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眠》 序 序 无可奈何地抛落了金币, 仿佛是愤怒的铃声鸣响坠落。 那是所有世代里的幸运与不幸交汇的时刻, 手于是松开, 要么攥得更紧。 肉体自称是爱的原因,保护它的堡垒, 抑或更多的是它的牢狱。 终有一日肉体死去了, 爱便获释出来, 仅存憎恨,被攥紧在手心, 疯狂地增长,为了延续…… ——亡灵的墓志铭 ※※※ 暗,寂静,等待。 怎么想也难以明白,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在晦暗的泥土中等待着,倾听地下的水流带来冰冷的信息。只是浑浑噩噩得等待着,对那哀嚎无动于衷,直到血肉都腐烂殆尽了。 有死人来了,那是他们的世界。渐渐地,听到风的奏鸣曲,那是黑暗牧师在吟唱。 “唉……呵……哎……呵……” 他们这样唱着原始而充满魔力的歌,燃点引导灵魂的香。那是一种迷香,可以将意志灌输进去,让死人按照他们的命令行事。那里是他们的领域,他们驱赶着收集到的躯体站起来,排成行,前往他们的陈列场,在那里将骨头留下,将不能上天堂的灵魂送去拷打。 于是尸体们便没有怜悯,没有思考,也没有羞耻地站起来,从十字架下和泥土中来到这里。骷髅在地上躺成整齐的行列式,抚平了生前留下的扭曲。从失去灵魂的一瞬间,不知何时进入了悄无声息的围墙,他们躺在那里,没有注意过。只有挂在骨头上的烂肉,依然伸展不开的手指和脑筋,前者还可以掰开,后者则永远失去了。 看起来就是这样。 暗黑的达克尼斯大陆从不记述的年代,一场战争刚刚结束,另一场战争即将开始。光与暗不可同存,对光明的渴望和憎恶纠缠着污浊孳生,地狱之王的军团厉兵秣马,准备向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复仇。从地狱深处传出的令人恐惧的喘息声说:“我们需要更多的骷髅。”几乎所有的暗黑领主、不死之王都是这么说的,死人便曾几何时成了抢手货。 没有出息的黑暗牧师于是称职地将每一具没有灵魂的骷髅从大地的表层带来,每一天,这样的工作都在继续,但是能够找到的新鲜尸体已经不多了。他们仔细地检查每一具骷髅的睡姿,籍此评定质量的优劣。他们先检查有没有无法进入天堂的堕落者,将那些迷路的家伙驱赶到应该去的地方,只留下空白的躯体,然后用发红的眼睛感受骨骼上残留的每一个畏惧和不甘。 他们总是先将注意力放到那些手指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的躯体上,将他们拖出来单放。虚无的灵钻了进去,残留的意识碎片便足以重新使一具白骨佝偻成死前的原状,轻而易举地面向了黑暗。 “次品,胆小的,骨质也疏松。”那虚无的灵钻出来,多少有些遗憾。 于是那骷髅便如同垃圾一般被丢回到普通的一群,那工作一丝不苟地继续,只剩下可以拥有强大执念的少数几具,其它的都被丢回去。黑暗牧师像是对待宝贝一般将优良品的手指和脊椎小心翼翼地摊开,那便是他们的鲜花了,每每遇到特别固执的一节手指就让他们啧啧称赞,而生前无法放开的一切也都悄悄地失去。 接下来是没有多少看头的一群,虽然它们可以整齐得口吻都一致,也无法引起检阅者的兴趣。它们便只能用数量和整齐来达到宏伟,黑暗牧师将残缺了手掌或是丢失了比较重要的骨骼者堆成一堆,扔到角落里,然后叫过他们的助手——一只有血有肉的地狱犬来完成剩下的检验,虽然简单,但是也很有效。 那地狱犬浑身漆黑,正是最迷人的颜色,壮硕如同一只熊。它从每一具骷髅上跳过,这是一件需要敏捷的身手和全神贯注的工作,不过它很乐于这样做。如果肋骨发出“叭”的一声被压断了,那它便可以享用随便哪一根它喜欢的骨头,而那骷髅无疑会被丢进角落里高高的一堆,埋没在次品的世界里。 黑暗牧师甩动两丈长的鞭子,发出“叭叭”的脆响,他们便是用这鞭子驱赶每一具骷髅来到这里,他们在工作中体现出狂热和对压力的宣泄,无情地鞭打每一具他们觉得碍眼的骨架。他们卑微,所以他们恣意冷笑,对死者而言,他们便是决定命运的至高存在,从灵魂的归属到骨骼能否尚存都在他们的手腕之间。 地狱犬因为鞭子的舞动和脆响而兴奋,作为黑暗牧师的宠物,就连它都有资格在死者的身体上跳舞。它疯狂地在胸肋之间上蹿下跳,蹂躏着每一具可怜的遗骸。 在工作了一会儿之后,它累了,便叼着有滋有味的一根回到主人旁边。黑暗牧师用冰冷的白骨手掌从破烂的袍袖里伸出来抚摸它的头,它便更加满足了。它红色的眼中闪动着残酷凶猛的目光,这是它对待所有工作时的认真态度,也是它受到赞赏的原因。它望着它尚未踏过的那片陈列场,眼睛便射出更加迷人的残酷光芒。 只是他的主人也紧张起来,拉紧了项圈,它便知道有伟大或是残忍得有理论的阶级来了,而这一次前来这里的竟然是—— 淘换者。 唯一会来到这卑贱的场所的高贵凶灵。 他跻身于最让人畏惧的行列,因为他的小小本领对于最强大的魔王也是至关重要。他的意识在此之前已经存在了万年,他沉睡,直到有资格支配他的主人将它唤醒;而他的到来使每一个在此工作的黑暗牧师都倍加惶恐,因为他便是这卑贱场所的主宰者,一团黑漆漆的烟雾,带着烫金的腰带和宝石指环。或者说,他是一个漩涡,会将灵魂无情吞噬的陈尸场主。 那一瞬间,黑暗牧师突然不伟大了,他们努力站得直一些,把狗也拉紧。在应当行礼的瞬间,他们匍匐在地上,姿势和那些骨头也差不了多少。 “嘶……”淘换者用近乎窒息的声音增加了自己的威严,然后说出了激励的话,“现在是蔻蔻玛莲命我前来,我必要有东西可以拿得出手献给她。是一队精良的骷髅士兵还是无坚不摧的骨矛?卑微的你们,告诉我这几个月以来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不胜惶恐地匍匐着,黑暗牧师高举自己最得意的贡献,从洁白的盾牌到高大完美的拼凑造型,流水一般呈上来,但是没有一件东西能够让淘换者赏心悦目。凄厉的叫声响起,一个黑暗牧师形神俱消,在淘换者的面前只剩下一件袍子在白色的烟中萎缩。淘换者在盛怒下缥缈的形体猛烈膨胀,如同洪荒巨兽一般高大。 “废物,还是我自己来!” 淘换者无声地扑向广阔的陈列场,就像要在原石中挑选无暇美玉。他飘袅的躯体自由地穿梭在骸骨间,喜怒瞬息万变,偶尔停下来深呼吸,陶醉一番。他对那些已经被选出的优良品嗤之以鼻,却在平凡的一群中仔细寻觅,在数千的骷髅中挑选最恬静的微笑者,因为他看得出那是捞够了本的骑士,好个大义凛然的残骸。他甚至不在乎那些骨架上有什么裂痕,被他挑中的都被搬走,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紫罗兰地毯上。 忙碌了许久,他只找出十六具让他满意的躯体。这让他有些苦恼,因为这远远不够奉献给伟大的黑魔神使者蔻蔻玛莲。蔻蔻玛莲是黑暗骑士和魔女的领导者,达克尼斯上层整片阴寒地狱的主宰,恶魔之王拜德最宠爱的大魔使。她的一句话就足以放逐任何自以为是的灵魂,但若是让她欢喜,那报酬也一样丰厚。 “远远不够!”淘换者愤怒了,他的声音让低三下四的黑暗牧师们颤抖,驱使着他们拼命工作。“快!把那些烂肉摘干净,然后把塞络斯叫来,我要它帮我寻找最坚固的骨头,哪怕把这些都碾成骨粉也在所不惜!除非你们想我面临蔻蔻玛莲的愤怒,但是在那之前我会先要你们遭受我的愤怒,还有更难想象的折磨!” 一大群金色的甲虫吱吱叫着被黑暗牧师们驱赶来了,越来越响,它们就像洪水一样湮没了这个场所,将所有骨头上残留的腐肉吃得干干净净,露出漂亮的白色来,就连颅骨里最细微的缝隙也剩不下一丝残渣。 接着,大地微微颤抖,上百名黑暗牧师腾云驾雾一般甩动鞭子奔走,驱赶着一头巨大的九头龙。那九头巨龙摇摆着沉重的身躯走来了,塞洛斯![yn1]九只长长的脖颈竞相甩动,怒吼中喷吐出火焰,如同柱子的四蹄将那可怜的围墙全部碰倒。它横冲直撞,任意踩踏在场地那些整齐的骷髅上,特别是那一堆碎骨堆成的垃圾堆,转眼之间再也没有一具完整的骷髅,所过之处只剩下些骨头碎片而已。 带着些许惋惜和畏惧,所有的黑暗牧师连同淘换者都躲得远远的。如果被塞络斯撞到,就是最结实的生物也要在地上滚得很难看。踩了又踩,满场践踏,完成了碾压工作,塞络斯吼叫着离开了,正如同来时的气势汹汹,离去时已经矮了半截的围墙变得彻底平坦。只因它是唯一称得上震耳欲聋的存在,它远去的时候就连所有的喧哗声也一起带走,场地瞬间变得冷清。 真正忙碌的时候到了,黑暗牧师们巡视着,从地上捡起没有被塞络斯踏得太碎的枯骨碎片,那些碎片往往惊人的结实,就是锤子也敲不碎。牺牲了几千具完好的骷髅之后,他们也只能寻到为数不多的一些而已,偶尔还有完整的几根,也许是塞络斯脚下漏掉的。他们战战兢兢地将这些骨头献给淘换者,这恐怕不足以让他们躲避愤怒。 然而,淘换者望着那一堆骨头兴奋起来了,他发现了难得的好东西,那甚至让他兴奋得眼睛里射出了红光。地狱犬谄媚地在他的脚边徘徊,淘换者迫不及待地拨弄着那堆残留物,从中间把完整的骨头都挑了出来,那甚至有一整个连带肋骨的脊梁。塞络斯变态的嗜好从来不会留下这种失误,淘换者举着那脊梁,摆弄着大声称赞:“干得好!呵呵,有了这个,就是蔻蔻玛莲大人也不能挑剔什么。” 他的眼中射出红光,直照在那脊梁的椎骨上,地上的骨头跳了几跳,突然有一些飞了起来,就好像被牵引着一般拼凑在脊梁上。当一个头颅滚动着寻过来,淘换者亲自弯下腰将那颅骨捡了起来,小心地摆在已经可以站立的骨架上。那已经是一具完整的骷髅,虽然骨头之前分散得很严重,但竟然都被淘换者找了出来。 淘换者不住地围绕着那新生的骷髅转圈,连每一个骨头缝隙都不放过。奇怪的是他从残念里读不出多少关于这具骷髅的故事,这让他纳闷,但是更加视为珍宝。“啊……这不是塞络斯踩碎的,是运来的时候就已经四分五裂。那么,这个生灵死去的时候相当壮烈,一瞬间就已经支离破碎。骨节分离,骨骼却依旧完好。是什么力量让这样的骨架瞬间破裂?难以想象啊。真棒,太好了,就是伟大的蔻蔻玛莲也不能挑剔什么了!” 他似乎能嗅到那枯骨生前不可一世的一面,兴奋地指着被他选中的那些骷髅下令:“将这些都送过来,还有那些碎破烂儿,将它们打磨成最好的盾牌和矛头给我,我立刻就要!” 黑暗牧师们匍匐着送走了这瘟神,暗自欢天喜地。他们甩动鞭子,驱赶成群的巨大甲虫清理残局,然后他们推举最好的手艺人,仔仔细细地研究每一块可以拼接的骨头,好叫他们的淘换者满意。他们总算学到不少手段,这样他们日后说不定也可以成为伟大的黑暗灵魂。 伟大的黑暗灵魂,不死的灵魂。 ※※※ 淘换者尘烟一般飘出了这骷髅的收集场,一辆马车从幽暗的尘烟中跑出来等着他,那亡灵马车夫用破帽子驱赶着空气里并不存在的东西,仿佛时刻难耐这黑暗大陆的污浊。 “准备好了吗?蔻蔻玛莲要你前去。她刚把一千个对她不满的灵魂送入了地狱的熊熊烈火,若你还没有准备好,那便要颤抖了。” “夜莺至高无上!”淘换者突然因为惶恐而有些难以控制地颤抖,因为在蔻蔻玛莲面前,他只是太卑微的存在。 一年前与莱特尼斯大陆的一场大战,恶魔之王拜德从长达万年的封印中挣脱出来,以红魔神使拜里安格为首,发动了对人类的报复。那场战争在莱特尼斯骑士的铁蹄下遭受了挫败,但是恶魔之王成功地重返地狱,蔻蔻玛莲的功劳至伟,使局面成为双赢。她巧妙地保存了兵力的同时,将虚弱的恶魔之王从新生的封印中解放出来,籍此功劳一跃成为暗黑大陆上实力最强的领主,不计其数的黑暗灵魂前往慕尼黑誓死为她效力。 淘换者坐上马车,那四匹亡灵大马蹄下带着霉烂的风,四周的景物便已经扑面而来。马车用刺穿的速度行走在广阔的大陆上,从车窗望出去,达克尼斯灰色的山丘如同稻草堆砌而成。当翅膀带血的蝴蝶从敞开的车窗飞撞进来,淘换者再一次见到了雾气升起的危崖和海角,大海分娩的地方。灰色的月桂树将岩石般坚硬的根移到花岗石上,那屹立在枞树林之中的伟大山丘需要最强壮的黑龙用翅膀来衡量。 慕尼黑。 海角的波涛不敢撞击岩石。 黑暗骑士用不灭的灵魂捍卫的疆土,枞树的世界,也是嗜血夜莺的栖息地。 被列为上三头魔使中的黑魔神使者,慕尼黑的夜莺蔻蔻玛莲,在她的面前枞树也不敢忘乎所以地杂乱生长。拥有辽阔的疆土,无以伦比的聪慧和果断,即使是恶魔之王拜德也要对她言听计从。她有着红色的茂密长发,让所有的男子都想要发狂的身材和皮肤,似乎她所有的成就都该归功于那近乎残酷的美丽。淘换者扑倒在那双火红的高跟鞋前,亲吻她脚下的猩红地毯。黑骑士和魔女的领袖肃立在两旁,大殿里每一个俯首帖耳的黑暗领主都是赫赫有名。 那行列也是他梦寐以求的位置。[yn2] 从蓓蕾的泡沫之上,歌声和鲜红的嘴唇后,他听到了蔻蔻玛莲的令喻,她的一切话语都是令喻。他诚惶诚恐地禀报他的贡献,而蔻蔻玛莲似乎感到了满意。 “哈,如果你的本领还没有因为衰老而沉湎,我就收下了。” 蔻蔻玛莲的话语让淘换者欣喜若狂,她允诺说:“我只要最好的,如果它们果真如你所说,那我便用任何人类君主也要眼红的黄金珠宝挂满你的屋顶,你的每一个小小愿望都将实现。” “我用我的灵魂之火向您保证了。”淘换者匍匐着后退,额头因为虔诚紧贴地面,若不是他并没有血肉,那姿势一定会擦出血来。他不想要珠宝,他的小小愿望便是在那角落里拥有一个站立的位置,那位置的权利远远超过任何一个人类君王,而蔻蔻玛莲一定会因为满意而满足他小小的要求,只因为那些从垃圾堆里淘换出来的骨头…… 此时,那些骨头静静地躺在敞篷的船中,随着恆古的阿里朗河水漂荡。雾气缥缈的河滩上没有渡河的铁链,只有犯罪的灵魂被鞭打,连成一片,在那无尽头的两岸无言地做着苦役。船夫白骨森森的指骨抓着撑竿,负责押运的黑暗牧师全身躲在袍子里雕像一般屹立在船头,麻木如同任何动物。 骷髅们就那样躺着,合不拢嘴,眼睛是无知的空洞,看不到缓缓流动的阿里朗河如同漆黑的镜子一般发亮的河面。河风吹散了浓雾,惨绿的流星不知道从哪里划过天空,那空中的航线喑哑或者闪光,在黑暗中拖曳出道道光焰,在河面上则是留下一连串波光。 当船行到苍白的枞树林,总能听到巫女清唱的歌声从慕尼黑城堡里远远地传过来。那歌声仿佛无言地承受着苦楚,直到此刻才能倾诉,让黑暗中的一切都默默沉醉了。 “寂静中没有心跳的声音, 在永不能重新攀登的骑士沙丘下, 阿里朗啊沉默着,阿里朗呀流淌着。 阿里朗啊叹息了,阿里朗呀安息吧。 阿里朗啊阿里朗,阿里朗呀阿里朗……” 或许便是因为那歌声,奇异的念头进入了体内,堵塞着,缓慢而且惆怅。 没有灵魂仍然要苦恼吗?安息或许只是奢望?在那事成为实之前,就像是等待剥皮的苦柚,无知地等待着。心头肩负不是自己的悲哀,但是有新生的意志在那枯骨上滋生起来了,让它们的眼窝中闪现执念的红光。 新生的骷髅,在黑暗和污秽中偷偷地孳生。 敞篷船无声地驶向海湾,微微荡漾如同摇篮。 第一章 苏生 “什么?蔻蔻玛莲派来了使者?” 那巫师的宫殿建造在冰冷的深坑里,底下有骨肉堆砌的血池。借着这不错的领地,他可以端然浸泡在血沫泛滥的浴缸中,让自己的脸色红润。他大部分时间坐在那烛光照耀下的红色中,呼吸着血腥,手里拿着关于生命的伟大书籍,眼皮肿胀,如同一个主教,掌握着呼来唤去者的前程。 死人还有什么前程? 也是有的。在赎清了所犯的罪过,体现了自己的才干和忠诚之后,那些狠辣的灵魂可以获准降生为黑暗的子民,用流淌着黑暗的血肉来履行职责,直到有一天他们的忠诚和贡献让抬举他们的主宰者也感到了满意。之后,他们再度死去,便是一个新的开始。 蔻蔻玛莲的标准是——九十九个忠诚。 兰花爆发出有毒的冷焰,即使是在无尽的黑暗中,每一个走向灭亡的灵魂都曾经有过忏悔的机会,只是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并不珍惜。[d3] 亡灵法师阿米亥披着破烂的斗篷,藏起了冷酷的面容,只是将腰杆挺得笔直。没有人在乎他穿得是否体面,因为一枚金光闪闪的黄金蔷薇就别在他破烂的斗篷上。因为这标记,他便可以无拘于黑暗的恐惧,独自在陌生的走廊里穿行。无数的爬虫对他恫吓,那些毫无信仰的亡灵使者对他满怀恶意,他却在斗篷和蒙面巾后面冷笑。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些无知的卑微的臭虫,比他更卑微,不知悔改,不知死之将至。 “还差一件,三千年了,还差一件……”阿米亥的欣喜更胜过一切恐惧。 他来到墙壁的磷光指引下的大门,一个带着绿帽子的黑侏儒为他打开了大门,血池的主人就坐在屋里的椅子上,带着来自某位国王的殉葬王冠。阿米亥还没有开口就得到了羞辱。 “蔻蔻玛莲的使者?”血池主人扬起手中的书,“听说就是恶魔之王的上层地狱统领者对吧?我的血池也属于上层地狱?这些一万年前的古老的名字,若不是慕尼黑城堡和枞树林依然存在,蔻蔻玛莲的名字早将被人遗忘。回去告诉你的主人,恶魔之王不再是魔界的主宰者了,达克尼斯的土地总有一块地方可以不归地狱管,慕尼黑也已经是个过时的名字。不要再来打搅我。” “永远也不会了。”使者阿米亥的声音清晰地在那屋里乃至走廊回荡,还夹着轻蔑的笑,“虽然如此,我还是要把话说出来,因为那是蔻蔻玛莲大人给我的命令。你听好,蔻蔻玛莲说需要……” 骨肉碎裂声响起,阿米亥的声音在瞬间中断,血池主人的枯瘦的爪子放下,注意力又回到了自己的书上。一团血雾还在空气中凝聚着,使者的血肉已经变成黄色的脓水爆裂在墙壁上,滋滋的声音中,就连仅有的几根骨头和袍子也化为呛人的浓烟了。血池主人头也不抬,松懈多年的眼皮显得有些困倦:“我说过,不要再来打搅我。” 然而,那被打断的声音继续响起来了,从不可见的空间里传到这个地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让血池主人的面孔在瞬间扭曲。 “蔻蔻玛莲说,需要你的血池,但是并不需要你。” 血池领地的边缘,一只鼹鼠卫士动身去巡逻。黑暗伴随着清冷,淡薄的雾气笼罩在草丘,露水悄无声息地沿着被吃光剥净的粉嫩骸骨流进松软的泥土里。或许还有虫鸣声吧,那些小虫子们总是管不住自己,在没人看到的时候自以为是地叫上一、两声,月光清朗的时候也会嘈杂得让人烦恼,不过今天没有。 一切,都是那么宁静。 它慢慢地钻着地道,用红色的近视眼恐吓死者的灵魂。得知死者惧怕它,它便更加得意,然后,它撞到了枯骨,被埋在地下的骨头。它从发光的水气区别这是人类的骨头还是其它什么东西的骨头,用不同的光谱区分它们每一根。然后,它数着它们向前推进,它惊讶地发现那是骷髅一具接着一具。 哪里来的这么多骷髅?一点萤光突然从拨乱泥土中亮起来,亮起在骷髅的脊梁上,就像是个漂亮的首饰。“这是什么?”鼹鼠卫士好奇地巴望着,突然害怕起来。“不、不死军团!” 已经晚了,那不是有情感的怯懦灵魂,一只嶙峋的手猛地捏住了它,它恐惧得吱吱乱叫,那有力的指骨卡进它的喉咙,直让它的骨头从肺里刺穿,再从毛皮里冒出来。 叮的一声铃音,就好像更换过季节,一阵风吹过,原野就变了。泥土翻涌,不计其数的骷髅兵士拿着生锈的剑从临时墓地里站起来。结束了短暂的安眠时刻,他们抖落身上残留的泥土,将残忍的红色目光投向眼前的那片原野,那本该是栅栏一般的稀疏身形中却望不到一丝对面的夜色,因为骷髅的背后有骷髅,骷髅的背后还是骷髅。 从血池的洞穴当中,巨大的蚂蚁感应到巡逻兵的死亡,举着獠牙冲出来,那獠牙更胜铁钳,足以咬断任何一根结实的骨头。蚂蚁身后跟着亡灵巫师的乌合之众,还有喷着毒气的臭虫。它们用体液让大地变得更加污秽,在它们的獠牙之下,骨头就像是餐点一样酥脆。谁又能抵挡气势汹汹的昆虫? 它们冲入那片原野,冲入茫茫的薄雾之中寻找它们的敌人。一些巨大的萤火虫在雾中缓慢地飞舞着,越来越多,成群结队地摇曳在半空,炫耀着,彼此之间像是要弥补残缺,终于连成整整齐齐的一道光面,截断了天地之间。不知是什么嘶哑地叫了一声,雾气便突然散了,那些不是萤火虫,是成千上万的正在列队的骷髅兵脊椎上点缀的磷光!全是骷髅,四面八方的骷髅兵! 顶盔冠甲,骷髅让白骨的脚趾踩在广阔的原野上。没有灵魂的奔走者,却用成千上万的白骨堆积真理。更加凶残,更加庞大的数量,带着纯正的死亡气息,将必死的意念散播到战场上。不管是用眼睛的,用触角的,挡着盾牌的,躲在甲壳里的,那白色恐怖无孔不入,在一瞬间布满视线。 来势汹汹的虫子们顿时犹豫了,特别是骨头上散发的磷光逼近过来,绿油油地照亮了四周,和昆虫在一起的巫师们惊恐的表情也一览无遗。它们统统胆怯了,蝼蚁尚且偷生,巨大的蚁虫毫无规则地晃动着触须,陷入混乱之中。这时候,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黑暗牧师出现在它们眼前。它们心存恐惧地安静下来,希望能有交涉的余地,却清晰地听到了关于自己的命运之音。 “杀死它们!” “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似乎有声音在呐喊,那是被灌输的执念,让骷髅深深的眼窝中红光大盛。不需要想法就可以挥动武器,一群被执念驱赶的单纯的机器。随后,便是潮水一般恶狠狠的浪涛,十几万骷髅兵的洪水瞬间湮没了原野,将扭曲的尸体一具一具高高地抛在白骨的潮头。 牙齿和毒气很了不起么? 恶心的昆虫体液流满了地面,半个小时后,一顶来自某位国王的殉葬王冠被随手丢进了马车,不起眼地混进那进贡给蔻蔻玛莲的珠宝山…… ※※※ 烛火摇曳,作势欲飞。 阿米亥走出祭坛的那一刻,已经是一个小小的死神了。他的忠诚和功劳终于有了回报,与莱特尼斯那牛奶和**四溢的人类社会不同,在黑暗的达克尼斯这里,晋升的机会让人眼红,往往需要诺大的风险和付出,而最低的代价是死亡。永远没有掌声,但他可以实在地感到欣慰。 那,便是达克尼斯动荡的征战年代。 地狱的威严衰落了,在恶魔之王被人类和天使联合封印的万年里,魔神使者无力掌控暗黑大陆的全部疆土,地狱外围散落成无数大大小小的国度。有的种族曾经是忠诚的奴仆,如今却盘恒在高山和冰原之上,将统治死者的行政大厅变成城池,把恐惧和供奉的契约视为无物。地狱的新秩序急待整顿,这无疑将是忠诚者的机会,叛逆者的悲歌。 死神阿米亥手持镰刀从祭坛的台阶走下来,用冰冷的目光望着以前同样悲哀的伙伴,如今战战兢兢的下属。现在他最迫切的事情是巩固自己的势力,不要让其他的死神踩在脚下。而最要命的事情是,他是蔻蔻玛莲的死神,上层地狱唯一的一个死神,他理所当然会被其他派系的死神视为眼中钉。 从这一刻起,阿米亥的第一句话便往往是“我们有多少损失?”。 “至少一千六百具骷髅兵完全粉碎了,”一个黑暗牧师肃立报告,“我们的骷髅兵团和地底族搏斗比较吃亏,大约两千具有残缺,其中一千五百具比较严重。” “嗯,”阿米亥考虑了一下,“请淘换者过来,立刻把残缺严重的都拆了做上等武器原料,我的部队永远只需要完整的。” “但是大人。”黑暗牧师惧怕多嘴而惨遭责罚,话到嘴边要趴倒在地上才敢说。他让声音尽量卑微:“与其他的势力相比,我们的骷髅数量太少了,如今很难找到更多数量。不如……” “所以才请淘换者前来。不要担忧,只有百人的骷髅兵团也一样可以攻城略地。”阿米亥面无表情,但是抬高了声调。“蔻蔻玛莲大人的意志已经明确,很快就可以进行大规模建设,我们不死一族一定要成为蔻蔻玛莲大人能够信任的第三股力量。为了这个目的,我们的骷髅要和亡灵骑士一样坚强。” 他很清楚自己的愿望,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盘踞上层地狱的黑魔族不像拥有强大力量的红魔族和蓝魔族那么单纯,那两族得天独厚,都是由恶魔族类构成,而且大都是有翼魔族。黑魔族则族类繁杂,数量众多,以陆生恶魔和地底族类为主。在庞大复杂的慕尼黑军制下,蔻蔻玛莲的常备力量有两股,以蔷薇为标记的黑骑士,和以夜莺为标记的黑魔女,慕尼黑的徽章就是由蔷薇和夜莺组成,但是阿米亥做梦也想在旗帜上面加上镰刀。他深知骷髅部队不被作为常备力量看好的原因,总是靠数量庞大取胜,那就需要太庞大的养护费用,那甚至会把一个魔神拖垮。 阿米亥被蔻蔻玛莲选中,是因为他曾经为一个很正规的骷髅兵团服务过。作为投靠者,他有着很难得的经验。阿米亥自己也清楚这点,不论做什么事若是要成功,便一定要明白应该和谁合作。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淘换者,而淘换者和他一样迫切地希望受到蔻蔻玛莲的器重,只有他阿米亥才能证明淘换者的实力。再说若是蔻蔻玛莲倒台,他们便会一起形神俱灭,正是最合适不过的合作对象。 果然,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淘换者就飞快地赶来了,阿米亥心中的计划也将有个答案。 ※※※ 那里是血池的原野,实际上在达克尼斯大陆,由强大的巫师建造的血池不知道有多少个,像这样巨大的血池也至少有十几个,但是他们只有这一个而已。在阿米亥苏醒之前,黑暗牧师们已经遵照他先前留下的指示把这个血池整理干净了。淘换者对此也很满意,他看到阿米亥的管理方式,就知道阿米亥的才能非同一般。 十几万骷髅兵整齐地躺在原野上,就像是曝尸的世界,让人想起一首凄美的歌谣。有人在他沉睡的地方唱过——在它还是个小亡灵的时候。淘换者记得所有古老而富有韵味的调门: “穿行于我自己的生命中, 就像穿行在漆黑的鱼腹里。 在死了的月亮里,在窗前的灌木林, 为了我们死后玩耍的日子,让骨头站起来……” 在那歌谣背后,骷髅兵遍布原野的安眠时刻被称作达克尼斯最宏伟的七景之一。自从远古的魔神战争失利,便没人有能力组建大规模的不死兵团。足足一万年了,当这景色终于再次出现在眼前,那悲壮的整齐感毫不留情地将灵魂的诞生和失去混为一谈,让人不能不有些想法。 阿米亥早就等在血池外,给淘换者提供了视察机会同时,也表现了足够的诚意。骷髅军团的编制是一件机密的事情,每个军团都会有不太一样的管理方式,因为灵魂的密码一旦被破译,主控者的灵魂之火不保,只有执念的骷髅军团也将被人轻易地收编。 淘换者看到黑暗牧师在辛苦地将磷漆涂抹在骷髅的脊梁骨上,骷髅的阶级也渐渐被划分了出来了。阿米亥不用简单的颜料或是彩色的布条,而是有耐心地用磷漆涂抹骷髅的一节节脊椎。淘换者对此异常欣赏,那虽然耗时费力,却可以增加骷髅在黑暗中的恐吓力,也便于指挥控制。 骷髅这种东西,个体实在不能算是强,所以一般来说用来都是数量取胜,淘换者还没有见过谁敢用这种挑战性的方式。在达克尼斯无处不在的黑暗中,磷漆太显眼了,就好像是箭靶,但是阿米亥成功地指挥了偷袭,而且当脊椎的磷光连成一片,战场中弥漫着被照亮的恐怖,数量性表现得更加明确突出,敌人的意志瞬间就已经被摧垮。 而且阿米亥的磷漆涂抹方式似乎还带着更加具体的内涵。 简单地表达了一致的立场之后,死神阿米亥和淘换者的话题就回到了眼前的合作重点。阿米亥简要地介绍了目前的状况:“您也看到了,我们到目前为止打了七次大仗,为蔻蔻玛莲大人收复了慕尼黑以北两百里内的失地。有的硬仗对部队的数量影响很大,有的时候损毁的士兵比能够补充的数量更多。每打完一仗,我就在他们身上作记号。” 黑暗牧师引来一具骷髅兵,阿米亥指着第一截颈椎进行解说:“从这里开始,打完一仗,如果骷髅还完整,就涂抹一截椎骨。如果受损严重,就拆掉把骨头补充给轻伤的骷髅或者干脆拆毁做武器配件。这种做法的结果,光亮比较显眼的骷髅士兵就会成为攻击的首要目标,而我总是把他们摆在最前面的。我的目的便是要他们越战越强,残念迅速积累的结果下,他们将成长为终极不死部队。到目前为止,在十二万的骷髅中,从未受伤,有资格在今天涂抹第七截脊椎骨的,只有这里的不到两千具,而他们绝大多数都是被您送来的。” 淘换者对这种实实在在的夸赞表示愿意接受,他是了解不死兵团奥义的人,也为阿米亥的冷酷表示了夸赞。不死部队包涵相当多的兵种,但是真正能够进化成终极兵种的,只有最根本的骨头,在死亡上堆砌死亡。接下来的问题就不那么乐观,骷髅的数量已经很难增加,因为人类在战争中的遗骸基本上都被魔界的公爵们瓜分一空,再也没有办法迅速得到野生的骷髅,接下来面临的就是——抢。 骷髅兵团大部分只是作为临时战争力量,猛烈扩充数量是取胜的常规手段。其他派系的军团统帅会开始打别人的主意,因为总比和人类抢夺墓地方便快捷。而从数量来说,十二万,实在不能说是有利的数字。就目前而言,最大的不死军团便是兰魔神露西笛辖下的两百万瘟疫军团,当年若是有能力将这军队全数带到中土战场,与人类的胜负还未可知。正是因为不死部队有太多的限制和缺陷,才始终是下级力量,而阿米亥和淘换者也注定了只是下层社会的贵族。 要想有出头之日,就要改天换日。在黑暗的达克尼斯,没有什么不敢想,何况此刻得到了大魔神的蔻蔻玛莲的支持。阿米亥想当死亡大厅的掌管者,而淘换者希望成为上等贵族,一句话是他们共同的心声:“建立不死社会的新秩序。” 于是首要的问题出现了,血池的使用。老实说,攻占血池的原野有些急躁,因为战线有些深入,接下来的战争损耗会加倍增大。但是只要有了血池,就可以解决骷髅兵庞大的养护费用问题,还可以进行对高级兵种的研究。为了建设上的目的,蔻蔻玛莲批准了阿米亥的建议,也给了阿米亥一跃成为死神的机会。同样是死神,普通的死神是地狱杂工,但是拥有血池的死神,是身价倍增的不死军团长。[d4] 血,血是意念的凝结物,是灵魂最好的载体,也是知识的共同体和情感的基础。 血太重要了,对亡灵来说,那意义的重要性还在生者之上。拥有的东西总是不珍惜,但若是失去了,那便眼红地争抢,永远没有满足。 光芒万丈的莱特尼斯,那里的人类血多得可以流出来,多么让人眼红。 随着时间和战斗,阿米亥的骷髅大军一半的骷髅兵都已经服役一年了,执念相互影响着积蓄起来,一些比较复杂的行为规则他们也已经能够接受。日子久了,他们会更加聪明。但是若要让他们继续成长,成长到像人一样会思考,那便要有灵魂,而让灵魂在什么都没有的骨头架子上新生,那便需要血。 知识,魔力,灵魂的碎片,都在那血液里。而那让灵魂立刻新生的关键,在蔻蔻玛莲手里。 不具备思考能力的骷髅兵成长缓慢,不知道应该如何给自己赚取血液。他们视力差劲,分不出颜色,甚至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们并没有灵魂,只是简单的被执念控制的机器,不断积累的执念。为了得到最高的质量,或者说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蔻蔻玛莲不惜私下捕捉并屠杀了十条雌性的成年黑龙,据说只是为了要她们够大的子宫和天生高度抗魔的能力。 损失了黑龙,换来新生的枯骨,这是一种疯狂,但是蔻蔻玛莲这样做了,而她从不解释。她将那些子宫送来,阿米亥便诚惶诚恐地收下,而淘换者应当知道如何最大限度去利用。 在血池里,淘换者见到了那些子宫,那些子宫都活着,带着使命作为生产机器而存在。这一切连同被收集的黑龙骨架都让淘换者欣喜若狂,一个巧匠见到了珍材,那种兴奋难以言喻。 阿米亥面无表情地指着血池说:“主上的用意真是难以理解。这里的血刚够用来维持子宫的活力,我们孵化一次就需要一个月,所以一定要挑选最好的。您知道,我们一年顶多有十具的产量,因为黑龙交娓的次数只有一年一次。这便是我请您前来的主要原因,我们可以共同建设这个军团。” “我用灵魂之火担保你不会失望。”淘换者发出阴森的笑声,飘渺的躯体在缩胀之间体现了作为专家的气魄,“最好的,就是一切都要最好!我将用那些骨架打造货真价实的骨龙,作为军团初期的中坚力量。此外我已经拿到了蔻蔻玛莲大人恩赐的血骷髅执行方案,我们将是伟大的缔造者。总有一天,黑暗骑士也要在我们的缔造物面前黯然失色,我们的一切都指望他们了。立刻,我就会把最好的骨头给你看。” 最好的骨头。 当骨头的价格超过了肉,就连安眠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当那骷髅脱颖而出,麻木地走进蓄养第一具黑龙子宫的血池,黑暗牧师便用胳膊撩开肉壁,让黄色的巨大卵巢露出来,将那骷髅兵缓缓推了进去。卵巢内蠕动的触手将他拉住,包裹了起来,渐渐合拢。 淘换者和阿米亥欣赏着这一幕,都有些兴奋。淘换者说道:“这是我捡出来献给蔻蔻玛莲的骨架,最好的骨架,蔻蔻玛莲大人指定要关注他的成长。也许他生前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家伙,死后却注定将震惊整个黑暗世界。达克尼斯的陆地上将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大名,而我们就是他的缔造者。他将是第一号血骷髅,也将是最强的骷髅。为了这个意义,我给他起名叫髅大。” 惨嚎的声音从外面响起,血池的旧主人被像狗一样拖来。他的身体裸露丑陋,再也不像主教。曾经明亮的眼睛变成了两个血洞,而且被用枞木的软塞子塞了起来。他胆怯,发抖,魂飞魄散。他趴在地上,用手摸索着,不知道什么事情将会发生,并因此而恐惧发抖。 “求求您……是蔻蔻玛莲大人吗?”他感受到灵魂的温度,突然升起一丝希望,他竭尽全力寻找似乎有主宰者的方向,大声说:“我什么都干,我是您的一只狗,一只狗,您最忠诚的奴仆!求求您,留下我卑微的灵魂之火,我愿意变成任何样子……” 他在地上摸着爬行,希望能找到一双可以抱住亲吻的脚,但是冰冷的声音把他打入了地狱。阿米亥冷漠地说:“如果你成了最忠实的奴仆,那我还算什么?别误会,我还没有杀你,只是为了你的血,你在血池中浸泡了几千年的血魄精华。随着你的血液流干,你的灵魂也将被撕成碎片,像胆汁浸泡在酒里。恐惧吧,那将会美味。” “不!”巫师惨嚎起来,烂泥一般软倒在地。 黑暗牧师们抓住了绝望的躯体,那曾经骄傲自信的血池主人的躯体,将他塞进了一具用来行刑的铁棺材底座绑好,他的哭叫和挣扎都是无济于事。他们将铁棺材抬到了高处,在棺材底部接驳子宫的血管,然后将内侧都是刀锋的棺材盖子狠狠合上,那烦人的喊叫声就瞬间停止了。黑暗牧师们从中得到了一些快感,这样的事做多了就会熟练,他们面带笑容仔细地检查,以免浪费。 血管红润起来,子宫得到了渴望而充足的营养,剧烈地膨胀了两下,然后有规律地呼吸着,仿佛心脏在跳动时的情景,那便是灵魂诞生最初的时刻。 第二章 嗜血 新生的骷髅是残暴的婴儿。 因为是第一个,所以就叫髅大。睁开眼睛,髅大便已经捏着扶助他出来的黑暗牧师的喉咙,一大群人拉住他还滑腻腻的肋条,有人习惯性地念起已经不管用的亡灵控制咒文,乱成一团,直到阿米亥和淘换者到来。 髅大凶狠地望着周围,新生的灵魂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一切都是红色的,见到的第一个人拼命张着嘴。 “放开!快把他拉住!他的力气太大了!”黑暗牧师们大声叫喊着,髅大的手指在收缩,被掐住的黑暗牧师伸长舌头,拼命地敲打也无济于事,喉咙在困惑的指爪中咯咯作响。 之所以要这样做是一种感觉,好想要什么东西,好渴望什么东西! 髅大的第一次思考,以及对外界的好奇,都是建立在血肉之上。他想把手里的血肉摸摸清楚,所以捏住不放。一切都是红色的!那布满眼中的红色光芒让髅大感到烦躁不堪,而跃动的喉头似乎集中了一些脆弱但是精致的成分。 如果把这里撕开或是捏碎会怎么样?会见到什么?那又是谁? 思绪接二连三出现,髅大眼中出现了手持镰刀的死神。周围都是红色的,但是阿米亥看起来似乎有些惨白。突然无数的铁链从阿米亥的袍袖中出现,将髅大的四肢捆住,拉到了墙壁上。他看到那些铁链如同风暴一般喷涌而出,还未决定要不要挣扎,黑暗牧师就已经一拥而上将他用镣铐锁住。 阿米亥对于不该发生的意外状况感到震怒,同时亦发觉了新生的髅大所拥有的神力。逃过一劫的黑暗牧师在地上喘息着,用惊恐的目光望着这个难以控制的新生儿。黑暗牧师是亡灵的放牧者,发生了这样的事,倒好像是绵羊咬伤了牧羊人,阿米亥已经感到些许麻烦的苗头。 血骷髅和其它的骷髅不同,他们从黑龙的子宫得到了孕育的灵魂。新生的灵魂使髅大已经开始有了思想,也正因为智力像一个婴儿,他的行为却要危险得多。他已经不能够再受到黑暗牧师意志的控制,每一个向他大呼小叫的人都可能被他掐死。某些杂和于血液中的知识碎片和他依旧存在于骨髓中的本性造成了如今的叛逆,但那也是他性格中的一部分,终将成为力量所在。 还是淘换者找出了问题的解决方法,他巨大的爪子拎起那惊惶失措的黑暗牧师,惨叫声中让鲜血飞溅。他一把掏出了对方的心脏,举到髅大的眼前。 髅大被吸引住了,渐渐不再因为外界事物的新奇而毛躁。黑暗牧师刚刚被杀死,那心脏惊魂未定,很鲜艳的血从心室里流出来,兀自波波跳动。髅大的眼窝中射出了旺盛的红色光芒,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驱使着他注目于那跳动的节奏上,一下,一下,一下…… “仔细看看吧。”淘换者的意念传达到了他的脑海,让髅大感到有一种应该遵从的感觉。他听不到人张嘴说出来的声音,但是好在淘换者的意念仍能和他的灵魂直接对话。铁链自动松开了,髅大便将那心脏碰在手掌里,很是迷惘。 “喜欢吗?”淘换者的声音十分平静,“送给你。我们不如这样……”淘换者把那心脏拿起来举在髅大的头顶,髅大的目光追逐那心脏,逐渐仰起头。淘换者的指甲挤压,血流到髅大的额头,淌下来,渐渐在上面干成了一些血渍。 那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直接注入了灵魂和骨骼之中,让髅大觉得很舒服。他有些麻木地体会着这片刻的感觉,重新变得兴奋。眼前的红色渐渐不是太刺眼了,就好像是一块遮住眼睛的红布被人拿掉了,那让他感到舒服很多。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抢,让白骨染满了血红。 淘换者似乎能够知道他所有的感受,解释给他说:“那就是血。” 于是那些关于血的记忆渐渐复苏了,髅大望着自己指抓上沾的血渍,不再焦躁。 淘换者的声音再度在他的脑海响起:“世界上伟大的感知当中,你已经得到了视觉,你的焦躁便是因为对其它感知的渴望。你必须遵守一些规矩,我会教导你学习如何利用你自己的能力。当你对血液的渴望逐渐被满足,你的感知便会重新获得。现在,帮我管好你的同伴。” ※※※ 髅大从今天开始知道自己的名字了,也知道那含义。既然有第一个,也就有第二个。他们用髅来作姓,从髅大到髅十,一共有十个一样狂暴的新生儿,十个与众不同的兄弟。 他们从黑龙的子宫走出来,用懵懵懂懂的眼光来看待世界,懵懵懂懂中带着凶残,因为他们的同伴也都是这样的眼光。他们按照阿米亥的指示和其它的一百多具骷髅一起泡在血池里,一动不动。那是他们的温床,他们就像所有的婴儿一样耐心地躺在温床中透过血泊去看世界。 他们躺在血池里,就和构成池底的尸骨没有什么分别。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吸收一些混合在血液中的杂和的灵魂,以便快速地获得更多的思想,这是标准的骷髅军团升级方法,在阿米亥来说却是没有办法才用的法子。 那就好像是无数声音在脑海中每天呐喊,髅大默默地忍耐,终于有一天会无聊。他开始想要打量自己的同伴,于是扭头看看髅二,而髅二模仿他的动作看看髅三,最后每个人都回过头来看着池壁。 那个时候,他们也是可爱的。 髅大怀疑自己是唯一不安分的骷髅,髅十正在看的池壁上有一块有些花纹的地方,还有些闻起来很香的人在血池外面走来走去。髅大很想问问他们一些事情,但是他并不知道如何表达,因为他们不会说话,也并没有第二个人像淘换者一样可以和他交谈。虽然有很多同伴挤在一起,实际上可以说堆在一起了,却仍有一种难受的感觉困扰着他,很久之后他才懂得那是内心的孤独。 在孤独中,更加努力地观察世界,记忆各种规则,就连时间也都忘却。髅大渐渐学会区分他们每一个人,即使是骷髅也是个个不同的,特别是髅十。 髅大记得诞生那一天,他按照淘换者的指示抓住每一个从子宫里走出来的新生儿,让他们安分下来,最后轮到髅十。新生的髅十和每人一样对世界焦躁不安,基于自卫的打算,她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给了离得最近的髅九一拳,让髅九的正面向后,又狠狠在尾椎骨上踢了一脚。 拿着镰刀的阿米亥脸色很不好看,淘换者的命令传到髅大的脑海里,他一把将挡道的黑暗牧师推得贴到墙上,气势汹汹地逼近髅十。髅十用拳打来,他轻松就用手掌迎上捏住了,随即将髅十的小臂骨反扭了过去。 他天生就是这么骁勇善战,或者是因为他吸收了血池主人富含魔力的血液而格外强大,他拎住髅十的肩胛骨将对方吊了起来,髅二到髅九都有过很闹的时候,但是若到了那个份上,他们就老实了。 髅十没有,她用一个很特别又很细腻的动作,小腿向后猛踢,狠狠踹在他的两腿中间。然后他们都愣住了。髅大把髅十放下来,仔细观察自己的盆骨有没有受损。髅十也安静下来,似乎异常困惑。这省去了淘换者和阿米亥的许多口舌,但似乎每个人有些嗔目结舌。 那一幕重现在眼前,髅大眼窝里射出的光芒更红了。他一直在观察,一直在思考,髅十应该有些特别,虽然说不出有什么好,不过特别就是好的。既然是好东西,是不是就该自己独享? 过了好久之后,髅大学到那叫独占欲。 不过在当时,髅大“好东西,好东西啊”地这样自己给自己解释了。虽然有冲动,但是他有太多的关键掌握在淘换者和死神阿米亥手中,他必须静静地等待着,直到走出血池的那一天。这是他骨子里生就的特质,他富有耐心并且行事谨慎。 那是他们诞生后的第二个月,阿米亥出现在血池,手里的铁链牵着大把虚无的灵魂,大概有一百来号。髅大很奇怪那些灵魂会被锁住,因为那不像他是有实体的。但是那些灵魂被阿米亥的铁链拴着,连成一串垂头丧气走进来,认命一般望着浸泡在血池中的骨头。髅大认出因为他而丢了性命的那个黑暗牧师的灵魂也在,知道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哗啷”一声,阿米亥的铁链消失在袍袖里,那些灵魂自己步入血池,寻找空骨架合而为一,继而血沫翻涌,上百的特殊骷髅兵诞生了,从池中自己站了起来,彼此望着,惶恐的神色从眼窝中的光芒表露无疑。 髅大到髅十都忍不住从血池里站了起来,混入那些新生者的行列之中。不,他们很清楚,那些不是新生者,是空骨架和灵魂结合的痛苦形态而已。为什么只有他们才是从子宫里走出来?那一定有什么不同。 那些家伙从池子里跳出来,站成不太整齐的队伍,让阿米亥深深地叹息了。“有罪的灵魂们啊,是我阿米亥给你们这次机会,作为不死士兵的荣耀应当使你们骄傲,从而绝对忠诚于我们的主人蔻蔻玛莲,否则血的盟约将崩溃,你们的灵魂之火也将永远消散。” 这是一种危险的制作灵骷髅的尝试,往往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用血浸泡,让干净的枯骨和被贬低的灵魂用血的契约结合而成为灵骷髅。那些灵魂多半属于有法力的人,灵骷髅也就相当于骷髅中的法师。但是因为干枯的痛苦是生魂所难以忍耐,灵骷髅的成功率极低,新生后至少要半年才能稳定下来,在这期间被痛苦折磨至死的都在三分之二以上。 那些灵骷髅们摇晃着,混乱地踏步,然后他们离开了血池。他们清楚自己的命运,即将承受的灾难和痛苦,死了又死的恐惧。就像是弱不禁风的婴儿,他们颤抖着无助地看着自己的手足变成如今一根根白花花的样子,而他们当中的一多半以前都是在骨头上甩鞭子的人。 正当髅大和其它的新生儿被丢弃在原地踌躇着的时候,淘换者来了。那是目前唯一可以和他们交流的人,淘换者的到来让他们大喜过望。那种新的感觉如此强烈,让他们清楚地意识到欢喜是情感中最好的一种。 淘换者看上去总是像一团黑漆漆的烟雾,所以很不容易知道他的喜怒,不过血骷髅们可以敏锐地察觉到,他现在应该是好脾气的,他随即讲了一些重要的东西给他们。 “可以出来了,我的血骷髅们。你们是不同于那些低级的家伙,要懂得自豪,但首先要懂得忍耐,因为在你们成长之前,你们的经验还不如他们,甚至连最普通的都不如。我想你们已经能够分辨哪一种最低级,但是我要你们融入进去,尽力向他们学习。他们怎样做,你们也要怎样做。” 说话的时候,离池边最近的髅十斜斜地站好了,一只手插着胯骨,姿势有些奇妙。髅大突然有了一种冲动,他眼看着髅九站到髅十边上,便觉得很不舒服。他张开嘴,猛力一跃,从血池里带起一股血浪落过去,将髅九一下撞飞到墙角。他用最凶猛的姿势站直了,向所有的同伴张嘴恐吓,意图显示他作为第一号的威严。髅十则抱着胳膊,撅着盆骨,不用正眼看他。 淘换者对于此种出格的行为没有发怒,反而对他们的情绪复苏感到兴奋。他需要凶猛的战士,而且正好需要血骷髅的领导者。他任凭他们站到自己喜欢的位置,任凭他们像小孩子一样顽皮,反正他们很快就会学会附和自己地位的行为方式,还有如何服从命令。因为渴望,对血的渴望,很快就会成为他们的枷锁。 打仗了,那是一次战争,大规模的战争。 蔻蔻玛莲的军队逼近一个强大的领地,那是离冰寒地狱最近的国家,在蔻蔻玛莲的威名之外,在那里怎么可以有国家! 那是一个叫做因西亚的地方,古代曾经是慕尼黑的领地。虽然国土不算特别辽阔,却是君主制的土元素国家。与元素均衡的莱特尼斯不同,达克尼斯倾向两种元素,土元素和火元素,而离地表最近的冰寒地狱则特别倾向于土元素。 因西亚都是一些土系生物,他们有数量庞大的穴居人,像昆虫一样和剧毒植物一起生活,还饲养巨型的螳螂作为共生伙伴。那种螳螂因为身材巨大没有能力自行清洁和养育后代,因此和穴居人的关系非常密切。一起居住的还有一些弱小的种族,但是他们的联盟却是强大的,他们取长补短,形成了完美的国度。 因西亚的首领自称因西亚大地之主,有些神秘的色彩,因为从不露面。在他的领导下因西亚强大起来,他们在一千年前建立了这个国家,还建立了一个非常庞大的土石城堡,用以维护大地之主的秘密。 蔻蔻玛莲的命令已经发出,要因西亚在一个月内臣服,回归慕尼黑的旗帜之下。不幸的是,这帮家伙们过分热爱大自然,不允许任何亡灵或是不死者踏入因西亚一步。去传信的信使是个整天一头扎在死人堆里的黑暗牧师,所以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人头了,是他的坐骑蜘蛛将人头带回来的,灵魂和使者的徽章都已经变成了碎片。 蔻蔻玛莲暴怒的吼叫声从慕尼黑的城堡一直传到枞树林的边缘,她把水晶杯在地上砸得粉碎,黑暗骑士的首领路易德兰带领军队从领地直奔前线,魔女们戴上了出征的黑色面纱——那是黑魔女的誓言,面对她们的敌人死路一条。而阿米亥,也不得不将还未组建完成的骷髅军团投入消耗战。 屠城!蔻蔻玛莲的命令是屠城,立刻就要! 髅大是第一次来到血池外面,但是眼前的景象让他感到有些熟悉。黑暗牧师站在巨大的蜘蛛背上左右甩动鞭子,骷髅的海洋便随着脆响从地上翻腾起来。他们本来一个个躺在身后的伙伴怀里,睡得十分安详,是那鞭子的声音惊扰了他们的好梦,让他们的残念再次活跃起来。他们从地上站起来,就形成了白骨的森林。 十万如同一人,整齐地踏步,排队去领兵器,将盾牌连成墙,将长矛立成林。他们确实笨拙,但是都已经有了长时间的训练。当战斗的技巧被作为执念在训练中融入他们的骨髓,那笨拙也可以变成是才能。他们只会机械地执行命令,也因此动作特别准确,而且异常敏捷。他们不需要呼吸,也不在乎伤痛,他们可以眼睁睁看着火焰把自己烧成灰烬,在那之前他们会执行好他们得到的命令,因为那命令本身就是一种执念,使得他们比他们生前更加固执。 血骷髅们都被分散进行临时编队,髅大加入到那队伍当中,发觉自己的步调和周围不太一致。他花了些力气调整,努力让自己的胳膊甩动得和别人一样。他明显发觉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只因为他在动作上分毫的差异,便无法融入整齐划一的他们,这让他觉得孤独,或许也有些兴奋。他不知道自己很幸运,但是肯定为这孤独而不安。 “快,快,拿起武器,跑步!集合!” 黑暗牧师们不断为自己所属的部队发出命令,一些老资格的骷髅兵负责分发武器,他们从来也没有如此认真过。堆积如山的武器和防具就垒在墙边,有些是破旧的陪葬品,战场上来的垃圾,有些则是黑暗牧师中的手艺人用白骨的碎片制成的精品。 他们将新物品分发给战绩比较优良的人,给他们磨亮的长剑,骨头打造的带刺盾牌。很多人得到了长长的锐利骨矛,在血月东升,意志力比较散漫的瞬间,他们就被临时复苏的记忆碎片支配了,做出些自由的动作来,使他们看起来似乎富有思想。有的人研究着盾牌,有的人将骨矛敲敲打打,相互追杀,直到黑暗牧师看过来,将鞭子在他们身上甩得叭叭响。 髅大甚至得到了一个头盔,虽然有点儿大。对骷髅而言,生前的帽子总是大的。髅大将头盔向后推,分发武器的骷髅兵仔细地数了他脊椎上的七截磷漆,又塞给他一个骨盾和一把长刀。髅大觉得很新鲜,就把玩着来回挥舞。他也算是名死人,黑暗牧师不大敢管他,就任由他撞到了临近的骷髅。 那骷髅不甘示弱,习惯性地一刀砍过来。髅大敏捷地躲过了,反身用盾牌一撞,那骷髅的头不太结实,从颈椎上飞起来,在地上滚出老远,身体便慌慌张张地跑去捡。不料行走不稳又撞到了其他的骷髅,那骷髅脾气更坏,扬起一拳,打倒无头苍蝇的同时碰倒了其他的人,于是又有一脚回敬过来…… 髅大张着大嘴旁观,红色的世界里发白的兄弟们打成一团。一大群黑暗牧师很快赶来,气急败坏地甩动鞭子,招呼在每一根肇事的贱骨头身上,让他们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统一行动的时刻。髅大也兴高采烈地一起逃窜,拎着自己的物品站到位置中去。 很快,小小的思想游走时间结束了,所有的骷髅兵都开始投入一成不变的战前训练,使僵硬的关节更加顺畅。他们按着黑暗牧师的指示做操,挥动武器,编成方阵前后左右地行进转身,让千百万白骨的脚趾震撼大地。 “很宏伟。” 那是一种强烈的感觉,就像是美术馆挂在墙上的旧画像里的人物,想要回到在昏黄的灯光下观赏的人群中去。 髅大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是他们当中的一员,那是很了不起的存在,髅大知道倘若这方阵在整齐上还有什么缺陷,那就是他自己。所以他努力地和其他人保持一致,以便和大家融为一体。但是当黑暗牧师喊着“换脚”的时候,他还是出了错。所有的骷髅都灵巧地跳了一个小步,左脚前变右脚前。髅大还没有确定自己的动作是否正确就被踩了脚,他刚把脚放对,黑暗牧师又喊起“向左转”,髅大一下子撞倒前面的兄弟,气得黑暗牧师用力拉扯手里的鞭子,很想过去抽他两下但是又不敢。 血骷髅是不能鞭打的,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们和普通的骷髅兵之间很容易分辨,不光是因为行为鲁莽,外表看上去也相当不同。他们的身体周围有一层像皮肤一样的血雾,看起来有些湿润感,或者说是血肉感,永远像是刚刚被扒皮去骨剔出来的新鲜货。作为骷髅来说,那真是令人羡慕的英俊外表。 但是其实外表好看与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那血雾保证了较长时间的湿润。同样是在血池中浸泡了很多天,灵骷髅在场地里吹了好久的风,骨头早就干了。他们在操场的角落惨嚎,因为难以忍耐的痛苦滚成一团。髅大暂时还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沉浸在新事物和群体的快乐中,因为兴奋而两眼放光。在他的眼中只有红色,所以他才叫做血骷髅。但是如果血雾干了会怎么样?他没有多少听觉,所以听不到因为痛苦而翻滚撞击的声音,依旧沉浸在快乐中。 挡住!砍下去!再砍!再砍! 黑暗牧师站在巨蜘蛛的脊梁上发出号令,髅大似乎感到有什么信息暗示着节奏,或许对于别的骷髅来说是很强的命令,但是在他来说只是一种淡化得很难接受的意念波。他只是跟着周围严肃的同伴一起做着相同的动作,努力跟上节拍,免得被后面的人砍到。 淘换者来了,他在十万刀枪和白骨的丛林里穿行,直到在那丛林中找到了髅大。髅大高高兴兴地嘿咻给他看,他却注视着髅大湿润的骨骼上透出来淡淡的粉红色,似乎在担忧什么。 新生的血骷髅第一次出门就要远征,那将是他们所遭受到的最难挨的考验。淘换者刚刚视察过了灵骷髅部队,阿米亥正在收拾残局。在骷髅大军的另一端,被黑压压的兵群隔开,那些被生生结合的灵骷髅,已经因为骨头干燥开始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撞断自己的脖颈,揪断自己的肋条,自我毁灭,反正总有几个能熬下来。 黑暗牧师站在台上挥舞皮鞭高声呐喊:“出发!为了慕尼黑,为了蔻蔻玛莲大人的荣耀!” ※※※ 暗夜,芬芳。 喜爱天鹅绒斗篷的滚边和熏衣草的香气,那是她的情人故意忘记在这里的。在冰冷漆黑的城堡,蔻蔻玛莲把脸扎进斗篷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注意力放回到窗口来。蔷薇爬满的慕尼黑城堡,一只夜莺落在窗口,似乎洞悉了她伤怀的秘密,因而没有斗胆歌唱。 魔女们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出发,她们是最后的部队,脸上蒙着黑色的纱站在庭院里,静静地,没有声响,就像是黑暗中的影子。那娇柔如同涟漪的人儿,站在队伍前面的魔女首领依无莲仰起头,便看到主楼的窗里蔻蔻玛莲那冰冷的光,那目光也在注视着她。一阵晚风吹来,掀动依无莲的面纱和衣衫,露出她绰约的身材和灿烂如同星光的眸子。 蔻蔻玛莲笑了,有荆棘夜莺依无莲前往,一切都必将顺利地进行,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已经可以看到彻底的胜利。轻轻翻开手心,一枝蔷薇便在她的手里盛开。蔻蔻玛莲把那朵蔷薇丢下去,随即便转身回到了屋内。蔷薇在空中划出弧线,坠落在依无莲脚边。她弯腰拾起的时候手指一疼,竟被刺伤,沁出了老大的一滴血珠,映着她雪样的肌肤,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几片脱落的花瓣从天空中缓慢地飘下来,此刻才落到依无莲那夜幕颜色的纱衣上。依无莲望着手指上的血珠,理所当然地呆住了。 有人说蔷薇是吸取鲜血成长的花。 蔻蔻玛莲的意思已经明白,若不是大地之主的灵魂寂灭,就是她自己的血,反正总得有东西来喂这朵花。就是最信任的人,也一定要有最可靠的保障,因此胜利才是理所当然的事。对蔻蔻玛莲来说,没有意外的胜利。对于依无连自己来说,没有可以允许的失败。 将手指放进嘴里吮吸,依无莲尽力不去想残酷的事情。她回忆着那抛落花朵时的眼神,那伟大的眼神中竟然有些忧伤,就像所有的夜莺在暮色中的伤感。蔻蔻玛莲在思念情人么?她听说过那让人羡慕的爱情故事,蔻蔻玛莲惊人的爱情秘密,但是从不敢说出口。 谁又能想到,黑暗中降生的女儿,恶魔之王的忠实助手蔻蔻玛莲也会有真心的爱。她在最黑的夜里出去,除了亡灵车夫谁也不知道她去哪里。然后她开心了,衣襟上带着玫瑰的香气回到黑暗里来,让慕尼黑所有的蔷薇拼命地盛开。 但即使是蔻蔻玛莲,也只能仅此而已。 永远无法光明正大,永远只能小心翼翼,在黎明前一面拥吻一面担心着日出。难道所谓伟大的爱情便是要遭受苦难么?难道凄美才是无以伦比的美丽? “莲?” 有人忍不住轻轻唤了她的名字,依无莲回过神来,缓缓地将蔷薇别在胸口,昂首走向了城堡的大门。不死的军队固然宏伟,黑暗骑士固然骁勇无敌,但是真正让慕尼黑夜莺骄傲的王牌是依无莲,荆棘夜莺依无莲和黑暗魔女们。骄傲的魔女誓言让一切敌人颤抖,一切的恐惧和美丽都必将烙印在敌人的心底。 “我是魔女依无莲,我不爱任何人,我只会杀死他们。这是我的命,是我唯一的快乐……” ※※※ 在遥远的地方,传送军队到战场的黑门聚集着可畏的能量,慕尼黑的军队疯狂地在领地边缘集结起来了,黑暗骑士的马蹄绝尘而过,土壤在马蹄下腐败,从骑手的斗篷上却抖落枞树林的芳香。在蔷薇和夜莺的旗帜下,慕尼黑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头。之后,镰刀的图案出现了。不死的军队布满了山野,将死亡的气息最大限度地蔓延到土野深处,而魔女们凑巧在队伍中静静穿行。 阿米亥向依无莲跪下行礼。依无莲地位显贵,而且是来自巴斯廷圣山的冰魔女,属于蔻蔻玛莲的族亲,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依无莲受了礼,对他点点头,让他的部队先走。阿米亥有点儿为难。不死的部队虽然无法和魔女相比,数量上却是相当庞大。如果走得太久,让魔女们久等就会失礼;但是如果明说出来,又好像故意侮辱依无莲的智慧。 他不敢犹豫得太久让依无莲看出来,当他注意到依无莲已经在看着他,他便有所急智地下令:“跑步!跑起来!” 黑暗牧师站在巨蜘蛛身上拼命甩动皮鞭,发出跑步的命令,骷髅的大军就加速移动。那整齐划一的动作带出了有节奏的骨节撞击声,在经过的时候所有的方阵都要换一次脚,用步伐的节奏变换作为行进中的简易礼节。震撼大地的怒吼声从背后传来,九头龙塞络斯巨大的身躯很勉强地通过了黑门,黑暗牧师的皮鞭追逐着它,它的九个头颅竞相耸动,得意地向周围的一切炫耀着自己的凶恶。在它龇出唇外的巨大牙齿和丧心病狂的威胁面前,周围的军队纷纷让路。 髅大在方阵中跟随着大家一起奔跑,对生活本来并没有什么想法。但是他看到了依无莲灿若星光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在那一瞬间—— 黑暗牧师大喊:“换脚!” 髅大“喀嚓”摔倒在地,整个方阵疾驰的骷髅兵们一起绊倒,各自抓住了前面的肋条。结实的骨头架子堆在一起,不结实的散了一地。无头者满场乱跑追逐自己溜圆并且滚得带劲的头颅,标枪和盾牌滚动在腿骨的森林,伐倒了它们。 阿米亥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在他堕入黑暗好几千年,他本以为不会再出现这种颜色,那魂灵中仅有的一点儿血气都已经涌到脸上。 依无莲却“噗嗤”一声笑了,所有的魔女都欢快地跟着笑了。依无莲没有生气,背着手婀娜地走了。那眼睛弯弯的,多么美丽!髅大看到了,用他闪烁着红芒的眼睛,在他还有天真的时候看到了! 一定在哪里见过的!是梦里,是最美丽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像黄昏时分色彩与和谐的声音,像星光下铺开的云霓,像对逝去的音乐的记忆,像由于美丽而可爱的一切! 他趴在地上,用胳膊肘的支撑着下颌骨陷入幻想中,依无莲的眼睛是他的视野中唯一不是红色的闪光点,他还没有见过宝石和星光,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在骨头的堆砌下,髅大完全迷失了。 阿米亥怒视着他,很想立刻把他拆成碎片,但是黑暗牧师惊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了,塞络斯已经跑到这里,高大的如同柱子的四蹄前后甩动,从任何不肯让开的东西上踏过。转眼间白骨横飞,倒在地上的骷髅兵怪叫着成了碎片,头颅陷进泥里。阿米亥心疼得又想大叫,但是什么也阻止不了疾驰的塞络斯,大叫也没用。 然而在塞络斯疾驰而过的烟尘后,髅大发呆的样子又露出来了,完好无损。那四根柱子竟然没有踏到他,塞络斯长长的尾巴在地上犁出一道沟,而髅大还趴在地上发呆。 阿米亥气得发抖,不知道这个新生的血骷髅在想些什么。后面的方阵跟上来了,大都在髅大两旁略微分开,只有两只脚突然跳到他身上,从上面开心地踩过。髅十把髅大的脸直压到泥里,踩着他的后脑勺像是下台阶,临走还向后撩了一脚,用后脚跟狠狠踢他已经不会再塌掉的鼻子。 ※※※ 不管怎么说,不死的军队来到了因西亚的外围,和因西亚联盟的军队对峙在冰原的荒野里。 或许是因为大量亡灵的到来,金香木的芳馨业已消逝,长达十里的战场上蒙着一层秋霜般的肃杀之气;天空也因而显得清冷,没有丝毫雾气。血月从因西亚的城堡后面爬起来,为数不多的乌云硕大而厚重,蒙着一道破灭的血色边缘。本就枯黄的草顽强地生存在晦暗不明的坚硬土壤上,迎着月光在风里摇晃,颤抖,发出飒飒的清晰可闻的声响,直到滚滚尘烟和连绵不断的脚步声取代了那备受关注的一切。 月光直勾勾地当头撞来,照亮了站在前排的髅大的脸,却把备战的因西亚人镀在阴暗的轮廓里。背着月光,因西亚绿色皮肤的士兵布满了昏黑的荒原。突然间号角鸣响,骑着飞螳螂的骑兵从城堡里狂涌而出,如同夏日的蚊虫嗡鸣着扑向群星,穿梭之间在半空划出狂乱的轨迹,将原本便淡薄的光芒也遮蔽了许多。他们的头壳和眼睛像是蝗虫,手里拿着长长的标枪。巨大的螳螂挥舞着镰刀张牙舞爪,他们则将目标暗暗锁定在忙于排兵布阵的黑暗牧师身上。 斩杀了蔻蔻玛莲的使者,那罪已经无法挽回,因此不需要什么寒暄。黑暗牧师们高高站在巨大的蜘蛛坐骑背上,那是他们的指挥平台。打前锋的黑暗牧师挥舞皮鞭高喊着,发出“稳步向前”的令喻,骷髅精兵便一起咆哮,齐刷刷地将长矛放平,大踏步进入战场。魔女将营地扎在后方,黑暗骑士则策马冲向侧翼的小山包,占领最佳的冲锋点。投石器一架一架地竖起来,瞄准了土石城堡宽阔的墙头。 “自由万岁!”因西亚的将军作着最后的动员,“我们生来自由,除了自由我们一无所有,这座城堡和森林是我们的家,我们不让亡灵踏进一步!我们几千年不曾受奴役,所以让慕尼黑见鬼去!” “欧!”闷雷一样的呐喊从因西亚城墙内外爆发出来,因西亚的军队动了,地面军队疯狂地迎向战场中央,空中的螳螂骑兵则像是被狂乱挥舞的苍蝇拍,划出无法预料的圆弧轨迹抢在地面部队的前沿,扑向他们早已选好的目标。 一个影子掠过天空,髅大满脸是泥,见到黑暗牧师伸着手指的半截身体从巨大的蜘蛛怪背上栽倒,所有的骷髅兵就一起吼叫着往前冲。长达数里的两条阵线凝成参差不齐的浪纹吞噬着中央空旷的枯黄地带,当双方的地面部队交织在一起,那便是分开的海洋重新聚拢的轰鸣时刻。来了!长矛刺入了撞上来的肚腹,从天而降的巨大螳螂却凭着坚固的甲壳把牢不可破的先锋线在瞬间撞得七零八落。因西亚的士兵突破长枪阵和骷髅们厮杀在一起,黑暗牧师挥动皮鞭命令长枪手迅速后撤,手持盾牌和长剑的短兵方阵向前猛拥。那些螳螂骑士再次俯冲下来,巨蜘蛛喷吐蛛网,将他们从空中拖倒,在地上石头一样翻滚。骷髅兵一拥而上,将他们乱刃分尸。顷刻间,白骨和血肉四下飞溅,像流星一样的巨大石块在两个阵营之间来回穿梭。 髅大跌跌撞撞,一把长矛穿过他的肋骨之间的缝隙牢牢钉在地上。髅大两脚朝天,用手交替撑竿把自己拔了出来,在杆头晃晃悠悠像个稻草人的时候,突然发觉这不是在做一个游戏,因为若是游戏,从未有这么多人高兴得连喊带叫。 巨大的马蹄几乎将他踢飞,黑暗骑士编成锥形队列擦身而过,带起的风让髅大在原地打转。黑暗骑士的首领路易德兰挥舞着长枪一声大吼,那穴居人大将骑着胖得不会飞的巨大螳螂,一个照面就被路易德兰一枪挑落。螳螂巨大的双臂斩向路易德兰的身体,路易德兰长枪带起劲风,螳螂巨大的身体就像是柴草在马头前分开。黑暗骑士的大队人马从路易德兰两侧疾驰而过,就在这间隙之间踏过尸体插入了敌阵。刀光齐刷刷地左右挥舞,人头便如同计划好一般从脖子上飞走,坚固的敌阵瞬间在铁蹄前出现一道缺口。 髅大抬头望过去的时候,路易德兰正拨调着马头在原地观望。他全身被黑暗笼罩看不清面目,只是穿着一身很奇妙的铠甲,那些花纹从笼罩他身躯的黑暗中发出透亮的暗金色,使得他看起来诡秘异常。他看似随意地甩动长枪,只是为了抖落血渍,却在半空发出了响亮的一声,一个不远处的因西亚士兵突然分成了两半。不知怎么他扭头看了髅大一眼,两道精芒便晃得髅大眼前一片空白。然后他催动马匹闲庭信步般游走在战场上,土壤在他的马蹄下腐烂,那些刚刚倒下去的尸体一下子便开始腐烂,僵硬在死亡之初最可怖的样貌。受伤的也捂着溃烂的伤口杀猪一般惨嚎,然后干脆和那些尸体一起腐烂,倒在路易德兰的所过之处。[d7] 髅大正看得心惊的时候,冲锋的战鼓敲响了,无色无味的信香夹杂着意念波闯进空荡荡的头壳里。压阵的蜘蛛怪挪动八只长腿,背着前沿指挥官移动过来,四周的骷髅兄弟都争先恐后地往前冲。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髅大有些害怕,站在原地被身后的骷髅撞得东倒西歪,但是不想往前走。反正也没有黑暗牧师用鞭子抽他,不用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吧?他抱着双臂,腿骨微微颤抖,发出一些撞击的颤音。 一个巨大螳螂头飞了过来砸向头顶,髅大一个趔趄,双臂接住举在头顶,粘糊糊的讨厌汁液从螳螂的脖颈中流出来沾了他一身,那巨大的牙齿还在用力剪切,他连忙奋力一丢,那昆虫的头颅不圆,但是砸倒了一个兄弟,还连累另一个被咬断了腿。不知从哪里又飞来一个骷髅头,髅大拿在手里慌慌张张,那兄弟好像张嘴在骂街,髅大迅速将他丢了出去。 眼前的是乱七八糟的身影,髅大完全糊涂了。骷髅们再也不是排成整齐的队伍做同样的事,他们前仆后继地和敌人厮杀,到处都是发狂的场面。 淘换者隐去了身影,在人群中看着髅大。一些前进的骷髅从他虚无的身体穿过,他的眼中只有髅大。他耐心地等待,他知道髅大的彷徨是那艰难的成长时刻的开始。那颤抖并不是因为畏惧,因为他从未教过髅大畏惧。他的眼睛直盯着髅大的下半身,经过长时间的跋涉和暴露在空气中,那里已经干了。髅大的上半身占了些螳螂的体液,但是那不是红色的血,救不了他。随着时间推移,决定髅大能否生存的时刻到了。 髅大终于注意到了! 一种焦躁重新在他的心底蔓延,从每一根脚趾向上燃烧,像冰一样向上燃烧。他浑身都在颤抖,似乎越来越冷,他急需什么让他暖和起来。那感觉渐渐麻木,然后是从骨子里冒出来的灼热,让他暴跳如雷。他无法思考,在那分不清冷热的感觉中发狂,一个骷髅兵撞到他,髅大一把将那兄弟扯回来,将他的脖子拧成了八截,踩断他的每一根肋骨。 但是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髅大掀起地上的泥土,在那里打滚,似乎想要钻进去,或是让泥土帮他洗去什么,一切打搅他的人他都疯狂地报复。他不知道在这之前,已经有六十多个灵骷髅和他一样在地里挣扎,慢慢毁灭。他只是想找到解除那突如其来痛苦的方法,哪怕是挖出个方法来也好。他的视线再也分不出什么景物,只有一片红色,一切都被湮没在那红色里。他怒吼着,发疯似的在战场上乱撞。 淘换者冷冷地看着,像是在欣赏一副名画,或者在听一个故事。那故事的主人公要么今天诞生,要么故事还没有开始就这样结束。 挣扎,是深渊,越来越深了。 眼前是红色的迷雾流动,髅大的意志已经有些模糊。这个时候,一股血腥味传了过来,仿佛是一根绳索递进了他的手里,顺着那绳索,髅大找到了能够拯救他的东西。 血!鲜红的血! 被飞螳螂斩掉头颅的黑暗牧师的尸体,血正从脖颈里“啵啵”地流出来。髅大的视线突然清晰了,不,不光是清晰了,髅大突然看见黑暗牧师前锋官的袍子是蓝色的,滚着金边。四周交错的脚掌是白色的,自己的身体也是,只是手掌里的血是红色的。大地是黑色的,还有那引他前来的气息,髅大突然发现那是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刺激,从脸部正中央的小洞里直冒进来。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发抖,因为兴奋而发抖。但是那感觉在流逝,只是一瞬间的欢愉,蚀骨的痛苦又开始强烈起来。髅大用颤抖的手哀求一般在那淌血的源泉——死者的断掉的脖颈挤压,希望能够再沾取一些新鲜的血液,但是那里似乎已经淌干了。髅大便在地上摸个不停,将血和的污泥涂抹在自己的肋条上。 战况激烈,奔跑的脚掌不时会在附近踏过,髅大被撞得东倒西歪,他宁可趴在地上,去捡那些污泥,让人从他的脊梁上踩过也无所谓。他只要去除那痛楚,再次体验那瞬间奇妙的感觉。对此刻的髅大而言,那便是他生存的唯一意义。 但是灼烧感仍在继续,很快蜕变成刺骨冰寒,让他连活动的力气也没有。他的感观在飞快地流逝,他就要崩溃了!这个时候,一股力量带着呐喊从骨子深处迸发出来,让他疯狂地蜷缩在地上咆哮。他的眼中爆发出恐怖的红芒,一个骷髅刚刚踩在他的身上,被猛然站起来的他揪住脊梁抡出了十几米外。他颤抖着扯住尸体的两条腿,痛楚让他力大无穷。他用力将尸体分成两半,血喷溅出来了,喷在他的骨骼上,就像是凉爽的风吹过,痛楚在瞬间被慰平,而知觉不断地苏醒。 要从身体里流出来的滚烫的血。 髅大突然觉得身体充满了力量,那一瞬间,他听到了自己的吼叫声,战场的杀伐,骨头折断的声音。血液自动流到他的脚下,发出波波的声音被他的骨骼吸进去了。全身骨骼都在发出这种吸收力,他连忙挺直了胸膛,地上的血化作了一团红色的血雾没入了他的骨髓之中,而尸体在瞬间变得干枯。 他恢复了神智,或者说他失去了。他冷静地判断着,要如何留住目前的感觉?那感觉在消退,不够,血远远不够!他知道大家为什么疯狂了,他会更疯狂!他像狂风一样奔跑在战场上,撞倒了所有挡道的骨头,将手狠狠插进了惊愕的穴居人的心脏,将血喷溅在他的每一根骨骼上…… 那一天,髅大的吼叫声第一次在战场上蔓延开了,就连黑暗骑士都纳闷地停下来看了一下。 之后,血骷髅的名字开始被人提及。 第三章 迷失 那被认同的日子已经不远。 死神阿米亥和淘换者相互恭贺,为不死军队的胜利,但更主要是为了血骷髅开发的成功。在这一天里,有一万具骷髅兵成了碎片,但是阿米亥展现了不死军队组建的成果,因西亚的军队退却了,只是一仗就让他们龟缩回了城堡里。 虽然魔女尚未出手,虽然黑暗骑士所向披靡,今天他们都是配角。因为有了骷髅们,阿米亥带领的黑暗牧师比黑暗骑士杀死了更多的敌人,甚至那些高贵的人可以轻松地退回到后面去观看表演。最重要的是,血骷髅全部留下来了,新生的灵魂果然适应力比较强,没有一具遭到灵骷髅那样痛苦消亡的厄运。 他们天生是嗜血的怪物,只要闻到鲜血,他们就会力大无穷。他们刀枪不入,对魔法完全免疫,为了鲜血可以用双腿去追逐天上的飞龙。虽然他们平时感官能力比较薄弱,但是只要有血就能解决一切。他们平时的灵魂消耗非常少,战斗时积累的狂暴可以让他们发挥出几倍于平时的战斗力,嗜血状态下五感也都比普通的生物要灵敏至少十倍。 “干杯。”阿米亥说道,“我们目前拥有十个血骷髅和三十三个灵骷髅,应当开始注意保存实力。虽然灵骷髅目前不适合投入战斗,血骷髅的战力也尚不完善,但是等他们适应了各自的战斗方式,力量更加强大。” 淘换者用尖锐的指抓拎起一个骷髅头骨当作酒杯致意,畅饮了一番,那用植物汁液和鲜血调理的饮品和目前顺利的事态都让他感到舒畅。但是作为一个有经验的技术人员,他不敢对目前的局势掉以轻心。 点点头后,淘换者想到了一些问题:“洞穴人的骷髅恐怕不会理想,他们太矮了,脊椎也不直。不过他们的皮肤和甲壳都很好,发硬的透明眼皮也可以取下来做成头盔护罩。你最好布置一下收集工作,我要去看看那些血骷髅,他们此刻应该正在为战斗结束而痛苦。” 阿米亥诡秘地笑起来,他的笑容总是好像嘴里含着一块棉花糖,让人觉得他的心思难以捉摸,笑容也有所保留,因此让人格外畏惧。“痛苦好,他们的痛苦会变成力量,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成长。等到他们能够习惯痛苦的时候,那力量才会完全。” “最重要的是我们能否完全控制成长后的他们。”淘换者深知血骷髅的可怕,在古老的文献中,万年以前曾经有过血骷髅的记录,那里没有突出说明血骷髅可以成长到什么地步,反而突出说明了一点——他们很难控制。 再也没有比血骷髅更嗜血的生物了。血骷髅不怕魔法,凶残而且不受意念影响。因为痛苦和对血的渴望,血骷髅的力量甚至可以和黑暗骑士相比。不,在某些方面甚至更超过黑暗骑士。 这让淘换者随时随地都感到不太踏实,带着一种不安感,他来到了存放血骷髅的兵营,或者说墓室。这里是血骷髅的休憩场所,那些用来给人放血或是处决的刑具对血骷髅来说却是按摩的温床,而且满盛鲜血。血骷髅们在里面享受战斗中得到的新鲜血液,最终在那血液的腐败中慢慢得到平静。 淘换者无需火把,他的双眼在黑暗中发出冰冷的光,走路也没有声息。他可以看清血面在微微地荡漾令人难以察觉的的波纹,那是血骷髅在呼吸,用骨髓体会五感的真意。淘换者为那里的静谧感到陶醉,然而他的面孔突然扭曲了,他看到,髅大的血棺是空的,血浆也早已蒸干了,只留下一些血渣和黄色的凝固油状物。 “发生了什么?”淘换者不敢发出声息,只是疯狂地用他的目光搜寻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阴影。在他确定髅大不在这个屋里的时候,他迅速退出了兵营,到外面去掐每一个哨兵的脖子,直到有人能够告诉他髅大的去向为止。军团里乱起来了,每个黑暗牧师都在寻找髅大的下落,然而似乎兵营里的每个角落都一无所获。他们紧张得呼吸困难,额头上挂满冷汗,又不敢呼喊,以免被别的兵营知道丢了阿米亥的脸,只能闷头拼命地寻找。 此刻,髅大静静得坐在山丘顶的大树后,在阴影中凝视着来路。 紫色的大地延伸,从军营无声地亮起火把,那是黑暗牧师在寻找他的队伍。而他,忍受着感官渐渐麻木的痛苦,一动不动地坐在大树下。 伤感能杀死有知的灵魂,髅大迷失在神秘的丛林里。黑暗看不到天,也找不到出口,沉溺在这样的黑暗中,一个人孤独的坐在路边大树的阴影下,静静看路上人来人往。别人看不到,也不想被看到,因为害怕,因为孤独。你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但只有这样,受伤的心才能感到一丝安全,便是这样的孤独一直在诱惑髅大。 髅大知道自己曾经发狂了,知道自己在一天里至少挖出了六十人的心脏,吸干他们身体里的每一滴血。他用手指生生掰断了螳螂的口器,挖下它们的眼睛,敲开它们的头盖骨,而残忍和愤怒只因为它们的血液不像是红色的血液能够满足他的需要。髅大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做了那些事情,也并非为血腥而忏悔,只是为自己在瞬间迷失觉得伤感。 丢失了很多重要的东西,换来疯狂和骨架的湿润,不是很合算。有什么东西丢了?一个骷髅有什么东西可以丢弃? 髅大觉得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从骨头的缝隙里溜走,但是他阻拦不住。世界不再新奇有趣了,天真也随着痛苦失去,那痛苦命中注定要长期缠绕着他,直到他的灵魂破碎殆尽。但是髅大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一个倩影从眼前闪过,虽然眼前又在闪动着红光,依无莲的倩影却十分清晰,但只是一瞬,那倩影也终于模糊了。 火把越来越近,一只色彩斑斓的小蛇顺着骨架爬进了髅大的口中。髅大合上嘴,狠狠地咀嚼。 ※※※ 蔻蔻玛莲仰躺在大殿宽阔的王座上,闭目沉思。靴子的声音在台阶上响起来了,慕尼黑的魔神殿大堂十分开阔,那声响便格外清脆。路易德兰大踏步走了上来,作为蔻蔻玛莲最倚重的人,他也自认为这里的位置最适合他。在他堕落之前,他曾经是人类强大的圣骑士,因此他不可能向一个丑陋的恶魔投诚,那有损他的尊严。不过他可以接受一个美丽的魔女做他的主人,因为蔻蔻玛莲给了他想要的大部分权利和自由,也比较会唱歌。 “因西亚没有想象的强。”他的话说明他们的军队在获胜。他不需要像卑微的使者说得太多,因为坐在上面的人自己会洞悉一切。 “哦,因西亚的军队已经龟缩回去了?还是你打算给他们感受恐惧和悔恨的机会?”蔻蔻玛莲一点儿也不意外,路易德兰返回主城本身便说明战况压根也不吃紧。她伸展开肢体,就好像是一朵兰花在黑暗中盛开。她慵懒地望着路易德兰,问道:“阿米亥的表现怎么样?” 路易德兰不习惯称赞小角色,所以沉闷地回答:“血骷髅确实很有发展的潜力。” “嗯,”蔻蔻玛莲沉思了几秒钟,然后说,“那么应该算是淘换者的功劳。我还想保留不死部队的数量,明天叫他们走在后面吧。告诉阿米亥,尽快将黑龙的骨架处理,如果不能立刻组建幽灵龙的部分,就得全都毁了,以免招致龙族的不满。路易!” 她亲昵地直呼了黑暗骑士的首领之名,直视他的眼睛,说道:“我要那国家立刻灭亡。” “是,明天我就去办。”路易德兰谦恭地后退,蔻蔻玛莲的意志要那国家消失,那国土必不留下一砖一瓦。 但是蔻蔻玛莲还另有想法,她站起来摆着手:“啊,不要你去,你去了一下子就把人都杀光了。叫我的夜莺们先去,她们需要多积累些经验。依无莲的情绪最近有些不太稳定,我交待了她办事,让她多活动一下,也算是散心。你不要老是这副表情,这样看上去并不讨姑娘喜欢,也不可畏,只是老很多。” ※※※ 依无莲披着纱衣,站在营帐外深深地呼吸。一只硕大的血乌鸦从天而降,落在依无莲扬起的臂膀上,有带着锯齿的喙和血红的眼睛,还有一封书信绑在脚上。那是魔女们豢养的信使,带来了故乡里的信息,依无莲取下书信,因为兴奋而红了面孔。 她是来自冰寒极地的雪山魔女,她的族人以她为傲,等待着她在蔻蔻玛莲面前立下大功。依无莲展开魔法的手卷,一起玩耍的姑娘们的面孔便一起出现,她们凑在一起大叫:“莲,加油!” 依无莲微微地笑了,在无边的岁月里,那是唯一真挚的快乐。雪山魔女因为苦修而获得扎实的魔力,实际上那雪山也是蔻蔻玛莲的故乡,当蔻蔻玛莲出现在她家的门口,她就知道那是魔女最伟大的主宰者,来带她走。 “荣耀来了,”手卷上,高原魔女国的长老克拉尔冷酷的声音犹如利刃般迅疾有力,坚定近乎恫吓,眼睛也因为热切而爆发出寒光,“我们雪山魔女一族自远古以来只侍奉过蔻蔻玛莲一个人,那比血脉还要牢固的誓约甚至无法追溯久远的程度。即使恶魔之王不再信任慕尼黑的意志,我们也将用我们全部的灵魂乃至种族的所有未来追随蔻蔻玛莲。现在,为我们把荣耀带回来!” 那手卷随即像薄冰一样碎了,化为水蒸气不留一丝痕迹。依无莲将一枚戒指交给乌鸦,那是蔻蔻玛莲新近赏给她的,作为宠爱和信任的礼物。血乌鸦叫了两声,叼起戒指消失在黑暗的天空里。依无莲望着它在天空转了个圈,其实有些担心。这战场到处是死者的眼珠,那个贪吃的锯齿嘴不要把戒指弄丢了才好。 一阵混乱远远地从山坡传来,引起了依无莲的注意。火把杂乱地晃动着,几百个黑暗牧师从那边回来,中间高举着什么东西,瞧那姿势似乎是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走近了,依无莲看到他们举着的是一个骷髅兵,只是捆绑的方式未免有些夸张。铁链密密麻麻地裹着,几乎看不见骷髅的肋条,只露出一个头而已。 等他们走近了,依无莲裹紧了纱衣,好奇地问:“在干什么?” 阿米亥已经很疲劳,但还是向魔女行礼。“这个血骷髅缺乏管束,惊扰了您,是我的过失。” 阿米亥这么一说,依无莲就想起来了,那个换错脚的骷髅确实有些特别,在这块无聊的大陆上很少能看到这么可笑的场面。死神都是超级严肃的,依无莲看到阿米亥脸色发青就知道这个血骷髅一定是极重要又很麻烦。随即她意识到这个称呼是有些特别的:“血骷髅?和别的骷髅不一样吗?不受控制的?” “是,这是我们按照蔻蔻玛莲大人的吩咐培养的终极兵种。”难得依无莲有兴趣,阿米亥觉得还是给她解释清楚,“他们是拥有完整思维的,因为魔法免疫,几乎也不可能被谁控制。我已经努力教导他们规矩了,但是这个是全新的魂灵技术,以前也没有先例。因为他们的智商和婴儿差不多,所以很难想象他们会干什么。” 正说着,前面架着髅大的黑暗牧师们发出一阵惊慌的声音。髅大突然开始挣动,铁链太重,黑暗牧师们抓不住,像粽子一样的髅大就坠落在地上,发出老大的“咣啷”一声。髅大的脖颈艰难地扭过来,眼中射出炽热的红光,望向这边。他的身体被铁链捆得僵直,又保持这个姿势不动,露出的面孔也没有血肉,就好像是一条可怖的蛆,让依无莲头皮有些发麻。 黑暗牧师乱作一团:“快抬起来!血!把血槽拿来安抚他……” 髅大的眼前红色的影像晃动,火把像是桔色的流星。潜意识里有一个存在让他兴奋,他并不知道他在关注着什么,他只是努力想要弄清楚。一种和命运相连的重逢感悠悠升起,他是如此敏锐,甚至能够感觉到那种息息相关的牵连。 血的味道传来,每次伴随着嗅觉的复苏,首先闻到的味道总是血腥味。黑暗牧师们把一个穴居人俘虏推过来,一刀斩断头颅,让他的血喷溅在铁链上。随着白烟升起,那些血瞬间就被吸走了。穴居人的尸体抽搐着,他的血魄从脖颈里自行流出来,化作血雾没入髅大的骨骼中,髅大的眼前渐渐清晰了,红光退去,便看见依无莲。 多么美丽! 那好奇的眼睛正在打量着他,就像是浸泡在血魄洪流中灿烂的闪光点,照耀在他的上下左右,让他羞于自己过于裸露。那及时的邂逅让纯真在他的心中复苏,血的力量在他的身上燃烧,他用力一挣,一只手便从铁链里挣脱出来。他随即像是扯下烂布条一样撕断铁链,黑暗牧师吓得齐声大叫,但是没有人敢再碰他,任凭他晃晃悠悠站起来。 阿米亥的脸色已经比任何死人都还要难看,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铁链哗啦啦地响着从他宽大的袖子里流出来,毒蛇一般流动,他已经打算给这个血骷髅难以磨灭的痛苦回忆。然而淘换者赶来了,他像一阵龙卷风疾驰而来,挡在了髅大的面前,挡住了髅大注视着依无莲的视线:“不可以,快回去!” 髅大犹豫了,他多么渴望仔细地看看依无莲,他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失礼,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感觉做事。但是他也从来没有违背过淘换者的命令,他不知道违背了命令会怎么样。 这犹豫落入依无莲眼中,让她哑然失笑,残忍的笑。失控的骷髅想干什么呢?依无莲走到前面,淘换者和阿米亥都只能卑躬屈膝地让开了。血骷髅的危险性让他们严阵以待,如果依无莲不慎受伤,那可是难以想象的大罪。 依无莲和髅大面对面了,髅大突然觉得有些惊慌,他微微颤抖,向后退了一小步。依无莲便向前逼近了一大步,一步之间散发出刺骨的寒气,冻结不了枯骨,却将他的爱慕冰封了。一种从未考虑过的状况让髅大的灵魂挣扎,仿佛要离开那好不容易才凭依上的枯骨,那预示着悲哀。 依无莲的眼睛炯炯发光,黑黑的长发有生命般飘起来,从面纱后面扩散开来,无声地融入了漆黑的夜空,就像是黑暗的精灵。她的声音无限遥远,却又无限清晰,直传到髅大的灵魂深处。“你怎么敢违反纪律?”依无莲停顿了一下加强语气,她将摧毁意志的魔力加在语调中,让面前的骷髅发出骨架抖动的声音。 她大声呵斥:“回去!躺在你该躺的地方,安静地忍耐!” 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从髅大的身体传来,像是一颗宛如玻璃般的心裂开了,髅大向后倒去,黑暗牧师们抓住他,及时将他放回棺材中,灌满血浆安抚他的不安。他们小心又惶恐,因为他们在和世界上最凶残的生物打交道,但髅大宛如死了,一动不动。 他的眼神空洞,实际上他仍能看到颜色的,借着热血的力量,他仍能看到黑暗牧师蓝色袍子和灰色面孔,他们手里拿着桶,红艳艳的血浆发出“咕嘟嘟”的声音倾泻下来,淌进他的骨骼缝隙。他听到“咕嘟”声,听到血浆在填满缝隙的声音,听到血浆流进耳孔的声音,随即世界的声音变得怪异。 但他还可以看见些天空,随即血浆没过了眼睛,顺着眼洞流进来,景色便又是红茫茫一片。这是个死亡的过程,随即棺材厚重的盖子合上,便是一片漆黑了。 阿米亥和淘换者向依无莲道谢,他们为魔女可怖的魔力心悦诚服,但是依无莲一言不发。她清楚地感到那并不是魔法作用的效果,同时陷入剧烈的迷惘。她真的听见一个声音,一个 碎裂的声音,那让她心神不宁。怎么可能听到别人的心碎声?除非那是命中注定……不,一定是幻觉,是幻觉。 黑暗牧师们喊着号子将铁棺材抬回去,他们将更加小心,毫无疑问有人将彻夜不眠。一场战争的余兴节目散了,但是暴露出来的问题将长期存在。 淘换者试图向依无莲解释发生的一切:“为了蔻蔻玛莲大人的命令,我们也许创造了难以控制的怪物。髅大的骨骼太好了,而且让他诞生的血液来自那血池主人,血魄的千年精华全部集中在一号的身上,他的吸收能力和需要都比别的血骷髅强很多倍。安抚他的血量恐怕要加上两倍,叫人在夜里经常检查比较好。” 谁去检查呢? 即便是冒着残酷的责罚,黑暗牧师们也不敢去随便打开那标着号的棺盖。他们将血浆尽可能地灌满,然后就倾听着兵营里每一个可怖的声响。如果有什么危险的声音传出来,他们会去叫来大堆的人一起来干这件危险的事,但是所有的棺材都很安静,包括一号在内。在他们想象中,只要血浆足够,血骷髅就会安稳地享受难得的安眠,每一个骷髅都希望安眠的! 但是他们忽略了,血骷髅是有灵魂的,有灵魂就会做梦,偶尔也会有人睡不好。 在髅大的灵魂深处,一个声音一直在呐喊,那是依无莲的呵斥。髅大陷入了深深的迷乱,不断地喃喃自语:“她要我在痛苦中安静地忍耐,她要我在痛苦中安静地忍耐……” 达克尼斯的白天是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昼,在那个黑昼里,依无莲悄悄来到血棺旁,没有人可以发现她的到来。她可以清楚地听到髅大在里面的煎熬声,深切地感受到那种忍耐着不要喊出声来的痛楚。没有魔法,没有药物,为什么会心意相通?她默默地听了许久,然后,带着困惑默默地离去。 当阴森的黄昏到来,达克尼斯的血月从地平线上升起,进攻的号角奏响了。黑暗牧师们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血棺,不禁吃了一惊。“妈的!”他们暗自咒骂又心有余悸,那里的血浆早就被蒸干了,流着油的黄色血脂挂在棺壁上,那便说明血骷髅至少有一半夜晚在干枯中煎熬。 “快倒血浆,啊……”话音未落,黑暗牧师的头颅便带着恐惧飞起,死神阿米亥的镰刀砍断了他的脖子,作为玩忽职守的惩罚。 “今后不用了。”阿米亥冷冷地说,“以后髅大不用放任何血浆,他可以忍受,从痛苦中他可以得到更大的力量,让他成长更快。但是你们因为恐惧所犯下的罪不能被宽恕。” 惨叫声再度在兵营里响起。 ※※※ 髅大冷漠地望着因西亚的城墙,过了昨天,他便不再天真。 听说了不用再投入战斗的消息,血骷髅们为不能得到鲜血而感到失望和不安。他们被允许在山丘顶端自由活动,因为经过新鲜血液的洗礼,他们的眼睛都显得分外明亮。除了髅大。他们的兴趣大多在彼此的身上,他们变得格外注意骨骼的湿润状况,除了髅大。 髅大望着从军营里出现走向因西亚的队伍,一动不动。他的骨头干得可怕,根根都是雪白。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队伍,手指抓着身边的树干,突然“喀嚓”一声从树身上扯下一大块。 髅十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高大的髅八在给她捏骨头,髅九跪在前面捧着她的脚,用小拇指轻轻勾去她趾骨缝隙里残留的泥土。但是髅十突然一脚将他踢开了,髅九委屈地趴在地上捂着脖子。髅十却只是望着髅大,她的任何动作都无法引起他的注意了,这让她多少有些难过。她好像生来会妒忌,虽然她并不一定明白原因。他们只不过是在遵循朦胧的情感,而那朦胧的本能总是追随着骨血复活。 除非心中的痛比骨骼干枯的痛还要强烈,否则又怎能忍耐得了,在幽暗的角落默不做声。髅大默默地望着遥远的山丘下,看不太真切。那是今天要毁灭因西亚的队伍,只是一只单薄的队伍,而队伍的前面是依无莲。 依无莲停下来远远地望了他一眼,让他的心头狂跳。然而依无莲在山丘下,他在围场内。他多想冲破一切跳过去,但是在他犹豫的时候依无莲头也不回地走了,魔女们行走在残骸遍布的战场上,宛如漫步在后花园。 因西亚的城墙近了,依无莲缓缓抬起手,队伍便停下来,所有的魔女们垂首似乎在咏念着什么。天空开始堆积阴云,一阵微风拂过,云缓缓移动,只停留在因西亚的上空。因西亚的军队开始鼓噪,他们已经发现了这巨大的威胁,一队螳螂骑手从城墙上升起来,带着强弓劲弩。魔女们突然消失不见,连声息和气味全都不见。穴居人扑了一空,焦急地在原地带着螳螂盘旋,却找不到任何踪迹。 开始下雨了,硫酸雨。城头上响起惨叫声,几个准备施法的巫师无故跌下了墙头,螳螂突然发狂地乱砍乱咬。因西亚人疯了一般捂着脸大叫,从洞穴和房屋里跑出来。雨渐渐大得像是洪水,填满了所有的低洼处。突然有魔女的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每一个听到的人都惊惶失措,失去了神智,他们就像被开水烫了一样到处乱跑。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一个因西亚的军官正在寻找灾难的根源,眼前的雨水突然溅落出一个人形,白光一闪,一把匕首已经插进了他的胸膛。他痛苦地叫着,倒在地上,半透明的血从他绿色的皮肤里狂喷出来。他看到自己的部下在相互厮杀,螳螂陷入疯狂,将自己背上的主人揪下来拦腰切断,有人将自己的头在墙上狠狠地撞,撞得血迹斑斑。 临死的一瞬间,因西亚的军官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髅大望着因西亚的城墙,那城墙渐渐融化了,厚厚的花岗石竟然像是泥塑一般慢慢失去了形态。城里的人发出惨叫声不顾一切逃出来,一批一批挣扎着,相互扭打,倒在原野上。他们的头上带着诅咒的印记,一层黯淡的光符。他们用手撕破了自己的面孔和皮肤,但是肉体的痛苦仍不足以和灵魂所受的鞭挞相比。短短的一个钟头里,宏伟的因西亚已经变成了一个被砸破的坛子,里面的蛆虫散了一地,等待着被踩死的瞬间。 “真是可怕……” 阿米亥也在望着那景象,作为死神,他能看到成群哀嚎的灵魂脱离了躯体从因西亚的上空升起。那些灵魂甚至死了都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他们在城市的上空找不到可以躲避风雨的场所,发出悲鸣挤成一团。 “如果一开始就是魔女出手,和现在能有多少区别?”阿米亥深深地惊惧了,蔻蔻玛莲真的需要他的不死军队吗?在荆棘夜莺的表现之前,他的一切功劳都似乎是不存在了。阿米亥知道他必须更加努力并且忠诚,他冷哼一声,朝后面挥了挥手。 慕尼黑的附属军队由各自的领主带领着,开始进入战场去杀死那些逃亡者。逃亡者丢盔卸甲,惊惶失措,就像是稻草一样等着被人砍杀。因西亚的军队在哪里?屠杀者的眼前只有一些可怜的尸体。用不了半个钟头,他们就可以杀光这里所有的人,他们不管对方是不是哀求,没有任何求饶的余地。很快,慕尼黑的军队就可以踏平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大殿的门开了,暴风雨猛烈地灌进来,浸湿了那些粗陋的地毯。在因西亚最后的宫殿里,仍然矗立着一些巨大的石头头像。皮靴的声音响起,依无莲和两个魔女出现在大殿的入口。 大殿里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影。她们微感诧异,向里走了几步,打量着那些简单的说不上是艺术品的巨大石头,那些只有五官轮廓的头像似乎有些奇怪,但要说缺乏品味,还远不及那些倒霉的稻草织成的地毯。 一个魔女忍不住说道:“莲,这里确实没有生灵的感觉!” “不,有的。”依无莲开始注意到那些石像不合时宜的存在,而正中央的石像也缓缓睁开了眼睛。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之后,依无莲轻轻吐了一口气,讽刺地说道:“你就是大地之主?不,错了,其实应该是大地支柱才对吧?真是可笑,因西亚神秘的首领竟然是一根石头柱子,神秘的传闻只是因为不会走路而已。” “年轻的魔女,不要太猖狂。”大地支柱回答,“你说的没错,我是参与创世之初的摩根一族的成员,随着土元素和整个大陆一起诞生。我已经看了太多的血腥,自愿和洞穴人过这种与世无争的生活,我们犯了什么错,为什么杀戮始终都不能放过我们?” “什么错?”依无莲清脆地笑道,“难道你以为洞穴人是与世无争的种族?”她突然变了脸,散发出凄厉的寒气,大声质问:“你怎么敢杀死蔻蔻玛莲的使者,连灵魂之火都吝于保留!” “那并不是我的错。”大地支柱回答,“他们讨厌亡灵的气味儿,我并不能阻止我的臣民们做他们想做的事,这是自由国度的法则。” “那么你就必须为此后果付出代价,这也是黑暗世界的法则。代价就是你的生命,蔻蔻玛莲使者的生命,可以和任何古老的灵魂相比。”依无莲缓缓抬起了举起了手,一个黑色的印记在掌心发出乌光,渐渐崩射出魔力的火花,由慢至快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旋转,强大的魔力便不断从那纤细的掌心渗透出来。 一声巨大的轰鸣过后,整个宫殿都为止动摇。但是烟尘过后,一切又都恢复原样,大地支柱纹丝未动,魔女们不禁微微变色。 “你以为你可以杀死我?”大地支柱嘿嘿冷笑,“岁月赐予我不灭的权利,没有任何魔法能够伤害我,这世界上也还没有诞生比我更坚硬的物质。就算是伟大的恶魔之王也不会希望我灭亡,如果我们死了,达克尼斯大陆的根基就会动摇。” 依无莲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相传达克尼斯大陆和莱特尼斯大陆从混沌中形成之初,巴斯廷山脉分开了天堂和地狱,土元素的精华下沉凝聚成了摩根一族,一共有十二个石头头像承担着稳固达克尼斯大陆的重任,将达克尼斯压到世界的至深处,直到大陆的板块稳定下来,便是十二根大地支柱。对此,大地支柱相当自负,那就好比是说,只要达克尼斯大陆尚存,大地支柱就将永存。 “那倒是,那倒是,”想到此节,依无莲频频点头,“但是如果你们不毁灭的话,达克尼斯大陆怎么重现天日呢?” “什么?难道,难道你们打算……”一个突然浮现的念头产生,依稀瞥到了巨大秘密计划的一斑,使大地支柱的惊惶即便是岩石脸皮也难以遮盖,他突然一声大吼,周围的石像一起睁开了眼睛。他们本来就有点儿四四方方,突然之间全都从地里升了起来,和大殿的屋顶连到一起,原来大部分四方形的台基都在地下。他们瞬间拼合在一起,成了四面严丝合缝的围墙挤压过来。 “死吧!”浑厚的吼叫声从四周传来,大地支柱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在瞬间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一心想要她们的命。 轻笑声中带起漫天花雨,那笑声在压迫感中显得格外清脆,激荡在四面逼近的墙壁上,仿佛是一个梦幻之音。依无莲从胸口取下那朵蔷薇,用手一捋,蔷薇的花枝便成了一根蔷薇鞭。依无莲看似娇庸无力地信手挥舞,那蔷薇的刺便在石头上留下道道白痕,火星四射的时候竟然发出了金属交击的声音。四周的石像一起发出痛苦的低吟,停了下来,突然崩溃了,变成了一块块碎石。 “不可能!”大地支柱微微颤抖着,从上到下布满了白色的鞭痕。他吼叫着:“你们会为你们的疯狂后悔的!” 依无莲不想听他多说,放逐灵魂般狠狠地挥动白玉雕琢的手腕。那长鞭驱逐着火花,抽打在每一根柱子上。崩裂声响起,整个大殿都动摇了;不止大殿,整个大陆都随之晃了一晃。 那震动传到了慕尼黑,天花板上簌簌地落下了一些尘土,蔻蔻玛莲笑了,笑声在整个城堡荡漾开来,回荡在枞树林的上空。 雨雾中,因西亚只剩下一个朦胧的轮廓了。那是昔日宏伟的土石高塔,大地支柱的安身之处。 依无莲和魔女们整齐地排着队伍从因西亚返回,就像去的时候一样从容。她们步履悄无声息像是在飘,不带起一丝尘埃。她们就像是从梦境中来,只有鲜血诉说着真实。点点鲜血从依无莲的手里滴下来,落在地上就长出蔷薇花,每一朵蔷薇花都开得如同被血染红一样娇艳。 髅大又看到依无莲了,依无莲缓缓抬起头,也看到了他。其它的血骷髅已经返营了,黯淡的月色下,髅大便一直站在高岗上,像是大地支柱外又一尊标新立异的雕像。见到依无莲也在望着他,髅大裂开嘴笑了,向前缓缓地送出摊开的手掌。突然一大群受到惊吓的萤火虫从他的身上飞了起来,带着碧绿的光飞得眼花缭乱,无声地追逐着星光散落到黑暗中。 魔女们发出陶醉的赞叹声,依无莲也笑了。她蓦地回身,甩动长发。一阵风拂过是她的回礼,茉莉般的发香直飘到高岗上。她的长发在风雨中凌乱地飘摇,那唯一残留的因西亚建筑物轰然断为两截倒地,化为瓦砾。用不了多久,当那瓦砾也被尘土掩埋,因西亚的覆灭就会像泡影一样微不足道地被人遗忘。 第四章 勋章 岁月凭什么叫做长河? 有些事情死了还是不明白,死去活来还是不明白。只有一些伟大的念头被人想到,又被人做到,借此在废墟和尸骨上验证真理。蔻蔻玛莲,那黑暗的女儿总是将心意深深地埋藏在黑暗的深渊里,在关键之日来临前从没有人真的知晓。 依无莲走上慕尼黑的大殿,黑暗骑士也不得不投来敬畏的目光,四个魔女抬着一个箱子跟在后面,来到了蔻蔻玛莲的面前。偶然洞悉到主宰者可怖的计划,依无莲不免紧张得有些窒息,同时又兴奋异常。 慕尼黑夜莺婀娜的身段让最娇媚的藤蔓也要妒忌,她细长的手指划过视线,轻轻地勾动魂魄最痛痒之处。红色指甲油跃动的瞬间,那献给她的箱子自己打开了,露出一些红色的石头,有红色的血脉在流动的红色石头。 “这就是大地支柱的心脏?”蔻蔻玛莲轻轻地捧起其中一块,大地支柱破碎的灵魂仍然在隐约发出吼叫。“不灭的灵魂?也是破碎的。”蔻蔻玛莲轻笑,“我的使者变成什么样,承担罪责的灵魂就得变成什么样。不过还不够,得让它再多派上点儿用场。你做得很好,告诉我,莲,你想要什么?” 突然得到挑选奖赏的权利,依无莲愣住了,半晌才羞涩地回答:“我还没有想好。” “那就慢慢想,在最有用的时候说话。”蔻蔻玛莲轻笑着合上了箱子,转向黑暗骑士的首领路易德兰,“哦,对了,你们也可以放个假了,我暂时不打算打仗,不过有件事你替我吩咐下去,把慕尼黑城堡的设计师找来。狄兰那老家伙现在应该还活着,就在领地里,不过他藏起来了,我竟然找不到他的下落。” 路易德兰便答应了,传闻慕尼黑城堡的设计师狄兰是这个世界上最长寿的黑暗牧师,作为没有什么战斗力的智者,他凭借经验和知识受到蔻蔻玛莲的尊重。而因为他的长寿,他的外貌特征也甚为明显——他瘦成了一把骨头,不过还有头发和胡子。 这种事情没法苛求,不过难不在路易德兰,他只要吩咐下去就行了。至于蔻蔻玛莲的用意,路易德兰一时还猜不透,反正早晚会知道的。他有好久没有回去看看他的领地了,那是一个属于他的城邦,巨大的城邦,聚敛他的财富,他的力量之源。他有名刀宝剑等待擦拭,上千名各个种族的美丽女人永远不会老去。等他爽够了,估计这事情也就办得差不多了。 ※※※ 黑昼里,寂静眷恋的不死的兵营。 从死亡的羔羊到牧羊人都安眠了,骷髅面带祥和,昙花在身下悄悄地绽放。 两个黑暗牧师在血骷髅的兵营值班的时候聊着天,说到了最近几天沸沸扬扬的话题。“那个伟大的城堡设计师狄兰到底是什么样子?”寻找城堡设计师狄兰的活动已经进行了一个月,布告发到了势力范围内的每个角落,狄兰的下落却踪迹皆无。 “大概在领地外面吧?赏金又增高了,能够提供消息也有相当的功劳啊!” 另一个黑暗牧师摇摇头:“那是一万五千年前的事情了,还是蔻蔻玛莲大人刚刚成为大魔使的时候,画像也不可靠了,我们怎么可能有人知道。啊,荣耀的时光……” 髅大突然从棺材里推开棺盖坐起来,让两个黑暗牧师一起晕倒。不是因为吓得心胆俱裂,而是因为离得太近,被猛力推得飞起的铁棺材盖子打到了头。 “呼。”髅大的喉咙里发出抽吸空气的低吼,眼睛渐渐适应了环境的亮度。自从因西亚的战争之后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他已经习惯于在痛苦中思索。痛苦,不再是他的束缚,而是他的力量根源。他的骨骼因为干枯而散发着白涔涔的光,或许是因为痛楚多少磨去了他的暴虐,他的眼神不如往常那般凶狠冰冷,而是犀利中却多了一丝沉稳。 那里是因西亚昔日所在的地方,现在是不死的军队新的整编营地。黑暗牧师们工作繁重,把能够用来剔骨头的尸体整理出来进行材料的处理。这是件倒霉的事情,因为大多数得到的尸体都不完美,穴居人天生矮小驼背,能做战士的骷髅很少,顶多腿骨用来当替换零件。不过他们的头壳以及巨型螳螂的皮肤用途就大了,是很好的铠甲和武器原料,那绿色有光泽的角质感,就是用来做装饰也很华丽。 经过长时间加班赶工,他们都疲劳了,工作的和休息都很疲劳,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披着袍子的血骷髅在军营里乱走。 髅大只是突然想到了走走,他怀念和很多骷髅一起拥挤的日子。他看到值班的黑暗牧师晕倒在地,便高高兴兴将他们扒光。掠夺是一件很开心的事,穿着两套衣服的感觉更好,风不能从骨头缝里穿过去,骨骼更加湿润。髅大凭着感觉来到了陈列场,他发红的视力也有特别好的地方,即使是毫无光亮的黑暗角落,他也不需要火把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在这难得的战后时光,能安眠的都安眠了,包括看守陈列场的黑暗牧师。他们有一种非常强悍的秘术,可以站得笔直又睡得很香。髅大经过门口的时候,有一个黑暗牧师在拎着皮鞭微微打鼾,从背影看上去却相当凶悍。 髅大沿着墙根走进了白骨陈列场四下张望,意外看到了方阵中一个很好的空缺——很少有那样的空缺,除非那个骷髅废掉了而黑暗牧师忘了重整编队。骷髅天性喜欢填补空缺,他高兴地脱下黑暗牧师的袍子,丢在墙角,轻轻跑过去,躺在上面一具骷髅两腿之间的骨盆上,让他下面位置的兄弟头枕在自己的两腿中间。这样,当他的动作结束之后,整个安眠的方阵就毫无瑕疵了,如果有命令要他们醒来,他们站起来就会是一个整齐的四方阵列。 四周漆黑宁静,髅大用空洞的眼窝望着天空,孤独感消失了。用痛苦驱赶孤独的效果有限,但是他也不愿意在人前显露他的寂寞。他煎熬着,天生自傲又固执。他享受着自我安慰的感觉,有些事情需要想想清楚。 依无莲,那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名字啊,比叫髅大强,比阿米亥他们也都强。看到了,天空中开始闪烁的是什么?是依无莲的眼睛么?那么多美丽的眼睛,那么多娇艳的面庞…… 就在他独自沉沦的时候,一个黑暗牧师像贼一样溜进来,蹑手蹑脚擦过同一个打鼾的看守者身边,在墙角脱去衣服,露出一副骷髅骨架来,竟然也是一个骷髅。当他看到墙角已经丢着的一套衣物,不禁一怔。 “管他呢!”大概是这样的想法,那骷髅兵脱光了衣服,一起丢在墙角。然后那贼骨头踮着脚尖小心地走进安眠的阵地,似乎夜视力和平衡都不是很好,还半伸着胳膊保持平衡。当他来到髅大的面前发觉位置已经不见又是一怔,那困惑的样子明显地挂在脸上,合不拢嘴,用手指挠着光脑壳。那表情髅大从未见过,不禁暗自记在心里。 一个骷髅会半夜乱跑不是第一号了,不过找不到自己睡觉的地方肯定是第一号。那骷髅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四下张望,十分焦急。天快亮了,黑暗牧师打盹儿醒来一眼就能看见平地里戳着个骷髅。那骷髅拿不定主意,左一步右一步就是找不着自己离开时的位置,急得踮着脚尖乱晃,像贼在跳着无声的摇摆舞。 每一具骷髅都是有编号的,所以髅大望着那滑稽的家伙,断定他的记性和智力也不怎么样。很显然他也有自己的灵魂,髅大一动不动观察着他,他既不是血骷髅也不是灵骷髅,他右侧第五根肋骨带着六六九八的数码,说明他是第十万六千六百九十八号普通骷髅,那肯定是编进来时间不是很长的家伙。 随着年岁的久远,普通骷髅兵的记忆碎片逐渐积累,由片面的执念拼凑成比较完整的生活经验,那时才可能有比较聪明的行为方式,但是也只限于没有什么复杂逻辑思考的范围,而且恐怕至少要经过几百年的时间。那么崭新的编号,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家伙存在。本能地觉察到窘异之处,髅大其实也不太清楚这种情况应该怎样做,所以他不动声色,装傻躺在原地不动。 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过来,似乎出了什么事情。那骷髅急了,不顾一切挤进行列躺下来,靠在髅大身上。他轻轻松了口气,似乎放下心来。只要不是仔细去看,谁也不会立刻发现方阵中多了一具骷髅。就算是发现了,他只要装死,谁也不会责备骷髅。 在髅大来说,无法理解的事情便从最贴近的地方传过来了。 砰,砰,是心跳!心跳声从他的身上传过来,髅大感到相当震撼。他曾经听到过黑暗牧师的胸腔里还有很多穴居人的胸腔里发出过类似的节奏,而这节奏现在是出现在一个和他一样的骷髅身上,明显地,一下一下地传过来。但是髅大已经习惯于默不做声,他就算再惊讶也不会有任何过激的行为,所以对方丝毫也没有发现问题的关键。 打盹儿的黑暗牧师瞬间醒来,站得笔直,还装腔作势地踱步,挥动两下鞭子。突然一股大力传来,死神阿米亥和淘换者像一阵风一样冲进了骷髅陈列场,旁若无人地将横在入口尚在行礼的黑暗牧师撞翻在地。 “很可能在这里。”阿米亥扛着镰刀,扭头问那黑暗牧师,“有没有看到谁溜进来?” 那黑暗牧师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有……” “这是什么?”淘换者从墙角拎起两套黑暗牧师的袍子,扭头看回来,那值班者的面孔立刻变成了猪肝色。 阿米亥直瞪着他逼近,那黑暗牧师不停发抖,刚要求饶,阿米亥的镰刀带起一道血光,将他的声音截断在嗓子眼里。那血腥味直飘出来,阿米亥特意拎起那人头用力甩动,让腔里的血全部洒出来,溅了一地。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阿米亥高举人头让血腥味散开,说道,“我不会惩罚你,回去吧!” 这回轮到那可疑的骷髅来感受颤动,髅大闻到热血的气味,骨骼发出咝咝的呼吸声,巨大的喘息从每个关节肉眼难辨的孔隙里直冒出来。“哇!”那骷髅相当敏感,从地上瞬间跳起来打算夺路狂呼,发现不好时已晚,他摆成滑稽的姿势,和淘换者与阿米亥遥遥相望。 这场面大大出乎了寻觅者的意料,因为站起来的骷髅体形和颜色都和髅大相去甚远。淘换者意外地发出“嗯”的一声轻哼,巨大的身躯暴涨,十个尖锐的手指来回收缩,阿米亥拎着人头也愣住了。随即他们看到髅大在后面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直盯着阿米亥拎的那死人头。 几秒钟里,每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然后那奇怪的骷髅兵倒回原地,装作从来也没有起来过,或者一切只是梦游。阿米亥将死人头随手丢在前面,一挥手臂大喊:“抓住他!”,一大群黑暗牧师就一拥而上。淘换者两眼发光,掏出一张布告和那可疑的家伙来回对比。 髅大得到了那个死人头和诱人的热血,心情大好,周身舒爽,回过身来就看到黑暗牧师们抓着那个可疑的骷髅兵架起来,后者犹在装死。淘换者指着寻找狄兰的告示和画像,阿米亥将黑暗牧师的袍子给那骷髅兵披上,来回对比,又朝着旁边的黑暗牧师打手势,手下会意,迅速找来了些毛发。 阿米亥将一块头皮贴在那骷髅光秃秃的头上,又拿着一缕胡子放在下巴的位置对比。淘换者拿着狄兰的画像,两个人一起点头惊喜无限。“狄兰老师,醒来好了!”淘换者赶开黑暗牧师,亲自扶住那骷髅兵,亲切得让人不舒服。只是一想到突然飞到手里的功劳,他就不能不亲切一些,说不定还有勋章! 城堡设计师狄兰无法再假装了,恨恨地推开他们复活,扯掉了头上不属于自己的头皮,将那黑暗牧师的袍子也扯掉。 淘换者冲着黑暗牧师大吼:“快给狄兰老师找像样的袍子来!”随即扭捏地搓着手尽量显得近乎:“一万年都不见了啊,狄兰老师来到我们这里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阿米亥也是一样接口道:“是啊,蔻蔻玛莲大人一直在盼望着您的出现,您知道,到处在寻找您的下落……” “哼!”狄兰只是恨恨地望着髅大,他完美的藏匿计划竟然被破坏了,反而弄巧成拙,而这一切是因为一个骷髅。他在这里潜藏了很久,当然知道血骷髅的计划,所以对髅大特地多看了两眼。在他默不做声的尴尬气氛下,黑暗牧师很快拿来一套黑色的名贵斗篷和袍子为他穿上。 狄兰不理会阿米亥和淘换者,却气哼哼地问髅大:“你怎么知道我的下落?” 髅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突然想起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姿势,便学着张大嘴,用手指轻轻挠着头。他学得太像,狄兰有一种七窍生烟的感觉。他可不是死人,起初和黑暗牧师一样是是侍奉黑暗君主的巫师,从光明的地方自甘来到这里。他只是活了太久的岁月,血肉早已消磨殆尽,万年前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他已有两万多岁的寿命,到底多少岁早就已经数不清,他的骨头和所有的魔神一样长寿,只可惜他的血肉不是。 与他相比,死神阿米亥和淘换者都是小孩子,传闻他还和蔻蔻玛莲有着非同一般的私交,虽然蔻蔻玛莲叫他老家伙,但那也是个令人羡慕的称呼,至少说明蔻蔻玛莲对他很亲近。 此刻,这受到慕尼黑夜莺尊敬的老者暴跳如雷:“不去!” 很显然因为某种原因这老头才躲在骷髅堆里,他看上去也只好藏在这里。这不能不让人怀疑他已经背离对蔻蔻玛莲的忠诚,在整个达克尼斯的所有生长着枞树的地方再也没有比这更重的罪。 淘换者出于对他传闻的了解而不知所措,阿米亥却已经变了脸色。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这兵营里的最高领导者。锁链“哗啦哗啦”地从他的左手袍袖里流出来,阿米亥的右手握紧了镰刀冷冷说道:“蔻蔻玛莲的命令已经遍布天下,难道你要我承担那无法承受的罪?要么你随我前去,要么我锁你前去!” “哼,你要怎么样对付我这老骨头随你的便,”狄兰对阿米亥的恫吓毫不在乎,只是有力地裹紧了斗篷,“蔻蔻玛莲曾经允诺过,谁伤害我就十倍报复,不然你以为我干吗还敢留在领地里?” 阿米亥举着镰刀有些辛苦,但是尴尬的立场更让他辛苦。淘换者忙着打圆场,说道:“好啦,好啦,那么狄兰老师,要怎样才肯去见蔻蔻玛莲大人呢?” “怎么也不去!”老头继续暴跳如雷,扭头看见髅大还在做着莫名其妙的模仿动作,登时唾沫星子横飞:“别学啦!”随即他看到残忍的红光从那眼窝里闪现,不由得有些纳闷后退了一步:“你……你想干什么?” 一秒钟后,狄兰后悔了,阿米亥用铁链拉着髅大的胳膊,淘换者拼命掰那破坏核心的手指骨,而髅大的手指骨捏着狄兰的喉骨,狄兰挣扎着大喊救命,亏他是一把骨头才喊得出来。 髅大看似一个多愁善感的聪明人,实际上只是个粗暴的婴儿,而狄兰发觉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从髅大眼窝中残暴的红光看出这个血骷髅真的是一心想要捏断他的脖子,不禁越发惊恐。 一层淡淡的红色雾气从那白骨上蒸腾起来,狄兰暗忖:“原来血骷髅的成品是这种效果,不过现在可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狄兰扯开喉咙大喊,“放手啊……” 发狂的血骷髅谁的话也不听,“吼!”髅大一脚将抱着他的黑暗牧师踢飞,阿米亥也被他拉得晃晃悠悠。淘换者已经放弃了这种较量,在一边焦急地嚷着:“快去把其他的血骷髅叫来!” “赶不及了!”阿米亥举起镰刀,“还是牺牲一个吧!”他一刀砍在髅大的胳膊上,“当”的一声,镰刀弹起老高。在血骷髅刀枪不入的威力面前,阿米亥的镰刀竟也什么效果都没有。 狄兰意识到自己的脖颈骨危在旦夕,他突然像所有正常的骷髅那样,用手把自己的脑袋摘了下来,以便端着去咬髅大。这一下没有什么效果,却也大出人们的意料。髅大攥着一根没有头颅的脖子,而那脑袋的牙齿正在咬自己的手背,感觉有些怪异。他反手一挥,狄兰的脑袋“呀”的一声飞到了老远的骷髅堆里,不过总算被松开了。狄兰无头的骨架趁机逃走,发出“嚓嚓”的骨节声,绕着圈去追赶自己的头颅。 阿米亥挥舞铁链及时将髅大的双腿锁住放倒,一大群骷髅兵不知何时被淘换者唤醒了,一拥而上将他按住。髅大不想和同类再打下去,便被抓住了。阿米亥喘着气,仍然没有忘了狄兰,不过淘换者比他更快,从骷髅堆里拿着狄兰的脑袋高高兴兴跑了回来。 狄兰无头的身体挥舞着手臂从远处跑回来,突然踩到袍子下摆绊了一跤。他的头在淘换者手中咬牙切齿:“立刻把我放下!你以为你是谁?在我看来你的脑子里都是一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全身都是!或许你以为可以强迫我狄兰做事?不,决不!你们就是求我也不行!” “那可由不得您。不错,慕尼黑铁律如山,那些刑罚即便是我也承受不起。但是任何情况都有例外,比如被骷髅掐死只能自认倒霉。”淘换者此刻已经换了一副语气,对髅大说:“来,这个给你,拿去当球踢。” “等等!”狄兰登时垂头丧气,“我去就是了……” “还是你有办法!”阿米亥大喜,见髅大不再发狂,也就将铁链松开了。以狄兰的身份地位,既然说了肯去,这事便已经大功告成。 淘换者将头颅还给狄兰,对髅大说:“你干得好,玩够了,就回去休息吧。” 髅大摇摇头。 “你……”淘换者顾不上管他,只好说,“那就随你的便,什么时候想回去再回去好了,只是不要随便惹事。” “嘿嘿!”狄兰将自己的脑袋安牢,见到他们为髅大伤神的样子,就故意干笑起来。阿米亥和淘换者都面无表情,狄兰就越发过分。因为一个不为人知的理由,他对血骷髅特别感兴趣,上上下下地看个不停。 他对着髅大挠挠头,髅大也挠挠头。狄兰又摆摆手:“老弟,不会说话啊?学吧。回头见了。”髅大也朝他摆摆手,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在心底升起。狄兰便这样走了,留下他在场地里回味,连人头也丢在地上忘记了。似乎有什么被唤醒,他此刻感觉清晰,依然摆着挥手告别的姿势,望着满场的白骨发呆。 渐渐地,他知道自己想要的,那是表达情感的方法和欲望,一个细微的动作,或是——说话。想要和普通人一样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髅大努力张开嘴说:“回头见了……”那声音明明从自己的口中发出,从耳朵传进来,却是“哇呀呀”,到了后来,热血的效力渐渐减退,他再也听不到自己再说什么了。他仍然张着嘴,但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说话。 髅大沉默了。 当第十二次沉默来临,是因为有第十三个沙哑的嗓音落下。髅大不再试图表达什么了。当一个婴儿尝试了许久呀呀学语,即便是恼火的咒骂也不知所云,他该用什么来衡量寂静还是喧嚣?除了哭泣,便只有保持沉默。直到一缕柔光透过夜幕照在脸上,是血月在枞树林上方升起。 第五章 受控 在慕尼黑领土,狄兰的出现对很多人来说是件大事,被发现得这么快是巧合,但对蔻蔻玛莲来说则是必然。 “我观察了很久。” 狄兰最初舍弃了自己的毛发也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因为他就这么点儿特征可以和骷髅兵相区别。他穿着华贵的袍子站在窗前,没有人可以像他这样和蔻蔻玛莲密谈。 “我在这一万年里,几乎混入过所有的不死部队,去为您打探那些最强大的不死之王的秘密,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方式得到强大的不死战士,但是我依然认为我提出的血骷髅可以成长为让他们汗颜的角色。”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蔻蔻玛莲笑道,“关于血骷髅我已经安排了详尽的计划,但是依旧需要您的参与。说起来这样的生活很有趣吧?” 狄兰点点头回答:“是的,一万年实在是太辛苦,若不是生活如此刺激,我的灵魂恐怕早已因为失去乐趣而灭亡。我躺在最普通的骷髅堆里,往往要一个月甚至一年才有机会自行活动。我学会和他们一起安眠,在无声的世界里和那些骨头水乳交融。这样,我才有资格再次站到您的面前。” 蔻蔻玛莲摇了摇头:“并非只有战士才有骄傲的资格。您的年纪对我很有帮助,为了这份忠诚,我将赐予您所想要的一切份内要求。即使是黑暗骑士的首领路易德兰也没有比您做得更多,所以即使是比国土还大的封邑也请尽管开口。” “我已得到我想要的。”狄兰回答说,“没有什么比生活能充满乐趣更重要,对一个活了两万年的灵魂来说,那就是一切可以想到的理由。若有一天我失去了这资格而痛苦地挣扎,请让我快活地忘记一切。” 蔻蔻玛莲沉默了,那也能算是一种幸福么?即使是她这样的魔神,也不曾有勇气直面生来的每一分秒,而仅仅是一次沉眠和复苏的过程,她便在那白驹过隙的夹缝之间爱上了邂逅的男子,一个冤孽但是从不后悔的抉择。他关怀她的每一秒,她都回复以大棒。但是当他晕倒在她怀里的时候,她便发现她爱他。 “我答应了,”蔻蔻玛莲抬起了头,生活真是奇妙的事,“现在还有一件事情我很感兴趣,我想这乐趣甚至可以当作对您的奖赏。” 当那些有红色的血管遍布的石块搬到狄兰的面前的时候,狄兰的下巴咯嚓一声整块掉了下来,连同那些新得到的山羊胡须一起落到红毡子地毯上。 他惊呼起来:“岩石心脏,您把大地支柱给敲碎了?” “嗯!”蔻蔻玛莲像小姑娘一样眯着眼睛点头,说到兴奋的话题,她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背后的轻纱化作一对黑色翅膀优雅地伸展开来。她这样做并非为了到哪里去,纯粹是为了配合言语表达一种迷人的黑暗色泽,那色泽就贯穿在她的翅膀梢上,溢出在字里行间。 “把它们用在我的城堡上作为新的支柱,您觉得怎么样?” 狄兰奸诈地笑了:“呵呵,该不会是为了这个才故意把大地支柱敲碎的吧?” “啊呀,您说哪里的话。”蔻蔻玛莲也狡黠地笑着,“只要岩石心脏不离开支撑点,对世界便不会有影响不是?我有好大好大的计划,现在不过是做个实验嘛。” “就照您的意思!”狄兰弯腰鞠了个躬,“另外,我跟您提的事,如果您真的打算实施血骷髅计划,就不能再拖了!” 蔻蔻玛莲点点头,逗弄着心爱的夜莺,轻轻地笑道:“您不用这么担心,我已经是大姑娘了。幸好那些血骷髅要懂事用不了我这么久。”她将颀长的手指向外一扬,那夜莺便欢快地叫着,带着旨意投到窗外的树丛中去了。 ※※※ 那些该死的夜莺从来不传递好消息。 当淘换者带着一脸苦相来找阿米亥,死神的恶梦便开始了。 “什么?血骷髅的制作方法是狄兰那老头发明的?”阿米亥有些吃惊,语气不免生硬。 带着沉闷的喘息声,淘换者有些无可奈何:“是的,他被委任为总督,虽然没有领地,但是权利比我们想象的还大,而且正好对我们有影响。” “影响什么?”阿米亥冷冷地说,“他顶多能在旁边指手划脚,军队是我的!我的!” “没错,只有你可以发号施令,不过,这是他的第一个建议,蔻蔻玛莲大人批准了。”淘换者递来一张公文,“我们把他找出来真是自讨苦吃。” “全力攻打墨脱菲?越快越好?”阿米亥有些难以相信,转问道,“这真的是来自慕尼黑的命令?目前单靠我们的兵力是打不过墨脱菲的!” “夜莺的歌声不容置疑,还有个口信,”淘换者表示千真万确之后补充说,“蔻蔻玛莲大人提醒我们加快培养血骷髅,直接将他们投入前线,届时狄兰也要亲自来关注。” “愿黑暗的光芒诅咒他!”阿米亥将公文几把撕得粉碎,恨恨地说,“血骷髅长得太快会无法控制的,他这是故意为难我们!而且目前进攻墨脱菲根本不可能!” 他们所谈论的墨脱菲是犬首人身的阿努比斯族的领地,他们是黑恶魔家族的成员,是无翼的陆生恶魔中最强大的。他们在莱特尼斯的边远国度甚至被侍奉为地狱之外的死神,而在达克尼斯,他们利用那些信徒的灵魂作为强大的军事力量,在远离地狱的地方建立了一个独立的恐怖国家,通晓元素魔法,强大的程度可以和现在衰落的地狱相比,正是蔻蔻玛莲乃至所有的地狱统帅面临的最大敌人。 从地理上说,墨脱菲的存在就更加微妙。它处在上层地狱和中层地狱之间,由大片的沙漠组成,是次元的倾角地带,也是向来交恶的黑魔族和蓝魔族的种族隔离带。黑魔族和蓝魔族不愿意轻易对墨脱菲动武,因为可能会耗损大量兵力,一旦占领,还要面对边境相邻的尴尬。现在蔻蔻玛莲要占领墨脱菲,就表示和蓝魔族的交际已经到了撕破脸的地步。 “而且,”阿米亥怒道,“中间还隔着达尼奥、海森堡和迷失森林,绕过森林攻打就要再去征服至少四个领地,就是走也走死我们了!战线深入得太长,四周都是未收复的地区,我们可能被人围攻,还没有能力进行补给!”这命令的苛刻让死神也失去了稳重,阿米亥像所有没有涵养的人一样挥舞着镰刀,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喃喃地说,“这是考验,是蔻蔻玛莲给我们的最大考验。” “不要急,相信我们伟大的主宰者蔻蔻玛莲。”淘换者浓烟一样的身躯里发出灯火般的彤彤目光,“蔻蔻玛莲并未要求我们击败墨脱菲,我们只需严守慕尼黑的令谕前往,也许会有什么意外的效果。我不知道狄兰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在这种时候,他应该不会做出影响慕尼黑大局的事。” “嗯。”阿米亥点点头,“我们得想些办法,只要渡过这个难关,我们的实力将具备领主资格,狄兰也不能将我们怎么样!领主,往好的方向去想,我们就快成为领主!现在当务之急,是必须让血骷髅们听话。” ※※※ 克服。 第一个遇到的强敌是痛苦,第一个学会的本领是忍耐,这便是髅大悟得的人生真谛。 髅大从棺材里站起来,关节有些火烧一样的疼痛感。他知道这是过于干燥的缘故,便朝着值班的黑暗牧师招了招手,用手一指关节。那黑暗牧师会意,连忙拎来一桶血。如果不合作,那接下来血骷髅会做什么可以想象。髅大用手掌将血涂在关节上,黑暗牧师早已躲得远远的,他干脆将桶整个举起从头顶淋下来。这些血不够新鲜,虽然不能满足他的需要,不过还可以缓解干燥的痛苦。 棺材盖子移动的声音频频响起,其它的血骷髅也自行醒来了,他们无法像髅大那样长时间忍受没有鲜血浸泡的痛苦,所以若不杀戮,活动的时间便有限。他们的骨架红酥酥的,相比髅大要湿润得多。 黑暗牧师现在更加惧怕髅二到髅十,因为髅大已经可以做到随时都有神智,只要不把髅大惹火就好。其他的血骷髅如果被血吸引或者骨头干了,就会发狂,找不到敌人就会把他们杀掉。所以当他们红红的目光巡视着兵营内的情况的时候,几个黑暗牧师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幸运的是他们似乎心情都很好,经过了舒适的安眠,他们可以暂时把注意力放到杀戮以外的世界。他们望着髅大,从目前的表现来看,髅大始终算是首领。如果是一对一,一定没有人可以打得过髅大,这一点他们也要认同。他们是同命而生的十兄弟,髅大总算是大哥。他们浑浑噩噩地看着髅大,揣测他想要做什么,一般说来这样就会达成一致。 髅大今天的心情却糟透,他一心想着那呀呀发声的感觉,他好不容易找到那感觉,他真想随便杀个人再重温一下。他望向兄弟们,他们还从来不曾使用言语交流,他们也没有那样的欲望。他知道这是因为一直以来他们习惯于沉默,也不曾想过用言语来表达。但是遇到狄兰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骷髅也可以说话,说得很好,像所有的有血肉的人一样好。 虽然髅大只会发出吼叫和恐怖而单一声音,但是这足以表达一些情绪,髅大甚至考虑用它们来编写骷髅的语言。经历了痛苦的煎熬,髅大可以比其它的血骷髅更加清晰地思考问题。问题是,这计划也只有他们一起在热血的作用下恢复了感知的时候才能有用,否则就算他们大声吼叫,彼此之间也听不见。 所以首要问题是要新鲜的血。 其他的血骷髅耐心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在考虑些什么。髅大的眼中渐渐露出凶光,在这个世界里,想要得到的一切难道都要去强取豪夺?就像是把血肉从别人的骨头上撕下来,在自己的肋骨上涂抹,而那人最好鲜活。 他的目光落到黑暗牧师们的身上,他们立刻夺路而逃。其实髅大并没有打算伤害他们,因为他们似乎算是血骷髅的奴仆。既然不好伤害他们,那就只有外出寻找可以杀的猎物了。 当髅大那凶狠的眼神亮起,血骷髅们饥饿的心思便一起亮起来了。不光是因为对血的渴求,无聊也是一个总也填不满的东西。就好像有人提出了一个明确的建议,十双有力的白骨手掌推到了围栏,他们一致冲破营帐,将裸露的趾骨踏在大地上。[d12] “站住!你们要去哪里?”太过恐怖的情景使得黑暗牧师们忘记了自己在浪费唇舌,他们叫喊着乱作一团,一大群骷髅兵在指挥下手持长矛赶来,将矛头对准了血骷髅们。直觉告诉黑暗牧师,这次血骷髅不是想在营地里走走而已,而且不光是髅大,是十个一起闹事。 髅大望向远远的营地外面,所有的血骷髅都心领神会。尝过热血之后,少而腐臭的血液便越发难以满足他们的需求。他们想要猎物,密密麻麻的长枪和白骨士兵却阻挡了他们前进的道路。黑暗牧师站在后面发出命令,骷髅兵们便将长枪对准了他们的浑身上下。 “为什么阻我?”髅大想这样问,但是只能将意识涵括在质问的眼神里。从骷髅兄弟们毫无保留的凶狠眼神,髅大知道他们不会让开,也无法和他们沟通。“既然如此,不客气了。”髅大毫无惧色地向前走,突然狂奔起来。前面的骷髅挺枪直刺,髅大视而不见,让身体穿过枪杆,一拳打在持枪者胸口,对方登时碎成几节,散在地上。 “快将他拿下!” 黑暗牧师们惊惶地喊叫着,周围的骷髅卫兵一拥而上,踏步逼进,将如林的长枪直压下来。髅大从自己身上取下那根长枪,还没有来得及挥舞,好几杆枪一起挑着他的肋骨将他架了起来。黑暗牧师在指挥着,要将他架在空中。髅大大怒,一声咆哮,用力甩出手里的长枪,透胸而过直将那黑暗牧师钉在地上。与此同时“砰”的一声,髅十从半空直跃过来,将那几个挑着他的骷髅撞得东倒西歪。 那些飞溅的血刺激了血骷髅的凶性,让他们一起咆哮起来,折断长枪,将那些无用的骷髅兵打得东倒西歪。黑暗牧师们四下逃窜,但是大批的部队正在赶来,局面越发难以控制。血骷髅齐声怒吼,那地上的黑暗牧师尸体里飞起一道血雾,没入他们的骨骼里,他们便更加得意忘形。黑暗牧师们重整阵容将他们包围起来了,几只巨大的蜘蛛怪正挪动步伐占据有利位置,喷出蛛网阻断了他们的去路。血骷髅们更加暴跳如雷,一场血战便要爆发。 “住手,都让开!”阿米亥及时出现,意外地喝止了想要阻挡血骷髅的黑暗牧师,“让他们离去,让他们自由活动,反正到了晚上他们就会想回来,以后让他们自行活动好了。” 他随即转向髅大说道:“需不需要建议?”见髅大在听着,他便冷冷地说,“走出去再回来,便没有现在这么舒服的日子可过了。” 髅大点点头,他没兴趣理会阿米亥的建议,因为他并不懂得建议和威胁的区别。眼前的刀枪让开了一条通路,他便向外走去,血骷髅们跟着他一起走。那营地外面是因西亚的森林,而森林的后面不知道是哪里。对他们而言,这便是眼前富有吸引力的一切重要的事。 望着血骷髅们离去的背影,阿米亥面带寒霜。 “怎么可以任由他们离去啊?”淘换者出现在他的旁边,焦急地说道,“虽然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情,但是这种自我奖励行为必须杜绝,否则就会像养野了的狗一样不听从命令的!下决心吧?将他们抓回来吧?” 淘换者说话的时候,一只硕大的骨龙拖着长尾从营帐后面呼啸掠过,带着令人发怵的寒气,摆动硕大的脚踝轻灵地落在淘换者的身边。附近的地面在它喘息过的地方都结了一层白霜,黑暗牧师和蜘蛛们都畏惧地后退。骨龙的眼中闪烁着凶残的红光,只等待一个命令,便会扑入林中。 然而阿米亥摇了摇头,阴森地笑起来。 “不必担心,我也养过一条很好的地狱犬。你说的那些我知道,它确实逃走过一次。但是到野外饿得半死,它自己逃了回来,终生再也不曾逃走第二次。他们都是一样的,终究是笼子里养大的牲畜,天黑了他们就会回家。不如给他们些体验的机会,让他们在那之前学会什么是恐惧。”阿米亥的瞳孔突然剧烈地收缩,发出了像蛇一样冰冷的目光。他一挥手,对黑暗牧师们吩咐道:“开始吧。” 黑暗牧师们狞笑着齐声答应,有人指挥着骷髅士兵,小心翼翼将豢养血骷髅的血棺抬了出来…… ※※※ 天空中高高映着红色的月光,朦胧的大地上,迷雾逐渐从林子里散开,现出白皑皑的草丛覆盖的地面,就仿佛魔女揭开了神秘的面纱。一些发光的植物和昆虫构筑出荧彩的世界,黑暗中的景物细腻而清晰。 血骷髅们早已忘记了寻找猎物的初衷,外面的世界多好啊,他们在森林里跑跑跳跳,偶尔可以见到漂亮的毒兰草。他们的跳跃力可以使他们轻易地穿梭于树梢,他们在草丛中漫步,用手指逗弄金甲虫,将那些色彩艳丽的有毒花朵插在耳孔里。其实他们是在分辨有血和无用的生物,顺便做了那些动作。若不是他们骨瘦如柴,谁都会以为他们是天真的幼童。 髅六沿途将色彩鲜艳的蘑菇抱在怀里,欢快地跳跃。他似乎很喜欢收集,见到更多更大的就将怀里的一股脑抛掉兴冲冲去捡。髅八趴在地上恐吓一只甲壳虫,用力在地上拍打手掌,对着甲壳虫低吼。髅五是个阴沉的家伙,最瘦弱的他总是冷酷地观察着一切,突然伸出一条腿——将髅四绊倒了。髅四唧唧歪歪站起来,在地上寻找是不是有绊脚石。髅五若无其事地走开了,髅四便对着一个树根大发脾气。 髅九是髅十的跟屁虫,而髅十总是将发亮的眼神放在髅大身上。她将一根树枝随手远远丢出去,髅九就呼哧呼哧去捡,似乎是髅十骗他做着丢失肋骨时的互助训练。髅二则更关心自己的一切,挖挖耳孔,又清清眼窝,遍尝百草,然后叹气,对目前的感官能力不太满足。 髅大也叹气。 眼前出现一片白木森林,漂亮的银色树干在月色下变成镀着红晕的洁白一片,[yn13]和他们的骨头颜色差不多,但是髅大不感兴趣。他知道他们的肋骨会变干,他们必须在那之前找到拥有新鲜血液的生物来满足需要。他更加着急的是别的血骷髅似乎意识不到这点,对他们而言可以做的思考有限,那外面的世界新奇有趣的程度超过了冷静思维的限度。 髅大却是有目标的。因西亚的丛林中散落着无数的逃兵,髅大很想找到他们。他必须快一点儿,赶在那热血效力退化之前。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丛林中有眼睛在窥视着他们,幼小的螳螂怯懦地飞过梢顶,它们已经被吓破了胆。倚仗黑森林延续种族的部落联盟再也不敢和慕尼黑作对,放哨的螳螂带去血骷髅即将到来的信息,他们就收拾行李望风而逃,连一颗牙也不敢留下。 不幸的是,髅大对此一无所知。他在树林中仔细搜索,扑空,然后一再扑空。他可以听到树林深处有些细微的声响,他分不清那是什么,但是他觉得所有的东西都在逃走。随着听力和视觉有迹象变得薄弱,他知道自己在冒险,而风险正在逐渐加剧。血骷髅们都开始意识到这一点,停止了玩闹的行为,开始努力寻找有血肉的东西,这时他们才发现抓不到什么。 几只鸟突然扑棱棱从不远处的树梢飞起来,血骷髅们眼中射出寒光,风一般跃起,在树干间穿梭,扑向那些不知名的会飞生物。髅大踩在树梢头跳得又快又高,他的手甚至摸到了一只鸟长长的尾羽。那指缝里几乎有整个灰蒙蒙的天空,然后那一切又飞快地从指缝里溜走了。髅大抓住了一根长长的尾羽,但是那遭受损失的鸟儿惨叫着逃走了。 髅大“砰”地一声落在地上,突然髅二和髅三都砸过来,一起呀呀叫着撞在树干上,他们十个全部的收获就是那根羽毛,而且还被髅十顺便拿走了。血骷髅们对此失败表示难以接受,又没有可以责怪的对象,就相互推桑起来。他们开始焦躁不安,十分易怒,甚至有人在髅大的背后狠狠打了一拳。 髅十在一边挥舞着羽毛,得意地看着他们相互责怪。髅大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是想和大家建立一个交流的渠道,他们天生懂得语言,却不得不创造一套身体语言来表达情绪,而这身体语言现在表示大家都很暴躁。髅大知道是髅五偷偷在他背后打了一拳,大吼一声,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腿骨抡圆了在地上拍散,一颗骷髅头怪叫着滚出老远,大家才冷静下来,停止无用的争吵。骨头散了的兄弟哭丧着脸爬着把自己安起来,他们就开始一起低吼着寻找血肉。 这时候有三个家伙似乎很迷惘,面对自己渐渐发干的肋骨开始不安。他们突然转身就走,往回飞奔。髅大觉得没有阻拦他们的立场,他自己的知觉也在消退,眼前开始闪烁红光。 那红色的光闪烁不定十分刺激,让他无法冷静地思考,每次视野完全变红都要经历一次这样的过程,那频率让人想发狂,因为整个世界都在闪烁不停。髅大默默忍耐着,知道所有的同伴都在和这桎梏做抗争。血骷髅的悲哀和狂暴之间,已经有人开始选择了驯服,但是髅大不想。叛逆感趋使髅大疯狂地往森林深处跑,剩下的血骷髅犹豫了一下,也跟在后面。 一定会有什么东西可以撕裂让血喷溅出来的,髅大在狂躁中强迫自己思考,为什么一个活物也找不到!现在不要说活物了,随便有具尸体就好,否则他们就得陷入骨骼干燥的灼烧地狱之中。一群颜色很深的大鸟突然从不远处呼啦一下飞起来跑了,黑暗中只看到一些影子和发红的眼睛,但是髅大注意到它们不是聚集在树梢上,而是从地上一哄而散。 “有尸体!”髅大突然意识到那些鸟儿是他们寻找血肉的同道,他几乎不假思索就朝那个方向飞驰而去。他跃过色彩斑斓的奇异灌木,就看到了一只硕大的鸟和一具半腐烂尸体。那鸟儿正在啄食那尸体的眼珠,见他来了不知道为何犹豫不决,但总算及时飞起来躲开了。 髅大狂暴地将那尸体一分为二,后面六个血骷髅扑过来,眼中的红光已经相当强烈。血液几乎是飞溅出来化作血雾,被他们的骨骼吸入。他们仍嫌不够,将那肉片一块块撕下来,榨干每一滴血,将肉块在自己的骨骼上涂抹。这稍微缓解了他们的需要,让他们的痛苦稍微缓解下来,情绪却更加混乱。 还不够! 一只鼹鼠从地里爬出来,见到他们吃了一惊,想跑已经晚了。髅大一把将一尺深的土壤一起掀开,将那鼹鼠掀了出来。鼹鼠还没有落地就被好几只白骨爪子撕成了碎片,一向受优待的髅十突然向后栽倒,竟然是在争抢中被狠狠撞了出来。为了一只鼹鼠,竟然已经没有情谊可言。 那少许的血液大大激发了他们的凶性,理智已经湮没了,还不如刚才被痛苦折磨的时候。髅大闻着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热血味道,那一丝可怜的鼹鼠鲜血催发了血骷髅的需求,却完全没有鲜血可以满足,就是一个血骷髅也不够用,何况是七个。 髅大一把扶住髅十,望着争抢的白骨脚趾在地面蹬踏,泥土纷飞中留下片片可怖的脚印。那一点热血早已经被吸得干干净净,他们仍在大打出手,似乎想把对方骨头里的血也攥出来的样子。到最后还是对血的渴望使他们停止了无用的打斗,他们像是没头苍蝇一样慌慌张张地拨开草丛,挖掘洞穴,寻找第二只不小心的动物。 髅十被髅大抱在怀里,默默地看着拼命争抢的兄弟们,似乎有些难过。难道生命中不该拥有情谊,还是情谊都是假的,到了关键时刻就大大不同。从髅大沉默的目光中,她看到了哀伤的血色,看到了一个孤寂无助的内心世界。髅十不能理解更多,只能轻轻地依偎在他身上,在他不经意的时候搭着他的手。 然而,一阵低低的哨音从远方传来了。那是黑暗牧师专用的哨子,他们用这哨子的频率配合药物唤醒沉睡中的骷髅,让他们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也能服从指挥。那哨音只有骷髅才能听见,虽然对血骷髅没有什么意义,此刻却如同是回家的呼唤信号。 那些血骷髅在彷徨中,听到哨音,顿时掉头飞奔。那哨音似乎在暗示有很多鲜血已经为他们备好,就算没有,还有吹哨的人。髅十犹豫了一下,将髅大反手推开,也加入了向回飞奔的行列,连头也没有回。 髅大被推了一跤,呆呆地坐在地上,为思想的脆弱悲哀。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等待血亮的视线不再闪烁,好冷静地思考。他也只比其它的血骷髅强这么一点儿,也就是能够多忍耐一些时候,但他咬着裸露的牙齿,坚定自己拥有的信念。仅仅是那一点儿忍耐力,便赋予了思想。 那与生俱来的坚忍性格,便是他生前唯一能够带到这里的遗产。 突然间,他发觉手掌碰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个人头滚在那里。那是属于刚才的尸体的,一只眼睛被鸟儿啄走了。髅大看着那眼窝,因为血被吸得太干净,肉都泛白,紧紧收缩在骨头上,只有剩下的一只眼珠还有些光泽。顺着那头颅,髅大突然发现有个金属镯子在地上。 那镯子发出古朴的铜的颜色,是开口的款式。髅大忍不住拿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一丝冰凉的寒气从那镯子上传了过来。髅大有些吃惊,热血的效力早就已经消失殆尽,他已经没有什么触觉,所有的知觉只剩下满眼的红色而已。但是那镯子的凉爽直从骨头外面透进来,遍布指掌之间。 髅大正好为干燥的灼烧而烦恼,那镯子上结了些露水,所接触的地方都感觉十分舒适。髅大便将镯子套在身体正中央,脊椎的第四截。他用手指一捏,那镯子便收紧在上面。每次都是脊椎的神经最为痛楚,那镯子套上之后,突然就觉得好了一些。一丝血气因为镯子从骨头里渗了出来,在他的脊椎上结成了薄薄的血雾,就像他状态最好的时候。 “好东西!”髅大连忙将那尸体翻了翻,但是似乎手镯不属于那尸体,他也没有再找到第二样好东西。 这时,原先那只鸟飞入他的眼帘,落在了前面的树枝上,原来是只巨大的乌鸦,在张着嘴向他发出难听的大叫。髅大知道这个距离他抓不住它,但是那乌鸦很肥大,在这时候极具美味的诱惑力。鸟喙的部分有些看不清楚,所以按经验应该是和他的目光相接近的血红色。那乌鸦张开大嘴向他示威,鸟喙内侧竟然是白森森锋利的锯齿。 “难道它想要这剩下的一只眼睛?”髅大发觉这鸟儿对这只未到口的眼睛有特殊的爱好,竟然冒险飞了回来。“乌鸦确实爱吃死人的眼珠吧?”髅大便将人头的眼睛冲着乌鸦晃动两下,做出要扔起来的姿势。那乌鸦跟着他的手上上下下做势欲飞,髅大将人头抛起来,那乌鸦快箭离弦一般对准人头飞过来,尖嘴直奔眼珠。 髅大等的便是这个时刻,那乌鸦收缩翅膀其准无比滑向半空中的人头,髅大也电光一般跃起来抓向乌鸦的翅膀。人头停顿在半空中的时刻,乌鸦突然拍动了一下翅膀,用爪子蹬了一下人头,竟然将人头直接塞进了髅大的手中,从容地躲开了攻击。 这一下大出髅大的意料。落地的时候,髅大看到人头上的眼珠已经被啄走了。他刚刚回过半身,那乌鸦便已经绕到他的身后,沿着视觉的死角接近,突然啄向他安在脊椎上的手镯,爪子攀着他的肋条,在背后用嘴叼住了手镯用力拉扯。 髅大一惊,怒吼中反手一拍。那手镯安得很牢固,乌鸦没有摘下来,被打了一把,在空中翻滚了一下,掉了几根羽毛,怪叫着逃走了。 髅大惋惜地望着它离去的地方,有些沮丧。得不到像样的猎物,他也将被干枯所折磨。或许可以不畏惧干渴,但是他畏惧孤独。最后一个回去不知道有没有吃的可以享受,阿米亥对他总是苛刻的,多半要给他惩罚,但是总比孤零零好。髅大想家了,慢慢向回走。浓烈的血腥味渐渐让他的嗅觉复苏了,他开始奢望,似乎仍有一场盛宴在等待着他。 他先小心地从树林中望出去,看看阿米亥是不是很生气。黑暗牧师的身影渐渐清晰了,很多人都在,带着他们专用的棺材呼唤着他。看到淘换者和阿米亥了,他们似乎心情正好,非但没有生气,脸上还挂着开心的笑。那血腥味是从他的敞开的血棺里飘出来的,一定有大量的新鲜血液在里面。还有几个新鲜的僵尸衣衫褴褛,神情呆滞地站在前面,正是他最爱吃的食物。而地上有很多的被撕裂的肢体,似乎其它的血骷髅都已经畅快地用过餐。 没有什么好担心了,髅大开开心心从树丛走了出来,一切都如他所想。淘换者见到他便十分高兴:“回来就好,这是你爱吃的,最新鲜的僵尸!味道应该还过得去。” “淘换者总是对我们比较爱护的。”髅大心里暖暖的,“不过阿米亥就……”他顾忌地望望阿米亥,阿米亥冷哼了一声,镰刀一挥,那几个叫做僵尸的东西身上破开了几道伤口,溅出了一些血渍。一股浓烈的味道扑鼻而来,那还是有些体温的热血。 “可以吃了!”髅大喜出望外,朝着僵尸们扑去。 片刻之后,他满意地望着自己骨骼上湿润的血雾,这么一场饱餐,可以让他维持很长时间的活力了。眼前是清晰的世界,虫子的鸣叫声远远地从森林深处传来。他终于又得到了那满足的感觉,如果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他陶醉着,聆听着衣衫擦动的声音,风在空气中流动的声音,然后是阿米亥的话语声。髅大望着他半透明的雪白身体,镰刀上的寒光,突然发觉他在说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那是黑暗牧师特有的语言,是咒语,仿佛在呢喃。髅大惊心地看到,阿米亥的眼中都是狠毒的寒光,手掌从袍袖中伸出来对着他。 “我说过,没有你的好日子了!黑暗的生灵遵从放牧者的召唤,醒来吧,魔性血吸虫!” 发觉不妙的一瞬间,浑身都是奇痒难忍的感觉,似乎是什么东西在他的骨头内部扭动,继而从头到脚,每一根指骨的尖端都剧烈地疼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咬他的骨髓。疼痛甚至让视野变得漆黑了,什么也看不见,还不如以前闪着红光的时候。 髅大大叫一声抓挠着自己的身体,天旋地转。“是刚才吃的血,那些僵尸不干净!”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便已经在地上打滚,他恶狠狠地盯着阿米亥,但是已经站不起来。力量在从他的骨头缝里迅速溜走,那些血吸虫夺走他身体里血液的同时夺走了他的所有力量,他不再疼痛,但是酥痒无力。他甚至没有力气动一下小指头,他落到别人手里了! 黑暗牧师们狞笑着围上来,对他再也没有畏惧。他们对他拳打脚踢,放肆地笑着,尽情地侮辱他。髅大愤怒地望着他们,便招来加倍的毒打。他们踏他的脊梁,用力刺他脆弱敏感的骨节,踢他的尾椎,让他狗一样哀嚎着在地上打滚。最后,他们把他像麻袋一样拎起来,丢垃圾一样丢尽盛着血浆的铁棺材。那棺材盖子换了,上面都是长长的尖刺,他们小心地让那些尖刺错进髅大的骨骼缝隙,不至于损伤他的骨头而将他的身体牢牢固定在内部。 当最后一丝光线随着厚重的盖子合拢,几声金属机关扭动的声音传来,髅大似乎听到淘换者的称赞和阿米亥的冷哼声。 “先关上一个星期。” 然后,棺材里的机关铁板卡住了他细细的脖子,他昏倒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昏倒了,昏倒在荡漾的血泊中。 与此同时,慕尼黑的蔷薇花园里,依无莲捏着血乌鸦的脖子猛烈摇晃:“你这贪吃鬼!族长说有重要的东西带给我!你到底把什么给弄丢了?” ※※※ “你呀,你!” 蔻蔻玛莲今天有些落寞,她希望她的情人赶快出现,他还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去约定的地方见她。一定出了一些事情绊住了他的脚步,蔻蔻玛莲哀怨地用手指玩弄着一个诅咒人偶,那是她最喜欢的洋娃娃,只不过里面放了根那不幸的人遗落的头发。只要她一针扎下去,她的情人就会头痛地知道忘记了什么,不过似乎这么做不太好,她知道大家都是分身乏术。 门外传来脚步声,依无莲轻轻地走了进来,如常向她汇报一些事情:“阿米亥遵照您的指示,开始攻打达尼奥领地了。” “嗯,”蔻蔻玛莲抬起头,火红的头发如同群蛇一般散乱地在身后舞动。她猛地将依无莲扑到,咯咯地笑着压倒在床上。她亲吻依无莲的耳垂,对她吹气,用力撕开她的衣衫,袭击她的敏感部位,让她尖叫。看着依无莲惊惶失措,她满足地笑了,突然神秘地问:“你说,如果一支军队有脑子的还不到数量的百分之一,我该奖励有脑子的还是没脑子的?” 依无莲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摊开柔美的四肢躺在床上,轻声回答:“那要看到时候是谁跪在您的地毯上面,领赏的,受罚的,到时候都得跪在上面。” ※※※ 有脑子的立大功,没脑子的去干活。 髅大虽然有脑子,却几乎不再去想了。那些恐怖的血吸虫细小到他看不见,深入骨髓,像蚂蚁一样在里面啃。他刀剑难伤,它们却可以吸走他拥有的所有的血,所有的力量,尽情折磨他,让他像一滩烂泥倒在任何阿米亥指定的地方。他多少次冲着阿米亥大吼,最后便是多少次被毒打,像烂泥倒在地上。黑暗牧师有得是办法直接鞭挞一个灵魂,他们羞辱一切自我和尊严,还在关节里敲钉子。[d14] 最后髅大屈服了,所有的血骷髅都是一样,都是听话的奴隶。阿米亥想给他们力量,他们才能站起来,让他们快活他们就快活,让他们受苦他们就得忍耐。现在阿米亥要求他们相互斗殴,他们就会打得不可开交,要他们去趴在地上他们就不敢站起来。 “早该这样。”阿米亥感到很满意,“很快,他们多余的思想就会被磨灭。作为士兵,骷髅不需要有想法,我只需要他们服从。” 淘换者道:“但是有些想法也是好的,这样才可以尽快教给他们更多的技能,派些大的用场。” “那我就不管了,培养他们主要你的责任。”阿米亥点点头,“狄兰那老东西怎么一直没有出现?现在他再关注也没有用,血骷髅只听我们的。” 淘换者阴森地笑着:“如果他有什么好法子,倒不如我们虚心地听着。血骷髅如今完全被我们所控制,那些控制魔性血吸虫的契约没有人可以破解,我们可以在利用完了狄兰之后命令血骷髅将他杀了。” “好主意。”阿米亥会意地笑起来了,他们开怀大笑,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然而,在他们忽略的地方,一个意想不到的状况正在发生。痛苦和桎梏非但不会磨灭思想,还会加速成长。身体的痛是心灵的给养,身体的桎梏是灵魂的翅膀。 髅大静静地躺在铁棺材里,动弹不得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声音,灵魂深处的声音,熟悉的声音。那是严厉的斥责,大声的呼唤。“醒来!来呵,站起来……” 黑暗退却了,不知什么时候,髅大躺在了一个翠绿的山岗,眼前是蔚蓝的天。一声嘶鸣响起,他呆呆地坐起来,看到了马,真正的有血有肉的马,眼睛里没有红色的光,温顺纯良,披着皮革做的马鞍和护甲。那眼睛充满善意地望着他,他毋庸置疑,他能感到那真心真意的关怀,饱含信任。他浑身发抖,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 为什么会在这里?谁在和我说话?很……舒服。 “站起来!”那个声音充满了威严,髅大不能不听他的,于是他回过身,看到金色的阳光撒在大地上,成群的蒲公英的小伞都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飞向远方。大地那么美丽,点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鸟的鸣叫那么悦耳,他从未听过……不,听过的!在他遥远的记忆里,在他还是有血有肉的时候! 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来到面前,穿着雪亮的钢甲,镂刻着金色的花纹,两只狮子在胸口张牙舞爪。那头盔上帽缨的红色娇艳欲滴,却是那么柔和,那么好看,和血的颜色一点儿也不一样。 髅大忍不住要问:“你是谁?”话音出口便兴奋了,他听到自己在说话,是清晰的说话声,他的说话声! 更兴奋的是,对方的回答声也如约而至:“我就是你,我从未抛弃你。” “你怎么会是我?”髅大不太明白,他因为那世界的美丽而兴奋,他只知道他喜欢这里,只要在这里,他不需要血就拥有一切色彩,一切声音。他来不及琢磨那话语的意思,只是迫不及待地问着:“这是哪里?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对方似乎笑了,面孔在头盔里面看不到,但是髅大感到对方一定在笑。在那手指扬起的地方,髅大最终得到了回答:“这是你的心里,是骑士的内心世界。” 那手指直指过来,髅大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身体并不是枯骨,而是有血有肉坚实的手掌,胳膊,胸膛。那声音直在耳鼓中激荡:“这是每个真正的骑士都有的世界,在他们心里,是他们一心想要捍卫的地方,他们的力量之源。而这里,就是你心中的世界,你的力量之源。” 那话语声好像鼓锤在敲,髅大感到了,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澎湃,是暖流在激荡,在流动着,在沸腾着。他用手触摸,摸到了柔软的嘴唇,原来自己的嘴唇也在发抖,他感动得流泪,那凉凉的液体顺着面颊流到手指上。他尽可能地询问,言语因为迫切而语无伦次:“要怎样,要怎样才能永远拥有这一切?” 骑士回答:“那是要付出代价的,骑士的信条可以很宽松,也可以很严酷。” “请……发发慈悲!”髅大的声音近乎哀号,“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苦都原意挨。” 他竖起耳朵,他现在可以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那最重要的话。那回答来了,对他而言简直是至高无上的旨意传来了。对方在笑,开怀大笑:“你何必求我,求我真的不如求自己,因为我就是你的灵魂啊!如果你是想做个骑士,只需要你本来就是一个骑士。是的,谁都可以做骑士,只要你有在心底愿意捍卫的这样一块土地。” 骑士抽出了腰中的宝剑,那镶在剑柄的红宝石映射着阳光,但是不及剑身上的闪亮更加耀眼,因为信念使剑发光,胜过一切光。那剑光一直流动到髅大的肩膀上,髅大耳中听到了洪亮的钟声,还有那句藏在骨髓里的缄言。 “骑士不低头,因骑士无可畏惧;骑士不允诺,因骑士言出必践,言出必践……” 钟声将他带到了一个记忆更深处的地方,髅大的眼前是一袭华贵的红色袍子,国王的袍子,那金色的小剑躺在一个红色的枕头上,被人捧在手里,上面是精美的文字。他正单膝跪在地上,仰望着剑身的光彩流动。国王满面红光,用剑在他的双肩和额头点过,然后取过那金色的小剑双手捧着剑柄递给他。他看见上面刻着“国王骑士第一大队队长玛斯”,就双手捧着剑锋将剑身立起来,一面亲吻一面将剑身贴靠在额头上。 “站起来,我好样的国王骑士!” 那一瞬间,少女们高昂的歌声响起来了,大钟拼命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他站起来,殿堂里都是欢呼的人群,多少热情的眼光萦绕着他。一个漂亮的姑娘拎着裙角慌慌张张跑上二楼,将裙子一抖,漫天的花瓣雨便落下来了,整个金碧辉煌的大厅都是花香。他站起来,有几个人兴高采烈围上来和他拥抱,那热烈的眼神他怎么会忘记了?他们英姿勃发,在人群的中央将剑交叉在一起,在国王的面前高声宣誓: “国王万岁!” 钟声和歌声越来越响,整个宫殿都在旋转,“轰”的一声巨响,髅大醒来了,眼前一片黑暗,红色的黑暗。他浑身无力,那无数的小东西在他的骨头缝里钻动的痛痒依旧存在,棺盖上的铁针穿过他的骨骼缝隙,铁板依旧卡着脖子,让他动弹不得。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我还没有搞清楚!”髅大想要挣扎,想要嘶喊,却是不能如愿。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发配,比任何坠落都要绝望的时刻。 四周微微颤动,似乎棺材正在被搬动,是大军在迁徙。然而行进突然停止了,一丝亮光随着棺盖松动透进来,黑暗牧师们把棺盖打开来检查,看了一眼,然后又合上了。 一个黑暗牧师小心地检查棺材的机括:“真奇怪,不是好好的吗?刚才那通挣扎。” “回头抽空揍他一顿。”另一个黑暗牧师说着又有些犹疑,“不会是错觉吧?你看那些桉树,听说那些树有些是会放出一种液体,如果在树下睡觉就会做一些怪梦,闻多了就会有幻觉,感觉到一切奇怪的错觉。咦?那是什么?那树下面?” 他们在桉树下找到了一副破烂的铠甲,碎的不成样子,但是有一把金色的小剑闪闪发光。“这些人类的破烂。嘿,看这个,这个是真金的,是国王骑士的赐剑!” 另一个黑暗牧师惊讶地扫视着四周:“这种东西不是应该在垃圾堆?怎么会在森林里?” “管他呢,也许手脚不干净的因西亚人干的,也许有个不知死活的人类杀到这里倒毙了。不过小心点儿,那些国王骑士很邪的,说不定有可怕的怨灵。” “我才不管,哈哈,这把剑挂在我的袍子上很神气。”那黑暗牧师把小金剑挂在自己腰带上,洋洋得意,完全没有发觉总督狄兰穿得和普通的骷髅兵一样,带着头盔混在队伍里。狄兰枯骨的面孔不经意地咧开嘴,见到有人望过来,又连忙敛起来了。 第六章 回忆 宽广、污秽的达克尼斯,黑暗的巢穴。它的路是光明的不归路,但是对于黑暗中的族群而言,也有人爱恋地称它故乡,摇篮。 月亮族便是这样的族群。 达尼奥的领地便是月亮族的栖息地,如今被他们胆大包天地称作王国。这也难怪,他们确实有豹子胆。他们长得就像是人和黑豹子的结合体,是土生土长的魔族,热爱故土的战士。与猥琐的穴居人不同,他们形成了纵深悠远的文化,并曾在远古一度向蔻蔻玛莲效忠。他们天生是黑暗中的猎杀者,擅长使用标枪,是奔跑最为迅速的陆生种族,又能够懂得强大的暗黑巫术。 蔻蔻玛莲一度对他们是十分看重的,只是他们从五千年前就忘记了和慕尼黑的契约,一场王族的叛乱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许多秘密都在那个时刻失传。蔻蔻玛莲本不急于使用雷霆手腕,谁知他们的新王族向慕尼黑大放厥词,公然攻击蔻蔻玛莲的私生活。为了生命安全,使者没有把原话原封不动地带回去,不过,蔻蔻玛莲已经决定尽快把这个领地收回。 阿米亥知道蔻蔻玛莲的意思,不造成严重损害是最佳理想。因为月亮族生命短暂,但是永生的蔻蔻玛莲还记得数千年前的情谊,希望月亮族能够重归慕尼黑的麾下。毕竟,这是一个强横的部族,是黑魔族的重要成员之一。是否能够收服达尼奥,对于墨脱菲的战争非常关键。如果在此损耗的过多兵力,将无法和墨脱菲抗衡。但是如果成功地击溃月亮族,不管活的死的,阿米亥都将实力大增。 当不死军队行进到达尼奥的外围,达尼奥的军队就已经严阵以待了,阿米亥知道这是因为对因西亚的屠杀使他们紧张。从使者带回来的消息来看,因西亚的残余势力已经和达尼奥团结在了一起。崇尚自然的生物就是这点儿好处,和绝大多数阵营都能很没有气节地团结在一起。 他们各自在战场的两端扎下营帐,达尼奥军队盘踞一座外围城堡,阿米亥则把大营扎在树林的外围,中间有足够宽阔的草原作为主战场。战争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机会,血骷髅们的机会也来了。 开战之前,阿米亥将他们召集起来,脸上多了几分和蔼的颜色:“过去我叫你们不要咬人,现在忘掉它,把你们的野性都捡起来,咬人的时候到了!谁带回最有价值的人头,谁就可以得到五十个鲜活的俘虏。我会忘掉他犯下的触怒我的错,但是不要以为轻易就可以让我满足。” 血骷髅们的眼睛亮起来了,五十人份生者的热血,没有折磨,那就是他们盼望的一切幸福生活。阿米亥解开了魔性血吸虫的封印,魔性血吸虫把吸走的血魄的精华吐了出来,让他们可以发挥超过百分之百的力量。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兴奋,压抑积蓄了很久的强烈杀气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他们一起发出凶猛的咆哮。 阿米亥对他们的驾驭表示满意,血骷髅现在是听话的仆人了,冲锋陷阵的时刻已经来到。然而,一个突然的发现使得他向来诡秘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就连向来惨白的面孔都变得更加惨白了。 髅大面无表情,很多日子以来他就是这样,如同个摆设一样,让人捉摸不透。阿米亥不由得怀疑血吸虫产生了什么后遗症。他默默冥思,检察自己和血吸虫的契约,然后他发现血吸虫已经尽了力,只是似乎力量的回归和鲜血的诱惑并没有带给髅大足够的喜悦。他就像个废人一般心灰意懒地默不做声,叫阿米亥浑身都不舒服。 髅大的思维还留在那心中的世界,与那无以伦比的华丽相比,眼前的一丁点甜头到底算是什么?他望向兴奋中的同伴们,他们在为即将得到的热血振奋双臂,但是在他眼里,这种日子简直不能算是活着。 他像个丧胆游魂,跟着队伍懵懵懂懂走出营帐,眼光偶然落到了一个黑暗牧师的腰际。一缕金光一闪,髅大血红的视野突然多了一种色彩,让他蓦地惊觉。那金色的光芒在他眼中是那么充满魅力,那么神奇,他几乎疯狂了。他本能地伸出了手,向那黑暗牧师扑过去,但是那黑暗牧师警惕地躲开了。 “妈的,想干什么?”那黑暗牧师吓了一跳,狠狠用鞭子抽他。髅大凶狠地抬起头,髅十突然扑到他身上把他压住。鞭子狠狠落到髅十背上,髅十的目光里都是哀求,髅大想要反抗的气势也不由得馁了。 “妈的,起来!”那黑暗牧师想绕过髅十去打髅大,髅十却总是挡着。黑暗牧师知道血骷髅不在乎鞭打,这时候没空理会,只好狠狠在他们身上胡乱踢了两脚,骂着赶他们回到队伍里。 髅大忍住冲动,轻轻将髅十推开站起来,眼光却依然落在黑暗牧师腰际的黄金小剑上。那把金剑!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的剑,国王赐给他的剑!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上面刻着“国王骑士第一大队队长玛斯”,那就是他的名字!是他的东西!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经历了血池的长期修整和因西亚的资源采集,阿米亥军团已经成为一只精良的不死大军。血池将过滤过的富含技艺的残念重新灌输回骨骼,使得骷髅兵的攻击技能更上一层,并且完成了对骨龙的开发。面对达尼奥这样的强国,阿米亥也可以毫不畏惧地进行攻击。 和因西亚人猥琐的穴居人不同,月亮族勇猛善战,骨骼转化为骷髅兵可以发挥比人类更加强大的战力,只是意念上有些不太容易控制。那是因为月亮族具有相当的兽性,每当血月的威力十足,他们便会兽性大发不分敌我。不过,这一点也是可以通过血池来改良的。 髅大的眼前是白骨兄弟的海洋,他们手里拿着各种武器,像钉子一样站立在战场上。他们全副武装,顶盔冠甲。经过一段时期的调整和淘换者的技术改良,他们不再是攻打因西亚时的穷酸相。大批量的白骨盾牌已经制成,精锐部队的头盔和铠甲是绿色的,是用因西亚人和螳螂的皮肤制作而成,而他们的脊椎上都闪烁着七截磷光。 髅大在他们中间穿过,来到最前面刚刚站好,带领他们的黑暗牧师便急着喊了他的名字。不为别的,他打算爬到巨大的蜘蛛背上,又长得胖了点儿。“趴过去,快点儿!”他肆无忌惮地踢髅大的屁股,自从血骷髅得到整治,髅大便成了他最喜欢的上马凳。髅大半蹲着搭在巨蜘蛛身上,黑暗牧师便踩着他的骨头像是蹬梯子一样爬上去。 一些同情的目光从蜘蛛怪的眼中传来,像棒槌一样砸得髅大有些不好意思。 “看什么看?”髅大瞪了蜘蛛两眼,蜘蛛也懒得理他。那丑陋的坐骑高大得让人讨厌,毛茸茸的头上每一个器官都格外丑陋。每移动一步,便用巨大的尖腿在地上留下一个个小坑。髅大觉得那蜘蛛即使是昆虫也长得太丢人。 举目望去,草场对面是黑色的海。月亮族的士兵漆黑的皮毛上佩戴着简单的饰物,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他们皮毛结实,行动敏捷,有力的脚爪蹬在地上,拖着灵活的尾巴在阵营中不住地游走。他们习惯用发光的眼睛盯死对手,偶尔耍两下手里的标枪作为威吓。在昏聩的达克尼斯,他们的数量因为肤色而不像骷髅军团这般显眼。对手只能从前排连绵不断的黑潮来得知他们的强横,此外更多地便是得知潜伏在黑暗中的无尽威胁。他们黑色的毛发在月下闪动光泽,身影则在光和暗的边界游走不定,正是暗黑大陆首屈一指的猎杀者。 髅大暗道,这场仗倒是黑白分明。 接着,对方的阵营略微分开了,几个最矫健的战士用长枪掩护着一个脖子上有黄金项圈的大将走出来,达尼奥的军队便一阵沸腾,举起兵器齐声高呼。那人额头上闪耀着金色的花纹,手里拿着奇怪的两把飞斧,中间有长长的铁链相连,抡起来声势相当惊人。周围的士兵更是激动,纷纷高声呐喊:“达摩尔!达摩尔!达摩尔元帅必胜!慕尼黑大将,出来!慕尼黑大将,出来!” “单挑?不死的军队从来没有大将出马。”阿米亥冷笑了几声,和淘换者附耳说了几句,淘换者便点点头向后面去了。 “呜嗷!”那达摩尔元帅卖力地舞动板斧,叫了很久之后一直没有对手出来,只道阿米亥怕了,更加得意,捶着胸口仰天吼叫。周围的月亮族捶胸口的声音便和呼吼声响成一片,惊得林子里的鸟都飞了起来。在极大地满足了血肉所需的骄傲情绪之后,达摩尔一摆手,整个阵营立刻安静了下来。他向前走了两步,单手护着胸口,似乎顾全战士的礼仪一般说话。 “我是达摩尔。永恒的星永不落入海。”他的眼睛深邃而迷人,黑色的面孔曲线柔和,体现出了他作为高贵武士的良好修养,他的声音也如同夜空般平静,“达尼奥愿做天上的星,永不落入慕尼黑的海……” 突然大地颤抖,达摩尔的话便噎住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文。一个巨大如同山岳的九头巨龙疯狂地迈开四蹄朝他冲过来单挑,他考虑再三决定往回跑。 “扔,扔标枪啊!” 一瞬间,真正的战斗就开始了,不死的军队一秒钟前还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一秒钟后已经潮水般跟着巨兽的步伐疯狂地奔跑。凶悍的达尼奥武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冲,黑潮和白潮猛烈地撞击在一起。他们喊着口号将标枪洒入天空。标枪雨点一样从空中落向狂奔的塞洛斯,刺不进塞络斯厚厚的皮肤,却彻底激发了它的凶性。 大地颤抖,巨龙塞络斯疯狂吼叫,九个长长的脖颈的脖颈上下挥舞,所过之处哀鸿遍野,残缺不全的肢体像树叶般在空中飞舞。它背上巨大的背篓里有上百个手持弓箭的骷髅兵万箭齐发,恐怖的箭矢没头没脑地撒进黑色的阵营。顷刻间,达尼奥的阵脚便被撕开,白潮一波一波向内狂涌。 从宇宙的苍穹中望下去,那便是一个灼热的交汇点。“当”的一声响起,便有一个黑豹头颅的灵魂怒吼着从躯壳中逃离;或是“哗啦”一声,清脆如同掷碎一只白瓷碟,一副骨架便重归大地。 髅大在向前冲的队伍中奔走,激烈的厮杀声遍布每个角落。血雾弥漫,其他的血骷髅大开杀戒,他却在冷眼旁观。豹子的吼叫声在四面八方响起,似乎暗暗传递着某种信息。血骷髅成了重点攻击目标,带着火焰的箭矢从月亮族的阵地越过战场飞向布满白骨的后方,一大群握着斧子的敌人毫不留情将骷髅砍成碎骨头。骷髅们也不甘示弱,他们用盾牌抵挡刺矛,无畏地踏过火堆往前冲。 在刀剑难伤的血骷髅面前,月亮族就像是可以任意屠杀的小虫。髅大任凭大刀砍在身上,一爪抓断了对方的喉咙,将尸体掀得横飞起来,尸体上便又堆砌了尸体。髅大喝足了血,跳到尸体堆上站高了寻找值得猎杀的对象。不留神的时候头顶黑影一闪,一把斧头重重在他的肩胛弹开,发出了金属一样的撞击声。髅大回身怒吼,一个月亮族刚刚落地,长毛的黑脸上都是惊惧。他见髅大凶狠地向他逼近,怒吼着拦腰又是一斧。髅大眼前白光闪动,脑中突然也是一闪,奋力向上一跃,竟然单手倒立在对方的头顶。 “我在干吗啊?”髅大吃了一惊,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便一直倒立在上面。 在他掌下的月亮族士兵急了,沉腰晃动,打算把他甩掉。髅大心里清楚,要是摔在地上,对方便会拦腰补上一斧。脑中突然又是灵光一闪,他手指用力,扣进对方眼睛。对方一声惨叫,髅大始终倒立在对方的头顶,只有一具尸体缓缓软倒。髅大松开手跳下来,连对手的天灵盖都捏碎了。血混着白花花的脑浆溅到身上,浑身的血吸虫都在躁动,逼迫他立刻去努力吸食血液。髅大浑身发热,一声狂叫疯狂吮吸,直到浑身的白骨都透出一层血红色。 “我一定会更多的战技!”髅大喘息着,血顺着他的嘴往下淌,无数的招式在眼前晃动,让他眼花缭乱,忍不住要用手掌捂住自己的脸,直到重新平静下来,髅大满眼都是凶光。“那便是我的过去,我拥有国王骑士的战技,最高的战技!” 髅大浑身散发出一股磅礴的气势,从地上捡起一把破烂的长剑,迎面将一个月亮族士兵砍翻。他又捡起一面骨盾,弹开迎头砍来的斧头,回身一转,让一颗头颅飞上了高空,转眼间便砍倒了十几人。他不在乎阿米亥的悬赏,只是沉浸在杀戮的快乐中。他的凶悍立刻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周围的怒吼声接踵而至,前仆后继向他攻击。髅大的感觉处在颠峰状态,看东西越来越清晰,每砍倒一个人,就有血雾从尸体蒸腾出来。他已经喝得很饱,那些血没有立刻没入他的骨骼,便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对髅大越发有利。 那些月亮族一踏入血雾便死伤惨重,似乎知道厉害,突然一起退却了。髅大站在血雾中央,突然感到脑后生风。他抬起头,一把斧头正向他砍落。空气流动的声音好像是警报在大肆鸣响,髅大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对方三瓣嘴唇上的胡须颤动。危急之间不假思索,髅大一声怒吼,旋风一般砍出一剑。一股血色的剑气倾泻而出,发出猛烈的破空声,将眼前的人直劈成两半。那剑气穿透对方的身体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剑风过处倒下一片。 髅大还未来得及回味这一剑的威力,有人怒吼着向他头顶扑来。髅大把盾牌向上一推,那月亮族士兵轻巧地落到他的盾牌上,用刀向他后背猛砍。髅大也不在乎,顺势旋风一转,一剑将那人穿在剑上。尸体不断抽搐,热血从对方的胸口往外喷,灌到髅大眼窝里,眼前变成一片模糊的血红。 他用手掌在脸上一抹,突然有些恍惚。脚下被尸体绊到,有些站立不稳,眼前渐渐出现了幻觉。那是一些青面獠牙的兽人,一样凶狠,一样从四面八方向他攻来。“我在哪里?”髅大发现自己穿着残破的铠甲,背上一疼,他艰难地扭过头,发现后背上有一支箭。他的手掌上戴着皮手套,看不到白花花的骨头,与他的习惯相反,血从身体里不断流出来,髅大用力吸也吸不回去。在敌人的潮水中,只有他一个人礁石一般盘踞。 “风狼斩!”他听到自己在狂吼,看到自己疯了一般迎向万千屠戮的刀锋。然后,一道狂风从手中的剑上涌出,顷刻间四周都是血珠飞落在风里…… “那是玛斯,是我活着的时候!”髅大再次用手抹了抹眼睛,从恍惚中归来,风狼斩的余音还在耳边萦绕,四周已经都是尸体和骷髅零落的残骸。尘土依然在地面激荡,血雾里夹杂着尘埃吸附到骨骼上,浑身上下都是粘糊糊的。 “我真的用过一招风狼斩?”髅大清楚地记得挥落长剑的每一个细微的手感,回忆中疯狂的感觉还在延续。他努力克制着内心的兴奋,抓紧了剑柄,觉得有些不牢靠。他犹豫了一下,突然一枝乱箭从背后飞来,不过没有钉在他的后背上,而是从骨头之间穿了过去,钉在面前的一具尸体上。他怔了一下,眼光落到那尸体戴的皮手套上。一个骷髅兵兄弟战斗中和他撞到一起,他一把将那兄弟推回去,趁乱从尸体上将皮手套扒了下来戴上。 再次握握剑柄,感觉便好多了。髅大望望四周,战况已经变得白热化。己方军队向前推进了一些,但是月亮族的防线依旧稳固,难以冲破。塞络斯正在疯狂地向回跑,原因是后背上的战栏是木头做的,正在猛烈地着火,背上的骷髅兵估计都已经被烧毁或是掉下去了。因为这个不幸的骚动,己方的阵营受了小创,不少骷髅兵被惊惶失措的塞络斯踩成了碎片。 达尼奥军队已经稳住了阵脚,他们训练有素,战斗力远在骷髅兵之上。随着时间分秒流逝,战斗便越发激烈。仗着惊人的跳跃力和风一样的速度,月亮族比任何种族都擅长小股部队合击,将对手的防线一口一口吃掉。他们会在瞬间从你的腋下穿过,三四个人同时攻击一个人。当他们从你的头顶越过,你只能感到一个影子瞬间留给你的错觉。而当你倒下,周围的刀枪剑戟一起向他们招呼的时候,他们又会影子一般退回去,然后重新穿梭进来攻击,让人措手不及。 阿米亥遗憾地望着战场:“要是塞络斯再聪明点儿就好啦!” “不用担心。” 淘换者说着挥动手掌,巨大的嘶叫声响起,十头骨龙从营地里冲破帐篷站了起来,伸长脖颈,用梦幻般轻灵的步伐挣脱锁脚上的铁链走了起来,然后呼啸着振翅飞向战场,脚掌所过之处都留下一层白霜。它们顺带向塞络斯的后背喷了一口寒气,那些火就灭了。几十名黑暗牧师挥动长鞭发出脆响给塞络斯引路,塞络斯渐渐安静下来,卧在地上用九个头轮番咬自己的后背,发出小鸡一样可怜的声音,叫得阿米亥有点儿心疼。 髅大握紧了长剑往前走,突然看到了惨烈的一幕。髅三被人用绳索紧紧拉住,动弹不得。旁边闪过一个高大的身影双斧齐下,轰鸣声中尘烟四起,髅三已经倒在地上,两个脚掌被斩得稀烂。 那人正是达摩尔。 髅三挣扎着翻身想要爬起来,达摩尔又是一斧砍在他脊背。髅三发出可怖的惨叫声,没能再站起来。那些月亮族扯动绳索向各个方向用力拉扯,拆下了他的一根根骨头,将肋骨也拉断了,终于整个散在战场上,只有连着脊椎的头颅不断扭动。 髅三的眼中都是凶狠的光,怒吼着吸取血雾。血从一个月亮族细小的伤口里喷出来,伤口不断扩大。那月亮族知道厉害,用手掩住伤口瞪了一眼,几个起落就离开了附近。凡是有伤口的士兵都刻意避免和血骷髅作战,现场没有可以吸吮的鲜血,髅三最后的一丝希望便也失去了。达摩尔大吼一声,将髅三的头盖骨砸成了碎片。那红光在眼窝里湮灭,一个凶悍的血骷髅就这样成了碎片。 一瞬间,似乎有过异样的光芒在眼前狂闪,战场各方都传来血骷髅的怒吼。髅大惊奇地看到一股一些黑色的雾向他流了过来,恋恋不舍地缠绕着他。 “髅三?是你么?” 一个熟悉的感觉传到了意识当中,髅大听到髅三在和他说话:“髅大,是我。我死了!” “太好了,你能说话了?嘿,这手真绝!我们可以一起说很多话。” “不,不,你不明白。我死了,被人杀死了。”髅三道,“这就是死亡,我再也不能和你们一起散步了。我突然记起了好多事情,但是也来不及和你们说了。我见到我们血骷髅的灵魂根源,是一个宿命,我们的诞生是为了一个宿命!” “宿命?那是什么?” 髅大没有得到回答,髅三的灵魂来不及说更多就消失了,融入了他的骨骼当中,和他的灵魂融为一体。每一根骨头都鼓涨涨的,充满了力量感。髅大抬头望去,达摩尔正将髅三仅存的完整脊椎用斧头劈成一截一截。他的斧头上闪烁着一层金色的咒文,发出淡薄的华光扫荡在髅三的每个残片上,似乎是毁灭灵魂凭依的主要力量。 一种凄凉的感觉突然在心底升起,髅大一声怒吼,向着达摩尔冲去,几个试图阻挡他的敌人都被他瞬间撕成了碎片。战场各个角落都是血骷髅的怒吼和月亮族士兵的惨叫,一具尸体高高的飞起,似乎每个血骷髅都在向这个方向赶来。 或许是因为血骷髅的突然狂暴,达尼奥的本阵有鼓声急促地传来。达摩尔瞅了髅大一眼,但是那鼓声在呼唤他,他顾不上髅大,敏捷地跳起来,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人群里。髅大扑了一空,一个月亮族把枪从侧面像毒龙一样刺来,髅大躲过的时候看到几个月亮族手里拿着套索从四面逼近,突然意识到鼓声有诈,己方阵营的优势正在失去,敌人已经有足够的余力组织合击。 他下意识地往后看了看,战线正在后移,到处有火堆在燃烧,这里天气干燥,对骷髅很不利。这个季节,草原的草都干枯了。月亮族特地选择这里做战场,就是打算用火终结阿米亥的骷髅兵团。髅大想要退回到己方的阵营中去,那些月亮族不依不饶地在后面奔跑追赶,一心要将他像髅三那样拆散了。突然好几个套索一起抛过来,差一点儿将髅大的脖子拉住。 髅大俯身避过,向侧面猛跃,用盾牌护身。那些月亮族似乎是月亮族的精兵,动作快得难以掌握,不近身便用套索不断攻击,逼得髅大连连怪叫,没有机会还手。突然有一个套索勾住了骨盾边缘的尖刺,将盾牌抢走了。髅大连续躲避,猛地撞进一个又高又壮的月亮族军官怀里,就像是撞到一堵墙。那军官一挺肚子,将髅大顶得东倒西歪,顺手便是一斧劈下来。 髅大跌跌撞撞之间刚要躲避,脖子和右腕突然一紧,被两根套索拉住,暗道不好。正待承受一顿狂风暴雨,“叮”的一声脆响从脊梁上传来,似乎斧头劈中了他镶在脊椎上的那枚手镯。那军官的一声惨呼接踵而至,却又在瞬间停顿,就好像被捏断了脖颈。 髅大并没有受到太大伤害,回头看时,发现那军官已经成了一个冰柱,连长柄大斧一起被包裹在冰中。那斧子柄上挂的都是大条冰凌,军官满脸惊骇之色都封在冰里,也不知道死了没有。周围的月亮族士兵愤怒得大叫,有人持着火把冲过来,就要塞进髅大的骨架里,髅大被绳索拉扯着吊在空中,挣扎间腾出左手从那大斧上掰下一个冰凌,顺势一下插进那月亮族胸口。那月亮族疯狂吼叫,血顺着他的胸口直流下来,落在地上变成黄色的脂状物。他奋力将火把插进了髅大的肋骨之间,火把却熄灭了。 髅大也不太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他推开那尸体,疯狂用冰凌向靠近的人乱插,吓得近身的人都跑了。髅大扯住绳索猛拖,另一端的士兵被他拉倒在地,混乱中刚想站起来,突然被一个带着头盔的骷髅兵砍断了脖颈。 髅大觉得那骷髅兄弟有点儿像是长胡子的狄兰,但是还没有来得及有所表示,狄兰就头也不回跑到更安全的地方去了,留下只会往前冲的兄弟们垫背。髅大用剑割断了绳索,怒火高炽,开始反过来追杀围攻他的人。 月亮族似乎是怕了,四下逃窜,不和他正面交手,像猫一样上蹿下跳,来回游走。髅大怒吼着抓不到人,满眼都是黑乎乎的人影来回穿梭。突然有人一斧狠狠砍来,髅大随手用剑一挡,“咔”的一声剑断了。那些破烂货本来就不结实,对方是诚心毁了他的兵器。髅大只是一怔的功夫,人影从四面八方夹过来,也不知道多少杆长矛挑进他的肋骨之间。月亮族“嘿”的一声一起用力,用长矛将他整个架了起来。 髅大就像是个在风中吊在架子上的稻草人,摇来摇去,没有地方可以用得上力气。他愤怒地吼叫,用手去折那些枪杆,但是用不上力气。那些枪杆是特制的铁杆,表面非常光滑,似乎涂抹了油脂。髅大猛烈挣扎,试图用手去抓离他最近的人的喉咙,但是没有抓到。一些和达尼奥结盟的穴居人发出兴奋的尖叫冲过来,带着怨毒的目光将柴火和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到髅大身体下面,将一些油脂往上泼。 髅大这时方才知道战事失利的主要原因,这些因西亚的幸存者们告诉了月亮族很多信息,包括血骷髅的特点和补救措施。还有更多的穴居人在后方照料达尼奥的伤兵,他们擅长包扎伤口,经过他们包扎的伤口可以有效地抵抗血骷髅的血雾吸食能力。 困兽犹斗,髅大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怒吼中,四周的空气中血腥味浓起来,一层血雾从尸体上扩散出来,越来越浓,侵染着生存者的伤口和视线。一个月亮族士兵“嗷”的一声惊叫捂住胳膊,那里有一个很细小的伤口,而本已停止流血的伤口突然绽开,鲜血喷溅而出。 那士兵立刻扔掉兵器,穴居人怪叫着从腰间取出一块薄得透明的皮子,裹在伤口上,鲜血的喷溅立刻止住了。那皮子似乎有些黏性又很透气,自己就可以收缩起来封住伤口。他们大声喊着髅大听不懂的话,丝毫没有乱了阵脚。当裹伤布有效地制止了流血,他们更加凶恶,将全部注意力都回到对髅大的制裁中来了。 那将伤口扎好的月亮族士兵呸了一声,恶狠狠地鼓着豹眼,夺过瓶子将油直接淋在髅大的身上。髅大拼命拉扯,一枝枪杆被他生生扭成麻花,但是这不能让他逃脱窘境。突然间一支长矛狠狠地扎进他发红的眼洞当中,让他的头几乎便要从定活两便的颈子上掉了下来。饶是髅大也变得晕头转向,只是双手死攥着那变成麻花的矛头不放。 那长矛一次次由远及近猛烈地冲击,一次次在髅大的眼洞中不停地进进出出,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了。无数的重击的伴随着叱骂落在身上,劈砍他的关节,用长矛在脊梁上撬动,让他像枯叶一般陷入洪流,身体随着每一个攻击无助且猛烈地晃动。 世界彻底黑暗了,髅大松开手,认命一般软下来,任凭那些油淋在身上。月亮族士兵齐声大喝用长矛将他重新挑起,他便挺直在枪林上,头颅向后耷拉着,仰对黑乎乎的苍穹。痛楚和意识一起远去了,髅大觉得有些遗憾。 “真可惜啊,我甚至还没有活过,就又要死了。” 那高举的火把发出橙黄的光炫耀一般在他面前晃动逼近,挡住了他的视野,给世界蒙上了一层新的颜色,髅大无动于衷。血骷髅的人生便是痛苦,他早就懂得如何生活的诀窍,摊开手掌便能让痛楚远去。 但是为什么还要惋惜? 有人说临死是永恒的一瞬间,是天堂或者地狱的什么地方。对髅大而言,永恒是那回忆中美丽的世界,色彩斑斓的草丘和蓝天。他就那样躺着,有血有肉地躺着,不让风穿过身体中间,而是让它们从脸上拂过。缤纷的花朵就像慕尼黑城堡里漂亮的魔女们一样摘掉面纱对着他频频点头,还有一朵在他的脸庞摩擦,就像是依无莲的笑颜。 “幸福,这才是我的世界,我终能留在这里……” 他于是合上眼睛,享受那沁人心脾的花香。然而不经意间,那花香渐渐变成了血腥气。 髅大惊觉了,他霍然睁开眼睛坐起来,一个声音愤怒地迫不及待地怒斥着他。 “起来!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眼前是一片火海,哪里还有花香?更别提绿色的草丘和蓝蓝的天空,红色的血从草根里渗出来,曾经面容和蔼的马匹倒在一旁,露出整扇发白的排骨,而一些令人作呕的蛆虫正在啃食。他正躺在灰色的草丛中,花朵正在枯萎,他从惊吓中站起来,那些灰色的草便随风成了灰烬飘散。 骑士之魂踏着血的脚印走过来,步履蹒跚,铠甲没有光泽。他痛苦地跪倒在地,用手扶着自己的喉咙,喃喃地质问:“你对我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髅大从未像这般吓得魂不附体,即使是死灵也没有见过更糟的场面。那质问声无情地逼迫着他,猛烈地撼动他,让他魂飞魄散。 愤怒的声音恶梦般持续着:“你的兄弟通过死亡把力量分给你,希望你能为他报仇。但是你却放弃了,你把血腥和死亡带到了这里。你要血?给你,都是你的!” 那骑士一张嘴,鲜血便从他面甲的栅孔里泉水一样冒出来,每一个铠甲的接缝都在流血。 “不要!”髅大惊慌地捂着自己的面孔,猛然间看到,他的手又是枯骨了!他的血肉用可怕的速度腐烂,就像是推到了一个堆砌满满的书架,从骨架上一块块地掉落,他手忙脚乱,怎么也留不住。 “不!”髅大歇斯底里地大叫,跪在地上喘息抽噎,“不要,我什么都做,告诉我,怎么才能挽回这一切?” “一切都靠你的决定。”骑士的话语声已经含糊不清,因为血从他的嘴里大口地涌出来。但是他仍然奋力站起,从腰间拔长剑。当剑身发出白光,当那金属的摩擦声颤动着心弦抖落了恐惧,髅大明白了。 骑士的剑双手高举指向天空。 永不投降。 一股凭空产生的力量在胸膛里膨胀,让他想要爆发。从未如此坚决,从未如此兴奋,从未如此强烈地知道自己想要追寻什么! 髅大在烈焰中高声咆哮,那火焰不再是他的痛苦,而是他的装饰品。奇妙的冰冷的力量从他的脊梁上爆发,甚至冻结了空气,让火焰渐渐变得苍白而熄灭。手握长枪的士兵一起惊叫着丢开枪杆,就像是被烫到。血雾重新在空气中凝结,可怖的身影伴随着接连不断的断裂声在那血雾里晃动。突然无数折断的枪头、枪杆从里面爆射出来,惨叫声中周围的人倒下一片。 血雾流转,身影晃动,一个血色的身影踏着尸骨出现在他们面前,鲜红的血浆就像是朝露在他的骨骼上凝聚、滴落。髅大回到了那厮杀的世界中,用血红的眼睛瞪着他的敌人,让他们心胆俱裂。月亮族黑色面孔上带着绿色的恐惧眼神,手中的武器无一例外在颤抖。当髅大咆哮着舞动双爪向前踏出第一步,他们就已经在撒腿飞奔。 一只硕大的骨龙不失时机飞到了奔逃者的头顶,发出巨大的喘息声的同时向他们喷出了寒冷的冰焰,让他们碎裂在无情的荒野中。一整支骷髅纵队随着骨龙向前挺进,黑暗牧师站在巨蜘蛛的背上咏念召唤的咒文,他们挥动黑色的袍袖,方才已经倒下的骷髅突然破土而出,他们根本没有被击溃,只是顺势藏入了泥土当中,月亮族烧毁的只是很小一部分。 周围都是白色的身影晃动,髅大喘息着,突然意识到自己死里逃生,有些后怕。别的骷髅兄弟会不会后怕他不知道,以前他认为他们不会,但是现在他觉得很难说。 反攻开始了,前线的月亮族士兵陷入了被包围的窘境。他们听到靠拢的号角声,飞快地跳跃着逃回自己的阵营。但是他们一落地,就有手从泥土中伸出来拉扯他们的足踝,让他们跌倒在地,再也不能电闪腾挪。那恐怖的指爪握着半截肋条就刺穿了他们的身体,将他们撕成血淋淋的碎片,对血的渴望全都转变为穷凶极恶的疯狂。 脊椎的麻木渐渐散去,些许知觉伴随着清爽从那里传来,髅大才意识到死里逃生的关键。他把一根仍然插在肋骨缝隙里的麻花状长矛抽出来丢掉,在脊梁上摸索。当手指摸到一片冰凉,他明白了,是那个镯子,那个捡来的镯子拥有异常强大的能量,只是他不会控制。所有的凉气都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沿着脊梁散开到四肢百骸,让他觉得十分舒服。 随即有酸麻的感觉从指尖上传来,髅大突然发觉全身的魔性血吸虫都逃到了手脚的尖端,红艳艳地在他的骨节之间蠕动,似乎非常惊惶。这意外的收获使得髅大大喜,血吸虫不能再对他造成危害了,他集中精神试图催动手镯发出寒气,那些血吸虫便更加惊惶地疯狂蠕动,一种淡淡的群体意识顺着骨髓传来,髅大突然意识到它们在哀求。 他停下来权衡了一番,那些血吸虫似乎在和他谈判。如果贸然将血吸虫杀死,它们死去的同时可能会给自己造成巨大的伤害,阿米亥也会发觉。血吸虫愿意向他臣服,它们是很好的内部管理员,本身可以囤积血魄的精华,使他在缺乏鲜血的环境里行动更久,在骨骼干燥的时候进行共生性的返还。 