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长大人请回答》 第1节 本书由 妳の姐不稀罕 整理 ==================== 《机长大人请回答》 作者:陈衣归 文案: 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画漫画的vs开飞机的。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甜文 主角:陈安宁,叶迦言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重逢 陈安宁是在那天的晚宴上遇到叶迦言的。 哦,不是遇到,是重逢。 他坐在无人的角落里打电话,穿黑色毛衣,坐姿不正,懒懒散散的。 手里夹着一根烟,吸上一口,快要灭下去的烟头又重新燃起生机。 十米开外人声鼎沸的热闹聚会,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可是站在叶迦言面前的时候,陈安宁更加觉得无所适从。 他突然放下叠在一起的双腿,俯身向前,似笑非笑地对着手机说了句:“没有。” 叶迦言掸了掸烟灰,然后抬起头,看了一眼陈安宁的方向。 陈安宁扯了一下背带裤,背过身去。 与此同时,会所外面的泳池突然有人落水,在场的所有人都精神亢奋起来,七嘴八舌。 陈安宁趁乱溜走,跟着众人的视线往外看,发现穿着绿色短裙的女孩子在水里挣扎着。旱鸭子落水,大家喜闻乐见。 “遥遥!” 陈安宁是第一个反应过来要去救人的。 不过等她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出去之后,曲慕遥已经爬上岸。 那一头,落水事件的起因纠纷还没有解决。 几个举着酒瓶子摇晃着身体的醉酒大汉互相挑衅。 曲慕遥被陈安宁扶起来,脸上水还没擦干就是一通怒骂:“我靠,还带误伤,也太倒霉了,我他妈今天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爸绝对不会放过这群狗东西。” 连人命都不在意的资本家,却衣冠楚楚很是光鲜,奈何喝醉酒脸皮一撕,就谁也不抬举谁了。 陈安宁一早料到,她们今天来这个晚宴就是个错误。 只是没想到,犯错也能尝到甜头。 可是等她再次回过头往那个角落看过去的时候,叶迦言已经不见了。 她垂下眼睛,替曲慕遥整理了一下裙角,拿旁边的毛巾简单地帮她擦着头发:“怎么回事?” “上回有人组织黑祝清燃那些事儿你还记得吗?过去那么多天了都,搞事那娘娘腔今天找上门来,特地来砸场子,非得提一遍,还说事情都是真的,是祝清燃找公关压,说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纸里包不住火。操他妈的。” 陈安宁知道,曲慕遥这句“操他妈的”是替祝清燃说的。 “这根本就是造谣!” 祝清燃是漫画界的大神,十九岁出道,年少成名,在曲慕遥心里,始终是可以称为偶像一样的存在。 今天的这次party就是他单行本重版的庆功宴。 收到邀请函的是seasons画室的老师父唐周,不过师父上了年纪,无心参加这些年轻人的活动,就让手下两个小徒弟去了。 说是让他们见见世面。 作为祝清燃的铁粉,名额是曲慕遥抢过来的。 陈安宁听完曲慕遥的发泄,心里也感慨,不过只淡淡地说了三个字:“嫉妒吧。” 传闻祝清燃私生活不安分,近年创作灵感渐失、靠人代画,人品低劣,酗酒成瘾。 报道以此做文章,祝清燃的文青形象毁于一旦,引得骂声连连。 无良媒体的过失,可以毁掉一个人。但是祝清燃这样的人,的确不至于轻易被打压。 偶像遭人诋毁,曲慕遥当然气不过,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去干架,结果被人嫌麻烦随手挥了一道,就栽进泳池了。 她的dior高跟鞋掉了一只在池子里。 祝清燃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靠在旁边桌子上抖腿,很拽,抖得桌上几杯酒快要晃出来。 他瞅着“娘娘腔”带过来的几个大高个子,放狠话,“老子明人不装暗逼,做什么就敢说什么,要玩儿真的我能把那几家媒体告到破产,我犯得着吗?自己画不好不回去练,跟我这儿犯红眼病什么意思?” 一句“明人不装暗逼”把曲慕遥逗乐了,她噗嗤一声笑出来。 整个场子陷入无以复加的尴尬。 祝清燃往她们这儿瞅一眼,然后吊儿郎当晃过来,把泳池里的高跟鞋捞出来,还给曲慕遥。 他挑挑眉毛:“穿上。” 然后俯身,突然压低音量说了句:“早点回家。” 曲慕遥差点感动得哭出来。 祝清燃一转身,一个酒瓶就撂在其中一人的头上。 一根紧张的弦,终于被挑断。 “天王盖地虎!!!” “小鸡炖蘑菇!!!” 喊完,乌泱泱一帮人开始交战。 陈安宁拉着曲慕遥撒腿就跑。 无奈会所太大,陈安宁找不着北,好几个门,不知道哪个才是出口,她只顾着顺着人多的地方去。 几扇门几乎并排,咔嚓咔嚓相机声音闪得人无法分辨。 有记者在,陈安宁下意识的一件事就是遮脸。不过仔细想想也实在没有必要,怎么说不过是个不出名的小画家,有大新闻在眼前,谁稀罕拍她。 罢了。 身处的甬道很昏暗,只有墨绿色的光束在头顶沿着椭圆的曲线徘徊。 “安宁,等等,我们好像走错路了。” 再回头已经来不及,路口被扛着相机的记者挡得水泄不通。 陈安宁急得跺了一下脚。 下一秒钟,身后有人欺身上前,她好像被突然拉进一个密不透风的怀里。 那人个子太高,完全把她困牢,手臂圈着她的腰,把门拧开,然后一只手抵在她的后背,把陈安宁推进了眼前的屋子。 他说:“进去,别出来。” 曲慕遥恰好在陈安宁前面,也被一并送了进去,“喂喂喂喂喂!我!靠!!” 因为鞋滑,她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左右不过四五秒钟的事情,世界却顿时好像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只剩心跳,好像还被他护着一样。 白日梦做久了,很怕醒不过来的。 好不容易断掉的妄念,一旦被重新记起来,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迦言。 曲慕遥手机进水,基本没用了,不过一个手机而已,对她们这种富家小姐来说,不成问题。 她借陈安宁的手机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说话语气暗示她极度不爽,不过她只字未提今天发生的事情。 祝清燃的臭名声,可不是当儿戏传的。 几分钟后,曲慕遥爸爸过来接她,曲老板的实力不容置疑,她们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出这间会所,即便门口战乱未停。 曲慕遥拉着陈安宁,“走吧。” 陈安宁笑一下,婉拒:“你先走吧。” 曲慕遥问:“怎么了?” 她说:“我刚发短信叫我哥过来了,再等会儿。” 曲慕遥拧着眉毛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扯了一下嘴角说:“哦,随你。” 她害怕陈安宁顾虑什么,她也知道自己的害怕并不是多余的。 可是这种身份地位的等级悬殊,并不能得到任何的改变。 第2节 陈安宁也的确没有给任何人发短信。 她坐在床上,目送曲慕遥出门,把门带上。 “咚”的一声,这世界完全静了。 房间是一间画室,一楼。与会所环境格格不入,很脏乱。 只有一张工作台和一张单人床,十平米大小,墙壁颓败,满是颜料。 一地凌乱的稿纸和报纸,一直延伸到陈安宁的脚边。 四处是丢弃的烟头,抽完的,没抽完的,甚至还有没点着的。 烟头附近的纸张黑白各一半,被烫坏。 她偷偷捡了一张废弃的稿纸塞进口袋。 陈安宁趴在门上面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声势浩大,丝毫不见消停的迹象。 她研究了一下窗户怎么开。 在尝试过好几次,总算“啪嗒”一声按下锁扣的时候,身后的门把被人转开了。 耳疾腿快,翻了窗。跳窗,闪人。 大街上人来车往,香樟蔽天。陈安宁混在行人里,跑过银行和书店,在十字路口拐进一条小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她甚至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人在追她。 但是答案很快就要见分晓了,因为她扎进了一个死胡同。 跑到顶头,陈安宁弓着身子,扶住膝盖踹气。 她随手一摸,背带裤右侧的扣子掉了一个,就顺手给搭上了。 这个巷子还是有人住的,灯火阑珊处,有老太太出来泼了一盆洗脚水。 泼水的声音太大,她回头去看,惊得腿软。 叶迦言款款走近,直到完全遮住她视线里的月亮,在她面前三米之处停下。 他颔首,面容不清不楚,但说出的话字字锥心。 “陈安宁,你跑什么?” 陈安宁及时错开视线,整理表情。太紧张,不会答话。 眼前人又走近两步,她却无路可退。 黑色毛衣,黑色休闲西裤,黑色皮鞋,鞋上沾了一点雪花。 一等身材,一等模样。秋波绕人,望眼欲穿。 一如当年,举手投足都是风景。是纨绔子弟,也是蓝颜祸水。 叶迦言双手滑进裤兜,懒散一点,是怕她紧张,轻轻一笑:“不记得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预收文求收藏啦~ 高冷男神模特vs星星眼迷妹摄影师 三个月前,韩意信誓旦旦地说:“我对你没什么兴趣,以后不要再跟着我。” 三个月后,委屈巴巴对手指:“老婆,我要亲亲抱抱举高高!qaq!” 1.腿长就是了不起的老司机和他的戏精大小姐 2.前期女追男,后期男追女 3.傻白甜小文儿 第2章 平安夜 “叶迦言。” 天太冷,她的声音打着颤儿。 从来没有提到嘴边的名字,从来只放在心里的名字。 毕业以后就没再见过面,掐指一算,也有七年了。 七年,该忘的都忘的差不多了,不该忘的,也都往心底沉,不再能成为饭后谈资。 叶迦言看了眼手表:“挺晚的了,我送你回去。” 陈安宁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吧。” 并排走路,隔了三四米,说近不近,但到贴身拥抱,还要跨越银河一样宽裕的鸿沟。 这种微妙的距离感,前所未有。 叶迦言说:“这么晚了,你打不到车。” 走上大马路,车来车往,他睁眼说胡话。 陈安宁不置可否,犹豫着怎么回绝之际,电话响了。来电显示两个字:宋淮。 “接一下电话。” 叶迦言:嗯。 “淮哥。” 那头:“结束没啊?我快到了。” 陈安宁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不在祝清燃别墅,你能往青川路这儿来吗?我在新华书店这边。” “咋的了,你怎么跑那儿去?” “出了点意外。” 宋淮说:“行行行,你好好待着别乱跑啊,我马上过去。五分钟。” 陈安宁挂了电话回头看一眼叶迦言,不巧,他也正盯着她。 两人一对视,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情绪又被打乱了。她把脸别开。 镇定最不易假装,人总如是。 叶迦言扬了扬眉毛,随口一问:“男朋友?” “不是,邻居。” “哦。” 陈安宁说:“你先回去吧,这里挺安全的。” “不急,我陪你等。” “怎么了?” “会会你邻居。” …… 二人站在路口叙旧。 长街济济,兵荒马乱。merry christmas,洋人的佳节。一粒往事如娇慵清雪,叮叮当当滚落人间,融至心口。 陈安宁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凑合,刚培训完,过段时间转去民航实习。” 陈安宁点头:“你跟祝清燃关系还那么好吗?” “是啊,狗腿子,跟高中那会儿一样,绞尽脑汁想跟我当哥们儿呢。” 陈安宁低头笑,叶迦言没笑。 两个逛街的女孩儿嬉笑着路过,走出十米才回头看他,脖子都快扭断了。 女孩儿就会耍这点清高的招数。 陈安宁探着脑袋往路口看,从路牙上滑下去。 本无大碍,但总有人要小题大做。 叶迦言拉她一把,陈安宁整个人快被他提起来,被他捆着腰肢捞进怀里,恰如其分。 “穿这么少,不冷?”他放低音量。 “还好。”陈安宁稍稍抬眼,也只够看到他的锁骨部位。 “挺沉啊。”他笑着戏谑。 晚风抄起鬓发,落在两颊痒兮兮,陈安宁双手下垂,想要去捋一下头发,发现根本动弹不得。 眉眼如初,金雕玉琢。 眼神的交汇让他双眸轻颤,里面漾起温柔的水波。 他的每一根睫毛都是小星星的尾巴。 陈安宁被强大而有力的柔情包裹,迷失在这渺渺星河。 叶迦言盯着她不动,她实在无言以对,张着嘴巴轻轻地“啊”了一声。 糟糕的回应。 “没关系,我抱得动。”他说这话时,陈安宁能闻到他脸上刮胡泡的香气。 他嬉皮笑脸,不怀好意,好像高中时候,在牡丹花下死过几万次的少年,不思悔改。 他这一次,有调戏之嫌了。 真坏。 叶迦言终于放手。 陈安宁横眉冷对。 他笑。 第3节 她没想到,原来银河,要他先跨。 片刻的亲近也让人觉得高兴,哪怕他只当她老同学。 哪怕他付出的所有亲近可以给其他任何人,却永远自持独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但能做他的一朵野花,都心满意足。 陈安宁注意到叶迦言毛衣的袖子上一片划痕,上等衣料被刮坏。 “你打架了?” “没,就是蹭了点灰。” 没法说是不是就是蹭了点灰这么简单,她也无意深究。 叶迦言见陈安宁沉默了,后退一点点,偷偷打量她几眼。 问她:“你呢?” “我什么?” “过得。” 陈安宁想了想,说:“不好。” 话音刚落,宋淮驾到,风尘仆仆地骑了摩托车来。 腰腿精壮的男人,身子骨有劲。戴着头盔,也看不清脸。 叶迦言没跟过去,等宋淮视线转到他身上,才微微点头示意。 宋淮没反应,等陈安宁过去了,转身给她戴上头盔,把人拉上后座,回家。 车子发动以后,陈安宁才想起来,好像还没有和他好好地道别。 七年前是,现在也是。 叶迦言目送他们离开。 到家还有很远的路,从城南到城北,走过一条繁华的街,再往前抄近路,走郊区。 夜深人静。 两人没怎么说话,只有摩托车引擎声剧烈。 一直到宋淮察觉到奇怪,才发声:“后面是不是有车跟着我们?” 他看后视镜,陈安宁看不到,听了这话本不在意,过会儿又觉得后怕,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宋淮的摩托车带着她闯了个红灯,隔着一条马路,斑马线内停了一辆黑色宾利。 周遭车流量很少,所以宋淮说的,应该就是这辆。 可能是他多疑了。 等到十分钟后,她再看,发现那车仍然跟着。 陈安宁犹豫着要不要停下来,忽而电话响起。 她把头盔卸了,接电话。宋淮也减速,往后靠着要偷听。 那边来电话的人在等她开口,陈安宁不说话,也等他开口。 终于还是他先端不住:“到家了吗?” “快了。” “哦。” 他来意不明,哦完就挂了。 下一个路口右拐,她再回头看去,那辆黑色宾利已经没了。 她最近只在一个地方留过自己的电话号码,祝清燃的宾客签到名单上。 陈安宁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 当年一见钟情,她只当自己情窦初开,无知少女总绕不过儿女情长。 却没有料到,此情固若坚冰,这么多年过去,也化不开零星半点。 见他一面,全都跑回来了。 步行街,人挤人。 陈安宁拍拍宋淮的肩膀:“淮哥,你停下车,我买东西。” 去店里给陈鸣买了一个一百多块钱的打火机,买了一双圣诞热销的袜子。 把打火机装进袜子里,这是今年给爸爸的圣诞礼物。 他们的新家那一带,算得上b市最大的穷人聚集区,治安差,那条街到了晚上,极度不安稳。 所以为了避免不测,宋淮强烈建议接送陈安宁。 安全抵达她家门口,他才放心离开。 陈安宁叫住他,说了句谢谢。 她摸了钥匙准备开门进去,手轻轻推一下门板,竟然推开了。 里面黑黢黢一片。 陈安宁心里一惊。 “泼猴回来了,猪精在家吗?” 里头没人应,陈安宁伸手去开灯,灯没亮,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灯泡炸了。 她姑且用手电筒照着,去陈鸣的房间看了一眼,发了福的中年人鼾声如雷,酒气熏天。嘴巴微张,嘴边唾液混着酒水横流。 陈安宁端来一盆温水给他擦擦脸上的汁液,陈鸣没醒,依旧打鼾。 她把袜子放在他的枕边。 去客厅里把新灯泡安上,自力更生。 点亮的一瞬间,门口两个嗑着瓜子黑头土脸的小男孩含笑望着她。 陈安宁去关门的时候,个子高的那个不怀好意地问了句,“傻子怎么不出来玩了?”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陈安宁怒了,进屋找鸡毛掸子,二人见局势不利,赶忙撒丫子走人。 这半年来,陈安宁最怕的就是别人拿她父亲说事。 这一圈筒子楼里住的都是什么人,陈安宁最清楚不过,这些小孩儿整天在外头溜达,父母疏于管教,放养模式一开,一个个脱了裤子真当自己能日天日地了。 把大门反锁了两道,门缝还是有点漏风,屋里没有空调暖气,陈安宁舍不得水费,连热水袋都捂不起。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蜷缩成一团,以母体内的婴儿姿态。 还是睡不着,冷得睡不着。 起来看了会儿画,书架上一排都是祝清燃的画本,每个月的连载出来,在等下个月到来之前,她都会把手头的翻来覆去看上好几十遍。 那两张画稿,只画了半成形的人物,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可是拿自己的作品出来一比较,就立见高下。 她和大师的差距,隔了一个宇宙都不止。 陈安宁把日记本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把这两张画稿夹入扉页,翻到最新的一页纸。 提了笔,不知道写什么,咬着嘴唇犹豫了好久,才写上一句:“迦言瘦了。” 拿来手边的一本杂志看,里面掉出来一张纸片。 一句话。 “明天晚上八点钟,73酒吧,准时到。” 陈安宁把纸片揉成团,捏在掌心。 那天晚上,一夜无眠。 平安夜不平安。 怪了。 第3章 意中人 祝清燃。 这名不好,水火难容。所以人如其名,类似精分。 干架到半夜,被揍得鼻青脸肿,要不是警察及时赶到,恐怕已经断手断脚。 祝清燃不在意这些问题,包括人设崩坏。 他被人拍到岛国出没红灯区也不遮掩。嗯,老子是去了,嗯,把妹去的。 对对对!还洗帝王浴来着! 你管得着吗?? 于是他经常自嘲,画画半吊子,洗粉最在行。 家里一片狼藉,去外面开间房暂住一宿,祝清燃趴地上睡了几个小时,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叶迦言还在睡,躺在躺椅上,一件白色羽绒服盖着脑袋。 祝清燃心情倍儿好,从地上爬起来,哼起小曲来。 “天王盖地虎呀,小鸡炖蘑菇呀。小鸡炖蘑菇呀,宝塔镇河妖呀。” 叶迦言忍无可忍,一脚踹他胸口,揉太阳穴:“盖你妈的地虎啊,吵死了。” 他把羽绒服扯下来,拎手上,起身。 祝清燃揉着胸口,嘴动不出声,大概是暗测测骂了他两句。 叶迦言把窗帘扯开,一束强光斜进大厅。 第4节 祝清燃鬼叫:“操/你妈,要给老子练火眼金睛啊??” 叶迦言没搭理,背身靠上窗户,翻看手机。 一开机,23条未接来电,震得手指发麻。 想一想,从他昨天跟着陈安宁出去以后就没再看手机。 不过23条,有22条是同一个人发来的。 叶迦言皱眉,记得昨天晚上已经和那人讲得很清楚。 祝清燃往躺椅上躺,翘着二郎腿,搔首弄姿,“哪个美眉?给你打那么多电话?” “叶晨。” 祝清燃一愣:“他还管你要钱呐?” 叶迦言:“嗯。” “哟,小伙子,不错不错。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比我还厚的。” 叶迦言:…… 祝清燃说:“对了,我昨天看到陈安宁了,还是那样,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小姑娘都不长肉啊??” 叶迦言盯着手机看,心不在焉回一句:“关你屁事。” 他低着头,顺着祝清燃的话突然想到昨天那个冒冒失失的拥抱,没有由来地,牵了一下嘴角。 小动作被某人恰到好处地捕捉。 祝清燃斜他一眼:“思春啊大哥?” 叶迦言二话没说,把羽绒服套他头上,把人摁墙上揍。 揍完。 祝清燃委屈的,“你昨天,是不是把陈安宁藏我屋里了?” “嗯。” “她拿我稿子的事儿……” 叶迦言话还没听一半,电话又开始震。这次是他舅舅吴桥打来的。 开口就是:“今天晚上过来一趟,73。” 叶迦言问:“有事?” 那头有嘈杂的洗麻将的声音,吴桥口齿不清:“给你介绍一下小舅妈。” 叶迦言没说话。 吴桥又添一句:“顺便谈谈你来hc工作的事情。” 此话一出,就是在施压了。吴桥的重点在所谓的“舅妈”,但他也知道,叶迦言看重的是什么。 他答:“知道了。” 挂了电话,叶迦言回过头去:“她拿你什么稿子了?” 祝清燃开始打呼噜。 · 是夜,73酒吧。陈安宁比预定时间先到一步。 吴桥和他的弟兄们包场。 穿黑衣夹克衫的吴桥精神抖擞,人逢喜事的模样,见陈安宁进了门,把酒杯一推,坐直了身子,冲她招招手:“过来啊,妹妹。” 这声妹妹叫得是在是膈应人。 陈安宁硬着头皮走过去。 “吴老板,上星期三万,这是今天的两万,加上之前的林林总总,还有一万就补齐了,我下个月肯定能送来。” 隔了一张矮几的距离,吴桥眯着眼睛,看着陈安宁把钱拿出来,放到面前的桌子上。 趁她还没把手缩回去,他突然一把摁在她手背上。 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对着她笑眯眯的,陈安宁心里发毛。 可是不管怎么使劲儿,手都抽不出来。 吴桥说:“我说什么来着,到今天让你还钱已经是最晚期限,怎么还跟我讨价还价呢?嗯?” 陈安宁警觉地往回缩,那爪子摁得越发紧了。 “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凑不出钱来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觉得吴老板也不会这么急着要这一万块钱吧?” 陈安宁的身子被他不经意地往里面带,膝盖骨磕在桌角,特别难受。 她也是头一回见暴发户长得这么威武雄壮。 “你觉得??我缺不缺钱和你还不还钱是两码事,我宽容你这么久,你还好意思跟我谈条件?” 吴桥沉下脸来。 陈安宁无可奈何,另一只手顺势去摸口袋里的刀。 如果对方动粗,她不保证能侥幸逃脱。 毕业那年,陈安宁妈妈查了癌,一条命拖到今年三月,要做一次手术,医药种种得花大价钱,亲朋好友那里都借不到,迫于无奈,动用了下下策。去偷。 这一偷,偷到了吴桥的头上。 吴桥是hc航空公司副总,在圈内混得鼎鼎大名,能耐见不得有多大,玩女人的手段不少。 四海八方的美人,只有他看不到的,没有他得不到的。 办完了姑娘,再用一套房糊弄过去,也不是大事。 陈鸣偷的那家,偏偏是吴桥的新宠之居。地点是b城的郊区公寓,吴桥自有家室,选房地尽量要在偏僻之所。 陈鸣也不敢在市内造次,看准了郊区姑娘是独身,不难对付。 但万万没想到那看似破落之地,也藏了这么大一个富豪。 他撬门进去的那天晚上,公寓里没人,幸运地在衣柜抽屉里发现二十万,他良心有愧,只拿了十万。 但那晚的一举一动,都被吴桥的针孔摄像头记录下来了。 等到吴桥找到陈鸣,那笔钱已经交付给医院。 吴桥气急,没报警,先行找到陈鸣,命人一顿打,把他打得半死。 十万块钱对一个航空公司的老板来说压根不算什么,况且陈鸣醒来已经疯疯癫癫,吴桥一点也不吃亏,索性替他免了十年牢狱,唯一的条件是要陈家水灵灵的闺女陪他玩。 吴桥选女人基本从服务行业挑,还没明目张胆地抢过黄花大闺女。 他跟陈安宁说,你还我钱,我就放过你。陈安宁说,我还你十二万,你别再找我父亲。 吴桥答应。反正等哪天她发现自己还不起这笔钱,就得爬上他的床去求他。 女人都一样,就是根贱骨头。 陈安宁目前在给杂志画封面,还有一个小的连载版块,稿酬不算多,但一发了工资就往吴桥那儿送。 吴桥脾气暴躁得要命,高兴起来叫她两声妹妹,不高兴拳脚相加也都习以为常。 她爸吃了大苦头,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清醒过来的可能性,她妈也还是走了。 原先的房子也卖了,但这笔债款,还不知道要还到猴年马月。 吴桥见她不言语,手指攥着她的下颌骨,拉到眼前,低声说,“要不你考虑考虑,做我吴太太。” 他两根手指太用力,根根筋脉爆成青灰色,陈安宁被拧着下巴,脸上疼得青筋乱跳,摇了摇头,“不要。” 等陈安宁一张口,话音未落,吴桥一个巴掌就甩了上去。 强取豪夺,无法满足他的征服欲。但有人非要跟你演三贞九烈,你也可以让她生不如死。 旁人围观不解围,面面相觑。一半是他的手下兄弟,一半是他生意场上的狐朋狗友。 吴桥揪着姑娘外套的衣领,刺啦一下把拉链扯断。 陈安宁因为他的剧烈动作整个人摔在桌子上。 口袋里的刀具,纷纷落地。 吴桥气急跳脚,掐着陈安宁的腰,把她摔进沙发。 像猛虎扑食,一层一层衣物掀开,要把手无寸铁的小朋友撕碎。 紧要关头,几只酒瓶碎在地上。 吴桥转身,看到踢翻茶几的叶迦言站在众人中间。 他的眼睛里睡了几座冰山,身上的气势压住整个场子。 叶迦言把陈安宁拉到自己身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舅舅,你别碰她,她是我媳妇儿。” · 叶迦言不知道吴桥和陈安宁有什么过节,但他很清楚吴桥这人不是善茬。 幸亏他赶来得及时,不然今天陈安宁后果堪忧。 看在叶迦言的面子上,吴桥怎么说也不能再把她扣着。 陈安宁跟着叶迦言平安出去,没人敢拦。 叶迦言带她走了一段路,突然问:“今天邻居哥哥不来接你?” 陈安宁轻轻“嗯”一声。 今天取了稿费就直接往这儿来了,宋淮不知道这事儿。 叶迦言说:“我车在前面。” 陈安宁叹了口气。 她原来没有发现这个城市这么小,怎样都能遇见。 叶迦言手里捏着车钥匙,掂了两下,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5节 他稍稍弯下腰,等她回答。 陈安宁不太想说话。 更何况对方一副哄女朋友的架势,暧昧的气息蒸得脸红红。 陈安宁有点受不住,装作不经意地朝离他远一点的方向挪了几步。 叶迦言顺势也挪了几步。 陈安宁再挪几步。 如此一来二去,他发现她的刻意躲避之意,也不再跟着,保持正常适当的交流距离。 叶迦言自我反思太过心急,于是转开话题:“去吃饭吧。” 陈安宁几乎是习惯性地保持沉默,但面对这种邀约的难题沉默不是事儿,按理要拒绝,只是开口却丢了台词,再者也确实饿了。 叶迦言让她在路边等着,他去把车开过来。 车子没开几步路,停在一家日本料理店前。 在陌生的地方,和记忆里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做出每一个决定的利害关系。 但是就是有这么一个人,有意无意地逼迫着她,跟着他走,无论对错。 “生鱼片?” 点餐的时候,他报了一遍菜单,征求她的意见。 陈安宁走了神,听见他说话,愣了一下,才点头说道:“可以。”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整家店唯一的一个阁楼小单间。 两人独处,难免会有一点不自在,好像连呼吸都显得大声。 陈安宁低头。 叶迦言十指交叉在一起,放在桌面上。 漂亮的手指、清晰的骨节在眼中闪闪烁烁,甲床工整,手背处的经脉深刻,蜿蜒似河流。 迦言的手,咫尺之距。 她看走神。 叶迦言没有注意到她的小情绪,只问了一句:“爱吃日料吗?” “嗯。” “二分之一的可能性,看来我选对了,”他轻轻地勾了一下嘴角,脸上泛起隐隐约的笑意,“刚才在十字路口,如果直行是红灯,就左转,如果是绿灯,就右转。右边是法国餐厅。” 小孩子的幼稚把戏,陈安宁不以为然:“你可以事先问一下我的意见。” 叶迦言说:“我不喜欢做有把握的事情。” 陈安宁说:“没有把握意味着承担风险。” “我愿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陈安宁笑。 “这家店怎么样?” 陈安宁敷衍地点点头。 “那以后常来。”他说。 “我不经常出来吃饭。” 叶迦言答:“我带你来。” 陈安宁徐徐抬眼,看着眼前的男生,在和她对视上时候,他的脸上终于端出一个慵懒的笑。 如果当年他能够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笑容,她一定会勇敢很多。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的少年,她的意中人,她的盖世英雄。 她自以为的命中注定。 她的叶迦言。 从来都不是她的。 她叹一口气。 他盯着她看,有点苦恼:“你怎么还是不喜欢说话啊?” 手指轻轻挑一下她蜷在桌上的一只手,陈安宁下意识地缩回去。 叶迦言笑了笑:“怕生?还是怕我?” “都有吧。” 他乐了。 “我以前一直搞不明白,你们女孩子每天待在学校,又不爱说话,总是魂不守舍,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安宁问:“那你现在搞明白了?” 叶迦言摇头:“搞不明白。” 她笑着骂他一句笨蛋。 叶迦言伸出手去,刮了一下陈安宁脸上的红肿。 还是热热的。 女孩子一惊。 他想问句“疼不疼”,话到嘴边又硬被塞回去。 “陈安宁,说真的啊,要是你当时再稍微主动一点点。” 陈安宁抬头,听他讲话。 叶迦言顿了顿,说:“我们俩孩子都有了。” 陈安宁有点脸红:“你……” 叶迦言抓抓头发:“开玩笑的。” 第4章 道歉 叶迦言和陈安宁从来没有当过同班同学。 她第一次见到叶迦言是在军训第三天,食堂涌出来一堆流动的马赛克。 与陈安宁同一组的吴江跟她一块儿走出食堂。 陈安宁当班长,临时的军训负责人,想让吴江下午多给他们班扛几桶纯净水,组织半天语言不好意思开口。 吴江在人群里见到谁了,匆匆就跑开。他口中喊了句叶迦言。 前面洗手池边高个子男生回过头来,笑了一下。 · 陈安宁走神。 叶迦言筷子在她面前晃了晃。他说:“你那时候为什么总躲着我?” 陈安宁挖了一勺旁边挤出来的酱料,不冷不淡回他,“以前的事情不想提。” 她把勺子放进嘴里。 叶迦言脸色有点微妙。 下一秒钟,陈安宁呛出眼泪。 他说:“那个……你吃的是芥末。” 陈安宁咳了两下,抹眼泪:“叶迦言你这个骗子。” 叶迦言给她递水,“我没骗你。” “你就是骗子。”陈安宁用红肿的眼睛无力地瞪了他一下。 叶迦言笑起来,点点头:“好好好,怪我怪我。” 她哭了两分钟,不知道是呛的还是难受的。 他没好意思问。 回去的路上,相对沉默。 陈安宁坐车有个毛病,嗜睡。时间一长,颠簸一路,歪着脑袋睡过去。 车道的路灯太晃眼,一盏接着一盏,即使闭着眼睛也觉得刺痛感强烈,她微微皱眉。 正想着,发现那刺眼的光源却突然没了。 遮光板被人放下来,好让她睡得安稳。 到一个陌生的路段,旁边一个加油站,叶迦言不认路了,把车停下来。 他看她恬静的侧脸,一直到她醒过来。 陈安宁把头发往耳后撩,看一看四周,发现车已经停了。 叶迦言去便利店里给她买了一杯热饮,回过去敲敲车窗,陈安宁把窗户放下来。 他把热饮递给她:“拿手里捂着吧,你穿太少了,总觉得很冷。” 陈安宁说不用:“你自己喝吧,我不冷。” 他突然俯身,手伸进去抓了一下她的手指。 第6节 一根根骨节好像竹签,纤细匀称。握住的时候,下意识挣扎的那股劲儿,坚韧而有力。 他说:“这叫不冷。” 强烈的体温差,在她那头,猛烈地掀起一阵贪欲。 是星星之火,也是决堤的蚁穴。 为了清醒,唯有亲手折断小女孩的最后三根火柴。 抵制任何依赖,以及企图依赖的思绪,才足以收放自如。 陈安宁把手抽回去:“没关系,车里还挺暖和的。” 叶迦言扶着车窗,问她:“真不要?” “不要。” 叶迦言回到车上,没发动。 仔细想了想,不正经地说:“也行啊,那哥哥给你捂呗。”手掌在她面前摊开。 陈安宁心里咯噔一下,随后使劲拍了一下他的手心:“净使坏吧你就。” 他缓缓地拉出一个笑容,手指蹭了一下嘴唇。 几秒钟的沉默,陈安宁静静地听着发动机的声音,密闭空间里呼吸交错的声音,有点让人提不起劲来。 叶迦言先开口:“给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陈安宁小声说:“其实也不是很疼……” “给我看。” …… 陈安宁还在犹豫。 猝不及防的,后面一辆车追上来,叶迦言扶住方向盘。 撞得不轻,他们的车子往前挪了几十公分。 这么宽敞的道路,很明显,那人是有意而来。 他低声骂一句:“妈的。” 叶迦言正要下车。 那辆车迅速调整好方向,扬长而去。 一辆张扬的红色法拉利。 路过的时候,副驾上的女孩子露出半张侧脸,冷漠清贵。头发飞到车窗外,祸国殃民。 叶迦言心里有数了。 检查完车子回来。 陈安宁问:“怎么回事?” 他说:“保险杠裂了,回头去修一下就行。” “刚刚那人你认识吗?” “没看清,不知道。” 叶迦言解释,“这叫路怒,就是有些人啊,见不得小情侣在车里亲热。” “可是我们又没有。” “你看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叶迦言舔了一下嘴角,故意压低声音:“说明咱俩看着还挺像情侣的。” 陈安宁把安全带拉好,摆摆手:“赶紧走赶紧走。” · 叶迦言跟着陈安宁回家。 那地儿太破,破到他难以想象。 一栋栋危楼胜似古董,砖瓦都长了毛,左邻右舍搭了小桌子一起吃晚饭,草狗汪汪乱窜。 旁边有一个大的垃圾场,方圆一里臭气熏天。 他没有想到b市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陈安宁以为他送到门口就会走。 没想到叶迦言说:“我都送你到这儿了,你就让我进去坐坐嘛。” ……没见过这样的。 陈鸣出去看人打牌,还没回来。 陈安宁让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叶迦言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她的小屋。 屋顶漏水,墙上一块块潮斑。但房间很整洁,桌上的画笔和稿纸都排列工整,有序堆好。床头挂了两串千纸鹤,是她自己叠的。 他没忍住,还是问了句:“你跟吴桥什么过节?” 陈安宁言简意赅:“欠人钱了。” “怎么借到他那里去?”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扯开了:“你跟他什么关系?” “我舅舅。” “哦。” “你以后别去他那儿了。” 陈安宁说:“再说吧。” “你欠他多少钱,我来还。” “欠你欠他,都一样。” 叶迦言急了:“怎么一样了?” 陈安宁没说话。 他说:“把衣服脱了。” “干嘛?” “不干。” …… 叶迦言指指她臃肿的棉服,“外套就行。” “……” “我帮你脱就不好了吧。” “……” “乖。” 陈安宁把外套脱了。 她穿一件贴身的羊绒毛衣,显得腰身很瘦。 叶迦言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把毛衣从袖口慢慢往上推。 他动作很小心,生怕弄疼她。 竹竿一样的小臂上,有几道很明显的淤青。 他看了一会儿,把她手放下来。 末了,叶迦言说:“对不起。” 陈安宁把衣服穿好:“不关你的事。” “不是这个。” “那你说什么?” 他想了想,说:“很多事情。” 陈安宁去外面烧开水。 叶迦言兜里手机又开始震,他心烦意乱,没理。 还震,他拿出来,来电显示叶晨,挂了。 五秒钟后,又开始震。 关机。 叶晨是叶迦言的堂弟,整天电话骚扰他要借钱。 另一方面,还委托他去问吴桥借一艘私人轮船送货。 但以叶迦言的名义借过去,实则归谁,大家心照不宣。 叶迦言预知此事难办,仍然硬着头皮上了。这也是他今天去见吴桥最重要的目的。 当然,碰到陈安宁是始料未及。 帮她一把,叶晨的事情,便没了着落。 叶晨赌球成瘾,几个月输光家产,手里经营着一家小茶楼,也面临倒闭。 情急之下,自己跑去南方茶农处待了半年,当了半年的农夫,了解一点茶叶培雍之道,而今带回家来,眼下的生意才尚且回暖。 近期被一家国外的客户找上门,要他送一批货去太平洋西岸。 货量很大,所以他还得靠着叶迦言的人情去向张牙舞爪的吴桥求情,来博得追赶机遇的余地。 叶晨败了家业,吴父和吴桥对他不念情分。叶迦言为他说好话的本事,也得从两家父辈的交好中来。 第7节 他做到这份上,也算仁至义尽。人情本无法丈量,仅凭人心一把尺,锱铢必较太伤情,也难说欠字。 叶迦言坐在床上,手指头碰了一下长串的千纸鹤,最下边一个突然掉了。尝试重新穿上,失败。 他把紫色的千纸鹤捏在指尖,一层一层剥开了,最里面写了一句话:我要上大学。 一不做二不休,把上面那个也扯了。 展开,写了:我要长高。 准备扯第三个的时候,听见陈安宁脚步声。 他慌乱地折着纸片,想沿着折痕摁回去,可惜压根不会,索性直接揣口带里,起身。 外面一直有人在敲门,陈安宁急急地闯进来。 她说:“你在这儿别出去啊。” 然后去床底下捞东西。 小姑娘冷不丁拿出两块防身用的板砖,大步流星往外走,把房间门关上的时候,叶迦言一脚把门板勾回来,“谁啊?” 陈安宁因为手握住门把,被他这么一带,险些跌倒,手里的板砖落地碎成小块。 她说:“讨债的吧。” “那别开门。” 陈安宁把碎掉的砖块踢到旁边以防挡道,又蹲下去在床底下摸了两块,“如果他们找我麻烦就算了,他们是在找我爸。” 叶迦言没说话。 她出门之际,被人揪着领子往回拉。 叶迦言把陈安宁拖回去,自己拉了条长板凳,把大门的锁一拉。 天光透进,隐约见一个黑色夹克的男人要往前来,他也懒得问长问短,二话不说就把板凳撂过去。 正正砸中来人。 宋淮闷哼一声,捂着脑袋用胳膊肘支着墙,还要努力地睁眼看这人是谁。 陈安宁把叶迦言拽到一边,非常不好意思地安抚宋淮。 “淮哥,你还好吧?” 第5章 千纸鹤 叶迦言第一次见到陈安宁,他还记得是在操场。体育课踢球,擦了门框,飞出去好远,滚到小姑娘脚边。 他冲着远处穿校服的短发女孩子挥挥手,“美女!踢一下球!” 陈安宁一怔,转过身去。 叶迦言也怔住了:“我靠,真是美女啊。” 男生开始起哄。 结果她踢太用力,球飞到外面菜市场,砸晕一只鸡。 想到这件事情,叶迦言勾了一下嘴角。 他把车停好,给叶晨报备了一下今天的事情。 “我今天顶撞吴桥了,船肯定借不到,你再想想办法吧。接不了手就别做,自己长点儿心。” 叶迦言往电梯处走,电话那头开始哀嚎。 他眼下住的公寓不大,一个人住比较方便。小区是新建的,住户很少。 叶迦言进电梯,摁了楼层。门关到一半,又缓缓开了。 外面走进来一个娉婷袅袅的女人。 程渚青跟着进来,高跟鞋吧嗒吧嗒响了四五下,站定。 封闭空间里一股子香水味儿,叶迦言下意识地捏了一下鼻子。 她穿雪白色的貂绒和红裙,脸上带了点淡妆,有点憔悴,但是很美,非常美。 一张冷面的冰美人,举手投足间却流出万种风情。 叶迦言照常寒暄:“约会去啦。” “我去干嘛你不知道?”程渚青不看他,趾高气扬的。 他点点头:“行吧,那你说,撞我车撞那么猛想干嘛?” 她拧眉,斜他一眼:“又不是我开的。” “不是你开的也不是你指使的?你们俩还分两路人?”叶迦言稍稍靠后站一点。 她一米七三,穿了高跟鞋,都快跟他差不多。 他能看到程渚清白皙的脖子上带着一条施华洛世奇的黑天鹅项链。 假的。 程渚清绕开他的问话,却问:“你车上那女的,不会真是陈安宁吧?” 叶迦言说:“干什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程渚清哂笑:“你怎么还好意思去找人家?” 叶迦言不以为然:“你都好意思回来找我,我找她怎么了?” 她沉默。 他又说:“程渚清,当年你干的那些缺德事儿,我可都记着呢。陈安宁和我不一样,我和你也不一样。” 程渚清小声地“切”了一句。 不过再小的声音,在这电梯里,也足够刺耳了。 她突然扯了一下衣服,转过身来,问他:“喂,你什么时候去实习?” “没定下来呢。” 程渚清看着叶迦言,又突然低下头来,扭扭捏捏地开口:“你看,我这身段,做空姐合适吗?” 叶迦言愣了一下,当她开玩笑,“得了吧你。” 电梯停下,他往外走。 程渚清跟出去。 “你什么意思啊叶迦言??” 他问:“你美容院倒闭了?想什么心思呢?” “没,最近效益不太好,而且我想挣钱快一点儿。” “我怎么感觉你永远都那么缺钱。” 他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戳人痛处了,程渚清鼻子一酸:“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懂个屁。” 确实,叶迦言不懂。他父亲是教育厅的干部,母亲是大学教授。书香门第长大,从小锦衣玉食。 从来只有别人羡慕他的份儿,他不知道别人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当然,他也不在意。 所以他压根听不明白程渚青话里嫉妒满满的腔调。 叶迦言取钥匙,发现程渚清跟过来了。 他说:“回你自己家。” 她没动。 一会儿,问了句:“你还喜欢陈安宁吗?” 叶迦言低头开门,说:“喜欢啊。” 他进门的时候,听见身侧传来一声嗤笑。 程渚清说:“真恶心,我都不好意思说我追过你。” 叶迦言觉得奇怪:“那你就别说啊,屁话。” 程渚青气死了。 · 叶迦言误伤宋淮,道完歉,陈安宁又解释好半天,他才算气消。 叶迦言刚离开,陈鸣远远地端着酒瓶就过来了,在养鸡户的门口停下,隔着栅栏逗弄小鸡仔。 人人都说他听不懂人话,但陈安宁知道,纵然听不懂人话,他看得懂人情。 看着陈安宁和宋淮两人一高一矮地过来了,陈鸣乐不可支,“猴哥,你终于把沙师弟带回来了呀?” 陈安宁还没开口,宋淮先凑上去献殷勤:“二师兄长得不错呀,吃什么好东西了?” 陈鸣傻笑。 陈安宁眼睛一垂,就看到他短短的大拇指指甲盖。 宋淮快三十岁了,给人开车,没什么文化,以前在鞋厂里干活儿,手指给铁板夹绞了一半,医生说得把大拇指缝肚皮上,几个礼拜就能长好了,宋淮嫌麻烦,就没答应。 自称这点小缺陷,不影响他风流倜傥惹人爱。 筒子楼旁边有个大排档,不看牌的时候,陈鸣总去那儿蹭点吃的。 老板们人都挺好,知道老陈家经济困难,免费给陈鸣做夜宵,抢着给他这穷傻子献殷勤。 不过陈鸣只认准一家,每每都去林静那儿。 林静做花甲,小吃比不上别家饭菜香,利润不行,位置还吃亏,当年抢不过那些人,一个无人问津的寡妇就偏偏在街角搭了摊。 冬天人铲了雪往她这儿堆,夏天蚊虫侵扰惹人烦。 第8节 林静不爱抱怨,几年眨眼也就过来了。 一直到陈鸣和他闺女搬过来,陈鸣这段时间只来往她这儿来。 他胃敏感,花甲这玩意儿吃不得,少吃几口,仍一分不差地往她兜里扔铜板。 两人也不说话,陈鸣光会傻笑。 林静把他当寻常顾客,礼节周全,不贬低谁,也不缠着。 小老头惬意地端着酒喝,光景凄凉。陈安宁在陈鸣旁边坐下,劝他:“喝酒伤身。” 宋淮脑门上贴了层创可贴,没什么大碍,就是蹭破了点皮,红肿也消了。他点烟。 点了好几次火机的苗子都起不来,宋淮向林静招招手,“静姨,给个打火机。” 林静应声,在她的小桌抽屉里翻了一阵,找出个油快耗尽的火机给宋淮。 宋淮接过,点了火,乐呵呵地称赞她:“静姨您今天穿这么漂亮,是要出去约会?” 他猛吸一口烟,然后冲前面吐烟圈。 隔着层淡淡的烟雾,陈安宁眼里的林静,美则美矣,风骨却比不上她妈妈。 初几次见面,能从她身上探出妈妈的影子,看久了,区别毕现。 她本没有要刻意比较的意图,但陈鸣对这个静姨,好像尤其上心。 林静老实人,不经逗,嗔怪宋淮说话不正经,自己却笑着。 陈鸣也笑着。 唯独陈安宁不笑。 宋淮自带一瓶二锅头,来找陈鸣碰杯。 话题直冲着陈安宁过来:“丫头,今天来那个小伙子是你对象?” 陈安宁说:“不是。” “行了啊,你有什么事能瞒住哥?你看人家眼神就不对劲,不是对象,那也是心上人吧?” 陈安宁说:“我也不知道。” 宋淮不怀好意地学她:“哎哟,我也不知道。” 陈安宁抡筷子打人。 宋淮笑岔气,这小姑娘撒起泼来的样子他还是头一次见。 喝了几口酒,往旁边的黑白电视上瞄。正在放李宗盛爱的代价,宋淮喜欢这歌,不记得词,就跟着哼哼了两句。 宋淮在筒子楼已经住了三年有余,刚刚搬过来的时候是和他老父亲一起住,不过父亲没多久就去世了,宋淮一个人出去打工,维持生计,懒懒散散。 陈安宁在这里的生活基本靠他帮着。 宋淮顶着两三成醉意,嘴里嘟哝起来:“静姨,你这电视机哪儿整的?” “以前家里的,一直没扔。” “知道以旧换新不,添点儿钱能给你换个彩色的。” 林静果真乐呵起来:“哎哟真的假的啊?” 宋淮笑:“当然是真的。” 陈安宁无语。 宋淮见她一直不吱声,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封,放在桌面上敲了两下,送过去。 “小曲今天来了,你不在,她就把钱放我这儿了。” 陈安宁问:“你怎么拿她钱?” 宋淮摆摆手:“行了啊,你别逞能,人家也是好心,先拿着凑合用着点儿,等手头宽裕了再还。” 陈安宁没接话。 “你以为朋友是用来干嘛的?就是这种情况下,患难之中见真情,知道吗?” 陈安宁依然没接话。 宋淮冷笑一声,沉着嗓子说了句:“破自尊心。” 陈安宁瞄他一眼,把钱塞进口袋。 然后拉了陈鸣,“走吧,人家要收摊了。” 林静不会看人脸色,反而过来劝住,“不呀,收摊还早呢,再坐一会儿呗。” 陈安宁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就谁也没再说话了。 晚上在家看电视之际,有人来砸门,“陈鸣!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爸爸已经回房去睡。 陈安宁按捺着情绪,等了两分钟。敲门声不断,来的好像不止一个人,并且都没有要离开的势头,敲得越发猛烈。 从窗口能看出,已经有几户人家出门等着看热闹了。 陈安宁只好起身去开门。 两个精壮的男人激动得涨红了脸,等她开了门,又陡然失声。 这两张面孔,她都觉得生疏。 鼓鼓囊囊一沓钱递过去:“滚吧。” 一人脸色涨红:“我/操/你妈的,嘴挺厉害啊。” 另一人把她拦下:“行了,你跟女的较什么真。” 一天结束。 陈安宁继续看了会儿电视,想整理心情,但无聊的娱乐节目,没觉得好笑,五分钟就关了。 回屋写完日记,把祝清燃的画稿拿出来,临摹一遍。 总是画不好,陈安宁仿佛到了高中做数学题的瓶颈期。 她脑袋一歪,视线扫到床头,一串千纸鹤,最尾端两个居然没了。 陈安宁心下一惊,在地上找了一圈,也没有。 这些千纸鹤,写满了她小时候的愿望。 她把倒数第三个摘下来,展开看了一眼:“我要嫁给叶迦言。” 陈安宁躺在床上,想到今天蹭他一顿饭的事情,给叶迦言发了条短信:“下次请你吃饭。” 当下十点半。 她握着手机等了好一会儿,叶迦言也没回。 陈安宁就这样握着手机睡着了。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生活抱有一点点期待与热情。 她要感谢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对手戏,下章发糖。 亲测,挺甜的。 第6章 牵手 6. 18楼的工作室,操控着一本漫画周刊运营。 周刊取名seasons。 四季更迭,日日如常。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电梯里只有陈安宁一人,她盯着墙上的美甲小广告,有点出神。 快到seasons成立五周年发布会,大家忙里忙外。唯独她一人清闲。 来这里一年的时间都不到,她算是唐周老先生手把手教出来的。 陈安宁自知天赋不如人,勤奋的劲儿却讨喜。 于她而言,能遇到恩师,也是莫大的殊荣。 八点半左右,叶迦言回了昨天那条短信。两个字:“行啊。” 陈安宁打字,又删掉。再打字,斟酌好半天,按了发送:“你睡得还挺早。” 他那边回得快:“早睡早起身体好。” “养生?” “不算吧。” 过一会儿,叶迦言又回一句:“我是为我将来的女朋友考虑。” 明明有点害羞,想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的神情,陈安宁还是笑了一下。 正好抬头看到电梯里自己的表情,带着怪笑的一张脸,随着电梯门的移动缓缓消失。 叮—— 下电梯。 一出门,面前站了个庞然大物。 “哟哟哟哟哟!这不是独角仙吗?!” 陈安宁一下电梯,就被一米八/九的祝清燃扯住了。 他可真使劲儿,扯得她胳膊疼,陈安宁嘶了一声。 陈安宁看了祝清燃一眼,他放手。 第9节 她毕恭毕敬,叫了声:“清燃哥。” 祝清燃咂嘴:“哎,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回事儿,叫我什么呢?” “清燃……哥……怎么了吗?” “叫师父!” 陈安宁说:“我有新的师父了。” “我还没把你逐出师门呢!你有什么资格先把我这人生启蒙教师给甩了?!三人行必有我师,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知道吗?!” 祝清燃讲话嗡嗡嗡。 陈安宁听着头疼,她耐着性子点点头:“好的,清燃哥,找我什么事?” “陈安宁你你你!你膈!应!人!” 低下头去,看到他手里拎了一袋东西。 电梯又叮—— 曲慕遥皱着眉毛,嘴里咬着萝卜丝饼,匆匆往外走。 谁知一右拐,撞上祝清燃的背。 她一愣,把饼拿下来,“我靠,大活人啊。” 祝清燃也一愣。 曲慕遥眼疾手快掏出手机:“来来来!合影合影!” 偶遇粉丝,祝清燃很高兴。 陈安宁趁机逃走。 半分钟后,身后传来嘶吼:“陈安宁你给我站住!” 她吓得肝儿颤。 进了办公室,有几个同事在。 祝清燃奔过来把陈安宁领子拽住:“你把我稿子还给我啊小兔崽砸!” 全场注目。 陈安宁尴尬地扯了一下衣领,“在那边柜子里,东西有点多,你自己翻一下吧,我赶画儿呢,要交稿了。” 祝清燃话没听完,暗戳戳跑去翻柜子了。 陈安宁叹一口气,废弃的画稿也是心血。 她一直到现在都很佩服祝清燃。 她的佩服和曲慕遥的喜欢不一样。 曲慕遥的喜欢是想要接近甚至占有的喜欢。另一方面,陈安宁却想要成为祝清燃这样的人。 她看着祝清燃翻稿子。 一会儿,祝清燃找到他的稿子了,招呼也没打,又暗戳戳走了。 一会儿,同事发现祝清燃拎过来的袋子搁桌子上忘拿了。 陈安宁拿起来看了一眼,并无心留意。 不过袋子是透明的,药店的塑料袋,里面装了几包中药和几盒西药。 药盒上几个字冷不丁撞到眼睛里。 她没多想,拿着东西准备追出去。 有人多嘴:“祝清燃吃药?这药治什么病?” 有人过来抢走塑料袋,观察一番,喃喃自语:“帕罗西汀。” “抑,抑郁症吧……” 办公室鸦雀无声。 人行横道,祝清燃没看红绿灯,跟着人流走动。 他把手里的那张纸举起来,一直在看。 高一,把打球打乒乓的时间省下来画画,画完了偷偷自我欣赏,再撕掉。 高二分班,同选了艺术。 晚自习九点钟结束,他一个人在画室待到十点半,被门卫大爷赶跑。整栋楼一盏灯,一定是祝清燃的。 高三,他没去过食堂,每天吃鸡蛋和面包,几乎捧着石膏像睡觉。艺考成绩全校第一。 这些,都是他为现在的成就所付出的功劳,所有的成就都是他应得的。 这些,陈安宁知道。 陈安宁跑到路边,恰好红灯。 隔着一条马路,她喊:“祝清燃,你等等!” 祝清燃一顿,转过身来瞅一眼陈安宁,口型能辨别出,讲了句:“干嘛?” 等下一趟绿灯。 她跑过去气喘吁吁:“东西落了。” “哦。”祝清燃接过去,没多说什么。 陈安宁试探性地问:“你的药?” “帮学生带的,这药买不到,我从我爸朋友那儿拿的,一个中医老先生。” 陈安宁吞了口口水,润一下干燥的嗓子,抓住重点:“你什么学生?” 祝清燃说:“我在美院教选修课。” “这么厉害。” “得,我这人不经夸。都是理论课程,很水的,有空就去上几堂呗,反正也没人听。” 祝清燃挑眉。 陈安宁笑了笑:“我认真的。” 祝清燃也笑:“打住啊你,好话留给叶迦言吧,我可不跟美眉调情。” 陈安宁不笑了。 隔天晚上,祝清燃在美院上课。陈安宁去偷偷蹭了一节。 确实是理论课程,内容都挺基础的。偌大的阶梯教室,来的学生坐不满一半。 她怕被祝清燃看见,就坐了最后一排。 课堂上的祝清燃当了老师,还是那么我行我素。 吊儿郎当的行事作风,和高中时候一模一样,往那儿一站,俨然一个大哥哥的模样。 祝清燃这样的人,适合去公园的池子里抓鱼,当老师,有点为难人了。 旁边的窗户很高,窗沿卡到她的脖颈处,有人走动,她都会看一眼。 看到叶迦言的时候,陈安宁觉得如芒在背。 叶迦言没进来,靠在走廊的护栏上,看着祝清燃站着的方向。应该是在等他。 他站的地方有一点显眼,已经有同学朝着窗外指指点点。 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是帅哥到哪里都会被搭讪。 陈安宁叹一口气,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优势,别说输在起跑线了,她连起跑线都摸不着在哪儿。 叶迦言本可以在外面等一会儿,毕竟课也快结束了。不过不巧的是,他偏偏看到了陈安宁。 于是从后门进去,在她旁边坐下。 祝清燃往他们这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叶迦言手臂伸到陈安宁座位的椅背上,手腕处不小心蹭上她的头发。 他低头看她侧脸,笑起来:“这么巧。” 陈安宁手扶着脑袋,点了点头:“嗯。” 叶迦言笑起来的时候,嘴巴两边扯出两条褶子。 贼拉好看了。 下课铃响,一节课结束。 叶迦言起身鼓掌,给祝清燃捧场。 啪!啪!啪! 祝清燃拎起一盒粉笔,差点没砸过来。 一盒。 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叶迦言拉了一下陈安宁的胳膊,小声说:“你看他那副嘴脸。” 按照以往的情况,如果叶迦言有假期,这个时候会来找祝清燃一起去吃饭,然后去网吧通宵。 从高中一星期三次到如今一星期一次,已经是他们小青年为了生活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不过今天有点例外。 三分钟后,祝清燃来短信:“法克。” 五分钟后,祝清燃:“滚吧。” 十分钟后,祝清燃:“过气画家不如狗。” 十五分钟后,祝清燃:“我去找美眉。” 二十分钟以后,祝清燃:“不理我,哭哭。” 第10节 叶迦言:“嗯。” 陈安宁穿一件藏青色的呢大衣,遮到膝盖,露出完整的两截小腿。 叶迦言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祝清燃:“你嗯的哪一条来来来你给老子说清楚!!!” 美院是陈安宁一直以来都很向往的学校。没有在这里读书,可以算是毕生遗憾。 她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所以也经常过来走走。 操场,食堂,教室。这是校园,永远也不想走出来的校园。脚下的土地,寸土寸金。 和叶迦言一起走过的每一方土地,都寸土寸金。 叶迦言靠近,轻轻地撞上她的肩膀。他垂在旁边的手顺势捏住她的手心。 十指自然地扣在一起。她的手看着小小的,肉还挺多。 陈安宁手指一颤,却被他抓得更牢。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 梦境还原成现实的过程,居然有一点酸涩。 一条路走过来山迢水远,是非因果都不在意,让她耿耿于怀的是,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释放不了的情绪,不是一两秒钟的激情可以解决。 可是叶迦言不懂。 美术馆开放,进去走了一圈。 有学生的画作展览,也有老前辈的。 叶迦言看着头晕,只是跟着陈安宁走。 最后,她在一副画作前站定了,看了很久。 她看画,他看她。 身边有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是最平凡的一对。 饮食男女,不外如是。 陈安宁站得太久,突然有一点点难过。 她曾经为了生计做过足疗店的小妹,画笔一搁就是三四年,一直到近两年才重操旧业,然而士气和热情全然不比当年。 人人都想要成为思特里克兰德,但是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平庸。 她终于还是为了六便士,舍弃了月亮。 叶迦言叹了一口气,开口说话。 他说:“陈安宁,你过得不好我很难过,虽然我也没有办法解决,但是我会记得这七年是我欠你的,我会还。”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男生干净的眉眼里,装满她讳莫如深的思念。 “叶迦言你这人挺混蛋的你知道吗?” 叶迦言点点头:“知道。” 陈安宁把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塞进羽绒服的口袋,说:“如果你只是觉得抱歉,就不要做这种事情了。” 我可以接受你的道歉,但不接受任何唐突的暧昧。 叶迦言说:“不是……” 突然一个人影横过来,挡在二人中间,把他的话卡在一半的地方。 戴眼镜的男孩子温柔地笑,揉揉她的头发:“小乌龟,你居然在这里!” “江杨?!”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有个“特长”梗,提前放一下。 高一数学课,祝清燃开小差,班主任把他拎出来教育:“你说说你,整天除了吃饭睡觉还有什么特长,啊?” 祝清燃挠挠下巴,说:“那里特长,算吗?” 第7章 小乌龟 在面前这个男人徐徐靠近陈安宁之前,叶迦言率先一步挡在她前面。 没什么情绪的,扔出一句:“你凭什么叫她小乌龟?” 他不知道,陈安宁的笔名就叫乌龟。 但是这个称号,也确实是叶迦言给的。 足球事件发生在高一,打听到陈安宁是艺术生,叶迦言下个礼拜就找到祝清燃班上。 祝清燃吊儿郎当靠在门框上晃腿,双手往他面前摊:“打听啊,给点好处费呗。” “要多少?” “哟,你当哥们儿是哪种人?我能明着跟你要钱?” 叶迦言踹他:“我靠,别他妈那么多屁行不行啊?娘们唧唧的。” 祝清燃说:“作业给我抄抄。” 叶迦言问:“你做什么题?” “语文。” “我语文不好。” “没事儿,你把练习册给我,我填满就行,反正咱俩也不是一个老师批。” 叶迦言想了想,点点头:“行。” 他火速回去拿来作业本,祝清燃大概翻了一下,叶迦言的字巨丑,就是传说中的“鬼画符”,字如其人这句话,大概真是说着玩儿的。 但是祝清燃没计较那么多,他很满意。 勾勾手指头让叶迦言凑过去,压低声音,鬼头鬼脑地说:“叫陈安宁,没处过对象,挺闷的一人。”说完,他摇摇头,补充一句:“没意思。” 叶迦言点头,然后骂了他一句傻逼。 莫名其妙被人骂,祝清燃也挺纳闷的。 第二天,叶迦言始料未及,他的作业本要不回来了。 祝清燃背个书包,站在学校大门口嚷嚷:“叶迦言的练习册,货真价实的!来啊来啊,买买买,不买不是中国人啊!” 他跟旁边保安大叔疏通好关系,大叔端个饭碗看着他笑。 叶迦言气炸了,准备冲过去揍他。 祝清燃戳了戳旁边:“你看那谁?” 叶迦言一看,陈安宁来了。 行吧,晚点再收拾这边。 可能是这边动静太大,陈安宁进校门的时候往他们这儿看了一眼。 轻描淡写的一眼,就把叶迦言勾过去了。 他笑着,跟着女生的斜后方,莫名其妙就上去搭话,胳膊肘撞了一下她的书包:“你怎么走路这么慢,我叫你小乌龟吧。” 陈安宁头都没有回,所以叶迦言不知道她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一听他这句调侃的话,陈安宁立马加快步子,躲开了。 叶迦言乐不可支。 他冲着她的背影招招手:“回头找你玩儿啊。” 然后回去揍祝清燃。 后来一些身边的兄弟跟着叶迦言叫她小乌龟,叶迦言特气,拿个篮球就往人脑门上使劲儿怼,谁也不许跟着他叫。 祝清燃吓坏了,从此以后只管她叫屎壳郎。 多难听呀,算了,给点面子,就叫独角仙吧。 说起来,叶迦言的那本练习册确实被祝清燃卖出去了。 不过卖出去当天又还到他的手上。 送回来的是叶迦言的同班同学,他们理科男生的宝贝公主。 扉页上,在他的名字下面多了一行字。 “聪明的叶同学打球还挺帅嘛。” 叶迦言立马把那一页撕了。 那个宝贝公主叫程渚青。 都是后话。 再回到江杨这边,叶迦言怎么都觉得,一句小乌龟放到一个陌生人嘴里,非常奇怪。 江杨目前美院研究生在读,陈安宁两年前跟着seasons团队在美院参加了一个签售活动。 当时江杨是学生会新宣部门的部长,负责场内跟拍摄影。 活动结束以后,江杨把照片洗出来,十张有八张都是陈安宁。他还很高兴地把这些照片都寄了出去。 不过他当然不知道,所有的照片都被陈安宁压箱底了。 她也不是不领情,起码不是还没扔了吗。就是有点,瘆得慌。 陈安宁的笔名用的一直都是乌龟,虽说她在杂志上连载的栏目并不大幅,但是长年累月的,也积累了一批读者粉丝。 第11节 不过她二次元和三次元分得很清楚,所以了解她本人的粉丝很少。 一个小清新的漫画家,符合一个软软糯糯小女生的画风。但她不想以此作为一个噱头,让大家都走进她的生活。 这不是什么好事,祝清燃就是前车之鉴。 但是她没有祝清燃那么强烈的底气。 江杨是个例外,虽然陈安宁很不愿意把他当成例外,但他确实就是个例外。 粉丝变成了朋友,还是一个倒贴的朋友。 看到叶迦言,江杨显得没有之前那么高兴,不过他脸上依然端着笑,礼貌地问一句:“你男朋友啊?” 陈安宁还没开口,叶迦言抢先:“对啊。” 江杨说:“你男朋友挺帅的。” 叶迦言说:“我知道。” 江杨有点尴尬,手里捧着书:“那你们先逛吧,我还得复习,下次再说。” 叶迦言不依不饶的,“下次还想干嘛?” 陈安宁对江杨笑了一下:“你忙去吧,我们下次再说。” 江杨走了,叶迦言咬牙切齿:“下!次!还!想!干!嘛?” 陈安宁:“干点别的。” 叶迦言:“……好样的陈安宁。” 那天陈安宁要早点回家赶稿,没履行她的承诺请他吃饭,不过这顿饭铁定不会少了他的。谁也不急。 编辑也催了她好几天,如果不是家里这么多繁琐的事情堆到一起,陈安宁一般情况不会拖稿。 她画了两张分镜图,手机叮咚一声响。 微信消息提示。 曲慕遥:“我今天加了祝清燃的微信。” 陈安宁回:“这么好啊。” 曲慕遥:“好个屁!” 陈安宁问:“怎么了?” 曲慕遥:“他的头像居然是q/q秀!!” 陈安宁:…… 曲慕遥:“他的网名居然叫!” 陈安宁:“叫什么?” 曲慕遥:“叫阳光男孩!我cnm啊!怒删!!!!!” 陈安宁笑出声来。 可以想象,是祝清燃的画风。 过一会儿,有人加她微信了。 头像不是q/q秀,是路飞。 网名也不叫阳光男孩,一个字母:c。 验证消息是一排字:终于牵到姑娘手的叶迦言。 陈安宁趴在桌上,脸埋在臂弯里笑。 · 祝清燃怀疑是因为最近喝了点中药的缘故,有点尿频。 游戏打到高/潮部分,猪队友跑几十趟厕所。叶迦言差点没两刀给他戳死。 回来,他提提裤腰带。 叶迦言问他:“你喝什么药?” 祝清燃啧一声:“治不举。” 叶迦言点点头:“你不是特长吗?怎么还不举了。” 祝清燃说:“光辉战绩在岁月的洗礼中都化为乌有,当年的鲜衣怒马只剩一腔孤勇,小王爷也只好品上一剂药,凭轩涕泗流。” 叶迦言:“……什么玩意儿。” 网吧里什么味儿都有,祝清燃嗅嗅鼻子,点了根烟。 他撂过去一根给叶迦言,叶迦言没动。 祝清燃挑眉:“你戒了?” “少抽。” 他笑笑:“怎么回事儿?现在自律性这么强?” 叶迦言说:“不然你以为谁都能开飞机?” 祝清燃吐舌头:“略。” 祝清燃抽着烟,眼睛往旁边一桌的美女那儿飘。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叶迦言的凳子:“过两天,我们高三同学聚会。” “哦,怎么了?” “哟,你不是挺关心陈安宁的,怎么不问问她去不去?” 叶迦言听了这话,把耳机摘下来,一本正经地问他:“陈安宁去不去?” “不去。” 叶迦言把耳机戴上:“滚吧你。” 祝清燃笑。 笑完,他问:“你跟陈安宁到底说清楚了没啊?” “说清楚什么?” “就是你跟程渚青上床那事儿,不是你主动的。” 叶迦言拧眉毛,听人提旧事,有点不耐烦:“你消停点儿行不行?真他妈会挑事儿。” 祝清燃一激动,声音提高一点:“卧槽,你不会真没跟她睡吧?妈的,老子白羡慕了。” …… 众人调头围观。 叶迦言把耳机声音开到最大:“我请你闭嘴。” 他打游戏的精神突然松懈下来,越来越烦,越来越烦。 如果陈安宁也和祝清燃一样,这么觉得的话。 那他。 那他就不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甜吗? 第8章 医院 元旦假期最后一天,陈安宁约叶迦言吃了一顿火锅。 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很不愿意欠他这个人情,而已。 这家火锅店搞优惠活动,一长排的情侣专座,打八折。 叶迦言笑嘻嘻地说:“陈安宁,你可以啊。” 入座,两人挑了个最里面的角落。她喜欢两面有墙护着的感觉。 陈安宁拨了一下墙上的一只多啦a梦的小小挂钟,奇怪道:“我上次来还没有这个呢,好可爱啊。” 叶迦言说:“你……上次来?跟谁来的?” 陈安宁眼珠子一转,说:“江杨吧。” “……” “哦不是,好像是淮哥,我想想啊。” 叶迦言敲敲桌面,不耐烦地说:“别想了,不要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想着别人。” 饭毕,叶迦言耍赖皮,跟她抢着买单。 陈安宁说:“不是说好我请吗?” 叶迦言笑笑:“我想让你永远欠着我。” 她翻白眼:“你心眼儿真坏啊。” 他说:“不然你要是再跑了怎么办?我去哪儿再找你?” 陈安宁问他:“你找我干什么?” 叶迦言很敷衍,摇摇头:“不干什么。” 市区离他住的地方很近,叶迦言那天没有开车,陪陈安宁一起乘地铁。 晚间1号线人不多,两人并排坐。对面也没人,玻璃把整个车厢照得一清二楚。自己眼里的自己,有点别扭。陈安宁把脑袋低下了。 叶迦言问她:“回家?” 陈安宁点点头,看着叶迦言放在膝盖上的手。 她绷直了身子,就算觉得有一点点累,也不能轻易靠过去。 他沉默一会儿,从兜里拿出两张票,“去吗?八点场的。” 第12节 陈安宁瞟了一眼,是两张音乐剧的门票,还不便宜。她随口说:“看不出来啊,你还喜欢看这个?” 叶迦言说:“我不喜欢,但是我觉得你应该喜欢看。” …… 你都这样说了,我不去还是人吗? 八点钟的音乐剧,还有点时间,叶迦言带陈安宁压了一会儿马路。 她起初并没有什么忧患意识,可是陡然间发现,他们两个人好像,是在约会? 面前是广德大厦两幢大楼,斑马线上人潮翻滚,叶迦言握着陈安宁的手腕过马路。 两人走到大广场中央,有一只粉色的氢气球飞得好高,印着白雪公主的图案。 陈安宁眼尖,看到摆摊卖工艺品的老大爷。 她挤进人堆里,没多久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小桔灯。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少女情怀总是诗。 叶迦言去买地瓜,让陈安宁站在原地等他。 她目送他走出去一百米远。 以前跑操,大操场上,一个年级二十个班级。 陈安宁眼睛一扫过去,就知道哪个是叶迦言。她甚至能说出来,这一个星期以内,他哪一天,在校服里面穿了哪一件衣服。 脑筋不好,心思还往别处花。 本能窜出来的回忆,让陈安宁楞了一下。 手里的小桔灯灯芯突然暗了下去,她意识过来,准备拿去换一个。 突然间。 一声刺痛耳膜的长鸣声传来,陈安宁转身看去。 前面一起交通事故,不碰巧地发生在此时此刻。 一辆摩托车撞倒了一个小女孩。 摩托车车主肇事逃逸,只有围观人群积极议论。 陈安宁离小女孩的方位很近,跑过去扶她起来,幸好伤势不重,意识还清醒。 陈安宁问:“你家人呢?” 她查看了一下小女孩的伤势,耳后大约一寸之处被撞破,伤口在发间,看不出具体的情况,只有深红色的血一直在往她的手上滴。 小女孩手上拿了一束捧花,花瓣上已经满是血污。 她不答话。 大概是受车把手之类硬物的撞击。 围观群众,叽叽喳喳,吵得她脑壳疼。 陈安宁看了一眼走到跟前的叶迦言。 他歪了一下脑袋:“送医院吧。” · 小女孩和家长走散,幸而口袋里有个儿童电话,好歹跟她母亲联系上了。 夫妻两个在商场里面吵架,管不着女儿,也没料到出这档子事。 叶迦言陪小女孩等她妈妈过来。 陈安宁去天台上吹风。 高楼万丈平地起,世界只在你眼中。她背靠护栏,看墙角的蔷薇根芽。 十一楼的风灌进耳朵,掀起脑海里雪花一样翻腾的臆想。 黑乎乎的医院甬道与外围天台,仅仅一扇玻璃小门相连。 陈安宁关门的时候顺便把锁链挂上了。 叶迦言推了一下门,发现推不动。索性一低头,从门框里钻过去。 陈安宁笑起来,“我居然没有发现这个门没有玻璃,还锁上了,好蠢。” “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就能知道外面有多冷,你对气温的感知能力是零吗?” 她点点头:“嗯,我觉得一样冷。” 他说:“你麻木了,傻瓜。” 他这一声傻瓜,黏上她的心尖儿了,拨不开。 “他们来了?”她问。 “来了。” 市中心大屏幕播放午间新闻,小到农民种豆卖瓜,大到华尔街金融市场行情。 可惜放眼望去,满街行人,谁人不是步履匆匆,只管住脚下一亩三分地,从不企图忧国忧民。 陈安宁看着缓缓走近的叶迦言,嘟囔一句:“都大半年没来医院了,我以前也喜欢站这儿看。” “来医院看什么病?” 她沉默一下,说:“看我妈妈。” “阿姨她……” “我妈妈去世了。” 叶迦言一顿,问道:“什么时候?” “今年走的。09年查出来的乳腺癌,就我们高考完那一阵子,”陈安宁想了想,改口,“是你们高考完那一阵子。” 叶迦言沉默。 “放心,”陈安宁拍拍他的胸口,“跟你没关系。” 她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他说:“所以就搬家了吗?” 陈安宁摇头:“没有搬家,我知道你去找过我,我故意躲起来的。” “为什么啊?” “因为我不想看见你。” 她背过身去。 叶迦言啥也妹敢再问。 陈安宁趴在护栏上,梗着脖子往下看:“你看,这些车这么小,跟俄罗斯方块似的。” 叶迦言一条手臂圈着她的腰,护着:“别往外够了,摔下去多疼啊。” 陈安宁脸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发现叶迦言离得意外得近,她往旁边挪一点,腰身撞上他的手臂。 陈安宁弱弱地念了句:“那个。” “哪个?” “真的会摔下去吗?” 叶迦言想了想,说:“摔下去也不怕,咱俩一块儿,我替你挨疼。” 陈安宁:“……谢谢啊。” 叶迦言说:“不用。” 她偏过头看他,被淡淡月光描下来的侧脸,与她咫尺之距,平静如山河。 高中的时候陈安宁晚自习下课去操场跑步,叶迦言他们趁着第一节晚自习没有老师巡查的空儿,翻墙出去上网。 有一回,她一人转悠着,那边墙头突然蹿下来几个人,虽然看不清,但是陈安宁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 她一惊。 身后的哥们儿叫住叶迦言,笑道:“喂,你把人家妹子吓坏了。” 他那天可能心情不太好,回头就讲了句:“不好意思啊。”挺冷淡的。 旁边男生拍拍他的肩膀,“德性。” 叶迦言走出去五米,陈安宁都一直站在原地。 他却突然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刚刚就看到一个黑影,没看清是谁,只是觉得熟悉,等他再细看的时候,又被旁边人抓回去。 每一次的对视都有让人记住她的可能性,每一种可能性,陈安宁都藏好了,放在心底。 她都记得,他肯定忘了。 叶迦言看她魂不守舍,问了句:“想什么呢?” “没什么。” 陈安宁把视线转向大街,问他:“没看成音乐剧,失望吗?” 叶迦言想了想,说:“不失望,反正在哪里都是两个人。” 一阵冷风来,陈安宁打了个激灵。 她没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陈安宁抬起叶迦言的手臂,俯身钻出去。 原是站在一块石阶上,走的时候没注意,往下一冲,下意识拽住了叶迦言。 他被她拖了一把,不轻不重地撞上后面的排水管道,管道外面一圈保护的直角形状钢铁,都生锈了。 硌到他的脊椎。 第13节 叶迦言出一身冷汗。 陈安宁栽进他怀里。 叶迦言小臂在她腰间一收:“陈安宁,你可真仗义,每次都往老子怀里摔。” 陈安宁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他说:“我是故意的。” 风太大。 陈安宁的脸恰好埋在他的胸口,如此丈量体温,过分亲密了些。 失落的过往变成体己的关怀,在他怀里静下来的这一秒,曾经每一点一滴的不快乐,都比不上一缕人间的盈盈月光,洒满眉间心上的温柔。 原来世界万象,都还是美好的。 如今识得愁滋味,却道,愁已不胜情。 不知道是谁钻了谁的空子。 一会儿,陈安宁站稳了。准备起身。 谁知道叶迦言没放,他低头,说了句:“可以吻你吗?” 第9章 演唱会 陈安宁站着等地铁,手里攥着圆形塑料的地铁票,竟然开始冒手汗。 叶迦言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盯着前上方的到站提示。 她想到刚才,还是觉得尴尬。 他说:“可以吻你吗?” 陈安宁问:“你不吻我会怎么样?” “会死。” 陈安宁稍怔。 叶迦言一本正经的,挺有诚意。 但是叶迦言不了解,陈安宁这些年来耿耿于怀的东西。 她是一只小小的精卫鸟,这才刚刚鼓起勇气来,在重逢的时候,一点一点拾起对他丧失掉的信任,来填平七年都跨不过去的鸿沟。 所以在任何狼藉的道路面前,选择迈出一个步子,都太不容易。 所以她没有冒这个险。 他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她早就猜到。 叶迦言想起什么,把口袋里的地瓜给陈安宁,她摆摆手,摸了一下肚子:“晚上吃得太多了,我吃不下。” 叶迦言非塞给她:“带回去吃,这个很甜。” “你怎么知道?吃过?” “没有。我给你买的,能不甜吗。” “……哦。”她把地瓜握在手心,还热乎乎的。 叶迦言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了句:“下次补上,你看行吗?” “补,补什么??” “音乐剧啊,你想补什么?” 陈安宁楞了一下。 叶迦言笑起来。 时间不早,地铁外面挤满年轻的学生,脸上有各色涂鸦,手里握着荧光棒,吵吵闹闹。 听闻某歌星今晚在体育场举办万人演唱会,估计是刚刚结束。 陈安宁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女孩子,突然有一点唏嘘。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陈安宁差一点就看成了五月天的演唱会。 她心心念念的五月天。 那天,同桌余群从隔壁班级搞来两张票,特别得意地把票扔在陈安宁的桌上:“去不去?!” 陈安宁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多少钱啊?” “隔壁愣头青转手的,特便宜,不过是在看台最外圈儿,但也能看。” “能看到人吗?” 余群想了想说:“可以看大屏幕。” “不能看人?” 余群有点不耐烦,含糊其辞地说:“应该能看吧,就挺小的呗,跟质点似的。” 陈安宁一本正经:“那我带个望远镜去行不?” 余群愣了一下,点点头:“行行行。” 演唱会在周六下午。 那天周五下午放学回家,陈安宁一个人走。 后面叶迦言骑着车子跟上来,在她跟前刹住。 陈安宁吓了一跳。 叶迦言下车,推着车跟她一起走。 两人静默地走了十秒钟,挺尴尬的。 叶迦言抓抓头发,开口说了句:“你书包看着挺沉的,我给你拎吧。” 陈安宁回:“不用了。” 他说:“我叫叶迦言。迪迦奥特曼的迦,语言的言。” 陈安宁喃喃道:“迦南的迦。” 叶迦言蒙圈儿了,谁是迦南? 花两秒钟时间反应,不管了,点点头:“啊,对,迦南的迦。” 陈安宁轻轻地笑了一下,说“我叫陈安宁,安定的安,宁静的宁。” “好听好听好听!” 他个子比她高很多,走在旁边,影子把她都盖住了。 叶迦言突然停下来,把车撑住了,对她说:“你先等一会儿。” “怎么了?” “给你变个魔术。” 他手伸到背后,打了个响指,拈出来一支鲜红的玫瑰。 阳光底下,色泽亮眼,娇艳欲滴。 正当好年纪的一朵花儿,被男孩子举在手里。他挺直了身板儿,引得四下里目光灼灼。 叶迦言往她面前走近一步,笑着问她:“好看吗?” 陈安宁支支吾吾的:“还,还行吧。” ……还,还行吧?? 靠。他可是练了一个礼拜呐! 叶迦言说:“你拿着,小心刺。” 陈安宁接过去,发现玫瑰的花心里面有一张卷着的小纸条。 她看了一眼叶迦言。 叶迦言笑:“走了啊,拜拜。” 陈安宁看着他骑着车离开,低头把纸条展开了。 上面写了一句话,字写得很工整,是一笔一划写下的。 “周六一起去遣山看樱花。下午三点,等你。” 身后余群追上来:“你认识叶迦言啊?他跟你说什么了?” 陈安宁把玫瑰藏到身后,说:“没说什么。” 余群切了一声,一脸不相信。 陈安宁说:“余群,明天演唱会几点开始啊?” “七点吧,咱们最好早点进场。” “哦,那你走的时候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好。” 四月份,不算热,但是周六那天,陈安宁还是穿上了一条小裙子。 