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只是古老传说》 第1章 《爱情只是古老传说》 作者:亦舒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 第一章 这是小镇上唯一的餐车:一辆集装箱车改装的小食店,供应咖啡汽水,三文治及汉堡热狗,五十年代曾经十分流行,后来经济跃升,人们对餐馆要求渐高,餐车便式微。 到了今日,餐车成为一种有趣的玩意。 有人将老餐车买下,重新装修营业,旁晚吸引到一班中学生来吃刨冰,白天有工人享用快餐,生意不错,支撑得住。 老板把生意交给一对中年夫妇,松山与他的妻子,这两人的一子一女都是专业人士,一个医生一个是律师,早自松鼠镇飞了出去,很少回来探视,两人尽心尽力帮老板做生意。 这一日,松山嘀咕:「彤云密布,要下雪了。」 他妻子贞嫂说:「天气却不冷,我还穿单衫。」 他俩预备打烊,忽然来了两车游客,一行八个华商,又倦又饿,看到同文同种同胞,大喜过望,纷纷要求吃蛋炒饭、牛肉面。 贞嫂只得亲自下厨,应付乡亲,忙得不亦乐乎。 一小时后游客们上车继续行程,付了很丰富的小费,说些什么「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月是故乡明」之类的陈腔。 其实国际飞机场并不太远,一小时车程就到,乘十二小时飞机他们就可以回到家乡。 贞嫂挥着汗收拾,「今晚不会有其他客人了吧。」 松山拎垃圾到后门,忽然听到悉率声响。 「谁?」他警惕呼喝。 垃圾箱旁一个黑影窜入黑暗里。 小小停车场照明不足,松山怕是黑熊出没,他没打算与野兽搏斗,迅速扔下垃圾进屋。 贞娜揶揄:「还指望你保护我呢。」 松山叹口气,「怪不得孩子们不愿回来,『你们家乡叫什么?』『松鼠镇』,嘿!」 贞嫂不以为然,「英雄莫论出身。」 「只得一间小学与一间中学,年轻人都想往大城发展。」 贞嫂说:「迟些他们会回来。」 「木厂关门后松鼠镇萧条。」 贞嫂说:「也不然,酒庄业绩很好,整季我们都做葡萄工人生意。」 「酒庄雇用许多流动工人,我老是防着他们。」 贞嫂感喟:「一般是年轻人,哪里有工作,便走到哪里,夏季摘草帽,秋季采葡萄,四处为家。 「你说是不是要读好书?」 「有些人命运是这样:四处游走,不愿安定,他们有他们乐趣。」 「天气渐冷,躲往何处?」 「我看到有人在酒庄附近生火取暖过夜,被镇长派人警告赶走。」 「小镇最怕山火。」 贞嫂把不锈钢凳擦得铮亮。 松山问:「老板多久没来了?」 「个多星期。」 「要不要去看他?他身体如何,记得带他最爱吃的椒酱肉给他下银丝面。」 「我打了电话,他说他有点咳嗽,无大碍。」 两夫妻沉默了,关上店门,好,回家。 那一夜,气温骤降十度八度。 一早五点多,贞嫂到餐车开门做生意,看到地上有浅浅白霜,霜上有杂乱脚印。 她立刻警惕,「什么人?」 这时垃圾箱打开,有人爬出来,那人穿着厚厚不合身衣服,一顶绒线帽子压在额角。 他朝贞嫂打躬作揖,「老板娘,给些热的食物。」 声音属于年轻人。 贞嫂不忍,「你在外边等。」 她觉得自己过份,换了是狗,她会放他进餐厅,可是,就因为是人,所以才小心防范。 她开锁进门,又在里边锁好。 她做了鸡蛋火腿三文治,又包好几只炸鸡腿与薯条,连同一壶热咖啡,放在篮子里,拿出去交给年轻人。 她给他五十块钞票,「乘车回家去。」 年轻人抬起头,「谢谢老板娘。」 「我也是伙计,不用谢我,你父母牵记你,回家吧。」 年轻人怪讨人喜欢,脱下帽子,朝贞嫂鞠躬。 贞嫂看到他面孔,原来是同胞,浓眉大眼,相貌不错,只是沦为讨饭,十分邋遢。 他走远了。 贞嫂松口气,身后有人说:“是流动工人吧。” 贞嫂转身,原来是熟客,连忙笑说:“快进来喝杯热咖啡。” 那人客说:“贞嫂,好心做不得,你给他一次,以后他天天来,这同喂野生动物一般,日后晚晚有一群黑熊在后门守着,多麻烦。” 贞嫂瞪他一眼,“真有你的,把人比熊。” 她给他做了例牌香肠煎蛋,一大叠克戟加枫树糖浆。 客人陆续上门,她忙起来。 松山随后搬着货物进门,贞嫂没有向他提及流浪汉。 人客谈论着天气。 “今年会大雪。” “多讨厌,我已准备好发电机,万一停电,还可以看电视。” “大前年老安德信一早铲雪,忽然气喘,就那样倒毙雪地。” “孩子们可高兴了,一下雪,马路变成游乐场。” 小镇,人们谈论的,不外是这些。 午后,稍有空闲,松山问妻子:“老板今日可会出来?” “我看不,快下雪,他怕冷。” “那我去看他。” “让他出来走动一下,聊天散心。” “我试试。” 松山到后门搬货,忽然叫出来:“有小偷!” 贞嫂跟出去看,“不见了什么?” “一箱鸡蛋,还要好几条面包。” 贞嫂忽然想起那讨饭的年轻人,不出声。 松山恼怒,“叫我抓到了,打断他的狗腿。” 贞嫂把他拉进室内,“也许是黄鼠狼。” 松山喃喃咒骂:“治安一日坏似一日,以前,夜不闭户。” “以前你只得十二岁。” 下午,中学生放学,生意又好起来。 他们说:“松伯,装一架点唱机让我们跳舞。” 松山嗤一声,“就是怕你们这班人吵闹。” “上一世纪五十年代就有点唱机。” “我们都无处可去,社区中心来来去去只是电脑班、远足、绘画……闷死人。” 他们吃完刨冰、香蕉船与奶昔离去。 贞嫂在他们身后说:“做好功课,练妥功夫,将来到纽约去。” 松山嗤之以鼻,“给我百万也不去大城市受罪。” 太阳早下山,贞嫂说:“一下子天就黑了。” 松山把食物取出,“我往老板家。” “早去早回。” “你一人小心。” 直到八点打烊,贞嫂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 两个熟客叫一杯咖啡在餐厅里下棋吃花生好几个小时。 松山回来了。 贞嫂迎上去,“他还好吗?” 忠心的伙计松山点点头,“家里很暖和,恒温二十四度,管家招呼十分周到,他精神不错,在设计一项电脑游戏。” 贞嫂松一口气。 “我嘱他运动,他让我看他新置的跑步机器,地库不乏运动器材,你大可放心。” 贞嫂说:“他还年轻——” “谁说不是。” 两夫妻这时噤声,不再在背后说人闲话。 客人扬声:“大雪你们还开门不?” 贞嫂替客人添咖啡,“什么叫大雪,齐膝还是齐腰?” 松山答:“但凡气象局宣布学校关闭,我们也都休息。” 客人说:“明白。” 他们各自吃一个甜圈饼,依依不舍地离去。 贞嫂说:“熊也该冬眠了。” 秋季四窜过马路的松鼠也都销声匿迹,这个镇叫松鼠,自然是因为橡树茂盛,松鼠特多的缘故。 而小餐馆也一直叫做松鼠咖啡,老板重新装修营业,看到旧招牌,写着松鼠一字,他很高兴,这样说:“任何从前光顾过松鼠的老人家,可吃一客免费早餐。 那天来了五十多人。 小镇只得千余人口,只得两家华裔,一家已不谙汉语,每个人认识每个人,叫不出名字,也认得面孔。 镇上有一条红河,秋季两岸树叶转红,倒映河上,河水清澈,岸边有人垂钓,也有游客来写生观景。 这是一个风景如画的小镇,曾经有旅游杂志指出这一带环境优美得“虽不是天堂,但已接近”。 天天在此生活的人当然知道小镇缺憾:工作职位越来越少,留不住年轻人。 松山锁上门,上车,忽然看到垃圾箱边有影子。 他赶紧把车开走。 第二天一早开门,他把牛奶桶抬进店后厨房,忽然看到有人向他走近。 松山伸出手去,抓住一条铁管,不动声色。 那人个子不高,身上穿着肮脏的厚厚旧衣,戴帽子,他看上去像一堆会走路的烂布。 松山瞪着他:“谁?”那人嗫嚅:「可要帮工,什么都做,洗地抹窗。」 松山答:「没有工作,我们不需要人手。」 那人低头:「那么,可有热饭?」 「没有多余食物,你走吧,别在此逗留,气温会降至零下,你得往西南走。」 「请你给些面包牛奶。」 松山心肠刚硬,正想问你还要不要奶油蛋糕,贞嫂已经包起若干食物交给那乞丐。 松山顿足,「万万不可。」 贞嫂说:「快走快走。」 那乞丐转身急急离去。 松山斥责:「以后他会天天来了。 第2章 」 贞嫂叹气,「你没看出那是个女孩子?」 松山一怔,「你怎么知道?」 贞嫂不出声,她看到乞丐裤子上有暗红血渍。 连先前那一个,一共两个年轻流浪人,还有更多吗?为他们安全起见,还是通知警方妥当。 贞嫂叹气。 小小派出所在消防局隔壁,警员听完陈词,这样说:「贞嫂,你两名子女都已出身,住在 城里,你们实在应该跟去享福。」 贞嫂好气又好笑,「你沿路找一找,看他们在什么地方扎营,趁早搭救。」 「遵令。」 贞嫂慢车在路上巡了一下,树叶纷纷落下,看得比较清楚,路一边是山坡,另一边是斜坡,斜坡下就是迷失湖,相信流浪的年轻人会挑水边生存。 她只看到一个破帐篷,像一只落难风筝,已不足以挡风雨。 她一无所得回转店里。 松山这样说妻子:「你别多管闲事,小镇并不如人家想像那般宁静,去年在山坡下发现腐尸事你忘了?那人身份至今未明。」 贞嫂点头,「是一名哥加索即白人年轻男子,年约十五至十八,无人认领报失,是个流浪儿。」 「你不是社会工作者。」 「动物也懂得守望相助,自己镇上不知多少名流浪儿,政府却忙着支助非洲饥民。」 「怪起社会来了。」 「这些孩子为什么没有家,家长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时一群女学生推开门进来,叫了冰淇淋,坐下谈前程。 “乔治说毕业后先结婚,然后到城里找工作,即使赚最低工资,也够生活。” “我成绩不差,希望升大学。” “我不想那么早嫁人,可是,家里却没有能力攻大学费用,我想先打工,后升学。” 她们都有前途。 “看护学校极等人用,我阿姨愿意收留我六个月。” “那真是一个好的开始。” “我会想家呢“。” 她们忽然来一个合抱,几个妙龄女子拥成一堆,煞是可爱。 贞嫂轻轻问:“可是明年六月毕业?” 她们点点头。 “好好准备大考。” 女生们嘻嘻哈哈洋溢着青春离去。 贞嫂低头为她见过的两个乞儿惋惜。 怎会沦落到那种地步,她真难以想象。 稍后,贞嫂正在洗刷炉灶,忽然听到汽车引擎声。 她抬起头来,惊喜万分后,贞嫂正在洗刷炉灶,。 她扬声:“老板来了。” 她放下一切跑出去开门。 两只纯白色雪地赫斯基犬先跳下吉普车,围住贞嫂双腿打转。 接着一个年轻人缓缓下车。 松山笑着迎上,“老板你出来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我来喝杯咖啡。” 他中等瘦削身段,脸色苍白,左腿短了一点,走路略微困难,可是一团和气,笑容可掬,并无架子。 他坐在窗前,一边喝咖啡一边阅报。 松山夫妇知道他习惯,不去打扰。 忽然之间,天上下起雪来,静悄悄雪花飘落,零零散散,先在上空微微打转,然后轻轻落在地上,很快铺成白色一层霜。 贞嫂过去轻轻问:“圣诞节给你带颗树来可好?” 他摇摇头,“不用麻烦然。” 他放下报纸,准备离去。 松山陪他到停车场。 这时,先前那个乞丐又出现了,远远站着,不敢走近。 鹅毛般大雪落在她头上肩上,看上去分外凄凉。 年轻的老板诧异,“都下雪了,所有临时工都已结束,这工人为何不走?” “他是乞丐。” “镇上有庇护所,他该去那里避雪。” 贞嫂替他关上车门,想伸手招那乞丐。 一刹那她已失去踪影。 松山顿足,“不好。” 两夫妻跑回餐车,发觉柜面上所有食物已经消失:蛋糕,甜圈品,水果... 贞嫂连忙去看收银机,松口气,还好,现款还在,小偷来不及偷钱。 松山喃喃说:“手真快。” 贞嫂说:“算了。”不算也得算。 “以前,这一带可真是夜不闭户。” “可是,从前我也常常进邻居太太厨房找松饼。” “她认识你,看你长大,那又怎么一样。” 贞嫂坐下说:“老板精神还好。” “算是难得,至今未曾寻获配对骨髓,医生说是这几个月的事了。” 贞嫂落泪,“这叫人怎么舍得。” “来,把垃圾抬出去。” 现实最凶,叫人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做妥杂务,两人坐下斟杯热茶聊到将来。 “他可有安排后事?” “听说打算把餐车出让。” 贞嫂说:“不如我们接下来做。” 松山问她:“你觉得生意如何?” “收支平稳。” 松山摇头,“这不是赚钱生意,我俩仅有一点积蓄,不可掉以轻心。” “孩子们已经大,可以大胆些。” 松山反对,“你看那些乞丐,就是因为大胆妄为,高估自身,才招致堕落。” 贞嫂揉揉双眼,“我疲倦了,回家去吧。” 他俩住在不远之处一间小小平房,四周围都是常青大松树,这时,树梢已积着白雪。 松山低声说:“真像圣诞卡上图画。” 贞嫂左眼皮却不住颤动,仿佛有什么不安预兆。 她累得靠在安乐椅上就睡着。 返回 【本书下载于热书吧,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本书下载于热书吧,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第二章 原来一夜大雪,银皑皑像糖霜似罩住地面,一片洁白,叫人心旷神怡。 松山接到子女问候电话,说了几句:“是...大雪,大家小心,我们无恙,不劳挂念,有空回家看我们。” 挂上电话,他看着窗外,半响自言自语:“只要他们开心就好。” 贞嫂从厨房出来,“收音机新闻报道学校休课。” “那我们也不用回店里去,放假一日。” 贞嫂说:“我有点不放心。” “又是女人的灵感吧,你们老是疑神疑鬼,事事挂心,可是待真的危险来了,又不察觉。” 贞嫂没好气,“对,全仗你保护我。” “你想去什么地方,只要车开得动,我陪你去。” “回店里看看。” 松山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看,天天在那里打工。” “去把小货车开出来,顺便给老板送新鲜水果去。” 松山只得梳洗更衣,把货车驶出,在轮胎上装上铁链,这时候雪下得更大。 他看一看妻子,贞嫂肯定的答:“非出去不可。” 小货车缓缓驶出马路,在雪地上压出第一道胎印。 松山喃喃说:“这么早,一个人都没有。” 车子慢驶,她一路留神山喃喃说:“这么早,一个人都没有。 电光石火之间,她明白了车子慢驶,她一路留神。 她一早出来是为着救人! 只见路边蹲着一个人,几乎已经冻僵,可是一见车子,拼力站起来挥手截停车子。 贞嫂有点激动,“停车。” 松山把车缓缓煞停。 那人奔近,摔跤,再爬起,攀着车边,“救命,救命。” 贞嫂认得这人,她正是那个乞丐兼小偷。 这时她牙齿打颤,污垢的脸上淌下眼泪,她哀求:“快救我兄弟。” 她还有兄弟! 松山忙问:“在什么地方?” “他在山坡下{奇机电子书},他受伤,不能走路,求你救他。” 松山说:“你带路。” 贞嫂下车,自车后厢取出绳索以及电筒毯子。 松山一把抓住他惯用的长枪。 “你俩先走。” 松山拨电话到派出所,无人接听,松山气结。 那斜坡极陡,雪后尤其不好走,贞嫂扶着树枝步步为营。 她看到一辆生锈烂车,不知何年何月被人弃置在此,竟被两个流浪儿当作临时居所。 如此褴褛,怎能挡得住风雪严冬。 那女孩子几乎滚下山坡,再站好用力拉开车门,松山看到一堆烂布跌出来。 啊,那是一个人。 贞嫂奔过去,扶起他,拨开他头发,看到两道浓眉,他认出这是第一个来乞讨的年轻人,原来他们是兄妹,一直没有离开松鼠镇。 他触手滚烫,很明显发高烧,浑身软弱无力,可是又不甘心示弱,痛苦挣扎。 这时松山把长枪交给妻子,提高声音,“伏到我背上,我掮你上去。” 褴褛的年轻人知道这是他唯一救星,喘着气,由松山掮起他。 他们四人缓缓走回车上。 兄妹俩在车斗里瑟缩。 大雪下他俩像安徒生童话里在森林里遇难的小兄妹。 松山不禁叹气,“你俩为什么不回家?” 细小的声音答:“没有家。” “父母呢?” “没有亲人。” “你们俩想到什么地方去?” “请收留我俩,直到我哥哥病愈。” 松山说:“我把你们送往派出所。” “不,”那女孩十分坚决,“我们不去警署,我俩已经满十八岁,你丢下我们好了。” 她强拉兄弟下车。 贞嫂喊:“慢着,你们从何处来?” 第3章 “东岸的孤儿院。” “你们是华裔?” 她点点头。 “叫什么名字?” “我叫恕之,哥哥叫忍之。” 贞嫂心想,多么奇怪而文雅的名字,一定是孤儿院某文胆的杰作。 “你们姓什么?” “姓深,孤儿院用‘深感神恩’四个子做孤儿的姓氏,我们在那里呆了十年,一直没人愿意领养年长孤儿,我俩自动离去。” 松山叹口气,不出声。 他与妻子面面相觑。 “我们什么都会做,打扫,洗刷...” 松山说:“坐稳车。” 他坐上驾驶位,把车驶向店里。 “可是,”这次轮到贞嫂犹疑,“我们不知道二人底细。” “先安排他们在旧谷仓住,养好病,才做打算。” “还是通知派出所妥当。” 松山反问:“我雇两名工人也得知会警察?” 贞嫂叹气,就这样,他们收留了两名流浪儿。 根据统计,十三至十九岁街童平均在街上生活六年就会因毒品,疾病,仇杀死亡。 松山夫妇救人心切,不能再计较后果。 贞嫂伸手轻拍松山背脊,表示支持。 松山点头。 旧谷仓是松鼠餐车的储藏室,就在附近,打开门,只见底层整齐放着各种机器工具:剪草机,电锯,英泥,花种...应有尽有。 半层阁楼有楼梯可以走上,曾经租给学生居住,小床小柜小凳,还有小小浴间。 贞嫂取出干净衣物,放在一角,“我去取食物。” 松山说:“我去请医生。” 俩兄妹紧紧搂在一起。 他俩已被环境折磨得不似人形,可是,在谷仓幽暗的光线下,贞嫂看到两双像爱斯基摩赫斯基犬般明亮警惕野性闪闪生光的眼睛。 贞嫂略觉不安,可是又感放心,那种精光表示他俩健康没有问题。 “医生就快来,请先淋浴。” 她去准备热菜热饭。 雪下得更大了,绵绵不尽飞絮般飘下,一下子又膝盖那么深,穿雪靴走路都有点艰难。 他俩洗刷过,换上新衣,看到食物,狼吞虎咽,用手抓起,塞进嘴里。 双手指结擦伤破损,指甲灰黑,都是流浪生活的恶果。 贞嫂向他们招手,他们走近,贞嫂替他们检查头皮,寻找虱子。 因为天气寒冷,寄生虫不易繁殖,万幸未有小小白虱。 医生来了,。 六十多岁白发老头,穿的似不倒翁,咕囔着:“大雪天用长枪指着叫我出诊,有什么事?吃两颗阿斯匹林不就行了。” 他诊视病人,听了心脏及肺腑,按过淋巴腺,看过喉咙舌头眼睛。 他说:“风寒发烧,每天四次阿斯匹林,多喝鸡汤面与清水,雪停了再来看。” 贞嫂愕然,“就那么多?” “小伙子一下就复原,不必担心,但是这两个孩子太瘦,需要注意营养。” 贞嫂送医生出去,低声问:“依你看,他俩过了十八岁没有?” “大臼齿已经长齐,不止十八岁了。” 贞嫂放心,“医生,多谢你出诊。” “我正在书房喝热可可吃蓝莓松饼读小说,被松山无情拉扯出来。” 贞嫂唯唯诺诺,碰到老人唯一方法是只得认他噜苏。 她回到谷仓,看到那女孩朝她深深鞠躬。 贞嫂说:“不必这样。” 换上男子工作服的她个子只得一点点大,头发天然卷曲,梳成一条辫子,头发皮肤都干枯发黄,似大病初愈。 贞嫂顿感心酸,“有什么事,待雪晴后再说吧。” 她留下药物食物,告诉俩人:“明朝再来看你们。” 女孩轻声问:“两位尊姓大名?” 贞嫂啊一声,“他是松叔,我是贞嫂。” 女人永远要比同龄男性年轻一截”。 贞嫂看着她,“你是恕之,哥哥叫忍之。” “是。” “早点休息。” 松山夫妇回家去,下午,雪晴,家家户户出来铲雪,一边高声交谈。 孩子们扔雪球,堆雪人,希望明日也是假期,坐在塑胶撬上当雪橇,玩得不亦乐乎。 松山也忙着铲出一条通道,好让车子驶过,忙得浑身大汗,这汗一下子结冰,凝结在头发上。 三点多太阳就下山了。 “那俩个孩子不知怎样。” 他们仿佛有种特别气质,叫人牵挂。 那种感觉叫可怜。 “医生说只是感染风寒。” “他们竟然在烂车厢里住了多个月。” “为什么没有跟着工人大队往南走,那里有工作,农场果田都需要人。” “那男孩已生病。” “他们比我们那两个小一点。” “小多了,我们那大儿已经三十二岁。” “父母若知道他们如此吃苦,必然不安。” “老伴,不如早点休息,明日还要回店打扫。” 家家户户一早熄灯。第二天一早贞嫂先出发,回到店门,意外到极点。 只见店门外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那女孩带着破帽正在抹玻璃窗。 贞嫂不由得松口气,从前这些粗重功夫都由他们夫妇做,渐渐力不从心。 今日不用吩咐,女孩已乖巧做妥,她人虽瘦小,但是力气不弱,贞嫂不禁对她另眼相看。 她远远看到贞嫂便站住。 贞嫂开了店门,“你兄弟好吗?” “热度退却许多,已经不觉头晕。” 贞嫂问:“会做早点吗,准备四客,一人一份。” “是,马上来。” 她手段磊落快捷,明显是名熟手,贞嫂无意中得到个好帮手 她应着出去吃过早餐到店来帮忙。 不消片刻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着手清理油槽。 这是一项最腌臜讨厌的工作,临时伙计根本不愿做,但是女孩却勇敢承担,贞嫂暗暗叫好。 稍候客人纷纷上门,长途货车司机顺道买咖啡午餐三明治在路上充饥。 松山与贞嫂忙得不可开交,若无女孩帮忙,客人便需轮候候。 他们三人如有默契,把流水作业做的畅通无比。 贞嫂打发女孩去吃午餐,“想吃什么做什么。” 半响,发觉她坐在后门吃大碗面条及一杯冰激凌苏打。 一见贞嫂她有点不好意思。 贞嫂说:“厨房有座位。” 女孩笑笑不语。 贞嫂发觉有人在帮手搬一袋袋冰冻署条,正是那青年,她急说:“不用你,你快快回去养病。” 青年转过头来,“我已经好了,我没事。” 他继续掮油罐进店。 真没想到好心有好报,得到俩个得力助手。 店打烊了,兄妹静静退回谷仓休息。 松山说:“需付他们最低工资。” “扣不扣食宿?” “略扣除两百吧。” “他们又不会久留,不扣也罢。” “俩人都能吃,壮汉般胃口。” “饿坏了,可怜“。” 贞嫂并没有扣他们工资,两兄妹看到工作便做,不躲懒,不小息,也不多花,看到人客低下头,眼神不接触,决不生事。 松山两夫妻从来没见过那样好伙计,有点不相信他们的好运。 下午,客人少,贞嫂会回家打个中觉,一直返店,看到他们兄妹帮客人货车洗挡风玻璃上昆虫及泥浆。 司机很高兴,付他们小费,他们还谦让。 贞嫂心里的疑团象雪球,越滚越大,是松鼠咖啡感化了这一对流浪人?不可能。 他们前后判若两人,不过,既然人家愿意学好,那么,一定要给他们机会。 先前是饥饿的,正是人的肚子饿起来,什么事做不出. 至于企图,贞嫂自己先笑起来,她与松山,根本没有价值,一间小屋,两辆旧车,他们也是伙计。 贞嫂努力摆脱疑团。 三个星期平安无事的过去。 两个年轻人的身形渐渐扎壮,贞嫂少做粗重工夫,也长胖了。 隆冬,将要过节,店里烤了火鸡,招呼长途车司机,安慰大节里也得苦干的劳动阶级。 恕之捧着洗净的杯子出来,她卷起袖子,贞嫂看到一双雪白手臂。 这是恕之?贞嫂一怔,明明又黄又瘦皮包骨,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手臂。 