髅大同意了,他试着降低那镯子释放的寒气。镯子已经牢牢地和他的脊椎合为一体,竟然有一种心意相通的感觉。当冻气渐渐收敛,那些血吸虫感恩戴德一般回到他的身体里,变得十分守规矩,丝毫不敢逾越那镯子周围划分的界限,避开脊椎分散开来,髅大浑身的感觉都有些不一样,神清气爽。直到此刻,他才感到强烈地感到自己活着。 战场中,骷髅兄弟们开始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方挺进,他们从髅大身边经过,将附近的散兵游勇重新整编进来,排成稳固进攻方阵。他们高举骨矛和骨盾,用密集对抗敌人的敏捷,前进再前进。 达尼奥的月亮族士气正处于低潮,再加上骨龙从空中发出相当致命的打击,他们的阵线溃退了。然而,那并不是战斗的结束,他们抵抗顽强,在领袖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向后靠拢。他们的战鼓发出一种特定的节奏,但是只有他们的将领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髅大加入大部队中一致厮杀,猜想敌人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指示,就像是阿米亥擅长让骷髅们进行埋伏一样,说不定就会有援兵突然出现,或者有陷阱。兴奋过后,他对无意义杀戮已经不感兴趣。他身上吸食的血液已经足够让他维持整整两个月的需求,只要那些血吸虫安分守己,他自己其实完全可以忍耐。这样一来,他便成了一个矛盾体。他的脑海中那美丽世界陷入血海的景象挥之不去,还有骑士那憎恶屠杀的斥责声,他隐约感到他不应该在血腥中沉沦,但是那血腥竟又是他生存必不可少的条件。 慨叹中,他开始意识到他必须掌握到一个需求和堕落之间的尺度,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刻意地去遵循那骑士之道,也许那早已在骨骼诞生之初就融入了骨血,忠诚到竟然死亡也不能改变。[d15] 第七章 金剑 阿米亥远远地望着仍在激烈拼杀着的战场,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心里还是有些得意。他的战术再次奏效,在兵力稍逊的状况下取得了优势。不死士兵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不断站起来,强大的达尼奥也后退了。但是那只是一个开始,阿米亥心里清楚,蔻蔻玛莲给他的目标是遥远的墨脱菲,与墨脱菲相比,达尼奥只是一个可怜的弹丸。 “要是能顺利在三个月里打下达尼奥全部领地就好了,也许其他的国家会老老实实地向慕尼黑的旗帜投诚,我也可以扩充兵力。” 阿米亥盘算着如何最大限度从战场充实军力,一面为一些隐患感到不安。蔻蔻玛莲急着让他攻打墨脱菲一定是有原因的,不会光是为了考验他这么简单。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一定是有非常不同寻常的目的,但是身份卑微的他没有资格知道。还有可恶的达尼奥,月亮族为什么胆敢违反古代的契约向蔻蔻玛莲宣战?背后一定有人撑腰的。 阿米亥沉思着,没有注意一些矫健的身影沿着黑影向他靠近。那些黑影悄无声息地跳跃,没有一丝声响。一个黑暗牧师正在行走,突然一只长矛从栅栏的阴影里探出来,技术性地刺穿了他的喉咙。那矛头有倒刺,向回一勾,黑暗牧师的尸体便被拉到黑暗中去了。没有惨叫,没有声息,那些刺客杀了人,当真连鬼魂也没有惊动。 阿米亥站在原地,突然感到一股杀气在身后剧烈地膨胀。他猛然回身,一把镂刻着铭文的长矛闪电一般直刺他的面门。阿米亥躲闪不及,那长矛穿脑而过。那碧绿的眼中此刻才发出摄人心魄的寒芒,三瓣的嘴唇闪露出快意恩仇的笑容。 然而,就好像刺中了水面的倒影,那矛头激荡起一片涟漪,在空气中扩散成一圈一圈,连带阿米亥的面容动荡不定。 “幻影?”一瞬间,那月亮族的刺客知道自己失手了。这特制的刻着铭文的长矛一定有效的,他一定是刺空了!安慰着给了自己一个理由,他冷静地环视四周,寻找阿米亥的正体,却听见锁链的声音从那幻影的袍袖里响起,哗啷哗啷地落到地上。阿米亥的面容随着涟漪的消失渐渐清晰起来,声音也从他的口中传出。 “你认为我是幻影?那你就再刺刺看。” 刺客一咬牙,敏捷地一闪,瞬间就已经到了阿米亥的身后。他像豹子一样伏在地上,将长矛从阿米亥的后心斜向上方直刺进去。那长矛上亮起一层金光,刺中阿米亥后心的时候发出“噗”的穿透声,有一层金光沿着整个层面激荡开来。刺客大喜,三瓣兔唇上漾起得意的笑容。那枪是专门对付不死生物的猎魂枪,这一下有了魔力爆发的反应,肯定是刺中了。 然而阿米亥的尸体始终不肯倒下,只是渐渐变得模糊。刺客不禁狐疑:“莫非又是幻影?”正想着,阿米亥的面孔却渐渐从后脑的位置浮现出来,那枪还插在阿米亥身体上,只是刚才明明是插在背后,现在变成了插在前胸。 阿米亥发出桀桀怪笑,刺客胆战心惊向后跃起。白光一闪,红光乍现,刺客身处半空便已经身首异处。阿米亥的手里不知何时便已经握有镰刀,他将镰刀潇洒地扛在肩头,不知为何显得很高大。他对着阴影处说道:“都出来吧,我知道你们不止一个人。” 话音未落,十几个刺客便暴吼着从四面八方一起刺来,十几杆猎魂枪一起刺进了阿米亥的胸口。枪上带有不同的魔法效果,攻击者不停地念着特有的咒文,各种攻击效果碰撞到一起,产生了强烈十倍的反应效果。阿米亥的上半身瞬间便被炸裂成碎片,向四周飞溅开来。 刺客们一起松了口气,然而就在这时,无数的巨大毒蛇从阿米亥站立的下半身里爬了出来,沿着每一杆枪爬上来,盘踞着,红信吞如不定,向他们的脸上喷出毒液。刺客们吃惊之下纷纷丢掉长矛后退,才发现满地都是蛇,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身处蛇窟之中。几千几万条蛇从四面八方伸出毒牙猛扑过来,哪里能够躲避,转眼之间便将他们的身体缠满了。 被缠绕的无助时刻,他们又看到了更加可怖的景象。地上剩余的蛇群顺着阿米亥的身体爬上去,越堆越高,渐渐凝结出一个人形。阿米亥新生的面容带着鳞片,眼睛也如同爬虫般冷酷,让刺客们意识到生命终结的时刻已经来临。 “胆敢来杀死神,结果只会落到死神手里。难道你们不知道么?”阿米亥冷冷地说着,缠在刺客身上的蛇都变成了铁链。他一甩袍袖,那些铁链直向天上挥起,十几个刺客的身躯转眼间被绞成了碎片,残肢化作血雨淋在方圆两丈的地面上。 那恐怖使得黑暗中有人“啊”地惊叫出来,一个暗藏的刺客猛地跃起,逃向战场。然而他刚跃出这一步,便发觉自己一头撞入了浓烈的烟雾之中。淘换者巨大的身躯挡住了他,那躯体不断膨胀,如同烟雾般缠绕在他的身体四周,折磨着他。一只巨大的爪子捏着头将他拉扯出来,浓烟中露出了灯笼一样的火光,是淘换者的眼睛。 “你要到哪里去?” 当长长的指尖像是五支尖锐的长矛顶住了下颌,月亮族浑身都僵硬了。那声音充满了柔情蜜意,但是却让人感到无比的绝望。指尖随即缓缓掐住他的脖颈,喀嚓一声扭断了。 “血肉生物总是这么脆弱。” 阿米亥和淘换者相互点了点头,把眼光投向战场。只是一会儿的时间,战场又有了变化。 骨龙在天空盘旋着,不时嘶叫两声,样子有些奇怪,不肯进行任何攻击。火箭像是流星夜雨一样从达尼奥的阵营后方射出来,骨龙受创后相互碰撞,依旧没有进行攻击。在战场的前缘,肉搏依旧激烈,但是已经无法再向前推进。突然有火焰从地面升起,成了一道墙,靠前的骷髅士兵全都在烈焰中焚烧。 “收兵!快收兵!”阿米亥当真吃了一惊,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强大的达尼奥法师在施法,现在的进攻队形过于密集,继续进攻损伤会很大。达尼奥只是佯败以配合刺客偷袭,如今时间一到,他们又开始猛烈反攻。究竟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在背后帮助他们?月亮族绝对没有这种谋划能力,也不会有猎魂枪。 阿米亥不愿意打没有把握的仗,只好草草收兵。更何况,不死族在战后的战场上总有收获。当刚死掉的月亮族变成僵尸或是骷髅兵站起来,和他们的亲朋好友打成一团,对方脸上会有什么表情?想到这里,阿米亥开心地笑了。 就这样,与达尼奥的第一场交锋在烈焰中结束了,因为火墙阻断了交战双方,达尼奥没有进行追击,不死的军队堂而皇之地结束了战斗,撤退回了自己的营地。那树林是很好的屏障,按理说没有人会傻到贸然进入险恶的树林。 淘换者清点着人数,一些黑暗牧师被刺杀造成了比较大的困惑,不过慕尼黑本土立刻就会有增援。骷髅的损失不算什么损失,但是意外失去了一具血骷髅让人心痛。阿米亥为此脸色甚差,担心无法向蔻蔻玛莲交代,又怕狄兰那老头借机发挥。淘换者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我去收集尸体。等到明天他们见到自己的同胞变成敌人,胜负就可以决定了。” “也只好如此,”阿米亥点点头,“将功补过,蔻蔻玛莲大人不会挑剔的。快去收集尸体吧。”他随即把眼光落到站成一排的血骷髅身上,现在只有九个了。他们还是按照他所吩咐的带回了各式各样的人头,只是望着那些人头,阿米亥便觉得更加郁闷。 清一色的豹子脑袋,阿米亥不是达尼奥的月亮族,哪里分得出这些带毛的脑袋。髅大面前空空如也,所以他走到髅二面前,髅二带回来的人头已经干瘪得没法看,估计是被吸干血液而死。阿米亥问:“这是什么人的人头?” 这时候淘换者不在,髅二不会说话,不知该怎么回答。不过看他用手挠着头,多半他自己也不知道把什么人物杀了。 阿米亥皱着眉头走开,去问髅四。髅四脚下的人头很漂亮,线条柔和,犬齿洁白整齐,毛发亦很细腻,不过是被扭断了脖子又揪下来,有些筋肉拖拖拉拉。阿米亥问:“这是什么人?” 髅四双手做出握着长矛的姿势,虚空连续刺激,口中哇哇怪叫。 阿米亥感觉有些惨淡,那分明是个使用长矛的小兵的脑袋,充其量利害一些有限。他来到髅五面前,髅五的人头鼻孔朝上放置。阿米亥一挥手:“去那边拿大顶。”然后是髅六,髅六鉴于髅五的教训,慌慌张张把人头放正,谁知脖子切得不齐,偏偏就要倒下去。 阿米亥心情不佳,耐着性子问道:“这是什么人的人头?” 髅六双手做出握着长矛的姿势,虚空连续刺激,口中哇哇怪叫,和髅四的表现一般无二。 阿米亥七窍生烟:“你,你,还有你,都去拿大顶。”他来到髅七面前,髅七身材高大,经过一场恶斗,肋骨断了一根,所杀的人显然很不简单。阿米亥的感觉开始有些开朗,只是那人头七窍流血,阿米亥端详了半天,只见到鲜血流得满脸都是,头盖骨被髅七捏得变形了。 虽然估计髅七说不清楚,阿米亥也只好试着问道:“这是谁?” 髅七一声暴吼,吓了阿米亥一跳。髅七敲打胸膛,做出很威武的姿势,不知所云。阿米亥面无表情:“去那边和他们做伴。” 继续看下去,髅八正在忙着擦拭人头上的血迹,髅九正在用手指给人头梳头,髅十给人头的耳朵眼里塞了朵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花,以便人头给阿米亥良好的第一印象。见到阿米亥望过来,髅八做健美的肌肉隆起状,髅九在原地重现打斗的精彩场面,髅十焦急地张着嘴,喊着“嗖,嗖,吼吼吼……”双臂伸直了滑大圈,形容敌人很多很厉害。 阿米亥用手捂着面孔,教导失败的感觉铺天盖地涌来。不过这不是他们的错,一直以来,就没有来得及教过他们说话,只是教给他们杀人。他们可以凭本能杀人,也可以凭技巧杀人,可以和军团一起杀人,但是现在看来,教他们知识已经是很迫切的事。实在很难说他们谁杀了最有价值的敌将,不过和某个家伙相比,他们至少拿回了人头,阿米亥气势汹汹走到髅大面前,决定把气都撒在他的身上。 谁知他还没有开口,髅大耸耸肩,放肆地发出很难听懂的声音:“我没有带回人头。若是要带,我宁可把髅三带回来,可惜不行。” 阿米亥愣住了,终于有人清晰地表达意见,但却不是他喜欢的答案。达尼奥胆大包天,髅大竟然也胆大包天。他默默无语,有些气馁,又像是在算计着什么,最后他转身就走开了,留下不知所措的血骷髅,有的在拿大顶,有的在相互对望。良久之后,他们发现可以自由活动。然后他们欢乐起来,围着髅大为他能够说话羡慕不已。 髅大张着嘴,给同伴看他的牙齿。说句实话,他的牙齿不怎么样,对自己的声音也很不满意。他能说的话有限,声音就像是漏风的大提琴。但是血骷髅们已经很羡慕,像是寻找虫牙一般捧着他的下颌。髅十看着看着似乎想起了什么感觉,突然“嗯”的一声咬他的牙,和他抱成一团倒在地上,感觉非常亲昵,其他的血骷髅都妒忌得吼起来。 这感觉让髅大有些意气风发,虽然他知道真正的说话感觉远不是这样的。他想着梦境里拥有喉咙的那种感觉,风不会从骨头里乱跑,嗓子会抖动,那颤动细微地表达每一个声音,甚至可以唱歌。那才是说话!幻境中曾经看到的色彩,曾经听到的景象在他的心底挥之不去,他觉得不能就这么等着。 血骷髅们努力寻找感觉,有人打着拍子,努力发出各种声音,身体也在寻找适合发音的各种姿势。但是他们始终不能发出些像样的声响,要么是吼叫,要么是噪音。他们没有见识过髅大见到的世界,试图歌颂的东西顶多也就是“棺材啊好”,髅大简直没法相信自己和他们是一伙。 热血的效力一消退,他们又陷入了深深的烦恼之中,魔性血吸虫驱使着他们一个一个跑回了自己的棺材,只留下髅大一个人顽固地呆在营地里。他觉得很孤独,因为他已经显得特别了。只有他会说话,也没有血吸虫的困扰。只要他不想回去,魔性血吸虫还要反过来吐出血魄帮助他维持状态。 他不知道干些什么好,突然看到黑暗牧师们冲着他远远地哈哈大笑,指指点点,似乎仍然是为了他们的动作而感到滑稽。他们仍然以为髅大在血吸虫的控制之下,只不过忙于手里的事情,没有空来找晦气。他们已经不会担心髅大会惹出事情来,髅大反而多了一份自由。 但是髅大不想在他们的视线中忍受讥笑,那让他浑身都没由来地感到不舒服。自由的条件已经具备,他把视线投往营地后面的丛林,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逃走。黑暗牧师们在忙着清点战利品,月亮族喜欢用黄金饰品,武器也不错,几乎都是金属制品。髅大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又见到那柄小金剑,就悬挂在那个黑暗牧师的袍子上。 一种强烈的感觉在心底升起,那物品就代表了骑士的身份,荣誉和希望都在那金色的光芒之中。髅大咬牙切齿,偷偷地看着,默默地在营地中行走,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他纵身一跳,越过了军营的栅栏,进入了森林。那些黑暗牧师有人看到了不免一怔,随即又放心地忙于自己手里的工作。 髅大在树林里闷着头行走,在走与不走之间徘徊。现在无疑是逃走的最好时机,但是一旦离开他将变得孤零零,而且他还没有拿到那把小金剑。有没有不离开又能得到自由的办法? 人头! 髅大几乎是立刻想到人头,如果用一颗上等人头来交换金剑,不知道阿米亥会不会同意? 相对失去自由,他并不害怕回去。谈到恐惧,那梦幻般的风景才是他心底的恐惧。那风景如同梦幻一般容易失去,但却是他生活中唯一的希冀。既然被他看到了,那便是唯一想要巴望的一切。 胡乱想着的时候,他突然见到一个人头,而且就是最有价值那一颗,他不由得整个人都呆住了。 一颗巨大的黑豹头的脑门,上面带着金色的月牙形图案,正是达尼奥元帅达摩尔的头。 达摩尔带了一百多个月亮族的士兵正在灌木丛中密谋着什么,似乎是来偷袭的。他的身体在灌木丛的另一端,正好露出人头晃来晃去,叫髅大好生眼馋。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那个人头不是好捡的,因为达摩尔豁然扭头,朝着他扬起那对带链子的板斧,一瞬间无数黑乎乎的矫健身影悄无声息地从树丛另一侧跃过来,整个森林都是发绿的残暴眼神。 达摩尔在后面问道:“什么人?” 那些士兵将髅大团团围在当中,舔着三瓣嘴唇:“是血骷髅,元帅,血骷髅在散步。” “胡扯,骷髅士兵的行动都是无意识的行为。去找黑暗牧师,把控制者杀了。”一个傲气的年青女子的声音传来,髅大循声望去,只见到一个身披蓝色斗篷的影子在左面的树后一闪。他刚看过去,那影子又呼啦一闪,悄无声息地高速飞到了头顶茂密的枝桠上,似乎不想被他看到真面目。 “不是啊,血骷髅好像是自主行动的。”那些包围髅大的士兵似乎知道髅大的厉害,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不敢轻举妄动。髅大认出他们便是战场上最活跃的精兵团,大多数参与过对付髅大的那场恶斗。其中有几个人**着鼻子闪电般在附近穿梭了一下,回来报告说:“方圆一里内肯定没有活人。” 那穿兰披风的影子觉得很没面子,干脆现身出来,蜻蜓一般落在地上,不耐烦地说道:“那就杀了他啊。” 髅大定睛望去,那是一个身材非常完美的恶魔女子,斗篷遮住了大半边脸,但是显然不是月亮族的成员。她落在地上的时候一对轻盈的蝠翼带着淡蓝的柔光悄无声息地收拢在背后藏进斗篷里,是有翼的高等恶魔族。和黑魔族明显不同的是,黑魔族天生不带翅膀,一般要通过修炼才有翅膀。而有幻化翅膀能力的人似乎平时也不会背着翅膀出现,只在需要的时候才让翅膀幻化出来。 那女子的翅膀却是与生据来长在背后的,此刻收在斗篷里,便不得不有翅膀的边缘裸露在外面。她额头上戴着一个非常精致的黄金首饰,手里拿着一支银光闪闪的笛子。翅膀和头发都是蓝色,服装也是以蓝色作为基调,只是那做工非常华美,髅大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一身装扮。 “蓝魔族。” 他几乎是立刻想起了淘换者曾经特别教给他们的知识:蓝魔族和黑魔族不和,阴险狡诈的蓝魔族才是慕尼黑最需要提防的敌人!如果眼前这女子真的是蓝魔族,那么达尼奥便是和蓝魔族勾结在一起了。 周围的士兵向髅大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武器,髅大一声咆哮,他们又退了回去。“你们在干什么!”达摩尔对属下的懦弱极为震惊,那女子“嗤”地一声笑了:“勇猛善战的月亮族勇士也会害怕么?” “不是的!”一个士兵分辩道,“血骷髅特别厉害,我们又没有准备,贸然攻击是送死,但那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们就不能执行偷袭计划了!” “狡辩,一个骷髅兵再厉害能怎么样。”那女子一摆手,“快干掉他,不要在乎打斗声,骷髅又不会叫喊,这里的声音传不到营地……” “有人偷袭啊!” “什么!”那蓝魔族女子和达摩尔见到了一生的奇景,骷髅瞬间跃过包围圈飞快地逃走,一面用值得夸耀的嗓门大喊:“有人偷袭!” “活见鬼!”达摩尔摘下一个斧头,低吼一声,运足了力气抛向髅大的后背。那斧头上也不知道凝聚着多大力气,发出“呜”的一声直奔目标。髅大听到风声,奔跑中向左移了两步,不料那飞斧有生命一般也向左偏转。他又向右跳了一下,证实了他的猜疑,那飞斧虽然脱手而出,达摩尔却仍然在控制,始终瞄准他的后背。髅大脑筋急转,突然贴到一棵老树后。 “轰”的一声,那飞斧直接劈中大树,将两人合抱的粗大树干拦腰劈得粉碎。髅大也整个向前跌倒,树木的飞屑凌乱地四下飞溅,落进他的肋骨之间。他摇了摇脖子,努力站起来,因为他知道追兵就在他的左右。追赶的月亮族士兵从天而降,四五把长矛一起插向他的胸肋之间,想要将他固定在地上。 在那一瞬间,髅大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特别接受过类似的躲避训练。那些长矛的速度在他的眼中有先有后,攻击的笼罩范围有的是地方可以躲避。他身体瞬间一蜷,四把长矛便刺了一空。他抱着头侧身打了个滚,不但躲过了另外两把长矛,还缠到一个刚落地的敌人足步,将那人撞翻,挡住了其他的追击。 达摩尔难以置信地看见手下训练多年的默契配合失误了,一个骷髅在趴着的条件下游刃有余地逃生,天罗地网一般的围攻都不能将那骷髅拿住。骷髅瞬间就从地上爬起来站直了身体一声怒吼,胸口挺直右手向上一掀,那个被他绊倒的人被从地上掀起来撞向其他的月亮族士兵。那骷髅撒腿就跑,那么多支长矛竟然一起落空。 “这动作……这骷髅生前一定是国王骑士!”那蓝魔族女子尖叫起来,“快干掉他!” 达摩尔捡起他的斧子,从新挂到链子上,在后面狂追髅大,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髅大一连撞翻了好几个立足未稳的月亮族士兵,一面跑一面大呼小叫,离营地已经很近了,达摩尔的偷袭计划已然泡汤。他拎着斧头眼见黑暗牧师已经有了防备,那血骷髅单手撑在营地围栏上跳了进去,箭楼上很多骷髅士兵在躁动着望向这边,便不敢再追赶。 “可恶!”达摩尔用斧子一抡,射向他的箭便被劲风扫到了地上。他举起斧子远远指着髅大嚷道:“给我记住!”然后他砍倒了一棵不幸的大树,在慕尼黑的士兵冲出来之前悻悻地退了回去。 阿米亥匆匆忙忙从营帐里出来的时候,发现侧面的岗哨在向树林放箭。一个黑暗牧师跑来过报告:“我们及时发现敌人偷袭,已经击退了。” 阿米亥点点头:“做得很好,以后在那个地方埋上一百个骷髅做伏兵。值班的人都有功劳,我不会亏待的。”他将视线投到每个值得注意的地方,对髅大连看都不看一下。 髅大跟在他身后:“是我发出警报的,不是他们,我想要……” 阿米亥回身瞪了他一眼,自顾自地离去。 髅大只能找个角落坐下来远远望着,觉得非常不公平。黑暗牧师揣们着袖子欢天喜地走来走去,髅大意识到就算他捧回达摩尔的人头,也得不到什么,顶多是少受些虐待。如果他敢要求什么的话,很可能会招致毒打。就算阿米亥同意了,黑暗牧师私下里也不会放过他。 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改变的事实,黑暗牧师奴役死者的时日已久,鄙视死者的观念根深蒂固,不光是因为他们不能说话交流的缘故。即便有一天死人个个会唱歌,和那些躺在场地中央堆成一团等着报废的兄弟们相比,也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因为死人永远要被奴役。[d16] 一个蓝色的影子一闪,鬼魅一般落到他的面前。髅大一惊,那蓝魔族女子竟然没有和达摩尔一起离开,而是穿过封锁到达这里。 “一个会说话又有思想的战斗型骷髅兵?”她咯咯地轻笑,“你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你有没有名字?” 髅大犹豫了一下,沉声答道:“髅大。” “髅大?还真是适合死人的名字啊。” 那蓝魔族女子肆无忌惮地笑起来,髅大望向四周,黑暗牧师们像是瞎了或者聋了一般,闷头干着自己的事情,竟然没有人会望向这边。髅大有些不快,闷声问道:“你看不起我的名字,那你叫什么?” “你听好。”那女子孔雀般一转,用修长的手指大方地揭开斗篷帽子,露出一张高雅白皙的面孔,竟是罕见的美丽。她用婉转的语调说道:“我是蓝魔族公主露西兰琪丝,伟大的蓝魔神使露西迪唯一的女儿。你看来在这里很不得志嘛,不如来蓝魔城为我效力?” 髅大猛地抬起头来:“你说为你效力?那和在这里有什么不同。” “重点是我会对你好。”露西兰琪丝咯咯笑着转了个身,“你看我是不是很美?” 她的声音充满媚惑,髅大浑身一热,依无莲的影子却无端地浮上脑海。髅大随即摇了摇头不为所动:“你很美,但是慕尼黑有人比你更美。” 髅大对魔法的免疫使得露西兰琪丝的脸色一变,随即她又放松下来,笑道:“你说你的主子蔻蔻玛莲?她已经老了,怎么能和我相比。反正你在这里的待遇糟透,总不如跟我离开这里。” 髅大沉吟不语,露西兰琪丝眼巴巴地等着,髅大突然反问道:“如果特别想要一件东西应该怎么办?” “抢,抢啊。”露西兰琪丝多少有些意外,回答起来不假思索,又不免结巴了一下。一说到抢东西的话题,她的脸上都是狠辣之色:“你想要什么?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我的骷髅军团缺少有头脑的统领,只要你为我效力,这个世界上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髅大摇摇头:“你走吧,我要的自己可以去抢,你也给不了我。你很美,但并不是最美的,依无莲才是。” “你!”露西兰琪丝大怒,不慎使得潜藏魔法有所波动,露出些许行迹。一头骨龙突然咆哮着从高高的围栏后面探出头,随即跃了上来探身狂嗅,用红彤彤的目光逼近。它的气息充满了冰冷和死亡的恐怖,臭烘烘直喷到露西兰琪丝的脸上。露西兰琪丝大骇,旋身化作一股黑潮,瞬间不见。锁链叮当乱响,儿臂粗的铁链拉住了骨龙的脚踝。黑暗牧师在后面轻轻呵斥着,那骨龙又被唤了回去,原来龙舍只有一墙之隔。 髅大默默地环顾四周,黑暗牧师们依旧忙着手里的活计,对侵入者一无所知。一些黑暗牧师得意洋洋驱赶着刚刚得到的尸体刚从战场上回来,他们用一种特制的香料在战场上点燃,残念便被固定在尸体中,促使他们按照生前习惯的方式从新站起来。然后黑暗牧师便可以驱赶着他们回到营地,一批又一批,在鞭子的驱赶下摇摇晃晃走回来,眼睛或是身体的伤口还在流血。 小金剑又出现了,那个黑暗牧师正在洗劫尸体上的物品。一具尸体被黑暗牧师相中,他嘿嘿冷笑,从那尸体上撸下金制手镯和项链,但是他更看中的是那皮肤和牙齿。他要那僵尸站好,然后便用匕首从他的胸膛整个剖开,血淋淋地剥取整块皮肤。月亮族类似黑豹的毛皮很多人喜欢,因为他们有韧性又柔软,毛绒比较合适用来当褥子。 黑暗牧师嘿嘿冷笑个不停,显得比任何乞讨腐食的生物都还要下贱,髅大看得说不出难过。抢劫活人是一种罪,抢劫死人就不是吗?一种愤怒在髅大的灵魂中复苏,同时更多地让他觉得困惑。人性中有太多的冲突,不是他一个骷髅能够立刻想明白。他只有一个念头几乎是立刻作出了决定——抢! 那黑暗牧师剥了皮,又相中了那两颗长长的虎牙。月亮族的牙齿属于长牙,而这个豹子头两颗外露的牙齿特别洁白好看。黑暗牧师就拿起钳子,从没有皮肤的血淋淋尸体上掠夺牙齿。 髅大突然觉得自己是很善良的生物,他只是要些血,但是那是他的基本需要。这些黑暗的灵魂怎么了?他们的欲望无法满足吗?落入了黑暗之中,经历悠久的岁月后都无法满足吗?那个月亮族生前是敌人,食物,死了就是同伴了,难道死人就可以这样糟蹋么? 髅大因为震惊而缓缓地后退了两步,那钳子仿佛是落在他的嘴里,他的下巴都僵硬了。眼前的人嘿嘿笑着,将刚刚拔下来的两颗带血的牙在自己胸口比了比——他只是想做一个项链,显然两颗牙显得很单薄,他需要更多。他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愤恨或是变形的正义感都分不清了,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在确认自己做了什么之前,髅大便已经猛冲过去,一把抱住黑暗牧师,用爪子拗住他的头,咬他的喉咙。黑暗牧师惊叫了两声,挣扎很快变得无力。髅大从他的腰上一把抢过那小金剑,推开黑暗牧师发白的瞳孔和因为惊讶扭曲的面容,朝着营地外面飞奔。营地里一阵大乱,黑暗牧师们放下手里的活计朝他放出各种诅咒,念咏控制魔性血吸虫的咒文,调动骷髅兵对他进行拦截,一切都太突然了。 髅大无所畏惧,他不怕诅咒,他对魔法免疫,最重要的是现在想什么都来不及了。不死的哨兵是迟钝的,他们得到命令,要拦截一个向外而不是向里的骷髅的时候,髅大已经到了围栏。 身后响起锁链的晃动声,阿米亥的袍袖晃动,锁链长蛇乱舞,袭向髅大的背后。髅大把心一横,越过围栏向地上猛滚。就在他翻越围栏的瞬间,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从战场上传来。冲天的血雨突如其来地在战场上落下,落到营地前沿,范围不大,效果也不强,却惊得阿米亥心都凉了。 蚀骨术。 达尼奥法师不该有蚀骨术的力量!特别是他们对不死军队的作战方式如此了解,阿米亥知道自己大意了,他明知道那背后一定有人在为他们撑腰,决不只是可怜的因西亚亡民,一定有更厉害的角色在怂恿他们对抗蔻蔻玛莲。等他回过神再扭头看髅大的时候,髅大已经消失在茂密的林荫里。 ※※※ “没死就算不错。” 淘换者回来的时候脸色十分不好,每个跟他回来的黑暗牧师都两手空空,衣服上全是破洞。蚀骨术并不是针对活人的杀伤技术,而是一种针对尸体的禁毁术。当大量的刚死的新鲜尸体聚集的时候,那法术才有机会施展,将尸体炸裂开来形成血雨。而这种血雨特别富含有腐蚀性,被血雨淋到的尸体会渐渐软化,再也不能用来当作僵尸或者骷髅驱使。 阿米亥很庆幸自己的军队及时收兵,没有被波及,如果方才继续攻城,骷髅兵团就会变成脆骨军团,拎着刀剑的重量就足以让他们骨折。阿米亥想到刚才的偷袭,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们是想趁着营地里有一些新鲜尸体聚集,骷髅兵也集中在一起的时候进入营地同时发动蚀骨术,那就真的完了。 “那还真是多亏了髅大。”阿米亥想起髅大的话,突然明白髅大为什么要逃走。阿米亥觉得有些后悔,但是现在已经晚了。他懊丧地抬起头,将精力回到目前的局势上来。 不死的军队优势就在于能够不断扩充数量,如今没有新的尸骨可以补充,他们便成了实打实的伤亡,这意味着他们很快就会输给达尼奥。窘迫的局面让阿米亥异常难过,淘换者也恨得咬牙切齿。偏偏这个时候下雨了,豆粒大小的雨水心惊胆战地打到脸上,让黑暗牧师们衣衫湿透地躲进入营帐,而阿米亥就像是故意要那雨水淋到身上一般站在营地中央。陪着他的是一团浇不灭的烟雾,淘换者不断膨胀收缩的身躯。 “我们怎么办?” 雨水顺着阿米亥的面庞滑落,他恶狠狠地说道:“有办法!我们去找达尼奥的旧王族,用黄金,不惜代价把黄金抛出去,悬赏旧王族的下落。将营地后退,暂时不能进入这个战场,等到过几天尸体腐烂了再打下一仗。只要我们找到旧王族,我们就可以从内部瓦解达尼奥的势力,蔻蔻玛莲大人也会满意的!” “但是怎么找?”淘换者知道那毫无头绪,他们没有办法打下达尼奥的第一座城堡,就没有办法和月亮族的人接触,也没有办法在达尼奥境内进行搜索。除非那个什么王族后裔自己跳出来,就算他跳出来,也不知道达到那个计划效果需要多长时间。 阿米亥却不怀疑,咬牙切齿说道:“你放心,我已经有计划。到时候,所有的功劳都还要仰仗你的威力。” “很丢脸嘛。” 突然一个声音从他们身边响起,吓了他们一跳。狄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们旁边,在他们最沮丧的表情表露无疑的时候,翘起那让人看了就难受的奸诈胡须出现在他们面前,就像是专程来看笑话。 阿米亥和淘换者都在心底咒骂不停,狄兰显然是早就来了,只是躲藏在什么地方偷偷看他们笑话。他们巴不得置狄兰于死地,但是他们还是蔻蔻玛莲忠诚的仆人,不能起内讧,所以他们不能那样做,还要恭恭敬敬地行礼:“恭喜狄兰大人被委任为慕尼黑总督,按照您的提议,我们正在努力攻打达尼奥,不知道你是否满意?” 狄兰是个脆弱的老家伙,貌似骷髅的一切生物他们都不会尊敬,这是亡灵法师出身的人共同的特性。狄兰当然知道他们的心里怎么想,只是和他与蔻蔻玛莲私订的庞大计划比起来,阿米亥和淘换者就像是很好的犬只。狗只要拉紧了不要被咬到就好,他不以为然地说:“你们做得已经很好,只是知道的事情太少了。” 阿米亥和淘换者相互使了一个眼色,阿米亥故作恭敬地问道:“请您指点。” 狄兰便“哼”了一声,说道:“你们是血骷髅计划的执行人,知道血骷髅的正确的培养方法吗?若真正的血骷髅成长起来,区区一座达尼奥的城池算什么!” 阿米亥和淘换者都是不禁一惊:“你是说我们方法不对?血骷髅不容易控制,成长需要时间,我已经努力让他们成长,有个别淘汰在所难免,不这样养还能怎么养?” 狄兰发出难听的笑声,问道:“虽然血骷髅是相当具有威力的不死杰作,但是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牺牲十条雌性黑龙还是不值吗?就算血骷髅是最厉害的骷髅兵,也还是骷髅兵,无法和黑龙的价值相比。” 阿米亥暗骂:“那方法不是你发明的。”但是骂归骂,关于此点他也确实困惑过,所以仍忍不住问道:“每年十个,十年就是一百个,一百年后就是一千个了,不是那样打算吗?” “当然不是。”狄兰回答,“黑龙本来就繁殖力低下,龙去生龙不就好了,一条雌性黑龙总是比一个幽灵骨龙加上血骷髅都合算。与其改造骷髅,还不如改造黑龙。唯一可以被接受的理由就是,血骷髅的存在可以诞生比黑龙更加强大的存在。只是髅大跑了,这个计划也就打对折了。” “什么?”阿米亥一惊,“不瞒狄兰大人,不但髅大跑了,白天打仗时髅三也被毁了。但是这一点没人告诉过我们啊?” “这不怪你们,我失踪很久,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个关键的秘密。”狄兰捋着自己的胡子,脸色有些阴沉,“我们得想办法补救,死了一个没关系,跑了一个就差很多了。” 阿米亥还想再问,天空中突然出现蔻蔻玛莲巨大的幻象,每个人都吓得匍匐在地上。 “无需多说!”蔻蔻玛莲的呵斥声中充满愤怒,“不计代价,立刻追踪髅大的下落!在命运的绞刑架前,达尼奥纸糊的城墙将不攻自破;但若失去了关键点的下落,你们的功劳,苦劳,都将要从头开始了!” ※※※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漆黑的陌生角落,髅大瑟缩在一棵丑恶的羊齿植物下,雨滴顺着叶片汇成溪流,浇落在他的颅骨上飞溅开来,又顺着脊梁往下流,在一级级肋骨上拉出水幕。或许这样做只是一时冲动吧,但是他松了一口气,很久以来,或者说从诞生以来,他就从没有机会这样松一口气。 那些魔性血吸虫被他用神奇手镯散发出来的寒气冻僵了,这样就不算违背它们和阿米亥的契约。这里已经是森林的深处,虽然是达尼奥的边境,却已经偏离营地很远。髅大在雨中支撑着奔走了好久,身心具疲,倒在地上。雨水带走了寒气,那些血吸虫重新又活跃了起来,忙碌着将储藏的血魄吐还给疲惫的髅大。 髅大就喜欢它们这点卑贱的自觉性,只要远离阿米亥和他们的黑暗牧师,他就可以和魔性血吸虫达成和睦地共处。他枯骨的手臂紧紧搂着那把金剑,仿佛将胜利握在手中,头一次因为疲劳而想要休息。他就在那雨水中昏昏欲睡,任凭雨水流进他的眼洞,终于有机会仔细地看一看这代表国王骑士身份的证物。 他用带着皮手套的手指摸着那小金剑上的图案,紧贴剑锷的地方是四分之一太阳的光芒万丈图案,剑背上是莱特尼斯古雅的文字,一面是他见过的“国王骑士第一大队队长玛斯”,另一面是四个大字:“追随国王”。 他陶醉在奇妙的幸福中昏昏睡去,依稀中看到光芒万丈的国旗飞扬,仿佛回到了记忆中的国度。 在梦境中,他抬头就看见了太阳,世界是明亮的!自信的白马驮着骑士,排成长长的队伍从城堡的吊桥鱼贯而出。一切都是那么美丽,骑士们的手中拿着国旗或者长枪,铠甲整齐发着光芒,盾牌上花纹精美,亚麻布缠在刺枪的枪身上。 他们见到髅大就高兴地打招呼,经过时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 髅大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幸福过,他看到自己穿着金色的骑士铠甲,骑着匹高大白马。他向众人征询要去哪里,大伙儿便告诉他答案。 “要到遥远的国家去呀,那里有个公主,被恶魔关在象牙的高塔里,我们发誓要救她出来!恶魔党羽众多,但是我们不怕。” “对,骑士无所畏惧。”髅大向腰间望去,便望到一把长剑。他意气风发,一下子将剑抽出来高高举起:“我和你们一起去。那恶魔长什么样?” 骑士们还未回答,身后传来两声狗叫…… 第八章 血鸦 髅大从梦中惊醒,没有什么美丽的城堡,眼前还是丑陋的植物世界。雨水依旧不停地从树上淋下来,到处都是泥。没有太阳,没有光亮,醒得那么突然,他的眼睛都有些不适应了。想起那狗叫声——“地狱犬么?”他知道阿米亥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条狗,以为阿米亥带着爱犬追来了,慌慌张张坐起来查看四周的状况。 没有地狱犬,也没有狗。 髅大在朦胧的黑暗中看清楚了,一只乌鸦,就是先前见过的那只硕大的血乌鸦正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恶狠狠地用爪子向后刨土,似乎在为奔跑助力。然后它张开锯齿大嘴大叫:“汪!汪……”再然后就真的狂奔起来了,不是飞着,是一面拍打翅膀一面两腿狂奔。 髅大有点儿糊涂了,虽然他在这里生活的时间不长,坦白说,他的年龄不到一岁。但是他的记性和他与生俱来的知识体系告诉他,乌鸦不是这么叫,血乌鸦也不是,没有一只鸟这么叫,也没有一只狗长得像乌鸦。 但是那狂犬乌鸦正在拼命咬来是个不争的事实,莫非是几天不见就患了狂犬病?髅大七手八脚从泥坑里站起来逃走,这阵工夫卧倒过的地方已经变得很滑,他歪七扭八站不稳身体。眼瞅着那锯齿大嘴张得老大,髅大一时紧张失去平衡和羊齿植物纠缠在一起,那锯齿大嘴便接踵而至。 地狱犬的爱好是啃骨头,但是髅大不怕。眼前的锯齿大嘴无疑要比地狱犬恐怖,那血乌鸦的下颌恐怕也比地狱犬要凶猛有力多了,而最可怕的莫过于它现在正在发出狗叫声。髅大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发出狗叫的不是狗的生物特别可怕,反正他手忙脚乱的时候,那个锯齿嘴一下子咬住了他的最下面那根肋条,挂在上面了。 髅大看那血乌鸦,在雨水中淋的也相当可怜,浑身是泥不说,一双红眼睛特别凶狠,似乎有深仇大恨一般用执着的眼神望着他。头上好像被狠狠敲过,起了个包,还掉了几根毛秃了一小块。 髅大伸手要去捏它的翅膀,不想那血乌鸦很强悍,今天似乎豁出命一般扑打着翅膀,踩着髅大的肋骨往上爬,就好像在登山,而且腾出嘴来到处乱啄。髅大一把没捏牢,两把没抓住,手里便多了几根鸟毛。那乌鸦骑上他的头顶在天灵盖上用力啄。幸好髅大的骨骼非同寻常的结实,髅大小心翼翼张开手掌,猛地抓去,终于将它擒下。 那血乌鸦用大嘴在他的手掌缝隙上猛力用尖嘴攻击,左边手掌几下,右边手掌几下,敲得咚咚响,髅大只是忍住不敢撒手。那血乌鸦力气不小,嘴的硬度也相当可怕。他的骨骼刀剑难伤,却被那血乌鸦的嘴啄得疼痛难忍,几乎便要被拆下来。 不过他终于抓紧了肇事者的翅膀,让对方无法再攻击自己。髅大很好奇,他不想伤害这个难得的见过两面的生物,因为对他而言,见过两面就是重逢,那便是难得的缘分了。他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家伙懂得语言,虽然不会说也一定听得懂。所以他直视着血乌鸦的眼睛试图用蹩脚的发音来表达:“为什么……咬我?我有眼无珠,没有你爱吃的!” 血乌鸦气鼓鼓地扭过头不想看他,但是乌鸦的视角宽广,它就算扭头也还是能看见髅大。这让它恼怒万分,它在髅大的手掌力挣动,张嘴就是——“汪汪!汪汪汪……” 髅大:“你为什么这么叫?” 血乌鸦:“汪汪!” 髅大:“哦,看来是我搞错了,我还以为只有狗才这么叫。” 血乌鸦垂头丧气。它为什么气昏头只有它自己清楚,伟大的它可是雪山魔女的信鸦,已经为魔女族和依无莲服务了几百年。魔女的标记就在他的翅膀上,(不过毛掉光了才看得见)脚上的信管也是身份特别标志,谁要是伤害了魔女的宠物,那便要受到天下最可怕的诅咒。看起来眼前这个骷髅不像是懂得这些,血乌鸦等待着发落,反正死了它的主人依无莲自然会知道,一定会让它重生。 依无莲是很宠它的,只是这一次因为贪吃丢失了魔女族长叫它带回给依无莲的宝物冰血镯。那是高原魔女国的镇山之宝,依无莲收到新的雪山来信的时候真的生气了,伸出秀脚一脚将它从屋里踹了出去。它落地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是一只狗,虽然外形是乌鸦,不过本质已经是一只狗了。 “给我找回来!找不到就一辈子汪汪叫好了!” 依无莲发飙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血乌鸦只好一步一步走向前线。它飞不远了,只能拍打翅膀扑腾个几米,甚至曾经被山鸡耻笑。不过它还是很聪明,它找到了同类,然后装哑巴博得同情,又用身体语言告诉它们战场有很多尸体和眼珠,才搭了顺风树杈来到这里。黑夜不负有心的乌鸦,感谢黑暗的造物主恶魔之王,终于仇人和冰血镯再次出现在眼前了,血乌鸦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这些,这些这个混蛋骷髅兵怎么会明白! 它的计划本来是找到不死部队的统帅阿米亥,给他看脚上的送信铜管和魔女的标记,然后在享受佳肴的同时用美酒在桌子上写字,或者委屈一下在地上啃着泥写字也行,告诉他依无莲的狗也比他地位高,然后让他找出抢走手镯的骷髅兵。多么高明! 这些,这些这个混蛋骷髅兵怎么会明白! 髅大倒是也有些耐心了,虽然他的美梦被打断,但是那人与人之间平等交流的美妙感觉仍然存在,他似乎很想要个伙伴胜过敌人,何况这血乌鸦和他遇到两次,足足两次! 于是髅大问道:“你是不是想要我的镯子?” 血乌鸦点点头,眼神很激动。 髅大说:“不给。” 血乌鸦挣扎狂啄,并且:“汪汪汪……” 髅大只好说:“我们去找尸体再捡捡,也许很多人有这东西也说不定。” 血乌鸦挣扎扭动,死命啄他手掌,张开嘴喷着唾沫:“汪汪汪汪……” 髅大无可奈何把它放了,摊开双手说道:“你是我第一次不想杀死的生物,这个不能给你。你要了有用吗?你没有。但是对我很重要,要不,我死了再归你好了。你可以跟着我,我们做伴好不好?” 血乌鸦在地上来回徘徊,也不再汪汪叫,不知打什么主意,但是似乎拿不定主意。 髅大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去哪里?” 乌鸦点点头,髅大振臂高呼道:“去——莱特尼斯大陆!”[d18] 乌鸦受了刺激,头顶的毛都竖起来:“汪汪汪汪!” 髅大汗道:“叫我去死?” 乌鸦点头,唰地转身,翘起屁股对着他。髅大叹了口气,很认真地向那血乌鸦告别:“那么,我走了。如果我找到别的镯子又碰到你,一定送给你。”他站起来,如释重负地走了,身后没有任何声响。 髅大渐渐开心起来,他说话越发流利,脑筋也越来越清晰,与生俱来的那些技艺都在逐渐复苏。智慧,才能,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增长。虽然他是个崭新的灵魂,但是他有信心过那逃往的生活。他甚至可以做美梦,只是想念血骷髅同伴。总有一天可以将他们救出来吧,髅大有些寂寞。 若是有只乌鸦肯做他的伙伴,那也比没有好得多,危难关头还可以做应急粮草。髅大开心地想着,那雨不见停,越下越大,总是灌进眼洞很难受。髅大忍不住在自己头盖骨上抹下一层雨水,环顾四周寻找藏身之处。无意中一回头,他望见血乌鸦疲惫地在泥浆中一步一步跟来。 雨水噼里啪啦落到地上,髅大忍不住要开怀大笑。 什么粮草的打算早已被喜悦冲击得不见踪影,髅大揪下一片硕大的叶子,盖在血乌鸦的身上。血乌鸦气鼓鼓地用翅膀夹着叶子跳了两下,髅大只好将它托起来放到自己肩头。他迈开大步在雨中行走,血乌鸦气哄哄地半闭着眼,缩在髅大为它提供的雨衣中,不理会髅大偶尔和它说的话,只是随着他的步伐在肩头前后摇摆。 在它想来,髅大是个傻瓜。恐怕不知道要去哪里,要不就是迷路了,一个骷髅兵的逃兵,它连听也没有听说过。 ※※※ 恶魔城。火焰烘托的危城,黑暗的荣耀的归于这里,亿万生命臣服的都城。 这里是地狱的首府,恶魔之王的宫殿,每年两度举行议会的地方。恶魔之王专注于恢复力量不问世事,最高评议会代替他行使地狱的统治权,分派任务到每一个领地。 蔻蔻玛莲行走在议会的台阶上,那过于激烈的会议让她疲惫了。一些年轻的地狱新贵不知死活地对她眉目传情,也许是那些躲在柱子后面察言观色的老家伙的指使。蔻蔻玛莲抬头望了望悬挂在穹庐上的红月,傲然笑了,如同蔷薇绽放。 恶魔之王只要求他们将达克尼斯大陆统统划入地狱的版图,这就意味着扩充实力和争夺领地。上三头魔神中的蓝魔使露西迪另有密令,很久没有出现,不知道在忙什么。红魔使拜里安格在攻打白玉圣城的那次大战失踪,如今红魔族的领地就像是一块肥肉,谁不想趁机吞到口里。红魔族急于维持自立不被人吞并,内部又存在分裂的隐患,那些红魔长老的头发都快掉光了。一直以来都是红魔族和蓝魔族联合起来排挤黑魔族,占领墨脱菲后,和蓝魔族的冲突将更加明确地摆到桌面上,但是如果趁此机会……蔻蔻玛莲正想着这件事,突然有一朵玫瑰伸到了他的面前。 “我的地狱圣焰啊,无以伦比的黑魔使蔻蔻玛莲,地狱的火焰都为你的美丽失色!”那声音不乏雄壮,说的却是溢美之词。一个崇拜火热的家伙被她火红色的头发所吸引,斗胆拦住了她的去路。 蔻蔻玛莲看了一眼那朵玫瑰,那玫瑰完美无缺,娇艳欲滴,使她突然想起心上人的家乡,玫瑰郡漫山遍野的野玫瑰。她想起无数月夜里搂抱着滚落花丛的时光,心里不禁有些凄凉。继而愤怒了,她的瞳孔瞬间收缩,除了她的情人谁也不配向她献花!她抬起头来恶狠狠地寻找那蠢货的喉咙,柔软的手指此刻如同利刃一般勾勒起死亡的轮廓。 但是她突然发现那不是一般的蠢货,他甚至连眉头也没有动一下,依旧是那副胆大包天的样子:“哦,激怒了?请原谅我不是擅长歌颂的民族。但是您愤怒的容颜像是怒放的罗兰般灼烧我的心,请相信我会引以为豪。谁能像我般触怒蔻蔻玛莲!” “只有红魔族才盛产自大的白痴!”蔻蔻玛莲不动声色地将魔力散去了,媚眼新月般挑起来,火红的长发如同怒焰缭绕,“如今红魔族全靠你了,看在拜里安格的份上我不杀你。”她咯咯笑着,脚步不停,长发舞动之间已经从对方的体内穿过,前往她的马车。她看似多情的秀发自作主张拂动在风里,丝丝摩擦着对方的面庞,在飘过的瞬间留下了足够的芬芳。 那胆大包天的人有着火红的皮肤和笔直的双角生在头顶,显示他的血统纯正,力量强大。他正是红魔族如今的年轻领袖莫加,是无人管束的红魔族中势力最大的拜德家的临时族长,为了这个得留下他的命。蔻蔻玛莲笑了,那玫瑰花她得收下,她唯一欠缺的机会已经随着玫瑰出现了,她差一点便错了过去。 莫加的眼神多少有些痴迷,宽大的翅膀边缘也有些发软了,一改气概,拖在身后呈现出柔软的曲线。 他仍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意图,只是爱慕和利益所趋之间实难区分:“您为何不接受我的好意?拜里安格执掌我族的时期,一直都是被排挤黑魔族的政策。但是我的想法不同,我觉得慕尼黑远比狡猾的蓝魔族更可靠。我们红魔族骁勇善战,如果我们结盟,天下便无可匹敌。” 蔻蔻玛莲“哧”地轻笑,眼睛像新月般弯转:“你的想法很危险。地狱里没有红玫瑰,你的玫瑰那儿来的?” 莫加感到有机会,大喜中扬起手中的玫瑰再次递过去,傲然说道:“地狱里自然没有,那东西带不离莱特尼斯大陆。” “那么就是变的。我对假的东西不感兴趣。”蔻蔻玛莲取过那支玫瑰轻轻往地面一抛,玫瑰落地发出一声轻响,突然伸展开来变成了一个瑟瑟发抖的美丽女子,竟然是一个活人。蔻蔻玛莲轻笑道:“你还真是会送东西啊。” 这轻描淡写的举动使得莫加知道蔻蔻玛莲的魔力比他强上数倍,勉强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美丽的**变成的花朵才是最娇艳的。” “我要一个**来干什么。”蔻蔻玛莲嗔怪着捏住那女子的喉咙拎起来,那白皙赤裸的身躯在她手中瑟瑟发抖,眼神中透露着无穷无尽的恐惧。蔻蔻玛莲威吓道:“说,你是什么人?” “求求您放了我,”那女子声音发颤,“我是玫瑰郡主的子民,我的领主一定会感激您。” “哦,那你倒是有点儿用。”蔻蔻玛莲拎起她,一个亡灵马车夫拎着帽子毕恭毕敬地出现,蔻蔻玛莲将那女子塞进车厢里,“将她送回玫瑰郡五陵城堡去给她的领主。” 她转向那发抖的女子,恶狠狠逼问道:“你真的是**?” “啊,是……” “那你们领主一定喜欢。替我向你们那年青有为的领主致意吧,下次见面是生死之战。”蔻蔻玛莲坏坏地一笑,将车门一关,“送走!” “哦,哦,残酷的美。”莫加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您肯接受我的好意。” “你只是个小毛孩子,不要打大人的主意。”蔻蔻玛莲面无表情地说着,却又给了他些甜头,“不如等到你成了红魔族真正的掌权者再来考虑这些无聊的事。” “这么说我注定要失望了。”莫加听得出她话中的话,转而一笑,按照贵族的风度行礼,“不过还是希望近期您可以大驾光临炎魔城。黑魔族和我红魔族的间隙或许不像您想的那么难以消除。” “嗯,希望拜里安格回家的时候你也可以这么说。”蔻蔻玛莲不再和他多说,“莲,我们走了。” 依无莲从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走出来,就好像早春里清冷的风静悄悄地光临冻土,带来了百花盛开之前的芬芳。蔻蔻玛莲不经意挥动手腕,突然起了一阵大风,依无莲沉静地垂着头,轻轻用手压着裙角,那风却偏要固执地掀起她的面纱。依无莲的发丝随风飘舞,流连在巧于拨弄的玉指之间,那眼儿弯弯地责怪着风的顽皮,笑容就好像是黑暗中怒放的幽兰。 莫加心头一震,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等到想说话的时候,蔻蔻玛莲和依无莲瞬间就走进黑暗的迷雾中不见了。他迷迷糊糊地追了两步,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依无莲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突然意识到,蔻蔻玛莲将给她最大的任务,那任务的荣耀值得用一切去交换。 “真是太好了,你看到了吗?红魔族年青的家长莫加正处在发情期。”蔻蔻玛莲的笑声回荡在慕尼黑的枞树林上空,把莫加说的像畜生。然后她突然很坚决地问过来:“莲,你是不是对我很忠心?” 依无莲面无表情地说:“为了高原魔女国配得上极光般绚烂的荣耀,您叫我做什么我都做。” ※※※ 在达尼奥的森林深处,挨着领地外围的边缘,有一些被岁月遗忘的角落,现在,和命运相连的人们来了。 乡下佬背着爵爷行走在田埂上。髅大毫无疑问是个乡巴佬,而乌鸦俨然是个气鼓鼓的爵爷。髅大走到哪里就抓起一把叶子或是看上去像是果实的东西塞进嘴里,嚼上两口,然后“噗”的一声吐掉,只是为了分辨它们的硬度和质地。乌鸦则藐视他这种不讲卫生的行为,高高将头扭过去。 髅大用手指擦着牙齿,将一块树皮扣出来,说道:“这样记住一些东西比较快,也比较节省眼力。” “眼力还用节省?”乌鸦扭头用鸟眼皮翻了个细腻的白眼给他,“这白痴。” 髅大撕开一块翘起的树皮,里面全都是白嫩嫩的大肉虫子,用树皮盛着递给乌鸦。血乌鸦郑重考虑了很漫长的不到一秒钟,决定勉强笑纳。它叼起一条的瞬间,肚子已经咕咕叫,贪婪和饥肠辘辘的样子瞬间表露无疑。 髅大挠着头盖骨看到血乌鸦开始用快得会产生幻影的速度啄食,忍不住拎起一条虫想要放进嘴里试试。乌鸦瞬间眼中放出寒光,喷着唾液扑过去,登着髅大的肋条一个鱼跃后滚翻将虫子抢走。 “哦!”髅大忍不住鼓掌。不到几秒钟,树皮里的虫子便已经全部被乌鸦吃光,乌鸦意犹未尽,决定为了食欲放弃尊严,渴望地伸着脖子,传递煽情的眼神。可惜髅大理解有限,它失去耐心,自己飞奔向另一块类似的隆起树皮。失去飞行能力不代表不能上树,为美味执着是它的另类潇洒。它两脚交替在笔直的树干上行走,一嘴啄开树皮。突然一群红色的蚂蚁蜂拥而出,血乌鸦惨号跌落树下,整个身体被蚂蚁爬满。 髅大连忙把它拎起来不住拍打,将蚂蚁抖落。他的手远不如依无莲柔软,血乌鸦被吊打得几乎断气,摇摇晃晃走了两步,背对着他暗自生些闷气。 他们走向茫茫的树海,没有注意到树丛内一双碧绿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盯着他们。那是一只真正的黑豹,四足悄无声息地从积满了落叶的腐败地面上踏过,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那些在地上怒气冲冲的蚂蚁从树叶里钻出来爬到它的身上让它吃了一惊,它从那里跳开抖了好长一阵毛发,幸运的是它再次跟上了目标。 髅大此刻又被一个新奇的物品吸引——一个挂在树梢头的巨大球形蜂巢。一些拇指大的野蜜蜂在周围飞来非去,落在像是会咬人的植物上,收集奇怪的蘑菇孢子。 血乌鸦狡猾地眯着眼睛站在地上,伸开一只翅膀,翅尖部的两根羽毛长长突出,发信号一样不断指向那蜂巢。那些毒蜂色彩斑斓,在那蜂巢进进出出甚是可怖,不过想必储备也很丰富。血乌鸦吃过蜂蜜,想起当年依无莲只要一出现,雪山里所有巢穴的雪莲毒蜂就会乖乖地把蜂蜜吐进依无莲的桶里,这里比雪山暖和得多,蜂蜜也该味道醇和,乌鸦暗自往肚里猛吞口水。 髅大蹲下去,猛地一跃,一下子跳起一丈多高,一把拉住蜂巢。那蜂巢太结实,竟然没有掉下来,髅大吊在上面晃来晃去。毒蜂“嗡”的一声倾巢而出,在髅大身上爬得到处都是,不过显然没有什么影响。髅大只是一把骨头,那些毒蜂觉得他和风刮来的树杈没有两样,并不对他进行攻击。 血乌鸦正跳舞一样在下面走来走去,等待着蜂巢掉下来,黑豹也耐心地从树丛里望着他们。很显然它并不是一只为了果腹而环伺在这里的畜生,它的注意力都在髅大身上,耐心地蜷缩着身体躲在草丛中。 髅大用力拉扯摇晃,终于连同那蜂巢一起落到地面上,那些毒蜜蜂到处乱爬,在他的脑袋里进进出出,让他感到讨厌,用手不停驱赶。血乌鸦迫不及待地在地上研究蜂巢,用锯齿大嘴在上面开洞,把整个蜂巢撕开。髅大却不得不在周围跑来跑去,是毒蜂老是跟着他,挥之不去。血乌鸦已经在开心地地啄食蜂巢里面的幼蜂,除了蜂蜜之外这也是一大最爱。 一个拳头大的蜂后突然爬到了它的嘴上,一对复眼中都是冷酷的仇恨。血乌鸦一惊,将嘴猛力一甩,那蜂后“嗡”一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向不远处的草丛。好像是有短促的惊呼声响起过,髅大身上的毒蜂突然停止了纠缠,云雾一般罩向草丛。 一只黑豹从草丛中窜出狼狈逃窜,那肥肥大大的蜂后正在它背上一路猛蛰,似乎要刺下“精忠报国”的字样。一窝蜂自然在后面穷追不舍,髅大和乌鸦都看呆了。黑豹转眼和蜂群一起不见,就像是临时插了一曲,他们很快把注意力放回到蜂巢上来。 血乌鸦高高兴兴品尝香甜的蜂蜜。那些金黄的粘稠物让髅大感到困惑,他试图将它们像血浆一样吸收,但是没有什么味道。那些蜂蜡倒是很有意思,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真是美容护肤的极品。髅大将蜂巢的碎片捏了一块在臂骨上涂抹,上面就多了一层白白的皮肤。髅大感到很舒服,这可以大大降低水分的蒸发,使骨骼乃至关节都感到滋润,就连以前总是会有的轻微骨节声都消失了。 “好东西好东西。”髅大和乌鸦各取所需,突然远远传来声声豹子的惨号,他们倾听了一阵,乌鸦继续吃它的蜂蜜,骷髅继续往关节缝隙里打蜡。 黑豹挣扎着从水塘里出来,浑身湿漉漉,肿了一只眼睛。毒蜂们从水面捞起它们的蜂后,寻觅新的筑巢地点去了。黑豹抖落水珠,不屈不挠地寻找髅大和乌鸦的踪迹。而此刻,髅大和乌鸦享用完了各自的战利品,都有些意犹未尽。 世界上太多好东西,髅大急于开阔眼界,而乌鸦很愿意充当大爷来驱使他。它站在髅大的肩膀春风得意,打着自己的算盘。“回头带他去见依无莲,我就可以交差啦!这下我乌鸦也有手下,嘿嘿……” 髅大突然一跤绊倒,乌鸦登时贴在地面上,整个嘴都插进了泥里。髅大爬起来,将乌鸦萝卜一样从地里拔出,乌鸦唾液乱喷,狂犬一般汪汪大叫。髅大无可奈何:“不懂你说什么。” 一只很奇特的蜜蜂被他们的争执所惊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在空中嗡嗡地响着。髅大和乌鸦突然闻到一股很香甜的味道,那感觉很奇特,特别是髅大。理论上,他本该只对血腥的气味儿敏感,刚才的蜂蜜也没有让他闻到这种奇特的香气。他扭头看看乌鸦,乌鸦已经口水直流,火红的眼睛像是馋疯了贪婪地望着蜜蜂。 那蜜蜂嗡嗡两声飞走了,乌鸦突然侧身翅膀一挥,用后背连同尾巴和翅膀尖摆了个前进的姿势。髅大不解:“你要游泳?” 乌鸦保持姿势垫着脚向前跳。 “蜜蜂又没有我们要的东西。” 乌鸦气得来回高速行走,突然叼来一颗小石子,然后用嘴在地上以小石子为起点划出一条线,一直延伸到两米外的一颗大石头,然后跳着脚冲髅大狂吠。 “哦,跟着它可以找到蜂巢。”髅大一拍手,“原来如此。” 乌鸦翻白眼,唰地甩了一下嘴。 髅大点头:“但是现在跟不上了。” 谁知话音刚落,那蜜蜂便再次出现,围着他们绕了一圈,像是乐于引路一般慢慢悠悠地飞着。髅大和乌鸦大喜,立刻跟在后面。那蜜蜂不是很大,但是通体透亮,在阴暗处发出淡淡的银光,特别是散发出来的香味儿,真是让人难以抗拒。 髅大和乌鸦巴巴地跟在后面,那蜜蜂飞得很慢,似乎带了很多蜜飞不动一般,上上下下不慌不忙。髅大和乌鸦越走越远,乌鸦跑到髅大肩头当作指挥官,焦急地不断挥动翅膀表示不要追丢。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四周的景物渐渐变了,竟然出现了很多鲜艳的花朵,髅大疑心是另一个世界。红月似乎特别眷顾这片地方,光芒柔和地照下来,相对周围要明亮很多。绝无仅有的紫色的牵牛花攀沿树干向着阳光生长,树皮发黄的树木笔直而树冠窄小,似乎便是刻意不要阻挡光芒照落地面。髅大和乌鸦都看呆了,在那里,几乎每棵树上都有大大小小的蜂巢,就是天天吃蜂蜜也吃不完。 太迷人了,那便是诗歌里才会有的**横流的世界! 髅大一面走一面随手摘些带着柔软茎子的花朵,给自己编织花环。他觉得这样很愉快,步履也跳跃起来。花朵似乎就应该戴在头上,挂在脖子上。他还给乌鸦摘了一朵,但是乌鸦想着蜂蜜,坚决用嘴打掉了,还敲他的脑壳,“汪汪”两声示意他跟上。 那奇特的蜜蜂见他脚步放慢,有意地折回来嗡嗡几声。与那蜜蜂散发出的甜香气相比,普通的蜂蜜实在是不算什么。蜜蜂径直飞到两棵相互倾斜,交叉生长的树木前,停顿了一下,向下俯冲,从交叉形成的门户下飞了进去。 髅大不想弯腰,便从旁边绕过。想不到突然一股力量将他猛地推了出来,和乌鸦一起仰天栽倒在地上。 “结界?”髅大吃了一惊。那把悬挂在他的肋骨上的小金剑闪了一下,髅大立刻又想起更多:“是远古封印啊!” 乌鸦对他的知识复苏不感兴趣,急急忙忙从蜜蜂钻过的地方走了进去,瞬间便已经消失不见。髅大连忙弯腰跟了进去,那蜜蜂显然是特意显示出口给他们看,髅大感到十分不安,那些毫无破绽的天然景色里面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更不明白蜜蜂为什么要特意引他们前来。 黑豹眼见他们进入了那隐蔽的门户当中,犹豫了一小会儿,撒开四只小爪敏捷地跑了过去,然而——“砰”的一声,黑豹伸着舌头倒在交叉的树干下,眼冒金星。嗡鸣四起,四周的蜂巢一起骚动起来,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野蜂倾巢出动,在四周搜寻着侵入者。黑豹晃晃悠悠站起来,突然瞥见旁边的树丛下面——全都是白花花的骨头。再抬头时,空中已经布满了冷酷的蜂眼。 对黑豹的遭遇一无所知,髅大和乌鸦站在了青石板的广场上。那里有古老的平顶塔楼,而墙壁上的图案足以说明这里曾经是一个王朝。 达尼奥王朝。 那些直立行走的豹子在壁画里垂手肃立,头上戴着宝石装饰,穿着长袍。他们手里捧着罐子,中央是一个身上都是古老文字的巨大蜜蜂图案。他们从罐子中倾倒出金黄的蜂蜜,用蜂蜡照明,密封保存食物,甚至用来作画。 髅大看得有些入神,暗忖道:“原来他们的历史是从蜂蜜和蜂蜡开始的。” 乌鸦对图案也不感兴趣,它扭动着小短腿踱步,使得它的屁股和嘴显得特别大。它追逐着那奇特的蜜蜂,向废墟深处走去,髅大则边走边看。那蜜蜂嗡嗡地引着路,一直带他们前往废墟的最深处。 墙上的壁画渐渐描述了更多的达尼奥,开始出现战争和刑法。髅大看到一些人浑身爬满蜜蜂,似乎在痛苦地颤抖。正看着突然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是一个豹子的骷髅头。髅大突然想到了,这大陆上有蜜的花朵本来就很少,那些蜂究竟怎样采集足够的花露来酿蜜?那壁画上的那只蜜蜂赫然便是引路的那一种,达尼奥王朝究竟为何改朝换代? 画面的最后一幅是一只血红色的蜂,所爬之处一片鲜血流淌。 它们不光采蜜,还吸血。 乌鸦突然大叫着跑了回来,髅大望向拐角处,都是骨头!堆成山的骨头,比淘换者把他捡出来的废骨堆还要多的骨头!突然成群的蜂乌黑一片从骨头堆里飞了起来,乌鸦一下跳到髅大的头上用翅膀拍打着他的额头,髅大扭头就跑,只是四面八方不知何时都是蜜蜂振翅的嗡嗡声。 他们不顾一切冲到应该是进来的地方,入口却已经不见了,道路的尽头还是道路。乌鸦急得在地上用嘴乱敲,那些蜜蜂不慌不忙布满了天空,髅大知道它们在想什么,进了这里就别想跑掉。他出奇地冷静,也许曾经无数次面对死亡,现在他只是一把骨头,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乌鸦就没有这么踏实了,它惊恐地上下扑腾。髅大急忙找了块青石板,将手指插进地面的缝隙用力掀开,几把扒出一个大坑。乌鸦会意,连忙跳了下去。那坑多少有些小,但是蜜蜂眼瞧着从四面八方飞过来了,髅大合上石板,将乌鸦严丝合缝盖在了下面。 白色透明的翅膀高速拍打着,蜂群涌过来,落满了他的全身,就像是一股狂潮,将他云里雾里推来推去,但是如他所料没有遭到攻击。就像是先前的那些普通毒蜂一样,髅大身上是在没有什么值得它们榨取的。 既然如此,为何引路蜂执意引他们前来?难道就为了血乌鸦那点儿可怜的血肉?髅大心里有些惊奇,蜂群的举动说明它们并没有着错对象。 髅大浑身被蜜蜂所覆盖,那些蜜蜂狂热地把他架到了高空又放下来,推来搡去,进入他的眼洞和每一根肋骨之间,就像在欢迎一位屠龙归来的英雄。髅大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如此兴奋,难道它们的爱好仅仅是收集骨头?髅大就像是身处大海的怒涛之中不能自己。 眼前豁然开朗,蜜蜂突然散去,髅大发现自己在半空中。他无助地划动了两下反而失去了平衡,几乎摔散在青石板上,发现自己被带入一个宫殿。那里与其说是一个宫殿的内部,不如说是——陵寝。 “哎,糟糕。”髅大突然想起它们是从骨头堆里飞出来的,难道它们用骨头筑巢?那自己就是建筑材料了。他站起来,看到四周整整齐齐地陈列着一些栩栩如生的白玉雕像作为装饰物。不过——又有些不太对。髅大发现那些并不是什么雕像,而是尸体。 有巫师,有达尼奥的月亮族人,有黑暗骑士,有长着羽毛的人面鸟或是——恶魔。就连强大的恶魔也只能张大嘴巴瞪着眼在这里如同雕塑,浑身贴满了蜂蜡。毫无疑问它们都是侵入者,要不就是和自己一样追寻蜂蜜的笨蛋。蜜蜂爬满了周围的墙壁,但是并没有一只前来把他也加工成艺术品。 髅大仔细打量那可怜的装饰品,这种死法显然很不好受。他先关注那肤色有些暗红的恶魔,他的脸上青筋爆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因为那些薄薄的蜂蜡,所有的死者都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和样貌,就连脸色也还留下来了。 “要是给我涂成这样我说不定还高兴哩!”髅大伸出手去摸那恶魔的脸,却看到他的眼珠一转,随即一个声音通过意念在脑中响了起来。 “你决不会高兴的,白痴!”恶魔竟然还活着,声音听上去有些懊恼,“这是什么?一个戴着花环的骷髅兵?你会和我们一样连灵魂也被封在蜡中,除非你喜欢在这里站上几千年。我还有些盼头,我可是红魔鬼贵族,我们红魔的族长和族人早晚会来救我,但是谁会来救一个卑微的骷髅呢?” “嗯,这么说,”髅大想了半天,说了一句话几乎将那恶魔气死,“其实你是在妒忌我对吧?” “你?你!”恶魔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一个骷髅嘲笑,“你你”了一会儿,没有下文。一阵阴沉的笑声从旁边传来,是那个黑暗骑士。黑暗骑士和髅大差不多,对生命没有太大的局限,只是现在灵魂被禁锢,一样摆着姿势站在那里,手里还举着一把剑。当然,剑也被蜡封了,而且悬在头顶挂着一个工棚似的空蜂巢。 “快帮我从这里出来,徽章告诉我你是优秀的慕尼黑士兵。”那黑骑士说,“我是蔻蔻玛莲大人忠诚的骑士基诺,困在这里我自己都不知道多久了!是蔻蔻玛莲大人或是路易得兰首领派你来找我的吗?” 髅大摇摇头:“我是慕尼黑的士兵没错,但是现在不是了。” 黑骑士基诺愕然:“为什么?” “我不喜欢那种生活,我再也不回去了。”髅大说道,“怎么救你?” “住口,你这逃兵!”黑骑士基诺破口大骂,“叛徒!不用你救我,我宁可在这儿站着!让我出去就替蔻蔻玛莲大人把你拆成碎片!” “也随你喽。”髅大耸耸肩胛骨,环顾四周,“还有会说话的吗?谁能告诉我怎么出去?” 四周一片嘈杂,“放我出去!”、“别理那傻瓜”的声音此起彼伏,原来大把的灵魂都被禁锢在这里没有死透。但是髅大从他们的腔调和转动的眼珠看得出,他们谁都不知道离开这里的方法,说不好还是老实的红魔鬼和气哼哼的黑骑士比较诚实。他们在那里怪腔怪调,威逼利诱,有些很强的意念波传到脑子里让人头疼,似乎是有人卑鄙且徒劳地打算控制他的身体。 髅大被他们搅得乱七八糟的时候,一道光突然从黑暗中亮了起来,顿时所有的被禁锢者都安静了。那是一个发光的灵魂,或者说就是一团看不清楚的蠕动的白光。 黑骑士冷笑道:“你也逃避不了被蜡封的命运。” 髅大定睛看去,那柔和的洁白光芒却渐渐转淡变得清晰了,当中是一个手持利剑的骑士,一种亲切感突然油然而生。 第九章 蜂蜡 在最黑暗的大陆残酷的角落,为何他可以自由来去,掌控一切?一个发光的灵魂,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灵魂。 现在,那骑士将剑拄在地上,凝视着眼前的髅大。他就像是一团高傲堆砌的光,明晰的轮廓在悠远的黑暗中诉说着惊心往事。髅大不能看清他的面貌,但是知道他是英雄,一个圣灵。一股热血澎湃的感觉滋长在骨髓深处,髅大突然无法行动,无法将视线移开一丝一毫。他只知道他的骨骼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就是阿米亥最凶恶的时候也不曾让他如此,所以那颤抖是因为崇敬而不是因为恐惧。 “你终于来了。”那声音十分熟悉,髅大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而对方看起来认识自己。 “想不到,你一下子就让我等了一万年。”那骑士的声音说不出地疲惫,但是仍透着一股坚强。“天堂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但是我终于可以回去了。我已经倦怠不堪,今后的一切就全靠你了。” 那灵魂的外形说完便开始不断融化,轮廓渐渐不再清晰。髅大有些急了:“等等,是你引导我前来这里?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 “我是十二圣灵之一的奥克斯,奉命看守光的皮肤,直到骨垒前来。看上去你有些迷失了,或许这是进入达克尼斯的代价吧,你早晚会想起来……”那声音渐渐变得很漫长很缥缈,随即一道光冲天而起,穿透天花板不见。髅大被那光亮刺痛了双眼,骇然用手掌遮挡视线,才发现自己又能动了。那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个不折不扣的幻觉,但是又像是没头没脑的真事。 “哈哈,这就该轮到你了。来和我们做伴吧!”红魔鬼幸灾乐祸的笑声穿过来,髅大望过去,他们似乎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周围的蜜蜂都在骚动,髅大骇然望去,整个宫殿的墙壁和天花板表面都是蜜蜂在蛹动。但是他有一种感觉,那些蜜蜂应该是朋友而不是敌人。这其中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谁能够清楚明白地给他解释一下? 髅大于是迫切地问那红魔鬼:“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来这里?” “回头有的是时间告诉你,你还是看看能否脱身吧,嘿嘿。”红魔鬼补充道,“一定跑不了的。” 髅大本来就没有打算跑过,他就站在原地不动。那些蜜蜂飞起来了,一瞬间密密麻麻爬满了他的全身,用针刺他的全身,往骨头表面打蜂蜡。髅大一点儿也不吃惊,蜜蜂似乎是了解他的愿望而来。但是一种刺痛的感觉从关节的缝隙传播开来,蜂毒从软骨和筋络进入了骨髓,那些魔性血吸虫顿时惊慌起来。 髅大顿时明白那些蜜蜂想要杀死寄居在它体内的血吸虫,他们就像是熟知宫廷状况的卫兵排斥着外来者。髅大连忙在它们当中寻找蜂王,他举起一只手,赶开爬在上面的蜜蜂,那只手已经变成了细腻的白色,就好像是长了皮肤。血吸虫集中在他的脊椎上骚动着,就要走投无路。 终于,肥大的蜂后被几只小兵蜂抬来了,它们直撞进髅大的右眼窝中,满意地在里面上下爬动,似乎在进行丈量。 “难不成是要搬家?”髅大感到那只蜂后在他空荡的头壳里爬行,略微有意识相通的微妙感觉。他正想着把魔性血吸虫留下来,那只蜂后便知道了,在头壳里嗡嗡几声,蜜蜂们便停止了往脊椎中注射蜂毒。髅大通体舒态,那些蜂毒让他的关节异常舒适,先前有些关节一直有些酸痛,现在蜂毒的疼痛过后竟然都消失了。血吸虫们逃出生天,好一阵才安稳下来。 蜜蜂们更加专心地给他打蜡,让他的每一根骨头更加洁白。真正有意思的事情便发生了,他们在髅大身上筑了一个巢,用髅大的脑袋。髅大张着嘴,那些小东西进进出出,肚子鼓鼓进来,肚子瘪瘪出去。髅大感觉醍醐灌顶一般,脑袋里面不再空荡荡的,确实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袋里爬来爬去,给他一种实在的感觉。 当一切都完成之后,一队壮硕的兵蜂和一队工蜂分别从他的左、右眼分别飞了进去,驻扎在里面,而墙壁上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蜜蜂突然开始坠落下来。他们从天花板坠落,从高处和低处坠落,呈直线坠落。髅大弯腰从地上捞了一把在手里,发现它们已经神秘地死去了。随即身后传来机关的声响,一道墙壁自动打开,露出了通往外面的楼梯。 周围的囚徒们全都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髅大有些不安,那些蜜蜂的尸体在墙角堆成厚厚一层,它们怎么会如此神秘地自行死去?当蜜蜂从墙壁上跌落殆尽,墙壁上出现了一幅画,先前被蜜蜂们爬满遮住的画,是一个骷髅,蜂王落在骷髅的额头的画! 髅大似乎明白了,但是又不明白。这似乎是说他的到来投合某种预言,他只能挠挠头壳,向外走去。 “等等!”红魔鬼大叫,“为什么你没有被囚禁?” “就因为我是骷髅啊。”髅大指指壁画,“哦,对了,有件事我想我能帮你。” “哦!”红魔鬼激动了一下,看到髅大把花环摘下来戴到了他的头上。 髅大:“花朵使人愉快!来,蜜蜂都喜欢花,有这个蜜蜂会对你们好很多。你有,你也有……” 黑暗骑士大吼:“你胆敢如此!”话音未落勇猛的战士耳朵上已经多了一朵喇叭花,顿时有一种乌烟瘴气的感觉让他说不出话来。 髅大转身挥手:“那么,我走啦,各位,不打搅了。” “等等啊!”挽留声和哀求声此起彼伏传入脑中,髅大只是不理,自顾自地走了出去,他们便转为破口大骂。髅大对他们的品性甚为了解,还是把他们留在那里为妙。 走出来才看清楚,他们所在的地方原来是地下,或许真的是个墓穴吧。髅大环顾四周,找到了主路。四周便是他们进来之前的树林,那个结界已经消失了,野蜂到处乱飞。髅大费了些力气才找到先前藏起乌鸦的地方,掀起青石板,乌鸦便“啊”的一声翻身复活,两条腿分开叉着尾巴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似乎憋的时间太长,已经有点儿傻了。 髅大抱起它,穿过石板路走进了树林。他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暂时想要躲开阿米亥,尽可能走到更远的地方去。[d20] 外面蜂蜜横流的世界已经不复存在,因为血月的光不再特别眷顾这里。花草在瞬间枯死,那些野蜂失控地到处乱飞,不断撞在树上或是髅大身上。髅大猜想它们也会很快死去,过惯了这样舒适的生活,它们很难回到吸血生存的残杀世界中去。 髅大望着四周灰败的世界,抱着仍然发呆的乌鸦在密林里浑浑噩噩地穿行,突然非常惋惜,不禁要质问自己:“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我对这里做了些什么?” ※※※ 在他们离开之后很久,泥土翻开,一只鼻青脸肿的豹子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夹着尾巴走路。当先前结界内被隐藏的景色映入眼帘,它惊呆了,它箭一样飞奔进去,望着那些壁画和雕塑,激动得浑身发抖。 随即地下墓穴传来的叫骂声引起了它的注意,它冲进去,碧绿发光的眼睛让里面的众人一起安静了下来。 红魔鬼咒骂着:“怎么连豹子也跑进来。”突然豹子向前一跃,落地时变成了人形,扭过头时目光炯炯,瞪了他一眼,红魔鬼见到他额顶的花纹,顿时一惊:“你,你是达尼奥古代王族后裔?” 那豹子正是达尼奥大将达摩尔,他对红魔鬼丝毫不加理睬,看了看被腊封的族人。那些月亮族不知道被腊封了多久,他们不是长生不死的种族,早已经寿终正寝了。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冰冷的声音从后面的入口传来,阿米亥拉着一只牛犊般大小的地狱犬,身后是骨龙硕大的脚趾。令人恐惧的喘息声传来,八个血骷髅恶狠狠走了进来,用血红的视线检查着每个角落。 达摩尔大吃一惊,知道自己完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靠着墙壁,视线扫向门口,但是几乎是立刻他就知道没有可能冲得出去。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达摩尔放弃了抵抗的念头,但仍忍不住抱有一丝希望。 阿米亥回答却让他有些意外:“我不知道。我在捉拿我的骷髅逃兵,结界崩溃时刚刚感到它在这里出现过。真是意外的收获,想不到我一直在寻找的达尼奥的旧王陵就在这里。” 达摩尔隐隐觉得不妙:“你寻找我的祖先陵寝干什么?” “因为蔻蔻玛莲大人有令,扶助旧王族血脉重登达尼奥王位。”阿米亥森然道,“我原来不知道还有你这样的纯正遗裔存在,只是想找到你的祖先问个明白。若有必要,蔻蔻玛莲大人或许会允许他们复活。不过现在既然你已经出现了,问题就好办多了。” 达摩尔低低咆哮了一声为自己壮胆,毫不胆怯地挺起胸膛:“我的祖先效忠蔻蔻玛莲已经是我有记忆以前的事情,就连达尼奥的臣民也没有几个记得了。时代轮换,现在的王族和我有约,我不会投向慕尼黑的。” “什么有约?”阿米亥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寒气,他所走过的地方都结了霜,而他的声音更加冷酷无情,“你不干,我要你的尸体也能交差,我可不一定需要你活着。不过,你最好听听你们的约定是不是包括这个。” 随着阿米亥的手势,两个黑暗牧师拎着一个捆好的月亮族人走了过来,将那人丢在地上。达摩尔认得那是他的亲信手下之一,那人见到他,顿时不住讨饶。 “不是我要背叛您的,我也是奉大王之命行事,大家都说您早晚会投靠蔻蔻玛莲,报祖先之仇夺回王位,所以希望你死于和慕尼黑的战争……” 达摩尔顿时大悟,整个人看上去颓丧至极,但是几秒钟后,目光便变得异常凶狠。他一爪击碎了对方的天灵盖,让尸体重重地掼倒在地上,冷冷说道:“请您带我去见蔻蔻玛莲大人,我愿意重新履行祖先的契约,替蔻蔻玛莲大人夺下达尼奥。” “你这样想就好了。” 阿米亥得意地哈哈大笑。达尼奥再也不足为惧,海森堡是一个弱小的国家,若是达尼奥陷落了,吓吓他们就足以让他们乖乖投诚。接下来便只有迷失森林,海森堡虽然是个小地方,但是却可以说是迷失森林的主人,一定有人知道迷失森林的秘密。阿米亥似乎看到目标就在眼前了,他对达摩尔应允道:“放心跟我来吧,蔻蔻玛莲大人一定会立刻接见你。” “等等,我在这里,快把我救出来!”黑骑士早已激动了好久,其他的囚徒则面色惨白。 阿米亥看了他一眼,显然有些鄙视。他带着黑暗牧师和达摩尔转身离去,说道:“丢人现眼,你简直是慕尼黑的耻辱。早晚会有人管的,你就在这里少安毋躁吧!” “喂?你?”黑暗骑士又气又急,红魔鬼干笑了两声,讥讽道:“你不是说你的主人会先找到你么?是找到了,只是看上去比我还惨啊。” “谁说没人管?” 地上的月亮族尸体突然说话了,他天灵破裂,脑浆流了一地,确实已经被活活被打死,此刻却像是僵尸一般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仰起破碎的头颅,一道黑烟从他的口中浓浓地冒了出来,就好像五脏六腑都在冒烟一般。那浓烟渐渐凝聚起来,而尸体扑通一声彻底倒了下去。 淘换者满意地扭动了两下身躯,让烟雾显得干净而蓬松。血骷髅们一起扑上来,争抢着地上的尸体,转眼之间将尸体成了干枯的残骸。淘换者无视囚徒们的恐惧,向黑暗骑士躬身施了一礼,笑着说道:“蔻蔻玛莲大人一直在奇怪您跑到哪里去了,本该立刻送您回去,但是我们解不开这种光明封印,只有请您多等一阵。刚才的事关重大,绝对不能让达摩尔知道,所以态度比较冷淡,请您不要见怪。接下来我得杀人灭口,这些人嘛……” 他转身看向那些其他的蜜蜂囚徒,顿时众人都感到大祸临头。黑暗骑士基诺哈哈大笑:“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你们不能杀我!”红魔鬼急了,“我是纯正的帕得林红魔族,伟大的恶魔之王的子孙,凭吾王的名义你们也不能杀我!” “红魔鬼都是好勇斗狠又愚蠢的自大狂。”淘换者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一挥手,血骷髅瞬间将旁边的一个人面鸟撕成了碎片,鲜血四溅。那蜡封的身体就和久远的岁月之初一样鲜活,血骷髅们疯狂进食,他们嫌那些蜂蜡碍了他们的事,结果就是连最后一根血管都被撕裂开来,残忍的场面让每个初见的人都心惊胆战。 一个痛苦的灵魂惨叫着从肉体中得到解放逃出来,然而不如说是终结。淘换者的身体蟒蛇般膨胀吞吐,一把抓住了他,将他塞进了嘴里。这样,就不会有灵魂在祭坛上被复活,或者有人通风报信了。当那些饥饿的眼神落到身上,红魔鬼知道自己完了。命运就像是是一场赌博的所有筹码,摆在桌子上任凭轮盘旋转。然而这一次,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幸运的格子眷顾了他。 “不要看我这个样子,我吃过很多了不起的灵魂。”淘换者将巨大的爪子伸向红魔鬼的头的时候——一个声音适时响起来了。 “等一下,我要留着他。基诺,把他带来见我。” 蔻蔻玛莲的声音从空中传来,黑骑士振臂一呼,浑身的蜂蜡如同雪片脱落。结界已经崩溃,蔻蔻玛莲单凭意志便足以让他重获自由,他骄傲地跪倒在地上,朝着慕尼黑的方向朝拜。然后他捏住红魔鬼的脖子,嘿嘿冷笑:“你走了狗屎运,从今天起为慕尼黑效命吧!” 淘换者亦是一样谦卑地瑟缩在那声音之前,直到蔻蔻玛莲的意志远去了,他和黑暗骑士交换了一个眼色,黑暗骑士扛起红魔鬼走了。墓穴里立刻变成了屠场,绝望的哀求声不断传出:“蔻蔻玛莲大人,我们也要向您效命!” “那就从为慕尼黑保密开始吧,现在蔻蔻玛莲大人只要求你们彻底消失。” ※※※ 秘密败露有三个理由,蔻蔻玛莲便至少知道三个理由。她似乎是全知全能的,除了关于自己的事。 “髅大朝着海森堡去了。” 狄兰利用特权对她耳语了一番,蔻蔻玛莲便眯起了眼睛,转向刚刚回到慕尼黑怀抱的黑暗骑士:“基诺,你说一个我们的骷髅逃兵导致了结界的崩溃?” “是,在我看来是这样,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黑暗骑士基诺抱着头盔半跪在慕尼黑的殿前,渐渐恢复了暗黑强者的自信。“我的头当时动不了,视野有限,不过墙壁上蜜蜂们一直藏着的壁画有文章。” “那么,”蔻蔻玛莲慵懒地换了一个躺靠的方向,将视线转向红魔鬼,“在基诺对面的你应该看清楚了?” 红魔鬼发着抖说:“没,没看明白……” “那你还有什么用啊?”蔻蔻玛莲叹息着,伸出手指的瞬间一只米黄的夜莺飞了过来,停留在她的手指上婉转地叫了两声。 红魔鬼鼓足勇气说话,在绝美的蔻蔻玛莲面前,他的声音竟然因为恐惧而走了调:“我是帕得林家长子,你不能杀我!” 蔻蔻玛莲手指一抖,那夜莺高鸣了一声,落到地上冒起一阵青烟,突然变成了一般酷似的红魔鬼,甚至更加高大。那夜莺一声咆哮,唾液中夹带着让人窒息的风力,浑身绽放出可怕的魔力气息。真正的帕得林红魔鬼坐倒在地上,红色的面皮中透出一种惨白,看上去便成了青色。 蔻蔻玛莲弹着自己的红指甲,自顾自地说道:“这就是你们帕得林魔族的实力?” 帕得林红魔鬼的脑子从未像现在这般飞速旋转,他的眼睛盯着蔻蔻玛莲修长的手指顶端娇艳欲滴的指甲油,那红色就要落下来,落下来……他的人头也要落下来!“等等,”他终于想到了,“我若取回帕得林的家徽就可以重掌大权,那些元老会按照先行契约的优越性来支持我。” “哦,说下去。”蔻蔻玛莲弹了一下手指,手中便出现了一杯清澈透亮的美酒。她慵懒自得地享受着,对帕得林红魔鬼来说却是赦免死刑的大喜信息。 红魔鬼站直了定神,尽量让自己显得体面:“帕格尼·帕得林是我的名字,帕格尼愿意做您忠心的仆人,我熟悉红魔族所有的元老,虽然我的势力不大,但是只要有您支持,很快就可以发展起来。我很擅辩,如果我成为红魔族的头领,在参议院至少占据两成的发言权,任何决议便可以保证您高枕无忧了。” “说得好。”蔻蔻玛莲又希望逗弄夜莺可爱的脖颈,所以场中只剩下一个红魔鬼了。她似乎有所顾虑地说:“只是我还未能完全信任你。” 帕格尼一咬牙,回手从自己的翅膀上撕下一小块肉膜,跪倒在地上,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献上。 蔻蔻玛莲优雅地站起来,用食指在酒杯中搅动,那酒杯里清澄的美酒顿时变成了和指甲一样的血红色。蔻蔻玛莲接过肉膜的碎片,那碎片便在她手里腾起青色的火焰自燃为灰烬。将那些灰烬倾入酒杯轻摇,酒杯里顿时沸腾起来。蔻蔻玛莲将酒杯递给帕格尼,帕格尼闭着眼睛喝入了腹中,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便已经是蔻蔻玛莲可以信任的心腹之一。 在掌控天地权利的神与魔中,谁也没有蔻蔻玛莲更加精通诅咒,那些诅咒比所有能想到的酷刑都要可怕,而其中之一便是青翼降灵。这种利用蝙蝠翅膀进行的诅咒本来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如果针对有翼恶魔使用,用的又是恶魔自己的翅膀,那便难以想象的残酷。 若是忠诚不够,哪怕背地里想过一点儿背叛的念头,诅咒便会生效,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要世界上还有人咒骂,诅咒就会凭那痛恨延续,就连灵魂也一起慢慢腐烂,烂上一万年也烂不完,就是想一头撞死也做不到。 帕格尼以此换取蔻蔻玛莲的信任,他从喝下那杯酒开始,便表示和红魔族的利益一刀两断。他脱胎换骨,信心百倍地站在旁边。黑暗骑士也羡慕地望着他,那不光是一道诅咒,也是忠诚的证明,就像是值得夸耀的勋章。还有什么人比这样的心腹更加值得信任? 蔻蔻玛莲对此相当满意,之后,她将目光落到了达摩尔的身上。达摩尔对看到的一幕幕诚惶诚恐,想要跪倒在殿前,蔻蔻玛莲却摇了摇手指,用婉转的声音向他招安:“噢,达尼奥的正统王族后裔,你为何要发抖?远古的契约仍然有效,既然你此刻还未是达尼奥的掌权人,便不算违反过契约。” “是。”达摩尔大着胆子说,“请允许我先行返回达尼奥,我必会将我的忠诚证明给您看。另外关于我们达尼奥家的壁画,请您允许我大胆奉言,那是一个传说、预言,骷髅会开启每一个失落的密门。而我们达尼奥最早的文化,您也知道,是和侍奉那些蜜蜂息息相关。因此那个不明身份的逃兵骷髅……” 依无莲向来喜欢沉默寡言,本来一直静静地听着,此刻突然一反常态插口道:“住口!不要一再体现你的愚蠢!什么不明身份的逃兵,难道你们看不出来,那家伙从来也不会逃。因为他若是懂得丝毫退缩,就不会落到如今白骨嶙峋的模样。”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纳闷地看了她两眼。依无莲却毫不在乎,当着蔻蔻玛莲的面高声训斥相关的每一个人:“他走了不是因为怯懦,而是因为你们的愚蠢!你,你,还有你,你们都是蠢货,但是他终究属于慕尼黑,不管他走多远,早晚会自己回来的。” ※※※ 血乌鸦撅着屁股,十分不快,直到髅大用手指偷偷从耳朵眼儿里抠出一块蜂蜜来。 “不可能!”乌鸦欢喜得就要昏倒,“一定是幻觉。”那入口即化的香甜一直流到心窝里,乌鸦翘着尾巴蹒跚地踱了几步,加强自己对美味的回味力度。它的眼睛直盯着髅大,口中流出口水。髅大则用从狄兰那里学来的姿势装傻,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左看右看。 乌鸦开始围着他转,观察他的蜂蜜藏匿所,可是髅大的体格就是那种一览无遗的类型,实在没有什么好怀疑的地方。如果是他拉出来的——乌鸦眼珠乱转寻思着,那一定要量产化。 那里是达尼奥城堡后方,在树林里走了几天之后,他们不知怎么回事就已经越过了达尼奥的领地,来到了海森堡交界处的树林。离那些地狱的原住居民近了,有些小路四通八达,还有形形色色的“善良”老百姓拎着砍刀路过。 正当他们考虑向哪边走的时候,就有一位居民走过来了。那是一个僵尸,看上去状况不是很好,腐烂得挺严重,不过穿着依旧时髦。他的血都流干了,脸色惨青,只剩下腐臭的味道,因此髅大对他丝毫不感兴趣,他对髅大也不太瞧得起。 “看看来了什么!一个骨头白得发光的骷髅,嗯?”这位居民怒气冲冲,说话扬着砍刀,“来这里的人够多了,住不下啦!莫名其妙,一块肉都没有的下贱阶层也来这里!”他说完就拖着砍刀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火。 髅大丈二摸不着头脑,这里的人似乎脾气很差,不过至少有人愿意和他说话。虽然是骂他,他也习惯了。让他高兴的是,听上去像是有和他一样的骷髅居民住在这里。他并没有见过那些平凡的地狱原住民,他所见过的骷髅都被剥夺了灵魂,肉也被剔得干干净净,以便毫无畏惧地投入战斗。地狱的混乱状况使得大量的外围区域无人管理,没有看管好的死者,或是结束了地狱的刑法获得了自由的净罪者,他们都在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走来走去。 乌鸦不屑地蔑视了一番,这里的居民可以说是达克尼斯大陆上最普通也是最弱势的一群,从来都是被奴役的对象。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它也很喜欢这个地方——喜欢他们的眼珠。它雀跃着盘算如何抢夺一些来解馋,为此馋涎欲滴。 那个僵尸刚走了没有几分钟,他们又碰到了一个重伤的人。实际上那是一个木乃伊,但是髅大以为他伤得不轻,而且他的口齿极为不清。 “反、反抗慕尼黑的暴政!你、你也参加佣兵部队吧?一起去达尼奥帮助月亮族保、保卫自由领地!” 那木乃伊沿着先前僵尸的路线走了,喊着为自由而战的各种口号,显得十分冲动。那些口号若是被阿米亥听到,少说也会扒皮放在冰窖里冻上一千年。 髅大叹了口气:“难怪他伤得那么重。” 他们跟在后面走去,渐渐聚集了很多人,有僵尸,有木乃伊,有侏儒,有森林妖精,人人手里都有砍刀,似乎砍刀便是这里的特产,髅大突然觉得自己也应该拿一把砍刀。 这时候三个侏儒在一边气势汹汹地叫嚣着,一个说:“我们是为所欲为三兄弟,我们要温暖,让蔻蔻玛莲和冰寒地狱一起见鬼去!”另一个便道:“我们侏儒最怕冷啦,休想把这里纳入冰寒地狱的范围,等我们打败慕尼黑,要蔻蔻玛莲给我们倒洗脚水!给老大捏肩!” 他举着砍刀以加强气势,突然手中一空,砍刀已经被人夺走。髅大一脚将他踢飞,让他一头扎进烂泥里。顿时侏儒们乱叫着扑上来,对着髅大的下半身一阵乱砍,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有人做老虎跳砍到了髅大的肋骨,髅大毫不在乎一把将他拎住,像球一样丢出老远,砸破了一个屋顶。 突然发觉到眼前的骷髅非同一般,侏儒们放弃了用刀砍的计划,有人高呼:“点子扎手,用第二作战方案!”他们瞬间让开,不知何时聚集了很多侏儒,一个戴着绿帽子的矮子拿着一根蕴藏魔力的黑树枝淫笑:“看我的火球!” 众侏儒的脸上都是得意的奸笑,骷髅都怕火。但是随即“呼”的一声,一个和侏儒身体相若的巨大火球瞬间往返于施法者和骷髅之间,他们的法师已经大叫着在地上翻滚于烈焰中。他们再看到健康的髅大高高扬起砍刀,再看到已经倒下不动的侏儒法师身上冒出的黑烟,他们不禁脸色发白。有人高呼:“第三方案!”他们便一起四散奔逃,丢下敌人和身上犹在燃烧的同伴不管,径直奔向树林回家去了。 髅大为“第三方案”的华丽目眩神迷了一会儿,那侏儒法师已经烧死了。乌鸦高高兴兴地品尝烤眼珠,而他拿着砍刀左右炫耀,得意洋洋。周围的人都绕着他走,很多僵尸鄙视的目光变成了畏惧,使得髅大第一次感到有些爽快。 在这个过分自由的地方,有人倒下的场面超过五分钟后就不算新鲜事。不断有人沿着道路向这里聚集,后面来的人压根儿对发生过什么不感兴趣。一些看上去气势汹汹的家伙们依旧喊着打倒蔻蔻玛莲的话聚集起来往前走。 髅大惊喜地看到,其中也有一些和他一样的骷髅在这里行走,只是他们看起来十分软弱,像可怜的乞丐多少套着些破衣烂衫,只有眼窝中的红光格外灵活。他们挤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卑贱,无一例外行地走在道路的最边缘。似乎在所有的种族中,他们便是最提心吊胆的一层。 “你好。” 见到髅大神气的样子,他们主动来说话了。为首的人穿着破烂的斗篷,露出了大半个盆骨。他问髅大:“您为什么不穿衣物?” “衣物?”髅大对他们有能力说话感到十分兴奋,但是对方的问题又使他感到有些困惑。“我们不是从来都不穿吗?” 几个骷髅交换了一下眼色,小心地问道:“难道您已经是士兵?高级骷髅兵?” 髅大指着脊椎说道:“不晓得算不算高级,不过我的等级在七级以上,在我们军团中算是最高的。”他的脊椎上有七截骨头涂了磷漆,便是血也洗不掉,在黑暗中透过蜂蜡依然有些闪亮。 几个骷髅一下子都变了脸色,大叫一声扭头便逃。有人跌倒在地,用手指着髅大的胸前的慕尼黑勋章,害怕地向后手脚并用爬行,但是最终还是站起来飞奔。 “怎么啦?发生了什么?喂!” 髅大从来也没有在骷髅兵身上见过这种惊慌举措,也不知道这些平民百姓为什么要跑。那些原住民似乎和作为士兵的他们有着天壤之别,他们拥有让人羡慕的感知,灵魂不曾被剥夺过,甚至拥有生前的回忆,但是他们也因为那些回忆而怯懦。阿米亥的骷髅士兵冷酷无情,从不出错,从不犹豫,从不畏惧,除了髅大自己。 髅大对这次同类的交流感到十分失望,鄙视他们的软弱,但是内心震撼之余又免不了要妒忌。乌鸦吃完了眼珠,心满意足地走回来,爬上后背做啄木鸟状,用嘴敲着髅大的头壳催促他往前走。髅大镇定了一下情绪,他不了解的事情太多了,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庆幸自己走了出来。 海森堡的村落出现在眼前了,实际上和达尼奥的规模不同,海森堡就算是城堡也只是个带院子的高楼而已。不过这里还是很热闹,因为它是个很自由的地方,加上紧靠着迷失森林和达尼奥,很多自由的种族喜欢来这里生活,甚至包括一些本来住在迷失森林里的生物。至于他们的共同特点嘛——软弱,髅大也不得不这样总结。 随即髅大看到人群聚集的终点了,万头攒动,围着一个土筑的高台。一个达尼奥征兵官手持布告站在台上,晃动着豹子头和钱袋演讲,那些人的神情就更加兴奋了。 那征兵官高声说道:“为独立而战,为金钱而战,随你们选择!如果我们达尼奥战败了,接下来就是这里!蔻蔻玛莲会把寒冷带来,让这里变成地狱,大家都不能再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你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好不容易逃脱地狱的制裁,是达尼奥为你们提供了这块乐土,现在你们也要为共同的利益而战!” 髅大混在人群里有些明白了。那些家伙慷慨激昂挥舞着砍刀,有大把的金币撒了下来,征兵官在台上高喊:“达尼奥有的是金币在等着你们!”他们便大声咒骂慕尼黑,举起砍刀高呼“自由万岁”。 “自由……那也要国家强盛先啊。”髅大不认为这些破砍刀能对付阿米亥训练有素的军团,也不认为他们正在拼抢的东西能吃,他只是一个骷髅。他们为什么不喜欢蔻蔻玛莲和慕尼黑的统治?髅大只觉得他们疯了,他们不知道自己在找死么? 僵尸们义无反顾:“有钱的僵尸总比没钱的好……(要捡钱弯不下腰)吼!” 木乃伊们:“为了自由的国土!” 侏儒趴在地上狂捡金币:“不要寒冷!” 森林妖精和侏儒们抢:“自由国度自由国度啊!” 月亮族士兵不断抛洒金币:“唇亡齿寒!(为金钱死吧!砸死你们!)” 没有实体的恶灵们捡到金币也拿不起来:“怨恨,怨恨啊!不管怎么说,决不再回地狱去了!” 征兵官高呼:“打倒慕尼黑!” 万众高呼:“打倒慕尼黑!” 征兵官振臂:“自由万岁!” 万众振臂:“自由万岁!” 恶魔小姑娘死命呐喊:“卖地图咧——!” 万众拼死跟随:“卖地图咧!” 征兵官噎住,人群瞬间安静,齐刷刷地一下转向那恶魔小姑娘。那小姑娘背着两个袖珍小翅膀,忽闪忽闪,也不知道能不能飞起来。她穿着性感的裙子和高跟鞋,一头红色的头发打着卷在脑后扎了羊角辫子,正在趁着热闹大力推销:“卖地图!慕尼黑地图!藏宝图!达尼奥地图!全大陆地图应有尽有!” 髅大对小姑娘没有什么想法,不过几秒钟的功夫,明明大家的腰都不好,地上的钱却诡异地消失得一枚不剩了,髅大不禁纳闷不已。 正在征兵的达尼奥军官挥着手驱赶道:“小姐,卖东西到别的地方去,我们在做大事。” 恶魔小姐拉着眼皮回答:“不要这样嘛,人们干什么事情总需要地图,军事地图,旅游地图,寻宝地图。我的魔力地图可以显示任何想知道的细节,包括慕尼黑的军事据点哦。” “什么!拿来看看。”那达尼奥军官拿过一份所谓的慕尼黑地图看了看,顿时大怒,“这,什么破地图!这是我们达尼奥,怎么拿来当慕尼黑地图骗人?存心捣乱,杀了你!” 他将那份地图丢在地上,气冲冲抄起长矛。那小姑娘摆摆手:“哎呀,不知道的是你啦。我很敬业的,我的地图当然都是最新版——今天早上达尼奥已经是慕尼黑领地了。” 那军官黑脸气成红脸,一声怒喝举矛刺来:“胡说八道!” “慢!”恶魔小姑娘不慌不忙一举手掌让长矛停在半空,突然指向髅大说:“你瞧,慕尼黑的先头部队都已经打来这里了,达尼奥当然已经陷落。” “蔷薇勋章?”那军官的视线落到髅大左胸第一根肋骨上,顿时大惊失色。“慕尼黑的骷髅兵!奸细!砍死他!” 髅大和乌鸦还在看戏,突然之间周围的人呼啦一下散开,吼叫着纷纷扬起砍刀朝自己劈来。髅大一声低吼,扬起手臂将乌鸦丢到了屋顶。砍刀已经纷至沓来,髅大毫无惧色,抄起一个僵尸当作挡箭牌,就好像拎着没有重量的稻草人抡圆了砸进人堆,顺势抡起砍刀,一刀将靠近的木乃伊开膛。 那木乃伊从脸上的面具到腹部的绷带都分成了两半,露出了干枯的面孔,嗷嗷叫着掩面逃走,突然被自己的布条绊倒。髅大被他的狼狈相引得走神,无数砍刀一起招呼在他的身上。一个侏儒跳来跳去,呀呀地喊叫着砍到他的跨部。 髅大暴跳如雷,低头瞪了那侏儒一眼。侏儒发觉砍刀无法奏效,脚都软了,咧嘴向髅大傻乎乎地干笑。髅大一把拎起他左右挥舞,挡住了十几刀。侏儒不住惨叫,很快就不叫了。髅大的砍刀落下,到处是断手断脚的惨叫。血肉横飞,溅得到处都是污浊的血色。那些家伙激动起来倒也前仆后继,突然一个从没见过的巨大的火球飞来,直打到髅大身上,发出轰天巨响向四周爆裂开来。那威力世间罕见,髅大周围的人倒了一片,死伤无数,到处都是呻吟,髅大却没有事。 恶魔小姑娘装模作样地惊叫:“啊,魔法免疫耶!众位,对不起哦!” 那达尼奥军官眼见髅大好像油灯的灯芯一样熊熊燃烧,整个身体包裹在火焰的外衣当中,朝着他恶狠狠地走了过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髅大的骨骼上流动,偶尔有白色的液体滴下来,在地上凝结成一个白色的小圆点。 “那是什么?好像是——蜡油?”军官惊呆了,但是随即他的神色变得凶狠,他毕竟是月亮族骄傲的战士,他一声咆哮,举起长矛跃向高空,朝着骷髅的身体从上至下猛刺。长矛在半空抡了个枪花,矛头带起一道疾风直奔髅大的肩胛缝隙。按照他多年的战斗经验,那锁骨的关节被插入便很容易被分开,整条手臂就会被卸下来,正是骷髅兵的弱点之一。 髅大猛地抬头瞪着他,那刺落的矛头不知怎么到了他手里,随即便是刀光一闪。 闪电一般的刀光一闪。 “好快的刀……没可能……骷髅怎么会这么快……”负伤的豹子跌落在地蜷缩着不住颤抖,已经没有力量反抗。从豹口中泊泊地流出鲜血来,他眼神涣散,望向自己的腹部,斜斜的一个刀口让他露出了三根肋骨,他知道自己完了。那刀被刚才火球爆炸的高温灼烧,已经变得难以想象的炽热,髅大却毫不在乎地握在手里。他的伤口都被烧焦,先流出来的血都带着焦臭凝成血块。 军官吃力地抬起头,看到骷髅身上的火焰随着一层寒气的升起缓缓熄灭。他眨了眨眼睛,他们一族的视力向来很好,喘息着,他看到骷髅的骨骼上凝结出了细细的露水。“确实是有寒气……”他看到那些寒气渐渐凝成了雾,而乳白色的雾渐渐变成了血红色。 血骷髅。 他看到自己伤口有新鲜的血丝正在一丝一丝飞散起来,细雨一样溶进那越来越浓的血雾中。他好恨,在他还有知觉的时候,他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卖地图的恶魔小姑娘叉着腰哈哈大笑,黑暗之花在她的足下悄无声息地滋生。 第十章 秘门 “哈哈……” 清脆的笑声回荡在龙舌兰卷曲的茎叶之间,平心而论是十分悦耳的声音,只是此刻陪衬着一地的呻吟和怒吼,反倒格外刺耳。 “那火球是她故意放的!”达尼奥的军官恨恨地咬着牙齿,将手指埋进土里。他明白得已经晚了,他的意识在模糊,他知道他的血液在飞速流失,他能感到生命在从血管中无助地摩擦着裂口被拉走。 然而笑声戛然而止,军官也没有死,他勉强张开眼,看到髅大眼中冒出火红的光芒正在瞪着那恶魔小姑娘。 那小姑娘嘴角伸出狡猾的小尖牙:“啊呀,不要误会,我放火球是帮你的啦,你们血骷髅不是天生魔法免疫嘛!” 髅大的喉咙里下意识地发出威胁的声响,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就像是藏在不中用的布袋子里,不断地将压迫感泄漏出来。直觉告诉他,这小姑娘太危险了,比他遇到的任何东西,甚至包括所能想象的都要可怕。相比之下,阿米亥和淘换者就像是爬虫一般可怜,自己也是一样。他略微放松了一下膝盖,以便自己随时可以作出反应,然后他小心地说出了心底的疑惑:“你是谁?” “我?”那小姑娘摆了个可爱的姿势,一手叉腰一手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脸蛋,“我是全大陆闻名的投机小魔女蔻蔻,你有没有听说过?” 髅大略微摇头,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压迫感更强了,在那可爱娇小的外表下,黑暗的气息就像是冲天而起的怒龙,就连天上的星星都吓跑了,四周一片昏暗。直觉告诉他,就是摇头时瞬间的视觉混乱就足以让眼前的小姑娘置他于死地。 那小姑娘却不在乎他的紧张,围着他兴奋地大叫:“真正的血骷髅耶!啊呀,血骷髅不是最喜欢鲜血的吗?为什么不把他们都吸干?” 她的手向周围的人一指,负伤倒地的人固然脸色发白,略微能移动的都已经不声不响拖着砍刀逃走了。一个僵尸断了一条腿,拄着砍刀在原地急急忙忙地转了一圈,发现还在原地,抬头时见到蔻蔻的手指和骷髅发红的眼光都在看着他,顿时晕倒在地。 髅大倒是不知道僵尸也会晕倒,不过先前骷髅市民会吓得屁滚尿流逃走,这倒也不是太奇怪。与没有情感的不死士兵相比,他们实在是太软弱了。髅大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和他们接触多了是不是自己也会逐渐变软弱。面对蔻蔻小姐的提问,他抱有敌意地答道:“对于血,我够用就行,想要的话你自己吃吧。” “哇,你很会说话。”蔻蔻似乎对他特别有兴趣,这时一些蜜蜂从髅大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钻出来,开始在它的骨头上用奇快的速度打腊,很快髅大身体上被刀砍的细纹和被火球烧烤所留下的爆裂痕迹便不见了。蔻蔻兴高采烈地贴近了望着那些蜜蜂:“哇,好可爱,骷髅的皮肤!” 髅大不禁退了两步,压迫感让他忍不住想要发抖。虽然那小姑娘在笑,但是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伴随着强大的气势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你怎么这样!人家对你想要亲近些呢!”那蔻蔻小姐不满地发着嗲靠近,突然扯出一张地图丢过来,“送给你了,喜不喜欢随你喽!呵呵呵呵……” 那地图猛地飞过来打在髅大脸上,遮住了他的视线。髅大一把将地图从脸上揭下来,发现那可怕小姑娘已经不见了,耳中都是笑声的回音,从四面八方荡过来。髅大打开地图看去,那是张森林地图,重点位置标着一个漩涡,不知到底是指什么,但是应该是张藏宝图的样子。 四周还能动的死人本来都在拼命爬行,这时候都因为蔻蔻的诡异消失停下来呆呆地看着他,木乃伊缠着半截布条,炸断腿的僵尸腋下夹着自己的短腿。髅大放下地图一看他们,他们又开始一面惨叫一面努力爬行。 髅大没兴趣理他们,举起胳膊从破房顶上把乌鸦接下来,乌鸦突然拍打翅膀大叫了两声。髅大回头一看,一只黑豹箭一样从远处向这里奔来,落到近前突然变成了一个人,是一个达尼奥的士兵。 “原来月亮族可以变身啊!”髅大登时想起先前曾经见过的那只黑豹,显然是在跟踪他们。那赶来的月亮族士兵脖子上带着黄金项圈,上面有风的图案,按照髅大对达尼奥的了解,这是一个信使。 那信使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髅大,来到重伤的征兵军官身边,将他扶着坐了起来,见到他的伤口吃了一惊,连忙用那种特有的神奇胶布将伤口封住。军官挣扎着对他说:“快跑!”他见髅大凶狠地望过来,顾不得重伤,只是将信使推开,情急之下口鼻中都溢出血来。 那信使却不逃走,手上发出蓝光,扶在他的腰际为他疗伤,对髅大高声说道:“不要过来啊!战争已经结束了!” “你说什么?”征兵官大吃一惊。 “今天早上所有的城堡都失陷了。达摩尔元帅杀死了国王,掌握了大部分权力,所有的城门都向慕尼黑打开。蔻蔻玛莲答应善待族人,恢复旧王族的秩序,原来达摩尔元帅是旧王族的后裔,现在他是新国王,特意叫您回去表态。” “什么?一天之内……”征兵官一激动,口鼻中又是鲜血狂喷,好一会儿才止住,颓丧之下,尖耳朵也耷拉下来,不住自言自语道,“原来那地图显示的是真的。” “什么地图?”信使转向着髅大喊道,“不要伤害我们,你是慕尼黑士兵吧?慕尼黑和达尼奥的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已经投诚了!” 髅大觉得无所谓,撇下他们坐在一个木乃伊身上看起地图来,乌鸦在周围兴奋地转着圈到处寻找可以吃的眼珠。那信使害怕髅大改变主意,扶起军官蹒跚地离去。仍有些谈话声远远钻进髅大的耳孔里。 那信使说:“这样也好,我们本来就不可能打过慕尼黑。蓝魔族背信弃义,并没有按照对国王陛下先前允诺的那样帮助我们。蔻蔻玛莲本来会把我们全族都杀光,像因西亚一样,但是现在不会了。达摩尔元帅总算是正统皇室,我们月亮一族可以保住颜面,今后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为慕尼黑服务。听说在古代,我们的祖先一直都是很受蔻蔻玛莲器重的。” “那我还有什么可表态的。”军官沮丧至极,“谁又能同时不服从达摩尔元帅和慕尼黑。” “是,达摩尔元帅不由分说将整个王族全杀死了,连最小的都没有放过,头颅足足摆满了三张桌子,据说国王陛下关于变故相当惊愕的样子……” 他们渐渐走远,髅大对听到的话坐立不安。达尼奥既然已经失陷,可怜的海森堡不过是一块挡路的石子,迈过去和一脚踩进地里,对高大的行路人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阿米亥会尽快把军队带到这里来,一旦接触到附近,阿米亥就会感到他的存在,他必须立刻离开,赶在阿米亥到来之前逃走。 髅大望着手里的地图,那森林黑糊糊一片,谁知道哪里是哪里,只有一个箭头留在上面。他低吼了一声算是叹气,将地图折了起来,才注意到背面也有图案,竟然依稀是周围的景色,中央一个箭头赫然是他站的地方。髅大惊诧了一下,仔细将周围的景物和地图核对,乌鸦兴冲冲叼着一个眼球从面前跑过,那地图上便出现一个小鸟图案从一头穿过跑到另一头。 一个念头突然在心底出现:“莫非这是后面那个森林的地图?” 髅大幡然醒悟,地图正面是鸟瞰全图,背面是局部映像,三角就是自己的位置和应该行进的方向。这地图真是一个很特别的宝物,那小姑娘竟然就这样破纸一样乱丢。莫非她是故意要自己前去?但是为了什么?自己不过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骷髅。还有那地图上的特别标志——漩涡地带,那到底是指什么?谁也没有说过那里一定是宝物,万一只是个陷阱…… 髅大不免有些犹豫。 好奇心便是这样的东西,允许疑神疑鬼,但是转眼之间世界上的所有路径仿佛都变得狭窄了,只剩下图上那一条,沿着箭头,通向迷失的森林。 屁股下面传来轻微的颤动,髅大跳起来回头一看,原来身体下面的木乃伊是在装死,此刻手脚并用,像只蟑螂一样飞快地逃走了。髅大望向四周,能跑的都跑了,分了家的僵尸上半身抱着自己的屁股,哭得不知如何是好。 髅大主意打定,一把抓住到处乱跑的血乌鸦,朝着海森堡的大路走去。地图上显示,穿过海森堡可怜的泥土城墙和茅屋村落,森林便已经不远。 四周的原住居民又重新开始聚集,越来越多。和以前一样,他们手里都拎着相同的东西,不过现在不是砍刀,是慕尼黑的旗子。侏儒在街上叫卖:“救命的旗帜,伟大的蔻蔻玛莲就要来了!还有抗寒棉袄,谁要……” 僵尸居民举着旗子议论纷纷:“蔻蔻玛莲来了也很好,至少冰寒地狱很适合我们,脸和身体都不会再腐烂了。我们先前为什么不喜欢蔻蔻玛莲来着?” 普通骷髅居民奔走相告:“听说慕尼黑的骷髅地位比较高,蔻蔻玛莲喜欢的名菜有一道就是骨头汤。” 木乃伊裹紧布条说话:“俺们无所谓,俺们系外地人,穿得也多。什么地方都需要打工的,俺们最适合在冰寒地带打工啦,还防滑。” 城堡上的旗子正在迅速改变,一面面成了蔷薇和夜莺,森林妖精说:“疯了,谁说要和慕尼黑作对来着?以前听说我们一族有过专门给慕尼黑举办晚宴时端盘子的,真是莫大的光荣啊。” 有人指着髅大窃窃私语:“瞧,慕尼黑连骷髅的骨头都是亮的……” 髅大木然从那里走了过去,海森堡也许是骷髅的天堂,但他偏偏不喜欢。 ※※※ 天堂,地狱里的天堂。 如果海森堡是软弱者的天堂,那么慕尼黑就是强者的天堂了,你只需要遵守那规则,不是游戏的规则,而是活命的规则。 黄金和宝石堆满了淘换者的屋子,靠蔻蔻玛莲的赏赐,他的财富就已经比善于收集的龙还要让人眼红。 而他只是一个喽啰。 这些在慕尼黑只不过是太普通的东西,你也可以用黄金去盖房子,而结果就是被人耻笑。要博得蔻蔻玛莲的信任,就是用再多几百倍的黄金也不够用。那只不过是一个彩头,他真正为之欣喜若狂的是蔻蔻玛莲对他的肯定,他得到了那栋位于慕尼黑城堡内的居所,他才不在乎那房间里是不是堆满金子,他要的是那个位置。 他像旋风般来回卷起那些耀眼的东西表达他的兴奋,让前来服侍他的黑暗牧师和金子一起在旋风中哭号着撞到天花板。在他平静下来的时候,黑暗牧师们头朝下扎在金子堆里,他允许他们随便拿走自己喜欢的任何数量,而他则开始考虑蔻蔻玛莲的真意。 今天的慕尼黑蔷薇怒放,蔻蔻玛莲很少这么高兴,以至于那种欢欣鼓舞的气氛一直延伸到枞树森林的每一个角落。当淘换者走上慕尼黑城堡的第一层台阶,看到夜莺成群欢快地叫着在花园的门墙上跳来跳去,就知道自己的好运气来了。 刚刚进入大殿,他便听见蔻蔻玛莲兴高采烈地和那最受宠的魔女依无莲说话:“他真可爱,新生的宝宝,一下子就砍倒了很多人,还有迂腐的骑士风范,不过也承袭了优点。”兴奋之余蔻蔻玛莲还一把揪住了黑暗骑士的首领路易得兰,“他有点儿像你,不是你的私生子吧?” 路易德兰将声音压得低沉,不杀人的时候他一贯闷闷不乐。“不是。”他闷头说着,“我杀人是个人的喜好,而他还需要学习。” “学习?哈!”蔻蔻玛莲捧腹大笑,甚至流出了眼泪,“你管那叫学习,必杀技啊!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幽默感!” 那眼泪在地毯上变成了亮晶晶的宝石,每一颗都价值连城。淘换者趴在地上等待问话的时候偷偷藏起了几颗。 传说,蔻蔻玛莲的眼泪可以变成两种宝石。因为高兴流出的眼泪所变成的宝石是生灵石,足以让破灭的灵魂之火重生;而愤怒时流出的眼泪是死咒石,丢出去足以杀死任何天使,埋在土里怨恨便会滋生,足以让那片土地在百年内受到可怕的诅咒而持续腐烂。 私下里,大家认为死咒石在黑暗世界更为珍贵,那是许多可怖的传说中的咒文和药剂必不可少的诱导剂,有了它,一个最倒霉的黑暗牧师也可以尝尝崭露头角的感觉。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因为——蔻蔻玛莲好像不会流泪。那是当然的,谁又能让她这样的魔神使者哭泣。唯一的一些死咒石的传说,来自她成为魔神使者之前。 蔻蔻玛莲开心够了,终于还是把话题转到淘换者的身上,甚至对他收藏起了生灵石也不以为意,这让他更加确信那些夜莺暗示给他的好兆头。蔻蔻玛莲显然还在兴奋中,言辞下对他的贡献毫不掩饰地夸奖,那甚至让他惶恐得就要晕倒。 “淘换者,”蔻蔻玛莲这样说,“你的能力已经得到证明,最好的骷髅果然都出自你的挑选,为了这个,我实现了我的诺言,给你任何人类君主都要眼红的金子堆满房屋,相信你已经得到了。” “您的仆人不敢奢求更多,为您服务就是我最大的愿望!”淘换者颤抖着匍匐在地上,他的心愿就要实现,那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他永远都要记得今天他的主人穿着红色的敞襟晚装,手臂上带着镶嵌三种宝石的黄金首饰。 果然,蔻蔻玛莲满意地说道:“你的忠诚已经得到证明,从地狱底层的火焰到冰河的囚禁所,你都可以挑选自己胜任的位置。如果你宁可站在那个角落里,也无不可,但是要先完成一个任务。” “在迷失的森林里有一只黑暗的蛹,裹着光的茧子。现在你放出你的黑暗之蚕,让它们去把那层茧子剥下来。他们要么被蛹吃掉,要么吃掉蛹,只有一只蛾可以飞上天空。破茧而出的时刻让黑暗的力量如同火山般爆发,剩下就没有你的事情了。” ※※※ 淘换者现在便为蔻蔻玛莲的意图而迷惘。 蔻蔻玛莲是要考验他的理解和变通能力,那任务一定和他有某种关系,不会很难但也不是很容易,关键在于蔻蔻玛莲要他猜那话中的隐喻。 迷失森林里的蛹,淘换者努力地思索着,那是指的什么呢?是真的蚕蛹还是什么人?蔻蔻玛莲的兴奋显然和此事有关,她们谈论的是什么人?似乎是一个新生儿,但是显然轮不到他得知一切。还有什么黑暗的蚕和蛾子委实难以联想。听起来路易德兰,那黑骑士伟大的领导者是知道的,不过要去向他打听,似乎有些胆寒。 淘换者想起黑暗骑士的大本营便觉得眩晕,那不是普通的邪恶灵魂可以问津的地方,腐烂的黑色土地。那土地如此腐烂黑暗,以至于沾满污泥踩上一脚,脚印都会显得苍白。“唔,还是魔女相对较好说话。” 淘换者打定了主意,便在慕尼黑的枞树林边缘守着小径苦苦等候。依无莲就住在慕尼黑城堡的最高层,和诸多魔女们住在一起。像他这样卑微的人是没有机会随便得见的,他还没有得到相应的资格,若说是去求见,守城的卫士也会对他嗤之以鼻,不予理睬。不过他听说依无莲有黄昏到树林边缘散步的爱好,便带着礼物耐心地寻找合适的机会。 两天后,那机会来了。依无莲和魔女们踏着黄昏的尘埃,从城堡里说笑着走出来。她们的声音像夜莺一样婉转,是最懂得珍惜容貌的姑娘。慕尼黑要求黑魔女日常不以容貌示人,她们便吝啬地掩盖了肉眼渴望看到的一切,但是她们流云一般的美丽仍从任何可能的衣衫缝隙里流露出来。如果她们当中有人唱歌,便会有夜莺飞来兴高采烈地合鸣。她们于是用手指挑逗着,在这可怖的黑暗世界里悠然自得。 淘换者暗自欢喜,他躲在枞树的阴影中,等待最恰当的说话时机。为了不显得冒昧,他使用了一个小手腕,在魔女们前进的小径旁突然涌出发光的血泉。一座小小的象牙塔缓缓升起,在那顶端有一朵璀璨的宝石花。 “哇,很漂亮啊,莲,你看!”魔女们被那宝石花所吸引,纷纷围观起来,“这是富有魔力的宝物,相传是远古火龙帝国的遗产。” 依无莲并不为那宝石所动,只是微微颔首,将目光投向枞树林,言语中并未透露出任何欢喜。“有心的人,出来吧,让我看看,是谁向魔女发出请求?” 淘换者赶忙走出来弯腰行礼,他将巨大的身躯一再浓缩,以免招致魔女的厌恶。“是慕尼黑卑微的亡灵管理人,一个为至高无上的旨意烦恼的可怜人。”察言观色之后淘换者大着胆子说出了请求,“慕尼黑夜莺的心意深不可测,我担心耗尽灵魂之火亦无法完成使命。” “那么是为了一个可以理解的理由,你大可不必如此拘谨。”依无莲的声音透过面纱轻柔地穿过来,“我听说髅大刚刚走进了迷失森林,关于他的一切你再也清楚不过。蔻蔻玛莲期待的巨大的力量尚未完善,在他的身上可以看到宿命牵连的不可知点,在那交汇点来临之前要保证去除光明的禁锢。做你应做的吧,至于为什么将任务交给你的缘故,我不敢妄自猜测。” “感激不尽!” 淘换者忍住了心底的狂喜,用谦卑的姿态倒退,消失在黑暗之中。依无莲则叹了口气,悠悠地望着林间深处。一群夜莺追逐着她们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将细嫩的枝桠压得摇摇欲坠。血月的光透过梢头的缝隙落下来,依无莲霍然发觉自己的影子又淡漠了一分。 “我还希望他回到慕尼黑?真是有毛病。” ※※※ 在达克尼斯大陆宽广的无限原野,有许多连魔神也无法解开的迷途,迷失森林就是其中之一。在那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你永远也到不了自己想去的彼方,只能听从森林之神的安排,随遇而安。不过那不是个永远走不出去的地方,正相反,是走不进去。森林像丢垃圾一样将进去的旅人丢到不知道什么方向的外围,拆散他们的队伍,反正不是他们想去的地方,从来没有人到过森林的中心。 在海森堡居住的木乃伊,据说都是从墨脱菲迷路来到这里的可怜家伙,他们一再迷路,总是跑到不知道什么方向的外围,就是无法穿过森林回到正对面的墨脱菲,迷上十七八次后,他们有的绕道回去,有的认命地住下来,决定不再费力。 当然,这一切都是髅大不知道的,他只知道那边有个森林,至于迷失是什么意思,对他来说不感兴趣。只要有路,骷髅就可以毫无休止地走下去。 髅大拿着神奇的魔力地图,乌鸦在他肩膀上打着呵欠。毕竟是魔女豢养的宠物,血乌鸦有很好的生活习惯,打呵欠一定要用翅膀捂着嘴,不过这也给视野带来了障碍。髅大把这种现象归纳为它的嘴和眼之间的距离太小,而翅膀羽毛太长的缘故。“哇!”乌鸦一个倒栽葱被突然出现的树枝击中,而髅大把这种大头朝下的摔法归纳为它的嘴太沉的缘故。 “哇!哇!我讨厌你的推理!讨厌你的归纳总结!”在乌鸦转着圈奔跑,用身体语言和狗叫声将这个意见表达清楚后,地上的草已经卧倒了一片。髅大归纳为:“它似乎已经不困了。” 蔑视。乌鸦撅起尾羽露出臀部,以蔑视骷髅这种智力低下的判断力——不过它承认髅大从耳朵眼里可以掏出蜂蜜是个绝活。 “哦,一下子就高兴了。”髅大望着乌鸦流着口水一点点舔食粘在口器内部的大块蜂蜜,归纳为,“这好像是用腹部来思维的生物。” 然后髅大将注意力回到魔力地图上来,意外地发现这么一会儿的时间方向上偏了五度,而他们在原地根本没有移动。髅大张着嘴用脸上的洞洞扫视树林,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要不就是地图不准。 就当他不知道该如何走的时候,一种虫子在头壳里爬动的感觉传来,住在他脑袋里的蜂王突然上下爬行起来,而方向正是地图所指的前进方向。髅大心中一动,侧了个身,蜂王立刻换了个方向,依旧在他的脑壳内部对着原先的方向上下爬行。髅大寻思道:“莫非它们在为我指路?这地图上标记的地方莫非是和蜜蜂们有什么关联?” 这会儿他也归纳不出什么来,他挠着光滑的后脑勺,决定还是先走路后判断。按照地图的指示,他离开了苔藓和细草铺垫的路径,走进了荆棘和藤蔓的世界。 光线似乎更加黯淡了,髅大通红的目光更加耀眼,四周的树木渐渐粗壮起来,髅大觉得这个方向比较正确。四周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那是柔软的脚踩到草丛里的声音,也许可以瞒过许多生物,却瞒不过血骷髅。一瞬间,淡淡的杀气告诉髅大自己正在被猎杀。骨髓中的血吸虫迅速将血魄加倍吐还给他,帮助他提高感觉的敏锐度。髅大凝视着最黑暗的角落,渐渐看到许多发光的绿色眼睛。 一种对血液的躁动传来,髅大饿了,不忧反喜,这种遭遇要经常出现才好。那些猛兽也一样饥饿,不过对方既然是血肉生物,不该是冲着自己这把骨头来的,那么就只有——髅大伸出一只手将还在打盹儿的乌鸦举起来,朝向对方。 乌鸦正在好梦,在那里许多黑翅膀和白翅膀的尖尖嘴母鸦排成队让他踩,突然地动山摇,昏沉中被髅大捧了起来。乌鸦于是扭动着,发出不满意的咕哝声睁开双眼,立刻便看到血盆大口和里面的大牙。口水散发着恶臭沿着发黄的牙齿流动,喉咙里的小舌头正在晃动着欢迎它的到来。 “啊!” 乌鸦顿时休克,然而那血盆大口也停在半空中无法前进一毫。带着腥风的咆哮被生生卡断,髅大的利爪闪电般捏住了飞扑而来的喉咙,让来势汹汹的身体无助地从空中坠落,让血从那白森森的牙齿中间溢出来,变成名副其实的血盆大口。髅大毫不费力便扭断了猛兽的脖子,那大嘴不甘地合拢,擦着乌鸦的身体垂了下去,继而空气中凝结起血雾,没入髅大的骨骼当中。 “味道还不错。” 那是一只牛犊一样大的猛兽,髅大没有吃过,不太清楚叫什么名字。他单手拎着对方的喉咙,那怪兽庞大沉重的尸体软软地拖在地上,被捏断颈骨的脑袋向后用前所未有的角度耸拉着,血浆浓烈地汇集成一道血泉从它的口鼻和伤口喷出,发出溪流一样欢快的声音增加髅大的食欲。 “不错。”髅大觉得很满意,饱餐需要撕破对方的胸膛,他便把乌鸦放在地上。谁知乌鸦大头朝下倒下了,浑身的黑羽一根根立起来,目光呆滞龇着牙,两条小短腿僵直地撑在地上。髅大用手在它身上捏了捏,它就好像死在冬天又在野地冻了一宿那么僵硬,彻底休克,抽筋到不会改变形状。 髅大重新将它立直放在地上,可是它的嘴比较沉,所以向前倾倒,变成用嘴支撑着地面。髅大觉得不好,所以又将它重新立好,让它的身体向后倾。于是它又向后倾倒了,用尾巴和脚后跟支撑地面。髅大觉得这个姿势也很傻,为免它醒来后不满,髅大挠挠头,挖了个坑将它的脚种进坑里拍了拍,这样它就可以笔直站着了。 尽了照顾同伴的义务,髅大十分满意,这可是骑士信条中不离不弃的内涵,他可以毫无牵挂地用餐了。不忘记为乌鸦留下爱吃的眼珠,髅大毫不费力地撕开怪兽的尸体,美餐起来。四周的黑暗中无数相同的绿色眼睛注视着这一幕,它们是残酷世界懂得进退的一群,对于同伴的遭遇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想,只是悄悄地退却了。 髅大不在乎它们的任何行为,既然自己得到了满足,便让它们走好了。心满意足后扭头看去,乌鸦仍然在原地龇牙直立。髅大用手指弹了一下它的嘴,乌鸦“忽悠悠”富有弹性地左右摇摆了一阵,最终悠悠回魂醒来。 “以后我们都这样多好,你来当诱饵。”髅大刚刚说出那个好念头,就被乌鸦的一阵狂吠吵昏了头。乌鸦围着他转圈,给他口水,啄他小腿,气鼓鼓地跑开。不过感到四周有猛兽环伺,又加上眼珠还没有享用有些吃亏,几秒后它又跑回来了。 “表个态嘛。”髅大一提起便再次得到乌鸦的白眼,只好放弃了征得同意的打算。“反正同不同意都是一样的。” 乌鸦专心咂吧着眼珠,扭头不理他。 他们继续向前,路途更加难走,方向也越发难以掌握。髅大看看地图,乌鸦飞到树上引路,似乎在兜圈子,但是越来越靠近中心了。渐渐出现粗大得如同房舍的树干和脸盆一样大的花朵,荆棘茂盛地连成墙壁,上面的花喷洒着毒汁,面前的树木分开,竟然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 髅大望着地图,有些犹豫。那上面指示,向着中央的方向均被荆棘所阻挡,除了自己来的方向,势必要从面前的两条路选出一条。他稍微靠近一些,那些荆棘随着微风飘摆,突然一起向他抓来。髅大吓了一跳,向后猛然跃开,躲了过去。那些荆棘抓了一空,就像是埋伏落空一般,露出了凶恶的本性,到处都有枝条伸展开来摇动着,不断向髅大吞吐。 髅大定睛望去,那些带刺的枝条下都是些枯骨,有鸟,有兽,也有人。那些尸骨纵横交错,本来已经分不出彼此,此刻见了天日,竟然有不少扭动起来。“救命!拉我出去!”一个骷髅露出上半身,向他拼命招手。还有的只能勉强翻身,发出难以分辨的吼叫,似乎刚刚死去不久,仍然在持续临死那刻痛苦的挣扎。 髅大考虑了一番,那骷髅看上去只是个柔弱的普通居民,样子说不出地可怜。乌鸦看出他的心意,汪汪大叫着表示反对。髅大考虑了一番,隐约觉得应该做个尝试,便看准时机一把拉住那骷髅的手掌。他用力将那骷髅往外拉,然而才拉出半身,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竟然将他也一起拉了回去。 “不可以让他走!” “对,留下来和我们做伴!” 从树丛中伸出许多的白骨残骸,或拉或咬,和拂动的荆棘一起将那骷髅的下半身牢牢拉住。那自私和妒忌的声音响成让人头疼的一片,没有实体的怨灵扭曲着面孔从各个角落冲出来胡乱飞舞,试图阻挠髅大的视线。 髅大想要将他们赶开,双手却被拉住了,不是别人,却是他想要搭救的骷髅。“放手!”髅大用力挣脱,那骷髅却死命拉住他的身体不放。髅大抬头看时,一个邪恶的灵恶狠狠地从他试图拯救的骨架里立了起来,变成高大的幻影向他扑来。 “既然不能救我出去,你也得留下来!” “去死!”髅大一脚将它的胸腔连带脊椎踹碎,那些恶灵和乱七八糟的碎骨头惊叫着没头没脑地抓过来。髅大张开嘴,猛地喷出一股寒气。那些荆棘受到刺激瞬间便萎缩了回去,表面结了一层白霜。几只白骨手掌抓到髅大身上,突然都结成了冰。髅大抖动身体,一声低吼,用力一挥,一股狂澜将那些冻碎成小块的垃圾卷了回去。 那些怨灵尖叫着逃走,不敢再招惹他。一秒种后一切又都和开始一样安静了,还是一般无二的岔路口,只剩下髅大木然站在那里。世界上除了杀戮没有别的了吗?相信一个人这么难吗?髅大感到说不出的难过。 乌鸦也是惊魂甫定,对他不听劝阻发生的后果十分得意,发出怪异的类似嘲笑的声音在身后蹦跳着,突然戛然而止,噎得几乎断气仍拼命跑过来。髅大回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多了一个伤痕累累的侏儒。 “感谢黑暗的光芒眷顾,我的灵魂之火不息,呼……呼……,终于逃出来了!”那侏儒似乎受了很大的磨难,但是竟然没有被那些荆棘杀死。在髅大看来,那些荆棘一定是吸血的,和他的本质一样是嗜血的生物。这个侏儒虽然伤痕累累,却没有致命,也没有被吸血,只是被困了很久的样子。 此刻,那侏儒相当饥饿,正用饿得发光的眼睛看着乌鸦,但是又顾忌髅大。 “您是我见过的最强壮的骷髅,多亏您我才能逃出来,真是感激不尽。”那侏儒气喘吁吁向髅大致谢,眼珠乱转,随即注意到骷髅的眼睛是彻底的血红色。在他的知识里,眼睛血红的一般都吃肉而凶猛,而那眼睛正在红彤彤地上下打量着他。他不由得跳了起来:“呀!您不是想吃我吧?我的肉难吃得连植物都不吃!” 髅大闻到一股淡淡的呛人的味道从侏儒身上传来,让他说不出的讨厌,不要说吃,就连闻到也有作呕感。“呸,什么味道!”髅大厌恶的摆摆手。 那侏儒随时准备逃跑,听到这话却放心下来:“我的身上抹过硫磺,所以那些植物都讨厌我,哈哈!我们一起做伴走出去如何?我家里有很多积蓄的宝物,一定可以报答您。” “宝物?”髅大厌恶地问道,“我不需要你报答,因为见到宝物我自己会抢。我要去墨脱菲的方向,你知道怎么走吗?” “那要碰运气。”侏儒对髅大不肯护送他有些失望,解释道,“森林没准让您从哪儿出去,不过我建议您往那边走。”侏儒撇撇嘴,打了个手势,“有个山洞,听说可以穿过去到森林中央,洞口有一棵好大的榕树。”然后他故作神秘:“这是秘密哦,感激您救了我的生命!” “知道了。”髅大转身往那边看着路径,侏儒却急忙追问道:“您是从这边来的?能走出去?有多远?我就要饿死了。” “你不会饿死的。”髅大说,“那边路上我刚吃完一个的野兽尸体。” “太好了!”侏儒突然之间脸上泛起古怪的笑容,不再纠缠他,拔腿就往那边跑去,连告别也没有,一改方才的礼貌。他一面飞奔一面疯狂恶毒地狞笑:“迷失森林的宝藏是我的!这里一定有宝藏,只有我能解开这个谜,为了这个我已经花费了不知道多少年!冒着生命危险!所以,你们得死,别怨我……” 侏儒似乎从来都是很疯狂,在饥饿的驱使下飞奔,很快就发现了那髅大吸干的猛兽尸体,已经干瘪的尸体。“混蛋!这也叫吃剩的?皮包骨头而已!”侏儒几乎要气炸了,在那尸体上踢了一脚又一脚,“骷髅吃什么东西!又不见长肉!” 然后,他的面容僵硬了,在高大树木的黑暗阴影中,无数绿色的眼睛在逼近,四面八方,身后,树干上,草丛里,悄无声息。不用多想他就知道那些是和这尸体一样的猛兽,那是一种残忍又喜欢浪费食物的凶猛生物,为了维系领地的所有权,即便不能吃他们也会将侵入者撕碎,何况它们无论何时都很饿,和他一样饿。 “不是吧?这个王八蛋!”侏儒咒骂着,眼瞧着那些眼睛近了,越来越快,扑了过来…… ※※※ 侏儒离去的岔路口,乌鸦不屑地撇撇嘴。 “我知道你想说臭侏儒不值得打交道,我也知道。”髅大冷冷望着侏儒离去的背影,那侏儒甚至没有耐性听他说完每一句话,拙劣的演技掩不住虚伪和残忍,强烈得让髅大有些不舒服。 “他不会被饿死,因为他会被咬死的。我最恨欺骗死人的人。” 第十一章 埋葬 昏暗中,竟然有猛烈的火光跃动在密林深处。 髅大很快就找到了侏儒说的大榕树和山洞,那榕树上开满了火红的像火焰一样的花,树冠如同天棚一般茂盛壮大,独自占据了方圆百米的开阔地,而那岩洞的洞口看上去也宽广如同康庄大道。只不过四周的土地和树林好像被岩浆和寒冬洗礼过,地面发红而且坚硬,有些角落残留着白色的霜,周遭的树皮在蓬勃的生机同时体现出了一种怪异的表面特征,只有榕树独自屹立在一片开阔的土地上美丽而毫发无伤。 血乌鸦来了兴致,展翅欲飞,髅大会意,将它丢上树梢。乌鸦一头扎进花丛不见,片刻后已经是花枝招展,头顶花冠,翅膀上都插满了红色的榕树花,站在枝头昂首挺胸摆了个姿势,宛如穿着华美长袍的贵人。 “看不出它还有这个嗜好……”髅大想,“该不会其实它是母的?” 突然一道火光乍现,乌鸦一秒种前还神气活现像个老爷,此刻已经挣扎在火焰中,拍打着翅膀惨叫,从树上坠了下来。那些榕树花幻化成了火焰,带着青蓝色的焰冠在乌鸦黑色的羽毛上跳动。 髅大手疾眼快,一下将它接入怀中,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寒气,瞬间将那些火焰蒸灭了,乌鸦尤在冒着白烟,受惊过度在他怀里不停拍打翅膀。一声尖锐的鸟鸣传来,髅大和乌鸦抬起头,都惊呆了。一只巨大的火鸟的轮廓出现在榕树上空,那点点红花向上飞起来,幻化成片片火焰的羽毛,从梢头拉起华幕,倾泻成火鸟的翅膀和长尾。 那是浴火而生的不死生物,用火焰燃烧生命,燃烧死亡。在那赤红与橙红交错的纹理中透露了炎的奥义,当巨大的翼笼罩了整个榕树巨大的树冠,崩射的火星织成火雨,不可思议的危险和魅力便一起那燃烧中升温。 “华丽!” 髅大由衷地赞叹了一声,然后开始逃命,因为那火鸟已经开始张开嘴向他喷火。身后传来炽热的气流,髅大和乌鸦一起惊呼,狼狈地扑倒在地,总算及时逃过一劫。高温的火焰从他们身后的地面扫过,髅大回头一看,潮湿的土地都被烤焦,变成黑乎乎的一片,土壤里夹杂着被高温点燃的点点闪亮红斑,哔哔剥剥作响。 那火鸟在天空翱翔,发出响澈天地的凄厉鸣叫,谁也不了解它的愤怒是基于守护巢穴还是单纯的骄傲。或许它这种俯瞰天地的姿态小觑了天下,血骷髅被激怒了。髅大昂首挺胸站起来,凶狠地向着天空,惊人的气魄从胸腔里涌出来,一声咆哮随即从那里炸开,平地惊雷般直卷向云霄。 “吼——!” 随着髅大的咆哮声,寒气以脊梁的手镯为中心迅速扩散到空气中,冷气流和热气流相撞,汇合成扭曲的旋风,带着潮湿的空气来往于火鸟和髅大之间,地面刚有雾气便立刻被吹散蒸干,只剩下狂乱的焦土和火屑冲天飞舞,飞砂走石。 “我不是乌鸦我是鸵鸟,”乌鸦可没空理会髅大的威武瞬间,迈开小短腿自顾自朝着漆黑的洞口飞奔,“再见了!我会记得你为我断后壮烈牺牲,我要走先!” 那洞里黑漆漆一片,不过很平坦,至少没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这让乌鸦有安全感。“宝地啊,果然是天无绝鸟之路。”乌鸦喘息着,渐渐听到不属于自己的呼吸,从洞穴的深处传来,随即是沉重的撞击和摩擦声,伴随着岩壁的土石剥落发出的“扑簌”声。 “什、什么?”乌鸦望着巨大的黑影和突然出现的蓝光,隐隐觉得不妙。 洞穴外,髅大依旧在和火鸟死斗。他望着从高空向他掠来的火鸟,那火鸟浑身笼罩在火焰之中,看不清真实的样貌,只有两点幽光恶狠狠地从火焰之中望过来。它低空俯冲,长长拖曳的尾羽像烈火的死亡之犁在地面犁过,冲击的最终目标就是髅大。 周围已经是一片火海,被火鸟拖曳出的火炎挟着风凝成可怖的猛龙灵动地吞噬而来。髅大却气势汹汹地迎上前去,奋力一跃,用指爪分开道路,如同刚猛的标枪从火鸟的身体中穿过,对火焰夷然不惧。 那火鸟的身体并不是实体,髅大从那里穿过去就好像穿过一道火墙,随即便落在火鸟身后的火海当中。火鸟被激怒,在空中呼啸着回旋,摆动火焰的外衣凄厉长鸣,从尖锐的鸟嘴中喷下了滔天火焰,向髅大当头压来。 髅大诧异地发现自己的肋条被烧得发红,更加惋惜地看到那些打磨光滑的蜂蜡被高温所融化而蒸发。髅大顿时感到强烈的干燥感在骨骼表面传开,血露被烤干,发出焦糊的气味在洁白的骨骼表面变成黑乎乎的焦炭。若是初生的他,一定会因为这痛楚而发狂,如今却可以用自己也难以想象的意志力来忍耐,倒要感激阿米亥给他带来的虐待和猪狗不如的生活。 那痛楚只限于表面,从黑龙的子宫诞生的血骷髅之躯不会被火伤害。随着髅大的高度兴奋,冰血镯再次发亮了,那些热量就好像被吸走一般从他的每一根骨头的末梢向中央集中。黑色的灰烬从骨骼表面一块块剥落,骨面从红亮的状态渐渐变回白色,冰血镯却因为炽热而散发出妖异的红光。 是力量在澎湃! 髅大因为那突如其来的力量而变得狂暴,他攥紧拳头,狼一样蜷缩着身体让能量聚集,然后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随着咆哮,一个巨大的火柱从他的口中激射而出,比火鸟的攻击更加猛烈数倍。火鸟被击得惨叫着向后翻滚,形体竟然已经有些凌乱。髅大浑身冒出白色的水蒸气,体温完全降了下来,脊梁也随之渐渐变回白色。 那火鸟在强击下似乎产生了错乱,火焰失去控制,在空中一度燃烧得像是一个崭新的太阳,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重新凝成鸟形。髅大在地面凝视着,等待着战斗再次开始。但是他的心里很清楚,火鸟对他无可奈何,而他也无法对火鸟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 火鸟再次振作起来了,它看上去更加凶恶,并没有遭受挫败感。它用爪子轻轻地挠了一下胸口已经平复的火羽,一声嘶鸣,就要扑来。髅大也攥紧了拳头,浑身散发出寒气,周身被动气所笼罩。然而这时,一阵哇哇大叫戏剧般从身后传来。 乌鸦拼命催动小短腿,从山洞里跑出来的姿势实在说不上养尊处优,只怕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大地微微颤动,洞口扑簌簌落下一些小石子,突然一只硕大的长得有些像螳螂的冰魔兽挥舞着镰刀一样的前肢冲了出来。喳喳两声巨螯扫荡,在地上留下两个深坑和一根冻得发硬的黑色尾羽。 乌鸦语无伦次地叫着,眼泪横流,用翅膀掩护着屁股跃起,险险躲到髅大身后。周围的空气不断变冷,突然凝结出云,下起小雨,树林的火焰渐渐熄灭了。 天敌的相遇,使得火鸟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撇下髅大,而冰魔也不再对乌鸦穷追不舍。火鸟从空中俯冲,冰魔兽也舞动双刀护住头颅,摆开架势和火鸟对垒开来。 髅大拉过乌鸦闪到远处,为这场对垒让出场所。那冰魔整个身躯一览无遗,前半身像胖螳螂,后半身胖得像蝈蝈。一股冷气流随着冰魔兽刺耳的叫声猛烈流动起来,卷起被灼烧过的灰烬保护冰魔的躯体,渐渐变成纯白色的霜花。召唤了北风护体,冰魔从容地晃动长长的脖颈,用昆虫一般没有情感的眼睛扫视火鸟,镰刀一样的前螯挥动之间,两道风刀呼啸而起,夹杂着霜雪劈向火鸟;火鸟何尝肯示弱,一对火翼轻描淡写地煽开了风刀,长尾扫处烈焰如同瀑布般当头浇下。 一时间火焰从天而降,暴风雪没头没脑随着旋风飞舞。地面渐渐泛起白色,天空却火红如同泣血。 髅大和乌鸦唯恐被卷入,不断后退,战场也随着激烈程度的升级不断扩大。那冰魔兽和火鸟似乎从前便已经在这里已经争斗了很久,彼此都非常了解,无法奈何对方,你来我往中气流席卷大地。火鸟猛地喷下火来,冰魔兽就用前螯结成冰盾挡开,继而发出洪亮的鸣叫声,从口中发出大量的细小冰凌像是钉子一样射向空中。 髅大被那叫声所震慑,突然觉得有些发昏。他用力击打自己的额头,有一种十分慌张的感觉,回头看时,乌鸦两眼发直,摇摇欲坠,连忙把它拎起来拍打了两下。乌鸦的眼神渐渐正常,惊恐地望着天空的样子恍如隔世。一蓬火星溅在他们脚旁,发出了强烈的滋滋声,吓了髅大一跳。 冰魔兽被火焰袭击,浑身上下冒着白色的水汽,渐渐扩散成大面积的浓雾,而他的身体也逐渐消失在雾气中无法分辨位置。火鸟徘徊着,从口中吐出火焰胡乱扫射,试图将雾气蒸干。随着它的身影掠过,火焰便在雾气中犁出一条路来,却没有正确地找到冰魔兽的踪迹。 突然一排冰凌从火鸟正下方瞬间激射而出,正穿透它的身躯和展开的羽翼,随即一声让人眩晕的鸣叫,那火鸟受到重创,一下子停顿在空中。冰魔兽抓紧机会,四周的雾气瞬间凝聚起来,化作龙卷风向上撞去,那火鸟凄厉长鸣,整个身体都被撕裂开来,平地里一声闷雷,竟然自爆了。 火焰就好像洪水决堤倾泄而下,强烈的炽热气流将髅大吹得向后倒翻滚,夹杂着乌鸦的哇哇乱叫,撞到一颗大树上。髅大眼冒金星,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看星星。待得星斗散去,髅大发现乌鸦不知怎么跑到了他的胸腔里,被肋骨所包围,就像是被关进了鸟笼。 乌鸦甚肥大,髅大花了些力气才把它揪出来,不过乌鸦也因此没有受伤。髅大拎着它的两只小脚摇晃了一下,没有什么反应。乌鸦倒吊着似乎昏厥了,左右摇动中身体柔软地泛起波纹,翅膀也垂下来。 “死了吗?”髅大自言自语,“既然如此,吃了吧?” “啊!”乌鸦突然睁开眼睛挣扎起来,髅大欣喜之余有些遗憾:“本来都已经想永远记住你的,你真肥……” 扭头看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冰魔兽现身在场地中央,垂头丧气,似乎被火鸟的自爆伤得不轻,身上凝结的冰盾也都融化了,皮肤上多处烧伤,一瘸一拐往洞穴里爬。而空中渐渐发红,场地四周的灰烬中火星随着热气向上飘起,渐渐聚集到一起,发出光芒来,竟然依稀又是一个鸟形。 “这种打斗恐怕是永无中止。”髅大渐渐明白,它们相生相克地生活着,火鸟的榕树偏偏在冰魔兽的洞口,它怕冰魔兽毁坏它的榕树,时刻守护着不敢远去,而冰魔兽自然和它争斗不休。若是此刻走进山洞,它们一定顾不上。不过万一里面是死路,再想出来的时候可就…… 脑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蜂群开始乱撞,蜂王在头壳中央来回爬动,不断重复着一个图案,似乎在发出指令。髅大拍拍头壳,希望它们安分一些,然而眼中突然出现硕大的漆黑图案,似乎整个世界都被巨蜂遮挡,视野一片混乱。髅大随即明白是蜜蜂爬出脑壳停留在它的眼窝,嗡嗡的翅膀煽动声愈来愈响,突然眼前光暗闪烁不停,蜂群倾巢而出,从两只眼洞分成两队,分别袭向空中的火鸟和正要爬回洞窟的冰魔兽。 髅大吃了一惊,转眼之间蜂群就像是乌云一般密集地从他的眼中涌出,数量之多无法计数。他记得当初连同蜂王在内只有几十只进入,这么多的数量,他的头颅根本无法想象是如何容纳。这奇怪的蜂群有太多难以理喻的秘密,饶是髅大这样适应能力如同白纸般超强的骷髅,也不免晕了头。蜜蜂既怕冷又怕火,髅大难以想象它们为什么要和火鸟、冰魔兽同时作对。带着惊讶的心情看着蜂群飞去,髅大见到了更加难以置信的场面。 蜂群停留在目标的周围,将冰魔兽和火鸟团团围住,突然一起从尾部发出了细小如同丝线的红色光线,也不知道有多少道,千丝万缕直接射入目标的体内。一瞬间,火鸟停止了吸收热量的膨胀,冰魔兽停止了爬动,它们似乎都失去了抵抗能力,任凭那些光线照射着,一动不动。 髅大和乌鸦都一起惊呆,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蜜蜂?生活是如此刺激,被意外所充斥,这就是生活么? 甚至都没时间理清思绪,火鸟和冰魔兽一起发出了长鸣,既不是悲哀也不是痛苦,只是毫无意义拖长的鸣叫,没有腔调地渐渐转弱,而它们的身体也开始不断萎缩,渐渐小到看不见了。 “发生了什么?这些蜜蜂将它们吸干了?”髅大暗自心惊,那两只都不是血肉生物,髅大从它们身上感不到可以吸取的东西。难道这些蜜蜂比他们血骷髅更过分,可以直接吸取灵魂或是力量?髅大看到它们返回来了,拎着什么东西返回来了。 那些蜜蜂陆续飞回了他的头颅中,髅大再次确认自己脑袋里可以盛下好大一窝蜂。最后的几只蜂挤成两团,分别抓着两个小东西,缓慢地拎了过来。髅大仔细一看,一个是比麻雀还小的奇怪小鸟,有些像是火鸟此刻被吊到眼前,火气都没有了,胆怯地向他呲牙装傻。而另外一个是暗青色的胖螳螂,背部翅膀抖动,不断发出蝈蝈一样响亮鸣叫,看来是冰魔兽。 “难道这细鸟就是刚才的火鸟?难道这鸣虫就是刚才的冰魔兽?” 髅大和乌鸦都新奇不已,蜜蜂却没有闲着,将它们轻轻地放在髅大的肋条上,威慑性地围着它们绕了两圈,像是在警告“不要妄想逃走”。细鸟在右侧中前方心脏的地方,蝈蝈螳螂在后方挨着脊椎。蜜蜂将它们放在那里就不管了,嗡嗡叫着撞进髅大的眼窝,休息去了,而那两个离谱的家伙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的位置,竟然快乐地鸣叫起来,也不逃走。 “有没有搞错?”髅大更加晕头转向,特别是不到一刻之后那欢快的鸣叫变成了争吵,火鸟渐渐把矛头针对冰魔兽,而那冰魔兽也挑衅一般挥舞着镰刀。虽然它们都没有敢离开自己的位置,但是显然已经不是欢快的音乐会。髅大辛苦地低头看着,火鸟瞪着冰魔兽发出恐吓,冰魔兽拉开架势吐口水,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安静!烦人!”髅大第一掌将火鸟拍扁,第二掌有些难度,冰魔兽在骨头间乱跳,但是髅大还是顺利地反拍命中,顿时鸟叫和虫鸣都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你吃么?”髅大指着肋条上的鸟虫尸体问乌鸦,乌鸦却伸着栗子头,表情十分吃惊。髅大低头一看,眨眼间细鸟和怪虫都变成了宝石,镶嵌在他的骨骼上,心脏那里是一颗红宝石,而下面是一颗蓝宝石。身体内部突然便有了一种运作感,气血有规律地通过红宝石,而水汽有规律地通过蓝宝石。 “怎么?”髅大几疑是幻觉,用手指抠了抠,那两颗宝石就好像是天生在上面,平滑地和他的骨骼连接在一起,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他的骨头坚硬到斧头都砍不动,这两颗宝石不知怎么便嵌了进去。髅大努力低头去看那颗红宝石,晶莹透亮,似乎有一个鸟的影子在里面。正在疑惑,突然“砰”的一声,宝石不见,一只细鸟得意洋洋在肋骨上面唱歌,同时后面也传来蝈蝈叫。髅大心慌意乱,挥舞乱掌拍下,细鸟和怪虫又不见了,肋骨上再次多了两颗宝石。 “啊!”髅大发出前所未有的颤音,急切间下体居然有尿意,偏偏没有鸡鸡,多余的水份哗啦啦顺着双腿往下流,带出来都是些黑糊糊的脏东西。那红宝石像是心脏,蓝宝石却像是肾脏,而自己像是平白无故多了两个器官。 髅大扬起头张着嘴无语问苍天,乌鸦用翅膀扶着他的头对他的失禁行为表示同情。“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这件事决非如此简单,事关他的肋骨纯洁,但是谁能给他一个答案?髅大只想冲天呼喊。 “我们还是快走吧。” 只要血月还从西方升起,这事就难以置信。髅大不知所以,只当是一个意外,慌慌张张地走向冰魔兽的洞穴。但是对所有的暗黑贵族而言,那是一个恐慌的日子,被放逐的光明的星在聚拢,而剧烈的潮汐袭击了慕尼黑的海峡。陨石一颗接着一颗撞击在陆地上,蔻蔻玛莲放声大笑。 ※※※ 尸体不再腐烂了,取而代之的是让关节僵硬的白霜。 “当第三个血红的满月到来之际,那鸣响地狱之音的钟楼必须首先落成。当慕尼黑的钟声和这里同时鸣响,冰雪将从海角追随钟声到达,永不再融化。每一个来到达克尼斯的灵魂都将先听到这钟声,今后堕入冰寒地狱的罪人,不服从慕尼黑的反叛者,都将在这永冻的冰原里受罚。” 当阿米亥的军队毫无阻力地开进了海森堡,慕尼黑四周,弱小国度前来的投诚者络绎不绝。军队十倍于从前地扩充,蔻蔻玛莲便开始整顿冰寒地狱,首先便将海森堡划入了永冻冰原的范围。从白骨的围场到堆满战利品的行政大厅,阿米亥的座位一再更换,现在是海森堡的王座那一把。 此刻,他正致力于建设蔻蔻玛莲交待的高大钟楼。为了这个,这里再也没有半个闲人,瘦弱的骷髅,僵尸游勇,打工的木乃伊乃至侏儒,在皮鞭下都是一把建筑好手。他们还将努力地建设下去,直到贡献足以赎清他们的背叛之罪。蔻蔻玛莲许诺他们可以再次成为自由居民,只要他们完成新的海森堡建设,一个沉重的工程任务。 蔻蔻玛莲从慕尼黑发配来数万带着镣铐的劳工,以补充劳力的严重不足。他们都是满怀希望的赎罪者,为了成为自由居民不惜粉身碎骨。但那工程蓝图宏伟,即将为新的冰寒地狱奠定基础,他们不得不用磨灭灵魂的努力来换取时间。 阿米亥捏碎了手中的骷髅酒杯,让红色的液体四处飞溅,让海森堡的旧主,一个森林树妖精面如土色。阿米亥冷漠地望着他脆弱的脖颈:“说,如何通过迷失森林?” “误会,”那妖精瑟瑟发抖,“虽然我们一族历来和森林亲密无间,但是居住在迷失森林的我们却不一样,我们根本不知道迷失森林的秘密,只是随着森林的意志被送来送去地生活。正因为一样受不了迷路走失的生活,所以,我才会带领一些族人在这里建立了自由都市海森堡。” “你是说你也不知道?”阿米亥的声音十分懊恼,手中响起锁链的脆音,笼罩他面孔的气团越来越黑,说明他的心情恶劣,面孔也渐渐狰狞。 “相信我,我说的是实话!”那树妖精察觉到生命的危险,大叫了起来,“我们从来是效忠于慕尼黑的,只是被达尼奥隔断,我的祖先早在万年前就发誓效忠过的!凭黑魔使蔻蔻玛莲神圣之名起誓,这一点一直也没有改变!” 他充满恐惧的声音透漏出了虔诚,阿米亥倒是不可不信,将面色渐渐缓和下来。他对树妖精暗示道:“开动脑筋吧,如果森林之神网开一面,你的日子也将好过。” 树妖精略微思索,说道:“要带领军队不分散地穿过迷失森林,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如果能由少数几个人先行进入破除那个古代的谜,而传说又是真的,那么森林也许就会不再神秘了。” “什么谜?” “据说古代,万年前这里只是普通的森林,我们的祖先就是在这里为慕尼黑服务。但在魔神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森林突然发生了异变,就连我们树妖精也经常迷路,森林的意志沉默了,有人相信更强大的力量在驱使它。当然,这是个传说,我们树妖并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毕竟这对我们一族来说是个丢人的事。” 阿米亥默默地听着,抓住了问题的根本点:“你说这是魔神战争的影响造成的?” 树妖精点点头,说道:“有一个可怕的神秘种族聚集在森林的中央建立了村落,他们信奉风暴之眼。我们曾经有族人偶然落到那里,又凭着黑魔神的虔诚之力从那里侥幸逃脱,但是由于被当作吹嘘的关系,他的话没有透露更多,只是说他们是异教徒,最重要的是,迷失森林对他们有求必应。” 阿米亥的眼中寒光一闪:“你说有求必应是什么意思?” “据描述,好像是他们膜拜风暴之眼,祈求让森林给他们送来祭品,然后他们就会很快收到迷途的人。听上去,像是风暴之眼的力量在控制森林,就连周边毫无防备的人也会偶尔被吞噬。” “风暴之眼?”阿米亥仔细考虑了一番,十分疑惑,“我们达克尼斯怎么会有风的信徒?那是光明的神创造的元素。连同最高贵的魔族在内,我们只有大地和火焰的使徒。如果是真的……这可能性非常高。” “所以才说他们是异教徒,”树妖精补充说,“我们树妖精归根结底是属于大地精灵,信奉土之力,便是凭着这力量尚能安然无事。” 阿米亥冷冷问道:“如何才能到那里?” “只要送人进去。”树妖精说,“只有被森林选为祭品送到那里去。在十个迷路的人当中,总有一个消失的。” “凭我主蔻蔻玛莲之名起誓,”阿米亥笑了,“我有的是战士,那并不是什么难事。” 门突然开了,淘换者旋风一样飘了进来,蛹动着身躯发出深沉的声音:“确实不是难事,有件事情,正好一并解决。” ※※※ 髅大在黑漆漆的洞穴中穿行,渐渐看到一丝昏光。就在出口的一刹那,身体仿佛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随着光暗交接的一闪,他和乌鸦穿过了一道无形的门,站在古老的岩石堆砌的石路上,而那石路正对着一个村落的入口。 髅大望着村落的图腾——一个高大的祭坛矗立在村落的中央,上面有一个巨大而又十分诡异的单眼图案,散发着碧绿的荧光,离着很远就能看到。那祭坛的建筑风格和先前的达尼奥遗迹有些相似,髅大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乌鸦也显得十分害怕。他们刚有了退却的打算,风便刮起来了,说刮就刮,飞砂走石从背后猛撞过来。 髅大和乌鸦一声惊叫被吹得飞起来,直扑进村子内部。髅大平拍在石板路上,乌鸦的大嘴插进了石头缝,好一会儿才爬起来。那风来得丝毫没有征召,此刻已是猛烈得看不清外面的景物。奇怪的是风暴只限于村外。在那带有图腾符号的村口门廊外,风暴强得简直是让人粉身碎骨的世界,石头带着呼啸声被卷起来咂到树干上,发出恐怖的撞击和断裂声;村内却没有一丝空气流动,平静得甚至有些气闷。 乌鸦站在肩膀上惊恐地用翅膀抱着髅大的头,遮挡了髅大的视线。髅大用手指将它的翅膀大翎上下分开一道缝隙,露出眼窝来打量道路。既然不能出去,便只有向里走了。他们此刻站在修整得很平坦的路面上,那道路一直延伸向村子内部,这村落非常庞大,庞大而荒凉,整个一片沐浴在黑色和死寂当中。从他们站立的地方到祭坛和房舍少说也有一里地,而长长的石路两旁都是隆起的土包。 他们往前走了不远,渐渐看清那些是整齐的坟堆。至少有一万个坟堆整齐地修筑在道路两旁,十字架林立如同修葺得体的花园。乌鸦害怕得有些发抖,牢牢地抱住髅大不放。髅大却渐渐安心起来,这看上去像是——陵园。一个骷髅来到墓地,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是这村里好像除了坟堆就没有别的了,一望无际,是另类辛勤耕作的庄稼,不知道收获些什么。 有些坟头很新,在那前面摆放着绑成束的洁白花朵。说句实话,达克尼斯有的是白色的花,也不怎么感动,让人感到意外的是,有些坟堆有打开的痕迹,看上去像是尸体从里面爬出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难道是另外一个不死兵营?”髅大感到有些疑惑的时候,突然有清脆的铃声从远方传来。 “叮——叮——” 清脆的铃声,渐渐地,伴随着铃声有哭声传来。哀伤的音乐声散播着浓浓的悲凄之情,那是一首熟悉的曲子,髅大似曾相识。他的灵魂波动超出了意识的控制之外,随着那哀乐逐渐加速,骨节也微微地抖动起来。他的感知力急速增强,就好像遇到了强敌或是最让他兴奋的事情。他突然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有东西燃烧的香味儿。渐渐地,他们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长长的队伍和他们手里高举的蜡烛与铁铲。那是送葬的队伍,他们排成两排,抬着一个漆黑的棺材。 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显得格外凄凉。那些人穿着长长的黑袍,披麻戴孝,不住地哭泣。髅大内心十分震撼,仿佛曾经感受过这一切。那是标准的人类送葬仪式,他一定参加过,或许是为了什么亲密的人。但是现在,作为一个不死者,或者说是已死者,很不幸的是他并没有在临死之际好好地享受属于他的葬礼,至少他现在非常渴望拥有一份类似这样的回忆。 长长的幡旗飘摆,每个人都那么悲伤。那伤感在摇曳的烛火中得到升华,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会被那气氛传染。他们的步伐轻无声息,心情却是沉重如同被铅注满,他们默默地低着头,依次有银色的烛台和咏念着经文的僧侣,真是无以伦比的专业送葬队伍。 躺在棺材里的骷髅一定可以幸福地安眠了吧?有这样隆重的仪式,一定可以的!灵魂不会被带走,也不会强迫骨架不情愿地站起来。或许这才是所有的枯骨最好的归宿,所有的人死前一定都曾经将这个希望重复了再重复才肯咽气。那愿望在髅大的身上变得强烈,甚至让他有些妒忌,异常的迷惘。 送葬的队伍近了,从他的旁边经过,带着悲泣的声音,对他不闻不问。髅大望着每一个悲凄的面孔,被那黑色的气氛所感染,突然有一种冲动涌起。他对两边的人低下头,说了一句:“请节哀顺便!” 突然间,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扭过头来看着他。 “骷髅,是一个骷髅!” “真的,是真正的骷髅!” “是骷髅!” 所有的人都用欣喜的语气来强调这一伟大的发现,髅大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现在队伍停止了行进,所有的人都在对他围观。就连棺材盖子也突然自行打开,一个一样穿着黑袍的人坐了起来,兴奋地指着他:“哇,是骷髅!” “到底……” 几分钟后,在一个宽广的大厅里,髅大应邀躺桌子上,身体周围摆满了各种奇怪的食物,那些人亲切地给他用棉布擦洗身体,将它脚趾缝里的泥也挖干净,同时对他的骨架赞不绝口。“啧,以前一定是个美男子……瞧这骨头,亮得像是经常打蜡,还有这手指,啧,天生富贵……翻个面!” 髅大对他们的亲切表示感动,几乎想要流泪。可惜这一点他暂时无法做到,他感到无限惋惜:“死的时候有葬礼真好,一定应该在还有眼珠的时候经历这一幕。那些有葬礼的幸福的人一定会在棺材里感动得流泪,我也很想哭一次啊。” 乌鸦已经完全忘记了恐惧,现在它在桌子周围来回跳跃,嘴上叼着烤肉——至少看着像是烤肉的东西——那样子像是在跳舞,跳圆舞步。有人帮它把嘴里的食物卸下,递给它一杯红色的酒,乌鸦瞧着他,用嘴悄悄浅浅的杯子,似乎有些为难。 “哦,我真健忘,”那人突然想起了什么,拍拍自己的额头,抄起一个比较深的阔口瓶子给它当酒杯,“大嘴就要用深酒杯,来,我来帮你满上,跟随主人忠诚的乌鸦……” 乌鸦一瓶酒下肚,脚步更加细腻,在桌子上动摇西晃。周围的人不住鼓掌,继续给它倒酒。髅大看得很入神,问道:“你们怎么不吃?” “啊?”那人回答,“其实我们都死啦,用不着吃东西。再说这些是祭品,只有参加葬礼的主角,像您和您的仆人才能吃。” “哦,你们也是死人?”髅大惊异地说,“难怪见到你们我觉得有些亲切。不过我也没有肠胃,这些东西恐怕……”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食物大多数时候只是摆设,我们只是各有所需——不过葬礼就是要有这些。”那人指挥着,“快,把新衣服拿来!” 于是有人七手八脚将一套合适的衣服,那几乎是国王也配穿戴的衬衫和黑色长外套,一件一件给他穿上,并且仔细地将衣服的皱褶拉平。那扣子是金的,丝线发着银光,他们将髅大抬起来,放入一个华美的棺木。 一个年迈的长者走了过来,似乎是作为葬礼的主持人问道:“最尊贵的死者,您觉得还舒适吗?” 髅大点点头,主持人便严肃地说:“那么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了,为了葬礼的正规性,死者就要像个死者,沉默寡言是死者的美德。” 髅大点点头记住了,人们给他戴了一顶金子王冠,上面有老大一颗钻石,沉甸甸的,髅大用躺着的姿势也知道那是纯金的。还有靴子,那是真正的骑士皮靴!髅大感激涕零,那些人还给他带上两枚大戒指。 “左手金右手银,来把宝石项链放在边上。”主持人用手掩面,激动得泣不成声,“哦,好久没有过这么正式的葬礼了,快,把最好的都拿来,要体面得像个国王!” 有人轻轻地将髅大的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突然发现他的腰侧系着一把小金剑。“赞美全能的神!赞美风暴之眼!这是一位真正的国王骑士!莱特尼斯捍卫光明的骑士!” “太感动了!”周围所有的人一起泣不成声,“伟大的骑士终难免一死,哦,真是伤感的时刻……” “这标志骑士身价的物品一定要荣耀地摆在这里。”主持人再次赞美了全能的神,亲自把小金剑斜挂在身体正面,“还有手里,骑士的葬礼怎么能没有宝剑!快,我们也不要吝惜,拿把最好的剑来回报死者给我们的慷慨微笑!” 那是一把很漂亮的剑,主持人将剑递到髅大手里,让他扶着剑柄,剑身平放在他的身上。那剑保养得非常好,剑身像镜子一样闪亮。髅大忍不住摸摸光滑的剑柄,很想坐起来好好看看,但是周围的人制止了他。 “衣服会打皱,死人就要一动不动躺在棺材里。”他们将衣角最后整理了一番,说着“真是完美无缺”,最后将乌鸦丢了进来,放在髅大旁边。乌鸦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打着酒咯,小爪尖微微抽搐,撅着屁股用翅膀抱住髅大的肩头。 这亲密的一幕让周围的人再次感动莫名:“完美!还有自愿随主人一起到地下的忠实伴侣,这才是幸福的真谛!愿全能的神保佑他们安息!” “上路!” 随着轻微的声响,烛火的光在风中摇曳不肯熄灭,喧闹中止了,只有乌鸦兀自扭动着,发出酒后满足的呢喃,夹杂着一两个饱嗝。 第十二章 视野 岁月啊,恒星,歌颂希冀的紫荆花。 夜幕是如忠实,像美丽的伴侣在每一个约定的时刻飘然而至。在永恒的达克尼斯,最适合下葬的时刻,死人是时候考虑未来,来不及想的,还有那些想得到的。有些人在不经意间积累起大量财富,有些人则追寻生命和力量。活生生的人想死去,死去的人则想安眠。也曾经将鲜红的血浆涂抹在骨骼上,用空洞的鼻嗅取生命的发源地,但到了最后,一块土地和宁静的气氛就足以让髅大放弃一切。 髅大静静地躺在棺木当中,不需要鲜血浸润,不需要知道何时起来,从来不曾有过的轻松。从殿堂到路途,从房舍之间到广阔的安眠之地,步履之间仿佛置身摇篮之中。髅大聆听着,不知道是否就应当这样聆听。 或许这便是普及天下的幸福吧,胆小也好,骨质疏松,腰不好也罢,都会有此时刻。还有乌鸦,在那一刻任何人都想带走自己能带走的,然而最幸福的莫过于有个忠实伴侣相随,一起聆听着人间最后的声响,然后不再寂寞。 歌声,哭声,铃声,风声,还有大义凛然的斥责。 “让路!给至高无上的死者让路!”主持人斥责着节目表里负责拦路抢劫的人,而后者立刻换成谦卑的忏悔姿态让出路途,匍匐在两侧。那通往安眠之地的一程又一程也会有坎坷,交给送行的人们好了,只要安然躺在棺木当中,就可以到达永恒的场所。髅大重新感受着死亡的惊奇,充满了兴奋和期待。 乌鸦翻了个身,嘴里喷出比死了更糟糕的空气,伸出一只脚翘向天空,**着,**着,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在髅大脸上放了个屁。髅大倒也无暇分辨那些空气,他聆听着外面的歌声,充满悲泣和真挚的怀念。荒野也在哭泣,为了生命陨落的一刻表示哀悼。 美,那一定是一种美,最富有感染力的美。 听那些发自内心的悲伤声音就知道躺着的人是多么值得怀念,何况那手持诗篇的人毫无保留地颂扬。“啊,罗德兰,美丽的罗德兰的山川,我们在此埋葬我们的朋友,伟大的罗德兰骑士,那用手中的宝剑和仁慈的心善待真神和他的邻居的人。” 髅大不太听得懂:“罗德兰骑士?是在说我吗?”他很想翻身而起,告诉大家:“我叫髅大。”不过想到那些关于不能出声的严正叮咛,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是所有的死人都能接受冒领的荣耀,下次一定告诉他们我是慕尼黑的髅大,掐死过好几个黑暗牧师的髅大。” 仪式继续,凭着发光的经典起誓,所有的人都在落泪。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缅怀髅大的逝去,依次在棺柩前道来: “这是我的邻居,他从来不欠我一分钱,即便欠了也立刻归还,附着利息。哦,我的好人儿。” “他是个伟人,不惧怕任何东西,不惧怕光明,也不惧怕黑暗。他不惧怕死亡,但是天晓得他为何惧怕活着。” “我还能说什么?呜……他已经死了,不在了,说什么都晚了,他已经听不见了!” 髅大大声回答:“我在听,我在听!” “但是我还是不得不说上几句,我仿佛听到他在那棺木中回答,他在听,他一定在听,既然如此我要告诉他,你放心地去吧!哇……” “节哀顺便,节哀顺便吧好邻居!”他们统统被那单纯直接的情怀所感染,葬礼立刻达到了新的高潮。有人从远方赶来,髅大能听到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哭喊着:“等一等!还有我!”随即是有人扑倒在棺材盖子上号啕大哭的声音,“你们把我一起埋葬吧!” 主持人大喜:“所请照准!哦,不,不行,我们不能开这个先例,以往没听说过……”他们体会着那前所未有的感触,已经分不清悲伤还是快乐,“这才是完美的葬礼!我们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把他拉开,把他拉开,不许插队!” 然后哀悼继续,有人呜咽着说:“你死了,你死了,我简直无法相信,那是天空的星辰陨落,是最亮的一颗陨落,我从此不再仰望夜空。”他大声喊叫,“即便是我的狗在他的领土随便吠叫便溺,他也从未发过一次火,到那里去去找这样善良的人,善良,闪亮;闪亮,善良的灵魂!” 他抱头痛哭,还想再说,但是似乎发言时间有限,他被人拉到到面,髅大犹能听到他不甘的声音:“我还有话要说!我爱你啊!” “他是个勇敢的人,和黑暗抗争,”新的悼念者怀着沉重的心情说出了髅大的生平,“他就像是神的代言人,和火龙搏斗,打倒暴君,没有取走一块钱——是我们瓜分了那些钱——所以我们大家真正崇拜他,崇拜他纯洁的灵魂胜过力量。我们怀着负罪的情感来悼念他,总有一天我们会将那些钱还给他的子孙,或者花在罗德兰的土地上!” “这便是对他最好的缅怀!”主持人表示理解,洒泪道,“下一个。” 一个清脆的女音传来:“他是个好人。他冒着生命危险从那遥远的塔里,从恶魔的手中冒着生命危险去拯救一位落难的公主——作为最好的见证我得说,我就是那位公主,虽然我没有办法报答他,或许我长得不和他的意,但是哪个骑士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不美的公主!除了这个高尚的人,我,我……”声音嘶哑了,“我但愿能报答他!” 公主掩面而去了,哀悼者一位接着一位,全部沉浸在痛失髅大的气氛中。他们是髅大的亲友邻居、教父教友、叔伯兄弟、情人恋人乃至仆从,他们舌绽莲花道出了为人处世的范本——髅大因此获益匪浅,他们眼中噙着热泪最后在棺木前走过,和他们最爱最尊敬的罗德兰骑士告别,每个人都至少抽泣了三次,爱死了这悲伤的气氛。 “受不了了,”主持人已经涕泪横流,“我们再也难以承受这种痛,就让他带着我们的爱去,凭着伟大的光芒之神对世界的爱,安息吧,远离尘世的喧嚣,永不烦恼……合上棺盖!” 于是沉重的棺盖缓缓合拢,如同安眠者瞑目的瞬间,不再有光线从眼窝中穿进来,重获眼皮一样的安详。泥土散落在上面,喧嚣散去了,宁静接踵而来,感知无限深远地扩散,和土壤的气息同步。风的声音总是那么凄凉,似乎现在是唯一还在和他交流的伙伴。从下面传来水流和根系的脉动,一切都那么清晰。 “这就等同于我出生前的时刻,不,是我期待的永不再烦恼的时刻。”髅大的意识淡薄了,他心满意足,沉沉睡去。他的周围不再是会腐臭的血浆,身体下面铺着舒适的垫子,他一辈子都没有享受过的温床。他的牙齿里面有茶叶的清香,身上穿着锦衣华服,头顶王冠。 不会有黑暗牧师再来骚扰他,有阿米亥来逼他做这做那,他也不在乎身体是否枯干,他可以在那种煎熬中安然入睡。 一切都那么完美。 黑暗,宁静,安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髅大醒来了,他发现自己无法永远沉浸在那无意识的世界当中。难道有入睡的时刻就一定会有醒来的瞬间?是那地下的水流太过勤勉,根系的呼吸就像同床密友的呼噜声让人烦恼。天花板为何这么低?先前并没有觉得不好。 髅大耐心让自己平静,但是时间过得越久,他就越讨厌这里的狭窄,局促。他翻了个身,但是无法抬腿,这让他感到失落,他突然觉得活着也很好。“为何我会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死人?在达克尼斯我就是活的,我干吗还要安眠?” 一个声音突然造访了他:“为何不肯入睡?那是你的七情六欲困扰着你,可怜的死者,无法安息的亡灵,让我来帮助你吧。” 髅大寻找着声音的来源,那声音似乎来自四面八方,然后眼睛睁开了,棺材的四周不知何时渐渐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眼睛,眨动着,然后一起缓缓地合拢了,让髅大在此回到彻底的黑暗中。髅大听到柔和的声音:“睡吧,睡吧,永远不要醒来,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痛苦消失了,把你的灵魂交给我……” 髅大顿时不再烦躁,随着那些眼睛合拢,他的意识再次困乏,视线模糊了,一切都不再吵闹,他坠入了沉沉的安眠当中。 “啊!” 又不知过了多久,惊叫和挣扎惊醒了髅大,乌鸦醒了,疯狂地用嘴敲击四周,大口吞咽着空气,然后在髅大的骨骼上抽搐。刚刚喝了美酒,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埋了,而空气已经开始窒息。 “你为什么翻白眼?”髅大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只得到充血的白眼,而且那白眼球鼓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髅大的念头飞速在空荡的头壳里旋转,突然觉得应该立刻出去。 乌鸦口吐白沫,髅大不再犹豫,四肢用力撑住棺盖,想要将棺盖掀开。棺盖在他的力量下掀起了一条缝,土便扑簌簌地落进一些来。髅大稍微挺直身体以便发力,那曾经让他昏睡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 “为什么又醒了?你不乖。你还有什么可以牵挂?”又是一大堆眼睛出现在面前,眨动着,那声音说,“睡吧,和你的小伙伴一起睡吧,永远也不要醒来。你不是骷髅吗?骷髅就应该被埋葬,这个世界的居民都应该被埋葬。” 髅大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那声音不住地诱惑他:“睡吧,合上你的眼睛睡吧!” “我没有眼皮,合眼是无稽之谈。我觉得我还活着,也许我压根就不需要睡觉。”髅大不再理会那声音,用力掀动棺盖。那棺盖被他推开,松动的土壤便流了进来,瞬间将他掩埋。 “所以对待无知的死人光靠说是没有用的。”那声音无可奈何地说着,“为何非要破坏那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眠之地。” 髅大不理他,只是努力从松软的土壤中站起来。对于阿米亥军团来说,钻进土里或者是从土里站起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随着土壤翻动,髅大的一只手先破土而出,随即是乌鸦。髅大伸手将乌鸦丢到坑外,拎着王冠和长剑,挣扎着从土里钻了出来,仔细地抖落衣服上的泥土。 那些眼睛就散步在他周围的空气中,惊诧地喊叫:“为什么你不肯睡觉?你应该躺下来,你应该安眠!” “闭嘴!你知道什么?死人想安眠也是不可能!”髅大发出威胁的低吼声,用那把剑挥来挥去,那些眼睛便发出诡异的尖叫声带着绿光飞走了。 乌鸦兀自躺在地上抽筋,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仍然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人活埋。髅大坐在土堆上,呆呆地望着那一大片坟地,每个土堆里是不是都有灵魂在沉睡着?他们是不是都很幸福地安眠?髅大沉思,他已经死过,活过,躺下过,被活埋过,有机会听到人们为他落泪,那就足够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良久,风吹拂着髅大体面的黑色外套。髅大踏着靴子,就像一个真正的国王一样头顶王冠站了起来。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困惑两次,髅大确认自己已经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他带上乌鸦,依旧朝着村子里面走去。似乎已经完全过了一天,送葬的钟声又响起来了,悲伤的呜咽声延着石板路传来,依稀可以见到领路的人手里举着的灯火。八成这里天天都有葬礼! 髅大站在路边给队伍让出地方,队伍里的人似乎对他的出现并不感到惊讶,或者说他们沉浸在神圣的葬礼仪式中,任何事情都可以不管不顾。一群哭喊着的人追赶在队伍后面,髅大跟上他们,他们就分了一块手帕给髅大。 髅大问:“谁死了?” “嘘,路上不要交谈。”那人回答,“是洗染匠七岁的可爱儿子乔。” 话音刚落,棺盖倾起一角,一个五花大绑的侏儒从棺材里坐了起来,呜呜乱叫,头上肿了老大一块。护驾的人哭喊着:“烦恼退散吧!”一棍打在侏儒头上,侏儒登时昏倒,又躺回棺材里。队伍毫无停滞地行进,每个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髅大混在他们当中,学习哭天抹泪。他没有眼泪可流,不免看上去有些不诚恳。旁边的人看了他一样,给他做示范,以手掩面弥补眼泪的不足,一面跌跌撞撞发声:“我的天啦……呜呜……” 髅大好生感激,努力模仿着,一起哭天抢地。队伍的气氛不断高涨,从周围的手势,眼神,声调,髅大再次感到那种共鸣,那种悲愤莫名的情绪。那情绪自发地在他的胸膛中扩散,让他的眼眶周围有些肿胀感,最要命的是鼻孔发酸。髅大偷偷观察旁边的人,他们的眼泪都汹涌地沿着面颊下落,唯独自己做不到。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落伍,他用手指在面颊划过,用寒气凝出了两道泪痕。如果不是目的地已经到达,他还会哭得更加杰出。 现在是光荣下葬的时刻,大家都围在“死者”周围,最后瞻仰遗容。主持人大声呼号:“多么悲痛的时刻,受诅咒的季节!我们甚至没有一束鲜花可以送给我们可爱的孩子!” 髅大已经习惯他们乱加的种种身份,尽管那是个侏儒不是孩子,既不可爱想必也和洗染匠无关,不过,那并不妨碍神圣的葬礼进行。尽管他也还未断气,反正他不动就行。髅大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很强,熏香从骨骼的孔隙中被吸收进来,髅大有些昏昏然,对葬礼的神圣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开始吧,愿神眷顾我们可怜的孩子!”主持人哭道,“尽管他很顽皮——那顽皮要了他的命,但他还是个可爱的孩子,噢,天哪,他就要离开我们!” 第二个人跟上去和遗体告别,也已经泣不成声:“该死的,该死的马,为什么脾气如此恶劣,应该多给它几鞭。天啦,乔只是想拉一下它的尾巴,看看它有何反应!好奇心有错么?没有!天啊,我们可爱的乔……哦,我悲伤得都已经想不起来他有多么可爱……” 这番话鼓励了接下来的人,那人扑倒在棺木旁,拉扯着衣衫喊着侏儒的名字:“乔!乔!你看看我啊!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侏儒长吸一口气悠悠醒转,那人愣了一下,拎起侏儒的头狠狠撞击棺壁,哭号道:“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 侏儒从鼻孔里发出就要断气的声音软绵绵倒回棺材里去,那人继续表示哀恸:“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啊!你倒是再看我一眼啊?” 周围的人将他搀扶着带离了棺木:“节哀顺便,节哀顺便,您这样会让死者不安的!” 主持人抹着眼泪:“悲剧,这是真正的悲剧!” 下面的人更加激动:“可怜的乔,我早就告诉过你啊……不要到屋顶上去!结果,结果……”那人抽泣着就要说不出话来,突然揪住旁边的人,“我早就告诉你要经常修补屋顶!” “刚才不是说是被马踢死的吗?”髅大望着人们再次将过于激动的一方分开,主持人说:“节哀顺便,我再次提醒大家注意控制情绪,是仁慈的神带走了乔,大家应该祝福他,告诉他我们的怀念之情。” 于是大家纷纷说:“乔,我们会想念你的。” 髅大猜想他们的神是一个很倒霉的专门背黑锅的人。不管怎么说,乔被马踢,从屋顶跌落,被狼群撕裂,因为吃了太多黄豆面而抢救不及,掉进染缸遇溺身亡,那些都是神让干的,唯一正确的是在此哀痛的人们。 轮到他了,髅大高举乌鸦:“乔,看看我为你带来了什么,你听听这熟悉的声音!” 乌鸦:“汪汪!” 髅大:“喔,你的爱犬也几乎难以承受你的离去——放心吧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它,你是个好主人,虽然你从来没有喂过他,但是我们……我们……再见了乔!” 既然是临别的爱抚就不妨重一点儿,髅大按照大多数人的爱好打了侏儒的头,这一下几乎让死者回到现世。主持人及时宣布:“盖上棺盖!”于是他们七手八脚地将棺材放落坑中,埋平土壤。髅大也用双手捧了一把土盖在上面,算是经历了全套的送葬仪式。 那侏儒不知道会不会满意在地下沉睡的生活?没有烦恼,没有痛苦的安眠。髅大猜想那些眼睛会帮助侏儒进入状况,多半那侏儒是没办法自己再爬出来了。髅大真心替乔哀悼,把视线从那新坟上挪开,发现人们的注意力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他的身上。 “骷髅!骷髅爬出来了!” “太好了!”他们说着,拥抱髅大。 髅大问道:“你们不生气吗?” “哪儿的话,我们巴不得你经常爬出来。”他们说,“这样我们就可以再埋一次!” 于是他们回到大厅里去继续欢乐,有人拿着一个背包,从里面抖出若干物品和银两道:“看啊,这是可怜的乔留给我们的!”大家便一起又哀痛了一番,然后讨论第二天如何再次把髅大埋葬。 髅大说道:“你们的葬礼我很满意,不过我赶紧离开。告诉我,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为首的老者回答,“我们至少已经有五千年没有离开过这里,外面的世界我们一无所知,而且现在对你来说也已经不重要了。你只要想着如何安稳地睡觉就好啦!不过我们还是希望你能经常爬出来……” “为什么?”髅大不太理解,虽然悲伤的气氛很迷人,富于传染,但是做似乎没有任何好处。髅大迷惑地问道:“为什么要安眠呢?我到现在才发现,我根本就不需要。” “罗嗦!”老者说,“这里的一切都应该被埋葬,死人就应该埋在土里安眠,那才是你们的幸福。” “那么为什么你们不埋葬自己呢?” “哦,这才是我们的伟大之处!” “我也想像你们一样伟大,要不让我加入你们吧。” “加入?这个,也好啊。”老者愁眉苦脸,说话语无伦次,“不过不行。其实——我们已经忘了为什么了,我们只记得我们还不能去安眠,直到完成什么任务——好像就是要呆在这里,反正尽量把这个大陆的一切埋葬都是了。” “听起来就好像你们来自另一个世界?” 似乎触动了什么,老者突然惊觉,仔细看了髅大两眼:“你很特别,真的很特别!”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攥着拳头,心里在进行痛苦的挣扎。最后他想通了:“好吧,把我们那个最好的白玉的棺材也给你用……” “不要棺材!”髅大失去耐心激动起来,发出粗糙的吼叫声说,“我不想睡觉了!我得离开!” 顿时所有的人眼光都不一样了,他们注视着髅大,用一种难以理解的复杂神情。大厅里寂静了半晌,然后所有的人都变得恶狠狠。一个女孩唾骂着:“他说不想得到安眠!”人们议论纷纷:“死人不睡觉,骷髅也不安分,万恶的达克尼斯,早该被埋葬的土地!” 他们拿着绳索和木棒向髅大逼近,还有几个人给乌鸦敬酒,狞笑着:“喝吧,喝吧!” “不!”乌鸦理智地摇头拒绝了,然后迈开小短腿开始逃窜。 髅大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面前的人一棍向他打来,他大吼一声用爪子捏向对方的喉咙,却捏了一空,与此同时头顶重重挨了一棍。若是旁人一定会立刻昏倒,但是髅大毫不在乎。当他意识到这些人其实不过是没有实体的幽灵而已,那些人已经一拥而上,拉扯着他的肋条想要将他推倒,髅大一声咆哮抡起手臂,那些就像是水中的倒影一样被打碎了。 狞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破碎的人形们渐渐合拢,他们前仆后继,将绳子套在髅大头上,髅大将眼前的人挥去,绳子却已经在脖子上勒紧。髅大怒吼着用手拉扯绳套,那绳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拉扯不断。幽灵们聚集在一起,喊着号子一起拉扯,力量越来越大,髅大争不过而向前跌倒。 “将他捆起来!”那些人七手八脚将髅大裹成了粽子,为首那老者“嘿嘿”笑道:“不要担心,睡不着的问题,伟大的风暴之眼自然会帮你解决的。” “那些眼珠?”髅大用力想要挣脱绳索,突然感到胸口在发热,渐渐变成一种有烈焰在胸中燃烧的感觉。一个巨大的火球突然从他的胸腔里炸裂开来,衣物和绳索在瞬间成了燃烧的灰烬,火焰喷洒在大厅里的每一处。那些幽灵们惊叫着四下散开,不少人被突如其来的热浪推得撞在墙壁上。 髅大从火焰中站起,浑身都在燃烧,一只火鸟就站在他的肩膀上,鸣叫了一声,瞬间又变为红宝石消失不见。四周的湿气产生了刺鼻的黑烟,髅大的眼眶中崩射出耀眼的红光,那些粘在它身上的衣衫碎片和化掉的蜂蜡滴落在地上,如同火雨被挥落下来。乌鸦的尾巴粘到火星,一面惨叫一面没头地撞过来。髅大用手一捏,那火焰“噗”的一声熄灭了,从乌鸦的尾巴上升起一柱白烟。 那些幽灵呆呆地望着,并没有受到伤害。他们既不恐惧也不生气,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髅大。随着渐渐变得柔和的目光,一种更加强烈的亲切感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让髅大震撼不已。 “我们是同类。”那为首的老者惊奇地说,“我们过去在干什么?好像都忘记了。” 他们似乎做了一场很荒唐的梦刚刚醒来,心有余悸,相互对视着。最后他们渐渐想起来了:“唔,对了,我们在保卫风暴之眼,从最初的人开始到现在都快有一万年了,我们还得继续保护下去。”然后他们将目光投到髅大的身上,眼中闪烁着亮光,似乎看到了希望。 “对,是骷髅!”他们惊喜地说,“是骨头架子!”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髅大更加确认那种亲切,虽然他们仍然可能想把他埋掉,但是现在那种感觉更加清晰了。髅大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在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随后,他看到了金光一闪,一闪接着一闪,连成了一片。 是骑士金剑。 他们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和他所持的剑一样的黄金小剑,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神情。髅大仔细观看,那剑身上镌刻的字迹稍有不同,有的是“皇冠骑士”,有的是“百合骑士”,有的是和他一样的“国王骑士”,有“玫瑰骑士”和“天蓝骑士”,还有的人手里不是金剑,而是一面徽章,隐约有光芒万丈的图案。 “我们竟然都忘了。”为首的老者叹息道,“是因为年代太久远了吗?我们竟然只记得埋葬这个世界的一切,直到有一天连自己也重新埋葬。”他的眼睛直盯着髅大,“但愿你是我们一直在等待的人。告诉我,骷髅骑士,你的名字是什么?隶属于哪位勇猛的王麾下?是在哪次战斗中牺牲的?” “我不知道。”髅大因为自己的无知而退了一步,“或许时常会有许多梦幻,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生来就是一个骷髅,在这之前的一切我几乎一无所知。” “那么光芒始终眷顾着你。”老者说道,“没有人生来是一个骷髅,即便热血抛洒在异乡,灵魂迷失在不知名的角落,那光芒也必将藏在心底。” “心底?”髅大低头看看自己的肋骨,那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心底,只有风穿过。 他的样子看似什么都懂,却又在为一些常规和伦常的问题深深困扰着。那样子落在老者的眼里,老者便深深地叹息了。但是在这达克尼斯大陆,既然死人和活人没有分别,谁又知道一个问题是幼稚还是深奥? “你身上有着和风暴之眼非常相似的气息,我们信任你。跟我们来吧,一切都会明白的。”老者转身飘出了大厅,所有的人都跟随着他前往一个黑色的祭坛。 髅大和乌鸦小心翼翼跟在他们身后,那祭坛上画着一个巨大的绿色眼睛,就像是一个诡异的山丘。他们沿着侧面的石阶缓缓走了上去,聚集在祭坛的顶端。髅大突然发现祭坛的另一面是一片嫩绿,五颜六色的鲜花零星点缀着细草,柔和如同雨后的润泽。那冲击如同梦境一般扑面而来,在那分界线上,睁眼和闭眼已经不再有分别,因为梦境和现实不再有分别。 