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觉得有点短,问妈妈这穿出去合不合适,妈妈问她:“丫头你谈恋爱啦?” 陈安宁说:“没没没,今天天气好,我跟同学出去玩儿呢。” 她妈妈半信半疑的:“出去玩没事,别把魂儿给丢了啊。” 陈安宁红了脸,小声嘀咕:“真没。” 约的是三点,她两点四十就到了。 第14节 遣山的樱花潮很壮观,还有记者团过来拍摄,人有点多,陈安宁怕叶迦言看不到,就站在大门口等他。 附近有卖棉花糖的,甜甜的糖精的味道冲到鼻子里,很好闻。 其实她挺喜欢樱花的,如果叶迦言不约她,陈安宁下次也会和别人一起来看。 但是和叶迦言一起看的话,意义就太不一样了。 三点钟,他没到。 明明在纸条上写的是“等你”,莫名其妙变成了她等他。 太阳依旧很高,人头攒动的,陈安宁觉得眼下时光有点难熬,没有手机,联系也不方便。 她想着,没关系,再等等吧。 三点半,没来。 陈安宁有种不好的预感。 四点钟,人都开始散了,太阳往西边落。 这一天开始收尾。 她等到六点半,天黑了。 陈安宁嘴唇都快被咬破,她委屈得想哭,在心里把他骂了一万遍,也原谅了他一万遍。 叶迦言,如果你下一秒钟出现,我可以什么都不在意。 只要你下一秒钟出现。 六点半一过,陈安宁迈开腿就往体育场跑去。 穿过济济人潮,视线里的景色摇摇晃晃,她可能是哭了。 到了场馆外面,场面挺混乱的。一群卖票的黄牛和荧光棒的中间,陈安宁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地上的余群。 她拍拍她的肩膀:“我来了,进去吧。” 余群一抬头,就开始嚎啕大哭:“安宁,怎么办,我被骗了,愣头青那傻逼给我卖假票,我们进不去了。” 余群抱着她的肩膀哭,陈安宁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她捏了一下鼻子:“没事,以后还有机会。” 余群还是哭。 她说:“我们在外面听吧,这儿说不定也能听见。” 余群还是哭。 几天以后,余群找愣头青打了一架,愣头青是个男孩子,没办法,只好让着她,嘴里嚷嚷那两张票自己也是从别人那儿弄来的,最后自掏腰包给余群赔个不是。 叶迦言后来就没去上过课,有人说他病了,休假一个月。 陈安宁再也没有提过关于他的任何事,她也不愿意气势汹汹地跑过去找他对峙,那样显得自己更卑微。 这事班里有个女生听说了,特地跑过来问陈安宁。 陈安宁没回避,也承认了。 那女生挺幸灾乐祸的:“你没经验啊,我告诉你,帅哥都这样,喜欢玩女孩子呗,你自己得当心着点儿。” 余群也了解了情况,帮着陈安宁怼回去:“叶迦言什么样你知道?他约过你?” 女孩子气红了脸:“不相信拉到。” 陈安宁知道,过了那一天,她们仍然有机会看五月天,她也仍然有机会和叶迦言约会。 但是她做不到,因为所有快乐会发生的可能性而快乐,她没有那么豁达。 她只经历过曾经对某个人抱以的至高的期待,最后确凿无误地摔了下来,很疼。 不管上多少层药,都很疼。她伤的是骨是心,不是皮。 那一天的遗憾,永远是遗憾。 · 地铁到了,报站的女声让陈安宁伸着脖子往地铁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歌迷们蜂拥挤上前,叶迦言拉着陈安宁的胳膊。 站在地铁里面,中间还隔了几个人,是陈安宁特意离他远一点。 无奈旁边一对情侣亲得热火朝天,她还是得背过身子去,朝着叶迦言的方向。 反正叶迦言个子高,面前站了一堆女孩子,他要看她,也不吃力。 在地铁开始行进的时候,陈安宁一直低着的头突然抬了起来,问了他一句:“你那天为什么没去?” “哪天?” “遣山。” 叶迦言想了好一会儿,哪天??? 他准备再问,突然地铁一阵急刹,车内照明灯熄灭。 轰隆一声巨响,电光火石的一瞬,世界变成末日一样。 车厢外面隐隐能看见火花,浓烟开始弥漫。 混乱的尖叫中间,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安宁!!!” 一秒钟之内,叶迦言伸出一只手,把陈安宁扯进自己怀里。 第10章 地铁 车厢内一片哭声,陈安宁被叶迦言抱得死死的。 她一睁眼就看到眼前一个混沌的天地,外面好黑,里面也好黑。 只有各种各样的哭声和叫喊。 在极端的环境里,她被激发出最本能的情感。 陈安宁掉了两滴眼泪。 叶迦言抚了几下她的后脑勺:“别哭。” 陈安宁说:“我们会死吗?” 叶迦言说:“怎么可能。” 他抱着陈安宁往前面挤了挤,往里面车厢看,有几个乘警轮流跑着车厢安抚民众。 “大家不要慌,前面车厢出了点小小的故障,请大家安心等待几分钟,马上会开启安全通道,大家待在原地不要动!” 叶迦言在她耳边似笑非笑,重复一遍:“待在原地,不要动。” 陈安宁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他说的话什么意思。于是两只手臂一使劲儿,往他腰上推了一把。 叶迦言说:“你刚刚在医院,害我差点儿把腰给撞断了,现在还来这一出,想让我断子绝孙啊。” 陈安宁挺委屈:“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叶迦言顿一下,伸出一根指头,往她脸上蹭了蹭,抹下来一点眼泪。 “我在你还怕?” 他声音不大,酥酥麻麻的,只有她一人听见。 陈安宁耳朵烧得滚烫。她软下去,不挣扎了,叶迦言笑了笑。 陈安宁有点动气,又一使劲,把他推开,冲他胸口砸了一拳:“叶迦言你狼心狗肺,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 叶迦言把她小拳头握在手心,吊儿郎当的:“我不笑,跟你一起哭好不好?” 往往这种时候正正好,让这些臭男人表现他们的英雄气概。 陈安宁把拳头挣出来,背过身去。 车厢里闹腾了好一会儿。 等了五分钟左右的时间,灯亮了。 陈安宁抹了一把眼泪,跟着大部队往后车厢疏散,没管叶迦言。 过一会儿,发现他好像没跟上来,她回头看了一眼。 叶迦言跟她对上眼,快步跟上了。 陈安宁骂他:“臭男人。” 叶迦言憋笑。 那天安全出来,捡回一条命,陈安宁觉得万幸。 但是不幸中的万幸,怎么说也是不幸。 跟叶迦言在一起,陈安宁就变成了倒霉蛋。 叶迦言把她送到家门口,陈安宁家里灯灭了,楼上还有几盏灯亮着,有人听见底下有动静,伸出脑袋来看了几眼。 叶迦言也没说什么,离开的时候,就说句:“回去好好休息”。 陈安宁想了半天,挤出来一句:“谢谢你啊,今天。” 他笑笑,“走吧,看你进去。” 陈安宁走了几步,叶迦言又突然叫住她。 她回过头去,他往前一点,沉默一会儿,才开口:“遣山我去了,但我没去成。我那天出了点事,差点就死了。” 尾音降下来一点,风吹树叶沙沙响。 陈安宁冷得哆嗦,含糊着说了句话。叶迦言没听清。 他说:“以后跟你说吧。” 陈安宁点了点头。 第15节 · 叶迦言到家,发现家门留了条缝。 玄关处一双黑色高跟鞋。 客厅大灯闭着,里面房间亮着一盏小灯,从外面看过去挺暗的。 他冲里面叫了一声:“妈!” 吴瑛荷从房里圾着拖鞋出来。 她脸上没带妆,皮肤底子很好,四十多岁的阿姨像个姐姐似的。女人精明与否,在于她是否会保养。一双手细皮嫩肉,找不出一缕细纹。 她刚刚在他家洗了个头,头发还没干,湿漉漉的,水往地上淌。 叶迦言说:“你头发湿的别走来走去啊,地板会变形的。” 吴瑛荷没搭理他,去厨房翻了一袋奶酥,哗啦哗啦拆开:“哪儿去了?” “约会。” 吴瑛荷一愣,捏着袋子的手指僵住了,片刻恢复正常。她不信。 来都来了,她懒得废话,直奔主题:“你跟你二舅怎么了?” “他跟你说什么?” “说你翅膀硬了。” 叶迦言笑了一下。 吴瑛荷说:“笑什么笑,好好说话。” “就那样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吴瑛荷很不爽他这副敷衍的态度,不过她也知道叶迦言就这臭德行。 这世界上,恐怕只有他爸爸一个人能稳住他。 吴瑛荷话锋一转:“我跟他说好了,让你10号去上班,还有一个礼拜,别在家里闲着了,跟尹老师他姑娘一块儿出去散散心。” 叶迦言:“尹微妍?” “是啊,人可惦记你呢。” “惦记我干嘛?” 吴瑛荷挤眼睛,啧了一声。 尹微妍是叶迦言在美国考私照的时候认识的,是带他培训的机长尹相的女儿。在职空姐。 其实也算不上认识,只是见过几次。尹微妍人挺活泼的,在男生堆里也混得开。 叶迦言跟她不熟。 有一回午饭一起拼桌。 叶迦言那天训练的时候犯了点错误,心情盘算着呢,就没打算说话,抬头却发现尹微妍一直盯着他看。 他索性礼貌地笑一笑,赶在她前面开口了,问了句:“师姐叫什么?” 尹微妍托着下巴,一颗红豆沾在嘴角,细细的舌尖迅速刮进了嘴里。她说:“尹微妍。” “怎么写?” “人微言轻的微言。” 尹微妍气质出众,长相偏西洋风,但娃娃脸,让人想起脸上长着小雀斑的绿山墙的安妮。 她说话也轻轻柔柔的。 叶迦言说:“这词儿不好,以后换个方式介绍。” 尹微妍想了想,“微风的微,语言的言。” 他笑:“微风会说话,很可爱。” 可爱二字像灌到心窝里的糖浆,小姐姐突然红了脸。 沉默到底,不是她的作风,但是那天尹微妍有点怯于主动开口说话,因为她撒了一个谎。 她的名字里没有语言的言。 叶迦言看她吃了个虾,整个塞嘴里,再把虾皮嚼碎了吐出来。 他主动给她表演了一出三秒剥虾。 后来尹微妍每次来都吃虾,叶迦言却没有再和她拼过桌。 叶迦言不知道他妈妈为什么要跟他说尹微妍,随口带了句:“你操什么心呢。” 吴瑛荷笑起来:“你说我操什么心?” 她吃了几粒奶酥,站起来了,往叶迦言身边凑:“你身上怎么有股……” “我身上?” 叶迦言把衣领翻上来,嗅嗅。 吴瑛荷阴阳怪气地说:“有股女人的味道。” “哦,”叶迦言把衣领放下了,虚惊一场,没所谓地说道,“您儿媳妇的味道。” 吴瑛荷吓得脸都绿了。 她俯身去掀了一下叶迦言牛仔裤的裤管,随后抄起旁边桌上一本杂志就往他身上扇。 “叶迦言你给我把秋裤穿!上!” 作者有话要说:  叶迦言你怎么逮谁撩谁? 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自带搓衣板。没得商量。 第11章 糖炒栗子 吴瑛荷的情报没有错,叶迦言第二天就接到了尹微妍的电话。 虽说知道女孩子作息规律,但叶迦言从被窝里钻出来看了一眼时间的时候,还是不耐烦地扯了一下嘴角。 才六点半。 一只雪白的茶杯博美蜷缩在他的颈间好眠。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托在掌心,去接电话。 尹微妍语气挺开心的,“你这两天有时间吗?要不要一起去北欧滑雪?” 叶迦言说:“谢谢啊,不过我可能没时间。” 对方一顿:“怎么了?很忙吗?” “不是很忙,但是我想和我女朋友待在一起。” “……哦,那好,以后有机会再一起玩。” “嗯。” 她挂了电话,应该就没那么开心了。 叶迦言刷牙洗脸,下楼去买早饭,看到程渚青在楼下蹲着,以为她在浇花,就说了句早啊。然后把手里的小狗举高:“来,奥巴马,跟姐姐打个招呼。” 程渚青歪了一下脑袋:“有病啊你。” 叶迦言看见她下颌骨的地方有点淤青,随口问了句:“你被人揍了?” 程渚青没说话。 叶迦言:“……你不会真被揍了吧。” 程渚青说:“你烦不烦。” “哎我说真的,家暴是违法的啊,你越纵容她她越来劲,赶紧去跟警察叔叔说,他们会帮你。” “我跟她又不是一家人。” 程渚青嘟囔着从地上站起来,叶迦言这才看清她脚边一条被梧桐树叶盖着的乌龟。 已经冻死了。 程渚青脸上确实有伤,但是不严重,黑眼圈倒是挺严重的。她从叶迦言旁边走过去的时候,冷淡地说了句:“那当年你爸打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报警?” 叶迦言顿了一下,背过身去:“……奥巴马,走走走,咱们去吃早餐。” 程渚青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刺激你。” 叶迦言已经穿过一条马路。 早点铺子里有个卖羊肉烧麦的大叔,爱唠嗑拉生意,叶迦言觉得羊肉很腥气,从来不吃。 那天他买了两个打包带走,去了一趟叶晨的茶馆。 吴瑛荷昨天告诉叶迦言,叶晨的茶馆被人砸场子了,她只是顺口一带,没说为什么。 叶迦言去慰问一下。 虽然他觉得叶晨很麻烦,但是叶晨对叶迦言的依赖甚至要胜过父母,自小如此。 如果叶迦言这个时候抛下他,叶晨没准抹脖子。 他的茶馆建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叫云和。 云和坐北朝南,北边窗户一排推开,底下是水波碧绿的护城河。 叶迦言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一片狼藉。 他往楼上走,楼梯很陡。上到一半,就能看到二楼的全貌。 叶晨大概一晚上没睡,和给他打工的小姑娘一块儿收拾屋子呢。 叶迦言看见他了,就叫了句:“叶晨。” 叶晨委屈得快哭出来:“哥。” 第16节 “还行么你?” “你瞅瞅这儿,昨晚上给我气的。” 叶迦言把两个烧麦摆在他桌子上,腿勾过来一张凳子就坐下。 “说说。” 叶晨比叶迦言年轻一岁,没念过几年书,没什么文人气概,但长得白白净净,看起来也根正苗红的。 说起话来有板有眼,声音也好听。 “上次我跟于焰玩了几圈牌,赢得多了点儿,他们就说我出老千,我气不过,把于焰拎出来揍了两下,也没多严重,今天居然他妈给我找上门来了。” “你跟他打什么牌,你不知道他什么人?” “我哪知道他这么狗,那不是没人了那棋牌室阿姨随便给拉了个牌搭子么。” 说话间,旁边打工的小妹妹站在一旁不吱声,欲言又止的样子。 叶晨说:“昨天晚上就我跟萧湘两个人在,他们乌泱泱来了十几二十个,都他奶奶的彪头大汉,进来就砸。我靠,欺人太甚啊。” “怎么不找我?” “我昨天打你电话来着,一直打不通。” 叶迦言想起来昨天他在地铁里面出事的时候,电话是没信号的。 听叶晨叨叨一通,他也懒得骂他,说:“我给你打了五万块钱,你自己留意,花在该花的地方,小本生意就别想着发横财了。惹不起的人就别惹。” 末了,他顿一顿,又说:“哥老婆本。” 叶晨感激涕零。 “多亏你了啊,不然我都倾家荡产好几回了。” 叶迦言失笑:“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 叶晨摇头。 叫萧湘的小妹妹过来给叶迦言斟茶。 空气里有糖炒栗子的香气。 叶迦言说:“你爷爷走的时候你在国外鬼混,他放心不下你,让我对你好一点。” 他手指轻轻拨开手边糖炒栗子的纸袋,添了一句:“我能不答应吗?命都是他给的。” 叶晨隐约记得,他念初三那年,叶迦言家里出了个什么事。 但是叶晨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他只知道叶迦言那次被教训得很惨。 因为那回叶江是用铁棍揍的,他以前都只用皮带。 叶晨听大人讲的都吓傻眼。 这件事情最后以叶晨爷爷的出面收尾。 最后导致叶迦言手臂骨折,肋骨断了两根,严重肺挫伤。医院里跟死尸似的躺了一个月,才缓过来一口气。 但好歹缓过来一口气。 叶晨也是第一次觉得人的身体这么脆弱,还能跟木偶似的,断成一截一截。 萧湘近距离看叶迦言,看得有点走神,听他低声说话,提着水壶没数了,水溢出来淋在他手上。 叶迦言抬了抬手,轻笑:“想干嘛?” 萧湘红了脸,赶忙抽了几张纸给他擦。幸好是温水。 叶迦言说:“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叶晨立马给她使一个眼色,小姑娘尴尬地跑开了。 叶晨接着说:“哥,其实我一直想问,你那会儿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啊,小叔打你那么狠?” 叶迦言垂眼,看着手上被擦拭掉的茶水,抹掉指甲盖上的最后一粒茶叶,说:“因为我给女孩儿买了一支玫瑰。” 叶晨蒙圈儿。 叶迦言笑:“开玩笑的。” 叶晨还蒙着呢:“你别逗我。” 叶迦言岔开话题:“对了,你这糖炒栗子在哪儿买的?” · 叶迦言去叶晨指路的那家糖炒栗子排队,排了快一个小时,站在一堆姑娘家中间,挺没趣的,他差点站着睡着。 也是第一次发掘出自己这么难能可贵的耐心。 他买了两袋,开车去陈安宁家。 路上想到昨天晚上小姑娘被吓哭的样子,他笑了一下,然后发觉不妥,赶忙手动往下拉了一下嘴角。 叶迦言没走正门,从后面窗户绕过去,因为在大道上开车的时候,发现她的窗帘没有拉上。 但是到了跟前,却发现陈安宁盯着桌上的画纸,用一张纸巾擦鼻子。 好像刚刚哭过一样。 叶迦言把窗户推开,两袋糖炒栗子递进去,放在桌角。 陈安宁一惊,抬头看。 他趴在窗台上,点了一下她有点泛红的鼻子。 笑嘻嘻的:“干嘛呢?小短腿。” 作者有话要说:  在看一个苏苏的剧:《哥哥太爱我了怎么办》 有点意思。 第12章 厨子叶 陈安宁把窗帘拉上,叶迦言掀开。 陈安宁把窗户关上,窗帘拉上。叶迦言把窗户打开,窗帘掀开。 陈安宁把窗户关上,锁上,窗帘拉上。 叶迦言没辙了。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她瞄了几眼桌角的糖炒栗子,好香。 少顷,叶迦言过来敲门了。 陈安宁捂着肚子在桌上趴了一会儿,铅笔往桌上使劲一拍,不情不愿地去开门。 叶迦言站在门口,穿一件白色的羽绒服。看见他把帽子盖在头上,陈安宁才意识到外面下雪了。 她问他:“有事吗?” 叶迦言摇头:“没事。” 陈安宁等他说话,叶迦言没打算说话,以为会被请进去,谁料陈安宁压根没有这个意图,他尴尬地搓了搓手:“今天还挺冷的。” “嗯。” “我进去喝口茶。” “……” 陈安宁经期第二天,她自小宫寒,月月受痛经折磨。 她杵着没动,告诉叶迦言:“我今天不太舒服,你改天来找我行吗?” 叶迦言一愣:“哪儿不舒服。” “我来月事了。” 细看,她脸色确实不太好。 叶迦言点点头,跑了。 陈安宁回屋,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来,发现她的责编刘萱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 又催稿来着。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心里念着躺一会儿就去画。 陈安宁眼睛微睁,就能看到窗户外面一片灰白色的天空,细细碎碎的雪花往下落。 以前冬天,他们在校园里打雪仗,被老师抓了要处分,索性就跑去学校外面。 大大小小的湖泊水尽数结冰,公园里游人零零落落。 大太阳高空悬挂,在盛情日光下看偌大的湖面,惟余莽莽。 陈安宁喜欢在扎堆的男生中间,找到穿白色羽绒服的叶迦言,看他拖着一个蹲在地上的男生在湖面上跑。 她看到走神,等着别人往她脖子里灌雪。 不过现在湖水已经很少结冰,他仍然喜欢穿白色。 陈安宁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好梦。 好梦被敲门声砸碎,叶迦言在门口叫她名字:“陈安宁,开下门!” 她皱着眉一睁眼,小腹又开始绞痛。 爬下床,把门推开一点点小小的缝隙,看外面的人。 叶迦言的头发上沾了雪花,他轻轻喘气,应该是一路跑过来的。手里还拎着很多东西。 “我买了一些药,还有红糖。”叶迦言低头去翻塑料袋里的东西,认真地把每个小盒子拿出来看。 最后取出来一根艾条:“用这个熏肚皮试试。” 陈安宁说:“……你先进来吧。” 叶迦言喜滋滋。 第17节 他还买了一堆菜,搁桌上了,东张西望一会儿,问:“叔叔不在家吗?” 陈安宁说:“他可能出去钓鱼了。” 叶迦言继续喜滋滋。 他让她在床上躺着,把艾条点燃了,装模作样的,跟职业医生一样。 陈安宁讶然:“你要,帮我熏吗?” “是啊,不然呢?” 陈安宁犹豫了一下。 叶迦言说:“你把衣服掀起来,我闭眼睛。” 他说闭眼睛,立马就闭上了。 陈安宁盯着叶迦言,然后把毛衣掀上去,露出纤细的腰身。虽然他眼睛闭上了,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捏着艾条的一端,举到差不多的高度:“这样就行。” 叶迦言举着艾条,在她肚脐四周稍稍转了个圈,试探一下:“烫吗?” 陈安宁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说:“不烫。” 他用艾条在固定的高度温柔地转圈圈,暖意传到陈安宁的小腹里面,子宫部位一下子变成一个小小的温房。 好像确实有一点点用。 叶迦言坐在她的床沿上,突然提了一下嘴角,缓缓拉扯出一个笑容。 他说:“好像在照顾一个小宝宝。” 陈安宁也抿着嘴巴笑了。 “还疼吗?” “不疼。” 叶迦言把艾条灭了,出去给她做饭。陈安宁把衣服穿好,随他一起。 “你记得把那个煤气瓶的阀门拧一下。” “嗯。” 陈安宁靠在门框上,看他切土豆,刀工了得。 于是她不由得夸了一句:“你还挺能干的。” 叶迦言点点头:“我是挺能干的,你要试试吗?” “……滚。” 陈鸣早上拿着鱼竿出去,到现在还不回来。 陈安宁套了件厚棉袄,往外面走了两步。 风雪越来越大了,天阴下来一半,好像黄昏。 叶迦言在里面炒菜,滋啦滋啦的。 陈安宁仔细想想,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做饭给她吃了。 陈安宁的妈妈以前给人家饭店做过一段时间的厨子,手艺很不错,做的最好吃的菜就是土豆,但是陈安宁并不喜欢吃土豆。 所以每次桌上的土豆她都不会碰。 后来妈妈去世了,她再也没有买过土豆。 地上的雪水渗进拖鞋,脚后跟一小片冰凉。 陈安宁打了个哆嗦,往家里跑。 她走到叶迦言身边,看他炒菜。 叶迦言把外套脱了,袖口卷着,露出半截手臂。 看着锅里的土豆,一点小小的动容,带动情绪变得激烈起来。陈安宁有点鼻酸,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腕。 叶迦言看了她一眼,她立马又放下了。 叶迦言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你是不是暗恋我啊。” 陈安宁冲他翻白眼。 叶迦言胳膊肘撞了她一下,无赖地笑:“憋吧你就。” 上桌。 陈安宁没动筷子,叶迦言也没敢动。 僵持了两分钟,她终于开口,说:“我爸爸会不会出什么事?” 叶迦言问:“他在哪钓鱼?” “西九。” 叶迦言想了想,说:“我出去看看。” 他把羽绒服穿上,让陈安宁在家里待着。 陈安宁家后面有一条街叫西后街,西九是街后面的一条河。 不过还没走到西九,叶迦言就找到陈鸣了。 陈鸣站在烧烤店的二楼,从窗户口往下试探着什么。 底下有几十个围观群众,阵仗挺大的。 叶迦言往楼下走,还没走到跟前,就听见有人骂骂咧咧的喊叫声。 “你别以为躲着不出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一出事就装傻子,其实比谁都精明。” “有本事就跳下来,你摔死了都没人报警!” 一阵喧嚣口杂,叶迦言听得脑袋疼。 前面有几个男人堵在店门口,叶迦言想进没得进,被人拦下来往外推。 他便烦躁地扔出一句:“干嘛呢?” 一个长得跟黑炭似的男人站出来,四五十岁的年纪。冲后面摆了摆手,让身后一众人都禁言。 他说:“陈鸣下来之前谁都不许进去搅和,今天这事儿他不站出来解释就没完。” 叶迦言问:“他怎么了?” 另一个男人出来插话:“陈鸣把人小鸡仔毒死了,现在找他对峙,他在这儿耍苦肉计,嚷嚷着要跳楼呢。” 叶迦言说:“你让我进去。” 黑炭往前一步走,目光凛冽如刀锋,刮在人身上,一脸的不善:“你谁?警察么?” “我是谁?我是他女婿!”叶迦言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闪开!!” 黑炭踉跄着退了两步,冲过去想搞偷袭。 叶迦言转身上去一个后踢,那人就捂着脸躺地上了。 还以为有多大能耐,叶迦言切了一声,真当跆拳道黑带跟你玩儿过家家呢。 他跑到二楼,往窗户那边看过去,空空荡荡的。 叶迦言听见楼下嘈杂的声音,预知大事不妙。 他扒着窗口往下看,陈鸣趴在地上,身下鲜血混着森森白骨。 狼藉一片。 钻进人群里的陈安宁,跪在她爸爸旁边,一动不动。 第13章 孔庙祈福 医院。 陈鸣左腿骨折,轻微脑震荡,不严重,住院两个礼拜。 陈安宁去办理住院手续。 叶迦言盯着墙上的医护人员名单,一个字一个字看过来。 片刻后,陈安宁垂头丧气地走过来,眼睛还肿着。 叶迦言给她买了条围巾,从后面往小姑娘脖子上一套,拉到自己身边。 陈安宁后背撞上他的胸膛,感受他每个细枝末节的小动作。他居高临下地,替她小心翼翼把围巾绕好。 “暖和吗?” 陈安宁说:“还行。” 软软糯糯的声音,说出口还带着鼻音。 叶迦言说:“我给你垫医药费。” 他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小姑娘面子薄,拉不下脸来求人。 陈安宁微怔,抬起眼睛迅速地看了他一下:“谢谢你啊。” 叶迦言笑了笑:“你是真想谢谢我?” 她害羞起来,压低了声音说一句:“对啊。” 她始终低着头,给人看她清秀挺拔的鼻梁。 眼角红肿微垂,显得无辜。 第18节 陈安宁长得很白,唇色偏艳,粉嫩的嘟嘟唇,让人总要在她身上不经意地展望一下二次元少女风。 所以她走画画这条路,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是陈安宁没有祝清燃的天资,也没有叶迦言的聪敏。 她的每一条路,都是一步一个脚印实打实走出来的,摸不到捷径。 在医院赶稿子,画到12点钟,极度疲惫。 陈安宁没了灵感,趴在床头柜上玩橡皮。 这只橡皮,还是当年她向祝清燃拜师的时候,他送给她的。 祝清燃让她画100张草莓图,说是有大礼物要送给她。陈安宁为了他的大礼,累死累活赶了三天,终于赶完了。 100张草莓,100种画法。 最后她得到一个孔庙祈福的橡皮。 陈安宁想到往事,勾了勾嘴角。 那头陈鸣翻了个身,醒了。 “爸爸。” 他傻兮兮地笑:“喝水。” 陈安宁去拎来水瓶,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陈鸣喝水的时候,她就站在旁边看着他。 “爸爸,你没有弄死别人的小鸡/吧?” 陈鸣抬头看了她一眼,扭着眉毛,然后又低下头去喝水。 · 叶迦言去楼下给陈安宁买红珠鸡,碰到老熟人。 李言蹊刚刚下班,从住院部大楼走出来。风尘仆仆的,还是一如既往利落的短发,像个老干部。 她看到叶迦言的时候,虽然不少时候没见,也没表现得多惊讶,只是笑着点点头:“探病?” 叶迦言说:“嗯,你下班还挺晚。” 她点点头:“今天加班,做了两台手术。” 叶迦言笑了笑。 擦肩走过,挺正常的老同学寒暄。 走出去三四米,李言蹊却突然停下了,叫住叶迦言:“那个,渚青最近还好吗?” 叶迦言眨眨眼睛:“你们?” “这几天她一直不接我电话,我也没空去找她。” “我今天早上看见她来着,不过……” 叶迦言突然想起程渚青脸上的伤的事情,不知道该不该提。 他知道李言蹊和程渚青关系一直挺暧昧的,也知道李言蹊对程渚青的感情多深,但是程渚青这个人,他琢磨了这么多年也没琢磨透。 李言蹊见叶迦言欲言又止的,估摸出个七八分,说:“你不会以为我打她吧?” 叶迦言挑眉,不置可否。 李言蹊苦笑:“她可能有喜欢的人了,现在都不管我要钱了。你要是真觉得我对她怎么了我也没办法,但我还真没怎么。” 她顿了顿,又说:“她外面的男人没准还挺危险的。” 李言蹊这人很精明,好像天生长了一对侦探眼,她用“没准”这样的字眼,基本就是“肯定”了。 叶迦言觉得纳闷,他挺直的一男孩子,莫名其妙都快变成妇女之友。 李言蹊又说:“你帮帮她。”还十分诚恳的样子。 叶迦言转移话题:“上次撞我车的是你吗?” 李言蹊想了想,说:“嗯,我撞的。我看到你,跟陈安宁在一起了?” 叶迦言说:“还没。” 李言蹊歪了一下嘴角:“加把油,如愿以偿。” 叶迦言笑笑:“未必。” 李言蹊沉默一下,然后缓缓道:“叶迦言,你这几年过得挺辛苦的吧,当年程渚青太任性了,我也不懂事,所以一直让你背那么多……” 叶迦言打断她:“别说了你。” …… 叶迦言回到病房,陈安宁已经在小躺椅上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把红珠鸡放在桌子上,手指捏了一下陈安宁盖在身上的毯子。很薄。 旁边一个空床位,按理是不能睡人的。叶迦言私心,把被子抱过去给陈安宁盖上了。 他蹲在躺椅旁边,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陈安宁的小脸蛋儿。 她皱起眉毛,晃着脑袋,嘟了一下嘴巴。 涓涓愁思揉进一缕拨不开的眉纹,款款流入他的心窝。 叶迦言笑起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一层薄薄的温情,笼着冰凉的夜。 陈安宁缓缓睁开眼睛,漆黑一片的病房里,隐约能辨别出叶迦言的身影。 他冰凉的手指靠在她温热的脸颊上,陈安宁下意识地把脑袋往旁边缩了缩。 叶迦言把手拿开。 他低声说:“醒了?” “没醒。” 叶迦言笑:“梦游?” 陈安宁说:“梦游遇到了叶迦言。” “帅吗?” “跟以前一样帅。” 陈安宁翻了个身,面朝他。 两个人,近到能感受彼此的呼吸。 他拿出一个牛奶味的果冻,放在她嘴边:“吃吗?” 陈安宁点点头。 叶迦言说:“夸我。” 陈安宁把脸埋在枕头里,想了想,却突然问他:“你为什么回来找我?” “你说呢?” 陈安宁想了想,“你是因为没有跟我上床,所以很失望吧。” 叶迦言愣了一下,苦笑:“我倒是想睡了你,也没那个胆儿啊。” 她突然一惊,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一直以来都憋在心底的话,她的委屈和不甘心。十年前都说不出口的话,居然借着梦呓的契机,那么直截了当,变成伤人的利器,毫不留情地插/进了他的心坎。 陈安宁彻底醒了。 叶迦言起身:“走了。” 陈安宁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就追着他出去,叶迦言走的太快,等她赶过去的时候,他乘的那一班电梯已经往下运行。 她走楼梯,终于在医院大门口追上他。 陈安宁气喘吁吁,拉住叶迦言:“对不起,我刚刚睡蒙了,所以说了一些失礼的话。真的对不起。” 叶迦言说:“你不用道歉。”然后笑了笑:“你也没说错。” 陈安宁缓了口气,有点不知所措,僵持几秒钟,突然给他鞠下一躬。 她单薄的小小身躯,好像一折就会断掉。 叶迦言哑然失笑:“起来吧,用不着。” 陈安宁觉得挺难过的。 叶迦言拍拍她的肩膀:“赶紧回去睡觉,我也要早点回家。” “你别生我气。” “不生气。” 陈安宁转身离开,叶迦言又跟过去。 他把羽绒服盖在她的头上:“别冻坏了。” 陈安宁静静地站了几秒钟,擦掉眼眶里面溢出来的眼泪,说了一句:“其实我从来没想过会再见到你。” 叶迦言沉默一会儿,手塞进裤兜。雪花落在他的毛衣上,方生方灭。 他说:“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牵你的手吗?” 陈安宁哆嗦着摇摇头:“不知道。” 因为有人说,牵手的意义要大过于睡在同一张床上。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自以为是,就是你以为你们可以心照不宣。 你不知道一旦产生这样的依赖,最有可能的不是坐拥惺惺相惜的默契,而是自己一个人去面对那么赤/裸裸的失望。 这是叶迦言的“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第19节 她在那一头,并不是触手可及,要走过去的这一条路,其实很孤独。他却固执地把这件事情想得轻而易举。 叶迦言看着陈安宁离开。 他站在原地,喃喃自语:“因为我以为你会喜欢我。” 回去的路上,风雪持续不散。长长的街道,少有人烟。 叶迦言驱车往前,时间分秒流逝。 他在地上商城的入口处停了车。站在这头,看着对街。 城北最老龄的槐树去年秋天被抗走,年轮积雪,隔壁的洋人公馆再无庇荫物。 擦鞋师傅倚着木墩子坐,得了闲儿掏出烟斗,点烟的工夫,和叶迦言对上眼。 叶迦言颔首,轻轻一笑。师傅把烟拿掉,隔着一条街眯起眼睛来看他。 叶迦言纳闷,这么晚了,还会有人来擦鞋吗? 他走过去,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另一只手交付出去一个牛奶味的果冻:“师傅,借个火。”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标题有点迷 第14章 心结 面试前一天,惯例去公司做一次体检。 叶迦言拿着体检单,坐在hc总部大厅的长凳上,戴一个耳机,与世隔绝。 腿太长,来来往往的人通过时绊了好几下,是在告诉他,你千万不要放弃这个世界,因为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糟心事,等着你去摆平。 尹微妍在他旁边坐下的时候,叶迦言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 他睁了一下眼睛,把耳机摘了。 尹微妍端着一盒南瓜饼,笑嘻嘻地看着他:“要不要尝尝?这是我做的。” 叶迦言说:“不用了,我去洗手间。” 尹微妍笑得挺尴尬。 洗手间的门把硌着他的腰,叶迦言把整个身子的重心都靠在那一点上。 他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 把陈安宁的微信对话框点开,进她的朋友圈看一看。 清一色的软广推送里面,夹着一条原创内容。 “好想吃糖炒栗子。” 这是十月份发的,很明显,他的关心姗姗来迟。 但是迟到了,就是没有用了。迟来的道歉,也过期无效。 叶迦言刷新了一下主页面,就看到程渚青的自拍蹦出来。用特效相机拍的,兔耳朵和猪鼻子很生动。 这张自拍是一分钟前发的,下面已经有一个评论。 叶迦言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好久。 评论内容是:漂亮了。 评论的人:徐康。 · 07年早春,香樟开始换叶子,满操场都是枯叶翻滚。 一中小卖部提前搬出了冰箱,开始卖冰棍。 叶迦言上完体育课去买了瓶矿泉水,偶遇祝清燃。 祝清燃问他:“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叶迦言往兜里摸了一下:“58。” 祝清燃笑嘻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帮你凑个整数,给我八块。” 拿了钱,他进去买冰棍。 叶迦言站在店门口等了他一会儿,同桌徐康从远处的篮球场远远地颠着球过来了。 徐康是班上的体育委员,个子挺高的,不过脑袋比较大,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 徐康冲小卖部门口招招手,笑起来:“仙儿!” 程渚青从人群里窜出来,跑到他身边,给男生喂了一口冰淇淋。 叶迦言觉得有点可怕。 继那次在练习册上的留言事件以后,他总是隐隐约约在他和程渚青之间察觉出某些不好的苗头。 程渚青对他殷勤许多。 比如会送作业给他抄,给他送草莓。还总喜欢很浮夸地叫他“叶同学”。 这都没什么——如果在普通人身上,这没什么。 但是程渚青不是普通人,她是所有男生的心肝宝贝肉疙瘩。而且,她是徐康的女朋友。 祝清燃出来,一边吃冰棍,一边把手臂架在叶迦言的肩膀上,盯着他视线所及之处,“看什么呢。” 叶迦言没说什么。 他嬉笑:“徐康他老婆,真好看啊。” 趁着冰棍上的液体还没滴到肩膀上,叶迦言烦躁地把他推开,走人。 祝清燃在后面喂了他一声:“下礼拜去遣山看樱花吗?” …… 于是第二周,叶迦言约了陈安宁。 他在花店挑花儿的时候,旁边站了一个女生,同班的,过来和他打招呼。 女生倚在柜台上跟他说话:“徐康和程渚青那事儿是不是真的啊?” 叶迦言问:“什么事?” “你不知道啊,今天班主任查作业,发现程渚青的孕检报告夹在讲义里面交上去了。” 女生特地把“孕检报告”几个字声音压低,叶迦言一蒙。 他刚准备问下去,就看到外面走过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叶迦言说:“不好意思啊,有点急事,先走了。” 那天叶迦言心情挺好,哼着小曲回家。 到家发现气氛诡异,他爸爸叶江带着一副金边眼镜,穿一身正装,轻轻挽着袖口。 见叶迦言进门了,立马扔出两个字:“跪下。” …… 叶迦言莫名其妙地就挨了一顿打,经受一场血光之灾。要不是他妈搬来救兵,他铁定死在家里。 当天晚上,叶迦言被送进了医院。 除了他妈坐在他床头抹眼泪,没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也没有人告诉他,他的姑娘,傻傻地在遣山等了一个下午。 过了几天,程渚青过来医院看他。 她挺诚实地就说:“班主任知道我怀孕的事儿了,他问我跟谁不清不楚的,我就说你。” 所以当天叶江就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 程渚青说:“我怕徐康捱不过来。” 叶迦言说:“我命也不大,差点就被你害死了。” 她低下头去:“我不知道你爸爸会这么生气。” 程渚青脖子上还挂条链子,施华洛世奇,挺晃眼的。她摸了一下项链,问他:“好看吗?” 叶迦言敷衍地说:“还行吧。” 她说:“徐康送的,你知道吧?” “现在知道了。” 她点点头,顿了几秒钟,然后吐出两个字:“假的。” 程渚青问他:“知道他为什么送我假的吗?” 叶迦言摇摇头,挺单纯的:“不知道。” “因为他看不起我。” 叶迦言假装很感兴趣地说:“是吗。” 她问:“你也看不起我吗?” “我干嘛要看不起你妈?” 她嗤了一声。 凉风习习,兰叶葳蕤。 他知道,热闹的人间不会好心给谁留一席温床。 被打散的骨骼需要温柔的时间来慢慢治愈,脆弱的生命也要辛苦地淌过人情冷暖,才好练成一身反骨和风流。 叶迦言看着眼前眉眼动人的女孩子,实在没力气追溯什么,问了她一句:“你为什么追我?” 程渚青想了想,说:“你觉得我在追你?” 叶迦言说:“当我没说。” 第20节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我想有人愿意给我买一条真的项链。” 那天陪程渚青来医院的女生叫李言蹊,她不厚道地听了墙角,第二天就去给程渚青买了条真的项链。 可是程渚青一次都没有戴过。 那件事情闹得很大,程渚青被劝退。徐康躲过一劫。 叶迦言回到学校被通报批评,在班上念了一封检讨信。 大家在背后议论纷纷,说叶迦言爸爸有多大本事,凭什么学校只开除一个。 如果不是他爸爸有这么大本事,他也不需要淌这趟浑水。 可是即便大家心知肚明,但从来没有人问过,徐康有多大本事,他的责任,凭什么要叶迦言替他扛。 那次事情之后,叶迦言的名声就被传臭了。 但是他压根不在意这些,他不需要那些无聊的女生缘,好坏都没关系。 他只在意陈安宁。 不过他和陈安宁的关系也开始变得微妙不可言说,这是最可怕的。 叶迦言跟徐康说:“你们俩合起伙来坑到我头上,当你是兄弟我就认了这个栽,老子就这点出息。但是你能不能去跟陈安宁说清楚,你就跟她说清楚我是清白的。” 徐康挺无赖地说了句:“你怎么清白了。” 叶迦言把徐康打了一顿,徐康没还手。 程渚清退了学以后,徐康很诚恳地告诉她,等我毕了业就娶你。 结果他毕了业就被家里逼着去当了兵,没办法。 异地恋不可怕,可怕的是两颗心最后还是走远了,就再也无法拥抱。 程渚清被李言蹊养了七年。两个小姑娘,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回到学校的叶迦言,好久没去上晚自习,不打游戏,也不打球。一个人跑到后面小河边安静地钓鱼,参禅悟道。 最孤独的时候,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抱着电线杆说话。 他再次见到陈安宁的那天,他一个人坐在教室里休息,闭着眼睛听复读机。 立夏已至,蝉鸣悠悠。 温暖的风卷进耳畔。 陈安宁走过他们班教室的时候,往里面看了一眼。 恰好叶迦言也抬眼,和她对视了。她立马把视线挪到一边去。 《半生缘》里面,曼桢对世钧说:我们回不去了。 经历的,大概就是他看着陈安宁走远的时候,想要抓住她却又不敢伸出手去的那种失落。 叶迦言站在后门口,看着她消失在尽头转角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甜 安利一下cp的文:九分醉《路途遥远》 欢迎撒花~ 第15章 初吻(捉虫) 陈鸣住院期间,曲慕遥过来看了几次。 陈鸣坐在阳台上,手里攥着陈安宁给他的一个绿色的小番茄。 曲慕遥穿一件针织长衫,靠着床沿:“叔叔,还记得刚刚医生跟您说啥了吗?” 陈鸣想了想,说:“康复训练。” 曲慕遥笑了笑,视线转向旁边坐着的陈安宁:“发布会你还去吗?” “还有一期连载没结束,我得赶完。” “你可别辜负你的粉丝啊。” 陈安宁笑言:“我有什么粉丝啊。” “萱姐帮你签了个大项目你知道不?” 陈安宁以为她开玩笑,没往心里去,随口一问:“什么项目?” 护士进来查房,话题点到为止。 曲慕遥送陈安宁回去。 一辆红色的小车,里面开足了暖气。 陈安宁拿着手机,看了一些公众号的更新,一直没怎么说话。 曲慕遥问她:“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陈安宁“啊”了一下,然后说:“有吗?” 曲慕遥说:“跟失恋了一样。” 陈安宁没说话。 红灯停,曲慕遥把旁边的雀巢拿起来喝了一口,一边拧盖子一边问陈安宁:“谁啊。” “是一个男生的事情,但是不是失恋,我们没有在一起。” 陈安宁把手机灯光摁掉,把整件事情告诉曲慕遥。 “他问我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牵我的手,我说我不知道,然后他就什么都没说了。” 曲慕遥仔细想了想,说:“他喜欢你吧。” 陈安宁顿了顿,随后摇摇头:“不是不是,应该不会。” “怎么不会?” “因为,他,他……”她拧着眉毛,斟酌用语,“他滥交!” 曲慕遥一口咖啡喷出来。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她抽了几张纸巾胡乱地擦一通,说:“不好意思啊。” 恰好那天,宋淮去内蒙送货回来,打听了一下陈鸣跳楼的事情,气不打一处来,冲到那烧烤店就去砸场子。 陈安宁知道了,把他劝住:“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你越跟他们纠缠他们越来劲。” 他们在早餐铺子分一碗糖芋苗。 宋淮无奈地叹了口气。 陈安宁笑着夸他:“淮哥你对我真好,你以后的老婆肯定很幸运。” 宋淮挺直了腰杆儿,春风得意。 陈安宁想起什么来,问他:“我们这儿有没有干洗店?” “干洗店?你洗什么?” “一个同事的衣服。” 宋淮说:“我给你搓衣板上搓搓不得了,送洗衣店多浪费钱啊。” 陈安宁吓坏了:“不行不行不行!” 那天傍晚,陈安宁把叶迦言的衣服送去洗。 难得的一个晴天,夕阳落山,一整片天空的火烧云给它撑场子。 她去便利店买了几盒速溶咖啡,出来的时候经过自动售货机。 一条小狗啃着地上空空的易拉罐,叶迦言倚着机子站着,看着那条灰白色的斑点狗。 看到他的时候,陈安宁也没有回避,过去叫了声:“迦言。” 小猫爪子往心口挠了一把似的,酥酥麻麻。叶迦言笑着说:“这么想我啊,两天不见,瘦成这样。” 陈安宁也笑了。 他头发修短了一些,看起来很精神。往陈安宁旁边走了几步,站得笔直,像一棵柔光铺盖的温柏。 身上褪去一层少年意气,男人的英挺和气概尽显。 陈安宁问他:“你找我?” 叶迦言说:“路过。” “哦。” 叶迦言问:“爸爸好点了吗?” 其实他想说的是你爸爸,但是话到嘴边无意识地就改了口,本来没什么值得在意,但是看到陈安宁脸上露出一点讶异的神色时,他立马改口:“叔叔。” 陈安宁说:“马上出院了。” 叶迦言点点头。 陈安宁说:“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去我家?” 叶迦言说:“场面话就算了。” “真心话。” 两人一起走了一个地下过道,宽裕的马路底下,只有两个人一高一矮的身影,穿过幽闭的空间。 陈安宁突然想到今天曲慕遥说的,他喜欢你吧。 真假不知,但有一点小小的羞耻,她刻意避开他一点。 叶迦言放缓了步子:“我之前招飞面试的时候,有一个专门检查五官的老师,他说,你盯着我看。” “然后呢?” 第21节 叶迦言说:“然后我问他,我盯你哪儿看?他说,你看我眼睛,看13秒。” “看13秒会怎么样?” “通过。” 陈安宁笑了一下,脸蹭着软乎乎的围巾:“好玄乎。” 叶迦言点头:“特玄乎,那天我怎么看他的,我给你演示一遍。” “嗯。” 他把陈安宁身子掰直了,面对面,手搭在她两边肩膀上,一本正经地跟她对视。 陈安宁有点不好意思,把头低下了。 叶迦言手指托了一下她的下巴,往前一步。 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给人致命一击。 “脸红了啊,小姑娘。” 陈安宁的确是容易害羞的人,在大众的视野面前,她可以稍微按捺住一点紧张,表现出差强人意的自信。 但是在叶迦言面前,实在是很难大方起来。 因为他是叶迦言,不是别人。 5秒都不过,陈安宁就把头低下去。她说话声音细若蚊虫:“你怎么那么喜欢耍流氓。” 叶迦言嘴唇凑到她耳边,低音轰炸一只左耳:“我不喜欢耍流氓,我只对你耍流氓。” 陈安宁耳根都烧起来了,没出息的,再强大的自尊心,也抵不过一句婉转情话。 因为她此刻拥有的他,是实实在在的男人。 不是做梦,不是念想。是触手可及的心上人。 叶迦言把陈安宁收到他的臂弯里,低头逼近她的脸。 她视线里出现他徐徐靠近的嘴唇,屏住呼吸,迎接恰如其分的一个吻。 这个吻很浅,嘴唇碰在一起不过两秒钟。 五米之外传来尖刻的一声喊叫:“哎哟宁宁谈男朋友啦!” 陈安宁吓得立马弹开。 走过来的女人四十来岁的样子,瘦骨嶙峋,一头毛躁的卷发往天上竖着,手臂挽着一袋刚从超市买来的特价水果。 陈安宁看着她的时候,她正上上下下打量着叶迦言,目光狡黠,不肯收。 陈安宁过去拉住她:“小姨,你别总盯着人家看。” 小姨笑嘻嘻的:“小伙子长得真漂亮,怎么认识的?” 叶迦言礼貌地笑了笑:“小姨好。” “哎哟嘴真甜,我家宁宁不太会说话,正好。” 陈安宁找地缝。 把小姨接到家里,她欲言又止的。叶迦言自动退开,回自己车上待着。 等叶迦言走了,小姨说:“宁宁啊,正好今天你在,晚上我叫人家来看看房子。” 陈安宁一头雾水:“谁要来看房子?” “之前有个美院的学生,要租我这房子,我忘记跟你们说了,他要是觉得满意这两天可能就搬过来。” “这两天?!” “他要这儿也不住,就平时搁些画画的东西,搞艺术的嘛。” 陈安宁觉得小姨搞错重点:“可是我爸爸还没有出院,你是让我们这两天就搬出去的意思吗?” 陈安宁住的房子是小姨名下的,他们搬过来之前也是空着,说是要拆迁,就一直没租出去,结果拖了这一天天的,拆迁办连个影子也没见着。 小姨看起来也挺为难的:“跟中介那儿价钱都谈好了,说收也没法收,就委屈一下你们了。” “你让我走我没意见,可是你挂中介之前就不能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吗?我现在一点准备都没有,你让我们搬到哪里去?” 小姨有点不耐烦:“你别无理取闹啊,都多大人了,你要这儿搬不走我跟那人说缓两天也没什么要紧,出去找房子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自己有手有脚又不会饿死。” 陈安宁冷静了一会儿,仔细想了想,说:“小姨,我付你房租行吗,你让我们再住一段时间,现在房子真的不好找。” 小姨想了想,说:“我收房租也不便宜,外面的未必就比我这儿贵,你自己好好寻思寻思。” 末了,她急着走,添了句:“晚上我让人过来啊。” 小姨走了,陈安宁蹲在墙角悄悄地抹眼泪。 她想的是,最起码,等她爸爸出院了以后再被人赶走,也好过眼下,莫名其妙就无家可归。 陈安宁没有读大学,没有好的家庭背景。她挤在混乱的社会底层,兢兢业业,晨兴夜寐。 她做出这么多努力,无非是想给她爸爸一个可以栖身的家。她希望她为这个家做出的一切,可以偿还二十多年来父母对她的恩情。 她已经尽可能不去劳烦别人,可是因为施舍掉一点点好处却不牟利的那些人,还是把他们手无寸铁的一对父女,当成厌烦的小刺猬。 厌烦到,连说话都觉得浪费口舌。 陈安宁捏着鼻子,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别哭了宁宁。” 连一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陈安宁一转身就看到欺身向前的叶迦言,把她捞起来扛到肩膀上。 他说:“跟哥哥回家。” 第16章 谢谢你的玫瑰 陈安宁稀里糊涂地上了叶迦言这条贼船,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到市区。 夕阳下了山,天是深海的蓝色,两个沉默的人穿行而过沸反盈天的集市,耳边有粤语侬软的歌声。 陈安宁刚才哭了一会儿,眼睛肿了起来,她小指指腹轻轻地碰了一下上眼睑,有点轻微的酸疼。 路过一个堵车路段,叶迦言趴在方向盘上,歪着脑袋看着陈安宁。 陈安宁期期艾艾:“看,看路。” 叶迦言挺无辜的,“路不好看,看你。” “你正经点。” “在你面前正经不起来。” 陈安宁瞅了他一眼,笑了。 叶迦言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以前英语考试的时候,突然教室里广播响了,教导主任说:‘大家注意一下,试卷上有一个错误的地方,请大家把卷子翻到第二页第17题,把题目里的李雷改成韩梅梅。第二页17题,李雷改成韩梅梅!’” 陈安宁说:“不是很好笑。” 叶迦言抓抓头发,踩油门。 路边公交站台拥挤不堪,几辆车同时停下,下来一群背着书包刚刚放学的学生。 他们成群结队,走过斑马线。让人羡慕青春。 叶迦言看着十字路口指挥交通的交警,没什么情绪地说了一句:“安宁,我们去一中看看吧。” 陈安宁没意见。 一中还是一中,香樟从幼苗长成了参天大树,遮天蔽日。 脚下踩过的一片片粉色地砖,还是和她的脚的大小完全吻合。强迫症似的,一个一个踩稳了。所以走得非常慢。 放了学,篮球场上一群穿校服的男孩子,去旁边拎书包准备去上晚自习。 树荫底下一个球,叶迦言捡过来,站在陈安宁身边,“你猜我在这儿扔,能投进吗?” 他指了指隔着七八米的一个篮筐。 陈安宁敷衍地说:“你试试吧。” “不能白试。” “想干嘛?” 叶迦言若有所思一会儿:“我投进了,你做我女朋友呗。” 陈安宁觉得心口一紧,一时语塞。 “行不行啊?”叶迦言弯腰,笑眯眯地靠近她的侧脸,等她答复。 陈安宁说:“不能这么草率吧。” 叶迦言不以为然:“咱俩都亲过了,你可别装蒜啊陈安宁。” 他要是不说,她都忘记那茬儿了。 现在姑且还能回想起来,那么轻轻浅浅的一个吻,好像水鸟拂过水面,在心上撩起一圈一圈温柔的水波。 陈安宁红了脸,两条手臂叠在一起,缩缩紧。 叶迦言说:“不拒绝就是答应了。” 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的。 他说完,立马把手里的球投了出去,小小的球体,在天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 陈安宁紧紧地盯着那颗球,有一点担心,但又有一点期待。 眼看就要进框了,旁边突然飞过来另外一个球,把它撞飞,砸在地面上。 叶迦言眉头一皱:“熊孩子捣乱,我再来一次。” “算了吧,”陈安宁把要过去捡球的叶迦言拦下,说,“你就那点水平。” 第22节 她转身离开,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但不可否认,心里那点小小的失落,还是来得有点唐突。 陈安宁走到一棵香樟树下,被叶迦言从后面拽住了。 他突然拦腰把她拉进怀里。 陈安宁手戳了一下他的手臂:“你抱得太紧了,我有点吃力。” 叶迦言稍稍松开一点,但是完全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陈安宁能感受到他在身后喷薄出的一片一片的呼吸。 他的嘴唇轻轻贴在她的耳后,移动一点点攀上耳垂,呼吸温热。 陈安宁一个激灵,往旁边缩了一下。 她整个耳朵都红透了。 叶迦言压低声音说:“既然没投进,那就接吻。” 陈安宁没找到他的逻辑。 陡然间,远处跑过来一个手执教棍的男老师,指着鬼鬼祟祟的两个人,大声嚷嚷:“几班的?” 叶迦言手臂松了一些,陈安宁趁机溜走,他后退一步,冲那头的老师笑了笑:“十班的。” 回去的路上。 叶迦言一直走在她后面,陈安宁没有安全感,停下来几次,他也不跟上来,随她一起停。 陈安宁急了,回头瞪他一眼。 叶迦言微微颔首,眼底盛满了笑意,温柔地凝视着她。 陈安宁损他一句:“腿那么长都白长了?” “陈安宁。” “干嘛啊。” “你怎么骂人都这么可爱。” 陈安宁捂耳朵:“你不要再跟我说话了。” 回去的路上,陈安宁的手机一直嗡嗡响,她忍住不去看。 无非就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刁难。 外面又开始下雪。 两只松鼠穿街而过,跑过冗长的寒夜,没有粮食的一晚,不知能捱到几时。 叶迦言楼下竖着一块电子屏幕,通知暴雪橙色预警。 上楼的时候,她说:“你一个人住?” “目前是。” 犹豫了一会儿,陈安宁又问:“你经常带女孩回家吗?” “不经常。” 不经常…… 叶迦言家里什么杂物都没有,装修风格偏性冷淡的北欧风,果然很符合这种独身男人的生活状态。 厨房到客厅间隔了一个小小的吧台,叶迦言给她倒了一杯红酒。倒完了,才想起来问她一声:“能喝酒吗?” “能吧。”陈安宁有点底气不足,她酒量不行,但为了撑面子,没交代。 清醒地灌下去两杯,幸好是红酒,还能挺得住,意志很明朗。 小姨一直打电话过来,还发了几条短信,陈安宁瞥了一眼,看到一串感叹号,就没敢仔细看。 叶迦言进厨房,她就偷偷喝酒。 喝得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陈安宁醒来的时候,面前端端正正放着三个刚刚做好的souffle。 “尝尝。” 他坐在她旁边,一低头就能吻上眼角。 已经深夜了,具体时间她不清楚,感觉脑袋昏昏沉沉。 “你做的?”她瞟了一眼那几块小蛋糕,出乎意料的精致,然而,“胃不太舒服。” 好像也就喝了那么点酒,躺在沙发上闭了会儿眼睛,就忽然睡着了。 说实在的,她有点馋。 陈安宁舔了一下嘴角,问他:“你是营养师吗?” 叶迦言开玩笑:“我是我女朋友一个人的营养师。” 他一只手臂挂上椅背,懒懒散散,点了一根烟,烟圈飞上半空。 眼下这样安安静静的模样,带着香港电影里的风姿和情意,孑然一身,温柔附骨。一时姿态,千种风情。 叶迦言从方桌上取了一支玫瑰,殷红色的花瓣轻轻颤抖。 “好看吗?” 陈安宁接过去,闻了闻,挺馥郁的香气,然后还给他:“谢谢你的玫瑰,但是我不需要。” 因为笨蛋陈安宁早就不向往爱情了。 她知道,玫瑰会枯萎,风花雪月的激情会丧失,总有一天如花美眷会变成半老徐娘。 她需要的是每天对她嘘寒问暖,可以为她洗衣做饭,分担不快乐的人,而不是爱说情话的公子哥。 因为她对安定生活的渴望来得比谁都早,比谁都迫切。 叶迦言没有接她递过来的玫瑰,只是平平地看着她,眼中本无波澜。 奈何他多么不骄不躁,也耐不过时间的推搡。 对面的盈盈秋水里恍惚开出透明的花朵,馨香与柔情蜜意,接二连三缠上他的眉目。 “那我的心呢,你要吗?” 叶迦言突然伸手,拇指勾住她蜷在一起的四根指头,玫瑰花滚落到地板上。 他冷静地看着她,捏住女孩子柔软的小手,把她的掌心拉到胸口。放到心脏的位置。 “叶迦言的心,给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叶迦言:再亲不到就自杀 第17章 女儿情 指尖的烟草味混着玫瑰的暗香,绕成一片密密匝匝的温柔。 叶迦言揽着陈安宁的腰,视线攀上她樱桃色的嘴唇,低头献上一个轻吻。 嘴唇的触碰,甜甜软软,像果冻和巧克力。 胡茬的触感细密轻柔,传到脸上、唇上,痒兮兮的。 陈安宁不确定自己当下是否还保持着清醒,她抬眼观望,看到他微垂的双目也缓缓睁开了。两个人的距离近到失焦。 心跳剧烈,唇齿相依的时刻太容易动情。 一个吻,由浅入深。 叶迦言的手掌凉凉的,碰到她的双颊火热,又碰到她的耳朵。指尖所触及的每一寸皮肤都相当敏感,立马见红。 舌头撞上每一颗可爱的牙齿,一排排轻柔地舔舐,沾上一口酒水的清甜。 趁她不备,舌头溜进去,小心翼翼地打探,安抚那一头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他努力完成这个吻,漫长的纠缠,温水煮青蛙,吻到她舌根要融化。 陈安宁被叶迦言锁在怀里,乖乖地圈着他的肩膀。 此时此刻干柴烈火,好像下一秒就要海枯石烂。 但往往在你想要海枯石烂的时候,再下一秒,又变成清醒而孤独的自己。 虽然如此,还是贪恋这样意乱情迷的感觉,因为她知道他是谁。 是她爱了十年的叶迦言。 末了,他恋恋不舍地含住她的下唇,吮吸几下。轻轻一咬,以痛作结。 陈安宁低着脑袋,脸红得要滴血。 叶迦言揉揉她的头发:“上次接吻是什么时候?” 陈安宁歪了一下嘴角,说:“三个月前。” “三个月不长,怎么这么生疏?” 她不好意思了,低头玩手指。 哪有什么三个月前,她压根就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情爱爱,全是捏造出来撑面子的胡话。不是谁的内心世界都要以爱情的浇筑而成长,但是一把年纪还没谈过恋爱这种事,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一定难以想象吧。 他的“生疏”二字,让她窘迫到无话可说。 叶迦言没想要为难她,却没料到陈安宁一副自尊心受创的神色。可怜巴巴。 他笑了笑,指腹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地划了一下:“没亲过啊。” 陈安宁没有回答,反问:“那你呢?你亲过多少个小姑娘?” 叶迦言说:“一个吧。” “谁啊?” 第23节 “陈安宁。” 一盏吊灯在头顶晃着眼睛,朦朦胧胧的灯光里面看人尤其好看。 陈安宁眨了眨眼睛,小声地问他:“你喜欢我吗?” 叶迦言点头:“喜欢。” “有多喜欢?” “特别喜欢。” “特别喜欢是有多喜欢?” 叶迦言想了想,答:“想娶你。” 陈安宁半开玩笑地说:“可是我不想嫁给你。” 叶迦言说:“我这人没那么爱争面子,你要是不让我追到,我就跟你死磕。” 陈安宁不吱声了。 他补充:“所以你一定会嫁给我。” 凌晨一点,指针滴滴答答。 陈安宁蜷着手指,打破沉默,说:“你都没有好好地给我表白。” 叶迦言说:“你需要吗。” 陈安宁挺失望的:“算了。” 叶迦言想了想,起身,把陈安宁抱起来,往房间里走去。 她骨架小小的,像一只软绵绵的小动物。 歌里眠香,酒酣喝月。 是谁说,女人都是附骨之疽。 叶迦言睡一米八的大床,他把陈安宁塞进被窝里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 他趴在床沿上,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于是趴着趴着,就睡着了。 · 翌日一早,陈安宁起床走出房间,叶迦言正好冲完澡出来,他只穿一件藏青色的针织开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里面什么都没穿。 陈安宁说了句“早上好”,叶迦言“嗯”了一声,朝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她退了两步,后背抵上墙。 他继续走过来,长腿迈开几步就到她跟前。 然后俯身,拉了一下她身后落地的柜门。 衣服里面空空的,能清楚地看见肌肉的线条。 沐浴乳的香气灌进鼻腔,陈安宁把眼睛遮住,“你能不能多穿点啊?” “已经很多了。”叶迦言说,“你不在我都不穿。”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毛巾。 她从手指缝里面偷瞄,发现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下一秒钟,手就被他拉了下来。 叶迦言靠得很近,欲言又止的。 陈安宁突然踮了一下脚,盯着他的锁骨部位,伸出食指,轻轻蹭了一下:“你这里有颗痣哎,还蛮好看的。” 她紊乱的气息喷吐在他的皮肤上。 叶迦言喉头动了动,“你不要这样跟我说话。” “怎么了。” “会有反应。” 她乖乖的:“……好。” 他转身离开,又被陈安宁叫住:“那个。” “什么?” “我们昨天是不是接吻了。” “是啊,你忘了?” “我喝多了。” 叶迦言顿了顿,扬了一下眉毛:“再来一次?” 陈安宁说:“不要了吧。” “那我不是白亲了?” “你自己记得就好了,有什么吃亏的?” 叶迦言想了一下她说的话,竟然觉得挺有道理的。 他给她做好了早餐,鸡蛋芝士吐司和红枣粥。碗还是粉色的美少女战士。 进食前,陈安宁接了一通电话,是编辑打来的。 “萱姐。” “安宁啊,今天准你一天假,你来北湖一趟,我估计八点钟能到,有事情跟你说。” “嗯。” 陈安宁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七点半。 …… 白费了他给她做一桌早餐的精力。 北湖公园,离这不远。叶迦言带她乘公交车过去。 因为敢时间,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吃。下了车,他先找地方给她买早饭。 陈安宁在公园里找了两圈,没看到刘萱,北湖结冰。湖面上全是溜冰的小孩子。一眼扫过去,带孩子的家长都是些中年妇女。 陈安宁坚持找了最后一圈,最终在湖边的码头看到一艘画舫,孤独的女人坐在船里悉心研究手里的生肖青花碟。 刘萱盘腿坐在船上,穿一件厚厚的大袄,戴一副眼镜素面朝天,画舫四面都是闭合的玻璃门窗,她一个人在里面享受清净的大好时光。 陈安宁过去敲门的时候,背着身子的刘萱轻颤一下,回过头来,皱着眉毛推眼镜。 “来啦。” 密闭的空间空气不流通,积累了一点暖气。 陈安宁在刘萱旁边坐下,安安静静的,等她开口。 刘萱摆弄着手里的东西,自言自语似的:“高古凝脂和田玉雕,东西不错,可惜是假的。” 她摇摇头,以表惋惜。 陈安宁说:“我不懂这个。” 三十岁出头的刘萱,繁忙的工作之余,喜欢关注古玩拍卖的市场行情,一派雍容而清闲的生活情调。 她抬眼,把镜框放低,用近视的眼睛看着陈安宁。 随后把手里东西放下了,说正事。 “杨决那本小说版权工作室已经买下来了,昨天刚和他们那头接洽,回头我把具体文件和注意事项发给你过过目。” 陈安宁说:“这么快?可是我都没有接到通知。” “我这不是在通知吗。你先把手头最后一期连载结束了,这边同人本子一出,好过你熬个几年不出头。” 陈安宁手指绞在一起,低着头没吭声。 刘萱怕她多心,又说:“辅佐一下新人,必要的。” 陈安宁说:“谢谢萱姐。” 刘萱说:“能画就画,小说改编毕竟难度大,风险也大,而且谈不上什么原创性,太拘泥了。” 陈安宁点点头:“我试试吧。” “对了,你吃早饭了吗?” 刘萱说着,从兜里拿出两个肉包,揣进她手里。 …… 陈安宁从画舫出来,听见那边的湖面上,有黑人在抱着吉他唱歌,围观群众大都是妇女和儿童。 叶迦言扎进人群里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他了。 黑人小哥一首英文歌唱完,叶迦言上前和他说了几句话。 陈安宁捏着刘萱给她的包子,缓缓移步。 黑人把吉他给叶迦言,他摆好阵仗,旁边零零散散地站过来一些年轻的女孩,拿着手机偷偷拍照。 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往那里一站,两条腿就是风景。何况他长得还那么帅,难免惹人驻足。 叶迦言弹吉他不是特别厉害,但外行也看不出个门道。 他唱歌的时候,不怎么费劲儿,只是淡淡的,唱一句是一句,但是很好听。 唱了一首温柔的《女儿情》。 人山人海堵得慌,她要踮脚才能看到他。可是他咬着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符,都稳稳当当地撞进她的耳朵。 这是让他们的开始显得圆满一些的表白。 叶迦言没唱几句,就把吉他还给人家了。从一个小朋友手里接过他买的早餐,往陈安宁这里来。 陈安宁问他:“你跟他说什么了?” 他笑着:“我说,如果我的女孩听不到这首歌,那我可能要孤独到老。” 陈安宁也笑:“看不出来,你唱歌还挺好听的。” 第24节 叶迦言拉了一下她的手,把陈安宁扯进怀里,低头吻住了。 吻毕,他拽拽地说:“恭喜啊,你有男朋友了。” 陈安宁躲进他怀里。 叶迦言头一低,看她脚上毛绒绒的雪地靴:“鞋怎么湿了。” 陈安宁说:“我刚刚去船上,不小心踩水塘里了。” 叶迦言把她两条腿托起来,挂在自己的腰上面。 陈安宁两条腿没什么力气,往下滑,叶迦言下意识地要去托一下她的屁股,又觉得不太妥当,于是拍了一下她的腿:“夹紧点儿啊妹妹。” 陈安宁说:“你把我放下来吧,我有点,有点不好意思。” 旁边好像有人在围观,还有刚刚从唱歌那边跟过来的女生。 叶迦言说:“我这还没进去呢,你就不好意思了,能不能行啊?” 陈安宁气得掐他手臂:“你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老说一些下流的话。” 她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叶迦言笑起来,手稳稳地扶着她的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小乌龟,你是我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预收文欢迎收藏~ 《秋水与长天》 ——捡到一只超模小哥哥(☆_☆) 【高冷男神模特vs星星眼迷妹摄影师】 么么啾 第18章 小甜甜 叶迦言把陈安宁抱着,就像抱着一个小朋友,姿势毫无违和感。走过偌大的湖面,到了路面干燥的地方,才把她放下。 一棵枝条稀疏的柳树底下,两人坐在长长的石板凳上。 叶迦言问陈安宁:“袜子湿了吗?” 她说:“没有。” “以后走路看着点儿啊。” “我知道。” “知道还往水里踩?” 陈安宁嘟囔着:“我见上司,有点紧张。” 她坐得端端正正,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半张脸埋进围巾里面。 叶迦言给她剥好一个肉粽,递过去。 陈安宁说:“我喜欢吃红枣的。”不过嘴上这么说,还是接过去把粽子放到了嘴里,小口小口地咬。 叶迦言说:“记着了,下次给你买。” 女孩子吃东西都斯斯文文的,叶迦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怎么吃这么慢。” 她一本正经地解释:“一口咬太多的话,这个黏黏的米会沾到鼻子和下巴上。” 他顿了顿,突然叫一声她的名字:“陈安宁。” 陈安宁眼神带着询问的意味,往他那里斜了一眼。 他没什么反应。 她急了:“说啊。” 叶迦言轻轻笑了一下:“你超甜的。” 陈安宁慢吞吞地吃完一个粽子,然后开始吃小笼包,还有刚刚刘萱给她买的两个肉包。 第一次觉得,吃早饭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叶迦言看她嘴里鼓鼓囊囊难以下咽的样子,说了句:“吃不下就别撑了。” 陈安宁说:“不能浪费。” “那我帮你吃。” 她摇摇头,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给叶迦言看了一下:“没事的,也没多少了。” 叶迦言低头望着陈安宁小小的鼻子和一下一下煽动的睫毛,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太阳穴。 陈安宁说:“这里人还蛮多的,你不要动不动就亲我。” “你怕谁看见?” “不是怕谁看见,就是很多人都会看我们啊。” 叶迦言:“我不亲你她们也会看我啊。” …… 等她吃完早饭,回了趟家里,叶迦言开车送她去医院。 他把她送到门口,就说有事情先走了。 陈安宁去买了点水果,拎着水果往楼上走的时候,不疾不徐,心里盘算着刚刚去超市花了多少钱。 黑暗的楼道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你再给我点钱,我就买几件衣服。” 突然听到有人讲话,陈安宁吓得一惊,踏出去的步子又马上收回。 说话的是个女人,只要陈安宁再往前面走两步,拐个弯,就能看见楼上的人。 但是她却站在原地不动了,下意识地抬了一下头。 她看到一件白色连衣裙的裙角,和一双纤细的脚踝。 “你买衣服,给谁穿?”这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真的没谈恋爱,你能不能别总这么疑神疑鬼的?我现在也在想办法挣钱的啊。” “我没要你挣钱,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你没要我挣钱,还总跟我旁敲侧击我欠着你呢,有意思吗?” 沉默一阵。 “你知道我现在跟你扯上这么点关系,我家亲戚都怎么说我吗?”她声音颤抖,有点哽咽,“恶心的同性恋。” 穿连衣裙的女生说完这句话,挺委屈似的,立马就转身下楼了。 陈安宁赶忙退了两步,上面的人愣了一下,随后扶着扶手往下够着看是谁。 幸好身后人把她叫住:“程渚青你等等。” “干嘛啊?” “你不要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我也被别人那么说过,随便评价别人的人太自以为是了。” 程渚清说:“可是你是,我不是啊。” 因为你是,我不是。 两个世界的人,怎么被捆绑到一条绳上。 对方无言,拉着她的手腕,良久,突然放低声音说了一句:“你知道吗?徐康要回来了。” 这句通知来得很突兀,意味不明。 程渚清手指头抠着扶手,无所谓地说了句:“回来就回来吧。我跟他,也就那样了。” 陈安宁趁着她还没下来,匆匆逃走。 她知道程渚清这个名字,当年被学校劝退回家的校花,大名鼎鼎。 叶迦言的…… “陈安宁!看路看路!” 陈安宁一个不留神,差点撞上楼梯口的人。 曲慕遥端着盛着小米粥的瓷盆,瞅她:“想什么呢?” 陈安宁捏了一下鼻子,说:“你今天怎么也过来了?” “怕你一个人累嘛。我看护士给叔叔吃的他都没怎么动,给他去食堂打了点儿粥。” 陈安宁笑了笑:“谢谢你啊。” 两人并排走。 陈安宁说:“遥遥,你能不能帮我看看你们那儿的中介,有没有能租的房子,便宜点儿的。” “你找房子?干嘛啊?” “我本来住我小姨那儿,她不让我们住了,可能嫌我们麻烦吧。” 曲慕遥说:“那你住我家来,我家房子大。” 陈安宁挺为难的:“还有我爸呢。” “没事,我爸妈不怎么回家,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曲慕遥没心眼,顾及不到陈安宁所想。 陈安宁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我觉得这样不太好,而且我爸爸生病,很不方便。” 第25节 曲慕遥扯了一下嘴角:“好吧,那我帮你留意一下。” 陈安宁扑过去抱着曲慕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曲慕遥乐开了花:“哎哟,腻死我了。” 小姑娘羞答答地冲着她的耳朵说了句:“我谈恋爱了。” 曲慕遥:“呵,跟上次你说的那个滥交的?” 陈安宁噘起嘴巴来:“他没有滥交,你不要乱说。” 曲慕遥黑人问号脸。 · 叶迦言把陈安宁送到医院以后就往培训地点赶,车子开得都快飞起来了。 之前就说好了今天十一点钟有一次本场训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安排在这么尴尬的时间点,但带飞教员是个新人教练,没有凭关系通融的余地。 急得刹不住车,闯了两个红灯。 到机场的时候十一点刚刚过五分钟,还好没有迟到太久。 和他同期的飞行学员不多,安排在这个教练手底下只有两个人。 叶迦言赶到航站楼,在几个看到帅哥就两眼发直的空姐中间穿行而过,目光搜寻到一个高个子的身影,他叫了一声:“蒋寒。” 蒋寒回过头来,拧着眉毛说:“怎么这么晚。” 叶迦言说:“处理家事。” 那头,教员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叶迦言赶紧挺直了腰杆儿,说了句:“老师好。” 那老师五大三粗的,四十岁不到的样子,看着挺彪,上来就问:“什么家事?” 叶迦言:“……哄女朋友。” 这么一说,教员也没再追究,说:“以后不允许迟到。” 叶迦言:“不会不会。” 叶迦言和蒋寒跟着教员走在后面。 蒋寒跟叶迦言差不多高,但是体型稍胖。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的时候,叶迦言感觉身上压了块大石头似的。 蒋寒问他:“上次的飞行报告你看了吗?” “看了。” “我接地率一直不行,愁死了。” 蒋寒话说一半,眼见教员快步往前走了,故意拉着叶迦言放缓了步子,压低声音问,“你有女朋友啊?” “嗯。” “做什么的?” “画画。” “画画的女生气质都特别好哎,你女朋友好看吗?” “特别漂亮。” 蒋寒狐疑:“真的假的啊,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叶迦言翻他白眼:“不信拉倒。” “下次带过来看看。” “不带。” “我靠,这么小气啊。” “嗯。”叶迦言偏过头去看了一眼蒋寒,“她是我一个人的。” 蒋寒:“天哪。” 一直走在前面的教员突然停下来,回过头说了句:“哦对了叶迦言,你爸爸过来了,说要来看你训练。” 叶迦言闻言,撒腿就跑。 第19章 父母 带飞教员一只手把叶迦言扯回去:“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今天不练他下次还来。” 这教员挺嘚瑟的,一脸幸灾乐祸的态度。 叶迦言是真吓坏了,进了驾驶舱腿还发软。 叶江没上飞机,在底下观望着。 本场训练是在正式飞行之前的必要训练,属于飞行学员对操纵飞机的适应阶段,以vor台三公里的距离进行手动飞行。 叶迦言起落了三次,最后一次忘记先放后起落架,在教员的指导下才避免出错。 于是他下飞机的时候腿还是软的。 叶江和儿子好久不见,是怕生分了,压根没怎么在意叶迦言工作中的状态。 他更在意的是,等一下要怎么开口和他说话。所以等叶迦言过来了,他才稍稍挺起胸膛,款款走近。 叶迦言叫了声:“爸爸。” 叶江有点感动,也有点欣慰,但是不知道怎么自然地端出一个笑容,因此凝在脸上的表情有些许尴尬。 叶迦言支支吾吾:“那个,我刚刚……” 叶江打断他:“去吃饭吧。” “哦……” 难得叶江还挺简朴的,随便找了家快餐店请叶迦言吃了顿小龙虾。 过了饭点,店里生意平平,暖气也没开,叶迦言瑟瑟发抖。 叶江捏了一下他的外套,问他:“你没衣服穿了?” 话是关心的话,语气却咄咄逼人。 叶迦言还没来得及答话,叶江又说:“不要耍帅。” 不要耍帅…… 叶迦言:我需要吗? 他终究没敢吱声。 叶江用筷子点点他的桌面:“南山后面吴家的那间古宅你知道吗?” “什么古宅?” “你徐叔叔家的,小时候带你去过,估计也不记得了。” 叶迦言想了想哪个徐叔叔,没想起来,问他:“怎么了?” 叶江欲言又止的。 服务员过来上菜,对着叶迦言殷勤地笑,叶迦言笑得尴尬。 叶江问:“你现在也这么招女孩子喜欢?” 这个也字,有点沉重了。叶迦言说:“不招。” 叶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叶迦言又问:“古宅怎么了?” 叶江把话题绕回来:“你爷爷过世之前,留了把壶在他那儿,他今年清明回来祭祖,你去把壶要回来。” 命令式的口吻,听着哪儿哪儿都让人觉得不舒服。 叶迦言说:“为什么我去?” 叶江不太想解释:“让你去你就去。” 叶迦言委屈地低下头,嘟囔着点点头:“去去去。” 叶江说:“那把壶,能值不少价。你要是以后,遇上什么难处,就卖了,能救急。” 叶迦言愣了一下,“我会遇上什么难处?” “打个比方。” 他仔细想了想,可能爸爸的重点不在难处,而在以后。 叶迦言的爷爷生前做茶壶生意,自产自销,以前叶家在南方安居时,他在一个小镇上学过这门手艺,算得上是二流的工艺师。 做茶壶讲究手法,而手法自看天赋,爷爷此前做了半辈子的酒肉之徒,在而立之岁贸然闯进这片领域,仅凭一己天赋,竟然几年间已经开拓出自己辽阔的疆土。 回到北方以后,他依然能靠这手艺吃香,等到名声传出去,即便两天精雕一把壶,也能高价抛出。 当地电视台都争相报道。 然后叶家开始发财。 叶迦言还在念初中的时候,爷爷叫他学着给壶刻字,还专门给他请了个先生传授其中之道。 叶迦言和他爷爷血脉相承,天赋异禀都是意料之中。 不过他学了半个月后,意志就开始消退。只怪他梅兰竹菊这一行,只认准了竹,别的不会画。 然而纵然竹子刻得再精美,看多了也腻味。 