她用布巾束着头发,仍然编着辫子,但是头发已不像先前那样干枯,年轻真好,恢复得那么快? 贞嫂再仔细看她的脸,只见霉灰之气尽退,眉清目秀,嘴唇也红润起来,她聚精会神抹柜台,鼻尖有亮晶晶的汗珠,没想到她是一个漂亮少女。 贞嫂暗暗叹口气,环境造人,有安乐日子过,人才会像人。 这是松山进店来,重重扔下大衣。 贞嫂问:“什么事?” “你生得一对好子女。” 贞嫂不由得微笑,“是,他们怎么了?” “俩人不约而同不来陪父母过节,一个往东南亚,另一个到南太平洋度假。” 贞嫂略觉遗憾,可是又替他们高兴,“辛勤工作一年,是应该出去走走,回到冰天雪地的小镇来干什么。” 松山默默无言。 “去,去找一株不大不小的松树,带回店里装饰。” 松山又穿回大衣去,去找一株不大不小的松树,带回。 真没想到,他在气头上一去,险些回不来。 这一走便是个多小时。 贞嫂看看时间,“老山怎么还不回来,到什么地方去了?” 第4章 恕之放下杂务,抬起头一走便是个多小时。 贞嫂说:“我沿路去看看。” 恕之过来说:“我叫哥哥陪你。” 贞嫂忽然有了伴,得到依傍,她点点头。 片刻忍之便进来,他陪着贞嫂上车,驶出去与松山会合。 恕之一个人留在店里招呼人客,做的头头是道,一个中年汉不小心泼翻咖啡,她立即蹲下用抹布拭净,人家不好意思,一直道谢。 恕之眼睛看着门口。 忽然旧货车驶了回来,踉跄停住。 车门打开,贞嫂从驾驶位跳下来,接着,忍之也下车,他转过身,贞嫂把松山拉出,忍之掮起他,走向店来,恕之立刻去拉开门。 人客纷纷惊疑,“什么事?” 贞嫂脸色苍白,“已经叫了救护车。” “这镇上只得一辆白车与一辆救火红车。” 贞嫂说:“白车此刻去接载待产的戴维太太,叫我们回店来等一等。” 大家围上去,“发生什么事?” 忍之轻轻把松山放下来,松山咬紧牙关忍痛。 前几个星期他才掮过这个年轻人,没想到今日由他救他。 贞嫂斟一杯拔兰地给松山,他一口喝尽。 他告诉他们:“我正在山坡边砍数,一辆车子横冲直撞朝我冲过来,我急忙闪避,滚下山坡,恐怕已跌断老骨头,动弹不得,若不是贞嫂带着小伙子来救,恐怕冻死。” 众人哗然,“有无记下车牌?” “霎时间哪里看得清楚。” 众人搓手,“治安越来越差。” 这时救护车也赶到。 贞嫂吩咐:“你们兄妹看着点,我陪老山进医院。” 救护人员抬着松山出去,松山痛苦的喃喃骂人。 白车驶走,小小咖啡店恢复平静,人客渐渐散去。 忍之与恕之一直没有交谈,各管各忙,店打烊了,两人才交换一个眼色。 锁上店门,两人默默走到路口。 幽暗光线下,有一个灰衣人在等他们,他戴鸭舌帽子,看不清容颜。 戴帽人低声说:“你们躲在冰天雪地的小镇敢什么?一起到南部去做买卖。” 俩兄妹没有回答。 戴帽人耸耸肩,“人个有志,后会有期。” 忍之忽然问:“那辆车丢在什么地方?” “十公里以外的弃车厂。” 忍之点点头,与戴帽人分道扬镳。 俩兄妹一先一后走回谷仓,两人保持一段距离,在雪地上留下的足迹似不相干的路人。 他们一直没有交谈。 他们像两个黑影似窜进谷仓,关上门,再也没有亮灯。 第二天一早,熟客看见店门开着,便进去吃早餐。 只看见两个年轻伙计,便问起松山情况。 两个年轻人招呼周到,却一字不提松山,只是微笑。 熟客低声说:“这也好,不讲是非。” “哎,叫人心急。” 这时贞嫂一脸倦容推开店门,看到一切井井有条,倒也宽慰。 她扬扬手,“多谢各位关心,老山经诊治后不日可望痊愈,警方已落口供。” 恕之连忙斟上咖啡。 贞嫂叹口气,“这小店这几天可得交给你们两人了,我也向东主交待过。” 恕之连忙点头。 有熟客笑:“这两兄妹像哑巴,光做事,不说话。” 贞嫂握住恕之的手,“这才叫人喜欢。” 只见恕之手指甲已变回粉红色,指节上疤痕也渐渐退却。 “我得来回到医院探望松山,此刻得回家煮粥,各位,多谢关心。” 恕之忽然低声说:“我会煮粥,由我来做,贞嫂你回家休息,稍后才取食物给松叔。” 贞嫂感动,“好,好。”她已精疲力尽 挥一挥手,她倦极离去。 【本书下载于热书吧,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本书下载于热书吧,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第三章 俩兄妹一人站在店里一角又继续工作。 傍晚,贞嫂休息过后,精神略好,又回店来。 恕之挽出一壶白粥及若干佐菜,都盛在篮子里。 忍之交待过账目及单据,一点不差。 贞嫂又见咖啡店里家具地板铮亮,连灯罩都拆出洗过,焕然一新,年轻人工作劲道不一样,她轻轻说:“店里这几天交给你们了。” 他们点点头。 贞嫂再开门出去,电话响起,恕之去听。 对方说:“我找贞嫂。” “她刚出门,可要叫她?” 那人说:“我是王子觉,请贞嫂回转。” 恕之立刻放下电话追出去,贞嫂已经上了车,听到王子觉三个字及时回店里听电话。 说了几句,心仿佛宽些。 挂上电话,她说:“恕之,那王自觉正是东主。” 恕之不出声,只是微笑。 贞嫂伸手去摸她头发,“每个女孩都叽哩咋啦,只除出你,我给你带了几件裙子,你若喜欢,拿来替换。” 她终于回到医院去探望丈夫。 松山摔断大腿骨,接驳后打了石膏,过两日便出院,可是中年人痊愈比较慢,他忽然受到挫折,有点气馁,开始发牢骚。 松山断断续续,诉说他的故事。 他自备啤酒,带到店里喝,坐近窗口,看下雪,行动不便,有点心酸。 不知怎地,他的一子一女一直没有来探望。 “我只得初中程度,可是子女却读得专业资格,他们幼时,我一人做三份工作供养家庭,哎,也是应该的事....” 贞嫂悄悄对恕之说:“我担心那啤酒,每天三罐,只怕数量增加。” 恕之大胆自作主张,把啤酒倒空,换上菊花茶。 松山察觉,即好气又好笑,终于明白家人苦心。 “好,好,”他说:“不喝,也不再发牢骚。” 他只是偶尔出来走走。大小事宜,都交给贞嫂及两兄妹。 一日下午,恕之与忍之走到停车场的长凳下,他俩背靠背,可以看清四周围环境,仿佛已经习惯两人对抗全世界。 恕之轻轻说:“到松鼠镇已经两个多月。” “进展不错。” “我累了,我想退出。” 忍之一听浓眉束到一起,眼睛露出煞气,他随即松弛,轻轻说:“这件事成功以后,我们到南部享福。” 恕之抱住膝头,头埋在怀里。 “你想一辈子逃跑,抑或到派出所自首,还是终身在咖啡店洗油槽?” “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是什么?请告诉我。” “还要多久?” “那就看你的手段了。” “忍之,我以为你爱我。” 忍之刚想回答,看到贞嫂向他们走来,两人赶快站起来迎上去。 贞嫂笑,“你们怎么老爱坐在外头,不怕冷吗?” 他俩肩膀上沾着雪花。 贞嫂说下去:“松山今日回医院拆掉石膏,我一看,吓一跳,两条腿一粗一细,他走路一拐一拐,医生叫他定期回去做物理治疗,哎,这算是小劫。” 兄妹一左一右陪着贞嫂走回店里。 “过节发生这样的事,真不开心,我想请你们回家吃顿家常菜。” 恕之连忙道谢。 贞嫂又说:“谷仓不好住,不如搬到我们家来。” 恕之回答:“谷仓还算舒适,设备齐全,我们心满意足。” 贞嫂轻轻吁出一口气,“你们都没有周末假期。” “我们亦无处可去。” “可怜的孩子们,真的一个亲人也没有?” 他俩低头无言“。 贞嫂说:“不怕,待挣扎出头时,大把人认你做亲戚。” 恕之笑了,露出雪白牙齿。 她皮肤上斑疤自动脱落,肤色转为红润晶莹,脸容异常标致,一双眼睛仍然闪闪生光,但这时贞嫂对恕之已全无戒心,只觉得这女孩拥有天使之目。 她也没有留意到忍之不再缩着肩,他已伸直背脊,足足比贞嫂高大半个头,肩膀宽厚,孔武有力。 先入为主,她仍把他俩当一对可怜的流浪儿。 “今晚早点打烊。” “下午有初中生庆祝生日,在这里聚会。” “冰激凌够用吗?” “足够,请放心。” 那天晚上,恕之与忍之第一次到松宅。 小屋子很平凡普通,住了二十多年,许多地方都旧了,四处都是杂物,家具款式过时,但不知怎地,越是随和,越显得是个家,十分温馨。 恕之坐在老沙发椅里,不禁轻轻说:“我一直希望有一个这样的家。” 忍之立刻看她一眼。 贞嫂笑:“那么把这里当自己家好了。” 松山抱怨:“啤酒都给扔到大海里了。” 恕之不再说话。 多少个晚上,她做好梦,都看见自己有这么一个平凡稳定的家:永久地址,母亲在厨房做晚饭,父亲就快下班回来... 开头也哭过,想得久了,渐渐麻木,告诉自己,即使没有,也得活着。 没想到今日一推开松宅的门,就看到梦中之家。 那顿饭恕之吃得很饱。 饭后收拾完毕,贞嫂做了咖啡。 兄妹正准备告辞,忽然有人敲门。 贞嫂走近窗户一看,“咦,王先生来了。” 她擦擦手去开门,王子觉就站在门口。 恕之一看到他,忽然想起,她见过这个人。 那瘦白面孔,瘦削身段,都叫恕之印象深刻。 第5章 他一进门,脱下帽子,恕之吃了一惊。 只见王子觉头上只余几缕头发,眉毛落得精光,双目深陷,分明是个正在接受化疗的病人,头若骷髅,有点可怕。 她怔怔地朝他看去。 正好王子觉也向她的方向看过来。 他见到一个身穿白衬衫花裙的少女,双眼像宝石,一脸寂寥,嘴角微微下垂,那些微的愁苦叫他震撼。 这是谁? 他轻轻对贞嫂说:“你有客人,我改天再来。” 贞嫂说:“恕之是店里的新帮手,我同你说过。” “呵是。”他想起来,当时并不在意,原来新伙计是少女。 松山迎出,“老板来了,请到书房来。” 贞嫂说:“恕之过来见王先生。” 她招手叫恕之。 恕之走近,但不是很近,刚巧站在灯下。 那盏小小灯泡照在她头顶,在头发上发光,像天使光环。 王子觉说声好,随即低头,由松山陪着进书房。 忍之一直坐在角落,一双眼睛像猎隼似盯着众人,这是他站起,“我们告辞了。” 贞嫂驾车送他们回家。 她问:“你们学过车吗?” 恕之说:“忍之做过货车司机。” 贞嫂说:“以后有需要,你用这辆旧货车好了,取货送货交给你办。” 忍之回答:“明白。” 贞嫂笑:“王先生不大管事,今日来是为着学校筹款:小镇两间学校设备陈旧,他想捐赠仪器设备。” 他们下车,看着贞嫂把车子驶走。 恕之低头说:“他像具骷髅。” 忍之说:“医生说他也许可以活过春季,也许不。” “你怎么知道。” “我长着耳朵,又四处打听。” “他看上去很可怕,身上有股消毒药水味。” 忍之嗤之一笑,“你以为他病入膏肓?又不是,他看你的目光好似小孩看见三色冰激凌。” “他好似不是那样的人。” “他目不转睛。” 雪花一直下,谷仓门外只有一盏小小灯光照明。 忍之打开门,“很快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恕之不出声,把草团当沙发坐,抱着膝头。 忍之轻轻问:“你知道该怎么做。” 恕之抬起头,凝视忍之,她清晰双眼像是洞察一切,却又无奈悲哀,这种复杂神情,并不像一个十多岁少女。 那一边在松宅,小学及中学校长也到了,提交他们文件。 王子觉只略看一下,便签下名字,取出一张支票递上。 松山笑,“应该请区报记者来拍张照。” 王子觉摇头。 两位校长道谢告辞。 贞嫂觉得奇怪,司机在外边等,王子觉却没有回去的意思。 贞嫂替他换一杯茶。 王子觉伸出像爪子似的手指,握住热茶杯,他说:“本来买下松鼠餐车是因为喜欢吃汉堡,现在医生千叮万嘱不宜吃油腻。” 贞嫂看着他,他似有话要说。 终于,王子觉轻轻问:“他们是兄妹?” “呵是,”贞嫂回答,“一般的大眼睛。” “松山说他们是流动工人。” 贞嫂点头,“那年轻人患病,因此落单,他妹妹得留下照顾他,天寒,雪上加霜,差点做流浪人。” 王子觉点点头,他缓缓站起来。 松山说:“我去叫司机。” 司机打着伞接他上车。 贞嫂看着车子驶离,轻轻说:“好人应有好报。” 第二天一早,地上有薄冰,恕之步步为营,咔嚓咔嚓走向餐车,取出锁匙打开大门。 刚走进餐厅不久,有人推门进来。 一看,是王子觉,恕之怔住,她想过去扶他,可是猛然想起,很少病人愿意人家把他当作病人。 她轻轻说:“请坐,请问喝什么?” 他笑笑,“早,我要一杯免咖啡因黑咖啡。” “马上来。” 恕之洗干净双手,束上围裙,立刻做蒸馏咖啡。 王子觉轻轻问:“哥哥呢?” “在后门整理垃圾箱。” “听说今年特多黑熊下山偷垃圾吃。” “动物都不打算冬眠,整年出没寻找食物。” “也难怪,本来是他们的土地,我们是后来客。” 恕之觉得这说法新鲜,她笑起来。 咖啡香气传出,她斟出一杯给他。 恕之怕他嫌静,扭开收音机。 天气报告员懊恼地说:“雪...那白色东西可怕极了,今日又预测有十二工分雪量,冬天真不可爱。” 恕之开着炉头,把冰冻食物取出。 一个火车司机推门进来,嚷:“天佑松鼠餐厅,给我来双份腌肉蛋加克戟,还有滚烫咖啡,快,快。” 恕之连忙倒咖啡煎腌肉,手脚磊落。 忍之在门外清理积雪。 再抬头,王子觉已经走了。 像一个影子,来无声,去无踪。 货车司机把食物往嘴里赛,“替我做个三层汉堡,放在保暖炉里带走一个。”他嘿嘿笑,“我有无听过胆固醇?我不怕,吃饱再算。” 有人送杂货来,“姑娘,点收。” 贞嫂刚刚到,“这边点收。” 恕之向她报告:“王先生来过。” 贞嫂讶异,“他有什么事,他找谁?” “他没说,喝了一杯黑咖啡就走了。” “以往他半年也不来一次,又冷又下雪,天尚未亮透,他出来有什么事。” 恕之忙着为客人添咖啡。 贞嫂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看着恕之背影,轻轻摇头,不会吧。 年轻的货车司机吃饱了,看着恕之,忽然问:“你可想到镇上跳舞?” 恕之假装没听见。 “呵,”货车司机耸耸肩,“不感兴趣,在等谁呢?达官贵人?” 贞嫂提高声音:“史蔑夫,还不开车出发?” 他悻悻付账,还是给了五块钱小费,拉开门离去。 贞嫂轻轻说:“史蔑夫不是坏人,我们看着他长大,你要是想散心,同他看场电影也不错呵。” 恕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贞嫂倒是欣赏这一点,她少年时也是如此含蓄,食物不好吃只说不饿,男同学不合意只推要温习功课,不会叫人难堪,现在都没有这样温柔了。 夏季,只穿小背心的少女几乎要贴住男朋友的背才站得稳,在咖啡店坐到深夜也不回家做功课。 贞嫂不以为然。 她闲闲问:“王先生精神还好吗?” 恕之一怔,歉意说:“我没留意。” 贞嫂点点头,是该不留神。 这时,午餐客纷纷上门来,呼着白气,脱下厚衣帽子,高声点菜,恕之与忍之忙个不已。 傍晚,发了薪水,他们回到谷仓,忍之顺手把钞票丢进铁罐。 他说:“今晨,他来看你。” 恕之不出声,她搓揉着酸软的肩膀。 忍之用手托起她的脸,“是这双眼睛吗?他们见过一次就不能忘怀。” 恕之甩开他的手。 “他再来,你也不要说话,假装看不见。” 恕之冷冷说:“我懂得怎样做。” 忍之讥讽她:“我忘记你是专家。” 恕之转过头去,疲倦的说:“你不再爱我。” 忍之这样回答:“我们就快可以高飞远走。” 恕之蜷缩在一角,她倦极入睡。 第二天早上,她险些起不来。 她知道已经到了关键上,她必需争取松山夫妻至高信任,才能借他们力踏进王家。 她一定要每天早上比贞嫂更早到达松鼠餐厅。 她掬起冷水泼向面孔,冰冷的水刺痛她的脸,她迅速清醒,套上大衣靴子出门。 贞嫂六点半进店门,恕之已在招呼客人。 一个中年建筑工人说:“贞嫂,这勤奋的女孩是一件宝贝。” 天还没有亮,漆黑一片,恕之一声不响帮人客添满咖啡杯子。 贞嫂向恕之说:“我有话同你讲。” 恕之说:“马上来。” 她兄弟在煎蛋及炸薯条,香味四溢。 恕之替贞嫂斟咖啡。 贞嫂凝视她,缓缓说:“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精乖伶俐的女孩,又这样勤奋耐苦,照说,无论如何不止是流动工人之替。 恕之表面一声不响,心咯咯跳。 这贞嫂精明能干,她莫非看到什么蛛丝马迹。 贞嫂说下去:“是看着你兄弟吧,你拉扯着他,所以不能到城里找工作。” 恕之不出声。 “我们不知你底细,也没有看过你们任何身份证明文件,但相信你所说每一句话。” 恕之静静聆听。 这时,有人嚷:“姑娘,添几块烘面包。” 那边忍之连忙应:“知道了。” 贞嫂接着说:“王先生对我说,他想你到他家去做管家。” 恕之心剧跳,可是脸上露出迟疑之色。 “老管家即将退休,他问我你可胜任,我觉得你太嫩,可是他坚持你会学习,这是个重要职位,王宅共五名员工,你需管束他们。” 恕之仍然不出声。 贞嫂忽然笑,“我也知一间谷仓留不住你。” 恕之的心落实,没想到好消息来得这么快,她的思潮飞出去:王宅想必有热水供应,有浴缸可以浸浴,她会有正式的寝室。 “你不要令我失望,好好的干。” 恕之定定神低声说:“我不去。” 贞嫂扬起一角眉毛。 “我要与我兄弟一起,在孤儿院已发誓永不分开。” 第6章 贞嫂意外,“你们此刻已经成年,彼此可以联络。” 恕之微笑摇头,“我们住谷仓就好,来春,要是贞嫂不再需要我俩,我们会继续上路。” 贞嫂没想到恕之会拒绝,倒是愕然。 这时恕之说:“客{奇机电子书}人叫我,我去招呼他们。” 她去收钱找钱,这些日子来帐目丝毫不差,诚实可靠。 贞嫂回家。 松山问:“她怎么说?” 贞嫂一团疑问:“她要与兄弟一起行动。” “那也简单,一起去王宅好了,他们光是为游泳池也长期雇着一个工人。” 贞嫂说:“我有点不安。” 松山说:“放心,我们可以另外找帮手。” “不,不是这个,你想,他们兄妹是何等亲厚。” “自小在孤儿院长大,相依为命,异于常儿。” “那样标致少女,怎会在小镇冒现。” 松山答:“太太,他们出现的时候,是一对乞丐。” “好端端王子觉为何换管家?” “他的主张他的事。” “他只见过那女孩两次,就决定把她带回家,你说怪不怪?” 松山深深叹息:“王子觉只剩几个月寿命,还依什么常规,任性不妨。” 贞嫂低声说:“你讲得对。” “只要他高兴,又不伤害到什么人,我们应当成全。” 贞嫂点点头。 这时电话来了,正是王子觉。 松山说了几句,“是,是,明白了。”挂上电话。 贞嫂看着丈夫。 松山说:“王先生叫他们兄妹一起到王宅工作。” 贞嫂不出声,果然不出那女孩所料,她是谈判高手,以退为进,她是街童,自然有街头智慧。 她十分聪明,看准王子觉会答应她的条件,这么说,她的一切不经意,都是刻意经营。 贞嫂有点惭愧,是她太多心吗,像所有人一般,她对于别人的好运,不甚认同。 晚上,她睡不着,对松山说:“王子觉看中了那女孩。” 松山以一连串响亮鼻鼾回覆她。 在谷仓,那两兄妹也没睡好。 忍之问:“那王子觉会答允吗?” 恕之忽然笑了,眯着的双眼罕见地露出媚态,“没问题。” 忍之凝视她,“有时,连我都有点怕你。” 恕之握住他的手,“你若不再爱我,才会怕我。” 忍之苦笑,“有什么是我不为你做的,你说。” “我明白。” “可是你心中仍然存疑,这是狐狸的天性。” 恕之躺卧在他胸膛上,紧紧搂抱他,落下泪来。 他们可以离开这间谷仓了,谷仓里有一股动物气息,以前,这里可能养过牛羊,不过他们也是动物,可能只有更原始更野蛮。 他们紧紧拥抱,不再说话。 天渐渐亮了。 贞嫂在松鼠餐厅等他们兄妹,她比往日更留心观察二人,只见他俩照常操作,如有默契,不用开口也知道对方心意。 无论怎样看,都不像坏人,那样年轻,长得端正,身世又如此可怜。 他们低着头,眼神并不接触,是,一双眼睛最易出卖心事。 贞嫂说:“王先生答允你们兄妹一起到王宅工作。” 这时,恕之忽然握住她兄弟的手。 贞嫂看到忍之轻轻挣脱妹妹的手。 “你们要争气,好好学习。” 恕之连忙点头,脸上并无太大喜悦,当然也没有不高兴,精致五官与大眼,这时更像那种古董瓷面娃娃。 “今日傍晚,你们就可以搬过去,要记得身份,我与松山是你们的什么,不要叫我们失望。 恕之答:“明白。” 贞嫂看着那年轻人,“你呢。” 忍之连忙说:“我会努力工作。” 贞嫂叹口气,一切由她收留这一对年轻人而起,她要负责任。 一整天兄妹不停工作,知道要走了,再从头到尾把小小餐车清洁一遍,把桌底年轻客人顺手黏在那里的口香糖一一用笑道子撬起。 都要走了还这样小心留神,分明是负责任的好青年。 但,他们到底是谁呀,他们又从什么地方来? 两人把谷仓阁楼也打扫干净,穿过的衣裳,还给贞嫂及松山。 他俩等王宅的司机来接。 【本书下载于热书吧,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本书下载于热书吧,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第四章 兄妹背对背坐在门口,雪片如鹅毛搬落下,恕之伸出舌尖,把雪片舔进嘴里。 贞嫂站在店门送他们,只见他们头上肩上渐渐积雪,黑色簇新大吉普车终于来了,年轻人让妹妹先上车,把一只包裹丢上后座,他也上车,重重关上车门。 两人都没有回头看。 真的,贞嫂想,有什么值得回头的呢,一辆餐车,最低工资,工作油腻忙碌辛苦,手背上时时烫起水泡,只有松氏两夫妻才会在这种地方捱到老做到老。 一般是做工人,王宅应该舒适得多,固定工作时间,支月薪,宿舍肯定有窗的。 在车上,恕之握紧兄弟的手,忍之又轻轻挣脱。 车子驶近王宅,那是一个牧场式庄园,建筑物扎实美观,男仆打开门迎出来。 他把他们接到池塘边一间小小独立客舍,“王先生请你俩暂时住在这里。” 推门进去,两房一厅,木地板皮沙发,暖气十足,什么设施都有,厨房里满满放着食物。 三个月内,从山坡边烂车住到谷仓,又自谷仓搬进王宅,际遇像做梦一般。 忍之一言不发,脱下外套,抖掉雪花,切开一桌子水果,狼吞虎咽,全部吃光。 他注满整个浴缸热水浸浴,满意地呀一声,待他起来时,浴缸边有一圈黑色污垢,难怪,在谷仓老是冲不干净。 忍之查看两间寝室,把稍微宽大那间让给妹妹,他自己钻进被褥,再呼出一口气,蒙头大睡。 明日的事,明日再算。 曾经死里逃生的人都明白,人力有限,豁达有益。 恕之把头发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揉干,累得说不出话来,伏在床上。 松氏夫妇是好人吗,兄妹自早上六时做到晚上九点。中午只得三十分钟吃饭,无假期保险医疗,但最低工资只算八小时一天。 毋需坏人也懂得计算刻薄伙计。 年轻人不觉得他欠松鼠餐车任何人情,他睡得很熟。 恕之没那么幸运,她老是像听见有人敲门,梦中下床去打开门看视,却是一具活骷髅,它伸出手来,一节节骨骼清晰可见,它的指节碰到恕之的脸颊,它开口说话:“你怕吗”,恕之轻轻拨开它的手指,她答:“他朝吾体也相同。” 她醒转,天还没有亮,床头钟指在五点半,正是她过去两个月起床的时间。 恕之打开衣柜,看到挂着许多米白色衣物,裙裤毛衣大衣外套全有,但一律色系,想来,王子觉一定喜欢这个颜色。 她选一件短袖毛衣及运动裤穿上,为忍之清理厨房及浴室。 