《大副不容易》 第1节 书香门第【浅沫】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大副不容易 作者:青浼 文案: “老船长有遗言!” “遗、遗言是什么?” “紧抱雷蒙德大副的大腿不要松开,巴塞罗罗家族百年基业不能倒下!” *二世主少爷在老爸死后被黑心大副各种排挤谋朝篡位架空欺负的故事。 避雷指南: 1本文福利向不v不v不v,重要的话说三遍! 2全程高甜无虐,坚定1vs1路线不动摇!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天之骄子 西方罗曼 天作之合 主角:兰多、雷蒙德 ================== 序 扬帆起航吧!那海,那船,那人! 公元1488年 巴比伦海 七月,夜。 昼日里海面上的闷热粘稠终于伴随着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一块儿沉寂于海平线,从北边吹来的咸湿海风夹杂着一丝丝令人放松的凉意从巴比伦海海面吹过——天空乌压压的像是上帝打翻了墨蓝色的墨水瓶,没有星辰却难得异常静谧的仲夏夜,却被破开海雾缓缓驶来的一支庞大的船队打破了宁静。 这是一支运拥有着一艘西尔顿大帆船、五艘四栀大船、十艘武装商船、八艘圆船以及十五艘轻帆船以及其他若干几十艘普通船只组成的巨大船队——这支相当于西尔顿皇家海军三分之一规模的船队,载着一批从塞维利亚出发的瓷器、香料以及丝绸等货物,此时它正与一片高耸的悬崖区保持着绝对安全的平行距离,缓缓向着位于巴比伦海沿岸的梵蒂冈驶去。 “——扬帆启程喽,哟嘿~ 载着我的货物我的梦想,离开我的家乡喽,哟嘿~ 我的女人在我的睡梦中出现喽,哟嘿~ 我们水手的生涯,在暴风中奏响! 哟嘿!” ……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水手们终于迎来难得的放松时间。在为首领航、被命名为为“席兹号”的大型三桅帆船上,水手们点燃了火把。 席兹,神话中与海怪“利维坦”、陆地巨兽“比蒙”在古老文献中同时出现,象征着天空与自由的巨鸟。 象征着无边无尽、浩瀚碧海般自由的席兹号的船舱甲板之上,今夜没有被安排值班的水手们喝着火辣的威士忌或者淡啤酒,围绕着升起来的篝火欢歌载舞,他们用歌声歌颂着自己手中的美酒,用热情的舞蹈赞颂这富饶的家乡和在家中等待着的美丽妻子……伴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推移,陆续有一些喝高了的水手被同伴相许搀扶着回到底舱去休息—— 而在船尾的甲板上那没有点燃篝火的阴影之中,却忽然间亮起了星火点点。 “啊,好他妈的晕,简直要了亲命吶——什么时候才到陆地啊。” 伴随着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一个依靠在船舷上、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的修长身影懒洋洋地动了动。 靠在船舷上的黑发年轻人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气,他缓缓地将手中那杆刚刚点燃、这会儿这闪着忽明忽灭火光的精致的长烟杆凑到唇边吸了口,乳白色的烟雾从唇角吁出,他停顿了片刻,忽然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随即抬起头,看向天空。 天空中,乌黑厚重的云层逐渐积累翻滚,紧接着,不远处的海面上一群海鸟扑簌着翅膀叽叽喳喳叫着飞过,海面上荡漾开不自然的波浪,仔细看去,却是一大型鱼群匆匆游过……眼前的景象让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眼那双哪怕在黑夜之中也显得异常晶亮的黑色双眼。 “唔?船长老爸,下雨打雷收衣服啦。”手中的烟杆在船舷上敲了敲,烟灰飞扬之间,黑发年轻人随即转身走向此时还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的甲板之上。 …… 半小时后,原本一派平静的海面忽然刮起了大风。 “——非甲板工作人员回到底舱去——暴风雨就要来啦!” “——听我指挥——三——二——推——转动绞盘,放开锚链,一百一十英尺深度准备就地抛锚!” “——雷蒙德!雷蒙德老大在哪?” “——报告船长!雷蒙德大副跟着底舱人员下去清点货物了!” 甲板上人群忙碌地奔跑着,训练有素的水手们上一秒还沉醉在酒香歌舞之中,这一秒却已经各就各位,起帆抛锚准备迎接新的异常暴风雨来袭! 空的淡啤酒桶在摇晃的船只上从这头滚到了那头,伴随着“呯呯呯”这样错乱紧绷的脚步声,第一滴黄豆大小的雨滴“啪”地落在了甲板上,甲板之上,不知道是谁吼了句“下雨了”,这样的声音突破天际划破云层就像是传到了上帝他老人家的耳朵里似的,忽然之间,大雨倾盆而下! 风变得更加狂肆! 浪翻滚着拍打在船身,咸湿的海水和雨水一块儿从天而降,完完全全浸湿了甲板上水手们单薄的夏季衣衫——大型三桅帆船在大海中央却仿佛成了一叶扁舟无力摇曳,这是一场比想象中规模更加巨大的暴风雨! “——船长!巴塞罗罗船长!风太大了,锚抓不住!” “——收锚!全速前进开离这片暴风雨区——狗娘养的雷蒙德呢?” “——报告船长,大副还在货舱,他已经猜到您会下令全速前进,现在已经准备好组织船员准备进行抛货啦!” 上层甲板上,人们七嘴八舌用你传我我传你扯着嗓子嘶吼的方式试图跟暴风雨比音量——尽管此时船员们还算镇定,但是只要是有经验的老海员都知道,船长那边下下来的命令及其冒险,若是这片暴风雨覆盖区域过大,他们的船很有可能在开出这片暴风雨区之前就连人带货物一块儿被掀翻吞噬在这无情的大海中! 就在这一片混乱当中,谁也没注意到一个修长敏捷的身影在这风雨之中蹭蹭两三下顺着桅杆从一片忙乱中的一级甲板中楞杀出一条另类血路,猴子似的一路翻上了二级甲板—— 当整个船队的船长巴罗巴塞罗罗正焦头烂额地指挥着船员们试图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厄运中逃过之时,那腰间别着一杆长长的烟枪,身上穿着乱七八糟吊儿郎当的黑发年轻人却如同做贼一般溜进了驾驶舱里——驾驶舱里,一名浑身肌肉的水手正用劲儿吃奶的劲儿试图控制住那疯狂胡乱转动的船舵时,他听见了驾驶舱门被人打开的声音,下意识地微微一愣回过头去,他却在只来得及看见一个黑发年轻人的身影靠近之后,被对方手快脚快地一下砍到后颈脖,干净利落地两眼一翻晕过了去! 黑发年轻人:“……耶?” 一边思量着自己会不会下手太重搞得别人翻白眼,黑发年轻人一边伸出手握住了那正疯狂地打着圈儿的舵盘——说来也怪,那舵盘被那双相比之下显得瘦弱苍白许多的手一握上,便像是遇到了主人的疯犬似的忽然安静乖顺了起来——突然闯入船舱的黑发年轻人只是用单手,便控制住了方才肌肉水手用双手都控制不住的舵盘! 他微微眯起眼,透过被雨水模糊的前方视线,将目光对准了那一片悬崖区,而后手上一个使力,伴随着苍白皮肤上青筋暴起,那舵盘被猛地转向一个方向——与此同时,原本正全速直线前进的船只在毫无征兆之下,船头一摆、活生生地在人都站不住脚的暴风雨中拧转了一个四十五度! 甲板上顿时响起骂声一片,驾驶舱中的黑发年轻人却一块地勾起唇,唇角边溢出不成调的曲子—— 在这艘拥有三层甲板的巨型三桅帆船的带领下,后面跟着的整只巨大船队也跟着集体转向,几十艘巨大的船只由为首的这艘大型三桅帆船的带领之下,以令人胆战心惊的速度向着那一片被水手们向来视为魔鬼之地的悬崖区飞快驶去! “——要触礁啦!” “——我的娘喂!!” “——驾驶员吃大便啊啊啊啊啊啊啊!!!!” 甲板上一阵鬼哭狼嚎之间,水手们各个都傻了眼似的瞪大眼看着他们的船就这样异常艰难地闯入了悬崖之间,伴随着“呯”地一声巨响,船头整个儿撞开悬崖夹缝!巨石壁摩擦着船体一侧让整个船舷都发出了不堪负重的“嘎吱”声响,碎石不断伴随着雨水从头顶落下,整个船只被挤压得仿佛就要这样活生生地压碎,水手们叫苦不迭一片哭爹喊娘,站在甲板上的中年船长更是一片面色铁青—— 而三十秒后。 船只却忽然停了下来。 头顶上,暴风雨吹过发出仿佛魔鬼哭号般的呜咽,暴风雨比刚才更加强烈肆意,然而,此时此刻已经完完全全全部驶入、稳稳地镶嵌在悬崖之间的船队却忽然之间安静了下来——任由头顶上风雨大作,他们却只能感觉到刺骨的风从甲板上吹过,船身因为天然悬崖峭壁的固定,反而完全地稳定了下来! 甲板上,上一秒还在哭爹海娘屁滚尿流的水手们傻了眼。 就在这时,从船舱通往一级甲板的烂木头门被人呯地一声踢开——巨大的声响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来人脚踩贵重的兽皮制长靴,一头火红的头发哪怕是在夜晚中也异常耀眼,狭长的湛蓝色瞳眸微微眯起的时候不怒自威闪烁着凌厉的光芒,鼻梁高挺,下颚曲线仿佛艺术家的雕刻作品一般完美——当高大英俊的男人来到甲板上的时候,那群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对此时突如其来的情况束手无策的水手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只猴子呢?” 雷蒙德扫视一圈周围的面孔,发问时,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大副当然没有养猴子,船长也没有,其实曾经巴塞罗罗船长想要养一只宠物来着,但是雷蒙德大副发话:船上只能有一只吃闲饭的宠物,要么是某个人,要么是猴子。 于是巴塞罗罗船长果断打消了“养猴子”的念头。 不过从此以后,再提起某个人的时候,雷蒙德都会“亲切”地称呼他一声“猴子”。 此时,众人:“……” 水手们茫然地面面相觑。在大家胆战心惊地开始疯狂摇头的时候,巴塞罗罗船长清了清嗓子:“船舱找过了没有?” “我刚从那里上来。” “炮舱?” “去堵炮口么?” “货箱里?” “他进不去。” “茅坑?” “这么晃怎么拉屎?” “……那,难道是掉海里去了?” “……” “……” “但愿如此,借您吉言。”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扫了眼驾驶舱,而后再也没有看站在甲板上的那些人一样,他迈开沉稳的步伐,在众目睽睽之下背后带着杀气一路杀上了二级甲板—— 雷蒙德来到二级甲板上的驾驶舱门前,抬起脚正欲一脚踹开,却就在这时,驾驶舱的门被人一把从里面推开—— 里面踉踉跄跄地扑出来一个小混混……啊不,黑发年轻人。 他面色苍白得像鬼。 走了两步,去路却被一副结实的胸膛挡去——那张苍白得像是鬼的脸立刻冷汗如瀑布而下,黑发年轻人抬起头,勇敢地对视上了那个比自己高大半个头,这会儿正居高临下地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男人。 他狗腿地笑了笑。 可惜对方看见他笑以后,眼中的杀意更浓。 第2节 “我……我想尿尿啊,”眼瞧着糊弄不过去,黑发年轻人磕磕巴巴地说,“路过驾驶舱,我才看见那个驾驶员晕过去了,哎呀可能是晕船,所以我好心就接把手——临晕之前,他叮嘱我一定要把船开进悬崖区里,所以我就……” “……” “我就……” “……” “…………………………雷蒙德,你不要沉默,你这样会搞得我很紧张,我一紧张就……就……我觉得我好像也要晕船了。” 黑发年轻人眨巴了下眼,下一秒,他看着面前这张黑如锅底的俊脸发出一声真诚又响亮地“呕”声,而后,毫不留情地将早餐午餐外加晚餐宵夜一块儿,吐在了对方那结实诱人的胸膛之上。 第一章 “少爷,您现在怎么样?想哭吗?想打架吗?想……”“我想死。” 公元1488年 巴比伦海 巴利阿里群岛 雨过天晴,海鸥鸣叫着从巴利阿里群岛上空飞过,今日的码头上也依旧热闹。等待着船队经过应聘临时工的水手们聚集在码头上,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最近的奇闻异事—— 水手a:“唉唉唉你听说了没有,又是巴塞罗罗的席兹号哟!又是哟!” 水手b:“听说了,听说了——稳稳当当地度过了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货物一件不落地运到了梵蒂冈!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 水手c:“当然是因为巴塞罗罗船长经验丰富和雷蒙德大副英俊威武啦!” 水手a:“就是嘛就是嘛,巴塞罗罗船长和雷蒙德大副,这简直是巴比伦海上行走中的隗宝,航海史上最璀璨的明珠嘛!” “……” 在周围的水手们热烈欢快讨论的时候,一名安静地咬着长烟枪吸着烟草,吞云吐雾的黑发年轻人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 讨论得正欢快、声音最大的那个中年水手a转过头去,一眼就看见了蹲在他们身后的大石头上此时正懒洋洋地吞云吐雾的黑发年轻人……此时,他脚边放着一枚打开喝了一半的椰子,身上穿着的是时下城镇里最流行的阿飞装扮——艳丽颜色的蓬松短裤,新潮的长筒丝袜还带着蝴蝶结,以及脚上踩着的那双瓦亮瓦亮的高跟鞋……要不是那张脸蛋看上去还挺不错,光是这一身出格的打扮,都让人有一拳走上去的冲动! “我说你们这些无知屁民,整天就知道‘雷蒙德’‘雷蒙德’地叫,”黑发年轻人撇撇嘴,露出了个不屑的表情嘲讽道,“难道你们不知道巴塞罗罗船长有一个英俊潇洒、年轻有为、孔武有力的儿子这件事情吗?” 水手a面无表情状:“他儿子不是早就死了吗?巴塞罗罗船长上一次在酒吧亲口说的。” 黑发年轻人:“……” 水手b若有所思状:“叫什么名字来着?兰什么什么来着……” 黑发年轻人:“兰多,谢谢。” 水手c息事宁人状:“反正人都死啦,无所谓吧?” 黑发年轻人:“……” 水手a继续面无表情状:“那种二世主,除了喝酒赌博陪女人跳跳舞,还有别的特长?我还以为我们只需要在盘点赌债欠款王的时候,才需要提到这个名字呢!” 黑发年轻人:“啧,你懂什么,那是他知道什么叫锋芒内敛——锋芒内敛你懂吗?和雷蒙德那个浮夸的人完全不同,低调!奢华!优雅!” 水手b继续若有所思状:“锋芒内敛我是不懂啦——不过听说兰多还是个晕船的家伙,哎哟,这种构造奇怪的东西也好意思投胎到巴塞罗罗船长的老婆的肚子里!听说这一次巴塞罗罗船长因为抗击暴风雨受了很重的伤,搞不好就过不去了,要我说啊——咦?人呢?——咦咦咦?!我的钱袋呢?!” “……” “喂,来人啊啊啊啊啊抓小偷啊啊啊啊!!!” …… 听着身后那个出言不逊的水手嚎叫着自己的钱袋,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了“噗”地一声嗤笑。迈着懒散的步子,黑发年轻人宝贝地拍了拍腰间挂着的细长烟枪,掂量了下手中分量不轻的钱袋,他轻蔑地笑了笑,黑色的瞳眸在阳光之下闪烁着余光的光芒。 “淡啤酒,新鲜的淡啤酒!” “牛奶、奶酪有卖啦!——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椰子今日特价!” “甩卖,皇家流出货品,如假包换,价格实惠——这位绅士,要体验一下贵族般的生活吗?” …… 走在人群之中,兰多东张西望地打量着小贩商贩卖着的商品,目光饶有兴趣地从新鲜的苹果和梨上扫过,最后又停留在了饱满大个看上去十分诱人的樱桃上……正想开口,隔壁摊位的面包香味儿随即又钻入了他的鼻孔里……黑发年轻人陶醉地吸了吸鼻子,站在人来人往的人群当中,此时此刻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感慨着陆地上的美好——然而,只要一想到短暂的停航假期就要结束,他可能马上就要被迫回到那摇起来就没完没了并且除了和一群糙汉子唱歌跳舞之外毫无乐趣可言的穿上,这会儿他几乎整个脑仁都在突突地疼着。 一想到那些船,一想到奥尔罗杰那个变态工作狂…… 兰多只觉得这阳光明媚的正午,却有一小团乌云笼罩在他的脑袋之上。 就在这个时候,从他的右手方向,忽然传来了一声含着娇羞的声音—— “这位先生……” 兰多眨了眨眼,往周围看了看,在对视上了一名拥有明显来自另外一个国家的肤色,这会儿正用胆怯的目光看着他的黑人小男孩时,他似乎有些惊讶,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意思是问对方是不是在叫自己。 谁知道小男孩疯狂地点起了头。 兰多额角青筋一跳。 世界上必须绕道走的两类人:小孩,以及雷蒙德。 “先生,”那黑人小孩操着拥有奇怪口音的西尔顿语问眼前的黑发年轻人,“新鲜的海鱼要吗?昨天出海刚刚捕捉的,还很新鲜……” 兰多下意识就想摇头,然而,当他低下头却一眼看见那孩子穿着破烂草鞋的脚边摆着的破烂麻袋,上面零零散散地摆着十几条大小不一、品种不同的鱼类时,他又猛地停下了动作……他看了看周围,意外地只看见了一名坐在那个小孩的身后,穿着同样破烂的黑人老头子——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个小孩腼腆一笑:“这是我爷爷。” 兰多想了想,见这小家伙养着脑袋看自己实在是累得慌,干脆蹲下来凑他身边:“你老爸老妈呢?” “死掉了。”小孩笑了笑,“被海盗……” “停。” 兰多抬起手示意对方住口,然后,他低下头想了想后,露出了个烦恼的表情——三秒后,他一口气将那整个破烂沙袋一起抓起来扛在肩上,在那小屁孩目瞪口呆眼看着就要吼“强盗”的情况下,他随手将手中那沉甸甸的钱袋整个儿扔向了他—— 黑人小孩反应很快,伸手接住了那沉甸甸的钱袋。 “鱼我都要啦。”黑发年轻人撇撇嘴。 黑人小孩眨了眨眼“可是用不了那么多钱啊……” “无所谓啦,”黑发年轻人大笑三声,然后音量猛地一降,“反正又不是我的钱。” 黑人小孩:“……” “唔,就这样,我走啦——” 黑发年轻人无所谓地摆摆手,抬起脚正欲大步走开,却冷不丁地一把被人拽住衣服下摆。他脚步一顿,低下头去,却正好对视上那黑人小孩一双闪亮的眼睛:“恩公,你叫什么名字恩公?” “……”黑发年轻人低着头,头疼地跟这缠人的、在搞眼神攻击这方面很拿手的小屁孩对视了几秒之后,他挠挠头老老实实地说,“兰多。” “恩?” “我叫兰多巴塞罗罗。” “呀?” “……是啦是啦,虽然长得不像,但是伟大的巴塞罗罗船长就是我老爸,伟大的雷蒙德大副就是我家仆人——呃,我家大副——老子我就是兰多巴塞罗罗——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尊敬的我,你可以称呼我为:巴塞罗罗船长。” “……” “懂了吗?” “……” “来叫我一遍。” 爷爷,我遇见神经病了怎么办?……黑人小孩无助地东张西望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多嘴问这么多问题,然而在眼前这个奇怪的“大叔”那双闪烁着可怕光芒的黑色眼睛,他还是顶不住压力,硬着头皮叫了声:“巴塞罗罗……船长。” 黑发年轻人销魂地打了个冷颤,露出个痴汉脸,蹲下来做贼似的又戳了戳小鬼:“再来一次。” “……巴塞罗罗船长。” “呜嗷嗷嗷,再来一次。” “巴塞罗罗船长!” “嘻嘻嘻嘻,再来一次!” “巴塞罗罗船长……” “嘿嘿嘿嘿,最后再来一次!” “巴塞罗罗船长巴塞罗罗船长巴塞罗罗船长!” 将那足够买一艘打渔船的钱袋给了小鬼,换来了一袋子质量参差不齐的浅海鱼,直到兰多扛着那一袋散发着腥臭味儿的海鱼又逛了几个小时,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今天好像什么都还没吃。摸一摸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肚子,黑发年轻人撇撇嘴,伸手进自己的裤口袋里掏了掏,脸上的表情停顿了三秒之后,他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三枚银币和一卷上等绷带。 “……” 三枚银币。 够买两个隔夜面包。 够买一杯酒吧里的冰镇啤酒。 也够摸一下特殊行业姐姐们的小手,当然,只是摸小手,不能再多。 黑发年轻人再上斟酌之后,决定还是将好人做到底,用这最后三枚银币贡献给酒吧老板为他在巴比伦海南岸的分店梦想贡献一份爱的力量——至于吃饭么,请你抬头往码头那边看去——看见那些停靠在码头边上,看上去十分气派的各种高的矮的圆的扁的的船只了吗?看见那桅杆上飘荡着的巴塞罗罗家族图腾的旗帜了吗?闭着眼睛往上爬,随便一艘船,那都是兰多少爷的免费食堂。 嗯,二世主,就是这么自信! 人来人往之间,兰多少爷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正准备拐弯随便到哪个酒馆里喝一杯,却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什么人似乎正从远处扯着嗓子嘶吼他英俊的名字……黑发年轻人微微蹙眉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却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正蹦跶着努力拨开人群,冲自己这边挥手致意。 “老大老大——大事不好了老大!” 来人是一名和兰多年纪不相上下的水手,体型么……形象地比喻一下,当他冲着兰多这边冲过来的时候,刚刚降临的夜色当中,黑发年轻人总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一颗穿着红裤衩的球在向着自己这边轰隆隆地滚动。 “老大老大——大事不好了老大!” “叫少爷,叫什么老大,粗俗!”黑发年轻人眼睛一翻,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他借着旁边酒吧挂在门口的煤油灯,看清到了胖子水手脸上横流的鼻涕和眼泪……他微微一愣,收起了脸上不正经的表情,“这是怎么了你,死老爸啦?” 胖子水手疯狂点头。 “喔,”黑发年轻人脸上出现片刻停顿,“那……那你节哀顺变?” 胖子水手疯狂摇头。 胖子水手的鼻涕流进了嘴巴里。 耳边,是刚刚迎来夜色的酒吧里奏响了第一波歌舞音乐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海水咸腥的海风从黑发年轻人耳边吹过,他缓缓地抬起手摘下自己戴在脑袋上的那顶用破布缠绕而成的帽子,将手插入口袋之中,轻轻摩挲了下放在口袋中的那卷刚刚买来、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的消毒绷带。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哭得鼻涕眼泪横流的球形水手,问:“哭完了没?” 胖子水手疯狂点头。 黑发年轻人叹了口气,那双黑色的瞳眸在黑夜之中也显得异常明亮。将手从口袋中拿出来,胡乱给这球形水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他用平静得可怕的声音说:“我老爸怎么了?” “呜呜呜,少爷,巴塞罗罗船长他……他……他没啦!” “……” 第3节 “少爷?” “我听见了。” “少爷,呜呜呜,老船长有遗言啊!” “遗言是什么?” “船长说,呜呜呜,说让您找回当年他遗失在巴比伦海的利维坦号,交给西尔顿皇家海军,为开拓新大陆贡献一份力量!” “……” 说好的“儿子我爱你”呢!临死了还要喊口号这老头是有什么毛病啊!! “船长还说——” “还说?!” “船长还说,让您紧抱雷蒙德大副的大腿不要松开,兰多家族百年基业不能倒下!” “……” “少爷,您现在怎么样?想哭吗?想打架吗?还是想面朝大海呐喊发泄?告诉我你想做什么我一定陪你——” “我想死。” “……” 第二章 “激烈的甲板战争”第一回合! 利维坦号。 利维坦,《以赛亚书》描述利维坦为“曲行的蛇”,乌加里特史诗则记载利维坦为利坦(litan),并形容其为“缠绕之蛇”,是自海中的巨大怪兽。 以这样的海怪命名的“利维坦号”与兰多的父亲巴罗巴塞罗罗船长现在所拥有的著名船只“席兹号”至今常常被人们拿出来相提并论——如果说“席兹号”是如今巴比伦海上所有航海之人心中向往的船只,那么“利维坦号”则更具盛名。 “利维坦号”是曾经在巴比伦海上名噪一时、甚至被人称作是“神赐之船”的船只——相传那艘船的构造之精细、材料之坚固,完全超越了当时造船技术,是巴比伦海上最快、最稳,战斗力就连最强大的海盗们都闻风丧胆的多功能巨型船只。 兰多总是听说他老爸吹牛,说他在“席兹号”之前曾经拥有过这艘“神赐之船”——而伴随着这条船被常常被提起的故事,便是他的船长老爸最喜欢跟他说的就是当年他在异常暴风雨中迷失了方向,最后将船停靠在了一个如同梦幻一般富饶欢快的岛屿上的故事。 那岛屿是巴塞罗罗船长一生的梦想。 那岛屿也是巴塞罗罗船长一生的梦靥。 兰多还记得,他小时候他老爸总是哄骗他,告诉他“利维坦号”就被他藏在了那个岛屿的最深处——一个最安全、绝对不会被坏人们找到的地方。 小时候的兰多总把他老爸说的这些话当做床头故事来听,还觉得他老爸深情并茂表演得十分逼真,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一直被他当做童话故事听的故事,却在他老爸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又被重新提起。 跟在哭哭啼啼的球形水手身后,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拎着自己那一袋重金买来的海鱼回到了码头——此时此刻,停靠在码头边上的船队很显然已经卸货完毕,空下来的甲板上黑压压站满了一大片的人,似乎大家都暂时离开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此时,每名水手的手上都举着一把点燃了的火把。码头上很静,只听得见海风海浪的声音。当站在甲板上的水手们看见了迎着海风沉默地走上甲板的兰多时,人群之中不知道是哪一位一不小心没绷住呜咽了一声,这一下仿佛是拧开了水管的阀门似的,光火晃动之间,此起彼伏的哭号声响彻巴利阿里群岛专供船只停泊的码头。 兰多的额角青筋跳了跳。 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说话,眼瞧着一名跟随他老爸多年的老军需官扑了上来,拽住了他的肩膀死劲摇了几摇:“兰多少爷啊——老船长走了啊——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巴塞罗罗船长’了啊!” “……” “船长!!!!” 黑发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船长”这个单词钻入他耳朵里的时候,竟然与今天下午孩童那一声声的“巴塞罗罗船长”重叠在了一起,那声音异常刺耳地在他的耳边响彻不去,几乎成了魔魅。 兰多只觉得,仿佛此时心脏跟随者翻滚的海浪一块儿深深地沉入了大海里——没有欣喜,没有厌恶,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他抬起头放眼望去,只看见了水手们手中的火把星火点点仿佛要将这黑夜都渲染成白昼,火光摇曳,那光芒映照在甲板的每一名水手眼中——这一刻,兰多觉得自己好像又看见了十几年前他那还算年轻的老爸,那时候他还是小孩,他和他的船长老爸一块儿不计形象地趴在船长室的大桌子上,一块儿猜测地图之上,还没有被绘画出来的角落里会是怎么样的一片新大陆等着他们去寻找。 【架着利维坦号去寻找新大陆吧,儿子。】 这是巴塞罗罗船长最喜欢在他的儿子耳边叨咕的一句话。 现在,这句话曾经被兰多当做笑话的一句话,却变成了那个老头的遗愿。 现在巴塞罗罗船长已经去世,留下了这么一只巨大的船队以及一系列不靠谱的遗言……思及此,兰多深深叹息:他兰多巴塞罗罗船长时代就要来临了吗? …………………………………… 唔,怎么可能,快醒醒。 黑发年轻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们雷蒙德老大哪去了?” 上一秒还痛哭流涕的军需官听见了大副的名字,立刻下意识地挺直背脊:“大副去做卸货收尾工作了,已经派人去通知他,现在大概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喔,”黑发年轻人揉了揉肚子,随即掀起眼皮平静地扫了一眼甲板上的水手们,“等他回来再说,现在都该干嘛干嘛去——哦对了,今晚有人想吃鱼么?” 黑发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手中那兜着几条鱼的破烂麻袋。 …… 甲板上传来消息,兰多少爷拎着那一袋子烂鱼进入放置老船长遗体的船舱里。 船舱处传来消息,船舱里传来了重物落地碎裂的声音。 甲板上传来消息,兰多少爷在待了二十分钟之后,拎着那一袋子烂鱼出来了。 甲板上传来消息,兰多少爷的双眼有红肿嫌疑。 后勤处传来消息,兰多少爷攻占厨房,做了一顿全鱼宴。 甲板上传来消息,兰多少爷把全鱼宴摆进了雷蒙德大副的船舱里。 码头上传来消息,雷蒙德大副回来了! ……………………雷蒙德大副回来啦!!! 甲板水手人人奔走相告,相续摆好姿势,纷纷准备好了迎接巴塞罗罗船队自老船长翘辫子去世之后的第一场“甲板上的激战”——主要战斗双方主力分别为少爷兰多以及船上二当家雷蒙德大副。 雷蒙德大副是谁?巴比伦海最大船队的大副,也是最年轻有为的航海专家。 高大、威武、英俊、潇洒,人称“巴比伦海上行走中的隗宝,航海史上最璀璨的明珠”的继承人,万千少女心中的归宿,千万少妇心中的干儿子,西尔顿皇家海军都极力拉拢垂涎的巴比伦海上头把交椅!能文能武,经商贸易很拿手,击退海盗无数,人称黑白两道“铁公鸡”,说的就是他一毛不拔,只往兜里赚,不往外面花的最高行为准则。 兰多是谁?巴比伦海最大船队船长的儿子,最年轻无为的航海世家二世主。 雷蒙德大副拥有的优点他统统没有,雷蒙德大副没有的优点他……当然也全部没有。 对于雷蒙德在名声以及实力双双具备的情况下不肯出去自立门户,兰多认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奸贼! 雷蒙德大副对此嗤之以鼻,轻蔑一句将之打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无聊! 以上。 两人无论是在船上还是在船下,从来就没对盘过。 以前还有个老船长在中间当调和油,如今老船长没了,俩从性格到行为准则都天差地别的人,就这样鸡飞狗跳地有了第一次“磨合”。 话说当雷蒙德看过老船长遗体,将剩下的一切事物安排妥当后,迈着沉稳的步伐大副大人从甲板上回到了自己的船舱卧室门前,推开门,一掀眼皮子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自己床上听见开门声正巧抬头的黑发年轻人,两人眼神在空中相撞,对视—— 然后…… 雷蒙德道:“我的床是给人睡的,猴子没资格坐在上面玷污它。” 兰多道:“我就坐,就坐,就坐,有本事你把床拆了睡地板!” 雷蒙德冷笑道:“无耻。” 兰多轻蔑道:“卑鄙!” “呯”地一声重重关上门,巴塞罗罗船队大副无视了坐在床边的黑发年轻人,迈开步伐走近自己的卧室中,嗅了嗅鼻子他仿佛是闻到了什么令人不愉快的气味,那张冰一样的俊脸上露出了一丝厌恶的情绪,伸开长手一把推开船舱的窗户,他开始四下寻找那“恶心气味”的来源—— 而在他身后,霸占了他的床的黑发年轻人懒洋洋地开口:“我老爸有遗言。” 男人停下了寻找的动作,转过身来,用那双蓝色的瞳眸无声地瞅着坐在床边的黑发年轻人,仿佛是叫他有屁快放。 “说要找利维坦号。” “不用他说,我也会找。” “说让你照顾我。” “别说门,窗户都没有。” 黑发年轻人跳起来,伸手,用恨不得用手指戳死面前的男人的姿势支着对方高挺的鼻尖:“我老爸尸骨未寒!” 男人毫不犹豫一把拍开面前那只因为日晒不足过于苍白的手,冷笑:“现在船上我做主,我不养废物。” “卑鄙!” “无耻。” “谁说老子是废物!” “你不是废物?” “你才是废物!” “甲板工作你会干?” “……” “洋流天气你会看?” “……” “算账进货你会算?” “……” “猴子还会爬树摘椰子,可惜擦船舷我都嫌你擦不干净。”雷蒙德无情地露出个嘲讽的表情,“我没兴趣养一只动不动就乱蹿还晕船孕吐似的吐别人一身的丑猴子。” 被叫“丑猴子”的黑发年轻人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带着杀气的目光在面前居高临下抱臂看着他的男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在余光一不小心扫到他身后的某样东西的时候忽然一顿,他眼前一亮,勾起唇角,从这男人身后扬了扬下巴:“可是,我会做饭啊!” 兰多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此时在大副屁股后面的那张餐桌——男人顺着对方那骄傲抬起的小下巴看去,一眼就看见了摆在桌子上的、用精致的餐盘等器皿承装的鱼——鱼——鱼——各种各样的鱼,蒸的煮的烤的凉拌生腌的,一大桌子的,鱼。 鱼。 雷蒙德看着那满桌子的各种鱼。 额角青筋一跳,他发现自己找到了“恶心气味”的来源。 他转过头,微微眯起眼看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你故意的?” 放眼整只船队,作为能在雷蒙德大副如此目光之下临危不乱的独一份,黑发年轻人淡定微笑:“我专门的。不是我说你,在海上长期航海却有不吃鱼的臭毛病,你矫情不矫情——俗话说得好,贱人就是矫——喂喂喂你想干什么不珍惜食物的人是会被老天爷惩罚的——” 黑发年轻人话语未落,只听见“哐当”一声巨响外加“稀里哗啦”后续伴奏,猛地一愣定眼一看只见无数盘子外加那一桌子蒸的煮的烤的凉拌生腌的,一大桌子的鱼,冲着自己的脸飞了过来—— 第4节 一条咸鱼嘴部着陆砸在了他的鼻梁上。 一条小白鲳性感的小尾巴抽了他的脸。 一条不明生物戳到了他的狗眼。 不远处,毫不犹豫掀翻了桌子的雷蒙德大副“啪啪”两下很是解气地拍了拍手,随即眉头英俊地一皱,耻高气昂遭人恨地用睥睨众人的语气冲傻愣在原地这会儿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佐料以及鱼肉的黑发年轻人命令:“一会先把你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再来把这里收拾干净,窗户记得打开把味道散一下,今晚我去甲板守夜。” 兰多:“……” 淡定地将扒拉在眼睛上那糊满了大概是酱油的额发拨开,顺手将挂在下巴上的一根海草那种,转过身,将那一根凉拌海带丝端端正正放在了雷蒙德的枕头正中央,最后,在一室死一般的寂静中,黑发年轻人重新转过身来,一双明亮的黑色眼睛,死死地盯着男人。 雷蒙德:“不服?露出这种野狗似的表情给谁——” 兰多嗷了一声,像是野狗似的呲着一口白森森的牙扑了上去。 原本还幸免于难的小桌案上的东西被撞翻一地,雷蒙德被没料到这家伙居然真的胆大包天敢上来跟他肉搏,被这么结结实实地撞了下居然也跟着踉跄了几下,背后撞到了陈列柜,听着里面各种花大价钱买来的古董海货发出乒呤乓啷的不妙声响,与此同时,男人只觉得颈脖间传来一阵剧痛—— 他倒吸一口凉气,毫不犹豫地伸出大手一把整个笼罩住正趴在他肩膀上咬得欢快的黑发年轻人的脸将他推开,后者脸被推开的同时拳头也挥舞了出来,男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反折于他的身后——一系列动作只发生在几秒之内,兰多只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在跟一名绅士跳了一场交谊舞,他优雅旋转一百八十度,臀部微撅背对着他的“舞伴”…… 然后他的“舞伴”抬起脚,就这样结结实实地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 兰多踉跄了几下,怒目圆睁怒喝:“雷蒙德!” “干什么?”男人十分淡定,抬起手粗鲁地用拇指随手在脖子上被咬出血的牙齿印上抹了一把,放在眼前看了眼,随即发出一声极其轻蔑地“啧”声。 这一“啧”简直是“啧”燃了兰多的小宇宙。 他飞快地窜了起来,手脚利落得令人发指,虽然身形和力量上在男人跟前讨不着好处,但是他那敏捷的动作和快速进攻的频率一时间让他看上去居然也不像是吃亏,直到他的拳头不轻不重地擦过男人高挺的鼻梁,雷蒙德终于恼了。 当后颈脖子被粗糙的大手捏小鸡仔似的一把捏住,凉意不待商量似的嗖嗖地从脚板底往上窜——然后兰多发现自己的双脚离地了——现在他真的像是小鸡仔似的被人拎了起来—— “推我干什么——不许动手动脚——也不许把老子扛起来——啊啊啊啊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 甲板上传来快报,雷蒙德大副将兰多少爷扔出了自己的船舱。 兰多少爷抱大腿任务执行失败。 “激烈的甲板战争”第一回合,雷蒙德大副胜。 第三章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有点不知所措,我不跪下谢恩你应该不介意吧? 兰多:“原本我是想跟他促膝长谈的。” 老军需官:“哎。” 兰多:“谁知道那个卑鄙小人不仅心领我的好意,还对我动手动脚……” 老军需官:“哎。” 兰多:“对方毫无谈判诚意,关我什么事?” 老军需官:“哎。” 兰多:“世界上怎么有这种人——不许叹息!” 老军需官:“哎——埃?少爷埃,您的牙印现在还在雷蒙德大副的脖子上招摇过市着呢……哎呀别瞪我啊又不是我让您咬的,要我说吧,您再跟雷蒙德大副好好谈谈?我看雷蒙德大人这么多年对咱们船队不离不弃,也不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人……说不定他也是在等着您跟他握手言和呢?” “他等个鬼啊,我都像个老妈子似的给他做饭了我诚意还不到家么?”黑发年轻人瞪眼,“还要我怎么样?” “……全巴比伦海都知道雷蒙德大副最讨厌、最厌恶吃鱼,您的所谓‘诚意到家’就是做了一桌子全鱼宴给人家,这个,不被他扔出来都难吧?”老军需官恨铁不成钢地瞥了怒气冲冲的黑发年轻人一眼,“要我看,没把您扔海里不错了。” “我就会做鱼。”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说。 “雷蒙德大副说了,”老军需官清了清嗓音,压低了声音学着那个男人的声音说,“‘我不养人品毫无发光点学啥啥不会烹饪也一塌糊涂的生物当宠物’。” 黑发年轻人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胸肌从a--鼓成了b++。 居然说他人品毫无发光点! 居然说他学啥啥不会! 烹饪一塌糊涂又怎么回事?自己矫情还赖上老天爷造人时候优秀基因没给够了是吧! 德行! 想到这儿,黑发年轻人一拍桌子一跃而起昂首挺胸十分爷们地宣布:“人贱自有天收,老子不干了!席兹号你们要就拿去好了老子自己去找利维坦号——哦对了,顺便祝你们出海一次翻一次船,出海一次又翻一次船,翻翻翻从大西洋一路翻回巴比伦海,翻到最后毛都不剩一根你们不要哭着求我别离开——” 兰多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大步离开,等了一会儿他发现居然还没有人扑上来拉住他的袖子,黑发年轻人回头一看,随即发现刚才还围着自己一圈围绕“如何拿下雷蒙德大副”这个话题进行热烈讨论的船员水手们这会儿已经各自坐回桌边,玩手指的玩手指,看天花板的看天花板,剩下的那个话最多的老军需官在和一个老厨子讨论今天天气不错天朗气清碧云万里。 身后,一个黑影上前,结结实实地遮挡住了从门口射入的阳光。 一瞬间,兰多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 于是他回过头。 不幸地,他的猜想得到了证实——逐渐船队的临时船长、曾经的正牌大副、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谋朝篡位上位成功的某个卑鄙小人此时正安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来者背着光,阳光仿佛在他那高大结实的身躯周围都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兰多黑色的瞳眸微微缩聚,当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激烈相撞,后者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在兰多看来和狞笑没有任何区别的微笑。 雷蒙德:“人贱自有天收是吧?” 兰多:“……” 雷蒙德:“出海一次翻一次船是吧?” 兰多:“……” 雷蒙德:“翻得连毛都不剩最后要哭着求你留下来是吧?” 兰多:“……” 男人一步步逼近,黑发年轻人果断一步步后退,当男人低下头的时候,黑发年轻人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等了一会儿,却发现对方的拳头居然没有按照正常剧本走向那样落在他的脸上,相反,他只能感觉到男人呼吸的时候那显得有些灼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他的脸上。 片刻之后。 那低沉得就像是管弦乐器发出的重低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没有席兹号,你准备怎么去找利维坦号?” “……” “游着去?” 为、为了巴塞罗罗百年基业!兰多咬着后槽牙,摇了摇头。 良久,黑发年轻人却再也没有听见半个身体都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再有什么回答——反而,那无限逼近压迫得他几乎忘记怎么呼吸的强势气息忽然撤离,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却看见重新站直了身体的男人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数秒后,他薄唇轻启,淡淡道:“想做船长?可以,就给你一次机会。” 兰多:“……” 雷蒙德:“啊……” 兰多一脸警惕地扫了面前男人一眼:“干什么?” “没什么,”男人勾起唇角,“我还以为你会痛哭流涕抱着我的腿谢恩,结果没有,不得不说——好失望。” “哦,没什么,”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用比男人更加贱上一万倍的语气说,“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有点不知所措,我不跪下谢恩你应该不介意吧?” “……” 得到了短暂和平谈判机会的双方在船员休息室里坐了下来。 兰多单手撑着下巴,努力耐着性子,期间曾经上次不耐烦地在椅子上挪动自己的屁股才勉强听雷蒙德将这一次要交给他的任务缓缓道来—— 七月,是巴利阿里群岛上白葡萄雷司令(riesling)的丰收季。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大量的商队船只汇集到巴利阿里群岛停靠购入这种及其合适酿造白葡萄酒的葡萄品种,商人们用这种葡萄制造酒酿,再将其运往其他相对较远地区,以高等葡萄酒的包装身份将它们流入市场,借此谋取暴利。 席兹号这次在巴利阿里群岛停靠,不仅是因为船队需要做在梵蒂冈卸货之后的返航补给,还因为雷蒙德接受了一则来自葡萄牙陆地商人的供货请求——他们需要在返航的时候,顺便将预定的三吨葡萄顺便带回塞维利亚码头。 雷蒙德在下午回到席兹号之前就已经跟当地的商贩谈好了价格,双方将交易时间约定在了第二天早上八点。他交给兰多作为“成为船长”这样的条件为交换代价的任务也相当简单,交易当天,只需要兰多代替雷蒙德本人到交易地点去,看着甲板上的人将那些葡萄装箱、搬运上船就可以。 ——这是一个简单到只需要拥有正常人类智商就可以轻松完成的任务。 至少雷蒙德的原话是这样的。 不光是雷蒙德,这一次就连兰多的第一反应也是“怎么这么简单”,他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然而理智让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闭上了嘴,拧过脑袋用那种“你又想搞什么鬼”的不信任眼神看着将已经签好了字的交易卷轴放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但是,任凭兰多警惕性再高,也架不住一群水手们在背后怂恿他“快上”——其中刚才还在跟人家认真讨论天气有多么美好的老军需官嗓门儿最大,说的话也最动听,他说:“为什么不接受怎么可以不接收快接受啊少爷——这算什么任务——雷蒙德大副就是好心肠地要找个理由让您服众顺便将席兹号交给您呢!” 所有的老船员都兴高采烈得就好像明天他们即将迎接的不是几吨葡萄而是几吨黄金似的。 这画面太美。 美到兰多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爪子就这样将那交易卷轴迫不及待地抓过来捏在手里。 美到兰多居然真的忽略了这一刻挂在眼前这名魔鬼大副的唇角边的那一抹微笑究竟有多么诡异。 第四章 从天而降以救世主的姿态来擦屁股的大副大人。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迎着清晨海面上的第一缕晨光,兰多带着甲板上的搬运工们颠颠地直奔约定好的地点去了。 雷蒙德和那些种植园主约好的地方就在葡萄种植园的门口,当兰多他们驾着运输工具到达那个地方的时候,那些种植园主似乎也早已等候多时——起初,这些油头粉面、大腹便便的种植园主们在看见来的人不是雷蒙德反而是一个类似小混混的人物时还有些防备,但是当兰多表明身份并掏出昨天他们和雷蒙德签好的合约羊皮纸之后,那些种植园主们就立刻变了副嘴脸。 他们围绕上来,热情地带着兰多参观果园,大方地让黑发年轻人亲眼看着工人们将挂在葡萄藤上丰满新鲜的果实采摘下来,一边强调着“葡萄脆弱”“新鲜采摘绝对新鲜”这么几个点一边带着兰多看他们的工人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将采摘下来的葡萄装箱——与此同时,贯穿整个参观的过程,他们没忘记将作为“巴塞罗罗船长之子”的兰多从眉毛夸到脚趾,一个个拍马屁拍得几乎快要飞起来。 整个交易的过程可以说是非常顺利。 雷蒙德给兰多的那张合约上写明,只需要等到这些葡萄被安然无恙地搬运上船并清点完毕之后,那些种植园主就可以获得一大笔金额作为报酬。 大概是为了尽早拿到报酬,那些家伙动作起来非常麻利,在兰多看着他们装好了十几箱新鲜的葡萄之后,阳光已经完全升了起来,这时候,这些种植园主们便以“避暑”的名义将黑发年轻人引导了葡萄种植园外的建筑里休息顺便使用享用丰盛的早餐。这些肥头大耳的商人比他们看上去细心的多,他们安排的位置非常巧妙,这让兰多在愉快地聊天享用早餐的同时还可以通过小木屋的窗户清楚地看见几吨葡萄源源不断地装箱好从种植园里搬运出来交接到他带来的搬运工的手上——整个过程中,从兰多的方向也可以清楚地看见,双方都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沉重核实外加清点数量。 因为葡萄是一种及其脆弱的水果,所以相比起一般的新鲜果物来说,它们的装箱和搬运注定是一个“慢工出细活”的过程——当上百箱的白葡萄尽数被装箱放入了早已设置了防震措施的马车上时时间已经接近正午,正值夏令时分,巴比伦海的太阳火辣辣地挂在头顶,如同最毒辣的酷刑似的烤晒着陆地上的一切生物。 因为合约上写着“特殊货物一旦运输至码头一律不予以任何退换”这样的条例,所以在葡萄全部装箱搬运上马车之后,兰多特别多留了个心眼抽查了几箱葡萄——在亲眼确认看过每一箱的果物都是新鲜采摘下来之后,这才满意地跳上马车,带着种植园主们派选出来跟他回去取作为报酬的金币的种植园主代表,一路马不停蹄地匆匆往席兹号停靠的码头赶去。 一路上那个种植园主的代表看上去兴高采烈得简直像是要随时背过气去。 看着这圆头圆脑、满脸都是被太阳晒出来的肥油和臭汗的种植园主,兰多十分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一名新上任的暴发户以至于他这辈子还没来得及见过金币这玩意——在感觉到奇怪的同时,黑发年轻人甚至还很好心地担心人家会不会因为兴奋过度就这么抽过去。 ……不过。 当兰多到达席兹号停靠的码头之后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后,就立刻知道了这家伙为什么这么兴奋——以及,事实上要抽过去的人不是这个肥头大耳的种植园主,而是他兰多巴塞罗罗本人。 这一天很有纪念价值,我们可以把它记下来载入历史,并给它命名为“买个葡萄也可以上当受骗日”或“席兹号准船长出师不利落马日”。 话说当时,当几十辆马车缓缓驶入码头,坐在最前面那辆车的兰多远远就看见了带着一堆水手以及搬运工、藏在船只投下的阴影处等待他们的魔鬼大副——在兰多看见了他们的同时,雷蒙德很显然也注意到了轰轰烈烈拉着一大堆马车往他们这边碾压过来的车队,男人在听见了马蹄声的第一时间,就手脚利落地从地上翻身坐了起来,顺手将手中捧着的那一颗新鲜椰子塞到身边的一名水手手中,男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大方地将他那完美均匀分布在腹部的六块腹肌暴露在周围一干人等羡慕的目光之下。 兰多跳下马车,踏着正步昂首挺胸地冲到男人跟前。 第5节 没等对方说话,黑发年轻人便斜睨了一眼停靠在码头的十几艘船只,用下巴点了点“席兹号”的方向,淡定又欠揍地微笑道:“要不要给你一点儿时间,让你跟你那屁股都还没来得及坐热的船长宝座说再见——” 黑发年轻人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在他的不远处男人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随即他的下巴便被一只大手掐住——那常年掌舵拇指腹部都显得有些粗粝的手微微使力,将他的脑袋往旁边船队停靠的方向拧了拧,与此同时,那掌控着他下巴的男人抬起另外一只手,指着距离他们最近的“席兹号”底舱处,眼角带着意思慵懒的笑意,仿佛故意似的拖长了尾音慢吞吞地说:“看见了吗?” 兰多眉眼不动淡定拍开对方捏在自己下巴的手,挑眉反问:“什么玩意?” “底舱,”雷蒙德低笑,顿了顿,缓缓补充道,“以后你工作的地方。” “船长室在底舱?” “船长室不在,不过底舱的炮口确实需要人手来清理了——没什么技术含量,不过正好适合你。” 意识到自己遭到了嘲讽,黑发年轻人不怒反笑,他裂开嘴大方地露出一口大白牙:“打嘴炮能弥补你失去船长宝座的空虚的话,你继续。” 雷蒙德收敛起笑容,目光越过面前满脸挑衅的黑发年轻人的肩头往他身后看去,当那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终停在了不远处那个正忙着掏手绢擦额头上的汗的种植园主的时候,男人那双在阳光之下如碧海一般蓝得晃眼的瞳眸之中浮现出一丝凌厉。 那种植园主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浑身一个激灵,停下了擦汗的动作,抬起头,慌张又茫然地下意识看了看四周。 对方的动作被看在眼里,男人微微眯起眼,露出了一个危险的表情。他伸出手像是拎小鸡仔似的将面前的黑发年轻人从自己的面前拎开放到一边,不理会后者的抗议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最终,停在那名直到他胸口高度的肥胖种植园主跟前,低着头,看着他。 种植园主:“……………………雷、雷蒙德大副?” 雷蒙德:“唔。” 种植园主:“哎呀,您、您安好啊?” 雷蒙德卷了卷唇角嗤笑一声:“不怎么好,听说上周巴利阿里岛下了一场暴雨,前天靠岸的时候,我都还觉得那潮湿的感觉没有褪去,搞得我真是浑身不自在啊。” 男人的一番普普通通讨论气候的鬼话说出来,旁人觉得这只是普通寒暄,在这种植园主听起来,那却是犹如阎王爷的催命符……在因为身边这个男人的危险笑容而越发不安时候,男人变脸似的猛地收起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叫过了身边的一名军需官,下达命令的时候言简意赅:“开箱。” 此时,一旁有点看不下去的兰多凑上来,看了一眼男人的脸色后,忍不住插嘴道:“用不着开箱检查了,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闭嘴。” “……” 兰多承认自己有时候可能会显得很没有节操。 比如现在。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此时,在一旁收到了大副指令的老军需官点点头,二话不说便带着一群水手就冲着满载新鲜葡萄的马车走去——而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开箱检查前面的几辆马车,反而是远远地绕到了最后几辆马车旁边。 正当兰多奇怪一个简单的抽查这些人为什么还要跑那么远,他却听见那名军需官吆喝着人让他们将车上的葡萄全部卸载下来逐一开箱,黑发年轻人愣了愣,正想问这男人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却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从他们的身边传来了某个人明显倒抽气的声音。 兰多一愣,拧头看去,一眼便看见此时此刻站在男人身边的种植园主的脸色已经比他手中的白色丝绸手帕更加苍白。 “……”黑发年轻人额角青筋一跳,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来到,“喂,你摆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做什么?” 种植园主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一张苍白的猪头脸又因为着急涨红成了猪肝色,他疯狂的摇头——却在这个时候,兰多听见站在他身边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却忽然轻笑一声,一只大手落在他脑袋上,像是抚摸宠物似的揉了揉他的头发:“别凶,猴子,吓着人家多不好。” 这声音过于和蔼可亲。 以至于兰多活生生从里面听出了一点儿不同寻常的杀气。 兰多闭上了嘴,甚至没想着将搭在自己脑袋上那只大爪子挪开……在场提心吊胆的人数从最开始的种植园主一人升级为两人。 而此时此刻,当他们说话的时候,那老军需官已经指挥着水手们将所有的装着果物的木箱从马车上卸下,箱子零零散散摆了一地,当最后一只木箱也被卸下来放置在老军需官的脚边,水手们停下手中的活儿统一拧过脑袋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的大副——后者勾起唇角,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开。” 兰多目瞪口呆地看着水手们变魔术似的从身体的各个部位掏出专门的开箱工具,伴随着无数钉子被撬开、木板盖子被推开的同时,一阵夹杂着咸湿气息的海风吹来,黑发年轻人嗅了嗅鼻子,在隐隐约约地闻到了海风里夹杂的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时,他顿了顿,又用力吸了两口气,在终于嗅出那股“不同寻常的气味”究竟属于什么的时候,他猛地一下变了脸色。 用几乎要将自己脖子拧断的动作,他狠狠地拧过脑袋去,一双黑色的瞳眸像是被激怒的小狗似的,恶狠狠地盯着此时几乎已经缩成了一团努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种植园主。 与此同时,他听见身边的雷蒙德冷笑了一声。 男人迈开步子,大步冲着那些被逐一打开的木箱子走去——伴随着越来越多的箱子被打开,空气之中浓烈的臭酒味儿也变得越来越重,那种味道只要是个人闻了都能猜到,绝对是那种从藤蔓上掉落在地又被人捡起来保存的不新鲜的葡萄才会发出的气味。 兰多跟在雷蒙德身后,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将一箱子看似新鲜的葡萄最上方那一层拿开,下面那些毫无光泽、已经产生了霉变的葡萄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暴露在阳光之下,那些葡萄零零散散,有一些甚至已经一颗颗地散落破皮——这种绝对的残次品别说是卖合约上约定好的那种好价格,在这种葡萄丰收的季节,恐怕也只有街边贩卖廉价酒液的不良商贩才会用及其低廉的价格以近乎等于清扫垃圾的方式收购。 兰多脸色变了又变,来到另外一箱葡萄跟前,掀开最上面那一层新鲜的葡萄——底下暴露出来的和上一箱完全一样状态的残次品让他只觉得自己的胃部都快掉到了裤裆底下。 他离开那让他看着就头疼的装满了烂葡萄的箱子,来到第三个箱子跟前——他停住脚,沉默了几秒,这一次,他并没有再伸手掀开最上面的那层葡萄检查,而是直接抬起脚,毫不犹豫地一脚踹翻了那沉甸甸的箱子! 只听见“呯”地一声巨响,那结实的木质箱被黑发年轻人的一脚踹成了一地碎片,里面带着浓烈臭酒味儿的葡萄汁水四溅,本来就松松垮垮挂在枝叶上的果汁因为震动轻易掉落下来,无声地滚了一地,果皮之上滚满了码头上的灰尘。 肮脏至极。 这时候,兰多脑海之中,忽然响起了之前雷蒙德听着像是不经意地抱怨天气的话—— 【听说上周巴利阿里岛下了一场暴雨,前天靠岸的时候,我都还觉得那潮湿的感觉没有褪去……】 上周。 暴雨。 啊,是了,难怪——难怪有这么多残次品葡萄给他们以次充好。 兰多猛地转过身,恶狠狠地瞪向眼瞧着事迹败露整个人都不好了的种植园主,后者脸色苍白两股颤颤,此时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他很有可能已经被跟他进行交易、还把这些破烂像是宝贝似的运回来的黑发年轻人千刀万剐! 他用那双像是老鼠似的目光飞快地看了一眼雷蒙德又更加迅速地往兰多这边看了一眼,紧接着,在所有人没有预料的情况下,这家伙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怎么着,居然扯开嗓子仰头大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谁、谁叫你们派来这个不懂行的蠢货做交易——现、现在发现了又怎么样!你们还不是得把合约上说好的金币数量一个字儿都不差地交给我!” “哦?”雷蒙德掀了掀眼皮,听不出多少情绪地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 “是的!合约!就是这样!”那个种植园主双眼一亮,仿佛是找到了一根救命浮木似的,他冲冲忙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和兰多口袋里那张合约一样的羊皮纸,“一式两份,清清楚楚地写着,我们把葡萄交给你,你必须把一千八百个金币作为等额代价交给我!” 雷蒙德听着这种植园主这无耻的话,反而并不着急,像是真的无奈了一般露出了个犹豫的表情:“可是,你们把这种质量的葡萄卖给我的话——” “那我可不管!”那种植园主现在看上去简直得意得昂首挺胸了,他像只八爪鱼似的挥舞着手中的羊皮纸,面红耳赤地吼道,“合约上写得清清楚楚,验货阶段在装箱上马车之后就结束了——之后,无论葡萄质量如何,你们都没有理由退货!没有理由!退货!” 兰多听着他的话,几乎被气得背过去去——然而,眼瞧着即将承担这一千八百个金币的男人却不急不慢地笑了……他甚至连余光都没有给那个手舞足蹈的农场主一眼,抬起脚,一路上踹翻无数装满了残次品葡萄的果箱,当那种植园主安静下来之后,现场居然安静得异常可怕,男人厚重的牛皮鞋踩在那些葡萄上发出“噗嗤噗嗤”汁水四溅的声音,那声音…… 兰多只觉得就好像是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被人掏出来放在脚底下被他一路踩过来似的。 踏着这令人胆战心惊的声响,他径直来到了面色苍白的黑发年轻人面前,沉默着伸出一根手指,抬起他的下巴,让那双气得发蒙的黑色瞳眸对视上自己。 “打架打不过我,做生意做不过奸商,来武的不行来文的更不行——船队交给你,你是不是准备开辟一条新航路来率领我们走向新的未来?” “……” 男人伸出手,盖住黑发年轻人的眼睛,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微微收敛,他翘起唇角问:“看见什么了?” “一片漆黑。”被提问到的黑发年轻人十分老实地回答。 “嗯,答得好,记住这片漆黑,这就是所谓‘新的未来’。” “……” “知道天有多高了?” “……” “知道地有多深了?” “……” 男人垂下眼,看着面前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黑发年轻人,而后,在一片沉默的相互对视中,那双湛蓝色的瞳眸之中神色终于稍稍放软,他勾起唇角,露出那抹还是显得十分欠揍的贱笑:“知道就好。” 放开兰多,他伸出手在他眼底平摊开:“合约拿来。” “……”兰多僵硬地瞪了他一眼几秒,而后在男人挑起眉时,吭哧吭哧地老老实实将那合约掏出来塞进他手里。 拿了合约的男人不急不慢地将它打开看了一眼,然而又合上,转过身,斜睨了一眼挺直了腰杆一脸打了胜仗的种植园主一眼,顿了顿而后淡淡道:“看看你手中的合约。” 种植园主一听这话立刻瞪眼:“怎么,想抵赖?完全符合交易商品相关法令,不存在因为违规作废嫌疑——昨天看了八百遍,完全没有问题!” “激动什么?声音大点儿就有理了么?”雷蒙德嗤笑,“我是说签名的位置。” “签名怎么了,咱们可是当场签下的合约——你看看你看看,”那种植园主使劲儿拍着合约,简直像是要在签名的地方戳出个洞,“你代替巴罗巴塞罗罗签的名字——别抵赖,我知道你们大副拥有替船长下决定权的权利,对应的,这合约上面还有你们船长巴罗巴塞罗罗的印戳,双重保证,甭想抵赖!” “……” 听见自己父亲的名字,兰多的眼皮子跳了跳。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高大男人,又显得更加茫然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打了鸡血似的种植园主……等了一会儿后,他才眨眨眼:“……签名是我父亲的名字?” 雷蒙德毫不犹豫点头:“是啊。” 种植园主鼻孔朝天,怒张。 兰多眼神儿更加茫然了:“可是我老爸都翘辫子了,按照商会那边定下的收款合约规定必须是收货对象亲自签名这一条规定,这……这合约还能算数么?” 种植园主鼻孔朝天,怒张,停顿三秒后,怒收。 他僵硬着脖子,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似的,目光在不远处微笑着的男人以及满脸茫然的黑发年轻人之间来回打转,然后挺住,最后渐渐瞪大了眼。 海风吹过,天空中飞过一群扑簌着翅膀鸣叫着的海鸟。 “当然不能。船长刚刚去世,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哦,要么,你可以试试把这合约烧给他签字?” 冲着不远处面色铁青的肥猪头,巴比伦海最大的一只铁公鸡微微一笑,如同扔垃圾一般扔掉手中那如同废纸一张的羊皮纸,之后,迈着潇洒的步子,在一地下巴落地的响声中扬长而去。 留下了风中凌乱的种植园园主代表。 留下了风中凌乱的巴塞罗罗船长之子,兰多巴塞罗罗。 …… 夜晚。 船长休息室。 站在宽大的船长办公桌前,黑发年轻人咬牙切齿地看着男人放松地坐在那原本应该属于他的扶手椅上,后者手中端着葡萄酒杯,嚣张地将他那两条大长腿搭在桌子的边缘……似乎是感觉到了黑发年轻人足以杀人的视线,坐在柔软扶手椅中的男人却不知不满地轻笑一声:“瞪我做什么?我记得我好像说过,这似乎是一个只要拥有正常人类智商就可以完成的任务吧?” “……” “哎呀,啧啧啧,对不起,我居然忘记你压根不是正常人类,你只是一只猴子罢了。” “……” “是我不对,真是难为你了。” “雷蒙德!孙子!你故意的!” “怎么能这么说,我只是对你的智商下限有信心罢了。” “……” “愿赌服输,猴子,我说过,底舱的炮口是时候该擦擦灰了,去吧,再见……哦,不对,最好永远不见。” 第五章 那个金毛英俊小少年 公元1488年 巴比伦海 帕尔马以东公共海域 第6节 黄昏已近,本来是巴比伦海上生活的人们结束一天的工作,准备享受美好欢快的夜生活的好时间。 然而在帕尔马以东公共海域,被夕阳染红一片的海面却显得并不那么平静——海鸥扑簌这翅膀惊飞,鱼群跳跃着顺着洋流流动的方向一哄而散,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从海面上,一只拥有着几十艘船只共同组成的庞大船队正在缓缓驶入,领航的那只体积庞大的大型三桅帆船上方,随着海风,有一面代表着西班牙皇室的旗帜在迎风飘扬。 这是如今在巴比伦海最享誉盛名的商队领航船只。 席兹,神话中与海怪“利维坦”、陆地巨兽“比蒙”在古老文献中同时出现,象征着天空与自由的巨鸟。 而这一艘大型三桅帆船,它的名字,就叫做席兹号。 …… 经过了白日里一天的货物清点和整理工作,此时,甲板上的水手们正忙碌着做更换风帆的工作准备迎接夜晚,当夜幕降临,拥有着西班牙皇室图腾的旗帜缓缓降下,在这些来来往往忙碌地在甲板上来回走动的水手们脚下,某扇从货仓通往甲板的厚重板门也被人从里面“呯”地一声重重关上—— 当板门被合拢的同一时间,货仓里的低等水手们嗷地一声四散开来,各个满面红光地搓着手,准备迎来一天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他们从货仓的角落里掏出一张自制的值班表格,当表格上当天对应的“值班人员”独自留下以奇葩的姿势作“顶天立地”状踩在楼梯上将自己的耳朵贴在板门之上时,剩下的那些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们则乐颠颠地拥挤成一团围绕在一盏摇摇晃晃、小小的煤油灯下,一大群人也不嫌闷热得慌,其乐融融地…… 干着违反船队规矩的事儿。 “一对k!” “一对a!报双!有2出2,没2出炸!没炸老子可就继续出牌了!” “嚣张什么!滚,炸!三个j带一对4!” “哈哈,炸你妹!大小王,炸,带十张通天顺!清牌清牌,老子赢了,跪倒在农场主的脚下吧你们这群卑贱的奴隶,拿钱来拿钱来!” “…………喂,兰多,我叫你炸你他娘的就真炸要不要那么老实?!有毛病啊会不会打牌,老子都报双了你炸炸炸炸你妹啊,炸完还出五张牌,我去哪多偷三张牌凑够五张来接你的茬!他娘的没看见你下家是农场主么,他娘的没发现大小王还没落下来么,他娘的你是农场主派来的逗逼么!” “……” 此时此刻,被队友们骂得狗血喷头的是一名黑发年轻人,在队友愤怒的口水攻击当中,他手里抓着一大把还没来得及打出去几张的纸牌,伸着脖子看着已经结束了的牌局看傻了眼……良久,他摸了摸鼻子,沮丧地将手中那一大把牌扔下,又掏了掏口袋索性将口袋之中最后的几枚铜币全部倒出来,一边倒一边嘟囔着说:“喏喏喏,嚷嚷什么鬼,来爷赏你这些这些这些拿去买棺材不用谢——喔对了顺便提醒下,船规说:但凡在船上赌博之人,扣一个月薪水,罚擦甲板两周,上黑名单,一年内不得升职。” “当了猪队友就老实承认就好,拿船规出来洗白智商画风这么奇清的洗白姿势我还是第一次见。”骂黑发年轻人骂得最开心那个水手眼睛上戴着一只黑色眼罩,他名叫老帕德——当然,所谓的“老”帕德,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而已,实际上他是席兹号上最年轻的冲锋队长,大约是二十五岁的年纪,高鼻梁深眼廓不知道带着哪国血统,听说他最高记录是一个人单着八名小弟单干弄沉了一只海盗船。 在巴比伦海也算是有一点名声。 就是人臭屁嚣张了点。 不巧的是,兰多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那种有点儿实力就他娘的翘尾巴还特别臭屁嚣张的人。 “喔,有意见啊?”兰多斜睨帕德一眼,“有意见跟雷蒙德说去啊,就说我害得你输的倾家荡产你不乐意跟我玩耍——” 帕德闻言一扬眉:“我还真就不乐意跟你玩耍了!心塞得很,再这么输下去今晚内裤真的保不住!” “想太多,谁要你那破玩意,要来套在脑袋上去打劫大副休息舱么?” “啊啊啊妈的!老子真恨教你打牌那个人——喂,说你呢,小杰罗!” 因为完全说不过牌技很烂但是嘴炮技能点满了的黑发年轻人,戴眼罩的水手索性转移了攻击目标——伴随着他的发言,这会儿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停放在了此时正“顶天立地”状将耳朵贴在木板门上的年轻人身上——大约是二十岁上下的样子,长得倒是相当好看,一双碧绿的瞳眸外加一头灿烂张扬的金色头发,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只不过大概是因为他不怎么注重打扮这方面的细节,所以他比兰多看上去更像是小阿飞之中的小阿飞。 他就是众人口中的“小杰罗”。 一个年纪看上去与兰多差不了多少的年轻小鬼,也是兰多从“席兹号船长继承人”被无良大副打入货仓加入低级水手队伍之后,交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 兰多猜测,他们第一眼能与对方看对眼,大概就是因为对方不怎么注重打扮这方面的问题——比如这会儿,这个名叫小杰罗的水手身上穿着的就跟兰多同款的彩色袜子,只不过相比起兰多身上的装备,他的袜子上又多了更多的破洞……他身上衣衫褴褛,唯独挂在脖子上的那根项链十分精致,那是一根缠绕着两条蛇的权杖图案,根据小杰罗自己说,这是墨丘利神的权杖,而墨丘利神,是他的庇护神。 此时此刻,在所有人指责的目光和某个黑发年轻人不好意思的干笑声中,只见小杰罗大喇喇地将穿着处是破洞的彩色袜子的腿踩在楼梯上,一挺胸,啐了声后用十分偏袒的语气道:“说什么蠢话呢你们,就好像你们第一次握着纸牌时就赌神上身了似的,明明都是一群水货——” 小杰罗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帕德急匆匆地打断:“再他娘的蠢老子也不会在队友报双时候放炸弹,炸完就算了还给老子出五张牌,要用低智商气死谁啊!” “哎哟,老帕德,你哪来那么多屁话,都说了兰多刚刚学会打纸牌啊!”小杰罗不耐烦地瞥了一眼眼罩水手,想了想,干脆长腿一缩离开了“探查兵”的岗位,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黑发年轻人的身后,当他弯下腰时,那高高的修长身影将此时坐在地上的黑发年轻人完全笼罩住,然后他伸出手拍了拍后者的肩膀问,“喂,兰多,你还要不要跟这群无赖打牌?” 兰多耸耸肩,从地上站了起来,抬头之间,目光不其然与小杰罗在空气中相撞——两人相视,停顿片刻后,不约而同地抬起手,“啪”地一声击掌。 “——来来来来来,他娘的输一把牌就唧唧歪歪半天,是不是男人啊你们,想输光还不容易,今晚让你们各个心甘情愿贡献出自己的内裤!” 小杰罗脸上露出了痞子似的笑,直接在兰多让出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下,当黑发年轻人离开牌局,在船舱的角落里坐稳,拿起自己的日记本和破旧的羽毛笔开始刷刷地写东西时,在他的不远处,有了小杰罗的加入后显得更热闹的人群咋咋呼呼地开始了又一次新的牌局。 (十一) 与此同时,甲板上,所有还没来得及回到船舱里的水手们得以亲眼目睹了一场好戏。 在太阳刚刚消失在海平面的那一刻,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雷蒙德大副放下手头上的工作,来到货仓入口处,在水手们好奇的视线当中,男人先是在那木板旁蹲下来,侧耳倾听了下——也不知他到底听见了货仓里有什么动静,总之片刻之后,甲板上所有的水手都看见自家大副的唇角忽然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冷笑。 雷蒙德站了起来,凌厉的目光在甲板上每一名水手的脸面上扫过,而后,他淡淡道:“一个疑问。” 众水手:“?” 雷蒙德:“是不是我最近过于和蔼可亲,以至于总有那么几只肮脏的老鼠蠢蠢欲动地挑战我的威严?” 众水手:“……” 众水手用自己脸上那见了鬼似的表情真诚而完美地回答了男人这个问题。 大约十五分钟过后。 当船舱中自以为隐蔽的“肮脏的老鼠”正大呼小叫地“炸炸炸”“炸你祖宗”时,船舱门被人从外面直接一脚踹开。 “呯”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以及,惊天动地的大洞。 第六章 负责的主人就要替宠物洗澡。 当瞭望台上的水手已经能透过望远镜隐隐约约地看见笼罩在他们即将要停靠的巴塞罗那港口上空宣如白昼的灯火,当海风将这座被命名为“日不落港湾”上的歌舞欢笑传递到每一个心生向往的水手耳朵里时,忽然之间,他们却猛地听见从货仓入口所在的方向,又传来熟悉的“咚咚”声响,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从不远处那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那座港口处收回,几秒后,他们看见了他们的大副重新出现在视线当中。 男人昂首挺胸,脸面上依旧还是和他下货仓之前时看上去一模一样地……面无表情。 只不过这会儿的功夫,在雷蒙德的右手手肘里,比起他下去时俩手空空的状态,还多夹了一坨不明生物。 这坨不明生物还在拼命地挣扎着。 然而被夹在雷蒙德大副的手肘之间,无论他怎么扑腾都完全没办法将自己从那束缚中挣脱出来,并且不管他是张牙舞爪还是死劲儿蹬腿,夹着他的男人却始终不受影响一般保持着沉稳、快速的步伐往二层甲板的休息室方向走去。 众水手们瞬间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 有多管闲事的凑上去,狗腿地问:“老大,您这是——” 干蛋呀? 这个时候,雷蒙德已经夹带着兰多走到了二层甲板之上,听到了疑问,他只是从喉咙深处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给宠物洗澡”,续而抬起脚,“呯”地一脚踹开了自己的船舱大门——顺手扔垃圾似的将手中夹带的黑发年轻人扔进房间,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男人这才回过头,对下面一群傻乎乎地张着嘴仰望着他的水手们说:“送一桶热水上来。” 雷蒙德话一刚落,从他的房间里就传来了一声暴跳如雷的反抗—— “老子不洗!” “不洗?低头看看你自己身上——看见了没?算了别看了,就快要长出绿毛来了,猴瘟前兆,再不洗就成绝症了。” “你才长绿毛,少胡扯!你放开我!马上船就要靠岸了,我下了船到小玛利亚家再清洗一样的!” “小玛利亚?那是什么?你什么时候在巴塞罗那养了只鹦鹉?” “你才养了鹦鹉!” “你错了,老子只养了猴子,现在正呲牙咧嘴地冲老子吱吱吱吱叫呢,因为他跟他身上的跳蚤培养了深厚的友谊,难舍难分。” “滚!小玛利亚是女人的名字!女人!” “女人?别幻想了,你现在这副尊容,连母蚊子都不会想来咬你。” “放屁!” “你身上有蚊子包么?” “……” “没有吧?水送来了,废话时间结束,滚过来洗澡。” “……” “过来!” “……” “不过来是吧?那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关于赌博的问题——” “雷蒙德。” “做什么?” “你站着别动,待我飞奔过去。” 众水手:“……” 听着这美丽的对话,众人只觉得心里十分奇怪——明明这会儿船还没靠岸,明明这会儿他们还没下船,明明这会儿他们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清凉可口的啤酒,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他们却愣是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 雷蒙德大副替自己的“宠物”洗澡的时间用的有些久,而在甲板上的水手们表示他们已经心很累地完全不想去追究那不时从二层甲板上传来的巨响是怎么回事——其中有一次听上去像是谁把谁的头狠狠地撞在了甲板上,那一声倒是挺响的,不过随之而来一阵更加剧烈的“轰隆轰隆”“哐哐哐”声预示着大副船舱内的两个人都还活着,于是,水手们便纷纷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热热闹闹地将船队靠了岸。 没有任务的水手迫不及待在第一时间下了船,有任务的也从甲板上一拥而散,三五成群地结伴去与码头人员做交接工作去了……一个新招的水手心理素质没那么坚强,下船之前那是一步三回头——生怕自己再回到这个甲板上的号死后就发现自己忽然成为了没有了大副或者是没有了“船长未来继承人”的可怜虫。 这时,走在他身边的冲锋队长帕德见了,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用自己都不怎么相信的语气说:“放心吧,只是洗个澡而已,不会出人命的。” 新人水手:“……” 帕德:“常理来说,是不会的。” 新人水手:“……” 事实证明,帕德其实是正确的。 此时此刻,无论是席兹号的大副,还是席兹号未来的船长继承人,他们都还好好地活着。 事实上,在一番折腾把彼此都累得够呛之后,他们双双妥协,一个老老实实地转身滚回浴桶里将自己身上的污垢洗的干干净净,另外一个靠在门框上看了一会儿发现看公猴子洗澡实在没什么意思后,淡淡地说了句:“我不看着你你不会把自己淹死在澡盆子里吧?” 兰多:“滚。” 雷蒙德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滚”回到船舱里,开始吞云吐雾。 当懒洋洋地斜靠在沙发上的男人点燃第二根烟草时,他终于听见自己的浴室门被人从里面一把拉开,男人下意识地掀了掀眼皮子,却因为这个动作牵动了眼角上方某处新增添的抓伤因此而稍稍裂开嘴……他微微眯起眼,白色的烟草烟雾缭绕之间,他将那个正缓慢走向自己、浑身笼罩着一股温热湿气的黑发年轻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偏纤细的身材,对得起猴子的称号,相比起雷蒙德那仿佛永远都晒不黑似的苍白皮肤,兰多的肤色更偏向于年轻的男孩子会有的那种健康麦色,这种皮肤颜色在洗干净了之后配上他那头遗传自老爸的黑色头发,其实非常适合。 这会儿,那湿漉漉的黑色头发正软软地贴在他的额头上,不知道为什么,给人一种还算乖巧的感觉。 这家伙不开口说话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雷蒙德在心中默默地给了面前的黑发年轻人人生中的第一个正面评价。 几秒后。 他盯着此时此刻背对着他,正毫不客气打开他的衣柜企图在里面选出一套衣服往自己身上套的黑发年轻人,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猴子,吃点耗子药以后当个哑巴怎么样?当一只哑猴子,我可能会对你好一点?” 男人话一刚落,黑发年轻人便以顺手抄起的一个精致腰扣狠狠砸过来作为自己的回答。 第7节 雷蒙德不急不慢地抬起一只手,稳稳地将那镶嵌了一颗完整红宝石的腰扣接住随手扔到身边,此时此刻他那一双大长腿正懒洋洋地放置在沙发前的小桌案上,唇角叼着烟,看着站在自己衣柜旁边的黑发年轻人埋头于自己的衣柜之中翻找——他看着他将他的夹衣拽出来,夹衣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也是西班牙当今可以找到的最好的服装设计师的作品,这双层夹衣穿在雷蒙德本人的身上十分贴身,因为衣袖的设计也很合理所以让人可以自由活动手臂,是他平日里还算喜欢穿的一件衣服。 本来他正想夸奖兰多难得目光变正常了一些,却在这个时候,又看见后者二话不说,从他的衣柜最底下拖出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闯入的瘦腿裤。 雷蒙德从来不穿这种裤子,他猜测很有可能是哪个裁缝夹带私货悄悄塞给他的——然后下一次他在贩卖这种裤子的时候,就可以跟顾客说“雷蒙德大副同款”之类的广告语。 当兰多兴高采烈地抓着那条裤衩往自己身上比划时,男人皱起眉,而当他发现兰多似乎下定决心将那玩意套进自己的腿里并将夹衣衬里摸出一条系带“咔擦”一声轻车熟路地与瘦腿裤上端相连接时,男人皱起的眉头简直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而兰多似乎准备在今天挑战雷蒙德的底限。 在做完这一系列让人想把他关在船舱里不让他下船丢人的装扮之后,黑发年轻人又在雷蒙德的船舱里绕了一圈,最后准确地在房间的角落找到了席兹号大副放私人财产的宝箱,他将那个箱子掀开,看也不看似的抓起一枚镶嵌了巨大绿宝石鸽子蛋的胸针往自己的身上别—— 于是,雷蒙德终于忍无可忍了—— “猴子,你有没有过一瞬间曾经意识到自己是只类人猿而不是一只百宝箱?整天靠着把自己打扮得五颜六色挂满宝石来吸引别人的目光这种事情难道不会让你觉得自己特别悲哀?” “作为一名拥有不能更加高调的红色头发的人,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话说我?” “老子这是天生的——算了,你懂个屁这个……你这是什么打扮,娘们儿似的。” “我不跟没审美的人说话。” “说得真坚决,记得这辈子不要让老子看见你在自言自语。” “你什么意思?” “很难理解?我在说你没审美。” “……” “无论是穿衣方面,还是交友方面。”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你知不知道墨丘利神在海上象征着什么?” “不知道。” “……所以让你多读点书,成天跟鹦鹉玩能有什么出息?” “你才跟鹦鹉玩!都说了小玛利亚是女人,对了,你刚才说——” “别追问,相信我,打破沙锅问到底只会让现在已经很尴尬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我的意思是——” “乖,闭嘴。” “……” 第七章 海盗船长迪尔。 巴塞罗那码头之所以被称为“日不落港湾”,不仅仅是因为它从白日到夜晚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热闹非凡的气氛当中,还因为这里是西班牙国土范围内拥有自由度最高的码头,没有之一。 在当年航海公会的联名上书请愿之下,巴塞罗那码头在早些年成为了西班牙国土范围内唯一一座停靠无须西班牙皇家海军许可文件的码头,每一年,都会有数不清的来自各个国家的船队停靠于这个码头做休整补给,大批的货物被购入或者卖出,每年码头登记的交易商品总额高得令人咋舌。 伴随着这些巨额金币的频繁交易,随之而来的,是鱼龙混杂的各种职业人群成群结队地出现在这个码头上,小偷、商人或者零售商人,而当各式各样的人聚集在这里时,这就注定来自各种渠道的巨大信息量也会随之涌入—— 巴塞罗那码头便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了附近海域的最佳情报获取中心。 关于巴塞罗那的信息概括度之广泛,最被人津津乐道的传闻是:传闻只要你有钱,你可以打听到今天国王穿的内裤是什么花纹,也可以搞到接下来整整一个月巴比伦海上所有稍具规模的海盗队伍的航新路线,从而对这些亡命之徒进行完美闪避。 海盗们的航海路线——这几乎是所有的航海商队最梦寐以求的情报。 而这恰巧,也是雷蒙德率领着船队在这个码头进行停靠休整的主要原因。 此时此刻。 当席兹号的未来船长继承人与大副双双走出船舱来到二层甲板上时,席兹号所带领的整个船队都已经陆续在码头停靠妥当。 夹杂着腥咸气息的凉爽海风拂面而过,此时,席兹号主船上除却一个被安排留下来值班的冲锋队长以及几个他带领的水手之外,剩下的人都已经欢快地投向了自由的夜生活怀抱……而与那些个已经在酒吧或者赌场里痛快玩乐的同伴一样,这名负责留守的冲锋队长也显然是个闲不住的,这会儿的功夫,他正眉开眼笑地靠在船舷边上伸着脑袋往船下吹口哨,那副老流氓的模样让兰多不由得稍微注意了下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荡漾—— 黑发年轻人伸脑袋一看,这才发现此时此刻在席兹号的船下,已经站满了一群翘首以盼的女人。 她们黑色金色红色的头发被烫成了像是猪尾巴似的夸张卷翘,身上统一穿着时下最流行的袒领衫,领子方的、圆的领口形状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点是它们的领口都开得很大,将那些成熟女人们白花花的胸脯露出上半部分,呼之欲出的模样……她们的腰带提得很高,被勒得细细的腰下却是巨大的裙摆,当她们摇晃起来的时候,那些坠满了蕾丝花边的裙摆就像是扫帚似的在布满了沙石的码头上划出一道痕迹。 此时此刻,见席兹号的大副冷着脸从天而降,她们就像是自带一个火热的小暖炉似的丝毫不畏惧那严寒,兴奋地摇着手中的羽毛扇,拎起裙摆,一拥而上,口中齐齐呼唤一个名字—— 雷蒙德。 只不过前缀各不相同。 含蓄点儿的,叫“雷蒙德大副”。 奔放点儿的,叫“壮汉雷蒙德”。 少儿不宜点儿的,叫“一夜七次郎雷蒙德”。 没节操点儿的,直接叫“老公”。 众位姑娘们拎着裙摆摇着小扇推推挤挤,从船上往下看去,兰多几乎要被船舷下那一堆挤来挤去的胸脯闪瞎狗眼——这会儿正看得开心,忽然从他身后伸出一只大手——这只大手无情地直接罩住了他的整张脸,遮住了他的视线的同时还将他往后拽,当熟悉的烟草气息从这只手掌的掌心传入兰多的鼻中时,他听见站在他身后,这只大手的主人十分淡定地说:“少儿不宜。” 兰多没好气地将自己脸上的爪子抓下来:“你才少儿!” 雷蒙德难得好脾气地勾起唇角,正欲说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他却猛地听见在他们的脚下的甲板上传来一阵快速奔跑的声音——这阵奔跑的声音让席兹号大副的唇角边那仿佛昙花一现般出现的微微勾起的弧度瞬间消失,又立刻恢复成了平日里那稍稍抿起,显得有些刻薄的直线。 与此同时,兰多也听见了这阵脚步声,扔开雷蒙德的爪子,俩黑招子发亮地弯腰趴在走廊的护栏上往下望——这幅迫不及待的模样看在男人眼中自然觉得碍眼得很,于是他冷笑一声,嘲讽了一句:“狗闻着耗子似的。” 而这个时候,小杰罗已经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二层甲板的脚底下,他抬起头,先是兴高采烈地跟站在上面的兰多招了招手,同时挥舞起右边手那一袋子沉甸甸的东西——那袋子里发出“哗啦哗啦”的金属碰撞声响,从那清脆的声音中不难推断袋子里装得是金币,而看那袋子几乎要被撑破的鼓胀程度来看,里面恐怕装着数量不少的金币! 兰多双眼更亮了:“嗷嗷嗷!” 小杰罗眉开眼笑:“嘿嘿嘿!” 两个小鬼兴高采烈的互动看得雷蒙德直皱眉,再加上这会儿站在楼下甲板上的那位还在一个劲儿地挥舞着那袋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怎么弄来的巨额赃款,于是,男人又是响亮地冷哼了一声,站在黑发年轻人身后凉凉道:“这么迫不及待,要不要我把你从这里扔下去送你一程?” 兰多回过头,皱着眉将雷蒙德上下打量了一圈,用听上去十分困惑的语气说:“小杰罗怎么你了?” “他没怎么我,怎么我过的人现在已经不存活于这个世上了。”雷蒙德那双蓝色的瞳眸在月光之下微微一暗,闪过一丝凌厉的光,“我只是不信任他。” “你这样用主观意识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是不对的。” “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忘记了那一堆要用你十年的薪水来抵债才能还得清的烂葡萄?” “……” “滚吧,”男人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你也最多就快活这两天了,不见棺材不掉泪。” “……” 兰多领命,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在自家大副冰冷的视线目送之中,跟小杰罗手拉手地滚远了。 下了船,两个小混混凑在一起自然不会去干什么好事,原本按照计划是要直奔酒吧看歌舞表演的,但是刚下了船在码头上站稳,小杰罗却突然改口说他这是第一次跟船,以前从来没有见识过航海公会长什么样,然后一个劲地怂恿兰多带他去开开眼界—— “航海公会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一群臭着脸的老头凑在那里争着那些个压根不知道真假的破烂情报,恨不得就在桌子上杀个你死我活。”兰多皱起眉说,“其实压根没人知道那些所谓的海盗航海情报究竟是不是真的,反正,拿到假情报的人也都已经不能说话了……” “什么意思?” “死了呗。”兰多撇撇嘴,“我猜这次雷蒙德在这里靠岸,大概也是想要获取一些关于莫拉号的情报,因为接下来他会进一批比较昂贵的烟草运送到巴勒莫,这可是好长一段航程呢,所以虽然并不是打不过,但是他可能还是想尽可能地躲避开那些海盗——” “莫拉号?”小杰罗一听,一双绿色的招子闪闪发亮,瞬间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举着手开始上窜下跳起来,“这个我知道我知道!听说是很厉害的海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人们都说,如果有一天莫拉号和席兹号遇上了那可就不得了啦,莫拉号的船长迪尔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如果说在商界的领航先锋是雷蒙德大副,那么在海盗界,迪尔可就是当仁不让的王者了!” 兰多听着小杰罗这么一连串的发言,愣了愣神,下意识地回道:“也没那么夸张吧?这世界上还能有人和雷蒙德那个疯子并驾齐驱?” “哦,”小杰罗微微眯起眼,笑眯眯地说,“等你见识到他的真面目,就知道他有多厉害啦!” 而此时,兰多却并没有将这个金色头发的小鬼的话放在心上,这时候他正被街边摆地摊上的某个工艺品吸引去了目光,只是随口应答着敷衍身边的人说的话……过了一会儿,兰多最终还是经不住小杰罗的软磨硬泡,又琢磨着他替自己将输掉的金币赢了回来还分文利润不收,自己确实欠他一个人情,想了想,索性便答应了下来,带着小杰罗一块儿来到航海公会的大门口。 此时航海公会的门口已经人潮拥挤,热闹非凡,其中有一半的人听说了席兹号的大副雷蒙德大驾光临,跑来一睹真容的——航海公会属于开放公会,谁都可以自由进出进行情报交易以及接下或者发布任务,于是这会儿几乎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跑来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占位置…… 兰多他们进不去,只能隔着窗户往里面看,从兰多这个方向,倒是正好可以看见雷蒙德此时正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地玩耍着手中的羽毛笔——一看就知道这是这货表示“伐开心”时候才会露出的死人脸。 而在他的身边,航海公会的高层人员正弯着腰满脸恭敬地与他说着话——看上去,这名公会高层人员也确实正为什么事情而感到歉意。 出了什么事呢? 兰多正好奇雷蒙德这是为什么事表现出伐开心的样子,却在这时,他听见从航海公会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原来是一名身材强壮、身上穿着标准的船长装备的中年男人跟航海公会的工作人员起了冲突,大约是因为此时内部人员已满,所以这名船长就被工作人员拦在了外面,这会儿,他正粗声粗气地冲着那个大腿还没他胳膊粗的工作人员嚷嚷:“让我进去!我可是有船队的人,接下来我有一段很长的航线要去完成,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获取情报避开那些海盗!听说最近迪尔可是蠢蠢欲动要干一票大的呢!” “抱歉,莫加尔船长,现在公会内部人员暂满,以及我说的确实是实话,最近公会内部并没有收到任何有关于莫拉号的动向信息,看来他们的口风很严——” “你这是说的什么不负责的鬼话!” …… 这边,兰多伸脖子看热闹看得正开心,忽然感觉有人从一旁扯了扯他的袖子,一低头冷不丁地对视上一双忽闪忽闪的碧绿色眼睛,这会儿正仰着头看着他:“我尿急。” 兰多抽了抽唇角:“去拉,还要老子给你把尿么?” “喔,”小杰罗点点头,“那我去啦,你在这等我!” 说完,这小鬼就弯着腰一溜烟地跑路了,兰多看着他跑路的方向,正想提醒他厕所不在那边,后来想了想他大概就是准备随便找个地方解放,于是便也没有多说,随他去了……此时航海公会前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除却本身看热闹的人之外,聚集到这里的人的说法都跟那个莫加尔船长完全一致——有什么人放出消息,说是莫拉号的海盗头子迪尔最近要干一票大的,一时间人心惶惶,纷纷想要来航海公会早点儿活头。 却不料扑了个空。 这些人自然不信——既然都有“海盗要干一票”这种信息流出了,怎么可能会没有“具体在哪儿干一票”的准确消息?! 一时间,航海公会门前可以说是人声鼎沸,兰多微微眯起眼,正欲离开等小杰罗回来就离开这吵吵嚷嚷的地方,一转头,就看见那金发少年从去时的方向往自己这边奔过来,气喘吁吁的模样看上去是跑得急了,一张白色的小脸都涨得通红。 “做贼去了?”兰多挑眉问。 “嗯呐,到处是人,找地儿用了点时间,怕你等急了。” 小杰罗笑着说,一边亲密地伸出手抓住兰多,这会儿看热闹看新鲜看什么都已经看够了,小混混二人组并肩正欲离开航海公会,就在这时,兰多却猛地听见从他的身后有一个声音传来:“莫拉号接下来的具体航线有消息了!莫拉号接下来的具体航线有消息了!请有需要的船长到右边排队,交付一定的资金后就可以换取情报,大家不要推挤——” 兰多一楞,回过头,看着兴高采烈的船队人员停止了叫骂,老老实实地拍成一大条长龙,异常郁闷地嘟囔了句:“不是之前还一口咬定啥也不知道么?” “谁知道呢,”小杰罗吹了声长长的口哨,微微眯起眼道,“可能是忽然就这么巧地就来消息了呢!” 第八章 我保护你啊。 从巴塞罗那到巴勒莫一共有两条航线。 一条是从撒丁岛的上部绕行,途径梵蒂冈、维苏威火山,再拐上一个大直角一路向南,最终到达巴勒莫——这条航线缺点在于在这夏、秋交换季节,其航线与季风洋流并非顺势而行,优点是途径可供补给的大码头数量较多,可随时做停船休整。 而另外一条航线,是出了巴塞罗那往东南方向开,从撒丁岛的下部绕一圈,途径斯基克达、安纳巴,再往北走,最终到达巴勒莫——这条航线属于新开辟的长线航线,优点在于其顺当季洋流、季风走向,行船速度较快,缺点是海域水浅,运满了货物吃水较深的商船船队在这片海域新船必须非常小心。 