后来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如果不是叶江突然提起,叶迦言都快忘了他们叶家还有这么一段辉煌过往。 但是说到底,叶家的家底,也都是靠他爷爷撑起来的。 第26节 那天是工作日,按道理叶江不会这么闲得抽出时间来特地看他,只为了说一把壶的事情,但是叶迦言始终没问太多。 送叶江离开的时候,叶迦言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一个七尺男儿,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落寞。 爸爸老了。 人都是为了以后而活,但是老了的人,都学会省着力气说以后。 他们害怕变老,害怕意气丧失,所以突然开始变得依赖亲人,依赖每一点还没有消退的星星之火,哪怕再也无法燎原。 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叶江走出去一段路,突然又停下了,回过头对一直目送他的叶迦言说了句:“儿子,好好做人。” 实力解嘲。 你以为的好好做人,未必就是真的,好好做了人。 叶迦言“哦”了一声。 · 叶迦言当天晚上去了一趟医院,发现陈鸣已经出院了。 他又去了一趟陈安宁家里,她不在家。 最后找到了工作室。 这地方虽然不偏,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市中心,但是这栋楼连带前面的一个小商场是新建的,没有什么人口流动。 叶迦言下了电梯,眼前乌黑一片。走了几步,才有感应灯亮起来。 或许她根本就不在这里。 想到这个可能性,叶迦言有点担心,因为刚才一路打电话给陈安宁,她也没有接。 抱着一线希望,他还是往里面走了走。 工作室的大门在下了电梯的第一个拐角处,一排玻璃窗,全部闭合,窗帘从里面拉着,看不见灯光。 叶迦言敲了敲门,没人应。他发现旁边的窗户斜了条小缝隙,应该是忘了锁。 于是轻轻一推就滑开了。 叶迦言手指推开里面的窗帘,看到一点微弱的灯光。 他伸长胳膊,从里面把门打开。 屋子里透着一股油墨馨香,左边一排橱窗,橱窗角落里堆着一地零散的文件。 穿着羽绒服的小姑娘,坐在文件堆里,半个身子靠着墙,睡着了。 衣服太大,她像一只被包裹起来的小粽子,只露出两只眼睛,睫毛软塌塌的挂在下眼睑上,长相温柔。 叶迦言走过去的时候,尽量动作轻,但是陈安宁睡眠太浅,他还没踏出几步,她就醒过来了。 陈安宁木讷地看着走到眼前的叶迦言,花了五秒钟整理头绪,然后爬起来拍拍屁股,说:“我得整理完。” 叶迦言说:“你去睡一会儿,我帮你整理。” “可是这是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就是我的工作。” 陈安宁沉默少顷,然后说:“那我跟你一起弄吧。” 叶迦言问:“怎么弄?” 陈安宁跟他讲了一通,叶迦言明白了。 他强行把陈安宁抱到旁边的沙发上,摁住:“先在这边躺会儿,等我整理完了咱们就回家。” 陈安宁没动,却拉着叶迦言的手,不肯让她离开。 叶迦言拨起她的下巴,俯身给了一个浅浅的吻,然后摸了摸陈安宁的脑袋。 “乖。” 叶迦言在一叠一叠的画稿中间辗转来去,忙完已经不早。 他回头看一眼陈安宁,她缩成一团,拨弄指甲。 叶迦言问:“睡不着?” 陈安宁轻轻地嗯了一下:“有点冷。” 他把桌上最后一盏小灯关了,摸黑过去,在她旁边躺下,陈安宁下意识地往沙发里面缩了缩。 叶迦言把她抱住:“别动。” 陈安宁不动了。 他说:“你太瘦了,以后一顿吃两碗饭,听见没有?” 陈安宁腮帮子鼓起来,生气道:“你上次还说我重。” 叶迦言笑:“有吗?你肯定听错了。” …… “叶迦言。” “嗯。” “爸爸出院了。” “我知道,去过医院了。” “我们可能这几天就搬走。” “搬到哪儿去?” “再说。” 叶迦言犹豫了片刻,说:“住我那里好不好?” 他的手指捋着她的头发,卷起淡淡的发香。 没有良辰美景,没有风花雪月。一个寒冷冬夜的拥抱,让人贪婪地想要地老天荒。 他把嘴唇贴在她的耳朵上,轻声说道:“不用那么累了,以后,你背负不起来的东西,我会替你扛。” 良久,没有回音。 叶迦言又问一遍:“住我那里吗?” 她的呼吸开始悠长而均匀。像一只伏在他身上的小绵羊,一收一放。 有的人一直在努力生活,却过得比谁都辛苦。明明向往灯火,却要上风雨飘摇。 他们踩着刀尖过河,已经衣食艰难,需要的只是多一点理解,多一点宽容。 从来没有什么人,生下来就是过街老鼠。 陈安宁睡在叶迦言的怀里,发出小小的啜泣的声音,眼角涌出来的温热的液体蹭上他的脖颈。 她在梦里面,一定哭得很难过。 叶迦言拨了一下陈安宁挡住脸的头发,帮她抹眼泪,却突然被她抓住手,听见她软软糯糯地讲了一声:“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叶迦言一定要对我们宝贝姑娘好一点啊 第20章 亲亲 叶迦言把陈安宁抱出工作室之前,从她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但腾不出手来,索性没有锁门,只是简单地带上了。 怀里的小人儿却突然用拳头砸了一下他的胸口,“锁上。” 叶迦言哭笑不得:“你怎么还装睡?” 陈安宁说:“刚醒。” “醒了就下来,还想赖在我身上?” 陈安宁委屈巴巴的:“可是我还没睡够。” 叶迦言叹一口气,说:“你这样我怎么锁。” “那……那别锁了。”她脑袋埋进他怀里,小声地说:“你再多抱我一会儿。” 叶迦言说:“失窃我不担责任。” 陈安宁一秒钟跳下来。 回程途中,叶迦言调了个车内广播。 一个广告结束,开始一个青年作家的访谈节目。 他正要伸手去调,陈安宁把他拦住,说:“听听吧。” 受邀作家叫杨决,近期发行了一本畅销小说叫《何先生》,网络连载一年半,人气高居榜首,出版半年得以再版,话题在网络文学届一度被炒热。 陈安宁接手的画本版权,就是这本《何先生》。 作为新人画手,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任重而道远。 节目上谈了一点关于写作方面的技巧和传达的三观等方面的问题。 杨决的声音有点虚,听着别扭,特别像午夜催眠男主播,讲的内容也无非是一些套话。 陈安宁迷迷糊糊地听得睡着了。 到家之际,叶迦言在陈安宁脸上戳了一下,把她弄醒。 车停在陈安宁家门口。 她把衣服裹紧了,下了车,探了探步子,叶迦言没有动静。 陈安宁看起来有什么话要说,但是终究还是憋回了心里,只淡淡开口道:“我走了啊。” 叶迦言点点头,拍一下她的后背:“走吧。” “晚安。” 第27节 “晚安。” 是夜天寒气清,灯火稀落,街头的风干燥凛冽,不通人情。 陈安宁本身体寒,眼下这妖风一刮,气流从宽松的裤腿钻进去,膝盖骨好像变成冰块,易伤易碎。 危楼前的电线杆上挂了一盏昏黄的晚灯,明晃晃如拉近的月亮。 叶迦言倚着车门看她走。 一步一步,温温吞吞,脚底踩地的声音细细碎碎,像是小朋友的脚步声,带着失落和不舍,总算挪到了家门口。 陈安宁掏出钥匙开门,摸索了半天没插/进去。 她有点烦躁地甩了一下手,然后待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把钥匙塞回口袋,往回走。 叶迦言虎躯一震。 十几米的路,此时此刻,对两人而言都过于漫长。 朦胧的夜色里,陈安宁小小的身体像一朵干净的茉莉花,带着她的果敢和坚毅,一点一点靠进。 他不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勇气走到他身边。 叶迦言跨前两步,搂住陈安宁。 她抬头,迎接他们心照不宣的一个吻。 陈安宁有点紧张,心跳急速,抓着他的衣服时,手心都冒汗。 叶迦言吻得轻柔,不疾不徐。 她变聪明,总算知道该怎么迎合,怎么收放自如,总算学会,用舌尖浅尝一口这体己的爱意。 一个化解寒冷的拥抱,就是最好的告别。 陈安宁被他困在怀里,感受体温的余热,轻轻喘息。 “宝宝,你知道吗?”叶迦言的手臂箍着她的肩膀和腰,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鼻尖:“你刚刚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的心都化了。” · 是夜,陈安宁回到自己的小床上,睁着眼睛躺了好久,她拿着手机等了半个小时,才敢给叶迦言发消息。 “到家了吗?” 他没回。 于是她又等了十五分钟,叶迦言回:“到了。” “那我睡了。” “梦里见【微笑】。” 三个字在眼前倏然闪过。 下一个界面,跳到新的好友请求。 资料显示是一个25岁的男人。 验证信息:江杨。 陈安宁花了半分钟的时间回忆这个人。 就是那个前段时间和叶迦言去美院的时候见到的,她的头号粉丝。 其实陈安宁和江杨关系并不是特别好,可能在一起吃过饭,一两回的样子,也都是江杨主动约的她。 陈安宁这个人有个毛病,不懂拒绝。 江杨这人也有个毛病,不会看脸色。 她没怎么在意那条验证消息,点了拒绝。 然后睡觉。 · 第二天一大早,江杨又发来一条好友申请。 陈安宁这次没有直接拒绝,先搁置了。 那天她同平时一样的时间点起床,但是花了二十分钟简单地化了个妆,没空做早餐了,就去外面的早餐铺子给爸爸买了一个煎饼果子。 陈鸣一大早,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在门口抽烟。 陈安宁愁眉苦脸:“爸爸你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陈鸣没搭理她,手里翻着一本巴掌大小的日历。 陈安宁视线挪上去,看到他定格的那一页上的日期,是她妈妈的忌日。 宋淮骑着摩托车从后面闪过:“上车吗丫头,哥带你去上班。” 陈安宁说:“不用了,你今天没有工作吗?” 宋淮嘿嘿笑:“这阵子总是腰疼,请了两天假,休养休养。” “那你能不能带我爸爸做一下康复训练?” “成。”宋淮一只脚支在地上,盯着陈安宁看了半天,勾勾手指把她招过去,“脸上抹啥了啊,这么白?” 陈安宁说:“啥也没抹。” 有点不好意思,灰溜溜地逃走了。 乘23路公交上班,这一趟车不走市区,所以乘客很少,陈安宁坐在靠后的位置,看着微信朋友圈的界面。 她翻了一下叶迦言的朋友圈,他只发了一条,是是去年夏天的。内容:柠檬汁好酸。 陈安宁盯着那句话走神。 陡然间,一只阿迪达斯的书包被甩上旁边的凳子。 “想什么呢小乌龟?” 陈安宁看到一条穿着迷彩裤的腿迈到自己身边,男孩子没等到她回答,随即坐下,上衣穿一件大红色的飞行服,朝气蓬勃。 他戴黑框眼镜和黑色棒球帽,眼神温温和和,看着陈安宁的时候,露出真切的笑容。 “江杨,这么巧。” “嗯!”江杨坐下来,把帽子摘了,书包揽在怀里,“昨天加你微信,怎么没回我?” 陈安宁支支吾吾:“没看见……” 拒绝的提示消息,应该能传到他那一边吧,居然说没回他消息,还挺能自我解嘲。 陈安宁重新点开今天早上被她忽略的好友申请,不情不愿地点了添加。 江杨斜靠着椅背,身子往陈安宁这边倾斜着,手指滑着手机页面,突然笑了起来:“你头像好可爱哦。” 陈安宁说:“谢谢啊。” 她抬头看了一眼江杨,和他近距离对视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其实还挺好看的,有点像陈冠希版的高桥凉介。 陈安宁把手机塞回衣兜,看着窗外。两人沉默了一阵,也没什么话聊。 江杨想起什么来,从书包里摸出一袋冰糖,小小的包装袋,正好能放在她的手心。 他笑了笑:“给你吃。” 陈安宁拨弄着包装袋上面的小齿:“小时候吃的。” “嗯,很甜。” “可是我有蛀牙。” 江杨愣了一下:“真的假的啊,你都这么大了还长蛀牙?!” 陈安宁笑:“真的。” “给我看一下。” “……现在?” “现在。” 陈安宁有点为难:“这是公共场所。” “看牙怎么了?又不那个!” 她没空理解他的“那个”是指哪个,总之:“不行。” 江杨吃了瘪,只好点点头:“好吧。” 他放下蛀牙的话题,突然又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哎,你买房了吗?” 陈安宁一头雾水:“买房?” “不然怎么好好地要搬家?” “你怎么知道我要搬家。” 江杨抓抓头发:“你阿姨说的啊,你的微信就是她给我的。” 陈安宁明白过来一半:“她的房子,是你租的啊?” “嗯,不过我之前不知道你住那儿,所以说嘛,我跟你实在是很有缘啊。” 他看起来确实还挺高兴的。 陈安宁苦笑一下,怎么好意思告诉他,他们是被人赶出来的。 “我没买房,就是想换个地方住。” 江杨笑起来,打趣道:“阔啊你。” 他这三个字,陈安宁听着尤为刺耳,稳稳当当地扎在耳膜上。 江杨见陈安宁不搭话了,也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直勾勾地看了她几眼,“第一次看你化妆,很好看。” “谢谢。”陈安宁扶着前面座椅,徐徐起身,“我要下车了。” 江杨没让,问她:“哪一站?” 第28节 陈安宁说:“东吴路。” 江杨也站起来,往外走:“哦哦,我跟你一起。” “你,去哪?” “seasons啊。” “?” “没人通知你吗?我签约了。” 汽车到站,后门轰然打开,江杨大步往外走,陈安宁反而愣住了。 他意识到她没有跟上来,回头招呼她:“下车啊。” 陈安宁跟上去,抬头看他:“你骗人的吧,我师父都快退休了,怎么还会签你?” 江杨把帽子戴好,挪挪正:“你师父是唐周?” “是啊。” “他是我外公。” “……” 他笑了笑:“所以按道理讲,你还要叫我一声师兄。” 陈安宁有点蒙。 江杨拍了拍她的头顶:“以后好好做同事吧,小师妹。”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好好做情敌吧,叶同学。” 第21章 糖芋苗 江杨给陈安宁作为同事的见面礼是两株水仙花,白色的水培水仙,用玻璃瓶装了,摆在她的桌角,很独到的艺术品的派头。 陈安宁的工作台安置在工作室最角落的地方,一片弧形的区域,身侧就是落地窗,明黄色的窗帘一遮,采光极好,这位不速之客的突然到来,挡住一半阳光,让她有点头疼。 更头疼的是,江杨的工作台就在她对面。 一抬头,不是看到花,就是看到人。 江杨第一天来考察工作环境,跟各个同事都打好招呼,唯独给陈安宁买了如此别出心裁的礼物。 陈安宁随口抱怨了一句:“这花儿招虫子,影响我画画。” 江杨说:“你放窗台上。” 陈安宁说:“挡光。” 江杨好好地想了想,把陈安宁身后的橱窗门一拉,水仙花塞了进去。 于是一抬头花没了,只看见人。 曲慕遥看了那花儿,打趣江杨:“还挺有心啊,不过陈安宁有男朋友了,你还是省省吧。” 江杨笑了笑,说:“没事,慢慢来。” 慢慢来? 陈安宁补刀:“不用来了,我男朋友脾气不太好。” 江杨得意了:“我脾气好啊。” 陈安宁说:“我喜欢脾气不好的。” 江杨愣住,半晌,才拍着手说:“陈安宁,你真是个特别的女孩儿。” …… 江杨买了一箱咖啡,每人发了一罐,给陈安宁冲了杯速溶的,还特地在她面前往杯子里面加了几块方糖。 他一个劲儿搞这些小动作来表现自己的差别对待。 陈安宁说:“我喝那罐装的就行。” 江杨拒绝:“这几块糖算好了加的,甜度都是我亲手调的。”他把亲手两个字咬得很重。 “……那你先放旁边圆桌上吧,这太烫了,我喝不进嘴。” “我就搁这儿,反正等会儿就凉了,你趁着还有温度赶紧喝了啊。” 江杨把咖啡放在一本书上面,以防烫坏了桌面。 人家不领情归不领情,不影响他不缺乏自信。 其实陈安宁想说放在她的工作台上有点影响工作,她常年保持桌面整洁的习惯,江杨一来,就被接二连三地打破了。 但她拉不下脸来三番两次拒绝别人的好意,于是就没把那杯咖啡端走。 下班的时间点一到,大家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陈安宁一支笔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的时候,避免头磕到桌角,手扶了一把桌沿,结果碰歪了那本书。 马克杯陡然滑下来,满满一杯滚烫的咖啡泼在她身上。 全场肃静,她自己也愣住了。 咖啡尽数浇在陈安宁的肩膀和锁骨的部位,雪白的海马绒毛衣上面呈现出一大片凝固的深色水渍,剧烈的疼痛感扎着心口而来,陈安宁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为了掩人耳目,她快速地抽了几张纸巾,蹲在地上擦拭。 江杨傻眼一秒钟,冲过来,把她扯开:“我来我来。” 旁边有群众好心问候,陈安宁咬着牙笑,说没事。 伸手去拿桌子上还没有被殃及的手机,发现叶迦言正好打电话过来。 他说:“下来吧。” 陈安宁说:“等一下,我还有点事。” “五点一刻了还不下班?” “不是……” 江杨插嘴:“你要不要紧啊陈安宁?去洗手间冲一下吧?” 陈安宁沉默了两秒钟,叶迦言那边也沉默了两秒钟。随后他问:“出什么事了?” 陈安宁觉得鼻子酸酸的。 奇怪了。 其他人的关怀她可以照单全收,唯独他的一句话,免疫不了,往心口捏了一把似的,又酸又疼。 陈安宁从桌上抽走两本画本,急匆匆地转身离开,只给江杨留了一句:“谢谢你的咖啡。” 陈安宁用画本盖着胸口的污渍,电梯门刚开,就看到站在玻璃门外面等候的叶迦言。 她走过去,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叶迦言侧过身子来,拨开她手里的东西:“衣服怎么脏了?” “咖啡洒身上了。” “怎么弄的?” “自己不小心。” “你没有包庇谁吧?” “真的是我不小心。” 叶迦言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她身上:“先吃饭去。” 他往前走了两步,发现陈安宁没跟上来。 她低头把外套的拉链拉上,然后站在原地不动了。 叶迦言扬了一下眉毛:“怎么了?” 陈安宁咬着嘴唇,步子贴着地面,走到他怀里,抱住,“很疼。” “哪儿疼?” 陈安宁不答,把脸埋在他胸口,不动声色地抱着。 叶迦言一低头,就看到她从脖子后面一直牵到衣服里面被烫伤的伤痕。 他下意识地去翻开她的衣领看,陈安宁却因为疼痛大幅度地躲了一下。 叶迦言把她抱起来就往医院跑。 · 近处有一家小诊所,叶迦言先把她带过去救了急。 医生给陈安宁用凉水冲了一下伤口,抹了点药膏。 叶迦言出去给她买吃的,陈安宁坐在候诊室的长椅上等他。因为烫伤面积比较大,医生说伤口要散热,所以她几乎把衣服都脱了,抱着手臂坐在屋里瑟瑟发抖。 他回来,带了一碗糖芋苗。 陈安宁只穿了一件吊带衫,伤口处红肿毕现。伤口下面,一对胸脯像两颗小小的水蜜桃。 有一些女人,没有美得颠倒众生,但是身上每一处都生得细巧。 拥有漂亮的肩膀的轮廓,圆圆的后脑勺,小巧的脸蛋和耳朵,晶莹剔透的手指,凝视着你的时候好像会说话的眼睛,素颜的时候也细细嫩嫩的皮肤,一只手就可以握住的小小的脚掌。 女人之所以是女人,仅仅拥有这些可爱的特质,就让人异常想要疼爱。 陈安宁看到叶迦言过来,觉得自己穿的太少了,有点难为情,把手里的衣服举到下巴的高度,勉强遮住上半身。 叶迦言把衣服拉下来,“不给看啊。” 陈安宁又拉上去。 他弯腰,手臂勾住她纤细的腰肢,拥住他的平民公主,低头吻了一下她的伤口。 陈安宁小声地说:“这是医院。” 第29节 叶迦言装聋,嘴唇往下移动,蜻蜓一样的舌尖,鼓起划水的勇气,游过她细腻的皮肤。 陈安宁:“……你矜持点。” 门口有人推门进来,叶迦言把她放开。 医生挺尴尬,转身走了。 “买了什么?” “糖芋苗。” 他蹲下来,把塑料袋拆开,端起小碗,给她喂了一口,“好吃吗?” “好吃。” “再吃一口。” 叶迦言挖了一大勺。 陈安宁说:“这口有点多了。” “别不好好珍惜,吃了。” 她一口下去,吃了四个。 叶迦言:“好的,剩下来都是我的了。” 陈安宁:“……丧心病狂。” 叶迦言说:“把这个吃完就走。” 陈安宁扶额:“你高兴就好。” 陈安宁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看叶迦言吃东西。 她犹豫了半天,垂着脑袋,扭扭捏捏地问了句:“你有没有觉得我今天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叶迦言胡言乱语:“胖了。” “……” “我知道,化妆了,”他看着她,轻轻地一笑,“很好看。” 陈安宁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 陈安宁蛮高兴。 叶迦言顺带调侃了一句,“哎,我都没看出来,你身材这么好啊。” 她的脸蹭得一下就红了,嘟囔着,“我只是穿得少,但我还穿着呢,你能不能别这么色啊。” “你是穿着衣服,但是我已经把持不住了。” 叶迦言揽了一下陈安宁的腰,嘴唇撞上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你说,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又名:《男主马不停蹄地给女主买各种小吃の物语》 第22章 见家长 叶迦言的呼吸停留在陈安宁的耳后。 晚风清爽,夹在窗户的缝隙里流进房间,拂面而来,陈安宁的后颈一片冰凉,她打了个哆嗦。 他把窗户阖上,屋内一下子静下来。 陈安宁乜他一眼:“吃完了,走吧。” 叶迦言说:“没吃完呢。” 她稍愣。 他头一低,吻了上去。 陈安宁被叶迦言包裹起来,窝在他的怀里密不透风。 她接吻的时候舍不得闭眼睛,想看他长长的睫毛在眼前忽闪忽闪,温柔的眉眼落入她的瞳孔深处,光是这样看着,就足以动情。 他温柔地亲吻她的嘴唇,从外到里,吮吸舔舐,舌头滑进深处,好像在吃甜甜的冰镇草莓和水果糖。 手掌下,肌肤细腻,体温灼人。手臂圈住女孩子的腰身,一毫一厘都不敢乱动。 夹在中间的衣服滑下去,突然就近身相拥。 和她在一起,叶迦言时时刻刻都要培养自己坐怀不乱的情操。 他弯腰把外套捡起来,披在她身上,捧着小朋友的脸,笑着舔了舔嘴唇:“饱了。” 陈安宁看着叶迦言,沉默片刻,稍稍靠近一点,然后迅速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再迅速地逃走:“我也饱了。” · 路上,叶迦言邀请陈安宁:“今天去我家吃饭吧,我下厨。” 陈安宁表示质疑:“你会做什么菜?” 叶迦言掰掰手指:“土豆丝,土豆片,红烧土豆,土豆排骨,土豆牛肉……” 陈安宁:“你够了,我最讨厌土豆。” 叶迦言:“……那个,什么,我还会糖醋排骨。” “还有呢?” “没了。” “我高估你了。” 他想了想,说:“我觉得你可以尝尝我做的土豆。” “做梦。” 叶迦言有点沮丧:“那你喜欢吃什么,我下次学学。” 总算是有点诚意。 陈安宁说:“好了好了,那我尝尝吧。” 叶迦言喜滋滋。 她转念一想:“但是我得先回去给我爸爸做饭。” 叶迦言说:“不用了,爸爸一起去。” 陈安宁怔住:“……见,见,见家长?” 叶迦言挺平静的:“早晚都要见,为什么不早一点。” …… 车头一转,停在陈安宁家门口。 一个穿绿色棉袄的女人,手里拎着一个红色塑料袋,站在门口,往她家里张望着,能隐约辨认出袋子里面装的是一个西瓜。 陈安宁跑过去,淡淡地叫了一声:“静姨。” 林静一回头,脸上端出羞怯的笑容:“宁宁,好久没看见你和你爸爸了,这个西瓜是上次我老家那儿的亲戚送过来的,我一直没吃,要不你看看……” 陈安宁说:“不用了,您拿回去吧。” 林静脸色有点尴尬。 自卑的女人,时刻都委屈巴巴。 林静说:“上次你爸爸那事儿,是他们过分了,你别太往心里去,你爸爸人这么好,应该多享享福,腿摔坏了是一时的,你好好照顾着点儿。” “我有数的。” “那,这瓜你还是拿着吧。” “真不用,反季节的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陈安宁话音刚落,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把静姨手里的塑料袋接过去了。 叶迦言说:“让拿就拿着呗,给你矫情的。” 林静看着眼前的大高个儿小伙子,突然眼睛一亮,眼神飘忽了一阵,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叶迦言问:“谁啊?” “隔壁小吃摊的阿姨。” “跟你爸有一腿?” “……” “行啊,陈叔叔,老来风流啊。” 陈安宁瞪他:“你别这么说我爸!” 叶迦言不以为然:“你不承认不代表没有啊,认清事实行不行?” 陈安宁气急败坏,去踩他脚。 踩踩踩踩踩。 叶迦言笑,任由她踩。 一会儿,陈安宁推着陈鸣的轮椅出来了,她换了件衣服。 陈鸣眯着眼睛瞅了瞅叶迦言。 叶迦言叫了声:“爸爸。” 陈安宁:“你别说话。” 叶迦言封不住口:“我是您女婿。” 陈安宁把陈鸣挡住,不让他看叶迦言,嘴里嘀嘀咕咕:“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这儿捺已经走出去了啊。” 第30节 “……” 叶迦言摸摸她的脑壳:“认清事实。” 陈鸣笑嘻嘻的。 陈安宁把陈鸣放在车上安置好,回头跟叶迦言说:“你在我爸爸面前注意一点儿,他都听得懂。” 叶迦言很委屈:“我也没说瞎话啊。” “正正经经说话就行。” 他挺直了腰杆儿:“我是正经人。” 陈安宁揶揄他:“你又坏又色又不要脸。” “那可不,但是你也不要避重就轻。我还很帅很有钱很体贴。” 陈安宁无语,钻进车内。 叶迦言扶着车窗,笑得痞痞的,用唇语说了句:“我还很能干。” “……能不能闭嘴?” 油门一踩,一溜烟就到了。 陈鸣一路上安安稳稳地坐着,像个幼儿园小朋友,实力乖巧。 上楼之前,叶迦言习惯性地看了一下自己的信箱。 里面有两份报纸,这两天忘记取的,还多了一张天蓝色的明信片。 无关祝福,一句话:我回来了,见一面吧。 他以为是谁的恶作剧,没放心上,又给扔回去了。 叶迦言买了一堆菜,丢了一大半给陈安宁,自己只去煮红烧肉。 陈鸣在客厅里看电视。 陈安宁被厨房的油烟味呛得咳嗽,叶迦言捞了一块煮好的肉给陈安宁,她尝了口:“加点儿盐。” 叶迦言说:“你加”。 陈安宁问哪个是,他戳了戳旁边的盐罐子。 叶迦言靠在大理石的桌面上,看着陈安宁。 她挖了一勺盐,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也没有说话。 相对沉默,涣散的眼波也无处安放。 陈安宁想到高二那年清明节去烈士陵园的那天。 天气燥热,人挤人,学校的大巴车座位只有三十几个,一个班坐不下,只能混着坐。 陈安宁被分到的,正好是叶迦言他们班的车。 她们几个关系好一点的女生坐在最后一排,避免晕车。 空座只剩余两个,倒数第三排。叶迦言往里面走着走着,突然旁边一群男生开始起哄。 他纳闷,回头一看,程渚青苦着一张脸跟在他后面。 叶迦言把耳机戴上了,跟她说了句:“别跟着我。” 程渚青说:“没位置了啊大哥。” 叶迦言让倒数第二排的男生往前挪了一个,他坐在那个男生的位置上,靠着过道。 让位的男生和校花坐一起,自然高兴。 叶迦言闭着眼睛听歌。 风吹树叶沙沙响。 少年静坐,戴着耳机,一言不发。 她很想听听他在听什么歌,或者只是问一声也好,她很想知道。可是一直到快要下车,她也只敢盯着他的手臂走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陈安宁旁边的女生纠结了好半天,终于弓着身子往前,扭扭捏捏地戳了一下他的胳膊:“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叶迦言把耳机拿下来,脸侧过来一些:“你说什么?” “你叫什么?” “叶迦言。” “哪个迦言?” “就是加点儿盐内个加盐,你知道吧?” 女生愣了一下,然后抿着嘴唇笑了。 叶迦言也轻轻地笑了一下,他再稍微偏过头一点点,就看到了陈安宁。 陈安宁把头低下去。 老师开始通知下车注意事项。 陈安宁试想过,如果那天,她再勇敢一点点,或许只是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一句:“你在听什么歌?” 他们也许,不用等到十年以后再来弥补缺失的温情。 然而这十年,把感情打磨得,除却一小部分的甜蜜,就只有艰辛。 她只有付出更多的心力去经营。 “多了。” 叶迦言看着陈安宁挖出来的满满的一勺盐,握着她的手腕想要送回去,她的手一抖,盐就撒进了锅里。 他说:“算了。” 陈安宁把小勺子放回去,锅铲翻了几下,把锅盖盖上,煮菜的声音被闷在里面。 她在这种异常怪异的氛围里,问了叶迦言一句:“你那天,听了什么歌?” “哪天啊。” “去烈士陵园那天,记得吗?” “高中的时候?” “对啊。” 叶迦言说:“那么久了,怎么可能记得。” 陈安宁笑了一下:“也对。” 她双手随意地抱在胸前,露出一排干净的锁骨,脸上带着很淡的笑容,有三四分苍白之感。 “我小时候有一次和我爸妈去体育馆那边散步,还有邻居家的一对小孩儿,正好那天刘若英来开演唱会,邻居阿姨和场馆里的一个工作人员认识,她就给我们弄来几块工作牌,说是不用买票就能进了,所以那天我特别幸运地进去了,免费看了一场演唱会。” 陈安宁笑了笑,接着说:“但是那天我爸爸没能进去,在阿姨找到工作牌之前,我跟爸爸说,我想吃棉花糖,爸爸跑出去给我买,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在里面了,他没能赶上。” “后来爸爸就回家了,棉花糖他也没吃。结果那场演唱会我是哭着看完的,因为刘若英是我爸爸的偶像。” “你说的挺对,我这人特矫情。” “而且我有一个很严重的毛病,”陈安宁看着眼前有点讶异的叶迦言,神色依然平平的,她说,“我会后悔。” 叶迦言舔了一下手里的勺子,“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以前的事情。” 陈安宁苦笑了一下:“你不也没说过吗?” 外面有人按门铃。 陈安宁指了指煤气灶:“看着火,我去开门。” 陈安宁把门推开看外面的人是谁。 程渚青穿着长长的居家棉服,缩着双臂站在门口,清汤挂面也风韵不减,她看到陈安宁,稍怔,然后抬眼看了一下门牌号。 她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动了动嘴巴,还是被陈安宁堵了回去。 陈安宁把门往外面一推,回头看到叶迦言从厨房走出来,她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找你的。” 第23章 搬家 叶迦言倚在门框上,问程渚青:“什么事?” “我水管漏水。” “找物业。” “你帮我修一下不行吗,又不麻烦。” “……找物业。” 程渚青沉默两秒,凶他:“你是不是男人?” 叶迦言说:“我又不是你男人。” 她朝门里面看了一下,迎来饭菜的扑鼻香。 “你家有客人?” “没有,我家只有家人。” 程渚青把话题拉回来:“漏半天了。” “我帮你打电话。” 叶迦言拿手机,准备拨号。 程渚青眉毛一勾:“你屋里的,是陈安宁吧。”她扶着门,脑袋往里面伸了一点进去,故意扯开了嗓子:“陈……” 叶迦言把她拽出去:“十分钟。” 第31节 陈安宁和爸爸一起,看了一会儿宫崎骏的动画片。 叶迦言给程渚清重新安了根水管,不费事。 走的时候,程渚青叫住他:“对了,昨天有人塞我信箱里一张明信片,我以为塞错了,就扔你里面了。” 叶迦言说:“不是我的。” 程渚青想了一会儿,低着头笑了笑:“我知道了。” 叶迦言咦了一声:“发什么嗲啊你。” 她没生气,反问:“我有陈安宁嗲吗?” “你没她可爱。”叶迦言摆摆手,“走了。” 陈安宁虽然什么都没问,但是餐桌上气氛诡异,叶迦言有点心虚。 他给陈鸣倒了一杯白酒,碰了个杯。 叶迦言从桌上拿了一个不锈钢的汤勺:“叔叔,我给您变个魔术,您盯着这个勺子看。” 他捏着交叉点,“看好了啊,我能把它变弯。” 于是他捏啊捏,半天没动静。 叶迦言尴尬地把勺放下:“下次我再试试,今天运道不好。” 旁边陈安宁嗤之以鼻。 陈鸣挺乐的。 饭没吃完,叶迦言躲进厨房接了个电话。他妈打来的。 叶迦言:“喂?” “儿子你干啥呢?” “什么事。” “你在家不?我去给你送点儿大闸蟹。” “我在家,但你还别来了吧。” 对方一愣:“怎么了啊?” “洞房花烛呢。” “嘿哟,注意身体啊小叶同志。” 叶迦言笑了:“知道了,挂了。” 身后陈安宁走过来送碗筷,没看他,嘴上说着:“我们马上就回去,今天辛苦你了啊。” “回你妈啊,不许回。” 陈安宁说:“你别老欺负我行吗?” 叶迦言扯了一下她的马尾:“我欺负你什么了?” 陈安宁把头发从叶迦言手心抽出来:“也不要总是动手动脚的。” 叶迦言继续扯她马尾,“就动。” 陈安宁往后面一个踉跄,摔进他怀里。 她把他推开,挤着眉头说:“别动我。” 叶迦言把她抱紧了,咬牙切齿的,“我!就!动!” 陈安宁拧不过他,安静了一会儿,叶迦言才渐渐放松手里的力度:“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陈安宁说:“没有。” 叶迦言说:“嘴巴撅那么高都能挂油瓶了,还没有?” …… “因为程渚青住我隔壁吗?” 陈安宁在叶迦言胳膊上使劲拧了一把,他才松开。 她后退一步,仍然没有看他,“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 叶迦言说:“你也从来没有问过我。” “这种事情不应该你主动坦白吗?” “我这么清白,需要坦白什么?” 陈安宁在想怎么接话。 叶迦言又说:“我会证明给你看的陈安宁。” “证明什么?” “证明我有多爱你。” 气势汹汹的。 叶迦言说:“我在北街有一个院子,以前我爷爷住的,现在空着,你要实在不愿意住我家,那就搬过去吧。” “不收你钱。” 陈安宁犹豫。 叶迦言捏着她的下巴:“行!不!行!啊!” 陈安宁赶紧点头:“好好好。” · 陈安宁选了个黄道吉日搬家,那天叶迦言要做一次身体检查,就没陪她一起,陈安宁所有的家当收拾进两个行李箱,叫了一辆面包车,穿城而过抵达另一端遥远的城区。 北街的大院儿里住的大都是老人,四五十年风霜雪雨过来,一众钉子户和拆迁办闹了好几回,总算这老城区也保留下来了。 当年是依着b市最大的鞋厂而建,一条街巷几家院。父亲同辈,儿女都不分彼此,膝下承欢。 北街大院而今空落许多,但人情味儿重,毗邻产业园区,仍成了繁荣光景里的一点温情。 偌大的庭院里,种着老者风姿的樟树,几个老年人围坐在一起聊天听曲,好像有那么几十年的时间,都是这样柴米油盐得过来的。孤独的老人生活在一起,渐渐变成了群居动物。 对他们来说,有回忆的地方都寸土寸金。 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路面都是霜花层层。 门口有一个炸糙米的老人。 陈安宁想起叶迦言说过,他爷爷年轻的时候是松花江上的采冰工人,过着不够富足但很潇洒的日子,每天跟着队伍喝酒唱歌。 她站在这里,突然就产生了对旧时光的怀想。 那天林静和宋淮跟他们一起过来了,送送行。 四个人,出门下了馆子。 饭桌上陈安宁细致观察过林静的模样,五十岁不到的年纪,但长得要更老气一点,她的脸盘方方的,颧骨处有紫红色的色素沉淀,像受了寒的小朋友。下嘴唇稍稍往里面瘪进去,也许是小时候吃奶没注意,养成了裹嘴的习惯。 林静常往庙里长明灯前诵经抄书,属于与世无争之流。陈安宁总觉得这人絮絮叨叨,尽显老态,听她说话有点心烦意乱。 不过近来,却莫名多了一些好印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西瓜,或者是叶迦言的一句“老来风流”。陈安宁知道自己有的时候,太过狭隘了。 那日上桌,林静一开口,就是为陈家父女求了平安。 陈安宁听了这句话,被饺子烫了嘴。 宋淮乐得呵呵笑:“静姨您别把人家小丫头吓着了,又不是上战场,求什么平安啊。” 林静说:“不上战场咋就不能求平安了?” 宋淮又说:“您就给他俩求求,苦日子早一点熬到头就行。” 陈安宁泪眼汪汪,叫了他一声,“淮哥。” “哎哟怎么还哭上了,”他赶紧伸出手去揉揉她的头发,“不难受啊,有啥事儿随时找哥,哥都能帮你。” 陈安宁咬着嘴唇点点头。 “跟小对象,好好过日子。”宋淮晃了两下腿,挺正经地说,“他要是对你哪儿不好,你告诉我,我回去揍他,听见没?” “听见了。” “少吃点苦,爱你的人会一直爱你。” 宋淮说完,顿了顿,然后自己打了个哆嗦,“操,老子怎么说这么肉麻的话。” 他把面前一个小玻璃杯推到陈安宁面前,指着里面半杯二锅头,“来,喝一口。” 陈安宁把杯子举起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一圈,“我没喝过酒。” “别怕,这又不是□□,喝一口死不了,啊。” 陈安宁闻言,捏着鼻子,一口闷掉全部。 宋淮目瞪口呆。 后半天陈安宁走路晕晕乎乎撞树上。 宋淮把她扯回房间,让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顺手拍拍旁边的榆木书桌,观摩观摩,“这屋子真不错,符合咱姑娘的气质。” 林静复议:“可不么,宁宁这么好的闺女,跟我们一块儿混日子,没人疼没人爱的,真是委屈了。” 宋淮叹口气:“安宁过得好,老陈也高兴,不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每个女孩儿都是爸爸的公主。” “生错了人家投错了胎,这种屁话也没什么好说的。有的时候吧,谁欠了谁这种事情,还真说不清。” “以后的事情,也一样,说不清。” · 叶迦言过来的时候,陈安宁已经睡了一觉,迷迷糊糊地走出去开门,灼眼的天光一照,她只好眯着眼睛看来人。 叶迦言穿一件黑色的制服,里面是衬衫领带,隔的距离有点儿近,陈安宁只好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遍。 一套衣服,衬得宽肩窄臀,身材瘦削又有型,体格健朗,笔直的一双腿,怎么站都让人觉得过分优雅。 第32节 陈安宁捂着脸,怕流鼻血。 叶迦言说:“我衣服没来得及换。” 陈安宁把门敞开:“进来。” 这才注意到后面还跟过来一个人。 他问:“身上好点儿没?” “好很多了。” 叶迦言手指敲了一下她的拉链,示意拉下来:“我看看。” 陈安宁看了一眼叶迦言身后的男生。 叶迦言回头,把男生拉过来:“我同事,蒋寒。” 然后指指陈安宁,对蒋寒说:“你嫂子。” 陈安宁插话,强硬地表示:“我叫陈安宁。” 蒋寒握握她的手,老干部似的:“安宁嫂子。” 叶迦言把外套脱了,松了松领带。 陈安宁伸出一根手指,摸了一下他的肩章:“你们的肩章怎么不一样,他两条杠,你怎么四条?” 蒋寒抢着回答:“我们现在只是飞行学员,都是一样的啦,这是他偷的我们机长的。” 叶迦言:“你安静点。”他把肩章取下来,“身外之物。” 陈安宁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欣赏这身制服,两眼发直,“你明天有工作?” “飞旧金山。” “什么时候回来。” “周四。” 陈安宁掰掰手指算还有几天。 叶迦言挑了一下她的下巴,轻轻一笑:“不要太想我。” 蒋寒:“送命的。” 蒋寒喝了口茶就告辞回家。 陈安宁转身回屋去拿东西。 叶迦言盯着她的手机页面走神,刚走一会儿手机居然真的亮起来了。 没办法,微信提示消息一行字坦荡荡地撞进他的眼睛。 是备注一个江字发来的消息:“你受伤有没有好一点?” 叶迦言没动。 过一会儿,又亮起来。 江发过来第二条:“我明天去看看你吧。” 叶迦言仍然没动。 第三条:“等我哦小师妹[爱心]。” 叶迦言刚要动,手指还没碰到她的手机,陈安宁就从房间里走出来了。 他立马缩回去,正襟危坐。 陈安宁拿了一条手链,给他系上,也没说话。 玲珑骰子安红豆,她亲手做的小玩意。 等她系好,叶迦言立马扣住她的手指,轻轻俯身往前,在她嘴唇那里嗅了嗅,“喝酒了?” 陈安宁双手捂着脸:“不要这样,害羞。” 叶迦言把她的手拉下来,学她的语气讲话:“我也害羞。” “哎呀。” 他笑起来。 叶迦言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晒了会儿太阳,躺着躺着就睡着了,等到醒来太阳已经变成夕阳。 屋里有红烧鱼的香味,一条小猫在门口徘徊,虎视眈眈。 叶迦言觉得脚踝处凉凉的,裤脚被卷上去了一些。 他俯身要拨下来,却看到脚踝上多了一些什么。 用画笔画上去的,一架粉红色的飞机。 祈祷你,我爱的人,一路平安。 第24章 漫展 翌日一早,难得一个没有工作的休息日,陈安宁准备睡个懒觉,却被两个不速之客吵醒。 长得人高马大的男人戴一顶黄色的樱桃小丸子的帽子,戴着一副圆圆的太子镜,鬼鬼祟祟地趴在陈安宁家门口,发出窸窸窣窣的鸡叫声。 跟在身后的女士也戴着同样的帽子,不过看起来不情不愿。 陈安宁耳朵堵起来也没用,圾着双拖鞋就出去骂人:“祝清燃你有完没完了?” 祝清燃把眼镜一摘,酷酷地一笑,“哟,小仙女还会生气啊?” “很吵。” “还睡觉呐你,这都日上三竿了。”祝清燃用食指戳了戳她的眉心。 陈安宁瞪他:“你管我啊。” 这种软萌属性的女生发起脾气来绝对不招人嫌,而且毫无威力。 “而且你能不能别学叶迦言。” “我学他什么了?” 陈安宁涨红了脸:“随便给别人起外号!” 祝清燃忍着没笑出声,双手一抱:“去看漫展吗,哥今天可是特地来找你的。” 陈安宁犹豫间,祝清燃身后的曲慕遥突然钻了出来,对陈安宁做了个鬼脸。 祝清燃顺着陈安宁的目光转了个头,大拇指指了一下曲慕遥的方向:“我的小粉丝,太爱我了,整天黏着,赶都赶不走。” 陈安宁叹了口气,说:“我今天不太想出门。” 祝清燃啧一声:“天气这么好!” “可是我今天不太想出门。” “机会难得啊,小姐姐可漂亮了。” “我真的不太想出门。” 祝清燃仔细地想了想,说:“好吧。”然后把陈安宁拎起来就走。 “我去我去我去!” 祝清燃自从上次干架事件之后,就在画坛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风流潇洒浪迹天涯,去国外混了几天日子,手里的工作一概不过问,全部推掉了。 资金浪得差不多了,手头有点儿紧。 于是祝清燃很抠门,不让她们打车,带着两个小姑娘去挤公交。 事后道歉:“嗨,我哪儿知道今天车上人这么多,以前我做这个车车上都空着的,算了,就当省钱得了。” 祝清燃说他大学的时候参加过一次漫展,以coser的身份。 他反串了一个动漫里的萌妹角色,除了身高违和,其他部分可圈可点。 在健朗的臂弯里挂一只黑色的小兔子,银色的长发垂到腰间,扭着屁股去上厕所,把游客吓坏了,盯着祝清燃看了好半天。 他冷漠地冲着那路人翻了个白眼:“看老子干嘛?” 一出门,撞见寻人的叶迦言,祝清燃勾勾手指:“葛格,来我怀里。” 叶迦言没看他,走过去,发现祝清燃跟过去了,他加快步伐,戴上了口罩。 祝清燃讲得很起劲,没发现旁边一圈乘客已经目光怪异。 陈安宁想起什么来,低头发了条微信,给江杨:“我今天出门有点事,你不用过来了。” 祝清燃伸长了脖子瞅她手机,被陈安宁瞪回去。 祝清燃摸摸脑门:“哦对了,那个什么,你今天抹药了吗?” 抹药? 陈安宁顿了顿,随即脸色阴下来:“祝清燃,你老实说,是不是叶迦言让你来的?” 祝清燃:“今天天气不错。” 曲慕遥抓住敏感词,戳了一下陈安宁:“江杨说他过意不去,要给你赔礼道歉来着。” “又不关他的事情,他道什么歉。” 祝清燃竖起耳朵听。 曲慕遥说:“这我倒没提,帮他带个话,好像要请你吃饭,估计小伙子怕被拒绝,不好意思当面说。” 陈安宁叹了口气。 祝清燃低头迅速打字。 漫展的场地在南江广场,那天艳阳高照,来参观的人不少,前胸贴后背的,陈安宁被挤得头晕。 前面祝清燃个子高,脑袋上的帽子被风刮跑了,飞到陈安宁的脸上。 她扯下来,发现祝清燃回头冲她笑着,带着点歉意。 第33节 这个男孩儿,再过多少年都长不大的样子,永远长得像女孩子。 当年早读课读书的时候数他声音最响亮,摇头晃脑地念了句:“日我者昌,逆我者亡。”从此获封称号:高三十班援/交小妹祝清燃。 陈安宁踮起脚,把帽子按在他头上。 祝清燃挤破了头要去看cv见面会,咋咋呼呼的。曲慕遥跟着他一块儿挤,她可算是一日之内搭上了自己贵为小公举的所有自尊。 旁边有穿着各种奇装异服的coser和卖周边的摊位,陈安宁买了两把扇子。 漫社的一个摊主顶着一头绿毛,手里捧着一本杂志,杂志遮住半张脸,但她的视线却在陈安宁身上,眼神不善。 绿毛旁边有个正在喝矿泉水的女生,刚刚在cv见面会场见过,应该是个小小的实习翻译。 陈安宁付了钱准备离开。 走出去两步,却清楚地听见身后有人嚼舌根。 “刚刚那个,陈安宁哎,你看见没?” 陈安宁脚步一顿。 “就是之前叶迦言追的那个女生。” 说话的是那个绿毛的摊主,她声音不大不小,丝毫不打算克制,“你知道他俩为什么没处吗?” “程渚青那事儿呗,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不止。” “什么意思?” “陈安宁没上大学的事情你知道吧?” “知道。” “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 “我听说啊,”她故意拖长声音,逐字逐句的,“叶迦言,亲手,把。” “哎呀把什么呀,你快说啊!!”旁边的女生扯她的衣角。 她清清嗓子:“把陈安宁的准考证烧了。” 那个最后说话的女生话音刚落,周围就霎时间安静下来。 祝清燃突然出现在她们身后,一只手把穿着丝绸袍子的小姑娘提起来,“你能不能,对你说的话负责?” 女孩吓傻了,期期艾艾:“喂,你,你把我放下来。” 长长的戏服拖到地上,轻轻地荡。 他凶神恶煞地说:“能不能?!” 陈安宁第一次看到祝清燃发这么大的火。 女孩子不说话了。 他手一松,她踉跄着站稳。 “不能就给老子闭嘴。” · 回去的路上,祝清燃依然闹腾,权当无事发生。 左拥右抱两个美女,简直走上人生巅峰,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 难得走运,他大方一回,掏钱给她们俩买了章鱼小丸子。 再这边捞一口,那边捞一口,就非常圆满了。 曲慕遥都忍不住骂他:“祝清燃你真会耍贱。” 曲慕遥下前几站车,祝清燃为了送陈安宁回去,还得陪她转车。 两人站在冷冷清清的公交站台,祝清燃多动症似的,摸摸这儿抠抠那儿,陈安宁规规矩矩地站着。隔了个两三米的距离。 两人加了个微信。 陈安宁看到祝清燃发了条朋友圈,是他穿了一件文化衫,和漫社吉祥物的一张合影,笑得挺骚气的。 曲慕遥评论:好看好看! 叶迦言评论:一脸鸭相。 祝清燃突然往陈安宁这边靠近一步,问她:“你后来为什么没有复读?” 陈安宁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祝清燃又问:“是因为你家里的原因吧?” 陈安宁说:“我妈妈身体不好。” “那就是你自己的选择了,和准考证丢不丢的事情关系其实不大对不对。” 他突然正经起来的样子,让她有点不太习惯。 陈安宁摸了摸鼻子,没有底气地问了一句:“什么意思啊?” 当年准考证的事情,其实陈安宁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她没想到,有人会记得比她还清楚。所以当时叶迦言才会对她说,对不起。欠你的这几年,我都会还给你。 也许是班里同学的恶作剧吧,陈安宁只记得,在高考第一天的中午,她的准考证,挟着几张英语讲义,一同被人掳走了。 后来那几张试卷和一堆废纸,被丢到学校的垃圾站。 垃圾站在学校小卖部的后面,经常有一些男生在那里抽烟。 祝清燃就是其中一个,他高中的人生理想就是立志做一个会画画的小混混。 那天中午,叶迦言买了瓶矿泉水,找到祝清燃,“喝点水去吃饭吧,别抽烟了,下午还考试呢。” 祝清燃吊儿郎当地夹着根烟:“下午考数学,别说抽烟了,老子都他妈想嗑药。” “你怎么还紧张起来了。” “数学太差,考不好就没地方去了。” 祝清燃说完这句话,脑袋接住一个纸飞机,他一哆嗦,冲着头上的几个男生骂了两句脏话。 叶迦言把纸飞机捡起来,是三四张试卷叠在一起的,他随手丢进了旁边正在焚烧垃圾的火坑。 “等一下!” 来不及了。 叶迦言循声,再次抬头,就看到趴在窗台上眼泪掉下来的女孩子。 那是叶迦言第一次看到,陈安宁这么难过的样子。 后来陈安宁卷铺盖走人,再也没去参加考试。叶迦言跑出学校去找她,被班主任拖回去,训了一顿。 他们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终于互相告别,选择了各自的道路。 现在细想起来,陈安宁有关于叶迦言的高中回忆,没有一件事是精彩的。 更讽刺的是,那还是她那么喜欢的男孩子。 然而祝清燃却说:“我觉得你已经没有立场怪他,毕竟他就是因为你的这些破事,怪了自己这么多年。” 陈安宁苦笑:“我谁也不怪啊,本来就是我自己倒霉。” 祝清燃摸摸脑袋,不知道是不是说错话了,他有的时候神经大条,不太会和女孩子交流,总之,“任何事情你都不要怪叶迦言,他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陈安宁沉默。 祝清燃又添了一句:“而且,他是真的很喜欢你。” 明黄的晚灯下,热闹的城市开始安眠。 她低下头,轻轻地说道:“可是我也是真的,很喜欢他。” 第25章 约会 陈鸣这几天总是抱着他的小日历,翻来覆去地看。 他坐在小竹凳上,和炸糙米的老爷爷并排看风景。手里端着一碗酒酿,尝了一两口,咂咂嘴,甜腻腻的。 爸爸想妈妈了。 陈安宁也想妈妈了。 陈安宁站在陈鸣的身后,给他拔白头发。 “爸,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妈妈?” “你白头发怎么又变多了?愁什么呢每天?” “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听见没?” “还有啊,别人给你吃东西你别乱吃,医生说了,糖尿病得忌口。” 傍晚的太阳晒得她身体发热。 陈安宁蹲下来,靠在爸爸佝偻的脊背上。 “爸,你给我挡挡太阳,烤死我了。” 陈鸣闻言,渐渐地挺直了腰板。 陈鸣的呢外套有点扎皮肤,但是陈安宁蹲下来,就不想再动。 她看着远处的巷口,陡然发现一辆停在对街的汽车,有点眼熟。 陈安宁眼前一亮,晕晕乎乎的脑袋豁然清醒过来,她起身跑过去。 一条街上买完菜的大婶迎面过来,看见蹦蹦跳跳的陈安宁,笑嘻嘻地问了句:“安宁这么高兴干嘛去啊?” 陈安宁捧着脸笑,有点难为情地开口,歪着脑袋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男朋友来了。” 第34节 陈安宁靠进那辆车,敲了敲车窗,里面没动静。她把脸贴过去,睁大了眼睛往里头瞧,没人。 身后突然多了一层重量,高处的男人半贴着她的身子,两边手肘搭在车窗上,把陈安宁困在怀里,笑了笑,“找我啊?” 她一回头,叶迦言近到毛衣都蹭在她脸上,陈安宁往旁边躲,被他的手臂撞回去。 陈安宁捏捏鼻子:“你离我远一点,我都喘不了气了。” 叶迦言听话地后退一点,手还支在旁边,怕她溜了,眼神在她的脸上,很磊落地上下光顾。 陈安宁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迦言答:“刚刚。” “吃过晚饭了吗?” “没呢。你吃过了?” “我也没有,在等你。” 阳光下,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叶迦言头一低,鼻尖靠上她的脸:“我要是今天不回来你就不吃了?” 陈安宁也低头,喃喃着:“你说你会回来的。” “保不齐有个意外什么的。” “那我就不吃了,等你。” “算了吧,下次别等了,”叶迦言捏了一下陈安宁的脸,手指滑到她下巴的地方,轻轻一提,跟她目光重新对上了,“我怎么忍心让我老婆为我挨饿。” 陈安宁红着耳朵嗔怪道:“不是你老婆。” “不要口是心非。” 叶迦言手放开,把陈安宁揽到自己身下,“回去加一件衣服,带你出去吃。” 往回走的时候,陈安宁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撒娇的样子就像一只软绵绵的小精灵折耳猫,小声地讲了句,“我想跟你牵手。” 叶迦言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包裹住她肉乎乎的小手。 女孩子洁白纤细的手臂从宽松的衣袖里露出来,胳膊肘骨节清晰,手臂将他的手臂绕着。 两人手指扣在一起。 叶迦言问她:“暖和吗?” “嗯。” “牵老婆回家。” 陈安宁往他肩膀上靠,应了声:“好。” 进了火锅店,天就黑了。 一顿小餐,吃了回锅肉和炸鸡。 陈安宁看着瘦,吃得真不少。叶迦言盯着她看,小女生吃相还挺优雅的。 他看高兴了,腿往前伸,勾住她的小腿。 陈安宁把腿抽出来,又被他勾回去。 她四处望望:“会有人看见的。” 叶迦言把叠在一起的桌布往下面一拉。 “这样就看不见了。” 陈安宁腮帮子鼓鼓的,憋出一句话:“好像在偷情。” 叶迦言懒散地撑着下巴笑:“都没有做一点羞羞的事情,怎么好意思说偷情?” “做什么羞羞的事情?” “以后教你。” 陈安宁反应过来,红着脸踹他。 过一会儿,她问:“我们是在约会吗?” 叶迦言点点头:“算是吧。” 陈安宁说:“那去看电影好不好。” 叶迦言问她想看什么,她说了个电影名字,他查看了一下场次:“只有十点的票了,会不会太晚?” “你会送我回家对吧。” “会。” “那就没关系。” 他想了想,点点头,“行吧。” 陈安宁说:“你很勉强?” 叶迦言赶紧摆摆手:“没有没有没有。” 电影院有一排夹娃娃机,叶迦言拿了几块钱试试手,就给她夹上来五个,旁边一群女生都看傻眼了。 夹上五个娃娃可以换一杯冰淇淋。 叶迦言选的两张座位中间的扶手恰好被抬起来,陈安宁把它拨下来,放冰淇淋。叶迦言立马又抬起来。 陈安宁说:“手没地方放。” 他把她手拉过去,说:“不管。” …… 喜剧电影,笑点尴尬,挺无聊的。 不过陈安宁觉得没有那么无聊,但是叶迦言一直都没笑,她也不太敢笑。 细枝末节考虑周到,察言观色,很累。 但是她太敏感。 看到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叶迦言的手突然握得没有那么紧了,他脑袋歪到陈安宁的肩膀上,蹭了蹭。 居然,睡着了…… 陈安宁僵住,一动都不敢动。 后面电影演了什么,她也没看进去。 等到电影散场,屏幕都黑掉。大家陆陆续续离开,也没有把他吵醒。 收拾垃圾的老爷爷一排一排清理垃圾,陈安宁趁着他还没靠进,自觉地把手里的冰淇淋小纸杯丢进他的垃圾桶,食指放在嘴唇上比了一个“嘘”。 安静的场所,只剩他们两个。 叶迦言的呼吸轻吐在她的锁骨上,痒痒的。 陈安宁把围巾摘了,给他戴上,叶迦言揉了一下软软的毛线,睁眼,“怎么不叫我?” “看你好困。” “哦,没事。走吧。” 陈安宁跟在叶迦言后面,盯着他的后脑勺看。 下台阶的时候,他回过头来叫她小心点,却发现陈安宁表情有点复杂。 她说:“迦言,你等一下。” “怎么了?” “你是不是很辛苦?” 叶迦言知道她是什么用意:“还好,我经常看电影会犯困。” 陈安宁说:“你要是累就不要陪我了,飞了那么久,应该好好休息。” “不累。” 陈安宁看着暗处的他,突然有一点难过,其实她早就应该发现,今天的叶迦言,是有一点疲惫的。 她有点自责,只怪自己太想见他了。 陈安宁低声说:“可是我心疼。” 她说:“要不今天我来开车吧,虽然我技术不太好,但是我也考到了小本本的。” 叶迦言捏捏陈安宁的两腮:“只要我还剩一口气,我还能动,就轮不到你来照顾我,你明白吗。” 陈安宁点点头。 叶迦言叹了一口气:“跟我在一起,你不用那么懂事。” 陈安宁捏着他的手:“你不要这样说……” 扫地的老大爷幽幽走过。 等场子里面彻底空荡下来,陈安宁往前一步,圈住他的脖子,忸怩着踮脚靠近,送上一个笨拙的亲吻。 她只不过,用舌尖轻轻刮了一下他的嘴唇。 小声说:“你今天都没有吻我。” 叶迦言闻言,一只手圈住她的腰身,往上一拎,放在上面一层台阶上,摸着黑就这样吻过去。 陈安宁抱着他,脖子抬得酸涩。手臂靠到电影院毛茸茸的墙壁,侧耳倾听他们亲吻的声音。 什么时候接吻可以不用再脸红心跳? 什么时候她才可以成熟一点? 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她也总是一味地反省自己,好像怎么做都不尽人意,好像怎么样都只是个不懂恋爱的小女孩。 恋爱问题对她来说还太棘手,不会撒着娇去讨好,让他高兴一点,不会流露她作为女人应有的风情。 更可恶的是,太过依赖一个人,想要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交给他,却对他承受的负荷不闻不问。 人一得意起来,就会变得自私。 第35节 叶迦言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嘴唇,调侃一句:“偷吃蜜了啊,嘴这么甜。” 然后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如果有人问她,接吻是什么感觉? 甜甜的,暖暖的。倘若某一天溺死在他的温柔乡,也心甘情愿的感觉。 想要永远这样下去,想要奋不顾身。 她终究变成了为爱情甘之如饴的傻瓜,伤筋动骨也在所不惜。 “安宁。” 叶迦言的手指绕在她的发间,一拨一缕,好像曲水清流,温柔寡淡,少顷的摆弄,便沾上满手的幽香。 陈安宁煽动了几下睫毛,抬眼看他:“嗯。” 叶迦言说:“我不累,我爱你。” 他说:“知道吗,我爱你。” 第26章 拼酒(入v公告) 妈妈葬在她的老家平城,往年陈安宁都会回去一趟。 叶迦言正好有休假时间,给她当了一回护花使者。 隔天晚上叶迦言准备订机票的时候,被陈安宁劝住了。 她给他发微信说明情况:“我不敢坐飞机。” “为什么不敢?” “我怕死。” 对方只说了一个“哦”,加五行省略号。 过一会儿,叶迦言发来一个动车的车次截屏:“这最快也得四个小时,你吃得消吗?” “没事的。” “那行。” 几个小时的路程,从北到南。 选的座位靠门口,恰好二人座,中间一张小桌,对面一个空位,另一张位子坐着一个年轻女人。 那天天气很晴朗,他们是下午走的。叶迦言开玩笑:“过两站脱一件衣服。” 陈安宁问他:“你去过平城吗?” 他说:“以前我爷爷在那儿学过手艺。” “学什么手艺?” “紫砂壶。” 陈安宁歪着脑袋看他,阳光下的男孩子,身体的每一处好像都闪闪发光。 “我们那儿都是卖壶的,要是我妈没跟我爸回b市,没准我学个几年,现在也成了工艺师了。” 叶迦言哂笑:“得了吧你,那泥巴捏得手上都是,脏兮兮的,你受得了?” 陈安宁挺生气的:“你非得这么小瞧我吗?” “不小瞧你,我就得抬高我自己,累不累。” 陈安宁吧嗒吧嗒踩他脚。 “你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迦言说:“好人啊。” 敷衍的回答,两个字,就可以囊括一个人的一生。 他又补充:“我爷爷对我挺好的,我爸对我不太好,但我爷爷对我爸爸也不怎么好,所以说吧,隔代亲。” 陈安宁捉住他这句话思考了半天,最后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叶迦言很少在她面前提起他的家庭。 头顶开了空调,吹得脸颊红彤彤。 陈安宁记得弟一次火车的时候,环境还没有这么好,她一个人在一节脏乱的车厢里待了整整一天两夜,去找她在异乡做生意的姑姑。 那一次,她因为睡着了而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长江大桥。 叶迦言看着窗外的流景,没有把视线定格在某处,眼里也没有什么动静,漫不经心地移动着。 陈安宁的手背靠在他冰冰凉凉的手表上,“我们坐这趟动车能看到长江大桥吗?” 叶迦言不在意地回了句:“中国好几个长江大桥呢,你要看哪个?” 陈安宁一尴尬,就没出声了。 他又重复一遍:“想看哪个啊?” 她说:“我不知道有好几个,我也不知道我要看哪个。” “怎么?还有心结呐?” 陈安宁盯着小桌上的杯子,没答话。 叶迦言有兴趣了,俯身拉近距离,笑嘻嘻地讲:“说说。” 陈安宁把他怼开,“不说。” 她一抬头,视线就撞到对面那个女人的身上。 对方估计是个大学生,打扮得很韩式很年轻,也挺时尚的。 不过那人从坐下开始,就一路瞄着她的男朋友,不怀好意。现在又把手机竖着对着他们,大概是在偷偷拍照,被陈安宁瞪了一眼,她也无所顾忌。 陈安宁气得拍了一下桌子,声音高了个八度:“喂!” 车厢附近的人都回过头来看她,叶迦言也吓了一跳,他看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她已经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放平了。 陈安宁几乎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发过火,她只是在刚刚那一瞬间,希望这种无知又愚蠢的人类早一点灭亡,所以火气才陡然升腾起来。 叶迦言捏了一下她的脸,稍稍安抚。 陈安宁说:“其实你今天不来也没关系,我以前都是一个人回去。” 叶迦言说:“其实你不回去也没关系啊,都一样,只是一个选择和被选择的关系。” 她哦了一声,冷淡地说:“谢谢你啊。” 叶迦言笑:“社会主义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旁边打牌的男人被陈安宁刚刚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吓到,那局输了牌,嘴里骂骂咧咧一通脏话。 男人跟同桌的人争执了几句,虽说不至于到动手的程度,但到了气头,手里一副牌甩出去,正好砸到陈安宁那边,看得出来,他在试图找出气筒解气。 没砸中,只有几张牌落在她大腿上。陈安宁把牌捡起来,放在桌子上。 旁边的叶迦言早已经站起来,扯了旁边一个书包就往那男人身上砸过去,冷冷地说:“找死啊你。” 陈安宁拉了他一把,示意事情并不严重,不要闹大。 叶迦言没动。 乘务员飞快地奔过来准备了解情况。 剑拔弩张,了不得。 电光火石间,过道里突然闪出一个活泼的身影。 江杨依旧背着他的阿迪书包,戴着棒球帽,兴冲冲地从叶迦言和男人中间穿过,在陈安宁旁边坐下。 他第一件事就是看了一下手表,“48分钟,终于找到你了。” 气氛瞬间跌至冰点。 陈安宁给江杨使了个眼色,他没看明白。 下一秒钟,只觉得重心一个不稳,江杨被人扯着衣领拎起来,险些摔倒。 “我说,怎么哪儿都有你啊?” 江杨一回头,看到黑着脸的叶迦言,他把衣领拉平整了,叶迦言还是不肯松手,挺不耐烦地盯着他,“你给我解释解释?” 江杨说:“我们见过吗?” “怎么没见过。” 江杨经历了一番复杂的表情变化,终于说:“我好像有点印象。” 叶迦言:“……去死吧你。” 江杨拧眉毛:“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恶毒呢?” 那边陈安宁噗嗤一下笑出声。 叶迦言:“关你屁事,让开。” 江杨盯着对面的空位看了一会儿,在自己过去还是劝叶迦言坐过去中间,选择了前者。 叶迦言坐下,瞪他。 庆幸,打牌那一桌的烂摊子已经收拾好。 陈安宁的书包被丢回来。 江杨又看了一眼手表,叶迦言的态度丝毫不影响他乐观的心疼,他握着双手放在桌面上,看着斜对面的陈安宁:“我听小曲说你今天去平城,其实我早就想去了,一直没找到机会。不过她是今天早上跟我说的,所以我就赶紧买了票。” 陈安宁问:“你跟我一起上的车?” “对啊,我一节一节车厢找过来的。”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第36节 江杨讪讪地摸摸脑袋,笑了笑:“我觉得这样比较浪漫。” 叶迦言:“……有病?” 说难听了,江杨是属于那种情商不太高的男生,不过他性格热情开朗,跟谁都自来熟,心眼儿大。陈安宁有时候也觉得和他做朋友挺有意思的。 跟江杨在一起,他时时刻刻能找出话题,虽然有的时候说一些比较幼稚的话,但是不至于冷场。 于是他天马行空地畅谈了两个多小时,偶尔旁边的女学生也插两句嘴。 陈安宁碍于叶迦言在场,没怎么和他多说,点到为止,但是有时候几句话里尾音带出来的一点点惊喜和期待的小情绪,实在不容忽视。 下了车,三个人得一起走。 那个女大学生也跟他们一块儿出站,急急忙忙追上来,拉了一下叶迦言,“帅哥,能不能加个微信?” 叶迦言本来打算拒绝,抬头的当口却恰好跟陈安宁对视上了。他点点头:“加。” 那女大学生笑出了后槽牙。 不管闹不闹别扭,陈安宁今天是身无分文地跟着叶迦言跑了出来,她是死是活不过是他一句话。 因为江杨在场,所以她得比平时更加老实一点儿,矜持一点儿。 b市和平城,一个北方一线,一个南方一线,两个城市经济发展几乎齐头并进,但平城多了个古都的称号,古文化的情怀一卖,旅游业的发展要比b市好得多。 进了一个快餐店,一个小朋友跑过来撞上叶迦言的腿,他扶了他一把。 身后的老板娘过来把孩子抱走,嘴里骂了句小赤佬。 叶迦言问:“老板娘,你们这儿有什么招牌菜?” 老板娘说:“回锅肉和酸菜鱼。” 叶迦言转身问陈安宁:“你想吃什么?” 陈安宁说:“回锅肉。” 叶迦言又问江杨:“你呢?” 江杨四下里张望了一圈:“我都行啊。” “选一个。” “那就回锅肉好了。” 叶迦言:“好,我们点酸菜鱼。” 陈安宁:…… 江杨不太理解他,索性自己掏钱加了份回锅肉,顺便安慰陈安宁:“没关系,我们俩单独买好了。” 叶迦言翻了个白眼。 陈安宁偷偷和他说:“你讲话不要阴阳怪气。” 阴阳怪气…… 从车站过来赶路赶了快半个小时,外面天都黑了。 江杨估计也有点累了,低头玩手机,没怎么说话。 等菜上齐了,他抬头在桌面上扫了一圈,“没有酒吗?” 叶迦言眉毛一抬,不动声色。 江杨冲着前台扯了一嗓子:“有没有酒?” 叶迦言说:“喝什么酒啊,早点吃完早点回去休息。” “不行,我饭前喝酒都习惯了。你要吗?给你来一瓶?” 叶迦言翘着二郎腿,往后面座子上靠,说:“我不要。” 江杨问:“你不会喝酒?” “怎么可能。” 江杨又冲前台吼了一句:“三瓶白的。” 然后回头对叶迦言笑了一下,“比比看。” 陈安宁插了一句嘴:“他是飞行员,身体检查很严格,不能喝酒。” 江杨不以为然:“难得喝一次而已,不碍事的。” 叶迦言轻笑,手指扣了一下桌面:“行啊,喝啊,谁不喝谁孙子。” 他说得轻描淡写一句话,实则心里已经开始鼓点加重。 叶迦言酒量很差,不是因为喝得少,这种能力大概真的是天生的,他是天生就不适合上酒桌的人。 何况江杨看着清瘦,未必也就不行。 彼此眼神交汇,满是势不可挡的戾气和胆量。 两只酒杯并排而放。 叶迦言这几天没怎么睡好,眼睛里有红血丝,眨眼睛都觉得疼,杯中酒满满的,在视线里飘飘忽忽。 那边江杨温温吞吞喝下去一点。 叶迦言支棱着脑袋,歪着脖子看他喝完这第一口,硬着头皮喝下去一杯。 就跟喝药似的,表情凝重,好容易喝干净了,他舔了嘴唇一圈,把杯子放下。 叶迦言觉得每一口酒下咽都辣得嗓子冒烟,身上烧得不难受,把大衣脱了。 江杨照旧不疾不徐,好好地喝他的酒。等叶迦言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他才刚刚进入状态。 喝的时候已经很痛苦,叶迦言没想到这酒后劲这么大,挺过了十杯,只感到有东西堵在喉咙口,硌得慌,想吐却吐不出来。 江杨见他难受,好意问他要不要停一下。 叶迦言摇头。 江杨继续斟满。 赛场如战场,谁都得挺着一口气过来,倒地才算输。 陈安宁怕出什么事,拉着叶迦言说:“不行就别撑了啊,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叶迦言手臂搭在她肩膀上,挑了一下她的下巴:“谁给我找不自在?” 他醉了。 酒瓶已经空下去好几个,他也没数喝了多少,掌心摁着桌面,摇摇晃晃站起来。 出了门,叶迦言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站了一会儿。 酒水难以下咽,胃里酸胀,终于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一口气尽数倾泻而出。 陈安宁急得都快哭了:“我都说了你不能喝就不要喝,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啊。” 他侧过脸来看她一眼,嘴唇好像沾血,眼睛红通通的,轻扯着嘴角苦笑一声。 “宝宝,我输了。” “你不在意谁输谁赢对不对?可是我很在意。” 哪怕知道会输,也没有想过打退堂鼓。 江杨站得稍远一点,纵使他比较笨拙,不太会看人脸色行事,但是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插手。 所以他有一点难过。 叶迦言把陈安宁抱住,摁在怀里,“我帅吗?” “你特别帅。” “那你为什么,要看别的男人?” 陈安宁一愣,“别傻了,回去吃点饭吧,你不饿吗?” 叶迦言没动。 少顷,他问:“做吗?” “做什么?” 叶迦言压低了声音,缓缓地丢出两个字:“做/爱。” 作者有话要说:  上来补个公告,明天入v,下一章给留评的小天使发红包。欢迎撒花,么么啾! 第27章 啥 陈安宁懵了一会儿, 趁着还没有人走过来,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大马路上,你乱说什么流氓话啊?” 叶迦言点了点头:“好, 那我们找个地方,躺在床上, 慢慢说……” 他眯着眼睛笑。 江边的风攀上耳廓,凉飕飕的。江水不结冰, 有腥咸的水味。 对面有一座巨大的天桥, 桥底的装饰灯照过来一点光。 此地是一个公园,大都是吃完晚饭的老年人出来散步聊天,他们讲晦涩的方言,看到卿卿我我的小情侣,刻意地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陈安宁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笑了。 把他牵到附近的便利店, 买了漱口水, 叶迦言含了一口, 过一会儿,皱着眉头吐出来。 他手指点了一下嘴唇:“牙齿疼。” “这水太酸了是吗?” “不酸。” “那你是不是喝酒喝伤了?” 叶迦言说:“我也不知道。” 第37节 陈安宁叹了口气, 又回便利店给他买了几颗糖, 伺候小朋友一样。 回到江边, 陈安宁找了一圈江杨,发现他人不见了,担心虽不至于,不过还是有点疑虑。她觉得他离开至少也应该告知一声。 但是这边叶迦言酒喝多, 她已经自顾不暇,便没有管他。 叶迦言含着糖,坐在石墩子上,颇为安静地凝视水面。 江风眷顾异乡的同胞,给他三下两下的扑面,好像在讲温柔的醒酒话。 陈安宁把吸管插/进酸奶里面,递给他:“喝点这个吧。” 叶迦言瞅了一眼,没接:“我没喝醉啊,你别多事。” 陈安宁在他旁边的一个石墩子上坐下了,自己喝起奶来。 她揶揄道:“你还挺爱逞能的。” “我今天要是不喝,多丢面子啊,不光是我自己,我还丢你面子,你知道吗。” 陈安宁说:“我不会那么想,江杨也不会那么想,只有你会。” 叶迦言:“……了不起死了。” 她剜了他一眼:“我真没看出来啊叶迦言,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轻易吃醋,轻易地耍孩子气。 叶迦言低头拔掉石墩子底下的一株小草:“现在知道了。” 他可比谁都委屈。 “陈安宁,”叶迦言突然抬腿,小声地念了一下她的名字,脚踝撞了一下她的小腿,“你是不是选择性失聪?” “什么啊?” “我刚刚说的话,没往心里去?” 陈安宁知道他说什么了,背了个身,不敢说话了。 叶迦言说:“你起来。” “干嘛?” “起来再说。” 她站起来。 叶迦言招招手:“过来。” 陈安宁小心地挪着步子过去。 他稍微往前弯了下身子,手束着她的腰,勾到自己怀里。 陈安宁跨坐在他身上,彼此鼻尖贴近。她盯着叶迦言深邃的眼睛,沾染了一身他身上的酒气和糖果香。 陈安宁双手圈着他的脖子,轻轻地抱着,下巴架在叶迦言的肩膀上。 她喜欢拥抱,哪怕没有交流,拥抱也让人心安。 叶迦言突然语气软下来,轻声温柔道:“我给别的女生微信你也不会介意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介意。” 陈安宁说:“如果有人来我这里撬墙角,我会很生气,但是如果墙角自己松了,那我也没有办法。” 这是所谓,物必先腐而后虫生。 他喝了酒,微醺,有点气力不足,但结实的胸膛一点也不虚。一条腿,能撑起她整个人小小的骨架。 叶迦言手臂顺着她的头发,哑着声音说:“我动不了,雷打不动。” 陈安宁温温地嗯了一声。 他说:“所以你也不许动。” 她又温温地嗯了一声。 江杨站在一棵柳树下,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最后实在站得膝盖疼,往前跨了两步,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陈安宁。” 陈安宁头歪过来看了他一眼。 江杨说:“我叫了辆车,一起走吧。” 陈安宁站起来,把叶迦言牵着。 “叫了什么车?去哪儿?” “先找地方住下吧,我看你男朋友,”江杨歪歪脑袋,“是不是快不行了啊。” 叶迦言把陈安宁拉到身后,拽拽地看着江杨:“你说谁不行?” …… 江杨找了个小旅馆,附近的。车程十分钟,陈安宁觉得其实乘公交也行,不过对她来说一贯的生活方式,可能就是富二代的同志们走向质朴的一道屏障。 出门在外也非得叫个专车,来彰显自己的阔绰。 陈安宁在平城有几个亲戚朋友,但是来往不频繁,可以说联系甚少,一年大概也只有过年的时候互报平安。尤其是在她妈妈去世了以后。 所以虽然她本打算回家一趟看看她的舅舅,但是江杨提出住旅店的时候,陈安宁也没有觉得不妥。 走亲访友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更不要说委屈自己去依赖。 酒店前台。 江杨试探着问了句:“三间两间?” 叶迦言靠在陈安宁身上,伸出两根手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 陈安宁没有话语权。 江杨一个人订了一间标间。 陈安宁把叶迦言送进房间,给他扯了外套,塞进淋浴房,让他自己洗澡。 她出门,敲开江杨的房门,“今天麻烦你了啊。” 江杨摸摸头,讪讪地道:“没事,出门在外嘛,一起也有个照应。” 陈安宁问:“那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总之就是遇上了,我觉得也蛮巧的吧。” 陈安宁想了想,说:“我们明天还有点事情,你自己先找地方去玩玩吧,可以吗。” 言外之意,就是让他保持距离。 可怜江杨还一本正经地问了句:“很重要的事情吗?” “也不是很重要,我只是不想让我男朋友难堪。” 江杨叹了口气,说了句“好吧”。看起来欲言又止。 防止他把后面的话吐出来,陈安宁及时道别:“晚安。” “晚安。” 陈安宁回房,发现叶迦言倒在床上不省人事。被子盖住上半身,两条腿又长又直,随意地伸着。她过去捏捏他的脸:“洗澡了没?” “没有。” “为什么不洗?” 叶迦言拉着她的手,拽到自己裤腰带的地方。 陈安宁下意识地一缩。 他说:“扣子。” “扣子怎么了?” “自己看。” 借着光,陈安宁把叶迦言的皮带解开了。她低下头,把他裤子上的那颗扣子抠起来,仔细看,发现两根线在扣节上绕了一个弯儿。 其实也没多大事,用力扯断就行。他非得矫情。 陈安宁小心翼翼地把那根线拨下来,然后及时松手:“可以脱了。” 叶迦言笑笑:“你看着我脱啊?” 陈安宁脸涨得通红。 她灰溜溜地往外跑,却被叶迦言拖住。 小红帽被大灰狼捉回去。 叶迦言拎着她,扔进浴室。 陈安宁挣不开,去咬他手腕,“你干干……干嘛?” 叶迦言把水龙头一开,看着她笑:“洗澡。” 氤氲的水汽在镜面上铺开,陈安宁手一伸,就能握到冰凉的不锈钢门把,然而她手里握着门把,却迟疑了一下,看着叶迦言脱掉身上的衣服。 因为这短短几秒钟的迟疑,陈安宁终于要变成某人的囊中之物。 叶迦言走过去,把她按在把手上的手反扣在玻璃门上,“别跑了,小兔子。” “别跑了。” 他看着她,等她回应,可是陈安宁呆呆的,只是看着他小腹上的肌肉。 叶迦言等不及,俯身低头夺走一个吻。 这个吻很急,吻得她已经纵身追进漩涡。 动之以情,动之以情。 他剥掉她的衣服,像个小粽子,一层一层。 十分钟,前戏做足。 第38节 水汽蒸在身上,变成了细密的汗液。 一个小动物,一个小生命,贸然闯进身体里面,一瞬间就榨干她的清醒和自持。 陈安宁吃了痛,脸上血色尽失,咬着嘴唇不出声。 “疼吗?” 陈安宁身子软塌塌地靠在墙上,眼泪直掉。 叶迦言一边亲她,一边抹眼泪。 “别哭,我出来。” 陈安宁说:“你别动。” “不动会好一点。” …… 水流声,拍在地砖上,叶迦言把她的一条腿缠上自己的腰,小幅度地开始进入。 陈安宁咬着他的肩膀。 慢慢地,好像走近一个极端环境。 一边是锥在肌肤上的疼痛,一边是缱绻的欢愉。 最隐私部位的咬合与摩擦,细枝末节处感受馨香温水,流进每一条干涸的脉搏。 骨骼相缠,囿于昼夜。裁出去几寸心,等价交换,再也无须收回。 · 叶迦言睡到第二天快中午才醒,窗帘拉得紧,房间里面好像还在晚上,但是摸出手机一看,“卧槽卧槽卧槽。” 十点半了。 他从床上跳下来穿衣服,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没发现陈安宁。 等他穿好衣服,她的电话恰好打过来。 “叶迦言,我已经去过墓地了,你到尤唐街找我。” “起床怎么不加我?” “……我叫了,你没醒。” “自己去的?” “嗯。” 