凝望着,渐渐便已经置身在其中。 雾气蔼蔼从那色彩的世界中蔓延开来,漫过高高的祭坛,洗清了髅大眼中的血红色,去除了血的遮色板。髅大注意到的时候,已经置身在那一大片芳草地中,用疑惑的神情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他回过头,人都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无限伸展的原野中央,不管向哪个方向奔跑都将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他怀疑自己已经分不清方向,所以朝着鲜红的彤日跑了几步。嫩草在他白骨嶙峋的脚掌下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几只从未见过的美丽蝴蝶上下摇摆着宽大的翅膀飞起来,围着他转了几圈,然后朝着蓝蓝的天空飞去了。 “怎么会?”髅大用手指头伸进两个眼窝里搅动了一番,确定骨头内部没有沾上什么东西。就是他感觉最好的时候,他也没有将色彩看得如此清晰,或者说,在这个达克尼斯大陆根本就没有几个地方有这样明快的景色,除了在那梦境中。 是在做梦么?或者这才是想要追求的?不管是什么都好,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这景色是真的,那些蜂为什么不出来追逐娇艳的花朵? 髅大陷入思索当中,漫无目的向前走。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整齐的蜘蛛网挂在草丛里,一只带着花纹的小小蜘蛛悬挂在网中央。一只大翅膀的蝴蝶飞过来,突然落进了网中。蝴蝶挣动,整张网子都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小蜘蛛赶紧向蝴蝶爬去,但是蝴蝶太大了,突然挣破了蛛网飞去。 髅大呆呆地望着,突然伸手抓住一只蝴蝶放到了那残破的网上。那小蜘蛛几乎还没有思想准备来接受这份大礼,慌慌张张吊在一根柔弱的丝线上荡来荡去。但是生存的残酷条件让它没有时间害怕,它尽快爬了过来,一点儿一点儿将蝴蝶裹得结结实实,用有毒的凸出牙齿让蝴蝶不再挣扎。当它靠近髅大的手指,它似乎不用考虑就在上面咬了一口,确定自己没有危险后才继续修补破碎的网。 髅大松开手指,那小小的蜘蛛当然对他造不成什么伤害,他甚至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就在他松手的瞬间,周围的景物开始飞速地旋转,就像是一阵旋风摧毁了世界,而他就在风暴的中央。那些嫩绿的景色连带蛛网都没头没脑地挤压过来,一股强大的吸力让他连同整个世界不停地向下坠,视野一片漆黑。 许久之后,髅大才能够分辨周围的景物。血骷髅生于黑暗,但是此刻的黑暗如同迷雾一般萦绕着他,髅大能够分辨出脚下滑腻腻的苔藓已经很勉强。那些苔藓受到刺激发出了微弱的光,却吝啬地不肯照亮四周。他轻轻地挪动,被踩踏的苔藓分泌出了发亮的汁液,地面便留下鲜明的足迹,或者说爪痕。 髅大很少注意自己的足迹,但是此刻那足印在黑暗中烨烨生辉,髅大不得不多看两眼。那是毫无遮掩的足弓踩在地上留下的形状,没有任何附着物,就像是刻意强调他和有血有肉的人是多么不同。 “那就是你么?”一个声音从黑暗的地方传来,带着愤恨和憎恶的语气,“若人类的美和情感都是附着物,那么你就毫无判断力可言。” 第十三章 残杀 若是没有做过梦,就不会质疑,也不曾认真地质问过自己看到的一切。 髅大深深地被那景象所困绕,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分不清的时候多了,问题是,现在他搞不清楚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活着是一场梦,在梦中才是赤裸裸的自己。” 说话的是一只巨大的眼珠,既然骷髅可以说话,眼珠也没有什么不能,髅大并不惊奇。似乎能够知道他的想法,那眼皮睁开的时候,绿色的光从缝隙渗透到整个世界,整个世界于是都被那眼珠所窥视。那惨绿的目光脉脉照在髅大的肋骨之间,穿过去,毫无阻隔,在地上留下拖长的栅栏一般的平面图。 髅大寻思着它的话,回答道:“我从来都是如此赤裸。”继而他不禁为眼珠的巨大而惊讶,“我的同伴见到你一定很开心,它特喜欢眼珠。” “坦诚不是错,”那巨大的眼珠说,“我得承认没有另一种生物比你看上去赤裸,赤裸得残酷。”那声音听上去渐渐偏向愤怒,质问随之而来,“告诉我,达克尼斯的黑暗笼罩了你么?骑士的尸骨未寒,他的灵魂便已经急着堕落了么?美丽的信仰已经到了在黑暗中迷失的地步了么?” 髅大对他没由来的叱责感到气愤:“你说的是什么鬼话,不太听得懂。” 眼珠进一步用高尚华丽的辞藻怒道:“你的勇气和正义何在?那渗透到骨髓里的莱特尼斯的光芒何在?玫瑰露珠的闪光都不足以让你分辨死后的所作所为吗?用黄金花费千年铸就的人类文明在哪里?那些骑士学府赖以自豪的文化呢?将那些还给我!” 髅大闻言低头在骨骼之间徘徊,眼珠高声喝道:“惭愧了么?” 髅大怒道:“什么文化,我没文化!不要冤枉我,去找别人要!我身上有什么,你一眼看不清么?” 眼珠顿时整个向后仰倒,颤抖着合拢眼皮,整个世界顿时一片黑暗。髅大摆摆手:“你问别人要去,我走了。” “站住!”眼珠缓缓正过来,气氛突然变得非常险恶。眼珠恶狠狠说道:“你这几根骨头的拼凑物,身上有什么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楚,将蝴蝶放落蛛网的罪更甚于说出不虔诚的话语,你还有什么要申辩的嘛?”随着它的话音落下,四周亮起了无数绿色的星,每颗星都是一个小小的眼睛在眨动。 髅大不知不觉被那些眼睛看得有些发慌,便将注意力集中在那颗巨大的眼珠身上,沉声申辩道:“喂给蜘蛛一只蝴蝶有何不妥?若没有食物,蜘蛛就会饿死。” “愚蠢的死人!”眼珠越发激动,叱责中带着辱骂,“你这不识抬举的贱骨头,丑陋的蜘蛛怎么能和蝴蝶相比!那是寄宿在净土的寄生虫,你应该杀死它,救出蝴蝶。这是我对你的考验,纵然你猝然面对时无动于衷,也该为蝴蝶的挣脱感到欢欣,因为那是美丽和正义的胜利,你怎么敢牺牲蝴蝶来填饱残忍的蜘蛛的肚皮!那不知回报的物种,不是立刻在你的手上反咬一口!” “它只是胆怯。”髅大说,“我并不担心它会咬我,我觉得它很可怜,也很可爱。” 眼珠惊道:“你在胡说什么啊?我早该知道,一个没有眼睛的骷髅是不具备判断美丑和善恶的能力!” “是那样吗?”髅大淡淡地说,“我看到就觉得很美。也许我们看到的颜色不同,但是依旧可以看到美。你见过巨大如同房舍的蜘蛛吗?我曾经和它们做伴,分享同样被奴役的悲哀。虽然它们不是很聪明,也许我们也不聪明,但是一个小小的东西,将来会成为那样巨大的存在,我想到就觉得应该帮它一把。”髅大直盯着那眼睛怒喝:“它那样努力地结出了让人惊奇的网,那网织得不好吗?” “快住口,可悲的骨架,我不怪你,因为你有眼无珠,”眼珠说道,“我本想帮你一把才带你来我的世界看一看,告诉你什么是美丽。我要永远呆在这里,你走吧,我可不想和你一起离开。” 髅大奇道:“为何你要和我一起离开?我也并不喜欢你。作为坟墓这里是很好,你就呆在这里吧,我要走了。” “离去?”眼珠冷笑道,“我一直等着其它的部分来找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和我聚集到一起,我怎么可能放你走。所有的力量都将归我所有,你就在这里沉睡吧!” 髅大心中一惊:“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 眼珠狡猾地说道:“你就是你,是这个世界应该被埋葬的一部分!”它随即飘到了空中,从瞳孔中发出一道绿色的光向髅大射来。那绿色的光在空中以难以揣摩的角度弯曲着,比闪电更加迅速,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髅大的身躯。 一声惨叫,髅大的身体麻木了。他直挺挺倒在地上,浑身的骨头都在相互撞击着,牙齿也发出咯咯的声响。那是前所未有的伤害,有力也使不出,髅大出生至今从来没有如此痛苦的时刻。仅有的水分也被蒸干,从骨头的关节处冒出丝丝缕缕的水蒸气,手肘和手腕不由自主地抽搐,弯曲成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姿势。 “痛苦吧?活着是一种痛,所以安眠吧,忘记一切。”眼珠在空中晃动着,说着充满诱惑的话语,“我是安眠之神,新的净土缔造者。新生的灵魂,让出承载你的骸骨吧,没有烦恼没有恐惧地睡去,直到世界的末日都不再有痛苦。而我将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将极乐净土布满整个大陆,直到有一天所有的人都可以在梦中快乐地沉睡,世界上的一切争斗和罪孽也都一起消失,魔神也都不会再有争斗的理由。” 髅大痛苦地扬起头,却并不是有意识的动作。他的头颅内乱作一团,灵魂和寄生虫一起休克,他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但是一个念头默默地支撑着他,牢牢地将灵魂固定在骨架上——那是他仅有的财产,他比任何生物都要重视的财产。 骷髅一无所有,但是竟然会遭遇杀身之祸,被人抢劫。 眼珠焦急地围绕着他旋转,不断用那绿色的光线袭击他。“昏倒吧,意识淡薄吧,去那虚无的世界吧,永远沉睡吧!把你的所有给我!” “噢,你到底想要什么!”髅大发出干渴的吼叫声,眼窝中渐渐变得血红。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发狂了,纵使没有意识,血骷髅也要保护自己,他疯狂地将手指插进地面,只为了不再抽搐。然后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膝盖左右摇摆,就像一个扯线的木偶一样晃来晃去,垂着手臂,对着天空怒吼。 眼珠瞬间眨了两下,瞳孔开始收缩,似乎在聚集巨大的能量。髅大怒吼着纵身一跃,一抓插向瞳孔正中。眼珠轻轻向上飘移,髅大便抓了一空。像所有受伤的野兽落到地上,髅大躬着腰勉强站立,从每个骨头的孔隙中发出沉重到不堪负荷的喘息声。 眼珠喝道:“比一切火焰更加炽热,无限猛烈的终极奥义,死吧,爱的眼神!” 那巨大的瞳孔里发出了红色的光,一瞬间髅大的每一根肋骨都好像被人拉住剧烈地摇晃,胸腔向前敞开,压不跨的腿骨此刻融化一般跪倒,头颅不能自己地望着天。然后,那眼珠一眨,眼皮合拢的瞬间髅大便和所有被抛弃的人一样绝望地倒在地上。 “爱是无敌的,爱是唯一正义。”眼球发出得意的笑声,随即变得懊丧,“为什么你还不放弃!没有见过这么固执的灵魂,那个骨头架子那么好吗?只有我才需要,放弃吧,我用整个净土世界和你交换。” 髅大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躺倒在地上,用钢铁一般的意志维系着灵魂和骨架牢不可破的关系。那在骨骼上新生的灵魂竟是如此坚强,就连缔造者也会大惊失色。渐渐地,他的意识恢复了,洁白的指骨如何花瓣一样聚合又散开,一股强大的力量从灵魂深处最幽暗的地方澎湃而来。 究竟是什么?髅大不太清楚,他仍没有时间思考,他在惊愕的眼光注视下爬了起来,浑身散发着黑色的死亡气焰。他似乎非常寒冷,他抱拢双臂,剧烈地抖动着,然后他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咆哮,龙的咆哮。 一瞬间,眼珠看到一条巨大的黑龙的影子在髅大千疮百孔的背影中升起。 ※※※ 黑龙的子宫枯萎了。 新安置的血池里,髅大诞生的那具子宫枯萎了,如同落叶般衰败枯萎,发出腐臭。然后是一个连锁反应,所有的黑龙子宫都死去了,一具接着一具,粗大的血管因为腐烂而断裂开来,黑色的血从血管里流出来,玷污了整个血池。空中传来尖锐的哀嚎,黑色的光吞噬着不及逃避的灵魂,巨大的封印在血池中搅起漩涡,让血液浪涛一样翻腾,然后散去了。 “发生了什么?” 淘换者惊惶地扶着墙壁,黑暗牧师们在突如其来的风暴中东倒西歪,恐惧得不能说话。四周渐渐安静下来,比死亡还要深沉的寂静,没有回答的不安在心中扩散。淘换者豁然回身,原野上十几万骷髅士兵安静地躺在原地,没有移动,没有梦话或是任何声响,方才惊天动地的声音都和他们无关。 淘换者[d21]突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这个些骨头,那种突如其来的陌生感让他大吃一惊,他怔怔地看着那生活了不知道多少世代的不死的原野,突然,那些骨头都很陌生,似乎都已经不属于他。 脚步声传来,阿米亥面无表情地走到近前,扫视着一切。淘换者稍微安心下来,一切似乎尚在掌握之中,他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从刚才就觉得不安。”阿米亥的表情依旧是那么冷漠,“但是应该不是什么坏事情。” “一定是狄兰设计的,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淘换者咬牙切齿了一番,“三天了,血骷髅还没有消息么?” 阿米亥点点头:“会有的。他们比我们更了解如何追求自己的渴望,原始的渴望。我知道每一个人的位置,他们已经散步在森林的每个区域。我能感到,力量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不断膨胀,那必是这一切发生的缘故。” 淘换者渐渐兴奋起来:“不会错的,这就是蔻蔻玛莲大人的暗示,血骷髅就是黑暗的幼虫,黑暗的茧已经成熟,伟大的她早已知悉一切,我们只需坐享其成。” 慕尼黑。 一道金光收敛在蔻蔻玛莲的手掌当中,那手掌的中心渐渐浮现出图案,和那血池里出现的一般无二,然后渐渐消失了。 “终于出现了。”狄兰站在她的旁边,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龙族的契约终于兑现,算起来也该是这一两天。” “嗯,我选中他了!真是期待,我一万年前就该诞生的孩子。”蔻蔻玛莲高兴得从喉头发出婉转的呜咽,“命运之轮终于也开始眷顾于我,蓝魔族和红魔族都将被我踩在脚下,达克尼斯最强大的国家即将形成,那名字毫无疑问将是慕尼黑。” ※※※ “发生了什么?” 望着重新站起的髅大,眼珠惊惧了。力量从何而来?有多少秘密能掩藏在那栅栏般透明的肋骨之间? 巨大的气息临近,髅大用赤裸的脚趾踩踏大地,发出愤怒的咆哮。眼珠知道髅大在瞬间已经今非昔比,光是那气魄便足以让胆小鬼落荒而逃。“哼,不愧是被选中的骨架。”眼珠狞笑起来,笼罩在一层光焰之中。无数飘飞的小眼睛突然在漆黑的夜幕中睁开,前一秒钟还是让人闷眩的死寂,一秒钟后已经是狂风大作,一个声音或者说一种可怕的强大意志力开始席卷天地之间。 “风暴,从我的背后向前进攻。”眼珠闪光了,它连续眨了几次眼,每眨一次光芒就更强一分,最后就像太阳一样散发着银白的气焰。它吟唱道:“扫荡这个世界,将一切桎梏冲垮,将黑暗从陆地上抹煞,将光明的敌人丢到大海里去,让他们的肢体四分五裂,在动荡不定中偿还他们的罪!” 言罢,飓风便从它的背后呼啸而来,那些小眼珠乘着风,发出饿鼠一般疯狂的唧唧叫声,一面从四面八方袭来。它们就像是风的精灵,用令人眩晕的速度逼近,然后随心所欲地在空气里停留,发出细小的红色或者绿色光线。而风暴毫无怜悯之心地刮着,用巨大的力量拔起树木,扫荡山岳,让一切的移动变得力不从心,就连苔藓也无法继续附着在地面上。 若是血肉生物也许根本无法呼吸吧?他们的肺也会被压碎,强大的气压让他们窒息,他们的衣服会让他们像风筝一样飞起来。 但是髅大不会,那一切已经不会发生在髅大身上。他无需再怒吼,只需顶着风前进,风暴穿过胸腔的声音就会变成他的怒吼,为他助威。他的眼中激射出强烈的红色光芒,黑色的气焰包裹着他,那些小眼珠的射线攻击打到身上就像是石牛入海没有声息。他的脚爪锐利地插进地面的岩石,顶着风向前走。骷髅有什么不好?没有廉耻的羁绊,在风中行走纯洁如同天使。 眼珠深深地恐惧了,“去死,去死啊!”它再也没有什么大道理,胡乱地发射着光线。但是髅大轻松地躲过了,他在风中沉稳地迈动步伐,不慌不忙地躲过了。那些小眼珠慌慌张张地对他进行骚扰,髅大一声怒吼,周身喷射出高压的气团,风暴无法穿透他的骨骼,就好像撞到了一度硬墙反弹开来,将那些小东西卷得尖叫着四处乱撞。 “爱的眼神!” 巨大的眼珠趁机向他发射出了一道强烈的光线,髅大的手掌向前伸出,一道黑色的气墙便凝结在面前,将那光线轻松地弹开来。他的头脑已经完全清醒,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的双掌,然后他掌心向外用手臂划了一个半圆,高高地举在头顶,就像是擎着一把巨大的剑。 “风狼,听我吩咐。”他的语气不太肯定,似乎还在苦苦回忆着,但是气流已经开始起了变化。风暴开始在他身边绕行,越转越快,渐渐以他的手掌为中心激荡开来,形成一个巨大的真空旋。然后他大吼了一声:“斩!”随着手臂挥动,那旋风分成六段弧从不同的角度劈空反击向眼珠。 “不会的!”眼珠惊叫着,风暴已经失去控制,但它仍努力争取时间用逆向气流保护自己。那些风刃穿透过来,速度和威力都有所减缓,眼珠获得了宝贵的时间进行躲避。它向下飘到地面,心有余悸地望着那些风刃发出呼啸声从头顶穿过。“可恶,纵然无法击败他,也可以将他困在这里,他虽然变得很可怕,但是并没有破坏结界和穿越次元的力量。”眼珠露出凶光,恶狠狠地说道,“胜利是属于我的!” 为了聚集力量,它习惯性地连眨了几下眼。然而只是眨眼的瞬间,它突然发现髅大来到了它的面前。 眼珠一时眼皮无措,髅大冷冷说道:“希望你还能用你的独眼来欣赏胜利。”突然便伸出手指在那巨大的瞳孔狠狠插了一下。 “哇!”眼珠发出一声惨叫,合上眼皮飞快地向后逃逸。天空裂开来,露出了达克尼斯的红月,然后,整个世界都崩溃了,外界的空气猛烈地流进来,扩大了结界的创口,让那些不牢固的地方发出可怕的脆响,像玻璃一样碎成了一块一块,最终融化在新的空气里。髅大在那翻天覆地的激荡中跌跌撞撞,等到眼前的一切恢复了平静,他发现自己又站在风暴之眼的黑色祭坛上,一边是坟场,而另一边是山壁,并没有什么绿色的乐土,也许从来就不曾有过。 “哦,您居然回来啦。”那些幽灵们似乎是有些意外,乌鸦在一边被他们五花大绑,坐在一个尺寸很完美的小棺材里努力伸长了脖子呜呜叫,差一点儿便又被当作陪葬品。为首的老者尴尬地说:“爱好一经养成是很难更改的,我们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你们的爱好还真是特别啊。”髅大将乌鸦放了出来,后者一溜烟爬到髅大的肩头朝着幽灵们疯狂地吠叫,多少显得有些狗仗人势。幽灵们毫不在乎地听着它大喊大叫,对自己的恶作剧效果相当满意,就好像在欣赏音乐。髅大面对老者说道:“那么,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老者诧异地问:“风暴之眼没有告诉你吗?它和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认识我,但是又他说胜利是属于它的,我要它用独眼去欣赏胜利,仅此而已。”髅大补充道,“我和它很说不来。” “怎么会这样?”幽灵们似乎很沮丧,“难道我们要永远呆在这里?” “大家镇定。”老者对髅大解释道,“我们是莱特尼斯光荣的骑士,王国和教会的守护者。我们临危受命,牺牲了进入天堂的机会,坠落到这黑暗的达克尼斯大陆,为了寻找并守护光芒之神普休斯在魔神战争中散落的器官。我们找到了风暴之眼,一直在寻找机会将它送回地面,但是我们实在没有办法离开这里,我们已经死了,无法将它带走。我们坚信拥有更加强大力量的圣徒一定会来,但是我们没有等到就被岁月封存了记忆。” 髅大点点头:“那么说,你们在期待一个能将风暴之眼带走的圣骑士。但是,那肯定不是我。我什么也不记得,我只是我,死过,又诞生过,所以以前的一切都和我无关。” 他张开嘴,将手指伸了进去,一只色彩斑斓的小蜘蛛顺着他的手指爬了出来。髅大将手指放到墙壁上,那小蜘蛛在他手指上狠狠咬了一口之后飞快地爬上墙壁溜走了。 老者用惊异的眼光看着他,沉思了半晌,肯定地说:“虽然你的身上充满了死亡的气息,但是心底有光。不管你是什么,我们都觉得你是我们的同类。” “同类吗?”髅大默默地想,同类,究竟什么才是同类?到底同类是用什么来划分?那些弱小而不懂得战斗的骷髅让他感到羞耻,这些幽灵则充满色彩地生活着,和他完全不同却相谈甚欢。或者……髅大再次想起了血骷髅同伴。他们为何不能像他一样开口说话?还是自己过于特别? 髅大叹了口气:“看来我最好还是离开。” “不要吧。”老者面带难色,“还是和风暴之眼再好好谈谈。” 髅大摇摇头,眼神中闪烁着炽热的光:“我想通了,我要到莱特尼斯去看看。” “你哪里也去不了。”一个巨大的声音从旷野里传来,髅大和幽灵们都吃了一惊。他们在祭坛上寻找着说话的人,但是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难以分辨发声的起点。 “在那里!”一个幽灵指向远处的坟场入口,在那大道的中央,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髅大定睛看去,那隐约是一个透光的身躯,高大而阑珊,就着月光在地上砌起了阴影的格子。 “也是骷髅?”那两个飘过去一看究竟的幽灵讶然道,“奇怪,为什么会带有和风暴之眼同样的气息?” 那骷髅周身散发着血雾,从骨骼周围蔓延开来,逐渐稀薄,和黑暗融为一体。阴森的笑声正从四周传来,那骷髅并没有张嘴,只是骨骼在微微颤动。髅大突然觉得有些眼熟,随即磕了两下踝子骨,向下面招手:“哦,这不是髅二嘛。”作为回应,那骷髅发出一声低低的吼叫,确实是髅二。 老幽灵闻声浑身一震,身形在瞬间暴涨,向下喊道:“快回来,危险!” “但是它的感觉和风暴之眼是一样的,会不会这才是我们等待的对象?” 两个幽灵正犹豫地说着,突然胸口起了漩涡,拧成纷乱的一团。他们惨叫着,有光从他们的胸膛里穿了过来,红色的光。那光从他们胸口爆开,髅二白骨嶙峋的手掌随即冒了出来,向两边搅动分开。幽灵们发出凄厉的叫声,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渐渐变成红彤彤一片,融化在血雾淡薄的光芒中,面目再也难以辨认。当他们彻底消失在髅二的手中,髅二合着口闷笑着,缓缓收拢手指,就好像他们是被那越来越亮的红色气焰所吞噬。 “髅二?你干什么?” 髅大吃惊地望着眼前的血骷髅,那感觉最初很熟悉,但是现在又突然变得陌生了。阴森的笑声不断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髅二的嘴还是没有张开过。髅大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髅二的嗓音,但是觉得那声音多少有些像风暴之眼。一股紧张的空气随风吹来,髅大突然嗅出了一股危险的气味儿,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惶恐中,他发现髅二的右眼窝里有一只眼睛,正在眨动的眼睛! “怕了么?哈哈哈!”那声音在四周缥缈着,渐渐聚拢在髅二身上。“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到那惊人的力量,但是现在我更强大。我不需要你了!”髅二伸手向髅大一指,声音也渐渐变得鬼哭狼嚎一般。“我终于得到了一个强壮的身体可以走出这里,这骨架的力量不亚于你!我才不回到光线强烈的世界里去,你们知道吗?刺眼这个词说起来轻松,但是实际上多么不舒服!” “是你。”髅大明白了,他盯着那独眼说,“我开始讨厌你了。” 不知怎么回事风暴之眼附着到了髅二身上,一切都是那眼珠在控制着。髅大感到厌恶,但是并不觉得愤怒。髅二为什么要接受那眼珠的意志?他来这里做什么?髅大不相信髅二会被眼珠控制,血骷髅是魔法免疫的,就是黑暗牧师如同阿米亥和淘换者也没有办法控制他们的意志。那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也许血骷髅的视觉美感不是很正常,但是直觉的敏锐却是异乎寻常的。那些无法说话的日子里,他们用眼窝里闪动的眼光来传达心情,那心情无法掩饰,因为他们没有眼皮,那心中的想法只能诚实地表露出来。但是现在,髅二没有眼珠的眼洞里闪动着一样凶狠的光,髅大清楚地知道髅二现在恨自己。 “为什么?”髅大的气息渐渐强烈,在骨骼间流动形成了逐渐高昂的低吼,他渐渐暴跳如雷,“髅二,你要和我为敌?” 回答也是一声低吼,充满敌意的低吼。 那是一种奇怪的组合,但是强大而且诡异。髅大接受那挑战,猛然从祭坛上跳了下去,脚爪因为用力蹬裂了砖石,几乎插进地面。他和髅二对视着,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望着谁。 幽灵们飘过来,团团将他们围住,面容充满了愤怒。老幽灵愤然说道:“作为死者,我们本不该让脸上再出现喜怒哀乐,是你,都是为了你我们才自甘堕入地狱!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你在玩弄我们的意志么?你是个叛徒,背叛了光明的叛徒!” “那又怎么样?”眼珠肆无忌惮地环顾四周说道,“你们只不过是我的奴隶,不过我不需要你们了。你们不是发誓要向光明之神效忠么?我就是神的眼睛!现在,我就给你最后的荣耀——将你们的灵魂献给我!” 髅二的身体周围红芒暴涨,突然电光激射,迸发出无数眩目的光的触手袭向四周。四周的幽灵们不住惨叫,竟然被他吸食进去,毫无反抗之力。电光**中敲打在青石板上,失控地脱落,发出强烈的声响。 髅大猛地站过去,试图截断那些电光,但是没有效果。一种酥麻难耐的感觉传来,那些没有实体的触手拉扯着幽灵穿过髅大身体之间的缝隙,拉成或长或短的片断。灵魂的印记流逝的瞬间从未如此清晰。 “当”的一声,什么东西从后面卡在了肋骨上,将髅大带得向前冲了一步。是老者拉扯着曾经陪葬给髅大的长剑,他的身体随着触手的拉扯汇入灵魂的洪流,穿过了髅大的身体,手仍牢牢地拉住长剑卡在髅大的胸前。那似乎便是为了确认一下,髅大看到老者欣慰的面孔含笑注视着自己,随即被拉得很长,渐渐无法辨认,汇入了红色的气焰中。 又是“当”的一声,剑从髅大的肋骨上脱落下来,在青石板上跳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音,不断环绕在耳边。髅大缓缓将剑捡起,抬头直盯着眼前的髅二。 “怎么?不认得了?”眼珠的声音骄傲地从髅二那里传来,“本来我也想给你这份荣耀。你为什么要愤怒?他们是幸福的,成为我的一部分就是他们最大的荣耀。” 那声音传来的时候,髅二始终都没有开过口。髅二只是傀儡么?是自甘被人驱使么?否则谁又能控制血骷髅!想到这里髅大的身体就渐渐变得冰冷,或者说他希望自己变得冰冷。他多么希望髅二能够张开口说话,这样他就可以确认他的心意。但是髅二没有,他选择了和他为敌。这让他倍感凄凉,孤独而且凄凉。 是风暴之眼造成了这一切!髅大愤然扬起长剑,对眼珠冷冷说道:“那是你一厢情愿,你有眼睛,但是我不觉得你看得清。” 他言罢一声大吼,毫不犹豫地挥剑对着髅二斩了下去。髅二眼窝中寒芒一闪,瞬间乘着风向后飘开,在地面掀起一溜尘烟宛如滑动在水面。髅大发出狂叫,发疯一般大踏步追赶,每一步都在青石板留下深深的足迹。髅二御风飘行,在地面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加速撞向髅大的侧面。髅大躲闪不及,干脆一剑狠狠砍去。 髅二的下颌骨微微张开,用一个微妙的角度在毫无血肉的面孔上呈现出阴森的笑意。髅大眼前一花,髅二凭空消失了,在他砍了一空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旋转着撞在他体侧,将他的身体拧麻花一样拉起来抛向空中。髅大不住旋转,手里的剑突然变得异常沉重,将它的臂骨拉得发出几声脆响,在空气中激荡摩擦,来回折磨着关节,就要脱手而出。 那种失去控制的感觉侵蚀着耐心,髅大挣扎着在风中将身体挺直。他的眼窝中闪动着愈来愈强的光芒,咬紧牙床不让剑脱手,却只是让自己更加沉重地摔在石板上。可怖的地面不断扩大,髅大平拍在石板上又弹起来,一再弹起来,每根骨头都因为猛烈的撞击发出长长的颤音,头一声颤音还未停止就被第二次撞击的声音所取代,骨头的“哗哗”声和长剑的金属鸣动最终混在一起。髅大不住翻滚,每一次弹起都是击破麻木的痛楚,也不知道跌出多远,把把都抓满了尘土,终于从骨节处传来的声响终于渐渐平息,只剩下长剑的嗡鸣长久地回荡在空气里。 “哈哈哈哈!”髅二悬浮在空气中不协调地狂笑着,两爪掌心向天,气流在他脚下的地面上划出一圈一圈的漩涡。他笑的时候胸腔不会起伏,纵使张着嘴也不过是做做样子。髅大挣扎着用胳膊肘支撑身体抬起头,髅二笑的样子让他感到说不出的别扭。他用剑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但是一阵强烈的酸痛从每隔骨节传来,剑尖在地面一滑,他竟然无力地摔倒了。 “放弃吧。”眼珠缓慢地张合,声音也直接传递到脑海的深处,似乎想要摧毁意志,让髅大昏昏欲睡。“活着是一种痛,还是安眠吧。到没有纷争没有痛楚的世界里去,忘记一切,生前,死后,都没有分别。安眠的世界是极乐的净土,一切,一切,和时间一起停滞直到永远。” 突然一只鸟狂吠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出来,野鸡一样扑打着笨拙的翅膀掠上髅二的背后,抓着肋骨向上爬,正是血乌鸦。髅二用手不住向背后抓,却总是抓不住。乌鸦黑羽凌乱,在他的脊梁上抓着肋条来回跳跃,突然乘着贴身的气流向上飞,站到了髅二的头顶,一嘴狠狠啄在髅二的独眼上。 一阵疯狂的呐喊声响彻原野,龙卷风从髅二那小小眼窝里,从他抽搐的指缝之间狂涌出来,眨眼之间席卷大地。世界好像开了一个大洞,龙卷风狂蟒般抽打着地面,在平坦结实的地面留下巨大的沟壑,横扫房屋,高大的祭坛和坟场上一眼望不到的凸起都被抹平,青石板一块一块被掀起,大树的树冠被扭成光秃秃的可怖形状,树干也被绞裂,一切的一切都在空气中混杂撞击,在高空形成巨大的黑色云团遮蔽了天空。 正当整个森林都将被呼啸的风暴连根拔起,那风暴的呼啸声却猛然停住了。髅二用手掌紧紧捂住了眼窝,将飓风阻断在里面,浑身上下都在剧烈地颤抖。龙卷风骤然散去的余波化作暴风散向四周,整个迷失森林都在风中发出一声巨震。迷雾散尽了,达克尼斯的红月从迅速扩散开来的云团里冒出来,挂在森林的梢头。沉重的砖石碎块抛洒在平坦的坟场上,略微轻一些的尘土则随着风暴带到森林之外,直奔大陆的边缘。 在森林的外围,狂风带着沙尘从高空过境,发出猛烈的呼啸声遮蔽了天空。那巨震带来了轻微的地震,海森堡也在动摇,所有直立的都跌倒在地,好不容易落成的大钟在狂风中发出洪亮的嗡鸣,似乎在为这场剧变喝彩。 阿米亥面无表情扶着墙壁,淘换者烟雾一般的身体也随着气流向上扯动。所幸宽广的森林保护了地面,气流在高空呼啸而过,转眼间将天空的云扫荡一空,竟然变成了万里晴空。 “发生了什么?”淘换者的身形摇摆不定,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阿米亥凝望着森林,所有的人都凝望着森林,森林变了,人人都感到森林变了,以前那种可怖神秘的气氛随着风暴散去了,强大的结界消失了。 阿米亥冷冷地说道:“没什么,只是开始了。” “难以置信的巨大力量。”淘换者的身形不停收缩膨胀,终于安定下来。他向阿米亥施了一礼:“既然森林的大门已经敞开,我们也该出发了。” 第十四章 折磨 “啊……啊……” 四周死一样寂静,只有髅二的呻吟声和骨骼的剧烈颤抖声。他缓缓松开手掌,什么也没有了,风平浪静。他扭过头去,看到乌鸦的嘴里叼着一只巨大的猫眼宝石站在背后。他恶狠狠地张开十指,眼窝中爆射出血色的寒光向乌鸦逼近。 乌鸦不住后退,眼中都是恐惧。它转身飞奔,只是劲风一闪,两只白骨脚掌已经拦在它的面前。钩子一样的白骨手指几乎卡进它的脖子里,乌鸦无助地扭动着,髅二白森森的牙齿就在它的面前。它的嘴里还咬着那个猫眼宝石,但是它喘不过气来,它扭动着脖子,希望能得到一丝新鲜空气。 “吼!”髅二发出一声爆吼,只要他一用力,乌鸦的头就会被活生生拉成两截,这是他最喜欢的进食方式,不管是鸟兽还是人,只要能扭断脖子,他就扭断他们的脖子,将他们的头颅从脖颈上生生拉下来,让血畅快地从颈上喷溅。 他的手掌已经捏住了乌鸦的头,乌鸦的头颅惶恐地在他的掌中挣扎。他能感到生物所发出的温度,能听到血液在急速流动的脉搏。乌鸦喘息着,倔强地瞪着眼睛,从指缝之间怒视着他,而他喜欢这种目光。 突然之间,天地一片黑暗。 达克尼斯的红月消失了,一丝一毫的光亮都不再存在于天地之间。四周的一切都在旋转,髅二松开手,看到两道微光渐渐在眼前透露出来,渐渐变成了一对散发着黑色光芒的眼睛,满月一般明亮的眼睛,属于魔女的眼睛,依无莲的眼睛。 强大的力量从那黑色的瞳孔里散发出来,髅二浑身宛如被捆缚一般动弹不得。可怖而冰冷的目光宣泄着让人颤抖的愤怒,一个无情的声音从无限遥远的地方直刺进髅二的脑海里。 “是谁伤害雪魔女的仆人?” 随着话音,黑色的闪电从天而降,劈在髅二的天灵盖上,黑暗随之裂成两半,又碎裂成无数块,如同镜子一样剥落。髅二一身惨叫,浑身麻痹,眼前一片黑暗。等到视觉恢复正常,他又回到了坟场的中央,四周是凌乱的石块和被掀出地面的棺木。他看到一对血红的鸟眼在瞪着他,手掌中细小的脖颈不断变粗。他惊讶的看到乌鸦在不断膨胀,随即一双有力的手臂反过来捏住了他的手腕,分开了他的双臂。 “呸!” 当猫眼宝石被从嘴里狠狠吐到地上的时候,血乌鸦已经变成了强壮的人形。他的双脚仍呈鸟爪稳稳站立在地面上,两膀都是恶梦般强健的肌肉。高高隆起的腹肌上带着黑亮的光泽,依旧是栗子头上黑羽根根竖起,使得整个头颅连同脖颈都显得异常粗大,眼中则闪动着仇恨的光芒。 “呱!”乌鸦厉叫中一脚高高撩起,正中髅二的胸口将对方踢翻在地,随即旋风一般飞上天空。髅二的眼前一闪,乌鸦便已经失去了踪迹。他急忙回身,只见一团黑影从头顶掠过,再回身时脊椎的第二截被一只鸟爪牢牢抓住,整个人都被拖上了天空。 “呱!” 暗夜中只见一对巨大的翅膀掠上月影,髅二被吊在空中,风不停从骨骼之间灌进来又穿过去。他的手臂空有力气却无法抓向背后,只能像被巨鹰捏住脊梁的兔子一样抽搐着后腿。突然间他感到自由了,只是一瞬间,他借着惯性停留在半空中,迎着达克尼斯的红月翻了个身,随即那掌控着一切的爪子再次准确地捏住了他的脊梁,让他的心不断向下沉。可怖的鸦啸响亮地在耳边响起,黑色的羽翼流转,天地也随之流转,但是天空越来越远,地面越来越近。 “轰”的一声,髅二旋转着头朝下掼在地面上,整个插进了土里。沙土被砸出一个大坑,本已被龙卷风扫得干干净净的地表再次尘土飞扬。髅二的腿抽搐了一下,连同在土外的下半身渐渐软了下去。 “呱!” 乌鸦人昂首向着月亮鸣叫,有力地振动着翅膀,缓缓落在地上。他修长的身形悄无声息地站立在柔软的地表,等待了一会儿,眼光落在地面的闪光点——那颗猫眼宝石。那宝石竟然落到髅二身边不远的地方,髅二不再有动作,乌鸦便朝着宝石走去。他的腿保持着鸟类的关节习惯向前弯折,所以身体向前倾斜,用长长的翅膀竖起来保持平衡。 在那种攻击下,还没有什么东西的骨头不肯折断,就是龟壳也会摔得粉碎。髅二的上半身在土里不知道是什么状态,不过他很幸运没有砸到石头上,而是插进了地里。乌鸦让他旋转着加速砸下来,他的盆骨已经折断了,和露出半截的脊椎形成了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夹角。 乌鸦放心了,他向宝石弯下腰去,谁知就在他的手即将碰触宝石的瞬间,泥土一翻,一只白骨手掌破土而出一把捏住了猫眼宝石。乌鸦一怔,那攥住了宝石的拳头已经闪电般向上扬起。猛烈的拳风带着泥土向四周爆开,拳头已经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狠狠击打在他的脸上,将他击得整个向后翻倒。 乌鸦一声怪叫,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些头昏眼花。空气中渐渐升起了一丝血雾,一阵难听的咀嚼声从地下传来。泥土突然翻开,半截新鲜的侏儒尸体瞪着眼睛被丢上来,正是被埋掉的可怜虫。他的下半身好像被什么吃掉了,胸膛往下都是血淋淋的白骨挂着流淌的内脏。 “滋”的一声,仿佛有人在用力吮吸,那侏儒的上半身血液一下子流干了,连同弥漫在空气中的血雾一起迅速渗入土里。乌鸦看得胆战心惊,那场面它看过很多次,髅大就是这样吃东西的,只是那地下的东西要比他认识的髅大残忍十倍。 “髅大?是你么?”乌鸦小心地望望四周口吐人言,“你受伤了?我是乌鸦,也是荆棘魔女依无莲的使者。主人原谅我了,我受的诅咒已经解除,是你在那里么?” 没有回答,只有让人发毛的咀嚼声从地下传来。乌鸦环顾四周,只看到残落的石块和树干。乌鸦将心悬到嗓子眼,凝视着翻开的土壤和髅二露在土外的下半截,那刺耳的咀嚼声中偶尔伴着嘎巴嘎巴的碎骨声,渐渐让他觉得恶心。 突然一道红色的光从土里激射而出,正中乌鸦。乌鸦毫无心理准备,重创下惨叫着振翅逃逸。那光线却仿佛黏在它身上的牛筋一般紧扯着他,他刚刚飞上半空就被拉了下来。乌鸦浑身抽搐,在光线中渐渐麻痹。只见两只白骨手掌渗透着一片粉红色从坑中探出,随即一声喘息,髅二的上半身从坑中爬了出来。 他兴奋地喘息着,又有一颗独眼在眼窝中了,满眼都是凶狠的光芒。他的牙齿被撞得掉了好几颗,所以进餐似乎不太顺利,很多血渣干在他的下巴上。他爬动的时候下半身微微颤了两下,似乎藕断丝连,但是他用力掀开土壤,身体便在扯动中彻底分家了。他怔了怔,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乌鸦,而乌鸦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 魔女的意识已经远去,若非迷失森林的异动引起了慕尼黑的注意,结界也刚好崩溃,依无莲亦不会关注这里。那耗费精力的远程魔法解开了他的禁制已经十分难得,依无莲恐怕无法再给他第二次庇护。乌鸦咬紧鸟嘴想要站起来,他现在必须靠自己的力量逃命。一种比死还要强烈的恐怖与凄凉……不!乌鸦颤抖着想要爬起来,力量却在渐渐消失,被那红色的光芒吸走了。 “什么魔女的使者,我要将你的血肉一口一口剥掉,连同你的灵魂一起吞食。”风暴之眼的声音叫嚣着,“我就是神!”他驱使髅二的残躯不停向乌鸦爬过来,“我要挖掉你的眼睛,你把我害成这样,不过没关系,我要丢掉这残废,用你那崭新的骨骼做我的新身体!” 髅二本来张着血盆大口兴奋地向乌鸦爬着,用利齿不断接近眼前的血肉,听到风暴之眼的话却突然愣住了。他一动不动伸直前臂拖着残躯撑在地上,把嘴张得抽了筋,下巴像是就要掉下来,惊愕和犹疑的光在空洞的眼窝里闪动。 “快爬啊,你这笨蛋!”眼珠的声音道,“你这没用的废物,腰都断了,我要你这高位截瘫的家伙还有什么用,你现在只能趴在地上给人擦皮鞋了!” 髅二的眼窝中光线忽明忽暗,乱成一团,傻愣愣地呆在原地不动。眼珠冷笑道:“怎么?不想听我的话了?你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那样会很累。你只需要按照我的命令去做,我是神!你不是天生嗜血的生物么?想活下去就得去喝血,有什么好犹豫的。” 髅二似乎完全傻了,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珠狂笑的声音传来:“你不听话?没关系,我现在还是主宰者。” 随着他邪恶的声音,白色的焰光从髅二躯体上缭绕开来,灼烧着髅二的一切。髅二浑身一颤,自有的眼神黯淡了,似乎意识已经完全放弃。他的指爪颤颤巍巍向前伸去,插进土里,拉着身体向前爬。那毫无生气的骷髅只有一只眼睛在放光,瞳孔中映着乌鸦颤抖的倒影。 血雾弥漫。 乌鸦闻到了血腥的气味,从来不曾觉得如此恶心。他终日和尸体打交道,品尝新鲜的眼珠,从未觉得死亡如此可怖。那逼近的骨架在地面拖动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他因为挣扎用力而闭上了眼,那声音不断从耳朵传进来,让他觉得想要发疯,但是发疯用力也站不起来。 “哗啦!” 这一声最为响亮,然后哗啦声便停止了。乌鸦睁眼望去,看到一只白骨手掌像标枪一样从地里伸出来,从髅二的胸腔骨骼之间穿过,髅二呆呆地望着那只手掌,他趴在地上,甚至没法回头看清楚是什么,手臂也摸不到。 “是谁?”眼珠的声音似乎有些胆怯,“你还没死?”那只手一动不动,只是伸出来竖在那里,就好像一根偶然探出的树枝一般。眼珠渐渐胆大了,“该不会只有一只手臂骨吧?就好像髅二断成两截一样。”他驱使着,髅二便茫然用两根手臂撑起了身体。他可以看到那根手臂是从地下伸出来,但是土壤贴得很紧,他看不到下面。 风暴之眼呆了呆,即使是神的眼睛也忘记了洞悉万物,它只是努力地往前爬。但是髅二的手臂刚刚用力想要从地面弹起,那只手掌突然攥成了拳头,而且牢牢抓住了脊柱的第二截。风暴之眼战栗中低头去看,正看到那只手从容地向上一推,然后向下猛地一拉,干脆地将那截连同下面的胸腔骨全都卸了下来。髅二所剩不多的上半身顿时再次散架,只剩下光秃秃的两条手臂夹着脖子。 髅大缓缓地破土而出,一层白色的腊壳从他的骨骼上剥落下来。他的骨头洁白如同新生,透着粉红色的光泽,完整地展现在大地上,就好像新生般没有一丝一毫裂痕。黑暗静默了,因为他重新矗立在大地上,用冷酷的眼神望着踏在脚下的敌人。 “髅大!”眼珠哀求说,“我们都是同伴,我错了,今后会听你的话。我需要血,救救我吧!” 髅大一把拎住他的脖子将他举起来,直盯着他的眼睛,那独眼滴溜溜乱转,而空荡的眼窝中已经黯淡得没有丝毫神色。“再叫我一声。”髅大这样说,直盯着那头颅。 于是眼珠便叫了:“髅大。” 那属于髅二的嘴始终没有动,髅大冷冷地看着那眼珠,突然拎着两条胳膊狠狠在地上来回摔打。眼珠不停发出哀叫,髅大丝毫也不心软,捏住髅二的头壳狠狠拍打后脑勺,狠狠地拍,直到那眼珠从髅二的眼窝里掉出来,在石板地上滚动着,沾满了泥土。 “你不是髅二,不是我的同类。”髅大冷漠地说着,抬起了脚。 “不,髅大,我们是真正的同伴,我错了,我全告诉你。”眼珠不断哀求,“我们都是光神的一部分,我可以给你所有的力量,我是你的忠实奴仆,不要……” 髅大一脚跺下去,狠狠地踩,在地上用力碾。凄厉的叫声传来,一股风从脚下狂涌出来将髅大推了一跤。髅大坐倒在地上,看到天空开了一道缝隙,有刺眼的光芒照射下来,照射在面前。在那里的地面上是一颗带着裂痕的猫眼石,从碎裂的瞳孔里,一股青烟冒了出来,渐渐凝成了一个骑士的灵魂。那灵魂看了髅大一眼,点点头,向天空中飘去,渐渐融化在光中。 然后又是一个人,灵魂们不断从青烟中分离出来,飘向天空。髅大默默看着,和他们无言地告别。一万年里他们只做了些蠢事么?但是他们看上去都已经无所谓。骑士赖以自豪的执着面前,不论是他们的遭遇是可悲还是可敬,他们都能够回到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去了。 为首的老者在最后一个出现,他低头望着那碎裂的猫眼石,不住地摇头,似乎十分悲伤。他默默地望着髅大,一言不发。天堂的光逐渐被黑暗所吞噬,他却迟迟不肯离去。 髅大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最后,髅大无奈地说道:“我知道了,一时我还想不清楚,但是我会将风暴之眼带走的。行了吧?” 老者欣慰地笑了,他招招手,那破碎的猫眼石便飞起来,径直飞入了髅大的右眼窝,消失在里面。从那一刻,髅大突然觉得眼前的景物变得更加清晰了,再也没有一丝多余的色彩妨碍视线。光芒中原来有一道彩虹,他低头望向自己的手,那是洁白的透着粉红色的手。看到的一切是那么清晰,恍如在梦中。 “髅大……髅大……” 突然一阵轻微的叫喊声如同呻吟在身边响起,髅大猛然低头,看到髅二的头壳在微微颤抖。“髅二!”他惨痛地狂呼,用发颤的手将髅二翻过来。髅二的下颌一下一下地张合,真正属于他的声音正从口中传出来,呼唤着髅大的名字。 “髅大……髅大……”髅二的声音近乎哭泣,“我恨你。” “我知道。”髅大不由自主地将他搂在怀里,喜极而泣。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再怪髅二了,为什么喜怒会如此无常,他自己也无法理解。 髅二缀泣着,已经没有胸膛可以起伏,但是仍用手臂抱紧了髅大,不断用力。“我恨你,”他说,有些断断续续,“我恨你,我妒忌你。因为你把我们丢下了,丢下了!你总是那么不同,只有你能说话,只有你不怕干渴,你知不知道没有你的我们是多么绝望?” “对不起。”髅大不知道说什么好,轻轻捧着髅二的头,髅二的手臂无力地滑了上来,突然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知道不应该,”髅二哭着说,“但是到现在我都没法不恨你,但是你不要觉得我可怜。我崇拜你,我也想变成你。为了可以看清东西,哪怕给眼睛当奴隶我也心甘情愿,这些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他的手在用力,但是髅大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髅大轻声说道:“都会过去的,我们血骷髅迟早都可以拥有更多。我会把你的骨头拼好,我们回去找大家,我跟你回去。” “不是的。”髅二哭着,用他仅存的手用力扭髅大的脖子。“这是我们的宿命,”他说,“我们必须自相残杀,这是无法逃避的宿命啊!” “你说什么啊?放手!”髅大被他勒得有些辛苦,开始意识到髅二是认真的。“髅二!”髅大吼叫着,用力拉扯,却解不开髅二拼命的纠缠。 “就是这样,搏斗吧。不要可怜我,我们做生死斗。”髅二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眼窝中的红光也强盛了起来。他不断用力,将髅大的脖子勒得咯咯作响。呢喃着,仿佛在唱一首歌谣:“我们是血骷髅兄弟,最亲密莫过于将对方杀死在怀里。我从前恨你,现在不恨了……” “髅二!”髅大悲愤地叫着,不得已用力将两臂一合,髅二顿时断成几截。他的胳膊和脖子都断了,只剩下头颅被夹在髅大掌心,眼中的红芒渐渐转淡,仍注视着髅大,不停地喃喃说话。 “记住,髅大,永远搏斗下去。髅大,杀死我,让我解脱吧,髅大……” 那呼唤声一下下敲击在心头,仿佛是命令催促,髅大歇斯底里地狂叫,声音都扭曲了。他十指用力,将髅二的头骨捏成了碎片。一瞬间,黑色的气焰从那骷髅中升腾出来,带起一道狂澜,在空中凝结成黑龙咆哮着的烟影。髅大的身体也跟着散发出黑色的气焰,每一根骨头都被黑色的气雾所笼罩。那空中的黑龙气焰渐渐转淡,髅大身上的气焰却在增强,终于像火焰燃烧一样旺盛地披在肩头。 髅大呆呆地望着手里髅二破碎成一片一片的头盖骨,突然有一滴水掉下来,滴在上面。髅大用手摸去,从碎裂的风暴之眼垂下一道泪痕。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相互残杀,为什么会有黑色的气焰升起,为什么要流泪,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想哭。 髅大恶狠狠地捡起一块腐朽的黑布蒙在右眼上:“我恨你,我要你永远不见天日。”那黑布牢牢地封住了右眼窝,一丝光也不透,髅大才觉得舒服一些。他呆呆地站在髅二的坟前,那黑布不知何时濡湿了。 ※※※ 究竟长久的生命是为了什么? 依无莲斜倚在窗前。 夜莺们忙碌着将抓到的每一只蚂蚱和青蛙穿透在蔷薇的荆棘上,那便是美丽和残酷的生活交织的一切。 髅大无语地望着苍天。 倘若活着就是为了不死,那么死了又何妨。死了,就不会再死;活着,不断承受折磨,心灵的折磨,肉体的折磨,只为了更加强大,强大地活下去,快乐在哪里?为什么只有忍耐,再忍耐。 在那凌乱的地方起了一座新坟,髅大找了一口棺材,将里面干巴巴的尸体丢出来,把髅二一块一块拼起来放进去。髅二有些地方碎得太厉害,拼起来便立刻又散架了,他只好将所有的骨头都找到丢进去。然后他盖好棺盖将髅二埋了,堆了一个很高很结实的坟头,将碎石一块一块垒在上面。 那是一望无际的墓园,髅二的坟堆只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丘陵。髅大想学着那些幽灵的样子来为髅二举行正式的葬礼,才突然发现血骷髅实在没有什么生平好说。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乌鸦试图打破沉默:“你为什么将那只眼睛盖住?应该蕴含有很强的力量。” “我不需要。”髅大头也不回,只是凝视着髅二的坟堆。 “听着,”乌鸦说道,“你的情感太丰富了,或者说太幼稚。在这块黑暗的大陆,不要试图像你生前一样思考问题,那会成为你的桎梏,使你软弱。只要想存在的每一天都很需要力量,那力量对你有用!”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对我有用。”髅大仍然负气说道,“那你又为何帮我?我完蛋了才对你有用。” 乌鸦“呱”的一声,冲着空气里唾弃了一番,答道:“我是乌鸦,怎么可能看着一个眼珠那么猖狂!” 髅大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是沉默不语。时间久了,乌鸦便不耐烦起来,在后面抱着手臂说:“呱,要是你打算永远站在这里就将手镯还给我吧!” “我们走,伙计,”髅大突然回身,身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髅大拍着乌鸦的肩膀说:“我们要去美丽的莱特尼斯。” “你疯了?阳光下我们不能生存!咳,咳!”乌鸦被他拍打得咳嗽起来,髅大每拍打一下,他就矮上一截。所以髅大觉得很过瘾,继续拍打下去,乌鸦便“砰”的一声又变回了栗头鸟身,郁闷地站在地上,用屁股对着髅大嘟囔道:“反正你也去不了。” “还是这样子比较顺眼。” ※※※ 慕尼黑。 又有烟尘扬起来了。 马蹄敲击着青石,用血红的眼睛寻找黑暗的路途,亡灵车夫的怒喝伴随着鞭子的脆响,那马车从慕尼黑城堡沿着陡峭的悬崖一圈一圈狂奔而下,终于进入枞树林,从依无莲的身边擦身而过。车窗里一对美丽的眼睛在发光,一改令人恐惧的严辞厉色,弯成柔和喜悦的轮廓。 那是蔻蔻玛莲去莱特尼斯美丽的玫瑰花园偷偷会见她心仪的男人。他们冒着背叛各自世界的罪在日出前的黎明偷偷相会,只为了不背叛自己,不背叛彼此,把其它的一切都背叛了。 此刻想来,背叛确是一种幸福。 依无莲也曾经见过那气势磅礴的男子,散发着太阳光辉的中土男子。那似乎是从来不会犹豫的人,说过的话就像真理一般必定兑现。和那样的人一起生活应该是非常安心吧?也许蔻蔻玛莲从来都没有担忧过日出,因为他一定会用臂膀将天空挡住,轻轻地,不将你吵醒。 那就是信赖,纵使有一天不得不自相残杀,也深信爱着彼此的信赖,也许那男人其实是个固执的傻瓜,但是比拥有无边的智慧强,比拥有创造天地的力量强。依无莲也想有那样的恋情,为了那样的幸福,她也可以背叛任何人。在达克尼斯尔虞我诈的土壤上,最缺少的就是可以放松每一根神经微笑着安眠的夜晚,缺少那样的胸膛和臂弯。 魔女也许就是天生爱做梦的种族,依无莲望着马车远去,那畅快的马蹄声竟让她陶醉了。她不经意地将手伸向蔷薇,灵魂却已经随着车轮远去。突然被刺痛,一颗豆粒一样饱满的血珠出现在白玉一样的手指稍上,瑟瑟摇摆。依无莲怅然望着,一阵风穿过花墙和枞树间的缝隙来到这里,那血珠无声地滑落,溅落在肥沃的土壤中,突然便有几株蔷薇从那里蓬勃而出,转眼间枝繁叶茂,花苞绽放,朵朵都饱满华丽如同碗口大小。 依无莲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竟然有些呆了。她呆呆望着那凭依她的血液而生的花丛,竟然感觉很陌生。一阵风吹来,那些过于饱满的花朵在风中摇曳,花瓣便散落在风里散发着最后的馨香。它们本可以在一年里发芽,在一年里开花,在另一年长得茂盛,然后长久地绽放幽香,最终经历很多年飘散在风里,然而现在却只因贪图魔女的鲜血便将生命盲目地缩减至最繁荣的边缘等待毁灭。 黑暗中的美丽总是如此贪婪和盲目么? 依无莲伸出手掌,那些蔷薇茎便枯萎了,花瓣化作雨从茎上飘零,生命绽放为最华丽的落瑛缤纷,只剩下种子,一粒一粒蹦到依无莲洁白的掌心。“这是你们追求的瞬间,最美的瞬间。”依无莲慨叹道,“去吧,接下来就要靠自己。”她将那些种子用力抛向空旷肥沃的土壤,落到枞树的阴影里再也看不见,似乎便已经心满意足。 依无莲转身就要离去,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阴影将红月也遮蔽了。依无莲抬起头,看到一只两头的硕大飞龙正在试图降落下来。有人在龙背上向她招手示意,正是红魔族现今的年轻领袖莫加。 “要进来很不容易。”莫加手中捧着一大把白色的花,从龙背上跳下来,那龙便呼啸着寻找更加宽阔的地方休息去了。“火山莲,献给慕尼黑不落的星光。”莫加缓缓拍打着羽翼落在依无莲的面前,他壮硕的肩膀因为强壮而高高隆起,脚爪深深踏入了潮湿的土壤之中。如果忽略他过于结实而无法呈现柔美的面庞,他也算是个标准的魔族美男子。 依无莲默默地看着洁白大朵的火山莲,一言不发,也不去接。莫加毫无疑问是特地等到蔻蔻玛莲外出才大胆前来,或者说,蔻蔻玛莲知道他来了才特地外出?依无莲缓缓将视线移到莫加的面孔上,后者则呈现出一种僵硬的扭曲算是微笑。红魔族不笑的时候或许还算冷酷,笑起来实在有些没法看的傻气。 依无莲还是从他的手中接下了那捧花,淡淡地笑了笑:“慕尼黑暂不接客,请见谅。” 言罢她就要转身离去,莫加慌忙旋风一般拦在她的面前,掏出一卷当作请柬的魔法卷轴,郑重说道:“下个月炎魔城召开盛大的宴会,请务必与尊敬的蔻蔻玛莲一同前来。”他不由分说将邀请卷轴塞在依无莲手里,扭头跃入空中。 也许是他离去的样子过于仓卒,也许是暗黑骑士有意示威,在他想要向依无莲挥手的时候,几杆标枪带着乌光从树林里袭来。电光石火之间,莫加在空中飞速游动回旋,将长矛一一躲过,右脚一踩,正好将最后一杆长矛抓在爪内。他不敢将长矛折断,只是轻轻将长矛丢回了树林。黑暗骑士不再攻击,莫加在空中向依无莲深深施了一礼,拍动翅膀离开了。 依无莲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泛起了微微的笑意。 “那么这次的目标是红魔族的领地了。”背后的树影里突然传来路易德兰的冰冷的声音,“不要轻敌,莫加的头脑其实不像他的行为那么幼稚。” 对这种不加修饰的窥视表示厌恶,依无莲傲然回身,对路易德兰说道:“你的灵魂也不像身体散发出来的温度那么冰冷,告诉我,你在刻意隐藏的是什么?” “你是说我有私心。”路易德兰沉缓而且傲慢地答道,“我有,每个人都会有守护灵魂的办法,卑微的人牺牲、伪装、在角落中窃喜;但是强大者不用,他们选择任何方式,只是为了喜欢。我喜欢有秘密藏起来,每个人都知道我藏起了什么,但是没有人能知道到底是什么。我就是喜欢这种感觉。年轻的魔女,你渴望的东西比我的秘密更危险。” 路易德兰带着一股阴沉的风走入枞树的阴影当中消失了,依无莲攥紧了拳头,只能冷哼一声,不觉间将指甲掐到了肉里。 第十五章 猜疑 “救命!”一个声音从密林深处传来又突然中止,就好像钉子被突然敲进地里。 谁都知道那个常识,就是被吃的东西最好不要说话。 会出声的东西影响食欲,虽然髅大经常将食物撕成一条一条,但是他们相比那些老病而死的人反而更加痛快地解脱,甚至灵魂钻出身体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阻碍。那些充满恐惧的短促声响是饭前的催化剂,越是短促干脆越是上等猎食者该有的风范。 髅大饶有兴趣地望着茂密的树林,当听到那上乘的声音,就说明有人正在准备饱餐一顿。 “光听着算什么。”乌鸦流着馋涎,“我们去拜访一下怎么样?你吃身体,眼珠给我。” “也许人家不愿意,也许那个猎物和猎食者都根本不能吃。” 髅大虽然这样说,实际却有点儿心动。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来了,距离并不是很远,现在可以确定那是很鲜美的食物,至少有一方正和血骷髅的胃口。在迷失森林走了两天没有东西好吃,他的食谱不像乌鸦那么广,确实有点儿饿了。 然而出乎意料,树林那边的惨叫却突然又开始持续了,尖锐而粗糙,似乎是气管被撕裂,人却还没有死。那难以承受的痛苦折磨着可怜的人,肺里的空气从喉咙的破洞直接穿梭,气管则不干不脆地在痛苦的驱使下继续工作,越是喊叫越是痛苦,越是痛苦越是喊叫。然后又停止了,停止之后,没有几秒钟又开始惨叫,似乎猎杀者正在享受这种非同寻常的乐趣,尽量让这种痛楚延长。 一阵沉重悠长的呼吸声传来,是猎食者发出的,是那么特别,那么均匀有力,仿佛并不受肺活量的限制,就好像——就好像空气在骨骼之间激荡。髅大突然心中一动,他猛地朝那里狂奔,以至于乌鸦一时来不及反应从肩头掉了下去。 “呱!记得把眼珠抢给我!”乌鸦敏捷地在半空寻回平衡,“比我还急,你真行。” 灌木在肋骨两旁迅速分开,荆棘留不住坚硬的白骨,只是发出让髅大焦躁难耐的声响。髅大奋力跃起,树干在视野中飞速倒退,几个起落之间就来到了声音的源头。一个森林妖精张着嘴倒在地上,两眼极度翻白,充满了血丝。他的喉咙被生生撕开一个大洞,也不知道在痛苦中挣扎了多少回,死去活来,不过现在终于可以结束了,他被疼死了。 乌鸦也忍不住“呱”了一声,落在一根树枝上。髅大“嘘”了一声,将头转向旁边高大的树干。一个红白相间的影子突然从树后出现,用斧子当头劈来,快如闪电。髅大敏捷地向后跃开,发出一声低吼,对方便停止了攻击,直愣愣地看着他。 “髅四?” “髅大?”随着髅大的话音,髅四竟然也回复以呼唤。他扬起斧子晃动着,从颌骨发出激动的喘息声,“是髅大么?终于找到你哦!”他似乎吃了很多苦,很久没有清洁,身上沾的血浆早已变成黑色,略微发出风干腐臭的味道。 “真好,”髅大扶着他的胳膊,“我就知道你们一定可以说话的。” “我也可以听到一些声音,”髅四说话的时候骨骼总是发出很大的呼吸声,风流动在腔骨之间就好像是在喘息,“不是很清晰,”他说,“所以我想多听几遍。” “真让我吃惊。以前你是最笨的,想不到这么快你已经学会说话。”髅大扭头看看那尸体的喉咙,“你会听得越来越清楚的。不过,你怎么变得有些残忍了?” “不错。”髅四突然将斧子狠狠向髅大劈了过来,直砍在髅大脖子上,发出沉重的“当”的一声将髅大掀翻在地。“会越来越残忍的!”他发出森森的喘息声,蓄足力气一跃而起向髅大的天灵盖劈来。 髅大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一切都太突然了,但他仍然顺利地躲过了这一击。当斧子劈入脑侧的地面的时候,髅大看到乌鸦从髅四的背上掠过,知道是乌鸦凌空抓了一把,减缓了髅四的速度的缘故。髅四似乎异常恼怒,十分失控地抓狂,口中不断呀呀叫喊着,用斧子来回追逐乌鸦,竟然立刻把髅大抛在一边。 “髅四?” 髅大觉得他的精神不太正常,眼瞧着髅四追着乌鸦跑出老远。乌鸦飞到树上,他便跳起来用斧子去砍。乌鸦又飞到另一棵树上,他又追过去爬上树枝。那树枝太细,他向上一跃便拉住了,但是立刻掉了下去。那蠢像简直和过去没有什么分别,随即他哇哇怪叫,追着乌鸦一直跑,一直跑,追得乌鸦也“哇哇”地叫。 终于他累了,他突然停下来扭头看着髅大,髅大也看着他。髅四老实了几秒钟,突然向那森林妖精的尸体扑了过去,生怕被人抢走一般一下将头扭开,又勒住尸体在胸腔狠狠积压了一下,让血从脖颈狂涌出来,泛着肺部的碎血块和沫子,将口对准了狂饮。但是他实际上没有食道,所以那些血顺着骨头往下流,染得全身红彤彤一片,和白花花的骨头映在一起十分触目惊心。 最终那些血全都干到他的骨头上,他似乎执意要一个人独吞,生怕髅大来争抢,所以自顾自地拼命进食。为了不让髅大将血分走,他甚至不敢生成血雾来进行均匀的吸收而是贪婪地将血压榨抽取出来,全部挤干,直到尸体成了干巴巴的皮囊。 髅四发出很畅快的声音,似乎感官和力量都有所提升。然后,他扬起头发出满足的声响,整个下巴一片血红。髅大站起来呆呆地望着他,发觉髅四的视觉和嗅觉依旧没有任何改善,因此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肮脏,所能闻到的只有血腥,所能看到只有发着红光的景物。但是他确实刚刚能够随时保持很好的听觉,能够说话,这一切都是从最近,从髅二临死之前开始的。或者说,从发生了奇怪的剧变,有黑色的力量注入他们的身体开始就以经在改变,只是髅二的死将这一现象变得更加明显。 到底是因为什么?髅大不安地想起髅二的哭声,那悲哀和凄凉的感觉让他的心往下沉,望着髅四的样子往下沉。难道是因为他刚刚能够听清楚东西,所以便想多听几遍么?所以便让猎物不停地惨叫? “食物不好找。”髅四抹抹嘴,自己道出了答案,“它们断气的声音以前总是听不清,那感觉像是有东西塞住了我的耳朵,十分不畅快。”他说着用手指扣了扣空荡的耳孔,当然,实际上没有什么塞在那里。髅四随即开心地说:“有你在真好,我就可以搞清楚那是为什么了。” 髅大不禁跟了一句:“那是为什么?” “现在不太清楚,不过,”髅四的眼中渐渐闪动起凶光,扬起了斧头,“不过杀了你我就知道了!” 一道黑色的气瞬间从髅四的骨骼里爆发出来,将髅大直撞出去。髅四震动双臂猛烈地咆哮,让那黑色的气焰不住升腾,渐渐幻化成巨大的黑龙嘶鸣。髅大向后连退了好几步,怒气上涌,整个眼窝变得血红,脚爪用力牢牢了抓紧地面。抬头看时,髅四已经发出不顾一切的吼叫,一斧向髅大劈来。 髅大来不及拔剑,只好沉着地用手臂架住。在他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被刀斧伤害的痕迹。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那斧头带起狂澜,一瞬间,一声闷雷在接触点不干脆地拖出长音,夹杂着金属刺耳的摩擦声,髅大眼中闪光红芒,似乎有什么东西离他而去。髅大惊奇地看到那是自己的小手臂,整支小臂骨连着左手从手肘脱落了下来。 随即那斧子撞击在胸口的腔骨上,幸好已经没有什么力气。髅大向后翻到,眼前直发黑。髅四凶神恶煞一般踩在他断掉的小臂上,向后一踢,追上来劈空就是一斧。空气也被撕裂了,斧风化作狂龙摩擦着周围变成炽热的红色向髅大卷来。 髅大凶狠地咆哮,用独臂向侧面一滚站起来,顺势抽出了长剑。似乎为形势所迫,同样的黑色气焰也在他身上迅速升腾起来,燃烧着,噼啪作响。他敏捷地让过那猛烈的攻势,狂奔起来冲过去,一剑砍向髅四。髅四用斧子架住了,一脚踢来,髅大闪到侧面又是一剑,两个人你来我往打起来,好一会儿分不出胜负。 髅四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凶狠,髅大几乎难以置信,以至于措手不及。他刚一动手时就吃了大亏,如今应付起来便有些吃力。“当”的一声,长剑和斧头架在一起,髅四拼力战斗导致感观能力不断提升,说话也更加通畅。“我生前似乎是个刀斧手。”他的下巴上都是血浆,鲜红的血浆覆盖在发黑的血浆上,显得说不出的狰狞。他大喊道:“我想知道更多!” 髅大被他不断涌出的力量所震慑,竟然被推得向后腿了好几步,脑子里一片混乱。髅四抡圆了手臂向他的脖子砍来,一面歇斯底里地呼喊着:“我是谁?我不叫髅四,我想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的声音越发透露出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髅大被他喊得心慌意乱,长剑几乎要脱手而飞。多亏幽灵们送给了他一柄真正的好剑,和斧头硬碰没有折断,才保住了髅大的脖子。髅四的声音曾经无数次在他心底响起过,有时候生前的回忆好像是一场梦,他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但是有一件事是千真万确的,髅大的眼前闪过莱特尼斯光芒万丈的旗帜,他突然感到有一股力量从心底涌起,察觉到的时候自己已经疯狂地将剑迎着髅四的斧头砍了又砍,听到自己发疯似的呐喊:“谁敢和骑士为敌!追随国王!莱特尼斯万岁!” 髅四被他突然涌起的力量砍得倾斜过去,跌跌撞撞向后踉跄。髅大突然清醒过来:“国王是谁?莱特尼斯在哪里?我又是谁?我已经死了!不,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髅四喘息着弯腰拎着斧头,似乎非常疲劳。血骷髅用骨骼呼吸,气流因为他的喘息在骨骼孔隙间发出很大的尖锐噪鸣。战斗加速消耗能量,他开始感到燥热了,他的感官能力正在衰退,对此他感到说不出的恐惧。战斗加速消耗能量,他有些口干,严重的虚脱使他浑身的骨骼都在颤抖。 髅大知道他的感受,没有追击,只是将目光投向被砍掉的小臂。那骨头在泥土中好像是一段藕一样洁白,髅大将断臂伸出去,蜂群从眼洞里狂涌而出,将断臂合力抬了起来。髅四颤巍巍看着,眼窝中的红芒因为吃惊而旋转收缩。那些蜜蜂将手臂搬回来,对准髅大的断裂处接合在一起,在关节来回爬动,将筋缝合,用蜂蜡固定。 只是一分钟,髅大的关节已经恢复了原状。那些蜜蜂汇成整齐的队伍回到髅大的眼窝内,髅大抬起手臂活动了一下,蜂蜡从关节处剥落,如同雪片散在地上,髅四不由得看得呆了。直到髅大将凶狠的目光投到他的身上,他颤抖着,失去了战斗的勇气。 “你总是比我们高强,”髅四垂下了头,“杀了我吧。” “为什么?”髅大冷冷地质问他,眼光却渐渐变得柔和。“我们是仅有的同类,为什么要相互残杀?仅仅是因为阿米亥的命令么?我们已经自由了!”髅大奋力向体侧挥出一剑,一根树枝被剑风所袭,晃晃悠悠从枝头飘落下来。 髅四呆呆望着那树枝飘落到地上,不住喃喃自语:“你不知道么?你不知道么?你真的不知道么?我们以为你是因为知道才离开。”他突然抬起头,再次陷入歇斯底里的狂乱中,对着髅大疯狂地喊,“不,你知道!你骗我们!你总是什么都知道得比我们早,你不可能不知道!” “快想起来吧,我们是一起诞生的兄弟,这个世界里仅有的同类。我们一起甘苦,我们有同样的悲哀!”髅大一字一字地说道:“不要再折磨我,告诉我!” 髅四因为紧张而聚拢的眼光在瞬间扩散开来,红芒中央出现了一个漆黑的空洞。他似乎备受折磨而后退,望着髅大,充满恐惧。“不,”他讷讷地说,“我不告诉你,你不会想知道!”他的力量被情感羁绊而不住衰退,黑色的气焰消散了,话说到后面,他已经开始结结巴巴。他突然便扭头飞奔,怪叫着,将斧子丢在路上,只是一味拼命奔跑,冲进灌木丛中,瞬间消失在密林里。 髅大没有追赶,呆呆地望着那兀自在晃动的树丛。髅二是这样,髅四也是。同伴突然成了敌人,髅大记得髅二死前的呼喊,那是对死亡的期盼,他要髅大杀死他们,但是为什么?他们甚至不愿意告诉他。 乌鸦站在梢头欣赏了第二幕兄弟重逢,打了个呵欠稍微有些失望。“我本已为你们会打更久,但是看起来你比你的兄弟强很多。”乌鸦朝着密林努了努嘴,“他似乎精神就要崩溃,呱。” “我也是一样。”髅大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其实干吗帮我?我死了你就可以拿回手镯。” “呱,你的思路开始像个正常生物啦。”乌鸦说,“我不认为你的兄弟们得到手镯肯还给我,天晓得他会做什么,相比之下你还比较安全。” “真的?” 乌鸦给他一个龇牙咧嘴的笑脸:“真的。” “谢谢了。” 听到这句话,乌鸦和髅大自己都呆了一下。乌鸦急忙挥了一下翅膀,似乎要将那两个字抹煞:“这可是地道的中土方言,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你最好把那些不该想起的事情忘记,那些生前的事毫无意义,只会成为你的羁绊,和刚才的家伙一样难以承受。” “我知道。”髅大沉声道,“但是仍然会好奇。” 乌鸦讥笑道:“你就像是刚死了不到一天的人,肉却已经一丝不剩了。” 髅大还未说话,一丝慌乱的心情突然升起,让他的每一根骨头都好像悬在空中酥软了一秒种。乌鸦也察觉到那股异样的气氛了,他们不约而同向髅四逃走的方向看去,一股微风在轻轻地冲击着灌木丛,似乎可以听到髅四的惨叫声。随即黑色的气焰倏地从髅大的骨骼上升腾起来,髅大感到力量不断在胸膛中澎湃,和上一次一样,和髅二死的时候一样! 髅四死了! 被人杀死了! 这个念头一升起,髅大就开始拼命奔跑。他冲进那灌木丛,沿着折断和分开的痕迹一直往前,髅四给他留下了明显的标记,似乎在呼唤着他。髅大一跃而起,跳过最后一个草丛,痕迹消失了,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风,没有任何争斗的痕迹。 “呱。”乌鸦在侧面叫了一声,髅大扭过头,看到一地的白骨,染着血的白骨!是髅四,他被拆成了碎片,几乎没有还手! 髅大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任何风吹草动。他轻轻地走过去,捡起髅四的一根骨头。那是颈椎,现在折断了,碎得很彻底,分成一小块一小块,髅大拿的已经是最大的一块。他仔细看着骨骼断裂的样子,那不是野兽或是利刃造成的伤害,似乎是被砸的,被很大的力量砸的。 对方显然很清楚血骷髅的能力,髅大在那骨头上看到了一些苔藓,那些汁液在达克尼斯的红月下微微反光,提示了髅大。髅大见到一块相当巨大的岩石,上面生满了苔藓,有剥落的痕迹。他将岩石推开,岩石向侧面滚了几滚,就露出了一些头骨的碎片。髅四的头盖骨连同牙齿和颅骨没有一块完整,髅大抬起头,看到一个不算太高的山崖,对方从上面跳下来用石头砸倒了髅四,又将他的头捡起放在花岗石上不知道砸了多少次。 是谁?会是谁? 凌乱的痕迹难以辨认,足迹都被破坏了。髅大的眼光突然落到一个浑浊的小水洼里,那泥水逐渐变得澄清,现出一个足印来,髅大不能再熟悉的足印,只有骨头的足印。 血骷髅的足印。 一瞬间,髅二临死所说的话无数次在髅大脑海响起——血骷髅的宿命,自相残杀的宿命,无法逃避的宿命。难道?髅大被那想法所触动,捧着碎骨的手臂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髅四是被别的血骷髅所杀,那就是说并非髅大一人被猎杀,所有的血骷髅在这森林里都是相互被猎杀的对象。 为什么? 髅大仿佛能听到自己绝望的声音在脑中回荡,天地都在旋转,他发疯似的拉自己的头,因为他已经没有头发可拔。一块小石头子突然从山崖上掉下来,在满是髅四碎片的地面上跳了几跳。髅大一惊,迅速向后跳开。“是谁?” “髅大?” 一个稍微纤细的声音从崖上传来,至少精神正常而且包含着喜悦。髅大看到了略微娇小的轮廓,是髅十。髅十的声音中有着更多的语气,充满喜悦,虽然所有的血骷髅能发出的声音都是粗糙而且刺耳——因为他们没有声带,但是髅大听得出髅十的喜悦。 “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你啦。”髅十似乎很安心地从崖顶上一下跳了下来,髅大却忍不住倒退了一步,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髅十。髅十是他们当中最富有心机的,这一点髅大知道得很清楚,若是说髅十用这种方法设计杀死了髅四决不奇怪。 “你怎么啦?是我。”髅十站起来,用奇怪的眼光望着髅大,随即发现了满地的骨头碎片。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黯淡:“你也打算杀死我么?” 髅大奇道:“不是你干的么?”那话出口便打住了,髅大用充满戒心的眼神望着髅十,髅十若是打算杀他,什么解释都不可信。 但是髅十却一下子高兴起来:“不是我,我感到髅四死了,刚刚寻来。”她向前走过来,看到髅大充满戒心的样子便插着腰责怪起来:“你不相信我?如果那样的话我站在你的面前不是更危险?我又不是你的对手。” 髅大被她一说便觉得很不好意思,他的虚荣心很强,虽然怀疑也不好再说出口。他上下打量着髅十,发现她背着一把很大的白骨弓,还有一只装满了利箭的箭囊。那无疑都是阿米亥不死兵营的武器,主要的材质都是骨头,是黑暗牧师们仔细筛选坚固的骨质后打磨而成,对血肉生物来说是可怕的致命武器。 髅十指着他蒙住右眼的黑布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髅大想起髅二心中难过,冷漠地答道:“和你无关。” 他们的谈话因为猜疑而陷入了僵局,髅十感到很失望,但是仍试探着问道:“我们结伴不好么?”髅大一时难以回答,因此髅十的眼神不断黯淡下去。“那我走了。”她显得很不安,很孤独的样子,髅大不禁有些心软。 “等一下。”髅大犹豫着说,“和你结伴也……很好,但是这是为什么?” 他指着满地触目惊心的碎骨,髅十兴奋中带着惊讶:“你不知道?我们都以为你是知道才逃走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髅大急切地问道,“是阿米亥的命令吗?” “不,他只是让我们进入迷失森林的中心破坏封印,以便军队能够通过这里前往墨脱菲。”髅十落寞地说道,“但是淘换者告诉了我们一个宿命,血骷髅必将自相残杀的宿命。进入这里之后,我们开始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你有没有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平均地分配在我们的身上,从第一次巨变开始,我们的力量就发生了一个层面的飞跃。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们的感官在不断增强。而后我们当中每一个人死去,力量就重新分配,死者的力量被生者平分,我们便越来越接近生前。” 髅大回想起来,髅十说的对,刚遇到髅二的时候他还不会说话,虽然力量增强了,但是一切依赖风暴之眼,直到临死,他才能够断断续续地自己说话。而后髅四就强了很多,虽然有些迷惘,但他似乎还记忆起了生前的一些技能和回忆的碎片,精神也因此很不稳定。不过髅四一向有些笨,这也很自然。现在髅四死了,髅十说话已经很有语气,十分流畅,视力似乎也已经有所改善。 髅十吞吞吐吐说道:“如果这样下去,也许到最后,我们……我们可以变回……” “那个时候就没有我们了。”髅大沉声道,“血骷髅的种族将只有一人,孤零零地在世界上只是存在着,既不死也不活地存在着,不管变成什么都不值得。” “髅大!”髅十显得有些害怕,情感流露,她便越发像一个女人。“我发誓我听命于你,我们逃走吧!” “为什么要逃?”髅大至今无法理解,“我们就一定要争斗么?就为了所谓的宿命?也会有别的方法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的。” “在那之前我们要保证自己不被伤害,看看你脚下,那还会继续的。”髅十央求道,“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一意孤行。” 髅大翻来覆去想了好久,垂下头来。“你说得对。”髅十说话的方式似乎有一些熟悉,给他一种非常可以信赖的感觉。两个血骷髅总是比较安全,就算是和别人打起来也比较占优势。但是髅大仍然怀疑,他直盯着髅十的眼窝,希望得到诚实的回答。“告诉我髅十,为什么相信我?” “你就没有什么感觉吗?”髅十似乎有些不开心,总是试图暗示什么,但是得不到髅大的回应。她只得顿了一下,说道:“跟着最强的总是没错,对吧?至少我觉得你比较可靠。或者,你理解为我习惯这样也行。” 髅大感觉那并不是她的心里话,不免有些犹疑。乌鸦一直在旁观望着,突然在树梢上叫了一声。髅十扭头发出低吼,伸手去拿弓箭,髅大一把将髅十拉住,侧耳倾听了几秒钟,然后淡淡地说:“有人来了。” 髅十诧异地望着乌鸦落到髅大的肩头,髅大打量了一下环境,拉着髅十迅速躲入了灌木丛后。轻微的沙沙声从不同的两个方向同时传来,一个从髅大来时的树丛方向,一个从山崖上。似乎觉察到彼此的存在,他们都小心翼翼,从各自的位置探出头来,继而被髅四满地的碎片惊呆,默默不语。 “是髅八和髅九。”髅大在树丛里偷偷望着,似乎杀死髅四的也并不是他们,他们的神情闪烁不定,一开始是沮丧,后面更多是懊悔。髅八从山崖上站起来的时候一颗小石子掉了下去,髅九一抬头,他们都看到了彼此,愕然,犹豫不决,恐惧,猜疑,一瞬间,无数表情从毫无血肉的面孔上闪过,他们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他们都在积攒力量。当眼窝中红色的光芒渐渐凌厉,他们不约而同吼叫起来。 髅八从山崖上高高跃起,抡起一柄狼牙棒挟着劲风扑向髅九,好大的狼牙棒!髅九从草丛里站起向后跃开躲避,手里亮出一面坚固的骨盾,竟然还拎有一把大刀。髅八身在空中,突然凭空停了一停。他爆发出一声惊人的咆哮,就好像惊雷从胸腔里爆开,身体也开始不停膨胀。气流从他的骨骼缝隙中高速激射出来,髅大和髅十都被他吼得头晕脑涨。 再看时,髅八的身体燃烧着黑焰,比从前整整高了两头,每一根骨头都粗了几分。他带着雷霆万钧之力调整了方向砸向树丛里的髅九,髅九亦被他吼声所震,晕头转向之间动作一缓,髅八正砸在他的盾牌上。刹那间飞砂走石,树丛瞬间被荡平,髅九东倒西歪跌在地上,盾牌却未脱手。 他身上瞬间爆发出不太一样的气焰,虽然是一样的黑色,和别人却有着截然的不同。并非是不受控制地呈焰状剧烈燃烧着,他的气就好像是用刀雕刻过,边缘完美地光滑呈水面状,整个像是椭圆的卵囊将髅九包裹了起来。髅八雷霆万钧的一击,也只是将他震得发昏,并未给他直接伤害,甚至那盾牌也没有什么损伤。 髅八得理不饶人,再次发出可怖的咆哮,将狼牙棒高高举起。他身上的气焰剧烈膨胀,将他本已非常高大的体形映得凶神恶煞。他的狼牙棒整枝被黑焰所凝聚,巨大的能量哔波作响,这一击下去便打算要髅九粉身碎骨。 “住手!” 听到那声音,髅八怔了一怔,狼牙棒停留在空中,髅九也伸着盾牌扭头望来。髅大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用愤怒的声音叱责着:“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自相残杀?我们本来就一无所有,你们知道你们在践踏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吗?” 髅八和髅九傻愣愣地望着他,几个人一起陷入了微妙的瞬间。髅大刚刚松了一口气,髅八和髅九突然交换了一个眼色,一起向髅大冲过来。髅八高高举起狼牙棒,髅大急忙躲避,那一棒打在地上深深陷进地面,决不是闹着玩的。髅九滚地爬起来,对着髅大拦腰就是一刀。髅大用剑挡住,髅八的狼牙棒又到。髅大顿时险象环生,急道:“住手!为什么不听我说?”话音刚落,髅九的刀擦着他的脖子经过,几乎将他的头砍下来。 “蠢货!”髅十在树丛里忍不住骂了一句。髅八和髅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髅大才是最大的威胁,先合力干掉髅大,私人恩怨以后再说。他们默不作声,只是一味攻击。髅大不敢再说话,恼怒起来,和他们打成一团。乌鸦在梢头“啊啊”叫着来回蹦跳,似乎为髅大的不智而担忧。髅大在夹击中相形见绌,哇哇怪叫。髅九用盾牌撞他的时候,髅八绕到侧面一棍扫在他腿弯,髅大向侧面狼狈翻倒,髅八和髅九横劈竖砸穷追不舍。 他们身上的黑色气焰渗透出来,相互交织着,以一种水乳交融的方式在彼此的骨骼中穿梭交汇。每一次相互撞击,被挤压的黑色气流便狂乱地以不可描述的方式激荡开来。渐渐的,每个人都越发狂乱,强大的力量使他们沉溺于战斗的乐趣之中,难以自拔。 髅八一棒扫在髅大后腰,髅大再难躲避,发出一声怒吼,整个都被扫飞起来,一下跌出十几米落到草丛后面,剑也飞了。髅九举着盾牌用刀分开草丛,突然狂风大作,髅大疯了一般咆哮着站起来,一拳打在盾牌上。那一击碎金裂石,髅九周身围绕的奇怪防护罩被击穿,整个人被抛向空中。髅八却运足力气,高举狼牙棒向髅大砸来。 那一瞬间,髅大突然省悟了。他听到后脑传来猛烈的风声,他侧过头,眼角的余光里看到髅八狰狞的面孔,狼牙棒如同黑色的乌云当头压下。髅大感到一种眩晕,他无法闭眼,但是眼前一片漆黑。 “当”的一声金铁交击,一只利箭劈开劲风射在髅八的额头,直钉在天灵盖上,血骷髅坚硬的头盖骨竟然无法阻挡。黑色的气焰向两边分开,髅八用力过大,没有向后倒去,在原地晃了两晃,那一棒砸在髅大旁边,髅大勉强躲开了。“哇”的一声,是髅九从空中摔下来砸在旁边,随即髅十稍微尖锐的咆哮声从旁边传了过来:“退后!都住手!” 髅大喘息着,小心地看着髅八。髅八在原地晕头转向,用手摸着插在自己脑门的利箭,没有拔出来,用力不巧反而“喀嚓”一下掘断了,留了半截箭杆在脑门。髅九晃了晃头,拄着盾牌站起来,口中不断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等到看清是髅十站在眼前,他眼中的红芒一闪,突然间杀气全消,反而发起呆来。 第十六章 徘徊 乱。 想用脆弱的纽带来维系已经分散的一切,那将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况! 幸好髅十就是那根纽带。髅大望着髅十,髅八和髅九也望着髅十。刚刚诞生的时候,他们彼此互不相识,便都那么望着她,用那种犹犹豫豫的眼神,充满渴望地望着她。现在的样子,又好像是回到了那个时候,只不过那个时候是因为陌生,现在是因为猜忌。 髅十用一个很优美的姿势站立着,拉着弓。那个姿势一定是在前生便已经练过无数次,髅十的脊椎拉出一道柔和的弧线,左臂稳稳地搭着弓,右手用拇指和中指牢牢拉着弦,食指却是伸直了压在箭尾上。那手法有些特别,髅大看在眼里,只觉得说不出的熟悉,一时间竟也看呆了。 “我们现在可以交谈,以前我们做不到,但是现在可以了。”髅十厉声说,“髅大是对的,我们不应该互相残杀。如果到了最后只剩下一人,就算会说话又去向谁倾诉!” 髅大顿时对髅十另眼相看,他一直也这么想,但是说不明白,髅十却可以一口就说到关键。如此看来髅十比他们都要聪明,或者说,在智力上复苏的程度比他们都要好。髅九从前总是髅十的跟屁虫,髅十说的话似乎比髅大要好使得多。髅九听话了,髅八也就容易说服。 “荷……”髅八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仿佛从来嗓音就不够圆润。搞不好他的智力就没有任何进步,第一次尝试和人对话,有些紧张而结结巴巴:“你、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髅九看了髅八一眼,自然也不敢有所异议。他重新见到髅十,眼眶中闪动着激动的光芒,似乎喜悦超过了惊讶。“你……你好吗?”髅九去除了笼罩在身体周围的防护气罩,有些无所适从地摆动手臂。那不自然的腔调让髅大想起了髅九以前的样子,羞涩随着语言而来,不安也随着力量而来,渴望知道自己的位置,髅九竟是一个温文尔雅、富有风度的骷髅。 髅十放下了弓箭,髅八和髅九始终对髅大存有戒心,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这让髅大分外难过。 髅八抢先问道:“不是你们杀了髅四吗?” 髅大和髅十都摇了摇头:“不是。” 髅大解释道:“我是和髅四打过,但是没有伤害他。” 髅九和髅八相视一眼,突然问道:“那么髅二呢?” “髅二?”髅大愣了愣,无数个念头在他的心底闪过,最后他沉声道:“没有见过。” 他是不太会说谎的人,那样说的时候免不了低下头来躲避对方的视线。髅八和髅九越发疑惑,倒是髅十岔开了话题:“阿米亥和淘换者一定是别有用心的!我们不能光凭他们的话来做事,我们现在自由了,髅大早就学会了说话,我们不用自相残杀,我们渴望的东西早晚也可以得到的。” “那要很久很久……不知道多久。”髅八的声音就像是沉重的铅块儿,沙哑而咄咄逼人。他瞪了髅大一眼:“我不再信任你,就好像你抛下我们自己逃走一样。” “我们得原谅他!”髅十大声说,“他有权利追求自己的东西,我们早该像他一样有勇气离开。” “但是阿米亥的桎梏仍在。”髅九用手指挠着自己的骨头缝,仿佛每一根骨头都有些不自在。“只要他想我们回去,我们就得瘫软在地,像是一滩烂泥。”他用手指着髅大提高声音:“为什么只有他不怕?” 髅大有些不高兴,不愿解释,沉声道:“忍耐,如此而已。” 髅八挥舞了一下狼牙棒,不耐烦地说:“鬼才信!说实话,我们应该赶紧去吃饭,我已经饿了。要是过上几个钟头我们还没有找到足够的鲜血,就得感受干枯的煎熬。” 髅九一扭头指着树梢的乌鸦说:“那里有一只鸟。髅十,把它射下来好不好?” 髅十扭头看着髅大,髅大道:“不行,那是我的同伴。我们去找别的生物……” “你和食物做伙伴?”髅八打断他的话怒道,“那我们算什么?” 髅九似乎也有些干渴,目光红艳艳地盯着乌鸦,有些贪婪地说:“不过是一只鸟,你要我们相信你,总该有所表现。” “我说了不行!”髅大刚要发火,髅十便轻轻拉了拉他,说道:“以后我再给你一只,现在重要的是……” “不!”髅大坚决地将髅十的胳膊甩开,大声说道,“我说了不行!” 这一下激怒了髅八和髅九,髅八一声怒吼挺起胸膛,举起狼牙棒喝道:“髅大,我们从前听你的,是因为你比我们都强;现在我们今非昔比,你什么也不是了。” 髅九阴森森地说道:“没错,我们不需要你,从前你的主意让我们吃尽了苦头,我们现在的苦难都是因为跟着你的缘故。我们来这里本来就是奉命杀你,如果有一天不得不回到兵营,带着你的头盖骨会很有用。”他说着的时候,身体周围又出现了那层神秘的保护罩,他的手也握紧了刀。 髅十大急,将髅八和髅九推开,说道:“别吵了,一只鸟不够我们吃的!我们为什么不去找个大家伙?” 乌鸦一直静静地站在梢头看着他们争吵,突然插嘴道:“髅大,他们并不可靠,我劝你还是不要和他们结伴。只要你肯,你可以干掉他们,而且你会得到更多的力量。” 髅大急道:“不要胡说!” 乌鸦说道:“我是说真的,什么同类不同类,在这块黑暗的陆地上并不重要。你还不明白么?他们不过是靠着你才得到了分配力量的暴发户,和他们在一起你会受到伤害。现在他们都饿了,而你不怕干枯的痛苦,你有绝对优势,干掉不服从你的人对你比较有利。” “别说了!”髅大想要阻止乌鸦说话,已经晚了,髅八和髅九都已经举着武器向他逼近。乌鸦的话泄漏了髅二被杀的秘密,似乎是故意要逼髅大动手一般,乌鸦在枝头冷笑:“他们想吃我,对你也没有任何友善,你还考虑什么?” “髅大!”髅十推搡着髅大的肩头大声喊叫的时候,髅大突然发现自己被夹在一个痛苦的夹缝中间。他渴望那些同胞,只要忍耐一下就有机会和他们相互谅解,他不会再孤身一人,那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同类!他扭头看向乌鸦,那只是一只鸟,其实他也想过吃他的,但是那也是同伴,同患难的同伴。究竟哪种同伴比较珍贵? 髅大无法选择,他感到了比干枯更加让人讨厌的烦恼。乌鸦也曾说过,和他在一起都是为了镯子,他们只是为了利益在一起。不,不是的!髅大知道不是的,但是……他的视线在同胞和乌鸦之间来回移动,脑中一片混乱。髅八和髅九显然已经无法再忍耐,他们一左一右将髅大夹在中间,而髅大仍然无法作出决定。 “我替你来吧!”髅十突然拿下弓箭,伸手去抓箭。髅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默默地说:“还是我来。” “髅大?”乌鸦脖子上的毛都竖了起来,“你疯了?你要杀我?想想清楚,你会后悔的!” “他们是我兄弟。”一种凄凉的风从骨骼的缝隙之间穿过,洁白的骨骼上便挂了一层细细的霜。髅大伸手从自己的脊椎中央摘下那个无比喜爱的手镯,一瞬间,一道刺骨的寒气从掌心传来,让他为之一震。“去死吧!”仿佛厌恶至极地大吼,他将手镯狠狠朝着乌鸦丢出,却丢偏了,偏了很远。 那手镯越过树梢飞向高空,乌鸦吃惊地望了他一眼,“呱”的一声振翅高飞,追着手镯去了。那不经意的叫声那么凄凉,久久回荡在髅大的心头。 髅大默默地目送他离开,头一次感到呼吸困难。每吸一口气都好像要透过厚厚的沙,明明不需要喘息,却觉得窒息。被埋在土里也不曾感到煎熬,或许真的死了就是这种感觉。髅大的骨骼上下起伏,胸腔那几根骨骼剧烈地张合。他扬起头,仿佛不这样就会窒息。 髅八和髅九愤怒地叫着:“你故意把它放走的!就知道不能信任你!” 髅大置若罔闻,只是不理。他的目光散漫地延伸向天边,随着乌鸦去了。 “髅大?”髅十轻轻碰了他一下,髅大疯了一般将她推开。髅九怒吼起来,髅大不待他发作便一拳打在他脸上。那拳头直穿过髅九的气罩,击脱了下颌,髅九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打得飞了出去。髅八举起狼牙棒一声怒吼,吼声刚刚发出便被髅大一脚踹翻。髅大一下骑在他胸口左右开弓,瞬间在髅八脸上击了十几拳。髅八的狼牙棒无法在近身发挥威力,被髅大打得无法还手,颈椎咯咯作响,头颅就要从脖子上掉下来。 髅九从地上爬起来,连下颌也顾不得捡回,发出哭泣一般无法分辨的声音抡着剑从背后砍过来。髅十却从旁边一把将髅大扑倒在地,拼命抓住他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喊道:“停手!停手!都停手!” 髅九不想伤到髅十便举着剑停手了,髅八愕然从地上站起来,一脸沮丧,眼眶中发红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再也不像以前那么猖狂。髅十轻轻放开髅大,扶着他缓缓站起来。髅大神情呆滞,好一会儿才有反应。他眼中的光闪了一下,深深地收缩进去。他面无表情轻轻说道:“对不起,我打偏了。” 髅八不再说什么,髅九没有下颌,发出一声怪音,转身去找那块飞脱的颌骨。髅十急切地说道:“你们都该明白,髅大还是我们当中最强的。他已经表现了诚意,我们应该和平共处,将其他的兄弟也找到。我们现在有能力反抗阿米亥,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 “算了。”髅八喃喃地说,“如果髅四不是被你们所杀,那么就是剩下的兄弟了。他们干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们终会自相残杀。” 髅四白花花的骨头沾着血浆散落在地上,为髅八的话平添了许多说服力。那些血本来是髅四进食时沾的,现在却好像是他自己流出来的,在地上触目惊心。髅十呆了一下,努力说道:“那么我们更应该一起走,不管是谁,总打不过我们四个人,我们还有机会说服他。我们结伴才是最安全的。” “我们怎么知道他不会杀死我们?”髅八恨恨地望着髅大,“正如你所说,他是我们当中最强的,和他在一起岂不是更危险?髅二必定是他杀的,我宁可独自行动。” “住口!”髅十突然用弓箭瞄准了髅八,厉声道,“要是你走我就和髅大一起杀死你,总好过你背地里来报复。你们挑吧,不是做同伴就是拼一场。”髅大疑惑地望着髅十,刚要有所表示,髅十对他喝道:“你别管!”髅大只得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局势发展。 一道乌光渐渐在髅十的箭尖聚集,越来越浓。髅十显然不是说说而已。她的箭威力超强,髅八已经领教过,髅九也僵在原地,微微喘息着,眼眶中的光随着髅十的弓弦拉紧而收缩。最终髅八先松懈下来,泄气说道:“我听你的就是。” 髅十转向髅九问道:“你呢?” 髅九苦兮兮地说道:“我什么时候不是听你的。” 此言一出,髅大和髅十都松了口气。髅十放下弓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突然丢掉弓箭向髅八和髅九扑去,迎面挂在两个人的脖子上,一跳一跳地笑了:“太好了!我好担心你们不肯答应。” “吼……”髅八发出低低的声音,将髅十推开,“你始终都是对髅大最好。” “好啦好啦!”髅十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好听,渐渐地如同百灵鸟一样清脆,髅大三人听得都是心神一荡。髅十的情感越发丰富,她便越发像一个活生生的女子,有主见,很坚强。这样的女子拉着大家一起走,大家便要跟随。 ※※※ 黑夜在窗中滚动,血红的月亮在地平线上滚动。 依无莲已经在窗台下的阴影中坐了很久,脆弱而苍白的火焰在她的掌心跳动宛如禁锢的灵魂。依无莲呆呆地看着,仿佛在观察一个自己不了解的生物。突然间一股微风吹来,那火焰便熄灭了。多么脆弱的消逝,多么凄美。 一个半透明的影子穿过墙壁,在依无莲的身后张开了双臂。依无莲察觉的时候发稍卷动了一下,但是随即放松了。那双臂便轻轻地环绕她,有朱红的唇贴在她的面颊上耳语。 “想什么呢?”蔻蔻玛莲用鲜红的指甲轻轻挑起依无莲的下颌,媚笑道,“竟然不让我看到你的内心世界。” “人人皆有秘密所需。”依无莲从怀里掏出莫加送给她的卷轴,“红魔族已经有所表示。” “是莫加有所表示,不是红魔族。”蔻蔻玛莲拿过卷轴在手里丢了丢,“莫加只是个临时摊派的角色,不足以让红魔族的所有长老认同,因此他才急于提高自己的地位。问题在于他也确实有些实力,红魔神拜里安格下落不明,在红魔族他便是最强的,因此他愚蠢而且高傲地认为他可以利用我的势力来巩固他的地位。不幸的是,他强到了并不是我们可以轻易控制的地步。” 依无莲眼中寒光一闪,沉声道:“所以要我去?” “为了红魔族和在整个地狱的利益啊。”蔻蔻玛莲在房间中央旋转了一圈,停下来的时候拉住了依无莲的手,“怎么,怕了吗?在无数的可能性面前,我只能信任你啊。” “也无不可。”依无莲咬着嘴唇,停了几秒让想法坚定起来,“有恐惧才有生活,我的乐趣本来就不多。” “哎呀我可怜的,”蔻蔻玛莲晃动着手指哀怨地说,“恐惧不能和乐趣混为一谈,不懂得真正的美好,也便是不懂得真正的恐惧,那可是伟大的力量源泉。”她的身形一转让裙带和纱衣飘摆,伸开手臂咯咯地笑,然后她停了下来,很严肃看着依无莲。“莲,”她说,“你会明白的,因为你还未到莱特尼斯住过。向我们的奴仆和敌人学习生活的快乐吧,那里有太多的欢乐,多到人们可以不珍惜。而智慧的我们,必须懂得在享乐和责任之间如何取舍。” 为了帮助依无莲更加便于理解,蔻蔻玛莲轻移到桌案旁,那上面摆着一个水晶球——每个魔女都有水晶球。蔻蔻玛莲十指尖尖地笼罩在水晶球上,拂过时水晶球里便呈现出丑恶的森林景色。 蔻蔻玛莲唤道:“来这里看看,多亏迷失森林的结界崩溃了,我们来看看单纯的灵魂,你就会了解快乐、连同失去欢乐是怎样的景象。” ※※※ 迷失森林,让人迷失的森林啊! 这名字便是诅咒,人们在森林里迷失,找不到方向,但并不仅仅是因为森林的结界而已。森林让人迷失路途,而人们自己迷失灵魂。而就以那些单纯的人们而言,迷失中也总有快乐。 “那是什么?” 分开树丛,髅大看到了一个用小树枝和藤条编织的奇特标志。那看上去像是一个圆形的环里面套着折成拐弯的树枝,代替了树叶高高地挂在树上。髅大觉得那拐弯的树枝像是闪电,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好比喻。髅十“噫”的一声,髅大扭过头去,发现前面的树林到处都是这种手工艺品。 他们已经在树林里走了两天,那也算是快乐的时光,过的是一起狩猎,一起在灌木中穿行的生活。关于方向他们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只要能远离阿米亥就好。迷失森林太广阔了,有些很大的生物迷迷糊糊地生活在这里——它们已经习惯于迷路,当森林似乎不再迷路之后,它们凭着本能感到困惑不安,在树林里到处奔走。 他们曾经猎食一只犀角兽,髅十发了一箭,但是那东西没有倒下,背着箭狂奔。髅八拎着狼牙棒在后面狂追不舍,还是髅大抢先从树林里抢到前面跃上了犀角兽的背部。他的手指牢牢插进犀角兽坚韧的皮肤,任凭犀角兽如何狂奔也无法将他甩掉。他拔出了髅十的箭,琥珀色的血泉从犀角兽背上喷涌而出,在疾驰的身后拖出长虹。 髅大用手掌一引,那血泉折了个方向正喷在狂追的髅八身上,髅八顿时精神一振。犀角兽脚步变缓,髅九和髅十也追上来了,发出快活的呼喊声,长长的血虹接龙一般穿过每一个血骷髅的骨骼之间,让每个人都兴奋不已。 髅十高兴地将弓箭背在背上,高高向前跃起,那血虹便随着她拉长,从髅九和髅八身上转折向她连成一个漂亮的三角,随着他们的步伐改变拉伸的形状,就像是在牵动红色的飘带。那是他们的游戏,髅大静静看着,庞大的犀角兽倒下来了,发出悲鸣缓缓地倒在地上,髅大就坐在上面看着髅十她们快乐的样子。 他将眼光落到自己的掌心,犀角兽的血一丝一丝从血泉中分出来,从他不被蜂蜡包裹的手掌渗进去,那便已足够他的需求。相比之下,其他的血骷髅似乎胃口更大一些。不,是大很多,他们的需求永无中止。血骷髅的力量和血液息息相关,吸取越多的血液就可以更长时间保持强大,拥有更多更完善的思维,那些记忆和生命的精华都在每一滴小小的红色液体里。 但是,有必要这样吗?每次进食,最少杀死一个生物。在髅大的记忆当中,每个食物几乎都是开始的时候活蹦乱跳,最后倒在地上死掉,接下来便是血骷髅的进餐过程。髅大渐渐觉得有些疲倦,凝视着自己的手掌,那上面是红艳艳的一块,渐渐地模糊了,变成洁白的餐桌布上摆放的玫瑰花,旁边有盘子和银餐具…… “髅大!你吃饱了吗?”髅十浑身沐浴着一层血珠,笑嘻嘻地望着他——那应该是在笑。几个血珠娇艳地挂在她洁白的骨头上,那颜色既鲜艳又可怖,髅大浑身一震,红的目光深深地收缩,收缩到成为漆黑的眼洞中黯淡的红豆粒,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扩散开来。 “髅大?”髅十的神情黯然,髅八和髅九赶上来疑惑地望着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髅大从犀角兽的尸体上站起来,那尸体已经成了干枯的皮囊,用力一踏就碎裂了。髅八和髅九都吃得很畅快,浑身泛着一层粉红色,只有抓获犀角兽的髅大依旧是干枯的白色。髅八似乎有些过意不去,沉声对髅大说道:“下次我抓你吃。” 髅大的目光一亮,那便是他付出的回报。放弃了许多,他终于得到了同类的认可。但是随即他的眼神又转向黯淡,乌鸦现在不知道在干什么?应该找到手镯回到主人的身边了吧?髅大此时方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多愁善感的骷髅。 乌鸦说得对,情感是他的羁绊,那些牵挂便如同是压身之物,一直伴随着髅大,直到眼前出现这片奇怪的树林。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灌木暂时消失了,高大的光秃秃的树木上就像是果实一样挂满了那奇怪的手工艺品。那些树木枝条细长,很多都能够发出淡淡的荧光,将这些标志映衬得更加诡异。谁会花这么多力气去编织这么多标志挂在树上?这样做又能有何作用?放眼望去,那也不知道有几千几万个,挂在姿态炯异的树木上,随着穿过树林上空的风发出连续不断的呜咽声。偶尔风大一些两两撞在一起,便发出有节拍的撞击,汇成潮水一般的“啪啪”声,让血骷髅联想到身不由己的拦腰折断。 髅八轻轻跃起,将一根树枝折断,拿了那编织的标志仔细看,看着看着——突然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髅十扭头,斜眼望着他,说道:“那不是树上结的。” 髅八登时血色都涌到了头部,骨骼的边缘统统泛红,看上去像是粉红的熊猫。他呐呐地说:“我知道,我只是习惯了。” 髅九讥笑道:“我们以前什么都不懂,所以喜欢将东西塞进嘴里,但是现在不用了。你怎么好像只有力气进化了?” 髅大指着他背后的地上问:“咦?这里也有一个像是被咬断的?” 髅九登时急眼,用脚爪掀了土向后抛,看上去有点儿像犬类便便后的行为,一面分辩道:“不是我咬断的!” 髅十瞪着他们,突然喝道:“安静!你们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这一下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从风中送来一种熟悉的气氛,就好像进入了邻人的家,或者说,巢穴。危险和熟悉的感觉混杂在一起袭来,让人心中难以抑止地惊慌。渐渐地,所有的血骷髅突然都觉得呼吸混乱起来。那夹杂在风中的标志相互撞击的声音每一次如潮响起,他们的呼吸便没由来地失去控制变得急促,骨骼无规则地上下起伏,甚至来不及跟上节奏。 髅八突然“呜”的一声跪倒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髅九缓缓地蹲下来,用手撑着地面,不住喘息。他一抬头,牙齿的缝隙之间都已经是血淋淋一片。察觉到髅大和髅十惊恐的目光,髅九用手臂一抹,才发觉血液正在从他的牙齿根流出来。髅九发出惊天动地的呜咽声,努力将那些血吸了回去,但是随即全身都喷出细细的血丝来,随着他的呼吸,随着骨骼起伏不住往外一丝一丝地喷出来。 髅大扭头一看,髅八也是一样,已经无力地倒在地上。髅十没有他们那么严重,但是也已经心慌意乱,胸腔扩张收缩之间,言语也透露出了无力和恐惧。“髅大,我也想吐,我们快离开这里吧!”她说着去拉旁边的髅九,髅大一把扛起髅八,回身时风吹树林一阵“噼啪”乱响,来路不见了!他们站在树林的中央!到处都是挂着奇怪标志的树林在风中作响,越来越响! “髅大!”髅十浑身发软,气血浮动中颤抖越发剧烈,终于和髅九一起倒在地上。髅八推开髅大,挣扎着说:“为什么只有你没事?” 髅大挠挠头,从耳孔里挖出一块蜂蜜,又立即抹了回去。他的身体上绝大部分被蜜蜂的蜂蜡所包裹,虽然看不出来,但是确有一层薄膜镀在骨骼的每一个缝隙之间。他一样感到有些心慌意乱,但是那些蜂蜜过滤了他的耳孔,蜂蜡很好地保护了每一个骨骼的孔隙,使得血液和水分只能进入不能渗出。 髅大努力和自己脑中的蜂王交谈,希望它们能够帮助其他的血骷髅度过难关。但是蜂王似乎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存在,髅大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它的想法,蜂蜡材料也不够用。髅大只好迅速挖起一些沙土塞进髅八的耳朵里,土壤太干松,髅八不用张嘴沙土就顺着他的牙齿缝隙往外流。髅八颤抖着,浑身抽搐。 髅十见状挣扎着,在地上挖掘,吃力地喊道:“到地下去!” 髅大顿时醒悟,捡起髅八的狼牙棒一声大吼,砸得土石飞溅宛如平地起了一阵风暴。他几下就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泥土飞溅,髅十和髅九都爬了进去。髅八不愿意接受髅大的恩惠,无力地推在髅大的胸口。髅大不由分说,将髅八拎起来一把丢进去,努力用土掩埋。 他用最快的速度做完这些之后,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但是他不敢松懈,尽力将土填平拍实,确定髅十她们在地下已经无碍才停下手来。那让人发疯的声音不断传来,风也在吹着,血骷髅们安安静静躺在地下,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髅大望着那些在风中不断飘摆撞击的树枝和挂在上面的标志,渐渐也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他强忍着呕吐的感觉,警惕地望着四周,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髅大就那样坐在地上,像个守墓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髅大怀疑自己睡着过,反正醒来的时候风已经停了。四周安静下来,又变成死一般沉积,连骷髅都会感到不安的沉寂。达克尼斯的红月就在头顶,正头顶,仿佛从来都没有移动过,因此髅大也无法分辨方向。他猜想危险已经过去了,所以开始动手将土挖开。 挖了几把,髅十发出“呜”的一声从土里坐起来,随即是髅九的一只爪子。他们费了些力气才将脑壳里的土抖出去,一面抖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随时准备把土塞回去。幸好树林静默了,空气停止了一切流动,周围开始变得好像是一个闷罐,另一种烦躁开始缓慢地袭击他们。 “快离开这里!”髅八已经变得狼狈不堪,血和泥和在一起挂在他的身上,关节处都是发黄的油脂凝固物,这对他的卫生和健康显然都很不利。 “往哪边走呢?”髅九指着四周,有些目眩神迷。虽然风停了,迷路却未消失,望上去四周的树木都是一样的。大家都慌张起来,担心风再次吹起的恐惧征服了他们缺乏磨炼的心智,死寂让他们更加失去耐心,他们慌不择路,拨开每一个树丛寻找生门。 “往这边走走看,有条路!”髅十细嫩的声音让他们大喜过望,他们几乎是抢着过去,沿着那小径飞奔。髅十跑在最前面,每一个血骷髅都盯紧了眼前闪动的白色骨架。四周的树木不断倒退,带着那些奇异的标志讽刺似的扑面而来,那就像是有人在不管监视着他们,每跑一步,被监视的感觉就强几分,直到每个人都变得疑神疑鬼,连自己都不再信任。 髅十戛然而止,后面的三个人几乎撞在一起,拉扯着彼此的锁子骨站稳脚步,剧烈地喘息。髅十用难以接受的语气艰难地说:“我们又回来了。” 她的手指着地面,那一小块空地的中央是土壤被挖掘的痕迹,崭新的土壤上还保留着枯骨的爪痕,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丝毫没有改变,而那从土中跃出的方向竟是正对着他们,说明他们几乎是原路返回。 髅八冲髅十暴跳如雷:“你怎么又把我们带回来了?” 髅九护在髅十面前一把将他推开:“没让你跟着!” 髅八登时大怒,两个人正要大打出手,髅十喊道:“起风了,你们有什么事情等会儿再说!” 他们急急忙忙跳回坑里,髅大气喘吁吁将他们再次埋起来。风由徐渐急,穿过奇怪的标志,发出尖锐的呼啸,让那些东西相互撞击鼓噪。髅大将土掩平的时候,那让人烦躁的声音便再次变得沸腾。一阵气血浮动在骨骼内部荡漾开来,髅大感到一阵眩晕,经历了将近一天的死寂,那令人恐惧的效果更加显著。髅大镇定情绪,勉力压制那种血液沸腾着往出漾的感觉。 他想象着髅八当时的感受,血液失去控制地从骨髓里涌出来,带着仅有的水分一起涌出来。对血骷髅而言,那将是多么巨大的消耗。髅八还能拖着残躯跑了这么远,恐怕体力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难怪他比别人更加绝望。他本来和髅九一样都是很喜欢髅十,被髅十射伤也没有发火,现在竟然对髅十大发脾气,说明他的生命已经收到了严重的威胁。 那威胁迟早会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 髅大凶狠地扫视四周,必定有什么在左右着这一切,但是不论他怎么看,他也看不出异状。那红月依旧高高挂在头顶,照亮晨昏的世界,似乎从来也没有过移动。树林里的声音忽快忽慢,只要仔细去听就会想要发狂。髅大守卫着那庇护所,沐浴在血色的月光下,渐渐地什么也不去想。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树林又安静了,死寂。 喘息。 每个血骷髅都变得疲惫不堪。髅八的目光忽明忽暗不住闪烁,随着脚步变得阑珊,他的骨骼渐渐枯萎,不知何时收缩得比最矮的髅十还要矮小,弯着腰行走,跌跌撞撞。狼牙棒不知何时被他扔了,他曾经力大无穷,谁会想到一个破树林子把他折腾成这样。 “也许我们应该在原地等待。”髅八说话的时候有些停顿,一个小土坑让他踉跄了一番,他的脚步也干脆停下来了。他回过头,犹犹豫豫地看着来路:“也许我们应该向回走,前面一定有圈套等着我们——迷宫总是这样的,有什么在作弄我们。” “不要停下来,你会落单。”髅大回来拉住他,“走下去也许我们可以发现一个猎物,你自己是没有力气抓住的。” 髅八已经没有力气逞英雄,犹豫了一番,跟着髅大走了。他们没有多少考虑的余地,风停了,他们就得行动,他们必须在下一次起风前有所收获,不管是路途还是猎物,他们不能干呆在原地。 髅九比髅八好些,他用那种奇怪的方式保护自己,黑色的气焰笼罩着他,似乎减缓了他的痛楚。他仍然对髅八曾经差点儿打死他耿耿于怀,眼下他的力气消耗得差不多了,继续猎物补充体力,髅八便成了拖累。他在前面发出不满的低吼,说道:“我们必须快点儿走,如果你们太慢我就和髅十先走。” “胡说!”髅十非常坚决,“我们要走一起走,不可以分散。” “走吧,我们不会拖累的。”髅大拎着髅八的脊梁将髅八扛起来,骷髅的骨头身材给相互扶挟带来了麻烦,肋骨总是和别的什么地方相互插在一起妨碍行走,髅大只好将髅八扛在肩头。 “髅大,”髅八衰弱地扭头看了髅大一眼,神色黯然,低声说道:“对不起……”他努力将声音放低,但还是很粗糙,喘息之间几乎要说不出口。 “我知道,我们会有猎物的。”髅大感到一阵暖意,加快脚步追了上去。髅十见他们追来了才肯继续行走,髅九的下颌前后活动了一番,没有说什么。 他们在树林里飞速行走,茂密的树林里看不到天空,偶尔爬到树上看到的也是一成不变的样子。髅九拿着刀一路往旁边的树干上劈砍,留下一些记号,免得探路时迷失了方向。那些挂在树上的标志一个个垂在那里纹丝不动,偶尔被他们碰到,便来回微微荡漾,仿佛在嘲弄。 “半个猎物也没有!我们走了这么久,你们可曾见过可吃的东西么?这里根本没有任何猎物!”髅九气恼的时候就用刀将树枝整个砍下来,将那些东西在地上拼命地踩,踩得稀烂。但是树林里也不知道有几万几亿个这种奇怪的标志,就好像真的是从树上结出来的,否则让人去编织又哪里有人做得倒。 树林似乎稀疏了,有亮光从前方微弱地传来! 髅十迅速跑过去,捂着头大叫:“不!”髅九第二个跑过去似乎傻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髅大扛着髅八慢慢赶过去,心中隐约猜到了几分,果不其然,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出发点。奇怪的是,他们挖的坑被填起来了。 风似乎又要吹来,树林远处传来沙沙的声音,很快就要传到这里。髅九暴跳如雷:“我们还要再躲进土里么?是谁把坑填平了?髅大,我们离开的时候填坑了么?” 髅八喘息着:“我不行了,我们会……全部死在这里。”他无力地倒在地上,因为煎熬而颤抖。髅大四下环顾,找不到半个人影。髅九急了眼:“我早说过,丢下他我们先走,现在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别说了,快挖!”髅十不时抬头望着周围,努力用手刨土。没有了髅八的狼牙棒,挖坑变得有些麻烦。她一把挖下去,突然挖到一个什么东西。髅十一怔,站起来用力一拉,竟然是一只脚,死尸的脚。 第十七章 黑森 有尸体就有血液。 那尸体的出现简直是奇迹,几个人登时大喜,髅十用力一掀,将整具尸体拉了出来。那是一个森林妖精的尸体,发青的皮肤,长长的四指手爪,尖尖的耳朵,面朝下平拖在地上,单凭肤色来看应该还很新鲜。 髅九眼睛有些发光,他的嘴微微张合,似乎非常干渴难耐。那尸体显而易见不够四个人分,在这时候谁不需要补充体力?髅八的眼中闪动着喜悦的光拼命往前爬,一面激动地说着:“给我,给我……让给我一点儿……”髅大帮了他一把,将他扶过去,却被髅九挡住了。 “我也需要血,”髅九干巴巴地说,“看看髅八,他不行了,这些血给他也没用。如果他死了,我们大家的力量就可以更上一层,也许可以冲破迷路。” 那念头谁都想过,但是只有髅九居然将它说了出来,说到髅八悬起的心尖上。 “你?”髅八用仇恨的眼光恶毒地瞪着他,但是与此同时髅大将他往肩上拉了拉,让他觉得安心许多。 “让开,”髅大将髅九推开,“现在他最需要鲜血。我们是兄弟,就要相互帮助。人人都有份,总会有办法。” “放屁!”髅九不顾一切地大叫,“你的头被水淹了?你受潮?就是把这些都给他也救不了他!你以为我记髅八的仇?我宁愿你先死!我受够了你的自以为是,你只会拖累我们一起死!” “有第一具就有第二具。”髅大并不反驳,“我的份给你就是,这至少可以让我撑到下一轮。” “都闭嘴。”髅十突然喝道,“我们不用争了。” “什么?”髅大和髅九一起扭过头望着髅十,髅十将尸体轻轻一翻,那森林妖精的面孔竟是乌黑的,七窍周围都挂着黑色的血块——是毒死的。 “这血不能喝。”髅十冷静地说道,“血已经被彻底污染了,里面含有的东西恐怕比魔性血吸虫更加恶毒十倍,我们会被毒死。”她用手轻轻按了一下尸体的胸口,那里就塌了下去。将胳膊拿起来轻轻一掰,胳膊就折了。几个血骷髅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毒显然有猛烈的蚀骨性,要是吸收到体内后果不堪设想。一下子,所有的人都是垂头丧气。 髅大突然察觉:“风怎么不刮了?” “是停了。”几个人都感到很奇怪,但是同时心里更加不安。髅十和髅大交换了一下眼色:“我们怎么办?继续走吗?” “不,谁知道风什么时候起!要是我们只走到一半……”髅九大叫,“我不跟你们走!我要留在这里,等森林的迷路消失!你们走吧,也许我可以等到那个埋尸体的家伙,他的血一定是新鲜的!” “你不明白么?”髅大说道,“迷失森林本来是不让人进来,而这里是不让人离开。所以这里是陷阱,我们的一举一动一定都在人的监视之中,他太了解我们了。那个人……恐怕和我们一样没有血肉,却下定决心要杀死我们,让我们随着时间筋疲力尽,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你是说布置这里的是我们血骷髅?”髅九的声音充满了绝望,“他们怎么可能会做这些?” 髅大道:“我们每个人在前生都是拥有自己的技能,髅十会射箭,髅八力大无穷,而你会用气罩来保护自己,这些都是随着力量的升级而复苏的,而其余的人,有人会魔法也很正常。” 髅十奇道:“你说这都是魔法?可是我们是完全魔法免疫的,阿米亥说过,淘换者也说过!” “不再是了。”髅大面无表情地回答,“以前我们几乎什么感官也没有,只有得到血才能有所改善,所以魔法才无法对我们产生影响。现在我们开始依赖视力和听力,一部分诅咒就开始对我们产生作用了。但是,仍然很少有人了解什么样的诅咒对我们有效,除了阿米亥——或者是我们自己。” 髅十害怕起来,她转过身冲着树林大喊:“髅五?髅六?髅七!是你们吗?出来啊,我们只想像以前一样,不要信淘换者和阿米亥的话!我们不必互相残杀的!”她的声音在树林里回荡,远远地传了出去。 “没有用。”髅九站了起来,握紧武器朝着树林走去。 “你去哪儿?”髅十吃惊地望着他。 髅九回过身来,突然对着髅十说道:“跟我走吧,髅大撇不开髅八,我们两个还有余力,也许合力能打败他们的。我发誓我会永远对你忠诚,我一直都听你的话,你知道的。” 髅十向后退了一步,胆怯地望了一眼髅大。这神情说明了一切,髅九变得异常恼怒,大吼道:“从前你就一直喜欢他!为什么?他几乎不理你,我们对你再好你也不在乎,就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记得!” “我记得!平时对我再好又有什么用呢?”髅十激动起来,一字一句地说,“我永远都记得,我们第一次到森林里去,为了抢一口血你们都失去了理智,把我推开了,只有髅大!”她扭头看了髅大一眼,“只有髅大扶住我!” “我那时失去了理智!你知道……”髅九想说“我现在比以前强”,但是髅十一直瞪着他,那目光让他自惭形秽,他低下了头,那解释他说不出口。他缓缓回过身,朝着树林艰难地走去了。 髅大忍不住喊道:“髅九,别走!” 但是髅九好像没有听见,渐渐地消失在密林之中。 ※※※ 影子在水晶球里渐渐淡漠了。 “脆弱的纽带。”依无莲轻笑了一声,“他们还不过是幼稚的孩子,没有经过岁月的洗礼,保留着愚蠢的天真。他们就是死了也没有人在意,世界上有太多像这样毫无价值的灵魂。难道他们以为情感和忠诚可以依赖?这纽带连接的团体崩溃得如此之快,快得让人惊讶。我们坐在这里看了两天,就为了欣赏这些?” “那才刚刚进入高潮。”蔻蔻玛莲不以为然地微笑着,“你觉得他们很幼稚么?他们从新生的意义来说是只有一岁,但是他们的每根骨头都已经渡过了一生,死过一次才来到这里。那些生前思想的残片深入骨髓,就算是灵魂已经消散,他们的根性都没有改变。换句话说,他们有你缺少的东西。” “我缺少的东西?”依无莲十分惊讶,“我经历了岁月的考验,人类的经验不过是短暂的一瞬间,他们有什么是我缺少的?” “就是短暂的生命。”蔻蔻玛莲神秘地笑了,她用修长的手指堵住即将从唇中跳出的秘密,使每句话都有所保留。她说道:“我知道有些事情对你而言很困绕,每个伟大的魔女在成为真正的伟大之前都要经历这样的历程,就是我都不例外。我来问你,在这些人当中,谁的判断最正确?” “当然是髅九。”依无莲不以为然,几乎是立刻就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与其抱着毫无意义的希望不放,不如实际一些牺牲一个没用的废物,保全可以保全的生命,同时自己的力量也可以提高,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那么你用引以为傲的魔力好好判断一下,到最后他们最有可能活下来的是谁?” 依无莲一呆,闭上眼睛凝思了好久好久,垂首黯然道:“髅大。” ※※※ “你应该把他留住。”髅大呆呆地望着髅九离去的方向,无奈和惋伤就像是黑色的奶油薄薄地涂抹在心坎上,你不能一口将它吞掉,只能一口一口细细地去品味,而味道渐渐浓烈,难以驱逐,难以忘怀。 髅十无言以对,她紧紧地攥着一只拳头站在髅大的身后,微微颤抖着不能平静。命运的岔道将他们变得踯躅,连带背景中诡异的树林成了一幅艰难的画。他们一直在那沉默的气氛中感伤,直到有人将沉默用高分贝打破。 “髅八?你要干什么!”髅大回过头一声惊呼,那轻微的喘息和土块滑落的声音惊扰了他,他一回头就看见髅八正在拉扯那被毒毙的尸首,似乎饥渴再难忍耐。髅十及时跳过去一把拎住他的双脚将他拖了回来,髅大将死尸的手臂从他手里夺出去,髅八痛苦地不住哀嚎:“让我喝些血吧,也许我能顶得住!” “冷静,”髅十摇晃着他的身体大声说,“髅八,那不行!你知道你在干什么?我们没有侥幸!” “反正一样都会死的……”髅八哀嚎着,说话的时候浑身都在剧烈颤抖。他壮硕的身躯屈服于痛苦,对尊严所能够保留的也只有尽力不去翻滚而已。他的手指深深地抓进泥土里,眼眶中一片艳红麻木地扩散开来,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尸体。 髅大和髅十望着那样子都是一阵胆寒,因为那同样的痛苦很可能会立刻降临到他们的身上。髅八用力推开髅十,挣扎着爬向那尸体。髅大一把拎起他的双腿将他远远拖离那里,髅八扭曲着身体,用失去理性的眼神望着他,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折磨已经使髅八变得疯狂,髅大一惊,松开了双手,髅八立刻像狗一样朝尸体爬去。 髅十惊恐地望着一切,手足无措。髅八喘息着,每爬一下胸腹就在地上起伏一次,就是被黑暗牧师奴役的时候,血骷髅又何曾如此狼狈不堪!髅大默默地注视着,一种冲动在胸膛里什么地方爆开,他一下跃到髅八与尸体中间,髅八正要伸手去拉扯尸体,髅大一脚将尸体踢飞,远远地落进树丛里。 髅八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哀鸣,继而变得愤怒,他从地上咆哮着跃起,一把将髅大扑到在地,双手用力扭着髅大的颈椎,猛烈的黑色气焰从他身上爆炸开来撞击着空气,在扩散之前吞吐成猛烈的形态,将成吨的土壤抛到空中。 髅大毫不反抗,只是用手掌用力扶在他的额头。髅八疯狂地扭动着头颅,想将髅大的手掌从面前甩开。突然间血滴下来了,沿着他的额头流到脸上,从髅大那枯骨指爪之间!一滴一滴渗出来了!髅八贪婪地吸食着,骨骼因为喜悦而剧烈颤抖嘶鸣,双手更加用力地掐着髅大,就好像要从海绵里挤出更多,要了还要。 “髅大!”髅十被这违背常理的现象惊得呆了好一阵,突然发出一声惊叫,拉起弓箭对准了髅八的颧骨缝隙。髅大努力伸出另一只手示意她停止,更多的血从他的手掌中流出来,淌到髅八的额头上。 为什么要这样做? 突然之间,髅大发现自己在问自己。他自己竟然也无法回答,当失血让他自己眼前发黑,他只知道自己并未因冲动而后悔。也许一切落叶终需归根,髅大想起了初生的时刻,淘换者手里捏着还在跳动的心脏按在他的额头。那时候,对生活充满了新奇,即使是痛苦的生活也是新奇不已。 “呜……”髅八发出一声长呼,宛如从恶梦中醒来,疯狂的眼神渐渐聚拢。手指松开了,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他的眼神变得惊讶,从髅大身上站起来缓缓后退了两步。 “为什么?”髅八喃喃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髅大依旧无法回答。他活动了一下脖颈,那几块骨头嘎巴作响,差一点儿就被髅八将脑袋卸下来了。髅八突然抬起头大声在吼:“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他的眼神黯淡,不断向眼窝里凹进去,声音充满痛苦。“为什么?我已经欠了你很多,你不用再帮我。你是个混蛋,干吗不让我死?本来你最有可能活下去,我只希望你能出去的,现在我们都会死……” “我曾经抛下你们一次,”髅大说话的时候听起来有些干渴,但声音仍然愉快,“既然你们不喜欢,那便是最后一次。” 髅八仿佛受到重击一般剧烈颤抖了一下,用近乎哭号的声音说:“我们又怎么有资格来怪你!” “髅八……”一种欣慰的感觉传来,髅大觉得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背负着的重物被挪开了,一种畅快使得空间也豁然开朗,舒畅过后,痛楚和眩晕随之而来。但是在这种环境下,就像是阴天中拨云见日一般爽朗。 “太好了,髅大。”髅十刚刚收起弓箭松了口气,髅大便倒了下去。髅十和髅八一起惊叫,髅大已经昏迷不醒。 “他本来这几天就吃得太少!搞什么,晕倒了还面带笑容呢。这白痴……”髅十急切地扶着髅大,“我们必须想办法找到猎物,不然就得一起死在这里了!” 髅八依旧很虚弱,喘息着无计可施。两人正在急眼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头顶。髅十惊觉,抱起髅大迅速跳开,一具尸体从天而降砸在她和髅八之间,正是刚才被髅大远远踢进草丛的那一具。 “吼!”髅十和髅八一起咆哮,混乱地望着四周,还未来得及有什么想法,另一具尸体从天而降,接着又是一具,就好像下雨一样,十七八具尸体接连落下来,砸得髅十和髅八落荒而逃,突然之间又安静了。 “怎么搞得?”髅十和髅八晕头转向看着一地尸体,只是惊,一点儿也不喜。髅八冷静多了,用手翻开旁边的一具尸体,也是一个森林妖精,脸上都是溃烂,散发着浓烈的臭气。髅十倒吸了一口冷气,翻开另一个,那尸体突然一阵痉挛,竟然还未断气。他在髅十面前从喉咙里挤出嗬嗬的声响,眼珠子向外不顾一切地凸出来,整个面部都是血筋在膨胀,突然便爆开来。 髅十躲闪不及被溅了一身血,只是几秒钟,浑身都觉得痛痒难止。寄生在体内的魔性血吸虫受到刺激,发疯一样啃咬她的神经,髅十惨嚎着在地上翻滚,用土壤将粘在身上的血擦净。等到痛楚散尽,髅十已经奄奄一息。毫无疑问,那些尸体统统都是死于可怖的原因,而屠杀者不惜污染他们的血液,只为了对付自己的同胞。 树林里传来风的呼啸声,就好像受伤的野兽在哀嚎,那些可怖的奇异标志又是一阵哗啦啦乱响。那接二连三的担忧和恐惧化作锉刀长久地折磨着他们的精神,剥去了坚强。髅八浑身一阵颤抖,髅十捂住耳孔大声尖叫,突然一滩血从眼窝里流出来,接着是鼻孔,终于七窍和所有骨骼的孔隙都开始向外呕血。 髅八破口大骂:“髅五?髅六?髅七?是谁?有种的滚出来!” “他不会出来的,我们躲……快……”髅十说话的时候鲜血便狂涌出来,话语已经含糊不清。她用尽全力将髅大推进坑里,自己也翻落进去,翻进去后就昏倒了。 髅八跟着翻进去,突然发现那刨开的坑不够大,而且最终要的一件事是——没有人给他们掩土了。髅八一怔,才体会到髅大默默为他们所做的一切。现在他们都要不行了,那裸露的坑穴无法保护他们,他们终究会暴尸荒野。他望着四周横七竖八的恶心尸体,树林里传来的风声就是他们的丧歌,而这一切难道就用宿命来解释么? 髅八抬腿从坑里迈了出来,最后看了一眼髅大和髅十,用力将土堆推落进坑里,就像是掩埋心爱的种子,把自己一切的希望,一切的喜悦,一起寄托。 ※※※ 黑暗,轰鸣。 眼中只有黑暗,耳中只有轰鸣,不知从何时开始察觉到这一切,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生和死是毫无差别的两个幽灵,气候也只存在于骨骼中间——又潮,又干。而后,有血从上面流下来了。 髅大不知自己的灵魂从何处游走归来,那是前所未有的温床,力量混合在粘稠的液体中央,缓慢地融汇进来,一丝一缕扩散到灵魂深处,温暖,柔和。 “嗬……”髅大从泥土当中坐起来,浑身都充满了力量。那是一个好的休憩,直到他看到髅十,想起发生过的一切。 “髅八呢?” “那儿。”髅十从未看起来如此苍白,她指着一个发黑的骨架,而那骨架上触目惊心都是斑斑点点被侵蚀的痕迹。四周全是已经被吸干的尸体,那些有毒或是充满病咒的尸体现在都已经成了枯骨。髅八将所有不干净的血都吸食进自己的体内,又将干净的血液统统吐出来给躲在土中的他们。 一阵风吹来,髅八那发黑的骨头竟然像灰烬一样随风散开了,只剩下较为结识的几根,和泥土混在一起。 “髅八……” 髅大出奇地平静,他指指自己的胸口,用一种异样的语气说:“不,髅八不在那里,他在这里,跟我们在一起。髅二,髅三,髅四,他们都在。”他转身面对着那曾经恐惧的丛林,目光中充满仇恨,但是冷静。“我们走。”说完,髅大向着曾经迷途的路径走去,坚定,无所畏惧。 “可是那里走不出去!”髅十扬着一只手臂,希望髅大可以慎重考虑,但是髅大没有停下,她也只好迅速跟了上去。 髅大冷冷说道:“呆在这里只有等死。制造这个陷阱的已经不是我们的兄弟,是一个巫术师。他不光是因为对力量的渴望,更多的是怨恨,对我们的怨恨。” 这话题本身便是一种折磨,或许之前没有人愿意提及,但是现在无所谓了。髅十不解地问:“为什么?有谁会这样做……”她越发激动,越发显得脆弱,终于喊了起来:“我们是一起出生的兄弟,一起在血池里长大,一起战斗的!”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髅大迈开步伐,没有回头。“以前的我们毫无区别,没有太多想法。但是现在不同了,随着力量增强,我们的感官和技艺都在复苏。我们越来越接近生前,我们的本质逐渐暴露。每个人都更多地找回自己,或许,我其实并不记得,但是或许有人记得——我们生前便有仇也说不定。” 髅十接口道:“是的,我本来就擅长射箭,我生前一定是弓箭手,从我突然有能力说话我就在想这件事。但是那又怎么样?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髅大停了一下,顿道:“他是巫师。” “巫师?” 髅大咬紧牙关,一句一句说出来:“我们是被淘换者捡出来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 髅十难以置信:“不会吧?” 髅大斩钉截铁说道:“没什么不可能!我是国王骑士,你是皇家弓箭手,髅八是重甲武士,髅九是圣堂剑士,我们都有可能是一头的,但是巫师不是。黑巫术被光神教会视为异端行为,圣殿武士几次大规模的清剿,国王也派士兵参加。”他的声音变得苦涩,“搞不好就是我们直接把他杀死的。” 髅十不由得攥紧了弓把:“你怎么会知道?” “只要用力去想。”髅大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脑门,“每一次都想起更多,我想每个人都是一样,先是想起最重要的事情,然后是一些一些的残片。那些信念脱离灵魂深入骨血,就是死亡也无法忘怀。” 髅十垂着头:“我可没想起这些。”她突然小心地望着髅大,似乎有所暗示:“你就没想起些别的?那些最终要的事情里面……” 髅大愣了一下:“不错,我想起来了,是髅五,我们当中气力最小,体格最弱的是髅五……” 髅十似乎忍无可忍:“不是这些!” “你终于想到了!” 髅大还未答话,树林里突然响起一声爆喝,充满怒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形成怒涛从梢头掠过,夹杂着树枝噼里啪啦的响动由远及近。是髅五,髅五愤怒的声音从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枝头响起:“你们现在才想起么?对你们而言最重要的就是那些无聊的信条了对不对?圣城保卫战的时候,城堡坍塌的时候,有谁会想起在地牢里的可怜囚徒!” “那是你和我们不同的原因。”髅大冷冷回答,“纵使绞尽脑汁,我也想不起我以前怎么死的,死都死了,那些事情还有什么可重要。不如记得一些风景吧?” “记些风景有什么用!”髅十忍不住连髅大一起骂道,“不如记得一些人情世故!”她转问髅五,“你就为了这个非要杀死我们不可?” “当然,那理由还不够充分么?你们都说,既然大家都死过,那些事情还有什么重要,不如用你们的灵魂来成全我吧。”髅五的话语化作冷漠的风卷起一片枯叶,继而是席卷天地的肃杀之气。 髅五阴森地笑道:“当我终于有能力说话,是髅二死的时候,我意识到淘换者的话是真的。只要我们互相残杀,力量就会聚集起来。每死一个,剩下的人就越强,越接近生前——直到最后。这一点,你们是比不过我的,我是属于黑暗的,这片大陆和我本身便气息相通。” 他突然歇斯底里地狂吼:“我要报复让我变成这样的人类!我已经知道我是谁,我要成为新的魔神,颠覆整个莱特尼斯——只要你们都死光,我一定会想起那些最强大的咒语,我会有能力念出它们!”说到激动的地方他失控地笑了,发疯一样抽噎。 髅大和髅十环顾四周,就像是站在一堆镜子的中央,髅五的声音和树枝噼里啪啦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方向。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歇斯底里:“不错,以前我是最弱小的,但是我跟本不需要和你们交手,你们终会耗尽体力而死,我只需要看着,看你们发狂的样子,哈哈……那时我的力量将是空前绝后,就是蔻蔻玛莲也畏惧的力量!我将会是暗黑世界的不死之王!” “理想不错,”髅大鼓励他道:“你得更加努力。” 髅五的笑声戛然而止,很显然,那些噪音已经不能再使髅大和髅十烦躁,他们就像是在听闹市叫卖。 髅十惊喜道:“咦?我们不怕了。” “死亡每一次都带给灵魂脱胎换骨的自觉性。”髅大走向一棵大树,一爪击在树干上,那树干便裂开来,轰然倒地,说明他的力量恢复外更上层楼。“是髅八牺牲存在换取了这次蜕变。”髅大昂起头,恶狠狠地向髅五宣誓,“我会抓到你,将你一根一根拆了,丢进尽可能多的荒野,直到野狗将你找到。” 髅五气急败坏:“你们妄想!我的魔法没有这么容易破解,你会一直回到原点,直到你的精神崩溃,或者疲劳得倒下去!对!”他再次镇定下来,嗬嗬冷笑,“我就看着你们两个谁来牺牲谁。想靠着死亡进化么?那是我这样的黑巫师的领域。别的生物要花上千年才能做到的进化,我们血骷髅只要残杀一下就行。从这一点来说,我们真是世界上最高级的存在呀。不过当灵魂受到威胁使得信任崩溃,同伴就是用来出卖的,你们可以杀死对方来换取更强的力量冲破束缚,我也许会当作报答放过你们当中的一个……” 髅十破天荒抱起那根倒掉的树干,气喘吁吁抡起来,一下子丢到树林中去,发出一声巨响,似乎只有这样才解气。“去死!”髅十嚷道,“你杀自己好了,我们才不会那样做!” “嗬嗬嗬嗬,心虚了我的小姐?”髅五越发狡猾,“你们继续旅行,我还可以找别人商量这件事,髅九就会和蔼得多。客观地说我倒是更加喜欢你,远远超过髅大。也许我们可以……” “闭上你的臭嘴,干自己去吧!”髅十高高伸出右手中指,“我对你不感兴趣!” 髅五顿时哑口无言,风也不刮了,周围一片寂静。髅大怔怔望着髅十,髅十自己也很不好意思,捂着嘴,全身的骨头都泛起一层粉红色。 “我们走吧。”髅大突然想笑,每一次都想知道自己笑起来脸上会有什么区别,每一次都看不到。他指指髅十丢了大树的方向:“我们往那里走,看看会不会有变化。” “好的。”髅十紧紧跟着他,突然伸出手去从后面拉住他的一根肋骨,讷讷地说,“我怕走丢。” 于是他们便拉扯着走过了灌木丛,将落叶踏入足印当中,就像是拉着情人的衣角在人群中穿梭,尽管足迹不再饱满,尽管有许多忧伤,他们还是心满意足。从枯骨上显露微笑一定需要很高的技艺,心中还要无所畏惧。 ※※※ 依无莲惊讶了,从水晶球里看到的令人羡慕的景象让她心潮澎湃,她离开桌子到窗口去努力眺望晨曦的山谷,一切一切的光都有些刺眼,需要深呼吸才能让情感平复。她攥着拳头,吐出了两个字:“骷髅。” 然后她重复了一遍:“骷髅。” 骷髅面对抉择——也要相互对望。髅大瞧瞧髅十,髅十也瞧瞧髅大,他们前面没有出现髅十丢出的树干,只有一个熟悉的土堆——他们很快就又回到了原地。 “髅大?”髅十担忧地轻喊了一声,髅大呆呆站在原地,无言以对。继而,他高兴起来了,他的霉运已经到头,因为他已经听到了一声鸦啼。 “跟我走。”髅大突然拉着她飞奔,髅十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髅大,我们只会回到原点!” “不会。” 没有一会儿,他们就回到了出发的地方。髅十沮丧地说:“哎,我就说嘛。想别的法子吧,我们又回来了。” 髅大侧耳倾听,轻松地说:“没有。”他继而掉头向回疾驰,髅十来不及询问,只得继续跟着。髅大来来回回奔走,不一会儿就已经返回了三次。又是一声鸦啼,髅大突然站住,再次掉头。 髅十再难忍耐,一把将他拉住。“髅大!”髅十气乎乎地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听。”髅大指着天空,“乌鸦在帮我们引路。你不觉得我们绕圈子越来越小了吗?声音也越来越响。” 髅十一呆,髅大又开始走了。这一圈短得只用了三分钟,乌鸦连续叫了三次,髅十也听清楚了,那声音就在头顶。他们抬头望去,一成不变的天空,什么也没有。 髅大喊道:“乌鸦我的伙伴,我错了,你在哪里?” “就在你的头顶。”乌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听起来有些气鼓鼓的。“我已经拿回手镯,你也不再需要我了。我们不再是同伙,也从来不是朋友。噢,千万别再提这个词。我走了,你有眼睛,用你的眼睛吧,只要你不再固执,仔细看看就能找到路。” 乌鸦言罢叫了两下,突然之间呱噪声不绝于耳,似乎周围到处都是乌鸦,足足有一群。髅大被吵得晕头转向,叫喊不及,那鸦鸣声逐渐远去,血乌鸦和鸦群一起结伴走了。四周渐渐安静下来,髅大一阵温暖,许多情景涌上心头。当初,要是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好了,偏巧血骷髅就是不会巧言辞令。 “髅大?” 髅十诧异地看到髅大一把扯掉了包在右眼上的黑布,并没有任何伤痕可言。长时间不见天日,那眼窝中的光芒更加鲜红。一瞬间似乎是错觉,髅十看到髅大那只眼睛眨了一下,不,只是红色的瞳孔闪了一下,一道绿色的光纹便绽开于红色中间,越来越亮,竟是一颗猫眼! “那力量对你有用。” 髅大还记得乌鸦曾经这样说过,那曾经因为憎恶而宁愿抛弃的力量如今真的成了救命稻草。对力量的渴望毁了可怜的髅二,如果只有髅大自己,他宁愿一圈一圈走下去,趴在地上装肚子疼等着髅五出现,但是现在不光是他一个人,他得带髅十出去。 眼前的树木样子变了,它们原来都很普通,枝繁叶茂。髅大觉得自己好比掉进沟里,景物瞬间就已经不同。他用手掌遮住右眼试图搞搞清楚,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被丢回到悬挂着奇异标志的可怖星球。髅大一惊,连忙松开手掌,仔细寻找出路。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髅大回身便见到一棵挂满了那种标志的秃树——只有一棵而已! 髅十满腹狐疑,突然看见髅大拔出长剑朝着一棵树大踏步走过去,一声怒吼,将那树拦腰砍断。随着树干倾轧,天空随之流转,眼前的景物仿佛面纱褪去了,他们就站在路中央,天晓得他们怎么会围着那棵树转了这么久!一只夜枭惊飞,髅十反应迅速,一箭将它从头顶射了下来。 “髅大!”髅十兴高采烈地捡起猎物,“我们真的出来了!” “嗯。”髅大面无表情盯着树林,“我们得抓住髅五,将他拆了。” “我们应该先吃饱。”髅十将夜枭递到髅大面前,“你先吃。” 髅大摆摆手:“我很耐饿,你吃好了。” “那我们分着吃好了。”髅十说着将箭从夜枭的尸体上抽出来,带起一连串血珠。那些血珠还未落地便蒸发在空气里,对血骷髅来说味道十分鲜美。髅十微微一笑,头颅的细微之处似乎柔和了很多,进食的动作更加文雅,再加上她洁白的牙齿和微微泛起粉红色的骨骼光晕,竟然也和“可爱”二字挂起边来。 髅大心中一动,阿米亥和淘换者并没有说谎,活下来的他们确实随着同伴的灭亡而趋向完美。或许是血骷髅审美观念特殊,或许是美丽都有共通之处,髅十确实比以前可爱了许多。如果连旁人都渴望知道她生前的样貌,那对她自己来说又是多么巨大的一种诱惑。或许…… 髅大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髅十给他的感觉是异常可靠的,不知为何,髅大就是觉得她是可靠的。血骷髅一无所有,如果连自己的直觉都无法相信,那便更加穷困。髅大重新打量了髅十,髅十对他笑笑,髅大心里便更加踏实。 那时候,似乎美妙的感觉让他们停滞在某个时间,只有血从夜枭的尸体中滴出来,趁他们走神的时候落进了地里。 “髅大?”良久,髅十因为他的注视而感到不好意思。 髅大浑身每一根骨头都有些发热,突然看到夜枭的血在浪费,便急于借此摆脱窘境:“啊,那些血……”他正在暗自有些庆幸,突然看到那些血丝飘起来,从地面和尸体中迅速脱离,箭一般聚集起来激射向外侧。 髅十一声尖叫,低头看时手里的夜枭就已经成了干尸。“髅五!你这卑鄙小人!”髅十大怒,丢掉手里的夜枭,抽弓朝着血液被吸食的流向就是一箭。那箭射到树影里突然弹开了,好像射中了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发出轻微的闷响弹开,深深陷入了一棵树干。沉重的低吼声响起,一个黑影渐渐从那里站了起来。他向前走了一步,在达克尼斯的红月照耀下变得清晰,不是髅五,是髅九。 第十八章 魔法 “髅九?” “髅大!” 迥异的语调使得场面巨变,髅九迎头就是一刀。“你干什么?”髅大喊着后退,事出突然,躲闪得已经有些晚了。突然一枝箭将髅九砍来的钢刀击得偏了一下,髅十大叫:“看看他的眼睛!他已经没有理智了!” 髅大一怔,从浓荫看过去,髅九浑身笼罩着黑色的雾,两点目光穿透薄暮,竟然是紫红色。籍由髅八的死,髅九更加强大。他站在那里喘息着,并不是因为疲劳,而是在积攒力量做致命一击。当那发紫的目光直逼过来,髅大心中一凛,那是看着猎物志在必得的神情。 多少次,自己也曾经用这种目光看着猎物。髅大惊栗了,那就意味着没有商量,也没有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想伸手去拔剑,那剑一直就挂在左边的那根肋骨上——他却摸不到剑柄,不是因为剑不在那里,而是因为他的手因为惊惧而动弹不得! 是魔法么? 一秒钟之间,髅大发现自己已经异常脆弱。不是应该变强的么?越接近人性,难道反而更加脆弱?不错,生者是最脆弱的。“当啷”一声使髅大惊觉,髅九却没有趁机攻击。骨质盾牌和钢刀从髅九手里滑落下来,髅九就那样将它们抛弃了,气息也渐渐平复,但是一股惊人的力量却在慢慢复苏,从他的骨子里渗透出来。他单手抚胸,缓缓地单膝跪在地上,像是要哀求。 “白色血光里的儿童,”髅九突然说话了,用一种充满痛苦的神情扬起头,喘息着,“跪在石钟下,投身十二门徒的大海!” 髅大和髅十惊呆了,谁也不知道髅九在说什么。万籁俱寂,只有髅九急促的吟诵声,越来越坚定,刺破黑暗的雾,发自肺腑,穿透骨骼,就像金石掷落在地上。 那竟是一首诗。 “风的忧伤,圣雷之爱!浮在麦浪上的天堂,是我的家乡!从光芒中踏着水波来啊,说说拇指,说说小拇指……” 髅九哭了,却没有眼泪能够滑落。他拼命敲打地面,撕心裂腑地干嚎:“说说拇指,说说小拇指!哇啊!” 曾经血肉饱满的十指,如今成了白骨。他将十指摊放在眼前,透过指缝,找到了髅大,面目变得狰狞,宛如瞬间狂怒的大海。他恶狠狠,一字一字地说:“都是因为你,是因为你……你夺走一切,夺走了她,夺走我的手指,我的血肉,我的天堂!” 他突然一跃而起朝髅大猛扑过来,比髅大更强大的气势排山倒海从他身上升起。他的身躯是山,手中有雷。他的眼中都是紫色的光,因为仇恨而变得发紫的光。那是属于狂怒的圣堂武士的一击,在那一刻,髅九宛如复活了。髅大无法躲避,躲过攻击也躲不过那怨恨的目光。或许是因为心悸,髅大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承受那猛烈的一击。 “当心!” 髅十的叫喊和利箭破空的声音传来,髅大睁开眼,看到一枝箭钉在髅九的额头,让他跌倒在地。他喘息着,没有将箭拔出,摇晃着,感受着痛向前走。他直盯着髅大,一声大喊再次冲过来。 “嗖”的一声,又一支利箭带着乌光击中了他前伸的右肘。为了保护,髅十这一箭用了全力,准确地射中了髅九的臂弯。那支箭流星一般将他的小臂切断开来,髅九用力过大,一声哀叫失去了平衡栽倒在地。那手臂掉在不远的地方,他也不去捡,只是拼力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扑向髅大。 髅大惊呆了,是什么魔法可以让人如此疯狂,如此沉溺?以至于任何痛苦都不能将他唤醒。髅十没有时间思考,一声娇喝,又是一箭射来,髅九又失去了左臂,再次跌倒在地。他喘息着,始终不看髅十,却死死盯着髅大。他晃动着光秃秃的上肢,恶狠狠地站起来,扭动着身体的时候像一只蛆虫,身体的侧面沾满了泥土。 髅大下意识地望望髅十,髅十也正望过来,眼中都是惊恐的神色。受伤的是髅九,然而真正恐惧的是他们。髅十挽着弓的手臂不住颤抖,几次都没有能够将箭从箭囊里抽出来。髅九又朝着髅大扑过去了,髅十惊声尖叫,一把拿出三只箭,箭尖上瞬间爆射黑焰,带着劲风一支一支钉在髅九的脚上,腿上。 “咕嗷……”髅九发出悲鸣,旋转着倒地,在地上颤抖,缓缓地抬起头来,仍是盯着髅大。他“呼哧呼哧”喘息着,胸膛起伏,用断了的手臂在地上吃力地爬行。 髅大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他奢求了解髅九的内心世界,从眼神中寻找怨恨的根源。髅九的眼神涣散了,不再充满仇恨,不再冲动得发紫,只是惘然若失。因此髅大或许永远也不能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真的是魔法么?魔法能让人不顾一切地向前爬么? 髅九在哭,他倔强地扭曲着身体,没法子站起来,便扑朔着往过爬。髅十疯狂地叫,那反而是因为恐惧,她一枝箭一枝箭射在髅九脊梁上。髅九散落开来,每爬一下就遗落一段自己。所谓爬过的痕迹,便是说那线路上总能找回自己,但是髅九绝不回头。黑色的气蔓延开来,现在髅大知道那是灵魂的雾,灵魂化成雾,身体是茫然的行路人。只要有一盏灯在前面,就要惘然地向前走,走向终结。 当终结的时候…… 髅大能够行动了,他弯下腰来,在灵魂的迷雾中捧起了髅九。髅十的最后一枝箭射中了他的脖子,他散落得只剩下头颅而已。髅九的脸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帅,髅大真的这么认为。他失神的目光说不出地轻松,谁也不知道他的灵魂此刻飘荡在哪里。他洁白的头盖骨散发着柔和的晶莹的光,眼神很柔和。 突然间,髅大颤抖了,他看到了宏伟的殿堂,就在髅九的眼睛里。那是个宽广的世界,髅九的世界,洁白的光芒眷顾着白玉的城堡。有人走过来了,一群金盔金甲的骑士,为首的人手持黄金盾牌,盾牌上有太阳光芒万丈。所有的人向他们致敬,儿童眼中闪动着崇拜的光,衣着华贵的长老频频点头微笑,年轻的姑娘躲在马车后面偷偷地看。 “摩雅。”他带着队伍径直来到一个姑娘的面前,那姑娘穿着有方格的新裙子在街头翘望。“对不起,今晚我要值班。”金甲的骑士摘下头盔,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和灿烂的微笑,“你知道,今天是神诞日,我要通宵守卫神诞圣堂。” “哎?毕加?”那姑娘没有心理准备,谁都看得出来,她等的其实不是他。“没关系没关系,”摩雅摆着手,“我就知道你没空,我在等我们大队长玛斯,我们也要巡逻。” “什么?”毕加慌忙道,“我可以请假的!” “不不,不用,你就要当军团长了,现在是关键的时候。” 摩雅这样一说,毕加就痛苦起来。但是凡事总要有个抉择,毕加望着摩雅美丽的侧面,那骄傲的曲线上镶着金边,所有的阳光都照在上面!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毕加微笑起来了,他已经确实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而就在这时,一匹高头大马从街道上疾驰而来,穿着华丽的皇家卫队制服的骑士玛斯在马上远远招手:“摩雅!” “在这里。”摩雅兴高采烈地挥手,对目瞪口呆的毕加小心地说:“那我走啦,节日快乐。” 摩雅被那骑士玛斯一拉,一下就跃上了马背,紧紧抱着玛斯的腰。玛斯一带马缰,那马直立起来,摩雅咯咯娇笑,搂得就更紧了。玛斯调转了马头,那马尾不老实,一下抽在毕加脸上。玛斯向他挥手:“哎,好久不见了,毕加,你当什么不好,去教会当看门的。辛苦,辛苦,回头见啦。” 毕加脸色铁青,旁边的圣堂武士忍不住站出来:“圣堂门前不准骑马!” “糟糕,我们赶时间。”玛斯好像没听见,马像箭一样蹿出去,一辆手推车正好挡住了去路,推车的吓得脸色发白。玛斯一声大喝,那马驮着两个人从车上越过去,落地后几个小碎步立刻定成标准站姿,如同雕像一般纹丝不动。玛斯拨转马头微笑着向受惊的人们挥手致歉,人群中爆发出雷鸣一般的喝彩声,玛斯随即便带着摩雅一溜烟离开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毕加心如刀绞,脸色很难看,旁边的人插嘴道:“我不觉得他们是要去巡逻!”毕加一挥手截住了那人的话,艰难地说:“我们去接班。” “那是我吧?真帅。”髅大非常开心,不过似乎没有办法跟上去。他看到的一切都以毕加为中心,随着毕加麻木的身躯一起走。 在那陌生又熟悉的瞬间,髅大进入了一个的内心世界,他很久没有再获得过如此清晰的记忆碎片,但是见到的一切却又不太明白。他的视野跟着毕加走过大街小巷,穿过道道关卡来到一座宏伟的大殿前,就像是一个偷窥者。毕加就站在那大殿的门口,厚重的门板像是没有可能开启的关卡。毕加如同雕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时光随着记忆的模糊更替而斗转星移,天黑了,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夜,是一个节日。神官和许多祭祀陆续前来,大殿里灯火通明,他们在这里为年幼的儿童洗礼,欢度长夜。毕加向每一个前来的孩子表示欢迎,为他们微笑指路。 髅大可以听到殿堂里悦耳的音乐,祭祀们的歌声,还有大神官高昂的吟诵。在那夜里,髅大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满场走动的人们绝对和食物没有半点儿瓜葛。他们个个那么可亲,和髅大看到所有有血有肉的东西都不同,偶尔想到要吃他们,髅大都会觉得那个念头恶心。这多少让他陷入食谱变得狭隘的困惑,时间也就开始飞逝。 最后一个小男孩来得很晚,他很可爱,脸上有阿米亥式的特殊微笑,拎着一个点心篮子。毕加向他微笑,因为他来得太晚,毕加不得不重新帮他打开那重得可怕的大门。但是那男孩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歪着头看着他:“你今年笑得特别难看。” 毕加愣了一下,重新挤出一丝微笑:“胡说,快进去吧,沿着走廊……” “是很难看。”小男孩笑得很让人窘困,“去年你也站在这里我记得!被女朋友甩了?” 毕加都快哭了:“拜托,这位大爷!快进去吧。” 小男孩得意洋洋,走了两步,突然又跑回来,掏出一块松饼:“给你,等下我帮你许个愿,一切都会好的,你知道,神诞夜晚,圣洁的男孩许下的所有愿望都会实现。” “谢谢,我圣洁的天使。”毕加蹲下来接受了礼物,一滴眼泪在他的眼眶里不停打转。髅大在旁边歪着头看着他,觉得很不可思议。那东西好像是吃的,一定特好吃,他才会这样。突然…… 轰天巨响。 热浪撞破了墙壁从宫殿里呼啸而来,髅大眼中都是火焰。他在那惊涛骇浪中站稳,一具具残断的尸体从他的眼前飞过,天旋地转,宏伟的殿堂在瞬间崩溃。流泻的火焰中,他看到毕加紧紧搂着小男孩发出狂吼,黄金铠甲在他的脊背上熔化,他的头发,他的手…… 毕加变成了髅九! 巨大的冲击波让血肉直接从髅九的手掌上剥离,他瞬间倒在地上,成了髅九,而怀里的男孩成了黑炭。 髅大惊呆了,和生存无关的杀戮,那是暴行,血骷髅也无法接受的残忍,不折不扣的暴行。热气带着火星和残烬飞向天空,很久没有活着的人出现。墙壁着着火一块一块塌倒在灰烬中,没有一个灵魂能从火焰的吞噬中逃脱。不,应该说,这是一个祭礼,是刻意安排的给地狱的黑暗献祭。 不知什么时候,哭喊声传过来了,无数的父亲和母亲发疯似的跑来翻开滚烫的瓦砾,寻找自己的孩子。 一个本来在巡逻的年轻的骑士脸上带着血污从不远处的瓦砾堆里爬起来,用收缩的瞳孔望着这一切,突然抱头发出失控的喊叫,所有幸存的人都是这样发疯地大叫。匆匆赶来的骑士们衣衫不整,怒气满怀:“报仇,我们要报仇!”还有人对着那个值班的年轻骑士发泄:“罗斯门德,你不再是行政官,不再是骑士了!你犯下不可饶恕的渎职罪,等着上工会法庭吧!”还有一个年轻姑娘哭喊着推开守卫跑进来。是摩雅,玛斯跟着她,但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她用力攥着拳头望着凌乱的场地不知所措,不知道毕加就在她的脚旁。突然,她低下头,看到了地上一些黄金铠甲熔化的碎片…… “哇!” 摩雅捂着脸拼命地喊叫,髅大回到了达克尼斯昏暗的迷失森林。他把视线从髅九的骷髅上移开,看到弓箭从摩雅的手里滑落。不,那只是一层光,一层暗光在髅十的身上包裹着形成虚影,让她看上去像是摩雅……不,她根本就是摩雅!她终于认出可怜的毕加,在自己的箭下!在髅大捧着的手掌里! 髅大的手也在发着淡淡的光,他浑身都在发光,幻化成淡淡的光影,那是——莱特尼斯皇家卫队的制服。髅大在惊恐中抬起头,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望着髅十,髅十望着他的手里抱着头痛苦地叫。髅九的眼窝中再也没有一丝光了,随着意志散去,他突然碎裂开来。裂缝沿着髅十射在头盖骨上面的箭痕延伸,瞬间碎成细细的小块,几近尘埃。髅大的手因为捧得用力交错在一起,髅九就从他的指缝里溜走了,永远地,带着怨恨消失在眼前。 “哇啊!” 髅十突然开始飞奔,抱着头沿着小径飞奔。髅大刚要喊她,群鸟惊飞,髅五得意的笑声忽远忽近,说不出的诡异。髅九的死毫无疑问让他也更加强大,很快他就会将矛头直接对准自己和髅十。髅大不敢再犹豫,望了望身后,扭头向髅十追去,髅十却已经不见了。 “髅十!髅十!”髅大一路飞奔,一面跑一面犹豫,或者应该喊她摩雅? 那只是困扰他们的回忆,但是当惊讶垄断了所有神经,只有拼命奔跑才不至于无法呼吸。髅大冲破灌木丛,沿着髅十的爪痕拼命追赶。从前曾经非常渴望知道自己的过去,现在竟然成了灾难。爪痕消失了,髅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四周,突然看到一株小树犹在微微晃动。他朝着那个方向一路趟过去,严密的灌木丛在爪下分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小村落。[d22] 髅大站在村落中央,那里都是奇形怪状的树屋,门口立着很多简单的图腾,简单到可以说和他的身体构造有不少相似之处。这似乎是森林妖精的一个部落,多少年来他们习惯在迷失森林中迷路,因此很多地方都有这种不大不小的村落。远处迷朦的雾气封住了视线,髅大没法确认这里是森林的什么地方。 四周一片死寂,髅大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他沿着气味寻去,一个丰盛的餐桌出现在眼前,堆满了尸体,森林妖精的尸体。那些尸体是新鲜的,按一种规规矩矩的方式堆成金字塔。似乎有某种秘术在起作用,那些尸体不知道死了多长时间,血液还和刚死的时候一样温热。 髅大小心翼翼走过去,赫然在尸堆周围的地上看到了那个触目惊心的标记,属于髅五的标记。髅大知道,一定是髅五洗劫了这个丰盛的菜园,用来设计他们的尸体也一定都是来自这里。那堆得和房子一样高的尸堆散发着新鲜的味道,恐怕囊括了村里所有的森林妖精。髅大没空享用这些干净的点心,只是为髅十担忧。她是根本没有来过这里,还是从这些堆积如山的食物旁跑过? 髅大焦灼地寻找着可以提供髅十下落的蛛丝马迹,但是一时不知道从何找起。十兄弟已经死伤过半,还有该死的髅五,他一定要找到髅十,否则孤独的血骷髅将如何去面对孤独的黑暗!以前不晓得,原来在黑暗的世界里,孤独需要这样大的勇气。髅大觉得力量并没有使自己变得强壮,而是在不断衰弱。他多疑,脆弱,易怒,毫无耐心,他不知道他还会怎么样,因为现在他已经像个活人,就要发疯。 “髅十!髅十!” 髅大在呼喊,他多么希望髅十从哪个房舍后面突然走出来。“她一定听得到。”髅大这样想着,有轻微的声响从背后传来。“髅十?”髅大高兴地转过身,看到巨大的黑色光球从四下散落的尸体堆里射出来,直撞向胸口。 是髅五!尸体的味道掩盖了髅五,髅大丝毫也没有察觉。 “吼!”髅大一声怒吼,那魔法直击在他的胸口,让他向后飞起来,重重撞进森林妖精的树屋里。 髅五从尸堆里坐起来,洋洋得意:“真是没有办法,看你们都对食物这么不感兴趣,我还以为没有机会了。”他抓起一个尸体的脖子咬开,小酌一番,咬得血珠四下飞溅,心情十分畅快。“盛宴!”他说,“干杯,髅大。” “那就要用你的头盖骨盛给我。” 髅大的声音因为无限的愤怒而显得凝重,让髅五的动作僵硬在半空。一阵淅沥哗啦之后,髅大从垃圾堆里站了起来,带着异常恼怒的姿态恶狠狠站了起来。黑暗缭绕,他仿佛复仇天使。他的喉咙里滚动着闷雷,白骨手指将木屋的墙壁边缘捏得嘎嘎作响,一下子就掰下了一大块。那力量要是用来撅断骨头,想必最结实的骨头也会不怎么费力。 髅五错愕的神情毫无遗漏地呈现在脸上。“没可能!”他丢掉手里的尸体,恶狠狠地说:“去死吧,雷霆!撕裂他的身体!” 髅大一声怒吼,向他大踏步冲过来了,他开始快速念诵咒语,指尖有能量迅速聚集,一道黑色的闪电夹杂着他最强大的魔力及时命中了髅大,让后者的攻势停止下来,差一点儿就捏住他的脖子。 剧烈的雷电缠绕着髅大的躯体,髅大一时间动弹不得,甚至有一柱青烟从他身上冒起。髅五刚刚松了口气,髅大的眼眶中凶光大盛,向前猛踏一步,一拳狠狠砸在髅五的脸上。髅五像断线的风筝直飞起来,在地上弹起来又飞起来。他也算结实,竟然还能站起来。“没可能!”他难以置信的样子像是一只青蛙,“我终于想起了最高级的咒文,我已经可以使用所有的魔法了!我一定可以杀死你!” 髅大眼瞧着髅五晃晃悠悠站起来,更加恼怒,大踏步走过去。髅五似乎能感到髅大愤怒的程度,大地都在颤动。“火球!快!”髅五搞不懂他是在催火球还是在催自己,不过总算成功了,火球在最短的时间里冲出来一个又一个,十几个接连不断地打在髅大身上,爆炸开来。但是似乎没有什么效果,髅大起初还用手臂挡了两下,后来干脆不去理会。他手掌一打那些火球就飞开了,头上,胳膊上,胸肋之间全都是火他也根本不在乎,只是直盯着髅五逼近过来。 “不!”髅五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惊得发颤,“啊”了两声,跳着脚颠了两下,盆骨中央有些发酸,似乎本该有什么液体从那里流出来,现在没有所以不习惯。 髅大站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所能看到的绝大部分景物,突然问道:“你以前叫什么?” “啊?”髅五云山雾罩中,“好像叫恶毒舟舟?” 话音未落髅大一拳打在他嘴里,髅五的牙齿散了一地,髅大冷漠地说道:“打的就是你!”他用脚猛踏在髅五脊梁上,立刻就有两根肋骨像草原上的灯笼草旋转着飞起来,髅五不住惨嚎,努力向前爬。髅大一把拉住他的腿将他扯回来,恶狠狠地说:“我说过,我会一根一根把你拆了!” “不!”髅五魂飞魄散,不住求饶,“放过我,我错了!” 髅大鄙夷地看着他的狼狈相,拎着他的脚将他在地上拖来拖去,怒道:“这就是你牺牲大家得到的力量?” 髅五趴在地上双臂胡乱挥舞,突然两腿之间有大树进入,“哦”的一声,说话已经都是哭腔:“不……啊啊……应该是最强大的魔法的,我原以为是的……阿米亥也那样说过!呜啊啊啊……” ※※※ 慕尼黑,感到好戏出台,蔻蔻玛莲用最快的速度,不惜穿透墙壁进入依无莲的私人房间,指着水晶球里的景象肆无忌惮地捧腹大笑,全然没有令人敬畏的领导者的形象。看到自己的主宰者笑得那么自在,依无莲也忍不住微微笑出声来。 “血骷髅里怎么会有魔法师?” “强壮得会被淘换者挑出来的实在不可能是好法师。”蔻蔻玛莲笑得太凶,一连串眼泪掉落在地板上,变成了晶莹的生灵石不停滚动。 依无莲强忍笑意说道:“也不能怪他,血骷髅一出生就已经魔法免疫了。所以那些只能称为伎俩的幻觉魔法还能奏效,真正有直接杀伤力的高级魔法反而是毫无用处。” “什么高级魔法,”蔻蔻玛莲轻蔑地说道,“凭借着一些记忆残片耀武扬威,他自己还未发觉罢了,他生前只是一个没有气节的中级巫师,几乎是立刻就背叛了自己的立场,因此教皇才会留下他一命,而黑暗牧师也不屑吸收他入伍。在他们的圣女米蕾尼娅强大的圣力面前,他根本是人畜无伤的可怜虫。” “人哪,自我失败的一面永远是优先忘记的对象。”依无莲点点头,惋惜道,“其实他倒是很有天赋,如果对手不是髅大也许会很有用。若他一直在髅大背后搞东搞西不失为优秀的策略,竟然猖狂到跑到髅大面前来。是愚蠢的记忆残片给他造成了错觉,那些愚昧的灵魂——或许人类本质上就愚昧。” 那话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蔻蔻玛莲,那方才还百花绽放的笑厣瞬间冰封,让依无莲为止一颤。她突然想起来,蔻蔻玛莲的情人也是人类,只是不知道蔻蔻玛莲会如此在意。 蔻蔻玛莲用冷得发光的双瞳盯着她,从未如此严厉地斥责她:“都这么久了,几千年了,你始终不能了解人类的真正强大之处。他们强大,是因为只有他们才懂得什么力量最强大。作为黑暗的魔女决不可以不懂得这一点!若你是愚蠢的炎魔新娘,我便不怪你,让你在快乐中陶醉至死。要折磨个把卑微的灵魂,我会让路易德兰和他那帮冷血的暗黑骑士去做。的确,血骷髅们只是被附着到黑暗中的记忆残片所迷惑,他们甚至不明白记忆所属的灵魂早已去了圣灵的殿堂,和他们这些被遗弃的枯骨没有半点儿干系。但是,他们依旧秉承着人类的强大优点。我要你看清楚那穿透骨血的情感的力,哪怕源自愚蠢和不真实。作为一个真正强大的魔女的领导者,要强大到足以和光明祭祀相对抗,必须能够掌握那样的力。” “但是骷髅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力量?” “能够活下来的,就能够说明一切。你不要以为可以瞒过我——关于你和髅大之间维系着的不为人知的特殊关系!”蔻蔻玛莲变得盛怒,“我要你仔细看着他成长,不要说我偏袒过谁,这是对你的爱护,在他成长为你所难以匹敌的魔神将之前,给你一个心理准备。我已经精心培养了你几千年,现在,你最好是把一切可以做的事情想清楚。” “您会要他来取代我的地位吗?蔻蔻玛莲大人!他再继续壮大会直接影响到我命脉的!”依无莲惊栗中望向水晶球,髅大和髅五的局面已经起了突变。 ※※※ “髅十在哪里?”髅大拎着髅五的腿抡起来狠狠在地上拍了一下,拍得髅五浑身的骨头一起脆响,“我知道你见过她。” “她过去了,朝那边,”髅五立刻就说了,“沿着小路朝森林外面去了!朝着我布下的陷阱去了。不过在去找她之前——其实你不用去找她,我会送你去见她!” 髅五的神情突然从可怜变得凶狠,说前一句的时候像是在哀求,后二句已经是威胁。一股力量突然将髅五抬了起来,架在空中拉扯着,要将他抢夺过去,就像是在拔河。髅大手臂突然一紧,髅五凭空固定在空气里,凭他的力量竟然无法拖动髅五分毫。四周散落的尸体都那巨大的气息吹得飘起来了,就像一个个细胞蛹动着连成一片,而末端是髅五。 “髅大,你不要太得意,”髅五狂叫,“是你逼我的!” 他掉光牙齿,有些口齿不清,但仍急速默念。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贯穿在空气里,血液从每一具尸体的七窍流出来,也从髅五的每一个关节和孔隙流出来,融汇到中央,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血球,又蔓延开来,化作浓浓的血雾相互覆盖。 “从血中来,回血中去,血脉成一体,以魂为禁,以己为祭……”髅五似乎完全豁出去了,他念到最后仰天狂笑,牙齿和白骨上都是鲜红的血在流淌。 那血雾已经蔓延至髅五的全身,髅大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吸力从髅五身上传来,一阵悸动,灵魂跃跃欲脱壳而出。髅大急忙松手,髅五的身体被拉向空中,连同所有的尸体一起进入血雾当中。那血雾便不在扩张,向中央急速靠拢,血糊糊的一片一直连到地面,蛹动着,连着皮的骨头和血淋淋的肢体上下翻滚,令人作呕的搅拌声夹杂着髅五的惨呼,髅大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终于——蠕动停止了,那令人作呕的一团静止下来,在顶端缓缓升起一颗熟悉的头颅,正是髅五。一种不妙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那东西如此高大,髅大不禁向后退了两步以便看清全貌。 “髅大!”那嗓音粗得难以辨认,谁也不知道那是髅五还是什么别的怪物。一排排肋骨一样的脚从血浆里刺出来,像触手上下柔软地摆动。血浆渐渐被吸干,髅五像巨大的蜈蚣一样立在地上,那些肋骨变成了足,脊梁则像是骨龙一样长长地拖在身后,从髅五的小脑袋开始,以巨大的尾收场。髅五的上半身像是骑在一个光秃秃的什么巨物上,也可以说从屁眼里拉出了前所未有的大条。他的头和身体相比显得太小,感觉说不出的难过。 “髅大!”怪兽髅五尖叫着,“我要你死!” 髅大拔出长剑,皱起眉头:“你吃多了?” 髅五仰天大吼,前身的十几对肋条瞬间变成长刺,向着髅大当胸刺来。髅大冷哼一声连续几个直立后翻,那些刺擦身而过,又向四周分开。髅大心中顿时有数,若是被骨刺穿过身体,定会被用力拆散。若是普通的血肉生物,早已死得苦不堪言了吧?可惜对手是血骷髅,只能采取拆散的战略。那些骨刺又多又长,穷追不舍。髅大不停跳跃,沉着地寻找机会反击。 经验告诉他,髅五的这些骨刺毕竟不像柔软的触手那样灵巧,尖端也只能略微弯曲而已。因此髅五的攻击几乎全部是直刺,他就好像是一台刺枪战车,时时刻刻都用前面对着自己。要是绕到侧面或者背面,或许会有机会吧。 髅大在暴风一般的攻击中不慌不忙地闪躲,在他的风暴之眼中,那些刺击总是很缓慢的,再快的动作他也可以看得很清楚。那只眼睛为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优势,不知不觉之间,那眼睛亮起来了,强烈的战斗意志让髅大越来越能够充分发挥自己所用有的力量,新生的力量。 髅五一直谨慎地用正面对着髅大,保持强大的攻势。髅大不得不左闪右避,每一次都显得有些狼狈,差一点儿就被他撕成碎片。但是就差那么一点儿,每一次都被髅大躲开。髅五渐渐急躁,不断嘶吼,攻击越发紊乱。 髅大似乎要向左面跃开,却突然转向他的右面。髅五一时大意,髅大便已经到了身体侧面。“受死吧。”髅大冷冷说着,不慌不忙举起剑对准髅五的脊梁,气流顿时凌厉地从剑身流转开来。腰斩在即,髅五大急,猛然收缩身体,长满了骨刺的长尾以横扫千军之势向内侧抽来。髅大不防有此一招,那一剑竟然没来得及劈下去便被逼得后退。 髅五借机翘起右侧所有的长腿,一起插向髅大。髅大向后跳跃,突然一个趔趄,似乎落足不稳被什么东西绊到,滚了两下趴在地上。髅五大喜,整个身体都直立起来,一声嘶吼,上百对脚都化作尖刺,泰山压顶一般铺天盖地刺下来。 翻过身来轻松地躺在地面上,仿佛躺在微风吹拂的青草坪,髅大便是等待这个时刻。轻蔑地一笑,双手握紧了剑迎着髅五的胸口就是一挥。剑风远远赶不上剑光闪过的速度,空气中依稀闪过一道红芒,然后是尖锐短促的呼啸,快得甚至让人怀疑是否发生过。反正也是避无可避,髅大一贯惨白的面孔迎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骨刺冷笑,挥了一剑又是一剑,任凭那些骨刺直刺下来。 接连不断的“咄咄”声源自地面,髅五疯狂的攻势相当用力,在地上留下了几百个深深的小洞,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许多不善挖洞的小动物都会因此受益。那狂风暴雨一样的攻击穿过髅大的身体,将他牢牢固定在地面上,髅五仰天嘶吼,扬起最粗大的两条作为前肢的骨刺,对准了髅大的眼窝。只要刺进去,一切都会结束了!血骷髅就此终结,髅大死了,髅十也离死不远。 髅五觉得空气不再那么憋闷了,清凉的风来得正是时候。他狠狠地将骨刺插了下去——居然插偏了。髅大并没有动,还是用那可恶的面孔轻蔑地笑着,那是不折不扣的嘲弄!髅五勃然大怒,几乎是立刻决定再刺一次,一次不行多刺几次。但是那次腰一下去就突然直不起来了,髅五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腿断了几百条,胸口一条巨大的裂痕使得骨髓正流出来,流进髅大的身体里。 “有趣么?”髅大冷冷地问他,“疼不疼?” 髅大话音如同钢板掷地,一股难以忍耐的剧痛便沿着骨髓传遍髅五全身。那就像是一千根手指一起被一千人踩在脚下不停碾压,髅五惨叫刚发出半截,便向侧面滚倒在地上,剧烈地抽搐,残存的骨刺失控地敲打着地面,从断裂处流淌的发黄体液铺满了身体下的地面。但是他没法昏倒,他只能承受着那前所未有的痛楚,眼前一片黑暗。 髅大似乎嫌他的体液肮脏,一把将他庞大的身躯推得飞起来。骨髓早已被吸得发干,成了暗红色的粉末散在风里。髅大抖了抖身体,一层油脂凝结在腊封的骨骼外面,让髅大觉得不太高兴,用手指捋了一把,滑腻腻的,说什么也搞不干净。扭头望去,髅五渐渐停止了抽搐,随着骨髓失去,他的身体不能再动,痛苦也渐渐舒缓,变得麻木。 髅大“哼”了一声,问道:“有知觉了么?” “啊……”髅五呻吟着,恐惧的光在眼眶里一览无遗。 髅大走过去,踏住他还完好的前肢:“长这么多脚很有趣么?”那前肢早已变得脆弱,髅大脚下用力立刻就碎了。髅五用力呻吟,髅大只是不易不饶,拉住另一根骨刺,踏在髅五脸上用力一拉,便将那骨刺折了下来。髅大对着髅五细小的头颅咆哮:“我说过,我要把你一根根拆了!” 髅五只是呻吟,他本来侧躺着,髅大一脚狠狠踢去,他的身体便翻过来。髅大几下跃上髅五高高的脊梁,抽出长剑问道:“你的腰不错?” 髅五哪里知道该如何回答,刚刚犹豫了一下,髅大疯狂地用剑在他腰上乱砍,吼道:“我不喜欢!”髅五瞬间被斩为几截,纤弱的上半身从庞大的古怪身体上脱离下来,看上去正常了许多,像个被截肢的高位截瘫患者,反而有力气说话了。 “发发慈悲,髅大!”髅五的声音恢复了原样,口齿也清晰了起来。他不住哀求:“发发慈悲,髅大,饶我一命,我错了,今后我都听你的!” 髅大越发恼怒:“住口,我听见你的声音便觉得恶心!” 髅五见到髅大高高扬起剑,那剑尖直对着自己的头盖骨,恐惧得就要昏过去。然而就在此时,一股黑色的气雾从他和髅大的骨骼当中淡淡地蔓延开来,隐隐有新的力量注入进来。髅五突然急中生智,大声喊道:“髅十!髅十快死了!” 髅大那剑顿时刺不下去,恶狠狠喝道:“你说什么?” 髅五眼底闪过一丝得色,急切地说道:“她朝着我布下的陷阱走去,会看不清道路,直接掉进岩浆里。你若现在赶去救她,说不定还来得及!” 髅大惊道:“岩浆?”不用髅五说他也感觉到了,那淡淡的波动告诉他,髅十正在濒死边缘,生命随着痛苦而流逝。 “对,”髅五连忙说道,“这里已经是迷失森林边缘,与强大的墨脱菲帝国只有一线之隔。那便是大地自古的裂痕,冰寒地狱与炎魔地狱的交接处,陡峭的悬崖分开了两个板块,中间流淌的就是岩浆。” 髅大扭头望向那小路,突然疯狂地大声嘶吼:“摩雅!” 第十九章 至爱 时光定是奔跑的坟墓,在后面穷追不舍。时光跑得那么快,以至于被追赶的每个人都越来越接近死亡了。 髅大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迷雾当中,自从他发觉髅十处在危险当中,他就失去了镇定。他在迷雾中狂吼,迷雾便在他的眼前分开。他发光的眼睛可以看得清每一个石子,焦灼的火熊熊燃烧着他的心,让他没法停下脚步。高大的树木上突然有巨大的尖树桩砸落,那就是髅五说过的陷阱吧,髅大高高跃起或是弯腰躲避,那些东西就像是一个笑话,如果他不是这么着急的话也许会大笑一番,但是现在他笑不出。脚下坚实的道路突然变成了发光的深崖,髅大急忙收足,一些石头扑簌簌从脚下被登落,随即他看到那条河,那条奔流不息的火焰之河。 仿佛要惊吓所有畏惧热量的灵魂,那流淌在大地深深的裂痕中的火焰之河突然出现在脚下,用滚烫的岩浆拒绝冷漠。暗红色的光一直流转着,照亮了断谷的两岸。一种金色的辉煌闪动在对岸,墨脱菲宏伟的建筑构筑在对岸稍远的山头上。高大的犬首石像保持着触目惊心的舞姿,像是要镇压这条愤怒的河,抑或是干脆将河激怒,让岩浆冒着起泡向上翻。 “摩雅!”髅大不顾一切地呼喊,伴随着呛人的热浪,他得到了低低的,近乎哀鸣的回应。 “玛斯!”髅十就浸泡在那翻滚的岩浆之中,用手臂抓着岩壁的突起,努力将头肩露在外面。或许是髅大的呼喊声给了她新的希望,她的眼睛亮起来,但是随即又黯淡了。她用揪挠脊梁的声音向髅大哭泣:“对不起……” 髅大不假思索喊道:“摩雅,你等等,我会救你!” “你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颤抖着几乎难以承受的喜悦,喜悦太强而灵魂太脆弱,髅十身上发出了淡淡的光,在岩浆刺眼的光亮中闪动着哀怜的景象。那是他的摩雅,那个温婉果断的好姑娘。一种铺天盖地的情感让髅大眼前发黑,向后坐倒。他记起了地动山摇的年代,圣城屹立了一千年的钟楼就像噩梦一样坠下来,栽倒在神像前。而那映入眼帘的震撼,远远不及摩雅胸口上巨大的伤痕。 玛斯抱着摩雅,拼命地喊:“摩雅,你等等,我会救你!” 他用手堵住摩雅的胸口,可是血从嘴里不住流出来,摩雅不住咳嗽,身体剧烈地抽搐起伏。玛斯听到自己近乎崩溃的声音:“医生?神官?谁来救救她!” 那是保卫首都的战役最艰苦的时刻,圣城坍塌了,最后的撤离正在进行,负责殿后的骑士们在和黑暗的军团搏命换取宝贵的时间,所有的伤员和主队一起从传送门赶往第二战线,谁也顾不上他们。玛斯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根本就是不合身份的哀嚎。“医官大人,我收回所有对您不敬的话,救救她!” 根本就没有什么医官在旁边,那是阴影中残破不堪的石像。玛斯崩溃了,呆呆地转过身来,拉着摩雅的手。摩雅不再吐血了,平静的躺在他们经常约会的花坛石栏上,就像是活生生的美丽祭品。惨叫声、呐喊声、枪声、金铁交击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战线就在几十米外,但是玛斯渐渐听不见了。那些花坛里的的花还是那么娇艳,玛斯的耳中是圣堂常年萦绕的音乐和祭祀们悠扬神圣的歌声。 “玛斯。”摩雅突然拉紧了他的手,“救不了我,对吧?” 玛斯从短暂的精神恍惚中惊醒,只能无言地望着他的爱人,惭愧地一言不发。摩雅却微笑了,一丝晕红从她苍白的面容上浮起,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玛斯一惊,紧紧地抱住她,摩雅抽搐着,血不停地从口鼻里带着血块涌出来,她无法呼吸。 “玛斯,没关系的。”她说,“玛斯,对不起。” 她的手就那样垂下去,瞪圆了眼睛,仿佛要将玛斯永远留在眼里。 玛斯放下摩雅,那温热的身体对他而言是多么恋恋不舍。但是他得这样,因为他没有勇气感受那身体在怀里变冷的折磨。国王哈马斯骑着马一阵风一样带着卫队跑过来,向他遥遥挥手:“玛斯,走了,从这边杀出去!” “你们走,我断后。”玛斯用空洞的眼睛望着潮水一样反扑的黑暗军团,那些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白骨恶魔,毅然拔出了剑。 天地间响彻起撕心裂腑的狂吼…… 究竟是白骨杀死了我们还是我们选择成为白骨? 如今,我们都是白骨了,和那当初终结我们的邪恶一样,我们也是邪恶么? 在那回忆面前,髅大无法呼吸。那是一种沉重的负累,至少背负着的感觉是负累,压得死人也无法呼吸。髅大颤抖了,望着通红的岩浆,那是划分世界的温度所产生的光亮。髅十就在那分界线上,倾向永远的死亡。髅大拼命地寻找能够挽回一切的路径,他的过去,他的摩雅,就在那里,在那岩浆里浸泡。 “你等着,我去找根藤来。”髅大巴望着附近能够使用的一切,也许那树林的深处会有一根比较长的藤能派上用场? “不,别走。”髅十哭起来,“陪陪我……” 髅大沉默了,他面对髅十安静地坐下来,给他微笑。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因为灵魂的波动在发光,他的手臂上有皇家卫队精美的袖口,所以他想他必须微笑。髅十也笑了,那是属于摩雅的笑容,那么甜,那么美,似乎一生的幸福都在这忘却了痛苦的一瞬间。 髅大也笑了,会心地笑了,一个骷髅何尝想过要努力微笑!原来会像针扎一样疼么?髅大的心像便是针扎一样痛,或者说,幸好他没心没肺,否则这样艰苦的时刻,又有哪个活人能够再挨第二次不停止呼吸! 这么重要的回忆,为何都忘却了?摩雅一定是在第一时刻就已经想起自己,但是自己竟然是最后才想起她。能够简单地归结为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么?髅大在灵魂的拷问面前默默地痛恨自己,却又不敢深入去想。因为一旦痛恨自己至深,就会破坏自己脸上的笑容,那是他唯一能献给他的爱人,他所拥有的至爱,唯一的补偿,远远不够的补偿。 ※※※ 迷失森林的上空,有一个骷髅在乘风飞翔。 “哇啊!”髅五翻滚着,在风中自顾自咒骂:“畜生,我还以为他会放过我呢。”髅大临走的一脚将他的头从脖子上直接踢了下来,论威力比得上神话中教皇的驴子。到目前为止,他已经飞了不知道多久,这下子就算不落在岩石上砸成碎片,也会在饥渴中痛苦地死去。 “一定要落在水里!”髅五现在的愿望不是做毁灭中土的不死之王,而是做个渔民,在潮湿的地方学习水母游弋。落势已经不可挽回,放眼望去一片苍翠,不可能有什么沼泽湖泊。髅五几乎要闭上眼睛,但是呼呼的风直灌进来,血骷髅并没有眼皮。最可气的事情莫过于森林突然出现了一块空地,像是什么荒凉的遗迹,都是坚硬的石板地,而他正对着中央的黑色祭坛砸过去。 髅五叹了口气,突然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继而是狂喜。下面有人,不止一个!一个人正在那里走动,穿着白色的袍子显得格外显眼,而根据他走动的速度——很可能!髅五兴奋地活动下颌调整平衡,越来越近,就好像是天赐给他的机会!赞美暗黑之神!谁说地狱中没有奇迹!髅五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的大口正朝着对方的脖子,他努力让自己侧过来以便下口。 实在是太正了! 越来越近,越来越大!髅五觉得那目标在用惊人的速度撞向自己的嘴里,几乎要笑出声音来。那人听到风的呼啸声抬起头,亮出可爱的脖颈,还有愚蠢的惊愕的脸——阿米亥!髅五的目光顿时向眼眶里缩进去缩进去…… “咚!” “什么东西?”阿米亥暗自纳闷,淘换者也一阵风从远处跑过来,望着天空和阿米亥身后讶然道:“穿过去了!”阿米亥的身体被冲击得摇摆不定,成了一幅被打乱的虚影,好长一阵儿才稳定下来。 淘换者指着地面疑惑地望着阿米亥再次重复:“穿过去了?” “穿过去就穿过去了!”阿米亥被意外搞得措手不及,有些不自然,回身看看那从天而降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已经在石板上成了粉末。他只能恶狠狠地用铁链子在地上抽打了一番挫骨扬灰。 “好像是从那边飞来的。”淘换者望着四周一望无际的坟地,心情相当愉快:“迷失森林真是个奇怪的地方,管他的,没事就好。意想不到的丰收啊,这里至少有一万具古代至今的骷髅可以供使用。看看,有的是好骨头!” 阿米亥惊魂初定,望着那丰收的田野。黑暗牧师们沿着每个坟墓念咏咒文,点燃信香,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便从地里破土而出。还有更多的棺木需要人为破坏打开,地狱犬也嗅来嗅去,骷髅士兵拿着铲子和斧头跟在后面,在每个地狱犬小便的地方挖掘。 确实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从进入迷失森林开始,淘换者就觉得特别顺利。事情果然如同预料的一样,他只是将血骷髅们放进去,宿命之间的相互吸引便使得一切都加速发展,就连难以琢磨的迷失森林也乖乖地敞开了道路。 阿米亥说不出的开心,一贯冷峻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容,死神收获时的笑容。 ※※※ 髅大也在微笑,恬静的温柔的容光,用最直接的方式尽一切可能性呈现在枯骨的面孔上,不知道就那样笑了多久。他的眼睛里没有悲伤,只有对摩雅的爱,那是他们仅存的世界。 时光于是凝滞了,摩雅恬静地望着他,用全部的灵魂爱着给他微笑的男子。她的愿望其实真的好简单,只要那时刻能够陪伴在她的身边,她就可以不抱怨。她原来是非常腼腆的那一类姑娘,就像是第一次偷偷地望着心仪的人,第一次就望得深情款款。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容光焕发,就像是个仙女,散发着银白的光。 “玛斯,”她突然说话了,“你要坚强地活着,要很强,非常强!”她似乎将泪水吞进肚里,耐心地叮咛。“在这块陆地上我的存在只是你的累赘,只有力量最重要,每个人都在追求力量,有了力量,你就可以幸福地活下去。” “我会很强。”一种不祥让髅大紧张抽噎,他惭愧地望着爱人不断发誓,“我一定会是最强大的!” 摩雅欣慰地笑了:“你能这样想就好啦,我想到你身边去。” 她用非常轻柔的声音这样说:“我过去的时候你一定要抱住我。”她突然松开了手,于是向下沉去,让深情款款的目光缓缓地,一丝一毫地淹没在岩浆的洪流里。 “不!”