喜欢走新航线的商队并不是很多,因为毕竟是以利益为首要目的的航海,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更愿意选择自己熟悉的航线,更何况,梵蒂冈是教会的文化活动中心,每一年夏季末是教会活动最为频繁的时期,这个时间段内,在梵蒂冈都会有罗马皇家海军把守,算是给航海安全又上了第二道安全枷锁——所以在没有外界影响的情况下,绝大多数的商队都会选择为走旧航线。 第8节 而今年从航海公会流出来的消息却称,巴比伦海最大的海盗迪尔吃了雄心豹子胆,就蹲在梵蒂冈海域边缘到巴勒莫的路上的某一处,等着一个送上门来的肥老鼠,然后大干一票。 一时间,人心惶惶。 不少的船队做出了航线的改动,毫不犹豫地奔向了新航线。 而席兹号这边,最开始雷蒙德还有所犹豫,奈何席兹号上老船长留下的几位说话比较有影响力的副手们都一致决定改航线走斯基克达以及安纳巴航线,雷蒙德试图劝说他们无果,最后还是抵不住众人的轮番口舌,只是在开航之前,着重将席兹号上的武器以及炮火数量清点了一遍,之后,又在巴塞罗那多停留了几日,亲自写了书信申请,花了笔不小的金额从皇家海军处购入一批新军火。 开航前,兰多扒在船舷上,看着热火朝天地往船上搬运炮弹的水手们,莫名其妙地问身边的男人:“怎么,咱们这是终于准备下海,要改行当海盗了么?” 站在他身边的席兹号大副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闭嘴。” 兰多:“……” 当天傍晚,太阳从海平线落下,巴比伦海上最大的商业船队运载着一批贵重烟草以及与这批烟草的数量相持平的炮火,隆重出航。 航线是巴塞罗那——斯基克达——安纳巴——巴勒莫。 刚刚起航连续数日席兹号上那是人心惶惶,晚上负责值班守夜的水手眼睛各个瞪得比铜铃还大,寸步不移地守在瞭望台上,生怕从那浓浓的夜色之中冷不丁地就飘出一面海盗旗来,直到席兹号顺利地途径安纳巴,进入较为空旷开阔的浅水海域,此时,席兹号上已在大海上漂泊四天三夜,而这些日子也是足够风平浪静,海盗毛都没见着一根—— 席兹号上的水手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心中庆幸,大概是来自航海公会的那些个重金换来的信息是货真价实的情报。 结果呢? 结果,这人呐,一放松下来,就容易整幺蛾子。 伴随着秋季逐渐到来,晚上守夜海风一吹还真有那么一点儿凉入骨髓的感觉,第二天从瞭望台下来换班的时候,那是面色苍白手脚冰凉仿佛昨晚他们已经挂在瞭望台上死过一回……前面几天还好,对于海盗的恐惧完胜于生理上的需求,但是眼瞧着即将要达到目的地,这会儿一群闲不住的水手仿佛转头就忘记了前些天偷偷赌博被雷蒙德抓住罚得哭爹喊娘的悲痛教训,开始暗搓搓地惦记上了放在仓库里的那些朗姆酒—— 因为航海时间较长,海上又是风吹雨淋烈日暴晒,所以淡水并不容易保存,时间一久就容易发臭,多数情况下,船上的水手们都是用淡啤酒来代替淡水完成饮水需求的……当然,如果有一杯火辣的威士忌或者甜滋滋的朗姆酒那就再好不过了,一小口酒水下肚,不仅满足了馋虫,从胃部开始往回返的暖洋洋劲儿,别提多销魂了! 酒精,驱寒取暖居家航海行船利器! 可惜…… 就跟“船上禁止赌博”这个规矩一样,席兹号明文规定:但凡是在值班期间触碰酒精者,责革职,流放码头,永不复征。 流放码头,永不复征。 ……这他娘的可比扣扣工资、几年没得升职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严重许多。 赌博那再重的惩罚,好歹人还留在船上。 被驱逐下船,那就是事件大条了。 谁不知道雷蒙德大副率领的席兹号是当今巴比伦海最大的商业船队,那船上福利与同行相比较自然是杠杠的,往往需要招收什么职位,招聘海报往外面一贴那都是各个摩拳擦掌挤破了脑袋也要在这船上抢得一席之地,因为一口酒被赶下船,还永不复征,实在是划不来——因此这么多年来,席兹号上的水手们虽然总是犯着大大小小的错,但是在“值班期间不得喝酒“这一点上,却是始终没有人敢去触犯一下试试看的。 所以,在小杰罗提议当晚的值班人带上一瓶朗姆酒上瞭望台时,众人的第一反应是:虽然有点小心动,但是要拒绝。 小杰罗嘁了声,那张可爱的脸上写满了刻薄,摸摸鼻尖翻着白眼说:“你们胆子怎么这么小?一口酒而已,晚上雷蒙德大副都在睡觉,谁有兴趣扒在窗子上看你们在干嘛啊!” 水手a:“但是,这个,还是不好吧?” 水手b:“是啊是啊,既然有这么条规矩,那当然就有它存在的道理,万一喝嗨了那海盗来了我们没注意,这不是坑了整个船队么?” 水手c:“是啊是啊是啊!” 小杰罗挑了挑眉:“别的船上就没有瞭望台了么?” 水手a:“有是有,可是,咱们是领航啊——” 水手b:“我们走在最前面呢!” 水手c:“是啊是啊是啊!” 小杰罗嗤笑:“不拿就算啦,我是懒得劝你们,反正冻死的是你们又不是我,一口朗姆酒都能把你们喝得不省人事,那也真是——” 水手a:“胡、胡说什么!我酒量好着呢!” 水手b:“一口朗姆酒能喝倒我吗?能吗?笑话!” 水手c:“是啊是啊是啊!” 小杰罗长长地“哦”了一声,与此同时,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子——大半瓶琥珀色的溶液在透明的玻璃瓶中发出诱人的声响:“那你们到底要不要拿去啊?” 水手a:“拿就拿!” 水手b:“不就是喝口酒暖暖身子么!我他娘还就不信了!” 水手c:“拿来拿来拿来!” 于是,由脸上有一道长长疤痕的船员a带头一把抢过了蹲在地上的金发少年手中那大瓶酒,顺手往怀中一塞用衣服盖好,一群当夜负责值班的水手们就满脸兴奋得像是今晚要趁着夜黑风高准备去做采花贼似的,呼啦啦一大群人走上了甲板,准备跟白班的兄弟换班去了。 当那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从楼梯上消失,船舱内一时间陷入了一阵奇怪的安静气氛中。 小杰罗蹲在原地不动,脸面上嬉皮笑脸地目送那群骂骂咧咧的船员离去——直到走在最后那个水手的背影也消失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他这才收敛起了笑,与此同时,仿佛永远在那双碧绿的瞳眸之中荡漾着的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戏谑之情也稍稍收敛,漂亮的绿色瞳眸猛地沉了沉,仿佛从碧绿变成了如同湖水般的蓝绿。 在他的头顶上,摇摇欲坠的煤油灯伴随着船只的航行轻轻摇晃,昏黄的灯光投射在金发少年的脸上,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的。 兰多缩在角落,并没有看见此时船舱内这一幕,他只是认真地一边继续奋笔疾书他那个被雷蒙嘲笑为“猴子的幻想小说”的航海日记,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你这样怂恿他们乱来,被雷蒙德知道,他搞不好会把你跺碎了丢进海里喂鲨鱼。” 小杰罗听上去有些不以为然的嗤笑一声。 兰多沉默了一会儿,捉摸了下怎么样才能将雷蒙德是个死矮子烂赌徒的形象描写得更加生动一些,随即这才心不在焉地又说:“小杰罗,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就当了名正儿八经的商队水手呢?你身上这流氓气息,去当海盗没准能在巴比伦海发光发热。” 黑发年轻人嘟囔着仿佛喃喃自语的声音传入金发少年的耳朵中,他那勾起的唇角弧度猛地僵硬了下忽然拉成一条饱含着危险气息的直线,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发现这会儿黑发年轻人坐在角落里保持着咬着羽毛笔皱着眉思考的标准姿势—— 完全没有抬头看他。 看上去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小杰罗的唇角勾起,漂亮又可爱的脸上露出深深的酒窝,“我要是当海盗,就拉着你跟我一起去当,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兰多一听“吃香的喝辣的”,仿佛还挺心动似的猛地抬起头来幻想了一会儿,几秒后,他又垮下脸来,摇摇头满脸蛋疼地说:“啧啧,得了吧,雷蒙德知道非打断老子的腿不可。” “他打不过我,我保护你啊。” “……少来了,那家伙厉害着呢,简直是地狱来的战神所向披靡好么!所向披靡!” 兰多一边翻着白眼一边站起来,将本子收拾好,抬脚就要往上面甲板走,却还没来得及走出两步,就被金发少年一把拉住,他愣了愣低下头对视上那双绿色的瞳眸:“干嘛?” 小杰罗眨眨眼,满脸莫名:“准备睡觉了,你去哪?” “我去甲板上看着,那群酒鬼喝起来就停不下来,别真的喝醉了耽误事才好。” 兰多说着,将自己的衣服下摆从金发少年手中抽出,转身离去。 只留下他一个人呆呆地蹲在原地,仰着脖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直到从楼梯尽头传来一声门板被打开之后又被重新关上的声音, 小杰罗愣在原地,良久,他猛地皱起眉,骂了声脏话。 第九章 听说老大的妞是个狂热小野猫! 兰多来到甲板上的时候,不怎么意外地发现那群水手已经差不多喝挂了——这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因为大约在十五分钟前,这群还在信誓旦旦地叫嚣着自己的酒量有多好酒品有多棒的人,这会儿却已经摇摇晃晃地站在瞭望台的高处,兴高采烈地开始讨论起了雷蒙德的妞—— 水手a:“听说老大的妞是个狂热小野猫,一个不开心就呲牙咧嘴要跟他对着干,老大脖子上那抓痕你看见没,听说就是他家小妞抓的哟!” “……” 兰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水手b:“真的啊?我就说,谁敢在老大身上留下那么个痕迹啊!” 水手c:“嘻嘻嘻嘻嘻我知道我知道,我告诉你们啊,听说老大的妞可性感了,年轻貌美肤白腰身软,大胸如球,波涛汹涌,听说是个少见的黑头发黑眼睛的,啧啧啧!” “……” 兰多挺住脚步,掀开脚边的酒桶盖子,趴在酒桶下借着月光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脸——年轻貌美肤白,腰身软是必须的,大胸没有,黑头发黑眼睛。 水手b:“真想看看老大的妞长什么模样,可惜他藏着掖着的掩护工作做得也忒好——能驯服咱们老大的,那肯定不是一般的人。” 水手a:“不过也挺难说的,听说那个女人爱赌博,还赌输了很多钱,前段时间格雷斯队长偶然提起过这个,老大好像也是一脸嫌恶的模样——我看那个女人距离被甩也不远了。” “……” 兰多面无表情地跟水中倒影的自己对视片刻,鼻梁高挺,印堂光明,唇红齿白,都不觉得自己像是即将要被人甩的面相。 而在黑发年轻人蹲在酒桶前自我欣赏的时候,在他的背后,那三名负责值班的水手已经喝空了他们带上瞭望台的酒瓶,这会儿他们正一边嘻嘻哈哈地开始将话题飘向了少儿不宜的内容,具体讨论对象还是围绕雷蒙德展开的,他们欢快地意淫着他们的大副如何这样那样地将他那个“年轻肤白貌美腰身软”的“小野猫”驯服…… 兰多站在他们脚底下安静地听了一会儿,面色由红转白再转黑最后再转白,一时间有些不能了解一群男的围绕在一起意淫另外一个男的一夜七次郎有什么意思——而且,谁他妈的告诉他们他高兴的时候会嗷嗷叫着像个傻逼似的用腿缠着雷蒙多的腰要求再来一发? 正当兰多黑着脸准备上瞭望台把这群不靠谱的大嘴巴一个个踹进海里时,只听见“啪”地一声脆响,海面上响起了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扔进了海里发出的清脆声响! 兰多微微一愣,来到船舷边上探出脑袋,却发现今晚海雾很大,几米之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拥有一些航海知识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大雾天往往是最容易发生意外事故的,巨大的海雾的遮掩之下,无论是会让船只搁浅的礁石珊瑚区,还是那些为谋财不择手段的亡命海盗,都有可能为船队带来巨大的损失。 在这种天气,瞭望台上负责值班的人员应该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抬起头去看站在瞭望台上的三个人,这会儿别说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三名值班水手其中的两个已经靠在瞭望台的围栏上睡眼朦胧,另外一个半个身子挂在瞭望台的栏杆上,昂首挺胸,一只手高高地举起摆出女神雕像的姿势固定在那里,原来还被紧紧握在他手中的那个朗姆酒瓶子已经不见了。 兰多方才听见的动静大概就是他将酒瓶子扔进海里时玻璃瓶拍击到海面上时发出的声音。 黑发年轻人叹了口气,心里知道今晚自己恐怕是要义务劳动一回充当一下值班人员了,正抬脚准备往瞭望台上走,却在这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那瘦小的身影像是猫儿似的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声音,若不是这会儿他忘记了自己在甲板上的身影,搞不好还真的就这样成功地摸到兰多身后—— 可是兰多却看见了。 他猛地一个回头,毫无征兆地对视上了一双月光之下暗沉为墨绿色的瞳眸,而此时,对方正高高地举着自己手中的酒瓶,那姿势看上去就像是兰多再晚一秒转过头,这酒瓶就要落到他后脑勺上了似的! 而黑发年轻人这冷不丁地一个转头,却好像把这鬼鬼祟祟跟在他身后的人吓了一跳,对方惊叫一声猛地后退一步,恶人先告状似的捂着胸口抱怨:“你干嘛啊!忽然回过头来,吓我一跳!” “我才想问你干嘛,”兰多挑起眉看着满脸受到惊吓似的小杰罗,“小鬼头大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跟在我屁股后面搞什么?酒瓶还举那么高,要不是全船没哪个再有你这么矮我看着影子就知道是你,这会儿你已经在船尾那边贴着了。” “你他娘的才矮呢。”小杰罗放下手,斜睨兰多一眼,“我一个人在货仓无聊,找你来喝酒。” “还喝?”兰多抬起手指指了指他们的脑袋顶,“看看这群被你怂恿的已经喝挂了,你还来祸害我?今晚要是席兹号撞礁石上了,明天咱俩就瞪着组队捆绑一块被雷蒙德扔进海里喂鲨鱼好了——” 小杰罗听黑发年轻人说得一脸认真,却完全没有露出一点儿害怕的神情,反倒是笑眯眯地凑到他面前,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没正经地说:“喝一口有什么关系,来嘛来嘛!” “都说了不——唔——咕咕——” 黑发年轻人猛地瞪大眼,伸出手一把抓住那猛地塞进他口中哗哗往下倾倒的酒瓶子,奈何没想到小杰罗那小胳膊小腿的,手劲儿却出奇的大,兰多两次试图推开他都没能成功——直到那滑腻腻甜滋滋的酒液顺着他的喉咙被灌下大半瓶,对方这才松了手,哈哈大笑地跑开来! 小杰罗跑开,整个甲板都因为他跑步的动静而震动起来,黑发年轻人屁滚尿流地一把将口中的酒瓶子拿开,鼻息之间满满都是酒精气息,他愣了愣,第一反应是:他妈的,完了! 第十章 海盗!海盗!海盗! 朗姆酒不像是威士忌,酒精说上头当场就上来了,这样的酒喝起来反倒是比较好拿捏——朗姆酒本身的味道是甜的,很顺口,喝起来就像是葡萄酒似的像个温柔的小姑娘似的并没什么杀伤力……而这种酒令人蛋疼的地方在于,等它的后劲上来让你感受到它的杀伤力时,一切挽救措施都来不及了。 伴随着夜色渐浓,海上的雾也越来越浓。 第9节 海面上静悄悄的,只能偶尔地听见其他船只上有什么人在吆喝或者来回走动的声音——这样天气诡异却显得异常宁静的夜,反而让人打从心眼底地生出一丝不安。 “——扬帆启程喽,哟嘿~载着我的货物我的梦想,离开我的家乡喽,哟嘿~” 席兹号的瞭望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名水手,他们挠着肚皮打着酒嗝儿,乱七八糟地哼唱着属于水手的歌曲……在他们的身边,一抹修长的身影始终靠在瞭望台的围栏便上,黑发年轻人微微眯着眼让冰凉地海风迎面吹来,感觉到瞬间的凉爽和清醒之后,紧接着便是太阳穴处突突跳动的胀痛…… “——我的女人在我的睡梦中出现喽,哟嘿~我们水手的生涯,在暴风中奏响!哟——嘿!” 不耐烦地一脚将边上那个早已睡得不省人事、嘴巴里哼哼唧唧地一边念叨着女人的名字一边唱着歌儿的水手踢开,兰多脚下发软,几乎是飘着从瞭望台的这一头来到那一头,抬眼望去,一片雾蒙蒙的景象让他在心底第八百次问候小杰罗他全家祖宗。 黑夜之中,兰多独自一人站在瞭望台上。 周围安静得惊人,除却那几个喝醉了的水手吧唧嘴的声音之外,只能听见船只在海面上乘风破浪前行之时木质结构的龙骨处传来“嘎吱嘎吱”声以及海浪拍打在船身上时卷起千层泡沫后泡沫又前后炸裂的声音…… 而此时此刻,兰多的脑子里开始有了另外一个声音在嗡嗡地唱着该死的摇篮曲。 那歌唱着摇篮曲的声音一下子是他那个死鬼老爸的,有时候唱到高潮部分却换了一个人,变成了雷蒙德那个疯子特有的低沉而显得稍稍沙哑的嗓音……兰多猜自己是真的醉了,他的眼皮子开始难舍难分地小妖精打架,每隔几分钟他都会陷入短暂失去意识的状况然后又迅速被惊醒过来—— 直到这样反复重复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 黑发年轻人终于还是抵不住夜之女妖的诱惑,靠着桅杆,浅浅入睡。 …… 黑夜。 仿佛世间所有的生物都陷入了酣眠。 浓雾里,忽然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巨大的阴影轮廓,它冲着席兹号前进的方向迎面驶来,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那巨大船只的轮廓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可见范围内,高高的桅杆上雕刻着有两条相互缠绕的毒蛇的权杖图案,桅杆上方,一面绣着展开双翅、长着尖嘴的乌鸦图腾的黑色旗帜划破浓雾,在海风之中迎风飘扬! 黑色乌鸦。 巴比伦海最大的海盗船队莫拉号的象征——对于绝大多数的商人来说,那飘扬的海盗旗上乌鸦展开的翅膀优美的弧线,就仿佛是死神的镰刀! …… 当席兹号负责掌舵的水手发现情况不对时,一切已经显得为时太晚。 借由着浓雾掩饰的海盗船已经在悄无声息之中成功地拉近了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当掌舵手扯着嗓子,用变调的声音高声嘶吼着“海盗来了”的时候,那被改造过的海盗船船头已经重重地撞上了席兹号的前方船舷——被撞碎的船舷上的木屑碎片哗啦啦地掉入海中,瞬间被两船之间因为激流而产生的丰富泡沫吞噬干净! 因为莫拉号的船头船舷经过特殊加工改造,凸出的金属尖刺与厚重的金属保护层专门为应对船体撞击战略而存在,此时此刻,作为体积庞大的三桅帆船,席兹号到底还是以商业海运为主的船只,如此撞击之下,顿时如同海中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之间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兰多就是被这么一下强烈的震动给震醒的。 事实上,在两船撞击之时,那相互之间的强大撞击力差点儿直接将他从瞭望台甩到海里去! 黑发年轻人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已,正想抱怨这是怎么回事,却在抬起头的一瞬间,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之中危险的气息……他呼吸一窒,心中没来由地咯噔一下沉入谷底,当他抬起头,看见那从浓浓的海雾之中破浪前行,距离席兹号越来越近的乌黑巨大船只时,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撑在栏杆之上的手倏然抓紧! 海盗! 在黑发年轻人的眼中,完成了最初的船头撞击之后,海盗船微微转向,与席兹号形成两头相对两排平行的姿态,海浪推挤之间,两船越来越近! 而此时此刻,在兰多的脚下,席兹号甲板上已经乱成了一团。 “——海盗来了!海盗来了!我的娘喂!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老子最没心理准备的时候来!” “——闭嘴!就算他们明年再来你也一样不会有心理准备!” “——我的枪呢枪呢枪呢谁看见我的枪了!!啊啊啊啊找到了在昨天穿的那条裤子的裤裆里!哎嘿,这谁的子弹夹!没人认领我拿去用了!” “——那是老子的子弹夹你抢个蛋啊比你的枪杆子还粗塞的进去么你!” 席兹号上,刚刚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水手们惊慌失措地慌忙套上外衣寻找之前雷蒙德发配给他们的武器,人们奔走与甲板相互通知着彼此厄运降临,甲板之上陷入了一片混乱,甲板上放置着的酒桶从船头滚到船尾,其中还夹杂着几个因为一时间没站稳一块儿被撞飞的水手,他们哭爹海娘的向任何一个可能会听得见他们说话的人呼救! “加速!加速!扬起横帆,全速前进!” “不能再快了,穿上还有货物,地图上显示前面就有一片礁石区域,鲁莽前行我们会搁浅的!” “妈的!早知道就该听雷蒙德大副的走旧航线!这群龟孙子就是算准了要在这里埋伏我们——全船准备,海盗来了!” 席兹号本是巴比伦海上现存最快的大型船只,一旦全速前进,很快就能将莫拉号甩开射程范围之外——然而,正是因为他们上当受骗选择了这条有诸多礁石区域的新航线,也因为海盗们一早就做好了打算,所以在如此紧急的状况下,席兹号的优势被完完全全地限制住,眼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莫拉号越来越近…… 一场接舷战势在必行! 第十一章 不知道是那艘船上传来的第一声qiang响撕破了凌晨的寂静,席兹号上,从甲板上跑过的水手们甚至可以听到那近在咫尺的莫拉号上,传来海盗嚣张的狂笑—— 就在此时! 位于二楼甲板处第一间船舱休息间的大门被人从里面一脚重重踹开,门板“呯”地一声砸在墙壁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紧接着,当从门中踏出的皮质厚重长靴踩在木头甲板上发出的“嘎吱”声响起,一抹高大修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席兹号众人的目光之中! “……” 在这气氛紧绷得仿佛随时都要崩塌的紧张时刻,之前还乱作一团的席兹号甲板之上,却因为男人的出现而陷入了瞬间的停顿——海风中,男人还未来得及束起的红发被吹得有些凌乱,凌乱的鲜红色发丝飞舞之间,那双湛蓝的瞳眸里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凌厉寒光! “第一冲锋小队到侧船舷集合,火qiang队垫后扫尾,第二冲锋小队到货仓前准备,第三冲锋小队从上方准备直接突破。”男人的嗓音低沉镇定,那仿佛是在无形中给席兹号上每一个打了一针镇定剂,“都他娘的嚷嚷什么,平常怎么教你们的?几个不值得小海盗杂碎就把你们吓得哭爹喊娘的,老子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男人语落,甲板之上陷入了瞬间的死寂。 片刻之后,由帕德率先一把抽出腰间佩刀,他拎了拎覆盖在眼上的眼罩,雪白的长刀在月光之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老大说得对!妈了个巴子的偷袭算什么鸟英雄好汉,跟他们干!” 席兹号上的水手们这才仿佛如同从梦中惊醒,脸上的恐慌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摩拳擦掌的兴奋和鼓舞,他们纷纷哗啦啦地抽出身上的长剑、佩刀、匕首或者任何可以当做是武器的金属器,稍微高等的水手则直接给手中的火器上好膛—— “各位炮手准备!” “报告队长,他们距离我们太近了,不能放炮!这么近的距离,炮火炸裂开我们这边也会有所损失!” “有损失?有损失也给老子炸!炮手各就各位——” 伴随着地一声炮火声在莫拉号的船舷侧炸裂开来,冲天的火光与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成为了这场接舷战正式开始的信号,疯狂笑着叫骂着的海盗们从自己的船上荡着缰绳落在席兹号的甲板上,他们有的刚刚落地就被一qiang命中要害直接倒在了席兹号的甲板上,有的则一上船就钻到了空子大开杀戒,手中的长刀不一会儿就鲜血淋淋被完全染红! …… 一片混乱之间,雷蒙德只感觉到一个身影在向他迅速靠近——然而他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地整理着手中的火qiang,海风将一丝酒精气息送入男人鼻尖,他沉着脸,“啪啪”地将最后两颗子弹塞入弹夹,与此同时淡淡道:“喝酒了?” 男人话语刚落,在他身后正准备靠近他的身影便停了下来,良久,这才从喉咙深处简单地“嗯”了一声作为应答。 此时此刻在男人手中正调整状态的这把火qiang做工极为精致,与那些从皇家骑兵手中购买来的通货并不相同,与其说它是一把武器,倒不如说它是一尊艺术品,qiang身之上一排整齐的红宝石让它看上去沉甸甸的,虽然并不符合当下火qiang设计追求“轻”与“巧”的主流路线,然而也只有这把qiang的主人才知道,这把qiang用上去有多么的沉稳、顺手。 兰多盯着这把qiang,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暴风雨的来袭——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雷蒙德却并没有大发雷霆,相反的,男人用一种更让人觉得心惊肉跳的方式缓缓道:“如果你们保持正常探查水准,就凭莫拉号那些杂碎,不会有机会碰到席兹号一根汗毛……你最好自己去看看前船舷被撞成什么样。” “……” 并没有得到应答的男人转过身,一双湛蓝的瞳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良久,当他们耳边,第二声炮弹的声音响起,同时伴随着船身的剧烈晃动,一片混乱嘈杂之间,兰多隐隐约约地听见面前的男人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之前问你,关于墨丘利权杖的事情?” 兰多点点头。 下一秒,他便被男人一把掐住下巴,后者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强行扳向此时此刻紧紧挨着席兹号的海盗船的方向,用不含任何感情的冷漠声音说:“看清楚了,莫拉号的桅杆上的标记——墨丘利权杖一直是古代罗马海盗的标志象征,他们相信墨丘利神有使诸神与凡人陷入沉睡的魔力,当世间万物陷入安睡,他们再趁机偷袭烧杀抢掠。” “……” 那用灿烂的笑容哄着所有当晚值班的人酗酒的漂亮金发少年的模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黑发年轻人稍稍一怔,黑色的瞳眸微微缩聚。 “不会有任何一个正经的水手会告诉你,墨丘利神是他的信仰,会这么做的,只有海盗。” 雷蒙德微微蹙眉,与此同时,他放开了黑发年轻人,目光在那被他捏出一个红印的白皙下颚上一扫而过,续而沉声道—— “兰多巴塞罗罗,有些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你给我听好了:席兹号,这是你逝去的父亲巴塞罗罗船长的船,也是你的船——如果连你自己都学不会爱惜它,天底下,也不会再有其他人能代替你爱惜它。” 雷蒙德说完,不再等面前的黑发年轻人再做任何反应,便面无表情地与他擦肩而过。 他甚至没有规规矩矩地走楼梯,而是在往前走了一段之后,单手直接撑在而成甲板的围栏上,纵身一跃而下,期间,他举起手中火qiang,连放数qiang,每次qiang声响起,便有一名正肆意狂笑大开杀戒的海盗应声倒下! 当男人稳稳地落在一层甲板上时,原本还势均力敌陷入胶着状态的双方,似乎立刻拉开了一点小小的距离——至少从气势上,席兹号占据了上风! 期间,两艘船在不断的进行着撞击,双方船体都在不断的震荡颠簸,qiang林弹雨之间夹杂着的是痛呼的哀嚎以及肆意的狂笑,那疯狂的声音分不清究竟是哪一边的船员发出的声响! 从本质上来说,莫拉号和席兹号上的船员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在选择成为一名正式的水手又或者成为一名海盗之前,他们都是成日游手好闲在码头上打着临工的闲散人士,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没有谁比谁更加邪恶,也没有谁比谁更加干净! 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上,为了保护自己这一边的利益,向着昔日里可能曾经在一张桌子上喝过酒碰过杯的人毫不犹豫地举起了自己的武器——鲜血,汗水,生命,那交织的战火,那整齐的口令,一切的一切,仿佛组成了巴比伦海上最激昂的交响乐高潮! …… 雷蒙德的加入让能站在席兹号上的海盗变得越来越少,双方船只不断进行剧烈碰撞让彼此都损失惨重,战斗进行了大约两个小时,那些原本准备速战速决的海盗却愣是连席兹号上运载的货物的毛都没看见一根! 莫拉号上的海盗们变得越来越急躁,杀红了眼的怒视之中,每一个海盗都恨不得将那个名叫雷蒙德的男人碎尸万段!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尖锐的笑声,一个矮小的身影敏锐在月光中滑过。 他抓着缰绳,口中衔着一把雪白光亮的长刀,从莫拉号桅杆的最顶端一路荡下最后稳稳地落在了席兹号的甲板上,一落地他便将那长刀握在手中,手起刀落之间,已有两名席兹号的水手被砍刀在地,鲜血纷飞的艳丽与少年金色的头发、碧绿的瞳眸形成了令人心惊动魄的强烈色彩对比! 那个曾经告诉所有人自己叫“小杰罗”的少年在此时就像是在血液中舞蹈的疯子,一边以刁钻古怪的进攻方式杀出一条血路,一边在口中叫嚣着:“让开让开,给大爷让路!让开让开——” 直到他的去路被另外一抹高大修长的身影挡住。 金发少年这才猛地一下停住了快速前进的脚步。 他抬起头,与硝烟弥漫之间对视上一双沉静的湛蓝色瞳眸,他“嘿嘿”笑了笑,举着刀,用夸张而优雅的方式深深地屈膝鞠躬—— “雷蒙德大副,听说您是来自地狱的战神,所向披靡……这让我不禁想要知道,败在我的手上之后,您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第十二章 你不知道兰多,兰多特别好。 没有人知道,当莫拉号的迪尔船长与席兹号的雷蒙德大副相遇时,会是什么样的一番场景。 而此时此刻,这历史性的一幕终于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席兹号上,几乎所有上一秒还在相互拼杀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彼此纠缠的争斗转过身来看着两个巴比伦海上名号最为响当当的人物相互碰撞,众人屏住呼吸,几乎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两名无论从身高、外貌还是气场来说都旗鼓相当的两人狭路相逢——甚至压根没有人注意到,与此同时,在他们的头顶上,有一抹黑色的身影悄然无声地从席兹号的桅杆中部,借助缰绳,轻盈敏捷地顺着风向往莫拉号上荡去! 黑发年轻人轻手轻脚地落在了莫拉号的甲板之上。 一落地,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放开了手中缰绳,那缰绳顺着桅杆的拉力摇摇晃晃地重新落在了席兹号的甲板上——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是断绝了黑发年轻人回头的路…… 兰多,他以一个席兹号的未来继承人的身份,在两船进行着水深火热的交战之中,像是现在这样,大摇大摆地于莫拉号上落下,周围一片混圈,因为他身上那一身五颜六色的小阿飞装,似乎并没有人对他的身份产生疑惑。 至于接下来……对于潜入驾驶舱——放倒驾驶船员——接过整条船的管理权这件事,兰多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业务相当娴熟。 几分钟后。 黑发年轻人冷着脸,不怎么温柔地将这个已经被打晕、跟他身上的打扮确实有点相似的海盗船驾驶员扔到一旁,顺手将驾驶舱的门轻轻关上,咔擦一下落锁,他这才回到舵盘跟前,趴在台子上撅着屁股透过瞭望窗看了看,最终,当他将视线放在不远处的那一片肉眼可见的礁石区时,他深深地叹息一口气,目光凝聚,将自己的双手放在了舵盘上! …… 这一场可以被誉为是巴比伦海年度战役的结果是谁也没有料到的。 当雷蒙德手中的手枪子弹“噗”地一声射入迪尔的右肩肩头。 第10节 当迪尔的长刀“撕拉”一声在雷蒙德胸前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在场的所有人都为这一场比试了很久还僵持不下,现在仿佛终于撕开了僵持的豁口准备进入血战而心惊肉跳之时,此时,那原本紧紧挨着席兹号的莫拉号却忽然发出“嗡嗡”的巨响,紧紧彼此贴合甚至镶嵌的船舷因为莫拉号的忽然转向终于分开,破碎的木屑纷纷掉落,那几乎就要被撞得报废的龙骨结构发出“嘎吱嘎吱”的危险声响—— 当金发少年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对,在与雷蒙德的比试中抽空回过头去看自己的莫拉号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只来得及看见,他的心肝宝贝海盗船船头直挺挺调转了九十度,此时,正以前所未有的高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似的疯狂撞向那片原本准备用来坑席兹号的礁石区! 方才硬生生吃了一个枪子都没吭一声的迪尔惨叫一声,立刻放弃了和雷蒙德的决斗,屁滚尿流地冲到船舷边,冲着抛弃他们一干人等绝尘而去而此刻马上就要撞上礁石区的莫拉号哇哇大叫—— 紧接着,海盗们以前所未有的敏捷动作迅速从席兹号上撤离,纷纷跳上了前来接应的后援船只,在席兹号众水手默默的目光注视之中,那规模也不小的后援船以相比之前莫拉号要显得笨拙很多的姿态慢吞吞地调转船头,奔着这会儿已经搁浅在了礁石区的莫拉号乘风破浪而去—— 席兹号上的水手们怔愣片刻。 直到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噗”了一声。 甲板上瞬间砸开了锅。 嘲笑声,欢呼声,痛呼声齐齐响起,成为了为那些狼狈离开的海盗们奏响的最好的送别乐。 …… 席兹号又在巴比伦海上完成了极为漂亮的一仗,这一天,很快就会被后人津津乐道——在这场真枪实剑、伴随着血与泪水的战争之中,他们失去了同伴,却保全了船只上的商品,保全了自己的荣誉。 …… 做完了案子的兰多看了看远处的席兹号,又探出半个身子往莫拉号船下看了看,衡量了下自己游回去的可能性后,他还是做出了个伟大的决定:比起在这等着被恼羞成怒的海盗们抽死,他宁愿多扑腾几下游回去,下场最惨……不过是被雷蒙德关在笼子里吃一个月的香蕉而已。 打定了主意,走出驾驶舱,兰多刚往前走了两步准备勇敢跳海,却还没来得及摆出一个姿势就某路过海盗拦住了——他目光一凝,正准备出手揍人,却在这时,听见对方来了句:“兄弟,你还在这闲晃什么?哪个队的?” “……”兰多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脏兮兮的小阿飞套装,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随即随口胡诌,“哦,我冲锋队的啊。” 那海盗一听,立刻从头到尾地将面前的黑发年轻人打量了一遍——随即发现虽然眼前这年轻人稍显得脸生,不过就冲他这套打扮……不是海盗还能是什么啊?于是只见这缺心眼的海盗嘿嘿一笑,哥俩好似的揽过黑发年轻人的肩膀:“冲锋队?冲锋队的话你这会儿应该在席兹号上啊,哎哟,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莫拉号搁浅了,我们留在船上的人搞不好要被扣上看护不利的大帽子,还不知道老大怎么罚我们呢……” “……”兰多默默地将自己肩膀上的手拉开,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吼道,“其实我刚才在席兹号上的,杀嗨了,忽然尿急,就回来解决一下……谁知道船就忽然搁浅了。” 那海盗闻言一愣,随即缩回手:“这样啊?那你快去,快去!别一会儿被揍得尿都出就不好看了。” 兰多:“……” …… 当席兹号逐渐驶向巴勒莫码头,一进入意大利皇家十字军势力范围,这艘刚刚经历过与海盗生死战役的商船就立刻开始了整理后续工作。 作为席兹号的精神领袖,此时此刻,雷蒙德大副赤裸着上半身,大方地将结实的胸膛暴露在众人的眼中,他的胸腔缠绕着一层淡黄色的绷带,绷带之下隐隐约约透露出血迹……他躺在一张被放置于甲板上的长软椅上,闭目养神,一边听着副手报告人员损失,一边琢磨着刚才军需官送来的维修账单这么大的坑到底要从哪挖钱来补。 “折损人员所有船只加起来,死亡人数共九十七人,受伤人员三百零七人,其中可能不能再继续跟船的有二十八人——” “你们跟冲锋队长商量下,准备重新招人。还活着的,双倍补偿。”男人说着说着,忽然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睁开眼,一眼看见的,是副手满脸疑惑的表情——在男人沉默的注视中,那疑惑的表情逐渐变成了想要尿遁的表情。 就在这时,饱受惊吓的船队副手看见,原本坐在长椅上的男人忽然坐了起来,高大的身影投射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他抬起头,对视上了那双看上去不含任何感情的湛蓝色瞳眸—— 良久。 他听见雷蒙德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老子养的那只猴子跑哪去了?” “……” “之前因为他的交友以及作风问题骂了他一顿,不会想不开投海自尽了吧?” “老大?” “什么?” “您骂了兰多少爷什么啊?” “不记得了,反正好像蛮过分的。” “……” …… 当兰多在“热心人士”的陪护下,吭吭唧唧地从茅房里“方便”出来,回到甲板上,远远地便感觉到了气氛不对,甲板上一片寂静,就仿佛即将进行一场沉重的葬礼。 他抬起头,随即便远远地看见,一抹修长的身影身手敏捷地沿着船舷爬了上来,翻身落在甲板上——随着他的下落,银质的墨丘利神的权杖、金色的长发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黑发年轻人微微瞪大了眼…… 随即,他看见那个人从站在海盗队伍最前方的那个恭恭敬敬的海盗手中顺手接过一顶别着人骨装饰的航海帽,随手戴在头上。 甲板上的海盗们立正稍息,九十度大鞠躬,齐声高呼:“恭迎迪尔老大归船!” “……唔,”“小杰罗”压了压帽檐,一扫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懒洋洋的嗓音中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把大爷我的老婆弄搁浅了的狗杂碎在哪?” 第十三章 给我抓住那只猴子,要活的。 兰多一直以为,他在席兹号上有一个朋友,他的名字叫小杰罗。 小杰罗是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的金发青年,拥有一双碧绿如湖水的双眸,总是笑嘻嘻的没个正经,馊主意很多,虽然嘴巴很坏但是-会在他输得精光之后犹如踩着七彩祥云的天神一般降临替他将输掉的钱全部赢回来,在甲板上蹦蹦跳跳地冲他挥舞钱袋邀功。 他的胸前,有墨丘利神像的项链,他说那是他的信仰。 而此时此刻。 兰多躲藏在热闹地恭迎着船长归来的海盗群中,远远地看着手脚利落地翻身上船的英俊金发青年——他的头发在阳光之下依旧灿烂,然而那双碧绿的瞳眸之中却是完完全全陌生的狂肆与冰冷……对于这种眼神,兰多并不陌生,他在许许多多为了钱不要命的疯狂海盗的眼中曾经看见过这样的疯狂目光,而如今,同样的目光出现在了小杰罗的眼里,哦,不,他们叫他什么来着? ——迪尔船长。 【莫拉号的船长迪尔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如果说在商界的领航先锋是雷蒙德大副,那么在海盗界,迪尔可就是当仁不让的王者了!】 【……也没那么夸张吧?这世界上还能有人和雷蒙德那个疯子并驾齐驱?】 【等你见识到他的真面目,就知道他有多厉害啦!】 兰多:“……” 腥咸的海风吹过,明明是烈日当空的中午,此时此刻的黑发年轻人却觉得遍体生寒,冷得人几乎都要哆嗦起来。 兰多站在人群的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最前面的甲板上,将迪尔的帽子递给他的那个海盗走出来,指着满脸冰冷的金发青年右肩肩膀处小心翼翼道:“船长,你的肩膀——” “我说,”迪尔用漫不经心地眼神瞥了一眼自己的大副,只是这么云淡风轻的一眼却让对方立刻老老实实比地上了嘴,他轻哼一声,“那个把老子的船弄搁浅的杂碎,你们到底抓到了没有?” 众海盗就像听见了阎王爷的催命符似的,面无血色地面面相觑,沉默。 迪尔挑起唇角轻笑一声,然而那笑意却并未达到眼底:“也就是说,还没抓到咯?” 众海盗继续沉默,一时间,甲板上的气压跌至了冰点。 站在这群海盗当中,此时,一直沉默的黑发年轻人却忽然如梦中初醒,一个念头猛地闪入他的脑海当中—— 逃! 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他猛地屏住呼吸,浑身肌肉在这一瞬间都因此而紧绷了起来——他的手在住不住地微微颤抖,因为恐惧,因为愤怒,又或者是因为一些别的情绪,一瞬间仿佛周围的人和事物都统统地消失了,兰多听不见周围那些因为船长的怒意而窃窃私语的海盗们在上商讨着什么内容,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呯呯”“呯呯”跳动的声音……他悄悄后退一步,踩到了一把不知道是被谁遗留在甲板上的短刀,发出“叮”地一声轻响。 然后,他看见正准备冲那个倒霉蛋大副发火的金发青年忽然冲他这边转过了脑袋。 隔着人群,惊慌的目光就这样与沉静的绿色瞳眸不其然的对视上。 兰多:“……” 迪尔:“……” 只是瞬间的沉默,当兰多看见有诧异的目光从那双绿色的瞳眸之中一闪而过,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迪尔做出反应,黑发年轻人已经倒吸一口凉气,转身,猛地一把抓住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根缰绳——一系列动作一气合成,兰多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有像是现在这么快过!他就像真的被猴精上身了似的,猛地原地爆发一跃而起,踩着距离自己最近那名海盗的脑袋窜上了桅杆,以手中的缰绳作为着力点,他顺着桅杆拼了命地往上爬! 他听见自己耳边有海风呼啸的声音,有浪拍击船体发出的声音,在海盗们的骚动声,然而在这一系列的声音当中,带着戏谑意味却异常阴森阴狠的声音却显得尤为突出地钻入他的耳朵—— “给我抓住那只猴子,要活的。” 第十四章 说好的……纯洁无比的感人友谊呢? 正以为自己统统被判了死刑的莫拉号船员们动了起来。 一时间,上一秒还处于死一般沉寂的海盗们在得到了船长的“圣令”后,就如同闻到了活人气息的丧尸一般动了起来,兰多爬桅杆爬了一半往下看去,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惊心动魄的一幕—— 上百名全员从甲板上、船舱里、木桶里各个匪夷所思的角落里钻出来,一窝蜂地涌向他此时所在的这根桅杆,虽然他们应该压根搞不清楚迪尔要抓这个黑发年轻人做什么,但是无论迪尔要对这根黑发年轻人“做什么”,总比迪尔要对他们“做什么”强得多,所以一时间,各个才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海盗们双眼放着绿光,像是饿狼似的嗷嗷扑向兰多! 兰多:“妈的!他说抓猴子!干嘛都冲着我来!” 黑发年轻人眼前一黑,心中大呼一声“吾命休矣”,在迪尔的冷笑声中,瞬间启动生物应激性,拼了命地往高处爬——直到脚下,那涌动着、蠕动着以他为中心蜂拥而来的海盗们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黑点,兰多停了下来,他看见在这蠕动的人群后面,有那么一个黑点站在原地,屹立不动。 迪尔叉着腰仰着头,看着自己这群手下笨手笨脚地最快那个才爬到桅杆三分之一处,还是一副随时准备掉下要的模样——而那个他要抓的人,却已经瞬间窜到了桅杆的最上方,一只手抓在象征着“迪尔船长”的那面黑色墨丘利女神黑色海盗旗,另外一只手死死地抓着缰绳。 两人的目光再一次相遇。 背着光,迪尔看不清楚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脸上是什么表情,他微微眯起眼,用充满了微妙的声音说:“哎呀呀,看看这是谁,下来,我们来谈谈心?” 哪怕是那桅杆上的人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当中,迪尔还是能看见他抖了抖,就在他以为黑发年轻人要妥协时,却听见对方十分坚定地说:“不下!” “……”迪尔脸上的假笑稍稍收敛,目光变得更加冰冷,“下来!” “不下!” “滚下来!” “说了不下就不下,听不懂人话么!”兰多呸了一声,“有本事你自己爬上来!” “好啊,”迪尔怒极,反倒露出个肆无忌惮的笑容,抬起手稍稍压了压自己脑袋上的船长帽帽檐,他换上了懒洋洋的声音道,“有本事你就在上面挂一辈子好了,首先,我不保证我的船不会颠簸;其次,你不能保证你自己不会中暑——不过请你记住,但凡以上两点有一点导致你从桅杆上掉下来,相信我,你就死定了。” 迪尔语落,挥了挥手,一瞬间疯狂涌向那桅杆、已经放弃了“往上爬”这项运动,在大副的带领下纷纷抽出了刀子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将桅杆砍断的海盗们瞬间停止了叫嚣,手中挥舞的兵器“唰唰”插入刀鞘,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家船长——人群之中,一个声音响起,说出了众人的心声:“老大,这谁啊?” 迪尔转过头,冲着声音响起的地方微笑,斩钉截铁道:“啧啧,不认识呢,大概是一个从席兹号上迷路摸过来的傻子。” 桅杆上的兰多:“…………” 如果现在他跟迪尔面对面地站在一起,兰多毫不怀疑自己一定会一点儿也不犹豫地将胸口中那一口酝酿已久的狗血喷在那张英俊的面容之上,并且是,均匀地,喷他一脸。 兰多:“你不认识我?你是不是人啊你!” 迪尔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抹假笑诱哄道:“你下来我就认识你。” 兰多:“……” 看着金发青年那熟悉的笑容,兰多算是明白了,其实压根没有什么所谓的“精彩演戏”,“小杰罗”压根就是迪尔的最恶劣第二人格。 兰多要是下去就真的是傻子了,猛地摇摇头,他更加用力地死死抱着桅杆,当他一边跟迪尔相互瞪视一边以为自己真的就要挂在“墨丘利海盗旗”的旁边跟旗帜一样迎风飘荡直至风干,却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在自己脚下站在甲板上的金发青年就好像忽然看见了什么似的,那凶神恶煞的表情猛地一顿,然后面色一变,毫无征兆地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标准的八颗大白牙笑,配合着那张英俊非凡的脸蛋,笑得兰多的眼睛都快被晃瞎。 兰多浑身发毛怒道:“笑什么笑!” 第11节 “我开心就笑,关你屁事啊。” 迪尔懒洋洋地说着,一双绿色的眼睛却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兰多所在的方向,兰多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下意识地顺着他目光的方向开始四处张望——在一片静态之中,兰多并没有看见从任何一个地方鬼鬼祟祟冲自己靠拢的海盗……但是这个时候,黑色的眼珠子动了动,忽然停留在了他的脑袋顶上——在兰多手中用来借力紧紧握住的那根缰绳上,正有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东西冲他爬来。 兰多:“……” 兰多猜测这大概是一只老鼠。 大概。 因为这玩意圆滚滚的一团,身上是毛茸茸的奶茶色皮毛,没有尾巴,小小的耳朵紧紧地贴在脑袋上,在它的头顶有一戳迎风飘荡、异军突起的呆毛——小小的、玻珠似的黑色眼珠子在与黑发年轻人对视上的那一刻,它猛地停住了靠近他的步伐,顿了顿,随即用后面两只短短的爪爪够在粗糙的麻绳上,艰难地抬起它胖硕的身体,伸出小短手,冲兰多扑腾了下。 兰多愣了愣,下意识地伸出手,于是那只老鼠就就专业那个连滚带爬地滚到了他的手心——它肚皮向上落地,于是兰多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覆盖在白色的腹部皮毛之下它那可爱的小叽叽以及胸前一朵小小的、盛开得正好的小红花。 ……骚包得还挺可爱。 问题是,这种可爱的、明明像是养在少女闺房当做宠物的骚包生物,为什么会出现在一艘海盗船上? 正当兰多困惑不已的时候,这只小老鼠用行动回答了他的疑惑——在黑发年轻人来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它从他的手掌心翻身爬起,飞快地重新贴到了那粗糙的麻绳之上,然后,就在兰多手边的位置,它张开了自己的大嘴,露出了又尖又长的大板牙,对准时兰多手握麻绳的部位,猛地一口啃了下去! “啊!” 兰多痛呼一声,仿佛触电一般缩回自己的手,与此同时当他反应来哪里不对的时候,他已经如同下饺子一般呈现自由落体状从高高的桅杆处坠落——落下的一瞬间,他看见甲板上原本围绕在桅杆周围的海盗们“哄”地一声散开出一个小小的空地,兰多闭上眼心中高呼一声“去你大爷”,正摆好姿势准备用最潇洒的姿势迎接屁股着地的剧痛时,却在下一秒,只听见“噗”地一声轻响,他下落的趋势忽然止住,有难以言喻的淡淡香薰夹杂着汗水的混合雄性气息扑鼻而来。 “睁眼。” 兰多听见一声简单的命令声在他脑袋顶上响起——于是他合作地睁开了眼——在于是,他对视上了一双碧绿的、不含任何感情的瞳眸。 兰多:“……” 那只骚包的老鼠从空中落下,落在迪尔宽大的船长帽帽檐上,小爪子扒拉在迪尔的帽子边缘,探出个小脑袋一双芝麻似的小眼睛邪恶地闪啊闪:一副标准狗腿相。 兰多道:“这老鼠和你长得挺像的。” 迪尔一脸不耐烦道:“它是仓鼠,你眼睛有毛病么?” 兰多:“……”谁要在意这种细节。 迪尔话锋一转,又问:“把我的莫拉号弄搁浅的人,是你?” 兰多:“不是!” 迪尔微微眯起眼。 兰多:“……是。” 一瞬间,兰多看见那近在咫尺的绿色瞳眸中有各种复杂的情绪闪过,心中一动,心想迪尔到底是跟他在席兹号上有过那么一段纯洁无比的感人友谊,虽然他最初可能是抱着不好的目的假意接近他,但是人嘛,总是感情动物,在他们相处的过程中,也许也有难得的真情流露对不对? 兰多一边想着,动了动唇正想说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只听见那将他临时接住、此时打横抱住的金发青年忽然发出一声冷笑,之后,无情地将他往甲板地上一扔——当兰多“咚”地屁股落地,皱起眉揉着自己的屁股爬起来时,他却看见迪尔转过身,对身后的手下严肃地说:“扔去喂鲨鱼。” 兰多:“………………………………” 等下,说好的……纯洁无比的感人友谊呢? 剧本跟正常剧情走向不一样啊!!!!! 第十五章 我家教很严,被雷蒙德知道我加入了海盗,他会打断我的猴腿。 兰多被一群海盗粗暴地五花大绑扔在甲板上,周围的那些长得奇形怪状各式各样的海盗们看上去非常兴奋地围着他——似乎每个人都对自己抓住了来自席兹号上的活体奴隶感到十分兴奋,当他们从他们的船长口中得到了这个“活的奴隶”是雷蒙德大副的“宠物”时,兰多简直都要替担心他们会不会因为兴奋过度,搞得脑浆从鼻孔里喷出来。 海盗a:“让雷蒙德用十箱珠宝换!我听说过,他的船舷里都是宝贝!” 海盗b:“呸!有没有出息!这可是雷蒙德的宠物,怎么着也要再加十箱最好的白葡萄酒——我听说他刚刚弄来一大批上等的雷司令白葡萄!” 海盗c:“要女人!要女人!要波涛汹涌的女人!胸不大不要!” 海盗d:“嘿嘿嘿嘿,要席兹号,让他拿席兹号来换吧!” 骚包仓鼠:“叽叽叽叽叽!” 正当众人兴高采烈地七嘴八舌、集思广益,连雷蒙德的内裤都想要拿来交换的时候,忽然之间,从人群的后面有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那似乎是厚重的皮靴踩在甲板上才会发出的声音,然而在场的海盗们似乎对这个声音都十分熟悉,纷纷安静下来转过头去,与此同时,人群自动地往两边分开…… “我说你们这群脑子长在屁股上的,是不是搞不清楚所谓‘宠物’的定义?” 饱含嘲讽的声音响起,倒在地上的兰多微微眯起眼,只见一个修长却显得异常高大的身影在人群的后面出现。他背着光,一步步地靠近兰多,阳光之下,黑发年轻人只来能看清那挂在来人胸口处的精致项链,一根缠绕着两条蛇的权杖图案。 迪尔来到兰多的面前,站住脚,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的黑发年轻人,片刻之后,他蹲下身,捏住后者的下颚,将他的脸强制性地往上扳起强迫他对视上自己的眼睛——那捏在黑发年轻人下颚显得有些粗糙的大拇指指腹散发着危险的雄性气息……他轻佻地吹了声口哨,随即用调侃的语气说:“小乖乖,你来告诉他们,所谓的‘宠物’是什么意思——” 兰多想了想,真诚地说:“生命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灵魂伴侣……比如,我不是你的小乖乖,但是我是雷蒙德的小乖乖。” 迪尔:“……” 见面前那张英俊的脸上猛地抽搐了下,擅自将自己定位为大名鼎鼎的雷蒙德大副的“小乖乖”的黑发年轻人硬着头皮说:“把我留下,我很值钱的——至少比当鲨鱼的饲料值钱。” “有多值钱?我听说席兹号的老船长有个儿子的名字叫兰多,”那掐在黑发年轻人下颚上的手似乎有些迟疑地稍稍摩挲片刻,似乎在迟疑,“如果你就是那个‘兰多’,我可能可以考虑将你留下来,如果不是的话——很可惜,你大概也不比鲨鱼饲料值多少钱。” 兰多被捏得有些痛了,他微微皱起眉,心里多少清楚其实眼前的人压根就是知道整条船上就那么一个“兰多”眼下也不过是故意在问,于是他直接跳过了这个问题,再开口时,却叫的是眼前的人另外一个名字:“小杰罗,我一直很相信你的……”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迪尔的脸色稍变,但是很快的又恢复了之前的淡然,他勾起唇角面露不屑道:“想跟海盗打感情牌,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就算老子跟你睡过一张床,也不代表你有资格将莫拉号搁浅,因为老子睡过的人很多,都来跟老子讨债的话,恐怕要把莫拉号拆了才够还。” 迪尔话语刚落,周围的一群流氓海盗各个吹起了口哨起哄,就好像刚才他们的船长开的黄腔十分符合他们的口味……兰多在心里白眼都快翻出了花样,还想说什么,但是这个时候,迪尔却一脸不耐烦地放开了他,站起来挥挥手,立刻有一名海盗狗腿子凑上来,恭恭敬敬地说:“船长,有什么吩咐?” “拿张卖身契给这家伙签了,明天派人把附件送到雷蒙德的船上——如果对方开不出个好价格,就将他随便找个够深的海域扔下去,”迪尔恶劣地笑道,“我的船上粮食很宝贵,养一只废材仓鼠已经让我觉得很苦恼了,不需要再多一个人来浪费口粮。” 兰多震惊了:“等下,小杰罗,我还不如一只仓鼠?” “是的——还有,叫我迪尔船长,再叫那个可笑的名字,我就打爆你的脑袋。”迪尔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帽檐上那团东西说,“它刚刚替我抓到一名爬在桅杆上不肯下来的敌方奴隶,你有什么意见吗,奴隶?” 兰多:“没有。” 迪尔满意地点点头:“很好,那就闭嘴。” 在迪尔说话的过程中,那只“废材仓鼠”正昂首挺胸地站在他的帽檐上,胸前小红花迎风飘荡,一张毛茸茸的脸上写满了自豪…… 不过,它是应该自豪的。 因为就在刚刚,它被官方盖章证明,它比席兹号未来的继承人更加值钱。 …… 兰多最终勉为其难地躲过了被扔下海去喂鲨鱼的命运——没想到“席兹号船长养的儿子”这个称号在他的老父亲作古之后居然还能有可利用的价值,而且从本质上来看,这称号似乎比“席兹号大副养的猴子”来得……稍稍好用一些。 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依旧是被五花大绑着的,只不过这会儿他已经从躺在甲板上的姿势该人从地上拉起来靠在酒桶边上,这让他可以坐着好好地打量四周——迪尔正站在他的不远处,此时年轻的海盗船长正用恶劣的口气指挥着他的手下们清点甲板上的损失,在得知有一名冲锋队长以及三名炮手下落不明时,他的脸色相当的不好看,暴躁地一脚踹翻了他身边的一个酒桶。 “啊啊啊啊啊,我只不过暂时离开去跟雷蒙德玩玩而已,看看你们都干了什么——都是一群废物!废物!” 酒桶咕噜噜地从甲板这头滚到甲板那头。 造成迪尔心情如此糟糕的另外一件事情是,此时莫拉号还处于搁浅状态,明明已经轮流换了几名舵手上去试图将船只转向,但是大船却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卡在原地完全动弹不得。 就仿佛……兰多有特殊的搁浅船只技巧。 在怒火重新燃烧到自己身上之前,努力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兰多将视线从迪尔的身上收回——此时在他的身边是一名浑身臭烘烘的阿拉伯海盗,扑鼻而来的羊骚味儿熏得他几乎窒息,然而那个人却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杀伤力,他一只手捏着一张卖身契,另外一只手抓着兰多的头发似乎害怕他逃走,与此同时,他操着带着浓重口音的官方用语跟兰多说:“签了这张卖身契,你就是迪尔船长的人了——从此以后要守规矩,安安分分地做一名称职的海盗。” 兰多的头发被抓得有点痛。 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成为一名海盗?” 阿拉伯海盗:“海盗船长大人的奴隶,当然也是杀人不眨眼的海盗!” 兰多:“……” 是的,按照这个逻辑,这船上就连今晚晚餐即将用到的土豆也必须是土豆中杀人不眨眼的海盗土豆。 兰多简直懒得吐槽其中的逻辑,只是默默地阿拉伯海盗大哥骄傲的羊骚味儿中低下头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那张卖身契上——这才发现,卖身契上除却有普通的卖身契一定会有的那些条条框框之外,居然还有一大段《莫拉号船员守则》的玩意在后面,整则所谓守则居然洋洋洒洒地写满了一大段: 一:对一切的事物人人都有平等的表决权。 二:一日为船长,终身为船长。出卖船只情报的人、做出背叛船长行为的人将会被处以“流放”罪行。(只给一瓢淡水以及拥有一发子弹的手枪流放到无人岛屿) 三:严禁在船上赌博。 四:晚上八点准时熄灯。 五:禁止佩戴不干净的武器,保持武器的干净,每天必须擦洗自己的刀或者枪械。 六:儿童与妇女不得出现在船上,哪怕靠岸补给时间也不行。 七:临阵逃脱者死。 八:禁止在船上私斗,需要决斗的场合,到船长的面前来,船长会给予绝对的公平。私下起冲突的人,赢得了决斗的人将会跟被杀害的同伴的尸体绑在一起一块扔到海里去。 九:规矩是船长订的。 十:规矩是死的,违反规矩的人也将会是死的。 兰多:“……这么霸道的规矩是谁订下来的?我肯定没有告诉过你,你的船长可是地中海海上赌博小霸王——” 阿拉伯海盗:“……” 黑发年轻人话语刚落,便感觉到身后忽然冷风呼呼地吹,紧接着他便被从后投下的黑影笼罩住。 “我订下的规矩。”迪尔用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说,“你有什么意见么?有意见参照第十条。” 兰多默默地看向第十条,认认真真地将“违反规矩的人也将会是死的”这句话细细品味了一遍,他沉默片刻,艰难地转过头对视上那双湖绿色的瞳眸,用真诚的语气说:“我家教很严。” “是吗,看不出你有这种东西。” “被雷蒙德知道我加入了海盗,他会打断我的猴腿。” 兰多话语刚落,只听见“咔擦”一声似乎是枪械利落上膛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坚硬的、椭圆形的、感觉上来说似乎不太妙的冰冷玩意抵上了他的脑袋:“如果你现在不在这张纸上签上你的名字,我现在就会打爆你的猴脑,小乖乖。” “……………………”兰多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对身边满脸幸灾乐祸的阿拉伯海盗说,“麻烦这位大哥,给我一支笔可以吗?名字签在哪里比较合适?开头字母需要大写吗还是随意就好?” 第十六章 新的海盗生涯。 在迪尔的枪“亲切地”顶住脑袋的情况下,兰多签下了被他私下命名为“有生之年想活命的话就不能被雷蒙德看见”的卖身契。 兰多眼睁睁地看着迪尔收起枪将卖身契的副本认真地卷好塞进一只精致的竹筒中,又将这只竹筒绑在了一只不知名却拥有强壮的羽翼的鸟类生物腿上,大约几分钟后,迪尔放飞了这只鸟——已经松绑的兰多凑过去,看着那只漂亮的鸟在天际怀中消失成一个黑点,好奇地问身边的金发青年:“这是要让小鸟把卖身契带给谁啊?” 迪尔:“雷蒙德。” 兰多:“…………………” 迪尔伸出手,扣住身边黑发年轻人的下颚,指了指那大鸟飞走的方向,调侃道:“看见那了吗?它即将带回来的,要么就是令我满意的财产转移证明书,要么就是你的死亡宣判书。” 兰多觉得迪尔的想法果然还是太天真,在他看来这个故事的走向很有可能会变成第三个结局,那就是:这只大鸟再也回不来了,它会被雷蒙德当场一枪毙掉做成白煮鸟,然后在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当中,“雷蒙德大副”啃着鸟腿荣升“雷蒙德船长”。 以上,一个皆大欢喜、众人喜闻乐见的结局。 第12节 此时,那只骚包仓鼠凑了上来,扒在迪尔的帽檐上叽叽叽叽了一顿,对了,在兰多签署下卖身契的这段空当时间里,他掌握了另外一条情报——在这条令人匪夷所思的船上出现的这只令人匪夷所思的骚包仓鼠拥有一个匪夷所思的名字,兰多听见迪尔叫它为“小帕德”。 这就新鲜了,地中海上有一名出了名的冲锋队长名字叫“老帕德”,现在他人如果没在刚刚那场与莫拉号的海战中死翘翘的话大概正站在席兹号的甲板上带着自己手下的那群流氓耀武扬威风光无限中……为了表达自己的友好,兰多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只圆滚滚的仓鼠:“你好,小帕德,我有一位朋友的名字叫老帕德,他是一名很有名的冲锋队长哦,干死过很多名海盗……” 迪尔不客气地拍开了他的手,盯着兰多看了一会儿后,轻蔑道:“是连内裤都输给我的那个蠢货冲锋队长吗?” “听见了吗?我都说了你们船长是地中海海上赌博小霸王,”兰多对迪尔一脸正经地说,“还有,小杰罗,你不要拆我的台。” 迪尔轻蔑嗤笑:“那也要你有‘台’给我拆——再叫那个名字试试?” 与此同时,跟主人一个尿性的骚包仓鼠“叽叽”两声,用那金属大白牙狠狠地咬了兰多没来得及挪开的手指一下。 兰多捧着飚血的手指:“鼠疫!” “告诉过你很多次不要乱咬脏东西,小帕德,”迪尔换上一副懒洋洋的表情教育自己帽檐上的胖子骚包仓鼠道,“沾染上猴瘟就不好了。” 兰多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已经沦落到要被一只骚包仓鼠欺负这番田地。 可能主要是因为仓鼠的主人太凶残。 而兰多自己那更加凶残的主人却不在身边,没有人给他撑腰,汪。 在黑发年轻人万分无语的注视中,迪尔被一名凑上来的海盗叫走,此时趁着部分船员还在想办法将莫拉号从搁浅状态抢救上来,剩下的那部分人正围绕在桅杆下方,降下攻击事件才会让其飘扬的墨丘利女神海盗旗——这个时候,兰多注意到在旗帜的下方还挂着一枚沙漏,这个沙漏只会出现在海盗船上,兰多曾经听雷蒙德说过,当沙漏被倒置开始流动的时候,象征着海盗们进攻开始,当进攻结束,沙漏将会被重置——曾经兰多对此表示万分不解—— 兰多:“打起仗来的时候,谁还会注意这种事情?这玩意存在有什么切实的意义吗?” 雷蒙德:“不知道,大概是在装逼。” 兰多:“……” 以上,这桅杆上的旗帜与沙漏两项活儿完成时,海盗们的甲板上的清理工作算是彻底结束。 当太阳逐渐消失在海平面,无数的船员跳下船踩在珊瑚礁上,拉着绳子喊着口号将拉扯他们搁浅的船只,与此同时,在这一次的海战中的伤员聚集在甲板上,准备抓紧时间将人员伤亡的善后工作一块儿做完,整个工作的过程是这样的:作为船长的金发男人翘着二郎腿姿势慵懒地靠在手下搬到甲板上的华丽长椅子上闭目养神——他的某位大概是军需官的人物手拿一张长长的名单开始念每一位船长的船员,被叫到的名字的人就答道,叫了名字没有回应的人说明他已经不能回应了,甲板上就集体默哀一秒钟——也就是直接跳过,继续下一位。 …… 失去右手的海盗将会得到600枚金币的补偿; 失去左手的海盗将会得到500枚金币的补偿——兰多亲眼看见一名海盗为了多得100枚金币拼命强调自己是个左撇子——但是当闭目养神的迪尔船长猛地睁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身边一名手下的佩刀刺向他的时候他却举起了右手来了个闪瞎人狗眼的空手接白刃——在迪尔的冷笑中,他讹诈不成,被倒扣200金币,着实令人心疼; 失去随便哪边脚的海盗将得到400枚金币以及免费假肢以及免费假肢维修服务补偿; 失去一根手指或者一只眼睛的海盗将会得到100枚金币的补偿。 因为这次海战除却兰多之外没有捕获任何一名奴隶,所以没有奴隶补偿。 迪尔也受伤了,不过他受伤在肩膀——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自找的——所以他没有补偿可以拿——介于他是船长,所以他决定要对自己好一点,于是他获得了唯一一名奴隶的所有权。 站在迪尔身边,兰多惊讶地说:“和商船的补偿方式几乎一样,雷蒙德也是这么做的。” “是吗?”迪尔收起了受伤者的名单,在盘算完需要新招多少名成员后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身边的黑发年轻人,“这是几百年前由海盗公会流传下来的统一补偿方式,一群秩序正义的人却来学习海盗的规矩?你们这群伪君子。” 兰多:“……这样也要被骂伪君子?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跟海盗讲道理?对不起,请跟我们讲钱。”迪尔收起了那写满了受伤成员名单的羊皮纸,将之缩手一塞随即拖长了嗓音神情慵懒道,“下次见到雷蒙德的时候,记得提醒我跟他收版权费,伪君子。” 兰多:“……” …… 当夜,夜幕降临时分,莫拉号成功脱离礁石区。 莫拉号得以成功脱险,这一切还要归功于终于忍无可忍的迪尔船长跳上了驾驶舱,一脚踹开当前掌舵的舵手躲过舵盘——很难想象那修长、肌肉均匀分布的手臂可以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当一阵夹杂着夜晚的气息、稍显冰凉的海风吹过时,伴随着船下拉扯船只的水手们发出的欢呼声,已经沉寂了一天的莫拉号船底,终于发出了一声因为移动而与礁石碰撞摩擦产生的嗡鸣! 当时兰多正撅着屁股趴在船舷上看热闹。 当他意识到这似乎是他最后一个趁乱逃跑的机会时,他已经被人拎着后颈脖子的领子拎回了甲板上——兰多回过头,却对视上一双深绿色的瞳眸,海面上泛起的月光倒影在他的眼中,将那双眼睛衬托的异常的沉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高层甲板上回到一层甲板上的迪尔压低了声音,嗓音显得有些沙哑道:“船还没脱离礁石区,现在跳下去,你会成为第一个在海上摔断脖子的蠢货。” 兰多眨眨眼,说:“等到雷蒙德收到你的‘爱鸟’给他送去的卖身契后,他也会拧断我的脖子,其实……那血腥程度不相上下的。” “……”闻言,迪尔先是沉默了片刻,而后显得有些目光古怪地扫了面前的黑发年轻人一眼,“既然知道怕,做什么还单枪匹马跑到我的船上来?” 兰多满脸认真地想了想后,回答:“因为被雷蒙德骂了,有点无地自容,于是想做些什么挽回一下自己的颜面。” 迪尔露出个嘲讽的表情问:“结果呢?” 兰多面不改色回答:“面临即将被雷蒙德拧断脖子的危险。” “我当初上席兹号,就冲着整条船最愚蠢的那个人去的,”迪尔抬起大手,仿佛奖励自己的宠物似的拍了拍面前黑发年轻人的脑袋,“我果然没选错人,小乖乖。” 言罢,他转过身,大步往船舱方向走去。 留下黑发年轻人独自一人站在甲板上,怔愣片刻后,当迪尔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他这才抬起手挠了挠自己的下巴,显得有些迟疑地说:“可是老子可是害你们在这地方耽搁了整整一个白天的人啊,我都算最愚蠢的人的话,你这么一船拿我束手无策的海盗们可怎么办啊?这会儿船才刚刚开出来就说大话,还真是……不要脸呢。” 兰多话语刚落,便看见明明已经消失在船舱门后的迪尔又重新推开门,一张英俊的脸在月光下白森森地,盯着他。 兰多一脸警惕:“……做什么?” 迪尔:“滚进来。” 兰多:“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不好的吧?” 迪尔:“晚餐,我的小乖乖——不要让我说第三遍,滚进来!” 兰多:“……” 太好了,我的绑架者并没有打算以“饿死”这么残忍的方式虐待肉票……这么想着,兰多愉快地滚进了船长休息室。 晚餐已经早早就准备好了。 于是在船长休息室中,在见识过了“海盗们的那些流氓行为”、“海盗们的那些龟毛规矩”以及“海盗们的那些战后补偿条例”之后,兰多又见识到了“海盗们的食物”——面对一桌子的干面包、腌乳酪、烟熏肉、已经发黄甚至有发霉可疑的不新鲜蔬菜以及一盘鲜血淋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腌菜,兰多生平第一次发现——雷蒙德不让他加入海盗说不定是为了他好。 至少在过去那么长的日子里,被兰多视为“后爹”的雷蒙德,似乎好歹没在吃东西这方面苛刻过他。 人性的美好总是需要通过对比才能体现出来的。 看着坐在华丽的餐桌后,面不改色地用精致的刀叉(可能也是抢来的)去使用那一盘鲜血淋淋看上去不知道是什么动物肉的迪尔,兰多热泪盈眶地惊觉:雷蒙德是个好人。 迪尔挑起唇角,碧绿的瞳眸之中闪烁着恶意:“小乖乖,你饿了吗?” 兰多惊心动魄地看着迪尔将那一块滑不溜揪、还在往下面滴答血的肉放进口中,安静如贵族般缓慢的咀嚼,他感觉到伴随着迪尔的每一次咀嚼他自己的喉部就艰难地吞咽一下,明明还没来得及吃下什么东西,他的胃部已经在翻腾。 兰多动了动唇,艰难地说:“小乖乖不饿。” 当迪尔拿过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唇间飞溅出来的未知动物血液,他掀起眼皮子扫了一眼兰多:“那就好,因为饿我也不会给你吃。” “那你刚才又叫我进来……” “耍你的。” “……” “作为一名奴隶,你的全部权利就在于我吃过之后,爬过来给我舔舔盘子,啃啃我吃剩下的骨头。” “……” 舔盘子?啃骨头?真是恶趣味啊,雷蒙德都没那么歹毒。 而这个时候,在兰多放空的目光中,迪尔已经将第二块血肉模糊的玩意塞进了嘴巴里。 猎奇心战胜了一切,忍了又忍之后,兰多终于忍无可忍地问:“你刚塞进嘴巴里那一坨,是什么?” “海龟肉,”迪尔淡定地说,“新鲜的,今天刚刚捕捉上来——席兹号前进的速度比龟爬还慢,不知道你们怎么有脸声称自己是地中海最好的商队,莫拉号在海上等你们太久了,若不是船上新鲜的食物以及酒已经所剩无几,今天雷蒙德休想就这么逃走。” “……” 说得那么好听,明明是你的船卡在礁石区上下不来才让雷蒙德跑掉的。 此时没有看兰多脸上的表情,迪尔又自顾自地露出了个骄傲的表情,道:“相比起在席兹号上那些给畜生吃的食物,直到现在这一刻我才觉得变成了一名人类——那海龟肉不错,你要试试吗?跪下来求我我可能可以赏你一口。” 兰多几乎要流下眼泪,他从来没有遇见过比迪尔更能睁眼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人。 兰多:“小杰罗,我觉得你缺少的不是一名奴隶,而是一名厨子……你看我怎么样?” “放屁,一名小小的奴隶有什么资格成为高贵的厨师?收起你的那些歪脑筋,小乖乖,我说过了,你只配得上我吃剩下的骨头。”迪尔露出了个不屑的表情,嗤之以鼻道,“更何况我的厨师千里挑一,是用五百个金币每个月的高薪从别的船队挖过来的,他很擅长用有限的食材烹饪出最好的菜色,他的生腌海龟就是拿手好菜,不仅如此,他本身还是个具有战斗力的人,哎,是的,莫拉号就是这么强,哪怕是个厨子也能——” 迪尔的话刚说到一半,忽然之间,在船长休息室中的两个人双双听见了从船舱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 船长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撞开,船外出现个气喘吁吁、面色苍白的海盗:“不好啦船长,船长不好啦——” “老子好得很。”迪尔放下刀叉,掀起眼皮子扫了眼门口的手下,“怎么回事?” “德菲斯大厨因为不愿意将剩下的那一半海龟肉用来烧烤,跟毕来德大厨打起来啦,我们眼睁睁看着德菲斯大厨拔出了自己的刀砍掉了毕来德大厨的脑袋,瞧瞧他那火爆脾气呀,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本领可真正像足了一名海盗!” 兰多注意到,如果说那通风报信的海盗刚开始还算焦急的话,那么现在,他看上去简直是手舞足蹈,兴高采烈。 尽管这会儿,他那刚刚炫耀完自己的厨子“能文能武”的船长大人已经面色如锅底一般黑。 第十七章 作为一名海盗的规矩。 “我个人觉得,相比起生腌海龟,烧烤海龟似乎更加接地气一些。” “是吗?” “我支持已经被砍掉了脑袋的毕来德大厨,请问他还有遗作让我瞻仰吗?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相比起你吃剩下的骨头,你还可以用因为自己的糟糕厨艺而丢掉了脑袋的厨师做出来的糟糕食物来侮辱我?” “想得美。” 谈判失败。 兰多被毫无尊严地拎出了船长休息室——当然,是跟莫拉号的船长大人一起。 船长大人引以为傲能动刀子的厨子真的砍死了人,这在莫拉号上可算是一件大事,因为那个可笑的《莫拉号船员守则》第八条规定:莫拉号禁止在船上私斗,需要决斗的场合,到船长的面前来,船长会给予绝对的公平。私下起冲突的人,赢得了决斗的人将会跟被杀害的同伴的尸体绑在一起一块扔到海里去。 ——这就意味着在刚刚的海战中失去了一大批船员之后,迪尔不得不面对即将又额外损失两名厨师的惨剧……而且这惨剧还是他自己造成的——听说整个《莫拉号船员守则》的作者便是迪尔船长自己……………………而这所谓的船员守则和那个刚刚砍了自己的同伴的暴脾气厨师一样,它恰巧是尊敬的迪尔船长引以为傲的另外一样东西。 “小杰罗,我是你引以为傲的奴隶吗?” “滚。” “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兰多跟在杀气腾腾的船长大人屁股后面来到了甲板上,海盗们的中间,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整个莫拉号上一共只有两名厨子,现在一个被砍掉了脑袋,另外一个正骂骂咧咧地被跟那个没了头的尸体一块儿五花大绑,被推上了跳板。 今夜的甲板上有些热闹,海盗们点燃了手中的火把在黑夜中星星点点连成了一片,当众人看见金发青年从船舱中走出时,原本喧闹的气氛稍稍安静下来,一时间,除却海浪拍打着船舷发出的浪花声响之外,原本闹哄哄的甲苯上几乎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 海盗们有一种奇怪的崇拜。 这群穿戴着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华丽衣裳,手指头上带着从贵妇手上掠夺来的珠宝戒指的亡命之徒们,他们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看上去不开黄腔就不会说话,但是他们的组织纪律性却比想象中的更高——比如,在席兹号上,背着雷蒙德有那么一大票的人敢偷偷摸摸的打扑克,但是在莫拉号上,这种情况就绝对不会出现。 他们几乎对迪尔写出来的那个狗屁不通、近乎于任性的船员守则视若圣典。 而此时,就是即将要执行圣典的时刻——在众海盗的包围下,德菲斯大厨被宣判了“谋害同伴”的罪名,只等待迪尔一声令下,他就会被蒙住眼睛,捆住双手,与还在往外哗哗流血的无头尸体一块儿从那专门搭建出来的跳板上推下海里。 第13节 而此时,莫拉号已经距离之前的礁石区开出很远,从莫拉号吃水的深度以及船体发出的声音来听,不难猜测,他们已经进入了深海区——这就意味着,从跳板上被推下去,这个脾气火爆的厨师面临的不是被活生生的淹死,就是因为挣脱不及时,被闻到了血腥味及时赶来的深海食肉鱼类和那尸体一块儿吞入腹中。 兰多伸出手,自认为隐蔽地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身边金发青年的衣袖——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中,他悄悄凑近他,光明正大地窃窃私语问:“你们真的要把他推进海里?” “当然,还有,离我远点。”迪尔嫌弃道。 兰多眨眨眼,换上了息事宁人的拉皮条语气:“再考虑一下吧,杀了人固然可恶,但是也不至于立刻处决。” 迪尔嗤笑:“看来你是想加入他们,来一个三人行?” 兰多:“……” 什么三人行,真流氓。 兰多认为,这实在是太疯狂了——因为杀了人,所以杀人的那个人必须要跟被杀的人的尸体绑在一起然后一块儿去死——听上去是挺理所当然的——但是仔细一想,却觉得整件事从头到尾都充满了诡异——不愧是迪尔亲手写下的船规,跟他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压根就是一个调调。 在莫拉号上走了这么一遭,兰多算是开了眼界,现在在他看来,雷蒙德简直就是圣母玛利亚再世,太他娘的仁慈了。 简直都有那么一点点地想念那张死人扑克脸了呢。 而此时此刻。 正当兰多因为莫拉号上的这些个荒谬规矩碎碎念个停不下来时,他却发现除他之外,似乎甲板上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其中甚至包括的德菲斯厨子本人,他已经停止了谩骂,当一名海盗上前用破碎肮脏的黑布覆盖住他的眼睛时,他发出了愉快的大笑,此时他已经看不见了,只能凭借着兰多和迪尔说话的声音,准确地将自己的脸转向了迪尔的这一边,裂了裂嘴:“说些什么,我尊敬的船长。” “冲动是吞噬一切的魔鬼,德菲斯,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个道理,而你总是不听。”迪尔平日里那张显得有些流氓气质、总是不着正经的脸看上去正难得的严肃,“还有,腌菜做得不错,我也认为海龟要生吃才够味儿。” 德菲斯厨子又发出一阵愉快的大笑,片刻之后,他停止了笑声,朗声道:“看在我为你服务了这么好几个月的份上,船长,来点儿送葬曲怎么样?” 兰多的唇角抽了抽,正想说这大海上的哪来的什么送葬曲,却在这个时候,只见迪尔手轻轻一挥,那群海盗们再一次表演了摩西分海哗啦啦一下子往两边分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已经预演好了似的,从人群的后面出现了一堆手中拿着不同乐器的海盗——是的,他们的手中真的拿着乐器。 在兰多震惊的目光中,迪尔再次挥手,由号手领头,在这广阔无垠的海面上,一声悠扬又坑长的音符响起。 海盗们纷纷将自己手中的火把降低——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奇怪,伴随着海风吹拂,那些人影摇曳,人群之中,在音乐声响起的同时,一个低沉沙哑的男性嗓音传来,他唱起了歌——那是一首兰多从来没有听过的歌,歌声缓慢忧伤。 【永别了,我心中的快乐岛,这里到处都是多情的姑娘。 我得不到宽恕,我将离去…… 永别了,尘世间的一切, 我将离去,不再回来……】 在这孤零零的歌声中,还未曾被绑住双手的德菲斯掏了掏口袋——然后令兰多更震惊的是,他在口袋中掏出了金币、珠宝戒指以及一些值钱的东西,洒向甲板上的水手们所在的方向…… 伴随着他的这个动作,那吟唱的声音变得不再孤单,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歌唱——那歌声逐渐变得雄壮,宏伟—— 【我折断了他的战旗,弃他于血泊之中, 我在离海岸不远的地方自由驰骋, 这里是我的王国。 永别了,老少朋友,勇敢的水手和一切快乐,欢迎你们来分取我的金银财宝,因为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在那烈焰沸腾的地狱,我将长眠,我将长眠……】 “这是就很久以前就流传下来的规矩,当海盗们在奔赴刑场的路上,他们会将藏在身上的珍宝抛向人群,作为他们对这个尘世最后的赔偿——为此换的灵魂安息。”迪尔的声音在兰多的耳边响起,“《基德船长告别大海》是只属于海盗们的歌曲……” 在迪尔那不急不慢的叙述声中,甲板上,那高昂的齐唱将一首哀悼的歌曲唱响,歌声撕碎了海风呼啸的声音,人们不断地重复吟唱着这一首歌曲,与此同时,由两名水手上前,将那厨子的手捆绑上,然后推挤着他走完了甲板上的最后一段路—— 兰多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伸出手,猛地抓住了站在自己身边的金发青年的手腕:“这不对,小杰罗,既然你们愿意用歌声为他送葬,为什么就不能给予他一点点宽恕——” 兰多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无情地拉开,与此同时,迪尔冷漠地反问:“那谁来给已经死去的毕来德一些宽恕呢?” 当迪尔的声音落下,倒映在黑发年轻人那黑夜之中依旧显得异常晶亮的黑色瞳眸之中,那与无头尸体捆绑在一起、束缚着双眼的厨子摇摇晃晃,最终他还是走到了跳板的末端——甲板之上的歌声变得越来越高昂,在那不断重复着“我将长眠”的歌曲声中,莫拉号的厨子身形晃了晃,紧接着,便消失在了跳板的末端。 兰多只来得及听见海面上传来“哗啦”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歌声逐渐停止。 人群窃窃私语起来,有那么一个包含感慨的声音飘来—— “真是可惜了,德菲斯这个暴脾气,当初就是船长好心救了他一命才没有令他死于皇家军队的马鞭下——没想到他最后还是因此而丧命,可怜了他的新婚妻子以及那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 迪尔闻言,绿色的瞳眸微微收缩,正想回头去看是谁这么多嘴在这种时候嘴碎,却还没能回头,忽然之间他只感觉到一抹修长的身影跟他擦肩而过——那人行动的速度快极了,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阻止,紧接着,他便眼睁睁地看着原本站在他身边的黑发年轻人已经翻过了船舷,紧跟着跳进了海中。 金发青年呼吸一窒,脸上上一秒还算放松的表情瞬间紧绷。 当甲板上的水手们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只见他们向来淡定优雅得近乎于病态的船长此时一扫平日里的从容,迈着显得有些急迫的步伐来到船舷边上,低下头往之前黑发年轻人跳下的地方看了看——然而,黑夜之中,白日里清澈的浅蓝色海水也变得沉如墨般深蓝,只见巨浪拍打船舷卷起层层叠叠细腻的泡沫,仿佛一张贪婪的巨兽之颚,吞噬一切。 年轻的海盗船长微微眯起眼,绿色的瞳眸之中有愤怒与焦虑的火焰在燃烧—— “停船!抛锚!给我捞!” 第十八章 谁啊?!!!!! 夜晚的海看似平静。 然而其实只有人掉入海中,才会发现原来那似乎只有小浪温柔滚滚的冰凉海水之下实则波涛汹涌……靠近船体位置的浪花更是波涛汹涌,一层跌着一层的海浪就像那无形的、张开了黑色巨颚的恐怖海兽——就连刚刚经过接舷战、正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的船舷一侧不时掉下的大块木头碎片都在入海之中被迅速吞噬,浪花翻滚之间,那大块的木头已经被活生生地拍打成了细小的碎片。 兰多一下水先是毫无防备地被冻了个透心凉——他已经做好了夜晚海水偏凉的准备却没想到入水后身上的温度迅速被冰冷的海水夺取,耳边是“咕噜咕噜”海水灌入耳朵中的声音,当黑发年轻人被冻得手脚僵硬地试图浮出水面缓一口气时,紧接着便被迎头而来的几个浪拍得头晕脑胀! 恍惚之间,兰多在水里翻了几个跟头,在耳边哗哗的海浪声中他似乎隐隐约约地听见了甲板上有什么人在愤怒的咆哮,然而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却来不及再考虑太多,因为当他努力地回过头想要看看是谁在甲板上哭爹喊娘时,却意外地看见了他非常不想看见的东西——只见在莫拉号靠近船底的船底部位,满满都是剃刀一般锋利的毛刺与碎片,中间夹杂着毛刷子似的看上去倒并不坚硬的尖锐短刺…… 兰多倒吸一口凉气,忽然响起以前雷蒙德跟他说过,海盗之中流行着一种名叫“侧放”或者是“拖龙骨”的惩罚——在大约13世纪,就曾经有一位海盗在自己的船上定下规矩,但凡是在甲板上说脏话、赌博或者偷懒不擦干净自己的武器的人,都会被放到龙骨底下拖行——所谓的拖龙骨,就是将人困住四肢扔进海里,从船的左舷拖到右舷,在拖拽的过程中,被施行的人很有可能会因为拖拽他的海盗力道不对放绳过长而被急流卷入船底淹死,而更多地情况下,他会被在海盗船体周围的尖锐突出物划得遍体鳞伤,最终因为泡在盐分居多的海水中,一边痛得要命,一边因为伤口不得愈合,失血过多而死亡…… 雷蒙德无数次抓住有人在船上偷偷赌博时,都是面色铁青地说着“就该拉你们这群记吃不记打的蠢货去拖拖龙骨”,一般这个时候,那些水手都是被鞭子抽打得哭爹喊娘地求饶—— 雷蒙德当然只是说说而已。 与还要在尖锐锋利物周围加上毛刷子,一看就知道是为了增加人痛苦程度的莫拉号以及其无比变态的船长迪尔相比较,席兹号简直就是那妈妈温柔的怀抱,而雷蒙德,则是圣光四射的……后妈。 后妈好歹也是“妈”的一种。 此时此刻,兰多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再也不敢多想,心怀强烈的思念在胸腔中咆哮着“后妈大副”的“圣名”一边拼命划水以防自己被靠近船体的急流吸入船底被插成刺猬——当他感觉到身边的水流稍缓,却只听见一声“噗通”的声音,似乎又有一个什么重物从高处落水。 然而兰多却再也来不及回头去看是什么落水。 因为他在自己的不远处看见了正在海浪中起起伏伏,几个浪花后忽然就没了踪影的德菲斯厨子,发现了目标的黑发年轻人一鼓作气一头毫不犹豫地扎入海中,黑暗之中只是凭借着最初的判断猛地往某个方向窜出了两三米,周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然而兰多却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他。 终于,当他闭着眼伸出手,开始试图在周围摸索什么时,他触摸到了一个勉强还可以摸得出是带着人类躯体温度的玩意——海浪翻滚之中,黑发年轻人惊喜地一顿,紧接着飞快地抓着那人大概是手臂的部位借由着海水本身的浮力一块儿带着往上游动泼水而出,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他睁开眼睛定眼一看,发现这会儿奄奄一息靠在他身上的,果然是被五花大绑,这会儿面无血色大概是晕过去了的火爆脾气德菲斯厨子! 救到了! 兰多惊喜地回过头往身后莫拉号的方向望去,正想要挥舞手臂让甲板上的人好歹扔个绳梯下来,却忽然发现好像哪里不对——之间此时此刻,莫拉号靠外侧的这一侧船舷边上密密麻麻地沾满了人,火把星星点点在夜空中连成了一片,倒映在海面上火光摇曳。 兰多震惊了,莫名其妙地抹了把脸上的水,受宠若惊地嘟囔道:“一名战后奴隶以及一名犯了事儿的厨子而已,要不要这么关心?别看各个凶神恶煞的模样,海盗还真是……蛮友爱的哈?” 黑发年轻人一边嘟囔,抓着德菲斯厨子往回游了几米,正想要开口让甲板上的人别看热闹赶紧救人,却在这个时候发现站在船舷边上的人好像脑袋的方向一致朝右——而他和德菲斯厨子,明明是在右边。 正当兰多困惑不已时,甲板上终于有一个心理素质较差的海盗主动回答了他的问题——只见他扒拉在船舷边,一只手颤颤悠悠地抓着火把一副因为悲痛过度而摇摇欲坠的模样,这会儿哭丧着脸,冲着那一排白浪涛哗哗的海绵瞪圆了通红的双眼—— “船长!!!!!!!!!!!!” 来自撕心裂肺的海盗。 “吱吱!!!!!!!!!!!!!!!!!!!!!!!!” 来自撕心裂肺的骚包仓鼠。 回答他们的只有无情的滔滔海浪声。 泡在水里的黑发年轻人愣了,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完全看不见人影的不远处海面,半晌吭吭哧哧只挤出一句:“怎么迪尔那家伙也掉水里啦?……今晚海风有那么大?” 然而。 迪尔当然不是让海风给刮到海里去的。 事实上,当他下令“停船、抛锚、捞人”的指令后,甲板上的海盗们虽然完全搞不明白为了一个小奴隶自家船长那一张俊脸铁青是要闹哪样,却还是不由分说争先恐后地动了起来——行动力是有了,奈何智商却没跟上节拍——当迪尔感觉到船只稳妥下来,稍稍松了口气正准备下达下一个指令,一转身却看见自己的船员正拿着那种大概是用来捕捉沙丁鱼、哪怕是捕捉黄鱼可能都有些吃力的网兜,作势要“捞人”。 迪尔愣了半晌,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酸爽,一脸崩溃地问,:“你们做什么?” 得到了无比响亮、整齐划一的回答:“报告船长!捞人!” 迪尔:“……” 对自己招来的船员的整体素质感到相当绝望的迪尔船长亲自跳下了海。 在飞身下海的时候,拥有一头金发的青年绝望地想,如果他被急流卷入船底成为了第一名被淹死在自己川底下的海盗船长,那么他唯一的遗愿就是:希望后世不要有太机智的说书人得出他是被自己的船员的智商活生生逼死的……这个血肉模糊的真相。 当然,说笑而已。 以近乎于优雅英俊的标准入水姿势钻入海中,甚至就连激起的浪花都是含蓄的一小朵,在甲板上海盗们的大呼小叫声中,迪尔相当郁闷的钻入水里,猛地往外游了几米——莫拉号是他的船,对于这艘船的熟悉程度不亚于他枕边任何一位妖娆迷人的情人,而他最擅长的就是将他的“小情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所以相比起兰多在看见那狰狞的、插满了尖锐物品的船底时一心想要逃跑的恐惧心情,迪尔却相当震惊,他顺手抓过了甲板上海盗扔下来的缰绳,并利用缰绳的力道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随着海浪的拍打无力摇摆,他猛地一口扎入了船底,哪怕在黑夜之中,一片漆黑的传递,他却并没有迷失方向,漂亮的瞳眸微微张开,犹如一条灵活的游鱼一般,游向任何他想要去的方向。 他甚至可以长时间在海浪中游动而不浮出海面换气——这当然是他的拿手项目,曾几何时他就是这样无数次直接在要打劫的商船船底挖出个洞弄沉了无数条船——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地中海上甚至有“莫拉号的船长压根不是人而是海怪的后代”的传说。 而此时此刻,迪尔屏住呼吸在传递游荡了一圈,正当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毫无所获——无论是德菲斯厨子还是兰多都没有发现时,水中的金发青年微微皱起眉,心中一时间有些复杂,却还是踩着水,向着海面游去…… 然而,还没等他游出几米远,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脚踝被一只手猛地抓住! “?!” 谁? 一大串泡泡从迪尔因为震惊而张开的嘴巴里冒出,这么一下忽然的泄气让他差点儿背过气去,与此同时心中也是“咯噔”一下被吓得不轻——这倒是不怪他胆小,愣是谁在冰冷的海中被这么冷不丁地抓住脚踝都会是这个反映,金发青年甚至是无比淡定地蹬了蹬脚试图挣脱那束缚,但是意外的是,那抓住了他脚踝的手却是异常执着,感觉到了他在试图挣脱后,不仅不放开,还加大了自己的束缚力道! 迪尔紧紧地锁着眉,在这一来一去的动作之间忽然意识到抓住了他的脚踝的大概是个人——而且还是个活人——算一算从他跳入水中已经有了一段时间,被五花大绑的德菲斯厨子应该已经沉入海底没有机会苟活,而放眼整片海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莫拉号附近的海域里的…… 当然只有刚才那个自己跳下海的蠢货。 在想明白这一点后,下意识地将抓住自己的人当成了黑发年轻人,金发青年强忍住了破口大骂或者将那人狂抽一顿的冲动,满脸不耐烦地转过身,在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的海底摸索着扣住那人的肩膀,捏了捏示意他放开自己的脚,当对方配合地放开时,迪尔伸出手去,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迪尔牵引着那个人回到船体边,似乎是担心身后的人又被急流卷走,在飞快地抓住缰绳在自己的腰间转了两圈后,他看也不看地一把将身后的人背在背上,泼水而出! “船长!!” “我的亲娘咧!我的船长咧!” “啊啊啊啊——船长没事!!船长,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啦!船长!” 在甲板上一片乱七八糟的感天动地欢呼声中,迪尔皱着眉,仅仅用一根粗糙的麻绳,身手相当敏捷地爬上了甲板,在过程中,他能感觉到身后的人似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似乎是筋疲力尽了的样子,身后的人没有说话,迪尔却不高兴地嘟囔了句:“去你娘的,晚餐吃什么了?那么沉!” 身后的人没回答他。 反倒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呸地吐了一口水在他的脖子上。 