他急着找鞋穿:“来了来了。” 陈安宁挂了电话,坐在一间小酒坊里面,趴了一会儿。 一只手捂着小腹,脸色难看。站着也疼,坐着也疼。 老板娘见状,招招她的女儿给陈安宁端过去一杯红糖水。 陈安宁哭笑不得,她也不能说自己不是因为痛经,勉强地喝了一杯。 陈安宁想起来什么,问了句:“九里街现在还在吗?” 老板娘说:“拆了一部分建商场了。” “东林区那一块呢?” “东林那边好像还没动。” 老板娘挑挑眉毛:“小姑娘外地来的?” “我在这里长大,回来看看。” “平城这几年变化倒是挺大的,不经常回来看看,都得认不出来了。” 陈安宁的妈妈跟着她爸爸走了以后,跟她的两个弟弟闹翻,后来基本就和自家人断了联系。 她每年回来,除了去墓地,基本也不去走亲戚。 陈安宁还有一个外婆,在舅舅那里照看着,上次来看外婆,已经是三四年前。 所以她想借此机会,回去看一看外婆。 叶迦言到了以后,他们先找了个地方吃饭,陈安宁坐在他右手边,趁着小吃店里还没什么人,歪着脑袋在他肩膀上靠了一会儿。 叶迦言试图和她沟通:“你昨天晚上……” 陈安宁皱眉:“安静点。” 出了门,在洗手间用冷水过了两把脸,因为长时间抵在他肩膀上而蹭出来的红晕消下去一点,洗了完事,就要走。 叶迦言看不下去,给她整了整鬓角的碎发。 旁边有几个不会说普通话的老太太过去,陈安宁凭着和外婆交流的一点记忆,还有小时候看的地方台娱乐节目,听着主持人说多了,基本都能听懂。她硬着头皮上去,说了两句平城话,问路。 先得去乘地铁,因为是一个打的换乘枢纽站,地铁上人还不少,幸亏运行得稳。 陈安宁心惊胆战的,自从上一次地铁事故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坐过。 十几站路,叶迦言抱着她,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困了还是倦了。 陈安宁抬头看他。 叶迦言发现她凝视的目光,微微睁开眼看了她一下,眼睛仅仅张开一条微长的缝隙,眼神在睫毛的间隙里闪闪烁烁,意味不明。 有点尴尬,陈安宁说:“到站了。” 那一站叫南门广场,从火车站直达。 很多人,肩膀撞肩膀,有点吵耳朵。 陈安宁走路还是有点疼,叶迦言牵着她走得很快,她故意拉缓了步子。 走在宽阔的大马路上,却如履薄冰。 叶迦言察觉到她的不安,问了句:“怎么了?” 陈安宁说:“没怎么。” “你不舒服啊。” 陈安宁没接话。 叶迦言说:“这里人多,是挺讨厌的。” 她看起来病恹恹的。 叶迦言想了想,说:“把眼睛闭上。” 陈安宁没懂他的意思。 他弯腰,压低声音重复一遍:“闭上,我带你出去。” 他身子一低,把她横抱起来,穿过拥挤的人群,“让一让,我女朋友晕倒了。”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 没想到这招还挺管用的。 陈安宁:“你怎么那么多馊主意。” 叶迦言当是夸他呢:“身经百战。” “够了。” 从地铁出来,见到眼前的景色,车水马龙,大楼崛起,新兴的大厦一排一排,挡住了后面的居民区。 陈安宁在这里,好像陡然看到十多年前的小女孩,背着大大的书包,坐在外婆的三轮车上,带着夕阳落山的余晖匆匆往回赶,还抑扬顿挫地给外婆奶奶念课文听。 那辆三轮车上的外祖孙二人,因为车轮滑偏,翻身倒地。小女孩大哭一场,说想妈妈了。 可惜现在,高楼拔地而起,在这条路上,再也看不到落日。 触景生情,陈安宁鼻子酸酸的。 确实,如酒坊的老板娘所说,老城区已经拆了一部分,庆幸外婆住的那一块还留着。 那儿是个老式的巷子,砖瓦都上了年纪。传了好多年拆迁的风声,后来因为作为古城区的一部分标志性建筑还是存留下来了。 旁边的寺庙公园正在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他们这一家小院楼,也跟着沾了寺庙的光。 只是这么多年,陈安宁并非不通人情,连个旧时的亲戚朋友也不愿走访。只是她顾虑太多,一方面主动上门的穷亲戚太讨嫌,一方面,她太害怕有关这里的回忆,只要来到了,便开始如潮水上岸般生生不息。 走到小巷的顶头,有一间院子,院子的大铁门被敲掉一半,剩下来一半风雨飘摇,基本是个摆设。 进门左右手两边是东西厢房,正对着大门是正房,垒砌上去变成两层的小楼。 院子至今仍有人住,地上油腻腻的,落脚处有很多破烂的菜叶和油水。 两边厢房住着一些外地的民工,院里零零散散地晾晒着各色各样的衣服和被褥,一个穿着脏兮兮灰色夹克衫的男人站在自家房门口吃饭,应是房里闷得慌,出来透气。 男人长得黑黢黢,戴一顶旧的八角帽,看上去不健壮,但明显是干苦力活的人。 陈安宁不知道,从好久以前开始,城市发展迅速,大量的务工人员来到富裕的城市讨一份饭碗,而水涨船高,物价飞升,这家院子,包括院子外侧的一整条巷子,就成了他们租房的首选地。一间小小的十平米的住宅,每月只需要付四百元的租金。 况且往外面去就是近几年开发的新区还有大学城,太多需要体力劳动者的岗位供过于求。 男人见他们往里面走,嘴里含着一口饭,说了句什么。 陈安宁没听清,走近再问,那男人把碗里最后一颗笋干塞进嘴里,从屋里招来一个女人,替他收拾了碗筷,才说:“夜市晚上才开,你们来得太早了。” 对方说出一句蹩脚的普通话,但吐字很清楚很努力。 陈安宁问:“这儿开夜市?” 男人手往正房那儿指了指:“烧烤摊,房东开。” “房东是谁啊?” “张絮升。” 陈安宁自然不记得这个张絮升是谁,但是她知道这里以前就是她的家。那时候厢房还没租出去,正房也没盖楼。 陈安宁问:“他现在在家吗?” 第39节 男人说:“屋里。” 那小楼外头看起来破旧,里面装修得却极为精细。地砖擦得干干净净,陈安宁推了半掩的门要进去,不知怎样落脚。 粗略地打量了一圈一楼的大厅,最瞩目的对着正门的一面墙上的老虎壁画,细看时,后面伸过来一只手,叶迦言敲了敲门,问了声有人吗。 内屋里窸窸窣窣了一阵,好像有人下床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响亮的哈欠,过后里面才传来一声:“谁啊?” 圾着拖鞋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悠悠地晃到了门边,把两边的大门一拉,敞亮的日光透进大堂。 一个短刘海的胖女人站在跟前,来回看了几眼两个人,眼睛无神,看起来刚睡醒,问:“找谁?” 陈安宁说:“那个……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余馥尹的老人?” 女人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然后冲着房间里喊了一句:“老张,找人。” 过会儿,出来个男人,四五十岁,个头也不高,体盘大,眯着眼睛看他们。 陈安宁说:“我找余馥尹。” 男人说:“没这人,你找错地方了。” “怎么可能没有,她都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 “几十年?”男人狐疑,抓抓头发,“姓余是么。”他背过身去和他妻子说话。 过一会儿,又转过身来:“那你等会儿吧,她儿子应该马上回来了,你可以找他。” 陈安宁的大舅舅坐过两年牢,是搞非法集资进去的,宣扬什么理财服务,专骗农民工的钱,后来那家公司被端了,几个狗腿也跟着一块儿遭殃。 他出来也没几个月,现在做点小摊生意,明面上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不是改邪归正。 但是见钱也开的那层市井气,倒是一点也不少。 那男人关门前,又平静地添了一句:“你说的那个余馥尹,前两年就死了。” 陈安宁心跳骤停。 原来外婆是去找妈妈了。 · 晚上的烧烤摊热闹起来,是灯火辉煌的城市以外,小小的平民聚集点。 陈安宁和叶迦言坐在小木凳上等她亲戚回来。 他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陈安宁时不时瞅他两眼,再看那些黑头土脸辛劳了一天的工人。 满眼的井蛙,偏偏挤进他一个云龙。 陈安宁好心问了句:“你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叶迦言晃着腿,漫不经心地答:“不喝。” 她起身,走开了。 叶迦言叫住:“干嘛去啊?” “我舅舅回来了。” 叶迦言头一扭,看到门口进来一个推着煎饼果子小车的男人,他进了门,把头上的毡帽一摘,手里使出最后一把劲儿,将小车咕噜咕噜推到墙角。 后面跟进来一个女人,应该是她舅妈。 陈安宁过去,叫了声舅舅。 男人盯着陈安宁,愣了好一会儿,随后把目光投向陈安宁身后站得笔直的男人。 叶迦言没有表情的脸上缓缓现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舅舅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 陈安宁先开口:“我男朋友。” 舅舅说:“小伙儿挺白净的,不是我们这里人吧?” “北方人。” “哦。” 他用毡帽往脖子那里扇了扇风,指指里屋:“我进去喝口茶。”然后冲他们两个招招手:“进来坐坐吧。” 叶迦言得跟着陈安宁,时刻看她的脸色行事。 舅舅也是租的旁边的房子,一定是嫌搬走太麻烦。 晚上,弄了几串烤肉上桌,就当做招待了。 羊肉太腥气,叶迦言碰不了。 舅舅自顾自吃得很起劲,压根没有照顾人的意识,上来就问:“做什么的?” “开飞机。” 大舅眼睛一亮,扫到舅妈那里,两人相视一两秒,他眼神又追回来,压低声音说:“开飞机好啊,年薪保底多少,说说看?” 陈安宁脸色有点难看,只希望叶迦言不要计较,毕竟在长辈面前,她也不好说什么。 跟他们比起来,她和叶迦言的感情,甚至好过这些血浓于水的亲人。 叶迦言笑笑:“没多少,我现在才做观察员,升职还得过段时间。” “过段时间那也快了,机长待遇好,以后吃穿都不用愁了。” “我们有定期考察,做这行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那也是,比咱们这些干苦力活儿的强多了。” 舅妈打岔,扇舅舅的脑袋:“人家可是念过书的,知识分子,跟你干什么苦力活儿。” “跟宁宁怎么认识的?” “高中同学。” “处多久了?” “一个月不到。” “小宁宁闷葫芦,不说话。小叶担待着一点。” 叶迦言看着陈安宁笑:“我知道。” 大舅莫名心里得意,打电话叫来别的亲戚,赶不及开始攀关系了。 大舅,二舅,大舅妈,二舅妈,相继过来给叶迦言敬酒。 搞得像是订婚宴。 陈安宁一一推掉:“他不能喝酒,真不能。” 叶迦言拿了一瓶啤酒,拍拍陈安宁的肩膀:“怎么能说不能喝?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陈安宁瞪他:“你昨天的教训白吃了?” 叶迦言揽着她的腰笑:“教训白吃了,小桃子还是挺不错。” 陈安宁又气又好笑。 叶迦言这个烂好人。 别人让他修水管就会去修。 别人给他西瓜他就会拿着。 他们给他敬酒,他就一杯一杯地往胃里灌。 还以为自己很帅,以为自己是盖世英雄。其实就是一个不会拒绝的笨蛋,所以谁都跑过来欺负他。 他没有特异功能,也没有七彩祥云。 他只是她一个人的,平庸的王子。 叶迦言一定没有见过这个社会最肮脏的样子,所有总是半推半就,对莫名的人事物,都尽可能去成全,三分犹疑也抵不过七分期待。 他的家庭把所有漂亮的珍贵的东西都给了他。半生富贵无忧,衣锦夜行。 可是他不知道的,她都见过。 叶迦言越是这样,陈安宁就越是不敢告诉他,她的舅舅是一个骗到别人家财散尽的混蛋。 她还是私心希望,他能多一点点天真。 回去的路上,陈安宁说:“迦言,你不用对他们这么好,我和我的舅舅他们没有感情。” 他不以为然:“我对他们好一点,你以后,也能多一条路子走。” “可是我不需要靠谁。” “你现在是这样说。” “你不会陪在我身边吗?” “我当然会。” “总有个万一。” 陈安宁气急了,骂他一句“傻逼。” 叶迦言反而乐了,指指自己的耳朵:“来来来,再骂一遍,我没听清。” …… 回旅馆的路上,路过一片水域,集中了一圈城市居民,头顶飞着明黄色的孔明灯。 小河弯弯,流入东海。 那日原是水上举办了一场烟花会,河边站满了游客。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也不是。” “那为什么这么热闹?” “哪一天不热闹。” 对啊,世界看起来永远都这么热闹。 第40节 或者说,其实这个世界一点儿也不热闹,只是孤独的小人排队排站在一起,伪造出了热闹的假象。 游人络绎不绝,日日胜佳节。 叶迦言去旁边的小店铺买孔明灯。 路过的一家三口走过来请陈安宁给他们拍一张合照,背景是身后静谧的湖泊,流光溢彩的划船,还有更远处炸响的焰火。 很平凡的三口之家,朴实又温柔地给她道谢。 陈安宁问:“要不要过去看看?” 叶迦言说:“这里人好多。” “那算了。” “我们去别的地方看。” 他说的别处,走了大概有一公里才到,上了一条陡坡上的石阶路,一千多层的台阶,陈安宁走得腿酸涩。 那是一条水坝,东西走向,长不见尽头。南边是一马平川的大地,北边是波澜不惊的水面,延伸到遥远的山脚。 远山轮廓依稀可见,圈起一面不冻河,水中的鱼虾好眠,有寥寥星辰的倒影长伴左右。 十几米开外有一对老夫妻,一起来看烟花,很浪漫。不过老人家能爬上来,也是不容易。 满天升腾又消逝的烟花,接连不断,在宁静的大地上喷薄而出,照亮了满街荣华。这一夜,斑斓而珍贵。 叶迦言倚在旁边的护栏上,侧着身子,面朝陈安宁,看着她宁静中微露喜悦的侧脸,眼睛里有五光十色的世界,温暖动人。 好像这所有的烟花和城市都是她的专有物。 我们不凑热闹,热闹都是表象,陌生的人墙,熙攘而纷乱,置身其中,只会有融入社会的虚荣感。 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要安静地拥抱在一起,安静地说一句喜欢,对她来说已经万分满足。 一轮烟花表演完毕,陈安宁收回视线,才发现叶迦言一直盯着她看,“看我干什么?” 叶迦言没挪眼:“不能看?” 陈安宁在夜色里红了脸,幸好不易被发现,怪他:“你好奇怪。” 叶迦言看着她,笑意阑珊。 陈安宁一定看不出来,他其实很羡慕那些为了生活一直在拼命努力,一直对未来充满信心的人。 可惜他自己,还欠了点儿火候。 陈安宁趴在地上在孔明灯上面写字,叶迦言偷瞄。 陈安宁说:“你把头转过去。” “……” “转过去。” 她拿着马克笔,工工整整地写下:“亲爱的迦言,身体健康,永远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文艺的一章^_^ 应该够隐晦了吧,锁我不给调料包。 小萌新第一次写文,笔力有限,一定会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一直在努力地提升自己。 男女主角都不是完美的人,他们也会在交往的过程中一点一点成长磨合。 既然写文,有冲突就会有槽点,想吐槽的小天使,我表示一点也不介意。 但是(划重点)骂叶迦言可以,骂我不行(t_t) 靴靴。 本章评论的小天使发红包。(* ̄3 ̄) 第28章 啥 从水坝上下来, 开始飘起毛毛雨。 平城一年下不到三次雪,即便是下了也积不起来,但是冬天的雨水也丝毫不弱, 钻进衣领子里冷得陈安宁打寒颤。 清冷的水滴撞在湖面上,叮叮咚咚吵着寂静的深夜。 游人散尽了, 叶迦言把大衣脱下来裹在陈安宁头上,跑到旁边的小商铺去买伞。 陈安宁说:“这雨也不大, 就等等吧, 别浪费钱了。” 叶迦言点点头,“也行。”然后就给自己买了一包软玉溪。 点了一根烟,他站在陈安宁身后,环着她的脖子,把烟头送到她的唇边。 陈安宁嫌弃地躲开:“你干嘛啊,我不抽烟。” 叶迦言说:“试试。” 陈安宁太相信他了, 就试着吸了一口, 差点被呛死。 陈安宁弯腰咳嗽, 叶迦言给她拍拍背,“能不能有点儿艺术家的共性。” “你怎么那么喜欢欺负我?” 叶迦言手插兜里, 吐着烟圈, 吊儿郎当地抖了两下腿:“行啊, 你让我高兴高兴,我就不欺负你。” “叶迦言你是不是直男癌?” “什么叫直男癌?” “自己百度。” 叶迦言没百度,低头给祝清燃发了条消息:“直男癌什么意思?” 祝清燃回:“可能就是说男的没jj差不多的意思。” 叶迦言手机一揣,捏陈安宁的脸:“小妹妹, 不带你这么咒人的啊,咒我就是咒你后半辈子的幸福,知道吗?” 陈安宁斜他一眼:“你吃错药啦。” “你今天特别不乖。” “……” “但是你不乖的样子我也特喜欢。” “……” 倾斜下来的屋檐上,有滚落的雨滴,破碎的帘幕垂在地面上,滴滴答答。 烟草香从上至下,把两个人笼进迷离的情意。 有句歌词怎么唱的来着?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但是陈安宁一点也不觉得美,因为她的刘海湿成了三毛流浪记。有一点痛苦。 叶迦言一只手把她牵起来,将陈安宁的小拳头裹在掌心,给她取暖。 “昨天晚上对不起啊,我本来想着给你买点儿药的,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他这道歉,跟谈业务似的,一本正经,诚意倒显不出几分。 陈安宁不搭腔。 叶迦言问:“还疼吗?” 陈安宁:“有点。” “回去给你揉揉。” “……无耻。” “高尚。” “下流。” “上流。” 一根烟结束,雨也差不多快停了。 叶迦言把陈安宁的手拉到自己的口袋里,突然感叹了一句:“酒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喝了人忘性大,我都忘了咱们俩昨晚上怎么回事了。” “忘了就忘了。” “那不行,我不记得的事儿就不算数,回头我们得再好好演一遍。” “……你好烦。” “正经事,不烦。” 陈安宁快崩溃。 叶迦言笑起来,摸摸她的头顶,给小动物顺毛似的:“不逗你了,我们走吧。” 雨停了,路面积水从高往低,流进下水道。 水塘映着路灯,四下里都是斑驳的星星点点。 叶迦言去洗手间,途中接到一个电话,是大西北那边打来的,对方环境嘈杂,听不清说话的声音。 他没多想,挂了。 一会儿,电话又打过来,一个清亮的男声闷击胸口,“喂”了一声。 叶迦言顿了许久,一句话没说,又给挂了。 陈安宁站在一个三岔路口等他。 路口有一幢西南两面朝向的小楼,仿的是民国时期的建筑,像是早年的洋人公馆,红瓦白砖。楼底培育了大圈火红色的山茶花。 她恍惚记起高中教学楼下面一种叫十八学士的茶花,是当年他们上生物课的时候亲手埋下的根芽,不知道现在长成什么样的光景。 建筑两层,楼上的阳台有白色的铁艺护栏,精致的雕花形式,富贵的旖旎之姿。 小楼并不营业,大门紧闭,但二楼一间房,灯火通明。 那光是亮黄色,十分张扬。 第41节 陈安宁盯着二楼阳台上那扇拉门发呆,一道门缝间,流进流出,是什么样的风情。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陈安宁觉得那屋里的灯光忽而闪了一下。 她揉揉眼睛,突然看到一团黑影隔着粉色的窗帘撞到玻璃门上,门缝被拉大,一双纤细的手攀住门沿,紧紧地攀住。 是个女人的手。 陈安宁站在楼下,有点无措。她仍然抬头看着,忘了避讳。 而后窗帘被拉开,从门后面走出来一个男人,身形修长干瘦,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把女人推到阳台上。 他手里拿着一瓶养生壶,里面半瓶水,水面上漂着红黄色的花茶。 女人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丝绸罩衫,光着脚丫和大腿,背对着街道。 然后陈安宁看着他,亲眼把壶里的水倒在跪坐在地上的女人身上。 女人用手挡着脸,哭着求饶。 陈安宁吓得捂住嘴巴,差点失声叫出来。 阳台上的男人眼神歪了一下,看到大剌剌地站在马路中央的小女孩。 他的眼神不轻不重,清清冷冷,但是陈安宁觉得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报纸?杂志?电视新闻? 在陈安宁回忆起来之前,男人把毛衣的领口扯到鼻子上面,转身进了屋。 被他泼了水的女人还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对不起,阿决,对不起。” …… 叶迦言拽了一下陈安宁的马尾:“站这么危险的地方不怕有车过来啊?” 陈安宁眼睛都睁累了,眨巴了两下。 她被叶迦言拖走,很想再回头看一眼,可是她不敢。 因为太晚,没有赶回原先的旅馆,他们就在附近找了一间和式旅店暂住一宿,私人开的,老板是日本人,看着瘦弱,人很热情。 他们住的那一间是典型的和室内屋,六畳大小。 粗略地打量一下,整个空间干净整洁,显得空旷,榻榻米的正中央有一张小方桌,方桌上是一套日式清酒的酒具。 壁龛里挂了些字画,角落里还摆了几株花,委实优雅。 陈安宁抱着膝盖坐在那瓶花的旁边,盯着看了一会儿。 白色的水仙,让她想起江杨给她买的花儿。 她翻了一下朋友圈,全是江杨发的旅游照,和一群外国人的合影里,他对着镜头做鬼脸,可爱起来还是挺可爱的。 陈安宁没忍住笑了一下。 给他发了消息:“今天晚上不回去了,不用等。” 叶迦言在她后面坐下,揽住她的肩膀。 陈安宁头一偏,撞上他口中衔着的一颗草莓。 叶迦言顺势把草莓用舌头推到她嘴里,看着她吃掉,问了句:“甜吗?” 她点点头。 叶迦言手臂一伸,把旁边墙面上灯的开关推掉。 陈安宁坐在他怀里,轻轻后仰,舒服地不想动弹。 拥抱良久,陈安宁才轻声开口:“迦言,我今天才知道,我外婆去世了。” 叶迦言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沉沉地“嗯”了一声。 陈安宁说:“我觉得我做什么事都做不好,我当不好一个女儿,也当不好外孙女。” “我小的时候学习就不好,不管我怎么努力还是考得很差,但是我爸爸一直跟我说,丫头你过得开心就好,不要那么在意得失。” “高一分科的时候,我说我想学画画,老师说让我选文科,走一条稳定一点的路,而且家里条件又不是很好,你选画画就得往里面砸好多钱。我妈妈说,这点小钱没事的,只要我们宁宁好好画,以后一定会有出息。” “可是我妈妈都走了那么多年了,我还是这么没出息。” “我艺考成绩是第二名,可是文化课成绩那么烂,就算考大学也考不上。我这样的人,是不配读书的。我也不配,做他们的女儿。” 陈安宁攥着叶迦言覆在她腰间的手,出了一点手汗。 妄自菲薄的小姑娘,拾不起一点点骄傲来做漂亮的衣裳。她是沙土,不是珍珠。 叶迦言说:“我以前很想当医生,但是高考完填志愿的时候,他们不许我填医大,说给我联系好老师了,我这分儿能上航校,以后就在舅舅的公司工作,多好啊。可是万一以后的路没有走好,很辛苦的话,也没有人会来跟我说,对不起啊,耽误你的人生了。” “我爸爸一直就对我很严厉,我初中叛逆期的时候总是惹事,他就天天打我,我一到我爸面前就怂,特别心累,有的时候觉得要是自己是个女孩儿就好了,他也不至于看我这么不顺眼。不过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是生在别人家就好了。” “没有谁的‘为你好’是绝对的,但是一定是真心的。因为家人永远都是家人,你是最好的女儿。” “你有多爱你爸爸,我就会有多爱他。”叶迦言把陈安宁散下来的头发拨到一边,看着她平静的侧脸说,叔叔也会知道,他的女儿有多优秀。” 陈安宁刚要抬头看他,叶迦言就凑过去,在她嘴唇上印了一个浅浅的吻,平平一笑:“甜吗?” 他的手碰到陈安宁的头发,一片干燥,一片濡湿。 叶迦言带她去洗澡。 淋浴间是一个家庭温泉,一个圆形的小池子,顶上镶了两盏马灯。 室内温度适中,水温微热,脱了衣服有点不好意思,陈安宁踩在叶迦言的脚背上,攀住他的肩膀,脑袋垂在他怀里说:“我们把灯关了吧。” 叶迦言说:“没事,反正这灯也不亮。” 她脸红着迁就。 叶迦言的手在她身上摸了一圈,陈安宁皮肤见红,伸到那里轻轻一探,“肿了。” 他把陈安宁抱起来,在木地板上垫了一块浴巾,让她坐上去。 叶迦言手肘支在地板上,站在水里,把她的腿挂在自己肩膀上,仔细地检查伤势。 愿意向他露出肚皮的小刺猬,害羞得不敢乱动。 昨天好像太心急了,让她吃这么大的痛。 叶迦言微微蹙眉,有点于心不忍。 他一低头,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样的,这章也不能锁。 下章,更不行。 第29章 啥 陈安宁打了一个激灵, 轻哼一声。 她后脚跟反踢在叶迦言的肩胛骨上:“迦言,你别这样。” 叶迦言的嘴唇轻轻地滑向她的大腿,雪白一片的皮肤, 一碰就伤,两道吻痕, 显得突兀。 他把她重新抱回水里,帮她洗身子。 少女一样光洁的脊背上, 几寸骨节错落生长。她的腰细得两只手都能握过来。 叶迦言笑她:“小时候不吃肉不喝牛奶啊?怎么营养跟不上?” 陈安宁说:“你别嘲笑我了, 我有一米六二。” 叶迦言:“扯。” “以前我高中的时候,我们学校有个男生每天给我送牛奶,但是他又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每次都让我们班同学送给我。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叶迦言闻言,稍怔。 他给她送了一年的牛奶,她居然到现在都不知道…… 祝清燃这个搬运工的本职工作做得太失败。 叶迦言说:“他可能是想让你长高。” 陈安宁笑:“可是感觉他好傻。” 为什么喜欢不能说出来。 叶迦言手肘磕在地板上, 撑着脑袋看她:“你不想知道是哪个男生送的吗?” 陈安宁摇摇头:“没问过, 反正就算知道了, 我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他笑:“不会是因为我吧。” “不是,我只是不想早恋, ”她咬着嘴唇认真地想了想, “万般皆下品, 惟有读书高,知道吗?” 叶迦言把她手指头拿过来绞着玩,小声说了句:“爱情不是下品,笨蛋。” 陈安宁歪着脑袋看他。 有很多时候觉得叶迦言是那种深藏不露的人。 他可能对她说了很多好听的话, 但是陈安宁总觉得他在她面前还是有所保留,或者说,他在任何人面前,都小心翼翼的。 陈安宁可以做到无所顾忌地将自己的心事托付,但是叶迦言回馈给她的,都是捉不住的虚空和捕风。 虽然猜不透,但是可以理解。 只有受过伤的孩子,才会这样敏感又温柔。 他温柔地抚摸她的脸蛋,她的发梢。毛茸茸的头发,像小动物的毛发一样,在他的手掌心里静止,用来温柔这段漫长的时光。 陈安宁呼吸变得快起来。 他自上而下,看着她的脸色慢慢变红。 叶迦言胸口贴着她的后背,每一次起伏的距离,都要用心跳去丈量。 每一滴水每一滴汗,在身上密密麻麻地爬,爬成一张网,捕进了食髓知味的侥幸,捕进干柴烈火的欢愉。 第42节 缓缓地靠近她的身体,带有安抚性的试探。陈安宁的喘息,分毫不差,撞在叶迦言的鼓膜上。 动情至深,他吞了一口口水,有点把持不住。 洗完澡,叶迦言帮她把身子擦干净了,把旁边的衣服拉过来,从兜里拿了个东西,陈安宁瞄了一眼,脸红得像火烧。 她嘟囔了一句:“我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那个。” 叶迦言扯着嘴角轻笑:“哪个啊?” 陈安宁咕噜咕噜溜到旁边,离他远点。 叶迦言跟着她挪过去,手肘撑地,在她脸上吧唧一口:“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不要哪个?” 陈安宁支支吾吾地将要开口。 叶迦言打断她:“你还是别说了。” 陈安宁被他压在身下,这样清醒地光着身子太羞耻了,她用手挡脸。 叶迦言便低下头去,亲吻她的手腕。 吻她的锁骨,胸口。亲吻每一处柔软的皮肤。 他这次记得给她抹了一点润滑剂,陈安宁被他碰得全身一阵酥麻,勾着叶迦言的脖子,软软地嗔怪他一句:“干嘛啊。” 叶迦言压低声音说:“我今天轻点。” 浴巾在身下扭曲成团,陈安宁的脊背贴着硬邦邦的木板,她抱着他,稍微腾空一些。 叶迦言挤进去一点,看着陈安宁迷离起来的双眼,轻轻笑着,两根手指卡住她的下颌骨,“叫哥哥。” 陈安宁睁着眼睛,努力保持清醒,和他桃花潭一样幽深的双眸瞬间相对。 “哥哥。” 眼神扫过他的短发,他的眉眼,鼻梁,嘴唇。 是啊,是她偷偷喜欢了那么久的叶迦言,他一点都没变。 陈安宁难得听话,叶迦言没忍住笑起来。 陈安宁气急,捶他的肩膀:“你特别坏。” 他低语:“嗯,乖宝宝,哥哥带你飞。” take off—— 陈安宁在他的注视下,迎来她的烟花一绽。 · 半夜,四周终于静下来。陈安宁过了犯困点,有点失眠。 她侧着身子,一动不动,闭上眼睛就看到今天阳台上那个男人倨傲的一个眼神,还有他身下道歉的女人。 思绪来得有点唐突,但十分真实,且难消。 她说的是:“对不起,阿决。” 阿决。 叶迦言也没有睡着,他蹑手蹑脚地穿好了衣服,推了门出去。 在走道点了根烟,打火机用太久,蹭不出火来,声音又太大。因为怕吵到其他的房客,叶迦言往楼下走了一段路。 楼下大厅已经暗了灯,旅店也有打烊时间。 他跟着玻璃门饶了一圈,走出旅店,靠着一面墙壁,静静地站着。 对面的卖场在播着深夜法制节目,走进去两个刚刚从酒馆出来的年轻酒徒。 三分钟以后,他们出来。 路过叶迦言的时候,他们讲话声音调整到最小。但是两个男人讲的每一个字,还是清清楚楚地撞进他的耳朵。 “前几天那个菜场杀人的事情你听说没。” “知道,城管跟小商贩,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说因为西九那条马路中间突然安了一条隔离带,特别影响城市风水,这段时间都死过好多人了。” “唉,太吓人了这。” …… 这是市井,也是生活。 人们仅知自己摸着石头过河,就无故悲哀。悲哀完毕,还要负隅顽抗。 叶迦言把手机翻开,看一条晚上发过来的短信。 “一起吃顿饭吧,有点事情要说。” 是他的高中同桌徐康发来的,那通大西北的电话,也是他打来的。 叶迦言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屏幕暗下去,他又点亮,暗下去,再点亮。 最后终于在打字那一栏输了一个:“没空。” 然后删了,输入:“好。” 然后又删了,最终发出去三个字:“再说吧。” 这个夜晚阴冷潮湿。 又开始下雨了。 叶迦言眼神四下转了一圈,突然看到十几米外的街口好像站了一个男人,穿一件透明雨衣,面朝叶迦言的方向站着,鬼魅一样。 等叶迦言看过去的时候,他又立刻转身离开了。 那人个子很高,但是很瘦,病态的瘦。 世道确实不太平,隔岸观火已经不是上策。好在明天便离开。 恍惚听到楼上有人叫他的名字,叶迦言一抬头,接住一条围巾。 · 第二天中午,他们和江杨在火车站碰头。 午饭吃了一顿水饺,叶迦言坐在陈安宁对面,一边低头玩手机,一边用手指捏她的下巴。 陈安宁嚼东西的时候下巴一动一动,像一只小猫咪。 嚼完,腾出舌头来讲话,她冷冷的:“叶迦言,把你的爪子拿下去。” 叶迦言不肯,用爪子挠她。 那边江杨看着他们,好好地就“哇”了一声。 两人同时掉头看他。 江杨笑着说:“好羡慕。” 叶迦言拍拍他的肩膀:“哥们儿,听我的,你去找个女朋友,宠物都不用养了。” 他话音未落,那边陈安宁气鼓鼓地说:“不,要,脸!” …… 上了车,叶迦言一手给陈安宁提着书包,一边找座位。 她去了一趟厕所。 等厕所的人有好几个。陈安宁懒得再穿一节车厢,就倚在门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轮到她的时候,陡然感觉后背有个重量压过来。她刚要回头看,突然手腕就被人重重地捏住。 那人穿一身黑色带鸭舌帽和口罩压根分辨不出长相。 陈安宁下意识的叫了一声:“你干嘛!” 在场几名乘客扭头来看。 那人完全不顾及让人在场,而后几乎只用了两三秒钟的时间,就把她一把拖下了车厢。 陈安宁吓得大叫叶迦言的名字。 费力的呼喊被一并夹进缓缓闭合的门缝里,消失在目瞪口呆的乘客中间。 叶迦言坐了半天,已经到了发车点,也只等来了江杨,没等来陈安宁。 江杨拿着三颗核桃两手扔,玩杂技似的,叶迦言盯着看了许久,头晕得慌。 他本以为是厕所那边人太多了,然而下个瞬间,余光扫到车厢外,骤然一道黑影闪过。 一个身材干瘦,穿一身黑衣的男人,拉着他叶迦言的女朋友,正在往出站口跑。 作者有话要说:  车完要走一波剧情,请大家记住这个搞事的男人。 第30章 杨决 叶迦言飞快地跑到车门口, 拉了门口的一个中年女子就问:“怎么回事?” 女人答:“刚刚一个男的冲进来把小姑娘拉着就跑了,我还以为他们认识呢,看那小姑娘还挺害怕的。” 叶迦言低声骂了句我操。 那女人陡然一惊, 捂着嘴巴说:“不会是拐卖人口吧?” 叶迦言看了她一眼,往车厢后面跑。一边跑一边视线往外扫, 然而那两人已经没了踪影。 乘务员过来把他拉住:“不好意思先生,车厢内不允许乱跑, 请您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叶迦言问:“这车能不能停啊?刚刚还有人没上来。” 第43节 乘务员说:“本次列车已经行驶三分钟……” 叶迦言没搭理, 一边往后面跑一边拨陈安宁的电话。 嘟嘟嘟—— 没有人接。 江杨也飞快地背着书包奔过来了,问他:“怎么了?” “陈安宁被人带走了。” “什么人?” “我他妈不认识!” 江杨一顿,“你怎么没看好她?” 兴师问罪他接受。 叶迦言把陈安宁的书包抱在怀里,后背贴在走道的墙壁上,慢慢地滑着蹲下去:“对啊,我怎么没有看好她?” 电话打了十几通, 她始终不接。 叶迦言觉得胸口闷得慌。 到下一个城市, 还有三十七分钟。 · 男人把陈安宁夹在腋下, 他的手顺势捂住她的嘴巴,避免她叫出声来, 两人脚步飞快, 穿过人潮。 陈安宁被捂得快断气, 眼泪掉在他的手背上。 那人见她哭了,才一动容,手稍稍松了一点。 陈安宁伺机想把他的手掰开,下一秒钟却被压得更紧。 他说:“别动, 听话,我不会让你死。” 简单的几个字,语气温和寡淡,但手上的力气却那么暴戾狠绝。 他夹克的袖口恰好抵在陈安宁的脸上,在她粉白的小脸上磕出红印。 男人很机灵,知道避开人多的捷径,围着火车站外延绕了一个大圈子才走出去。 陈安宁口袋里的手机震得几乎没有停下来过,男人听得心乱,在她兜里乱摸一通,把手机拿出来,随手就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 陈安宁哭得更厉害了。 男人开过来一辆车,一辆大型的载货货车,停靠在车站一公里外。 他把陈安宁拎到后车厢,长腿一迈,跨进去,把门链挂上。 昏暗的车厢里面,陈安宁感觉到男人在逐步迈进的时候摘掉了他的口罩和帽子,但是她什么都看不清。 他朝她走近,然后俯身对着坐在地上的陈安宁说:“把相机给我。” 陈安宁使劲地咳嗽,声音颤抖着说:“什么相机?” “装傻?”男人一着急,手拧住她的下巴,“把相机给我!” 陈安宁抓着他的胳膊吃力地挣开:“你在说什么啊?” 沉默片刻,男人终于把她放开,却放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句狠话:“要我亲自动手吗?” 他此言一出,立马伸手扯住陈安宁的领子。她小小的身体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被拎的几乎悬空而起。 外面突然响起不耐烦地鸣笛声,警告他们车子挡了道。 男人嘴里愤懑地“靠”了一声,一脚踢翻堆砌在旁边的钢管,迸发出激烈的钢铁碰撞声。 陈安宁吓得捂耳朵。 他转身要走。 她却下意识地念出了一个名字,“杨决。” 对方脚步一顿,微微侧身。 陈安宁小声地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杨决?” 他鼻腔出气,冷哼一声:“装傻很好玩么?” 然后跳下了车。 他在外面把门锁上。 这一路道阻且长,待在漫长的黑暗里,陈安宁只能闭着眼睛,没了手机,她找不到一点点可以提供光源的地方。 最近发生在她身边的事情太突然,从那天阳台上的一面,到现在莫名其妙被人“绑架”,寻不到一点点可以成为她遇害的理由。 或许不需要理由,不是也有什么刺激杀人案吗,说不定她就是这么倒霉,因为围观了家暴事件,所以被罪犯盯上。 况且以前在工作室的时候,就听他们说,杨决这个人脾气不太好,性格很古怪。 杨决开车没数,码数蹭蹭往上爬。 陈安宁估摸着开了有半个小时的样子,一路上伸手不见五指,她几乎以为自己失明,差点要睡着之际,突然小腹一阵坠痛,有东西流出来。 天哪。 杨决的目的地是一个林场。 他停车之际,陈安宁捂着肚子坐在地上。门一打开,一瞬间太刺眼,她便偏过头去。 杨决这次没有把门关上,所以他走过去的时候,陈安宁能看清他的样子。 他脸上的棱角好像用尺规打磨,模样中上等,硬朗又不失秀气。有文人的气质,也有武将的威严。但是此时此地,只是一副莫名其妙迁怒于人的小人德行。 他把两个水果罐头丢进她怀里,陈安宁没接,那两个罐头便从她的身上滚到地上。 杨决用脚一踹,让其静止于角落,“你昨天看到什么了?” “你打女人?” 杨决轻蔑地笑了一声:“又造谣了,我那叫打?” “……” 他说话冷冷清清:“你们要多少钱我给,但我不是明星,希望你们搞清楚这一点,代笔的风波我会尽快压下去,如果你再在这种时候给我出什么乱子,捏造事实,我顾及不到你是不是女人。” 陈安宁:“我不是记者。” 杨决有一分钟没说话,他仔细思考了以后,恶狠狠地吐出一句:“放屁,你不是。” “……” “从b市追我追到这里还说不是。” “……”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杨决背对着陈安宁站了一会儿,手揣在口袋里,一会儿拿出来一张车票,揉了揉,扔在地上,走了出去。 陈安宁把车票捡起来看了一下,买的是和她同一趟动车。 他确实是叫杨决,那个写畅销小说的杨决。陈安宁记得在书上看过他的照片,还有电台里面他说话的声音。 陈安宁坐着没动,肚子疼得直不起腰,看外面,四处荒芜,两岸枯枝败叶围着两条火车轨道。 当然了,杨决既然能这样把大门敞开,必定也考虑过她会有逃跑的可能。 她放弃了。 过了一会儿,杨决讶异地发现陈安宁没有动作,他重新翻上车厢,问了句:“你说你不是记者?” 陈安宁脸埋在膝盖里,蹭着脸上干掉的泪痕,没有接话。 “你怎么了?” 陈安宁试图站起来,她摸了一下裤子后面,一片凉凉的水渍,腿一软,扶着车厢壁勉强站稳了。 她回头看去,杨决也随之看去。 银灰色的钢管上一滩红色的血迹。 陈安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来月事了。” “……” 她穿黑色裤子,看不出来,杨决说:“那你别坐这儿了,这钢管都生锈了。” 陈安宁没说话。 杨决有点尴尬,他从车上跳下去,去前面驾驶座摸索了半天,端出一桶刚刚泡上的方便面。 他把泡面放在车厢上,在底下静静地站着。 陈安宁盯着脚边的泡面,问他:“你饿了?” 杨决身子一转,抬眼看她,一身黑衣夹克随着动作簌簌响,冲陈安宁翻了个白眼,“跟你一上午了,能不饿吗?” 陈安宁点点头,然后一脚踢翻了他的面,猝不及防。 汤汁八成洒在他的身上,桶里的面哗啦哗啦流进泥土里。 她扶着车门,直起了腰,掷地有声地说:“刚才你扔我手机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现在知道了吧?” 杨决:“草。” 一会儿,杨决收起脾气,“你要不要买点那个?” 陈安宁眼望四周,深山老林,“去哪里买?” “我帮你开到加油站,两公里,不远。” 陈安宁想了想,“算了,不用。你给我手机,我给我男朋友打电话。” 杨决迟疑,他往前边走了点路,没有头绪。 陈安宁想下车,但是车厢还挺高的,她现在的状态有点不方便,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坐下来了。 杨决见状,过去把她抱下车。 他虽然很瘦,但是力气也不小。 第44节 陈安宁说:“给我手机。” 杨决没给。 陈安宁:“你这样做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杨决没动。 陈安宁:“是要进去的。” 杨决想了想:“再等等。” · 叶迦言和江杨从第二站下车,换票转车回到平城,前前后后花了两个半小时。 人口失踪不到规定时间不接受报案,连警察叔叔都帮不上忙。先去看了高铁站的监控录像,恰是叶迦言先前看到的那一幕。 黑衣男人拽着陈安宁跑,然后粗暴地把她压到身下。 监控有好几处,最后一段是男人把陈安宁的手机扔到垃圾箱。 叶迦言认清了地点,去翻了那个垃圾桶。 幸好,手机完好无损。 江杨说:“这地方这么大,人这么多,我们又人生地不熟的,要不去派出所报案吧,试试看。” 叶迦言没有接他的话,把手机放进陈安宁的书包里,从夹层里拿出一根她绑头发用的皮绳,握在手里。 “那个男人,我好像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三次元太忙,这个月尤其忙,六月中旬有一场性命攸关的考试… 所以每天只能熬夜码字,会有卡文的情况出现,作者君会尽量做到日更,但是没办法保证t^t,熬过了这段时间就好。嗯。 下篇文会好很多,因为到了暑假,我就可以无忧无虑地写文辣|( ̄3 ̄)| happy~ (不定期给我的预收打个广告2333,这是一个适合夏天的甜甜的小故事,欢迎大家收藏吖~) 第31章 绑架 江杨试图和铁路部门商议查看一下铁路售票系统的乘客信息, 但他和叶迦言都很清楚,哪怕成功了,这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叶迦言赶回昨晚留宿的那家日本旅社。 他站在那个熟悉的路口, 判断了一下昨天晚上那个男人离开的方向。 循着那条路走,他漫无目的。 那条街很长, 没有一点点的植被覆盖,两边都是商业区, 然而生意清冷。 他迈步而过, 终于在一只苍蝇飞满的垃圾桶上,发现了一件透明的雨衣。 垃圾桶的前方,一幢惨白的洋楼前,一个穿长裙的女人蹲在地上给茶花剪枝。 她太过细心,放下剪刀,用小小的挂胡刀片修缮。 叶迦言走过去, 把雨衣丢在她面前, “谁的?” 女人盯着叶迦言, 诧异了好一会儿,然后把雨衣捡起来, 随意地端详两秒, 便扔到一边, “不知道。” “不是住在这里的人的吗?”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 叶迦言沉默了片刻,十分耐心地看着她修剪花草。 手上的刀片,看着未免太危险。 他突然跨进一步,拉着那女子的手臂, 让她站起来,不轻不重地说:“打电话给他。” “打给谁?” “你说打给谁?” “你有什么事?我凭什么听你的。” 女人未施粉黛,有几分憔悴之感,像是受了寒,或是受了伤。长相平庸,但含富贵的吉相。 “你打不打?” “不打。” 叶迦言一只手猛然抓住女人握成拳头的一只手,用力至深,仿佛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她夹在指缝间的刀片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手心,鲜血迅速沿着手腕流进袖口。 刀片刺得越深,他握得越紧。 叶迦言另一只手按在墙上,把脸色吓到苍白的女人困住,冷冷地重复:“你打不打?” · 老式的火车轰隆轰隆,要把大地震碎,疾驰而过,带起周边一阵长长的风。 杨决大发慈悲,让陈安宁往前面坐。不过把她手脚都用尼龙绳绑住,俨然一个计划缜密的绑架犯。 “先带你去加油站吧,在我搞清楚你是不是恶意跟踪我之前,我不能让你乱跑。” 他把陈安宁推进车里,自己也钻进去,把门猛地一带。 陈安宁头疼。大哥,是谁跟踪谁? 杨决全副武装,一张小脸遮得严严实实,脚底油门一踩,车子开得飞起,一路颠簸。 陈安宁只想着,不能激怒,不能激怒。努力分散他的注意力,随意地一问:“你的车?” 杨决说:“当然不是。” “谁的?” 他冷冰冰的:“你不用知道,能掩人耳目就行。” 陈安宁冷静下来,想了想刚才杨决和她说的那些话。 可见,他并不是高智商罪犯,只是一个做事鲁莽的笨男人。 以及,他口中的代笔风波。 “听说你找人代笔?” “你听谁说的?” “你刚才,自己说的。” 杨决:“没有,不记得了。” 嘴上这样说,但很明显能看出来,杨决很心虚。 不知道是因为被新闻写得太糟糕,还是他确实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情。 陈安宁记得祝清燃也有一阵遭人污蔑,但他从不站出来为自己说话,毕竟那些社会舆论都是市井之徒的妄加断言。 祝清燃行的正坐得直,他能在这个半明星化的圈子里混到这种地步,仅仅是因为对画画的热爱。 但是杨决这个人,他没有祝清燃的洒脱。 所以陈安宁说不准,他身上背负的黑料,是否属实。 陈安宁手脚被捆得很紧实,她力气小,压根挣不开,如果电视里演的虎口脱险都能成真就好了。 她叹了口气:“我不是记者,你放我走吧。” 杨决乜了她一眼:“就算你不是记者,我现在也不能放你走。” 陈安宁问:“为什么?” 杨决说:“你知道我是谁,而且你好像很在意我是不是找人代笔这件事。”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现在这种年代,轮不到你做亏心事,就有鬼往你身上爬。” “不是的。” 杨决缓缓踩刹车,停在水杉大道上,拿出一卷胶布,撕了一道,往陈安宁脸上一粘,再套上一个口罩。 跑也跑不掉,叫也叫不出声。奈何她本事再大,也无法仅凭眼神支会行人,请求救援。 这下子终于安静下来。 为解除忧患,他只有掩耳盗铃。 开车途中,杨决接到好几个电话,第一通电话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没接,后面再响,干脆就不看了。 于是这个手机就摆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嗡嗡嗡叫了一路。 陈安宁看到来电的备注是:老婆。 开到一个小镇上的大型超市门口,杨决把车子停在空地,徒步走好远去超市。 上了卖日用品的二楼,直接问导购:“卫生巾在哪?” “最里面。” 他往最里面走,穿工作服的女人走过来,“先生是帮女朋友选购吗?先生可以看一下我们这边促销活动专区,买到五十块钱是有优惠的。” 杨决嫌麻烦:“你帮我看看哪种好用?” 女人把他引到货物架前,一个一个拿下来给他讲解:“这边这个是绵柔的,这个是干爽的,这个透气性比较好,有淡淡的清香味,还是比较受年轻女孩子欢迎的。” “……拿最贵的吧。” “好的先生。” 买好卫生巾,回到车上,杨决把塑料袋扔她腿上的时候,发现陈安宁闭着眼睛靠在窗户上,额头有一层薄薄的汗,眉头微锁。 他把她摇醒:“行不行了?” 陈安宁把眼皮撑起来看他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说:“你先别睡,马上到了,我不会耽误你太久,给我写个保证书就行。” 第45节 虽然说着马上到了,但是车子真正开完剩下的路程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明明路边随处都是厕所,但他偏偏要一个劲儿往郊区走。险恶用心。 而这半个小时里面,杨决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昨天你看到的那个女人,是我女朋友。” 他顿了顿,说了第二句:“我挺爱她的。” 开到一家青年旅店附近的路段,杨决放缓了行驶速度。 过了旅馆往西去几百米有一个煤矿厂,他把车子停在厂门口。 真他妈荒凉。 将近半天了,陈安宁除了马路上偶尔并行的几辆车,看到的人不超过五个。 杨决给她松绑,撕了胶布。 陈安宁的座位上有一滩深色的血迹。 他啧了一声,说算了。 前面路况太差,因为道路修缮,整段公路被敲掉,杨决拉着陈安宁走过去的时候,踩进坑坑洼洼的地面,泥水混着冰渣在脚底沙沙作响。 “那边有个公共厕所,你先去一下。” 公共厕所男女两边各有一个门,陈安宁进去的时候,杨决就死盯着女厕所的门看。 厕所挺大的,陈安宁往里面走了一圈,顶头有两扇小窗,但是窗户很高,想爬上去的话,估计困难。 她用拖把把窗户推开,然后攀着近处的一间坑位隔间的门,腿抬高了,踩着门把手往上爬,终于够到窗台。 没有摔下去,已经很顺利。 陈安宁得意洋洋,差点唱起小曲来。 她脑袋从窗户口刚刚一伸出去,就看到底下站着的杨决,他抬头看着她:“想干嘛?” …… 杨决把陈安宁扶回停车处,在外面站住了,风刮着脸疼,陈安宁眯眼睛看他。 他刚刚在超市顺便买了纸和笔,拿出来递给她。 “写点东西,写完就送你回去。” 陈安宁没打算动笔,只说:“你说。” 杨决想了想,“把你身份证给我。” “不在身上。” “不在?”他狡黠的眼尾一挑,表示怀疑。 陈安宁说:“真不在。” 杨决二话没说,把陈安宁扯着就往车厢上摁,开始一个一个翻她的口袋。 陈安宁的身份证放在羽绒服内衬口袋里,被他找出来的时候,衣服已经被拉扯得不成样子。 杨决盯着她的身份证看着看着,笑了起来:“叫陈安宁啊?” “不叫。” 他戳戳身份证上的小脸蛋,“这不是你是谁?” 陈安宁不接话了。 杨决手指弹了一下她手上的纸,“写吧。” 她犹豫片刻,“你能先让我给我男朋友打个电话吗?” 杨决:“先写。” “求你了。” “……” “求你了。” “先写,求我也没用。” 陈安宁颤颤巍巍地提起笔,把纸压在车厢壁上,风吹起一角,她用小手指压平整了。 “道歉声明:近来,我与我的营销团队,在网络上陆续发布一些关于杨决先生的不实信息,该信息遭到大量发布与转载。因本人恶意中伤,严重伤害到了杨决先生的公众形象与社会评价,该不实新闻的发布和转载均涉及构成对杨决先生名誉权的严重侵犯。截止至今发布的一切消息,系本人造谣,与杨决先生无关。特此声明。陈安宁。” 陈安宁一个字一个字把杨决说的话工工整整地写下来,好像小时候做摘抄的样子,在做事不关己的事情。 进退维谷之际,她选择明哲保身。 末了,杨决看看她写的东西,表现得挺满意,有了这份声明,陈安宁再想来对付他,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多一份筹码。 然后他从口袋掏出一个朱砂红的印泥。 “食指伸出来,摁一下。” 为求心安,杨决亲自把陈安宁的手拉过来,替她按了手印。 等他把纸收好,陈安宁说:“手机可以给我了吧。” 杨决把手机丢给她。 陈安宁站远一点,杨决也没有提防着。她给叶迦言发了个短信:“目前平安。安宁。” 然后她掉头看了一眼站在风口放空的杨决,低头火速地摁了110。 第32章 打起来咯 b市在冬天很少下雨, 平城这一场雨下来,又带走一点温度,路面上有碎碎的冰渣子。 石板街厚重的青砖表面, 混着泥土,有些浑浊。潮味散不去。 附近没有医院, 叶迦言管那女人要了一瓶白酒,蹲在下水道旁边洗手。 酒水倒在伤口上, 仅仅沾上一点, 他立马下意识地一缩,伤口辣辣地疼,疼得筋脉突突直跳。 冷风在掌心一刮,却好像在心里刮出个窟窿,汨汨的酸水往那窟窿里流,都不知道是身上疼, 还是心里疼。 叶迦言倒掉半瓶酒, 把手上的血迹洗干净了。 手心的一条伤口三公分不到, 他往上面贴了条创可贴。 那边的女人依然不动声色地修她的花草,事不关己, 高高挂起。 叶迦言一起身, 陈安宁的短信就发过来了。 他一行字还没有扫完, 蒋寒来电话。 蒋寒那边说话语速很快,挺急的:“你不是说今天回来吗?今天尹机长执飞,点名要你做监察员。” 叶迦言说:“我回不去。” “那你让我怎么交代?” 蒋寒好像有点生气。 他说的尹机长叫尹相,是叶迦言当初刚毕业, 准备考第一条杠的时候就一直带着他的老机长。 尹相很严格,平时也不苟言笑的,但工作之外待人还是不错的。叶迦言想到他说话时的语气,都要倒吸一口凉气。 叶迦言说:“我真回不去,你先替我上吧,回去写个检讨就行。” “你怎么回事?” “有点突发状况。” “别搞什么幺蛾子啊,万一这回尹机长动了气……”蒋寒顿了顿,“难保他不会让你考核不过。” 叶迦言平静地说:“不过就不过吧。” “哎我说你这人……” “谢谢你。” 叶迦言知道,蒋寒会料定他是因为和hc航空公司老板吴桥的亲戚关系,所以任性妄为。 但是蒋寒肯定不知道,hc最想把叶迦言除名的,也正是他的舅舅。 一次小小的差错本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传到吴桥那里,事情未必容易解释。 他的难关,不是尹机长,是吴桥。 叶迦言把酒瓶盖拧好了,拨回去陈安宁那个电话号码,意料之中,没有人接。 他把酒瓶还回去。 女人淡淡地瞄了他一眼:“放地上吧。” 这幢小洋楼是一间停业的花店,但店内装修布局仍然保持原样。 女人走进去的时候,叶迦言也后脚跟了进去。 四面墙壁用花堆砌,目光流转了一圈,一朵花儿也不枯萎。屋内馨香四溢,但空气不流通,有种闷闷的气味。 他的目光挪到花间一张装裱起来的毛笔字上,颜体书法,字体苍劲有力。 最后一排落笔:杨决书。 木桌上摆着一摞书和杂志,叶迦言随便拿了一本,哗哗翻动着,最后在书的扉页定格。 上面写了一段祝福语。 “晚儿: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杨决。” 巧的是,这本书的作者,也叫杨决。 叶迦言把书合上,看着对面蹲在地上的女人,她旁边一张吊椅上躺了一只慵懒的胖猫,她往手心倒一口猫粮,伸手去喂。 第46节 叶迦言问她:“怎么找到杨决?” 女人不上心:“电话打不通,我也没办法。” 叶迦言手撑在旁边一张楠木桌上,喃喃地重复:“你也没办法。” 他扶着桌沿的手掌往前移动一点,手指抵住一个核桃色的相框。 是一张在海上乘船的合照,照片上的女人是眼前这个。她笑逐颜开。 照片上的男人,侧脸对着镜头,眉眼绽开一缕抑郁情绪。 叶迦言手指稍动,轻轻一推,相框随即落地。 他说:“我可以让你有办法。” 她一怔,回头。与叶迦言对视的刹那,她长卷的睫毛猛然震颤。 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这个名叫晚儿的女人还沉浸在错愕的情绪里面,陈安宁正巧来了电话,及时救场。 那里风声呜呜响,她只是语气淡淡地叫了他一声:“迦言。” 叶迦言如鲠在喉,一语未发,陈安宁又说:“你来一趟公安局吧。” · 公安局审讯室外面的走道里,陈安宁和杨决并排坐着,中间隔了一张空位。 杨决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姿势松散,两腿交叠,他裤脚卷起两三层变成九分裤,撞进陈安宁的眼睛。 她端端正正坐着。 杨决没怎么怪她,总之被抓了审了两句也就放了,毕竟这么温柔的绑架,也构不成刑事案件。 他本意确实等陈安宁签完字就把她送回去,没想到她会使出这么一招。 但是好在在警察面前,陈安宁只字未提那张伪造的声明的事情。 他这才开始有点相信,她不是记者。 两人沉默了将近十分钟。 陈安宁率先开口:“你怎么不走。” 杨决懒懒地挤开一只眼睛,说:“我除了现在有点饿,也没什么急事。” “你饿了我也解决不了,出去弄点饭吃吧。” “我都说了我不急,你怎么比我还急。” 陈安宁说:“我也不急,我只是怕我男朋友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杨决晃了两下腿,没说话。 陈安宁问他:“真不走?” 杨决继续晃腿。 陈安宁叹了口气:“你跟我一上午不敢下手,就是因为我身边有两个男人吧。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人特别招人讨厌,恃强凌弱。” 杨决愣了一下,说:“就冲你这句话,今天他不来,我不走。” 等叶迦言过来的时候,陈安宁差点睡着。如果不是小腹的疼痛牵着神经衰弱,她这嗜睡的性子,即便是在这种地方也得不到好转。 杨决试图缓解她的沉重心情,上去搭话:“你做什么工作?” “画画。” “画什么画?” “漫画。” “画什么漫画?” 陈安宁叹了一口气:“不知道。” 谈话便点到为止。 二十分钟以后,最先赶来的却是江杨。 江杨一看到两人便火速冲上前,把陈安宁拽起来,拉到身后。二话没说就去扯杨决,杨决还没回过神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着。 江杨抡上去就是一拳头。 杨决被揍得踉跄跌倒,撞上旁边一面墙,脸上的骨头差点碎成块,他托着下巴,看着又往前进攻的江杨。 本没有还手的资本,但出于本能地自卫,杨决扑上去和江杨打成一团。 论身板,两人半斤八两,都是瘦猴。但是江杨的瘦是因为骨骼看小,而杨决,是传统意义上的干瘦。 所以江杨在力道方面占了上风。 陈安宁无心劝架,奈何在公安局惹事太猖狂,她象征性地拉了一下江杨。 没想到江杨因为她这一拉扯稍做分心,立马被对手撂倒在地。 杨决也不是个怕事的,上去就是几脚,毫不留情往他胸口踹。 有警察远远地过来,杨决才罢休。 趁着陈安宁俯身拉江杨的时候,杨决起身把口罩一拉,随意地抓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眼睛垂下来看了陈安宁一眼,居高临下,恢复常态:“回见。” 陈安宁:“不见。” 杨决口中“切”了一声,随即朝着反方向跑开了。 江杨揉着胸口站起来。 杨决走出派出所,站在大门口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叶迦言晚一步,等他追上去的时候,杨决那辆车已经开远。 旁边一个警察下班,去车棚开摩托车。 叶迦言过去夺了车钥匙,“抱歉,借用。半小时就还。” 不容拒绝,他立马腿一迈就跨了上去。 叶迦言骑着摩托穿街走巷,尾随着前方三十米处的黄色出租车。 满街高大的法国梧桐,车轮滚过树叶,辗成纷飞的碎渣。 为了避让一个过马路的小女孩,叶迦言放慢了车速,又被甩到很远。 他开这一路,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拼命。 终于,在一条巷口追到车前。 卖冰糖葫芦的老人家站在街口,使劲吆喝。 那辆出租车被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拦下来,要求拼车。 叶迦言从车上跳下来,拉开汽车车门,把里面受了惊吓的杨决一下子就拽出来。 司机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拉了杨决一把,可惜没拉住。 叶迦言手臂一使劲,把他甩到旁边硬邦邦的树干上,杨决吃痛,嘶了一声。 女孩子捂着嘴巴尖叫。 杨决揉了揉肩膀,骂了句有病吧,准备绕过叶迦言走开的时候,却又被他掰回去,卡住下颌骨。 叶迦言说:“碰我女人是吧,老子今天就杀了你。” 第33章 小兔崽子 杨决拧着眉毛望着眼前这人, 才倏然想起他是陈安宁的男朋友。 那边司机师傅见形势不对劲,赶紧下来劝架。 叶迦言紧着两根手指,把杨决掐得龇牙咧嘴。 因为司机师傅拉着他手腕让他松手, 叶迦言手上的力度骤然减轻不少。 杨决口中骂骂咧咧说了句脏话,趁着叶迦言放松的一瞬, 抬手把他推开。 他这一推,可谓是气沉丹田地发力了, 直接把叶迦言推到马路中央。 前方适逢红灯转绿, 车流滚滚。 几声鸣笛一道响起,叶迦言退一步避让,有汽车及时刹住,倘若杨决的动作再快一秒或者再慢一秒,灾祸随时可能会发生。 杨决转身就走,一脸不耐烦。 与此同时, 与叶迦言一步之遥的一辆车自从停下来就再也没有发动, 不停地按着喇叭。 他烦躁地回头一看。 这车牌, 是b市的,再仔细看, 还有点眼熟。 隔着一面挡风玻璃, 看里面坐着的两个人。 叶晨扶着方向盘, 看见叶迦言,立马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朝他挥了挥手,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天真的小男孩模样。 叶迦言一愣,视线扫到旁边。 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女人,他的妈妈,吴瑛荷。 吴瑛荷淡然地看了看叶迦言,把遮住脸的大墨镜缓缓摘下来,然后脑袋很明显地转了个幅度,盯着刚才和她儿子剑拔弩张,此刻正在匆匆离开的男人。 叶迦言没管那么多,大步流星就往杨决的方向追过去,吴瑛荷推门下车,站在风口,大声地嚷嚷了一句:“你给我回来!” 叶迦言只好停下来,一转过身,无奈地说了句:“妈,你们怎么过来了。” 吴瑛荷用手里的墨镜指了指叶迦言垂在一边的手:“手怎么回事?” 他这才把手抬起来一看,血流得不成样子,已经染脏了创可贴和他内衬的袖口。 第47节 凝固的血痂干在掌心。 可能是刚刚骑车的时候抓得太紧,没注意伤口裂开了。 他随意地应了句:“之前刮伤了。” 吴瑛荷一挑眉:“刮伤了,这么严重?” 她往前走了几步,把叶迦言的手拎起来,创可贴给撕了,盯着那道伤疤看了半天,“这口子不小,怎么不去医院?” 叶迦言说:“我没工夫。” “没工夫去医院,有工夫打架。” 吴瑛荷讲话似笑非笑的,也猜不出是喜是怒,零星半点的嘲讽之意,放在她亲儿子身上,也不奏效。 叶迦言回头看了一眼杨决离开的方向,人已经没了踪影。 他低头擦着手心的血痂,想着跟他妈也没什么好解释的。索性什么也没说。 叶晨把车停在路边,自己往车窗上贴了张准备好的罚单,以免真被罚。 他走过去,意味深长地看了叶迦言一眼,然后叹了口气。 叶迦言踢他一脚:“干嘛你?” 叶晨说:“你摊上事儿了你知道不?” 叶迦言:“什么事儿?” 叶晨又叹一口气,瞄了一眼旁边的吴瑛荷,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我婶在我不能说啊。” 吴瑛荷瞥他一眼:“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扭头看看四周,“找个地方坐坐,开五六个小时,我都快累死了。” 叶迦言说:“你们先找地方坐吧,我得回去接我女朋友。” 吴瑛荷警觉起来:“去哪儿接?” 叶迦言答:“局里。” 吴瑛荷招招手,“晨弟,开车。” 叶晨手指绕着钥匙扣转:“去哪儿啊?” “局里。” 于是叶迦言骑着那个警察的摩托车在前面荡着,被叶晨在后面紧跟,他有点不自在,但是只要他一出现加速的趋势,叶晨开着车立马就会跟上。 躲都躲不掉了,跟押犯人似的。 叶迦言想了个馊主意,大道不走,往小径钻。车头一拐,挤进步行街的人潮。 步行街入口处有几个石墩子,禁止汽车通行。 叶晨的车被堵在马路中央,进退两难。 吴瑛荷瞪圆了眼睛,骂了他一句:“小兔崽子。” 接着叶晨就收到叶迦言发来的一条短信:“你们不要这么突然,她怕生。” · 江杨给杨决踹了一脚,嗷嗷地捂着心口喊疼。 他陪陈安宁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扭着腰扶着旁边的铁大门。 陈安宁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她自己不在意,江杨有点手痒,想给她抚平了,却又觉得不太妥当,就盯着她那缕扬在风里的头发,有点走神。 一直到陈安宁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江杨才惊醒。 他站直了身子,眼神故意歪到旁边,问了句:“刚刚那男的是谁啊?” 陈安宁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是认错人了,他好像脑子不太好。”她点点太阳穴的部位。 “精神病啊。” 江杨信以为真。 “好像是的。” “哎哟太吓人了,现在外面这么乱,真是什么人都有。还好你没出什么事。” 陈安宁笑着说:“我这么机灵,能有什么事。” 江杨“呵”了一声。 “不过我刚刚近距离看他,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 陈安宁扬了一下眉毛:“你认识?” “不是认识,就像是……”江杨歪着嘴角组织了一下语音,“就像明星之类的,好像在电视上看到过。” “可能是长得像明星吧。” 江杨点点头:“也对。” 他说:“想不起来,有点烦恼。” 陈安宁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笑了。 江杨这人挺聪明的,当年他在美院念书的时候,基本上每学期都能拿到奖学金,去台湾做过一学年的交换生,也得到了院里的保研资格。 看起来傻里傻气的男孩子,其实也自有自己的精明之处。 年纪轻轻就在漫画界崭露头角,很难说不是天赋异禀的功劳。 江杨进了seasons以来,还没有开始做连载,目前这一阶段也就是普通实习生的水准,给他们几个端茶送水。 当然,他既然有本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抢风头。 但是此前陈安宁从画室主编那里听到一点风声,说要让江杨给她当助理。 陈安宁以为自己听错了,也没有多想,毕竟让他给她当助理实在是太屈才了。 但是她仔细想想,如果江杨是主动要求的,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想到这里,陈安宁眼神有点复杂起来。 心照不宣似的,江杨一开口,话题转移到工作室的事情上去。 他说:“你要招助理吗?” 陈安宁有点心虚:“不招。” “一个人画画很累的,特别是你出名了之后,压力真的很大。” “那到时候再说吧。” 江杨沉默了一下,说:“你考虑考虑。” 他臂弯勾着雕花铁门,晃了两下,小孩子一样,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 “陈安宁,你是个很好的人才,不管你以后为了自己做出什么选择,我第一个支持。” 陈安宁笑了笑:“谢谢。” 她当是客套话了。 叶迦言过来,一眼就看到了陈安宁。 他很庆幸她还在这里等,但心里满满的愧疚,无从说起,不开心,也无从发泄。 他把车停到原先的位置,跑过去把陈安宁抱住。 她因为承受不住他突如其来的重量,往后退了两步。 叶迦言就那么把她抱着,很久很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开口:“没有受伤吧。” “没有。” 陈安宁拍拍他的后背:“抱太紧了,我有点呼吸困难。” 叶迦言缩着两臂,抱得更紧了。 他说:“对不起。” “没关系。” “每次都保护不好你。” “很多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没办法避免的。” 叶迦言抱得太用力,好像要把陈安宁整个人融进自己的身体里面。 他声音颤抖着,像个犯了错的小朋友,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陈安宁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迦言。” “嗯。” “先陪我去买条裤子吧。”她小小的手掌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脊背:“没关系的。” · 江杨说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便没再跟着。 陈安宁和叶迦言在商场里逛了一圈,她随便选了条裤子,一百块钱不到。 其实那条旧的牛仔裤也穿了好多年,早就洗得布料松弛。依依不舍地扔掉的时候,仍然会有一点难过。 叶迦言给她买了一杯布丁奶茶,时时刻刻把陈安宁牵好了,既然吃了亏,就得长教训。 他冷静下来,才想起他妈妈刚才和他说的话。 犹豫了半天也没敢开口。 最后还是陈安宁先问出来:“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叶迦言点点头:“嗯,那个……我妈过来了。” 陈安宁猛然被奶茶呛到,开始咳嗽。 第48节 第34章 惦记着 一家咖啡店里。 音乐声在耳边一圈一圈地绕着。 吴瑛荷趁着外面没有人走过, 对着窗户照了一下,确认自己早上做的发型没有乱,才定下心来。 她拇指指腹蹭着光滑的指甲, 往四周看了看。 叶晨手上拿着一份海报,是大学生落在座位上的一张双选会的招聘信息。 两个人静坐了半个小时, 杯里的咖啡都已经空了。 吴瑛荷有点急了,手指捏住叶晨的海报:“跟他说清楚没。” “我说了我们在这儿, 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 叶晨话音刚落, 那边有人推门进来,两人同时回过头看去。 叶迦言把玻璃门推开,让身后的女生先进来。 然后四处瞅瞅,看到吴瑛荷和叶晨两个人,低头跟陈安宁说了句什么,就往这里过来了。 陈安宁淡淡地看了他们那一桌一眼。 “妈呀, ”叶晨激动得差点拍桌子, “这么可爱。” 叶迦言把陈安宁领过去, 介绍了一通。 吴瑛荷笑眯眯的,旁人看不出来, 她其实比谁都紧张, 因为这是叶迦言第一次把女朋友带给她看。 陈安宁有点忐忑地走到叶迦言前面, 软绵绵地说了句:“阿姨好。” 吴瑛荷搓着手心点点头,然后指指对面的座位,“你们先坐吧。” 服务员过来点单。 吴瑛荷把空杯子推过去,友好地微笑:“一杯美式。” 叶晨紧跟着:“一杯美式。” 叶迦言说:“再加两杯, 一样。” 店里一个拉小提琴的演奏家离他们的座位十米远。小提琴刺耳的乐声扎在鼓膜上,强烈地刺激着神经。 尤其是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之下,叶迦言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杯中的咖啡。 陈安宁静坐,像个乖巧的小学生,笑容可掬。 为了不把话题过分地引到她身上,叶迦言最先开口,“你们刚才说我什么事?” 吴瑛荷清清嗓子,端起姿态来,一本正经地说:“刚接到通知,你处分下来了,停飞一周。” “处分?” “谁让你今天不请假就缺席。” “可是有人替我上。” 吴瑛荷眉毛一皱,表示不满:“别人替你上是别人的事,你犯错误就是你的事。” 她叹了口气:“小叶,你都多大了。” 小时候总觉得儿子还很小,总觉得,应该再保护他久一点。 吴瑛荷和叶江的教育方式几乎是两种极端,她从不在意叶迦言成绩好坏,交朋友如何,她觉得既然是男孩子,告诉他一点点处事原则,剩下来的,应该全凭自己摸索。 为人父母,遏制孩子的天性就有点不人道了。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时不时地觉得叶迦言长大了,甚至希望这种感觉来得更强烈一点。 因为作为母亲,她也想要早一点看到,他变成一个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叶迦言对于停飞这个处分有点不满,然而就算说机长有点大题小做,说到底问题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于是点点头:“下次不会这么草率了。” 吴瑛荷说:“还有啊,你跟你舅舅。” “我跟他挺好的。” 彼此知道,不说破,面子上能过得去,他再少惹点事,就算叶迦言所认为的挺好的。 吴瑛荷又叹了声气。 她把视线挪到陈安宁身上,见她一直低着头,都不敢大声说话。 吴瑛荷以前年轻的时候不是善茬,挺野的,所以一遇到乖乖的文静小姑娘,她就特羡慕。 又羡慕又惊喜,恨不得抱回家做女儿。 “安宁啊,这咖啡是不是太苦了,要不要给加点儿糖?” 陈安宁摇摇头:“不苦。” “这次咱们就打个照面,下次把叶迦言爸爸叫上,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啊。” 这一家人几个字,把陈安宁说得都有点脸红了。 叶迦言给她劝住:“妈,你别把人家吓着。” 吴瑛荷对叶迦言带回来的这个女朋友表现得挺满意的。 或者说,她对叶迦言能把女朋友带给她瞧两眼这个做法,就已经很满意了。 叶迦言见她从头到尾都盯着陈安宁笑嘻嘻的,有点心里发毛。 毕竟他妈就是一神经兮兮的女人。 他索性插/进去一句嘴,打破僵局,问了句:“我爸怎么样?” 吴瑛荷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后说:“就那样呗。” · 从咖啡店出来,天已经半黑。 远处有不绝于耳的钟声,乐声,吸引着人。 原是前面崇恩寺圆寂了一位得道高僧,周边的向佛之人都前来悼念。 到了寺庙门口,台阶数百级,斜着倚上天际。 吴瑛荷拉着叶迦言,说要进去送上几个香火钱,顺便求个吉利。 叶迦言让叶晨陪着陈安宁在外面等一会儿。 陈安宁安安静静地站在寺庙前面的一片空地上,看着周边一圈拔地而起的竹子,飞鸟擦着树尖而过,往云霞的方向飞走。 叶晨手插/在裤兜里,脚尖踢着一块小石子。 女孩子不爱讲话,他也不太好意思开口。但两人干站着也有点尴尬,于是叶晨思量半天,找出一个话题。 “你今天为什么进局里?” 陈安宁想着心事,被他一句话陡然敲断,她头扭过去,问:“你说什么?” 叶晨重复一遍:“你今天为什么进局里?” 陈安宁想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怎么答话,明明话在嘴边,却想不到一个很好的方式解释。 叶晨体谅她的难处,自行开口:“被绑架了?” 陈安宁说:“算是吧。” “那你命可真大,还能逃出来。” “也不能说绑架,那个人没有恶意。” 叶晨身子往后面的护栏上靠过去,饶有兴趣地打量她。 他的身后是一面小池塘和假山,池子里面有红色的鲤鱼。 远处的桥上有两个小孩子往池水里吐口水引鱼。 他们嬉闹的声音太大,叶晨一眼瞪过去。 安静了。 他又回过头来望着陈安宁:“你说话一直都这么小声吗?” 陈安宁有点诧异:“没有人说我说话小声。” “不是,我的意思是,”叶晨眼珠子一转,挤出一个词,“柔弱。” 还不如不解释。 叶晨换个问题:“你猜我做什么?” 陈安宁问:“学生?” 他笑着:“不对,再猜。” “那就是老板。” 陈安宁不傻,她知道叶晨从头到脚这一身行头,少说也得两三千。 如果不是真有钱,那就是爱慕虚荣,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很有钱。 叶晨依然笑:“我不有钱,我家里有钱,败家子哎,半辈子都靠我爸妈活了。” 陈安宁随口说了句:“你以后的孩子,半辈子也要靠你活。” 叶晨突然不说话了。 前面停下来一辆车,尾灯对着他们。 陈安宁眯着眼睛,看着车主下来。 男人拿着一把大车刷,从挡风玻璃开始,一点一点清理了上面零星半点的雪花。 有小小的虫豸尸体,被一并拂下,等待路过的好心僧人,为他们默念来世平安。 冬天是一把筛子,过滤掉所有卑微的生命。广饶天地芸芸众生,明明生来就不平等。 第49节 叶晨说:“我就是一开茶馆的,没啥出息。” 陈安宁说:“开茶馆也挺自由的,没有什么不好。” “成天跟老头子喝茶唠嗑,你高兴不。”叶晨笑着说,“所以我说你讲话柔弱,因为我好久没遇到过这样的姑娘了。” 陈安宁问:“夸我呢?” “夸你。” 陈安宁看了他一会儿,发觉叶晨的眉眼和叶迦言还是有点共通之处的。 不过叶迦言是英气,他是秀气。 让这样的男孩子和一群老头儿唠嗑,确实有点为难了。 叶晨说:“夸你是因为,我哥没谈过恋爱。” 陈安宁一惊。 叶晨忙改口:“据我所知,没有。” 他手抱着后脑勺,稍稍抬头看着天空。 “所以你们能在一起,还挺不容易的。” “虽然他年纪也不大,但是我小叔就是特着急,明着不说,大家都能看出来。” “我有一种直觉,小叔好像身体不太好,不过问我婶婶,她说没有。” “总是搞不懂长辈的想法,当然他们也不可能知道了,叶迦言心里有惦记的人呢。” 仅凭揣测去下定义的事情,谁也说不清。 陈安宁抿着嘴唇,细细琢磨他说的“惦记的人”。 思虑走到一半,被叶晨寒暄式的收尾打断:“有空去我店里坐坐啊。” “好。” · 回头的时候,陈安宁拉着叶迦言,悄悄地说:“你身上有香火味。” “真的?”他嗅嗅领口。 陈安宁笑着说:“真的,很好闻。” 她拉过他的手,踮着脚,吻到他的下巴上。 点点星光,送着最后一批游客。 在加油站加了点油,就往b市赶。 叶晨开了一会儿就喊累,一段路程的三分之二几乎都是叶迦言开的。 陈安宁听着听着歌就垂着脑袋睡着了,只有叶晨一个人低头玩着手机,偶尔和叶迦言说两句话。 少顷,叶晨也迷迷糊糊快睡去了,歪着头往旁边陈安宁肩膀上磕。 叶迦言见状,捞了个橘子扔过去,让他注意点。 叶晨咂了一下嘴,“嫂子又不介意,你激动什么啊?” 叶迦言想的是,她不介意,不代表她就愿意,话到嘴边,变成了:“你少说两句。” 叶晨也无意争辩,身子可怜巴巴地往车门上一靠。 这回是真睡着了。 陈安宁被叶晨靠了那么一下之后,就没有再睡着。 闭着的眼睛,偶尔睁开,看一看窗外的流景,黑乎乎的一片天,总算晃到天明。 她一抬头,看到后视镜里面叶迦言的眼睛,多停留了几秒钟,等他察觉到,她又迅速把眼睛阖上了。 夜晚越是安静,就越能听见像潮水一样滚滚不息的回忆,朝着心口涌来。 回到b市,已经凌晨五点。 叶迦言先把陈安宁送回去。 他开了车门,弯腰把她抱起来。像一只身体柔软的小鱼儿,依偎在自己怀里。 巷子口有鸡叫声,温柔的晨风穿堂而过。 早起的神仙在东方的天际揉碎几片云,遮掩着害羞的红日,缓缓爬升。她那么可爱,急着去做大地的新娘。 爸爸太粗心,晚上睡觉大门也没锁。 叶迦言斜着身子一靠,就把门撞开了。 把陈安宁塞进被窝里,拉着她的手。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时刻有一点暧昧,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胆量。 