髅大疯狂地呐喊,他不要这样的结果,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崩溃,但是他发誓不要这样的结果! 岩浆沸腾了,气泡不断翻涌,隐约有黑龙的嘶鸣。一道银色的光从岩浆里喷涌而出,是摩雅闪光的灵魂!白色的光渐渐转黑,变得朦胧,她的灵魂即将消散。那微笑,那无法接受的泡影一般的时光!髅大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直扑向悬崖! 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在火焰之河的两岸蔓延开来。 ※※※ “那是什么!”依无莲因为惊讶而后退,水晶球龟裂了,强大的魔力反馈,将风暴引到了她的房间里。窗帘在她身后猛烈地**,以至于挤碎了窗框。平均分配的规则被打破,髅十所有的灵魂所有的力量一丝不剩地融入了髅大体内,他们合而为一,再也不会分开。那强大黑暗力量甚至冲破了遥远距离的束缚,那瞬间爆发出来的力如此之大,毫无前兆,以至于依无莲这样的魔女也胆战心惊。 蔻蔻玛莲得意的笑声却伴随着那水晶最后的脆响升起来,群鸟惊飞,整个慕尼黑都能听到那银铃一般的笑声,充满畏惧。她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挑动,那水晶的碎屑便随着红色指尖上娇艳的光泽在桌子上跳跃,一块一块堆砌成毫无缝隙的一体。它们拼接的时候相互撞击,发出那样欢快的声音,以至于夜莺都好奇地飞到房间里面来看。渐渐地,水晶球趋于完美,而髅大的身体,也从岩浆里脱颖而出,停滞在空中,随着水晶的碎屑回归而缓缓向上倒回去。 依无莲恐惧地感受着主宰者的魔力,那是能够截断时空,追溯原点的伟大力量,她一辈子都不敢去想。 蔻蔻玛莲捧着水晶球,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放声大笑,直到一切飘荡在城堡上空的回音都趋于完美。 “我们走吧。”蔻蔻玛莲对依无莲道,“是时候看看成长的力量。” ※※※ 对火焰之河的两岸的人们来说,那一天是一个新历史的开端。开端,总是很有声势地震撼大地。 墨脱菲帝国的边境发生了剧烈的地震,十几个哨卡一起见证了灾难性的一幕。火焰之河的岩浆被难以想象的巨大威力推到岸上,引发了大火。天空的云被吹散,人人都听到了夹杂在风中的咆哮。 迷失森林中的阿米亥也听到了。 一股强大的空气波动逼境而来,将巨大的压迫感施加在耳膜上,尘埃四起。阿米亥垂在青石板上的铁链因为地震不停跳跃,发出嘈杂的声音吵得人头晕脑涨。 “吼——” 那可怕的吼叫声跟随在风压后蔓延开来,每个人都面如土色,魂魄在体内挣扎一般跳动。眩晕尚未平复,另一种共鸣从每一个角落传来,是骷髅在嘶吼,每一个骷髅兵都在嘶吼。他们摇摇晃晃迈步走向丛林,土壤隆起,到处有骷髅抖动着肢体向外爬,加入那朝拜的队伍,布满山,汇成海。充满痛苦的干渴吼叫声潮头一般在队伍的前后滚动,血红的目光在每个骷髅的眼窝中闪烁,解脱,或者说执迷不悟。 “站住!你们……”黑暗牧师发疯似的挥舞鞭子,但是没有人理会。任凭骨头被打得折断或是啪啪作响,他们都不肯回头,眼中只有一个神情,便是全心全意地崇拜着路的尽头。 “不要管了。”阿米亥喝止了黑暗牧师,默默地望着骷髅们离去。一个强大的力量在和那些枯骨共鸣,在共鸣停止之前,做什么都是没有用。 淘换者惊道:“你感到了吗?到底是什么?难道?” “血骷髅。”阿米亥凝视着远方,缓缓地点了点头,“血骷髅的蜕变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蔻蔻玛莲大人也该满意了。” “真是令人畏惧……”淘换者仿佛身处噩梦当中,“这才是血骷髅的真正力量吗?只有蔻蔻玛莲大人才可能掌握这样可怕的力量。这样的力量,不可能是我们的功劳。不,世界变了,那不是我们能够比拟和控制的,其实我们自己就是那些茧子,诞生血骷髅的温床。一旦新的力量孵化了,我们就该被吃掉。怎么办?髅大的力量在我们之上,而我们先前对他的态度或许会招致大难!” “我不能接受那样的事情发生。”阿米亥冷冷望着迷失森林看不透的浓荫,“他还没有进化完全,在那之前,我要终结一切。” 淘换者惊道:“你疯了?这是背叛,蔻蔻玛莲大人不会原谅你的!” “不一定。你知不知道蔻蔻玛莲大人为什么和你说些隐喻的话?” “为什么?” “因为谁是茧子,谁是蚕蛹,都还不一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能够爬到她面前的,她会承认。所以你的任务完成了,而我的战斗刚开始。” 阿米亥言罢深深吸了一口气。放眼望去,千万白骨将脚趾踏在大地上,满山遍野晃动着骨头白花花的颜色,映着血月,偶尔镀上一层红晕。那是他亲手创建的骷髅兵团,刚刚有了成效。他突然感到非常自豪,轻轻地,从未如此富有情感地吟诵。 “死神和放牧者的先驱,黑暗中大气的精灵们哪,不要屈从新生的力量,也不要摒弃你们忠实的阿米亥。因为我会无畏地将你们的力量抛洒在尸体前,见证放牧者的威严。” “难道是——黑魔法最高奥义末日缄言!”淘换者仿佛听到了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歌谣,无疑伦比的震惊让他后退到可以旁观的距离,“没错,远古的神话,山和海化作坟墓与血池,第一位死神和黑暗牧师要远行时所作的歌!” 随着阿米亥的声音,黑暗仿佛帘幕被截开,血月下沉了,红色的光芒直逼大地。大陆上升起黑色的雾气,从蔼蔼的林间涌入墓地,江洋化作涓流一般汇入阿米亥的铁链。阿米亥挽动袍袖,锁链在大气中搅动,轮回,最终收拢在阿米亥身上,让宽松的袍袖变成了被铁索勾勒的劲装。死神的威严化作辉轮,无数的亡灵在他的身后若隐若现。 阿米亥大喝一声为自己助威,拔足狂奔,流星一般投入密林里去了。 ※※※ 从黑暗中颤抖着发问:我是谁?我在哪里? 无数次惊觉,只为了无法接受而再次晕厥。直到将所有的困惑丢得一干二净,就像是再次从骨头上剔除肉片,髅大醒来了,不再感到痛。暗黑大陆达克尼斯的午夜,血月也西沉了,火焰之河将地底的光和热呈带状抛到地面,墨脱菲在对岸闪烁着金色的光,此外便是黑暗。 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或许是就是因为黑暗,那仅有的光和热才格外迷人。髅大从未如此陶醉过,呆呆地凝视着,那光和热既不刺眼也不喧哗,只是说不出的温柔体贴。渐渐地,烦恼忘记了,自己是谁也不再重要,什么也不必去想。 直到黑暗如同一线分开,一对黑翼如纱般轻薄地垂下来,从夜幕中悄无声息地崭露出蔻蔻玛莲洁白的手臂。黑暗就是她的帘幕,在她的身后恭顺地合拢。她的动作那样轻描淡写,飘浮在髅大的背后,髅大恍然未觉。 “在想什么?”蔻蔻玛莲亲昵地微笑着,将胳膊从背后环绕在髅大的胸前,用面庞紧贴着他干枯的脸侧。 “什么也没有想……”髅大失神地回答着,因为麻木而来不及感到惊讶。一层黑色的气雾薄薄地升起来,将他和蔻蔻玛莲笼罩在一起,水乳交融。髅大感到熟悉,那味道亲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并不重要,他并不急于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希望这种感觉持续下去,就是那种背后空荡荡的感觉,他从骨子里都在盼望无依无靠的日子结束的那一天。 “啊呵呵……”蔻蔻玛莲娇媚地笑起来,“来,跟妈妈走吧。” “我不是你的孩子。”髅大虽然这样说,却没有离开蔻蔻玛莲的怀抱。他低头看了看蔻蔻玛莲环抱他的手臂,迷惘地说:“我们长得不像。” “孩子跟妈妈就一定要像么?”蔻蔻玛莲更加放声大笑,笑得天地都变了颜色,漆黑和更加漆黑的风相互撞击着呼啸盘旋,蔓延开来。 髅大不觉得意外,他觉得自己很了解背后的人,他甚至知道她的样子,他的性情,因为在出生之前他就已经见过,非常熟悉。他们拥有完全一样的黑暗气息,还有灵魂的波动,也都完全一致。 “你是我的分身。”蔻蔻玛莲笑完了,傲然说道,“是我将自己的灵魂分出一块倾注在黑龙的子宫里,好让那些灵魂在枯骨上滋生,这才诞生了你。我们是异体同心的,如果有一天任何一个遭到不幸,纵使天地毁灭了,都会在彼此的血脉中重生。” “黑龙?子宫?”髅大好像有些印象,迷惘地喃喃说着,“撕碎的灵魂?新生的?听起来什么都有,但是我什么都不是。有髅大就该有髅二、髅三吧?” 蔻蔻玛莲傲然道:“不错,还有你的兄弟们。为了力量成倍滋生而不是白白损耗,我将那部分灵魂分成十份,随着你们成长为十倍于以前的力。现在是将它们合而为一的时刻,你的力量还不完整,髅六和髅七还活着,你必须将它们的灵魂收回。” “想起来了。”髅大缓缓站起来,眼中闪动着残忍无比的光,“我必须做到最强。” 蔻蔻玛莲点头笑道:“你会的。不过在那之前,要有让人信服的资格。” “是考验么?”髅大问道,“属于我的祭品在哪里?” “他已经来了。”蔻蔻玛莲说着,后退隐入了黑暗之中。 沉重的脚步声踏在泥土上,宛如有力的巨人来访。当髅大将视线投入到密林中的来路,那势必要恶斗一番的人便闯入了视线中。周身散发着黑暗的光,阿米亥如同饥饿的暴龙一般冲破桎梏,让阻路的残枝、落叶随着气势直冲进天空里,一边凋零一边雨般洒落。 “阿米亥?” “髅大!” 阿米亥出手的一击,千万道闪烁着乌光的匹练当头压下。髅大却用不可思议的速度来到近前。重击的拳带起凛冽的寒风,却停留在阿米亥的掌中。 “想不到吧?”阿米亥骂道,“想要得到超过死亡的权利,便要先问过死神!” 他的掌心爆发出雷鸣般的巨响,髅大便被推得后退,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曾经是自己主人的阿米亥。阿米亥疾风一般奔跑,瞬间化作无数幻影撞向髅大。髅大似乎有些无动于衷,等到所有的幻影一起近身,才朝着面前的身影挥出漫不经心的一爪,抓到的只是幻影。无数缠绕着铁链的铁拳从四面八方落到髅大的身上,发出暴雨落在房檐上那般紧凑的声响。 黑暗中,一些发光的眼睛凝望着。 从巨大的斑叶蝶翅膀上浮出依无莲的星眸,悄悄地问着高高在上的人:“只需要您一句话,不阻止他们没有关系么?” “让他们打。”蔻蔻玛莲的声音如同冰雪般无情,“在一个旗帜下,只能有一个不死之王。” “呜嗷!” 突然间飞砂走石,黑焰从暴怒的髅大身上涌出,笼罩了他的身体。强烈的煞气如同闷雷炸在胸中,激荡的气焰中升起一对血红的眼,渐渐有黑龙的影子在气焰中嘶鸣。幻影消失了,阿米亥倒退出十米外,面无表情地望着黑雾笼罩下那对血红的眼睛。 “黑龙?原来是这样,最终目标是十龙之力的骷髅么?”阿米亥冷冷地说道,“可惜还有另外两个血骷髅活着,那力量要三个人平分。就算你已经得到力量的大部分,我也还未尽全力。” 他的手中亮起来了,一把巨大的割头镰刀出现在那里。阿米亥一声大吼,身形暴涨,瞬间如同洪荒巨神般高大。锁链发出收紧的搅动声,阿米亥浑身的肌肉如同山岳般隆起。怒喝声中,他擎起镰刀,带起漫天的杀意扫向龙头。 髅大却仿佛走神了,在这万分紧要的关头,他那对血红的视线却突然向侧面转开,落到一个远远的黑暗角落,那里有一只斑叶蝶。 翅膀上有一对星眸。 髅大深情款款地望着,那目光让他觉得醒目。天地间一切似乎都不重要,在髅大和依无莲的世界里,只有万籁俱寂的星夜,一对血红的眼睛凝望着一对星眸。 “搞什么?”阿米亥惊栗了,镰刀劈落的瞬间,他突然觉得心里很不塌实。一道突然涌出的气墙挡住了他的进攻,黑龙的影子咆哮着,随着黑色的气焰不断膨胀,很快便会和他所幻化的身影一般巨大。 “怎么会这样?啧!” 阿米亥努力让自己平静,念出了最强的咒文:“大地,深沉的愧疚化作浪涛汹涌的海,给我黑暗中领导苏生者的力量!末日缄言!” 随着他的话语声,黑色的雾从大地中升起,听从命令一般涌入他的身躯。锁链上迸发出乌光,镰刀像风车旋转,像死亡的漩涡让人绝望,带着越来越强烈的压迫感。“死吧!”他呐喊着,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向髅大发出致命的一击。 天空中有红色的闪电滑过,是髅大血红的目光突然落到他的身上。 阿米亥便如同落入深渊般恐惧了,动弹不得。凌厉的攻势像是秋天的麦浪带着喜悦散去,力量重新汇入大地,如同到了约定之日,黑暗的放牧者须将所有的收成毫无表流地献给他的主人,黑暗之力的统率。 髅大屹立在火焰之河流淌的危崖之上,高高的涧骨仿佛已经不复存在,只因火焰之河为他沸腾,岩浆如巨浪般翻滚。咆哮的黑龙是统率者的宝座,髅大只需一个意愿,远古的力量便听从他的召唤。他缓缓地伸出一只手,像是捕捉一只飞蛾一般虚空收拢,阿米亥便哀嚎着软倒在地,身躯在抽搐中缩成一团。 髅大发出近乎凝滞的鼻息,森然笑道:“抓住你了!” 阿米亥便如同落到髅大手中,蜷缩的身体便爆出一连串跃动着咒文的乌光,将他团团包裹,绳索一般捆束。他的铁链随着髅大的指尖合拢,在他的身体上勒出一道道深入的沟痕。他的身体在那可怖的力量下剧烈变形,眼睛突出眼眶,像是随时等待被捻死的小虫。 “愚蠢的人!”依无莲在黑暗中看得心惊胆战,“魔性血吸虫的契约在髅大面前如同是连接阿米亥灵魂的一根引路索。阿米亥不能再靠此控制髅大,却没有将契约解除,如今反而身被契约反噬,暴露了死神的灵魂本源。” 髅大轻轻地抬起手,阿米亥便如同一块石头被高高地抛进空中,惨嚎着跌入岩浆里。他在里面挣扎翻滚,就像是髅大的树叶小舟。髅大要他沉下去,浮上来,岩浆的巨浪灼烧着他的灵魂,让他痛苦得难以思考。 直到他挣扎着说出值得救命的关键话语:“蔻蔻玛莲大人!宽恕我!救救慕尼黑忠实的仆人阿米亥!” 火焰之河退却了,阿米亥的束缚也在瞬间消失。他跌落在被灼烧过的红硬土地上,发出无力的呻吟。血色的天空里浮现出蔻蔻玛莲巨大的身影:“这场争斗到此为止,髅大,我要阿米亥攻打墨脱菲的使命还未完成,所以我要你留他一命。阿米亥,还不立刻拜见你的主人乞求宽恕?” 阿米亥挣扎着爬到髅大的面前,抱住他的腿,吻他白骨嶙峋的脚掌,口中喃喃不停:“我乞求您的宽恕,乞求您的宽恕我的主人,我向您效忠,向您效忠……” 髅大却木然将血红的眼光投入黑暗,寻找着那背负着星眸的斑叶蝶。 那对星眸已经消失了。 蔻蔻玛莲的声音从天空中传来:“做得不错,现在你该知道,你与生俱来,要改变整个世界。” “那我为何需要你?”髅大恶狠狠吼道,“你说我和你是异体同心?那么凭什么我要听你的?谁规定你是主宰?”[d23] “因为我能做到的你做不到。” 随着蔻蔻玛莲的话音落地,一群发光的蝴蝶突然从髅大的七窍中,从他的身躯每一个缝隙中飞出来,涌向天际,迎着朦朦血月,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织成一片银河。 髅大惊栗了,随即变得沉默。似乎心头的重负都随着那些荧光闪闪的蝴蝶成群飞去,他惘然若失。 “那些飞走的是什么?” “是你的思念。” “我确实做不到。” “因为你只懂得毁灭的力量,而我更拥有创造的神力。在我给你更多的机会之前,你就做好你的不死之王吧。” 于是髅大仰天咆哮起来了,乌云在他的头顶不断堆积,黑色的电闪雷鸣代替了雨,大气被无情地撕裂聚拢,以至于层叠成可怖的样貌。伴随着蔻蔻玛莲恣意的狂笑,髅大的目光无限制地更加血红。淘换者带领无数的骷髅兵从密林中摇晃着走出来,那些骷髅兵拖着残破的身体一起发出狂热的嘶吼,就仿佛是获得了新生的教徒一般向他们的救世主朝拜。 无数的人跪倒在他的脚下,亲吻腐烂的土地,但是髅大好像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高高挺起胸膛,对着天空宣战一般咆哮,千百万骷髅便一起跟随他对着天空咆哮,使他融入那份自豪当中。 死人统治达克尼斯的机会已经来临,那属于亡者的声音让所有的暗黑生物都躲在巢穴里瑟瑟发抖,久久回荡在迷失森林的上空。 ※※※ 莱特尼斯,光神教廷。 一颗巨大的黑星出现在夜空,伴随着大暗黑星发出惨淡的黑暗光华,以至于周围的星光都被那黑暗所吞噬了。高高矗立的光神圣像突然从顶端坠落,砸破天花板,在圣堂的中央跌得粉碎。白玉制成的圣女像流出了血泪,泉水一样不可抑止地沿着台阶一直淌到地毯上。天使们的惶恐呼喊声从天上传来,混乱得只要站在城堡的天窗下就可以听到。 神官和祭祀们整夜念咏经文,不为了弥补什么,只为了抚平自己内心的惶恐。直到有水晶灯罩的马车随着急促的马蹄来到高高的台阶下,他们才如释重负。 一个穿着华贵铠甲的威猛骑士下了马车,甩开恭顺得挡住了去路的众人,大踏步走进了圣堂。当他有节奏的步伐声从台阶上传来,每个人都是眉头一展。大神官手持法杖早已等在门口,在第一时间就溜到他的身边,战战兢兢地问道:“神啊,发生了什么?您要我们怎么做?” “你是问我还是问神?”那骑士看了看屋里邪门的惨状,抬起脚,发现钢靴子上沾的都是血,不免有些疑惑。“死人了?” “光神保佑,幸好没有。”大神官指着圣女像,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但是圣骑士大人……” “嘘!”圣骑士望着流泪的圣女像将手伸进衣袋——掏出一块手帕,像给小姑娘抹鼻涕一样在圣女像脸上轻轻揩了一把,那血泪居然就干了。 “太难看了,”圣骑士优雅地随手将手帕丢掉,再次看了看自己踏满血的靴子,丢下一句话扭头离去,“将地毯丢了换新的,难道明天让担惊受怕的善良老百姓跪在这血糊糊的地方朝拜吗?” “快,将地毯搬到广场去烧了!”大神官顿时头脑清晰起来,如同获救一般指挥着徒众清理现场,“不能让信徒产生恐慌,将屋顶修好,垃圾搬走,明早有人来朝拜以前要一切回复原样!” 那圣骑士临上马车前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大声喊道:“喂!”大神官乌烟瘴气跑过来,沿着手指看去,才发现圣堂的华盖顶端以前站着圣像的地方空空如也,即使打扫干净了也瞒不过去,顿时一脑门子都是汗水。 “把钟楼上那个先拆下来刷刷,然后尽快给钟楼换新的。”圣骑士上了马车,也不用说话,车夫鞭子一甩,四匹高头大马奔雷一般绝尘而去。 ※※※ 与中土的震惊不同,达克尼斯每天都有雷鸣,恶劣的天气是最常见的天气,也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天气。 下雨了,豆大的雨滴从天上砸下来在地面汇成溪流。血被一再稀释,却反过来将流淌着的一切都染成了红色。在血骷髅血红的眼睛里,到底天上是在下雨还是在下血?髅大至今也分不清。 “嘿!髅大!”髅六坐在红眼侏儒部落的屋顶上,满地都是堆积的尸体。那些喜欢抓狂的小东西此刻老老实实躺在地上,血从他们所有人的心口里面流出来。髅六很擅长收获作物,将他们所有的心脏一起堆在一只筐里抱着,屋顶下面居然有一只犀角兽老老实实站着。“来得正好,”他说,“我们正在找你,你赶上午饭。髅七!髅七!是髅大来了!” 髅七就骑着一只巨大的犀角兽从远处咚咚地跑出来,挥舞着抢来的帽子:“嘿,髅大!”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髅大从地上捡起一把红眼侏儒的斧头,凌空猛劈过去。那斧头在空中划出一片光幕,正中髅七的天灵盖。髅七毫无准备,大叫一声栽倒下来,立刻就死了。髅六发出一声尖叫,丢掉手里的筐,抽出一杆长长的刺枪在地上一撑落到犀角兽背上,悲痛地咒骂:“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个混蛋!”[段伟24] 他散发出惊人的气焰,浑身都亮起来,一副斗气凝结成的铠甲披在他的身上,他大声呐喊,刺枪带着雷鸣,乘着犀角兽惊天动地对着髅大冲过来。髅大敏捷地一跃躲到旁边,髅六擦身而过,高声叫骂中刺枪左右挥舞,声势惊人,两侧的树干纷纷折断。 髅七的犀角兽傻傻地冲过来,髅大的脚爪在树干上一踏,稳稳地落到犀角兽背上,一探手拔起地上插着的铁旗杆子当作长枪。他用手在犀角兽脖子上一抓,连皮肉都生生揪起来。犀角兽吃疼叫着向髅大需要的方向掉过头来,对准了髅六狂奔。 髅六愤怒地喊叫着,胳膊上已经多了一块骨盾。犀角兽全速奔跑,雷霆万钧之力都凝聚在他的枪尖上。 “生天圣雷圣炎三界精灵,赐我炽天神力!”他大声呐喊,仿佛用无穷的勇气点燃胜利,长枪所过之处烈焰横生。髅六夹紧了枪杆,恶狠狠瞪着髅大,枪尖直对准了髅大的脊梁。 髅大眼中红芒大盛,铁旗杆击在髅六的盾牌上,将盾牌纸一样刺穿。髅六挡开攻击兴奋地大叫,与此同时击中了髅大,但却从肋条之间穿体而过。两头犀角兽猛烈地撞击在一起脑浆迸裂,髅六也朝着髅大撞过来。髅大却仍旧稳稳地坐在犀角兽背上,两条腿深深陷入了犀角兽的皮肉之内。他在瞬间迎着髅六手臂一挥,髅六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被打得散开来。脊梁在瞬间断为几截,肋条飞上高空。 仿佛要剥夺对方感受痛苦的权利,髅大纵身跃起,踏过相撞的两只犀角兽的后背疾驰,凌空将髅六的头颅捏住,猛力砸在地上。他的手指插入髅六的眼窝牢牢捏住,奋力在地上砸了又砸,看也不看,只是砸了又砸。身后传来犀角兽尸体倒地的声音,手中一空,髅六已经成了无法辨认的碎屑,再也没有一丝眼神,一毫声响。 血泪。 血泪从髅大空洞的眼睛里缓缓地淌了出来,流成河。髅大抬起头,想要哀嚎一般仰望着天空。 “不要怪我,兄弟们,这是我们血骷髅所能有的唯一归宿啊!因为我们都是彼此的十分之一,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算是完整。我知道你们在我的身体里,我们已经融为一体。这才是我们的幸福,没有痛苦,安详地沉眠。至于那些来自命运的痛楚,就让我一个人去承担。” 他的身体爆发出猛烈的气焰,力量随着破散的魂魄化作漫天的黑雾随着他的呼吸流入体内。他扬起头望着天空,不知不觉有些晕眩。他已经终结了宿命,他是胜利者,所有的力量都归他所有,但是为何会感到疲乏?如此疲乏,以至于不想出一点儿声音,不想移动半分。 猛然间,力量从脊梁上爆发开来,那么巨大,髅大甚至没有思想准备。每一根都在鸣动,每一个细微的孔隙都在怒吼,汇成龙吟浩浩荡荡扫平胸垒。黑色的魔炎从他的骨骼里喷涌而出,将他足下抹平,对着世间的一切耀武扬威。 “吼——” 沉闷而悲愤的可怖吼叫从髅大的胸膛里迸发出来,十条黑龙的影子汇聚在他头顶,渐渐变得清晰,嘶吼着,悲愤地向着月亮。 狄兰,依无莲,连同黑暗骑士的首领路易德兰围绕着水晶球。狄兰向蔻蔻玛莲恭敬地单膝跪倒:“大人,血骷髅的力量完整了,计划已经成功了。” “砰”的一声,依无莲将水晶球在地上摔得粉碎。 “为什么?”她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全然不顾那应有的礼节,致命的尊卑贵贱,“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这样残忍?让他像个无法控制的野兽,却又成长得魔神一般可畏?是要我承受无法逃避的仇恨么?我有那点儿对不起您?”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突如其来,让依无莲重重地跌倒在地面上。她哭了,趴在地上大声哭了:“我犯了什么错,您要这样对我!您说过有一个愿望让我留待最合适的时候选择,那就让我走吧,我不会留在慕尼黑,也没有资格回到雪山去。让我去流浪吧,我宁愿在森林里死于睡梦中,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尴尬!” “看来你已经洞悉了一切!”蔻蔻玛莲的余怒未消,但还是将依无莲扶了起来,尽量轻柔地安慰她,“这是你和髅大之间的秘密,而且我保证髅大并不知道。每个魔女都可能面对这样的尴尬。但是如果因此便急于逃走,你将永远失去成为魔神的资格。” “依在下愚见,依无莲殿下大可不必如此动怒。”狄兰小心地对依无莲解释道,“血骷髅之道是至强者的生存法则,超脱寻常的情感观念。他们一出生便是不完整的十分之一,直到他们选择出最强的意志,灵魂归于一体。这不是自相残杀,是一种寻求完整的幸福。若是没有资格统驭自由的情感,便不能超越普通灵魂与神魔的界限。” 蔻蔻玛莲叹道:“狄兰说的对。看看那血泪吧,髅大此刻的心情是一种善良。不要以为我在说什么不近人情的话,在我们黑暗的世界里,也只能奢望这样的善良。” “我不听,我不听!”依无莲哭喊道,“从小您叫我坚强,叫我冷酷无情,如今我浑身上下都是为您溅上的血,您却和我说什么善良!” 她洒泪冲出了门外,路易德兰“噫”了一声:“我还以为黑魔女从来不哭的。” 蔻蔻玛莲无可奈何地倒进椅子里:“有些事情你们并不了解,这对她确实残忍了一些。就连我也没有想到会带给她如此巨大的波动,大概你们也感到了,因为髅大的关系,她的魔力开始封闭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同在一个命运面前,髅大越强,她就只能越弱。这是命运女神的安排,但是我宁可把它当作是给她考验。若无法避过命运的死结,她便永远不能修炼到更高的境界。” “明白了。”路易德兰偶尔也会这样挪揄,“这么说来,我们都是圣洁的,只是命运女神不好。” 达克尼斯大陆血月历火龙之年,慕尼黑和墨脱菲的大规模战争开始了[d25],墨脱菲不肯臣服,犬首恶魔阿努比斯誓死守卫神殿,蔻蔻玛莲派出了包括阿米亥不死兵团在内的下级兵力超过四十万,并将当月命名为骷髅之月。 第二十章 审视 嘴唇啊,为什么枯萎了? 是否为了吐不出口的真言?还是因为忘却了亲吻? 到得最后,镜中的枯骨似幻似真, 即使是痛楚也理所当然。 慕尼黑最宽阔的地窖里,最贴近地面的亡灵底座,柔软的皮铺垫在白骨撑起的宝座上。骷髅镶满了屋顶,桔黄色的光在头盖骨制成的灯台里跳动。 髅大喜欢宁静,宁静的时候可以听到更多的声音。 他从来不会觉得孤独,对于像他这样真正懂得夜的真谛的人来说,无聊也成了奢侈的词汇之一。髅大静静地靠在属于他的王座上,静静地审视通往地面的台阶。从地面飘来的声音充满了孤独的魔女们炽热的情感,在寒冷的地界里悠扬。 “有一条悬垂着灵魂的河啊, 浅滩上有木屋。 灵魂在枝条上悲凄啊, 夜晚徘徊在屋檐下。” 依无莲凝望着黑暗中的原野,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愈是歌唱愈是孤独,黑夜是襁褓,而寂寞在襁褓中滋生。依无莲深深地叹息,很久以来,她都感觉到一种压抑。她知道自己丧失了判断力,丧失了快乐和大部分自信心。当夜莺不再歌唱,生活中还能够剩下什么?依无莲感到死亡近了,她无限的生命似乎突然蹦出了个终点,而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恕我直言,我的主人啊。”乌鸦靠着墙壁,人立站在篝火旁,“虽然我不知道有什么发生在您身上——实际上我侍奉您已经多久我也不记得了;但是我看得很清楚。在我们血鸦的眼中,每个魔女都必将疯狂地活着,然后疯狂地死去。没有喜怒哀乐的几千年里,你们只是修炼,算不上活着。若是从这个角度来说,生命并不漫长,至少,很艰难。” 依无莲冷冷斥道:“你是说我活得不好?还是干脆说死了算了?” 篝火突然闪烁起来,吞吐不定,将鸟首人身的影子在墙上扯得粉碎了无数次。乌鸦畏惧地颤声道:“不,您知道,您只是病了,病得很重……每个魔女都有这样的危险期,要么默默地在忧郁中死去,要么更加强大。现在是个关键!”他的声音变得忧虑:“您知道,这样下去,我就完了,您的魔力愈发衰弱,我将失去一切。不过也无所谓,最近我已经习惯了。” 依无莲没有说话。当魔力衰弱至极,便是魔女终结自己生命的时刻。这一切或许都是为了一个不存在的法则,而不存在,也正是宇宙里无法再大的法则。 依无莲烦躁不堪,用力推开每一扇窗,那宽敞的四面都有窗子和阳台的屋子似乎已经不能容纳她。她凝望着屋里堪称简陋的门把手,猛然将门拉开走了出去。她一直往下走,台阶渐渐生满青苔,刺骨的寒冷在城堡的墙壁上凝出露水,又因为她的体温而蒸发成白皑的空气。慕尼黑总是很冷,但是她的胸膛里好像有一团火,冷热交加,让她走路也变得不够平稳。 很少走楼梯,至少有一阵没走了,但是依无莲今天想走着。大多数时候她可以在一秒钟里到达慕尼黑的任何角落,不过今天她就是想走路。 想不到楼梯已经变得如此难行。或许是很久没有走过这里了吧?还是因为自己的心情太混乱?依无莲拎起裙子,低头看了看自己漂亮的脚趾,发现没穿鞋子。将眼光从脚上移开,顺带着看了看通向地下的黑洞洞的地方,依无莲叹了口气,转身想要回去,发现墙壁上似乎刻着什么字。 “楼梯修理中,在此摔倒是命运的安排……什么啊?” 突然脚下一滑,依无莲一声尖叫,掉了下去。 髅大静静地聆听着,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有什么渴望的东西闯入了他的寂静世界,尖锐混乱的声音在楼梯上急速盘旋成来不及分辨的声波。髅大血红的目光凝聚起来了,随即,一个女人尖叫着从楼梯上直滚下来。后腰落地,屁股落地,膝盖,试图用脚颠了一下,变成横滚,突然找到些平衡立了起来,可惜裙子绊住了脚,终于向前伸着手掌平拍在地毯上。 髅大不由得看呆了。 “哎哟……” 依无莲捂着后腰往起爬,突然看见一双血红的眼睛在盯着她。她认出来了,是髅大,那个骷髅。她因为窘迫而无所适从,急切间所有情绪通通转换为怒气。 “是你!”依无莲爬起来,手中已经多了一把蔷薇鞭子。“阿米亥没除掉你,辛苦你啦!我会让你死透的!” 依无莲劈头盖脸向髅大抽了下来,冰凌沿着鞭风从地面升起,每一次鞭挞都是一个冰山破碎。髅大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打了,顿时怒不可竭,狂风从他的骨骼之间喷出让细小的东西飞起来撞在墙上,那鞭子却像是刀子一般劈开来,直抽在他脸上。髅大恶狠狠地瞪着她,一声怒吼,墙壁和穹顶上做装饰的骷髅纷纷挣脱桎梏,跳了下来,扬起武器朝着依无莲砍去。 依无莲瞬间消失不见,鞭子在半空里灵蛇一般旋转开来,瞬间将屋里搅得七零八落,那些骷髅兵转眼之间已经是些碎骨头。依无莲娇笑着,无数蔷薇破土而出,裹着钢牙一般的荆刺向髅大卷去。她的双眼散发着清冷孤傲的星光,柔柔地穿透荆棘。 髅大看到了! “是你!”髅大发出惊异的声音,“我在哪里见过你,从一开始的时候!” 那些刀子一般荆棘他仿佛没有看见,只是发出剧烈的喘息声向依无莲走去。他的步伐出奇的沉重,枯骨的脚掌踩在地上发出比穿着盔甲的骑士还要沉重的声音。那些蔷薇靠近他的身边突然就枯萎了,像经历了无数寒暑一般腐烂,连同脚下的冻土都腐烂开来,向后倒卷,反逼向依无莲。 “不要过来!”依无莲念动咒语,每一个音符都击打着髅大的骨骼和周围的土地,土地突然结成了厚厚的冰,砖石翻开,两个巨大的土人站了起来。有冰雪相助,那些土人更加坚固,吼叫着用手掌朝髅大压了下去,然而还没有来得及碰到髅大就吼叫着自动粉碎了。 “如果你认为这样能够增深了解,我奉陪。”髅大步步逼近,突然喷了一口凉气,一道白色的魅影从他的口中喷出来,化作一阵凄厉的风直扑向依无莲。依无莲只觉一阵透体的冰冷刺骨,魂魄竟被从身体里撞了出来。她连忙将意识集中到自己的身体上,努力不让灵魂和身体完全脱离,在髅大进一步攻击之前抢了回去。 髅大并未将她逼入绝境,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看上去非常的满足:“啊,就是这个感觉,你的灵魂,熟悉的气味。” 那种和死亡贴近的危机感让依无莲不住喘息,抬起头来的时候,突然发现髅大的手在摸她的脸。她甚至能够感到,鼻子里呼出的温热的气体在髅大的手掌和她的面颊之间往返。 “无、无礼之徒!”依无莲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遭受轻薄而如此愤怒。她瞬间从髅大的掌中消失,移动到他的身后。随着魔女的愤怒升级,长长的发丝随着怒气激荡开来,犹如黑色的死亡之轮绽开在剧烈滚动的空气里。每一根末梢都在抽打着,发泄心底的愤怒。 “你不要打算羞辱我!” 依无莲咬牙用手掌在蔷薇鞭子上一捋,千百个锋利的尖刺一起将手掌扎出血来。那些血如同有生命般沿着鞭子迅速蔓延直到末梢,让蔷薇在鞭子上怒放,尖刺亮起寒光。依无莲蹁迁长鞭,追星逐月一般扫在髅大无比纤细的腰间,瞬间在上面绕了十几圈。依无莲手腕一抖,滴滴鲜血从鞭子上绞下来都成了血红的花瓣飘在空气里,髅大就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依无莲一声厉喝,鞭子不停抽打。髅大腾云驾雾一般,竟然停不下来。立足不稳的时候,依无莲一鞭勒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吊在鞭子上抡起来,朝着墙壁就砸过去。 “为什么生气?我记得……你的眼睛!”髅大并不会因此而感到窒息,他顺着鞭势蹬踏在每一个可能撞击的地方,在墙上飞跃如履平地。到了后来,他渐渐兴奋,一把揪住鞭子扯断,呼喝着凌空向依无莲抓来。 依无莲移形换影,突然从大厅中央到了墙角,那鞭子也变得笔直。依无莲一声娇喝,手腕一拉,髅大却趁势向地面一沉,转了方向朝她扑来。那一双白骨嶙峋的手掌就挡在依无莲的面前,依无莲一咬牙,眼中激射出两道寒芒,直射入髅大通红的眼洞里。髅大怒吼中落在她面前,一抓劈头击落。依无莲向后一退,不料顶在墙壁上。 裂锦声起,髅大眼前满天星斗退去,一对饱满的玉乳便呈现在眼前,不住颤动。髅大隐约能感到那滞留在指段的柔软的充满弹性的感觉,那仿佛勾起了一种非常原始的回忆,髅大不禁愣了一愣。一滴红色的血液从被他抓伤的地方流出来,带着喜悦的节拍沿着双峰之间的谷底向下流淌,渐渐变得鲜艳无比。 髅大突然觉得有什么淌入了他的灵魂,那牛奶一样的皮肤,衬着一缕殷红。魔女充斥在内的强大魔力使得血液含金一般闪动着光芒,看上去就像是——火焰之河! 髅大颤抖着,想要看个仔细,却依稀有什么影子闪过。那一点血红却突然化作一只血蝴蝶从洁白的胸膛上飞了起来,直扑向他的双眼,翅膀将一切都遮住了。髅大只觉得额头上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块烧红的烙铁直接印在上面,“嗷”的一声嚎叫,双掌隐约抓住了什么,但只是不及分辨的一瞬间,扑了一空,依无莲消失了。咯咯的笑声穿过他的骨骼之间,穿过大门消失在台阶上,瞬间就已经很远。 “等等,我有话说!” 髅大好不容易定下神来,依无莲已经不见了。只留下笑声,一直飘在他的骨头缝里,把他的每一根骨头都笑酥了。手指之间传来一阵异动,髅大定睛一看,竟然有一小块纱衣的碎片在不停挣扎。髅大一松手,那碎片便像蝴蝶一样飞起来,拍打着翅膀,发出一层淡淡的荧光。 或许是陶醉吧,髅大凝望着那蝴蝶上下飘飞,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室内都是蔷薇的花香,到现在还有花瓣从穹顶上徐徐落下。髅大爱死了这种气息,他的骨骼**,将那些芬芳都深深地吸到了骨髓里去。然后,他发足狂奔,几个起落到了门外,那蝴蝶就在头顶,朝着慕尼黑高高的塔楼去了。 “呼——!” 髅大深呼吸,他的眼中只有那蝴蝶,那真的是一种美,强烈的渴望冲击着胸膛,让每一根腔骨都变得有些酥脆。髅大感到如果有人在这里敲一记就会粉碎…… “砰!” 乌鸦在他的身上用力拍了一把,登时有一根骨头掉了下去。髅大扭头看着乌鸦人的鸟脸,将清新死人的口气喷在他的脸上。 “不要咬!”乌鸦用手臂及时拯救了自己的喉咙,“是我,乌鸦!” 髅大放过了乌鸦,但是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让乌鸦感到很不自在。“怎么?你把我忘了?” 肋骨跳回髅大身上,髅大问道:“我们过去很熟?” “天助我也,想不到他会失忆。”乌鸦暗道,随即装出一副很郑重的样子,说道,“其实,我是你老爸,你应该什么都听我的。现在,有没有蜂蜜……哇!” “去死!” 髅大立刻野兽一般猛扑过去,恶狠狠抓向乌鸦的脖子,但是抓了一空。乌鸦变成了鸟的样子乱叫着撒开小短腿飞奔,髅大一怔,顿时记起许多事情。 “是乌鸦?” 乌鸦闻言痛哭流涕:“你终于想起来啦!” 髅大深深地喘了一口:“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主人在这里,我当然就在这里。” 乌鸦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高度,爬到一匹亡灵大马的背上,以便可以和髅大对眼。但是首先他得先和马对下眼。那匹亡灵大马是四匹拉着车厢的马中的一匹,用发红的眼球瞪了乌鸦一眼,没有理他。乌鸦便得意洋洋地问道:“那么你怎么会在这里?终于想通了?不做逃兵了?” “我从来不逃!”髅大几乎是吼着和他说,“我什么时候需要逃走过!” “对对,没错!”乌鸦感到很有趣,髅大几乎将所有的过去都忘了,但是还记得他。他于是转着眼珠问:“那么你是怎么来这里的?不会有人赶你走么?” “我?怎么可能。”髅大挺起胸膛,用一种更加有气势的语气敲打着胸口对乌鸦说,“我!我拥有这里!” “什么!”乌鸦忍不住跳了两下,引起亡灵大马的极度不满,扭头瞪了过来。乌鸦便一面蹦着瞪回去:“看什么?你看什么看啊你?” 突然一只长长的马尾扫来,乌鸦落马,一嘴扎进泥里。几匹马一起前仰后合发出古怪的嘶鸣表示嘲笑,用前掌敲打着地面。髅大一把将乌鸦拉出来,乌鸦更加恼怒,哇哇大叫。 这时候,两个骷髅并肩走过来了,总管狄兰和拎着帽子的马车夫。髅大看到他们感觉颇为惊异,总督狄兰他是记得的,那亡灵车夫似乎也是慕尼黑的重要人物。彼此对望了一眼,那马车夫将手指弯起来放进嘴里,吹了个口哨,几匹亡灵大马立刻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打着响鼻。 “这不是我们的新同僚,伟大的骷髅之王么?”狄兰捻着自己的奸诈胡须,用发亮的眼光扫在髅大的骨头上,特别是那几颗奇异的宝石,也许别人不会注意,但是狄兰绝对不会错过。他后退一步行了个礼:“听说您暂时住在城堡的地下王座,不知道是否习惯?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卑微的狄兰为您服务!” “给您请安了,我是您卑贱的马车夫。”亡灵车夫也弯腰甩着自己的帽子,连同上面的大根彩色羽毛。 髅大望着他们,冷冷说道:“不要拿我当傻瓜,你们哪个也不卑贱!” “欧欧,”马车夫将帽子挡在胸前,“说得也是,虽然我是车夫,但是我是蔻蔻玛莲的车夫,高贵的车夫。我们是活死人三兄弟,都听候您的差遣。不过,我有要事先走了。回来再和您好好地喝两杯。再见!” “喝两杯?” 马车夫一下跳到车厢顶,拿起缰绳,哈哈大笑道:“我们更得为健康干杯!” 那些马疯狂地在原地舒展了一番筋骨,滚雷一样带着马车走了,带得沿途零落的花瓣和轻佻、毫无重量的游魂们尖叫着搅在一起。髅大直愣愣地望着马车远去,马车夫甩鞭子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车子还在山道上,余韵散去的时候便已经穿进枞树森林了。 髅大扭头望着狄兰,疑惑地问:“为什么叫活死人三兄弟?” “还有一个兄弟在阿里朗河摆渡。”狄兰用手指在腔骨内侧小心地寻找,突然用手指拉出一个葡萄干一样的东西向髅大亮了一下,颇为得意地说:“只让你碰一下!” “原来如此。”髅大点了点头,那葡萄干一样的东西竟然是一颗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脏,髅大可以感受到它微乎其微的热量和缓慢的心跳,但是狄兰将它小心地放回去,那些动静便都消失了。髅大奇道:“为何一定要有心跳?是因为你不想死么?” “人到老年,混到这个份上是有些凄凉。”狄兰古怪地撇撇嘴,“他们都叫我老不死的,但是我还是想活着。因为活人想死容易,死人想活过来可就难了。就算是借尸还魂,呵呵,我还是喜欢原装货。回头见了,年轻的骷髅王,你会了解到生存的意义。没有活过,又怎么能死得了。”狄兰向城堡外围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啊,对了,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告诉勇猛的战士髅大,慕尼黑的夜莺蔻蔻玛莲急于见他。” “我就是髅大,说话不必如此拐弯抹角。”髅大沉声回答了,那种罗嗦的表述方式让他多少想起了生前的什么感觉,但是又不确切。狄兰狡黠的笑容一闪,随即湮没在黑暗里。 “蔻蔻玛莲要见你!不死之王!”乌鸦兴奋地大叫,“髅大!你熬出头了!” “我说过我拥有这里。”髅大沉思了几秒钟,“慢着,那时候你把我丢在树林里了!我想起来了,你和一群鸟一起得意洋洋地走了!” 乌鸦急眼道:“明明是你赶我走的!慢着,慢着,”它换了一个谦卑的姿态,“你已经今非昔比,髅大!我很乐意回到你身边!带我一起去见蔻蔻玛莲大人吧,那是我最大的愿望!” “可以。”髅大沉思了一秒钟,加了个补充条件,“不过你得给我一项回报。你一定知道魔女依无莲在哪里,我想见到她。” “噢,你问对人了!”乌鸦高兴得来回跳跃,“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她啦。唔,加块蜂蜜怎么样?” “成交。”髅大从耳朵眼里掏出一块蜂蜜给它,“那么,先去找依无莲。” “你疯了?让蔻蔻玛莲大人等着?” “我想先见谁我就先见谁。” “嗯,嗯。”乌鸦贪婪地一口将蜂蜜含在嘴里,不住点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反正砍头也是砍你的头!” 髅大一挥手:“走吧?” “还不行。”乌鸦忙着品尝蜂蜜,头也不抬,“还有半个小时。” “哦?”髅大听得有些纳闷,“半个小时?” “最佳的见到她的时机就要等半个小时,嘿嘿,你一定会觉得物超所值。”乌鸦咽下最后一小块蜂蜜,突然看到一群夜莺从林子里冲天而起,便一溜烟跑起来,“不过早到些也好,跟我来!” “它们都飞着,你为什么跑着?” 乌鸦也是一惊:“跑成习惯了。” ※※※ “不过现在这时候想要见她就得跑着。”几分钟后,乌鸦带着髅大小心翼翼摸进了蔷薇丛,“嘘,安静些,这里的守卫很可怕的!” 那是慕尼黑城堡外围茂密的蔷薇领地,髅大望向蔷薇林,那荆棘密集得实在是有些过分。乌鸦却熟练地在枝条间穿梭,回身不断催促。髅大只得跟着乌鸦钻进去,那许多荆棘突然左右摇摆,刺在他的肋骨上,偶尔会很痛。走了不远,树枝上突然出现一个黑糊糊的东西,被长长的尖刺穿在树枝上。髅大仔细一看,是一只风干的蜥蜴。抬头望去,四周到处是这种东西,蛇和老鼠,一些大个的昆虫,大大小小的鸟,全都痛苦地被刺死在荆棘上。 “这是什么地方?” “嘘,不要大声说话。”乌鸦用翅膀营造了一个神秘的气氛,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四周,“这里是夜莺的零食仓库。快,现在正是好时候,夜莺们不在,都奔食堂了。” “这就是为什么要等半个小时?” “也不全是。” 髅大点头跟在后面,荆棘越发茂盛,蔷薇开始像树木一样高大,树枝上刺着的东西也越来越大。一些巨大的飞兽甚至带甲壳的生物也是一样悲惨地挂在树上,巨大的尖刺无一例外地穿过它们的心脏,有些尸体还很新鲜。 髅大饶有兴趣地沿着蔷薇之间的缝隙向前走,那些荆棘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黑暗气氛,悄无声息地退开了,让出一条狭窄的小路。一些枯骨突然出现在花丛里,看上去有些奇怪,似乎不是人类的遗骸。不过真正诡异的不是他们的相貌,而是他们的姿势——他们似乎临死之前还在向前爬,脸上遗留的笑容只有髅大才看得出。 乌鸦看了一眼,解释说:“他们的肉都被花刺剐掉了!别担心,你已经没有什么肉可以剥削。” 髅大摇头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拼死往前走?” “这个么,当然是和我们一样啦!”乌鸦呱呱叫了两声,算是哈哈大笑过,“看看他们你就知道我带你去的地方是多么伟大。” “都是为了见依无莲?”髅大抬起头,一阵杂乱的夜莺鸣叫声由远处传来,黑压压的一片,似乎是猎获了什么大东西做晚餐。乌鸦“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快跑!” “跑?”髅大凶恶地猛挥手臂,“有我在为什么要跑?” “因为我不想变成那样!”乌鸦暴跳如雷,“要见依无莲就要听我的!” “好吧。”髅大弯腰跟着乌鸦往花丛另一头爬,身后扑棱棱响起拍打翅膀的声音,回头一看,一只夜莺带着尖锐的呼啸像飞镖一样对着屁股冲过来。髅大一闪,那夜莺突然撞进他怀里,从嗓子里摔出一些断断续续的高调,不知怎么掉进了胸骨内侧,变成了一只笼中鸟。 乌鸦急眼道:“快把它干掉!” 话音刚落,从髅大的脊梁上冒出冰魔兽,挥舞着一对镰刀瞬间将夜莺刺穿。随即黑色的雾气从骨骼上蒸腾开来,那小小的冰魔兽和夜莺都不见了。乌鸦几疑是自己眼花,却看到一些细小的碎骨从髅大脚下蠕动起来,瞬间拼凑成一只骷髅夜莺,发出疯狂的叫声飞起来,冲到花丛里去了。 髅大嘿嘿一笑,乌鸦瞪着他站在原地,突然一只巨大的幼龙从天而降,砸进林子里来,已经是一具尸体。夜莺群欢快地鸣叫着从天上扑落,四面八方啄向幼龙,落满了幼龙全身。它们相互拥挤着争夺优越的进食位置,偶尔有一小群飞起来露出些端倪,下面已经是白色的残骨。 髅大和乌鸦小心地躲在树丛里观看,景色既可怖又壮观。乌鸦轻轻地转身往树丛另一头钻,向髅大挥了挥翅膀。髅大会意,跟着向那边爬去。然而爬了没有几步,便听到夜莺们叫喳喳的声音喧哗起来。 髅大以为是被发现了,下意识地站起来回头去看,却看到它们成群地集结在空中飞舞,追逐着被变成亡灵的那一只夜莺。此刻髅大站直了身体,便被发现了,一只夜莺惊叫,随即一群一起惊叫,鼓噪着冲过来。 转眼之间,四面八方都是夜莺尖利的喙和凶狠的残忍目光,布满了枝头。对阳光的缺乏,使得美好的生物也都变得嗜血残忍。髅大刚走了一步,就有几百只夜莺一起探着身子向他叫嚣。 “哦,不!”乌鸦刚刚跳上一个粗大的树枝就被拦住,一只羽毛华丽的夜莺高高挺起胸脯,似乎是这里的王,傲慢地向乌鸦逼近。 乌鸦急切中喊道:“我尊贵的夜莺女王啊,我也是魔女的宠物,我们是一家的!”见夜莺女王眼中有鄙夷之色,连忙补充:“我也会唱歌,我的调门很高的!咳咳!” 他挺起胸脯清了清嗓子刚想来两声,那夜莺女王嫌他太高,用小小的翅膀直戳他的胸口,乌鸦的头就不停地低下去,低下去,直到趴在树枝上。夜莺女王用小脚不停地踩他的脸,一时间周围都是夜莺在歌唱。 髅大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的确很有趣,你在这里陪她们玩吧。” “不不,我们还是去找依无莲!”乌鸦从女王足下挣脱喊住髅大,“她就快到前面温泉里了!” 话说出口,乌鸦顿时觉得不好。那夜莺女王被他推了一把,从树枝上掉了下去。此刻听到他的话,在空中打了个盘旋,一连串急促的鸣叫,所有的夜莺都耸起羽毛,大声地尖叫起来。 乌鸦抱着头瑟瑟发抖,髅大也望着这些嚣张的鸟儿,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候,蔷薇花左右分开,悠扬的歌声从树林里响起来了。 “拥抱我吧,黑暗的我亲爱的, 从沉湎的战场来的战士呵, 不将你埋入冰冷的地。 我们要你变成白鹳, 飞呵,飞呵, 好叫我们仰望天空……” 魔女们手捧水罐,腰上别着镶嵌宝石的匕首,领头的魔女唱着歌,一面走一面挥舞着长长的袍袖,鱼贯从城堡走来了。一首歌唱完了,后面的人就走到前面来接上。她们欢快的笑,发出银铃一样的嗓音。那些清脆的声音在枝桠间跳跃,髅大仿佛能看到那些像白瓷片一样的清脆声音在自己的肋骨上撞的碎成一片一片。 夜莺们忘记了纠纷,此起彼伏地合鸣,就像是一场盛会。髅大望向那些树下的枯骨,难道,他们是被这歌声所诱惑么?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啊!”乌鸦拉了髅大一把,趁机钻进小树丛,髅大跟着它左钻又钻,几分钟后,来到了一小片阔地,雾气蔼蔼升起来,看不清路途。 髅大突然脚下一空,“哗啦”一声坠入了一个温暖的池塘,随即一种非常舒适的感觉从骨头的缝隙里传过来,活跃的温泉水让他感到又酥又痒。髅大心神动荡不已,用泉水擦了把脸,整个将身体没入了水中,躺在池底。 耳中传来乌鸦焦急的声音:“你在干吗啊?快爬上来躲好!” “这里很好。”髅大在池底说,“你放心吧,我会带你去见寇寇玛莲的。” “不,依无莲就要来了!在那里你会被打死!”乌鸦的声音戛然而止,脚步声传来,魔女们有说有笑来到这里,突然插进一声夜莺女王的尖叫,随即乌鸦“啊”地惨叫,接连不断。夜莺女王带领一群夜莺在它身后穷追猛打,被当作偷窥狂追赶着逃走了。 魔女们正好看到这一幕大笑,四周的夜莺们的叫声随即变得婉转,有的高昂如同在邀功,有的发出悦耳的节奏好像是在演奏竖琴。 “那不是莲的佣人?听说经常来偷看的。” “啊?那也是蛮有勇气的。”魔女们娇笑着,脱下了宽松的长袍,露出了一副副婀娜多姿的身躯,“死了也值了。” 髅大静静地躺在池底,那里铺满柔软的白沙。倘若仰望天空便是一片红色,血月映在水面上扩散开来,不断被雾气搅得难以分辨。水花荡漾,几条洁白笔直的腿伸了进来,然后是整个腰肢。魔女们在温泉里嬉戏,有的将衣服放进水里来回搅动。 突然有人道:“莲,来这边。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来。” 又有人笑道:“看你的样子好像很开心嘛,听说要嫁人了?” 她们挤在一起推来推去,然后有人被掐了一把“啊”地惊叫,好几个人一起从岸上掉进温泉里来。依无莲的声音从上面冷冷传来:“你们活腻了?”随即又变得很调皮,“我只是找到了个有趣的消遣。” 魔女们顿时一起哄笑,接着“呀”的一声,依无莲也被拉下水来,还穿着衣服,扑动了两下,突然有一抹红色从她的胸膛里漂了出来,浮在水面上。那丝淡淡的血气扩散开来,虽然不很明显,魔女们却炸了锅。髅大感到水流忽冷忽热不断激荡,隐约有风在湖面上排开水雾,像星星一样明亮的冰冷眼睛扫视着周围,然后有人惊讶地说:“莲!你受伤了?” “嗯。”依无莲点点头,哑然失笑,“瞧把你们紧张的!水都搞凉了,我只是破了点儿皮。” “但是怎么会伤在这里?” “打起来还管伤到哪里。”依无莲轻轻地将纱衣褪了下去,那一层轻纱在水里漂开来,突然自己旋转了一下,瞬间化作一群蝴蝶飞到岸上,展开翅膀落满了枝头。依无莲胸口正中一道红线,一直延伸到乳沟里。她的皮肤白,那一道红色便特别明显。依无莲皱着眉头:“不过这伤口有些怪异,不太容易愈合。” “怎么会这样?”旁边的人都很吃惊,“你又没有出门,是谁会伤你?” “这个嘛,就是秘密啦。”依无莲妩媚地一笑,真的好似湖面上盛开了一朵洁白的莲花。只是她用手触动伤口,便有一滴血红艳艳地沿着胸膛滚下来,流过雪白的肚脐,扩散在水里。依无莲满不在乎地撩起水来清洗伤口,看得周围的人大皱眉头。 “莲,你要小心呐。”有人不安地说,“这可是心头的血。你不会是和男人交换了血咒吧?就算不是,万一有人发觉到这一点……还是尽快治好吧,要不等一会儿去求求寇寇玛莲殿下?” “安心吧。”依无莲恨恨道,“谁又能知道魔女的秘密?那个家伙是没有什么脑子的死人,只是个骷髅,全都得怪他!” 突然一只白骨一样的鸟儿从花丛里钻出来,朝着她们飞过去。几个魔女瞥见了,都是大叫。“我的鸟儿!是谁干的?” “不要过来。”髅大在心底默念,可惜那鸟儿受魔女豢养已久,不太听话,一头扎进温泉里。 依无莲“哎”的一声,以为那鸟儿羞愤不已要自尽,伸手进温泉去捞,突然摸到了一根肋骨。一只白骨手臂一把将她扯住,依无莲大叫中喝了好几口水,扑腾着被拉进了水里。她伤口的血加速外流,一缕殷红从水底迅速漂了上来。魔女们都是大叫,还没有来得及动作,水花四溅,髅大抱着依无莲从水里站了起来。依无莲用力推搡,髅大一松手,依无莲又一声惊叫,向后栽倒进水里。 “使你受到了伤害是我的不对。”髅大沉声道,“但是你也不用在背后咒骂我,把一切都算到我的头上。即便如此,我还是喜欢你……”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依无莲在水里狼狈地扑腾,一站稳便迫不及待地拼命挥了一下手臂,使得那些伤口溢出来的血瞬间和水汽混在一起结成冰凌插向髅大。髅大用手掌一挡,一根冰凌透过掌骨之间的缝隙直插入嘴里。 髅大毫不在意,咯吱咯吱地将冰凌咬碎了。那些冰水在他的下郃骨上凝起白霜,髅大略微用力,还是将它们咬碎了。依无莲冻结在冰中的鲜血化开了,一丝前所未有的甘美味道从口中传来,髅大只觉得有热气从嘴里扩散开来,就是吸干百人的鲜血也未曾有过的满足感直渗进骨髓里。 “莲!你的血,他喝了你的血!”魔女们在岸上大叫,却不敢有所举动。那只骷髅夜莺不停地指着髅大:“就是他就是他!” 依无莲急了,念动咒语,水面便成了漩涡,将髅大拧入池底狠狠地和沙子搅在一起,仿佛要逼着他将那口血吐出来。髅大的头朝下,连带半个身体都被拧进了地里。正在挣扎,大地裂开来,喷出一道火柱又将他高高抛起。髅大晕头转向跌下来,耳中都是魔女愤怒的叫喊声。火星和水花一起飞溅,每个魔女一挥手,就有一道攻击打在髅大身上。 髅大被打得向后飞出去,狠狠地撞在岸边的礁石上。魔女们仍旧不肯停手,冰冷的水刀和灼热的火球接踵而至,攻击密集得让髅大没法子站起来。直到礁石碎成齑粉,髅大晃晃悠悠从被打出的坑里站了起来。虽然魔法没有办法伤害他,但是魔女们这种冷热交击的攻击方式产生了很强的热胀冷缩效果,使他有些酥软。髅大走了一步,几乎便跌了一跤。 眼中一片五颜六色,髅大努力晃了晃头,看到几十只洁白的手掌一起对着他。正准备落入下一轮天旋地转当中,却听见有人娇喝一声:“住手!”正是依无莲。 髅大呆了一呆,突然一队红色的蚂蚁从他的嘴里爬了出来,沿着腿急速爬到地上,长出翅膀直飞进依无莲胸口。髅大突然意识到这些红蚂蚁就是依无莲的鲜血,诧异中伸出手臂想要抓住它们,却已经来不及了。依无莲的血液似乎有某种秘密,若是喝下去,或许便可以得到她? 依无莲讥笑道:“想对我示爱?也不看看你的德行!” 她的眼中都是嘲弄,髅大恼羞成怒:“是不是一定要对你凶一些?” 他伸出两爪虚空一抓,依无莲的伤口顿时裂开。鲜血再次喷出来,朝着髅大流去。然而依无莲早有准备,手掌在空中一挡,那些血刚喷出来便冻结在空中。髅大吃惊的时候,依无莲的手掌向自己胸口一推,那些血就又都自己流回了伤口里。依无莲秋波流转,用眼皮夹了髅大一下。 髅大暴怒,黑色的气流从那些架空的骨架里狂涌而出,十条黑龙的影子顿时凝聚在他的头顶。那些魔女们尖叫着被风暴吹得东倒西歪,只有依无莲巍然屹立在水面上。温泉的水气迅速凝聚,变成了一堵不透亮的冰墙。髅大怒吼着一拳将冰壁冲破,冰壁后面却没有依无莲。髅大一下子掉进温泉里,还没有站稳,魔女们一起吟唱,温泉就整个冻成了一个冰块。 髅大只有头颅在冰面上,发觉中计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些冰简直是万年不化的永冻冰壁,再加上一只纤细的手掌柔柔地按在他的脖子后面,髅大浑身乏力,杀气尽散。不要说头顶有什么黑龙的影子,就连骨头也酥了。 依无莲一招得手,尽舒胸中块垒,突然便开心了,轻轻地摸着髅大光溜溜的头。一股清新的香气让髅大精神为之一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脖子往下所有的地方都无法聚集起力量来。 “死人,想杀我啊?” 她用手捏住髅大的脖子,像是拔萝卜一样轻轻松松把他从冰里拔了出来。髅大的胸腔里面全都是冰,被依无莲一路拖到岸上。坚实的冰面在依无莲的脚后自行融化,眨眼间又是一个热气腾腾的温泉。 魔女们围上来,对髅大的结识表示惊讶。有人说:“莲,还是小心一点儿啊,这个恐怕不是一般的骷髅。” “当然不是。”依无莲微微一笑,“他有很多秘密,也是深得蔻蔻玛莲大人喜爱的。” “什么?他就是那个骷髅?我们的不死之王?”魔女们顿时眉开眼笑,“真可爱,让我们看看!” 依无莲捏着脖子后面将髅大举好,在魔女们面前依次展示了一圈。魔女们啧啧不已,髅大便用发红的眼睛瞪她们,上下活动牙齿进行恐吓。有人本来伸出手想摸一下,险些被他咬到,连忙缩了回去。 “会咬人啊?”魔女们哈哈大笑,髅大咬牙切齿,毫无办法。 突然马蹄声传来,随着黑暗骑士的怒喝,响起植物被砍断的声音,似乎有大队人马正在靠近,想必是刚才的打斗惊动了值班的暗黑骑士,劈开挡路蔷薇一路冲过来了。魔女们惊呼中到处找自己的衣服,乱作一团。依无莲手里拿着髅大正在犹豫,剑光一闪蔷薇花丛七零八落,一匹亡灵大马的前蹄已经重重地踏在了地面上,竟然是黑暗骑士的首领路易德兰。 依无莲急切中将髅大挡在自己的胸口,突然想起髅大的身体是个栅栏,慌乱中又用胳膊去挡住重要部位,髅大便被搂在了怀里,脸直贴在依无莲的双乳之间。香气逼人,顿时有一种甜甜的感觉从骨子里升起,似乎更胜过方才品尝的充满魔力的鲜血。髅大惊呆了,温暖从胸膛里传来,力量在渐渐地复苏。依无莲的伤口又裂开来,渗出几滴鲜血,直流到他脸上,但是他没有喝。 一大群骑着马的黑暗骑士踏破蔷薇丛冲了出来,见到这个香艳的场面都是一怔。路易德兰皱起眉头:“你们在干吗?” 依无莲寒着脸没有答话,停在树上的蝴蝶群突然飞过来扑到她身上,变成了她的纱衣。依无莲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捏住最后一只金色的蝴蝶向脸上一拉,一个带着金色搭扣的面巾便遮住了她清秀绝伦的容颜。 “难道你们看不出来我们在干吗?”魔女们不住叫嚷,很多来不及穿衣服的都跳进水里。 路易德兰哼了一声:“要开战了,主上召开紧急会议,你们最好快点儿。” 他拨转马头,那悍马的眼睛里都是红色的凶光,在地上留了几个硕大的脚印,旋风似的沿着来路冲了回去。魔女们眼见他手臂似乎挥动了一下,呼的一声,老大一棵树突然便拦腰折断了,无数蔷薇一起飞上天,花瓣扬得他身后如同落雨一般,但是落到地上便枯萎了。暗黑骑士们跟着他,马蹄声如同滚雷远去,留下一片狼藉。 “好冷酷!”一个魔女痴迷地望着路易德兰的背影,“听说他曾经是人类最强的十二位圣骑士之一,想不到会堕落得如此迷人。就像是将一张白纸撕得粉碎,或是把名贵的油画丢进水里,让颜料漂浮在水面上。啊,堕落……” “你最好小心,”有人提醒她说,“他习惯的爱的方式就是光着将你锁在屋子里,想起来的时候用鞭子抽打。他收集了几千个美丽的女子,为了让她们永远漂亮,他杀了她们,留下灵魂随时听候召唤——将她们的身体冻好悬挂在墙上。” “哦呵,毫无疑问他做得出来。不过还是很酷……” 她们终于谈论完了路易德兰,把注意力放到依吴莲身上来,却看到依吴莲脸色惨白,被髅大拦腰抱在怀里。她的手腕被髅大牢牢捏住,细嫩的肌肤已经有些淤青,而她的指尖上,一根肉眼难见的冰针被抽了出来,正在融化。 髅大将她的手腕连同那根冰针扭向她的背后,一直扭过去,突然咔吧一声,依吴莲的胳膊脱臼了,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直冒出来,依吴莲忍着,只是不吭声。 髅大紧贴着她的脸,神情间无上满足,言语间在她的脖子上吹着气,说道:“一根冰针插进脖子里就可以让人动弹不得?我来猜猜,是颈椎的第二截?我也想来试试,看看你是不是会心甘情愿落到我的手里。” 他的手指尖端突然弹出一根锋利的骨刺,魔女们惊恐地大叫:“放开她!” “不要强人所难,现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髅大手臂用力,依吴莲无法挣脱,纤细的腰几乎就要折断,整张面孔都有些惨白,眼中却放出迷人的异彩,直盯着髅大的眼睛。 “让我猜猜,你干吗把我搂得这么紧?”她剧痛难忍,声音却是和平常一样柔和,充满诱惑。髅大听到耳中,顿时陷入一种迷蒙的状态里。依吴莲轻轻地摩擦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娇笑:“你是不是喜欢我?” 髅大只觉得她的声音在脑中不断扩张,千百次有回声传来,竟然无法回答。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依吴莲眼中都是柔情,一张晶莹的面孔上都是欣喜的笑意,正要向他吻过来。髅大心花怒放,正要快活一番,突然发觉自己好像缺少很多实战用具,那些情谊也瞬间变成了嘲弄,让他从暖洋洋的夏日里突然坠进冰窖。 髅大失声惊叫,清醒过来,才发觉中了催眠术,依吴莲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他的怀里。 一根蔷薇鞭子没头没脑地抽过来,打得髅大转了个圈。依吴莲长发飞舞,左手持着蔷薇鞭,冰冷的字眼从她的口中恶狠狠地吐出来:“你凭什么来喜欢我?” 髅大天旋地转,心悸间竟然还是没法回答。一个魔女拉住依吴莲脱臼的手臂,依吴莲咬紧牙关用力一扭肩头,“啊”的一声惨呼后,手臂恢复了正常。她将鞭子交到右手,面色凶狠更不说话,举手便向髅大抽来。髅大生挨了两鞭,突然一把抓住鞭稍,两个人相互怒视,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魔女们在旁边一起惊呼:“住手,你们俩个不要再打了罢!” 髅大仗着力大,一把将依吴莲拉扯得跌过来。依吴莲松开鞭子,瞬间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冷笑着就要刺过来。正在不依不饶的时候,蔻蔻玛莲威严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住手。” 第二十一章 黑暗之爱 一只硕大无朋的骨龙拍动着光秃秃的翅膀停留在半空中,蔻蔻玛莲便屹立在龙背上。她红色的披风长长地飘摆开来,凌厉的眼神注视着地上的两个人,将他们分割开来。魔女们跪倒在地,依吴莲和髅大傻愣愣站在那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依吴莲仰起头刚想说些什么,蔻蔻玛莲一摆手:“不用说了,都回城堡去,立刻召开紧急会议。髅大,你跟我来。” 髅大低吼了一声,猛力跃起来,那骨龙向下一扑,髅大抓住它的爪子荡起,在它的骨骼之间跳跃了两下,敏捷地跃上了脊梁,稳稳站到蔻蔻玛莲的身边。那骨龙回头看了一眼,见他已经站稳,长啸一声,朝着城堡飞去。 依吴莲和魔女们仰望着蔻蔻玛莲离去,心中有些诧异。伟大的黑暗使者,那蔻蔻玛莲为何对这骷髅如此溺爱?从她信任的眼神,还有说话的神情便可以看出,她对髅大如同对待自己一样。 “呀!”有人惊叫,“我们的温泉——搞得好难看!” 在骨龙高飞的脊梁上,寇寇玛莲傲然迎风让披风飘摆:“髅大,你不喜欢依无莲么?” “不。”髅大并不需要太多思考就可以回答,答案如同肋骨一样裸露。 “不,我喜欢她,非常喜欢。喜欢她的气味儿,喜欢她充满魔力的血,喜欢她的温度,喜欢她灵魂里担惊受怕的波动。啊,真是难忘。” “你有虐待倾向!”寇寇玛莲咯咯娇笑,拉了拉他的脊梁,希望能够扯动他诚实和内在的一面,然后认真地说,“那你便是喜欢她的全部。” 髅大没有回答,骨龙迎着慕尼黑陡峭的山崖去了。无数的飞龙和飞兽集结在慕尼黑城堡的尖塔上,院子里,形形色色的坐骑靠着墙角坐卧。所有向慕尼黑效忠的领主都已经前来,在台阶上走向城堡主楼。 沐浴在红色的血月下,黑暗的光芒稍微添加些热情就会变成一片血色。黑暗骑士的军队已经开始在山下集结,他们顶盔冠甲,山道上闪动着鱼鳞一样的乌光,从山头一直延伸到枞树森林的外围。旗帜带领队伍走出枞树林,沿着一盘又一盘的山路一直延伸到城堡主楼那最宽阔的列兵场。 骨龙攀在城堡的墙壁上,张开大口咬住阳台,寇寇玛莲便携着髅大从脖颈上缓缓走到了大厅的猩红地毯上。立刻有人扑到她的脚下,亲吻她的靴子:“我的主,我有负你的重托,虽然渡过了火焰之河,但是至今没能攻打下墨脱菲。” 髅大有些不高兴:“阿米亥,这样的表现很难让人满意。” “我的王,如今你是我的王。”阿米亥跪在地上抱住髅大的腿,“怜悯你的子民,不要让白骨毫无意义地破碎在荒野。情报已经证实,狡猾的蓝魔族从中作梗,有高等魔族为他们撑腰。” 寇寇玛莲拂袖坐到王座上,让阿米亥站起来,转向髅大说:“过去的一切就过去了,不要难为阿米亥,因为他说的是实情,也做了正确的判断。我们应该感激在黑暗中赖以存在的一切,是他造就了你。” 髅大点点头,阿米亥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寇寇玛莲厉声问道:“阿米亥,墨脱菲的如今兵力如何?” 阿米亥连忙急道:“我的主,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已经打破了墨脱菲的外围,但是不死的军队对墨脱菲并无优势,他们的兵力远在我们之上。再宽限些时日,我将墨脱菲的至高祭祀奴比娅的一切献上给您。” 寇寇玛莲的脸上并无喜色:“不要用这些许诺来博得我的信任,我从未逼迫你做力所不及的事。” 阿米亥重新跪下来,用渴求的眼神仰望着,平静地说:“我的主,蓝魔族帮助他们建造了十三座祭坛,还有我们所不知的危险,贸然挺进不是好主意。” 寇寇玛莲一阵娇笑,盯着他道:“你说的不错,我并没有要求你完全攻打下墨脱菲,只是要你开始攻打而已。从这一点来说你已经做得很好,站起来吧,跟着你的王。髅大,墨脱菲的明天将是一个纪念日,或者是一个节日,那都由你决定。” “我喜欢。”髅大沉声道,“你要我怎么做?” “做一个不死之王该做的,摧毁,然后在尸体和废墟上建设你的都城——那将是你的领地。进来!”寇寇玛莲一抬手腕,大厅的门开了,慕尼黑所属的领主们鱼贯而入,黑暗骑士的首领路易德兰,魔女的首领依无莲,达尼奥刚刚登基的新王达摩尔,还有忠于慕尼黑的暗黑领主、元老和奸诈胡须的狄兰都在其中。 路易德兰看到髅大,带着嘲弄回头望向依无莲。依无莲有些气恼,冷冷哼了一声。寇寇玛莲站起来高声说:“都来见见你们的新同伴,慕尼黑的不死之王。我是公平的,他将用自己的力量得到配得上他的领地,但是这一次你们要跟随。情况不同了,墨脱菲和红魔族接壤,如果我们不能速战速决就会让红魔族看笑话。路易,你怎么想?” 路易德兰再次意味深长地扫了髅大和依无莲一眼,缓缓说道:“红魔族内乱已经非常严重,领地割据严重,但是元老会仍然控制一切。随着他们至高无上的魔神使拜里安格失踪,他们和蓝魔族牢不可破的信任纽带也将终结。我不认为占领墨脱菲可以使他们倾向我们,也许那些老不死的会过于敏感。” “你说得对,但是现在不同了。”寇寇玛莲高声道,“为了新的计划开展,我们必须得到红魔族的短暂支持。三天后红魔族的主城将有一次盛大的宴会,我要在后天的红月升起之前将墨脱菲全境占领。” 路易德兰皱着眉头说道:“但是参加宴会还是有定额的。” “定额?哈!”寇寇玛莲忍不住咯咯笑了一阵,“这次和以前不一样,我已经收到邀请函。” 路易德兰面无表情说道:“我不觉得有趣,主办宴会的莫加并不足以决定红魔族的一切,那些老不死的也不会像想象的那么听话,光靠那个软弱的帕格尼·帕得林拼死去做也不一定能博得他们的支持,特别是占领了墨脱菲全境之后。如果您认为他们不想分一杯羹那就错了,他们只是在等待我们消耗墨脱菲的兵力,然后他们就会和我们同时抢夺能抢夺的一切。”[d26] “嗯嗯,你的思考真人性。”寇寇玛莲发出鼻音的声音像是动听的曲调,面上露出了狡黠的微笑,“所以才会叫你们来啊。第一要快速攻占墨脱菲全境并且形成统治阶层,第二要让他们忙些别的事情去。除了帕格尼之外,我还有更强的王牌。现在,”她站了起来,发出令人颤抖的吼叫,“全力攻打墨脱菲!” ※※※ 在蔻蔻玛莲的号召下,主攻的号角响起来了。魔女的歌声划破漆黑的昼,巨大的传送黑门在慕尼黑的影子里打开。黑暗骑士的战马迸射出凶狠的目光咀,嚼锋利的牙齿吧,最可畏的亡灵已经高举长刀。当马蹄荡开死亡的气息,路易德兰拿起长枪,马蹄扣击地面三次,黑压压的海洋里便是三次疯狂呐喊的高潮。然后他策马冲进了黑门,潮水一样的军队跟着他,前往阿米亥已经构筑好的前沿据点。 髅大站在台阶上,临时负责侍奉他的魔女们用柔软的手指拿捏着他的肩胛。有人给他亮起白骨制造的盾牌,那上面有锋利的骨刺。还有一顶牛的头盖骨做成的帽子,这让髅大感到没由来的不快。“我不喜欢。”他冷冷地说,“都换掉。” “那么这样的想必你不会拒绝。”寇寇玛莲打了个响指,几个魔女端着一套崭新的亮金骑士铠走了进来,精美的镂刻花纹和太阳一样的光泽让髅大心花怒放。 “这才是我要的!”髅大一把戴上头盔,“哪儿来的?” “战利品。”寇寇玛莲狡黠地一笑,魔女们便开始给髅大往上穿。“我就知道只有这样的可以让你觉得习惯。”寇寇玛莲饶有兴致地看着,突然叹了口气,“你们的喜好都是一样。” ※※※ 慕尼黑的没有月光的黑昼里,也正是中土的星夜。接近拂晓,一天当中最黑暗的时刻,太阳和月亮都疲惫了。 莱特尼斯王国最强军队的领袖,玫瑰郡的领主,也是驸马和待定的王位继承人,圣骑士罗斯门德从睡梦中因为头痛惊醒,心中有些不安。 他正睡在一个属于自己的城堡里,前一天光明圣女米蕾尼娅偷偷问起他最喜欢的罗德兰战甲到哪里去了,他可没有法子回答。虽然他在米蕾尼娅房间里来不及穿走铠甲的时候更多,但是都不及这次来不及穿走的那一副重要。那罗德兰圣铠是教皇赠送的贡物,虽然床上的事情可以省略很多回答,但是一旦被发现,最难解释的是那遗落铠甲的地方…… 突然间有风吹来,他注意到了,今夜正好没有月亮。头痛再次有节奏地发生了三次,轻微而明确,他便知道一个危险的约会在等待着他,那危险的程度让他兴奋。警惕地看了看周围,他走进了城堡的阴影,进入玫瑰盛开的后花园。他从那里一直走,直到一辆马车出现在眼前。 地狱来的马车夫拎着脑袋行礼,一般这节目他只表演给他尊敬的大人物。他的脸在手中微笑,不过看上去有些可怖。“晚上好哪!罗斯门德大人!” 圣骑士罗斯门德·年特,不客气地说应该是黑暗世界的头号敌人,中土人类骑士的最强大者[d27],强大到就是恶魔之王也会很乐意拉拢他。超过八十万装备精良的玫瑰骑士团向他效忠,以英雄之名毕业于皇家幼狮骑士学院,新派青年官僚唯他马首是瞻。 不过,最让人崇拜的是,他拥有在神魔三界乃至圣女的卧室穿梭自如的能耐。 此刻,罗斯门德皱着眉头,对亡灵车夫问道:“你的脸怎么又烂了?” “啊,最近几年来接您的次数多了,”马车夫将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安牢,发出了“嘎巴嘎巴”的声音,说话也为此停顿了一下,“现在是夏天,这里太热啊。我们还是快走,到达克尼斯去。” 于是,他们抛下了玫瑰盛开的世界,在漆黑的隧道里穿梭。车轮技巧地带起枫叶,鞭子甩得叭叭作响的时刻,马车用风一般的速度在达克尼斯阴暗的大地上驰骋,谁也不知道里面的客人是谁。 当四匹幽灵马风驰电掣来到阿里朗河边的渡口,亡灵马车夫四下张望,他的兄弟,做摆渡营生的船夫早已经备好渡船。马车直接跑上木筏,那木筏就是再来一辆四马大车也没有问题。他们神秘地一笑,马车夫依旧坐在车厢顶上,用手指弹出一枚精致的金币作为谢礼。随着金币带着脆响落入白骨掌心,那木筏就在河面上平稳地漂起来了。 阿里朗的船夫唱着“嘿呦嘿呦”的歌谣,那节奏很适合用膝盖骨撞击来伴奏。一只带翼的飞兽从天空中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似乎早就跟在后面。那上面有一个伶牙俐齿的蜥蜴人,装腔作势地大喝:“车里是什么人?我是古里斯总督大人的手下,这渡口现在由我们负责。” 亡灵马车夫森森地一笑,露出一口残缺的牙。一条黑龙瞬间从他的手中呼啸而出,原来是他手里的马鞭,电光石火直卷向飞兽的脖子,几乎要将那比马肚子还粗的脖颈勒断。磷火从鞭子上冒出来,飞兽和那上面的骑手都在磷火中挣扎,但是还未发出拖长的惨叫,随着握鞭的手腕抖动,他们便跌进了阿里朗的河水中。 几乎没有丝毫水花溅起,他们就那样一沉到底。阿里朗的河水是没有底的,也没有浮力。它拒绝除了渡船之外的东西从那里浮起来,否则又怎能拦住几万年来无数想要从地狱逃离的死者。那渡船和它有神秘的契约,而秘密的关键只有船夫知道。 罗斯门德只是坐在车里默默地看着风景,那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马车很快上了对岸,继续在枞树林间飞驰,慕尼黑城堡近在眼前,那普通人要花一辈子的路程,在亡灵车夫的车轮下只用了一个钟头而已。又有一只飞兽悄悄地从树林后面的山岗升了起来,他们并没有注意到。 这一个飞兽骑手比上一个更加谨慎,他看到马车直奔城堡,就不敢再靠近。然而,当他回转打算离开的时候,几乎是一百个火球或是标枪从枞树林里无声地飞出来击中了他,大大缩短了他的痛苦。那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飞兽落地已经变成了灰烬,而马车沿着陡峭的悬崖在山腰盘旋了两圈,进入了慕尼黑城堡的大门。 不是第一次了,罗斯门德对慕尼黑的险峻和宏伟不再感到惊讶。他望着一抹彩霞悬挂在城堡的天空,听着魔女的歌声,似乎能够感到一种心照不宣的礼遇。 街道上几个弯着腰走过的黑暗牧师引起了罗斯门德的注意,他本人也是一样用斗篷遮着自己的面孔,只是他的斗篷料子是最名贵的黑天鹅绒,那多少有些抢眼,让他显得不一样。他在乎的原因是那些黑暗牧师先前不曾见过,那就意味着蔻蔻玛莲已经开始招募大量的僵尸或者是骷髅部队,而此举唯一的目的无疑便是大举战争。 车子停在城堡的主楼,黑暗骑士肃立在两旁,目不斜视。他们从来不管马车夫带来什么人,马车夫带来的人他们管不了,实际上马车也很少带过什么人来。蔻蔻玛莲一直在卧室里焦急地等待着,像小女孩在窗口看了又看。直到房门打开又关上,有力的手将斗篷轻轻从头顶掀落,她便小鸟一般扑过来扎进怀中,动作猛烈就好像是高跟鞋让她跌倒。 “亲爱的……” 他们因为迫不及待而大口地喘息,将各自的气息喷在对方的面庞上直到脖根。他们相互拉扯着倒向爱床,一切的桎梏都在他们的焦急面前变得粉碎。罗斯门德似乎在渴望着堕落一般肆无忌惮,而寇寇玛莲已经压抑了很久,她贪得无厌,要了还要。罗斯门德有力而粗糙的手掌贴在她的腰上,欺侮她柔嫩得渗出水来的肌肤,而她的肌肤愿意随着那手掌变成任何形状。 …… “干杯!” 云雨滋润了久旱的心田后,蔷薇装饰的餐桌支起来了,但实际上完全没有合骑士口味的菜肴,他们也不需要。他们有一种像血一样红的酒水,他们把酒在水晶杯子里晃来晃去,彼此含笑凝望。对圣骑士而言,这是死里逃生的温馨故地,唯一放纵的地方;对寇寇玛莲而言,那男人是她漫长的生命里寂寞心灵的唯一支柱。他们的爱悲伤而牢固,但是寇寇玛莲知道,就算是有一天他们都死了,那爱的故事也会长久地流传。为了这个,她得冒险。 圣骑士先说话了,罗斯门德轻咳一声:“咳,你以后通知我的时候,就不能别用那个诅咒人偶?想想别的方法,实在是很疼。” 在两个相隔的世界之间,诅咒是唯一可以不受结界阻隔的力量,虽然痛苦,但也是唯一简单有效的办法。蔻蔻玛莲满眼都是柔情:“我就喜欢看你受苦,听你惨叫。再说,每次你留给我也就只有枕头边上那几根头发,我自然想要更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贪得无厌。” “胡说!我送你的东西比谁都多,不小心忘下的更多,我的罗德兰铠甲呢?” 寇寇玛莲一脸无辜:“没见到啊!” 罗斯门德也没有办法,只能苦笑。他想起在城堡街道上见到的黑暗牧师,不免有些不安。“蔻蔻,认真地告诉我,你在招募不死部队吗?” “已经招募了。”寇寇玛莲叹了口气,“我最近正在打仗,黑暗当中有的是敌人,比光明中还多。我得活下去,许多的领主憎恨我,我必须在他们除掉我前将他们击垮。” “不是针对我们就好。”圣骑士总是很容易叹气,年轻让他缺乏对待压力的经验。他抬起头问道:“这次这么急找我来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又要利用我干什么?” “啊?你这么不信任我!”寇寇玛莲一副委屈得想哭的样子,“只是想拜托你写封信拉拢一下关系而已!” “那还不是要利用我。” “喂!”寇寇玛莲攥着拳头,完全是个孩子气的姑娘,“我们是一家的对吧?你说过那个厉害的六翼红魔神索斯是你的患难之交是吧?要不你就是吹牛。” “但他还是红魔鬼。” 提起索斯,罗斯门德忍不住笑了。据说所有誓不两立的关系里都有意外,就连天使都不知道,他确实有个做恶魔的结拜兄弟。 “不要指望他能帮你做什么,我们都是有原则的人,他会追随红魔族的领袖,维护红魔族的利益,就像我一定会保护莱特尼斯一样。对不起,爱莫能助。” “什么嘛!”寇寇玛莲不依不饶,“说服他那就是我的事情啦,你只要给我一个引荐的信物。我可以用条件交换的,你要什么你说啊?再说,有一件事你要想清楚,他们红魔族的主宰者,便是你的死敌拜里安格。” 圣骑士怔了怔,终于还是在自己衣物里翻寻起来。他找到一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朵风干的罂粟花,交给了寇寇玛莲。“拿去,有这个索斯就相信你。我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帮忙,达克尼斯大陆所有的事都瞒不过你对吧?其实我也有个麻烦。” “哦?你有麻烦?少见啊。”寇寇玛莲取笑道,“光明圣女的肚子让你搞大,我可没有办法啊,何况米蕾尼娅自己会有办法搞定的。” “不要胡说。”罗斯门德一挥手,刚想说正事,察觉到话中的含义,脸色顿时一变,“你是瞎说还是你知道什么?” 寇寇玛莲咯咯笑着向窗外一偏手指:“你自己不会看?多了颗光暗不定的小星哦,我迟钝的亲爱的。就当是情报换取情报,好吧,索斯的人情我就不欠了。” “什么?”罗斯门德呼啦一下站起来,随即又颓废地坐下了,摇摇头说,“来得真不是时候。我有更麻烦的事情,只有你能帮我。” “哦?比这更严重?”寇寇玛莲饶有兴趣地等着下文,罗斯门德便说了。 “我在找一根肋骨和一些躯体的碎片,光神的躯体碎片。”他顿了顿,“你一定知道,一万年前魔神战争的时候,光神自己为了维系莱特尼斯的平衡将自己融入大地,肢体散落到天地间,有一些部分随着恶魔之王坠落时的夹缝进入了达克尼斯的领土,我们无法寻找。” 寇寇玛莲笑道:“那些好东西我就是吃了也不能还给你啊,不行,不成正比,我不干。” 罗斯门德沉声道:“我将光神的碎片收回,那对你只有好处。那力量无论如何也不会臣服于你,而达克尼斯的黑暗也因此变得不纯,那正是你们这块大陆混乱的根源。再说光神终归是要复活的,有没有那些不重要。也许你没有发现,中土的天平正在倾斜,因为黑暗的恶魔之王已经复活,光神如果不能及时复活,那便会导致平衡的崩溃。” “我正在为此努力哩!莱特尼斯崩溃了你就住到这里吧?”寇寇玛莲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番,“那么怎么找法?” 罗斯门德陷入一种哀默之中,淡淡地说:“几年前咱们打仗的时候,为了保卫白玉圣城,我的很多朋友死了,他们的尸体只有很少的部分被法王墓葬会收容,更多的随着塌陷被埋葬无法寻找。其中必然有一个被选中,那便是光神亲自掰下的一根肋骨所形成的人,他在人间轮回,就是为了寻找丢失的碎片,现在一起战死被埋葬,魂魄回到天堂,骨骼却没有了。我想,在这么大的达克尼斯陆地寻找一具枯骨的话……” “喂!”寇寇玛莲有些气恼,“太离谱了吧?我没道理为了帮助迂腐的光明神邸而尽那么大力!那和你们中立的人类不一样,没的讲!我们和天使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凡事都有第一步,”罗斯门德的眼睛像是深邃的海,言语之间冷静而充满活力。他笑了笑:“你不愿意就算了,数不清的骷髅,天晓得是哪个。” 寇寇玛莲忙道:“是呀,是呀。” 罗斯门德无奈地说道:“我都告诉你这么多了,如果有大规模的战争对我不利,你事先告诉我一声。” “成交!”寇寇玛莲说完就笑了,“我怎么舍得你受伤。” 罗斯门德笑了:“我可不敢指望你,你是战争狂,我是和平主义者。” “没错,我是战争狂。”寇寇玛莲媚眼如丝,扑到他怀里扯住他的领口,“你有责任把我的战火熄灭!” 罗斯门德给了她一个长吻,推开她叹了口气:“今天不行了,我得走了。” “这么急着回去干什么?”寇寇玛莲自然不依,“去赶光明圣女的早班啊?” “去打一套罗德兰战铠的赝品!”罗斯门德咬着牙根,“要不你把铠甲还我?” “不。”寇寇玛莲轻轻摩擦着他的胸膛,舔他的嘴唇,直到圣骑士面红耳赤,抱着她的手臂逐渐收紧,她猛地将欲火高炽的男人推开,在高高耸起的人间凶器上用力拉了一把,咯咯地笑:“你走吧,我不拦你了。” 圣骑士顿时惨叫起来:“恶魔!” “扯平而已,扯平而已!”寇寇玛莲的手变得冰凉,一面可恶地笑着一面帮他急速降温。 罗斯门德无奈:“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你也小心。”寇寇玛莲不再取笑他,“我知道你很难做,但是有空的时候,也经常回头看看自己的影子啊。你们人类……唉。” “头脑简单么?” 寇寇玛莲瞪着眼睛:“是不怎么理智!”她拍拍手掌,亡灵马车夫便推开门走了进来。寇寇玛莲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厉声道:“送大人回去。” “是!我的主啊!”亡灵车夫很了解寇寇玛莲的心态,裂开嘴诡异地笑着甩动帽子,特地多绕了几个圈。 于是他们再次吻别了,寇寇玛莲直听着脚步声沿着走廊远去,脸上渐渐浮现起得意的笑容,摇晃着高脚杯中仅存的杯中酒喃喃说道:“亲爱的,原谅我,你不能和髅大相见,因为我就是喜欢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门轻轻地打开一条缝,罗斯门德在夹缝中露出的嘴角微微地挑起弧线,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亲爱的,人类是很蠢,但是我太了解你了。髅大……”他像猫一样轻轻走下台阶,亡灵车夫恭敬地等待着:“大人,斗篷没有找到吗?” “她喜欢,送给她罢!对了,最近发生很多事吧,髅大是?” ※※※ “嗥——” 当狼嗥响起三声,墨脱菲主城德斯克金色的拱顶便已经淹没在大火中。命运纠缠的盘根错节就像木乃伊身上的绷带一样混乱,犬首人身的阿努比斯士兵挥舞着战斧高声呐喊着往前冲。狼骑兵手里拿着盾牌,骨头箭头像雨一样敲击在上面,碎开来就释放出惨绿色的骨毒气体。高大的木乃伊吼叫着跟在先头部队后面,阿努比斯祭祀交叉着手臂矗立在城关,数百个龙卷风便席卷在城堡的外缘,将空中经过的一切撕得粉碎。 “前进!” 路易德兰机械地落下手臂,腐烂的土壤便随着马蹄延伸开来。黑暗骑士的马蹄撼动大地,踏着整齐的节奏向前推。阿努比斯的军队杀过来了,骷髅兵已经抵挡不住。他们发出低沉的嗥叫,用潮水一样的优势兵力向前冲,但是撞到黑暗骑士的战线上就好像是撞倒了一堵墙。雪片一样的刀光在马前连成一线,狗头便哀嚎着和身体分离。 阿米亥望着城墙,冷漠地挥动手掌。黑暗牧师一起摆动令旗,一排巨大的投石车被推了出来,骷髅兵排着队往上爬。机括响起,数以千计的骷髅兵被撒向天空,直奔德斯克的城内。但是龙卷风狂蟒一般搅动,绝大多数骷髅兵都没能穿过那些缝隙,怪叫中随着气流被抛向天空,变成碎骨不知道撒落在何方。手持弯刀的阿努比斯近卫横劈竖砍,好不容易爬上墙头的骷髅也都被丢了下去。 高大的木乃伊缓慢地行走在战场中央,蹲下来,突然作出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横冲直撞。刺刀挑进厚厚的绷带里,他们根本不在乎。他们可以同时放出数条绷带,将瘦小的骷髅兵拉到近前痛殴,或者上下甩动,让人在地上摔得遍体鳞伤。 魔女在黑暗骑士的身后观望,等待最好的时机。突然一阵混乱,骑着狼的犬首士兵怪啸着成群扑过来,将箭雨撒向慕尼黑的后营。他们亮起弯刀,打算借助速度越过黑暗骑士的头顶给魔女造成重创。然而号角从战线侧面响起,一些比狼跑得还快的黑影吼叫着扑来,是月亮族的快速反应部队,几个跃起便赶上了狼群。长矛刺穿了草狼的肚腹,豹子头上两颗碧绿的眼睛闪动着冷酷的光芒。达摩尔斧头飞起,一个狼骑兵连同坐骑一起分成两截。达尼奥的月亮族瞬间控制了侧线,形成包围,将他们刺杀在近前。 最后一个带着金盔的狼骑兵孤独地嗥叫着一跃而起,越过黑暗骑士的头顶,像是流星陨落,扑往魔女们站立的高地。阿米亥长袖一抖,无数的锁链将他绞杀在半空中,其中一根不偏不倚从他的心脏穿过。血从胸膛里往上喷,狼骑兵不甘心地抽搐在半空中。阿米亥“哗啦”一声猛地抽回锁链,便只有尸体血肉模糊地落下来。 魔女们的第一次梵唱也刚刚完成,城墙外围的天空被黑色的云覆盖,冰雹呼啸着砸向德斯克的墙头。城头一阵大乱,攻城的和守城的一起惨叫着往下落。但是随即龙卷风控制了一切,乌云被搅散,冰雹还未落下就被吸入,旋转着抛向四面八方。 阿米亥不禁有些泄气,很显然只要有那护城的龙卷风在,就是魔女也很难把德斯克城怎么样。淘换者慌慌张张跑过来:“我们的兵力损耗很大,不能再这样硬碰了!”一个黑暗牧师带着伤回来汇报:“大人,我们没有办法冲到前沿,对方洞悉我们的作战方案,部队的复活率只有百分之十,指挥据点还在减少。” 阿米亥面无表情:“收回来重新布置战线,不用我再教你们吧?杀,往前冲,直到最后一个人都死光为止。将命令传下去,今天战死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在祭坛上复活。但若是打不下德斯克,活着的都得死。” 那黑暗牧师眼中寒光一闪,面色狠辣了许多,应着声返回战场去了。 战鼓声顿时变得急促,巨大的蜘蛛载着黑暗牧师在战场上缓缓移动,所过之处倒下的尸体纷纷站起成为僵尸,加入不死的阵营。德斯克的城门开了,更多的木乃伊冲了出来,吼叫着在战场上逼近。前沿的骷髅兵已经被杀得干干净净,木乃伊一直排开,倒像是人类的方阵士兵齐头并进,将战线不断向前推进。黑暗牧师们被逼得不断后退,突然间无数布条激射而来,一个黑暗牧师便惨叫着被从蛛背上拉落。 战况落在阿米亥眼里,他不禁咬牙切齿。这一切都太急了,如果再给他几年时间,将部队好好壮大,他有自信让一切都变的不一样。但是现在——他瞪着路易德兰和他的黑暗骑士,也瞪着依无莲和魔女们,这些该死的家伙,他们就不能往前主动点儿么? 路易德兰反倒悠闲地撤了回来,看了一眼他光暗不定的面孔,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路易德兰面无表情,沉声对阿米亥说道:“不要急,我们只是奉命来看看场面。” 阿米亥沮丧道:“我们的王髅大还没有来!” “就来了。”路易德兰一指天空,阿米亥也听到了,隐约有什么吼叫声从高空传来,所有的黑暗牧师都喜形于色。 阿米亥蓦然抬起头,乌云不知何时聚集了,夹带着千军万马一般从后方滚来。一只枯骨的龙爪一闪既没,见证着不死的吸引力。骇人的狂吼声从云彩上滚过去,成群的骨龙怒吼着从云端俯冲下来,用利爪收割生命,口中的冰弹连珠吐向敌阵的集中之处。随着那吼叫声,云呈波浪纹排开,就仿佛利剑刺进心窝的颤抖之处,所有的人都吃惊了一秒种。 髅大出现在天空,钉子一样稳稳站立在最大的一只骨龙背上,顶盔冠甲,大红披风迎风招展。骨龙向下缓缓盘旋,人人都看到髅大套在铠甲里微微膨胀的胸口起伏,那上面是闪动着耀眼光泽的太阳花纹。然后,一声闷雷般的咆哮从空中响起,在地平线上滚开,所有的生灵都瑟瑟发抖。 可怖的事情发生了,本来已经四分五裂的骷髅兵重新在地上站起。骨节和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他们眼中再次闪动起红色的凶光,用单一的手臂拼接自己,拖着半截脊梁寻找敌人的喉咙。呻吟声中,带着血色的骨架从束缚的肉中脱离,耀武扬威地晃动着臂膀,用死亡之眼恫吓他的敌人,在第一时间捡起武器。顷刻之间,整个战场上都是骷髅兵在疯狂地进行攻击。 他们脱胎换骨一般力大无穷,速度比得上最敏捷的豹子,残忍无情,无所畏惧,一批一批潮水一样往上涌。 木乃伊被举起来生生剁成碎块,阿努比斯优势尽丧,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白色的海洋,每一个惨死的人都千疮百孔,或者化作满地的黄沙,能够逃走的没命地逃。一阵急促的鸣金声从城墙上响起,龙卷风缓慢地涌动着向前交叉扫荡,帮助败逃的墨脱菲军队撤回城内,直至城门合拢,很多人的身上都掰不开抓在身上的枯掌。 髅大乘着骨龙盘旋,骷髅兵喉咙里嘶哑漏风的呐喊声此起彼伏,他就是他们的神。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死人都会站起来向他膜拜。 第二十二章 水道闪灵 当力量能够决定一切,黑暗的仆从不会去历数念珠一般的岁月,也不会记得委屈。 或许这不能称作坦诚,但是当力量在无序中开辟出有序的层次,这种坦诚便俨俨然接近于忠诚了。 “我的王,我猜不透您的意图。”阿米亥恭顺地亲吻髅大的手背,“我们已经占尽优势,为什么不乘胜追击。” 髅大坐在营帐当中,让阿米亥站到旁边,任凭路易德兰和依无莲都瞪着他,一言不发,直到淘换者前来报告。 “伟大的不死之王,我们的队伍都已经清点完毕,现在安详地躺在宁静得不能再宁静的地方,我向您发誓,没有人会打搅他们。”淘换者努力将巨大的身躯挤得渺小些,这是他的优点,就算是觐见身材娇小的寇寇玛莲,他也从不曾显得碍眼。他看到髅大满意了,小心地退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去,轮到髅大来问话。 “我们有多少时间?” 阿米亥道:“离寇寇玛莲大人约定的期限还有一天两昼。” “还早。”髅大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眼中红光大盛,“墨脱菲是一个强盛的大国,德斯克是他们的主城,他们兵力还没有全部拿出来。” “是,他们还留有至少四成的战斗力。”阿米亥道,“还有那些龙卷风,只要有那些龙卷风,我们就很难攻入城内。墨脱菲位于大陆边缘,他们的信仰和元素属性都和我们差别很大。要破解龙卷风,最好杀死他们的祭祀。如果能制造一个机会,我愿意潜入执行这个任务。” 髅大一挥手,森然说道:“龙卷风随时都可以破除。我根本不担心什么龙卷风,有非常厉害的东西藏在德斯克城内,你们还没有见过。但是我能感到,那种感觉好凄凉,好愤怒,甚至我也不能够压制它们的力量。一旦迁怒于我们,损失将会非常惨重。” “进行到精彩的时候叫我一声。”路易德兰站起来,“我先去睡个觉。” 髅大对他的倨傲不以为意,只是加重了语气:“你会看到想看到的,我保证。” 依无莲轻哼了一声,也站了起来:“寇寇玛莲大人的期限还从来不曾有人拖延过,你自己小心了。” “如果是关心的话我会的。”髅大指了指路易德兰的背影,“你应该像他那样信任我。我保证,期限不会被拖延,就像我可以控制这屋里的一切。回去以后,我会向蔻蔻玛莲要求你的。不管她答不答应,我都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现在,我希望你至少能陪我吃顿饭,如果你一定要走的话,记得把门帘放下。” 依无莲刚走到门口,闻言回身行了一礼:“你的确可以控制屋里的一切,那么晚安了,我的大人。” 她走出去手往身后一拉,门帘落下来,颜色一闪,竟然和周围的墙壁连在一起,变得严丝合缝。周围都是隆隆的声音,淘换者用手一推,顿时变了脸色,柔软的帐篷已经成了坚硬的铜墙铁壁。他在屋里旋风一般旋转,身体不断变换形状,化作一道模糊的光或长或扁地穿梭,四周竟然连个针眼大小的缝隙都没有。 髅大冷哼,一拳打在墙上,墙壁轰然倒下,破开一个大洞。谁知立刻有水流了进来,竟然汹涌澎湃,原来营帐是被依无莲移到了地下。髅大被泡在冰冷的水里,不由得有些恼怒。阿米亥无所谓,淘换者甚为讨厌水,贴着墙壁飘到营帐顶端,免得烟雾身躯被过多的水溶化。 依无莲的笑声从头顶传来,看来正等着他们把帐篷弄破从顶上爬出去,好奚落一番。髅大沉声道:“竟然玩这种把戏。你们是出去还是跟着我?” “不死一族不能丢这样的脸,当然是您去哪里我们都跟随着。”阿米亥俯首回答,毫不犹豫,淘换者就很为难。要他跑到冰冷的地下水里去,那简直是要他的命。 髅大看了淘换者一眼,指着头顶对阿米亥吩咐道:“在那里开个洞——就是那个位置。淘换者,就从那里出去好了。” 阿米亥会意,锁链土龙一般刺破了营帐的顶端,穿透土层。淘换者随着锁链打开的缝隙挤出去,和尘土一起洋洋洒洒地落下,狼狈地在依无莲面前抖动身体。隆隆的水流声从地下传来,地下水出奇地猛烈,瞬间涌出一道喷泉。 依无莲本来在耐心地等待着髅大出丑,不意突然有喷泉从面前那个小洞里喷了出来正浇在她身上,和四散飞扬的尘土和在一起,溅了她一身泥浆,脸上,头发上都是,衣服也湿嗒嗒粘在身上。周围有很多人在观望,锁链发出哗啷啷的声音拖动着收回了泥土里。依无莲的笑声戛然而止,周围的人呆若木鸡,谁也不敢吭声。 突然有人诚心“哈”的一声,依无莲恼火地回过头,黑暗骑士的首领,路易德兰留给她一个背影,带着手下大摇大摆地走了。 依无莲顿时把火都撒到淘换者身上:“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髅大呢?” 淘换者左顾右盼:“还在下面。” 依无莲一跺脚,地面便合拢了。喷泉瞬间被卡断,一阵尘烟漫过,连地上的泥水也没有了痕迹。依无莲彻底埋了髅大,气冲冲带着魔女们扬长而去。 一个魔女拿着丝巾小心翼翼递到脸旁,依无莲用丝巾在脸上抹了又抹,抹下来都是泥。依无莲抓狂地叫了一声,将丝巾撕成一条一条,闷着头往自己的营地里去。 在场的人看了,都偷偷地笑。达摩尔拎着链子斧带着月亮族的士兵善后回来,不见了主营帐,在原地狐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冰冷的水湮灭了烛火,前所未有的漆黑。那暗和冷一直渗透到灵魂的每一个角落,只有不死者才能泰然自若。 髅大和阿米亥浸泡在冰冷的水中,听着水声和上面的喧闹,很快,连声音也平息下来了。似乎整个世界都已经远去,阿米亥平静地问道:“王,我们往哪里去?” 髅大凝望着墙壁破裂处漆黑的水域里,嘘了一声:“小心,有东西来了。” 阿米亥一惊:“这里?地下水里?” 髅大沉声道:“若你曾经被埋葬在地下等着翻身站起,却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你便可以融入这片阴冷中,便会感得到。” 阿米亥不再说话,亡灵法师出身的他从不曾试图去了解死人的感受,直到此刻屈居于死人之下。他闭上眼睛,直到心头一颤。是憎恶,非常强烈的憎恶感贯穿于灵魂内外,不只一个,游走在这阴冷的地下水里。 髅大突然一把捏住阿米亥的脖子,阿米亥大骇,那有力的手散发着透骨的寒气直接掐住了他的灵魂,他不敢,也无法摆脱。髅大并不大算伤害他,只是让他的灵魂在瞬间黯淡了下去。髅大自己也将眼中红色的光芒一分一分地转淡,安静如同一个真正的死物,头也不回地望着地下水道。 阿米亥会意,将身体的光芒完全收敛起来,髅大便将手松开了。他们等待着,并不需要多久,一丝比地下水还要寒冷的光从漆黑的地方渐渐亮起,从墙壁的洞里透过来了,越来越亮,没有形体,飘忽不定地闪动着。一个,又是一个,散发着浓烈的色泽,一闪一闪地在水中游动。 阿米亥心头大骇,是闪灵!那些只剩下憎恶的灵魂又称死亡鸣蝉,本身就是一个诅咒。他们无法像正常的灵魂那样具有生前的样貌,没有权利转世,也不懂得思考,因此几乎无法被驾驭,但是他们所保留下来的强烈的憎恶使得他们具有强大的力量。他们没有实体,没有固定的形态,不怕刀剑,只能用纯能量的魔法来摧毁。但是对阿米亥而言,更可怕的是,他们是纯灵体的克星。如果被他们杀死,灵魂便会直接湮灭,被他们吸收,再也没有复活的可能。阿米亥曾经认为这些东西只是地狱的传说,想不到如今遭遇在地下的水道里。 髅大没有动,阿米亥身经百战,随着髅大如同尸体一般安详。但是刚才的些许惊讶使得灵魂的波动突然强烈,引起了闪灵的注意,那些东西围着他们忽左忽右,在漆黑中散发着妖异的光,有闪电一样的颜色,也有火一样的颜色,但却是冰冷的火。有的像电光在游离,有的更像是一只鸟,总之是没有面目。命运给他们留下的是炫目的光和比云还多变的形态,那痛苦得不**形的感觉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一个闪灵将髅大照得透亮,影子拖长开来,在墙上变成不断延伸的栅栏。闪灵呼的一声从髅大的身体中穿了过去,髅大摇摇晃晃,随着水流缓缓地倒下来。那闪灵不再追究骷髅为什么会站着,阿米亥便显得有些多余了。它们和阿米亥相互撞击,迸发出点点光屑。阿米亥深知它们是灵魂杀手,不敢妄动,屏息凝神苦苦忍耐。 那些可怖的灵魂杀手像小鸡一样唧唧鸣叫,风影一样婆娑,用自己的灵魂挤压、摩擦,偶尔发出几声比蟋蟀更加高亢的声响,传到阿米亥耳中,便是令人发怵的挑衅。那些带来死亡的鸣蝉围着他,挤压他,将他架起来,又缓缓抛下。阿米亥装作一件空荡荡的袍子悠悠漂下来,他知道那些家伙眼中只有单一的色感,对高速移动的物体充满乐趣,只盼着他们快点儿离开。 然而事与愿违,有时候乐趣就在于撕礼品纸的一瞬间,一个闪灵“唧”的一声,瞬间变得高亮,一道闪电一样的强光激射出来,直从阿米亥的胸口穿过。阿米亥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就像所有的尘埃落定。 那些闪灵大失所望,发出咕哝咕哝的声响漂移开来,没入墙壁上的洞穴。有一只闪灵在入口撞了一下,恼怒起来,连续发出攻击,墙壁瞬间坍塌成一个阔洞,原来那地下水道竟是难以想象的宽广。 闪灵们消失不见了,被搅浑的水域很久都无法转清。髅大来到阿米亥身边,阿米亥躺在地上,抽搐着,恶狠狠地咬着牙一声不吭。他胸口的破洞边缘撕裂成不整齐的形状,此刻才发出淡淡的光。 髅大冷冷地说道:“以前的事情就此勾销了。” 他散发出黑色的光,将阿米亥笼罩起来。阿米亥突然觉得很温暖,伤口不再疼痛,渐渐地脸色也缓和下来。一团黑色的火在他的破口滚动,他逐渐变得高热,呻吟中浑身都发出了明亮的光。等到一切都平复下来,阿米亥又能站在原地和平常一样,伤口完全愈合,体温也渐渐恢复了和水域一样的冰冷。 “我的王,”阿米亥微微敛身说道,“我震慑于您的威严,但是我想不出我们为什么要如此忍耐。” “因为他们就是我感到的可怕之物。”髅大道,“如果这里见到了他们,城里又遍布它们的气息,我们就一定可以从这里进入德斯克城内。” “我的王,这难免会惊动它们,还不如就此离开。” 髅大的右眼中射出红炽的长光,远远地投入黑暗之中,巡视了良久。“跟我来。”髅大迈步朝着闪灵们离去的方向走去,阿米亥苦笑着跟在后面。“我的王,我命中注定要痛苦地为您服务。” 水域便更加漆黑了,从看不真切的岩壁上映照回黑色的光,每一脚都不知深浅。水流不可预知地在或高或低的地方打着旋,脚爪也变得不可依赖。也许有什么地方保存着空气,从四面八方传来凄厉的长鸣。若是将一个知书达理的灵魂丢到这里,那永远被埋葬的恐惧便会随着水流的呜咽声不断升级。 不过这难不倒不死的人,髅大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每个地方,阿米亥用自己的身体发出的微光为自己照明。一条暗河逐渐变得澎湃,髅大迎着水流跳起来,游动了两下,砰的一声轻响掉回地上,不禁有些犹疑。 阿米亥道:“我的王,生者的躯体浮力大,那些习惯在我们现在已经不适用了。” 髅大点点头,凶恶地晃动着双臂,和阿米亥走在水道下。水道越来越深,激流从不知道的方向汹涌纷乱地流窜,四周没有一点儿光。那是地下的黑暗世界,真正的黑暗世界。茫然中不知道路途在哪里,只知道刺骨的寒冷无时不在。这便是闪灵的世界,髅大昂起头,眼前的水道纵横交错,峭壁和深渊横断,点点的光在遥远的地方像繁星一样闪烁,正如同脑海中想像的家乡,只是想像永远无法如此凄凉。 “很美丽。”阿米亥随着髅大停下了脚步,赞叹了一声。 髅大看了他一眼,指指脚下:“所以拥有正确的审美情趣总是必要的。” 阿米亥低头看时,发现脚下是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渊,不由得吃了一惊。髅大不知道是被路途所阻还是想起了什么,呆呆地站在那突兀的边缘,迎着水流凝望深渊。倘若留心,便可以看到下面也有许多闪灵在闪烁,离得很远,似幻似真。他们连成一群,成群结队地在深渊里畅游,这个漆黑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家,而他们永远在找回家的路。 阿米亥轻轻地唤了髅大一声:“大人?” 髅大沉默地凝望着那闪亮的队伍,那感觉——像是一条火焰之河!髅大突然觉得非常迷恋,迷恋那黑暗中连成一串的闪亮的颜色。最终他抬起头叹息了一声,将目光放得更高。他指了指横断的峭壁,对面的水道更高,更闪亮。闪灵们开始注意到他们的侵入,有一些唧唧叫着游过来。 阿米亥并非胆怯,只是未清楚髅大的打算之前不敢妄动。髅大看了他一眼,身上渐渐散发出乌光。那黑色的光笼罩在他身上,遮盖了白骨,因为不均匀而飘忽不定,看上去就和那些闪灵有些相似。 阿米亥一怔之间,那些闪灵已经从远出尖叫着扑过来了。深渊里,高崖上,成群结队的闪灵都被触动。阿米亥大急,连忙转到髅大的身后,重新出现的时候已经是散发着耀眼白光。他自信伪装得比髅大还要好,至少颜色要像得多,闪灵里没有髅大那样的黑色。那些闪灵却不这么认为,径直朝他扑过来,发出尖锐的声响,迎头就是一道致命的电光。 阿米亥大骇躲开,他挥动袍袖,甚至学闪灵漂浮在水里,但是没有用,那些闪灵不攻击髅大,只是攻击他。突然无数尘土扬起,髅大在地上一击,扬起了沙石,将水搅浑了。阿米亥听到髅大的声音:“蠢货,要憎恨,内心充满憎恨。” 阿米亥恍然大悟,接着水域浑浊的机会进行调整。一道电光擦身而过,尘土很快被水流带走,阿米亥的面前突然便对上一个闪灵,心中不禁狂跳。千百次出生入死使得他临危不乱,凶恶地瞪着对方,那闪灵果然“唧”的一声,撞了他一下就离开了。水域异常寒冷,阿米亥发现那寒冷的来源竟然是髅大,丝丝的寒气从他的骨子里渗透出来,那些闪灵不愿意靠近,一闪一闪地离去了。 阿米亥刚刚松了口气,髅大竟然保持着那伪装尾随闪灵们朝着深渊对面的高处水道游去。他能感到水流从髅大的身上加速流淌,髅大就像所有的闪灵一样闪动着在水里漂移。阿米亥连忙跟上,他只能笨拙地游弋,幸运的是他的本质和闪灵一样,都是没有实体的生魂,这样做很容易。 闪灵没有对他们表露敌意,所以这样做是成功了。阿米亥提心吊胆地从深渊游过去,对面的水道更加纵横交错。髅大尾随着成群的闪灵,往最开阔的地方去。遇到可以选择的岔口,髅大就往上或者往前。阿米亥很担心迷失路途,总是在岔口做个记号。髅大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但是显然认为没有必要。 渐渐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地势渐高,感觉上似乎早该到达地表,闪灵们也密集起来了。水道变得狭窄而多支,闪灵们往往为了路过而相互撞击,恶狠狠地自相欧斗。髅大带着阿米亥小心地往前行进,阿米亥逐渐陷入憎恶和恐惧的两个极端之中,因为他甚至不能肯定髅大是不是在寻找出口,却要用憎恶来面对一切。 一个闪灵高速漂过来,撞倒髅大,髅大更加用力地撞他,那闪灵“唧”的一声反弹开来撞在墙壁上,发怒射出一道光线,却不是劈向髅大,而是离他最方便的另一个闪灵。他们似乎不会彼此造成伤害,随意发泄着,然后怒气冲冲地游走。 阿米亥暗道侥幸,谦卑地对髅大窃语道:“我的王,他们并没有多少逻辑可言,游走也未必有什么目的,所以跟着他们也许并没有什么用处,不如远路返回去吧,我保证记得路途。” “你在胡说什么,”髅大冷冷地说,“我已经找到了想找的地方。” “但是……” 髅大一指周围,毫无顾忌地说道:“你看看,与刚才相比,这里更加密集。虽然水道变得狭窄使他们分散,但是总的来说数量要多得多,他们绝大部分都更喜欢这里胜过地下的深渊。他们不是没有目标,他们已经到了,他们就是要停留在这一带。” 髅大说完便继续向前走,阿米亥眼见几只闪灵一晃而过,不敢再多说,紧紧跟着髅大。那些闪灵游动的速度越来越慢,渐渐开始有的停留在原地。穿过一道回廊一样的水道,竟然出现了建筑的痕迹,一些人造的柱子矗立在拐角,有些重要部位雕塑着犬首阿努比斯的像,俨然是个地下遗迹。 一些不可思议的虫和植物开始出现在这里,阿米亥从未见过。那些像苔藓或者网子的植物一碰就粘在他的身上,所有的闪灵都是一样,他们习惯性地将那些黏糊糊的家伙甩落——只是奋力一抖或者唧的一声用触手抽打。阿米亥知道那些植物多半是靠着吸取灵魂的能量为生,虽然害处不大,但也有些可恼。他学着那样子一抖——沾得更多了,用手去清理,结果就是手上也是。 阿米亥困惑地看了看髅大,髅大面无表情,那些黏糊糊的东西却也不敢招惹他。一走神的功夫,许多闪灵便向阿米亥望过来。他们随时可以将方便的方向作为前方,阿米亥急切之下将那些苔藓泥往脸上一抹,那些闪灵便“唧”的一声回过身继续走,不再注意他。倒是几只虫子跳到阿米亥的身上,小心地蚕食着那些令人讨厌的植物。 他们的速度很慢,髅大没兴趣照顾阿米亥,但是从闪灵们的表现来看,有什么对他们而言很重要的地方近了。他们不再在乎身上的黏着物,也几乎不再闪烁,没有任何人发出鸣叫。他们只是静静地随着水流漂过去,像生怕惊扰了鱼儿的钓鱼人,或者更像是担心吵醒幼女的母亲。 一个大厅出现了,或者说,那其实是真正的下水道。阿努比斯的下水道,德斯克城不可思议的地下构造,闪灵的圣堂。四周四通八达的狭窄水道都汇集在这里,那并不是人为形成的,大多数都是闪灵恼羞成怒寻找捷径的结果。从这个角度来说,德斯克就像是悬在空中的一颗危卵,还没有坍塌下来才真是诡异。 闪灵们大群地聚集在这里,安静,仿佛沉湎在摇篮里。髅大成了安眠中一员,默不作声地融入黑暗当中。然后,天光乍现,一道微弱的火光从头顶直射下来,摇曳着在上方映成发亮的一块光斑。髅大和阿米亥相互看了一眼,知道水平面就在那里。他们悄悄地飘浮到稍高的地方,成了闪灵前沿中两个不起眼的亮点。 没有谁敢真正靠近水面,也没有谁暴躁地相互攻击。莫非他们无法在水之外的世界里存在?但他们翘首以待,对外面的渴望几乎让他们疯狂。他们疯狂地向往外面的世界,所以几千年来他们都会来到这里,朝拜那一丝月光。 突然,所有的闪灵都兴奋了起来,开始向上集中。寂静中,水仿佛也不再流淌,只有脚步声清晰地从上面传过来。髅大不禁也诧异地扬起了头,铁栅栏“吱钮”的声音响起,一只水桶“咚”地掉落下来,掉落在他的面前。一道金色的波纹荡漾开来,接着又是一道。每一滴飞溅的水花落到水面上,都是一整套涟漪。水桶倾斜着吃足了水,竖直向下掉,穿过髅大的身边,穿过无数前尘往事,穿过闪灵们闪动的灵魂之光。然后,有女人的歌声响起。 “保持警惕呀,奴比娅,你的罪人在深渊里望着你。抬起头来啊,犯下七罪的人,你们的奴比娅会在井台上望着你……” 那取水女子的清唱声充满了忧愁,使得歌词原有的节拍也变了味道。闪灵们却如痴如醉,只因为那歌早已烙印在它们的灵魂深处。水桶开始往上升,闪灵们默默地围绕着它转来转去,目送它远去,却不敢有丝毫碰触。 黑暗中一声冷哼传来,无数黑色的触须延伸开来,抖动着,露出了森森的白骨。髅大瞬间跃出水面,拉着桶索向上爬。上面一声尖叫,被髅大的重量吓了一跳,松脱了辘轳的摇柄。髅大已经进入了深水井的井道,肋条伸展开来,上下舞动插入井壁,飞速向上冲去。下面传来可怖的尖锐鸣叫声,无数的闪灵往上冲,但是到达水面的时候,一道光一闪,它们又都惨叫着坠落回去。 阿米亥眼前光芒四射,强烈的光一波一波从水面弹下来,让他睁不开眼睛。闪灵们不断凶狠地冲过来,在水面下撞出各色电光,又颓废地坠落。阿米亥转念之间,髅大已经靠近了井缘。阿米亥一惊,挥手之间锁链如同闪电从袖中击出,缠在辘轳上。用力一扯,阿米亥扑出水面,幻影一样飞起来穿破井缘,比髅大更早逃出井外。镰刀出手的瞬间,两个正要俯身查看的士兵头颅飞上了半空。 一个坐倒在地的惊惶女子穿着简单的裸露衣衫,没有什么首饰,但是看上去很美貌,应该便是方才打水唱歌的姑娘。耳中传来魔法的吟唱,阿米亥悚然抬起头,周遭每个方位上都有一个手持连枷的犬首阿努比斯祭祀在恶狠狠地盯着他,魔力正在他们法杖中聚集,可怕的威力足以让他魂飞魄散一千次。 突然八根骨刺透过地面的土壤从井里刺出来,八个祭祀一起喉咙喷血哦哦叫着倒下,未完成的咒语湮没在喉咙里,将他们自己炸成了碎片。血雾蔓延,髅大出现在井沿上。阿米亥惊魂未定,但还是记得向髅大躬身施礼。 骨刺拖动着没入髅大的胸铠缝隙,髅大一抖披风,上面的水珠带着急促的呼啸声击打在地面上。那女子吓得缩回脚去,髅大恶狠狠一扭头,用血红的眼睛和白花花的牙齿盯着她。四周尸体倒地和抽搭的声音响起,那些阿努比斯祭祀瞬间化作了干枯的白骨。 那女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哀叫,四肢撑地不断向后挪。髅大伸手向她抓去,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手掌发出,那女子“哎”的一声飞起来,直将脸送进他爪子里。髅大捏着她的下巴,那女子恐惧得面孔都扭曲了,仔细看起来似乎又不太像是人类,银色的皮肤闪动着妖异的金属光泽,瞳孔竟然是绿色。 髅大用指甲挑开她的牙关,洁白的整齐牙齿映着红艳艳的嘴唇。髅大捏紧她的下巴,她透不过气来,“呜呜”叫着,拼命将舌头吐出来,为生命争取最后一丝空气。髅大松开她的喉咙,她便贪婪地呼吸空气,不断咳嗽。髅大一把扯开她少得可怜的衣服,让她瞬间赤裸。她想用手遮掩,但是髅大拎着她的头发晃动,打量着她的胸膛和私处,她胆怯地不能自己,因为强烈的羞耻心流下了大颗的眼泪。 或许是泪珠勾动了髅大的心曲,髅大一把将她丢在地上,又再仔细地看了看,疑惑地向阿米亥问道:“这是什么种族?” 阿米亥谦卑地回答:“不是人类,但是也不属于阿努比斯的任何已知种族,据说犬首阿努比斯和月亮族同为陆生恶魔却完全不同。他们并没有妇女,是从沙中诞生的。” “最初总要有人让他们从沙中诞生,或许这就是阿努比斯王族。”髅大望着那奇怪的女人,那确实是一个女人,除了肤色有些怪异之外和正常女子实在找不出什么不同之处。 阿米亥望了一下四周,压低嗓音道:“这里正是德斯克城内,王,这里很危险,最好把她杀死尽快离开。” 那女子闻言不要命地爬起来飞奔,阿米亥手一抖,一根锁链缠在她的脚脖子上,她刚跑了两步就被高高抛起,翻着筋斗狠狠拍在青石地上,顿时口鼻中都流出血来,恐惧得只是抽泣哀求:“不要杀我……” 阿米亥眼中射出寒光,那女子光洁的灵魂整条小腿被锁链从身体里拖出来,那女子拼命哀叫,身体抽搐中灵魂就要从身体里完全脱离开来。阿米亥扬起镰刀,髅大却突然按住了阿米亥的肩头,阿米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松开了锁链。那女子雪白的赤裸身体上青一块紫一块,在地上扭动着,只是虚弱地喘息。 “选择吧。”髅大拎起一个干枯的尸体森然道,“就在这里死去,变成这副模样;或者向我效忠,将灵魂献祭于我。我将给你永远的存在,不老的容貌和高高在上的权利。” 那女子犹在惊惶中,眼中充满恐惧,迟疑着不肯回答。正在此时,十几道黑影在墙头迅速闪动,随即嗖嗖地从四面八方跃进来,举刀便向髅大砍落。 “找死!”阿米亥狞笑着舞动铁链,那些黑影犹如撞上铜墙铁壁从半空中坠落,随即带着狰狞的表情从地上一跃而起,竟是毫发无伤。 髅大和阿米亥都愣了一下,只因为那些袭击者不是墨脱菲所属的士兵,而是骷髅,纯黑色的骷髅,七窍内闪动着惨绿的光芒。一种剧毒的气息笼罩在他们的身体周围,他们习惯性地占领了上风,让毒气蔓延开来,然后暴风雨一般向阿米亥和髅大展开攻击。 髅大从容不迫地游走在他们中间,向阿米亥问道:“这是谁的部队?” “没有见过!墨脱菲绝对没有这样的养护水平!” 阿米亥答着话闪过刀枪,抡起铁链当头将一个骷髅兵砸得向后跌倒。那骷髅兵几乎是立刻便从地上爬起来,丝毫没有损伤,骨骼强度绝对可以和血骷髅相比。若单说关节的韧性,只怕还在血骷髅之上。髅大和阿米亥有力的攻击每一次都让他们高高飞起砸在墙壁或者地面,但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散架或者是肢体从关节上脱落。 身后传来近乎窒息的呻吟声,那女子没有逃走,竟是被毒气所害,整个面部都变得惨绿,掐着自己的喉咙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这些来历不明的骷髅兵虽然威力惊人,毕竟没有思考能力,竟是连要救的人也一起连累了。 一个纤细的影子箭一般从树后飞出来,抓向那在地上翻滚的女子。髅大一声怒吼,将一个骷髅兵拎起来当作暗器猛砸过去。那黑影见声势惊人,灵巧地一拍翅膀斜飞开来,驻留在半空中,赫然是一个容貌艳丽无匹的蓝魔贵族女子。髅大是见过的,那女子正是曾经打算说服他改投阵营的蓝魔族公主——露西兰琪丝。 此刻双方看清了嘴脸,都有些诧异。那些骷髅兵撇下髅大和阿米亥,瞬间挡在露西兰琪丝的面前。露西兰琪丝讶然道:“是你?嘿,你又变强了。你还在为慕尼黑效力么?” “不。”髅大慢吞吞地说,“慕尼黑为我效力。” 露西兰琪丝一怔,不明白他话中之意,仍劝说道:“跟我走吧,我们蓝魔族就缺少你这样的人才。我发誓不会亏待你的,你看看我新建的巫毒军团,全大陆再也没有更强的骷髅兵团了。慕尼黑的骷髅兵远远无法和我们巫毒军团的规模相比,只可惜他们仍然没有什么头脑。若是有你加盟,何愁霸业不成!” “谢谢你了。”髅大的眼光不去看她,却一直落在那就要毒发身亡的打水女子身上。 露西兰琪丝依旧不明白他的意思,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谢谢你了。”髅大赫然抬起头,眼中红芒大盛,落到那些骷髅兵的身上,那些骷髅兵突然便开始颤抖,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声。 “起风了?”露西兰琪丝犹在狐疑,一股黑漆漆的罡风毫无征兆地扑面而来,将她吹得摇摇欲坠,眼睛也睁不开。等她稳住身形,一个巨大的龙头突然便出现在眼前,向她张开血盆大口。露西兰琪丝吓得一声大叫,迅速向后滑出几米,总算没有落入龙口之中,才发觉那些黑龙原来是髅大身上幻化出来的影子。 “这是什么?”露西兰琪丝惊得说不出话,异样的景象接踵而来,她手下的骷髅士兵突然恶狠狠地转过身来对着她,然后抬起地上的女子迅速聚拢到髅大的身边,竟是摆脱了她的控制改投髅大阵营。 “所以我说,谢谢你了。”髅大一开口,一股森森的煞气使得周围一凉,露西兰琪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阿米亥冷冷说道:“原来是蓝魔公主殿下亲自来和我们慕尼黑搅局,想必从达尼奥之战就已经在幕后活跃了吧。如今墨脱菲将破,不如还是就此收手,以免蔻蔻玛莲大人在地狱众议会给你难堪,伤了两族和气。” “不要拿蔻蔻玛莲压我!”露西兰琪丝勃然大怒,随即鬼魅一般在空中飞舞,突然便欺身到髅大面前,“咯咯”笑道:“我越来越中意你了,不要忘了我,还会再见面的。” 她的动作如此敏捷,髅大也是吃了一惊,用手一挥,没有抓到她。露西兰琪丝仿佛也成了幻影,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只手痛苦地拉住了髅大的斗篷,髅大低下头,那打水的女子就要死了,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拼着最后一口气用力扯着髅大不放。 “你对我很有用。”髅大一把捏住她的脖子将她拉起来,就像在玩弄一个有趣的布偶。那女人的手无力地推在他身上,眼中抱着一丝希望。髅大眼中寒光一闪,阴森森地嗅着她脸,在她耳边说:“不要怕,只要听我的,一个小小的痛苦,很快,死亡便会永远离你而去。” 髅大伸出刀子一样尖锐的指甲,在她的胸口双乳之间划开一道伤痕,鲜艳的血顿时淌了下来。那女子痛得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下颤个不停。髅大的指尖划动,在她的胸口切开了一个六芒星的图案。心头的热血瞬间喷溅出来化作血雾,那女子睁开眼睛凄厉地惨叫,灵魂一闪,随着血雾被髅大所吞噬。同时,一层淡淡的黑雾从髅大的身体中弥漫开来,反冲进那女子的体内。 那女子哀叫一声向后倒在地上,好一会儿只是在地上喘息。等到她转过身,她像狗一样缓缓地爬过来,用火热的眼神仰望着髅大,抱紧他的腿将面孔靠在上面轻轻地摩擦,用充满诱惑的声音说:“我的主人,我的生命和灵魂的主宰者,我的一切都归你所有。” 髅大满意地点点头:“你是谁?” 女子面无表情,多了一丝不太明显的黑色眼底,就像是搽了浓妆的眼影,衬托着欠缺血色的洁白皮肤,显得更加艳丽。“我是您最忠诚的女奴。”她这样说,亮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我永远遵从您的旨意,从现在开始您的一切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不错,你必须知道,死亡高于一切。”髅大让她站了起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大祭祀,现在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永恒的墓园,我的大人。” 阿米亥眼中光芒一闪:“永恒的墓园?莫非是闪灵的埋骨之处?” “是的。” 阿米亥望向髅大,髅大也在盘算着。他迈步走上墓园的汉白玉台阶,绕过长满金色叶片的篱笆墙,一个犬首的士兵和他几乎撞到一起,髅大一把捏住对方的脖子,一掌将头从脖子上拍了下来。那头颅落地仍然充满了惊愕,滚动着便散开来,化作一地黄沙,只留下一件衣服从髅大掌中坠落。髅大显然不喜欢这种敌人,皱着眉头走过去,整齐的陵园便出现在眼前。 “王,”阿米亥转念一想,向髅大跪下来,“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请让我去刺杀奴比娅的祭祀们,围绕城池的龙卷风就会立刻散去。您应该尽快离去统率部队,这样,当红月升起的时候,德斯克的末日就到了。” “为什么要刺杀他们?”那女奴森森地吐了一口气,突然插嘴进来,“伟大的王,请交给我,祭祀们会听我的劝说。” “听你的?”阿米亥上下打量女人一丝不挂的裸体,讥笑道,“你用什么说服他们?用你的身体?” “没错。只为这身体还有个名字叫奴比亚!” “墨脱菲最高女祭祀奴比亚?不错,除了奴比亚还有谁能安抚闪灵暴虐的灵魂!”阿米亥吃惊得几乎叫出声来,扭头望向髅大,髅大却似乎早已洞悉一般,一点也不惊奇。阿米亥随即冷笑了两声,对奴比亚说道:“你以为还能和从前一样么?死得如此幸运,你又怎么会了解死者真正的悲哀!” “那就给她个机会了解也不错。” 髅大说着,将视线落到那些墓碑上,背对阿米亥挥了一下干枯的指掌:“不要急躁,墨脱菲的祭祀们只是卑微的蠕虫。至于你另有任务,替我将他们带到依无莲的营帐外,记住,不管战况如何,都要先把这件事做完。” “带谁?”阿米亥有些迟疑,却看到髅大对着天空举起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浑身的骨骼都开始有些膨胀,咂咂作响。阿米亥惊恐万状,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一把将奴比亚向后拉开。 “吼——” 咆哮声从髅大胸膛里爆发出来,黑色的气焰带起了飓风,墓碑像桥牌一样接连倾倒。随着乌云,带着宝石的白骨手指伸出了土壤,头顶王冠,身穿战袍,曾几何时,阿努比斯的先王们都成了恶狠狠的模样。殉葬的木乃伊和骷髅们爬出了坟墓,怒吼着排列成整齐的阵容,手里握着弯刀和长矛齐头并进。 “住手,暴徒!”他们怒吼,为首的人对髅大说,“阿努比斯的城墙还没有倾倒,什么人胆敢打搅我等的安眠?” 髅大冷笑:“城墙?很快就会倾倒的。现在给我滚开,我要征用你们的身躯,征用你们的护卫。” “杀死他们!”一个老者怒吼,却发现士兵已经将长矛对准了自己。那些刚刚复苏的殉葬者高举着祭祀用的瓶鼎向髅大膜拜,却用武器对准了自己。沉闷的吼叫声从地下传来,巨大的力量猛烈地撞击着金属馆壁。他们似乎洞悉了髅大的心愿,为此惊愕恐慌,乱作一团。 髅大一挥手:“将他们拖出来剁碎了。” 那些士兵奉若神明,手起刀落,凄惨的声音从那些阿努比斯先王的口中发出来。有人向奴比亚伸出双臂,哀求道:“救救我!” 奴比亚一声不吭地看着,一个老者身中数刀爬过来,奴比亚一脚踩在他身上,拔出他腰里的一把短剑,用力地刺向他的后背。骷髅兵赶上来,将那老者乱刀分尸。那老者一直凄厉地喊叫着,用手指对着背叛墨脱菲王国的女人。 奴比亚冷冷道:“不要怪我,你们左右墨脱菲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阿米亥狰狞地笑道:“我开始有些喜欢你了。” 他袍袖挥舞间,无数的锁链勾住了想要逃走的灵魂,不顾他们的哀求,将苦苦留恋的灵魂从尸体里拉出来,在空中搅得粉碎。那些灵魂溶化成透明的薄雾,随着锁链流入阿米亥的体内,便是死神的美餐。 历代先王的亡灵烟消云散,地上都是带着珠宝的碎骨。那些珠宝价值连城,渐渐都是珍稀之物,然而当他们被残忍地杀死第二次,任何的殉葬品都和碎裂的骨头一样变得毫无价值。 髅大高举手臂往前走,粗糙的嗓音在空气里回荡:“我的臣民们!摆脱死亡的禁锢!” 骷髅们便一起振臂高吼,他们用白花花的脚掌从殉葬的王冠上踩过;那些用铁钩劈出洞来的头盖骨肯定也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他们将一只只坚固的铁棺材从深深埋藏的地下掘出来,每一只棺材里都是兴奋到了极点的喘息声。 阿米亥皱着眉头:“闪灵的骸骨?他们到底是什么?” “囚徒。”奴比亚面无表情地回答,“他们还活着。” “原来如此。”阿米亥越发感兴趣,从历代先王的骨骼来看,阿努比斯的王族应该属于黑暗牧师的一支。或许他们是远古便迷失在暗黑大陆的人类吧,一个黑暗牧师充当神明的国度? 第一只棺材被打开了,一个凶恶的木乃伊坐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对着整个世界咆哮。他身上的布条已经腐烂得脱落下来,但他还有坚硬裸露的肌肉。他一把推开身边的骷髅兵站起来,用凶恶的眼光环顾四周,直到找到解放他灵魂的主宰者。 “我的王,”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我向你效忠。” 第二十三章 亡灵的根 墓碑义无反顾地倒下去了,所有的最凶恶的死人都服服帖帖跪倒在面前,因为髅大才是最凶恶的。他用血红的眼睛盯着每一个宣誓效忠的人,那些人从苏醒的那一刻便已和他签下最严酷的约定,但他还是要问。 “我不知道你们的头脑是否清醒,现在我把你们需要想清楚的说出来。”髅大一字一字地说,“捣毁你们的祖国,换取向我效忠的机会!” 几乎是立刻就有咆哮的浪潮爆发,每个木乃伊都竭尽全力地吼叫,用以表示他们坚定的决心。仿佛是预见到阿努比斯政权的脆弱,髅大得意地笑了。乌云不断地在他头顶聚集,墨脱菲的城墙通通被笼罩在阴云中,伴随着呼啸的飓风摇摇欲坠。 髅大沉声对奴比亚说道:“你来带路。” 阿米亥抢先半跪下来:“我的王,德斯克不会有任何城门开启的,我们是不是正面杀出去?” “那是当然。”髅大扬起爪子,“所有的贪睡的都在爬起来,善解人意的淘换者已经敲响了战鼓,战斗已经开始了。” 阿米亥看到墓园的入口灯火闪烁,知道墨脱菲的军队已经赶来。刚才声势浩大的行动,想必将他们宝贵的休息也都征用了。他们动用了最精良的军队,气势汹汹前来声讨,拯救他们的最高女祭祀奴比亚,只可惜一切都已经太迟。 为首的年轻男子身穿黄金战甲,用红色和白色相间的条纹作为头饰的底色,手里拿着新月弯刀,脚步稳健。阿努比斯的犬首士兵嗥叫着簇拥在他前后,还有高大的木乃伊和手持连枷的祭祀。 “慕尼黑的狗!”他张口就骂,但是看到那赤裸的女奴,他的脸色一变,所有的话都噎在喉咙里。他的面孔青一块紫一块,就好像是刚被打过很多拳。“奴比娅?” 奴比亚赤裸着身躯,麻木地缓缓从髅大背后走出来,行走的姿态中透露着高贵不可侵犯的气质,在男子面前站定了,用冰冷的眼神望着他。 那个青年男子凝望着奴比娅羔羊一般的裸体,眼中都是泪光,他剧烈地颤抖,突然拼命地向前冲过来,口中喊叫着:“快跑!奴比娅!” 奴比娅跑了,她直扑进那青年的怀抱,那青年难以置信地仰天大叫。奴比娅将他向后推倒,从他的肚子里抽出一把短剑,鲜红的血顺着剑身不住往下淌。 “你的奴比娅已经死了。”奴比娅面无表情地说,“你曾经发誓和她一起死,所以,这样你就实现了你的诺言。” “你不是奴比娅!”那男子喘息着,翻过身来趴在地上用怨恨的目光望着她,“你不是……” “那么我还能是谁呢?”奴比娅冷漠地说着,高高扬起短剑,那男子的面孔便无助地垂下来。 “奴比娅,”他喃喃地问,“最后告诉我一次,你真的爱过我么?” “爱过,我曾经很爱你。”奴比娅说起来的时候很平静,好像这件事已经非常遥远。她突然凄厉地喊叫:“所以我决不让你去爱别人,去背叛我!” 那青年愕然中扬起头,奴比娅一剑刺进他的脖子,将他刺倒在地上,然后一剑接着一剑,刺得尸体不断抽搐。鲜血喷到奴比娅赤裸的胸膛上,脸上,手臂上,将她的轮廓变得分外狰狞。 “恶灵!”一个犬首祭祀低嗥了一声,“竟然为不死族效命,帮助慕尼黑来毁灭自己的国家!奴比娅,你怎么对得起流淌在你体内的高贵的血?怎么对得起你的父亲?” “我都死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奴比娅沉声道,“你们都曾经向我宣誓效忠,现在打开城门,向我的主人投降。” “你的主人?”他们狰狞地露出牙齿,仰天嗥叫。为首的祭祀说道:“瞧你那不知羞耻的样子,你不再是我们的女王了,你只配和肮脏的死人交娓。下贱,我们的奴比娅死了!” 他拿起一支标枪,吼叫着向奴比娅刺过来。阿米亥锁链舞动,瞬间将奴比娅拖了回来。那祭祀还没有站稳,无数的锁链缠住了他,刺穿了他的身体。他惨叫着,跌在地上,瞬间散落成黄沙。 髅大伸出手,将奴比娅揽在怀里。奴比娅用崇拜的眼神望着髅大,紧紧抱着髅大的脖颈,发出放荡愉快的呻吟声。髅大伸手在奴比亚的丰臀上拿捏着,阿努比斯祭祀们的面孔也随之或圆或扁地一起抽搐。 髅大冷冷地说道:“没有人敢说赤裸的死人是可耻或肮脏的。如果说了,就得死。” 他的话音落地,身后的木乃伊囚徒便都咆哮起来。他们将身上仅有的腐烂布条扯掉,张开双臂向对面扑过去。阿努比斯军官昂起头“嗥”的一声,犬首士兵挥舞着月形铲向前冲,无数标枪丢过来,混战便开始了。祭祀们刚刚念动咒语,突然便齐声惨叫。一些锁链从他们的胸口穿过,他们连成串倒在地上。阿米亥不知何时潜入在他们当中,锁链左右挥舞,祭祀们的脖子一起被勒得咯咯作响。 髅大挥手将斗篷扯了下来,盖在奴比亚赤裸的身体上。“奴比娅,”髅大扶着她的双肩,“你看清楚,人一旦死了,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绝大多数的信念,包括山盟海誓的誓言都不再可靠。但是,只有死亡是永恒不变。” 奴比娅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是,我的主人。所幸我的灵魂不必再选择什么,您就是我可以爱并为之崇拜的一切。”她迅速走上临近的祭坛,面向混乱的战场,举起双臂高声呼喝道:“我诅咒你们,背叛我的阿努比斯人,血液不再流淌,生命回归大地,力量化为黄沙!” 大批的犬首士兵立刻在随着咒语声倒了下去,哀叫着变成沙土,随着飓风散落得满天都是。 阿米亥兴奋得发了狂,镰刀带着铁链飞舞,头颅便如同滚石飞落,躯体便如同麦梗被割倒。墨脱菲冲进来的军队不到一刻便已经溃不成军,阿米亥便站在碎成一块一块的尸堆之上。 “快去通知将军们!”仅存的几个祭祀在木乃伊的保护下且战且退,拉住一个军官悲愤地说,“我们的女王已经死了!她堕入慕尼黑的旗帜下,是我们的敌人,快去!” 那军官嗥叫了一声,几下跳出战圈,朝着外面跑去。阿米亥的锁链没能阻止他,恼怒中一声大吼,锁链天女散花一般激射开来,祭祀无从逃避,尸体飞上半空,落下来的时候几乎被搅成了肉泥。 然而木乃伊之间的战斗更加惨烈,被髅大唤醒的囚徒拥有难以想象的巨大威力。墨脱菲的幸存者们眼睁睁看着昔日无敌的木乃伊战士被那些囚徒拉到,将布条撕得粉碎。骷髅们一拥而上,圆月弯刀无情地砍落下来,直到将结实的身体分成碎块。他们发出痛快的嘶吼,大口地撕咬吞食,在粉碎的骨头上踏过,穷追不舍。 “恶灵!”祭祀们逃入街道逃向驻扎重兵的城墙,不住回头望着张牙舞爪赶来的髅大,又是惊惧又是焦急,“不知死活!竟然一直跟我们到城墙,快,到了那里我们就有足够的兵力杀死他们!” 谁知迎头撞来一个军官,正是刚才去报信的:“城里到处都是从地下钻出来的骷髅兵,我们死伤惨重!兵力已经不足,将军们都去城墙了,慕尼黑已经开始大举攻击,您们也必须尽快到祭坛去。” 话音刚落,一把刀转着圈从后面飞来砍在他的脖子上,将他的脖子齐齐砍断,头颅滚落的瞬间黄沙从他的铠甲里流淌出来,他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在眼前崩溃。 “快上祭坛!只要有祭坛,我们还有能力复活更多的战士!” 祭祀们奔入内城,那里的祭坛林立,覆盖了内城的每一个角落。他们慌乱地爬上一座座高台,已经有很多祭祀在上面咏念咒语。祭坛周围,散落的黄沙再次飘浮起来,旋转着恢复犬首士兵的样貌,龇牙咧嘴嚎叫着投入战斗当中。髅大的军队在后面穷追不舍,但是一进入内城,十三座祭坛包围了他们,无数的士兵刚刚倒下就立刻站起来,髅大竟然无法再从容不迫地前进。 “我们和你拼了,”祭祀们咬牙切齿,“只要还有一丝法力,你们就不能前进一步。” 突然间,露西兰琪丝“咯咯”的笑声从空中传来,一群蝙蝠拍打着翅膀从不知名的角落逃向高空。大地微微颤抖,突然间十三座祭坛一起崩溃,祭祀们惨叫着跌落下来,大批的人埋没在土石中。 “为什么?” 一个祭祀挣扎着,从石堆里爬了出来,被髅大一抬腿踏在脚下。髅大冷冷地望着天空,蝙蝠群瞬间从他眼前闪过,露西兰琪丝的声音响起:“这次我承认输了,不要忘记,墨脱菲的攻陷有我们蓝魔族的功劳喔。” “蓝魔族出卖我们!” 那祭祀如梦初醒,努力抬起头瞪着髅大,恶狠狠地说:“阿努比斯的光荣陷落了,但是你们别想在墨脱菲的领地上得到什么!” ※※※ 淘换者本来刚刚拧干自己的躯体,正待享受暗夜的休恬,一些躁动突然在营帐外喧嚣起来了。 起初是一个呐喊声,一个骷髅浑浑噩噩坐起来,大口地喘息,眼中燃点着凶光。他听到了,他的王在呼唤他。他挥舞着白骨手臂站起来,在他的身后是十万个同样杀气腾腾的兄弟。 “发生了什么?”黑暗牧师们从梦中惊醒,本应没有自我意识的骷髅们已经在呐喊着分发武器。他们排着队拿走了头盔和刀剑,几十个人一起推着投石机。整齐的旗帜后面竖起林立的长枪,他们手持盾牌喊着号子敲响战鼓。 “快!打开大门,敲响战鼓!” 淘换者头脑转得快,指挥着慌慌张张的黑暗牧师们带齐物品,把巨蜘蛛从围栏里放出来。骨龙们早已提起巨大的足踝在狭窄的营帐中间轻盈地漫步,小山一样的九头巨龙塞络斯也不甘落后地摇动锁链,九个龙头一起不停嘶叫。 “这是什么?黑暗牧师落在死人们的后面?哈,世道真的变了。” 路易德兰拉开营帐,看到骷髅们正在往骨龙上爬,一个背篓也正用绳子固定在九头龙塞络斯的背上。他们技巧娴熟,九头龙一脚就踩踏了围墙,他们发出刺激的尖叫,挥舞着弓刀冲向战场,不要说敌人来不及出城迎敌,就是黑暗牧师们也是拉着裤腰带跟在后面跑。 “这是什么?骷髅先起床领导黑暗牧师的战争?”路易德兰讶然失笑,“有意思。”他拍拍手掌,有人给他搬来铠甲,路易德兰沉声道:“开战了。” “髅大回来了?”依无莲犹在气恼,换了干净的衣服,但是眼圈有些发黑,似乎根本就没有睡觉。所有的人都在暗地里偷笑,还从没有人敢让依无莲如此丢脸。 拎着板斧的达摩尔向依无莲解释道:“髅大还没有回来,但是骷髅们自己已经打算开战。” “怎么可能?” 依无莲以为他在开玩笑,但是一只骨龙满载着骷髅兵从她身边踩了过去。晃动中他们发出“呀呀”的喊叫声撞在一起,一顶破头盔掉下来差点儿砸到依无莲脚面上。几个魔女从后面跑过来:“莲,快点儿,准备开战了!” “和我们没有关系!”依无莲头也不回,“回去睡觉,他自己能搞定。” “莲?”魔女们怔怔地看着她,“莲最近的情绪很奇怪。” “听说她就要嫁人了,也许是真的吧。” 依无莲的手背在后面合拢帐篷的帘子,说不出的彷徨。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困扰着她,她心乱如麻,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 火焰烧起来了。 德斯克城墙的里里外外,已经到处都是骷髅。散落在角落的残肢断臂突然获得了活力,没有头的身躯寻找适合自己的肢体,拎起所有可能的武器乱砍。刚刚被扑灭的火熊熊地燃烧起来了,拿着火把的骷髅发出愉快的声音,点燃了守城的木乃伊身上的布条,点燃房屋,点燃每个干燥的东西,直到自己也被烧成灰烬。 他们眼中闪耀着无悔的光,直到最后一刻在火中颂扬:“王,我们的希望!你会将我们的灵魂带回故乡,为了您永恒的辉煌!” 德斯克城的龙卷风再次刮起来了,但是人人都知道大势已去,城头上到处是混乱的火光和因为拥挤而跌落的人。没有人可以到城外去迎战,骷髅兵吼叫着站立在龙卷风的边缘,并没有像上一次急于攻城,而是缓缓地将阵营在临界点摆开。 “指挥它们的人在哪里?我们要主动攻击,将他们全部扫平!”阿努比斯祭祀们咬牙切齿,于是那些龙卷风呼啸起来,更加变本加厉地将周围的空气连同靠近的东西扯进去,扭曲着,积蓄着巨大的力讨伐向天空。 然而城墙后传来士兵的悲鸣,城墙内的危机已经蔓延到眼前。巨大的木乃伊被几十个骷髅一起用力,拉下城头。锁链挥舞处犬首士兵纷纷倒下,黄沙从他们的衣服里面流出来,又被大风卷起来扬到天上。凶灵们咆哮着扯断对方的手臂,把手指插进眼窝里,将木乃伊的头转着圈地拧,直到连带着筋肉不干不脆地脱落下来。 恐惧在城头上蔓延,腹背受敌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城门即将陷落。祭祀们慌作一团,有人指着城门口最后的防线:“将那里封起来!” 于是一缕黄沙在城门内侧的街道上开始旋转,越来越快,渐渐变成巨大的龙卷风封锁了整个视线。阿努比斯的士兵们尖叫着被卷进去撕得粉碎,祭祀们咬着牙将龙卷风向髅大的阵营里推过去,在那与龙卷风的直径相比之下窄的可怜的街道上推过去。 “一下子就可以扭转一切。” 那最粗大的龙卷风带着阿努比斯一族的殷切希望撕毁了民房和箭楼的金顶,带着震耳欲聋的呼啸声向城内的敌人压下去——然而大祭祀的右眼皮突然没由来地**了一下,时间便静止在那抽搐的一瞬间。 庞大的龙卷风突然停止了咆哮,向蚯蚓一样无声无息地向下弯折,那狂妄的风头越来越细小,渐渐变得灵动。随着视线逐渐开阔,祭祀们惊恐地看到他们赖以生存的龙卷风没入了骷髅的眼窝,那细小但是似乎可以蕴藏整个宇宙的髅大的右眼。 世界安静了。 髅大的面前是平坦的大道,直通向城门。他迈步向着那里走去,突然间,一个穿着黄金战甲的军官信步走到髅大和城门之间,然后疯狂地喊叫着挥舞大斧向髅大扑过来。他曾经用最有力的姿势冲刺了一秒,然后他停下来,在髅大面前变得举步维艰。人人都可以看到他的脸上爆起的青筋,他的牙齿连同牙根都呲在唇外,脚爪深深地插进了土壤,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和他撞在一起。 人人都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军官的腰突然不可思议地向侧面扭了一下,然后他整个身体都横着旋转起来,就像是风车的扇叶。沙尘就在一瞬间弥漫开来,他的狂吼刚刚跳出喉咙就被生生甩断,湮没在滚滚黄尘里。一把斧头从那漩涡中突然飞出来,带着一只手臂钉在城门的吊桥上,吊桥轰然落下。 然而没有人再关心吊桥了,他们睁大眼睛,看到一个生平从未见过的龙卷风正从骷髅的眼窝里慢慢地昂起头,最初是横着如同飞速旋转的狼牙棒,如今昂起来,就像是一只巨蟒慢慢地压向城墙。 不知是谁先发出第一声嗥叫,阿努比斯的士兵们四散奔逃。城外的龙卷风被那横扫的一股吸引,无数道风头弯下来撞在一起,失控地压向城墙,将砖石房舍连同士兵一起吞噬。随着震耳欲聋的呼啸,城墙就像秋天的小苜蓿一样脱离了地面,带着士兵和祭祀们绝望的面孔飞上高空。 “不可能,不可能……” 从龙卷风中无助地透过黄沙望向大地,阿努比斯的大祭祀们只会重复这样一句话。他们看到慕尼黑的军队潮水一样涌向城池,而德斯克的军队在哪里?他看到辉煌的金顶已经不复存在,无数的火焰从城内升起。他扭过头,看到天空中无数惊惶失措的面孔,有些已经是尸体。然后,一段残破的墙呼啸着从风中撞过来…… ※※※ 依无莲睡得很香,忘记烦恼最好的办法便是睡觉,她也确实困了。只不过渐入佳境的时候,一股死人特有的怨气带着阴冷侵入了她的营帐。她如同青蛙般被惊醒,睁眼从床上猛跳了起来,一把拉起纱衣。门帘开了,一个魔女带着一股难闻的空气冲了进来。 “莲,你快起来看看!” 她这样嚷道,让依无莲越发觉得事态诡异。那些难闻的气味早已说明了一切,依无莲走出营帐,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一排排恶狠狠的凶灵,他们的骨头上还带着结实的肌肉,但是肚腹之间一塌糊涂。他们的牙齿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腐烂物,目光因为眼珠僵化而显得更加凶狠。那些令人作呕的气味就是来自他们的身上,就依无莲所知,这些是骷髅兵没有好好地剔除之前的模样。 除了不卫生之外,最让依无莲气恼的是他们围着自己的营帐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这难闻的气味还引来了大量的食腐昆虫,发出哗哗的声音爬满了地面。有些散发出粘稠的液体,将地面搞得污浊不堪。依无莲还没有这样讨厌过死亡体,她不禁大叫起来:“谁干的?” “是我,阿米亥奉命行事。” 依无莲的瞳孔里迸发出一丝银光,阿米亥顿时感到被一根冰冷的针扎了一下,浑身都是一颤。依无莲口中发出令人颤抖的呵斥,那模糊的声音分不清节奏,分不清语气,只是让人随着那冰冷的每一个字颤抖:“阿米亥,你找死?” “不敢。”阿米亥无法掩饰内心的惊骇,但还是努力镇定回答,“是我的王髅大,他要我带这些臣民来见你,这其中必有道理。” “难道叫我将他们清理干净?”依无莲冷笑着举起手掌,寒风便凛冽地吹起来。依无莲冷漠地说:“要么将他们带走,要么我来让他们消失!” “你不能这样做!”阿米亥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向着魔女厉喝,“他们已经是慕尼黑的臣民,你无权伤害他们!” 依无莲大怒,向前轻轻踏出一步,却好像千钧之力撼动了大地,周围的凶灵们一起原地栽倒,阿米亥也在原地左右不停地摇摆。依无莲吼道:“叫髅大来!他,他到底要干什么?” 突然间,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德斯克城在地震中摇摇欲坠,烟尘一直席卷到半空中,可怕的声音在地下延伸,地上的箱子突然凭空跳了两跳,依无莲也摇摇欲坠,突然一跤坐倒在地上,将雪白的光脚丫翘得老高。 周围的魔女扶着帐篷向她投来纳闷的目光,依无莲叫道:“不是我干的!” “那是什么?” 有人惊恐地指着德斯克,尘烟渐渐散去,隆隆的声音却未停息,德斯克城高大的城堡和宫殿不断沉下去,在剧烈的抖动中缓缓地下降了十数米,平息下来。一种尖锐的鸣叫声杂乱地随之响起,就好像是城市的悲鸣。有什么光从地下冒出来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然能够感受到那种冰冷和怨恨。那光散发着闪电和火焰相掺杂的色泽,从地下一直冲上天空,以一种胶浊的状态缓缓流动,突然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爆发开来。 饶是阿米亥如此冷静的角色也不免失色惊呼:“闪灵!闪灵被放出来了!” 众人惊骇中扭头望去,旷野中已经到处都是尽情杀戮的怨恨灵魂。电光闪起处,黑暗牧师浑身冒着青烟,惨叫着从蜘蛛背上栽倒。骷髅散成一根一根,竟然再也无法站起来。 一个模糊的银色影子飞速接近,突然便已经来到跟前,静止悬浮在半空中。那种种强烈的情绪缠杂在一起的复杂样貌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闪灵已经“唧”的一声尖叫,向他们射出一道电光。阿米亥顾不得灰头土脸扑倒在地上,依无莲也是一惊。那闪灵唿悠一声,突然转向她,依无莲伸出手掌想要保护正面,那东西却不可思议地平移到侧面,越来越亮,一道电光就要激射出来打在她的身上。 依无莲来不及移动,尖叫着挥出一道黑色的光幕准备承受打击,却有一个高大的影子瞬间一闪,挡在她和闪灵之间,竟然是一个髅大让阿米亥带回来的恶灵,她看了就觉得恶心的那破破烂烂的木乃伊囚徒。耀眼的光一闪而过,打在那恶灵的身上,那囚徒痛苦地大叫,胸口都是青烟,他却伸开双臂用胸膛朝着那闪灵,竟然是没有任何抵抗。 那闪灵有些迷惑,向后面飘开,木乃伊却发了疯般跟在后面追赶。那闪灵“唧唧”地叫着,又是一道电光射过来,那木乃伊囚徒剧烈地颤抖,浑身都冒出白色的烟来,腐烂的面孔更加狰狞,但就是挡在前面不动,晃动着双臂口中发出“赫赫”的焦急呼唤。 阿米亥恍然大悟:“那只闪灵就是他被抽走的那一半憎恶的灵魂!他想要那一半灵魂回来,但是灵魂已经不认得他了!” “废话!”依无莲手心孕育起光芒,瞬间摊开手掌对准闪灵一推,那闪灵便“唧”的一声停滞在空中无法移动分毫。依无莲额头上都冒出汗水来:“只有憎恶和愤怒灵魂能认得谁!即便是被憎恨驱使的人,照镜子的时候都会不认得自己吧。” 那木乃伊囚徒吼叫着抓向闪灵,但是始终无法碰触。闪灵唧唧地鸣叫,木乃伊也发狂地不住挥舞手臂。每每手指划过闪灵,便带起一道被灼烧的白烟。木乃伊凶残的眼神中竟然升起了一丝迷朦的雾气,他不断地扑击着,但是唯一的结果就是被那灵魂的热度灼烧得伤痕累累。 “呜……”木乃伊的吼叫声变成了低低的呻吟,他再也没有力量站起来。那强壮的恶灵宁愿粉身碎骨也不愿意抛弃自己遭受诅咒的一半,在场的人都看得心惊肉跳。 与此同时,混乱的声音不可避免地从战场上传过来,达摩尔气急败坏地甩动着链子斧,月亮族的豹子头们带着灼伤飞快地跑。骷髅兵义无反顾地成群挡在前面,黑暗牧师念咏咒语,让骨头凝结成贯穿战场的高墙。但是一切都挡不住闪灵,闪灵就像是无孔不入的恶梦,从每个可以渗透的地方钻过来,凭着自己的兴趣把几千年来积攒的怨恨发泄在这里。 每道电光闪过,就像是洪水冲击沙滩,骷髅兵东倒西歪,怪叫着散成掺杂的骨头堆。只有骨龙能与之抗衡,但是他们的战斗更像是一场戏耍。骨龙喷出冰冷的冻气,让那灵魂的速度稍减。但那也只是稍微延缓它们的举动,它们聚成一群,唧唧地鸣叫着向骨龙发射密集的电光——那对魔法免疫的骨龙来说并不算什么伤害,它们同时也从骨龙的骨骼之间自由地穿行,从那锋利的牙齿和恶狠狠合拢的牙缝里逃离,不带动一丝空气。 “不要慌,我们是慕尼黑的正规军!” 淘换者带领及时撤下的黑暗牧师们重整了军队,将训练有素的最强骷髅兵都派到了前沿抵挡攻势。坚固的骨盾连成一线,脊梁上都闪闪散发着磷光,随着黑暗牧师的指引,骷髅兵团的动作整齐如同一人。骨盾有效地阻挡了闪灵的攻势,但是在闪灵巨大的危险性面前,他们无法取得更大的作为。 淘换者是唯一能在这场对抗中占据一些优势的人。电光射不进他厚厚的烟雾表皮,他张牙舞爪,如同蟒蛇般伸缩,将一个闪灵瞬间吞噬。但是那难以下咽的灼烧感让他大叫,他不得不捏着自己的喉咙将那到口的东西远远吐出去。 黑暗骑士们也无法再悠闲地观望,他们排成整齐的行列,用亡灵气的黑雾凝聚成墙保护主营。路易德兰皱着眉头对阿米亥问道:“要帮忙么?” “暂时还不用。”阿米亥不得不使出了最后的法宝,“站起来吧,灵骷髅。你们已经挨过最残忍的煎熬,这是你们最好的立功机会!” 瞬间泥土翻起,在骨盾排开的防线后,一排散发着蓝色荧光的骷髅站了起来。他们的手掌上闪烁着魔法的光晕,在第一时间将火球和冰弹射向袭来的闪灵群。几个中弹的闪灵尖叫着跌下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就像被刺到一般逃开,剩下的则更加怒气冲冲地回敬以电光。这种行为刺激了更加大群的闪灵,他们开始集体攻击,电光就像是狂风暴雨击打在骨盾的防线上。 一个黑暗牧师撤回来,满头大汗急道:“大人,就快顶不住了!” 阿米亥面无表情,也不言语,只是遥望着烽火中坍塌的德斯克城。 ※※※ 德斯克最后的宫殿已经没有了金顶,就连墙壁也残躯不全了,手持连枷和权杖的阿努比斯贵族们站立在裸露的台阶上,已经无路可退。髅大的手掌一挥,高大的木乃伊卫兵就像是爬虫一样被抡起来拍死在墙壁上。他咆哮着将两爪捧在胸前向前冲,黑色的气焰所过之处阿努比斯化作黄沙,岩石雕像迸裂成碎块。黑龙的影子在他的头顶一闪,亡灵气剧烈燃烧,所有碰到那气焰的木乃伊都自燃起来,从心窝里迸发出火焰凄厉地在地上打滚。烧焦的腐臭气味弥漫宫殿,还着着火的油脂从烧成灰的绷带下面滴出来,星星点点洒在地板上。 髅大一步一步逼近王座,那些高高站在台阶上的人忍不住双腿发抖。这些阿努比斯种族的缔造者,从未感受过死亡的人,他们比任何时候都要恐惧。一些人的瞳孔不断收缩,突然从口中溢出绿色的胆汁,然后栽倒下来抽搐着死去。他们的灵魂惊恐万状地从身体里脱离,但是一条黑龙血盆大口的影子烈焰般闪过,他们便彻底消失了。 髅大缓缓地向台阶上逼近,穿着铠甲的脚步沉重地踏在台阶上,敲击在对方的心坎上。那为首墨脱菲贵族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穿着宽大的白色袍子,坠满了可以代表星辰的饰物。他双臂持着连枷和法杖交叉在胸前,依旧威严地向前踏了两步。髅大的可怖威力他似乎视而不见,他的眼睛只是无神地望着墙壁坍塌处空洞的远方,突然大声地喊了一个名字:“奴比娅!” 于是髅大停住了脚步,奴比亚披着斗篷,缓缓地从他背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冷漠地望着眼前的人。 “奴比娅,看看你不知廉耻的样子!”那老者悲愤地呵斥,“你还算是我的女儿吗?” “呵,爸爸。”努比亚舒畅地吐了一口气,用手指将乌黑的长发分开来拉到胸前。那斗篷在她的身前敞开一道由上到下的缝隙,而她缓缓地将那道缝隙分开来,向每个人展现她生前为止珍藏的宝藏。 “我的样子下贱吗?爸爸,你知不知道死亡的感觉?”奴比娅神秘地笑了,她笑得那么甜美,绽放着一种说不出的恬静,就像是后花园里在静谧的夜悄悄盛开的花朵。她一直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看从饱满的胸部一直到脚趾的每一寸:“我一直都惧怕死亡,人死了,头发会失去光泽,变成连自己也不敢想象的样子。但那不是最重要的,直到死了,人才知道自己的灵魂是什么颜色,才愿意抽一点儿时间去关心一下。” 她突然扬起头来喊:“原来我生前活得不快乐!我有好多的事情想做!直到死了,你们也不让我做!我真的是女王吗?我只是懦弱地过一生,你们只会自以为是地指责我,我一死了,你们就立刻将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下贱的人们!一直玩弄可怜的灵魂,狗头,木乃伊,闪灵,让灵魂失去应有的模样来侍奉你们,你们有什么权利鄙视死人?” 她愤怒地咒骂:“本来我会恳求我的主人留下你们的灵魂,给你们一份尊严!但是现在,你们都要到地狱里去受苦!不,只要我还在,就连地狱里最苦的监牢也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地!告诉你,爸爸,我从未如此轻松,随心所欲!”她转过身去蹲下来,亲吻髅大的手背:“只要我的主人,您满意。” “你会为忠诚得到应得的。”髅大拍了拍奴比娅的头,冷漠地向台阶上逼近,“至于你们,你们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要太得意,死人!”那末路的老者咬牙切齿,“你可以杀死我们,我知道抵抗是徒劳的,但是你的军队正在崩溃,不错,德斯克城和墨脱菲帝国都将不复存在,但是你的下场也是一样!任何摧毁德斯克城的军队都将难逃被诅咒的命运,而蔻蔻玛莲将无法容忍你的失败!”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那或许只是你一厢情愿地如此认为?”髅大慢吞吞地说着,对于那些色厉内荏的话,他并不在意。只是从刻薄中找到了些许快感,他突然欺身上前,将死亡的阴森气息喷到了老者的脸上:“或许,你说的是闪灵?” “不错!”老者狂笑,“德斯克就是镇压闪灵的封印,那才是真正桀骜不驯的恶灵,谈到怨恨和憎恶,你,我,和它们相比都差得远了!”他突然停止了笑声,恶狠狠地对髅大说:“没有一个国家可以永存,早在墨脱菲帝国建立的时候我们就想好了,不管是谁毁灭了德斯克城,都得陪葬!你的军队被毁,就算你侥幸逃生,慕尼黑那心狠手辣的女人也不会放过你!你不过是一条狗!” 髅大突然不再觉得有趣,冷冷地说:“也许你是个白痴,但是你仍然可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 奴比娅“哗啦”一下将窗子推开,突然便有歌声迫不及待地闯进厅堂里来。一瞬间,仿佛有一个音符在耳鼓里敲了一下,只有一个音符,所有的人都是一颤。 魔女的歌。 那歌简单得没有一句话,只有一些哼出来的调子,就像是婴儿刚刚出世所能表达的一切。但是魔女们能够将一切都表达进去,她们用婴儿的话讲给婴儿听,用和声来创造无需乐器的伟大乐章。渐渐地,寂静占领了世界,有恬静的光如同水幕在地平线上柔和地放射开来。 魔女的歌,深入灵魂的歌,那是镇魂歌。 闪灵们安祥地荡漾在歌声里,就好像回到了摇篮中,那最初的诞生时刻,比死亡还要早的时刻。它们缓缓地在陆地上漂移,随着歌声来寻找源头,寻找那温暖的地方。泥土中,被击碎的骷髅士兵轻轻地坐起来,如醉如痴地随着节拍晃动。只有那些散发着腐臭的木乃伊囚徒会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呼唤声,他们凶恶的眼珠子里掺杂着一种渴望,满怀期待地在循声而来的闪灵堆里寻觅。 每当一个闪灵和它的主人相遇,他们就发出一种幸福的声响抱在一切,然后便会有黑色的光芒从木乃伊囚徒的心窝里迸发出来,闪灵就随着那光回到身体里去。[d28] “真是羡慕呢。”奴比亚倚在窗前,欣赏着魔女的歌声静静地说道,“死亡都变得很遥远,如果从前我有这样的力量就好了。” “那不是什么力量,那是奴比亚你在井台上的歌声给我的提示。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一种灵魂不依恋自己的根。”髅大冷冷地说着,黑暗的死雾弥漫,他转过身来,对绝望的人们说道,“你们死吧。” 第二十四章 密谋之夜 死了就省心了。 尖锐的叫声划破了夜空。 “气死我啦!”依无莲在房间里发飙,将窗帘扯成一寸一寸的,魔女们和乌鸦坐在床沿上看着她。“那个混蛋,骷髅!就好像我在替他唱歌!” 魔女们不解地望着她:“有吗?” 另一个魔女说:“充满怨恨的闪灵回到了久别的身躯,我都很感动,结局不是很好?” “不好,我们是被逼的!”依无莲一面大叫一面指指窗外,实际上沿着她的手指看去什么都没有,她只是需要一个手势来大声呼喝。她大声骂道:“学得倒快,立刻就是一个独裁者了!他现在坐在宝座上,收集女奴,割据领地盖自己的宫殿,而我们只是白白地被他逼着唱歌,就像是有刀子架在脖子上!” 魔女们怔怔地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其中一个说:“其实你也不用这样想,髅大强大就是慕尼黑强大,寇寇玛莲大人说过,髅大是慕尼黑最可信赖、最重要的家族成员,和我们一样。何况从德斯克城一天陷落之后,周边领地投诚的碟文接连不断地呈到慕尼黑,这两天里就有三十二封哪!” “和那无关!”依无莲绝不认同,“寇寇玛莲大人小时候也是从雪山走出去的,在那之后才建立了慕尼黑。我们是她的娘家人,但是那个骷髅是什么?我无法想像!” “嗯,是有些怪异,他受信任的程度确实非同一般。”魔女们点头说,“不过传说寇寇玛莲大人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特别喜欢骷髅,据说她收到的第一个礼物也是骷髅娃娃……” “一定有什么原因!”依无莲背着手问道,“那个髅大现在在干什么?” “什么割据领地盖宫殿囤积女奴啊?不是你说的吗?” “不,”依无莲恼怒地说着停顿了几秒钟,再说话时言辞之间已经有些闪烁,垂头丧气起来,“我只是猜想一下。” “什么啊!”魔女们哄笑起来,“你是不是想他了?你们之间不正常!” 这时候,号角声从慕尼黑的城门响起来了,一只巨大的骨龙掠过天空,轰然降落在院子里。 魔女们拥在窗口聒噪起来:“快来看!很邪门的,说到他的坏话他就会出现!” “我看看,这就是那个奴比娅,那个女奴?” “不,实际上,看上去——他不像有使用女奴的能力,莲你有没有搞错?” “我都说了我只是随便说说!”依无莲很无奈地面对她的闺中姐妹,而她们的聒噪正在吸引着骷髅抬头望过来。 达克尼斯大陆难得有如此绚丽的星光,髅大便在那星光下,穿着华丽的罗德兰铠甲,浑身流动有一层的光幕。血红的目光代表心灵的窗裸露在头盔外,沉稳中倾诉着火热,但绝不放肆,就像所有高贵的黑暗贵裔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教养。他急匆匆地走在台阶上,看到魔女们在窗台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简单地行了个礼。 “哇,不一样!”魔女们更加呱燥地吵个不停,有人向髅大挥舞手帕。有人对依无莲说:“瞧,他还是懂礼貌的,虽然第一印象不太好,但是他希望和解。” 乌鸦飞上窗口翘着屁股呱呱叫:“髅大!髅大!你答应我的——” 依无莲拎起裙子亮出雪白的光脚板,踮起脚尖踢在它肥大的屁股上:“去死吧!叛徒!” “哇!”乌鸦翻着跟头跌下去,落入髅大的掌中。依无莲拍拍手掌,哼了一声从窗口闪过,魔女们也跟着离开了窗口。髅大默默地望着,直到手里的乌鸦挣扎扭动,才将视线收了回来。他将乌鸦随手向背后一丢,一个非常深奥的问题浮上了水面。依无莲那女人又可恶又可爱,依照她方才的行为来看,似乎挑逗和挑衅之间还是有不同。 “哇!”乌鸦一溜烟跑到他的前面,“你干嘛?你想赖帐?” 髅大“哦”了一声瞧了它一眼,乌鸦跳着脚大叫:“你说过带我去见蔻蔻玛莲大人的!” “是说过,不过我还以为你被夜莺们吃了。”髅大哈哈大笑,“我们走吧。” “你得带着我!”乌鸦飞到他的肩头,“不然我会被那些黑手指的家伙丢出去!” “你是说路易德兰那一票人?”髅大想起那个人来,不禁有些想皱眉头。不过他已经失去了头皮,所以这些微妙的表情只能通通用冷漠来代替。髅大有些悲哀,骷髅不是故意要装得冷酷。 “主人。”奴比娅从后面轻声赶上来,正好听到这个话题。“关于那个人,我知道一些事情。” “哦?”髅大不由得留心起来。 “那个人以前是个国王,创世之初的第一代圣骑士之一。”奴比娅说起来的时候似乎有些忌惮,很小心不敢让人听到。“我不敢直呼他的名字,他是万年以前帮助光神在魔神战争获胜的十二个圣骑士之一。” 乌鸦:“尽人皆知啦!” 奴比娅不理他:“那个蓝魔神使露西笛在那场战争中曾经被他一枪刺死,他将露西笛残忍地挑在枪杆上直到对方咽气。露西笛至今仍然记得那痛苦,所以留下了后遗症,每次见到他就会害怕得不能自己。” 乌鸦:“尽人皆知啦!” 奴比娅强忍道:“传说他因为沾满了露西笛的恶魔之血而自甘堕落,追求不死的生命和更加强大的力量,因此向蔻蔻玛莲大人投诚。” 乌鸦:“尽人皆知啦!” 奴比娅皱起眉头:“主人,这鸟真讨厌!” 髅大点头道:“尽人皆知的。” 奴比娅接着说:“这些是一般的传说,很多人都知道,但……” 乌鸦:“瞧,我说什么来着,尽人皆知吧!” 奴比娅几乎气得岔气,当着髅大忍而不发,继续说道:“但是从我们国度了解的历史来看,他和莱特尼斯的最大国家莱特尼斯一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特别是和现任国王哈马斯之间,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密切关系。在哈马斯数次人生关键时刻,他都曾经去私下会面。攻陷莱特尼斯首都的时候,他曾经有机会将哈马斯杀死,但是他没有那样做。” 乌鸦大叫:“啊?不可能,叛徒!敌人!” 奴比娅斜着眼看它:“你终于不知道了?” 髅大一把捏住乌鸦的嘴,让后面的话都压缩成一连串无法分辨的声响,但还是引起了黑暗骑士的注意。 一个黑暗骑士走过来向髅大行礼,用沉闷的声音说道:“大人,蔻蔻玛莲大人已经等很久了,但是我听说这次应当是单独会见。” 髅大摆摆手:“我知道,这是我的事情。” 黑骑士便退下了,髅大沉声道:“关于刚才所说的密闻,判断路易德兰是不是叛徒应当是蔻蔻玛莲考虑的事情,不可以再对别人说了。” 奴比娅答应了,髅大大踏步向前走,“砰”的一声推开了大厅沉重的门。蔻蔻玛莲就在窗口站着,回过身来笑道:“你刚才说什么不可以再对别人说了?” 奴比娅吓得脸上都是死灰色,跪倒在地上。髅大却若无其事地关上了大门,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在慕尼黑什么事情瞒得过你,何必再问我。我正忙碌,特地找我来有什么事?” 乌鸦吓得脖子上的羽毛都竖了起来:“哇!你这死人!怎么在蔻蔻玛莲大人面前这么说话!” 它蹦到地上,突然暴涨成鸟头人身的样子,穿着黑色的晚礼服彬彬有礼地单膝跪下:“最伟大的大人,慕尼黑的唯一意志,请不要误会,大逆不道的他们只是我来觐见您的两块垫脚石,我有秘密情报……” 髅大一把拎住它的后颈,就手从窗户丢了出去。乌鸦“啊”的一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远远落向蔷薇林,变回鸟形飞速拍动翅膀,终于还是没有落进去。一大群夜莺恶狠狠地从蔷薇丛冲起,追赶着它往窗口飞来,为首的便是那夜莺女王。 乌鸦没命地往回飞,临近窗口的时候,窗沿上雕刻的石龙突然活了,游动间耸动脖颈对着乌鸦猛地咆哮。乌鸦几乎冲进那石龙的大口,后有追兵,吓得魂不附体。 蔻蔻玛莲及时打了个响指,石龙瞬间不见,夜莺们也叫着绕道离去。乌鸦落到窗台上,只是僵硬地立在那里,话也不会说了。蔻蔻玛莲对髅大笑道:“你的小朋友很有意思。” 髅大对乌鸦的休克反应习以为常,随手将乌鸦丢开,倒是见奴比娅还跪在地上,便一把扯过来,骄傲地炫耀道:“怎么样?我最好的战利品。” “真不错,”蔻蔻玛莲笑道,“听说她便是墨脱菲以前的最高女祭祀吧?” 髅大点头道:“我只能让人死去,死得漂亮,但是你却能创造生命。我带她来是为了墨脱菲的残余分子,一些阿努比斯贵族带领军队逃入了靠近红魔族领地的沙漠,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嗯,他们是想凭着沙漠的力量东山再起——他们的本源是那里。”蔻蔻玛莲望着奴比亚,狡黠地笑道,“那么你呢?如何处置你那些不肯臣服于我的堂兄,叔伯亲长?我黑暗的亡灵女王?” 得到了说话的许可,奴比亚的眼中闪烁起残酷的笑意,骄傲地说道:“他们只是不值得怜悯的一群,黑色魔族的耻辱,既不忠于慕尼黑,也不懂得尊重死去的人,我宁愿亲手处置他们,希望您给我机会来证明我的忠诚。” “说得好,”蔻蔻玛莲拍手道,“慕尼黑的常规军队不适合过分靠近红魔族领地,我拨给你十万个有罪的灵魂,你自己带领他们前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我赐给你比以往强大十倍的魔力,还会叫总督狄兰帮助你,在沙漠里建一座新的祭坛,就像是阿努比斯一族初生的伟大时刻。从今以后,犯有欺诈罪的灵魂都将带着狗头来赎罪,直到黄沙可以将罪过掩埋,他们便可恢复本来面貌。” “对您的恩典不胜感激!”奴比亚被蔻蔻玛莲抚摸了额头,浑身上下力量如同泉涌,仿佛脱胎换骨,就连皮肤都柔软了许多。她跪着亲吻蔻蔻玛莲的手背:“新生的阿努比斯一族世代对慕尼黑的宽容感恩戴德!” 髅大挥挥手,奴比亚抱起乌鸦,躬着腰倒退出了门外。屋里只剩下髅大和蔻蔻玛莲两个人,蔻蔻玛莲望着奴比亚合拢的大门,微微一笑:“想不到一度强大的墨脱菲的最高女祭祀对于做奴隶的角色如此适合。” “人人都有奴性。”髅大沉声道,“人死后,只需要一瞬间,所珍惜的东西就完全不同了。活着和死去有多少不同,所追求的就有多少不同。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是个很敬重亡灵的人。” 蔻蔻玛莲笑吟吟地斟了一杯酒给他:“有些东西是很难改变。” 髅大点头道:“但她仍有她的喜怒哀乐。或许臣服于力量,或许不甘于破灭,是她自己选择了不死之路,这一点,我想你也很清楚。” 他说话的时候感觉有些凄凉,似乎在慨叹命运的身不由己,顺带着将手掌盖在杯子上,杯子里的液体便化作红色的雾,很快就没入他的白骨手掌中不见了。他瞟了蔻蔻玛莲一眼,说道:“特地找我前来,有什么事情,就赶紧说吧。” “今后。” “今后?” 蔻蔻玛莲直截了当,髅大反而纳闷了,他将骑士头盔摘了下来,露出光秃秃的头盖骨,用带着鹿皮手套的手掌在上面摩擦着:“我们有几百年或者几千年的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现在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要盖一座新的城堡,墨脱菲的主城完全毁了,所有的城堡都要按我的喜好重盖,他们的建筑风格我一点儿也不喜欢。” “有些事情什么时候想做都可以的,但是春天若不为冬天计,便会陷入饥寒之中。”蔻蔻玛莲说,“你有没有想过统治整个世界?拥有创作新世界的神力?一座城堡只是大海里的一粒沙子,我们可以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大陆,我们可以成为创世神!一些一万年都想不透的奥秘。” “我听着都觉得麻烦!”髅大打断了她,“有人创造了世界,我们可以享受它。即便是享受它,我们也需要花费无法计算的时间,又何必去创造?” “你这样认为是因为年青,充满新奇之趣。”蔻蔻玛莲说道,“不过等到你觉得活着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你就会和我一样想要创造些什么了。” “那可以创造些简单的东西。”髅大一挥手,一个骷髅兵从阴影里跳了出来,给蔻蔻玛莲捏捏肩膀。蔻蔻玛莲笑了笑,用手指弹了一下表示感激,那骷髅兵“呀”了一声便又消失在阴影中。 “这样的东西毫无新意,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也只是能造出现有的物种。”蔻蔻玛莲无奈地笑着说,“我很想像我们伟大的恶魔之王那样创造出连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物种,这样乐趣才会无止境地延续。” “创造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东西?”髅大愕然,“你是说人类。算了,你就直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蔻蔻玛莲双手背在脑后,懒洋洋地笑了,突然又用很清澈的眼神扭过头来望着髅大,“真羡慕你啊!只是想和你聊聊。” 髅大有些不安:“你没事吧?感觉上如此脆弱。” 蔻蔻玛莲笑着:“担心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和中土的战争在即,我可没有坚固的铠甲保护自己。” “这铠甲是谁的?”提起铠甲,髅大有些意外,“这不是一般的东西,我很喜欢,但是似乎和我格格不入!” “果然无法蒙混过关啊。”蔻蔻玛莲多少有些失望,“那是光明圣物,属于我的爱人罗斯门德。我死皮赖脸留下来,原以为你是骑士之骨,可以将它降服。几年前在中土的大战,这件铠甲发出的圣光是不死军团最大的克星,可能也是唯一能抵抗你的亡灵气的铠甲。我要你穿上它,一方面害怕你死于罗斯门德之手,一方面希望你的气焰得以收敛。光明圣物多少能唤醒你摒弃或者压制的一面,本来指望可以达到更多的效果,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听上去像是我一定不是罗斯门德的对手。”髅大不满地拿起酒瓶,将里面的液体倒进口中。很多酒水从骨头缝子里往下流,但是流进铠甲里面就没有再流出来。他意犹未尽,拿起另一个瓶子,将塞子咬下来,“噗”的一声吐出老远:“既然你们是彼此相爱的,为何他还会和慕尼黑作对?” “有些责任超过情感之外,不得不做。”蔻蔻玛莲悠悠说道,“我喜欢他,是因为或许有一天,我会死在他的手里。若早晚难逃一死,我希望死在爱人手中。” “听上去很大件事就要发生似的。”髅大将整瓶酒倒入口中,淋了一身,“活得太久是不是都像你有点儿神经质?难道我们彼此不是可以在对方的存在上复活么?[d29]” “那不说这个了。”蔻蔻玛莲笑了起来,“谈当前的事啦。” 她拉过一张地图:“你看,红魔族位于地狱深层,但是边缘却和我们通过墨脱菲接壤。这个种族一直以来和蓝魔族结盟,我就是他们的眼中钉。但是现在红魔族的族长拜里安格突然失踪了……” 髅大看了她一眼,插嘴道:“不是突然吧?” “呀,讨厌,就是突然。” 蔻蔻玛莲狡黠地笑着:“真的与我无关,总之,现在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族长,而蓝魔族也不再受到信任。他们的年轻领袖莫加希望和慕尼黑结盟,或许是因为蓝魔鬼的狡猾让他觉得危险,或许另有打算。问题是,我觉得莫加很不容易控制,作为一个傀儡他太强大,也太精明了。也许表面上看起来他很单纯,但是实际上能够获得红魔族长老的认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既然他正需要我们来帮他巩固地位。我们为什么还非得除掉他?” “因为他虽然现在肯跟我们结盟,一旦形势有变,他什么也不是。”蔻蔻玛莲坐在椅子上,扬起头望着天花板,似乎在担心什么。 “比如?” “比如红魔族的族长拜里安格被找到了。”蔻蔻玛莲沉声说道,“蓝魔族会不惜一切代价寻找拜里安格的下落,只要他出现,红魔族会立刻统一,和蓝魔族恢复同盟。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完全忠于慕尼黑的红魔领袖适时上台,即使拜里安格回来他也能在背后为我们争取有利的席位。” 髅大道:“听起来你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告诉我需要干什么就好。” “真好,你来一起见一下这两个人。” 蔻蔻玛莲闭目冥思,额头上一个六芒星一闪即没。髅大知道她在召唤某些人到来,趁等待的机会将酒瓶子丢在角落里,看看屋里有什么可以拿走的好东西。但是那酒瓶子在地上滚了两滚自己立了起来,飞到架子上整整齐齐地和其它瓶子一起码好,等待的时间也出奇地短。 门开了,先是一个红魔鬼一阵风一样扑到在地:“您召唤我前来,伟大的蔻蔻玛莲,我已经惶恐地恭候多时。” 然后是一道黑色的影子由虚变实,依无莲出现在屋里,垂首向蔻蔻玛莲行礼。她早知道髅大在屋子里,但是见到他这副自在的样子也不免有些吃惊。帕格尼·帕得林,那红魔鬼抬起头来,突然看到髅大,不免“啊”的一声,但是髅大身上穿的华贵的骑士铠甲迷惑了他,他不敢妄自辨认。 蔻蔻玛莲厉声问道:“帕格尼,交代你的事情你进行得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我的主。”帕格尼连忙回答,“我已经重返炎魔城,如您所料,莫加希望代替拜里安格魔神使者的地位,但是元老们的想法正相反,他们宁可多等一万年,直到拜里安格族长回来。” 蔻蔻玛莲嗤笑道:“这么说你是很难获得族里长老的支持。” “不!”帕格尼拼命在地上磕头,“我已经和我们帕得林家的长老接触,他对我的回来有些意外,但还是很高兴。不管怎么说帕得林家人丁稀少,他希望我能有所作为。但是我被困的时候,家徽被我的弟弟帕格罗拿走,我必须尽快找个机会夺回来。” “啧,红魔族庞大的体系还真是复杂。”蔻蔻玛莲摊开手掌,里面有一朵风干的罂粟花,“你立刻带着这花前去拜访你们红魔族的魔神索斯,向他寻求支持。另外,向他允诺他的父亲多洛一定会在近期死去。” “博尔家的家长六翼魔神索斯?”帕格尼小心翼翼地接过罂粟花,不管是那花还是那名字都让他胆战心惊。索斯传奇般的强大实力足以和失踪的族长拜里安格相比,如今是红魔族最强大的魔神。 “嗯,同样是失踪了几千年,效果可大大不同呐。”蔻蔻玛莲望着帕格尼变成紫色的面孔,咯咯直笑,“据你的最近消息,索斯近来如何?” 帕格尼提起索斯的名字眼神中甚至有些恐惧:“他还在热衷于猎杀博尔家潜逃的当权者,攻击每一座城堡,将反抗者的尸体吊在风中。与陌生的投诚者相比,他更不信任嫡系的族人。他只用了半天就重掌博尔家的大权,几乎是所有的长老都亲自去拜访他,承认他的家主地位。据说他的吼叫声让大地颤抖,试图逃走的年幼者都被震死在地道里。” “嗯,那是理所应当的。”蔻蔻玛莲笑着说,“不过他的父亲多洛交出家徽后逃走了,在蓝魔族的领地,受到庇护。索斯对此很不满,又不便下手。所以我们替他做,帕格尼,你去向索斯允诺,就说慕尼黑因为不可改变的连带关系愿意和他私下结盟。” 依无莲忍不住插嘴道:“到蓝魔族领地杀一个受庇护的贵族?恕我直言,这或许得不偿失。” “并不需要一兵一卒。”蔻蔻玛莲笑道,“明天你去炎魔城,参加莫加举办的盛大宴会,很多人都会出现,蓝魔族的高层人物也不例外。你去和他们交涉,多洛没用了,他们不会冒很大风险庇护他,你们只需要开出条件来。而莫加,若非别有用心,他和我们结盟的计划红魔族的长老们不会通过,因此要注意不要夹在蓝魔族和元老会中间。你要见机行事好,记住最重要的,莲,你的一切行动后果都可能被慕尼黑否认,而帕格尼和慕尼黑也丝毫没有关系。” “慢着,为什么要她去?”髅大不安地用眼光在依无莲和蔻蔻玛莲之间巡回,证实了最糟的猜测,突然惊慌了,“难道,你要嫁给莫加的传闻是真的?” 依无莲抿着嘴默不作声。 蔻蔻玛莲挥动手腕,一道狂澜如同响鞭击打在髅大和依无莲之间,将髅大向后迫开。“不错,莫加的宴会邀请了魔族几乎所有的未婚贵族女子,就是有用联姻的方式挑选合作伙伴的意图。”她厉声说道,“我们必须利用这个机会,或许危险,或许会蒙受耻辱,但是每个魔女都必须随时准备为慕尼黑奉献一切。” “但是你事先还没有和我商量过!”髅大怒吼起来,将骨节攥得叭叭作响。 蔻蔻玛莲勃然大怒:“我现在不是在和你商量?但是不要认为我需要你的意见!” “她是我的,我知道!你也知道,我决不同意!”髅大丝毫不惧,黑色的气焰开始从罗德兰铠甲严密的缝隙中蔓延开来。他恶狠狠盯着蔻蔻玛莲:“若你执意如此,不要怪我翻脸!” 突然一记耳光重重打在髅大脸上,依无莲喘息着,眼中都是泪光。“我不是为你活着!你这个混蛋,我恨不得你立刻死掉!与其和你在一起,我宁可嫁给畜生一样的红魔鬼!” 髅大愣住了,喃喃问道:“为什么?我是如此喜爱你。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见过你,即便死了,我也没有忘记你!为什么你会如此痛恨我?” “因为我是魔女!”依无莲流着泪水嚷道,“因为你根本什么也不记得!” 髅大沉默了。确实,他什么也不记得。他只记得一双死了也忘不掉的美丽眼睛,死亡使得他就连摩雅也认不出,但是他记得依无莲美丽的眼睛,繁星一样的眼睛。 大厅里因为这场争吵陷入了微妙的死寂,帕格尼依旧趴在地上,甚至不敢望向任何人,以免受到迁怒。 髅大凝望着依无莲,心中有千言万语,已经问不出口。他冷冷地向依无莲行了个礼:“上次平复闪灵的时候,还没有多谢你。那么,祝你走运了。” 依无莲的睫毛一阵颤动,没有说话。 髅大转身向大门走去,蔻蔻玛莲却叫住了他。“站住,我叫你来,是因为我希望你能护送依无莲前去。” 髅大豁然回身,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蔻蔻玛莲仿佛没有看见,自顾自地说:“在去往炎魔城的路上,要穿过蓝魔族的部分领地。蓝魔族不会容忍我们慕尼黑的马车随意穿行,而莲是不便于动手的。你可以随着马车一起进入炎魔城,亲眼看看红魔族的强大实力。若你认为莫加不足为惧,也可以把他直接杀掉,我就不用让莲嫁过炎魔城去了。但若是败露了,我不会承认你是慕尼黑的成员。” 髅大愕然,随即领会了蔻蔻玛莲言中之意。“原来如此。”他森然冷笑,“我会把莫加先宰了,要狩猎,就该找我这样的猎手。” “我不需要护送。”依无莲大声说道,“这是我的任务,就是你杀了莫加,我也不会感激你!” 髅大转身离去:“若你当真如此认为,就阻止我好了。” 依无莲欲言又止,默默地望着髅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那稳健的脚步声让人觉得踏实,若只是追究轮廓,髅大身穿圣铠的背影便像是一个伟岸的男子,昂首阔步。依无莲的心竟是难以抑止地纷乱了,乱到魔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她的身体中撞来撞去,让她的脸色变得极端惨白。 蔻蔻玛莲叹了口气:“你的魔力更加衰弱了,莫加并不容易摆布,炎魔城又是对冰魔女最不利的地方。你打算怎么做?” 依无莲面无表情地说道:“即便是魂飞魄散,我也不想再和髅大打交道。” “但是他和你都在慕尼黑,这是以成的事实。”蔻蔻玛莲声色俱厉,“你们的纠葛没有理由要我来承担责任。髅大是新生的,但是他的灵魂波动和生前保持近似的一致,这使得你们的命运牵连在一起,只有一个未来。若你不能将这种纠葛解开,他的力量增强一分,你就得衰弱一分。若他完全成长为和生前一样的灵魂,恢复所有的回忆,你就得死。” “所以我遵从您的旨意,嫁到炎魔城去。”依无莲轻轻地行了礼,躬身后退,“不和他碰面,他就想不起来了。这也是您希望的吧?” “不错,这样一来就不用面对他了。那么你就这么逃去吧,永远不要回到慕尼黑!” 依无莲的眼泪夺眶而出,扑过去抱住蔻蔻玛莲的腿,哭叫道:“您不能这样!我都是为了慕尼黑,是为您才做了那么多,您怎么可以反过来这样对我?” 蔻蔻玛莲向跪在地上的帕格尼看了一眼,后者识趣地退出房间,里面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唉……”蔻蔻玛莲怒气全消,反而长长地叹息了。 “起来,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命运的死结,也是有办法逃过,但是代价和考验,即便对于魔女也是严酷的。” ※※※ 髅大一直便站在依无莲的房门口。 依无莲不知道和蔻蔻玛莲谈了些什么,从那里回来的时候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见到髅大便攥着指甲冷哼了一声:“你在这里干什么?” 髅大面无表情:“等你。” “我要换衣服,还不定什么时候走。你就在外面等着吧。” “换衣服的话,还不如把衣服里面的东西好好换换。” 髅大的话把依无莲气得几乎岔气,失声道:“你?你?”最后她“砰”的一声把门摔上,里面都是砸东西的声音。髅大有些快慰,又忍不住有些后悔。 “哎呀,这倒是很少见。” 髅大循声回头,发现是那个长胡子的狄兰。狄兰还是一样捋着自己的奸诈胡须,胳膊里夹着一卷图纸,嘎吱嘎吱从楼梯上走下来。 “最近她的情绪波动很大,这样下去就危险了。”狄兰望着依无莲的房门,像是在暗示给髅大听。 “正要找你。”髅大却不太敏感,“我的城堡要重盖,墨脱菲的建筑模式我一个也不喜欢。” “这倒是我的本行。”狄兰慢吞吞地说着,将图纸塞给髅大,“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样子。回头将图纸给车夫兄弟带回来,先走啦,忙得要死忙得要死……” 髅大饶有兴趣地将图纸打开,不由得一怔。这哪里是什么城堡图,第一幅图是一个骷髅头盔的样子,几乎就是把一个骷髅顶在脑袋上,看上去就知道戴起来舒服不了。髅大皱着眉头翻开第二卷,是个白骨护甲,似乎是为蔻蔻玛莲设计的,完全是女性的身体曲线,而胸围正是两只环抱的手臂连同手掌,感觉十分撩人。 髅大一页一页翻下去,都是女式铠甲的部件设计图。蔻蔻玛莲似乎热衷上白骨材质,只是若真的用骨头来做这件衣服,将骨头放到酸里泡软是必不可免的,髅大不由得有些发毛,感觉很不快。 “无聊的趣味,亏他长了那副样子。”髅大暗骂着将图卷起来,那东西越看着就越感觉材料好像是自己。髅大冷哼一声:“回头要了设计图,盖城堡的时候就把他压在下面奠基。” 正想着,一阵撒气漏风的歌声欢快地从楼下传来,伴随着“咔咔”的骨头节拍:“我们死人有力量,我们死人有力量……” 亡灵马车夫晃晃悠悠地拎着帽子走了上来,见到髅大咳了一声,发出圆滑的腔调:“马车备好了,我的大人!” “我随时能走,但是里面那位要等。”髅大将图纸卷儿抽打了一下,递给亡灵车夫,“替我还给你的活骷髅兄弟,告诉他我并不喜欢。” “丢在车厢里就好。”亡灵车夫阴阳怪气地这样说了,便去敲依无莲的门,“最迷人的小姐,泣血的荆棘夜莺,我是慕尼黑最英俊的马车夫,还没有好吗?” 依无莲在里面抓狂地回了一声:“没有!” 髅大和车夫毫无办法,相对耸了耸肩。马车夫突然拿出一个小匣子:“玩纸牌吗?”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门终于还是开了。当依无莲“砰”地一声推开了房门,一袭如水般细腻的丝绢晚礼服随着纤纤玉指倾出门外,拖着长长的裙摆,那上面都是星光闪烁,如同银河般璀璨但是柔和地延伸下去,散发着远古神秘的光芒。 就像是值得传唱一万年的歌谣: 啊,远古的星,若你远去,慕尼黑的海湾就要寂寞了。 我该如何形容心灵暴动的瞬间? 唱歌弹奏起四弦琴非我所长。 你的出现让喧闹的门廊鸦雀无声, 只有柔软的天鹅绒从帽檐向上飘, 伴随着甬道里为你戛然止步的风, 呼……哈…… 依无莲一脚踹在髅大胸口,咒骂着:“起来!起来!” 髅大揉揉眼睛惊惶地爬起来,马车夫兀自鼾声大作,高高吹着帽子上长长的羽毛,肋骨之间可以看到地上散着一些纸牌。髅大睡眼惺忪,头盔歪着,伸出一根手指像是还没有找准目标:“终于要走了?” “鼾——啧啧……啊?发生了什么?”马车夫翻身坐起,“可以走了?” “骷髅还打什么呼噜!不愿意送我的话,我也可以自己走着去!”依无莲气得发抖,拖着长长的裙摆自顾自向楼下走去。 髅大和马车夫连忙跟上,犹自在背后发着埋怨。 “哎呀,为什么会睡着了?”马车夫道,“迁怒是中土女人的专利,不过近来在咱们这里很流行。” 髅大:“我知道,但是为什么踩我?” 依无莲气鼓鼓走在前面,来到通往城堡外的台阶上。魔女们都在大厅里等候着,注意到她非同寻常的美丽,第一时间发出了赞叹:“看!哇……好美的裙子!” “对啊,我是魔女,不值得和两个骷髅生气。” 这样想着,依无莲轻松下来,快慰地挥着手,向姐妹们绽放出笑颜。突然裙角一紧,她一跤从楼梯上跌了下去。事出突然,不要说魔女们没有心里准备,就是依无莲自己也跌得无怨无悔。裙摆“嚓”的一声撕开来,铺在楼梯上正好是一个银河般星光璀璨的新地毯。魔女们一起惊呼,将露着大腿的依无莲从地上搀起来,抬头看时,髅大和马车夫踏在裙摆的上端,正犹豫着要不要走下去。 亡灵马车夫:“是因为我们吗?” 髅大企图开脱:“她下楼梯经常跌倒,可能冰魔女的脚下比较容易结冰,依我看和我们关系不大……” “去死!”依无莲咬牙切齿中坚定地平移掌心,地毯在她的意念下猛地打成了卷。两个骷髅一起滚下来,一干魔女拳打脚踢,有人踉跄挥舞着从暗黑骑士手里抢来的狼牙棒。亡灵马车夫哭道:“我的脸!哎呀!不要打我的脸!我不禁打,救命啊!” 依无莲怒道:“散成废柴吧!” “哎!哎!”髅大仗义地趴在马车夫身上,可怜神圣的罗德兰铠甲上都是脚印。 