迪尔简直呕得想要吐血,强忍下将背上的人重新甩回海里的冲动,一张俊脸黑如锅底,吭哧吭哧地往上爬,上了甲板,看也不看地将身后人相当粗暴地往甲板上一扔,自己头也不回地大步往自己的船长休息室走去—— “把这家伙捆起来,扔进货仓,不许吃饭——哦对了先把他肚子里的水弄出来,就用脚踹!还有,”迪尔说到一半,脚步一顿,“让船医看看,有没有受伤,受伤的话处理下伤口,感染死掉就不好了,还要跟雷蒙德那个杂碎换钱的。” 迪尔一边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发现身后相当安静,他回过头,看着身后正瞪着眼望着自己的海盗们,愣了愣,随即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做什么?不会已经死了吧?” 此时,仓鼠小帕德顺着他的裤腿一路往上,跳到他那湿漉漉的肩膀上,小爪子拽着他的耳朵使劲儿拉扯,一边发出“吱吱”的急切叫声……迪尔更加莫名其妙了,直到这个时候,人群之中终于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船长,不是下去捞那个叫兰多的小子么………………这谁啊?” 第14节 “……?”迪尔动了动唇,正想骂这人瞎了你的狗眼,却在这个时候,听见在他身后的船舷边,传来一个他熟悉的声音—— “谁叫我?” 那声音依旧年轻,然而因为气喘不匀,隐隐约约透露着一丝丝疲倦的气息。 迪尔动作僵硬地转过头去。 然后他一眼就看见了这会儿浑身湿淋淋往下滴着谁,扒在船舷边上的摇摇欲坠,背上还背着个死猪似的被五花大绑的厨子的黑发年轻人。 兰多:“……” 迪尔:“……” 迪尔面无表情地顺着来时的路,重新走回了那被他扔下不管、这会儿正不知死活躺在海盗中间的人身边,低头一看,顷刻间脸色大变:“………………这谁啊?!!!!!!” ………… 号外:莫拉号迪尔船长亲自下海,打捞上一不明生物。 当然不是美男鱼。 对此,迪尔船长表示—— “重新扔回海里去,现在立刻马上,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第十九章 你替我,取名字。 海盗a:“船长,不是毁尸灭迹就好磨灭掉自己的黑历史的啊!” 海盗b:“是啊是啊。” 海盗a:“船长,人是你捞上来的,你不要这么嫌弃啊,你看你看,这人还在呼吸,还活着呢——哎哟,身材也是很强壮的,搞不好是海军,再不济也是个水手,这样的人一看就很会打架,留下来堵枪眼也好啊!” 海盗b:“是啊是啊。” 迪尔:“……”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迪尔的脸上又青转黑再转红最后再转白,当那白色之中又隐隐约约透着情况时,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了那个横在他面前当着月光的海盗——于是在朦胧的月光下,刚刚被他救上来的那个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的一半。 额角青筋狂跳,迪尔发誓自己这辈子最讨厌神神秘秘的人以及红色头发的人,而眼前的人似乎就是为了他的雷点儿存活于这个世界上的一般——只见此时此刻,他奄奄一息、双目紧闭比躺在甲板上,那一头火红柔软的头发因为湿水紧紧地贴在他的面颊上,这大概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从他那如同雕刻家手下的艺术品般的下颚曲线以及那张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来看,大概是这样的——事实上,周围的人都看不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因为他的上半张脸上缠满了绷带,并且在右眼部分,还带着一张覆盖面部右上方一小部分的生铁面具…… 那就连海水都没有冲走的面具戴在这人的脸上,面具做工粗糙得很,没有任何的图腾或者工艺可言,只是在面具靠近眼部上方的位置,镶嵌着一颗蓝宝石……那蓝宝石很小一颗,形状狭长,迪尔这样见过了各式各样珠宝的人自然不放在眼里,匆匆扫了一眼后便厌恶地挪开了眼睛。 在他看来,那是一颗无比劣质的蓝色宝石。 “把他弄醒。”迪尔皱着眉不耐烦地吩咐手下,看着一群人蠢蠢欲动想要上脚踹,他叹了口气,“温柔点,老子好不容易抗上来的。” “可是船长,你刚才不是还说要把他扔回海里自生自灭——” 说话的海盗话还没说完便被迪尔的一个眼刀子给逼得闭上了嘴,金发青年懒洋洋地撩了撩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头也不回地说:“现在我改变主意了,突然想起我的船上不差这一口闲饭,不行?” 当然行。 有钱,任性。 解决了这一边的突发事件之后,迪尔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然一顿微微眯起眼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是忘记了什么——目光猛地沉下,森冷的目光在整个开阔的甲板上扫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了甲板的另一头……这会儿,在他的目光所及处,黑发年轻人正从某个独眼海盗手中接过比抹布干净不了的布认真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在他的脚边躺着的,是已经被松了绑,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水这会儿肚子挺得老高的德菲斯厨子,迪尔听见,黑发年轻人压低了声音悄悄摸摸地问给他递擦头抹布的那名海盗,船医在什么地方。 “在海底。”迪尔迈着步子,一张脸色黑如墨走向兰多,看着后者立刻闭上嘴转过头似乎很紧张地看着自己,他心情也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好一些,“你要不要把他重新扔进海里,搞不好多喝两口海水他就死了——避免接下来被老子开膛破肚的惨剧。” 兰多一脸紧绷地笑了笑。 迪尔微微弯下腰,这样,他就能无限地将自己的脸逼近兰多——当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看着自己的脸在那双漆黑的黑色瞳眸之中变得越来越清晰,迪尔这才终于停下了继续靠近——而此时,在不知不觉之间,兰多已经后退到了船舷旁边,他瞪大眼一脸莫名加不安地看着迪尔,后者仿佛故意一般沉默良久,忽然伸出手捏住黑发年轻人的下巴,摇了摇,微笑着说:“有胆子在我眼皮子底下救不该救的人,没胆子承担后果是吧?” 兰多:“……” 迪尔松开兰多,心情一瞬间似乎变得不错一般笑容不变道:“你死定了,拖龙骨,九尾猫鞭,或者被扒光了五花大绑跟着桅杆上的沙漏一起迎风飘荡个三天三夜,你选哪一个?” 兰多动了动唇,眨了眨眼睛,忽然镇定了下来,紧接着完全答非所问道:“你刚才下船是去救我?” 迪尔一愣,脸上笑容凝固。 兰多歪歪脑袋:“我自己爬上来了,但是我听他们说你也救上来一个人,真的假的?” 迪尔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兰多伸出手,拍了拍面前那金发青年的肩膀,无比淡定道:“你也蛮好心的啊,我就知道你不是坏人。” 迪尔拍开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那只手,面无表情地问:“小乖乖,你是不是觉得彻底激怒我以后就可以因为我受刺激一个冲动让你死得痛快点?” “不是,”兰多认真地回答,“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好好地活下去……你负责把德菲斯厨子扔下海里,你的惩罚到这一步已经结束了,没有问题——而在你的惩罚结束后,我负责跳下海把他捞了上来,他大难不死,而我也安全归来,整件事我找不出我要受惩罚的点在哪。” 兰多完完全全就是在诡辩。 但是迪尔却没办法反驳他——确确实实,他的整个船规对于惩罚的这一块,的确只描述到“将人和受害者尸体捆绑在一起扔下海”这一点就结束,接下来,那个人是死是活还是被救,压根就没有详细规定。 ………………………………这家伙居然敢抓他的漏洞。 “来人!”迪尔瞪着兰多,咬着后槽牙,手指头几乎都快戳在兰多的鼻子上愤怒大吼,“拿纸笔来,老子要改船规——还有,把这个不知死活的给我拖下去,执行‘四十缺一下’,不许手下留情,被老子发现就等着死!” “四十缺一下”其实就是著名的九尾猫鞭刑,那鞭子构造特殊,每鞭打一下都会在受刑者背后增加九条血痕,几下就可以将人抽的皮开肉绽,偏偏又不会伤到筋骨,伤口愈合起来也很难,实在是相当地折磨人——兰多闻言,脸上的血色稍稍褪去:“等下,这不公平!你船规没有规定不许救人!” 迪尔冷笑,从战战兢兢的手下手中猛地扯过记载船规的羊皮纸,刷刷用极为潦草的字体在某条后面增添了一行字,然后扔掉羽毛笔将那羊皮纸拎起来,在满脸不服气的黑发年轻人面前晃了晃,得意地挑挑眉,说:“现在有了。” 兰多:“……” 迪尔将手中的羊皮纸往黑发年轻人脸上一拍,狰狞笑道:“好好享受,我的小乖乖。” 兰多手忙脚乱地将那破羊皮纸从脸上拽下来,一把抓住正准备离开的迪尔想要跟他深入讨论一下“论人类的无耻可能性,迪尔当然是不耐烦地想要甩开他,然而就在两人拉拉扯扯之间,忽然,听见从他们身后传来一声极为嘶哑、低沉的声音:“我替他来。” 正拉扯中的两人俱是一愣,双双拧过脑袋,随即两双视线便落在了这会儿冷不丁出现在他们不远处的那个人身上——男人站着的时候,比躺着的时候看上去更加高大强壮,他赤裸着上半身,结实而分布均匀的肌肉在月光之下泛着诱人的光泽,而那双与他戴着的小半块面具上镶嵌的劣质蓝宝石相同的蓝色瞳眸,亦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让人一眼看去,就挪不开眼睛。 见大家都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先是抬起手撩了撩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撸了撸,然后又伸出手,调整了下自己脸上的面具——在确认面具还在时,他似乎是松了口气,顿了顿后,这才仿佛担心刚才兰多和迪尔没听清楚似的,将他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边:“我替他接受鞭刑。” 迪尔反应很快地骂道:“关你屁事啊!你哪位!” 男人:“你刚才捞我上来……” 迪尔:“啊啊啊啊我知道,闭嘴!” 在莫拉号的船长急着跳脚时,他身后的黑发年轻人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因为此时此刻,兰多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在看到面前这个男人的时候,昏暗的月光之下,他猛地一眼看去差点被吓尿了裤子……因为他还以为他家“大副后妈”顺着莫拉号的缰绳爬上了船——红色的头发,高大强壮得令人嫉妒的身材,以及那完美的下半张脸——太像了,太他娘的像了! 而此时,仿佛是注意到了兰多赤裸裸的灼热目光,这个忽然半路杀出的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腼腆笑了笑,用那嗓子像是坏掉了所以变得异常沙哑的声音说:“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救你才下的海……” 他先指了指迪尔,又指了指兰多。 然后收回手指,似乎有些害羞道:“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可能已经死了。” 男人看上去很紧张。 迪尔看上去很暴躁。 唯独兰多松了一口气,首先,这人的声音太糟糕了,完全不像是雷蒙德声音;其次,雷蒙德这辈子也不会露出这样“腼腆”“可爱”的表情;最后,兰多记得自己上一次想要用手指指着人家说话时,被雷蒙德警告“你是不是觉得手指长在手掌上很多余我可以帮你砍掉”。 所以这个家伙不是雷蒙德。 ………………妈的,想到这里,兰多不禁叹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松一口气,难不成在他的心目中,雷蒙德形象比一船的海盗加起来更加恐怖? 而在兰多发愣期间,今晚已经经历过太多莫名其妙以及神逻辑的事情的迪尔终于达到了爆发的边缘,他指挥着手下的海盗将那个兰多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拖下去替兰多承受“四十缺一下”的鞭刑,在兰多终于回过神来想要阻止时,他冷笑着看着黑发年轻人:“你再多说一句,你们俩就没人来一发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那边已经顺从地被人摁在长条椅子上,并配合地任由他们将自己的手固定好一面在行刑的过程中乱动或者挣扎,似乎是感觉到了兰多他们的目光,那个人居然无比淡定地抬起头,似乎飞快地冲他们这边笑了笑,兰多被笑得腿软,迪尔则响亮地冷笑了声,指了指眼睛闷声不吭咬牙吃下第一鞭的男人挑衅地对兰多说:“你快来求饶,这样我就可以送你们一块去被抽一顿,哦对了,他双倍。” 兰多:“……小杰罗,我以为你是好——” 迪尔:“三倍,我说过不要叫那个名字。” 兰多:“小——” 迪尔:“四倍。” 兰多:“……” 兰多不敢再说话,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长得很像雷蒙德的男人被狂抽了三十九鞭。 第三十九鞭落下时,居然还保持着清醒的意识,这倒是多多少少让甲板上的海盗们看他的目光微变——稍稍见识过的人都知道九尾猫鞭有多折磨人,那又痛又痒的感觉只是几下就够人受的了,意志不坚定的人见了那细细长长的九条鞭子,第一时间就吓尿了裤子的都有。 而男人却全程闷声不吭地承受下来,当他背上血肉模糊一片地被人从椅子上放下来时,他“轰隆”一声倒在地上,停顿了片刻,就在大家以为他晕过去时,他却突然动了动,缓缓了爬起来,紧接着,“呸”地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 大概是在隐忍的过程中因为咬牙过紧而导致牙龈出血之类的。 他站起来,用手背摸了摸唇角,掀起眼皮子看了眼不远处呆愣在原地的黑发年轻人,以及他身边阴着脸看上去满脸山雨欲来的莫拉号船长,笑了笑,用带着一丝丝疲倦的声音问:“这样就可以了吗?” 此话一出,甲板上哗然。 迪尔的脸色简直不能更难看。 但是他还是强忍下了想要将这个男人扔回海里的强烈不安——在众多手下都对这个家伙产生了多多少少敬佩的情绪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做一个言而有信的人,所以他答应将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留下来,甚至给他安排一份甲板上的工作…… 迪尔让这家伙跟在兰多身边,一起滚到厨房里去暂时顶替德菲斯厨子的职位——瞧瞧看,多么有趣,他给自己的小奴隶安排了一个手下,迪尔觉得这世界上像自己一样宽厚待人而富有创意的海盗船长真的已经不多了。 迪尔当然知道这个男人来历不明,不过“来历不明”这种事向来不是招收海盗时会设下的一道门槛,准确地来说,在莫拉号上,几乎半个甲板上都站满了各种“来历不明”的人,最让迪尔头疼的是,这家伙来历不明就算了,当他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居然给他摇了摇头:“没有名字。” 迪尔拎着契约纸的手一缩,目光变冷:“你耍我?” “没有,”男人说,“真没名字。” 虽然绷带挡住了,但是却能让人觉得绷带下那张脸似乎脸红了——就是有这么神奇,那沙哑得近乎于有些难听的声音居然就轻易地表达出了此时此刻他窘迫的情绪,还凭空让人生出一种于心不忍不好再逼问的冲动,于是迪尔黑着脸将契约纸往身边的兰多怀里一拍,扔下一句“取个名字,让他签字”后,大步扬长而去。 兰多:“……” 眼前的人平白无故替他受了一顿刑,这会儿虽然他看上去没多大事儿似的坐着,但是实际上整个小小的船舱里都充满了浓重的血腥气息,配合着在海浪中不断摇晃的船只,这让兰多甚至产生了一种胸闷想要呕吐的感觉,他放下那张羊皮纸,转身推开了窗户,当咸腥的海风吹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时,借着窗外撒入的月光他看见了男人的背部,顿了顿后,压低了声音说:“你的伤口还在流血。” 听见了兰多说话,他转过头,笑了笑:“没事,不疼。” 兰多意识到这是个不善于言辞却性格温柔的人。 在海盗船上能遇见这样靠近正常人类标准的人,凭空地让人生出想要亲近的冲动——于是,内心对于眼前人的愧疚汹涌而上,兰多看着那双漂亮而专注地望着自己的蓝色眼睛,说:“对不起,让你受伤,其实你被救上来跟我没多大关系,事实上你完全不必——” “必要的。”男人不急不慢地打断了他,“你身体没我结实。” 兰多愣住。 猛地想起在席兹号上,曾经无数次被雷蒙德嘲笑身材纤细得像只营养不良的猴子。 脸上“蹭”地变红又转白,吭吭哧哧半天,他这才避开了对方带着笑意的目光,拧开脑袋一边手手捏着窗棱,一边稍稍提高了声音:“我给你取个名字?” 男人闻言微笑着点点头,片刻之后,他看着那将目光放在窗外似乎外面突然出现了相当漂亮的风景的黑发年轻人,湛蓝的眼中笑意变深,他说:“好,你替我,取名字。” 第15节 第二十章 小白。 兰多搬了个小凳子在男人的面前坐下来,捧着脸盯着面前的男人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直到看到对方唇角抿得越来越紧,有那么一秒兰多觉得面前的人似乎已经极为不耐烦,然而等他定眼一看,却发现其实他只是在害羞而已。 真是太可爱了。 黑发年轻人的目光上上下下在男人那结实却显得有些苍白的皮肤上扫过,若有所思地说:“你这么白,就叫小白吧。” “这好像是狗才用的名字。” “你自己说让我替你取的。” “行。” “喔,”黑发年轻人捧着大脸,笑得眯起了眼,“小白。” 男人低低地应了一声,于是兰多就变得特别满足,他觉得自己总算是在这船上找到了一个同类,而且他总觉得小白看上去不是一般人,一身正气一看就是正经渔夫,挨了那么多鞭子也没事的人一样,是条汉子,而且光看他绷带外面露出的那半张脸,还可以看得出他长得挺好的……如果扔到席兹号上,雷蒙德那个变态应该会喜欢这种人——咦,怎么又想到他了?呸呸呸,大吉大利。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男人替自己挨了鞭子之后,又被迪尔分配跟他一块到厨房工作,这让兰多觉得自己是个意义上的“老人”,就按照船上的规矩,老水手要带着新水手似的,他有义务要照顾好小白。 看着小白背上似乎还在隐隐约约流血的伤痕,兰多没怎么犹豫就打定了这个主意。 “小白。” 男人沉默了下,似乎不怎么习惯这个名字,半晌,才抬起眼扫了他一眼:“嗯?” “伤口还疼不疼?我一会儿找迪尔给你拿些药吧?” “不疼,别找他。”男人重新垂下眼,淡淡道,“他不是好人。” 兰多点点头,低头看着小白将第二扔来的卖身契约签好,他似乎并不太会写字,抓起笔的姿势看着很笨拙,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兰多耐心地等着他写完,没有嘲笑他那蚯蚓似的字,将卖身契收回来仔细地卷好准备一会儿拿给迪尔,卷到一半忽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抬起头目光闪烁地问小白:“说了老半天,还不知道你是怎么跑到莫拉号的船底下面去的呢!” “白天出海,太阳大,船上睡着了。”小白言简意赅地回答,“醒来的时候已经飘离海岸很远,晚上风大浪也大,船回不去,又被打翻,迷迷糊糊就被卷到这艘船下面了——你说这是莫拉号?海盗船?” “你契约都签了才反应过来?我说你怎么这么淡定呢?”兰多笑着反问,“现在你也是海盗了。” “怎么可能?”小白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脸上那块粗糙的面具,“我不能当海盗的。” “没有什么不能的,我也不能当海盗,但是也被迫签下了卖身契——这事要是传到雷蒙德耳朵里,我就死定了。” “雷蒙德又是谁?” “一个卑鄙无耻又下流的、忘恩负义、把我扔在这条船上不来救我——哪怕来救我也有可能回去的头一件事就是把我吊起来打一顿的人。” 兰多回答得毫不犹豫。 站起身,没去看这会儿坐在一旁的小白脸上的表情,黑发年轻人告诉他在船舱里等他一会儿,等他把他的卖身契交给迪尔,就给他安排房间,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在尽量不惊动迪尔的情况下给他弄来一些简单的止血药还有绷带,小白安静地点点头,目光一直注视着黑发年轻人离开那窄小的船舱,当门“呯”地一声被关上,男人这才收回了目光,垂下眼,船舱那那盏摇曳的煤油灯将那双蓝色的瞳眸照得忽明忽暗,看不清其眼底的情绪…… 小白独自在船舱里等了几分钟。 期间有好奇心旺盛的海盗扒在窗户上偷看他还活着没有,只是男人什么都不说稍稍一抬眼皮子就将他们吓得纷纷抱头鼠窜——过了一会儿又仿佛觉得被惊吓得很过瘾似的,又暗搓搓地重新扒回窗户边——于是当兰多抱着一大堆绷带、半瓶从迪尔那里顺来的朗姆酒外加一些最廉价的止血药粉往回走时,一眼就看见了趴在那小船舱窗户上,撅着屁股往里看的海盗们,这群家伙看了一会儿,纷纷又像是看见了什么凶猛动物似的,发出“嗷嗷”一阵惊呼,哗地一哄而散,每个人脸上还带着“我受到了惊吓”的那种兴奋…… 神经病啊。 兰多唇角抽搐,顺手拽住一个从他身边挥舞着手臂跑开的海盗:“干嘛呢?” 那海盗斜睨黑发年轻人一眼:“是你啊?哎哟,我跟你讲啊,今晚我们船长救上来的肯定不是一般人——那个凶啊,跟船长不相上下的。” 兰多一愣,问:“他冲你们吼了?” 海盗摇摇头说:“没有,就瞪我们来着。” 兰多笑了,不信道:“怎么可能,他乖得像是大猫似的。” “大老虎我就信。”那海盗一脸不耐烦地甩开兰多,“你要不要把他带走?不带走兄弟们再玩一会儿心跳。” 兰多万分无语地放开她转过头一看,果不其然刚才一哄而散的海盗们又从四面八方探出个脑袋,放轻了脚步鬼鬼祟祟又在往那船舱附近靠拢。 兰多:“……” 早就听闻平常海盗在不“干活儿”的时候日子无聊得嘴巴里能淡出鸟来,看来这话还真不是唬人的,瞧瞧这群海盗,都被活生生地闲出病来了。 “别玩了别玩了。”黑发年轻人抱着一堆东西,用肩膀顶开船舱的门,在周围的那些海盗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就像万分期待屋子里的人会因为黑发年轻人这个动作而扑出来咬断他的脖子时,却看见站在船舱门前的人毫发无损,对男人道,“出来,迪尔说没多的船舱了,你先跟我讲究下。” 坐在船舱中的男人闻言站起来,因为身材过于高大,脑袋不小心撞到了摇摇晃晃的煤油灯发出“呯”地一声轻响,他赶忙低下头伸出手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地扶住那煤油灯——那笨拙的动作看得兰多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小白见他笑得眼都成了一条缝,似乎有些恼羞成怒,嘟囔了一声“笑什么”,顺手将兰多手中抱着的东西都接过来。 两人在船舱外的海盗们鸦雀无声的瞪视目送下回到迪尔大发慈悲赏给兰多的船舱里。 其实是一个比之前那个临时的船舱大不了多少的休息室,里面只有一张床,那床不大不小,兰多自己睡上去还挺宽敞,如果加上个小白,可能就有点挤。 “今晚我打地铺好了。”兰多说。 “不用,”小白扫了他一眼,将东西随手放在船舱内除却床之外唯一的一张木桌上,“一起睡。” “我怕挤着你的伤口。” “我睡外面。”小白说,“侧着睡。” 兰多没话可说了,这个时候,他看见小白伸手去拿桌子上的朗姆酒,打开瓶盖似乎想喝,赶紧伸手阻止他道:“不是喝的,用来你背后伤口消毒,喝什么喝,外面有淡啤酒,口渴喝那个。” 小白皱起眉,似乎对于“喝啤酒”这个提议不怎么动心,这小小的挑剔行为又让兰多不小心响起了某个龟毛的人,那家伙也是不太爱喝淡啤酒这种东西,并且还奇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会喜欢喝这种味道像是马尿的饮料——想到这里,兰多不由得咧嘴笑,正动手给自己处理消毒伤口的小白拧过脑袋问他笑什么,兰多说:“给你说个笑话,就我之前给你说过那个无情无义的卑鄙小人,哎,他啊,也讨厌喝啤酒的,还说什么啤酒的味道和马尿一样——哈哈哈哈哈哈他也不想想他要是没喝过马尿怎么知道啤酒像马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早就想吐槽他了!” 小白:“……” 兰多:“好笑么?” 小白抽了抽唇角,回答:“还可以。”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个万般无奈的表情,随即低下头继续给自己处理伤——兰多看他笨手笨脚的,于是也就伸手去一块儿帮忙,等两人七手八脚地将绷带缠上,夜已深,经过了一晚上的惊吓,兰多也是筋疲力尽,随便冲洗了下就倒床上睡觉去了,迷迷糊糊之间,他只感觉到小白似乎真的也跟着上了床,不过男人是小心翼翼地侧睡在外侧,期间,不客气地将那因为过于结实而显得沉甸甸地手放在了他的腰上。 兰多把那手臂推开。 小白又搭上来。 再推开。 再搭上来。 再推开。 这一次,男人似乎终于不耐烦了,伸出手扣住黑发年轻人的腰间往自己怀中一摁,听见对方的背部撞到自己的胸前放出迷迷糊糊的“唔”的轻微抗议,黑暗之中,他浅浅勾起唇角,这才仿佛相当满意地闭上眼进入睡眠。 …… 几日后。 德菲斯厨子一直在医疗船舱里要死不活地养伤,听船医说,他没怎么受伤,就是那天喝了太多的海水,又一下子全部吐出来,这恐怕对他的胃部或者肾脏不太好,连续很多天都是半迷糊状态,高烧不退,如果船不靠岸,他可能也是要没救了。 而兰多,跳海救上来不该救的人,结果反倒从奴隶升级成了厨子,占去了船上的一大肥缺,这件事儿让甲板上挺多水手们感到不满——哪有人犯了错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就算了还占尽便宜的好事?!这完全不科学!于是,就有那么一两个人暗搓搓地跑到迪尔那里,旁敲侧击这事儿不好解决可能会引起大家的怨言,对此,莫拉号的船长大人却特别淡定:“不高兴他毫发无伤啊?你们倒是打他啊——喔,害怕他身边那个小白啊?谁让你们打不过呢——犯了船规不受罚?谁说的,老子的鞭子不是抽下去了吗,抽谁身上我可不管——有本事你们也发展个愿意替你们挨鞭子的革命战友?” 迪尔的一番话听上去极没有道理。 但是在船上,船长的话就是道理的标准。 但是迪尔再怎么是“道理的标准”,也拦不住某些人蠢蠢欲动地给兰多找事儿做——从船长那里找不到平衡内心的突破口,那些甲板上的海盗们自然就将主意打在了兰多本人的头上,这几天旁敲侧击地询问他以前是不是跟船长在仔席兹号上有什么过节,兰多自己也是个小混混,见他们笑得一脸猥琐,用脚趾头都猜到这些人想说什么,于是皮笑肉不笑地告诉他们:不熟。 得到这样不冷不热的回答,甲板上的筒子们当然不会满意。 于是某一天,当兰多正像是投喂猪圈里的猪似的动作机械麻木地给那些长得奇形怪状的海盗们分饭吃时,忽然听见在队伍的后面酒桶旁边传来一声哭爹喊娘的叫声……分发食物的动作一顿,黑发年轻人扬起眉:“怎么啦怎么啦?谁家妈妈去世啦?” 话语刚落,就有一个一脸横肉、长着一副倒霉模样的海盗冲了上来,他一只手捂着嘴,手指缝间还有血在喷涌而出,另外一只手上捏着一根生了锈的细长铁钉子——兰多定眼一看,是用来固定酒桶的那种,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呢,就听见那海盗说:“你他娘的在水果里的钉子都不挑拣出来,是不是存心想害死我们?!” 船上的水果比如菠萝之类的,在食用之前都会率先插几枚铁钉之类的铁器上去放一晚上——这是在以简单粗暴的方式给船员补充铁元素,不知道是谁发明出来的,总之大家都在用。 兰多自然不会蠢到切水果忘记把钉子拔出来——钉子也是很贵的好不好。 动了动唇正想说话,忽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拉了拉,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到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响起:“酒桶钉。” 兰多掀了掀眼皮子,知道跟他说话的人是小白,笑了笑点点头说了句“我知道”——小白的声音低,说的话也含糊,海盗们听不见他说什么,然而兰多的声音却不高不低,正好能让他们面前的海盗听到,于是这货就瞬间炸了毛:“你知道?你知道还他娘的不把它拿出来!果然是故意的!我要告诉船长!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 话语刚落,他扫视了一圈周围甲板上的海盗——最开始大家还一脸呆滞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但是很快的,他们就一脸恍然大悟,跟着一块起哄,简直毫无演技可言,兰多啼笑皆非,正准备问这海盗想怎么样,却没想到这家伙已经劈头盖脸地将一个空酒桶砸了过来! ——并不是这伙人忘记了这会儿还躺在医疗室里的德菲斯厨子,而是在船上,只要不出人命,都算不上是“私斗”,海盗们美其名曰“拳腿交流”——兰多一个弯腰,正想躲避这迎面而来的攻击,却没想到那原本就抓在他胳膊上的大手一个死劲儿,猛地将他往自己身后一拉! 当兰多踉跄着后退站稳,定眼一看,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小白已经冲了出去——只见他一个左勾拳结结实实地揍在那个嘴巴还在流血的海盗鼻子上,于是血红的血液从他的鼻孔喷出,与嘴巴里淌着的血汇成一股汪洋,当那个海盗哀嚎着后退,更多的海盗叫嚣着涌了上来…… 兰多反倒被人群推挤到了外面。 想挤都挤不进去。 只见小白为一众海盗围绕在中间,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或者三五成群一起上,男人似乎游刃有余,弯腰,闪躲,扫腿,挥拳,进攻无一落空! 这是一个讲究暴力的世界,而外表看似腼腆、一直被兰多当成大猫“饲养”的男人,拥有绝对的暴力话语权。 当一名海盗从后面扑上,他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弯腰,后者扑了个空,就转而伸手去拉扯他脸上的面具以及绷带,男人闪躲不及,真的被他触碰到了那绷带的边缘,拉下来了大约有十几厘米的长度,隐隐约约露出了底下的皮肤,然而还没等人看清怎么回事,当即,只见那张湛蓝的瞳眸中有冰冷的锐利光芒闪过,下一秒,他直接用单手将一名看着就不轻的海盗拎起来双脚腾空,狠狠往甲板上一砸,坚硬的甲板居然发出“吱呀”一声不堪负重的巨响,伴随着那海盗哭爹喊娘的痛呼声,人们清清楚楚地看见那甲板上居然被砸出了一个小小的坑! 兰多张了张嘴,傻眼了。 一击之后,看着地上被摔得直接晕过去的那名海盗,没有人再敢上前。 站在包围中间的男人抬起手,抹了抹之前拳脚之中不小心中招、这会儿有点淤青的唇角,淡淡地瞥了环视一圈周围的海盗——众人纷纷后退;当男人迈出一步,众人哗啦啦无声自动分开,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兰多站在那道路的尽头,看着小白冲着他走过来,拍了拍已经呆愣在原地的黑发年轻人的脑袋,顺手揉乱了那柔软的黑发。 “有我在。” 第二十一章 小白,这些鱼都给你吃,不要浪费啊! 经过甲板事件之后,小白真的正如他自己所说,兰多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牛皮糖似的,黏得人没脾气。 唯一的坏处就是,因为男人总要跟在他屁股后面,人人都怕他,外加上船上的海盗们又嫉妒兰多捞到了厨子这个好差事,打不过只好搞幼稚的冷暴力,这导致连续几日,兰多都没能从任何人口中挖掘到一点信息,比如他们下一站准备到什么地方靠岸,又或者近期内是不是准备再干一票—— 按照兰多的想法,如果雷蒙德眼睛没瞎的话,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船上少了一个人。 唔,哪怕他真是狼心狗肺完全没注意,这会儿迪尔的鹰也该把“兰多在老子手上拿钱来换”这种信息传递给了他——最好的证据就是,那只鹰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八成是被雷蒙德顺手扒了毛做了白煮鹰打牙祭去了。 所以现在,按照兰多对雷蒙德的熟悉,男人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派人打听他的下落以及状态——比如是死还是活,只要迪尔这边一有动静,那么他们的动向多多少少都会通过航海公会传到雷蒙德的耳朵里,那家伙再不靠谱,也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迪尔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绑架席兹号的“未来船长”。 ——为了自己的面子,他也不能这么干。 至少兰多是这么想的。 这一日,天气不错,阳光明媚,碧空万里,脑袋顶上有海鸥翱翔。 兰多蹲在厨房里,掀开装面粉的大缸子,发现里面剩下的面粉已经为数不多,剩下那些缸底的多数已经潮湿发霉,勉强还能再吃个一两天,剩下的如果还想要命的话就真的不能吃了——这种事在海上倒是很常见,航海时间长了,别说海盗船,就连专门运送物资的商船都有可能面临缺水缺粮的窘境……兰多正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再用这个当借口再去探探迪尔的口风,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拍了拍他。 他愣了愣,回过头去,对视上一双蓝色的眼睛。 小白:“你最近很焦躁不安,怎么了?” 第16节 兰多早就跟小白说了自己是被迫被留在这艘船上的,倒是没说自己的具体来历,这会儿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放下手中的面粉缸盖子,说:“我在着急,我的船队的人怎么还不来救我——就跟你一样,我也不想当海盗,我之前就琢磨了,等我能从这里脱身,就带你一块儿走。” 小白翘起唇角——他露在绷带下的那半张脸真的很好看:“在那个船队,你能做主留下我?” “因为那船上活动着一只特别刻薄的生物,所以——不能。”兰多老老实实地回答,“但是我会努力说服他让你留下来。” “那是什么人?” “大副。” “你跟你们船队的大副过不去?” 这有什么?船长还活着的时候,船长也跟我挺过不去的。兰多显得有些烦躁地扒拉了下头发,发现自己真是会给自己添堵,明明是这种情况下,还作死地忽然想起了他那已经翘辫子的老爸——若是被他知道现在他儿子正在一条海盗船上当厨子,估计能把他气活过来。 兰多叹了口气:“没有过不去,他就是天生刻薄,人家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小白:“……有这么过分?” 兰多摆摆手:“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嘛。” 小白抬起手,扶了扶自己脸上的面具,转过身去,声音听上去比之前稍稍的冷静了一些:“这么刻薄的人,那你怎么确定他会来救你?” 兰多闻言一楞,心头紧了紧下意识地想结束这个话题——但是当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并不那么熟悉的人面前反倒比较放松时,苦笑了下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话,而后弯腰,将一个大壶子抓出来,往里面相当潇洒外加随意地添加酒、茶、柠檬片以及各种香料,直到那一壶东西散发出一种靠近黑暗料理才有的气味,他顺手拿过个大勺子,将壶子里面的东西捣碎——这是船上每天要求船员喝的固定饮品,可以避免各种疾病,比如白血病或者佝偻病。 小白听见黑发年轻人说话,却没听清,于是转过头来问他:“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人虽然跟我不对盘,也看不起我,但是他是个守信用的人。”兰多头也不抬地随口答道,“他答应我父亲照顾我,也承诺我父亲一定会看着我直到我完成父亲的遗愿,所以他会救我回去,也必须救我回去。” 兰多说完,心里头居然隐隐约约泛起一点酸酸的感觉——但是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甚至来不及抓住,就转瞬即逝——从头到尾,他的声音听上去都特别平静,就好像他压根不在乎雷蒙德会不会来救他,并且因为什么救他这种事似的…… 他们俩最后一次对话的内容可不那么愉快。 小白闻言,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动作机械、整个人魂都丢了似的捣鼓着那一壶黑暗料理的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湛蓝色的瞳眸,却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父亲的遗愿,那是什么?” 兰多哼了一声:“来自老人家的遗憾——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在巴比伦海域有一片神秘的岛屿,只有经历过海上灾难后。又遇上龙卷风的人,才会被带到那个岛屿上,岛上各种美好,歌舞升平,金银财宝无数,岛上的人不属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并且无论男女老少,人人都水性极佳并且每个人都单独拎出来都是极好的航海苗子——唔,曾经有人去了那座岛,还将一艘船留在了那里。” “世界上最快、战斗力最强,超越了现代造船技术的船只——那是我父亲的船。” “你父亲的船?” “对啦,也不知道是他晚年得了幻想症还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兰多啧了声,摇摇头道,“他觉得自己真的有那么一艘神赐的船藏在了那神赐的岛屿之上,让我去找——而我们船队的大副,答应了他陪我去找这艘船。” “找到了以后呢?” “相看厌烦,终得解脱,一拍两散。” “……” 兰多叹息了一声,将放在远方的目光收回,埋头,继续捣鼓黑暗料理——他听见在他身后的小白没心没肺地嗤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回头——于是黑发年轻人没看见,这时候,正斜着高大的身躯懒洋洋地靠在灶台边,手中掂量着一颗水果的男人忽然动作一顿,那双蓝色的瞳眸之中慵懒情绪一扫而光,转过身,准确地从某个蒸笼后面拎出一只毛茸茸的东西。 那东西瞪着一双黑溜溜,圆滚滚的眼睛,耳边边还别着一朵风骚的小花,当对视上男人那双湛蓝色的瞳眸时,它就像是看见了什么魔鬼似的,先是猛地一愣而后忽然疯狂地挣扎了起来! 男人懒洋洋地笑了笑,伸出手指,压在薄唇边做出了个只噤声的动作,而后手腕轻轻一转,将那毛茸茸的小仓鼠,拎在手里抡了一圈—— 背对着男人的兰多听见“咚“的一声,什么玩意落海发出水响——黑发年轻人停止了捣鼓,回过头莫名地问身后正拿着一个没了头部叶子的菠萝似乎正在研究已经怎么下手处理的男人:“什么声音?” “没什么。”男人举起手中插满了铁钉、光秃秃的菠萝示意,“削掉的烂叶子,扔掉了而已。” 兰多不怀疑有他地点点头,转身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想了想,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头说:“刚才跟你说的事,不要告诉别人——让那个尖酸刻薄的大副知道了,他会打断我的腿的。” 小白沉默,良久,微微眯起眼,微笑着点点头:“好,不告诉别人。” …… 兰多打发小白把做好的黑暗料理饮料分发给甲板上的海盗们喝——因为今天他怨念比较深,所以黑暗料理也格外黑暗一些,当他听见外面有人骂骂咧咧地吼“去你娘的老子又喝到钉子了”时,探出半个身子懒洋洋地说:“嚷嚷什么,一样的梗玩不腻是不是?这不是给你们补铁么,菠萝上插着的你们还知道拔下来舔两口呢。” 说完,缩回来,狠狠地关上厨房的窗子,将甲板上连绵起伏的叫骂声关在窗外。 他要准备迪尔大爷的晚餐了。 面粉等主食已经发霉,那位挑剔的大爷想来是不愿意吃的,所以兰多独自一人在小小的厨房里转了一圈,最终拖出了一大通厨房里唯一算得上新鲜的东西——今早水手们下网打上来的鱼,粗的细的长的短的长得奇形怪状的各种齐全,黑发年轻人想也不想捏了几条上来,利落地收拾。 这些天,在见识到了兰多除了会做鱼什么都不会做的“做菜本领”后,其实做吃的都是小白在做,兰多反倒成为打下手的那一个。 而现在介于船上能吃的只剩下了鱼,就无所谓谁来做吃的了。 而且兰多做鱼的手艺不错,煎的煮的炸的烤的闷的,同样一种鱼能给他做出不同的花样来,没一会儿,整个小小的厨房里就充满了烤鱼的香味,兰多自己将考好的鱼拿下来放在盘子上,新鲜的海鱼外焦里嫩,用匕首划开来再挤上柠檬汁水,那酸酸的味道扩散开来,刺激得人忍不住唾液都加速分泌。 兰多觉得自己是一名合格的厨子。 直到他将自己的得意之作端到迪尔大爷面前,然后再被迪尔将那一盘鱼糊回脸上。 是的没错。 在席兹号上曾经上演过的悲剧再一次重演了。 兰多再一次为了自己骄傲的“全鱼宴”跟顶头上司打了起来—— “你有毛病?雷蒙德不吃鱼就算了你也不吃鱼!你是不是暗恋他,什么破毛病都跟着学!!!!!” “放你娘的屁,迪尔大爷不吃鱼全巴比伦海哪个不知道!!” “喔,看来我祖籍隔壁麦泽海的——我就不知道!不好意思!你船上没吃的了!你又不靠岸!把你那骚包仓鼠烤来吃吧!王八蛋!” “你骂谁王八蛋!扣你工资,送你喂鲨鱼,让你挂桅杆迎风飘荡!王八蛋!” …… 最后,在一番的惊天动地中,还是在甲板上问声赶来的小白在一片混战中将兰多架走——当他强行将兰多和迪尔分开的时候,两个人正掐得难舍难分,迪尔一只脚踩在椅子上高举着另外一张椅子,兰多的一只鞋子不翼而飞,手中正抓着一条沙丁鱼,像是握着一把枪似的指着迪尔的脸叫嚣“有本事你砸”—— 小白一脸无奈,将黑发年轻人拦腰抱起直接抗上肩头,强行脱离船长休息室。 期间兰多各种反抗,无果。 等他们双双回到厨房,小白才将黑发年轻人放下来——而且是显得有些粗暴地随手往地上一扔的那种,在黑发年轻人拍起来揉被摔疼的屁股时,他似乎还担心黑发年轻人会夺门在去跟迪尔拼命,转身顺手将那厨房的门锁了起来…… 正当他将插销固定好时,忽然听见身后的黑发年轻人用无比可惜的声音说:“这么好吃的鱼居然不吃,老子做的鱼可是巴比伦海一绝——” 男人掩藏在绷带下的脸露出了个复杂的表情。 就在他重新调整好情绪,面瘫着脸转过身时,却差点儿撞到这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上来、距离他极近的黑发年轻人,此时此刻,后者手中高举着放着两条烤鱼的盘子,用真诚的声音说—— “算他没口福咯,小白,这些鱼都给你吃,不要浪费啊!” 第二十二章 一提到那个叫雷蒙德的人你的情绪就很不对劲。 邀请小白吃鱼。 如果要问兰多这会儿是怎么想的,那么只能说,他完完全全就是按照正常人的思想——用仅剩下的新鲜食材,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美味食物却遭到了本有资格享用这些食物的人的嫌弃,那么应该怎么处理它们呢?答案很简单:给可以欣赏它的人享用。 因为要做一个善良的人,所以不可以浪费食物——尽管这句兰多从他老爸那里得来的话完全没有什么逻辑可言,但是兰多还是决定要将它贯彻到底……毕竟这在他看来,已经算是从他老爸嘴巴里说出来过除却脏话之外最接近地球人语言的话了。 “这里有沙丁鱼,黄鱼,还有一条乱入的小鲳鱼,”兰多扒拉着手中的盘子,如数珍宝,“全部给你。” 他高高地举着盘子,凑到面前陷入死一般沉默的高大男人跟前,后者只需要一低头,就可以看见满眼的被各种方式烹饪的鱼类,以及在盘子后面,那双充满了期待的星星眼——眼前的黑发年轻人是真心实意地要将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分享给他。 光想到这一点,男人那双几乎就要凝固的湛蓝色瞳眸变得稍稍柔和了一些,于是,那准备一把将盘子扔进海里的大手,最后也只是轻柔地推开了自己鼻子底下的那盘子,说:“我不是很饿,先放在那里,晚上我饿了的话就自己来——” “……你不要告诉我你也不吃鱼——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巴比伦海什么时候流行起了‘鱼类恐惧症’这种矫情的绝症。” 兰多冷不丁的一句问话让男人猛地停住了话头,他瞳孔微微收缩,有微妙的情绪在眼中一闪而过,但是他很快地将这样的情绪掩饰好,换上自然的表情低下头坦然地对视上了那双黑色瞳眸——那里面这会儿与方才那闪烁着星光的晶亮模样不同,像是被拒绝的小动物似的写满了失望……于是,小白想了想,言简意赅地说:“不是。” “那为什么……” “我不会吃鱼。”男人面不改色道,“刺多,麻烦。” “那你以前吃什么?” “海里除了鱼还有很多别的好吃的,实在饿得不行,我可以吃海藻。” “吃海藻,那不是猪才吃的东西么……好吧我不是说你是猪啦,小白,你有没有什么失散多年的亲生兄弟之类的玩意,呃,我是说,我发现你和雷蒙德很像——仅限于外形和一些举止上,红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啦,打架很厉害力气很大啦,还有不喜欢吃鱼什么的。”兰多皱起眉,“如果不是他是个尖酸刻薄只会幸灾乐祸的人,我几乎都要以为他亲自跑到迪尔的船上来带我回去了。” “……”小白顿了顿,忽然伸出手微微抬一抬面前黑发年轻人的下巴,用听上去似乎有些微妙的语气问,“怎么,你很期待他来救你?” “我从来不期待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好吧,其实蛮期待的,”在小白的目光注视下,兰多无力地抹了把脸,老老实实道,“莫拉号民风过于彪悍,有点不合适含蓄优雅的我。” 小白笑了,看着面前这个和“含蓄优雅”完全搭不上边的黑发年轻人:“既然害怕,当初做什么又跑到这艘船上来?” “因为我做了错事,在雷蒙德多次警告我的情况下,我还是把迪尔当做好人——啊,你见过长得这么好看、还会帮我把赌博输掉的钱赢回来这么好的坏人吗?没有!所以我觉得这也不完全是我的错啊!”在男人无语的目光注视下,黑发年轻人终于放下了那装满了鱼的盘子,先是露出个非常不好意思的表情,挠了挠头后犹犹豫豫地说,“但是事实证明,他真的是坏人,而且在打我们船的主意——最后一次被他得逞,也是因为我疏忽大意导致夜晚站岗的水手全部喝得酩酊大醉,以至于让莫拉号有了在黑夜靠近我们并突然发出攻击的机会,如果不是被他抓住几乎偷袭,我们肯定不会损失得那么惨重,听说雷蒙德还受伤了,啊啊啊啊这不是重点!总之当时……雷蒙德把我教训了一顿。” “嗯?” “话说得蛮过分的。” “嗯。” “不过很有道理。” “我知道了,”小白说,“所以你就想来到莫拉号上,做一些事情来弥补自己的过错,对吧?” 确实是这样的,而我觉得自己也做到了。兰多这么想着,却并没有回答小白的问题,他只是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双眼发直——直到他感觉到那只大手重新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下巴抬起来,近乎于强制性地让他对视上那双湛蓝色的双眼,在对视上小白的那一瞬间,兰多有大约五秒的愣神,他下意识地认为绷带之下的小白说不定有一张也是非常英俊的面容也说不定…… 完全无责任猜测,就凭他有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 “你说我跟你认识的那个人长得像,”小白的声音低沉沙哑,兰多觉得如果他的嗓子不是那么沙哑的话说话肯定很有磁性,“那就看着我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跟那个人说一声抱歉好了,然后就忘记这件事情,你已经付出了代价——如果不是遇见我,你现在可能已经被鞭刑折磨到死掉,这很严重,无论你当初做了什么错事,应该都已经受到惩罚了。” 男人话语刚落,便看见面前的黑发年轻人的黑色瞳眸变得异常晶亮起来,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其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光,而此时此刻,兰多的眼角也迅速发红,他死死地皱着眉,脸上看上去委屈又内疚,矛盾得很也丑的要死—— 两人对视之中,男人的湛蓝色瞳眸之中目光变得比之前更加温和了一些,当他听见黑发年轻人吭吭哧哧地从嘴巴里挤出一句“对不起”时,仿佛是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那粗糙的拇指腹轻轻在黑发年轻人那泛红的眼角摁了摁,低声警告:“不许哭。” “我没有。”兰多沙哑着嗓子反驳。 “一提到那个叫雷蒙德的人你的情绪就很不对劲,”索性一把将面前的人捞进怀里,虽然是纤细得就剩一把骨头,但是被身形高大的男人抱在怀中却刚刚好的样子,大手啪啪地重重拍了拍怀中人的背部,“你不是恨他恨得要死吗?” “对。”兰多鼻子和嘴巴在小白的胸口处,索性将脸上不知道是鼻涕还是什么鬼的不明物体糊对方一脸,同时发出闷闷的声音,“所以觉得跟他道歉是一件羞耻到让人想要哭泣的事情,有什么问题?” “唔,”男人大手胡乱撸了把黑发年轻人柔软的发顶,说,“没问题。” 在黑发年轻人看不见的地方,男人垂下眼时,湛蓝色的瞳眸变得稍稍黯沉,犹如一望无际、深邃莫测的大海。 与此同时,唇角无声微微上扬。 “所以,小白,这些鱼你到底要不要吃?” “……” 上扬的唇角又放了回去。 第二十三章 当红色旗帜升起,意味着屠杀的开始。 第17节 兰多捧着脸坐在破破烂烂的餐桌边,看着小白吃掉了一条巴掌大的小白鲳外加两条小手指那么粗的沙丁鱼,都是油炸的那种,男人吃得很快也很安静,没有其他海盗吃东西时喜欢吧唧嘴的习惯也不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吃完后,随便用袖子摸了摸嘴巴,然后推开了面前的盘子,面无表情地说:“饱了。” 小白都这么说了,兰多自然不好再勉强,将剩下的那一堆做好的鱼端出去,便宜了那些个喝黑暗料理饮料喝得上蹿下跳的海盗们——看着扔开了手中装饮料的容器,嗷嗷叫着蜂拥而上的海盗们,有那么一刻兰多觉得自己就像是农场的农夫似的,拿着一盆猪饲料往那一放,就能看见一大群眼睛随时随地都饿得放绿光的猪哼哼着鼻子冲他扑过来。 “今天的伙食不错,小鬼,看来你除了会闯祸以及做难喝的饮料之外还有点儿拿手的东西——吃饱了这顿,今晚兄弟们好有力气干活来着。”一名只有一只眼睛的海盗捏着一条用酒泡过的新鲜海鱼扔进嘴巴里。 “什么?”兰多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干什么活?不是才跟雷蒙德的席兹号干过一次?没怎么休整又来?” 海盗笑嘻嘻地搓了搓手,看上去相当迫不及待道:“这次是大肥鱼,法兰基皇家授权的商队,听说除却两艘护航船只,船上连大炮都没配备几门,满满当当运的东西全都是茶叶和丝绸——茶叶!丝绸!你喝过茶叶吗?没有吧!听说那比最美味的朗姆酒更加解渴解暑!摸过丝绸吗?没有吧!听说它比世界上保养最好的女人的皮肤更加光滑柔软——都是来自东方大陆的东西,随便一块丝绸就够我们将从头到尾的行头更新一遍了!我们船长拿了消息的,席兹号?啧,那只是开胃菜。” ……口气真大啊,主船都被搁浅了花了老鼻子才从珊瑚礁区弄下来,好意思说那指挥使“开胃菜”,也不怕撑死你? 兰多摸了摸鼻尖,没说话,这时候,又看见那海盗迅速地往嘴巴里扔了两条油乎乎的油炸沙丁鱼,顿了顿,拒绝了几下又说:“今天的鱼真不错,不过好心提醒你一句,这些东西不要拿给船长,我们船长不吃鱼。” 兰多“哦”了一声,面瘫着脸回答:“已经拿过了。” 那海盗咀嚼的动作一顿:“你居然还活着。” 兰多想了想回答:“差点死翘翘,小白把我抢救出来了。” “怪不得,”那海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在海上行走多年,一般看人很准,小白肯定不是普通货色——你看着吧,等到今晚的行动结束,他绝对不会继续委屈在厨房里……之前你们在甲板上的事情我听说过,就他那两下子,过了今晚应该就要被编入前锋对了,最后,不出三个月,”海盗伸出三根手指说,“再怎么着也会成个冲锋队长……甚至有可能会成大副。” “你说这话得罪人啊,”兰多微微眯起眼说,“被你们大副听见怎么办?” “哦,”那海盗冷静地说,“你居然还不知道么?莫拉号上没有大副,船长一家独大。” “怎么会?”兰多惊讶地问,“我明明看见——” “巴莱克那也是冲锋队长而已,临时帮忙打打下手。” 那海盗摆摆手,摇摇头嘟囔了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转身离开了,留下黑发年轻人独自一人站在甲板上风中凌乱……沉默片刻后,他转过身,加快了步伐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到了门口想也不想地一把推开门,一边急急地头也不抬地说:“小白你知道么,莫拉号上居然没有大副这种生物!他们说船长一家独大,迪尔这家伙可真够变态!还有,有人说他们今晚要干一票,是一支法兰基的皇家商船队,只有两只护航船只,上面连大炮都没有,运的全是茶叶和丝绸,迪尔他早就计划好了的所以才连续这么多天迟迟不肯靠岸补给,真是吃了雄心豹子——你在干什么?” 兰多话语猛地停顿下来,奇怪地盯着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阳光之下,哪怕是缠着绷带也难以掩饰住他那一身美好得闪瞎人狗眼的肌肉……而此时此刻,男人正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半探出身子在窗外,似乎刚刚扔了什么东西。 兰多走上前去探头看了眼,然后看见在海面上漂浮着一块亚麻色的破布,想了想,似乎今天早上小白就是穿的这个颜色的衣服。 兰多莫名其妙:“你干嘛把自己的衣服扔了?” “鱼腥味,”男人撇撇嘴,“热。” 兰多回想了下,勉强想起了之前他好像有那么一个用衣袖擦嘴巴的动作——看来小白是真的很抗拒鱼类?兰多皱起眉,嘟囔了声“不想吃就别勉强啊”一边转过头,正准备弄几块新鲜的菠萝给一脸难受的男人压压嘴巴里的味道,却在无意中触碰到他身上的皮肤时,被吓了一跳:“你身上怎么这么热?” “什么?” 小白沙哑着嗓子,眼角微微泛红,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似的奇怪地看了黑发年轻人一眼后绕过了他,自顾自地来到盛放水果的地方,随便抓过一个削了皮的整只菠萝,看也不看地将上面的钉子迅速地扒下来,对准了就开始啃——兰多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劈手抢过那被啃得乱七八糟的菠萝:“还没泡过盐水,你也不怕扎嘴——我的娘,你的嘴唇出血了出血了!” “哦。” 小白不甚在意地舔了舔唇,尝到了血腥味时,微微眯起眼。 同时,那双湛蓝的瞳眸沉静地看着面前急的一脸崩溃的黑发年轻人,目光闪烁,就像是森林里的凶狼。 兰多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完全搞不清楚在他出去“喂猪”这么短短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后,在小白无所谓的目光中,他大着胆子用自己的手背贴上了他的额头——后者甚至还低下高大的身子,十分配合地将额头送到了他的高度可以够得到的地方,看兰多在自己的额间摸来摸去,笑着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兰多简直是要疯了,看傻子似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你发烧了!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昨天的鞭伤感染了?!快让我看看!” “没有感染,”小白皱起眉说,“只是吃了鱼而已。” “瞎说什么!” 男人皱起眉,似乎很不满意兰多不相信他的话,而此时,没等兰多伸手去扒他身上缠着的绷带,他已经伸过手,二话不说将面前的黑发年轻人扛了起来——兰多冷不丁又双脚离地被扛在肩头,惊叫一声,一把捏住小白的耳朵拉扯:“你干嘛?干嘛!放我下来!” 小白:“我发烧了,回去穿衣服……别揪耳朵,疼。” 兰多:“……” 什么鬼。 这是烧糊涂了? 兰多疑惑万分,但是很快地,他就确定了一个事实:小白真的是烧糊涂了。 在接下来的一整的下午,连受了鞭刑都没多大反应的都处于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倒在床上,好好的人蔫了吧唧的昏昏沉沉,那双蓝色的眼睛半瞌着,无精打采的样子……兰多从没照顾过病人,在他记忆中他上一次照顾生病的生命是八九岁那年捧着只蔫头蔫脑的鹦鹉哭哭啼啼去找雷蒙德救命,被大肆嘲笑了一番后,雷蒙德将那只鹦鹉救活了,然后放飞了,鹦鹉飞之前没忘记咬兰多一口,从那时候开始,兰多就知道世界上啥玩意都不能跟雷蒙德靠近,一靠近他就会沾染上白眼狼的尿性——呃,这是题外话,暂且不提。 眼下,兰多见小白烧得难过,自己也跟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去找迪尔想要弄些药来,海盗船长大人的回答却意料之中的让人抓狂—— “那是托你的‘鸿福’救上来的东西,你有本事救他第一次,就有本事救他第二次。” 兰多没有办法,狠狠地摔上了船长休息室的门,踩着双草鞋噔噔噔地跑回自己的休息船舱内,打开门,看见小白还安稳地躺在床上,而他那张不怎么精致的面具也像是他走的时候一样安静地放在船舱中的小破桌子上…… 不知道为什么,兰多几乎是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转身重新关上门,来到床边认真地打量着这会儿将整张床都霸占了的男人……大热天的,小白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被子捂着,只剩下一个脑袋在外面连脖子都看不见,这会儿似乎正睡着,兰多不放心,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将手指放在他的鼻子底下探了探—— 还没来得及将手缩回去,便看见床上的男人微微睁了眼,无力地笑了下:“没死。” 兰多大窘,手像是被烫着似的缩回来,想了想,又伸出手去,想要动手去解开小白脸上的绷带——发烧的病人要出汗才能好这事他明白,但是,脸上绑着绷带总是不舒服的,于是他就想给他解开透透气,却没想到,手刚碰到男人脸上绷带的边缘,却被对方一把扣住! 大手覆盖在他的手腕上,掌心传来的灼热让兰多猛地哆嗦了下,下意识地看向小白的手,却发现这会儿他居然穿了长袖! 两人对视沉默片刻,几秒后,兰多感觉到那握在他手上的手松了开来. “别碰绷带。” “解下来吧。”兰多压低了声音劝说,“这种大热天,中暑怎么办?” “不会。”小白卷了卷被子,像是怕他再动手似的,固执地转了个身面朝墙壁背对着兰多,“我脸丑,不想让你看见。” “那……那解开被子缓口气?这会儿该捂出汗了,好歹换一床?” “不换。” “……” “别担心,没事。” 兰多不说话了,良久,他隐隐约约听见男人似乎颇为疲惫地打了个呵欠,含糊地说:“下次别逼我吃鱼。” 还惦记着吃了不喜欢的东西。 幼稚。 兰多冲着小白的那结实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而后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窗户好让船舱保持透气——七八月的巴比伦海上,船舱里闷热得就像是蒸笼,他不想小白将自己捂死……打点好了一切后,他这才悄悄掩上门退出房间。 …… 当带着微凉的风从海面吹过,扫去甲板上白日里那令人抓狂的酷热,又是一天夜幕降临十分。 傍晚,在水平线上即将沉入海底的一轮红日将整个天际边都烧成了火红的一片,明明该是结束一整天甲板上的工作,各自收拾准备回到船舱休息的好时间,莫拉号上的气氛却有些紧绷——兰多站在甲板上,抱着手臂冷眼看着这些海盗看似混乱实则有条不絮的工作—— 一群海盗爬上了桅杆,将桅杆上那巨大的沙漏调整好,用绳子系紧,与此同时,将四面不同的旗帜挂上了桅杆,兰多看了看,其中一面旗帜是莫拉号的墨丘利海盗旗,剩下的分别是红、白、黑三面纯色旗帜,兰多对海盗的行动方式了解得并不多,所以他也不是很清楚这是要做什么。 在这些人挂海盗旗的时候,甲板上剩下的有人在洗甲板,一群人撅着屁股抓着抹布,在冲锋队长的吆喝声中从甲板这头推到那头,干得热火朝天;还有人在搬运乱七八糟堆放在角落的空酒桶,没用的空桶干脆直接扔进了海里,反正都是抢来的,也不心疼;剩下的最后一小伙人大概是冲锋队的,正聚在一旁,一边聊天一边擦拭自己的武器,有刀这样的冷兵器,也有枪,能够佩戴枪的海盗不多,也就几个。 海盗们都以自己能拥有一把抢劫来的枪引以为傲——从越高贵身份的人手中抢过,那份荣耀就越高。 听说迪尔的武器就是一把精致的手枪,上面还有西尔顿皇家海军的纹样,因为那是他从上一任西尔顿皇家海军指挥官的手中抢过来的,并且在抢了人家武器的同时,他还将那指挥官的脑袋挂在莫拉号的桅杆上迎风飘荡地荡漾了三天三夜。 大概就是从那一次开始,迪尔的名字开始逐渐在巴比伦海响亮了起来。 蓝躲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四处去寻找迪尔的身影,在大家都蓄势待发只等待夜幕降临方便隐藏然后大干一票时,他看见迪尔正站在二层甲板的船舱窗户边,似乎出神地望着角落的某个方向,发呆。 兰多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迪尔看向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桶下午刚捕捞上来准备做晚餐的活蹦乱跳的鱼……这家伙,果然在堂而皇之地发呆。 兰多想了想,随手在弯腰在旁边潮湿的货箱上拽下来一枚贝壳,往上砸去。 “咚”地一声轻响,正好砸在那颗金色的脑袋上——被冷不丁打断了发呆运动的金发青年猛地回过神来,看上去正要发火,低头一看,却发现甲板上黑发年轻人正叉着腰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那模样一不小心与当初他们在席兹号上时常打斗玩闹的模样重叠起来,迪尔顿了顿,最后还是没发火,耐着性子问:“做什么?” 兰多说:“小杰罗,我问你啊,你小时候有没有告诉过你,想要什么东西就要自食其力,光靠抢是没有前途——” “没有。”迪尔想也不想地回答,同时扬起一抹看上去很危险的笑,“你再往下说多说一个字,我就把躺在你船舱里那个要死不活的家伙扔进海里喂鲨鱼。” 兰多:“……” 迪尔微微眯起眼,挑衅地哼哼:“继续啊。” 兰多被戳中了软肋,他相信迪尔真的干得出把小白扔下海这种事情,所以他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放弃了嘴炮,而此时,从他的身后,那名曾经他以为是大副的冲锋队长跑过来报告迪尔,说一切准备就绪——兰多看着迪尔点点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从口袋里掏出了块精致的怀表弹开看了一眼,与此同时,那只骚包的小仓鼠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爬上了他的肩头,抬起前肢,吱吱地叫了两声。 迪尔“啪”地合上了手中的怀表。 “下令,全体戒备,全速前进。” 迪尔的语落,甲板上沉默了三秒,大约在第四秒,海盗们终于炸开了锅,一时间甲板上的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船长下令,全速前进!” “旗开得胜,船长!” “大干一票,回家抱女人!哟呵!” “炮手各就各位,一号冲锋小队到这边集合,他娘的队长人呢?巴莱克?!” “叫个毛啊,老子在这!二号冲锋小队到那边集合,副队长干点儿活行不行,要不要老子给你们喂奶奶?!” 一片混乱之中,兰多抱头闪回自己的船舱,打开门,窜进去,呯地用力关上门,上锁——整个人靠在门背上时,心中心跳还久久不能平息,这会儿黑发年轻人整个人还处于幽魂状态,简直难以相信自己即将亲眼目睹一场海盗打劫商船。 而此时此刻,整个船舱中昏暗一片,没有点灯,一切寂静得仿佛与一门之隔的甲板上如同两个世界。 兰多停顿了下,借着模糊的轮廓看见隐藏在墙壁阴影中的床铺上那隆起的身影,看着那隆起的一团似乎伴随着底下的男人呼吸均匀地起伏着,他松了一口气,稍稍定神,正想要去将煤油灯点亮,却在摸索着碰到那摇摇晃晃的东西听见它发出“嘎吱”一声轻响时,听见床那边传来声音:“不要点灯。” 兰多手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看了眼窗外,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夜晚,船舱内不点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借着天空中星星点点的繁星光芒以及昏暗的月光,勉强地看清楚船舱里的大概轮廓……兰多舔了舔下唇,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将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弃了点亮煤油灯,摸索着慢慢靠近床边,黑暗之中,他听见男人在床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翻过身来。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对视上了那双在黑夜之中依旧显得特别明亮的蓝色瞳眸。 “外面很热闹,”小白的嗓音低沉沙哑,带着疲倦,“怎么回事?” “白天跟你说过了,他们准备劫持一只法兰基的皇家商船船队,上面有来来自东方大陆的茶叶和丝绸,听说那是要送到西尔顿去——” “你说什么?” 黑暗之中,兰多只感觉到小白的声音瞬间紧绷了起来,与此同时,那原本躺在床上的人也忽然坐了起来——吓了他一跳,他眨眨眼,莫名其妙道:“做什么反应这么大?白天不就说过了,你也没那么大反应——” “白天我病得迷迷糊糊的,怎么知道你说了什么,”小白猛地皱起眉,兰多隐隐约约看见他似乎是抬起手将自己那一头红发给弄乱了些,似乎有些急躁的样子,与此同时,他说话的语气听上去也有些糟糕。 兰多没怪他。 反而是相当抓得住重点的问:“怎么,你知道那只法兰基的商队来路?” “是,我听到过一些消息,那艘船上不仅有茶叶和丝绸,如果没猜错的话,还有一名可能会参与政治联姻的公爵家眷在船上一块送往西尔顿,本意是法兰基在位国王马尔修斯二世想要与西尔顿克里斯丁飞女王交好,原本,这次运货是准备交给西尔顿最大的皇家商业船队亲自跑一趟来回的……” 兰多想了想,西尔顿最大的皇家商业船队……呃,不就跟他一个姓么?顿时有些紧张问:“然后呢?” “那船队的负责人拒绝了。” “……” “说没空,家里猴子跑丢了,满大海捞猴尸体呢。” 第18节 “……” 男人低下头,扫了一眼这会儿脸上各种复杂的黑发年轻人,顿了顿后几乎是故意地问:“之前好像听你说,你也有一支船队,然后船队上也是大副做主,大副的名字叫雷蒙德——” “……” “席兹号是你的船?” 兰多回答不上来,因为在小白的一连串疑问之下,他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如果是的话,那就糟糕了,你的船队现在处境很危险啊?”小白叹了口气,“如果这名公爵家眷在西尔顿海域范围内出了什么岔子,那恐怕克里斯丁飞女王也会怪罪下来,到时候,那个不知好歹地拒绝了她的邀请的船队负责人可能也要受到一些……” 牵连? 小白的话已经不用再说下去,兰多已经心惊肉跳了起来。 小白的一番话说得他整个人都头皮发麻,先是一阵担心雷蒙德脑子进水没事干嘛傲娇连女王的账都敢不买,紧接着又满脑子都是脏话将那胆大包天的迪尔从头到尾骂了一万遍! “不过这也好,你不是很讨厌——” “没有!” “哦。”小白微微眯起眼笑道,“没有就没有啊,那么大声做什么。” 兰多甚至来不及思考身边的人一个小小的普通渔夫哪来这么多“内部消息”,而就在此时,谈话中的两人忽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兰多正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回过神来时,这才发现,不仅仅是他们船舱内安静了下来,此时此刻,上一秒似乎还异常热闹的甲板上也跟着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耳边,只能听见他与小白彼此的呼吸声,以及此时此刻,从窗户外传入的海浪声。 除此之外,周围安静得可怕。 这样的安静完完全全地唤醒了脑海中那还未曾远去的记忆,相同的经历让黑发年轻人隐约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顿时手脚冰冷得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觉,不顾小白的阻拦,他手脚并用地急急忙忙爬上了床,踩在床上,探出个身子往外看去,果不其然,在那逐渐升起的海雾之中,他可以看见在缓缓前进的莫拉号不远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火光点点。 仔细聆听,似乎还有音乐声传来。 大半夜的,如此高调,除却那即将成为待宰羔羊的法兰基皇家商船船队,不会再有其他。 而与之相比,莫拉号像是无声的幽灵,靠近得悄无声息,令人毛骨悚然。 商船上的水手们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遭遇的悲惨命运,就像是那天晚上在席兹号上喝醉了的水手……一想到这个,兰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整个心脏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变得分外难受起来……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近在咫尺的距离,一声格外沙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看来迪尔又想玩接舷战,他就擅长这个,速战速决。” 小白的声音响起,那沙哑却又隐隐约约可以听出磁性的嗓音,仿佛有无形的魔力一般,让五脏六腑都在抽搐的黑发年轻人稍稍得到了缓解。 男人说话时,那灼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兰多的耳垂,他觉得有些痒痒,下意识地回过头去,耳廓触碰到了这时就站在他身后的男人的唇瓣,那有些柔软的触觉让他缩了缩耳朵,然而站在他身后的人似乎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他身上还严严实实地裹着那层厚厚的大被子,像是虫蛹似的立在兰多身后,一双湛蓝的瞳眸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所发生的一切…… 从兰多所在的船舱往外看去,正好可以看见甲板上发生的一切。 黑暗之中,他看见迪尔养得那只仓鼠十分灵活地顺着桅杆爬上去,爬到顶端时,小爪子一挥舞,伴随着绳子发出“啪”地一声轻响,海风之中,属于莫拉号的墨丘利海盗旗挣脱了束缚,迎风飘扬。 “这是第一面旗帜,一般是海盗船的本旗,象征着海盗即将发起精工。” 小白凑到兰多的耳边说着,与此同时,那有些粗糙的大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抚摸了下黑发年轻人的耳垂,兰多被捏得又疼又痒,想要叫他停手,注意力却还是被男人说的话吸引了去—— “我今天看见他们一共挂了四面旗帜……”兰多想了想,仿佛是受到外面压抑气氛的影响,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说,“还有一枚沙漏。” 兰多语落,感觉到那把玩他耳垂的大手微微一顿,紧接着,那几乎放在他肩膀上的大脑袋以近乎于不可察觉的弧度微微点了点头:“嗯,沙漏是计时器,一般沙漏倒置象征着进攻开始,海盗们大概会在沙子流光之前结束战斗;至于旗帜,看个人习惯不同,有一些海盗不用那么多面旗,但是迪尔很要面子,他在意人们对于海盗还有一些‘海上绅士’这样荒谬的名声,所以,他似乎将古老的规矩贯彻到底了。” 小白语落,兰多下意识地问:“什么古老的规矩?” “嘘。” 小白放在他耳朵上的手指头一滑,压在了他的唇瓣上,而这个时候,兰多看见在他们的窗外,甲板上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最开始是因为莫拉号的逼近终于被那只船队的人们发现,在音乐声戛然而止的瞬间,欢声笑语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莫拉号停止靠近,在船只停下的同时,兰多听见在法兰基的船队甲板上传来了惊恐的呼叫声。 莫拉号的甲板上依旧沉默,只不过在那惊恐的呼叫声停止后,不知道是谁充满了嘲讽地冷笑了一声。 兰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仿佛在等待着,眼睁睁地看着一场完完全全属于海盗与被掠夺者之间的残忍掠夺即将在他眼底展开。 压在唇边的手指拿开,此时小白挨兰多很近,近到他几乎可以听见他因为发热而有些粗重的喘息……腥咸的海风吹过,兰多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面墨丘利海盗旗迎风飘扬,似乎耀武扬威地向着猎物展示自己的身份。 在兰多的脚下,莫拉号的甲板上所有的海盗都按兵不动——等待了一会儿,似乎是当那皇家商业船队的甲板上,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了海盗即将来临时,兰多看见,那还停留在桅杆上方的骚包仓鼠再一次挥舞了下自己的爪子。 这一次,第二面旗帜随风展开——那是一面纯白的旗帜。 在兰多的印象中,白色旗帜应当是象征着“投降”的意思?- 这时,男人的声音重新在兰多耳边响起,那声音又沉又缓,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兰多几乎可以感觉到他胸腔因为发生而产生的震动:“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古老的海盗们流传下来的规矩——白色旗帜象征的确实是‘投降’没错,但是在海盗的世界里,白色的旗帜代表的并非不是海盗船本身在投降,而是在表明身份——明示猎物船队降下所属国家的旗帜,乖乖投降……如果猎物拒绝投降,他们就会升起今晚的第三面旗帜,就是你看见的其中黑色的那面,黑白两色旗帜同时飘扬,代表着海盗们的宣言——不把猎物擒获,誓不罢休。” 不把猎物擒获,誓不罢休。 “……” 听着小白说的话,兰多沉默,脸上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地表示了自己难以掩饰心中的震惊,他的目光游移,最后固定在了那还被缰绳束缚,并没有放开的旗帜中,红色的那一面,红色,最为接近鲜血的颜色…… 兰多顿了顿,却还没等他来得及询问,就听见小白靠在他耳边缓缓道:“海盗有一些他们自己的规矩,比如在非特殊情况下,他们不会动良家妇女一根手指头——他们只是要钱而已,相比起将那些忠贞的贵族小姐们怎么样,他们更喜欢用完整的她们去换大笔的赎金,然后到岛屿上花钱过上一个火辣又足够你情我愿的一夜……” 说到这里,男人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黑发年轻人的侧脸——盯着那脸上月光之下近乎于不可见的细小绒毛,他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思地说:“如果现在法兰基的商队的船队上幸运地有一位拥有一些关于海盗的常识并且脑袋清醒一点的人,那么他可能就会帮助指挥官弄明白自己跟莫拉号的实力差距——” 在小白缓缓的说话声中,兰多隐隐约约听见了争吵的声音,而这争吵声是从法兰基船队那边传过来的,说的话很快很急而且是法兰基语,兰多压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就在这时,他感觉到那放在他耳朵上揉捏的粗糙手指头微微一顿—— “幸运的是,他们的船上好像还真有这么一位有智慧的人。” “嗯?” “不幸的是,他好像军衔不够高,没有办法去说服他们的指挥官。” “……” 小白摇了摇头叹息道:“莫拉号并非浪得虚名,在整个巴比伦海上,能与之抗衡的船队并不多,它在海岛中也属于年轻的佼佼者……如果法兰基那边的指挥官清醒一些,能搞清楚事情轻重及时衡量事态严重性,恐怕还能将损失减少到最少,比如他们现在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在红色的旗帜飘扬起来之前,自认倒霉立刻投向,最多也就是损失一些财务,至少船上最重要的人还不会有危险——” 小白的话还没有说完,而兰多正想问小白红色旗帜代表什么——只听见那争吵的让声音突然戛然而止,片刻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在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天边响起了“呯”的一声巨响,紧接着,莫拉号发出了“嘎吱”“嘎吱”船体震动的声音,整艘船开始剧烈摇晃,兰多眼睁睁地看着放在桌子上的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法兰基的护航航开火了! 震动的船体让兰多踉跄了下差点儿一跟头从窗户翻出去,好在站在他身后的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与此同时,他似乎听见了耳边传来了小白一声惋惜的叹息…… “——敌人进攻了船长!准头不怎么样,左船舷被擦了一块,现在船舱似乎有些进水,废了大概一门炮口。” “能不能修?” “——能,大概要十分钟!” “给你十五分钟,去修,修不好自己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去死——其余的人准备进攻,冲锋队长?沙漏倒置,开始进攻!” 迪尔语落,整个甲板上的人都开始动了起来,而法兰基的进攻仿佛只是象征着一个开始,接下来的短时间内,无数的炮弹迎头向着莫拉号所在的方向发射而来,而莫拉号的甲板上在最开始的骚动之后伴随着他们的船长明确指令放下迅速地恢复了镇定,整艘海盗船动了起来——当巨型船体缓缓打横,四十五门大炮炮口对准法兰基船队,与此同时,在莫拉号后面的冲锋队长们拥有的船只如同幽灵一般上前顶着炮火掩饰在了莫拉号的前头! 莫拉号上,甲板上的海盗们抓起了自己的武器,兰多看见桅杆上的骚包仓鼠将那象征着“进攻开始”的沙漏倒置。 当沙漏无声地开始流淌,在兰多近在咫尺的距离传来炮火发射的嗡鸣,脚下的船只微微颤动,发射出的炮弹抛出了一条完美的弧线,而后,准确地落在了右边那搜护航船只的左侧,“轰隆”一声巨响,将那护航船只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第一击即中! 法兰基船队陷入一片混乱,相反的,莫拉号甲板上海盗们却沉浸在嚣张的欢呼声中,气势瞬间以压倒性优势被拔高万丈! 迪尔船长满意地翘起唇角,又仰起头,瞥了一眼桅杆最上方,懒洋洋地勾了勾手指,那仓鼠一见他这个手势,瞬间兴奋地“叽叽”连续叫了几声,紧接着爪子又一挥,兰多的目光之中,最后的那一面鲜红的旗帜也终于挣脱了束缚, 伴随着“啪”地一声绳索断裂发出的轻响,黑夜之中,迎着海风伸展飘扬! 站在船上之中,黑发年轻人的双眼仿佛都被这红色旗帜鲜血一般的色彩染红,胸腔中的心脏不安地疯狂跳动,他转过头,近乎于有一些口齿不清地一把抓住了身后的男人:“红色的旗帜又代表了什么?” 小白深深地看了面前满脸苍白的黑发年轻人一眼。 “当红色旗帜升起,意味着屠杀的开始——那是只有海盗船长亲自下令才会被允许升起的旗帜,也是对于猎物最后的死亡:宣言猎物一旦被擒获,觉无生还可能。” 第二十四章 救援行动。 “……” 兰多微微瞪大了眼。 虽然早就对此有所预料,然而真正亲耳听见事实,却还是觉得震惊万分,他瞪着小白仿佛难以置信道:“不是说船、船上还有女人,不是说海盗不会动女人么?” “迪尔未必知道船上还有个公爵女儿,他的目的只是那些能换黄金的茶叶和丝绸……普通的皇家海军不了解海盗的规矩,自然认为美色也在他们的狩猎范围内,所以出发前对于船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下意识地认为是越低调约好——不过红色旗帜升起,就代表着按照旗帜执行方案优先一切规矩,等到他们看到公爵女儿的时候,不会动她,但是也不会留她活口。” 小白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从上莫拉号到今晚为止,从来没有说过像是现在这样多的话。 在他说话的过程中,他已经放开了兰多,似乎显得有些急地转身,像是准备要到卫生间里去——而他走的时候,没忘记将放在桌子上那塞满了绷带的医药箱也拎走…… 兰多看着那披着棉被笨手笨脚还想要走动的男人背影一时间颇为无语,在他身上的大棉被笨拙地将一张凳子扫倒后,他终于看不下去了,伸出手扶起那椅子问:“尿急?” 小白转过头,面无表情回答:“救人。” 兰多指了指他身上围着的棉被:“带着这个去?” 小白:“……” 兰多:“你脑子烧坏掉了?这玩意一下水就卷着你一块沉底了——你自己还生着病!搞什么英雄救美!” 小白掀起眼皮子,黑暗的船舱中,兰多似乎是看见他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但是当他稍稍凑上前定眼一看,又发现小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良久,才轻轻地问了句:“那你说怎么办?放着她让她去死?” 兰多几乎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公爵女儿不能死。 因为她死了,雷蒙德就要遭殃。 雷蒙德虽然是个后妈,但是没有了他,父亲的船队就是一盘散沙,就算他兰多活着从莫拉号上回去了,那些人可能会对他有所改观,但是也紧紧只是改观而已,本质上,他们还是不会服他——这一点,兰多虽然嘴巴上不承认,但是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想到这里,他似乎非常烦恼了抹了把脸,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说:“我去救她,你在这里呆着不要乱跑——如果有海军杀上来了,就把门关好,不要开门,实在不行,也要努力跟他们澄清你只是路过不小心被捞上来的无辜路人……” 听着黑发年轻人一本正经地说着“海军来了不要开门”这种话,男人脸上飞快地抽搐了下,而此时,前者却没有给他犹豫的机会,推着他将他推回床上躺好,又细心地替他压了压被子,正欲转身离开,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兰多回过头,月光昏黄之中对视上一双湛蓝色的瞳眸:“法兰基的商业船队在左右后舱分辨都会带着临时救生艇,找到了那个女人,就让她快点划船逃走,离开了主船,海盗说不定就不会为难她……” 兰多点点头。 “你也要小心,实在不行就不救了,反正,无所谓。”小白将话说完。 兰多笑了,伸出手,指尖在男人缠着绷带的额间触碰了下—— “有所谓的。” 轻轻地扔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随即转身离开。 当黑发年轻人匆匆走出船舱,船舱内陷入了片刻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船体因为外面不断发出或者被命中的炮火而发出“吱呀”“嘎吱”不堪负重的声响,躺在床上的男人安静了大约几分钟,在听见甲板上的海盗们跟迪尔报告,法兰基商船队的护航船只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请求接舷战时,他目光一顿,紧接着,那覆盖在高大身躯上的厚重棉被被一把掀开。 男人苍白的皮肤暴露在月光之下,肌肉均匀分布在骨骼之上,而与平日不同的是,在那分布着一层薄薄细汗的皮肤上,居然布满了黑色的诡异图腾,那些图腾似乎是从下向上延伸,一直覆盖到男人的颈脖子下——之前,他是用棉被遮挡,才没有被黑发年轻人发现任何蹊跷。 而眼下,他稍作犹豫,伸手将医药箱中所有的绷带扯出来缠绕在身上,将那些奇怪模样的图腾完全覆盖,而后,轻轻取过之前不慎跌落在地上的那粗糙的金属面具,在脸上戴稳。 当窗外传来迪尔批准接舷战的口令时,男人也轻盈地翻出窗外,高大的黑影犹如鬼魅一般一闪而过消失在了甲板之上。 …… 此时此刻。 迪尔这边心情自然是无比舒畅。 相比起之前跟席兹号那场狼狈的硬仗,法兰基的皇家商船简直不堪一击,随随便便不费吹灰之力就被他们揍了个落花流水——而此时,伴随着莫拉号重新打直了船头无限逼近那艘满载着无数宝贝的商船队,迪尔吹了声口哨,准备收网捕获这条可能是整整一个夏季以来最大的一条鱼。 然而就在这时,脖子上忽然吹过一阵凉飕飕的夜风让他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紧接着,莫拉号的船长大人果不其然立刻地看见了一幕让他的好心情瞬间灰飞烟灭的一幕:在他的头顶上,一名黑发年轻人已经将长长的缰绳缠绕在自己的腰间,看上去正准备伴随着打接舷战的海盗们一块儿登船。 第19节 只不过海盗们是直接从甲板上搭踏板杀过去,这位是准备当空中飞人直接飞过去。 额角青筋跳了跳,金发青年几乎是二话不说拔出了腰间今晚就没准备取出来过的枪,对准那一副准备跑路的黑发年轻人,稍稍提高了声音咬牙切齿笑道:“小乖乖,你这是又准备飞到哪里‘散步’啊?” 那阴阳怪气的声音传入兰多的耳朵,吓了他一跳,低下头,就看见他的“挚友”正用黑洞洞的墙头对准自己,兰多心下狂跳,却并没有躲避,强忍下了一阵狂跳的小心脏带来的不适,嬉皮笑脸回答:“不是打接舷战?我去看看热闹。” “你不够资格上前线。” “我就去看看。” “你没有武器,到了那船上,一旦被法兰基的皇家海军扣住,等着你的就是死刑。”迪尔说,“我是为你好,现在下来,回到你船舱去。” 有那么一瞬间,兰多觉得自己似乎在金发青年的话语中听到了一丝丝真切的情绪,但是由于片刻后,他还是狠下心,摇摇头:如果能救下公爵女儿,不仅是能救下雷蒙德,同样的,这对莫拉号也有非凡的意义……莫拉号是厉害,但是它绝对经不起两个皇家的皇家海军联合打击。 如果公爵的女儿出事,迪尔就算是闯下大祸。 想到这里,兰多反而是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将那个女人救出来的决心。 无奈的是,迪尔对于此却完完全全蒙在鼓里,此时此刻看见黑发年轻人居然还敢摇头,他倒吸一口凉气,那双绿色的瞳眸都快因为冰冷的愤怒而冻结—— “下来,现在,立刻,马上——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再次开口时,我的枪会代替我的命令。” 迪尔面无表情地说着,稍稍移动枪口,将原本对准黑发年轻人腰间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而此时,莫拉号与目标商船已经越来越近,甲板上的海盗们开始躁动不安,在迪尔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兰多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莫拉号尖锐的船头狠狠地撞入那艘以运载货物为主的三桅杆胡尔克船的侧面船舷,船体立刻被破开了一个大洞,整条船发出了可怕的“咔擦”断裂声响,无数的木头碎屑迎头掉下的同时,海盗们叫嚣着举起了自己的武器,举着踏板冲向他们眼中的财富! 兰多脚下一点,瞬间腾空的身体飞了起来。 迪尔瞳孔微微缩聚,正想呵斥,在他的身后忽然有一个不长眼睛的船员撞到了他的背部,金发青年手中一抖,居然是意料之外地摁下了枪支的扣板,只听见“呯”地一声枪响,在炮火声中却显得异常突兀,迪尔眼睁睁地看见腰间缠着缰绳的黑发年轻人空中身影微微僵硬,同时,一朵血花在他的大腿绽放。 迪尔的枪被撞得掉到了甲板上,他转过头,猛地抓过身后的那名海盗,当后者满脸惊恐地大声问他“出什么事儿了船长”,他双目怒睁,沉默几秒后一把甩开他怒吼一声我操,等他抬起头时,却发现,那之前还在两艘船只之间飘荡的黑发年轻人,此时此刻已经落在了那艘法兰基的商船上! 一片混乱之中,他落在地上踉跄了下,似乎是摔倒了,但是他很快地爬了起来,然后眼睁睁地消失在了迪尔的视线中…… …… 兰多强忍着腿部的剧痛,落在到处飞溅着血液的甲板上后,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傻愣在莫拉号的甲板上,完完全全陷入被气懵了的情绪中的迪尔船长,就一溜烟地猫腰躲在了一个物资箱后面——咬着牙撕下衣服下摆给自己草草包扎了下,包扎完低头一看自己满手是血瞬间有些头晕,心中感慨这会儿不知道在哪里潇洒的雷蒙德他娘的怎么才能报答自己的大恩大德,黑发年轻人悄悄从物资箱后冒出个头来…… 甲板上自然是一片混战,海盗和皇家海军们厮杀成一片,耳边枪声四起,兰多亲眼看见一个海盗狞笑着将一名皇家海军摁倒,手中的匕首插进对方的喉咙,然后将他的帽子一把摘下来戴在了自己的头上,还没来得及哈哈笑几声,脑袋就被一枪爆开了花。 兰多:“……” 此时一名满脸慌张的皇家海军正猫着腰从兰多眼前跑走,看样子是准备当逃兵——黑发年轻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扣住拖到物资箱后面,张口就问:“公爵的女儿在不在船上?” 后者似乎听懂了兰多说的西尔顿语,眼中有困惑一闪而过,但是很快的,当他看清楚了面前的人身上的小混混装时,下意识地将他打入海盗行列,疯狂地挣扎了起来还发出“呜呜”的声音,兰多暴躁了,想也不想照着一巴掌就抽到他脸上,心急如焚问道:“我是席兹号的人,雷蒙德大副让我潜伏在莫拉号上帮助你们——现在告诉我!公爵的女儿人在什么地方!她死了,你们一个别想活!” 兰多的话说得又急又快,而被他捂住了嘴巴的皇家海军看上去简直被吓尿了裤子,瞬间安静下来——正当兰多心中绝望这家伙是不是被吓傻了准备换一个继续问时,却看见他颤抖着手,指了指身后船舱某个有些隐蔽的通道方向。 “别杀我……” 当这名法兰基皇家海军颤抖着发出请求时,他却发现眼前人影一闪,那之前还在自己面前的黑发年轻人已经闪身按照他所指的方向抽身离开。 空气之中,仿佛只流动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 而此时此刻,兰多已经就着物资箱的掩饰走出了很远的距离——腿上的伤限制了他的移动速度,否则他保证自己可以更快,不过还好,哪怕是这样,他还是先那些亡命之徒一步,来到了之前那名士兵所指的地方,甲板上的喧闹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一条甲板走道上倒是安安静静,在走到的尽头,有一道紧紧关闭着的门。 兰多深呼吸一口气,随即加快步伐靠近,来到那扇门前几乎没怎么犹豫就一脚踹开了那扇门,在那扇木头门发出不堪负重的声响吱呀一声打开时,房间中响起了女人受到惊吓时才会发出的尖叫声! 兰多微微一顿,一脚踏入房间,还没站稳,铺天盖地的银器、枕头、垫子以及墨水瓶子之类的东西便飞了过来,其中一个还不偏不正地砸中了他腿上的伤,痛得他两眼发黑只想骂人,只是定眼一看,整个人却直接傻了眼:缩在床铺后面的是一名绝世美女——她身穿到脚踝的纯白色长裙,大约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卷长而灿烂的金色垂落到腰际,一双漂亮的碧色瞳眸此时哪怕是充满了惊恐,也让她看上去像是一只受了惊的洋娃娃。 “等等等等,”兰多举起双手,“我是来救你的,现在请你冷静——” 一个枕头砸在了他的脸上。 兰多:“……” 公爵女儿:“海盗!臭海盗!居然还说是来救我的!大骗子!” 黑发年轻人无奈,一瘸一拐地往那拒不合作的大美女方向走去准备强行把她塞上救生艇放走了事,然而对方见他逼近,又浑身是血,如同受了惊的小鸟似的扑腾着跳起来,这一次没有逃走,居然高举着烛台冲他奔过来似乎准备决一死战—— 兰多闪躲不及,被她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与此同时那烛台尖锐的部分也插入了他腿上的枪伤中,兰多痛得双眼发黑,低低糊了一声“臭娘们”,紧接着便感觉到那姑娘压在他身上,手中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字典如同雨点一般落在他身上—— 被压得趴在地板上,却让兰多更清楚地听见了甲板上有人靠近的脚步声,心中咯噔一下兰多再也不顾上怜香惜玉,跳起来掀翻压在自己身上还在进行各种进攻的女人,就在他将她撞倒在地时,他听见有海盗破门而入,大叫一声“有女人”的呼喊,兰多心中叫苦,正欲想办法解决那个海盗,却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门口传来“咔擦”一声轻响,他猛地抬起头定眼一看,却发现原来是之前那名海盗身后出现了一个几乎要将整扇门都堵住的高大身影,来人手脚利索地抱着那之前还在大吼通知同伴“有女人”的海盗的脖子,拧断。 然后当那海盗的呼喊声戛然而止。 男人将身前挡道的海盗如同扔垃圾一般扔到一旁,已经断了气的倒霉家伙就这样想是一滩烂泥一般倒在了一旁。 兰多眨眨眼,几乎难以置信地瞪着从门外走入的男人,目光从他脸上那粗糙的面具、绷带上滑过,然后他看见了他身上缠满了绷带。 