想要侵犯,但是又舍不得。 不过在他锁上房门的时候,就已经选择忘掉什么舍不得之说。 叶迦言俯身,双臂支在她的枕头上,低头夺去一个吻。 陈安宁惊醒,拳头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迦言……” “嗯。” 叶迦言把她的手捏住,继续吻,不让她说话,也不让她停下。 一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他只能通过这么吝啬的方式,来宣泄满腔的情绪。 手伸进毛衣里面,耐心地解开层层叠叠的束缚。 因为每一道细细的抚摸,她皮下受惊,会下意识地缩起身子,下意识地去推他的手。 陈安宁口中轻哼,以表抵触。 叶迦言稍稍抬头,看她:“怎么了?” 身下的小姑娘,小声地念着他的名字,却渐渐地有了哭腔。 叶迦言指腹擦过她的两颊,轻轻柔柔。 天性敏感的女孩子,一定都是水做的。 陈安宁把他的脖子圈住,天花板的吊灯在泪眼里已经婆娑飞转。 她两只眼角的眼泪,斜到鬓发里,淙淙涓涓,宛如两条溪流。 “其实我那个时候,特别害怕。” 第35章 小公园 叶迦言伏在陈安宁的身上, 把她抱着,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他的手掌,抚在她突兀的蝴蝶骨上, 内衣的肩带在指尖跳动。 吻掉她的眼泪,小姑娘一副委屈模样。 叶迦言笑着哄她:“别哭, 给你糖吃。” 陈安宁说:“不吃糖。” “那你吃我吗,我比糖还甜。” “你哪儿甜?” “我哪儿都甜。” 陈安宁把枕头一拉, 盖着脸, 身子咕噜咕噜转到那边去。 “你赶紧回去吧,我要睡觉了。” 叶迦言拉了一下她的手腕:“我有空就来找你。” 她没动。 他起身离开。 等门口没了动静,陈安宁才暗暗地跟出去,看着叶迦言离开。 她从平城回来的这一路,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 在巷子里缓慢地移动着, 想着究竟丢了什么。 公鸡一打鸣, 陈安宁猛然惊住。 她居然把江杨给忘了。 陈安宁把手里掏出来, 发现江杨也没和她联系,打开微信朋友圈, 发现他又高高兴兴地po了两张风景照。 都是沿途的油菜花。 发表的时间是昨天傍晚。 看来自从江杨和他们告别之后, 已经暗自离开。 她给他发了条微信:“到家了?” 江杨立马回了条:“昨儿晚上就到了。” “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都一样。” 陈安宁没理解他说的都一样是什么意思。 她问:“你起得这么早。” “被消息震醒了。” 第50节 这么一说, 陈安宁更愧疚了。 她说:“继续睡吧。” 陈安宁回去,煮了碗面条。 放在桌子上,想等爸爸起来给他吃,又怕干了, 索性自己一股脑地吃了。 吃完回房间好好地睡了一觉。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那天中午江杨急匆匆地跑到她家里来,有事要说。 陈安宁正在调火,煮一个剁椒鱼头。 江杨闻着这菜味儿,突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陈安宁笑了:“你尝尝吗?” 江杨吞了口口水,点点头。 陈安宁说:“等会儿一起吃饭吧。” 江杨犹犹豫豫的,“这恐怕,不太好吧。” 这恐怕也是他第一次对于别人的主动招揽,表现得不那么热情。 悟出了什么似的。 陈安宁摇头:“没关系的。” 江杨一乐呵,“好啊。” 陈安宁第一次做这种重口味的菜,好像辣椒放多了点,江杨一边吃一边咕噜咕噜大口喝水。 她有点不好意思,“你要是吃不惯,吃别的好了。” 江杨拿纸巾擦擦嘴巴:“那个男的,我记起来了。” 陈安宁一怔。 装傻问道:“记起什么了?” 江杨说:“我见过他,以前在一个书展的签售会上面,绝对是他,没错!” 陈安宁心里有点忐忑,还是象征性地问了句:“谁啊。” “好像叫杨决,你认识吗?他不是有本小说,版权卖给我们工作室的吗?有印象不。” 陈安宁支支吾吾:“好像有点……” “就是他!” 江杨啧啧一声:“真看不出来,衣冠禽兽啊!” 陈安宁瞄了一眼旁边安静吃饭的爸爸,跟江杨说:“你小点儿声。” 江杨于是压低了声音:“我以前就听说他这人有问题,当时网上传他代笔的事情,闹得多大。” 陈安宁问:“谁跟你说的。” “曲慕遥跟我说的。” “遥遥说话很夸张的,你不要听她乱讲。” 江杨严肃地说:“可是就算他代笔是假的,那抄袭可是上了铁锤的,逃不掉的。” 陈安宁有点懵,抄袭? 她的节奏好像有点与时代脱轨。 原来在杨决身上发生过这么多事情,她身为他未来的合作伙伴,竟然一概不知。 江杨说:“唉,我说真的啊,你要不要跟主编提一下这件事情,万一到时候不好的风气传到我们这里来……” “杨决的那些谣言编辑们肯定都是知道的,既然他没有承认那不就是子虚乌有吗,我现在突然去说他们会怎么想。” 陈安宁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时间缓缓,于是打断他的后话:“江杨,你别操心这些事情了。” 江杨愣了一下,“你是不是在袒护他啊?” “我没有在袒护他。” “陈安宁,你一定不能着急,画不出来咱们再熬两年没关系的,但是不能引火烧身,知道吗?” 陈安宁点点头:“知道。” 江杨肯定不知道,再熬两年,他这话说的挺伤人。 陈安宁伸手摸到口袋里的一支笔,是当时杨决让她写完那份声明之后,她一直留在身上的。 · 叶迦言坐在阳台上,把电脑打开,文档打开,认认真真地开始憋检讨了。 憋了一会儿,文档字数统计12个字。 挺愁的。 过了会儿,他把电脑关了,拿了笔和纸,准备手写。 虽然叶迦言也承认自己的字写得比较难看,但是这样子会让人觉得有诚意一点。 好久不提笔,这样一来,恍惚回到学生时代写检讨的时候。 晚自习旷课出去玩。 考试不及格。 上课睡觉。 迟到早退。 当然了,还有程渚青那件破事儿。 每一回,他都记得很清楚。 写到一半,外面传来虚无缥缈的钢琴声。 隔着一面墙,听得不甚清楚。叶迦言把耳朵堵上,盯着半张白纸,思绪突然就断开了,再也接不上。 越是不注意,那钢琴声反而越是猖狂地撞进自己的耳朵里。 小妹妹练琴,你也管不着。 叶迦言写得有点头疼了,往床上一躺,用枕头把脑袋裹住,心烦意乱的。 他突然想起那天在寺庙里面,妈妈跟他说,“你爸爸最近状态不太好,可能得休息一阵子。” 叶迦言问她指的是哪方面的状态,她没有说。 可能是工作不顺心。 此时,祝清燃发来一条消息:“一起去玩。” “哪里啊。” “小公园。” “我不去。” 祝清燃没再回了,叶迦言以为他就此善罢甘休,几分钟后,祝清燃再次试图挽回:“人都约齐了,就差你一个。” 叶迦言犹豫一下,打了个电话给陈安宁。 · 小公园是当地的一所酒吧,开在一个三岔路口。三条街道,一条酒吧街,电线杆凌乱交叉,个个店面高冷清贵,出没人群大致为闲散的贵族种群。 暗流里却乱象横生,潜伏着一个海底世界。 小公园归于清吧,较之其他门口“公主”“少爷”满街拉客的德性,简直就是深竹蔽天的潇湘馆,能念书能吟诗。 不过进门时,过来迎接他们的老朋友,瞄着陈安宁说话时,语气里仍然挟着一股微妙的不正经:“成年了吗小丫头?” 这话是问叶迦言的,叶迦言自然应。 他把陈安宁往前一带,捞进怀里:“成年了,我老婆。” 叶迦言微微偏头看着她笑,蓝色灯光揉进眼窝,亮晶晶的像天上银河。 陈安宁额头抵在他的手臂上,眨眼睛,以示紧张。 叶迦言打圆场:“她不太喜欢说话。” 眼前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二十来岁的样子,长相上等,看起来比较阳光,身上正直的气概,倒不像是做酒吧工作的一类人。话虽带着调侃的语气,却不让人讨厌。 “李梁。”叶迦言给她介绍。 陈安宁说了句“你好”,后话还没到嘴边,被李梁赶忙堵住:“妹妹你不用自报姓名了,我这人脑子不好使,再漂亮的姑娘也记不住人名。以后常来,认个脸就行,啊。” 陈安宁笑了笑,这话不属常人的作风,如果换做别人说出来,也许就成了不礼貌,但李梁本人的风趣使然,他说什么都不惹人厌烦,况且说得也在理。 因为来得早了点,两人先坐在吧台处等一会儿。 酒吧虽小,装修却是精巧,和老板本人一样别具一格。 前台的壁龛里放了各式各样的洋酒,天花板上挂了一只深紫色的巨型吊灯。 店内的每张沙发的顶部,都挂了一只走马灯,灯壁的绘图是唐朝人生活的景象。 陈安宁意外地很喜欢这些灯,挑了一个最漂亮的坐下,叶迦言随她。 客人不多,李梁晃过去,拿出一盒万宝路推给叶迦言。 叶迦言瞄了一眼陈安宁,示意他,媳妇儿在呢,怂恿我干啥坏事。 李梁知趣,把烟收回去。 叶迦言从旁边捞过来一副新的扑克牌,牌面上印的是早年tvb女星,个个婉兮清扬,眉目如画。 他随意翻了几张,又被陈安宁夺过去。 她把一副牌散开在桌面上,从中挑出一张握在手中,其余的推还给叶迦言。 叶迦言凑过去,要看她手里的牌:“你藏了谁?给我看看。” 第51节 陈安宁用手指遮了一半,吝啬地只给他看半张。 门外有人进来,陈安宁只是看了一眼,没看到祝清燃,她便没在意。 不过叶迦言却打那行人进门之际,就一直盯着。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个子很高,有一米八五左右的男人,他穿姜黄色的棉衣,衣服的帽子盖在头上,进了门,把帽子摘了,露出一对狡黠的双眼和精致的长相。 男人靴子在地板上踏了两下,发出又闷又沉重的声音。 他回过头去和跟过来的两个女生讲了两句话,轻轻地一笑,两条褶子明显犯桃花。 因为他背过身讲话,没注意前面,被水晶吊灯扇到脑袋,哎哟一声。 后面留着齐肩短头发的女孩子惊了一下,拉住男人的手,替他揉揉脑袋,“没事吧,小心点啊你。” 男人笑嘻嘻的,“没事。” 最后跟上的女人,踩了一双高跟鞋,走路叮叮咚咚的,她没在意前面打情骂俏的二人,眼神有意无意地在店内流转。 终于,定格在了叶迦言身上。 两秒钟的对视过后,那女人叫住前面的男人:“徐康。” 她往叶迦言那边偏了一下脑袋,示意他看过去。 第36章 老朋友 李言蹊不知道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跟着徐康来了小公园, 这件事情她是瞒着程渚青的。 程渚青应该还在她的美容院里面忙着,尽管只是抱有最后一点热情,也要全力以赴地把这个工作做到最后。 李言蹊知道, 她作为一个女人,除了用钱, 再也没办法拴住另外一个女人。 而在她的钱渐渐失效的当口,她们两个的情分也即将消失殆尽。 两个互相隐瞒的人, 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继续纠缠共存。 所以面不面对徐康, 对她来说已经不是多大的障碍。 李言蹊不喜欢女孩子,但是她很喜欢程渚青。 大概是因为以前在课堂上的时候,老师点名都会把她们两个的名字放在一起念,接着夸一遍。 言蹊和渚青。 都是古诗词里面的名字。 多好听啊。 两个毫无关系的人,却被硬生生地捏造出了缘分。 就好像在一起做值日的藤井树先生和藤井树小姐,比起电影, 她们的缘分还显得更微薄一点。 程渚青有一段时间变得沉默寡言, 李言蹊不知道她每天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她有多难过,但是徐康送她项链的事情, 确实让小姑娘不好受了。 她们一起在学校后山吃冰淇淋的时候, 程渚青说:“就算徐康会娶我, 但是我不会嫁给他。” 李言蹊看着她颈间亮眼的小天鹅,劝了她一句:“他可能不知道这条项链是假的。” “不管他知不知道,反正我知道了。” 在最应该付出真心的时候当了小气鬼,过了最好的时机, 谁也不会回头。 因为她知道,一旦回了头,就要承受满盘皆输。 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子,比起物欲,比起虚荣,更需要的是什么,男生好像从来不会理解。 李言蹊问她:“那你会嫁给叶迦言吗?”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程渚青含着冰棍的小木棍,平静地说,“我追他,气徐康的。” 李言蹊没有说话。 程渚青却笑:“谁知道他根本没被我气到。” 尽管这样说,但是程渚青还是对徐康的承诺抱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 可是看到徐康带着他的未婚妻回来的时候,李言蹊替程渚青感到不值。 徐康拉着他旁边的女人,顺着李言蹊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坐在马灯下面的叶迦言,身形修长,坐姿随意懒散,看得出来,纵使时过境迁,折不掉他半点意气。 他的怀里,端端正正坐了个玩纸牌的小女孩。 叶迦言没见得有多高兴,也没有刻意回避,起身随意地笑了笑,“这么巧。” 陈安宁抬头望了他一眼,再朝门口望了一眼。 眼前几个面孔,说陌生也不那么陌生,但是看见了,总觉得有点扎眼。 徐康长腿往前迈了几步,和他们两个保持了有点暧昧的距离。 他轻轻一笑,“叶迦言。” 徐康的眼睛很好看,微微内双,阖上的时候,细密的睫毛盖住下眼睑,眼眶的弧度优雅精致。 他的瞳仁是纯黑色,大多数人和他对视的情况下,也丝毫猜不透他的心思,说话都很难把握住轻重几分。 黑了,瘦了。 圆滑了,世故了。 徐康介绍了一下他旁边那个女人,叫赵橙芳,从外地带回来的,他的未婚妻。 赵橙芳是小学老师,戴一副框架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算不上漂亮。个子也不太高,加分处都在谈吐方面。 挺有教养,气质也很好。她跟徐康,是朋友介绍认识的。 这样的女孩,和程渚青比起来,说不上谁好谁不好。 一个是天上的仙女,一个也未必不是人间的公主。 叶迦言揽了一下陈安宁的肩膀,意思一下对前面那些人说了句:“我女朋友。” 徐康说:“挺好的。” 不知道他是说哪里好,总之陈安宁觉得很尴尬。因为这是第一次叶迦言向别人介绍她的时候,说得这么敷衍。 徐康兀自在叶迦言对面坐下,叶迦言说:“这里有人,等会儿过来。你们找别的地方坐。” 虽然语气柔软,但对他的抵触之意毋庸置疑。 徐康挑了一下眉,无所谓,跨到与他并排的那张桌子旁边,腿勾了一下凳子,让赵橙芳先坐过去,然后招呼李言蹊,“坐吧。” 他最后入座。 沉寂三秒。 今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各怀鬼胎。 谁也不是善茬。 徐康把外套脱了,里面衬衫的袖口卷起一些来,露出精壮的手臂,腕骨处有烧伤的痕迹。 李言蹊便问了句:“你手臂怎么回事?” 徐康说:“站岗站得麻木,让队友往身上浇点儿开水,暖暖身子。” 李言蹊一时诧异,说不出话来。 徐康笑了笑:“这你也信,开玩笑的。” “我们部队里过得可乐呵了,吃好的用好的。” 他把旁边一扎酒捞过去,倒了一杯,尝一口,喃喃自语,“这里还有这种酒。” 闻言,叶迦言往他的杯中看了一眼。 干邑白兰地,法国南部蒸馏酒。 因他这不经意的一瞥,徐康突然掐住了此前的话题。 他端着酒杯,看了看旁边的女人,眼神又往叶迦言身上飘:“本来今天就是想老朋友见个面,既然迦言也在,那我就正式通知一下吧,我跟橙芳过完年就结婚,到时候你们来喝喜酒,给个面子。” “结婚?” “通知的有点突然了,不过时间也不会再推。我们拖好久了都。” 他为的不是叙旧,为的是在他们这群过得一个比一个惨的人中间,刻意彰显自己的幸福。 所以是给他们送结婚请柬来了。 李言蹊说:“请你亲戚朋友差不多得了,哪儿轮得到我们去。” 徐康挑挑眉毛:“你们不就是朋友吗,咱们都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多少年不联系,只能算老同学吧徐康。” 徐康不做声,脸上也看不出情绪变化。 李言蹊又问:“或者你敢说,你和程渚青是朋友?” 他笑言:“我和她当然不一样。” 一直静坐的赵橙芳突然眼神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他丝毫不避讳。 徐康说:“我还以为今天程渚青会来。” 李言蹊说:“她有点忙。” “那她是不愿意见我吗?” “她愿不愿意也不会跟我说。”李言蹊问,“你为什么那么想见她?” 徐康把后脑勺一抱,往后面仰着,“道个歉呗。” “程渚青不需要。”李言蹊清清冷冷地开口,“不在乎的东西,一点都不需要。” 第52节 叶迦言只是坐着,安静地听这两个人说话,一语未发,吓得陈安宁坐在他旁边都不敢乱动。 他时不时看一眼手机,问祝清燃怎么还没到。 祝清燃回了起码有三次:马上马上。 徐康反问:“她需不需要,在不在乎,你怎么知道?” 很久以前开始,李言蹊就是个不善言辞的女孩,但是她对谁都格外温柔。 能让她反目,让她针锋相对的人,徐康是为数不多的几个。 他们两个没有直接矛盾,但徐康伤的是李言蹊的软肋。 李言蹊却没有想过,徐康也是程渚青的软肋。 她自始至终,不过是个局外人。 徐康这人一直都喜欢耍贱,现在也一样。 哪怕风霜雪雨都吃遍了的汉子,在他们的眼里,好像还是那个少不经事的少年。 他不懂得拿捏分寸,故而伤害了那么多人。却不思悔过。 一片沉默过后,又有人进门。 以为是祝清燃,叶迦言都准备起身了,却见从外头进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女生。 程渚青难得一回打扮得倒是很朴素,穿一身黑色的棉袄,但仍然遮不住上等的身段和姿色。 脸上的妆画得不轻不重,憔悴之感更惹人怜。 看到他们的时候,她走过去,然后轻轻地笑了一下。 “哎,都在啊。” 这回众人心里都开始发毛了,因为他们都知道,程渚青是不喜欢笑的。 第37章 修罗场了 少年子弟江湖老, 十年风雨十年灯,唯独程渚青却一如往昔。 时光没有在她的脸上雕刻出半缕细纹,举手投足间, 虽然带着几分刻意,但并不讨嫌, 仍然楚楚动人。 徐康从程渚青进门起,眼神就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 他说不上被她哪一点吸引, 但只自我安慰, 这样的女人,走到哪里都备受瞩目,不差他一个。 她的身上,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气,也有一个人起舞弄清影的逍遥。就像一只独善其身的天鹅。 没位子了,程渚青过去在陈安宁对面坐下, 众人又是一轮沉默。 程渚青觉得挺尴尬的, 也知道这份尴尬是由她引起的。 她小心地开口问道, “你们在聊什么?” 李言蹊想让程渚青坐到她旁边去,但是想不到她今天所作所为的目的, 她不敢妄自指挥, 便没有轻举妄动。 叶迦言终于说话, 打破僵局:“聊徐康结婚的事。” 一针见血,把她扎疼,扎醒。 程渚青神色淡然,目光扫过依偎在徐康旁边的女孩子的脸, 停留数秒后,又转向徐康,歪着脑袋,脸上带着轻微的笑意,“不打算给我介绍一下吗?” 徐康正要开口,身侧的女人却刻意赶在他前面:“我叫赵橙芳,徐康的女朋友。” 好像自己说出口的话,要有底气一些。 程渚青说:“哦,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过完年。” “我能去吗?” 李言蹊拉了她一下,小声说:“你别闹。” 程渚青把她的手推开,不悦地回她:“我闹什么了,跟徐康这么多年的交情了,送送他,怎么了?” 她一定要亲自把这个人从心里拿出来,送到别人那里去。 只可惜,他这块根埋得太深,挖出来以后,残缺的心脏,还血淋淋的呢。 “能去,”徐康依旧平平微笑,“当然能去。” 他微微俯身向前,看到侧前方的程渚青脖子上还挂着他当年送给她的那条项链。 徐康突然能理解程渚青说话一直这么酸的缘由,也突然觉得有一点骄傲。 他指了一下那条项链,说:“还戴着呢,难为你了。” 程渚青一怔,随即手一伸把链子扯了,“出门走得急,随手拿的,就戴上了。” 徐康无奈地笑,她还是喜欢逞能,还是那么幼稚。 程渚青脖子一歪,往叶迦言那里看,问他:“你去吗?” 叶迦言两个字敷衍了事:“看看。” 他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就响了。 叶迦言接了电话没开口,祝清燃已经开始哀嚎:“天太黑,我好像走错路了,我带了几个妹子过来,你等下。” 叶迦言说:“为什么总是关键时候掉链子。” “……大哥,你是不是故意气我。” “算了你别来了。”叶迦言压低了声音说,“这边出了点状况,换地方吧,我可能晚点去。” “啊,可是……” “听话。” 听到祝清燃唔了一声,叶迦言把电话挂了。 徐康给程渚青添了个酒杯,“唉,这么久都没见了,大家别这么见外,叙叙旧也成。” 气氛太僵,他捏着杯子哐当哐当相碰的声音格外刺耳。 程渚青没有推辞,接过他递过去的一杯酒就灌了,喝白开水似的,淡淡的鸡尾酒也不伤喉,有点茶水的味道。 “有没有烈一点的?” 徐康轻轻一笑,没有接话。 程渚青自己叫来酒保,要了一杯伏特加。 小酌一口,挺爽的,“这才叫酒啊。” 她站起来,往徐康那边走。 随着两人的距离越发靠近,剑拔弩张感叫人蹭蹭竖起汗毛。 程渚青笑得娇柔,“你要试试看吗?” 徐康答:“不用。” 她在他们那桌的茶几上坐下了。 倾着身子,长毛衣的褶皱一层一层像波浪一样,也遮不住她柔美的身段。引来附近一些恶狼不善的目光。 程渚青把矛头对准了徐康的女朋友:“你喝吗?” 赵橙芳有点厌于处理这种骑虎难下的局面,她始终表情不悦地扯着徐康想要离开。 徐康也失策。 他的道歉还没说出口,却被人摆了一道似的。 他攥紧了未婚妻的手,问程渚青,“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渚青笑:“你那天给我塞明信片来着,不是说挺想见我,怎么现在见着了,又没话说了?” 徐康说:“我想见你们,自然是想高高兴兴地把我的女朋友介绍给你们,但你说话这么阴阳怪气的,我还真不知道再见面还有没有意义了。” “那我是不是应该鼓鼓掌祝你幸福美满,家庭和睦?我们见面,对我来说怎么样都没有意义吧。” 程渚青把杯中的酒水咽下去一半,不轻不重地横了他一眼,“徐康啊,你说你有没有脑子?还是说,你也觉得自己够不要脸的了。” 赵橙芳没克制住,猛地一拍桌子,“你怎么说话呢?” 酒吧老板李梁见这边苗头不对,思忖着要不要上来劝两句。但见两个男生也没有动作,便止了脚,暗中观察。 程渚青压根没把这女人当回事,她撑在大理石桌面上的手轻轻一抬,勾了一下赵橙芳手腕上的镯子,漫不经心地说道:“真好看,不过这是真的吧?” 在坚硬的桌子上坐久了,屁股硌得难受,程渚青滑下去,手里端着的酒杯一个没扶稳,在地上碰碎了。 她嘟囔了一句:“浪费。”然后动手去收拾碎片。 李梁带了一个酒保匆匆赶过来,帮她整理残骸。 程渚青只捡了一块玻璃碎片,把它举起来,看了又看。 碎片划伤了手指,血流成灾。 “你刚刚问,我想说什么?”她隔着那片碎玻璃看着衣冠楚楚的徐康,“我想说,现在你,高高兴兴地跟大家介绍的未婚妻,不应该是我吗?” “我想说,你还有脸见我,可是怎么就不愿意承认你自己当年,做的那码子事呢?” “为什么过了七八年,你就不认了。” 程渚青苦笑,话里尽是酸楚,“徐康,你可真能,我还想问你,我一个人在医院里躺着的时候,你他妈上哪儿去了?” 坐在近处的陈安宁最先留意到程渚青的伤口,她立马站起来,把她手里的玻璃渣丢掉了。 “你受伤了。” 程渚青回头,看着陈安宁,善良地笑了笑,“不关你的事啊,小妹妹。” 陈安宁没搭理她,捏着她的手指看,伤口好像还挺深的,她转身去叫叶迦言,“去药店买一瓶碘酒吧,这得处理一下。” 叶迦言看了一眼徐康。 第53节 陈安宁突然语气软下来,“辛苦你了。” 程渚青见叶迦言走了,又看看陈安宁,心里的滋味说不出,她的脚往叶迦言刚才坐的那个方向踢了一下,调侃一句:“没想到我们小叶同学这么窝囊,也找了个善解人意的女朋友啊。” 陈安宁闻言,突然把她的手放下了,站在她面前,就那么磊落地盯着她看,不带感情地说了句:“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程渚青愣了一下,随即切了一声,觉得陈安宁也没理由无故动气,有点不屑地说了一句:“我开玩笑的啊,他又不会生气。” 陈安宁纤瘦的身体挡在她前面,“你们这些女孩子,都没有自尊的吗?” 程渚青听她这么说有点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啊?” 陈安宁及时收声,不往别人的底线上靠,拐了个弯,把矛盾的源头拉回来:“叶迦言是一个傻瓜,他就知道对别人好对别人好,因为他根本没有想过,你们这些人会有多恶心。” “可是他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说他不好。他再不好,他有对不起你们任何一个人吗?” 程渚青说:“我怎么了吗,我都说了我开玩笑的,叶迦言不会生气的,以前我们……” “你这么了解他啊,以前就了解了是吗?” 陈安宁冷笑一声,“他不会生气,所以怎么伤害他都没关系,因为他喜欢当好好先生,所以可以随便诬陷拉他出来当挡箭牌。因为他爸爸会给他撑腰,所以你们就觉得,没关系啊,反正叶迦言也不会被开除。 “你是委屈死了,但你一定没想到有人比你更委屈吧,他不是不在意,他只是不说。 “你们几个,欠他那么多,有谁正儿八经去道个歉,就算知道你们几个合起伙来坑他,欺负他,可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让一个傻瓜满足了。你们为什么不愿意说。 “这么多年了,你们为什么不愿意说?” 李言蹊站出来解围:“陈安宁,这不关你的事,都这么久过去了。那件事情是徐康做的不好没错,但是叶迦言也不记仇,他不是那么敏感的人。” 陈安宁情绪激动,眼睛有点泛红:“可是如果他的伤口还没有好呢,我们就一起都不闻不问吗。” 程渚青有点嫌烦:“你用得着这么上纲上线吗,当年被退学的是我,他到现在不照样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你跟我着什么急啊。” “我不跟你着急,你就高兴了。做这种事情,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陈安宁威逼太紧,徐康立马一个上前拉住她:“妹妹,你先别说了。” 随后他酝酿了一下情绪,对程渚青说:“对不起,一直想给你道歉来着,没找到机会,我不是一个好人,你跟了我也未必幸福。” 程渚青挺直了腰,等他宣判一个结果:“所以?” “所以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娶你的,别等了。” …… 徐康从小公园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马路对面徘徊的叶迦言。 他让赵橙芳先去车上等他。 徐康跑到马路对面,揽了一下叶迦言的肩膀,“当年那事儿,你还跟我计较呢,我不是都让你打了一顿么,气这么难消?” 叶迦言没料到后面有人钻出来,他身子一闪,见是徐康,也没什么情绪。 “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你没有资格要求我,不和你计较。” 徐康叹了声气:“迦言,不知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但是看得出来应该不会太差,场面话我就不说了,那件事情我太任性了,给你陪个不是。” 叶迦言:“哦。” “我结婚的话,你要是愿意来,给你留座。其实我是一直把你当朋友,不然也没必要回来还联系你。” 叶迦言说:“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你别想一出是一出在我面前装,我就很高兴了。” 他抬头,见对面那明晃晃的路灯底下站着的人,又补充了一句,“你结婚我不会去。” 叶迦言那天记住的徐康最后的样子,勾起了他的一点记忆。 好像回到高中自习课上,绞尽脑汁算题的叶迦言被后面断断续续的敲门声打断,看到冒出一个脑袋的徐康怀里抱着篮球,鬼鬼祟祟,叫了叶迦言一声。 “去不去打球。” 叶迦言咬着牙犹豫了几分钟,猫着腰从后门溜出去,拍拍他的肩膀:“走走走。” 没有等徐康回答,叶迦言趁着绿灯还在,踩着斑马线,跑向他的小姑娘。 · 深夜的堤岸有一丝诡谲,叶迦言把陈安宁的手拉进自己的裤子口袋里,她的手背隔着一层布料,感受他微热的体温。 陈安宁每次和他走在一起,都觉得像是爸爸带着女儿,她这么胡乱地想着,抬头看了一眼叶迦言,没注意脚下,猛地踩到什么东西,滑了一跤,差点摔倒。 叶迦言把她扶好了,陈安宁低头去看,是一个废弃的木陀螺。 陈安宁笑着用脚尖碰了碰那个陀螺:“小时候我爷爷给我买过。” 小姑娘好奇心挺重的,蹲在地上把木陀螺捡起来,仔细地端详。 叶迦言就静静地盯着她看。 细看时,陀螺上绑了一根细细的红色丝线,好像是月老偷偷送到人间来的。 陈安宁把它凑到眼前,想把那根丝线解开。 她两只手解着丝线绑住的死结,没有注意握紧了陀螺,没想到那小东西一滑,掉进了水里。 在水面砸出一声闷响。 陈安宁“哎呀”了一声。 叶迦言俯身去看了一下陀螺下落的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一层涟漪也没有,他摸摸她的头顶:“走吧,别看了。” 陈安宁说:“你等一下。” 她说着,便一边把叶迦言推开,一边把鞋脱了,外套也迅速地脱了,连一个回神的机会都不给,转眼就奋力扎进水中。 第一次尝试冬泳,拔凉的水裹住温暖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呼吸困难起来,陈安宁挣扎无果,四肢不受控制,难以划水,反而呛了几口。 冰水从鼻腔口腔流进身体,一瞬间以为生命走到了顶头,再也吸不上一口气。 冲动了,这么大的湖泊,去哪里找一个丢掉的陀螺。 她努力地使了点力气,往河岸处凫了两下水,扑棱着水面,扰了水中星辰,破碎成细纹。 睁大了眼睛来看,原来走错了方向,越绕越远。 陈安宁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叶迦言的名字。 下一秒钟,身子被人抱住,往水面上方提了提,缓上来一口呼吸。 叶迦言冷冷地斥她一句:“发神经啊。” 陈安宁呛水,一边咳嗽一边笑,还应和着点头。 经期还碰凉水,简直不要命了她。 “迦言,”陈安宁圈着他的脖子,嘟囔着,“我脚趾头被鱼咬了。” “……” “沙丁鱼,”她手指头抬起来,刮了一下叶迦言的耳朵,笑起来,“圣地亚哥的鱼饵。” 叶迦言说:“抱紧了。” “抱不紧。” “不要使坏。” 烟笼寒水,陈安宁湿漉漉的头发在额前结成冰棱。 她歪着脑袋,送过去一个轻的不能再轻的吻,印在他的眉心。 然后就没了知觉。 · 陈安宁受寒,叶迦言半小时给她煮一碗姜汤,她喝一口就吐满地,他手忙脚乱。 电视机里重播黄金档台湾言情剧,陈安宁看不进去零星半点,窝进沙发中央,腿上挂着欲落的牡丹花毯,她牵一角。扯上身。 耳边尽是眉目多情的小生讲温软的台湾腔,男女之间城池尚未坚固,情话连篇,喂养嗷嗷待哺的爱情。 陈安宁双手捧着碗,问叶迦言:“金边红毯,你真有情调?” 他说:“爸妈结婚时留下来的,多少年了都。” 她蜷缩起双腿,把碗放下了,颔首看他。 “你父母结婚用牡丹,我父母用迎春花,果然人分三六九等,处处都能见得。” 叶迦言问:“三六九等,怎么分?高开低走的三等,还有没有资格划进六等九等?” 陈安宁掐指一算:“十二等。” “那我就是十二等。” 陈安宁起身去揪他的耳朵:“你胡说。”她双手一拍,合十,晃了两下,“叶迦言,高开高走!听见没?” 叶迦言笑:“听见了。” 看她气呼呼地喝药,叶迦言捏了一下她的脸蛋,“陈安宁,你今天牙尖嘴利的,欠收拾啊。” 陈安宁淡淡地说了句:“你今天也蛮萎的。” 叶迦言眼色一沉,突然俯身捏着她的手腕,把陈安宁困在沙发上,“你最好,不要乱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陈安宁:我也是有男友力的。 叶迦言:沉默是金。 祝清燃:要加戏。(不给! 第38章 大年三十 陈安宁两腿乱蹬, 毫不留情地踹他,“不行不行,我来那个了。” 叶迦言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眼睛, 手从她的手腕处轻轻往上滑,扣住陈安宁的手指。 “你不是还有手吗?”他靠近一点, 压住头顶一片光亮,“还有嘴呢。” 陈安宁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 “我不要, 感冒了。” 第54节 叶迦言笑着低头,轻轻地啄了一下她肉嘟嘟的嘴唇。 “饿了吗?” 陈安宁摇摇头。 尽管如此,叶迦言还是给陈安宁煮了点小米粥,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淡淡的大米香钻进鼻腔里面,胃里暖烘烘的, 舒服很多。 他放了部电影来看, 四个小时时长的《美国往事》, 讲黑手党的人生传奇。 这部电影陈安宁看过,因为以前祝清燃透露过, 这是叶迦言最喜欢的电影, 但是她却没有告诉他。 其实她早就遇见过, 美国的那座布鲁克林大桥,桥下的少年们,还有少年心爱的姑娘黛博拉。这些情怀都一成不变。 夜间,陈安宁夜不能寐, 想到一些漫画情节,问叶迦言借了纸和笔,大致地画了个思路。 书房里有一扇落地窗,窗帘半阖,陈安宁扶着头,眼睛往窗外一瞄。 万家灯火归于无形,夜晚的城市仍然繁华,但人情处的土壤寸草不生,贫瘠着渡人。 叶迦言跟她挤在一张小凳子上,他坐在陈安宁身后,搂着她的腰,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 陈安宁说:“你这样我没法好好画。” 叶迦言乖乖地把眼睛闭上:“你画你的,当我不在。” 陈安宁失笑。 被他抱着,身上确实暖和许多,男生的体温本来就比女生高,而对陈安宁这样的人来说,越是遇到利己的东西,就越是容易产生依赖。 一个人的时候,她从不奢求。 两个人的时候,才更能够体会到,原来爱情是这么可爱的东西。 至少,可以让她在冬天画画的时候,手指还有温度。 窗外,李言蹊和程渚青一前一后地走着。 程渚青拖着一只灰色的拉杆箱,走在前面。 只有等到良人变成了故人,他们才能理解这段感情走得多么痛苦,说到底,不过是彼此迁就。 陈安宁目送那两个人离开。 她歪了歪脑袋,“叶迦言。” 没人应。 “叶迦言。” 没人应。 “迦言啊。” 陈安宁把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也没有什么目的性,只是轻轻地握着。 有的时候她分明是想要做些什么,但到了那个当口,却又想着,平淡一点就好,平淡一点,能够长久一点,就好了。 叶迦言的鼻梁蹭在陈安宁左边的下颌骨上,她微微垂眼,就能看到他的睫毛安静地趴在眼睑上。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陈安宁小声地说了一句:“宝贝,我爱你。” 她说完,能确认叶迦言没有听见,但是仍然觉得很害羞,捂着脸笑起来。 · 程渚青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搬出去了,这套公寓是李言蹊的,看来她们两个也情分到此为止,不必相送。 不过叶迦言还挺高兴的,总算少了个人成天在面前作妖,耳根清净。 有些破碎的东西勉强地拼凑起来,轻轻一碰,仍然会碎。 一段塌陷过的道路,不好好修缮一下,就没有人敢再踩上去。踩不上去,就没法走到回忆里,好好地和他们道别。 说到底,连离别都算不上吧,毕竟各过各的人生,才是常态。 停飞时间不长,但也够让人沮丧的了。 叶迦言这几日去公司,在机长们面前表现得那叫一个懊悔。 公司开例会,按照流程,他把写好的检讨书字正腔圆地念了一遍,希望大家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后面一圈空姐姿态端得很稳,实则叶迦言念了什么压根没听进去,光顾着垂涎这个小学员的美貌了。 开完会,叶迦言往外走的时候,后面一个年轻的空姐跟上来。 见过几面,偶尔会打招呼,但是叶迦言一直没记住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她倒是表现得挺热情的,一上来就问:“你觉得尹微妍怎么样啊?” 叶迦言笑笑:“跟你一样。” 那人一愣。 果然,俗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 叶迦言一出了公司,就看到旁边冰淇淋店里出来的尹微妍,她穿一身运动装,绑了条发带,背着网球拍,研究手里的冰淇淋。 叶迦言看她没注意到自己,便没准备打招呼,往地下车库走了两步,尹微妍突然叫住他:“叶迦言。” 他往原地站定,等她走过来,“你不是休假吗,怎么还过来了?” “我听说你停飞了,不好意思啊,昨天才知道。要是早点的话,我跟我爸说几句,他说不定能通融通融。” 叶迦言说:“不用了,这有什么好通融的。” “但是说两句总归好一点。” 然后事态发展又是另一番局面,无非就是尹微妍的爸爸觉得,能让他宝贝女儿出面的叶迦言,一定是什么可塑之才。 叶迦言顿了一会儿,看着尹微妍。 她被他这么大喇喇地瞧着,没一会儿就红了脸。低头挖了两勺冰淇淋塞进嘴里,以示紧张。 叶迦言出其不意,问了句:“你不会喜欢我吧?” 尹微妍一愣:“啊?” “师姐,我有女朋友了,再通融,咱们也通融不成一家人。” 叶迦言笑了笑,点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擦一下。” 尹微妍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叶迦言已经在她错愕的眼神里扬长而去。 · 今年的春节有点姗姗来迟。 过年之前,叶迦言又去美国溜了两圈。 许是因为上次他说话那番态度,尹微妍有点刻意躲着他,但一边躲着,一边又想方设法引起他的主意。 吃饭的时候故意分两桌,这两桌又偏偏是连在一起的。 女孩子的小伎俩,何故较真。 大年三十那天,好歹大家都抽空吃了顿年夜饭。 叶迦言这七大姑八大姨的,全往他们家跑。 吃了顿饺子。 大家热热闹闹地开始看春晚,一群小孩子闹得头疼。 叶迦言偷偷跑到阳台上,跟陈安宁打电话。 陈安宁说:“今天青年广场有舞龙的表演,你去不去看。” 叶迦言伏在阳台的窗沿上,往底下看,几个小男孩团聚在一起,点一个落地的烟花。 他笑了笑“你想看啊?” 陈安宁想说其实她也没有很想看,但是想和他在一起而已。 不过她没说的出口,沉默一阵,两边都是噼里啪啦爆竹声。 末了,叶迦言说:“想看,那一块儿去呗。” 陈安宁说:“你是不是要陪你家人?” “没有啊,他们玩得挺乐呵,没我也行。” 陈安宁很敏感,她能善解人意地把他让给他的家人。 叶迦言也很敏感,他已经尽可能不让自己去想,陈安宁这几年的大年夜,是怎么过来的。 她眼下需要的这一点点陪伴,他还是付出得起。 陈安宁考虑了一下,说道:“我在遣山等你。” 叶迦言顿了几秒钟,然后声音低下去,说:“行啊。” 此前,叶迦言要陈安宁去她家过年,她没答应,也没有过多的理由。 叶迦言不强求。 他刚答应完,后面出现一个小孩子扯他的衣角。 叶迦言转头摸了一下那个小孩的脑袋,然后就看到叶江靠在阳台的推拉门上,好像一直在注视着他。 两人一对视,叶江才出声:“谈恋爱了。” 叶迦言紧张地应了一声。 毕竟谈恋爱可不是小事。 “下次带回来我看看。” 还是那么严肃的样子。 叶迦言点头:“哦。” “要出去?” “嗯。” 第55节 “早点回来。” “嗯。” “路上注意安全,开车慢点。” “知道了。” 叶江手里夹了一根烟,他把烟头在门上点了两下,烟灰掉在地板上。 然后歪了一下脑袋示意:“去吧。” 叶迦言套了一件大衣出门,走的时候,从倒车镜里看到站在门口的叶江,他本想倒一段路去说两句话,正好后面插过来一辆卡车,他只好作罢。 车子开了一段路,到遣山脚下,这山挺高的,大晚上凄凄凉凉。 不过依然有一些人过来,爬到山顶,就能看到舞龙的盛景。 依稀可见几棵枯萎的樱花树上,绑着红绳。 他坐在车里,四下里看了一圈,陈安宁肯定还没到。 接了个电话。 “喂?” 叶迦言一边找停车的地方,一边听着那端传来的杂音。 “哥,你快点回来,”叶晨说话声音有点哽咽,“你爸爸出事了。” 叶迦言一个急刹,让了一个过马路的小女生。 回到电话里,“你说什么?” 第39章 同心锁 叶迦言给陈安宁打了无数通电话, 她始终没接。 眼看叶晨那边催得急,但又不说什么事。叶迦言料到今天必须得回去一趟。 他下车往山上走。 山路的一条线上挂着青色灯笼,微光映着脚下的石板路。 叶迦言冲着前方黑乎乎的一片天喊了几声陈安宁的名字, 前面几个牵着小朋友的游客回头看了他几眼。 手机拿出来,才发现没信号。 叶迦言紧急给祝清燃打了个电话, 祝清燃说他正在海南岛度假采风。 他翻遍了通讯录。 指尖定格在一个名字上,给的备注是搅屎棍。 是陈安宁走丢那天, 为了方便联系, 他存的江杨的号码。 拨过去,很快就接通了。 叶迦言开口就问:“你在干嘛?” “吃饭啊。” “你现在方便吗?” 江杨一愣,“你有什么事?” 叶迦言也不拐弯抹角:“到遣山来一趟可以吗,等一下陈安宁,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但是你最好快点过来。” 江杨反应了两秒钟, 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问道:“那你呢?” 叶迦言说:“我要处理一些事情。”他也知道这大年夜找人出来挺膈应人的, 于是语气软了下去,多了一声乞求, “你陪陪她。” 江杨没有想太多, 就应了:“行。” “不要有其他想法。” “切。” “麻烦你了。” · 陈安宁踏雪上山。 冬天的遣山没有了樱花的庇佑, 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山上光秃秃的每一棵树好像这坟墓的武器,不带温情,抵挡外来者的入侵。 前路上的一辆商务车开进排水沟里, 两个男人推着车往上爬。山路后面的路况差,路灯都没有,不熟悉的人难免出状况。 她有点怕黑,尽量往人多一点的地方靠近。于是上前替推车的师傅帮了一把忙。 小女孩的体力能有多大,看着不过都是表面功夫,但是陈安宁是确确实实使了大劲儿,想让人走得方便一点。 旁边那司机师傅带着他的小徒弟,一人嘴里叼一根烟,车子也不推了,四只手一撒,就瞅着她笑。 陈安宁使力气使得满脸通红,见他们两人没了动作,脸又刷的一下白了下来,气鼓鼓地瞪了那两人一下。 “小姑娘大晚上上山干啥去啊?” 年长一点的大叔最先开口和她说话,这男人长得壮实,看着挺热乎的。抽烟不好好抽,一根烟随着说话时唇部动作而上下摆动。 陈安宁说:“约会啊。” “呵,现在年轻人还挺会搞浪漫啊。”他这句话是冲着另一个年轻男人讲的。 两人哂笑。 陈安宁觉得自己帮了白眼儿狼了这不是,手一甩:“我走了。” “你跟这儿等会儿吧,这路还挺黑的,人也不多,一个人上去多不安全。” 陈安宁没接话,但觉得说的在理,她脚步慢下来。 那人又说:“你男朋友呢?” 她心里头咯噔一下,好像最怕被提起的东西终于被提起了。 自己都努力避开不让自己去思考的问题,被人拉上台面来讲。 陈安宁说:“他晚点来。” “再晚都天亮了。” 陈安宁没有底气地嘟囔一句:“天亮就天亮。” 她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面,暖烘烘的,手指往里面伸进去一些,碰到手机。 拿出来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消息。 她又给放回去了。 那边车子已经推上大道,可以出发了,那两个人见着陈安宁,欲言又止的。 陈安宁靠在一棵树干上,玩自己的手指。 那大叔估计是见她可怜,给小弟使了个眼色。 这一眼色立马被陈安宁撞见了。 她说:“你干嘛?” 大叔往山下努努嘴巴:“陪你等你男朋友啊。” 陈安宁想说不用了,但是这月黑风高的,确实有点吓人,让她一个人待着,吓得双腿打颤。 于是她为了自保,接受了二位的好意。 路边偶尔有几辆车子开过去,都是送货不走城内的大卡车。 轰隆隆的声音晃过去很刺耳。 大年三十,都是孤独的异乡客。 陈安宁站得腿都酸了,虽然时不时就看一眼手机,但是始终没记住时间,所以她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 盘算着叶迦言可能到了哪里,才突然想起来,他从家过来的方向,很有可能是到山的西面停车。 她有点懊悔,刚才没有说清楚约定的地方,导致眼下很容易就走岔了。 那边人吼了一声,把她思绪打断:“要不要去那边店里坐坐?不远。这儿怪冷的。” 陈安宁说:“你们要是嫌冷就先走吧,我一个人等。” 她话说一半,被男人“哎哎哎”的声音打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陈安宁一转身,看到正在小跑过来朝气蓬勃的男孩子。 待到看清模样,陈安宁的惊喜一瞬间就变成了失落。 “江杨,你怎么大晚上来这里?” 江杨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那你呢,你晚上怎么一个人。” 陈安宁语塞。 江杨“啊”了一声,“你来看舞龙舞狮子啊。” “我……” 身后一阵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两个好心人绝尘而去。 “你什么呀?”江杨揪了一下她的马尾,不依不饶的。 “忘记我要说什么了。” 江杨又问:“你在等叶迦言?” 陈安宁说:“嗯,你不会又要当电灯泡吧。” 一听这话,江杨反而乐了:“我这电灯泡当不当的成还不一定呢。” 陈安宁没理解,“什么意思?” 江杨头一昂,拉着她的手腕往马路对面走。 第56节 他刻意避开她的问话,却说:“他也太不绅士了吧,怎么每次都要女孩子等啊。” “哪有每次。” “一两次还不嫌多?” 陈安宁把他的手甩开:“江杨你真坏,挑拨离间。” 江杨笑起来。 陈安宁瞪他:“你是不是故意跟我过来的。” 江杨双手交叉:“拒绝回答。” 他往有人烟的地方走:“先去买点吃的吧,我有点饿了。” 江杨在小吃店门口的露天摊位坐着,点了一份炸酱面。 陈安宁坐在她对面。 她把手机重新拿出来的时候,突然叮叮咚咚冒出来几十条消息和未接来电。 刚才没有仔细看,竟然没发现山路那边根本没有信号。 都是叶迦言发来的信息。 “家里出了点事,看到消息给我回个电话。” 陈安宁心里还是猝不及防地失落了一下。 她预想到的两个人只是走散的可能性,已经完全没有了。 江杨问:“不来了?” 陈安宁摇摇头。 “有事是吧?” “嗯。” “什么事说了吗?” 陈安宁一直低着的头突然抬了起来,看了一眼江杨,江杨意会到自己管的太多了,于是及时打住,低头吃面。 陈安宁却盯着他,有点出神。 “他不喜欢和我说坏消息。” 江杨说:“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吧。” “可能这叫天性。” 天性让他习惯了抗拒外来的种种揣测,让他面对突发状况的时候,把自己闷在封闭的空间里,能走多远走多远。 自己扛着责任走,他不需要别人推着他往前。 陈安宁在想叶迦言的时候,江杨猝不及防地说了一句:“你是不是不喜欢他这样?” 陈安宁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她也不想回避江杨的提问:“不会,他怎么样我都喜欢。” 江杨嘴角一拉:“好吧。” 上山的时候,江杨依旧话痨,絮絮叨叨讲他家里的事情。 “现在过年真没意思,春晚也没意思,饺子都不够分,给我饿的,还得出来觅食。” 陈安宁笑了笑,“今天不回去?” 江杨说:“看看吧。” “你不用勉强的,我可以自己看。”陈安宁说这句话,自己都底气不足。 江杨挺起胸膛,元气满满:“我不知道怎么对女生好,没有叶迦言那么会说话,但是看看舞龙这种事,还是可以做到的,怎么能说勉强。” 陈安宁想说句谢谢,又觉得说出口有些严重了,索性什么话都没有接。 山顶人多一点。 遣山不是多么难爬的山,但轻松到了山顶,不受高楼限制,好景致仍然突出,所以来这里观光的游客比较多。 三条钢丝绳拦住南面的路线,是一条还没有开发的荒野地带,钢丝绳上绑了一些摇摇晃晃的同心锁。 站在钢丝绳里面往下看,就能看到青年广场的全貌。 舞龙还没有开始,江杨也不着急过去等着。 他抱着双手,看一对情侣因为怎么把锁挂上去而发生争执。 女生脾气不太好,男生处处迁就着,好不容易挂上去了,两个人都瞬间笑逐颜开,好像没有发生过不愉快。 情侣在对方面前,永远都像个孩子。 陈安宁站在江杨身后,也注意到了那对情侣,她摸到口袋里买好的同心锁,指腹在上面轻轻地摩擦,反复体会那几个字的刻印。 是她和叶迦言的名字。 她觉得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必要拿出来了。 江杨转头,把陈安宁带到一个人少的地方,找了快巨大的观光石,两人坐下。 江杨冲着夜空伸了个懒腰:“我最近听到一首歌,还挺好听的。” “什么歌?” 他清清嗓子,把那首歌唱了出来。 蓄谋已久似的。 “亲爱的回忆我们共同走过的曲折 是那些带我们来到了这一刻 让珍贵的人生有失有得 用新的幸福把遗憾包着 就这么朝着未来前进了 有再多的不舍也要狠心割舍 别回头看我亲爱的 ……” 陈安宁问:“你喜欢五月天啊?” “喜欢。” “我也很喜欢。” 江杨挺激动,“下次一起去看演唱会。” 陈安宁笑笑:“有机会吧。” 江杨也看着她笑。 “你唱歌很好听。”陈安宁诚恳地夸奖他,“比叶迦言好听。” “在恭维我吗?” “恭维你有什么好处。” 江杨说:“好啊,那我很开心了。” 看得出来,他是挺开心的。 但是陈安宁却没有那么开心了。 她把同心锁捏热了。 那把同心锁,是要他们两个亲手挂上的。 陈安宁有一点迷信这些,她觉得祈盼一生一世有点贪婪,但是最起码,它可以保佑他们在这一年,好好地走下去。 可是现在没有机会了吧。 不过没关系,他们还有明年,还有以后,还会有好多好多年。 舞龙刚刚开始,一群人挤到前面去占地方。江杨快准狠盯上一个目标,拉着陈安宁就往前冲。 他是真的没有察觉到,自己牵了女孩子的手。 等江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被陈安宁甩开了。 他回头,错愕地看着她有点复杂的神情,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 “对不起啊。” 陈安宁记起第一次和叶迦言牵手的时候,应该是在美院去图书馆的路上,他好像也没有征求她的意见。 男生总是这么自信和莽撞。 第一次拥抱也是,在混乱的地铁里面,被他非礼,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 因为那是喜欢的男孩子,无论怎么样都是一直喜欢着的人。 每个人都会有不公平的时候,因为我们面对喜欢的人,就可以通融好多。 明明没有分别多久,但是现在,她满脑子都是他。 陈安宁自觉自己从来不是一个不理智的人,可是她爱上了叶迦言。 他的每一个举动和每一个决定,都在缓慢的时光流逝中,让她潜藏起来的情绪化,一一现出了苗头。 “江杨,对不起,我不看了。谢谢你今天陪我。” 江杨有点不知所措:“怎么了?” 陈安宁说:“我要去找叶迦言了,我不想看舞龙,我想和他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 江杨唱的歌:五月天《后来的我们》 第40章 戒指 第57节 据说叶江是在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了, 现在在手术抢救。 被车撞了毋庸置疑,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了意识。但是是不是因为过马路不小心,这就不得而知了。 手术室外面, 一群家人哭哭啼啼,叶迦言一赶到, 他妈就拉着他哭。 说明了情况以后,叶迦言沉默了很久, 最后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妈,爸爸是不是不想活了?” 他自以为足够小声,不料还是被身后的亲戚听去,上了年纪的大伯气不打一处来,指头指着他就乱骂一通:“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爸爸?什么叫不想活了?”唉声叹气的,“小孩子真是不懂事, 乱说话。” 叶迦言不吱声了。 吴瑛荷站出来解围, “迦言是个好孩子, 他说话没有恶意。” 其实吴瑛荷也能够理解叶迦言所说的“不想活了”,她也不否认, 但是让她承认, 还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准确来说, 是强人所不愿。 叶迦言的直觉很准,他爸爸这次的事故不是意外,出事的地点就在他离开的那条街上,爸爸送他离开的时候, 他没有感受到一点点危险的征兆。 如果爸爸是自杀,那这一点征兆一定会在他面前隐藏得很好。 肇事司机逃逸,在场没有一个见证人。 “你爸爸,他很善良,如果他想死,一定不会拖累别人。” 医院长椅上,吴瑛荷在叶迦言的袖子上蹭了一把眼泪,“可能,这就是一场单纯的车祸吧。” 她宁愿相信天意如此,也不愿意让丈夫变成一个抛妻弃子的懦夫。 在这种紧急关头,吴瑛荷需要一点作为妻子,作为女人的尊严,来支撑她变得冷静下来。 叶迦言觉得妈妈向来是一个很随心的人,有点神经大条,时常脱线,她这样的性格,不太容易被外在的干扰左右。 所以他很少见到这样的妈妈。 因为人在生死面前,不管竖起多大的力量,也无法抗衡命运的拨弄。 大年夜,人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 好像是一个笑话。 叶迦言说:“我觉得你应该好好给我解释一下,爸爸最近到底怎么了。” 吴瑛荷一怔,她没有底气地嘟囔了一句:“解释什么呀。” 叶迦言叹了一口气:“妈,我快成家了。” 这句话,跟刀尖对准了心脏,不轻不重地扎进去那么一点儿似的。 偏偏让她疼,不让她死。 她的儿子,就要有自己的家庭了。 这他妈,雪上加霜啊。 吴瑛荷更加哭得说不出话来。 一会儿,她哭得眼泪都干了,叶迦言不知道怎么安抚,去自动售货机买了两瓶矿泉水。 此时,电话响了。 陈安宁打来的,问他在哪里。 叶迦言疑惑是不是江杨没去找她,陈安宁又接着说了句:“是不是你让江杨来找我?” “……” “你过分。” “对不起。” “在哪啊?” “359。” “生病了?” “爸爸出车祸了。” 陈安宁沉默了一会儿,说她想过来。 叶迦言也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陈安宁立马等不及说了一句,“我来了。” 然后她把电话挂了。 陈安宁那边,为了不让江杨觉得自己被耍了,她一个劲儿道歉。 好在江杨还是乐乐呵呵的,还十分好心地给她送到医院门口。 道过别,陈安宁下了车,在门口看到两个卖花的小朋友,就拿了一束满天星。 叶迦言站在门诊大楼前的风口等她,陈安宁远远地看过去,他好像又高了,又瘦了。 她跑过去,把花塞进他怀里。 叶迦言问:“干嘛买花。” “我还没有看过叔叔,一点心意,”陈安宁问,“他还在手术吗?” “嗯。” 陈安宁想了想,说:“没关系,会好的。” 叶迦言说:“安宁,你真好。” 陈安宁答:“你也很好。” 叶迦言看着她,表情有一点酸涩,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陈安宁觉得,眼前这个明明是在对她微笑着,却突然红了眼睛的叶迦言,好像翻了一个身的宠物宝宝,对她露出了软绵绵的肚皮。 可以让她上去戳一戳碰一碰了。 多么难得。 他黑色外套的帽子上一圈白花花的绒毛,被窗口的风吹得轻轻摇晃。 陈安宁咬着牙没让自己掉眼泪,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走了几步挪到他面前,“迦言,你不要难过。” 她把他的脸轻轻捧着,小声地说:“我舍不得看你难过。” 风有点大,叶迦言拉着她的手,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坐。 医院安全通道的一楼楼梯上。 四下里黑黢黢的,借着门缝里的亮光,能看清彼此。 叶迦言没怎么问陈安宁今天去看舞龙的事情,其实陈安宁在质问他的时候已经明白了八九分。 这种难能可贵的默契,让他有一点高兴。 她那边有挖墙脚的,他这边也不缺,最害怕的是,挖一点动一点,然而幸好,他们的感情能够站稳脚跟。 叶迦言突然问她:“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陈安宁小声地说:“你们男生好像都很喜欢问这种问题。” “这种问题有什么不好吗?” “没有不好,就是挺幼稚的。” “我不一样,我不幼稚。”叶迦言捏着陈安宁的手说,“你不说啊,那我猜猜看。” “是不是我第一次吻你的那天?” “不是。” “那就是在地铁里面的时候。” “不是。” “不会是以前高中,我把球踢到你脚边的那次吧。” 陈安宁头轻轻地靠在叶迦言的肩膀上,“其实,在你还不知道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叶迦言笑起来:“你在哄我开心吗?” 陈安宁不置可否。 “谢谢,我很开心了。” 他的手指托起陈安宁的下巴,在她干燥的嘴唇上印下一个吻。 这个吻持续了几秒钟,还没有升起的火焰,眼看就要熄灭,她赶忙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进行下去一个更加深入的亲吻。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仍然生疏。 陈安宁舌头滑进叶迦言牙齿里面,碰到他的舌尖,一下子又有些无措,停留在那里,不动了。 继而有点羞怯地,缓缓收回。 还是算了吧。 叶迦言手臂圈紧了她的腰,回吻过去。 对于他的小白兔,果然还是自己主动一点比较好。 免得小朋友又要为自己的吻技自卑。 陈安宁脸红心跳,衣料摩擦,窸窸窣窣的。 这个吻很漫长,她觉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长。 吻得有点晕晕乎乎的。 吻完了,陈安宁埋在叶迦言的怀里不肯出来。 她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跳。 然而,埋了一会儿,谁也没出声。 陈安宁:“你怎么不说话?” 第58节 “说什么?” “说你爱我。” “我爱你。” 敷衍了事。没有感情。 陈安宁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人。 叶迦言把她一拉,她摔进他怀里,坐在他腿上。 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去解旁边的袋子。 里面装了一个小小的慕斯蛋糕,是在她来之前买的。 解开了,用勺子挖了一勺,送到她嘴边:“吃一口。” 陈安宁觉得这样抱着有点不太好,她要挣开,却被叶迦言困牢了。 陈安宁抱怨了一下:“会有人看见的。” “这儿连个鬼影都没有,干一炮也没人知道啊。” “你……你好好说话。” “哦,你想干啊。” “不想。” “女生说不想就是想?” 陈安宁不语。 叶迦言贴着她的耳朵说:“真的?想要了?” 陈安宁低着头,正好对着他的侧脸,很小声地答了一句:“想啊。” “操。”叶迦言被她这么一勾,心里骤然蹿升上来一团欲/望之火。 “回头咱们找地方,不用省这点钱,啊。” 他继续挖蛋糕。 “吃蛋糕。你一口我一口。” 陈安宁伸出舌头,舔了一口他小勺子上的蛋糕。 叶迦言说:“我记得我以前过生日,我爸没给我买过礼物。” “就有一年,他给我买了个这个,那时候挺小,七八岁吧,我当时还挺乐呵的。结果那天他骑车带我出去,翻沟里了。” 陈安宁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哭着喊我妈啊。” “你爸爸没有揍你吗?” “没有,还小。”叶迦言想了想,“他很僵硬地哄了我一句,宝宝不哭。” “我爸跟我说,让我把我媳妇儿带回去给他看看。他肯定没想到今天就能见着,等会儿他出来了,咱俩就第一个冲过去。” 叶迦言补充:“要是他能醒的话。” 他盯着陈安宁嘴唇上的奶油,凑过去舔干净了。 问她:“你今天怎么不陪叔叔?” “他去以前住的地方找静姨和淮哥,比我潇洒。” 叶迦言想起什么,从衣服里面口袋掏出来一个红包,塞她手里。 “给我的宝贝姑娘。” 陈安宁脑袋一歪:“你是知道我会来找你吗?” “早就准备好了,来不来都要给的。” 陈安宁羞涩地一笑,低头把红包的口撑开了,往里面看了一眼。 紫色的,一张。 …… 火气还没上来呢,叶迦言搂着她的肩膀说:“希望你新的一年里,知足常乐。” 陈安宁咬着牙笑:“希望你越长越丑,叶迦言。” “德行,”叶迦言笑了笑,“这就气急败坏了啊。” 他把红包倒过来,托着她的手,往她手心抖了两下。 掉出来一个戒指。 作者有话要说:  戒指有猫腻…… 第41章 告白的话 陈安宁手一颤, 握着那枚戒指,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叫一个感动啊,差点就热泪盈眶了。 不过, “这戒指怎么这么轻?” 叶迦言:“废话,我两元超市买的。” 七块钱的红包, 感人到家了。 陈安宁恶狠狠地说:“叶迦言,你这种人是会丑死的。” 叶迦言还挺正经的, “意思一下, 等我有钱了,给你买钻,如假包换的。” “你在逗我玩吗?” “等我自己挣了钱,能养家糊口,凑合过日子了,我娶你。”他说, “不用等太久。” 他这声我娶你, 陈安宁回味了好久, 都觉得那么不真实。 叶迦言补充一句:“如果你愿意嫁给我。” 所以,她这是被求婚了吗? 这么草率, 这么简单, 绝对不能答应啊。 可是……可是这样的话, 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境下说出口,都会让女孩子觉得很温馨吧。 善良的小姑娘们,就是容易醉倒在甜言蜜语的温柔乡呀。 陈安宁从他怀里溜出去,站得远远的, 往门上面一靠,门缝闭合,这下楼道里彻底暗了。 叶迦言说:“安宁,可能你会觉得,我这人比较贪玩,没那么上进,而且我缺点也挺多的,但是如果你真的嫁给我,我一定会努力让你过得更好。” “因为我觉得,在面对婚姻之前,我没有资格去要求别的,也不会去指责什么,最要紧的是,让自己成为一个值得嫁的人。” “我有这样的决心,所以你要是真的决定跟着我了,你不用后悔。” “我养你。” 他的声音飘在这片小小的区域里面,每个字都带着一股轻微的电流,连到她的心上,酥酥麻麻的。 只需要这一秒钟的时间,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她问:“养我多久?” “养你到老,到我离开。” “你要是先走了,那我怎么办?” “我希望我活着的时候挣的钱,可以够你用一辈子,就算我早一点走也没关系,只要你能衣食无忧。” 生老病死的话题,有点过于沉重了。 陈安宁鼻子一酸。 她往前一步,轻轻地踩了一下叶迦言的脚尖:“为什么这么肉麻?” “你不喜欢我肉麻。” 她不置可否。 挺戳人的还。 真是宁愿他耍流氓。 陈安宁又问:“你为什么对我好?” 叶迦言笑:“你们女生就喜欢问这种幼稚的问题。” 陈安宁:“……回答。” “因为我爱你。” “为什么爱我?” “十年了,都变成习惯了,说不上来。”叶迦言说,“也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谢谢。” “客气了。” 陈安宁又去踩踩他另外一只脚,“哎,我今天没给你准备红包嗷。” “那你……给我生个宝宝。” 陈安宁脸一红,侧过身子去。 幸而他看不见。 问他:“你喜欢男孩女孩?” “跟你一样可爱的,男孩女孩都行。” 第59节 陈安宁笑起来了,过去戳戳他的脸蛋:“调皮。” · 把陈安宁领到手术室外面的时候,几个亲戚还没有离开。 吴瑛荷躺在长椅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那边的椅子也坐满了人。 叶迦言让陈安宁过去叫了人。 几个意图不轨的阿姨眉来眼去,讨论了一阵,一开口就是:“小丫头看着挺机灵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这一问,陈安宁自然是不好受的,她脸上表现出来的一点失落稍纵即逝,没有人察觉得到。 谈恋爱自由一点,可是倘若谈婚论嫁,她需要面对的是,门不当户不对。 此时此刻,她的铠甲和武器都没有用了,赤/裸裸地将要暴露于人前的,是她最真实的样子,她的家境,她的贫穷。 陈安宁有点难堪,可是又不能僵着不回答,正要开口之际,被叶迦言拉到身后,他淡淡地答了一句:“没做什么。” 叶迦言说完,低头轻声说了一句给她听,“走吧。” 没了坐的位置只能站着,两人靠着一面墙壁。 他离不开,得守着手术室。 手术时间太长了,叶迦言问陈安宁要不要送她回去。 陈安宁说再等等。 陈安宁站不动,在地上蹲了一会儿,有点犯困了,脑袋歪着歪着,就靠到了叶迦言的腿上。 她随即一个机灵,醒过来。 叶迦言弯腰,把陈安宁横抱起来,抱稳了:“睡吧。” …… 确实,她这一闭眼,还真的睡着了。 · 醒过来的时候,陈安宁已经在自己的床上。 她有点意识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来回忆一下。 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家的。 叶迦言坐在门口跟陈鸣下棋玩呢。 陈安宁跑过去开口便问道:“你爸爸怎么样了?” 叶迦言盯着眼前的棋盘:“在icu。” 陈安宁一阵沉默。 “会好吗?” 叶迦言:“不知道。” 陈鸣斟酌着怎么落子。 陈安宁扒拉着门框观察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盯着棋局看了看。 一头黑线:“你们在下什么棋啊?” 叶迦言很严肃地说:“我也不知道。” …… 陈安宁弄了个小板凳,在他身边坐下:“我昨天是不是睡得很死。” 叶迦言说:“是啊,口水都流我车上了。” 话题很贫瘠,索性又绕回去,她小心翼翼地:“叔叔他……” 后话被掐断—— “治不好了。” 陈安宁怔了怔,一下子就红了眼睛。 叶迦言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没关系。” 他的表情,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 叶迦言走之前,跟她做了几次。 可能是因为睡眠不足,有点体力不支,不过他也尽力了,热出一身汗。 陈安宁手指就在他身上掐啊,掐啊,掐啊…… 可他妈疼了。 不过听她口中迷离地叫唤上几声,跟催化剂似的,比吃药还好使。 一下子就招来了他的干劲。 慢慢适应了的身体,就不再会有当初的疼痛。 他们也开始慢慢地,适应了那个可爱的东西,它被人们叫做/爱情。 总算,久病成医。 陈安宁发出的声音有点大。 “嘘。”叶迦言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小声地笑,“爸爸听见了啊。” 陈安宁想咬他手指,又没了力气,于是变成了一个轻吻,被小猫咪吮了一口一样。 嘴上这么说,叶迦言还巴不得她再大点儿声,真可爱。 他把陈安宁抱起来,让她坐在他上面。 “自己动动看。” 好,动动看。 动一下。 两下。 三下。 …… 妈的,她玩儿旋转木马呐。 叶迦言给急坏了,托着陈安宁的身体,帮了她几把,暧昧的声音重新在房间里回荡。 窗帘拉得严实,正午却像在深夜。 在这种暧昧的环境里面,情愫容易滋长。 交/欢的意义,在于把感情研究得更加通透。 在最快乐的那个瞬间,看到的彼此是什么样的,值得他们永远铭记。 不仅如此,陈安宁这个女孩子,他还要贪心地带到下辈子去。 叶迦言手指揉进她的发间,才发现都是汗水。 陈安宁趴在叶迦言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他的耳朵。 然后就没了动作。 她慢慢地坐下去,让他全部滑进她的身体。 突然的静止,让他又膨胀了几分。 陈安宁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紧咬着嘴唇,挤出来一点哭腔。 她散乱的长发,落在他的胸口和脸上。 痒痒的。 “睡着了吗?” 叶迦言拍拍她的背,“宁宁?” 良久,陈安宁才回过神来,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接着,更加有气无力的,“好累。” 叶迦言哭笑不得。 ……妹子,有一些时候,你可以不用这么呆萌。 算了算了,就她这点本事,永远只能当他的小奶猫。 叶迦言一个翻身,把她重新按在身下。 两只活泼的小动物在眼前跳来跳去的。 换叶迦言来,陈安宁就不累了,被填满的乐趣,是来自歆羡者的恩宠,她好生享受。 叶迦言一边动一边问她:“喜欢吗?” “嗯……” 她小声地回答,拉了个枕头横在两人中间,露出一对半睁开的眼睛。 叶迦言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 陈安宁拧着眉毛,觉得这一米五的大床都快被颠散了。 结束之际,陈安宁抬起头,捧着叶迦言的脸,亲了一下他饱满的嘴唇。 叶迦言被汗液浸湿了一点的脸上,带着诱人的气息。他的眼睛,深邃乌黑。一对视就脸红,招架不住的。 看着陈安宁绯红的脸颊,叶迦言轻轻地一笑。也不过是轻轻地一笑,却把美人儿的魂都勾跑了。 他为什么,不管干什么都很帅? 第60节 这个老天爷,对女孩子真不公平。 这样轻易就让别人爱上的叶迦言,对陈安宁也不公平。她的警戒线,还要再拉高一些。 陈安宁静静地躺在叶迦言的怀里,一副被折腾坏了的样子,委屈巴巴地说:“想吃水果。” “吃什么?” “小番茄。” 叶迦言去旁边扯衣服,“我去给你买。” 陈安宁拉住他,“抱一会儿。” 清醒下来了,看看周遭,日子还是那么不容易过。 叶迦言两只手臂都把她圈着,叫了声陈安宁。 陈安宁轻声地嗯了一下。 他嘴唇碰了碰她的鼻尖。 叶迦言跪在床沿,把陈安宁拉到身前,扶着她的腰,从后面挤进去。 可是刚刚进入,他就不动了。 手也渐渐把她放开,撑在被单上。 身体依然紧紧地贴合着,叶迦言却皱着眉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伏在她后背上,慢慢低下了头。 陈安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开口询问之前,突然感觉到有一滴温暖的液体滴在自己的耳后。 尽管只有一滴,但仍然是那么唐突。 “迦言……” 陈安宁一说话,就开始掉眼泪了。 如果有谁这辈子能看得了男人哭,那也一定不是她。 她把他的手指拉到嘴边亲吻,流着眼泪说:“笨蛋迦言,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车我是打算写三段的,结果……emmmm……我也控计不住我寄几…… 万般柔情,涌上心头,这句引用了纳博科夫《lolita》。 第42章 小时候 小时候, 城市不大,小孩子都喜欢流浪在外面。 叶迦言记得爸爸曾经拉着他的手去水边放风筝。 那是唯一一次,他愿意放下手头的工作, 陪他做游戏。 那天的放风筝游戏是老师布置的一个家庭作业,作业要求是放完风筝以后写一篇作文。 叶迦言在作文里写道:“今天我和爸爸去放风筝了, 我的爸爸很凶,但是放风筝的时候, 我和他都很开心。” 后来老师面批作文的时候, 告诉他这句话用得非常不好,怎么能说爸爸很凶呢?要改成“我的爸爸是个严厉的人”或者“我的爸爸不太温柔。” 可是,这有什么区别? 他不太懂。 叶迦言的记忆里,爸爸就是一个很凶的人。 很凶,非常凶,特别凶。 他很讨厌他爸爸。 叶江这人很虎, 喜欢打人, 不光是针对叶迦言, 他自身的暴戾可能从任何一个方面得以表现。虽然贵为教育工作者,他这点脾性, 走到哪里都改不了。 他不怕吃瘪, 只希望到最后别人都能认同自己, 他这辈子行得正坐得端。 叶江这一部分的性格特点对叶迦言的影响却不太大,叶迦言一向反战主义,不喜欢打架。 然而他这种极端的教育方式,给叶迦言带来的最大的痛苦, 就是硬生生地把一个活泼开朗的小男孩逼成了不喜欢说心事的人。 不喜欢说心事的叶迦言,把委屈都闷在肚子里面。 就算被误会了也懒得解释。 因为爸爸一定会说,为什么误会会落到你头上来?那一定是你自己有问题啊。 反观这一生,叶江真正地对他儿子静下心来讲过的道理,可以说是凤毛麟角的。 能够谨记的是,以前在收音机里听到小马过河的故事,叶迦言听得脑袋昏昏沉沉,温柔的女声最后以一个提问句收尾: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什么道理? 叶江说:“告诉我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敢于亲自尝试。” 非常好的人生哲理,虽然对叶迦言来说并没有什么用,但是最起码作为一个循循善诱的爸爸,他讲大道理的样子,让人铭记起来容易许多。 叶江对他说过的另外一个道理是:“你不能对女孩子不好。” 想到这里,叶迦言思绪断了一下。 他睁开眼睛看了一下从他身下爬出去的陈安宁,才猛然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拉了一下她的手臂,陈安宁却惊得打了一个颤。 她只露出半张侧脸,红彤彤的,挂着几颗还没有蒸发掉的眼泪。 叶迦言有点纳闷:“哭什么啊?” 陈安宁鼓着腮帮子,钻进被子里去不讲话。 他笑着说:“没想到我这么厉害,能把你日哭。” “……你先把裤子穿上吧。” 叶迦言垂着脑袋,一只手胡乱地掸了两下头发,“我有点困了。” 陈安宁问:“那,要不要睡一会儿?” “不用。”叶迦言说:“那什么,我刚刚走神了。” “哦。” “再来一次。” “……” 叶迦言没睡,先睡着的是陈安宁。 他把她哄进梦里,就回程赶去医院。 开车的时候一边看路,一边还得扶着腰,有点儿紧张。 想起昨天晚上,吴瑛荷告诉他,叶江被人诬陷贪污的事情。叶迦言车速渐缓。 她说:“你爸爸有点焦虑症,前两年查出身上一点小毛病,不肯看,一直拖着。他们单位里说他这人不干净,要搞排挤,你爸能受得了吗?” 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其实吴瑛荷要强调的点,完全被她的逻辑打乱。但是叶迦言能理解一个大概。 短短这几句,把所有的都解释清楚了。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淡淡地说了句,“至于吗?” 不至于。 他想象不出来叶江这人是有多刚烈,要以死谢罪,还祈盼名垂青史。 所以叶迦言开始相信他妈妈说的,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车祸事故。 然而说到底,至不至于,旁观者都没有权利下定夺。 除了那个在icu睡着的叶江,他们都是旁观者。 但是叶迦言好像豁然就能够理解他爸爸了。 吴瑛荷也没睡几个小时,叶迦言难得看到她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 其实妈妈还是挺爱爸爸的。 以前因为程渚青那件事情,吴瑛荷差点跟叶江干起来。瞧着自己遍体鳞伤的儿子,谁心里头好过啊。 她那天在医院里,等到看了叶迦言的检查结果,拉扯着叶江就上去扇巴掌,歇斯底里地叫着,“老叶你做事情有没有数?你凭什么这样对孩子?” “他是男孩。” “男孩怎么了?男孩就不是亲生的了?” 叶江说:“就因为是亲生的。” 吴瑛荷骂他:“别放屁了你。” 其实那天叶江比谁都害怕,他害怕,叶迦言的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大, 然而,过去了一段时间,即便慢慢地接受了他误解了儿子的这个真相,叶江也不肯低头认一句错。 一直到后来,叶迦言康复的那段时间,有一次他在一个小小的三岔路口不小心被一辆三轮车撞到了,其实并无大碍,只不过为了躲那一下,刻意后退,撞上墙角。 突兀的石块割破腰上的一处旧疾,导致了大出血。 叶江在旁边急坏了,拦了的士送他去医院复查。 那天在路上,叶迦言好像听见他那么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爸爸没有做好一个爸爸。” 叶迦言当时只觉得挺无语的。 当然,他现在想想还是挺无语的。 病房不让进,叶迦言让吴瑛荷先回家,她咬着牙摇了摇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叶迦言看着妈妈一下子老去的模样,突然问了一句:“要是当时我没了,你们怎么办?” 