漆黑不透一丝光亮的房间里,蔻蔻玛莲从冥思中悚然睁眼:“还没有出门就打起来了!” “够啦,我受够啦!” 随着髅大的暴怒的吼叫,死雾弥漫,慕尼黑城堡宛如遭受了微震而簌簌抖落尘埃。黑龙在窗口探头探脑,夹杂着魔女们的惊叫声和马车夫的哭喊:“啊,我的腿,狠毒的女人们哟……” 第二十五章 亡命马车 车轮抓住了不够坚硬的路,敲碎了空气,带着阴暗的风冲出阴霾的树林。铠甲上都是脚印的髅大和额头上贴了膏药的依无莲歪歪斜斜地坐在车厢里,随着颠簸的路面撞来撞去。 依无莲面无表情:“为什么你还跟着我?” 髅大:“我喜欢。” 依无莲冷漠地说:“但是我不可能喜欢你的。你到底明不明白?你难道没有脑子么?” “没有。” 髅大回答得不假思索,依无莲想生气,又多少觉得难以发作。他们就这样默默无语地坐在一起,车子突然猛烈地一甩,让依无莲一下子撞进髅大怀里。 “滚开!”依无莲推开硬邦邦的髅大,朝着亡灵车夫嚷道,“你就不能稳一点儿!” 车夫呜呜哭道:“不行,我的腿被你们打断了!” 说着车子又是一颠,依无莲扒在车窗上大喊:“你又不用腿赶车!哪有动不动就骨折的!” “当然会骨折啦,我们骷髅还能受别的伤么?” 突然马车疯狂地转了一个死弯,髅大和依无莲再次“啊”地贴在一起。 “一定是故意的!”依无莲忍无可忍用胳膊肘猛砸髅大的脸,将头从车窗探出去嚷道,“有没有搞错?为什么我觉得在绕远路?” “小心!” 一个黑影擦过,依无莲缎子一般黑亮的长发发出可怕的摩擦声,勾带着一个松塔回来。依无莲吓得脸色煞白,髅大却哈哈大笑,马车夫阴阳怪气高声唱道:“乘客请不要将头探出窗外,长头发的小姐特别注意了,不要把头发卷到车轮里!” 依无莲恨得牙根痒痒,髅大惬意地用沉重高大的身躯占领了车厢里的大半空间,坚硬的铠甲挤得依无莲很难受。依无莲怒道:“这里有四个座位,你为什么不到对面去坐?” 髅大将头盔的面甲放下来遮住了脸:“倒着坐我会晕车。” 依无莲气得发疯:“找借口,骷髅晕什么车啊?滚开,别挤我,我到对面去。” 车厢一阵颠簸几乎让她摔倒,好不容易在对面坐下来,一阵左右摇摆让她不知所以。从车窗望出去都是看不清楚的倒退物,漆黑的景色中模糊的影子带着尖锐的风声灌进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红月落下去了,偶尔有一些发光的植物被速度拖成一道亮线,此外什么也看不见。 依无莲拍打着车厢前窗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是我们黑魔族和蓝魔族的领地交界,这是最近的路了,”亡灵车夫甩了一下鞭子,“有没有感觉到温度在上升?蓝魔族体温平均比我们高五度,这里都是雾,没有什么可爱的东西。” 依无莲狐疑道:“已经这么远了?” “我的马车可是比飞龙还快啊。”亡灵车夫得意地说,“尤其在这种黑漆漆的地方,天空中时常有暗雷,只有我的马车可以用这么快的速度通过。” 说话间眼前一亮,灯火一恍而过,一阵唏哩哗啦的声音和尖叫瞬间响起又瞬间被抛在后面。前车窗上突然便多了一个已经有些扁平的吸血鬼,和依无莲脸对脸,把她吓了一跳。 马车夫将那可怜的人用鞭子挑了下去,透过小窗口说道:“我们刚才经过蓝魔族吸血公爵领地,这里人口密集,路总是从村镇里穿过。” 依无莲奇道:“撞死个把蓝魔族活该,但是对车子不好啊,不能绕路么?” “这么快的速度,不走大路更危险啊!” 说着马车突然急转,速度瞬间慢了一半。冲力使得依无莲一阵头晕眼花,一座灯火通明的城堡从侧面闪过,差点儿便撞在上面。 亡灵马车夫抓紧自己的帽子骂道:“看着点儿啊!畜生们!”一大群吸血蝙蝠从城堡里蜂拥而出,吱吱叫着穷追不舍。马车夫甩动鞭子“叭叭”作响,那些亡灵大马像狮子一样发出食肉动物的吼叫,瞬间又跑起来。 “不行了……” 依无莲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觉得髅大那边狭小的空间特别可爱,想要在吐出来前换过去。眼瞅着髅大的脸面都藏在面甲里,似乎是睡着了,什么也看不见。依无莲连忙扶着车窗往过换,谁知一挪过去髅大就讥讽道:“我说倒着坐会晕车吧?” 依无莲浑身发软,也没有力气反驳。她不习惯炎热,漏进来的风温度渐高,让她很不舒服。推开髅大沉重的手臂,靠在车厢上,似乎感觉好了许多。在心里大声咒骂,可也不敢骂出声来。髅大又沉重地和她挤在一起,不过也不是很用力。借着车子颠簸的时候,髅大突然搭肩搂住了她,她也没有力气挣脱,反正隔着一层铠甲,倒也稳固。车子突然平稳了许多,依无莲觉得很疲倦,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下,凉爽的风从窗子的缝隙里悄悄地吹进来,透体清凉舒畅。 “已经到了么?太快了吧?”依无莲拉开窗帘,看见车窗外面有一个头顶上有花纹的豹子头。依无莲觉得有些眼熟,那豹子头耳根一动,转过脸来,竟然是达尼奥如今的领主,月亮族的首领达摩尔。 “达,达摩尔?” “您记得我的名字,真是荣幸。”达摩尔弯腰舔了一下长毛的爪子,算是月亮族的待客之礼,“尊贵的依无莲殿下,旅途疲惫,我为您准备了小小的餐点,下来吃些东西吧。” “餐点?”依无莲有些摸不着头脑,推开门望去,达尼奥风格的圆形城堡昏暗地映入眼帘,上面飘扬的赫然是慕尼黑和月亮族的旗帜。依无莲一声大叫,吓了达摩尔一跳。依无莲跳下车子,几乎怀疑自己眼花。她一把揪住达摩尔:“你在这里占领城堡干什么?” “占领?”达摩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里本来就是我家……” “你家?”依无莲觉得就要喘不过气来,这就是说又回到了慕尼黑领土的边境,这就是说他们在往回走,这就是说…… “髅大!”依无莲害怕地尖叫起来,随即看到拉车的马还在车厢前面,悠闲地饮水。 “髅大阁下正在花园里用餐,车夫也在。” “用餐!”依无莲咬牙切齿,拎着裙子跳下马车,达摩尔连忙在前面带路。 草坪上有一个流水席,摆了些鲜肉和水果。马车夫正在大块朵颐,髅大脱光了铠甲晾骨头,将腿翘在餐桌上,正和马车夫密谋着什么,未注意到她的到来。 “满上。”髅大拿着一只杯子递给亡灵车夫,“一路上全靠你创造机会,但是这样真的能有用么?” “当然的啦!”车夫吃得头也不抬,“那是常识,既然情感上有排斥,就得先从肉体下手。你走运了,我们黑魔族习俗比较保守,慕尼黑对魔女的行为约束也很严。先是一路上搂搂抱抱,折腾得她意志薄弱,距离不就近了嘛!” “有变近,有变近!”髅大连连点头,“不过好像还不够啊!” “所以我特地折回来,嘿嘿嘿嘿!”车夫和髅大相视而会心地奸笑,“时间不就更加充裕了!” 髅大赞道:“果然是高手!” 亡灵车夫志得意满:“他们都称我为充满正义、爱与仁德的禽兽!” “禽、禽兽!” “接下来就要靠这个!”亡灵车夫取出一根黑乎乎状似腊肠的东西,“我修练了一万年的至宝!” 髅大惊呼:“这个!难道是传说中的……” “没错!”亡灵车夫振臂高呼,“只要拥有了这个就拥有行为艺术的精华,骷髅拥有女人不再是梦想,爱情的道路上再也没有遗憾!” 髅大朝着圣物膜拜:“借给我!” “当然,我是看你还不错。成败在此一举,包她回心转意!” 车夫正洋洋得意地说着,手中一空,那根至宝不见了。依无莲渐渐由一个虚影变成实体,脸上好像在抽筋,那根骷髅之宝已经到了她的手里。 “哇!”髅大和车夫抱成一团。 “这是什么啊?”依无莲用黄莺一样悦耳的嗓音问着,“充满正义、爱与仁德的禽兽?” “呃!那个是……”车夫头上无端地出现了大量冷汗。 “你很热吗?我来帮你一把。其实我有个魔法一直没有机会使用——叫做冰封一万年。”依无莲手里突然散发出强烈的冻气,将那根至宝冻成了冰砣。 车夫一声惨叫,髅大也一起大叫。 “鬼叫什么!”依无莲瞪了髅大一眼,髅大顿时转向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既然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就丢了吧?”依无莲自言自语说着,轻轻向身后一抛,那东西长了翅膀,在空中划出长长的抛物线,化作流星直飞向遥远的森林。 “不要啊!” 充满正义、爱与仁德的禽兽发出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追随着流星的轨迹飞快地向森林跑去…… ※※※ 半个小时之后。 “呜——!”亡灵车夫和达摩尔依依惜别,“一定要找到,把所有的军队都派出去啊!全靠你了,一定要找回来啊!” “我这就在全境张贴画像,通缉……” 依无莲不耐烦地大叫一声“上车!届时到不了炎魔城,你就死定了!” 马车夫只好哭丧着脸走过来,一副要死的样子。髅大噤若寒蝉,刚刚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依无莲骂道:“还有你!学点儿什么不好!信不信我在你全身上下都冻出那个形状的东西来!” 髅大被骂得好似缩了水一般蜷成一团,依无莲哈哈大笑:“车厢原来很宽大嘛!你去那边坐倒座好了!” 马车夫转而向髅大投来同情的一瞥。戴好帽子,亡灵车夫坐上车顶抖动缰绳,阴阳怪气地对马说:“直奔炎魔城。” 那些马匹血红的眼睛亮起来。髅大关上车门,还未来得及向达摩尔还礼,车子便风驰电掣起来。这一次说不出的平稳,坐在车里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震动,只有马蹄声像擂鼓一样均匀地传过来,但是很快,就连马蹄声也被车厢抛在后面。 髅大不敢说话,依无莲更不理他,自顾自地躺在座位上睡觉。车厢里陷入一种奇妙的宁静,就像是一个被隔离的小小超速世界。窗外的一切都无法再分辨,也没有风透进来。髅大轻轻地将手掌探出去,一股巨大的风压突然撞在上面,几乎将他的手指折断。 髅大暗自心惊,不过窗外的一切都模糊了,他只好将注意力转回依无莲身上来。依无莲不知何时已经睡得很沉,白皙的脖颈看起来那么娇嫩,让他怦然心动。就那样看着,时间便会飞快地流淌。 马车平稳地疾驰,就像是乘着风飞翔在黑色的云上,在旁人的眼里或许是一道闪电。 依无莲睡得很安稳,似乎在做好梦,发出难以分辨的梦呓。车子不断向前走,气温越来越高,她的面孔还是那么红扑扑的,沁出些细细的汗珠,脸上洋溢出一种甜甜的微笑。 髅大看得痴了,一个念头突然让他为之震惊:“难道,强大和征服并不能让她喜欢我?反倒是不敢出声的我更加让她觉得安全?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车子突然发出巨震,就好像撞上了城墙。马嘶中夹杂着亡灵车夫的怒喝,整个车厢都猛烈地翻滚。髅大撞在车厢上,突然看见依无莲睡梦中被从车门甩了出去。髅大一声怒吼跳出车外,一把将依无莲抱在怀里。依无莲从梦中惊醒,天旋地转间都是树枝黄土,惊叫也忘记了,滚了又滚,好不容易停下来,和髅大抱成一团。 依无莲惊道:“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髅大面无表情地回答:“那要你先放开我才行。” 依无莲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拉着髅大的胳膊。她一把将髅大推开,才发现出了事故,他们从山坡的路上滚到了山下。车厢斜斜地停着,轮子碎了,马车夫在不远处倒地呻吟。 “发生了什么?” “该死的!谁在路中间挖陷阱!”马车夫坐在地上破口大骂,“这肯定是故意的!” 依无莲爬到坡上才看到,那陷阱可真不小,不要说马车,就是九头巨龙塞络斯来了估计也会掉下去。不过马车的速度太快,所以冲到了陷阱另一头,四匹马都在前面好端端站着,但是车轮在沿上撞了一下,车厢有些残破,四个轮子飞掉两个。依无莲皱眉道:“这是陷阱吗?本来就有坑吧?” “本来是路!”马车夫歇斯底里喊了起来,用力太大,下巴咯嚓一声脱落下来,尾音变成了怪叫。 “是陷阱。”髅大捡起一根原本覆盖在陷阱上面的树枝,“整个坑面用蛛网和树枝伪装了,一定有人知道我们会经过这里。我们到什么地方了?” 车夫好不容易把下巴合好,气冲冲地说:“已经进入红魔族领地,本来再有半个小时就到炎魔城了,现在可不好说。” “不好说?”依无莲大叫起来,“当初你们还敢绕道!” 髅大拿起一个飞出很远的轮子:“断了两根条。” 依无莲踢了一脚,怒道:“另一个破轮子在这里!” “您就别说了,我已经感觉自己要不行了。”马车夫扬起手臂,顺势用一个最惹人怜爱的姿势倒在地上,“呜,为我报仇……” 依无莲骂道:“不用装死,你也就是骨折,你们骷髅还能受别的伤吗?” 髅大将车厢扶正,一面接口道:“别吵了,修车吧。” “这附近有地方能换车轮吗?”依无莲怒道,“整个达克尼斯大陆就只有这一家马车夫,别无分号啦!自豪吧?” “是啊。”马车夫沮丧地道,“倒是罗斯门德大人说过送我一个新车厢的,不过现在可来不及了。” “别埋怨了。”髅大看了依无莲一眼,“你不是魔女?修车啊。” “魔女和修车有什么关系!” 髅大道:“如果因此无法到达的话,蔻蔻玛莲会很不高兴,我们三个都要受罚。” “求我了吧?哈!”依无莲抱着手臂扭过头去,“对不起,我不会这类魔法。” 马车夫翻身叫了起来:“拜托!莲姐啊,最美丽的冰雪女王,心胸像龙的天空一般开阔哩!” 依无莲重重“哼”了一声,高声道:“我走了,这场面你们自己收拾吧。” 她旋风般一转,抖落了些雪花,娇笑声中,背上多了一对薄如蝉翼的翅膀,轻巧地一掀便离开了地面。“你们就回去向蔻蔻玛莲大人如实汇报好了,呵呵……” 髅大沉声道:“好吧,我们就如实汇报说,为了将我赶走你破坏了马车。” “没错。”马车夫煞有其事地补充,“都是真的,我可以作证。慕尼黑的法律会制裁你的,蔻蔻玛莲大人也会剥夺你的权利。” 依无莲顿时笑不出,收了幻化出的翅膀落在地上,寒着脸瞪着两个死人:“你们敢要挟我?” “有何不敢。”髅大抬起头来直视着她,“在一起的话我可以缩成一团讨你欢心,但是若你想丢下我,我什么都敢做。不要耍脾气,你不想寒酸出场吧?想想法子,你们魔女点子多。你看唱首歌能不能把轮子修好?” 依无莲斩钉截铁:“不能!而且和你们在一起才更寒酸。” 马车夫哭道:“您不要说得这么肯定嘛。” 依无莲沉思了几秒中,有些迟疑:“好吧,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车轮一共断了几根条来着?” “四根!一边两根!”车夫和髅大喜出望外。 “那还是有办法的。”依无莲新月一样的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 ※※※ 红魔族临近炎魔城的某都市。 突然一道狂风掠过,街道上红皮肤的小恶魔们都是大叫,有人被撞飞,有人惨遭碾压,有人飞到空中展望,只见一溜尘烟已经远去了。地上贴着一个躲避不及者惨遭碾压,群魔看着他背上的车轮印子议论纷纷:“什么东西?” 只见那上面有个马蹄印,一段轨迹看似轮胎,却突然中断,多了两个骷髅足印,都是左脚,就好像瞬间停车有人搬起车厢踩了两脚。 “这是马车吗?” “喔唷……”有人拖着残翼回来,凸着只眼珠,半边脸变得扁平,掉了颗牙,“是马车没错,哦,不,是灵车。车里车外都是骷髅,没听见哭声么?” “呜——!”马车夫哭个不停,眼泪洒了一路,“我的腿啊!” 髅大的小腿也已经不见,在座位上晃来晃去,骂道:“别哭了,我的两条小腿还不是一样连脚掌贡献出来绑在车轮上!” “但是你有人陪啊。” 依无莲别提有多开心,主动搂着髅大,眯起眼睛:“这不是你一直追求的愿望嘛。” 髅大突然一声惨叫,依无莲搂着他的脖子吐气如兰:“啊哟,怎么啦?” 髅大道:“脚心卡上一颗石子。” 依无莲偏偏换了个方向吊在他的脖子上,笑盈盈地问个不停:“你们骷髅也会痛的吗?” “从来都会。” 依无莲丝毫也不感动,突然伸手拉住他的下巴,用力将他的脸扳过来,厉声质问:“你说,我睡觉的时候,你对我做了些什么?” “我一个骷髅能做什么。”髅大用力将头扭开,不看她的眼睛。 依无莲偏要将他的脸扳过来,愤愤地说:“能做什么?我还以为你是危机当中救了我,其实是想对我无礼吧?否则我的礼服怎么会一直撕到这里?” “什么礼服?”髅大有些诧异,低头一看,依无莲的衣领不知道什么裂开了,从上面望进去雪白的乳沟深处一道纤细的红线,正是上次打斗中的杰作,想不到伤口还没有愈合。但是还不止这个,依无莲一拉裙摆,怒道:“是不是你做的?承认吧,我原本还以为你有些气概!” 髅大一怔,那裙子已经不是先前撕掉的规模,从后面裂开了老大的开气,越过臀部,都已经裂到腰上了。髅大丈二摸不着头脑:“我没做啊?我只是……” 依无莲咬牙切齿听着下文,突然胸口一凉,衣服自己裂开来,一直裂过领子变成麻袋片,露出大片江山。依无莲一声尖叫,掩着衣服捂住胸口。髅大眼睁睁看着那衣服料子渐渐起了鳞斑,碎成一片一片脱落下来,竟然每一片都是一只黑蝴蝶。 依无莲顿时省悟:“这里太热了,我的雪山黑死蝶都死了!” 髅大嘿嘿冷笑:“这和我无关吧?” “呀,”依无莲羞得满脸通红,“快帮我想办法。” 髅大往后一靠:“谁叫你换这么麻烦的衣服,你随便穿什么不是都很好看。” “我从来没有别的衣服!” 偏偏这时马车慢了下来,车夫敲敲车厢说道:“我们到啦,炎魔城!谢天谢地。” 髅大从车窗望出去,入眼都是赤红色,发亮的岩浆像河水一样流淌,肤色暗红的强壮恶魔**着有力的尾走在两旁,一座雕塑镶边的高大拱门……依无莲“嚓”的一把将窗帘拉上,怒道:“不要开窗帘!把门也插上!” 车夫开始敲车厢盖:“小姐!请柬哪?需要通行证!”说着已经和红魔族的卫兵吵了起来,“狗眼看人的红脸衙役,这是慕尼黑的马车!” “吼!”沉重的脚步和喘息声环伺在车外,“不是慕尼黑的车子还不查呢。” 继而一个背着巨大翅膀的影子倾斜着映在窗外,依无莲急忙拉紧车门把手,巨大的力量传来,把手晃了几下。依无莲自然不如红魔鬼的力大,急切间手心寒气大盛,通过把手递了过去。那红魔族军官在外面大叫一声,手心被冻伤,更加凶恶,将整个车厢都晃得摇摇欲坠。 亡灵马车夫大叫着:“你们干什么啊?我的车怎么变成这样啦?要你们赔!” “住口,你的马车本来就已经破烂了!” “我的魔力发挥不出来了!”趁着车夫在外面和红魔鬼争吵,依无莲对髅大咬牙切齿道,“帮手啊!”说话间髅大的目光直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依无莲又羞又怕,羞急了突然一切都放开来,用高跟鞋蹬着车厢,一手拉着门把,一手想要去捡落在地上的请柬,但是够不到。 髅大弯腰替她将请柬拾了起来。那红魔军官太嚣张,髅大冷哼声中伸出手指在车厢上戳了一下,指甲瞬间暴涨化作指刀,穿过车厢板直刺在那红魔鬼脖子上。那红魔鬼惊天动地大吼,脖子上多了个血洞,但是不在致命位置。门开了一条缝,依无莲将请柬丢出去,随即“砰”地合拢车门。 红魔鬼们更加疑惑,那军官的脖子甚是疼痛,恶狠狠地抖开请柬,登时脸色大变,小心翼翼地问:“车里是蔻蔻玛莲大人和荆棘夜莺依无莲小姐么?” “我是依无莲。”依无莲冷冰冰地答道,“慕尼黑无时无刻不需要蔻蔻玛莲大人的意志,因此只有我一人应邀前来。” 那红魔鬼**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车里好像不止一个人,请您打开门让我们检查一下。” “无礼!”依无莲厉声道,“你是狗啊?宾客的马车轮得着你检查吗?若是如此,告诉莫加,我就此告辞了。车夫,打道回府。” “咦?好的,好的!”车夫疑惑地爬上马车,装腔作势。 那红魔鬼果然怕了,挥手道:“放行,放行!看好马车就是,反正到了主城堡也是一样要下车的。你们,到前面给宾客开道。” 随即“咚”的一声,好像有人跳上了车顶,有人在前面凶猛地奔走飞行,咆哮着将挡路的平民统统一爪打飞,但是髅大和依无莲心里明白,他们实际上是在监视,以免有人混入城中。进入城内,温度凭空便高了一个等级,依无莲满头大汗,浑身都变得无力起来。 “现在怎么办?城门的盘查怎么会这么严!” “大意了,莫加看来也不是傻瓜。你不能把我隐身吗?” “我……有力气的话就不会这样了……这里太接近火元素中心。” 从窗帘的孔隙里望去,街道两旁人头攒动,形形色色的恶魔都在向马车里面张望。这是很自然的,黑魔族和红魔族向来交恶,慕尼黑的使者从来没有来过炎魔城。此时带有慕尼黑标志的马车突然出现在街道,使得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的种种情绪都明显地表露在脸上,有的一把拉住飞奔的人问个清楚,有的冷眼旁观,悄悄地挤出人群,有的又是惊愕又是愤怒,有的乍一看见就咆哮起来,但是立刻被开路的卫兵蹿过去打翻。宽大的翼带着呼啸声尾随在天空,粗壮的尾巴抽打在房顶上,魔女的车马出现之处必然要引起轰动。 第二十六章 红魔夜宴 炎魔城,那座屹立于火山环抱中的都市,没有一滴属干凡间的水,只有岩浆的河流。喜爱炽热的火山莲盛开在红岩,黑龙的危卵堆积在金色的硫磺之上。那是高温的恶魔巢穴,深红与金黄交织的炼狱,黑暗中最强大的种族——红魔鬼的都城。 最强大的恶魔之王的子孙,红魔鬼们是这样深信着,以整饬地狱和杀戮作为生存的意义,他们野蛮、强横,但又充满极端的责任感。 洁白的花在掌心里凋谢了,或许又是一个变成花朵的可怜女子。莫加站在宫殿的台阶上,随手将那花朵掷进了红热的岩浆喷泉,作为献给炎魔的祭品。他望着巍峨的红魔城,矗立在地心被炽热的岩浆所包围的都市,这是他的领地,只要族长拜里安格不回来就永远是他的。 红魔族的种群比较纯粹,不像黑魔族那么庞杂,但也有势力相当的几支家族——这可以满足他们相互征服的血腥欲望。他们的集体意志会通过长老会来表现,每个家族都按照实力兴衰拥有一位或者几位长老,从某种角度来说独立于王权之外。 占据炎魔城的莫加便是其中最大的拜德家族的成员,以恶魔之王的名字命名的家族原本是红魔神使者拜里安格的领地,但是他现在失踪了,莫加便得到了机会。若非他的努力,红魔族领地早已被虎视眈眈的邻国瓜分得四分五裂,那些地狱军统,地穴领主,乃至结盟上万年的蓝魔族,哪个不是贪得无厌地流着口水。 宾客川流不息,莫加今天穿了稍微宽大的礼服,煞有其事地向每个到来的魔界公爵和小姐们问候。每一位年青的小姐都向他投来嘉许的目光,但是莫加总是张望着天空的来路,心不在焉。 一通迎接贵宾的鼓声响起。城堡上空落下红龙,矫健地落下一个恶魔小姐。她穿着性感地皮装,行走间平稳伸开两翼宛如滑翔,修长的红色翅膀边缘涂着金粉,暴乳上下滚动。侍从大声喊道:“扎瓦多王国公主驾到!” 内廷两旁的流水席爆发出一阵掌声,口哨迭起。年轻的恶魔将领品头论足,将火热的眼神投在暴乳上,而公主不断还以飞吻。将狂野的眼神洒落在每个人身上。 司仪领着公主到一等席位落座,公主还未坐稳,突然迎接贵宾的鼓声再次响起,一只黑龙从天而降,巨大的身躯向红龙一撞,将红龙顶到一旁。从上面跃下笑盈盈地红魔女郎,全身笼罩在雪白的羽绒之中。她侧身伸展开手臂,翅膀张开,扭动腰肢一挺丰臀,突然有鸵鸟蓬松的尾羽翘起来。行走间随着丰臀左右飘摆。两个高大可憎的屠夫男仆扶着她的手。 衬托得更加妖娆美丽,轻盈的脚步如同是在滑翔。庭院两旁掌声如雷,口哨此起彼伏。 侍从大声吼道:“帕得林公主驾到!” 司仪立刻丢下扎瓦多公主。跑去接过帕得林公主的手,恭敬地领到一等席上座,和红魔族的头领们坐在一起。前一位公主气得向这边瞪眼,帕得林公主只当作没看见,笑盈盈地和周围的贵族男子打着招呼。不住有人围过来,然而突然 天空瞬间有阴影滑过,一头从未见过的硕大黑色巨龙轰然落下,一下将帕得林公主地龙挤到一边。鼓乐齐鸣,所有地人一起惊呼着站起来。尾随着那巨龙不断有形形色色的龙落下,先前的龙已经被挤得没有了影子。炎魔主城宽阔地庭院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停靠,依旧有龙落在屋顶,攀住墙壁。鼓点密得几乎要走音,在那密集的鼓声中一个清脆的四弦琴音符跃了出来,立刻压倒众听。 “蓝魔族千金贵裔,露西迪交响乐团到!” 笛声随着话音落下适时响起,继而是大提琴,小提琴,沙锤。三角铁,铃鼓……飞龙冲天翱翔,炎魔城堡的每个方位都有一位美丽的魔族少女手持乐器出现,微笑着轻拍翅膀进行合奏。有的娴静大方,有的热力奔放,演奏小提琴的气质高雅,抖动沙锤的性感俏皮,一时间所有的宾客都眼花缭乱,宛如在梦中。 乐音突然急转而下,戛然而止,场内安静得让人窒息。一阵清脆」不断地“叮叮”声似乎要确认直响到每个人耳孔里,从巨龙的背脊滚落精致的银梯子。侍从扯开喉咙咆哮:“蓝魔神使露西迪长女,蓝魔族意志代言人,露扎托领国公主,露西蓝琪丝小姐大驾到!” 露西迪交响乐团的小姐们突然化作猫头鹰或者蝙蝠上下翻飞,继而整齐地变回穿着晚礼服的小姐们排在梯子两旁,一阵高跟鞋的声响便清晰地踏在梯子上。 露西蓝琪丝一头金发,手持银笛,合身的休闲礼服配着长裤,金色丝边配着天蓝,毫不暴露的装束却疯狂地暗示着曲线和色彩,与众不同的高雅气质让人目瞪口呆。她似乎刻意追求人类地奢侈,修养可以媲美最讲究的人类宫廷的要求,湛蓝的瞳孔可以媲美天使最得意的天堂色,骄傲的肌肤就好像是巴斯廷山脉永不融化的雪。 她目不斜视,以同等地位的礼节向莫加行了一礼,行走间既不卖弄也不撩人,但是每个人不得不用干巴巴的眼神望着她,用就要分叉的舌头去舔已经裂开的嘴唇。所有的红魔族公主都黯然失色,就连长老也咧着丑恶的嘴频频点头。司仪不敢拉她的手掌,只是谦卑地引路到一等席的首座。 天空中突然又起了小小的骚动,一个红魔族军官鼓动翅膀想要落进来,立刻有一群卫兵扑上天空将他围住。辨明身份后,那军官安全地落到了莫加的面前,拜倒在地:“大人,慕尼黑的马车来了。” 这句话很多人都听到了,就好像湖心投下大石,露西蓝琪丝脸色顿时一变,整个宴场也炸了锅一般议论纷纷。 莫加却终于放松下来,挥手道:“是我邀请的,立刻按贵宾的礼节迎接。” “但是大人。”军官吞吐道,“来的是荆棘夜莺依无莲,和请柬不符的是,黑魔神使蔻蔻玛莲没有来,而车箱里怀疑有别的奸细。” “奸细?”莫加思索了一番,意识到依无莲坐的是马车,“放吊桥,大开中门。”他向那军官使了个眼色。那军官会意,带着部下迅速爬上城堡地墙壁,将上下团团围住。 门开了,哗然中,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咯噔咯噔驶了进来,两个破碎的后车轮上各绑着两只脚以便能够让轮子继续滚动,马车夫甩动鞭子喊着:“驾驾!走啊,死马!” 马车晃晃悠悠,似乎随时都可能有东西掉下来。所有的宾客议论纷纷,有人叫喊道:“侮辱。这是对我族的蔑视。把她们赶回去!” 莫加皱着眉头,颇为意外。亡灵马车是蔻蔻玛莲的专驾,在地狱版图内。谁敢公然打它的主意?那车子看上去就好像被洗劫过,两只水晶灯罩碎了一只半。从来没有马车来过这里,马车夫哭丧着脸将车子停在锁龙樽的首位,所有地宾客都开始不满地叫嚣起来。相邻的露西蓝琪丝的黑色巨龙本来张开大口咆哮着,却突然被什么扎到一般,跳起来飞走,将地方给马车让开了。 红魔鬼侍从犹豫着要不要去拉门把,门却“砰”的一声自己开了,里面探出半条洁白的小腿,所有的宾客都伸长了脖子看个究竟。车身微微晃动,唰的一声,窗帘被撕掉了,随即依无莲就像是患了重感冒,从头到脚裹着窗帘走下来,一言不发,闷头往前走。 典礼官本来高声宣布:“慕尼黑魔女……”见了这副打扮戛然而止,半截声音噎在嗓子里。莫加更是愕然,突然一阵“咯咯”的狂笑声从后面传来,却是露西蓝琪丝肆无忌惮地掩口大笑,然后自顾自拿起杯子来喝酒。所有的宾客顿时忽略了依无莲的存在。随着露西兰琪丝地倡导举杯相互祝酒,以此表示对慕尼黑地轻蔑。露西迪交响乐团的恶魔小姐们演奏起欢快的音乐,陶醉地宾客自顾自地打着节拍。 军官从马车后面悄悄围上去,却没有见到任何人躲藏在马车里,只见到一套精致的铠甲。有人将怀疑的视线落到依无莲紧裹的窗帘里,莫加也失态得不知所措。依无莲却只是裹着毯子闷头走过来,红魔鬼卫兵纷纷围拢过来,用斧头和长枪对着依无莲,早已不将她当作宾客。 依无莲恍若不闻不见,突然抬起头来,凝望着莫加,眼神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什么羞愧,只是很清澈,凉爽而清澈。一丝清凉的空气流动开来,在炽热中酿成炎魔城百年难得的惊奇,就像一道魔咒,让魔鬼们再次安静下来,将惊奇的目光投向场内。莫加终年都被火焰缭绕的心头突然被淋洒了清泉,凉爽的风漂洋过海拂在面上,地狱的火焰也降温了,所有地疑惑都要为美丽的星光让路。 莫加一挥手,卫兵便缓缓地散开来。会场被一种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息所笼罩,人人都在盯着依无莲,盯着她微微裸露的脖颈和小腿,一丝寒冷的风正从窗帘底下一丝一丝地渗透出来。 依无莲有所动作了,她突然伸出手臂用力扯住了窗帘的一角,身体旋风般一展。那窗帘猛地甩开,像鞭子一样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宛如晴空落下惊雷,人人都惊呆了。乌黑的长发像阿里朗的河水一般从骷髅头盔下倾泻向远方,窗帘在空气中悄无声息地飘落,骨头做成的紧身铠甲闪动着一百万种白色地光泽,一寸肌肤轻微地跳跃在白骨的缝隙中就像是疯狂地呐喊,谁能想象魔女的身材如此性感婀娜。 露西迪交响乐团正演奏到高亢的乐章,那一声抖动窗帘的脆响正卡在乐章的两个节拍中间。突然整个乐章便乱了,大提琴小提琴相继走音,沙锤和铃鼓都慢了半拍,笛音戛然而止。人人都看到依无莲高贵冰清的面容和大胆裸露的两片臀部,那哪里是一套骨制劲装,简直是杀人兵器。她用火辣的眼神向两个躁动的年轻年轻军官瞪了一眼,两个人立刻中箭一般发出呜咽声捧着裤裆向后倒地。 四周鸦雀无声,会场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宁静之中,只有喘息声不断蔓延传染。令人窒息的高压不断升温。突然掌声响起,莫加面无表情地拍着手掌:“请大家欢迎慕尼黑特使依无莲,您的大驾光临使得地狱的火焰都要窒息了。” 红魔鬼侍从歇斯底里地咆哮:“慕尼黑特使依无莲小姐大驾光临!”所有地宾客连同红魔族的长老都站起来,掌声响成一片,每一双贪婪的眼睛都投在依无莲的身上,年轻的恶魔将领们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露西蓝琪丝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她咬牙切齿,在桌子底下攥着手心,蓝色的瞳孔收缩起来。渐渐变成血红色。但是当莫加地眼光扫视过来,她的表情就像春风一样解冻,站起来大方得体地向依无莲鼓掌表示欢迎。 依无莲脸上都是笑容,私下里却在大骂:“髅大!为什么我的屁股光着?” 骷髅头盔的眼窝里红芒一闪,髅大怒道:“我的两只脚被你绑在车轮上,在狄兰的设计图里小腿骨是腿侧吊带装饰,脚掌就是屁股帘子,要怪就怪你自己啊。” “不要废话,找个机会把你的脚拿回来!”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的。”随着髅大的话语声,依无莲胸口的骷髅手胸罩突然自己收缩了一把。挤得她地淑乳明显地跳动变形了一番。依无莲几乎叫出声来。反射性地将手臂抱在胸前遮掩,幸好没有人注意到关键问题。 髅大怒道:“不要给我下命令,你地一切都在我的…电脑站。”说到“掌握”之中,他特地强调了一番——又捏了两下。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莫加注意到依无莲的愤恨神情,走过来说道:“先前卫兵多有得罪,请不要见怪,愉快地享受宴会吧。”他拍了两下手掌,“卫兵,领依无莲小姐到主席副座。” 所有地长老和宾客闻言都是一惊,那就意味着依无莲的地位等同于本城的女主人。领位的司仪正在犹豫,莫加从旁边夺过一根长矛,肩头肌肉耸动,回身一掷。 哀嚎声中,先前说有奸细的军官毫无准备便被钉死在地上,长矛上带着金色的烈焰直刺进心窝,甚至来不及注目,目标便成了抽搐着的尸体,继而猛烈地燃烧。 红魔鬼司仪不敢再犹豫,向依无莲示意路途,依无莲却微笑着止住了步伐。一干宾客都对宴会上的杀戮司空见惯,各自神态自若,举杯之间一阵唏哩哗啦的声音却突然从马车传来,竟然还没有离开就散架了。马车夫哭丧着脸从车轮上卸下自己的腿。接好后在原地蹦了两下,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依无莲走过去,突然一大群黑色地蝴蝶从马车车厢里飞了出来,缤纷围绕在场里转了一周,裹在依无莲的白骨劲装外面,变成了一套星光灿烂的长摆晚礼服。众人眼前一花,继而纷纷怪叫喝彩。除了露西蓝琪丝,没有人注意到车轮上剩下的另两只骷髅腿不见了。 露西蓝琪丝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笑意,保持沉默,却更加热烈地对依无莲大加夸赞。“人们都说慕尼黑魔女如何难缠,真的名不虚传呢。 一旁的年轻恶魔附和道:“不错,还没有人在炎魔城使用这么精致的火系以外地魔法,而且将寒气都带到地狱如此深处来。” 莫加吩咐修好马车,一些巨大的恶魔士兵搬着车厢带领马车夫离开了,马车夫向依无莲远远地甩了一下帽子,依无莲突然觉得有些不舍。那带着慕尼黑标志的马车消失在视线外,她也将独自承担危险的命运,慕尼黑将不再庇护她。髅大?哼,只是一个不可信的存在…… 一丝冰凉从依无莲的手腕上传来,依无莲暗自欢喜。不知道为什么,冰血镯苏醒了。她曾经听说雪山魔女的长老说过关于镯子的事,那是一万年前神魔战争时从天上遗留的宝物,是巴斯廷雪山的镇山之宝。巴斯廷山脉九分之一的冰冷都在这个镯子里,镯子刚落下来的时候冰河也开冻了。带着它,就等于带着无尽的风雪。 但是实际上,冰血镯有着自己强大的意志,一直以来是雪魔女顶礼膜拜地圣物。依无莲拿到后曾经试图获取冰血镯的帮助,可惜失败了。冰血镯成了一个单纯的手镯。依无莲曾经一度很沮丧,认为自己的魔力不足,信心也受到了相当的打击。 如今,冰血镯散发着一丝一丝的寒气,让依无莲觉得非常舒畅。炎魔城的高热再也无法对她构成威胁,她的力量正在复苏。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镯子也感到了炎魔城地炎热吧。 莫加陪着她走上了主席,宾主落定后。宴会就开始了。 莫加举杯道:“我们恶魔三个主族都是为伟大的恶魔之王效力,彼此之间没有什么揭不过的深仇大恨。我们不是自私低劣的人类,没有必要在分享快乐的时候抱有成见。我今天邀请慕尼黑的使者前来,就是为了确定和黑魔族的关系有所改善。不管有任何意见,都要保留到宴会结束再讨论。” 话音未落,便有一个红色的恶魔站了起来,高声吼道:“我反对!” 此言一出,宴会上一阵大乱,那喊话的人竟然是帕格尼,那帕得林家懦弱的魔鬼。帕格尼地到来几乎无人问津。甚至没有几个人知晓。人人都看不起他。他只是一个因为懦弱到没有能力给当权者造成威胁地存在,因此他篡权的弟弟帕格罗才能够允许他继续留在领地。 莫加虽然想过有人会立刻反对,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是出名懦弱的帕格尼。不禁愕然。帕格尼曾经失踪了好几千年,回来地时候亦改变不了什么,此刻竟敢在他的倡议前大胆地叫嚣。最糟的是,莫加很清楚,反对的呼声投合长老们的心意。果不其然,那些老家伙们听到反对声便高兴起来。 帕格尼高声叫道:“族长拜里安格的下落不明,这样大的决定你无权作主。慕尼黑向来和我们不合,就像水火不能相容!如今你自作主张让慕尼黑的使者坐在主位,对于和我们结盟上万年的蓝魔族是一种巨大的伤割不要说露西兰琪丝小姐在座,即便是我也不能接受这种侮辱!” 这举动使得在场地人一下子分裂成了几派。红魔族的长老们自然频频点头,对帕格尼另眼相看。代表蓝魔族的露西蓝琪丝也是大喜过望,露西迪交响乐团的恶魔小姐们纷纷对帕格尼投来支持的目光。帕格尼的弟弟,以及帕得林家的当权者自然都是脸色大变,对此提议他本该拥护,但是若随声附和便会对领主的威信有损,只好向莫加投来征询的眼神,希望能够在瞬间达成一致。比较年青地红魔鬼和黑魔族没有什么积怨可言,更多的宾客是抱着模棱两可的态度。幸灾乐祸地进行观望。 莫加勃然大怒,随手抓过一杆长矛向帕格尼丢去,帕格尼瞬间躲开了,身手比以往不知道好了多少倍。那杆长矛“当”的一声在地上迸射出一连串火星,莫加怒道:“凭你也敢在这里发言?给我乖乖地坐下,否则……” “否则便要提前召开族会来解决一些问题了。”一位长老站了起来,高声说道,“自从族长失踪,这两年我们红魔族有很多重大的问题等待解决,但是一直没有召开足够规模的族会。今天却是正好人都齐了,不如就在这里解决吧。” 依无莲轻笑道:“你们红魔族的宴会前戏可真多啊。” 莫加丝毫也没有不好意思,应道:“因此宴会才不会乏味。” 他拍动翅膀“呼”的一声落在场地中央,手下立刻递上一把长枪。莫加用粗壮的长尾抽打了一下地面,猛蹿到长老的面前,恶狠狠地问道:“那么,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我看应该是关于帕格尼是否应该活着的问题。有人反对我杀他的请先站起来?” 自然是没有人站起来,难得帕格尼看上去丝毫也不害怕。他也呼的一下落到场中,扬起一只爪子说道:“我用什么身份和你打?流亡者还是地位相当的领主?在此之前我应该先和我的弟弟帕格罗解决这个问题。” “不错。”帕得林家的长老站了起来,“应该首先当众解决这个问题。失败的人交出家徽,胜利者确认为帕得林家的家长。我们帕得林家永远不会和你们拜德家争夺族长的地位,因此轮不到你们之间解决问题,任何问题都应当通过元老会。” “长老会不能什么都抓在手里不放!但是这一次就暂且接受你们的建议。” 莫加将手里地枪丢给一旁的帕格罗,帕格罗轰然飞起来落到前面,恶狠狠地盯着帕格尼。经过几千年的成长。兄弟之间的特征已经迥异。帕格罗比帕格尼少说也要高一头,身材异常魁梧壮硕,相比之下翅膀显得太小,倒像是不会飞行的陆生恶魔。帕格尼却因为被封印,几乎身材没有变化。若是帕格罗将帕格尼拎在手里,只怕也就是像人们说的,和拎只小鸡差不多。 面对肉山一样的对手,帕格尼却丝毫也不示弱。先向长老行礼,道:“等我杀了篡权者,还希望各位能为我主持家典。” “这是自然,帕得林家力量决定一切。若你获胜,我们自然会负责根除帕格罗家族派系;若是你战败,也就没有什么可麻烦我们的了。”长老们对他地彬彬有礼大为赞赏,自然也知道帕格尼在想什么。争夺首领地位向来都是如此,一家得势,所有有威胁的族众自然都要清除。他们虽然不甚看好帕格尼,但仍是允诺下来,并命人给他拿了武器和护甲来。 “一切都要按规矩来。就由长老主持。”莫加则坐回到依无莲的身旁,端起酒杯:“大家举杯!宴会开始。”场面立刻热闹起来,男女宾客都不断叫嚣呐喊,为角斗增加气氛,莫加扭头对依无莲说:“我说过,今晚会很愉快。” “这是什么宴会,我真不该来。”依无莲似乎有些后悔的样子,自顾自地小心喝着果汁,莫加却主动给她倒了老大一杯粘稠的液体。 “你们黑魔族是蔻蔻玛莲专权,蓝魔族解决问题喜欢麻烦地开会。我们红魔族则是天大的事情立刻在餐桌前解决,绝无后患,这是太古时期就由伟大的恶魔之王定下的传统。”莫加将酒杯硬塞进依无莲手里,毫不保留地说,“我还一直担心你不领情。旅途劳累,请务必多待几天。领略一下我们红魔族粗扩的风情,不妨高高兴兴地观赏一番。” “这杯酒不该我喝,该给维护我的勇士。”依无莲站起身来,立刻引起了所有人地注意。依无莲端着酒杯直走到帕格罗地面前,帕格罗的随从正在忙着将他的礼服换成战甲。帕得林公主正用崇拜地眼光为她的父亲打气,用尖尖的牙齿发出咝咝的声音调情,见到依无莲走过来一愣,帕格罗也丝毫没有心里准备。 若是喝了依无莲敬来的酒,无疑会被确定为慕尼黑的拥护者。日后想说清都不容易。帕格罗委实有些踌躇,但是看到依无莲美丽的眼睛,深邃得灵魂都好像要被吸进去,顿时又觉得喝了也无所谓。谁知刚刚伸出手去接酒杯,依无莲却手腕一翻,一杯酒都泼在他的脚上。 帕格罗不禁愕然,依无莲微笑道:“这是我们慕尼黑的习惯,也免得您为难。” “呵呵,慕尼黑的魔女真是会做。”露西蓝琪丝突然插了进来,端着一个酒杯递给一样愕然地帕格尼,“酒是要用来喝的,您为我们蓝魔族仗义执言,我怎么能不诚心诚意地敬上一杯。” 帕格尼自然是受宠若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突然浑身都是力量在澎湃。那酒里掺杂了大量魔法剂,帕格尼心中有数,接过美丽的蓝魔族小姐特地为他准备的长枪,对帕格罗目露凶光:“你我兄弟这笔账早该算了!” 帕格罗自然觉得很不妙,很显然蓝魔族在给帕格尼撑腰,看起来长老也不会再帮助他。而他不管怎么说也已经被推到前沿,变成了蓝魔族的敌人。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都要取胜,帕格罗很清楚,如果输了,好不容易取得的地位,乃至性命和一系列血亲的下场都将很不乐观。 依无莲叹了口气,将自己的骷髅头盔摘了下来:“看来我倒是失礼了,这个头盔借给您,希望能为您带来好武运。” 一股黑色的淡淡气焰缭绕在骷髅地两眼之间。帕格罗似乎能感觉到那头盔上流动的强大力量,心下狂喜,低头的时候正在担忧尺寸问题,依无莲已经给他戴上了。顿时有一种力量感传来,那骷髅头盔竟然和他地脑门很贴合,帕格罗伸出爪子,上面竟然缭绕着一层绿色的死焰。 “宝物!帕格尼,你死定了!”帕格罗大喜。迫不及待地推开为他最后整理铠甲的士兵,拎着长枪地动山摇一般走到场中,仰天便是一声咆哮。 露西蓝琪丝想不到依无莲跟着便如此明目仗胆地作弊,四目相对,都是冷笑。帕格尼已经挽起枪花跳入场中,对帕格罗丝毫不惧,游走间开始用枪相互刺探,寻找攻击的间隙。恶魔们开始兴高采烈地叫嚣,为双方鼓劲。模仿人类的盛大宫廷宴会已经完全走形,似乎这才是他们举办宴会的本来目的。 露西蓝琪丝叹了口气。红魔族的习性她很清楚。他们不会计较什么客观或者是细节,那些一向是他们蓝魔族考虑地事情。他们最潜在的本性中只在乎轰轰烈烈地杀戮着出声,轰轰烈烈杀戮着去死。有时候甚至怎么死的都没有搞清楚,只要死得够惨,也算胡乱光荣。 蓝魔族缺乏强有力的战士,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和红魔族结盟。若是失去盟友,最可怕的是黑魔族反而和红魔族结盟,在这单纯的吃与被吃的世界里,夹在中间的蓝魔族立刻便要遭受灭顶之灾,地狱众议会只会借机分一杯羹,恶魔之王才没兴趣出面干预。 依无莲已经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座位,莫加赞道:“你真的很有王后的风范。” “不要试图对我暗示什么。我来参加宴会不代表领你地情,对你们红魔族干柴烈火地感情观我也知道得很清楚。”依无莲冷冰冰地说,“你的任何暗示我都可以当作不知道,我来此的缘故你我都很明白。” “那是说我们之间有默契。”莫加碰了软钉子却不以为意,说话更加直白,“你们黑魔女地心思难以琢磨,还是直接些好,可以省下时间去多杀几个人。我不信任蓝魔族,蓝魔族一直觉得我们红魔族愚蠢。利用得不能再利用,而他们都是些菜刀也耍不好的懦夫。从这一点来说同盟了一万年的蓝魔族并不比慕尼黑更能让我信任,而我最关心的是谁更想当我的王后。” “你已经很了解蓝魔族,但是还不了解慕尼黑。”依无莲用手指摩擦着杯子笑道,“听说你先向蓝魔族要求迎娶露西兰琪丝,但是他们拒绝了。所以你想从魔女身上得到些什么?” “身上的一切,和身后的一切。” 他们说话的时候,场地中的决斗已经激烈了起来。帕格罗猛力的攻击每一招都带着暴烈地风,而帕格尼敏捷地上下翻飞飘移,不住反攻。 房顶和墙头上都是观战的恶魔,血一样的酒水因为情绪激昂而从杯子里飞溅出来,很多年青的恶魔开始公开调情,似乎红魔鬼的性欲和杀戮也息息相关,或者说根本没有分别。或许他们希望在血腥的场面下交娓而得到更加好战的后代,所以当小姐们长长的牙齿咬在狂热的追求者身上,欲望也随着刺激地升级渐渐变得难以控制。 “这不是宴会,是斗兽场和群交会。这也不是什么粗扩,是鄙俗不堪。”或许是慕尼黑和中土临近的缘故,依无莲更加喜欢一些浪漫的情调,富有技巧。红魔鬼就像畜生一般,走路也连蹿带爬,她开始觉得,即便是愚弄他们也让她觉得乏味。 红魔族的长老们望着场地内激烈的打斗,相互交换着意见:“嗯,帕格尼失踪的这些年里武艺精湛了很多,想必是经过了非常严酷的修行吧,而且懂得忍耐。” 另一个长老频频点头:“不但如此,非常难得的是对族长忠心耿耿,比以往更加符合我们的条件,现在看起来比帕格罗要好很多。” “但是结论还要看武技,谁的力量最强,谁就是帕得林家的家长。”帕得林长老沉声道,“这个规矩才是根本,过去一万年不曾改变,今后也不会。” 放眼场地内,帕格尼和自己的弟弟帕格罗之间的战斗已经到了高潮。不知道他们谁借助的力量多一些,看上去帕格罗更占上风,他的身材硕大,带着骷髅头盔宛如凶神,吼叫声中浑身都亮起高热地火焰,就连骷髅头盔的眼窝里也闪动着血红色的光芒。 他一枪将自己的哥哥帕格尼逼入死角,獠牙乍现处喷出岩浆一样稠密的火焰。帕格尼的一只手臂上都是火,忍痛用枪在地上一撑飞起来,臂膀抖动之间灰烬脱落。那火焰竟然熄灭了。他身后离得太近的人就没有这么迅速,帕格罗意欲取哥哥的性命,那火焰直如火山爆发一般喷泻而出,至少有五六张桌子连同正在呐喊地宾客都一期卷了进去,惨叫着带着火焰四处乱撞。这仿佛激发了观战的红魔鬼血管里的凶性,他们更加兴奋,疯狂地呐喊助威,似乎这才是最好的盛宴应该享受的东西。 依无莲一挥手,一道寒风卷过,那些四处乱跑的人身上的火焰便熄灭了。但是他们疼痛稍减,便立刻推开试图为他们疗伤的巫妖,咒骂着从地上蹦起来挥舞着手臂为帕格尼助威。墙头、屋顶、空中、阳台,到处是激动地挥舞的手臂,呐喊助威的声音夹杂着愤怒地嘶吼,似乎已经不再是两个人地战斗,与会者都已经陷入一场混乱的战争。整齐的宴会场一片狼藉,恶魔们早已对这种形式性地东西失去了耐心,桌椅于是被掀起来丢到角落里,桌布则被垫在欲火高炽的恶魔小姐身子低下。他们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享受刺激,在疯狂上面加上疯狂,决斗的呐喊和受伤的怒吼都成了最上等的润滑油。 露西蓝琪丝早已带着她的蓝魔族小姐们站在较为安全的屋顶上,冷眼观察着战况和依无莲的一举一动。少不了气喘吁吁的红魔鬼在用充血的眼睛望着她,但是一旦有人悄悄靠近就会被她地黑色巨龙挡住。那黑龙喷吐酸臭的气息,甩动巨大的脖颈。恶魔们便会识趣地离开。红魔鬼在三千岁以下都属于过于年青的发育期,一旦发情是很难理智,但是黑龙大颗的牙齿和发臭的喉咙可以将不懂得矜持的他们很好地唤醒。 望向场中,弟弟帕格罗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他高大的身躯过于沉重,飞行不能像消瘦地帕格尼那样灵活,但是一招一式都带着惊人的威力。帕格尼越发不支,左右闪避之间险象环生。弟弟帕格罗一脚踏落,结实的石板瞬间迸裂开来。留下一个深深的足印。帕格尼拼命向后倒掠,背脊重重地撞在城堡的墙壁上。 帕格罗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怒吼着扑过去,一枪刺向帕格尼。 帕格尼一缩身,长枪从两翼中央穿了过去,枪尖扎进砖缝里,枪杆则在帕格罗巨大的压力下变成了麻花。帕格尼一声怒吼,长枪反刺过来,帕格罗魂飞魄散中一低头,那一枪狠狠刺在帕格罗的骷髅头盔上。那一击力量甚大,角度又刁,直贴着帕格罗的头皮刺到头盔内膛,发出沉重的金铁交击声。 一直对战况显得不甚关心的依无莲突然一口酒都喷出去,开心得哈哈大笑。莫加和周围的几个人都疑惑地望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开心。然而她突然又“呜”的一声抱着胸口趴在桌子上,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甚为难看。莫加忙问道:“不舒服么?”依无莲摇摇头坐直了,咬牙切齿望着场中。 帕格尼急切中想要再刺,枪却拔不回来。拉扯之间,才发觉枪头正刺进骷髅的口中,被骷髅头盔的门牙咬住了。帕格尼几乎怀疑自己眼花,骷髅头盔眼窝中闪烁着凶狠的红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本来兜在下巴上的护额也就是骷髅的下颌突然向上合拢,死死卡主了枪头。那杆枪死活收不回来,被帕格罗一把揪住,夺过去拧成麻花,“当”的一声脆响,枪尖落在地上,竟然被骷髅头盔咬断了。 帕格罗得意地一声爆吼,爪子扬起处绿色的死亡之火冲天而起,缭绕在手臂上。人人都感觉到那碧绿的火焰对于吞噬灵魂和鲜血的渴望之情,帕格罗一爪抽在帕格尼的肩头,将帕格尼打得直飞出去,落地时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肩头鲜血淋漓,流出来的血都已经变成惨绿的颜色,燃烧着,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刺鼻的烟来。 一切似乎都已经定了,帕得林家的宾客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原先为帕格尼助威的恶魔们都立刻倒向了帕格罗,大声呐喊着:“杀死他!杀死他!”帕格罗得意洋洋,一步一步向帕格尼逼近。依无莲借给他的头盔简直是无疑伦比的宝物,他希望回头能向依无莲讨下来,就是用整座城市来交换都无所谓。 然而突然,头盔在头顶晃了晃,好像松脱了。帕格罗一怔,爪子上的绿色火焰顿时熄灭。帕格罗下意识地将头盔扶稳,想起来下巴上的绷带弹上去了,急忙一把将骷髅头的下颌拉下来,绷在自己的下巴上。头盔稳固了,爪子上又冒起绿色的死亡之焰。帕格罗非常得意,继续向帕格尼逼近,而帕格尼喘息着,眼神中又是凶恶又是恐惧,似乎已经放弃了逃避。 然而下巴上一滑,“叭”的一声,骷髅头盔的绷带又弹上去了。帕格罗反射性将手指伸到骷髅头的口中,拉住下齿,然而——被咬住了。帕格罗脸色一变,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帕格尼一声大吼,像箭一样激射而来,一爪抓向他的心窝。 帕格罗魂飞魄散,只有一只手臂可以移动,去拉头盔的手就好像在扯自己的脖子,怎么也收不回来。还来得及,他瞬间鼓动翅膀,平地里掀起一道红色飓风。巨大的力压缩在翅膀上,他向侧面拼力跃开,谁知——他的脚动不了! 是酒! 依无莲泼在他脚上的酒!那些几乎已经蒸发干净的酒在瞬间结冰了,只是一层湿润的水气,便将他的一只脚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 第二十七章 蓝魔贵裔 所有的观战者都是惊呼,帕格罗意外失去了平衡,只是一瞬间,帕格尼的一只爪子已经穿透了帕格罗的心脏。血光乍现的瞬间,帕格罗惨嚎着,浑身都被绿色的火焰所吞噬。他的爪子终于可以从骷髅的利齿下拔出来,他恍恍惚惚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伸进去的三根手指都已经齐根断去。那绿色的火焰仍然缭绕在他身上,只不过是在猛烈地吞噬着他自己。 帕格尼的脸就在他的面前,他们两兄弟自从出生就未曾如此亲昵。帕格尼的爪子搅动,鲜血便从帕格罗的喉咙里倒灌出来,让他发出“哦哦”的声响在帕格尼的怀里抽搐。他们终于抱在一起了,惨绿的火焰蒸腾,让帕格罗的灵魂从麦片粥一样的毛孔里析出来,帕格罗清楚地看到哥哥有些苍白但是残忍的面孔,听到最贴近的耳语:“你是绝对赢不了我的。” 恶魔们再次惊呼,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帕格罗拉盔带的一瞬间,帕格尼已经反败为胜。他弱小的身躯在帕格罗怀里搅动,挥翅反抽,燃烧着死焰的帕格罗嚎叫着被猛烈地抛上半空。血从他的胸膛洒出来,在空中练成一道红色的弧线,但是还没有落地就蒸发成了血雾。 帕格尼的爪子里擎着一颗跳动的心脏,心脏里的血从他上扬的臂膀淌下来,突然闪动起金黄色。他发出胜利的吼叫声,一把将那心脏捏得粉碎,一枚金光闪闪的家徽便到了他的手中。他像远古的爬行动物一样用粗大的后肢跳跃,用尾巴抽打帕格罗尸体上燃烧的火焰,而那尸体瞬间成了飞灰,只剩下一顶骷髅头盔在地上滚动,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遗留了三根手指,然而那手指也很快化作了灰烬。 恶魔们惊呆了,场中曾经有几秒中的沉寂。但是很快就被欢呼声所打破。他们不用有人宣布就将宴会进入到下一个议程,将帕得林家所有地人都拉了出来,包括帕得林公主在内像囚犯一样压倒在场地内。他们发出愤怒的吼叫,但是无法反抗众多的与会者。一些帕格罗的后代或者是亲信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撕成了碎片,算是替帕格尼代劳。 没有人有时间为战败的帕格罗哀悼,宾客们寻找着适合杀死的对象,他们将帕得林家的人一个一个兴高采烈地拎起来,只要帕格尼不说话。他们就撕裂他的胸膛,将他地气管拉到喉咙外面来。岩浆一样的滚烫的血溅到宴会礼服上,溅到手臂和脸上,每个人都兴奋得发狂。帕得林公主哭叫着抱住帕格尼的腿,无数的手拉扯在她的身上。帕格尼拎住她的头发将她拉起来,她的衣服早已被扯得精光。帕格尼解开裤子在第一时间进入侄女的身体,周围都是喝彩等待的人群,也许帕格尼用完了会对她失去兴趣,杀她之前要干什么都随他们地便。 长老们忙着调集士兵,镇压帕格罗地残余势力需要立刻进行。不过这是一件很好办的事情。乘着酒兴还未感到痛快的年青将军们有地是人愿意干这件事。他们都忙着找兵器加入到镇压的军队里去,不管能不能让血流个痛快,今后跟帕格尼打交道至少能卖个话题。 莫加面无表情,依无莲的脸色也甚为难看,只不过莫加捏碎了杯子,依无莲抱着胸口。现场一片狼藉,宴会自然是一下子就结束了,不知道红魔族的宴会是不是老是这样,依无莲此刻没有心情考虑这些问题。她看上去面红耳赤,似乎呼吸有些困难。 髅大的意志遥遥传来:“你怎么了?我感觉你的状态不好。” “不关你的事。”依无莲咬牙扶着桌子,魔力正在离她远去,冰血镯仿佛一瞬间便抛弃了她,把她打回炎魔地狱,那些高温让她呼吸困难,她甚至连一丝清凉都无法留给自己。 莫加扭头一看。依无莲的身上都是蒸汽,口鼻呼出来都是白色的雾,大吃一惊:“你怎么了?” 依无莲无力地伏在案上断续道:“你们这里太热了!” “看来你需要时间适应我们这里的气候。来人!”莫加站起来,“宴会结束,舞会开始,尽情享乐吧!”几个魔族侍女立刻穿着简短地装束跑过来,小心地搀扶起依无莲。莫加吩咐:“带依无莲殿下到复仇之所休息。” “不,我在这里适应一下就好。我的骷髅头盔,帮我捡回来……” 依无莲勉力支撑,不让自己显得狼狈,又记挂着髅大的头,处境越发艰难。谁知露西蓝琪丝不失时机地出现在眼前,手里捧着髅大的头,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笑吟吟说道:“想不到令人敬畏的慕尼黑魔女也受不了炎热的气候呢。” 依无莲伸手想接过来,露西蓝琪丝却突然把骷髅头盔收回来,假惺惺地说:“这个头盔真是太美了,能不能借我戴一会儿?” 依无莲心思默念,向髅大暗问:“髅大,你被识破了么?打算怎么办?” “应该没有关系,露西兰琪丝不打算当众揭破。她只是想和我谈条件。” “谈条件?”依无莲一时脑筋转不过来,愣了一下突然便生气了,“你和露西兰琪丝认识?” “聊过两次,都还不错。” 露西兰琪丝见到依无莲的脸色几度周折,知道她在和髅大私语,故意笑道:“舍不得么?也难怪,要是我有这样精致的一个骷髅,只怕也是天天穿在身上,搂在怀里。” “送给你了!”依无莲毫不犹豫地这样说,然后愉快地挥手,似乎一下子开心得都有力气说话了,“乖,再见!” “慢着!”髅大地惊叫借助意念传来,“你怎么可以这样?” “你们天生一对,一起死去吧。”她随即转向莫加,“麻烦你为我准备地方休息。” 莫加连忙吩咐了两个恶魔侍女,依无莲恨恨走了,露西蓝琪丝哈哈大笑,莫加则不免纳闷。 待得依无莲远去。莫加对露西兰琪丝冷哼道:“你要是不打算嫁给我,就不要坏我的事。” “哎呀,她水土不服可怪不到我身上,这炎魔城不是你的么?”露西蓝琪丝咯咯笑着,“红魔族和黑魔族是因为生性而不和,又不是有人挑拨离间,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却要干蠢事。我们蓝魔族和你们一像合作良好。该不会就因为我不嫁给你,你就翻脸了吧?慕尼黑又没有给你什么保证,这天上的月亮还没有变白呢,你就急着和我们蓝魔族为敌了?”她突然变了脸,恶狠狠地说:“别忘了,我们蓝魔族现在和慕尼黑是势不两立的!” “哼,你当我是白痴?”莫加冷笑道,“什么异族不能通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父亲,那魔神使露西迪在想什么?只有蓝魔族至高无上的利益。但要是他把拜里安格找回来了。我算什么?我就算不立刻被拜里安格杀死,也会被送到中土边境去当炮灰。我是绝对不会甘心将现有的一切拱手奉上的,等到我成为新地恶魔使者得到地狱之王的认可。自然会向你们讨要合适的礼物。而你就准备给自己打包吧,多学学怎么讨好男人,你这副样子我越看越不顺眼。” “果然是为了这个念头。”露西蓝琪丝不怒反笑,“我就说嘛,一个红魔鬼怎么会想起来和黑魔女联姻,除非是为了篡权。我就祝福你们了,只是有句老话,脸上的血可以不擦,眼睛不可以亮。恐怕不是你烫到她,就是她冻伤你。 ” 露西蓝琪丝不再理会莫加。她捧着骷髅头盔走到相对僻静的座位坐下来,似乎有了新的乐趣,完全可以不再为政治烦恼。旁边的花坛里赤红色的花朵喷吐着五颜六色地火焰,难得这个座位还没有被打翻。手持小提琴的恶魔小姐走过来,耳语道:“公主殿下,从帕格罗的灰烬看不出什么,不过依无莲没有道理害死帮助她的一方,应该是帕格尼藏拙突袭的结果。” 露西蓝琪丝突然变了脸色,冷冷说道:“谁教你猜想了?你那巨乳或者是屁股突然会思考了?” “这……”那恶魔小姐花容失色。随即恭顺地垂首道,“是,以后不敢了。” 露西蓝琪丝扬起纤细的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骷髅头盔的额头上,娇笑道:“你说呢?是怎么回事?”她鼓起腮帮子瞪着骷髅,将手指伸进骷髅的鼻孔里,“你倒是说啊?你不会咬我吧?” 骷髅的眼窝里红芒一闪,露西迪交响乐团的恶魔小姐们看到了都几乎尖叫起来,露西蓝琪丝却咯咯笑着将手指完好无损地拿出来,指甲里都是粘糊糊地血块,但是那些血块一接触到外界地风就开始自燃,在露西蓝琪丝的手指上缭绕成青蓝的火焰。 “还是新鲜地,”露西蓝琪丝故作惊讶,将手指在手帕上擦干净,不知道在问谁,“说不定是帕得林家族的血,只有红魔鬼的血才燃烧哦?” 骷髅不肯当众有所表露,她便用蓝色的指甲在骷髅的眉心画圈,叹道:“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依无莲不要你了,将你送给我了!”她的表情瞬息万变,突然又开心地咯咯笑起来,“我要好好疼爱你!” 这时候,一个穿着很讲究的年青将军走过来,礼节和风度都很有绅士派头,正是红魔族的一支大家族克力可家的长子多尼。多尼作为红魔贵族,智力和力量都成熟,比较懂得克制。克力可家是红魔族中和蓝魔族交往最密切的一个家族,彼此倒是都很信任,因此别人都被拦住,只有克力可家地人可以走到露西蓝琪丝的面前。 他向露西蓝琪丝伸出一只手臂道:“殿下,希望有幸一起跳一支舞。” “跳舞?”露西蓝琪丝望向场中,长老们带着大批宾客和军队到帕得林家领地杀人去了,莫加也不知道去忙什么,场地里乱糟糟的,很多人正在收拾,也算清理出一块狼藉中的舞池。虽说是舞会,但是剩下来的都是些老头子或者是没有什么本事的人,恶魔小姐们都没有兴趣下场。 “嘻嘻,”露西蓝琪丝捧起骷髅。“对不起啊,我已经有特约舞伴了。” 多尼闻言有些纳闷:“在哪儿?是谁?” “在这里呀!”露西蓝琪丝双手捧着髅大的头,就好像是抱在情人的脖子上,轻轻地拍动翅膀滑入了舞池。她精通魔族所有高雅的舞蹈,举止端庄,翅膀拍动没有半点风声,动作飘逸,尘浮之间脚不点地。来去都是一只荡漾在梦幻中地轻舟。小提琴为她奏响了,她便随着乐声旋转,在节拍间绽放柔美地翼。蓝魔族的宫廷舞蹈以模仿蝴蝶为主,她就像是一只轮廓淡雅的蝶,在最勾动心弦的时刻亮出藏在翅膀背面的斑纹。 “呜……”年轻的红魔鬼们发出难以理解的怪叫,露西蓝琪丝在得意忘形的时候发出咯咯地笑声,让他们浑身都觉得痒痒。好勇斗狠的红魔族崇尚火焰和鲜血,不喜欢轻柔的舞曲,但是他们必须尊重露西蓝琪丝,尊重她的美丽和高雅。他们很想破坏这份高雅。在血管兴奋得裂开前将她恶狠狠地按到胯下。但是他们没有这个本领,也没有这个资格,所以就只能忍受着缓慢的音乐。让血管继续失控地膨胀。 倒是年长得走不动的元老们对这一份轻松写意感到羡慕,他们一面欣赏一面议论纷纷:“露西蓝琪丝才是真正适合我们红魔家族的人选,可惜蓝魔族不喜欢和外族通婚。” “说是保持血统的纯正,但是实际上族长拜里安格在的话一切都不成问题,他们要和我们继续盟约,总要拿出些诚意!” “不错,当前的首要是竭尽全力找到族长,至少蓝魔族也在做这件事,黑魔族和莫加那个毛头小子不可信赖。” “但是不可以小看莫加,他地力量目前无人能敌。我怀疑他如此青睐黑魔女也有他地用心。” “不错,目前只有他有能力控制炎魔,我们不可以轻举妄动。至于为何引黑魔女前来,或许露西兰琪丝肯透露一些给我们。” “你肯定她知道些什么?” “若不知道,如何会有心情跳舞。她不是在向我们暗示么?” 说话间,露西蓝琪丝突然一改舞姿,落在地上,将举着那骷髅头单手举过头顶,向后翘着小腿轻快地跳跃。做了几个手势。恶魔小姐们开始演奏一曲高亢的舞曲,节奏加快,沙锤和铃鼓都加进来,露西蓝琪丝兴高采烈地举着骷髅头甩来甩去,长发像荡妇一样不顾一切地挥舞在空中,就好像要把那骷髅头甩晕。年青的红魔鬼们大喜过望,鼓声隆隆敲响,他们纷纷跳进去,随着节拍狂乱地吼叫着挥舞双臂,共同营造一场群魔乱舞,露西蓝琪丝却在手下地掩护下悄悄退出了舞池。 ※※※ 依无莲在无人的房间里独自挣扎。随着头颅远去,髅大无法再控制远离的部分,但是她也被坚硬的骨笼所囚禁。失去了和头颅的联络,那些变了形的骨头比钢铁还要固执,她还记得当初急急忙忙穿上的时候像是如意宝衫,每一根肋条一拉就会变长,大块的骨头像扇面一样折叠自如,体贴就像呵护蚌贝的鞘壳。 如今—— “哎!”依无莲满头大汗想要将扣在胸前的手掌胸围拉开,却丝毫没有能力。她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地屈辱和蹂躏,胸部很可能已经被勒肿了,真是笑话,那似乎已经不再是属于自己的胸部。依无莲开始撅髅大的手指,希望能打开个指缝透透气,不幸的是这个小小的愿望一时也无法实现。一丝肿胀酸痛的感觉从胸口传来,依无莲突然觉得自己成了骷髅的禁脔。 这种感觉让她几乎要暴跳如雷,但是总不能自己去撞墙。等等,为什么不能?依无莲看看四下无人,跑起来一下用后背撞在坚固的石墙上。没有效果!依无莲甚至不觉得疼痛,魔女不擅长力气活,她几乎是立刻对此种行为失去了信心。要不在墙上一点儿一点儿地蹭?那看起来像狗熊或是什么发情的东西,就是没人看见也不行。特别是髅大地死人头和露西兰琪丝那副下贱的样子…… 依无莲总是忍不住把思维绕回这里,每次想到都恨得牙根痒痒。突然有人敲门,恶魔侍女问道:“依无莲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依无莲不想解释自己在撞墙。 这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房间,叫做复仇之所。所谓的复仇之所其实就是城堡的侧顶楼,一个单独的隔离房间,从位置来看八成是囚禁用刑或者是在窗户外面吊死人地房间。永远在主楼的阴影下,所以正好是炎魔城最通风最凉爽的房间。虽然此刻收拾得很干净,但是干净得连一点儿能利用的工具都没有了。没有家具,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石床和一张石桌。 依无莲就像是被囚禁了,实际上,这也是意料当中的事。她不再为脱去铠甲折腾,事实上。她也没有别的衣物可换。她可以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动,却不能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髅大的事。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她把他出卖了,再一次,不为处境什么地更加实际的理由,只是因为忍不住想要惩罚他。 因为是魔女。 但是结局已经很清楚。 她会失去他。 门外传来莫加的声音,侍女退下了。莫加打开了房门,依无莲神情看上去多少有些不自然。莫加在屋里扫视了一番,把眼光落在依无莲身上,那性感的装束几乎是立刻让他欲火高炽,以至于真的有火焰从他的瞳孔里冒出来。 但他仍克制着彬彬有礼地问道:“这个房间还好么?” “本来很好。”依无莲傲慢地回答。“但是你的眼光太热了。” “不热怎么能将冰雪魔女融化?”莫加吝于含蓄。“你很快会习惯的,我们正好中和一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屋子里都是依无莲的汗水蒸发出来的幽香。随即他变得有些陶醉,依无莲却不禁感到有些龌龊,因而皱起了眉头。 她冷冷问道:“如果我不能代表慕尼黑你地眼神还能这么炽热吗?” “为什么不……”莫加喃喃地说着向她逼近,然而一丝寒冷地风冷不丁刺了他一下,让他猛然惊觉。他的眼神随即也凌厉起来,望着眼前那琢磨不透的女人。即使是不对劲,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依无莲直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道:“谁要是碰我,都会要了他地命。” “怎么要?”莫加对这种恫吓感到莫名其妙的兴奋,以至于浑身上下都再度热起来了。“你现在无法与我抗衡,不,我不相信你会被这点儿温度征服,因为只有我才能征服你!”他一把拉住依无莲的手,依无莲没有挣脱,他更加渴望地贴近依无莲的面孔,“你一定要我征服你么?慕尼黑不会在如此关头派遣使者而不带礼物前来,我们都需要看到对方的诚意。” “所以我已经在这里了。”依无莲散发出相当的寒气,突然一闪从他手中消失。随即出现在屋子的另一个角落,“但是我还未看到你的诚意。” “你真让我惊奇。”莫加望着手掌里正在融化的白霜说道,“还从来没有谁可以在炎魔城使用霜冻魔法。” 依无莲傲然道:“所以不要逼我,我虽然打不过你,但是随时可以走。” “看起来你已经适应了。”莫加一拍手掌,一个恶魔侍女推开门走了进来,用盘子端着一只宝石匣子。莫加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只项链,链端有一颗橙黄的透明宝石,看上去有些像玛瑙,里面却流动着金色地火焰。 “这是火焰之心。”莫加想要将项链给依无莲戴上,但是依无莲退开了,莫加只好淡然一笑,将整只匣子递过去,“不用担心,并不炎热。相反,它可以保护你不受所有的火焰伤害。有首歌说,用石头匣子盛起燃烧的花,这便是炎魔的烛花。” 莫加轻轻地唱了两句,可惜对依无莲收效甚微。莫加只好尴尬地一笑:“有了它,你在我的领地内就可以自由地发挥力量了。” “不用它我也可以掌管好我的力量。”依无莲好奇地接过匣子,算是收下了,但是出于警惕却没有佩戴。天晓得一个珠宝里可以隐藏多少机关,至少她们魔女很喜欢干这样的事,因此她决不会贸然戴上任何珠宝。莫加总算比她想象中好很多,她对莫加看了一眼:“我可没有什么可以给你。 “只要你戴上它就是给我的奖赏。”莫加道。“我会用稳固的利益来保证我们两族地同盟,还会在我地王座旁给你做一个宝石椅子。” “不敢奢望,”依无莲合上宝石匣子,“那还不是你的王座,你只是临时代表拜德家族的意志,一个血统纯正的血魔神,仅此而已。即使巴斯廷山脉的雪都化了,元老院也不会承认你的族长地位。你只能做炎魔城的主人,至于说到代表红魔族的利益,你还不够资格。” 莫加并不恼怒,这显示了他更加成熟地一面,他只是淡淡一笑,“你该不会是来这里取笑我的吧?不错,那些老家伙早该死了,拜里安格也回不来了,这一点,蔻蔻玛莲比我更清楚。但是。万一蓝魔神使露西迪真的将他找到了。那后果该如何?我听说拜里安格的最后一战是和中土大将罗斯门德,而他和蔻蔻玛莲是什么关系我想你也应该很清芜——” “关于这件事慕尼黑毫无瓜葛,至少我不知道。”依无莲警觉起来。“就算是圣骑士把一个魔神使杀了,也无法毁灭那灵魂!只要地狱尚存,达克尼斯大陆没有土崩瓦解,就没有人能毁灭魔神使!” “所以他被囚禁在什么难以想象的可怕角落了。”莫加怒道,“同样是伟大的恶魔之王的后裔,背负着神圣的契约,他也算是血魔神?简直是红魔家族的耻辱。” “你的年龄还未允许你如此狂妄。”依无莲呵斥道,“小声些,这房间并不是一个可以辱骂魔神之名地场所!” 莫加闻言从口中吐出一枚金光闪闪地东西,依无莲一惊。那是拜德家的家徽,炎魔城至高无上的象征原来就在莫加地口中!大概红魔家族的传统就是将家徽藏在体内吧,毕竟什么地方都不如自己的体内安全。莫加看似胡乱挥舞,金光在空气中凝结成一个复杂的阵,四周突然响起砸砸的声响,只是一瞬间,所有的窗户和门都封死了,到处闪动着结界的魔法暗纹。 依无莲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去想象髅大站在门外唱歌,这是一个魔女惯用的有效技巧。目的在于摸清结界封闭对于意念的封闭程度。但是随即有股强大地力反馈回来,依无莲的想象被弹成了碎片,脑中短暂地陷入一片混乱。凡是超越结界部分的想象都不能成形,那结界不要说声音,就连魔法和意念都统统隔绝了。 “现在这个房间不仅可以说他的名字了,我猜他也是被关在这样的地方。”拜里安格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渐渐变得狰狞,“我们需要好好改善一下关系,等我和你的关系足够亲密,慕尼黑也该愿意透漏给我一些信息了吧?” “什么信息?”依无莲对于提起房间的话追悔莫及,莫加显然已经打算对她动粗。她原本是聪明非凡的人,心思转念之间恍然大悟:“你希望从慕尼黑得到关于拜里安格的下落!但是你不是想救他出来,而是想杀了他对不对?” “不错!”莫加恶狠狠地说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有办法将他杀死!” “是什么?”依无莲地眼睛弯弯的,声音说不出地柔和。 莫加在诱惑下几乎就要说出来,却突然止住了。他一把扯住依无莲的手腕,恶狠狠将依无莲推倒在床上,先前彬彬有礼的形象在瞬间荡然无存。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只是一个恶魔,一头野兽,已经伪装了很久,他渴望解放。“我会告诉你的!今后你就是我的了,我保证让你一下子就融化,慕尼黑的暗黑骑士绝对不会像我这样有**!” 他向依无莲身上压过去,依无莲一皱眉头,半推半拒之间,手指弹出一根纤细的冰针,就要悄悄刺进莫加的后颈。但是突然那根冰针融化了,依无莲顿时花容失色,发出一声惊叫,一股火热突然逼近让她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她想要逃走,但是使不出力气。那房间发动的结界将她的魔力封印了,任何人都不能在这里使用魔法。莫加散发着高热的体温压在她身上,她她再度变得无力,不由得尖叫起来,但是懊悔显然已经晚了。 莫加兴奋得眼睛充血,依无莲结实柔滑的肌肤在他的身体下跃动,然而就在此时——突然有一只白骨爪从依无莲的胸口猛力推出,将他推得倒飞起来。直贴到墙上。摔得如此之重,以至于结界都被触动,让莫加痛苦地大叫。他从地上跳了起来,痛得继续大叫,然后他吃惊地望着依无莲身上地骷髅铠甲,或者说是贞操带性质的东西,歇斯底里地大叫:“这到底是什么?” 依无莲抱着胸口,抚摸着髅大的手,真是又爱又恨,一种异乎寻常的安全感紧贴着她,让她可以肆意放纵,她对莫加讥笑道:“就知道你们红魔族不懂得礼貌。劝你还是忍忍吧?”她这样说的时候。随即她托着自己的胸部。用手轻轻地扶着髅大的手挤压自己雪白的丰乳,让深深地乳沟连带露出的两片胸部不断变形堆积。她用暧昧的口气说:“你看起来需要锤子和凿子。” 莫加的肉弹几乎就要爆炸,他看了看那坚固的贞操带。似乎又无计可施。他的欲火再难忍耐,从嗓子眼里发出失控的哀叫,猛力敲打墙壁,咬牙切齿地望着依无莲月牙一样弯弯的眼睛,用最快的速度从嘴里吐出家徽取消了结界,打开门冲了出去。 依无莲狂笑不止,门关上了,从外面传来恶魔侍女的惊叫和悲鸣。莫加显然再也难以忍耐,把怨气都发在侍女身上。随后他一声大吼,楼道里都是他急速离去地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找锤子和凿子去了。房间地结界已经被莫加解除,力量渐渐复苏,身上的骷髅铠甲发出轻微的波动。身上地骨骼似乎已经变得柔软,加上先前的手臂暴动,说明髅大已经来到附近。 “他还是甩了露西兰琪丝来找我。”依无莲心里欢喜,贴在门板上轻声道,“髅大?是你么?” 门开了一条缝,走廊里黑漆漆一片,髅大的面孔就在门外。依无莲欣喜中敞开门:“你怎么回来的?” 话音出口便是一惊。黑暗幕帘般合拢,在瞬间敛入一双蓝色的翅膀,原来楼道里原本灯火通明。咯咯的笑声响起,露西蓝琪丝捧着髅大的头骨出现在门外,笑吟吟地问:“髅大是谁?听上去很温柔嘛。” 依无莲顿时心情跌倒谷底,不理不睬时眼角瞥见楼道的地上倒着一个被暴虐过的恶魔侍女,脖子上一道紫黑色,竟然是已经被掐死了。莫加不知道是恼她撞到了自己丢脸的一面还是本来就有如此嗜好,依无莲心里有些余悸,而这些细微地神色都落入了露西蓝琪丝的眼中。 露西兰琪丝嘲笑道:“在等情郎么?对不起啊,坏了你的好事。”说着,脚下却没有离去的意思。 依无莲冷冷说道:“髅大是我的车夫,你是不是对任何男人都有兴趣?” 露西蓝琪丝“哦”了一声,大方地笑道:“是老汉推车的那种车夫么?” 依无莲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露西蓝琪丝垂在面颊的发丝就像被什么打到一样猛地弹起来,一道浅沟在平滑的脸蛋上延伸,就好像有一根手指从那里划过。露西蓝琪丝谈笑自若:“你们黑魔女真是开不得笑话,说起眼神可以杀人,原来是真地。” 依无莲瞪眼道:“有话快说,不说快滚!” “听说黑魔女的涵养都应该很好才对,这么大火气,别人可是会误会的。”露西蓝琪丝自顾自举起手里的骷髅头盔,难以琢磨地笑道,“就是让一个死人听到也不好啊,会影响永恒的回忆。你看他的样子是不是很特别?” 依无莲不耐烦地说道!“废话,以前是我的。你要是戴着不合适就拿回来!” “啊?其实也不是不合适,是有些不敢戴。”露西蓝琪丝故作担惊受怕,“你也知道,上一个戴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死了,我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胆战心惊。 依无莲伸手:“那就还给我!” 露西蓝琪丝摇头:“不不,我特别喜欢,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机会才向你要来,怎么可能还给你。” 依无莲怒道:“那你干什么来了?” 露西蓝琪丝道:“怎么?我没说吗?是啊。我这样高贵的身份向人讨要一身旧衣服实在是难以启齿。” 依无莲愕然:“旧衣服?” 露西蓝琪丝毫不客气地往她身上一指:“就是你身上这身,送礼送全套吧,我会非常感激的。” 依无莲面无表情:“免谈。你何止是难以启齿,你都说出来了。平时要男人都没有这么难以启齿吧?啊,对了。”依无莲一把拉住髅大的头往回夺,“我才想起来,你这么高贵的身份,只送一个头盔或是旧衣服什么的实在拿不出手。还是回头送你个有特长的男人吧。” 露西蓝琪丝想不到依无莲也可以如此厚脸皮,拉扯着无论如何不肯还。她们一个插着髅大地眼洞,一个拉着下巴,变成一场难看的拔河。四下无人,慕尼黑最高贵的黑魔女和蓝魔族最高贵的恶魔公主无所不用其极。因为火元素集中的影响,使用魔法非常吃力,依无莲便拗对方的手指,而露西蓝琪丝用翅膀顶依无莲的腰眼。双方都没有达到最终目的,因此导致了对抗升级。 露西蓝琪丝一面用力抢夺一面威胁道:“要是送给我就算了,否则我告诉莫加我看到地一切!” 依无莲继续掰她的手指:“想说你就说去。” 露西蓝琪丝突然大叫一声:“等等!” 依无莲毫不放松:“你以为我会上当?” 地上的红魔侍女突然“哼”了一声。原来还没有断气。依无莲吃了一惊。手里一松。露西蓝琪丝就站在那侍女边上,惊惶失措间一脚踹在对方喉咙上,那恶魔使女发出一声闷哼,瞬间死透了,灵魂化作崩溃的光芒迸射,尸体抱着露西蓝琪丝的靴子化作灰烬。 依无莲冷冷道:“这下好了,我也有可以告诉莫加的东西了。” “你有什么证据是我干的?”露西蓝琪丝镇定下来,面无表情道,“我们还是扯平吧。” 依无莲丝毫也不含糊:“那就别趁机将我的东西往背后放。” “讲和吧。”露西蓝琪丝很不情愿地将骷髅摆在她们中间的地板上,“其实,我是来看看你有没有意思和我作个交易。” “哦?” “我不知道慕尼黑的最终目地,不过看来你不太喜欢莫加。”露西蓝琪丝咯咯笑起来,“其实你路上地坑是我挖的。不过我想慕尼黑还不至于小气到让我赔偿。” 她的面孔瞬息万变,让人觉得既疯狂又无法掌握。在人前她是高雅地兰花,一翻脸又恶狠狠地说话,直接便切入了正题。 “最后见到拜里安格是和圣骑士罗斯门德的战斗,然后他便失踪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罗斯门德和慕尼黑来往甚秘,根本就是蔻蔻玛莲的情夫!我只不过没有证据而已。” 她顿了顿:“我也想要红魔族长拜里安格的下落,你知道,因为恶魔之王的命令。如果找不到拜里安格,我父亲就不能回到领地!这是同一个消息,告诉我要比告诉莫加合算得多。告诉你,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和慕尼黑结盟,长老也不可能同意的,他只是想从你身上诈取这个消息。但是如果你告诉我,哪怕是并非关键的信息,我就欠你一个很大的人情,我保证会帮助你做一件事,比如帮你安然离开。我们蓝魔族和慕尼黑接壤,和我们改善关系比红魔族要有利得多吧?” 依无莲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不免有些犹豫。和蓝魔鬼的交易从来谈不上情谊,谁都有可能欺骗谁。虽然魔女自有计较,但最糟糕的事情是,似乎每一个都认为她知道那些秘密,但是实际上她不知道。不但她不知道,就连蔻蔻玛莲本人也不知道。 圣骑士罗斯门德是个非常谨小慎微地人,背负着整个莱特尼斯的命运,即便是最浓情蜜意的时刻,也不肯向蔻蔻玛莲提及。但他们的爱又是非常真诚的,向来不择手段的蔻蔻玛莲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以免给这份蜻蜓点水般艰苦的关系上添上裂痕。 依无莲担心露西蓝琪丝会帮着莫加把自己整死,沉思了一会儿,答道:“我只能向你提供我所知道的一些消息,那些消息也只能算是猜测。我不需要你在这里帮我,只需要你替我杀死在博尔家的多洛,听说他在你地领地受到庇护,这不难吧?” “成立。”露西兰琪丝迫不及待地应允了,“我会在一个月内兑现,但要是你的信息不够应有的价值,他就归我,同意么?” “那有什么不同意。这里受到火元素限制,我们就用血媒诅咒立誓。”依无莲首先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和露西蓝琪丝将伤口对到一起,同时咏念了同样的简短咒文后,这份约定便算是生效了。 依无莲道:“拜里安格不在莱特尼斯,多半在天界,一个只有圣骑士罗斯门德才知道的次元废墟。” “哦?” “拜里安格和罗斯门德有私怨,曾导致罗斯门德被流放。罗斯门德为了报仇追出了几千里,若非已经落到他手里,他是不会收手。按照我们的情报,罗斯门德没有在中土设立特别的监牢,而天使们经过几年前的骚动,不可能再将拜里安格大人囚禁在天空神殿。” “就这些?” “就这些。” 露西蓝琪丝看上去很开心,突然捧起地上的骷髅头盔,在头盖骨上用力吻了一记,留下一个好明显的唇膏印痕。 依无莲怒道:“你干什么?” “真舍不得呢……好吧,就先交给你保管。”露西蓝琪丝大大方方将头盔抛还给依无莲,隐没在黑暗的角落里,“那么就再见啦,髅 大!呵呵呵……” 依无莲顿时怒火中烧。 眼窝里红光一闪,髅大道:“你告诉她这些好么?会把罗斯门德招致险境,蔻蔻玛莲会不满。” 依无莲看到他头上的红唇膏越发恼怒,一把将髅大的头像球一样摔在墙壁上:“要你管!” 第二十八章 密室惊魂 复仇之所里,髅大的头摆在桌子上。 经过长长的尴尬无语之后,髅大先开口了——在桌子上摇摇晃晃:“我们需要沟通一下。” “那就沟通一下。”依无莲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搭话了,却始终不去看他。 “你仍想嫁到这座城市么?” “我还没有下定决心。”依无莲有些矜持,“你……为什么……” 髅大沉声道:“如果干掉莫加,夺走家徽就可以了吧?” “但是……” “不要问我为什么。”髅大打断了她的话,“我从来不喜欢理由。我喜欢遵循感觉去做。我一定能干掉莫加,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你会后悔的,因为你什么也得不到!”依无莲叫道,“不要相信感觉,不要相信!那些东西都是假的,只有愚蠢的人类才会活在不切实际的感觉中!”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髅大突然这样说,“只要喜欢的人能幸福。” 短短的一句话,仿佛是晴天霹雳。依无莲闻言突然仿佛听到最可怕的咒语,猛地跳起来,失控地嚷道:“假的!都是假的!” 一种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髅大缓缓说道:“就算被当作叛徒,下地狱也无所谓……” “住口,住口!”依无莲捂着脸,眼泪如山洪般夺眶而出。 髅大沉默了,依无莲只是抽泣。半晌,髅大说道:“我得向你道歉,其实关于你,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是,仿佛说过这样的话,我知道我见过你,在很久以前,你还不会厌恶的时候。” “没关系。其实那样才好。”依无莲突然笑了,脸上兀自挂在泪光,“你……仍会愿意为我做任何事么?” 髅大的头在桌子上,眼中红光一闪:“如果能点头我会点头。” “髅大……” “我也可以充当你的贞操带,但是……”髅大的话音未落,依无莲回身一拳打在他脸上,让他从桌子上飞起弹到墙上又滚回来。 “不许提那个词!” “你的力量似乎完全恢复了嘛。” 依无莲笑起来,舒展了一下四肢。“好吧。决定了。干掉莫加,不嫁给他。” 髅大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突然觉得很欣慰:“幸好来得及说服你。” “怯,不用你说服我也会这样决定。”依无莲指指空荡荡的房间,“我还以为炎魔城是金碧辉煌地,结果只有火焰是金碧辉煌的。这么可怕的环境,连颗树都没有,呆一天也如隔三秋,疯了才愿意嫁到这里。” 髅大鼓起勇气道:“一起走吧!” “嗯,不过首先要干掉莫加。” 依无莲于是开始忙着设置陷阱,在窗台上小心的凝结了一层细霜,那些霜化了,但是变成了透明的冰面,均匀地切断了结界的层面。这样。那个可怕的结界发动的时候,就很难再将她地魔力彻底封闭。 依无莲寻思道:“家徽就在他的嘴里,或者是肚子里吧。” “也可能和那个帕格罗一样在心脏里。”髅大补充道,“红魔族的身体构造和我们熟知的不一样。” “管他呢,重要的是,那可以开启或者关闭炎魔城的一些秘门,发动结界,我们就可以阻断追击。只要我们能够逃走,慕尼黑就可以否认一切,对我们进行庇护。 髅大却不以为然:“我怀疑。” 依无莲奇道:“你不相信蔻蔻玛莲大人么?” “我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讦这样!”依无莲生气起来。严肃地说,“蔻蔻玛莲大人是黑魔族存在的根本意义,为她牺牲是我们魔女一族的最大荣耀,因此就是为慕尼黑牺牲一切,我也不会怨恨。” 髅大摇头道:“不理解。” “你呀……真是!”依无莲道,“放心吧,逃走的路线,蔻蔻玛莲大人早已为我安排好。她拥有可以预见未来的神力,一切都在她地掌握之中。”她突然笑了笑。“包括你会和她翻脸,她都事先知道。” “阴险地女人!”髅大终于明白,“故意激我前来。我感觉她比我更了解自己。” “不能浪费时间了,莫加很快就会回来。”依无莲在屋里布置了讦多魔法陷阱,冷笑道,“上次是我大意,不过这次不一样了。他八成会带着凿子什么的回来,试图打开这骨铠对我的保护,但是还是打不开,我们就趁机……” “什么凿子?”髅大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打不开?” “别撒娇,我相信你地健康程度!”依无莲想起那被掐得半死的侍女,对莫加的危险性心有余悸,“我只是说可能,莫加比想象的要强大,我很可能会失去反抗能力。我们必须齐心合力,一举成功。否则,在他的领地很难有第二次机会。” 髅大道:“何必耍花样,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一下就能拍死他。” “就是怕你拍不死啊。”依无莲道,“就像我离开了慕尼黑力量大幅度减弱一样,你的力量来自亡灵。这里没有像慕尼黑一样扎堆的亡灵,你以为还能像在慕尼黑时一样么?” 髅大“嘿”的一声,不再说什么。 依无莲知道他恼了,突然有些过意不去。她一直没有公平地对待他,也很少考虑别人的自尊心。髅大的成长是她眼见,他地力量和地位都成长到让她惊讶。她忍不住用髅大和玛斯做了个比较,虽然是一副骨架,却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存在。 髅大失去了肉体,却继承了秉性。玛斯是个骑士,标准的人类,髅大却彻底成为了黑暗阵营的一员。玛斯有很多缺陷,花心,短命,髅大却是和她一样拥有无限的生命力。或许失去了那副女人见了都会着迷的面孔。髅大要更加让她容易依靠吧。魔女需要什么样的爱情?依无莲开始渐渐有了眉目。 “髅大,”她轻轻地说着,终于还是在态度上有所让步,“荣耀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或许你很难理解,那不是我个人而已,是我们全族的骄傲。其实,起初地时候。我想单独完成这个任务来获取我的荣耀,但是现在,我想,靠着牺牲换取来的东西,或许只会让人觉得屈辱吧。” “我一定会保护你。” 髅大红灿灿的目光默默望着依无莲,依无莲也凝望着他,突然看到那红色的光芒深处有星光一样深邃的颜色,她以前从未看到过,那是一整个星云在骷髅的眼内。还有深邃的黑暗,就像是无尽地宇宙吸走了所有的光。依无莲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想不到无法将视线移开,目光也渐渐变得痴情了。 一瞬间,一种心情就好像是新星诞生。星河在骷髅的眼窝里流转。星罗棋布,无限深远。那是纯净的,远离于血和死亡,会让人联想到琥珀的光,骑士看到玫瑰的情怀,魔女凝望新星的期望。依无莲感到什么东西在灵魂的深处刺了一下,那是骷髅无言也无意的回敬。他们在无言中面对,享受突如其来的灵感交融。 只可惜寂静有限,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髅大眼中地光暗淡下去:“来了。” 依无莲收敛心神。泰然自若立在窗前,最大限度释放魔力,将整个房间都变得凉爽宜人,更加适合自己。敲门地声音响过,莫加在此出现在门口,恢复了彬彬有礼的神气,手里却没有斧子和凿子。 “外面的景色很美吧?” 莫加看上去很冷静,似乎完全忘记了方才地不愉快。他换掉了堪称坚硬的礼服,换了一身更加适合魔鬼的皮甲——竟然是龙皮的。在炎魔城的高温下。龙皮铠甲确实是最佳穿着。依无莲惊奇地感到,他从气度上变得柔和了许多,完全不同于方才的格格不入。这种反差如此之大,以至于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冷热交替使莫加突然打了个喷嚏,但是他似乎立刻就适应了。他自然而规矩地站在依无莲的旁边,把视线投向窗外,指着城堡外野海洋一样翻滚的火焰说道:“那里是黑金湖,是火山莲盛开的地方。黑色的水燃着红色地火,红色的火里开最洁白的花。火神殿也在那里,我们祭拜先祖的地方。也许你会觉得可笑,因为我们一族的先祖基本上都是死在自己的子嗣手里。我杀了我父亲,理由是我父亲杀了我爷爷,但是我们并不是不尊敬祖先。” 依无莲迟疑道:“说这些干吗?” “为了告诉你为什么带你来这个房间。”莫加凝望着依无莲,缓缓道,“其实真的不是为了对你无礼。这个房间,是整个城堡最凉爽,也是风景最好的房间。” 依无莲大笑起来:“那还叫复仇之所?你当我傻瓜?看看外面那些杆子,不是把尸体吊起来晾成干尸给人看的么?” “是。”莫加直言不讳,“每个人吊上去地时候都活着,直到死掉,我要他们看最好的风景。” 依无莲一呆,那算什么?是仁慈还是因为骄傲?或许对于魔鬼的仁慈而言,这已经是极限。 莫加凝望着她:“我曾经很想将你抹布一样利用过后丢掉,但是现在我真的爱你。” “爱我?”依无莲哑然失笑,“你爱我什么?” “你比我骄傲。” 莫加的声音里没有半丝虚伪或者是迟疑,依无莲真的吃惊了。她为什么会选择髅大?或许还是应该对莫加多一些了解。 莫加现在并不让她讨厌了,她不能不想,髅大呢?髅大喜欢她什么? “为何不动手?”髅大的声音借助缠身的铠甲从脑中传来,依无莲问道:“髅大,你喜欢我什么?” 髅大怒道:“这个时候你想反悔?” “回答我!你喜欢我什么?” “血肉!我还能喜欢什么?每一滴血每一块肉……” “够了!”依无莲生气起来,“我就是要反悔!” 她似乎心中有了计较,抬起头来霍然望着莫加,眼里都是柔情蜜意,缓缓地贴进莫加的胸膛里。“你真的想娶我这样的黑魔女?你知不知道碰了黑魔女会是什么下场?你会陷进来,无法自拔。” “那我也心甘情愿。”莫加毫不犹豫地这样说,突然瞥见那炎魔的烛花就放在桌子上。他伸手将盒子从桌子上拿了起来。小心地取出项链:“可否让我为你戴上,你会知道它的珍贵,你就知道一个骁勇的红魔鬼可以为爱情付出多少耐心。” 髅大在她脑海里狂呼:“你疯了?我自己动手!”(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依无莲眼中寒光一闪,髅大突然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地身体。一根冰针不知合适插入了他的脊梁,而依无莲白玉一般的手刚刚从上面拂过。她脸上泛起嘉许的微笑,将头发轻轻地用手臂撩起来。在这种鼓励下,莫加几乎是立刻就兴高采烈地拿着项链走了过来。他伸开双臂,将项链轻轻地挂在依无莲的脖子上。 髅大再也难以忍耐。愤怒地吼叫起来。莫加愕然回头:“什么声音?”见到髅大的头在桌子上,他更加奇怪:“骷髅头盔?你的头盔不高兴么?” 就在那一瞬间,依无莲扬起手臂,掌中已经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冰匕,朝着莫加后心疾刺。 “嗷!” 莫加一声惨叫,回身一拳将依无莲打倒在地。他用手摸了摸插在背后地匕首,目露凶光,一声大叫,全身都喷出猛烈的火焰来,那匕首瞬间就融化了。“你想杀我!”他疯狂地咆哮。疾风一般朝着依无莲扑来。突然眼前无数发丝飞舞。钢针一般蛰在身上,让他睁不开眼。随即有蔷薇的刺沿着发丝长出来,叭叭两声脆响。在莫加的身上留下了数道血痕。 依无莲擦着嘴角的血爬起来,脸上都是狠辣之色。她用手在头发里一捋,便多了一把沁满鲜血的蔷薇鞭。“死吧!风华月舞!” 莫加身负重伤,急切中一声怒吼,拼着受伤猛抓向鞭子。谁知庞大的身躯一碰到那细小的鞭子,就像撞到铁壁般弹开来撞到墙上,身上已经是血肉模糊。 依无莲的脸上泛起残酷的笑容:“我说过,和黑魔女打交道地代价是很可怕地。” 莫加倒在墙角,也不急着站起,却狞笑起来。“你以为你赢了?刚才没有一下子杀了我。是你的失误。” 依无莲的笑容突然便僵在脸上,一丝酷热从颈上传来——是那个项链,让她难以呼吸。她想去扯掉那枚项链,突然发觉浑身上下都已经没有力量。魔力被封住地同时,蔷薇鞭像是丢进了炉中一般自然起来,每一片花瓣都爆裂开来,火雨般散落在地上。 莫加疾风一般从地上冲起,一把捏住依无莲的喉咙,将她吊起来。依无莲喘不过气。整张脸憋得通红。 “髅大,对不起,我只是想获得纯粹属于我的荣耀……” “太可惜了。”莫加面无表情,手臂用力,将依无莲的喉咙捏得咯咯作响。莫加叹道:“黑魔族和红魔族到底还是合不来。你一定很惊奇,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其实也没什么,我早就知道你有刺杀我的打算。还有你的骷髅同伴,他怎么不出手?被你制住了?愚蠢的女人。” 蓝色的身影一闪,露西蓝琪丝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么傲气,抱着手臂对莫加道:“如何?我没有骗你吧?” 依无莲怨毒的目光落入她眼内,她似乎终于连虚假的笑容都懒得显露了,淡然说道:“别用那种眼光看我,我和你地约定是多洛的人类,我可没有毁约,否则诅咒早已发生了。我以此和莫加换取分享秘密的权利,也使得两族的关系更加本分。我没有和你合作的耐心了,相信你也根本没有把诅咒当回事,我只是让你安心一下而已。当然,我早就和你说过,髅大我只是先放在你那里。现在么,对不住,我拿走啦。 “髅大……”依无莲吃力地叫着髅大的名字,但是髅大完全静默了,却听到了露西蓝琪丝轻蔑的声音。 “哼。别再指望你的骷髅护卫了。”露西蓝琪丝笑着从桌子上捧起髅大的头,“我对他说过,你一定会让他失望地。愚蠢的女人,现在他听我的吩咐了。我们刚刚订了个约定,彼此都很满意。” “不会的!”依无莲想要大叫却叫不出声音,宛如陷入了绝望地深渊。 莫加将她摔在地上,一脚踩在她的身上:“我不会轻易杀你,我要叫你后悔。叫蔻蔻玛莲也一起丢脸,哈哈!这样,下次我有事相求的时候,想必她会客气一些。” 依无莲仿佛没有听到,只是痴痴地望着露西蓝琪丝手中的骷髅。髅大就像是真正的死物一般毫无反应,就连眼中的光芒也消失了。 露西蓝琪丝大笑道:“怎么?甚至不敢相信么?哈哈,其实好简单,我的四十万骷髅军团会交给他来指挥,而你,他一直想得到你。我只是告诉他。得到一个女人不一定只有一个办法。 我会将你的灵魂禁锢,让你失去魔女地资格,像普通的灵魂一样成为他的奴隶。” “是真的么?是真的么?”依无莲喃喃问着。突然一声狂叫,不知哪里涌出的力量,想要从莫加脚下爬起来。但是莫加脚下稍微用力,就将她重新踏倒在地上。 “你的小聪明不要妄想逃脱。”莫加的脚下缓缓亮起一个光阵,魔法文字从阵里蔓延到墙壁的每一处,结界再次被发动了。屋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依无莲身上地汗水不停地向外渗,而她所做地一切安排都因为她自身的衰弱而失去了效果。 露西蓝琪丝道:“把她的灵魂剥出来吧。” “在那之前我要先爽一爽。” 莫加重新又变得禽兽般缺乏耐心,用力扯着依无莲身上地白骨护甲,对露西蓝琪丝急道:“你说过可以解除她的白骨铠甲。快啊?” “现在是兑现的时候了。”露西蓝琪丝对髅大说,“快啊,从她身上脱离吧,不必再做她的保镖了。我保证我们蓝魔族会让你如愿以偿,要知道所有的正规不死军团都属于我们蓝魔族的编制。而享用女人真正的快乐,你马上就会见到,随后她就归你了。她将不再是你的主人,从现在起你是她的主人。” 哗的一声,白骨护甲开始从依无莲地身体上脱离。先是每一根骨头都伸展开来。随即就像蝉蜕一般自动向左右分开,落在地上,拼接成一具完整的骨骼。依无莲瞬间变得赤裸,雪白的躯体毫无遮掩地在地上颤抖,眼中似乎完全绝望。莫加狞笑起来,几把撕掉挂在身上的衣物,向着依无莲猛扑过去。 一道劲风压来,依无莲无助地闭上眼睛。但是没有人压到她身上,只有一滴滚烫的液体滴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她猛地睁开眼,随即惊得说不出话来。整整两排骨刺在她眼前长长地伸展开来,刺入了露西蓝琪丝和莫加的喉咙与肺,将他们钉在结界流动的墙壁上。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叫喊,就是现在口中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在痛苦中剧烈地抽搐着,血疯狂地沿着墙壁流淌出来。 不知何时,髅大无头的身躯已经挡在她面前。髅大地头在地上滚着,一直滚到身体的脚下。那脚尖轻轻一挑,头颅跳起来挂在脖子上。髅大用手按着水平转了转,发出咯咯的声响,随即用滑稽的腔调对她说:“起床了,大小姐。” 依无莲恍如在梦中:“你?” “那么热,冰针早就融化了啊。”髅大挠着头,“我还以为你真的变卦了。你也真是的,我说喜欢你的血肉,也就是喜欢你的全部。” 他抬起头,用温柔的眼光望向依无莲,谁知只见到一个耳光遮蔽了半边天,让他的骷髅头在脖子上转了七百多度。依无莲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用力捶打每一根胸条,怒道:“下次不许干这种事了!不许!”言罢却无力地靠在他身上,掩着剧烈地起伏的胸膛,竟然是啜泣起来。“下次不许这样了!”依无莲哭着不断用力捶他,“我还以为这次完了!” “还是这样效果比较好哦。”髅大笑道,“一点儿也不后悔。我开始了解魔女的思路了。” “混蛋!”依无莲用力拗他的肋骨,“不许再这样,不许!” 髅大自从死后从未感到过如此愉快,笑着问道:“再用力我就要散了!他们怎么办?” 依无莲扭头看去,方才还神气活现的两个人如今已经成了痛苦的俘虏。髅大出手之快之狠,依无莲也不得不暗自心惊,难怪蔻蔻玛莲特地激他前来。如果单论肉搏,在整个地狱版图,只怕没有几个魔神是他的对手。 莫加的胸口被五根肋刺穿透,连同翅膀一起钉牢在墙壁上,脚也不能落地。不能发出声音就不能使用魔法,他只能凭借力量来做最后的挣扎。但是他失望了。痛苦不断袭来,明明是纤细地几根骨刺,竟然比任何钢铁都要坚硬。他不会就这样死去,他是强大的魔神,但是他只能从瞳孔里喷出愤恨的火焰,无法对那几根纤细的骨头造成伤害。 露西蓝琪丝好些,只有两根刺穿透她的肩膀,一根刺穿透她的喉咙。她的惊讶让她忽略了肉体所受的痛楚,只是难以置信地盯着髅大,盯着那些骨刺伸出来地地方。她的喉头喔喔蠕动。嘴角不停有血淌下来。秀丽的面庞颤抖着。连同脖颈呈现出一丝僵硬但是凝固的美,就像是一具活生生的标本,要将最可塑的美用暴力人为残酷地摆放出来。 “这才是真正的猎杀。”髅大自己也很满意。“快找家徽吧。” 想到莫加欺骗自己的感情,依无莲顿时满腔仇恨,将那项链“火焰之心”扯下来丢在地上,咬牙切齿道:“扒皮抽筋先!” 髅大森然冷笑,用两对肋刺长长地伸出去,在莫加身上接连不断地捅。莫加浑身上下鲜血飞溅,一会儿的功夫少说也被开了上百个洞,血液也淌干了,屋子的地板上一片红色,莫加却不咽气。用恶毒地眼光一直盯着髅大。 髅大厌恶他地眼神,骨刺迎风长击,惨叫声中,莫加那一双冒着火焰的眼睛被刺穿,但是同时猛烈的火焰从那瞳孔里喷射出来,沿着骨刺一直烧到髅大身上,髅大瞬间便陷入了烈焰之中。 “没用地。”髅大用冷酷的声音折磨着他们,在火焰中巍然不动。突然之间寒风从背后猛击,依无莲关怀过度用了魔法。那些火焰一下子灭了,却导致了意外的效果。 髅大浑身裹在白霜之中,一阵酥痒难耐,愕然中关节错位,哗啦一声散架开来,连肋刺也在瞬间恢复成肋骨原状。露西蓝琪丝和莫加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莫加只是抽搐,露西蓝琪丝却忍着痛站起来,喉咙的伤口在瞬间愈合,她撞向门口,但是又被结界弹了回来,无力地倒在地上。 “来人啊!”她哭喊着,终于可以发出声音,手臂也渐渐可以移动,但是她绝望了,她流了太多的血,没有能力破除这样坚固的封闭结界。莫加失手也就算了,竟然连带她陷入结界密室无法逃脱。露西蓝琪丝咒骂之余惊恐万分,却发现依无莲的魔力并未受到结界的制约。 依无莲正惊慌地叫着:“髅大?你还好吧?真想不到莫加还能发出这样的致命一击。” 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过后,髅大重新屹立起来,叫道:“不是他,是你!” “哎,知道了,知道了。”依无莲顶着髅大地怒火,将眼光落到莫加身上,“我们还是抓紧时机吧。” 髅大点点头,一把捏住莫加的喉咙将他拎起来。莫加血肉模糊的躯体却突然动了,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随即一脚猛力踏出,将髅大踢到,然后从残破的喉咙里发出扭曲的吼叫声向依无莲扑了过去。依无莲冷静地一闪,莫加瞎了眼睛看不见,一头撞在对面的墙上,被结界弹了回来。他爬起来的时候摸到了窗子,狰狞的面孔上呈现出一丝希望,随即整个房间地结界一闪,莫加推开窗子向外跃去。 一瞬间,无数的冰凌像钢针一般从窗台外面刺出,刺穿了他的手掌,直贯通整个身体,将他钉在窗台上。依无莲冷笑道:“解除了结界,你斗得过我么?” 身后“咣”的一声。露西蓝琪丝趁机推开了房门,夺路而逃。髅大几个起落便追上去,尖锐的脚爪在墙壁上一蹬,便已经拦在她的前面。露西蓝琪丝一咬牙,翅膀猛地收缩,整个人像箭一样擦着屋顶飞起来,想要从髅大的头顶逃走。谁知一股黑色地可怕气焰瞬间爆裂开来,露西蓝琪丝就好像撞到了一堵死亡的墙。一声惨叫直跌下来。髅大在她落地的瞬间便卡住她的喉咙,将她拎了回去。 “是亡灵气。”露西蓝琪丝恐惧的眼神难以掩饰,她感到生命力随时会被吸收殆尽,拼着最后的力气拔出银笛。 “不要让她吹响!”依无莲追出来一声大叫,髅大一把将银笛夺了过来,手腕用力几乎要将露西蓝琪丝的喉咙捏断。露西蓝琪丝喉头呜呜地响,眼看就要被勒死了,髅大才饶了她,将她狠狠丢在地上。露西蓝琪丝在地上拼命地咳嗽,眼泪不停流出来。依无莲松了一口气。髅大扯着露西蓝琪丝的翅膀和她一起回到屋里。莫加已经倒在地板上,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 “我给他施了衰弱诅咒,”依无莲说。“他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干什么了。” “快些吧。”依无莲点点头,手心翻起处一把薄如蝉翼地霜刀凝结出来,走过去一刀就剖开了莫加的胸膛。 莫加的血几乎都流干了,意外地没有血再溅出来。依无莲拉出莫加的心脏,冻得粉碎,但是那家徽不在里面。依无莲愣了一下,又去剖莫加的肚子。她做这样的事情丝毫也不皱眉头,手上全都是血,脸上却是冷漠中带着一丝兴奋。 髅大道:“直接看看他的嘴里。” 依无莲突然想到了,冷笑道:“在他的喉咙里。红魔族有像鸟一样的味囊。”她整个将莫加的喉咙切开,匕首碰到一枚硬物,随即金光一闪,一枚小小地金印掉了出来。依无莲将家徽拿好,对髅大扬了一下:“到手了。” 莫加在地上微微颤抖,肚破肠流。露西蓝琪丝身份尊贵,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地惊吓,只想大叫,又不敢发出声音来。依无莲却是看惯了血腥和骷髅兵工厂。东西到手便对莫加看也懒得再看一眼。她扬起家徽对莫加挥了一下,莫加便发出痛苦的呻吟声,缓慢地自燃起来,用一种坚忍的方式化成了灰烬。 “我们得尽快走。”依无莲道,“莫加毕竟是伟大地恶魔之王的子孙等到被他的手下发觉我们就会很危险。红魔族和蓝魔族不一样,虽然彼此之间经常相互残杀,对外却是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报复。” 髅大将露西兰琪丝一推:“她怎么办?” “杀了灭口啊!只要抓不到我们,慕尼黑就可以赖帐。” “不,”髅大挠挠头,“我不想杀她。” “为什么?” “她是第一个肯主动和我说话的人。” 依无莲怔了怔:“也罢,她是兰魔神使露西迪的独生女儿,杀了她蓝魔族会大举报复。我们已经得罪了红魔族,就千万不能和蓝魔族宣战。” “髅大,事到如今了,我不用你可怜我!”露西蓝琪丝扬起头叫道,“我当初和你说话就没安好心!我只是想添条好狗,如今我颜面扫地,你杀了我罢!” “住口!”依无莲给了她一记耳光,“你有什么资格傲气?仗着是纯种魔族后裔,凭血缘得到的魔力和我们魔女修炼所得差得远了!我还没有发火!我所受到的羞辱,都将十倍还给你。” 露西兰琪丝怨毒地望着他们:“我父亲一定会杀了你们,连慕尼黑一起铲平!你们最好杀了我,否则我作证说出你们的秘密,你就完了,蔻蔻玛莲也得上众议会法庭受审!” “我自有办法让你保持沉默。”依无莲捡起那支银笛在手里反复地看着,那便是兰魔神使吹奏镇魂曲的那支笛子,在莱特尼斯诞生之初赐予人类音乐,具有无穷的威力,引导一切魔音地万籁魔笛。感觉也不怎么特别。听说几乎蓝魔族里所有的贵族千金都要学习音乐,能够将魔法融合在音乐中轻易地击垮百万大军的意志。从这一角度来说,露西迪交响乐团确实有引以为豪的魔法能力。 髅大和露西兰琪丝都看着她,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露西兰琪丝喘息着,轻蔑地说道:“你不要妄想使用它。” “我?不!”依无莲笑道,“我们黑魔女从来都是清唱。至于这支笛子么,没有用了。” “难道?”露西蓝琪丝迟疑地看着,突然大叫起来,“不,你不能毁了它!我发誓,我一个字也不说!” 依无莲将眼光落到她精致的龙皮靴子上:“现在把衣服和靴子都脱了给我。” “不要!” 髅大伸出邪恶的手:“还是我来节省些时间吧。” “哦,时间还是有的。” 第二十九章 炎魔之门 相传红色的魔鬼死后,灵魂会在地狱最深处的岩浆里重生,而那种让人难忘的姿态便是炎魔。他们终于可以忘却生前的怨恨,以一种忘我的浑噩和火焰融为一体,勤勤恳恳来承担新的责任。他们生前未承担的,都得在死后承担,以火焰的姿态来管理世界的火元素,直到回归火焰之中。若是了解炎魔的本质,他们本不该招人痛恶,但是他们实在太强大,太令人恐惧。 依无莲和髅大,就走在炎魔城通往火元素中心的通道里。 “谢了。”髅大突然这样对依无莲说。 “谢什么?” “留下露西兰琪斯的命。” “我是为了自己。”依无莲叹着说道,“我也不想被蓝魔神使露西迪那么可怕的家伙追杀。再说,蔻蔻玛莲大人的政策是尽量不要和蓝魔族翻脸。这事不能传到露西迪耳朵里,让她丢脸到家,永远也不敢张扬,比什么契约都有用。”她突然狡黠地向髅大笑道,“都说蓝魔族的女人很贱,瞧她再也高傲不起来的样子,你有没有觉得很爽?” “唔,有一点儿。” “笛子有很多种用法,你用的也不错。” 他们几乎没有遇到阻挡,炎魔城空虚了,帕格尼名正言顺地尽可能要求更多的兵力,长老们带走了一半士兵去帮助帕格尼镇压,还有一些在城墙上望着外面,最后一些在舞场里醉倒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帕格尼是个很细心的红魔鬼,留在城堡里的士兵已经很少。 越往下走越是炎热,依无莲穿着髅大沿甬道飞奔,最后站在一堵照壁前。依无莲越发感到酷热难当,幸好从手镯上不断传来丝丝凉气,才让她觉得好过一些。她望着照壁上的图案道:“过了这堵墙,就是火元素世界,炎魔的国度了。我们可能要走很久。” “这是什么?”髅大望着墙角厚厚的一层泥灰,感觉上有些怪异。 依无莲低下头,发现整个地面都有一层干燥的灰烬,踏上去软软的。 髅大不仅有些怀疑:“你确定是这里么?” 依无莲掏出家徽,顿时金光四射,墙壁中央亮起来,两团照明的火焰从火盆里熊熊跃起,一些通红地魔法文字便在墙壁上闪现出来。“就是这里。” 依无莲望着照壁上恶魔之王拜德的巨大雕塑道。“炎魔城的一切构造,机关和钥匙,都是这枚家徽,我是按照它的指引来的。” “麻烦的东西。”髅大道,“都是蔻蔻玛莲告诉你的?今后我们的城堡可不要这个。” “你想地还真长远,我又没说和你一起生活。”依无莲白了他一眼,将家徽贴靠在恶魔之王的右足之下,咏念道,“暗黑之光,惩戒之火。一切罪恶的终结之地。欲望之源,将通路在我面前打开。”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墙壁上的魔法文字便开始飞速地流转。然而转动了半晌,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髅大不耐烦起来:“要等多久?” 依无莲也很纳闷:“我也不知道。”眼看着那些魔法文字依旧在流转,照壁后面隐隐有匝匝的声响传来,恶魔之王的塑像双眼放出两点红光,闪烁不定,不像是发生死机。 髅大道:“踹两脚如何?会不会卡住了?” “我也开始这么想。”依无莲用从露西蓝琪丝身上扒来的软底长靴在照壁上用力磕了磕,她的大腿结实修长,好看得让髅大眩晕,但是对于墙壁似乎不会有什么效果。动作中将地上的灰烬蹼了起来,那些灰烬悄无声息地在空气里弥漫。隐隐约约中,一只白色地爪子出现在依无莲地头顶。 ”小心!”髅大一声怒吼,骨刺纷至杳来,将那只爪子搅得稀烂,四周的墙壁上叮当乱响,却是髅大的骨刺直击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沟壑。那只爪子只不过是幻影,没有丝毫阻力可言。 依无莲受惊之际,脚步急退。蹼起了更多地灰烬,四周陷入一片白色恐怖中,迷迷蒙蒙之间只有火盆里的两点火焰依稀还可辨认。“这些都是红魔族的尸灰!整个大厅厚厚一层都是!” 红魔族的特点便是死了不占地方,也不容易被人发现,所以失踪个把人基本上不会有人费心去找。此刻这甬道尽头的大厅里,竟然布满了厚厚的尸灰,只怕至少也有几千个红魔鬼在这里丧命。 依无莲想起来有些恶心,皱着眉头,用手将自己的口鼻掩住。眼看四周渐渐升起白色的烟影,轮廓看上去有些像淘换者,但是淘换者是黑色的,这些家伙却是污浊的白灰色。随即死灵地面孔也渐渐凝固清晰,全都是有角有翼的红魔鬼样貌。 髅大叮嘱道:“暂时不要再移动了。” “我知道!但是怎么会有这么多骨灰?难道这里是刑场!”依无莲鼻子里都是一股难闻的气味,比淘换者的陈列场还要恶心,似乎任何细微的呼吸都免不了要吸进去一些。一股动荡的死亡力量随着尸灰在身体里发作,在灵魂深处腐蚀败坏,依无莲不得不依靠自己的意志将它们压制下去,以免失去生的渴望。 “不,不是屠杀。”髅大望着那些聚集起来的幽灵,“他们是老病而死地,在他们临死前都要到这里来报到。大概从炎魔城落成至今便一直是这样,你看他们的样子,一个个都是可怜虫。” “呜……”那些幽灵的面容老迈而凄凉,总是不时地呈现扭曲,似乎随时都在忍受着痛苦的煎熬。他们开始缓缓地四处飘飞,凄凉的声音融会成让人厌恶的节拍,依无莲听了突然便想要呕吐。 “我们得快离开这里!”依无莲这样说着,刚刚踏出一步,便有一道虚无的白影从她的脚下袅袅升起,穿过她的身体,成为一个被惊扰的恶灵。依无莲不敢再动,只是焦急。 那些家伙不知道会不会随着尘埃落定而消散,就算是会的。也不知道要等多久。那些骨灰悬浮在空气中,随着恶灵的凝结而自行流动,搞不好几天也沉淀不下来。 依无莲有些明白了,难怪往下根本没有什么守卫,只因为这里没有什么看守地必要。一个恶灵哀叫着飘过来,依无莲惊慌中举起手掌,但是髅大道:“不要动。”依无莲来不及多想便听从了,闭上眼睛的瞬间。那恶灵从她的身体穿过,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依无莲奇道:“他们不会伤害我们么?” “他们没有这样的能力。”髅大缓缓道,“他们也没有多少思想,他们只是残念,被抛弃的残念。” “不错,灵魂在火中走了,留下残念和灰烬。”依无莲读着墙壁上的魔法文字,“炎魔诞生之地,死既是永生,火与血进来,痛苦和悲哀留下,难道能够通过这堵墙壁的便只有灵魂?” “不,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进去。”髅大也陷入了沉思,“你再看看那些字?” “没有了。”依无莲四下张望,那些悬浮的骨灰比毒雾还要危险。不但能见度很差,时间久了,依无莲就觉得眼睛火辣辣地疼痛,意志突然恍惚起来。依无莲一惊,努力将那些负面影响驱逐出去,拼着消耗魔力,在身体周围凝结出一层冻气来保护自己。谁知那些浑浑噩噩地恶灵突然扭过头,歪歪斜斜地一起飘了过来。 依无莲知道是四周温度太高,冷空气下沉形成了对流的缘故,只好将魔法散去。 髅大提醒道:“不要再惊动他们。虽然他们不能直接伤害你,但是空气中都是尸灰,吸多了,那些残念会扰乱你的意志,你就落到他们手里了。” 依无莲自然不甘示弱:“放心吧,这点儿东西我还不放在眼里。” 那些恶灵却已经缓缓地飘过来,口中开始说一些含糊不清的话。 “死了吧……都死了吧……” “我的力量……我的力量……” “一定还有机会的……我不会就此罢休啊……” “怎么会轮到他,不,不会的!” “难道这是无法逃避的命运?喂。你告诉我,是不是?” “女儿!我的女儿!”一个有些发疯似地恶灵从高处扑过来,样貌看上去像是一个面孔扭曲地红魔贵妇,竟然一把拉住依无莲,脸却是面对着头顶的髅大,“你瘦了,啊,你瘦了!” 髅大眼窝里闪动着红芒,向她呲牙。老妇后退了几步,扭曲的面孔更加迷惘:“你死了?你也来了?你还这么年轻,你地丈夫杀了你?哈哈……”她再次扑过来,跪在地上拉着依无莲,“妈妈和你说,你的丈夫要杀你了,你不要躲。没有勇气杀自己女人的红魔鬼不是好战士,不值得你爱。他终于杀你了?你没躲罢?没躲就好,你是我们家族的骄傲!他够狠,将来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魔神!” 依无莲头痛起来:“红魔族真是难以理喻的原始生物。” 髅大发出长长的叹息声,黑色的亡灵气像火焰一样从依无莲的身上暴涨起来。那老妇被泼了硫酸一般掩面后退,凄厉地叫,面孔的扭曲延伸开来,终于整个身体都在扭曲,崩溃开来。气流微微激荡,骨灰都被弹开,四周地恶灵一靠近便仿佛被烫到,怪叫着逃开来。髅大随即将亡灵气收拢了,只是保护着依无莲的身体。 依无莲怪道:“留着他们干什么?都杀了啊!” “杀?”髅大叹道,“谈不上。他们只是些在尸灰上孳生的残念,和我一样。我至少还有一副残破的骨骼,可是他们有的只是些灰烬。” 依无莲一呆,似乎窥见髅大至极强大却又至极自卑的内心世界。 髅大叹了口气:“也许你是对的,它们的存在只是痛苦和扭曲。或许毁灭他们更好,就像毁灭我的血骷髅兄弟们一样。” 他将亡灵气猛烈地燃烧起来,黑龙地影子在他的身后闪现,伸长了颈子咆哮着追逐吞噬,整个大厅都笼罩在他的力量之下。很快,屋里只有簌簌的灰烬落下,最后一丝扭曲的呻吟也随着骨粉弥散而戛然落下帷幕。 依无莲很想说一声“不用了,”但是髅大地行动如此坚决。竟让她说不出口。究竟是谁规定魔女从不道歉?勾起了髅大的伤心往事,依无莲高傲的内心抱着淡淡的一丝歉意,却还是说不出口。“髅大。”她轻轻地喊着那名字,突然显得有些腼腆。 髅大仿佛没有听见,毫不留情地驱逐着那些扭曲的残念,用亡灵气灼烧每个角落,让每一撮骨头的灰烬再次承受焚烧之苦,直到最后一丝残念都随着罪消失殆尽。“不甘心……死吧……杀了他……他不爱我了……我要。力量!……妈妈!不要留下我……”无数个疯狂的声音在他的意识中呐喊,执念汇成洪流反馈到他地脑海中,使得憎恨的光在僵硬平滑的骨骼表面像漩涡一样流转。 那些东西不过是扭曲的残念,他就不是么?他只是比他们还要疯狂。 “髅大?”依无莲惊觉了,她将骷髅头盔摘下来,惊恐地见到憎恶和疯狂交织在骷髅的脸上,痛苦渗透毫无血肉的白骨表露无疑。依无莲一声惊呼1猛力晃动着,希望髅大可以从混乱的情绪中脱离出来。“髅大,不可以听他们的话!”依无莲忘记了身处险地,不顾一切地喊着。但是她知道那没用。 髅大的整个表情都扭曲了。用斧头也留不下痕迹的坚固骨骼,如今却被迷惘压迫得天灵盖也变了形状。依无莲清楚地看见髅大眼中地一团乌黑正不停地陷落,她也将随之陷落进去。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知道孤独地恐惧折磨着她,让她惊惶失措。她曾经熬过数千年孤独清苦的日子,都不曾像现在这般焦虑得想要大叫。她只有将那骷髅头颅抱在怀里,似乎体温可以解决一切。 她突然想起从楼梯失足跌落的一瞬间,许多愚蠢地回忆都是那样开始,也有许多是在那昏天黑地的一跤中结束。 “髅大,你听我说,”依无莲轻声道,“很多时候有很多很可怕的迷茫,摔一跤就会好的。”她将骷髅扬起来。用力朝着墙壁丢了过去。 ※※※ 被无数怨灵围绕着,对髅大而言,那是一个很久都没有勇气面对的地方。 “本以为不会再见面了。” 一束光从无尽漆黑的天籁落下,髅大望着那束光,那里有一个非常熟悉的人,一个骑士。“很久没有来了,是不是忘记了路途?因为恐惧,恐惧了就会迷路。” 髅大轻声道:“抱歉,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回到这里。” “你只是在逃避。不敢面对自己。”骑士平静地说,“其实那不可怕,可怕的是迷惘。这里是你的内心,无论如何都是你的内心。 光明地骑士有光明的世界,黑暗的骑士有黑暗的世界。” “但是这里不再明媚了。”髅大默然,“我甚至将这许多可怖的怨念带了进来,将这里污染殆尽。” 曾经是一望无际的春光,如今只剩下黑暗。黑暗中,无数未知的东西环伺着,不停地将可怖的声响丢过来,像西红柿和鸡蛋劈头盖脸地丢过来,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都得顶着。然后那些声响在耳边爆开,爆开成无数的斥责,接连不断地鼓噪。 “他们只是次要地。”骑士望着那些东西,丝毫也不惊慌,“重要的是你自己。其实这里变成这样,都是你的希望,以便这内心的世界配得上你的黑暗。” 髅大轻轻地笑了,骷髅的笑无疑是凄凉的笑,然后他说:“我再也搞不清楚我到底算是什么了,我花了很大代价将以前的一切统统忘记,或许迷失对我而言要快乐得多,所以,不要再指望我什么了。” “你怯懦了。力量强大之极的时候,思想便会犹疑,因而变得薄弱。”骑士叹息了,“也许你想看看都有什么在你的灵魂里?” 骑士说话的时候,髅大悚然发觉身后的黑暗中有一个巨大的蛋壳,比人还要高一些,碎开来剩下一半的蛋壳。那蛋壳上面镂刻着精美的文字,或许本来就有,光滑得像一面镜子。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流光回转,或许有无数地恶灵在上面盘旋过,带着扭曲的表情在那里打量自己。每一个怨念的影子便是一种颜色。 “每一个人出生的时候,心里都有这样的一个蛋壳,里面有三个意志,一个天使,一个骑士,和一个恶魔。灵魂。便是孕育它们的蛋壳。但是,那是以一个幸福的人类而言,或许是你所认为的软弱地人类。你不同,因为你不是一个母亲生下来的小孩。蛋壳碎裂的时候,我爬出来了,你看看还有谁在里面。” 髅大看到一对黑色的翅膀一闪,随着一只尖利的爪子缩了回去,似乎有一个恶魔躲在那个碎蛋壳里。随即蛋壳轻微地摇晃了一下,里面的人充满了恐惧,害怕被找到的恐惧。使得整个蛋壳都瑟瑟发抖。 “你是说那个蛋壳就是我的灵魂?”髅大越是仔细看。便觉得那蛋壳陌生,怒道,“你骗我吧?你是我的残念。你只是一个被我抛弃又抛弃了的东西!” 骑士却耸耸肩:“我没有觉得被你抛弃,因为我还在这里支撑着,尽管是已经变成这样地世界。你地感觉我知道,任何人见到自己的灵魂,都是似曾相识,仔细看起来却又完全陌生。也许他们会每天照一次镜子,但是一辈子到死了,也不一定看看镜子的后面。很陌生吗?好笑吧。” “既然如此我就看看。”髅大道,“如果有我不喜欢地,我就将她毁灭。这样世界便会恢复从前的样貌吧?” “不错。境由心生,想要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也只能自己决定。” 髅大便跑过去,拉住蛋壳想探头看一看。突然十只巨大的龙头从那蛋壳里冒了出来,向他咆哮,威吓,血盆大口中倾吐着火焰。髅大吓了一跳,松开手退了一步,那些黑龙便缩回去。悄无声息地躲到蛋壳里。蛋壳微微晃动,里面却依稀有个非常柔和的女人的影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在里面? 髅大呆呆地站在那里,许久才问:“那也是我?” “很真实的你的另一面,很强,看上去很恐怖,但是也很怯懦。”骑士苦笑,“每个人都可能有很多人格,我不是她的敌人,但是我也没法子让她出来,她不想和我说话,也不想出来。” “那不可能是我!他们也不是!”髅大咆哮起来,指着那些盘旋不去恶灵,“他们侵入了这里!”他向那些恶灵大挥指爪,但是什么效果也没有,在这里他并不具有什么更强的力量。那些怨灵根本并不在乎他做什么,只是影子一样飘来飘去,围着他转,围着那蛋壳转,发出一些哀哀地声音,游离之际不住在那蛋壳上看着自己。 髅大对骑士急道:“如果你真的是我的人格之一,替我做点儿什么!把他们赶走,我喜欢原先的样子!” 髅大因为惊慌而喊叫,骑士却无动于衷。“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用做。灵魂自然会过滤一切,如同你衡量自己。” 髅大怒道:“你骗我!” 但是话音刚落,一个恶灵发出长长的哀嚎声,骤然烟消云散。髅大惊讶地望着那些恶灵扭曲的脸,那些面孔渐渐平和了,变得可以辨认。髅大看到了,那表情是惭愧,惭愧的面容浮现在每一个恶灵的面孔上,代替了固执的残念,将疯狂和扭曲矫正过来。一旦那样了,他们便不再游动,静止下来发呆,然后烟消云散。 “发生了什么?” 骑士回答:“他们看懂了那上面地东西,又看到了自己的脸,感到自惭形秽。在此之前,他们从未知道自己的脸扭曲成什么样子,因此无法承受。所以我说,面对这样扭曲的念头,我们只需要平心静气地去对待。” 髅大看着那些恶灵不一会儿的功夫便都已经消失了,不由得更加好奇。所以尽管有些惭愧,也老老实实地问道:“那上面写得什么意思?我不认得。” “我也不认得。”骑士出乎意料地这样回答,“那不是文字,是印记。包括创始神在内,宇宙间没有谁能看得懂,因为那本来就不是给什么人看的。” “胡说!那岂不是人永远也无法了解自己的灵魂!” “就是这样。 骑士理所当然的回答,使得髅大再次怔住了。他问道:“那蛋壳里面呢?那个怪物?” 骑士则告诉他:“那是你的潜意识。虽然现在不肯出来,但是总有一天要出来的。只是那个时候。相比你已经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为什么?” “你怨恨她,惧怕她,称她为怪物。其实你是在称自己为怪物,你自卑,或许是因为你爱的人太过完美,相比之下你自惭形秽。你为什么不试着面对一切?就像解开一个封印,试着回到平衡。至少,那之后。你不会吓倒自己。” 蛋壳似乎也变得非常安静,里面地东西好像已经睡着了。髅大沉思着,渐渐感到心中踏实起来。他悄悄地接近蛋壳,他的动作如此轻微,缓慢而谨慎。他看清了,里面没有怪兽,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在里面蜷缩着熟睡,不管他如何挑剔,也找不出缺陷的美丽女人。他立刻就喊出那女人的名字:“摩娅?不,髅十?你在这里啊。” 那女人一抬头,面孔却是依无莲,深情地望着他,髅大一惊:“怎么回事?到底我的生前是怎样的?” 无数的回忆一瞬间涌上心头,火焰之河,髅十地脸,摩娅的脸,声音和散发着银光的面容,大爆炸,自己的脸,髅二的脸,髅三,髅四,直到髅九……找到了,是依无莲,依无莲星光一样的眼睛笑盈盈地望着他!随即一切都崩溃了,有光平铺在大地上,一切又变得苍翠欲滴,生机盎然。 骑士的声音传来:“你以为躲在蛋壳里面的是一个恶魔或者是一个天使,但实际上里面只剩下情感,融化的情感交织,是你的真心,像蛋清一样被盛在蛋壳里……” “啊!” 髅大眼花缭乱了好一阵,火光照耀着,影子也作势欲飞。渐渐平静下来。他又回到了现实之中,看到依无莲紧张地脸——看到自己地每一块骨头依旧挂在她的身上,原来是头被狠狠地砸到墙角,不知道像球一样滚了多少角度。 依无莲焦急地用脚踩着他的头:“醒来!你不会这么没用吧?” “别踩了,我醒了!”髅大地眼中重新闪动起红芒,喃喃说:“我刚刚见到了我藏起来的真心,你猜是什么?是你!” 依无莲听到了,面孔一变:“你都想起来了?” 髅大道:“没有。只是见到了你迷人的笑容。我猜我们生前一定有过很多难忘的回忆,可是我竟然想不起来。” 依无莲松了口气:“那是自然的,实际上你不是完整的玛斯的灵魂,而是依附他的残念新生的意志。简单说来,你们是完全不同的。” 髅大笑道:“给我讲讲吧?以前是怎么样地?” “不行!”依无莲声色俱厉,“以前的事提也不要再提!” 髅大奇道:“你刚才看起来很惊慌。” “无稽之谈。”依无莲将他捡起来,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黑魔女从不惊慌。” “就算是吧。”一种微妙的气氛控制了情绪,髅大不想依无莲生气,只好说道,“我们还是看看墙壁,好尽快离去。” “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进去的!”依无莲不觉有些满意,重新将家徽取出来,反复观察,“难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咒语?你记得莫加以前在房间里是怎么启动结界的吗?” “他很随意,”髅大回忆了一下道,“我不认为是这个问题。” “糟糕!”依无莲急道,“我知道了,除了少数的场合外他都可以随着心意发动结界,这说明家徽的控制和红魔族的血统有关!” “那也有方法。”髅大道,“红魔族除了最强大地魔神使者拜里安格之外,几乎的历代首领都是被杀的,再说对拜里安格而言这家徽似乎并不是很看中,所以才会落到莫加手里。” 他的话音刚落,火盆里的火焰便是一阵猛烈地跳动,无风自动。依无莲顿时警觉起来,背对墙壁后退了一步。髅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味。沉声道:“小心些,是熟人来了。” “哈哈!”狂笑声突如其来,地上的灰烬中升起高大的身躯,一个本来透明地灵魂鼓动着宽大的双翼,借着尘埃出现在他们面前,正是莫加。在他身后陆续站起几个面貌狰狞的红魔族士兵,正是在来路上被髅大和依无莲杀死的那几个。 “想不到吧?这么快就见面了!”莫加恶狠狠地瞪着依无莲,“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关键。家徽要的是我们红魔族燃烧的血液!很意外我会告诉你们吗?我是多么迫不及待地希望你们进入那扇门,你们想从这里逃走么?多么可笑的念头,不过你现在想改条路也来不及了。” 依无莲冷冷说道:“髅大,彻底毁了他们。” “在这里?毁了我们?”莫加狂妄地哈哈大笑,“不要把我们和普通的人类地灵魂混为一谈。不错,我是被你们杀了,但是这里是炎魔城,只要有火焰,我的灵魂就不能被毁灭,这是我作为伟大的恶魔之王家族后裔的血统证明。除了缔造者恶魔之王。谁也不可能彻底毁灭我的灵魂。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我亲爱的依无莲,我说过,我会用热度来融化你!多谢你毁了我的肉体。使我得以早日进入这里,我们走,我就在里面,热切地等着你到来。” 莫加说完便带领手下撞了过来,依无莲一闭眼睛,那些没有实体的家伙们便穿了过去,消失在墙壁里,只将大堆的灰烬弥散在墙外。 “咳!咳!”依无莲掸着身上的灰,不停地咳嗽,“可恶。就凭这个也该让他死透!” 髅大沉思了一番,说道:“不太容易了。他会变成炎魔。在火元素世界,是炎魔地绝对天下。过了这堵墙,将没有一丝一毫地水元素,冰血镯也很难再赐予你力量了。” “那我们也得进去。”依无莲一咬牙,下意识地推了推手腕上的冰血镯道,“有这个,就有巴斯廷山脉无穷无尽的风雪。或许无法和炎魔抗衡,但是至少可以保护我不受火焰地伤害。” 髅大知道那些难以考证的传说。关于创始的神诞生在巴斯廷山脉的山腰的传说。世界成立之初,巴斯廷山脉就已经屹立在宇宙,从山腰上诞生了光神普休斯和恶魔之王拜德两兄弟。他们一个决定走向山头,一个决定走向山渊。最终,他们创立了天堂和地狱,又分别贡献出风、雷、土、火四种元素,将它们在山腰混合,创造了水元素和莱特尼斯,他们的战争也从此开始。巴斯廷山脉不愿意看到他的孩子们反目成仇,从此便终年用风雪覆盖在山腰,禁止恶魔进入天堂,也禁止天使下到地狱。 按照这种说法,达克尼斯大陆便在山渊里,总有什么地方可以延伸到巴斯廷山脉的山脚。髅大难以想象那复杂的次元关系,他将眼光落到那手镯上,手镯便发出叮叮的轻响,似乎在向他呼应。髅大眼中地红光不知不觉随着手镯闪烁,可惜依无莲无法得见。 依无莲道:“怎么办?我们回去杀个红魔族的人来取血?” “不用。”髅大道,“只是要血,我有得是。” 依无莲胸口一凉,原本护在胸前的髅大的一只手翻开来,一些血正从指缝里淌出来。髅大轻轻将手掌一晃,那些血液迎风燃烧,化作惨绿的火焰包裹在手上。轰鸣声便在燃烧的血焰映照中开启了金色的门,炎热的风扑面而来。 目之所及,火焰席卷天地。 依无莲被那风吹得一声娇叫,髅大也深深地吸了一口炽热的空气:“这便是炎魔地世界。” 依无莲颇为不安:“真的没有水吗?” “还没有进去就已经渴了?” “见你的鬼!”依无莲骂道,“不是用来喝,是用来给你洗手!看看你那淌血冒火的白骨爪,都抹在我胸口上,你有没有为我想过!” 髅大有些犹豫:“你肯定蔻蔻玛莲让你从这里走?” “是的。我们还有事要做。”依无莲认真起来,“放心吧,通过这里就舒服了,而且我们会有帮手在里面,几千年前就已经来到这里。为了我们今日的到来。” ※※※ 露西蓝琪丝裹着原本是依无莲丢在那里的窗帘,离开的时候什么解释也没有,但是毫无疑问遭受了可怕的虐待。她的衣服被扯成一片一片,靴子也被扒掉了,但是还活着,半边脸肿了,浑身上下都是淤青,好像还被人鞭打过。人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没有人敢询问详情。 屋里到处是血迹,干枯地血迹。这在红魔族来说是非常奇怪的,因为一般而言血液就算没有被外界的风吹,自己也会燃烧起来,留不下什么痕迹。可是现在屋子里的血都干了,一些黄色的脂体凝固出来,看上去非常碍眼。 一位长老怒道:“记下来,修改公约,以后不管是谁都不许在炎魔城裹着毯子走来走去!” “莫加多半是被依无莲杀了。”另一位长老说道,“但是为了什么?慕尼黑能得到什么?虽然我们和慕尼黑的关系不好。但是也还不至于和我们正面冲突。毕竟我们都是为了地狱效力。在伟大的恶魔之王面前,蔻蔻玛莲总要有所交代。” “追求原因没有意义,关于这种情况。我们从来不需要问为什么。依无莲一定还没有离开这里,杀死她!若是她跑了,我们便到慕尼黑去要人,在地狱城魔神殿召开众议会,公开向她要人。就算她在慕尼黑不肯出面,下个月就是最重大的年会了。我们要决定对待莱特尼斯地主要战略,吾主恶魔之王也即将归来,她不可能不露面!” “她有阴谋,但是我们不知道。”一位长老吼叫起来,“在和她说话之前就先把依无莲抓住杀了!” “怎么抓?她向着地底去了。带走了家徽,进入了炎魔之门。” “元老会有一半都去帕得林家了,等帕格尼和去那里的军队回来吧,光是我们不能进入炎魔之门!”有人恨恨说,“等等,关于莫加怎么办?他的身体毁了,复活已经不太可能。” “管他?这会儿他已经成为炎魔了吧?”先前的长老嘿嘿笑道,“莫非依无莲追到炎魔之门就是非得彻底毁了他不可?我们正好趁机废弃他,我们有更强壮的带头人。对族长也更忠心。” “你说帕格尼?” “他的力量有限,虽然头脑不错,但是做我们临时的族长还不够。你们忘了?失去了家徽的话,族长拜里安格又不在,谁都没有能力调动炎魔的军队。把博尔家的索斯叫来吧,目前只有他地力量可以直接进入炎魔地世界!若是夺回家徽,就推选他来做首领。” “不错,六翼魔神索斯!索斯是忠于我族利益的!我赞成。传我们的命令,立刻去博尔家唤索斯前来!” ※※※ 这个时候,谁也想不到忠心耿耿地六翼魔神索斯正在喝茶,一个茶会正在博尔家的主城堡,一个吊满了尸体和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恶魔城里召开,而茶叶煮出来的香气不可避免地穿过门缝一直流淌到很远的地方。 “这是……真正的中土茶叶!”担任厨师的肥大恶魔识货地惊叫起来,“这么多!” “那些带礼物来的客人不是一般的黑骑士,”试图趁机清清口气的小鬼卫兵从窗户爬进来,悄悄道,“我们博尔家从来没有和黑骑士来往过,难道你没有看见?那领头地人散发着可怕的雷霆气焰。不要再多嘴了,我们都会没命的。我宁可死在一次战斗中,不是厨房里。啊,我有预感,喝了这东西我的追求会成功。你闻闻……” “不错,口气清新。” 他们的疑虑不无道理,那些栓在院子里的高头大马被铠甲捂得严严实实,在黑暗中发出不安的声响,但是精致的马鞍和刺枪上的花纹说明它们地主人身份尊贵,而且马蹄声一传进窗口,恶魔城堡的高傲主人就亲自迎接出来了。此刻,少有的愉快谈话声正从客厅里一阵阵迸发出来,按照红魔族的逻辑,这欢快绝不是因为珍贵的中土茶叶,而是因为谈话的双方实力相当。 一共有四个穿着黑盔黑甲的骑士坐在大厅里。 “有几年没见了,你又长高了。”端着瓷杯的高大骑士身着黑盔,暗金色的花纹却散发出流动的光泽,随着烛火跃动攒起来,在胸口勾成一颗张牙舞爪的狮头。 “因为气候温暖宜人。”红魔神索斯哈哈大笑,巨大的身体使得开阔的宫殿大厅也显得狭窄,那些骑士看上去只不过勉强能够到达他的膝头。但是他的言语显得相当客气:“是有些时候不见了,听说你过得不错。不过我仍然认为有机会你不妨在这里活动一下,你会觉得更加快乐,无拘无束的快乐。” “不要诱惑我们。”那骑士扭头对旁边的三个同伙说了一个警句,随即那些更加高大魁梧的骑士一起笑了,唯一的一个相对瘦小些的骑士习惯性地推了推背上的箭囊,用清亮的嗓音道:“拘束以便使我们得到好女人。” “你们的女人都太做作了。”索斯将水桶一样大小的茶杯放在桌子上,“享用过我这里的女人后,就再也不会对穿裙子的中土女人感兴趣了。” “真的?” “还是算了。”为首的骑士警惕地拦住了同伴的话头,“太舒服了就会不想起来。我其实不是来度假的,主要是来打听个人,和慕尼黑有关。” “打算查女人的老底?”索斯不以为然地说,“放心吧,黑魔女的秉性是很固执的,总体来说蔻蔻玛莲算对得起你了,但是很对不起我们红魔族。在过去的一年里……” “不,我问别的人。”一个火花从灯芯炸开,蓦然照亮了那黑甲骑士刚毅的面孔,赫然是圣骑士罗斯门德!进入主题,他的目光像闪电一般犀利,屋里好像有光闪了一闪。他放下茶杯,一本正经地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髅大的家伙?” 第三十章 地火飞花 “阿嚏!” 髅大从上到下剧烈抖动,依无莲抗议道:“你打喷嚏感觉上像是我在打!” 他们沿着火焰中的夹道飞奔,只盼前面有个相对凉爽的地方。跑了不远,依无莲也剧烈地打了几个喷嚏。 “你又不舒服了?”髅大奇道,“先前也是,难不成冰魔女特别容易热伤风?” “知道就闭嘴!”依无莲有些眩晕,“这里太热了,我得节省魔力,还要保护我的头发。啊,没路了。” 面前一道火墙像城墙一般横断在赤红色的路面上,依稀可以看到红热的岩浆在两旁流淌。居然有一块巨大的花岗岩石碑从火焰中脱颖而出,刻有古雅的魔族文字:“炎魔界”;下面还有一行注解:“达克尼斯大陆第一奇石,最华丽坚固的花岗岩,不看不知道,只许看不许摸……特约死人旅行家文舟被迫留。”原来那么多字不是注解炎魔界而是注解岩石的。 “恕我多嘴,”髅大道,“你完全不必花费魔力在头发上,应该把体温控制得更好一些。” “不行。”依无莲坚决地说,“我的头发就是我的生命。” 髅大“嘿”了一声,也没有什么办法。依无莲手腕上的冰血镯却发出叮的一声,一阵白色的水汽从上空凝聚而来,笼罩在依无莲身体周围,但是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里水元素几乎就没有。麻烦了,我只能用自己身体内的水份来维持,根本不可能灭掉那火墙。”依无莲皱起眉头,将髅大的头向下拉了拉,算是将眉毛保护一下。“我恐怕需要切开一个空间的缝隙来得到更多的水元素,以便有足够的触媒来发动魔力。” “如果得不到呢?” 依无莲一张嘴,呼出来的都是炽热的气:“那时再说。” 她的手在空中画了个园,但是光芒一闪即没,根本无法在空气里凝聚起任何魔力。依无莲显得有些吃力。但是并不沮丧。她将目光落在旁边地花岗岩界碑上,举起了手掌:“这块石头不错,居然是土元素组成的,或许可以从土元素内部暂避火元素的影响,破开空间。” “有点儿可惜。”髅大似乎很欣赏那块石头,“没有别的办法吗?” 依无莲愕然道:“还有别的办法吗?你喜欢大块的石头?” “这是公共财物。今后来这里的人看不到它会迷路,我们应该为后代多想一想。” “炎魔们自然会再立一块的。”依无莲气乎乎地问,“谁地后代?我们的?难道要找那充满正义、爱与仁德的禽兽帮忙么?我宁可把你丢在这里。” “不!我不找别人帮忙就是了!”髅大觉得好干渴。“我去问问蔻蔻玛莲,总会有办法的!” “哈哈哈!” 一阵大笑突然从旁边传来,髅大和依无莲都吓了一跳。 “谁?” 他们转过身,赫然只有那块界碑。细看时,那巨大的花岗岩正发出难以抑制的声音瑟瑟发抖,依无莲和髅大不禁有些干瞪眼。 “哇哈哈哈!”界碑发出顽劣不堪的下流声音,“有一万年都没有听到如此有趣的笑话了。呵呵,真逗,魔女和骷髅的生育问题,是个问题。是个问题!喔呵。太逗了,看上去就好玩!” 髅大暴怒,眼窝中都是煞气。依无莲却突然扶了他一把。要他冷静下来,对界碑问道:“你是不是摩根一族?大地支柱的一员?” “没错!你竟然知道,不简单哪。”界碑好不容易要停下来,想不到髅大很不高兴地问:“我地脸有这么好笑么?” 界碑又是一阵大笑兼瑟瑟发抖,搞得地面也微微颤动。髅大笑不出,依无莲也没有笑。 蔻蔻玛莲给她地主要任务,便是要毁灭这里的大地支柱。如此轻易找到,实在是有些意外。 界碑不知大难临头,依旧大笑难止,一面颤抖一面说道:“从没有见过魔女和骷髅来到炎魔世界。还是合体的方式……哈哈!合体!合体……” 依无莲面无表情地说:“其实我们是来找您地,您真的是镇压火元素世界的大地支柱么?怎么会在这里当界碑?” “没错,就是我。”界碑道,“我就是那个伟大的摩根一族,你们是不是很崇拜?自从得到了这些题字我就很想来这里给所有的人看,在这里摩根一族又有了新的存在价值,你们懂么?实现人生的价值!还有各种主义乃至人民利益的集中体现!” 依无莲皱眉道:“那个留字的伟人教导您的?作为石头还真是有了新地价值……” 界碑道:“没错吧?伟大的思想光辉万丈!你们来找我干什么?是要临摹字迹么?尽管临摹,思想是不分国界的!” 依无莲摇摇头:“不是,不是。其实关于这个也是个笑话,专门讲给您听的。” “喔?”界碑喜出望外,“我喜欢笑话,快说快说。” “等等,您先告诉我们怎么到地面去,我听说摩根一族有些秘道通往达克尼斯大陆每个伟大的角落,我们想要通过这里去因西亚。” “那个简单,”界碑翘起一角或者说一脚,“传送口就在我的脚下,先通往炎魔城火元素世界的中心——我以前在那里落脚,到了那里就有另一个空间入口到我们摩根一族的会议中心,也就是土元素世界中心,到了那里就有所有方向的通道了。不过我建议你们不要去,因为炎魔并不像我这么和蔼,而且我们地会议中心现在有怪物!我都不敢去,我劝你们还是远路返回吧。” 它喋喋不休说着,完全不用逼供,突然沉默了一下,原来是在看时间,感觉上很像是某个重要人物。“还来得及,等下我还有会要开哩。现在说吧。笑话是?” “笑话是——”依无莲扳起面孔一字一字道,“我们是来杀你的。” “哈哈……”界碑瑟瑟笑了几声,声音瘪下来,“不如刚才的表演好笑。” 依无莲周身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寒气,手腕上的手镯叮的一声。她笑容可掬,在长发上一挽,突然拉出一根带刺的蔷薇茎来。殷红的鲜血从她地手掌里沿着蔷薇茎往下淌,突然散落成花团锦簇。蔷薇的红色花瓣随着风飘过界。带着芬芳的气息风暴一般罩过去。娇笑声中,依无莲眼花缭乱地轻舞,花瓣落进火海里,被热气吹着向上飘飞,变成点点火花直飘到天上。 界碑也如痴如醉,突然身上凭空多了几十道白色的鞭痕。“呜!不好!”界碑呜咽起来,“你们竟然说真的!那位热爱大块石头的同仁,你是伟大并且永远正确的,快阻止你的同伴这种荼毒子孙后代地行径,以免断子绝孙!……你要干什么?你不是热爱石头吗?” 髅大带着仇恨的眼神。突然化作强烈的眼波射线爆射出来打在石头上:“我热爱默默无闻的石头。像你这样多嘴的得死!” “什么?没有道理哩!”界碑还想多说,依无莲挽起鞭子狠狠地抽下来,界碑呜咽着。底座下面亮起白光,一下子逃走不见了。 “别跑!”依无莲本想用鞭子绞住它,卷了一空,用力之间一个趔趄。界碑便在那里凭空消失了,地面只留下一些和界碑底座轮廓相当的印记,一些白光正在消散。 髅大叫道:“快跟上!” “你不说我也知道!” 依无莲在白光完全消散前跳入那印记内,瞬间进入一个露天广场,那逃走的摩根族界碑就在眼前晃动。依无莲背后一鞭,摩根族发出难以置信的吼叫声崩溃开来,散落成大大小小的碎石块。顿时一阵剧烈的震撼使得整个大地为止动荡。飓风使得火焰发出裂锦一般地吞吐声向四面摇曳。但是似乎火元素世界地构成密度较低,震动很快就平息下来。 依无莲喘着气:“好了,任务完成,接下来我们要逃回去,最好能将……” 髅大:“你能不能抬下头?” “什么?”依无莲抬头望去,界碑碎裂后,视野便开阔了,四周都是火柱,猛烈的火焰井然有序地燃烧。一柱柱将他们围在中央。 “这么多火柱,不过还能过得去。” “你能不能再看高些?” 依无莲仰头,渐渐看到一些面孔一样的轮廓,火焰中都带着一对怒目,看清了,是炎魔,好高大,少说也有上千个。他们地间隔之间可以看到火焰凝成的高大山丘和城堡,火焰从地面喷泉一般涌出来,构成了火元素世界井井有条的秩序场面。暗红的地面和黄铜色的装饰物映射着流光,一丈高的炎魔们披挂黄金铠甲,整齐地环绕排列在四周,似乎在举行什么重大的仪式,而这场凶杀就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 依无莲不禁怕了:“髅大,我们该怎么办?” 髅大:“杀了他们?” “……”依无莲已经很了解什么是开玩笑了,“好像不太容易。” 炎魔们哄然——乱作一团。他们开始窃窃私语,使得广场像哄乱的闹市一样喧哗。似乎情况让他们觉得难以判断,他们开始有所冲突,用难以辨认的声调相互吼叫。热气逼来,一个怒气冲冲的炎魔突然推开前面地炎魔冲过来,依无莲感到空气灼热得没法呼吸,胸肺都为之窒息。不要说念动咒语,就连眼睛也刺痛得流泪,眼前模糊成一片。 依无莲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用手臂保护自己。热浪卷过,发稍发出难闻的焦蝴气味,被火焰燎去一部分,混乱的吼叫声响成一片。那爪子并没有碰到她身上,只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得她后退了好几步。依无莲睁开眼睛,发现那只炎魔被其他的炎魔合力拉了回去。巨大的爪子蹬踏在地上,搅得地面也微微颤动。头发烧成灰的味道让他们感到兴奋,各种情绪夹杂在火焰中随着火焰的跳动频率闪现出来,让人迷惑不解。 依无莲双眼开始流泪,渐渐难以睁开。她越是试图看清,景物便越是缭乱,终于昏暗起来。变成黑漆漆的一片。依无莲尽量保持镇定,用手掌掩着自己地眼睛,两只眼睛都火辣辣地疼痛,力量迅速消退,体内的水份被灼热拧出来,水汽只是一秒钟就被灼热地风吹得不知去向,只留下干燥的痕迹挂在脸上。 那一刻,依无莲知道自己不行了。 “髅大。我的眼睛不行了。你不怕火的话自己找机会先逃走吧。” “让我回去面对蔻蔻玛莲的白眼?”髅大的声音坚决地传过来,“我知道这里的一切环境都对于冰魔女本质的你不利,但是我认识地依无莲是个很骄傲的女人,别为了这点儿小事让我看轻你。” “你以为我吓破胆了?” 依无莲被话一激便生气起来:“自从打算来这里我便有死的觉悟,就算肉体破灭,我的灵魂也决不会消亡。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我终会在雪山的祭坛上复活,但是我决不可以带着一双瞎眼,没有完成任务就回去。我是无法控制自己的魔力了。但是我仍然可以用生命力做最后的咒语。这是最强的咒语,我将用我体内的血液,那最后的水份来发动魔法。冰血镯地威力将被释放,湮没这里,就是炎魔也无法抵挡。否则,我将丧失荣耀。而你,我需要你将这些石头心脏带回慕尼黑去。这样,我地牺牲就有意义了。 “你想和它们同归于尽?”髅大拒绝道,“忘了你的荣耀,我们赶紧逃走吧。你不是说有帮手?蔻蔻玛莲不是不会让你死在这里?她不是什么都想到了?” “我不知道。”依无莲沮丧道,“我已经看不见了,我们根本没有力量杀死炎魔。何况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唯一地希望就是冰血镯的力量,我死不足道,若是被他们杀死,就算是我们的灵魂也没有办法逃离火元素世界,想要在祭坛复活也是不能。” 他们私下交换意念的时候,炎魔们已经停止了骚动。这显然是一个很有秩序的集合,虽然群情激愤,但是没有人能够单独改变局面,直到几个异常高大的炎魔分开人群奔跑过来。有的拎着巨斧,有的提着通红的双手大剑。为首的炎魔拎着火焰凝成地鞭子凌空挥舞,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中火花四溅,顿时所有的炎魔都安静下来。 那炎魔首领吼道:“黑魔女,火焰的威严衰落了么?为什么胆敢带着我们炎魔的玺印出现在这里?而且胆敢当众杀害我们唯一的宾客,这场仪式的司仪?” “炎魔玺印?”髅大和依无莲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只炎魔没有能够伤害她。依无莲将拜德家的家徽高高举起:“你说的是这个?” “不错!”炎魔地首领怒吼道,“我们火元素世界不…手机站n欢迎黑魔女,不管你是为什么前来,都得死。为了火元素世界的纯净,我们将把你焚烧成灰烬,抛回上层世界,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 髅大模仿依无莲的声音说道:“我不是黑魔女,我是正统的红魔族,我的名字是依无莲,你们当之无愧的领袖。” 他的话不但炎魔出乎意料,连依无莲也大吃了一惊。髅大对依无莲暗道:“放松,将身体交给我控制。你的眼睛看不见,现在开始我来说话。” 炎魔的首领正怒吼道:“撒谎!” 他几乎就要挥舞起那鞭子抽下来,髅大抬高嗓音大声说道:“我不会欺骗你。” 依无莲摊开手掌,手里全都是殷红的鲜血,一瞬间便燃烧起来。在红色世界里,那一簇青绿的火焰分外醒目。周围的炎魔顿时鼓噪起来,议论纷纷。随即依无莲看上去浑身都有血淌出,整个笼罩在那绿色的火焰当中,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髅大道:“否则我如何能通过炎魔之门。” 依无莲暗笑:“原来如此,莫加的热血再次帮了我们的忙。” “唔,非常纯正的王室血统。”炎魔的首领将那火焰直接吸入,随即整个表情和语气都缓和下来,“你受伤了么?但是据我所知你并不是玺印的继承人。而且你的身上没有应有的火气,相反有些冰冷!” 髅大替依无莲道:“我一出生就被抛弃了,没有在领地内长大,火气难免不足。这也是我的名字不在族谱里地原因,现在。我理应取回我的权利。” “嗷!”一阵疯狂的咆哮声传来,依无莲和髅大骇然望去,那些炎魔也纷纷让开,旁边的地方原来是一方火池,一个浑身是火的灵魂正从池中爬出来,口中不停咒骂,“撒谎,都是谎言!杀死她!” 那新生的炎魔正是莫加。原来这个仪式便是要使他成为新的炎魔。炎魔的首领抖手一鞭抽在莫加脸上,将他兜回火池里。“你地仪式还未完成,这里轮不到你发话。” 髅大上前一步,冷冷道:“不是你说要我尽快来这里和你作个了结么?”他转向炎魔的首领说,“是不是指定继承人无所谓,我们一族的唯一原则便是要最强。没有一个真正强大的王是被人指定的,若我能从他的手中将玺印抢走,我便有资格持有。” “她是慕尼黑的奸细!”莫加喊道,“我们的族谱里没有她,你们知道!” “但是她流的血是真的。”炎魔地首领说道。“这一点不可否认。至于她来自哪里并不重要,慕尼黑也是地狱地一部分。我们对外面的争斗不感兴趣,那不是伟大的恶魔之王诞生我们地目的。一旦成为炎魔。唯一的义务便应该是管理并保卫好火元素世界。” “我的名字不在族谱内,”髅大道,“这正是我需要抢夺的原因,我必须夺回应当拥有的一切。至于他,只是个被我杀死的失败者,而且他早已背叛了族长拜里安格。” “胡说!”莫加刚要叫喊,几个炎魔将他按回到了火池之中,脸上都是轻蔑之色。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愿意介入你们的纠纷。”炎魔的首领说道,“我们炎魔独立于火元素世界。担负着管理火元素的重大使命,无权过问王族地纷争。等到莫加成为炎魔的仪式结束,我将让你们自行解决这个问题。” 髅大配合依无莲点头道:“如此最好,但是我不能在这里久留。” “不会很久的。”炎魔的首领道,“莫加将在明天的这个时候成为真正的炎魔,我会让你们公平地决斗。如果你获胜了,交出家徽就让你离开。” 依无莲暗自对髅大急道:“明天我就渴死了!” “不行。”髅大对炎魔的首领道,“有血肉的我和你们不同,在这里体力的消耗巨大。待得越久就对我越不公平。” “那是你踏入火元素世界所应付出地代价。”炎魔首领一挥手,“将她带走!” 髅大和依无莲无奈,只得跟着卫兵离开。经过火池的时候,莫加探出头来,恶狠狠地说:“希望你们能熬到那棵火树再次开花的时候。” 髅大和依无莲朝他指的方向望去,赤红的丘顶上矗立着一棵笔直的火树,所有的枝叶都是火焰凝成,一些金色的火花正在闪烁不定,似乎渐渐就要熄灭。原来这里没有明确的时间概念,全靠火树来计算时间,铁树开花便是一天,也不知道相当于多久。 “都怪你!”依无莲向髅大悄悄埋怨道,“被看管起来我们就更难行动了,万一明天决斗不在刚才的地方,谁知道那些石头会被运到哪里。就算获胜了,我们多半被遣送到原来的入口,落到炎魔城的军队手里岂不是死定。还不如刚才按我说的一拼。” “不要那么固执。”髅大道,“一旦冰血镯的终极力量发动,你势必成为力量中心。你的身体无法承受那样的力量,势必连我一起被冰封。 搞不好炎魔比我们还更先逃脱,这样的蠢事我不干。” 依无莲争辩道:“我好歹也是冰魔女啊,自然能让你安全地离开。” “我哪里也不去。”髅大坚决道,“我已经惧怕孤独,自从见到你,我便越发无法面对孤独。没有你的不死之王,只不过是个囚徒。” “髅大……” 一种异样的感觉让依无莲觉得怪怪的,她从没有想过一个骷髅会如此执着地爱着她,在严酷得连自己也几乎顾不上的黑暗世界里,至少也该是个活着的男子才对。 炎魔带着他们一直往前走。到处都是围观者。就算是炎魔也有分明的等级,承担着不同的工作,大多数都很辛勤。这和红魔鬼生前骄横跋扈的形象相去甚远,此刻一些低阶层刚刚看了一会儿,几个挥舞着鞭子地高大炎魔便赶了过来:“看什么!工作时间还未结束!” 那些带着火焰的鞭子挥舞,落到脊背上火星像雨点飞溅,偷懒的炎魔们便嚎叫着散开。他们按照指示兴建一些建筑物,但是更多的是将一个地方的火焰吸收到自己身上。像是膨胀的火球,然后排着队向另一个地方行进。他们用这种方式将火焰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似乎在竭力保证地狱的锅底火力均匀。很难想象炎魔这样地狱底层最强大的存在,在担负着苦役一般地劳作。 髅大和依无莲被带到一个重兵把守的洞穴。那些炎魔卫兵将她们带到洞口,对看守交代了几句后便要她们进去,态度十分倨傲。 “像你这样矮小的女人,就算真的是我们红魔族的子民,我也不承认。我不知道你如何能够杀死莫加,火焰会公平地考验你的血统以及源于血统的力量,我们炎魔浴火而生。我劝你还是有个心理准备。你就呆在这里好了。不要打算用逃走的方式来愚弄火焰的神灵,只要离开这里,包括我在内都会很乐意将你撕成灰烬。“ 那炎魔说完便离开了。依无莲和髅大都对此态度嗤之以鼻,但也只好向洞里走去。看起来那称之为待客场所的洞穴是不可能有出口地,炎魔世界里没有别地,除了火焰便是滚烫的石头。说起来,他们的住房也和这牢笼差不多。最糟糕地是,他们除了同类之外恐怕没有监禁的先例,所以洞穴显得异常糟糕的宽阔,没有一个便于挡风的像样角落。 依无莲还是尽量走到了最深的角落,和髅大望着光滑如镜的平整墙壁。那些像玻璃一样的壁面多少有些奇异,通红晦暗的光从那些高热的墙壁里透出来。就连岩石也被火焰所渗透。依无莲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悄声问道:“髅大?” “到头了。”髅大意识到应该让眼睛有问题的依无莲放宽心情,便忍不住问了几句,“你地眼睛怎么样?” 四周的温度在以可怕的状态抽走可以呼吸的空气,就连骷髅都感到有些窒息。对魔女而言,这毫无疑问是一种酷刑,何况依无莲是一个冰魔女,此刻还是一个病魔女。 “只能有些光感。”依无莲用手不停地揉着眼框,松开的时候已经有些红肿。但是竟然没有眼泪可以流出来。她的嘴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干裂了,但就算是裂开的血痕也呈现出一种令人气馁的干硬。 “该死!”依无莲生气起来,“就算是有一滴眼泪,我也可以作为魔法的触媒,让我们好过一些。你为什么不听我地?丢下我走吧,你比我有胜算逃走,现在除了莫加还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 她用手不断地揉眼睛,声音因为痛苦而转向呻吟,她从未想过恐惧会如此具有威力地来到面前,特别是她一直引以为豪的魔法丝毫也不能发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她感觉她的眼球干得就要裂开,每眨一下眼就好想有刀片刮过。她那么用力地揉自己的眼睛,然后凄厉地叫喊疼痛。 髅大焦急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很疼?” “还用说!“依无莲真的想哭,但是居然没有眼泪可以流出来。她无法再从镯子上得到更多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因此将镯子捏在手里,用力地挥舞:“这是什么鬼东西!有的时候威力无穷,有的时候我完全不能控制它!我……”她虽然在发飙,眼前却没有一个对象,这让她感到格外不自然。她于是迁怒到髅大身上:“都怪你!你下来!这里没有别人,我想面对面地对你说,对你说你不过是一个骷髅!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没错!骷髅又不会哭!” 突然她的身上一轻,炎热随着解脱感而来,髅大已经站在她的面前,手指里挑着一滴晶莹透彻的液体。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他沉声道:“给你!” 依无莲一呆,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她的眼睛看不清,但是一丝无比耀眼的白光在红炽的光中闪烁,是唯一地带着清爽的诱惑扑面而来。依无莲怀疑那是世界上最无价的宝物,威力还在冰血镯之上的魔法圣物,宇宙里最璀璨的宝石,或许是开天辟地的产物。这许多可能性在她的脑海中闪过,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映。那一丝跃动的白色闪光便挥发成了雾气,发出滋滋地响声消失在无穷无尽的红色中。 “凉的?“依无莲吸到一丝湿润的空气,精神一振,强忍疼痛问道,“是什么?还有吗?” “浪费,我们还是靠近些……”髅大轻轻地拉着她的手,慢慢地,就像是火柴般在眼眶中一擦,一点白光便在依无莲的指端亮起。依无莲的惊讶之情难以言谕,但是这次她抓住了机会。她用指尖擎着那一点白光。用干渴的喉咙念咒语,在电光石火的瞬间迅速用指尖将那钻石一般的光留住了,真地是液体! 那仅有地一丝冰凉和湿润使得依无莲精神大振。她的声音高昂起来,魔力在指尖复苏,她将那一滴液体迅速点在冰血琢上。“圣名!巴斯廷的精灵,将冰雪力量解放给我!”依无莲举起手镯,一股寒气从上面直流下来,让她地整个身躯为止一震,仿佛沐浴在清爽的风里。 “一定是你脑袋里的积水!”依无莲几乎是立刻焕发了活力,一拳将趁机占便宜的髅大从怀里打开,在原地晃了两晃,扶着墙壁的时候“啊”的一声被灼了一下。但是揉揉手心没有受伤。一道白色的水汽淡薄如同光波包裹着她,让她的浑身都笼罩在稀薄的雾气里。隐约有流动的光在她地身上闪现,她似乎刻意剪裁,得到了一件水气做的新衣。 “你知不知道一滴水可以扯成多大的面积?”依无莲犹在兴奋中,故做神秘一番之后笑了,“不知道!我也从未试过扯成这么大!我的魔力好像更加强大了,要不是这该死的火元素世界,个把炎魔我并不放在眼里。” 她说着又要探手去摸那炽热的墙壁,髅大意识到她的眼睛还没有恢复。连忙将手臂伸过去,将她拉了回来。 “你的眼睛怎么样?” “会好的。”依无莲心情非常愉快,“火毒需要慢慢地抽出来。不过我怀疑一滴水可以让我坚持多久,髅大,那到底是什么?” “湿润对我们血骷髅而来非常重要。”髅大不想多说,摇了摇头,淡淡地笑道,“给你撒上一两滴已经是极限,不要奢望更多了。” 依无莲眼前一花,似乎看到骷髅地笑容,但是随即视线变得真切了,那依旧是一副干硬的骨头脸,但是无端地亲切了许多。 “你竟然有办法将水份保留至今!”依无莲忍不住亲昵地推了髅大一把,“老实交代,你的脑袋里到底有多少积水?” “若是用力挤的话,”髅大道,“一滴也没有。或许你应该带上莫加给你的项链,据说它会保护你不受火焰伤害的。” “你敢讽刺我!”依无莲叫着,在髅大身上用力拉扯,两个人滚作一团。但是地面滚烫,依无莲“啊”地一声爬了起来,苦恼地看着已经灼烧得不成样子的皮靴。那从露西蓝琪丝身上扒来的靴子意外地是个宝物,表面虽然被高温灼烧得面目全非,底子却没有磨穿。 “真可惜……”依无莲说道,“其实我很妒忌露西蓝琪丝,总是有这么漂亮的衣服。在慕尼黑,都不允许打扮的。” “嗯。”髅大柔声说,“回去之后就离开慕尼黑主城,到我的领地去吧。我们一起建造一个城堡,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嗯,”依无莲狡黠地答应着,“在那之前你先想法子给自己整容。” 第三十一章 火树银花 有时候髅大会想为什么喜欢依无莲? 痛苦时会哭,逆境中坚强,有绝伦的美貌和一颗随时准备牺牲的心。但那都不是主要的,髅大想,魔女是不是都拥有这样的魔力,让人活着的时候看一眼,就死了也不会忘记。对他而言,那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越是想不起来就越是强烈。他有一种感觉,只要和依无莲在一起,就像是有血有肉地活着。 面对髅大的追求,依无莲却显得多少有些胆怯。黑魔女相信爱情,她也是有幻想的女人,希望自己有一个像圣骑士那样英俊的伴侣,可是得到的只是一个骷髅。或许是自己的罪过带来了应有的报应?依无莲觉得不甘心,但是不管怎么说,髅大是让她安心的,因为他的脸已经不会变得更糟。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洞口远远地传来,髅大和依无莲倾听之间都变了脸色。依无莲叫着:“快!”髅大迅速和她抱在一起,依无莲和他滚成一团,骨骼伸缩之间,他们又成了一个合体。 把守洞口的炎魔带着呼呼的火焰跃动声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拎着巨剑的家伙,足有四米多高,正是炎魔首领的护卫之一。他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依无莲。“你在和谁说话?” 依无莲咯咯笑着,向他一摊手掌:“没有人啊,是炽热的风声吧,我猜你们这些热锅里的家伙经常出现幻听现象。” 那炎魔却不放松,直盯着依无莲的眼睛:“你说话的声音有些不同!” 依无莲也盯着他:“要我给你唱首歌么?” 那炎魔看不出什么异状,气馁了,将视线挪开自顾自说道:“你一定在耍什么花样。” 依无莲道:“门在那边。 那炎魔只好悻悻地要走,髅大却突然借依无莲的口道:“等一下。” 依无莲私下怪道:“髅大,你干什么?我不许你再自作主张了!不许!” 髅大却不管,对炎魔问道:“我们是囚犯么?” 提剑的炎魔回答:“当然。” 髅大问道:“死囚?” “不,你是活的,首领要你活着和莫加打。你就得活着和他打。如果你能用血肉之躯战胜炎魔化的莫加,你才有资格从这里活着离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战士荣耀已经不复存在?”髅大道,“炎魔玺印还在我手上,你们至少得提供可以吃的东西给我,若我在决斗之前煎熬致死,我发誓一定会将玺印破坏,加上你们做梦也想不到的诅咒。对炎魔全族地诅咒,就算火元素世界崩溃也无所谓。你知道我能够做得到,只要能够报复,我不惜带上整个达克尼斯大陆作为陪葬。” 那炎魔一惊,吼道:“你敢威胁我们?” “既然你们没有给我待客之道,我有什么好顾虑的。若是恶魔之王能够主持公道,亦不会偏向汝等。”髅大坚决地说道,“凭着炎魔玺印里缔结的血脉,相信我,魔女没有什么诅咒不到。要么给我食水。要么让我离开这里给我个凉快地方休息。要么立刻开始决斗。” 那炎魔脸上阴晴不定,丢下一句“你们在这里等。”便带着人走掉了。依无莲看着他们离开,怪道:“髅大。想不到你还会谈判!” “你想了解我?”髅大调侃道,“这样我们就有了新的可能性。” 依无莲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天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我们对道路不了解,但是呆在这里救兵不会出现。”髅大解释道,“我刚才看了,没有找到那个摩根族所说的时空秘门。我们不能在这里干耗,得做点儿什么。” 依无莲点头道:“只要离开火元素世界我就不怕他们了。”她凝望着镜子一样红亮的石壁,那里面有她和髅大共同的影子。她很认真地说:“髅大,你得跑出去。要是我死了,不要让他们捉到我的灵魂。这样地请求,我不会对别人说。” 髅大沉默了。依无莲始终是不曾放弃过死的念头。难道作为一个魔女,就得随时准备去死。所谓的犹豫,只不过是选择什么时候死。他突然觉得很愤怒:“莲,你不相信我吗?我一定会将你活着安全带出去的。忘了牺牲的念头吧,我们还在一起,我不用你的生命作为代价!” “你还是像人类一样幼稚!”依无莲叹道,“我是相信你才会这样和你说,为何你不能理解!” “因为你还是不够相信!”髅大吼道,“我的力量比你想得要强得多!我宁愿一拼。一起死掉,也不愿意借助你的牺牲保证什么胜利,让荣耀去见鬼,忘记你的族人!” 依无莲恼怒起来:“住嘴!住嘴!我受够了你的自以为是,你这愚蠢地骷髅,你只会把事情弄糟,让我们都送命,到最后一起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有怎么样?难道我不是一起承担风险吗?就算是一起死了,和我一起你觉得很委屈不成?” “哈,气死我啦!”那话处于髅大地自卑,却也说中了依无莲的心事,依无莲不知何时养成了摔帽子的习惯,“魂飞魄散也不和你散在一起啊!拜托你魂飞魄散得远一些,省得纠缠不清。” 髅大地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兀自骂个不停:“你这无法沟通的蠢女人!” “纠缠不清的是你!”依无莲骂道,“无耻的骷髅,流氓骷髅,若我是你的奴比亚,我天天诅咒你不得好死,你应该庆幸你已经是一个骷髅,如果不是的话我也会让你变成这样,把你的白骨爪拿开,你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从现在起我宁死也不想让你再碰我!” “你当真?没问题。”髅大从她的身上脱落,变形回骷髅架子,一把抄起自己的脑袋,“我现在就丢下你离开这里,免得为你自尽负责。” 依无莲柳眉竖立,谁知还未来得及发飙。洞口又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髅大地脑袋还没有安稳就又重新和她抱在一起化为白骨铠甲,依无莲扭着他的脖子急道:“方向反了!”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依无莲刚刚将他的头摘下来,那提剑地炎魔便冲了进来吼道:“我确实听到有人说话!”他先忙着在洞里四下搜寻,没有找到蛛丝马迹,然后才将目光落到依无莲的白骨装束上,不由得一怔。“刚才好像不是这么穿的……” 依无莲把髅大的火都发到他身上:“我怎么穿关你什么事!你们炎魔都没有礼貌不懂得敲门的吗?在这种闷死人的地方还不许我凉快一下吗?” “我确实听到有人说话……”那炎魔被依无莲逼问得有些不知所措,依无莲此刻有水汽遮蔽身体。干脆当着他地面将髅大从身上拉下来,像是在摆积木一样立好了把头挂在上面:“我的白骨铠甲一衣多用,变化多端,可以摆在墙角当衣服架子在肋条上挂毛巾,还可以聊天解闷,还可以唱歌哪!怎么?妒忌吗?” 髅大高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炎魔几乎昏倒,转过身去:“我们炎魔没有那种可笑地情绪,我不看你,你把铠甲穿好吧。炎魔王答应给你些便利使决斗公正,但是并不代表我们惧怕诅咒。只是出于对玺印持有者的一分顾忌。免得让人说什么我们已经不懂得战斗的荣耀。” “那话还真奏效。“依无莲不禁对髅大多了一分包含惊讶的看重。髅大见炎魔背着身,迅速附回到依无莲的身上,依无莲便不慌不忙戴好头盔。问道:“什么样的便利?” “跟我过来,我们这里想要找到生者有利的环境实在为难,不过有个地方或许可以让你们稍微满意。” 那炎魔一转身,一对烈焰羽翼看似不经意地横甩过来。依无莲一低头,猛烈的火焰在墙壁上碰得四下溅落。依无莲一惊,新生的炎魔一般是没有能力幻化翅膀的,就像陆生恶魔一般至少经过一千年。眼前地炎魔可以展开如此壮硕地火翼,少说也有五千年的修为了。古代够年龄的红魔鬼基本上都已经在魔神战争死得干干净净,炎魔也不例外,有翼地都死光了。像这一只。恐怕便是炎魔族群中目前最强的之一。 依无莲觉得还是不要在这里过分招惹他,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出了监禁的洞穴,便相对觉得凉快了许多。依无莲吸了口气,一股火热的空气直呛到肺里,仍然是让人难以忍耐。方才她的眼睛看不见,此刻才见到形形色色的炎魔和火焰滔天的内城景色。她必须很小心才能保证自己的水份不再流失,不敢走得太快,但是又不敢落后,害怕被好奇的炎魔们包围。 那提剑的炎魔一直往前走。路过之处所有地炎魔都小心地让开来,用火焰包裹着的种种眼神窥视着依无莲。这里很少有不是火焰的颜色,不是火焰的存在,依无莲深刻地体会到被人注目的火辣辣的感觉,因为那些目光稍微不小心就可以将她点燃。 一行搬东西的队伍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因为炎魔很少使用箱子,他们搬运的一般也都是无形地火焰而已。他们两人一组,排着队将七八只大箱子搬到和他们刚刚走过的方向。 依无莲问道:“他们在搬什么?” 提剑的炎魔瞅了一眼,似乎有些不屑回答。依无莲在语言中加入了诱惑的诀窍,用一种奇特的腔调说道:“告诉我嘛。” 那炎魔立刻觉得不说出来有些憋闷,所以答道:“在搬运摩根的残块,他的巨石之所就在囚禁你们的洞穴附近,我们将它保存好,等到合适的机会交给其他摩根族人,早晚会有另一块石头来问的。它们有能力使它复活,只要达克尼斯大陆存在,它们就会永存。” 随即他似乎是察觉到魔女对他的影响,加快脚步说道:“要是你再问东问西,或许我会改变注意。”他朝着坐落在岩浆四溢的火山口的主城堡走去,依无莲知道那是传说中的赤焰城堡,是炎魔唯一的主城,也可以说是火元素世界唯一的建筑物。 依无莲不得不加快脚步,炎魔的步伐巨大。稍微走得快些,她就不得不跑起来。四周都是通红地道路,发亮的岩浆便是唯一算得上点缀的东西。说起来这个地方她还没有见过一件不烫的东西,要是前面的家伙拿出一盘滚烫的石头来要她吃,她也绝不会奇怪。或者反过来说,只要那个家伙拿出任何可以吃的东西来,她就准备惊讶一下子。 她已经将惊讶揣在兜里,随时准备掏出来。想不到这一走就走了好一会儿,穿过一道又一道走廊,一直走到炎魔宏伟的赤焰城堡深处。 “到底有多远?”依无莲受不了喊了起来,“要么你走慢些,要么我不走了!” 提剑地炎魔哼了一声道:“这就到了,或者你喜欢现在走回去?” 依无莲无奈,只好继续跟着。炎魔的体形巨大,又喜欢空旷,他们的城堡说不上华美,但是至少比普通的人类城堡大上数倍。外围整个被一层火焰保卫。内部的主道足有两里。依无莲怀疑他们已经到了城堡的另一端,这家伙是想带着他们从另一头穿过去。但是正当她这样想的时候,他们在一个上着石锁的庭院外停住了。 那提剑的硕大炎魔似乎有些害怕。动作有些不太自然。能够承受高温的石锁对炎魔来说已经是很宝贵地东西,虽然坚固有限,但不是很重要地地方绝对不会使用。那内廷不但隔离开来上了锁,还特地加上了封印。依无莲能够感到有复杂的魔法波动,继而感到困惑,因为那封印竟然不是火焰属性,而是光,黑暗的死敌,属于天使特有地审判之光。 难道是一个天使在这里制造了结界?在炎魔城堡的最深处?这就意味着炎魔们曾经遭受巨大的失败。 依无莲的惊讶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脸上,多少让带路的炎魔有些受不了。“没有人可以攻入火元素世界。那是一个魔神战争中缴获的卷轴,是天使的物品。”他望着那封印似乎很无奈,递过一把钥匙给依无莲,“一个中立的亡灵旅行家替我们释放了它,将这里彻底隔离。”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炎魔可以打开这道门了,那里面或许有你需要的东西。” “或许?” “不错,几千年了,没有炎魔能打开这道门。”那该死的家伙终于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只要你开门进去。里面应该有你需要地。当然,也可能已经没有了。” 依无莲知道自己被捉弄了,她仔细观察过,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能力破除。炎魔根本不想让她战胜莫加,只是想让她无法开口。想必他们其实也不惧怕诅咒之类的威胁,或许更加希望有理由直接将她杀了。这样的封印不要说炎魔,就是整个达克尼斯大陆,也只有蔻蔻玛莲那级别的魔神使者能够打开。一旦被审判之光伤害,灵魂将直接被湮灭,任何人都没有可能重生。 依无莲插着腰瞪着眼前的炎魔:“你叫什么名字?” 炎魔故意拖长了邪恶的声音:“你记住,我是炎魔大将法米奥,对你将会很有意义。” 依无莲:“法米奥?” “不错。” 依无莲:“你是个王八蛋。” 法米奥狞笑着高高抡起那把火焰凝成的双手大剑:“现在要么开门,要么跟我回监牢去。” 依无莲心里明白,他不发火只是因为他很快就能杀自己。只要自己一有动手或者反抗的迹象,他的剑就会毫不犹豫地砍下来。这里只有他们,法米奥已经得到首肯,并不需要理由,他只是为了炎魔愚蠢地原则性这样做。依无莲轻轻地将头发揽到胸前,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能力使用蔷薇鞭,因为血液总是还来不及流淌就被蒸干。或许能够使用简单的言语诅咒让这炎魔眩晕一会儿?但是这里是炎魔的主城堡,走不了多远就会有数不清的炎魔将他们撕成碎片。 依无莲的心思飞快地旋转,正在取决不定,突然看到自己的手拿着钥匙伸向石锁的锁孔——髅大趁着她走神的时候控制她的身体这样做。依无莲“啊”地一声叫出来,还没来得及反应,钥匙已经插进去了。一道白色的光顿时从大门平射了出来,将他们笼罩在内,高大的炎魔首当其冲。那炎魔一声惨叫,震耳欲聋的魔法轰鸣声中。浑身都是黑烟蒸腾。 “死了!”依无莲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咯噔一声,因为过于紧张而眼前发黑,手颤抖着松开钥匙,腿软的同时连逃走和惨叫都一起忘记。 然而灾难并未降临,依无莲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光已经消失了。怒吼变成了呻吟,只是一转眼,凶神恶煞的炎魔大将已经遍体鳞伤倒在地上呻吟。总算逃得快捡了条命。缭乱的火焰中一段漆黑地躯体痛苦地扭动,炎魔倒像是被烧成焦炭的可怜人。 “发生了什么?”依无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也分不清是问自己还是别人,不过幸好有人回答。一只白骨手掌握住钥匙扭了一下,“咯喳”一声,石锁落地,髅大已经站在她的面前,推开了大门。 “你发什么呆?”髅大似乎对所发生的一切并不在意,“请进呐,我的小姐。” “你?”法米奥艰难地抬起头。“你们?” 依无莲缓过劲来。抱着手臂眯起了眼睛:“法米奥?” 法米奥不知道如何应答,随即听到依无莲说:“你的名字对我并不是很有意义。”一双白骨脚掌站到他面前,捡起了他的火焰大剑。带着呼啸的劲风劈了下来。“咕嗷!”法米奥发出一声悲鸣,随剑风化成了点点火星一直散落到十几米外。 依无莲哈哈大笑,向髅大笑道:“你怎么知道这柄火焰剑可以杀死炎魔?” “我不知道。”髅大嫌那柄剑太大,远远地扔了,“但是他本来就是负责看守其它炎魔的,天天扛着这么大把剑总不会是个摆设吧?” “不错。”依无莲不得不承认小看了骷髅的智慧。大地微微颤动,刚刚地声响引来了大批地炎魔,远远地看到依无莲就怒吼起来。 髅大站在门洞里向依无莲摆手:“还不快来。” “我在想,为什么天使的光明结界不会伤害我们呢?” 髅大摇头道:“谁知道,我就是这样感觉到的。” 依无莲不慌不忙进去从背后掩上门。还没有合拢已经有一只带着火焰地巨爪探了过来。随即结界的白光在门缝一闪,惨叫声此起彼伏,剩下断断续续的呻吟。依无莲笑吟吟地靠在门上,将惨叫声隔离在身后,随即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清爽的风扑面而来,细细的雪像粉一样渗透在呼吸之间,火焰凝成静止的晶莹剔透,穹庐下有的是火树银花。 “这是——真的雪!”依无莲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不可能!” 那是一个非常封闭的宽阔内庭,火光和别地地方一样涌动在高墙,乃至穹顶。但是这里气候宜人,比慕尼黑稍暖,比红魔领地凉爽,是真正可以称作舒适的地方。依无莲依稀记得只有莱特尼斯才有这样的乐土,而一切都是因为这里有一棵树,火树,银花。 那暗红的表皮里有金黄的脉,是火焰的光彩柔和在一起,像水晶一样透亮,水一样柔顺,有跳动着作势欲起的愿望,但是和水一样安静。在这样的枝干上挂着银白的花,雪花。那么白,白得发亮,巴掌大地六角雪花梦幻般挂在火红的枝上,细看每一朵都像丝般细腻。地表铺着一层霜,就好像牛奶来不及渗下去。那火树银花便用红色和白色交相辉映,在这样的图画里用一点点火芯般的金黄生辉。 髅大缓缓地向前走了两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四周火焰的映照,每走一步看上去那些地上的细雪就多一分粉红,就像依无莲因为兴奋而出现在脸上的红晕,白里透红。 “喂!”依无莲不满地叫了起来,那似乎是嗔怪,“你不要在上面留下脚印!” 髅大回头看看,地上有一行白骨的爪痕,明显得就像是可耻的蓄意破坏的痕迹。依无莲也不移动,只是靠在门上叹道:“真美!” 髅大觉得女人特有的这种情怀很好笑:“这里很凉爽,你最好还是看看那些雪花是不是可以化成雪。你还等什么?” “不急,现在时间由我们支配。”依无莲的眼睛弯弯的。…ap.充满了小女孩一般的幻想色彩。她背着手一跳一跳地走过来:“我在想,火焰和雪怎么会形成这样不可思议地存在。你说,这真的是火焰和雪花吗?” “不知道。”髅大被她一说,也在意起来,“这么大不可能是雪花,看上去又很结实,应该是冰花了吧?你吃吃看?” “我?不,你吃吃看?” 髅大推脱道:“我?不。我是骷髅。要你能吃才有用,你不是权威的冰魔女吗?” “你先帮我咬一下有什么关系?”依无莲道,“至少,你帮我摘下来吧,我不忍心破坏它们。” “你不忍心?”髅大似乎听到了有趣的发言,“我记得你曾经在半个钟头里杀光因西亚全城的人。这只是一些冰花,虽然很大,还是冰花——” “但是它们甚至冻住了火焰!”依无莲叫道,“至少我不像你有恋石癖,摩根族那样自大的石头有什么好看?” 髅大伸长了脖子争辩:“我不知道那是活的。我以为它是公共财物!” “不用解释不用解释!”依无莲用眼缝夹他并且向外甩手。“现在摘一朵给我。” 髅大梗着脖子,但还是向树走过去:“不让我留下脚印的是你,让我去摘花地也是你……” “所以我是魔女。” 依无莲弯弯的眼睛里透着愉悦的光彩。是新月坠入河湾的光彩,和静谧的笑颜交相辉映。髅大偶尔回头看到,便有些痴了。但他努力装作若无其事,随意地从火树上取下了一朵冰花。他用最标准的姿势单膝跪倒,以便献上冰花的时候可以顺便奉承依无莲的美丽。 “这是给你的,尊贵的魔女小姐,如果你收下这朵花,你就得顺便收下我对你地爱,相信我,我会在这里跪很久。而这朵花不会在我地手里融化。” “让我想想……嗯……”依无莲从他的掌心拿起那朵冰花,“真美丽……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髅大沮丧地站起来:“我说真的,你当我开玩笑?冰雪心肠地女人就是冰魔女。” 他凝望着眼前的火树,那水晶一样的树干里面有他们两个人的影子。虽然差别很大,但是在他看来也很合嵌。于是他很有自信地说:“等我们逃出去,我要去找狄兰换一张城堡设计图,我会在我的领地盖很大的城堡,我们的城堡,里面也有这样的内庭。放上漂亮的树,不同寻常的树。你会有很长地时间不能住在慕尼黑,因此你可以和我在一起,我们或许找不到这样奇异的树,但是可以用宝石装点雪松,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依无莲不好意思起来:“你,你这样认真干吗?” “至少考虑一下吧。” “我会考虑的。”依无莲的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当她听到自己这样说的时候吃了一惊,她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这样说。“若是平安离开,我想我会答应。” 髅大开心得跳了起来:“我就知道!看看你的冰花,那真的是冰吗?我感觉不到冰冷。” 依无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敷衍,从出生以来,她从未厌恶过自己,直到此刻为止。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得对,那像是在为今后漫长的日子下了定义。 “你是骷髅嘛,怎么会知道冷。”依无莲随便说着,用手下意识地揉搓手里的东西,等她完全平静地时候她发觉髅大是对的,那冰花不凉,至少不冰手。 髅大道:“如何?” 