这时,有人按铃,恕之一怔,可是那副骷髅骨头来找她? 开了门,却是一个女仆,她说:“深小姐,我来打扫。” 原来王宅还吩咐人来服侍他们。 恕之点点头,曾经一度,她与忍之也过着这样舒适的生活,好吃好住,有仆人侍侯。 此刻忍之仍然呼呼大睡。 女仆做好早餐,轻轻说:“王先生请你十时正过去一下。” 恕之点点头。 女仆插好花放下报纸走了。 多久没看报纸,恕之摊开新闻版细细读头条,然后默默翻过,去看广告。 背后传来忍之声音:“有什么新闻?”他起来了。 他穿着白色浴衣,露出深棕色皮肤及硕健v字上身,看真切了,同恕之不一样,他并不是全亚裔。 恕之回答:“没有新闻。” “那即是好新闻。” “事情仿佛冷了下来。” “别小觑他们,那是他们每周四十小时的工作。” “我已厌倦逃亡。” 忍之走过去,“嘘,嘘,别声张。”他紧紧搂住她。 “让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 忍之说:“你疯了?身边只得两千元工资,走到什么地方去?这里是最佳藏匿地点。” 恕之掩着面孔。 “听着,你到王宅来,目的不是做管家,我也不是来做花匠的,或是车夫。” 恕之放下双手。 “你要尽快叫王子觉与你正式结婚,稍后,你可承继他所有财产。” 恕之忽然笑了,“你讲得太容易。” “来,深小姐,吃早餐。” 恕之抱着双臂,“你胃口奇佳。” 他也笑,“饱着肚子总比饿着肚子好。” 他俩的话多起来。 那边,在松鼠餐车,松山与贞嫂正在见新伙计。 有着油腻染金发的少女带着隔夜面孔来见工,唇上还残留着深宵舞会的紫色口红,一直追问是否可以独占小费,她身上的手提电话响了又响。 贞嫂叫她走。 她气恼,再也找不到像恕之那样好的员工,她只得自己来。 这时,有两名穿深色西装的男子推门进来。 贞嫂斟上咖啡,“我们做得极好汉堡三文治。” 那两人问:“你是店主?” 贞嫂觉得奇怪,“我是店长。” 第7章 其中一名取出一张照片,“你可见过这两个人路过?” 照片在一艘游艇上拍摄,一对时髦年轻情侣,欢笑满面,背对背坐在甲板上,一身阳光。 贞嫂看一眼,笑了,“镇上没有这样似电影明星般的人。” “请看仔细点,他们或许打扮不同。” “这对男女犯了什么事?” “讹骗,伤人。” “啊,谋财害命。” 黑衣男子点点头,“这位太太说得好。” “松鼠镇风平浪静,没有这种坏人。” 他们只得叹口气,“请来两客三文治。” 贞嫂忽然问:“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人出示特别罪案组警章。 贞嫂点点头。 松山问:“什么事?” 贞嫂提高声音:“两位要汉堡三文治,苹果馅饼由店里请客。” 两个黑衣人匆匆吃完午餐,离开餐车,继续在路上问货车司机等人可有见过照片中那对男女。 众人均随意看一眼便摇头,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松山问:“寻人?” 贞嫂看着窗外,半晌两个黑衣人登上一辆黑色房车驶走。 她回答丈夫:“找一对约莫廿多岁的犯讹骗兼伤人男女。” 松山悚然动容,“啊,千里追踪。” “我现在想起来,照片中那对男女,有些熟悉。” “可是见过他们?” “不,不是脸容,而是……一时说不上来。” “他们可是游客?” 贞嫂低头沉吟:“一时想不起谁。”她喃喃自语。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可是请侍应,时薪多少?” 餐车里闹哄哄,人气、油烟、声响,同王宅的静悄悄是个对比自语。 十时正,恕之悄悄走进书房,女仆说:“王先生一会就来。” 她给恕之斟茶。 书房装修中性斯文,近窗口有一张小小打扑克牌用的圆桌,恕之坐在那里等主人出现。 长窗外是一大片草地,有两只狗在追逐嬉戏,恕之认得是那两只赫斯基犬。 这种狗混身白毛,同雪狼同种,被爱斯基摩人驯服,用作拉雪橇,日行百里,力大无穷,到了月圆之夜,野性发作,它们仍会仰头嚎叫。 这时,犬只也发现了恕之,忽然停止玩耍,缓缓走近长窗,隔着玻璃,咧开嘴,露出尖锐犬齿,敌意地低声咆吼。 恕之牵牵嘴角,啊,她心想,你们也认得我。 这时,她身后有把声音:“别去理它们。” 恕之转过身子,看到王子觉缓缓走近。 他在她不远处坐下。 犬只被男仆牵走,环境又静了下来。 恕之看着王子觉,他瘦得混身露筋,青紫色静脉像网络似隐现在皮肤之下,说不出怪异。 恕之轻轻垂头,不忍逼视。 王子觉的声音却不难听,他说:“欢迎到我家。” 恕之点点头。 “松山夫妇说,你们兄妹是能干好帮手。” 恕之笑一笑。 “老管家退休,这个家交给你,她走之前,会把工作程序交待清楚。” 恕之这时轻轻回答:“明白。” 书房里静了一会,王子觉忽然说:“读高中的时候,有一个男同学,他相貌与功课都很平凡,大家都不大注意他,他有一个要好女友,两人就是小世界,稍后,她却与他分手。” 恕之抬起头来,为什么讲这个故事给她听? 王子觉轻轻说下去:“一日放学,他走进实验室,扭开所有本森喉,煤气嘶嘶冒出,他伏在冰冷桌子上,等候死亡来临。” 恕之动容。 “校工路过,闻到煤气味,把他救了下来,之后,大家对他有股特殊敬意,直至毕业,都对他很客气,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那般浪漫。” 恕之暗暗吁出一口气,轻轻问:“后来呢?” “毕业后各散东西,今日他也许已经有妻有子。” 恕之点点头,可是当时,痛苦大得叫他无法处置。 “大家都认为这可怜年轻人缺乏经验,又被冲动的荷尔蒙操纵。” 恕之忽然笑起来,与他谈话很有趣。 王子觉轻轻说:“别人有时间,我却没有,我不必瞒你,我生命所余无几。” 恕之不忍。 他看着她,“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恕之点点头,他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 王子觉的手像爪子一般瘦长。 第二天早上,恕之跟着管家学习,她们巡遍庄园每一层楼每一间房间,恕之恭恭敬敬,小心聆听。 管家带她参观花园,有小小一部分园子拨作种蔬菜香料,王宅全年有不同新鲜蔬果享用。 管家说:“春季这个园子极美家。” 她忽然叹气,来春,园子主人可能已经不在。 “深小姐,你家乡在何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恕之不愿回答,只是微笑。 她主动邀王子觉散步。 他讶异,“我行动不便。”从来无人叫他运动。 恕之伸出双手,她帮他穿上厚衣,围上领巾,戴好帽子,扶着他缓缓走出后花园,她打着一把小小雨伞,替他挡雪。 恕之轻轻说:“你还有什么故事?” 王子觉答:“轮到你讲。” 恕之想一想:“有一个女孩,自幼是弃婴……” 王子觉微笑,“有无比较幸福的故事?” “幸福的故事不精彩。” 王子觉又笑,“是,请继续。” “她在孤儿院长大,年年等善心人士领养,可是,不知为什么,没人挑选她。” “为什么,她倔强,不可爱,长得丑?” 恕之轻轻说:“那个孤女,正是我本人。” 王子觉一怔,为之恻然,“后来呢?” “后来成年,她离开孤儿院,出外独立生活。” “还顺利吗?” 恕之摇摇头,“遇见许多可怕的坏人坏事。” “可是,你终于来到我家,请让我保护你。” 恕之抬起头,“我们走远了,回去吧。” 这时,管家气呼呼带着人出来找,迎头遇见他们,才放下心。 她轻声斥责恕之:“你怎么让王先生站雪里?” 恕之不出声。 王子觉转过头来说:“这是我的意思。。” 老管家只得噤声。 再过一天,恕之把王子觉的菜单也换过,让他吃些精瘦鱼肉,喝些红酒。 她衷心照顾他起居,不甚理会管家工作,仆人司机全松口气。 唯一不满的人是她兄弟。 他向她摊牌,“大半个月过去,王子觉不但没有奄奄一息,且渐渐长肉,这是怎么回事?” 恕之不出声。 “听说他吃得多睡得好,连医生都觉意外,昨天,我看见你陪他在暖水池游泳,这样下去,仿佛打算在王宅过一辈子。” “你稍安毋躁。” “你廿四小时陪着他——” 恕之扬起一道眉毛,他噤声。 忍之喃喃说:“一具僵尸。” 恕之绕着手,走到窗前,不知怎地,那对赫斯基犬吠着找了过来,对牢他们咆吼不已,像是认定他俩是敌人。 恕之轻轻说:“狗比人聪明。“” 仆人匆匆带走犬只。 忍之冷笑,“你不动手,我来。” 那天傍晚,园丁发觉两条狼犬失踪,一路找出庄园。 那时,恕之正陪王子觉下棋,她听到消息并没有抬头,王子觉只嗯了一声。 再过两天,在溪涧发现犬只尸体,仆人大惊,知会主人。 晚上,恕之低声问兄弟:“是你沉不住气吧。” 他回答:“最恨狗腿子张牙舞爪。” “它们从小在庄园长大。” “狗眼看人低是死罪。” 恕之站到窗前不出声,忍之在她身后,抚摸她头发,她动也不动。 半晌她说:“趁来得及,我们走吧,我知道王子觉的现款放在书房一格抽屉里,那把锁不难打开。” 可是,他的兄弟这样回答:“你要叫他与你结婚。” 恕之叹气。 “说,说你要离开他,以退为进。” 恕之轻轻说:“一次又一次,我帮着弄钱,从来没有抱怨,像上一次,人家不甘损失,报警追捕,我俩逃足半年。” “嘘,嘘,那是昨日的事。” “我看得出,王子觉已经油尽灯枯。” “他更加需要有人对他好。” “王子觉是一个十分聪敏的人。” “你更加伶俐,去,照计划行事,这是最后一次,承继他的产业后,我俩不再是鼠摸狗偷。” 这时,恕之丢开他的手,走到房间另一角。 “我带你到南方去,我们躲进都会里,天天喝香槟跳舞,与世无争,尽忘孤儿院岁月。” 恕之嗤一声,“给我做到王妃,也忘不了那段凄凉岁月。” 过两日,医生踏雪来访,看到王子觉在吃奶油蛋糕,不禁变色。 恕之在他耳边轻轻说:“还有什么关系呢,你说是不是,安医生。” 医生也是个聪明人,听到这话,只有叹息。。 王子觉心情却开朗,“安医生,恕之教我跳舞呢。” 医生笑笑,“深小姐好兴致。” 医生一直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一转头,看到管家的兄弟静静蹲在楼梯角,留意他们的一静一动,这人有种动物般原始野性,安医生不喜欢他。 医生替病人检查。 王子觉轻轻问:“有什么消息?” 第8章 “我们仍在努力。” 王子觉点点头,“顺其自然吧。” 医生苦笑,“你态度十分正确。” “是恕之影响我,她陪我散步,游泳,跳舞,吩咐厨子做精致食物……” “她做得很好。” 医生想了想,不禁问:“她兄弟是怎么样一个人?” “呵,他们,一起在孤儿院长大,十分亲厚。” “哪一家孤儿院?” “东部天主教孤儿院。” “本国约廿年前已废除孤儿院制度,改作寄养家庭。年” 这时王子觉听到悠扬的圆舞曲,他穿好衣服,走进宴会厅。 男仆正在请示管家:“深小姐,可要知会派出所?” 恕之当着医生说:“两只狗而已,不用劳驾任何人。” 仆人看向东家,王子觉说:“深小姐说了算。” 仆人一声不响退下去。 安医生暗暗吃惊,面子上不露出来,短短几个星期,这个年轻漂亮的陌生女子,像已经控制了王家。 他不动声色,“我下个星期再来。” 恕之送他到门口。” “咦,”她很高兴,“雪停了。”她回到宴会厅,教王子觉跳舞:左手放她腰上,右手握着她手,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忍之仍然蹲在楼梯口,看到宴会厅里去,双眼在暗地里闪闪生光。 下午,王子觉回到寝室休息,恕之返到宿舍,脱掉鞋子,搓揉足趾。 忍之走近,把她的腿抬到他膝上,替她按摩足踝。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门被轻轻推开,恕之连忙放下双腿,转过身去,看到慌张的清洁女工转身离去。 忍之问:“她看到多少?” 恕之笑笑,“别去理他。” “你是管家,把他们都请走吧。” “王宅需要人用。” “那还不容易,叫荐人馆派人来。” 恕之点点头。 那天晚上,她把仆人聚集在厨房,每人按年资补发超额薪水,请他们走路。 她要求荐人馆替她找亚裔工人。 隔一个星期,安医生来访,看到的全是陌生面孔,更觉突兀。 他问王子觉:“平律师多久没来?” “替我做好遗嘱后她回乡探亲。” “你最近可有改动文件?” 王子觉摇头,“你知我脾气。” “现在,你身边全是陌生人。” 王子觉看着安医生,“你有忠告?” “你要小心。” “安医生,在秋季,你告诉我,我只余三个月生命,如今冬季将尽,我仍然活着,已经十分满足。” 医生只得轻拍他的肩膀。 这时,恕之在书房门口出现,她穿着外出服,套装下美好身段毕露,安医生觉得每一次见这女子,她都比上一次漂亮。 这样质素的少艾愿意在小镇上陪伴病人,一定有她的企图,她目的还会是什么? 只听得她对王子觉说:“我要出去一趟。” 王子觉即时问:“去哪里? “我兄弟约了东部朋友谈生意。” 安医生发觉王子觉略为不安。 他们两兄妹双双出门。 安医生说:“子觉,你过分依赖她们。” 王子觉微笑,“是吗,医生,你觉得我不对?对我来说,还有什么对与错?” “子觉,希望在人间。” “我们过去两年遍世界寻找配对骨髓,终告失败。” “不,每一天都有新的希望“。” 王子觉垂头,“恕之与我很投契,她慰我寂寥。” “有无想过,对方也许是故意讨好。” 王子觉思维清晰,“我想,最多她不过想得到一笔偿金,这,我还负担得起。” “你明白就好。” “她的容颜,她的笑声,都给我极大欢愉,与她在一起,我暂忘死亡阴影,我生活渐有新意,因她的缘故,我早上不介意起来按时服药,我有勇气压抑肉体痛苦,你说,安医生,我应留住她吗。” 安医生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只要你开心。” “我很高兴。” 医生告辞。 那日,等到天黑,恕之才回来。 王子觉已经等得心急,好几次他打车内电话,司机回答:“王先生,他们还在酒店内与友人谈话。” 终于返回,王子觉在书房等。 恕之一边脱下半跟鞋一边走进去见王子觉。 王子觉微笑看着她,“谈(奇qisuu.書)了整天,可有好消息?” 恕之答:“子觉,我们兄妹决定离开松鼠镇。” 王子觉一听这话,只觉遍体生寒,这时刚好有一扇窗户被风吹开,冷风似刀削般钻进书房。 恕之连忙去关好窗。 王子觉定一定神,他伸手护胸,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什么被掏空一般,气虚,头晕。 半晌,他才轻轻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恕之喜孜孜说:“我们将自立门户,那朋友出资本,我俩出力,到北部打理一间酒吧,北部发现了钻矿,欧美买家云集,消费发展得像曼赫顿一般,是好商机好气候。” 王子觉看着她,缓缓坐下晌,他才轻轻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子觉,你应替我俩高兴,朋友与我们说起北部总总,引人入胜,原来极地天寒,食水沟及污水道均建筑在地面,以免结冰。” 王子觉这时握住恕之的手,“不要去。” 恕之一怔,“什么?” “让你兄弟一个人去觅前程好了。” “那么,谁照顾忍之?” 王子觉问:“谁照顾我?” 恕之笑了:“你有那么多仆人佣工,你不怕。” “恕之,留下陪我。” 恕之吁出一口气,今晚她像是特别兴奋,双眼亮晶晶,脸颊红粉绯绯。 她这样说:“子觉,我们会回来看你。” “恕之,要怎样你才愿意留下?” 恕之讶异,“子觉,我不明白。” “你提出条件来,我想我做得到。” 他拉住她的手,她蹲下来,抬起头,看到他眼睛里去,没说一句话。 【本书下载于热书吧,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本书下载于热书吧,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第五章 他拉住她的手,她蹲下来。 “我也可以替你们开设酒吧,镇长会发执照给我,恕之,留下来,做王宅的女主人。” 恕之重重吸进一口气,像是十分讶异,她呆呆的站住,似不置信王子觉会突然求婚。到头来,一切是王子觉子自愿,她深恕之可没说什么,也不曾有任何建议。 每一次,她都可以得偿所愿,他们会不惜一切留住她,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牺牲,说到底,她只不过陪他们聊天跳舞散步而已。 “恕之,你可愿意?” 恕之用手掩着胸,“太意外了。” “答应我恕之,你可愿意?”。” 恕之过去拥抱他,“子觉,我太高兴了,可是,凡事要与忍之商量。” “答应我。” “我们明日即请牧师来主持婚礼。” “可是――” “请客筵席以后再办,请勿离开我。” 王子觉把她的手放到腮边,他落下泪来。 恕之轻轻说:“是,是。” 那晚,王子觉服药后沉沉睡去。 恕之却不见她兄弟回来,她在房内来回踱步,直至天亮。 恕之手中握着一瓶梅洛红酒,边饮边等,酒瓶空了,天边露出曙光,忍之仍然未归。 她出门去找他,她要把好消息告诉他。 他会在什么地方?一定仍然在酒店房间里,觉得闷,喝多了,倒头大睡。 恕之开动车子,往镇上出发。 她要向他高呼:成功了,计划整整一季,赢得松氏夫妇信任,继而进入王家,成功了。 她把车子停在酒店停车场,走上二楼,用锁匙开门。 房间里有人醒觉。 恕之疑心,走到窗前刷一声扯开窗帘,看到床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忍之,另一个是陌生妖冶红发女子。 那女子并不害怕,耸耸肩起床穿衣,嘴里还问:“是你爱人?” 忍之笑嘻嘻,“是我妹妹。” 红发女大笑,“多么特殊的妹妹。” 忍之看牢恕之,“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你应该好好侍候那具骷髅。” 恕之颤声说:“你永远不改。” 红发女取过手袋外衣一溜烟似开门逸去。 忍之霍地站起来,斥责说:“你一早大呼小叫扰人清梦,我受够你这种脾气。” 恕之扑过去。 他力气大,一手摔开她,恕之跌到墙角。 他过去,“别发疯,快回到王宅,继续做戏。” 恕之像是变了一个人,酒精在她体内作祟,她再度扑向忍之,张嘴咬他颈项,一嘴是血。 忍之痛极,把她一直自窗户方向推去,嘭地一声,窗格撞开,恕之身躯直摔出二楼,蓬一下落到地上,她痛苦地扭动身躯。 忍之大惊,连忙跑下楼抢救。 这时,已经有人听到声响,高声问:“什么事,什么事?” 他急急把恕之抱起,奔到停车场,找到车子,把恕之塞进车厢,高速驶返王家。 “你记住,无论如何不可叫救护车!” 他把车停在门口,大声呼喊:“救人,救人。” 仆人们纷纷起来,连王子觉也惊醒,一见恕之满脸鲜血,他知道形势危急。 第9章 他仍可维持镇定,“快请安医生。” 他蹲到恕之面前,恕之争开双眼,忽然流泪,她伸出手去抱住王子觉。 王子觉安慰她:“不怕,医生就来。” 安医生十万火急赶到,检查过恕之,松口气,替她注射,“没有生命危险,但必须入院检查。” 王子觉忽然说:“切勿通知派出所,只说她不小心摔倒。” 安医生缄默。 恕之轻轻说:“是我自己造成的意外。” 医生回答:“你一条手臂需要接驳,到了医院才知道肋骨是否折断。” 由司机开车送她到医院。 一路上王子觉陪着恕之。 恕之忽然笑起来,她嘴角带血,面孔青肿,十分诡异,“怎么反而叫你照顾我。” 王子觉紧紧握住她的手,从头到尾,他一句话也没有问。 恕之感动,谁爱她,谁不,已经很明白。 安医生稍后说话:“深小姐,现在由专科医生替你诊治,不幸中大幸,你只需治疗手臂及肩膀。” 王子觉看着恕之进手术室。 安医生说:“子觉,我有话同你讲,平律师随后到。” 王子觉摊摊手。 安医生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分明自高处堕下。” 王子觉坦白说:“我不知道。” “你不问她?” “以后,我不会让她离开我视线。” 这时他们背后有一把声音传来:“即使该女子来历不明,形迹可疑?” 安医生说:“平律师来了。” 平律师是一位中年女士,一脸精明能干。 王子觉说:“平律师来得正好,我与恕之要结婚,请立即为我们筹备。” 平律师一怔,能言善辩的她一时像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隔一会她说:“大家坐下来,慢慢谈。” 王子觉摇摇手,“我心意已绝,你们不必劝阻一。” 平律师尴尬,她解嘲:“谁要劝你,安医生,你想劝子觉?” 安医生叹口气。 平律师说:“子觉,本来以为小镇空气清新,风景怡人,对你健康会有帮助,现在看来,有利有弊。” 王子觉答:“我精神好多了。” “子觉,这名女子究竟是何人?” “她已答应我求婚,恕之是我未婚妻。” “子觉――” “请两位担任我证婚人。” “立一张婚前合约吧,否则,三年之后,她可瓜分你一半产业。” 王子觉像是听到世上最滑稽的事一般,他哈哈笑几声,然后轻轻说:“我并非富翁,况且,一个男子,总得照顾妻儿。” 安医生抬起头来,忽然想起,“她那兄弟呢?”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溜走。 平律师这样想:几乎每个漂亮女子身边,总有如此不成才的男人,不是兄弟,就是爱人。 手术顺利完成,恕之缓缓醒转,已是清晨。 病房里有人坐在她对面披阅文件,那是安医生。 医生抬起头,“醒了。” 恕之轻轻问:“子觉呢?” “他回家休息,一会再来,深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 “意外,一不小心,我自二楼窗户摔下。” “幸亏不是头先着地。” 安医生看着她,“深小姐,手术前,医生做过多项检查,你不止二十一岁了。” 恕之很镇定,她微笑,“我从未说过我只得二十一岁安。” “抱歉,是我们误会,报告还提供了其他消息,你健康良好,无任何传染病。” 恕之看着医生。 “深小姐,我有话说。” “请直言不妨,安医生,你是我所尊重的人。” “在报告中,我们得到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 恕之不禁狐疑,“那是什么?” “深小姐,想必你也知道,王子觉寻找配对骨髓作移植用已有两年。” 这时,恕之睁大双眼。 病房里鸦雀无声。 恕之扬起一道眉毛。 安医生走近她,有点激动,“是,真没想到,他的救星就在身边,得来全不费工夫,深小姐,子觉可能有救。” 恕之毫不犹豫,她跳下床来,“安医生,我愿意,告诉我何时可以签同意书,立刻做手术。” 