兰多:“……你来干嘛!” “不放心你。”男人粗哑着嗓音道,“就来看看。” 小白说得理直气壮,兰多唇角抽搐,正欲大骂,却在这个时候,他只感觉到被他压在身下的那个娇小身影迅速地挣脱了他的束缚,然后在船舱里任何人都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情况下,她一头扎进了刚刚走进来的男人怀抱中,大哭着求救:“这位先生,请你救救我!” 小白:“……” 男人沉默,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兰多——而这个时候,后者正忙着风中凌乱:有没搞错?!他像海盗,这个浑身缠满了绷带的科学怪人哪里有比他看上去和蔼可亲一点?! 小白见兰多不理他,不管还挂在自己腰上哭泣的女人,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后者收回了目光茫然地看着他,他这才问:“现在怎么办?” 兰多:“你做掩护,我带她走……” 话语刚落,整艘船忽然强烈震动起来,并且从外面传来了船体崩裂时才会发出的可怕声响——兰多愣了愣,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了迪尔,按照一般情况,海盗会选择收缴捕获的船只,而不是将它彻底毁掉…… “这船,要沉了。” 小白的声音在兰多的耳边响起,声音倒是显得特别淡定。 兰多沉默不语地回望他,没多大反应,反倒是公爵女儿听到这宣告,整个人都崩溃地大哭了起来,被他抱住的男人微微蹙眉,拍拍她的肩说“别哭”,然后换来前者更加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公爵女儿像是认定了小白是个好人,死死地抱住他,压根不肯撒手。 三个人一起行动肯定不行,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方式是,小白带着这个女人离开去拿救生艇,兰多游回莫拉号也好,出去求救看谁好心顺手把他带回去也好,总之,自己想办法逃生。 但是兰多的腿受伤了,可能一入水就被卷进船底。 海盗里出现一个好心人的概率大概是十万分之一。 综上考虑,选择题似乎又变成了一道无解的题目。 而此时,不容他们过多的犹豫,他们所在的这艘船开始出现了倾斜——并且那倾斜的速度越来越快,当兰多脚下不稳需要扶住房间内的家具才能保持平衡时,看着不远处的惊呼已经近在咫尺的海平面,他收回了目光,看着面前正蹙着眉看着自己的高大男人。 兰多忽然有些啼笑皆非地发现他们面临着一个被世间广大雄性生物深恶痛绝的难题:当你妈和你爱人同时掉进海里时,你选择救谁? 而拥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救了公爵的女儿,大把金银财宝荣华富贵在招手,甚至有可能会有美人以身相许的童话故事结局发生;而与此同时就意味着,眼前的男人可能会因此而失去一个他刚刚认识了不到半个月,每天跟他同床共枕的……朋友? 兰多叹了口气。 就他而言,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他伸出手,拍了拍面前男人的肩,然后在他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往船舱外挪去。 此时船舱外,海水已经侵上甲板,海水随时随地可能吞噬这艘胡尔克船的船骸。 第二十五章 我都说了,我是来救你的。 波涛汹涌的海浪拍打上已经眼中倾斜的船只甲板,整个船体都在发出艰难的呻吟,当兰多抬起头时,他所看见的是被战火吞噬得千穿百孔的法兰基皇家旗帜伴随着燃烧着熊熊烈焰的桅杆缓缓倒下—— 鲜血染红了甲板又被卷上甲板的海浪冲刷干净。 耳边是海盗们厮杀疯狂叫嚣的声音与伤员痛苦的哭喊声以及枪声交织成了一片,隐隐约约兰多似乎听见了迪尔在招呼着海盗们从甲板上撤退,也许是错觉,他似乎还听见了迪尔在咆哮着他的名字并问人有没有看见他…… 这当然是错觉,兰多想,真正的情况是,迪尔现在搞不好想把他大卸八块然后塞到船底喂鲨鱼。 而此时此刻的法兰基海军护卫队后悔自己为什么招惹上了这群亡命之徒似乎也显得为时已晚,当兰多看着一名身上燃烧着火焰的海盗哭号着慌不择路跳入海中瞬间被卷起的波浪吞噬,同时,那燃烧着倒下的桅杆在他的眼中不断的放大,而前所未有的,他觉得自己居然离死亡如此接近…… 往前一步,是燃烧着即将倒下的桅杆。 后退一步,是仿佛张开黑色血盆大口的无形巨兽的浪涛。 关键的时刻,兰多却像是脚下生了钉子愣在原地,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都思考不了,甚至来不及后悔自己为了雷蒙德那个家伙的安危赔上了自己的小命,他只能闭上眼,准备以一个稍微从容点的姿态安心迎接死亡的来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当他听见桅杆倒在甲板上摔得粉身碎骨的声音,当飞溅燃烧着的木屑飞到他的脸上的同时,他感觉到腰间忽然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猛地往后拖了拖! “你是不是迫不及待想要去死?桅杆倒下来了不知道要躲?” 当低沉而有些急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兰多猛地睁开眼,眼睁睁地看着刚才他所在的位置被桅杆砸出一条巨大的裂缝,海淘扑上来熄灭了桅杆上燃烧的火焰,而此时,贴在兰多后面的是一副强而有力跳动着心跳的胸腔! 黑发年轻人猛地回过头,首先看见的便是站在自己身后,这会儿正用手臂揽在他腰间的男人那弧线完美的下颚,他微微瞪大眼,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男人的出现,而后者只是皱起眉,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咂舌音,一只手扶着摇摇晃晃的船只栏杆边缘,另一只手始终固定在兰多的腰间,将呆愣在原地的怀中人往后拖了拖,并在将他拖回稍稍安全的角落时,用松开栏杆的那边手不轻不重地抽了怀中人一把掌:“回神了。” 兰多脸颊上被这么拍打了下,还真的回过神来,张开就是:“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把那个小姑娘送到备用船只那边么!你跑来了他怎么办?!” “我告诉她备用船在什么位置也告诉她怎么过去比较安全了——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小白见救了这家伙一命这家伙不道谢就算了反而气势汹汹的质问他,语气也变得有些不耐烦,“我是来找你的,又不是来找她的!” “万一她出事怎么办?!”兰多一把揪住面前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男人的衣领,摇了摇,神情激动地说,“我是说万一——她出事,雷蒙德也会受到牵连——而我原本有机会可以不让她出事不让雷蒙德受到这种无辜的牵连,总结起来说,我这就算是见死不救了!” 兰多话语刚落,便感觉到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指头微微使力——掐的他有些痛。 抬起头时,不其然地对视上了一双深邃得如同一望无际的海洋的深蓝色瞳眸。 “所以你准备把自己的命搭上去去救他?” “……” 哑口无言之中,破天荒的,兰多居然看见小白露出了个清晰的笑容,而且是十分不符合眼前紧张情况的那种——粗糙的手指头轻轻地掐住他的下巴往上扳了扳,小白嗓音低沉沙哑带着调侃的意味:“看不出你居然有这么高的觉悟。” 不知道为什么,兰多觉得今天的小白跟平常的小白好像有点不一样。 反常,并且让人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这种判断归类为“小白在生气”——毕竟眼前的男人身上带着病还因为担心他才跑到这艘快要沉掉的船上来,并且确实是救了他的命,而兰多不但不感恩,反倒还质疑他骂他……综合考虑,正常人都会生气的。 想到这一点,兰多深呼吸一口气,抬起手一把抓住了那正捏着自己下巴的那只大手,微微抬起头,十分真诚地说:“抱歉,刚才是我太急了,不应该骂你,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小白:“……” 似乎是感觉到了被自己握在掌心的大手有片刻的僵硬,兰多鼓起勇气继续道:“但是我这么急躁是有原因的,雷蒙德不能出事,我的船队不能没有他——当然等我独当一面的时候他就可以滚蛋了,但是绝对不是现在,他一走,我的船队也就完了,我老爸在天之灵会化作海怪把我连人吞下骨头都不吐……” 在黑发年轻人闪闪发亮的目光注视下,男人那抿成一条直线时看上去显得有些眼熟的薄唇唇角飞快地抽搐了下,但是架不住面前的人那双目光水汪汪充满了希望地看着自己,他叹了口气,松开了捏在兰多下巴上的手,顺手拍了拍他的头:“我知道了。” 兰多眼睛一亮。 “现在去救她,”小白将放在黑发年轻人腰间的手稍稍收拢,“我们一起。” “船要翻了。”兰多提醒,“我腿受伤,一会儿如果跌到水里你也顾不上我。” “顾得上,”小白转过头,深深地看了黑发年轻人一眼,“我在莫拉号的船底那么久都没死,这一次也一样不会出事。” 兰多在犹豫了三秒之后,第四秒在小白的目光注视下点了点头——今天早上甲板上的那个满口胡言的海盗有一点说的是正确的,他家小白确确实实不像是省油的灯,无论是他说的话做的事都太具有说服力,如果他决定改行不当渔夫去当骗子,兰多相信他可以骗遍巴比伦海上所向披靡。 在两人的对话过程中,在他们身后的混乱却从未停歇,原本应该是一片沉静的夜晚如今却成为了战火的海洋,两只船队在惊涛骇浪之中就像是凶猛的困兽斗成了一团,他们疯狂地向着敌人发射炮火直到炮手死亡或者炮门因为高温彻底炸裂报废,兰多想要回头去看甲板上的情况,但是小白却似乎已经预料到他要做什么,一只手覆盖上了他的眼睛:“别回头,船要沉了。” 第20节 覆盖在兰多眼睛上的大手让他再一次地想起了某个这会儿他正为他拼死拼活的人。 两人重新回到之前的那个船舱里,当小白的眼上的大手挪开,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见了船舱后面大大敞开的窗户,木制的窗棱随着船只的摇晃噼里啪啦地拍打在墙壁上,玻璃碎了一片…… 此时整个船体比刚才更加倾斜了一些。 兰多希望那位喜欢尖叫的大小姐不要失足掉入海里。 他急急忙忙地想要从窗户爬出去跟上她离开的路线查看究竟,却在往前走了两步时被人拎着后领子拖了回去,当身后的人放开他时他回过头,看见小白“撕拉”一下撕开了床单然后弯腰开始缠绕他的腿,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伤口早就并裂开来,鲜血染红了他之前用来捆绑住腿的衬衫,血顺着裤腿一路染红成了一片。 想到这么多血居然他妈都是自己的,兰多有些晕眩,却强撑着说:“我没事,赶紧……” “别催我。”小白垂着眼不容拒绝道,“我都说了,我是来救你的,你要是死了我岂不是白跑这么一趟,我出场费可是很贵的。” 兰多:“……” 一介渔夫,居然这么大口气! 双眼发红地耐着性子等小白婆婆妈妈地处理完伤口,兰多赶紧推开他自己一瘸一拐地从窗户爬了出去仿佛生怕他再抓着自己不让走,同时他似乎听见了身后的男人发出低低的嗤笑声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这么急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赶着去救情人呢”,此时兰多已经翻出了窗户,隔着窗户,他狠狠地瞪了小白一眼,然后…… 再一次地引起了对方的一阵低笑。 不知道为什么,那笑声听着似乎还挺得意的。 简直莫名其妙。 …… 那位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大小姐所在的船舱是个不错的地方。 船舱位于船尾最隐蔽的位置,从窗户翻出去,却可以看见一条长长的、掩藏在阴影之下并不起眼的通道通往应该挂有救生艇的位置……兰多不知道这船这么设计是不是就为以防万一有如今这样的情况出现还是纯粹只是无心为之,但是当他“咚”地一声不算轻巧地落在甲板上时,一抬起头,除了右手边是波涛汹涌疯狂拍击着船舷的巨浪之外,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此时此刻在不远处甲板上的情况—— 除却正往回撤退的那些海盗之外,剩下的几十名大概认为自己水性不错的家伙还恋恋不舍地停留在那里,一些人正弯腰从法兰基海军尸体上企图翻找一些值钱的东西比如怀表或者镶嵌了宝石的纽扣,身下的那些正忙着在底层仓库进进出出,每个人手上都搬着各式各样的财物——珠宝箱、武器、看上去挺华丽的衣物甚至是法兰基海军留下的子弹、火药这类必须品都没有放过! 这群贪财到简直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 兰多注意到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一个愚蠢的家伙正搬着一幅油画吭哧吭哧地在本来就已经严重倾斜的甲板上前进,这引爆了这会儿自愿留在甲板上做最后的撤退工作的冲锋队长的怒火,只见他一把扯过那个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掉进海里去的海盗破口大骂道:“喂,这位先生——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这玩意进了水还能卖钱吗?!” “这是名作!运回去哥几个可就发大财了!”那海盗瞪大了眼激动地反驳,“我认识的!看看画里头女人的奶,我认识她的奶!又白又大!” “你认识个屁!这种画的女人都长一个模样!——包括她们的奶!”炮火声中,那冲锋队长扯着嗓门吼。 兰多:“……” 若不是现在气氛过于严肃,兰多十分怀疑自己会不会当场笑晕过去。 而就在这时,他隐约感觉到身后也有一个人擦着他的背从窗户里翻出来落在甲板上,来人似乎也是听见了不远处甲板上的那场闹剧,似乎极为不屑地“啧“了声,同时伸出手捅了捅兰多的腰:“救人还是看戏?” 当然是救人。 兰多做了个鬼脸,赶紧挪开了身子让小白先走在他的前面,自己则一步一癫地扶着栏杆跟在后面用单腿蹦跶,每往前一步就能听见自己砸得甲板发出“呯”“呯”地巨响,好在这个时候大家似乎都“很忙”,没有人会来在意这种响声。 顺着这条隐蔽的甲板走道一路向下往救生艇所在的方向移动,在这个过程中兰多完全没有发现那位美女大小姐的人影,下意识地往船下看了看除了惊涛骇浪之外果然什么都没有发现——黑发年轻人开始在心中暗自祈祷她已经成功逃脱而不是已经失足掉进海里,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走在前面的小白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兰多心中一沉,猛地皱起眉,同时小白身子稍稍偏开了些似乎是有意让出一些空间让兰多看清楚前面的情况,于是黑发年轻人几乎是没怎么费力气就看见了挂在船舷边的两艘救生艇,其中一艘的绳索已经解开了一半,正松松垮垮地挂在那里,看上去大概是什么人仓皇之中想要乘坐救生艇离开却不幸掉入了海里或者干脆是被海盗击毙! 救生艇还在。 那位大小姐却不知所终。 兰多紧紧皱着的眉头没有放开,也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别的缘故,此时他心跳加速整个人都觉得有些晕眩,稍稍探出身子去打量了下那两艘救生艇距离吃水线的高度,他几乎是不怎么抱希望地问了一句:“会不会有三艘救生艇,最上面的那艘放下去了,那绳子是放第三艘的时候挂断的……” “不可能。”小白面无表情地说,“这种船只会在左右后船舷处配备四条救生艇,左右各两条,放多了船头重量吃不消会影响航行速度。” 他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栏杆手脚还算干净利落地去到船舷那边,在栏杆上摸了两把然后准确地将挂着救生艇的那根断绳摸了上来,拿在手中看了眼,又掀起眼皮子扫了一眼兰多:“绳子断口处像是狗啃似的……应该是被一名本身力气不大的人用匕首之类的东西慢慢割断的——她应该是在割绳子的时候经不住船体晃动跌到水里去了。” 小白的声音又低又沉,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嘶哑的发音几乎被淹没在狂风以及浪涛的咆哮声中,一个个字却又如同重锤一般砸在黑发年轻人的心上——心里乱作一团之间兰多突然又觉得眼下所发生的一切未免过于滑稽:他正为了他以为自己最讨厌的那个人的性命去担心另外一个他连认识都不认识的女人的安危。 再开口说话时,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可怕:“那算了,回吧,船要沉了。” 兰多看着小白慢吞吞地往回走,来到自己面前时,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不用太担心,克里斯丁飞女王说不定会网开一面……再说,你家大副那么大个人了,总有些办法。” “他能有什么办法。” 兰多显得有些烦躁地将小白的手拍开,目光有些飘忽,琢磨了下道:“要不……我们放下救生艇也逃吧?不回莫拉号了,趁着这个机会……” “那么小的船,靠不了岸的,别异想天开——而且迪尔如果发现你不是死了而是逃走了,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追上来的,到时候后果可能会更加糟糕。”小白用冷淡的语气打消了兰多的逃跑念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兰多烦躁得只觉得胸腔的小宇宙都快要爆炸了,而就在这时,整个船只忽然发出“嘎吱”一声可怕的声响,紧接着兰多眼睁睁地看着一道巨大的裂缝从前方甲板处裂开,船上的木桶呯呯地滚成一团,当那裂缝变得越来越大,站在裂缝处来不及躲避的人直接就掉进了海里! 原本只是剧烈摇晃的船只此时有三分之一已经猛地一头扎入了海中! 船要沉了! 第二十六章 小乖乖?兰多?妈的,害人精,是不是你在那,吱一声?! 船是右边翘起左边沉底,此时兰多他们在右边甲板,距离这边也彻底沉入海中大概有十五分钟的时间! 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回到莫拉号上! 一时间兰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的一边腿使不上力气,狼狈地踉跄了下猛地一把扣住了身边高大男人的肩膀才稳住身体,与此同时他扯着嗓子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咆哮着让小白快走,与此同时,男人也反手勾住了他的一条手臂,稍稍弯下腰看上去像是想将身边的黑发年轻人背到背上一块儿带走——然而还没等兰多来得及阻止他的这个动作,忽然之间,在周围嘈杂的声音里,他听见了一声似乎是来自女性的尖叫! “什么人?!” 那尖叫声又高又急,当兰多猛地一愣回头下意识地去找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兰多甚至怀疑那一声尖叫声是否纯粹就是他的幻觉! 放在男人结实的肩膀上的手忽然收紧,黑发年轻人微微瞪大眼显得有些茫然地叫了声:“小白?!” 而在兰多意料之外的,男人并没有困惑他在这个时候叫他做什么,反而是稍稍转过头来,用那双湛蓝的瞳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唔”了声低沉地点点头道:“我也听见了……那女人好像没那么倒霉。” 一边说着他一边背着兰多往前走了几步,踉跄之中也在东张西望地试图寻找方才那一声尖叫的声源,同时,趴在他背上的黑发年轻人也因为过于紧张而忘记了让男人放下自己这件事,任由他背着自己,他则是安静地趴在他的背上,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 当兰多以一个几乎要将自己的脖子拧断的角度低下头去看船舷后侧下方时,在一片被海水侵湿的暗色木头黑色里,他隐隐约约瞥见了雪白的一片迎风飞扬的步,原本几乎要挪开的目光猛地转回,那双黑色的瞳眸微微缩聚,放在小白结实的肩膀上的手用力地拧了把他:“在、在那里!底舱炮口旁边!” 那地方十分隐蔽,兰多死都想不通这个大小姐是怎么跑到那个鬼地方去的——如果不是刚才船猛地晃悠了下让她吓到尖叫出了声,她就等着跟着这艘破船一块儿沉入海底喂鲨鱼去吧! 兰多热血沸腾,捏着手中的肌肉不放就像是抓着一根马匹的缰绳,男人被他捏得痛了,拧起眉嘟囔了声:“痛,别掐,放手。” 兰多:“救人救人救人!” 小白哭笑不得:“知道了,你先放手。” 兰多举起双手,小白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一个角落处,两边都有栏杆,这样兰多就可以用两只手一边抓着一个栏杆保持住身体的平衡……黑发年轻人站稳之后,眼睁睁地看着小白以对于渔夫来说似乎过于卓越的敏捷身手翻到了船舷外,海风将他脸上系着的绷带吹得有些松动,正当兰多看得有些挪不开眼睛时,男人那张脸却忽然毫无征兆地凑了过来—— 兰多吓了一跳:“你干嘛!” “船沉下去一半了。”小白说,“距离彻底沉下去大概还有十分钟,我救她只用五分钟,你别自己跳海,你腿受伤,游不回去的。” 兰多先是露出了个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是很快地便闭上了嘴,心急如焚点头答应:“我知道了,你赶紧动起来!” 小白“唔”了一声,下一秒“唰”地一下便消失在了兰多的视线范围内,后者被吓了一跳还以为男人手没抓稳掉下去了,连忙低头去看这才发现后者这会儿已经稳稳地顺着船舷边缘的破洞爬到了大约是第二层底舱的位置,这会儿那高大强壮的身躯正服帖地紧紧贴在船舷壁上,慢吞吞地往那个女人的方向移动。 而此时,那位赤着脚踩在炮口边缘的大小姐似乎也极为狼狈,白色的衬裙上蹭得到处都是黑色的炮灰,白净的小脸也脏兮兮的全是眼泪,海风将她那一头及腰的金色长卷发连同裙角一块儿飞舞起来——当小白无声息地靠近她死,她正用已经翻开了几块指甲、咕咕往外流着血液的手指死死地扣在破洞上,小声地哭泣着。 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靠近自己。 小白和在上面低头围观的兰多都不敢出声,生怕吓着她害得她失足掉进海里,两人俱是提心吊胆地看着小白轻手轻脚地靠近她——直到小白伸出强壮的手臂,一把扣在她的腰间,像是抓什么完全没有重量的物体似的将她猛地一把拽到自己身边! “啊!” 少女尖叫一声,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然而还没等她回过头神来,便听见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传来一声低沉而富有磁性、相当好听的男性嗓音:“别叫,是我。” 她猛地瞪大了充满了泪水的双眼,转过头来,在目光触及到男人脸上的绷带以及简陋的面具时,惊讶的光芒从那双漂亮的瞳眸中闪过:“先生,是您!您……您的声音怎么……” 男人先是愣了愣,随后那稍稍拧起眉又很快地舒展开来,他收紧了手臂的力量,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会儿正探出半个身子低着头看他们的黑发年轻人,剧烈摇晃的环境下,男人似乎并不愿意再让黑发年轻人继续以这个姿势继续等下去,索性吩咐怀中的轻巧少女抓稳自己,然后开始手脚灵活地往上攀爬…… 而此时,海水已经触碰到了他的脚踝。 船下沉得比他想象中的快。 哪怕现在重新爬回甲板上再取救生艇,恐怕也来不及了。 心中有些急躁,然而男人却并没有将这种情绪表现在脸上,他只是步伐稳健地稳稳往黑发年轻人所在的方向攀爬,直到快到他的面前——兰多低着头趴在船舷边,当小白完成他最后一段攀爬的距离时,有那么一瞬间他的鼻尖几乎就要碰到他的,两人的呼吸有几秒钟的彼此混淆…… 下一秒,兰多只来得及看见眼前黑影一闪,“咚”地一声轻响后,方才还在他下方的男人已经瞬间成功地翻身上了甲板。 兰多眨眨眼,随即定了定神看着面前的男人道:“等不了五分钟了,这船两分钟内就要沉。” 少女指着兰多一脸惊讶加惊恐:“啊!那个流氓海盗!” 兰多拧过脸从她皮笑肉不笑地假笑了下。 “嗯,我算错时间了。”小白点点头,仿佛没有听见怀中少女的尖叫直接放开了她,又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瞥了黑发年轻人一眼,“你之前就知道?” 兰多紧张地笑了笑:“我怕你有压力才没说。” 小白点点头从嗓子眼里应了一声,转过身很固执地微微低下身子用自己宽阔结实的背部对着黑发年轻人,嗓音暗哑道:“上来,我背你游回去。” 兰多犹豫地看了一眼那个还瞪着一双猫似的眼睛瞪着自己的金发少女:“你会游泳么?” 后者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似的,愣了愣点点头,片刻之后才吭吭哧哧有些害怕地小声道:“我的老师让我在家里的泳池里学过一些……” “……这里是海,算了,凑合游吧,再怎么也比我这个残疾人强。”兰多撇撇嘴一只手搭上小白的背,“一会儿看着她点,要是被浪打翻了拉她一把。” 小白:“唔。” 少女:“……” 瞪着眼前两位互动良好的大男人亲密无间一个背一个准备跑路,她在大脑短路了几秒之后终于反应过来,瞪大了眼仿佛难以置信道:“你们就让我自己游?有没有搞错你们两个大男人反而——等等,一会儿我们要游到哪去?” 小白面无表情地用下巴点了点前方:“游回袭击你们的海盗船上。” 少女:“不要!” 小白:“要么就死。” 少女:“那可是一群海盗!一群……臭男人!” 小白:“在海上的时候海盗看见的只有金子没有女人……别说你愿不愿意上船,就算你愿意上去他们也不一定会接受你呆在船上,因为他们迷信女人会让他们一路倒霉到一毛钱都捞不到做赔本买卖……” “迷、迷信?!”少女一脸崩溃,“谁嫌弃谁啊!” 小白继续面无表情:“海盗嫌弃你。” 兰多表示看不下去了:“够了没,走不走!到底走不走!!船要沉了要沉了要沉了重要的话说三遍船要沉了!!!” 小白:“走。” 少女:“啊啊啊啊走走走!!” 等兰多他们终于废话够了决定跑路时,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为时已晚,船体残骸在泡水过半时已经加快了吞噬船体的速度——当他们试图离开这道狭隘的甲板走道时,海水已经逐渐蔓延到了兰多的脚下,他穿着草鞋,几乎是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夜晚冰凉的海水蔓延上来。 兰多愣了愣,而下一秒,却感觉到自己搭在男人肩膀上的手臂猛地被拽了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秒整个人已经趴在了小白的背上,并伴随着身边金发少女的又一声尖叫,三人扑通扑通下饺子似的双双入水! 第21节 冰凉的海水卷着细腻的泡沫盖过头顶,伤口碰到海水的瞬间剧烈的疼痛让兰多几乎就要松开抱着小白脖子的手臂,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浑身浸泡在冰凉的海水当中他只觉得身上的热量在飞快地退散—— 唯一让他保持清醒意志的,居然是耳边那接连不断的少女的尖叫声—— “这海水怎么这么冷!” “该死我的裙子见水透明了!” “我们非得到海盗船上去不可吗,嗯?!” 兰多又冷又痛,几乎奄奄一息,十分佩服这女的怎么这么有活力能一边扑腾着跟上小白的速度一边疯狂抱怨,稍稍伸长了脖子吐出一口咸的发苦的海水,他嘲讽道:“现在叽叽喳喳像麻雀,方才一声不吭趴在那里,我们还以为你已经掉进海里被冲走了……” “刚才甲板上到处都是海盗,我要是乱叫被发现了怎么办?”少女一脸相当机智地说,“而且我还要保存体力。” 兰多得到这样的回答,先是愣了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正拼命划水的少女的手臂——月光之下,那洁白的皮肤被月光以及海水反光晕染成了好看的象牙白,而手指前端翻开的指甲已经被泡得发白,隐隐约约看得见一丝丝血丝…… 兰多这才想起这姑娘似乎也是身上带伤的,于是闭上了嘴,不再嘲讽。 而这个时候,她似乎是注意到了身边的人忽然安静下来,转过头冲着他笑了笑:“疼是疼,但是活命要紧——顺便,在海里游泳比在泳池里累得多,我们什么时候到?” 在这种时候说笑话完全可以算的上是苦中作乐了。 事实上哪怕跳入海中,兰多他们的情况也不见得有多好,首先他们的前进速度很慢,小白背着兰多速度自然受到影响,而身边这位大小姐刚刚从游泳池毕业下了水还能活到现在也着实算是不容易;其次,破碎的船体周围有浮木,尖锐的木头断裂处或者木头上的钉子又或者是摔碎的玻璃瓶碎片卷着浪打来,每一样都有可能使他们受伤……而头顶上,那已经被海水吞噬了大部分的船只投下的阴影笼罩着他们,如果这个时候再掉一根固定的龙骨之类的东西下来,他们被砸进海里恐怕就再也别想冒出头来。 更糟糕的是,还有一种不能排除的情况——比如船体因为波浪推力发生反倾斜整个砸下来的话…… 兰多的脑子就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往最糟糕的方向想。 而此时,命运女神恰到好处地与兰多他们又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那仿佛是来自深渊恶龙的咆哮,绵长响亮的嗡鸣响彻在黑夜的巴比伦海面上,当兰多回过神来时,他只觉得笼罩在自己头顶上的那片阴影似乎没有伴随着他们的缓缓游动而越来越远,反而他只觉得身边海绵上的阴影投影面积在越变越大…… 心中咯噔一下,兰多有一种预感:他方才猜测的最坏的情况恐怕要出现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就听见周围传来了似乎是下海来划着小船准备搜救落海同伴的海盗们的叫喊声,他们拼命地扯着嗓子让所有能听见自己说话的人迅速撤离船体右船舷范围—— “船要翻回来了!” “不是翻回来,是这船从中间裂开了!” “快划!快划!离开这阴影范围,我还年轻不想被砸死!” 各种哭爹喊娘传入耳中,迎面又是一个浪拍在兰多的脸上,眼睛来不及闭上被海水浸湿火辣辣的,兰多心中在各种焦虑之后此时忽然又变得镇定下来,他稍稍仰起脖子,抱在小白脖子上的稍稍收拢,靠近了男人的耳边用苦涩的声音道:“小白,要不你还是放开我自己游出去。” 男人闻言嘟囔了声什么,兰多没听清楚。 兰多不得不加大了声音说:“一会船骸砸下来我先潜下去,等周围平静了再游上来你再带着搜救队过来找我!” 而这一次,小白的声音变得清晰了些,只是不怎么客气地嘲讽反问了句:“下去你还上得来?” 这声音甚至听上去没那么沙哑。 甚至有点耳熟。 兰多愣了愣,正想仔细琢磨这声音好像哪里不对,又发现现在好像不是考虑这事情的时候——此时那船体似乎又往下掉了掉,伴随着身边金发少女的尖叫,黑发年轻人意识到再不快点他们可能会一起被砸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于是他稍稍松开了小白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小白你听好了,我是兰多巴塞罗罗,巴比伦海最负盛名的巴塞罗罗船长的儿子——别看我这样,其实是亲生的那种……我死了以后,麻烦你找到我的船队的大副雷蒙德,告诉他我翘辫子了,我老爸的遗愿就麻烦他多跑跑腿,作为跑腿的谢礼,席兹号就送给他了——” 小白:“……” 兰多:“如果他说‘谢谢’,就告诉他‘不用谢应该的’;如果他兴高采烈或者是幸灾乐祸地的笑了,就替我揍他一拳——” 小白:“……” “哈?——你说什么?”兰多湿漉漉的脑袋往前凑了凑试图听清楚男人在说什么。 小白:“我让你闭嘴,一边游还要听你废话,要游不动了。” 兰多:“……” 兰多:“我真的不想连累你一起死。” 小白:“唔。” 兰多:“萍水相逢的,你又替我吃过鞭子,多不好……” 小白脸上表情顿了顿,脚下一蹬猛地往外窜出了一米远的距离,吐出一口海水含糊道:“不是萍水相逢。” 兰多:“啊?” 小白:“我说,你现在敢放手你就死定了,我会把你的尸体打捞上来剁成泥巴团成肉丸子喂鱼——” 兰多:“……” 在两人的对话过程中,笼罩在他们头顶的船在一点点往下掉。 兰多的心跳也快跟着跳出了胸腔——要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这绝对很难,但凡有一丝丝大家都活着游出阴影的希望,他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但是现在,真的没有办法了。 兰多的胸膛贴在男人的背上,虽然是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他却还是能感觉到对方背部传递来的体温,他仔细地打量着小白的侧颜,发现他脸上的绷带因为泡水已经开始有所松动,露出了底下一小片苍白的皮肤……那一块皮肤是完整的。 兰多忽然挺像看看小白到底长什么样。 不过好像来不及了。 黑发年轻人抱在男人脖子上的双手紧了紧,深深地喘出一股憋在胸口中的浊气正准备彻底放开,却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瞥见阴影外有一道昏黄跳跃着的火光正在缓缓靠近,同时,在那与离开阴影范围的救生船相反方向驶来的小船上,传来一个他熟悉的声音—— “小乖乖?兰多?妈的,害人精,是不是你在那,吱一声?!” 第二十七章 他抱着他,犹如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藏。 兰多:“?!” 小白:“……” 兰多:“吱吱吱吱!” 仿佛听见了上帝在跟自己对话,一瞬间黑发年轻人那面如死灰的脸上恢复了光彩,他努力伸长了脖子往火光跳跃的方向看去,远远地便听见迪尔嗤笑一声,紧跟着,一艘救生小船往他们这边飘过来——站在船头的金发青年昂首挺胸一只脚踩在船头,唇角边挂着一抹肆无忌惮的笑容,兰多看见的光就是他手中拎着的那盏摇摇晃晃的煤油灯…… 在迪尔的身后,是嘿咻嘿咻拼命划桨的三个水手。 当迪尔靠近,远远地就看见了在水里扑腾的三个人,他先是冲背着兰多的小白冷笑了一声表示了自己的不屑以及鄙夷,然后在目光转开看见游在他们身边的金发少女时,微微一愣后稍稍拎高了手中的煤油灯,吹了声口哨道:“我眼睛没出问题吧,这种地方为什么还会有美人鱼?” 迪尔的声音听上去吊儿郎当确实很像流氓,所以不怪大小姐一个紧张连呛了几口海水,还是兰多看不下去及时伸出手拉了她一把,而此时,小白已经带着他们缓缓地游到了船边,一只手刚刚搭在那船上,就听见迪尔说:“慢。” 小白:“?” “这船太窄,上不来三个人,看不见么?”迪尔面无表情地说,“我是来找我的小奴隶的,船上也只留了他一个人的位置。” 小白闻言没怎么犹豫就将手缩了回来,转过头对背上的人说:“那你上去,我们游出去。” 兰多趴在他背上,凑近他的耳朵小声道:“你还游得动?” 他看见小白以几乎不可看见的弧度轻轻点了点头——但是兰多知道,刚才攀爬去救这位大小姐已经花费了小白不少的体力,而且他还大病初愈,现在肯定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了,他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只见在他们身边少女抹了把脸上的水,哆嗦着说:“不管他游不游得动,反正我是游不动了。” 小白闻言想了想,又转过头看着迪尔:“一名女性能有多重,带上她一起。” 迪尔缓慢地摇摇头,固执道:“海盗船上不带女人,这是规矩。” “她值钱。”小白言简意赅说着,转过头,问身边的少女,“告诉她你是什么人。” “我父亲是法兰基的奥克勒斯公爵,芙兰朵奥克勒斯。我奉法兰基在位国王马尔修斯二世之命欲前往西尔顿,与克里斯丁飞女王表达我国国王崇高的敬意,欲两国永世交好……”少女眨眨眼,面对迪尔时已经没有了最初看见兰多时的慌张,哪怕在水下,兰多也清楚地看见她稍稍扬起了下巴成一个骄傲的弧度——不卑不亢的。 这女人除了很吵耳朵之外,倒是意外还有一些让人觉得挺讨喜的地方。 迪尔闻言,似乎并不在乎什么公爵女儿不公爵女儿的,他只是短暂地沉默下来,像是完全无视了头上随时都可能砸到他脑袋上的那巨大的船体遗骸,而此时他淡定不代表其他人也会继续淡定,几个划桨的水手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船底——当他们抬起头就能看见船底部可爱的寄生小海螺时,终于忍不住地大叫了声:“船长!要掉了!要掉了!” 作为现场唯二淡定的人,小白掀了掀眼皮子,湛蓝色的瞳眸瞥了一眼脑袋顶上的船体,又是轻轻拍了拍船只边缘继续劝说:“绑架她,你能换到很多钱——无论是跟西尔顿要还是跟法兰基要,他们都会掏腰包把她赎回去。” 少女:“……” 迪尔脸上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是很快地,他忽然猛地勾起唇角露出个肆无忌惮的笑容,冲着身后的海盗勾勾手,淡淡道:“拉她上船。” 眼瞧着谈判成功,兰多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眼睁睁地靠他们这边的海盗a立刻扔了船桨,伸手将泡在水中冻的哆哆嗦嗦的小姑娘拉了上来,在确定了她做好之后这海盗立刻松开了手,还呸呸地吐了两口唾液在海里,搓搓手道:“海神爷爷保佑,我这是逼不得已才碰了女人!” 名叫“芙兰朵”的少女前一秒还抱着胸蜷缩在一旁唯恐走光,闻言猛地抬起头:“真是够了!当海盗还是当传道士呢!” 海盗a:“……” 而此时,迪尔似乎并不在意他身后的人有什么互动——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多看那对于现在他这个年纪的男性来说应该具有相当诱惑力的妙龄少女,在她爬上船船只稍稍稳住后,他立刻弯下腰,放下了手中的煤油灯一只手扣住了这会儿正趴在小白背上的黑发年轻人,似乎是想要将他拉上去—— 兰多反而更加抱紧了小白:“要上一起上。” 迪尔脸上有一瞬间的怒气闪过。 小白叹了口气,似乎早就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微微侧过脸提醒身后的黑发年轻人:“没时间搞第二次谈判了。” 兰多趴在男人耳朵边小声地说:“你游不动了,不上船你就死定了。” 此时,迪尔抬起头看了一眼脑袋顶上距离他们大概就还剩下大约十米的船底——船体不会一点点往下掉,当掉落到一定的高度后,它会在一瞬间直接迎头砸下……正如同这个碍眼的红发男人所说的那样,他的时间不多,已经没有第二个选项。 但是迪尔没有撒谎,船上加上他已经有四个成年男人外加一个女性,再上两个人,船吃水太深根本划不动——原本想扔下这不知好歹的家伙不管拉倒,然而这想法只是一瞬间在他脑海中闪过但是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被他自己否决—— 之前,自己的枪支走火打中黑发年轻人,血花在半空中绽放的一幕又在他眼前回放。 碧绿的瞳眸之中瞳孔微微缩聚,情急之下,迪尔做出了一个他自己都理解不来的举动——在身后海盗们的惊叫声中,他猛地一下跳下了海,将黑发年轻人从红发男人的背上扯了下来拉到自己背上,冷冷地瞥了一眼男人后,不等他做出任何举动,就背着兰多飞快地往阴影外的方向游去。 船上的众人目瞪口呆。 就连小白那张鲜少出现表情的脸上都有一瞬间的错愕闪过。 兰多:“你干什么?!” 迪尔面色阴沉,十分恼火地吼道:“闭嘴,背你游回去!” 兰多错愕:“……吃错药了你?” 迪尔没好气回道:“错,今天没吃药!” 言罢便猛滴一窜,居然一个借力往外窜出了大约有两三米远。 被拉走了背上所背负的人,身上一轻的红发男人很快便回过神来,直接翻身上了船,并抓起了船上身下的第四只船桨——当整个身体脱出水面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人都快虚脱,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大概是之前还没有好透的发热病重新又卷土重来,连续一系列的高消耗力以及极度紧绷也耗费了他太多的精神力。 兰多说得其实很对,他确实没有太多的力气了。 如果没有船,他也不确定在这种状态下他究竟能不能游出阴影。 迪尔做出一个最令人意想不到,似乎最不合理,却也是眼下唯一可以让大家都活命的最佳选择——看着迪尔稳稳地拖着黑发年轻人,以比小船慢不了多少的速度往阴影外游去,男人也稍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配合着身后三名持浆海盗的频率,一块儿将整个船往阴影外滑去! 大约是一分钟之后。 当他们刚刚离开那船骸的阴影范围,甚至还来得及松一口气,只听见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巨浪几乎要将他们小小的船只掀翻,小白只有伸出手死死地扣住船体边缘才不至于被甩出船外,腥咸的海水如同暴雨一般迎头淋下,其中夹杂着各种船体被拍碎的部件,打在人的脑袋上、背上都是生疼生疼的——然而此时男人却顾不了这么多,当巨浪席卷而来,他几乎是下意识都脱口而出叫了声黑发年轻人的名字。 第22节 这样的一声叫声很快便被咆哮着的巨浪压过。 周围的一切都乱成了团,男人只能听见周围的海盗们咆哮着后退的吆喝声,当他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盲目地试图在周围寻找到自己熟悉的那抹身影——但是他什么也没有找哦到,他看见了漂浮在水面上支离破碎的酒桶碎片;看见了被海水冲过来的法兰基皇家海军尸体或者是海盗的尸体;看见了被巨浪掀翻的船只有人在底下挣扎;看见了被海水中夹带的重物敲到脑袋整个人也不知道是被敲晕还是敲死了直接无声无息沉入海底的海盗…… 慌乱之间,男人看见了很多东西—— 生死一瞬间就在他的眼前,仿佛是一场无声的戏剧。 然而他却始终看不见他想要寻找的人。 当脑海中有各式各样的不好的想法冒出头来,男人抓在船只边缘的手背猛地暴起青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自己的错误:他不应该轻易将黑发年轻人的性命交给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看管。 小小的救生舟边缘被他“啪”地捏碎。 木屑翘起扎入男人的手心,而他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我是兰多巴塞罗罗,巴比伦海最负盛名的巴塞罗罗船长的儿子——别看我这样,其实是亲生的那种……我死了以后,麻烦你找到我的船队的大副雷蒙德,告诉他我翘辫子了,我老爸的遗愿就麻烦他多跑跑腿,作为跑腿的谢礼,席兹号就送给他了……】 当一波巨浪拍过,法兰基的船只渐渐沉入海底,海绵上逐渐恢复了平静——最后一次的灾难过去,劫后余生的海盗们七零八落地四散在周围,还保持漂浮状态的船只已经不多,大多数人都被掀翻这会儿游动着试图寻找距离自己最近的浮木,他们在用各式各样的语言祈祷告慰庆幸自己还活着的幸运,也在相互呼唤着自己同伴的姓名…… 有一些人做出了回应。 有一些却在单方面的发出呼喊后,那呼唤声就犹如石沉大海。 【如果他说‘谢谢’,就告诉他‘不用谢应该的’;如果他兴高采烈或者是幸灾乐祸地的笑了,就替我揍他一拳……】 “……” 在那双湛蓝色的瞳眸之中,有一瞬间的迷茫一闪而过。 “嘿?”男人听见他身后传来少女小心翼翼的呼唤声,“先生,红头发那个,你还好吧?” 男人没有回头。 所以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倒映在他人的眼中自己看上去有多么糟糕——身上的绷带因为海水的浸泡有所松动,隐隐约约露出了他结实的背部肌肉以及背上那隐约可见、却几乎像是就要消失的黑色图腾,他坐在小小的木船中,就像是一只危险又孤寂的野兽,整个人散发着生人莫进的可怕气场。 在他的身后,少女和三名海盗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下意识地害怕。 良久,他们这才看见男人缓缓地抬起手,将脸上松落的绷带一圈圈地解下——在即将解开最后一层,船只上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瞪着看绷带下的那张脸时,男人却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坐直了身体,又叫了一声黑发年轻人的名字。 “兰多巴赛罗罗?” …… “兰多巴塞罗罗?” …… “兰多巴塞罗罗——” 三声呼唤,每一次的声音都比上一次更加响亮,蹲在船尾的芙兰朵眨眨眼,发现这个奇怪的红发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又不是沙哑的那种声音了,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明明跟之前她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的那瞬间听到的声音一样。 她听见男人在用这样好听的声音一声声似乎不厌其烦地呼叫着一个名字——这声音逐渐盖过了其他海盗们的呼喊声,夹杂在夜晚的海风声中,这声音被传得很远……许多海盗都放下手中的事儿,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看着这声音的发源地。 明明是阴天,海盗手中的火把将海面映得犹如星光点点。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又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得到回应的呼唤时,突然之间,他们听见在某一处传来什么东西泼水而出所发出的“哗啦”一声声响,伴随这一阵咳嗽声传来,有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沙哑着嗓子说—— “到。” “……” 原本蹲在船上一动不动的高大背影听闻了这个声音,立刻猛地回过头去! 然后一眼便看见了趴在一块浮木上的黑发年轻人,在他的身边还有一名金发青年,后者看上去也是累得够呛,趴在浮木上翻着白眼哼了声:“到个屁,你是白痴么?” 看在这个金毛还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的份儿上,黑发年轻人自然懒得理他,他似乎喝了不少海水,此时脸色苍白得像鬼,这会儿正踩着水,慢吞吞地往男人所在的船只这边扑腾过来——来到船边时,男人伸出手,似乎再也懒得管这艘船会不会沉,胳膊上青筋暴起一用力便将黑发年轻人抱上了船。 兰多脱水而出,趴在男人结实且温暖的怀抱中,松了口气:“妈的,差点死了。” 他话语刚落,感觉到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稍稍收紧了一些,有些好奇地转过头,却意外地对视上一双平静的湛蓝色瞳眸,良久,他听见小白在他耳朵边沙哑地问:“腿还疼不疼?” 兰多笑道:“疼得不像是我自己的了……你绷带怎么还剩一圈了?” 小白:“关你屁事。。” 兰多:“你要不要放开我——这样光天化日,搂搂抱抱影响不好。” 小白:“哦,好。” 一边说着,却直接将黑发年轻人整个捞进自己怀中抱稳。 他抱着他,犹如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藏。 第二十八章 抱! 深深地吸入一口气,鼻息之间,满满是海水的腥咸,血液的腥甜,以及隐隐约约透过那白色的纱布钻入的淡淡汗液味儿…… 这味道刚刚好。 兰多不嫌弃地将自己快都被海水冻僵了的脸蛋贴在小白结实的胸膛上,一边做着类似卡油的事情一边心里不由得感慨现在的渔夫未免身材太好,光是撒网收网就能练出这么一副恐怕连战士们都望尘莫及的漂亮胸肌……如果放在平常,兰多肯定就要开口调侃他了——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只是老老实实地闭着嘴靠在小白的身上闭目养神,事实上他是真的快要累到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道都没有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小白胸腔后那呯呯强而有力的心脏跳动,让他有一种特别真实的安心感。 劫后余生,然后真实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满足。 想到这里,兰多放在小白腰间的手不老实了起来,尽管筋疲力尽,但是之前提到的所谓“累到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这种事果然也是在骗人,比如这会儿,黑发年轻人的一只手正环绕着小白那结实的腰杆,懒洋洋地勾起被海水冲得有些松的绷带,手贱地拽了拽。 此时,正一只手划着船桨迅速往莫拉号划去的男人似乎感觉到了他这个微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那结实的手臂僵了僵,他停顿了下,随即微微眯起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面无表情地说:“手。” 兰多:“……” 小白:“再乱摸,就剁了。” 兰多:“唔。” 那么凶,和平常的小白不一样。 男人的声音响起,此时小船上的众人皆是一脸莫名其妙地转过头来,迪尔似乎非常看不惯兰多和小白连体婴似的黏糊在一起,从牙缝里发出“啧”地一声声音,他拧开了脑袋,想了想,又拧回来,皱着眉问:“你们准备抱到什么时候?” “关你屁——” 兰多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下一秒整个人便脱离了某个温暖的怀抱——他微微错愕地看着小白,却发现男人这会儿却拧开了他那弧线十分漂亮的脸,绷带之下,兰多看不清楚他是什么表情,只能听见他用平淡无起伏的声音说:“光天化日,搂搂抱抱影响不好。” “抱都抱了那么久了你才反应过来!”兰多嚷嚷,“不管,我冷啊,需要你那强而有力的胸襟!你都不知道夜晚的海水泡久了那叫一个透心凉,小白,行行好再抱一会儿吧——” 黑发年轻人一边碎碎念着一边特不要脸地张开双臂,而小白似乎对于他这种赖皮行为也是颇为无奈,在一船的人沉默围观下,只见这平日里不拘言笑甚至在不说话的时候气势有些吓人的男人在片刻的停顿后居然真的露出了一个妥协的表情,然后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稍稍张开了那边没有握着船桨的手臂。 然后黑发年轻人心满意足地又蹭了上去。 于是两人又在“光天化日之下”重归于“影响不好”的姿势——身为莫拉号的船长,迪尔微微瞪大眼像是见了鬼似的瞪着两个人,而此时在他们身后的船尾,整个人缩在一张毯子里的芙兰朵见状,则是直接说出了迪尔的心声:“我在这披着毯子拼命哆嗦,却看见两个男人在不远处搂搂抱抱相互取暖一副很舒服的模样——撇开性别这方面的事儿不说,他们甚至没一个人转过头来看我一眼,我很丑陋吗?哦,我的老天爷,你们这群海盗真是太奇怪了!” 这声音颤颤悠悠,正好从船桨拍打着海绵发出“哗啦啦”的空隙中传入在场的每一个人耳朵中。 独自坐在一旁的金发海盗船长转过头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那喋喋不休的女人——见她似乎被自己冰冷的眼神吓到狠狠地闭上了嘴,他有咧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别这么说,小姐,他们俩是临时工——大多数海盗,都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芙兰朵尖叫一声裹紧了毯子往后缩,就差怒骂“流氓”。 少女的惊叫让迪尔心满意足地转过头去。 而此时,整条小船已经距离莫拉号越来越近,周围的光线不再局限于船上那在海风中飘摇的火把,船上水手们的火把以及周围其他搜救船只的火把将整个海面营造得犹如白昼……小白将船上的绳索在莫拉号船体一侧的挂钩上固定后,上面立刻就扔下了新的绳梯,然而他却并不急着攀爬上去,而是坐在原地,看着怀中那个毛茸茸的黑色脑袋。 而此时,站在串线伤已经摆好了姿势等人上来的海盗见半天没动静,忍不住探出身子往下看——结果一看就看见了抱着黑发年轻人的红发男人,还有他们那委屈地独自坐在一边,满脸臭得要命的船长大人……迪尔的脾气一向难以捉摸,那水手倒是没放在心上,这会儿见大家都平安归来,他松了一口气,开始调侃这船上他唯一调侃得起的两个人—— “嘿,白,你从水里头捡到了一只水猴子吗?” 原本海绵上只有海水拍打船舷发出的声音,以及其他海盗们搜救时呼叫同伴的声音——除却这些之外,周围简直是静悄悄的,气氛压抑得可怕……这名海盗有些轻快的声音响起时显得特别突兀,却意外成功地让周围的一些人哄笑起来。 紧绷了整整一个晚上,而笑声似乎是驱散恐惧和寒冷最好的良药,在这么一顿乱糟糟的声音中,气氛却不知不觉地放缓慢了下来……小白低下头看了看蜷缩在自己怀中的黑发年轻人,原本想要叫他,却见他闭着眼靠着自己极为困倦的模样,呼吸之间喷洒在自己胸膛的气息也比之前来的稍稍灼热一些,他微微蹙眉,抬起手用手背探了探他额间的温度,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温度。 “我刚退烧,你又来?” 男人嗓音低沉,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伸出手拍了拍黑发年轻人,后者“呜呜”了两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干嘛?” 小白不再拍他,淡淡道:“到了。” 兰多:“哦。” 小白:“只有绳梯,你得自己爬上去,我在下面接着你……” “没力气了,”兰多说,“再抱会儿。” 小白顿了顿,终于还是狠下心将那还往自己怀中缩的家伙推开了些,他蓝色的瞳眸在火光之中看上去有些深邃,又是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黑发年轻人那温热的脸,道:“不抱了。” 兰多:“抱。” 男人额角青筋跳了跳,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果然还是受不了这黏黏糊糊的画风——但是一旦想到之前以为黑发年轻人葬身大海那么会儿的心惊肉跳……那复杂的感觉所留下的余韵终于成功地让他强忍下了将怀中人直接往海里扔的冲动,纠结了一会儿后,男人显得难得好脾气地说:“回去再抱个够。” 兰多:“喔。” 讨价还价成功。 得到了有力承诺的黑发年轻人颤颤悠悠地站起来,拍拍屁股,正准备顺着绳梯往上爬,忽然又好像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因为生病而显得有些深不见底的黑色瞳眸对视上身后的船长和少女,少女缩在角落还在哆嗦,而金毛船长大人则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兰多问:“不好意思差点忘记了,女士优先还是船长优先?” “你还记得我这个船长,”迪尔满脸阴郁地看了兰多一眼,走到他身边不轻不重地用自己的肩膀撞开他,“我先上去跟他们说清楚,如果莫名其妙就让一个女人出现在甲板上,他们会在我们来得及爬上去解释一切之前,就迫不及待地重新把她扔进海里。” 迪尔的话让芙兰朵的面色发白,而在场的众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知道这家伙说的可是大实话,兰多耸耸肩让开了条道儿让迪尔先爬上去,等他往上攀爬了一段距离,兰多这才紧紧跟上——他是发现自己似乎迅速地病了,接连不断的紧张以及惊吓外加冰冷的海水,他注意到自己这会儿手脚发凉,呼吸出来的气息却是燥热的,以及脑袋昏昏沉沉,压根没办法思考太多。 我得赶快回到甲板上,兰多心想,再晚一些可能我就会爬不上去了。 正琢磨着半路脱力掉下来的可能性,这个时候,兰多又听见小白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只管往上爬,别低头,我在你后面看着。” 不得不说这是一句令人心动的承诺。 尽管小白可能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而已,兰多却发现自己还是下意识地选择相信他,抓着绳梯慢吞吞地往上爬——这对于平日里喜欢上蹿下跳的他来说各种习惯的东西这时候却几乎花费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浑身肌肉酸疼的可怕,爬到一半就爬不动了,刚想停下来休息一下,放松放松这会儿被粗糙的麻绳膈得像是刀割一般疼痛的手掌心,却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整个梯子晃了晃,紧接着,一只大手从身后探出来,覆盖在了他刚想松开的手背—— “敢松手,不要命了你?” 小白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气息钻入耳朵里,痒痒的。 兰多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也没来得及惊讶——下一秒便感觉到,男人那高大结实的胸膛贴上了他的背——黑发年轻人想要回头去看,却还没来得及扭动自己的脖子呢,脸颊一侧便被不轻不重地抽了一巴掌—— “别乱动,不是让你别回头看?掉下去怎么办?” 兰多深呼吸一口气,被揍了也上不来脾气,就是嘟囔:“你别老贴着我,热。” “那就赶紧往上爬,”小白说,“我就不贴着你,在你下面等得不耐烦了才上来的。” 兰多闻言没有办法,顺便打消了休息的念头——其实他也知道越是疲惫越是要一鼓作气,中途停顿反而更加难往上爬,于是在身后小白紧紧的逼迫下,他咬紧了牙关将剩下的绳梯爬完——快要到地方的时候,从船舷上伸出了一双手臂缠绕上他的手臂,一路向下,最后固定在他的腰间,将他像是小婴儿似的直接举了起来,兰多冷不丁一下子脚下踩空惊叫了一声,却没想到下一秒,自己被稳稳当当地放在了船上。 “啧,那么热……小帕德,去通知船医,让他弄点儿人吃的退烧药来喂我的宠物。” 第23节 迪尔嫌弃的声音响起,兰多掀起眼皮子扫了一眼,这才发现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自己的船长帽牢牢戴稳,伴随着他的话语声落地,一个原本蹲在他帽檐上的毛团子探出了脑袋,居高临下地扫了黑发年轻人一眼,然后“吱吱”两声,头顶有一朵小花的骚包仓鼠四肢张开,“吧唧咚”地以肚皮落地方式掉在甲板上,在甲板上挣扎了一会儿后,它爬了起来,看了看四周甲板上来来往往奔走着的海盗们,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随时都有可能一脚被踩死的危险,仓鼠没怎么犹豫,就顺着甲板一路往楼梯方向跑去。 船医的船舱就在那个方向。 先放下一只仓鼠凭什么能承包猎犬的活儿这件事不说,兰多只是奇怪这只仓鼠应该要怎么样才能跟船医准确表达“退烧药”这个玩意——直到大约十分钟后,用双爪举着一粒药片,只用后爪立起来直立飞奔而来的仓鼠光荣归来,迪尔弯下腰从它爪爪里将药片拿过,端倪了一会儿后塞给了兰多,兰多低头看了看,随即发现手掌心的确确实实是退烧药。 至此,他彻底服气了。 毫无疑问,这一船包括仓鼠在内都是奇葩。 兰多就着小白不知道从哪里摸过来的淡啤酒吞下药片,顺便冷眼围观迪尔船长怎么样将甲板上的海盗们都招呼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当所有人都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活儿聚集到他身边,迪尔扫视了他们一圈,然后平静地宣布:“船下面有个女人,很值钱的那种——为了更伟大的利益,我需要你们放下那些迷信,暂时让她在船上待两天。” 迪尔语落,然后成功地一石激起千层浪。 海盗a:“女人!在哪!这鸟不拉屎的大海中央居然有女人!年轻吗!漂亮吗!四肢健全吗!” 海盗b:“哦不,在摇晃着的船上看见女人摇晃着的胸脯我会晕船!” 海盗c:“女人?船长,女人不能出现在航海的船上这是百年前流传下来的说法,无论您准备用她来跟什么人交换任何东西,我认为您都需要三思,以免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会为我们召来噩运。” 海盗d:“毫无疑问,祖先的智慧能流传至今是不容质疑的。” “一派胡言。”小白嘟囔了声,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黑发年轻人往自己怀里扯了扯,想了想又低头问,“药吃了没?” 正听得认真的兰多冷不丁被问到,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对视上小白那双湛蓝色瞳眸,点点头:“吃了。” 小白“哦”了声,面无表情道:“张嘴我检查下。” 兰多满脸黑线,伸出手揍了他胸口一拳,后者被揍这么一下不痛不痒的,顺手将身上刚刚换上、已经沾上了体温的长袖外套脱下来罩在他身上。 而此时此刻,身为船长的迪尔自然无暇顾及某两个船员在他眼皮子底下搞秀恩爱小互动,他淡定地听着那些反对的意见,甚至没有像是平常那样蛮狠霸道地打断他们,而是耐着性子听他们说完——直到那双漂亮的眼眸用极为淡漠的目光扫了他们一圈,那反对的声音才稍稍减弱。 而众人的注视中,下一秒,只见他们英俊的船长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个嘲讽的微笑,他看着刚刚说“祖先的智慧能流传至今是不容置疑的“那名海盗,目不斜视道:“如果你知道在这条规矩出现之前,女人曾经还长期跟船航海,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当然,这个盛况直到某只船上的船长和大副为了争夺一个女人两败俱伤,那一天起,女人才被禁止出现在船上。” 海盗d:“可、可是她们每个月会流血,那血腥味儿会吸引到不得了的海怪——” 迪尔闻言,走到船舷边,“喂”地叫了声还停留在救生艇上抬着头眼巴巴瞅着上面的芙兰朵,芙兰朵听见响动,下意识地问:“怎么啦?” 迪尔:“你距离这个月来月事还有多久?” 芙兰朵尖叫一声,一句憋了很久的“流氓”终于脱口而出。 迪尔被骂了却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脸:“不说你就在下面跟着船游回西尔顿好了。” 芙兰朵胸脯剧烈起伏了下,一张原本被冻的苍白的小脸在月色的掩饰下蒙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刚走!行了吧!啊啊啊啊啊你们这群海盗真是——” 迪尔却不再理会少女崩溃的抱怨声,转过头,看着身后的那群海盗:“听见了?容我介绍下,这位大小姐是芙兰朵奥克勒斯。奉法兰基在位国王马尔修斯二世之命前往西尔顿,联姻——我能拿她换一大笔钱,足够你们每一个人支付跟任何一个国家最漂亮的女人睡上三天三夜的价格。” 举着火把的海盗们安静了下来。 迪尔轻笑一声:“看来是没意见了?” 他抽身回来,顺手拔出腰间的匕首将已经收上来的绳梯束缚绳砍断,当绳梯掉落到下面的救生艇发出“咚”地一声轻响,他看也不看地堆下面的女人说:“给你十分钟时间,爬不上来的话……” 芙兰朵:“怎么样?” 迪尔十分恶劣地冲她灿烂一笑,他转过头,扫了一眼甲板上还瞪着自己发呆的海盗们,稍稍挑起眉,嗓音提高了些:“还愣着干嘛?没听见老子说的,十分钟后开船——各就各位,准备出发,目标西尔顿皇家港湾——我要让他们鸣响象征最高礼遇的礼炮来迎接我的莫拉号!” 第二十九章 “有了它我就能称霸巴比伦海。”“雷蒙德还活着你就别想。” ……话是这么嚣张地说着没错啦。 但是事实上此时莫拉号还面临着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比如从哪里搞来一张属于希尔顿的港口通行卷。 ——明明是海盗,眼下却眼巴巴地需要这样中规中矩的东西,这事情说出来倒是有些丢人,但是相比起“丢人”这种事,迪尔能年纪轻轻当上巴比伦海鼎鼎有名的大海盗,这就说明他完全不是靠“脸皮子”吃饭的人……他拥有比一般的人更加冷静的思考方式,比如眼下,在连续跟席兹号以及法兰基皇家海军开战后,莫拉号面临着弹尽粮绝的窘迫状态,如果冒失闯入西尔顿皇家海军的范围内,等待他们的很有可能是被一网打尽,然后全军覆没。 这种愚蠢的错误是迪尔不会犯的。 虽然现在还可以再绕行回到他们老巢进行补给,但是西尔顿是当前巴比伦海域内海军力量最强势的国家之一,如果可以,迪尔并不想为了一个女人跟他们硬碰硬……他也不确定克里斯丁飞女王是不是一个抠门的小气鬼,如果不幸的她真是的话,那么她交出来的金子恐怕还不够他置办击垮西尔顿皇家海军的费用。 其中还不算海战中会损失的人工费。 “——怎么算这都是一笔不划算的生意,小乖乖,看看你给我捡了一个什么样的破烂来。” 一双大长腿搭在桌子边缘,迪尔懒洋洋地对这会儿站在自己办公桌对面垂头丧气的黑发年轻人说话,后者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似有不服地闷闷道:“人是小白救回来的。” 站在黑发年轻人身后的高大男人此时正仰着头去看莫拉号船长室某个高高的书柜上的一本老旧的书,那书的封面像是用动物皮做的,上面有奇怪的图腾——别的书都放在书架上整齐地排列好,唯独它像是什么珍贵的古董品一般被小心翼翼地放在玻璃后面……当兰多将错误推在他身上时,男人那双湛蓝色的瞳眸正微微眯着,手指尖沿着封面上奇怪的图腾细细描绘,闻言手上动作一停,转过头看了兰多一眼,顿了顿,续而沉声道:“我只是听你的话。” 兰多“呸”了声,迪尔倒是好像蛮喜欢看这两个人闹矛盾的,此时他露出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目光越过兰多的肩膀问只能在他身后的男人:“干嘛老盯着我的书看?你识字?” “……”小白一本正经道,“不识字,我看图,这图很特别。” “古董物,特殊地域出品,它可能是巴比伦海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本那个地方的出品……”迪尔说,“我希望不是。” 兰多听见“特殊地域出品”的时候,心漏跳了一拍,忍不住转过头仔细地去看迪尔,却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出任何的不妥,于是他只能默默地提醒:“什么古董物放到一边不提,你们跑题也太厉害了吧。” 迪尔轻轻拍手:“不说我都忘记了,继续说那个女人的问题——今天她居然问我有没有淡水给她洗澡,搞什么,她以为自己谁啊,有没有一点身为人质的自觉,如果不是看在金子的份儿上,这么不识相的女人我早就把她扔进海里喂鲨鱼了。” 小白:“那是公爵女儿,娇生惯养正常的。” 迪尔:“在海盗船上只有两个性别,海盗,以及可以兑换金钱的战利品。” 小白:“你母语是哪国语言?” 迪尔:“西尔顿,可能德麦伦也有一点,怎么?” 小白:“我觉得你母语应该加强一下,至少搞清楚‘性别’这个单词的概念……” 兰多抓起迪尔放在桌子上的一个精致的金属摆设在手中翻看,翻了翻白眼十分受不了地说:“你们能不能别跑题了?……小杰罗,如果我不把她捡回来,等待你的是更多的麻烦,西尔顿和法兰基都忍不下这口气——你知道,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尊严问题,让海盗从自己的手中将女人抢走,光是这一条就足够让两个国家的皇家海军热血激昂。” 迪尔嗤笑:“话说得真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她救回来是因为原本这是席兹号的护航任务,结果雷蒙德拒绝了西尔顿女王的邀请,如果她出了事,女王一样会怪罪于他——” 兰多:“是啊,所以那又怎么样?抢劫了法兰基船队的那个人还是你,如果你愿意和雷蒙德抱着一起去死的话,我倒是蛮乐意看见那个场景的。” 迪尔:“……” 金发青年像是被黑发年轻人所说的话里脑补的画面恶心到,他微微蹙眉将腿从桌子上放了下来,摸了摸下巴,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提到雷蒙德,我倒是想到一个不错的好主意……我听说席兹号在寻找一艘不得了的船只。” 兰多手上的装饰品掉下来,然后砸到了他的脚,他痛呼一声。 “……………………你………………我………………怎么可能!” 兰多瞠目结舌地瞪着此时坐在办公桌对面的金发青年,在他发出惊呼的同时,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听见了在他身后的小白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应该是错觉。 迪尔正襟危坐,盯着黑发年轻人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道:“看来是真的了。” “你怎么可能知道利维坦号的事情?!”兰多微微瞪大眼,满脸惊悚地说,“那明明是我父亲——” “海盗的情报总是来源很广泛也很准确,毕竟我们就是靠情报吃饭的,我的小乖乖——很显然席兹号的甲板上也不缺那么一两个为了金钱而动摇自己信念的人,”金发青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笑容,“你以为老子冒险亲自跑到你们的船上去做什么?要击垮席兹号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老子吃饱了撑着才想面对雷蒙德那张令人作呕的臭脸……” “等下等下,”兰多伸出手示意迪尔打住,“刚刚被席兹号打败的人的吹牛就免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也在找利维坦号?!” 迪尔微笑着看着兰多。 兰多只觉得脑袋一阵嗡嗡的响——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明明只是来商讨一下关于芙兰朵这个人质的去留问题为什么会牵扯到这么大的信息量——雷蒙德真的会杀掉他的——如果雷蒙德知道迪尔上席兹号完全是为了搞关于利维坦号的情报,而身为老船长的儿子,席兹号的继承人,利维坦号的寻找者,他却不知死活地跟竞争对手走得那么近,好得几乎能穿一条裤衩! 波塞冬的裤衩! “不行不行不行!”在身后的小白面无表情的注视下,黑发年轻人面色苍白一个饿虎扑食扑向迪尔,一把抓过他的领子,满脸紧张道,“你现在就写信告诉雷蒙德,在我们短暂交好的那段时间里,我们没有讨论过任何关于利维坦号的事情——一个字也没有,哪怕在梦中。” 迪尔盯着兰多看了一会儿,片刻后,他拍开对方放在自己领子上的手:“少蠢了,你们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除了知道那条船叫‘利维坦号’,在一个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你们还知道什么啊……啧,害我白跑一趟。” 兰多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露出放心的表情还是愧疚的表情,尴尬地抬起手摸了摸脑袋笑了两声……同时,在他的身后,小白似乎有些看不下去黑发年轻人这副蠢样子,伸出手将他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原本鼻尖都快撞到彼此鼻尖的两人瞬间被分开。 迪尔面无表情地看着红发男人那小动作,却假装看不见,只是自顾自地说:“我会用我手上的一个关于利维坦号的情报跟雷蒙德交换一张西尔顿皇家海军的通行证,你觉得这个交易项目怎么样?” “……” 兰多笑不出来了。 他清楚雷蒙德是什么人。 他是个正经商人,喜欢“以物换物”的正经交易——但是当其中的一方是海盗,且对方是在用他在乎的东西试图跟他交换的话……那家伙会开启狂暴模式的——因为他会觉得这是对他的威胁,或者说,是挑衅。 雷蒙德真的很讨厌海盗。 兰多希望雷蒙德生气的时候怒火是理智的,至少不要燃烧到他这个无辜的、被迫待在莫拉号上的海盗临时工身上……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小白伸手在他的背后戳了戳——兰多挑挑眉,心想烦着呢戳毛戳,猛地转过头正想问这家伙搞什么鬼,却不其然地对视上对方那双平静的湛蓝色瞳眸。 兰多:“……?”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大概是因为处于生病状态,兰多觉得自己的脑子相比起以前来说好用了许多,纯黑色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他想了想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那双对他而言有些熟悉的双眸之中抓住了什么点——就好像此时此刻雷蒙德站在他身边似的,说实话,那家伙确实是个不错的导师,只要看着那双眼睛,就有一种“这家伙在暗示什么不立刻开动脑经想想他的意思就会被打死”的错觉(……)。 兰多伸出手,表扬似的拍了拍小白的脸,然后转过头问迪尔:“如果你愿意追到席兹号上搞情报,说明你也很在意利维坦号。” “有了它我就能称霸巴比伦海。” “雷蒙德还活着你就别想。” “孩子,你现在站在我的船上,再拍马屁你那个后妈也是听不见的。” “……我想说的是,既然利维坦号的情报对于你来说那么重要,”兰多抹了把被揭穿后有些发热的脸,说,“我不认为你会为了芙兰朵能换的那些金子把情报交换出去。” 迪尔微微一愣,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兰多一圈,而后掀起唇角从牙缝里挤出:“我乐意。” 兰多双手撑在迪尔的办公桌的边缘:“你不能说服我的话,更加不能说服雷蒙德。” 迪尔沉默片刻,几分钟过后,兰多觉得他似乎是被自己说服了,因为他面部的肌肉放松下来,说:“你比我想象中的聪明一点……确实,寻找到那个岛屿是一个关键,找到了岛屿弄到利维坦号又是另外一个关键……要弄到利维坦号,这两个步奏缺一不可,我到席兹号上,是以为你父亲亲自去过那个岛屿的话,至少他稍微懂一些找到那个岛屿的方式。” 兰多:“……” 迪尔:“事实证明你的愚蠢不能完全怪你,其中还有一点遗传因素在里面。” 兰多:“不说抱歉应该没关系吧?” 迪尔:“哼嗯。” 兰多:“那可以揍你吗?我老爸都入水为安了你还这样说他。” 迪尔:“不可以。以及我收到一些情报,寻找到那个岛屿的秘密可能就藏在西尔顿王宫的某一个角落,我要用那个女人跟西尔顿女王交换。” 兰多:“……这不科学,你收到的情报怎么可能比我们还多——那东西是地图吗?我是说藏在西尔顿王宫里的东西。” 迪尔:“可能不是。是地图的话,利维坦号早就被找到了——西尔顿皇家海军也很期待这么一艘传说中的战船吧。” 兰多想想,觉得迪尔说得有道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如果连你都不确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你怎么知道女王交给你的东西就是你想要的?” 话语刚落,脑门上就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兰多赶紧往后退直到他撞到了身后小白解释的胸膛,感觉到男人顺势将手固定在他腰间抱住,他不动了,与此同时听见迪尔说:“所以我需要正大光明地走进西尔顿,然后对于我的战利品一件件仔细挑选……我相信当那个东西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会认出它的。” 兰多:“为啥?” 迪尔:“因为我就是那个岛屿走出来的人,在很小的时候,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也不记得自己应该如何返回我的故乡,但是我相信海神会指引我找到回家的路。” 第24节 兰多:“?!!” 迪尔面无表情地说:“信了?骗你的,我老爸是海盗,我老妈也是海盗,我在贼窝里长大的。” 兰多:“……滚。” 第三十章 仓鼠大变活人!!! 从船长室走出来后,兰多整个人都有点不好,满脑子都是雷蒙德知道迪尔要跟他们抢席兹号会如何的大发雷霆……他脑补雷蒙德迁怒自己然后将自己大卸八块的血腥场面脑补得有些认真,以至于他忽视了身后的某个人自打离开了迪尔的休息室后也是安静得可怕。 兰多最开始还没发现,直到他眼睁睁地瞅着男人将还插着铁片的菠萝直接切片递给了一名海盗,然后那名不长眼的海盗吃菠萝吃了一嘴的血,在那名海盗在甲板上打滚狂叫时,男人所有的表现就是低下头,在下一个来接食物的海盗惊悚的目光下将一个铁钉从那即将要递出去的苹果里拔出来,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下一个。” 放在以往,这个时候,小白至少会礼貌地说一声“抱歉”。 今天的小白也挺反常的。 捧着脸坐在楼梯上的黑发年轻人捉摸了下,趁着小白转身去弄水果的空当,他伸出腿贱兮兮地踹了他一脚:“喂,你怎么了?” 小白转过头,扫了他一眼,拍了拍被踢脏了的那边裤腿,然后闷声道:“没怎么。” “我不信,你就是反常。” 小白不回答了,提起了已经分发完食物的空桶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兰多也跟着站起来,跟上了男人的步伐,他一步步踩在前面的高大身形所投下的阴影中而且似乎玩这个游戏玩上了瘾——直到走在前面的人忽然步伐一顿,跟在后面的黑发年轻人刹车不及鼻尖重重撞到他那结实的背部肌肉上! 兰多“嗷”了声连连后退,与此同时,他听见小白那沙哑低沉得可怕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 “我想要迪尔的那本书。” 兰多痛得眼泪狂飙,蹲在地上一边揉鼻子一边擦眼泪,闻言微微一愣抬起头来:“书?什么书?” “之前在船长室看见的,橱窗里那本。”小白说,“那本书,我想再拿来看看。” 兰多仔细想了想,这才想起小白说的那本书是什么东西——就是封面有鬼画符,被迪尔小心翼翼地放在珍贵物品陈列柜里的那一本……在之前对话的过程中他们似乎还稍微有提一下它的特别之处,他还差点儿要以为那本书是从“那个岛”出来的了,毕竟迪尔的说法那么暧昧…… 不过,小白要那本书做什么? 要知道自从这个家伙被迪尔捞上船到现在,兰多还从来没有听到过他主动提出希望索取什么——永远都是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埋头苦干,不求回报。 糟糕的是,一旦这样的人开口主动索取什么,就会给人造成一种“他就要这一个,要是不给他还对得起谁呀”的强烈错觉。 “那书迪尔肯定不会给你,”兰多说,“那玩意像是宝贝似的被放在橱窗后面——我保证,迪尔连摸都不会让你摸一下的,首先他是那么地小气……” “所以今晚我决定去把它偷出来。” “其次你也得想想我们是什么身份——啥,啥?”黑发年轻人一愣,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今晚会把那书偷出来,就看看,随便翻翻,过段时间就放回去也好。”小白一边说着,一边垂下眼,扫了眼面前一脸错愕瞪着自己的黑发年轻人,似乎觉得后者这副模样十分有趣,绷带之下,他微微眯起湛蓝色的瞳眸——大概是露出了一个近似于微笑的表情,他抬起手,从粗糙的拇指指腹磨蹭了兰多的下巴,用用些调侃的语气问,“这么惊讶?要来参与吗?” “……偷窃是死罪。”兰多结结巴巴地说,“而且这还是在海盗船上,你想被赏一颗子弹外加一个水囊再加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么——迪尔会杀了我们的!” 小白的笑容微微收敛:“你怕他?” 兰多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小白又说:“我还以为你只怕那个雷蒙德。” 兰多:“无论是哪种说法都让人相当高兴不起来……我谁都不怕,我只是需要雷蒙德给我做牛做马,所以才暂时不想得罪他。至于迪尔,呵呵,我怕他什么呀?我怎么会怕他,不就是从他的船长休息室里弄出一本书给你看看么,你替我挨了那么多鞭子,又跑到战场中央救了我的命,我怎么会忍心拒绝你呢——偷!今晚就偷!不偷不高兴!” 兰多一口气将话说完,随即忽然感觉到放在自己的下巴的那只大手拿开了……他微微一愣抬起头去看小白,却意外地看见后者这会儿那薄唇唇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保持着微微勾起的好看弧度,居然,居然对着他露出个无比清晰的笑容! ——呃,说实话,笑得还是蛮好看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笑容,兰多却总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男人伸出手,摸了摸面前人那柔软的黑发:“我在,别怕。” 兰多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 当晚,圆圆的满月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中,又是一个阴天,没有繁星,月黑风高犯事儿夜。 海水翻滚拍打着船舷发出“哗哗”的浪涛声,莫拉号被两艘庞大的大桡战船护在中间,按照原本定好的方向向着西尔顿皇家港口为最终目的方向缓缓驶去……经过前一夜与法兰基护航队激烈的战争,整整一个白天都在清点剩余人员、物资以及修补甲板的海盗们早早便进入了梦乡——今夜,莫拉号的甲板比任何一个晚上都来的更加宁静,没有人悄悄地跑到甲板上来喝酒,也没有人鬼鬼祟祟地猫在角落里用藏起来的纸牌赌博,就连乐队也停止了奏乐。 甲板上,只有被安排值班的巡逻人员在甲板上来回走动时发出的“嘎吱”声响,以及他们交谈时发出的轻声细语。 在二层甲板上,小小的厨房窗子始终敞开,没有人注意到今晚在那儿已经有一个身影趴在那里维持着一个姿势已经固定了一个晚上,冰凉的海风迎面吹来,黑发年轻人几乎已经快被冻得失去知觉,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身后厨房门被打开又关上,他没有回头,直到那走进厨房里的人来到他的身后。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从黑发年轻人的身手伸出手,习惯性地搂在他的腰间将他往后拖了拖,与此同时长臂一伸,顺手将那扇敞开一晚上的窗户关上。 当风被隔绝在窗外,小小的厨房里仿佛迅速暖和了起来。 男人靠在怀中人的耳边,淡淡道:“你烧还没退就在这里吹海风,是不是不要命了……手那么冷。” 他捏了捏黑发年轻人的手,然后为手掌心的冰凉抱怨。 兰多转过头,从男人的怀中挣脱开——作为厨房中唯一的光源,那摇曳着的煤油灯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兰多对视上站在自己面前此时正低头看着自己的男人那双漂亮的湛蓝色瞳眸,深呼吸一口气:“你让我在这里看着迪尔的动向的。” “我让你看,但是没让你一看就看一晚上。”小白皱起眉,“也没想到你连天冷要多穿件衣服这种事都不知道……” 小白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到兰多身上,后者因为笼罩下来的温度而舒服地叹了口气,搓了搓手嘟囔道:“我眼睛都快瞪瞎了。” 小白莞尔:“怎么样?” “一个小时前迪尔就离开休息室回去睡觉了,看来昨晚他自己也是累得够呛,”兰多拉了拉身上这件对于他来说显得有些大的衣服,“这会儿应该是睡过去了,我们可以动手了。” 小白点点头,却不急着行动,而是伸出手轻车熟路地替面前的黑发年轻人将衣服扣好,又顺便替他将多出来的那一节衣服挽好——那动作熟练得,兰多眨眨眼问:“小白。” “嗯?”男人头也不抬地应了声。 “早就想问了,你怎么看上去特别会照顾人似的?” 男人闻言一愣,此时也正好替兰多整理好了衣服,一边抓着他的手腕往外走,一边淡淡道:“家里还有个弟弟,笨,不学无术,只会捣乱,常常被人骗的团团转回来跟我卖蠢求擦屁股,而且基本属于离开我就生活不能自理那种……我稍微不看着,他就会把自己弄得一团糟。” “啊,从来没听见你提起!”兰多惊讶道,“那你在莫拉号上那么久,你弟弟岂不是急死了?” “还行吧。”在黑发年轻人看不见的地方,男人微微眯起湛蓝色的瞳眸,“还活蹦乱跳的。” “啊?” “嘘。” 将手指压在唇上,男人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虽然兰多对小白的弟弟挺感兴趣还想继续问下去的,奈何现在他们有正事要做,所以他只好乖乖闭上嘴。两人无声无息地从二层甲板上走下来,兰多跟在小白身后,两人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之中躲过甲板上的值班海盗,快速而顺利地来到船长休息室附近…… 在船长休息室的门前一共有两名海盗看守。 在兰多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小白迅速地用手刀撞击其中一名海盗的后颈脖子干净利落地将他拍晕——原本兰多也想照葫芦画瓢,却没想到在动手之前被小白一把揽住,在后者示意下他只好充当没有技术含量的搬运工吭哧吭哧地将那晕过去的海盗拖进阴影里,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小白扛着第二个晕过去的海盗光荣归来。 “为什么不让我动手?” “你笨。” “啥?!” “嘘!”小白看着瞪圆了眼的黑发年轻人低低地笑着解释,“这一招力道轻了人晕不过去,力道重了会死人,我怕你紧张下手没轻没重的。” 兰多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而此时,小白却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清楚掉了守在船长休息室前面的两名海盗,他光明正大地推开了休息室的窗户,然后以完全不符合那高大身躯的灵活身躯翻进了窗子后面,兰多愣了愣赶紧跟上,而当他笨手笨脚地以各种愚蠢的姿势爬进窗户时,抬头一看,却发现小白已经来到了白天的那陈列柜前,此时,正小心翼翼地将那本他心心念念地书从陈列柜里拿出来。 而此时,在他的身后,兰多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干嘛那么疯狂,就为了一本破书! 然而,在小白打开那本书迅速地扫了眼,并掀起眼皮子从书本边缘往兰多这边看过来时,他又像是中了什么可怕的魔咒一般,不受控制地向他走去,明明对那本书上拥有什么内容完全不感兴趣,却还是着魔一般,伸长了脖子用迫不及待的低低声音问:“上面写了什么?” 小白带着兰多,两人一块儿挪到靠海的那边窗下,而今晚,幸运女神似乎站在他们的这一边,此时天空中,皎洁的月光不知道何时从云层后面钻出,借着月光,兰多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在小白手中摊开的那本书本上的某一页—— 泛黄的纸张上画着模糊的线条,看上去,大概像是什么一个长着八爪鱼下肢、上半身却是长发女郎一样的女人,她手中高高地举着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在发光……但是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因为唯独是那样东西所在的位置,被认为的用火烧掉了,一个焦黑的窟窿黑洞洞的在那里……而这个像是海怪一样的女人的面前,海水似乎从中间一分为二,露出了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岛屿,岛屿上空画着一个标志—— 兰多的眼皮子忽然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 他看见了两条缠绕在一起的巨蟒,它们吐着信子,弯弯曲曲。 这样的标志,兰多熟悉得简直不能再熟悉,它不仅是作为床头故事伴随着他长大,在席兹号的每一个角落,甲板上、船舷上、桅杆上,甚至是他的休息室的床头边,都雕刻着这样的符号——利维坦,《以赛亚书》描述利维坦为“曲行的蛇”,乌加里特史诗则记载利维坦为利坦(litan),并形容其为“缠绕之蛇”,是自海中的巨大怪兽。 巴比伦海上,有一艘用它的名字命名的船,那艘船被称为“神赐之船只”,是所有航海者一生的梦想。 兰多的老爸巴塞罗罗船长先生给他亲爱的儿子最后的遗言中,便包括这么一句—— 【架着利维坦号去寻找新大陆吧,儿子。】 利维坦号。 这本书,居然说的是利维坦号。 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只觉得心跳加速到了极限,眼前都有些发黑,他不得不伸出手死死地抓住小白的胳膊,头昏脑涨地说:“这是地图?还是什么?利维坦号……这是指向利维坦号所在位置书,小白你——你真的是太棒了,我的老天爷,快告诉我上面写了什么!” 而此时,相比起兰多的激动,小白倒是显得淡定很多,他翻过一页,于是借着月光,兰多就可以看见那本书的后一页,用奇怪的文字写着一些字—— 【la dehofhrtie ind blus zshir riewnff,y,la rgetrg condition la que apuntanfug en la direcdjie de la leviatán……】 “……这啥?”兰多一脸茫然,“哪国语言?我没见过这种语言——你看得懂么?” “能看懂一点,”小白掀起眼皮子扫了眼这会儿全身心都扑在书上的黑发年轻人,想了想后道,“这上面说,要寻找到这个名叫巴布鲁斯的岛,就要拥有一件神圣的物品,以及,拥有特殊血液的人将指引利维坦所在的方向……” “那岛还有名字我了个去。” “任何岛屿都有它的名字。” “神圣物是什么?就是迪尔要跟克里斯丁飞女王换的那个东西吗?会是那个吗?啊啊啊!” “可能是……别急,下面还有。” 小白莞尔一笑,手指稍稍下滑,指向下一行—— 【apuntanfug en rebrong people to crotru nack eninfes,y,juse ting sding still stuay eninfes……】 兰多:“说的啥?这句说啥了?!” 小白:“……我还以为我在看神话故事,这上面说,拥有特殊血液的人可以将已经离世的人重新唤回人间,只要他们以任何形式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兰多:“……” 小白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扫了一眼剩下的文字——在看见某一行的时候,他忽然发出“唔”地一声奇怪的声音,然后在片刻的犹豫后,他面无表情,“啪”地一下将书合上……兰多见状,微微一愣:“怎么关上了?” “这书看来没有什么用处,只是瞎胡扯罢了。” “瞎胡扯你也给我把它翻译完啊!” “已经说完了。” “骗小孩啊,后面还有一大段呢!” “我说翻译完了,”小白将书顺手往身后一放,“就是翻译完了。”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 兰多举起手表示投降,表示小白不肯继续翻译他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而此时,黑发年轻人心思却一下子活络了起来,他只觉得今晚的意外收获实在是太大了——反正他是完全没有想到,因为一时间的好奇心,他居然会如此直接地接触到有关于利维坦号的事情…… 这本书就是从那个藏着利维坦号,名叫巴布鲁斯的岛屿上流传出来的,而很显然书上写了一些提示性的东西,这些东西不仅小白看懂了,就连迪尔也看懂了,所以迪尔已经有了寻找岛屿的大方向—— 第25节 “我简直不敢相信如果雷蒙德看见这个他会怎么说,听着,小白,这本书我们不能还给迪尔了,我需要它,非常需要,这关系到我老爸的遗愿……现在说不清楚,我脑子太乱了,总之今晚我们就要带着这本书离开莫拉号——你愿意跟我一块儿回席兹号么?我保证能给你一份比渔夫来的更体面的工作——” 兰多絮絮叨叨地说着,却没有等来小白的回应。 正当他以为对方要拒绝自己,有些失望地抬起头时,却意外地对方的注意力却完全没有放在自己的身上——此时此刻,男人那双湛蓝色的瞳眸微微暗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 三秒后。 船长休息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火光瞬间充满了整个船长休息室。 “今晚谁也走不了,我的小乖乖,我就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船舱里——你还真是没有哪一次叫我失望过。” 迪尔那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他走进船舱,那张精致的脸上挂着微笑,然而在那双犹如湖水一般碧绿的瞳眸之中,却是有暴风雨将袭的狂怒。 空气瞬间凝固得像是一张紧绷的弦。 兰多倒吸一口凉气,第一反应就是:跑。 他加上小白,两人联手,未必不是迪尔的对手。 然而这个念头甚至只是刚刚在兰多的脑海里成型,他便看见迪尔唇角边的笑容越发扩大,他的声音轻柔悦耳:“听见我说什么了吗,兰多,我说过,今晚谁也走不了——而我说话算话。” 兰多不得不说被迪尔直呼大名的时候,他简直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是此时他却强迫自己不能露出胆怯的模样:“你那些船员不是我和小白的对手,小杰罗,我们能从这里走出去,而今晚将会在这里被我们一块儿第一个放倒的人就是你。” 兰多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推了一把小白,飞快地用耳语对他说“我拖住迪尔你快逃”,同时黑发年轻人已经身手矫健地从窗边向着金发青年那边扑去——迪尔从容不迫地接下了兰多的第一次攻击,当两人缠斗在一起时,兰多忽然听见迪尔在低低咆哮:“拦住那个红头发的杂种,小帕德。” 被叫到名字的生物从船长帽子上探出个脑袋。 与此同时,迪尔狠狠地抓住兰多的头,控制着他将他撞向结实的船舱墙壁——兰多只听见“呯”的一声巨响,剧痛伴随着眼前发黑,他却忍住强烈的疼痛和发昏的脑袋伸出手,死死地抱住了迪尔的腰:“你用一只仓鼠去阻拦小白?做梦!” 兰多语落,却听见迪尔发出一声嗤笑:“仓鼠?” 