依无莲不愿意直接承认自己的笨拙:“唔,你知道我是冰魔女,冰魔女对寒冷的温度感也不是很确凿。” “那花不冷,这树也不烫。”髅大摸了一下那树干,“或许这只是个工艺品。”这就意味着这里实际上没有水元素,没有他们能够补充体力的成分。 “怎么会这样!”依无莲指着周围说,“气候现象确实存在,只是火不热了,冰也不冷了。所以雪晶体才会变得这么大。” “难以理解。”髅大叹道,“我不擅长魔法,很难想象火焰如何与冰雪共存。” 依无莲仔细端详着手里的冰花:“我精通魔法,一样很难想象。”那冰花在她的掌心感受着体温,却丝毫也不肯融化。摩擦之间体积有些变小,但是没有任何的水份蒸发的迹象。依无莲失望了:“这里很凉爽,但是我们没有办法从这里得到一滴水。”她突然转问髅大:“你们骷髅有的是不懂地东西,想弄清楚的时候怎么办?” “那个时候啊……”髅大回忆起血骷髅十兄弟最好的时光。从未想过自己真的能坦然微笑,“我们会在第一时间把那东西放在嘴里咬咬看。” “当真?”依无莲有些犹豫,不过幸好这只是一个看上去很安全的冰晶,不是毛虫或者什么难咬的东西。依无莲觉得尝试一下骷髅的智慧,将那冰晶像饼一样小心地咬了一口。谁知却听见髅大自顾自地陶醉在回忆中:“啊,那个没脑子的时候真是傻啊!经常什么东西都会去咬上一咬,因此受过惨痛地教训……” “呸!”依无莲将嘴里的冰晶吐了出来,气得大叫,“你现在说是犯傻,故意捉弄我么?” “啊?”髅大一回头。“你咬了?味道如何?” “没感觉!就像是腊。不能食用。既不是火元素,也不是水元素,什么也不是。”依无莲看了看自己吐出来的部分。丝毫也没有在口中融化,不禁皱起了眉头。 髅大道:“这东西并不坚硬,看来也没有不干净的残留物,或许可以碾碎些吃。没有味道并不一定不能吃。” 依无莲摇头:“算了,如果不能得到水份我吃它干什么!”她顺便将手里的冰花当作雪球向髅大丢过去,谁知在髅大头上发出脆响碎成一片一片。 髅大恼道:“干吗用这么硬的东西打我!” “等等……它变硬了!”依无莲吃了一惊,指着地上的碎片,那块冰花已经变成了坚硬的像玻璃一样的东西。依无莲疑惑地捡起来:“就是玻璃。”话说出口,她突然感到一丝眩晕,耳中听见髅大在呼喊。随即倒在地上。 是诅咒么?依无莲知道自己失去身体的控制了,她努力将意志加强,因为她知道生死地搏斗现在才刚刚开始。真意外可以得知外界地一切,她看到髅大抱着她摇来摇去,所以知道自己并未晕厥,因为感观还在继续。周围便是她能看到的一切,顶多角度不同。她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骷髅发狂的面孔和越发可怖地愤怒,但是她没有空理会髅大,她知道一定有什么人在她的背后。总是在背后。 “你怎么敢破坏我辛苦结成的冰晶?”一个女声带着愤怒从背后传来,依无莲听在耳里突然觉得腔调很熟悉。她霍然回身,见到一个全身被黑色的宽大袍袖所笼罩的女人,一帘面纱掩盖了除眼睛外的所有面容,她不禁吃惊得后退了一步,那闪动着寒光的美丽眼睛里充满了残忍的诱惑,一枚闪光的宝石花搭在胸口,和黄金面纱扣相映成辉,那正是慕尼黑魔女首领的标准装扮。 从慕尼黑城堡落成之日,蔻蔻玛莲便颁布了不可更改地法令,黑魔女不允许用身体诱惑敌人,只要身在达克尼斯大陆,日常装束都必须是黑袍面纱,唯一允许的首饰便是面纱扣。同样,如果别的种族胆敢冒充黑魔女的装束,就算是不经意的模仿黑魔女也可以将其处死。为了最后的识别和身份等级的区分,每个向慕尼黑投诚的黑魔女得到承认后,都有和灵魂息息相关的一枚宝石扣作为胸针。那绝对唯一地宝石扣是忠诚的证明,任何人都无法丢弃或者毁坏,除非灵魂破灭。 “你?”依无莲惊叫起来,“你是谁?”依无莲认识所有的慕尼黑魔女,但是从未听说过眼前的人。实际上从来没有人会真的冒充黑魔女的装束,何况这里并不是慕尼黑领地。 “我是慕尼黑魔女格威娜,听到我的名字你就该后悔,因为你的死期将近。”那不明身份的黑魔女冷漠地说着,伸出一根长长的手指对这依无莲地心口,依无莲突然如同遭到重击。向后急退,一口血到喉头又吞了回去。 那是正宗的慕尼黑秘传魔法,依无莲及时喊道:“住手,我也是黑魔女的成员,而且和你一样是冰魔女!”她用手在胸口擦过,肌肤上顿时现出一个蔷薇印记,只有慕尼黑魔女才知道的印记。 “不可能。“格威娜立刻停止了攻击,也显得很惊诧。“真是意外。我从没想到还能够有机会见到姐妹。但是你怎么穿成这样?用一滴水汽凝结的衣服么?你的魔力很不错。” 依无莲略微解释了一下:“我来执行蔻蔻玛莲大人的特殊任务,衣服在炎魔城因为高温毁掉了,徽章扣子掉在马车里,被拉回慕尼黑去了。” 格威娜很懂规矩,没有询问是什么样的任务,只是叹息道:“我还以为蔻蔻玛莲大人在攻打炎魔城,毕竟冰魔女出现在这里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七千年了,慕尼黑一切还好么?” 依无莲灵光一闪,失声道:“叛徒!你是那个叛徒!” “我不是叛徒!”格威娜被依无莲一骂便流出两行冰泪,她声嘶力竭地辩道。“我从未背叛慕尼黑,所以我还活着。我只是爱上一个炎魔,那有什么错?蔻蔻玛莲大人将我逐出慕尼黑,也没有说我是叛徒!” 依无莲惊道:“爱上炎魔?太荒谬了。这怎么可能!” “你看到了事实,这可能!只是代价很大,但是他付出了。再说,你和一个骷髅在一起,说不上谁更离谱。”格威娜骄傲地说,“宇宙定例必有例外,给那些肯付出地人,我们就是最好的证明。恶魔之王和光芒之神也肯共同赋予世界魔法,就是为了创造奇迹。” 风停了,格威娜凝望着火树银花。声音无比温柔。“他对我很好,虽然我们的身体不可以靠近,但是心心相印。他救过我很多次,我也为他冒险。他很强大,很少有敌人站在他的面前不颤抖。是魔神战争给了我们认识的机会,他杀了很多天使救了我,将我带回了达克尼斯,从此没有再回到火元素世界。我们在一起三千年,非常幸运的三千年。” 依无莲似乎能感受到她所经历的惨烈时代。从内心里为她感到惋惜。“那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格威娜的脸色阴晴不定,但最终吐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蔻蔻玛莲大人复活了,同时失去了恶魔之王的绝对领导,红魔族和黑魔族的关系极度恶化,炎魔族地使者来到陆地上向慕尼黑要人,说他违背了炎魔地族规。蔻蔻玛莲大人无法容忍一个炎魔的存在,将我也一起逐出了慕尼黑。我心怀感激,因为相比之下炎魔的反应更加剧烈。他们大动干戈,派遣军队抓住了我们。” “起初他们一定要杀死我,但是他坚决不肯让步。我才知道他原来是炎魔族很重要地成员,而且战后强者凋零,他本可以成为炎魔的新首领。我被关在火元素监牢里饱受煎熬,就要死了,他请求炎魔高层将我放走,许诺永远不再见我,但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肯通融。那个时候,我知道我们都要完了。” “他在一千个炎魔面前咆哮,为什么火焰和冰雪一定要誓不两立?然后他砸开了监牢,带着我逃到这里,再也没有退路。他对我说,我们都要完了,他并不后悔,唯一的遗憾就是从来都不能抱我一下。我便说,既然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所以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依无莲不禁打了个寒战,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为了更久一些,格威娜不得不抵抗高热的火焰,而她的炎魔情人不得不融化她的冰冷,她们都使出了全力,直到一个冻死了另一个,一个也烧死了另一个。格威娜的灵魂沉眠,而炎魔成了火树…… 第三十二章 火路惊魂 格威娜望着那美丽的火树银花,有些凄凉地问:“如何?美吗?魔女要爱情就必须付出代价,因为我们不会爱上普通人,也不会衰老死去。”她指着髅大说:“你很会选择,你的情人拥有一样长久的力量和生命,也可以亲密地在一起。你还等着什么?”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依无莲道,“你能不能帮助我逃离这里?” “逃走?”格威娜笑了,“你还是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吧。炎魔无法进入这里,他们恐惧,因为只是看到他们也会迷惘,担心会消磨他们的战斗意志。而你,正好和我作伴,我们有很多话题,你的爱情也不会因此受到伤害。还有哪里比这里更像一个世外桃源?” “别闹了!”依无莲厉声喝道,“如果你还是黑魔女,就应该为慕尼黑的利益服务。” “我?”格威娜冷笑道,“我还能回慕尼黑么?就算有义务也没有办法,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忠诚,毫无作为的忠诚。” “你可以回慕尼黑。”依无莲肯定地说道,“蔻蔻玛莲大人早就知道我会和你相遇,特地安排你在这里接应我。她已经变了,她也有了情人,一定会理解你的心情。” “什么?”格威娜吃惊地叫出声来,“是露西迪还是路易德兰?难道是拜里安格?是为了利益么?我无法想象那样的慕尼黑,不,我不回去。” 依无莲怒道:“不许胡说,怎么可能是他们!蔻蔻玛莲大人无需为了利益而牺牲自己的生活,如果是那样,要我们还有什么用!” “那会是谁?”格威娜实在想不到和蔻蔻玛莲地位相当的男人。 依无莲只得告诉她了:“是莱特尼斯现今的圣骑士,玫瑰郡领主,很年轻很强大的人。” “是敌人?”格威娜吃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白天是,晚上不是。”依无莲道。“你总该放心了,在这种情况下蔻蔻玛莲大人不可能再治你的罪。她没有处罚你,只是借故将你逐出了慕尼黑,一定是有道理的。你地炎魔爱人灵魂变成这个样子,你却安然无恙,难道不是因为慕尼黑祭坛刻意保护你的灵魂印记的结果么?跟我一起走吧,蔻蔻玛莲大人一定有办法让你复活的。” “黑暗之神保佑魔女,”格威娜兴奋得流出两行冰泪。“我的愿望实现了,凭我格威娜的名字起誓,我会帮你离开这里。不过我自己恐怕没办法跟着你走,我得陪着他,而他已经不可能挪动了。啊……” 说话的时候,火树已经摇摇欲坠。髅大正愤怒地撞击火树的树干,然后抱着树干来回撼动。依无莲和格威娜面面相觑,火树已经倒掉了。 依无莲笑道:“现在不是问题了。或许他也希望和你一起离去,所以才会被扳倒呢。” “不是轻松地说话地时候!”格威娜急道:“这里不能呆了,快!” “怎么?”依无莲一惊。浓稠的岩浆带着刺鼻的气味从火树的根下溢了出来。 格威娜叫道:“我们来帮助你获得转化火元素的力量。然后我带你们到摩根巨石的居所去,离开火元素世界!” “太好了!”依无莲的意志急速回到体内,格威娜退出去的瞬间。她从地上一跃而起,岩浆正在漫过来,髅大犹在忙着摧毁大树。 “白痴,快过来!”依无莲叫着,举手之间一道冰覆盖在岩浆上,让地面冷却下来。 “你没事了?”髅大将火树丢掉,“我就知道是这树作怪。” “是你作怪!”依无莲将他推开,将手扶在树干上。 ”小心!这是玻璃怪物!”髅大叫道,“我感到有异常的灵魂在里面!” “你才是怪物,以后不许说这种话了。”依无莲将手掌在树干上平滑地展开。树干便瞬间软化下来,在地上摊成一片,又渐渐收拢成形,红色的光芒里,那火树银花竟然化成了一件火红色地镶着火焰金边地魔女袍子! “啊!”眼见依无莲拉上了一道雪白的面纱,髅大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我被解雇了?” “没错!”依无莲赌气道,“你刚明白?我受够你了!” “那我就不能隐藏起来了,”髅大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离开这里杀出去。你不是一直都想大开杀戒么?”依无莲指着咕嘟咕嘟地岩浆道。“这里呆不得了!” 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从另一侧的墙外传来,似乎是有人在凿墙。炎魔首领的怒吼声从那里传来:“出来!” 依无莲娇嚷道:“真没礼貌,请敲门!” 髅大说:“刚才你失去意识的时候他们刚才敲门了,我没开。” 正说着,一道白光从门缝里一闪,无数惨叫声响起,光明结界伤害了更多企图破门而入的炎魔。依无莲也不禁为这些他们感到头痛:“愚蠢的家伙们,早知现在,何必装这种对付自己人的结界。” 髅大冷笑道:“他们做结界是为了不让同类随便靠近这里,冰火共存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堪称畏惧的打击。真可笑,他们自诩勇猛善战,可是没有勇气正视这样一棵树。” “所以他们才住在比地狱更深的底层,只能看守锅底地炉火。”依无莲轻蔑地说,“我们杀出去吧。” 他们打开门,门口横七竖八都是受伤的炎魔,巨大的躯体堆成了一道呻吟的火墙。 依无莲轻笑一声,轻轻地挥动袍袖,一道寒风卷起来,火焰竟然像雪片一样夹在风中形成漩涡。那些炎魔的身体瞬间扭曲,发出垂死的吼叫声,整个裂开来,随着夹道散成漫天的灰烬。 髅大吃了一惊:“你有能力融合火元素?是因为用这个火树银花做袍子么?” 依无莲回眸一笑:“不错,这就是蔻蔻玛莲大人说的帮手。一切都在蔻蔻玛莲大人的预计之中,有了这个做为魔法媒介,火焰也可以像冰雪一样飞舞。所以你被解雇是有道理地。” “我们走。”髅大兴奋起来。“跟在我后面。” “髅大?”依无莲望着闪动的圣光结界,突然甜甜地叫了一声,“我一直想问,即使是拥有火树银花的力量也不能从这里逃离,你为什么可以打开天使地审判结界?” “因为我是骷髅。”髅大举起一根手指伸向天空,“骷髅就是 拥有无限的可能性!” ※※※ 内廷里到处都是淤泥,炎魔的尸烬随着气流和奇怪的雪粉和成了粘糊糊的一片,炎魔的首领就站在这摊泥浆的中央愤怒地大声吼叫。手提巨斧的炎魔从他背后走过来:“他们都被杀了。而且是在我们地城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很难隐瞒,混乱将影响火元素输导的稳定。” 炎魔的首领瞪了他一眼,随即从他的手里抢过那柄大斧,一斧劈在凝固的岩浆上。顿时,内廷里犹如火山爆发一般岩浆四溢。 “她不会走远,我决不让她走出这里!”炎魔首领咬牙切齿,突然把怒气撒到旁边的人身上,怒火像狮子的鬃毛一样暴涨,反手一拳将手下打得飞起来。火焰倾盆四射。“你为什么不和法米奥一起来!” 提斧的炎魔劝道:“您知道那不是这样的错。谁来了也没有用。顶多是多死一个。真正导致他们送命地是那个天使审判地封印,为了保存颜面,大多数不知道光明结界的存在。只知道这里是禁地。” “她是奸细,是天使派来的奸细。”炎魔首领恶狠狠地说,“否则如何能通过审判?如果她真地来自慕尼黑,那么蔻蔻玛莲也难洗清罪责。” “大事不好!”一个炎魔跑来报告,“她们在城里大开杀界,不知怎么多了一个骷髅兵!” “怎么可能?” “我说过那件骷髅铠甲有奥秘的!”莫加以新生炎魔的姿态出现在后面,恶狠狠地说,“现在你不但没有帮我夺回家徽,还错过了杀死她们的最好机会!” 转生为炎魔的仪式刚刚结束,他爬出火池不久。说话的时候火池里沾上的岩浆还不断从身上往下淌。火焰在他身上微弱而吞吐不定,勉强包容了身体,整体呈现出一种萎缩感,就像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鸡胎毛未干。 炎魔的首领无法接受这种指责:“用不着你教训我!你是战败者,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我还得为你带来的耻辱擦屁股,现在不要再用对方穿什么铠甲来做借口,立刻去做工,我要你为此承担责任!” “你好像还没有弄明白。”莫加森然一笑。火焰中露出洁白地牙齿。他的体形比炎魔首领小了很多,对视间却丝毫不惧。炎魔首领诧异地看着他,突然看到他身上的火焰泼了汽油一般疯长,一道金色的焰光整个从他的体表透出来,晃得连炎魔也会睁不开眼睛。 “咕嗷!” 所有的炎魔都惊恐地看着难以置信的景象。莫加的爪子划开了炎魔首领的胸膛一直到肚腹,红色地火像血一样从裂开的胸膛喷涌而出。莫加发出尖锐的嘶叫,身上的金色火焰不断爆开,向四周的地面乱射。每一团火焰落地,都在岩浆里带起一个细微的波纹。 死而复生的炎魔像暗礁一样从岩浆的波纹里站起,就像是在尸灰上重新点燃了火焰,带着临死前撕心裂腑的痛苦吼叫张牙舞爪,身体混杂的火光却折射出一种奇怪的玻璃一样透明光泽。 炎魔首领捂着胸膛跪倒在地,对于发生的一切依旧难以置信。一对火翼从莫加的背后展开,抖落多余的附着物,莫加已经不再是两秒钟前那副可怜相。 “我是拥有魔王血的后裔,是恶魔之王的子孙!”莫加傲然道,“我为统治你们而生,为统治你们而死,只有我才有能力让死去的炎魔在火焰中重生!而你,感谢你替我履行义务上万年,你已经没用了。” 他抱着手臂像真正的贵族一样不屑动手,旁边的提斧炎魔会意,一斧砍断了炎魔首领的脖子。火从颈子里喷出来。带起不甘和愤怒的咆哮,在空中凝成炎魔首领的虚像。“你不能为所欲为,那会毁了一万年努力奠定地根基!” “这里已经不是你说了算。”莫加狞笑着,振翅撞入空中,旋风般一转,将最后反抗的灵魂搅成四散的灰烬。 灰烬!火中总有灰烬! 莫加迫不及待地高声吼道:“我现在是你们的新首领!那贱人在哪里?还有骷髅!” “她们用奇怪的方法穿过了墙壁,朝着从火池的来路去了,您正好和她们走岔!” 莫加不禁一瘪。杀气随着郁闷减少了一半,随即把眼光落到那些新生的散发着玻璃光的弱小炎魔身上:“你们怎么会看起来像玻璃?” ※※※ “做玻璃就是把硅土什么地加热……然后降温……就是这样的。” 依无莲“哈”了一声,弯下腰去不停喘气:“不会还有墙壁吧?” 一堵高高的火墙横在她们面前,不过此刻已经有一块凝固成了玻璃。髅大怪叫一声一拳打上去,那墙就碎了。髅大拉起依无莲跑过去,火焰使得玻璃渐渐软化,那打出来的洞便消失了,再次和火墙融为一体。火焰熊熊燃烧,丝毫也看不出痕迹。 “看,前面应该就有巨石之所的入口!”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似乎都因为听到召唤跑到城堡里去了。依无莲挣脱髅大的手一面喘气一面笑个不停:“不行了。跑不动了……我……我怎么觉得我们像老鼠。” “怎么可以这样说!”髅大叫起来,“只有我这么聪明才能想出这种方法。” “哈哈,你确实把我带到这里了。”一种看到活路的希望感扑面而来。依无莲从未感到如此开心刺激,“真有趣,你竟然懂得这么多东西。” “似乎我的前生曾经在一个玻璃工厂打工,给教堂做彩色玻璃。我是说,我活着的时候。” “嘿!没错,玛斯成为骑士之前初到王都以诺很穷困,那时候天天打工求个温饱。”依无莲怪道,“你还记得多少?像你这样的骷髅不可能记得生前那么多事情地,除非你是个恶棍,否则灵魂应该在天堂。” “我向你坦白我是个恶棍!”髅大一把将依无莲扛起来。拍她地臀部,“我来背你过去,你可以蹬着我的肋骨。哎呀,你真沉。” “放手,恶棍!”依无莲笑得喘不过来气,用力掐他的脖子,当然是掐不死地。 “啊,舒服。”髅大活动了一下脖子,很多骨节都一起发出咯喳咯喳的声音。“想到了,我需要有人经常给我按摩。” “怯!想得美,你还是自己去撞墙。” 他们说笑着,来到一个山壁,发觉原本有一个洞口,现在已经完全坍塌了。希望一下子减小了几分,依无莲跳下来,仔细观察每个角落。 “你肯定是这里?”髅大扒了两块石头,发觉不可能将这里完全挖开。四周都很平整,没有其他的洞口。 依无莲喊道:“黑暗的圣灵,将空间的波点在此连接成线,将迷路指引给我!”她的手过处,地面发出扭曲的红光,似乎有空气在挤压变形。但是像波纹一样的光斑散去,什么也没有发生,光芒在石块堆闪了一下便湮灭了。 “该死!”依无莲骂道,“我已经知道了,本来有一条路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坍塌了。或许是炎魔们懒得处理他的后事吧!” “就这样?”髅大惊道,“蔻蔻玛莲安排了半天就是这种结果?等下我们就得和成群地炎魔一起拼死拥抱。” “不错。”依无莲听到蔻蔻玛莲的名字就冷静下来,“蔻蔻玛莲大人的安排不会有错的,摩根族遍布大陆的每个角落,一定会有固定的通道以保证同族可以找到自己,那通道不会因为成员的死亡而失效。但是我们如何才能进去?” 说话间,大地微颤,一声吼叫如同号角在不远处响起,大群的炎魔一起赶来。火球从天而降,火元素的集中使得整片天空呈现出血一样地红色。 髅大怒吼着,举起一块大石将火球一一挡开。依无莲趁机念咏咒文,一声娇喝,火焰扯成雪片状夹杂着风暴倒卷回去,将炎魔们打得一阵怪叫。远处传来喊叫声,更多地炎魔正在赶来,冲在前面的更加凶恶,顶着他们的攻击从四面八方涌来,转眼便要冲到面前。 髅大“嘿”的一声。那冒着火的大石山一般飞上半空,将两个炎魔砸得怪叫着向后倒下。髅大向依无莲叫道:“准备好!” “知道!” “所有的火服从风。”髅大抓住一个间隙站稳了,脚爪牢牢地扣住地面,右眼中寒光一闪,隐隐有气流凝成漩涡。 “所有的风结成冰。”依无莲专心致志,腕上的冰血镯“叮”地一声脆响,依无莲瞬间进入咏念状态。 那些炎魔成群怒吼着扑过来,髅大一声大喝,狂龙一样的气焰升腾而起,巨大的龙卷风瞬间从右眼窝涌出。摧枯拉朽一般横扫大地。转眼成了吞噬一切的火龙。来不及逃走的炎魔乃至四周喷涌的岩浆和火焰统统都被卷起,在半空中翻转碰撞,发出可怕的声音搅拌在一起。 依无莲睁开双眼。眼中爆射的寒光仿佛冰冷的星撞击大地,她举起带着冰血镯的手腕吟唱道:“巴斯廷圣山赐我圣力!终极冰暴!” 随着她地呐喊,巨大地冰凌巨浪般涌起。四周的永恒的火红色如遇大敌被白色地波浪所推倒打破,火焰因为虚弱而失去了金黄的颜色在风中摇曳欲逃。空洞的漩涡里因为冰雪而萌生新的压力,等到一切平静散去,被龙卷风掀入半空的岩浆瞬间冷却成了玻璃柱子,炎魔都镶嵌在透亮的玻璃里,变成了面孔扭曲的工艺品。 “看!”依无莲快活地高叫,“成功了!” 髅大自负地点着头:“我就说过做玻璃很简单的。” 依无莲一拳打在他脸上:“没事了还搂着我不放。” “过河拆桥,我是怕你被风卷走啊!” “过河拆桥很奇怪吗?河都过了。桥还留着干吗。” 依无莲来到一个残废的炎魔面前,那炎魔侥幸不死,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带路的。依无莲喝道:“说,巨石之所有几个入口?” 那炎魔毫不畏惧,“呸”了一声吐出一口火焰,一面抽搐一面瞪着依无莲:“没有了!你们永远也无法逃离火元素世界,永远不能!”话音落下便突然爆炸开来,依无莲惊叫一声,腾云驾雾地瞬间过后并没有受伤。还是髅大将她及时拉开了。 “没事吧?笨女人?” “啊,没事。”依无莲惊魂未定。 髅大讥笑道:“像你这样笨手笨脚还路痴也可以做魔女的首领,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怪不得蔻蔻玛莲一定要叫我来照顾你,不过你的色诱还算是很成功的!嗯,是很成功的。” “去死!”依无莲狠狠给了他一拳,“再提糗事我就和你绝交!” “随便说说而已,”髅大不满道,“你还不是一天到晚喊我死人头。 手有没有打疼?” 依无莲骂道:“罗嗦!婆婆妈妈的!有空担心这个,想想办法吧!” 髅大看了看四周:“这里好像和囚禁我们的地方是同一座山丘?” 依无莲点头道:“没错,那个押送我们的家伙不是说过巨石之所和山洞离得不远。” “我知道了。”髅大脑中灵光一闪,“有一个地方可以破墙而入!” “那个监牢?”依无莲奇道,“你怎么敢肯定?” “不敢肯定,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吧!” “往那边走!” 髅大表示怀疑:“真地?” “你当我路痴?”依无莲恶狠狠瞪着他,所以髅大决定不再惹她。 地形被他们的攻击洗礼后,视野便清晰起来。从这边望过去正好是火丘的侧面,一条小路沿着山脚转向后面,只是看上去似乎很遥远,不知道要走多久。他们绕过那火丘,果然看到了监禁过他们的洞口。 依无莲庆幸道:“幸好这里的洞口没有坍塌。” 突然半空中传来惊人的吼叫声,一枝火矛破空而来,穿过髅大的肋骨之间钉在地上。依无莲和髅大一抬头。天空里都是缭绕的火光,一群带有火翼的炎魔手持利刃,凌空呼啸而来,为首地正是莫加。 髅大挣拔出火矛,冷笑着迎头掷回去。莫加也不是善类,一把接住,掰成两截,引颈怒吼。那矛在他手中不断融化。变成铁汁洒在地上。地面悲惨的景象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瞬间分散开来,鼓动翅膀列成扇面阵形逼近。突然有一个炎魔吹动号角,炽热的风连成一线向地面挤压过来,天崩地裂。岩浆从地面的裂缝疯狂地涌出来,封住了路面。 依无莲集中精力,挥手间一道冰刃呼啸着化作横空匹链直削过去,谁知那攻击还没有到达就像泥牛入海一般瓦解在空气中。正规炎魔军团凝结的热量不是刚才的那帮普通炎魔可以相比,莫加乘着热浪呼啸而过,金色的火炎如同狂牛一般贴着地面撞过来。依无莲手掌平移。岩浆被激起来瞬间在地面结起一道玻璃墙。轰鸣中碎片四下飞溅。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地沟壑。依无莲及时躲开了那致命的攻击,双臂上都是玻璃碎片,痛得大叫。 “这些都是成年的炎魔。我们打不过!” 依无莲受伤,髅大不敢恋战,一把将她扛起来朝着那囚禁过他们的洞穴飞奔。身后传来呼啸声,一柄大斧朝着髅大的脊梁直追过来。髅大一声冷哼,突然无数骨刺毒蛇一般吞吐刺探,那炎魔嚎叫一声坠在地上翻滚了两下,爬起来的时候身上都是渗透着白光的小洞。髅大带着依无莲毫不费力,几个起落便躲开了数轮攻击。那受伤的炎魔突然发出惊恐的叫声,身上被刺的洞穴都爆出白光来,越拍打越是扩散。随即惨呼着整个崩溃,化作灰烬。 “是圣光!”周围地炎魔一起惊呼,“那骷髅是天使!” “蠢货,那不可能,他们一定带有光明圣物!”莫加恶狠狠地一振火翼,“所以他们才能通过天使审判,不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他们,我要他们化成灰,用他们地灰来奠基炎魔王座!” 他的爪子在散落的尸灰中一抓。似乎得到了什么能够克敌制胜地宝物,嘴角泛起满意的笑容,喃喃说道:“你也算是骄傲的炎魔的灵魂,就用你的火魂来为你自己报仇吧。” 一个乌黑的影子在他的掌心一闪,还未来得及成形便带着呜咽声攒成了一团,渐渐从核心亮起红色的光芒,就像是滚雪球一般吸收着周围的火气,在莫加的掌中越来越大。 “死吧!”莫加狞笑着将手中地火球砸下来,那火球有生命般左忽右闪,直奔髅大的后背。 依无莲被髅大抱在怀里,眼瞅着房子大小的巨大火球发出炭火被冷水所激的剧烈声响急速逼近,紧张得用力扯髅大的肋骨,话也说不出来。髅大鬼魅一般旋身,右臂上突然多了一只火鸟。 那火鸟只是一晃的功夫便如同牛犊一般巨大,髅大手臂一摇,将火鸟朝着逼近的火球直放过去,自己转身就跑。 “那是不死火鸟?” 依无莲惊恐万状地看着火球在身后几步的地方和火鸟撞在一起,随即爆裂开来。一道滚烫的波浪从背后涌来,依无莲狂叫着将脸不停往髅大怀里扎,巨力猛然一震,髅大整个飞起来向前撞过去,却平安地落到地上,关节发出咔吧一声脆响。他几乎没有停留,立刻便继续朝着洞口飞奔。剧烈地灼烧使得他的关节有些生硬,每跑一步,他的骨节就发出一次清脆的响声,汇成一种悦耳的节奏。 昏昏沉沉之间,依无莲意识到那冲击已成过去,骨节声冲击着她的耳鼓,就像是一种激烈的音符,使她感到很带劲。她小心地从髅大的肩头向后望去,一只山岳一般巨大的火鸟遮蔽了天空,周围的炎魔都怒骂着落在地上,以免被火鸟吞噬。那火鸟不断膨胀,引颈长鸣,四周的火元素疯了一般被它吸纳。 莫加惊道:“怎么会有火鸟?快将周围的火元素排空!” “没用的。”一个年长地炎魔道,“我们争不过它。只能等它吸收过量而死!” 说话间,一个炎魔用剑狠狠地劈在火鸟身上,却没有什么效果,反被火鸟一口叼住。他身上的火焰凌乱地摇曳,引得火鸟颈部的烈焰也是一阵摇摆倾向于他。然而这场艰难的较力终归要失败,火鸟对于火元素的吸收力既无克制也无局限,同是火系生物,火鸟却是炎魔的大敌。 那火鸟乍起火羽。猛烈地摇摆口中的猎物,炎魔的火焰就像是水被海面吸干,发出被剥皮地惨烈叫声一层一层小下去,终于被火鸟一口吞掉。火鸟再度膨胀,尖锐地鸣叫声中,巨爪再度袭向炎魔,火羽过处炎魔四下逃窜。 依无莲看得暗暗心惊,突然发觉自己始终搂着骷髅的脖颈,原来最危险的时候,最可靠始终只有髅大。手臂上的玻璃碎片还插在上面。伤口却已经被高温蒸干了。髅大带着她头也不回的跑进那监牢的山洞。四周气温剧升,所幸这次有了火树银花化成的袍子,体力还能支撑。 依无莲小声喘息道:“髅大。我们不该进这里,会被堵在里面的。” “那就祈祷。” “髅大,祈祷没有用,因为你不是圣徒,你是骷髅,我是魔女。” 依无莲喃喃说着,将头靠在髅大肩上。那些话她不知道是想告诉还是髅大还是想提醒自己,髅大就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肩膀硬硬的,但是很结识,依无莲也渐渐充满希望。 髅大径直往里走:“我们得抓紧时间。那火鸟支撑不了多久。它一直鼓噪着要到火焰昌盛地地方,这下可撑死它了。” 依无莲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蔻蔻玛莲说过,髅大强大地时候她就该软弱。现在,她可以心安理得地轻松一会儿了。 他们又来到最深处,那玻璃化的监牢内壁。髅大将依无莲小心地放下来,将她手臂上的玻璃碎片一片一片拔了下来。依无莲脸色发白,但是一声不吭,也没有汗水可以流下来。髅大知道她在虚脱地边缘。对于一个血肉之躯来说,能够来到这里已经非常不容易。他不敢再拖延,将依无莲扶到后面几步,一声怒吼,用尽全身力气砸在那镜子般闪亮的墙壁上。轰的一声,髅大坐倒在地上,墙壁竟然没有事。 “干吗砸它?后面有路么?”依无莲惊异地望着,髅大解释道:“这面墙你有没有觉得很怪异?” 依无莲道:“这监牢温度奇高,岩石会玻璃化并不奇怪啊。” “别忘了巨石之所就在附近,为什么只有这最里面的一面墙壁是这个样子?”髅大道,“想想那变态的石头虚荣的嗜好,不经常移动的家伙最喜欢的事情会是什么呢?当然是偷窥,如果这面墙后面就是它的居所我一点儿也不会奇怪。” 依无莲用力走过来,腿上的几处伤口让她举步维艰。“让我来。”她拼力默念咒语,将手扶在玻璃墙上,“一丝冻气就可以让它自行崩溃。”那墙壁上出现一道细纹,发出深远地龟裂声不断蔓延,终于哗啦啦碎成一堆整齐的碎块,在墙上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洞。火光从这一边照进去,视觉也缓和下来,另一面渐渐可以分辨。 “这边很黑,这边很亮,所以只有黑的一面可以观察亮的一面。”髅大道,“这变态的石头,早该打死它。” 依无莲喘息着,因为兴奋而满面红光:“快找找秘道,还有那些箱子。” “给我宁静的两秒钟。”髅大侧耳倾听,黑暗中传来细微的脉动,隐隐有肉眼难辨的红光。髅大走向黑暗地角落,一脚踢开那里的箱子,满箱的碎石立刻呈现在眼前。 髅大满意地抱着手臂说道:“一秒钟。” “我们离开这里。”依无莲的手掌轻轻抚弄屋里的气流,渐渐有火红的亮点飘浮在空气中,引发了更多的光斑,橙色,金色,银白,像萤火虫在空气里缓缓移动,最终归于尘埃,在中央的地面上落定成一幅魔法图案。 “特德昂特德法特……”依无莲低念了几句咒语,那魔法阵便缓缓地转动起来。依无莲喜道:“行了,这东西对一切物种开放。” 髅大将石头一箱一箱倒出来,挑选有血管脉络的石头丢进空箱:“你确定一块都不能少?” “不能!”依无莲也弯下腰去帮他找,突然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从洞口外传来,滔天火浪直灌进来,巨大的气压让两个人的惊呼湮没在巨震中,火焰接踵而来。依无莲倒撞在墙壁上,瞬间仍释放了一个移动魔法。用所有的界碑碎块一起飞起来,拼成墙壁堵住了大洞。大部分的光被隔断,黑暗中一阵昏聩,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鸣动,一丝一丝的红光从临时拼凑的墙壁上透过来,摩根族异常坚固的身体还是勉强保护了他们。 “岩石心脏齐了么?” “好像差一块!”髅大抓耳挠腮不敢确定,积木不是他所长,天晓,得岩石心脏碎成了几块。 依无莲头昏眼花,手扶着胸口不断喘息。突然看到墙壁一下一下地颤动,掉下一两块碎块,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对面用力地撞。依无莲想要确认,耳朵里却嗡嗡响个不停,整堵墙壁就要塌下来。惊恐万状的时候,突然一只骷髅手臂伸过去,拉扯嵌在上面的一块碎石。那块石头上都是火焰一样醒目的脉络,被高温冲击后便亮起来,在黑暗中分外醒目。 “最后一块岩石之心。” “不要!”依无莲无法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大声叫喊,眼前一亮,火光扑面而来。依无莲转身扑到在地上,等待着火焰噬体的瞬间。 “我的荣耀……不知道格威娜能不能替我挡住……不死也得半死还不如死了……髅大会将我的灵魂带回去吧?……我想家……慕尼黑的流星海角……温泉和蔷薇花园……白雪皑皑的高原魔女国……我还没有享受过……早知道答应一下骷髅的追求也无所谓,至少他爱干净……” 原来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和必死的觉悟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念头一起往依无莲的脑袋里钻。渐渐地,耳朵不在鸣响,岩石零星的滚动声伴随着火星清脆的燎响,还有气流一波一波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就像是大鸟在拍动翅膀。依无莲感到自己的身体也在剧烈抖动。“我死了么?”麻木散去,抖动渐渐集中在肩膀上,依无莲抬起头,发觉髅大蹲在旁边拍自己。 “你怎么了?没事吧?” “你是髅大还是什么死神?” “是髅大。”髅大将依无莲翻过来,一道火舌在髅大背后一闪,依无莲“啊”的一声尖叫,随即看到一只火鸟拍打着翅膀落在髅大的肩头,向下一钻,瞬间消失不见,化作一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依无莲疑是自己眼花,火鸟拍打翅膀的余音犹自残留在空气里。 “喂?”髅大轻轻托着她的面庞,“你发什么呆啊?” “吓死我了!快走!”依无莲恢复过来,将髅大的手打开,“祈祷还有光明圣物!你真不像是骷髅。” 髅大将一口箱子合好:“岩石心脏都在里面了。” “我们离开这里。 ”依无莲拉着他的手,最后望了一眼火红的世界,宛如一场恶梦。 髅大喊她:“喂。” “什么?” “你也不是很像魔女。”髅大道,“刚才最危险的时候,我很高兴你没有独自从魔法阵逃走。” 依无莲一笑:“如果来得及我会的。” 第三十三章 光芒之耳 吼叫不能解决一切问题,正如烈焰过后必有灰烬。 此刻,莫加还未意识到他的厄运来了。 愤怒的吼叫声震动大地,余音一直传到遥远的角落,和岩浆的翻滚声搅在一起。洞口坍塌了,但是莫加不相信,不相信仇人会如此死去。他希望抓住那个女人的灵魂,拥有并且每日灼烧她,让她痛苦地度过每一天,而他才能够从中得到简单的乐趣。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死了,得到族长拜里安格下落的机会也就成了泡影。 “没有人可以从那里逃脱,灵魂也不能。”旁边的炎魔淡淡说了一句,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倒。 莫加吼道:“去挖!那不是你们的义务吗?叫所有的人来挖!” “大人!”一个炎魔从远处飞过来,莫加恼怒地吼道:“什么事?” “炎魔之门开了。” “什么?”莫加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一个苍老的声音便从天空随着振翅声传了下来。 “别看了,很少会有客人。” 莫加循声望去,一群皮肤火红的魔鬼从天而降,不是炎魔,是活生生的红魔鬼,红魔族的元老。他们丝毫不受火焰的影响,红魔族纯正的血统保护了他们。他们老态龙钟,但是御焰而行,缓缓降落在莫加的面前。莫加惊讶地扫过他们每一个人,一个,两个……,所有的红魔族元老都在这里。一道奇怪的红光包裹着他们,莫加从未听说过这种力量。 “哼,你们这些老不死的,你们是来向我表示忠诚么?” “忠诚?”为首的红魔族元老怒道,“这里的骚动是怎么回事?炎魔城上层建筑发生了地震,大批房屋倒塌了!” “哦。房屋啊,倒塌很正常。”莫加知道是摩根巨石被粉碎的缘故,但是元老会只会看到眼前的一片狼藉,把罪过算在他身上。莫加狞笑道:“莫非你们是来向我兴师问罪?你们应该去找慕尼黑。” “因为你的野心甚至怠于掩饰,对族长地不忠诚才导致了你今天的恶果。”长老厉喝道,“我们自然会向慕尼黑问个清楚,家徽在哪里?把它交出来。” 莫加指着坍塌的洞穴:“在那边,或许就在那堆石头下面。我猜你们会说交出来就宽恕我的罪?” 长老怒道:“导致上层建筑的坍塌。丢失家徽,自作主张杀死炎魔首领,你的罪无可恕。” “为什么?”莫加故作惊讶,“你们为何那么忠于拜里安格?不错他是我的长辈,但是我也是恶魔之王的直系后裔,我有权得到他地一切。” “族长还未死,轮不到你!他不会死,永远不会!”长老高声道,“伟大的恶魔之王赐给魔神使者永恒存在的印记,在他的面前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现在。乖乖地接受惩罚。将你所知道的一切说出,或许可以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你们开玩笑吧?”莫加哈哈大笑,“我现在已经非比从前。我是炎魔,最强的炎魔,说到底力量就是一切!既然你们终于摊牌,我也可以直接告诉你们,我一定会抢在你们前面杀死拜里安格。不错,魔神使者拥有永恒的存在,但是如果我取代他成为新的魔神使者又如何?实话告诉你们,伟大地恶魔之王允诺我有取代他地权利。可怜的你们已经老了,能有什么作为?如果你们祈求我的宽恕,或许可以安度晚年。” “住口。我们只服从拜里安格大人地命令,只承认唯一的魔神使者,就是拜里安格!”八位元老一起挥手,“将他抓起来。” 周围的炎魔畏缩地看了一眼,却不肯听令。为首的炎魔站出来说道:“虽然我们炎魔也是红魔族的成员,但是我们不服从上层建筑的命令,除了族长和伟大的恶魔之王没有人可以命令炎魔。我们决不敢对元老不敬,但是地面的一切已经和我们无关,我们不参与和上层有关的决议。也决不离开火元素世界一步。” “你们听到了?”莫加狂笑,“这里我说了算。或者你们认为有能力杀死我?你们还是走吧,趁我现在还不打算杀死你们。等到我取代拜里安格成为新的族长,就是灰烬里也将没有你们地容身之地。” “既然如此不必废话了。”为首的元老道,“你已经被放逐,按照法律你也不可在陆地活动,跟我们走,我们为你安排了一个好去处。” “你们疯了?”莫加咆哮起来,伸手从旁边夺过一柄大斧,“既然如此便成全你们!” 长老们面无表情站在原地,莫加在空中化作亮金的弧线,挥舞大斧呼啸着扑了过来。一瞬间,他突然觉得空气里有一股异样。他身在空中,头顶突然响起呼啸声,周围的炎魔一起惊恐地望着天空。他骇然向侧面荡开,巨大爪子差一点儿就扭住他的脖颈。随即一股巨大的看不见的力量搅起一层层的火浪突然撞到他身上,将他撞得凌空倒转十几丈,几乎便砸在地上。 莫加狼狈地站直了,身上的火焰已经凌乱不堪。大地突然巨震,似乎有陨石撞击在人群中,无数地炎魔惨叫着东倒西歪。红热的空气中亮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透亮的火风中渐渐可以分辨黑色的影子,六只黑色的翼梢像方尖塔一样缓缓从激荡的火焰中展露出来,组成充满威力的六芒星,然后从中间爆开响雷一样的咆哮。火焰也生生为止窒息,像没了根一般抛散在空气中,一个高大的身躯便噩梦一样矗立其中。 “索斯!”莫加恶狠狠地将这名字从口中吐出来的时候已经明白了,元老们早就已经打算舍弃他,自从索斯几年前突然回到博尔家,那些老东西看他的眼神就已经多少有些不一样。 他最大限度地蜷缩,然后像箭一样冲上高空。 “索斯必须死!” 莫加这样想着,一切希望都在这一击。六翼魔神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但是他的速度依旧占上风,何况这里是火元素世界!莫加像逆天的流星呼啸着冲上漆黑的高空,在这里一切的光都来自地上。“没有星光。我就是星光!”莫加在至高点喘息,狞笑,“反正炎魔注定要落入地狱底层。” 长老们凝望着高空,对索斯道:“注意,他从来不顾一切。” 索斯喉咙中发出可怕地咕噜声:“这也是他唯一的优点了。” 突然周围的火焰一窒,一个炎魔颤抖着,突然身上的火焰暴涨,失去控制疯狂地燃烧。“咕哦“一声化作一道火光射向空中,只留下灰烬瞬间散落。四周的炎魔惊恐地奔逃,但是都逃不了几步便和刚才的一样下场。仿佛有巨大的气息影响了他们,火焰从他们的胸肺中爆开,像黑暗地曙光反投向空中。 “长老们还是离远些。”索斯面无表情,高大的身躯随之发出猛烈的响声。索斯微微抽搐,突然筋肉一根一根鼓出来。他的脸被毛孔中喷出的黑暗所笼罩,四周的火元素不停地聚拢到他的六只羽翼里,转化为黑色的气焰笼罩了他的全身。 长老们并没有离开。有人说:“索斯能赢。”其他的人都点了点1头。 天空传来莫加地吼叫,一道金色地火光爆开。铺天盖地压下来。索斯抬起一只手。突然失控地笑起来,脸上都是疯狂的扭曲,力量如同脱缰野马以让人绝望的速度释放开来。一道黑光在他地掌心凝成光球。突然便扩散成汹涌的黑暗洪流,迎头击向莫加。两股能量相撞,地动山摇的爆炸掀起狂澜摒退了岩浆,无数火山一起爆发,金色和黑色在天空划分了新的疆界,无限伸展向地平线。 索斯拍动六翼发出胜利的吼叫,扬起巨爪平地惊雷一般穿过爆炸的余波直击上去…… ※※※ “你有没有听说过圆桌会议?” 髅大和依无莲站起一个圆形的厅堂里,一共有十二扇厚重的石门,此外什么都没有。髅大正在尽力让依无莲放松:“所谓圆桌会议,就是在吃饭之前由每个人发言。来决定应该由谁吃得最好。你知道以前可吃的东西不多……” 问题是依无莲并不紧张:“住嘴骷髅,我不需要知道吃饭的规矩,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如果你能找到那扇门能让我们出去,我天天和你圆桌会议都行。” “一言为定。”髅大跑去拉每一扇门,实际上他已经拉过一圈了,否则他们不会在这里傻站着。“还是拉不开。”髅大沮丧了一秒钟,“我们得想别地办法。” “我们得快!”依无莲道,“他们会追来。”她说话的时候喉咙已经又干又哑,髅大也很着急。火元素世界残余的温度从唯一敞开的门里灌进来。让这里干燥不堪,说明他们正处在火元素世界和土元素世界的交界。 髅大道:“把门关上会好些。” “不要。”依无莲在小地方心思很细腻,“所有的门都一样,我们很快会分不出来的,有很多时空陷阱都是从关上所有的门开始发动。” “那你多坚持一会儿。”髅大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肯定这些门不能被破坏?” 依无莲点点头:“这些是摩根族用失控之力建造的通道,就是怕人偷渡到他们地集散地才做了这样的门户。支撑这里的就是时空的力,摩根族本身也几乎没有别的能力,一旦有门被破坏,时空的支点便会失衡,整个房间便会坍塌,那便只有摩根族可以安然无恙。 “这么说来……我已经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嘿嘿。” “哦?”依无莲大喜过望。 髅大扬起一个状似门把的东西:“石门把手会断。” “你!”依无莲很想骂他,但是喉咙干渴得难受,依无莲生怕喊上两嗓子就会哑了。“算了。”依无莲在带来的箱子上坐下来,暗自叹惜。 髅大却继续说道:“但是摩根族有手吗?没有!它们只是些大石头。所以这些门把根本只是摆设,他们用别的方法开门。” 依无莲心中一动,抬起头来看着他。髅大自顾自道:“会是什么呢?对了,那些石头不会开门也不会敲门,这里也没有锁,所以最大的可能如111” 依无莲被他说得很紧张:“是什么?” 髅大扯着嗓子喊起来:“开门哪!是我。有没有人?石头开门哪!” 依无莲真想晕倒,髅大兀自努力模仿界碑的声音希望混淆过关。 “没用的。”依无莲不想打击他,“难道另一边的石头也对着喊不成。摩根族并不是不会移动的,只是懒得动。他们用意念直接交谈,骗不了地!” 突然所有的门呼啦一声一起打开,非常整齐地紧贴在墙壁内侧。髅大得意地叫了起来:“你看,我就说能行。” 依无莲惊道:“别动!” 髅大一怔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直向最近的门里扯去。髅大大叫一声。肋骨向四面张开,连带双手拉住门框。依无莲及时趴在地上,口中不知道念了什么咒语,髅大突然便平移到了房间中央,和依无莲滚到一起。 依无莲道:“不要站起来。” 巨大的吸力不断从每扇门里发出,若不是在正中央,立刻便会被扯走。地面滑溜溜的,髅大也无法在上面留下痕迹,用力砸,用手指抠。用肋刺戳。也只留下一个指甲大的坑。那些门里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依无莲叫道:“别看了,那里面是真空虚无地世界!” “什么?” “进去就回不来了!” 所幸空气没有被抽干,依无莲扭头望去,进来的门里火光闪烁,似乎除了空气外,猛烈的火焰也被吸了进来。突然火舌一闪,一道火焰从头顶穿了过去,被对面的门吸走了。 巨大的风力兜住了依无莲的袍袖,依无莲的身体渐渐有些浮动,髅大急道:“把你的袍子丢了吧!” “不行!死也不能丢!”依无莲喊道,“格威娜,快想想办法!” 髅大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那些门都是陷阱,我们会不会走错了?” “没有谁会在自己屋里做陷阱,不会错的。”依无莲叫道,“抓牢,我只能拉着你!” “方向,”髅大问道,“我们到底在大陆偏向哪一边?” “没有哪一边,”依无莲顶着风,总是有火从她头顶飞过,让她心惊胆战,“火元素之界并不是地理版图。” “那么不是上面就是下面。“髅大一眼瞥见那装着岩石之心的箱子正在风中缓缓移动。连忙拼力拉了回来,将箱子盖一把打开。那些岩石心脏发出“嘭嘭”地跳动声,突然一道上下贯穿地光线在房间中心亮了起来,渐渐扩展成一个圆,将他们圈在里面。地面微微颤动,风绕过光线所保护的范围,因为绕行而发出一些呼啸声,一些碎石头随风打进来,隐隐有更加猛烈的火光逼近。 “还需要什么?”髅大急了,用力踏地面,“发动啊,倒霉地魔法阵!要是可以我宁可走楼梯……” “别急。”依无莲在光中伸开双臂,闭上了眼睛。 火焰从他们进入的那扇门狂涌出来,随着风进入其它的门户里。髅大倒是不着急了:“魔女只有研究魔法的时候可以这么冷静。” 依无莲猛然睁眼:“是重量,这是摩根族根据自己的重量打造的,必须要超过一定的重量!” “那些石门。”髅大脑筋急转,“我们把它们打碎移过来!” 依无莲一点头,将蔷薇鞭抽出来,娇喝一声,鞭子毒龙一样抽在一扇门上,将整扇石门敲碎了。依无莲手腕一抖,鞭子一圈一圈卷回来将大块石板缠住,蔷薇的荆刺牢牢地抓住石板面。呼啸声中,依无莲“啊”的一声,几乎反被拉了出去。髅大一把拉住鞭子帮她稳住,几下将石板扯了回来。 “不够,再来!” 他们连续敲碎了七八块石门堆起来,地面的颤抖更加明显,终于有白光从那些石板下面亮起。 依无莲叫道:“成了!”她和髅大一起扑到那石板堆顶上,四周一片混乱。又是火又是风,不断有小石头随风穿过。天花板上有裂纹,似乎就要塌了。 “砰”地一声,一切糟糕的声响都已经烟消云散,和她们无关。依无莲筋疲力尽,喘息着坐起来,这里是一个甬道,两边都是淡淡发光的紫色水晶。没有火,没有风,古铜色的道路平坦地延伸向前。 “好像,安全了呢。呀!” 髅大一把将依无莲拉倒:“嘘,多躺一会儿应该没有问题。” “说的也是。”依无莲不在乎让骷髅多占些便宜,她已经疲惫不堪,和髅大平躺在石板上,那石门此刻倒像是石床。依无莲觉得非常安全,凝望着黑乎乎地上方,一些亮晶晶的闪光从上面远远地闪烁着。倒像是星星。但是依无莲知道不是,那些也是一些晶体,倒挂在难以想象的高度吧。 “你知道吗?”依无莲喃喃地说。“只是一瞬间,我们就已经离开那个鬼地方来到另一个世界里,这就是魔法。” “嗯,两个人的世界里。”髅大说着,耳边却传来细微地鼾声,依无莲太疲劳了,竟然打起鼾来。髅大心里明白,他可以不眠不休,因为他是怪物。魔女却是嗜睡的,依无莲已经至少两天没有睡觉,这一路上没有日夜。分不清到底过了多久。 天空真的是天空吗?那不重要,只要有像星星一样的光就好了。 髅大仿佛又回到了血池里,没有时间地望着天。在这样地时刻,他深信世界上没有更永恒的幸福。而再永恒的幸福,也随着时光飞速地奔走。 “髅大,醒来了!”依无莲扯着髅大的肋骨,“你是在睡觉还是装死?” “嘘,我需要一点儿时间——来记住这种感觉,和魔女同床的感觉。” “要死啊?”依无莲不再理他。“我走了,我需要喝水,需要洗脸,我缺水啊,我感觉自己就要变得和你差不多……” 这条天然甬道并不太长,紫色的水晶簇拥着远古遗留的足迹,将他们引到不可思议的地底世界。甬道退去的瞬间,地形开阔起来,突然有巨石拱门高高矗立在眼前,无数带有符号的巨石千奇百怪地立在生满宝石地广场上。依无莲随手捡起一块发光地晶体,确认那是一块碗大的钻石。一只奇怪的虫在钻石下被惊醒,悄无声息地爬开,似乎恬静得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耳中传来隆隆地声音,起初不太在意,后来才发现是奔流的瀑布从对面遥远的高崖流进无底的深渊。依无莲惊喜地丢下手里的钻石跑过去,袅袅蒸气从悬崖对面飘来,不时会有水珠从空中滴落。 “当心,”髅大追上来,“那水好像是热的!” “没错!”依无莲一挥袖子,从瀑布里跃出一道水箭彩虹一般跨过来,在崖壁和岸间结成晶莹的桥。“炎魔世界排出的水汽都凝结在这里,所以是热的!”依无莲娇笑着跑过去,在冰桥上轻盈地一滑。“危险!”髅大一把没有拉住,她已经冲入热气腾腾的水雾当中。 “噢!”髅大低头看看漆黑地深渊,摇摆了一番,退回了岸上。抬头望时,水雾中升起巨大的冰柱分开了滚滚洪流,一个婀娜的身影便在冰柱中不可思议地游动,鱼一般嬉戏,发出欢快的笑声。 “爱现的女人,喜欢冒险……”髅大嘟囔着,扯开嗓门喊,“小心掉下去!我可救不了你!” “别扭的家伙。”依无莲不理会他,独自享受。 髅大蹲在地上用手指画圈:“其实我也很渴。”突然一个浪潮从瀑布里分出来,长久地浇在他身上,直到他陷身泥塘。依无莲在冰柱里哈哈大笑,髅大也不生气,“呸”了一声:“恶女,力量一旦恢复就不需要我了。” 怪石林立的广场中央,一个暗影静静地窥视着他们,昂着头,以一种扭曲的姿态瑟缩回去。 依无莲从冰柱中缓缓浮了出来,心满意足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抱着火红地袍子掩在胸前,将雪白的脚踝轻轻地点在冰桥上。髅大望着新浴佳人,突然有一种满足感。但是依无莲一向他望过来,他便扭头蹲在地上装作生气。 依无莲轻轻推了推他的肩头:“髅大,我们走啦。” 髅大突然一声大叫把她扑倒在地,依无莲娇笑着和他滚在泥里,也不生气,但是随即而来的无所适从让他们不得不面对尴尬的事实。 依无莲轻轻将他推开,黯然说道:“髅大,生和死还是有区别地。或许有一天这个区别会消失。死者不必再妒忌生者,生者也不会为死人流泪或者唾弃。我也是一样,所谓爱情的事,黑暗一天未能君临天下,我们便没有那样的权利的。我们走吧。” 髅大默默地站着,突然抬起头来问:“你说我是死了还是活着?” “你这死人!”依无莲扭头向前走,不敢看他红灿灿的目光,不知为何心头又觉得很凄凉。依无莲停下来,鼻子酸酸的:“但就算你是活的,我也一样会这么叫你。” “是吧?我到底是什么?谁也分不清。”髅大的脸色阴沉沉地。但终于还是开朗起来。“所以生和死或许本来没有区别,谁也有爱的权利,唯一不同的是安眠。等到有权利的那一天,活着的人带着微笑站着,死去的人带着爱去安眠。” 依无莲带着哭腔:“别说了,我不想听道理。想不到你还是个哲人!可我只是个脑筋很简单的魔女,饶了我吧!” 髅大看到一丝曙光:“我继续说下去你是不是就动摇了?” “或许啊。” 这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地底世界,如果说是土元素的集散地也不为过。依无莲猜想摩根族那些石头并不是经常呆在这里,他们的时间以千年为单位,据说一次会议地时间标准也可能会有一千年地误差。不过现在,这里没有见到他们。 在梦幻般被水晶点缀的巨石广场上,无数的方向有无数地可能性。 依无莲和髅大在那里走了或许是一整天的时间。除了石头还是石头,那些石头上奇怪的符号没有人能够看得懂。依无莲又累又饿,渐渐烦躁:“那些到世界各地的传送门到底在哪里?” 髅大默不作声,依无莲回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还在赌气。“真是,和小孩子一样,人类的毛病他都保留下来。”依无莲暗暗想着,“但愿他知道哪些东西是真正宝贵的。” “他当然知道哪些东西是真正宝贵的。” “谁?谁在那儿?”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边最近的地方传来,依无莲吓了一跳。髅大也左右寻觅。“该不会又有一个变态的摩根巨石?”两个人都是这般想法,然而他们没有找到任何可疑地东西。 “往中间来,”那声音再度想起,并未带有任何敌意,“你们要找的不会在遥远的其它地方。” 依无莲瞪着髅大:“为什么我觉得是你说的?” 髅大愕然:“我没有啊?” 那个声音有些叹息地响起:“别找了,往这里来。” “这一次……”髅大看清了,指着依无莲,“明明是你说的!” 依无莲捂着自己的嘴,她明显地感到自己的脸部肌肉在动,对魔女而言这简直是难以接受的幻觉。依无莲就像是被针扎了,跳着转向身后厉喝道:“是谁?不要让我抓到你!” 身后什么也没有,依无莲大怒,口中开始咏念咒语,一道凌厉的白色雾气开始在她脚下蔓延,地面被霜侵蚀,结成冰面疯狂地涌向四周。依无莲用意识探索着一切:“不要妄想躲避,我会找到你,冰雪会让你现身,只要你有一丝灵魂地温度,一丝心跳的脉动……那一切都没有用,愚蠢的魔女,在脸面都不曾接触之前,不要急于树立自己的敌人。” “啊!”依无莲吃惊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变了,随即咒语被打破,一切的魔法力量都在散去,地面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一种超自然的力量中途控制了她的声音,她听到自己在念一个危险的咒语,随即一根冰刺从地面用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勃起,她恐惧地意识到那将是对着她自己! 髅大“砰”地一声将那根冰刺攥在手里,那根冰刺就像是一杆握在敌人手里的长枪,会因此而停止攻势。那锐利的冰锋就点在依无莲的喉头,依无莲浑身发抖,头一次感觉自己的生命就被捏在敌人的手里。作为一个魔女,再也没有什么比自己的魔力正在对付自己更为可怕的了,依无莲清醒地意识到她在面对非同寻常的力量,就是她的主宰蔻蔻玛莲也没有这样的异种能力。 她战战鼓兢地将视线转向髅大,声音有些颤抖。“髅大……”依无莲仍不敢确信那声音属于自己,“怪物,摩根界碑说的怪物!” 髅大却似乎僵住了,他的视线一直望着巨石广场的中央,然后放松下来:“不是怪物,我们过去吧。” “但是摩根界碑那样说过,你还记得么?闭嘴魔女!一切伤人的话都出自口中,但是不经意的话比恶毒的咒语更加具有伤人的威力!” 依无莲刚刚说了一句声音就变了,吓得乖乖闭嘴。魔女最依赖的便是自己的声音,面对这样的敌人,依无莲感到前所未有的胆寒。髅大却很从容,回过来拉着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不要怕,想说话的东西都不可怕。”他对着前面高声说道,“你是谁?我从你的身上感受到了亲切。若你真的想要一个友善的谈话,就不要再吓我的女人了。” 依无莲这个时候没有心情为措词争论,只是战战兢兢地跟着。那声音便没有从她的口中响起,改为髅大的自言自语。 “你的女人?所谓万众归心不是因为自大的一厢情愿而已。你以为她会甘心做你的女人?因此甘心沦落在黑暗中?”那声音说道,“我认识你,认识大家。你也感得到我,或许不是很明显,但是我们是一体的。不管坠落到哪里,不管经过多少改变,存在是一种永恒。” “我知道,但是我将它归为痛苦。”髅大道,“因为永恒的存在,才更加渴望安眠。但那也只是一个奢望,我将不得不等到天堂和地狱都消失的那一天。” “即便有那一天,你仍需选择那一刻身处何地,永远的天堂里,还是永远的地狱里。”那声音道,“若我们一直在这里,那一刻就永远不会到来——” “但是一万年来,你所做的便是一直在这里。” “或许我还得在这里。”那声音道,“你让我感到困惑,我几乎不认得你。好了,现在你能看到我了么?” 髅大在广场中央停下来,最中央一圈石头突然被相互牵引的银色光芒所连接,一团光影便在石阵中升起来,一些环绕的光环以不同的频率和方向围绕着它,使得整团光影都变得神秘而模糊。 依无莲小心地问:“髅大,你认识它?” 髅大点点头:“我不认识,但是我知道,它是光神的一只耳朵。” 第三十四章 骷髅之泪 “万年前的一场魔神战争,为了保存莱特尼斯,光芒之神普休斯封印了恶魔之王拜德,但那是以自己的肉体崩溃为代价的。许多肢体的碎片落到了时空的缝隙中,就是在这地狱的最底层也有。它们自行聚集起来,成为黑暗中不可理解的怪物。随着拜德的复苏,光芒之神也得到了解放。它们期待着回到那躯体里去。” 髅大将知道的老老实实说了,依无莲一惊:“那么你是?” 髅大面无表情:“我?我大概可以是任何人,他们说我是为了将它们带回去被光神抛落的一根肋骨。” “不错,看来你还是有这样的自觉性。”一只耳说道,“你已经找到了右眼,皮肤,血液,心脏和肾脏,在这块黑暗陆地上散落的只剩下我了。但是我不会就这样跟着你走,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有理性。我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是世界中心的底层。一切的声音都要经过这里,我听得到世界上的一切声音,只要我想听到,就可以听到。” 依无莲疑道:“什么右眼,皮肤?” “都在我身体里,看这猫眼宝石……”髅大给她指了,“心属火,这颗红宝石就是那火凤凰,是光神的心脏。还有蓝宝石,肾属水,这是光神的肾。至于血液,就是你手里的手镯,所以你才没有被天使审判打死。可笑吗?你们魔女族的圣物是光神遗留的。 “不可能!”依无莲觉得自己想要发疯,“你,你怎么肯定?” 髅大耸耸肩,转向那一只耳:“既然你想,那就继续留在这里听吧,这不怪你,因为偷听是你的本职工作。不过关于我的秘密,你偷听到了不要让我知道。现在麻烦你告诉我们怎么离开好不好?” 一只耳依旧“借口”说道:“倒也不会很麻烦,因为我并不打算让你离开。圣骑士在寻找我们的下落,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他会知道我们在这里,会将我们一起带走。” “你疯了?”髅大道,“被带走我们就得回到光神的体内,一切都会消失。或许你觉得那是你的本分,但是我想不起来,拜托。我已经不是那根肋骨了,找别人吧。实际上,我并不是刻意找到了大家。对于光神来说,缺根肋骨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不像你们这么重要。你要大家便将它们拿去,我不需要它们!” 髅大说着扣自己的眼睛,自己肋骨上地宝石,但是那些东西都牢固地和他镶在一起不肯下来。髅大叫道:“嘿,你们说句话,让这只耳朵听听!不出声就是和我一般想法。不留在这里。也不回去!” “他们不离开是因为你注定要回去。”一只耳道,“这是宿命,必须要面对的宿命。不管你是否愿意。你都会回去。” 髅大怒道:“胡说,你这家伙,根本是想让我们陪你做伴,你才是真正的找借口!还有,你们说我是那根肋骨我就是?你们有什么证据!我不记得,都是你们认定的!那些愚蠢的蜂,或者你说是皮肤这样认为,后面的就跟着这样认为!就算真的是,我也不回去,蔻蔻玛莲说的对。只要回去,我就会烟消云散。我以前是玛斯,死了是髅大,我都可以接受,但是这个我不能接受!现在告诉我们怎么离去,立刻!我有更多地器官支持,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你就错了。”一只耳慢吞吞地说,“在器官中我是最强大的,因为只有我最理性。内脏们没有多少主张。至于眼睛,你总该知道在眼睛看不到之前就可以听到声音。五官都要听我的,因为我的位置最高,是我掌管着信息,我让口说话以便听到我所想听到的声音,我让眉毛皱起因为我听到了不想听到的声音。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试试,你的意志无法让它们来对付我。” 髅大咆哮起来,强烈的黑焰瞬间涌出,髅大地骨骼剧烈膨胀,像怪兽一般伸展开来:“我并不依赖它们,我是彻底新生地,我就是我,我有属于我自己的力量。若你坚持和我作对,我发誓我可以打倒你!” “那便不一定。”一只耳道,“我并不需要和你打,在我周围的这些巨石其实便是通往各个方向地传送门。你不会知道哪个是你所需要的,所以你不能破坏它们,也就不能伤害我。你也没法离开,除非我让你离开。” 髅大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但还是无奈地松开来。“我知道你说的对,但是我会找到离开这里的路,你也不能伤害到我。” 一只耳笑道:“除了这里并没有其它的路。你知道你们在干什么?摩根一族的行动和莱特尼斯的稳定息息相关。每一次它们的移动,都会给中土带去可怕的地震。而它们的聚会,会带来毁灭性地地壳变动。我在这里,便是要它们无法聚会,将它们驱逐到自己各自该在的地方老老实实地呆着。而你们,竟然在猎杀摩根族。” “原来如此。”髅大道,“杀死几个摩根族,中土的环境便会恶劣,消弱人类的战斗力,乃至一些意想不到的机会都会出现。” “不要说的这么轻松。”一只耳道,“若你不承认自己是一根肋骨,你便仍然是一个人类。你难道完全不为人类的未来感到担忧么?” “我死过了,人类是食物,我属于慕尼黑。”髅大坚决地说道,“蔻蔻不是傻瓜,她自然有她自己的计划。我听她的,她比你了解我,不用开口就能说服我。” 一只耳叹息道:“光明地悲哀,你已经被她的黑暗灵魂孵化了,那是必然的。所以我知道我说什么也没有用,在你能够确认自己的意志不受她的摆布之前,你就乖乖地呆在这里。我已经听到骑士堂的钟声,圣骑士罗斯门德为首的四圣兽已经踏入达克尼斯。我要将你们留在这里,直到圣骑士赶来。” 髅大咆哮道:“我倒要看看谁能把我怎么样!你有爱过么?有死过么?听别人临死的惨叫和自己死了是不一样的,我知道我自己在想什么,所以不要以为你听到了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人类地罪和错误都因为听说。我是髅大,此外什么我也不想当!” “不要低估我的智慧。”一只耳如同长者般声色俱厉,使得模糊的光环如同怒涛一般滚动,“我在黑暗中默默地等待,我在听着你们的一切。我每天在这里听着,听着地狱最高议会,听着慕尼黑,听着天使的歌声。听着光明圣堂和国王骑士府的每一道命令。我听着每一个声音,没有力量或者结界可以阻止我这样做。我并没有偏听哪一个,因为我不是凡人,既不是天使也不是恶魔,我是光芒之耳,是创世神的理性之耳!” “完全正确,你是光芒之耳,你有能力听到你想听到的。”髅大拉过依无莲,“我们接着找,摩根族这种蔫不拉叽地石头脑袋不会只留下一条路。它们也不会大声告诉别人。尤其是这种自封为光芒的家伙。” “放开我!”依无莲惊恐地说,“你是光明的使者?你是我们的敌人!” “你说什么啊!”髅大喊起来,“不错我是打入慕尼黑的奸细。蔻蔻玛莲那个白痴立刻就相信了……”髅大戛然而止,用手抓着自己的下颌,愤怒地望着光芒之耳。 “不是我说的!”从前一刻起,依无莲的嘴巴便已经不听使唤了,她不是傻子,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想辩解,却听到自己说:“你滚!我不要再见到你!你只是没人要的烂骨头,竟敢妄想得到我?” “我在说什么?”依无莲大吃一惊,就是对髅大最头痛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这些恶毒地话。 髅大却似乎要疯了。或许他认为他自己已经被误会,而实际上他自己也已经开始误会。 “你以为你是谁?贵妇?公主?魔女都是婊子!”髅大急得两眼血红,显然言语和他想说地不同。他竟然一把将自己的下巴拉了下来,但是恶毒的言语仍然不断跑出来,越发过分。“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以为我图什么?如果我来真地我立刻就可以将你捏在手心,你的胸还真韧哪,你以为你是纯情少女?” 依无莲眼眶里水汪汪的就要哭出来,她知道那不是髅大想说的。但是只要听到就受不了。更何况同样恶毒的话也在不停从自己的嘴里冒出来:“我当然不是,我是婊子,贱货,但是你呢?你只是个无能的骷髅,你有办法满足我吗?和你在一起我还不如自慰,就是路易德兰那根有些烂掉的也比你强!” 髅大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依无莲不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所以依无莲拼命摆手想要告诉他那些话不是自己想说的,谁知立刻又有话接上,正好配合她摆手的姿势:“不行,你跟本不行,你不如找根树枝随身备用。对了,先去和你地奴比亚练练好,她比我更需要高潮,搞不好禽兽都比你强!” 髅大的眼睛里都是绝望,发疯一般一字一字地说:“贱货,我要杀了你,我要让你为所说的后悔!” “他当真了!”依无莲魂飞魄散,不知道如何是好,眼看着髅大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而她为了自保只得散发出寒气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好准备。 “你不能这样,那是圈套!”格威娜的声音从脑中传来,“你得让他知道你的想法,发动防御魔法只会刺激他!” “我知道,但是那么多话从我嘴里冒出来,他总有一些会在意的!”依无莲有些慌了,“我不能控制我的舌头和我地嘴唇,他以为那些话是我说的,他把我当成一个婊子,在玩弄他的感情,我刚才要是多许诺一些,让他心里踏实就好了!” “镇定!”那喊叫声化作一丝寒气,就像一根针在依无莲脑中刺了一下,让她浑身一颤,已经发动的魔法也都散去了。格威娜厉声道:“他不会动摇!因为他一直都爱眼睛里的你,这是你唯一可以让他相信的,只要你一如往昔!” “其实我一直对他不好……”依无莲垂下头,“好吧,我来冒这个险,反正他也救过我的命。我只是不能接受。他怎么会不相信我。” 格威娜一惊:“你要做么?后果会很难预料的。” “我可以预料。蔻蔻玛莲大人预知未来的伟大能力,我似乎可以窥得一些门径了。”依无莲渐渐平静,“我愿意用我的生命为将来换取一个幸福的可能性。” 她抬起头来用倔犟地眼神望着髅大,似乎仍在为所听到的话愤愤不已。但是髅大凝望着,心虚一般将攥紧的拳头藏到身后。然后他似乎想要怒吼,但是声音憋在骨子里发不出来。他的每一根肋骨都在颤动。嗡嗡作响,但是就是没有吼叫声发出来。这让他更加疯狂,他开始怀疑是自己的耳朵有问题,用力地用拳头砸旁边的石头,砸每一块石头,让碎石漫天乱飞。 他的口中仍在光芒之耳的控制下不停地骂,他却不自知。“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就像这样!” 依无莲当作什么也没有听到,一块碎石头溅到依无莲地额头,登时鲜血淋漓。依无莲也不躲避。 髅大见到那一缕鲜红色从依无莲脸上淌下来。依无莲苍白的面孔没有血色,只有微怒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瞪着他。髅大突然便愣住了,随即痛苦地收缩胸膛。他想说些关怀的话。却害怕出口变成伤害。他依旧听到依无莲在说话,那已经是飞旋在他脑子里,他唯一能听到的声音:“你根本没有胆子那样做,你只是一个该躺下的路倒尸,死了都没有人埋……” 他看到依无莲的嘴唇在动,但是他也能看到依无莲发亮的眸子,微怒的骄傲的眸子,那决不是一个放荡地婊子地眸子。不错,他清楚地知道依无莲的性情,因为他在黑暗中偷偷地望着她。在漫长的道路上陪着她。 突然依无莲地声音戛然而止,随即变得断断续续,有血从依无莲嘴里淌出来。依无莲没办法像髅大一样卸掉自己的下巴,所以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她的脸色更加惨白,痛苦让她颤抖,面庞上却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髅大几乎想要哀嚎,他真的拼命想告诉依无莲,却听到自己已经卸掉下颌的口中说出了令人发怵的话语:“你不要以为这样能骗过我,让我心软。你的血也是肮脏的!光明和黑暗誓不两立,我早该回到光明中。痛苦吧,我会看着你痛苦地死去……” “呜哇!”髅大压抑得无法自拔,黑色地气焰缭绕着他,他不敢看依无莲的脸,但是愤恨让黑暗的力量不断膨胀。一丝龙吟声渐渐从他的身上响起,黑龙的影子在他的背后,随着那吼声由小变大,髅大愤怒的吼叫声就像穿透了厚厚的墙壁一般随着敞开的门爆发出来。他疯狂地撞向岩石包围着地光芒之耳,愤怒让他无所顾忌。 光芒之耳不再沉默了。 一瞬间,声波凝聚成光束像太阳般爆射,一波又一波强烈的震荡从岩石广场上爆开。紧接着一圈又一圈的岩石自行碎裂,超音波在巨石广场的中心蔓延,一块块巨石就好像泡影被湖心落石撕得粉碎,而髅大便是高高抛起等着砸个粉碎的潮头。 他努力让自己屹立不倒,但是他失望了。若说他有十龙之力,如今便是陷身于海洋。海一样的力量在每一根骨头上积蓄,终于变成高高抛起的巨浪。髅大浑身上下被碎裂的声纹撞击,嚎叫着倒飞了出去。 “捂住你的耳朵不要怕,”格威娜对依无莲叫道,“我不是固态,可以吸收音波来保护你!” 依无莲却没有那样做,牺牲了舌头,她得到了瞬间的法力提升。她突然从原地消失了,和撞向岩石的髅大抱在一起。甚至来不及思考,髅大感到有血喷在他的身上,他重重地撞在一个柔软的躯体上,而滚烫的血就好像被从一只袋子里挤出来一般喷在他身上。 好烫!髅大喝过无数热乎乎的血液,撕裂的身躯里面直接喷出来的血,都不曾这么烫。髅大惊恐万分地跳起来,看到依无莲贴着巨石滑落,跌坐在地上。眼睛里,耳朵,嘴角都不停地流出血来。他仿佛听到过什么可怕的碎裂声,那声音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那是胸腔地骨头碎裂的声音,是断骨插进肺里的声音,是心头的血被残酷地挤压出来的声音。 “不!”髅大的面孔扭曲了,他听到自己在吼。“不!” “髅大,你过来。”依无莲和他贴在一起,他们又可以分享彼此的心声了。依无莲的意识穿透桎梏向他地灵魂说话,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那是她最后的魔力,她支撑着,不停地咳血。当髅大发疯似的搂着她不知所措,她做了一件惊人的举动,她扬起手腕,一把冰刀出现在手中。她刺进了自己的胸膛!一道血泉狂喷出来。每一滴都喷到髅大的身上,顺着骨头一根一根往下淌。 “你干什么!”髅大狂叫起来,他只看到血在指缝里流淌。无论如何也堵不住。 “我跟你说,其实我,好,不甘心!”依无莲用力拉着他的肋骨不放,大声地对他的灵魂叫喊,每一句断断续续的话都有血沫狂涌。“黑魔女心头地血具有难以想象地魔力,是几千年修炼的精华,若以生命为代价,便可以创造一个奇迹。在三界不计其数的物种里,命运女神独爱冰魔女。这是我们一族诞生地时候,命运女神给下的许诺。” 依无莲突然不再咳了,说话顺畅,每一个字都平稳而清晰。血依旧从她的口中流出来,但是她的声音传到髅大脑中甜美,平静,就像是歌声一样动听。“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我只是不能接受自己。” “你在说什么?那真的是你说的么?”髅大对这种反常的现象难以置信。 “你听我说。”依无莲的眼睛看上去非常的温柔,就是那轮新月。 迷人的新月一般地眼睛!依无莲缓缓道,“我们魔女流传着一个故事,每个魔女,就算是轮回一万次,也都只有一份命中注定的爱。如果是被命中注定的爱人所伤,那伤口便无法愈合。只是可惜,从来没有一个魔女能够因此而得到幸福。在所有的传说中,那都更像是一个不幸的诅咒,要付出生命的诅咒!我好怕,又怕又不甘心,越不甘心便越怕。” “不要说了!”髅大一声怒吼,听起来却像是哀嚎。 “你哭了?嘿,我从来没有想到骷髅可以流泪。”依无莲将一根手指伸出来,轻轻地在髅大的眼睛下面一擦,一滴晶莹的泪水便宝石般滚动在手指上。依无莲惊讶地说:“等等,我想起来了,在炎魔的监牢洞窟里你给我地,那,那真的是你的泪水!” “不要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髅大带着哭腔,“告诉我该怎么办,说那些最重要的!” “我爱你。”依无莲在他怀里平静地笑着说,“这个最重要,那时候要是说出来就好了,我们都很愚蠢。你所说的,我都答应你,以前,现在,和以后,我都听你的。哈,也值了,我总算是搭过车的魔女。或许,还有机会的,”依无莲开始喘息,“传说这种东西就是,要成真的。如果真的有奇迹,你要记得,记得……” 依无莲望着髅大,手摸着他枯骨的面庞,突然坠落下去,就这样咽气了。髅大呆呆地抱着她的尸体,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甚至不能相信那些话是不是真的,他只能确信自己是个可怜的死人,站在黑暗中唯一不渴望光亮的地方。然而突然间,他的眼睛落到地上的血里——依无莲的手垂下去后就搭在那摊血里。 两颗心。 依无莲担心他不敢相信,就用最后的力量凝结了霜雪留言。洁白的雪花凝成了两颗心,在鲜红的血泊上,漂着,融合到一起。那是依无莲赤裸裸的爱情宣言,渐渐融化在血泊里,髅大的哭嚎声便在空荡荡的地穴里回荡开来。突然有一丝柔光从他的骨头上亮起,他感到心跳,感到抽泣和窒息。他听到生长的声音,看到自己的手像硕果一般丰满起来。他用那只手疯狂地敲打地面,便感到锥心的痛。 慕尼黑,蔻蔻玛莲猛然睁开双眼。她快步走到窗边,望向北方的夜空。 “终于成形了么?” 狄兰站在墙角。慢吞吞地问着,蔻蔻玛莲便点点头。 “可以进入第二阶段地计划了?” “还不能,他还有些彷徨。我需要他和光明更多的接触,来唤醒他为人的意志,唤醒他一度被封闭的另一半力量。” “培养魔格之后是唤醒人格么?真是可怕。”狄兰捋了一下胡须,“血骷髅既不是生者,也不是死者,是人类的第三形态。我都不知道您到底需要毁灭者还是创造者。现在看来是两者都要,最终您要的是一个完美的神格。那么,您打算如何让他拾回光明之心?在我们这块黑暗的大陆,这可是件缺乏条件地事。” 这时候,惨绿的流星发出尖锐的声响滑过夜空,一缕柔和的星光却从中脱离出来,悄悄洒入了苍茫。看到那星光,蔻蔻玛莲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哦,看来不存在问题了,我亲爱的已经来找我算帐了。正是因为我们这里的黑暗。微不足道的一缕光芒都变得耀眼呢!” “我不认为他会直接来这里。圣骑士罗斯门德大人果敢坚强,自有一套厉害的手段。”狄兰赞许着,顺便将视线投到城堡的另一侧。一些铺天盖地的黑点形成了乌云,集结在极树林地外围领空。 “而且,好像有另一群算帐地先来了。” ※※※ “起死回生,枯骨逢春么?真的会有奇迹,这就是魔女心头热血的奥秘。” 寂静中传来光芒之耳苍老地声音,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地面上脱颖而出,飘浮在空气中,随即再次坠落在地上。“真美,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美的声音,一万年都没有这样的声音!”那声音出自众石之口。好像千万人在广大的空间里叹为观止。 髅大没有回身,抱着依无莲的尸体有如雕像。他沉声问道:“你既然能说话,为什么自己不说,总要借别人的嘴?” “因为我怕说错话。别的人可以说错话,我不能。” 髅大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淡淡的哀恸融化在空气里,一直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哀恸稀薄到可以喘息,仍有针扎般的刺痛在肺里燃烧。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光芒将他地影子投到石头上,再也没有栅栏一样的空隙。那已经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男子,有乌黑的头发和壮硕的体格。 髅大望着巨石广场的那团光,那团比恶魔的火焰更加恶毒的光,甚至没有心情生气。他缓缓问道:“你认为所做的一切足以让自己心安理得吗?什么是光芒?什么是黑暗?因为光芒刺眼而看不到黑暗角落里盛开地花?” 光芒之耳默不作声,不管是震撼还是惭愧都让它难以回答。髅大叹息道:“理性是什么?恶魔般的作为么?光芒又是什么?黑色的光不是和其它的光一样纯洁么?我遇见风暴之眼的时候也很痛苦,它的问题在于它应该多听一听别人说什么,而你的问题在于应该多看一看别人在做什么。我不打算离开这里,那正是你想要的。我累了,请让我安静地死去,不要打搅我们。” “不,你得走。” 光芒黯淡下去,所有耀眼的光都消失了,只剩下苍老的声音和一点微弱得萤火般的亮头。 “你是对的,器官本不该独立存在。缺少了任何的东西,就是神也会变成怪物。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不回到神的身边,神剩下些什么?即便是光芒之神,也无法赋予人们幸福吧?因为他只剩下残破的躯体,甚至理性也不完全——就像我们犯下的错一样。” “那就不要有神,让人们自己去争取幸福。” “你以为那美丽的小姐为什么肯牺牲自己的生命来为你赚取一副身躯?”光芒之眼厉喝道,“至少不是让你死在这里!你不再是不死的了,你已经得到了死亡的权利!” “那又怎么样?” “这一切都是为了活着。活着,就有机会纠正错误。或许我们犯下的错,你可以去挽回。这样,你就算不失去自己,也可以坦荡地活下去。而你的魔女,我相信她会再见到你——因为她是为了结束你们命运之间的纠葛而这样决定的。” 髅大地心里一亮。突然觉得它说的对。依无莲一定有办法可以复活的,他得回去!他望着光芒之耳,黑暗中的巨石阵已经消失,再也没有什么障碍挡住去路。他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这样努力地说服我?” 光芒之耳沉默了许久,缓缓答道:“就算是让我听到美丽的声音的报答。” 髅大点点头:“幸好你仍有能力听到你想听到的。” “我必须承认那些是我做梦都想听到的,很久都听不到那样清脆,充满**地声音。啊,要是世界上到处充斥着这样梦寐以求的声音……” “那世界便要毁灭了!”髅大打断了它。“理性?用脑袋多想想吧!” “不用了,我已经没有信心再思考。以后那是你的责任了。” 一道光一闪,没入了髅大的右耳,接着又是一道,没入髅大的口中。髅大有些意外,原来光神的口也在这里,难怪可以控制对方的言论。只是正如光神之耳说的,口听它的,从来不曾自行发表意见。髅大从依无莲的手腕摘下手镯,那冰血镯一碰到他地掌心便开始熔化。蒸发成白色地光没入了他的胸膛。他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身体。许多真切地感觉回到脑海中,白骨生涯就像是一场梦。 他扛抱起依无莲的尸体走进石阵,用手按了一根石柱。便有光亮起来,四周的景物随着光芒闪烁变得模糊,几秒钟后,他已经站在因西亚灰暗的废弃大殿里。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身后只有一堵灰败的墙壁。几天来的经历好像是恶梦,不过恶梦该结束了,脚下已经是慕尼黑领土,是他的领地。 他赤裸着身体,抱着依无莲走向大门,新生的肌肉有些酸痛。黑暗的角落里都是蛛网。这扇门不知道多久未曾打开过。他一脚踹在大门上,那四米高的门板发出刺耳地声响向两边分开,因西亚残破的废墟便呈现在眼前。髅大拖着沉重的步伐从那里走了出去,迎接他的是通明的火把和数以万计的魔族士兵。 “是我。”髅大说着抬起头,突然一丝异样的感觉让他的眼皮跳了两下。 面前的不是慕尼黑地士兵,是红魔族的军队,领头的是那些长老,背着翅膀的红魔族士兵像野兽一般蠢蠢欲动,布满了视野。突然一只巨爪从背后打来。将他整个掀得飞了起来,连同依无莲的尸体跌进士兵的包围圈内。无数的斧子闪动着,恶魔的咆哮声此起彼伏。 髅大望着自己的手背,都是些细细的擦伤。他一声大吼,但是没有亡灵气涌出来。随着气息流转,他的骨骼膨胀,力量澎湃之间胸腹都是剧痛,险些将肉体和皮囊统统撑碎。异样的痛楚包围在骨骼外,髅大连忙放弃了这种自行毁灭的行为。他巨大的黑暗力量竟是被封闭了,血肉之躯的脆弱感让他迷惑,他想要站起来,但是一只爪子从天而降踏住了他,随即周围的恶魔们一拥而上,将依无莲的尸体从他的怀里夺走了。 “不,不,你们干什么!”髅大愤怒地吼叫,突然感到喉咙有些沙哑。那只爪子在他腰眼上用力一踏,他便贴回到地面上,竟然没有能力反抗。他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帕格尼! 帕格尼将他踏在脚下,甚至不曾正眼去看。他正向长老邀功:“我说过,如果她要返回慕尼黑,就一定会经过这里。” “你是对的,但是她竟然已经死了。”长老们大惑不解,“怎么回事?那是谁?” “一个人类?黑暗牧师?” 人群分开,随即阿米亥出现了,走过来看了看,随即摇头道:“看也知道不是。蔻蔻玛莲大人说过,允许你们前来已经是特别的忍让。” 髅大通过灵魂契约与阿米亥的意识直接对话:“阿米亥,是我!” 阿米亥不动声色:“我知道,我的大人。但是蔻蔻玛莲大人要求我这样做,即便是被他们抓走也比现在把你救回慕尼黑要安全的多。” “为什么?” “只要您的身份不泄漏,他们就抓不到慕尼黑的把柄。但是更主要的是。有一个可怕的客人正在造访慕尼黑,对您而言是不可抵抗地,是圣骑士罗斯门德!不管是罗斯门德见到您,还是红魔族在慕尼黑发现了罗斯门德,都将引发战争。” “所以牺牲我引开注意力?”髅大怒道,“我现在力量受到肉体的局限,暂时有些衰弱,竟然还让我陷入如此险境!你确定是中土的圣骑士来了?” “千真万确。彼此心照不宣。“阿米亥答道,“请放宽心,我们一定会注意保护您。” 髅大只好老老实实被人绑了起来,最可气的是帕格尼似乎没有认出他,竟敢踏在他的脸上。红魔族长老正向阿米亥怒道:“依无莲究竟为何死去,行动是不是出自慕尼黑授意?我们还未查清事实!” “查清什么事实?”阿米亥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我们和你们一样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慕尼黑的使者在路上便遭到埋伏,马车被破坏,接着变成尸体回到领地。我会向蔻蔻玛莲大人如实报告。你们到议会上去说吧。” “不要猖狂,”红魔族长老道,“我要把尸体带走。拷问她的灵魂,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那不可能。”阿米亥道,“如果你们执意如此,我们要拷问莫加地灵魂作为交换。但是我听说他成了炎魔并且逃走了?” 长老们一怔,随即点了点头,阿米亥冷笑道:“既然如此,在事情未解决之前她仍是慕尼黑的魔女首领,慕尼黑怎么可能让你们将她带走。留下尸体。否则你们不会有一个人活着离开这里!” 他突然举起手来,四面八方都是黑暗骑士的死亡号角,魔女们疯狂如同哭嚎的歌声夹杂在迷雾般漆黑的夜色中飘来,发出让人魂飞魄散的复仇之声。天空传来骨龙冰冷的吼叫声,地面的泥土翻起,十万骷髅士兵瞬间手持刀盾出现在红魔族士兵的中间,所有的火把一起熄灭,只有白骨上地磷光在旷野上连成一片海一样地波光。 红魔鬼乱成一团,惊叫着飞起。突然无数的蛛网从地面喷起,可怕的机括声响起,成千上万地利箭从林中带着呼啸声横飞,几十具尸体落地的时候已经成了刺猬。他们的灵魂带着凄厉的哭嚎声逃出来,躯体还来不及化为灰烬便因为诅咒而炸裂,使得身上的箭雨再一次横飞。 “是魔女修罗阵!”帕格尼惊叫道,“她们计划好的,我们被包围了!” 髅大冷眼旁观,暗道:“装得真像。” 这一切当然是帕格尼通风报信的结果,很容易便把红魔族军队引入了蔻蔻玛莲的布置。 阿米亥面无表情地威胁道:“如果你们老老实实地离开这里,并且同意这件事就此罢休,蔻蔻玛莲允诺你们安全地离开。” “算她狠,不过你要是认为稳操胜券那就错了!”红魔族的长老们恨恨地说着,将眼光转到一个巨大的六翼巨魔身上,那正是一抓将髅大击倒地人,六翼魔神索斯。索斯仰天咆哮,一抓将一整排骷髅兵一起打得粉碎,巨大的吼叫声使得魔女们的声音也为止一窒。索斯浑身燃起烈焰,一个巨大的咆哮弹携着雷光击向天空,天空便仿佛开了口,乌云咕嘟咕嘟向里面流泻。 “你们也看到了,在索斯的力量面前,就是蔻蔻玛莲前来,我们也可以安然离去。“长老们厉声说道:“我们只是不愿意在伟大的恶魔之王回归之际酿成如此难以收拾的局面,这次就这样算了,回去告诉蔻蔻玛莲,我们最高议会上见。” “且慢。”帕格尼突然指着髅大说,“我们要把他带走,这个人不是你们慕尼黑的吧?” 阿米亥一怔:“这倒不是,不过……那似乎是个骑士……” “哼,那就容易理解。这个人和依无莲的死因大有关系,骑士杀死魔女天经地义,看样子他还很喜欢那具尸体。也难怪,那么漂亮地魔女,看他赤条条的样子就该知道他的打算,我们把他带走你不介意吧?若慕尼黑有意和解,也该拿出诚意!” “不错!”长老们向帕格尼投来赞许的目光,显然这样空手走掉多少有些灰溜溜的感觉,但若带上一个俘虏就大不一样。 阿米亥揣测着事情的发展方向,不知道帕格尼这种行为是否也出于蔻蔻玛莲的授意。不过被带到帕格尼的领地总比落入别的地方要好得多,阿米亥的脸色阴晴不定,终于点头道:“好吧,你们将他带走,但是要允许我们参加处置。” 长老们松了口气:“这还差不多,我们自然会在议会大厅公平解决这件事情。” 髅大突然哈哈大笑,所有的人都奇怪得看着他。 髅大笑完了,只是默默地目送依无莲的尸体被一群魔女抬走。一只爪子将他掀翻在地,恶魔们吼叫着扑上来,幸好有人拦住了,将他这重要俘虏穿在一根杠子上抬走。 髅大悠然自得地接受了死猪的待遇,在杠子上晃来晃去。帕格尼忙着和长老相互增加理解的润滑油,完全没有和他交换过眼色。倒是那可怖的六翼魔神索斯“轰”的一声跳过来,将旁边的魔鬼一爪打到不碍事的地方去,然后将他拎起来仔细地看。 “有事么?白痴!”髅大懒散地说着,对索斯殊无惧意,索斯低吼一声将他重重丢在地上,似乎兴趣也就到此为止。 “呸!”髅大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发现唾沫里都是血。那种既浪费又脆弱的感觉非常怪异,对脆弱感到惊讶的同时,亦加倍地为活着而震撼。若是平时,他会用猛烈的气焰将这些魔鬼吹到天上,用他们的灵魂和鲜血来饱餐一顿。但是现在,他只要一打算猛烈地呼吸,就有气撑得胸口生疼,随即呼吸变成响鼻一般,让气从鼻孔里迫不及待地喷出来。 “莲,这样脆弱的结果便是奇迹?这便是活着?值得么?” 髅大听着魔女们哀悼的歌声逐渐远去,红魔鬼们发出难听的吼叫挡住视线,既不得闻,也不得见了,内心有如刀绞一般。杠子猛然将手臂勒紧吊到空中,髅大便只能面朝下注视着晃动不安的土壤,盼望着痛楚结束。 第三十五章 骑士之光 “这难以置信的蠢货!” 当阿米亥收到请束,并且见到匆匆赶来的奴比亚的时候,当真大吃了一惊。“原来他真的把吾王髅大当成了中土人类!” 奴比亚尖叫起来:“我们快走!” 在红魔族帕得林家领地,今天召开了盛大的宴会。这里接近蓝魔族领土,是一个气候温暖的地方,不像炎魔城那么炽热,这样来自各个层面的地狱首脑都会更加愉快。 同样是红魔族举办的宴会,因为邀请了不同阶层的地狱显贵,与炎魔城宴会不同,这次更加正式,更加理性,符合很多蓝魔鬼的狡诈口味,又有非常吸引人的兴奋点。几乎所有的地狱显贵都蜂拥而至,因为这里有每个可以载入史册的大型宴会的必备佳肴——骑士。 厨房,或者说监牢里,负责拷问的屠夫遇到了些麻烦。 “读心术对他不起作用。” “这是好事,说明他不是普通的农民。身份越高,我们的宴会越有档次嘛。拷打他也不肯招供?” “不是,他什么都招。” “那有什么问题?” “我们总是回到原点。” 前来给帕格尼回话的屠夫脸色有些怪异,所以帕格尼还是要抽出时间来亲自去看一看。成为灰烬的前任兄弟留给他一个装潢很舒适的地牢,可以天天住在里面,用来折磨那些自己非常喜爱的女子说出至死不渝的话,或是威胁背叛者把指甲修剪整齐。他也打算今后要常用。现在,被抓回来的怀疑是骑士的人正在享用此项殊荣。而他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很重要,因为餐桌上每一道菜总要有菜名,写上“乡村无名民兵队长”或者是“著名的xx公爵、万骑长,”对设宴者的面子而言是截然不同的。如果被证实是个农民,那举办者就成了笑料。历史上也有被不满地宾客们当场杀死的例子。 “叭!” 鞭子一响,红魔鬼两眼喷火:“名字?” 髅大精神恍惚:“髅大。” “刚刚不是说叫玛斯?” “那是我活着的时候,呵呵,现在也没死,对,还是叫玛斯吧。” 红魔鬼将鞭子甩个不停:“混蛋,在你面前的是不折不扣的魔鬼,你就要大祸临头。我会剥了你的皮,将你串起来烤!” “我没说不告诉你啊,”髅大陶陶然,显得很有理,“你还想怎么样?” 这时候,一个没有翅膀的肥胖魔鬼一扭一扭挪进屋来,拎着一把砍刀和一块刻菜名的木板:“吃了麻药也还是问不出来?到底写上什么好?” “还是老样子!”拷问地红魔鬼已经非常急眼,“再说一遍你的称号?” “不死之王……噢,说这个你会打我,你想写什么就些什么好了。” “骑士!你必须说你是个骑士!你想胡说也要有个限度!”拷问者不知为何非常极端缺乏耐心。 髅大很合作:“那就是骑士好了。” “什么骑士?” “国王骑士。” “还是大队长?” 髅大眼神有些闪烁:“我记得是。” 提着餐刀的屠夫插嘴道:“国王骑士大队长玛斯?那几年前就死了。我们送他进天堂。他也送了好几个兄弟回地狱。接着打吧,我随便写个什么好听的好先去报菜名。等上了餐桌,再由大人们凭着兴趣慢慢拷问。那些毛骨悚然的祝酒辞都是为他而作。等到他的血流干了,他就不会撒谎了。人类的谎言都包含在血液里,等到一切都被揭穿,就成了最新鲜的恐惧,喝的就是这个味道。” “等一等!”髅大恍恍惚惚举手发言,“叫百合骑士好不好?我喜欢这名字。” “百合骑士是女的!”拷问地魔鬼忍不住鞭子像雨点儿一样落下来,突然鞭子抽断了,他便回头去看那屠夫手里地砍刀,显然那个更加解气。 屠夫呵呵笑道:“把他洗干净,准备上桌了。啧!这些血不要浪费。” “啊。好味道。” 各自从髅大的伤口上用手指蘸了血,他们陶醉了两秒钟。“真奇妙,”屠夫说道,“像新生婴儿一般润滑,又很有力,像烈酒。” “他肯定不是农民。”拷问者放松下来,“我们把他放到盘子里去。” ※※※ 帕格尼来到拷问室的时候,髅大已经昏迷不醒。拷问者行了礼,说:“我们只能肯定他不是农夫。而且应该很有实力。” “那就行了。”帕格尼皱着眉头,“这样更有趣味,更多贵族喜欢,我们按照正规地恐惧大会的模式来举办,我出采金,牌子挂著名骑士,去准备吧。” “您只管享用佳肴!”屠夫用砍刀敲打胸脯说话,给人感觉很可靠。 首发起点中文网毗毗毗阮cm,章节更多,欢迎来起点支持作者 帕格尼便放心了,他来到宴会的会场,各方宾客都已经开始入座,有头有脸的领主和贵族都应邀前来。帕格尼对于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有些陌生,不过一见如故是地狱交际的精华传统,帕格尼还是忙得不可开交。从背地里来说,蔻蔻玛莲交给他的使命已经非常成功地完成了,长老们对他另眼相看,过了今天的宴会,他便可以理所当然地拿到地狱参议院的席位。蔻蔻玛莲对他的重用也将开始,他地地位不仅在这里,也将在慕尼黑呈直线上升。想到这里,帕格尼便笑了。 “您看起来力量澎湃。” 和他握手的是一张很英俊的年轻面孔,苍白而富有贵族风范。帕格尼知道这是蓝魔家族的成员,吸血鬼的领袖吸血公爵。那吸血公爵风度翩翩地躬身一礼:“我带来了蓝魔族对您最真诚的恭贺——露西蓝琪丝小姐。” 露西蓝琪丝魔术一般从吸血公爵甩动的斗篷后面闪出来,带着充满光彩的微笑。 帕格尼大喜:“传闻您近来身体欠佳,亲眼见到我就放心了。还未来得及表达我对您的感激之情。” 帕格尼吻了露西蓝琪丝地手背,露西蓝琪丝脸上都是不太自然的笑容,露西迪交响乐团的恶魔小姐们依旧在她身后跟随着,只是这一次看上去脸色都很严肃,像是来打架的。帕格尼不由得心中不安。露西蓝琪丝却迫不及待地问起来。 “听说依无莲那魔女死了?” “是。”帕格尼引露西蓝琪丝到上座,“但是尸体依旧被慕尼黑取走,我们不能和蔻蔻玛莲过分冲突。我想她还是有机会复活的。” “骷髅呢?有没有见到一个骷髅?” 帕格尼知道她说髅大,故作诧异:“哦?骷髅?什么骷髅?” “就是她的白骨铠甲,她把我们都骗了,那是个可以变化的骷髅兵!”露西蓝琪丝咬牙切齿,“我就是被它伤了!” “没有,如果见到我会留意的。”帕格尼竭力逢迎。他地体形纤弱又喜欢动脑筋,和狡猾的蓝魔族比较接近,从各方面来说都是蓝魔族最好的笼络对象,而他也需要有力的支持来稳固地位。 “那个骑士是怎么回事?” 帕格尼答道:“还是个谜。不管依无莲的死因如何,他出现在那里抱着尸体都很古怪。不过依无莲早晚会复活,这家伙也没有什么关键性的用途,我便用来开大会了。” 露西蓝琪丝心情稍靓,残忍地笑道:“我就是为了这个乐趣而来。自从人类建立了学院制度,骑士的意志越发顽强,玩弄他们也变得更加有趣了。” 帕格尼恭维道:“我倒忘了蓝魔族才是制造恐惧的高手。恐惧军团的统帅。令尊大人还好么?” “还是那么可怖。”露西蓝琪丝对于这种直接的奉承不好开口,一直跟在后面地吸血公爵便插嘴道:“这次怎么没有看见六翼魔神索斯大人?” “他说不来了,估计是另有趣味吧。”谈到索斯。帕格尼有些提不起兴趣。若不是索斯地存在,他在红魔族的地位会更强。但是来自慕尼黑的情报告诉他得知,不管是力量和背景,索斯是一个他万万得罪不起地恐怖存在。 说话间,宴会就开始了。恶魔们像文明人一样落座,只为了茹毛饮血更加方便。他们摆弄着尖尖的爪子,用各自满意的姿态坐好,盘算着等一下如何施展自己的本领让宴会更加有趣。一道道血淋淋的菜端上来,也有八分熟的幼龙肉和让人陶醉的发酵果浆,对于帕格尼的评价也随着烤龙肉的香气一起升温。 “铛!” 有人敲响巨大的铜锣。每个人都兴奋地坐在椅子上反复磨蹭,凝望着宴场地入口。拎着砍刀的屠夫挪动肥硕的躯体,拖着长尾出现在门口,拉了拉可怜的蝴蝶结高声吼道:“铠甲滚落尘埃,骑士堕入黑暗!” 宴场的气氛顿时高涨,有人情不自禁发出歇斯底里的欢呼声,有人怪叫,有人振臂怒吼,火焰映照中无数扭曲的影子在墙角打弯。拖成长长的丑怪模样。 露西蓝琪丝媚笑道:“这句开场白用了几千年了,每一次听都更加有味道。记得上一次已经是好几年前了,圣骑士罗斯门德躺在宴会桌子上面。我猜他是没死成,才获得了什么圣骑士称号。啊,真怀念他躺在桌子上的样子。” “乐趣便在于见证堕落地瞬间,让我们把骑士终结在餐桌上!” 随着帕格尼的话,所有的魔鬼都站起来高呼:“骑士,出来!骑士,出来!” 四个强壮的魔鬼在千呼万唤中出现,抬着一只巨大的金属盘子走过来,髅大便半梦半醒地伸开四肢平躺在上面。他被当作珍宝一样摆放在巨大的餐桌中央,引来阵阵激动的怪叫,无数贪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分叉的舌头像火焰一样吞吐不定。那肉和血的香气让很多嗜血的族类发狂,早已在一旁跃跃欲试。 “现在宴会开始。”帕格尼一挥手,手下高高举起一面人类骑士的圆形盾牌,台下立刻响起一片兴奋的喝彩声。“采金为一座硫磺矿。”帕格尼高高举起一个卷轴,“位于黑暗克鲁斯山地大硫磺矿。标注为著名骑士,姓名身份不明,能够彻底让其恐惧者得到硫磺矿,所有赌注归我和获胜宾客。如果身份低于著名骑士,则硫磺矿归证实其身份者所有,我赔出另外三座硫磺矿归在场的所有人。现在开始行酒令,决定首先获得机会的人。” “我先来!我先来!” 热烈的场面和乱哄哄的叫喊混杂成一团,无数只爪子敲打着桌面。髅大头晕脑胀,浑浑噩噩地望着这样一群争着折磨他的人。 “来,杀我吧!”髅大突然高声叫喊,然后话语变得含糊不清,如在梦中,“然后我会从血肉中跳出来,将你们一个个捏死。然后你们会恐惧,你们就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惧……” 群魔闻言一怔,随即发觉他在说些胡话,纷纷大笑起来。气焰更加高涨。他们试图用各种节目和行酒令来获得其它人的认同。然而经过一番激烈地讨论,第一位获得机会的人仍是要由转盘来产生。瞎眼的小鬼跳上桌子,转动摆放髅大的巨大盘子。髅大的头便在无数兴奋地朝自己招手的身躯前旋转。 终于,第一位获得机会的恶魔脱颖而出,他哈哈大笑跳上桌子,巨大的体重使得所有的盘子一起跳动,可怖的口中翻出不计其数地牙齿对着髅大地脸。口水伴随着腥风席卷餐桌,他对着髅大咆哮道:“颤抖吧,骑士!撕裂你!” 髅大迷迷糊糊地说:“你的牙齿不好,还有口臭……” 周围一阵哄笑,有人一把将恶魔从桌子上拖下去,随即第二位站了起来。看上去是个冷酷的半龙人。他伸出手掌让周围安静,用富有诱惑力地嗓音说:“听着我的声音,骑士,告诉我内心最深的恐惧……炎热吗?你在地狱。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髅大不耐烦地说:“换人吧换人吧!老是这样的问题。” 顿时周围哄笑。“他竟然对魔法免疫!”半龙人叫着不甘心地被拉了回去,恶魔们情绪高涨。 髅大望着旋转的天空,眼睛渐渐有些发直,随即停留在一个年长的长角恶魔面前。 他用带火的眼睛盯着髅大,髅大渐渐被吸引,突然面前出现万丈深渊。而自己在不断地坠落。 “啊!”髅大一声惊叫,恶魔已经抓住他心灵震动的瞬间。 “你的名字,说出你地名字,你就可以坠得慢一些。你知不知道什么最可怕?就是失去控制地坠落,黑暗吗?你的眼前什么也看不见……” 髅大的眼神转向清澈,就连说话也清晰起来:“你的眼睛瞎了么?我能看到你的蠢瓜脸!现在放开我,我就让你死得痛快点儿。” “你的名字!不要不回答问题!”那气急败坏的恶魔被拉走的时候仍然不停地挥舞手臂,随即被兴致高涨的年轻恶魔重重地丢到地上。 “注意!”帕格尼咳了一声让场面得到控制,“与以往不同,魔法对这个家伙是不起作用地,他的精神也渐渐恢复正常,我提议可以给他一些痛苦了。” “给他痛苦!给他痛苦!” “拔他的指甲!” “让肚子破开来!” “我会引诱他,让他最想要的时候欲火焚身,他会一次又一次地哀求我!” “或许我们可以做的更有新意。”说话的人手里拿着带弯的钩子,但是随即被人挤到一边,钩子不知道拥挤中插中了谁,群魔中发出一声惨叫,继而是打斗声,一只带弯的钩子飞起来落到汤锅里。更多的刑具按照更多人的嗜好被拿出来,最后吸血公爵脱颖而出。 “想知道干渴的滋味么?”吸血公爵两眼血红,放出诡异的光芒,“我说的不是一般的干渴,是什么也无法消除的干渴,只有血,只有血能让他解脱。但是没有办法喝别人地血,于是他的意志开始崩溃,他不再计较生存。他开始咬自己,喝自己的血……” “喔!”众恶魔惊叹。 “哈哈哈!”髅大突然放声大笑,恶狠狠说道,“扯淡!” 群魔愣了一秒钟,随即高呼:“让他渴!让他渴!” 吸血公爵化作蝙蝠一闪,绕梁落到髅大身边,周围兴致勃勃的恶魔纷纷给他让开地方。吸血公爵习惯性地拉扯了一下衣襟,使得风度更加卓越。他拉起髅大的一只手:“我将让他成为半吸血鬼的状态。他得不到力量来忍耐,只有痛苦加倍。为了公平,我只咬他的指尖,这样发作缓慢更加有趣。” 得到帕格尼的首肯,吸血公爵如同施礼一般拖着髅大地手,就好像单膝跪倒吻像贵妇的手背,在髅大的指端咬了一口。“这帮白痴,不论成功与否,我的力量亦潜伏在他的血液中,接下来谁喝了他的血。也将间接受到我的控制。嘿嘿。好吃的当然大家一起分享是最好的。” “哈,”髅大也不挣扎,讥讽道。“你这也算咬人?你咬人像女人一样。” 周围一阵哄笑,吸血公爵气急败坏道:“注意,这就开始发作了。” “呼。”髅大长长地出气,眼神有些迷离,开始发出梦魇般的呻吟,“啊……真地有些干渴……好怀念地感觉……噢,就是这样……” 众恶魔拭目以待,髅大只是呻吟,吸血公爵的脸色越发开始不自然,起先打算让髅大欲火焚身的恶魔小姐忍不住道:“怎么效果和我想要地一样?” 吸血公爵努力稳定情绪。向髅大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渴?” “是啊,好渴。” 吸血公爵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变得阴森:“只有血才能让你变得平静。你是不是很想喝血?” 髅大平缓地说:“废话,难道喝水不成?” 众恶魔面面相觑:“难道这个不是骑士,本来就是个吸血鬼?吸血鬼本来就和人很像。” “不会吧?”这种猜测关乎全族的声誉,吸血公爵已经失去理智,大声申辩道:“不会的!我们吸血一族对人丁的管理向来是非常明确,每一个人的产生都有记录,而且除了王室纯血之外脖子这里都有牙印——两个洞洞的!啊!” “我也给你个牙印好了!”髅大狞笑着,突然坐起来一把将他拉住。张开血盆大口,人人都看到髅大的眼睛变得血红。 群魔俱都惊呆了。 吸血公爵一声惨叫用力挣扎,还是顺利地挣脱了出来,脖子上鲜血淋漓,多了一个二十颗牙齿的牙印。髅大站在桌子上,嘴里都是鲜红的血,凶狠地用血红地阳光打量每一个人。负责警卫的红魔鬼一拥而上,髅大怒吼着一抡手臂,一个红魔鬼飞出去直撞在墙上。周围的魔界将军们一起动手,将髅大按回到桌子上,手脚都用铁链锁住。屠夫气喘吁吁地将铁链挨个拉紧,髅大犹在挣扎,四肢都被拉得笔直。 这种丢人的表现对整个蓝魔家族都是一种耻辱,露西蓝琪丝气得扭过头看着旁边,吸血公爵脸色发白,捂着脖子发出凄厉的叫声化作蝙蝠飞走了。在座的恶魔全都惊魂未定,半晌回不过气。 “各位。”帕格尼站起来主持大局,“虽然很出乎意料,但也同样精彩。” “不错!”。 帕格尼道:“这家伙的表现非同寻常,但是我可以保证他不是吸血鬼,大家也看到了吸血公爵大人鲜血淋漓的脖子。不过越是这样特别的人,我们玩地才会越有意思。今晚大家可以随机增加赌注,我相信结果无论如何都会很精彩。” “我加!一百顷土地,赌他就是个吸血鬼!”一个野猪一样的总督高声叫道,顿时引来无数大笑和跟随的声音。 露西蓝琪丝大怒,挥手之际一丝清音从银笛的孔隙中微响,却使得所有嘲讽的笑声戛然而止。露西蓝琪丝冷笑着站起来,所有的与会者都开始有些不安。最近听说蓝魔族丢了几次脸,包括露西蓝琪丝在内都特别敏感,或许招致报复也说不定。刚刚发笑的人都噤若寒蝉,露西蓝琪丝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的父亲。号称恐惧之王的蓝魔神使露西迪。而露西蓝琪丝遭受地待遇,毫无疑问会直接导致露西迪的情绪。 露西蓝琪丝并未撕破脸,而是带着让人更加不安的笑容站起来。“列位叔伯兄弟,”露西蓝琪丝特地面向野猪头微笑,“古里斯总督,各位怀疑他是吸血鬼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作为蓝魔家族的使者,我不能继续保持沉默。所以就由我下一个对他进行折磨。或许可以尽早恢复蓝魔族的名誉,大家没有意见吧?” 古里斯忙道:“那是,那是。” “好,那么如果被我证实他并非吸血鬼,您们的赌注就要全部被我收下了。”露西蓝琪丝冷冷地笑道,“还有人要跟着他们下注么?”周围自然是鸦雀无声,露西蓝琪丝便轻轻地一点脚尖,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落到宴会桌子上。 她今天穿了刻意修饰的宫廷长袍,长长地裙摆却无法掩盖腿部的线条。这一次和在炎魔城不同。没有多少元素限制。她的魔力毫无阻碍地绽放,使得她的面孔如同一株璀璨的毒兰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她的口中吐出清脆的声音:“地狱轮回之音,噬魂曲。” 群魔无不变色。许多力量相对弱小的人已经悄悄跑了。 髅大见到露西兰琪丝,不由得皱紧眉头:“怎么又是她,好像大老远的老是会碰到她。” 笛音响起了,从第一个高音乍现,髅大地神情便是一紧,仿佛迷魂药也失去了所有地功效,被更加强大百倍的精神控制所牵引。恐惧感随着每一个突兀的音符乍现,髅大疯狂地挣扎,将锁链拉得哗哗乱响,手腕都是淤青。他地面孔扭曲。瞪着每一个人,使得每一个恶魔都有些心悸。他像牢笼里的野兽一样吼叫,痛苦和凶恶洋溢在脸上,白森森的牙齿像是会咬每一个人的喉咙。他的身躯开始从每一个固执的角度拼命扭曲,为了摆脱那声音的折磨,他已经比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像个恶魔。 音色却突然平缓下来,渐渐悦耳,尽善尽美,所有的人都如痴如醉。脸上洋溢着傻瓜一样的微笑。髅大更是失控,被锁链束缚地躯体一动不动,继而面部表情也完全放松下来,发出浓重的鼾声。 露西蓝琪丝的音符从银笛中平缓地放射出来,那音乐中竟然清晰地听到她柔和的话语声,和音乐完全融为一体,挑动着人最内在的意识。这不是魔法,是超越魔法的技术。 “我是你的天使,是我将你从地狱的深渊里拯救出来。”在髅大眼里,露西蓝琪丝浑身散发着圣洁的光芒,“放松吧,你可以向我敞开你地心扉,我会帮助你。告诉我,你最内在的欲望是什么?还有你最真实的名字。” “名字?我叫髅大。”髅大突然笑起来,“我此刻最内在的欲望就是——再扒光你一次,看看我的巴掌印还在不在你的小嫩屁股上!” “噗!”露西蓝琪丝好像岔了气,笛子发出高亢的噪音,真的如同走气一般,整张面孔都憋得通红。所有的恶魔都被她突如其来的错音刺激得掩耳大叫,帕格尼像中了毒一般红脸变绿,一只水晶杯适时随着笛音炸裂,露西蓝琪丝像着了魔一般喘气。 “你这粗俗的混蛋!”露西蓝琪丝终于能够大叫,“他就是那个骷髅!” 所有的恶魔从混乱中镇定下来,用诧异的眼光望着露西蓝琪丝,突然一枝利箭凭空出现,带着尖锐的呼啸,“当”的一声插在那个巨大的铜锣上,发出冗长的震音。所有的恶魔一起扭头的时候,又是“砰砰”几声脆响,锁着髅大的铁链突然断了。众恶魔犹在惊疑,突然猪头总督古里斯“嗷”的一声捂着心口向后倒去,一个浑厚的嗓音便在餐桌当中响了起来。 “骑士一般不上桌发言,非得上桌发言的时候,叫做脱口秀。”一个影子凭空出现在餐桌中央,似乎有人站在髅大身旁。 “敌袭!” 反应快的恶魔已经怒吼着站起来,突然一团光在众目睽睽下爆发出来,让他们惨叫着捂住眼睛后退。等到他们睁开眼。仍有几个恶魔将军仰着头坐在原地,喉咙就像是从雕像喷泉的出水口,只不过喷出来的是血。他们也是富有盛名的魔界显贵,此刻竟如同普通地人类一般被杀,伤口丝毫不能愈合。 看不见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从四个角落一起响起,分不出方向。坚定的声音汇成和鸣,比恶毒的言语更加让屋里的恶魔恐惧:“每个人的头上有一把剑。每个人的背后有一把刀。宫殿有屋顶,却没有逃生之门。” 突然一连串火花从桌子地下混着浓烟冒出来,有人惊叫道:“炸药!”场面顿时混乱难以控制,推推搡搡之间,他们相互争夺出口,不断有人受伤。露西蓝琪丝瞬间向后跃开,贴向记忆中的一根石柱顶端,却突然有一只手等在那里,在她地臀部猛捏了一把。 “呀!”露西蓝琪丝发出惊叫向下跌去,听到有人在身后说:“这个声音远胜音乐。” 露西蓝琪丝恶狠狠地向后飞出一腿。随即翅膀化作刀锋带着呼啸横扫。却听到屠夫熟悉的吼叫声,随即有砍刀劈过来。 “镇定!都不要动!”帕格尼在浓烟中大声呼喝,却没有几个人服从。他只得自保为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火球在屋里乱飞,椅子砸到卫兵的后背上,轰鸣中,有人为了逃走撞倒了墙壁,突然又有整张巨大台面在怒吼中被人掀起来砸倒了更多的人。躲开桌面跃到空中的人听到任何声音都认为是骑士的攻击,于是大放魔法,刀子、火球雨点一样往下落,突然灼热的火浪湮没了一切,四周都是倒塌断裂声。等到众人的视力都渐渐恢复的时候现场已经一片狼藉。 一半人倒在地上,却多了两头被召唤来的巨龙和一个石头巨人。 “没有爆炸!没有炸药!只是个烟雾弹!”帕格尼气急败坏地叫着,“我们都被骗了!” “不要再打了!他们不是一个人,是至少四个人!”露西蓝琪丝地裙摆不知道被谁撕了,气喘吁吁挥舞着银笛,“那个髅大呢?” 众人满场寻找,桌面倒在地上,刚刚被卫兵翻过来,大盘子也在。那个赤裸地男子却不见了。地上只有几个滚动的铁制小瓶,兀自冒着青烟,散发着硫磺的气味。还有一捆不知道什么被点燃地东西,依旧冒着呛人的浓烟。 “莱特尼斯闪光弹。”帕格尼恶狠狠地说,“是国王骑士来救人了!给我将全境封锁,骑士没有我们的速度快。” 露西蓝琪丝恨恨地攥着拳头,刚刚有机会整理思路。髅大怎么会和国王骑士有关系?又怎么会成了活生生的男子?一个想法渐渐在露西蓝琪丝心底升起:“难不成?如果是真的,依无莲便是故意死去。” 露西蓝琪丝嘴角泛起冷笑,喝了一声“我们走!,”便带着露西迪交响乐团的恶魔小姐们一阵风般离去,丢下乱糟糟不知所措的恶魔们和暴跳如雷的受伤者。 ※※※ “你是慕尼黑派来的么?” 锁链被砍断了,髅大被人扛着,不知怎么进了一个树林,越过一根粗大的树根之后,突然失去了重心一头跌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地时候,听见有人骂街:“活见鬼,这鬼地方太黑了!” 髅大被他摔得生疼,喝道:“我自己能走,解除魔法,让我看看你的脸。” “别废话!蠢货!解除隐身自己找死么?”那人似乎脾气很大,摔倒了之后有些喘息,但还是努力爬起来。“吃下去!” 髅大想要拒绝,突然肚子上挨了一拳,张着嘴说不出话的时候,一片药被塞进了他的嘴里。 “吃了这个,就可以消除被吸血鬼咬到的影响。” “呸!”髅大一口将药吐了出来,恶狠狠道,“我根本用不着,你是谁?” 突然沉重的脚步声疾驰而至,髅大知道有三个人,但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奇怪的是,似乎他们彼此也看不见,“砰”的一声。几个人竟然撞在一起,坚硬的铠甲碰得髅大生疼。 “跑这么快干吗?”扛着髅大地人二次跌倒更加恼怒,对方似乎也被压得不轻,委屈地说:“找你呗!” “闭嘴。”突然有第三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来这边,涂料的效力就要过了!” “我恨不得它已经失效了。”扛过髅大地人道,“我宁可和他们大打一场。” “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给你收尸了。”第四个声音讥笑道,“我将是扛你而不是抗他。” “好了。我们立刻离开这里。”一个听起来像是首领的声音道,“很快就会有人追来。” 髅大跳起来暴怒道:“你们是什么人?” “莱特尼斯四圣兽。”那首领的声音道,“我们是国王骑士,来救你回莱特尼斯去的。” “你是罗斯门德?”髅大一惊,想起光芒之耳说过的话,罗斯门德是来寻找光神碎片,见到罗斯门德也便意味着他接近了终结的时刻。髅大立刻挣扎起来:“你们是四圣兽!不行,我不回去,我不跟你们走。” “什么?”扛过髅大的粗鲁声音立刻火冒三丈,“那可由不得你!” “你试试看!”髅大凭着声音迎上抓向他地铁腕。对方一声冷笑。突然招式一变,一只手已经捏在髅大肩头,一股裂金断石的可怕指劲给髅大留下了刻骨的痛楚。 “放手!”髅大用力一推。竟然只是将那人推得后退了几步。对方也颇感诧异:“噫,力气不错。” 就在这个时候,四周的草丛里传来轻微的声响。为首的声音警觉道:“禁声,有东西来了。” 髅大心头狂跳,他曾经作为血骷髅猎杀无数血肉之躯,如此强大的人类却是前所未见。他闭上眼睛,渐渐地感受到四个身穿铠甲的火热之躯就站在眼前。有什么东西从地下钻过来了,是一个伏地魔。一个骑士已经发觉。耳中传来呜呜的风声,是那骑士在转动手里的巨大长矛。随着一声惨叫,长枪准确地刺入地下,将那偷袭者活生生挑在枪尖上。 髅大睁开眼,泥土四溅,一个瘦小地伏地魔已经痛苦地在枪尖上挣扎。黑色地血液点点滴滴勾勒出骑士长枪的锋芒,流淌的血线沿着枪身下滑,在模糊地空气中擦出金属闪动乌光的一线。 “我的厄运已经终结,而你们的厄运即将开始!” 那伏地魔龇牙咧嘴。 扭动着丑陋的身躯。从耗子一样的龋齿中挤出恶狠狠的遗言后,他突然炸裂开来,浓浓的一层血污带着内脏的碎块飞溅,瞬间将惊叫的骑士们用血污勾勒成形。随即耀眼地光芒从出鞘的剑身上一闪,那些血污瞬间被从衣物上剥离,四个骑士便现身在髅大的面前,三个很高大,一个有些瘦小。 “妈的,隐身漆提前失效了!” 髅大分得出来,扛过他的是那个最高大的巨汉,瞎了一只眼睛,独眼里闪烁着凶悍无比的光芒,此刻又在骂街。为首的将长剑一晃收入壳内,转过来望着髅大,出奇地感觉很平易。髅大能感到一丝柔和的光芒眷顾着他,即便是在这漆黑地夜色里,他的力量也如同满月的光华刺破薄暮,让髅大突然间便怕了,就像见到天敌一般动弹不得。 罗斯门德。 圣骑士罗斯门德,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其他的以后再说,我们离开这里。”罗斯门德说话带着轻松的笑容,但是传到髅大耳中隐隐觉得有一股威慑力。髅大想起阿米亥的话,“不可抗拒”的对手,还以为是随便说说,原来只是见到就会浑身发抖! 他勉力向后退却,靠在树干上脸色苍白。“不,我不能走,不跟你赵——“” 他突然转向树后撒腿狂奔,罗斯门德四人都吃了一惊。一条黑龙在同一时间将头探了过来,轰然落地,嘶吼着吐出滚滚烈焰,他们只得丢下髅大四下躲避。有一个龙骑兵在龙背上喝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直射进他嘴里,从后脑穿出。尸体还未落地,一把骑士枪从树干之间突然刺出,直扎进龙的心窝里。黑龙哀鸣着倒在地上,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罗斯门德贴着树干看了一眼,一个红魔鬼刚刚从那里掠过,四周已经到处是魔族搜捕的士兵。 “我们快走。” 大块头独眼龙指着树林:“但是那个家似……” “顾不上了,以后再说。” 他们消失在茫茫树海里,不时便会有一声惨叫从他们的方向传来。髅大听得惊心动魄,他其实并未走远,此刻才敢从躲藏的树洞里出来。红魔族的士兵吵吵嚷嚷地追着惨叫声去了,那些骑士们意外地为他创造了一条逃生的路。 髅大刚刚走了两步,突然听到一阵滚雷一样的声响从身后直撞过来,轰隆一声已经到了身后。髅大惊栗间回过身,一道扑面而来的烟尘呛得他不停地咳。 “嘿,你变帅啦?” 竟然是亡灵车夫的声音,髅大顿时喜不自禁。蔻蔻玛莲的马车已经停在眼前,奴比亚推开车门探出车箱外:“主人,我们快走!” 髅大一头钻进车厢里:“快走。” “用不着对活着感到惊慌。”亡灵车夫嘿嘿笑道,“那可不像你啊。” “才不是惧怕活着。”髅大躺在车厢里,没有精神再和亡灵车夫抬杠。奴比亚为他揉捏肩膀,髅大放松下来,突然觉得奴比亚的手异常冰冷,而自己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一点。轻微的震动过后,马车已经开始飞驰,再也没有什么人能追上他们了。髅大疲倦地望着车窗,突然有一个红魔鬼“砰”的一声贴在上面,吓了他一跳,随即红魔鬼从车窗上掉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望无际的夜幕。 第三十六章 冰天雪地 忧心忡忡。 怕不请自来的风吹断了纤细的心弦,吹散了魂之所托。 是什么时候开始天涯矗立在海角上? 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惊觉,逼问着自己,只为了一分心安理得。 髅大醒来的时候,慕尼黑茂密的纵树林因为依无莲的死亡发出哀嚎。夜莺不再欢歌,只有魔女忧伤的声音缭绕在慕尼黑城堡上。 髅大跃下马车,已经是个身穿圣铠的黑暗骑士模样。他从压低的面甲里看到了依无莲冰封的容颜,那水晶棺再华贵也不能让他满意。他推开内殿的大门,愤怒地向蔻蔻玛莲质问:“你早知道她会死吧?” 四周的黑暗骑士和正在议事的领主们知趣地逃走,蔻蔻玛莲却点了点头,卧在王座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髅大肝肠寸断,泪流满面:“她死在我手里。”他冲着蔻蔻玛莲大声咆哮:“你早就知道结果,为什么你什么也不告诉我!” “那是因为结果让我满意。”蔻蔻玛莲将他拉过来,像对待哭泣的孩子一样为他擦干眼泪。“看看你得到了什么?你不是渴望像我一样的力量么?拥有肉体是必须的一步。看看自己,你已经长大**,更加完美。” “什么完美,我现在是个没有力量的废物!从前我保护不了她,现在我保护不了自己,而她是死在我的怀里!” 髅大暴跳如雷,继而陷入抽泣。依无莲捧着他的脸道:“不要这样,那是依无莲的选择。只有这样,她才能摆脱你们之间有抵触的命运。” “我要她复活,”髅大哭道,“你为什么还不让她复活?” “因为她的魔力已经随着心头热血转变为你的肉体。”蔻蔻玛莲叹道,“我就算让她复活,也只是一具会动的尸体。魔女的生命是唯一永恒的魔力,除了创造神地大能外只可称为奇迹。到雪山去吧。高原魔女国是冰雪魔女的故乡,一切从那里开始。我感到,你会在那里找到能让她复活的力量。” “那还等什么?”髅大跳起来,“立刻送我去!” 蔻蔻玛莲摇头道:“你只能走着去,而且凭你现在的样子,不知道能不能到达那里。” 髅大一怔:“不在慕尼黑领土内么?” 蔻蔻玛莲艰难地答道:“不但不在慕尼黑领土,也不在达克尼斯大陆。那是巴斯廷山脉的山脚,是达克尼斯大陆和中土大陆的夹角。巴斯廷雪山不允许任何投机取巧的行为。或许圣铠和光神的碎片有庇护你地力量,你千万不能让它们被抢走。” 髅大急道:“我立刻就走,尸体怎么办?” “尸体你不用带。”蔻蔻玛莲拿出一个乌黑的珠子,“她的灵魂我已经收好放在里面,你就收好吧。记住,绝对不可以在复活仪式之外的地方打开,否则她的灵魂将因为缺少媒介而消散。唉,我会叫马车送你到山脚。” “我会迷路,你说过那里很大。”髅大失控地说道,“再给我一张魔法地图。我还需要人保护。 圣骑士在追捕我,我成了猎物,我竟然没有办法反抗。成了待宰的羔羊!” 蔻蔻玛莲扶着他的手臂道:“不要慌,你是有很大变化,但是真正的你永远不变。不错,死亡让你强大,活着不免软弱,但是不畏死亡又何必活得软弱。” “因为我不能死!”髅大道,“我不怕死亡,但是我担心那生死的瞬间变成永恒,让她从我的指缝里溜走!你告诉我,你可以看破命运地。我能不能将莲顺利地救活?” “住口!”蔻蔻玛莲厉声喝道,“你不可以再如此幼稚!你是超越死亡和生命地存在,是我的希望,我们有机会接近神!命运或许无法改变,但却是可以选择的!若你更加成熟一些,莲也不会死!” 髅大低头不语,蔻蔻玛莲长叹了一声:“这都是命运,你去吧,没有什么魔法地图。不过你有向导。” 一只乌鸦从窗台上飞到髅大面前,只是望着他,一声不吭。髅大道:“嘿,是你!对了,你是最适合带路地啦!我是髅大,你会认得我,对吧?” 乌鸦原地跳了两下,用凄凉的眼神望着他。髅大惊道:“你怎么了?连狗叫也不会了?” “那是当然的。”蔻蔻玛莲道,“他们一族依靠魔女的魔力而生,而他是莲的宠物。现在莲死了,它自然回复到普通的乌鸦。” 乌鸦呱地叫了一声,从窗户飞了出去。髅大急忙对蔻蔻玛莲说道:“我走了。” “快去吧。”蔻蔻玛莲点头道,“我会在这里注视着你。” 髅大风风火火打开大门,却正好有人要进来。门缝敞开的瞬间,一股死亡的霉烂味儿随着带起的风扑面而来,髅大突然觉得有些窒息。空气突然变得阴冷,让他浑身一颤,黑暗骑士的首领路易德兰用冰冷地眼睛望着他,隐隐在笑。以前他从未感到路易德兰如此可怖,不由得有些想要发抖。随即那些难闻的气味和屋里的蔷薇花香混杂在一起,路易德兰向后退了一步,为他让开道路。 髅大迫不及待地从那里走了过去,一路上都是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让他又怒又怕。若是独自走到大街上,说不定他会被那些饥饿的家伙撕成碎片。好在马车还是在楼下等着他,他望见亡灵车夫用手指遛着帽檐,欣慰之余又有些恼怒。 “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松!” “不要怕,我的兄弟。”车夫搭着他的肩膀,“放松,你也了解,顶多是死掉,死得和以前一样。再也没有比死了更塌实的啦!”说着唱起歌来,“我们向前进,向前进……” “看你这么开心,那根东西找到了吧?” 歌声戛然而止。 ※※※ 蔻蔻玛莲的房间里,路易德兰从窗口默默地窥视着。一言不发。 “哎呀,你来不是找我有事地么?”蔻蔻玛莲慵懒地伸展了一下,“其实我很惊奇,刚才你竟然会为髅大让路。莫非你这样的家伙竟然会惧怕活人?” “不。”路易德兰看了她一眼,“我只是遵循古老的谚语——给傻瓜让路。” “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比我更加可怕。”蔻蔻玛莲笑着说,“你总能看破我的心思,却宁愿屈居人下。” “第二总比第一活得长。” “那么接下来你猜我会说什么?” “实话实说,你一贯实话实说。” 路易德兰隐入墙角地黑暗,消失不见了。房门随即被人猛地推开,罗斯门德怒气冲冲闯了进来:“摊牌吧,我都知道了,他回来过!他在哪里?我必须抓到髅大!” “亲爱的!”蔻蔻玛莲一把扑到他怀里,“相信我,相信你的爱!他去巴斯廷雪山的高原魔女国了,去寻找让心爱的魔女复活的办法。实话实说,我留不住他。因为我没有立场说他。你也知道的——来。这是地图!” ※※※ 不安。 那种无法看清路途的感觉再一次占据了心灵,髅大就像是个无助地幼童瑟缩在车厢角。他还是不死之王么?他的力量去了哪里?不断有流星滑过天际,车厢微震。他就像不倒翁晃来晃去,撞击着车厢板。 为什么要妒忌有血有肉的生者?为什么要对莱特尼斯眼红得无法自拔?这样的躯体有什么好? 黑暗中没有答案,不会有答案。 髅大坐立不安。他隐隐觉得这块黑暗大陆有些陌生了,莱特尼斯的阳光好像洒进了他的脑袋,他想起梦境中的蒲公英,还有芳草菲菲的原野。不错,那里才是他的家,是生者该去的地方。如果死者注定要来到这里,那么生者是不是也注定要去到阳光下? 马车风驰电掣闯入海森堡,阿米亥新地行政大厅已经就绪。黑暗牧师们忙碌着监督最后地安置工作。亡灵和奴隶恐惧地望着亡灵大马,车门打开,走出的却是凡人般的髅大。 阿米亥早已恭候在面前:“我地王,死亡大厅已经落成了,但是您看上去没有时间参观停留。” 奴比亚也惶恐地说:“我在追求不死的生命,前提就是首先死去。我的主人您却成了会衰老的人类,难道我的追求错了么?” 髅大叹息道:“没有。只不过你追求的,我在黑暗里就可以给你;我追求的,却不得不到光明中寻找了。” 奴比亚一惊:“您要离开达克尼斯?” “不。奴比亚。”髅大艰难地说,“我感到了,我能感觉到,命运在追逐我。我感到我将很长时间无法回来,即便能够,我也不想用这样的姿态出现。但我迟早会回来,所以你要努力建设墨脱菲的死亡大厅,将领地统治好。因为或许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会不同了,不要让我找不到可以停留地家。” “我记住了。”奴比亚拼命抱着他的腿,“请您尽快回来,因为没有您的存在,即便有金顶的城堡也形同废墟。” ※※※ 雪松折断了。 无尽的冰雪世界,连绵不断的巴斯廷山麓,再粗壮的枝桠也被积雪压得抬不起头。 髅大已经在这里走了三天,乌鸦在前面引路,每飞一段就停下来等他跟上。 “果然是没法使用马车。”髅大又累又饿,“不过就算是给我匹马也好。” 他随即看到了冻僵的亡灵马,和黑暗骑士的坐骑很相似,或许是什么时候不幸留在这里地。那马只剩脖子在积雪外,竟是站立中就死去了。髅大摸了摸,比铁还要坚硬,关节完全不能活动。 悲惨的样子使得髅大抛弃了想要马匹的念头:“对了,这鬼地方,应该骑龙来就对了。” 谁知过了不远立刻看到龙的尸体,一头黑龙一头栽倒在地上,肢体不全,可见在空中就已经冻僵到极限。才会在地上摔碎。黑龙那样强大的生物,竟然也会遭遇这样的下场,莫非空中的寒流比地上还要可怖百倍? 髅大暗自心惊,若非他的本质有异,又有圣铠的保护,他恐怕早已变成和它们一样。乌鸦倒是完全不在乎这种寒冷,这里毕竟是它地故乡。它已经不会说话,但还偶尔能为髅大找到一些奇怪的埋在雪中的果实。若是依无莲无法复活。它只怕便要永远是这副样子吧。 越过一道山梁,突然有一幅惨烈的景象呈现在眼前。残破的旌旗插在山冈上,漫山遍野都是尸体,骑着龙的蜥蜴人,带翼的恶魔和不带翼的恶魔,吃腐尸地猛兽和龇牙咧嘴的女巫。巨大的尸体如同山丘,微小的则被雪覆盖,被人踏过都不知脚下为何物。一个透明的没有实体的凶灵此刻却安静地披着细细的白皑的霜衣,在微光中呈现出五颜六色的虹彩,和未冻起之前相比是如此讨人喜爱。 髅大一路看着。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战争。为了什么,但是状况可想而知,远征军还未进入魔女国便被冰雪彻底摧垮。在这个冰冷地地方。就连灵魂也可以被冻结,或许只有这个样子才称得上永恒。 乌鸦有些不安,多次盘旋着向他发出刺耳地叫声,似乎希望他快些离开这里。髅大何尝不想,只是肢体多少有些僵硬,每一步都陷进厚厚的雪里。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块腌肉,发觉已经冻得和那些尸体一样僵硬。他只得将那肉用布包起来放进贴身稍微温暖的地方,希望可以融化。 这一来更加寒冷,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如果哆嗦一会儿能吃口热乎东西倒是也值了,髅大这样想着。发现乌鸦不见了。 “到前面去了吧。”髅大吃力地紧跟了几步,突然看到一个反先山地黑色物体栽倒在松软的雪里。“难道?”髅大急忙将那物体小心地捧起来,果然是乌鸦,已经冻成了冰块,从那样子来看,应该是在半空中飞着的时候瞬间就被冻成了这副样子。所幸这里的雪又厚又软,它才没有碎掉。 “怎么会这样?”髅大警惕地望着四周,乌鸦不可能是突然遭遇了寒流,如此想来。上万人的远征军集中被冻结也不该是纯粹的自然现象。若乌鸦无法救活,他很可能得在茫茫的雪山里徘徊至死。巴斯廷山脉无限广阔,高原魔女国只不过是沧海里的一颗珍珠,脚印不到十分钟就会消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不是直线。 髅大冷静地寻找着敌人,空旷的雪地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身后地雪花悄无声息地打着旋子扬起来,髅大默然惊觉,一头巨大的雪魔就如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在那里,带着欣喜若狂的声音向他扑过来:“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女儿!” 髅大急忙向旁边一闪:“开什么玩笑!” 那雪魔像山地巨人一样高大,浑身被白色的毛发覆盖,在风雪中极难分辨。两颗闪光的眼睛便像是寒冷的源头一般放射着寒光,那巨大的身躯已经山崩一搬压过来。髅大急切中笨拙地翻滚,雪片随着劲风潮涌,后背一阵冰凉,险些被巨掌拍在雪地里。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那雪魔发疯似的用手到处摸索,那闪动着寒光地眼睛竟然是弱视的。髅大不敢站起来,从雪魔背后缓缓地滚动到一只恶魔冻僵的巨大尸体后面。裤裆里一阵紧张,几乎要尿出来。 那雪魔一面摸索一面喊道:“我知道是你来了,爸爸不怪你。你看,这里到处是可以吃的肉,都是爸爸为你准备的,我们再也不会挨饿了!” 髅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漫山遍野冻僵的尸体原来都是死于雪魔的残念。那雪魔在风里扬起头狂嗅,原来是依靠嗅觉和热量来寻找目标。雪地表面微微扬起旋子,这里的风瞬息万变,髅大刚刚庆幸自己在下风处,风向便逆转了。那雪魔恶狠狠地回过头来,髅大想要发力攻击他,却发现脚已经冻得有些僵硬,只得狼狈地向后滚爬。 轰然巨响中,方才用来躲避的尸体已经被雪魔掀成了碎块。那雪魔狰狞地逼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说话?” “莫非和那些炎魔之门前的灵魂一样是疯的?” 髅大不用看也知道周围没有别人。那时依无莲在炎魔之门被恶灵拉着叫女儿,她至少是女的。髅大看了看四周上万具冻成坚冰的尸体,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遭受特殊待遇。 那雪魔又是扬起头来用力吸气,眼睛竟是全瞎的,向前迈了两步,神情变得非常落寞:“你不愿意认我了?还是你把我忘记了?我一直等着你回来找我,我想不会丢下我,不会丢下我!” 他仰天咆哮。瞬间满天风雪像雹子一样狂撒,在髅大的铠甲上发出叮叮当当地声音。 髅大眼里都是白茫茫一片,雪从每一个细小的缝隙里灌进来,灌进嘴里,想要惊呼亦不可能。一只巨掌瞬间从狂暴的风雪中探出来捏住了他,然而就在那一瞬间,金色的光芒从罗德兰圣铠中爆射出来,魔法盾刺痛了雪魔的手掌,让他不得不大叫着松开了手。一只长矛接踵而来刺入雪魔的胸口,雪魔痛彻心肺地大叫。蓝色的电光发出滋滋地声响流遍全身。让它全身的白色毛发都刺猬一般竖了起来。 是什么引发了圣铠地力量?髅大倒在地上吃惊地望去,风雪中隐隐约约显露出四个高大的身影。烈风飒飒,披风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驰骋在风里。那血肉的身躯竟如同铁旗杆一般牢牢扎在天地之间。 圣骑士。 负伤的雪魔发出可怖的怒吼声朝着他们扑了过去,髅大忍不住高声叫道:“快跑!” 然而嘹亮的嗓音击败了风雪,击败了一切怒吼,罗斯门德只是如主宰者一般高声说道:“退下,最低贱的可怜虫,我将踩死你如同踩死蝼蚁!” 那雪魔被震昏了一般猛停下来,喘息着,回头看看髅大,又看看罗斯门德,突然发出不甘心的嚎叫声。拔足飞奔进风雪中,转眼便消失了。 髅大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内心无限惊讶。束缚得他几近沮丧地血肉躯体,为何在罗斯门德身上体现出如此可怖地强横? 一种逼入绝境的使得髅大想要垂死挣扎,他一声大吼,朝着罗斯门德扑去。然而只是奔到一半,全身都麻痹起来,他就像是一个脱水的垂死旅人,勉力支撑不倒。喘息着,颤抖着和自己较劲。 罗斯门德一言不发,只是向他抬起手掌,突然数道光从髅大身上崩射出来。红色地光,白色的光,都如蒙大赦一般遁入罗斯门德的体内。髅大一阵抽搐,软倒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有些轻飘飘的感觉,光神的肢体竟然已经全部弃他远去。罗斯门德剥夺了髅大的大半力量,默默地凝视着自己的铁拳,一道金色的气焰正缭绕在上面。当他犀利的目光落到髅大身上,髅大仿佛看到电光一闪。 “他要杀我,让我回复成一根光神的肋骨。”这样地想法一下子便摧垮了髅大的意志,髅大惊呼道,“住手,我还不能死!” 罗斯门德冷冷地望着他,已经不像上一次那么客气。突然身边的瘦弱骑士推了他一把:“这么严肃干什么?他不是也向我们示警了么?应该还算是个好人。就这样,将他带回去吧。” “说得也是。”罗斯门德面色顿时缓和下来,拳中的气焰也消散了。随着钢铁一般的线条变得柔和,罗斯门德的面庞呈现出一种爽朗的笑意,对髅大说道:“你还好吧?能站起来么?” 敌意一瞬间便消散了,髅大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倒是那瘦弱一些的骑士脾气似乎很好,指着逃走的雪魔向髅大问道:“刚才那是什么?是白色地猩猩么?” “屁话!”他们当中最高大骑士爆吼起来,不停地把飘在风里的斗篷往身上裹,“管他是什么!我冷得要命,要不你跟去看看清楚?” 临近髅大,他便更加气恼,喊叫的声音震得金属头盔嗡嗡地响:“你!你这该死的,要不是你,本大爷已经在家里享用温暖的被窝!跟我们走,说个不字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费隆!”罗斯门德叫住了暴躁的正想拿下髅大的骑士。“对他好一点儿。罗杰,伍德,你们都到那边去找找有没有可用的东西,我要和他单独谈一谈。” “这就对了嘛。”那救星一般地弱小骑士原来叫罗杰,“对于心怀芥蒂的人首先应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你们聊,我们去寻宝啦!”他挥着手,拉着另外两个人,“不要这么没有耐心。看,这么多尸体,一定有人身上带着宝物!” 罗斯门德叹了口气,用炯炯的眼神望着髅大,打了个响指,圣铠上缭绕的魔法光环突然便熄灭了。罗德兰圣铠发出柔和的光,和罗斯门德的身体水乳交融地呼应,引得壳中的宝剑也发出阵阵嗡鸣。 髅大意识到了:“这铠甲是你的?” “你注意到这一点很好。”罗斯门德说道,“知道了还不脱下来还给我,难道要我向教皇学习。 用棍子打你地头!” 几分钟后。髅大和罗斯门德交换了铠甲。罗斯门德似乎没有最初的感觉上那么可怕了,髅大望着自己身上的铠甲,寻找着可以攀谈的话题:“喂……这套铠甲。和那一套很像。” “赝品。”罗斯门德并不介意告诉他知道,“蔻蔻死皮赖脸想要,但是这套铠甲是教会的圣物,和勇者之剑原本是一套。如果丢失了,我也很难向教会交代。那一套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打造的赝品,花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不过你放心吧,那也是最上等的钢材,内衬皮革也很不错,你不会冻死的。”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自然是蔻蔻告诉我的。” 髅大一惊:“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能把她怎么样?”罗斯门德面无表情说道,“我们毕竟是那种关系。只要和她摊牌,她就什么都得告诉我吧。” “是这样。”髅大犹豫道,“你……可不可以放过我?” “不能。” “为什么?”髅大激动起来,“属于光神地力量都已经被你剥夺了啊?” “你。”罗斯门德毫不客气地指着他说道,“你应该回到光神身边,那是你地使命。” 髅大吼道:“拿去啊,要就拿去!你们以为我贪图那些所谓的力量?你看看我像什么?天生的货架?” 罗斯门德也不生气:“很遗憾,我就是连货架也要。” “你们……”髅大噎了半晌,咬牙切齿骂道。“你们算是骑士吗?比恶魔更狠,吃人不吐骨头!谁没有一份自我,我想不起来我和光神有什么关系,一定是搞错了,我是髅大,此外什么也不是!” “随你讲,我不属于慈善机构。”罗斯门德严厉地说,“世界就要变了,个人地选择已经不再重要,一切也已经由不得你。” “我不能走。”髅大祈求道,“至少现在不能。我落到你手里了,我向你臣服。但是就算我是一个软弱的人,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至少等我办完吧,到时候我一定跟你们走。我发誓……” 罗斯门德言语间越发冷淡:“你要让魔女依无莲复活么?” 髅大一怔:“你为什么知道?” “你不聪明。”罗斯门德叹道,“我能打探到你的下落,自然也知道你的目的。你在黑暗中太久了,爱上魔女没有过错——我也做了,可怕的是忘记了光明的心。变得不像自己不重要,可怕的是不认识自己。” “光明的心?”髅大沉声道,“骑士在黑暗中行走,但是心底有光。”他突然哭了,“那是什么鬼话,如果这样离去,即便是身体在光中崩溃,心底又哪会有丝毫地光芒可言。” 罗斯门德仰望苍穹,在凛冽的寒风中闭目无语。良久,他重新把眼光落到髅大身上,从背包里掩出一块白色的布直砸在他脸上。 “送你个好东西。达克尼斯很欠缺的产业。” 髅大一怔:“什么东西?” “内裤。去救美女是骑士的专职,做骑士最起码的资格是有穿内裤。” ※※※ 他们迎着风雪行走在茫茫的天地间。 “为什么我们还没有到?” 回忆几日前,情况是这样的。救世主般好脾气地罗杰带着满腔怒火回来:“没有,什么宝物也没有!连一块钱都没有!” “我们陪他去高原魔女国。”罗斯门德喝道。“等到魔女复活,他就跟我们走。” “你疯了?”费隆大叫,“我不干,这里已经很冷了,我们还要到魔女地地方去,帮一个堕落的敌人?你想充当正义使者也要看看对象!” 伍德也摇头道:“费隆说得对,有时候不必考虑王道和心情,达成任务的效率是最重要的。我们已经离开国土数月之久了。” “慢着!”罗杰突然闪动起炽热的光芒,“对啊,我怎么忘了,还有高原魔女国!各位,难得我们已经来到这里,怎么可以毫无收获就走。没有财宝,至少有美女啊。” 髅大插口道:“各位,请你们念在道义上帮助我……” “闭嘴!” 说起美女,似乎几个人顿时都兴致勃勃,竟然没有髅大插嘴的余地。罗斯门德点头说道:“嗯。我认识她们当中的几个人。受伤地时候曾经受过照顾。虽然环境艰苦,但是她们很懂得生活。 在我印象里,冰魔女都是永葆青春的美丽女子。她们的长老认识我。说起来也不会有危险。不过那里好像是没有男子的,所以所有的苦力都要姑娘们自己来干。” “你在说些什么!”罗杰怒道,“岂有此理!千百年孤独寂寞等待解放的姑娘们!还等什么?我们快些去吧,这种地方也不用负什么责任对吧?” 伍德已经动摇:“唔,危险也不是没有——” 费隆的铁拳敲在胸铠上,声音铿锵顿错:“怕危险的人留下。在那样的地方一去不回是老子的理想,伸张正义就是要找这样地地方,休想丢下我一个人!” “对嘛,对嘛,横竖已经来到雪山。就差最后一步!” “骑士生活不是讲道义地么?”髅大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些正义的骑士,暗自揣摩骑士精神的真谛。 于是——最后一步! 最后一步遥遥无终日。 终于有人气馁:“还有多远?” 髅大摇头:“不知道。” “哦,方向至少是对地吧?” “不知道。” 登时有人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吊起来:“你找扁?”又有人救下他然后亲昵地搂住他的肩膀:“你也听到啦,我们不算敌人,我们头儿罗斯门德其实就是蔻蔻玛莲的奸夫哦!知道什么就不要见外,魔女是不是都喜欢婚外恋?” 髅大用力推开他们,亮出冻僵的乌鸦急道:“我也没有办法啊,这就是我唯一认识路的向导!” 话音落地后脑勺立刻挨了一掌,众人怒道:“不早说!” “你们唱着歌就走。我还以为你们认识路哪。”髅大怒道,“一路上一直唱歌聊天,你们也没有问过我啊!” 众人顿时把目光齐聚在罗斯门德身上。 “魔法地图呢?” “失策啊,那天不是缺少引火物。”罗斯门德突然很不像圣骑士,“其实我之前没有到过这里,只是听蔻蔻玛莲说一直往上走……” 众皆倒地。 罗斯门德急道:“谁知道雪山有这么大,再说长这么大,我们什么时候用过地图啊!放心跟我走吧,我的运气一向都是很不错的!” “开什么玩笑,我还这么年青!”罗杰首先陷入混乱中,“像你们这么被动的白痴当然找不到,有我这种帅哥在,随便走一走她们就一定会自己出来的。”说着伸开双臂拥抱山峦在喊:“魔女姐姐?你们在哪里?” 远远地似乎有些回音,几个人侧耳倾听着,那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如同万马奔腾…… ※※※ “雪崩啊!” 髅大从雪中挣扎出来,幸好冻僵地乌鸦也还在。髅大对罗斯门德怒道:“你不是说你的运气一向很好?” 罗斯门德悠闲地倒着头盔里的雪:“我的运气是很好啊。所以你看我没事。” “可恶!”髅大恨恨地说着,帮助其他的人从雪里爬了出来。 “你还不错。”独眼费隆拉过髅大的手,态度和气许多,“以后多交流为妙。” “谁能告诉我,我们现在在哪儿?” “唔。”几个人举目望去,四周白茫茫一片,雪崩带来了更加糟糕的天气,光线又暗。五十步外便已经什么都看不见,甚至哪边高低都已经无法分辨。 “现在怎么办?好像有暴风雪要来。” “对了!”罗斯门德击掌道,“说起来,很早以前我就想试试做个雪屋。自从当了什么圣骑士,就一直没有机会玩雪了。” “有意思。”几个骑士都来了兴致,“听北方地狮子族人说把雪砌起来用水淋,冻结识后屋里还可以点火?我们在里面过夜,还可以熬汤喝!” “还有东西可以熬汤?我的干粮可是都吃完了!” “有地有的,分头干活吧。 一小时后,一座冰屋出现在风雪中。髅大的耳朵冻得发红。因为他的头盔被吊在架子上当锅。罗斯门德用一个闪光的卷轴当火把来烘烤雪屋的内壁,化掉地雪水瞬间又结成冰,屋子反而更加坚固。 罗杰流着口水熬汤。往里面倒些作料。费隆和伍德窃窃私语:“这么舒适的环境,搞不懂那帮恶魔怎么会冻死的。” “不是冻死的,是笨死的。” 罗斯门德解释道:“那倒也不是,我们和纯粹的恶魔体质不一样。这巴斯廷山脉越往上走,光明力量逐渐浓厚,对恶魔加倍严酷,对我们则越发有利。” 髅大望着红中带青的顽强火焰,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点得着火?” “这个?”罗杰道,“是高提炼沥青。我们讨厌黑乎乎的达克尼斯大陆,所以带了很多引火物。” 罗斯门德叹道:“你和社会脱节太久了。尤其是最近几年。很多的技术因为战争而被迫产生,生产和战力都有根本性的改变。莱特尼斯帝国今非昔比了。” 髅大一言不发,心里多少有些难过。在不久以前人类还是食物链中最美味地一环,如今却在一起坐着煮东西吃。若他还是血骷髅,绝对没有这种机会。这是血肉之躯带给他地机会,但是他不得不去考虑,当饥饿驱使灵魂的时候,又该如何来区分食物和同伴? 他默默地望着那汤,突然也迫切地期待着那水赶紧沸腾。一只带锯齿的鸟嘴在里面转来转去。髅大一惊:“你们在煮什么?” 冻僵地乌鸦已经不见了,髅大一把将锅里的东西抓出来,果然已经被下锅了。几个骑士狡猾地说:“哦,我们在给它解冻,水已经这么热了么?” “你们!你们!”髅大气得说不出话来。 “别闹了。”罗斯门德说着掏出一个卷轴,几个骑士见状一起叫起来:“嘿,把医疗卷轴给乌鸦用太浪费了!要是我们受伤了怎么办?” “总比在这里过年好。”卷轴瞬间冒起青色的火焰,自燃成灰烬。罗斯门德的手中爆出白光,轻轻地按到乌鸦身上,乌鸦便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拼命扑腾。 髅大将乌鸦抱好,让它安静下来,惊道:“你有这样的力量?” “我没有,是有人作出牺牲。”罗斯门德默默地说,“生命之所以宝贵,就是因为不能凭空创造。有人牺牲自己的生命力,才有了这份生命卷轴;但是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些日夜祈祷的人们是谁,这便是光明和黑暗的区别。” 髅大低头不语,突然掏出那颗装有依无莲灵魂的宝珠问道:“能不能让她复活?如果可以,我立刻便跟你们走。” “那是什么?”罗斯门德问,“你是说魔女的灵魂在里面?” 髅大点点头,罗斯门德又问:“蔻蔻玛莲给你地?她怎么不让她复活?” 髅大艰难地解释道:“我也没有问清楚,因为情况有些特殊,她的魔力都耗费在我的肉体再生上了。我以前……是个骷髅。” “是这样。很难得的回忆。但是很遗憾,我不能让她复活。”罗斯门德道,“我只是骑士,这力量的使用要恳求神的慈悲,但是我怀疑那些提供了生命之光的圣灵们是否依旧存有怜悯之心,因为目标是黑暗的魔女。依无莲,她曾经杀过天使。” 髅大不再说话,默默地想着心事。乌鸦哆嗦着,用乌溜溜的眼先山望着高大地骑士们。几个骑士失去了热汤,只得在锅里倒了一些玉米。 “这是最后的食物了!” “怕甚么?不是有乌鸦做向导了……来口酒。听说在尼斯那个地方出产非常醇的酒和非常纯的酿酒女郎……” 他们的兴趣集中在如何让食物煮熟,一面轻松地闲侃着,罗斯门德却一直盯着髅大手里的宝珠。髅大看了他一眼,将宝珠小心地收进怀里。罗斯门德对他似乎始终有疑惑,但是没有多问什么。几口热汤下肚,髅大突然觉得充实起来,精神渐渐放松。有人递给他一壶酒,他喝了两口呛得咳了两声,但是全身都暖洋洋的,困意袭来,竟然睡着了。 那是非常香甜的一觉,醒来的时候四肢百骸都有些酥软,似乎仍眷恋那无忧无虑的感觉。髅大揉揉眼睛,骑士们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依旧保持甜美的笑容,各自做着好梦场部人员上课,奖候,突然看见罗斯门德拿着一颗乌黑的珠子借着火焰的微光看个不停。髅大往怀里一摸,灵魂宝珠果然不见了,大叫道:“还给我!” 罗斯门德扭头瞅了他一眼,将宝珠随手便丢了回来。髅大本欲扑上去和他争抢,想不到他如此痛快,急切间反而手忙脚乱,幸好仍一把接住。髅大将珠子反覆看了又看,并没有什么异状。 “你紧张什么,这种东西我们才不会要!” 罗斯门德不知为何神情间有些不快,重重地冷哼了一声,爬到屋外去了。髅大本来想和他顶撞一番,但是想起罗斯门德所说,依无莲杀过天使,或许也杀过罗斯门德的手下吧。那就好像依无莲犯下的错也该由自己偿还,髅大于是不敢吭气。 “吵死了,天亮了?” 骑士们被吵醒,带着倦怠的面容从狭窄的出口依次爬出来。风雪依旧,但是能见度已经恢复。乌鸦飞起来叫了两声,髅大翻译道:“离高原魔女国已经很近。” 罗斯门德点点头:“上路。” 身后呵欠声不断,有人伸懒腰,有人用雪擦脸,有人一面尿尿一面唱歌,然后大骂:“妈的,立刻就冻上了,宏伟吧?”髅大不由得有些目眩。 第三十七章 魔女祭坛 就像是冰封了情感,麻木地活着,只保留简单的意志,为了更加纯粹的欲望。 雪山魔女便是这样一群独特的女人,在艰苦卓绝的环境里磨炼,使灵魂超越一切的顽强。她们唯一的快乐时光是新的魔女诞生的时刻,唯一羡慕的是通过考验可以前往慕尼黑的人。此外,她们便日复一日地劳作修炼,一千年又一千年将孤独和希冀寄托在歌声中。 然而,几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使得这种单调的秩序意外地被打破了。 “怎么没人出来?” “这么简陋的地方,和世外桃源什么的区别很大啊。” “所有的房子都像是贫民窟啊。” “那叫茅屋。” “奇怪,看不到什么地方有祭坛啊。” “美女们用来开会那么重要的地方当然不能让你找到。” “等等,我们又回到村口啦!” “姐姐们!不要害羞出来啊!”罗杰扯着嗓子向每一间房舍呼喊,“我们跋山涉水冒着生命危险来解放你们!哦,不,是来问候你们……” 没有人回答。 罗杰回头问:“这里真的会有人吗?” 罗斯门德毫不怀疑地点头:“有。” 罗杰提高一百二十分贝用沙哑的声音喊道:“姐姐们!捉迷藏的时候青春正在像书页一篇篇翻过,不要再浪费青春了!呼,呼,青春是宝贵的,我还年青无所谓,特别是对你们……” 突然每一个房间的门窗都开了,无数诅咒、冰箭、茶壶、青菜一起飞了出来,打在骑士们及时亮出的盾牌上。罗杰不顾一切扑倒在地:“真的有人啊……” 简陋的茅屋每一个门缝里似乎都有好奇的眼睛在窥视,没有人出来。门窗又关上了,就好像从来不曾打开,气氛冷得让人尴尬。一只只硕大的乌鸦不知何时成群站在房顶上,用血红的眼睛打量着他们,髅大也分不出来哪只才是自己地。 罗杰气喘吁吁站起来冲着一扇门:“好吧,姐姐们,至少我们有一个热烈的开端!” 突然旁边的窗户缝里伸出一只纤手,打了一个响指。罗杰的舌头顿时一阵抽筋。呜呜咿咿说出来都是胡言乱语。 伍德道:“早叫你当心闪到舌头嘛,哇哈哈!” 几个人一起幸灾乐祸,突然狂风大作,冰雹随即劈头盖脸砸下来,人人抱头鼠窜,冰雹砸在铠甲上叮当乱响。罗斯门德抬起手掌,一道不可见的力量让狂风悄无声息地散去,四周又像起初一样安静得如同死城,只有越来越多的乌鸦在房顶上看着他们。 罗斯门德向前踏了一步,高声说道:“我是罗斯门德。前来拜访。并无恶意。” “您不该来这里。” 一个女人冷冰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使得五个人朝八个方向东张西望。任何人都无法从那声音里对年龄下定义,仿佛超越了时间的权威。那声音充满威严和活力,却没有丝毫情感:“虽然您在慕尼黑是身份特殊地宾客,但是雪山没有合适的礼节来招待您。你们来此的原因我已经知道,但是雪山有义务保护慕尼黑的成员,所以请您留下髅大,带着同伴回去吧。” “我倒觉得我或许该留下来。”罗斯门德不以为意,把髅大往前一推,“这是你们的髅大,以前是慕尼黑死人没错,但是现在是人类了。也就是我的族人,我一样有立场对他的负责。我就在这里等他,我愚蠢地认为他会想要跟着我们走。如果方便的话,还请送些食物过来,我们已经快饿扁了。” 罗斯门德说完朝着最近的茅屋走了过去,彬彬有礼地敲了敲门:”小姐,借屋子休息一下。” 那门“吱”的一声开了,罗斯门德走了进去,费隆和伍德相视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罗杰“咦”地一声,对罗斯门德会如此顺利颇感诧异:“这样也行?四个男人一个女人,太过分了吧?我去别地房间。”他随即朝着另一扇门跑过去:“小姐,借床休息一下。”刚敲了一下,无数的冰凌像钢钉一样从门板上刺出来,总算他躲得快,在地上滚了又滚,没有受伤。 “差别待遇!好险,好险!”罗杰坐在地上惊魂未定,不住摩挲自己的胸口。 罗斯门德在远处骂道,“混帐,还不赶紧滚过来!” “那就四对一喽。”罗杰只好悻悻地朝那间屋子走去,经过髅大时却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肩膀上拍了一把,“祝你走运了,老弟。” 髅大没想到他会问候,愣了一下,看着他兴冲冲走进去了屋里。罗杰其实也是个挺有意思地人,和他们相处的日子里,竟是充满回忆。一只乌鸦飞过来冲他叫了一声,髅大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回来自投罗网。 “再见了,我是个卑鄙的不讲信用的人,没有资格做骑士。但是这一点,你们应该也会料得到吧。” 髅大心里和他们告别了,身后传来罗杰的不满的叫喊:“魔女小姐呢?骗人!你们把她藏哪里去了?” “没有魔女!没有小姐!安静,不然扁你——其实我们也很失望。” 然后是费隆粗到可以掉渣的嗓门:“要不本大爷来给你服务?保你睡得香。” “不!” 骑士们杂乱的吵嚷声渐渐听不清了,髅大叹了口气,竟然已经有些寂寞。乌鸦在前面等着他,一些稀薄的雾若有若无,走过的地面却会亮起魔法地微光,就像是路标。但是髅大心里清楚,那大概是因为布下了迷阵,防止外人进潜入重要的地方。绕过一些房舍,赫然有简陋的菜园,一些薄薄的积雪下露出青黄的叶片,不知道是什么作物。地势渐高,髅大突然望见一个平整的石台迎着血月突兀地盘踞在破顶。 祭坛! 髅大欣喜若狂,发足狂奔。直跑到那台上。那只是一个简陋的平台,甚至算不上什么建筑物,但是对髅大而言,却是充满了辛酸泪水的圣地。 乌鸦在背后“啊啊”地叫,髅大回身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群穿着朴素地女人们已经站在他地身后。为首的女子蒙着面纱,但是从声音听起来就是方才发话的人,髅大因此判断她是高原魔女国的长老。说是长老。但是“老”字和她实在联想不到一起。婀娜的腰肢配合高腰的法袍,不能不让人联想到她的腿很长。修长白皙地十指看上去就像是刻意雕琢出的工艺品,任谁也会把她当作美味的小姑娘。 “我就是雪山魔女国的总长老克拉尔,你在这里干什么?我们本打算在房间里和你说话。”那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和刚才没有什么不同。髅大不知道是因为她在刻意发怒,还是根本就习惯这样说话。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魔女祭坛。”髅大答道,“你们应该知道才对,我从慕尼黑来。蔻蔻玛莲说只有在这里才可以让依无莲复活。” “祭坛?”克拉尔似乎非常诧异。“我没有接到任何通告。谁说我们能让依无莲复活了?” 髅大的胸口一下憋闷得无法呼吸:“不要开玩笑,蔻蔻玛莲亲口这样说!” 克拉尔迈步走过来,用凌厉的眼神盯着他的眼睛。髅大突然觉得眩晕了一下。就要摔倒的时候,两个魔女瞬间出现在他身后扶了他一把。髅大随即恢复了正常,发觉周围的魔女都在用一种非常复杂地眼神望着他。 克拉尔地脸色也异常难看,但是语气终于随和了一些:“我已经通过你的记忆都知道了,跟我来吧。” “请尽快让依无莲复活!”髅大非常着急,“拜托您!” “不要说出恳求的话!”克拉尔地厉喝声使得狂风乱舞,“你还算是黑暗之民吗?你已经让我们都感到很麻烦!” 髅大被骂得不知所措,克拉尔凝视着他,随即叹息道:“跟我来吧,那里不是什么祭坛。” 髅大不信:“那这里是?” “腌咸菜的风干晾台。” “但是还有结界保护哪!” “怕人偷。” “……” 高原魔女国上下建筑十村八寨。农田千顷,收成却是可怜的。她们需要扒开雪堆,像松鼠一样寻找埋在下面的细小蔬菜。她们辛勤地劳作,在白雪皑皑的苍茫天地求生,把耕耘当作一种修炼,对粮食的珍惜可想而知。 髅大只好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走了几步,眼前便是一花,突然便已经来到了一间宽敞的木屋。里面都是蒙戴面纱的冰魔女。少说也有一百多人。没有任何人说一句话,都用苍白的面孔和亮晶晶的眼睛凝望着髅大。 克拉尔在地毯顶端正襟危坐,所有地魔女也一起席地而坐,只有髅大站在中央不知所措。“可怜的孩子。”克拉尔用修长美丽的手指梳理着血乌鸦的羽毛,所以髅大搞不清楚她到底在说谁。不过她还是把话题回到依无莲的事情上来,眼神对乌鸦很慈祥,对髅大却异常冷漠,用一种质问的口气问道:“你很喜欢依无莲?” 髅大点点头:“是的。” “那是不可能,也是不应该的。”克拉尔冷冷说道,“忘了她,回去吧。怎样也好,过完你有血有肉的一生,再回到死亡地安眠中去。” 髅大急了:“但是……” “她不可以在这里被复活!”克拉尔声色俱厉,“蔻蔻玛莲大人的意图我不知道,但是雪山没有这样的能力。” “那要如何才能做到?”髅大怒道,“需要灵魂来做祭品?要我去死么?” “即便你死了也无法让她复活。”克拉尔动作优雅,言语间却毫无怜悯之情,“我们没有这样的能力!实话告诉你,高原魔女国十村八寨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什么祭坛。我们追随的唯一对象是蔻蔻玛莲,视蔻蔻玛莲为家族成员,没有类似信奉某个神邸的习俗,没有祭祀活动,怎么可能有什么祭坛!魔女的灵魂和身躯都是经历千万年的苦修所得。怎么可能像普通人一样随便复活。这一点,你身为不死之王,应该比我们还要清楚才是。” “不可能。”髅大完全懵了,“那么我来这里是为什么?” “或许是为了让你死心。”克拉尔道,“蔻蔻玛莲本该是情感的驾驭者,如今却也是被驾驭者。她不愿意自己说出残忍的话,因为你和她地关系也非同一般。我便坦白地告诉你,依无莲和你不能同时生存。因为你们的宿命中有一个难缠的结无法解开,两根线,只有一根能走到底。”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髅大失态地喊叫起来,“为什么谁也不告诉我?难道爱在这块陆地上就这么难出口么?” 这句话让所有的魔女为止一震,克拉尔浑身颤抖,怒道:“你竟敢将那个词说出口,就是蔻蔻玛莲大人也不敢将它说出口!那是光明的神投下的虚幻的圈套,就是这个圈套使得头脑简单的人类一味倾向于光明,不假思索便唾弃黑暗,甚至忘了。他们只有在黑暗中才能安眠!你果然不属于我们。你走吧,不要再回到这里。” 髅大正想说什么,突然间大地一震。外面隐约传来房倒屋塌地声响和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一个魔女带着雪花骤然出现在眼前:“达撒尔大人又发作了,但是这次很奇怪,他一直叫着蔻蔻玛莲大人的名字不肯离去。” 刚说完,外面就有房屋倒塌的声音,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吼叫:“女儿!你出来!”(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达萨尔?”髅大听到那吼叫声心中一惊,那是曾经遇到的雪魔!如果他喊的女儿就是蔻蔻玛莲,那么也就是说…… 克拉尔看了他一眼,怒道:“他是追着你来的。因为你的灵魂是从蔻蔻玛莲大人的灵魂中所分离出来地,你们拥有一样地灵魂波动和气息。” “长老,怎么办?”那魔女说。 “我们不可以伤害达撒尔大人,但是现在必须将他赶走,否则我们就得放弃村子了。” “我们还不能走。”克拉尔对髅大喝道,“你走!我们的村子就要毁在你的手里了。” “我不走。”髅大固执地说道,“如果你不想办法让依无莲复活,我绝对不会离开。” “可笑,别忘了,你如今只是一个人类,已经不具有让人信服地力量。如果你不想离开。你就直接去面对达撒尔好了。”克拉尔冷笑着站起来,髅大突然间全身酸麻,无法动弹,一个魔法阵在他的脚下缓缓亮起,将他丢往它方。 “你们这些无情无义的人!”髅大声嘶力竭地咒骂,“我一定会再回来的!” 乌鸦突然从长老的肩头飞起来,落到髅大的肩头。髅大环顾四周,魔女们都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唯一关心他和依无莲的,竟然不过是这只鸟儿而已。 “哈哈哈!”髅大放声大笑,连他自己也不理解他为什么要笑。笑声中,眼前的景物变了,他已经被丢出议事厅,跌进茫茫的风雪里。狂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髅大来不及多想,拉着乌鸦连滚带怕躲到一间茅屋地后面,惊恐地望着雪魔将一栋屋子的屋顶一掌掀翻。究竟是什么样的悲剧发生在蔻蔻玛莲和她的父亲身上?使得蔻蔻玛莲成了魔界三巨头之一,而她的父亲却成了这不**样的妖魔。 或许?一个念头在髅大心底闪过,髅大猛地跳了出去,对着雪魔大声呐喊:“达撒尔,我在这里!” 雪魔闻言停止了破坏,喉咙里发出迟疑的声响,咕噜着,缓缓地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来,一面狂嗅一面趴下来,以便高大的身躯可以较清晰地看看髅大。 “女儿?为什么你地声音像是男人?你转生过么?不错,快两万年了……” “我在寻找祭坛。”髅大大声喊道,“我忘记了祭坛的位置,你知不知道祭坛在哪里?” 达撒尔傻愣愣地站起来,突然声音变得狂喜:“你要我复活么?我带你去!” “等等!”髅大还来不及反应,达撒尔已经一把将他捏起来,风驰电掣奔跑进风雪中。 雪山里果然有祭坛。就连魔女国也不知道的祭坛!髅大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漫天风雪都仿佛堆积在身上,雪魔却毫不吃力地迎风在雪山挺进。雪越发大了,髅大抬起手臂保护视野,手臂瞬间就会被雪压得沉甸甸的,远远超过钢铁的重量。他轻轻地攥着宝珠,一丝冰凉划过手心,喜悦在髅大心底跳动。 “莲。机会来了。怪不得蔻蔻玛莲难以启齿,她的父亲达萨尔变成了那副样子,天晓得遇到过什么样的悲剧。” 似乎并不是很久,一座冰峰便出现在眼前,髅大地期盼也瞬间达到了顶点。 雪魔停下来,咆哮着大力踏动地面。积雪被他震得扑簌落下,突然现出一个洞口。雪魔直冲进去,一直冲到洞穴的尽头,将髅大缓缓地放在地上。洞内很黑,髅大的视觉稍微适应。乌鸦“呱”地叫了一声。髅大转身望去,只见一具尸体伸着一只手像是要抓住什么,狰狞的面孔就连他也吓了一跳。细看时。那尸体原来是被封在透亮的冰柱内,但是由于冰晶的折光,里面反而显得比周围亮一些,看上去格外突兀。 髅大定睛看去,那尸体的双眼被挖去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便是达撒尔的躯体,因此他地灵魂化为雪魔后,始终无法恢复视力。雪魔巨大的身躯在洞穴中显得有些拘束,他不经意地发出嘶吼声,似乎在和穿进洞窟的风之呜咽做着无休止的抗争。这里是囚禁他的密室。是他的伤痛之源,他不允许任何形式的侵入。 “祭坛在……哪里?”髅大吞吞吐吐地问,暗地里做着自私的打算。蔻蔻玛莲的家事恩怨与他无关,他只要将依无莲复活,蔻蔻玛莲对于任何后果应该都是默许了。他已经仔细地打量了洞窟,从进来的时候,他就开始有所动摇。祭坛怎么会在山洞里? 所幸达撒尔并未有所怀疑,他一声怒吼震得洞壁地冰凌发出脆响落下来,有地摔得粉碎。有的插进地面的雪里。髅大险些被冰凌所伤,连忙向后跃开,贴到那冰柱侧面。达撒尔旋风般一扫长臂,中央地面地雪都被荡开,露出一个暗红色的魔法阵。那魔法阵经历了悠久的岁月竟然仍能保存下来,轮廓清晰可见。 让髅大介意的是,那魔法阵的一端便压在封住达撒尔尸身的冰柱之下,而真正的作用,不精通魔法咒文的他也无从知晓。他呆呆地望着魔法阵,希望能看出什么端倪,可惜他只能凭着对血的执念发现那暗红的印记完全是由血液所画,此外一无所获。他偷偷瞥了雪魔一眼,雪魔也在注意着他。他知道雪魔已经在怀疑,尽量保持镇定,以免灵魂因为恐惧地波动被察觉。但是绞尽脑汁,他也不知道如何向雪魔开口。 雪魔还处在兴奋当中:“怎么?还等什么?对了!”他扬起巨爪,转身朝洞外走去,“祭祀怎么可以没有祭品。你等着,我这就去寻找最好的祭品。” 那雪魔自顾自地消失在洞外的风雪中,髅大暂时松了一口气。乌鸦开始不停地扑腾,鼓噪,但是髅大无法得知它的真正意图。 “你要我离开这里么?”髅大试探问道,乌鸦点点头,髅大却摇头道:“我不能……这是唯一可以让莲复活的地方,是我们必须冒的险。” 乌鸦立刻又开始狂叫,拼命地上飞下跳。髅大心中充满疑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它是知道,这魔法阵对你没用。” 克拉尔充满嘲讽的冰冷话语从洞口传来,髅大回过身,那细小的身影挡住了微弱的光,影子变得无限大,将他地一切希望无情地笼罩在黑暗中。 克拉尔淡淡地说道:“看来你并不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也难怪,因为蔻蔻玛莲自己也不愿意想起。” 她叹了口气:“那是很久远的事了,在遥远的无法确定的年代,人们还不会计算年月。达克尼斯的统治一片混乱,因为伟大地恶魔之王还没有一个系统的统治方案。”克拉尔说着。声音变得悠远,似乎提到那段无从记载的历史心中亦充满恐惧。 “达撒尔大人是恶魔之王的第二代直系缔造物,蔻蔻玛莲是他唯一的女儿。恶魔之王希望他的后代通过相互厮杀的方式来优胜劣汰,允许他们自相残杀来争夺领地。不幸的是达萨尔在兄弟中并不很强,他被灭族后带着蔻蔻玛莲逃进了雪山,希望突破巴斯廷山脉地桎梏到中土去。很遗憾,那时候没有任何记载,大家对于圣山的仁慈程度总是过于乐观。他们远远低估了巴斯廷山脉的高度。困在雪山很久,分不清路途,没有可以活下去的食物,除了彼此。他们相互望着的时候,饥饿越发迫切地驱使着欲望。” “我需要你回到我的灵魂中来,因为是我诞生了你,我这样做是为了走出去,我有权利吃掉你……年幼的蔻蔻玛莲,有着可以看穿人的思想的神奇力量,每天。她都从父亲的眼中看到这样地念头。终于有一天,她知道他们已经没有可能再走下去,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结果她杀了他地父亲?” “不错。”克拉尔道。“你还不笨,蔻蔻玛莲将他的父亲诱入自己的血画地魔法阵,将他献祭给巴斯廷圣山,得到了活下去力量。但是幼小的她如何对抗这种怨恨?‘我希望你永远也看不到我。,她挖出了父亲的眼睛吃掉,因此获得了预知命运的力量。此后,她遇到了最初的雪山魔女,受到了照顾,而她的成长便是我们魔女一族最光辉的历史。” “而她的父亲则在永恒的禁锢中谴责自己的灵魂。”髅大冷冷地说着,伸手去推那冰柱。 克拉尔有些愕然:“你还不明白么?这就是那时地魔法阵,这里没有可能让依无莲复活。” “这里可以。”髅大固执地推着冰柱。但是那万年的冰柱岂是他如今一个血肉之躯可以动摇。“我要将他移走。”髅大忍耐着透骨的冰冷,“然后我站在这里,我来做祭品,将莲的灵魂放在对面……逆转魔法……让魔法阵逆转发动,这就是让莲复活的办法。告诉我,如何发动,如何向雪山之灵请求?” “你在白费力气,那魔法阵根本不能这样使用,唯一可以发动的人是用血画出魔法阵的蔻蔻玛莲大人自己。如果依无莲因此复活。魔法循环便完整了,魔法阵会消失,达撒尔大人岂不是失去了存在的媒介。”克拉尔轻笑道,“怨恨是一回事,但是父女就是父女,蔻蔻玛莲大人不会希望达撒尔大人受此伤害。我以为你很聪明,现在看来很傻。爱情使人愚笨,所以依无莲才死了。不过没关系,你很快也会步她的后尘,这样你们更容易在一起,一起永恒地悔恨去吧。” 克拉尔说完扭头离开。髅大骂道:“岂有此理,喂,你不要走!不好!” 他想扭头叫住克拉尔,才发现铠甲已经牢牢地和冰柱黏在一起。 “不是吧?”髅大这一惊非同小可。罗斯门德换给他地铠甲也是上等的铠甲,除了防寒的皮衬之外,行动也相当灵活。但这仍是一副铁甲,而铁甲遇冷就会产生强大的黏性。作为一套临时仿制品,罗斯门德出门的时间又已经超过几个月,中途没有在上面涂油。 髅大的头盔和肩膀、胳膊都黏在冰柱上,冻得结结实实。他用力挣脱,反而冻得更牢。乌鸦“啊啊”地在一边叫嚣,髅大知道它多半在骂自己笨蛋。虽然知道,却也无从反驳。髅大想从铠甲里面钻出来,却发现连这个也很难做到。那就像是一个近身格斗的十字固定,绞住了他的脖子和手臂。 “去找罗斯门德!”髅大真的感到惭愧,但是这个时候也只能对骑士之间的情谊存有一丝希望。乌鸦瞬间从洞穴里飞了出去,髅大喘息着,不再费力挣扎。 一阵阵刻骨的冰冷传来,髅大的体温急剧丧失。“完了!”髅大贴在上面的半边面孔都已经开始发麻,若不是皮衬的工艺水平非常好,只怕连脸皮也会被撕下来吧?髅大努力朝着上面吹气,但是显然不会有任何效果。髅大害怕舌头也被粘住,不敢做更大胆的尝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乌鸦始终没有回来。雪魔沉重的脚步声和一个女人地哭叫声在外面响起,髅大的心不断往下沉。 “放开我!”那女子哭喊着,显然对于成为祭品的命运一清二楚。雪魔从哪里抓到活生生的年轻女子?除了——魔女国的村落! 髅大一瞬间想过很多念头,但都是应该逃走的多一些。 “吼——!”雪魔猛烈地咆哮着,却没有进来,四周女子的惨叫声不断,打斗甚为激烈。 髅大暂时松了一口气,高原魔女国当然不会放任雪魔随便掳人的行径。只是不论哪一方获胜,他都将面临危机。乌鸦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罗斯门德,只有骑士们才可能会对他这样地人施以援手。这一点,就算他再卑鄙无耻,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雪魔似乎和很多对手在搏斗,吼声又急躁又惊惧,随即“砰”的一声重物落地伴随着一声娇呼,那小姐被狠狠地丢进洞来。洞口的雪不断坍塌下来,唯一的出路被封死了。雪魔的吼叫和外面的打斗声瞬间变得细微,不断有人惨叫。显然陆续被雪魔杀死了。然后打斗声渐渐远去。雪魔和最后的对手战斗着,将他们引到远处去了。 “不!”髅大听见那小姐尖叫着扑向洞口,不断挖掘敲打,随即“哇”的一声痛叫,显然没有力量突破。那些雪早已被雪魔冻结成坚冰,只怕比铜墙铁壁还要坚固。髅大很想看看确切情况,但是头部无法转动。突然红色的火光一闪,那小姐放了一个火球,随即火光不断闪烁,但是始终没有奏效。 “没用的。 髅大一出声,吓得那小姐一声尖叫。髅大叹道:“越用火烤。雪化了结成冰,那墙壁便越坚固。坚固得可以当房子抵抗任何风暴。” “你是谁?”对方质问着,声音迅速逼近,却没有脚步声,竟然是在快速飞行。髅大一惊,冰魔女不是有翼魔族,难道,和雪魔打斗地不是高原魔女国地冰魔女? 那小姐瞬间落到髅大身后,见到髅大的样子。不禁愣了一愣。 “我是一个黑暗骑士。”髅大谨慎地说道,“现在我们的处境一致,你有没有办法将我从这冰柱上放出来?” “一个黑暗骑士?哈哈,真是奇妙,立刻就升级成骑士啦?”那小姐地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又悦耳又高傲,还带着大力的讽刺,髅大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蓝魔公主露西蓝琪丝!” 髅大魂飞天外,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露西蓝琪丝高兴地说:“我们真是有缘,髅大啊,你想怎么死呢?” 髅大沉声道:“杀人不好,有损形象,我们不如团结一致,逃离这里。” “没错,我们应该团结一致——干脆吃了你就团结一致了。”露西蓝琪丝残忍地笑道,“呵呵,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还管得着什么形象,再说我哪里有你的依无莲大小姐美貌?” “这个……其实你也还算不错。” “不错?你就给我一句不错?”露西蓝琪丝一脚踢在髅大身上,咬牙切齿说道,“我从来没有受过那种屈辱,还是因为一个死人!我的名声全毁了,死在我的手里,你也可以算是死而无憾!” 冤家路窄,髅大也只有冷冷说道:“死而无憾?不,我还是很后悔,那时候没有干脆杀了你。” “你这嚣张的混蛋!”露西兰琪丝顿时大怒,扬手间一个火球在髅大背上溜出一连串火花,最后击在洞壁上。那冰层如此坚固,以至于火球连个印子都没有留下就湮灭了。 髅大怒道:“上次我是看在我们之间的缘分上才饶你一命,难道你以为我怕了你父亲蓝魔神使露西迪?为什么你反而一定要杀我?” “天经地义啊。”露西蓝琪丝满腔仇恨,一字一字道,“别忘了你现在是人类,恶魔杀人天经地义。何况你给我留下的耻辱,比杀了我还要过分。” “哼。”髅大扪心自问,曾经把她打成重伤。对她做了些坏事,又扒了她的衣服、靴子给依无莲,让她光脚回家,实在没有不让她弄死自己地理由。 “哈哈,”露西蓝琪丝似乎快乐得连身处险境都忘记了,一面笑着,一面贴近髅大的耳旁,“我不会让你痛痛快快死去的。每天晚上,我就是你的梦,恶梦,在你最疲惫的时候折磨你。”她在髅大脸侧吹气,呢喃,张开红唇,赫然伸出两颗吸血鬼一眼地锋利牙齿,在髅大的眼前晃了晃。从钢盔狭窄的缝隙中看到了恐惧的眼神,她便心满意足,厉声喝道:“让我看看你地脸!” 髅大反而定下心来:“你要是有办法看到也行啊。” 露西兰琪丝勃然大怒。她手无寸铁。对髅大拳打脚踢,全都打在坚硬的铠甲上。那铠甲是罗德兰圣铠的仿制品,接缝甚为严密。都是内扣,从外面扒不下来。每个接缝外围都有坚固的倒磷,尤其是喉头和关节,都用长长地尖刺保护着,即可使撞击造成致命伤害,也可有效防止吸血鬼下口。 露西兰琪丝发泄了好一会儿,根本无法给髅大重创,大部分伤害都在屁股上。露西兰琪丝累得喘气,突然觉得很疼,才发现手都打肿了。疼得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几圈。竟然没有掉下来。 髅大强忍道:“怎么?不打了?” “等我的人来了再折磨你!”露西兰琪丝一听他的声音就好生气,跳起来用靴子狠狠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她的靴子后跟很长,髅大毫无心理准备,一声惨叫。骑士为了骑马,纵使是重型铠甲,臀部也只是使用护臀板。髅大现在被冻在冰柱上,偏偏蹶着屁股。这一脚是露西兰琪丝给他的最大伤害,髅大几乎便要站立不住。 露西兰琪丝找到了他的弱点,哈哈大笑。又是一阵乱踢。髅大一声不吭,屁股上已经有些皮开肉绽。 露西兰琪丝当真打累了,坐在地上喘气。四周冷得要命,她在温暖的地方呆惯了,方才又出了些汗,此刻加倍寒冷,不由得打了几个寒战。 “这些蠢货!”她骂道,“要我等这么久。” “你肯定他们会回来救你么?”髅大讥讽道,“要是他们能杀死雪魔,你就不会被掳来了。” “不劳操心,你只管等死就好。我要一点儿一点儿剥你的皮,却不让你死。依无莲费尽心机让你复生,那副身躯却只能用来受苦,哈哈。”露西兰琪丝心里害怕,嘴上越发要这样说。她早已失去了冷静的辨别力,只是一味地恶狠狠说着折磨髅大的话。 髅大于是怒道:“你这蠢女人脑袋里还有没有些新鲜地东西!你要如何扒我地皮随便你,但是别以为我会向你讨饶。老子不久之前还不是一块肉也没有,打你屁股一样觉得很爽。死了不过是和以前一样,骨头架子一副,到时候继续抽你!你这贱货,学得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其实只是仗着父亲的势力,什么也不会。打扮得这副样子,还不是为了方便地时候当作筹码。” “你?”露西兰琪丝气得声嘶力竭,说不出话。她只是善于交际,却并不善于吵架。有些事情说中她的悲哀,她的眼泪一个劲儿在眼眶里转,挤一下掉在地上都已经冻成冰粒。 髅大不停奚落道:“如今就算你想牺牲色相,也不一定有机会了。若你的手下被杀光,你就得在这里陪我。雪魔回来,多半还是你先死。就算雪魔死了,你的手下也不一定找得到这里。巴斯廷山脉风雪无尽,每隔两分钟脚印便会消失。积雪覆盖了洞口,除了雪魔谁也找不到路途!就算找到了,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挖开。看你的样子,连件厚一点儿的外套也没有,有翼魔族,还是第一美女,就冻着吧。” “住口!”露西兰琪丝歇斯底里嚷道,“有你在我怕什么?他们一天找不到,我饿着;两天找不到,我喝你的血!我还会照顾你哪,你一天不死,我就喝一天;你死了,我就吃你的肉。这么冷,你的肉也坏不了,我撑个几年都没有问题,我就不信手下找不到我。” “要是雪魔回来呢?” “他回不来,死定了!”露西兰琪丝狠狠说道,“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死了,你以为我随便带些人就敢和高原魔女国作对?自然带着冰雪地克星,对付雪魔也只是时间问题。只不过我一时大意,呆在后面,想不到那种东西突然冲出来而已。” 髅大闻言,发出沉重的呼吸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是一口。周而复始,只是不停往肚子里吸些凉气。 露西兰琪丝愕然:“你干什么?” “你要吸我血,我自然要保护自己。”髅大哈哈大笑,“我也觉得你长得不错,尽管张开你的小嘴朝我的屁股贴过来好了。”言罢又是猛吸凉气。 “我叫你保护个屁!”露西兰琪丝气得发狂,靴子雨点儿一般落在髅大屁股上,又用高根用力碾轧。 髅大吃痛,一口凉气都岔开来,压得肚腹之间如同雷鸣。髅大突然发狠向后猛踢,一只铁靴踹到露西兰琪丝柔软的小腹上。露西兰琪丝避无可避,倒飞出去撞到坚硬的洞壁上,捂着小腹在地上翻滚,好长时间都站不起来。 漆黑的洞穴中畅快之声不绝于耳,一阵恶臭扑鼻。髅大臀部受创甚巨,终于大小便一起失禁。他一直甚少进食,想不到复活之后第一泡屎全都是拉在裤裆里。 第三十八章 雪洞迷情 默默藏起伤痕,在黑暗中羞于让人知晓。 悲哀莫过无语,想要遮掩的短处被人凝视。 不是目光杀死了圣洁的徒众,是他们的自尊在燃烧光明圣土。 沉默吧,不想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骂起来。 ——圣徒的墓志铭 ※※※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说话的是髅大,盯着他的臀部不放的是露西兰琪丝。露西蓝琪丝没有心情听髅大胡说八道,两颗长牙露在唇外,脸色甚为苍白。 她已经饿了三天,徘徊在自尊和自强之间。究竟用了多少办法,试过多少次,她自己也记不清了。那雪洞比炎魔城的囚禁室还要坚固,魔法打到冰壁上就像是泥牛入海,只能使冰壁冻得更加坚固。手下的人真的一去不复返了,这也难怪,巴斯廷山脉气候恶劣的时候居多,她被掳进来的时候正是暴风雪,超过十米便什么也看不见。在这三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无从得知。她出生在四季如春的蓝魔城,如今雪洞封闭了她的魔力,她无计可施,又冷又饿,极度衰弱,牙齿会露在唇外就是证明。 她跻身于最高贵的魔族成员,若非饿得几乎要失去理智,决不会让牙齿像下贱的吸血鬼一样流着口水露在外面。即便是此刻,她也并没有流口水,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好吃的。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个污秽不堪的屁股,散发着恶臭。 “呕……”露西兰琪斯不慎吸了一口气,便摆出一副痛苦的神情,蹲在地上不停作呕,却什么也呕不出来。 “喂,你用不着这个样子吧?”髅大有气无力地说着,“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丢脸。” “去死!” 露西兰琪斯骂着,明明饿得要死,恶心却不止。髅大很久没有出声。露西兰琪斯回头一看,髅大早已寒冷难耐,昏倒在冰柱上。露西兰琪丝连忙爬过去,用力拉扯,希望能脱下他的钢靴,谁知钢靴早已和地面冻在一起。露西兰琪丝的手心冻得发麻,想了想,又去拉扯髅大的手臂。 护掌内侧是皮手套。不像钢铁那么黏着,露西兰琪斯用力扯了几下就从冰柱上揭下来了。露西兰琪斯大喜,张口咬去。髅大吃痛突然醒了,反手一拳将她震开。露西兰琪斯的头猛撞在墙上,软软地倒下来,嘴里都是鲜血,有髅大地,也有她自己的。髅大那一拳,把她的嘴打破,连带半边脸都青了。 她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突然哭了。越哭越凶,到后来无力地敲打着地面,浑身都颤抖起来。然后整个肩头无力地耷下去,倒在地面上。 “喂?醒醒!” 髅大用力喊叫着,一种奇怪的情绪支配了他,他不希望露西兰琪斯这样死去。若不是露西兰琪斯咬了他一口,大概先冻死的应该是他吧。髅大这样想着,突然便不怨恨露西兰琪斯。不管怎么说,在他最落魄的时候,露西兰琪斯是第一个肯主动和他说话的人。或许动机不纯,但是在这个黑暗的地方,又有哪份交情不是抱有目地。或许对别人来说。这种事情微不足道。但是对髅大而言,这是很重要的恩惠。 露西兰琪斯倒在地上,陷入了昏迷。她看上去显得娇弱而无助,和先前的飞扬跋扈判若两人。