吴瑛荷一怔,她拉着叶迦言的胳膊,身体一半的重量都搁在他身上,叹了一口气:“妈妈老了,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做假设,你别再气我了。” 第61节 叶迦言便没有再问。 · 叶江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一个多星期,颅内出血,脑神经损伤,医生说如果一个月不醒过来,那基本也就没什么希望了。 可是大家没想到,他们在迫切地为这一个月祷告的时候,叶江连一个星期也没能捱住,他是个吝啬鬼,眼睛都不肯睁一下。 大年初九,叶江去世。 叶迦言给他守灵。 · 他是第一次做这种工作,静下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像模像样地思考一下人生。 或者抱着他爸爸的遗体哭一场。 叶迦言想想还是算了,他的人生,除了长得帅点,家里有钱点,就很少再有什么闪光点。 更何况,年纪也不小了,总要学会管理情绪。 他躺在小竹椅上,迷迷糊糊地好像睡着了。 睡着了,意识飘散无形。 又是儿时,背着书包上学堂,坐在爸爸的车后座,看窗外的风景都很清楚。 爸爸叫他,迦言啊。 这么轻柔地一叫,就是二十多年的时光。 实际上呢,并没有。 原来他臆想中父亲的形象,还是说得过去的。 叶江的声音亦真亦幻。 迦言啊。 十岁了,要知道对女孩子保持绅士风度,学会生活自理,乖乖完成作业。 十五岁了,不要早恋,不要学坏,打球和游戏时间少一点。 二十岁了,要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可以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和自己喜欢的人谈恋爱,但是一定不要辜负任何人。 二十五岁,爸爸不能再陪你,以后也不会有人再教训你了,既然已经长大,就要好好地挺起胸膛来,做一个大人。 等你有了家庭,也要一辈子爱你的家人,爱妈妈。 …… 叶迦言一觉醒过来,看到旁边父亲的遗体,他趴在床沿上,很轻很轻地叫了一声,“爸。” 秒针滴滴答答,奏乐似的。 叶迦言知道,他爸爸这回,是真的永远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记忆中我们的一切,随着你老去的脸,成为永远。”这句是歌词。 三次元繁忙,阿陈还是决定隐退一段时间,好好调整一下自己。大概六月下旬会回来,给大家说句抱歉。 谢谢小天使们愿意看这篇文,一定会好好写完的。 我爱它,更爱你们。 祝各位期末大发。 比心:-) 第43章 温柔乡 清明还没到, 叶江头七刚过,叶迦言带陈安宁去了一趟南山。 拜访的对象是古宅的继承人,名为徐继霖, 是一名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者,现居北京, 原先父亲说他清明回家祭祖,正好叶迦言来早的这一天, 和他遇上了。 徐继霖提早赶回家来办拆迁的事宜。 徐家的祖上是明朝进士, 房子是皇帝赏的,现今在b市内算是保护得相对完好的建筑。 但是为了南山的旅游开发,这里怕是也捱不过几年,旧院子,带一个祖先的祠堂,古宅本身没有利用的余地。 那日是刚下了雨的阴天, 二人寻着路线上了山, 半山的建筑找起来要辛苦费力许多, 脚底板踩着露水,要防滑, 还要防枯枝败叶。 陈安宁一不留神, 脚底一滑。 “好痛。” 她一下子跪在台阶上, 小腿骨疼得直不起来,感觉全身都在冒冷汗。 叶迦言过来一只手扶住她的腰,让她撑着自己的手臂站起来,“背你。” “没事, 不用。” 卷起裤腿看了看,擦伤一点,出了几道血痕,肿了一大块。眼看就要到了,咬咬牙还能走两步。 叶迦言说:“不要逞能。” “快到了。” 说着,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地往前走,牙关咬得死死的。 没走多久就到了目的地,只是来得尚早,主人徐继霖迟迟未归,院里住了几户人家,大概是徐氏几位兄弟的住处。 青砖黛瓦的一间大院,院里有一面老式的戏台子,二层楼的,台下种了两棵巨大的榆树,古色古香。 陈安宁兴趣颇丰,问那位接待他们的中年人:“你们一直住这儿吗?” “一直。” 中年男人看情况应该是徐继霖的弟弟,据先前的资料,大概是从事建筑工程师类似的行业。然而看他戴一副眼镜,从举止到谈吐,却感到周身散发着文人的气质。 “买菜会不会不方便?” 这跑上跑下的,至少也得来回折腾好几个小时,路况也不好,像她这么倒霉的,小摔小磕总会经历几番吧。 住山里虽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陈安宁见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疑惑,这山里人平日,莫非都挖竹笋吃野菜? 中年人却笑了:“我看你们从小路来的吧,大路在后面,那边才是正门,车子都能开进开出,方便得很。” 陈安宁剜了一眼叶迦言,低效率的人工导航。叶迦言不狡辩,装聋。 他让两人在二楼落座等候。 满眼的蒸蒸雾气和茂林修竹,半山腰的风景不及山顶的波澜壮阔,倒也有一番别致的韵味。 二人坐在徐家后院的楼台里品茶,方位恰好能看遍徐家的建筑群。 叶迦言在她对面入座,面前的石桌是一张旧棋盘,可惜磨损了许多。他垂着眼看棋盘上不分明的界限,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长睫毛遮住流转的目色。 陈安宁假装斟茶,实则悄悄睨他,霞姿月韵的好皮囊,被她抢占了先机。 陈安宁推去对面一杯茶,问他:“昨天睡得真早?” “每天都很早啊。”叶迦言撑着脑袋,漫不经心地答:“我说什么来着,要为我女朋友考虑。” 陈安宁说:“不要说流氓话。” 叶迦言笑:“陈安宁你可真懂,我现在说什么都是流氓话。” 陈安宁伸手去挠他,叶迦言把她的手捉住了,放在胸口捏着。 陈安宁收手,喝茶,看看竹子。 叶迦言气定神闲。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风景秀丽,环境宜居,他随她一道,看竹子。 棋盘的桌面下面有一块木板做的夹层,上面搁置了几卷文件袋。 文件袋底下压着几张白纸,白纸的边角被风吹起,哗啦哗啦的,陈安宁瞄了一眼,发现最下面还有一把尺。 她把尺挑出来,是一把万花尺。 以前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用这个给他们画过画,当时觉得很神奇,原来用工具尺也可以画出小花儿。 陈安宁把尺子的小零件握在掌心,用指腹轻轻地摩挲尖锐的齿轮。 外面有人来叫他们过去。 彼时,已经快傍晚了,徐继霖先生才刚刚回来。 叶迦言让陈安宁坐在原地:“等我一会儿。” 他走了以后,陈安宁趴着看了会儿风景,然后就睡着了。 徐继霖把叶迦言带到一间厢房,现在当做书房用,房间里有股古朴的清香。 他给叶迦言看了看他爷爷留下来的那把壶,叶迦言也没有什么鉴赏的眼力,没有多注意,只是问了他一些叶江年轻时候的事情。 徐继霖和叶江是大学校友,比叶江长了两届。 眼下的徐继霖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穿灰色的羊绒毛衣,戴了一副茶色镜片的圆框眼镜,微微驼背,走路仍然健步,但遮不住老态。 应该已经年过半百。 他给叶迦言翻出了几本相册。 “以前我们几个喜欢玩摇滚的,混在一块儿了,你爸就喜欢整这把破吉他,啥名堂也没弄出来。” 徐继霖指着一张照片说。 那张照片已经老旧泛黄,照片上的叶江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修身毛衣,外面批着当年十分流行的灯芯绒夹克。 几十年间,模样出入还挺大的。 叶江怀里抱着一把吉他,坐在废铜烂铁的屋子里面,在漆黑的环境中,唯独他一人在钨丝灯下,闪闪发光。 叶迦言说:“我没看过他弹吉他。” 徐继霖推了一下眼镜,把那张照片从相册里抽出来:“那会儿,我记得这把吉他还是他自己挣钱买来的,当时花了多少钱来着,反正特贵,好几个月伙食费。可心疼,老叶也不给他资助。 第62节 “后来这吉他断了根弦,几块钱给换一根,你爸花不起,就一直搁那儿了。当时临近期末考,他打算拿了奖学金就换。结果考砸了。” “没拿到钱,再后来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叶迦言问:“他是从那个时候就再也没碰过吉他吗?” 徐继霖说:“那年我毕业了,准备工作的事情,跟他们联系也不多了。不过听别人说叶江没多久就把那把琴卖了,可能是因为太缺钱了,而且他们都说他这个人……” 他想了想措辞,“很古怪。” “就是把吉他当成女朋友的那种古怪。 “可能没人知道他当时什么心情,他也不太愿意和别人交流。有事没事弹弹琴,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牛,琴没了,跟断了后路似的。” 叶迦言笑。 “其实他可以把吉他修好,但是和吉他比起来,更重要的是自尊心吧。”徐继霖叹了口气,“他不愿意向别人借钱。” 叶迦言用手指轻轻地把那张照片挪到自己的正前方。 照片上的摇滚青年,头发微卷,在空气里炸了毛。 后来,叶江这一头卷发,最终理成了板寸。不会再整天油腻得不行,不会再沾上脏东西。但是也随之一并,理掉了他的青春。 干干净净地踏上征程,不会再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毕竟,生活供养不起梦想。 徐继霖说,你爸爸是一个很固执的人。 叶迦言点点头,没说什么。 走之前,叶迦言问徐继霖能不能把那张照片给他。 徐继霖欣然赠与。 爷爷的壶,他最后还是没有收。 叶迦言把照片放在外套的内袋里面,贴着胸口放了。 去找陈安宁之前,叶迦言在院子里面站了一会儿,来来往往的亲属家丁都要看他几眼,他便背过身去,站在榆树下,抽了一支烟。 不远处跑过来一个扎马尾背书包的小女孩,应是徐继霖孙辈的。小姑娘长得水灵,过来怯生生地塞给他一颗糖,随即跑远了找她妈妈去了。 叶迦言顺着她离开的方向看去,一个三十岁出头盘着发的女人,手里拎着水果和蔬菜,刚从正门进来,见了叶迦言,觉得面生,知道是客,便没有面露不悦,轻轻地一笑,笑里是掩不住的风韵和高雅,大家闺秀的礼数尽显人前。 叶迦言也微笑着示意。 陈安宁一瘸一拐地过来的时候,叶迦言正剥着手里的糖纸,突然想起爸爸曾教育过他,想抽烟的时候就吃一颗糖,但不知道抽完了烟,再吃这糖还能不能奏效。 烟草会让一个人的味觉失灵,这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正这样想着,陈安宁已经眼疾手快地把他手里的糖夺过去,塞进嘴里:“走吧。” 陈安宁坐了好几个钟头,没发现腿已经肿了,好长一段山路要走,撑不下去,还是让叶迦言给背了一路。 大道果然灯火通明,也不像先前那条路蚊虫乱飞,更不用担心有野兽突袭的危险。 正好走也走累了,有人伺候着,甚好。 陈安宁安安稳稳地趴在他背上,像是一个乖巧的小女儿。 她偷偷闻着洗发水的香味,看看他的脖颈,耳廓,下颌骨的地方,络腮胡清理得干干净净。 陈安宁问他:“你去取什么了?” 叶迦言腾出一只手,把兜里那张照片给她看了看。 “你爸爸?” “嗯,他上大学的时候。” 陈安宁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才说:“跟你挺像的。” 叶迦言把照片藏好,重新把她挂在自己腰上的一条腿拉到手腕上。 陈安宁捏了一下他的耳朵:“我要看你大学时候的照片。” 叶迦言说:“我得找一下,你先下来。” 暮色四合,路灯亮了几盏。 陈安宁抱着叶迦言的手臂站着,静静地看他翻着手机相册。 “喏。” 叶迦言把手机递过去,找到一张照片。 他穿着学士服,在图书馆门口,和两个女生站在一起,冲着镜头露出一个简单的笑容。 毕业那天拍的。 “你不是理科班吗?这么多女生?” “别的院的,都排着队跟我合影呢。” 陈安宁瞪他一眼,手指在他胳膊上拧了一道:“……不要脸,掐你。” 叶迦言低着头笑起来。 不过他毕业的照片拍的确实好看啊。 穿着学士服走过大学校园,是陈安宁一直以来的梦想。 虽然很遗憾没有亲自实现,但是看到叶迦言认真地走好每一段人生路,也算是一种圆满吧。 山上有公共自行车,叶迦言为了省力气,骑车带她下去。 这山路看着还挺陡的,陈安宁像小时候抓着妈妈的衣服一样抓着叶迦言,抓得太紧,把他的牛仔外套捏得揉不平。 暮春干燥的暖风拂面而来,天上有零散的候鸟。飞过一个,拉下一条帷幕。 这一天,快要结束了。 “叶迦言,你骑慢点啊,我有点紧张。” 他捏了一下刹车:“我有分寸。” 陈安宁手松开叶迦言的衣服,两条手臂环住他的腰身。 “我是不是你第一个骑车载的女生?” “不是。” “……” “以前放学,捎过几次同学。” “……” “不过你是最轻的。” 不甘的情绪像是小灰尘,轻轻抬手就拂去了。 陈安宁高兴了一下。小嘴可真甜。 自行车比步行速度快很多,一下子就下了山,滑到了一片芦苇荡。 废弃的乌篷船,被遗忘在南山山脚,在芦苇丛中,有点落魄。 河对岸,有洗衣做饭的人家。 天仙狂醉,揉碎了白云。零零落落的星光一点一点扬起来,把芦苇荡里失落的小船,一并笼进诗情画意的夜晚。 陈安宁记得以前初中课本上有一篇朱自清先生的文章,叫做《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那篇课文写得很美,她花时间背过。现在也隐约能记起来一小段。 只是可惜了,这里没有桨声灯影,也没有秦淮河。 但是看着这片土地,不知道为什么,总能臆想一番它的昔日繁华。 “你背过朱自清的课文吗?”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陈安宁掐他腰:“那是徐志摩。” 叶迦言鬼叫:“哎哎哎!疼!” “还能再疼点吗?”陈安宁下手更用力。 叶迦言哭笑不得:“你可真毒。” 暖暖的春天,小蝴蝶出来伸懒腰了,萤火虫出来遛弯儿了。 陈安宁采了一朵路边的小黄花,放在叶迦言的肩膀上。 他还没动,一阵风来,吹没了。 陈安宁再去采花儿,被叶迦言从身后拦腰抱住。 “干,干嘛?” “风有点大,怕你冻着。” 陈安宁说:“你就是想吃我豆腐。” 叶迦言闭着眼睛点点头:“是的是的。” 世间有如,流离迷失的戾川。 叶迦言想拥有的不多,只是一度希望,能在往后垂垂老去的时光里,牵着她的手,走过这条生命的长河。 他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想得太长远,过于忽视了生离死别的力量。 可是在安定下来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以后的人生,多了一个人的陪伴,此等幸运。 想到白了头发的陈安宁,也许长皱纹了,也许不漂亮了,也许画画也要戴上老花镜了,但是她轻轻念他一声“迦言”的样子,仍然那么可爱。 以后的事情很难说,但是往前的这十年时间,已经足够长久,能够把一个女孩子融进他的骨血。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叶迦言愿意为了陈安宁,丢掉最后一把少年意气,安身于生活,妥协于不甘。 他要用最好的姿态去投身下一段人生。 或许很多年以后,他们还会有一个女儿,或许叶迦言变成了一个糙大叔,动辄带着他的两个小姑娘,看看这个有趣的世界。 第63节 那不是鞭长莫及的向往。 那是叶迦言披荆斩棘很久很久,始终在寻找的一个定所,是脱离了父母也可以谈起的,另一段亲情。 是他此生不悔的温柔乡。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一阵,陈安宁用胳膊肘把叶迦言推开,接了通电话。 她刚说一个“喂”字,那头传来低低沉沉的男声。 “你好,我是杨决。”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我肥来了。 还有四五万字完结,后面不会再虐。平平淡淡才是真。 第44章 信任 杨决约陈安宁见了次面, 地点约在他家里。 听着挺危险的,不过陈安宁倒也不害怕。 她还是打从心底觉得他是一个好人。 陈安宁站在杨决家的门口,反复核对了一下门牌号, 才敢按门铃。 眼前这幢房子大得她站在近处的时候,压根看不清楚全貌。 沿路走过来, 爬在木栅栏上的蔷薇花,长达十几米, 好像都是他家里的后花园。 粉色的花朵对着昏沉的日光, 被风轻轻地煽动两下,轻轻摇晃着,站在三月的尾巴上,慢慢告别一个冗长的冬天。 其实陈安宁也不觉得奇怪,一栋别墅,对他们这种档次的作家来说, 或许只值一本书的稿费。等到下一本书出来了, 又可以高高兴兴地去觅另一个好去处。 但是让她有一点意外的是, 杨决是这么爱生活的一个人。 那天在平城看到他的小洋公馆,也植满了花卉。如果不是因为虚荣, 那便是站在名利场之外的大雅之人, 才有心静下来歆享人间草木。 可是杨决这种男人, 怎么看怎么俗。 她又想起那天在阳台上看到的那个女人,陈安宁心口一紧。 按了几下门铃,有人匆匆穿过院子过来开门。 是杨决本人。 他穿着一双普通的家居鞋,踏在地面上发出很拖沓的刮地的声音。 依旧是一身黑色, 但穿着休闲,五分裤下面的一截小腿,因为陈安宁的注目而拐了一下。 杨决一只脚脚尖点地,懒散地靠在他们家大门石柱上,没打算让她进门。 他盯着陈安宁看了一会儿:“我们见过?” 陈安宁说:“应该是。” 杨决哂笑:“怎么感觉看见你就没好事呢?” 陈安宁一愣:“这句话不应该是我说?” 杨决不置可否,耸了一下肩膀:“你自己过来的?” “你还怕我带保镖?” “我当然害怕。” 陈安宁想了想,解释道:“我朋友人很好,他那天只是太生气了,因为你的确很过分。” 杨决耸耸肩膀,“你不用说那么多,我还是很害怕。” 她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不做亏心事的话,有什么好怕的。” 杨决轻蔑地笑了一声:“别跟我耍嘴皮子了,请进吧,陈小姐。” 陈安宁随着杨决往里面走,他的花园果然很大,家里的春天比外面还要早来了一个月。 花色撩人,张扬着争春。 陈安宁调侃了一句:“你是房产大户啊。” 意指在平城还有一套房子的事情。 杨决却迟疑了一下,才说:“经常会换工作环境,有利于创作。” “能理解。” “平城那里,是我女朋友的老家。” 陈安宁脚步一顿,“你女朋友……在家吗?” 杨决闻言,捏着嗓子,提高了音量,冲着二楼的窗户吼了一声:“晚儿!” 白色的窗帘被掀开一角,里面温婉的女孩子露出一对眼睛,看了一眼杨决,又看了一眼杨决身后跟进来的客人。 她隔着窗户,对陈安宁一笑。 陈安宁也微笑着回应。 她已经知道,那天的事情,不过是过往云烟。 这个叫晚儿的女人长得并不漂亮,但是只这一眼,便能让人看出拔群的气质。 谁能想到这样的千金大小姐,最终却栽进了杨决这坨牛粪里。 陈安宁看了一下眼前挺直了腰杆的“牛粪”,有一点唏嘘。 她原本打心底觉得杨决是一个好人,但是好人的定义太宽泛了,陈安宁不保证每一个好人的特质都能把杨决这个人囊括进去。 所以她把定义域又缩小了一点,杨决是一个目前对她来说,还构不成威胁的人。 杨决没怎么招呼过客人,随意给她倒了杯白开。 陈安宁不计较,她也不需要喝。 在客厅入了座,左手边有一团一团盆栽的馨香,涨满了四下的空气。 杨决自己端了杯绿茶,小口地嘬着。开口先套个近乎:“其实你那天可以告诉我你是……” 陈安宁说:“我们先理一下杨先生你的这本小说的基本剧情还有人物设定,看看有没有哪些要修改或者调整的地方。” “……” 陈安宁接着说:“有一些隐晦的映射可以部分删除,不必反应到漫画里面,这本书我大概了解了一下,归类是言情小说,但其实是类似童话的故事,关于童话类作品的表现形式主要还是取决于我在这方面的选择,如果杨先生有什么意见的话,现在就可以提,不用保留。” 杨决听她这儿说长道短的,显得有点不耐烦,他倒握着一支笔,用笔端轻轻点着茶几的桌面。 陈安宁停顿了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杨决直言:“我希望和坦诚的人合作。” 陈安宁一愣,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我坦诚了,你也能保证自己问心无愧吗?” “我有什么好问心有愧的?” “那每一件事情我当你默许了,你行得正,坐得直。” 陈安宁把“每一件事情”咬得很重。 杨决用鼻子出了口气,把桌底下的抽屉猛地拉开,哐当哐当,掏出一本书来砸在桌子上。 “去年写的小说,我觉得通篇构思和文风还不错,缺点,暂时还没有发现。” 陈安宁瞄了一眼。 “缺点一定是会有的,”她对于他的自大表现得稍有不齿,“杨先生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给我拟定一个角色设定的内容,以及整个故事的主线和逻辑大纲。书我一定会看的,但是我希望能通过和你的交流了解更多深层次的交流,这样比较有利于我完成初期分镜的创作。” 杨决搔搔头发,“交流?太麻烦了,你就按你自己的意思来就行。” 陈安宁说:“交流麻烦?那你今天约我过来是为什么?” “走个过场,必要流程。” 陈安宁有点生气,不过她还能按捺住情绪,理顺了一口气来和杨决讲道理。 “不行,我比较笨,有很多地方都看不懂,所以我很害怕将来何先生的画本作品,不应该以‘交流太麻烦’这样的理由作为草率完成的借口,或者直接导致内容苍白无力,我觉得这样的结果完全是轻视和玷污了原著,就算你觉得无所谓,我也不能接受。 “既然我们工作室买下了你这本小说的版权,你就应该知道,你的工作,已经不仅仅停留在你自己独善其身的小天地里面。拿了钱,你就要为社会工作。” 她坐直了身子,严肃地看着杨决,“请认真对待。” 不知道杨决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他喝茶喝得倒是挺专心。 喝完,把杯子放下,突然叫了她一声。 “陈安宁。” “说。” “我之前看过一些你的作品。” “哦,谢谢。” “其实说看过,不如说追过。” “看不出来,杨先生对漫画还有一定程度的追求。” “我觉得你在seasons画的那块版面,不是你应该在的位置。” 陈安宁后背一凉,她觉得杨决此刻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东西,她有点捉摸不透。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杨决这个男人,她从头至尾都捉摸不透。 “杨先生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我认识几个很不错的画手,不说大师级别,但基本有自己的主攻领域,他们为自我精神创作,而不是整天画一些小儿科的东西。你如果想要考虑换一个工作环境,如果有需要的话,我这边都能够提供帮助。” 陈安宁反驳:“我不明白你说的自我精神是指什么,但是我从来不觉得我画的东西是小儿科。” 杨决腿叠在一起,往后面的沙发枕头上靠着,懒懒散散地抱着后脑勺:“或许我话说重了,你有选择地理解就行。总之,你如果有什么意愿,可以随时找到我。” 陈安宁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为什么?” 杨决说:“作为补偿。” 第64节 “我没有跟你计较。”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万一下次会面,又带保镖,这可不是在我控制范围之内的。” “……你够了。” 杨决挑眉:“够什么了?” “不要阴阳怪气地说话,不要阴森森地看着我。” 闻言,杨决没忍住,笑出声来。 难得看他笑的样子,比起日常高傲的样子稍有一点亲和力。 陈安宁说:“杨决,你不聪明。但你自以为是个聪明人,这就很让人讨厌了。” 杨决问她:“你讨厌我了?” 陈安宁避开他的问题:“我不会为了你打破我的规则,改变我的生活。谢谢你的提议,很好,但是我不收。” 杨决想了想,“其实我……” 陈安宁等他发话。 他却突然顿住了。 良久,才又把后面的话题拾起来:“其实我很感谢你今天能来。” “……感谢什么?” “感谢你没有对我失望。” “我不喜欢随随便便去质疑一个人,所以我相信你,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杨决不置可否。 楼上地板上发出咚咚地敲打声。 陈安宁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 杨决解释:“她经常这样。”却没说在干什么。 工作事项谈得差不多了,杨决没有要送客的意思,陈安宁便久坐了一会儿。 她想起方才在楼上的那个倩影,还有那天那个阳台上失魂落魄的女人,有一点心疼,也有一点同情。 因为杨决对陈安宁个人构不成什么威胁,所以她姑且认为他心肠不坏,但不可否认,他在处理感情问题的时候,选择了最可恨的一种方式。 欺压弱者,来实现自己的征服欲。 陈安宁觉得自己提这件事情有点狗拿耗子,可是来自楼上的撞击声一下一下地刺激着她的骨魔,好像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推搡着她去指责。 所以她说:“不知道你女朋友犯了什么错,但是不管怎么说,你都不应该那样对一个女人。” 杨决默。 陈安宁又说:“我觉得你配不上人家。” 他的不耐烦又重新爬到脸上,没了刚才的好声好气,“你没有参与我们的爱情,凭什么要求我们分开?” 这一句话,把陈安宁打成哑巴。 她的狗拿耗子,果然还是太莽撞了。 江杨的电话打过来,陈安宁没接,而是对杨决说了句:“我同事来接我了,我先回去,有事电话联系。” 杨决晃了一下腿,敷衍地答了一句:“嗯,不送。” · 江杨脚尖碰着离合器,手指在方向盘上摩挲着,心里憋着话不敢说,但非得要陈安宁看出来他心里憋着话,等她发问。 陈安宁把书包抱在怀里,从拉链缝里偷偷看了一眼刚才杨决给她的一套《何先生》,上下两本,看着挺厚的。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以前偷偷藏书看的时候。 她已经很多年不看言情小说,再早一点好像还是在初三,那天收拾书包准备回家,从书桌里抽出两本封面五颜六色的小言,迅速地揣进去,再抬头看一看讲台,偏偏和班主任对视上了。 等大家陆陆续续散了,陈安宁打扫完卫生准备离开,却被班主任拽住了。 说来也挺不巧的,就是因为晚走这几步,被逮个正着,老师让陈安宁的妈妈给他打个电话,现在想来什么事也没有,不过被训了一顿,但是那天陈安宁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哭了好久。 后来她就再也没有碰过课外书。 陈安宁记起这段往事,觉得自己小时候挺没出息的,而且还没出息得很可爱,为这点小事就浪费眼泪。 她轻轻一笑当作自我解嘲。 发现江杨始终没动,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看他:“怎么了?” 江杨愁眉苦脸:“你跟他谈成了?” 陈安宁说:“谈不谈成,不是我说了算吧?” “那你就是从心底接受这件事了呗。” 陈安宁知道江杨顾虑什么,“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 江杨搔搔头发,他没想好怎么“直说”,但是心里就是觉得堵得慌,他打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件事情成不了,但是没想到踢一步走一步也进展到了眼下这个局面。 燎原的星星之火他没有看准了去踩,现在烧到眼前,才觉得有点担心了。 “你应该知道那个作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陈安宁说:“我不知道,你知道?” 江杨沉默一阵,“他上次对你做出那种事情,你还对他抱有侥幸心理吗?” “他把我当成记者,所以才会那样。” “可是你是女生啊。” 陈安宁打断江杨的话:“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觉得他这个人特别不靠谱。” “你觉得对我来说,谁是靠谱的?”陈安宁偏过头去看着江杨,“你吗?” 江杨急了:“你不需要找一个多靠谱的,但是这种不靠谱的坚决不行。” “你根本不认识他,但是大家都在说他不好,你就觉得是他不好。大家说他代笔,你亲眼见到了吗?” 江杨愣着听她发言,这是陈安宁第一次在他面前生气。 “大家都说他抄袭,但你有好好看过网上挂出来的那些证据吗?你跟他们一起骂他,因为你没有想过这样的行为对一个人的伤害会有多大。” 陈安宁知道,江杨这个人虽然性格大大咧咧的,不喜欢矛盾,有时候还表现得挺与世无争,甘愿做她一个无名小卒的助手,但是他大多数想法是为自己而设计,怎么自在怎么来,所以很多情况下会忽略掉周围人的意见。 对别人,他从来不试图强加,对自己,也向来一意孤行拒绝听从。 明显也是一个被娇生惯养了的主儿,骨子里有股自我封闭的骄傲。 江杨说:“但是事实摆在这里,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愿意相信也得相信。不管我认不认识他,这都是事实。” 陈安宁顿了顿,说:“如果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是清白的呢,那样的话,你愿意站出来,为他遭受到的谩骂攻击道歉吗?” 江杨咬着牙把脸别到窗外,甩了一下方向盘,觉得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陈安宁你真气人。” 陈安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话说重了,她调整了一下情绪,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腕:“别生气了,我们做好工作上的事就可以。” 江杨没有甩开她的手,正视前方,一踩油门,冲了出去。 没走几步,天就黑了。 路灯刷刷地开始亮起来,陈安宁把遮光板放下来。 这一路,江杨也没再跟她说话。她不感到奇怪,只是在心里觉得好笑。 男人啊,孩子气起来的时候,你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江杨可能不能理解陈安宁说的话的意思,也许他永远都不能理解。但是陈安宁很清楚,自己这么袒护杨决的理由。 因为她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去年冬天的时候,陈鸣为了自证清白,没有弄死农场的小鸡仔,从楼上跳下来摔断了腿。 那天在医院里,爸爸对她开口说话了,他说了四个字:“爸爸没有。” 也许在陈鸣的潜意识里面,还是想要像小时候一样,做自己女儿的好榜样吧。可是他老了,没有力气了,他受不住任何人的职责,只能在微弱的呼吸里,送出来一句我没有。 陈安宁只要一想到这些事情,就觉得扎心窝的疼。可是她只是觉得很累,也有一点绝望吧。但是再也不会哭了。 因为只要她一哭,会显得更累,更绝望。 · 陈安宁到家洗了个澡,没什么精力看书,在床上趴了一会儿,洁白的月光盖在背上,温温柔柔的。 她握着手机,什么也没有做,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窝在温暖的被单里,陈安宁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少年时代的叶迦言,穿着学校蓝白色的校服,朝她走来。 因为天气有点燥热,他把袖子捞上去,看起来鼓鼓囊囊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篮球。 长相清秀的男孩子站在长满了十八学士的那条路上,人来人往都是匆匆过客,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个人,然后慢慢走近。 叶迦言把篮球扔到旁边,突然低头吻住了她。 他的手臂缠绕在她柔软的腰间。 这个吻显得粗鲁而猛烈,并且很漫长。嘴唇的压制和纠缠,就像是狂风暴雨的侵袭。 一个梦境,真实得让她心跳剧烈起来。 舌头碰在一起的那个瞬间,陈安宁猛然醒来。 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用手背去试脸颊的温度,羞得把脑袋闷在枕头里不出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春/梦吗? 可是叶迦言一向温柔有礼,他从来没有这样吻过她。 而且高中的时候,她连他的手都没有牵过。 叶迦言说下了飞机就给她发消息。 陈安宁刷了好几遍手机,也没收到消息。 第65节 她有点困,但是不想入睡。 再等一会儿吧。 到了零点,陈安宁在朋友圈发了张自拍,但是设置了只给叶迦言一个人看。 配了一句话:“生日快乐,想你了。” 第45章 最好的结束 空客h750在日本成田机场上空已经停留了十分钟有余。 因为天气原因, 雾太大,地面控制塔不让降落,机长乘务长接连安抚乘客, 深夜的天空凭空多了几分焦灼。 等待的时间不长,但是叶迦言觉得有点头晕, 坐不住。 驾驶舱里看到的风景总是壮观,透过薄薄的流动的浓雾的云层, 依稀可辨大地上纵横交错的河流, 像是纤长的衣带,被随手抛掷在地面上,因为雨水的灌溉而成长。 星星点点万家灯火,三分宁静的土壤镶进七分热闹的长街。 无论哪一种,他都私心想让陈安宁看看。 叶迦言的飞行时长已经累积到第二阶段副驾驶,因为这次飞行作为一次考核内容, 主要考核对象是一位刚刚上任的机长, 所以他安安静静地暗中观察就行。 执飞机长的考官是个上了年纪的飞行教员, 看起来挺严厉,叶迦言坐在后面, 就一直盯着他后脑勺看。 蒋寒在旁边窸窸窣窣地跟他说话, 叶迦言没听进去多少。 只要跟蒋寒进行同期飞行任务, 他就日常脑袋疼。 不过今天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有点生病,脑袋歪一下都差点睡着。 飞机总算降落,落地时间是凌晨两点。 · 叶迦言觉得头疼得难受, 进了酒店就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蒋寒给他打电话,说前面有一条小吃街,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 虽然挺饿的,但是叶迦言实在累得不行,就拒绝了。 蒋寒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师姐等你呢。” 他说完这句,电话就被叶迦言撂了。 因为第二天还得飞,叶迦言没精力跟他们这群人折腾。他只想睡觉。 想着要去洗澡换衣服,但是一躺下来就动弹不了。 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人敲门的声音,声音挺小的,叶迦言从浅睡眠中醒过来,听了门板判断了一下这敲门声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然后就没了动静。 叶迦言翻了个身,枕边手机的灯光亮了起来。 他手轻轻一抬,把手机埋到枕头底下。 敲门声虽然小,但是猝不及防地又响了两下。 叶迦言把灯打开,过去开门。 尹微妍站在门口,正要继续敲,门突然被叶迦言拉开了。 这一下,两个人都有点尴尬。 叶迦言先开口,声音有点沙哑,“怎么不按门铃?” 尹微妍披着头发,把几根碎发拨到耳后:“你睡觉了吧,我怕声音太大吓到你。” “没事,”叶迦言后退一步,给她让了条道,“进来说吧。” 尹微妍犹豫了一下,算了。 她把手里给他买的一些东西递过去。 叶迦言接过两个塑料袋,拉开其中一个看了一下,里面放了一个肉松面包和一罐黄桃酸奶。 他问:“你没去吃饭吗?” 尹微妍点点头:“刚刚过来,我看你好像身体不太好,给你拿了点药。” “谢谢啊。” “你要是生病撑不住的话,就请几天假吧,反正最近机长考核,你们稍微能轻松一点。” “上次那一出,可把我吓坏了,哪儿敢请假。”叶迦言笑。 尹微妍说:“反正自己注意身体呗,饭还是要吃的,你们男生就是不会照顾自己。” 叶迦言“嗯”了一声:“知道了。” 说完,尹微妍觉得也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但是她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杵在那儿站了会儿。 楼道里有人走过。 等到完全清净下来,尹微妍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我喜欢你,你也能看出来。” 叶迦言一愣。 她接着说:“但是怎么说呢,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以前遇到喜欢的男生会去追,现在不会了。到了这个年纪吧,总觉得这种事情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师姐……” “我一开始注意到你的时候,是因为和吴叔叔一起吃饭,他跟我爸爸开玩笑,把我介绍给你。自己当时应该也是抱了一点点希望了吧,因为这样的关系所以会有点心动。一直到你有了女朋友,我觉得在你身上顺其自然,对我来说已经不太可能了。” 尹微妍低着头把这段话一股脑儿说出来,最后她顿了顿,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但是我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也许现在这样看来,会有一点点遗憾,但是我不会后悔。 叶迦言动了动嘴巴:“那……” 她笑着说:“那你以后,生病的话,只能自己去买药了。” “嗯。” 尹微妍抬了抬眼睛,和他的视线对上,“我叫尹微妍,微风的微,妍泽的妍。” 叶迦言靠在门框上轻轻一笑:“记住了,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能认识你。 这是最好的开始,和最好的结束。 · 在seansons连续两周的高强度工作,让陈安宁难得一次为工作打破了生物钟,变成工作室最忙的画手。 漫画家本来就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但是基本上五六点钟大家都走光了,她还得留下来画。 其实相对来说,陈安宁反而喜欢一个人清净一点的工作环境。 seasons签约的画手不算多,一个工作室能每天来朝九晚五来工作的包括她在内的也就六七个人,但是偏偏她陈安宁被人安插了个助手在身边。 况且这个助手还是个美院的高材生,漫画功底比她本人还要好。 大家都不明白编辑们是怎么想的,于是一个个就开始瞎揣摩,暗自揣摩倒还好,有些人装腔作势非得让点不好听的传言传到陈安宁耳朵里面。 曲慕遥护短,替她挡了一些流言,但免不了那些人仍然叽叽喳喳闹得人心烦。 陈安宁看得挺淡,她和工作室里其他同事的关系一直都不温不火,因为毕竟大家都是社会人,做任何事情,说任何话,都是为了自己居多。 或许和职场相比,他们这个圈子要显得干净一点,自己画自己的版块,利益互不挂钩,无需拉帮结派。 但是不拉帮结派的前提是,大家都是同等段位的小透明。 而在这群小透明里面,突然有一个人冒了头,高出大家一等来,一些嫉妒和虚荣心作祟的小心思就怎么也藏不住了。 他们没有踏进职场的牢笼,但是终究跳不出一个名利场。 陈安宁就是那个冒出头的小透明。 她能理解一些人的不甘心,大家天赋不分上下,也同样努力,为什么被机遇砸中的人,只有陈安宁一个。 晚上九点钟,江杨画完几张name,画完了有点精力不足,他端着一杯柠檬水静静地看着陈安宁的钢笔笔尖在纸上随着铅笔的印迹,一点一点描出形状。 陈安宁不是个走运的人,她没有江杨的天赋,但是她耐得住性子,也不担心把墨汁画干。 江杨有的时候会给她提一些技术上的建议,陈安宁很虚心,诚心采纳并且为自己的失误道歉,虚心得让他觉得难为情。 他觉得应该为上次的争执道个歉,但是又无从开口。 陈安宁笔端突然顿了一下,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猛然抬起头来,和一直盯着她看的江杨对视了。 这下两人都陷入尴尬。 江杨喝了两口水,把杯子放下了,假装去摸手机。 陈安宁小心翼翼开口:“那个……” 江杨也有点紧张:“什么?” “你觉得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长发飘飘。” 陈安宁说:“太笼统了。” 江杨答:“不懂你说的意思。” 陈安宁把笔放下了,把压在桌上的稿纸举起来,推远了,看看,再拉近了,看看。 “江杨,我总觉得,我画人物画不出灵魂。” 江杨失笑:“那你该去参禅。” “……我认真的。” 江杨想了想,“这个故事,也许作者花四十万字把它写出来,你可能也会觉得他没有写出这个故事的灵魂,但是作者他对写出来的自信,他就对得起自己。” 第66节 陈安宁托着下巴,看着他。 “一千个人的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你的女主角未必是别人的女主角。” 江杨的眉眼在黑暗和灯光的交接处闪闪烁烁:“就好像在一个桥段中,你设计一段对白,不是考虑这个人应该怎么回答,而是她会怎么回答。 “应该怎么回答,说明你仍然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想着怎么设计才会被大家接受和认可,这叫取悦。而你应该做的是让自己代入主人公的思想,想象一下她会怎么回答,那这个故事就是你自己的。” 陈安宁试图思考,喃喃自语:“她会怎么回答。” “所以你在看书的时候,记住那些感动你的地方,然后用你自己的方法表现出来就好,不用站在每一个读者的角度去分析,那样的话,会很生硬很死板,而且整个故事会走形。 “我们画漫画是给别人看没错,你一定会希望从大众那里得到好的评价,这种企盼是正常心理,但是不能因此就去刻意讨好。 “我们跨进这一行,初衷还是因为热爱。” 江杨说了一大通,最后一句话,陡然把陈安宁点醒。 虽然她没有悟出什么,但是仍然觉得,此时此刻的江杨非常吸引人。 比他唱歌的样子,比他莫名奇妙的守护,更加吸引人。 江杨说,因为热爱,所以大家才会聚在一起。 可是他这样说,陈安宁反而有点丧气。 她从来不认可自己有挑大梁的本事。 这件事情给她无形的压力,她没有开口说过,甚至也没有自己去好好地整理一下心情。 因为不够自信,所以害怕会搞砸,害怕每个人都对她失望。 所以江杨确实说到点子上了,她想得太多。 江杨问她:“你知道为什么主编把何先生的版权交给你吗?” 陈安宁开玩笑道:“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她说完,自己低着头先笑了。 江杨也笑。 其实有一点点风声向他们透露过,这件事情发生的契机。 一个漫画家,想要在大众传媒的领域里立足,把自己的作品,乃至三次元的生活,和许许多多陌生的人分享,成为所谓粉丝和偶像的附属关系,倘若不带一点点炒作的指引,或许就会困难很多。 所以seasons把炒作的风向标,指准了陈安宁。 她能察觉出这点苗头,他们也能。 凭着这点觉悟,尖酸的同事们懂得了,他们能做的,唯有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没有像安宁一样长成一个二次元乖巧美少女,然而他们反思不出结果,因此开始人后刻薄。 江杨问陈安宁要不要早点回去,她没接话。 陈安宁是想说,再等一会儿,实则是在等叶迦言,但是她不知道叶迦言今天还能不能来了,也不想跟江杨解释什么多,所以沉默。 江杨把窗户阖上,在这个小小的封闭的环境里给她放了一首歌。 john denver的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以前看的吉卜力的动画片里的插曲,那部电影好像叫《侧耳倾听》。 而这个美国乡村摇滚乐的歌手,早年因为飞机失事身亡。陈安宁记得自己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听他的歌。 她轻轻念了一句“侧耳倾听”的日语读法,江杨挑了一下眉毛:“我也很喜欢这个词组,读起来很美。” 陈安宁笑:“你喜欢故乡吗?” “ふるさと(日语故乡之意)。” 陈安宁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两个日语词汇。” 江杨接:“也会是我最喜欢的。” 不管是电影,还是歌曲,似乎都和她的兴趣百分百契合。 陈安宁有的时候觉得,江杨很懂她,她不否认。 所以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不用太紧绷,这点很好。 大概是因为,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也会?那你本来最喜欢的什么?” 江杨认真地想了想:“当然是,阿姨西太路(我爱你)啊。” 陈安宁拿了本小绘本,笑着拍拍他的脑袋,“油腔滑调,扣你工资。” 第46章 大早上的 多多少少有一点受到江杨的鼓舞, 陈安宁觉得自己在作画这方面的造诣正在往一个稍高一些的层面攀升。 那天晚上,陈安宁熬夜看了杨决的小说。 讲的是守墓人和小孤女的故事。 守墓人不是真的守墓人,主角何先生其实是一个来自外界的逃犯, 但他自称是森林尽头崖壁上的悬棺修护工人。 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晒干了何先生的皮肤以及他头发上的养分。 他来自国境最北端的雪村。 孤女许悄在森林里长大, 长了一对精灵耳朵。她可以听到每个人说谎的时候,出于违心的缘由, 那种绝望又无助的反击。 许悄听遍了这个世界上的谎言, 但她唯独听不到何先生的。 所以因为何先生的出现,她终于有理由开始她孤注一掷的热爱。 她不会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人,是最大的骗子。 看小说的时候总让人产生一种代入感,隐隐约约觉得作者会用文中的人物经历来映射自己。 所以陈安宁会情不自禁地把杨决当成他书里的那个“逃犯”。 她从杨决身上取出来一些标签,他的自负, 敏感, 狂躁。再把何先生这个人物, 与这些标签的齿轮卡在一起,循环运作。 自然有章, 最终变成某个确确实实的存在本身。 杀人狂, 骗子, 自私,怯懦。 最后的结局,警/察还是找到了这片森林。 坏人终将被制裁,而陈安宁看到这里, 却突然停下了。 她不太愿意往后翻,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睡着。 结果当天,她梦到自己变成了故事里的那个女孩子阿悄,她穿着黑白色的格子衬衫,变成年轻的高中女生,站在一个独木桥上,用手去抓住桥下的流水。 流水抓不住,手却湿透了。 凌晨抽身而醒,再缓缓地回头扎进去,好好地体味这场梦境细枝末节。陈安宁不知道这个梦的端的所在。 不过既然是梦,本来也没有考究的意义。 · 窗外天蒙蒙亮,雷震子出没,把手里的兵器一亮相,砸出好几道春雷,还顺道洒了点儿灰。 天气反常,她把家里四面的窗户都锁上,防着一场大雨。 陈安宁出门买了早餐,早点铺比往常冷清,没想到大雨来得比想象中温柔,先是有预兆地落了几滴。 她穿了一件薄薄的红色卫衣,稍微有点冷,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在店里等的时候,收到杨决发来的一条短信。 “怎么样了?” 说的很暧昧,但是陈安宁知道他在说漫画分镜的事情。 她没回。 三分钟后,杨决又发来一个:“辛苦你了。” 陈安宁微微一笑,这男人看着诡计多端,没想到还会说好话。 没有谁比谁辛苦,大家都挺不容易。 在店里坐了一会儿,虽然没有发现雨停的征兆,但是陈安宁坐着坐着就有点倦怠了。 今天出门匆忙了一些,马尾扎得有点紧,扯得发根疼,她用手拉松了一点。 不巧身后有人路过,撞了一下她的胳膊肘,手指的力道突然加重,头绳被扯歪了。 陈安宁回头一看,是一个胖墩墩的大叔,他哎哟一声,很不好意思地给她道歉。 陈安宁笑笑:“没关系。”然后把头绳直接拉了下来。 重新扎上去有点困难。 陈安宁以前一直是短头发,最近几年才把头发留长,所以扎头发的技能没有从娃娃起就开始抓,所以一般在家里要躺床上才能稍微理得顺一点。 她努力地把松散的头发聚拢在手心,一点点把每一处都抚平了。 头绳绕在手腕上,她拨下来,准备往头发上套,却突然被后面一只手抓住了。 陈安宁惊得微颤,手指又一松,好不容易收起来的头发眼看又要散了,却被那人轻轻地握住,“别动。” 他凉凉的指尖从她的颈间刮过。 原来是少抓上去一把头发。 他手法温柔地给她把头发梳理好,再用头绳绑上。 因为怕她疼,所以绑得很松。 陈安宁抿着嘴唇偷偷笑,“你是不是背着我抽烟?” 她把叶迦言的手指拉到唇边,伸出舌尖碰了一下他的指腹,“尼古丁的味道。” 叶迦言说:“我需要提神。” 第67节 陈安宁抓住他两根手指,“怎么了?又要走啊?” “晚上。” 叶迦言拉了张凳子在她旁边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后天回来,带你去坐过山车。” 陈安宁鼓着两腮,手机放在手里转来抓去,嘀嘀咕咕,“不要,我怕。” 他问:“那你想玩什么?” 陈安宁瞪了他一眼:“我什么都不想玩,想你在家陪我。” 叶迦言看着她,沉默数秒。 陈安宁朝他吐着舌头做了一个鬼脸:“开玩笑的,好好工作。” 他仍然没接话,动手解开了领口衬衫的一颗扣子。 有后进门的几个高中女生,目光灼灼地盯着身穿制服的叶迦言。 小女生式的向往,她可是都提前经历过的呀。 叶迦言撑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安宁,看得她脸上相当热乎。 他的眼神始终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末了,叶迦言把陈安宁的手拉起来,轻轻吻了一下:“给你带了礼物,过来拿。” 雨势渐大,幸好叶迦言带了把伞。 陈安宁缩着两臂,红色的衣袖因为沾了几滴雨而颜色变深。 叶迦言上下瞄了她两眼:“冷不冷?” 陈安宁说:“还行。” 他把她拉到怀里,“冷就冷,不冷就不冷,还行是什么?” 陈安宁嘿嘿笑。 叶迦言捏捏她的脸:“傻瓜。” 地下停车场,黑漆漆的。 一直往里面走,陈安宁远远地就看到叶迦言的车,她率先走过去,敲了一下后备箱:“你给我买什么了?” “你打开。” “我怎么打开,严肃点好不好。” 叶迦言站着不动,故意笑她似的。 陈安宁急了,过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可是在她靠近的那一瞬间,立马就被困在怀里。 在一个深吻之中挣扎,陈安宁吓坏了。 她把他推开:“这里会有人看到的。” “没有,监控都坏了。” …… 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待在车里有点难以呼吸。 陈安宁伏在叶迦言的胸口,吐了一口气,正好散在他的衬衣领口中。 叶迦言喉结上下一动。 他拿了几张纸给她擦拭。 陈安宁拧他手臂:“我自己来。” 叶迦言不松,“怎么那么喜欢掐人啊。” 她白了他一眼,额上细密的汗珠滚落到眉角,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禽兽。” 叶迦言笑了笑:“下次做的时候叫,更好听。” 陈安宁怕有人进来,手忙脚乱地把衣物收拾好,从车里爬出去。 叶迦言随之而起。 他按了一下遥控,跟在陈安宁后面走:“先送你过去吧。” 陈安宁摆摆手:“你回去好好睡觉,我跟出租车的师傅约好了,每天七点半在这儿等他。” “那你把伞拿着。” 陈安宁飞速回头,绕过他,奔到车子旁边,把伞一捞:“拿了。” 等她飞速地转回去的时候,叶迦言把她手臂一拉,“等一下。” 陈安宁停下来。 他折回去,从副驾驶的位置上拿了个小纸袋。 还真带礼物了。 陈安宁看着上面的日本字,白色恋人的意思。 “这是?” “好像是巧克力。” “哦,谢谢啊。” 叶迦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乖。” 第47章 采杨梅的小姑娘 早上八点还没过, 小街渐渐清醒。 陈安宁撑着伞站在路口,等约定好的出租车司机。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白色帆布鞋,有点惆怅。鞋子沾了水很脏, 往来的非机动车辆驶过,难免也要溅起一些水花。 陈安宁后退一点, 退到盲道上。盲道的尽头处是一个花坛,里面开了一些紫蓝色的小花。 陈安宁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几朵风雨飘摇的花儿上面, 看着看着, 视线就被人截了去。 站在旁边的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把伞扛在肩膀上,手里拿了个手机看视频。 陈安宁的目光重新放回自己的鞋上。 周围挺安静的,那个女孩子手机的声音开得很大,所以新闻报道的内容基本能听清。 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人事纠纷。报道的地点是b市的人民医院,记者采访过程中, 当事人说话一直用的是机械音。 但是这样的说话方式一听就不是本地人, 而且这口音, 陈安宁听得有点耳熟。 她朝女孩子那边瞥了一眼。 女孩等车辆少了一些,左右看看, 就往前走了。 陈安宁赶紧追上去:“不好意思, 可以给我看一下刚才那条新闻吗?” 小姑娘被她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之后,愣愣地哦了一声,然后把视频重新点开。 医院病房里面,当事人的脸被打了马赛克。 不过他身上穿的那件奥特曼的衬衫, 陈安宁认得。 况且宋淮说话的时候,很喜欢打手势。 再明显不过了。 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身后的出租车滴滴两声。 师傅探出脑袋,高兴地叫了一声:“小陈!” 陈安宁那天没去工作室,直接跑了医院。 她赶到病房的时候,宋淮刚刚睡去。脚上打了石膏。 一经打听,说是宋淮跟一群人发生了冲突,人家用锤子把他脚踝骨敲断了。 至于是什么冲突,除非等他本人醒过来,也没人能说清楚了。 陈安宁从别处找到那段采访,看完了也云里雾里的。 宋淮只是形容了一下事发当时的情景:“我开车开得好好的,就突然一辆面包车抄到我前面,那车还挺猛的,我大货车没它灵活,根本来不及反应,就一踩刹车。我下去想跟他们理论来着,没发现后面还跟着人,他们围过来就给我脑袋套上套了,那几下子,给我打懵了。” 据说当时天快黑下来,正好是大型车集体进城的时间点,大家都赶急赶忙的,路上也没什么人。宋淮那会儿正好过了高架,往一条乡镇新修的路上走。 那条路旁边是一个刚刚拆迁没几年,准备开发的荒地,目前是作为一个驾校分区在用。 几个练车的学员作为目击证人,正在接受调查处理,要抓到肇事者应该也不难。 可以见得,那几个人其实并非要置他于死地。 但是陈安宁想不到宋淮会和什么样的人发生纠葛。 社会阶层本就参差不齐,如果他们来历莫测,那宋淮势单力薄,这苦怕是要白挨了。 宋淮躺在病床上,穿着大大的病号服,蜷缩着身子。 看着也没什么痛苦,倒是难得的清闲。 陈安宁拿了个小凳,坐在床边等他醒来。 宋淮背着她,醒过来的时候,却没发现陈安宁,先去床头柜上捞了块葱油饼吃。 一回过头,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陈安宁平平一笑:“淮哥,好久不见。” 宋淮叼着饼,眯起眼睛看看她:“啥时候过来的?” 第68节 陈安宁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快到午饭点了。 她答:“没来多久。” 宋淮问:“是不是静姨跟你说的?” “没,我看新闻了。” 他笑笑:“嗬,这么巧。” “你怎么回事啊?给我说说。” 宋淮挠挠头,“也没啥。”他给陈安宁递过去几个饼,还给她特地套了个塑料袋,怕油脏了手,问她:“吃不?” 陈安宁接了,抓在手里,捏了一会儿。 以前她问宋淮老家在哪里,他也就是一副开玩笑的态度答:“山里来的。” 不过根据陈安宁的判断和一些不确凿的小道消息,宋淮应该是西南人。 今年也该置办三十岁生日了。 三十而立,可是宋淮到了这个年纪,成天没头没脑地忙忙碌碌,拿着死工资,做最辛苦的工作。 闲下来跟父亲喝喝酒,他对生活仍然抱有希望。 可是生活不值得被他这样的人感激。 宋淮不太愿意提受伤的事情,他只是说,没有多大关系。 陈安宁其实也没有多想知道,但是她就是觉得有点难受,心里头憋了一口气没地方撒,于是和宋淮僵持着。 宋淮拧不过,终于缴械投降。 他交代了一下:“前段时间去内蒙古送货,我觉得那业主看着挺牛逼的,开口给的价也不错,本来他联系的是另外的人,我有一哥们儿跟这大老板以前当同学来着,关系不错,所以这事儿就让我给截胡了。原先接生意的那人就看不过,就找我讨个说法呗。” 宋淮拄着拐,去阳台的洗手池给陈安宁洗了个苹果。 他说完,陈安宁思考了一下,问道:“就这样吗?” 宋淮苦笑:“还想咋样啊?故事听不够?” 陈安宁说:“我不知道那个意思。” 宋淮把小苹果丢她怀里:“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总之这事儿是我不对在先,他们几个该抓的肯定能抓到,不用你小姑娘犯愁。” 陈安宁左手抓着饼,右手抓着苹果,缓缓地低下了头。 虽然他说起来轻描淡写的,但没挨过疼的人,就不会知道这一锤子下去,给人的伤害有多大。 “这叫因果报应,生意场上嘛,尔虞我诈多着呢,那电影里怎么说的来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宋淮倚在阳台的推拉门上,支点放在一条手臂上,腿上省了点力气。 “哥这就是还债的,没啥好心疼,啊。” 陈安宁问:“你这样的话,还得休息多久。” 宋淮闻言,沉默一阵,随即伸了个懒腰,“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腿受个伤,不得大半年开不了车了。”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宋淮说:“看看吧。” 陈安宁起来,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了。 走到宋淮面前,蹲下去,摸了摸他脚上的石膏。 “疼吗?” “现在不疼了,”宋淮笑起来,“你隔着这玩意儿摸个什么劲?” 陈安宁头一抬,看着逆着光单脚站立的宋淮。 他仍然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有点没心没肺了。 她叹一口气,“等我忙完这几天,回去看看你和静姨。” “嗨,我跟静姨有啥好看的,你自己好好工作,别整天惦记着我们,以后红了,开什么画展啦,咱几个跟着你脸上沾光,那可是真的了不起。” 宋淮笑眯眯地揉揉陈安宁的脑袋。 陈安宁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 从医院出去,陈安宁一直没吃饭,但是也不太饿,就在大马路上走走。 叶迦言给她的巧克力她落在医院了,确实是不小心的,另一方面懒得回去拿,落了就落了吧。 淮哥不是外人,就算陈安宁故意把巧克力留在他那里,他也一定不会碰。 九北大道,中间一个大大的九北花园。 花园的围栏外面,走过一个半圆的车道,车道内侧的树生得密密麻麻,放眼看去,里面全是白色的和粉色的小花。 大门口,一些摘了杨梅的人陆陆续续出来。 陈安宁看着他们的篮子里面那些红红的果实,嘴巴里面都觉得酸酸的。 她再靠近几步,发现有一些警觉的群众开始加快步子。 陈安宁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几个保安气势汹汹地赶过来。 走在最后面那个保安很年轻,乍一看,有点像叶迦言。 不过那人拧着眉毛苦大仇深的模样,把陈安宁看笑了。 因为盯得稍微久了一点,那个跟在后面的保安注意到陈安宁的热切注视,瞪了她一眼。 吓得她笑容尽收。 带头的保安大哥手指哐当哐当敲了敲园子大铁门上的感叹号,“说了多少次了,‘禁止采摘杨梅’,看不明白还是听不明白?要不要请你们进去喝喝茶?” 一群人垂着脑袋四散开了。 那保安大哥嫉恶如仇,盯着滚落到脚边的一个杨梅,不做声地捡起来,扔到旁边一个女人的篮子里面,恶狠狠地说:“别浪费了。” 其实这些人也没有摘杨梅的必要。 在b市这种气候环境里,杨梅树的种植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在园子里面盖大棚,而且结出来的果实涩涩的,并不好吃,所以一般这种水果只在南方比较受欢迎。 以前在平城的时候,陈安宁跟着外婆去山上摘过。 那时候也和现在一样,大部队一齐上山。 外婆忙着摘梅子,陈安宁帮忙给她捡,捡累了,跑到半山腰去找厕所,路上没注意脚下有一条土沟,沟的外围长了一圈杂草,看着还挺像路的,就这么一脚踩了下去。 摔了个狗啃泥。 她保持摔进坑里的姿势无法动弹,勉强翻了个身,小小的身子被拦腰折了一道。 因为重心在上半身,而上身摔得很低,所以很难挣扎起来。陈安宁穿着小裙子,躺在湿湿凉凉的草上,还挺舒服的。 一直到外婆下山来找她。 陈安宁倔强地伸出一只手:“救我。” 外婆笑坏了,给她拍了张照片。 陈安宁想起这件事,突然意识到那张照片后来她从外婆的手机上翻拍了下来,虽然换了好几次手机,但照片好像还存着。 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 照片上的她扎了一个冲天揪,白色的仙女裙裙角都变黑的,一脸无助地看着镜头。 因为是二次翻拍的,镜头有点糊,但是小朋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乌黑发亮。 她把那张照片发给叶迦言,作为上次看他毕业照的交换。 叶迦言没有回。 陈安宁返回微信主页,才发现江杨早上给她发了条消息。 “主编说了,我们把这本画完,给我们放个假,去国外旅游,免费的!” 陈安宁开玩笑地回:“他是不是私底下拉赞助。” “他是不是跟钱过不去。” 她看着江杨回过来的这条消息,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她把自己那张囧照给江杨也发了过去。 五秒钟之后,对方传来满屏的哈哈哈。 叶迦言的消息回得很晚,大概过了得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于是陈安宁一直捏着手机等了那十几分钟,直到等到那句让人心安的一句回答。 “小仙女真的很可爱哦。” 第48章 众矢之的 陈安宁在工作室又埋头画了一天, 江杨这个助理非常尽责,给她跑上跑下买东西。 先是买了几盒万通筋骨贴,防止她颈椎受伤, 然后买零食,陈安宁全堆旁边了, 后来又买了几瓶眼药水。 陈安宁描图,描着描着就趴下去了。江杨把她扯起来, 强行给她滴眼药水。 陈安宁紧紧闭着眼睛, 用手挡住,笑着说:“不行不行,这个太凉了,我受不了。” 江杨把她手掰开,“公主殿下受伤了,小的可就没活路啦。” 陈安宁只好作罢, “你少给我滴两滴, 眼药水用多了对眼睛不好。” 江杨点点头:“行, 那我拉你眼皮别给我翻白眼啊。” 陈安宁噗嗤笑出声。 她伸手去抓江杨手里的东西:“江杨,你能不能让我自己来, 你这样我都感觉我做了亏心事。” 江杨:“嘿, 别动, 药水掉下来了,小心滴你鼻孔里。” 工作室里多了个江杨氛围明显就和以前不一样。 第69节 seasons的签约画手基本都是女生,只有一个男孩子,不过是个gay, 大家都把他当好姐妹的那种。 以前一群人在这屋子里画画,谁也不搭理谁,死气沉沉的。 借根笔都觉得尴尬。 现在仍然死气沉沉的,只有陈安宁和江杨有的时候会讲几句玩笑话。 江杨给陈安宁滴眼药水这一幕,恰好被上完洗手间回来的阿星看到。 阿星啪啪抽了几张餐巾纸,泄愤似的,纸盒随着她的动作都一下一下弹起。 她没忍住,骂了句“卧槽”。 阿星是个书香世家的姑娘,祖辈就开始从事文艺工作。所以她算是从小受到熏陶,对画画掌握了一定的技巧,同时也不乏热情。 她高考毕业家里人直接把她送到国外去进修,回来就和唐舟师父签了seasons。 一路顺风顺水的。 不过她作为一个出道画家,这几年seasons给她的版面都挺好,但效果甚微。也出过一次单行本,五千本印本卖出去三分之二,其余的全都退回来。 漫画杂志销售部门气得跳脚,又不好直言其害。 阿星属于挺耿直的性格,也不是经不起批评,但大概是因为她的家世在这儿压着,没人敢对她指手画脚,没有进步的动力,所以导致这几年一直不温不火的。 作者问卷部分也看过一部分,说是阿星的画功很好,但是缺乏想象力。 灵感这东西,毕竟强求不来。 阿星承认自己在天赋方面欠一点火候,但她不觉得陈安宁就比她好多少。 两个同样不温不火的画家,主编偏偏把杨决大作家的这个项目给了陈安宁。 这就让人很生气了。 阿星很难得爆粗口,她这句“卧槽”一出,除了吃瓜观众,除了当事人陈安宁和江杨,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江杨手赶紧把陈安宁放开。 一阵尴尬的僵持过后,曲慕遥把椅子一推,从十米远的那头就嚷嚷了句:“骂谁呢?” 阿星也一阵急眼:“说你了?” 江杨过去把阿星劝住:“别吵别吵。” 阿星乜了他一眼,狠狠地推开:“恶心。” 江杨靠在桌子上晃了晃腿:“小姐姐,你是不是有点,红眼病啊?” “我眼红谁了?” “眼红我们小乌龟啊。” 被人戳中心事的一阵难堪,阿星涨红了脸,咬着牙看着江杨。 江杨继续晃腿。 像电影里的小痞子陈冠希。 阿星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别胡说。” 曲慕遥一下子就冲过去,把阿星推了一把:“你这女的怎么回事?怎么还打人呢?上过学吗?有没有点素质?” 阿星撞到后面书柜上,闪了腰,疼得说不出话来。 江杨把曲慕遥拉到身后,给她比了个“嘘”。 他走到阿星身边把她拉起来,“巴掌呢,挨就挨了,我这人呢,也没什么脾气。但是你作为女孩子,以后不要这么刻薄。别人有的东西你没有,你有的东西,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这没理由被骂恶心吧。”江杨笑笑。 阿星嘁了一声,把自己的挎包一提,往身上挎着就走了。 江杨平息这件事,回过头发现一群看热闹的。 他拍拍手:“散了散了,下班下班。” 最后注意到陈安宁,她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 江杨说:“别管那么多,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陈安宁看着江杨脸上红肿的几道杠,“她怎么这么用力。” 江杨笑了笑:“我谢谢她,没直接扑上来挠我。” 陈安宁没忍住笑,笑完还剜了他一眼。 “我今天跟我爸爸去吃火锅。” 江杨点点头:“行,下次再吃。”他戳戳自己的脸蛋,“为这个。” 陈安宁给了他一拳:“不为,不吃。” 江杨委屈巴巴。 · 回程途中。 陈安宁坐在公交车上,想到刚才的事情,还是心有余悸。 让她害怕的不是阿星对江杨的态度,而是他们一直藏得好好的敌意,终于破土而出,露出了端倪。 她害怕,这颗刚刚冒芽的小草会越长越大。而她陈安宁,可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众矢之的。 她害怕,觉得她恶心的人,不是只有阿星。 陈安宁捏着手里的稿纸,看着上面一点一点丰满立体起来的人物形象,想要把纸片看穿似的,就这么看着。 她突然觉得有一点难过。 公交到站,陈安宁下车之际,恍惚看到车道上一闪而过的两个身影,有点眼熟。 等她准备细看的时候,二人已经随着公交车的行驶而退到远处。 陈安宁下了车,看着在夕阳下相互搀扶的两个中年人,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 陈鸣拄着拐,做日常的康复训练。他的腿自从那次跳楼事故之后一直都不太灵便,所以每天都得出来散散步。 林静扶着他,很怕他摔。 陈安宁抬手挥了挥:“爸爸!静姨!” 二人闻声,同时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公交站台。 陈鸣的脸上,缓缓地笑出一朵花来。 林静穿了一件绿色的小棉袄,虽然天气已经很暖和了,但是她仍然很注意保暖。 穿的颜色大都是大红大绿,可能在他们中年人的这个群体中,鲜艳的颜色上身让人觉得很吉利。 陈安宁记得妈妈以前就很怕冷。 夏天也得盖着毛毯睡觉,冬天的时候穿三四条裤子,还逼着陈安宁穿的鼓鼓囊囊的。 她高中那会儿,有了喜欢的男生,所以跟每个小女孩一样,很爱漂亮,少穿几条显得腿细呀,就在屋里偷偷把没穿的裤子塞在柜子的最里层,害怕被发现。 可是有一天,妈妈把压箱底的被褥拿出去晒太阳,发现陈安宁藏在里面的裤子,等她回来就把她训了一顿。 那回陈安宁被骂得挺厉害的,她也是难得看到妈妈发那么大的火。 因为妈妈说她以前在医院做义工的时候,见过那些生命垂危的老人,因为风湿,关节炎,经受不住一点点寒冷。 所以啊,女孩子年轻的时候就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的身体。 不然老了会后悔。 林静见了陈安宁,打了声招呼:“想你们父女俩了,我就过来看看。我看你爸这腿还得好好锻炼锻炼,人老了,这肌肉骨骼什么的就难恢复。这路上挺危险的,带他走走。” 陈安宁没接话。 林静只好尴尬地添了句:“我等会儿等他走完这圈就回去。” 陈安宁说:“一起吃顿饭吧静姨。” 林静眸子里一道光一闪而过,她仓皇地点点头:“哎,行。” 火锅店里,林静说她不吃辣,陈安宁点了个鸳鸯锅。 林静挺怕自己丢面子的,处处都留意观察的,正襟危坐,不敢乱动。 自卑让人胆怯。 陈安宁点完餐,把平板递过去给林静。 “您要吃什么就点一下那个加号就行,显示点一份还是半份,一般我们几个吃半份就够了。菜很多,一直往下滑,蔬菜也有很多。” 林静有点老花,把平板推远了,按照陈安宁说的开始点餐。 她只点了一些素菜,看着那些肉的价格都挺贵的,没舍得按。 陈安宁说:“没事的,您想吃的话就点,今天我请客。” 林静笑笑:“够了够了,我平时也不爱吃肉,给你省钱。” 陈安宁也无奈地一笑。 陈安宁用手机播了一个戏曲节目给陈鸣看。 他乐呵呵的。 林静问她:“宁宁经常出来吃火锅啊?你们年轻人娱乐活动多,我还没怎么吃过火锅。” “您孩子呢?” “我有俩闺女,现在都在国外念书呢。我男人走得早,我闺女都挺不容易的。我帮不上什么忙,她们在外面只能自己打工养活自己,还得每个月给我寄钱。” 眼见林静说着有点心酸,生怕她情绪失控,陈安宁赶紧把她的话题错开:“其实我也不常吃火锅,平时在工作室都点外卖来着,虽然挺不健康,但是便宜啊。” 林静说:“外卖还是少吃,年轻的小丫头一定要注意身体健康,不然以后老了有的受苦呢。” 这话听着耳熟,陈安宁怔了怔。 同样是生了女儿的林静,在教育,在生活,和她妈妈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 陈安宁一直以来对林静都有一点偏见,她不否认。 第70节 但是站在她的角度来看,她的偏见是情有可原的。 温柔,怕冷,又坚强的女人。总是让陈安宁想起妈妈。 可是静姨不是妈妈,越是相似,她就越讨厌,越排斥。 爸爸可以喜欢同一种类型的女人,妈妈走了,还有静姨,他可以根据自己的择偶观,选择其他人。 可是陈安宁的妈妈只有一个,骨血相连的母亲,一辈子也只能有一个。 但是无论是站在陈鸣还是林静的角度,这份偏见,都只是扎扎实实的偏见。 锋利的时候,像是一把刀子。 她觉得自己有点恶毒了。 陈安宁给林静和陈鸣捞了几块肉,给他们各自蘸了点芝麻酱。 不知道这芝麻酱合不合口味,反正陈安宁知道她爸爸一直挺喜欢的,但是林静闷着头吃东西,也不评价。 林静默默地吃完,突然想到什么,抬头就问:“你是不是准备结婚了?” 陈安宁手一抖,一块肥牛掉在碗里,溅起几滴辣椒酱。 她拿纸巾擦了一下下巴上沾上的油渍,问林静:“为什么这样说?” “哦,我上次过来的时候,看见小叶来找你爸,好像问什么生辰八字。”林静也摸不着头脑,“我以为他是不是要算个结婚的好日子。” 陈安宁一脸懵逼。 “我也不知道他要干嘛。” “小叶这孩子好,家境也挺好的吧。宁宁你跟着他不用吃苦。都好。” 陈安宁听这话,也不知道她是真心的还是恭维两句,但是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她冲林静笑了笑:“静姨,谢谢你。” 第49章 萤火虫 叶迦言重新约起陈安宁已经是好几个礼拜之后的事了。 去隔壁的海滨城市看海底世界, 还挺浪漫的。 海底隧道里面蓝盈盈的,四面几乎都是触手可及的海底生物。 有一种可爱的鱼,张开它的翅膀, 像是一个大大的伞面,大面积地拥抱身下的游客, 从头顶优哉游哉地游过。 陈安宁抬头看的时候,觉得这只鱼在对她笑着。 它的表情, 像是一个被逗乐的婴儿, 嘴角上扬的幅度很明显。 陈安宁越看越喜欢,“哇,它好可爱。” 她下意识地去拉了一下旁边的叶迦言,转身向他的时候,跟叶迦言的目光对上了。 陈安宁微微一愣。 叶迦言的眼睛很灵,眼眸漆黑, 轻微的一个流转, 顾盼, 都像是在说话。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万种情绪就浮上来。让人遐想。 眼下这一霎的目光交接, 陈安宁姑且认为, 他是在说一种温柔的情话吧。 叶迦言把目光移开, “魔鬼鱼。” 陈安宁戳戳他的胸口:“这位小哥哥,你刚刚是不是偷看我啊。” 他轻轻笑:“哪有。” 哟,厚脸皮还想赖账。 参观结束,陈安宁被他牵着往外走。 海底世界的通道很窄, 但是人还挺多的。所以走的时候容易失散了,叶迦言把陈安宁抓得很紧。抓得她骂人:“我手疼!” 叶迦言稍稍松开一点,“那你跟上,别走丢了。” 陈安宁抱着他的胳膊:“哎,你问我生辰八字干什么啊?” 叶迦言一愣,“什么?” “生、辰、八、字。” “……” “说啊,反正我都知道了。” 乘电梯上了地面,叶迦言拉陈安宁坐在入口处的长凳上。 里面是阴冷,外面是阳光。 一个后现代的洞门设计,把这光景安排得好像一场时光游戏。 上了地面,一棵大树,一只千年老龟,岿然不动地接受大家的许愿硬币。 那只乌龟时不时脑袋动一下,眨一眨眼睛,陈安宁坐在不远处,和它深情对视。 叶迦言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听我们家老人说,办完丧事之后,要么百天之内结婚,冲冲喜,要么就得等三年。你觉得三年之后,可靠吗?” 信息量太大,梳理不过来,这回换陈安宁沉默。 叶迦言接着说:“所以啊,我这不得提前做做准备工作嘛。” “干嘛这么提前啊,而且选结婚日子现在哪有你这么迷信的,别这么老土行吗。” “我也不太懂,但是人家第一次结婚哎,很紧张。” “没没没,没结呢,”陈安宁才是紧张,“我们俩还什么都没有。” 叶迦言笑起来。 陈安宁:“土包子。” 她骂完,又严肃下来:“我觉得结婚这件事情,挺严肃的。你能不能让我考虑考虑。” 叶迦言想了想,点头:“行,一百天之内,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抢亲。” “……” 叶迦言压低了声音,温温柔柔地问她:“你愿意嫁给我吗?” 陈安宁把脑袋歪到旁边去,“我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 “那我要是不愿意呢。” “太残忍了啊,你忍心看世上多一个男人断子绝孙吗?” 陈安宁瞪他:“忍心看一个流氓断子绝孙。” 叶迦言苦恼地思考了一番,说:“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也行,但你也不能嫁给别人,我们可以谈一辈子恋爱。” “……” “不生宝宝也可以。” “……” “你看你还是不忍心对不对?” “……” “乖。” “欺负人你。” “么么哒,不生气。” · 周末,叶迦言去探望了一趟老朋友。 祝清燃的别墅依山傍水而建。 叶迦言开个车子上山开得特别费劲,找了半天,才找到这隐士的地盘。 他按了几分钟门铃,都没人应。 过一会儿,彪头大汉抱着一个小朋友过来了。 祝清燃怀里的小女孩应该是他的侄女,手里拿着一束鲜花,小心翼翼地拨弄花瓣。 他一只手抱着小孩,一只手拎着个竹筒框和长鱼竿。 框里是垂死挣扎的小鱼。 看到叶迦言,祝清燃把小姑娘放下了,“来得真巧啊,给我抬下这鱼,累死老子了。” 