伴随着金发青年嘲讽的反问,只见那只原本蹲在迪尔船长帽上的仓鼠从他的头上滑落,轻盈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它吱吱地叫着,张开嘴在迪尔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迪尔呼吸稍稍便重,而与此同时,那只仓鼠也从他的肩膀上滑落在地,紧接着,令人觉得完全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那只仓鼠在变大。 它就像是被一团黑雾笼罩着。 但是如果兰多的眼睛没有出现问题的话,吸食了迪尔血液的小帕德确实在发生变化,它在以数以倍增的程度迅速长大,它的毛发在伸长,骨骼发出“咔咔”的声音——伴随着海水拍打而摇晃的船长休息室中,被随手挂在一旁的煤油灯摇曳,而在这样光暗不定的光线中,兰多微微瞪大眼眼…… 眼睁睁地看着那只仓鼠变成了一个人。 身材高大强壮的中年男人。 他拥有一头墨绿色犹如海藻一般的头发,和头发颜色一样的深色瞳眸,双眉浓密似剑,犹如雕刻出的艺术品一般的面部轮廓,从眼睛上到嘴角下方有长长的一道疤痕……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便露出了那一口整齐的、森森的白牙。 兰多几乎忘记了要怎么呼吸,他死死地瞪着忽然在自己面前出现的那中年男人,双眼发直,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 “帕、帕德大副……” “啊,帕德大副,多么令人怀念的称呼——好久不见了,兰多,上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会尿裤子的小毛毛。” 被叫到名字的中年男人转过身来,冲着满脸惊慌的黑发年轻人露出了一个肆无忌惮的疯狂笑容。 第三十一章 从前从前。 从前从前,有一名海盗船长,他在本人被困住的时候,还可以在最后的最后释放个惊人大招:召唤人形召唤兽。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海盗船长所召唤出来的“人形召唤兽”,是兰多认识的、且在他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中深刻记得住的、确认已经死掉的人。 ……………………………………………………从此,整个故事的画风就这样没有一丝丝防备地发生了基因突变。 第三十二章 谈判。 看着不远处冲着自己咧嘴笑的海藻头中年男人,兰多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甚至要忘记再去纠缠迪尔,就这样呆愣在原地,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被他称呼为“帕德大副”的大叔扑向不远处原本被安排好了要跑路的小白——而不同于震惊中的黑发年轻人,后者在围观了“仓鼠大变活人”之后,只是有一瞬间的错愕,但是他很快地便反应过来,蹙起眉,从唇角边发出一声“啧”地不屑咂舌音,当即放弃了逃跑的意愿—— 准确地来说,其实他似乎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过要逃跑的意思。 此时此刻,只见小白一个利落的翻身,那坚实的腰杆好看地拧了拧,长腿一动灵活地撩起放在窗户边的椅子,将那椅子撩起飞向中年男人——只听见中年男人暴喝一声,不躲不避,伸出拳头,居然一拳将那厚重精致的椅子直接揍得粉碎,木屑飞溅之间,他那重而有力的拳头没有改变方向,而是冲着小白的面门迎面揍去! “小白!” 眼前的一幕让兰多终于回过神来,他心惊胆颤地看着小白暴露在帕德大副的拳头之下,喊出来的声音都变了调!在他担忧的目光下,小白和帕德大副斗成一团,所到之处犹如飓风过境,没有一样器具得以幸免——所有的藏品都被从展示柜中扫了下来,来自遥远的的东方的昂贵瓷器碎片洒满在精致的波斯地毯上,墨丘利造型的雕像的脑袋不翼而飞…… 帕德大副就像是他传说中的一样力大无穷,凶狠无比,背上两把沉重的斧子将船长休息室砍得满目全非——实实在在地对得起他当年那“斗兽场的海格力斯”之称谓,此时,哪怕是用拳头征服了莫拉号甲板的小白,在这样的强势的进攻之下都应对得颇为吃力——短短几次碰撞下来,他和帕德都有不同程度的挂彩。 想想帕德还是一只仓鼠的时候怎么没喂点儿耗子药给他吃,兰多肠子都后悔成荧光绿的了。 此时,在黑发年轻人紧张的注视下,帕德那巨大的双斧危险地从小白的脸颊一侧擦过,后者脸上的绷带发出“撕拉”一声声响,同时一缕红发飘落——兰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在此时,只见后者抓住这两人瞬间靠近的机会,狠狠踢向帕德握着大板斧的手腕,帕德发出一声暴怒的大吼,只听见“咔擦”一声骨骼断裂时才有的清脆声,武器从他的手中飞脱出去,“呯”地一下插在已经一片狼藉的船长休息室舱壁之上! “王八蛋!” 失去了一边武器,手也受伤了的帕德忍住强烈的痛楚,双目爆红正欲一鼓作气再次扑上去,那边红发男人也微微蹙眉摆出了招架的姿态……而这一次兰多没有再准备继续在一旁坐以待毙,他脚下一动,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去加入战场—— 然而还没等他迈出去一步,忽然感觉到自己腰间的皮腰带被什么人从后面勾住,伴随着船身的轻微晃动,他踉跄了下不可抑制地向后倒去——背部很快地便撞击一个结实的胸膛,迪尔身上那伴随着汗水和奇怪的熏香气息钻入鼻中,身后人手指松开他的腰带,强壮的手臂却像是蟒蛇一般缠上了他的腰间,兰多惊愕地眨眨眼,还没来得及想起此时此刻在自己的身后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件事,便听见耳边响起了带着调侃的低沉嗓音:“啊,身上还滚烫滚烫的,生病的小猫难道不是应该乖乖躺在主人的怀抱中,喵喵叫着祈求给挠挠耳朵什么的吗?” “……” 啊,对了,迪尔还在身后。 光想到刚才自己因为过于地注意小白和帕德大副,一时间居然就这样把这个危险人物给忘记了,此时兰多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同于小白身上那种莫名熟悉的气息,笼罩在周身的属于迪尔的气息让黑发年轻人感觉到不安,于是他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将手放在迪尔的手臂上开始拼命地推挤,使出吃奶得劲儿连额角的青筋都暴起,他听见不远处小白用沙哑的声音让迪尔放开他,帕德大副在冷笑,船舱外夜晚的海风呼啸而过,这些嘈杂的声音在他耳边同时响起的时候,只剩下嗡嗡的一片—— 直到他听见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了“咔擦”声手枪上膛的清脆声响。 冰冷的金属从后面顶上他因为之前的一系列动作而微微汗湿的后脑勺。 兰多一愣,下意识地停住了挣扎的动作。 船舱内所有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帕德大副将一张缺了一条腿的椅子扶起来,像个大老爷似的坐了上去;小白紧紧地抿起了薄唇,看了一眼兰多,最后将冰冷的目光对准了这会儿站在黑发年轻人身后的那家伙身上,船舱里安静了几秒,随即,迪尔满意的声音响起—— “看,非要让我做出这种让小乖乖伤心的事来,早些时候都这么乖乖的,不是很好吗?让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十分钟后。 当负责后勤的海盗们骂骂咧咧地被迪尔叫醒,滚进去整理堪比废墟的船长休息室时,作为这一片废墟的创造者,迪尔本人、兰多、小白以及仓鼠大变活人产物帕德已经移驾来到舒适干燥的会议厅内。兰多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海盗们开会的地方,里面的装饰豪华得令人咋舌,夸张的水晶吊灯,巨大的航海地图,地图上被画得乱七八糟,兰多注意到在标示着西尔顿皇宫的位置上被画了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外加一把叉…… 脚下是厚重的地毯,会议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装饰品,兰多发誓自己似乎是在它们之中看见了不久前前阵子饱受热议的、法兰基国王马尔修斯二世嚷嚷着从自己的卧室里不翼而飞的那个他最心爱的猫咪陶瓷摆件…… 整个会议室更像是个巨大的藏宝洞穴,就连会议桌旁每一把椅子都精致得可怕,并且每把椅子都长得不太一样,拥有完全不同的风格。 “当然了,这些椅子都是从不同的国家不同的船上抢来的。”似乎注意到了黑发年轻人奇怪的目光,海盗船长站在他身后好心地讲解,“这一把雕花椅是从西尔顿商船上抢来;这一把粉色的大概是我哪位属下爱好特殊从某位贵族小姐的闺房中搬出来的,啊,那一把,红木的看见了吗?是和我最爱的茶叶以及丝绸是从某只东方王朝商船上抢来的,我还记得那一次,啧啧那些东方人呀,可是让我吃了些苦头——” 兰多:“……” 迪尔:“怎么?” 兰多:“这里的东西都是抢来的?” “当然了,”金发海盗船长懒洋洋地瞥了他的小奴隶一眼,“除非是火药和朗姆酒,否则谁还能从大名鼎鼎的迪尔手中拿到哪怕半枚铜板呢?我可是巴比伦海出了名的一毛不拔——” “这牛皮吹大了吧,”兰多脑袋一抽脱口而出道,“你还是小杰罗的时候,还把赢回来的一袋金子全部都给我了呢?” 黑发年轻人话语刚落,迪尔愣了愣,缓缓地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说话的人——而此时此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黑发年轻人也觉得十分尴尬地闭上了嘴,摆摆手正准备试图表示就让他们和谐地跳过这个话题吧的时候,却心惊胆战地看见面前那张英俊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紧接着,号称巴比伦海出了名的一毛不拔迪尔船长伸出手,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说得是啊,现在知道我多疼你了吧?” 之后,迪尔缩回手,然后迈开大步,来到那张红木椅子边上,将它从桌子边拉下来,懒洋洋地一坐下去。 留下站在原地风中凌乱的黑发年轻人。 兰多感觉到小白的气息出现在他的身后,停顿了几秒后,小白用平静的语气问:“你是白痴吗?” “……” “跟这个人有什么好秀恩爱的。” 如果不是对方的语气过于平静外加冷漠,兰多几乎觉得小白这是在酸—— 虽然他说得完全没错,这会儿就连兰多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他动了动,反手抓住身后正准备挪开的红发男人的衣襟不让他走然后自己跟着转过身去,后者挑挑眉,稍稍压低了身子似乎是准备听听黑发年轻人要跟自己说什么,却没想到他凑到自己耳边,用很紧张的语气说:“小白,无论以后你有没有机会跟雷蒙德见面,总之刚才那个段子绝对不能让雷蒙德知道,否则这又是一条让那个后妈打断我狗腿的罪证之一……” 小白:“……” “听见了吗?”兰多觉得自己需要保证。 在看见小白目光闪烁,缓缓地颔首表示同意时,他这才长吁出一口气放开了他。 “——你们俩在窃窃私语什么?刚刚跟我撒娇完就这样把我晾在一边了吗?” 与此同时,迪尔怪腔怪调的声音响起。 兰多感觉到小白的气息瞬间收敛了一些,他伸出手,仿佛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胸口,紧接着掀起沉重的眼皮子扫了不远处的金发青年一眼,然后冲着他做了个鬼脸—— “我才没有跟你撒娇,快闭嘴吧。” 迪尔嗤笑一声,翘起椅子将两条长腿搭上了桌子边缘,帕德大副在他的右手边坐了下来,兰多拉开他左手边的椅子正准备落座,却莫名其妙被小白抢了一步先,黑发年轻人莫名其妙地看着稳稳坐在迪尔身边的小白,这时候后者却一脸平静地将自己另外一边的椅子拉开,用言简意赅的声音对瞅着自己的人说:“坐。” 兰多“喔”了声,一屁股坐下。 事实上相比起坐下来谈一谈他其实更需要的是休息……然而,从白天开始,知道了自己多了个争抢利维坦号的强劲敌手;找到了写着寻找利维坦号的信息的书籍;见识了仓鼠大变活人——所谓的活人还是个他以为早就死得灰都不剩的他老爸以前的旧部……以上,今天一晚上就受到了如此多的惊吓,天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可怜的他现在还是个病号,需要静养,而不是小心脏接二连三地被刺激。 当兰多坐稳,他便听见迪尔道:“好了,现在大家都坐了下来,没有兵刃,没有暴力,在毁了我的船长休息室之后谁再弄坏我的会议室我会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好的,愉快的开场白结束了,现在跟大家隆重地介绍一下莫拉号的大副,帕德先生。” 兰多掀起眼皮子,然后看见坐在自己斜对面的海藻头大叔冲自己裂开嘴,露出个肆无忌惮的笑容。 …… 帕德海修斯。 很多年前,被人称作是“斗兽场的海格力斯”的男人。 卑鄙,阴险,贪婪,狡猾,残暴,力大无穷是他的代名词;在他的身后那不知道沾了多少海盗鲜血的双板斧,是他的代表性标志。 兰多记得,他父亲老巴塞罗罗船长年轻的时候,作为他的左右臂膀的帕德海修斯几乎与如今的雷蒙德同负盛名——只不过雷蒙德出名是出于他睿智的智慧、精准的判断、卓越的领导能力以及出色的外表;但是帕德海修斯却不同,他的出名在于他的凶残程度让不论是海盗还是普通的海盗人民都闻风丧胆,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甚至用这位大副的名字吓唬夜里不肯睡觉的小孩:你再不睡觉,帕德大副就要来抓你了! ……呃,至少兰多的老爸就用过这招,而且还挺管用。 关于这位帕德大副,人们当时甚至非常奇怪,作为一艘正正经经的商船,老好人巴塞罗罗船长怎么会使用这样一位凶残、狂妄且贪婪的大副……大家都说,帕德大副相比起留在席兹号上,他更合适去当个海盗什么的一展宏图。 ……………………………………而如今这家伙果然不负重望地成为了海盗。 兰多头疼地叹了口气,想了想,对坐在自己对面,其实理应是当做一样尊重的男人说:“帕德呃,叔叔,请原谅我刚才见到你时过于震惊的模样,如果这其中有什么冒犯的话,相信我,主要的过错在于你的登场方式让人过于震惊,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迪尔鼓掌:“真有礼貌的问候,恭喜你,小乖乖,你的礼仪课程完美地被吞进了狗肚子里。” 兰多转过头瞪了迪尔一眼,拧开脑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听见坐在身边的小白发出一声有意无意的叹息,但是当他看向男人时,却发现对方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切都是他的幻觉,感觉到了兰多的目光,他甚至转过头,有些莫名地问他:“怎么?” 第26节 兰多摇摇头,重新看向帕德大副,而此时此刻后者脸上的笑容不变:“我没死,甚至成为了不老不死的男人——哦,这是诅咒的一部分;另外一部分是,你也看见了,如果不是得到一些特殊的血液,平日里我最多就保持着小耗子的模样,每一次得到一点血液,我就能维持三、四个小时的人类模样。” 兰多:“……” 帕德大副舔舔唇笑道:“是不是很像灰姑娘?钟声敲响被打回原形什么的,事实上有那么一两次我还真的就是这么狼狈地连滚带爬从女人的床上跳下来,只不过没有水晶鞋,留下的是我的大拖鞋——” 兰多头疼道:“别毁童年,谢谢。” 小白说:“你刚才提到了‘特殊的血液’。” 帕德大副话语一顿,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了一些……兰多转过头去看小白,后者面无表情地回视他:“那本书,还记得吗——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忘记了?‘要寻找到名叫巴布鲁斯的岛,就要拥有一件神圣的物品,以及,拥有特殊血液的人将指引利维坦所在的方向……拥有特殊血液的人可以将已经离世的人重新唤回人间,只要他们以任何形式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语气那么凶干嘛。 兰多“喔”了声,刚开始是抱怨小白的态度恶劣,但是就他说话的内容随便想了想,又突然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因为发热而变得逐渐迟钝的大脑艰难地转动了下,画面最终定格在了帕德大副出现的前一秒,仓鼠吱吱叫着啃了迪尔的手一口,在碰到了他的血液后迅速变成人类的一幕……黑发年轻人的脸上出现了三秒的停顿,然后毫无挣扎地,他就像是被谁掐了下屁股似的猛地从自己的椅子上跳了起来,瞪着坐在最中间位置这会儿正吧唧吧唧点燃烟草的金发海盗船长先生! 兰多的眼瞪得像铜铃:“你!” 迪尔微笑:“我。” 小白说:“坐下。” 兰多无语凝噎,像是瞪着怪物似的瞪着迪尔,几秒后,在身边小白浅浅皱起眉所带来的压迫中,他终于不情不愿地坐下——屁股再次接触椅子表面时,他整个人的大脑还是放空的,仿佛难以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迪尔居然是找到利维坦号的关键人物?怎么可能?凭什么?为什么? 而这个时候,迪尔就像是琢磨透了黑发年轻人究竟在想什么似的,他用冷静的声音说:“无论你的小跟班是怎么样才能看得懂那本书上所写的语言的——看来他没有将那本书的内容跟你好好翻译一下,那本书就是来自巴布鲁斯岛屿,就跟那本书的主人——区区不才在下我一样,巴布鲁斯岛屿的历史比你们想象的更加悠久,我敢打赌,当今世上没有哪个国家比它拥有的历史更加长久了。” 兰多:“……你来自那个岛屿?可是我父亲说那个岛屿上的人都已经——” 迪尔放低了声音:“我还活着。” 兰多:“你怎么肯定你就是……” 迪尔显得有些不耐烦地说:“你真是什么都不懂,是吗?因为巴布鲁斯岛的人们血液之中都流淌着神明的祝福,明白了吗——我是说,整个岛屿上的所有人,每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受到了被誉为‘海怪利维坦’化身的‘利维坦号’的祝福,我们才是世界上最接近神的人群——读过《圣经》吗,知道伊甸园吗?有人甚至猜测,巴布鲁斯海岛,就是最初的伊甸园……” 兰多:“……伊甸园?” 迪尔:“是的,你该多多看书,孩子。利维坦,《以赛亚书》描述利维坦为“曲行的蛇”,乌加里特史诗则记载利维坦为利坦(litan),并形容其为“缠绕之蛇”,是自海中的巨大怪兽—— 与掌管天空的巨兽席兹,还有大地的巨兽深渊比蒙两只巨兽一样,它们是上帝在人类之前创造出来的三只智慧生物——而正因为利维坦来自深海,所以受到了它的祝福的人类,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特性,光凭这些,他们就能判断自己是不是与生俱来的巴布鲁斯岛的人。” 好吧,既然故事的画风已经基因突变成了这样。 兰多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十分淡定地问:“什么特性?” 迪尔:“巴布鲁斯岛的后裔不能吃鱼。” 兰多:“……” 想把桌子掀到眼前这张一本正经的俊脸上的冲动来的这么突然这么猛烈。 兰多:“你是来找我吵架的事吗?不乐意吃鱼的奇葩多得是,满街都是,我家都有两个,我后妈雷蒙德,我仆人小白——” 小白淡定重复:“仆人?” 兰多:“呃,我哥们小白。” 小白:“说得好,我就是你仆人。” 兰多:“……” 他现在只是觉得有一点点头疼而已。 不理小白,正事儿要紧,兰多又继续追问迪尔:“所以你寻找利维坦号的原因——” 迪尔:“作为巴布鲁斯岛的最后的后裔,我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巴布鲁斯岛最后的后裔。 …………哦对。 此时兰多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他抬起头,用颇为诡异的目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帕德大副,后者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耸耸肩说:“对于是我毁掉了巴布鲁斯岛这件事,我已经跟迪尔做出了最诚挚的歉意,而令人皆大欢喜的结局是——为了更远大的利益,他接受了我的道歉,我们最终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目标让我们和平共处,我成为了莫拉号的大副,哦,是啊,一艘船可不能没有大副,那不像话,对不对?” 兰多:“……” 当大副还当上瘾了是吧,闭嘴吧,你个万年老二。 “离开了巴布鲁斯岛,就像是离开了伊甸园的亚当和夏娃,我同样寻找不到返航的路——这就是为什么巴布鲁斯岛是被誉为神之所在地的原因。”迪尔淡淡道,“出于帕德大副是当年由外界寻找到巴布鲁斯岛的那批人中最后的存活者,我决定跟他合作,其他的东西都可以放一放,现在的关键是寻找到我的船,还有我的家乡。” 海盗的三观跟普通人果然不太一样,没有永远的合作关系或者敌对关系,拥有的只有永远的利益。 兰多表示为这样奇葩的三观表示五体投地。 “我知道的东西仅限于书上说的,一个巴布鲁斯的后裔的血液,也就是我的血液,血液引领我们寻找到秘宝;然后就是那件能够开启领航作用指向岛屿的秘宝——这将是我作为海盗生涯,穷其一生所追求的的最后的宝物。”迪尔说,“当年你父亲依照西尔顿女王的命令,将它挖掘,运送回国,半路这件宝物发生了作用,引导他们来到巴布鲁斯岛,外来的人登陆上了岛屿,毁掉了整个岛,在离开的时候,你父亲似乎十分愧疚,认为那宝物是会为人带来厄运的诅咒,将它深深地沉入了巴比伦海的某一个角落。” 兰多感觉到坐在他身边的小白调整了下坐姿。 下意识地往男人那边靠了靠,咬住有些干裂的唇,黑发年轻人皱起眉:“我怎么觉得你在撒谎?” 迪尔:“骗你有钱?” 兰多:“这说不通好吗?如果所有的关键就是你的血液,还有一件可以领航的秘宝,你为什么不现在就通过自己的血液去寻找那件秘宝呢?——而且你说,我父亲当初就是为了运送这件宝物回国,才误闯巴布鲁斯岛与,最后他将这件宝物沉入海中——这件事就更加说不通了,按照你的说法,我父亲这算是违抗了皇室的命令,任务失败……然而我从来没有听谁提起过,我父亲这辈子有哪次执行皇家航海任务失败的。” 兰多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稍稍停止了腰杆,话语之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骄傲的成分。 从他的余光,他可以看见坐在他身边的小白无声地翘起了唇角。 然后这样美好的气氛被迪尔无情破灭,金发青年没好气的声音响起:“所以你真的不如你父亲,这么多疑点重叠在一起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 “……什么?”兰多先是愣了愣,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震惊道,“卧槽,难道我老爸他把假的——” 小白叹了口气。 帕德大副和迪尔同时翻了个白眼,后者无奈地说:“假个屁,你以为西尔顿当时的女王是白痴吗那么好糊弄?你父亲之所以得以脱身,是因为当年他确确实实将挖掘出来的所谓‘秘宝’交给了西尔顿女王——但是不是全部,假如秘宝是‘两件’而不是一件——而找到巴布鲁斯岛屿需要的是其中某一件宝物,你父亲将这关键性的宝物沉入海底,然后带着另外一件宝物运回西尔顿,交给了西尔顿女王。” 这惊天动地的脑洞。 兰多语塞。 想了想后不甘心地问:“你也是猜的,凭啥那么肯定?” 迪尔不说话了,他看向帕德大副,后者裂开嘴:“因为是我告诉他的,当年老子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老船长从海里挖出了两样东西——一座能够乘风破浪的利维坦雕像,还有一个水缸那么大、镶嵌满了宝石精致的大壶——雕像就是‘利维坦雕像’,而那个壶我们都叫它‘人鱼的咏叹调’——两件宝物生生相惜,利维坦雕像可以帮助船只导航乘风破浪地寻找到巴布鲁斯岛与,而奇妙的是,那个壶本身却跟寻找岛屿没多大关系,它就是单纯为了寻找这座雕像而被创造出来的,你父亲当时手中有卷轴记载了这个壶的使用方式,但是他看完就毁掉了——后来我听说,明明是两件宝物,送到了女王手上的只有其中一样,雕像不见了,就剩下那个壶……” 说到这里,帕德大副意味深长的咂嘴冲兰多挤眉弄眼:“女王现在也没找到那个岛屿,估计你父亲当年也没把壶的正确使用方式告诉她——我猜选择留下那壶送往皇室交差,大概也是你父亲留了个后手,他应该也不希望巴布鲁斯岛屿从此真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同时也不想贪婪利益的人再找到它……你看,果然,后来他就让你去找它了,那个老奸巨猾的商人他就是在等待一个好时机——” “我,你……娘的,这些事情我父亲都没告诉我,就让我找船来着,俩字:找船!” “正常,哪能有人能把临终遗言完整说完的呢?都说完了剧本还怎么演啊?”帕德说,“还好天无绝人之路,关键时刻你遇见了我,我还活着,告诉了你真相——这大概是我能为你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毕竟对于这件事当年我也是有愧于他,估计他到死都还在后悔带我这种人上了那个岛。” “……” 帕德耸耸肩,兰多对于他“积极认错”态度简直无语凝噎。 兰多:“我能不能找张纸和笔?” 迪尔:“做什么?” 兰多:“信息量太大,怕一下子不能全部记住然后如实偷偷禀告给后妈。” 说不定雷蒙德会因为他带回的这些信息而对于他在海盗船上犯下的种种罪孽行为将功抵过,宽宏大量地放过他。 迪尔抬眼看了一眼小白,然后又看向黑发年轻人,嘲讽:“你还真是雷蒙德忠实的小宠物。” 兰多:“呸,放屁!谁跟他熟,老子那是为了……啊,更远大的利益。” 帕德:“少糟蹋这词了,宠物。” 兰多:“闭嘴,耗子,要说话的话,干脆就说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帕德露出个粗野的笑容:“好啊,告诉你们也无妨——让你们瞧瞧当年老子的英姿。” 第三十三章 人鱼的咏叹调。 二十五年前。 公元1443年,年仅三十岁的就被誉为“巴比伦海上行走中的隗宝,航海史上最璀璨的明珠”的席兹号船长雷萨丁巴塞罗罗,从当时在任的克里斯丁飞一世女王那里亲自接到了一个皇家密令任务:命令他前去寻找能够开启前往巴塞罗罗岛屿航线的秘宝,寻找到秘宝之后,将秘宝秘密运送回西尔顿。 接到这道命令的时候,老巴塞罗罗船长的儿子才刚刚学会走路,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像极了他的母亲,见谁都是贱兮兮地笑,操着不怎么标准的婴儿语“妈妈叔叔”一通乱叫——因为妻子生下儿子时便难产去世,巴塞罗罗船长对于自己年幼的儿子自然是分外珍惜,难舍难分,纵使万般地不情愿,但是得到了皇家承诺的能够让自己的儿子今后一生都衣食无忧的利益保障之后,他还是咬牙,硬着头皮出发了。 根据女王给的藏宝图,雷萨丁巴塞罗罗很快地就找到了传说中的秘宝所在地。 当时,整个任务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一切顺利的。 …… 记得当传说中的“秘宝”被从深海中挖掘出来的那一天,是个天朗气清、风平浪静、阳光普照的好日子——那一天的席兹号上简直热闹极了,乐手们奏起了好听欢快的音乐,水手们迈着欢快的步伐在甲板上来来回回的忙活,暂时手头上没活儿的水手们,则整整齐齐地撅着屁股,趴在船舷边上,探头探脑地往船下看—— 而在他们目光所及处,是乘坐着一艘小船,站在船上背着手指挥着帮把手的水手们有节奏地手中的麻绳的雷萨丁巴塞罗罗船长,明媚的阳光之下,他的船长帽子在鼻梁上投下一道阴影,大滴的汗珠顺着他紧紧蹙着、十分紧张的面颊滑落的同时,只听见水面发出“哗啦”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一座被麻绳结结实实缠绕着的黑色巨大雕像,就这样泼水而出。 当时围观的人们都惊呆了—— 栩栩如生的利维坦雕像,就如同在所有的神话故事书里提到的那样——蜿蜒扭曲的蛇身,用稀有的黑宝石雕刻的蛇眼,精致的鳞片,锋利的尖锐毒牙,在蛇身后有张开的、不同于鸟或者飞虫之类任何已知生物的翅膀,那翅膀稍稍收敛着垂在雕像本体两旁,隐约可见其带着蹼状物,骨节分明,仔细地看就能看见,连接着骨节的肉薄膜部分,甚至还被雕刻上了血管之类的东西。 真座雕像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似的。 这绝绝对对、毫无疑问是上帝之手才能创造出的艺术品。 然而,当这座深埋在海底的利维坦雕像被小心翼翼地挖掘出时,奇怪的现象随之出现——就好像是它离开了海底打破了周围整个海域的平静,原本无风的海面上毫无征兆地刮起了一阵风,与此同时,晴朗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也布上了一层乌云,阳光不见了,天空乌压压的,看上去随时都会有一场暴风雨来袭。 天气的异常让站在小船上的、当时还年轻的雷萨丁巴塞罗罗浅浅皱起眉:九岁时候跟随父亲开始航海,这么多年的航海经验让他对于海域的一切变化了若指掌,正因为这敏锐的洞察能力,他才能在这变幻莫测的海洋之上闯出一片天地,安然无恙至今。 征服海洋的同时,要对它存有敬畏之心。 而如今,因为这样的能力,雷萨丁巴塞罗罗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安。 然而不幸的是,当时所有人都沉浸在对于刚刚出海的这座雕像所带来的震撼当中,甚至没有人注意到有什么不妥,首当其冲地是当时席兹号的大副,帕德海修斯。 “——这绝对会成为西尔顿皇室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我尊敬的船长阁下。” 饱含着惊叹、赞美和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贪婪,身为席兹号的大副同样站在小船上,此时此刻帕德正举着一架黄铜望远镜正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那座小心翼翼地被水手们往上拉的雕像,他简直挪不开自己的眼睛,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眼珠子在那湿漉漉的雕像上滚了一圈—— “毫无疑问的它价值连城——在看见它的第一秒,我恐怕不会有有任何人对此判断产生任何疑虑。” 大副的语气让雷萨丁频频皱眉,因为太了解自己的大副的习性,这会儿他不得不出声提醒:“收起你那奇怪的语气,帕德,它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个人,甚至不属于西尔顿皇室,它应该是来自大海的产物,我现在几乎要担心如果将它带离,会不会出现什么可怕的事情。” “您太多虑了,以至于让你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我亲爱的雷萨丁。”帕德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放下黄铜望远镜,“这只不过是一座过于精致的雕像而已,我甚至对于它是否真的能引领寻找到那个什么鬼岛秉持着怀疑态度——这一切都是传说,如果它不是像这么精致,我几乎要觉得这是西尔顿女王在小耍我们,哦,哈哈,我也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了!” 雷萨丁万分无语地瞥了一眼自顾自笑成一团的大副。 就在这个时候,那座巨大的、沉甸甸的雕像已经被水手们嘿咻嘿咻地拉上了甲板,这样大的东西可塞不进货仓,只能放在甲板上保存,但是介于对暴风和暴雨的破坏力的畏惧,当一群人一拥而上,近距离查看它并小心翼翼地用巨大的布将它擦干,遮盖起来的时候,甲板上的水手欢快地探出身子,告诉他们的船长大人:“这就做好活儿了,船长,赶快回来吧,我瞧着这天气就快要下雨了,趁着天黑之前,我们试试能不能赶到最近的港口去——” 雷萨丁应了一声,暂时放下心中的疑虑,开始招呼船上的水手将小船只往席兹号那边划,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船长!等等,底下好像还有东西!” 第27节 一名水手紧张的声音在雷萨丁身后响起。 他微微一愣,转过身去,却发现这时候在小船的边缘趴着一名刚刚从水底返回的水手,他显然是最后一名返回的水手,这会儿扔开身上挂着的简易呼吸鳃囊,他浑身湿漉漉地,苍白着脸哆哆嗦嗦地说:“是、是一个无比精美的壶,我的老天爷,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宝物——它就在雕像旁的不远处,我们之前却没能发现他,船长——” 在雷萨丁表现出任何惊讶的情绪之前,在他旁边的帕德已经夸张地嚷嚷了起来:“什么?!哦,女王的密令里可没有提及宝物有两样,这得加一些报酬才行——不过话说回来,你确定是两样宝物吗,只有两样?我们说不定发现了宝藏群呢!” “只有那一个壶被拉下了,帕德大副。”那名水手用十分确定的声音说,说完,他转过头,用迟疑的目光去看雷萨丁,“那么船长,我们是不是——” 令帕德焦躁的是,他亲爱的船长,在面对这样显然没什么好值得疑惑的问题当中,迟疑了。 就像是雷萨丁了解帕德一样,帕德也十分了解自己的这位船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唯恐他接下来将会做出可怕的决定,所以在雷萨丁来得及开口之前,席兹号的大副已经提高了声音,抢先一步替他们的船长做出了决定:“当然了,有什么道理让我们来到这里还白走一趟呢?听着,现在就叫人去准备把你说的东西拉上来,抓紧时间,暴风雨要来了,恶劣的天气可不适合寻找宝藏!” 这一次,水手们显然是站在大副的那一边,尽管这会儿他的双眼正冒着绿光。 但是雷萨丁的沉默被当成了默认,于是在“利维坦雕像”之后,所有的水手们又开始动手准备第二次挖掘意外的收货—— 第二次挖上来的东西,并没有让他们失望。 事实上,相比起主要部分是石头的利维坦雕像,第二次从水中被吊起来的精美的壶,让他们简直被晃瞎了眼睛——看着那金色的壶身,壶身上精美完整的各色宝石描绘出的‘席兹、利维坦、深渊比蒙“三只巨兽,站在席兹号的甲板上,已经有水手惊叹地念叨着“我的老天爷”“上帝”以及各路神仙的名字—— 是的,他们猜想,大概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比眼前的这壶更精美的器具了。 如果利维坦雕像是用上帝之手雕刻出来的,那么这壶的精美程度,恐怕只有上帝他老爸才做得出——别问上帝他老爸是谁,总之这就是个程度相当严重的形容词。 伴随着这意外出现的壶回到甲板上,雷萨丁打开壶的密封盖子,然后发现里面有一个木盒,用防水的木制作和蜜蜡封得死死的木盒被打开,里面有一本泛着黄的书籍,雷萨丁和帕德来到船长室,将那本书翻开,意外的发现上面居然是用的是古老的如尼文记载的一些事情—— 准确地说,这本书就是壶的使用说明书。 【月圆之夜,将壶子里面盛满水,当皎洁的明月映照在水缸里,巴布鲁斯后裔的血液滴在水中,将脑袋埋进水缸里,就能听见水中传来人鱼的歌唱,歌声指引利维坦雕像的方向。】 帕德:“人鱼的歌声?这世界上真的有人鱼?” 雷萨丁:“大海无边无际,波澜壮阔,我们见到的所有的一切甚至只是它的冰山一角——” 帕德:“这壶比利维坦雕像来的更让我震惊,我亲爱的船长,如果你手中的书籍没有记载这玩意的名字,作为如今这世上活着的人里第一个发现它的人,按照规矩咱们有权利给它取个名字——也不能‘这壶’‘这壶’地这么叫它,实在是委屈了这样的好东西。” 老巴塞罗罗船长闻言,他“啪”地一下合上了手中的书,沉思片刻后淡淡道:“就叫‘人鱼的咏叹调’吧。” 第三十四章 利维坦雕像。 当时,席兹号上的大部分水手都在为他们的发现欣喜若狂,多一件打捞上来的宝物,这就意味着更多的来自女王的报酬将会落到他们的头上——或许可以比计划中给家里多买一头羊羔;或许也可以比说好的胭脂香水之外再多给家里的婆娘带一件西尔顿皇都时下最流行的衣裳;又或者,是在给家中的小女儿承诺的糖果之外再多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拥有的毛绒玩具……意外的收货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却更加像是意外捡到的便宜,花起来的时候想必也不会手软。 “——啊哈,我现在觉得能稍微理解那些海盗们为什么挥金如土了!” “——说什么呢,怎么能自甘堕落和那些家伙比!” “——不管怎么样,真想下一秒就回到家里,我都简直等不及想要看见我婆娘看见我给她买的新裙子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了——她肯定要挨家挨户去炫耀个够!” “——啊哈,大家快来看呐,这个软耳朵的家伙,哈哈哈哈哈哈哈!” 甲板上热热闹闹的,水手们说笑着闹成一团,承载着沉甸甸的任务物品,他们简直迫不及待想要返航接受来自皇室的荣耀以及酬劳了。 尽管眼瞧着乌云密布,一场暴风雨即将来袭,但是席兹号上欢快的奏乐声并没有停下,当船长重新回到甲板上,水手们踩着乐点的节拍,欢快地开始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或许海上的暴风雨或许会让新上船的水手们颤抖不安,然而这一次跟随着雷萨丁来的大多数都是有经验的水手,一场普普通通的暴风雨对于他们来说可不在话下。 重要的是,这会儿每个人都沉浸在任务顺利完成了一大半的愉快之中,他们几乎觉得自己充满了战无不胜的力量——在这样放松的气氛当中,甚至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船长和大副在带着那从壶从寻找到的木匣子回到了船长休息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露脸。 而事实上,此时此刻,他们的大副也正对船长休息室里与外面截然不同的沉重表示万分不解。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愁眉苦脸的,雷萨丁,任务一切顺利,等回到西尔顿,席兹号将会是整个巴比伦海最为享受盛名的商业船队,他们再提起我们的时候,就会说‘哦我知道就是那群为女皇效力过的家伙们’,而你,我的老伙计,你将会成为最年轻的皇家商队船长,”帕德粗哑着嗓子,挥舞着那扇子似的大手满不在乎地嚷嚷,“而你现在却表现得像只要我们一脚踏上西尔顿的土地,就立刻会像那些海盗被吊死一样!” 雷萨丁目无表情地扫了他的大副一眼:“难道我们不像海盗吗?就这样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批准,肆意地从海洋的深处夺走了这两件物品。” 帕德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真是让人受不了的对话——既然你这么想,那就干脆只把‘利维坦雕像’交给女王算了,我们就做一回海盗的行径,将‘人鱼的咏叹调’扣压下来,私底下卖给有品位的商人,这会让我们赚疯了的。” 帕德刚开始只是调侃,但是说到最后,仿佛看见了无数座金山银山在自己面前,他的双眼不自觉地散发着贪婪的光。 而雷萨丁当然不会理会他。 “我的担心可不是没有根据的,帕德,”雷萨丁说,“在‘利维坦雕像’破水而出之前,天上还挂着太阳,而你看看现在却毫无征兆就乌云密布,这未免让人感觉到不安——我早些时候曾经读过一些来自东方的商人带过来的古籍,上面记载了很多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知识,在东方有学者认为,无论是森林、沼泽或者是湖泊海洋,这些自然环境本身就拥有它们的气场所在,一旦有人破坏了或者移动了它们之中的某些东西……他们管那东西叫做‘镇物’,镇物被挪动会破坏自然界本身的平衡气场,那么接下来就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 “荒谬。” “我认为这不荒谬,帕德。你怎么结实前几年巴比伦海上总是不那么平静,唯独在今年皇家发布命令禁止渔民过度捕鱼后,海上出事的渔船比之前减少了许多呢?” “不让捕鱼那些人就不会坐船出海,没有人坐船出海事故当然也减少了,”帕德大喇喇地拖出一张椅子,在上面一屁股坐了下来,“你总是优柔寡断,雷萨丁,就好像这一次我们肯定不会——” 大副的话还未说完。 便被忽然之间严重倾斜的船体所打断。 原本放在船长休息室办公桌上的摆件稀里哗啦尽数掉落在地毯上,雷萨丁急忙抓住了身后固定在墙壁上的装饰物才没有狼狈地摔倒地上,而帕德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连人带椅子砸在了地上,椅子被他压得粉碎,席兹号的大副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打开休息室的门正想探脑袋破口大骂,这个时候,却被外面恶劣的天气惊呆了——明明应该是阳光最为明媚的下午时间,而此时此刻外面的天气黑得却犹如深夜,狂风夹杂着海水吹拂而过,很显然这突如其来的暴风就是造成方才船体严重倾斜的罪魁祸首! “巴塞罗罗船长!我的船长大人,这暴风雨可比我们想象中来得更加猛烈一些!”甲板上传来水手们的叫喊声,那声音相比起之间的轻松听上去终于有了一丝丝紧张的成分。 “哦该死的,你们的船长耳朵可没聋!叫那么大声做什么,我们的船上什么时候带上了风吹一下就吓得尿裤子的小毛毛,嗯?” 帕德粗着嗓子吼回去,连忙将脑袋缩回来重重关上船长休息室的门,在他掏出手帕去擦自己被海水或者雨水弄得湿淋淋的头发时,雷萨丁已经迈着走到了甲板上——甲板上几乎是立刻地传来了席兹号的船长指挥船员们应对这场暴风雨的命令声。 尽管狂风怒号,几乎要将他的命令声吞噬! 天空中降下黄豆大的雨点,打在人们的身上生疼,水手们在甲板上奔走,一部分人在努力地让船体保持平衡,剩下的大多数人都在手忙脚乱地固定用布蒙着的利维坦雕像以及将可以搬入底舱的“人鱼的咏叹调”嘿咻嘿咻地往底舱入口方向挪动——此时,哪怕是号称整个巴比伦海最稳重的席兹号此时也发出不堪负重的吱呀声响,浪花无情地拍打着船舷,每一下似乎都像是化作了猛兽的大海正张牙舞爪地要将这一艘摇晃着的商船吞噬入腹! 当天空劈下一道闪电,将一根桅杆拦腰劈断,大家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看着被烧焦的木头和千疮百孔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西尔顿国旗,甲板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水手们终于感觉到了恐惧。 难以置信,前一秒他们明明还欢声笑语地幻想着回去之后事情。 然而现在,却不得不面临死亡的威胁。 大海说变脸就变脸的本事比大家想象中来的更加强大,水手们在巴比伦海上行走多年,却从未见过席兹号像是现在这样摇晃得那么猛烈——事实上,此时船体几乎已经倾斜成了四十五度,每一次的浪涛汹涌,都让水手们怀疑下一秒整艘船就会被活生生地掀翻倒扣过来,他们不得不牢牢地抓住麻绳,哪怕是手被都割坏了也不敢松开——至少在他们眼睁睁地见识到身边的伙伴因为一个手滑没抓稳下饺子似的掉入海中然后瞬间被海水吞噬的场景之后,心惊胆战,浑身颤抖,却不得不调动自己所有的力量都放在自己的手上…… 而就在这个时候,当席兹号翘起的一侧再一次重重地砸回海绵,甲板上传来了一名水手不安的大叫——这一声仿佛发现了什么的叫声让大家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于是他们一眼就看见了,一名水手一只手牢牢地抓住盖在利维坦雕像上的亚麻布,而那亚麻布不知道怎么地,已经大部分从雕像上方挣脱开来,被风吹得鼓鼓作响! 当又一个巨浪拍来,船身再一次被掀起,为了不让自己被狂风吹走,那名到最后一秒还想着尽职尽责保护雕像的水手还是不得不放开了手——于是,失去了最后的束缚力的亚麻布整个儿被吹得飞起,迅速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与此同时,海平线那边再次响起一道巨雷,震耳欲聋的雷响伴随着闪电,黑黢黢的天空几乎被照得犹如白昼! 刚刚被仔细擦干的利维坦雕像再一次被暴雨淋湿。 驾驶舱的舵手心急如焚地大吼:“船长,我们的舵盘失控了!” 这一消息如同像是对席兹号上的所有人下了一封死亡通知书。 正当所有的人闭上眼,祈祷或者干脆默默地等待死亡降临,却在这个时候,帕德高呼一声“看雕像”将所有的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去,于是,接下来整艘船上的人变看见了惊人的一幕:那一座被牢牢地固定在甲板上的利维坦雕像发生了变化,暴雨闪电之中,蛇头的黑色双眼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原本盘卷成一团的蛇身微微抬起伸展,整个过程是及其缓慢的,而当那蛇身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稍稍抬起,原本收敛在它身体两侧的翅膀也完全伸展开来。 大概是来自自然的暴风雨或者电闪雷鸣触动了雕像里精密的机关。 更像是雕像本身活了。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座失去了亚麻布掩盖的利维坦雕像完全伸展开来。 …… 兰多:“容我提醒一下,故事到这里我至听出了帕德大副作死导致席兹号差点儿沉海——无论最后那座雕像发生了什么让你大摇大摆地坐在我面前,总之我目前暂时没看出你的英姿在何方。” 帕德:“那时候大家都闭着眼瞪死呢,就我注意到了雕像的变化,难道不值得骄傲吗?” 兰多:“说得好像你没看见它就不会发生变化似的。” 迪尔:“你们还要不要听故事?” 兰多耸耸肩上看去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不过这时候坐在他身边的小白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转过头看着帕德,淡淡道:“继续。” 帕德深呼吸一口气:“紧接着,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 是的,相比起利维坦雕像发生了变化,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伴随着那座雕像的翅膀伸展开来,那一瞬间,席兹号像是突然闯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哦,准确地来说,那更像是上帝听见了善良的水手们的聆听,终于伸出了他的援助之手—— 剧烈晃动着的船身停止了摆动,头顶的暴风雨也逐渐变小,风不吹了,巨浪拍打船舷时发出的可怕声响也不见了,船体剧烈声音发出的“吱呀”声响跟着平息……刚开始发生着一切的变化时,水手们似乎还不敢相信,知道他们迟疑地松开了手中死死拽着的麻绳之后,依旧发现自己正稳稳地站在甲板上。 甲板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大约是几秒后,不记得是由谁带头,他们爆出欢呼的声音,感激涕零地去拥抱手边只要是随便哪个他能够抱得到的人——当甲板上的欢呼声响成一片,站在驾驶舱里的水手探出脑袋,脸上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却多多少少还挂着矛盾的焦虑,他在人群中四处寻找着自己的船长:“报告船长,舵盘还是处于失控状态——这条船就像是疯了似的自己开启了导航,向着某个方向前进了,无论如何我确定那不是回西尔顿的方向!” 这消息可真够惊天动地的,当人们听见后,稍稍冷静下来,正等待着听他们的船长怎么说,此时众人却意外地发现,这会儿就站在通往二层甲板的楼梯边,雷萨丁如同一座雕像一般固定在原地,他抬着头,张着嘴,面色苍白地望着他们的头顶。 众人微微一愣,最开始还不太明白船长为什么像是着了魔似的等这天空,直到不自觉地跟着抬头,然后,他们露出了跟雷萨丁同样的表情—— 因为他们发现暴风雨还没有停下。 外面的世界依旧电闪雷鸣,狂风肆虐,暴雨倾盆,海绵依旧动荡不安,惊涛骇浪。 然而唯独席兹号的船队没有受到这些影响——他们就像是突然被装进了一个玻璃瓶里,与外界隔离了起来,风吹不到,雨淋不着,整个船队以快速且稳健地想着某个方向前行。 “这真他娘,邪了门儿了。” 帕德大副的一声脏话,高概括度地总结了此时此刻众水手们内心的活动。 第三十五章 巴布鲁斯岛岛屿之谜! 经过了一场近乎灭顶之灾的海难之后,大家未免有些筋疲力尽。眼下谁也不知道这艘完全失去控制的船要带领他们驶向哪里。甲板上因为劫后余生出现了短暂的兴奋之后,又迅速地跌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 不用收缆,不用抛锚,甚至没有人走动。所有的水手以及掌舵手和船长,他们都浑身湿淋淋地傻坐在甲板上,然后傻乎乎地瞪着脑袋顶上那些落不到他们船上的雨水,淡定地围观着那些劈不到他们头上的电闪雷鸣。 他们就这么呆呆地看了几个小时。 直到外面的暴风雨逐渐平息,那笼罩在他们周围的无形罩子似乎才跟着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紧接着,席兹号就这么闯入了一片浓重的迷雾之中。事实上,就连经验最丰富的水手也未曾见过这种漫天大雾,能见度不超过三米,堪称伸手不见五指。 “能见度太低了,要不要试着抛锚?这样贸然前行可是会触礁的啊。”一名水手不安地说。 雷萨丁懒洋洋地靠在楼梯边,喝了一口朗姆酒,掀起眼皮子笑着回答:“真是个棒极了的提议。要不你去驾驶室问问那位掌控着席兹号舵盘的幽灵先生,为了避免触礁,咱们还是停下来明天再走?” 甲板上重归安静,周围只能听见整艘船在漫天迷雾中向着某个方向前行时乘风破浪的声音。 船只就这样航行了五六个小时——大概是这么长的时间,因为事实上在这样的迷雾中,席兹号上的水手们几乎要迷失了所有的方向感和时间概念……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看不见月亮,我猜大概再过几天就是月圆日了。” 水手们总是喜欢抱怨船上的工作有多么辛苦,顶着烈日和暴雨前行是多么的让人难以忍受。这会儿倒好,没有烈日和暴雨,环绕在周围的只有潮湿的海雾,眼下甚至连船都不用他们自己掌舵了。众人突然闲了下来,反倒不知道要做什么好。甲板上安静得吓人,只能听见从某个角落里传来水手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但是究竟谁在说话,这点无从得知——因为没有谁会有这种心情,凑过去或是转头去看一眼,似乎人人都在惧怕凑过去或转头的瞬间发现发出声音的角落里空无一人,而他们所听见的那些声音全都是来自冥界的声音。 这条船确确实实像是在开往冥界。 众水手从刚开始的惶恐不安,到几个小时后的彻底麻木,终于,他们似乎再也抵抗不住眼皮子的沉重,抱着驱寒的朗姆酒陆续睡去。身为船长的雷萨丁巴塞罗罗喝空了酒瓶子里的最后一滴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摇晃了下手臂,将空酒瓶扔进海里。空酒瓶落水,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这雾可真大,雷萨丁,你猜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呢?”迷雾后,传来大副帕德的声音。很快的,那魁梧高大的身影就从迷雾中走出来,来到船长的跟前,“一想到这艘船可能就这样永远地行驶下去,我就浑身充满了不对劲的感觉。” “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帕德。”在身后水手们陆续响起的呼噜声中,船长压低了声音回答,“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大雾,现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果非要找一个什么类似的案例,我倒是知道很久以前,曾经有人因为一场大雾误闯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 第28节 “那是你儿子的床头故事。” 被识破的雷萨丁话语一顿,紧接着咧开嘴,不怎么尴尬地笑了起来。席兹号的大副挨着他们的船长坐了下来,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这艘船的去向——当然都是胡乱猜测。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是由谁先带头,他们只记得自己的眼皮子变得越来越沉重,最后,以身后那些水手们此起彼伏的扯呼声为背景乐,他们也相继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知道那是一场持续了多久的睡眠,他们就好像这辈子都没有像这样疲倦地沉沉睡去。 然而当他们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却欣喜地发现席兹号已经停靠在了一座小岛的边上。 船队的其他船只已经不知所踪,只剩巨大的席兹号独自飘在岛屿边撞击着礁石,怎么都给人一种特别凄凉的感觉。此时,除去那些在暴风雨中落海,以及后来失踪的船员,席兹号只剩下了十几个人,相比出发的时候,人数只剩下了六分之一不到的可怜数字。 “说不定他们已经顺利地返回了西尔顿,”一名水手强颜欢笑地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太令人羡慕了,那些幸运的家伙。” “我们也能回去的,打起精神来。” 雷萨丁一边安抚着大家的情绪,一边命人放下绳梯。这一次,作为船长的他第一个下了船,很快地,当帕德大副带着那些水手们陆续从席兹号上下来时,雷萨丁已经在沙滩上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属于人类的脚印,以及几张晒在那里的渔网,还有几艘轻简的渔船。 可喜可贺,这是一座已经有人类文明的小岛,而不是什么荒岛,这无疑会替大家减少很多麻烦。为了不冒犯岛屿上的居民,雷萨丁要求大家将身上的武器收好,并要求大家承诺不到必要的情况下绝不拔出自己的武器。 他们沿着沙滩走了一会儿,果然碰到了在岛上活动的原住民——那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当雷萨丁他们看见她的时候,她正跟一只海鸟待在一起。 那只海鸟似乎极通灵性,在小姑娘的指挥下在海面上飞快掠过,稍稍压低一沾水,再起来时爪子里便抓着一条海鱼,然后海鸟打转回到小姑娘的身边,爪子一松,那条活蹦乱跳的鱼便掉在了她脚边的那个桶里。 而此时此刻,席兹号的不速之客们的到来很显然打扰了这个小姑娘和海鸟的愉快互动时间,她着实被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几步,赤裸的脚丫子在沙滩上留下了一连串的小脚印。 雷萨丁见状连忙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块几乎要融化的糖果。帕德见了怪叫一声:“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船长?” “我儿子吃剩下的。”雷萨丁笑了笑,“我就顺手揣兜里带出来了。” 在席兹号船长说话期间,那小姑娘动了动鼻子,极灵敏的嗅觉感受到了海风之中传来的糖果香甜,这才停住脚步,睁着一双大眼,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看着这群陌生的大叔们。几秒后,她似乎稍稍放下心来,张开嘴,说出一连串让人完全听不懂的话——有一些单词的发音听上去有些像西尔顿语,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这绝对不是西尔顿语,甚至不是现今已知的任何一个国家的任何一种官方用语。 众人意识到想要进行正常沟通是不可能了。 雷萨丁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将手中的糖果放在沙滩上,然后带着他的手下们连连往后退。他看着那个小姑娘快速地跑上来抓起糖果,却没有吃而是塞进口袋里,然后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她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当她的目光触及他们身后那艘在礁石边漂荡的大船时,她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拍手,然后做出了个令人惊讶的动作——她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包括雷萨丁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这是拿了糖就过河拆桥要赶人的节奏吗? 帕德龇牙咧嘴地骂着脏话,将手放在了身后的武器的手柄上。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又看见了令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 只见那个小姑娘用拔出的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指,然后将血液喂养给了那只站在她肩膀上的海鸟,下一秒,海鸟便落在沙滩上,紧接着就发生了变化—— 就像是兰多震惊地看着仓鼠小帕德变成了臭名昭著的帕德大副一样,当时的雷萨丁以及帕德他们也像兰多一样,震惊地看着那只海鸟变成了一名中年男人。 亲眼看见这种事情发生时,感觉真的像是在做梦。 那名中年男人一身普通的渔夫打扮。他踩着沉稳的步伐来到雷萨丁的面前,站稳,然后伸出手,拍了拍雷萨丁的胸口——这个动作做得无比自然,就好像这是他们这里的什么问候礼仪,而后那个男人咧嘴笑了,用生涩的国际通用语说:“你们好,异乡人。” 这时候,席兹号的众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海鸟大变活人”一幕中难以自拔,没有礼貌地立刻回答——大概是因为,他们还在低头找自己掉在海滩上的下巴。 海鸟大叔热情地告诉这群可怜的“异乡人”,他们登上的是一座名叫巴布鲁斯的海岛,根据外面书籍对于他们的岛屿的记载,似乎还有人称呼这座岛屿为“伊甸园”。 当海鸟大叔说到这关键词时,帕德几乎是用不可置信的表情去看雷萨丁,他似乎万万没想到,他们就这样登上了船长大人哄一岁儿子睡觉时,只出现在床头故事里的那个岛屿…… 如果在海上遇见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海雾,幸运的人可能会进入一个神秘的岛屿。那座岛屿有银色的沙滩,环绕在岛屿周围的不是海而是甘甜的酒水。岛屿上有最热情的人类,有最柔软的床铺以供休息,有甜蜜多汁的热带水果,还有烤得香喷喷的肉类……岛民们无论白天黑夜都充满了活力,哪怕是最普通的街道上也充满了欢歌笑语。在这里,没有烦恼,没有仇恨,没有肮脏的金钱交易,甚至没有生离死别,每一个人都生活得无比幸福与单纯。岛上一切的资源都像是上天恩赐般丰盛,这里绝对是人间的仙境,但凡去过那里的人,回来后都认为,那座岛屿就是真正的伊甸园。 ——童话故事书里是这么写的。 而现在,偶遇“伸手不见五指的海雾”的条件已经达成,众人在围观了“海鸟大变活人”的戏码之后,就这样被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此时听见海鸟大叔说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伊甸园,从小听着这则床头故事长大的水手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低下头看向自己脚下所站的地方,让他们集体沉默的是,他们发现自己确确实实站在一片银色的沙滩之上。 大副帕德面部肌肉抽动了下,在谁也没有动弹的情况下,他突然像个疯子似的跳起来冲到海边捧起一捧清澈的海水,低头嗅了嗅,然后一脸不可置信地将那一捧水饮尽,之后又接连地喝了三四口,才抬起头,表情微妙地说:“是上好的威士忌。” 有那么一瞬间,席兹号的船员们都觉得他们的大副疯了。 但是帕德再怎么有毛病,也不至于疯了似的,一口接一口地去喝并不好喝,甚至算得上难喝的海水。这会儿他正趴在海边,像是动物喝水似的撅着屁股,把脸埋在“海水”里胡喝海饮。 畅快淋漓的咕噜声不断引诱着一旁的水手们。最终,他们之间也不知道是哪个先带的头,也纷纷来到沙滩边缘,伸出手尝试性地沾了沾“海水”,随即惊讶地发现,入口的确实是威士忌。 海鸟大叔的女儿咯咯笑着说了一连串的话,海鸟大叔转而告诉雷萨丁,他的女儿想要告诉他们,这里的美酒可以随便喝,反正喝不醉人,甚至连小孩都能饮用。 至此,误入曾以为只存在于童话中的岛屿的席兹号众人,心服口服地表示:要么就是他们都疯了,要么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们再也不会说,那些可能已经回到西尔顿的伙伴们是“幸运的家伙”了。 现在,席兹号的水手们觉得自己才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家伙。 他们十几个人受到了巴布鲁斯岛屿的岛民们最热情的款待,就像是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这座岛屿的人们对他们几乎是无条件接受——他们突然从“遇难者”变成了不得了的高贵客人。岛上的人们甚至为了款待他们而准备了一场盛宴,有美酒佳肴和许许多多见都没有见过的鲜嫩多汁的水果。篝火燃起时,岛屿上的人们用他们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唱响了动听的歌谣,每一位水手,哪怕是长相最普通的家伙也获得了跟岛屿上最漂亮的姑娘围绕着篝火跳舞的机会。 他们几乎要乐不思蜀了。 雷萨丁对于这件事多多少少还有些忧虑和怀疑。然而海鸟大叔却笑眯眯地告诉他,巴布鲁斯岛上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异乡人来过了,而利维坦的雕像得以浮出水面,并保佑他们渡过暴风雨,乘风破浪穿过浓重的海雾来到巴布鲁斯岛,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天意,是利维坦的神圣力量指引他们到达这个岛屿。 “利维坦的神圣力量?”雷萨丁问。 “是的,”因为身后的欢歌笑语声,海鸟大叔不得不提高了音量,“这里的人们都受到了神的祝福——啊,不过这些都是不能多说的。伙计,您只要在这儿尽情地放松就好了,船只的补给工作就交给我们吧,等你们休息够了,决定离开时,我保证你们的船只是满载而归的。” 雷萨丁微微皱起眉,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儿。从头到尾让他最为奇怪的一点是,此时他面前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肉类,然而这样一个在海中央的岛屿,餐桌上却唯独缺少了鱼。 当他向海鸟大叔说出自己的疑惑的时候,海鸟大叔却笑着说:“鱼?我们这里的人不吃鱼,捕捉鱼类只是为了喂给饲养的动物们。” “为什么?” “因为利维坦,伙计。” “利维坦?” “是的,这座岛屿上所拥有的一切——取之不尽的食物,幸福快乐的安宁生活,令人起死回生的古老神力,这一切的一切,都来自海怪利维坦的祝福。你一定还不知道此时你们享用的这些食物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吧?每到收获季节,成年男人们就会排着队到后山的利维坦号上去——啊,我说得太多了,话题又回到了原点,不能再说了。”海鸟大叔脸上的微笑不变,“伙计,请不要再追问了。” 对方把话在此戛然打住,实在是令人想不好奇都难。然而雷萨丁向来是个不喜欢为他人增添麻烦的好好先生,所以这会儿只好将心中的疑虑暂时压下,又扯开别的话题跟海鸟大叔聊了一会儿——毕竟在这个岛屿上,能使用通用语跟他们沟通的人太少了。 作为一名航海者,雷萨丁对于新大陆以及神秘的事物都保持着好奇与向往,所以这会儿他必须得抓紧机会,尽可能地多了解这个奇妙的地方,这样他以后就能给自己的航海日志增添最棒的一个篇章。 这一晚上,他仿佛不知疲倦地跟海鸟先生聊了很多。篝火晚会一直持续到天蒙蒙亮,那些疯玩了一晚上的水手们都各自醉倒在温柔乡里。 这个时候,雷萨丁还在跟海鸟大叔聊天,聊天文地理,聊外面世界的风土人情。他们聊得很投机,直到海鸟大叔的女儿一脸慌慌张张地跑来,急切地跟她的爸爸说了一大堆雷萨丁听不懂的话。 海鸟大叔听了,一扫之前的从容,面色苍白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不仅仅是他,雷萨丁注意到,还有周围听见小姑娘说话的人,都转过头来,一脸紧张地看着他们。 “怎么了?”雷萨丁问。 “我的儿子,昨晚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吃了鱼。”海鸟大叔站起来,一边嘟囔着一边往回赶,“跟他说了好多次不要这样,他为什么就是不听?这下子糟糕了,真是糟糕了……” 雷萨丁不明白“吃鱼”的严重性究竟在哪里,但是看见大家都是一脸焦急的模样,他还是跟在海鸟大叔身后和他们一起回了家。悄悄跟着他一块儿去的还有帕德大副。 他们来到海鸟大叔的家时,一眼就看见了刚刚跑在前面的小姑娘正趴在床边哭泣,而在床上躺着的,是一个看上去三四岁大的小男孩,金色的头发,因为他紧紧地闭着眼,所以看不见眼珠子的颜色。此时,那男孩似乎正发着高烧,浑身红彤彤的,然而令人震惊的显然不止这一点,让雷萨丁和帕德这两名“异乡人”震惊的是,这个男孩身上刺有复杂的黑色图腾刺青,并且,这些刺青已经蔓延至全身…… 第三十六章 如果利维坦真的存在,那么它就应该具备将自己从冥界中唤回的本事。 帕德骂了声脏话,雷萨丁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难以理解,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文化之下,才会把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全身刺满刺青——那该有多疼啊! “迪尔,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碰那些你不该碰的东西!”海鸟大叔急急地说,“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 “迪尔,这是你儿子的名字吗?”雷萨丁上前,俯身查看躺在床上的金发小鬼的状态,“怎么烧得那么厉害?我的船上有退烧药。帕德?你去把药拿来。” 海鸟大叔似乎这才发现雷萨丁跟了过来。他转过头,看着这会儿正浅浅皱眉,一脸担忧地查看自己的儿子的雷萨丁,仿佛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他极为惊讶地叫了声:“伙计!” “嗯?不用担心,我的朋友,我的药很管用,我的儿子在不满半岁的时候也大病了一场,就靠着那药撑了过来。西尔顿皇家御医研发的药品,治疗退烧可是有奇效的。”雷萨丁头也不抬,“你儿子身上的刺青真特别,这么小的孩子,浑身刺满这样的东西得需要多大的忍耐力……” “这不是刺青。” “嗯?” “啊,这是巴布鲁斯的图腾,”海鸟先生看上去特别不安地说,“我本来不应该告诉你这些的,伙计,但是我猜想你真的是个好人——正如我所说的,这座岛屿的一切都受到海怪利维坦的祝福,而作为来自大海的巨怪,作为受到它祝福的人们,我们不能吃鱼。只要吃了鱼,就会着实难受上一阵子,高烧不退和图腾显现也是症状之一,如果是成年人,可能还会伴随着皮肤的刺痛,好一阵折磨之后,这些印记就会消退,但是那痛苦的滋味……噢,我可怜的迪尔,想必经过今天这件事,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碰鱼了。” “……”雷萨丁没说话,事实上他难以相信世界上还会有这样荒谬的事情。 他终于知道打从登上这座海岛开始,所感受到的那种奇怪的感觉来自何处了——整座海岛的人们都沉浸在对“海怪利维坦”的信仰当中,而且对于这种信仰有近乎疯狂的偏执。因为信仰,他们热情地接待本会给他们带来不安的陌生异乡人;因为信仰,他们提供了美味佳肴,美酒佳酿;同样是因为信仰,他们跟异乡人手拉着手,在篝火边跳舞……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们自愿的。 只有最开始时,在沙滩上遇见海鸟大叔的女儿时,小姑娘最开始表现出的恐惧和不安,才是长时间与世隔绝之后的岛民们应该有的自然反应。 “我并不认为你说的利维坦真的存在。”雷萨丁皱起眉,“你们不能吃鱼,或许只是因为你们的体质天生对鱼类有异样的过敏,这些都可以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 “哦,那怎么解释我这个两年前就应该因海难而死去的人,现在变成了海鸟重新回到我儿女身边的事情呢?在这座岛屿上,只要还有一个巴布鲁斯的人活着,他的血液就足够将任何还拥有肉体的人以另外一种形态的方式从冥界中唤回来——哪怕那个人只剩下一根小手指。” “有些事情,我想如果你不是亲眼所见的话,是不会相信的,我的伙计。”海鸟大叔叹了口气道,“利维坦真实存在着,以一艘船的姿态,就栖息在这座岛屿中心的神殿当中。” “一艘船?”雷萨丁愕然。 “是的,一艘船,同时也是海中的王者。你以为海洋之中最令人畏惧的生物是什么?鲨鱼?还是抹香鲸?都不是,真正称霸海洋的王者是生活在深海的利维坦。当它化身为船,它将乘风破浪,不畏惧任何暴雨狂风,比现世所存在的任何船只更快、更稳,且拥有最强的战斗力,它的船舷无坚不摧,它令海盗们闻风丧胆……” “为什么说它令海盗闻风丧胆?” 海鸟大叔站起来,伸出头看了看窗外,就好像害怕这些话被别的人听见似的,小心翼翼地把窗子关了起来,继而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别着急,先生,既然决定说了,我就会把这些事情都说清楚。所有关于利维坦的一切都是我听父亲说的,而我父亲则是听我的祖父说的。 听说从那个年代开始,利维坦就是以一艘船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只有每个月月圆之前的几天,它才会从神殿里消失。没有人知道它去了哪里,但几天之后,它又会悄悄地回到神殿里,船舱里载满了食物、淡水、美酒以及新鲜的肉制品,甚至还有御寒用的衣物…… 一艘无人船不可能悄然无声地从岛屿中央移动到海洋里,然后寻来那些东西分给岛民……我在船舱里曾经弄到过一些描写外面世界的书,看了那些书我注意到,船舱里的东西都来自不同的国家,但几乎没什么规律。然而放眼这整片海域,只有一种船,它上面的物件会因为其本身性质而出现这种情况。” 雷萨丁挑起眉,“我忽然懂你的意思了……” 海鸟大叔微笑起来:“是的,巴比伦海上总是有那么一些大海盗突然之间销声匿迹,人们甚至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雷萨丁叹息道:“你是说,利维坦通过攻击海盗船,截下物资,再运回这座岛上满足人们生活所需?” 海鸟大叔点点头,他动了动唇,看上去还想说什么。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雷萨丁忽然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在海鸟大叔疑惑的目光中,他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那紧紧关闭的门前,突然伸出手将门打开。 只听见“哎哟”一声,原本趴在门上的帕德大副狼狈地跌了进来。他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抬起头看见海鸟大叔一脸警惕地看着自己,忙咧开嘴,露出个厚颜无耻的笑容,睁眼说瞎话:“真是巧合了,我和我的船长可是心有灵犀呢!我这会儿刚刚拿药回来,他就知道开门迎接我了!” “既然你知道我了解你,想必你也猜到这时候我知道你在撒谎,帕德。”雷萨丁伸出手,“药?” 帕德大副嘿嘿笑着将手伸进腰带,然后掏出了雷萨丁要的药交给他。 雷萨丁立刻把药交给了海鸟大叔,喂那个偷吃了鱼的小鬼迪尔吃下。那小鬼服下药没过几分钟,原本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缓了许多,就连脸上的红晕也跟着慢慢消退。正如海鸟大叔所说的那样,伴随着他体温的下降,他身上的图腾也在逐渐变淡,他看上去没有那么痛苦了。 解决了迪尔的事情后,雷萨丁转过头来看着帕德,面无表情地问:“你刚才听见多少了?” “一点也没听见。” “帕德。” “好吧好吧,是全部。”帕德不再隐瞒,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我身上就带着那种药,没有立刻露面就是想听听你们要说什么秘密。” 雷萨丁抿起唇,露出恼火的表情。而这个时候,帕德却瞪大了眼看向海鸟大叔:“哎,波塞冬的三叉戟,这位大叔,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这世界上真的有利维坦,还有它化身的那么一艘无坚不摧、可以乘风破浪的战船?乖乖,那可真是个好宝贝!姑且不论它每个月能自动补充物资这一点,光是这船本身的装置……如果有那么一艘船,别说是称霸巴比伦海了,还能将领域再延伸到别的海域,甚至是全新的大陆……” 帕德说到这里就忽然停住,似乎为自己的想象而高兴得难以言表。 海鸟大叔看到帕德快流出哈喇子的表情,由衷地不安起来。他转过头,一脸后悔地看着雷萨丁。 雷萨丁只好出言安抚:“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那些家伙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的,我才是席兹号上的船长,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能向任何人伸出贪婪的手。”他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瞪了帕德一眼作为警告。后者见了,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家船长的怒瞪。 稍稍安抚了下海鸟大叔,等那个叫迪尔的小鬼情况稳定下来后,雷萨丁将帕德拎出了海鸟大叔的家。两人匆匆回到席兹号上,然后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准确地说,从头到尾只有帕德比较激动。 第29节 “你是不是疯了!你居然承诺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情?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究绅士风度?你听见那大叔的话了吗?如果真的有那么一艘船,席兹号在它的面前根本不够看!如果真的有那么一艘船,我们的船队将会是巴比伦海……不,是全世界最好的船只!皇家海军也只有给我们开道的分儿!” “异想天开。” “我异想天开?我不管,总之一会儿我就会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你到时看看那些水手们会怎么说吧。到手的鸭子就让它这么飞了?哪有这种道理?那大叔说出来可就要做好被人惦记的准备。再说了,转念想想吧,我的船长,女王陛下为什么突然让我们来寻找这利维坦的雕像?再看看寻找到利维坦雕像后,我们遭遇了什么?我不信这其中没有一点儿关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西尔顿王室的手已经伸过来了,我们不拿,他们也会拿。” “我们不是海盗,帕德。” “有了利维坦的船,我们可以将所有的海盗都打得丢盔弃甲,这可是件积德的事情。” “威逼不成改利诱,是吗,大副?” “死活不肯答应是吗,船长?” “是的。” “那么我的回答也是,是的。”帕德面无表情地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艘船,我势在必得。” “有我在,你休想。” 谈判就这样不欢而散。 “所以最后你是怎么成功造的孽?”兰多问,“给我父亲的晚餐里下了耗子药吗?” “找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水手,他们可是站在我这边的。”帕德大副咧嘴一笑,“给船长用了些能让他睡得不错的小东西——船长提防我,可不会提防他们。哦,你的父亲可从头到尾都是个好船长,对手下绝对的信任是他的行为准则里的第一条。” 兰多面无表情地评价:“卑鄙。” “所以我现在来做海盗了。”帕德说,“当好人的规矩太多,当坏人则省事不少。” 在兰多和帕德再次掐起来之前,小白插嘴问:“后来呢?” 帕德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他看着小白,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说不清究竟是后悔还是遗憾。 “后来,等船长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等待他的是小岛上遍地燃烧的火焰,环绕在小岛周围的美酒成了最好的助燃物——不得不承认,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确实,当天,雷萨丁在将帕德关押起来后,就恢复了日常的作息,为了确保不让帕德离开自己的视线,甚至还婉拒了海鸟大叔的晚宴邀请。 雷萨丁独自待在船舱里简单地吃过水手送来的晚餐,又看了一会儿书,最后竟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鼻间已满是浓重的烟火味。 刚醒来时,他还以为是有谁趁他不注意时放火烧了席兹号。直到他急匆匆打开船长休息室的大门,来到甲板上,才为眼前所见而震惊——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熊熊烈火,小岛上成排的房子没有了,茂密苍翠的森林没有了,小动物们从变成炼狱的森林中仓皇逃出,飞鸟一边凄惨地鸣叫一边扇动翅膀飞离这一座曾经美丽的海上伊甸园……到处都是人们哭喊的声音,房屋树木倒塌所发出的轰然巨响仿佛是他们在发出愤怒的吼叫…… 一切都毁了。 白天还被称作是“伊甸园”的小小海岛,顷刻间成了人间炼狱。 雷萨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看见的一切。 他浑身颤抖地爬上瞭望台,然后远远地看见,在通往森林中央的方向上,有一条没有被火燃烧到的道路。显然,那条道路在最开始就被人为地设置成一条防火隔离带,而在那条隔离带上,他还能看见七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披着湿漉漉的床单往大概是神庙的方向前进。 此时此刻,席兹号船长的大脑已经完全被悲愤占据。当距离海边最近的一座民居轰然倒塌时,从里面传来的孩子哭喊声和女人尖叫声仿佛惊醒了正处于震怒状态中的雷萨丁,他下意识地跳上了船舷,想要顺着绳梯下船救人,然而,还没等他的手碰到绳梯,那些声音就消失了。 雷萨丁的手僵在那里——他知道此时死一般的寂静代表着什么。 他双目充血,胸腔中的怒火在燃烧,他想自己这辈子可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过。他很快就因为这种冲冠的愤怒而丧失了理智。他打消了下船的念头,而是转身跑回炮舱,给席兹号的大炮装好炮弹,然后瞄准了岛屿中央的神庙! 伴随着接连两声轰隆、轰隆的巨响,席兹号发射出的炮火准确地击中了什么东西。 雷萨丁冷静地重新爬上瞭望台,满意地看到森林中央被准确摧毁的神庙。在神殿外利维坦神像轰然倒塌的同时,那些已经走到神殿跟前的鬼祟身影吓得抱头鼠窜,有一些人还慌不择路地闯进了火海里,还有一些人则被压在了巨石下面……大概一个都没能逃脱出与这座岛屿同归于尽的厄运。 而雷萨丁没有再看下去。 冲天的火光与浓重的黑烟几乎遮蔽住了这一夜漫天的繁星。 身后跳跃的火光将雷萨丁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拔出了腰间的枪,又在弹夹中塞满七颗子弹,然后转头回船舱拿出七个装满了淡水的水袋,最后,他将枪和水袋从船舷上扔到了岛屿的沙滩上。 只交与船员一个装满了淡水的水袋,以及只装着一发子弹的枪支,将船员流放到无人的岛屿,任其自生自灭,听天由命。当淡水饮尽,没有粮食也没有救援时,那么,枪支中的子弹将是船长给予自己的船员最后的仁慈——这就是流放之刑。 这是作为席兹号的船长,雷萨丁对于那些背弃船员承诺的水手们,所实行的最后一个惩罚。 之后,他将独自一人开启席兹号,离开这座已经从天堂变成炼狱的岛屿。 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驶离巴布鲁斯岛的。 只能猜想——后来,在巴比伦海的某一处,席兹号的船长将那座引来灾祸的利维坦雕像沉入海底,又将装有“人鱼的咏叹调”使用之法的匣子烧毁,只带着两件秘宝中的其中一样返航西尔顿。 人们都说这一次的任务虽然成功了,却是席兹号有史以来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任务。 对于这样的说法,在很久很久以后有人跟雷萨丁提起时,他总是不语,对那些事绝口不提,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帕德面无表情地说:“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你老爸当年大概为我伤透了心。” 兰多:“……” “我退烧后,发现我家成了火海,家人也都不见了。我来到森林里,看见的是被压在利维坦雕像底下的帕德。我们好歹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我救了他,而且他也是我一路找过来,唯一看见的还有得救的人形生物。”迪尔跷着二郎腿说,“小乖乖,说起来我还欠你老爸一条命,如果当时不是他给我退烧药,说不定我已经因为一条鱼翘辫子了。好了,现在让我们回归重点,我亲爱的帕德大副,我发现你这次讲述的故事版本里多了一些以前你没跟我说的细节,比如,利维坦号被老巴塞罗罗摧毁了?” 兰多:“……” 帕德:“谁知道呢。” 迪尔露出一个危险的微笑,“‘谁知道呢’算是什么回答?所以我们现在忙死忙活是在寻找什么?一片利维坦号的船舷碎片?还是利维坦号的舵盘?我不确定自己看着这些东西时,会不会当场哭出声来。” 帕德动了动唇,正想说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沉默许久的小白忽然开口道:“如果那岛屿上的生物因为受到了利维坦号的祝福,都可以起死回生,或许利维坦号本身也拥有这样的能力?哪怕只剩下一片船舷碎片、一个舵盘……如果利维坦真的存在,那么它就应该具备将自己从冥界中唤回的本事。 第三十七章 你身上的味道和雷蒙德身上的味道有点像。 “……”兰多现在在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快要烧糊涂的人究竟是他还是小白。 否则他实在想不通小白怎么能提出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他唇角抽搐,本着“帮亲不帮理”的思维方式,正努力思考要如何才能替小白抵挡接下来来自迪尔以及他家仓鼠大副的一系列嘲笑,谁知一抬头,却发现整个会议室内都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小白——那绝对不是看疯子的眼神。 兰多:“……你们不会觉得真的有这个可能性吧。” 迪尔:“……” 帕德大副:“……” “我现在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小白面无表情地问。 兰多觉得这个世界真的疯了,仓鼠大变活人,人能起死回生,现在就连一艘被毁掉的船都有自动修复功能——光从这一点来看,利维坦号还真是一艘了不起的船,至少从维修费这方面来看的话,雷蒙德那种抠门货肯定会爱死这条省钱又省心的船。 “我还是觉得一艘只剩下舵盘的船会进行自我修复这种事情很玄幻。”兰多坚持道,“如果我把这些信息写成信件告诉雷蒙德,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番,然后恼羞成怒地派他养的鸟过来啄我?” 小白:“在你眼里雷蒙德就是这么闲的人?” 兰多:“他很忙,但是他对我有一种异常的执着,执着到足以让他放下手头上一切的事情,就为了想法子来折腾我。” 小白:“……” “这话听得我都快要哭出来了。小乖乖,你这么自欺欺人的行为真令人心酸。如果那个雷蒙德真对你这么执着,为什么还放你在我的船上自生自灭这么久?”迪尔非常适时地插话,说话时一脸不屑。 “……”完全没想到迪尔会说出这样的话,兰多毫无防备,只好不说话陷入沉默。 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全无席兹号的消息,他只是单纯地从第三者的嘴里听说过雷蒙德是在找他,但是找了这么久,雷蒙德也没有找上门来,这不得不让兰多有些怀疑某个人是不是真的有在找他,还是就单纯地放出风声做个样子,实际上愉快又顺理成章地甩开了他,自己则成了席兹号的大当家? 想到这里,兰多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微妙。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自己脆弱的心灵有些受伤。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不远处的小白打破沉默,用那沙哑的嗓音淡定地问:“船长大人,您这样挑拨离间真的好吗?您不觉得这样有些卑鄙吗?” “我本来就是个卑鄙的人,否则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船上?”迪尔冷静地回答,“而且我挑拨离间的是我的小奴隶和他的前任主人,这里面有你什么事?” 小白不说话了。他转过头,捏住黑发年轻人的下颚微微往上抬了抬,强迫对方对上自己那双湛蓝色的瞳眸,接下来再开口说话时声音又缓又慢:“你怎么看?还记不记得在此之前你以为你要死了的时候,唯一的遗言就是留给那个人的,现在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动摇了吗?” 动摇?动摇什么? 兰多的瞳眸微微缩聚,片刻之后,他仿佛回过神来一般,“现在我们不是在讨论关于利维坦号的事情吗?” 小白表示不受影响,淡淡道:“那个话题已经过了,我们将立刻前往西尔顿,从女王的手上拿到‘人鱼的咏叹调’,然后寻找利维坦雕像,这个任务已经没有任何争议了。我们现在的争论点是……”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兰多嗓音低沉地说,“现在我觉得有些头晕,想喝点水吃两块菠萝,小白,你送我回船舱好不好?” 小白微微一愣,薄唇随即轻轻抿起,唇角拉扯成一条并不愉快的直线。 在他的身后,迪尔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容——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有一种打了胜仗的爽快。 …… 最后,兰多是被小白背着回到船舱里的,因为他发现自己这会儿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热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受到过多的惊吓,还是最后被迪尔的挑拨离间弄得心力交瘁,导致整个人的情绪都跌入谷底,总之,之前稍稍减退的热度死灰复燃,到最后他几乎站都有些站不稳。 雷蒙德常说,傻子是不会感冒发烧的,比如兰多,永远都健康得像只猴子。 而现在,兰多却烧得几乎要变成真正的傻子了。 他趴在小白的背上,男人的背部结实温暖,这让兰多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的感觉。 不小心记起小时候某次半夜咳嗽咳得人都快要挂掉的时候,外面刮风下雨医生又不肯到家里来,他的父亲急得团团转,就是雷蒙德直接将躺在床上的他拎起来甩到背上,然后套上斗篷,背着他直接杀到医生的家门前,并且以要把人家的门铃摇烂的方式,活生生地将穿着睡衣的医生从床上挖起来开诊,兰多才捡回了一条小命。而事后反倒是身体一向很不错的雷蒙德跟着他一块儿发高烧在床上躺了三天。 那是雷蒙德迄今为止,做过的为数不多的好事之一。虽然他后来各种恶劣的事迹总让兰多忍不住怀疑自己对于那结实温暖的背部的记忆是不是他烧糊涂后产生的错觉…… 想到这里,兰多忍不住将自己的脸贴在小白的肩膀上蹭了蹭,黏糊糊地叫了声:“小白……” 小白闻言一愣。 “你背上好暖,”黑发年轻人迷迷糊糊地说,“雷蒙德那个家伙,心还没完全黑掉之前,大概也拥有这么一个强壮宽厚且温暖舒服的背……”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原本背着他健步如飞的人忽然停了下来。此时两人正在船舷边上,兰多稍稍抬起头,总有一种小白想要把他顺着船舷扔进海里的错觉……当然,他知道这都是错觉,因为接下来,背着他的人还是迈开了沉稳的步伐,飞快地向着他们休息的船舱走去。 直到他在床上安稳地躺下来时,他才反应过来,迪尔好像并没有对他和小白半夜闯船长室并把里面搅得鸡飞狗跳的事情做任何实质性的追究。他窃喜了一下,在床上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小白,我想吃菠萝。” 而一向对他有求必应的男人这一次没有做任何的回应。 他背对着兰多,在床边的桌子旁坐下来,将自己腰间的绷带一圈圈地解下来,露出了绷带之下结实的肌肉。而这个时候,借着窗外的月光以及船舱里摇晃的煤油灯,兰多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原本雪白的绷带上星星点点的全是干涸的血迹,而小白的背部更是一片惨不忍睹——也许是之前跟帕德大副正面交锋的时候,背部撞到了碎裂的船舱壁,那些木屑扎进了他的皮肉里。 光是想想都觉得很疼。 而小白就带着这些嵌入皮肉里的木屑和一身伤,将他从会议室一路背回了船舱,一路上半句怨言都没有。 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提出了太任性的要求,兰多深呼吸一口气,几乎没怎么犹豫,当即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从床上爬起来,从男人的身后走近他。而这个时候,小白正反着手,略显笨拙地试图将自己背后的木屑取出,当感觉到兰多靠近时,他头也不回,冷冷地说了句:“别过来。” 正蹲下来准备给他清理背部的黑发年轻人被他这语气弄得微微一愣,“怎么?我就是想……” “不需要。”小白生硬地说。 兰多被他这冷淡又隐约含着怒气的语气弄得莫名其妙。想想刚才小白把他一路背回来的时,也是他在说话,对方一句话都没有回过。当时他还缺根筋的,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单纯地以为小白背着他没力气抽空说话,可是现在一想…… 他压根就是在生气。 问题是,他气什么? 兰多感到莫名其妙,想再次伸手碰小白,可是这家伙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再一次完美地闪避了。 第30节 兰多终于忍无可忍,“你究竟怎么回事?你背后现在全是木屑,你看不见后背,肯定清理不干净,如果不弄好,搞不好会发炎。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西尔顿皇家港口的通行证,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靠岸,你是不是想因为这种小问题感染,然后一声不吭地死在船上?” “通关文件很快就会送过来。” “你怎么知道?” “总之你不要碰我,回床上躺着去。” “你什么毛病?” 这一次小白不说话了,当整个船舱里陷入沉默,只能听见船被海水推得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伴随着船只的摇晃,挂在他们头顶上的煤油灯也在摇曳着。小白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早点休息”,便随手将放在木桌上的药瓶抓起来捏在手里,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船舱。 大约是十五分钟后,一个海盗打着呵欠满脸不爽地端着一碗切成块的菠萝走进兰多的船舱里。兰多抬起头看着他,“小白人呢?” “不知道……这样说吧,十分钟前他在底舱把我抓起来要我去厨房给你拿菠萝,五分钟前我从厨房走出来看见他站在船舷上抽烟,一分钟前我看见你们救上来的那个妞蹑手蹑脚地提着裙摆接近他,并询问他要不要帮忙换药。” “哦……”兰多这会儿的心思完全不在菠萝上了,尽管前一秒他想这酸甜的东西想得浑身细胞都在躁动。 