她的翅膀边缘呈现出柔软的曲线,因为冻饿而微微颤抖。似乎她一直承担着她不适合她的命运,她已经疲乏不堪。 “醒醒……”髅大的声音低沉下去,不再具有方才的勇气。因为他知道只是叫喊救不了露西兰琪斯的命,随后他会一样怯懦地冻死在冰柱上,和露西兰琪斯没有什么分别。 “难道我就带着一身肮脏死在这里?回到白骨堆中去?” 髅大努力地撼动身体。用他最后的力量,但是失败了——如果有用,他早就从那里脱离。一丝尖锐地风声从地面传来引起了他地注意,是银笛,露西兰琪斯带来的万籁魔笛。 在这寒冷的冰域里,明明连一丝孔隙都不可能存在,却有风沿着地面吹来,使得银笛在坚实地冰面上滚动。风从笛孔里穿过,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髅大不由得紧张起来。有什么事情,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银笛在他的脚边停止了滚动,似乎是被地面冻住了。风开始持续地从笛孔灌进去,就像是有人刻意在吹奏。那声音越来越尖锐,髅大头皮发麻,每一根神经的末梢都紧张到了极点。 突然“砰”的一声脆响,冰柱就像玻璃一样裂开了好大的一道纹,随即崩溃成无数的碎块。 髅大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身体便已经重获自由。他失去重心而扑倒,大大小小的冰块扑簌而至,随着他的跌倒散得到处都是。晕头转向地时候,他突然摸到一只硬梆梆的手臂。原来冻在冰柱里的达撒尔的尸体被他一压,早已随着冰柱一起四分五裂。 “怎么会这样?”髅大大吃了一惊,他站起来不住地打量四周,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没有风,雪洞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死寂而黑暗。但是不可质疑的是,一股热气正从他的胸膛升起,他不饿,也不疲惫,浑身散发的热量使得身上粘的冰雪变成丝丝袅袅的蒸汽,在晶莹地冰壁上呈现出若隐若现的龙形。 是什么引发了他束缚在肉体内的力量?髅大捡起地上的万籁魔笛,疑惑在他心里百转千结,寻不到一丝头绪。雪洞里的空气本已十分憋闷,怎么会有风?就算有风,那笛子也没有可能被封吹响!地面突然亮起了淡淡的血光,一个魔法阵浮现在眼前,他就站在一端,而另一端,正是昏倒的露西兰琪斯! 髅大心中一动,颤抖着,将依无莲的灵魂宝珠拿了出来,轻轻地放在地上。那颗珠子发出乌溜溜的光泽,而魔法阵血色的光芒立刻开始一波一波地闪烁。 “只要将珠子捏碎。让莲的灵魂出来……”髅大浑身都在颤抖,他无法预料这样做的结果,蔻蔻玛莲叮嘱过,绝对不可以在没有把握的时候打开灵魂宝珠。他感到手心里都是汗,特别是一种惭愧和不安地情绪,像浪涛一样冲击着他的良心。 这时候,露西兰琪斯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万籁魔笛呼应主人一般发出了柔和的光,在髅大的手中微微颤动,无风自鸣。难道那一切的发生。都是因为露西兰琪斯昏厥中的意识么? “我不能这样做……”1 髅大脸上都是痛苦的神情,但仍小心地将灵魂宝珠收了起来。 ※※※ 漆黑地雪洞里,温暖让露西兰琪斯醒来了。一根扎实的动脉散发着诱人的香甜味儿,露西兰琪斯仿佛回到了破壳而出的时刻。她一声大叫,甩动着长发,一口咬住了髅大的脖子,用力地吮吸。 那就像是回忆中阔别已久的母亲的乳汁,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她一声尖叫,猛地推开髅大。她竟是赤裸的。髅大也是赤裸的。 “你总该知道了。”髅大摸了摸沿着脖子流下来的鲜血,那伤口便愈合了。“我不是普通地人类,就算你咬我也没有用。吸血不能影响到我地灵魂。” “你好卑鄙。”露西兰琪斯流着眼泪,掩着胸口瑟缩在墙角。 “我什么也没有做。”髅大用脚将衣物踢还给她,“我只是觉得你活着比死了讨人喜欢。以前对不住你,可你也是来报复的。” “卑鄙!”露西兰琪斯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咒骂,“趁着我虚弱的时候施以恩惠,你以为我会感激你?” “不,”髅大亮出万籁魔笛,“我打算继续要挟你。如果你不听话,我就把银笛折断。现在像狗一样爬过来。用你可怜地魔力帮我把这尸体的手臂烤熟。若我饿不死,还会继续卑鄙地逼迫你。” 露西兰琪斯仿佛听到晴天霹雳,神色瞬间黯淡到谷底,但是随即眉头舒展开来。 “知道了,主人。”露西兰琪斯竟然冒出了如此称呼,俯首帖耳像狗一样往过爬,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盯着髅大。髅大却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露西兰琪斯不理他,从他身边一路爬过去。 “嗯,你可以站着走……” 髅大不知为何有些发毛,高傲狡猾成性的露西兰琪斯一下子变成这副样子,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总觉得会有什么阴谋,比如回身一击,把自己开膛破腹。 但是露西兰琪斯没有,她站起来,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主人。”然后就捡起地上冻得硬抑抑的达撒尔的手臂,用魔法的火焰小心地烘烤。髅大又怀疑会有毒,但是露西兰琪斯很小心,很认真地烘烤。她赤裸的躯体在跃动的魔法火焰烘托下蒙着一层虹彩,那副专心致志做事地样子显得娇柔而雅致,看得久了,髅大浑身都热起来。 露西兰琪斯突然回过头,髅大慌了一下,扭过头去不再看她。露西兰琪斯笑笑,似乎得回了长久遭到挫败的自信。 “请用,主——人。” 她的声音充满诱惑和调侃的味道,又似乎在强调某种胜利。髅大内心异常震撼,不住在警告自己。“我在背叛,在背叛莲对我的爱。不错,只要我一松懈,露西兰琪斯就会将我杀了。她只是因为形势对她不利才委曲求全,一朝脱困,她就会把我剥皮抽筋,今日的耻辱加倍奉还……” 他的犹豫显现在脸上,阴晴不定。露西兰琪斯耸耸肩:“您不满意?我再去烤过。” “不,呀,这样就好,我尝尝。” 髅大脑中很矛盾,那烤肉是万年的老肉,而且没有佐料,难吃的程度可想而知。髅大觉得那简直是一种折磨,但仍强迫自己咽下去。 “对不起,目前只能达到这种效果。” “不是你地问题。”髅大吞咽的时候痛苦得不得不闭上眼。“我还没有吃过几次东西,我的身体还保留着骷髅的习惯,不知道饿的感觉,吃两口就会饱,咽东西喉咙还会很痛。或许我也应该像以前一样喝血。啊,你干什么?” 露西兰琪斯用手撩开长发,亮出白皙的脖颈,送到髅大面前:“请喝。” 髅大本以为她要袭击自己。谁知她会提出这种请求,一时心头狂跳,耳根都热起来。 “不,不。”髅大心里惭愧,还要努力保持理性,解释道,“我吃肉,你喝血,我们才能撑得久一些。” 露西兰琪斯却仿佛没有听见,一直爬到他地身上。贴着他的胸口。用清纯没有一丝杂色的眼睛望着他。一丝清凉从偶尔摩擦的鼻尖传来,髅大浑身酥软,无法抗拒:“果然还是有阴谋!” 露西兰琪斯轻轻地将长发挽到一侧。摩擦着髅大的面庞,用舌尖轻轻地舔他的耳垂。然后,她抱紧髅大,朝着髅大的后颈同一位置猛咬了下去。一股热气随着刺痛传入血液,发情的酵母随着血液反流进来,在髅大身体中游走,让髅大热血沸腾。露西兰琪斯在他怀里猛烈扭动,迫切地拨开他为数不多地衣物,肌肤与肌肤之间仿佛要摩擦出火花来。 髅大猛烈颤抖,再也难以忍耐。他一口反咬住露西兰琪斯的后颈。咬得鲜血淋漓。露西兰琪斯一声悲鸣,浑身剧烈颤抖。富有魔力的纯正血液淌入口中,髅大贪婪地吮吸。血液开始疯狂地加速流动,从彼此的后颈流进对方的血脉。髅大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本能的欲望驱使着他转为主动。他喘息着,猛地进入露西兰琪斯体内。露西兰琪斯发出一连串哀叫,更加用力地咬住他的后颈不放。 一切都在加速,一切都在升温,原始的本能在摩擦中散发出热量。仿佛可以融化整座雪山。他们疯狂地缠绕在一起,没有一刻分开,直到双方都筋疲力尽。 良久,髅大都无法面对这个事实。 “我是个叛徒。” 他这样懊丧着的时候,露西兰琪斯拼命爬起来,发出疲惫地笑声。“我赢了,哈,还是我赢了。 髅大诧异地望着她,她自顾自地穿着衣物,面无表情地说道:“依无莲耗尽生命换来地你的肉体,却让我抢先尝到。命运便是如此,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失去一切,也会在意想不到地时候大获全胜。” 她扭过头,对髅大说:“你救我一次,我也不欠你了。有种你杀了我吧,但是我肚子里或许有你的孩子。” 髅大猛地从地上跳起来,眼睛里全是怒火。“若欠人恩惠便惭愧到无法生活?”髅大厉喝道,“是谁教你这么荒谬的逻辑?” 露西兰琪斯倔犟地扬起头,轻蔑地说:“像你这么下贱的种族,哪里知道什么叫做尊严!” 髅大暴怒,一把将她拉过来,用力打她的屁股。露西兰琪斯一声不吭,扭头直盯着髅大,讥笑道:“打女人的男人,在人类里也是个懦夫。失败者,懦夫!” 她的腿上残留着欢爱的污渍,髅大顿时打不下去。露西兰琪斯放松下来,软软趴在他的腿上,喘息了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 活着,实在是太复杂了。 髅大叹了口气,拉过一件衣物,盖在露西兰琪斯的裸背上。或许是有些冷,露西兰琪斯蜷缩起来,紧紧依偎在他怀里。她地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什么她嘴上那样说,同时却可以睡得如此安心? 髅大感到了比力量更加难以琢磨的事,背叛的沮丧感也渐渐消散了。他仰望着雪洞上悬挂的冰凌,背后一片冰凉,怀里却一片温暖。他叹了口气,将万籁魔笛轻轻放进露西兰琪斯的手里,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醒来的时候,或许就是露西兰琪斯杀死他的时候。但是他不害怕,若是当回一个骷髅,他有信心做得更好,或许更加容易了解那些不够坦诚地心。这样想着,他也可以安然入睡。 “莲,梦里的时候,可以碰到你。向你解释就好了。又希望可以瞒过你,但是你那么聪明,我知道瞒不过。不过你得原谅我,因为我不再是那个不会犯错误的骷髅,我是一个凡人,凡人啊。” 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微微吹动着万籁魔笛,像是黑暗中。有人在呜咽。 ※※※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地地颤动使得髅大和露西兰琪斯一起醒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 他们大叫着爬起来,慌慌张张各自寻找自己的衣服,像是每个奸夫淫妇一样回到了心虚的行径里。先前的执着和颓废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在第一时间各自选择了回到从前。髅大变回了身穿铁甲的骑士,露西兰琪斯又是高傲的恶魔公主。或许是因为突然事件使得他们措手不及,或许是一觉醒来思路不够清晰,他们全都惊惶失措地大叫。 “是雪魔。”髅大听到猛烈的怒吼声和惨叫。“还在打斗!” “笛子什么时候回到手里了?”露西兰琪斯突然发现,脑中一片混乱。 一声轰鸣从洞口传来,随即雪魔愤怒的吼叫声化作气浪带着雪沫直涌进洞里。新鲜地空气随之涌入。露西蓝琪丝看了髅大一眼,猛飞起来冲向洞口,却撞上一只巨爪,将她直拍在地上,正是达撒尔。 露西蓝琪丝的银笛直滚到角落里,抬起脸的时候,嘴角都是鲜血。髅大突然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他也曾折磨她,让她受更重的伤,但是现在不同了。他突然发现自己毫不犹豫地挡在了露西蓝琪丝和雪魔达撒尔之间。 “住手。”髅大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雪魔愕然,随即疯狂地大叫。髅大闭上眼睛,等着致命的一击出现。“承担不来的责任和没有意义的执着,挫败,虚伪,只是一个脆弱的浮萍,原来人生,就仅仅是这样么?” 那一击迟迟没有出现,髅大睁开眼。看到一只火爪从雪魔的胸膛里穿过来,四周都是雾,雪化作蒸汽,渐渐地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团金色火光将发自雪魔胸膛地光晕不断扩大,给雪魔全身笼罩上一层痛苦地橙黄色轮廓,而那轮廓的边缘在痛苦的吼叫声中渐渐变得模糊。 “炎魔!”髅大因为恐惧而扭曲了面孔,“难道是莫加?” “你来得太晚了!”露西蓝琪丝狠辣地声音从背后的蒸汽中传来,髅大猜想她正擦干嘴角的血迹,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莫加和她联手本来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怪不得达撒尔选择了游斗,一走便这么多天,遇到了克星一般缠斗不下。若非真身被毁,只怕胜败还是未知之数。 一个黑影在头顶闪过,血乌鸦贴着洞顶飞进来,向他“呱”的一声呼叫。髅大方才醒悟,撒腿向外跑去。 四周的冰雪融化,到处是冰凌从洞顶掉落,大块的碎冰砸下来,落到莫加附近,产生了更加浓重的雾气。髅大趁着混乱往外爬,努力不发出太大声响。一股灼热的空气在身上撞了一下,髅大夺路狂奔,突然在岩壁上撞了一下,旋转着摔倒在地。晕头转向之间周围都是水蒸气,髅大花了几秒种辨认哪一边是洞口,但是始终不敢肯定。一声怒吼从右侧传来,正是莫加在寻找他的踪迹。 髅大于是向左跑去,果然水蒸气逐渐稀薄。耳中听到露西蓝琪丝对莫加地怒骂声:“你鬼叫什么?还是那么没用!” 声音渐渐被满耳的风声取代,突然一股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才爽了一下,,坠入冰窟般的寒冷使得他扑倒在松软的雪地中。乌鸦一样在拼命翻滚,用雪将身上的水吸干。髅大正想仿效,一只脚从天而降用力踏在髅大腰上,髅大抬头去看,才发现四周已经被蓝魔族的军队包围,少说也有一百个纯种的蓝魔鬼。 “完了。”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将他地脊梁碾碎,髅大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死。蓝色的鳞甲在白茫茫的雪地里闪动着妖异的红光,漫山遍野都是奔飞地恶魔士兵。他们有备而来,精锐尽出。 “一个人类骑士?”那踏住髅大的蓝魔族军官发出残忍的笑,一把捏住他的脖子从脚下拎起来,像拎着一只小鸡吊在空中。大声宣布,“我们得到一个骑士!” “你得到的够多了。” 罗斯门德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让髅大喜出望外。随即那恶魔一声惨叫,右眼里无端插了一把匕首。地上的雪突然翻起,一只手将髅大一把夺了过来。轰鸣中火光一闪,另一个蓝魔族军官脑浆迸裂,蓝色的血浆混着脑髓一直飞溅到十几米外。雪花翻起,一把大斧首先冲了出来。将临近地军官从背后一分为二。独眼骑士费隆疯狂的吼叫声伴着飞溅的鲜血响彻在风里,连恶魔也心惊胆战。突然一支冷箭贯穿了错愕间正在凝视费隆的恶魔的喉咙,白色的光芒一闪,那恶魔惨嚎也无法发出,浑身在白光中爆裂开来,化作尘埃。 “不可能!“髅大为眼前的景象惊得忘记了行动,一道闪电从茫茫风雪中横劈过来,眨眼间十几个魔族士兵都成了齑粉。 “越是砍人越是暖和。”费隆连续砍倒了三个士兵,似乎动作灵活起来,向髅大丢过一把斧头。 “还看。动手啊!” “当心!”罗杰的声音响起,一支暗箭从费隆耳边擦过,正中一张从空中袭来的大口。髅大接过斧头一声大喉。劈倒了一个对手。睁大眼睛四下打量,却找不到罗杰的位置,只见到伍德一声不吭将一杆长枪舞得密不透风,几十个魔族士兵将他团团围住也奈何不得。突然枪幕里“砰”地一声,两个士兵一起脑浆迸裂,伍德腾出一只手来开了一记火枪,旋身大吼,将一个蓝魔鬼单臂挑在枪尖上直抛进半空。 “好强!” 髅大紧张得喘不过气,血肉之躯竟然可以如此强大!更加不敢相信地是,他们会为了自己拼命到这个份上。这些人为什么可以做这样的事?仅仅是为了履行一个任务或者是捉拿一个逃犯? “你是不是很怕?” 身边的风呼啦一响。罗斯门德已经站在了他地旁边,双眼望着不远处的雪魔洞窟。融化的冰雪像水帘一样从洞口淅淅沥沥滴下来,一声咆哮,莫加那炎魔出现在洞口,整座山都似乎要被融化掉一般映出一片火焰的金黄色,万年的积雪在他驻足之处变成泥潭。 “真的是莫加,他成了炎魔神!”髅大叫道,“我们快走,他不是我们能够用武器杀死的!” 罗斯门德瞅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说道:“你想逃走?在我记忆里,皇家骑士近卫队长玛斯,是一个以一挡百的强手,有慷慨赴死的勇气。武功出神入化,英勇果敢,像钢铁一样坚毅不拔,没有人可以杀死那样的人。” 髅大忍不住道:“他死了!我就是证人!” 莫加一声怒吼,已经朝着他们狂奔过来。炎热地气流使得四周的蓝魔族士兵也纷纷惊叫着避开,罗斯门德却不慌不忙将剑从剑鞘里抽出来,淡淡地说:“他死了不是因为惧怕敌人或者死亡,而是因为惧怕活下去。” 髅大闻言心头巨震,莫加已经怒吼着直扑过来,一道炎热的气浪使得呼吸也分外艰难。突然一蓬雪从身边扬起直奔莫加的面门,瞬间被高温融化成水蒸气,发出一连串滋滋的声响。那对炎魔而言根本算不上是伤害,莫加急扑的身形却因为视线受阻而停了一停。 “作为一个重生的骑士你需要回炉,我来教你国王骑士的战斗法则。”罗斯门德不慌不忙地转到莫加的身体侧面,冷冷说道:“立刻滚,我就饶了你。” “呼!”莫加呼出灼热地空气,四周的冰雪像开春一样融汇成溪流,髅大急忙逃到干燥的雪地。他认得出变成炎魔神的莫加,莫加却不认得重生的他,只是从他身边跑了过去。与罗斯门德惊天的气势相比,髅大在他眼里显得微不足道。 不服输的情绪在心里膨胀,髅大觉得胸膛仿佛要炸开。一双带着金属饰物的脚挡在眼前,髅大抬起头,那是一个蓝魔鬼,手中拿着一柄长矛,正用矛柄砸下来。髅大一把扯住矛柄。怒吼着将对手掼倒在雪地里,用斧便劈,力量如同潮涌。 然而一道幻影在眼角的余光中闪起,另一个恶魔趁机从背后向他扑来,长矛毒龙般朝着脸侧插落。髅大回身不及,危机关头银光一闪,不知道什么地方飞来的箭刺进了咆哮中的血盆大口,让刺落地长矛就像节日的装饰物悬挂在面门上。几乎便刺进髅大的右眼。髅大轻轻地退了两步,尸体倒下来,那长矛唯有刺进松软的雪里。髅大呆呆地蹲在融化的水与冰的边缘,忘记了站起来。 “别停下。” 一个声音就在附近,髅大抬头一看,罗杰就像是一块石头披着斗篷蹲在那里,瘦弱的身躯上全是冰雪,端着十字弓的手就好像是丢却了叶片地秃桠。他已经发箭射死了好几个敌人,手臂上的雪却不曾有一丝抖落。 “人类会痛,会死。所以要以保护自己为前提。“罗杰说中了髅大的关键问题。“还觉得自己永生不死是不行的。” “在那里!”魔鬼们恨透了放冷箭的敌人,一起吼叫着扑过来。 “都怪你,害我也暴露了。”罗杰丢掉十字弓。从背后斗篷里拎出一把长弓,在雪地里轻快地跳跃奔跑,浑身覆盖的积雪就像馈赠品派送在风里,干扰了追击者的视线。视线迷乱中突然一声弓弦脆响,罗杰回身放箭,却不是一支,三只箭匪夷所思地同时出现,追在后面的三个蓝魔鬼就好像是故意撞在箭上一般惨叫着倒地,拍打着翅膀在雪地里翻滚,爪子里把把都抓满了白雪。 罗杰看也不看。轻松地向侧面一跃躲过迎面而来的追击,掏出一把火枪,向后就是一枪,正中目标。那恶魔惨呼着从空中坠下来,半身插进雪地里,罗杰却随手把枪丢了,一脚踏在正在翻滚的恶魔士兵胸口,将插在对方眼睛里地箭向里深深一刺,又顺手拔了出来。反手便是一箭,近距离射入了挣扎中地另一恶魔腹内。挥洒间在雪地上甩开一溜蓝色的血迹,赫然是一支纯银打造的箭头。 那恶魔痛得大叫,爪子疯狂挥舞。“伤脑筋啊。”罗杰说着轻轻向后闪开,又是灵巧地向前一跳,匕首一闪,恶魔地喉咙鲜血狂喷。又是一个恶魔发疯似的大叫着扑过来,罗杰侧身一闪,匕首脱手而出插入了敌人的心脏。那恶魔擦身而过的瞬间被斗篷一带,落地已经是一具尸体,化作崩溃的灰烬散落在雪地上。 旁边一声惨叫,却是髅大凌空劈倒了另一个偷袭者。 “不错嘛,就是这样。” 髅大大叫着,一把斧头左劈右砍。对方一剑砍来,髅大向后猛跃,一跳便已经在一丈开外,复又朝着对手劈去。罗杰愁眉苦脸地摸着箭囊里为数不多的箭:“加油,我的箭不多了。” 不远处的争斗中心,罗斯门德浑身被一层白色的光所笼罩,火焰在他的身边绕道而行。莫加一声怒吼奋力一击,罗斯门德亮出一面盾牌,不但不闪,还用力撞过来。比他高两头地莫加竟然撞不过他,就像被扣杀的球一样狠狠跌倒在地。地上的雪化了,莫加浑身上下滋滋乱响,水汽蒸腾,爬起来的时候脚下一滑,竟然有些狼狈。 “你就像是一只苍蝇。”罗斯门德轻蔑地说,“苍蝇以为自己很强大,所以在空中横冲直撞。”剑光一闪,罗斯门德手臂好像根本没有动过,莫加的喉咙却亮起一道白线,但是火焰翻滚,很快就合拢了。 莫加一惊:“难道是,勇者之剑?” 罗斯门德点点头,冷冷说道:“苍蝇直到没了头,还是到处乱撞,所以才叫没头苍蝇。”话说完时,莫加身后几十米外观战的几个蓝魔鬼士兵突然发出惊恐的叫声断成两截,手臂头颅翅膀都齐刷刷地落到地上,下半截身体还稳稳地站在雪地里。那剑气虽然无法重伤莫加,却强横地将身后的敌人都劈成了两截。 罗斯门德嘲弄地问道:“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像?” “吼!”莫加疯狂地吼叫,身上的火焰凌乱不堪地抖动,但是燃烧得更加旺盛。一对火翼从他地背上展开,莫加凌空而起,抖手间一个巨大的火球向罗斯门德脚下直击过去。罗斯门德向后高高跃起,穿着沉重的铠甲却有如燕子一般灵活。莫加吼叫着掠过。利爪撕向罗斯门德的心口,罗斯门德身在空中,似乎避无可避。然而一道晴天霹雳从他们中间爆开,莫加浑身被雷电所噬,强大地电流带起的冲击波将他推翻,借着他的肢体分散成无数散雷射向地面,不幸被击中的蓝魔鬼立刻在颤抖中化作齑粉。 “难道是幻觉?”髅大揉揉眼睛,人类没有可能这么强大! 罗斯门德提着剑悬浮在空中。迎着风雪傲然俯视大地,一对雷电凝成的翅膀就在他的肩头,每一次鼓动都在天空中掀起隐隐雷鸣。他比任何天使都更加强大!他从天际向下俯冲,雷光和飓风从他的双眼爆射,形成了骇人听闻的雷暴,横扫之处恶魔纷纷化作飞灰。 髅大一惊:“是了,是光神赋予地神力!”就像他云集到的那些光神的碎片一样,罗斯门德也在莱特尼斯努力进行了搜索。如今那些力量齐集在他的身上,他就像是半个神一样! 莫加恶狠狠地盯着罗斯门德,一挥手。蓝魔族的士兵怒吼着铺天盖地涌来。罗斯门德仗剑御风。怒喝声中,每一击都是横扫千军的绝杀。蓝魔鬼们在神力面前如同蛆虫,几个照面便死伤惨重。纷纷四散逃窜。 突然笛音响起,露西兰琪斯吹奏万籁魔笛,缓步走出雪洞。髅大脑中“嗡”的一声,几乎便要软倒在地。那些正在逃命的士兵听到笛音,纷纷疯了一般掉头猛扑。罗斯门德丝毫不受笛音影响,浑身宛如起了一层雷火,怒喝声中劈出一剑,天地为之变色。剑岚过处,风雷席卷大地,蓝魔鬼们便如同扑火的蛾子一般惨叫着化作飞灰。巴斯廷的雪不再是白色了。在那一瞬,天地间都是雪片包裹着飞灰。 “好可怕!”髅大看得心惊胆战。 记得当初一见到罗斯门德浑身都会不对劲,他是真真正正地神地代言人,那些光明的力量在他用来,比髅大威力强劲何止十倍。 然而战斗却还未分出胜负,莫加哈哈大笑,随着他的笑声,无数道散落在风里地冤魂发出呜咽声集中到他身上,被猛烈的火焰所吞噬。莫加不断膨胀。四周的冰雪被他所融化,露出了巴斯廷山脉太古以来的地貌。莫加猛地抬起头,目光所及,雪花化作倾盆大雨,落到髅大的铠甲上,竟是滚烫的沸水。一瞬间水汽如同揭开锅盖般从地面狂涌,莫加身形晃动,借着雾嶂猛撞向空中的罗斯门德,侵掠如同火舌吞吐。 罗斯门德正面和他相撞,雾气如同遭遇了飓风般从中央爆开,使得视线清晰了一瞬,随即正片地区的天空如同撕裂了一般,滚烫的暴雨带着雷火横飞,边缘浸起的大雾使得这里好似火山口中央。 髅大逃出争斗地漩涡,浑身都有些酸麻,铠甲被滚雨烫、被爆走的雷电灼烧,已经有些温热得透不过气来。一只带铁皮的手突然拉住了他,有人叫道:“往这边!”髅大跟着三个国王骑士跑出了水汽蒸腾的漩涡,瞬间又暴露在寒风里。回头望时,怒吼声不断从雾气里传来,只是什么也看不见。不断有雷火飞出,似乎双方势均力敌,一时难分高下。 “怎么办?这样打下去对我们不利!” “想不到会有能和头儿对打的怪物!” “那家伙是谁?” 髅大还未答话,战圈突然开始追逐着他们平移。他们惊叫着在前面奔跑,不想被卷入冷热交加的漩涡。或许罗斯门德听到了他们的惊叫,战圈撇下他们向侧面移动,露出一个深深的水坑,很快又被风雪冻成了坚实的冰面,掩埋在铺天盖地地大雪里。 髅大脑中灵光一闪:“有办法!” 几个骑士会意,都是邪恶地狞笑。“好主意,你还记得那地方么?” 乌鸦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髅大和它对了一下眼神,扭头道:“从这边下去没错。” “准备好了么?这个计划需要飞毛腿。”伍德说着,咔的一声把胸甲卸了下来,随即将护肩也甩了下去。 “要跑就跑。我才不脱。”独眼费隆似乎不把铠甲的重量放在心上,髅大见他这样子,也不好意思把铠甲脱掉。那副罗德兰圣铠的纺织品不管怎么说制作很精美,髅大穿得合身,最重要的是里面的内衣因为太脏而丢在雪洞里了。 他们一起扯着嗓子喊:“喂!来这边!” 余音中,髅大又加了几句:“莫加你这失败者,我就在这里,哈哈哈!”笑得有些虚假。不过也是一种难得地体验。 不知道是罗斯门德和他们心意相通,还是莫加恼火中想将他们赶尽杀绝,战圈几乎是立刻就开始向他们移动。打斗和怒吼声依然不断,隐隐可以看到飞速逼近的人影在相互交击。交击中稍有停顿,猛烈的雾气就会蔓延开来,使得莫加无法看到他们的确切位置,他们也看不到里面的战况,因此双方的移动又停了下来。 髅大扯着嗓子骂道:“莫加你这失败者,你不是来杀我的么?我在这里!哈哈,失败的泪水把火焰都浇灭了!” 突然一阵灼热地狂风吹散了迷雾。莫加咬牙切齿望着他。从火焰中露出一张气歪的面孔。罗杰不失时机举起中指:“哦,这个时候要这样。” 四个人一起点头,举起中指。 髅大突然惊呼:“哦。不行,他已经没有屁眼了!” “呜嗷!” 莫加如果有肺,早就被气炸了。火焰从他的头顶冒起何止三丈,他一声怒吼,就要扑过来。突然一道雷霆闪过,将他撞得直跌在地上。 “你的对手是我。”罗斯门德冷冷站在面前,莫加却舍了罗斯门德不顾,一声狂吼,从地上爬起来,舒展火翼。直扑向髅大。 “走了!”罗杰一声高喊,髅大四人一起朝着山下跑去。 莫加穷追不舍,咆哮声就在身后,突然一个火球飞来,打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几个人大声咒骂,引得莫加攻击不断。罗斯门德不时对莫加发动攻击,但是他们之间属性互不相及,谁也奈何不了对方。莫加铁了心,只是追着髅大不放。但是和罗斯门德稍微纠缠。就总有水汽弥漫视线,无法看清髅大的去向。 “呼哧……下坡我们就安全了!”罗杰突然抢了费隆背在背上的大盾牌,往地上一丢,轻巧地跳了上去,当作雪橇向下滑行。“先走了,各位!我在前面等你们,妒忌就减肥吧。” “混蛋杰仔!回去天天叫你给我擦铠甲!”费隆骂也没有用,罗杰一溜烟便到了好远的地方,只留给他们一条弯弯曲曲的弧线。费隆干脆」向前一扑,收拢四肢向下滑。铠甲的摩擦力很小,费隆瞬间就追上了原本轻装跑在前面地伍德。 “哈哈,知道我为什么不脱铠甲了吧?” 伍德“呼哧呼哧”喘着,突然跃起,平稳地站到了费隆身上,拿他当作滑雪板。 “你这混蛋!” “小心不要打滚!” 髅大勉力飞奔,突然间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最后一名。莫加嚎叫着追上来,空气渐渐变得灼热。髅大一咬牙,学费隆地样子向前一扑,谁知“咣”的一声扑到一块凸出的岩石上,登时弹起来在雪地滚成一团,很快成了一个雪球。 “喂,不要过来!” 伍德在前面惊呼,费隆想回头看,顿时失去平衡,和伍德摔得歪七扭八。髅大滚动雪球碾过,将他们也包了进去。费隆只叫两声便塞了满嘴地雪,伍德露着屁股在外面,也不知道透不透得过气。 “发生了什么?啊!” 超大雪球很快追上了罗杰,罗杰左躲右避,偏偏没能逃过厄运,成了贴在雪球上的第四个人。雪球一直向下飞滚,直到撞上一块高岩,砸得粉碎。四个人呻吟着拼命往外爬,看到不远处崖根下有一个小冰屋,正是他们曾经过夜的杰作。 “就是这里!” 他们摇摇晃晃站成一排,莫加已经尾随而来,在高空大声咆哮。髅大抢先伸出中指,四个人一起大喊:“去死!” 惊天动地的雪潮从峰顶直泻而下,宛如千万匹白色的骏马奔腾。莫加回身一怔,罗斯门德正好赶上,一声怒喝,将他当头砸落地面。莫加还未站起,铺天盖地的雪浪从头顶直压下来…… 第三十九章 高原魔女 温暖。 “嘻!” 女孩子的欢笑声就像是可以慰平疲劳的灵丹妙药,暖洋洋的日子会让最暴躁的人丧失斗志。曾经有过那样美妙的日子吗?在阳光下慵懒地抱着诗集,看背着手的姑娘轻轻地跃过野餐布,伸出一根手指打倒偷窃面包的蚂蚁。 “啊……”髅大醒了,那仅仅是一种梦中遗留的感觉,然而温暖仍在,丝丝袅袅的水蒸气温和地萦绕在眼前,荡漾着的是温泉善于击溃疲乏的水,舒服得让人怀疑可以留住时间。 “醒了?“罗斯门德的声音从身边响起,髅大发觉自己泡在水里,温暖的水里,就像是慕尼黑蔷薇花园的温泉。 “这里是?”髅大猛地坐起来,一股冰凉的风擦着头皮吹过,瞬间让头发结了一层冰。髅大连忙缩进水里,四周的水汽中传来骑士们的嘲笑声,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水花四溅,血乌鸦也安然无恙地享受着难得的暖水浴。 “对了,我们躲在崖根下面。”髅大迷茫地望向四周,偶尔有风穿透浓雾,将秘密揭开。髅大猛然发现,自己靠扶的岸边赫然是白色的冰雪!丝丝寒冷正逐渐侵入温暖的地界,或者说,岸边在不断移动! “难道?” “对啊,我们还在雪山里,你干得真不错。人类便是要发挥这般超越神明的力量。”罗斯门德仔细擦洗身体,一面朝着旁边的水雾里大叫,“喂!看好铠甲不要都丢了!” “雪山里竟然有这样的地方?”髅大眼瞅着一块岸边凸起的冰峰越来越远,惊恐起来,“我们在往下滑,滑坡了!整个湖在往下滑!” “这个,这个是当然的了。”罗斯门德一点儿也不惊慌,“沙漠里的湖,雪山里的湖。都会跑的,因为下面地雪会化,上面的就结冰,温水湖就向下跑了嘛。” “难以置信。”髅大仔细琢磨着罗斯门德解释的湖会动的原因,看他们这么悠闲,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然而一声类似火山爆发的闷响从脚下传来,整个水面都起了细细的波浪。髅大又是一惊,脚下似乎在抖动。岸边不再推着他,相反那正在远离的冰峰开始逐渐靠近,若是不偶尔挪上几步跟上岸边便会漂到深不见底而且温度逐渐升高的湖心。 罗斯门德“哦哦”两声,不断用手肘挂住逃逸地湖岸,为免坠入湖心换了个姿势,翻过身改成趴在岸边,倒像是悠闲自得地在澡堂里游戈的孩童。髅大指着正在靠近的冰峰急道:“火山要爆发啦!” “啊?不会不会。”罗斯门德摆摆手,用手指指着下面,“这家伙聪明了,开始往上走哩。” “谁?火山?” “当然是那个着火的炎魔啊。你想得到用雪崩来埋他。却想不到他会陷在下面出不来么?厉害厉害,烧洗澡水都够烫。”罗斯门德开始仰泳,“啊。自从长大后澡塘就显得太小,很少有机会这样舒服。” 髅大愕然:“莫加在底下?” “他叫莫加?柴火当然是放在下面的嘛。”罗斯门德道,“这地方太容易雪崩,我看到两侧的岩石便明白你们的想法了。这地方其实是个大峡谷,只是被太古以来的风雪埋平了。我抽冷子给了莫加一下,他就被埋在下面了。可以想象太古以来,这里便不停地雪崩,也不知道峡谷到底有多深,不过现在莫加或许知道了。” 髅大笑起来:“那时候灵机一动,只是有种直觉行得通。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莫加被雪掩埋又不会游泳,超强的火翼融化了附近了雪,使他的脚下变成了水潭。他地火元素躯体不像普通地躯体拥有浮力,无力游戈,火翼在水中也无法发挥作用,他便只有不停地向下沉。他走到哪里,所能融化的范围内便有一个温水塘跟着一起移动。他本以为向山下可以摆脱这种状况,但是水跟着一起往下流,始终淹没他。他现在又开始向上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找到一个高地冲出来。 罗斯门德道:“我本以为他会熄灭,想不到他如此强大。我倒是低估了他,不过,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值得回忆的交锋,呵呵,还算是一个大发现,回去可以报告教会,载入研究年鉴了。” 髅大好奇地问道:“什么发现?” “就是——炎魔不会游泳,很有价值地发现吧?” “够强。” “强吗?”罗斯门德仰天大笑,“你也不差。”他突然向上撑了撑,向髅大亮出赤裸的胸膛,“看看这个。” 髅大望过去,那是很漂亮的皮肤,没有什么太大的伤痕。健美的肌肉像山峦应有的样子起伏,带着水珠,在风中吹得白里透红,呈现出一种男性的矫健之美,难怪蔻蔻玛莲那样的魔神也对他一往情深。髅大曾经以为肉体只不过是骨头披上了肉块,没有谁比他更了解那表皮里面的东西,但是此刻他自惭形秽,低头说道:“很强壮。” “不是想向你炫耀。”罗斯门德大笑着将他的左手拉过来,放到自己地胸口,“我是叫你看这个。” “心跳?”髅大惊讶地问,罗斯门德点点头。一下又一下心跳有力地从那赤裸的胸膛传过来,髅大仿佛能听到清晰的声响在耳边回荡。渐渐地,一个相同的频率响了起来。罗斯门德缓缓拉过他的右手,放到髅大自己的胸膛。髅大突然发觉,那两颗心脏在用相同的节奏一起跳动,而一股力量化作彭湃的暖流,正在注入他的胸膛! “用你心唤我心。“罗斯门德庄重地说道:“人和人之间,本来便只有这一种正确地交流方式。你的心脏是在跳动,但是跳动得不一定正确。更多的时候,你只是知道它在那里,在跳动,有一天它不跳了,人便死了。仅此而已。不错,人的肉体脆弱。但是任何时候,你都不该抛弃它。有那种觉悟,你的精神就会无比坚强。为了活下去,心脏也会跳动得更加有力。就像今天这样,只有活着的人才能见证这样的奇迹,活着地人无比强大。” “你说的对。”髅大突然想起一件事,“等等,你说过。玛斯的死不是因为惧怕死亡,而是因为惧怕活着?孤独地活着?” “谁都怕孤独地活着。”罗斯门德笑着从水里跳了出去,因为寒冷而“噢”地叫了一声,光着脚板踩在雪地里用毛巾擦干身体。一个头盔被丢上来在干燥的雪地上翻滚,骑士们陆续爬了上来。“很冷,不要站得太直!”他们相互叮嘱着,交换战友间彼此的关怀,相互拉扯着爬上岸。 偶尔有人发笑,是罗杰:“我听说冬天掉进河里应该在干雪地打滚。” 伍德依旧寡言,费隆的脾气依然不好:“所以你应该像猪一样在地上打滚。啊。看那笨乌鸦。真的在地上打滚啊。是你教的?” 髅大向罗斯门德急道:“你是不是知道关于我前生地什么事情?请告诉我吧。” “不,其实我和玛斯不熟。”罗斯门德似乎刻意隐瞒,一面穿着裤子。一面对他说,“他出名的时候,我只是无名小卒。等我成名,他已经死了。关于他的一切,我也只是听说。关于他的事,你就不要再想了,你不是他。人的生命脆弱短暂,还是应该把握好当前。今后尽管生活在黑暗中,也请一直向前看。或许会在战场相见,我不会手下留情的。所以抓紧时间做些你想做的事吧。” “听上去,”髅大察觉了言中之意,“你不抓我了?” “本来就不该抓你。”罗斯门德将一堆衣物堆在地上,又丢过一颗珠子,正是髅大视若生命的灵魂宝珠。髅大连忙拿稳了,迅速爬上来穿衣物。罗斯门德拉了拉自己的斗篷,就像是从城堡里走出来一样神采奕奕。“你说的对,”他向髅大招手道,“强迫别人不是骑士之道。我向你道歉。” “等等。你们真地不抓我了?”髅大依旧难以置信,“你们特地跑了这么远,冒着生命危险把我救出来!” “那是很重要,但是比不上一颗自由地心。”罗斯门德潇洒而笑,“心航向哪里,世界便在何方。面对命运未必是一种幸福,所以那多少需要勇气。我是骑士,不是刽子手,如你所说,光神也不会在意少根肋骨。我已经取走该收回的,你的使命完成了,世界总会有办法拯救地,不用靠你。相信我,你不是那么伟大。” 髅大欲言又止,在此一刻,对光明生活的憧憬竟是超越了一切。 “那么,好自为之了。”罗斯门德愉快地向他比了个手势,带着三个骑士朝着山下走去。几个人从髅大身边走过,或是点头或是挥手。独眼的费隆在他的肩上拍了一把,想说些什么,但是憋了几秒种,却只是冒出同样一句:“好自为之吧。” 髅大望着他们远离,心情很是复杂。他们是一道风景,蜿蜒在雪地里的几行脚印,屹立在天地间的丰碑,在达克尼斯再也看不到这样的人。 他们发着牢骚的声音依旧可以远远地传过来:“嘿,我们真的就把他留在这里?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我们挨饿受冻啊,你还这么开心?” “头儿你还不知道?打过粗暴地架就会很开心啦。” 髅大呆呆地听着那声音远去,血乌鸦轻轻地落在他肩头,“呱”地叫了一声。髅大伸手抚摸它,另一只手握紧了灵魂宝珠。依无莲。他只剩下这一个心愿,一个目标。然而他的眼光落到侧面的山坡上,隐约有一对翅膀一闪。髅大一惊,运足目力望过去,又是一闪,一个魔族士兵拖着长尾像蜥蜴一般轻轻地闪过,手里拎着一杆标枪,对准骑士们的背后就要投出去。 地上有很多抖落的水结成的冰块,髅大不及多想,抄起一块冰猛丢了过去,一面大喊道:“当心!” 那冰块有如神助,不偏不斜命中了正要偷袭的蓝魔鬼。那家伙刚,刚扭头便被击中面门,从山坡上直滚下去。 “到此为止了。”露西蓝琪丝的声音突如其来在山坡上响起,雪地里翻起鱼鳞一样的雪浪。每隔几米就有一个魔族士兵藏在雪下,将他们重重包围,兵力何止先前地十倍。他们的身上装备精良,闪烁着一层妖异地蓝光,使得他们不畏严寒。一头硕大无朋的黑龙从雪丘后咆哮着跃入空中,简直是一座凌空压下的小山,追赶着髅大,让他和骑士们撞在一起滚成一团。大量蓝巾蒙面的巫妖夹杂在士兵当中。手持镶嵌头盖骨的巫杖。大量身手敏捷的蓝魔鬼将军有效地调度着部队,看上去每一个都是很难对付的角色。 罗杰首先跳了起来:“喂,藏在雪下这招数我们已经用过啦,换换不成么?” “也好。”露西蓝琪丝冷笑着一挥手,突然四周都有蓝魔鬼掠过,无数的大网从天而降,将他们一起盖在里面。无数士兵一拥而上,将他们拖到在地,用长长地刺枪顶住要害。髅大直盯着露西兰琪斯的眼睛,露西兰琪斯却刻意回避。一眼也不看他。 “罗斯门德。你最好收敛一点儿!”露西蓝琪丝说道,“现在你面对的是我们蓝魔族的正规军,刚才只是针对雪魔的猎杀小队。不要打算割破网子。也不要妄想反抗,我很乐意在你面前取下他们的人头。说出拜里安格的下落,我就饶你一命,你想想手下,辛辛苦苦跟你到这里,不要让他们替你的英雄主义做牺牲品吧?如果你想释放雷电,只会让你的部下先烧成焦炭!” “唔,值得考虑。“罗斯门德慢吞吞说话让人着急,露西蓝琪丝眼巴巴等着。罗斯门德突然摇头道:“不行啊,蓝魔鬼的信用向来不太好。髅大。她是谁啊?刚才不是和你一起在洞里。” 髅大道:“她是蓝魔神使露西迪地女儿,蓝魔族利益地代言人。” “哦!早知道刚才就抓她了,我还以为她和你不错。” 露西蓝琪丝怒道:“信不信我把你的手下一个一个杀了?” “不是很相信。“罗斯门德眉头一拧,猛地扯动网子,拉着网绳的蓝魔鬼便惊叫着被扯过来,一头撞到罗斯门德地胸甲上,昏倒在地。罗斯门德一抬手,魔法盾的光芒同时在他们身上亮起。罗杰早已备好一物,丢出去落到地上便爆出可怕的白光。持着刺枪的魔族士兵都被晃得怪叫后退。 髅大也被白光所伤,眼前白茫茫一片。罗斯门德揭开网子,突然扛起髅大,用力摔了出去。髅大还未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些什么,腾云驾雾一般飞出几十米砸倒了好几个人,只感到护肘刺钉进了什么人的头骨。站起来的时候手肘上挂着一颗压得变形的头颅,坚硬的铠甲加上重量,那些被砸到的魔族士兵血肉模糊,髅大却没有事。一层光柔和地包容着他,髅大的视线慢慢适应了,四周都是恶魔咆哮着向他扑来,露西蓝琪丝在他十几米外地地方不停地嚷着听不懂的命令。 “去抓主帅!”罗斯门德向他喊了一声,就和周围的敌人打了起来。巨龙喷吐火焰,魔族士兵和骑士都在着火的网子里挣扎,场面混乱不堪。 髅大抽出佩剑,大吼一声向面前的蓝魔鬼将军砍去。那蓝魔鬼有些犹豫,跳到空中避开了他的攻击。一个蓝魔鬼伸手向他抓来,碰到魔法盾立刻被针扎一样缩了回去。髅大吼着旋身一剑,顺利地砍掉了他的头。 “我是活的,我要活下去。”髅大能感到一股暖流从心房流向四肢百骸,剑也发光了。不错,就是这种感觉,千百次就是这种感觉! “风狼斩!“髅大咆哮起来,疾驰的步伐中奋力挥出一剑,幻出万千光影,剑锋过处高大地恶魔像树木拦腰折断。呼啸声中一把刀破空而来,髅大低头躲过垂死一击,疯狂地吼叫着将无路可退的敌手开膛破脓。恶魔们四散奔逃,转眼间他已经冲到露西蓝琪丝身边。露西蓝琪丝惊呆了,忘记了躲避。 “叫你的人住手!”髅大一步一步向她逼近,铠甲上都是蓝色或者黑色的血迹。露西蓝琪丝对视着他,面无表情,也不答话。 突然巫妖虚无缥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一个无头的尸体晃动着和髅大撞到一起。一声闷响血雾飞溅,髅大身上的魔法盾立时光芒消散。髅大大叫一声向露西蓝琪丝扑去,与此同时一大群魔族士兵冒死向他扑来。髅大的手指在露西蓝琪丝衣襟上拉了一把,露西蓝琪丝向后退了一步挣脱开来,他便被恶魔们按倒在地上。 一个恶魔怒骂着用爪子踏在他脸上狠狠地扭,突然手一松向后倒去。髅大扭头望去,却是露西蓝琪丝抓过一支长矛刺死了那士兵。 “我说过不能要他死!”露西蓝琪丝恶狠狠地对手下露出牙齿,没有人敢对着她的视线。露西蓝琪丝一甩长发对手下道:“将他绑起来。” 髅大挣扎着。从人影中望过去,几个人都已经被抓了起来,只有罗斯门德仍在和那黑龙纠缠。黑龙不怕雷电,也不惧怕绝大多数魔法。罗斯门德面对如此巨大地黑龙,一时间也无计可施。髅大只得沮丧地捶打地面,老老实实被人捆了起来。露西蓝琪丝对罗斯门德喊道:“放弃抵抗,你的手下已经被我抓住了。” 罗斯门德弯腰躲过龙爪的攻击,扫了一眼目前的状况,反而向前走过来,面色冷峻。沉声道:“我现在就去救他们出来。” “你说什么?”露西蓝琪丝大吃一惊。 “我会杀了他们!” 罗斯门德一剑直劈,挡道的士兵连人带刀分成两半。电光在罗斯门德身上狂蹿,魔法盾在铠甲上放出毫光。靠近的恶魔都不住惨叫后退。罗斯门德向露西蓝琪丝逼近,大声说道:“要是这样就可以投降还用得着打仗?找死是骑士的义务,下次找人质记得换个平民。” “哈哈!”被俘的骑士们无畏地放声大笑,“头儿,杀了他们!” 抓着他们地恶魔反而陷入恐慌当中,纷纷向露西蓝琪丝望去。突然罗杰从怀里伸出一只手,一刀刺进了身后的恶魔喉咙,原来被捆住的只是他的手套。伍德大吼一声,将拉着他的恶魔甩开,一肩撞翻在地。费隆飞起一脚。对面的恶魔仰天翻到在地。 露西蓝琪丝发狂地大叫:“杀了他们!” 巫妖念起捆缚咒语,骑士们顿时无力挣扎。高大的狂魔举起带着锯齿的斩马刀,髅大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然而没有惨叫,没有大刀砍断骨头的声音,四周一下子静下来了,只有风雪不停地刮着。 髅大睁开眼,刽子手依旧高举着大刀,所有人的头依旧在脖子上。露西蓝琪丝呆呆地一动不动。一切都好像静止了。 “唔。”髅大思索了一番,得出一个结论,“莫非,莫非不是他们地头被砍了,而是我地头被砍了?” “叮”的一声,似乎有铃声响起。一切又都缓慢地动起来,骑士用头盔撞了刽子手的小腿,刽子手跌倒在地,斩马刀没有砍中脖子,在铠甲上击出几颗飞溅地火星。露西蓝琪丝扭头望着远处,脸上都是惊诧的表情。恶魔们缓缓地向左右分开,一个穿着黑袍的魔女悄无声息地行走在千军万马当中,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就像是在滑行,正是雪山魔女的首领克拉尔。 “克拉尔?”露西蓝琪丝喊了长老的名字,“你来和我作对么?我说过,你把依无莲的灵魂交出来,我就可以放过你们。” “你毁了我的村寨,打破了雪山的安宁,捣毁了做咸菜的晾台。”克拉尔用一种缓慢但是有力的口气说话,“我都可以不合你计较。” 髅大吃了一惊:“村子被毁了?”想来也是理所当然,露西蓝琪丝来寻仇,自然将首要目标放在雪山魔女身上。他们一直没有遇到蓝魔族地大部队,原来是派去捣毁村庄。 露西蓝琪丝冷冷一笑:“那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不是早早地带着族人丢下村子走了么?” “我们可以丢下村子。”长老克拉尔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一股怨气逐渐在空气中变得凝重。两个巫妖突然喉咙里“嗬嗬”地响了几声,面孔都扭曲了,就像是有无形的手锁住了他们的脖子。 “我也可以不理会你们之间的争斗。”克拉尔的眼中爆射出像蛇一样冰冷的目光,那巨大的黑龙突然发狂地叫了一声,丢下罗斯门德落荒逃走。时间也相对扭曲,周围所有的蓝魔族士兵都似乎变得不会行走,举着武器张着嘴像是在做慢动作。飞在空中的则像秤驼一样落下来,凄厉地鸣叫着摔成冰冻地碎块。 “但是我不可以让你践踏雪山的圣地。让你们肮脏的血溅在我们唯一还可以称为神圣的场所!” 克拉尔的愤怒爆发在一瞬间,雪山也随之变得狂野,暴风雪像决堤的山洪将所有的人吹得东倒西歪。随着恶魔们惊恐的叫声,天空中传来鸦鸣,鸟首人身地乌鸦战士手持长矛顺风而来,用乌黑的羽翼遮蔽天空。随即有让人心惊的歌声响起来了,大地抖动,原以为是地震。 接近了才看到飞扬的雪线前缘是几千头巨大的猛犸排成一线飞驰。雪山魔女穿着皮甲戎装骑在猛犸背上,手中拿着皮鞭和长矛。每一支编队的首领戴着象牙头盔,吹动号角,猛犸群便以踏平一切的声威逼近。暴风雪化作股状随着烈风,从猛犸的缝隙间俯冲而来。魔女们动人的裸露肌肤在风雪掩映间晔晔发光,更加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小姐,我们逃吧?”不能掩饰惊惶的蓝魔鬼将领向露西蓝琪丝苦苦哀求,露西蓝琪丝眼瞅着到手地胜利瞬间崩溃,部下已经开始四散奔逃。局面既然无法控制,命令也成了多余地东西。 露西蓝琪丝掌心一痛。低头看时原来是过于紧张。指甲刺破了自己的掌心。她恨恨地望着魔女的长老克拉尔,在高原魔女国巨大地兵力面前,似乎已经没有回旋的可能性。突然有一个士兵倒在脚边。原来是髅大用肩膀撞翻了拉着他的士兵,又怒吼着撞向另一个按着被俘骑士的蓝魔鬼。还未碰到,那蓝魔鬼就大叫一声飞起来,加入到临阵逃往的队伍中跑了。 随即匕首的光一闪,髅大身上的绳子断了。罗杰望着天空笑道:“哇,那魔鬼跑得好快,你的脸很可怕。” 髅大沮丧道:“不是因为我的脸吧?” 罗杰抢回自己的弓箭,首先便瞄准露西兰琪斯。髅大却一把拉住了他,摇了摇头。他们齐心合力救起另外两人,朝着罗斯门德和魔女地阵营跑去。髅大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但是也只有一眼。露西蓝琪丝感到一阵心痛,仿佛心爱的燕子飞走了,一种惘然若失的感觉让她不知所措。 身边的蓝魔军官急道:“小姐!现在是她们占上风,不跑就来不及了!” “将队伍集中起来。”露西蓝琪丝突然说出了让人意外的话,那军官怔怔地看着她,突然撇下她一个人逃走:“您想送死我们就不陪着了。” “无胆鼠辈,既不懂得忠诚也不懂得牺牲,倒还不如低级的单纯魔物。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总是打不过人类。也压不倒慕尼黑。”露西蓝琪丝恨恨说着,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举目四望,部下已经死的死,逃的逃。露西蓝琪丝独自屹立在山丘上,从怀中掏出一张卷轴,轻轻一扬,那卷轴就自燃为灰烬了。 与此同时,逃亡队伍中,几百张卷轴一起在持有地蓝魔鬼将领怀中自燃。那些持有者都惊呼着拍打火焰,却只能得到灰烬。一瞬间,习惯于温和气候的蓝魔鬼失去了抵抗风雪的魔法保护,整个队伍的颜色一暗,就像是被冻结一般呈现出一片苍白的蓝灰色。 “丢下我逃跑者都将得到惩罚,不被杀死也会因为迷路和寒冷死在山下。”露西蓝琪丝嘴角翻起残酷的笑意,朝着克拉尔喊道:“你们的祭坛已经被我摧毁,依无莲永远无法再复活,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今天暂且撤退,以后我一定会来报仇。” 克拉尔:“什么祭坛,那是做咸菜的晾台!” 露西蓝琪丝大叫道:“骗人!” 克拉尔无奈:“信不信由你。”说着掏出一块像是咸菜的东西丢进了嘴里,惬意地嚼了嚼。 “彻底失败了吗?” 露西蓝琪丝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没能向髅大和依无莲复仇,也没能从罗斯门德口中拷问出至关重要的消息,应该算是彻底失败了吧?露西磐琪丝忍不不住想哭,面颊上凉凉的,擦了一把,原来是眼泪结成了两行冰河。 “再见了。”露西蓝琪丝不知道在向谁道别。也不知道为何还要说出离别的话。她扬起银笛,吹了几个音符,一个庞大的魔法阵便出现在脚下。 那些失去魔法保护的蓝魔鬼们回身望着魔法阵地光晕,才醒悟到集中队伍是为了安然撤退。他们失神地大叫着:“小姐,不要丢下我们啊!” 露西蓝琪丝仿佛没有听到,只是呆呆地望着给她上了一课的髅大。魔法阵的轰鸣声越发剧烈,她便带着孤独的面容消失了。 雪爆从平地里直卷向几十丈的高空,天空成了冰雪的炼狱。克拉尔冷冷地下令:“向前冲。将他们杀光!”猛犸踏着震耳欲聋的步伐踩过去,诅咒和魔法如同噩梦一般蔓延。乌鸦战士席卷了天空,驱逐着仓惶的逃往恶魔。当鞭稍卷住了恶魔地脚踝将他们无情地从空中拉下来,巨大的蹄掌让僵硬得没有力量逃走的躯体零碎地没入雪地里。 仅仅是几分钟,蓝魔鬼为数众多的队伍便消失了。暴风雪偃旗息鼓,雪山再次如同睡着了一般宁静。魔女们在各自的部落首领的指挥下驱赶着猛犸,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她们艳丽的面容和凶悍的猛犸相映成辉,就像是一道道灿烂的冰中彩虹。 “乖乖,终于见到真人了!”骑士们欣赏着一生中难得一见的壮观场面,更有人喊叫起来:“魔女姐姐!共进晚餐如何?聊一聊嘛!” “当”地一声。罗杰被猛犸用象鼻卷着铁锹拍倒在地。那猛犸背上地女子怒道:“瞎叫什么?干活儿!” “哦,哦,把尸体、破烂和灰烬什么的清理干净是吧?”罗杰积极地爬起来拿过铁锹接受指挥。魔女指着远处的垃圾堆:“凡不是纯洁地白色都要铲到那里。” “不可思议。”费隆也会坦诚内心的惊讶,“感激上天还留给我一只眼睛,让我可以见到高原魔女国的真实面貌。” 一贯沉稳的伍德这时也忍不住问道:“为了避免无畏的争端,她们甚至可以放弃村子,也不理会我们的死活,甚至不愿意相见。是什么让她们从风雪背后走出来?是蔻蔻玛莲的命令么?” 罗斯门德摇头道:“不会。实际上雪山不是蔻蔻的领地,而是她的故乡。作为一个从这里走出去的魔女,她不会让自己地命令支配到这里。” “那是为什么呢?” 罗斯门德望向场中:“答案很快就会出现吧。” 髅大突然想起魔女长老克拉尔说过的话,关于“雪山圣地”的话,心中升起一丝希望。“难道?难道这里才是真正的魔女祭坛?”他无比期待地望着。希望谜底快些出现。一个魔女骑着猛犸走过来,丢给他们一些铁锹道:“我们救了你们的命,所以你们也得干活。” “好吧,小姐。”罗斯门德很正统地施了一礼,“骑士得随时听候女士的差遣。” 他大概是受到过很正统的礼仪教育,粗扩的外貌在礼仪的刻意修饰下显得相貌堂堂,只是似乎面对女性地时候才会体现出来。骑士们跟着他一起向魔女小姐弯腰行礼,男子汉的吸引力就像是掩盖不住的陈年佳酿的香气,使得雪山魔女冰封的玉颜也飞起了一丝红霞。 “快干活儿。我们很急!”那魔女故意扭头不看他们,驱动猛犸离开,言语之间却已经温和多了。 罗斯门德突然打趣道:“别怪我自作主张,就当联谊喽。只是用铁锹代替乐器。”几个人都偷偷笑起来,费隆道:“不虚此行,干些力气活儿也值了。” 伍德也忍不住道:“其实舞会之后的节目才更累的。” 髅大好奇道:“为什么?” 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引得许多魔女扭头看着他们。长老克拉尔立刻用冰冷的目光瞪过来,他们连忙扛起铁锹:“干活儿,干活儿。” “那个长老好凶。” “是万年女妖,说起来大部分人都带着面巾,看不到所有人的脸真可惜。” “懂得珍惜面孔的女人应该更漂亮。听说被选中成为魔女的先决条件就是可以预见的美貌,不过那个可怕的长老大概要除外。” “嘘,她听着呢,干活儿,干活儿。” 魔女们努力将雪山打扫得一尘不染,将尸体、灰烬以及掉落的铠甲武器等等都堆成了一堆。 “长老,这些垃圾怎么办?” “长老,那个奇怪的温水湖移动到山那边了!” 克拉尔道:“就堆进那里面去好了,那样奇怪的东西最好还是填上。把我们村里的垃圾也都丢进去,说不定可以自动带到山下。 于是魔女们围着山一样的垃圾堆唱起歌来,光芒亮起,垃圾堆不见了,远处传来莫加的咆哮,但是很快就不响了。 克拉尔皱眉道:“什么声音?” 骑士们捏着汗:“没什么,放心吧。” 这时候一个魔女走了上来:“长老,时间快到了。” 克拉尔不再耽搁,径直走向场地中央。魔女们退出场地,骑着猛犸,带领鸦族战士整齐地排成方阵围在场地中央。四周鸦雀无声,风也不发出一丝声响。高原魔女国最大的秘密即将揭开,髅大的一颗心也紧张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第四十章 命运废墟 “伟大的巴斯廷,我们用雪一样虔敬的心向您献祭,愿美好的祝愿带来一颗坚强的心,愿贫瘠的雪地亦能因此五谷丰登。” 克拉尔清脆而洪亮的声音响彻在雪丘上,一瞬间充满了青春的活力,悦耳而甜美。莫非她的威严都是假装?那银铃一样的声音,完全是另一个人,娇艳的红霞升起在她的面巾外仅露的面庞上,透露着她内心难以抑止的激动之情。所有的魔女低着头,认真地咏念只有她们才听得懂的歌一般的咒文。大地开始微微动摇,罗斯门德道:“开始了!”骑士们紧张地望着场中,髅大紧紧地握住了冰冷的灵魂宝珠。 克拉尔突然张开双臂呼喝了三次,随着她的袍袖挥舞,每一次脚下都有一段石阶升起。随着隆隆的大地颤抖,一座方尖塔出现在她的脚下,高高屹立在雪丘之颠。 “祭坛,是祭坛!”髅大心底狂呼,“莲,我见到祭坛了!” 一丝金色的光芒突然从山顶跃出,使得雪地里亮成金光磷磷的一片,被笼罩的金色轮廓随着那光芒的强烈而逐渐从上向方尖塔缓慢地靠近。紧接着,一丝淡淡的血红色从山下向上蔓延,以同样的速度靠向方尖塔。两种迥异的光芒占领了雪山,将雪山分割成三色的世界。很快,单纯的白色不再存在,光芒交汇在方尖塔,又越过边界融会在彼此之中。绚烂的极光突然呈现在空中,光明与黑暗的边界亦不复存在。 “好奇怪,比莱特尼斯暗,又比达克尼斯亮得多。”伍德发着感叹,“一切事物看上去都是那么清晰,带着美丽的光环。” 罗斯门德点点头:“这里是巴斯廷山脉的半腰,正是两块大陆的交汇点,每年仅有一次机会,莱特尼斯的太阳和达克尼斯的血月同时升起。这便是雪山最神圣的时刻。 不过她们要干什么呢?” “来了。”眼尖地罗杰指着遥远的天空,一群黑点儿正在靠近,是乌鸦! 成群的乌鸦用爪子牵着绳子带着什么东西,从极光中飞来这里,每一对黑色的翅膀都沐浴着绚烂的光,而它们齐心合力带着的东西更是闪耀着令人瞩目的光环。几千头猛犸一起扬起长鼻吼叫,天空中飞满了鸦群,在激光中穿梭。每一个魔女都在放声歌唱。脸上闪动着喜悦的笑容。 在那一刻,竟是忘情地。 鸦群逐渐接近,罗杰首先看清了,惊呼道:“是篮子!是篮子!” 克拉尔伸开双臂,从头顶接过了乌鸦们带来的篮子,从里面抱出一个可爱的初生女婴。一瞬间场中又是鸦雀无声,她将女婴举过头顶,让女婴在方尖塔上呼吸着雪山的空气。 克拉尔大声宣布:“迎接新的雪山魔女!” 一瞬间所有的魔女都欢呼起来,冰冷的容颜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很难和这些快乐而激动的姑娘们联系在一起。鸦鸣和猛犸的咆哮响彻山野。隆隆的雪崩声从山顶传来。沐浴着极光地雪线洪流一样从下方冲过,伴随着少有人会注意到地莫加的嚎叫,给新魔女的诞生平添喜悦。 “你们在干什么!” 突然。一声怒吼压过了一切震耳欲聋地声响,压住了千头猛犸的咆哮,压住了呱噪的鸦鸣,超越了雪崩的巨响,让所有的魔女因为愕然停止了歌唱,场地中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望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费隆不知何时踏上了方尖塔的石阶,指着高举婴儿的克拉尔大吼道:“我是王都以诺皇家行政长官,九门提督,费隆巴哈。你以偷窃婴儿罪被逮捕了!” 一丝尴尬的气氛在空气里蔓延,久久没有人说话。费隆大踏步向方尖塔上走:“交出婴儿,或者杀了我!若是不想和莱特尼斯全国之力为敌,你就老老实实把那婴儿交出来!” 克拉尔举着婴儿,似乎一万年也没有遇到这种状况,完全傻掉了。那婴儿渐渐感到不舒服,突然不顾一切大哭起来,嘹亮哭声响彻云霄,天晓得是不是被费隆吓哭的。 费隆恶狠狠伸手去抢:“把她给我!” 克拉尔不敢使用魔法。不住向后退,叫道:“你把她都吓哭啦!住手,你会伤到她,我怎么可能把她交给你!” 两个人来回拉扯,婴儿更是大哭。魔女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似乎不能够干涉方尖塔上地场面,又或许不愿意在新魔女诞生之际平添暴力,发呆成鸦雀无声的一片。倒是刚才给他们派活儿的魔女跑过来恶狠狠揪住罗杰:“婴儿会受伤,快去制止她们!” “为什么?”罗杰指着方尖塔,“多么感人的三口之家!” “去死!”魔女姐姐给了他一记老拳,罗杰只好拿起弓箭:“放到一个就不用打了吧?” “你瞄准哪里!”魔女姐姐看出他在对准克拉尔,登时大怒,又是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罗杰倒在地上捂着黑眼圈犹在争辩:“我这弓箭手的力气怎么可能制止怪力又有铠甲的国王骑士?再说我也没有射同伴的道理,当然是对准万年妖婆。” 突然所有的人“啊”的一声,方尖塔上两个人争执之间,婴儿哭喊着踢了克拉尔一脚,克拉尔地面巾突然掉了,随着风缓缓地飘向方尖塔下。或许是那婴儿喜欢看丝巾飘飞的样子,突然破涕为笑,天地间都是婴儿纯真的笑声。 罗杰一瞬间魂儿都飞了,指着克拉尔的脸:“万年妖婆?” 那是一张超越了时光的美丽面孔,像冰雪一样晶莹,费隆伸出手,却看呆了。克拉尔并不擅长体力运动,因为紧张和意外喘着气,胸膛起伏,用懊恼的眼神瞪着他,分外美丽。方尖塔下响起罗杰的声音:“万年姐姐,我替你捡丝巾……啊呀!”一声铁锹的脆响。似乎被干掉了。 一只小手将费隆从惊愕中带回来,那婴儿咯咯笑着,呀呀学语,用娇嫩的小手拉住了费隆遮天蔽日的大掌中一根粗糙的指稍。费隆粗野的高大身躯突然整个晃了一晃,但是手指却没有动,生怕使得婴儿失望。 “那孩子,那孩子恐怕生来就是为了当魔女!”费隆突然惊恐万分地这样想,“我该怎么办?就这样回去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么?我可以躲开那些哭泣地母亲。但是躲不开自己受谴责的灵魂!没错,就像几年前一样,就像几年前一样……” 意乱神迷间,突然一只脚狠狠踹在他裤裆。费隆整个人都向后跳了一跳,他高大又强壮,这样的攻击没能给他多少伤害,只是过于突然,反应不过来,仍努力将手指递在婴儿手中,不敢让那婴儿失望。魔法咒文的声音传入耳中。费隆暗道不好。克拉尔正在念动咒语,他却不敢将手指从婴儿的手里抽出。 他直盯着克拉尔,脸上都是无畏的冷笑。谁知一股寒风从指端狂涌来。费隆腾云驾雾一样喊着向后栽倒,从方尖塔上滚了下去,释放出魔法的却不是克拉尔,是那婴儿抓着他的小手。那小手中还残留着晶莹地雪花,随即她开心地笑着,抱紧了克拉尔的脖子,用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费隆一跤又一跤从方尖塔上滚下去。 克拉尔松了一口气,高声说道:“你们都看到了,她自己选择成为魔女。这是她的命运……” “胡扯!狗屁!”费隆从地上爬起来,仍不放弃。罗斯门德和髅大等一拥而上将他拖倒:“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费隆不住挣扎。一脚将髅大踢倒。髅大捂着脸:“为什么遭殃的是我……”方尖塔不是他想的祭坛,在这场尴尬的争执中,他也没有时间沮丧。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罗斯门德低声说了一句,抓紧时间面带笑容向魔女们道别:“我们走了,哈哈,我们走了。对此不愉快深表歉意,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你们不生气吗?难道你们忘了以前那个时候!”费隆被众人拉着四肢架起来,仍在朝着克拉尔大喊,“给我记住!孩子的事我会来找你算帐的!” 罗斯门德随手用一块布塞进他地嘴里:“你会是个好家长。我们走,快走……” 一行人飞速分开观众,离开现场,魔女们用奇怪地眼光傻傻地望着他们,还有一只猛犸用粘糊糊的鼻子摸了髅大一把。不过克拉尔一直没有发话,便也没有人阻拦。 克拉尔目送他们消失在茫茫雪原的深处,松了口气。极光已经开始消散,方尖塔发出隆隆声,缓缓地缩回地下。别开声面地迎新会就这么落下了帷幕,克拉尔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乌烟瘴气感。魔女们一改常态交头接耳,喧哗不断升级,想必大家的感觉都是一样。 “长老,我们回去吧。” 克拉尔如梦方醒。“对,还要重新建设被毁的村子,咸菜晾台……咦?我的面巾哪里去了?” “好像是被塞进那个独眼的家伙嘴里那一块。” ※※※ “我和你们走!” 髅大突然这样说,罗斯门德不禁愕然:“你不是要让你的魔女小姐复活么?进行得怎么样了?” “完全没进展。”髅大喘着气,“若我必须回去当光神的那根肋骨,我便回去,但是我想光神或许也能听我说说我的愿望。” 罗斯门德将面孔沉了下来:“你可想清楚了?要知道你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包括思想,回忆,都将无法独立存在。” 髅大点点头:“我知道。” “那比死了更彻底,因为你地灵魂即将安眠,永远不能醒来。” “我知道。” “你的一切努力都可能白费,即使魔女小姐复活了,也可能并不开心。她只是在黑暗中痛苦地受尽折磨,然后,到了第二次魔神战争,她会被光神杀死,在你面前,而你什么也不知道。” “没关系。” 罗斯门德用一种难以琢磨的眼神望着他,一言不发。似乎真的不想带他前去。 髅大却显得很从容,当他作出决定之后,他就一直觉得很轻松。他伸了个懒腰:“别那副样子,我已经想通了。若我属于光明,我便不能不去牺牲。我早晚都要面临那命运,但若是必须前去,我希望是自己从容地去,在还有时间看一看那片土地的风景的时候。” 罗斯门德转身离去。丢下一句话:“那就裹紧你的斗篷吧。” “什么?”髅大有些不太确定。 “要看风景首先不要被冻死。”罗斯门德大步朝着山下走去,“我们还有好远的路要走,不会很轻松的。” “谢谢!”髅大大喜,连忙跟了上去。 骑士们都高兴地过来拍他地肩膀,也有人说:“喂,要死开心吗?” “要死当然不开心了,不过我也很惧怕孤独地活着。”髅大这样说着,突然想起露西蓝琪丝来。那阴险地恶魔小姐是不是真的想过对他好?髅大突然便想起那挂在面颊上的泪珠。耳畔突然响起风声,血乌鸦得意洋洋地落在肩膀上,看来是刚刚吃饱。并且下定决心跟到依无莲能够复活为止。 “是啊。我爱的只有依无莲。”髅大记得初见依无莲时那惊艳的瞬间,微微地笑起来了。那种触动灵魂的惊讶,从一开始便会让人失魂落魄。髅大深信不疑:“这便是一见钟情吧。我们是命中注定的爱人。为了这个,我也要将她复活,而我变成什么都没有关系。这是我发自灵魂的决定,只有这一刻我知道是我自己下过决心。” “这人傻了。”四圣兽一起发表关于髅大自顾自地笑容的看法,“不,是从来都不正常。” ※※※ 半个月后,他们来到了雪山脚下一个废弃的营地。那似乎曾经是蓝魔族的前哨,如今已经空无一人。 “达克尼斯就是如此,”髅大感慨道,“我记得我来的时候这里还是有人的。我坐马车从这里冲过去的。这么快就成了废墟。” “你说的没错,嘿嘿嘿嘿。”费隆一阵怪笑,然后说道,“我们来的时候也是兵营,还在这里过了一夜。走的时候顺便放了把火,就成这样了。啊,还有人收拾过,尸体都没了。” “这么说是你第一个,我们其次。蓝魔鬼小姐跟在最后面,收拾干净了尸体。”罗杰分析道,“话说回来真是诡异啊,她怎么会知道我们来到雪山?我们应该没有留下活口。” 髅大只得实话实说:“不是对你们,其实她是来抓我地,我和她有私人恩怨。” “嗯?但是我感觉她对你还不错啊。”罗斯门德大多时候都很平易,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是特地来抓我们地。感觉上,倒像是我和她有什么私人恩怨。虽然我和露西迪打过粗暴的一架,但是我战败被俘了,还是蔻蔻玛莲救了我。因此严格说来,我和露西迪没有什么仇恨才对。” “不是因为仇恨。”髅大解释道,“她的父亲就是蓝魔神使露西迪,被恶魔之王派去寻找红魔神使拜里安格地下落。红魔族领地至今处于混乱,而露西迪找不到拜里安格就不能回家,蓝魔族所有的事务现在都是露西蓝琪丝在打理。他们已经得到消息,据说很可能和你有关,露西迪一直不能返回领地,露西蓝琪丝当然把账算在你的头上。所以相比之下,让老爸回家比和我的恩怨要重要得多。” “怪不得逼问我红魔神使拜里安格的下落。听说蓝魔族比较重视血亲,越是高等的魔族在感情上和人类越是接近啊,不可以一概而论。”罗斯门德说着似乎被勾起了心底的痛处,咬牙切齿道,“但是拜里安格那畜生不同,那家伙带给人们的伤害太大了,如果不是没有彻底消灭他的方法,我一定会不惜代价让他从世界上消失。” 髅大顿时想起关于髅九的梦境,不错,当时神诞圣堂被毁,无数母亲哭喊着在瓦砾里寻找尸体地时候,罗斯门德和费隆都在,罗斯门德就是承担责任的巡逻队长。他忍不住问道:“那么传言是真的了?露西迪不会放过您的,您没有察觉吗?” “没有注意他在我周围出现,不过就是杀了我也没有用。”罗斯门德点了点头向髅大表示感激,“他被天使囚禁在一个特殊的空间。我也不知道如何到达,只有掌光天使米伦勒斯才能打开大门。米伦勒斯就守在天堂的入口,谁也别想瞒过米伦勒斯的眼睛,除非整个天堂都被动摇,否则拜里安格永远也逃不出那里地封印,何况还有天使看守。” “不要再谈论这个话题了。”一向嬉皮笑脸的罗杰也下意识地拉了髅大一把,“这对我们是很不愉快地回忆,是禁句。不要提起。” “知道了。实际上,我对红魔族的任何人也都没有什么好感。”髅大对红魔族的集中印象便是凶悍、好斗、嗜血,若是罗斯门德知道莫加和拜里安格的关系,不知道会不会很开心。髅大不敢再提这件事,换了个话题:“我们怎么离开这里?边境一定会有人把守的。” “这不用担心。”罗斯门德掏出一张卷轴,“我知道更加隐蔽的秘道,而我地朋友会送我们到达那里。” 他打开卷轴,咏念了上面的文字,那卷轴便自燃了,什么也没有发生。髅大正在怀疑卷轴是否已经失效。旁边的断壁后呼啦一声。飞出了一个高大的红魔鬼。 “您从那里回来了?看来收获颇丰。”那红魔鬼用异样的眼光望着髅大,似乎很有食欲,使得髅大多少有些难过。 罗斯门德掏出一包葡萄干。丢给了那红魔鬼,那红魔鬼欣喜若狂地收下了。髅大松了口气,原来红魔鬼并不是想吃他。 “啊!”费隆叫道,“我们好几次饿得要死,你还给他保留着葡萄干?” “承诺就是承诺。”罗斯门德对红魔鬼道,“一直等在这里么?” “不错。”红魔鬼施礼道,“您走后蓝魔族的露西蓝琪丝来过,带了很多人,不过没有再回来。” “她已经走了,很安全。只是有些不高兴。”罗斯门德清楚红魔鬼想要知道这些作为情报,“怎么?她发现你在这里了?” “不会。 ”红魔鬼道,“她是冲着雪山魔女去的,不过看起来带的人少了些,想必有什么原因,没能调动更多的兵力。让我吃惊的是,一个炎魔神跟着她,而那可能是我家主人正在捉拿地对手。” “所以?” “所以对不起了,我先报告了我们博尔家地家长。” “是六翼魔神索斯?”罗斯门德还没说话。髅大先惊叫了起来,“我们快离开这里!”那曾经一爪将他拍得站不起来的巨大力量记忆犹新,而且是第一次对自己的力量失去信心地时候,髅大对索斯多少有些恐惧。 “他已经来了。”罗斯门德指指天空,一个火焰一样的气团带着轰鸣落在他们面前,使得后面的两堵墙壁一起倒了下去,正是索斯。几个人一起随着地面摇摇晃晃,终于没有摔倒。髅大诧异地看到罗斯门德和索斯打了个轻松的招呼:“唷,轻一点儿啊!” 索斯狂怒中挥舞着巨爪:“那个家伙在哪里?你见到他了?他在哪里?”他将爪子搭在罗斯门德肩上,巨大的重量几乎要将罗斯门德压倒。罗斯门德退了一步将他的爪子拨开:“不要这么激动…ap.n,我把他埋了,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的。” “但他不会这么死了!”索斯吼道,“他是正统的王室后裔,灵魂会不断重生。他一天不死,我就一天不安心!” “早说啊,现在有些难办。”罗斯门德汗道,“要不你去山腰找找一个垃圾坑?离魔女国的前沿不远,可能还会移动。” “我去看看。”索斯对手下的红魔鬼说道,“满足他们地一切要求。” “不要和雪山魔女发生冲突。”罗斯门德掏出一个卷轴丢给他,“这个光明破灭卷轴或许能帮你,不过小心一些,不要连自己也搞进去。” “我要了。光明圣女米蕾尼娅送给你的护身法宝?”索斯将那卷轴吸在掌心收了起来,“你夹在米蕾尼娅和蔻蔻玛莲中间,早晚会死得很难看,说不定天堂和地狱都进不去。” “那个时候只好来你家种地了,从你的血魔城堡里给我划块田吧?” “田没有,血池就有。可以种人头。”索斯没空再调侃,带起一阵劲风飞走了。巨翼鼓动之间,把几个人吹得东倒西歪。 髅大吃惊道:“索斯和你认识?” 罗斯门德瞅了他一眼:“挺熟的。” 髅大还未来得及表示惊奇,罗杰插嘴进来:“我们头儿是男女通吃的。”话音未落,已被一脚踢翻。 “去死!” 红魔鬼鞠躬请示道:“您有什么吩咐?” 罗斯门德便拉低了面甲:“送我们到圣城废墟。” ※※※ 魔提克拉荒原的圣城废墟。 听到那名字之后,髅大便突然觉得有一种熟悉感。到达那里之后,那种感觉便更加强烈。究竟是什么样的罪过形成了如此宏伟的废墟?虽然是废墟,但还是很宏伟。汉白玉石柱横断在入口。充分说明它是出自人类之手。但是水道和地基竟然会深深地延伸到黑暗的达克尼斯大陆,很难想象是什么破坏地结果。 髅大走在没有尽头的甬道里,四圣兽举着火把走在前面。甬道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很不明显的记号,是一个石头敲打的箭头,髅大偏偏没有错过。 他用手指摩擦着,那种熟悉的感觉更加明显,就好像许久以前曾经这样专注过。他绞尽脑汁想要记起一些细节,以往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都会想起些什么。但是这次他失望了,他只是觉得那些记号在呼唤他,就仿佛是许久以前是他把它们刻在这里。 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理由。 但是那不可能。这建筑物应该在莱特尼斯建成。他也不会有机会到达这里。等等?汉白玉石柱群?战争?髅大想到了,因为激动而惊呼:“难道,这就是几年前在圣城保卫战中坍塌地白玉圣城?” 罗斯门德看了他一眼:“圣城保卫战失败了。但是那只是战争的前半段,之后我们夺回了王城,所以现在人类把那场战役统称为王都以诺保卫战,而达克尼斯的恶魔们普遍称为圣城毁灭战。你只记得圣城保卫战那个称呼,说明……” 罗斯门德突然不说了,自顾自往前走。髅大忍不住问道:“说明什么?” “说明你死在那次战役!”罗杰解释道,“如果活下来,就应该知道后来的状况。实际上圣城就是封印恶魔之王的新封印,圣城坍塌后我们反攻了,在天使军团协助下以超过两百万兵力的绝对优势将恶魔的军队赶回了达克尼斯。而因为封印的缘故。这坍塌的圣城地道就成了连接两块陆地的夹缝。” “相信吗?”伍德指了指斜前方,“那个时候恶魔之王拜德就在那个地方囚禁了整整一万年。” 罗杰痛心疾首地样子:“真是浪费,应该开发成旅游胜地。恶魔们也真是地,连赚钱都不会,反而冷清得一个人也没有。” “罗杰真的很贪财。”髅大这样想,“好色又贪财,如果看到慕尼黑献给蔻蔻玛莲的贡品,不知道会不会立刻投降。不过他也很有趣,是个好人。不过他们都不是追求圣洁地人。或许就是因为有些恶习,所以才被称作四圣‘兽’吧。” “嘘!”罗斯门德突然停住了脚步,“谁在那里?” “是我。” 黑影中火把的光一闪,露西兰琪丝突然出现在面前。她穿着剪裁得体的长筒裤,似乎刻意修饰过,动人的光彩中带着一丝让人心酸的哀愁。 罗斯门德有些诧异地将手搭在剑柄上:“你还不死心?” “我不是来找你,是来找他。”露西兰琪丝面无表情,径直走过来对髅大道,“我是来送这个,给你验收。” 她丢过一颗头,赫然是一颗处理过的红魔鬼的头颅。带路的红魔鬼大惊,将那保存完好的头颅捡起来仔细端详,难以置信道:“这是多洛的头?我家主人正想要这颗人头!” “用毒兰草泡过,保证是真地。”露西兰琪丝对髅大道,“这是答应依无莲的,诅咒的约定我已经履行了。” 髅大没有想到她会为了这个出现,一时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红魔鬼捧着人头望着他。他便点头道:“你可以拿去给索斯。” “那就多谢了。”红魔鬼向罗斯门德行了个礼,抓起人头,旋风一般飞离了甬道。 髅大对露西兰琪丝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跟踪么?” 露西兰琪丝摇摇头:“我找了领路的人。” “是我。”淘换者随即出现在弯道的内侧,扭曲烟柱一般的身体向髅大笨拙地行礼,“请原谅我擅自来为您送行,只是不亲眼看一看不了解实际情况。这里是我的领地,您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向我们交待么?” 髅大惊异道:“没有什么,但是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猜测。每一个死而复生者,都会被命运带领般回到自己最初倒下地地方。”淘换者膨胀的身体顶到了甬道地顶端,有些不舒服,一面用手臂扶着墙壁一面答道,“或许您不知道,我却记得很清楚。在黑暗牧师的记录里,您就是在这个地方被黑暗牧师们捡到的。因为希望能找到更多像您这样高品质的骷髅,我们又搜查过一次,但是这里只有您一具尸体。” “只有我一个?”髅大很意外,“原来我真的就死在这里?怎么会?不是在战场上?我明明记得……不。你说吧。 淘换者点点头:“我想也许您愿意知道。当时您的骨骼分成十几块散落开,却没有丝毫损伤和裂纹。至于原因很难说,或许是空间破裂变动的时候掉进来的。也很可能是因为时空的挤压力才让您的尸体散裂开来。” “那是死得够惨。”费隆不耐烦地插口道,“很好地人生经历,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地话,大爷们要开路了。前面就是光明结界,想死的话就继续跟着。” 髅大点点头:“你们回去吧。” 露西兰琪丝面无表情道:“你能不能和我一起走?我有些改变主意,你知道为什么。” 髅大摇头道:“不可能。” 露西兰琪丝面色很难看,惨然笑道:“我损兵折将,又毁了名声,如今已经没法回到蓝魔族了。不要再想着依无莲,你根本就不了解她!相信我。我们一起走吧,去可以开辟一番新天地的地方,幸福地生活!” 髅大一阵辛酸,低头向前走去。“对不起,我们之间是个错误。”髅大从露西兰琪斯身边走过,发足狂奔。罗斯门德叹了口气,随即跟在髅大后面,伍德和罗杰也随即追去。 “不要跟来。”费隆向露西兰琪丝和淘换者冷冷发出威胁,抽出长剑断后。足音很快就消失在甬道里。 当最后一丝火把地亮光也消失不见,淘换者望向露西兰琪丝:“看来我们只能到这里。您还打算怎么办?” 露西兰琪丝呆呆地望着甬道,掏出一张地图,递给了淘换者:“没有你的事了,拿去吧,蔻蔻玛莲要的岩石心脏我就埋在这个地方,没有看尔——” “交易愉快,那么告退了。”淘换者旋风般一转没入黑暗,留下谜一般的话语,“你是斗不过依无莲殿下的,放弃吧。” “可笑,我连死透的她也斗不过?”露西兰琪丝呆呆地站在原地,“不错,在活人心里,死人最大。”她这样想着,不禁狠狠咬紧了嘴唇,“那我便等着你复活,和你一决高下。若是一百年比不过你,我便用一万年,髅大是属于我的。髅大,你认为我们之间是错误么?我不觉得,我一定要把你夺回来!” 甬道里突然响起轻微的振翅声,那是成群的蝙蝠在急速飞行,转眼间便有无数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急速靠近。露西兰琪丝抽出银笛,熟练地在指稍转了两圈,一大群吸血蝙蝠已经落在她地面前,为首的便是吸血公爵。 “小姐,我们奉命留住罗斯门德,请您让开。“吸血公爵道,“您在公然违抗您父亲的命令,现在回去蓝魔神殿还来得及,请不要一意孤行。” “凭你的本事留得住吗?你只是带人去送死。“露西兰琪丝讥笑道。“你还不是带着我父亲给你的人手。给你根鸡毛,你还就当令箭了。不好意思,我突然觉得这块地方很好,不太想让人过去。” 吸血公爵冷笑着,嘴里探出了尖牙,两只眼睛也变得血红:“那就得罪了。” ※※※ 一道光栅在断壁残桓中放射着刺眼的光芒,就像是光与暗可见的分界线,将黑暗完全阻断。 罗斯门德轻轻转动门把。黄铜门把上雕刻着天使的羽翼。当门吱呀呀开启,仿佛要进入期待已久地闺房,红炽地镜子般的结界上映出了疲乏兴奋的面孔。 髅大还未有机会像这样看自己,如水静静流动的光幕中映照出年青苍白的脸,有硬挺的鼻梁和洁白的牙,是一个不太陌生地人。 罗斯门德为他敞着门,做了个手势请他进去。“我不得不提示你。”罗斯门德面无表情,“邪恶的灵魂不能通过这扇门,结界会将你撕成碎片。属于灵体的话也要考虑清楚,因为我也不知道另一边是白天还是夜晚。” 髅大踌躇了一下:“我应该算是活人吧?” 罗斯门德不置可否。向门里摊了一下手掌。髅大大吼一声背对黑暗冲向光明。一股巨大的弹力迎面而来将他留在门口,仿佛要审问他。髅大咬牙和那力量抗衡,但是地面衍生的苔藓让他不断向后滑。他突然感到有些绝望。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不得不面对黑暗和光明的界限,接受一个对自己的定义。 我果然是属于黑暗的么? 这念头一出现,他便回到黑暗中了。 那种难过的感觉带着羞怯和不甘,耳边响起罗斯门德平缓但是如同铁石的嗓音:“是不是死得太久,已经不会拼命了?” 髅大呆呆地望着光幕,那另一边就是他梦中地莱特尼斯,而他如此渴望地冲过去却被退回。他有理由必须回到那里,他地声音苦含着呜咽而变得扭曲:“一定有办法的,让黑暗的灵魂也能过去!” “有地。但是不要问我。”罗斯门德叹了一声摇摇头,“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他突然身形一晃。冲进了门里,毫无阻碍地消失在结界之后。 余下的三个骑士交换了一下眼色,向门里走去。 “等等,不要丢下我!你们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惊惶的髅大想用力拖住费隆,但是费隆按着他的脸将他一把推开。“莱特尼斯的规矩第一,别挡大爷的道。”费隆冷冷望着髅大跌倒在地上,一晃冲入了结界,伍德紧随其后。 “不!”髅大紧紧扯住罗杰,“不要丢下我……” “规矩二。”罗杰笑嘻嘻的,不知怎么便摆脱了他的纠缠,“可以选择,但别乱投阵营。规则三,所有的事都得拼命去做。” 髅大怀中一空,罗杰轻轻一跳,逃入门内,消失在结界后。髅大呆呆地滞留在光暗的边境线,黑暗脉脉地拥抱过来,光芒也散发着无穷诱惑。他突然感到一股热血往上涌,颈子里都是沸腾地感觉,心头的热血像海一样澎湃。心脏有力地跳动,仿佛在怂恿。 “我活着。”髅大紧闭双眼,眼泪冲破桎梏,从眼角情不自禁地滑落。“我从未如此坚信我活着,我要过去!”他再次大吼,冲向门内。那股拒力又像潮头一般涌来,髅大闷哼一声,晃了两晃没有后退,咬着牙向里走,一步只能移动一分。那力量从三面挤压过来,就像是进入了没有出路的狭窄洞穴,要将人压扁,回身也不可能。 “我只有烂命一条。”髅大咬紧牙关,眼前发黑,但是心头越发火热,力量如同潮涌。一道网似乎筛过他的体内,髅大知道他正在通过结界的光栅,又是兴奋又是害怕。似乎从体内刮离了肉片一般,那种穿透感让人心惊肉跳。突然腰侧一滞,光栅挂住了依无莲的灵魂宝珠。 “绝对不行,我必须把这个带过去。” 髅大用手用力捂住宝珠,平衡便失去了,强大的力量几乎让他兜转回去,但他固执地向前挪。似乎曾经有过痛楚难当的瞬间,但是阻力随之减小了。髅大惊喜地感到步伐越来越大,终于可以向前冲。一道坚硬墙突然贴到脸上,手足都被束缚,无法移动分毫。无法呼吸了,痛苦地抽搐,流出不甘的眼泪,随即有铲土地声音在耳边响起。 “呜!”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髅大被及时拖出地面,迫不及待地长吸了一口气,一股甜香瞬间充盈在肺里。 “脑袋有问题么?醒来!不过是过一道门,就一定要一头栽进沟里?”费隆骂着几乎要将他的的脖子晃断,害他将那口馥郁的空气又吐了出来,陷入另一种窒息。 “没有办法啊。”罗杰若有所悟,“以往白玉圣城倒塌之前,大门外就是那条著名的水沟。结界、封印什么的把空间都扭曲了。” “欢迎来到骑士沙丘,为擅长拼命的莱特尼斯人万岁。”罗斯门德扶着髅大的肩膀将他转了个方向。封住视线的泥土从眼眉上滑落,髅大的第一眼便见到骄阳普照下的梦幻之城,旌旗飞扬的荣耀之地,灵魂深处想要跪倒膜拜的地方。 “我们在废墟上重建了王都以诺,永远的王都——以诺。” 第四十一章 光明圣堂 吟游诗人抱着四弦琴歌唱:“王都以诺啊,废墟上的黄金城,我挚爱的凤凰城。我爱你,我永不离开你。没有什么能赶我走,在梦里见到你,用我的四弦琴歌唱你。来到我们的王都以诺,所剩的旅途便不会超过三分之一……” 歌声中那种挚爱深情就像是在对一位姑娘诉说,那么直白,那么嘹亮,听在心里就会有一种火热的感觉。髅大坐在地上,一听就是好久。吟游诗人口干舌燥:“那位大爷,你就不能从上面下来给个钱么?”髅大也似乎听不见,吟游诗人摇摇头走了。 是什么压抑着焦躁,让他可以打量这个世界?髅大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心情欣赏这一切,因为他低估了自己对这里的憧憬。没有一个梦境可以替代真实的空气,亦没有一座山峰可以替代人群,那是人的世界,是生者的乐园。那是灵魂的震动,是发自内心的跳跃。 或许,不论如何,都应该在失去一切之前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吧。 世界那么明亮,一下子就能从山丘上望到好远的地方。那么多东西可以看,又都很耐看。一里外有好客的农场主人在宽敞的院子里晾着衣服,五颜六色的衣裙和白衬衫一起在绳子上随微风飘摆,髅大便忍不住激动地想要跳起来。 “看,那旗帜!”髅大指着那里兴奋地问,“有人招呼我们过去么?” 罗杰趴在一块石头上无精打采:“那是人家在晾衣服,不是旗子。” “怎么会?”髅大兴冲冲地挥挥手,对面的主人看到了,便远远地挥手回来。髅大叫道:“你瞧,人家是在挥手!” “我说了那是在晾衣服!”罗杰摊开四肢不肯去看,“为什么我要留下来陪你这个白痴?死去活来是有权利对美好的事物如同获得新生一般,我能理解,不过我们总该先回家洗个热水澡吧?还要好好吃一顿。” “不,我会迷路!”髅大兴奋地搓着手。“这才叫城市,我还没有准备好进入它。这里最好了,我要在这里看清楚。” “看吧看吧!”罗杰嘟囔着,“白痴,你不是在这里住过十几年么。对了,为什么你这么耐饿?” “因为我以前很可能一个星期才能吃到一顿饭。”髅大突然跳起来:“不——不好!” “怎么?” 髅大面色大变四下张望:“乌鸦……我的乌鸦呢?” “呃?”罗杰坐起来,“它过不来,留在那边了?不对。我想想,对了,甬道里走到一半就已经不见了,我肯定。” “怎么会?”髅大想了想,“算了,大概见到什么好吃的吧。它很贪吃,和你一样。” “我不是贪吃!我是饿!”罗杰跳起来,“因为你,足足两个月来在达克尼斯我只能吃到没有佐料的蹩脚烧烤!有些还有鳞片!啊,想想明苏克餐厅的皇后馅饼。幼狮食堂的红烧肉。还有利茨小姐的烤点心……” 髅大道:“还是贪吃。” 罗杰无语,趴在石头上。 从长长地石阶小道上传来皮靴声,一个很精神的大男孩跑上来。带着开朗的笑容和有羽毛的帽子气喘吁吁。 那是髅大第一次见到列农。 “罗杰校长!”那男孩道,“我奉命来接你们,马车停在下面了,罗斯门德大人说一起吃晚饭,小姐们也都邀请了,您要不要先去洗澡换身衣服?” “太感动了!”罗杰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亲了一口,“你来得正是时候,呆在这里陪着他,那个家伙叫髅大,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没眼界的乡下人。马车。我来啦!” “啊?”那大男孩被丢在山头上用手帕拼命擦着脸,罗杰哼着歌跳着小舞步离开,山丘顶端只剩下髅大和那大男孩。那男孩有些羞涩,伸出一只手向髅大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列农,是幼狮骑士学院的初等学徒。你呢?握手……干什么?哇,咬人啊!” 几分钟后,髅大和列农就聊上了。列农哈哈大笑:“你真是个乡巴佬,竟然不知道握手礼?” 髅大很不好意思:“你伸手过来。我以为你要我咬一口。那些人不就是这样?看那边!” 列农一扭头,看到不远处一个骑士向贵妇半跪行吻手礼,顿时笑到岔气。 “你看看清楚,那只是亲一下,而且对方是女士啊!”列农跳起来,和他并排坐在石头上,“我从前只是一个孤儿,流浪来到王都以诺,想从白玉圣城拆一块白玉砖下来发达一下——当然后来发现不可能。不过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那感觉和你一样啦!” “那是个土石铸造地森林。”髅大指着下面道,“多少人迷失在里面。” “而且乐在其中。”列农和髅大相视一眼,“你很怪啊,不过我们好像很谈得来。” “走吧。”髅大从石头上跳下来,“我准备好了!”临走他又回头望望,似乎怕忘记了回家的门。还有临时不见的乌鸦,也让他担忧。 “跑到哪里去了呢?” ※※※ 露西兰琪丝嘴角上都是血,银笛上也是。她从来不曾这么心狠手辣,从来不曾这么拼命,直到被打到不敢还手的部下们死的死,逃的逃。地上到处都是魔族的尸体和灰烬,吸血公爵带着受伤的怒号逃逸进黑暗的来路。她靠着墙壁,强忍哀痛缓缓坐下,却得意地笑了。 “无胆鼠辈,最适合狼狈逃窜了。从前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打。”她骂着,喉头一甜,吐出来都是蓝色的血。露西兰琪丝反而笑起来了,一面笑一面发抖。她用力吐了一口带血地唾液,神情间似乎舒畅许多。以前地她是不会骂街,也不会作出这么没气质的行为。现在不同了,她像婊子一样抓咬,真是个愚蠢的动作,但是她认定了。便很清楚自己要这样做。 “喜欢一个人很刺激,喜欢一个死人会更刺激。”露西兰琪丝自嘲着苦笑起来,浑身上下地伤口让她随即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突然间凉风拂体,一个鸟形的黑影从她手里夺走了银笛。露西兰琪丝大吃一惊,蝠翼地尖端在地上一撑箭一般疾飞起来,伸出长长的指甲向那黑影抓去。就要抓住的时候,一股寒风从背后袭来,露西兰琪丝瞬间避开。但却猛撞在墙壁上,重重跌落。 “你?”当抬起头看清偷袭者的时候,露西兰琪丝的瞳孔因为恐惧而猛烈地收缩,甬道里随即响起悲惨的叫声。 ※※※ “有些不对。” 即便是髅大这样的初来乍到者也看出来了,王城里到处都是士兵,哨卡。就算是首都,士兵也实在太多了一些。 列农却没有什么感觉:“这是因为最近地治安不太好,加上把持要职地四圣兽都外出了,临时长官做的决定。” “但是士兵也太多了,就是要打仗也不需要这么多人。”髅大惊异道。“你们的王是不是老朽无能了?” “胡说。哈马斯陛下深受爱戴!” 髅大心存疑惑,随列农来到了一座骑士学院。 人世间许多的不可思议,构成了宏伟的上层建筑。 髅大想不到罗杰真的是个校长。而且是德才兼备的那一种。莱特尼斯王国最重要的子弟学校,国王骑士地摇篮,幼狮骑士学院的校长便是他。这个职位地重要性大概和首席国务卿差不多,因为从宗亲教育到王城治安,乃至最高科技和艺术地范本,都集中到一个名字——国立幼狮骑士和炼金学院。 长长的餐桌坐满了年青的骑士,有地服侍华丽些,有的朴素些。陪坐的小姐们都很漂亮,精致的发型和装扮看上去有些像露西兰琪丝,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学谁。后来髅大知道他们是占据军政要职的年青将领。姑娘们也基本上是艺术家或魔法师。 只是此刻每个人都面带惊慌,激烈地争论着什么,一面争论一面把食物往嘴里塞。罗斯门德坐在餐桌首座,面前却没有食物,是一大叠公文。他换了衣服,洗过澡,但是看上去格外恼火,远不如打斗的时候那么气定神闲。至少有四五个人急着和他说话,突然另一面有人拍桌子。费隆已经和人吵了起来。 小姐们的脸色当然不好,男人们的争论她们插不上嘴,这种嘈杂的场面也实在不属常见。 “发生了什么?” 髅大和列农坐在末座静静地吃自己的东西,基本上除了列农没有人理他,列农小声和他说:“他们在讨论公务,能坐在这里和他们一起吃饭太幸运了。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是受人尊敬地战士,圣战英雄。” “不,我是说他们为什么这么激烈?难道一直都是这样吃饭么?”髅大觉得那比红魔族的宴会更加夸张。 “那也正常吧。”列农有些脸红,他的地位低下,根本不知道问题的实质。他只能肤浅地让髅大安心,以尽地主之谊。“他们都是伟大的人,和他们有关的每一件事都很重要。四位大人一下子离开好几个月,积压了很多问题,会争吵也是理所当然的。” 髅大小声问:“圣战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列农脸红了一下,“那个时候我逃走了……不过,不过四年前那个时候我只有十二岁啊,只是个要饭的小孩儿。” “哦,那样活下来也很了不起。”髅大猜想那是很不容易地谦虚话,“后来呢?” “后来?”列农回忆着,“圣战造成了上千万的难民,不过也靠着大家的力量才击败了恶魔之王。大家是最伟大的一群,在短短两年里重建了王都以诺,比以前的白玉圣城还要宏伟的新城市,我想大家很爱这片土地,所以眷恋到无畏痛苦的回忆。” 罗斯门德突然拍案而起,大吼道:“混帐!授权调防这样的大事怎么能不等我回来!还有三十多个调职行为,最高的是卫生局长,更换来的官员全都不是我们的派系!” 被骂地秘书官也急了:“皇太子安卓伦下令,您又不在。我们怎么有办法!难道授人口实么?我们只能尽些本份!” 列农偷偷望着罗斯门德,眼睛里都是崇拜的光芒。“我只是一个顺便充入难民孤儿院的幸运小子,能够在皇家破格年选中彩,免费就读这里,担任几千个学生会干事中的一个。今天又能在这里和他们一起吃饭,就像是神话一样的幸运。” “你不觉得他们在说很可怕的事吗?”髅大不知道怎么表达,“难道你不觉得应该更关心他们谈话的内容么?” “您一定也是伟大的人。”列农两眼放光,“和罗斯门德大人在旅途中相遇。就立刻被请来吃饭,引荐给军政要员!” “那些不是重点吧!” “荒谬!”九门提督费隆突然破口大骂,“国王骑士团外调拉练,让雇佣骑士团参与治安?提案到底是怎么通过地,你们的脑袋里都进水了吗?” “虽然荒谬,但是就这样通过了!”一个官员面红耳赤,大声反驳,“治安空前混乱使得民众对近卫军和学生骑士的执行能力不再信任,这样的借口您让我们怎么反驳?再说军政、民政和行政九个部门都没有驳回,您让我一个部门能怎么办?” “啊……”罗斯门德拖长了叹息。头晕脑胀地撑在桌面上。 “喂!”髅大小心地插进去。“需要我做些什么?” 罗斯门德沉思了一会儿,似乎需要理清头绪。然后他说:“你不适合呆在这里,跟列农去安顿下来。习惯一下社会吧。你的事情需要国王和教皇双方的力量,我也没办法擅自决定。列农,带他去利茨家暂住。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你不要着急,机会一旦来临,我立刻带你去见国王和教皇。至于这几天,不妨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吧。或许,这是你一生仅存的机会了,不要留有遗憾。” “去见国王和教皇?!”列农立刻向髅大投来仰视的一瞥。 髅大道:“不能让国王和教皇一起来见我么?那样比较容易讨论问题!” “噎!” 罗斯门德还未说话,列农已经一口气噎住。倒地昏倒。 ※※※ 终于离开了嘈杂的会堂,那本来应该是一个食堂。 髅大被吵得发昏,每个人都在大喊大叫,但是每个人在争执些什么他都不太清楚。 回想起来,那自称玛斯地前生灵魂教给了他很多,培养起了他对人类世界地深厚情感和骑士的道德风尚,可是真的来到这里,却又感到一切都已经不太一样。这其中地关键说不出来,髅大虽然疑惑。却也没有答案,何况怀疑自己的事情多少让人感到不舒服。 夜晚已经来了,路上到处是酒足饭饱的人,巡逻队戴上头盔出去巡逻,有老婆在墙根底下哄老婆。列农总算把髅大的疑问尽量解释,髅大得知四圣兽作为国王骑士身居要职,费隆是王城九门提督不必说了,伍德居然是骑士工会主席。他们不但要尽快办理权力交接,还有很多积压文件急待处理。罗杰作为校长相对来说是个闲人,学校里有他没他都一样,只是很多女学生似乎对他的生还颇有微辞。 “那个行为不检点的罗杰校长回来了。” “活着回来了?真可惜……” 离开罗斯门德的校园公寓去往寄宿处,髅大亲耳听到路旁的文科女学生如此对话,于是向列农问道:“罗杰不太受人欢迎吗?” “不,罗杰校长是个好人!”列农几乎是叫了起来,“只是不被一般人了解。他太年轻了,但是却有中坚的领导力。只是有些小嗜好……还有方法……还有一点儿……其实也不是……总之……怎么说呢?” 髅大垂首:“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列农带着髅大一路走出幼狮骑士学院,沿途都是朝气蓬勃的骑士学员列队立正了向他们敬礼。列农小声道:“他们以为你是圣骑士本人,因为你穿着罗斯门德大人地罗德兰圣铠。” 髅大也低声回道:“是赝品,仿制的。” “哎?”列农吃了一惊,“快收缴库房,被抓住会被绞死!我帮你换一身,这套我帮你保管吧。” 髅大大概能理解其中的关键,跟随列农来到一座军械库将铠甲换了一套非常普通的骑士套装。那套仿制的高级铠甲则被列农锁进了一个铁箱。“我负责管理这个库房。”列农说着打开一个箱子,里面全都是火枪。 “真是太漂亮了。”列农爱不释手地摆弄着,“全凭这个我们才能够将恶魔的军队赶回地狱。” “怎么用?”髅大有些好奇,“我好像没有用过这个。” “用扳机使得火石发火,这里填弹药……”列农简单说明了一下,“可惜,这个时候不能让你试一下。” 髅大问道:“你自己没有一把么?” “我?”列农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怎么可能有资格拥有火枪。我只是最低级的预备骑士,成绩也很一般。其实我也只是放过三次枪,大多数时候都是空枪训练。或许我永远都不能有资格称为正式骑士呢,我也好想拥有一把火枪,穿一次这样地高级铠甲!看那精美的花纹,哪怕是偷偷穿一次也好!” “那你就偷偷穿啊。” “唔,我地身高稍微不够……” “那就没办法啦。”髅大拍着他的肩膀道,“不过你一定会成为自己所期望的人,只要肯拼命。” “我是很拼命!”列农大笑,“拼命擦这些器械。为随时可能的战争做准备。而这样的武器库。我们学院有二十座,我只是个流浪儿出身的普通人,如果能为刚才一起进餐地各位服务便很满足。他们都说我把热情用在干事服务上了。成绩差是必然的,但是我就是想为他们多做些服务。” 髅大奇道:“为什么?把时间精力花在训练上不是更好?” “因为——现在的样子才是我的期望。成为一个著名的骑士也不见得能报答我所欠下的恩情,我的梦想其实不是成为骑士,而是在有生之年尽可能报答我的恩人,那个罗斯门德大人……”列农很认真地说着,幸福的神情仿佛回到充满牛奶和**的甜蜜回忆里,其实第一句话就已经苦涩不堪。 “那一年,我在街上要饭,因为在神诞节偷了一枚水果被抓,巡逻队要绞死我。你信吗?就是因为一个水果和法律地临时规定。他们就要绞死我。还是学生骑士地罗斯门德大人值勤的时候私自作主放了我,并且赏给我过节用的金币。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能够用钱去买食物吃到饱,我便发誓一定要报答。但是就在那个神诞节,神诞圣堂被恶魔炸毁了,作为治安临时长官地罗斯门德大人背下了所有的罪名,被充军发甬已。 那个时候,我眼睁睁看着他被当作囚犯带走,没有一点儿办法。”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能有什么作为?但是感谢神。罗斯门德大人在逆境打倒了恶魔,在圣战中为我们带来了胜利,我终于有机会报答他。你看,我现在就在报答他。”列农说着拿起一把枪用袖子狂擦,笑道,“他不记得我了,也不知道是我每天在为他维护铠甲,修剪草坪。他很忙碌,大多时候都不回家,我照看着他在这里的公寓和花园,年复一年地为他在花园里浇水。我是无能平凡的学生会干事,不是了不起的骑士,但是现在我就能够报答他。” 髅大似乎听到难以置信的事情:“你就这样为别人活着?而对方完全不知道?” “那又有什么关系?一枚水果。”列农说,“你从来都想不到,一个水果可以值我的命,我就是那种最卑贱的人。不要说出去啊,这是我的秘密。” “秘密?”髅大迟疑地伸出自己的小手指,列农将他地手拉过来勾了一下。 “这样就行了。”列农开朗地微笑,“说出去天打雷劈哦?” 那似乎等同于一个诅咒,但是不知为何髅大觉得应该愉快地接受。“好的!”他这样一口答应,便和列农一起开朗地笑了。为了这份笑容,就是更恶毒百倍的赌咒他也愿意毫不犹豫地应允。世界如此不同,他甚至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就是死了也值。 列农顽劣地笑道:“乡巴佬,你要住在王都以诺这样的人间天堂,就有很多事情需要向我学习!” 首先便是喝酒。交上好朋友就该喝酒庆祝,髅大想不到自己的酒量居然挺不错。和列农一起摇摇晃晃走在大街上,每走两百米就被一个巡逻队盘问,每一个都声色俱厉的,于是接着学习道歉。跟着列农一路向人道歉,道歉到酒醒地时候,又学习问路。 “对不起,对不起。请问我们在什么地方?” 髅大望着列农,叹了口气。列农毕竟是个大男孩。但是他呢?说起来,他有记忆的年龄好像也只有几岁而已。 “啊?”列农发出诧异的声响,给他们指路地大叔摇着头走了。列农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笑道:“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髅大有些怀疑:“我今晚还能睡觉吗?” “不用担心。”列农已经完全清醒了,拉着髅大在街道上飞奔,“以诺的夜晚是很漫长的,而且既然到了这里,你很可能睡不着。” “为什么?” 列农没有回答,但是当高达四十米的巨大神殿和雕像出现在广场两侧的时候,髅大完全震惊了。精美地水道和喷泉就像是魔法一样日夜不停地流淌。灯火构筑出星河一样的街市。而自己就在星河之中。庙宇中传出神圣的歌声,每个台阶上都有举着烛火的光神教徒。手持长筒火枪的慈祥长老完全是可以信赖的模样,南来北往的客商将夜晚变成了奇珍的海洋。 如果神赋予世界上一亿种颜色。这里就有一亿种颜色。如果宇宙里肯产生一百万个奇迹,人们总会满怀希望来到这里寻求属于自己的惊奇。只因为这里是文明的摇篮,文化和骑士道地发源地,也是担负着一切希望地地方。 髅大此刻才知道白天和夜晚有这么巨大的不同,但最震惊的是夜晚和夜晚竟然也有这么大地不同。站在广场中央,会茫然不知道应该先走向何方。从山丘上看一回事,埋在建筑物中间又是一回事。一个人变得好渺小,在公民的威力面前仿佛面对神威。以诺的中央广场上,髅大自以为找到了人类文明的基石。 “东边是骑士工会大堂,西边是光明圣堂。南边是公民圆形体育场,而现在我们站的地方是传说中的夜市。”列农自豪地做了介绍,“当初修建这些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有份!看那世界上最宏伟的圣像和圣堂,比以前的白玉圣城还要高五米哦,那个时候我都不敢相信我们亲手建起来的!” “难以置信。”髅大觉得说不出地羡慕。沉醉在这样的成就里,就是危机潜伏在眼前,人们也会不当作一回事吧?因为不相信圣堂会倾倒,像四年前一样。髅大的眼前突然便出现了幻觉。那宏伟的建筑物带着令人哀嚎的声势倒下来,碎成瓦砾。 “以后慢慢看吧。”列农拉了他一把,将他带回现实,“今晚我们还要去报到,不然利茨小姐会生气。” “难道我只会看到灾难么?”髅大摇摇头,不知道面对幻觉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他们经过高台的时候,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突然从黑暗的角落像恶魔一样钻出来拦住去路:“哥哥,给点儿吃地吧!我很饿……” “去吃点儿好的。”列农掏出一个银币给他,“这够分给你的同伴。” 过于顺利使得小孩儿几乎不能相信。“谢谢,谢谢!”他盯着列农,似乎拼命要记住这张脸,然后一溜烟跑掉了。 “发生了什么?我们被打劫么?”髅大大惊。 “不是啊。”列农奇道,“你从来没有施舍过么?” 髅大愁眉苦脸想了一阵:“没有。我穷得连块肉也没有,得去抢别人的。 列农动容道:“你也抢过吃的?我能理解,那种饥饿的感觉。只不过对于普通的我们而言,在王都以诺没有当强盗的好条件——几个月前,治安还好到你永远来不及享用抢来的物品。我看得出来,那弟弟过得真的很差,感同身受。所以我现在生活好了,每次遇到这样还饿着肚子的小孩儿,就多少给他们一点儿。” “这不是长久之计啊,你没有多少钱吧?”髅大已经领悟了人类社会的生活根本,“你的钱能帮几个这样的小孩?不是……” “我知道。”列农回首望着宏伟的圣堂,“我不能改变这现状,但是至少我帮了这一个。” 他的脸回过来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璀璨的光,大声道:“当年罗斯门德大人放过我的时候,也是这样回答叱责他的人!我永远都记得,永远带着感动,干劲十足地渡过每一天。如果不相信,就请看看那圣堂,用一块块石头垒起来的圣堂!就是因为有微不足道的第一块石头被平凡的人放在地面上,才有称为奇迹的建筑物!从我开始,有千千万万的人一起努力的时候,世界就会改变的,一定会的!” 髅大无语:“我本来是想告诉你,不如去抢劫钱多的人。没有钱的时候,就应当用抢的……” “不要太感动。”列农说着,拉起髅大向巷子深处走。髅大回头又看了一眼光明圣堂,那巨大的圣像似乎在向他笑。列农的蠢话一直在他心里翻腾,搅得整个心情都乱七八糟的。 第四十二章 人为财死 黝黑的巷子里唯一亮有灯光的门口,一个窈窕的女人插着腰站在亮光里,见到他们才松了口气:“怎么这么晚?还以为你们出事了。” 髅大望着上半身在阴影,下半身却沐浴着灯火的美丽棕发女人,就像是一幅风情画。显然那并不是利茨小姐。听说利茨小姐是大概有十四五岁的美貌小姐,好像是圣骑士罗斯门德的小妹妹,穿很漂亮的洋装。眼前的女人显得很成熟了,面孔有味道,劳苦使得她还算好看的面庞上有一种风霜感。身材依旧很好,但是粗布衣衫使得她落入了劳苦民众的行伍。 “利萨阿姨,对不起啊!”列农很不好意思地道歉,“都是我要去喝酒,然后走错路……” “列农还是小孩子啊。”利萨微笑着,象征性地责备了一句,就像是母亲的口吻透露着关怀,髅大站在一边也不觉有些脸红。 “来了就好了。”利萨招呼他们到屋里坐,用婉转的喉咙向楼上喊着,“利茨?哥哥拜托住在家里的人来了!” 髅大不禁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费解,列农解释道:“罗斯门德大人是玫瑰郡的领主,来以诺留学的时候就住在利茨小姐家的杂货铺里。那时候是六年前,利茨小姐只有不到十岁,所以就把大人当作哥哥。利萨阿姨是利茨小姐的母亲,以前照顾大人的起居。这家人对大人有恩,大人一直像家人一样重视的。” “明白了,不是亲妹妹的妹妹和年青的妈妈。” 木头楼梯上传来噔噔的跑动声,一席洋裙像粉红的云飘下来,正是利茨小姐。屋子里的烛火突然就柔和了,仿佛不愿失礼地跳跃,扯乱了利茨漂亮的影子。利茨恬淡的笑容使她看起来无比幸福,那是一种在逆境中也不会假装地笑,散发着非常灿烂的光。 “就是这位……”利萨回头介绍。髅大走进灯火明亮的屋子里,摘下头盔,光线照亮了他的脸。利萨突然面色大变惊叫着后退撞翻了椅子。 列农以为门外有人,拿起门口的门闩朝向门外大叫:“谁在哪里?滚……滚开……”说着小腿有些颤抖。 “不,不是的!”利萨指着髅大的脸,哆嗦着说不出话。 髅大顿时沮丧到极点:“我的脸真地有那么糟么?” “不,不是!”利萨还没有办法将想法表达出来,利茨小姐也已经拎着裙子从楼梯跑了过来。对着髅大仔细端详。 列农一把揪住髅大:“你做过什么?” 髅大百口莫辩:“不是我!” “不,对不起,只是认错了!”利萨不好意思的摆着手,笑着轻轻地解释道,“认错了,真是抱歉,您长得和我过世的丈夫一模一样。不过,您这样子是很多年前他年青的时候,要是活着,他该是三十出头了。” “妈妈!”利茨小姐叫道。“您不要老是把稍微能看的人都当作爸爸!” “有这种事?”列农和髅大一起跌倒。 于是喝着香喷喷的玉米茶。利萨给他们从头讲述了一个灾难性的故事。“我们家很穷。”她很符合人类的生活定律,开头就强调了经济状况,“最开始的时候住在一个小山村里。我十五岁就和青梅竹马的邻家男孩结了婚。但是第二年,他就决定去以诺,他地梦想是当一名骑士。他是没落骑士地后代,有很好的家传剑术,他一心想要恢复祖上的荣耀。” “他走后我生了利茨,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带着利茨到以诺去找他。他武艺超群,很受国王重视。但同时,我发现他和一个更加年青漂亮地女人关系暧昧。我能理解,那女孩比我漂亮一百倍。也有和他同甘苦的拼命的日子,我却和他分居过好几年。就在他立下大功成为国王骑士的那一天,我在家里为他准备了蛋糕,谁知,谁知等来的是绝情的话。” 利萨说着,忍不住流下眼泪来,用手背擦了又擦:“他已经喝醉了,将蛋糕丢在墙上,将我推倒在地。大喊大叫之后,就离去了。利茨亲眼见到这一场面,吓得产生了心理障碍,竟然不会说话了,一下子就是好几年。我父亲恨透了他,干脆对所有的人都说他死了。其实那时候利茨已经太大,这样说并没有太大意义。但是我竟然仍抱着一丝希望在这里经营杂货铺,希望有一天他看在女儿面子上会回来。” 髅大问道:“这时候罗斯门德来找住的地方?” “嗯。”利萨似乎终于可以提到开心的事情,“我家的好运也开始了。其实我根本没有房间可以给他住,我爸爸太贪心了,居然把阁楼地库房当好房间租给人家,而年青的罗斯门德大人竟然也出奇好脾气,开开心心住了下来。” “那后来呢?你丈夫他有没有回来?” “没有。”利萨说着,心情终于也放开了,“他听说后心中有愧,从来没有踏进我家这个街区。后来打仗了,守卫白玉圣城的战役失败。他总算是个男子汉,为国王断后,听说死得好惨。我很难过,我想他的心里也很痛苦。不过,一切都过去啦,有罗斯门德大人照顾,我们的生活逐渐好转,利茨也能够开口说话了。” “真是。”髅大叹道,“活着的生活太复杂了。” “髅大先生说话真怪。”利萨笑道,“名字更奇怪。不过你和罗斯门德大人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很像,傻乎乎的。我想,这便是罗斯门德大人安排你住在我家的原因。” “人和人之间有很多奇妙地相似处吧。”髅大笑道,“若是死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会更像。但是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发现哪怕是骷髅也是可以区分的。所以他们和我是不同的,现在,麻烦把那个阁楼的位置告诉我吧!” “髅大先生说话真有趣。”利萨拿起油灯,“不用住阁楼了,这房子是新建的,以前的已经不能住了。说来很奇怪的,王城的房子几乎全毁了。只有我家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恶魔进来过。大伙儿都说一定是有圣物,要不怎么连院子周围都没有一丝被玷污地痕迹。我带您去卧室。利茨,到柜子里拿床被子来。” “怎么能劳动利茨小姐,利茨小姐是公主一样的人!”列农叫了起来,“我来搬就好。” “喂!”髅大眯起眼睛,“又不是让你住在这里!” “我是替你保留些礼貌!”列农嚷道,“你这人怎么没有自知之明。利茨小姐。有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请交给我!” 列农说着追着利茨小姐去了,髅大暗自好笑:“刚才报恩什么的还让我感动了一下,现在看起来他还是另有目的的。” “都是孩子一样。”利萨叹了口气,转向髅大笑道:“我们家利茨很漂亮吧?” 髅大点点头:“无可挑剔的美丽,名副其实的小公主。” “是我的自豪。看到她现在这么快乐,我就觉得忍住艰辛活下来是值得地。不过也有我的烦恼。她只喜欢罗斯门德大人,虽然都是哥哥、哥哥地叫着,我总觉得超过了一般的亲密。这也难怪,没有几个人可以和罗斯门德大人那样的男子汉相比的,她看不上别的男孩儿很正常。只是我担心她走上我的后路。”利萨说着推开卧室的门。“罗斯门德大人特地让你住在这里,似乎也有特别的考虑,要好好珍惜哦。” 髅大心里也是乱七八糟。回道:“应该不是那样的。说实话,我住在这里并不是为了这些,而且不会很久地。” “哎,今天吃了一惊,不知不觉说了多余地话,请不要见怪。”利萨笑着将油灯放在桌子上,“那么尽快休息了,有什么需要都请找我。真是奇怪,我干吗一见面就和您说这些……” 想不到来到人间的第一个夜晚从听故事开始,从听故事结束。结果真的成了一个难眠地夜晚。那天晚上,髅大翻来覆去睡不着。本该是难得的香甜好觉,结果却成了一团滚来滚去毫无头绪的毛线团。雪上加霜的是到了半夜腹中如同雷鸣,上了十几次厕所,天亮的时候难受得要死,躺在床上头昏眼花。 “闹肚子?”清晨的时候,利萨很担心地责怪道,“吃的不合口味就不要吃那么多!还喝酒,睡觉也不脱衣服。有被子倒是盖啊?怎么像是从山洞里跑出来的……” 髅大头昏眼花:“看来我吃硬东西还是不行,要不就是先前的冻胳膊肉太烂。” “你习惯吃流食?” “喝血,以前没有肠胃,只喝血。后来跟着罗斯门德喝过一些肉汤。” “发烧了?”利萨摸摸他的额头,又看看他地脖子,“不发烧,也不是吸血鬼,说什么胡话啊!” 髅大缩成一团哆哆嗦嗦状如打摆子,利萨无可奈何地叹气:“鸭血汤如何?” 十分钟后,髅大坐在桌旁像没牙的老头喝着鸭血汤,似乎一切都开始好转。生的血太腥,固体食品又容易闹肚子,只好从流食开始适应。鸭血汤真是最好的选择,髅大觉得味道也很难得。 利萨看着他,不由得皱起眉头:“一个吃软饭的家伙……喂,给我快些适应!” “嗯。”髅大感激地望着她,让她更加难过。髅大长得太像她前夫年青时的样子,勾起了她的回忆。说实话,她还是很爱他,只是时光永不能倒流。她叹息着,盘算下顿给髅大蒸个鸡蛋羹。 髅大一面喝汤,一面看着她忙碌于杂货铺的经营,多少有些奇怪。“家里还是这么穷么?我是说,罗斯门德总该多帮助你们一些。” “已经欠下太多了。”利萨笑着说,“利茨的衣服都是他送来地,本来给了很多钱,但是我都没有要,那毕竟不是自己应得的。利茨就算了,她年青,有自己的需要。我都半个老女人了,总不能欠下太多的恩情,那会来不及还清。” “为什么?”髅大觉得很难理解。“死了就死了,恩情为什么还要还?” 利萨一怔,随即把他的鸭血汤抢走,怒道:“滚到街上去!我还以为你是个有骨气的人!软骨头不配住在我家!” “为什么生气?”髅大道,“我的骨头还是很硬地!” “那就到街上去做事!”利萨冷嘲热讽,用抹布将他面前的桌面扫平,似乎想要将他一起扫进垃圾筒,“硬骨头的小伙子都从早上开始拼命。现在已经快中午了!” 髅大只得尽快跑到街上,望望杂货店的门口,免得迷路了找不回来。“对了,去找认识的人吧。不过他们都在哪里呢?记得伍德在骑士工会,他应该可以见得到。” 望着髅大狼狈离去的背影,利萨用力拍打自己的面孔:“怎么搞的,我还是很在乎他地脸么?” ※※※ 记得骑士工会大堂就在中央广场侧面,髅大很幸运地找到了。还没有说话,卫兵便很客气地让他进去,不过说了一句:“国王万岁走左边。教皇万岁走右边。” “啊?他们都在吗?” 卫兵看了他一眼:“都在。” 髅大连忙走了进去。“原来国王和教皇都在这里嘛。”记得罗斯门德还说见他们需要等待。髅大却没有那份耐心,打算自己去找找看。 工会大堂的内部分成很多复杂的机构,髅大很庆幸自己认识门牌上的字样。他首先随着人流来到了右侧的会议室前。上面有“圣堂骑士工会”的字样。来这里办事的骑士很多,髅大隐约可以看到他们身上带着大多带着淡淡的银光。他们匆匆忙忙地走进会议室,髅大便一直跟着他们走进去。 走廊有卫兵看了他一眼,问道:“有魔法使用许可证么?” 髅大一扭头:“找教皇。 那卫兵似乎听傻了,没敢拦他。这里的骑士们都很安静,大厅里气氛很庄重,每个人都穿戴整齐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 “都在等教皇吧。”髅大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很快,一个神官模样的老头走了上来,脸色像是吃过腐烂食品地阿米亥。所有地骑士一起站起来大喊:“教皇万岁!” “教皇万岁。”那神官也说着,安抚大家坐下。首先便是一顿训斥:“每隔两小时都有新事故,但是我不得不再次叮嘱各位,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浪费魔法!我们的一切都应当本着为教皇服务的出发点,滥用魔法,会给我们地信仰乃至我们的生活环境带来极大的危害,大家要严格把握自己的习惯!” 没有人吭声,但是都谦虚谨慎地听着。然后老神官叹了口气,拿出一份文件念道:“临镇出现了不寻常的动静。调查员说很可能是恶魔的暗中活动。有没有人愿意去深入调查?虽然不是很多酬劳,危险指数还是非常高的。” 呼啦一声,整个礼堂齐唰唰地一百多人一起举手,除了髅大。老神官似乎头一回感到自豪感不够完整,盯着髅大,等着他把手举起来,但是髅大左看看,右看看,犹犹豫豫。 老神官忍不住道:“那位没有举手的教友,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请求?” 髅大站起来:“请问,你是不是教皇?什么?你不是?他还没来么?” “……滚出去!” “开什么玩笑,‘教皇万岁’只是个口号?”半分钟后,髅大鼻青脸肿逃出了圣堂骑士工会。教皇的卫道士似乎打算对他赶尽杀绝,但是他逃走了,走廊里地宪兵队平息了骚动救了他一命。那些安静和善的圣堂骑士可以因为一两句平常话变得如此凶狠,给髅大对人性的理解又上了新的一课。 “还是换个方向吧。”髅大向左跑进走廊,瞬间便觉得人流稀疏了数倍。有一个牌子写着“国王骑士工会”,他便走了进去,更加宽敞的礼堂里面足以容纳上千人,但是只有两个人摊开四肢在长椅上打呼噜。髅大端端正正坐着,大概一个小时后有些腰酸。 “国王大概也不会出现吧,我还是应该先去找伍德。” 正想离去的时候,一大群人面容倦怠地走了进来,多数打着呵欠,说着“难得的假期”之类。有人吃东西,喧哗成一片。“你不知道?”有人诧异地告诉髅大,“我们可没有圣堂骑士那么多闲工夫,有空睡觉多好啊,每天中午十一点发布公告,一般都是这样,有个十分钟就完了。” 髅大不由得想起利萨的叱责,再看看打着呵欠的国王骑士。更有呼噜响成一片。礼堂像闹市,众骑士借口腰酸腿疼,什么姿势都有。有人看到髅大端端正正坐着,骂了一声:“白痴,不嫌腰疼!” 突然一声响锤,不知何时前台来了一位大臣,高喊了一声:“肃静!” “呢”地一声,所有的人坐得端端正正,睡着的被推醒,在第二秒钟坐得笔管条直。 “国王万岁!” 随着口号声。人人像狮子一样带着一股惊人地气势。瞪起眼睛望着台上的大臣,和两秒钟前通通判若两人。髅大也是热血澎湃:“这就对啦!热血男儿不都是早起的啊,不过看起来‘国王万岁,也是随便说说……” 大臣的发言简短直接:“第一项。重点问题,我们急需有人举手,有没有人肯直接去杀临镇的吸血鬼?” 髅大第一时间举手:“我!” 周围鸦雀无声,没有人举手,雄狮男儿们都用见鬼的眼神望着髅大,让髅大举着手臂有一种想死的感觉。大臣倒是无所谓:“就是你了,期待你生还。下面,高酬劳哦,谁愿意护送公爵夫人和小姐回领地?” “我!我!”所有的人都跳起来,最终大打出手…… ※※※ 黄昏时分。髅大坐马车到了相邻地庞克镇。 髅大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被人送到这里来。 “人类社会太复杂了。” “既然没钱当初就不要上车!”马车夫抢走了他的斗篷,骂着绝尘而去。一个镇长模样的老头带着几个人眼巴巴望着他,似乎非常失望。 “我以为他们会派个厉害的人来!” “工会里正好赶上公爵夫人和小姐回家,哈哈,大家都去忙那个了。”髅大傻笑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得替他们的失望作出解释。 没人理他,和镇长争论不休:“我说过没有具体证据骑士工会不会相信的!” “但是被咬的人也变成吸血鬼跑了,到哪里去找证据啊?” “搞不好他们认为是私奔的夸大其词!” 髅大打断他们:“喂!我也可以很拼命的!” “你去死!”没有人理他,“是不是应该直接派人去求见罗斯门德大人?听说四圣兽一起去了公干。不知道有没有回来,要不还是去见大神官?” 髅大被冷落而暴怒:“我替吸血鬼杀死你们先!” 突然一声猫头鹰叫,众人一起色变作鸟兽散:“天黑了,快回家!”还是镇长老头瞅了髅大一眼:“嘿,你?怎么连武器也没带?” 髅大奇道:“我?有把剑……” 老头似乎很惊:“那不是银的啊!火枪呢?没有?银箭头?连弓都没有?圣像?你不是圣堂骑士?装甲呢?你就穿这身普通皮甲?什么?你连正规骑士也不是?你死定了!” “喂?等等,说说清楚?”髅大被老头关在门外,刚拍了两下门板,突然一把吃饭用地银叉子从门缝刺了出来,差一点儿插到他地手掌心。 “拿着这个!”老头喊道,“这是我唯一能借给你的武器!” 髅大乌烟瘴气拿着银叉子走回大街上,天黑了,一阵凉风吹来,心情仿佛回到故乡一般沉静,视觉也随着夜幕清爽下来。抬头时,一只猫头鹰正在树枝上冲他叫个不停,让他感到十分讨厌。家家户户都关紧门窗,风吹得树叶唰啦啦地响,一轮银新月挂在天空。 髅大从未看过如此皎洁的新月,弯弯地如同一只小船,世界万物都是它航过的洋底,镀着一层淡淡的光辉。髅大怔怔地望着一会儿,突然发觉浑身冒寒气。髅大伸展手臂猛烈振动了一番,缓和起来。树上那猫头鹰的叫声越发急促,开始喘息,然后一头从树上栽倒在地。髅大走过去一看。竟然已经死了。 髅大正在纳闷,那猫头鹰的尸体化作灰烬随着夜风散落,瞬间便不留一丝痕迹。“这是什么?一个蓝魔家族的诅咒士?”原来诅咒不能在髅大身上生效,便反馈在施术者身上,将猫头鹰自己咒死了。髅大不由得皱起眉头:“不是吸血鬼么?” 头顶突然扑棱棱飞过一群蝙蝠,远远地绕着他兜了半圈,投入巷子深处去了。髅大转了两圈,什么也没有找到。只得随便捡了个门板狂敲:“喂!怎么找吸血鬼?” 屋里传来女人、孩子的尖叫,一个男人说:“不用找,他们会来找你地,你看上去就像是一顿免费的宵夜!” “开门!再这样我插死你!”髅大脾气有限,“我也会喝你的血!” “那我喝什么呢?”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髅大吃惊中回身一拳,击了一空。 “晕倒吧。”一张倒吊地惨白面孔正对着他,带有獠牙的口中对着他的鼻孔喷出一股恶臭。髅大什么反应也没有,伸手一把扭住他的脖子,“咔吧”一声扭了一百八十度。 那吸血鬼从房檐跌落在地。立刻鲤鱼打挺跃了起来。头仍向后软软挂在脖子上。门缝里偷看的一家人一起大叫,髅大不待吸血鬼站稳一脚将他远远踢翻在地。那吸血鬼想不到催眠气体会失效,趴在地上用手拉住自己地脖子扭正过来。恶狠狠地朝着髅大咆哮,髅大便一样张大嘴吼回去。 那吸血鬼猛扑过来,髅大迎头便是一剑,吸血鬼从肩一直裂到腰,却凶恶地将髅大一爪打翻在地。髅大眼睁睁望着他伤口渐渐愈合,眼神越发凶狠。手中的剑像冰探进火炉一样迅速融化,转眼间手里只剩下一个剑柄。 “怎么会这样?”髅大想起来了,从前使用的是罗斯门德的武器,似乎有些圣力附着在上面。 门缝里传来男人发抖地支援声:“用那把银叉!” “这个?”髅大迟疑地举起叉子,不用还好。一走神的瞬间那吸血鬼箭一般掠过,爪子卡住髅大的喉咙将他吊在半空。髅大无法呼吸,拼着一口气用膝盖猛撞,用叉子在吸血鬼背上乱插。那吸血鬼惨嚎,一把将叉子打飞,咬在髅大脖子上。髅大吃痛,一把推开对方的脸,反咬一口在对方脖子上。两个人扭在一起,摔在地上。 吸血鬼大叫一声挣脱了向后跃开,两个人脖子上都是鲜血淋漓。 “你是什么人?”吸血鬼迟疑地问道,“不会感染,也不像是人类,而且血的味道有些混杂,你是我们魔族吗?” 髅大在脖子上抹了一把血,怒道:“露西兰琪丝呢?你是蓝魔族的吧?” “你知道小姐地下落?太好了。”那吸血鬼突然打了一个呼哨,四周拍打翅膀地声音乱想,黑暗中到处都是发亮的眼睛迅速逼近。 “等等!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明明是我问你……”髅大还未讲话说完,无数的蝙蝠和猫头鹰落在地上化作面色苍白地吸血鬼和大腹便便的恶魔,将他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一个老猫头鹰,一副秃头公爵打扮,眉毛长得斜飞到脸外,一跳一跳来到髅大面前,髅大却一点儿也不想笑,只因为这个老家伙滑稽的面孔后散发着惊人的让人恐惧的魔力。 “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就饶你一命。”他说着,眼神突然变得很奇怪,髅大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便有些眩晕,猛晃了两下头怒道:“我说过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家伙到这里来干什么?怎么来的?” “如此说他确是魔族成员。”那吸血鬼谦卑地向老猫头鹰耳语,老猫头鹰的眉毛便不停地打卷又伸直,目光更加凶狠:“说,你是什么人?不要以为魔法免疫我就拿你没有办法!” 髅大心里暗骂:“说是有吸血鬼,我还以为只有一只,想不到是一群。这些家伙是蓝魔族的前沿部队吧,蓝魔族原来已经开始向中土活动了,莫非是趁着罗斯门德带领四圣兽前往达克尼斯找我?难怪只有几个月就乱成一团。” 为求脱身,髅大脸上倒也不动声色:“我是谁和你无关,在这里有我地事情要做。只不过我和露西兰琪丝很熟,希望你们让让道。” 老猫头鹰眼珠不断内外翻转,问道:“你最后看见小姐是什么时候?” “是昨天在圣城废墟靠近达克尼斯的甬道。”髅大考虑到说出来并无厉害关系。不妨博取些信任。做死人可以为所欲为,做活人就不能很嚣张,只好试着动些脑筋。但是从他们的反应来看,似乎露西兰琪丝已经失踪了。 “就这些?” “就这些。” 老猫头鹰眼珠转得让人发昏,髅大努力不去看,四周便都是冰冷的眼神,似乎很想将他撕成碎片。蓝魔族如此大规模行动是冒了相当风险,如果不是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准备什么大规模行动。 髅大正在考虑脱身之计,后面突然起了骚动。不知怎么漏了行迹,远处的稻草堆里逃出几个圣堂骑士,几十个吸血鬼扑过去穷追不舍。那些圣堂骑士分出两个用盾牌断后,其他的用弩箭和火球还击,为首地嚷着“快去报告教皇,”一个打开传送门,一群人远远地望了髅大一眼,钻进传送门里不见了,逃亡体现出了高效。而且有条不紊。明显在这方面训练有素。 髅大知道这些是工会里圣堂骑士方面派来实地调查的人,魔族大规模行动很突然,他们发现悬殊。逃走也属正常。只是这样一来魔族地行迹尽露,杀人再也没有顾忌。这么多吸血蝙蝠和猫头鹰,足以在半小时内将全镇的人杀光,教皇的军队赶来恐怕只能收尸了。 果然,吸血鬼们向老猫头鹰投来征询的目光:“公爵大人,我们暴露了!” “杀。”老猫头鹰“呜”的一声,“将这里变成死镇,给罗斯门德一个下马威。呜哈,呜哈哈!”他难听地笑着,眼珠瞪得溜圆。长眉高高竖起,面孔也在瞬间变得疯狂,“罗斯门德将不得不自己来杀他被感染的镇民,这样他地名声就更好了!” 髅大冷冷道:“要帮忙么?”他决意帮助罗斯门德,唯一的办法是先抓住老猫头鹰。 老猫头鹰还未答话,突然一个吸血鬼飞来道:“公爵大人,镇口来了一个四辆马车的车队,打着郡公卿的标志,车里似乎是女人。” “是公爵夫人和小姐回家的车辆。”髅大道。“或许有些骑士在护送她们。” “一起杀!”老猫头鹰伸出长长的指甲狞笑道,“不过要先抓住女人们,我们一向需要夫人和小姐。孩子们,老样子,玩得愉快!” 那些恶魔一起化作蝙蝠或者猫头鹰,狞笑着没入黑暗中躲藏起来。老猫头鹰蹒跚地跳到路中央,对髅大道:“来,我需要你帮我一起把马车拦下来。相信不会有人拒绝一个腿不好的老爵爷和一个穿着得体的骑士搭车的请求。” 髅大还未想好,车队已经来了。鞭子甩得“叭叭”作响,马蹄犹如奔雷,招摇过境。打头的是镶着金属边地大车,高高地车厢上又堆满了大箱子,显得非常排场。四匹高头大马在皮鞭驱赶下奋力疾驰,车夫高喊:“给公爵夫人和小姐让路!撞死人不偿命啦!” 老猫头鹰伸出一只手掌,道貌岸然发出山羊吃草一样的颤音:“请停一停!” 马车瞬间从他身上轧过,老猫头鹰就像一根稻草卷进车轮里,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下轮回。髅大看得心惊肉跳,原来天下地马车都是一样狂野,只是从旁边看着更加惊魂。车队奔出一百米居然停了,一个小姐从车厢里跳出来拎着裙子大叫:“真的轧死人啦!” 髅大暗道不好,一瞬间无数恶魔普天盖地向车队袭来,那小姐一声尖叫,眼看就要死在恶魔的利齿下,突然 所有的车厢板一翻,露出无数小孔,火枪的枪管从里面探出来,乱枪齐鸣,装有银砂的霰弹让吸血鬼无从躲避,惨叫着从天空坠落。方才惊叫的小姐突然从裙子里抽出一长一断两把银刀,电光般一闪,扑来的一只吸血鬼成了四块蠕动的尸体。蓝色的血溅得满地都是。车顶地大箱子里钻出来两个身穿重铠甲的骑士,手持长长的刺矛护住车身和马匹,车夫丢下鞭子,回身便抄起盾牌戴上头盔,撕掉寒碜的伪装,里面赫然是锁子甲。 髅大的眼珠几乎要凸出来:“骗人!”枪弹乱飞,髅大不顾一切扑倒在地上,躲在一个墙角后面看个究竟。 一个吸血鬼被打得遍体鳞伤撞在车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就好像一头撞上铁墙,车厢纹丝不动。那哪里是金属装饰,分明整个车厢都是钢板做的。“车夫”松脱吊环,把马都放了,然后用铁栓将车厢和轮子稳稳固定在地面。公爵夫人坐的哪里是超豪华马车,分明是带轮子地碉堡。公爵小姐两把银刀耍得流星赶月一般,裙底飞起一脚高高踢过头顶,靴子地高跟赫然是银的。 老猫头鹰不愧是魔族首领,仍能从车轮下爬出来。声嘶力竭:“杀了他们!” 车门一开。公爵夫人拎着一把大锤跳出来,一锤砸在他的后脑勺。“呼啦”一声,老猫头鹰凭空消失了。 公爵夫人用力过大,“啊”的一声倒在车外。那锤子砸到的是一身空荡荡的外套,一只猫头鹰从下面钻出来,瞬间逃逸到空中。 “不要逃!”公爵夫人抡着大锤发出猛虎一样的咆哮声,突然假发掉了,竟然是个秃头壮汉。一个吸血鬼从上方扑来,“公爵夫人”从怀中的“豪乳”之间掏出一把短枪,一下捅进吸血鬼的嘴里,火光带起血光乍现,连头都轰掉了。然后“公爵夫人”拎着尸体左右披靡。吸血鬼在他地神力面前都显得和小鸡一样。 吸血鬼们无法靠近,在远处来回游走虎视眈眈。黑暗中突然响起猫头鹰梦魇一般地难听叫声,渐渐响成一片。 “不好,是诅咒!”骑士们似乎对此甚为忌惮,惊慌起来,车外的人迅速跑进车里,车顶的人也跳了下来,和车厢里地人挤在一起。这样一来几乎没有办法再活动,连火枪都放得慢了。 髅大不知道他们惊慌什么。不过似乎这些属于国王派系的骑士对魔法甚不熟悉,大概正是因为不知道是什么诅咒而惊惶吧。吸血鬼开始逐渐靠近,搬起石头做盾牌抵挡枪弹,向钢铁车厢猛烈攻击。老猫头鹰又神气起来,在树上来回跳着用鸟语发号施令。几个吸血鬼钻到一个车厢底下,惊叫声中车厢轰然倒地,局面已经翻转过来。他们用利爪在车厢底疯狂地抓挠,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爪痕。 突然一个礼花发出呼哨声炸进夜空中,所有的恶魔连同髅大一起抬头呆呆望向空中。那礼花五颜六色分成璀璨的火花,每一朵都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陨落在星空下。 “发生了什么?哪里来的?” 一个吸血鬼惊惶起来:“我们被包围了!” 髅大旁边的空地上闪起耀眼的光,刺得他连眼睛也睁不开。等到再度能够适应的时候,面前已经多了一支数千人地军队,为首的人赫然是独眼的费隆。“开火!”随着号令火光一闪,老猫头鹰占据的那棵树变成了火把,老猫头鹰不见踪影,也不知死活。 费隆骑在一匹超级高大的黑骏马上,人马合在一起比房顶还高了半头。他压住阵脚带领方阵稳步往前走,每喊一次“开火”就有一排火枪手放枪。整个镇子四面八方都是枪炮声,围得犹如铁桶一般,费隆则指挥大队向中心插入。有人高声说道:“各位市民请忍耐,关好门户,不要出门。我们是皇家近卫军,联合圣堂骑士第三大队,很快剿灭黑暗势力,请大家最后坚持一下!特别注意,关紧门户!” 髅大目瞪口呆:“我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的?看大戏么?” 费隆一扭头就注意到他了:“喂!你在那里看戏么?我不是说你们,前进,前进!一个不留都杀光!” 髅大心下凄然,这是毫无回转余地的对立。恶魔杀人一个不留,人杀恶魔也是一样。而他算是什么?他并不想加入到任何阵营里去。 费隆招呼着他:“过来,小心流弹打死你!你看着,很快就完了。” 正如他所说,一万大军在两小时前就已经分散调度到镇子周围,一旦情况被证实,便进行包围清剿。不到十分钟,战斗便已经结束,只剩下一队一队的士兵挨门挨户进行清查。还是有一部分恶魔逃走了,教会正在调查他们可能的来源和潜藏据点。几个被认为是黑巫师地人被抓获,绑在柱子上活生生烧死。 那些人面目狰狞,因为痛苦不断嚎叫,渐渐与火焰融为一体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有一个女人在火刑柱上哈哈大笑,直到被烧死,都一直用毫无情感的眼睛盯着髅大。髅大从头到尾观看了全过程,他知道,那些人的灵魂到了达克尼斯就会被赋予新的身体,成为担任不同职司的黑暗牧师。而他们的怨恨,会加倍还到死人身上。或许,这种风水轮转的报复行为,便是死者在达克尼斯受到虐待的根源。 那些翻倒的车厢里走出安然无恙的骑士们,车厢上伤痕累累,都是枪弹留下的痕迹。这一切都似乎是骑士工会安排好的,髅大不禁有些纳闷。如果说他被骑士工会骗了当诱饵,那些想着护送公爵夫人和小姐的骑士们不是更滑稽。 费隆解答了他的疑惑:“护送公爵夫人和小姐,那只是个行动代号,是幼狮骑士学院在军事谋略课程的课本中印的范例。因为大部分军官都毕业于幼狮骑士学院,所以这样一说不用解释,大家都明白了。至于你的角色嘛,吸血鬼出没没有人调查岂不是很可疑,恶魔是多疑的,总要有人牺牲一下,牵引恶魔们的视线吧。” “那我岂不是连酬劳没得拿!”髅大垂头丧气,总算明白为何没有人举手。这种送死又没有酬劳的工作,有人举手不是白痴才怪。 “不过一般会追加称号的。唔,是该让工会注意下调整酬劳如果炮灰生还的话。”费隆要副官记下来,转过来对髅大说,“这是个不合理的问题,不过——你确实没有酬劳可拿!” “我这么浴血奋战!” “什么浴血奋战!”费隆笑道,“我就看见你趴在墙角!” “我流了很多血!”髅大争辩着一摸自己的脖子,发现被咬破的地方早就愈合了。 费隆不再理他:“你的皮肤很不错,像丝缎一般光滑,好了吧?来人,顺便送他回家去!” 第四十三章 固执的人 “没有收获的一天。” 髅大在车厢里打了一会儿瞌睡,那特制的车厢内部用火药箱代替了座椅,髅大就坐在上面晃来晃去。对面的“公爵小姐”眼睛大大的,似乎没见过生还的炮灰。不过她的手一直搭在刀柄上,髅大想还是不要招惹她。 伤口会迅速合拢是件好事,至少说明他不是个普通人。不过,也就是如此而已。 天亮的时候,髅大回到了杂货铺,利萨坐在柜台里穿了新衣服,围着一件好看的方格围裙,向他和善地笑了笑。“出去一整天有没有什么收获?” “我得到——这个!”髅大将叉子放在桌子上,“真正的银餐具!我试过!” 利萨饶有兴趣地拿起来看了看:“不错啊,挺精美的。不过你会分辨纯银和镀银吗?怎么试的?” “我用它插吸血鬼。” 利萨顿时手中打滑,叉子转着圈在两只手间来回跳跃,不过最终她还是成功地将叉子压回到桌面上。髅大满面笑容:“送给你了!我刚发现这里什么都要钱的。” “不,不要……”利萨把叉子往外推,争执间碰到髅大的手,突然红了面孔将手缩了回去。 “那回头换成钱给你当房钱。”髅大换了话题笑道,“我昨天学到很多,独自养活一个女儿很辛苦吧?利茨小姐和罗斯门德那样的皇室阶层打交道,社交开销会很可怕的。” “但是很值得。”利萨骄傲地说,“她是神赐给我的天使,是我在这个残忍的世界里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我们已经铸造了一座新的奇迹之城,所以将来一定会更好,一定会的!我会花费所有,直到将她教育成了不起的姑娘。她不会走我地路,不懦弱,不悲哀。没有男人舍得抛弃她。” 她这样说的时候一种炫目的光彩从她柔弱的身躯里散发出来,充斥着灵魂中长久以来的愤怒和坚忍不拔的能量。髅大无法正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活着的目标,所以铸就了王都以诺这样地黄金城。这样的一座城池或许可以摧毁,但是即便摧毁一万次,也会因为母亲执着的美好愿望在废墟上重建。 “我的愿望是什么?”髅大在心底大声地问自己,“我只是个真正卑贱的骷髅,没有拿得出手的愿望。但是我一定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复活!然后,然后……我便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真是的啊,愿望什么的与我无关,我竟然没有许下愿望的权利么?” 一瞬间从桌子上地银叉柄看到自己地未来,那是一条摆在眼前的末路,就如摆在桌上的银叉一般实实在在摆在眼前,髅大不能不想,不能不痛苦。 一阵楼梯响让他回到还算幸福现实中,他至少可以坐在漂亮地杂货店老板娘旁边,见证她的愿望一步步从二楼走下来。见证别人的幸福。那也是一种幸福吧。髅大风趣地这样想。如果自己也能幸福,那就可以加倍幸福了。 利茨小姐穿着白色的丝绸长裙,就像是象牙塔里的公主来到灰暗的森林。让髅大开始明白利萨的想法。 利茨太漂亮,太完美了,她不属于这里。但是她不该靠着恩惠去到配得上她的宫殿里,她的每一分钱都该出自供养她的母亲之手,这样,她就可以挺胸抬头。 “利茨,你去干什么?” “我想去骑士沙丘。”利茨拎着一只篮子,脸上有些泪痕,似乎在梦里哭过,“我想去祭拜。” “哎?那太远了。还是等有马车,或者叫列农骑马带你去吧?”利萨多少有些不放心。 “我拎得动。”利茨倔强地说,“妈妈,你该知道我为什么如此固执吧?” “我知道。”利萨垂下了头,突然又说道,“那么就让长了讨厌面孔地髅大先生陪你吧?髅大先生,你给我们带来的困扰和不安就用保护利茨来补偿吧?” “明白了。” ※※※ 在王都以诺有一家叫做阿滋华尔的服装店,利茨每次经过,都要在巨大的橱窗前站一会儿。里面有一件价值一万金币的礼服。利茨眼巴巴地看了好一会儿。 “髅大先生一定觉得我是个庸俗的女孩儿吧?” “不,不会。” “你嘴上不说,心里是这么想的。” “胡说,我才没有那么想。明明看不到对方的想法,就不要冤枉别人。” “嘻,髅大先生很有趣。” 利茨带着髅大来到了紧挨着王城的土丘,实际上,骑士沙丘就是髅大最初到来地地方。与其说是一座废墟,不如说是一座坟墓。在那场残酷的战争中,数以万计的士兵永远地随着白玉圣城倒在了沙丘下。英武的骑士,忠诚的士兵,都一贫如洗地倒在了那里,换来今天的黄金城。 在沙丘靠近城邦的一侧,法王墓葬会圈出了相当可观的一块土地,由圣殿骑士拨派专人管理,为哀恸的心灵提供尚可寄托的场所。他们在那里做了象征性的合葬墓园,按照军队的编制列出英灵的名单,雕刻在石碑上。战争已经过去四年,石碑上的人名仍然无法做到善全。 “第一朵花是兰铃花。” 利茨将一朵洁白的小花轻轻抛在风里,那花撞在花岗岩的合葬墓碑上,从楔形的顶端顺坡滚动下来,留在一个凹进去的人名里。利茨将花束上的花一朵朵抛洒在墓碑上,整个春天便来到了墓园里,密密麻麻的人名都能分享那份馨香。 髅大抬头望着石碑的底座,上面刻着“国王骑士近卫军第一大队”的字样,心中不由得一动。玛斯便是这个大队的队长,那上面会不会有他的名字?他自己的名字? 玛斯和髅大,究竟应该怎样区分,髅大自己也没有一个概念。玛斯应该是逝去的灵魂吧,维系他们的不过是同一副骨架,但即便如此,髅大还是会引以为意。 “他们说你死得很惨!是英雄!”利茨大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安慰我。” 髅大知道她在质问她的父亲,利茨攥紧了手指,愤愤地说:“你没有养过我一天,只是为我们带来痛苦。但是你死了,却多少为我们带来了荣耀。可是你以为我们需要地是这个么?我宁愿我是那个小乡村里幸福的农夫的女儿!” 她说着,泣不成声,但是除了湛蓝的天空里悠远的风声没有任何回音。利茨擦干眼泪,大声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哭泣。看在神圣的春天的面子上,我为你哭了这一次,以后永远不会了。再见了,爸爸!” 她用力将光秃秃的花梗抽打在墓碑上,“啪”地一声脆响,髅大仿佛挨了一个耳光,半边脸都火辣辣地肿起来。利茨转身离去,髅大拨开掩盖在墓碑上的杂乱花梗,赫然看到一个名字:大队长玛斯。 “不可能!“髅大一阵天旋地转,无力地坐倒在墓碑前。“为什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我的家人。为何会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我到底都记住了什么?骑士的信条?一个应该被诅咒的名字?大头朝下的剑法?为什么真的宝贵的东西我什么都记不住?为什么看到了都想不起来?不错。就连我和莲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我都一点儿也记不起来。到底什么对我才是重要的?” 那是玛斯的过去,不是髅大地过去。尽管能想通这一点。责任,荣辱,乃至赤裸裸地情感还是透过骨架一脉相传,竟然无法回避。情感便是这样,是和理性毫无相关的客观产物。髅大不住想要说服自己,那是玛斯的所作所为,不是他地责任,但是泪水沿着面颊滑落到面颊上,复苏的情感在召唤他,他只能摊开的双臂拥抱刻着自己名字的墓碑。以求得心灵的安宁。他拼命用脸庞感受石板的坚硬和冰冷,似乎钻进这个坟墓便能回到心安理得的地方,便可以重来一次。 一只有力的手将他从墓碑上猛拉了起来,髅大有些失控,嚎叫着将对方推开,对方跌了一跤,却并没有生气。 “请节哀顺便。” 多么熟悉的话语,又是多么不同。髅大冷静下来,眼前是两个高大的穿着黄金铠甲地圣殿骑士。看守坟墓的人。 “您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是这样的行为会惊扰到难得安息的灵魂。”一个骑士说,“请不要让他们有负罪感,因为他们是最善良的人,无一例外是英雄。” 髅大失神地问:“无一例外?” 他得到了圣殿骑士恬静的笑容:“无一例外。” ※※※ 杂货铺的柜台仿佛宫殿的园艺墙,年久失修地楼梯声从未如此悦耳。 髅大趴在桌子上看着利萨忙来忙去,眼神就像一个孩子一般。 原来这里就是玛斯的家,他坐在角落里偷偷看玛斯的女儿和老婆。他亦很愤怒,因为不知道该责怪谁。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会像个陌生人般坐在角落里?然后还突然发现有负债累累的感觉。 想听自己的解释的时候,有买东西的人来了,是个邻家的常客。 利萨微笑着:“请问您想要什么?” “哦,美女啊。我说利萨,为什么这两天这么精神?一定是有好事情。是不是想把店子关张嫁人了?” “那不关您的事!”利萨虎着脸,“我说啊,您想要什么?” “哦,生气了!”对方是个不正经的大叔,又胡乱侃了两句,买了一把扫帚,利萨赚了一块钱。 髅大看着,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以前发生过什么他并不知道,但是这样看着,他便觉得无论如何不能悄悄离开。 他忍不住凑到柜台上来:“这样赚钱很辛苦吧?” 利萨笑了笑:“杂货铺是这样的。不过偶尔也会有些大生意,比如幼狮学院采购床单啦,因为罗斯门德大人的关系,学生会每次都会来照顾我的生意。” 正说着,一个穿着幼狮骑士制服的骑士学员走了过来:“利萨阿姨啊,我们要二十罐咸菜和十张桌布,五十张床单,一百条毛巾和111”利萨一一记下来,那骑士学员敬了个礼:“晚上学生会派车子来取。这是货金。” “最近采购很频繁啊。” “没法子,是学生会‘运筹帷幄总部,的决定。近期有不安全的因素,也许会爆发战争,我们要做好准备。罗杰校长也是这么批示的,他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整备军械库。” “不动声色地进行备战么?”髅大于是觉得罗杰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在罗斯门德作出反应之前,罗杰便已经察觉了可能出现地危机。或许他过于谨小慎微,但是他不正经的年轻外表给了人们不去惊慌的理由,计划便得以有条不紊地进行。罗杰年纪轻轻就被皇室倚为柱石。从这一点来看,便不足为奇了。 那个骑士学员刚走,列农便来了,捧着一个纸盒子放到柜台上,和髅大打了招呼,对利萨说道:“罗斯门德大人让我把利茨小姐的晚礼服送来,这是用来出席晚上的宫廷宴会,王后陛下也说非常想念利茨小姐,所以务必出席。” “利茨很累了,她今天去了法王墓葬会。”利萨似乎很开心。将装着礼服的盒子放到一边。“等一下我再告诉她。” “大人晚一些会来接她。“列农没有见到利茨有些失望,但似乎公务在身,和髅大简单打了招呼。匆匆忙忙地走了。 髅大向利萨问道:“刚才好大一笔生意,赚了多少?” “正在算。”利萨用铅笔沙沙列了张表格,习惯性地用笔头代替手指理了理耳稍的发丝,“不错,一下子就有五个金币零二十块铜币的流水。” “是很多钱么?” 利萨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是总价,我地收获是一个金币。”她抿着嘴笑起来,“不错。” 髅大笑不出来,目光落到礼服盒子上:“罗斯门德经常送衣服给利茨?” “嗯,不过太多了我不敢要——怕惯坏利茨,除了生日礼物。每次宴会后就还回去。” “哦。“髅大淡淡地应了一声。 “您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利萨顺便揭开盒子看了一眼,“天鹅绒。” 髅大感到无所适从了。因为那本不是罗斯门德的责任,若是罗斯门德都毫无怨言,他又有什么权利推脱? “这就是平民和贵族的鸿沟啊,如果靠我攒钱来买就起码需要四、五年不吃不喝,每天生意都必须和今天一样好。”利萨无可奈何地说着,“这也是我不愿意利茨和罗斯门德交往过深的主要原因。利茨还小,这个年纪分不清崇拜和爱情的区别。崇拜是崇拜,爱情是爱情啊。我想罗斯门德大人也是把利茨当作亲妹妹一样疼爱着。唉。总是不知不觉和你说起这些,或许是因为你长得太像我先生的缘故吧。咦,髅大先生?你去哪里?” 髅大发足狂奔,找了家橱窗都是金属闪光的店:“这把银叉子给你们,一万金币怎么样?” 店主扯开嗓子高呼:“有人抢劫啊!” “谁抢劫了!”髅大一把揪住他的胸口,“这个叉子是纯银的!” “我知道。”店主浑身战栗用手指了指货架,髅大一看,一模一样的叉子成捆摆在那里,还有个小牌,上面标着“五块银币”,多半是从这里卖出去地。 髅大松开店主将叉子插在柜台上:“那就五个银币!” “真地不是打劫?”店主颤颤巍巍,“那您得去当铺,我这里不回收。进价也才三个银币……” 髅大听了他的话后很想打劫他,但是一个巡逻小队几乎是立刻冲到店里来看看究竟,髅大只得带着一腔怨气和那把叉子离开了银器商店。 路途不熟的他转进了一个黑暗狭窄地小巷子,一些喜欢蓬头垢面的人蹲在这里,头上顶着麻袋片。一股晦暗腐臭的气氛笼罩着这里,髅大却大喜,高声喊道:“有没有慕尼黑的子民?你们的不死之王在召唤你们。” “慕尼黑?”一个老乞丐顶着麻袋片,“哦哟,那是什么地方啊,这位贵人?” 髅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不是黑暗牧师么?” “黑暗牧师?”老乞丐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当斗篷的麻袋片,“是不是太时髦了?” “一边去吧。”髅大忿忿撇下他往里走。“这个肮脏地角落一定有黑魔族的使徒。出来!我需要钱,钱!” “听到了哟,这位大哥。”一个年青的花子满脸渍泥挡住了去路,“把你全部地财产交出来比较好哟,不然我可是会去报告骑士工会,试图和黑魔族做交易会被堆在广场中央烧死。你有没有见过那个巨大的铜柱?那场面还真是惊人哩!” 髅大脸色铁青:“你要我的全部财产?” 花子有些胆怯了:“是,是啊?” “给你好了!”髅大一把将他按在墙上,将叉子插在他背上。“这就是全部财产,告诉你,老子都没有办法打劫!” “哇!”花子跳了两跳,两只手在背后上上下下都拔不出叉子,流着眼泪背着叉子跑了,一路喊叫着,“恶魔!来人啊,杀人啦……” 髅大不停地奔跑,一种羞惭至极的情绪让他无法停下来。“我要挣大钱,虽然只有一两天时间。我也要赚大钱。” 髅大从巷子里走出去。不知怎么便到了骑士工会,就跑到卫兵跟前大声说:“我要见工会主席!我是髅大,要见伍德。马上!” “见主席?请你在这里等。”卫兵懵了一下,还是决定给他通报一下。几分钟后,卫兵回来对他说:“请跟我来。” 髅大冷眼观察着工会内部,已经不像上一次那么好奇冲动。确实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工会已经全面戒备,没有闲杂人等,每个拐角都有卫兵,花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壁垒和火炮。一些魔法装置正在运转,不知道有什么样地作用。但是髅大很清楚,平时是用不到这些东西的。 “哼,工会主席似乎不是可以呼来唤去的角色。”髅大来到一道厚重钢门前,卫兵将一根绳子拉了三下,对着一根铜管说话,门便开了,露出漆黑不见五指的通道。 “请一直往前走,不要拐弯,不要有奇怪地举动。” 髅大点点头。一直走到黑暗的走廊里去。两侧都是掩体,一些士兵埋伏在角落里,戴着奇怪的镜片。髅大向他们挥手,那些士兵便有些发呆,似乎没有想到有人能够在这么黑暗的地方看到他们的确切位置。 尽头的门自动打开了,又有天光出现,伍德就站在门口地天光里,从深深地天井仰望着悠远的苍穹。当髅大走近的时候,他将手里一叠厚厚地文件甩在桌子上。“哦,你来了。”他看上去似乎很困扰,“有什么事么?” “我想挣钱,很多钱。”髅大直言不讳。 屋里除了天光沐浴的写字台和文件柜,便只有一个武器架和两个大盆栽。 “想法不错。”伍德一直看着光秃秃的墙壁,“我需要一个临时小组来调查恶性事件,你来组织吧。酬劳有一万金币。” 髅大不假思索:“我干。杀谁?” “不,不杀人,只是工会和正规骑士全都不方便出面。” “有奸细?” “挺敏锐嘛。”伍德缓缓点了点头,背着身将那叠文件丢给髅大。“找到所有失踪女婴的家庭,调查并彻底摧毁盗窃和贩卖组织。” 髅大心中一动:“失踪女婴?委托人是?” “九门提督费隆巴哈。费隆认定的事情,倾家荡产也一定要无愧」于心。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他只能怀疑雪山魔女。” 髅大点了一下文件:“三个月丢失了几十个刚出生的女婴?那不会是雪山魔女做的。” “我知道。”伍德淡淡地说,“我们走后便出了这事,对于寻常的调查员几乎没有线索可言。也许雪山魔女挑选继承人,掳走几十人,其他的杀了,只挑选一人也是很有可能地。如果证据确凿,费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有兵权,也许会带领雷欧博得骑士团对高原魔女国宣战。加上精良的王城卫队有五万士兵,一千两百名国王骑士。很难说他会干些什么。但是我凭良心说,现在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 髅大问道:“为什么?武力也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费隆愿意,就让费隆去打。 慕尼黑和莱特尼斯都不插手都是了。” “但是费隆不能代表国家地意志。”伍德厉声道,“如果选择,我宁愿保全士兵的生命,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髅大听出了一些苗头,试探着问道。 伍德一下拎起椅子在墙壁上砸得粉碎,似乎压抑了很久。脸上青筋爆起,但最终还是以一声叹息来疏平胸中块垒。 “黑暗,”他喃喃地说,“最黑暗的地方不是因为没有光,是人们心中黑暗。天黑了好睡觉,但是心里黑暗,便不能安眠,不能安眠!恶梦会随着你,随着被王都以诺的光辉封印地黑暗孳生,让死城出现在众目睽睽的日光之下。” 髅大冒汗:“你似乎说了很多。但是实际上。你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办好这件案子!”伍德一把打翻了桌上的茶水,髅大及时躲过,那些茶叶都准确的进了花盆。银杯子在地上发出刺耳地声音滚来滚去。髅大明白为什么会有两个大盆栽了,反正那也不关他的事,他扬起手里的纸:“一万金币!” 伍德郁闷地用头撞着墙壁:“一万金币。” 髅大伸手:“现在就给我。” 伍德喷着唾液冲他吼道:“先去干活!” ※※※ 髅大出了骑士工会的大门,就奔了阿滋华尔。每个人都说阿兹华尔是最大最高档的服装和布匹商店,那件利茨想要的白天鹅绒礼服,标价是九千八百金币。 “好吧,好吧,或许这是我唯一能够,或者说,来得及为利茨做的了。”髅大攥紧了手心。 他抬起头。一种强烈的黑暗气焰仿佛就要从地下熊熊燃起,吞噬整座城市。伍德说的是对的,事态已经非常严重。从他们地地对话来判断,罗斯门德的情况也不乐观。虽然他们看上去依旧很风光,城市也很明媚,但是那些都是表象。罗斯门德在餐桌上焦头烂额的样子决不会在一觉醒来便烟消云散,这几天他一直没有出现,也没有和髅大联系,说明他已经难以控制大局。 “但是这一切与我无关。” 罗斯门德是个好人。这个城市是个梦想中地故乡,但是慕尼黑也是,达克尼斯也是。髅大不想再想下去,因为他有权利逃避。他把思路回到挣钱上来,伍德说得很清楚,不能找正规骑士,他所能求助的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列农愕然:“什么?两百金币能做什么?” 髅大虎视眈眈望着他:“能不能让你帮我一起做这个委托?” “什么?女婴失窃案?”列农脸色发白,“我不干,我还想活!” 髅大猛振双臂:“这是为了利茨,我会让她嫁给你的!” “干了!” 一个小时后,列农和髅大骑马前往最近的丢失女婴的人家,那是离城郊最近的一家林场。 “嘘,不对啊。”髅大突然勒住马,指着旁边的牌子,“明明是汤姆和罗斯夫妇林场,为什么会变成汤姆林场?” “这个……就是少了‘夫妇’呗。” 列农的顺口胡诌应验了,丢失婴儿后,汤姆和罗斯已经离婚。罗斯带着一颗受伤的心独自到城市去生活,希望熙来攘往的人群能够分担她地失落。 汤姆先生闷头用斧子砍着白桦树,坚强的汉子也是两眼噙满泪水。“我希望那个贼被劈成两半!”他一声怒吼,那树便倒了。他随即扬起斧子:“是不是你们干的?你们怎么会知道?” 髅大和列农摇头:“不是我们干的,我们只是……” “我知道不是你们干的。”汤姆先生突然表情有些诡异,举着斧头向他们逼近,“但是你们勾起了我的痛处!” 髅大和列农不住后退:“那么你想怎么样?” “还用问?杀了你们!” “他疯了!”髅大和列农大叫着分头逃窜,汤姆先生在后面疯狂追赶。列农不顾一切爬上马背:“快,跑!跑!”髅大急道:“真的不能杀他么?” “你会进监狱,因为这里没人作证,我们说不清楚!”列农已经绝尘而去,髅大只好跟上。那疯汉大吼一声,斧头擦着髅大的耳朵掷在树干上,髅大几乎要从马上掉下来,但还是逃走了。 “安全了,呼。”临近城门,髅大和列农都喘了口气。髅大恼道:“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个案子棘手,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疯了。” “当心!”一个守城地骑士突然冲了出来。一把将手里地铁矛丢了出去。铁矛疾风般从他们中间穿过,惨叫声中,髅大和列农悚然回首,一具尸体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手里的一把大斧差一点儿就砍到他们,正是发了疯的汤姆。那失控的马匹擦身而过向城门直撞过去,一个士兵拉住马缰的瞬间被踢倒在地。好几个人一起动手才将那马拉住,现场的人都是大叫。 “你没事吧?”那救了他们的骑士是列农在幼狮骑士学院的学长,这会儿望着尸体反倒有些后怕,“这家伙老远就朝你们扬起斧头来。我就知道不对劲。 发生了什么?” 列农伸着一根手指已经不会说话了。髅大解释道:“没什么,这家伙疯了。他死了也好,你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办了一件好事。” “那就好。”骑士擦了把汗。“明明是凉爽地秋天,人们为什么都像要发疯似的啊?” 髅大奇道:“很多人发疯?” “不是,很多人的脾气都有些暴躁。谚语说,炎热的天气使人暴躁,但是现在夏天早都过了。” 髅大心中一凛:“人心变得黑暗了。”危险的感觉再一次在他的潜意识中扩散,让他浑身的寒毛直竖。但那仅仅是一种源于黑暗的直觉,就像在黑暗中寻找掉入鱼缸的指环般捉摸不定。 “至少,这家伙不会为丢失婴儿而烦恼了。” 列农气喘吁吁:“那不是关键,我们跑了这么远什么也没有问到!” “下一家,城的另一边?有没有近一些地。”髅大和列农找了个酒馆。将文件摊开来,列农一张一张地看,不由得咒骂起来。“该死,地,没有任何两家是相邻的!他们的家庭遍布方圆百里,整个王都以诺我们需要走遍。就连我也不是每个地方都去过,等到完成这个任务,我猜你已经是街道通了。” “没有办法,捡一家近地吧。” 髅大于是和列农来到了最近的一家丢失婴儿的家庭,所幸这家的主人没有离婚。也没有发疯。只是那女主人一提起这件事来就开始干嚎:“我受不了,不要再让我想起来了!” 男主人则将桌子掀翻,用棍子砸墙上的每一个架子。最后他对髅大说:“真的没有什么好告诉你们,一觉醒来,身边的婴儿就没有了。丢失的时间嘛,都在报告文件上。” 髅大和列农一无所获地走了出来,身后又传来男主人痛苦地用棍子敲打墙壁的声音。髅大和列农相互耸耸肩膀:“我看他也快疯了,早晚而已。” 突然一个土豆飞过来打碎了隔壁的玻璃,一个男人怒吼着:“嘿,管管你们家地狗,我踩到狗屎了!” 髅大和列农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和我们无关吧?” 正想着,被砸了玻璃的人家冲出一个手持菜刀的女人:“你以为我家男人不在我就好欺负?有狗屎你就非得往上踩么?你这王八蛋!” 男子一把揪下栅栏上的一根木棍,怒道:“泼妇,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打你不成!” 髅大和列农还没有看明白,两边已经打了起来。女人飞刀砍中了男人的肩膀,男人一棍将女人打倒在地。突然屋里奔出一只金毛大狗,朝着男人猛扑。随即一个路人大叫一声:“嘿,打我家邻居!”也扑了上去,又有一人喊着“仗势欺人!”加入战团,满街都是狗叫。卖红薯的丢下车子:“有热闹看啊!啊,我的红薯!都去死吧!” 不到一分钟,已经发展成十几人的街头混战。叫骂连天,人欢狗叫。又过了两分钟巡逻队来了,骑着马用鞭子劈头乱打,揪住了就是一顿爆捶。似乎不是息事宁人,反倒打得更凶了。不过到最后装备精良地巡逻队获得了胜利,砍死了三个乱民,其余的抓起来管教,人人都是鼻青脸肿。狗群夹着尾巴各自回家。 髅大看得目瞪口呆:“果然,暖秋啊。大家都很暴躁。” 列农面色铁青:“不是的,大家都疯了!巡逻队不能这么干,不能……” 一个士兵向队长报告:“我们又逮捕了十个人,这下监狱可够呛。” “哦,可以绞死一些。”队长满脸是血,显得非常兴奋。 突然一枝箭从远处飞来直钉在他额头上,尸体滚落马下。宪兵队来了,一个国王骑士走在前面,拎着一把巨斧。面色狰狞:“果然在滥用职权。都抓起来。” 髅大和列农站在一边:“世界疯了。……,等等,为什么抓我们?我们是无辜的!” ※※※ 髅大和列农在大牢里呆了两个钟头。费隆亲自把他们提了出来,天已经很黑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们只是站在旁边而已!” “我不在地两个月,治安好像疯了一样,一定有什么让民众的情绪不满。”费隆骂道,“税金并没有特殊的调整啊,公众设施也维护得很好,代理执行官做得很好了。这个月有两百起群架,死了一百四十多人。以诺很大,所以这样的数字不算什么,但是平常而言。每个月顶多有二十起群架而已,平均三个月才会因为打架死一个人。感觉上,好像全城都在打架。虽然警戒力量是平时四倍,却根本难以掌握局面。我正要求骑士工会尽可能调动非现役兵力。” “所以那个女婴调查案落到我们身上了。”髅大从背包里掏出文件,“我们需要跑遍全城,我说你能不能给我们些便利,至少让我们不要随便被宪兵队逮捕啊。” “哪有那么巧。”费隆哈哈大笑,“难道你们到哪里,哪里就发疯不成。这样吧。拿着我的令牌,算是为王城近卫军军办事,暂时有和宪兵队同等的权利。” “金的!”髅大拿着那块令牌举向天空几乎要膜拜,“能卖多少钱?” 费隆骂道:“什么时候这么财迷了!我悬赏一万金币调查案件,你大可以招募一百人的队伍做事,结果只有两个肉脚跑来跑去。分钱地时候是痛快,死得会更快,等着横尸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你不会后悔的,如果今天晚上你再一次见到我,我一定会告诉你些你感兴趣的事情。” 髅大说完和列农离去了,留下费隆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 一个卫兵进来报告说:“阁下,宫廷的宴会开始很久了,国王陛下说还等着您过去。 “大概过不去了。”费隆大掌在桌子上一拍,“加强宴会的守卫,以防万一。我回家去洗个澡,有些事情还没有想清楚。” “那么,我代您向陛下禀报。“士兵敬了个礼,“大人,请注意休息。自从上次的休假回来,您好像更疲劳了。我们心里都清楚,那其实是去做危险的事情吧?” “危险?”费隆巴哈粗扩的面孔微微露出笑意,独眼中时常带有的凶光也变得异常温柔,“不错,她是很危险。” 不是每个人都懂得表达的技巧,就如同海崖和浪涛地彼此倾慕,却一定要有声势。费隆弯腰走进浴室,那门框总是不够高。洗澡水稍微烫去了他地疲惫,他不禁发出舒适的呻吟声。然而一个婀娜的身影出现在浴池地帷幕外,费隆不动声色地将手探入池底,水花一翻,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厚重的钢剑。 一个女声在帷幕外说道:“将剑放在池底不会生锈么?” “我有的是钱,每个星期换一把。”费隆沉声道,“倒是你,莫非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这里是我的地盘,不要以为可以像在雪山一样。” “我说过我们雪山魔女不干那种事。“帏幕外赫然是雪山魔女的长老克拉尔,“乌鸦们也不会。取走每一个婴儿都必然合情合理,信不信由你,我只是想要回我的纱巾,你不要说不在你手里。” “在,”费隆用毛巾在胸膛上擦拭,一面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确实在我手里,我正在用它搓澡。丝质……很好,去污力特强,还可以增添芳香。” “你!” “我猜你不会想要了。”费隆道,“外面的桌子上有个盒子,里面有十二条阿兹华尔的优质丝巾,你可以都拿走,每个月一条,用完了再来拿。” “去死,混蛋!” 费隆也不生气,沉声威胁道:“女婴地事不要让我查出和你们有关,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外面没有动静,费隆小心地穿好衣服,拉开帏幕,克拉尔已经走了,桌子上的盒子也已经不见。桌子上有不太明显的纹理在闪光,原来是水在桌面结成了冰画出的图案,是一个不完整的魔法阵。 “这是什么?”费隆拿着油灯仔细地看,不由得入迷了。那些图案渐渐融化,只剩下一些水渍残留在那里。费隆将那图案记在脑子里,担心忘记,又用纸将水印拓了下来。他独自坐在桌前沉思:“克拉尔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门外突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宪兵队在外面喊:“阁下,冒昧前来打搅。事关重大,我们怀疑有两个人偷了您的令牌。” “嗯?” 门被推开了,列农戴着手铐痛哭流涕:“真的是我们走到哪里,哪里地人就会发狂啊。” 髅大面无表情:“现在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一些事情了。” 第四十四章 疯狂之夜 地毯上推开巨幅都市地图,髅大用红笔圈出丢失女婴的人家船点,费隆用蓝笔点出群殴时间的地点。那些圈点几乎涵盖了全城,很难找出关联。费隆沉思了几秒,用笔将其中一些丢失女婴的地点在地图用直线相连,正是一个近乎完整的魔法阵图! “这样就看清了,因为街道使得情况显得复杂。严格来说,每个丢失女婴的地点,斗殴频率相对密集,这不是偶然的!”髅大用大圈将每一块分割开,“它们覆盖了全城。” 费隆沉思着,那魔法阵看似和案件地点吻合,却又不是很容易破解。似乎一个套着一个,之间或许会有连锁关系,不是不精通魔法的他们能够分析透彻。他招招手:“立刻禀报教皇和圣堂,这不是我们单方面可以分析清楚。” 他的副官达雷却没有立即行动:“阁下,我个人认为应该将这件事禀报圣女米蕾尼娅小姐,关于这么大型的魔法阵,米蕾尼娅小姐才具有最直接的化解能力。我们不能指望某个神官或者是效率低下的魔法研习委员会。” 费隆道:“那是不太可能了,米蕾尼娅小姐到天空神殿觐见月光女神,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就是教皇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阁下,关于这件事有很不好的流言。”副官说,“有人怀疑米蕾尼娅小姐和罗斯门德大人私通,也许怀了孕。在这样的时候,终极武器圣女之光不能使用的话,必然会造成民众的恐慌,我们最好进行澄清,现在正是机会。” “狗屁机会!”费隆一把将副官推到墙壁上,“我们的任务不是骚扰那些为我们带来今日辉煌的人,而是为他们分忧解难!所以就是真的,我们也得替他们顶住!” 副官达雷点头道:“我明白了。我去见教皇。但是关于对圣骑士罗斯门德大人的不信任案有份文件在您的办公桌,您最好过问一下。” 费隆懊恼地一挥手,达雷副官带着兵士离开了。髅大指着地上地魔法阵图道:“这个就是高隆印。” 费隆愕然抬头:“你懂黑魔法?” 髅大点头道:“因为蔻蔻玛莲的关系,多少懂一点儿。高隆印是恶魔之王额头上的胎记,是增强诅咒的魔法阵,没有什么直接的效果。几乎每个黑暗牧师懂得高隆印,但是很少有人懂得这样使用。按照这种排列,大概可以将诅咒增幅数百倍。” “刚才你为什么不说?” “一方面我想见教皇。另一方面,我信不过刚才那个人。” “达雷?达雷是个顽固派,别理他。那么,那么就是……”费隆来回踱步,猛然醒悟,咬牙切齿道,“有人利用被盗婴儿的父母的怨恨,在城内传播不安的情绪,然后用魔法阵强烈增幅!王八蛋!若魔法阵完成了,那便是史无前例地大暴乱!圣骑士和国王的威信都将不能安抚民心。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们可能干出任何事情!” 髅大沉声道:“但是这个魔法阵迟迟没有完成。就差最后一个点而已。” “最后一个点在哪里?” “在这里。只要连上这个点。魔法阵的这半边就会开始连锁反应,这地图上大片的覆盖空缺区域就消失了。”髅大在地图上唯一稍嫌空旷的地方圈了一下,“中央广场?” “哈哈。”费隆捧腹大笑,“愚蠢的恶魔,那周围整个街区没有固定居民,只有石雕像。让他们去偷圣母像的小孩吧!” “谁说没可能!”列农大叫了起来,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列农道:“在神像的下面有庞大地地下水道,广场周围乞讨地乞丐们都住在那里!有两百多人哪!” 顿时每个人额头上都是汗水,费隆霍然站起:“我去见国王。你,带两千人包围广场水道附近所有的出入口;你负责立刻找一个安置所,远离那里一些,好收容乞丐;你。还有列农,你们两个带两百人进入水道将乞丐都带到收容所去,然后派人轮流守在那里。记住,广场周围的下水道都安上铁栅栏,绝对不许人再住在那里。从现在开始全城戒严,各位,难眠地日子来了!” 众骑士答应着,都紧张地行动起来了。 髅大问道:“我不能和你一起么?我想见国王和教皇。” “除了这个你还关心什么!现在不方便!”费隆朝他吼了两句,“先去把这件事办好吧!” 他带上头盔。早已经有黑骏马等在门外,骑士们鱼贯而出,一时间兵营里钟鼓齐鸣,火把喧天,到处是士兵在跑动。髅大走出门外,黑暗中好像有什么在盯着他,但是当他看过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快点儿!”列农催促着,他总是关心那些卑贱的阶层,髅大并不关心,但是列农是个好人,他是为这个来的。 马蹄和脚步声搅破了安宁的夜晚,骚动的市民驻足观看,不时会有一个鸡蛋或者西红柿飞过来,有人骂骂咧咧。只是两天的差别,髅大看见街角已经不再清洁,那些咒骂的话像是蚊虫钻进了耳孔,让人辛酸。 人们不爱这座城市了么?不知为何,髅大还是觉得凄凉。 ※※※ 带有缺口的铁栅栏门被打开了,空气在瞬间变得凝滞,几秒钟里,城市的喧嚣就已经被甩在背后。 列农带着他们来到了一条漆黑的下水道,那散发着臭气地水路里到处是发粘的苔藓。污秽仿佛扩散到空气当中,刺激着人类最敏感的嗅觉神经。 “为什么会这么臭!”甚至连列农也受不了,咒骂起来,“清洁工人罢工了?整个城市的臭味儿好像都在这里了,以前不是这样的。” 领队的国王骑士皱着眉头:“这种地方你也来过?不可能有人能住在这里的!” “我也开始这么想了。不过,以前应该不是这样的。”列农忍不住吐了起来,四周到处都是呕吐声,大多数人刚吃完晚饭,很有些积蓄。列农喘着气:“我肯定到昨天为止都还有人住在这里!” 髅大猛然停住脚步,一股熟悉的尸臭味和血腥夹杂在水道里。 让他想起了达克尼斯地腐尸陈列场。 “怎么了?快走啊,很臭!”列农一面催促一面大口呼吸,似乎脑袋已经有些发昏。 “不要再往前了。”髅大沉声道,“没有活人在这里,就算昨天有,今天也没有了。前面是死人地领地。”他很清楚自己感受到的是什么,死亡,怨恨。那气味儿比淘换者的陈尸场猛烈十倍。 “说些废话,不去看看怎么能交差。不走就不要挡道!”领队的骑士已经超级没有耐心,一把将髅大推开。髅大跌进污水,仍朝着列农大喊:“不要去,危险!” 列农回头望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嚷着“对不起!”,更加快速的向前跑。 髅大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污水中,那水并不深,深的是黑暗的腐蚀力。让髅大的心不停地向下沉。什么东西漂过来了。是一颗腐烂的头颅,翻白地眼睛在水面或载或浮看着他。一股黑暗的气淡淡地从污浊的水域中升起来,髅大诧异地看到自己的手掌中所起的变化。 那是力量。 就像无数次黑龙死焰从他的骨髓中蓬勃而出。现在,那力量再次开始澎湃,从他的毛孔中一丝一缕地渗出来。被血肉封印良久的黑暗之力终于开始觉醒,被人间的污秽和黑暗唤醒。 一声惨叫好像推开地狱之门的手,无数地惨叫声涌出来。怒斥、砍杀、哭嚎,那是地狱地声音,髅大千百次听到过的。他霍然跳起来,趟着水流朝前跑去。 “列农!“他大声地喊叫着,随即看到了熟悉的景色。 尸体。 数不清地尸体,断手断脚。泡在污水中,有些已经开始腐烂,有些刚刚倒进去,淌着温热的血。到处是闪动的人影,剑身在钢甲上磕出火星,趁着舞动的火光,髅大赫然看到是骑士们在相互乱砍。穿钢甲的劈死了穿皮甲的,穿皮甲的用火枪打爆了铁皮头盔下的头颅,脑浆和血一塌糊涂。匕首刺进了护喉甲的缝隙,铁锤不问理由地落在身体任何地方。 “你们在干什么?”髅大惊呆了,他大声地叫喊,没有人理会,只是气喘吁吁地厮杀。穿皮甲的死光了,尸体一个个倒进水里,火把亦不能幸免,发出“噗噗”地声音逐个熄灭,剩下一个个盔缨和斗篷燃着火星的人疯狂地向对方继续攻击。 突然有人扯他的腿,是列农,满脸都是鲜血,哭嚎着说道:“我们来晚了,这里只有尸体,大家突然都发狂了!” “快跑!”一个奄奄一息的骑士躺在地上说,“他们没有经过弥撒,意志薄弱,受到魔法阵影响,一下子就疯了。你们快走吧,呆久了你们也会发狂的。” 突然一只脚狠狠踏在他脸上,将那还在说话的面孔踏得稀烂。领队的国王骑士面孔都扭曲了,拎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大斧,一字一字骂道:“你竟敢说老子意志薄弱?” 他在尸体上踹了又踹,就像乐于折磨一个世仇。整个胸铠都被巨大的力量踏得凹了进去,骨头断裂声清晰可闻。他突然回过头来瞪着髅大和列农,裂开嘴恶狠狠骂道:“哭什么?胆小鬼,你们也配做骑士?” 那狰狞地面孔和平时判若两人,他狞笑着逼近过来,沉重的脚步声在水道里发出可怖的回响。列农“啊”的一声转身想跑,突然被一具尸体绊倒,摔得水花四溅。髅大还没有想清楚该不该一起逃走,大斧已经落了下来。髅大侧身一躲,斧子呼啸着劈进地里,溅起惊天动地的水浪。那领队一声怒吼,向前跟了一步,只把左手里的火把向髅大身上捅去。 髅大旋风般一转,地上的水被他踢起来,“噗”的一声将火把冲灭了。髅大随即在墙壁上一按,整个人凭空跃了起来,贴着顶子壁虎般游过了追击者的头顶。那发狂的骑士刚找到他的身影。他突然又直落下来,踢飞了另一个搏斗中的骑士手中地火把。怒吼声中,脚步乱响,水花四溅,髅大将一具湿淋淋的尸体论起来,砸灭了另一个火把。转眼间光线暗了一半,惨叫声中,有人因为分神而倒地身亡。还举着火把的人成了新的攻击目标。 趁着混乱,髅大闪进了漆黑的甬道拐角。追赶他的骑士遇到阻挡,又有了新的对手。髅大屏住呼吸,眼瞧着最后一缕火把的光猛烈摇曳,将疯狂地杀人者们的影子拖长了照在墙壁上。然后,那缕光也熄灭了,随着喉咙喷血的声音不甘愿地熄灭,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金属相互撞击,偶尔崩出几个火星。 髅大缓缓移动脚步。黑暗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水里横七竖八的尸体,泛红的污水,激烈地打斗着的每一个人。他们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变得恐惧。恐惧,但是更加疯狂。 列农还活着,正抓着墙壁站起来。髅大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轻轻说道:“不要出声。”列农挣了一下,会意地点点头,两个人一起靠着墙壁不动,只有心脏不可抑止地狂跳。 打斗声逐渐少了,渐渐地只有零星的金铁交击。髅大看到还有两个人,最强的两个人,一个已经受了伤。蹲在地上蜷缩着等待机会,眼睛像狼一样散发着冰冷地光。然后,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几步外地对手耳根一动,恶狠狠地猛转过身来,一斧砍飞了他的头,正是那领队的国王骑士。 “出来!”他一脚踹倒无头地尸身,就好像亲眼所见一般准确,“我知道还有两个人!来啊,鬼鬼祟祟躲在那里。出来和我分个胜负,我是最强的!我会抓住你们,将你们撕成碎片,哇哈哈!” 髅大猛地离开墙壁大踏步朝他走了过去。那骑士一惊,髅大从水里拎起一把锤子,一脚将一具尸体踢得飞起来,撞向对方。那领队一声怒吼,大斧直劈,尸体瞬间分成了两半。髅大紧走几步,一锤砸在他没有头盔的头顶,将整个头都砸得稀烂。脑浆和颈子里的血直喷到身上,髅大突然觉得异常畅快。 列农不知道是什么也看不见还是完全吓傻了,半天都没有声响。髅大站在那里,尸体倒在他身上,他也不管。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手,那确实是力量,黑暗的力量就像朝雾丝丝袅袅从他的毛孔里沁出来,他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渴。或许是闻惯了?他又开始习惯血的味道,他轻轻地舔了一下嘴唇,真鲜美,充满活力的骑士的血,不是黑暗牧师或是达克尼斯能喝到地任何血液可以相比。 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真的,不腥了。他抱住尸体大口地喝,虚弱了很久的身体好像瞬间便暖起来,骨骼好像在膨胀,撑得血肉乃至皮囊都有些酸痛。 “髅大?”列农带着颤音轻轻喊道,“是你么?你活着么?” “扑通”一声,尸体倒进水里,髅大惊觉了,在那瞬间,他比那些失去了神志的骑士们更疯狂。不行,这个秘密不能被发现! 他忙着擦干嘴上的鲜血,来不及回答。列农已经哭了起来:“你们这些混蛋,我在这里,你们来啊,来杀我啊,杀害同胞的骑士?国王不会饶了你们,罗斯门德大人也不会,因为我也不会饶了你们,我不会逃走,来啊,我在这里!你们这些猪猡!” “是我!“髅大看到他像吓哭了的孩子一样胡乱挥舞着手臂,列农猛地停住,颤颤巍巍找到了墙壁,扶着,缓缓地蹲了下来,大口地喘气。 髅大望了一下周围,一股强大的怨念正在这里逐渐凝聚,比刚刚更加明显,在死去的乞丐们地基础上又平添了骑士们的怨恨。而这种怨念正在某种力量的趋势下逐渐扩散,孳生,不断地侵蚀着灵魂。 “我们快离开这里。”髅大拉起列农,“魔法阵已经在起作用了,这里是阵眼,影响力太强。” 列农似乎受了伤,咬着牙扶着墙壁往前走。“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们没有事?” “也不。”髅大淡淡地说,“只有我不会有事。你再呆一会儿也是一样。现在不是已经开始有些不平衡了?” “为什么?”列农失神地问,“他们平时都是很好的人!”(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但是他们太强壮了。”髅大解释道,“他们不是神职人员,平常又习惯于用武力解决问题,见到死了这么多人,就急得眼红了,正中魔法阵的影响。那些没有发疯或者比较晚发作的人,大都不是因为意志坚强。而是因为不够强壮,出了事总有刚才那些人顶在前面,轮不到他们发狂。” 列农面孔一红:“没错,我是最差的一个,本来就是个带路的干事,所以没有发狂。不过,还真是让人伤心的解释啊。那你呢?你为什么不会发狂?我觉得,你很强。” “我对诅咒免疫。” “想不到。”列农脱口而出,又觉得有些冒犯,窘迫起来。“不。我是说,看不出来。” “怯!”髅大扯着他加快奔跑,回到了原先的入口。本来应该有人在这里站岗。这会儿却不知道哪里去了,只是换了一个铁栅栏,还上了锁。 “喂!人哪?”髅大一脚将栅栏踹开,锁带着钉子一起掉了,工作做得甚为马虎。髅大和列农走了几步,找到了那些不务正业的士兵,为首地正是费隆的副官达雷,正在大作演讲,听众是一百多个老百姓。 “不是我们存心对教廷和王上不满,”达雷站在高处大声说道。“是时候让米蕾尼娅小姐出来为我们祈福,我们也已经半年没有向我们的圣女请安了。但是教皇并不允许我们这样做,米蕾尼娅小姐失踪了,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我们有权利知道!特别是那些妖言惑众的人,我们需要驳斥他们可笑的留言,米蕾尼娅小姐一出现,那些谣言自然就会平息,而我们应该毫无怜悯地将他们送上绞架。不,活生生烧死!像每一个异教徒!” 髅大讶然道:“他在胡说八道什么?他也疯了?费隆不是这么交待他的!” 列农拉住了髅大:“别管他了,我们直接去王宫报告,只有教皇才能解决魔法阵造成的局面,我们必须在这么强的诅咒力延伸到地面上之前破坏魔法阵!” “你们两个!”达雷已经看到了他们,“其他人呢?叫你们抓地人呢?” “还在下面。”髅大冷冷地说,“你不会自己去看?” “不!他们都死了,你们不能下去!” 列农一喊,髅大便觉得要糟。果然,那些士兵“呼啦”一下将他们围了起来,连同老百姓都一起议论纷纷。 髅大沉声道:“让开,我们要去王宫!” “你们怎么可能去王宫?”达雷冷笑道,“就是去了,连门都进不去。你们根本就不是正规骑士,怎么可能有资格见教皇和我王陛下?” “那就不用你们管。”列农刚嚷了一句,就被人抓着手臂架了起来。一个士兵匆匆忙忙跑过来:“大人,里面的人都死光了,没有见到敌人,是自己人干的。” 