安医生没想到恕之不问细节,不提条件,一口答允,他十分感动,首次对这名身份隐蔽的女子发生好感。 “子觉知道这好消息没有?” 安医生摇摇头,“我还未告诉他,免得造成你与他压力。” 恕之说:“呵,医生你真是好人。” 在她生活经验里,每个人都只为本身利益打算,很少有安医生那般,事事为他人着想。 恕之想一想,“那么,就别告诉他好了。” 安医生一怔,“你的意思是隐名。” “没有必要把捐赠者姓名知会他。” 安医生更加意外,原来王子觉一直没看错人。 “在适当时候,才向他透露未迟。” 安医生点头,“可以安排,我代病人及其家属,向你致无限敬意。” 恕之吁出一口气。 “深小姐,手术会引起若干痛楚。” “趁我在医院里,请即时安排收集骨髓。” “我即时叫人准备文件。” 他匆匆走出病房。 恕之感觉良好,这是她第一次自主,且肯定是件好事。 她闭上双眼。 中午,文件已经准备妥当,她签下同意书。 安医生告诉她,手术并不复杂,危险性也很低。 他只知会王子觉,捐赠者来自东部,是一名女子。 恕之问:“他可觉兴奋?” “他叫我暂时别将消息告诉你,万一节外生枝,你不致失望。” 恕之笑出声来。 安医生激动地说:“你俩真诚相爱,双方都只为对方着想,令人感动。” 恕之突然羞愧,“哪有医生说的那么好。” 安医生说:“你先做手术,他跟着来。” 平律师到访。 她握着恕之的手,“深小姐,我代子觉多谢你。” “你们都爱惜他。” “手术后我会为你们主持婚礼,你喜欢何种仪式,在什么地方举行?” 恕之牵动嘴角,“也许,他痊愈之后,不再愿意娶我。” 平律师握住她的手,“那我头一个不放过他。” 看护进来替恕之做麻醉。 平律师与安医生碰头,她轻轻说:“本来我欲着手调查深恕之身份。” “可是,今日已无必要。” 安医生点点头,“她爱子觉,这已经足够“。” 两人都重重吁出一口气。 医生安排得很好,她回家那日,刚好王子觉进院,她还可以送他。 王子觉说:“我只是例行检查,有好消息,安医生会通知你。” 恕之微笑。 王子觉充满信心,“等我回来。” 恕之看他出门。 那天傍晚,仆人对她说:“深先生回来了,他在客舍。” 恕之抬起头。 十多廿年来,她与他相依为命,两为一体,如影附形,她对他惟命是从,赴汤蹈火,他对她也一样。 可是今日,她第一次嫌他多余。 她听到他的名字,心中一凛。她缓缓走到客舍,正好看到他慢慢走出来。 有好几日没回家梳洗,他头发肮脏凌乱,半脸胡须,衣衫不整,他朝她伸手。 她不去理他,只说:快去清洁。 他陪笑:看到你无恙才放心。 恕之不出声,他过来拉她,她本能地挣脱。 “还在生气?我已经赶走那女人,以后不再犯。” 恕之不出声。 “我实在闷不过,这一段日子整天无所事事困在屋里……我再向你道歉。” 恕之双手绕胸前。 “听仆人说,你们将准备婚礼。” 恕之黯然,低头不语。 他所关心的,不过是这件事。 “证书上有双方签名,又有见证人,不怕他抵赖,恕之,你将继承他全副财产,恭喜,你日薪不止十万。” 恕之听到这种话只觉刺耳。 从前,他们默默行动,今次,他一定是觉得要用加倍力气说服恕之。 “王子觉人呢?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时仆人走近:深小姐,安医生找你。 恕之看到忍之眼中有一阵喜悦,他认定王子觉危殆。 恕之走到客厅听电话,安医生在那头说:恕之,手术成功,他想见你。 “我立刻来。” 司机把车驶到门口,恕之看到她兄弟似只夜枭似远远观望,等待死亡消息。 恕之打了一个冷颤,因为她也是枭的同类。 恕之看到王子觉躺在隔离病房里沉沉睡着,她希望这个无辜善良的人可以继续生活下去。 她问医生:可以说话吗? “暂时不行。” 这时王子觉忽然睁开双眼,看到玻璃窗外的恕之,他笑着朝她摆摆手。 恕之说:子觉有顽强生命力。 恕之把“早日康复”写在纸上给他看读。 安医生把恕之带到会客室,他说:在你之前,他已经放弃,整日在书房内,自拟讣闻:王子觉,江苏省崇明岛人士,在世寄居27岁…… 恕之抬起头微笑:原来他只有27岁。 “他是孤儿,并无亲人。” “我也是。” “恕之,你还有兄弟。” 恕之点点头,“呵是。”兄弟。 “子觉也有若干表亲,患病之后,没有精力应酬,渐渐疏远。” 第10章 看护敲门进来:王子觉想吃覆盆子冰淇淋。 安医生摊摊手:病人一有精神便开始刁钻。 恕之说:家里有,我回去拿。 安医生告诉她:明早再来,可以与他讲话。 恕之揉揉双目。 “你自己也需要休息。” 司机把她送回家去,雪是停了,气温却更加寒冷,地面银光闪闪全是冰屑,一不小心就会摔跤。 忍之在大门口等她,他问:可是不行了? 恕之不出声,他伸出手拉住她:告诉我。 恕之回答:他精神稳定。 “我有话同你说。” “今日来回奔波,我已经十分疲倦。” “明天早上我找你。” 第二天,他起得晚,恕之早已出去。 过了几天,她接了王子觉回家,同行还有医生看护,病人坐在轮椅上,穿着斗篷保暖。 从那天开始,病人一日胜一日地康复。 恕之陪着王子觉散步,下棋,聊天,在庄园里无忧无虑谈到婚礼。 王子觉说:请什么人,吃何式菜式,你尽管说,喜欢哪件礼服,叫专人去定制。 恕之凝视王子觉,他开始长出毛茸茸头发,皮与骨之间有脂肪垫底,不再像一具骷髅。 他长相并不难看。 最主要的是,他心地善良,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爱恕之。 恕之这样回答:牧师到庄园主持仪式就可以,无所谓穿什么吃什么。 王子觉笑:就这样简单? “下星期一好吗,会否仓促?” “我请平律师安排。” 恕之站起来替他斟葡萄酒。 “恕之,多谢你走进我生命。” 这个可怜的人,至今他还不知引狼入室。 恕之伸手握住他的手。 王子觉说:我决定把松鼠餐厅赠予你兄弟,设法帮他领取售酒执照,你们兄妹仍然住在同一区。 他为她设想周到。 恕之忽然想起:但松鼠餐厅是松山的生意。 “松氏夫妇仍然可以留下。” 恕之当时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王子觉说:天气暖和了,我们可以扬帆出海,或是往欧洲旅行。 他说得仿佛整个世界就在他们面前。 “恕之,我们间中还可往城内小住,逛博物馆观剧游公园购物。” 他双手紧紧握住恕之的手:我俩永远不再寂寞。 他们背后有人咳嗽一声。 王子觉抬起头:忍之,过来,好消息,医生说我有完全康复机会,届时我俩出去打高尔夫或是网球,我还喜欢赛车及风帆,我俩可以作伴。 忍之整个人僵住。 王子觉看着他:恕之没告诉你?她一定是太高兴了,我已接受骨髓移植,手术成功。 忍之动也不动。 王子觉说下去:真幸运,捐赠者不愿透露身份,我已托安医生衷心致谢。 忍之取起桌上酒瓶,自饮自斟,他脸色煞白,双手微微颤抖。 “忍之,从此把王家当自己家好了。” 恕之忽然说:忍之,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子觉说,把松鼠餐厅转赠给你,但是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乡间生活,你情愿到城市发展,是不是,你大方向子觉讲清楚,不用客套。 忍之一双眼睛瞪着恕之,难抑怒火。 王子觉轻轻问:忍之,你要到城里去? 忍之不出声。 恕之说下去:忍之,子觉或可以给你一笔投资 王子觉有点纳罕,他一直以为未婚妻与她兄弟相依为命,但听她此刻口气,她像是不介意兄弟单独到城里发展。 忍之脸色转为灰败,他太了解恕之,她是叫他走:给你一个数目,走,走得远远,最好永不见面,你我一刀两断。 她竟当着陌生的子觉说出这种话来。 忍之怒极不发一言。 恕之却很镇定:说你需要多少? 隔了很久,忍之压低声音:松鼠餐厅会是个好开始。他一声不响的走出书房。 恕之失望,她心底也知道忍之不会这么容易罢休。 王子觉同未婚妻说:他不想往城里发展。 恕之轻轻回答:是我搞错了。 “这事可以慢慢商量。” 恕之不出声,她内心不安。 “你放心,我一定支持他。” 第二天,平律师往松鼠餐厅走一趟。 她这样对松山夫妇说:王先生计划收回餐车改营酒吧。 松山夫妇面面相覻,他们已经听闻有这个谣言,没想到恶梦成真。 松山喃喃说:这好比晴天霹雳。 平律师微笑:松叔太紧张了,王先生会付出适当赔偿,你们已届退休年龄,乐得休闲。 松山忽然说:法律规定公路旁不可开设酒吧。 平律师不再回答:这是文件,请细阅并且签署。 松山又说:我们愿意出价买下松鼠餐厅。 平律师诧异:餐车生意并不太好,你俩何必月并手月氐足辛苦经营。 松山夫妇也说不出具体理由。 平律师告辞,贞嫂送她上车。 她说:平律师,我知道很多话你都不方便讲,可是我想证实一下,听说,王先生做过手术,身体将会康复? 平律师伸出手指,在车窗上点了两下。 “还听说,王先生会在过几天结婚?” 平律师又点了两下。 “新娘,是我们认识的人?” 平律师微笑上车:贞嫂,保重。她开动车子离去。 松山跟着出来:谣言都是真的? 贞嫂点点头:他们说,新娘正是那个深恕之。 “怎么可能,她是一个乞妇。” 贞嫂凝视旧谷仓:老山,我俩引狼入室。 松山却说:我还是觉得好心会有好报。 “老山,你也听过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恕之身世可怜,我不相信她是一支狼。” 贞嫂忿忿说:我心有不甘。 “多少烦恼由此而来,我们必须随遇而安。” 贞嫂忽然落泪:带大孩子,飞了出去,一年只回来一次,刚把餐车生意搞好,一声遣散,又吃白果。 “你并不是看不开的人,这次怎么了。” 他们刚想转回餐车,忽然有一对年轻男女走近,他们背着巨型背囊,脸容疲倦,分明流浪到此。 男子问:可有临时工吗? 松山回答:快开春了,三月会有。 贞嫂看着他俩,心中一动。 他俩坐在石凳上,打开背囊,取出冷面包。 好心的松山说:我请你们吃热菜。 那男子却说:我们不是乞丐。 松山笑说:我当你们是客人。 他向妻子示意,贞嫂正想进餐车去取食物,忽然看到那对年轻男女改变姿势背对背坐起来。 那个坐姿好不熟悉。 呵是,深恕之与她兄弟也有这个习惯,流浪儿必须保护自身,背脊不能危险地临空。 贞嫂看牢他们,稍后松山取出大盘肉食以及饮料,他们站起道谢。 这时。贞嫂猛然想起一件事,她似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哎呀"一声。 不久之前特别罪案组人员向她展示的照片,那对坐在游艇甲板上男女,也是背靠背坐。 松山唤妻子:你怎么了,还不进来工作。 贞嫂不出声,回到餐车,找出特别警队的名片,看到朱昌两个字。 她拨电话过去,说了几句。 松山大声喊:厨房忙得透不过气,你帮帮忙好不好? 贞嫂全神贯注听电话,她压低声音说:照片中男女年纪比较大,相貌也不同,可有新照片? 那边又说了几句。 “他们过去犯案详情,可否告诉我?” 终于,贞嫂挂上电话。 松山走近:你干什么? 他一眼看到名片上警察图样:你莫多管闲事。松山的声音变得严峻。 这时,传真机嘀嘀响起,贞嫂过去取过纸张,低头一看,立刻交给松山。 松山只见一男一女照片,文字注明:两人看上去可能比实际年龄年轻。 贞嫂轻轻说:方便行骗。 照片中男女正是深恕之与深忍之,这次照片比较像真,松山一样认出,他沉默无言。 半响,松山问:他们犯什么案? 贞嫂回答:一摸一样作案方式,利用人们同情心,冒充是一对孤儿,走投无路,露宿街头,在横风横雨中要求教会、民居、社团收留,伺机行窃欺骗伤人。 “我们怎么没看出来!” “因为人有善心。”他们演技逼真。” “警方说他们并非兄妹。” “什么?”松山震惊。 “他们是一对情侣。” 松山把嘴张得老大,又合拢,十分沮丧。 贞嫂顿足,“这一刻想起来,真怪我俩愚鲁,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们是何等亲密。” “可怕,你可有把他们下落通知警方?” 贞嫂不出声,她摇摇头。 “你还在等什么?他们曾经伤人。” “在东部一间教会,他们用刀刺伤神职人员,一路逃到这里,警方说,那人因拆穿他俩是假兄妹关系。” 松山抬起头,“不止这么简单吧。” “警方亦说,那人威胁深恕之,要她顺从,她反抗起来,与忍之合力刺伤对方。” “教会里也有阴暗角落。” “松山,他们兄妹目的不是我俩。” 松山抬起头,“他们旨在王子觉“。” “正是,”贞嫂叹口气,“真好计谋。” “从什么地方,给他们知道王子觉这么一个人?” 第11章 “王子觉在松鼠镇是名人:颇有一点财产,但只得三个月寿命。” 松山搓着手,“也许,凡事只是巧合,我们为安全起见还是通知警方吧。” 贞嫂却无行动。 “你打算怎样?”松山起了疑心。 “我想找深恕之谈一谈。” “谈什么?” “松山,我想要回松鼠餐车。” 松山大惊失色,“不可,他们是职业骗子,早有预谋,深恕之已将王子觉玩耍在股掌之上,你不是对手,危险。” “不能叫坏人顺风顺水。” “你与他们混一起,你也变坏人。” “我不甘心明吃亏,被他们利用。” “阿贞,你千万不可有这种念头,此事只可由警方处理“。” 贞嫂想一想,“你说得对,明早,我会通知警方,说他俩匿藏在王家。” “记得隐名。” 贞嫂感慨,“这是什么世界,好人怕坏人。” “你没听过这话:神鬼怕恶人。” 贞嫂心中暗暗盘算。 下午,她藉故到镇上购物,驾车驶往王家。 松山多次劝阻,并不生效,这个中年女子犯了她一生中最大错误。 到了王宅,她看到仆人来来往往忙着把花束鲜果搬进屋内,春季尚未来临,全屋已经五彩缤纷。 有人迎上来,“大婶找谁?” 贞嫂回答:“我找深恕之。” “深小姐在书房,请问尊姓大名,我去通报。” 贞嫂不相信这种排场,什么深小姐,在书房忙啥?个多月前,深恕之还在厨房洗油槽,走近她,可以闻到一股油腻味,双手浸水过度永远红肿。 “就说是贞嫂。” “请稍等。” 贞嫂抬起头,看到大厅新装置的水晶玻璃灯,别家的水晶灯形状通常像一只蛋糕,这盏却是一条直线,一直自门口通往走廊。 满室鲜花:藕色的牡丹、玫瑰、玉簪,摆满整个客厅,近壁炉处摆着小小讲台,分明是牧师主持婚礼的地方。 这么快!贞嫂错愕,深恕之已经爬上女主人位置。 在松鼠餐车,一切如常,与一年、甚至两年前没有分别:少年们放学仍然来喝冰淇淋苏打,货车司机照旧要一客三层汉堡。 很明显,深恕之的世界已经前进好几个光年。 “贞嫂。”有人叫她。 贞嫂抬头转身,看到一个穿白色套装的年轻女子。 呵,这就是深恕之了,贞嫂没把她认出来。 只见她把卷发剪得极短,乌亮油滑地贴在头上,耳上戴两颗珍珠,映着雪白无暇的皮肤,乳白色凯斯咪衣裙下美好身段毕露,这女子已脱胎换骨。 这是深恕之?贞嫂觉得匪夷所思。 “贞嫂你好,找我有事?” 的确是恕之声音,语气仍然非常尊敬有礼。 贞嫂看着她。 恕之亲手自仆人手中接过茶杯递给贞嫂,“贞嫂有话对我说?” 贞嫂轻轻说:“你要结婚了。” 恕之十分坦率,“是,明天早上十时,牧师来主持婚礼。” 她白皙手指上戴着一枚宝石指环,谁还认得出她就是先前讨饭的乞妇。 贞嫂决定长话短说:“我都不认得你了。” “贞嫂太客气。” 贞嫂走近她,“你的事,我都知道,只有我晓得你们躲匿在王家。” 恕之呆住,内心悲哀多过震惊。 她握着双手,看着贞嫂,她没想到贞嫂会出言恫吓,人心难测,这个原来老实勤工的中年女子此刻心里想些什么? “把松鼠餐车还给我们,我可以替你保守秘密。” 啊,原来如此,贞嫂来恐吓勒索,恕之从未想到贞嫂会那样做。 她缓缓坐下,“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贞嫂握紧拳头,“你当然知道,你们根本不是兄妹,刑警正追缉你俩,我一去报告,你俩立即关进监狱,荣华烟消云散,把餐车还给我,我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恕之看着她,“我仍然不知你的意思。” “你想想清楚,明早十时之前,我要得到你的答复。” 这时,仆人带着礼纱公司职员进来,他俩捧着一件像一朵云般的礼服,笑着说:“深小姐请快来试礼服。” 贞嫂转身离去这时,仆人带着礼纱公司。 恕之看着她背影,利之所在,竟叫一个平实村妇变得贪婪奸诈。 原来每个人都可以受到引诱,每个人都有可能变质,但恕之并没有因此原谅自己,她忽然微笑。 明日就要结婚了。 那一边,贞嫂上车,刚启动引擎,发觉后座有人,她吓一大跳,霍地转过身去,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双眼油油发光。 是深忍之!他什么时候来躲在她的车后座? 贞嫂低喝一声:“你想怎样?” 深忍之不徐不疾地说:“恕之说,明早六时正,迷失湖边近公路出口等你,她会把餐车地契交给你。” 贞嫂一呆,这么容易? 他已开门下车离开。 贞嫂开车回家,松山在门口等她。 他一味苦口婆心:“你可不要乱走,平律师来过,他放下一张支票,那数目足够我们到别处购买一家小咖啡店。” 贞嫂低声说:“深恕之会害死王子觉。” “他们都是成年人,知道在做什么事,你切莫妄想替天行道,我们速速收拾,离开是非之地,你也别去派出所说三道四了,免得警方先详细调查你我底子。” 贞嫂点点头。 松山叹口气,提早打烊。 他最后提醒妻子:“松鼠餐车从来不是你我物业,我们不过是伙计,一向以来,也没替老板赚过什么钱,应该心足,切勿记怨。” 贞嫂不出声,她仍在沉吟。 她一直没有睡,融雪时分,气温骤降,她觉得冷,没到天亮,她就已经决定听从丈夫忠告,从此撒手,不再管他人闲事。 人家已经再世为人,这是深恕之重生机会,一切恩怨,由她与王子觉自理。 贞嫂悄悄出门开车去迷失湖,她把车停在公路出口,缓缓走下湖畔。 天还没有亮,略见鱼肚白,她可以看到鳟鱼在湖中心跳跃,雁群组成人字飞归北方。 她打算告诉深恕之,她与松山将离开松鼠镇,不管闲事,她甚至想祝福她。 忽然,贞嫂听见有脚步声,那是靴子踩在碎融冰上特有的清脆声。 她转身问:“你来了?” 没人回答。 “恕之,是你?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就在这时,贞嫂头上着了一下重击,她眼前一黑,立刻失去知觉,倒卧草坡上。 浓稠血浆自她额角冒出,接着,有人把她拖到湖边,一脚把她踢进水里,她身躯缓缓沉下水中。 这时天上飘下大量湿雪,稍后,这湿雪化为大雨,初春终于来临。 七时,松山起来,不见妻子,暗呼不妙,他披上外套冒着倾盆大雨开车追出去,只见她的小货车停在路边,车匙还在匙孔。 松山立刻通知警长。 他小心翼翼走下山坡,大雨冲着融雪,泥泞一片,寸步难行,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警长隔了半小时才到,口出怨言,“那么大一个人,对这区地形了如指掌,会跑到什么地方去?你太紧张。” 松山不出声。 他已尽了力,叫她自我控制,别做出叫人后悔的事,她偏偏不理。 小镇的警长问:“老夫妻耍花枪可是?过半天她下了气自然会回家,你先把货车驶走。” 松山不出声,贞嫂分明来见一个人,大约说几句话就打算回转车里,所以车匙还留在车上。 警长并没有敷衍塞责,他在现场仔细观察,却无发觉任何异常迹象。 大雨倾盆,似要把所有冬季遗留下的冰雪冲走。 积雪融化,露出黑色泥地,他看到小小萌芽,一种叫早见樱的紫色花朵已经展露花瓣。他看不到足迹或是挣扎痕迹,假使有,这场大雨也肯定帮助了行凶者。 松山说:“警长,陪我到王家去一趟。” “王子觉今晨举行婚礼,他没邀请任何亲朋。” “警长,我们也是多年朋友。” “好好好。 他还是去年由王子觉努力推荐,才由巡逻警员晋升。 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愿打扰王家,而是他由衷认为拄着拐杖走路的王子觉同镇上任何坏事都没有轇轕,倘若世上还有一个干净的人,那就是这个患重病的王子觉。 警长与松山到达王宅,刚巧碰到牧师。 牧师微笑,“相请不如偶遇,两位请进来观礼。” 王子觉已经准备妥当,坐在大厅等候新娘,看到不速之客,丝毫没有不悦。 王子觉穿着深灰色西服,大病初愈,仍然消瘦,可是神清气朗,他左手握着拐杖。 大厅里全是鲜花,两位证婚人安医生与平律师也已准备好了。 这时琴键轻轻响起,原来平律师兼任司琴,王子觉缓缓站起,慢慢走到讲台之前,微笑站好。 大厅门前新娘出现,她似一团亮光,皎洁的容颜在这个雨天早上照耀了整个大厅。 她的微笑安详秀丽,她挽着他兄弟的手臂,随着琴声,走到王子觉身边。 警长点点头,“他俩十分相配。” 松山发呆,只有那纤细的身形告诉他,新娘是深恕之。 她穿着一袭贴身软纱衣,头上罩着小小面纱,似仙子一般,她的兄弟谨慎地把她的手交给王子觉。 第12章 牧师行礼,讲出简单誓词。 他俩在证书上签名。 警长上前恭喜。 恕之笑说:“多谢两位观礼。” 王子觉问客人:“恕之是否世上最美新娘?” 警长答:“肯定是。” 他并没有忘记执行任务。 他轻轻问新娘兄弟:“各位今晨一直在这间屋里?” 深忍之笑答:“我一直睡到九点,由新娘拉我下床。” “他们打算去何处蜜月?” “还未决定,子觉不适合远行。” 警长抬头,看到平律师把松山拉到一边,详细交谈“。 然后,松山低下头,对警长说:“我们走吧。” 警长意外,这是怎么一回事,松山像是泄了气。 他们坐警车离去: “婚礼简单圣洁。” 松山不出声。 警长送他到门口,“贞嫂回家时,同我说一声。” 松山应一声。 刚才,平律师告诉他,东部华园市有一间咖啡店出售,请他过去看看,如有意思,她可代为接洽。 华园市离他们子女近,本来,两夫妻可以立即动身前往东部,可是贞嫂偏偏要节外生枝。 客人走了,王子觉问平律师,“警长有什么事?” 平律师答:“他说松山以为贞嫂来了此地。” “何用惊动派出所?” “在这小镇上,每个人都是朋友。” 安医生走近,“子觉可望完全复元,双喜临门。” 他们享用茶点,安医生这时与王子觉走进书房,关上门。 开门出来时,王子觉双眼与鼻尖都有点红,他一声不响,过去握紧新娘的手。 平律师走过去,低声对医生说:“告诉他了?” “他俩已是夫妻,他娶她,并非为着她救他一命。” “君子成人之美。” 平律师点头,“他俩仿佛注定要在一起。” 这时,恕之切了一小块蛋糕,送到王子觉口中。 平律师旁观者清,她认为这是真情,并非假意。 王子觉转过头来说:“小镇沉闷,我与恕之打算离开此地,到城里居住。” 安医生说:“春季再说。” 恕之抬起头,“忍之呢,他在什么地方?” 仆人轻轻回答:“深先生回到客舍,正在摔东西。” 恕之一怔,没有反应。 王子觉问妻子:“可要问他为何发脾气?” 恕之缓缓说:“还不是喝多了,酒醒便没事。” 王子觉说:“忍之应该少喝一点。” 