这会儿他只是站起来,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却发现外面海雾正浓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只好收回目光,转过头问:“那小白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不过我看他绷带上全是血,身后也有木屑,有个人帮处理伤口总是好的吧!而且我听说女人不都挺细心的吗,那还是个大家闺秀,多少要学点细活儿吧?”那个海盗耸耸肩随口推测,又打了个呵欠,“没事了吧?没事我回去睡觉了啊……” 兰多一把抓住那个转身想要离开的海盗,微微瞪大眼,“他拒绝我,转身去接受那个女人吗?” “你是不是烧糊涂了……”那个海盗满脸不耐烦,“拒绝你,接受一个女人,这么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值得你震惊的?” 兰多:“……”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是不管,他就是震惊,而且有点莫名的愤怒。 于是这会儿他也不休息了,强打起精神走到船舷边上。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忍不住设想了一万个把芙兰朵从小白身边支走的理由。 他摇摇晃晃地来到船舷边上,远远就听见窃窃私语的声音,似乎是一男一女在小声对话。兰多心中一紧,浅浅地皱起眉,再往前走了两步,终于透过海雾看清楚了不远处的一幕—— 芙兰朵双手捧着脸,一脸挫败地蹲在红发男人的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他吞云吐雾。而后者覆盖在绷带下的脸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在抽了两口烟草后,淡淡地说了句:“夜深了,回去睡,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芙兰朵脸上抽搐了几下,像是有话要说,但是在她开口之前,便被不远处刻意放重了脚步的黑发年轻人所弄出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她转过头来,看着兰多一步步走过来,有些惊讶地瞪大眼,“你不是睡了吗?” “你们说话声音太大,”兰多不要脸地说,“把我吵醒了。” 他话语刚落,便看见原本靠在船舷边上的男人动作微微一顿,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的借口荒唐至极。然而兰多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伸出手将小白手中的烟斗拿走:“跟我回去上药。” 小白:“不急,烟斗还我。” “跟我回去就还你。”兰多说,“这里风大,这么吹下去,你会感冒的。” 小白:“发热的人好像是你。” 兰多:“我现在也觉得头疼,被风吹得头更疼……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回去,不然咱们就在这里站一晚上好了,死了算你的。” 芙兰朵:“……” 拎着裙摆站在一旁的少女微微张开嘴,她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插话的余地。 这会儿她已经觉得这两个人的对话内容诡异到有点猎奇了,而紧接着,更加猎奇的事情发生了。刚刚从头到尾无视她,只是冷着个脸在那儿抽烟的男人这会儿稍作停顿,竟破天荒地露出个无奈的神情,紧接着抬起手,用力地将站在自己身边微微扬起下颚,一脸倔强地瞪着自己的黑发年轻人的头发揉乱,而后说:“那回去吧。” 然后小白转过头,对呆愣在一旁,因为他那瞬间展示出的温柔而彻底石化的少女说:“晚安。” 芙兰朵:“……” 目送两个大男人离去的背影,此时此刻芙兰朵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眼里除了钱,就只有所谓“男人之间的友谊万万岁”——海盗的世界真的不会好了。 …… 兰多和小白回到船舱里,经过一宿的折腾,此时外面天已经蒙蒙亮,最早换班的海盗已经起床,甲板上也有了动静。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船舱里,兰多关上门,想了想后说:“快点处理好你的伤口后我们也休息了,别拒绝我。” 这一次小白没说什么,在桌边坐下来,而令兰多松一口气的是,这一次男人大方地将自己的后背对准了他所在的方向,并稍稍将胡乱缠回去的绷带解开。经过他这么一番胡乱折腾,他背后原本已经多少有些结痂的伤口又渗出一些鲜血,木屑也扎得更进去了一些。 兰多知道自己是个很有爱心的人。他走上前,把从柜子里翻出来的银针在蜡烛上细细消毒,然后弯下腰来,努力不让有些模糊的视线影响自己的动作,尽量轻巧而灵活地将一根深陷在男人皮肉中的木屑挑出。木屑被拔出后,一颗血珠随之冒出,兰多嘟囔了声:“早让我弄,也不至于扎得这么深。你刚才怎么回事啊?” 小白没有回答,反而是转头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显然没动过的菠萝,“怎么没吃?” 兰多想了想,长吁出一口气,伸出手抓了一块菠萝往嘴里塞。当酸甜的果汁在口腔中渗开,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口渴,忍不住又多抓了一块塞进嘴里,然后含糊地说:“你刚才莫名其妙地发火,搞得我紧张得忘记自己想干什么了。” “我没发火。” “那怎么不让我帮你清理伤口?”兰多问。 “刚才不想弄。”小白理直气壮地回答。 兰多:“……” 黑发年轻人不说话了,以此表示彻底服气。他低下头用手中的银针继续给男人处理伤口,等到将所有的木屑都挑出来,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一大半。 兰多站起来熄了煤油灯,又从柜子里找到干净的绷带,撒上止血药,仔仔细细地给小白重新缠绕在背腰间的伤口上,最后打了个漂亮的水手结。等一切大功告成,他才松了口气,打了个呵欠,“好了,赶紧睡觉吧,一会儿趴着睡,别压着伤口。” 话音还未落,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突然转过身来扣住了他一边手腕,往自己这边拽了拽,然后在黑发年轻人来不及反应之前,他的大手已经放在了他的额头上,探了探温度。刚开始兰多还稍稍往后退了退,在意识到男人只不过是在测温度后,他停下了后退的趋势,任由他动作。 “怎么还是这么热?”小白问,“迪尔给的药你吃了吗?” “吃了,睡一觉就好。” “睡吧。” 男人催促黑发年轻人上床,看着他躺上床后,想了想,自己也翻身在床榻的外侧侧身睡了下来。兰多原本就筋疲力尽了,刚才还强撑着精神挑灯给小白挑木屑,更是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所以几乎是脑袋刚沾到枕头,他就差点睡死了过去。但是当感到后背贴上一副结实的胸膛时,他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掀开沉重的眼皮子,嘟囔了声:“不是让你趴着睡?” “床不够宽。”小白言简意赅地说,“那我睡地上?” “不用,那你就侧着睡。” 兰多疲倦地打了个呵欠,保持着面朝小白胸膛的姿势,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重新闭上了眼。呼吸之间,隐隐约约闻到的是绷带、止血药粉以及汗水掺杂在一起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气息让他觉得尤为安心。 一瞬间,就好像再一次回到了小白的背上一样。 “小白……” “做什么?” “你身上的味道和雷蒙德身上的味道有点像。”兰多含含糊糊地说,“不过那个家伙永远不肯跟我睡同一张床……” 一只手撑着脑袋,侧身睡在床外侧的男人闻言,那双湛蓝色的瞳眸微微暗沉。只是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闭着眼,所以他并不知道。 片刻之后,男人抬起手,将那几乎要窝进他怀里的家伙额前垂落的头发轻轻撩开,想了想后问:“那问你一个问题。” 兰多此时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哼了一声:“嗯?” “我和雷蒙德,谁比较好?” “……没有可比性。” “……”男人微微挑起眉,“他有那么糟?” “不啊,你别听迪尔乱说……”小白伸出手,碰了碰那个人的下巴。 “你不是很赞同他说的话吗?” “我就是奇怪他干吗还不来接我,稍稍有点不满而已,没有赞同……” 黑发年轻人吧唧了下嘴,似乎还有话在喉咙里没说完。可是小白耐心等待了一会儿后,却没等到后面关键的话,而代替未知下文的,是黑发年轻人发出的匀长酣眠声…… 睡着了。 居然睡着了。 原本还在耐心等待着的男人身体稍稍僵硬,片刻后,他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看了兰多一眼,确认他已经睡死过去,他手上的力道微微一紧,随即整个人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在身后黑发年轻人轻轻的酣眠声中,男人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桌边,用墨水飞快地在羊皮纸上写下一封潦草的信。几乎在他写好信的同一时间,从窗外飞入了一只极为漂亮的鹰隼,他扑棱着翅膀落在男人的肩膀上,张张嘴似乎正欲鸣叫,而这时,男人仿佛有所预料一般,抬起手在它的喙上轻弹一下,“嘘。” 鹰隼那黑色的眼珠子不满地转了下,动了动脑袋看向身后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黑发年轻人——如果鸟也可以露出鄙夷的表情的话,那么毫无疑问的,现在它肯定一脸嫌弃。 男人将信件卷好,绑在它的腿上。 在太阳升起来彻底驱散清晨的海雾之前,没有人注意到高层甲板上的某一扇窗户,有一只漂亮的鹰隼安静地飞入,又如同一道影子般,带着一封重要的信件无声无息地离开…… …… 两天后,兰多退烧,重新恢复生龙活虎的满血状态。 且在他退烧的同一天,他亲眼见识到了他家小白神一般的预言能力。 愉快的早餐时间,雷蒙德养的那只凶巴巴的鹰隼高调地降落在迪尔的餐桌上,不客气地伸喙在迪尔的杯子里喝了点水,然后抬起一只爪,示意对方将那上面的信件取下来。 迪尔将信件取下来,正准备告诉手下今晚加餐——白煮鹰,那只鹰隼已经聪明地拍着翅膀飞出了窗外,临走前没忘记用自己那有力的大翅膀在于一旁默默吃早餐的兰多脸上狠狠地扇了一翅膀。 黑发年轻人被扇了个猝不及防,表示相当无辜,躺枪严重。 迪尔将从鹰隼身上取下的信件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然后放下它,看上去挺高兴地跟大家宣布:“雷蒙德替我们弄到了停靠西尔顿皇家港口的通行证。” 兰多:“……真的假的?” 迪尔将手中的信件翻转过来。 兰多看了看,然后发现那确确实实是可以让船队停靠皇家港口的通行证,上面还有西尔顿皇家海军的通关大红印…… 难以置信,他居然在有生之年看见西尔顿皇家海军对着巴比伦海最臭名昭著的海盗们鸣礼炮的一幕了——这绝对是西尔顿航海历史上不可磨灭的黑历史。 兰多表示十分遗憾,简直怀疑自家大副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他看着喜气洋洋的迪尔,表情微妙道:“你怎么跟雷蒙德说的?” 迪尔笑着摸了摸下巴:“实话实说,他要找利维坦号,必须跟我合作。” 兰多点点头道:“哦。”还真是不要脸地要挟啊…… 迪尔摇晃了下手中的信件:“信上还附带了句,让我在停靠西尔顿后,顺便把他的猴子还给他。” 兰多:“……” 迪尔:“我的答案是——不怎么顺便。” 兰多:“你留着我没用。” 迪尔:“留着玩,我高兴。反正通关文件已经到手了,作为海盗,我遵守的诚实守信原则只限于跟他合作寻找利维坦号这件事上,至于其他的附加条件,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他提出来的,一概不同意。” 兰多:“……你们俩才是真爱。” 迪尔:“闭嘴。” 兰多:“喔。” 第五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煦,海风嗖嗖,海鸥嗷嗷。 海盗们驾驶着海盗船,有着墨丘利神标志的海盗旗迎风飘扬。在海盗船上乐队欢快的奏乐声中,莫拉号率领的船队欢天喜地地靠近了西尔顿皇家港口。在行驶在最前面的莫拉号上,年轻的海盗船长迪尔大人意气风发,一脚踏在船舷上,金色的头发迎风飘扬,脸上的笑意那是止都止不住。 他第八次提问身后满脸无语的黑发年轻人—— “你觉得你们的女王会鸣响多少门礼炮来迎接我们?” 第31节 “鸣响礼炮迎接海盗的西尔顿——哦,这将会是整个巴比伦海航海界最大的笑话!” “雷蒙德大概已经找个地方躲起来默默哭泣了。” “白天看礼炮效果会不会不太好?我们要不还是晚上靠岸吧,让你们的女王顺便放点儿烟花什么的。” 兰多:“……” 兰多相信,在迪尔眼中,这一刻,他已经征服了全世界。 兰多则开始深深地自责,他可爱的大副雷蒙德,似乎离开了他之后,脑袋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坑。这份自责一直持续到莫拉号靠近海岸港口前五分钟。 这时,兰多忽然发现,船上的奏乐居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原本海盗们在甲板上各种蹦跶的声音也随之变小,他疑惑地抬起头,随即一眼便看见,站在最前面的迪尔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兰多心中一动,望向远处,随即便看见—— 所谓的“皇家礼炮”,那是必须……没有的。有的,只是瞄准了莫拉号的几十门重型大炮。 兰多听见站在自己不远处的迪尔在沉默良久后,迅速地骂出了一句脏话,而这一句脏话的主要问候对象,当然是雷蒙德。 至此,兰多终于明白过来一个道理:在巴比伦海上,最无耻的人肯定不是这些海盗,因为他们最起码还会虚伪地遵守一下所谓的“诚实守信”原则,维持“海上绅士”的名誉,而席兹号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大副雷蒙德则不会,他就是无耻,无耻得趾高气昂,无耻得坦坦荡荡。 第三十八章 当指挥着无论是淡水补给还是弹药都所剩无几的莫拉号与巴比伦海最优秀的皇家海军在人家家门口进行一次轰轰烈烈的船战时,船长迪尔站在莫拉号的船舷上,嘶吼得嗓子都快发不出声音了。伴随着轰隆的爆炸声在他的耳边炸裂开,无数的木屑夹杂着海水飞溅在他的脸上,这个时候他又有了新的感悟,比如:他,迪尔船长,大名鼎鼎的莫拉号的船长,巴比伦海上横行霸道令人闻风丧胆的海盗,才是整个巴比伦海航海界最大的笑话! 去你妹的雷蒙德!! “我居然会相信雷蒙德那个王八蛋!”狂怒中的海盗船长一把拎过身后人的领子,顶着脑袋上被炮弹掀起的狂风巨浪,冲一脸无辜的黑发年轻人咆哮,“真是难以置信,我居然还相信他会是个说话算话的君子!” “很显然他就是个伪君子。”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兰多毫不犹豫地扔掉了自己的节操卖队友,“别冲我嚷嚷,船长大人,要知道我也是受害者!我来你船上那么久了,他除了放出风声在找我之外,连一点影子都没出现过!这会儿想必他正欢快地霸占着我的船队呢——嗷!相信我!说到这个,我比你更加愤怒!” 可惜兰多现在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一丝愤怒的表情。 见迪尔脸上盛怒未消,他咽了口唾液,不得不又添了一句:“所以等你杀进西尔顿皇家港口,把他打得屁滚尿流时,记得留一口气,我一定要用匕首在他那张不可一世的臭脸上划来划去……” 迪尔:“……” 可惜傻子也知道现在的莫拉号压根不是西尔顿皇家海军的对手。 对方背靠着自己国家的军火库。 而莫拉号除了少得可怜的资源,外加一个因为被坑而愤怒得想要投海自尽的船长,什么都没有。 迪尔至今都想不通雷蒙德究竟哪来的自信,想要除掉他之后自己去找利维坦号——他才是岛上最后的血脉,利维坦号真正的继承人,没有他在,席兹号根本不能完成最后一步,找到利维坦号。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让迪尔放心地将所有的信息都在信中跟雷蒙德一一说清,毫无保留。 字里行间甚至还透露着“我都告诉你,但是很显然你没我不行,所以休想单干”的优越感。 没想到转头就被那个王八蛋啪地一下狠狠打了脸。 想到这里,迪尔的怒火简直更上一层楼——为自己的天真,也为雷蒙德的无耻!他扔开了手中的黑发年轻人,怒气冲冲地转头去找其他人的晦气去了。而这个所谓的“其他人”,当然就是把他引向西尔顿皇家港口的小白同志。 迪尔看上去像是想要跟抓住兰多一样抓住小白的领口,但是很显然后者并不是会允许他这么做的人,在摇晃剧烈的甲板上,红发男人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躲过了迪尔的魔爪,顺便不咸不淡地扔下一句气死人的“有话好好说”。 “当初是你叫我把这个女人带到西尔顿来,”迪尔手指一划拉,差点儿戳到这会儿站在他身边的那位姑娘高挺雪白的鼻尖上,少女被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直接躲到了小白的身后,迪尔瞪了她一眼,“说什么公爵的女儿,身上负担着重要的使命与荣耀来到西尔顿,一定会被克里斯汀飞女王以重金赎回……” “很显然,女王陛下大概觉得,相比起花一大笔钱把我从海盗手里赎回去,还不如直接把那些海盗全部灭掉更能够找回场子以及面子。”芙兰朵躲在小白身后,冲着狂暴中的金毛青年吐了吐舌头,“最后说不定还能美其名曰‘为不幸牺牲的公爵女儿报仇’而顺便推出个什么战争英雄……” “什么英雄?雷蒙德吗?”迪尔看上去被恶心得不轻,“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然而料到也不能说啊。”芙兰朵理直气壮地叉腰,“万一你们还真把我扔那儿了怎么办?” 兰多觉得迪尔快被气厥过去了。好歹曾经也是好搭档好亲友,这会儿看着他也挺不忍心的,于是他友好地建议:“要不还是投降吧?” 话语刚落,兰多的余光便看见小白的唇角微微翘起了愉快的弧度——完全不知道他在乐什么。而迪尔则转过头来,像是瞪着会走路的鲨鱼似的瞪着兰多看了一会儿,片刻后,他面色铁青地从牙缝里挤出“绝不”二字。 “莫拉号永远不会升起白旗,哪怕它最终的命运是沉入大海,作为船长,我将与我的船只同在。” 迪尔扔下这么一句话,脸上之前那狂躁的表情稍稍收敛,就好像在一瞬间成熟了十岁一样。他猛地一个转身,长长的金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而后,用让甲板上所有海盗们都听得见的音量,下令——向着西尔顿皇家港口,全速前进! …… 迪尔并不是疯了,急着要去送死。 没有资源,就靠抢的,这是海盗们的生存准则。 而眼下,距离他们最近的军火弹药库,就是位于西尔顿皇家码头一号仓库中存放的补给品。想要从这一场突然爆发的战斗中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或是说将损失降低到最小,就必须要做出常人所不敢做出的巨大牺牲。迪尔比任何人都深深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下令调转了船头,做出了在大多数人看来压根就是疯了的决定——以莫拉号为首,整支船队一改之前过街老鼠似的被大炮轰得抱头鼠窜的狼狈模样,忽然开始有了阵形,然后向着西尔顿皇家港口齐头并进,顶着枪林弹雨,乘风破浪而去! 海盗a:“你说船长是不是疯了?虽然能猜到他是想要去抢枪支火药,但是这么像只无头的苍蝇似的闯入西尔顿港口,那海军还会给他掉头的机会?” 海盗b:“我还年轻,我没娶老婆,我不想死。” 海盗a:“我去找找白旗在哪。” 海盗c:“省省吧,莫拉号上没有这种东西,我们的船长中二且偏激。” 兰多弯下腰缩在一个大木桶底下躲过了迎面飞来的不知道是船只哪个部位的零件,微微眯起眼,他用手肘捅了捅这会儿同样蹲在他旁边的红发男人,“你是不是也觉得迪尔疯了?” “确实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小白微微眯起眼,“换作我的话,我可能会下令掉头离港。莫拉号是巴比伦海上出了名的快船,西尔顿皇家海军的军舰不一定跟得上,莫拉号掉头去波立维尔的海盗港湾做补给的资源还是足够的,虽然可能落得一个被皇家海军打得落花流水的丢人名声,但是总比只给后人留下一个‘主动送葬最后果然被皇家海军打死了’的传说好。” “是吗?可是如果今天驾驶着席兹号面临着背水一战的人是我,我可能也会毫不犹豫地握住舵盘,做出跟迪尔一样的决定。” 兰多长吁一口气,多少有些感慨,这个时候,他抬起头看着脑袋上纷飞的水花、炮弹,不知道何时变得乌压压的天空这会儿被炮火照得犹如白昼,他停顿了下,凑近小白的耳朵边小声说:“迪尔并非没有打算掉头。” 小白微微一愣:“什么?” “你不是西尔顿人大概不清楚,西尔顿皇都之所以极负盛名,除却它三面环海,分别面对德麦伦、塞维亚以及法兰基,起到瞭望台的监视作用,还有一个原因是在皇都的中间部分有一个内陆湖……” “你说贝尔湖?” “你知道啊?真是个知识渊博的渔夫呢!”黑发年轻人露出个惊讶的表情,“贝尔湖与外海之间有一条狭窄的运河相通,其中有数十门大炮看守。在西尔顿皇家海军来看,这是一处进退自如、固若金汤的关口,在战争中,通过这一条航道,皇家海军能以最快的速度绕到敌人的后面去,来一次完美的包饺子……” 兰多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趴在船舷边上去看后面的船队,然而除了被皇家海军的炮弹炸得各种哭爹喊娘的海盗船,他果然没有看见任何挂着西尔顿皇家海军旗帜的船只从后面包抄。兰多正踮着脚使劲儿将身子往外探,企图看得更远一些,不料却在这个时候被人一把拉了回去。 兰多兴奋地凑到小白身边:“西尔顿皇家海军果然没有包抄上来。” “……” 他那副自信,且因为证明了自己的想法而小小兴奋的模样让男人微微眯起眼。 “西尔顿皇家海军号称是当今海上的霸主,是巴比伦海最精锐的海上军队,而拥有这样称号的部队,在面对一群弹尽粮绝的海盗杂兵时,你觉得他们会拿出什么样的认真态度来对待?”兰多阴沉着脸,飞快地分析道,“迪尔猜得没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海军司令部肯定不会想到海盗们会有胆子去闯在他们看来最安全的贝尔湖,所以,今天的西尔顿皇家港口为了‘迎接’莫拉号的到来可能处处都布满防御,但是身为内湖的贝尔湖却绝对疏于防守……” 男人不说话,只是微微侧着脑袋看着身边的黑发年轻人,看着他的薄唇一张一合冷静地分析,平日里那不靠谱的模样一扫而光,当他说话的时候,那双黑色的瞳眸之中仿佛有光……他当然知道这家伙有一点小聪明,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傻帽,然而能分析出这么多东西,却足以让人觉得惊讶了。 小白:“我还以为你连西尔顿的地图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兰多喋喋不休的话语一顿,转过头来特不满地看着身边的男人,“……你凭什么这样认为?” 小白愣了愣,随即笑了,他抬起手揉了揉兰多的头发,顿了顿后,他压低了嗓音嘶哑道:“看来有一件事你说得是没错的。” “什么?” “那个雷蒙德大副,不应该那么看不起你。” “哼,我就说了吧。”兰多说,“还有那只肥耗子以前就是巴塞罗罗商船的大副,跟着我老爸混那么多年,他自己又在海上漂泊那么多年,再蠢经验总是有一点的,在他的帮助下,迪尔要做出这个决定倒是不难。更何况,迪尔也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蠢。” “……”刚刚还唇角含笑夸奖黑发年轻人的男人听到最后一句时收敛起笑容,唇角稍稍抿起。 这时候,他又听见身边的人嘟囔道:“毕竟总是和雷蒙德一起被拿出来相提并论的人。” 抿起的唇角又放松了些。 “你很崇拜雷蒙德吗?” “并不。”斩钉截铁地否认。 “那为什么……” “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要承认别人的实力并不是什么难事,哪怕是自己讨厌的人,当然,虽然我承认他的实力,但是这依然不妨碍我认为他是一个道德败坏、人品卑劣、无情无义、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家伙……” “……” 当兰多滔滔不绝地数落雷蒙德的时候,他们的耳边突然炸开轰隆一声巨响。莫拉号坚硬尖锐的前端船舷似乎撞到了另外一只船只,甲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的木屑和灰尘劈头盖脸地落下。 兰多被那巨大的震动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狼狈地揉着屁股试图站起来。与此同时,他隐隐约约地听见从不远处传来了各种用西尔顿语破口大骂的声音以及甲板上的海盗们嚣张的怪笑。 原来是莫拉号已经击败了第一艘西尔顿皇家军舰。 海盗们搭好踏板,冲上船去抢到了第一批物资。 而西尔顿皇家海军则因为碍于船上还有海军俘虏,这会儿在丢了一只船的情况下炮火反而没有之前那样猛烈了。这些长期处于正规军训练的士兵们当然不知道,他们这样的行为反而激起了海盗们骨子里嗜血的本能,刚才还被打得丢盔弃甲哭爹喊娘的海盗们这会儿已经迅速地重新兴奋起来! “迪尔做出的选择是现在对于他来说最有利的,在资源紧缺的情况下,主动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而皇家海军在战场上更讲究的是纪律,一个指令一层层报上去再一层层批准下来,黄花菜都凉了——这反而是对莫拉号有利的!”兰多一脸紧张地趴在船舷边,“如果被迪尔闯进军火库,那就糟糕了!” 他正不安地抬起头想要看看前方战舰发生了什么,却在这个时候,被小白一把拉回去蹲稳了。男人掐了下兰多的脸,用无比淡定的嗓音说:“哪怕是抢到了弹药,迪尔今天也走不出西尔顿皇都,放心。” 第三十九章 雷蒙德就在皇都! 当第一艘皇家军舰被拿下,物资弹药都得到了一定补给的莫拉号逐渐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巴比伦海上最臭名昭著的海盗们在逐渐争夺回主权之后变得越发嚣张。在仿佛被钢铁铸成的莫拉号的带领下,在迪尔船长的嘶吼声中,原本占大优势的西尔顿皇家海军不得不节节退后,守到港湾口,眼睁睁地看着一艘又一艘军舰被海盗们占领,曾经对准敌军的炮口对准了自己。 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此时,西尔顿皇家港口却仿佛被烧成了一片火海。水上、船上,到处是破碎的木屑以及倒下不知道还能不能站起来的人们,无论是海军还是海盗,前一秒还纠缠在一起杀红了眼,下一秒很有可能就不分你我地倒在一起,鲜血汇成同样的一道痕迹。 皇家海军代表警示的钟声敲响。 与之呼应的是莫拉号上粗犷的歌声—— “我们是海盗,凶猛的海盗! 左手拿着酒瓶,右手捧着财宝! 我们是海盗,没有明天的海盗, 在墨丘利的指引下,为了生存而辛劳!” 当港口蔚蓝的海水被染成了一片血红,莫拉号终于凭借着疯狂的力量撕裂了西尔顿皇家海军的防守,这是何等的凶猛与强烈的进攻!至此,哪怕是迪尔下一秒立刻战死沙场,他的名声可能也会被后世的海盗们百年传唱! “要胜利了!要胜利了!” “我已经看见了一号弹药库!船长,迪尔船长,我英明神武的武神,这是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啊哈,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爷爷我会在西尔顿皇家海军的家门口把他们打得尿裤子哈哈哈!” 甲板上响起了海盗们乱哄哄的欢呼声。兰多心急如焚,在海盗们的推挤欢呼声中带着惊慌失措的芙兰朵回到船舱。 小姑娘这会儿终于没了之前那副淡定吐槽的模样,一张精致的脸被吓得惨白惨白的。本来她就是作为人质被带到西尔顿皇家港口,然而西尔顿方面不但不肯交出赎金,还妄图吞并莫拉号。这会儿吞并不成被反噬,等迪尔回过神来准备秋后算账需要找人出出这口恶气时,除非他得了暂时性失忆,否则他不可能错过此时此刻就在他船上的活靶子、一切灾难的来源——芙兰朵小姐。 “如果让我被海盗们羞辱致死,我宁愿现在就自尽!”芙兰朵缩进船舱里,浑身哆嗦,像受惊的小兔子似的,那双如同宝石一般的漂亮瞳眸充满了惊恐却异常坚定,她一把抓住兰多的手飞快道,“小巴塞罗罗先生,我知道您是席兹号上出来的人,虽然曾经对于您的声名狼藉不屑一顾,然而在这种时刻,您显然变成了唯一可以让我这柔弱的少女指望的东西……” 第32节 “声名狼藉,不屑一顾,柔弱少女,以及,东西?”兰多双目放空地跟着重复了一遍,片刻后他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是想让我现在就掐死你对吧?我觉得也并不是不可以的。” 芙兰朵:“……” 两人相对无言,安静的船舱与外面喧闹的甲板如同两个世界。就在兰多忙着和芙兰朵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船舱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芙兰朵尖叫一声蹦跶起来往角落里缩,一回头却发现进来的是个红发披肩的人,于是她直接换了个方向改成往兰多的怀里缩。而红发男人只是走进来,不由分说地将被芙兰朵抓在手里的黑发年轻人的手拉扯出来,双手一边一个将两人分开,同时不客气地嘲讽:“干什么?毛都没长齐的两个小鬼倒是先学会跟戏剧里的男女主角一样哭泣着生死离别了吗?” 兰多和芙兰朵同时做出个被恶心得够呛的表情。 “你刚才又去哪了?转头就不见了,这枪林弹雨的,不知道人会担心啊!”兰多抱怨。 小白动了动唇正准备回答,而此时,船身忽然猛烈震动,兰多探头出去一看,只看见皇家码头上惊慌失措奔走的人群,以及近在咫尺的皇家码头一号仓库。 迪尔最终还是完成了他孤注一掷的冒险。 “完了完了,历史将铭记这一天,这是在女王的脸上抹黑,如果那群海盗们杀进了城里……”兰多说到这里就不敢说了,他打了个寒战,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脱口而出道,“如果雷蒙德蹲守在这儿就好了。” 话一说出口,他就恨不得咬烂自己的舌头。 芙兰朵:“雷蒙德大副很英俊也很厉害,然而他并不是正规海军,你觉得他出现又能挽回什么局面?” 兰多:“我知道。” 芙兰朵:“雷蒙德大副只是一介商人并不是救世主,你不要对他要求那么高,这是在无理取闹。” 兰多:“我知道。” 芙兰朵:“这会儿雷蒙德大副很有可能正在外面跑任务,这种时候难道我们不是应该庆幸他不在皇都吗,否则遇上这些疯狂的海盗,指不定他会遭受到怎么样的侮辱。” 兰多:“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总之现在我自己也后悔得要死,请允许我严肃地表示我并没有指望雷……” 兰多的话忽然被窗外的一声嘹亮的鹰鸣打断。 那尖锐的鸣叫盖过了海盗的歌声,盖过了迪尔嚣张的大笑,甚至盖过了炮火的轰鸣。 正在咆哮中的黑发年轻人忽然停下来,肉眼所见的,他脸上之前不耐烦的情绪完完全全僵硬在了脸上,他微微瞪大眼,如同雕像一般站立在原地愣了三秒,第四秒的时候,他挣脱了小白的钳制,像是听见了什么救命号角似的扑向窗边,使劲儿探出身子往外望。 片刻后他缩回身子,双眼放空地对身后的两个人说:“我认识那只秃头鸟,那是雷蒙德的信隼……” 兰多无法抑制住自己嗓音里因为剧烈的情绪起伏而产生的微微颤抖,他用力地吞咽下一口唾液,艰难地将某个在他的胸腔之中掀起了千层浪的结论说出来:“雷蒙德就在皇都!” 第四十章 圣殿骑士团! 兰多的第一反应是:雷蒙德在的话,那就没事了。 但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雷蒙德在有个鸟用。正如芙兰朵所说,那家伙再厉害,也不过是一艘正规商船的大副而已,虽然打起架来很厉害,但是席兹号上有走路还夹着腿的内八字娘炮水手这种生物存在,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神一般的雷蒙德大副并不能一打一千。 而此时,以一打十的莫拉号已经成功冲破了军火库,战斗力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海盗们战斗的情绪高昂,目测一打二十不是梦。 雷蒙德在皇都,这不仅不是个好消息,被愤怒且心中对他充满了怨恨的迪尔知道后,反而有对他不利的可能性。想到这里,兰多心头一紧,最开始的喜悦全然转换为“糟了,那怎么办”。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担心雷蒙德的时候,莫拉号带领的船队已经浩浩荡荡地驶入了贝尔湖。船只在湖泊边停靠了几分钟整理物资,看上去迪尔丝毫不畏惧皇家海军前来增援。 兰多走出船舱时,迪尔正靠在船舱上,嘴上叼着烟斗。帕德大副变回了人形,这会儿正捏着绷带笨手笨脚地替他包扎伤口,时不时还要遭到迪尔的嫌弃。 看见兰多走出来,迪尔冷笑一声,撇开头看了看身后的皇城,“这就是西尔顿的皇家海军,一群残渣。” “你跟我说这个没用,”兰多冷静地说,“我家经商,不是海军。” 迪尔想了想,拿下唇角边的烟斗,在破碎的甲板边缘轻轻地敲了敲,抖出一些烟灰,咳嗽了一声,缓缓道:“人鱼的咏叹调就放在那座宫殿里。” 兰多:“……” 在黑发年轻人的沉默中,迪尔微微眯起眼,“我在考虑是现在去拿,还是过一段时间再拿。看在西尔顿的海军力量如此不堪一击的份儿上,我在考虑,目标从单纯地掠夺‘人鱼的咏叹调’,变为再追加一样东西,比如克里斯汀飞女皇脑袋上的皇冠?” “你疯了。”兰多面无表情地说,“听说你也有西尔顿的血统。” “海盗不分国界。”迪尔冷笑一声,“当那个老女人把炮火对准我的时候,怎么不考虑考虑我也有西尔顿的血统这件事?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派作风吗,在占据上风的时候理直气壮,在落得下风的时候就开始拼命打感情牌……” 也不想想自己遭到这样的待遇,本质原因不就是因为你阴损事儿干太多,不受待见?如今还愤恨不平上了,也真是厉害。兰多表示懒得再跟他纠缠,扔给迪尔一个白眼准备走开。 迪尔笑了笑表示不在乎,然后看着手下的海盗将一箱箱空手套白狼得来的、目前最先进的军火搬上船,他挥了挥手,下令莫拉号准备撤退。 看来是暂时放弃“人鱼的咏叹调”了——虽然打了胜仗,但是在刚才的海战中他也损失了不少人,见好就收一向是他的行为准则。 兰多漫无目的地在甲板上转了一圈,心中满是忧虑。在对战莫拉号中大败的西尔顿皇家海军接下来将会面对怎样的威胁?可不仅仅是名声上受损。这些年西尔顿能够在经济上蓬勃发展,不得不说与皇家海军响当当的名号有关系,如今出了这么个糟心事儿…… 还有,雷蒙德在哪? 迪尔不知道他在皇都吧?否则肯定不会就这么直接下令撤走。 刚才码头一片混乱,他的鹰隼一直在莫拉号上盘旋,这是不是说明雷蒙德也已经来到了码头? 一系列胡乱的猜测让黑发年轻人的眉越皱越紧。他在甲板上转了一圈,在船尾看见了淡定自若靠在那里看着不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在等待着什么的小白。 兰多正想上前搭话,却被帕德大副一把拉住,后者大剌剌地塞了个木桶给他,要求他赶紧把甲板上的血擦一擦,兰多撇撇嘴正想拒绝,却这个时候,又被迪尔叫住要他滚过去给他包扎伤口。 “自己弄。”兰多想也不想地拒绝,“老子不会。” “不会就给我学。”迪尔目光一冷,“你最好不要拒绝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之前一直在我的船上飞来飞去的那只蠢鸟是谁的宠物吗?雷蒙德就在西尔顿皇都吧,如果不赶快包扎好,我不保证我会不会干脆就带着哗哗流血的伤口,顺道去找找害得我哗哗流血的某个人算个总账。” “你用雷蒙德威胁我?你有病吧?” “我就用雷蒙德威胁你。别嚷嚷,嚷嚷得我伤口都疼了。”迪尔扬了扬尖细的下巴,一只手拎起那一卷抹了药,淡淡发黄的绷带,“那你受不受威胁来着?” “……” 兰多沉默五秒,第六秒的时候,他气呼呼地一把抓过了绷带,一扔手中的破木桶,蹲到迪尔身边给他包扎伤口。而后者见他就范,也没露出多少开心的模样,反倒是看着近在咫尺低头给自己缠绷带的黑发年轻人,挺酸地抱怨了句:“你倒是真的关心他。” “少啰唆,我说你……” 兰多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一拧脑袋就用余光看见原本懒洋洋地靠在船舷边上的小白站直了身子。与此同时,在他们身后的甲板上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一个海盗一瘸一拐地冲过来,满脸不安地冲迪尔报告:“船长,从我们撤退的方向迎面开来了一艘船!” “一艘?” “是的,只是一艘。” 迪尔闻言,下意识地以为是西尔顿皇家海军记吃不记打还想要进行反扑挣扎,那张英俊的脸猛地一沉,一脸戾气地推开黑发年轻人,站起来看了看身后。 因为贝尔湖的航道比较窄,一次只能容纳一条船航行,所以,如果是对面开来了一艘船,那么毫无疑问的,这艘船将会和莫拉号形成一对一的战斗局面。不过好在他们现在弹药充足,而一般来说皇家海军是只敢远远地对着他们炮轰的——大多数的海军在近身肉搏上并不那么擅长。 所以如果抢一个先手,跟他们打一场接舷战,迪尔倒是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可以把那些家伙打得丢盔弃甲。 这么想着,迪尔没怎么犹豫就下令全体海盗们去拿踏板准备接舷战,而刚刚拿到崭新的强力武器的海盗们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兴奋不已,每个人眼中都放出兴奋的光芒,就在他们一哄而散去做准备时,那艘孤单的船只也逐渐驶入莫拉号甲板上众人的眼中。 远远地看去,那就是一艘平淡无奇的西尔顿皇家海军军舰。 之前西尔顿皇家海军在占据数量优势的情况下还是被莫拉号打败,此时此刻,就连兰多也想不明白他们这么一艘船跑来顶什么用。眼睁睁地看着那艘船越靠越近,兰多听到头顶甲板上的海盗们在兴奋地跟迪尔报数——那艘船此时与莫拉号的距离。 迪尔唇角边勾起一抹笑:“再过十秒,他们停下准备开火,我们就全速前进。 海盗们得令,个个摩拳擦掌。 而就在十秒后,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艘军舰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在稍稍拉近与莫拉号的距离之后,立刻提高了船速,向着莫拉号全速前进! 此时,莫拉号甲板上的众人包括迪尔在内都陷入了片刻的困惑,而就在这一片沉默当中,站在船尾甲板上的兰多最先发现了奇怪的地方——在那艘快速靠近的战舰上,高高耸立的桅杆顶端,站着一个人,他背对着光,兰多看不清楚他的脸,然而那嚣张的站姿和修长的身形让兰多觉得有点儿眼熟,他下意识地想“那是不是雷蒙德”,但是很快又醒悟——雷蒙德不会没事干像是猴子似的爬那么高站着耀武扬威。 哦,对了……猴子。 这个关键词似乎让黑发年轻人想到了什么,他倒吸一口凉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然后他冲着那个黑影的方向大吼了一声:“糟了,帕德!” 正抽出自己背后大刀的仓鼠大副帕德闻言,不悦道:“那么激动叫你爷爷干吗?” “没叫你!” 兰多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他瞪着站在高处的那个身影。那个人似乎也听见了他的声音,原本嚣张的站姿稍稍一晃悠,下一秒,只听见一句欢快的“哟哟哟,兰多你果然还活着”,就见那人借着一根长长的绳子从高处灵活地荡漾而下。 随着他逐渐靠近,莫拉号上的人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脸上那标志性的黑色眼罩,高挺的鼻梁,深深的眼廓以及那双让人过目难忘的碧绿色瞳眸——席兹号的冲锋队长老帕德,二十五岁上下,这个和仓鼠大副同名的家伙,倚老卖老愣是要给自己加个“老”字在名字前面。如果说席兹号上存在走路夹着腿的内八字这种令人绝望的战斗力弱鸡的话,那么老帕德的存在很显然就是能让席兹号在一次次与海盗的接舷战中获得胜利,且反过来干翻海盗的关键存在。 哦,对了,就是在纸牌游戏中,把兰多骂了一通的那位。 当兰多反应过来的时候,老帕德已经在一干海盗们惊愣的目光之中稳稳地降落在莫拉号的甲板上,在距离他最近的一个海盗“啊”了一声准备拎起手中的枪时,这个灵活的年轻人已经一下子取下了衔在嘴里的长刀,雪白的刀光闪过,锋利的刀刃准确地切断了那个海盗脖子上的动脉血管,伴随着一声惨叫,鲜血如注,飞溅两米,震惊了全场! “迪尔在哪!绑架我们雷蒙德大人的宠物,你这臭小子简直活腻了!这绝对是挑衅,正面来战!”冲锋队长叫嚣着,靠着华丽的走位瞬间收割了七八个海盗的人头。 而此时,莫拉号的大副帕德见有一个跟自己名字一模一样的家伙比自己年轻比自己帅还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果断不能忍。在迪尔气得爆血管,准备拔出枪一枪崩了老帕德的脑袋之前,他已经挥舞着手中的巨刃,迈着咚咚的步伐冲了上去,两把形状不同的刀在空中剧烈撞击,发出铛的一声巨响! 老帕德:“哎哟,哪来的海藻头大叔,不错啊!” 帕德:“老子并不比你老,当心咬着舌头,臭小鬼!” 老帕德露齿一笑,仿佛是在嘲笑帕德的不服老,两人迅速纠缠在一起,旁若无人地展开了比试。 而就在看他们耍猴戏般的“精彩表演”的一瞬间,在莫拉号甲板上大多数海盗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那艘军舰已经以绝对不安全的距离接近了莫拉号! 出乎海盗们意料的是,从仗着自己船只装备精良,一向喜欢远距离炮火战的军舰船舷之上,齐刷刷地伸出了一大排的踏板。和向来行动稀稀拉拉先后错落的海盗们有明显区别的是,那群身穿海军军装的士兵们训练有素,整齐划一,那些踏板轰隆一声,整整齐齐地在两艘船的船舷之间搭出了一道道结实的桥梁! 当某个海盗大声问候西尔顿皇家海军的祖宗,还不忘惊慌地吼出“被抢先接舷战了”这个事实时,更加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那群搭上了踏板的海军们并没有直接踏上木板杀到莫拉号上,而是在搭上踏板后,直接整齐地后退,仿佛是给什么人让出了一条道路。 而下一秒,海盗们震惊地听见对面的船只甲板上发出嘶嘶嘶、哒哒哒的声音,当他们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并高呼“这不可能”的时候,西尔顿皇家海军的军舰上,一群身着索环盔甲,披着红白相间的斗篷,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踏着那结实的木板来到了莫拉号的甲板上! 他们手中挥舞的是雪白的骑士长剑。沉重的盾牌上红黑相间,还有一个白色底的红十字装饰其间——这群将基督教苦行僧的节律与骑士的侠义合二为一,并以此为己道的人,用这个标志提醒自己曾经在上帝的面前许下的甘于贫穷的誓言。 哪怕是在历史上,他们也拥有非常响当当的名字:圣殿骑士团。 第四十一章 我想我老爸了。 如果说在迪尔的刻意训练下莫拉号上的海盗们确确实实是一群擅长于接舷近战、训练有素的亡命之徒的话,那么这些所谓的“亡命之徒”,在训练有素、经历过无数战争后活下来的圣殿骑士团的面前,只能称得上是一群只会“嗷嗷”瞎叫的小奶狗罢了——更何况,骑着马上船这种事情,根本就是犯规。 稍微高个儿点的海盗跳起来只能打到坐在马背上的骑士们的腰。 迪尔的实力尚可与这些骑士们单打独斗,然而这并不代表他的整艘船上的船员都拥有他这样卓越的战斗能力——于是事到如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下们被那一块块白色底的红十字盾牌撞飞门牙,又或者是闪躲不及干脆被沉重的马蹄踏碎了胸骨,惨叫声此起彼伏,莫拉号的甲板上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这群可怜的海盗们,尚未从上一场战争中的疲惫以及胜利的喜悦中回过神儿来,抬起头却发现死神的镰刀已经高高悬空在他们的脖子之上! “撤退!撤退!撤退!” 此时,作为最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莫拉号的船长也是杀红了双眼,只见他猛地一跃而起重重地将一名圣殿骑士撞在甲板上,解救了一名差点命丧马蹄之下的手下,当那名圣殿骑士连人带着铠甲重重落地,他不等对方爬起来立刻一跃而上骑在骑士腰间,挥拳一把将他的头盔掀飞,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反手夺过他的长剑,猛地插入他的喉咙当中——鲜血飞溅到年轻的海盗船长此时那张充满了煞气的英俊面容之上,血红的液体顺着那金色的长发缓缓滴落,他将那把长剑从颈骨之中抽出,站起来,看了看四周一片狼藉、自己的人被杀得措手不及落花流水的惨状,停顿片刻,几秒后,他仿佛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似的,微微眯起眼露出个错愕又暴怒的表情,难以置信地咆哮:“又是雷蒙德那个王八蛋的主意?!” 这当然又是雷蒙德那个“王八蛋”的主意。 就仿佛他永远都能料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眼瞧着西尔顿皇家海港将被攻破,此时不知道藏身何处的他并没有写信给克里斯汀飞女王请求海上增员,而是将这一封信送到了圣殿骑士团的手上——然后,这些在陆地上战无不胜的战士们骑着他们的坐骑来到了海上,踏着接舷战用的甲板杀伤了莫拉号,不按常理出牌,最终实现了一个彻彻底底逆袭! 迪尔快要气疯了。 他的一世英名! 而最让他抓狂的是,此时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泄怒火的对象——因为在他一转头想要找某个人晦气的时候却发现,这会儿莫拉号上某个唯一可以跟雷蒙德扯得上关系的黑发年轻人,看上去比他更加惊慌失措一万倍! 第33节 迪尔:“……兰多巴塞罗罗!” 狠狠地撞开一名骑士的进攻,迪尔杀气腾腾地杀到黑发年轻人跟前,抬脚踹飞他挡在自己面前做遮挡物的酒桶,一把拎起对方的领子将他抓起来:“被坑了的人可是我!你这么一脸崩溃摆给谁看!” “你没看见帕德出现了吗!”被海盗船上拎在手上甩来甩去的黑发年轻人脸上的崩溃不减,“他说了,雷蒙德觉得你绑架了我是为了挑衅他!” “我没绑架你。”迪尔放开了兰多的领子,一脸嫌弃,“你自己跑到我船上来的,我只是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而已。” “你看,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这样的回答被那个假正经的人听见了,他就会理解为我当商船少爷当腻了中二病犯病离家出走跑来当海盗找刺激。”兰多双手捧住自己的脸部肌肉,使劲儿往下拉,“他会先打断我的狗腿!然后杀了我的!” “……放心吧,他没这个机会了。”迪尔淡定地说。 兰多:“为什么?” 迪尔:“因为在这之前,你将会直接以一名海盗的身份,被吊死在西尔顿人民的面前。” 兰多:“……” 迪尔的话让兰多陷入怔愣,一句“不可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下一秒,突然感觉到一个高大的投影从他的身后将他完全笼罩,兰多手脚僵硬地转过头去,结果一回头就贴上了一张毛茸茸的长脸,下一秒,这张长脸打了个鼻盹儿,喷了他一脸的唾沫星子。 再抬头,是一双目无表情的陌生双眼,正透过厚重的头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兰多:“………………壮士,有话好好说。” 兰多话语刚落的同时,他的余光看见原本站在他面前的迪尔被三名圣殿骑士一拥而上,以脸着地的方式狠狠地摁到了地上——莫拉号的船长用自己的面颊深深地亲吻了莫拉号的甲板后被威武雄壮的骑士们像是粽子似的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画面美得让人不敢多看哪怕一眼。 兰多:“……” 兰多再抬头看站在自己面前的骑士,以及那只贴着他的脸,一脸嚣张还有一双极大鼻孔的马脸——在这匹一脸嚣张的马再次喷了黑发年轻人一脸唾沫星子的时候,他抬起手擦掉了脸上的马口水,面无表情道:“我说我不是海盗,而是大名鼎鼎的席兹号未来继承人,你信吗?” 圣殿骑士:“……” 马:“呸。” 兰多继续面无表情道:“好的,看来是不信。” 一边说着,他顺势将原本在擦脸的双手高举过头,弯曲了他“尊贵”的膝盖毫不犹豫地蹲在了甲板上,一脸真诚道:“向伟大的主与他的骑士宣布我的诚服,阿门。” (八十四) 事实证明拍上帝他老人家的马屁并没有什么鬼用。 大约是五分钟之后,除却少了用脸亲吻莫拉号的甲板这一步之外,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兰多被那些威武雄壮的骑士们拎着像是扔什么破烂似的扔到了早就被“安置”在角落里的迪尔身边——“咚”地一声屁股落地,当黑发年轻人呲牙咧嘴地试图用被捆住的手去揉屁股时,他抬起头才发现,这个时候,莫拉号的甲板上已经有了很多个粽子。 兰多还一眼看见了他家小白——不得不说,小白哪怕是被五花大绑捆住了手蹲在一旁,那懒洋洋的模样让他看上去也是粽子之中极帅的粽子,那副自信的模样,就好像困住他的手的是蝴蝶结而不是水手结似的。 兰多双脚并拢,像是兔子似的蹦跶到他身边,用肩膀轻轻地撞了撞:“我还以为你逃走了。” 小白听见他的声音,慢吞吞地转过头来——用那双湛蓝色的瞳眸眼角不急不慢地瞥了一眼黑发年轻人,他那覆盖在绷带之下的脸毫无表情,只是薄唇亲启,淡淡道:“你还在这里,我逃去哪?”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不得不说兰多被自家小白这样不离不弃的精神感动了——最妙的是对方还是用这种理所当然、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的——那让人觉得感动万分的程度更是直接翻了一百倍! 他的小白只不过是一名渔夫,都懂“做人不能背信弃义”这样的简单道理,为什么雷蒙德自诩文化人,头顶“巴比伦海上最后一名绅士”这样恶心巴拉的头衔,却丝毫不懂得这样的道理呢!兰多一时间心塞又心酸,看了眼小白,突然心生感慨不能让他跟着自己被拖累,于是原本已经准备放弃抵抗的他重新蹦跶了起来,努力地蹦跶到一名正在清点被抓获的海盗人数的圣殿骑士跟前:“这位大哥!这位大哥!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那名骑士停下来,透过厚重的头盔,他用那双灰色的瞳眸盯着面前像是兔子似的蹦跶个不停,这会儿蹦跶得一脸是汗小脸红扑扑的黑发年轻人——对方虽然看上去像是个小阿飞,但是奈何他天生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所以,哪怕是在心无污垢的圣殿骑士面前,他也获得了一些说话的机会—— “我真的不是海盗,我是兰多巴塞罗罗,老巴塞罗罗船长的儿子,席兹号未来的继承人——席兹号你晓得吧?……不晓得也没关系,总之就是雷蒙德大副正在效力的那只船队,哎对对对,就那个船队,我是继承人,合法继承人,我真的不是海盗。” 那名骑士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头盔之后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奇怪的是,在摘下了头盔之后,骑士带给人的“生人勿进”感立刻消失了,兰多听着他操着带着乡下口音的希尔顿语问:“我是听说过,雷蒙德在寻找一名叫兰多巴塞罗罗的人,你有什么证明能够证明你就是他?” 兰多:“……” 可惜他并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刺在自己的屁股上这样的爱好。 兰多想了想,突然想到个关键人物:“那个,之前跟你们一块儿坐船来的那个蚂蚱似的叫嚷得很起劲儿的冲锋队长你还记得么?拿大刀的那个!他能证明!他能证明!你们赶紧叫他——” “他受伤了,跟莫拉号的大副双双受伤,莫拉号的大副已经不见了,而他则是已经被人送回了皇家医疗站。”骑士微微蹙眉,“走的时候,他并没有提到他们的大副要找的人就在莫拉号上这件事情。” 兰多:“……” 老帕德这个王八蛋。 下一秒,黑发年轻人又仿佛猜到什么似的,一扭头,果不其然就和蹲在迪尔帽檐上的那只肥仓鼠绿豆眼对视上。 兰多:“……” 更正一下,全世界叫“帕德”的都是王八蛋。 讲真,就比如年纪轻轻非要叫自己“老帕德”在口头上占人家辈分便宜的那位,他这辈子就只能是打着斗地主骗菜鸟钱的冲锋队长了,以他老爸老巴塞罗罗船长的名义发誓,这么一名不靠谱的冲锋队长,永远不可能再往上升官哪怕一咪咪! 在黑发年轻人楚楚可怜的注视下,骑士稍稍抱紧了手中的头盔,又转过头,来到迪尔跟前——稍稍弯下腰,对这会儿一脸傲娇满脸不爽写满了“拒不合作”的海盗船长用平静的嗓音提出一个问题:“你来说,他是谁?” 被提问的迪尔懒洋洋地转过头来,先是上下打量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骑士一眼,然后越过他,又用急死人的目光,再将兰多从头带尾打量了一遍,片刻之后,他这才不急不慢地冷笑着反问:“在海盗船上捕捉到的,除了船长养的宠物,剩下的都是海盗,你说他是谁?” 兰多倒吸一口凉气,简直气cry:“对不起你的是雷蒙德又不是我!!!!!” 迪尔:“别这么说嘛,搞得你好像真的和高高在上优雅迷人又正义的雷蒙德大副认识似的,小乖乖。” 兰多:“……” …… 相互扯后腿的结果就是大家一起被扔进了西尔顿皇家监狱。 低头脚上的手链脚链,又眼睁睁地看着那扇沉重的铁条栏杆大门“哐”地一声在自己的面前关上,当那名长相平淡无奇说话带着一些乡下口音的圣殿骑士将一把刻着西尔顿皇家徽章的大锁挂在栏杆上并无情地将钥匙揣进口袋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后,兰多终于醒悟过来,上过了海盗船,当过了海盗,进过了监狱,他的人生大概真的只差一步“被当做海盗吊死”,就足够完美。 完美到他老爸九泉之下有知,可能会气得亲手刨开自己的坟爬出来把他这个蠢儿子掐死再默默地躺回去。 “完了完了完了,以后走出去我都不敢说我是巴塞罗罗家的继承人……”兰多垂下脑袋,“作为一个蹲过西尔顿皇家大牢而且明天就要被吊死的人。” “你很在意自己家族的名声?”坐在兰多身边,有幸跟他被塞进同一个牢房的小白稍稍弯腰凑过来,嗓音依旧沙哑,只不过听上去略微有些惊讶。 “毕竟是名人,不是什么路人甲乙丙丁,我老爸可是生得高大死得伟大——到我这里就成遗臭万年了,”兰多叹了口气,“还有雷蒙德,他可能会站在我的尸体面前狠狠地嘲笑我。” 小白动了动,坐直了身体,正经八本地说:“他不会。” 兰多:“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毕竟那是雷蒙德,什么事儿他做不出来?你说,老帕德会不会告诉他我在这里?如果他知道我在这里他会不会来救我出去——虽然我在迪尔的船上这么久他都没来找过我,但是这会儿我都到他眼皮子底下了他再不来找我就说不过去了吧?” 在黑发年轻人的碎碎念中,原本跟他肩并肩坐在一起的男人稍稍挪动了身体,他懒洋洋地靠在监狱斑驳的墙上,耐心地听身边的人碎碎念完,之后,用他习惯的那种声音说:“他不会来救你出去。” 兰多:“……” 仿佛是感觉到了身边的人突然陷入沉默,小白顿了顿,然后换上了调侃的语气缓缓道:“他只会赶过来跟你一起坐牢。” 兰多听了小白的话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反倒是他们隔壁牢房的迪尔先笑出声来,笑声之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兰多嘟囔了声“有你什么事儿啊幸灾乐祸个屁”,转过头对着小白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过不得不说,没想到连你也是雷蒙德的脑残粉,完完全全相信他是人们口中那样大仁大义——” 小白不说话了,监狱里陷入了一片沉默,兰多感觉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又说:“如果破灭了你心中雷蒙德的形象我想说抱歉……” 小白:“……” 兰多:“但是他就是那样的人。” 小白:“…………” 迪尔:“哈哈哈哈哈哈!” 兰多:“笑个屁啊!明明就是明天就要被吊死的人!” 兰多愤怒地转身,却意外地看见迪尔正撅着屁股趴在牢房边,全神贯注地看着牢房外的某个角落——在那个地方似乎有一个不知道通往何处的地下管道,而那只讨人厌的仓鼠正顺着金发海盗船长的大帽檐滑下来,像是一颗长满了毛的球似的稳稳地落在后者的手掌心,爬起来,甩甩脑袋抖抖屁股,之后轻而易举地从牢房的栏杆中间爬了出去,那一抖一抖的毛茸茸屁股消失在通风管道的阴影中。 兰多期望看见的仓鼠卡在通风管道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迪尔目送仓鼠离开后,长吁出一口气,哼着歌儿靠在了栏杆上闭目养神——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完全不像是被抓进牢房里的囚犯,看上去反倒像是他迪尔大爷自愿进入牢房……想到这里,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兰多微微瞪大了眼:“你叫那只耗子去做什么了?” 迪尔停止了哼歌,转过头来懒洋洋地瞥了兰多一眼,这一眼的信息量却让黑发年轻人倒吸一口凉气:“你不会是——” “大约一个月以前我还在犹豫应该怎么找到地下宝库的入口,后来偶然听说西尔顿皇家地下牢狱的隔壁不远处就是地下宝库——哎哟,跟我说这个信息的家伙也是个海盗,当时他的原话是‘能够在死之前,跟那么多世界上一等一的奇珍异宝隔着一道墙关上一晚上,也算是生无可恋’,”迪尔说到这里,翘起唇角,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瓣,“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在考虑要把自己弄进西尔顿大牢这件事情——” 小白睁开眼,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迪尔。 而坐在他身边这会儿完全陷入震惊状态的兰多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只是死死地瞪着迪尔:“胡扯,刚才你明明就是想要逃跑的模样——” 迪尔唇角边的笑容扩大,兰多也是终于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突然想到,其实之前在莫拉号看上去完全取得胜利的情况下,迪尔拖拖拉拉不急着走,似乎也确实是在犹豫要不要离开……又或者说,打从一开始,他或许就抱着“哪怕是被抓住也没关系”这样的心理来到西尔顿。 “能跑当然跑,但是跑不掉也没关系,”迪尔耸耸肩,“大概就是这样。” “哪怕明天被吊死么?”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白冷不丁地开口问了句。 迪尔转过头,认认真真地看了小白一眼,回答:“只要迪尔船长不想死,就没有人能够动迪尔船长哪怕一根汗毛。” …… 事实证明,话剧中一方抓住另外一方的把柄,即将杀死他的敌人之前还各种屁话多噼里啪啦说个不停,让他的敌人得到了绝地翻盘的机会这种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是并不存在的——想象中本来应该出现,亲眼目睹外加亲身嘲讽大名鼎鼎的大海盗的克里斯汀飞女王并没有出现,她只是派遣她的随从官来宣布了众位海盗的死刑,并且行刑的时间是明早天一亮。 也是很迫不及待。 而且一晚上的时间,足够街坊邻居们奔走相告,顺便凑齐烂菜叶子外加臭鸡蛋等必备物品。 海盗们听见这一宣判倒是没有多大反应,他们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的这一生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比如当那随从官昂首挺胸地宣布完他们的死刑,转身,扭着屁股头也不回地离开时,兰多正忙着为他说的每一个字心惊胆战,跟他一个牢房的海盗a却淡定表示:“不然呢?要么就是死在烧杀抢掠的路人,要么就是被挂在某个国家的皇家港口作为战利品耀武扬威,无论那一种,对于海盗们来说那都是永垂不朽。” 还永垂不朽……黑发年轻人唇角抽搐,这哪里是海盗,简直是邪教。 如果有过类似的经验的人应该就会明白这个感受,知道自己即将死亡的前一晚究竟有多么难熬。 这一晚上,在海盗们此起彼伏的扯呼声中,兰多却连合眼这个动作都做不出——时间慢的一秒仿佛都像是一个世纪,黑发年轻人缩在墙角里可谓是百感交集:一会儿蛋疼自己这一枪真是躺得漂亮躺得响亮,一会儿郁闷雷蒙德那个王八蛋不是人居然真的对自己不管不问,一会儿又开始幻想是不是老帕德真的忘记把自己在这儿的这件事告诉雷蒙德才耽误了他的救援…… 等到天快蒙蒙亮的时候,隔着牢房的那一堵墙,他听见地面上传来了皇家清洁宫人清扫宫廷走廊的动静,在那样的动静声中,他突然响起了他死去的父亲。 以及父亲的遗愿。 他的老爸告诉他,要牢牢地抱住雷蒙德的大腿不能放开,巴塞罗罗百年基业不能倒下。 他的老爸告诉他,巴塞罗罗欠那个名叫巴布鲁斯岛屿上的所有人一条命,他们应该找到利维坦号,或者是找到那个岛屿上的后人,跟他们郑重的道歉。 老爸的遗愿兰多一个都没有完成——准确地说,他应该是完成了一半,他确确实实是遇见了巴布鲁斯岛屿上的后人,但是那个人的王八蛋程度不亚于雷蒙德以至于兰多完全没有想要跟他道歉的冲动,最糟糕的是,这家伙似乎还是害得他老爸接下来的一系列要求很多的遗愿都没有办法完成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迪尔,他也不会面临被吊死的命运。 雷蒙德说得对,他兰多巴塞罗罗果然就是没长眼睛,交友不慎。 想到这里,缩在牢房角落里的黑发年轻人吸了吸鼻子,突然有一种强烈想要落泪的冲动——为自己的英年早逝什么的…… 而此时,大概是他的吸鼻子动静太大,他听见牢房里的稻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之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挨着他,靠着墙坐下来……小白一屁股坐在兰多身边,却并没有说话,兰多嗅了嗅鼻子仿佛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令人安心的熟悉气息,一时间想不到自己在哪里闻到过,这会儿也没心思去想这些风花雪月,兰多只是用那显得无比疲倦的声音说:“小白,你有没有怨恨过我?如果不是我当初坚持把你留在莫拉号上,搞不好现在你已经愉快地从莫拉号上游回了岸边,继续当一名普通的渔夫,不用等待死刑,担心的只是明天海上的天气……” “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小白淡淡地打断兰多,“你不要胡思乱想,现在,睡觉。” “睡不着。”兰多说,“我想我老爸了。” “……” “……你什么都没听见。” “已经听见了。” 在小白无情又冷静的回答声中,兰多撇了撇嘴,多少还是有些感谢小白没有出声嘲笑他这么大个人了还是跟个幼稚鬼似的,从牢房的窗外吹进来一阵凉风——已经是接近十月的巴比伦海,夜晚风还是有些凉的,他下意识地往小白那边蹭了蹭,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跟小白靠在一起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说自己听过的床头故事,说雷蒙德那么臭屁又高大其实没几个人知道他年纪比自己小是弟弟,说他老爸如何偏心,说巴布鲁斯岛,说席兹号和利维坦号,说自己的遗憾,这辈子没能看到一眼利维坦号就这么英年早逝…… 兰多说了很多很多,说到最后他困得双眼皮在疯狂的打架,意识在逐渐地抽离,迷迷糊糊之间,他似乎听见有人在他耳边问他“知道错了吗”,他胡乱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感觉到额头被人轻轻地弹了弹,之后,周围就陷入了一片宁静…… 第34节 隔着一道墙,牢房之外,西尔顿皇家港口上空有海鸟鸣叫着飞过。 就快要天亮了。 第四十二章 我是席兹号大副雷蒙德。 当第一缕晨光通过牢房简陋的窗子照入,西尔顿皇家随从官用粗暴的声音将海盗们从睡梦中惊醒。 兰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下一秒就被人从干燥温暖的稻草中拽了起来,手上和脚上的镣铐解开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沉重的束缚——新的镣铐是跟别人相连的那种,以海盗船长迪尔为首,长长的镣铐连接着几十名海盗,所有的人就像是被串在一条铁质的绳子上的蚂蚱似的被链接在一起,他们不得不整齐划一地“一二一”同时抬起左脚和右脚才能缓缓往前挪动,稍微有哪个跟不上节拍,就会摔到地上摔个狗啃食。 掀起眼皮子扫了一眼迪尔的帽檐,上面空空如也,那只肥耗子并非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他是还没找到“人鱼的咏叹调”,还是压根就自己跑掉了——毕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似乎又从侧面说明了他们这一回真的算是彻底的“大难临头”——当意识到这一秒终于还是来临,兰多的心情简直跌至谷底,他精神恍惚,踉跄着往前一步差点儿摔倒,这个时候,好在站在他身后的人即使伸出手抓了他一把他才站稳,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脸上依旧结结实实缠着绷带的高大红发男人,冲着他苦笑了下:“雷蒙德最后还是没有来找我。” “没事。”小白淡定地说,“只要你希望,他会来的。” 兰多疲倦地摇了摇头,心情比之前更加糟糕了一些——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提起雷蒙德,也不知道提起他之后为什么自己的心情比没想起他之前恶劣百倍,他缓缓地跟着队伍前进,走了几步开始思考另外一个问题:比如,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渔夫,小白的性格真的是淡然得像是妖魔鬼怪。 兰多东想西想,试图挨过这一段难熬的时间,但是当他走出地下牢房来到街道上,看着站在街道两旁的西尔顿皇都人民,他突然意识到,最最难熬的那一刻似乎才刚刚来临——哪怕从小到大背负着“没用的二世主”这样的恶名,他也从来没有试过被人当街砸臭鸡蛋的经历。 兰多伸长了脖子,试图看一看这一路上到绞刑台究竟有多远的距离,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在他伸长了脖子的那一瞬间,走在队伍前面的迪尔也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两人冷不丁地在人群之中对视上,后者似乎是看见了黑发年轻人脸上的紧张和窘迫,他冲着他轻蔑一笑,而后,令人意外的是,迪尔薄唇轻启,唱起了歌—— “我的海盗我的梦,我烧杀抢掠的使命! 在暗蓝色的海上,海水在欢快的泼溅, 我们的心如此只有,思绪辽远无边!” 诗人拜伦的《海盗生涯》,骷髅旗帜下,甲板上的水手们最爱的歌曲。 单调的歌声,却低沉而富有磁性,没有配乐,在嘈杂的人群之中却显得如此的凸张——兰多第一次听到迪尔这样唱歌,以前在席兹号上他们喝醉的时候他也唱过,然而在兰多的记忆中却绝对不是这样的歌声,迪尔应该是五音不全的,而此时此刻,他的歌声动听辽阔,仿佛有一种能够让人内心平静之后又变得激昂的魔力—— 就好像一瞬间,浑身原本冰冻的血液又开始再次流动。 “广袤啊,凡长风吹拂之地、凡海波翻卷之处, 量一量我们的版图,看一看我们的家乡! 这全是我们的帝国,它的权力横扫一切, 我们的旗帜就是王笏,所遇莫有不从——” 最开始,是几名海盗跟着开始哼唱,伴随着时间的退役,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戴着手铐的海盗队伍缓缓前进,那歌声亦变得越来越壮大,明明并不是什么专业乐队的歌唱表演,甚至队伍中可能有那么一两个人在走掉,然而当歌声震天,那歌声却足够震撼人心,在初阳之中,在蔚蓝广阔的天空中久久盘旋…… 当死亡也变得如此从容。 站在街道两旁的人们甚至忘记的本该有的谩骂,他们呆滞地望着海盗们的队伍昂首挺胸地前进,这个时候,海盗们又有了新的动作,他们垂下了带着镣铐的手,从身上各个隐藏的部位——领子底下,鞋子里,又或者是内衣的口袋里掏出金币和银币,之后看也不看地将他们洒向人群—— 这一幕兰多曾经在迪尔为犯事儿的那个厨子行刑的时候看到过。 今天看到这么多的海盗齐齐撒钱,不得不说他再一次地被震惊。 海盗们撒钱的动作让整个队伍前进的速度变慢,周围的围观群众那里还记得砸臭鸡蛋,他们正弯下腰闹哄哄地成一团去抢地上的金币和银币——而意外的是,护送海盗们到绞刑台的西尔顿皇家士兵也并没有阻止他们这样的举动,似乎早就对海盗们临死之前的各种举动习以为常,甚至还有那么一两个人催促:“都扔干净点,要知道你们身上的一根毛都是抢来的,散去不义之财,下地狱的时候也能舒坦一些。” 当然并没有人理会他们的嘲讽。 海盗们似乎只是在自顾自地在按照习俗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 等海盗们撒钱撒得两手空空,兰多他们比预计之中晚了大约半个钟才到达绞刑台。 然后包括兰多在内,所有的海盗们在脖子上被套上了粗粗的麻绳,他们的脚下是一个活动的木板,到时候只需要行刑管一声令下,这个活动木板就会突然松开,站在木板上的人就会直接坠落,快速的冲击力会让他的脑袋和脖子迅速分离,到时候只需要听见咔擦一声,或许还伴随着大小便失禁,被吊着的人就会一命呜呼! 想到那个画面,兰多不仅狠狠地吞咽了一口唾液。 在最后的时刻,作为大名鼎鼎的海盗船长,迪尔获得了最后的话语权,他被允许留下一些遗言以警告后世海盗们,让他们早日回归正途——当然,这只是西尔顿皇家官员们天真的幻想,在他们期望的目光中,海盗船长沉默良久,只是开口说道:“在死亡来临之前,我希望我被执行的不是绞刑而是断头,你们让我的手下们在我的周围站上一圈,如果我的人头落地,还能绕着他们说有人的脚走上一圈,就请你们饶他们一命。” 官员:“……” 兰多唇角狂抽:“慢着,我书读的少别骗我,可是这段台词怎么这么耳熟?他这是在学谁?大名鼎鼎的海盗克劳斯斯托尔特贝克尔?” 小白嘲讽地掀起唇角:“他只是在拖延时间。” 兰多:“啊?” 最后迪尔当然是被狠狠的拒绝,在西尔顿皇家官员们恼羞成怒的谩骂声中,行刑官开始一道道地数迪尔所犯下的罪行——光是严重到需要执行死刑的,都足够让他死上八百回,兰多听得简直叹为观止一时间都忘记要悲伤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叹息之余,余光却一不小心看见,在几乎要凝固的整个绞刑台上,一只毛茸茸的、圆滚滚的东西,正疯狂地迈着短小的四肢,在往他们这边迅速靠近。 兰多:“……” 当宣读迪尔罪行的行刑官不急不慢地将手中的卷轴哗啦啦展开到第二页,那只仓鼠已经顺着迪尔的脚一溜烟地爬上了他的肩膀。 当宣读迪尔罪行的行刑官阴阳怪气地将手中卷轴第二页的第一个字念出来的时候,那只仓鼠狠狠地一口咬在了迪尔的耳垂上。 颤抖吧,人类,海盗船长要放大招了。 兰多面无表情地心想。 当绞刑台上莫名其妙就多出一个看上去不是好人的大叔时,整个绞刑场理所当然地陷入了一片混乱——特别是当那名看上去不是好人的大叔疯狂地笑着举起手中的大刀猛地斩断了吊在迪尔脖子上的麻绳时,所有的西尔顿官员都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距离兰多他们最近的那名官员看见迪尔恢复了自由,意识到哪里就要不好,再也关不上许多,大声冲着行刑人大吼:“快行刑!吊死一个是一个!” 兰多在心中怒吼迪尔你也是个王八蛋。 这个时候,他听见小白在他身边,冷不丁地问了句:“下回还要不要擅自自己跑到海盗船上?” 人群的混乱叫嚣声中,兰多总觉得小白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有一些不一样,但是这时候他也来不及再对这个多做纠结,死到临头,他只能用劲全身的力气咆哮:“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他妈的这辈子要离海盗船保持一千米安全距离,靠近一点点我就跳海自尽!” 兰多崩溃地咆哮完毕,闭上眼等死,这个时候,却听见身边的小白发出一声嗤笑——紧接着,是一声熟悉的口哨声响起,兰多猛地睁开眼,与此同时,他听见从自己脑袋顶部传来了一声尖锐的鹰隼鸣叫的声音。 “!” 兰多以几乎要把自己脑袋拧断的姿势抬起头来。 然后他看见了雷蒙德秃头鸟,在绞刑台的上空盘旋。 此时,那秃头鸟俯冲下来,而后,稳稳地将爪子上拎着的一把宝剑扔到了小白的手中——说时迟那时快,在兰多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接过了宝剑的男人已经迅速地将他和兰多脖子上挂着的麻绳齐齐斩断,再是“哐”的一声巨响,兰多眨眨眼,发现自己手上的手铐也“哗啦”一声一分为二落在绞刑台上。 兰多:“……?” 他僵硬地拧动自己的脖子,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红发男人——而此时,后者不急不慢地将手中的宝剑往台子下一扔,人群之中,那个名叫“老帕德”的冲锋队长像是幽灵似的出现,猴子似的蹦跶起来稳稳地接住,一双眼睛闪亮亮地看着台子上。 他一圈圈地将脸上的兰多曾经亲自替他缠绕上的绷带取下。 湛蓝色的瞳眸。 高挺的鼻尖。 紧抿的时候显得严肃到有些刻薄的薄唇。 当最后一点微微泛黄的绷带从他修长的脖子上抽离,在兰多震惊的目光下,男人薄唇亲启,嗓音一改之前的沙哑,成熟低沉而富有磁性—— “我是席兹号大副雷蒙德,因克里斯汀飞女王的授权任务登上莫拉号搜集情报以及对我席兹号未来继承人进行救援,在此确认身份,以女王委托书为证,请求赦于绞刑。” 第四十三章 他真的是为雷蒙德上刀山下油锅。 当解除了枷锁,被人架着从绞刑台上放到地上时,相比起“生的喜悦”,兰多感觉得到更加深刻的是“死的窒息”,他看着他的“宠物”小白就这样绷带一抽,露出了英俊的容颜,他高大威武,震惊全场,犹如踩着独角兽拉着的神圣马车从天而降,然后,从小白华丽丽地变身成了雷蒙德。 兰多想起自己曾经怎么想绘声绘色地跟小白说雷蒙德如何要谋朝篡位。 兰多想起自己曾经怎么样可怜兮兮地跟小白抱怨雷蒙德不来救自己。 兰多想起自己曾经怎么样在迪尔面前果断卖了雷蒙德当一名海盗当得很开心。 兰多想起自己曾经怎么样监狱里跟小白说雷蒙德抛弃了自己说得几乎要掉下眼泪。 兰多想起自己曾经怎么样用“你是外行你不懂”的姿态高高在上跟小白科普航海知识。 兰多还想起,自己曾经怎么样哭唧唧地跟小白说他想老爸了。 “……” 兰多想原地挖一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他将双手塞在裤子的口袋里,显得有些手无足措地伸着脖子看着雷蒙德在将他放到地上后立刻转身率领着隐藏在围观群众里的席兹号战斗小分队镇压突然暴起的海盗们,而此时现场一片混乱他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准确地说他要插手的话也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自己应该站在哪边……所以他只来得及捂着脑袋蹲在绞刑台下努力自保,当他完美地假装缩头乌龟在一个他认为安全的地方蹲稳时,在他的不远处雷蒙德很快就跟迪尔斗成了一团,两人的战斗力不相上下,而且最可气的是,就连迪尔似乎都对“小白等于雷蒙德”这个设定接受良好,似乎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一般…… 所以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我咯?兰多完全抓不住重点地鼓起腮帮子。 这一幕不小心被迪尔看见,当他一个漂亮的后闪躲过雷蒙德手中的长剑,余光不小心就瞥见缩在角落里的黑发年轻人这会儿惊魂未定的双眼以及那鼓得像是青蛙似的双颊,碧绿的瞳眸闪烁,海盗船长大人显得特别幸灾乐祸地冲着他的对手嚷嚷:“看看我家小乖乖那双因为被蒙蔽而充满了泪水的眼睛!啧啧啧,我都舍不得让他掉眼泪呢,雷蒙德,你真是个糟糕的家伙!” 对于这样的嘲讽,雷蒙德唯一的反应就是旋转跳跃再将手中的刺剑优雅而猛烈地刺出,惊得迪尔“哇哇”惊恐大叫并连退三步之后,他稳稳落地,“唰”地一声收剑入鞘,拔出腰间的手枪并附赠言简意赅两字:“闭嘴。” 话越少越能说明男人此时的恼火程度。 兰多:“……” 我的小白不可能这么高冷! 而迪尔显然也不可能就这样真的闭嘴,他似乎非常高兴总算找到了嘲笑雷蒙德的点,接下来恨不得把雷蒙德在莫拉号上擦过甲板的事情都拿出来仔细地说上一说——本着“主角胜于嘴炮,反派死于话多”这一基本理论,很快的他就因为“话太多”在蹦跳的过程中咬到自己的舌头被雷蒙德成功拿下,当席兹号的大副还穿着小白的衣服却霸气十足地踩着海盗船长的脑袋将他踩在地上时,迪尔看上去却并不慌忙,他转过头,用那双如同湖水一般漂亮的碧色瞳眸盯着兰多:“动动脑筋,小乖乖,寻找到利维坦号可是你父亲一生的意愿,而事实就是没有我你们压根没办法找到利维坦号——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明明知道是这样,为什么雷蒙德还……呃!” “你话太多了。”雷蒙德加重了脚上的力道,冷冷道。 兰多:“……你就不能让他说完。” 雷蒙德:“你很想听他在这里挑拨离间?” 在那双已经恢复了“后妈”气息的兰色瞳眸注视下,被欺压了一辈子显然现在也并不能翻身的兰多只能弱弱地回答:“也不是。” 迪尔只是淡定地啐了一口带着血的唾液,并不管自己那张英俊的脸上多出了一个鞋印并被踩的几乎变形,他收回了目光,盯着雷蒙德微笑着做出总结:“等知道了你那些小把戏,兰多不会原谅你的,雷蒙德,你就要独守空房一辈子了。” “这是我们的事情,不牢你操心。”席兹号大副垂下眼,长而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其湛蓝色的瞳眸之中可能拥有的所有情绪,“再说,我们本来就没睡一间房。” 迪尔发出肆无忌惮的大笑,这笑声很快就被雷蒙德踩在他脸上越发加大力道的脚强制性地打断镇压,男人头也不回朝着身后勾勾手指,立刻有人狗腿地送上铁链子让他将迪尔五花大绑—— 话说“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果然是没错的,眼下见迪尔被雷蒙德抓起来,莫拉号其他的海盗也纷纷失去了战斗意志,用一名当下扔下刀高举双手的老海盗的话说就是:“反正现在成功杀出去我们也还是要杀回来救船长的……” 所以还是不浪费力气反抗好了。 同时被囚禁起来的还有帕德大副,显然是因为这会儿迪尔的“圣血”已经过效,帕德大副已经从雄赳赳气昂昂的中年大叔变回了一只仓鼠,并被他的新任死对头也就是席兹号的冲锋队长老帕德亲手塞进了一个大概是从垃圾桶里拿出来的玻璃瓶中…… 在兰多无语的目光注视下,肥硕的仓鼠正在玻璃瓶里暴躁又郁闷地咆哮着拼命用爪子挠玻璃壁,那张肥硕的脸压在玻璃瓶上被活生生地压成了“仓鼠大饼”,而老帕德却兴高采烈地举着那玻璃瓶,撅着嘴不时发出“吱吱”的声音逗弄那只仓鼠,并偶尔扔几颗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玉米粒扔进玻璃瓶口中给仓鼠投喂,嘴里还不停地叨念着:“给,多吃一点儿,虽然你已经那么老那么胖,但是看在我们同名同姓的份儿上……” 兰多:“……” 他不知道帕德大副这是做了什么孽才沦落到如此下场。 突然搞不清楚自家的船队众人比较恶劣还是传说中恶贯满盈的海盗们比较恶劣,兰多有点看不下去地说:“打个商量,大家都是正经商人,正义的化身,不要用这样恶劣的手段玩弄你们的对手好哇?” 雷蒙德:“怎么,心疼?” ……………………………………当然,此时他更加疑惑的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孽才沦落到如此下场。 当战场收拾完毕,是雷蒙德同时也是小白的家伙迈着优雅的步伐来到他的面前,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将他面前刺眼的阳光遮去——一时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两人之间的沉默空间仿佛从在他们身后,那热热闹闹地跟海盗们闹成一团的骑士以及席兹号战斗小分队所在的那个世界完全抽离出来,兰多低下头,却在下一秒感觉到自己的下颚被一只缠绕着绷带的手捏住…… 第35节 绷带上传来的药粉味儿如此熟悉,如果兰多没记错的话,前天“小白”在缠绕这绷带的时候,他还像个傻逼似的缠在他身后嚷嚷着要帮忙,最后小白拗不过他,无奈地伸出手让他折腾,面对他糟糕的包扎技术,小白并没有做出任何的抱怨。 当时他还觉得,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家小白更温柔的家伙了。 现在却被残忍地“啪啪”打了脸——世界第一温柔的小白,和在他看来大概连“温柔”这个单词的开头字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雷蒙德,是一个人。 兰多觉得很糟心,大概有多糟心呢?大概有“我去年买了个表”这个程度的造型。 已经飘走到很远的地方的思绪直到感觉到自己的脸被抬起时被打断,黑发年轻人来不及反抗顺势抬起了下颚,随即便在下一秒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对视上那一双他熟悉又陌生的湛蓝色瞳眸,放在他脸上的那只大手没有挪开,反倒是拇指腹微微使力,试探性地轻轻摁了摁他的下颚:“生气?” 兰多动了动唇却没有能回答上遮盖问题,原谅此时此刻他的大脑一片混乱。 “迪尔在胡说八道。”雷蒙德说。 “我知道,”兰多定了定神,像是为了说服谁似的跟着强调了一遍,“他在胡说八道。” “我是为了找你,才上的莫拉号。”雷蒙德松开了手,“后来发现光我们两个人也逃不出来,索性就干脆找了个身份留在上面静观其变。” “……” 他在解释? 天不怕地不怕眼睛长在脑袋上的雷蒙德大副在试图跟我解释? 兰多下意识地往西边看了看,然后发现今天的太阳并没有从那一边升起来;再抬头看了看天,也没有发现天有即将要塌下来的征兆……一番东张西望后,他终于在雷蒙德注视下将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心虚地将自己的目光从男人宽阔的肩膀上越过看向他们身后的某一个角落,几秒后,兰多听见自己无比平静的声音响起:“为了不拖累你,这些日子我为你上刀山下油锅——” 明明可以袖手旁观的海战,却不得不爬到战场中央去救一个莫名其妙的姑娘就因为担心西尔顿皇室责怪雷蒙德护驾不力,他因此而差点送了命。 明明可以躲得远远的西尔顿皇家港湾入侵战,却不得不跟着呆在船上围观战况就因为担心迪尔一招得手立刻转头对雷蒙德发难,他因此而直接被塞进了监狱完成了人生中的里程碑最后还差点儿被送上绞刑架直接走到生命的镜头。 他真的是为雷蒙德上刀山下油锅。 却没想发到这个家伙全程就安安稳稳地呆在他的身边,冷静地听着他一边抱怨“忘恩负义真小人雷蒙德不来救我”一边为了那个忘恩负义的真小人卖命……想到这,兰多觉得自己被骗得团团转,也不知道是今天太阳太大还是因为蒸腾而起的羞耻心以及愤怒,他感觉到自己面颊的温度在疯狂的攀升,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站在他面前的男人那低沉而磁性的声音近在咫尺的响起—— “你上刀山下油锅,哪一回我没陪你去?” 第四十四章 夜半谈心! “……” 说得,好像,也是。 还没等兰多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却已经先一步发现自己已经被雷蒙德的一句话轻易说服,而等他反应过来“这不对这从头到尾都不对”的时候,那个拥有着一头嚣张红毛的男人已经放开了他,转过身大摇大摆地离去——兰多机械地转动自己的脑袋,随即发现在他们的不远处是席兹号上的水手们,此时此刻他们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簇拥在他们的大副身边诉说着自己的思念之情,全体人员统一无视了他们也同样失踪了几十天的“未来的船长”。 兰多觉得这一天的西尔顿皇都上空到处飘荡着一股谋朝篡位的阴谋气息。 兰多还觉得这个船队不会好了。 怨念之中,却看见那个走在前面被人们簇拥着的男人忽然步伐一顿,在兰多怔愣的目光中他回过头来,皱起眉不耐烦道:“你准备在原地发呆到什么时候?” 兰多:“啊?” 雷蒙德:“我数三声,跟不上你就去跟迪尔做牢友好了,一,二——” 兰多赶紧一路小跑跟上去,看着男人露出个满意的表情重新转过身往前走,黑发年轻人三两步跟上跟在他屁股后面而后小声嘟囔:“你才不会再把我扔进监狱,毕竟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弄出来的。” 而此时走在他前面的家伙并没有做出任何回答,甚至没有回头给他一个余光,兰多猜想他大概是没有听见,毕竟此时在他们周围到处环绕着“雷蒙德大副”“大副您不在的日子真是一团糟的地狱”“哦我们太想念你的大副”之类的嚎叫声…… 啧。 …… 好好地一出“海盗绞刑”最后一波三折成了一堆闹剧,令人意外的是克里斯汀飞女王也并没有再将绞刑继续下去而是让皇家正规军将迪尔他们重新看押了起来似乎准备择日再行刑,当集市中看热闹的普通市民纷纷散去,在场的便只剩下了一堆席兹号上的人…… 最后就变成了雷蒙德大副在前面虎虎生风地走,高大的身形后面跟着名身材修长的黑发年轻人一蹦一跳,可以看得出此时此刻他正拼命地迈着自己的双腿试图跟上走在前面的男人的步伐,并伸长了脖子努力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试图不要被围绕在男人周围的其他人淹没掉,他踉跄着小跑几步,挤开挡在他和男人之间的一名船员,顺手一把拉住了男人的衣袖:“雷蒙德,雷蒙德,小白——你刚才在绞刑架上说什么?你受克里斯汀飞女王之命干嘛来着?” 走在前面的男人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拉扯,并没有抽回手只是稍稍方缓了步伐,言简意赅道:“上莫拉号,套取情报。” “什么情报?”兰多一愣。 “关于利维坦号的下落。”雷蒙德顿了顿,“之类的,一切。” “……” 兰多闭上了嘴——不得不说,之前迪尔的话让他变得对克里斯汀飞女王的委托这件事有些在意。 克里斯汀飞女王?利维坦号?不对啊,虽然女王确确实实曾经下令父亲寻找过这艘船,但是很显然在父亲带回了不完整的线索之一“人鱼的咏叹调”之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而不了了之的原因恰巧是因为女王不应该知道线索是不完整的——而如今,在帕德大副意外透露当年的事情之后,少部分人包括兰多在内也是刚刚知道原来寻找这艘船只还是有希望的,只需要利用那现存的一半线索找到另外一半线索……而就在这个时候,克里斯汀飞女王也开始下定决心继续寻找利维坦号? 难道她是在睡梦中得到了神灵的启示么? 兰多闭上了嘴,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了起来,而现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因为今天受到的惊吓过多还是因为昨晚一晚没睡今天又闹了一个上午他整个人已经十分疲倦,直到他们回到了坐落于西尔顿皇都市区的巴塞罗罗家族主宅,兰多也并没有能理清楚这其中的关系。 ………………好吧,准确的说,他只是越想越觉得心惊,在回忆起某个关键点之后就不愿意再继续往下想下去:比如,如果雷蒙德可以做到以小白的身份寸步不离莫拉号的情况下妥善安排并请出圣殿十字军,那么可推,他是不是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将那天迪尔说的,关于利维坦号的一切都传达到外界? ——甚至传达到克里斯汀飞女王的床头。 兰多打了个寒颤,下马车的时候甚至因为小小的分神整个人差点儿趴到地上去——好在先跳下马车的雷蒙德及时伸手扶了他一把,男人用那并不带多少情绪的湛蓝色瞳眸瞥了一眼黑发年轻人,并不揭穿他这会儿脸色看上去有些糟糕的事情,只是不急不慢地扔出一句“站好”就想要松开他,然而还没等他放手,却没想到黑发年轻人已经破天荒地反手一把主动抓住了他。 雷蒙德微微一愣,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结果意外地对视上一双显得特别迷茫、甚至带着一丝丝不安以及恐惧的黑色瞳眸。 雷蒙德微微挑眉:“怎么?” 兰多沉默几秒,随即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站稳之后清了清嗓音,稍稍扬起下颚:“没什么,进去吧。” 言罢,他昂首挺胸从男人身边走过,从住宅从奔出来的执事拉开门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笔直前行穿过拉开的门,只剩下雷蒙德一人站在门外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年买的执事叫了一声“雷蒙德少爷”,后者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轻轻颔首,而后紧跟着黑发年轻人的步伐进入主宅。 兰多回到家里就立刻命人给自己准备洗澡水,已经在海上飘荡了不知道多少个月,泡在浴桶里他几乎想要干脆死在温暖的、香喷喷的热水里面算了,等泡得把一层皮蹭掉才觉得闻不到头发上的海水腥咸的味儿,爬起来换上干燥柔软且干净的居家服,家里的女佣姐姐们掩嘴咯咯笑着调侃黑发年轻人那都是心理作用,然而显然兰多并不在乎她们怎么说,因为这个时候他正忙着坐在桌边将切好的新鲜水果、冰冻的椰汁以及厚实的牛排拼命往嘴里塞,同时没忘记跟管家抱怨海盗船上的伙食有多差海盗们有多不友好—— 回到了家里的他几乎觉得自己像是刚刚从地狱爬到人间。 管家微笑着看着黑发年轻人狼吞虎咽,直到长桌的另一边,优雅地品尝着红酒的雷蒙德十分看不下去地提醒他“你的话太多了”,这时候兰多才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埋头苦干——当他正忙着把一片又薄又嫩的冰镇椰肉放进嘴里的时候,他听见雷蒙德淡淡地说了句:“吃完之后跟我去商会么?” 兰多微微一愣:“去商会干嘛?” 雷蒙德:“失踪那么久,总该去跟长辈们打个招呼。” 兰多捏着一片椰子肉隔着桌子迟疑地看着雷蒙德,直到他确定自己在那张脸上完全找不到哪怕半点儿“想要和长辈们打个招呼”的诚意,明白过来这家伙只不过是去露个脸才好让那些想要趁他不在抢生意的老狐狸们老实点儿,兰多长叹一口气,露出个吊儿郎当的表情:“不去。” 雷蒙德放下酒杯,温和地说:“兰多巴塞罗罗,你看上去魂不守舍奇奇怪怪的,怎么回事?” “哪里奇怪?”兰多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你之前一直要求我带着你去商会见识见识,打通人脉,”似乎想到了当年黑发年轻人挂在自己大腿上耍赖的模样,男人扯了扯唇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现在我要带你去,你又不去了?” 兰多微微一愣,随即将手中的餐具一扔,露出个不耐烦的表情:“我要跟着去才叫奇怪吧?昨晚我一晚没睡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现在我要睡觉——天知道我想念不会摇晃来摇晃去、干净又柔软的大床有多久了。” 这个不学无术且不愿意管理家里生意的二世主,雷蒙德似乎也料到了他会有这样的回答,毕竟这家伙向来喜欢跟自己对着干,他让他往东哪怕他本身就是想要往东的也会毫不犹豫掉头往西……于是并不多做勉强,午餐之后雷蒙德便命人备马车准备离开,临走之前获得黑发年轻人附赠的一句“完全停不下来你是陀螺么”的嘲讽,正弯腰上马车的男人身形一顿,转过头来回之一个冷笑,兰多则撇撇嘴抬起手要死不活地跟他摆摆手,喊口号:“为了巴塞罗罗百年基业。” 理所当然地再次收获雷蒙德大副一个冷笑,这一次饱含讥讽。 “……真是可恶。” 看着马车里坐稳的男人那张英俊又刻薄的侧脸,兰多觉得“小白”大概其实只是活在他的梦中,现在梦醒了,没有“宠物小白”,只有“后妈雷蒙德”。 马车哒哒离去,黑发年轻人长吁出一口气转过身往楼上走,管家跟在他的身后,在看见他走上了二楼就直接左转之后,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出言提醒:“少爷,卧房并不在那个方向。” 几个月没回家而已连自己住了几十年的房间在哪儿都不记得了么,难道是在海盗船上饿傻了? 管家迟钝地心想着,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在他已经出言提醒了的情况下,走在前面的黑发年轻人依然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他只是含糊地扔下一句“我知道”,然后步伐一顿,在某一扇大门前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面前这扇华丽的、厚重的大门,黑发年轻人目光微微发沉,伸出手推开勉强的那扇门,一只脚踏进去的时候,这才转过头,淡淡地瞥了一眼身后的呆立着看着自己的老管家,轻笑了声:“我就是要来书房。” 