髅大和列农一惊,他们刚刚才从里面出来,这里已经有人在报告战况。正在猜疑,那副官已经喊了起来:“奸细,把他们抓起来!” “你干什么?”髅大和列农猛烈挣扎,“凭什么说我们是奸细?” “死了那么多人,你们却安然无恙。”那副官冷笑道,“你们的体格并不是很强壮,因此只有一个可能,你们就是奸细,将他们抓起来,送到监狱仔细拷问!” “逃走么?”髅大和列农交换了一个眼色,可惜沟通有些问题。列农“哇”地号啕大哭:“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不是奸细!” “见鬼。”髅大只好自作打算,一把推翻伸手来抓他的人,回身就跑。耳中听到从背后传来火枪的轰鸣声,髅大一惊,却打中了迎面而来的人。髅大回头一看,是列农撞翻了持枪的副官。 “快跑!去找大人们!”列农挣扎着大喊,被人按在地上一顿乱打。髅大大吼一声,飞起一脚将挡路的骑士踢得倒飞出去,狼一样疾驰,一跃便上了屋顶,眨眼间将追兵甩得不见踪影。虽然列农被人毒打。但是总不至于丢了性命,他就不一样了。附近街区地巡逻队听到枪响蜂拥而至,髅大装作若无其事,闪进了小巷。 一辆空马车从背后缓缓驶过来,髅大猛地跳出来,对昏昏欲睡地车夫说道:“喂!去皇宫,到了再给钱没问题吧?” 车夫答应了,带着他一路疾驰。“有点儿急事。我绕个小道您不介意吧?” 髅大点头,反正自己也不认识路。马车路过哨卡的时候有些骚动,但是没有人盘查。髅大缩在车窗下面,谁知再探出头来,马车已经出了城。髅大嚷道:“嘿,绕得太远了!” “不远。”车夫诡秘地笑着,露出两颗锋利的尖牙,“还超了近路呢。” “吸血鬼!”髅大一惊,想要撞破车门夺路而逃,谁知一碰门把便烫得大叫起来。再看时,门把手红得发亮,整个车厢内壁都变成了一种灰绿色,布满了奇怪地尖刺。 车夫狞笑道:“你最好不要费力气呢。” 突然一把剑透过车厢直刺中车夫的屁股。那吸血鬼一声惨叫从车上跌下去。 “去死,白痴!”髅大几剑将车顶劈得稀烂,猛地跃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滚,突然撞到一个人的腿。一只手猛捏住他的喉咙将他拎了起来,髅大吃惊地看到,拎住了他的人正是刚才还在城里的副官达雷。 一瞬间,一股可怕的力量从达雷的腕上传来,达雷一把打掉了髅大手里地剑,将他像小鸡一样甩来甩去。 “没可能!”髅大被勒得喘不过气。那巨大的力量绝对可以和罗斯门德相比,如今却出现在一个普通地人类副官身上。达雷一声爆吼,将髅大整个抡起来狠狠地拍在地上,髅大从地上弹起来又横飞出去,直撞到一棵树上,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达雷浑身上下都冒出一股黑色的气焰,瞳孔变成深蓝色。 “你?”髅大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有些明白了,“你不是达雷。是吸血鬼!” “吸血鬼?”达雷却哈哈大笑。 马蹄声传来,那马车又折了回来,吸血鬼车夫恭恭敬敬地飞起来落到面前,跪下向那副官行礼,竟然浑身都在发抖。 “这么点儿小事都差点儿办砸了。”达雷骂道,“快滚!” 那吸血鬼如蒙大赦,带着马车绝尘而去。是什么人说句话也让吸血鬼吓得浑身发抖?月光洋洋洒洒地照下来,却始终落不到眼前的人身上,就好像他是一个影子,而不是一个人。 髅大一惊:“露西迪!你就是蓝魔神使者露西迪!” 达雷的脸色一变,随即身躯暴涨,一双巨大的翅膀从背后伸开来,整个外形都在瞬间变了。他的脸色有些靛蓝,容貌不同于红魔鬼,仍保持人类模样。可怕的压迫感随着巨翼鼓起的风扑面而来,他扬起尖尖地爪子,森然笑道:“不错,算你有见识。我是你地梦,噩梦。” “在你最疲惫的时候折磨你!”髅大突然接口说了一句,问道,“对不对?” 露西迪一怔:“你认识我的女儿?” “爸爸!”露西兰琪丝突然连滚带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挡在髅大地面前哭道,“不要杀他!他也是我们魔族的成员!” “让开,你这贱货,谁让你跑出来的?家族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露西迪咬牙切齿骂着,反手一记耳光将露西蓝琪丝打得嘴角流血,倒在一边。露西迪喝道:“他在帮人类做事。要不是他,我完全可以从容不迫地将计划行使得天衣无缝,甚至不需要自己出面。现在魔法阵被发现了,我只有提前行动!” “呸!”髅大吐了一口唾沫,里面全都是血。“你那计划早就被骑士工会察觉了,可笑,堂堂的魔神使者,不过是偷小孩的毛贼。” 露西迪听得发狂,一脚踢过去。髅大突然一把抱住了他的腿,黑色的气焰从他的毛孔中不断冲出来,髅大一声怒吼,在狂野中荡开来。变成悠长的龙吟。露西迪没有想到他有这样地力量,险些被掀倒,大怒之下,巨翅一振,飞起另一只腿瞬间在髅大胸口踹了七八脚。髅大整个飞出去,脸朝下倒在地上,眼睛、耳朵、鼻子,全都流出血来。抬起头喷了口血便昏了过去。 “不!”露西兰琪丝扑过去挡在他身上,苦苦哀求道,“爸爸,他随口说说,饶过他吧!我们把他关起来,我们可以把他关起来,他不会再碍事了!” “住口,没有什么比死了更可靠,我会让他连灵魂也剩不下!”露西迪高高地扬起爪子,一团乌光开始从他的掌心凝聚。露西蓝琪丝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摇头。露西迪狞笑道:“你陪他一起死好了,省得给我丢人。” “爸爸!”露西兰琪丝凄凉地叫喊着,却没有离开。 “住手。”一个甜美地声音突然从漆黑的树影中传了出来。露西迪浑身一振,扭过头去。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要杀死的恶魔使者,听到那清凉柔美的嗓音却停下手来。 “你不能杀他,他是我们交易内容的关键。杀了他会将我们的交易搅乱,到最后你什么也得不到。”那声音带着一种冷漠感,却斩钉截铁,“他成不了气候,你地战略不是已经成功了么?他要做什么,就让他去做。你地胜利已经不可扭转,还是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吼!”露西迪一挥爪子。那魔法球悄无声息地飞进了漆黑的夜空。露西迪冷冷说道:“就听你的。但是他的责任,从此就由你来承担。 “我奉命前来,就自然可以代表慕尼黑。你只需要做你该做的。至于他做了什么请你不要过问,只要最后达成我们的交易,就没有问题吧?” “不错。“露西迪哈哈大笑,面孔疯狂而狠毒,“很干脆的交易,我喜欢。” ※※※ 一声呻吟,髅大醒来了。 他望望四周。天已经亮了,自己躺在郊外的路旁,躺得很平整。路边已经有人在走动,但是没有人理会他,多半以为他是在草坪上休息。 “怎么回事?”髅大记得自己被打得很惨,对方是蓝魔神使露西迪,和蔻蔻玛莲齐名的可怕魔神使,自己完全不是对手。好像露西兰琪丝拼命趴在他身上?是露西兰琪丝救了他么?髅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头发也和出门前一样是梳过地。髅大发了一会儿呆,或许自己在做梦?在干什么来着?蓝魔神使露西迪好像说过要有什么行动?不要惹怒他为好吧。髅大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人们看上去都很正常,路人哼着愉快地歌谣,赞美伟大的光芒之神,赞美心爱的邻家小姑娘。髅大盯着马路看了半个小时,没有人发疯砍人。要么是这里离城太远,要么是魔法阵没有起作用。 “难道,是在做梦?”髅大真地糊涂了,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肚子饿得咕噜咕噜乱叫。“回到利萨的店子里去吧,一定会被狠狠地骂。” 身后突然远远传来一阵乱糟糟的鸡叫,有女人大喊:“站住,你这王八蛋!” “又有人打架?”髅大一惊,回身看时,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带着一个大沿帽子,遮住了面孔抱着一只鸡狂奔,一个农妇在后面挥舞着笤帚追赶。髅大松了口气:“原来是有人偷鸡。” 那农妇甚胖,追赶不上,骂着“便宜你啦”把笤帚丢出去,气哼哼地打道回府。这架没有打起来,农妇的姿态甚高,偷鸡的挨了一扫帚也没有还口,始终闷头不语,看来魔法阵在此并没有任何影响。“那么昨天确实是一场梦么?”髅大仔细想来,那么强的诅咒波动,足以调动全城人的阴暗面,但是就目前看来,并没有暴动发生。难道露西迪取消计划了? 正想着,那偷鸡贼却径直来到他的面前,两条腿甚为细长。“你醒了?”那人抱着一只母鸡,将大沿帽子一掀,赫然是乌鸦的人形姿态。 “啊,啊!”髅大着实吃了一惊,指着他“啊”了一会儿,迟疑地望着他怀里地母鸡问道,“你找到心上人了?” 血乌鸦低头望着怀里的母鸡。冒汗无语。 几分钟后,三石灶上有一只锅子在炖鸡,髅大和血乌鸦都流着口水。 髅大奇道:“你早就恢复力量了?” “不错,我好歹也是修炼几千年的乌鸦。”血乌鸦解释说,“我不信任那些骑士,所以自己跑了,但是实际上我一直跟着你。” “早说嘛。” 髅大努力理清思路,突然觉得屁股有些痒。想起被露西蓝琪丝猛踹的时候,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露西兰琪丝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但是直觉告诉他不是的,因为没有必要。露西迪的计划很周详,他要发动魔法阵地话是没有人来得及阻挡,城里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子。 “糟糕!“髅大猛叫起来,“钱又拿不到了。” “什么钱?我们需要的不是钱。”血乌鸦说道,“你是黑暗的魔族,从头到脚都是。难道你不明白?血肉只是束缚你地皮囊,一旦接触到黑暗的媒介物,那本质就会觉醒。终有一天。这个光明的世界会容不下你。别忘了,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去见光神。” “我知道。”髅大淡淡地说,“我的力量已经开始复苏了。但是正因为要去见光神。我才不能被他们发现。一个黑暗地魔族不会被允许觐见光神,乃至国王,教皇,但是一个骑士可以。我不能被看穿。” “所以你要喝鸡汤?”血乌鸦叫了起来,“我喜欢鲜血,为什么我们要喝鸡的洗澡水!” 髅大白了它一眼:“鸡活着的时候你又不喝。” 血乌鸦沮丧地说:“吃完了你就可以去见国王吧?还有教皇,你认识罗斯门德,他们总会安排你去见光神。” “不一定。”髅大道,“他们现在自身难保,而我杀死了国王骑士。扣着罪名。最重要的是,我需要钱。蓝魔族偷走的女婴,我需要找到那些女婴,然后到工会领取一万金币的赏金,这件事情必须先做。” “你真是固执。”血乌鸦道,“一万块钱?我知道哪里有。” “你说什么!”髅大跳了起来。 血乌鸦道:“何止一万块钱,怕不是有几千万,只怕你搬不动。” 髅大喜道:“还等什么?走啊,去拿!” “有了钱你就尽快去见光神吧?” “罗嗦。我会想办法。让莲复活是我活着的唯一理由,我不会放弃。” 乌鸦带着髅大走向树林,十分钟后来到了看林人的小屋。血乌鸦一挥翅膀:“就在里面,去拿吧,随便拿。” “不可能。”髅大奇道,“这样的屋子怎么会有那么多钱?而且这么近?”髅大一回身,乌鸦已经不见了。髅大“咦”了一声,左右没有踪迹,只好把眼光放回到那看林人的小屋上来。乌鸦地出现和消失都像是一个淡淡地谜团,髅大有些惊奇,但是突如其来的婴儿的哭嚎声引起了他地注意。 “屋里有人啊,就算有钱也不能乱拿。”髅大骂着,“死乌鸦,搞什么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一只眼睛的费隆突然出现在身后,随即他频频四顾,也陷入丢失了领路人的烦恼,“克拉尔?喂?奇怪,怎么突然不见了?” 婴儿的哭嚎和领路人的消失让费隆陷入一种迷乱感,他迅速拔出长剑,对髅大道:“好小子,有你的,幸好你在这里,我去后门,你从这里冲进去。听到我破门的声音你就一起动手,一个也不要让他们跑掉!” “喂!”髅大眼瞅着费隆跑到后门去,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难道,这里,就是被偷走的婴儿的藏匿所?” 屋里后面传来费隆的大吼和门板被踢倒地声音,髅大连忙冲向正门。谁知刚要撞上去,那门自己开了。髅大手忙脚乱地拔出长剑,大喝一声:“站住!” 一个带着蒙面巾的人全身笼罩在黑袍子当中,正扛着一只巨大的箱子想要夺路而逃。见到髅大挡路,他连忙将箱子放下:“这个交给你,我走了。” “啊?” 那人道:“珠宝金币,总共价值五千万。”说着他将箱子盖子打开,果然金光灿烂,晃得人头昏。那人把箱子一盖,塞到髅大怀里:“拿好,交给你了,再见!” “等等!”髅大被沉重的箱子压得向后退了一步,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那人擦身而过,回头道:“这是原本就属于你的钱,一直替你保管着,现在还给你了。” “我的钱?“髅大低头一看,箱子上原本有封条,虽然被撕开,但不影响字迹。上面写着“玛斯财产”,依稀还有金漆封口,日期是几年前,好像是圣城保卫战的时候。 “没错吧?那么,再见了!” 那人一溜烟消失在树林深处,髅大晕头转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向屋里望去,地板上到处都是婴儿的尿布之类,女婴像是衣帽一样随着襁褓被挂在墙壁的钩子上,排得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倒像个蜂窝。见到髅大进来,所有地女婴一起哭声大作。 髅大站在哭嚎中心,无数只小手伸向他,几秒钟里仿佛见识到了有史以来最可怕的事情,一颗充满爱的心被磨砺得粉碎,不顾一切咆哮:“不,不许哭啦!” 所有的女婴好像见了鬼般一起住口,髅大松了口气,突然想起奶爸阿米亥和淘换者。 后门传来费隆的大吼,费隆和一个相当强壮的人相互掐着,从屋子后面撞过来,扭打在一起。那人戴着一个铁皮面具,嘴唇用阵线缝了起来,裸露的手臂上肌肉抖动,发出疯狂的吼叫声用手肘撞击费隆的肚子,费隆则强忍着从背后勒住了他的喉咙。费隆已经是非常罕见的大个头,那人竟然比费隆还高了几分,力气也不相上下,费隆一时竟无法取胜。 髅大放下箱子刚冲过去,一个矮小的蒙面人从头顶尖叫着跃了下来,用狼牙棒狠狠砸了他的肩膀,一根钉子深深钉了进去。髅大一声大叫,向前倒去。那人在他背心又是猛击,将一只手臂砸得鲜血淋漓。髅大忍痛向前一滚,起身的时候掀起一张桌子砸向那人,又用剑跟着猛刺过去,直将那人和桌子一起钉在墙上。那人临死用手里的狼牙棒一抡,擦到髅大的脸,在上面留下几道血痕。髅大用剑不停地刺,直将那人刺成了蜂窝一般。 身后传来费隆的一声惨叫,髅大看时,他的肚子上铠甲缝隙间被捅了一刀,但是两只眼睛都冒出凶光来,用手指插进对方的眼睛猛力一掀,又是一扭,将脖子扭断了。 “呼,呼。”两个人都喘着气倒在地上。髅大肩膀剧痛,用手捂着,血便涔涔地从指缝之间冒出来。费隆吐了一口血,捂着腹部,额头上都是冷汗,强笑道:“阴沟里翻船了,想不到会遇到异教徒。不过没关系,很快就有人来,问题是我们这么伟大的人不能在地上趴着。来,扶我一把,我站不起来。” “有人会来?”髅大却挣扎着爬起来,“对不起,我要先走。原谅我,我需要这些钱。” 他将箱子扛起来,伤口的剧痛让他泪水都流了出来。他摇摇晃晃在墙上碰了几下,伤口已经快速愈合,转眼间便没有什么大碍。他丢下受伤的费隆和满屋哭泣的女婴,扛起珠宝箱子,不理会诧异和责难的眼神,一个人跑了出去。 黑暗中,有个女人在窥视着髅大的一切,血乌鸦赫然也在一起。那女人笑道:“你看,他拼了命在犯罪。” “不。“血乌鸦道,“他是在犯罪,所谓犯罪,是要有理由。若没有理由,便是疯了。”血乌鸦突然扭头对黑暗中说,“所以他是犯罪,你是疯了。” 第四十五章 叛逆的理由 “有人在么?” 髅大扛着箱子,气喘吁吁。王城已经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士兵,却没有人盘查。觉察到异常,善良老百姓都瑟缩在家里。有人在大街上公开咒骂:“国王是个老东西,罗斯门德是自以为是的混蛋!”到处有人打架,却没有人制止,士兵们围在一起哈哈大笑,商店的门窗全都稀烂。 所幸利萨的店只是一家小杂货铺,没有人会抢劫这样的小店。髅大回到这里的时候,店铺上着门板。髅大本想敲门,谁知一推就开了。髅大将箱子扛进屋里,一个人也看不见。 “利萨?利茨?”髅大喊叫着,“你们不用过穷日子了,看看我找到了什么?玛斯的财产,是你们应得的!” “她们不在。” 一个声音从侧室传来,门自己开了,罗斯门德面无表情,坐在餐桌旁自斟自饮。“那样的东西,你找到又有什么用。” 髅大望向四周,惊疑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利萨和利茨呢?” “城里这个样子,我安排她们离开了。”罗斯门德一饮而尽,“走吧,我带你去见哈马斯国王陛下。” “怎么会这样?”髅大茫然放下手里的箱子,说道,“但是这钱我一定要交给她们,这是我唯一能为她们做的!” 罗斯门德眼中寒光一闪,但是随即又黯淡下来。“那你就放在这里好了。等到一切都恢复正常,她们自然会回家的。” “那么……我们就……这样去见国王?”髅大有些迟疑,“不用准备一下?” “没有必要了。” ※※※ 因为那并不是一条令人向往的路。 躲过卫兵,从墙头跳进去,弯着腰绕过花园的矮树丛,后门的小窗里露出惊魂未定的脸。见到是罗斯门德,门便打开了。罗斯门德不言不语走进内厅,将书架上的瓶子一扭,开启了墙壁的暗门。 “时间不多了。请您快一点儿。” 那是髅大唯一听到的一句侍卫向他们说地话,但他毕竟还是见到了哈马斯。 曾经是雄狮一样的英雄,如今是茫然的老人。是什么让他发生了如此这般的变化?莱特尼斯的国王,莱特尼斯的领导者,如今只是呆呆地盯着墙上的美女画像,那或许是他的妻子。他地手里也有剑,但已经不是想要挥舞的姿态。他只是用手不停摩挲着剑鞘,听到他们进来的脚步声。他回过身,仔仔细细地打量髅大。 “太像了。” 哈马斯喃喃而语,仿佛身处梦魇之中。他伸出手仿佛想要摩挲髅大的脸,但是又克制着收了回去。髅大无需行礼也无需说话,他只需要静静地听一位老人说话。 “我不能肯定你是谁,不过你长得像他。”哈马斯的眼神忧郁,言语间充满深深的思念,“玛斯是很勇敢的人,救过我的命,好几次。我曾经想给他更多的钱。可惜没有来得及。那个时候太紧张了。我没有来得及更多地关心他。” 哈马斯这样说着,仰起头来叹气,似乎一切都变成了他的错。髅大只是默默地听着。他依旧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他想不起来,也没有人愿意告诉他。他甚至分不清到底该算是谁地错,但是这当中一定有人错了,或许是玛斯,也或许是他髅大。 “过来。”哈马斯向他呼唤着,“玛斯是我年轻时交地朋友。人年青的时候交的朋友,总是很特别。要命地时候,他可以替你去送死。吵架的时候,他也可能会气得你骂街。但是不论如何。我现在都怀念那些时候。思念是这样的东西,年轻的时候,在上游一起往水里放小木船;老了则身在下游,孤独地看着小木船顺流漂过来。就算他真的有过错,我也一定会原谅他,这就是珍惜。” 他拉到髅大的手,神色间总算恢复了些许快慰。“其实你不是玛斯,我知道,你不是他。但是没关系。你一定会见到他。把我的思念带给他,这个也给你。” 他像是在嘘寒问暖,将手里的剑硬塞给髅大:“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虽然教皇已经不在城里坐镇,但他还是组织了教团,有足够的力量发动魔法阵,将你送入天空神殿。接下来该怎么做,你一定都知道。” 髅大拿着剑,犹豫地望向罗斯门德,哈马斯受了刺激,脑子似乎已经不清楚了。他根本不知道哈马斯想让他干什么,但是已经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 罗斯门德点点头,转身离去。髅大走了两步,依旧犹疑地回头望向哈马斯。 “快去,快去!”哈马斯用颤抖地手向外挥着,迫不及待地赶他们离去。 髅大不再回头,跟着罗斯门德走出了密室。晦暗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照在罗斯门德的脸侧,罗斯门德脸上都是泪痕。 髅大惊呆了。 “那墙上的画是我母亲。”罗斯门德淡淡说了一句,忍不住用手掌擦干眼泪。当泪水被擦干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冷酷,自信而镇定。 “快走。” 他们刚走了几步,后门口传来内侍的叫喊声:“你们想干什么?”罗斯门德立刻换了方向,沿着走廊跑去。髅大紧紧跟着他,身后都是叫骂和砸东西的声音,很多人闯了进来。罗斯门德一脚踢飞了一扇窗户,翻出去直奔花园。花园里到处是惊惶失措跑来跑去的人,罗斯门德放慢脚步,带着髅大若无其事地从他们当中穿行。 一些士兵从门口向他们围过来,每个人都是刀剑雪亮,带着火枪。为首地两个骑士拦住了去路,其中一个对罗斯门德说道:“阁下,麻烦您和这个人一起跟我们走一趟,教皇有请。” 罗斯门德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是么?”一切就没有前兆地发生了,髅大眼前一红,一滩血直溅到他脸上,罗斯门德的剑插进了对方的面甲缝隙里。“快跑!”罗斯门德一声怒吼。将尸体从剑上踢开,“去神诞圣堂,谁挡路,就杀了他!” 周围的卫兵已经炸了锅,面对罗斯门德不知道如何是好。突然有人开了第一枪,继而火枪像是暴风雨一般响了起来。罗斯门德将髅大推到墙角,一脚踹破了大门,回身一剑。猛烈的剑风激得尘土飞扬,挡路的卫兵抱着腿惨叫倒地。髅大夺路狂奔,但是只跑了几步便不得不停下来,早已有大队人马埋伏在门外,为首的人身穿华服,头顶王冠。 “安卓伦?”罗斯门德又惊又怒,“果然是你!” “这么急到哪里去啊?”安卓伦仰天发出狂笑,“开火。” 一瞬间髅大只看到爆开的火光在眼前闪烁,却没有子弹打到他身上。罗斯门德伸出手掌挡在面前,一道无形地气墙凝结在他面前。几百颗子弹就像面包里的葡萄干擦出了红炽的光。悬浮在空中,随即悄无声息地掉落在地上。 “厉害!”安卓伦王子大声鼓掌,“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的圣骑士。来,一轮一轮不停地放,把大炮推过来,看看圣骑士是不是真的打不死。” 罗斯门德怒吼道:“安卓伦!你身为皇太子,却想发动政变推翻养育自己的父亲么?” “没错,就是今天。”安卓伦眨着眼睛,“你怎么知道?哦,对了,我大队人马,也太明显。你看看清楚。宫里宫外都是我的人,幼狮骑士学院被封锁,你的军队早已被我外调,想赶回也来不及了。你们还是投降好,我保证你们死得会比现在痛快。” 髅大全明白了,难怪哈马斯国王一下子成了那副样子。面对亲生儿子地背叛,哈马斯斗志全消。那坚强的人坠入了心灵的深渊,在茫然中倒地。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罗斯门德破口大骂,“难道亲情对你而言还不如恶魔的蛊惑动听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为了当国王。”安卓伦直言不讳。“我不但是畜生,还是个废物。没错,我自己也知道我是废物,只有仗着这样的魔法阵才能临时破坏民众对你的信任,煽动造反。老头一直说我是废物,我自己也很清楚,我没有你能干,我姐姐安卓美也比我强多了。但是我这样的废物除了当国王还能干什么呢?难道要我去管理一个花园或者去低声下气?你没有资格说我!” 他向罗斯门德喊起来:“说什么亲情,我早就知道,老头打算让你继承王位,从你和我姐姐结婚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甚至没有意思对我隐瞒!这是什么亲情?我是他地亲生儿子!你呢?又对得起我地姐姐么?她是长公主!但是你还是不满意,你和圣女米蕾尼娅鬼混,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歇斯底里地大笑:“最可笑的是我告诉她你们在偷情,她却骂我多管闲事。这就是亲情!” “我们经历风风雨雨,像你这样的蠢货是没办法理解。”罗斯门德高声说道,“因为没有人会为你地可悲负上责任。” 髅大斜眼望着罗斯门德,不得不佩服他还能如此义正严辞。他瞒着老婆和大堆美女上床,瞒着无数信徒与圣女上床,瞒着全人类和蔻蔻玛莲上床,然后还能在这里义正严辞地痛斥自己的小舅子。 安卓伦已经狂叫起来:“杀了他,开枪!开枪!” 罗斯门德冷酷地笑着,勇者之剑斜斜地指向半空。时间仿佛突然间凝滞了,随着罗斯门德穿梭在枪林弹雨中的脚步,平地里骤然升起惊雷。他怒吼着冲入人群,挽起剑岚,成百的士兵带着惨叫四下横飞。他一剑劈下,剑锋在盾牌上发出刺耳的长音,身穿重铠的武士遭受重锤一般贴地滚出一丈。他像狮子一般猛扑,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直立不倒。 顷刻间,勇者之剑便架在主谋者的面前了。 剑身犹在龙吟,闪电一样的剑光犹在炫目,东倒西歪的士兵无法掩饰恐惧的眼神,罗斯门德用剑顶着安卓伦地眉心,宛如雄狮在巡视羊群。 “因为你的无能给国家带来了深重的灾难。”罗斯门德深重地叹息,“我真不知道能够把你交给谁。” 安卓伦面色惨白,但是居然渐渐平静下来。“你不必把我交给谁。因为我已经把我自己交给恶魔。” 他突然箭一般向后急跃,用不可思议的姿势倒贴在箭楼地高墙上,像壁虎一样往上爬。就在罗斯门德心神诧异的瞬间,一把钢叉悄无声息地叉向他的后颈。”小心!”髅大一声爆喝高高跃起,长剑出鞘劈向偷袭者。那钢叉的持有者猛地扭过头,一双细长的邪恶眼睛在漆黑地面甲缝隙里亮起,髅大的气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叉柄从看不见的角度重重击在髅大肚子上,让他从半空跌倒地面。滚了又滚。 露西迪。 罗斯门德冷冷地望着眼前地人。“我就说嘛,达雷副官什么时候改用叉子了。” “我们四年前的决斗还未结束。”随着邪恶的声音,骑士的铠甲四分五裂,阴霾的天空下升起一对靛蓝色的蝠翼。蓝魔神使露西迪将钢叉重重地点在地面上,四周的屋顶和角落便伸出无数窥探的血红眼神。东倒西歪的卫兵从地上爬起来,却仿佛站不直一般摇晃着,摘掉头盔,从口中探出长长獠牙。 髅大从地上爬起来,和罗斯门德站到一起,咬紧牙关。用长剑护着罗斯门德侧翼。天色阴沉了。 他们只不过是落入重围,整个王城却落入了深渊。 安卓伦王子手脚并用在墙壁上爬着,像狗一样高叫:“还等什么?杀了他们!哇!” 一道钢弹般的指风打到他脸上。让安卓伦从墙上跌了下来。露西迪举着一只手指,冷冷道:“你只需要做让你做地事。” “是是,跟我来。”安卓伦想要远远地绕过罗斯门德,房顶上魅影闪动,都跟着他向王宫里涌去。 罗斯门德大怒,手中地剑一挥,一道雷霆直落在他面前的地面,吓得他屁滚尿流。“你哪里也不许去!” “有空你还是关心自己吧。”露西迪转而对髅大说,“还有你,看在慕尼黑的面子上我已经饶你一命。现在立刻从这里滚开,我不会和你计较。” “不行。”髅大语气很坚决,“我有不能舍弃地理由,非和他一起离开不可。如果你坚持挡道,我们只有杀出去。虽然你的力量惊人,但是不会是我们两个人的对手。” “你们两个人?哦,不。”露西迪狞笑道,“你们只会剩下一个人。” 他一挥手,后面一阵骚动。一大群老百姓全都哭叫着被从后面赶出来。很多骑士被五花大绑,不停地破口叫骂。露西迪阴沉地笑着:“如何?罗斯门德,看来还不是我们决斗的时候。” 髅大哈哈大笑:“你这样做有何意义?” “对你没有,但是对他有。” 髅大愕然望向罗斯门德,圣骑士的脸色已经完全铁青,高举的剑也缓缓垂了下来。 “你傻了?”髅大叫道,“你和他们有何关系?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对不起。”罗斯门德缓缓说道,“我不能,不能舍弃他们。” “但是你是英雄!”髅大高声叫道,“他们理所应当为你牺牲,因为一旦你死了,一切就结束了!先前我们被当作人质的时候,你不是没有停止厮杀么?” “没有谁应该为谁牺牲的逻辑。”罗斯门德缓慢而苦涩地说,“那个时候我可以不顾忌你们的生命,那是因为你们是骑士。而他们是平民。如果不幸战败而使得大家一起丧命,骑士们会原谅我地一切,但是平民不会。我也没有权利让他们为我牺牲。” 他将手搭在髅大肩上,充满希望地问道:“但是你可以继续厮杀吧?你不会在乎他们的生命吧?那样正好,世界有时候也需要黑暗的心。你走吧,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他的手发光了,光神的力量正在从他身上转移,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使得髅大的身体变得充实而沉重,髅大却一点儿也开心。他早已不再追求力量了,他要的是一个能够面对的心灵。 “你怎么会这么容易放弃?”髅大大声说着,希望能用言语将他唤醒。“为他们而死也免不了他们地厄运,难道你不明白?这个时候,只需要一点儿狠心!” “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抱着失去自我的信念来到这个世界?”罗斯门德的反驳让髅大顿失楼阁,他心中颤抖,无法再说。 “真是遗憾啊,人们都以为圣骑士最强大,其实呢,他们不知道。换个角度来说,我同时也是最软弱的人。” 罗斯门德淡淡地说:“不用为我担心,我并不会屈服,也从来没有战败。” 他平静地望着眼前层层叠叠的敌人,望着被挟持的老百姓,他们每一个人都泣不成声。“不要哭!人类不会从此屈服!”他大声对他们说,“失去我只是失去一个人,人类真正应该依靠的大家的力量!露西迪,放了大家!” 他向前走去,将剑插在地上席地而坐。“你走吧。杀出去。这一切和你无关。或许,为了迎接光明,这个世界也需要一些黑暗地力量。” 髅大震惊了。强烈的情感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犹犹豫豫地望着前方,又望望罗斯门德。罗斯门德一声大吼:“还不快走!”他便懵懵懂懂地跑了几步,但是随即又停下来。他想厮杀,他想着依无莲,但是眼泪夺眶而出,他竟是无法让力量凝结。 罗斯门德摇摇头,叹惜道:“太糟糕了,我原希望你是个黑暗的下流痞子,想不到你的本质终究还是个骑士。” “哈哈哈!”露西迪仰天大笑,“看了一幕好戏。放了那些没用的人,把他们都抓起来!”他的眼里闪动着残忍的光,“你们很有用,都很有用!” “到此为止了么?”髅大垂下头,“对不起,莲,难得你赋予我肉体,但是我一个人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王城被笼罩在阴云中。见不到星光。四周的包围圈逐渐收拢,恶魔们小心翼翼地逼近。尽管他们已经束手就擒,带来的震慑依旧使恶魔们心有余悸。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响划破了夜空。髅大,罗斯门德,露西迪,全都愕然抬头,一个闪光地信号弹划出一道直线,消失在天际。随即杀声四起,一大堆烟雾弹不知道从哪里丢了过来,场中一片混乱。呛人地浓烟使得恶魔们睁不开眼,一些高头大马嘶叫着瞬间从阵中踏过,夹杂着骑士的怒喝。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露西迪也措手不及,一个闪光弹丢在他面前爆开,等到他睁开眼,马蹄声已经远去。烟雾依旧弥漫,露西迪一声大吼,翅膀掀起一道劲风开辟视野,虽然只是几秒种地功夫,也够他看清状况——场中的罗斯门德和髅大都已经不见。被马撞倒的吸血鬼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更多的掩着口鼻到处乱撞,被烟熏得眼泪狂流,眼睛更加通红。 “怎么会有这么多烟?”露西迪恼火地发现那些烟凝聚不散,随着风来回地在场中旋转,追着他们不放。“是谁?是谁?” 他暴怒中沿着四周飞了两圈,没有找到任何魔法师的踪迹。一层朦胧的影子没入他身后的阴影,露西迪回身大吼,钢叉掀起狂澜将整个塔楼击得粉碎,砖石连带从地面掀起的尘土一切飞进半空。一个蒙着黑纱的魔女瞬间惨叫着现身出来,鲜血飞溅,和漫天飞舞的土石一起砸在地上。 露西迪勃然大怒:“慕尼黑地贱人,坏我大事!” 蔻蔻玛莲为了罗斯门德和他作对已经不是第一次,好在不影响计划中的大局。露西迪咬牙切齿,四下寻找罗斯门德的去向,但是四周都是尘烟,人声鼎沸,乱作一团。再回身时,那个魔女的尸体不见了,竟然是个幻象,而他竟然被骗了。正在火头上的时候,吸血鬼安卓伦凑了过来。 “罗斯门德一个人往另一边去了!”吸血鬼安卓伦急着向露西迪汇报,露西迪却一个耳光扇得他转了几圈。 “还不快追!” ※※※ 髅大坐在马上抱着伍德的腰,喜道:“真有你的!怎么不早些来!” 伍德苦笑:“我能召集这几个铁杆兄弟已经很不容易,到处都在激战,我们的直属部队都被外调,战败是早晚的事。” 罗斯门德盖着斗篷,遮住了铠甲和面孔骑在另一匹马上。沉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被困?” “我正死守工会,突然一封书信飘过来。”伍德说,“那报信地匿名者一定是个法师,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不肯现身。工会的叛军自动撤退了,也许是惧怕那人吧,我才能够有机会组织人手。刚才你也看到….了,烟雾一直不散,一定是有人暗中相助。 我们才能这么顺利地逃走。” 髅大奇道:“他们为什么不追我们?” “因为他们的主要目标只有圣骑士一个人。”伍德答道,“有人化妆成头儿,把他们引到别地方向去了。” 罗斯门德也不答话,突然勒住了马头,朝侧面的巷子迂回跑去。 “喂?你去哪里?”伍德和髅大都是大叫。 ※※※ 篱笆里的秋琰花凋谢了。 寂静的巷子尽头,恶魔们叫嚣着散去的地方,罗斯门德找到了一具失却了灵魂的尸体。那尸体上插满了长矛,面孔因为痛苦扭曲着,血顺着破烂不堪的铠甲往下流,已经有些流干了。那并不是什么英姿,佝偻变形的躯体说明他拼命挣扎过。他流泪,或许还求过饶,他惧怕痛苦,他只不过是个温文尔雅地人。 罗斯门德静静地站着,愤怒使得他浑身都在颤抖。 “你疯了吗?”髅大和伍德从后面追上来,随即见到那尸体,穿着仿制的罗德兰圣铠的尸体。 列农。 向来懦弱的列农穿着罗德兰圣铠的赝品,被钉死在巷子里。 不错,只有他知道哪里有罗德兰圣铠的赝品,只有他有库房的钥匙。他本已被打得遍体鳞伤,却穿上厚厚的衣服套上沉重的铠甲骑上马——他的马术连初级都没毕业,根本没有逃走地可能性。 “那是列农地愿望。我们收到通知,将他从监狱里救了出来。那暗中援手的人好像知道一切,甚至知道列农一定会这样做。列农说。这是他生存的意义,他生存地唯一价值就是替你去死。” 伍德轻轻地说着,髅大也知道,那像是列农会说的话。他每天呆在武器库里,却没有一件铠甲属于他。他终于能够穿着最顶极的铠甲,像个圣骑士骑着高头大马,而且实现了他的诺言——把命还给了罗斯门德。 或许他给罗斯门德修剪草坪罗斯门德从来也不知道,但是这一次,他所做的可以让罗斯门德知道了。可这又有什么意义?罗斯门德甚至不会知道为什么。他对罗斯门德而言。只是一个影子,一个微不足道的隐身人。 罗斯门德垂首静静地站在那里,为列农深深地哀悼。然后,他猛地抬起头,坚毅地说道:“我们走。集结军队,直到把恶魔赶回地狱里。” 两行眼泪无声地滑过罗斯门德的脸颊。 “再见了,我不要命的园丁。” 髅大在心头狂喊:“他知道,列农,其实罗斯门德他什么都知道!” 英武的人,温柔的人,都可能是英雄。髅大开始理解罗斯门德地想法,人类中有千万个列农一样平凡的英雄,那才是人类的强大所在。举世无双,那黑暗中的人竭力追求的东西,在人类看来不过是一种陪衬而已。罗斯门德已经离去,髅大依旧在默默地向列农道别。 “谢谢你,列农。人和人之间的情谊,我终于有机会了解一点儿。是一点儿,也是很多。多亏你,才终于赶得上。” ※※※ 与城内的巨变不同,城郊寂静的林子里,费隆正在努力爬行。 天黑了,夜枭发出难听的叫声,斑斑点点地光透过树梢撒在地面上。 “有没有人?”费隆流血过多,一个意外伤口让他这样的汉子陷入了困境。他咒骂着丢下他的髅大,咒骂着天气,努力地往前爬。“活见鬼,好不容易找到了失踪的女婴,怎么会没有人来。不在城里的时候,也不知道形势变得怎么样了。那些王八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一席水色长裙出然出现在眼前。戴着丝织手套的纤手拎着裙摆,露出一双漂亮的精致鞋子。“哦,真是奇迹。”费隆扬起头,“小姐,真是奇遇!” 随即他张大了嘴,惊愕得下巴几乎要掉下来。“万、万、万年女妖!” “今后你地称呼最好改一改。”克拉尔的话让费隆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你的人不会来了,他们有的早就被感染成吸血鬼。有的死了,剩下的集合起来死守幼狮军事学院。你们的国王死了,教皇早已逃走,除了幼狮军事学院和神诞圣堂,其它地地方都已经被露西迪的恐惧军团占领了。” “露西迪?”费隆发出一声惊呼,随即陷入悲愤,用力地敲打着地面,“国王陛下,我辜负了您的重托!畜生,要是我留在城里就好了!怎么会这么凑巧啊!” “当然不是凑巧。” “难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特地跑去告诉你?”克拉尔面无表情。“你应该感谢我。城里大势已去,死的死,逃的逃。说实话。你在那里也无济于事。但是如果你留在那里,露西迪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费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吼,朝克拉尔猛扑过去,但是扑了一空。他随即又倒回地上,痛苦地将面孔埋进手里。“报应,这是我堕落应得的报应……”他摊开四肢躺在地上昏厥过去,神情黯淡至极,宛如死了。 “既然是报应,你就乖乖地认了吧。”克拉尔道,“想占魔女的便宜。你的道行还太浅了。” 她轻轻打了个响指,树林深处夜枭地叫声突然集体湮灭。随后,一群硕大地血乌鸦悄无声息地飞来,锯齿嘴上带着血渍落在地面,变成鸦人向克拉尔跪拜。 “屋里那些女婴都不会有人管了,连同地上这个一起带回雪山去。然后看看他的牛眼,你们找眼珠吃的时候给他配一颗大小差不多地。” “有难度。“为首的鸦人看了费隆一眼,“这么大的婴儿我们还没有送过。” ※※※ 神诞圣堂紧闭着大门。 莫非是光神的庇护?本以为要杀开血路,却没有遭受任何的攻击。虽然大量的圣殿骑士和神官守卫在这里。叛变者并没有把这里当作攻击目标。忠于国王和教会的士兵正在幼狮军事学院筑起堡垒负隅顽抗,相比之下神诞圣堂似乎没有攻击的价值。 当髅大和罗斯门德终于敲响了大门,大神官也松了一口气。“我们奉教皇之命守卫这里,直到将这个人送到神的面前。快些进行吧,不管是我们,命运,还是光神本人,都已经等得太久了。” “一切拜托了。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想动用教廷的力量。“罗斯门德向大神官双手合十行了礼,“米蕾尼娅还没有回来么?” “没有。她身在何方都是神地指使。不过当她知道情况危急,她一定会立刻赶来吧。” “那么我走了。“罗斯门德看了髅大一眼,“光神散落的一切力量都已经集中在你的身上,我没有必要陪你前去。该如何去抉择,就只能靠你自己。” 他说完戴上了头盔,罗德兰圣铠冰冷龙形的面甲下没有人能看到他的喜怒哀乐。他的身上散发出夺目的光环,用力推开了大门。国王骑士们跟着罗斯门德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门,髅大知道他们要去支援幼狮军事学院。虽然他们人单势孤,罗斯门德也不再具有无比的神力,但他们毫无畏惧。罗杰带领着一群不肯低头地人们在那里已经支持了很久,或许他们合到一起能改变眼前的形势,但是那一切都已经和他髅大无关。 大门合拢,三百名祭祀在神官的带领下围坐吟唱,神诞圣堂的中央亮起巨大的魔法阵。髅大不再犹豫,他已经来到了这里,他必须抱着他仅有的执着,或许死过的人都有这样的坏习惯,喜欢抱着一个念头不放,但那是他来到这里的唯一目的。 他大踏步走到魔法阵地中央,仰望着圣堂的拱顶,那上面载满了壁画和圣像。 每一个都是依稀熟悉的面容。一瞬间,魔法阵的光芒亮起来了,四周的面孔仿佛在转动,亲切的空气扑面而来,那是回家的感觉,让他难以平静。他想要流泪,想要大叫一声逃走。最终,他咽了一口唾液,合上眼,颤抖着,流下两行清泪。 光暗下来了。 髅大一动不动,直到四周的一切都安静如同死地。 他缓缓睁开眼,见到了梦中地圣地。多少次流连忘返的地方,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到达的地方,随着温柔的和风平铺直叙在眼前。但这不是梦境,髅大头一次感到是实实在在的茵茵绿草踏在脚下。只要深深地吸一口气,就能感觉到一股清新的气息直舒胸臆。 一阵嘻嘻哈哈的嬉闹声从身后传来,从草丛里传来。几个背着透明翅膀的小精灵一路冲到云霄里去。云霄。湛蓝的天空上不经意游走的浮云,抬头望着就想要在草地上躺下来,一直望着天空望到天黑。这就是天堂么?刚才还在一个残酷地血液横流世界里。转眼间却到了不染尘埃地仙境,天堂是这样触手可及的地方么? 髅大在草丛中旋转,分不清应该前往的方向。风信子被他碰得散落开来,就乘着微风一路飘向远方。髅大呆呆地望着,直到一个赤足地天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髅大蓦然回身,那天使正在认真地打量着他。洁白的羽翎突然幻化出千万道光,晃得髅大不由自主用手掌遮住了眼睛。 良久,随着天使的一声叹息,光芒消散了,髅大疑惑地睁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似乎去过很远的地方。”天使惋惜地摇着头,“面目全非了。” 髅大这时才有机会把眼前的天使看看清楚。这是一个非常高大的天使,穿着洁白的袍子,手持光剑,身材匀称而健美,面容毫无瑕疵,却给人一种迥异感,让人觉得他是一个雕琢而成的产物。髅大禁不住要问:“你是谁?” “我是大天使长米伦勒斯。” “光之圣堂的掌管者和进入天堂地看门人?” “对。”米伦勒斯点点头,“不幸的是。我还不能让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你的灵魂有些污浊,我摸不准,这很奇怪,但是我确实感到非同寻常的黑暗的气息。” 髅大一惊:“难道这里不是天堂?” “是天堂的门口。”米伦勒斯笑着说,“是人类的地盘。每个圣洁的灵魂都带着这样地思恋来到天堂,他们的旅途结束了,所以把过多的希望留在天堂的大门口给后面的人,就着样形成了极乐净土。” “那我……” “唏!”米伦勒斯暗示他不要出声,髅大向他指的方向望去,一架金色的马车载着万千华光驶过天际。世界在瞬间明暗交替,由清晨到正午,继而转向黄昏。“光神之灵回到天庭了。”米伦勒斯欣慰地笑着,望着天边,“这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所以明暗交替非常显著,一般说来,不是清晨就是黄昏。” 髅大没有心情欣赏风景,焦急地问道:“要如何才让我进入天堂?我要见光神!” “那个我知道。”米伦勒斯回答说,“我认得你,实际上,每个到达这里的生者没有一个不是为了见光神。我本不该为难你,但是原则上只有圣徒可以见光神。或许你陷落在黑暗中太久,你发光的灵魂沾满了污垢,让我几乎认不出来原貌了。” “我不能这样离开!”髅大叫道,“我必要见光神!” “我也知道。通情达理的看门人从不阻挡游子归家的路。”米伦勒斯和蔼地笑着,指向髅大的身后,“你看那边。” “什么?” “你看到什么?” “什么也没有。”髅大矮了半截,疑惑地顿了顿,“除了这片碧绿的草原。” “这绿色好看么?” “很美啊?” “那你再看那边。”米伦勒斯指着天际,“晚霞美么?” 髅大望向天际,不知道什么时候云彩镀上了红彤彤的色泽,像是火在烧。但是又和达克尼斯截然不同,那些地狱里的火是那样猛烈,而如今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种静态的美,牵挂着流向天边。只是看着就感觉悠远平静。视线会随着云不断向辽阔的地方走,永无中止,撑得心胸也无限广阔。 髅大点点头:“很美。” “嘘,金龟子来了,还有蝴蝶,到了黄昏谁也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 “在叶子后面。”髅大蹲下来望着翠绿的茎,饶有兴趣地对米伦勒斯说,“有时候它们也成群地停在树干上。” “你看仔细了?还有什么?” 米伦勒斯的声音似乎并不相信。所以髅大告诉他:“不止是那样。有草锰,青苔。草锰会突然跳起来,有地青苔踩过的脚印很长时间都不消失。还有很多非常好的东西。清晨的时候花会开,还有露珠。就是在达克尼斯也是一样的。”他突然想起来血骷髅兄弟们唯一一次无忧无虑的时光,想起他们差别细微而童稚的脸,陷入深深的叹息中。“这种时候……最好能够和大家分享。” “当心!”米伦勒斯一声大叫,“天堂地大门在你身后!” 光芒毫无前兆地爆射开来,髅大眼前一片空白。耳中突然便传来琴声,欢笑,泉溪的流淌。人声鼎沸。髅大惊讶得不敢移动半分。直到视觉恢复,突然发觉自己已经身处天堂,真正的天堂 洁白的殿宇一座连着一座。高大而精美。天使在空中飞翔,圣灵们高谈阔论,美貌的安琪儿抱着四弦琴坐在光的泉池边唱着动听的歌。镀着银边的灵魂在广场上走来走去,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们,向米伦勒斯致意。一群顽皮的风精灵四下追逐,突然开始成群围着髅大转圈,嘻笑地声音如同银铃般悦耳。 米伦勒斯叱责着:“不要到处乱跑!”那些小家伙便一哄而散。米伦勒斯无奈道:“真是地,这些家伙经常跑到天堂的大门外面去。” “其实我并没有看到大门啊?” 对于髅大的疑惑,米伦勒斯笑道:“天堂地大门不是木门,也不是石头的。它不属于任何元素。构成它的是人的美好心灵。其实一开始你想得就没错,进入天堂真的不难,只是一瞬间就可以置身在其中。” 一些龙骑兵突然冲天而起,盘踞在圣堂的屋顶上。那些巨大的黄金龙似乎感到某种异常,从高处俯身下来巡视着每个角落,见到髅大和米伦勒斯在一起,就退开了。龙背上的骑士振臂高呼,大量的龙骑兵聚集起来构成宏伟的兵团,排成纵队浩浩荡荡向着远方地堡垒飞去。 “他们也是人类吧?”髅大听说过。那些神秘而强大的龙骑兵团和圣灵骑士的联盟,曾经在几年前的大战中让达克尼斯一败涂地,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龙骑兵团的下落,想不到是在这里。还有可怕的被恶魔们称为“魔能号角”的终极魔法兵器,以及光神教会真正的总坛,看来都藏在远方那宏伟的堡垒里。 “是啊。”米伦勒斯解释说,“教会被允许在天堂外围建立圣堂,以侍奉月光女神。其实几年前这里都很凄凉,和达克尼斯地大战获胜后,魔法元素重新开始循环,圣灵们才从沉重的负担中解脱出来。这些殿宇是天使和人类共同努力的结果,也表达了普休斯对人类的感激之情。” 髅大奇道:“以前这里会很凄凉?” 米伦勒斯点点头,神情有些悲哀。“有些地方,现在还是很凄凉。” 他抬手开启了一个魔法门,对髅大说:“去吧,你想见的人在里面。” 髅大谢过米伦勒斯,不舍眼前的风景,恋恋地走了进去。世界却突然变了,再也没有美丽的颜色和悦耳的声音,有的只是黑暗,虚无,光秃秃的山顶。强劲的风猛吹过来,打得脸部生疼,他开始意识到这便是米伦勒斯所说的依旧凄凉的地方。 天堂里最重要的场所,竟然和达克尼斯冰冷的荒野一般。 魔法门消失了,米伦勒斯没有跟来。髅大怔了好一会儿,才迷离地回过身,好好打量周围。 看到巨大的骨骼被铁链固定在山颠,他知道这里是世界的至高点,光神普休斯的圣地,他的根。猛烈地风吹得他摇摆不定。仿佛要给他洗礼。从高崖上往下望,好不容易才看到地面接连成一片的神殿散发着柔和的光斑的地方。那是属于天上的街市,圣灵将星火连成一片,构筑了人们能够仰望的世界。然而那山颠如此之高,以至于偶尔出现的天使和巨龙都像是在他的脚下飞行。 世界尽在脚下!只要站在这里,便有成为神地感觉。然而那又是何等凄凉。 突然有嘻笑声响起,成群的小仙女追逐着烨烨生辉的风信子从他的身边经过,投入到下面的神殿里去了。四周便又是让人忧虑的宁静。这些小东西还真是喜欢到处乱跑,却正是她们让髅大确信自己还身处天堂里。整个世界都有光,这里却是一片漆黑,只有淡薄如同雾气的霭光从下面投上来,映照在山壁上。 一个巨大的声音叹息着,从背后响起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 髅大转过身,发现说话的便是固定在山颠的巨大骨架。难道这囚徒般死人模样地巨大枯骨,便是最伟大地至高神——光神普休斯? 无言的寂静中,几十道各色的光一起从他地身躯里跑出来,在空中发出灵动的声响。盘旋着。最后飞往巨神的身躯,没入那山岳一般高大的骨架。髅大默不作声,逐一目送着和他一样的精灵回归主体。在那巨大的胸肋间。赫然空着一个位置,一根肋骨的位置,他的位置。 锁链发出可怕声响,光神仰天咆哮,不像是神,只能让他想起淘换者用碎骨头拼凑起来的杰作。那巨大的躯体在桎梏中痛苦地挣扎,就像是每个和他一样地怪物苏醒的时刻。那一切,那样的痛苦,莫非只是因为他还没有回到主体之中么? 光神渐渐不再挣动,他凝视着髅大。用痛苦的声音质问:“我寻回了所有,却失去了你么?” “不,我敬畏。”髅大仰望着,心存畏惧,但为了实现愿望侃侃而言。 “敬畏?” “你有创世的神力,但仍逃脱不了变成这副样子。孤独么?痛苦么?还是和我一样,已经麻木得淡忘了。” “淡忘?如何淡忘?”光神的声音中充满愤怒,巨大的头颅向他逼近,“莫非你认为你的淡忘就等于我的淡忘?” “也很难说。”髅大叹息了。转问道,“他们都说我是你地肋骨,但是似乎你并不希望我的出现,那么你为什么不干脆像把我掰下来的时候那样硬拧回去?” “我没有将你掰下来,是你自告奋勇!”光神怒道,“是你这卑微的自行滋生的意识占据了我的肋骨,压得肋骨自动从我的身上脱落,一路滚到巴斯廷的深渊!但我仍有谢意,尽管你更加污浊得难以入目。” “你说什么?”髅大大吃了一惊:“撒谎!我为什么要替你去做那些事?既然我的诞生不是你的期望!” “因为你的诞生本身便是基于那样愿望下的结果,虽然不是来自我的期望。”光神叹息着说道,“我也无法将你抹杀,短暂的岁月里,你已经拥有了一切该有的喜怒哀乐。” “那么我到底是什么?”髅大失控地喊叫着,却没有得到回答。光神沉默不语。 “我是什么都无所谓。”髅大一咬牙,取出灵魂宝珠,高高举在手中,大声说道,“很简单,你将她复活,便可以把我随便丢在什么地方,收回你的肋骨!我不在乎变成什么样子,若我是尘埃,便让我回归大地;若我是一个不幸的灵魂,便让我烟消云散!你不必怜悯我,但是请你满足我这唯一的愿望!” “这是什么?” “是装着灵魂的宝珠,也许对你来说也是一个污浊的灵魂,但却是我的宝珠!” 髅大高声喊着,声嘶力竭,然后,他一把捏碎了灵魂宝珠! 叮,一颗黑色的泪石从指缝里滑落,在地面跳动着,随即又是一颗。 [记住网址.三五中文网] 第四十六章 泪与血的真相 那时候,守卫学院堡垒的战斗正惨烈。罗斯门德带领忠于国王的骑士们无法进入城堡,在外围陷入苦战。满面是血的骑士从尸体堆里爬起来和恶魔扭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恶魔从四面八方往过涌。火枪手拼命向天空中的吸血鬼开火,校长罗杰指挥骑士学员死守学院的外墙,不停有带翅膀的恶魔落进来,里里外外都在厮杀。尸体高高地堆在墙角下面,恶魔踩着尸体往过爬。 轰天巨响。 天空裂开了,一切照耀的光变成了血红色,火焰就像是推倒了炉火往下倾泻,每一团如同烈日一般滚过田野,点燃山脉。浑身失火的天使哀嚎着坠入海洋,天堂失火了,整个天空都在燃烧! 人们惊恐地抬头望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争斗停止了,因为不再有意义。天空传来嗡鸣,抖动着,凝聚着,让骑士和恶魔都抬起头往天上看。一道雷霆状的冲击波从天空的裂痕里甩下来,直击在大地上,像是要把大地击沉。大地裂为两半,海水倒灌进来,较小的一半倾斜进大海里。可怕的地震连续持续了三天三夜,圣堂倾倒了,又花了一个星期让尘埃落下。兔子啃食着尸体,得不到庇护的无能物种冻饿致死。从大陆的南端一直到北端,房屋,塔楼,修道院,城堡,屹立在海崖的方尖塔,稻田里微不足道的茅草棚,没有一栋建筑物可以幸免! 人类持续了一万年的文明在瞬间崩溃,所有的种族乃至所有的国家,城市和要塞全都不复存在。无数的人被掩埋在废墟里,幸存的人哀嚎着用手搬开断壁残桓,但那只是徒劳而已。他们手捧尸体的人行尸走肉般在地上行走,眼睛、鼻孔里都流着血。穿着绫罗绸缎的贵妇像乞丐一样拥挤在荒野上,野兽从森林里跑出来发狂地奔跑。 火,火。野蛮人的森林着火了,海崖地城堡也在雷霆中倒下。 吟游诗人和教皇一起坐在废墟旁,不知道能为谁歌唱,不知道能为谁祈祷。 神啊,发生了什么? 只有恶魔发出罪恶的欢呼,乌云遮蔽了大陆一半的天空,大海不断高涨,或者说。是陆地在倾斜着下沉。恶魔之王欣喜的怒吼声从地下冒出来响彻云霄,听着那声音,人人都在猜测,莱特尼斯莫非已经落入了地狱。因为若不是那样,怎么会到处都是灾难,到处都是哀嚎?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一座黑色的大陆如同高山从海洋隆起,从大地下隆起,恶梦般出现在人们眼前。 ※※※ 黑暗。 但还有一点光。 是女神的眼泪。 女神的眼泪落到了光神的骨架上。 “我已经等了一万年,你什么时候才能拾回你地血肉。回到我的身边?” “我不知道。 为了这个世界,我们还得继续撑下去,撑下去……” 女神默默地哭了。眼泪顺着面颊往下坠。当她转身离去的时候,一阵风送来了飞越巴斯廷山颠的尘埃。或许是花粉,或许是什么别的东西,粘在泪水里滚动着,停留在光神的肋骨上。经过无数的日日夜夜,泪水没有干涸,愿望成为灵魂滋生起来了,更多的尘埃,更强烈的思念。 泪水,愿望。尘埃,那便是髅大初生的时刻。 然后,或许是思念使得尘埃太过沉重,那根肋骨断裂了,从骨架上坠落下去,落入了无尽地黑暗当中…… ※※※ 黑暗里,髅大呻吟着醒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身在何方。 他依旧在巴斯廷地山颠。只是四周都是火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星随着风,落到手里,才发现是蒲公英在燃烧。 手,白骨!只有白骨! 他发狂地跳起来,山头不见了,光神高大的骨架也不见了,只有他独自呆在炽热地地面上。他埋头在地上寻找,没有,什么也没有!他丢了他的血肉,但是他寻找的是依无莲的灵魂。 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过什么? 髅大想起来了。 他打开了依无莲的灵魂宝珠,但是掉出来的不是依无莲的灵魂。 是死咒石。 蔻蔻玛莲因为悲恸而流出的眼泪会化作黑色的泪石,死咒石,那是凝结暗黑大陆三分之一诅咒的魔石。 谁也不知道蔻蔻玛莲地悲痛,谁也不知道哪里才有死咒石。 因为蔻蔻玛莲只在无人的夜里哭泣,她藏起了所有的死咒石,收藏在一颗宝珠里。她成功地骗过了所有天使和天神的眼睛,将髅大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类骑士送进了天堂,毁灭了光明的主神。光明崩溃了,不会再有天使来为人类撑腰,争夺莱特尼斯的一切。 那么依无莲呢?依无莲的灵魂在哪里?已经随着巨大的爆炸烟消云散了么? 髅大呆呆地望着一切,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天堂全毁了,每一座神殿都在火海里,火焰一眼望不到边。散落地电光在地上游走,碰到的不管是天使还是圣灵都惨叫着浑身燃着火焰。一个巨大的断谷横在中央,仿佛要将天堂里的一切抽干。狂风携着雷云直往里涌,泄向人间。 净土呢?那梦中的乐园在哪里? 再也没有什么乐园了,只有火海。小小的风妖精们既不哀嚎也不惊叫,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顽皮,悄无声息地燃着火焰,慢吞吞地飞舞在噼啪作响的火舌当中。她们除了这片眷恋的地方无处可去,只能默默地承受着悲哀,飞着,和这片梦想乐园一起化作灰烬。 火焰一直烧到髅大心里,连同他心里那块土地一起吞噬。 一个晦暗的灵魂身负枷锁,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髅大蓦地回身,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是玛斯!是他前生的灵魂!他为什么会身负枷锁?在天堂里也有刑罚么? “我早就想对你说。“玛斯苦笑着,“我能感到你做的一切,但是不幸的是我被关在天牢里。” “关进天牢?” “我不是个英雄。” 髅大的眼前闪过曾经断续的场面。那是玛斯和摩雅临别的一刻,是他地记忆里欠缺的一环……他记起来了! ※※※ 摩雅死了,在圣城坍塌的废墟前。玛斯挥舞着剑发狂地砍,所有的盟友都已经退入了撤离的魔法阵,他仍发狂地砍。最后一个神官用忧伤的眼神望着他消失在光芒里,魔法阵没有了,他仍发狂地砍。他陷入了恶魔的重围,潮水一样的敌人向他涌过来。 但是他们又停住了。 一个魔族大将落在面前。制止了潮水一般地魔族军队。“撤退,这座城要崩溃了。” “杀了这个人再说!”红眼的小鬼扬起带着锯齿的大刀,但是意外地没有得到同意。 “不行,这个人不该死在我们手里。” 他们这样说着就散去了,就像退潮一样散去了。玛斯浑身是伤,聊蹋地走向圣堂的台阶。地震了,从十里外就能看到的光神圣像倒了下来,在他不远的地方土石飞溅。他仿佛没有看见,只是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巨大的铜钟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落下来,整个圣城都开始四分五裂。但是他好像不知道。 他冲进大门。捂着伤口像负伤的野兽在黑暗中狂奔,不停地撞在墙壁上。身后传来塌陷的声响,大地也不住地颤抖。但是前面还有路!他冲进了通往圣城地下地甬道,越跑越快!他在墙壁上摸索,找到了一些暗刻地痕迹,然后他眼中闪动起残酷的笑意,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在四通八达地地下世界穿行,发出牛一样的喘息声,他无需躲藏,他在寻找目标。最终,他进入了古老的大厅,他要找的一群人出现在他的眼前。 恶魔之王。 虚弱得无法动弹的恶魔之王巨大的身躯抽搐着。眼中射出可怖的寒光,他的臣民们刚竭尽全力帮他从封印的十字架上逃下来。黑暗使徒点着火把,簇拥着恶魔之王挤在封印照壁地角落里,用惊慌的眼神望着突然闯入的人。 “到此为止了!”玛斯一声大喝,堵住了出路。 “是你?”一个冰冷的声音诧异地响起来,“我们不是满足了你的要求么?你的家人都很安全,你的老婆、女儿,虽然王城已被占领,但是我保证没有任何恶魔胆敢接近她们的庭院。” “她们或许很安全。但是摩雅死了!”玛斯狂吼起来,“你们杀死了她!” “那不包括在我们的交易之内。”冰冷地声音回答说,“你提供圣城地下迷宫图和新封印的秘密,我们保证你家人的安全。那个叫摩雅的女人和你同居,但是情妇不算是你的家人。而且,你本可以带着她离开战场。该给你的金币和宝石很快就会给你,我们绝对不会食言。这便已经是我们交易的全部。” “哈哈,哈哈!”玛斯失控地笑着,坐倒在地上,“原来,原来,摩雅不算我的家人……” “愿望是公平的。”那声音冷冷道,“你许愿的时候我看到你的心,那时你的心中只有你的妻子和女儿。其实死了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在你面前的是地狱的主宰者。作为额外的奖励,我们可以带你逃走。若你今后为我们效力,任何失去的生命和这伤痕都将变得微不足道。” 恶魔们搀扶着他们的主人,想要通过门口。“快走,新的封印很快就要生效了。” 玛斯突然一跃而起,剑光匹练一般撒向恶魔之王的头颅。惊呼声中一个掩护的恶魔被劈成两截,玛斯哈哈狂笑,剑光四射中黑暗使徒瞬间尸横遍地。恶魔之王被搀扶着躲到后面,一个黑暗骑士迎上来,只是一个照面就被劈到在地。玛斯踏着尸体追杀,高高扬起手中的长剑,杀气如同寒霜四溢。蓦地皮鞭一声脆响,剑光也是一闪,玛斯捂着手退回到门口,手背上鲜血淋漓。 一方丝巾悄无声息地裂成两半。从绝美的容颜上滑了下去。依无莲挡在恶魔之王身前,冷笑道:“你现在想反悔?” “你们以为我会单纯地背叛我王哈马斯?还是以为你们能骗我?”玛斯平静地说着,神情有些忧伤。 “你们无法把摩雅还给我。 因为摩雅不像我,她是个好姑娘,铁定进天堂。我知道我们只能在生前斯守,只是没有想到活着的时光如此短暂。” 他转而勃然大怒,大吼起来:“提供给你们情报便是交易的全部,不包括我现在站在这里。我要为摩雅报仇。新的封印发动之前你们哪里也别想去!” “原来如此。当家人面临威胁就可以妥协,事后又狂妄地以为自己可以挽回一切。人类,就是如此没有自知之明。” 依无莲淡淡地讥讽着,那明亮的双眼好像是夜空璀璨的寒星。玛斯鄙夷地“嗤”了一声,傲慢地说道:“你这种腐烂的黑暗魔女,又怎么能够理解骑士地骄傲。不错,我是个可耻的背叛者,我背叛了待我如同兄弟的国王。我是个混蛋,我可以对不起任何人,但是。我不可以对不起天下人!” 依无莲默默点头:“既然如此。便没有什么好说了。” “生而仁义,死而刚强,是为骑士道。” 玛斯默念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持剑,剑尖斜斜地对准了依无莲的眼眉之间。一股强烈的杀气从他的身上扩散开来,他一声大喝,朝依无莲劈去。 “风狼斩!” 那是竭尽全力的一击,剑气发出灵动的破空声,凄厉如同狼嚎。玛斯全身散发出惊人地杀气,疯狂地呐喊着向前疾冲。只是紊乱散射的气流便已冲得黑暗使徒们东倒西歪,玛斯仿佛化为巨大的饿狼,朝着依无莲盈弱的身躯猛扑过去。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剑气从虚幻的影子里穿过。依无莲瞬间不见,玛斯还未转身,千万道鞭影一起落在他的身上。他残破的身躯就像是狂风暴雨中的小舟,依无莲一声轻喝,千万鞭影突然都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身上,随着依无莲的手腕一抖,血泉便从每一道鞭痕里狂喷。 “最后告诉你,那约定严格说来,也没有包括留下你自己地命。” 玛斯睁大双眼。不甘地向依无莲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抓,但是那只手突然断了,随即坚固地钢甲就像是乳酪被整整齐齐地分开。他发出一声闷哼,整个身体就像堆砌的积木被推倒一样四分五裂。 依无莲面无表情地踢开他滚落到脚下的手:“我们快离开这里,蔻蔻玛莲大人大概已经等急了。” “真是不自量力,可悲地人。应该给他的财产怎么办?” “贴上封条封起来,我们黑魔女从不食言。”依无莲有些感慨,叹息了一声,“他也算是个人物,若没有负伤,或许还能和我打一会儿。蔻蔻玛莲大人本希望他能成为左右手的黑暗骑士。其实他很强,但是残存的光明之心限制了他的力量,情感成了他的羁绊。结果直到最后,他都只不过是个平凡的人。” 玛斯不再呼吸,心脏也停止了跳动,他的血流干,只有依无莲的影子永远留在灰败的瞳孔里。 ※※※ 原来…… 髅大难过地垂下了头。 原来并不是什么一见钟情。 这就是依无莲不愿意提及地命运的死结,命运的线因为依无莲而断裂。但是偏偏他又被孵化成血骷髅,他的灵魂逐渐觉醒,已经断掉的节又被结上,然后出现在依无莲的面前。 魔女不能见到自己杀死的人,因为她们不能第二次杀死同一个人。然而这样的机会偏偏出现了,从杀死对方的一瞬间,她们地命运就已经被结在一起。结的另一端只有一根线通往终点,因为命运女神也只会打这样的结。两个灵魂搭上的结,一条通往未来的线,要么髅大衰弱而死,要么依无莲衰弱而死,他们不能同时走下去。 怪不得依无莲从来不告诉他有关以前的一切,也不肯让他去回忆。怪不得依无莲必须死了才能解开他们之间的盘根错节,而依无莲死去的一霎那,他便获得新生的肉体。 飞泻着火星地巴斯廷山头。玛斯叹息着:“我背负的罪无可挽回,我出卖了骑士的灵魂,有当年恶魔之王的逃逸,才会有今日的浩劫。我的背叛之罪使得天使愤怒,然而我也不能去地狱,所以只有背负着赎罪的十字架,呆在天牢里。” “那也无所谓了。”髅大呆呆地望着不断崩溃的天堂,火焰纷飞地地方。雷电的光交织在一起洒向地面。随着光神的死亡,天堂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基石。天使在火焰中纷飞,圣灵顿失乐园。就连心中的净土,都一起燃成了灰烬。到哪里去安宁?到哪里去欣慰?负罪感沉重地压迫着他。 “和我犯下的罪相比,你简直是个圣徒。” 玛斯点点头:“生前犯下的罪是小罪,不过没关系,一次犯罪是罪,两次便是罚了。” “那又怎么样呢?” “你是我的延续,应该有承认错误的勇气。错误已经发生了,我会担起这里的一切。而你就到地面上去。为我们地所作所为赎罪吧。” “赎罪?为什么要赎罪?我们赎得起么?赎了罪,又能怎么样?”髅大呆呆地说着,全然不知所以。 “一定能赎清地。”玛斯坚定地说。“赎了罪,就能够心安理得;赎了罪,才能够在每一个夜里安然入睡。若救不了整个世界,至少救救自己吧!” 他将背负的十字架放下来,树立在世界的至高点。 “光神不会死,因为希望不会破灭。”他大声说着,浑身都散发出强烈地白光,“或许整个天堂都陷入了火焰中,但是我还留有一点光圣洁的光。也许你在想我这样的叛徒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光。其实我只是将它深深地埋藏起来,直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我一生都不是好人,虚伪、下流,神赋予我的美好的东西我从来都没有用过,但也正因为如此,我这个叛徒还留着最圣洁的光,我要用这光让光神重生,让光神,在我这个叛徒的尘埃中站起来!” “你想牺牲。你希望用自己的灵魂赎回整个世界?”髅大吼道,“行不通地!因为你所说的都是狗屁,都是你的一厢情愿!” 玛斯呆呆地望着髅大。 “因为你不是你所说的十恶不赦的人。”从骷髅的眼中流下了血泪,“哈马斯国王说我可能会见到你,他让我告诉你,不管你做过什么,他都不怪你,他想念你!” ※※※ 世界变了,恶魔肆无忌惮地行走在一半的陆地上。饥肠辘辘的骑士带着散兵游勇到处寻找食物,血和着污泥挂在每个人脸上。吓破了胆的野蛮人带着野猪和灰狼从北方地丛林越过沙漠躲避阴云,没有人在边境阻挡他们。他们和幸存的不相干的人类一起争吵着住在窑洞里。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瘟疫和即将倒下的人。牲畜莫名其妙地站在山岗上号叫,男人拿着棍棒,女人抱着孩子,穿着破衣烂衫聚集在荒野上。 这时候,天空亮了一下。一把剑旋转着从天空坠落,发出响彻天际的嗡鸣声落下来,插在圣堂高高隆起的废墟上,大地为之稳定,不再震动。那剑身切入岩石的清音振荡在空气里,一直传到大地的尽头,让人们从茫然中回首。 “看哪!” 没有房子挡风遮雨,世界的各个角落里,人们抱着孩子和尸体惶惶走在荒野上的时候,天空亮起了一道光! “银色的光,是圣光!” “是天使!不不,或许是神!” “是的,神还在,圣骑士也一定活着!他在召唤我们,他需要我们!大家,丢掉手里的尸体吧!不要再留恋燃烧的玫瑰,!” “我们要活下去!我们是骄傲的莱特尼斯人,我们去寻找我们的圣骑士,我们会在废墟上重建我们的家!” 骑士将羽毛插入头盔,大难不死的领主将故乡的泥土撒进靴子里,骑上战马高高举起手中的剑。“我们今天走,踏着故乡的泥土前往圣战,若不获胜,便不回来!” 激动的人们朝着天光眷顾地地方迁徙,残破的车队首尾相连。骑士们扶老携幼,野蛮人也吼着奇怪的声音混在里面。圣徒手持芒杖,脱下鞋子,像许多年前一样用赤脚行走,眼中充满坚定的信念。从王都以诺的废墟到世界的尽头,抱着一丝希望的人们不远万里踏上征途。 罗斯门德和教皇一起站在高岗上,凝望着天光落下的地方。从天而降地龙骑士带来了好消息,圣殿骑士、玫瑰骑士、国王骑士、炎龙骑士、百合骑士、天蓝骑士……所有的旗帜都在朝着光芒之地迁移。他们沿途收集物资。扶老携幼前来,虽然风尘仆仆,但是斗志高昂。 教皇叹了口气:“在这世界的末日,我们又能干些什么。” “不,“罗斯门德拔出了勇者之剑,“应该说在这世界获得新生之前,我们要做些什么?弟兄们,跟我杀回去!架起火炮,骑上战马!我们要在更多的人们聚集之前夺回王都以诺,给他们一个可以安顿的家!尽管只有废墟。我们也不把它交给恶魔!” 欢呼声响彻山野,疲惫的士兵们眼中露出炽热的光,握紧了长剑和火枪。 ※※※ 天光直射的地方,没有什么神。没有天使,也没有圣骑士。 髅大一直坐在废墟上沉思。抢先到来的人们见到他不免心存疑惑,恶魔,善良的人,没有谁敢接近他。他们只是远远地窥探,甚至忘记了争斗。 只有一个人轻轻地从背后走向他,用纤细地手指拿捏着骷髅地肩胛。不用回头,髅大也知道是谁,那修长的手指,熟悉的呼吸。是他追求地幸福。 “你早就复活了。” 依无莲点点头:“死咒石造成这一切,生灵石让我复活。这样的事,慕尼黑怎么会做不到。” “干吗骗我?”髅大淡淡地问着,似乎即使有答案也兴味索然,“早在看到血乌鸦的时候我就该明白,除了你已经复活,没有人能让他恢复人形。你一直在暗中操纵对不对?” “雪山的雪洞里,自鸣的笛音摧毁了冰柱,救了我一命。需要钱的时候。突然得回了玛斯的财产。我被露西迪抓住,本来必死,却突然被放了。之后陷入困境,却提前有人通风报信给伍德,更在暗中出手相助,让我和罗斯门德从露西笛重重包围下逃脱。这一切,都是你吧?你一直跟在我的身后,” “我本该很开心。” “但是你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我去实现一个暗杀光神的计划。 冰柱连同达撒尔地身躯一起毁灭,不是为了救我,是怕我把灵魂宝珠打开在雪洞里,难怪克拉尔一开始就对我冷嘲热讽,我却稀里糊涂地抱着一丝希望跟罗斯门德走了。费劲周章,只不过是为了安排我和罗斯门德在慕尼黑以外的地方碰面,好让我心甘情愿跟他走,不让我们相互起疑心,好瞒过天使和光神教会的眼睛,顺利地进入净土。” “乌鸦突然出现送钱给我,是因为我不对利萨和利茨作出补偿就没办法安心去见光神。究竟什么样的理由能让蓝魔神使放过我?为什么到处都在拼死搏斗,只有送我去天界的神诞圣堂没有受到任何围困?” 髅大的愤怒无可奈何地随着替他放松的那双手平顺下来,他只能痛苦地自言自语:“我明白得太晚了。我只是死在你手里的无能之辈,我们从来也不曾相爱过。爱情的事,对于一个骷髅来说只是泡影,只是美丽地梦幻,让一个灵魂生死都挣扎在其中。” “不是的。” 依无莲轻轻地回答了,温柔地用手指卸下髅大的怨气。“关于爱情的话,我也有过和你一样的说法,魔女和骷髅有什么不同?最后一样要面对悔恨交加的时刻。但是幸好你是髅大,我们不会一起悔恨交加,这是我选择你的最大理由。或许我从来没有喜欢过玛斯,那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他。你死过,你知道黑暗的忧伤和抵死相爱的快乐。我喜欢髅大,像现在这样的髅大。” “还有选择么?还有机会选择么?” “有的。我用这个任务的胜利换来了自由的权利,髅大,我自由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命运也不再束缚我们。我无需再听命于慕尼黑,你想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永远。你不觉得这是值得地么?” “太愚蠢了,你和玛斯当年做交易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他后悔了,那是因为人心不足,不管怎么样总会后悔的。”依无莲说道。“他的家人安全,到现在也毫发未伤,没有人敢动属于玛斯的财产,即便是他死了一万年也是一样。你看,如果你去那边的房子里去找,那箱子还会在里面。” “但是你也该看看那边。”髅大一指对面的废墟。 依无莲眨眨眼:“那里有什么?” “那原本是一家城里最大的服装店,叫阿滋华尔。里面有一套利茨非常想要地洋装,我想买给他。在另一边的废墟还有那五千万,那些钱还在那里,没有人会去拿。” 依无莲一怔:“用不着钱。那衣服现在随便拿去也不会有人说话。人类追求的。总是这样不切实际的生活方式。” “但是我还要那衣服干什么呢?”髅大厉喝道,“我到哪里去找利萨和利茨呢?就算穿上最美丽的衣衫,在这个遍地废墟。玫瑰也在燃烧的世界里,我到哪里去看到笑容?满目疮痍,只有哀嚎!难道我们….1在这种世界里看着别人扭曲的脸,听着哭嚎假装快乐?” 他推开依无莲,指着周围大怒道:“你看看这个废墟,这就是我们得到的一切!一片哀土,和地狱有什么分别!没有国土,哪来家园。没有家园,哪来幸福!我们又能走到哪里?哪里能和这片废墟不同?我一直都错了,都错了!”比刨 依无莲退了一步。仿佛堕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她的面色苍白,艰难地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赎罪么?” 髅大喘息着,用尽全力站起来。“我不是回来赎罪地,如你所说,我们是魔神,没有什么责任必须要付。但是我们总得对得起自己,就算可以对不起任何人,也得对得起天下人。因为这是我地愿望,生而仁义。死而刚强。” 他伸出手掌,指骨涵盖了整片江山。“我要,建立新的天堂和地狱!” 他抽出插在地面的长剑,剑身发出龙吟,光芒照耀着雪亮地两个大字:“风神。”一股风缓缓地从剑身凝起,风车轮转,微风拂过之处,嫩芽在阴暗中悄无声息地从灰烬下破土而出。这是新的力量,是超越了毁灭和死亡的生的力量。 “不要再谈论什么罪和命运了,”髅大对依无莲大声说,“我们别再相互责怪,我需要你的力量,我们一起来让这个世界恢复原样!” 依无莲又惊又喜:“你还能原谅我吗?” “嗯。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髅大扬起头,他面目可憎,但是渐渐平静下来。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从未离开过我。不是么?我们的爱起源于错觉,但是归于真诚。我们会承担责任,挽回这一切,就像挽救我们自己。这样,事情不是才会变得美满么?” “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理解的!只有你可以理解的!”依无莲眼中噙着泪花,“让世界恢复原样是不可能了。但是,但是如果有一个属于大家的家园,让活着地人幸福,死者也自由快乐,不管是不是很完美,笑容都会回来的!一定会的!我们建立的世界可以超过天堂,超过地狱!” 她将手和髅大握在一起,光明和黑暗的力量平衡地融合在一起,从剑上诞生了生命的种子,随着风飘往四面八方。蔷薇从血里盛开,火焰熄灭了,从断壁残桓里伸出了植物的根茎。然后,朦朦的细雨落下来了。随着那些破土而出的嫩芽,筋肉在髅大地枯骨上纠结滋生,当蔷薇怒放的花瓣随着风雨飘零在尸体上,淡雅的香气驱散了腐臭。被雨水冲刷得洁净的尸体归于尘土,从四面八方前来的人们看到一个美丽的女人和一个伟岸的赤裸男子相拥在圣光里。 ※※※ 地狱地熔炉里依旧是熊熊的烈火,欢呼声随着大门的打开而此起彼伏。 恶魔之王拜德,光明和人类的死敌,却也是世界的缔造者和如今唯一的主宰者,已经重返地狱。 “干得好!”恶魔之王一句话便让地狱秩序井然。“我感到我的力量已经完全恢复,露西迪,我交给你寻找拜里安格的任务,如今拜里安格在哪里?我地力量的三分之一在哪里?” “这……”露西迪回答,“他的牢笼已被打破,相信他正赶来。” 他暗地里对蔻蔻玛莲咬牙切齿:“蔻蔻玛莲!我们的约定你到底是怎么履行的?” 蔻蔻玛莲冷冷回答他:“我定会替你救出拜里安格。我履行诺言了,整个天界都临近崩溃,拜里安格的牢笼不攻自破。我们无需去寻找。” “我的王!”一个高大的血魔带着惊人的声势从殿外飞扑进来,正是红魔神使者拜里安格,他扑倒在恶魔之王的脚下,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浴血重生地血污。火焰是他地怒发,他全身被细细的鳞片覆盖,额头生着逆角。他欣喜的声音震得所有地魔界公爵心悸:“我回来了!我看到天堂正在崩溃,天使在火中挣扎,光神普休斯已经死了!” “这正是我想要的!”恶魔之王哈哈大笑,“再也没有人和我争夺莱特尼斯,今后只会有一个主宰者了。人们不会再崇拜光芒之神普休斯。而是供奉我,地狱的主宰者拜德!不管是有罪的人,无罪的人。死后都得下地狱!” “但是我的王。”拜里安格烦恼地说,“我看到我们的达克尼斯大陆已经从下层升起,和莱特尼斯撞到一起了。以后人们不用下地狱了!因为我们也不用再费力支撑这个世界了!我们恶魔今后该做些什么呢?” “那并不是问题所在。大陆升起来,也可以再沉下去。”恶魔之王扬起巨大的手指,“只要我有这样的意愿,世界就可以按照我的意愿发展。但是我要人心充满恐惧,充满对我地敬畏!在过去的一万年里,人们完全不尊敬创造了他们的我,摒弃了黑暗带给他们安眠的恩惠,而一味地崇拜光明。就是现在。他们也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犯下的罪。” 拜里安格大喜:“既然如此,我这就去杀得他们尸横遍野,把他们的灵魂用锁链穿成一串,统统带回地狱。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恐惧,直到他们臣服为止!然后,只有忠于地狱的灵魂才能得到转生的权利。莱特尼斯将彻底变成我们的牧场,宇宙里唯一地主宰者,是您,伟大的恶魔之王!” 一时间大殿里全都是附和之声。 恶魔之王得意洋洋,蓝魔神使露西迪却连忙插嘴进来:“我的主,天堂的残光从裂缝里照下来,愚昧的人们正从四面八方向王都以诺聚集。他们的力量不容小觑,因为罗斯门德还活着,他具有可以替代国王哈马斯的号召力!也许他将会成为人王,征服他是目前的头等大事!” “嗯。”恶魔之王将目光投向蔻蔻玛莲,“你的意下如何?我最忠诚、最可信赖的蔻蔻玛莲,你立下了让我惊喜的大功,为什么一言不发?我们的愿望只差最后一步,若能让罗斯门德臣服,每个地方,每个角落,人们将永远对我们顶礼膜拜。征服罗斯门德是你的责任,你还在犹豫什么?” “征服他不如征服我自己。” 蔻蔻玛莲面无表情,走了出来。“我的王,恕我直言,您在谈论就连命运也办不到的事。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经让阴云笼罩了整个莱特尼斯,也毁灭了天堂。莱特尼斯从未如此黑暗,太阳没有能力驱散乌云,光芒只会逐渐消耗殆尽。但凡事不可极端,若您执意要将人心也握在手里,那便只有一个办法——杀了我吧,将我的生命印记从您的灵魂中剔除,我不想再当魔神使者了。” 群魔一起惊呼,恶魔之王愤怒地吼道:“你胡说什么!” 蔻蔻玛莲抬头说道:“我不是在开玩笑。太古以来,谁也没有我为您做得更多。我已经报答了您的恩情,我已经疲惫不堪。所以,若念及我对您的贡献,和您对我的宠爱。就让我走吧。” 拜里安格恶狠狠向她逼近:“你敢这么说就得去死!” 恶魔之王拜德却一扬手制止了他:“让她说下去。” “有什么可说?我有什么能瞒过您么?”蔻蔻玛莲凄然一笑,“我的灵魂属于您,您知我所知,见我所见,想我所想。您只是一直在给我机会,您一直都知道我会怎样选择。但是这一次,即便是命运女神也不知道世界的未来,您要的不是这样地结果么?” “那可恶的女人。时刻想要用些丝线般的东西束缚我!”恶魔之王大吼,“她对你说了什么?” “关于命运她什么也没有说。”蔻蔻玛莲轻声道,“她只对我说了些命运之外的话。” “她说,有一次春天的玉米地很好。” “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恶魔之王狂叫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蔻蔻玛莲猛地一扬头,笑了:“您终于不知道了?我们的灵魂契约已经解除,从今天起,我便自由了。” “自由去死!”拜里安格一振翅膀,高大的身躯猛扑过来。空气中响起撕裂的声音,一道血红地电光一闪。蔻蔻玛莲的娇躯被击得飞起。重重地从墙壁滑落到地上。她喘息着抬起头,拜里安格眼中都是残酷的笑意:“难道命运没有告诉你,你天生便会死于我手?” 蔻蔻玛莲七窍流血。仍轻蔑地笑着:“所以,你天生只不过是为我活着的。” 拜里安格暴怒中一击,爪下凝起腥风,五道血色的电光仿佛要将蔻蔻玛莲撕裂,让她凄厉地惨叫,身躯在重击下扭曲翻滚,灵魂四分五裂。无数异色的光芒突然爆射出来,谁也不能定义那些光的颜色,就好像不能定义蔻蔻玛莲的存在。当一切过后,蔻蔻玛莲滚落在墙角。蜷曲着,成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尸体。 ※※※ 慕尼黑。 天空中响起凄厉的叫声,夜莺无声地从枝头坠落,纵树枯黄,蔷薇失控地生长,荆棘封锁了所有地路径。魔女地哀鸣声中,城堡隆隆作响,整个山崖都动摇了,巨石从崖上脱落坠入大海。尘埃弥漫到半空。血月无光,惨绿地流星雨接连不断地滑过天空,死亡大厅的钟声疯狂地鸣响,所有黑魔族领地一片混乱,黑暗骑士手捧胸口,陷入哀恸之中。 等到大地不再动摇,尘埃落定,荆棘覆盖了山峦,慕尼黑城堡在瞬间消失,谁也不知道城堡去了何方。 地狱众议会同时陷入混乱。愤怒的黑魔族首领拥堵在大门外破口叱骂,将撕成碎片地尸体隔着高墙丢进里面。仲裁制度彻底瘫痪,万魔神殿大门紧闭,外城的城墙被巨龙冲垮,为数众多的在地狱城任职的黑暗牧师拒绝向慕尼黑之外的领导者效力。没有了蔻蔻玛莲的保护于与一个合理的地狱制度,黑暗牧师便被舍弃般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们在地狱城里四处放火,和卫兵打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作为进一步的报复,他们指挥死人放倒恶魔之王的雕像,用来当撞墙锤捣毁监牢。 任何准备面对如此巨大地叛乱都变得措手不及。蓝魔族和红魔族的大军聚集在要道,禁止黑魔族领主返回领地。阿里朗河下游的水闸却拒绝打开,地狱城渡口水位猛增,到处是死人伸出的手。恶魔之王的直属军队开进了地狱城,议会元老早已被打得头破血流。 “你们,你们要造反吗?” 被赶出议会的黑魔族议长高声骂道:“呸,黑魔族立下汗马功劳,恶魔之王不该如此决定!黑魔族所有种族都可以被消灭,但是慕尼黑的骄傲不能受辱!” 一场恶战就要爆发,然而就在这时,地狱众议会的大门开了。哀乐响起,人群分开,一具水晶棺被八个黑暗牧师扛着,缓缓走出了万魔神殿。在蔻蔻玛莲的遗体前,黑魔族地领主们跪倒一片。 露西笛出现在门口,环顾四周,大声说:“恶魔之王无意污辱自己的缔造物。荣耀属于慕尼黑。众议会在大王复苏前的使命已经达成,即日起解散众议会。按照蔻蔻玛莲的意愿,黑魔族获准自主,从今日起不受地狱管辖。所有军队让开通路,现在将遗体送还给慕尼黑。” “即便如此,我们也无法将仇恨一笔勾销!直到血液流尽,我族将永不踏入地狱之门!” 一个黑魔族领主愤恨地说着,刺破掌心将血滴在台阶上。所有的黑魔族领主都是一样。他们指挥众人将水晶棺举过头顶,安置在巨龙塞络斯的背上。九头巨龙缓缓而行,生怕惊扰了沉眠地人。数以万计的黑暗牧师黑巾蒙面,手持烛火,排成长达十里的队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狱城。 他们长途跋涉,穿过黑门回到慕尼黑,却找不到慕尼黑的山崖。他们惊恐万状,茫然失措,直到人群分开。一个骑士稳步而行。没有人敢阻拦他。因为怒龙一样的气焰缭绕在他的周围,说明了他的身份。依无莲垂首跟在髅大身后,当髅大手扶棺盖用血色的眼瞳环顾四周。所有地人跪倒一片。 髅大却合上了眼帘。一个声音在呼唤着他,将他带到了漆黑的世界。 “髅大……髅大……” 那是一个发光的影子,骑士之魂,行走在虚无的黑暗中,就像行走在湖光倒影的水面。 髅大直盯着那影子,突然明白了许多。他摇头道:“别玩了,蔻蔻玛莲,我心灵中唯一乱七八糟的东西。” “哈哈,你不笨嘛。“那骑士的光影突然发出女人的娇笑,随即光的铠甲在瞬间破裂。发出清脆的声响坠落。光从破裂地缝隙里析出,扩散开来,露出了蔻蔻玛莲窈窕地身躯。 髅大道:“你早知今日会死,所以才努力缔造了我,使得灵魂暗中得以保留。 我的利用率也太高了吧?” 四周的景物一变,突然成了美丽地大草原,蔚蓝的天不断沉下去,突然变成一团血色,活生生的马匹倒地变成白骨。光芒轮回。蔻蔻玛莲突然变成一个骑士,突然间又是一颗蛋摆在髅大面前,突然间一切都消失了,蔻蔻玛莲又是蔻蔻玛莲。她微笑道:“为了让你成为一个合格的骑士,我容易么?” 髅大怒道:“但是你的手法太恶劣了,我被你搅得乱七八糟!” “你被骗了。”蔻蔻玛莲莞尔一笑,“从一个死人被骗成一个合格的骑士。抱歉啊,要是把你送进骑士学院教得会更好。我毕竟是个魔女,对于那些死脑筋的意志只有这样的理解水平啦!” 髅大叹了口气:“罗斯门德说得没错,连你都骗我。那么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我帮你重生么?” “还不是时候。“蔻蔻玛莲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还未到时候。我夺取了我的自由,但是世界却还未自由。其实,塑造你的真正目地,是为了这个世界。只有像这样在一个人的心里对话,我们的念头才可以瞒过恶魔之王。髅大,你已经成长完全了,你有能力和恶魔之王对抗,你来自尸堆,懂得死者的悲哀,比他更有资格领导死去的人。” “但是我需要力量,更强的力量,属于神的力量!否则我如何能打到恶魔之王!” “那力量你有,是创造,创作就是神的力量。在我重生前,我们的力量将合二为一,让毁灭和创造地力合二为一。慕尼黑将臣服于你,整个世界将臣服于你!” 蔻蔻玛莲说着,轻轻和髅大抱在了一起。 慕尼黑的荒野上,数十万黑魔族发出惊呼。异色的光芒从髅大的身躯中迸射开来,血肉就像冰雪消融一般从他身上脱落,却不渗入土壤,而是沿着大地蔓延开来。荆棘在他的血肉前退却,重新露出了慕尼黑的山峦。大海的怒涛拍打着山崖,天空中雷电交加,发出可怖的隆隆声响。 等到一切安静下来,一个血骷髅手扶棺盖出现在他们眼前。大地复苏。枞树飒飒作响,蔷薇怒放。天空中的云堆积着,以不可思议地速度流泻。当依无莲高高举起一个王冠,放到髅大的头顶,万众膜拜。云散了,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是慕尼黑! 城堡飘浮在空中。 ※※※ 王都以诺的废墟里,还有一个人坐着。头顶王冠。 当第一支人类的军队冲到这里,恶魔就退却了。他们急着返回地狱朝拜他的恶魔之王,根本没有人负责把守这里。不错,已经变成废墟的都市有什么价值把守?除了还有一个头戴王冠的人坐在这里。 “哈哈哈,哈哈哈!”很多天来,安卓伦就坐在那里放声大笑,一切都似乎和他无关,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他就是一片废墟地国王,有王冠,有王座。他大口地喝酒润喉。他自己从地窖里找到这些。这些是他得到的一切。 罗斯门德提着剑,缓缓地出现在他面前。安卓伦开始有些清醒,从歇斯底里中安静下来。 “恶魔们背信弃义。他们欺骗了我。”他打了个酒嗝。“他们甚至连一个手下都没有留给我。真是奇怪,我夺取了王位,我有钱,我是皇室的正统继承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追随我。他们甚至不愿意从这里经过,还是你先来到我的面前。” “因为我可怜你。”剑光一闪,安卓伦的人头从脖子上飞了起来。罗斯门德转身离去:“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怜悯。” 那人头沿着瓦砾堆向下滚动,犹在喊叫着:“嘿!你们早晚也要落进地狱,落入死神手里!死神!” ※※※ 死神拿着镰刀,飘荡在旷野上。只是看着。 自从黑暗大陆升起,阿米亥就好像失业了。慕尼黑群龙无首,暂时也没有人管他们。魔女依旧掌管着城堡,黑暗骑士像往常一样巡视领地,但是他就不一样了。即使想干点儿什么也不太容易。 死人太多了,比地狱里多十倍。 亡灵聚集的地方没有星月。他们在阴云密布的日子里不分昼夜地哀嚎,生物不敢靠近,蛇鼠蝼蚁也都夺路狂奔。 即便把地狱塞满,在永冻冰原上摞着。也装不下那么多灵魂,何况他们大多是无罪的,他们不愿意去地狱。有罪的那一半更不想去,反正死神都罢了工,他们又何苦伸长了脸去受惩戒。 阿米亥便只是蹲在一个屋顶上看着,其实那屋子已经倒塌了,只是房顶还在。懵懵懂懂地灵魂们不敢相信发生地一切,他们没有天堂,也不相信自己死了,因为没有天使来引导他们。活着的人都已经离开了,死去的他们也渡过了尖叫哭号地阶段,于是结成群站在废墟上发呆。人是害怕寂寞的,亡灵也是。既然可以成群结队站在野地里,就没有必要去地狱,何况外面的亡灵远比地狱里多。 淘换者不知道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悄无声息,像一道轻烟。“我们不做些什么?不把死人们带去死亡大厅么?让他们安息。虽然是地狱,但是有个地方总比没有好。” “乱讲。”阿米亥摇摇头,“没有人能在地狱安息,难道让净罪者和罪人呆在一起?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地狱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天使履行职责,剩下的只有恶魔。失去了对立面的天堂,地狱便已经不复存在。说实话,是恶魔之王自己毁了地狱。” “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发呆?” “我不是在发呆,是在等待。等待我们的王,髅大来主持大局。慕尼黑势必脱离地狱的意志而存在,只有我主髅大可以代表慕尼黑。作为和他命运相连的奴仆,我感到他还存在,而且空前强大。” “强大?”淘换者奇道,“主人走之前已经是个人类,还能强大么?” “那便是他又死了。不,生死在他已经随心所欲,我能感到,他已经冲破了桎梏,懂得了神地奥义。他有毁灭的力量。足以震慑恶灵,让他们心悦诚服;他也有生的光芒,在没有天使的夜晚,他就是圣灵们的夜明星。他已经成为神,足以带领死者走向永生,建立新的地狱和天堂。那才是真正的不死者,灵魂放牧者唯一地最初面貌。看,他来了。我感到了,在山和山之间,安然越过魂灵的海洋!” 阿米亥地神情变得喜悦,声音也逐渐高昂。淘换者随着他一起像远方望去,亡灵们骚动了,尸体也从地上站起来,用淌血的眼睛呆滞地凝望着同一个方向。他们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了,就像是在追随希望。髅大粗糙的吼叫声越过人群,远远地响起来了。 “我的臣民们,从不安中站起来跟着我!” 死人们便欢呼嚎叫。满山遍野地拥着他。死人不需要思考。但是他们的直觉是诚实的。若要选择,地狱地恶魔之王又怎能和髅大相比?髅大来自人群,和他们一样是亡灵。那承担过苦楚的心是他们悲哀的缩影。被磨砺的灵魂是他们的希望之光。 那可怖的声响汇聚成此起彼伏的浪潮,让听到的幸存者们胆战心惊地躲在帐篷里瑟瑟发抖,渐渐成为传说。 “一到真正的夜晚,死人们便聚集在一起朝着达克尼斯行进。他们成群结队,谁也没有见过那样可怖的队伍,隔着一里就能闻到死亡地气味儿。不要靠近,千万不要靠近,你地灵魂会被阴冷的亡灵气吸走,加入死亡的队伍里去!” 说话地是一个惊恐万状的老神官,人们能从告诫中感到他发自内心的恐惧。他们破衣烂衫。仅有的好毯子都披在老幼妇孺的身上,而孩子们便在毯子里瑟瑟发抖。 “我们会死吗?” “不会,绝对不会!”老神官尽自己的职责让嗓音充满希望,那是人们仅存的希望。 “我们有圣骑士,罗斯门德大人还活着!从王都以诺飞来的龙骑士说,在圣光里看到了神一样的男女,但是他们消失在黑暗中。教廷也在要求我们前往以诺,参加圣战。我们会组织生产渡过严寒,我们会重新盖起堡垒和圣堂。我们还有的是热血男儿,骑士们正从大陆地每个角落朝着圣光赶来,最终我们会获胜!” “哦!”那坚定的话多少驱散了人们的恐惧,在苍白的面孔上重新泛起兴奋的潮红。 “我们只需要避开那些成群结队的亡灵,就能到达王都以诺,就能和军队汇合在一起,对吧?那个时候就安全了。” “正是如此,我们人类没有别的优势,但是团结,团结可以战胜一切!”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哨兵的惊叫声响起来了。“亡灵,亡灵啊!” 一匹马飞奔而来,骑士冲入了难民营的中心,高声喊着:“快拔营!成群地亡灵来了,我们堵在他们前往达克尼斯的路上!” “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更多的骑士惊恐万状地返回来,哨兵也爬下了树梢。 “到处都是死人,前面也是,后面也是,到处都是,他们在夜晚穿过森林,包围我们了!” “放弃营帐和物品,快逃!” “那也来不及了!” 顿时哭喊声响成一片。老神官站到高处,大声说道:“不要惊慌!” 人们停止哭喊抬起头望着他,老神官面色从容,高举法杖:“我们仍然在一起,我们团结,即使是死了,我们也在一起,我们人类决不屈从地狱!” 顿时哭喊声又响成一片。骑士队长把老头从平板车上一把揪下来:“你就不能别提‘死’字!” 一个少女丢掉身上的斗篷,突然抢了马匹朝着营外奔去。骑士们的惊呼夹杂在妇女的尖叫声中,把守营门的哨兵更是阻拦不及。 ”小姐!小姐!您要去哪里?” “利茨,快回来!” “你们就呆在这里!”利茨高喊着,闯出了营门,策马朝着阴云密布的地方去了。 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偶尔可以听到沉重的呻吟。腐烂的味道让人作呕,风中也散发着阴森的寒气。一群黑压压的死人远远出现在地平线上,马匹突然疯狂地嘶鸣,不肯向前。它人立而起,将利茨摔在地上。掉头飞奔。利茨在地上滚了几滚,洁白的裙摆上沾满了泥。但是她顽强的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冲着死人们奔去。 “我要见蔻蔻玛莲!”利茨高声喊着,“我是利茨拉多纳,我要见慕尼黑地王!” 没有回音,亡灵们在她的两边分开,她就像是盘踞的冰山分开了黑色的大海。利茨颤抖着,大口地喘息。只要稍微闻一下。让人眩晕的臭味儿便会从她可爱的鼻子里冲进来,胀得脑门剧痛,因此她只能大口地喘息。 “哎呀呀,和亡灵说话是不明智的,我的慕尼黑公主。” 奴比亚从亡灵地队伍中脱颖而出,站到了利茨面前。亡灵们摇摆着,浑浑噩噩地往前走。他们的数量如此之多,似乎永远也望不到尽头。但是奴比亚的美貌与和善冲淡了利茨的恐惧,一股淡淡的香料味儿让她呼吸顺畅,吐出了胸中的淤气。 利茨放松下来。奴比亚微笑着对她说:“我早已对您有所耳闻。蔻蔻玛莲大人在莱特尼斯转生前凭依同存的少女。但如今您见不到蔻蔻玛莲,是不死之王髅大在慕尼黑。” 利茨惊呼:“是髅大先生?” 奴比亚点点头:“我来带您去见他。” 奴比亚的脚下升起黑色的旋风,转眼之间来到了黑色的山丘上。从高处望下去。亡灵地光就好像星海。髅大就站在山头,凝望着死人地海洋。那不是利茨熟悉的髅大,是一副森森的白骨,戴着宝石王冠。 “你来了?” 髅大森然咧开嘴,吐出一口寒气。利茨吓得不住后退,直到一双更加柔软地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依无莲轻轻将她揽在怀里,柔声说道:“不必惊慌,利茨拉多纳,慕尼黑唯一的小公主啊,蔻蔻玛莲大人为您庆生的时候我们见过。” “蔻蔻玛莲呢?她在哪里?” 利茨惊惶地问着。髅大则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嘘”了一声。 “她有她的事情要做,她不愿意夹在两个对立的世界中间,却把事情都交给了我。” 利茨听出髅大的声音,大着胆子说:“髅大先生也死了么?” “不,我不会死,但是幸好我还活过。”髅大森然说着,声音逐渐变得温暖柔和,“或许,你还是喜欢这个样子?” 砸砸的声音密集响起。筋肉迅速从髅大的骨骼上生长出来,他的眼珠在血红地肌肉里裸露旋转,曾经有几秒钟他可怖异常,但是随即变得风神俊朗。利茨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死亡和生存在髅大的身上是如此接近,一分钟里便可以营造轮回。 “白天我为生者,夜晚则为死者。”髅大沉声道,“我向往生活,但是世界需要我当一个死人时,我便随时死去。” 他说着,皮肤毛发在瞬间复又脱落,血肉化为血水,顺着骨骼流淌到地下。黑色的山头突然便有了生气,嫩芽从腐烂的土壤中冒出头来,青青的原野从山头蔓延下去,蔓延到行进的死人们脚下。那些僵尸和亡灵接触到生气,都扑到在地上拼命朝着山头朝拜。他们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但是“嗬嗬”的声响从喉头涌出来,依旧充满喜悦之情。 髅大问道:“你喜欢哪个髅大?是可以和你一起进餐说笑的造粪者,还是可以统驭亡灵,给世界带来生机的骷髅?” “现在地世界需要骷髅,不过可能的话,我还是喜欢造粪者啦!”利茨小声说着,因为髅大粗糙的言语而满面通红。 “回去吧。我向你保证,人们不会被死者伤害。实际上,生者伤害死者更多。” “但是髅大先生带着大家要做什么呢?我是说,那么多死人先生们……” “我会送你一个全新的世界。”髅大沉声说,“我曾经以为你需要的一件漂亮的衣服,以为那就是幸福生活的全部。但是我错了,作为补偿,我想送你新的世界,不,应该说,把幸福还给失去它的人们。” 利茨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她深深地向髅大鞠了一躬:“谢谢髅大先生,虽然您现在看起来很可怖,但是,我觉得,您是一个很亲切的人。若是这样的人掌管地狱就好啦,我想大家都不会惧怕死亡地。” “一切都是为了你的笑容,利茨。”髅大轻轻抚摸了利茨漂亮的长发,那长发上突然便生出了一朵美丽的玫瑰,花。“这个替你的父亲送给你,相信我,直到临死他都没有忘记你和你的母亲。” 利茨一惊:“是真的?你见过他?” 髅大点点头:“在天堂里,他光芒万丈!回去吧,向你的母亲也问好,告诉人们,不要害怕。” “我会告诉大家,也有地骷髅长得像太阳!”利茨笑起来,世界为之一亮。 “您尊敬死者,也赢得了死者的尊敬。 我的公主。”奴比亚亲吻了利茨的手。引着她,消失在脚下涌起的黑色旋风里。利茨恋恋不舍地望着髅大,而他回身将视线投向亡灵的海洋。 黑暗牧师高举大旗。混杂在死者中央。他们的手里没有皮鞭,只是用浑厚的嗓音说着:“站起来吧,远行的人们,不死之王要我们前往新的国度,我们便不可一味膜拜,在此滞留。” 亡灵们于是停止了对髅大地膜拜,踏过茵茵地原野继续行进。他们浩浩荡荡穿过树林,穿过难民营,从人和人之间摩肩接踵而行。人们害怕得不敢说话,婴儿也停止了啼哭。但是恐惧是暂时的。因为生者与死者并非想象的那么难以沟通。当两个世界地界限不再明明白白,谁也不必妒忌谁,生和死便都不是非常重要。 老神官站在一只箱子上,鼓起勇气举起了法杖:“黑暗的魂灵,滚出我的视线!” 一阵淅沥哗啦乱响,骑士们将老神官拖下来按到在地。“你疯啦?乖乖地呆着就好。” 一个发光的影子漂浮到他们面前,阿米亥手持镰刀,微微颌首,向他们致意。老神官惊吓过度。心急梗塞,“嗬嗬”两声,登时死了,但是也因此永远不再害怕。骑士们说不出话来,阿米亥微微挥舞镰刀,示意他们把老神官放开,老神官的尸首便迟疑地站起来,被阿米亥用铁链拉着,踉踉跄跄走了。 在那一天,生者和死者前所未有地亲密接触了。 望着那一切,依无莲便忍不住要轻轻地依偎在髅大的肩头,柔声道:“你是对的。” “我看到人类的未来。” 髅大用嶙峋的白骨手掌盖住了依无莲的柔夷,凝视着黑暗中无限深远地地方。 “我曾经坐在枯死的树下,黑暗中,多少次,总是看不到来路。但是这一次不同,我看到全人类的未来。倒塌的圣堂还会盖起,圣堂的对面还有圣堂,属于生者的圣堂紧挨着死者的圣堂。生者和死者相互尊敬,灵魂听凭意愿,无拘无束地前往命定的宇宙。生者,死者,都在没有月亮的夜晚亦能安然入睡。那,便是人类共同地未来。” ※※※ 圣堂。 天光眷顾着成为废墟的圣堂。 关于死人成群赶路的事情不断传到罗斯门德的耳朵里,但是他忧心忡忡,而无暇顾及。 因为活人也一样在拼命集结。 一连数月,源源不断的人群从各地赶来。饥寒交迫者眼中带着希望的光,但是这不能当作解决问题的钥匙。罗斯门德整编了军队,在相邻的三个城镇废墟上建立要塞,组织生产。恶魔的军队就在北方集结,据龙骑兵所说,可怕的兵力使得那一半天空一片漆黑。乌云正在以每天五十里的速度逼近,很快就要来到面前;而罗斯门德不得不花费超过一半的人力去维持难民的秩序,让他们去寻找粮食,修整农田。 有四十支一千人的队伍负责从各地收集衣物和粮食,还有一千匹快马奔向南方各地,告诉人们不要再盲目地向以诺集结。除了战士之外必须有人重建家园,人口过于密集的地带将无法支撑给养。 那一天,日行千里的龙骑将带回了巡视大地的罗杰。他一跳下龙背就笑着说:“一个壮举,我统计了全大陆的人口,我们还有十四亿人!” “以前是统计不到。”罗斯门德一点儿也不开心,“虽然有四亿的成年男子,但是我们现在只有能力供养四十万的现役军队。” “不要那么悲观。”罗杰不再嬉皮笑脸,凝重地拍拍罗斯门德的肩膀,“地震毁了所有的房子,但是粮食还能挖出来,农田也还有至少一半没有荒芜。” “如果没有那些东西,”罗斯门德指了一下天边的黑云,“我能重建无数个王都以诺。但是目前,阴天已经持续了数月,谁知道我们能从地里种出什么来。” “那就盼着他们快些攻过来!”罗杰眨眨眼睛,“一个月内,我们收集的粮食够供给五百万士兵,如果获胜,我们就可以带领十四亿人勒紧肚皮活下去。如果他们两个月后攻过来,收集的粮草吃完,田里的粮食还未成熟,我们就只能组织四十万人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嗯,那么你的意思是?” “狠狠地吃一顿然后攻过去吧。杀死三个魔神使者,杀死恶魔之王,我们没有时间,也不能指望恶魔之王的慈悲!” “喂!” “什么?” “你说如果杀死蔻蔻玛莲会让大陆恢复原状么?” 罗斯门德说着的时候,士兵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随即又被隆隆的巨响所覆盖。一个巨大的城堡在乌云密布的天空里露出一角,是整座大山,向着人类的防线当头压来。 慕尼黑。 慕尼黑城堡飘浮在天空里,缓缓地向边界逼近,阴影笼罩了人类好不容易建立的破烂要塞。魔女妖冶的清唱声传到几百里外,惊惶失措的人们用绝望的双眼望着天空。 罗杰的瞳孔收缩了,随即默默说道:“只要你下得去手。” 罗斯门德沉默不语,他独自骑上飞龙,拎起长枪。硕大的金龙一声怒嚎迎向空中的城堡,他孤单的身影看上去那么微不足道,在慕尼黑巨大的投影下,他只是一颗弹丸,金色的弹丸。人类没有能攻破空中堡垒的军队,但是或许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能办得到。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蔻蔻。”罗斯门德握紧了枪杆,迎着烈风冲去,“就让我们的爱和哀愁都一起终结吧!” 第四十七章 骷髅的镇魂歌 “生如浮云,与你共飞;死如落叶,与你相携。” 命运的重负压制出一个真我的罗斯门德,骄傲,不驯,坦然。他骑在龙背上,手持钢枪,迎风吟着充满挚爱的诗句。 “我来了,蔻蔻,我来杀你。” 黄金龙直扑慕尼黑的高台,没有阻挡。 罗斯门德从龙背上一跃而下,踏上慕尼黑的台基。他迎风而立,将长枪插在地上,莱特尼斯万丈光芒的绸缎国旗在枪杆上飞扬。他抽出勇者之剑,沿着高高的台阶狂奔,口中发出疯狂的呐喊,一脚踢开了城堡大厅的门。 门没有关。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水晶做成的棺材,蔻蔻玛莲静静地躺在那里,神情安祥。 四周都是黑暗,只有一束光从天窗里射进来,笼罩着蔻蔻玛莲的水晶棺。她看上去依旧高傲,那么美丽,那么恬静,就像是许多个在他怀里熟睡的时光。 “啊,啊……”罗斯门德发出颤抖的呻吟声,瞬间仿佛遭受重创。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勇者之剑从手里掉落在地上。他扑倒在水晶棺前,用粗糙的手掌摩擦着透明的棺盖,无法接受眼前看到的一切。 “她死了。” 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罗斯门德回过头,髅大就坐在阴影下的王座中。他身穿骨铠,头顶王冠。 “她不喜欢别人搞懂她的心思。”髅大站了起来,用空洞的眼睛望着罗斯门德,“但是现在我有一点儿明白了。或许是活得太久了,她总是追求太大太危险的刺激。她想赢过命运,也想见证神才能接触的真理。为了这个,她不惜改变整个世界。” 罗斯门德从声音认出了髅大,便依旧将视线转回到蔻蔻玛莲身上。“是么?”他说,“看来她做了件不得了的事。” “有一件事我想问你。”髅大迟疑道,“你看过依无莲的灵魂宝珠。你明明有所怀疑,为什么不肯对我说呢?你完全可以将我一脚踢开,不让我这个危险人物进入天堂,那不是你该做的么?” “不错,我早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我如果那样说,你不是会骂我看不起黑暗的灵魂么?”罗斯门德辛辣地笑了笑,脸上都是泪光。 “虽然我知道那不是好东西,但是那是蔻蔻玛莲交给你地。我对你有信心。实际上对蔻蔻也有信心。她虽然是黑暗的使者,但是她从来不憎恨人类。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愿意赌一把,因为里面一定有我们能够幸福的未来。我也相信光神,无所不知的光神当然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是他让你直接到达他的身边,是他给了你那个机会,我无需多说。” “你是说光神自己选择了被我炸得灰飞烟灭?” “若不是如此,又怎么会天堂一片火海,而你却毫发无伤。” “我懂了。”髅大缓缓仰起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见到我就有些愤怒。其实是惊骇。” “我不知道光神为什么选择这样的路。但是蔻蔻一定知道。”罗斯门德痴痴地凝望着水晶棺材里安眠的蔻蔻玛莲,“她大胆又聪明,胜我百倍。或许只有她才能猜透光神的痛苦。只有她才能终结那痛苦。但是我真地很想知道理由,她要做到这个份上的理由。” “或许只是很简单地为了你吧。”髅大这样说,“她被恶魔之王赐死后,我便能清楚地感到她的想法。作为和恶魔之王灵魂相连的魔神使者,在恶魔之王复出的今天,再也没有可能和你在一起。但是现在好了,她的功劳使得她永远脱离了恶魔之王的控制,你可以把她带走了。” “我能把她带到哪里?”罗斯门德喃喃地说,“家园没有了,玫瑰,园也在燃烧。黑暗中看不到明天,我还能把她带到哪里?但是总有办法在一起,如果我死了,还请你把我和她埋在一起,找个恶魔也找不到的地方埋在一起。” “你不会死的。死的人已经够多了。”髅大森然一笑,让罗斯门德多少有些毛骨悚然。 “去准备战斗吧。我们可以让世界恢复原样,至少形式上恢复原样。” 他地话让罗斯门德眼前多少为之一亮:“你打算怎么做?” “看看这座空中城堡,飘浮在空中地慕尼黑。” 髅大领着罗斯门德来到慕尼黑的核心,昔日他暂住的地下室。在这里矗立着四根遍布血脉地柱子。一个长着胡子的奸诈骷髅向他们行礼:“乘坐还平稳么?我的大人们!” 髅大指着那些石柱说道:“这是摩根一族,也就是俗称的大地支柱的残骸。是他们镇压着达克尼斯大陆的土元素,使得达克尼斯大陆稳固在巴斯廷的深渊里。蔻蔻玛莲在会议上提出了同时摧毁摩根支柱的决议,使得达克尼斯大陆失去了稳固物而因为次元的浮力升起来。当天堂崩溃的时候,再也没有压力导致莱特尼斯倾覆,18伟49,达克尼斯大陆和莱特尼斯两个大陆板块拼接在一起,恶魔地军队便可以长驱直入,直接将中土划入达克尼斯的版图。” “但是实际上,他们同时摧毁的只有八根石柱,因为有四根分布在不同方向的摩根巨石被蔻蔻玛莲抢先偷偷地破坏了,并且集中在这里,作为城堡能够漂浮的动力。只要魔女们合力催动土元素力量,慕尼黑城堡就能持续浮到空中。” “原来是这样。”罗斯门德陷入沉思,“那就是说,一旦城堡落下,达克尼斯大陆就会下沉回去?” “理论上正是如此,但并不是那么简单。我们必须到达达克尼斯大陆板块的中心地带,因为我们只有一个受力点,如果不在中心,就只能使大陆倾斜,而不是下沉。” “那么达克尼斯大陆板块的中央是哪里呢?” 老骷髅狄兰从耳朵里掏出一根长长的鹅毛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按照摩根巨石的分布半径,受力中心就是摩根族地集会场正上方地狱城。” 罗斯门德愕然:“我们怎么可能过得去!若能一路杀到一万两千里外的地狱城,然后在恶魔之王和一堆地狱的魔神面前把这事儿摆平。我看不用让达克尼斯大陆沉下去了——让它在那儿呆着就好。” “达克尼斯大陆必须下沉,因为死者和生者都需要安眠之地。”髅大从未如此威严,他攒动白骨嶙峋的手掌,那手背地指骨之间镶有一颗硕大的红宝石。他的声音无比阴沉,但又掷地有声。“光靠你不行。以前的我也不行。但是现在的我可以。把恶魔之王交给我吧,告诉你的子民无需惊慌,你们只需要顶住一个月。” 罗斯门德因为吃惊而大声喝:“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自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 ”髅大沉声道,“因为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还会更多地。” ※※※ 那一天,决定莱特尼斯命运的时刻来了。 从未有这么人聚集在一起。 罗斯门德孤注一掷,最大限度将人力、物力投入战争。大陆能够收集到的七成以上的粮食和钢铁都被集中到前线,他们称之为末日防线。上万顷树林被砍伐,无数架熔炉日夜不停地打造铠甲和枪支。银两不再有意义,能够找到的银器都被铸造成枪弹或是矛头。然后,五支一百万人的大军由五位元帅率领,包括五十万野蛮人部落联盟和为数不多的天使。每百万为一旗,十万人为一军,一万人为一伍。以每旗相隔一百五十里的间隔向北方推进。主动迎击地狱军团。 地狱对此不遗余力的行为表示震惊,但是避过锋锐毫无意义。为了彻底摧垮人类的信念,露西迪调动了几乎地狱里所有地部队。布置了超过五百里地战线,由红魔神使拜里安格作为前锋,调集十三个种族超过八百万的集群联军,决心一举将人类最后的反抗行为绞杀。 当马蹄铁踏入阴云笼罩下地土壤,战争便开始了。 食尸鬼尖叫着从浓雾中冲出来,骑士便怒吼着迎上去。善良的马匹也知道生死存亡的大义,耿直了长颈向前疾驰。火枪队选择最有利的地点设防,在制高点架设火炮。成群的石像鬼和龙骑士纠缠在一起,屠龙枪混杂在辎重里等候着黑龙的出现。 人类是善于战术又随机应变的种族,他们层层推进。环首相顾。训练有素的方阵步兵成为中坚,火枪手趴在壁垒后等待被骑士冲散的目标闯入视线。一头硕大的炎魔怒吼着走过来,四周地恶魔和食尸鬼都远远地避开。那炎魔一直冲向罗斯门德所在的阵地前,骑士的战马嘶鸣着不肯靠近。突然轰鸣响起,几门火炮同时喷吐出火舌,炎魔倒飞出十几丈,一头扑进正在啃食尸体的食尸鬼中间,几十只食尸鬼一起惨叫着烧成灰烬。炎魔就像是一颗火弹,所过之处一片火海。 整整七天七夜。谁也不肯后退半分。恶魔的军队啃咬尸体的时候,人类的战士们枕着盾牌和衣而眠。血流进土壤,没有一寸土地不是红色。扑不灭的火焰从注满沥青的浅沟里燃成火墙,投石机让巨石翻滚在血肉横飞地田野。吸血鬼希望侧翼迂回,突破后路,但是手持银枪的火枪手和神官多少次让他们远路退回。 身穿金甲的玫瑰骑士夺取了高坡,把巨龙杀死在长枪下。但是炎魔摧毁了三座炮台,无数烧焦的尸体歪七扭八地堆在山坡上。运输队终于将整车的冰块从高山运进冰窖,士兵们又把冰块包起来塞进炮膛,临了还往里面丢进一瓶上等香槟或是威士忌。碎冰块被轰进炎魔的躯体,在融化前就将他们碎尸万端,不可一世的炎魔也只能哀叫着,散发出美酒的香气湮灭在浓烈的水雾里。 臭气熏天的食尸鬼闻到那些美酒的气味儿就四下逃窜,一个蓝魔鬼督军气急败坏地站在高处大叫,罗斯门德抄起一根长矛奋力掷向天空。那长矛如同流星滑过天际,穿过沸腾的战场不期而至,将蓝魔鬼钉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似乎是这种神勇的行为暴露了他的所在,天空泛起血色,一群剽悍地红魔鬼破空而来。红色翅膀笼罩天空,撩开乌云。却掀起了血色的霞光。雷音响起,一道凌厉的爪风在天空如同四道血色霹雳,龙骑士悲惨地坠落尘埃,血滴从天空雨点般洒落,黄金龙也瞬间被撕得粉碎。 “血魔爪!” 罗斯门德惊惧地望向天空,一颗心不住往下沉。“是拜里安格,他从封印里逃脱了。不错,天堂倾斜了。次元的裂缝如同分崩离析一般遍布天界,哪里还可能困得住他。” “后退!防守!”火枪朝向天空惊惶失措地狂放,但只是同样的血光一闪,地面掀起深深的爪痕般的沟壑,滑过临时堆砌的壁垒,几十个枪手和帮忙装填弹药地神官血肉模糊倒在地上,断了腿的战马将骑士压在身下,拿着盾牌的步兵也伤痕累累。几个天使发出凄厉的叫喊迎上去,但是数量明显落在下风。 拜里安格如同尊神从天空缓缓落下,屹立在罗斯门德的面前。瞳孔中带着猛烈燃烧的仇恨火焰。他狞笑着。举起一对从血光闪烁的铁爪:“又见面了。” “就是因为你这种讨厌的态度,每次见面都很短暂。” 罗斯门德奚落着抽出勇者之剑,一声大喝迎了上去。勇者之剑寒光爆射。照亮了四周,牵引着万千视线。骑士们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疯狂地呐喊不要命地往前冲,心知必死的弓箭手淌着眼泪凄厉地叫喊着和恶魔扑倒在一起,伤痕累累地黄金龙爬起来重返天空。 一场对决将影响战争地全局。 剑与爪的交击,是南风与北风的义不容情。人类第一高手罗斯门德和魔族第一高手拜里安格,两个为了各自地种族奋不顾身的迥异存在,刚仁和残暴的碰撞。他们发出猛烈的咆哮,将全身的力量尽数拿出,一心致对方于死地。 罗斯门德的剑法大开大阖。突然之间却又会变得精妙异常。天地间的大义凝结在他的一招一式之间,是他英雄的人格毫无掩饰的体现。他像鹰一般跳跃,像狂狮一般猛扑,像公牛一般踏动大地。 拜里安格则是恶魔,除了他地本质再也没有更适合的比喻。他有用之不竭的魔力,是带着憎恨从血池中爬出来怪兽。他的吼叫比远古巨兽更令人颤抖,他的目光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变成焦碳。他野猪一般横冲直撞,恶龙一般张牙舞爪。 他们来来往往地交锋数十次,每一次交击都是天地变色。直到他们像一对雄鹿在一起角力。这场角力持续了很长时间,勇者之剑和血魔爪绞在一起,他们再也懒得浪费时间,都希望在最短的时间里分出胜负。 最终恶魔的力量占了上风,随着拜里安格的咆哮,罗斯门德被压倒在地。拜里安格胜券在握,发出哈哈大笑举起了血魔爪:“人类的力量又如何能与我魔族相比。光神已死,没有了圣光护体,你也不过是普通地骑士而已。” 战局已定,黑暗统治一切。天使惨叫着从天空坠落,血魔军团已经尽占上风。前方传来人类的惨叫,数以万计的骷髅兵和僵尸军团正在缓缓涌来,拥挤的战场上每走两步就会踩到尸体。号角声响起,翅膀拍动空气的声音压倒了人类最后的顽强,硕大的黑龙和吸血鬼遍布了天空的每一个角落,人类的军队已经在全线开始溃败。 “露西迪也终于忍不住了。”拜里安格望了一眼天空,一脚踏在罗斯门德的胸口,带着一丝不甘恶狠狠说道,“你很走运,伟大的恶魔之王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带领人类投降,就可以成为深受器重的黑暗领主,还可以继续当人类的王。” “那样的事,还是等到全人类都穷途末路再说!” 罗斯门德突然扳住他的膝盖一扭,拜里安格向后趔趄,意外中血魔爪也无法插落。 罗斯门德已经翻身而起,一剑抽向拜里安格的腰际。拜里安格振翅倒飞,险险躲过,咬牙切齿道:“看看四周,你们死光后便只剩下老弱病残和拿着锄头的农民,这样子人类还不算穷途末路么?我不得…ap.16不敬佩你的武勇,臣服吧。我会顺从恶魔之王的意愿,将我们之间的仇恨一笔勾销!还是你要执意顽抗,带领种族走向灭绝?” “人类不会穷途末路!”罗斯门德狮子般怒吼,“也不要和我说一笔勾销!” 他的身上突然萌发出淡淡的光环,金色和银色地光芒交织在一起,金色的光如同和风,银色的光如同雷霆的芒刺。雷霆的羽翼从他的脊背绚丽地铺开,瞬间让靠近的恶魔成了飞灰。 “难道?”拜里安格惊呼中飞速逃入空中。罗斯门德怒喝中的雷霆一击在他脚下击出深坑,巨大地威力使得土石如同弹丸般爆射。 “难道,光神又开始重生了?” 身边的战况掀起了异变,吸血鬼和黑龙慌乱地吼叫着在天空里乱窜,一个巨大的黑影嗡鸣着,从乌云里当头压下,将数百万军队一起埋入更深沉的黑暗里。 “那是什么?” 拜里安格振翅飞上云端,本已为会遇到天神,却看到了漂浮在空中的慕尼黑。“慕尼黑!蔻蔻玛莲不是已经死了么?” 一切都停顿了,时间。命运。射出的箭。 不死的军团突然停顿了下来,在漆黑的阴影里仰望慕尼黑。死去的骑士淌着血宛如从噩梦中醒来,牵着心爱的战马。还有更多!在城堡地阴影下。密密麻麻地黑点蠕动着,是死人!数以十万计的死人!还有阴云下的每个地方,战场地四周,山坡上,密林里,巨大的黑门敞开的地方,无穷无尽的死人! 世界遍布死人! 骑士和恶魔都诧异地停止了厮杀,腐烂的味道让死亡的恐惧感倍增。原本听命于魔族的僵尸们呆滞地仰望着天空中的慕尼黑,突然嚎叫起来了,转身扑向食尸鬼和恶魔!骷髅兵晃动恶狠狠的头颅。拎着刀盾,散发出彻骨的寒气涌向炎魔!几头巨大地冰霜骨龙从慕尼黑城堡的围墙上俯冲而下,口中喷出致命的冰爆,炎魔顿时苍白地倒在大地上,被骷髅兵乱刃分尸。 恶魔们一起惊呼着:“毁了那城堡!” 在严酷的命令下,吸血鬼和黑龙铺天盖地向慕尼黑涌去,但是好像撞上无形的墙壁,他们盘旋着,无法在慕尼黑登陆。随即黑雾从城堡里弥漫腾起。犹如揭开了蒸着灭亡之路的锅盖。恐惧中,无数冰霜巨龙和背着骨架的死亡天使乘着雾气袭来。一连串清脆的笛音响起,那些吸血鬼突然胆怯了,惊惶失措地乱撞。 蓝魔族的将领们惊叫着:“露西兰琪斯!怎么会?” 露西兰琪斯身穿龙鳞战甲,手持骨笛吹奏死亡之音。或许是骨笛地音色比银笛更适合毁灭,听到笛音的黑龙和吸血鬼都陷入狂乱之中。吸血鬼爆出原型相互撕咬,黑龙被刺伤耳膜一般四散奔逃,将挡路的恶魔将军一口咬成肉泥。 “滚开!”拜里安格弃下罗斯门德,一爪将迎头乱撞的石像鬼打得粉碎,朝着慕尼黑猛扑过去。“别管那些蓝魔族肉脚,全力毁了慕尼黑!” 狂暴的红魔鬼们在拜里安格的带领下朝着慕尼黑的城头扑去,他们在骨龙的爪下穿梭,丝毫不畏诅咒和凛冽的寒风。只用了两分钟他们就已经突破了慕尼黑的雾嶂,从四面八方扑向慕尼黑的陆地。 露西兰琪斯突然不见了,换成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女人站在那里。拜里安格疑惑地看着,那女人伸出一只毫无血色的手,推掉了遮住额头的帽子,露出一张苍白但是精致的面孔。 拜里安格怒喝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不死之王卑贱的奴仆奴比娅。”奴比亚森然一笑,“你们已经没用了,现在是死者掌管世界。” 突然间无数道闪电一样的魅影从城堡里激射而来,闪灵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向侵入者发动攻击。从下面向上望去,慕尼黑就像是喷吐着电光的巨大怪兽,强大的红魔鬼就像是被拍中的绿豆蝇,带着灼伤转着圈,从天空中成群结队地往下跌。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悠远的钟声,受伤倒地的人不管是骑士还是恶魔都在抽搐。食尸鬼惧怕地上的每一具尸体,它们东躲西藏,宁可被杀也要远离尸体。尸体站起来了。重伤地人也留不住自己的生命,他们的脸色变得灰暗,在成为死人的第一时刻让尸体站起来。恶魔不再化作灰烬,他们的灵魂无法接受所发生的一切,如同无法相信世界末日落到自己的头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死神们都昏了头么?”一个血魔将军吼叫着,将周围的僵尸统统撕得粉碎,“不要慌,不过是一群死人!” 突然一道电光从他身后亮起。将他拦腰斩为两半。阿米亥挥舞着镰刀和铁链出现在拥挤地战场当中,周围的妖精和小鬼顿时恐惧地尖叫着四散奔逃。无数带着磷光的骷髅兵破土而出,一道浓烟从地下蔼蔼升起,凝聚成高大的淘换者。 阿米亥面无表情地问道:“你钻到哪里去了?” “吃饭。”淘换者狞笑着,扭动着旋风一样的身躯不断膨胀,渐渐如同龙卷风一样狂暴。“吃掉其他死神的机会只有现在。” “那你就多吃一点儿。” 淘换者再也不是地狱的下等贵族,他仰天怒号,追逐着敌人密集的角落,天空的恶魔也被他龙卷风一样的身躯无情地吞噬。一个炎魔被卷进去,在淘换者地胸膛内爆起滔天地火焰。使淘换者看上去如同一座喷发的火山。随即炎魔散落成星星点点的火星。随着灰烬抛洒出来湮灭在地上。淘换者发出沉闷地大笑声:“吃了个热乎的!” 地狱的大军瞬间凋零了,他们惊慌地想到逃离,才发现地面已无退路。每一个战场。每一个可以面对的方向,数千万之多的死人摇摇晃晃布满了视线,发出和临死前一样的哀嚎,密密麻麻地涌过来,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死者从未如此强大。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拜里安格伤痕累累,挫败感使他前所未有的惊惶失措。因为死人的背叛,只要是眼睛能够看到的地方,魔族的军队都在溃败。 “想不到有今天吧?”罗斯门德挥动雷翼,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举起了长剑。“死地人已经够多了!” 他的眼中爆射出寒光,将洪亮的声音宣言一般贯彻在天地之间。 “人类永远不会穷途末路!不管是生者,还是死者,人类将永远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仿佛能听得动话语中的凛然大气,野蛮人也发出“呜哦”的声音拎着斧头拼命厮杀。恶魔的长枪折断,吸血鬼被人扯住钉死在地面上。 罗斯门德一声大吼,雷霆从他浑身的毛孔析出来,使得他怒发冲冠。他用尽全力的一剑劈在拜里安格的血魔爪上,血魔爪瞬间龟裂。拜里安格发出一声惨嚎,浑身都在雷电中挣扎。 “撤退,快撤退!” 虽然这样说着,又有多少能够逃走呢?有翅膀地跟着拜里安格没命地逃走了,火枪向天空轰鸣,不停地有恶魔中弹惨嚎着掉下来。没有翅膀的只能带着恐惧做垂死的挣扎,食尸鬼像狗一样被死人撕成碎片。慌乱得分不清方向的炎魔横冲直撞着将成百上千的死人化为灰烬,最终也免不了悄无声息地湮灭在灰烬里。 然后,死人拼命向天空伸出自己的手臂,黑暗牧师也垂首膜拜着。慕尼黑城堡迎着晚霞屹立在云端,髅大便抱着手臂凝望着莱特尼斯的尽头,隆起的达克尼斯大陆。 从什么时候死亡的瞬间变成了美丽的诗篇? 生命的华光散尽了,暗影融入阴云,前方只有一望无际的黑夜。恶梦和鬼魅也已远走高飞,微笑消失,只有灵魂依旧忠诚。 ※※※ 地狱从未遭受如此巨大的震撼。 战败的消息每一天都冲击着耳膜,魔神使者也颜面扫地。拜里安格躺着被抬回魔神殿,赖以统治地狱的魔族精兵在一个月内死了三分之一。阻挡不住慕尼黑前往地狱城的轨迹,信仰不坚的种群开始蠢蠢欲动。失去了蔻蔻玛莲,拜里安格也伤痕累累,恶魔之王的怒吼声一直传到百里之外。 每一个恶魔都是他的力量分支,每一个灵魂都是他的力量之源,他本该是凌驾于诸神之上的主宰,但是他竟然无法阻止力量地沦落。 灵魂不再听命于地狱了。就连地狱的最深处都是罪人要求宽恕的躁动。 蔻蔻玛莲早就说过,人类不可以尽数征服,这样做的结果是创始神也难以承受的,但是没有恶魔相信。 只有人类相信。 如何能扳倒创造人类的主宰者?或许这便是答案。 神的力量来自信仰,光神,恶魔之王都是一样。如今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死人的数量最大限度地超过了生者,而一个至关重要地存在打破了生死的循环。将死者的忠诚毫不费力地从神与魔的手里夺走。 髅大。 这才是不惜一切代价,费尽周章,投入了无数的辛酸和心血培育髅大,将一个血骷髅培育成最强大的不死之王的原因。 那不是蔻蔻玛莲一个人的期望,但是蔻蔻玛莲承担并促成了一切。 “她是真正的魔女,谁也不能看透她的心思。“罗斯门德温柔地伏在蔻蔻玛莲地尸体前,脸上重新闪烁起自信地笑容。“纵使她杀死了大陆上全部的人,我也相信她有她的理由。” “她地唯一理由是为了你,因为你一直相信她。”髅大叹道,“就连我都曾经憎恨过她。只有你。纵使是提剑前来索命,心中亦充满爱意。” 罗斯门德点点头:“原来光靠集齐肢体无法让光神复活,光神真正需要的是已经奉献给人类的生命力。这便是一万年来光神也无法复活的真正原因。因为他不忍心毁灭创造出的天使和人类,来收回那些本该还给他的生命力。但是蔻蔻玛莲下得去这样的狠心,她将你送到天堂,强迫光神下了决心。虽然光神的实体完全消灭,却解放了禁锢的灵魂。虽然人们死伤惨重,但是总算报答了赋予他们光和热的仁爱之神。光神地灵魂重新和生命力凝结在一起,在神圣的光芒中开始重生。” “这重生可能需要很久,也很虚弱,所以我们必须沿着蔻蔻玛莲铺下的路,依靠自己的力量。我们必须一路挺进。让恶魔之王没有破坏这个重生的余力。” 髅大坐在白骨王座上,手中扶着风神剑的剑柄。依无莲轻轻拿捏着他的肩膀,奴比娅则温顺地趴在他的大腿上。还有一个人站在旁边,露西兰琪斯,髅大将目光投到这别扭的女人身上,终于有时间表示疑惑。 “为什么选择我地阵营?” “因为我已经没有地方好去。”露西兰琪斯看上去依旧那么高傲,“作为投诚的礼物,露西迪交响乐团已经被我解散了,而蓝魔族天生受到我的奴役。我的贵族血统可以为你挡掉来自蓝魔族一半的威胁。如果你觉得不需要我,我也可以现在就走。别忘了,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 髅大怒道:“你不威胁别人就无法安心吗?” 那样子让罗斯门德哑然失笑,他不禁问道:“看来她确实是别无选择了。那么髅大你呢?你又是为什么愿意帮助光神?” 髅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因为光神能带给活着的人丰饶。作为一个不死者,我曾经觉得能够安眠就是最大的幸福。但即便是这样的小小愿望,也不能够随心所欲地实现。” “我已经懂得了,若活着都不能安眠,死了安眠又有何意义。单纯的黑暗不能让人安眠,剥夺思想也不能。真正的安眠是没有恐惧,合上眼的瞬间,即便是生离死别也能坦然微笑。” 罗斯门德却说:“这样的想法很奇怪。” 髅大反问道:“那么你呢?死去了那么多人,你还能毫无怨恨地站在这里?” “有什么可以怨恨。”罗斯门德平静地回答,“要做一个快乐的老百姓根本不需要想得太多。杀死一百个人是深仇大恨,但是死了十亿人就没有什么好怨恨了。与其怨恨别人,不如抽空质问自己。” “听上去你简直不是人。” “我只是听着不像,你是看上去不像。“罗斯门德哈哈大笑,髅大却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错。我既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所以如果有一天死人不再妒忌活人,活人也不再憎恶死人,我的存在才有意义。为了这个理由,我一定要打倒恶魔之王,建立属于人类主宰的地狱!” 这时候,扛着镰刀的阿米亥飘进了大殿。“尊贵的不死之王。”他说着,也顺便向罗斯门德也致了意,神情间有些忧虑。 “凭着魔女和黑暗骑士的力量,路易德兰大人守住了慕尼黑的领土。我们可以在前往地狱城三分之二的路途上畅通无阻。但是地狱的大门打开了,所有的兵力都在向地狱城集结。恶魔之王已经识破了我们的计划,用地狱火分割了边界,阿里朗河在燃烧,我们无法让地面部队通过那样的地方。” 髅大摆手道:“我不需要其它的军队前去。我只需要守住慕尼黑,只要慕尼黑不在到达地狱城之前陨落,我们就有取胜的机会。” 阿米亥点点头:“只要是您的意愿,我们别无选择。 髅大转向罗斯门德:“你不必再跟我前去了。活着的人还需要你的领导,你还是回去吧。” 罗斯门德却摇着头打断了他的话。 “你见过炫目的阳光从地平线上升起,照得平原和高山一样高么?”他朗声说,“人类并不需要圣骑士,从来也不需要。所以,让我和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两个魔神使者和恶魔之王。至少,让我在这里当一个看尸人吧。” 髅大森然站起:“即使胜利来临,地狱里也看不到那样的景色。但是有漫天逆雪迎着火焰,那雪花在天空里熊熊燃烧的样子也许能看得到。” 第四十八章 黑潮 大地分开,地狱的火焰织成火海了。南来北往的黑暗领主带着自己的兵马,将割断的头颅悬挂在地狱的城门外,希望能够使罪人们安分守己。但是当慕尼黑城堡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出现在烈焰弥漫的上空,就连没有脑袋的囚徒也蠢蠢欲动。 闪灵发光了,慕尼黑阴沉的城郭在天空中通行无阻,任何希望踏上那空中城堡的人都发出惨嚎跌进一片火海。之后,临近地狱城广阔的陆地上,阿里朗河的岸滩,无数的独眼巨人抱着巨石等在那里。随着一声令下,巨石带着热浪被掷上高空,一枚一枚击打在慕尼黑城堡所依附的底座上。那是整座慕尼黑的山崖,还带有盘旋的山道和极树。 “保持这个高度前进。” 髅大发出命令,慕尼黑城堡便加速向前移动。魔女们屹立在慕尼黑的城头,用谦卑的姿态吟唱。看不见的气盾阻挡在城堡外围,每当有巨石呼啸而来,便会在空气中发出粘滞的浊音,因为巨大的阻力变得通红停下来,然后缓缓地坠落。火海的高热,巨石的攻击都不能影响到城堡内部,但是随着巨石接二连三的猛轰,大片的土石和山壁从城堡的底座上脱落下来。 奴比亚用水镜监视着城堡下的一切:“主人,地狱的军队在前面集合了,看样子将在我们到达地狱城前采取行动。” 露西兰琪斯指着水镜里的军队说道:“那是擅长远攻和强袭的部队,和正规军有很大区别。看那些侏儒,真正对我们的城堡有威胁是那些家伙的小手造出来的机器。还有那些蚯蚓一样的土龙,看样子他们打算将我们的城堡在这段路程里拆成碎块。” 阿米亥也担忧地站在身后:“我地王,请允许我下去冲杀。虽然城堡依旧平稳,但是底座受损严重。如果底座被削去太多,将导致没有足够的受力面。地层或许无法承受大地支柱的压力而断裂,所以我们最好还是开始还击。” “你们的任务是守卫岩石支柱。”髅大转身看着阿米亥。“一切都要靠你决策。依无莲要将精力用在发动岩石支柱上,奴比亚没有统帅全局的气魄,其他的人没有能力控制不死的军队。我能依靠的只有你,绝对不要离开城堡。” 阿米亥低头应允,髅大血红的目光让他畏惧。髅大一声叹息:“最难熬地时候到了。” 阿米亥沉声道:“但是我们不得不做些什么,因为不死者也从未如此强大。” “不错!尽可能继续前进。” 黑压压的侏儒们怪叫着驱动奇怪的攻城车,巨大的墙勾从远野激射而来,魔法护壁就像纸一样被穿透,墙勾带着链锁深深插入慕尼黑悬浮的山壁。恶魔们喊着号子奋力拉扯。土石崩坍,无数绑紧的铁锁仿佛通往天上的桥。慕尼黑就像是被捆住地巨龙停行下,无法再向前移动。 尽管不是最均匀地受力点,但已经足够接近。金属地嗡鸣声中,髅大拔出了风神剑。“将城堡压到那些大块头的脑袋上去。” 火海的余光照亮了慕尼黑的底座。巨大的轮廓开始向恶魔密集的军队当头压下。他们发出惊慌的声音四散奔逃,但是又怎么跑得过从天而降地城堡。一座山轰鸣着在地狱城的外野碾过。成群的巨人血肉模糊。巨震和烟尘散去。慕尼黑的高山已经安然屹立在地狱城外。地狱的军团则潮水一般涌来。 恶魔们齐声呐喊,慕尼黑的城墙瞬间被拖倒。犹如捅破了蜂窝,闪灵呼啸着从城堡里冲出来,在密集的攻城部队里掀起一阵大乱。魔女将诅咒和陨石雨撤向敌阵,冰霜巨龙呼啸而起,为数众多的黑骑士布满了山崖上下,标枪和箭雨布满了双方的天空。 侏儒们尖叫着从冒烟的攻城车里跑出来。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大都只能使用一次。“轰”的一声一台攻城车自爆了,侏儒们死伤惨重。一些恶魔驱赶着好似巨型蚯蚓的土龙,那些怪物缓慢地蠕动着,开始钻入地下。 慕尼黑的城头上,髅大和依无莲依依惜别了。 “我走了。” “这里有我。” 依无莲深情地望了髅大一眼,毅然转身,进入了主控室。髅大一声大吼,飞奔中几个起落,从城头一跃而出。 在黎明射出无可置疑的曙光以前,暗黑的夜空中滑过流星一点。那是生命的光焰,易变而黯淡。有一种朦胧可见的威严的身影,虽不可见却飘浮在人群中,翅膀似夏季花间潜行的风。 慕尼黑的峭壁下,地面仿佛突然遭受了巨震,涌来的敌人纷纷坐倒在地。光焰汇集成黑龙的影子,咆哮如同躁动的黑潮。髅大屹立在大地上,只是站在那里便已经让恶魔们闻风丧胆。 他仰天咆哮,天空中成群的黑龙突然犹豫了,他们不再攻击慕尼黑的城墙,只是盘旋在火光熊熊的天空上。意识到黑龙的反常行为,更多的邪龙正从地狱城中赶来。一切刚刚死去的独眼巨人摇晃着站起来,加入到守卫慕尼黑的阵营里,但是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就被狂暴的魔鬼撕成了碎片。 髅大仰天狂笑,身形随着气焰暴涨,暴龙一般冲入敌阵,被他撞到的恶魔就像稻草人一样倒在地上。他一爪扬起,高大的魔将像炮弹一样惨叫着飞出几十丈外,犁出笔直的无人地带。髅大便像是在稻田里穿行。所过之处一片东倒西歪。 身后突然响起飒飒的风声,髅大瞬间跃入高空,一个野猪一样的家伙从脚下撞过,撞到了比髅大更多的人。他振臂向髅大发出猛烈的咆哮,铁甲覆盖的庞大身躯像一座小山。髅大趁他咆哮的时候闪电一般掠过,一道血光随风横飞出十几米外,那魔将的喉头已经开了一个大洞。咆哮瞬间湮灭在喉咙里。那魔将“咕哦”一声便轰然倒地。 髅大挥手间便将十几个对手一起掀飞,爪风将他们撕裂在空气里。血雾弥漫,一个不怕死地家伙想要从背后将他扑倒,谁知扑中骷髅就像是一头撞上铜墙铁壁。髅大甚至没有晃动,他缓缓回过头将死亡的味道喷到要死的对手脸上,手臂只是一抡,在地上留下半截尸体。 一阵奇异的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些并不是针对他的攻击。魂飞魄散的敌人早已在他面前四散奔逃,一头眼魔被从重围下暴露出来。髅大看到这样的生物就会暴怒。最可恶的是一个闪灵正在眼魔地视线中消散。怨念被分解,闪灵就如同暖春的薄冰冒出白色的浑浊的光变得稀薄而消失。 怪不得许多闪灵悄无声息地不见了!髅大暴怒中一脚将眼魔踢飞,流星一样越过战场,在地狱城的城墙上变成一摊恶心地烂泥。 脚下突然隆起,一张巨口险些将他吞了进去。髅大及时躲到一边。地面整块整块地塌陷下去,土龙的血盆大口从地下升起。没有手脚地管状软体表面布满了锋利地巨大毛刺。 髅大倒是被这丑怪地样子吓了一跳。那土龙甚为巨大。将大半身体藏在土里。整个头颅便只有一张大口,里面无数个牙齿在滚动。髅大看得心惊,那土龙蠕动着,猛地向他咬来。髅大森然狞笑,一跃而起逃入敌群。土龙穷追不舍,巨口吞噬着所经之处的一切。恶魔不断惨叫,无数来不及逃走的都随着泥土落入土龙口中。 髅大带着土龙来回穿梭仿佛游戏。土龙猛烈的蠕动使得地面微微地隆起,犹如一道长长的田垄。髅大突然绕到土龙的身后,高高抬起双臂,合抱成拳大喝中砸向地面。地面顿时颤了一颤,土龙被抖了出来,赤裸裸地摆在地面上。髅大一把揪住土龙的尾部,利爪直插进土龙地皮肉里。土龙痛得大叫,髅大一声大吼,巨大的土龙被整个抡了起来。髅大将土龙狠狠地拍打在地面上,土龙的身体倒也富有弹性,瞬间从扁平恢复圆滚滚的样子弹起来。髅大怒吼着来回拍打,直到土龙完全变成了一摊软绵绵的东西。 举目望去,慕尼黑正遭受猛烈的攻击。恶魔从四面八方不要命地猛扑,一些剽悍的狼人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此刻正和黑暗骑士打成一片。那些家伙皮毛坚硬,速度又奇快,黑暗骑士竟然阻挡不住。那些狼人以摧毁岩石支柱为目标,一旦突破就弃下对手冲往慕尼黑内部。然而他们刚刚进入大厅,惨嚎声便不住传来。 “有罗斯门德和魔女们在大厅里,短时间诮也别想冲破。”髅大放心下来,继续朝着地狱城狂奔。然而才跑了几步,慕尼黑传来土龙的嘶叫声,使得他又停下来回头去看。如果被土龙钻入慕尼黑的城下,后果将不堪设想。 慕尼黑依旧稳固,土龙的吼叫声像是发疯。突然慕尼黑四周的地面同时翻开,四条土龙一起挣扎着跃出地面,身上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骨刺。最大的一条土龙猛烈**着,突然腹中胀得如同圆球,终于撑得爆开来。淘换者嘿嘿冷笑着从土龙的腹中出现,钻入另一头土龙口中,眼看那几头土龙都是一个下场。 一群手持双手大剑的魔剑士排着整齐的队伍沿着蜿蜒的山道向城堡挺进,看上去和黑暗骑士也能势均力敌。突然一阵轮轴的声音响起,不知道什么东西从山顶冲了下来。那些魔剑士浙沥哗啦从山道上往下掉,离近了才看清楚,一辆骷髅战车拖起长长的一道烟尘疾驰而来,活死人三兄弟在车上得意洋洋。 战车瞬间冲到了髅大面前停下来,亡灵车夫发出“依活依活”的快乐叫喊,向髅大甩动帽子。那哪里是什么战车,分明是原来的车厢上半截不见了,座位变成露天的。老不死的秋兰坐在车里,戴着一个破钢盔,手里拿了一把充样子的长戈。还有一个头上绑着至少两百根羽毛的家伙,是阿里朗河的船夫。 “上来呀!”亡灵车夫向髅大招手,“本车即将开往地狱城地魔神殿。呀哈。” 狄兰将钢盔向上一推,那些胡须显得更加奸诈。“我们刚刚去接了船夫兄弟,我们活死人三兄弟,要是死也得死在一起啊!看看那些家伙,你要杀到城门那边,也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搭个顺风车好了。” 髅大跳上车:“你们跑到这里干什么?不是让你看着那些岩石支柱么!” “伟大的设计师只负责把建筑物盖起来——不负责它们的倒掉。有依无莲用魔力来控制就足够,我在那里也只是白占地方。话说回来,反正我已经活得太久啦。要是想观光,就得找地狱城这样的地方才刺激。” “对呀,对呀,我早就想在地狱城里飙车!” 车夫居然也会这样说,所以髅大问船夫兄弟:“那你呢?” 阿里朗船夫靠在船抑上一样靠在战车里仰着头:“要工钱。” “哈哈。冲啊!” 亡灵马车夫意气风发:“让道!通通让道!看什么?不知道大爷开的是战车!” “和那些反应迟钝的人说话没用!” 一群半羊人奔跑如同疾风的半羊人手持钉头锤冲过来,还有大量的牛头怪踏着震撼大地的脚步拦住了去路。髅大拿过狄兰手里地长戈。奋力一挥。平地起了狂澜。半羊人和牛头怪紧紧拥抱在一起尖叫着飞上半空,咩咩和哞哞的声音淫贱地响成一片。 车夫目瞪口呆:“光天化日之下,贱人!我都不知道它们是这种关系!” 马车如同收割机般跑起来了,髅大左右开弓,一把长戈如同黑龙怒舞。车轮掠过,没有人可以直立在马前。遥远的城门好像一下子就到了眼前,吊桥也来不及拉起。亡灵大马人立而起。铁蹄将半合半掩的城门踏得四分五裂。那五丈高的门板裂开闪电一样地纹理,连同门轴一起拍倒在地上。成群的恶魔来不及躲避被拍在门下,马车风驰电掣一般从上面轧了过去。 “没有人可以阻挡我地奔驰马车!” 车夫歇斯底里叫嚷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一把抢过长戈,禽兽一般呐喊:“把这个给我!去死,去死!都给我断子绝孙吧!” 于是战车所过之处,都是恶魔捂着胯下在地上翻滚…… ※※※ 与驰往地狱城地髅大不同,罗斯门德静静地守候在蔻蔻玛莲地水晶棺旁,四周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没有一辆马车能像一本书,也没有一头飞龙能像一首诗一样如此快速地把人带向远方。 “如果我能用一支玫瑰买通看守,我就会带你去我生长的小镇,看直到高原上的每一朵花。别担心叶落,蔻蔻,也别担心田野沉寂。我们有座小林,林里树叶常青。香花四季不懈,从不出现霜晶。” 罗斯门德怜爱地抚摸着透亮的水晶棺盖,仿佛在感受蔻蔻玛莲冰冷的面庞。他温柔地说:“我们从前身不由己,如今是自由的人了。” 一阵轻微地脚步声传来,罗斯门德没有抬头,却握紧了手中的剑。暗影在角落里匍匐前进,默示着巨大的牙齿和狼背上耸立的荆毛。一个前所未有的壮硕狼人突然咆哮着扑了过来,同时两道影子箭一般冲向通往地下的入口。 勇者之剑瞬间一闪,剑气在空旷的大厅里轮回,在墙壁上溅出….n深深的沟壑。扑来的狼人首领胸口鲜血淋漓,奔向地下的两个狼人却已经分成四截倒在入口。那狼人首领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寒光,一声低嚎,突然伏在地上化作一头巨狼,二度朝着罗斯门德猛扑过来。罗斯门德一声大喝,喝得巨狼在半空中的身影为之一滞。罗斯门德仗剑直劈,血光爆闪,那狼瞬间分成两半。大厅里全都是血,罗斯门德却干净得如同换过新衣,蔻蔻玛莲的水晶棺也是一尘不染。 “好剑法。” 随着熟悉的声音,拜里安格凶残的面容出现在大厅入口。 ※※※ “去死!去死!” 亡灵战车穿梭在地狱城里,宏伟的魔神殿就屹立在高高的台阶上。马车却走不动了。车夫喘着粗气:“上面那些是什么乖乖?巨棒少年?” 狄兰道:“唔,是恶魔之王的亲卫队,掌管血狱地修罗魔煞。” 放眼望去,一座高山矗立在地狱城的中心,高高的阶梯穿过山腰的七座宫殿,通往山顶的万魔殿。一些手持狼牙棒的高大修罗站在台阶上恭候着他们,轻蔑地用狼牙棒拍打着自己的腿侧。他们穿着厚实的铠甲,有的手里提着巨型盾牌。最让人觉得难过地是,他们用皮条将自己的嘴唇缝合到了一起。使得他们难以开口,只能发出一些压抑的声响。 “那些狼牙棒真的假的?他们怎么不痛啊!” “唔,修罗们是没有痛觉地,而且身体坚硬无比,力大无穷又不怕魔法。”狄兰奸诈地捋着胡须对髅大说。“您到站了,我们刚刚决定去别的地方兜风。” “那就不客气了。”髅大从车上跳了下去。冷冷望着拦住去路地家伙们。 “祝你好运!”马车夫一抖缰绳。船夫兄弟阔佬一样随便找了个方向一指。马车便带着活死人三兄弟风驰电掣而去。 “这便是对最凶恶灵魂地审判之路?”髅大冷笑了一声,“看来最凶恶地灵魂都没有受到制裁,反而站在台阶上。” 他抽出风神剑,踏上了台阶,那些修罗一起发出闷吼,挥舞着狼牙帮向他冲了过来。髅大疾风一般向上冲,一剑砍在迎来的狼牙棒上。那修罗眼中精芒爆射。后退了几步却没有跌倒。另一个修罗发出沉闷的声音扑来,髅大高高跃起避过攻击,却站到了对方的头顶,用脚爪牢牢地踏在对方的脸上。 “风神!” 他怒喝中举起风神剑,一股旋风骤然带得他飞速旋转。他的脚爪抓着对方的肩膀和头颅,瞬间将那修罗在脚下拧成一滩烂泥。亡灵气在他地身体周围暴涨,靠近的修罗都被撞得向后跌开,在台阶上滚成一片。 “你们只是些没有价值的废物。”髅大阴森地说着,黑龙在他的影子里怒嚎,光焰如同焚烧天空般在台阶上强盛地蔓延开来,那些修罗就好像麦秸一样扭曲着在里面挣扎。然后,空荡荡的铠甲沉甸甸地落在地上,修罗们就好像蒸发在空气中消失不见。髅大踢开脚下的头盔,台阶上已经没有挡道的人。 一阵轻微的振荡从城外传来,髅大知道慕尼黑城堡已经开始了让大陆板块下沉的运作,恶魔们也会竭尽全力地对城堡进行攻击。不知道能否顺利地达成目的,死人们已经尽数从莱特尼斯进入了达克尼斯,只要大陆下沉,莱特尼斯就不再有恶魔和死者徘徊,阳光又会普照大地,农作物又会茁壮地成长。就算慕尼黑城堡最终被毁,岩石支柱也会深入地层,恶魔之王也不可能在近期内让达克尼斯大陆重新升起,疲饿交加的人们就有了喘息的可能性。 但是最根本的一切方法只有打倒恶魔之王。 打倒恶魔之王,恶魔的军团才会臣服,达克尼斯大陆才会真正地稳固。 他朝着第一座宫殿前进,这里有一个埋头工作的审判官。他朝着髅大看了一眼,说:“向你这样罪大恶极的家伙走那边,由恶魔之王亲自制裁。” 髅大奇道:“你不阻拦我么?” 那审判官头也不抬,埋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就算地狱更换了主宰者,也得有人坐在这里签字。我看上去像是有时间拦你么?” 髅大倒是被他说得愣住了,于是朝他指的方向走去,进入第二间宫殿。那里原本是蔻蔻玛莲的行政厅,此刻一群蝙蝠盘踮在这里,见到髅大就扑棱楞地飞跑了。 髅大一路冲杀,没有什么像样的对手驻扎在路上。地狱的统治者们都去攻打慕尼黑城堡了,一些懦弱的小鬼官僚见到他就畏缩在座位后面。直到第五座宫殿。 金色的光芒从宫殿外面就能看见,但是不会有人误认为里面是纯洁的天使。因为光芒如同火舌吞吐,温度如同熔炉里一般炽热。 莫加。 炎魔神莫加,大模大样地坐在红魔神地行政厅里,用炽热的火焰灼烧着宫殿的每一个角落。一些痛苦的灵魂在火焰里挣扎着,他们翻滚到哪里,烈焰便会追逐到哪里。 莫加玩弄着他们,说着残忍的话:“不要以为炽热岩场暂时没有火力,你们就可以享受清凉。” 火焰突然熄灭了,那些灵魂不顾一切地逃出了大门。髅大站在莫加的面前。冷冷说道:“今天大赦。” “大赦?”莫加哈哈大笑,火焰排山倒海涌向髅大,髅大却毫不在乎地走进了大厅,穿堂而过。 莫加惊呼:“你要去哪里?你竟敢无视我的存在!” “有血有肉的时候我畏你三分,因为血雨是值得保留的东西。但是如今你我都已经赤裸裸地站在这里。我还理你作甚?”髅大冷笑道,“你也许是最后地炎魔了。我还需要你将火种保留下去。 “住口!我是红魔族的领导者。地狱的最强魔神!拜里安格回不来了。这倒是要多谢你们!但是你对我犯下的罪必须加倍偿还,我要让你像刚才那些可怜虫一样永远在烈焰中翻滚……” 髅大突然回过身,张开大口用力一吸,一道飓风使得每一丝火焰都向他的口中涌去。莫加惊天动地大吼,不能相信火焰正从身上被抽走,没入骷髅无底洞般地口内。“我要让你永远在烈焰中翻滚!”他色厉内荏地重复着和刚才一样的话,挥舞着利爪向髅大扑过来。 髅大深深地吸了第二口气。整个宫殿地温度骤然下降,莫加奔跑中突然小了一圈。他犹豫地看看已经和他一般高大地骷髅,显得有些怯懦。 髅大吸了第三口气,火焰从莫加身上流入他地口鼻,莫加就像是剃掉长毛的绵羊一般不断缩小下去,变得像个侏儒。大厅里火气尽消,一阵凉爽的微风穿堂而过,莫加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仰头看看髅大,髅大可怖的眼洞里都是熊熊的火光。 莫加扭头就跑。 髅大也不理他,朝着上面的第六座宫殿走去。宫殿因为冷热交加而在身后骤然崩溃,髅大也不回头,他望着两边的山道,一群恶魔长老就在路边用闪烁地眼神望着他。髅大认得他们,他们便是地狱地元老,资深的议会内阁。在如今巨变的形式下,没有一个人可以调遣,他们也只能像个变态的老人一样用邪恶的眼神投来诅咒。 髅大用手指堵住一个鼻孔,冷哼中烈焰随着猛烈的气息狂喷出来,他们的眼神就便成了恐惧,拍打着不中用的翅膀四散奔逃。 “你不用对竹那些失去了风光的老人。”一个沉重的声音从天而降,巨大的脚踝落在石阶上,宽阔的六只巨翼仿佛要遮盖整个天空,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是索斯,六翼魔神索斯。 “这里不够开阔。”他倒也直截了当,“我们不如找个宽敞的地方吧。” “这里就已经很好。” 髅大致了意,向着索斯扬起了风神剑。他们都是骑在命运墙头的人,总有一天要碰撞,谁都可能跌向墙的任意一面。 索斯点点头,不再说话。他仰天怒吼为自己助威,天空的乌云都扭曲了起来。索斯咆哮着猛扑,雷霆般的一爪将地面撕得粉碎。髅大却瞬间到了他的背后,怒龙狂涛在他的掌中涌起,将索斯轰得直飞出去。索斯惊天动地大吼,瞬间便反扑回来,手中多了一把焰光闪闪的巨剑。一道席卷天地的黑潮从他的剑下涌出,猛烈的气流在一瞬间使得摇摇欲坠的石阶和天上的乌云搅拌在一起,上层的魔神殿都似乎要被这一剑弄得倒塌下来。 索斯丝毫也不松懈,怒吼声中不断劈砍。土石飞溅下,只能听到剑风扫荡在山坡上,巨大地石阶迸裂成可怜的碎块飞出来。 然而那一切是徒劳的。 烟尘中,血色的目光如同烈焰升起。随即一道闪电撕裂了索斯的一切攻势,绽开他结实的胸膛,让他一声大叫扑倒在下面的宫殿废墟上。索斯巨神一样的身躯**着,想要爬起来。天空的乌云不断在他头顶堆积,层层叠叠地压下来。髅大一步一步从横七竖八地石阶上走下来,伸出一只手勾成利爪,一声大喝,凌厉的爪风将那些乌云撕成鳞片状四散。 索斯发出绝望的声音,认命般垂下头。那些刚刚跑掉的恶魔长老却从四面八方跑了回来。围在索斯的身边大声咒骂。 “起来,你这没用地家伙!难得我们扶植你做红魔族的首领,你怎么可以就这样倒下?看看你地样子,你简直是个耻辱……” 索斯猛地抬起头,将那些长老吓了一跳。随即他们更加凶恶:“看什么?还不赶紧爬起来!” 索斯地巨爪突然一把将一个元老拍成了肉酱。狞笑着,浑身都猛烈地燃烧起来。 “难道?”那些长老惊恐地四散奔逃。已经晚了。索斯化作铺天盖地地黑焰爆炸开来。将他们无情地吞噬。山上传来隆隆巨响。属亍索斯的魔神殿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塌倒下来,两座魔神殿的废墟之间再也没有一块平整的阶梯,只剩下黑色的火海。 然而,那火海很快就熄灭了。黑色的火焰好像是一场幻觉,从裸露地松软土壤里,一些美丽的植物生长了出来,结出了大朵的殷红的花。 “婴粟。” 髅大笑了:“索斯。果真是个值得敬佩的魔神。” 他不再耽搁,朝着最后一座魔神殿跑去。这里是蓝魔族的行政厅,正如他所料,露西迪正在里面等候着他的到来。 今天的露西迪似乎不打算动手,他修剪得干干净净,穿着柔软的长袍。被称为恐惧魔王的他此刻倒有些像个天使。他的面孔和善而英俊,与露西蓝琪丝十分相象。万籁魔笛被他随便地丢在桌子上,他手里拿着一杯香酹的酒,晃动着里面的樱桃。看到髅大到来,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从一只冰桶里拎出整瓶的香槟抛了过去。 “小琪好么?”他的语气像个悔恨交加的父亲,神情也像。 髅大意外地点点头,沉声道:“她和你派去的军队作战,如果她死了我会知道。” “那就好。”露西迪举起酒杯,“干一杯吧,我喝一杯你喝一瓶。” 髅大很干脆地接过来,将酒瓶砸碎在自己头顶,让香槟淋在骨头上,算是喝过了。 “如果你不打算阻拦我,我就走了。” 他望向空无一人的出口,露西迪却叹了口气。“急什么?再来一杯。” 髅大有些犹豫,看上去,露西迪还是打算自己一杯髅大一瓶。髅大摇摇头向出口走去:“现在没空。” “小琪从来没有背叛过我。”露西迪突然自顾自地这样说,髅大也忍不住停了下来。一瓶酒被塞到他手里,露西迪好像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不能自拔。 “虽然我们蓝魔族的女儿早晚会学会背叛,但是我没有想到她会跟你,像个下贱的情妇。”露西迪用空酒杯碰了髅大的酒杯一下,“干杯。” 髅大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酒斯文地灌进嘴里,虽然结果一样是流到身上。“如果是我获胜,我会对她好一点儿。” “她怀孕了。”露西迪叹了口气,“这是我没有杀她而放了她的原因。一个杂种,却或许是我们蓝魔族的未来,命运真是让人难堪……” 髅大莫名其妙地又和他对了一瓶。 “谢谢,我知道你能理解一个父亲的心情,虽然我是个恶魔。”露西迪像个老太婆一样喋喋不休,倒叫髅大烦恼不已。他的锐气尽消,那些香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他的战斗意志似乎无端地薄弱了许多。 “不行,我要走了。” 他刚要离开,突然露西迪“啊!”了一声,举起一根手指:“我想起来了,你也是有妻子和女儿的。是叫利茨和利萨吧?还有那个摩雅,也曾经是你的至爱。” 他又递来一瓶酒,髅大一把将酒打落到地面,怒道:“你想威胁我?” “我只是想和你多聊一会儿,怎么?你以为我会用你的妻子和女儿要挟你么?不,不会的。”露西迪在桌子上坐下来,“来,我们来下盘棋好好聊聊,增进一下彼此的感情。我会交给你很多道理……” “住口!现在!没空!”髅大咆哮起来,大厅里瞬间起了一阵狂风。 露西迪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和方才判若两人。烛火自然而然地熄灭了,他的獠牙翻出唇外,皮肤变得有些发蓝,再也不像天使或者婆婆妈妈的慈父。万籁魔笛滚到他的手中,他额头上的羊角突然从蜷曲变得锋利笔直,眼睛里亮起冷漠的蓝光。黑暗中,整个屋顶都是闪亮的眼睛。 “杀了他。” 第四十九章 终章 慕尼黑的城墙已经残破不堪了,无数的吸血鬼和邪龙盘踞在天空,潮水一样的军队从山道和半空里往里涌。然而他们也只能涌到慕尼黑的城堡外围。 黑暗骑士依旧顽强地把守着山道,看不见的魔女把魔咒劈头狂撒。当吸血鬼落在城堡的顶端,屹立在城堡顶端的石像突然间活动起来,变成咆哮着的守卫。然而更多的恶魔从天空侵入,侏儒们也是一阵欢呼,慕尼黑背面的城墙倒塌了,城堡直接开了一个通向内部的洞。无数的链索被勾在上面,没有翅膀的恶魔沿着峭壁往上爬。他们沿着甬道钻进去,但是一些凶恶的木乃伊从墙壁钻了出来,和他们展开巷战。甬道内的战斗是木乃伊的强项,随着一阵横冲直撞,那些恶魔大都惨叫着从豁口掉了出去,然后更多的人前仆后继地往进攻。 城堡大厅里,罗斯门德和拜里安格都已经伤痕累累,筋疲力尽。 听着外面逐渐逼近的争斗声,拜里安格的眼中亮起了凶光:“你们的大势已去了。” “那倒不见得。” 罗斯门德气喘吁吁站起来,眼神始终狼一般盯着拜里安格不放。拜里安格突然一声大吼向蔻蔻玛莲的水晶棺劈出一刀,罗斯门德瞬间挡在棺前,一剑将攻势瓦解开来。拜里安格却突然扭头向地下冲去。 “我先毁了你们的控制中心!” 那地下黑漆漆一片,拜里安格用一双火眼焦急地打量着周围,一把利刃已带着彻骨的寒气向他砍来。拜里安格瞬间惊觉,那把剑如同附骨之蛆追着他不放,一股阴森森的杀气直顶在他的心窝。他还要再退,罗斯门德从后面追过来,一剑穿进了他的背心。 拜里安格难以置信地大喊,望着屋里的一切。黑暗骑士的首领路易德兰皱着眉头站在他面前,似乎还未睡醒。 “吵死了!我只是想打个盹儿。为什么这么多人往我的屋里跑!” “因为第一具尸体倒在那个入口,所以后来的人都以为是那个入口。”罗斯门德有些不好意思,“没关系,你可以接着睡。” “哦,这不是拜里安格嘛!”路易德兰阴沉地笑道,“怪不得昨天我做了好梦,有人告诉我今天呆在这里会有大收获。” “谁告诉你的?” 拜里安格意识到即将临头的遭遇,向他们发出疯狂的吼叫。但是随即罗斯门德将他按倒在地上,路易德兰一剑砍掉了他的头颅。黑骑士和圣骑士的乱剑不停砍下,直到拜里安格完全变成了肉酱。一道阴影从拜里安格的尸体中逃逸出来,在他们的头顶盘旋。 “你们会因为你们的亵渎而遭受报应,因为恶魔之王的威力是宇宙之首,你们终会因为今日的所作所为追悔莫及!” “快滚!” 罗斯门德烦恼地一剑将他赶开,拜里安格的冤魂嚎叫着逃走了。罗斯门德恨恨地向路易德兰问道:“难道就没有办法彻底杀死他么?” “有,不过不用你操心,因为恶魔之王会比你更加着急。” “啊,你还未回答我的话。真的有人告诉你等在这里么?” 路易德兰还未回答。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土石簌簌从屋顶落下。无数带勾的铁索被吸血鬼们抛到慕尼黑的城堡顶端,链矛也从窗户里射进去。勾住了墙壁和屋顶。慕尼黑的山崖下,无数地恶魔齐声呐喊,拉动铁链。接连不断地隆隆声中,慕尼黑城堡的上半截被拖倒,塔楼和断壁一起滚落悬崖。 “没空打盹了!” 罗斯门德急忙赶回大厅里,一群魔剑士已经冲了进来。为首的魔剑士手持双手大剑,正高高举起,对准了蔻蔻玛莲的水晶棺盖。 罗斯门德发出一声大吼:“不!” 那剑已经劈落了下去,叮的一声,敲击在水晶棺盖上。竟然未能敲破。一道细纹发出咯咯的声音在水晶面上龟裂开来,棺内的蔻蔻玛莲突然睁开了双眼!一道黑色的光芒从里面反冲出来,水晶棺瞬间崩裂成无数均匀的细屑,刺入那魔剑士的全身。那魔剑士甚至来不及后退,就分解在那乌光里。 蔻蔻玛莲唰地从棺材里坐起。 所有的魔剑士一起惊得后退,罗斯门德也“啊”了一声。 “退下!”蔻蔻玛莲大声喝道,“除非你们愿意在异界永无休止地漂流!” 魔剑士们畏缩地向门口倒退。突然屋顶一阵巨响,一头邪龙扒开了墙壁,将头颅探了进来。蔻蔻玛莲勃然大怒。她的目光所及,一个魔法印在空气中一闪,邪龙随着墙壁一起瞬间化成齑粉。 “你们实在是太无能了!”蔻蔻玛莲不留颜面地说着,一道巨大的黑门在她的掌下开启,屹立在露了天的大厅中央。九头巨龙塞洛斯突然从里面探出头来,恶狠狠地盯着那些魔剑士。那些魔剑士丢下手里的双手大剑扭头就跑,塞洛斯咆哮着在后面狂追。蔻蔻玛莲手指一弹,塞洛斯巨大的身躯顿时被冰盾所笼罩,变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它追逐着魔剑士们沿山道一路狂踩,魂飞魄散的地狱军团如同饺子一般从山崖往下掉。 随即有风一般的黑影不断从黑门里冲出,月亮族的豹头士兵提着长枪奔往战场,在慕尼黑的山崖上跳跃,将攀爬的狼人一一挑落。手持弓箭的骷髅兵恶狠狠地将箭雨撒向空中,无穷无尽的死人从黑门里涌出来,杀向慕尼黑的山崖下。一时间,战况已经大大改观。 罗斯门德惊叫:“你没死?” “岂有此理!”蔻蔻玛莲哀怨道,“你很盼着我死吗?” “但是,但是……” “人家也是喜欢浪漫的,我一直等着有人打开棺盖亲我一下,但是竟然没有,只有人扶着棺材吟诗,真是疯了!” “但是,但是……” “我既然早知道会有如此一天和恶魔之王决裂,自然也会知道难逃一死。所以我才背地里塑造了髅大这个分身呀!只要我们不是同时死去。灵魂就会在对方的身体上重生!既然恶魔之王仁慈地保留了我的全尸,我不能复活岂不是太失败了!” “但是,但是……” “亲爱的!”蔻蔻玛莲噙着泪花扑入他的怀中,“和以往不同的是我自由了,我们都自由了!” 罗斯门德半晌都来不及感动:“你们合伙骗我!” ※※※※※※ 万魔殿前。 髅大拖着疲惫的步伐,恶狠狠地瞪着露西迪。目之所及都是尸体,吸血鬼的残骸,恶魔的灰烬,巨龙的残肢,修罗的铠甲,肚破肠流的牛头怪,碎成一块一块的巫神……无数的尸体散落在万魔殿前,髅大一剑砍落,坐在地上挣扎着后退的魔将瞬间嚎叫着化作飞灰,除了他和露西迪,再也没有人能够站起来。 清脆的鼓掌声响起,露西迪说道:“不错,不错。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力量和上一次见面简直不能相提并论,我也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髅大喘息着,咬牙说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特别。”露西迪说道。“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你喝酒和别人不太一样。别人喝到肚子里,你却淋了满身。只是你的力量来自死人,这样一来,你的力量之源便被割断了,只能消耗,不能恢复。你难道没有发现这些酒不会蒸发或者变干么?” 他轻笑起来:“喝酒终归不是什么好事,我都只喝两杯。”随即他的面目变得分外可憎,他猛然扬起银笛:“力量不能恢复你也不能胜过我!不能!” 他用力吹出了一个音符,那是末日审判的序曲。只是一个音符。空间便扭曲了。巨大能量使得整个地狱城为之嗡鸣,露西迪振翅飞上高空,全力吹奏魔音,希望能够一举杀死髅大。 髅大怒吼着在地面挣扎,那巨大的能量随着整个地狱城的嗡鸣而不断增强,将他的脊梁也拉得或扁或长。髅大突然扬起头,胸膛起伏,一声闷雷一样地咆哮从他的胸腔里爆开。他无需换气,因为他是骷髅。那咆哮盖过了笛声,深长地连绵下去。 露西迪的面部肌肉不停颤动,七窍里突然都流出血来。当万籁魔笛缓缓离开他的唇边,髅大闪电般扑上天空,一口咬住了他的喉咙。蓝色的血从他的喉头里喷出来,溅了髅大全身。黑色的气焰重新开始弥漫开来,在髅大的骨骼间周而复始地流转。 髅大推开露西迪,露西迪缓缓地软倒在地上。他的血已经洗掉了那些香槟,他的喉咙被咬穿,再也不能吹奏魔笛。但他仍强忍痛苦,用撕裂的喉管模糊说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成功地拖延了你的时间。你不要得意,我主拜德根本就不在万魔殿里!” “什么?” 髅大一惊,狂奔进万魔殿地大门。那高达十丈的宽阔大厅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巨大的王座巍然屹立。 髅大暴怒中折回,从地上一把拎起露西迪,喝道:“他在哪里?城外么?” “慕尼黑那种小伎俩不值一提。”露西迪轻蔑地咬牙说道,“只要我主愿意,达克尼斯大陆随时可以重新浮起或者是沉下去。” “难道?” 从髅大惊呼的眼中看到了恐惧,露西迪兴奋不已。“不错!”他恶狠狠地说道,“他趁着大陆还未下沉,去天空神殿杀死正在重生的光神!” 话音刚落,一个沉重的十字架从天而降,插在万魔殿前。髅大心中一颤,那正是玛斯为了赎罪所背负的十字架,正是那十字架下发出的光使得光神能够得到重生的原动力。 天空中压下巨大地黑影,巨翼发出闷雷一般的声响,整个万魔殿的山头都被恶魔之王拜德掀起的黑暗狂潮所笼罩。拜德轰然落在髅大面前,用愤怒的声音敲击着地面:“光神在哪里?普休斯在哪里?” 髅大一怔,露西迪兴奋的神情也瞬间变成猪肝色:“不在巴斯廷的山顶么?” “不在!早就逃走了!”恶魔之王怒火中烧,向髅大咆哮道,“说,光神在哪里?” 髅大冷冷地问:“那看守十字架的灵魂呢?” “谁关心微不足道的灵魂!” 恶魔之王伸出巨大的手掌向髅大捏来,髅大猛地抬起头。一道血色的目光一闪,恶魔之王浑身都为之一颤。 “我关心。” 咆哮的巨龙光影里,髅大的骨骼发出可怕的声响,不断膨胀。仿佛听到他的召唤,无数地恶灵从地狱里挣脱桎梏,铺天盖地而来,融入他排山倒海的气焰当中,分享他的荣耀。髅大龙吟般怒吼。一拳打倒恶魔之王的脸上,巨大如同山岳般的恶魔之王轰然倒地。 恶魔之王难以置信地望着和他一样高大的骷髅,髅大仰天咆哮,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大气中汇集而来!他是死者的主宰,是亡灵们的希望!不管是有罪的灵魂,无罪地灵魂,都在这一刻向他膜拜。黑暗的力量汇成炽天的气焰在他的身上澎湃,他一拳击向天空,破空声如同怒涛接连不断。 “我关心每一个失落的灵魂。”髅大轻蔑地望着恶魔之王,声音如同雷鸣。“你的时代结束了。今后的地狱,是死人的时代!” 随着他的话语声,大地开始剧烈地震动。天空的云开始快速地流动。似乎强风正在从世界的尽头吹来。达克尼斯大陆开始下沉了,海水开始退潮,莱特尼斯的南端,被淹没的陆地一寸一寸浮出水面。而在两块大陆的交汇处,群山相互呼应,一道巨大地裂痕渐渐将两块大陆分开。 慕尼黑的战争停止了,死人,骑士,魔女,恶魔,活死人,巨龙,兽人,全都伸长了脖子望向地狱城。巨大的骷髅王和恶魔之王扭打在一起,烟尘扬到高空,建筑物倒塌的声音不绝于耳,巨大的石柱在他们的重击下飞到十里之外。 巨大的白骨脚掌蹬踏大地,髅大震天怒吼,坚硬的铁拳再一次重击在恶魔之王的胸腹之间。恶魔之王也不甘示弱。他翻滚中拍动巨翼,一秒钟后已经如同凶猛地鹞鹰从天而降。他一脚将髅大踢倒在地,髅大却抱住他的大腿不放。他们扭打着沿着山坡向下翻滚,雷鸣一般的拳头击打在对方身上。所有的魔神殿都在他们的撞击下崩溃,每一次拳脚落空,都在地面流下深深的沟壑。 最终髅大骑到了恶魔之王的身上,巨大的拳头雨点一般落在恶魔之王接受万魔景仰的面孔上。“我说过,你的时代结束了!”髅大狂吼着,高高跃入空中,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落下,坚硬的膝盖重击在恶魔之王的胸口又弹起来。恶魔之王疯狂地吼叫,髅大手中擎起巨大的光波,砸向恶魔之王的头颅! 巨大的轰鸣中在地狱城响起。起初是一道光,黑暗如同蔽日的浮云。发光,颤动,疾驰,何等活跃!在那光中,黑暗也有了轮廓,镶着闪亮的边缘。 当一切的烟尘散去,髅大的巨影怅然屹立在大地上,恶魔之王已经不知所踪。 漫天飞舞着白色的问卷,髅大低头看去,第一神殿的判官一手高举,顶着塌倒的石柱,一手压着桌上的文件。见争斗已经停止,他便将石柱丢开,忙着将桌上的文件重新拢起。宫殿已经不复存在,但是办公桌完好无损。那判官专心致志地整理着文件,髅大与恶魔之王惊天动地的战斗,他竟是视而不见。 管理地狱果然是这样的事么?还是当判官就该有这样的觉悟? 髅大肃然起敬,将飞舞到手里的问卷抛回到他的办公桌前。那判官抬头看了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突然间飞砂走石,恶魔之王一声大吼从废墟的瓦砾下钻了出来,一脚将判官踏在脚下,一滩血渍便如同灰暗的世界里唯一的一点猩红一般,从恶魔之王的脚底板挤压出来! 髅大一怔,怒火熊熊燃烧。他一声爆喝,一拳当头砸向恶魔之王。恶魔之王瞬间后退,拍打着翅膀落在山岗上。 “不要太得意。”他沉声说道,“缔造物再强,也不可能强过主宰者。” 他突然开始狞笑,剧烈地狞笑。随着他的笑声。两道光影出现在他的身体周围,开始围着他飞速旋转。 “从来没有人把我逼到这个份上,包括光神普休斯在内!” 他的神情变得痛楚,但是眼神中带着残忍的快意。灰烬从风中飘起来了,那是恶魔的尸灰,洋洋洒洒地乘着风卷向恶魔之王巨大地身躯。城里城外的恶魔们四散奔逃,一旦被那风抓住,便会发出不甘的惨嚎化作飞灰。加入死亡的漩涡。红色的火元素和青色的土元素沉淀在风里,使得漩涡的中心变成闪烁不定的一团。 罗斯门德也在惊惧地望着:“发生了什么?” “露西迪和拜里安格都死了,彻底死了。”蔻蔻玛莲冷冷说道,“若是我不脱离他的控制,早晚也是一样。当初为了创世,光神普休斯用自己的灵魂制造了大天使,而拜德正相反,将力量分给我们,换取我们的灵魂为他所用。现在,危急到了。我们的忠诚帮不了他。他还是需要自己的力量。所以他花费的力量他都要收回,他已经不顾一切,16k…就连土元素和火元素他也会收回。即便达克尼斯大陆和莱特尼斯全都彻底崩溃,他也是在所不惜。” “哈哈哈哈!” 恶魔之王狂笑着,风停了,一对巨翼重新伸展开来,恶魔之王抖落身上的尘埃,外形已经完全改变。他的前半身像恶魔,后半身却像是一头带着龙尾的公牛,额头高高隆起,四只眼睛分别是四个不同的颜色,浑身覆盖着蛇一样地逆鳞。他一拳砸向地面。万魔殿前地整座山丘迸裂开来,一把火光闪闪的宝剑从里面升了起来。 “这只不过是我力量的一半,但是收拾你足够了。” 拜德狞笑着,一剑将髅大劈来。乌云被分成两半,髅大避无可避,瞬间被剑风劈倒在地面上。 “知道创世神地威严了么?”拜德的眼中充满嘲弄,“在我的面前,人类不过是蛆虫,而你。只不过是大了一点。” 他咆哮道:“为了不再出现你这样的蛆虫,我要毁灭莱特尼斯,将人类全部抹杀!” “你这样想真是遗憾,因为我不是在莱特尼斯诞生的,是达克尼斯黑暗的土壤孕育了我。”髅大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眼中都是狠辣之色。但是随即恶魔之王一剑将他劈得转了几转,重重地跌回到地上。 “你倒是提醒了我。”恶魔之王沉声道,“我要毁灭全世界,毁灭所有的大陆,然后,我再依照自己的意愿重新创造物种。” “不行。”髅大喘息着再次站起来,大声说,“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说,不行。” “你?”恶魔之王哈哈大笑,“就凭你?” “你想知道光神普休斯的下落吗?” 那话语让恶魔之王的笑声戛然而止。 髅大挺起胸膛,缭绕在身体周围地黑焰因为衰弱而渐渐散去了。但是他扬起手掌,那上面有一颗巨大的红宝石。他的全身都是宝石,蓝色的宝石,黄色的宝石,闪动着灿烂的光芒。宇宙里能够找到的动人的光都在他的身上,在一个骷髅的身上。突然,那些宝石发光了,红宝石发出红光,蓝宝石发出蓝光,强烈的各色光芒汇集到一起,变成了夺目的白光。 “咕哦!” 恶魔之王被那强光晃得睁不开眼,那光芒驱散了天上的乌云,让一道光柱直射下来。 “我刚刚才发现,我,就是光神普休斯!” 白色的羽翼从光芒中伸展开来,金色的头发,俊美的容颜,就如同所有的神殿前供奉的雕像一般,光神普休斯在骷髅的骨架上重生了!天上的光笼罩着他,他伸出手,一把剑从地上飞起来,瞬间变得巨大而趁手。他一剑就召来了雷霆和风暴,将恶魔之王劈倒在地。 “风神剑!怎么会在这里!” 恶魔之王倒在地上,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持剑的手被劈断,火神剑带着烈焰插到地面上,使得岩浆从地面咕嘟咕嘟地涌了出来。随即火神剑被吞入了地下,光神普休斯用脚踏动地面,地面便合拢了。 “不!”恶魔之王惊叫着,用另一只手臂在地上摸索,但是火神剑已经不可能立即取回。 “收手吧,我的兄弟。”光神普休斯大声说道,“并非因为你的懦弱,而是因为你的自私,人类才背离了你。如今的你是不可能打得赢我的。” “住口,那么多次以来。是因为人类的帮助,你现在才能站在这里!你算是什么创世神!”恶魔之王大吼着,但是一道光印当头压下,恶魔之王嚎叫着,在那光印中渐渐变得难以抬头。 光神普休斯一剑砍到他的头顶,拜德顿时化作巨大的枯骨,血肉都在瞬间蒸发殆尽。 “我就将你封印在自己的土地上,这是我唯一能带给你的仁慈,你就在这里永远地安眠吧。” 光神普休斯遗憾地摇着头,纵身飞入了天际。一道天光随着他的身影打开。被照到的亡灵纷纷一声呻吟倒在地面上。灵魂变成圣灵,簇拥着光神向天空升去。 “慢着,等等!把髅大还给我!” 突然间。一个声音惊叫着,依无莲迎着天光飞来挡住了普休斯的去路,浑身都被灼烧得冒出白烟。为她的勇气所感动,普休斯落到了她的面前,他用翅膀遮住了天光,并用手指在依无莲的额头点了一下。 “魔女,我敬佩你的执着和胆量,今后你可以在阳光下行走了。” “尊敬的神。”罗斯门德坐着亡灵马车瞬间驰到普休斯的面前,那些亡灵大马突然间融化在光里,迸发出耀眼的白光。灵魂变成天马离去。活死人三兄弟尖叫着随翻倒的马车栽进地里,他们不怕阳光,只是眯起眼睛望着难得的景象 “哦,很多年没有看到这样的光芒,这使我想要回家去看一看。”狄兰说着,突然老泪纵横,“但是不行,我还迷恋这片黑暗的土地,今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马车夫不为离去的天马懊恼。反而对着光神目瞪口呆。他突然大叫起来,那强烈地愿望让他用力撕自己地头发:“巨茎!给我巨茎!” “蠢货!”罗斯门德一脚将他踢到一边,对光神重新行了礼。“尊敬的普休斯,仁爱之神,感谢您对我们的爱,使我们拥有丰饶的土壤和温暖的阳光。但是恕我直言,髅大应该回到人群中间。即将恢复原状的达克尼斯大陆需要人来管理,髅大是很合适的人选。” “也感谢你,我的圣骑士。若不是你的努力,我也早已失去希望。”普休斯对他说,“我利用了髅大的肉体,才能够在如此快的时间内重生。按照他的愿望,我理应送给他一个肉体,一个纯净的,独立地灵魂。为了这个目的,你们需要一些时间忍耐。在这段时间里,这里就拜托小魔女蔻蔻吧。” 蔻蔻玛莲狡黠地笑着出现在旁边:“你不怕我胆大包天,将达克尼斯大陆占为己有?” “我相信你,因为你已经不是拜德的手下,也不再是纯粹的黑暗魔神。你能够沐浴在这光里便是证明。”普休斯厉声道,“但是人人皆有犯错之时,如有一天你变得如同拜德一般,一样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蔻蔻玛莲无趣道:“开开玩笑,何必当真!” “我要走了。”普休斯拍打着光翼飞了起来,“我必须在大陆沉到更深的地方之前返回去重整天界。如果我在这里呆得太久,就会给黑暗的族群带来严重的伤害。” “但是,但是你还没有告诉我,要到哪里去寻找他呢?” 依无莲不依不饶地追问着,挡住去路。光神便笑了:“你这么聪明的魔女,一定能够找得到。” 光神说完化作一道光,擦过依无莲的身体投入天空,天空阴暗下来,乌云合拢了,突然开始下雨。温暖的雨,从来都未曾见过如此喜悦的雨。 莱特尼斯的大地上,惊恐万分的人们从帐篷里走出来,扶老携幼看着天边。遮蔽光辉的雾霭,已被风从浩瀚无垠的辽阔天空中吹散。失血的晨昏围绕着暗夜地惺忪。寂静和晦瞑向远方的幽谷携手而去。一轮红日跃出了镶着金边的云,在山颠编织彩虹。 ※※※※※※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个月。 罗斯门德带领人类重新安顿在恢复生机的大地上。但是这次灾难带给人们的灾难是永久性的,人类的文明倒退了一百年,最残酷的是白雪皑皑的严冬,由于慕尼黑稍微偏离了承重点,莱特尼斯的地貌发生了严重的改变。很多地方永远地消失了,沉入了大海;另一些地方却残留下黑暗的山脉。 原本四分之一的地方江河密布,而另外一边则峰峦叠嶂。达克尼斯大陆沉入下层次元的时候,终归有些倾斜。强烈的撞击造成了板块的断裂,所以隆起的高山始终没有消失。 很多物种在这次灾难中发生了异变,包括人类在内,体格特征乃至很多的生活习性都受到了深远的影响。莱特尼斯黄金王朝的覆灭,使得很多文化和技术都来不及记载。一直到几百年后,人类才能够重新超越当时的生产水平,迎来白银时代。 不过,最重要的是人类终于能够坚强地生存下来。 同时,与光神相同程度的信仰也开始流行。人们再一次在王都以诺的废墟上建起了光明圣堂,而且另外在对面建起了一座黑暗圣堂。里面供奉的主神便是不死之王。黑暗祭祀负责阐述犯罪者的罪行。祈求宽恕,祈求人们在暗夜里得到庇护;而死神会把黑暗祭祀的愿望直接带到慕尼黑。 到了死祭日的夜晚,罪犯被带到民众前。浑身涂抹羊血的黑暗祭祀戴上骷髅面具舞蹈,对众人高声说:“罪人即死,净罪者得安眠!”那便是处决犯人和大赦的同一天,死神会亲自衡量一个人的生死。 对死者的景仰从未提升到如此高的程度,每年冬至来临之前还要举行盛大的祭祀,用舞蹈重现当年惨烈的一幕。 人们最感兴趣的那关键一幕是这样的,虽然已经被篡改了无数更加美化的版本…… 在一个与世隔绝的修道院里,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被和另外九个放在一起。修女们嘀咕着:“真是太可怕了,战争啊,天灾。这些被遗弃的孩子们能够聚在这里也是缘分。加上刚生的这个正好有十个呢。嘿,你看,他们在相互笑!瞧这些样子,他们好像彼此认识似的,一点儿也不闹呢。” “是啊,一定是神的安排,短短几天,我们这里收养了一堆婴儿。不过也真是造孽啊,莫非是浩劫的影响。竟然婴儿们都不会哭,也好,相见是缘分。不管前世如何,今世让他们做兄弟姐妹吧,可爱的十兄妹。” “嘘,小声点儿。这个刚生的孩子恐怕不是凡人,因为她的母亲一定不是。自从那位小姐开始生产,风里就一直有龙的吼叫声。你听!” “是啊,难以想象她那样美丽的人儿会承担灾祸,甚至将新生儿留在这里。” 一个美丽的女人支撑着虚弱的身体,顽强地走出了修道院的大门,有另外一个身披白狼皮的女战士在搀扶着她。 修道院的嬷嬷焦急地追了出来:“您要抛下您的孩子到哪里去?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外面发生了可怕的事,除了我们的修道院外,全大陆所有的房子全毁了!附近的村民全靠收容才能渡过冬天。啊,可怕的地震。我知道您是个非同寻常的人,一定是因为您的暗中相助,我们的修道院才能幸免于难。所以不要和我们说客气的话,不管多久我们都欢迎您住下去。” “谢谢您,但是不行。”那女子披着斗篷的身体瑟瑟发抖,但仍握紧了法杖。阳光照耀着她苍白的面孔,她摇了摇头:“嬷嬷,暂时就拜托您照顾这个孩子吧,我会回来找他的,而他一定会给修道院带来荣耀。现在我不能带他走,正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灾难,我才不得不立刻离去啊!我要照顾我的人民,带给他们在废墟上生活下去的勇气!我已经亏欠他们太多,也许让我呆在这里是神的指引,但是现在,我必须去履行我的职责了。没有别的办法,因为我是米蕾尼娅啊!” “米蕾尼娅!”院长嬷嬷突然明白了,“您是圣女米蕾尼娅!我真愚蠢,哪里还有比您更漂亮的姑娘!那么孩子的父亲是……” “圣骑士罗斯门德。” “光神保佑!”院长嬷嬷不断地祈祷,额头上汗水淋漓,“这孩子理所当然成为国王!您放心地去吧,我一定会保守秘密!” 那披着白狼皮的女战士搀扶着米蕾尼娅踯躅地走向山下,光芒照耀,万物违背了节令在她的脚下一路复苏。冰雪融化了,百花盛开。或许这便是命运女神让圣女远离的理由,为饱受创伤的大地留下复苏的力量。春天已经提前来临,这是光明的诸神给人类的谢意。 院长嬷嬷一直目送着她们远去。“天啊,圣女和圣骑士的私生子在我们的修道院里!如果这是光神的旨意,那他便是圣婴,圣婴!” 院长嬷嬷回过头,便看见圣婴的篮子被一群硕大的乌鸦抓着飞上了半空。院长嬷嬷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于是—— 大地复苏的春天,罗斯门德抱着虚弱得嘴唇发白的米蕾尼娅:“什么?我们的儿子被偷走了?一群乌鸦?” 蔻蔻玛莲从窗帘后面闪出来,狡黠地笑着:“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又是一个极光交错的黄昏,巴斯廷的雪山祭坛上,雪山魔女们骑着猛犸高声清唱。一个高大的骑士伸开磅礴的臂膀迎向天空:“祈愿雪山之神赐福,让贫瘠的冻土也能五谷丰登!”临了他总要嘟囔一句:“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说完了就赶紧下去。” 依无莲屹立在方尖塔上,极光里,无数的血鸦汇成鸦群,带着一个篮子来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