他穿一件深蓝色的牛仔外套,亚麻色的裤子,裤腿一圈都湿透了。 叶迦言给他帮了一把手,其实那一筐鱼也不重,就是祝清燃一手抱着孩子太累,气虚,白长这么高的个儿了。 叶迦言把竹筐拎着,跟着祝清燃往院子里走。 祝清燃拍拍小女孩的屁股:“球球,叫哥哥。” 叫球球的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哥哥。 三四岁的小朋友最讨人喜欢,撅着屁股跑的样子特别可爱,眼珠子几乎全是眼黑,盯着你看的时候水汪汪的。 球球生下来的时候就跟祝清燃他们玩的挺好,算是他一手拉扯大的。祝清燃就成天惯着,真当自己父爱如山。 叶迦言过去捏捏球球的小脸逗她玩。 祝清燃躲开他:“想玩自己生去。” “……” 叶迦言忽然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 为什么男性普遍喜欢生女儿? 第71节 因为这样就可以看到她小时候的样子。 她小时候的样子,穿着白白的公主裙,摔进软软的草丛里面,眼睛里有一点委屈。但不哭不闹,乖巧又懂事。 他想到那张照片,轻轻地勾了一下嘴角。 祝清燃眼神攻击:“有病?” 叶迦言一回神,已经站在他家大门口了。 祝清燃说:“帮我把钥匙拿出来,左边裤兜里。” “自己没手啊。” 祝清燃跟个老太太似的,“球球坐我手臂上呢你快点儿!” 叶迦言摸摸摸,半天才把钥匙掏出来,听祝清燃的指示去开门。 他问:“你还要在这儿住多久?” 祝清燃进了门,先把小女孩放下来,蹲在玄关处给她换鞋,“先住着再说吧,我最近失眠,身体状态不太好,得缓缓。” “怎么了?” “说不清楚。”祝清燃含糊其辞的。 “你稿子拖了多久了。” 祝清燃答:“一个多月,画不出来。” 叶迦言懒得换鞋,直接往里面走。 大大的复式别墅,呈现出肃穆的黑白色。房子冷冰冰的气质,跟祝清燃本人不太相符。 中间一道长长的米色沙发,弧形沙发,围住一片淡蓝色的进口纤维地毯。屋内的装修设计被称为skandinavien,是北欧那边传过来的流派。 九重天宫一般的生活环境,养了好大一个艺术家。 客厅外侧是一面玻璃墙,窗帘敞开的时候,整个屋子显得很亮而通透。 一眼就能看到外面绿油油的植被还有穿林而过的潺潺小溪。 弧形沙发旁边有个单人的沙发床,搁在角落里。 床上乱糟糟的,堆了五颜六色的漫画书。角落的墙壁45度角倾斜,头顶开了一个小小的矩形天窗。 窗外的天空红蓝两色,晚霞慢慢地在爬。 祝清燃家境好,这房子应该是他家里人留的,不过为什么要在这种深山野岭买套房,叶迦言就不得而知了。 这山上还有一套别墅区,不过每栋房子隔得距离都比较远。 可能他们一边想让自己的隐士身份得到彰显,一边又害怕没有人唠嗑打牌。 祝清燃把球球抱到小房间去睡觉,自己去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 叶迦言看他换上的衣服,一件长长的不太合身t恤,他记得刚认识祝清燃那时候他就很喜欢穿这件衣服,t恤是白色的,中间有个黑猫警长的图案。 祝清燃见叶迦言盯着,揪了一下那个黑猫警长,“你坐一下。” 叶迦言站着没动,看着祝清燃用浴巾擦头发。 “你自己住这么大地方?” “哎呀都说了是暂住。”祝清燃瞪他。 叶迦言开他玩笑:“你这是要悟道修仙吗?” “得了吧,就我这点功力,”祝清燃指指玻璃墙外的树林,“听说这儿种了向日葵的种子,我想看看,等到夏天吧,看到了我就走。” 祝清燃这话说得还挺浪漫主义,但怎么都觉得有点逃避现实的意思。 他随后又解释:“其实住这儿也挺好的,清净。你也得找个时候体会一下,什么叫和大自然亲密接触。” 叶迦言说:“我不需要。” 祝清燃摇了摇手指头:“你们这些凡人。” 叶迦言在沙发上坐下来,“你是不是不准备画画了?” “顺其自然吧,说什么画不画的,三句两句哪里说得清楚。” 祝清燃去厨房,在冰箱和壁龛里翻出各种各样的酒,往叶迦言面前的茶几上一搁,“喏,就这点了。我最近调养生息,饮食清淡了。你自己喝吧。” 叶迦言没搭理他,抱着后脑勺往沙发椅上面一靠:“祝清燃,你别犯浑啊。” 祝清燃抽他:“你什么意思?” “我以前觉得你是一个挺有人生追求的人。” “现在呢?” “现在不一样了。” “……这位大哥,我实话跟你说吧,我现在什么都不缺,更不需要什么人生追求。” 祝清燃嘴上说得挺平静,也挺走心,但是看不出他是不是真心的,或许只是一句气话。 虽然他刚刚说完不喝酒,但一转脸就开了瓶红酒举起来喝。 猛灌了小半瓶下去,祝清燃把酒瓶把桌上一砸,“我跟你们都不一样。” 叶迦言沉默。 嗯。 他很清高,自诩和你们都不一样。 可是突然一下子就提不起笔来,他变得什么都不是。 媒体写的挺对的,或许是因为酗酒,或许是因为私生活纠葛,这几年的祝清燃在漫画创作的领域一直在走下坡路,他已经没有灵感了。 跌到谷底的速度太快了,他连一根救命稻草都没有来得及握住。 爬得越高,摔得越疼。 叶迦言记得以前高三的时候,祝清燃一个人大江南北的跑学校,参加考试,大冬天站在冷风里排队。 还让路人给他拍照,特地凹了个造型,完了发给叶迦言看,拽拽地说:“老子这样是不是特像艺术家。” 几万份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卷子里面,挑出画的最好的一张。 那是祝清燃的。 不过七八年的时间,这个曾经衣履风流的少年,就要解甲归田。 叶迦言和祝清燃之间的默契,就是你不说我不问,仍然能够肝胆相照。 他少一句逼问,祝清燃就多一点尊严。 祝清燃把茶几底下的抽屉拉开,拿出一张画,扔在叶迦言怀里。 画上是一个高个子的少年,跟一个短发的女孩子。两人都穿着校服,中间隔了一米多的距离,并肩往前走。 男生低着头偷偷看着旁边的女生。 那女孩子,挺可爱的。 祝清燃说:“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书的主人公是个画家,他为了画画抛弃了自己的家庭,变得穷困潦倒,最后得了麻风病,死在一个小岛上。 “画家死之前在他家里的墙上画了一幅画,算是他的旷世遗作,但是最后被销毁了。画家画出了他的伊甸园,我他妈,也就只能画出一这玩意儿。” 祝清燃指指叶迦言手里的那幅画,自我解嘲。 叶迦言指着画上的少年问他:“这是谁?” 祝清燃急眼:“操,这么帅,你不知道是谁?” “……” “当然是你啊。” 说完,两人都笑了。 在大大小小的酒瓶里面,夹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玻璃瓶。 叶迦言把那只瓶子挑出来,发现玻璃瓶里装满了荧光闪闪的萤火虫。 “你的?” “老子抓了一个月,就抓了这么十几只。” “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虐待小动物。” “……” “给我。” “不给。” “给我。” “不给!” 叶迦言把那个小瓶子攥在手里,轻轻地说了一句:“安宁很辛苦。” 祝清燃哭唧唧:“我也很辛苦。” 叶迦言把瓶子放口袋。 祝清燃走了两步,往沙发床上一倒,一动不动了。 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画家死了,但我还活着,我还要活下去。” 第50章 无题 第72节 50 陈安宁的《何先生》连载不过五六期, 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想象之外,情理之中。 他们可能预料到这本书的同人漫会火,但是火成什么样子, 这是要看结果说话。 从最新一期读者调查版面来看,目前最受欢迎的漫画作品《何先生》以87%的票数稳居第一, 并且甩掉了它其他竞争对手的总和。 seasons内部都在口口相传这件事,沉默多年的工作室好像突然有了一个爆点。 这个爆点的源头是杨决没错, 但是爆点带来的连环效应是陈安宁带来的。 但是陈安宁不愿意看这些调查报告。 她担心自己的理智被突然涌上来的追捧冲昏。 这是作为艺术行业, 最忌讳的一点。 她始终觉得,一部作品的好坏并不是单单是看它的需求量。因为根据市场的不同,读者品味的高低,一部作品所反映出来的受众面,并不与它的价值观被人接受的程度成正比。或许被人热议的一些话题,却并不值得追捧。 所以她希望从读者的反馈那里, 得到一些有关她的创作的褒贬看法。 目前, 作为原著死忠粉的一批读者, 觉得满意了。作为漫画狂热迷的读者,觉得满意了。 但是仍然有一些冒出头来的中差评, 一针见血, 分析她作为新人画手的诸多不足之处。 陈安宁看完, 觉得客观有理。 对于江杨上次和她说的有关主角形象的一些启发,她觉得自己的小助手功不可没。 但是江杨和陈安宁这两个人,包括一整个工作室的团队,似乎对这件事情并不感冒。 工作室内部, 仍然是一潭死水。 江杨混bbs比较勤快,陈安宁没玩过。 所以她不知道论坛里那些人是怎么说她的。 江杨看了都觉得难堪,但是说到底,他们内部画手只有这些人,了解一些内情的自以为是的爆料,始作俑者是谁,只要稍微查一下就知道是谁。 但是这不仅仅是几个帖子的矛盾。 江杨刷着手机,突然叹了口气,心疼陈安宁刚刚在这片领域里站稳脚跟,就要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 陈安宁画得眼睛都花了,她两根手指揉了揉内眼角,有点干涩。 江杨说:“累就歇会儿吧。” 陈安宁答:“我明天得交稿。” “明天?不是周四吗?” “提前了,这周可能还要加更。” 江杨:“……你玩儿命呐?” 陈安宁眯着眼睛,压低了声音说:“萱姐说的。” 江杨把手机放下了,拖了张凳子挪到陈安宁面前。 “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 陈安宁想了想,不知道他说的哪次,示意江杨提示一下。 江杨说:“country road.” 就是他给她听音乐的那天晚上。 陈安宁记起来了,扬着嘴角轻轻一笑。他这个关键词提示设置得还挺有意思的。 江杨严肃地呵斥她:“不要笑。” 陈安宁一惊,笑容凝滞,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让我画自己感知到的东西,不要考虑到别的读者的想法。” 江杨说:“对,还有呢。” “还有什么啊,你不就跟我说了这个?” 江杨一脸“孺子不可教”的挫败感,“你自己就没悟出点什么道理来吗?” 陈安宁撩了一下头发,“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江杨凳子又挪近了近,“你再想想。” “想不出来。” “你为谁画画?” “为我自己。” “有底气吗?说这话?” 陈安宁把他的凳子踢远了一点,笑着说:“你怎么神经兮兮的。” “为你自己画。”江杨使劲地点点头。 “对。” “萱姐让你干什么?” “加更。” “说不。” “……” “说不!” “不。” 江杨双手一合:“ok,完事,不用加更,你画你的。” 他把凳子拎回原位,“陈安宁不为别人画画,你不能像他们一样,那么急功近利。你现在的位置正在往高处走,所以一定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要那么听话,不然你会被他们弄坏掉。” 陈安宁攥着一根笔,看着眼前愤世嫉俗的江杨,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确实,让她加更是有点为难人了。陈安宁画画速度挺慢的,不排除有偷懒的嫌疑。 但是她觉得自己被鞭打着往前走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爱好变成了工作,自然要以工作至上。 江杨却扔出一本杂志,“你再看看你第六期画的内容,走不走心。” 陈安宁翻了两页,听见江杨又说:“你好像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了。” 陈安宁哼了一声,气呼呼地把杂志合上了,“你为什么总在教训我。” 江杨也哼了一声,“你还吃不起批评怎么的?” 两人冷战五分钟。 陈安宁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东西,一把万花尺。 那天从南山回来,她就自己去买了一把。 陈安宁坐到江杨旁边,把万花尺按在桌上,给他花图案。 江杨没眼看。 陈安宁继续画,锲而不舍。 江杨冷着脸瞥她一眼:“干嘛?” “好看吗?”陈安宁笑眼弯弯,盯着他看,“别生气了。” “你真幼稚。” “我们幼儿园老师用这个给我画画,小时候就觉得好神奇,后来她把那把尺送给我,被我搬家的时候弄丢了,虽然很可惜,但是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很喜欢画画。” 江杨看着她,半信半疑地挑了一下眉毛:“那你会好好工作吗?” 陈安宁点点头,“会。” 江杨叹了口气,算了。谁还能跟仙女生气呢? · 杨决私下里和陈安宁又谈过一次,谈的不是有关他的作品,而是他认识的画手带徒弟要来挖人的事情。 杨决意志挺坚定的,一直在劝她考虑一下。 然而陈安宁站在这风口浪尖,她任何一个小动作都会被人最大化。 她走的每一个步子,都踏得很重,谨小慎微。 露天的抹茶店内,微风习习,杨决用小铁勺轻轻晃着杯中的清茶。 他依旧捂得严实,名人嘛,出门在外,就得承担被曝光的风险。 “seasons这个画室我一直就有关注,运营团队不怎么样,合作的杂志社也不怎么样,所以一直不温不火。也只有我这样的人才大发慈悲把版权卖过去,但你们接手我这本书的剧本,最多也就是红极一时。你要是想有点成就,在这里待下去肯定不行的。” 他说的头头是道,言语里尽是讥讽和不屑。 陈安宁说:“你不用这样说,seasons原来走势怎么样和我没关系,但是以后怎么样也不是我说了算,我没有那么了不起,画画水平也就一般,所以seasons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最好的工作平台……” 杨决打断她的话:“我不觉得它可以称得上最好,我在文学界混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说要器重谁,提鞋谁。但是你给我的感觉不一样,所以我觉得我想办法帮你铺条路也不麻烦。” 陈安宁问他:“我给你什么感觉了?” 杨决直言:“你很像以前的我。” 她轻笑:“你别拐着弯儿骂我。” 陈安宁说:“师父和萱姐他们对我都很好,我没有理由倒戈。我只是想尽一份力,不让他们失望,画自己喜欢的东西,有个可以给我画画的环境已经很满足了,不需要贵人相助。每个人都是一样,陈安宁不特殊。” 杨决哂笑:“但不是每个人都有病重的父亲要养活。” 陈安宁怔住。 杨决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严重了,他突然坐直了身子,动了动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补救。 陈安宁捏着杯子的手上力道明显加重,“你查我家事,还好意思说看不起记者?” “我没有查你,有一些事情顺其自然就会被人挖出来,这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更何况这和无良记者不一样,我是在做好事。” 陈安宁看着杨决那张捂得严严实实的脸,很久才平静地开口:“你真的是我见过最自大的人。” 第73节 杨决不要脸地笑笑:“过誉了。” 他说:“你家事先不提,但是我觉得这个条件对你来说没有什么不好的。我不是好人,但我也没有坏到要谋财害命的份上,你考虑考虑行吗?” 陈安宁问:“你到底为什么帮我?” “我说了,因为你很像以前的我。” 陈安宁背起书包起身离开。 不欢而散。 · 没几天。 bbs上有新帖爆料,陈安宁私底下见杨决,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 江杨真是服了。 这阴盛阳衰的工作室,以及陈安宁本人。 并且此爆料贴最终歪楼。 歪到主题:陈安宁的水平,至不至于出单行本。 seasons要出单行本的事情已经和杂志销售部门有过好几次协商,最后定下来出了两本陈安宁此前的连载作品。 陈安宁接到通知当天,刘萱在电话里说的是:“准备一下签售活动,具体行程安排我会尽快发给江杨。” 仅仅这么一句话,把她听傻了。 第51章 送别 51. 工作室和杂志社那边联合商量了一通, 觉得让陈安宁借着人气大热的当口出版两本单行册。 不过整件事情他们没有人和她提过一句,一直到要开签售会才临时通知她。 样书也没有给她看过,他们已经私自做主印了五千册。 不是刻意隐瞒, 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很明显,已经有人开始呼风唤雨, 暗中操作了,作为一个被丝线捆绑的木偶人, 陈安宁只好任人摆布。 她没想到她的第一本画册要以这样的方式面世。 他们打着美少女画家的旗号, 让她出面做签售活动。 编辑跟她谈这件事的时候,完全是以谈生意的口吻,“这次得多跑几个地方,我跟江杨陪你一起。” 陈安宁说:“我不去。” “什么不去?别耍小孩子脾气,我们行程已经已经定下来了。” 刘萱拿了本日历册,在上面给她画这段时间的安排签售路线。 陈安宁看着生疑:“还要去哪里?” “南州和连城, 两个地方, 这几天可能要辛苦一下, 我到时候看看有没有时间,要是方便的话会跟你们一起……” 刘萱一边说一边用手机查自己的日程表。 陈安宁打断她的话, 重复一遍:“我不去。” 刘萱顿了顿手里的动作, 把日历往桌上一摔, 话还没说,火气先上来了。 不过在刘萱这顿火冲着陈安宁发出去之前,阿星却先站出来开始阴阳怪气地讲话。 整个工作间内,只听见大小姐一个人尖锐的嗓音, 突兀地说道:“这还没出名呢,脾气还挺大的,我们这座小庙,哪里容得下陈安宁这尊大佛?” 刘萱闻言,霎时间就把怒气转移到阿星身上,冷冰冰地甩出来一句:“你跟谁过不去?” 这下谁也不敢接话了。 刘萱双手一抱,把前面报纸架一脚踢翻,纸张随风扬起了一阵,渐渐落地平息。 “谁对我有意见,对唐老师有意见,都尽管提出来,别就知道在别人背后指指点点,我们工作室的风气容不下这样的人。” 众人默。 “都是成年人了,就不要做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我们从来没有针对谁或者提拔谁,自己不努力光顾着嚼舌根了是吧?” 阿星委屈地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别说话了。” 虽然刘萱平时性子一直挺温和,和大家相处的时候也没有架子,但是真正遇到矛盾,依然是要摆出一副班主任教训学生的态度来。 刘萱转了个身,把日历重新拾起来,塞陈安宁手上,语气缓和下来:“你好好准备一下。” 如临大敌,她有点怕生。 陈安宁看着满满的签售行程,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 晚上,陈安宁在家里洗了个澡。 闭着眼睛揉洗发水的时候,挤了两下,发现瓶子里空了。 她用清水蹭了一下眼睛,睁开,好像架子上只有两瓶护发素。 她又不可能现在穿上衣服出去买。 手里握着稀疏的泡沫,陈安宁叹了一口气,继续搓搓搓。 眼前的淋浴房用玻璃和外面的卫生间隔开,推开玻璃门,触手可及的一面墙上有一个柜子。 陈安宁基本上没怎么碰过那个柜子。 她突然灵机一动,光着脚过去,把柜门打开。 里面三层货架,最中间那层上面有个塑料袋,塑料袋里端端正正地摆了两瓶洗发水。 陈安宁把塑料袋拉开,看到里面还有张发票。 看了一下时间,是上周刚买的。 陈安宁鼻子一酸。 叶迦言这个笨蛋,给她买东西也不知道说一声啊。 陈安宁觉得,叶迦言在爸爸去世以后,寡言了许多。 但是她更多时候会觉得,这是她的错觉。 陈安宁很忙,叶迦言也很忙。 可是她忙起来的时候唯我独尊,叶迦言再忙,也时时刻刻记着照顾好她。 更何况,他还是男生。 她输一筹,输得替他委屈。 当初住在这里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着等有机会了再出去找找房子吧,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总不能老是赖在别人家里。 可是时间一久,这件事情就渐渐地忘了。 陈安宁好像下意识地觉得她不会和叶迦言分手,他不会是她的别人,以后也不会。 可是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不要和他结婚。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顾虑什么,陈安宁只是觉得,决定开始任何一种生活方式都需要漫长的准备期。 她可能还没有自信,做他的新娘。 陈安宁把新的洗发水拆开,味道闻起来甜甜的,她继续洗头发。 洗着洗着突然笑了起来。 好像做他的新娘,也算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陈安宁洗完澡,出去吹了一下头发。 一边吹一边煮着排骨汤,闻得她压根吹不下去头发,两分钟就要跑过去尝一次。 煮完了汤,她用保温瓶装好了,去医院找宋淮。 赶了一路,到了病房,医生却说宋淮已经出院了。 陈安宁又匆匆跑去他家。 从前那个垃圾场旁边的贫民窟。 她站在路边的白炽灯底下,静静地看着二楼的宋淮家门,半掩着,有人在进进出出。 陈安宁扬着声音喊了一句:“淮哥!” 从门里面出来的人身影一顿,趴在护栏上,朝着陈安宁招招手:“等我,马上来。” 五分钟以后,宋淮进去换了身衣服出来。 陈安宁把手里的汤送过去给他:“你拿回去喝,我给你煮的。” 宋淮把盖打开,闻了闻,挺香的,他抬头笑着:“馋。” 把排骨汤放在楼下阿姨家里,宋淮拉着陈安宁去压马路。 “咱们这儿可能得拆了你知道不?” 陈安宁摇摇头。 宋淮说:“不知道等到啥时候,不过……” “不过什么?” 宋淮挠挠头:“……没什么。” 晚风凉凉的,已经快五月份了,b市的天气不见升温,雨季还挺长的。 第74节 陈安宁说:“淮哥,我要办签售会了。” 宋淮眉头一皱:“什么叫签售会。” “就跟粉丝见面会差不多。” “哟,出息了。” “可是我有点害怕。”陈安宁把双手伸进两边的衣服口袋。 宋淮歪着脑袋看她:“怕什么啊,不是挺好的。” “我怕辜负别人的期望。” “自信点儿,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他伸手,拍拍她的头顶。 陈安宁抿着嘴唇点点头。 宋淮往旁边电线杆子上一靠,狠狠地叹了口气,掏出来烟和火机,冲陈安宁晃晃:“抽一根啊。” “嗯。” 宋淮把一根烟抽得风生水起。 他眼睛眯着聚不起焦来的样子,还真有早年香港电影里流氓大哥的气质。 几口吸过了瘾,宋淮又是一声长吁:“我在这儿住不长了。” 陈安宁一愣:“什么意思?” “过两天就搬走了。” “是上次那些人找你麻烦吗?” “没啥关系,”宋淮摆摆手:“就是这破地方太难混,回老家娶媳妇儿盖房子去。” 陈安宁沉默。 宋淮象征性地安慰她两句:“真没事,我也是时候干点儿实在的了。天天混日子,回去的时候,可不得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他说完,嘻嘻地笑了。 陈安宁没笑,问道:“什么时候走。” “下礼拜。” “这么快。” “嗯,反正工作也没了。早走晚走都一样。” 陈安宁背过身去。 最讨厌离别了。 她捏了一下鼻子,没有哭。 背对着宋淮,轻轻地说了句:“我送送你。” “嘿,行。”宋淮揪了一下她的一撮头发,“高兴点儿啊。” · 宋淮走的那天,陈安宁没接到他的电话。 但是事前通知好的时间到了,她就直接去了趟他家。 不过意外的是,宋淮家里已经空了。 陈安宁估计自己是晚了一步,就往火车站去了。一路上给宋淮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她估摸着是他提行李不方便,就没再打。 到了火车站,按照宋淮发给她的信息,看了公告处一下去周城的班次。 宋淮那趟火车应该是中午走,他没有告诉她具体时间。 但是陈安宁在车次中反复地找了好多次,只有一趟去周城的车,是晚上七点钟的。 客流量巨大的火车站,陈安宁站在往来的人群中,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她的无措来得这么猝不及防,让人冷了心脏的失望。 没多久,宋淮就发消息过来了。 他说:“哥已经到家了,怕你难过,给你报错时间,今天就别送了啊妹子,真是抱歉,以后回去看你。” 陈安宁看着那条信息好久好久,她用食指轻轻地抹了一下眼角的水花。 用手机拨了一通电话,然后放在耳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嘟嘟三声响,对方接了。 陈安宁说:“叶迦言,我想你了。” 第52章 火灾 52. 阿星被刘萱批评了几句之后稍微老实一点, 因为当天江杨不在,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他所能看到的是, 在论坛里恶意攻击的帖子好像少了一点。 签售会当天,叶迦言说他得在公司值班, 调不开时间,所以没法去了。 陈安宁身边只有一个江杨和曲慕遥。 活动在当地的新华书店举行。 陈安宁从小就害怕人群, 更害怕人群里面的自己变成焦点。 所以坐下来的时候, 还有点手抖。 不过看到那些比她年纪还小的小朋友,抱着真诚的热爱为她而来,就好像看到当年痴迷于漫画的自己。那一点点抑制不住的感动,盖过了她的紧张。 陈安宁对每一个人微笑着说谢谢,然后握手。 有人拿相机出来拍,她有点不自在, 让江杨给她尽量地挡着, 可是有些人就是为了拍陈安宁才过来, 她越是挡,相机越是往前凑。 “小姐姐好可爱。” 陈安宁抬头, 对着眼前星星眼的高中男生露出一个招待式的笑容。 不过在她伸手准备握住对方的时候, 下一秒钟, 那个男生就被挤到旁边去。 后面来的一个年级稍长的女人凑过来,要陈安宁给她签名。 这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像是阿姨级别的,带着眼镜, 一副知识分子的模样。 陈安宁签完名,她仍然赖着不走。 开口便是:“陈小姐在接手《何先生》这本作品的版权的时候,知不知道杨决先生曾经的代笔和抄袭风波?” 这个问题一出,全场突然炸开了。 几个保安出来稍微控制了一下场面。 陈安宁也愣了一下。 站在旁边的江杨赶紧出来打圆场:“不好意思,今天我们只是一个小小的签售活动,不接受任何采访。如果您是记者的话,有问题可以留到以后《何先生》的出版发布会上,到时候我们会给出详细解答。” 问话的女人觉得江杨这话里自然是有躲避之嫌,变得越发来劲。 “我不是记者,我只是好奇,陈安宁小姐你就回答一下吧。因为杨决这个人对我们来说真的很神秘,我觉得能和他合作的人……” 陈安宁打断她的问话,直截了当:“我不太清楚杨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的作品没有抄袭。我是和他的作品合作,不是和他本人。” 那人越发咄咄逼人起来:“你怎么能连杨决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就和他签协议呢,还说不是和他本人合作?话怎么说得这么清高,这也是你本人平时的生活作风吗?传播抄袭作品,你不觉得你应该对大家道个歉吗?” 清高?道歉? 陈安宁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不善于应对这种场面是自然的,所以下意识地求助了一下江杨。 江杨继续站过去说了几句“活动以签售为主”类似的话,打发了一下基础群众。 但是陈安宁总觉得这件事的针对性太明显了,对方好像是有备而来。 抓住杨决的黑历史不放,这没什么,但是要到她这里来讨个说法,好像就有点无理取闹了。 陈安宁视线在场内扫了一圈,今天在场的这些人,到底有多少是为了看她的画而来的,她根本就不知道。 可能这只是一个开始。 她总有一天要料到,自己是要在媒体圈的边沿处混迹人。 上了场面和下了场面,明里暗里,有太多东西需要计较。 陈安宁勉强签完了一个下午,她回到工作室以及快天黑了。 有点累。 有个不太熟识的编辑过来送资料,看见陈安宁就顺口打了个招呼:“安宁今天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 陈安宁挤出一个笑容来:“好。” 江杨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陈安宁已经不在了。他以为她已经回家了,就没有发消息再问。 实则陈安宁去了一趟馆藏室。 别人放松休息的方式可能是睡觉,运动。但是陈安宁在精神压力很大的时候,只想看漫画。 今天结束之际,江杨突然向她提起那个来者不善的女人。 “你知道今天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吗?” 陈安宁说:“不知道。” 江杨也没说什么,只是凭主观臆断讲了句:“可能是阿星他们吧,一直都看不惯你的,想看你出丑。” 陈安宁觉得江杨说的可能性挺大的,但是她没有证据,怎么可能随便猜忌,便只是轻轻地迎合了一句:“是吗。” 第75节 江杨说:“你小心一点啊,反正阿星那几个都不是善茬,不过我和小曲还是会站在你这边的,所以你也不要害怕。” 陈安宁当时签了几个小时,身体太累了,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一会儿,就没怎么把这件事情往心里去。 不过事后回忆起来,却觉得有点后怕。 她不喜欢得罪别人,更不喜欢别人无缘无故来得罪她。 她以为任何事情只要自己不去参与都可以大事化小最终息事宁人。 可是她想错了。 馆藏室不大,四排书架,陈安宁翻了几本,来来回回去座位上看太累了,就直接就地坐下。 地板是崭新的,很干净。 她看完了十几本,有点眼花,便往后面的书架上一靠,就那么靠了一会儿,无声无息地睡着了。 再后来,陈安宁是被一阵浓烟呛醒的。 她醒过来的时候,几乎已经被烟雾包围了。 脑袋里面突然想起激烈的警报声。 着火了。 陈安宁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花了十秒钟的时间弄清楚她是怎么进来的,进来的时候这里是什么状态,进来的时候有没有锁门,以及火源在哪。 她进来的时候馆藏室没有人,门确实是关上了,但是并没有锁。 这门如果不锁上,外面就能进。 火源,好像在最后一排书架。 她的位置在第三排,也就是她的后一排。 陈安宁捂着鼻子,屏住呼吸,判断了一下火势,目前是烧到一个局部区域,一两百本书的样子,及时抢救还来得及。 她去洗手池提了水来浇,来来回回三四次,终于火势下去一点。 滚滚浓烟往两边窗户外面散,陈安宁一边咳嗽一边把手里的水桶扔在地上。 她一屁股坐下来,看着那些烧成灰烬的画本,知道她今天酿成大错了,但是陈安宁也很清楚,犯错的根源不在她身上。 这些画本都是工作室珍藏了很多年的东西,一般人都碰不了,只是因为陈安宁暂时管了一下馆藏室的钥匙,才会偶尔过来看一看。 可是现在。 她在地上瘫了很久,起来走了两步脚都麻了。 陈安宁扶着书架,慢慢地往门口移动,看到外面涌过来的几个同事,几个人看起来都很吃惊的样子。 明明以前这个点大家早就走光了,可是今天却出乎意料地所有人都在,好像都在等着看戏一样,也可以说,都在等着策划这一出戏。 陈安宁看着他们,冷笑了一声,“高兴了?” 她忍着眼泪,回过头,俯身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画本,被烧毁的,被烧光的。 都是她的原罪。 在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人群中间,突然出现一个很惹眼的身影。 他拨开叽叽喳喳的围观群众,跨进浓烟还没有散尽的屋内。 叶迦言一把把陈安宁抱住,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用力地把她按在怀里。 “对不起,我来晚了。” “迦言……” 陈安宁手里的漫画书哗啦哗啦倾翻在地。 他用手顺着他的头发,轻轻地说:“没事了。” 第53章 标题真难起 53. 陈安宁给刘萱打了个电话, 告诉她今天在馆藏室发生的情况。 刘萱说这件事情轮不到她做主。 但是她还是几番确认了一下:“火真的不是你放的吗?” 陈安宁很肯定地说不是。 刘萱那边安静了一会儿,说:“我会跟管理人员说的,但是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这件事情,在唐老师那里能不能瞒得住, 现在我们都不知道。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陈安宁心情复杂。 室外的看客散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个叫李雨萌的女生进去给她收拾地上的垃圾。 烧毁了的, 也不知道该扔了还是该放回去。 陈安宁把这些废书堆在角落里, 她推了推叶迦言:“你先出去等我一下。” 叶迦言说:“早点出来,不要在这里待太久。” 陈安宁点点头:“嗯。” 书都捡完了,陈安宁在被灰烬堆满了的空地上捡起来一个打火机,她看着面前扫地的女生:“雨萌。” “嗯?” “你知不知道是谁点的火啊?” 李雨萌低着头说:“我也不知道。” 陈安宁蹲下来,稍稍抬头看着她。 李雨萌把垂在两侧的头发撩到耳后,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 她当年跟陈安宁是同一批进工作室的画手, 李雨萌在唐舟门下早待了半年, 但是年纪和陈安宁差不多。 所以虽然她和陈安宁关系并没有上得了台面的那种好, 但两个人之间始终有一种惺惺相惜的默契。这种默契让她们心照不宣,在每一个重要的时刻荣辱与共。 这是陈安宁的私以为。 可是这些天过去以后, 她就不觉得了。 因为荣辱永远只能以个人为单位。 陈安宁小声地问她:“你讨厌我吗?” 李雨萌有点底气不足, 缓缓地叫了她一声:“安宁……” 陈安宁又问:“你讨厌我吗?” “我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陈安宁把她的手拉起来, 问道:“我是不是不好?” “你挺好的。” “那你为什么讨厌我?” 李雨萌害怕陈安宁在她面前掉眼泪,她把她拉起来,“安宁你不要问我这些问题,现在我们几个的关系很紧张你也能察觉到吧, 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陈安宁点点头,不再逼问了。 她把脸别到一边,目光在书架上的漫画册上流转。一套一套的书,色彩,线条,那么漂亮,那么精致的一门艺术。 漫画这个行业,从无到有,从借鉴的过渡期,到现在慢慢地被放到台面上,慢慢地接受广大青年对它的喜爱。 而曾经的这份喜爱就推动着陈安宁,她热切地投身其中。 于是一个笨蛋女孩开始有了梦想。 她每天在往这一朵叫做梦想的小花上面浇水,虽然过程很慢很艰难,但是这朵小花确实在一点一点长大。 陈安宁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唐老师为什么要教我们画画?” 李雨萌便没头没脑地接了句:“为了培养学生啊。” 陈安宁不置可否。 “老师给我上第一堂课的时候,我们开了一个小班,就在这个工作室的楼下,那时候这边是有一个培训机构。因为我是新来的学生,那天他让我坐在第一排,每天上完课他都会让我把上课的内容在他面前重复一遍。我问老师你为什么要接收我,他说,我不愿意看到努力的人被辜负。 “跟我一起上课的有很多高中生甚至初中生,但是老师说,在我的课上你们要把以前学的东西忘记了,从最简单的临摹开始,所以大家的起点都是一样的了。 “我在他那里上了一个月的速成班,结课以后,他就问我,要不要在我这里工作。” 窗外车水马龙,城市静谧。 陈安宁趴在窗台上,盯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 李雨萌接她的话:“唐老师是个很好的人,良师是一辈子的。安宁能有今天的成就,真的很了不起。老师会替你开心。” 陈安宁一般不在同事面前提自己的私事,所以李雨萌只是知道陈安宁家境不太好,但是不清楚具体情况。 她拍拍陈安宁的肩膀:“你先不要想那么多,这件事情结果还没出来,可能只是个意外呢,今天先回去好好休息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陈安宁闻言,点点头,她盯着车流有点走神,始终没有动作。 一直到李雨萌拉了她一下:“你男朋友还在等你呢。” · 陈安宁下了电梯,走过去几步,扑到叶迦言怀里,然后静静地趴着,小绵羊模样一动不动。 左边一座大桥,右边几家正在装修的店铺。 桥上开过去几辆跑车,声音震得耳朵疼。 她有气无力地开口:“迦言什么时候升机长啊。” “马上。” “马上是什么时候?” 第76节 “就是你下次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升了。” 她笑:“你怎么知道我下次什么时候会想到。” 叶迦言说:“我神通广大。” 叶迦言拎了一下陈安宁背着的书包:“装了什么啊,这么沉。” 陈安宁把书包退下来,扔他怀里:“你给我提一下吧,确实有点沉。谢谢。” 她转身找到斑马线,往马路对面走。 叶迦言在她后面跟着。 “今天没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陈安宁想了想:“有好多人夸我美。” “还有呢?” “还有好多人夸我可爱。” “……” 陈安宁停在马路对面,等了一下叶迦言。 等他走近了,她把小拳头塞进他手心。 一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孩,突然间长大了,不会整天掉眼泪了。 她的守护者,一边感到欣慰,一边又觉得有一点失落。 叶迦言伸手捏了一下陈安宁的鼻子:“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啊?” 她想了想,说:“武汉和大理。” 叶迦言说:“那我有时间带你去。” “首先你得有时间。” 一会儿,他又说:“过段时间去连城考试,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去干嘛?” “看看大海。” “上次不是看过了吗?”陈安宁歪着脑袋,打趣道,“大海有你好看?” 叶迦言说:“没有,但是还是要看看的。” “你真自恋。” “你怂恿的。” …… 万家灯火时,星星点点灯。 一高一矮两个小朋友慢慢走,走进长长的深夜。 · 刘萱最后汇报给陈安宁的结果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刻意追究是谁的责任的意义,但是这件事情确实不怪安宁,可以当做意外事故,酌情考虑,宽容一次。 陈安宁跑遍了b市的各大书城和图书馆,想办法把那些画本都补齐了,有一些实在缺货的,她通统计下来,上交给唐老师。 然而等了一段时间,唐舟那边依然风平浪静。 这件事情就这样算是过去了。 一阵风波又被压下去,陈安宁真的不想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那几天工作室和别的漫画界的小咖团队准备举办一个联谊会。 这种事情发生在文艺界听起来有点别扭,不过既然大家都是年轻人,离了工作一个个根正苗红的,玩在一起乐呵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好。 陈安宁没打算去,后来拧不过曲慕遥,就当去见见世面了,也能会会一些久仰大名的画手。 但是到场之后,陈安宁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个小小的酒宴,杀气略重了。就像猎人们设好的一个圈套,在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而猎人们言笑晏晏,在音乐喷泉旁边执手共迎。 室内乐声撩人,几对男女优雅地跳着恰恰舞。 陈安宁走近的时候,阿星从舞池里走出来,把头发捆成一把马尾。 她似笑非笑地往陈安宁这边走,热热的手心故意拽了一下陈安宁的手臂,却什么都没有说。 陈安宁径直往前走,想去找她的同伴。不料前面路被几个男人堵住了,她只能站在原地踮着脚往里面看。 阿星冲着她吧啦吧啦唱了几句歌。 陈安宁说:“别看我。” “我看你怎么了?” “你看我我会觉得你跟我作对。” 她偏过头来,冷冷清清地看了一眼阿星。玫瑰色的灯光把陈安宁笼罩在暧昧的氛围里。 阿星说:“你这什么歪理。” “你要是被人栽赃过你就知道这是不是歪理。” 阿星翻了个白眼,“我不跟你计较”的意思。 陈安宁等前面的男人散开点,她从中间挤进去,被后面的人拉住。 “你要走了是吗?” 陈安宁说:“我找曲慕遥,你看见她了吗?” 阿星手指头卷着自己的头发,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说了句:“你没什么想跟我们说的吗?” 陈安宁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想搭理了。 她往人群里走。 阿星扯着嗓子喊了声“陈安宁”,喊破音了,几个人回头看她。 陈安宁也回头:“有话就说。”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怎么想。” 陈安宁知道自己的性格向来不讨喜,尤其是在工作的时候,总是表现出轻微自闭的状态,所以她的同事会在背后窃窃私语也是常事。 大家都喜欢揣摩那些一堆心事压在心里,从来不在人前表现喜怒哀乐的人。 可能在大小姐看来,这类人很有趣。 阿星说:“你说说嘛。” 陈安宁说:“我走是因为你想赶我走,你要我说什么?骂你吗?” 阿星仔细想想:“也行啊,我也想知道你怎么看我。” “做人大家都假,但是像你这么假,就很没意思了。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阿星往前走一步,陈安宁往后退一步:“但是我不会走,要走你走。” · 曲慕遥跟一个混血小帅哥喝得烂醉,叽里咕噜讲三国演义。 不过只是她单方面的烂醉,小帅哥年纪小,面对失控的场面有几分尴尬。 陈安宁道了几句歉,把曲慕遥拖走了。 这种联谊会,还真是荒唐。 白白来一趟,什么都没有捞到。 嗯,她也不应该企图捞到什么。 陈安宁往车站走的路上,曲慕遥一个劲儿扯着她的手臂吐。 陈安宁把她脑袋按进垃圾桶。 看着曲慕遥在风里单薄的身影,陈安宁发了一会儿呆。 在这个发呆的时间里,她突然想起来一个人,虽然没想好要说什么,但是她还是跟着意识走,给杨决打了个电话。 打了一通没有人接,又打了一通,还是没有人接。 陈安宁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仔细想想,现在这个点,很有可能还在工作,避免冲断创作灵感,手机扔一边也是正常的。 陈安宁隐约想起杨决的朋友圈好像挂过自己助理的联系方式。 打开微信看了一眼,幸好没删。 不过纵观他的朋友圈,除了这条以外的,尽是发些空洞的词句,言语都有点神经质。 这大概就是杨决本人的属性。 陈安宁给杨决的助理打过去,那边接了:“您好。” “你好,我是陈安宁,请问杨决在吗,我找他有点事。” “不好意思,杨先生最近有一些紧急的家事要处理,可能暂时不方便处理工作方面的事情。” “他出什么事了?” 对方显得有点为难:“这个……” 陈安宁说:“如果不方便说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找他。” “杨先生现在人在平城,陈小姐如果真的有急事的话也请等一等,等他处理好家事自然会和您联系。” 对方回答得很敷衍,匆匆几句便挂了。 陈安宁握着手机纳闷。 第77节 曲慕遥呕了半天,自己还没缓过劲来就多管闲事:“给谁打啊。” 陈安宁敷衍她一句:“我对象。” 曲慕遥手指戳戳她的脸,坏笑。 回家的路上,公交车里面空荡荡的,陈安宁百无聊赖地刷微博。 曲慕遥靠在她的手臂上张着嘴睡着了。 陈安宁觉得曲慕遥身上有一种和普通的富家千金不太一样的特质,可能这种特质就是人们所说的接地气。 但是她再接地气,也接不到陈安宁这儿来。 陈安宁仔细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还是算了。 曲慕遥会站出来替她说话,但却不是会站在别人的立场考虑的人。她没那么细心敏感,愿意拔刀相助已经很仁义了。 陈安宁的视线扫了一圈手机页面,微博头条有一个话题,里面杨决这个名字触及到陈安宁的敏感点,她立马眼疾手快地点开了。 话题内容就是助理说的那件家事。 杨决的女朋友被发现在家中自缢,抢救无效身亡。 几分钟前的报道,却是今天早晨的事情。 人走茶凉,一行网友哀悼点蜡。 陈安宁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坐在窗口的那个女人。 纤尘不染,雍容清贵。 她不明白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选择轻生。 那是第一眼,也是最后一眼。 第54章 给你的世外桃源 54. 陈安宁设想了很多种情况, 最后把矛头指向了杨决。 如果这个渣男对女朋友好一点,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但是她又记得杨决说过,你没有参与我们的爱情, 凭什么要求我们分开。 ……更渣了。 算了,不想了。 到家, 爸爸应该已经睡了。陈安宁站在陈鸣的房间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 她自己也有点消化不过来, 可是还是想找一个人好好倾诉一下。 小的时候在晚饭的饭桌上,她总是迫不及待地和爸爸妈妈分享在学校里发生的好玩的事情。 一直到后来心事变得绵密复杂,反倒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但是在两个人独处的时间太久的时候,陈安宁还是会选择和爸爸说一些身边的新鲜的事情,陈鸣也愿意听。 陈安宁觉得,作为女儿, 报喜不报忧是对父母最基本的尊重。 她的委屈, 留给叶迦言就可以了。 她轻轻叫了一句“爸爸”。 屋里很安静, 屋外也是。 “爸爸喜欢静姨吗?像迦言喜欢我一样吗?” 这句话说出来有一点酸涩,也有点不好意思。 陈安宁额头抵着门板, 听不见里面的一点点动静。 “迦言对我很好, 我们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 “他以前总喜欢变魔术, 但是变得很烂,还总是花言巧语的。 “可是他对我很好,我也很爱他。 “爸爸你还记得他吗?” 空荡荡的房子里面,只有陈安宁细小的声音在局部区域内回荡。 “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 虽然有点不高兴,但是现在总算结束了。 “我很开心叶迦言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爸爸,”陈安宁手掌轻轻地贴在门上,抓了一把空气,然后轻声地说,“我想嫁给他。” 末了,陈安宁好像听见房间里有轻微的收音机的电流声。 响了几秒钟,又戛然而止。 · 第二天是周日,陈安宁去超市买了点蔬菜和水果。回来取钥匙开门的时候,被叶迦言从后面窜出来吓了一跳。 陈安宁揉揉耳朵,生气脸:“你是谁啊?” “我是你的小可爱。” “神经病。” “神经病最喜欢听你骂人。” “别靠我那么近啊,叔叔阿姨都看着呢。” 叶迦言四处瞅瞅:“哪儿有叔叔阿姨。” 陈安宁趁他不备,迅速钻进门里面。 然而下一秒钟就被揪出来。 两人打了一架,胳膊拧不过大腿,战况惨烈。 叶迦言把陈安宁拖着就往外面跑。 小卖部的阿姨出门丢垃圾,看小俩口打情骂俏,笑问:“约会去啊?” 叶迦言说:“带小孩出去玩。” “好好玩儿去。” “行。” 陈安宁和她最后的倔强,气呼呼地败给了叶迦言的蛮力。 “这么早你干嘛啊,我还没吃饭呢。” 叶迦言说:“我难得有时间,你都不想我啊?” 他把一带曲奇饼干扔给陈安宁。 陈安宁:“……算了。” 开车出发,目的地是飞机训练场。一架小型螺旋桨飞机在机场停靠。 在阳光底下闪闪烁烁,有点晃眼。 叶迦言拉着陈安宁过去。 “你要开飞机?” “出去溜一圈。” “你开过这个吗?” “试飞过一次。” “可是要飞到天上去,好吓人。” “没事。” “我害怕。” “没事。”叶迦言扣着她的后脑勺,在陈安宁的脑门上印了一个吻。 两个座舱登机门,叶迦言把陈安宁塞进去,让她坐在左边,给她系上安全带。 “耳机戴上,会有噪音。” “这飞机是你的?” “……不是。” “哪儿来的?” “租的。” “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一点点。” “真的?” “假的。” 三分钟后,准备就绪。 飞机沿机场跑道滑行,在起飞线上加速滑行后缓慢腾空,升到高空两百米,在空中做水平盘旋一周,然后和地面塔台交接指示信号。 陈安宁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叶迦言开这种轻型运动飞机做过一次通场飞行表演,所以还算是驾轻就熟了。 但是因为旁边坐的是陈安宁,总觉得比被带飞教员监视着还紧张。 陈安宁感觉到头顶的桨叶在轰隆隆地旋转,飞行时需要的升力全靠它。 第78节 这是她第一次坐飞机,还是这种私人飞机。万一桨突然间断了怎么办,万一撞上鸟怎么办。 万一发动机故障,会不会嗖的一下掉下去。 她有点恐高。 四周舷窗全透明,睁眼往下面瞄一眼都吓得腿软。 这高度估计得有五六百米了吧。 下面是一片湖泊,从这儿掉下去,是会摔死还是淹死啊。 …… 陈安宁把视线收回来,视死如归着皱着眉毛,目视前方。突然发现叶迦言歪着脑袋看着她笑,“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陈安宁拧他腿:“别看我,好好开。” 叶迦言开得比较慢,三分钟后,他拉了一下陈安宁的手。 “安宁,你往下面看。” 偌大的一座城市,在人口与高楼之外,好像还藏了一个世外桃源。 这是陈安宁从来都没有发现的。 河流在山坡中穿行。 漫山遍野盛开着粉色的樱花,河流两边花团锦簇。 深蓝色的湖面上架着一条长长的栈桥,被零落在水面的花瓣拥成了粉白色,桥头钓鱼的年轻人正在收线。 目之所及,方圆几公里的花草,它们仍然昂扬,骄傲地焕发出最后一点春意。 日光充沛,照得陈安宁身上有了汗意。 虽然有点害怕,但看到如此暮春的盛景,仍然觉得不虚此行。 盛大的北国风光,尽收眼底。 陈安宁不经意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这种小小的惊喜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打动人心。 他的浪漫因子好像又开始叮叮当当往外跳。 不过,这是叶迦言该还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正文完结~ 今天会一起发完 第55章 轻舟已过万重山 55 听小道消息说, 江杨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至于他要去哪里,大家各执一词。 最明确的消息,是江杨自己开口和陈安宁说的。 他说他要去美国念书。 算是一件好事吧, 只要不要像宋淮那样不告而别。 陈安宁很羡慕江杨,他的人生从来都是顺风顺水, 好像很少出现阻碍他成长的绊脚石。 所以人家天性热情,捧着一颗心来。 最后一天工作, 他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条迷彩裤, 在工作台上把东西都收拾干净了,给当初送给陈安宁的那盆水仙花浇了浇水,而后酷酷地露出一个陈冠希式的笑容,跟大家说拜拜。 千里送君,没有伤感,也终须一别。 陈安宁也没想好送他什么礼物, 就给他画了张画, 是漫画形象版的江杨。 一个愤怒到跳脚的大头娃娃。 江杨拿到手她的礼物, 差点笑吐了:“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曲慕遥也给他画了一张,画得倒是蛮帅的, 就是表情看起来拽拽的, 旁边还配了句字—— 老子天下第一。 江杨说:“有您在我可不敢称第一。” 曲慕遥冲过去跟他打架。 “走了啊, 小师妹们。” 江杨冲着陈安宁和曲慕遥远远地挥挥手:“每天开心!” 说完,就钻进了他爸爸的车。 虽然在seasons这段时间,有高兴也有不高兴,但是对江杨来说, 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算什么,不过是生命中一段短暂的停留。 他从王子殿下的宝座上下来,走到平民中间,体验一下不一样的人情冷暖。 江杨可能觉得他对陈安宁的洗脑已经足够充分了,所以在离开的时候尽管还有很多想说的话,到头来却只说了一句再见。 这是他强迫自己为她保留的一份仪式感。 留给他的欣赏者,也许也是心上人。不过无论怎样,都得烙一个“曾经”。 · 陈安宁送完江杨回来,发现林静坐在家门口的石阶上揉眉毛。 旁边一辆有做凉皮的小车,车棚上面一盏灯,照得家门口亮堂堂的。 陈安宁走过去,轻轻晃了一下她的肩膀:“静姨,怎么了?” 林静抬头,面色有点苍白,开口声音沙沙的:“宁宁,他们说你爸爸今天下午去超市,到现在还没回来。” 陈安宁一惊:“超市?我爸从来不去超市。” 她说完这句话,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爸爸最近有没有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他一直都那样,每天出去散散步,看起来也挺高兴的,没觉得哪里奇怪啊。” 陈鸣本来就傻,不会说话,他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有的时候就连陈安宁也搞不懂他真正的想法。 但是陈鸣这个人很多时候,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好应付。 陈安宁左邻右坊地问遍了,大家都说没看到她爸爸。 林静提心吊胆地提了一嘴,要不要报警。 陈安宁说:“先等一下,我出去找一会儿,静姨您先去吃晚饭。” 她说完,就匆匆跑开了。 北街周围一带目前做了产业园,围着这片老街区,听说附近很快就要建大学城,拆迁队正在处理外延的一所煤矿。 那附近黑压压的一片,拖拉机轰隆轰隆响。 陈安宁之所以会找到这里来,因为陈鸣此前有一回去煤矿附近散步,那里离她家并不近,所以陈安宁估计他是找那里的工人玩。 交到朋友的话,确实是一件好事,可是陈安宁更害怕她爸爸碰到坏人。 矿山附近,有几排蓝色的工地小棚。 陈安宁敲门问了一圈,问出一些线索来。 走到工地的尽处,有一间仓库,仓库里挺了几辆车和拖拉机。 陈安宁一进去,被里面的煤油味呛得咳嗽。 她忍着难闻的味道,喊了声:“爸爸!” 里面似乎有点动静。 陈安宁往声源处迅速靠近,看到陈鸣坐在地上,手里拿了一些乱糟糟的东西。 她跑过去:“爸爸,你干嘛呢?” 陈鸣没有抬头看她,翻着手里的东西。 好像是一本相册。 陈安宁拉了一下爸爸的胳膊:“我们赶紧出去吧,你怎么待在别人的地方?” 陈鸣把视线从相册上收回来,抬头看着陈安宁,然后慢慢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微笑着说:“宁宁,要结婚了。” 几个字,说得不太清楚,但是陈安宁能听懂,像一根小小的刺针,缓慢地扎进她的心脏。 她流血了,疼痛一点一点变得剧烈起来。 “爸,咱们先回去吧,”陈安宁把他的相册收回去,“这儿光线不好,看不清。” 她搀着陈鸣往外面走。 以前小时候,家里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陈安宁记得陈鸣说过,以后找女婿一定要带回来给他过过目。 要带他上酒桌。因为爸爸说,酒品见人品。 可是这些,他都没有机会经历了。陈安宁早就已经不是终身大事要靠父母定夺的女儿。 陈鸣忘记了很多事情,也变得不会判断是非好坏,但是那天陈安宁隔着一扇门对他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所以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难过了。 他也知道,他的难过,要小心翼翼地藏起来才好。 相册里的陈安宁,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儿,但是总有一天,也会变成别人的新娘。 陈鸣走在夜色里,匆匆加快了脚步,走在陈安宁前面,抬手把湿润的眼睛擦干了。 · 叶迦言去连城考试的那几天,陈安宁陪他一起去待了几天。 连城的大海很干净,比天空稍微深一点的蓝色。 第79节 外籍友人在海滩上穿着比基尼晒太阳,冲浪的人在海水中颠簸。 浅浅的海域上,一只小小的帆船,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帆面被风吹得鼓鼓作响。 叶迦言躺在甲板上,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空。 澄明的蓝天映衬得他的眼睛像被洗过了的一样,弯弯的眼窝里面,藏着两颗亮晶晶的宝石。陈安宁偷偷瞄了几眼。 水天一色。 这场日落怕是要看很久。 她想起电影颐和园里面,男女主人公坐在一条小船上,年轻的郝蕾逆着夕阳,对着镜头露出一个长长的笑容。 而今陈安宁一叶孤舟,与夕阳十万八千里。 阳光都找不到她。 索性身边还有一只懒洋洋的小喵崽。 陈安宁伸出一根手指头,戳戳叶迦言的肚皮。 “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 他抓住陈安宁的手指,放在唇上吻了吻她的指腹。 旁边的小木桶里面活蹦乱跳的鱼,是他们下午的时候抓的。有几条已经跳了出来,落在甲板上,顺势滑进了大海。 陈安宁四周看看,船头有个陪他们一起撑船而出的师傅。 她有点不安地问叶迦言:“我们会不会迷路啊。” 叶迦言捏了一下她的鼻头:“成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累不累啊。” “……”陈安宁不说话了。 银河,北斗七星,在慢慢降临的夜幕中初现端倪。 陈安宁抬头看着星空。 “迦言。” “嗯?” “我以前听过一种说法,过世的亲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看着我们。” “你看到谁了?” “我看到我妈妈了。” 陈安宁说着说着鼻子就有点发酸,她仰着脑袋,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叶迦言把她揽进怀里哄了哄,问她:“好看吗?” “好看。” “能给你的我都给了,但是我还想给你很多。” 陈安宁勾着叶迦言的脖子,埋在他的肩膀里小心翼翼地落泪。 村上春树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未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所以他们千回百转,最后还是回到原点。 很庆幸,陈安宁和叶迦言没有走丢。 海底的珊瑚晶莹透亮,热带鱼在他们的帆船底下成群结队地游过。 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间,有那么多美好的生物,热烈地生活着。 他们只是其中一员。 从过去走来,向着未来迈进。 叶迦言轻轻地捏了一下小姑娘的脸:“陈安宁。” “嗯。” “我爱你。” “……你是不是故意惹我哭。” …… 翌日,叶迦言送陈安宁回去。 送到汽车站的检票口,叶迦言说要帮女朋友提行李,检票员看他一脸真诚,就让进去了。 叶迦言得亲自把陈安宁送上车。 因为她有点晕车,就坐了最后排靠窗的位置。 叶迦言把陈安宁的书包搁在她的腿上,摸摸她的小脑袋:“晕车就给我打电话。” 陈安宁点点头。 叶迦言又说:“我很快回去。” 陈安宁拉着叶迦言的手,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了句:“你好好的。” 叶迦言俯身,给了她一个拥抱。 他小声地说:“等我,回来娶你。” 然后送过去一个深吻,攫夺她的心跳。 叶迦言下了车,目送她离开。 陈安宁在玻璃上哈了口气,用指尖画了一颗爱心。 · 林静和陈鸣扯证那天,天气还挺好的。 两口子傻呵呵地出来了,陈安宁在门口等着。 她抱着个椰子,你一口我一口,三人分着喝光了。 勉强可以说是一家三口了,但是又不像那么一回事。 陈安宁觉得,没有自己在场,他们两个人可能会更和谐一点。 林静说既然他俩都结婚了,以后陈鸣丢给她照顾就行。 说时迟那时快,立马就赶着给他收拾行李,让陈鸣搬到她那里去住。 这个家本来就只有陈安宁和爸爸两个人,把爸爸送走了,冷清得难受。 陈安宁嘲笑他们两个:“前两天还闹着因为我要结婚了不高兴,现在倒赶在我前面,先娶媳妇儿了。” 林静说:“你爸还是你爸,宁宁就不一样了,嫁出去就是别人的人了。” 陈安宁跟她争:“怎么嫁出去就是别人的人了,难道我爸还能变成叶迦言?” 一群爷爷奶奶拍着蒲扇笑。 小巷的夏天要来了,空气里有淡淡的药草香。 进进出出多少年,归处永远是归处。 · 最后一场答辩结束,叶迦言就匆匆往b市赶。 赶到那个巷子口,看到炸糙米的老人,心情才真正地平静下来。 煎饼铺子早早地收了摊,卖凉皮的叔叔开始每天晚上开始做生意。 叶迦言回来了,带着他的四条杠。 他朝着门口喂猫的女孩挥了挥手。 “安宁,过来。” 陈安宁抬起头,看到站在巷子口的叶迦言。 他穿着制服一身正气。 十天没见,却恍若十年。 陈安宁慢慢地挪着步子,却突然红了眼睛。 她再多看他一眼,就可以看到往后的几十年。看到他的英雄暮年,看到他的白发苍苍。 这么多年来,心里面藏着的那个人,是她的幸运,是她的殊荣,是她十年如一日的等候和希望。 她蹭掉脸上的眼泪,抬起脚,不顾一切地奔跑过去。 多好,轻舟已过万重山。 作者有话要说:  hello,我是衣归。 这个小故事写到这里基本就结束了,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因为写的过程有点草率,其中暴露出来的逻辑问题太多,真的感谢包容。 有很多想说的,但还是决定保留一下,更多的精力放到下一篇文。 番外没有叶陈,打算写一下杨决和张晚,暗黑系的小众故事,掺杂一些校园暴力和精神疾病方面的元素。没有兴趣的读者朋友,后面就可以不用再购买了,能送我到这里,已经万分感谢。 下本七月中能开,我们后会有期。 第56章 番外·玻璃之情(一) 玻璃之情(一) 说着付出生命的誓言, 回头看看繁华的世界。 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01. 第80节 杨决被人揍得奄奄一息,跪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吐血。 人潮拥挤, 来来往往的过客对着他指指点点,那些尖刻的排斥和质疑声让他觉得鼓膜要爆炸, 行走艰难。 身后的人好像还在追,好像。 杨决没有那么多力气分辨是敌是友, 他闷头扎进人群中, 把自己遮掩起来。 前面是一个汽车客运站,很多回乡的务工子弟提着大包小包,在他飞奔的过程中撞翻了好几个,无数的声音对着他指责。 他跑到售票大厅,钻进一条长龙队伍。 站在杨决左侧的女人因为突然有人挤过来极其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不过下一秒钟她就吓傻了。 这个浑身是血的少年瘦得像根竹竿, 猫着背, 虎视眈眈地环视四周。 女人捂着嘴大声尖叫, 不停地尖叫。 杨决吓坏了,扑过去把她嘴巴捂住。 “不要说话, 不要出声, 求你了, 我是被人害的。” 他手上殷红的血迹一大半蹭到女人惊恐的脸上,沾染上血,总不是吉兆。 他眼下的模样,就差在自己脸上写上“我是坏人”几个字。 这分明不是钳制住一个女人的叫声就能摆平的。 大脑飞速运转几秒钟, 杨决把那女人撒开,拔腿就跑。 前面有等着拦截他的一众人等,他竭尽全力让自己脱身而走,听见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叫:“要不要报警!?” 杨决听到这句话,终于意识到自己走投无路,积了好久的心酸一下子触及到每一个神经末梢。 他未成年。他还没死。 他也想过报警。 但是不敢。 杨决跑进一间吸烟室,把玻璃门的锁啪嗒一声锁上,里面几个男人盯着他看,觉得莫名其妙。 杨决背过身去看门外有没有人跟过来,他随手用手背蹭了一下脸。 鼻血好像一直在流,没有镜子,所以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看起来有多么不堪。 杨决扶着门把手蹲在地上,这样让他比较有安全感。 “哎,让让。” 后面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背,冷冷地开口。 杨决低着头,让那人过去。 他观察了一下外面,吸烟室处于候车厅位置较偏的一侧,旁边有个公共厕所,但是人流量不算大。 杨决跟在男人后面出去,钻进了旁边的厕所。 他选了一个最角落的洗手池,洗脸的时候,始终没有抬头。 洗完,把大衣撸上去在脸上抹了一把。 然后迅速地看了一眼镜子,几乎没看到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杨决摸了摸口袋,一分钱也没了,都被刚刚那群人掏光了。 他低声骂了句:“操。” 他现在很饿。 杨决在厕所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盯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女孩吃面包。 小女孩三四岁的样子,说话奶声奶气,穿着一条雪白的丝袜,和粉色的连衣裙。 因为察觉到有人灼灼的注视,小女孩回过头来看了几眼杨决。 杨决也不避开。 小女孩吃了几口,好像吃不下了。她坐在座位上,脚艰难地点着地,然后站起来,跑到垃圾桶旁边,看了杨决一眼。 小女孩工工整整地把面包袋子叠好,没有扔掉,而是放在了垃圾桶上面。 妈妈说,遇到乞丐,要学会施舍。 杨决等她离开,挪了几步到垃圾桶旁边。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确保没有人注意到他,迅速地把面包拿走了。 在看一眼垃圾桶,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面包压在下面。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儿有一张车票。 *** 坐在去平城的大巴车上,杨决做了一个梦。 梦到一群妖魔鬼怪冲着他舞刀弄枪,他们的眼睛是绿色的,眨眼睛的时候流下来绿色的液体,滴在他的身上就会导致皮肤溃烂。 醒过来的时候还很平静,只是出了一身冷汗。 手表被他们抢去了,杨决不知道现在几点钟,但是看窗外的天色,应该已经不早了,到了家门口煎饼摊收工的点。 清醒的时候,杨决想的是他妈妈。 他把小女孩留给他的那块面包一点一点地撕着,往嘴里放进一块都觉得奢侈。 旁边坐了一个年轻女孩,微胖,但是皮肤很白,大学生模样,做了大红色的渐变美甲,手指头在手指屏幕上迅速地划来划去,口中哼歌。 杨决盯着她的头发分叉看了一会儿,突然被那个女生戳了一下手臂。 他警觉地看着她的脸。 可能是自己脸上的伤吓到人家了,女生也大吃一惊。 半晌,她才开口:“能不能让一下,你坐在我耳机线上了。” 杨决低头,抬了一下右半边的屁股,声音沙哑地说一句:“对不起啊。” 女生继续哼歌。 杨决又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他不知道平城有多远,也从来没去过。 没过多久,大概是出于好奇心驱使,那个女生又歪过脑袋来跟杨决说话。 她指指他手上的面包:“你这是黄油面包吗?” 杨决也不知道是不是,就胡乱地点点头。 女孩儿笑笑:“闻着挺香的。” 杨决没答话。 “你初中生?” “高二。” “去平城干嘛?” “找亲戚。” “脸上怎么回事?” “摔的。” “摔的?你不会是杀人犯吧。” 女生说完这句话,杨决渐渐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 他说:“你放什么屁。” 女生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看神经病似的,骂了句“傻逼”,就把耳机戴上了。 一路颠簸,杨决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吐出来。 终于到了平城,下了车,他大口大口地吸气。 车站里面有拉客的出租车,还有扬言要带他找小姐的老阿姨。 他们举着自己的经营牌子,一个个迫不及待地扑上来,演丧尸片一样。 杨决饿得不行,他靠在一根电线杆上休息了一会儿,面包也吃完了,身无分文,就是想回去也没办法了。 他没有手机,也不想报警。他什么都不相干,只是想找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好好地休息一下。 妈妈可能在找他,但按道理不会。 杨决的妈妈早就盼着他从眼前消失了,因为他会影响到他们新家庭的感情。在他父亲去世以后,他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出了大型汽车客运站,平城两个红色的大字,在黑夜的高空悬停着,看着有点凄凉。 马路对面好像有吃的。 他走过去,停在一家火锅店门口。 隔着玻璃,里面坐着一个正在吃火锅的女孩。 女孩子应该和他差不多大,扎马尾穿校服,用筷子去捞锅里的牛肉。一张四人桌,只有她一个人坐着吃。旁边的凳子上放着她的书包,应该是学校统一发的那种,很难看的墨绿色。 杨决看着她吃了五分钟,这一桌始终没有人来。 女孩的校服和他们的校服不太一样,她的外套是白色的,手臂上有两条天蓝色的线条,胸口印着一枚天蓝色的校徽。 她吃东西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 从杨决站在门口的那一刻起,张晚的注意力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 但是她尽量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他,只是似有似无地观察。 余光里的少年单薄瘦弱,个子很高,穿着一件黑色的棉袄。 她想了几种可能性,关于面前这个人的来历。 他可能在等人,但是饿了,所以情不自禁地往店里看。 第81节 他可能只是路过,但是很想吃火锅,发现自己没有带够钱。 他可能曾经在这个位置上和女朋友分手,触景生情。 旁边有窗帘,张晚没有拉。 她慢条斯理地吃完这一餐,等来了爸爸的电话。 “晚儿,在外面吃完饭别吃太久,早点回家,这段时间治安不太好。我应该明天能到家,最晚后天早上。” “嗯,妈妈呢。” “妈妈还得过几天才回来,你能出去吃就出去吃,厨房里煮东西不安全。” “知道了。” 张晚挂了电话,发现那个男生还在外面杵着。 她结了账,出门的时候,往那边看了一眼。 那人看着她。 她走过去。 张晚问杨决:“你饿了吗?” “嗯。” “但是我身上没钱了。” 杨决没说话。 这个女孩子长得并不是很漂亮,和他们学校的很多女生比起来都差远了,但是在她身上有种很轻薄的灵气。 就像林黛玉的忧愁,穆桂英的豪迈,这种每个人身上被称为特质的东西,到了眼前的女孩脸上,变成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 这种举世无双的笑容,有点吸引人。 张晚问:“你为什么不回家?” 杨决说:“我失忆了。” *** 张晚把杨决带到她家,给他煮了碗白米粥。 喝粥的时候,张晚盯着他看,左右晃着脑袋,好奇宝宝一样,问他:“你失忆了?” “嗯。” “你是不是骗人啊?” 杨决抬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只要他一口咬定,她根本就无从质疑。 张晚托着下巴笑:“我刚刚不知道你是不是骗人,但是现在很确定了,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在说谎。” 杨决不理她。 她又说:“我是不是看人很准。” 看起来还蛮骄傲的。 张晚给杨决拨了一颗核桃,她开核桃并不费劲,用小锤子锤开的,手法很娴熟。 “梆”的一声,震耳欲聋。 “给你一个核桃。我妈说吃核桃补脑子,但是我觉得很难吃,所以经常会偷偷扔掉。” 张晚把核桃丢进杨决的碗里。 他嚼碎了,咽下去。 “好吃吗?” “还行?” “还行?!真的假的!” “……真的。” 张晚兴奋地笑起来:“我还以为所有人都讨厌吃核桃。” 杨决吃完了,她指了指厨房:“把碗洗了。” 杨决去洗碗,很听话,张晚站在门口看他:“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 “你上过学吧?你还会背诗吗?” “……” “你哪个学校的?” “……” “噢我忘记你失忆了。” 杨决总是有意无意地打量她的家。 高档的住宅楼,上楼的时候要乘电梯,从厨房的窗口往外面瞄了一眼,底下的人流像是蠕动的小虫。 他穿着毛毛的拖鞋,脚刮着地毯。 拂过去是一种颜色,拂回来是另一种颜色。 “我叫张晚,弓长张,晚霞的晚。” 02 张晚小时候,妈妈给她买了一块小黑板,大概15寸笔记本屏幕的大小。 她经常握着粉笔在上面写乱七八糟的东西。 张晚把小黑板从书桌最里层的抽屉翻出来,拍拍上面的灰尘,看到站在房门口不敢动弹的杨决,朝他招招手:“进来啊,你干嘛呢。” 杨决往里面走了两小步。 张晚问他:“你还识字吗?” 杨决没说话。 她把小黑板搁在地上,又找出两根粉笔,一根白色的,一根红色的。 张晚跪在地板上,把校服的衣袖撸高了,认真地开始写字。 杨决看着她的笔尖,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两个字:我们。 然后标上了拼音。 张晚写字很重,粉笔的小灰尘在空气里轻轻扬起,沾到她的头发上面。 她抬头,把黑板举起来,指着上面的两个字。 “你跟着我念一遍,我们。” 杨决说:“我们。” “对,就是我和你的意思。” 她意犹未尽,把黑板上的字擦掉,写了两句诗句。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 “你怎么不说话。” “我有点口渴。” 张晚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脚步声咚咚地砸着地面,高高的马尾辫左右摇晃着。 她进厨房给杨决倒了杯水。 那杯水是凉的,杨决喝了胃有点不舒服。 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张晚也没有发现。 “是不是我煮的粥太稠了?” “不知道。” “你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被绑架了。” “你失忆了怎么还知道自己被绑架!” “我醒过来的时候被绳子绑着。” 张晚饶有兴趣地盯着杨决看,“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杨决不知道怎么编了,他抬头看了一眼钟。 九点半,不早不晚。 他确确实实来到了另外一个城市,离家两百公里的城市。 张晚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钟。 她迅速把校服外套脱了,露出里面一件修身的羊绒毛衣。 杨决坐在沙发上,张晚随手把她的校服扔在他旁边。 “我先去洗澡。” 杨决没有答话。 张晚又说:“你乖乖坐着,不要偷看啊。” “好。” 浴室里传来水声,杨决听着听着就有点犯困。 脸上的伤口仍然很疼。 第82节 他的左手边有一个小房间,应该是张晚的衣帽间。 杨决不经意地往半掩的门缝里看了几眼。 张晚洗澡的时间太长了,他坐不住,起身往那个小房间走。 杨决把门推开,看到里面一面落地的镜子。 小房间里四周都是粉色的壁纸,连天花板都是。脚下的地毯是粉红豹的。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所以光线有点暗。 