平律师不好理他们家事,“我告辞了。” 安医生连忙追上去:“我送你平。” “我自己有车。” “那么你送我,平静,给我一个机会。” 他们走出门口。 恕之笑出声来,“他俩若可以成为一对,那该多好。” “平律师嫌安医生老相。” “平律师不是那样肤浅的人。” 王子觉笑着抚头,“幸亏我的头发渐渐长回来了。” 恕之看着他,“我可不重视那些。” 他俩穿着结婚衣服并排坐在一起,像结婚蛋糕上装饰用的那对小小人形,恕之握着王子觉双手,从此她有一个家了。 她轻轻说:“子觉,其实,你不认识我。” 她把脸靠在他肩膀上,他虽瘦小,但是她觉得他可以保护她。 王子觉看着她,“刚相反,我对你有深切认识。” 恕之不安,“我想向你解释。” “不用多说。” “我有些过去,可能会给你惹若干麻烦。” 王子觉笑,“应在婚前告诉我。” “我知道,”恕之吁出一口气,“可是――” “嘘,恕之,不要解释,你的事即我的事,你若像我在鬼门关打转两年,你也会觉得世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俩肩靠肩那样坐着低谈。 仆人进来,微笑着替他们添茶,又轻轻走出去。 恕之忍不住饮泣。 三天之后,松山向警署报案:人口失踪,他妻子一去不返,并没有回家,她的银行存摺、旅行证件、衣物全部留在家里。 警方帮松山发出寻人启事,他再三到迷失湖那个公路出口去寻人,徘徊又徘徊,始终找不到蛛丝马迹。 警长说:“松山,水温再回暖一两度,潜水人员会到湖里打捞。” 松山变色,垂头不语。 “贞嫂可有亲戚,是否为着赌气回转娘家?” 松山摇头叹气。 不知怎地,他没有把特别刑警调查深氏兄妹的事说出来。 警长说:“我若不是认识你一辈子,松山,我第一个怀疑的人是你,据警方统计,百分之七十五女性遇害者认识凶手。” 松山把王子觉付出的支票存入银行,把松鼠餐车交回平律师,打算沉默地离开松鼠镇。 他没有任何证据指控任何人,在小镇上住了几十年,这是他唯一可以到城里呼吸新鲜空气的机会,他不愿失去那笔补偿金。 现在,他可以住到子女身边,试图亲近他们,他若是乐意付出的话,他们大抵不会讨厌他,想到这里,松山悲哀落泪。 松山离去的第二天,就有工人开来一辆推土机,把旧谷仓铲平,接着,又推倒了餐车,从前的松鼠咖啡店,已变成一个空置地盘。 【本书下载于热书吧,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本书下载于热书吧,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第六章 这几天,恕之比往日更加沉默,仆人只见她独自坐在窗前,看向窗外,动也不动,像具瓷像,只有王子觉走近她身边,她才会抬起头握住他的手。 下午,王子觉在书房见客人,恕之坐在窗前,忽然入梦。 她看到一个灰色人形,恕之走近,那人是贞嫂,恕之轻轻说:“我知道你迟早会来,你要的,王子觉已经付给松叔,快快离去,莫再多事。” 贞嫂指着她说:“你骗人,我知道你做过什么,你伤天害理,你诈骗行窃,你做过什么,我全都知道,我要揭发你。” 恕之忽然笑,“我做过什么,你全知道?我想不,否则,你会站在我这边。” 贞嫂过来扯住她衣襟。 恕之挣扎,“贞嫂,我们原是朋友。” 拉扯间她惊醒。 恕之定一定神,取过外套,驾车往松鼠餐车,她得三口六面与贞嫂说明白。 可是她只看到一块用铁丝篱笆围着的空地,恕之以为走错路,再兜了几次,又回到原处。 恕之猛然醒觉,松鼠餐车已经拆除。 有两名少年在附近吸烟。 恕之扬声问:“餐车呢?” “真烦可是,以后不知到什么地方打趸,听说要改建酒吧,十八岁以下恕不招待。” 恕之发呆,竟没有人告诉她。 “松山与贞嫂呢?” 少年弹去烟蒂,“你不知道?”他十分诧异,“松山夫妇离开了松鼠镇。” 恕之忽然觉得呼吸不顺,掩住胸口。 少年笑嘻嘻问:“你是谁,你来探视,还是游客?” 他渐渐走近,恕之一惊,连忙把车驶走。 回到家中,她立刻找忍之。推开客舍门,一片黝暗,她一路寻过去,看到房门口贴着“请勿打扰”字样,恕之一掌推开房门。 有人自床上跳起来。 幸好这次只有深忍之一个人,与他同床的还有半打酒瓶。 恕之开大窗户,冷风飕一声钻进,忍之痛苦大叫。 恕之说:“醒一醒,我有话说。” 忍之穿衣,冷笑,“王太太你有话应找王先生说,我已多日没见过你,追不上你的节拍。” “忍之,他们说松氏夫妇已经搬走。” “你不知道?”忍之嘲笑,“尊夫没告诉你?” “他们去了何处?” 忍之关上窗,“你这个女主人是怎么做的,在你举行婚礼那日,贞嫂失踪,再过几日,松山也离开松鼠镇。” 恕之像站在冰窖里,“贞嫂失踪,她去了何处?” “你怎么问我?” “忍之,你做过什么?” 忍之声音更冷,“你打算怪我?这是你的计划可是,王太太改邪归正,以往过失,归咎兄弟。” 恕之双手簌簌发抖。 她猛然转身,想奔出去,却看到女佣站在门口。 “太太,可以打扫吗?” 恕之点点头。 她回到大宅,王子觉迎出来,“恕之,你去了什么地方,下次外出,叫司机接送,” 恕之过去握住他的手。 “双手冰冷,你面色也不好,发生什么事?” 恕之低下头,“松鼠餐车不见了。” 王子觉诧异,“这原是你们兄妹的主意,餐车改建酒吧,松山同意接受赔偿离去。” 恕之吁出一口气。 王子觉温和地说:“那段日子,你也应该忘记。” 忘记?大雪天,举步艰难,忍之受伤,瑟缩在破车里,由她去讨饭,远处,只得一个地方有灯光,那是松鼠餐车。 这并非前世,这只是上一季忘记。 小小餐车救了他俩贱命。 今日,她的身份已受法律保障。 王子觉安慰她:“你有心事,不妨对我说。” “我没事。” “恕之,我可以推荐心理医生帮你开解。” 恕之慌忙说:“不不,不要。” 他又问:“可欣赏我的新发型?”总想逗妻子开心。 第13章 他的头发已有一公分长,长得相当密,像刷子。 恕之笑起来,“很好看,我很喜欢。” 王子觉把她的手放在腮边轻吻。 恕之轻轻说:“我终于有个家了。” 他俩紧紧拥抱。 仆人见到,微笑着退出。 他们轻轻私议:“他俩像小孩一般亲爱。” “叫人对感情恢复信心。” “看了真觉可爱,俩人都那么静,小世界里只剩他们一对。” 有时,两人在园子散步,一两小时是等闲,回来喝点红酒,又是一天。 那日恕之在书房静坐,忽然有只手搭在她肩上,她轻问:“子觉?” 身后的声音答:“不是子觉,是我。” 恕之一震,表面上不露出来,“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说。” “好一副女主人口气。” 恕之低声说:“忍之,目前最好建议是你离开松鼠镇。” 出乎意料,忍之这次没有生气,“讲来讲去,你是要我走。” 恕之说下去:“你我是可怜孤儿,我俩最担心的事,并非有无人爱惜,或是他日有否一番作为,我们只求鞋子不破,肚子不饿。” “你想说什么?” “忍之,我只想要一个永久住所,有段日子,我每早醒来,不知睡在车斗抑或桥底,感觉可怕。” 忍之说:“找得到钱的时候,我俩也租过游艇四处畅游。” 恕之掩脸,“呵三更富五更贫,我害怕无常。” “你厌倦了该种生活。” 恕之点点头,落下泪来。 “你打算叫王子觉花点钱叫我走,正像他叫松山走一样。” 恕之不出声。 忍之伸出手指抹去恕之脸颊上泪水,“如果我不是你兄弟,真会相信这眼泪是真的。” 恕之恳求:“你要多少尽管说,做得到一定成全你,手边宽松,你要什么有什么。” 忍之看着她,“没想到你谈判口吻如此老练,这些日子,你益发进步。” 恕之说:“我与子觉相处得很好,恳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成全我们。” 忍之酸笑,“原先计划,仿佛不是这样。” “所以我们愿意赔偿。” “‘我们’,那不是我们兄妹吗。” “我与子觉已经正式结婚。” “本来他只剩几个月生命,签妥婚书,你成为他唯一承继人,可是,你办事周到,你捐赠骨髓给他,使他对你死心塌地,然后,你要轰走我。” 恕之惊惶,退后几步,“你知道了。” “同一个屋檐下,有人说话声音大了一点,我想听不到也不行。” 恕之变色,一时语塞。 “你演技超班,心思缜密,我非常佩服你。” 恕之喃喃说:“我不是要与你斗,忍之,让我们重生吧。” 忍之忽然改变话题,“贞嫂来过可是?这个愚昧的女子,去了何处?” 恕之恐惧地瞪着他,掩住胸口,只想呕吐。 “你可有想过,贞嫂怎样失踪?” 恕之越退越后,背脊已经碰到墙壁。 这时,王子觉走进书房来拿报纸杂志,看到两人,有点高兴,“呵,兄妹终于和解了?” 他立即发觉他俩面色铁青,毫无笑容,分明仍有争执。 王子觉对恕之说:“过来。” 恕之缓缓走近丈夫,王子觉双臂揽住她的腰身,“同大哥说声对不起,无论什么事,妹妹都要体贴大哥。” 恕之一听,怔怔落下泪来。 王子觉又说:“忍之,一家人,我们三个,再也没有其他血亲。” 忍之轻轻说:“恕之一定要赶我到城里发展。” 王子觉纳罕,“这是怎么一回事,难怪忍之不悦,这里也是他的家,他要耽多久就是多久,你别去理他。” 忍之说:“恕之此刻,什么都向着王家。” 王子觉笑着问恕之,“这是真的吗,我何其幸运。” 忍之说:“子觉,我打算到东部探朋友。” “我给你零用。” 王子觉立即拉开抽屉写支票,他的双手开始有力,同前些日子不可同日而语。 他把支票交给忍之,“去多久,别叫我们挂心。” 忍之看着恕之说:“你们放心,我不会去很久。”他眼睛露出异样光芒。 忍之随即离开书房。 王子觉轻轻说:“忍之可能觉得我抢走了他唯一妹妹。” 恕之的双手颤抖,“天气不愿回暖。” “他们说迷失湖附近樱花已经绽开,我们稍后出去观赏。” “哪有这么早。” 他替妻子披上斗篷,他们刚想上车,看到忍之驾驶吉甫车飞驰而去。 恕之不出声,双手颤抖得更加厉害。 王子觉问:“忍之去什么地方?” 恕之知道他习惯:在偏僻处找间旅社,放下简单行李,便在附近找酒精、毒品、女人。 一两星期,钱用光,过足瘾,他自然回来,恕之会又一次收留他。 一而再,再而三,已经十年八载,他惯性间歇失踪,开头,恕之担心,到处找他,成为笑话,酒保们揶揄:“又来找大哥?”渐渐恕之知道他会回来。 迷失湖畔有一列樱树,花蕾累坠,树梢一片淡红色,但是花朵却还未绽开。 王子觉笑说:“我们够诚意的话,站着等,樱花也许就会开放。” 恕之吸进一口新鲜空气,轻轻说:“许多人不喜欢这花,刚绽开就纷纷落下,华而不实。” 王子觉紧紧搂着妻子,“恕之,我一直没有感谢你舍己为人。” 恕之点点头,“你们都知道了,最后才告诉我。” 王子觉笑,“你自然是第一个知道,你是捐赠者。” “安医生答允我隐名。” “他不会瞒我。” “医生也食言,活该平律师拒绝他追求。” 王子觉笑不可抑,他觉得一生中最黑暗日子已经过去,他紧紧握住妻子的手,毫无疑问,她是他的守护天使。 她再三说:“我真幸运。” 这是湖面渐渐积聚一层薄雾。 他指给恕之看,“天气要回暖了。” 鳟鱼跃出水面,又落入湖中,松鼠在他们脚下窜过,春季的确已经来临,很快,他们会看到母鸭领着四五只小鸭摇摆地过马路。 王子觉说:“我不再寂寞。” 他一点也不觉恕之内心世界已经颠倒得乱七八糟。 第二天一早恕之带着仆人到客宿打扫清洁。 她们在房内找到大堆肮脏衣物,袜子又臭又硬,像是会站立走路,恕之却一只只仔细检查,丢进箩里,叫佣人打包丢掉。 她再检查衬衫裤子外套,袖口领口只只有污垢,并无其他,吩咐佣人用机器洗半小时她们在房内找到大堆肮脏衣物,袜子 轮到鞋子了,恕之仔细查看,鞋底却不见泥瓣,迷失湖附近松树全年都落下松针,泥中会混和树叶,但忍之三双靴鞋都相当干净,她还是命佣人扔弃。 恕之知道,只要有一滴血三两粒皮肤细胞,鉴证人员也可以探察出来。 她打开柜门,看到许多空酒瓶,全部收拾干净,她寻找攻击性武器,却连棒球棒也欠奉。 恕之可没有放心,叫佣人用蒸气吸尘机把里里外外都清洁消毒,恕之仍然坐立不安。 她在客厅踱步,王子觉进来。 “可是嫌这里狭窄?” 恕之摇摇头。 他笑,“忍之不修边幅。” 在王子觉口里与心中,每个人都是好人。 他说:“大屋可以加建,忍之可以住在二楼东翼。” 恕之说:“他迟早会到城里发展。” “他走了,我们也觉冷清。” “子觉,他总是闹事。” 王子觉十分乐观,“忍之还未找到生活目标,一旦有目的,他精神得到寄托,自然安定下来。” 恕之命人打开窗户使空气流通。 仆人报告:“安医生来了。” 这是王子觉规定检查身体时间。 恕之在客厅再三徘徊,终于回转大宅。 那天晚上,她提前睡觉。 睡到一半,听见声响,以为是丈夫,脱口问:“子觉?” 一个黑影回答:“不是他,是我。”恕之气馁,“你这么快回来了。” “巴不得我也失踪可是。” 恕之噤声。 “你能捐骨髓给王子觉,我也可以,不知将来你会否挖出我心脏送给他,或是我的眼核,你心中已无别人,你只想讨好他。” 他渐渐走近,用手掐住恕之脖子,恕之呼吸困难,喉咙气管受到压缩,呼吸困难,眼前一片昏黑。 她惊醒,从床上跳起来。 梦境的感觉是那样真实,她掩紧胸口。 天已经亮了,她听见窗前嗒一声,恕之打一个冷颤,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投石问路:“你醒着吗,我有话要说。” 恕之走到窗前,低头一看,却没有人。 照说,刚做过恶梦,她应当害怕,但是恕之却十分镇定,没有人,大抵是松鼠,这是它们出洞的时分了。 她看到意外一幕:王子觉把平律师送出门来,临上车,平律师还与王子觉低声交换意见。 这么一大早,两个人已经商议完毕,谈的是什么? 王子觉穿着柔软舒适的家居衣服,骤然看上去已与常人无异。 平律师走了,他抬起头,看到恕之,朝她招手。 他到楼上看她,“早。” 恕之双手抱着膝头,呵,这正是她梦想,在熟悉的床上睡到自动醒转,一张眼就是疼爱她的丈夫那笑脸。 第14章 恕之双臂拥抱王子觉,把头靠在他胸前。 子觉轻轻说:“我请平律师来改一次遗嘱,前一份我把产业赠予慈善机构,现在已有妻室,你才是承继人。” 兄妹的愿望达到了,王氏的财产,终于转到深恕之名下。 “即使我有不测,你以后的生活也有保障。” 恕之看着他说:“王子觉,你的生命会比我们任何一个长久。” 子觉哈哈笑起来。 这时仆人上来通报,她站在门外说:“一位东部来的伍先生在门外要求见你。“ 王子觉诧异,“我不认得姓伍的人。” “他说有要紧事,非要与你说话不可。” “你请他在会客室小候。” 王子觉没有发觉(奇qisuu.書),恕之脸色骤变,他下楼去见客。 姓伍的是一个中年人,相貌不差,谈吐斯文,他一见王子觉便说:“王先生,你可认识照片里的人?” 王子觉接过照片,仔细看过,他摇头,“没见过。” 伍君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叫周小曼,她的兄弟,叫周小壮。” 王子觉抬起头来,轻轻说:“这是你的私事。” “他俩自称兄妹,其实是一对情侣,四处行骗。” 王子觉不出声。 “王先生,我想问你一个私人问题,你与王太太,在何处认识?” 王子觉忽然这样答:“我们是大学同学,我读工商,她读经济。” 那姓伍的生意人忽然露出失望的样子来,“对不起,打搅了,府上前管家跟我一个朋友说起,她仿佛见过周小曼在王宅出现。” 王子觉说:“一定是误会。” “我太冒昧了。” 王子觉把他送到门口。 他们的谈话,恕之在角落,全部听到。 恕之鼻子发酸,她从未想到,王子觉会这样保护她,他甚至没问原因:“伍君,小曼到底骗取你什么?” 恕之记得很清楚,他们把伍君信用卡盗走,把他存款全部兑出,那不是一笔小数目。 那一年,她十九岁。 她一声不响走进厨房斟咖啡喝,一边问丈夫:“谁?” 王子觉回答:“一个地产经纪。” 恕之说:“子觉,让我们离开松鼠镇,这里有太多不愉快记忆。” 王子觉沉吟,“你说得对,你想搬到东部还是西部?” “去西岸,那里阳光充沛。” 王子觉微笑,“住公寓还是独立屋?” “小小一间屋子即可。” 王子觉说:“我立即叫人去办。” “子觉,你救了我。” 他轻轻揉她双肩,“你怎么把话反转来说。” 忍之不肯走,她可以走,把松鼠镇留给他好了。 王子觉立刻联络房屋经纪在西岸找房子。 他愉快地说:“本来到乡镇来是为着静静地走完最后一程,现在有机会康复,又开始眷恋都会生活。” 他们两人同样没有杂物,一个曾经重病,身外物早已抛开,另一个是流浪儿,身无长物,两人十分投契。 傍晚,他俩看着夕阳下山,恕之忽然说:“那个姓伍的人……” 可是王子觉诧异地反问:“谁,谁姓伍,恕之,这世界只得你同我。” 恕之完全明白了,她紧紧握住丈夫的手。 下意识她觉得这样好日子不会长久,但是,她只希望能再多过几日。 两天之后,深夜,王宅大门外一阵骚扰。 恕之从不沉睡,她第一个跳起来。 仆人纷纷走到门口,王子觉手握长枪,站在门内。 门外有人叫嚣:“欠债还钱,开门!” 从窗口他们看见两名大汉把一个人自货车抬下,摔到门前,他们用脚踏住那人的头与胸。 那人已经满脸鲜血,奄奄一息。 恕之飞扑下楼,要打开大门。 仆人阻拦,“太太,我们还是通知警长吧。” 恕之大叫:“不可。” 她打开大门,奔出去,不顾一切伏在那伤者身上。 【本书下载于热书吧,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本书下载于热书吧,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第七章 打人的大汉呆住,只得退后。 王子觉用长枪瞄准那两人。 大汉吼叫:“这人欠我们赌场八千多元,想偷偷溜走,被我们抓住,说出这个地址,要人,付赎金。” 王子觉对男仆说:“书桌第三格抽屉,快!” 恕之整个人伏在忍之身上拼命抱住保护他。 这时男仆奔出来,把一叠钞票交到大汉手中。 他俩点过数目,刚想走,王子觉喝道:“慢着,无礼需付出代价。” 他朝他们脚底开枪射击,两人跳起来,接着立刻转身奔上货车。 仆人扶起恕之,她一身是鲜血,一声不响,紧紧托起兄弟身躯,与仆人一起把他扶进屋内。 王子觉放下枪,“叫医生来,快。” 镇上医生迅速赶到,诊治过说:“胁骨与肋骨折断,需入院诊治。” 王子觉点点头,“请给他最好治疗。” “我亲自送他进医院。” 恕之要跟着去,医生说:“王太太,你或许要更衣。” 恕之一身是血,她呆若木鸡。 医生载走伤者,天色渐渐亮了。 恕之知道好日子已经结束,忽然她嘴角带笑。 她沐浴洗净身上血污,驾车到医院去看忍之。 他已经苏醒,眉角嘴角均有缝线,鼻梁上贴着膏布,看到恕之,忽然嗤嗤夜枭般笑起来。 他指着她,“现在,是我同你像骷髅。” 恕之本来可以任由他去,但是,她也离不开他。 “王子觉没有来?我们终于能够单独谈话,上次我们说到那里对,说到贞嫂忽然失踪。你猜,她下落?” 恕之不出声。 “啧啧啧,你看,小曼,有什么是我不为你做的。” 恕之打一个冷颤。 他的声音嘶哑,“我们用过多少假名?慎重、志刚、以恒、伟琪、敬业都是平凡人的好名字,尤其是世中与益俊,还有慧蕾与励泰,我与你都渴望做普通人,这个愿望眼看可以达成,可是你又救活王子觉,这不是同自己作对?” 他越说越激动,声响惊动看护,推门进来看视。 看护替病人注射,并且对访客说:“你让他休息吧,改天再来。” 恕之点点头,看护出去了,恕之原本想走,忽然落泪,她伏在忍之胸前。 忍之渐渐平复,他喃喃说:“我不会走,你也不会走。” 恕之动也不动。 王子觉到医院探访,一推开病房门,便看到恕之伏在兄弟身上紧紧拥抱。 他呆住,两兄妹似睡着了,秀美面孔十分祥和,可是又憔悴不堪,像需要修整的人形玩偶。 王子觉叫看护:“请把她唤醒。” 看护这才发觉访客并没有离开,立刻进去推醒她。 “这位小姐,请让病人休息。” 恕之醒转,双目红肿,看到王子觉,一言不发跟着丈夫回家。 王子觉说:“医生说他伤势不轻,可是会得完全康复。” 恕之不出声。 “你一直需要照顾他?” 恕之低声说:“他也保护我。” 子觉微笑,“他是你兄弟,你不觉他重。” “你可嫌他?” “并不,可是为着他自身着想,还是改过的好。” “倘若他改不过来呢。” “他仍然是我们的兄弟。” 恕之凄然微笑,粉红色肿眼,苍白面孔,看上去份外可怜。 她兄弟在医院里逗留了整整一个星期。 回到王家客舍,正好看到仆人收拾行李,分明主人有远行。 他不说话,鼻梁有点歪曲的他比平日狰狞。 王子觉向他解释:“我们到西岸小住。” 忍之讶异,他几乎不认得王子觉:他越来越健康,过去因化疗脱尽的头发差不多已经长齐,他斯文英俊,完全像个正常有为的年轻人。 他讲话很客气,声线永不提高,但是带着一定权威。 深恕之赋予王子觉新生命,他脱胎换骨,再世为人。 他对妻子的兄弟说:“坐下。” 忍之却走到窗前。 “松鼠酒吧装修工程下月完成。” 忍之却嗤之以鼻,“谁要留在乡下。” 王子觉真好涵养,不怒反笑,“你又想到城里?” “你们到什么地方?” 王子觉说:“到西岸暂时住酒店。” “我忘记提醒你,恕之没有护照,她没有身份,无资格申请文件。” “现在她有身份了。” 忍之讶异,“是,她给你生命,你给她身份,你俩补充对方不足“。” 王子觉笑答:“我俩不再空虚。” “真得祝福你们。” “忍之你应替我们高兴。” 忍之转身离去,在门外与恕之擦身而过,不瞅不踩。 王子觉问恕之:“究竟是什么使相爱相亲的兄妹变成这样。” 恕之这样答:“我们照原定计划离开松鼠镇吧。” 第二天一早,正要出门往飞机场,一辆警车停在门口,警长神色紧张要求与王子觉说话。 恕之静静站在暗角注视情况。 她出乎意料地镇定,双臂抱胸前,像是保护自己。 王子觉听到消息像是震惊,他沉吟片刻,对警长说:“她是我前雇员,我愿负责她身后事。” 第15章 警长问:“你要出远门?” 王子觉答:“我们可以延迟出门。” “那么,请跟我们到派出所。” 恕之踏前一步,警长看到了她,叫她“王太太”。 警长苦笑说:“我在松鼠镇任期已进入二十年,还是第一次处理这种案件。” 恕之问:“什么事?” 王子觉答:“他们发现了贞嫂。” 恕之可以觉得她自腮边一直麻痹到背脊。警长补充:“天气回暖,孩子们到迷失湖畔玩耍,看到……松山已经离开松鼠镇,一时无法联络,故此来到王宅。” 王子觉说:“我出去一下,恕之,旅程押后数日。” 他匆匆出门。 另外一个人自角落轻轻走近他。 “放心,不关你事,最多抓我外一个人。” 恕之转过头来,看到忍之。 “现在你走不成了。”她兄弟哈哈笑起来。 恕之过去,掴打他面孔。 他退后一步,“贞嫂起了疑心,她联络特警,前来查案,威胁勒索,要揭穿我们身份。” 恕之声音震颤,“这是杀人的理由?” 忍之摇头,“无论此刻你怎么看我,你应比谁都清楚,我不是杀人材料。” “镇上只有你与我是外人。” “你与我,不再是‘我们’了。” “我与你是头号疑犯。” “不不,你是王太太,王子觉会尽一切力量担保你。” “忍之,你得立刻离开松鼠镇。” “去何处?” “世界那么大,到任何地方躲一下。” 