完全一扫之前在雷蒙德面前懒散又没用的二世主模样。 言罢,兰多整个人钻进了书房里,在管家怔愣的目光中,书房的门被轻轻关上。 …… 兰多也不知道自己背着雷蒙德鬼鬼祟祟地跑到书房来这到底是什么心态。 而最惨的是从雷蒙德踏上马车的那一刻开始,他那张面无表情的懒散面容之下,其实已经惊涛骇浪——他就像是准备偷腥的妻子目送自家丈夫出门似的,伴随着雷蒙德的马车越来越远,他的心脏的跳动速度也越来越快,而大概只有老天爷才知道,此时此刻他一个人站在书房里,打量着这明明属于“家”的范围内却是他从小到大敬而远之的地方,那种做贼的心虚感觉也跟着变得越发强烈。 “搞什么,这是我家欸!” 伸出舌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抬起手拍拍正“呯呯”跳动个不停的小心脏示意它在胸腔之中最好安分一些,黑发年轻人放轻了脚步,如同一只灵活的猫儿似的踩着书房里厚重的地毯来到书桌边上——此时此刻,在那张古老的、大概劈开来卖都价值不菲的原木书桌上摆着数个充满着“雷蒙德以及我老爸”品味的装饰物,兰多撇撇嘴,目光游移的同时自己也跟着绕到了桌子后面,当他一屁股在那柔软的扶手椅上坐下来的时候,他看见了面前的书桌上,有墨迹的羽毛笔,有写了一半的书信,还有一些散落的文件,以及一本翻开了一半的原文书籍。 不在船上的时候,雷蒙德大概就是坐在这个位置上,跟许许多多国内国外的商人、政界人士通过书信交流的方式完成一笔笔交易。 政界人士,当然也包括克里斯汀飞女王。 光是想到这点,就足够兰多不愉快地狠狠蹙起眉,而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整理桌子上的文件,他不厌其烦地将它们一一翻阅,并在翻阅之后非常注意角度地将它们统一归放回他们原来的位置。 跟雷蒙德通信的人非常多,商人,公爵,男爵之类的,当然不缺乏来自年轻贵族小姐们的爱慕信件,这些信件都被讲究地整齐割开,拆阅然后还原放回桌子边,当耐着性子看完第五封赞扬雷蒙德多么英俊的信件后,兰多的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差点再也翻不回来——最搞笑的是他还找到了来自迪尔的信件,匆匆扫了一眼信件的内容无非就是说了利维坦号的事情,是的,这个历史上最诚实最缺心眼的海盗船长,还真的毫无保留地将利维坦号的事情告诉了雷蒙德,且字里行间充满了“我就是告诉你了但是你不能甩开我单干因为你没我的血脉是找不到利维坦号的”这样的优越感…… 兰多“啧啧”地感慨着眼下在大牢里的迪尔的凄惨将手中的信件翻到第二页,然后目光一扫一不小心就看见了“小乖乖当海盗当得非常开心”这么一行字,整个人陷入了几秒的沉默后,兰多嘟囔了声“这绝对是想要害我被打断腿的诽谤”,强忍下将这封信人道毁灭的冲动,他将信纸塞回了信封里,万分嫌弃地随手一扔。 最后,当漫长的一个小时过去,呵欠连天的黑发年轻人终于在左手边的抽屉里的某个盒子里,找到了一张芬芳扑鼻的卷轴——打开抽屉的那一瞬间,虽然并不确定这个卷轴到底是什么内容,但是看着捆绑着卷轴的那个红金相间的绸带,他微微眯起眼,心中几乎已经肯定,这就是要他找的东西。 小心翼翼地将那卷轴拿到桌面上,解开抽开并将卷轴摊开阅读,只见上面用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简短的一行字—— 找到当年为雷萨丁巴塞罗罗所遗失的利维坦号,并将它带回西班牙皇室。若无法带回,请确认它将永远不会落入他人手中,必要的时候,摧毁它。 底下是克里斯汀飞女王的签名,以及那化成灰兰多都认识的,雷蒙德的字迹以及他的名字。 签订委托书的日期是前几日,仔细一算,大概正好是迪尔跟他们说了关于那个岛屿以及利维坦号的故事没有多久之后发生的事情。 兰多:“……”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后来雷蒙德几乎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地狠狠坑了迪尔。 因为他压根不需要迪尔。 毕竟只有真的要寻找利维坦号的人才需要迪尔。 默默地将卷首合上,此时此刻兰多只想告诉蹲在大牢里大概还在无限委屈的迪尔船长,他关于“雷蒙德为什么会背叛我难道他不需要我的血液就可以寻找到利维坦号了吗”这个疑惑已经得到了完美的解答:雷蒙德可以选择寻找利维坦号,但是他同时也可以做出第二个选择,比如,不去寻找它,并且让任何的人都寻找不到它。 “……” 双手撑在桌边,兰多狠狠地闭上眼试图安抚自己胸腔之中“呯呯”乱跳的心脏,然而血液却已经沸腾起来并叫嚣着几乎要从每一个毛孔中喷发,怒火烧红了他的眼角,怒气几乎就要占领他理智的高地,那种被背叛的愤怒、难以置信以及失落,让他几乎要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一直一直以为,哪怕有一天,雷蒙德真的夺走了席兹号的掌控权,至少他还会遵循雷萨丁巴塞罗罗船长的遗愿,终其一生寻找利维坦号。 他真的相信就是这样的,虽然总是把“雷蒙德卑鄙小人谋朝篡位”挂在嘴边,可是他……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雷蒙德真的背叛了他,背叛了巴塞罗罗家族……他兰多巴塞罗罗应该怎么办,他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他又应该对他说什么——他甚至还来不及思考这么多呢,雷蒙德那个混蛋,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个问题推到了他的面前。 现在他却猛地被现实狠狠地打了一巴掌,这一巴掌不偏不正地打在他的脸上无比响亮,让他的脸颊因为羞耻而火辣辣的生疼。 撑在桌边的双手紧握成拳,兰多盯着面前那摊开的卷轴,几秒后,他深呼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顺手点燃了放在桌边的一盏煤油灯,想也不想地抓起那放在桌子上的卷轴点燃,看着跳动的拖延贪婪地将那卷轴一点点舔嗜,羊皮卷轴发出焦愁的气息边缘发黑卷起,不知道为什么,黑发年轻人却有一种相当痛快的感觉,他闭上眼,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道:“那家伙的背叛也无可厚非,毕竟良禽择木而息,他雷蒙德一看就不是什么肯安于现状的善茬,没关系,没关系,一切都会好——” “猴子,你在那碎碎念什么?”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黑发年轻人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定眼一看这才发现书房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推开——而此时此刻,身着华丽正装的红发男人正依靠在门边,双手抱臂,微微歪着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的红发松散地束在脑后,伴随着他的动作有一撮散落下来……是的,雷蒙德大副,永远是这么一副处事不惊、慵懒优雅的模样,就好像他总是能将一切的事情把握在手中。 哦不,准确地应该是,玩弄于鼓掌之中。 兰多胸口起伏,稍稍捏紧了手中的羊皮卷轴,伴随着火舌的吞噬,那热源距离他的指尖也越来越近,然而他却丝毫没有要放开它的意思——此时整个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当跟兰多对视上时,似乎意识到了站在桌子后面的黑发年轻人情绪不太对劲,男人收敛起手上懒散的情绪顿了顿站直了一些,那一束头发也随之落在他的胸前。 第36节 兰多相信雷蒙德已经看见了此时正在他手中燃烧着的羊皮卷轴。 因为在几秒之后,雷蒙德像是猛地反应过来似的迈开步伐快步向着他这边走进—— 他大概会发火。 毕竟是重要的委托书。 看着那熟悉的高大身影快速靠近,兰多却破天荒地真正感觉到了恐惧与窒息,他紧绷着脸稍稍后退一步,然而却没来得及躲过那瞬间将他笼罩起来的阴影,接近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见“啪”地一声伴随着手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嘶”了一声猛地一抖扔开了那即将燃烧完毕的羊皮卷轴,同时听见雷蒙德威严的声音响起—— “你脑子是不是坏了?没事干在书房烧火玩,嗯?” 猛地回过神来,兰多猛地抬起头想要从男人发飙,然而在这之前他的注意力却迅速被手上的疼痛吸引了去——他狠狠地皱着眉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这才发现食指指尖已经立刻冒出一个灼烧过后会出现的水泡,俗话说十指连心,那尖锐的疼痛感直接压制过了被雷蒙德揍了一巴掌的手背…… “还知道疼?蠢货。” 在兰多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隔着一张桌子男人已经顺手将他的爪子抓了过去,隔着白色手套的丝绒布,对方手掌心传来的温度却让他觉得烫手——他下意识地想要甩开他,却没想到后者反而因为他的挣扎将他的手拽的更紧了些,雷蒙德压低声音道:“别动。” “……” 兰多眨眨眼,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已经被一把摁在了书房那柔软的沙发上,笼罩着他的阴影撤走,没等他松一口气没一会儿男人又提着个药箱回来了,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来一管不知道干嘛用的膏药,用牙齿将自己的手套拽下来,他直接上手给兰多在他手指尖的水泡上涂抹了厚厚一层膏药,那透明的药膏异常清凉,兰多立刻感觉到手指尖那灼热得让人抓心挠肺的疼痛感得到了舒缓,兰多长吁出一口气,垂下眼:“你怎么回来了?” “这两天小心别碰到水,否则伤口更严重你别哭着叫妈妈——办完事就回来了,我还在商会跟那群老头子过夜?”雷蒙德收起那药膏,头也不抬地问,“你不是睡觉,跑来书房做什么?梦游?” “来看看。”兰多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地撇开脑袋,先回答了雷蒙德的问题,而后顿了顿这才继续道,“然后就看见了你和克里斯汀飞女王的委托协议书。” 啪。 医药箱被扣起来的声音。 这么一下轻响,却仿佛是什么重锤重重地砸在兰多的心上,他稍稍抿起唇,正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狂风暴雨,然而却没想到身边的男人只是顺手将那医药箱拎起来,问:“哦,然后呢?” 兰多:“……………………” 兰多默默地将拧开的脑袋转了回来。 剧情的发展平静得好像有点超出大纲。 在他的想象里,眼前的家伙至少应该露出瞬间被揭穿的惶恐或者心虚才对——然而看看那双湛蓝色的透明,里面有着无比理所当然的平静以及疑惑……难道,他已经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了? 沉默了几秒,在那双越发显得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兰多深呼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说:“我看见了委托书上,女王陛下要求你找回利维坦号,并且说必要的时候你可以选择毁掉它或者让它永远不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雷蒙德,就是这样对吗?所以你才肆无忌惮地想要弄死迪尔,因为没有迪尔,就永远不可能根据‘人鱼的咏叹调’的线索寻找到利维坦雕像,没有利维坦雕像,我们就永远地找不到利维坦号,而你,雷蒙德大副,你也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直接完成女王的委托,功成名就,对吗?” 兰多一口气讲话说完,说完后他狠狠地闭上了嘴,死死地咬着后槽牙,用那微微泛红的眼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男人——就像随时准备将他生吞活剥。 而意外的是雷蒙德并没有做出太大反应。 事实上在数落对方罪行的过程中,兰多一直盯着雷蒙德的脸,于是他也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张英俊的脸从最初的疑惑到释然到最后变得似乎看上去有些危险,而当他用带着怨气和愤怒的语气越说越激动,最终在说完之后苍白着脸死死地瞪着雷蒙德时,对方却始终沉默。 “回答!” 兰多受不了地抬起脚踹了雷蒙德一脚,示意他别装死赶紧吱声。 站在沙发边的男人顺手放下了手中的药箱,低下头与黑发年轻人对视了片刻,良久,只看见席兹号大副那张英俊的脸上危险的信号终于达到了顶点,此时,男人勾起唇角露出一点点白牙,展示了一个大概像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才会有的微笑—— “啊,我就说你准备憋到什么时候……现在终于说出来了,从迪尔挑拨离间开始你就一直在惦记着这件事,对不对?” 第四十五章 虽然你父亲临终前让我照顾你,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有义务做你梦中的意淫对象。 “……” 对个屁。 脑子里就剩下了“嗡嗡”的声音,兰多的后背已经紧紧地贴在了身后的沙发上,他干瞪着一双黑色的瞳眸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理直气壮,而此时此刻雷蒙德的脸都快贴到了他的脸上,距离这么近,近到他几乎可以看见后者脸上的细小绒毛的距离,他不知道男人是不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听见他胸腔之下那犹如擂鼓般的心跳并对此加以嘲笑…… 好在他并没有。 只不过他的态度也并没有多好——想象中作为被逮个正着的背叛者应该有的反应没有一样出现在他的脸上,席兹号的大副就这样挑着眉看着他,两人对视片刻,直到兰多反应过来哪里不对,猛地坐直了身体伸出手推开雷蒙德:“是的!我一早上就在琢磨这件事呢,关于我们席兹号的大副违背老船长遗愿擅自叛离的事情——被抓包你就哭着道歉就好了,凶什么凶!” 雷蒙德顺势站直了身体,垂下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黑发年轻人,那副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模样,真的像极了一只恼羞成怒炸毛的猴子。 “我声音还没你嚷嚷的一半高,你居然反过来说我凶?”雷蒙德用戏谑的语气反问,“还有没有天理了?” “我也想问还有没有天理了,我老爸对你哪里不好你这么对他?你还有没有良心了?我老爸从小拉扯你长大成人对你比亲儿子还亲——对,这点身为他亲儿子的我最有发言权了,我他妈待遇还没你好!”兰多说到一半没发现自己仰着头这么跟男人说话很没气势,索性蹭地站起来直接站在了沙发上,这样原本比雷蒙德矮上小半个脑袋的他就成功地比雷蒙德高了一个头,他插着腰俯视男人,激动地继续道,“你居然背叛他!背叛我!背叛席——唔唔唔!” 黑发年轻人话还没说完就被猛地捂上嘴的大手打断! 他微微瞪大眼伸出手试图将雷蒙德的手拿开,然而对方的力道显然不是他可以抗衡的,于是在完全劣势的情况下被人拦腰一把从沙发上拖了下来,等兰多在地面上站稳,雷蒙德这才松开了他的手,在黑发年轻人愤怒的瞪视中用四平八稳的嗓音缓缓:“家丑不可外扬,要嚷嚷关上窗户再嚷嚷。” “你他妈还知道这是家丑!” “我是说关于你的智商低下这件事。” “……” “谁说我背叛老船长了?” “我老爸让你去找利维坦号,你却因为克里斯汀飞女王的命令准备杀了唯一能够帮助我们找到利维坦号的人!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这么轻易的倒戈了,金山银山?你吃了我家几十年的大米——” “委托书不是让你给烧了么?”雷蒙德微微眯起眼,“你觉得如果我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能把那东西堂而皇之地放在你能找得到的地方?我以另外一个身份在莫拉号上和你同床共枕大半个月你也没发现我是谁,光凭这点智商你还指望自己能识破我什么阴谋诡计?” “你还有脸提这个!还我小白!” “我就是小白。” “你不是!” “别任性,少爷。”雷蒙德揉了揉被大嗓门嚷嚷得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长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父亲的遗愿就是寻找到利维坦号,而克里斯汀飞女王只是担心这艘船落入别的国家会引起更大的纷争甚至是战争才有意寻找——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如果席兹号的船队找到了这艘船,除非在极为紧迫的战争情况下,否则我们可以将它扣下来不交予西尔顿皇家海军,将它隐姓埋名据为己有。” “喔,”兰多点点头,“我不信。” “你知道,其实你信不信对整件事情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兰多胸膛剧烈起伏了下,“那你怎么解释你坑了迪尔甚至想要要他命这件事?” “他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活着么?”雷蒙德顺口答道,答完之后又猛地一顿,转过头来认真地看了兰多一眼,“怎么,你到底是你因为出于私下的感情才想要他活着,还是真的像是你嘴巴上说的那样是为了利维坦号?” “当然是因为利维坦号!”兰多抓狂,“莫拉号上他怎么对我呼来喝去你也看见了,我有病啊我对他有什么……私下的感情!” “真难说。”雷蒙德语气微妙地说,“我也对你呼来喝去,结果你还不是因为看见一张莫名其妙的委托书大吃飞醋……” 雷蒙德话说到一半,满意地用余光瞥见黑发年轻人原本一张气到苍白的脸这会儿由白转红变成了煮熟的虾米……虽然在几秒后,这个反应迟钝的家伙强烈地表达了自己对于“大吃飞醋”这个说法的严重抗议,但是很显然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晚了,毕竟垃圾桶里的羊皮卷轴灰烬就是他的罪证。 雷蒙德将这个已经一晚上外加一个上午没睡觉的家伙打发回了睡房,后者几乎是脑袋沾到了枕头就立刻安静了下来,站在床边的男人替他拉好了被子正准备离开,然而还没等他转身突然便感觉到被人一把拉住了袖子,他转过身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那个明明困得眼睛都挣不开还要拽着他袖子的家伙,微微眯起眼道:“你已经不是小宝宝了,我拒绝为你说任何床头故事……或者是摇篮曲。” “小白就没那么凶。” “如果你当时提出唱摇篮曲这种要求,哪怕是小白也会狠狠的拒绝你的。” “真是不温柔,活该一辈子讨不到老婆。”兰多打了个呵欠,用疲倦满满的声音说,“我就是突然想到,迪尔活下来全靠他自己努力扑腾,跟你让他活下来没有半毛钱关系吧?否则你为什么会想方设法把他抓进大牢里……” 兰多话语未落,便感觉到身边的床塌陷下去了一大半,他稍稍睁开眼,看见原本准备离开的人这会儿顺势在他的枕头边坐了下来,然后……将自己的袖子从他的手中拯救回来,雷蒙德半靠在床边,一边整理被拽乱的袖子一边道:“昨天晚上某个只忙着嘤嘤嘤嚷嚷着自己想爸爸以及哭诉我怎么不来救他的家伙大概并没有注意到,那只可恶的仓鼠从栏杆里爬出去的时候,并不是空着手去的。” “你说的人是谁啊?”兰多问。 然后脑门上挨了一巴掌。 他缩了缩脖子将被子拉高了些,同时听见雷蒙德继续道:“那只肥仓鼠离开的时候,脖子上挂着的是装着迪尔血液的容器,这两天是月圆夜你还记得么?你以为迪尔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候来西尔顿,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带走‘人鱼的咏叹调’,他只需要让它发挥功效,知道‘利维坦雕像’的下落就可以了——” 兰多张大了嘴,“啊啊”了两声表达了自己的震惊:“然后呢?” “我原本准备等到他当天晚上拿到线索后,第二天吊死他。”雷蒙德垂下眼,面无表情道,“谁知道他失败了,于是他现在还活蹦乱跳地在牢房里蹲着,看来要让‘人鱼的咏叹调’‘开口说话’,必须要新鲜的巴布鲁斯岛屿后裔血液才可以,今晚是本旬最后一个月圆夜,错过了今晚就要再等下个月了。” 兰多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很多东西,而且是他眼睁睁看着整件事情发生的情况下:他搞不好是个睁眼瞎。 “今晚迪尔肯定会有所行动,”雷蒙德再次拍了拍他的额头,“所以少废话快睡,今晚还要干活。” …… 大概是过于疲惫的关系,兰多在睡着之后其实睡得并不踏实,相反的,他做了一个复杂而坑长的梦。 梦中有漫天遍野的星火,熊熊的烈焰几乎将夜晚的天空都染成了一片灼热的红……茂密的森林参天大树在烈焰的吞噬下被烧成灰烬,宏伟古老的庙宇门前雕像轰然坍塌,而兰多就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旁观者,他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耳边是人群杂乱的声音,有女人,有男人,还有老人和小孩,他们似乎在奔走,在呼喊,在祈求着什么,那些人操着兰多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他耐着性子努力辨认那是哪个国家的语言,却发现自己从头到尾只听懂了一个词语—— 利坦(litan)。 在一些异教文化中,确实会出现将利维坦缩写为“利坦”的情况。 这是……当年的巴布鲁斯岛屿?心中诧异,因为听见了关键词,黑发年轻人情不自禁地往那火焰中央看去,而眼前除却一片燃烧的烈焰,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火光几乎要灼伤他的双眼,正当他想要放弃对这个梦境的探究时,突然之间,他突然感觉到从火墙的另一边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心猛地漏跳了一拍,他飞快地转过头去,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火墙之后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身影被火焰扭曲成了一道黑色的剪影…… 然而哪怕是这样的情况,兰多却轻而易举地认出这个人是他所熟悉的—— “雷蒙德?” 不确定地将那个名字从嘴边唤出,兰多微微瞪大眼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然而就在他万分地困惑为什么雷蒙德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这个梦境里,那个身影在逐渐地靠近,而当他越来越近,兰多意识到自己似乎认错了人,那个人并不是雷蒙德,直到他穿越火墙跳跃到安全的空地上,他粗重的呼吸声在兰多的耳边响起,黑发年轻人定眼一看,这才发现,此时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不是别人,而是他年轻时代的老爸,雷萨丁巴塞罗罗。 他身上披着一块湿漉漉的破布,脸上被烟熏得黑黢黢的,头发被烧焦了一大半发出焦臭的味儿,然而他却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在来到安全的地方后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而后小心翼翼地站直了身体,看向自己的怀中—— 顺着他的目光,兰多这才发现,在雷萨丁巴塞罗罗的怀中居然抱着一名婴儿! 烈焰之下,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周围发生了什么糟糕的灾难,婴儿不哭不闹,只是安静地吮吸着自己的手指安静地睡着,而此时此刻他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着自己,他从睡梦中醒来蹬着脚“咯咯”笑了起来,那眯成了月半弯的双眼睁开,湛蓝而透彻的瞳眸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 兰多微微皱起眉。 …… “兰多?” “兰多巴塞罗罗,起床。” “天黑了,你准备睡到什么时候?我数三声就揍人了,三——” 啪! 耳边传来越发不耐烦的声音与梦中婴儿的笑声混在一起,最后,婴儿的笑声变得越来越弱只剩下了某个魔音穿耳的催命咒,梦境中的一切变得模糊,面颊上被人拍来拍去的疼痛倒是清晰立体起来,当兰多终于忍无可忍地猛地睁开眼睛顺便拍开在他脸上作威作福的大手,后者发出一声嫌弃的声音,拿开了自己的手:“刚才收到消息,迪尔已经从大牢里‘凭空消失’了。” 说话的语气中不无讽刺。 很显然这样的“凭空消失”是在他雷蒙德大副刻意的安排下才会出现的情况。 “什么时候你已经位高权重到可以操控西尔顿皇家监狱了?”在雷蒙德以冷笑作为回答的刻薄回应中,兰多打着呵欠从床上爬起来,接过男人万般嫌弃扔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睡意朦胧的脸,稍稍清醒一些后在地上站稳,结果一抬头,却发现男人正盯着自己的脸—— “看什么?”兰多莫名其妙。 “你刚才做梦了?”雷蒙德迟疑了下,问,“梦见什么了?” 兰多:“……怎么了?” 也不知道脑子里出现了什么画面,雷蒙德看上去不是很愉快地抿抿唇:“你梦里叫我的名字。” “…………………………”居然还有这种事,“然后呢?” “你梦见什么了?” 兰多舌尖动了动,几乎就要直接将梦境的内容告诉雷蒙德,然而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话到嘴边又没能说出口,最后只是胡言乱语道:“梦见你哭着跟我道歉不应该这样怠慢我,然后将席兹号的主权交回了我的手上并叫我巴塞罗罗船长——呃,顺便问一句,我还是可以等到这样的梦境成为现实的一天的,对吧?” 第37节 “……”雷蒙德沉默半晌,而后开口道,“听着,猴子,虽然你父亲临终前让我照顾你,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有义务做你梦中的意淫对象——” 兰多万般头疼地后悔自己干嘛问那么仔细:“好了,住口。” 雷蒙德唇角抿得更紧了些,清了清嗓子整理好袖子后直接转身走出了兰多的房间,只留下黑发年轻人一个人站在原地干瞪眼,现场气氛尴尬得能滴出水来。 第四十六章 好戏正要开始。 磨磨蹭蹭收拾好自己下楼之后,兰多突然发现自己在席兹号上的地位发生了改变,具体大概是从“那个擦甲板的”变成了“那个站瞭望台看风景的”,工作地理位置从底层甲板升级到了三层甲板——三层甲板耶!距离船长(大副)休息室也就是那么几十米的空间距离而已。 真是激动人心。 “怎么突然想到给我升官?”黑发年轻人受宠若惊地问他家后妈。 “因为你无时无刻不在讽刺我说话不算数,连做梦都惦记着。”雷蒙德扔掉正擦拭手中长剑的软布,顺手将长剑“唰”地收入腰间挂着的刀鞘中,戴着白色手套的指尖同时轻轻在同样挂在腰间的手枪上扫过,同时他掀起眼皮子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凑过来的家伙,“莫拉号上说过回来就给你升官的,我还记得。” 仔细想了想,这才想起来在分析迪尔进攻西尔顿皇家港口的时候,雷蒙德以小白的身份似乎确实说过类似“那个雷蒙德大副,不应该那么看不起你”这样的话——想到这个,顿时觉得这些天受到的屈辱都得到了伸张,成功从席兹号食物链最底层绿色植物系列升级为食草动物系列的兰多被感动成了草泥马。 “好好干。”雷蒙德拍了拍黑发年轻人的肩膀,亦真亦假地说,“观测员是很重要的职位,席兹号的安危从此就掌握在你的手中了。” “……” 按照这个说法,哪怕是擦甲板的家伙也肩负着席兹号全体船员身形健康的重任——让每一名员工都感觉到自己的重要性,这是要成为一名成功的老板的第一课:学会蛊惑人心。 作为被蛊惑的一员,兰多乐颠颠地跟在雷蒙德屁股后面出了门,一路坐着马车杀向西尔顿皇宫,马车到皇宫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当意识到今晚去捕捉逃狱的海盗船长的队伍只有两个人,组成部分是他和雷蒙德时,兰多揉了揉肚子:“我突然想起我还没吃晚餐……” “把迪尔解决掉再去吃也来得及。” 一把拎住转身想跑的黑发年轻人的领子往自己身边拖了拖,男人似乎对皇宫的分布十分了解,不需要任何人指引就轻松穿越过回廊庭院来到一座隐藏在深处、外表装饰却异常富丽堂皇的建筑跟前,当他压低了声音说了声“就这里”,兰多眨眨眼抬起头瞻仰面前宏伟的建筑,半响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一路上走来,似乎并没有遭到任何人的阻拦。 忍不住转过头看了眼身边的雷蒙德,后者此时正冷着脸看着面前的建筑,湛蓝色的瞳眸在月光之下目光流转,最终他将视线固定在了隐藏在阴影之中的建筑侧面:“跟我来。” “……可是门在这里。” “我们是去捉贼,大摇大摆走正门?” 雷蒙德瞥了他一眼,仿佛万分嫌弃其智商,而这个时候兰多的注意力早就扑向了西尔顿皇家宝库里都有什么这件事上,压根没心思跟他斗嘴,顺从地跟着雷蒙德来到建筑的侧面,那是一座极为不起眼的小门,看着男人从腰间摸出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钥匙将门打开,兰多已经惊讶得不想再继续惊讶。 穿越过一段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当走到开阔的地方时,兰多意识到自己已经到达了西尔顿皇家宝库的正中央二层,事实上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此时身在何处,兰多真的有一种自己误闯恶龙之穴的错觉——低头往下看,入眼到处都是金碧辉煌、价值不菲的珍宝,精致的饰品、宝箱被随意堆放在每一个角落,璀璨的金币堆积成了小山成为了更为贵重的物件们的底座,整座宝库里没有点燃任何灯火,照明的器具居然是镶嵌在墙上的几十枚大小统一、每一颗拿出去都能让普通人上下三代过上富裕生活的夜明珠…… 过眼之处,到处是令人惊叹的精致物,兰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乡巴佬进城似的伸着脖子使劲儿想要往下看还有什么更漂亮的东西,而这个时候,突然感觉到身边的人伸出手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他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转过头去,这才看见在阴影之中雷蒙德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与此同时,他伸出手在身边的墙壁上摸索了下—— 兰多正奇怪这家伙要干嘛,同时听见脚下的宝库之中传来人小声对话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雷蒙德冷冷地嗤笑一声,手腕微微一个使力,只听见“咔擦”一声似乎是什么机关被触动,紧接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幕让兰多震惊得微微瞪大了眼——原本还处于密封状态的房顶突然有月光撒入,倾斜而入的月光瞬间将整个宝库照亮! 兰多抬起头,这才发现因为被触动机关缓缓开启的建筑的顶端是透明琉璃,那似乎是经过特殊工艺处理的琉璃,月光透过它照入,亮度得到提升,皎洁的月光让整座宝库的正中央处于光明的状态,而在月光之下,整座宝库的正中间,被放置在一堆金币之上的是一把巨大的壶。 兰多最初看见这东西的时候,整个人都处于极为震惊的状态—— 整个壶大得足够两个他在里面泡澡,壶身上镶嵌着数十颗完整的宝石,哪怕是隔着一定的距离兰多也能立刻判断出这些宝石的纯净度与一般凡物不同,乍眼一看它们似乎是被排列成了奇怪的图形,然而努力地辨认后就不难发现没,蓝色宝石拼凑成的是一只乘风破浪的海怪,绿色的宝石则是在暴风之中挥舞翅膀的巨鸟,而红色的宝石则是在烈焰之中的巨兽…… 整个金色的壶沐浴在月光之下,美得令人窒息。 用帕德大副的话来说,这确确实实大概是上帝他老爸的手艺才能做出来的无价之宝。 这就是人鱼的咏叹调。 兰多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雷蒙德说迪尔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把壶带走这件事了——虽然确实是个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但是这玩意光是看上去就知道其沉重无比,如果不是彻底掀翻了西尔顿皇宫,带着上百人杀进来,海盗们休想将这玩意搬离宝库哪怕半步路。 而此时此刻,在这把令人惊艳的大壶之上,正趴着一名长着一头金发的青年,当雷蒙德将整个天顶开启的时候,他正保持着屁股高高撅起,一只手持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就地取来的精美匕首,另外一只手上已经摘下了手套,手指尖正放在刀刃之下作势要割…… 周围突然被照亮显然让他微微一惊,下意识地抬起头,冷不丁地对视上了站在二层的两双眼睛—— 蓝色的那个充满轻蔑,犹如帝王般傲慢且居高临下。 黑色的那个……傻里傻气。 “夜安,迪尔船长。”雷蒙德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好戏正要开始?看来我来得还不算晚。” 第四十八章 【烈焰中重生,从凋零回归根本。】 月圆之夜,将人鱼的咏叹调盛满清水,当月光倒影在壶中央,滴入巴布鲁斯后裔血液,将脑袋埋入水中,就可以听见人鱼的歌声,歌声指引“利维坦雕像”所在的方向。 ——“人鱼的咏叹调”使用指南是这么说的。 当兰多趴在二层平台的栏杆上,闪烁着星星眼一心一意地等待着见证“magic time”,却没想到神奇的一幕没有盼来,在他身边的两人先掐开了——先是迪尔缩回了悬空在大壶上的爪子,转过头冲着雷蒙德冷嘲热讽:“我就奇怪今晚好像少了什么围绕在身边嗡嗡嗡叫唤的声音,正不习惯呢,那声音就响起来了。” “至少会‘嗡嗡嗡’叫着的生物记得滴血之前要先给壶子照照月光,不像某些人黑灯瞎火就要割肉放血。”雷蒙德淡淡道,“没有月光,哪怕把脑袋割下来那水缸里的人鱼也不会唱歌吧。” 水缸。 这家伙居然叫这种价值连城的宝物叫“水缸”。 兰多唇角抽搐,正担心这两人争锋相对大概要到地老天荒才肯闭嘴,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了宫殿外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咚咚”撞钟的声音,那钟声完整地传入宫殿里,站在金币堆上的迪尔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瞬间变黑,反倒是雷蒙德看上去十分愉快地扩大了唇角边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皇家禁卫军已经收到了警讯,现在整座皇城的人都知道有一只讨人厌的耗子从牢房里偷跑出来,一刻钟后,他们就会扛着机关大炮在这座宫殿外面集合——” “可恶!”迪尔抓起一把金币往雷蒙德这边砸过来,后者抬起手不急不慢地将它挡掉,金币重新叼在那一堆宝物里发出“叮叮”的悦耳轻响,迪尔抓狂地咆哮,“你故意的对不对!我就说今天的监狱看守好像异常的好对付——” 你也不傻嘛。 兰多无奈地想着,叹了口气正想让雷蒙德赶快闭嘴别再激迪尔,却没想到身边的男人忽然将一只手搭在二层栏杆边缘,紧接着做出了一个让他惊呆的动作:只见他的红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修长的身影一个翻越轻盈地翻过了栏杆,下一秒,伴随着“哗啦”一声巨响,金币堆崩塌的同时,原本站在二层平台上的男人已经稳稳地落在了人鱼的咏叹调的不远处。 迪尔:“……” 兰多:“……” 男人不急不慢地站起来,拍了拍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同时掀起眼睛扫了眼陷入呆愣的金发青年,懒洋洋提醒:“再啰嗦几句连一刻钟都没有了哦。” 那语气足够可恶到让迪尔倒吸一口凉气,非常想要不管不顾干脆拔剑跟这个卑鄙又傲慢的红毛斗个你死我活,然而迪尔心中也非常清楚雷蒙德说的也确实是事实——来之前他就有研究过西尔顿皇宫的地图,如果有所有的禁卫军短时间内在某个点集合,那确实是一刻钟就可以办到的事情,最糟糕的情况是如果当时已经有禁卫军在附近巡逻,那么最快赶到的大概只需要三分不到的时间。 恶狠狠地瞪了雷蒙德一眼,迪尔先是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然后将手指塞到了自己的帽子边缘——就在预料之中的下一秒帕德大副出现,整座金币堆成的金山被他们三个成年男性的体重踩的哗哗作响摇摇欲坠,帕德大副直接抽出了背上的双刀,一双眼睛异常凶狠地瞪着雷蒙德。 雷蒙德微笑:“早知道应该把我家冲锋队长带来。” 兰多:“……” 这家伙真的很会用最短的句子激怒别人。 眼瞧着帕德大副因为听见了某个把他装在瓶子里当宠物喂养的冲锋队长被提起脸色变得更加凶残比锅底还黑,雷蒙德优雅地抽出自己的长剑:“别挡道。” “就是!”站在二层平台的兰多伸长了脖子嚷嚷,“二打二哦,我们不亏的!” 雷蒙德:“我一打三才对。” 兰多:“……” 这一边,在帕德大副的掩饰下,迪尔已经用匕首划破手掌心将自己的血液滴入了那巨大的壶中,接下来的一切仿佛都发生在同一瞬间—— 在迪尔的血落入壶中的同一时间,雷蒙德脚下的金币发出哗哗的声响,手中的长剑与帕德大副的双刀“呯”地一声撞上迸溅出火光; 壶中原本平静的水在泛开涟漪之后动荡越来越大最后形成了漩涡; 迪尔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抢先将脑袋扎入水中去聆听所谓人鱼的歌声,然而当他试图靠近的时候,却被壶里升腾出的一阵雾气吸引了注意,他猛地停住了脚步,微微瞪大眼看着那逐渐攀升的水雾——它缠绕滋生,从一团没有形状的雾气逐渐形成了一个人形,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长长的头发,纤细的身体,丰满的胸脯,精致的女性五官以及犹如海马背脊一样的耳朵……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当那迷雾状的东西伸出双臂,似乎还有水滴从她的胳膊上滴落,那白色的雾逐渐变成了淡蓝色,缠绕上了迪尔的脖子,迪尔脸上大骇一连后退三步,连带着那原本半个身子在壶内的东西也被他脱离了壶本身,于是,众人就清楚地看见在它的腹部以下的地方,那似水似雾状的巨大鱼尾! 在迪尔脚下金币发出乱响声中,缠绕在他脖子上的双臂稍稍收紧,那“人鱼”状似亲昵地用自己的面颊蹭了蹭迪尔的,在金发青年的侧脸留下一片水迹的同时,她突然张开口歌唱出动听的声音—— 那声音空灵悠扬,曲调诡异却唯美过世界上存在的任何乐谱,女性的歌唱嗓音仿佛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渺异常,每一个音节却仿佛在整座宫殿之中久久环绕余音不绝……兰多呆立在原地,完全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虽然完全听不懂歌词用的语言在说什么,他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听见了神祗的歌曲…… “她在唱什么?” 迈着不稳的步伐磨磨蹭蹭地蹭到了雷蒙德的身边,兰多对着不远处的迪尔提出问题——尽管此时此刻后者满脸僵硬,看上去并不像是有空会回答他的问题……兰多伸出舌尖舔了舔下唇有些捉急,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身边有低沉的嗓音响起—— “万生众向,始于原点; 岁月永恒,日落而息; 在海平线的尽头,当天地海三线合一,巨兽吞舟,海水枯竭,雕像显现。” 如果兰多没看错的话,在雷蒙德开口说话的时候,挂在迪尔脖子上的那个人鱼小妞似乎转过头,冲着他甜甜地笑了笑——并不认为自家大副的魅力已经足够普照到连是什么生物都不知道的生物领域,兰多震惊地拧过脑袋去看雷蒙德,后者似乎对他的震惊非常不屑一顾:“那本书我也能看懂,所以她在唱什么,我当然也能听懂。” 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我只是想问为什么。 兰多像个傻帽似的张大嘴看着雷蒙德,后者稍稍握紧手中的长剑:“记住歌词内容了吗?” 兰多继续像个傻帽似的张大嘴点点头。 在用余光瞥见他点头的一瞬间,在兰多没有反映过来的情况下,男人已经重新挥舞手中的长剑,一个狠狠的冲撞将帕德大副撞飞,锋利的剑已经直扑迪尔喉头——这就是说传中的卸磨杀驴,一时间,因为人鱼的歌声陷入片刻静态的宫殿里再一次变得“活力四射”,迪尔脖子上还挂着那一团人鱼状雾气,“哇哇”叫了两声连忙后退并直接弯腰捡起一把镶嵌满宝石的宝刀挡住雷蒙德的进攻—— 两人脚步不稳双双跌下金币堆成的小山发出惊天动地声响。 这一边,兰多也跟帕德大副有了一次正面的交手,头一回跟大叔辈的直接交手兰多也是紧张得不行,与其说是进攻还不如说是在刻意的回避来得更加准确—— 兰多:“说好的‘看着我长大’呢!你就这样拿着刀看着我长大的吗!帕德,你还有没有良心!” 帕德大副:“你知道就好,倒是拿出一点对长辈的尊重,乖乖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兰多:“我呸!” 在兰多跟帕德大副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冷兵器一边嘴炮争论倒是是“尊老”比较重要还是“爱幼”比较重要的时候,雷蒙德和迪尔已经从小金山的底下重新杀回了小金山的顶端,此时两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见血,雷蒙德的右手手臂更是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溢出的血液几乎将他的白色衬衫染红成一片! 那刺目的红将兰多的注意力吸引了去,当他猛地一个弯腰躲掉帕德大副的进攻余光瞥见迪尔伸出手似乎想要去抓他的伤口将他推进那盛满了清水的巨大壶中,兰多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并咆哮:“雷蒙德!小心!” 而此时为时已晚。 迪尔已经抱着雷蒙德,两人双双撞入那巨大的壶中,清水四溅并发出“哗啦”一声巨响! 几个泡泡冒出水面,几秒后,那巨大笨重的壶被撞翻,浑身湿透的雷蒙德和迪尔双双狼狈地翻滚而出,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唱完了歌曲就陷入沉默的人鱼却突然再一次地开口,这一次它只是唱出了一句简短的歌词,根据兰多的记忆,这一句歌词跟先前它唱过的任何一段都并不相符合。 “什么意思?”兰多头脑发昏,转过身冲着那打成一团的两人吼道,“来个人翻译一下!” 雷蒙德一脚将压在自己身上的迪尔踹开,在后者发出一声痛呼翻滚着被金币掩埋的同时,他长吁出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烈焰中重生,从凋零回归根本’……这句话好像跟坐标没多大关系,什么意思来着?” 第四十八章 人鱼之咏叹。 雷蒙德这家伙,居然反过来问他那人鱼的歌声是什么意思。 搞清楚,自带翻译器的可不是他兰多! 第38节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啊!” 兰多崩溃大吼,趁着他分神之间,帕德大副一拳揍在他脸上将他揍飞出去,在场包括兰多在内三人均是一愣,当兰多华丽摔倒在地一堆金山银山中,右脸迅速肿起来,忍着右脸火辣辣的疼痛兰多扑腾中从金币中爬起来,破口大骂:“老子如花似玉的脸!” 就连迪尔也颇为看不下去地说:“你干嘛打他脸?” 帕德大副耸耸肩,翻了个白眼。 雷蒙德:“别耍宝,兰多,把帕德拿下。” 兰多指了指自己肿起来的那边脸:“你怎么会觉得我打得过他?” “抓住帕德,给你升职,”男人瞥了黑发年轻人一眼,顿了顿,道,“做老帕德的副手怎么样?” 老帕德是席兹号的冲锋队长,作他的副手也就是从个站在瞭望台上把风的小兵直接进阶升级为官僚阶级,不要说是每个月的薪水会翻倍,就连分配到的伙食都比普通船员好很多——想了想自己在席兹号上擦甲板且被官僚阶级们压榨的日子,兰多犹豫了三秒,第四秒拔出了自己藏在裤腰带里的火qiang,利落拉开保险,上膛,将qiang口对准帕德大副。 帕德:“……” 兰多:“我也不想的,我家大副真是太卑鄙了。” 对兰多所说的话极为认同,帕德大副显然没想到这家伙身上还藏着这么个宝贝,冷不丁被吓退几步,兰多的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嘟囔了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要说我不尊老爱幼毕竟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帕德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在此时,兰多话语刚落,宫殿之外撞钟巨响突然变得更快速了一些,原本还算安静的宫殿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以及铠甲和盾牌因为奔跑而发出的摩擦声响,原来是时间已到,西尔顿皇家禁卫军已经集合完毕,此时杀到正殿门前! 雷蒙德听见了这动静,拉了拉手套,冷笑一声:“垃圾们,我猜你们是跑不掉了。” 迪尔并未表现出任何的畏惧,他吹了声口哨,下一秒,原本还在兰多qiang口之下发愣的帕德就变回了仓鼠,兰多倒吸一口凉气,毫不犹豫扣动扳机,只听见“呯呯“几声巨响以及一连串仓鼠“吱吱”叫的声音,金币漫天飞舞之际仓鼠飞快地钻入金币下飞奔到迪尔身边,金发海盗船长放肆大笑:“看看今天能不能从那群窝囊废正规军中间杀出去!” 仓鼠兴奋地顺着他的裤脚一路向上爬一跃而起落在他的脑袋上,转过头冲着兰多的方向发出“吱吱”的嘲讽迪尔捡起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把长剑,不等雷蒙德做出反应飞奔至门口,大摇大摆“哐”地一声踹开了大门,与此同时仓鼠也重新变作人形“哐”地一声落在地上挡在迪尔面前,狠狠地抽出了两把大刀架在面前—— 如果不是兰多听见了门外指挥官一声“瞄准”接下来整齐划一的火qiang上膛声响起,他也真的以为迪尔要以一敌百开启外挂杀出重围——然而等他迈着不稳的步伐爬下金山,跟在步伐沉稳的雷蒙德屁股后面来到宫殿门外,一眼就看见了高举双手的迪尔和放下兵器双手背在脑后的帕德大副,而此时此刻,对准他们的是数十只火qiang。 哪怕有其中的一只火qiang开火,就能立刻要了他们的命。 那一团雾气状态的人鱼还趴在迪尔的肩头,仿佛听见了动静,迪尔和人鱼双双转过头来,金发青年用极为阴郁的眼神瞥了一眼身后赶上来的两人,大部分的怨念都完美地传达给了走在前面、一身华服犹如下一秒就可以出席庆功宴会的席兹号大副身上,看见宫殿外这样“壮观”的一幕,雷蒙德勾起唇角露出个没有多少笑意的笑容,轻声道:“我就说你们跑不掉了啊。” 迪尔灰头土脸,当然没有心情理会他的调侃。 指挥官稍息立正,冲着雷蒙德轻轻颔首示意,后者亦颔首作为回应,唇角微微翘起轻声道:“收押吧,这回看牢一些,别再让人跑了……老大半夜的跑来皇宫抓人这种事老发生真让人吃不消呀,毕竟接下来为了利维坦号,我们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忙呢。” 雷蒙德真是贱出了风采,当他话语刚落,只见迪尔那张原本黑入砂锅的脸这会儿由黑转白再转黑,一双碧绿色的瞳眸瞅着雷蒙德,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现在男人大概已经死了成千上万遍——这会儿大概是傻子都猜到了,今晚迪尔能够成功越狱完全就是在雷蒙德的示意下…… 因为他要利用他听见“人鱼的咏叹调”的歌声。 兰多冲着迪尔扔过去一个同情的目光,说:“看见了吗,我以前过的就是这种水深火热的日子,每一天睁开眼睛就怀疑自己放个屁大概都是雷蒙德安排好的……” 雷蒙德:“闭嘴。” 兰多:“顺便问一句,刚才说的升官还算话么,虽然我没有亲手抓住帕德大副,但是现在他已经放下武器双手高举过头,过程细节不计较的话我们还是达到了最终目的的——” 雷蒙德转过头深深地看了黑发年轻人一眼,后者识相地闭上了自己的鸟嘴。 兰多躲在雷蒙德的身后试图躲避来自迪尔的谴责的目光,目光闪烁之间不小心注意到那趴在迪尔肩头上的美人鱼五官越来越立体越来越清晰,原本以为这只是“人鱼的咏叹调”产生的神奇效果一会儿就会消失,现在眼见不是这么回事,当司令官拿出手铐接近迪尔的时候,兰多有些不安地拉了拉雷蒙德的衣袖:“喂,你看那人鱼好像哪里不太——” 事实证明兰多真的是乌鸦嘴。 话还未落,就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只是一团迷雾状的人鱼抬起带着璞状的爪子,“啪”地一下将司令官手中的手铐拍飞,连带着司令官本人也被掀翻飞出去——在一群皇家禁卫军没来得及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个个目瞪口呆状看着那人鱼时,只见那团雾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一跃而起,白色的烟雾呈水滴状四溅,原本趴在迪尔肩头的人鱼双手合十,张开嘴发出一阵连续昂高的鸣叫! 那声音尖锐刺耳,震得人太阳穴一阵突突乱跳,就好像是什么人拿着一个口哨趴在自己的耳边“哔哔”瞎吹一般,兰多猛地捂住耳朵蹲下的同时只见那些皇家禁卫军也纷纷扔下了武器,纷纷捂着自己的耳朵,原本整齐的队伍瞬间变乱,站在前排的禁卫军甚至有鼻血从鼻腔中流下—— “发生了什么?!” “该死的,那是什么东西?” “海妖的歌声,海妖的歌声!听说海妖在陆地上唱歌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就是这样的,能要人命!” “我的脑子要炸了!” 禁卫军队伍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奇怪的是人鱼的名叫声似乎对迪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见周围的人反应那么大,他刚开始只是微微一愣,紧接着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周围他脸上终于露出个笑容,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了自己与皇家禁卫军之间的安全距离! 迪尔要逃了! 见状兰多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雷蒙德,在周围的人被高频噪音震得只能伸出双手捂住耳朵才能站稳时,只见男人全部的反应只是微微蹙着眉,眼瞧着迪尔就要逃跑,猛地从腰间拔出了火qiang,利落上膛瞄准了迪尔离开的方向—— 而就在这个时候,围绕半空之中人鱼鱼尾之下的那团雾气变得越发浓密,四溅的水滴状浓雾将周围的可见度变得极低——突如其来的异象让所有的皇家禁卫军措不及手,司令官从地上爬起来大吼着什么,语速太快,周围过于杂乱可能压根没有人听清他的命令,然而其实大家都知道,哪怕这时候他们还有心情去听他的指挥一切也显得为时过晚,人鱼起的雾气已经越来越浓,整个宫殿之前笼罩在浓浓的水雾之中,月光之下,人们甚至看不清距离自己一米外开的任何事物…… 雷蒙德微微眯起眼,越来越浓的水雾之间他显得有些迟疑地将qiang口对准迪尔的背部,手指微微一动,眼瞧着就要扣下扳机,然而这个时候,那人鱼突然从天空中一跃而下,直扑向雷蒙德的方向而来! “雷蒙德!” 兰多下意识惊叫出声,想到之前那人鱼有强大的力量能将指挥官拍飞出去,想必已经不是光光的一团雾气那么简单,此时唯恐它做出对席兹号大副不利的事情,兰多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向着雷蒙德所在的方向冲过去—— 而那人鱼的速度显然比他快得多。 就在他的手刚刚触碰到雷蒙德的衣袖的时候,它那由浓雾形成的苍白手臂已经缠绕上了席兹号的大副的颈脖,而后在黑发年轻人惊讶的目光下,它做出了个大概谁也没有想到的动作:它轻轻闭上那双看不出任何的双眸,以虔诚又恭敬的方式轻轻地在男人的薄唇上落下一吻。 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 就像是虔诚的教徒在亲吻他们心中的上帝。 兰多下意识地缩回了即将要触碰到雷蒙德手,他停住了脚步,呆立在男人的身后,心中有千百种思绪一闪而过他却没有办法捉住它们其中的任何一条,大脑空白地看着雷蒙德——而在那一瞬间,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他总觉得自己看见在那雾状的人鱼的手触碰到雷蒙德的面颊之上,那原本白皙的皮肤之上,出现了暗沉的、像是贝壳状的鳞片一样的东西…… 兰多抬起手,狠狠地揉了揉眼睛,重新放下手时,他正巧看见雷蒙德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以近乎于冷酷的神情,像是驱赶什么似的在那一团浓雾上轻轻一挥—— 下一秒,那条人鱼发出了痛苦的尖叫,原本圆润的身体轮廓像是被石子惊扰的水波似的溅起了无数涟漪,与此同时,那近乎于实体化的轮廓也开始变得模糊、透明,最后几乎接近于飘渺……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他们抬起头的时候,只意识到人鱼刺耳的歌声消失了,围绕在他们周围阻碍他们视线的浓雾也消失了,迪尔早已逃得不知所终,而月光之下,只有那之前由水雾形成的人鱼,它漂浮在空气之中,轮廓越来越模糊—— 最后,当那人鱼即将完全消失,它突然做出一个令人意外的动作,她先是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雷蒙德,随即蜷缩起身体,那条漂亮健壮的鱼尾变得越来越细,甚至像是一条蛇尾,那尾巴翘起,她伸长了脖子,张开樱桃小嘴,将自己的鱼尾轻轻地衔在了自己的口中。 她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以自身组成的圆。 兰多认为这似乎是一个让他觉得十分眼熟的图腾,然而没等他想明白这图腾究竟代表着什么,那人鱼便消散成了颗粒状,彻底消失在人们的眼中。 …… 整个西尔顿皇家军炸裂开来,骑士们似乎为自己方才片刻的失态以及失职自责不已。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雷蒙德?你还好吗雷蒙德?有没有中毒?有没有中蛊?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兰多猛地扑到自家大副的背后,一把抓住他将他强行转过来面对自己,在捧着他的脸确定了他的脸还是正常人类应该有的模样而非布满了鳞片后,他长长地松了口气,用双手将他从头摸到脚确定他胳膊腿还安在,随即又紧绷着脸伸出三根手指在目光暗沉的男人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手被无情的拍开,摸着大概被无情的力道拍红的手背,黑发年轻人长吁出一口气:“看来你是没事,刚才那怎么回事?” “不知道。”雷蒙德言简意赅地回答,说着看了看迪尔离开方向,用不带太多感情的声音说,“被他跑了。” “……刚才那人鱼这么个暴走,神仙也抓不住迪尔。”兰多凑上去,盯着雷蒙德,“最后你做了什么把它弄没了?” 雷蒙德收回目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沉默片刻后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 兰多想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然而兰多也知道继续追问下去显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看得出这会儿雷蒙德心情极为不佳,唯恐再继续唠叨下去自己会成为炮灰,兰多只好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跟着雷蒙德准备打道回府——此时已经接近午夜,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天边,兰多跟在雷蒙德后面跳上了马车,一路上两人一个字都没有说,男人单手支着下颚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兰多闲着没事,借着马车上摇摇晃晃的油灯,将之前人鱼所唱的歌声努力回忆一个个字地记下来,一边写一边琢磨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应该怎么从这里面找到所谓的利维坦雕像的真正坐标——有时候想到兴头上,转头想逃跟雷蒙德探讨一下,对方却显得对这个兴致缺缺,问他怎么回事,也只是敷衍地说一句:“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兰多撇撇嘴,十分不理解面对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雷蒙德怎么一点都不兴奋,自顾自地埋头苦写,直到写到最后一句“烈焰中重生,从凋零回归根本”,他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羽毛笔——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这一句话饱含着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稍稍抬起头看着雷蒙德,双眼发亮:“之前那条人鱼明明唱的只有前半段,怎么后面突然会蹦出一句完全不一样的?你还记得中间发生了什么吗?” 男人脸上放空了几秒,那双湛蓝色的瞳眸终于缓缓恢复了焦距,他收回目光,深深地看了兰多一眼然后回答:“没什么特别的,当时我和迪尔都受伤了,两人摔进那个大缸里……” 兰多稍稍挺直了腰杆:“你意思是你的血也滴进那个缸子里了?” 雷蒙德话语一顿,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那人鱼明显对你的态度和对普通人不一样。” “那又怎么样?” “迪尔说过,巴布鲁斯岛的后裔的血才能让‘人鱼的咏叹调’做出回应,迪尔的血让它开口唱歌说出了‘利维坦雕像’坐标所在,但是没有后面的那半句,后面的那半句是在你的血混入水缸里之后才出现的……迪尔还说过,巴布鲁斯岛的后裔不吃鱼,他小时候因为吃鱼差点去掉了半条命,而你也从来不碰那东西,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你的诡异怪癖,直到你在莫拉号上好不容易碰了一次鱼,然后发烧大病一场——” 兰多的语速越来越快,黑色的瞳眸之中从刚开始的迟疑也变得越来越坚定,直到一只大手捏在他的下巴上让他不得不闭上了嘴,他目光闪烁,借着马车内摇晃的煤油灯橙黄的光芒,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雷蒙德……突然说:“是不是很惊讶我这么在意细节?是不是很惊讶我居然拥有如此惊人的推理能力?夸我。” “听着,兰多巴塞罗罗,我跟迪尔不是一个种族的生物,你最好少把我和他混为一谈——不喜欢吃鱼也是我自己的爱好问题,至于那次生病,也只不过是巧合而已。”雷蒙德看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嗓音低沉,近乎于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你父亲抱回来的养子,祖籍位于德麦伦,是落魄贵族君士崁丁家族后裔——” 什么鬼叫“不是一个种族的生物”,巴布鲁斯岛上虽然充满了不死种族,但是好歹还属于人类范畴吧? 说得迪尔像妖怪似的。 “我昨晚做了个梦。”忽视雷蒙德那奇奇怪怪的说法,兰多拍开捏在自己下巴的大手,“火海,倒塌的庙宇,燃烧的小岛,奔跑惊叫的人们……在一片火海之中,我父亲抱着一名拥有蓝色眼睛的婴儿从倒塌的庙宇中逃脱出来——” “这就是你疑神疑鬼的原因?” “……” “你也说了是梦。”雷蒙德恢复了懒洋洋的神态,在座椅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这才道,“昨晚我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什么?” “我梦见我变成了海怪,”雷蒙德一边说着,一边压低了声音,他用一双在昏暗的油灯阴沉下显得异常暗沉的湛蓝色瞳眸盯着黑发年轻人,“飓风之中,我于深渊中出现,毫不留情地将席兹号吞噬,用我的尖牙以及鳞片,将席兹号以及席兹号上所有的东西都撕成了碎片——包括你。” 男人的嗓音过于低沉逼真,那张英俊的脸上也丝毫看不出开玩笑的痕迹——兰多必须承认至少有那么一瞬间,他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他确确实实被吓到了……然而在与那双湛蓝色的瞳眸对视片刻后,他的脸猛地抽搐了下,随即意识到对方是在鬼扯。 他被耍了! 黑发年轻人脸色瞬间大变,呲牙咧嘴地扑上去做出要撕男人嘴的姿态,后者不急不慢地招架住他,唇角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声音也恢复了正常的语调:“梦境里发生的事情怎么能当真?你父亲踏上巴布鲁斯岛屿的会后你才多小,而且巴布鲁斯岛被毁时,你也不在席兹号上,怎么可能会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这种东西只不过是你疑神疑鬼、夜长梦多的表现罢了——你以为你是什么,海女巫么?还能做有暗示性的梦?” 兰多几乎要被他说服了。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都听不懂的语言,偏偏你和迪尔却听得懂读得懂看得懂?” “所以我让你没事的时候多读些有用的书。” “……” 马车停下,车夫打开马车门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通知两位少爷到家了,两人这不算愉快的对话被迫终止,怀揣着一肚子的不满兰多踩着愤怒的步伐一路从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扑向柔软的大床深呼吸一口气的同时,他隐约听见了外面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那脚步声……似乎是在他的房门前停了下来……雷蒙德?他有些困惑地稍稍抬起头,就在这时,那停住的脚步声重新响了起来,并越行越远,直到兰多听见在自己的房间不远处的书房门打开然后轻轻关上的声音,保持着像是乌龟一样伸长了脖子的姿势瞪着自己房间紧紧闭合的门看了一会儿,片刻后,黑发年轻人长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地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床铺当中。 总觉得雷蒙德那家伙奇奇怪怪的。 无论他怎么解释,这种感觉都没办法消除。 第四十九章 归墟。 纠结得过分的最后结果就是虽然此时兰多已经又困又累,但是在床上翻过来倒过去,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闭上眼眼睛里就浮现出白天做梦梦见他父亲抱着个婴儿从火海中冲出来的那一幕,再仔细一看,那婴儿长着一张雷蒙德的脸……也是惊悚得很。 最后终于还是不堪其扰,黑发年轻人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爬起来,跳下床,赤着脚噔噔噔跑到书房门口——从门缝下面可以看得到里面隐隐约约透出的光,他想也不想地一把将书房门推开,随即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书桌后,两只手撑在桌边,此时正就着昏黄的烛光低头认真研究桌面上铺开的航海图的雷蒙德。 后者似乎是在他站在门外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察觉,此时也没表现出任何受惊的模样,只是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轻轻地将一部分地图卷起来,头也不抬地说:“猴子,回来的路上不是嚷嚷着困么?那么晚不睡觉,你在这蹦跶什么?” 兰多脚踩在书房柔软的地毯上,走动的时候发出沙沙声响,他来到桌子的另外一边站稳,伸长了脖子去看雷蒙德在看的地图——此时在地图上已经被标记了好几个坐标点,他看了一会发现自己并不是太看得懂:“你是不是在找利维坦雕像可能在的位置?” 雷蒙德抬起头正想回答,此时却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停顿了下,随即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从桌后面绕出来,直接用双手卡住黑发年轻人的咯吱窝将他举起来放到沙发上:“鞋也不穿就在地上乱跑,你还小么?有没有一点贵族少爷的模样在了?” 说罢转身要走,却在转身的下一秒,那站在沙发上的黑发年轻人已经动作灵敏地跳到了他的背上——男人被压得晃了晃,最后还是稳住了身形没倒下去,一只手拖住挂在自己背上要掉不掉的黑发年轻人的屁股,他稍稍侧头,没说话……反倒是黑发年轻人在他的耳朵边吹了口气,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拍了拍:“问你话呢?找到雕像在哪了么?” “没有。” 雷蒙德回答,直接背着兰多来到办公桌后面,让后者跳上自己的椅子,他则顺手扯过一张羊皮纸,将那一首人鱼唱过的歌刷刷飞快地重新写在羊皮纸上—— 第39节 万生众向,始于原点; 岁月永恒,日落而息; 在海平线的尽头,当天地海三线合一,巨兽吞舟,海水枯竭,雕像显现。” “我个人偏向于,第一句话应该就是地点的所在,”雷蒙德在第一句“万生众向,始于原点”这一段上画了个圈,“这应该是个特定的地点,而不是随便一个什么地方——很有可能,歌曲本身就是被固定下来的,它并不会提示我们,你的父亲当年把雕像扔到了哪,它只是告诉我们一个固定的地点,因为某种原因,雕像最终都会回到那个地点。” 兰多趴在雷蒙德肩膀上,微微眯起眼去看羊皮纸,听到男人说雕像居然自己会移动,他不置可否地嗤笑了声:“你是说,无论我老爸当年无论是在巴比伦海域的哪个地方把雕像沉底,它自己会自己长了脚似的移动回某个固定的位置?这种天方夜谭也太……” 雷蒙德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兰多一眼,后者猛地噎了下,尴尬地笑了笑:“也太常见了,相比起仓鼠变无恶不作的海盗船大副这种事,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设定。” “我在查找文献,”雷蒙德一脸淡定,假装没有听见黑发年轻人胡说八道强装镇定,只是淡淡道,“如果存在这么一个特殊的地方,那么肯定有人遇见过它,并把它记录了下来。” “后面几句干嘛的?” “固定的时间点,比如可能我们只有在落日的时候,才能看见那个地点的特殊之处,或者是启动某种仪式,见到深藏于海底的利维坦雕像,”雷蒙德说,“不过无论如何,我们要先找到那个地方,这些倒是可以先放一边不管——” “我帮你一起找资料。”兰多将自己的下巴从雷蒙德的肩膀上拿走。 雷蒙德继续保持面瘫脸:“除了西尔顿语和巴比伦通用语,你还认识几国的文字?这是地毯式的搜索,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人写出来的可能有帮助的文献,你能帮到的忙很有限,甚至可能会把我的资料弄乱……好意心领了,你为什么不乖乖去睡觉?” 兰多动了动唇正想反驳,张开嘴却狠狠地打了个呵欠,用眼神示意自己拒绝“乖乖去睡觉”这样的提议,他直接跳下了椅子,在雷蒙德无奈的注视下来到书架旁边——小时候他常常在书房玩耍,他老爸无聊的时候会指挥儿子给自己收拾收拾书架,尽管兰多坚持认为这是官家或者佣人才做的事,但是老巴塞罗罗船长坚持认为:哪怕你不看这些书,你摸摸它们的封面多少也能给你增加一点儿文化气息。 以上,这就导致兰多其实对整个书房、书架的组成结构都非常熟悉。 这会儿在雷蒙德不赞同的注视下,他挪到了记忆中放了很多关于前人留下的航海图志之类书籍的书架前——除却基本现代航海家人手一本的那些个航海指南之外,他老爸老巴塞罗罗船长还有不少个人私藏,其中包括许多鼎鼎有名的大海盗船长、航海家们手写记录的航海日志真品,这玩意放拍卖会上,随便一本卖出的价格大概就够普通人家十几年的生活费。 而此时,这些珍贵的书籍整整齐齐地被码好放在书架上,因为一直有人打扫,都是没有落满灰尘,兰多踮起脚,将放在最上面的几本拿下来,看一看书籍的名字,顺便吹一吹上面没能扫去的灰尘,他转过头冲着身后盯着自己的雷蒙德笑了笑:“我帮你把这些书拿下来,你要翻阅也方便些——你指定要哪本也可以告诉我,这些书都是我放上来的,哪本在哪我都记得住。” 他一边说着,一边心不在焉地翻开了手上的那一本——他发誓自己只是随便的翻了下,但是手中的那一页上的某个插图,却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古老而泛黄的纸张上,画着一条首尾相接的巨龙,巨龙正吞噬着自己的尾巴,整个身体成为了一个圆圈的形状。 兰多盯着图片看了一会儿,猛地响起前夜那条人鱼消散在空气中之前,似乎也将自己的身体摆成了这个姿势,此时忍不住心中狂跳,他拎着那本书匆匆来到雷蒙德跟前,“啪”地将书扔到男人面前,指着上面的图腾和旁边的配字:“旁边的解释说的是什么?你看这条蛇,像不像今天晚上那条人鱼最后做的那个动作?” 雷蒙德看了一眼:“这是乌洛波洛斯的符号,首尾衔接的蛇,象征着宇宙的同意和永远,‘不死’以及‘无限’,有一些炼金术师将它作为某种信仰崇拜——‘我的终结是我的开始’这个句子很有名,意味着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结束就是开始,开始就是结束……” 说到这里,男人的声音忽然停顿下来,湛蓝色的瞳眸变得深沉了些,他仿佛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正听自己解释听得十分认真的黑发年轻人,此时听他停下来,后者显得有些困惑地停下来,两人对视上,几秒的沉默后兰多愣愣地说:“继续说啊。” 雷蒙德:“你看上去不像是听懂了的样子。” 兰多:“我可以听个热闹啊。” 雷蒙德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这时候黑发年轻人已经离开了书桌旁,他随手捡起了一本封面很朴素,只是写着三四个方块字的书翻开看了眼,翻来翻去,发现里面全部都是这种方块字,仔细想了下这似乎就是父亲曾经提起过的,专门出产昂贵的丝绸、茶叶以及瓷器的东方古国所用的文字……没想到那样的国家也拥有航海图志,兰多饶有兴趣地翻了翻,却发现里面除了插图,他一个字都看不懂。 插图也是潦草的线条。 兰多躺上沙发,一边翻手上的书一边心不在焉地跟雷蒙德搭话:“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说的这个乌洛波洛斯可能跟人鱼的咏叹调唱的歌的第一句有点关系……起点,终点,轮回什么的,一个是起点又是终点的地方,在海上,那里就有利维坦雕像,可是大海的起点和终点在哪,说的是海眼么?——啊啊啊啊我的脑袋要爆炸了!” 雷蒙德:“……” 兰多:“思考真的是一项很累人的活儿。” 雷蒙德抽了抽唇角:“你那不叫思考,那叫东拉西扯——睡觉吧,明天早上起来还要准备出海所需物资,也要确定一下跟随出海的水手名单,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男人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因为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上一秒还在跟他抱怨“思考很累人”的家伙,这一会儿已经抱着一本书躺在沙发上轻微酣眠……湛蓝色的瞳眸之中有一瞬间有无奈的神情闪过,稍微犹豫了下,男人轻轻放下了手中那本书籍,从桌子后绕出来来到沙发边,顺手将自己放在沙发上的外套盖在黑发年轻人身上,而此时他翻了个身,原本被他放在胸前的那本书“啪”地一下掉在地上。 雷蒙德叹了口气,弯腰想要将那本书捡起,而此时,书本翻开的那一页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一张图同样出现了“乌洛波洛斯”,只不过这一次,首尾相接的是一条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鳞状生物,它翻腾在半空之中,在它的下面,用简单的线条画着一个极大的漩涡,甚至更像是塌陷的海眼,整个平静的海洋突然凹陷下去一个原型,简单的线条,却仿佛能够让人感觉到其中的波涛汹涌,听见海水卷动奔腾发出的“哗哗”声响。 在整张图的右上角,用极古老的东方字体写了两个字:归墟。 第五十章 忽视老船长的遗愿,就我个人意愿而言,我把‘照顾好你’摆在‘照顾好席兹号’之前。 《列子汤问》: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 这本由东方航海人亲自摄写的书中记载,在东方古国,世间万物甚至是天上银河流下的水,最终都会汇聚到这个名叫“归墟“之地,那是一个位于海洋深处的无底之洞,里面的水不会伴随着它的流出或者涌入发生一丝一毫的增减,”归墟之地”是一切的起源,一切的终结。 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雷蒙德发现接下来书中介绍的,便是位于这个地方周围地理位置的介绍了,无非是在这归墟之地的附近存在着一个岛屿,岛屿上住着最接近“神”的人们,他们拥有鸟的羽翼,能够日行“千万余里”,岛屿上的人民不老不死,哪怕是食用了他们的食物,普通的人也可以不老不死,岛屿缥缈于海洋之上,唯有缘人可遇见,取岛上岱屿、员峤、方壶、瀛洲、蓬莱五座山之一“蓬莱“命名,在东方人们称之为“蓬莱岛”。 整个就是一翻版巴布鲁斯岛。 迪尔口中的“伊甸园”。 ——无论是来自哪个国家,使用的什么语言,当那些人们看见了同样的景象,并下定决心去将它记录下来的时候,得出的结果总是惊人的相似——细节上可能会有所不同,但是只要稍微留心,就能从不同之中寻找出它们的相同点,最后得出一个通往事实的准确方向。 总是听老人提起,听说脑子不好使的人通常运气很好。 雷蒙德算是相信了这句话,低下头深深地看了眼这会儿已经陷入了安稳睡眠的黑发年轻人,他轻笑一声,伸出手捏了下他的鼻尖压低了声音调侃:“好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啊,猴子。” 后者处于睡梦之中,皱眉,吧唧嘴,翻了个身在睡梦中驱赶蚊虫似的用手在鼻子上傻乎乎地扇了扇,翻过身又沉睡过去……雷蒙德蹲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却并没有把他叫起来跟他讨论一些可能是惊天动地的发现—— 一时间,书房中安静得惊人,甚至能听见黑发年轻人轻微的酣眠声。 那是长久到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 没有人知道男人在这个过程中思考了什么,他似乎是经过了一番不为人知的犹豫和挣扎,然而最终,他所作出的全部的动作只是轻轻地将手中那本可能指向真相的书合了起来,顺手塞进了那一堆书里,让它成为了最不起眼的那一本……而后他重新回到了桌子后面,将那已经展开的地图收起来似乎放弃了继续寻找利维坦雕像坐标,伸手拿过了席兹号的船员名单,在上面勾勾画画了起来。 …… 兰多自己都不知道前一夜他是怎么睡过去的,他只知道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从书架上搬下来的大部分书都被慎重其事地原样摆了回去……叉腰站在整整齐齐的书架面前思考了五分钟人生,五分零一秒时,他选择转身,大步流星走出书房,噔噔噔冲下楼,拳头“哐”地一下狠狠砸在餐桌上—— 餐桌上的刀叉受惊跳了起来,站在桌边的仆人们一拥而散瞬间消失,而坐在餐桌边上的男人却是眉毛都没抬一下,端起杯子优雅地抿了口茶叶,从唇边挤出三个字:“没规矩。” 兰多感觉到自己太阳穴青筋狂跳了下,他拉开凳子,任由凳子拖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承认他是在故意挑衅,满意地看着雷蒙德将茶杯轻轻放回托盘,转过头正视自己,兰多清了清嗓音:“雷蒙德,坦白说吧,你是不是压根不想找利维坦号?” 听见这问题,男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收回目光冷静道:“正常的开场白难道不是从互相问候早安开始?” “回答我的问题。” “没礼貌的孩子,我还以为昨天下午的时候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 兰多摇摇头:“从引导迪尔袭击希尔顿皇家港口开始,到捕获他,得到人鱼的咏叹调的线索,再到昨晚寻找线索——这一系列的事情或许你可以强词夺理说都是你的安排,但是我了解你,雷蒙德,你从来不会给自己制定一个像是这样充满了变数的计划……迪尔可能会在袭击战中战死,可能逃脱不了绞刑被吊死,也有可能他逃脱了一切的责罚,独自成功得到了利维坦雕像的线索而逃之夭夭——中间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出问题,导致我们行动的失败……” “事实证明我的计划没有失败。” “我认为这跟你的努力并没有太大关系。”兰多精明地说,“如果昨晚你想抓住迪尔,他就跑不了,雾气会成为抵挡住你开枪射中他的理由吗?我见过你蒙眼开枪,在颠簸的船上你准确地打爆了帕德大副脑袋上顶着的苹果——” 兰多说一半,便看见男人懒洋洋地笑了。 “我当你在夸奖我。” 兰多愤怒地闭上了唇,想了想,强忍住不去看男人微微上翘的唇角,硬着头皮把自己想说的说完:“整件事确实有成功的可能——但是我说了,我认为你做事从来不会给自己规定一个充满了未知定数的计划,会这样只有一个原因:你在动摇,试图让老天爷给你做出一个决定。” “精彩的推理。”雷蒙德“啪啪”轻击掌心,“可是都是一派胡言。” 兰多被气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觉得自己的猜测一点问题都没有,然而他该死的就是没办法从雷蒙德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丝的破绽! “在你一系列的咄咄逼人后,”雷蒙德拎起精致的描金陶瓷茶壶,亲自给黑发年轻人倒了杯热腾腾的红茶,“我是不是该象征性地问一句,你昨晚梦见什么了突然给了你这么大的启发?” “昨晚我辛辛苦苦给你挑选出来的书你都放回去了!” “啊,原来是在不满意这个。” “不许用这种和宠物说话的语气和我说话!我说!我辛辛苦苦给你挑选的书,你他妈看都没看一眼就给我塞回去了,什么意思?!” “身为宠物为什么还能挑剔主人和自己说话的语气?” “……” “你并没有'辛辛苦苦'挑选,你只是负责把它们从书架上拿下来,然后拍拍灰,放到地上,”雷蒙德说,“而且,谁告诉你我没看过了?有用的我都抄下来在羊皮纸上了,我并不想天天带着那些旧书走来走去,那些灰尘螨虫让我觉得想要打喷嚏……” 说到这里,男人顿了顿,似乎略有感慨似的任性地说:“我讨厌一切上了年纪陈旧的东西。” “你在说你自己吗?”兰多刻薄地反问。 没等雷蒙德作出反应,他已经接连后退两步,然后用争先恐后的步伐转身往楼上跑去——就好像谁会拦着他不让他去似的…… 而雷蒙德当然知道黑发年轻人这样火烧屁股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他这是去找雷蒙德口中说的羊皮纸了,并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可以成功地在办公桌上最显眼的地方找到它……想到这里,单手支撑着下颚的男人轻轻嗤笑了一声,忍不住轻轻摇首,用不知道含着什么情绪的语气低声叹息:“真是个单纯的家伙……” 他话语刚落,楼上又想起了“噔噔噔”什么人赤着脚跑来跑去的声音,没一会儿刚刚消失的黑发年轻人又如同一阵龙卷风似的刮到他面前,微微瞪大眼:“你也承认那是'乌洛波洛斯'的符号,起点既是重点,所以利维坦雕像的所在地真的是个海眼之类的地方!” “……” 看着面前这张写满了兴奋的脸,雷蒙德很想说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任何东西。 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餐厅的大门被人推开,从外面急冲冲走进来的人打断了餐桌边两人的对话。 敢这么“没礼貌”地擅闯雷蒙德的地盘的人,除了席兹号首席冲锋队长,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当然这里面并不能算上兰多,因为他从来不知道雷蒙德的规矩到底是什么,而这会儿还对老帕德一肚子怨气的黑发年轻人挑了挑眉:“哟,早安啊,叛徒。” “你才是叛徒。”老帕德脚下一顿。 “你企图谋害席兹号未来船长大人,你不是叛徒谁是?” “真是个响亮的称号啊,兰多,至少在那个时候我并不认识什么未来船长大人,只知道个擦甲板的猴子——还是甲板都擦不干净的那种。” 兰多转过头,用“你看他”的抱怨眼神看着雷蒙德,而站在他身后的席兹号冲锋队长则是骄傲的一昂下巴,露出个“你拿我怎么着”的表情蔑视兰多……两人小朋友吵架模式结束语席兹号大副将手中餐具放下,彻底放弃了这顿注定没办法安静安心吃完的早餐,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在这?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现在你应该正忙着跟军需官一起搬运以及采购我们近日出发所需的淡水和物资……是我早上打发的信使没有把信件送到你手上吗?” “信送到了,信使先生用嘴弄碎了玻璃还顺便捉了只老鼠放在我的床头吓哭了我昨晚的女伴,”帕德面无表情地说着,忽然话语一顿,随即转变话锋,“但是这之中出了点问题,雷蒙德,有时候我会觉得商船上偶尔来一点海盗的规矩真没什么不好,这样那些甲板上的垃圾们就不会老想着自己也是有人权的动物,每天蠢蠢欲动蠢蠢欲动,想着怎么讨价还价怎么造他们头儿的反——” 兰多:“啪——哎呀,好响,是谁在打自己的脸。” 帕德:“关你屁事。” 兰多:“我是席兹号未来——” “你闭嘴,”雷蒙德瞥了眼黑发年轻人,在后者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后,他转过头看着老帕德……帕德深呼吸一口气,挺胸回视雷蒙德,像是在回应男人的目光似的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兰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时候,他看见雷蒙德突然勾起唇露出一个微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看来我离开船队的时间太久,久到失去了部分人心呢。真遗憾。” 然而男人说话的语气和神情绝对不是在表达“真遗憾”这个意思。 兰多突然觉得有点尿急也有点想念“小白”,同时他万分的同情到底是哪位傻瓜这么天真—— 跟雷蒙德讨价还价? 哦,呵呵,没有人能跟雷蒙德大副讨价还价,身负这个技能的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还没出生,要知道,就连他老爸老巴塞罗罗船长当年想要跟雷蒙德申请多养一只猴子,也被以他还养着兰多这么个大型宠物为理由被雷蒙德无情拒绝。 无论那个带头起哄想要造反的倒霉蛋到底是谁,他最后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怀揣着一颗同情且期待着看热闹的矛盾的心,兰多跟着雷蒙德登上了前往码头的马车,一路上他也没闲着,将甲板上有可能有种反驳雷蒙德的人仔细数了一遍,最后数来数去也发现,这样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似乎并不存在第二顺位人选。 “笑那么恶心干什么?”终于受不了黑发年轻人看自己的表情,雷蒙德皱起眉问。 “我奇怪谁那么有勇气。” “如果不是昨晚你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睡觉,我觉得我几乎已经有了答案。” “……” 兰多闭上了嘴,这时候马车到达码头,率先打开门跳下车刚刚站稳,抬起头的一瞬间,兰多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快知道了答案:因为那些试图造反的家伙已经比他这个等着看戏的人还要迫不及待的前来作死。 第40节 ——此时此刻,码头上已经站了几十名脸上写着“我要造反”的水手,还有上百名脸上写着“我看热闹”的围观群众,放眼望去,全是席兹号上的家伙。 这队伍倒是比想象中壮大的多。 可见这年头不怕死的人还是挺多的。 而双手抱胸,昂首挺胸站在“我要造反”队伍最前面的是兰多也很熟悉的面孔——那圆滚滚的身材,猥琐的长相,以及那张不知道为什么哪怕他是面无表情也让人觉得他很着急的脸,意外是化成灰兰多也会认识的一张脸——当初就是这个家伙,连滚带爬地跑来通知了他他老爸的死讯。 兰多至今还记得这家伙说到老巴塞罗罗船长去世时,痛哭流涕得鼻涕都流进了嘴巴里的一幕——啊,真是奇怪,他当时真的以为他是个对席兹号用情至深绝对忠诚的傻家伙,没想到,如今他却站了出来,成为了要对席兹号造反的代表。 兰多甚至来不及细想究竟为什么“造反雷蒙德”和“造反席兹号”之间会被画上等号,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了身后雷蒙德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从他的身后走上来——男人当然也看到了眼下的这一幕,却并没有争夺这个发表任何看法,而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初衷是想要看热闹的兰多,这会儿却突然比男人更加紧张起来。 兰多转过头,瞪着眼看着雷蒙德,仿佛在无声的催促:哑巴了?说点什么! 雷蒙德扫了一眼,这才将视线放到了那些人的身上,说:“真热闹。” 众人:“……” 兰多:“……” 雷蒙德收敛起那懒洋洋的神情,当那双不含任何情绪以及温度的视线从那个胖子水手身上扫过时,后者以肉眼可见的幅度缩了缩脑袋,兰多“啧”了声,雷蒙德却微笑起来:“看来你们有话想要对我说。” 港口被老帕德和他的手下封闭了起来——周围的小摊贩和闲杂人等都被清理了出去,接下来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哪怕雷蒙德像个海盗似的拔出枪将这些人一一击毙,老帕德似乎挺期待他这么做的,但是这当然不可能发生。 而似乎也料到了雷蒙德不会这样做,虽然周围忽然安静下来让这些家伙感觉到紧张,但是,作为带头起哄造反的,那胖子水手在深深地吞咽下了一口唾液后,还是站了出来鼓起勇气说:“我都知道了——咱们准备要出发去寻找利维坦号的事!” 雷蒙德不置可否,他本来也从来没准备隐藏这件事:席兹号上又有谁不知道老船长的意愿呢? 在他的默认下,那胖子水手仿佛被无声的鼓励,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但、但是我听说!那可是十分危险的!听、听说我们、我们要去找一个什么雕像!那雕像被一只巨大的深海巨怪看守,搞不好,会要了人的命呢!” 胖子水手的话让周围气氛微微骚动,雷蒙德继续沉默的同时,兰多却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露出个错愕的表情:这些水手们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行程这件事理所当然,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也认为这些水手们知道得如此详细这件事同样理所当然了。 利维坦雕像由海怪看守? 谁说的? 去你妹的,别废话了,直接说你收了迪尔的好处来奉旨造反吧?! 你说你怕被海怪一口吃了?开什么玩笑,你连造反雷蒙德你都敢呢! 兰多动了动唇,正想要反驳,这个时候,突然他听见人群里传来一声十分不屑的“胆小鬼”的唾弃,而人太多并不知道这是谁的叹息,却直接激怒了那个胖子水手,以及他身后的一干众人,也不知道是真的愤怒还是纯粹是因为心虚,他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似的瞬间涨红了脸—— “什么胆小鬼!雷蒙德大副,你根本不懂我们,我们可是老船长在的时候就在的水手,当初甚至还因为 他的去世伤心欲绝哩!如果您一声令下,席兹号需要,哪怕让我们献出生命,那也是在所不惜的!你不能这样侮辱woq们!” 雷蒙德挑了挑眉,居然点点头。 兰多捂住胸口差点被这人的不要脸雷死,当下没忍住,一个错步挡在雷蒙德面前:“那你现在在干嘛?” “我们今天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贪生怕死!就是单纯地不满雷蒙德大副的处事方式!是是是,您确实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但是总是把兄弟几个算计进去,这不太好吧?”那胖子水手一口气儿都不喘飞快说道,“这次出去那么危险,您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万一咱们真的送了命咋整!咱们这拖家带口的,有些老兄弟也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这莫名其妙就搭上了命,这让他们怎么想?!您坦白说了,咱们可就安顿好家里,跟女人说几句道别的话留点儿钱就拍膀子上了,您这什么都不说,可就是连哄带骗,是坑人了!” 那胖子水手说的有理有据,等他说完,原本站在他身后被雷蒙德的眼神看得多少还有些心虚的家伙们瞬间来了勇气,纷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说是,周围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就连之前那些嘲讽他们胆小的水手都不说了话了,众人眼巴巴地看着雷蒙德,仿佛都在等着他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见状,胖子水手那双绿豆似的眼睛闪啊闪,闪过一丝丝得意的目光。 老帕德脸上的神情越发阴郁,眼神能杀人的话那个胖子大概已经死了一万遍,而兰多这时候只想破口大骂你他妈放屁,你不知道雷蒙德他明明—— 这时候,兰多余光看见雷蒙德脸上的微笑保持不变,片刻的沉默后,令兰多惊讶的是,他居然点点头说:“是我的不对。” 众人愕然。 兰多吃惊地瞪着雷蒙德,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他不相信雷蒙德不知道自己这样承认了错误后的后果——此时此刻,眼前的一幕如此似曾相似,胖子水手那张脸和兰多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些种植园主丑恶的嘴脸重叠在一起,而雷蒙德则是曾经的他,尽管他依旧腰杆挺直站在那里,兰多却觉得自己看见了曾经的他以为自己干砸了一大笔买卖时,手足无措的影子。 ——雷蒙德会因为这个丢掉人心。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兰多甚至来不及弄明白自己对于这一点的理解到底是怎么样的,他只知道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已经站了出来,挡在了雷蒙德的前面,先是铿锵有力地将一句憋了很久的“你放屁”甩了出来,与此同时,他将一张羊皮纸,从自己的怀中掏出来,拍在了那个嚣张的不行的水手的猪脸上。 “给老子念!” 他恶狠狠地说。 在黑发年轻人的瞪视中,那名水手茫然地将羊皮纸从自己的脸上拿了下来,展开它,然后开始机械地念—— “比利帕金斯。” 一名站在人群中的席兹号老军需官抬起头:“埃!谁叫我!” “帕斯罗伯斯。” 站在老军需官不远处的另外一名年轻人抬起头,同样一脸茫然:“啥玩意?关我什么事?我不造反啊!” “比尔克林,海德帕西斯,林里德克里斯尔,汤姆海格力斯……” 越来越多席兹号上的人的名字被念叨,他们无论是在席兹号上的地位、职位还是年龄、身体状况都各不相同,其中包括那胖子水手自己在内,甚至就连担任老帕德副手、副冲锋队长克里的名字都被点到,当这些人伸长了脖子,莫名地听着自己的名字被念到,并等待着谁来宣布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那长长的名单,终于被那胖子水手念到了最后…… 当他的目光跳跃到了手中的羊皮纸的最后时,他居然停住了。 