他把灯的开关打开,挂在墙壁上的小灯串缓缓地亮起来。灯光柔和。 杨决走到那面镜子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 眼角,嘴角都是淤青,鼻梁上有一道伤口,是被利器刮伤的。 两颊太瘦,一点肉都没有。 他觉得这样有点难看,就故意鼓了两下腮帮子。 “你不会连自己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吧。” 张晚突然进门,把大灯的开关打开了,房间里一下变得亮堂。 杨决被她吓得哆嗦了一下。 回过头看到穿着睡裙的小女生靠在墙上,用干毛巾擦着头发。 张晚笑着夸他一句:“挺帅的。” 杨决说:“谢谢。” “你去洗澡吗?” “我不洗。” 张晚身上有股青柠的香气,很浓,杨决觉得这味道甚至有点冲鼻。 他刻意离她远一点。 张晚说:“我们要不要去派出所报个案什么的,你家人可能在找你。” 杨决闻言,激动地说了句:“不要。” “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吗?你为什么被绑架?” 杨决往前走了两步,张晚依然堵在门口,没有动作。 杨决说:“你让让。” “怎么了?” “我走了。” “走哪去?” “关你什么事啊。” 虽然杨决这样说了,张晚也没有表现出生气。她仍然觉得这个男孩子很有意思,也始终不相信他是失忆了。 杨决觉得自己撒谎总会露出马脚,他有点害怕和眼前的女孩子独处。 但是张晚身上吸引他的灵气,却越来越逼近。 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如果她再问一句,他就…… “你要是不愿意报警,那就睡觉吧。” “……我睡在哪?” “睡哪儿都行。” 张晚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我先去做会儿作业,估计做完也不早了,我不管你了。” 她说完,去卫生间吹了个头发。 “我叫杨决。” “什么?”张晚把吹风机按了,听他说话。 “我说我叫杨决。” “哦,你怎么知道?” 杨决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 一张沾了血迹的数学试卷,被折成巴掌大小的正方形,被他捏在手里。 杨决把试卷展开了,给她看上面的名字。 张晚眯着眼睛,凑上前去看了一眼,顺便看到了杨决的分数。 148分,总分160。 “你是a市的啊?” “我不知道。” “这上面不是写了吗?”张晚戳了戳他的试卷,“a市离这里好远的。” “不知道。” “不过,”她把试卷翻来覆去看了几道大题,“你们试卷好简单,高二都这么简单吗?” “我……” “你不知道是吧,”张晚摆摆手,“行了行了。” “……” 张晚继续吹头发。 杨决杵着,他把试卷拿回去,看了一下自己错的那几题。 他用指腹轻轻地擦着纸上的血痕。 张晚突然把脑袋伸出来:“不对啊,你不是不识字吗?” “……” “露馅了吧?” “我没有说过我不识字。” “……” 张晚让杨决“睡哪都行”,他就潜进她的衣帽间,躺在粉色的地毯上,贴着粉红豹睡着了。 整间屋子都是青春期小女生的味道。 半夜的时候,好像有人进来给他盖了层被子。 杨决眯起眼睛来,隐约看到张晚书房的灯还亮着。 他把被子推开:“不用。” 张晚说:“随你。”就走了。 杨决梦到自己进高中的第一个星期,放学回家的时候,突然有人走过去踩了一下他的鞋。 在梦里他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但是他看到他手上拿的课本,是高二学生的。 是学长。 他猜那人是不小心踩到了,本以为他会道歉,但是那人却轻蔑地对着杨决打量了一番,指着他的运动鞋说:“你这鞋哪儿买的,还挺像真的。” 杨决平静地说:“我的鞋本来就是真的。” 结果那天他就被人拖到校外打了一顿。 杨决浑身是伤地回到家里,发现妈妈在和一个陌生男人做/爱。 他还梦到自己被抢得身无分文,仅仅护着一份148分的卷子在大街上狂奔,踩他鞋子的学长在后面玩命似的追。 最后跑着跑着就醒了。 很痛苦的是醒来以后,他发现这不是梦。 这间屋子依然很暗,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起身准备开门出去,却发现门被锁上了。 杨决觉得奇怪,用力地拧了两把门把,仍然开不了。 然后他就听见了抽水马桶的声音。 一个男人开口说话,虽然听不清说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是尚能辨别,应该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叫张晚叫的是“晚儿”。 杨决进退维谷。 张晚和男人的对话持续了五分钟。 然后有脚步走动的声音,走到玄关处换鞋。 大概是要离开了。 开门,关门,安静了。 张晚过来用钥匙把他的门打开:“我爸爸回来了。” 杨决说:“谢谢你让我在这里待一晚上。” 这是他对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张晚双手抱在胸前:“你打算怎么办?” 杨决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家里的大门又猛然被推开了。 张晚的爸爸站在门口,看到他们两个,突然一愣。 *** 杨决说自己失忆了。 张晚的爸爸觉得事有蹊跷,带他去医院做了个检查。 除了身上轻度擦伤,没有其他问题。 第83节 但是杨决坚称自己失忆了。 张晚的爸爸还是去警局报了失踪人口的案,用的是杨决这个名字,但是张晚却瞒着他爸爸,没有说杨决是外地来的。 婴儿的话,这种事情不在少数,但是这么大一个男孩子,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被父母遗弃都有点难以置信。 当天张晚的妈妈也回来了。 张晚一家三口坐在客厅里商量对策,他们腾出了张晚小时候睡的一间房给他休息。 商量完了,张晚偷偷潜进小房间给杨决汇报情况。 “你先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如果两个月以内还没有人来领你回家。” 张晚想了想措辞,两只手放在嘴边,凑到杨决的耳朵上,小声地说:“那你就是我家的人了。” 张晚的父母是做生意的,虽然一直都想生个儿子,但是出于前几年的国/家/政/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几年也一直在留心一些福利院的信息,既然家里条件好起来了,收养一个小孩也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那头还没点眉目,这边突然白白给他们送过来一个孩子。 就是这孩子略微大了一些。 但是总的来说,张氏夫妇并不觉得杨决的出现是一件坏事。 看样子他应该是和张晚差不多大小,那过个一两年也就成年了。 只要供他念完这两年的书就可以,他们的投资怎么看也不会失误。 更何况,杨决这个小伙子,长得还不丑。 一个月以后,张晚放寒假。 杨决父母的事情,眼看是没有任何进展。 他们夫妻两个征求了杨决的同意,去民政局办了领养手续,交了一些申请书等材料。 几天以后,杨决得到了一个新的身份证和户口本。 他的生日,是张晚分享给他的。 *** 张家父母为人心善,对杨决很友好。 虽然还没有对待自己孩子的那种管教意识,但是杨决觉得这份友好对他来说就已经很完美了。 张晚的爸爸说,开学让杨决去适应一下学校的生活,要是适应得了,那就一起念高二。如果适应不了,适当给他降级。 听到“上学”两个字,杨决就觉得头痛。 他又开始不间断地,做那几个梦。 梦的最后变换了场景,是他的妈妈朝他扔着高跟鞋,让他滚远点。 再考这么差,就永远不要回家。 03 转学生入学考试杨决差一分进重点班,这个分数对所有人来说都很惊喜,因此在张晚爸爸的几番恳请之下,老师勉强让他挤进去了。 他和张晚同班,选修物化。 因为高考制度不同,本省的高考科目只有五科。即语数外以及两门选修。 剩下的必修科目要求在高二下学期的小高考中考完,以等级作成绩。 新学期开学,大家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三月份的考试,班上突然转来一个插班生,所有人都很新奇。杨决的到来,好像就打破了这种循规蹈矩的学习日常。 他穿上了和张晚一样的校服。 站在讲台上,做了一次尴尬的自我介绍。 班主任姓严,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看起来有点死板。教物理的。 严老师打算让杨决坐在张晚后面,把本来坐张晚后面的那个男同学掉到最后排。 男生叫史远,成绩中等,多次被同学投诉,上课不听讲,影响课堂纪律。 杨决在讲台上站着的时候,只有史远一个人没有抬头,他趴在桌子上,撅着屁股睡觉。 班主任走到史远旁边,揪他的耳朵:“等会儿早读课你给我站后面去。” 史远口中骂骂咧咧,拿了本书就要站起来往后面走。 杨决趁机看清了他的长相,单眼皮,个子不高,戴着一副眼镜。 “等等。”老师叫住他。 史远不耐烦地说:“又干嘛?” 严老师把史远的桌子往外面一拉,“一起搬过去,以后就别过来了。” 史远一阵错愕,班主任已经叫来班长把杨决的新桌子挪到张晚后面。 班里吵吵嚷嚷的。 整个过程中张晚一语未发,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 她旁边的座位空着,但是书桌上堆满了乱糟糟的东西。 看桌肚里的书包,应该是个男生的座位。 杨决的同桌也一直在闷头写作业,一看就是正经的好同学。 早读课,正经同学上去领读,读的是历史课本。 杨决还没有领到书,同桌又没人,干坐了一会儿。张晚偷偷从她的同桌桌上拿了本历史书,扔给他。 她说:“你先看着吧,他去打扫卫生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杨决说:“谢谢。” 书的扉页上写了一个名字,几乎占了整张纸的一半大小。 吴岩。 面对史远的不满,班主任下课把他叫过去谈了一次话。 说了几句套话,让他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史远回来的时候,情绪丝毫没有受到指责的影响。从讲台上绕着走过来的时候,鞋子在地上拖着,发出很大的声音。 他路过杨决的座位的时候,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镜片底下的一对小眼睛杀气腾腾。 三分钟后,从史远后面跟着过来一个男生。 男生个子很高,皮肤也很白,所以站在人群里面显得有点突出,杨决不经意地多看了他几眼。 他一只手扛着一把绿色的扫把,一只手提着他的校服,大步流星地往教室里跨。嘴里吹着口哨,走路姿势吊儿郎当的。 但是杨决不得不承认,这个男生长得很帅。虽然天气很冷,但是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 班上有人对着男生大喊了一声:“吴岩!交作业!” 他头都懒得转过去,懒散地回了句:“交什么作业啊。” “数学。” “操,数学要收?” “当然了,老师昨天都说了。” “我怎么没听到,”吴岩抓抓头发,“我没做,你的借我抄抄。” 说着,啪啪啪甩上去几份试卷。 “你别全抄,结合一下,快点儿啊。” 吴岩拿着几份卷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翻了一下桌子,把自己揉得乱七八糟的试卷取出来,摸了根笔就准备写。 他写了一会儿,手突然伸到后面来抓东西,嘴里说着:“把我英语作文给我。” 杨决一愣。 吴岩说:“墨迹什么呢?” 张晚在旁边尴尬地开口:“那个……” 吴岩掉头,跟杨决对视,他也立马愣了一下。 吴岩拧着眉毛问了句:“你谁啊?” “我叫杨决。” 杨决答完这句,吴岩就没再问什么,迅速把手里的数学题抄完了,跑到后面去找史远。 杨决松了一口气。 张晚回头冲他笑笑:“没事,他就是脾气有点大,人挺好的。” 杨决点点头,张晚明显帮吴岩说话的这副架势让他有点不爽。 但是他也能猜出个所以然。 那天晚上放学以后,杨决问张晚走不走。 张晚说:“我在这里上一节晚自习,你等我会儿。天黑之前回去。” 杨决说:“哦。” 他注意到外面操场上没什么人,就趁机去器材室借了个篮球出去打。 等过了晚饭的时间点,有几个男生上球场来打球,杨决就立马离开了。 他永远记得“学长”对他的警告:不要抢我们的地盘。 教学楼后面有一段回廊,穿过回廊走到最里面倒数第二间,是他们学校的体育器材室。 杨决回去的时候,发现在廊上站着几个男生,他们围在一起抽烟,时不时低语几句。看到杨决过来,几个人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巴。 杨决没敢抬眼细看,他迅速穿过长廊,把球还了。 出来的时候,那几个人还在。借着余光,能判断出,有吴岩和史远。 他们几个站成一排,故意拦他似的。 第84节 杨决低着头,假装没看到。 吴岩踹过去一个足球,天太黑,杨决没留意,被球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众人捧腹大笑。 杨决爬起来就要走,吴岩踢了一下他的膝盖:“你等等。” “怎么了?” “你今天跟张晚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吴岩突然跨进一步,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得逼仄。 长相清秀的男孩子近在咫尺,那对桃花眼的眼尾轻轻一挑,震慑人心,吴岩重复一遍他的话:“没说什么?” 杨决沉默了一会儿,说:“问题目。” “以后不会的题目自己做,不能老问同学。”他把烟头重新塞进嘴里,用力地吸了一口,“知道吗?” 杨决咬紧的牙齿慢慢松开,“知道。” 吴岩靠在墙上抖腿:“你怎么这么闷?怕谁欺负你呢?” 杨决不答。 吴岩招招手:“过来。” 他没动。 “我让你过来!” 骤然提高的音量,在肃静的校园里面显得突兀。 杨决挪着步子走过去。 吴岩说:“抬头啊,怎么不敢看我?” 他说完,冲旁边的几个弟兄使了使眼色,众人笑。 杨决抬头,看着吴岩。 吴岩指指旁边的墙壁,白色的石灰上一排一排乌黑的脚印,几乎沾了满墙。 “你踩一脚。” 吴岩用手指点了上面最高的那个脚印,“看见了吗,这是我的,你能踩得比我高……” 他突然停下,不往后面说了。 看杨决还在等待他的后话,吴岩说:“先别管,你先踩。” 杨决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为什么要踩?” 吴岩愣住了。 陡然而生的暴戾攀上这个秀气的男生的脸,他一下子扯住杨决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我让你踩你就给我踩。” 杨决被他的蛮力拖到半空,他的下半身有点悬着。 他看这张吴岩,依然平静,说道:“你别生气,我踩。” 吴岩把手松开:“快点,别浪费时间。” 杨决被猛地掷在地上,他狼狈地爬起来,拉了一下衣服,“我踩得比你高你怎么样?” 吴岩冷笑一声:“你想怎么样?” “你会怎么样?” “我啊,”他没忍住,嗤笑出声,“我带你看电影咯。” 杨决一本正经地问:“看什么电影?” “操,他问我看什么电影。”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大概三万多字,很压抑很压抑的短篇,看不下去的一定不要勉强自己~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第57章 番外·玻璃之情(二) 玻璃之情(二) 04 杨决踢高了腿, 往墙上踩了一脚。 这一脚,恰恰比吴岩的那只脚印高了那么一公分。 吴岩靠过来,胳膊架在杨决的肩膀上, 眯着眼睛看着他踢高的那一公分。 杨决觉得这种时刻有点脊背发凉。 良久,吴岩对着那边的史远开口道:“给他根烟。” 史远摸出一根烟给杨决。 他接了, 不知所措。 吴岩说:“点啊。” 史远又把打火机递过去。 杨决不是没抽过烟,索性就顺着吴岩的意思, 把烟点着, 然后抽了两口。 这烟和他们那里的比起来实在是没什么味儿。 吴岩拍拍他的肩膀:“上课去不?” “我等张晚。” “你跟她什么关系。” “亲戚。” “住一块儿?” 杨决说:“暂时的。” 吴岩笑了笑,“行啊,那你下次帮我问问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动不动上课偷瞄我,老子心里可都有数呐。” 杨决没接茬。 吴岩说:“你去上课吧。” 杨决走了几步, 又被他叫住。 “等等。” 吴岩回头不知道冲着谁问了句:“明天是不是周末?” “对。” 吴岩眼神重新扫过杨决:“去我家。” “你家在哪?” 吴岩把香烟摁在墙上黑乎乎的脚印里面, 冷冷地说了句:“自己找。” 杨决问到了吴岩的家庭地址, 离张晚家并不远。 在他问的时候,自己就有几分迟疑, 去吴岩家的路上, 杨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是潜意识推动着他往前走。 如果不这样做, 他永远没办法在任何一个方寸之地立足。 吴岩家的小区不是高档小区,和张晚家的比起来压根不是一个阶级的。 他家住一楼,家人不在。 一进门,里面有股潮潮的味道。 一百平米左右的居室, 里面空空荡荡,有点冷清,大厅放了一个轮椅,墙壁上挂着生肖像。 纵观下来,杨决猜测,吴岩应该是和老人一起生活的。 他趿着一双夹板,在地面上蹭着,把杨决带到一个房间门口,将半掩的房门轻轻一推。 房间里面昏天黑地,窗帘拉得死死的,一群男生躺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地盯着一台小小的电视机。裤袋松散。 杨决看了一眼电视机的画面,总算明白吴岩邀请他看的“电影”是什么路数。 ***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杨决觉得这也没有什么亏的。 和吴岩相处的这段时间下来,确实也印证了张晚说的一点,他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很多时候假装凶神恶煞的样子而已。 杨决还觉得,自己和吴岩接触,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他们有的时候会待在吴岩家里打牌,一打就是整天整宿。 张晚的父母常年在外面出差,所以基本上也管不到杨决,只是偶尔张晚会好心提醒他一句,快小高考了,好好复习一下,过不了会很麻烦。 张晚以为杨决没有放在心上,其实他心里明白。但是他无路可退。 在吴岩家里打牌,他们都是玩大的,杨决没钱的时候就不玩,反正也不缺人,他就干脆坐在旁边给他们数钱。 有一次,杨决在吴岩的一副扑克牌里洗出了张晚的照片。 那张照片漏出来的时候,大家都看见了,吴岩只是若无其事地把照片挑了出来,让他接着洗。 对着女生的照片打飞机的事情,杨决做过。 如出一辙的,他曾经把班花的照片折起来,藏在扑克牌里。 第85节 是觊觎,也是侮辱。 *** 杨决的几门文科必修成绩太差,历史政治老师画的重点他基本上没怎么背过,每次考试都只考三四十分。 六十分及格线,他连边都靠不着。 但是张晚就不一样了,她几乎每门课的成绩都保持在90分以上,四门考试科目获得四个a等级就能占取绝对优势,在高考的时候加五分。 发了卷子,杨决听吴岩的话不敢再问张晚题目,就问自己的同桌。张晚反而热情地凑过去要跟他讲题,还用一种自以为是的口吻教育杨决:“你要好好背书,其实题目都是死的,每次考试错的题记下来,下次就不会再错了。 “中国近代史的开端当然是鸦片战争了,这么简单的你怎么还会错啊。 “综合题要结合材料啊,实在看不懂就随便抄两句也不能空着。” …… 吴岩揉揉耳朵:“你怎么那么爱管闲事。” 张晚急得涨红了脸。 吴岩把一张卷子竖起来,故意把张晚的注意力拉过去:“有丝分裂这几个图,我一张都看不懂,你给我讲讲。” “这老师上课都说过多少遍了,你自己不会听啊。” “……那我不是不会嘛,你给我讲讲怎么啦。” 张晚把耳朵塞起来:“不要跟我讲话!” 吴岩晃着腿笑。 *** 那天晚上,吴岩也留下来和他们一起上晚自习。 他让杨决给张晚带句话,让张晚下课之后去一下六楼天台。 吴岩这人很多时候行事诡异,比如明明他就坐在张晚旁边,这种暧昧的传话任务非要交到杨决手上。 但是杨决还是照做了。 吴岩先上楼去等着,抽了几根烟。 几对情侣在上面约会,都被他赶跑了。 准备好了要告白的台词,手心都捏出一把汗来。 过了会儿,杨决带着张晚上来了。 张晚进了门,杨决留在门外。见他俩汇合了,刚准备离开。 吴岩招招手,“你也过来。” 杨决没进去,站在门口,但也没走。 吴岩靠在护栏上,站没站相,把烟在脚下踩灭了,看着张晚说话。 两人说的什么内容杨决也听不清。 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五分钟的样子,最后他听见吴岩涨红了脸骂了几句脏话。 张晚头稍稍低着,始终平静。 那天两人不欢而散,走的时候吴岩的心情明显极差。 杨决后来问张晚发生什么事了。 张晚说了一下,大概就是吴岩给她告白,被她拒绝了。 回去的路上,杨决问她:“那你喜欢他吗?” 张晚想了想,直言不讳:“喜欢吧。” “为什么拒绝。” “早恋这种事情,还是躲着一点比较好吧,学校查得很严,而且也会影响学习啊。”张晚扯着自己的头发,小声地说,“而且我跟他说了,不管怎么样,先把下个月的小高考过了再说。” 杨决说:“小高考过了还有高考。” 张晚沉默了很久,敷衍地答了一句:“那就再说吧,他要是急就让他急着呗。” 杨决打趣她一句:“张晚你可真行。” “我行,你不行?” “如果是我喜欢的女生,我还真不行。” 张晚笑起来:“你们男生都这样。” 张晚洗完澡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杨决躺在她曾经睡过的床上,做了一个春/梦。醒过来的时候满身大汗。 隔着一面墙,他听着隔壁房间里面张晚的动静。 虽然听不到什么,但是每一点一滴的自我臆想,都让杨决的身体烧得难受。 他把头埋在枕头里面解决自己的需求,脑袋里面想的是吴岩私藏的那张张晚的照片。 沉沉地睡了过去,一夜到天亮。 *** 快到小高考的那段时间,吴岩每天都食欲不振,他有一两个礼拜都没跟张晚说话。 也有很久没让杨决他们去他家里看“电影”。 杨决没想到失恋对这种人的打击也这么大。他作为一个旁观者,除了默哀也无能为力。 小高考前一天,对了一下准考证上的座位号。 班上三十几号人大致分到了四五个考场,杨决和吴岩同一个。 座位离得也不太远,杨决坐在吴岩的左前方。 吴岩让杨决把答题卡涂完了放在右手边,他马马虎虎地抄上去几个。 其实吴岩自己心里也有数杨决的水平,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反正都是蒙呗,也不管了。虽然他成绩不太好,但是毕竟是重点班的学生,重点班的吊车尾再不济,考个及格应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当天考完试,张晚把东西收拾好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班上有女生约她出去吃火锅,她看到杨决站在班门口等她,就拒绝了。 杨决这样的男生有朋友就已经万幸了,就别说和女生玩得开。 因为考试拖了几天的黑板报才完成了一半,张晚一直想赶紧把这期的结束了,后天就有黑板报考评,但是介于刚刚考完,她也不好意思让班上同学留校,就自己留下来画。 杨决还在外面等着,张晚让他先回去。 杨决说没事。 “那你进来帮我写几段话吧。” 杨决看了一下张晚剪下来的一小片报纸。帕斯卡尔的人是会思想的苇草。 杨决试着写了两行,张晚揪着眉毛看他的字,哭笑不得。 “算了吧,你帮我去洗一下抹布。” 杨决离开以后,张晚把他的字全部擦掉,重新写了一遍。 外面天色暗了,她突然想起今天爸爸妈妈好像要回来。 字只写了一半,就回去收拾东西。明天早一点过来做好了。 张晚把书包背着,往门外走,四处看了看,杨决没了身影,可能还在洗手池那边。 她最后一个出教室,把教室门锁上,拔钥匙的时候,突然后面好像有个很沉的东西砸到她的后脑。 “干嘛!” 张晚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用手摸了一下后脑勺,下一秒钟就被人捂住口鼻,拖着往前走。 她回不了头,看不到拉她的人是谁。 但是她好像听见有人一直在叫她的名字。 “张晚。” “张晚。” 05. 小小的封闭的顶楼储藏室,张晚被丢进一堆杂物中间。 她从拉她的男生手臂里面挣开。 “你是谁啊?” 男生没说话。 张晚起身准备离开,又被他拉住。 他说:“等会儿,岩哥找你有事。” “我没时间,我要回家。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行吗。” 男生有点迟疑。 外面传来几个人交流的声音,张晚把男生的手甩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准备往外面走。 储藏室的小木门突然被人的后背顶开。有人堵在门口。 “吴岩,你能不能总是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张晚站在门里面,看着从门缝里斜过来一眼的吴岩。 一个剑拔弩张的对视,让气氛凝滞到冰点。 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 吴岩却笑了起来:“我这不什么都没干呢。” 张晚从门缝里挤着要出去,吴岩的手臂往门框上一横:“你最近对我是不是对我太冷淡了。” 张晚说:“你最近很奇怪。” “试都考完了,给个回复呗。” 第86节 “你让我再想想。” 她用力去推吴岩的手臂,推不动。 张晚有点害怕了,“你想干嘛啊?” 吴岩把门推开,撞到她的手臂,冲劲太大,张晚往后退了几步,捂着手臂,撑大了瞳孔看着吴岩。 她下意识地要往外面溜,一边跑一边喊着杨决的名字。 吴岩扯着她的书包带,一把就把张晚拎起来,他手臂一伸,张晚被甩出去,撞到课桌的桌角。 吴岩对着旁边几个男生挥挥手:“你们先出去。” 等人走空了,他后脚蹬了一下门板,年久失修的木门阖上之后,又迅速被弹开,敞开一个30度的角。 张晚看到站在门口一群穿校服的男生里,个子最高的杨决,他被挤在最外面,虽然没有人拦着,但是他却进不来。 或许他根本就不想进来。 *** 杨决站在门口,他的视野所及并不宽裕。 在吴岩碰到张晚之前,她就已经哭着开始尖叫。 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哭声激怒,吴岩扯着张晚的校服领子,警告她:“你声音小点!” 张晚说:“吴岩,你别碰我,我不叫了,你别碰我。” 吴岩用鼻子出了口气。 也许是无意的,吴岩的手稍微一用力,张晚的拉链就陡然被扯开,滑到了小腹。 “妈的。” 他的目光落在张晚被毛衣勾勒出的漂亮的胸型上,霎时间眼里的东西混沌开了,宽厚的手掌自然而然覆上去。 吴岩的身体把张晚压在身下,嘴唇在她的唇上和牙齿上卷扫过去。 他捏着她的下颌骨,把张晚的口齿撑开,舌头滑进去。 强取豪夺,完成他的占有欲。 杨决往前冲了几步,却被门口的人撞回去。 他喊了一声:“吴岩你适可而止!” 旁边一行人把杨决踢到身后去。 吴岩把她的校服胡乱地扯开了,双手越发大胆地往张晚的毛衣里面伸进去。 他的双腿压着女生的,张晚挥舞的四肢被困死在吴岩的手掌下。 她越是挣扎,他的欲/望就越是壮/大。 几下就把女孩子剥了个精/光。 杨决一屁股坐在地下,停止了嘶吼。 他突然没有力气。 看着张晚绝望着睁大了眼睛,被侵占被侮辱,杨决心底却突然产生了一种油然而生的快/感。 张晚的身体在窗口的夕阳照射下呈现出淡淡的昏黄,像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她微微仰着头,眼泪斜入耳朵。手指死死地嵌在吴岩的手臂中。 吴岩拖着张晚的双腿,换了一个更加方便的姿势。他踢了两脚脚边凌乱的衣物,开始解裤带。 吴岩不知道,杨决的欲望已经跟随着他的一并开始燃烧。 门外窸窸窣窣的讲话声穿进去,吴岩突然偏了一下头,露出一个漂亮的侧脸,冷冷地对着外面说了句:“门关好。” 在门关紧的一瞬间,杨决听到张晚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如同被电击过一样,陡然间回过神来,朝着那扇被闭紧的木门扑过去。 史远一脚把杨决踹开,“岩哥办事你都敢搅和?” 杨决说:“你们这是违法的!强/奸是要坐牢的!!” 史远从杨决进这个班开始就一直看不惯他,但是有吴岩一直压着他基本上没怎么挑过事。只是眼下被他的喊叫声激得跳脚,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拳。 杨决没想到史远会动手,他揉着脑袋,冲过去跟史远扭打在一起。 两人战况激烈,不见高下。杨决个子高,稍微占上风一点。 史远一个眼神歪过去,上去两个男生从后面架着杨决,把他踉跄地拖下了楼梯。 杨决被几个人架着,拎到学校的后山脚下。 史远往他的下身使劲地踢了一脚,然后俯身,在地上抓了一把长树枝。 几根开叉的树枝捆成一团,捣进他的嘴巴,杨决瞳孔紧缩,捂着喉咙大声惨叫,双腿乱蹬,口齿不清地说话,像在求饶。 史远手里攥着一股劲儿,往里面伸入。鲜血四溅,染到他的手指。 木棍的前端断成几截,滚进杨决的胃里。 这武器并不锋利,更不致命。但是给他一点警告,绰绰有余。 史远把树枝拔出来,放手。拿来纸巾,好好地替他擦拭脸上的血迹。 血痕太固执僵硬,擦了好久才满意。他把带着污渍的团团纸巾握在手里,看着杨决痛苦挣扎的脸,没有不忍,也没有激动。 旁边放风的男生插了句嘴:“远哥,你这样会不会把他弄死啊?” 史远冷笑:“怎么可能,给他点教训尝尝而已。这就死了,命也太不值钱。” 他拍拍手上的灰,冲后面的男生勾勾手指,“你书包给我。” 男生不知道他要干嘛,乖乖地把书包送过去。 史远从里面摸出来一只保温杯,一只手捏着杨决的两腮,把杯子里的热水往他嘴里灌。 杨决尖叫起来,口齿不清地说“对不起”。 倒了大半杯下去,血液混着清水从他嘴里哗哗地流出来。 这回算是洗干净了。 史远把保温杯扔在地上,转身。“走吧。” 杨决口中的血顺着嘴角不停地往下流,他张着嘴巴,动不了。 深红色的液体,血迹斑斑的一张脸,越擦越脏。这是他持久的梦魇。 这一次,他逃不了了。 杨决洗干净了脸,回到那间储藏室,吴岩他们已经不在了。 里面一片漆黑,他本以为没有人了,但是不放心,还是过去看了一下。 杨决把门轻轻地推开,“张晚?” 发出声音太艰涩,嗓子里火辣辣的疼。 他这声张晚没有得到回答,但是杨决听到有很轻微的啜泣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挪了两步,那哭声越来越大。 杨决觉得压抑的哭声像是热浪浇筑在他的心口。 他下意识地扑过去想要拥抱一下这个女孩。 但是张晚尖叫着把他推开了。 *** “晚儿,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张晚跟在杨决后面进门,始终低着头。 屋里有糖醋排骨的香味。 杨决把书包放下,拿出一本书来,在书后面撕了张纸,刷刷地写了一排字:“她好像感冒了。” “阿决怎么了?” 阿姨揪着眉毛问他。 他继续写:“嗓子不太好。” 看新闻的叔叔走过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今天考完试就已经很晚了,老师还拖堂了。” 杨决笔尖动得飞快,“叔叔阿姨你们先睡吧,我带晚儿去买点药。” “行,那你们早点回来。” 杨决点点头,他回头看了一眼沉默的张晚。 好在她眼泪已经擦干净了,重新整理了一下,看不出来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 张晚说,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那天他们压根没有去药房。 张晚坐在大马路上哭了一宿,她哭,杨决也跟着哭。 张晚说:“他拍我照片了。” 她恨不得去死,杨决恨不得把吴岩杀了。 第二天大课间,吴岩照惯例不下去跑操,他站在厕所门口盯着操场看了一会儿,回过头发现杨决正朝他走过来。 吴岩说:“哎,你不会跟别人说吧?” 杨决没说话,他已经没办法出声。 吴岩不知道史远对杨决做了什么,反而很是关心的问道:“怎么了你?” 杨决没有动作,也没有往厕所去。 吴岩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啊,都是好哥们儿,这种事情拿出去告状就没意思了。” 第87节 他不知道自己的笼络起不起效果,因为杨决始终没有说话。 他也不知道杨决口袋里的美工刀,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水捂热了。 吴岩说完这句话,杨决趁着接近,就把那把刀迅速地刺进了他的小腹。 06 杨决声带受损,他没有及时去医院治疗,因此高三整整一年都没有说过话。 班里同学给他起了个“哑巴”的绰号。 从那天开始,张晚变得寡言,成绩落下去很多。 她身上的那股灵气,在杨决看来也渐渐消散了。 吴岩被刺得不轻,但索性捡回一条命,因为受伤而休了学,但他始终不肯告诉任何人是谁伤了他那一刀。因为和杨决比起来,他的强/奸/罪名似乎更大。 杨决豁得出去,吴岩不能。 杨决和史远私下里又打过一架,这件事被班主任知道了,班主任把他们两个拉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这些小孩子现在打打架,以后过个十几二十年就知道,其实这些矛盾根本就不算什么。放宽心点。” 这些大人。 因为文科生语文附加题要考名著阅读,高三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次看电影的活动。虽然只允许文科生到场,杨决他们班也偷偷混进去几个人。 杨决带张晚也去了。 他们在学校礼堂最后排的位置后面站着,张晚只是静静地盯着电影屏幕看。 放的电影是沈从文先生小说改编的《边城》。 因为电影有些年代了,所以其实真正看的进去的同学很少,大家都趁着晚自习难得的放送时间打盹聊天,或者做作业。 张晚看得很认真,杨决看她看得也很认真。 爷爷说:“要是走马路,人家会在日头下,为你唱歌儿,会在月光下,为你唱歌儿……” 翠翠答:“有人唱我就听着。” “那要是唱三年零六个月呢?” “我就听三年零六个月。” 张晚看到这里好像眼睛里面水汪汪的,杨决从后面悄悄地看着她。 她的侧脸和电影里的小女孩有几分相似,但是张晚那段时间已经瘦得不成形。 除了杨决,班上其他的同学也发现这一点,张晚长得像翠翠这个主观消息不知道从谁的口中传出来,在整个年级里面不胫而走。 从此杨决和张晚身后总有人大声地嚷嚷:翠翠又和哑巴一起走了! 不管是在学校里,还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张晚的父母觉得女儿可能是有点问题,给她尝试着找过心理医生,都被张晚劝走了。她说她只是上了高三压力太大。 而杨决的声带问题,他谎称是自己吃午饭的时候不小心吃到了一块玻璃。 虽然后来声音慢慢地恢复了,可是杨决反而愿意停留在“不会说话”的那一阶段。 张晚买了一本《边城》,她浪费了大部分做题的时间来看这本书,反复地看反复地哭。 后来杨决把结局那几张纸撕掉了。 因为翠翠最终没有等到她的三年零六个月。 每天的高考倒计时,对杨决和张晚来说都意味着是一种逼近解脱的欢愉。 高考放榜,张晚只考了两百多分,分数悬在三本线左右,最后她选择了专科。 杨决考了三百五十多,念了普通的一本院校。 他填报志愿的时候填了b市,和张晚的学校临近。 杨决希望这一切能够快点结束。 第58章 番外·玻璃之情(三) 玻璃之情(三) 07 b市和平城不一样, 他们当地人说话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方言。 b市的天空常年灰蒙蒙的,云层太厚。 杨决开学比张晚晚了两三天。 9月6号,他去给张晚搬箱子, 去教室报名,拿水卡, 一直陪着她。 上午把一切都收拾好了,下午张晚去领了一套军训的衣服。因为领衣服的学生太多, 老师就问了一下他们的size, 张晚拿了l码的。 拿手上沉甸甸的,感觉很大的样子。杨决给她出主意,让她先去卫生间试一下衣服。 9层楼的图书馆最底下,有几间考研教室。 杨决站在甬道里面等她,头顶中央空调的风吹在他的胳膊上面,打了个寒噤。 等了几分钟, 张晚出来了, 愁眉苦脸的拉着裤带, 从里面小声地叫了杨决一声。 “我这个裤子太大了怎么办?” “有皮带吗?” “我今天穿的裙子,哪儿有皮带啊!” “要不要去换一下?” “哦不对, 等一下。”张晚突然想起什么, 去袋子里哗啦哗啦翻了半天, “这里面应该有。” 说着,就拉出来一条腰带和皮带。 张晚试了一下皮带,抿着嘴巴,手冲着杨决招了招:“阿决, 你过来帮我系一下,这个后面的扣子我看不到。” 虽然这地方没人,但怎么说也是女厕,杨决为难,“你出来。” 张晚只好提着裤腰带往外面走,她小跑了两步,把杨决拉到黑暗的楼道处:“快点弄一下看看,要是系不上我就去换。” “好,我给你穿一下,你别动。” 杨决拿着张晚的皮带,有点难为情地弯下腰去。 这里太黑了,他只能凭着感觉摸索。 女孩子纤细的腰肢就在指缝间动来动去,他的耳朵靠近她软绵绵的胸脯,嗅一下,空气里都是她淡淡的发香。 他闭着眼睛给她把腰带系上了, “这样行吗?” “可以了,谢谢你。” 杨决“嗯”了一声,就赶紧起身,往楼道里走了。 张晚把他拉回去:“你傻了?这里怎么出去?” 杨决愣愣地“啊”了一声,张晚笑出声来。 很久很久没有看到她这样笑了。 新的环境给人新的希望。 杨决的学校和张晚的在同一个大学城,所以离得比较近,但是只要把张晚一个人留在学校杨决就不放心,他一般只要有时间就会去学校陪她。 军训期间他当了几天的送水员,某天给别的班级送水去,看到站军姿的队伍旁边坐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 女生本来低着头,注意到有人过来,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扛着水桶过来的杨决。 她倚着墙坐在大太阳底下,在杨决上水的时候,一直托着腮帮子看着他。 杨决把饮水机弄好,自己先灌了一杯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下去。 女生朝他伸了一下手:“给我喝一口行吗?” 杨决把杯子转了个方向,递过去:“你喝这边。” 女生翻了个白眼,“切”了一声。 “你哪个系的?” “什么?” 杨决看着操场上的人头发呆,突然被人叫了一下,旁边的女生撑着膝盖站起来:“问你哪个系的?” “物理。” “哦。”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归队,站在队伍里面调整了一下帽子,往杨决的方向看了一眼。 开学一阵子,杨决收到女生的感谢信,信中用了一种调侃的语气,感谢他送的那口水。 她没留名字。 杨决也记不得那个女生的样子,只知道瘦瘦小小的,长了一张路人脸。 张晚学的是土木工程,她上课的时候还是挺认真的,比高中稍微开朗了一点,会跟别人交流了,但是大多数时候仍然独来独往。 张晚每周四节大学英语课,分别是周一周二,杨决每周都会过去陪她上课。 英语老师是个年轻的博士,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很斯文。 他不太喜欢点名,但是张晚每节课都去。 杨决发现,张晚上这个老师的课的时候尤其喜欢笑。有的时候只是他在讲台上读了一段课文,她都会情不自禁地看着他露出微笑。 杨决问她:“你笑什么啊?” 张晚愣了一下:“你不觉得这个老师很可爱吗?” “后排的同学不要讲话!” 老师冲着他们两个突然大声呵斥了一句,温柔的呵斥。 第88节 每个老师都是自己的习惯,他们总喜欢让学生努力地适应他们的教学风格。就比如这个人,虽然不爱点名是好事,但是他很忌讳有人在他的课堂上发出声音,或者做小动作。 张晚被训了一顿,却没见得有多生气,微微昂首坐直了身子,认真地开始记笔记。 杨决低下头去玩了一会儿手游。 张晚突然手臂拱了他一下:“我下次做到前面去,你还要来找我吗?” “那我坐后面等你,一样的。” 张晚轻轻地笑了一下:“好。” 虽然缺失了从前的骄傲,但是张晚一个温柔的笑容,仍然让杨决回忆起她周身散发的那股灵气。 张晚的灵气,寻回了一点。 但不是因为他。 杨决这个人仍然死气沉沉的,他平时待在宿舍里话也不多,跟室友交流很少。 他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一向看得很淡。大学里的人际交往,只能说是一种必要联系,连感情都称不上。 某天,宿舍长通知他,有个姑娘在楼底下等他。 杨决以为是张晚来了,没有多想就下去了。 他看到那个瘦瘦小小的女生站在梧桐树下,刚刚洗完的头发在夕阳下显得亮晶晶的,穿了一条热裤,显得身材干瘪。 杨决走过去:“你找我?” “我叫周星,日语系的。” “怎么了?” “我以为你看完那封信会来找我。” “找你干嘛?” 女生手背在身后,突然看着杨决轻轻一笑,伸出一只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木鱼脑袋。” “……” “可我就喜欢木鱼脑袋。” *** 周星屁颠屁颠地跟了杨决快一年,杨决始终对她不冷不热,两人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他周末在一家面包店打工,偶尔接几个家教的工作。平时中午给外卖送餐也能挣点小钱。 他想要凭自己的微薄之力给张晚请一个心理医生。 杨决每天坐在面包店里,工作不是很忙,有空就背英语单词。 他在b市接触了很多人,很多和平城不一样的人。这个城市要开阔很多,有时候一个友好的微笑都会让杨决感受到善意的包容。 有几个女孩子会每天去买面包,为了看他几眼。杨决不知道她们是哪个学校的,她们和他说话的方式也保持在一种微妙的状态,很难再进一步。 第一次觉得陌生的女孩子也这么可爱。 但是想到周星,杨决就觉得很郁闷。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是这个跟屁虫粘得太紧了。 大一下学期的六月份,杨决去考英语四级,许久没见的周星重出江湖,跟他一个考场。 周星坐在他的斜后方,就是当年小高考的时候吴岩坐的位置。 杨决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可是越是这样越是想得多,导致听力的时候严重走神。 交完卷子往外走,周星一直在后面叫他,杨决始终没有回头。 周星从熙攘的人群中钻出去,两臂一伸把他拦住。 “你想干嘛?” “想吻你啊。” 杨决瞅了瞅四周,这么多人。 “别闹。” 周星不依不饶的,按着杨决的肩膀,突然踮起脚,送过去一个吻。 女孩子薄薄的嘴唇贴上来,轻柔温暖,像是轻轻滑过的羽翼,给他一种很浅淡的触觉。 吻毕,周星等着杨决答复。 然而杨决站在教学楼门口,忽而看见不远处背着书包的张晚。 张晚好像没看见他,正在四处张望。 杨决看了周星一眼,淡淡地说:“我女朋友来了。” 他把周星拨到旁边去,然后冲着张晚的方向挥挥手。 “晚儿!” *** 过了一个暑假,周星就彻底不见踪影了。 她删掉了杨决所有的联系方式。 杨决会怀疑他这样做是不是有点残忍了,但是他心里有数,他这样的人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周星这样的女孩子,永远走不进他的世界。 大二上学期,杨决用打工存下来的积蓄在大学城附近租了个房子,价钱不贵,50多平。 张晚的学费也省了一笔开支。 冬天他们就在家里煮火锅吃,像是一家人,又像是一对情侣。 杨决不知道张晚是怎么想的,他年少时对她的觊觎之心,似乎没有再壮大。 他不再企图什么,只想陪她再久一点。 b市下了场大雪,杨决回到家,落了满身的雪白,他在超市买了点菜。 在面包店里听老板说,菠菜抗疲劳,悄咪咪地买了准备给张晚做,还买了一条鱼。 他在公交车上看了几个做菜视频,差不多掌握了一些门路,觉得喜滋滋的。 回到家里,本以为张晚已经回来了,但是屋里好像没人。 杨决快速地奔进厨房,把鱼杀了。再折回去换鞋的时候,发现张晚的鞋在鞋柜里。 杨决愣了一下,又叫了她几声。 他走到卫生间门口,推了一下门,发现门是锁着的。 卫生间很小,有一面大窗户,但平日窗户是打开透气的,现在从卫生间的磨砂玻璃看进去,黑黢黢的一片。 只有一盏昏暗的壁灯闪闪烁烁。 杨决从鞋柜里找了一把买给张晚防身用的高尔夫球棒,丝毫没有犹豫就把玻璃打碎了。 张晚光着身子躺在地砖上,手腕上插着一个刀片。 不省人事。 杨决翘了课,假都没时间去请,在医院陪张晚待着。 她失血太多,好歹捡回来一条命。 那天,杨决给她买了个披萨,等张晚醒过来,一小块一小块地剥给她吃。张晚吃完一块,抓住他的手指,舔掉他指头上的番茄酱。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他说:“阿决的手指好漂亮。” 杨决继续给她剥披萨,不忍心问她为什么做傻事。 张晚说:“我做梦了。” 杨决问她:“梦到什么了?” “不知道,但是好像是不太好的梦。” “没事,梦只是梦。” 那天半夜,杨决联系了一下班主任,汇报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好说歹说了一通,最后还是给他记了个旷课。 专业课的老师很严格,旷一次课就不能参加期末考。 没办法。 杨决回到病房,发现张晚脸色苍白,大口地咳嗽,她吊瓶的针管被拔了。 他吓得立马扑过去按铃。 “你别救我。”张晚一边喘息一边流眼泪,“你能不能别帮我了,我现在真的很累。” 杨决把张晚抱在怀里:“你在学校不开心吗?是不是同学对你不好?累的话我们就不念书了,没关系。不念书也没关系。” 她轻轻地摇头,抓着他的衣服哭。 张晚的情绪太差了,杨决束手无策。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寸步不离地盯着她,以防她再有轻生意向。 第二天,张晚接了一通电话,杨决看着她接的。 她接电话的时候脸上泛出隐隐约约的笑意,难得一见的温柔起来。所谓的温柔不是体现在那种娇滴滴的言行,而是对生活本身自然流露出来的温柔。 给张晚打电话的是应学,她的英语老师。 当天下午,应学就来了一趟医院。他没有提及任何有关张晚自杀的事情。 应学带了一个保温桶,里面是他煮的皮蛋瘦肉粥。他带了一个核桃,已经敲开过的。应学灵活的手指把核桃轻轻一掰,果肉掉在张晚的碗里面。 张晚用筷子搅了一下滚烫的米粥,夹起一块核桃放进嘴里。 应学问她:“喜欢吃吗?” 张晚说:“喜欢。” 她把核桃嚼完了,抿着嘴巴,有点想妈妈了。 “最近有没有在练诗朗诵的节目。” 第89节 张晚闻言,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没有练。” 应学笑着安慰她:“没关系,我们的比赛下下周才开始,张晚你好好念几遍,虽然句子有点长,读通顺了就好了。” 末了,他又添一句:“大家都在等你。” 自此几天,张晚每天捧着一本英国近代诗抄,在杨决跟前读英语,还总是问他读得好不好听。 张晚读英语很好听,但是杨决每次都只是敷衍地说句“还好吧”。 第三个礼拜,张晚所在的班级参加诗朗诵比赛,那天晚上张晚送了杨决一张入场券,他也去了。 比赛成员大概有六七个,她的位置在后排。张晚个子又不高,被前面的同学堪堪挡住了,基本上观众都看不到脸。 她的手上系了一条粉色的丝带。 只要那条丝带在眼前晃动着,杨决就觉得很安心。 他们班拿了全校一等奖,团队里每个同学都拿了一张奖状,学校领导还加送了每人一本英语读物。 张晚捧着那本书,羞怯地跑到应学面前低着头说:“谢谢老师。” 应学对她温柔地笑笑:“辛苦了。” *** 大二暑假,杨决开始在网上写小说,他平时闲暇会看一些修真类的网文,所以跟风写了几本,后来发现反响还不错,挣了一点小钱。暑假两个月他基本没出过家门,一口气写了六十多万字。 整个大学两年,杨决没问张晚的父母要过一分钱,目前手头也有了一点存款。 杨决觉得张晚的精神问题图穷匕见,他还是秉着最原始的想法,只要有钱就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但是张晚不愿意。 她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精神不济的问题,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但是张晚很讨厌看医生。 杨决说,我们就去试试。如果看不好就回来。 于是他在网上找了一间心理治疗诊所,诊所在b市,坐了大半天的车子才找到。 一间小小的诊所,窗帘拉得严实,暗无天日的样子。 心理医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夫,看着还算靠谱。他给张晚挪了张软绵绵的沙发椅,让杨决随便找地方坐一下,最好坐得远一点。 杨决没坐,站在门边上看着张晚。 医生问了她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张晚对答如流,一切有序。 最后,医生让张晚把眼睛闭上,问她:“你现在闭着眼睛,站在一片空地上,有一个人正在朝你走过来,他是谁?” 杨决觉得张晚可能会第一个想到自己,毕竟他和她朝夕相处这么久,张晚和别的男人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和杨决的多。 他有一点沾沾自喜。 不过转瞬间这个猜测就被推翻了,她可能会想到应学。 应学带给张晚的东西,杨决无可匹敌。 那种被爱情微弱的小火苗照亮的情绪,让张晚对活下去有了零星半点的希望。 张晚抿着嘴唇,想了很久。 不知道她是没有看到谁,还是不愿意把那个名字说出口。 最后,杨决看到张晚微微启唇,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两个字:“吴岩。” 08 杨决和高中的所有人都断了联系,就像他当初义无反顾地去了平城一样,他可以抛弃任何东西,也不知道有什么人会陪他走到最后。 或许他什么都不需要。 吴岩应该参加了后一年的高考,他可能考得很好,去了一所很好的大学,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 后来杨决听说,吴岩在平城当地的一所大专学校念了半学期,中途退学跟着他父母亲去南方做生意了。 有出版社的编辑看到杨决的小说,帮他出了两本书,于是顺理成章的,杨决成为一个稍有名气的畅销书作者。 张晚看过他的书,说杨决写的东西她都看不懂。 “那你喜欢看什么?” “我喜欢看童话故事。” 杨决说:“好,那我以后写童话故事。” 张晚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病情似乎有了一点好转的迹象。 春天到了,杨决有的时候会去陪她放风筝。一走进写作的圈子,他的更多时间和想法都会放在自己的作品里面,对张晚的心思不会像以往那么顾及。 好在一切风平浪静。 杨决有的时候会带她去打游戏,但是他大多数时候是对着电脑屏幕的。 张晚喜欢摆弄一些绿植,她常常在摆满了盆栽的阳台上跳舞。 她有的时候会坐在杨决旁边,给他念诗。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杨决为她写的第一本书出版,女主角是个有精灵耳朵的小女孩。 他在封面上给她写了一句赠言: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张晚每天拿着看,像高中的时候读《边城》,像比赛前读诗抄的状态。 她沉浸在阅读里的时候,是不谙世事的。 杨决学的是物理专业,班上没几个女生,所以他没有谈恋爱的契机,别的学院有一些女生追过他一阵,但是最后都无疾而终。 那几个每天去买面包的女生也不去买了。 他以为至少张晚不会在自己前面找到男朋友,后来他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 张晚和应学的聊天记录,是那天她在洗澡的时候,他偶然看见的。 应学发过来一条消息:“那明天中午我在北门等你。” *** 张晚去赴约了,杨决也去了,悄悄地跟着她去的。 他们在学校北门打车,去了一家烤肉店,吃完了午饭,然后进了电影院。 两个人步行的时候始终隔了一段距离,应该还没有发展到情侣关系。 应学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这点杨决不否认,他的长相算不上多么帅气,但是仅凭骨子里的风度就很能吸引女生。 他年纪也不大,三十岁左右。 即便他们两个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妥。 这样私下里的约会活动持续了几个礼拜,只要张晚出门,杨决都会跟着去。 他进不了电影院,只能在门口蹲守。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个跟踪狂,可是另一方面,他更加不能接受的是张晚的背叛。 或者说是他单方面所认知的背叛。 男欢女爱,强求不来。 但是杨决仍然觉得张晚对不起他。 小说写得出名了,编辑给他安排了一些签售活动。 杨决一一都答应了。 他面对镜头和群众非常紧张,但是他那段时间的心神需要靠巨大的工作量去调节。 他变得小有名气,在网络上有了不小的知名度,偶尔也去做几期电台节目,这是他挣钱的最快途径,但是上电视的活儿他一般不接。 张晚和应学这段感情没有像预想的那样顺利地进行下去,听说有人告密告到学校领导那里,应学被学校开除了。 这件事与杨决无关。 另一方面,他们两个也自然地走进了一个恋爱的死局,最终渐渐地散了。 张晚没有告诉杨决他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过,既然分开了,杨决也就不在意这些。 大学没毕业,张晚说自己不想念书了,杨决就把她送回了平城。 她学了一段时间的插花。 杨决继续留在学校拿了毕业证和学位证。 一直到毕业,他都没有再见到周星。 第59章 番外·玻璃之情(四) 玻璃之情(四) 09. 他的小说卖出去一本影视版权, 挣了一笔钱,他在平城买了套房子给张晚,专门给她弄一些花花草草。 张晚有了专门的心理医生, 不用每天乘车去遥远的医院看病,会有医生来给她上门服务。 她仍然在不间断地吃药和读书。 杨决毕业以后也回了平城, 继续写他的小说。 他有的时候沉浸在小说幻想的世界里面,就会变得沉默寡言。 杨决的脾气也一时间变得极为暴躁。 他每次对着电脑空白的文档写不出东西来, 就拿着纸和笔, 认认真真写手稿。 外面乌烟瘴气的新闻把他贬得一文不值,说他写东西全靠别人代笔,说他抄袭,往他身上泼脏水。 第90节 杨决每次在情绪走到临界点之前,都会想一想周星。 如果那个时候,他抛弃了张晚, 选择了周星, 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越想越烦。 但是张晚每天的心情都仍然很好, 种花种草,还学做菜。 杨决以为是心理医生的治疗有了很大的效果, 多给了医生一笔犒劳经费。 偶尔出去放松心情, 陪张晚去花鸟市场买东西。 这种地方杨决没来过, 里面这些乱七八糟的生命活动让他看得头晕。 前面有个地下市场,杨决让张晚自己下去了,他站在上面等。 点了根烟,抽到一半发现不对劲。 好像有人一直在盯着他。 他一个眼神扫过去, 躲在大盆栽后面的男人突然躲了起来。 杨决看到他手里的相机。 不知道今天又要编出什么黑料来了。 杨决面朝着那个记者站的地方。 那人也时时刻刻观察着他,两人对峙着,谁也不打算让开。 “阿决,我买了几盆花。你看这颜色好看吗?” 杨决被张晚叫了一声,他应声回过头去,看到张晚手里拎着几盆盆栽。红的红黄的黄,颜色很晃眼睛。 他只是敷衍地答了句:“好看。” 再去看那个记者的时候,发现那人的相机已经举起来对着他们。 杨决骂了句“操/你/妈”,冲过去把记者踹翻在地。 “你要不要点脸?我又不是明星,有什么好拍的?” 记者不甘示弱,跟他扭打在一起。 杨决不是打架能手,只不过被那人喊了句,大家都站出来帮着记者骂杨决,还有几个身强力壮的老头上来就动手了。 这些不明就里的人仅听一面之词就把他当成坏人。 杨决打不过,直接把记者的相机抢过去,摔碎了。 他无意瞥见他的记者证,是某个文艺杂志的记者。 这个杂志常年不以文艺工作为重,反而就喜欢弄点花边新闻吸引销售。 记者急忙检查自己的相机。 张晚赶过去拉了一下杨决:“你没事吧?怎么了这是?” 杨决回过头去,拨了一下她堆在一起的眉毛,安慰了一句:“没事,这人偷拍。” 记者气急败坏,见女人过来了,找了个出气筒,把张晚的几盆盆栽夺过去,冲着远的地方扔,投出去一道抛物线,花草尽数碎在地上。 杨决扑过去要抓他脸,被张晚拽住了。 她看着地面,冷冷地说了句:“烦死了。” 回去的路上,张晚表现得很平静。 杨决害怕任何一点小差错都会招致她的抑郁情绪卷土重来。 不过看样子没有。 他重新给她买了花,一路提回家里。 又是几天短暂的风平浪静。 这段时间,张晚心情格外好。 那天,她在厨房里对着菜谱做小鸡炖蘑菇,一边做菜一边嘴里念着英文诗歌,把路过厨房的杨决叫住。 “阿决,我想开一个花店。” “在哪里开。” “就在平城吧,不想去太远的地方了。爸爸妈妈老了,我平时要留在家里多照顾他们。” “好。” 张晚把湿润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走到门口的杨决身边:“那我先去考插画员的证书,如果考到了还可以给其他人做做培训。” 张晚已经很久没有和外界接触,让她当老师可能有点困难。但是杨决为她主动请缨的勇气感到高兴,就暂时答应下了。 张晚轻轻地笑了一下,她白白的皮肤上笑出一些浅浅的纹路。 杨决心下突然生了一个冲动。 他往前跨了一步,见张晚没有躲开,便用手臂箍住了她的腰。 杨决正准备吻她的时候,张晚怛然失色,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对不起……” 她转头回去炒菜。 那天晚上,杨决情绪又跌到低谷,他准备去和张晚道歉,可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 他坐在客厅里,看完了一场综艺节目,张晚出完晚饭出去散步的时候,通常习惯把她的手机留在家里。 杨决把张晚的手机找出来,因为是指纹解锁,他没办法解决。但是又很想看看她手机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杨决就那么不动声色地盯着张晚的手机看着。 终于等来了一条信息:“老婆,你在干嘛呢?” 发件人是应老师。 杨决捏着张晚的手机,狠狠地砸到墙上,摔了个粉碎。 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 手机是他买的,房子也是他买的。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不知足。 张晚回来以后,他们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她看到摔在地上的手机,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准备出门的时候,被杨决拽住头发。她被他按在地板上:“你为什么跟你的老师还纠缠不休?” “阿决。” “你说话!” “我一直很喜欢应老师。” 张晚的眼泪从两颊淌下来。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可是你都知道了。” “我自己知道的和你告诉我的不一样。” 杨决把张晚推在地上,他发脾气的样子就像一个疯子。 那么温润的一张脸上却写满了不甘和失望。 “你每周背着我和他约会,那么害怕被我知道吗?” 张晚给他道歉:“对不起,阿决。” 杨决随手就拿了桌上的一个保温杯,往她身上扔过去。 张晚没躲。 她的头发被扯乱了,身上也被水浇得湿淋淋的。 杨决把杯子捡起来,往她身上倒水。 水温不高,水流缓缓地淌在她的两颊,张晚哭着,跪在地上说对不起。 “你知道吗?他们那个时候,就这样往我嘴里倒水。后来我当了一年的哑巴。” “对不起……” “你知道多疼吗?” 10. 杨决把张晚拖到阳台上,把那杯水往她身上倒。 张晚捂着脸,跪在地上道歉。 杨决抬了一下眸子,看到楼下的路口站了一个年轻的女孩。 女孩很瘦,虽然夜色很黑,但是杨决见过一次她的长相,就一定不会忘。 所有招惹他的人,他都必须记得清清楚楚。 他把张晚拉回房间,平复了一下心情,问她:“你和他接吻了吗?” 张晚说:“没有。” 杨决冷笑着说:“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第二天,他把那个女孩绑架了,让她写了一封保证书,保证日后的所有报道都是假的。 做这件事情,杨决有点心虚,他觉得有点冲动行事了,但为了以防万一,这点措施也是必要的。 经过那一天,杨决仔细地想了想自己昨天晚上做的事情,他知道他做的过分了,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去向张晚道个歉。 但是张晚看起来并没有因为那件事情而生气。 等杨决一回到家里,张晚就问他:“你今天干嘛去了?” 杨决说:“我出去转转。” “你是不是把别人绑架了?” “你胡说什么?” 第91节 “阿决,我们没钱可以慢慢挣,你一定不要做傻事。”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张晚说:“你不要管我怎么知道的。” 杨决突然泄了气,他踢了一脚脚边的花。 半夜,杨决盯着天花板发呆,发呆到很晚。 他想了很多事情,越想越清醒。 杨决起床,去厨房里找水喝,怕影响张晚睡觉,就没开灯。 没想到他走了两步,突然踢到什么。 “张晚?” 张晚蹲在冰箱面前吃糖炒栗子,被杨决踢了个踉跄。 她冷冷地说了句:“没事。”就准备回房去睡觉了。 撒了一地的糖炒栗子,也没人收拾。 杨决终于忍不住,他从后面把她拦腰截住,按在沙发上,拉了一下桌面的台灯,咬牙切齿地对张晚说:“你能不能别总是对我这样?” “我对你怎么样了?” 杨决不答话,粗暴地吻上去。这个吻笨拙生硬,但催人情/欲四起。 他的欲望不再停留在一个吻,把张晚的毛衣推到胸口,像发/情的种/马一样压在她身上,把女孩子蹂躏得支离破碎。 欲壑难填。 他的愤慨和莽撞,不过是对年少时那个孤单少年的应许。 张晚这一次没有哭,她第一次和杨决躺在一张床上。 杨决后半夜睡得很沉,张晚一夜未眠。 她悄悄地去厨房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了。 “晚儿。” 杨决憔悴地从身后抱住她,“对不起。” 他最终变成了和吴岩一样的人。 张晚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笑着说:“没关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11. 杨决在b市签了一个文化公司,写了一段时间新书,张晚跟着他回了b市, 张晚听说杨决的作品被改编成了漫画,偷偷买了几本来看。 画得挺有灵气的,但是和她印象里的女主角的形象不太吻合。 张晚说:“你要是有本事的话,就帮帮人家。” “怎么帮?” “我也不知道,”她托着两颊说,“总觉得好像有一种天才被埋没的感觉。” 杨决揉揉她的头发,说了个“好”。 张晚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把孩子拿了,没跟杨决说。 做完手术,她回平城待了几天。 杨决说他的新文要收个尾,写完了就回去找她。 张晚已经没有去看父母的习惯,性子里的淡漠心性越发滋长。但是她还是格外地留恋平城。落叶也要归根。 那天在超市买卷纸,张晚挑了半天没选出喜欢的。她拍了几张照片给杨决看,让杨决帮她选一下。 杨决说买最贵的。 张晚低着头看手机,看到杨决的回复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你怎么这么阔气?” 她一边打字一边往前走,没注意到冰箱柜旁边有人,一下子就撞了上去。 撞得也不重,张晚揉了揉脑袋,把手机塞进包里。 她撞到的是一个老太太。老太太说老也不老,五十多岁的样子,长得挺壮实的,正在冰箱面前挑肉。 张晚准备道个歉,发现老太太选菜选得挺认真的,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小声地说了句“不好意思”,好像没人听见。 然而走出去几步,她却突然被人一把拽住。 “撞到人说句话都不会?” 她吓了一跳,把老太太的手从胳膊上拂下去,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啊,我刚刚说过了,是你没……” “怎么回事啊妈?” 和老人家一起逛超市的儿媳妇走过来,看到这边起了争执,看着张晚的眼神很怪异。 老人没直接回她儿媳妇的话,反而冲了张晚一句:“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回事?欺负老人还有理了是吧?” 张晚拧着眉毛:“我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 “你这叫道歉?”老人阴阳怪气地学了她一句,“对不起啊。这叫道歉?” “你别无理取闹行吗?” 张晚很讨厌在超市里和这些老人接触,不是她有偏见,而是事实证明,这样的人确实不好惹,往往倚老卖老,得理不饶人。 她转头准备离开的时候,老人的儿媳妇突然一把把她拖住,叫嚣道:“你先别走,把话说清楚。” “我就是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已经道过歉了,你还要我怎么说清楚?” 总之她就是扯着,“妈,我拖着她,您去叫经理过来。” 张晚用力地把她的手甩掉:“你是不是碰瓷?” “你这女的也太嚣张了吧,仗着自己年轻是不是,社会上就不应该有你们这种没教养的败类。” 张晚气得涨红了脸,骂了她一句:“你放什么屁!” “还出言不逊!” 儿媳妇气得踩着她的脚,拿出手机来拍照。 张晚挡着脸,女人就把她手臂掰下来,对着她的眼睛拍。 手机显示杨决的来电,张晚准备接起来了,旁边来了个路人就把她的手机打掉了。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呢?懂不懂得尊重老人?” 靠过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随之而来一窝蜂围观的群众。 张晚眼泪在眼眶里来回转着,她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包包甩到那个人脸上防身:“我怎么不尊重老人了?” 有了肢体冲突,怎么也说不清了。 无数个手机镜头对着她的脸,无数个声音在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她。 来自外界的一点点恶意,都把她打击得溃不成军。 张晚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漩涡。 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掉了进去,从来就没有爬出来过。 只不过因为有人为她在旋涡里建造了一个公主房,她就以为可以看到太阳了。 那也不过是自我臆想,其实她根本什么都没有。 现在,有人把她的公主房的玻璃一点不剩地敲碎了,她重新陷入溺毙的挣扎。 张晚捂着脸从人群里逃开了,有人过来拦着她的路,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扯那人的头发,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 张晚觉得她好像把那人的脸都挠烂了。 *** 那天回家,张晚在家里自缢。杨决一直打不通她的电话很担心,直接从b市就赶回了平城。 这一次,他晚了五个小时。 没用了。 张晚葬礼那天,杨决亲眼看着她的尸身被推进火中,变成一缕轻烟,就这样没了。 他不知道张晚这个人有没有存在过,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病了。 但是杨决会永远怀念,那个赤/身/裸/体躺在课桌底下的女生。 他永远记得。 张晚过世以后,杨决时常会想起大一的时候跟了他一个学期的那个女同学,唯一吻过他的那个女生。 他突然觉得,也许不是周星走不进他的世界,而是他从来不愿意走出去看看。 一个多月以后,杨决绑着石头跳江自杀。 尸检结果发现杨决的手指甲中掺有大量泥沙,说明在溺毙前具有很强烈的求生迹象。 他一直在试图抓住什么,可是到头来他什么都抓不住。 我们都曾经为谁而活,但是选择死亡无非还是为了自己。 来人间辛苦地走一遭,却最可怜,等不到双鬓花白。在伶仃的根芽无所归依的时刻,他早已经走完了这一生。 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第60章 安宁的番外·欠你的情书 第92节 以下:故事发生在领证之后…… 01. 叶迦言, 你好。我是你的小仙女,陈安宁。^_^ 我现在已经在大理啦,没有想到吧。我猜你还没有到哈尔滨, 哈哈。 我又一个人出来旅游了,虽然说好一起来, 但你总是抽不出时间,那我就不等你了。 这个城市很好看, 跟我想象的一样。我今天拍了很多照片, 等会儿发给你看。还是觉得很可惜,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看到。 但是大忙人在外面工作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他们都说,嫁给飞行员会很累很辛苦,其实更累更辛苦的是你们啊。我只要负责勤劳勇敢坚强贤惠就好啦。 所以你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记得家里有个宝宝在等你喔。我会矢志不渝地做你背后的女人。 今天在火车上我看到一个小女孩, 她趴在床上认真画画的样子, 突然让我想到我小时候。 我好像从小到大, 一直都是一个比较倒霉的人,而且每次遇到不顺心的事情都喜欢掉眼泪, 但是在心里还是会劝自己, 再坚强一点就好啦, 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不开心的时候,我就喜欢画画。 但是现在不会了,因为不开心的时候,我就喜欢抱着你, 因为你比较暖和。emmm,偶尔也会哭吧!偶尔! 所以,你一定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吧,专门拯救陈安宁这种险些失足儿童。 虽然说,在你出现之前,我这个人乱糟糟的,在你出现之后,我就更加乱糟糟了…… 有一件事情我想要跟你坦白,在你向我表白之前,我已经喜欢你好久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诉你,我曾经在高一军训的时候对你一见钟情。 回忆起来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但是懵懵懂懂的少女心事,是会在心上留下一点点痕迹的。 因为是第一个喜欢的男孩子呀。 就像小水喜欢上阿亮学长,袁湘琴喜欢上江直树。 她们很可爱,所以她们把喜欢的人变成了自己的爱人。 但是陈安宁只是一只永远不会变成天鹅的丑小鸭,我不是电视剧的女主角,没有她们那么幸运,也很难变得优秀。 在离开你的那几年里面,我经常看一部日剧,叫《求婚大作战》。里面的男主每集都有一次穿越回去的机会,给自己喜欢的女生表白。 但是他太怂了,每次都表白不成功。气得我挠墙。 不知道算不算后悔,但我总是会想,如果给我一次穿越回高中的机会,我会不会留住你呢? 应该不会吧。 因为就算成长了那么多年,我还是这么胆小。我比那个男主还要怂。 但是幸好,你又悄悄地出现了。 你走到我身边,对我说:“叶迦言的心,给你好不好?” 哎呀,很感动嘛。 总之不管你说什么,只要你愿意靠近我,我都会很感动。 暗恋的人,我们都有苦衷。 有时候说不出口的感情,也是青春某种意义上的一种象征。所以回顾喜欢你的那几年,苦衷也是一种甜蜜。 只是这种甜蜜没有得到圆满而已。 我没有你那么会说甜言蜜语,总是呆头呆脑的。 但是你仔细想想,每次你站在我们班教室门口等祝清燃的时候,我们两个真的总是在对视哎。还有我每次去食堂,跟在你后面偷偷看你的时候,你都不会回头!→_→ 算了,这种陈年旧账,我就不跟你翻了。如果你还有点印象的话,请你好好反省自己。 张震岳有一首歌。 “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我每次听到这首歌,都觉得说的就是我们两个啊。 可是我没有想到,在我最最失落的时候,你突然就回来了,带我穿山越岭,走过那些低谷的时光。 我被你拉上岸了。 前段时间,我误以为我怀孕,你给我发那么多消息,其实我都看到啦,但是我当时心情不好,所以就没有回。 你说:“安宁,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谢谢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很感动,但是又有点难过,可能是因为我为你做的实在太少了,才会让你在这段感情里走得这么自卑。 所以我一定要给你一个承诺,你有多喜欢我,我对你的喜欢一定不会少。只有喜欢和更喜欢,爱你,和更爱你。 到了现在,我已经做好思想准备,正式地迎接一个新生命了,也请你做好准备吧。 嗯,叶迦言,恭喜你,要当爸爸了。 很想当面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但是还不知道我们下次见面要到什么时候,更何况,我怕你当着我的面高兴得晕过去。 高兴么?那就给自己加餐吧。^_^ 我很多时候胡思乱想,从我遇到你,到我离开这个世界,应该还要过很久吧,那我大概需要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去爱一个人。 这样说起来好像很漫长很疲倦,但是每一天每一天地过下去,朱砂痣变成了柴米油盐,我就不再需要那么多的理想,你也会慢慢变成我的血肉,我的骨骼。 你会长在我的身体里面,慢慢地支撑我长大,包容我的任性和坏脾气。 难为你了,叶家小包子的准爸爸。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们结婚的时候,神父问我,你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 嗯。我愿意。 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贫穷还是富有。 只要是你,我就愿意。 谢谢迦言,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是你告诉我这个世界有多温柔。 我也很高兴,以后能用我陈安宁式的温柔好好做你的妻子。 那么,余生请多指教了。 婚礼见。 愿意爱你很久很久的陈安宁 7月7日 苍山洱海 作者有话要说:  有可爱的读者反应想看番外,我就絮絮叨叨地放上来一章啦。 爱情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希望这个故事有温暖到你们,以后也要矢志不渝地信仰爱情。 当然也要继续热爱生活,继续努力。在成为闪闪发光的自己以前,生活一定会给你最温柔的回报。^_^ 码完字已经快到明天了,我就少啰嗦辣。 我要卯足精神去写下一个温暖的故事了。 善良的姑娘们,晚安好眠。 …… 嗯? wait! 刹车!倒车!伸出我的小脑袋冲你眨眼睛! 所以最后卖萌求个预收,还有人理么。 #%c$…… 本书由 妳の姐不稀罕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