这时仆人捧着花瓶经过会客室,他俩立刻噤声。 过一会忍之忽然说:“我俩一起走。” 恕之恐惧地掩着胸口,“不,我再也走不动,我不想在车厢过夜,借油站厕所洗脸,我已决定脱离流亡生涯,我不会走回头路。” 她奔到书房,拉开抽屉,把王子觉现款取出,交给忍之,又把手表等贵重首饰塞到他手上。 “走,你走吧。” 忍之面色骤变,低头不语。 “忍之,我不再爱你,我俩再也做不成拍档伙伴,请原谅我。” 忍之退后一步,他双眼转红,“终于由你亲口说出来。” “我想安顿,子觉给我安全感。” 忍之嗤嗤地笑,“真没想到你会讲出这样话来。” “忍之,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 “王子觉并不是笨人。” “所以我决定捐赠骨髓,这是我千载难逢机会。” 忍之呆呆看着她,“是你的好机会。。” “子觉多多少少知道我的事,曾经有人追寻上门,出示照片,他只说不认识,忍之,我帮他一把,他帮我一把。” 忍之喃喃说:“像我俩以前一样。” 恕之低下头。 “你想瞒他多久?” 恕之抬起头,凄凉地答:“看他愿意被我瞒多久。” “何必仰人鼻息,过这种你虞我诈的日子。” “日子久了,会有真心。” “像你给我的真心?” 恕之见他咄咄逼人,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知道谈判失败。 她说:“我劝不动你。” 可是忍之也说:“我也劝不转你,所有骗局只能瞒人一时,无可能一生一世,你别做梦,趁早走是正经。” 恕之踏进一步,“你别管我,你离开松鼠镇,线索一断,大家都安全。” 忍之把现金与金饰放回桌上,“要走,两人一起走。” 他转头走开。 恕之把钞票放回抽屉,她却拉错第二格,她看到一把手枪他。 王子觉从不把贵重物品上锁,连手枪在内。 恕之等了一个上午,丈夫终于自派出所回转。 恕之看着他,“是贞嫂吗?” 王子觉点点头,他显然受到极大震荡,斟了一杯拔兰地一饮而尽。 他轻轻说:“法医估计她在水底有一段日子,近日才浮起,警长正设法寻找松山。” “他是疑犯?” “不,他是亲人,法医认为,贞嫂肺部并无积水,她落水之前后脑受重击经已死亡,而袭击她的人身型并不高大,那不是松山,他们怀疑是一个浪人。” 恕之目光呆滞。 “贞嫂是一个好人,她实在无辜,倘若无法联络松山,由我负责善后。” 恕之不出声。 “据警长说,这是松鼠镇廿五年来第一宗凶杀案。” 恕之听见自己问:“之前呢?” “三十年前有一宗情杀案。” “你有详情吗?” “警长刚才唏嘘说起,是一个女仆与男主人的故事:他们本来相爱,可是男方移情别恋,竟决定与富家女结婚,女仆走投无路,用刀刺杀男方。” 恕之战栗。 “她静静待捕,警察问她:利刀刺入对方胸脯时感觉可拍吗,她答:像剖开南瓜一般,噗地一声而已。” 恕之用双手掩胸,紧闭双眼。 王子觉笑了,“对不起,吓着你了。” “警方有何蛛丝马迹?” “下了整季大雪,跟着又是大雨,警方一无所获。” “鉴证科呢?” “警方认为毋需惊动城里总署的同事。” 恕之也斟了一杯拔兰地缓缓喝下。 “你同松山夫妇有感情吧。” 恕之不出声,过一会她说:“在孤儿院的日子像军训,每人占一张小床,一只箱子,一间大房十多张床,毫无隐私,什么都赤裸裸,半夜惊醒,总听见有人哭泣,有时,是我。” 王子觉恻然,“忘记过去。” “那是烙印呢。” “也得忘记。” “有些孩子还有远亲,假日,带一些糖果给他们,我也会分到一两颗,糖纸不舍得扔,抚平了,夹在书中做纪念。” 王子觉说:“我在听。” “我不记得详情了,十四岁那年,我们兄妹逃了出来,在社会低下层打滚,那时,人们以为我们已有十八九岁,现在,他们又以为我俩只有十八九岁。” “一定吃了很多苦。” “遇到很多豺狼虎豹,子觉,我也曾经利刀伤人。” 王子觉震惊。 “寒夜,我们在教堂留宿,半夜,一个人压到我身上。” 王子觉握住妻子双手,“不要再说下去,我都明白。” “穷人不是人,贫女尤其贱,”恕之吁出一口气,“人人可以鱼肉,甚至用脚踏住你头向你撒尿,子觉,我们活在两个世界里。” 子觉微笑,“我病了好几年,也吃过不少苦头,肉身败坏,躺手术床上,像一块腐肉。” 恕之无言,人生,不知为何如此多磨难。 子觉说:“我俩好似在斗比凄惨。” 恕之忽然问:“找得到松山吗?” “警长同松山相熟,有他子女地址。” 他们的行程取消,那日早睡。 恕之一阖上眼角看见贞嫂笑吟吟问她:“谷仓还暖和吗”,又说:“你今日把冰箱、地板与台凳都洗净抹干,我先走一步。” 她醒转,比没睡之前还累。 花园里的郁金香已经一排排长出来,很快就要绽放。 警长告诉王子觉:“与松氏子女联络过,他们都说松山曾经在他们家住过个多星期,因小故争吵,他离去不知所踪。” 王子觉愕然。 警长也唏嘘,“如今老人最好学习自立。” “他身边的款项呢?” “要找到他才知道,先处理贞嫂的事吧。” 王子觉点点头。 他们夫妻穿着黑衣肃穆主持简单仪式,大量百色花束中,站着贞嫂一对哭泣的子女。他俩并没有问及费用由什么人支付,事后匆匆赶回工作岗位。 他们始终没有联络到松山。 松山过些日子才出现。 他站在王宅大门前,不叫人,也不走开,仆人起疑通知王子觉。 王子觉匆匆自楼上下来,请松山进屋。 只见松山衣衫褴褛,像个流浪汉,平日强壮身形忽然佝偻。 他身上并无酒气,却神情呆滞,言语混乱。 他见到王子觉这样说:“老板,我已通知特别刑警,你要小心,他们就要对付你。” “谁要对付我?” 松山紧张地说:“凶手,杀人凶手,谋财害命。” 王子觉立即吩咐仆人唤医生。 “我没有病。”松山双手乱摇。 “你手上脸颊都有伤痕,需要护理。” 松山忽然懊恼,“我应当听阿贞劝告,子女对我们已无感情,向我说:你有没有?有就拿出来,我以为资助他们就可以留下来与他们和睦相处,可是隔了三天就示意我走。” 松山忽然哭泣。 医生到了,诊视松山。 松山问:“好端端为什么要谋害我们?” 这时,站在楼梯角落旁听的恕之知道松山精神状况不稳,毋需是医生,也知道松山受了刺激,语无伦次。 医生低声说了几句。 王子觉叹息,爱莫能助。 松山问:“子女都不能信任,该怎么办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然后,松山又说:“我知道阿贞是不会回来了,我俩在松鼠镇生活四十年,初到埠,只有几户华裔……” 他滔滔说起往事,像电脑故障,搭错线路,不适用的资料纷纷陈现。 松山被救护车带走。 制服人员在王宅大门前说:“这个地址,已为警方熟悉。” 王子觉走进屋内,看到恕之静静坐在楼梯角落。 第16章 她瘦了许多,面孔只一点点大,躲在梯角,像个十一二岁小孩。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可是替松山难过?” 恕之瑟缩一下,扯紧身上披肩。 “松山受了很大刺激。” 恕之问:“钱还可以要得回来吗?” “肉包子打狗,那里还有渣滓。” “那么,他怎么办?” “三十公里以外的狐狸市有一所疗养院,设施可打八十多分,许多老人都选择到那里度过晚年。” 恕之轻轻说:“将来,我也去那里居住吗?” “不,”王子觉握住妻子的手亲吻,“你住在家里,由我服侍你“。” 恕之失笑,“假使届时我痴呆得叫不出你名字呢。” “那也无奈,我仍然亲自服侍你饮食起居。” 恕之看着他,“那样我就放心,我肯定大家都会比你早走一步。” “我以为只有上帝才知道这些。” 恕之用双臂搂住他肩膀,两人坐在梯角良久,仆人司空见惯,不以为奇,把茶点用银盘盛着放在他们身边让他们享用。 半晌,两人到园子散步,不知不觉又是一天。 晚上,恕之睡不好。 她做梦在横街窄巷窜跑,走投无路,遁入小巷,发现出路用铁丝网拦着,一道闸已锁上。 她大惊,设法撬开铁门,逃到一个操场,原来就是她熟悉的孤儿院空地,所有孩子都在那里嬉戏,恕之大声叫。 孩子们转过头来看着她,她惊醒。 她重重喘息。 从窗户看出去,可以见到客舍一角,忍之永远不熄灯,他仿佛已成为夜行动物,在黑暗中,眼睛会得发出绿油油光芒。 恕之打一个冷颤。 子觉就在邻室,他凌晨即起,同忍之刚刚相反,往往妻子未起床,他已处理妥许多重要事项。 这一天,平律师带来两名陌生客人,在书房商谈很久,仆人穿梭招待茶水,中午,主人留他们午膳。 仆人进休息室问:“王先生问太太可要出席。” 恕之推辞,“我在楼上吃一个三文治就够。” 身后有人说:“我陪你。” 是忍之上楼来。 他坐在恕之身边,“我听到他们在书房谈出售庄园,看样子王子觉会离开松鼠镇。” 恕之看着他,“你的耳朵最灵。” 忍之却没有动怒,他这样说:“在孤儿院养成习惯,他们什么都不与小孩子们商量,孤儿只得耳聪目明,才能保护自身,少吃点苦。” “今日,政府已经取缔孤儿院。” “寄养家庭岂非更坏,门一关,音讯全无。” 恕之不出声,佣人捧来简单午餐,放下离去。 恕之问:“你睡得可好?” “我从未试过憩睡。” 恕之点头,“对我们来说,那是奢侈。” “只有躲在母亲腋下的孩子才会放胆熟睡。” 恕之说:“醉酒是例外。” 仆人上来敲门,“王先生请太太见一见客人。” 恕之回话:“下次吧,下次早些通知我妆扮。” 忍之诧异,“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回绝他,他不会生气?他对你比我想象中更好。” 恕之不出声。 “所以你要先坐王子觉救命恩人。” 恕之仍然不说话。 忍之走到露台,轻轻说:“王子觉终身服食抗排斥药物。” 恕之警惕,他又有什么主意。 果然,他说下去:“众所周知,与若干兴奋剂合用,心脏会无声无息停止运作。” 恕之低声说:“是吗,我让他把药分部分给你享用。” 忍之不怒反笑,“你打算与他过一辈子?” “我没那样想过,过得一天是一天。” “除出钱,他还能给你什么,是什么他有而我是没有的呢。” 恕之答:“你们两人都很爱惜我。” “是有分别的吧。 “分别是,你无论如何不肯放过我,但是子觉,必要时他会悄然退出。” “恕之,你把他估计过高。” 他话中有话,恕之凝视他。 “恕之,我没有对贞嫂动过手,倘若你也清白,你猜是谁对她采取行动?” 恕之变色,她脸色本来苍白,这时更似一张白纸。 “有人比我更不舍得离开你,恕之,他不容任何人把你带走,为着他自己设想,他必须保护你。” 恕之站起来,“我不要听下去。” “你从未对王子觉起疑?多么奇怪。” “你挑拨得够了。” 恕之离开休息室,避到楼下。 她有点晕眩,到偏厅坐下喘息。 有人问她:“你没有事吧,我斟杯热茶给你。” 她抬头,两人都意外,恕之看到一个陌生年轻人,想必是其中一个客人 那陌生人看到她也一呆,他轻轻说:“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 恕之想再次走避,已经来不及。 那年轻人兴奋说:“对了,你叫小曼,我们在东部罂粟桌球室见过,你赢了我朋友小胖的跑车。” 这时,恕之反而镇定地微笑,“我是王子觉的妻子,我不谙桌球,也从不下赌注,我想你认错人了,请问你是哪一位?” 那年轻人本来目不转睛盯牢恕之看,一听是王太太,忽然不好意思。 他立刻道歉,“恕我冒昧,我一时看错。” 恕之保持微笑,“没有关系,你一定对那位小姐印象深刻。” “是,”年轻人答:“她是美女。” 而且手段高超,那次,他也输尽手上现款,还把父亲送的廿一岁生辰礼物那只金表也押上。 他又一次说:“我看错了,家父好似叫我,我要走了。” 恕之说:“有空来坐。” 年轻人不再逼视,笑笑出去与他父亲会合。 恕之脸上笑容立刻消失,她铁青着脸,疲态毕露,过去的人与事一个个,一件件追上来。 恕之记得那年轻人吗,并不,她很诧异他居然对她有印象,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有一段时期他们兄妹常在校园附近出没,开头相当兴奋,因为学生们无知天真,很快倾其所有,稍后发觉他们零用其实有限,于是离开那一区。 那年轻人记性真好。 这时王子觉走进来,叫她一声,恕之整个人跳起,她这才发觉出了一身冷汗。 子觉说:“看得出你身体不适。” 她央求:“我们往西部度假吧。” “行李就在门角,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子觉坐到她身边,“我会把那些琐碎的家传小生意逐单出售,以后,自由自在过日子。” 恕之微笑,子觉总顺她意思。 “钱财够用就可以,请原谅我没有出息,毫无奢望,我此刻恢复健康,更加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非把时间全部浪费掉不可。” 他咧开嘴笑起来,高兴得像个孩子。 恕之把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 这时,王子觉告诉她:“忍之也想到西部去看看。” 恕之吃惊,“不,不要让他跟着我们。” “恕之,就是你这种态度引起他不满。” 恕之意外,“他同你诉苦?” 这时忍之走进会客室,他低头专心用一把尖利小刀削苹果,一声不响。 王子觉说:“忍之可以帮我们看房子。” 恕之失望,她到西部去就是为着躲避忍之。 忍之削掉苹果皮,把苹果切下一小块送进嘴里,他缓缓说:“子觉也同意,这是离开松鼠镇的时候了。” 【本书下载于热书吧,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本书下载于热书吧,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第八章 王子觉很高兴,“就我们三个人,到处游玩,忍之说,他对欧陆熟悉,有一次,他险些娶一个阿尔及尔女郎,恕之,你们在欧洲逗留过一段时间?” 恕之不出声。 忍之扮什么似什么,说什么像什么,他是天生戏子与骗子。 她轻轻说:“子觉,当心他把你带坏。” 王子觉握着妻子的手,“我从前也很好动。” “相信我,”恕之说,“离他越远越好。” 子觉笑,“你们之间仍有误会,忍之已答允我,他不再酗酒滥赌。” 恕之答:“好比黄鼠狼答应它不再偷吃鸡蛋。” 忍之一直不出声,吃完苹果,把小刀折好收起。 他这时说:“我随时可以出发,子觉,如果恕之不去,我与你结伴。” 王子觉笑,“恕之,我们三个人一起走,离开松鼠镇。” 恕之问:“安医生与平律师呢?” “他们根本不是乡镇的人,再说,他俩五月就要结婚,也许回东南亚发展。” 恕之又一个意外,“呵那多好。” “我们另外有律师办事,你放心好了。” 恕之怔怔地看着王子觉与深忍之,她在世上只有这两个亲人,不知怎地,他俩此刻都像陌生人“。 她要到这时才知道,刚才那两个客人,已经决定买下王氏这座庄园。 感觉上王子觉与深忍之有商有量,像对兄弟。 王子觉很有深意再说一次:“的确是离开松鼠镇的时候了。” 他好比讲: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我都知道子。 恕之打了一个冷颤。 出发那一天下午,她独自到狐狸[奇書網整理提供]市疗养院探访病人。 看护把她带到病人身边,她蹲下低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第17章 病人转过头来端详她,他正是松山,头发忽然全白,当然,他不会一夜白头,想必从前染发,现在已不用麻烦。 松山平静地看着她一会,同样轻轻答:“我记得你,你是住在破车里的小乞丐。” 恕之不以为忤,“你说得对,我便是她。” “你从东部逃到松鼠镇,贫病交逼。” 恕之点点头。 “警方追缉你,是我收留了。” 恕之微笑,“仿佛只是昨天的事。” 松山摇手,忽然说:“很久了,十多年了。” 忽然他想起什么,“你把阿贞怎么样了?” 恕之答:“请相信我,我不知道贞嫂的事。” 松山怔怔地问:“不是你,是谁呢。” 看护过来说:“今日有太阳,是他散步的时间。” 恕之问:“子女可有来看他?” 看护摇头,“这里百多名老人,都乏人探访,想到自己也有一日会衰老,十分气馁。” 听上去十分遥远,老年其实转瞬即至。 这时松山问看护:“几时吃饭?” “你个多小时前才吃过午饭。” “再给我吃一点,没什么好做,再吃一点。” 恕之静静离去。 回到庄园,看到警长与王子觉谈话。 警长在打官腔:“多谢你对松鼠镇的建设。” 子觉谦逊:“不敢当,你过誉了。” “有事我们该同什么人联络?” “请知会祝律师,这是他名片。” “祝你们顺风“。” 看到恕之,警长脱下帽子招呼又戴上,“王太太,有时间来探访我们。” 这时他接到一项通报:“小溪路四十号发生凶案,请即来。” 警长喃喃说:“今年是什么多事年。” 他对王子觉说:“户主他杀自杀,与妻子双双殒命,我得赶去。” 这小镇警长,也很有点本事,并非想象中那么呆憨。 恕之心中,清晰知道,没人是省油的灯。 这下子警长是有得忙了。 王子觉说:“小溪路四十号户主是轩斯夫妇,他们有两名幼儿,怎么会发生那样惨剧。” 司机已经把车驶近,仆人将行李搬上车子。 他们已收到丰富遣散费,对老板毕恭毕敬。 深忍之最后上车,把绒线帽拉得老低遮住双眼,一上车就打盹,半句话不说。 车子经过小溪路口,他们看到警车云集,救护人员把担架抬出,警员挥手叫司机速驶过。 王子觉说:“小镇并不平静。” 他们乘飞机往西部。一路上王子觉握住妻子的手不愿放开,忍之冷冷看了几眼,自顾自与侍应生调笑。 下了飞机有司机来接,原来公寓已经准备妥当,在市郊一栋共管大厦顶楼,仆人来应门,把行李取进屋。 忍之这时才懒洋洋问:“我住哪里?” 王子觉答:“楼下一层,有楼梯可通,但是你拥有独立大门。” 竟安排得那样妥当,恕之四处参观,十分高兴,像个小女孩般跑上跑下。 在露台可以看到整个市容及远处的蔚蓝色的太平洋。 “暂时住这里。” 忍之忽然问:“公寓写谁的名字?” 恕之还来不及阻止,王子觉已经回答:“我的妻子深恕之。” 忍之又说:“恕之真叫人艳羡,结一次婚,什么都有了。” 子觉又抢先笑答:“我最幸运,恕之救我命。” 忍之凝视他们,“是,你俩息息相关。” 子觉斟出香槟,“祝新的开始。” 忍之却问:“本市红灯区在什么地方?” 子觉微笑,“忍之,我怎么会知道,你问计程车司机不就行了。” “子觉,我们一起去参观酒吧,如果喜欢,你投资,我做你伙计。” 他转向妹妹,“恕之,你也来。” 恕之浑身僵住,忍之分明暗示她也曾是红灯区熟客。 子觉说:“我没有兴趣,我只想早点休息。” 忍之笑:“我一个人出去走走。” 子觉劝他:“你小心一点,大城罪恶。” 恕之忽然披上外套,“子觉,我们陪他逛逛:二十分钟即返。” 子觉只得奉陪。 他们三人由计程车司机载往市中心东区,车子才接近仿佛已嗅到特殊气息,十字马路向北是一座教堂,南位是警署,西位是公园,东部有几幢工厂大厦改建成各种娱乐场所:电影院、酒吧、舞厅。半裸年轻女子艳妆站门外招徕,她们身后伴着高大强健的保镖,那样大块头却靠女人赚钱。 霓虹光管拼出各种图案,闪烁变化,男人像扑火飞蛾,纷纷围拢,造就热闹的夜市。 忍之看了看说:“毫无新意。” 子觉轻轻说:“色情行业,万变不离其宗。” 恕之说:“我们走吧。” 一个年轻女子窜出来拉住忍之,“进来,进来喝一杯。” 恕之忽然动怒,她伸双臂推开那半裸女子:“滚开!” 那女子穿着细跟拖鞋,站不稳,退后几步,险些摔在地上。 一个彪形大汉立即出现拦路,“喂喂喂,小心小心,你是人,她也是人。” 子觉连忙往大汉手里塞钞票,“抱歉抱歉。” 立刻把他们兄妹扯离现场,拉上计程车。 到了家门子觉诧异说:“王太太生好大气。” 忍之讽刺说:“把手洗一洗,那些女人多肮脏,你当心染到细菌。” 恕之用手掩脸,走进卧室,第二天才出来。 与乡村不一样,都会一早已有烟霞及市声。 车声隐隐隆隆,间歇还有飞机引擎声,恕之站在露台,有点不习惯,她拉紧衣襟。 这时,在阳光下,恕之看到她毫无些色的双手,青筋毕露,而且,指甲发黑。 她有点警惕,可是相熟的安医生不在身边。 王子觉叫她:“起来了?” 恕之仍觉得疲倦,她揉揉面孔。 她问:“忍之呢?” 子觉微笑,“前日要把他丢下,今日又念念不忘他,这是什么缘故?” 恕之不出声。 “大家都长大了,你别管他太多。” 恕之答:“索性看不到他,什么也不用管。” 王子觉捧起妻子的面孔,不说话,只是微笑。 仆人拿早餐进来。 在收拾寝室的也是新佣人,全部生面孔,叫恕之放心,她不喜熟人,最会害人的,全是熟客,不是生人,生人不知如何下手。 稍后,恕之陪着王子觉出去见律师与医生。 子觉笑着同妻子说:“家父生前叮嘱我:一个人必须有两个好友:你的律师及你的医生。” 新医生与律师都年轻得出乎意料。 恕之在一些文件上签署,她不发一言,律师向她解释,她听不进去,耳边嗡嗡响。 子觉在医务所,怕妻子闷,叫司机陪太太购物。 恕之却命司机驶回家。 她一边脱外套一边叫:“忍之,忍之。” 一直找到楼下,看到忍之正窝在大红色沙发里喝咖啡。 他抬起头微笑,“这么快回来了。” 恕之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淡逸愉快的茉莉花香,她即时醒觉:公寓里还有一个人。 她不动声色,轻轻坐下。 那人还没有走,茶几上有两只咖啡杯。 恕之说:“叫她出来吧。” 忍之嘻笑:抬起头,扬声说:“叫你出来呢。” 书房门一开,一个少女满面笑容翩然露面。 恕之一看,心一直沉到底,头上似被人浇了一盘冰水。 那少女鹅蛋脸大眼睛,头发梳一条马尾巴,身穿矜贵蛋黄色套装薄毛衣,下身一条三个骨裤,平底鞋。 她带一副小小珍珠耳环,淡淡化妆,既雅致又漂亮,且不落俗套。 一看就知道出身好兼有学识,叫恕之自惭形秽。 她走到恕之面前,笑着说:“一定是恕之姐姐,姐夫还没回来吗?” 恕之呆呆看着她,这少女反客为主。 这时忍之把一杯咖啡递给恕之,“我来介绍,这是我朋友关家宝,在大学念建筑第二年。” 他幸灾乐祸地看着恕之。 恕之轻轻说声你好,她喝口咖啡定定神,然后问:“你一个人在这里读书?” “家母不放心,陪着我一起来,照顾饮食起居。” 宠惯的孩子都浓眉大眼面无惧色一脸阳光。 只见关家宝笑容灿烂天真地说:“刚才忍之叫我躲起来给姐姐一个惊喜。” 口口声声姐姐,“你多大年纪?”恕之不甘心。 “我十九生日刚过。” 的确有资格叫姐姐,恕之不出声。 她又问:“你们在什么地方认识?” “今日在图书馆。” “你跟他回家?”恕之意外,“你不怕危险?” “忍之与我都是德威大学学生,不必顾忌。” 恕之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是大学生?他给你看学生证?” 关家宝点头,“忍之在儿童心理系。” 恕之揶揄:“怪不得你们谈得来。” 