那张脸上的得意神情一扫而光。 兰兰脸上露出了个狰狞的表情:“念呀,哑巴了?最后一句,怎么不念了?” 说着,他劈手抢过了羊皮纸,骂了句“你不念我他妈帮你念”之后,换上了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高声将羊皮纸上的最后一句念了出来—— “以上名单所记录的船员,拥有主动放弃跟随此次出海任务的权利。以席兹号大副以及代理船长的名义,我承诺席兹号将给予他们契约书上约定过的内容所有的物资作为遣散费用,并根据实际情况额外提供适量银币,作为提前终止劳动合同的补偿。” 兰多将羊皮纸读完后随便折叠了下,重新砸到了那呆若木鸡的胖子水手的脸上。 现场曾经陷入过片刻的死寂。 所有人的错愕定格在了他们的脸上。 几百人的码头之上,居然只能听见海浪拍打在席兹号船舷上发出的怒吼;海风吹鼓船上的风帆发出的鼓鼓风声;海鸥在他们的头上盘旋着,发出悦耳的鸣叫—— 直到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雷蒙德的名字。 然后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个队伍,那声音也越来越响亮——直到在码头很远之外的人都听见这动静纷纷转过头来伸长了脖子探望,感慨—— “席兹号的人今儿个发什么疯啊?大清早的聚集在那喊口号似的喊他们大副的名字?发金子了不成?” …… 夜晚,大副休息室内。 “为什么站出来?不是很好的机会让我永失人心,夺回船队的话语权吗?” “你说的是人话吗?” “猴语。” 兰多瞪着雷蒙德瞪了一会儿,而后者老半天也并没有显示出任何的不适的模样,看来他早就习惯在兰多的这样的目光下心安理得地生存……两人只是片刻,看着黑发年轻人眼中越来越明显的挣扎以及犹豫,男人轻轻挑起唇角,良久,直到船舱中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兰多才说:“你不会是不想干了吧?” “岂不是正合你意?天天嚷嚷着要夺回席兹号的人不是——” 雷蒙德话语未落,黑发年轻人“啪”地一下狠狠拍在办公桌上打断了他的话——这是破天荒的勇敢,放眼整个席兹号,哪怕是老船长在世的时候,也不会有人狗胆包天到用这么粗暴的方式打断雷蒙德的发言,可见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究竟有多火大……兰多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像是有很多话要说,良久,那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雷蒙德,其实你也应该清楚,我这样的人并不合适在海上飘来飘去,也许赌场和酒吧更合适我?我原本打算在找到利维坦号以后,就——” “我不争辩,只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把我写的名单带身上了,”雷蒙德不急不慢地打断了兰多的话,他看着黑发年轻人,就好像自己压根没有听到他前一秒在说什么,“这种东西如果是事后才拿出来只会被强行判为狡辩,只会适得其反,船队可能真的就散了,凭借我一个人,没办法找到利维坦号。” 兰多愣了愣:“散了就散了,找不到就找不到,现在这样我们也一样人手不够,你以为我会怪你?” “你不会,可是我也不能这么干。” “为什么?” “我答应你老爸照顾好你,和这艘船。” “那老家伙已经挂了,你他妈还要被他道德绑架多久?”兰多觉得自己都快三观不正了,“我老爸把你看做是亲生儿子,他肯定也不希望你因为他临终前的胡话自己束缚自己——” “你在意我的感受?” “这他妈不是废话?我在你心目中形象到底有多糟糕——” “所以你今天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保住席兹号?” 兰多“啧”了声满脸不耐烦正想回答,突然反应过来雷蒙德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奇怪,于是到了嘴巴的话硬生生吞咽回去,憋得涨红了脸,他转过头瞪着雷蒙德,无声地用眼神默问:你在说什么疯话? 没想到男人唇角边的笑容却变得更加清晰了些,他从办公桌的另外一边绕出来,来到黑发年轻人的面前,当他的高大的身影所投下的阴影将黑发年轻人完全笼罩时,他弯下腰,将被他的气势压得不住想要往后退这会儿屁股已经抵住办公桌边缘的黑发年轻人的手拉起,顿了顿,用听上去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的嗓音轻声说:“看来我还欠你一声谢谢。” 兰多觉得自己的寒毛都竖起来唱“希尔顿女王万岁”这首赞歌了,双眼发直地盯着自己被男人轻轻抓在手掌心的手,唇角抽出:“就……不用了吧。” “那代替‘谢谢’,说一句实话给你听好了。”雷蒙德压低了身子,他一手拉着黑发年轻人的手不让他再继续后退,俯身凑近他,在两人鼻尖几乎都要碰到彼此的近距离停下,那双湛蓝色的瞳眸闪烁着认真的光芒,“忽视老船长的遗愿,就我个人意愿而言,我把‘照顾好你’摆在‘照顾好席兹号’之前。” “…………………………………………………………” 兰多的脑袋嗡嗡响了十几秒。 直到他意识到他的脸上热得可以煎番茄。 他一把甩开了男人的手,毛毛躁躁地推开了他—— “谁、谁要你照顾!我有手有脚的!你管好这艘破船就行了!” “……” 男人顺势后退两步,最终在摇晃着的煤油灯昏暗的光芒下站定——混光的光线下,只见男人轻轻挑起下颚成一个骄傲的弧度,唇角边的笑意加深——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五十一章 利维坦是真实存在的。 最后兰多是红着脸从大副休息室夺门而出的。 别怪他没出息,要怪就去怪当时那及其诡异的气氛好了。 等兰多踩着像是棕熊似的鲁莽步伐回到甲板上时,正好看见老军需官在给一些人发遣散费。 那些几乎在席兹号上贡献了自己所有的青春的家伙,这会儿正老老实实地排着队,背着自己那为数不多少得可怜的行囊,伸长了脖子看着前面相互讨论着谁拿了比较多的遣散费,并开始掂量自己能拿到多少,他们压低了声音说话,细细碎语几乎要被吹散在海风之中…… 兰多注意到他们中间有的人是并不情愿下船的,奈何自己的名字却被列雷蒙德的名单上,而此时此刻,他们的妻子正抱着或者牵着他们的孩子站在码头上,翘首以盼;还有一些人,是今天早上站在码头上和胖水手一块儿造反的家伙,兰多猜想他们最开始大概只是想要捞点好处,却没想到最后丢失了颜面没办法再继续留下来,这会儿当别的水手们排着队往前走时,他们只是自成一群站在队伍的最末端,每个人脸上都是揣测不安的,仿佛害怕到了自己的时候会遭到发放遣散费的老军需官的奚落,最后一个子儿都拿不到。 等待这些人下船之后,席兹号将会剩下和原来相比不到一半的人数。 哪怕雷蒙德不说他也知道,这个数字大概是不够支撑船队走到巴布鲁斯岛的——喔不,如果一切进展的不那么顺利的话,他们甚至可能到不了利维坦雕像所在的地方。 兰多坐在楼梯上看了一会儿,看着那些水手们离去的队伍在缓缓蠕动,其中有不少人曾经跟他在底层甲板拿着纸牌厮杀叫骂,而此时他却甚至失去了走上前和他们道别的欲望,黑发年轻人只是捧着脸看了一会儿后,便显得忧心仲仲地站了起来,离开了一层甲板。 兰多来到自己在席兹号上最喜欢的地方——船头船舷,不远处是夜色之中一派平静的、一望无际的海面,海风拂面稍稍吹散了一些他心中的烦躁,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只烟草衔在唇边,却还没来得及点燃,那烟草便被什么东西一把从他的唇边抽走。 兰多愣了下,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耳边响起了一声口哨声,下一秒面颊便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捧住—— “看看我们的兰多小公主,这愁眉苦脸的模样还真的不太合适你。” 第41节 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方说话时话语之中一向带着的戏谑是兰多非常熟悉的,他呼吸微微一窒,掀起眼皮子,以双方的鼻尖几乎都要碰到对方的这样极近的距离,对视上了一双碧绿的瞳眸…… “……小杰罗?” “是我。” 拥有一头金发的海盗船长长腿一迈,身手敏捷地从船舷外一跃而入,“咚”地一声轻响稳稳地落在船舷上——大摇大摆的,就好像画着他头像的通缉令并没有被贴满在西尔顿的大街小巷。 “你怎么跑回来了,我还以为你——” “还以为我走了,是吗?”迪尔双手插在口袋里,轻笑一声将兰多的话补充完整,“我的小奴隶还在席兹号上受苦受难,我怎么能抛下他一走了之?万一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哭鼻子,那就不好了。” 兰多想说谁他妈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哭鼻子,后来转念一想这样反驳岂不是就承认了自己是他口中说的“小奴隶”?……哑口无言之中,他抬起头,却意外地对视上对方那双带着笑意的瞳眸——迪尔微微弯着腰笑眯眯地盯着兰多,那双眼仿佛能看透他一切的思想。 令人不爽。 “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我把手枪对准你而气的七窍生烟。”兰多用嘲讽的语气道。 “我为什么要?”迪尔收敛起笑容,“雷蒙德那个王八蛋让你这么做的,你又不能不听他的——再说,你又没舍得扣下扳机。” “……” 这人的自我感觉未免太好。 兰多将捏在对方手中的烟草抢回来,微微皱起眉道:“现在到处都是在追捕你的皇家禁卫军,为什么不带着你的莫拉号早点跑路?你这样大摇大摆地跑到席兹号上来,难道就为了跟我说这些废话吗?” 迪尔闻言,先是微微一笑,随即将黑发年轻人咬在唇边的烟草拿走直接放在自己唇边——这熟悉的动作在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曾经做过无数次,深深地吸了口烟,迪尔微微眯起眼,吐出几个烟圈这才缓缓道:“当然不是,我说过,我是来带走你的——” “什么?你凭什么以为我会走,要找到巴布鲁斯岛屿以及利维坦号可是我父亲的——” “兰多,你父亲的遗愿,没有人说过非得雷蒙德才能帮助你完成。” “……” 兰多的话戛然而止,他大脑放空了几秒,一瞬间还不能很好地理解迪尔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而迪尔似乎也并不在意他这瞬间的放空时傻乎乎的模样,只是自顾自地把话说完道:“其实我今天确实想要直接就走了的,结果还没开船,就听见我手下的狗腿子带来的好消息:你们的席兹号发生叛乱了。哈哈哈哈哈,想想那个不可一世的雷蒙德大人吃瘪的模样,还真是大快人心——我心想这么好的一出戏我可不能错过,就折回来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就看见了那那些……” 迪尔说着,稍稍扬起下巴往不远处点了点——船舷边插着的火把光芒照耀下,一群的水手正排着队走下席兹号。 “所以我就说讨厌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商人,明明也是利益至上,愿意在金币面前卑躬屈膝,却偏偏表现的自己多正义似的——在我要干一番大买卖之前,若是我船上的任何人胆敢给我弄出点什么幺蛾子,我会让他们好看,而不是圣母光芒四射地给他们钱,让他们心安理得去过什么好日子。” “雷蒙德和你不一样。” “你还挺骄傲,是吗?”迪尔露出个不屑一顾的表情,“看看你们的‘不一样’带来的后果——席兹号上的人少了一半,这样的你们根本没办法出海寻找利维坦号,你们本来就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懂,现在就连人手都不够了……别天真了,兰多,摸着你的心问问自己,你真的还相信雷蒙德可以帮助你找到你想要找到的东西吗?” “……” 兰多沉默了。 他没有办法说出哪怕一个字的辩驳,虽然这家伙完全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是他知道他说的也恰巧都是一阵见血的大实话——对于利维坦雕像,他们现在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哪怕听到了人鱼的歌唱也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席兹号还出了叛乱这种大问题,搞得人心惶惶…… 他们接下来能顺利出海,找到父亲意愿中的利维坦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怎么样,”迪尔稍稍弯腰凑近黑发年轻人,用轻声诱哄的声音说,“所以,要不要跟我走,我可是已经差不多知道,利维坦雕像现在究竟在——” “说够了没有?” 冷淡的低沉男音打断了迪尔的话。 站在船头的两人微微一愣,同时转过头来,随即便一眼看见在他们的不远处,这会儿原本应该呆在大副专用办公室里该干嘛干嘛的男人从天而降,他背着光,他们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能隐约地感觉到一丝丝从他那边传递来的……不愉快,以及危险信息。 兰多下意识地拉开了和迪尔的距离,这一副“被捉奸”的怂样让海盗船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迪尔,你胆子不小,今天在港口放你一马,你不知好歹反倒主动跑到我的船上来拐人?”雷蒙德上两步走进,与此同时用轻描淡写的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黑发年轻人,“而你,身为观测员,海盗已经来到了你的面前,你不仅没有主动拉响警报,反而是一脸心动的站在那里听他废话一大堆。” 兰多:“……什么一脸心动,我哪里——” 雷蒙德:“值得庆贺,从明天开始,你又是擦甲板光荣队伍中的一员了。” 兰多:“……” 当兰多还沉浸在“还没正式上岗已经下岗”的悲剧打击中无法自拔,那边迪尔已经替他打抱不平——在雷蒙德危险的注视下,他伸出手,一把将黑发年轻人往自己的怀中一捞,同时挺直了腰杆,用足够能够气死雷蒙德的语气说:“我说的可不是废话,雷蒙德,你自己最清楚你自己究竟做什么——哎哟,如果不是你纯心不想出海找利维坦号,解雇船员的名单也没必要列那——么——长!” 迪尔刻意在最后拉长了声音强调程度,同时低下头,伸出手飞快地刮了下怀中黑发年轻人的鼻子,用亲密的语气对他说:“我的小乖乖,你也察觉到了吧,这家伙反常着呢,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跟着他怎么会有前途?” 迪尔话语刚落,突然感觉到怀中一空,下一秒定眼一看,发现前一秒还在自己怀中的黑发年轻人已经被人一只手直接拎走,男人顺手将他往自己的身后一放,一个错步挡在了兰多和迪尔之间,上下扫视了迪尔一圈,随即淡淡一笑:“我还正奇怪帕尔斯他们哪来的勇气造反,现在看见你,倒是有了一些思路——你给了他们多少好处?一人十个金币?十五个金币?还是五十个金币?” 兰多倒吸一口凉气,猫在雷蒙德的身后,用“你这个骗子”的眼神瞪着迪尔,后者脸上在出现瞬间被拆穿的慌乱后,立刻恢复了之前的笑容,他懒洋洋地耸耸肩:“是我干的,但是那又怎么样?休想将这个罪名顺水推舟推到我头上,如果你不想让造反的事情发生,我猜想它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的,能让我钻个空子,难道不是因为你乐见其成?” “一派胡言。” 兰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攻击,一个说你就是不想找利维坦号别狡辩了,另外一个说我才不是不想找我只是不能找而造成这一些的都是因为你……兰多被他们说得头晕脑胀,只能艰难地思考当务之急的一些问题,比如—— 眼下,雷蒙德的所作所为确实可疑,这几天他言行举止也是奇怪得很,不要说是迪尔,就连兰多自己都在上怀疑他是不是有不想出海去寻找利维坦号的动机……虽然动机原因至今不明;而反观迪尔,这家伙虽然讨厌嘴巴也贱,但是他想要找到巴布鲁斯岛与和利维坦号的觉醒倒是无须质疑,而且,在人手数量方面以及本身对于巴布鲁斯岛与的理解方面,迪尔也是占据了很大的优势。 ……相比之下,雷蒙德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完完全全占据了下风。 兰多觉得头疼不已,眼前迪尔一直蹦跶着想要伸手来抓他,并不停地洗脑似的跟他说“雷蒙德并不靠谱小乖乖你快跟我走我带你找利维坦号”,而雷蒙德则挡在两人的中间,用高大的身躯在兰多和迪尔之间心成了一道绝对仰视的墙,他倒是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将迪尔伸过来的手拍掉…… 这么相互折腾了片刻。 直到有水手听到动静好奇地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原本一直挡在迪尔面前的雷蒙德率先打破了僵局——他伸出手,一把将躲在自己身后的黑发年轻人拽出来,让他在自己和海盗船长的中间站稳,他低下头,那双湛蓝色的瞳眸平静而淡漠地看着满脸茫然与自己对视的黑发年轻人,片刻之后,他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嗓音说:“你自己选,跟着这蠢货走,还是留在席兹号。” 雷蒙德的话让兰多十分震惊。毕竟打从他记事以来,雷蒙德从来没有给过他宽容的选择题——永远都是单一的命令,他只需要负责去执行。 “……” 兰多转过头去看迪尔,而此时,后者也在片刻了的惊讶之后,露出了个胜券在握的表情——他甚至转过头来,冲着兰多挤了挤眼睛,示意他快投奔自己的怀抱。 兰多沉默了三秒。 然而这三秒,对于此时此刻甲板上的人来说,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漫长到足够兰多做出一个决定。 沉默之中,黑发年轻人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站在他面前的高大红发男人的手腕,他收紧了手指,稍稍吸了吸鼻子,随即用低沉略微沙哑的嗓音说:“你是不是有病?前脚还说想照顾好我,后脚就让我跟海盗走,这后悔得是不是也太快了点?” “……” 迪尔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错愕。 完全不愿意接受在他拥有这么明显的优势条件下,自己还是成为了被甩的那个的这个事实。 他不信兰多真的傻到看不出雷蒙德压根不想去找寻利维坦号这件事,然而明明事实如此,这个家伙却还是……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嘛?!!!!!!! 碧绿色的瞳眸微微睁大,恶狠狠又分外委屈地瞪着不远处的两人—— 目光所及处,只见红发男人抬起手飞快地揉了下黑发年轻人的脑袋将他的头发揉乱了些,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湛蓝色的瞳眸在夜色之中却依旧明亮,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片刻之后,他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个微笑,随即用平静的声音对面前的人道:“刚才下来找你,正好是因为找到了一些关于利维坦雕像的线索,你有没有听过东方之国的古籍里提到过的一个地方,在海洋的深处,名叫‘归墟’。” 归墟? 这是什么奇怪的发音? 听上去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是那是什么? 此时,兰多仿佛已经看见雄伟神秘的利维坦号从海洋深处泼水而出,华丽丽降临于自己的面前,他就激动得手都忍不住哆嗦,一会儿看看雷蒙德,一会儿看看迪尔,前者面无表情回视他,后者则是一脸不耐烦写满了“这种事怎么可能你也知道”的模样…… 兰多一把抓住雷蒙德,想要催促他带自己去看看相关的资料好了解更多,然而还没等他推着雷蒙德走出两步,站在他们身后那个被无情遗忘的海盗船长伸出手,抓住了他另外的一边手—— “小乖乖,你真的决定要抛弃我,跟雷蒙德走了吗?” “什么?我们在一起过吗?什么时候的事?” “啊!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为什么!” “他比你高。” “那是什么,我才没有比雷蒙德矮,难道你喜欢他这种五大三粗的肌肉男吗?我记得你以前明明说‘相比起雷蒙德当然是小杰罗的身材更受女人欢迎’这样的话!” “我又不是女人。雷蒙德你看我做什么,别听他的,我没说过这样不像话的话。” “太卑鄙了,你不是已经签了我的条约,答应成为我的奴隶了吗?” “我在席兹号上也有终身卖身契,说不定在哪个酒吧也有,知道什么叫虱子多了不怕痒吗?” “你真的很无耻。” “被海盗这样夸奖还真的让人觉得有点难为情,同时又有一点小小的骄傲——顺便提醒你,先撒谎骗取对方的信任然后顶着一张可恶又嚣张的脸翻脸不认人的好像是你,现在你有什么资格跑过来跟我装可怜?你可是曾经想要一炮轰掉席兹号的人。”兰多深呼吸一口气,对视上迪尔的眼睛,“这是我的船。” 兰多背对着雷蒙德看不到此时此刻男人是什么反应,但是正对着兰多同时也正对着雷蒙德的迪尔可是看得非常清楚,在黑发年轻人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是我的船”这样的宣言的同时,站在他身后的男人唇角同时勾起,露出了一个非常可恶的笑容:就好像自己饲养了多年的小奶狗终于学会咬人了似的。 迪尔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感觉到什么叫“咎由自取”或者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想到从头到尾都是他在给人家做嫁衣……而就在那张英俊的面容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抽搐的同时,站在他面前的黑发年轻人已经转过头去,不管迪尔还在自己的耳朵边“嗡嗡嗡”说个不停,看着站在一旁始终冷眼旁观却大获全胜的席兹号大副:“你刚才说道的‘归墟’是什么东西?一个地名?一个特殊的地理环境?还是海象天气名词?你在哪看见的?是我找到的那些书里吗?早上为什么不告诉我,害得我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别嚷嚷,猴子,我并没有因为你选择留在船上就十分高兴,少用那种邀功的语气在这蹬鼻子上脸。” “……喔。” 越过跟在自己身后蹦跶的黑发年轻人,雷蒙德懒洋洋地瞥了一眼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气得不行的迪尔——不得不说他多少还是有点佩服这个家伙的,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十分不靠谱的样子,行动力却意外惊人……如果不是昨天兰多“意外地”将一大堆古籍从书架上搬下来,其中的某本东方古籍又“意外地”被他翻到,同时继续“意外地”地被他看见了关于“归墟”这个地点……或者说是现象的描述,搞不好现在他还被蒙在鼓里。 更不能忍的大概是落在迪尔之后? 啧。 原本他还对这个地方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将信将疑,但是这会儿看迪尔的表情,无疑从侧面证实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回到船舱,雷蒙德看着在兰多屁颠颠地跟进来后,某个翻人的金毛小尾巴也跟着不要脸地凑了进来,稍稍想了想省去了浪费唇舌赶跑他的力气,雷蒙德转身直接从书柜的最上层,将一副落满了灰尘、因为时间久远已经泛黄发旧的航海地图取了下来。 当航海地图被放到桌面上时,站在办公桌另一边因为好奇凑得很近的两个人同时被掀起来的灰尘扑了一脸,雷蒙德冷眼看着这两个傻子“咳咳”一阵剧烈的猛咳,同时缓缓道:“归墟,顾名思义,一切归于虚无,始既是终,终亦为始。还记得那条人鱼唱的歌吗?‘万生众向,始于原点’——古人关于‘归墟之地’的解释,确实和人鱼的歌以及它最后摆出的乌洛波洛斯符号相吻合。” 兰多屏住呼吸,弯下腰,想要更清楚地看那地图,然而那地图还没来得及被展开……他伸出去想要展开地图的手被毫不留情地啪了一巴掌,他猛地缩回手,埋怨地看着雷蒙德,后者面无表情地回视他,继续道:“在古老的东方国家有很多关于‘归墟之地’的描述,有人说它是一座隐藏在仙雾之中的岛屿,就像是巴布鲁斯岛的翻版;有人说它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海眼,广阔无垠的海洋从那里开始从那里开始,也在那里结束,那里连通宇宙,连通无尽……”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地图缓缓展开,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兰多和迪尔同时凑过头去看,随即双双发现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幅奇怪的航海地图——地图上并不相识其他的普通地图那样标示着经度纬度以及当前国家领地以及海域归属,而是画着当今国家的领域分布,但是在每个国家的空白处画着的不是国家的皇家徽章或者旗帜,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比如长着独角彩虹尾的羚羊,口中喷着火的蜥蜴,会飞的人面猴身的不明生物等等…… “这是什么?” “古代东方人留下的航海图志,看过《山海经》这本地理古籍吗?这航海图志原本应该属于那本古籍中的一部分,后来被制作者意外遗失,几经转手,经过商人们的手,跑到了你父亲的书架上。”雷蒙德说着,顺手指了指现今巴比伦海所在的地方,海域不再划分为临近几个国家的海域图,而是根据区域的不同,画着许许多多不同的生物,有鲸,有鲨,再深海的地区,出现的生物也越来越多,兰多甚至在比尔及利亚海洋的地区,看见了大概是用简单的线条画者的,类似于“鲛人”这类生活在童话故事里的生物…… 仔细的想一想,这些年来,如果听见有老水手提及到关于“人鱼”“鲛人”或者“海妖”之类的生物,一般都是在比尔及利亚附近的海岛上。 此时此刻,“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兰多心中的感受。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雷蒙德的手指,看着男人的手指尖逐渐往航海图的角落走去——经过了在兰多的知识范围内甚至可能还没有航海家到达过的那么宽广的无人海域,男人的手指尖终于在卷轴被展开得还剩下最后一点儿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此时光线有些昏暗,兰多只能隐约地看见那个航海图上似乎画着什么东西——而此时,站在兰多身后的迪尔稍稍举起了油灯凑了过去,并举起了手中的油灯,这一次兰多终于能够看清楚航海图上所绘画的线条:相比起其他的构图都要复杂得多,图上中央部位画了一个漩涡,那大概是一个类似海眼之类的地方,海眼之中,一轮落日几乎要沉入海平线中,而在落日的正上方,则被画着一轮弯弯的明月。 旁边是两个扭曲的,古代东方字体。 “归墟。”雷蒙德清点了下那两个字,提示。 三个符号的中间,是一头巨大的怪兽,长长盘绕的身体直接连接了海洋与天空,他拥有着鲸的腹部,鳄鱼的头颅,海象的獠牙,以及如同蝙蝠一般的透明翅膀——最令人在意的是,在整个由黑色的墨水绘制的航海图中,唯独是这只从海水之中泼水而出的怪兽的眼睛是用另外一种颜色绘制的,那是非常纯粹的蓝色,犹如天空或者最纯粹的宝石一般。 第42节 人鱼的歌中描绘:岁月永恒,日落而息。在海平线的尽头,当天地海三线合一,巨兽吞舟,海水枯竭,雕像显现。 巨兽就是利维坦。 圣经里描述过,神在创世的第六天创造了三头怪兽,栖息于大海的利维坦,居于深渊岩浆炼狱的比蒙,以及盘旋于苍穹的天空霸主席兹——在其他的异教文化中,利维坦是力量可以与撒旦一较高下的强大怪兽,它冷酷无情,拥有强大的神力,可以创造一切在海洋中生存的生物。 大概没有人会猜到,利维坦是真实存在的。 “……”一片沉默之中,兰多稍稍拽紧了手,露出一个紧绷的笑容,“这么说,我们是真正的准备要面对一只……腾飞起来直接可以连接海平面与天空那样尺寸的,创世时代怪兽?” 第五十二章 那么欢迎加入我的船队,迪尔船长。 “我还以为你那么积极地嚷嚷着要找利维坦号,是心中早就有心理准备。”雷蒙德收起卷轴,开口说话时声音听上去十分平静,“最后一句歌词分开来看的话很容易猜到其中的关键,我猜想,如果要得到利维坦雕像,应该需要击退利维坦,甚至是杀死它。” “可是我们怎么可能弄得死那种东西?”兰多一张脸苍白猛摇头,觉得自己二十几年的谷物都白吃了,世界观在这一年被破坏得彻彻底底——他就像是一个无知的小婴儿似的,对这个世界的真实一面一无所知。 “那就指望它把行行好,脖子送到你面前让你一剑抹杀好了。” 雷蒙德看似并不意外地用眼角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似乎还挺享受他这副被吓得灵魂出窍的模样——而就在这个时候,站在他们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迪尔此时似乎也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摇摇头嘟囔了声:“不行,如果有这么个大家伙在,别说你们席兹号的人手不够,我莫拉号也并不能单独行动——” “那还真是遗憾。”雷蒙德嘲讽。 迪尔狠狠地闭上了嘴,满脸阴郁地盯着看着不急不慢地将那张航海图志收起来的动作,片刻之后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雷蒙德让他进来围观航海图志,并不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将他赶走,而是从一开始就准备让他看看清楚自己可能会面对的是什么东西,然后让他知难而退。 “太卑鄙了。”迪尔皱眉说。 “啊,真冤枉啊船长大人,这话从何说起?”雷蒙德稍稍挑起眉,小心翼翼地将那航海图志放回了书柜架子上,微微一笑,“那海怪可不是我放在那里游来游去的,要怪,就去怪喜欢创造了生物又到处乱扔的上帝好了。” 迪尔的表情看上去想要把雷蒙德那张英俊的脸打开——当然兰多是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的,于是他伸出手,抓住迪尔的手臂往后拽了拽:“一人少说一句,现在这个情况是我们都没预料到的,小杰罗你也不要妄想自己一个人吃独食了,事实就是我们现在似乎都面临着人手不够的问题——” 迪尔:“可是——” 雷蒙德:“两只船队合在一起就够了。” 正准备爆发争吵的两人双双一愣,随即一同猛地转过头来,像是见了鬼似的瞪着突然说出了一番听上去有点儿惊天地泣鬼神的话的男人。 雷蒙德却显得从容至极:“或者请女王派遣一批皇家海军,只不过到时候如果真的找到利维坦号,很有可能就——” 兰多和迪尔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大吼:“当然不行。” 然后船舱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几秒后,站在办公桌另外一边的男人勾唇轻笑,轻轻击打手掌:“那就这么说定了,让我们来一个绅士又短暂的临时合作,迪尔——令人作呕的纸上契约就不需要了,我对你的船队以及你本人没有任何的要求,除却一个:在遭到利维坦号之前,莫拉号暂时归属于席兹号,我的命令高于一切。你当然也可以拒绝,请时刻记住,遭到‘归墟’的航海图志,在我的手上。” “……” “如果没有异议的话,那么欢迎加入我的船队,迪尔船长,祝愿我们友谊长存。” 第五十三章 席兹号扬帆起航! 兰多猜想,迪尔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迫沦落到雷蒙德的手下乖乖做事——而且是带着他的整只船队一起。 好处就是借着雷蒙德的面子,莫拉号以及莫拉号上的人终于不再是西尔顿的头号通缉犯,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各种西尔顿港口的物资商店,利用对等的物品、货币去换取必备的物资,啤酒,淡水,以及足够的粮食、弹药还有食物,还获得了诸多免费搬运工,在出发当日,一箱箱的东西就这样在席兹号水手们的帮助下被搬上了海盗船。 水手一号:“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心甘情愿地把一箱面粉搬上海盗船。” 海盗一号:“我也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光明正大地站在活人云集的港口叉着腰看着商船水手心甘情愿地把一箱面粉搬上海盗船,然后,我还要跟他说谢谢。” 水手一号:“……” 海盗一号:“……谢谢。” 看,多么和谐。 和谐的掩盖下唯一的不和谐,大概就是莫拉号船长、巴比伦海鼎鼎有名的大海盗船长迪尔的自尊心严重受挫。 双双合并重新变得无比庞大的船队整顿完毕准备出发,站在莫拉号上,金发海盗船长看着一脸满足、做的有模有样地清点货物简直可以去评选年度奉公守法好公民的海盗们,那张英俊的脸依旧是黑如锅底……没有人赶去招惹他,甚至没人敢去提醒下他:船长,船要开了,但是咱们好像没看见你那只肥耗子。 是的,就好像已经预料到今儿个的莫拉号上气氛会不太对劲,那只仓鼠大副似乎也早早就不知所终。 真是见了鬼。 莫拉号上的海盗们只能感觉到今天头顶上的气压有些低,至于为什么,并没有人能够猜到。 而在席兹号上,则是实实在在的另外一番风景。 自愿留在船上的水手们每个人都看上去快活极了,他们嘴巴里哼着歌在甲板上来回奔跑着做自己被安排的工作,当风吹鼓了风帆,西尔顿皇家港口响起了号角声,低沉而悠长的号角声被风传到港口的每个人的耳朵里,席兹号大副雷蒙德站在席兹号的甲板上,冷静地指挥着水手们做最后的检查工作准备扬帆起航——就在这个时候,一抹修长的身影毫不犹豫地从莫拉号飞到了席兹号,“咚”地一下落在了席兹号大副的身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喂,雷蒙德,相比起席兹号,莫拉号更合适做领航船,你让我们走前面。” 雷蒙德闻声,转过头,微微眯起眼扫了一眼身后的海盗船上——在他这样的目光中,迪尔故作轻松的面部表情逐渐变得僵硬,就在他准备跟面前的红发男人干一场硬仗的时候,他却突然听见后者轻笑一声,用轻松的声音回答:“又何妨。” 迪尔微微瞪大了眼,随即便看见雷蒙德叫来舵手跟他吩咐了一会儿将席兹号跟随在莫拉号后面的命令……从来不觉得雷蒙德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他双唇张开,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直到后者转过头来问他是否满意,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憋了半天,只好憋出一句:“顺便,麻烦把莫拉号的大副还给我!大清早的就被搞得不见踪影——” 雷蒙德“啊”了一声,冲着某个阴暗的角落招了招手,叫了某个人的名字,这个时候,从那个角落里走出来的是呵欠连天的、不知道之前正躲在哪里偷懒的席兹号冲锋队长,面对自家当家的,他稍稍收敛起脸上那漫不经心的表情,笑着问了一声:“老大,有何贵干?” “帕德,”雷蒙德一脸淡定,“把人家船队的大副还给人家。” “咦?” “快点,别让我重复第二次。” 老帕德不满意地撅起嘴,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妥协慢吞吞地从腰间挂着的小口袋里掏出个小玻璃瓶——在他拎出那小玻璃瓶的时候,那玻璃瓶正以肉眼可见的幅度猛烈晃动,而造成这一切的显然是某只被装在玻璃瓶里的仓鼠,它耳朵上别着的骚包红花已经因为它愤怒的摇晃瓶子而跌落在了自己的爪爪下,浑身那原本被养得油光水滑的毛这会儿也变得乱七八糟,一双绿豆眼翻成了三角眼,在迪尔黑着脸拔开玻璃瓶瓶塞时,它发出愤怒的“吱吱”声,猛地蹦跶到老帕德的脸上狠狠地啃了他鼻子一口,在后者“哎哟”痛呼一声后,四肢超越肥胖身体极限,十分敏捷地跳回了迪尔的帽檐里,一溜烟儿地钻了进去,再也不肯冒头。 雷蒙德瞥了一眼面色已经黑得锅底都自愧不如的海盗船长,转过头去看摸着冒血的鼻尖碎碎念地骂着脏话的冲锋队长,公平地说:“你这是绑架。” “我干嘛绑架只耗子。”老帕德不服气地说。 迪尔:“我怎么觉得你们更像是海盗,卑鄙无耻睁眼说瞎话打着正义无辜的旗号违法犯罪——” 雷蒙德:“让你产生这样的误解真是太让人遗憾了。” 虽然语气中并不能听出多少遗憾的成分……而迪尔似乎也早已习惯了席兹号大副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整理了下帽檐,确认自家可怜的大副老老实实地呆在里面不会再次被人“顺手牵羊”,他含糊地嘟囔了声“再见”,然后就用像是远离席兹号上在传播的不治之症的速度,飞快地回到了莫拉号上。 莫拉号迫不及待地扬起了风帆,就好像生怕雷蒙德后悔让出了领航位置似的。 尽管雷蒙德压根就没这个打算。 迪尔前脚刚走,男人便让老帕德去从船上的每一个可能搜到某只猴子存在的角落去搜寻他,然后带到自己的面前。就像是绑架别人家的大副的时候一样手脚麻利,三分钟后,雷蒙德满意地看见自家宠物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面前,手上还拿着一块擦甲板用的刷子——阳光之下,那张还算耐看的脸上充满了汗水,这让他看上去健康且充满了活力……眼角稍微柔和下来,雷蒙德的抬起手,飞快地替黑发年轻人将发丝尖端的泡沫扫掉,收回手,顿了顿,淡淡道:“这就要出海了。” “啊,出啊,甲板都擦好了,食物淡水也准备好了,没道理不走——哎呀我去,迪尔个王八蛋怎么跑我们前面去了?” “我让的。”雷蒙德语气保持不变,“这一走,我们就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了?” “嗯,干嘛回头?”兰多趴在船舷边,伸长了脖子看逐渐与席兹号擦着开远的莫拉号,“你怎么会同意让莫拉号当领航船?这样我们岂不是很没面子?虽然你们俩终于停止了各种幼稚的攀比和争吵非常让人感动,但是这种和谐总让我感觉到不安……你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好说话了?” “面子并不值钱,事实是冲在最前面的通常死得最快,他想冲我当然不会拦着。”雷蒙德不急不慢说完,顿了顿,又问,“你真的不后悔?” “雷蒙德,”兰多收回了目光,叉腰在红发男人面前站稳,顺手扔掉了手中的刷子,用还散发着擦甲板用的消毒水味儿的双手捧住了男人的脸,“你怎么回事?磨磨唧唧的?” “……” 半晌沉默。 “没怎么。” 男人将放在自己面颊上的手拉下来,弯下腰将那刷子捡起来,重新塞回呆立在原地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的黑发年轻人手中,两人对视片刻,之后,他转过身,冲着瞭望台的水手打了个手势——下一秒,刻画着象征着天空巨兽席兹的飞鸟图腾旗帜与西尔顿皇家旗帜同时迎风展开,在海风中飞舞,发出好听的“扑簌”响声。 海风将风帆吹满。 “起航。” 熟悉又令人怀念的平静命令声中,跟随在早已渐渐开远的莫拉号之后,席兹号扬帆起航! 第五十五章 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 …… 单纯赶路的日子总是百般无聊。 最初期待着见到传说中的巨兽的激动逐渐消退,当船队在海上航行的第七日,无论是席兹号的水手们还是莫拉号的海盗们,都迅速地进入了昔日对于枯燥航海生涯的熟悉沉寂中,每个人都按部就班地按照值班表做着自己被安排到的工作,打闹说笑少了一些,剩下的唯一的乐趣就是伸长了脖子,看看“隔壁那艘船”上的人在做什么。 然后相互嫌弃并嫉妒着—— 席兹号上。 水手一号:“看看,看看,快来看看,那群没规矩的海盗们居然在甲板上公然赌博,还为了作弊不作弊这种问题大打出手,真是太没规矩了!一看就知道教养有问题!” 水手二号:“是啊是啊,换做是我们,早就被雷蒙德老大打断了狗腿。” 兰多:“你们就是狗腿,何来打断一说?我快无聊得起毛了,底舱昏暗躲避大副被抓就死模式暗黑斗地主,谁来?” 水手一号、水手二号:“我来!” 莫拉号上。 海盗一号:“那群水手们一窝蜂地跑到底舱去干嘛了,又闷又热又潮湿的,他们是不是脑子有病?” 海盗二号:“啊,谁知道呢,那群被雷蒙德长期压迫脑袋出现了毛病的小狗腿们,我猜他们是迫不及待地躲到船舱下面喝酒去了,毕竟天气越来越冷了,你说我们不会是已经走到了世界的另外一端吧?” 海盗一号:“是不是已经揍到了世界的另外一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才不用躲到船舱底下去喝酒呢——你看看那个抱着长刀的家伙,叫老帕德的那个小毛头,刚才他还举起了手中的威士忌眉开眼笑地跟雷蒙德致敬,雷蒙德还跟他点头……这群没规矩的水手,居然在甲板上喝酒!” 海盗二号:“我们可不能这么干,万一前面出现险情了就糟糕了!该死的我觉得越来越冷了,得去底舱加一件衣服,顺便在迪尔老大看不见的地方喝一口酒暖暖身子,就一口!” 海盗一号:“我和你一起去!” 以上,这就是文化冲突带来的新鲜感,无论是正儿八经的水手们还是恶贯满盈的海盗们,一时间大家仿佛都找到了个能够让自己提起劲儿来的话题,对面船的放个屁顺着海风被这边船的闻到了,大家伙也能在餐桌上喋喋不休地争对对方素质修养批判个半天……除此之外,船员们剩下的唯一乐趣就是每天仰着脑袋,听大副的休息室里传来的争吵声音—— 自两只船队合并,迪尔便成为了席兹号的常客,每隔两三个时辰,他就会耐不住寂寞地跑到席兹号上来找茬,用的理由千篇一律都是:雷蒙德,我觉得你指的路线根本不对,你的那张航海图有问题。 雷蒙德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的:哦。 当迪尔将这个理由不厌其烦地用了整整七天。 第八天,这一天,明明早晨阳光明媚,到了中午的时间海面上却起了风,只是十月的天气,本应该秋高气爽,却已经让甲板上不少人冷得不由自主地多增添了一件衣裳,无论是水手还是海盗们都抱怨着在这样下去他们可能就要提早步入冬天了,更多稍微有一些地理常识的人则猜测,他们大概已经穿越了赤道线来到了另外一个半球——很早以前他们就听有经验的老水手说过,在这个地球上,生活在另外一面的一些国家的人和他们过着昼夜颠倒、秋冬翻转的日子……现在,他们猜测他们可能已经到达了这样的地方——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一次的航行恐怕是他们这辈子走过的最远的地方了。 阳光直射,却丝毫不能带给甲板上的水手们哪怕一丝丝的温暖,就好像挂在天边的太阳是假冒的装饰品似的。 在这样诡异的气候下,雷蒙德大副终于失去了其本来应该拥有的耐心,当大摇大摆地在站在他的办公桌另外一边的海盗船长,将过去七天不厌其烦地唠叨过的话再次重复了一边后,他终于做出了正面的回应:放下了手中正在那张航海图上测量的卡尺,雷蒙德抬起头看着迪尔说:“我还以为这些天我的沉默已经让你明白了一些事情,迪尔,你需要知道,你的所谓‘我觉得’在我看来并没有任何的参考价值。” “是吗?雷蒙德,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知不知道距离我们上一次最后经过一个可供补给的国家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天四夜?现在整只船队越走越偏,别说岛屿,现在我们大概连一个像样的陆地都没看见过——食物是会被快速消耗的消耗品,淡水也是,几百号人等着被渴死饿死,在这种情况下,你难道不允许我提出异议吗?” “船队从西尔顿出发的时候,清点的物资单就足够我们航行三十天,这才五天你们就要渴死饿死了,你是不是该检讨一下贵船上的水手们过于放纵,消耗过大的事实?” “难道补给够航行三十天我们就要开着船在这一望无际的海上绕圈子绕上三十天?返航的时候吃什么?找到利维坦号然后就可以修炼成仙吗?再说了,莫拉号的规矩就是放开了肚皮吃,吃完了就去抢别人的,烧杀抢掠,这才是海盗们该干的事儿!”迪尔从鼻孔喷出一股气,“我们为什么要克制?” “这里没人让你烧杀抢掠,所以麻烦克制。” 第43节 “哦,是吗?” “这自信的反问句真是让人想要笑掉大牙,迪尔,上一次是谁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下伏击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啊,我们是打输了也跑了没错,但是也绑架你们未来的船长足足一两个月那么长的时间。” “是他自己蠢跑上去的。” “……” 迪尔闭上了嘴,隔着一张办公桌,跟席兹号的大副相互瞪视片刻。这个时候,在他们的身后窗边,有一个从一开始就一动不动外加一言不发几乎完美融入背景的身影终于晃动了下—— “……喂,我当时是为了让席兹号及时从战斗中脱险,才跑到莫拉号上把船搁浅的。” 一直单手撑着下巴探着脑袋在窗口看风景的黑发年轻人这会儿总算是回过神来,甩给楼下甲板上把楼上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正冲着他嘲笑笑得大门牙都露出来的水手们一个大白眼,兰多收回目光,在身后争锋相对的两位大人身上扫视一圈,顿了顿后道:“不过雷蒙德说的没错,归根究底是我自己跑你船上去的,小杰罗,这可算不得你的功劳。” 迪尔露出个不服气的表情,兰多微微眯起眼打了个呵欠,嘟囔了声“这船舱怎么感觉尤其冷”,之后站起来凑到雷蒙德身边,低头看了看男人刚才进行到一半的工作——指南针旁,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一条规规矩矩的航海路线从西尔顿出发,一路向着画着利维坦怪兽的那个海域出发,而此时此刻,最后的末端已经几乎要触碰到这个海域的边缘…… 兰多微微一愣:“我们这就要到了?” “是,海洋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广阔,不是吗?”雷蒙德微微一笑,紧接着拿起了那放在一旁的精致指南针晃了晃,“看,指南针已经失效了。” 盯着男人手中那果然一动不动的指南针,兰多仿佛看见了什么相当神奇的事物似的瞪大了眼。 而对于黑发年轻人这种无论雷蒙德说什么都下意识信服的态度,海盗船长胸口剧烈起伏了下,不高兴的情绪毫不掩饰地在那双碧绿的瞳眸之中出现,他狠狠地皱起了眉:“你们在说什么鬼话?指南针失效?什么时候的事情?” “早上天一亮。”雷蒙德屈指敲了敲桌面的航海图,“大概是刚刚进入这个海域的时候,一过礁石区,就失效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在指南针失效的情况下信心十足地航行了一整天?!”迪尔见了鬼似的瞪着雷蒙德,“而现在,我们在大海中央——麻烦谁行行好探个脑袋出去看看,窗外别说什么海眼或者深海怪兽,就连一只海鸟都看不见!真正鸟不拉屎的地方!我的老天爷,我们可能已经迷航了!你却说,我们快到了!” 没等雷蒙德回答,迪尔猛地伸出手戳了戳兰多的胸口:“最惨的是你还摆出一副毫不怀疑的模样!有没有脑子啊你!” 雷蒙德微微挑起眉,拍开迪尔的手,而看着迪尔完全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样,兰多正想要说些什么安抚他一下,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窗外从楼下的甲板上传来一声惊叫! 兰多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拧过脑袋透过窗户向看去,紧接着便看见了让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正是落日时分。 海上黄昏的落日是大多数在航上航行的粗汉子们能够欣赏得来为数不多的浪漫风景之一,傍晚时分,闲着没事干的水手们都来到甲板上趴在船舷边欣赏这一百看不厌的景色——最初,在众人耐心的等待下,火红的太阳于海平线逐渐沉寂,当太阳、海平线与天空连做一线,远处的海被光照耀成了好看的橙红色…… 正当所有的水手们默默地等待着最后一缕光芒像是往日他们见过的无数次那样被海水吞噬,并正式迎来夜女神的降临,这个时候,在他们却发现目光所及之处,海水突然出现了不一样的波动——最开始是浪花开始翻腾,海上有风,然而哪怕是经验最丰富的老水手也不能说哪一种风可以将海面卷起那样细腻的浪花……那浪花层层叠叠,还原本平静的海绵拉出了一条白线—— 就好像是一面镜子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痕。 那道裂痕在逐渐的加深,加宽……在距离航行于最前面的莫拉号大约是几百米开外的距离,那由浪花形成的白色水痕伴随着海水的汹涌快速蔓延,以不符合任何科学逻辑的方式发生弯曲,最终,海浪线的两头弯曲相撞,在原本平静的海面上圈出了一个无比巨大的圆。 几秒之后,当最后一缕阳光彻底消失于还明显的另外一边。 圆圈之内的海水突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整个海平面就像是被一个巨人击打了一个深坑,圆圈内,水花四溅之间,整个水面伴随着漩涡突然下陷,哗哗的海水倾斜之声几乎盖过了所有一切的声音!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在平静的海面上凭空出现的巨大深坑的神奇景观,深坑中央的水流很快,翻腾的浪花成了乳白色的厚厚一层,就像是一只巨大的巨人之眼在安静地仰视着夜幕初临的天空,海水飞流倾泻而下卷起淡淡水雾,就好像整片海洋的海水都在拼命地涌向那无底且无法填满的巨大深坑,无穷亦无尽—— “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中,雷蒙德平静的声音在兰多的耳边响起。 “看来,我们确实到了。” 第五十五章 巨兽!巨兽! 雷蒙德的声音将兰多从震惊中拉回,在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正想要表达自己内心的喜悦与激动时,突然之间,他身后的天空中打响了一声巨雷! 惊天动地的雷鸣声几乎要震聋每个人的耳朵,船身发出可怕的“吱呀”声响开始震动起来,兰多踉跄着后退一步狠狠皱起眉抬手捂住耳朵,耳间嗡鸣之时,那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边又闪过一道雷电,明亮的闪电几乎将整个乌压压的天空照得如同白昼——光亮瞬间将整个昏暗的大副休息室照亮,恍惚过后,兰多试图在开始摇晃的船身中掌握身体平衡,摇晃之间一眼不经意间瞥见站在他不远处的男人,不知道为何,那双湛蓝色的瞳眸在雷电光芒之下显得异常明亮,摄人心魄! 而男人的脸…… 瞳孔微微缩聚,心猛地漏跳一拍,此时,天空之间再次响起雷鸣,这一次,那声响仿佛要将天空活生生的撕裂一般! “雷蒙德?” 顾不得原本放在桌子边缘的指南针此时因为船体的摇晃倾斜而掉落在地,兰多一个脚步扑向站在他不远处的雷蒙德,当后者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他,他却显得有些慌乱地举起手去触碰了下男人的脸,胡乱摸索一番过后,他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男人的面颊,良久,长长地徐出了一口气—— “怎么?”雷蒙德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平静。 “没什么。”兰多垂下手,扶着雷蒙德的肩膀站稳,用不确定地声音说,“大概是我刚才精神太紧张了,有点看花了……” 兰多没有实话说刚才就在闪电照亮了船舱的一瞬间,他不仅看见了雷蒙德那双亮的几乎有些异常的瞳眸,同时,他似乎再一次地看见了雷蒙德的脸上又长出了鳞片状的东西……那东西在上一次那一团雾状的人鱼触碰他的时候也曾经出现过,然后又迅速消失。 兰多一再安慰自己那绝对是他的眼花以及多虑产生的幻觉。 而此时此刻,情况也并不允许他再想太多,在连续几声巨雷之后,船身的晃动越发剧烈,且越发到了令人不安的程度,甲板上的水手们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当他们意识到自己似乎应该做什么的时候,就收到了来自驾驶舱的噩耗:船舵正在失去控制,以惊人的速度向着那巨大的海眼漩涡靠近! 兰多放开雷蒙德,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了一眼,果然看见整只席兹号正在逐渐失去控制,整只船此时已经由原来的九十度打横到一百八十度,就像是惊涛骇浪之中一片无足轻重的浮木,摇摇晃晃地顺着海水的推动向着海眼处移动—— 船体因为巨浪的拍打发出可怕的呻吟。 天空下起了冰冷的暴雨,豆粒大的雨点落在人的身上,打得人脸部生疼。 “抛锚,抛锚!” “要不要卸重?雷蒙德老大?” “想什么呢,船体已经失控了,增加重量都来不及,卸重你以为就能开出漩涡范围吗?我们已经在靠近了!” “该死的!可是我们不够重呀!这样还没到漩涡船就要翻了!” 水手们七嘴八舌地相互咆哮讨论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清清楚楚地写着恐惧,兰多将脑袋缩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下一秒,却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一只有些粗糙的大手捏住,稍稍往上挑了挑,他被迫对视上男人男双镇定的湛蓝色瞳眸:“还发呆?你是准备让席兹号上所有的人给我们陪葬吗?” “……” 兰多沉默了几秒,正当雷蒙德和迪尔都以为他已经吓傻了的时候,黑发年轻人突然抬起手将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拍开——下一秒,他已经身手敏捷地蹿上了窗子,半个身子探出去,外面的狂风暴雨将他的头发瞬间吹得无比凌乱,黑发年轻人双手抓在窗户的边框,做出一个准备跳跃的姿势,同时他回过头来,冲着迪尔的方向咆哮:“小杰罗,让你的人准备连船!” 言罢,不等船舱内的人回答,他便张开身子,像是巨鸟一般一跃而下——他猛地消失在视线之中,下一秒,雨幕之中,一道修长的黑色身影已经抓着缰绳迅速地从席兹号上往莫拉号上的方向荡去—— 迪尔微微瞪大了眼,雷蒙德却无声地笑了。 他似乎很满意自己听见的答案,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傻愣着站在他们身后的迪尔:“听见了没?不想跟着席兹号一起葬身海底,就让你的手下一起抛锚,准备连船。” 连船。 顾名思义,将所有的船只用特殊的金属连接器死死地连接在一起,利用船只本身的重量环环相扣,增加船的重量——很多海战中,指挥官会使用连船让船体成为最坚固的防线,然而在此时此刻这种单只船只抛锚也根本抓不住船体的时候,连船确实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不得不说,某个人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刻给人惊喜。 兰多离开之后,雷蒙德也毫不犹豫转身离开船舱准备下甲板亲自安排那些水手们进行连船工作,而迪尔也在最初震惊之后快速反应过来并做出了动作,他紧紧地跟随着兰多离去的路线,也来到窗户边,抓住了旁边垂落着的一根缰绳,顶着狂风暴雨从席兹号跳回了莫拉号上,当他“咚”地一声稳稳落在莫拉号的甲板上,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一群海盗中央吆喝着让他们准备连船的黑发年轻人。 “啊啊,就该把你留在我的船上,这时候就轮不到雷蒙德那个王八蛋得意了。” 金发青年摸摸鼻尖万般后悔似的嘟囔了声,这个时候,在他不远处完全不知道自己受到了褒奖的黑发年轻人已经举起了一根看上去比他的腰还粗的巨大铁板,在船身猛烈的摇晃之中一步步地向着船舷方向挪动——暴雨已经将他身上完全淋湿,薄薄的外套此时此刻完全贴在他的身上,将那本来就不太健壮的身形衬托得越发纤细,他的一头黑发服帖地贴在脸颊一旁,雨水在发尖形成一道水痕,顺着他的脸颊在他尖细的下颚汇聚成一条小河—— 一条条的金属铁板在海盗以及水手们的双双配合之下在莫拉号和席兹号之间搭建,再用巨型特定的固定金属扣件搭扣,拉扯之间,船体发出“吱呀”“吱呀”不堪负重的可怕呻吟……而此时,在席兹号的另外一边,也跟位于船只后面的其他护航船以及物资船相互链接起来—— 大约是十几分钟后,雨变得比之前更大了些,然而原本走在整个船队最前,此时眼看着已经到达了漩涡边缘的莫拉号却以可见的程度硬生生地放慢了被卷入漩涡的速度! 兰多趴在链接两条船的金属板之上,狠狠地将最后一个固定零件压下扣紧,与此同时他听见了身后从莫拉号或者是席兹号上传来了有人欢呼的声音,无论是谁,他们似乎都在清醒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兰多长吁出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抓在金属板边缘的手手指甲已经因为用力过度劈开流血不断,然而此时此刻冰冷得完全没有知觉的双手反而已经感觉不到痛,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正准备爬回席兹号上喝上一口威士忌暖暖身子,而就在这个时候,海眼中的水流速度无形的加快,船身猛地颤动了下,原本已经停止住被卷入趋势的莫拉号在一个甩动之后,半只船被硬生生地拉入了海眼的边缘! “啊啊啊啊啊——” 兰多在脚下猛地打了个滑之后,心中“咯噔”一声,大脑被恐惧侵占而放空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重心失去了控制,在身后一干人的惊叫声中,他的手在空中胡乱地抓了下,然而手只来得及金属板的边缘,伴随着船身的再一次甩动,尚未能够稳稳抓牢的手硬生生地在金属板边缘划过,手掌心传来钻心的剧痛,他痛呼一声手上失去了力道,就在他在心中高呼一声“卧槽完了”的时候,突然之间,从他的上方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紧接着那人伸出一只手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要被甩出去的趋势拽回,牢牢固定在自己的怀中! “雷蒙德!” “是我,别嚷嚷,站稳。” 面对黑发年轻人惊讶又惊喜的惊叫声,男人的反应却是冷漠又震惊,然而与他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话语之间,他放在黑发年轻人腰间的手却稍稍收紧—— 雷蒙德是利用挂在席兹号和莫拉号之间的缰绳踩着金属板过来抓住兰多的,而此时此刻,那根该死的缰绳却在承受住了两个成年男性的重量后不堪负重,绳子的某个地方明显出现了损坏,兰多可能感觉到两人的身体都猛地往下沉了沉…… 兰多将双手死死地抱在雷蒙德的腰间,大雨拍在脸上生疼,慌乱之间他只感觉到男人将一根粗糙的缰绳塞进他的手里,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把抓住了那条缰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随即便听见雷蒙德在他耳边说:“自己回去,别回头。” 兰多动了动唇,正想要反问雷蒙德什么叫“别回头”,下一秒突然感觉到拦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力道忽然松开,他心中一紧,似乎想到了什么,真想伸出手抓住男人,而这个时候,后者已经快他一步将他一把推了出去——那巨大的力道顺着船只的摆动,迅速地将兰多抛出几米远,于是黑发年轻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独自留在链接板上的男人的身影逐渐模糊在越来越密集的雨幕之中! “雷蒙德!!!!” 从胸腔之中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当黑发年轻人踉踉跄跄地跌在席兹号的甲板上,他一把推开了上前想要扶住他的冲锋队长,扔开缰绳踉跄着冲向船舷边——此时,一个巨浪扑来,莫拉号的甲板上传来海盗们惊慌的咆哮,席兹号也被扯动着剧烈摇晃了下—— 兰多狼狈地从甲板上爬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地扑到船舷边,他瞪大了微微泛红的双眼使劲儿往某个方向看去,而目光所及之处,均是一团浓浓的雨雾,什么都看不清…… 连接板上看似空无一人。 兰多站在原地呆愣了几秒,之后,在他的大脑做出正确的判断之前,他的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他一跃而上跳上了船舷,正欲做出下跳的动作,一个巨大的力道扯着他将他扯回了甲板—— 兰多的后背狠狠地撞击到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放开我!迪尔!放开我,我要去找——”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这样跳下去你还有命?我过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了,雷蒙德已经不在连接板上了!你也别跟着去送死!这样他冒险救你的意义在哪?” “那又怎么样?!” 拉扯之间,黑发年轻人一个猛地转身,那双向来温和的瞳眸此时此刻写满了狰狞和暴躁—— “那是雷蒙德!这辈子我欠着谁的也不愿意欠着他的雷蒙德!我怎么可能允许他替我去死!这种事情我不允许!!!!” 那因为极度的嘶吼几乎沙哑失声的咆哮声让金发青年陷入片刻的怔愣,眼前那双已经红得像是困兽一般写满了复杂情感的瞳眸深深地映入他的眼中,粗重的喘息之间,对方的情绪仿佛也通过两人拉扯在一起的手臂传递给他—— 可是雷蒙德大概已经死了。 你这样不管不顾地跳下去,又有什么用呢? 尽管想要这样说服对方,然而面对那双眼睛的时候,迪尔却发现自己破天荒头一回什么都说不出来……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就这么——” 迪尔的话还未说说完,突然之间,他们听见船舷边上的传来一名水手的惊呼声:“看!我的上帝呀,那是什么?!” 第五十六章 ……雷蒙德? 兰多和迪尔双双一楞,下意识地顺着那一脸惊恐的水手手指的方向看去,下一秒便看见,目光所及之处,一个巨大的黑影正从海底深渊处,迅速地上浮,靠近—— 绝对不是因为漩涡的引力而被卷上来的海洋生物。 那东西越靠近,甲板上的人们越能确定这一点,同时心也变得更加凉—— 它在主动地接近他们! 当那黑影越靠越近,人们也彻底地打消了那可能是一条鲸鱼之类的生物的饶幸心理,只是因为此时他们已经能够根据距离估测出那东西究竟有多大——比想象中巨大不知道多少倍,光是它的身体的宽度,就足够同时抬起莫拉号、席兹号两艘巨大船只,更不要提那长长的身体究竟有多长—— 紧紧相连的船队,在它的衬托之下,反而像是孩童放在水池之中玩耍的小小模型玩具! 第44节 “那是什么东西?” “我的老天爷,它靠过来了,它靠过来了!” “妈妈呀,祖母呀,圣母玛利亚!” “后退!后退!抓紧舵盘,全速后退!用力拉!用力拉!” 一阵慌乱的惊叫声中,不知道谁用恐惧到接近于窒息的声音说了声“利维坦”,那声音似乎提醒了许多人一些事情,因为接下来,原本充满了惊叫声的甲板上诡异地陷入了几秒钟的死寂。 利维坦。 传说中上帝亲手所造,又因为惧怕其的力量,亲手放逐的远古巨兽。 海平线的尽头,当天地海三线合一,巨兽吞舟,海水枯竭,雕像显现。 在船员们呆愣的目光中,那巨大的黑影终于浮现于水面,当它完全不受漩涡的影响,在众目睽睽之下泼水而出,几乎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呆若木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巨大的水幕之中,庞大的巨兽一跃而起,和那张古老的航海图中所描绘的完全一致,眼前玄黑巨兽拥有着鲸鱼的腹部,头颅布满鳞片,宽嘴,獠牙如同海洋让人毫不犹豫它一口就能将世界上现存的任何船只一分为二—— 当那巨兽从水面完全脱离,半空之中的它突然身形一顿,紧接着,近乎于透明的巨大翅膀从它身体两侧伸展开来! 它呼吸之时,鼻息之间全是冰霜,站在甲板上的人们能感觉到周围温度急剧下降——巨兽张开巨口,发出震撼天地的咆哮,那不同于世间所存在的任何一种野兽的咆哮声震慑住每一个人,胆子小的,已经丢人的尿湿了自己的裤子! 人类在它的面前,如蝼蚁,渺小且脆弱。 兰多仰着脖子,死死地盯着那只腾飞在半空中的巨兽,在看着那双巨兽覆着一层膜的双眼时,他猛地愣了愣,下一秒,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巨兽的眼翻了翻,薄膜翻了开来—— 那是一双如同蛇族一般的湛蓝色瞳眸。 犹如世界上最纯净的蓝色宝石。 犹如最透净的苍穹之顶! 兰多微楞,刹那之间,那巨兽已经从半空中俯冲而下! 巨兽吞舟! 来不及思考前一秒心中的熟悉以及随之而来的慌乱究竟由何而起,那光是脑袋就有席兹号那么大的巨兽已经来到所有人的面前,甲板上的水手们如同受惊鸟兽一哄而散,独自剩下黑发年轻人一人站在船舷边,当他反应过来之时,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原来压根就没有想要转身逃走的心,相反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毫不犹豫地抽出了腰间佩戴着的长剑,“哗”地一声拔剑带来的金属摩擦声响,在惊涛骇浪拍打船舷的巨响之中,却依然刺耳响亮! “兰多!你是不是疯了?!” 耳边传来迪尔的惊呼,后者停住了后撤的步伐又回头三步并两步地往黑发年轻人这边跑来,当他伸出手想要抓住这不知死活的家伙时,后者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他将长剑衔在口中,一跃而上重新跳上船舷,并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身手敏捷地一跃而起,一把抓住船边摇晃的缰绳,下一秒一个狠狠的跳跃,紧接着,稳稳地落在了那因为俯身靠近席兹号而拉近了距离的巨兽的头颅之上! “他上去了!” “兰多?!他是不是疯了?!” “我的少爷啊啊啊啊啊——小杰罗,你倒是想想办法!” 席兹号的甲板上爆开一阵吵杂,而站在人群中间,迪尔的脸却早已黑如锅底:他也想有机会把那个该死的家伙抓回来,但是现在恐怕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兰多压根不是出于勇敢或者什么坚定的决心才做出这个动作。 他就是想去送死而已! 在老军需官哭天抢地声音与迪尔冰冷的目光注视下,黑发年轻人却没有丝毫犹豫,他甚至不曾回头,在落在了利维坦巨兽的巨颚之上时,他取下手中,冰冷得几乎要失去控制的手指条件反射地死死抓住了剑柄,那长剑在他手中转了一个圈,他双手握着剑柄,对准了利维坦头颅额间部位—— 正欲狠狠刺下! 突然之间,他不经意地与那双湛蓝色的兽眸对视! “……” 一时间仿佛世界都失去了本来应有的声音。 风的咆哮。 海浪的怒吼。 天边的雷鸣。 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声响。 单膝跪在巨兽坚硬冰冷的鳞片之上,双手握着长剑剑柄的黑发年轻人脸上先是放空,而后,他露出了一个就连自己都要怀疑自己的迟疑表情,几秒后,那苍白的几乎不见血色的唇瓣轻轻颤抖,开启,以极不确定的困惑声音叫了一个名字—— “……雷蒙德?” 第五十七章 利维坦! 兰多像是中了石化魔法似的瞬间停止让甲板上眼巴巴望着他的所有人心瞬间提悬到了喉眼。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黑发年轻人突然停下了进攻的工作,每个人的心中都飘过一大串脏话,其中没忍住骂出声来的人是向来放浪不羁的迪尔船长,头顶暴风雨以及电闪雷鸣,他狼狈地抱着席兹号上的桅杆冲着远处站在怪物头顶上的黑发年轻人大吼:“兰多,我的祖宗!你还犹豫什么!刺下去!利维坦雕像就是我们的了!” 远远听见迪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兰多高举的剑往下压了压—— 然而当剑的前端顶在利维坦那布满了坚韧鳞片的鼻息之间,不知道为何,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停了下来——包括迪尔的咆哮声,海浪的汹涌,在漩涡边缘挣扎的船队……利维坦腾飞在空中,兰多知道,它只需要稍稍拧动自己的脑袋,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抛入海中—— 可是它却没有。 它只是悬停在半空,用那双湛蓝色的兽瞳,盯着他。 【最后一句歌词分开来看的话很容易猜到其中的关键,我猜想,如果要得到利维坦雕像,应该需要击退利维坦,甚至是杀死它。】 【可是我们怎么可能弄得死那种东西?】 【那就指望它把行行好,脖子送到你面前让你一剑抹杀好了。】 “……” 兰多从来不认为雷蒙德有所谓的寓言天赋,而越来越离奇的猜测却让他心情紧绷得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雨水拍打在脸颊之上,他冻的牙关打颤,稍稍加大力道试图将手中越来越滑几乎要飞出去的剑握紧,手指尖劈开的指甲传来的剧痛稍稍将兰多拉回了一丝丝的理智—— 一切只是猜测而已。 以为雷蒙德就是利维坦,这种猜测真是太疯狂了。 真正的雷蒙德就是为了寻找到巴布鲁斯岛而死亡的,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迟疑了,那么雷蒙德岂不就是白白牺牲? 还有,父亲的遗愿呢?那个可怜的臭老头,这辈子都没有对他的儿子期望过什么,眼下他的愿望马上就要达成,他这个做儿子的难道还要在最后的关头让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不得安息吗? 刺下去! 兰多! 刺下去! 脑海中,叫嚣着动手的喧闹声已经占据了一切——突然之间,原本安静的世界又恢复了声音,无声的电影结束了,耳边雨水拍打的声音,迪尔气急败坏咆哮的声音,船只痛苦挣扎时的呻吟,以及利维坦呼吸时的气息之声,一切地一切突然涌来,让周围的一切变得那么真实! “船要被拖进漩涡里了!” “兰多,动手!等什么,快动手!” “不行,风太大了,船要翻了,所有的人都抓稳!” 乱七八糟的呐喊声中,由位于队伍最前列的莫拉号带头,船体整个倾斜入海眼漩涡,甲板上的水手们像是玩具一般和木桶以及物质箱翻滚跌倒,许多人因为没有及时抓稳被甩飞,抛在空中再落入海水,瞬间就被巨浪以及漩涡吞噬,连一个冒头的机会都没有,一条生命转瞬即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受死吧!” 众目睽睽之下,站在利维坦头上的黑发年轻人高举起手中的宝剑,稍一犹豫,猛地将那锋利的宝剑狠狠刺入巨兽的头颅,鲜血飞溅,溅了他一身一脸,鲜红色的液体顺着那因为缺失血色而变得苍白的脸上滴落,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利维坦发出痛苦的呻吟,长蛇形态的身体猛地抽搐盘缩,当它在半空中痛苦地扭动,站在它头颅之上的黑发年轻人脚下打滑,只能依靠几乎没有只觉得双手死死地抓着露在外面的那一半剑柄才不会被甩飞出去—— 而此时,在他们的脚下,莫拉号已经完全被漩涡吞噬,那水流越来越快,连带着原本在稍远位置的席兹号也被牵扯着,船体“吱呀吱呀”地发出巨响,巨大的船只半悬空在海眼漩涡的边缘,摇摇欲坠! 兰多只是看一眼便心惊胆战,心中凉透心中猜想这一回他们多半是凶多吉少,眼瞧着席兹号逐渐支撑不住,兰多双眼一闭正准备最后做一次合格的船长与他的船同存亡,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原本腾飞在半空中的利维坦突然有了动作,它突然调转头颅,猛地俯冲向席兹号! 难道这巨兽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兰多来不及多想,却在此时,突然感觉到利维坦在席兹号的面前停了下来——那骤停的速度让他直接脱手飞出,整个人失去控制地从利维坦的脑袋上往席兹号的甲板上坠落,紧接着狠狠地撞到了一个人的怀中—— “噗!” 迪尔原本张开双臂想要接住他,只不过兰多飞下来的速度又快又狠,他接住他后直接被撞得往后连退几步,抱着怀中的黑发年轻人两人双双摔倒在甲板上,他感觉到怀中的人挣扎了下狼狈地爬起来,立刻回过头去看—— 利维坦并没有对席兹号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 它只是调转了脑袋,一头扎入海水之中,激起浪涛万丈! 庞大的黑影就像是它出现的时候一样迅速地被吞噬在漩涡之中。 兰多来不及思考许多,在迪尔的帮助下一把抓住了已经发生严重倾斜的席兹号桅杆,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脚下的甲板猛地震动了下——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上了船只的底部,兰多闭上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到,原本拍打在脸上的雨水突然消失了。 “……?” 有些奇怪地睁开一边眼睛,看了眼天空,发现原本倾盆大雨居然真的停下了。 与此同时,席兹号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嗡鸣,紧接着发生的一幕让甲板上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丢了小命的水手们全都傻了眼——他们看见原本已经发生严重倾斜的席兹号的船身正在慢慢被扶正,除此之外,船体开始移动,并不是那种依靠掌舵的移动,而是压根就像是…… “什么东西在船下面脱着船走?” 迪尔不确定的声音在兰多的耳边响起,兰多放开桅杆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来到船舷边俯身往下一看,于是便看见,那只一头扎入海中的巨兽原来并没有离开,它只是来到了席兹号的船下,用巨大的身体拖起了船只,并带领着船只一点点、一点点地离开漩涡的吞噬! “这怎么可能?” “发生了什么?” “船底下的是利维坦吗?它为什么被刺了一剑还要帮我们——” “我不管,啊啊,得救了!圣母玛利亚!我再也不上出海了!我要在陆地上过完下半辈子!” 船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而伴随着利维坦带着席兹号逐渐脱离险境,与席兹号项链的、原本已经被大海吞噬的莫拉号也被逐渐拽出了水面——不远处,那“归墟之地”的漩涡也开始边得没那么急那么快,周围弥漫起了一场大雾,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当再也看不清楚远方的一切,兰多低下头去看船舷下的黑影…… 隐隐约约他看见一丝丝血迹在海水中蔓延开来。 它受伤了。 它还在流血。 这时此时此刻,兰多心中唯一的想法。 第五十八章 重生。 帕德大副曾经说过,在曾经的席兹号经历过一场暴风雨后,他们因为利维坦雕像的庇护,整艘船像是被装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玻璃瓶中,他们不再受到暴雨侵袭,船只自动航行,通过一层浓浓的海雾,来到了巴布鲁斯岛屿之上。 兰多怎么也不敢想象,自己正在经历当年的一切。 此时雨已经停了,海面上一派平静,再也听不见惊涛骇浪的咆哮,再也听不见归墟之地那海水倾泻而下发出的轰鸣,除了甲板上偶尔传来的那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并从中捡回一条命的水手们筋疲力尽低声的说话声,周围只能听见席兹号划开水波纹发出的轻响。 除了浓浓的海雾,抬起头,倒是可以看见天上漫天的繁星,明天……大概会是个不错的好天气。 利维坦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离开,兰多双眼放空,满脸麻木地看着他老帕德率领手下们从某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将利维坦雕像拉出水面——这给甲板上带来了短暂的喧闹,看着满脸兴奋地围绕着那精致的雕像的水手们,兰多却完全提不起劲儿站起来,走过去,看它一眼。 第45节 ——事实上,打从脱离险境开始,黑发年轻人就已经保持着单手撑着面颊,坐在楼梯上发呆的姿势保持了很久了。 没有人敢上前去问他怎么了,也没有人想要去打扰他。 当一切安静下来,黑发年轻人就像是在那场暴风雨中将自己的魂魄也丢失了一般,他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姿势望着船只的某个角落,发呆,如同行尸走肉。 事实上,大概就连兰多自己也说不上这究竟是因为什么,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对于即将找到巴布鲁斯岛,找到利维坦号,完成父亲的遗愿这件事,完全开心不起来……在所有的人都围着利维坦雕像看个不停的时候,他站了起来,绕着席兹号的船舷走了一圈,最后又上了楼梯,然后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推开了面前的那扇门。 打开房门,里面因为之前船体的倾斜已经一片狼藉。 办公桌上的东西宣布滑落了下来,水晶球、摆饰摔碎了一地,兰多走了两步,不小心提到了一个东西,微微一顿弯下腰捡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提到的是一个小小的卡尺,纯银制造的,雷蒙德总是喜欢拿着这东西在航海图上量来量去,有时候兰多想要拿来玩玩,也会被义正辞严地拒绝。 ……现在倒是没人拒绝他了。 兰多想了想,唇角轻勾,片刻之后又迅速放平了唇角,将手中巴掌大的卡尺端端正正地放回了桌面上,他有绕着整个船舱里转了一圈,然后在角落里捡到了雷蒙德的外套——大概之前是随手放在沙发上的,兰多将那外套捡起来,拍拍灰,扶起办公桌后的扶手椅,将衣服搭在了那张扶手椅上。 他想了想,在没有得到任何人批准的情况下,默默地坐上了那张椅子。 感觉到船舱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兰多动了动,抬起头,看了一眼门外,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得正好,迪尔,我有件事想要问问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停顿了下,他似乎觉得有些冷,顺手将搭在靠背上的雷蒙德的衣服捡起来披在身上,那衣服他穿果然是大了,挂在身上空荡荡的晃来晃去……他点燃的煤油灯,一只手拎起它,摸索着来到了书架旁边,站在散落一地的书旁,他回头看了一眼迪尔,然后又笑了笑,弯下腰,从里面捡起来了一本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转身递给金发青年。 迪尔顺手结果,发现手中的是那本曾经在他的船上,后来被雷蒙德也就是小白强行顺走的那本关于巴布鲁斯岛屿的书,上面用古老的语言,几乎记载了关于巴布鲁斯岛屿上所有的一切秘密……兰多伸出手,将书籍翻开了几页,在某一页上停了下来,问:“上面说了什么?” 迪尔看了几眼,有些莫名地回答:“巴布鲁斯岛屿的名称来由,‘la dehofhrtie ind blus zshir riewnff,y,la rgetrg condition la que apuntanfug en la direcdjie de la leviatán……’这是说要寻找到巴布鲁斯岛屿,就要拥有一件神圣的物品,以及,拥有特殊血液的人将指引利维坦所在的方向,‘apuntanfug en rebrong people to crotru nack eninfes,y,juse ting sding still stuay eninfes’,拥有特殊血液的人可以将已经离世的人重新唤回人间,只要他们以任何形式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干什么,以前雷……咳,那谁不是翻译过给你听么?” 黑发年轻人手中的煤油灯轻轻摇晃了下。 他摇摇头,将手指指向最后一段:“我要听最后一段,说的什么?” 迪尔低头看了几眼。 随即脸色微变。 “上面说了什么?”兰多又问。 “巴布鲁斯岛屿上人们的神力均由利维坦的祝福诞生,作为最初的海洋巨兽,它拥有将一切的灵魂从冥界带回人界的力量——包括它自己,可能会以任何的形式重生,包括……” “……” “人类。” 第五十九章 我不知道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我害死了雷蒙德。 【如果那岛屿上的生物因为受到了利维坦号的祝福,都可以起死回生——或许利维坦号本身也拥有这样的能力?哪怕只剩下一片船舷碎片,一个舵盘……】 【如果利维坦真的存在,那么它就应该具备将自己从冥界唤回的本事。】 【雷蒙德,我总觉得你不想去寻找利维坦号,为什么?】 【雷蒙德,你到底为什么变得那么奇怪?】 【雷蒙德,你是不是不想为我的父亲完成他的遗愿?你不想去可以提前告诉我,我自己去也没关系!】 【昨晚我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我梦见我变成了海怪。】 【飓风之中,我于深渊中出现,毫不留情地将席兹号吞噬,用我的尖牙以及鳞片,将席兹号以及席兹号上所有的东西都撕成了碎片——包括你。】 【最后一句歌词分开来看的话很容易猜到其中的关键,我猜想,如果要得到利维坦雕像,应该需要击退利维坦,甚至是杀死它。】 【可是我们怎么可能弄得死那种东西?】 【那就指望它把行行好,脖子送到你面前让你一剑抹杀好了。】 …… 良久的沉默。 兰多缓缓地闭上了眼。 他放下煤油灯,转身回到了那把扶手椅的旁边坐下,他没有理会放下书,满脸不安地跟上来的迪尔,只是盯着桌子上的那把唯一被端正放置在正中央的银色卡尺,良久,用低沉沙哑的嗓音道:“我总是在想,这一次找到利维坦号后,就回到西尔顿巴塞罗罗家的老房子里。” “……” “每天晚上去打打牌,输了就乖乖回家睡觉,赢了呢,就跑到酒吧里去喝两杯,然后将钱塞给脱衣舞娘,让她们给我跳上一曲舞,深夜回到家,爬上床什么也不想就睡觉了,睁开眼睛,就又是新的一天。” “……” “我会坦然又不要脸地接受别人鄙夷的目光,那又有什么,我就是个一事无成的二世主啊——当别人问我‘你这么烂泥巴扶不上墙,不怕有一天巴塞罗罗家的百年基业被你败光,沦落到街头乞讨吗’的时候,我就会笑着告诉他,您真是多虑了,难道不知道在我跟你打牌的这些时间里,我们巴塞罗罗家族的船队正在巴比伦海上横行霸道呢,因为——” 来人沉默地走到黑发年轻人面前,停顿了下——此时此刻在他面前的人整个人陷在那把巨大的扶手椅中,笼罩在阴影下,他看不清楚他脸上的情绪……犹豫了片刻后,他抬起手,用那稍有些粗糙的手掌胡乱在黑发年轻人的脸上摸了一下。 在触碰到黑发年轻人的一瞬间,他似乎略微惊讶手上的触感,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缩回手,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掌心,片刻之后,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紧紧地抿起了自己的唇。 “兰多,你不必——” “我得告诉那个想着巴塞罗罗家倒闭的人,”仿佛没有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兰多深呼吸一口气,用更为沙哑、缓慢的声音说,“我得告诉他,巴塞罗罗家的百年基业并不会被我败光,因为,我家有个高级仆人,名叫雷蒙德。” “……” “那家伙高大威武,精明能干,人称巴比伦海行走的无价之宝,海上之光……” 迪尔长叹一口气,弯下腰,将呆坐在椅子上的黑发年轻人一把摁入自己的怀中——后者并不挣扎,只是碎碎念的自言自语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片刻死一般的沉寂,迪尔突然感觉到一大滴烫得要命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他身体微微僵硬,下一秒,万般无奈地抬起手,拍了拍对方的头……那原本缩在他怀中的人动了动,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沉重,紧接着,是小小的抽泣声,然后,那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急促又灼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迪尔的颈脖之间—— 他的肩膀已经被最初的那种滚烫的液体沾湿一片。 他安静地听着怀中的黑发年轻人像个无措的孩童一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从头到尾他都在重复一句话。 “我不知道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我害死了雷蒙德,就为了一艘该死的、由他本身化成的船。” 第六十章 是时候,该结束了。 船队航行了整整四天三夜。 第四天晨光熹微,浓雾终于散去,由莫拉号瞭望台的海盗最先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叫声,甲板上的人们被惊醒,他们睁开眼睛揉揉眼屎,然后震惊地发现自己来到了传说中的那个岛屿。 虽然和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没有热情接待的人们,有没有奇形怪状的飞禽走兽,没有美酒音乐,没有鲜果食物,什么都没有。 如果不是站在瞭望台上,一眼便可以看见岛屿中央森林里那半露出一个角的神殿废墟,他们大概会以为自己只不过是不小心经过了一个无人岛而已——然而,那座一看就知道是被大火吞噬过的神殿废墟,清清楚楚地向着所有人在无声地诉说着它曾经遭遇过的一切:这座岛屿就像是曾经赐福于它的守护海兽一般,已经失去了它的生命。 兰多跟随着人群下船,麻木地顺着那被一把火烧过后大概就再也没有恢复过生机的废墟前进——这座岛屿的时间仿佛被完全停止在了老巴塞罗罗船长离开的那一晚,触目惊心的烧焦痕迹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淡……趴在老帕德肩膀上的仓鼠在看了两眼之后,就仿佛万分羞愧地用爪爪捂着双眼“吱吱”叫着,飞快地撺进了冲锋队长上衣的口袋里,任凭老帕德再怎么嘲笑,也再也不肯冒出脑袋哪怕一下。 众人很快地来到那座被烧得一塌糊涂的利维坦神庙之前。 神庙里面黑洞洞的,只能听见风吹过时发出的呜咽声。 神庙外已经爬满了枯萎的爬藤植物,拨开那些植物凑近了看,这才勉强可以从这些残桓断壁之上追寻到曾经这座神庙存在的痕迹,已经脱去颜色的彩色图腾以及干裂的雕刻,仿佛能够让人们看见曾经在这座岛屿上曾经存在过的一切繁荣…… 每月的固定日期,人们排着队来到神庙前,他们祈祷,欢歌载舞,然后来到神庙的内部,那只被命名为“利维坦号”的船只跟前,不争不抢排着队伍走上船,来到船舱里,取得里面充足的淡水、食物、新鲜蔬果。 而如今在众人面前的,只是更多的是被火烧过后模糊一片的焦黑。 脚下踩着干裂的土地,兰多这一次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走进去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巨大的石头——石头哗啦啦地倒塌吓了他一跳,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扶那石头,手中捏着一块微有弧度和雕刻触感的东西,他微微一愣,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他手中扶着的是一块被雕刻成翅膀的巨石。 “……” 兰多抬起头,这才发现,刚才他不小心碰到的,是立在神殿两旁的利维坦雕像。 雕像已经不负原来的模样,但是可以想象,如果完好的时候,它会是怎么样的宏伟与壮观。 当目光从那镶嵌着几乎要被灰尘敛去光芒的蓝宝石兽瞳上扫过,心没来由地猛地抽搐了下,兰多飞快地收回了目光,转过头,故作轻松地跟身后的人们说:“小心点,别再撞到什么了,这座庙宇时间很久了,说不定随时都会坍塌呢。” 后面跟着的人立刻随声附和,然而黑发年轻人却并不在意他们会说什么似的,说完自己的话,就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留下一堆人在后面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眼前的情景已经让他们不知所措。 那么接下来在神庙里面看见的一幕,则是让他们彻底崩溃—— 特别是迪尔,当看见空旷的神庙内部,根据典籍本应该放置利维坦号这艘传说中才存在的船只的地方,此时此刻正盘卷着一只毫无生命气息、鳞片也因为干枯而失去了光泽的庞然大物时,他窒息了下,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三步并两步,赶到了那踏入内殿的一瞬间,就僵立在门前的黑发年轻人身边。 身后的人已经炸开了锅,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那只利维坦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看上去它还在这里度过了它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 “小乖乖,你……” 迪尔担心地看向黑发年轻人,没想到后者只是平静地拜了拜手,他点燃了手中的火把,放轻了脚步,像是唯恐吵醒了正在沉睡中的巨兽一般,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向那盘卷在深处的巨兽—— 兰多始终将自己的目光放在巨兽的鼻息之间,在那里,还插着一把宝剑。 鲜血已经干涩,将巨兽那青绿色的鳞片沾染成了难看的黑褐色。 兰多逐渐靠近,脚下几次踩到了烧焦的木状物,那是利维坦号的船只残留下的残骸……而巨大的海中巨兽,就这样毫无声息地趴窝在这一片曾经它留下的废墟之中,它的双眼紧闭,当兰多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它的眼皮,它也毫无反应,并没有像是兰多期待的那样,露出自己熟悉的不耐烦的神情,甩开他的手。 或者睁开眼,用他熟悉的声音,叫他滚远点,少乱摸。 “……” 当兰多伸出手试图将插在巨兽头颅上的宝剑拔出,他听见在自己的身后,帕德大副用紧绷的声音笑了声:“这真是壮观啊,就想是栖息在巢穴的巨龙,兰多,你要不要看看尸体下面搞不好有大量的金币——啊!干嘛打我?” 帕德大副捂着脑袋瞪着身边的人,冲锋队长露出个显而易见嫌弃的表情:“你妈妈没有告诉过你在你觉得愧疚万分的时候,只需要乖乖地闭上嘴就好了?” 帕德大副面部抽搐了下,强装出来的笑脸终于垮了下来——看着不远处黑发年轻人僵硬的背部线条,他顿了顿,随即长叹了一口气。 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也是。 大概任何人站在这片废墟之上,看着那已经失去了在海中威严的巨兽,以及它所趴窝身下,一片船体的残骸,都会觉得颜面尽失……而在他们沉默的注视下,兰多的手指尖轻轻地从利维坦巨兽鼻息下扫过,触碰到那把他亲手插进的长剑时,突然动作一顿……在身后人们的注视下,黑发年轻人弯下腰,从巨兽的头颅之下,小心翼翼地拽出了一本看上去已经有了一些年头的日记本。 “咦,”帕德大副低声说,“那不是雷萨丁的日记本嘛!我还以为被火一起烧掉了,怎么在这?” 兰多愣了愣,拍掉日记本上的灰尘,将那布满了斑驳痕迹的日记本翻开——本子上熟悉的笔记确实属于兰多他老爸,日记的前面是很正常的航海日记,记载着一些在船上的生活琐事,兰多飞快地将日记本翻到日记本最后有书写痕迹的一页,与之前零碎三言两语就记录完的琐事不同,这一些长长地写了一堆的句子—— 【兰多,希望你看见这一行字的时候,你已经站在了巴布鲁斯岛屿的土地之上,身边站着的是雷蒙德——是的,‘雷蒙德’,这是我前一秒才决定给这小子取得名字,毕竟如果以后叫他‘利维坦’,大概会吓坏一大群的人。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船只在火焰之中化为巨兽,归为灰烬,我大概永远不会相信我最后在灰烬之中找到的小婴儿就是这传说中上帝亲手创造的海洋巨兽——他看上去那么脆弱,不堪一击,无助地躺在一片废墟之中嚎啕大哭,就好像是在无声地谴责着我们做过的一切。 我一生从未如此自责。 人类的贪婪在这座岛屿上被无限的放大,最终毁了它,我不知道在最后一刻,帕德大副他们是否曾经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只知道最后只有我活了下来,我就必须背负这一切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