忍之这时说:“小宝,我送你回家。” “晚上接我出来看戏。” “七时准到你家。” 关家宝握住他的手,双双出门。 剩下恕之一个人呆呆坐在红沙发上。 半响她听见王子觉叫她:“你在家吗?” 恕之忽然苦闷,她扬声:“傍晚可有飞机往巴黎?” 子觉诧异,“我看看酒店可有房间。” 第18章 恕之又厌倦说:“不去了,我们乘邮轮吧。” 子觉笑,“究竟想去何处?” 她又转变口气,“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你是我妻子。” 恕之低头叹口气,稍后她问:“医生怎么说?” “情况稳定,定期检查。” 这可能是唯一好消息。 稍后王子觉对恕之说:“我问过了,明日启程的巴拿马运河邮轮尚有空位,可有兴趣,运河连接南北美洲,很有意思。” 恕之摇摇头。 子觉温和地说:“我走出了小天地,你怎么好似被困小世界?” 恕之答:“很多时候,我不愿离开屋子,外边多豺狼虎豹,吃了我们,到头来是我们不小心,活该,家里多安全。” “有我保护你。” 恕之笑,她握着王子觉双手,“那你记住处处看护我。” 忍之回来换衣服,他身上有茉莉香氛。 恕之绕着双手,“儿童心理学学生?” 忍之反问:“新的开始,不是你最希望的事?” “你仍在行骗。” “那是我俩天性,你不能叫我停止呼吸。” 恕之抢过他外套,他耸耸肩,穿上另一件,头也不回地出门。 恕之发现她手心全是冷汗。 王子觉在书房看书,恕之有点羡慕,爱书的人最幸福,一书在手,其乐无穷,无论在屋里车上,咖啡店之发现她手心全是冷汗。 恕之走到子觉身后,无意抬起头,看到一面镜子里去。 恕之看到她脸色灰败,身形瘦削,即使在环境最差的时候,她看上去都不至如此苍白憔悴,她吓一跳,退后两步。 恕之对自己的容貌一向有信心,这十余年,她的大半生,都靠精致五官生存,陌生男女对她即时产生好感,都因为她长得楚楚可人。 今日镜中的人叫她害怕,相反,王子觉安详垂头阅读,气色一日比一日好,深恕之的精血像是叫王子觉吸尽。他不再是一个病人。 恕之用手掩住脸,悄悄退回房间。 手术后她逐渐枯萎,他欣欣向荣。 深恕之像是受到咒诅。她靠在沙发上,忽然剧咳,恕之用手掩嘴,气喘,闭上双目。 恕之忽然看到一座教堂,呵有人举行婚礼。 她推开教堂门走进去,染色玻璃窗下全是白色鲜花,宾客笑脸盈盈,牧师正主持婚礼,一对新人站在礼坛面前。 恕之走到前排坐下,看仔细了,大吃一惊。 新郎是忍之,穿着礼服的他好不英俊,新娘正是关家宝,他俩拥吻。 恕之瞪大双眼,握紧拳头。 她身边一个女客问:“小姐你是男方还是女方亲友?” 恕之没有回答。 客人说:“男家没有亲人,他姐姐与姐夫上月因病辞世。” 恕之霍一声站起,“我正是他姐姐。” 有人拉她,“坐下,别吵。” 恕之转身,拉住她的人却是贞嫂。 她遍体生寒,“贞嫂,你怎么在这里?” 贞嫂笑笑答:“与你一样,来观礼呀。” 恕之轻轻说:“你已经不在人世她遍体生寒,“贞嫂,你怎么在这里。” 贞嫂像是听到最滑稽的事一般,她笑说:“恕之,你也是。” 恕之狂奔出教堂,摔在地上。 慌忙间好像有人扶起她。 她睁大双眼,看到子觉站在床前,她惊呼:“子觉,救我。” 王子觉替她擦汗,“不怕不怕,医生快来。” 恕之知道她做了噩梦,她喝一口子觉喂她的热茶,以往她时时这样照顾他,没想到今日身份会得对调。 医生上门来替恕之诊治,微笑地告诉他们不妨,她不过是风寒发烧,休息几日便没事。 恕之听见子觉不放心地说:“她咳嗽有血。” 医生说:“喉咙干燥缘故,室内放一只喷雾器好了,我会替她做化验。” 子觉仍不放心医生说:“喉咙干燥。 医生说:“你如果觉得有必要,可进医院做详细检查。” “待我问过她本人。” 未待子觉开口,恕之已经摇头。 医生说:“王太太仿佛有点忧郁。” “她有心事。” “那么,我推荐心理医生。” 恕之又一直摇头摆手。 那医生微笑,“我处方几种药物给她。” 王子觉说:“最近她体重锐减。” “女士们可以纤体,越瘦越好,有时稍微过分。” 王子觉送医生出门。 恕之又咳嗽起来,她注意雪白纸巾,却没有血丝,她略为放心。 子觉回到她身边,“你有心事,可以对我说。” “我一瞌眼便做噩梦。” “那是因为心神不宁,喝些红酒才睡,会有益处。” 恕之苦笑,“我做的亏心事太多,不管用。” “许多做尽坏事的人每晚睡得不知多香。” 恕之想到忍之,从未听过他有失眠毛病。 子觉告诉恕之一个故事:“二次大战末期,美国派出战机伊诺拉姬号到广岛扔下原子弹,数十年后记者问当日飞机驾驶员可有辗转反侧,该名军人答:‘我每天憩睡如婴儿。” 恕之发呆。 服药后她沉沉睡熟,梦中黑影乱舞,但是不再有不想见的人出现。 半夜醒来,听见有轻俏的华尔滋圆舞音乐,谁,谁在跳舞? 恕之起来,她发觉乐声从楼下传来,忍之几时开始听音乐?奇怪。 她在楼梯看下去,只见关家宝在教忍之跳舞。 她穿着极薄的湖水绿软缎晚服,专心教忍之步法:“一二三,跟我走,二二三。” 那水绿色裙裾长度不一样,好像一束花瓣,那式样与恕之梦中所见婚纱一模一样。 恕之紧紧握住楼梯扶手。 有人用手搭住她肩膀,她转过头去,那是王子觉,他微笑,“忍之有女友。” 恕之不出声。 “他若有固定女友,心思就会定下,让这位小姐代为管束他。” 恕之问丈夫:“你会跳华尔滋吗?” “学过几次,跳得不好,没想到忍之不会社交舞。” “孤儿院里哪有社交。” 她站起来,子觉叫她吃粥,恕之毫无胃口。 “恐怕是水土不服,要是真不喜欢市区,我们可以搬到山上。” 恕之又摇头。 她专心看忍之跳舞。 他女伴关家宝是高手,体态轻盈,舞姿曼妙,在最出人意表的时间踢起裙裾,煞是好看。 忍之像是着迷,他努力讨好女伴,额角跳出汗,衬衫背脊印湿一大片,毫不介意。 子觉拉一拉妻子。 恕之默不作声,回到自己的地域。 书房里抽屉半掩,恕之又看到一把点二八口径的巴列泰手枪,她顺手取起秤一秤,有点坠手,子觉看到,过来把手枪轻轻自她手中取过,放回抽屉,然后收拾桌面上文件。 恕之回到寝室,楼下音乐到天亮未停。 清晨,恕之身边似还有碎碎乐声,她淋浴,哗。水声中还有钢琴声,她知道是幻觉。 恕之更衣到楼下看视,人去楼空,一地香槟瓶子,佣人正在收拾,她把一条凯斯咪披肩折好搭在红沙发背上。 恕之问:“他们几时出门?” 佣人摇摇头,“王太太,我没看见。” 恕之等到十点多,忍之才回来,一路打呵欠,然后脸朝下,摔进沙发里。 恕之讽刺他:“累得你,晚上做贼了。” 他揉揉眼睛,“家宝还要上一整天的课,真厉害。” “别忘记你也是学生。” “她与母亲住在山上一间大屋,邀我下午去喝茶。” 恕之语气越来越酸涩,“母亲多大年纪,是否风韵犹存。” 忍之脱去鞋子,“你还不去侍侯王子觉,他好像要去银行。” 子觉这时叫:“恕之,恕之。” 恕之问兄弟:“下午有什么节目?” 忍之把她推上楼梯。 恕之对丈夫说:“查一查那个关家宝的来历。” 子觉只是笑。 “我是认真的。” 子觉劝说:“忍之时时换女伴,那查得了那么多。” “那女子很有一手。” “所有女性都懂得取悦异性,这是天性。” 恕之陪王子觉到银行,他给她保险箱钥匙,加上签名。 箱子里有证券,现款及贵重金属。 他陪她用下午茶,天气回暖,年轻男女早已换上无袖薄衫,在大厅肆无忌惮拥抱接吻。 恕之有点羡慕,她一向挂着逃命,欠缺这种无牵无挂的闲情逸致,这一刹那她忽然倾身向前,吻王子觉脸颊。 她丈夫错愕,本能伸手挡开她,轻轻说:“人多。” 恕之只得坐下。 整个下午她不出声。 忍之把女友带回家来,看到恕之,大声说:“我与家宝决定订婚。” 他们四条手臂紧紧相拥,关家宝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线,十分可爱,像一只小动物。 恕之却笑不出来,她瞪着忍之。 家宝笑:“我会设法说服家母。” 整件事是那样不可思议,恕之对她兄弟说:“我有话同你讲。” 忍之却说:“有什么话在家宝面前说好了,我什么都不瞒她。” 恕之像是听到全世界最好笑的话般凄凉地笑出声。 这时佣人进房说:“王太太,医生有急电找你。” 恕之转身走回楼上,拿着电话很久才喂一声。 “王太太,”医生声音十分沉重,“请你即时独自到医务所来一次。” 第19章 “有什么事,不能现在讲?” “请你不要知会任何人,立刻到医务所来。” 恕之说:“可是我有病?”她一颗心沉下去“有什么事,不能现在讲?”“。 “我们面谈,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 恕之到达医务所,看护一看到她便去叫医生。 医生取出一叠报告,请她坐下。 “王太太,我要求与你单独会面,是因为我怀疑你身边有人向你慢性下毒。” 恕之睁大双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医生出示图表,“我循例化验你的涎沫血液,发现含有微量砒毒,毒素积贮到一个地步,心肌麻痹停顿,像心脏病一般。” 恕之呆呆看着图表。 “王太太,我建议你通知警方,迅速调查。” 这时看护进来说:“王先生找王太太。” 医生轻轻说:“虽由王先生主动叫我诊治你,王太太,我想这件事你还是暂时守秘,我需替你注射解药。” 恕之抬起头来。 有人要置她死地。 看护帮她注射。 医生说:“王太太,小心饮食。” 王子觉这时已推门进来,“医生,有事为什么不通知我?”这时恕之忽然笑吟吟站起来,“医生怀疑我有孕,可惜他高兴得太早了一点。” 王子觉松一口气,“以后到医务所由我陪着你。” 医生讶异这年轻的王太太戏真情假,他维持缄默,医生与病人之间有保密条款,他不宜多话,他的责任已尽。 恕之回到家中,渐渐,她镇定下来。仆人送茶点进来,她看着水壶红茶不出声,斟少许在杯子里,倒清,把杯子放入塑胶袋里,准备拿去化验。 她摆出另一副面目来,自小训练,情况越是危急,她越是镇定,恕之亲自到厨房取水喝,先把水杯仔细洗净,直接由水喉头盛水。 她把酒瓶收起,吃饭的时候,看着王子觉喝汤吃菜,她转动筷子,并不挟菜。 恕之内心悲怆,如果不是子觉,那只有忍之。 他做了咖啡,往往给她一杯,斟酒之际,也忘不了她。 深恕之承继了王子觉的产业,假使他们两个都不存在了,深忍之就是最后承继人。 一个都不留。 恕之走到楼下,收集证物。 她全部送到化验所。 工作人员问:“请问追查什么痕迹?” “砷。” “砒素?” 恕之黯然点头。 隔一日,恕之去取化验结果。 负责人员这样说:“你带来六件样品,全部无毒。这位小姐,如果你有所怀疑,最好通知警方由鉴证科入屋检验。” 不,她无论如何不可与警方联络,可是嘴里却说:“多谢你的忠告。” 恕之到处寻找可疑之物,连床褥底下都细细寻遍,每一寸不放过,并无发现。 她看到忍之房内有一只棕色名贵女装过夜袋,想是关家宝留下,这女孩手边用品都尽其名贵能事。 恕之轻轻拉开袋子,里边有一套粉红色运动衣裤与一双球鞋。 恕之并不在意,她要找的是小瓶粉末或液体。 球鞋有点残旧,与关家宝其他所有簇新名贵配件不符。 恕之取过鞋子,看到内里印着英文字母“关”,以及一个编号。 莫非关家宝是什么运动会会员。 恕之用手提电话拍摄球鞋式样及号码。 她到街上小食店进食,年轻的女侍应走近来写单子,她头发油腻,脸容疲倦,手指节红肿粗糙,就像不久之前的深恕之。 下午,客人散去,她还得清洗油槽,那是炉子下一条不锈钢制造,积聚煎炸油渣的槽渠,四尺长一尺深,气味像死猪。 侍应取来食物,恕之已失去胃口,她付了丰富小费。 她到附近一间体育用品公司,找到售货员,出示球鞋图样。 年轻售货员“咦”一声,“你怎么会有这双鞋子?” 恕之问:“这双球鞋有什么特别?” 售货员有点兴奋,“敝店刚订了一百双这款限额产品,这种球鞋由本市警队设计订制给特种部队操练时用,效果超卓,故此厂家灵机一触,打算大量制造,盈利百分之五拨作警队慈善基金。” 恕之只看到售货员嘴唇不住郁动。 只有几组字眼在她耳边回响:警方。。 她轻轻问:“街上尚未有售?” “我们铁定下月一号推出一百双,不接受预订,先到先得。” 恕之指一指球鞋内侧号码,“这编号代表什么?” 店员得意洋洋,“看到lt2字样没有?这是少尉的缩写,这双球鞋主人在警队身份不低,她穿7号鞋,是个女子,鞋子上有青草渍,证明她喜欢跑步,唏,本人堪称福尔摩斯再世呢。” 售货员非常聪敏健谈。 深恕之低声说:“谢谢你,现在我知道她是谁了。” “她姓名缩写在这里,tk,姓什么?关?” 恕之指一指,“给我两双七号这种气垫鞋。” 售货员高高兴兴把鞋子包起来递给客人。 恕之借他们店里电话,找到答案。这时恕之已不介意有人要毒杀她,她因此发现了关家宝真正身份。 没想到世上有人演技那么完美,关家宝活脱脱像一个娇纵天真活泼的富家女。 原来她是前来卧底的关少尉。 实在太低估警方的能力了。 他们一直没有放弃追踪深氏兄妹,对疑犯行踪瞭如指掌,此刻,还添上一宗命案,特警派出卧底人员。 恕之的胸膛被掏空一般。 愚昧的深忍之,他着急要应付恕之,鲁莽下忘却外敌。 多么可笑,他在大学图书馆自称儿童心理系学生,认识了建筑系的关家宝,两人都是假身份,加上虚情假意,居然就要订婚。 恕之嗤一声笑出来么可笑,他在大学图书馆。 她带着干粮及矿泉水回家,再想在行李袋里寻找蛛丝马迹,那只袋已经不见。 关家宝已经发觉她的大意。 恕之知道设法确实关家宝身份会有困难,这次,她在屋内寻找窃听器。 她把屋内测烟器及洒水器全数拆下,查不到可疑物品,那既是说,联邦密探尚未出动。 王子觉问她:“恕之,你怎么了?” 他拉着她坐下。 恕之想,如有偷听器,关家宝一定配在身上。 “恕之,你心神不定,心不在焉,到底为什么之想,如有偷听器,关家。” 深忍之与关家宝在什么地[奇書網整理提供]方?她跳起来打手提电话找他,可是他没有开启电话。 恕之冲口而出,“现在走也许还来得及!” 王子觉奇问:“你想回松鼠镇?” 恕之手心全是冷汗,她用毛巾缓缓擦干。 她的心扉已全部关闭,她若无其事站起来,“我有关家宝的地址,我们去探访未来亲家?” “不需要预先通知?得准备糖果礼品呀。” 恕之笑笑,“不必多礼的。” 她拉着王子觉出门。 子觉想劝说两句,终于踌躇,难得妻子高兴,陪她走一次何妨。 关家在山顶幽静地区,按铃,佣人笑说:“太太小姐及深先生一起跑步去了。” 王子觉驾车慢驶在附近兜他们,忽然听到叮当音乐声,原来是一辆冰淇淋车恕之要了一客巧克力双球,吃得津津有味,她忽然像是一点心事也没有,专心享受零食。 王子觉指一指前边,“在那里。” 只见三个人从转角跑出来。 深忍之跑在最后,两母女不徐不疾,分明是久练之身,关家宝脚上穿的,正是那双市面上还未有出售的特种球鞋。 她一边跑一边转身取笑男朋友。 深忍之发奋追上。 连王子觉都说:“关太太十分年轻。” 恕之不出声,这时,他们三人也发觉路上有人向他们注视,关家宝眼尖,一下看到双憔悴大眼睛,她迎上去叫声“姐姐”。 恕之冷冷看着关少尉,做得真像,大抵她是警方主要扮演少女的人物。 关家宝介绍母亲给他们认识,关太太邀请两人回家用茶点,恕之答允。 关家装修是那种寻常的富丽堂皇,厨房没有油烟,不似经常举炊,女佣硕健孔武有力,想必也是警方伙计。屋里一定处处都有录映机关,最明显的是,大沙发脚上钉着一块小小铝片,庄生家具租售公司。 整间屋子暂时租用,这是一个局,可恨深忍之心甘情愿一脚踏进。 恕之一声不响,喝完茶便告辞。 母女送他们到门口。恕之才对兄弟说:“我有话要对你讲,今晚早些回家。” 在车上王子觉说:“与我们一样,关家人口简单,生活清静。” 恕之想一想,“家中没有陈列生活照片。” “这家人给我感觉良好。” 恕之这时轻轻说:“男性是这样被动及愚蠢。” “喂,你说什么?” 恕之微微笑,那天下午,她只说购物,却到银行,自保管箱中取出若干现钞,放在旅行袋里带回家。 傍晚,她做咖啡,递一杯给王子觉,他喝下不久,只说眼困,揉了揉双眼,走进卧室,倒床上,即时熟睡。 深忍之跟着回来,身边正是关家宝。 恕之走近,轻轻与关家宝说:“由你送忍之回来?我有话想单独与忍之讲,请你先回去可好?给我们兄妹一点私人时间。” 忍之刚想反对,他女友已经笑着答应,开车离去。 第20章 忍之问:“你有什么话说?” 恕之双臂抱在胸前,“关伯母可有答应把女儿交给你?” “她觉得家宝年纪尚小,待她毕业后再说。” 恕之轻轻说:“你一点都看不出来?” 忍之不耐烦,“你想说什么?” “你以为承继了她们母女产业,就一生无忧?” 忍之问:“只准你有取不尽的财帛?” 恕之继续说下去:“你觉得关家宝是她真名,她只得十九岁,他们住在那间簇新屋子里,已有三年?” 忍之反问:“我是一条光棍,她们还来谋我不成?” 恕之微微笑,“好兄弟,你对关少尉说过些什么?” 电光石火之间,忍之明白了,种种蛛丝马迹,忽然聚合之问:“你有什么话说?”。 恕之说:“她主动与你攀谈,交待身世,带你回家,会晤母亲,对你表示极端信心,可是这样?” 忍之脸上变色。 “这是我俩惯施特技,我们是兄妹,她们是母女,使人防不胜防,你怎么走进这种老圈套里去。” 深忍之这时涨红面孔,“因为我想速速离开你们。” 恕之轻轻叹口气,“现在,不得不再次上路。” “恕之,我并没有对她透露什么。” “可是你现在知道,警方已经追上。” “你有什么证据,”他仍未死心,微弱抗议:“你破坏我们。” 恕之把她的发现告诉他,“警方只有一名关少尉,我用街外电话打到警署总部找人,他们说她放假,关少尉原名关芷。” “不一定是同一人。” 恕之忽然微笑,“你可以亲自问她。” 他们坐下来,忽然不约而同,彼此背靠背,像从前那样,世界只剩他们二人,他只信她,她也只信他。 忍之喃喃说:“走到南部,找一个小地方住下来。” “没有地方比松鼠镇更小,原来不过想避一阵锋头,却发生那么多事,你不该救活王子觉,有很多办法可以取得他信任。” 恕之微笑,“像所有犯罪伙伴一样,火拚之前,彼此埋怨。” “我们都累了。” “是呀,想到走,毛骨悚然。” “下一站走向何处,墨西哥抑或泰国?” “好主意,可是,先得弄两本护照,而且,还要解决一个问题。” 忍之看着她。 “你想毒杀我,为什么?” 忍之瞪看她,“你说什么?” “我们已经不再相爱,你恨我,所以要除掉我。” 忍之答:“你至今尚未相信,贞嫂殒命与我无关,我要杀你,用这双手已经足够。” 恕之不出声。 忍之讪笑,“我想过正常生活,那是妄想吗?” “去收拾一下,我们一起走。” “你终于愿意与我重新组合。” 恕之看着他,“你有话要说?” “从前,兄妹一起行事只有益处,今日,身份已经曝露,单独行动比较妥当。” 恕之凝视他,“你要撇下我?” “这难道不是你的愿望?” “我找人做两本护照,我俩分头消失。” “我以为――” “我们已认清对方真面目,再也不能恢复从前那样,相信你也明白,我们已经老大,分手也是时候。” 恕之把脸埋到膝头里“我以为――”。 “多谢你把关少尉身份告诉我,我会跟进调查。” “小心。” “子觉呢?” “他熟睡。” 恕之回到房内,把现款放到一间小背心众多口袋里,很多人不知道,钞票是纸张,即使面额大,数目多了也像书本那般沉重,背心袋里似放了十本八本书。 恕之把背心放在枕头下便睡着。 这种要紧关头她最需要睡眠,绝对不能辗转反侧。 天亮,她蓦然睁开双眼,第一件事想冲到松鼠咖啡开工。 她留恋那一段日子?当然不,但是生活印象已经烙到她脑海深处。 子觉已经醒来,在厨房吃早餐,看到恕之,他抱怨说:“我一觉竟睡了十四小时。” 恕之问:“可要看医生?” “今天刚好是我复诊日子。” “我在家等你。” 司机载子觉出去,恕之叫佣人放假,不到一会,忍之从外边回来,放下一本护照给恕之。 恕之打开,看到自己的照片,及林妙如三个字,她微笑说:“好名字。” 忍之把另外一张照片放桌子上,那是关家宝即关芷的军装照片,英姿飒飒,与他们所认识的爱娇模样判若两人。 “你从何处得来这张照片?”“警方机密档案,我有朋友的一个朋友,擅长击破密码,以后,我会找此人合作。” 恕之淡淡笑,“还是老工夫人骗人可靠些。” 深忍之吸进一口气,“我明天一早走。” “行程可以告诉我吗?” “不,林妙如,我俩离得越远越好,我一早该走,我不应骚扰你那么久,毒杀了你,对我也没有好处。” 他驶出吉普车,加满油回来,并且注满两大只塑胶罐,他又准备干粮食水睡袋,流亡生活又要开始。 累了,他靠在车角休息,开一罐啤酒喝,这一切,恕之都看在眼内,惯于行骗的他忽然被骗,那天真娇美的女伴原来是警方上尉,他肯定吃惊。抬起头,只见紫红色棘杜鹃开满一墙,像火烧一般灿烂,煞是好看。 他俩最喜欢南方火红色花朵:凤凰木,棘杜鹃,美人蕉……这时,却无心情欣赏。 恕之轻轻说:“你打算走陆路,到偏僻小城,才上飞机。” 忍之不出声,站起来踢啤酒罐,他在孤儿院练成的好身手,踢得出神入化,左脚交右脚,膝头顶给头,又落在脚上……然后,他一声不响,回转屋内,进房休息。 司机折返,却不见王子觉,他说:“王先生留院观察一宵,医生要做检查,我来替他取替换衣物。” 恕之觉得跷蹊,子觉出门之前并无提及,可见是意外,她说:“我去看他。” 司机不便说好,当然也不能说不好。 他身边电话响起,他说:“一定是王先生。” 果然,那是子觉,他声音有点疲倦,这样对妻子说:“医院有一件仪器失效,明天才能完全检查程序,我睡一觉便可出院,你不用走动。” “你安心休息。” 恕之从来没听过比自己更为虚伪的声音。 她取出衣物交给司机。 要走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恕之把假护照放进背心口袋,留恋地环视舒适的公寓,她穿上鞋袜,悄悄离开公寓,掩上门,走到地下停车场,她预备借用忍之准备妥当的吉普车。 她开启车门,还未上车,就听见有人在她身后说:“打算出门?” 那声音出奇娇美,一听就知道是关家宝。 恕之转过头,“果然,不再叫我姐姐了。” “深恕之,我是警方关芷少尉,我现在要逮捕你。” “什么罪名?” “谋杀、伤人、讹骗……警方追缉你们已有两年。” 这时,关少尉的伙伴一只豹子般奔近,“公寓内没有人。” 关少尉追问:“王子觉呢?” “他在医院,无恙。” 关少尉循例宣读:“你可以维持缄默,但是,你所说一切,将会用作呈堂证供……” 伙计说:“深忍之没有车,我召人到附近找他。” “不用了。” 他们三人一起转过。 深忍之已在关少尉背后,一柄手枪抵住她颈部大动脉,那武器正是王子觉的自卫手枪。 他在关少尉耳边轻轻说两句话,两名警方人员静静解下枪械放地上。 恕之立刻拾起。 她问关少尉:“请问,你怎么知道已经泄漏行踪?” 关少尉无奈,“你到大学打探,又去警方调查。” 恕之点点头。 他俩把警方人员锁进车房储物柜,兄妹俩交换一个眼色,“走吧。” 两人忽然忍不住笑起来,肩搭肩,像以往一般亲密。 恕之说:“我以为你快要结婚。” 忍之答:“你更糟,你已经结婚。” 恕之隔着储物柜门说:“关少尉,我们并没有杀人。” 忍之说:“别多话。” 他们跳上吉普车,呼一声开出去。 “能关住他俩多久?” “三分钟。” 一路驶出公路,恕之说:“你可以一走了之,不必理我。” 忍之冷笑,“什么,我身边没有钱。” “你还愁没钱?太客气了。” “让你一个人去警局,没有的事。” 恕之用手捧着头,由此至终,他只有她,她只有他。 车子转入小路,一直驶,直到进入另一个省,直至汽油用罄,他们在车上睡了一宵。 第二天是个雨天,他们转乘公路车,一进大路,看到交通指示牌上打出警方通告,追捕他们那辆吉普车。 他俩在小型飞机场下车,刚想到柜台买飞机票,看到电脑已经印出两人照片,贴在玻璃门上。 他们连忙走避。 恕之在附近小路边用现款租一间旅舍及房车,两人剪短头发染了棕色,恕之架上太阳眼镜。 他们继续逃亡。 三两个月后,案件便会冷下来,届时又另一番局面。 他们转到另一间旅馆,再换一辆车。 最后,迁入一间度假屋,自称是新婚蜜月夫妇。 度假屋在湖边,冰川湖呈奇异蔚蓝色,像山里一颗宝石,初夏,游人如鲫,混进游客中,如大海里两滴水。 第21章 暂时安全了。 两人好久没有浸浴,恕之把身体潜下浴缸,浸个痛快。 忍之喝啤酒看报纸,他悠然自得。 两人又在一起,背对背,对付敌人。 深忍之把枪包在纸里,吩咐恕之:“丢进湖里。” 恕之轻轻说:“我从来没有开过枪。” 她替她剪了一个平头,叫他换上老实普通的西装,人前,他们自称朱先生太太。 警方找到他们弃置吉普车,油箱用罄,什么痕迹也没留下,这两个人已是老手。 王子觉轻轻对对律师说:“他们错了,不关恕之的事,如果有人需要负责,那只是忍之,恕之完全无辜。” “王先生你可有损失?” “我妻子失踪。” “警方会尽量追寻。” “我只想她自动回来。” 他在报上刊登启事:“凡事由律师循法律途径解决,请尽快与我联络。” 忍之把报纸放在恕之面前。 “多么吸引。” 恕之答:“从前,我也那么想。” 彼此以为可以丢下对方,新的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把他们分隔开来放在安全环境,两人恍然若失,如今又在一起,却无抱怨。 两人绝口不提过去,过一天算一天。 “朱太太,口袋里够我们用多久?” “照此刻速度,一年左右。” “那很好了,可以喝香槟吗。” “不成问题,尽管去买。” 他们由一间旅舍搬到另一间旅舍,每天都排满节目:看电影,逛街,跳舞,喝茶,参观名胜,倦了,乘火车往另一个省份。 夏天来临,恕之最开心,她喜爱冰淇淋,一天吃三次,跟着出海畅泳,租船去到离岛观光。 “看到没有,这些小岛,共千余个,全部出售,驾船不过个多小时便可回到市区,最小的只有三四亩地,松柏遮天,天堂一般。” 忍之忽然说:“可惜我们不够时间。” 恕之不出声,努力走到山坡顶,对牢蓝天白云,忽然大喊:“没有时间!” 山谷隐隐传来回音,似小女孩哭泣般声音:“……时……间”。 不知名白色鸟儿受惊,成群自树林中飞走,扑向海边。 忍之站到恕之身边,恕之忽然拉紧他的手,两人一起滚下山坡。 本来属于危险动作,两人却一边滚跌一边大笑,他们被草地树枝擦伤,可是痛痒仿佛已与他们无关,只要畅快。 一直跌到山坡底,还可以听到恕之清脆笑声,忍之叫喔唷。 不远处有一组便衣警员逐家汽车旅馆调查。 “可有见过这一对年轻男女?” 服务人员看了看照片,“这位督察,他们都是年轻男女。” “看仔细一点。” “没见过。” “这一对男女自称兄妹,长得十分漂亮。” “他们都一个样子,都打算享受生活,男欢女爱,对他们来说,最为重要。” 那督察无奈。 疑犯就在他们眼前隐藏,根本不用刻意躲避,初夏,大批年轻人涌到度假区工作游玩,他们放眼看去,汽车旅馆门前聚集着一群群穿花衫短裤的年轻男女。 警员扔不放弃,逐家逐家打探。 终于在一间叫野百合的酒吧,有个酒保说:“给我看仔细一点。” 警员提醒他:“这女子极其标致。” “呵,忧郁的大眼睛。” “你认得她?可在附近出没过?” 酒保摇摇头,“一日上千顾客,我不记得有那样一个人。” 其中一名探员气馁,“大海捞针。” 他的上司生气,“你也得给我去捞到这两名犯人。” 女侍走近,“我看看。” 探员把照片交给她女侍走近,“我看看。 “我记得这女子,她给了很丰富的小费,十多元啤酒,二十元小费,笑容可掬,说我是行家。” 警员精神一振,“几时的事?” “昨天下午。” “啊,她用什么付帐:信用卡还是现款?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现款,”女侍想一想,“她有男朋友,两人就住对面豪华旅馆。” 警员反而紧张起来,一人即时联络当地警署,另一人到旅馆探问。 所谓豪华旅馆,一共十多间房间,就在海滩附近,查过登记,只有三对男女符合条件,一对正在搬行李,另一对在晒太阳。 管理人员指着照片,“这一对。” 三四个警员兜上二楼,认准门牌,大声吆喝:“警察,开门!”数秒钟内没有回应,立刻举起枪械,踢开房门。 床上一对年轻男女正在慌忙穿衣,见到警察,举起双手。 “伏在地上!” 两人才十八九岁,已经吓得流泪。 一名探员看仔细他们五官,大为失望,“不是他们。” 的确认错人,两人接着出示驾驶执照,学生证、信用卡,查过统统属实名。 探员茫然。 大海捞针,形容得再正确没有。 千里追踪这两个人,漫无结果。 领队说:“收队,我下班了,我需要一杯冰冻啤酒。” 豪华旅馆旁边挤满看热闹的人。 一个正吃蓝莓冰淇淋的年轻女子好奇问:“什么事?” “警察破门抓错人。” “啧啧啧。” “可不是,当事人立刻投诉,人家正在温存,哈哈哈。” 有人拉一拉吃冰淇淋女子,她随友人隐没在人群中。 他们上车驶离当地。 在市区公寓里,佣人对王子觉说:“关芷少尉来了。” 王子觉抬起头,“关女士,我无话要说。” “那么,你净是听就可以。” 她坐到他对面,王子觉无奈,看着她不出声。 “我们到东部调查过孤儿院旧档案,根本没有深忍之及深恕之这两兄妹,他俩并非孤儿院出身。” 王子觉不出声。 “但是,世上有否深氏兄妹呢?有,九五年东部贫民区一场大火,三死五伤,其中两名丧生者正是一对小兄妹,他们叫忍之与恕之,当年,他十岁,她八岁。” 王子觉十分震惊。 “小兄妹的身份证明文件,不知怎地,落到他们手中,一直沿用,其间,他们也盗用别的信用卡,旅游证件,健保卡。但我们主要,是调查一件命案,王先生,你很清楚苦主是谁。” 王子觉静坐不动。 “王先生,你甚至不知道王太太真实姓名。” 王子觉还是不出声。 “我很佩服你,王先生,你爱一个人,真是爱她一辈子。” 王子觉仍然不发一言。 “她可有同你联络?” 王子觉微微摇头。 “听说,你雇了两名私家侦探,追查她下落。” 王子觉不置可否。 “如有消息,请与警方联络,我们可以交换消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王子觉自头到尾,不发一言。 关少尉感喟:“你也许不知道,她最常用的名字,叫小曼,容易上口,也像她本人。” 王子觉吁出一口气。 关少尉说:“我不像是受欢迎的人,打扰你了,有消息我会再来。” 王子觉仍然客套地送她到门口。 “王先生,你身体无恙?” 王子觉到这个时候才开口:“我很好,谢谢。” 关少尉离去。 他舒出一口气,坐在书房里,像往日一般,动也不动,度过一个寂寥的晚上。 在另一家小旅馆,深忍之开了一瓶啤酒递给恕之,“你猜,他有没有派人找我们?” 恕之接过啤酒,“不是香槟吗?” “香槟空瓶太惹人注目,你猜,王子觉可有找我们?” 恕之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去猜臆,那好像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 “谁说不是,天气热得售冰机空空如也。” “真没想到今年要抱住冰袋睡觉。” “这个时候,太阳照正在北回归线之上。” 他们开头聊些不相干的事,终于恕之问:“万一警方追到我俩,该怎么办?” “举起双手投降。” 恕之蓦然大笑起来。 “然后经过一重一重手续:提堂,初审,上诉,再审,或者定罪,或许不恕。”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身在牢狱。” “那自然,我俩精于潜逃,肯定不准保释。” “王子觉会想办法。” “呵是吗,你一直对他有信心,经过这么多,仍然信任他。” 恕之叹息,“我俩的命运,似乎也不难猜测。” “你知道警方有多少悬案?为免引起市民恐慌,一字不提,利用人类善忘心理,这些案件渐渐湮没。” “可是,关少尉忘不了你。” “我什么也没有告诉她。” “她却掌握了你的所有资料:指纹,涎沫,头发样板,足印尺寸。你在她家内出入多次。” “我当时大意无知,是我的错,我全部承认。” 恕之却说:“不要再提了,我们还有明天。” 第二天一早,他们上路,发觉多条大路设有路障,租来的车子只得越驶越偏僻,很快,去到一个叫核桃的小镇,路牌标明:人口一千零四名,欢迎游客。 小路尽头,他俩齐齐低呼,是一辆银色餐车。 他们下了车,奔过去。 推开玻璃门,年轻穿小背心女侍走近,边嚼口香糖边笑问:“吃些什么?” 恕之说:“有什么招牌菜?” 第22章 “核桃馅饼加冰淇淋。” “来一客,加牛奶一杯。” 忍之只要一杯咖啡。 女侍与他们搭讪:“你们是游客?” 忍之点点头。 “外边世界可是十分精彩?我从未离开过核桃镇,许多同学中学毕业后都往大城发展,很少返来,我却结了婚生下子女,根本离不开。” 恕之忽然问:“丈夫可体贴,孩子可听话?” “还过得去。” 恕之笑:“那你还要求什么。” “到外边开开眼界,不然,总是不甘心。” 他们两人笑了。 这是大厨忽然走出来,大叫一声:“清理油槽!” 那女侍十分无奈,走进厨房。 恕之看看桌上的胡椒与盐瓶子,糖罐纸巾盒,不禁微笑。 她轻轻说:“旧谷仓其实冷得要命。” 王子觉把他们接走,真是救命恩人,那时,她真想留下不再流浪,叫她砍下一条右臂交换都愿意。 这名女侍至少有个家,她条件比深恕之好得多。 恕之留下丰富小费,这时,别的客人,陆续进来吃午餐,他们两人离去。 他们手牵手,上车,往北部驶去,“快到松鼠镇了。” “避开松鼠镇,千万别回犯罪现场探视,那里每一个人都认识我们。” 恕之笑,“谁还记得我同你。” 这话不假,他们染过的头发已长出黑色发根,活像时下所有追求时髦的年轻人,浑身晒黑,穿t恤牛仔裤,毫无特征,相信即使是警长,也需要端详一番,才能认出他俩。 “今日好阳光,我们到小公园晒太阳。” 在城里,关少尉可没有那么悠闲,她与手下开会。 “有无新线索?” 众人摇摇头,“他们尚未动用信用卡,为何?” “因为手头尚有现款。” “现金来自何处?” “王子觉,他不愿透露他们是否携械,以及带走多少现钞。” 有人恼怒,“我打算控诉王氏为从犯。” “这个人有点怪,你们说是不是?” 这时秘书进来说几句话,关芷抬起头,“那怪人来了,大家散会。” 可不是王子觉前来探访。 关芷迎上去,“王先生有什么事?” “有人在北部大熊湖附近见到他们。” “大熊湖占地两万平方里。” “我的线人相当肯定。” “我会联络北部刑警。” 王子觉说:“我还想知道一件事,”他似难以启齿,终于他问:“他们可是兄妹?” 关芷愕然,“我一直没想过你原来不知道。” 王子觉不出声。 “不,他们并非兄妹,他俩甚至不同族裔,深忍之有南欧血统,鉴证科认为他可能是吉普赛人,深恕之是高加索与亚裔混血儿。” 王子觉张大嘴不,他们并非兄妹,他俩甚至不同种族。 “王先生真难想象似你般精明生意人对妻子底蕴一无所知。” 王子觉静静离去。 助手进来说:“他真似他扮演的人那么蠢?” 关芷说:“他诸多隐瞒,此人若非大病初愈,警方一早怀疑到他,百分之七十五女性受害者为熟人所杀。” “我们已对他展开调查。” “北部发现两人行踪,北部几乎占地球陆地十分之一,亏他说得出口。” 关芷答:“他并非来告诉我们,他知道些什么,他只想打听,我们知道什么。” “我想找法官给我们一张搜查令去王宅搜集资料。” “我们没有足够理据,众法官已经多次投诉我们这一组人扰民。” “我们已经套取到深氏兄妹足印,并不吻合贞嫂失踪现场部分鞋印。” “那些脚印已经被雨水冲至模糊不清,而且,估计穿十四号鞋,什么人有那样一双大脚,他故意穿上大号鞋扰乱现场证据。” “这件案很快冰冷。” 有人惋惜,“最叫人难过的是,松氏夫妇落得如此下场,不过因为他们做了一次好心人。” 关芷不出声。 “少尉你有什么新鲜看法?” “贞嫂去迷失湖畔,是为着会晤一个人。” “她有话要说,说什么?同谁说?” 这段日子以来,该组人想得头都发痛。 关芷说:“散会。” 要到这个时候,核桃餐车的女侍才看到柜台[奇書網整理提供]下贴着的彩色照片,她喃喃说:“我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对疑犯。” 大厨对着她吼:“美人,把地板扫一扫!” 她急急取过扫帚。 小公园里有不少年轻母亲推着婴儿车出来晒太阳,幼儿也懂得享受,眯着双眼渴睡,双颊晒得像红苹果。 忍之与恕之从来没想过会有家庭,两个成年人四处流窜已经够惨,谁还想带着小孩。 他们本身便是无家可归的小孩,在地上拾糖果吃,拨掉蚂蚁,不顾异味,塞进嘴里。 恕之轻轻说:“看到那卖糖的太太没有,去,把所有糖买下来,分发给孩子们。” “我们不能吸引注意。” 恕之不出声。 “静静来,静静去,混在人群中,不要声张。” 恕之叹息,“夏季特别短,茂盛树叶很快转黄,春去秋来。” 他们背靠背坐着,看着孩子们奔来跑去,这时,有人放起风筝。 “你们家乡也有人放风筝?” 忍之答,“全世界人都喜欢风筝。” “你没有直接回答问题的习惯。” “我不知家乡在何处,童年一直得照顾饥饿的肚子,未试过拥有玩具,也无暇抬头看风景,这样回答,你可满意。” 风筝一只只放起,七彩缤纷,争同一片天空。 恕之仰起头,看得脖子发酸,再看忍之,他用一张报纸遮住脸孔,睡得香甜。 恕之知道他像她那样,已经豁出去了。 就在这安宁气氛下,一辆警车驶近。 恕之用手推一推忍之,忍之已经警惕睁开双眼。 他轻轻起来,拉着恕之,匆匆往停车场走去。 这时,救护车也响着号赶到。 接着,有人朝警车方向奔去时,救护车也响着号赶到。 “什么事?” “有缺德的变态魔把刀片埋在草地里割伤幼儿的脚。” “那种人不得善终。” 忍之与恕之对望一眼,把车子驶走。 回到旅舍,他们收拾行李继续上路。 恕之问:“什么叫善终?” “你大概不会喜欢我的答案:我不知道。” “是否活到一百岁无疾而终,在儿孙围绕着哭泣下举行肃穆仪式。” “恐怕就是这样。” “你可有希望长寿?” 忍之回答:“我从未想过,亦无必要。” 恕之微笑,“想也没多大乐趣,还不是得营营役役张罗三餐一宿。” 她打一个呵欠,累了恕之微笑,“想也没多大乐趣,。 每隔几天就得搬一家旅馆,换一辆车。 忍之说:“回市区可以向朋友租公寓住,你愿意吗?” 恕之却摇摇头。 “松鼠镇就在附近。” “不要回头,一直往北走。” 幸亏恕之坚持不再走回老路,镇上小小警署忽然热闹起来,关少尉刚刚带着助手赶到。 警长迎出来,“我立即带你去现场。” 关芷点头,乘警车出去。 公路边还有小路,他们步行下山坡,警长说:“这叫迷失湖,镇上少年在夏季最喜聚集该处。” 这时,湖水却几乎已被大型抽水机泵干。 助手轻轻说:“可惜。” “镇民反对无效,发展商准备在此建造大型商业区。” “渐渐小镇风貌渐失。” “许多大城市都是这样一日千里发展起来,利弊都有,闲话不说了,水泵干之后,湖底发现各种垃圾,连破烂的废车及独木舟都有,均由工程人员小心登记,以免日后万一有诉讼时失却证据。” 关芷小心聆听。 “他们打捞到这个。” 警长出示照片。 关芷嗯的一声,她看到一支精致的特制拐杖,桃花木,银质手柄。 “很多人见过这只手杖,它属于王子觉所有。” 关芷问:“可是在湖中心发现?” 警长摇摇头,他穿着塑料防水长筒靴,,一直走下湖边,在一个地方站定。 “这里。”他说。 关芷拾起一块石头,在心中称一称重量,用力扔出去,石块落在警长不远之处。 警长说:“我们也那么想。” 关芷点头:“有人用完这支拐杖后,奋力扔进湖中。” 警长走回岸边,“王子觉从未报失。” “也许他认为是小事。” “我们找到档案照片,请你来看。” 关少尉随着警长转回派出所,坐下。 警长取出文件中照片,是一张受害人后脑伤口的近照。 他说:“这并非致命伤口,可是,你看。” 他把拐杖手柄的透明图印放在伤口上,两者形状完全吻合。 关芷看着小镇警长,这也不是一个完全不办事的人。 “关少尉,我知道此刻由你接办此案。” “我负责追捕深恕之与深忍之二人。” “这两兄妹已随王子觉离开松鼠镇,此刻看来,关少尉,我怀疑凶手另有其人。” 他的语气十分炙痛,像是被他最信任的人出卖一样。 “你从未怀疑过王子觉?” 第23章 “王氏几乎建立了半个松鼠镇,倘若他没有搬迁,建筑商怎能得逞。” “他的旧居呢?” “已经出售。” “受害人失踪前后,王子觉全无异样?” “我记得很清楚,第二天一早他与深恕之结婚,他幸福满足,一脸红光。” “这拐杖不过是表面证据。” “至少可让王先生解释,它怎么会落在迷失湖中。” “你可有请鉴证科测度造成伤口的力道?” “每平方寸三十磅,正是一个瘦小男子的臂力,符合王子觉身型。” 关芷说:“两名疑凶一直潜逃,造成更大嫌疑,他们为什么不站出来说话?” 警长苦笑:“他们兄妹是流民,王子觉是他们救命恩人,他们有口难辨。” “我以为深恕之才是王氏救命恩人。” 警长也糊涂了,无话可说。 “可有探望松山?” 警长点点头,“他情况时好时坏,子女从未出现,一次,他对我说闲得慌,希望到厨房帮忙,可是,被婉拒了。” 关芷站到天窗前,“警长,你有孩子吗?” “两个儿子,在东部读大学。” “他们会回来发展吗?” “是经济情况而定,所以,我不完全反对发展迷失湖。” 关芷不出声。 警长说:“我印了一套文件给你。” 助手说:“这次,法官可一定批准发出搜查令。” 警长说:“关少尉劳驾你了。” 关芷与助手乘搭小型飞机回到城里。 助手困惑,“谋杀均有动机,王子觉的动机是什么?” 关芷轻轻说,“他的拐杖是凶器,他不一定是凶手。” 助手问:“你希望谁是凶手?” 关芷苦笑,“这是什么问题?我不希望任何人是凶手。” “可是,发现新证据之后,你好象松下一口气。” “相信你也一样。” “你同情那一对孤儿?” 关芷不再回答。 她回到警署,第一件事便是申请搜查令。 王子觉来开门时十分错愕。他立刻通知律师n。 搜查人员知道要寻找一双十四号大鞋,却无影踪。 他们在书房暗格找到一只不锈钢盒子,打开,有注射器及药粉。 “药粉是什么?” “需要化验。” 关芷走进深恕之居住过的寝室,检查鞋柜。 房里衣物动也未动,像是一座纪念馆,王子觉像是要专心等深恕之回来。 她发觉深恕之只穿六号鞋,鞋子里有垫子,垫边有少许白色粉末。 她取回检查。 关芷收拾证据离去。 律师铁青着面孔,“少尉,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关芷本来不是多话的人,此刻忽然笑了,“我是警员,你的当事人是疑犯,我们从来不是朋友。” 第二天一早,关芷去见鉴证科同事。 同事正在喝咖啡吃松饼,她说:“白色粉末是砒毒。” 关芷意外,皱上眉头,“可是,没有人中毒呀。” “有,”同事说,“这双鞋的主人。” “深恕之的鞋子。” 同事说:“鞋垫上有毒素,他把毒粉兑稀,注射入鞋垫,手心与脚底皮肤最易吸湿,毒素缓慢进入体内,若果替鞋子主人验血,可以证实,两者毒素成分完全吻合。” 关芷完全不明白,“为什么?” “那是价值一百万元的问题,砒霜如此稀释,一百年也杀不死人,或者,他打算渐渐加重分量。” 关芷嗤一声笑,“这里有错误:疑凶忽然成为受害人?” “证据不会说谎。” 关芷无言。 同事说:“砒素有许多用途,日本有一只非常著名令妇女趋之若鹜的美容霜,北美洲全禁入口,传说含有砷素,适当含量能令皮肤美白。” 关芷抬起头来。 “还有一个未获药学证实的的用途,却在黑社会广泛应用…它可以使人讲出真话,把心中隐瞒的秘密,缓缓透露出来。” 关芷啊的一声。 “你有顿悟?” 同事把实验室报告印一份交给她。 关芷说:“我要去见一个人。” “关芷,你最好与检察官商量一下。” 面皮已经撕破,关芷直赴王宅。 应门的正是年轻律师,他极端恼怒,“请勿再骚扰王先生。” 关芷把文件放在他面前。 他读过之后也极之讶异。 这时,门铃响起,佣人去开门,律师振作起来,“我师傅平律师到了。”他吁出一口气。 平律师到底是长辈,气定神闲,打过招呼,听徒弟汇报,沉吟不语一口气。 半响她说:“子觉在接受骨髓移植后判若二人,失去自我控制。” 关芷看着她,“你打算用这个理据替他辩护?” 平律师反问:“你准备拘捕我的当事人?” “正是。” “什么理由?” “他蓄意毒杀深恕之。” “别开玩笑,少尉,深恕之不知所踪,王子觉才是受害人。” “正是,深恕之失踪多日,她去了何处,这可是一件人口失踪案,抑或,另有内情?” 平律师生气,“你强词夺理,你明知深恕之离家出走。” “她身上有砒素,她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时,关芷身边手提电话响起。 她侧身去听,“啊”地一声。 她收起电话,对平律师说:“你与王先生,有时间应该到派出所来一趟,迟者自误。” 她匆匆回到派出所。 一进门便问助手:“在哪里?” “凤凰国际飞机场,他俩要求及时购买两张单程往伦敦票子,柜员循例把他们护照上照片与电脑中存放疑犯照片核对,十五秒钟后,叮一声,原来是深恕之小姐与深忍之先生,他们用的是假护照。” “你还坐在这里?” “柜员一抬头,他们已经走脱。” 关芷顿足,“立刻赶往凤凰机场,去。” 那天上午,航空公司柜台人员看到一对年轻男女手拉手走近。 “今日往伦敦飞机票可还有空位?” “十时半一班只余头等舱。” “两张,”男子递上信用卡。 “国际旅程需检查护照。” 两人交出护照,柜台员检查过,她顺手将护照放入最新容貌核对器,她注视核对结果:红色大字打出“涉嫌谋杀”。 柜台员大惊,立刻按动无声警报。 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抬起头来,“先生,该班飞机全舱禁烟…” 但是那一对年轻男女已经在她眼前消失。 驻守飞机场警员荷枪实弹赶到,立刻去守卫大门,可是经过搜查,一无所获。 假护照假信用卡全部留在柜台。 柜台员对关少尉说:“他们不像罪犯,两人很亲密,像一般恋人,由男方做主,但不似很精明的样子。” “谢谢你的观察。” “不过迟了一步,我一定注视银幕太久,被他们发觉。” 关芷说:“不是你的错。” 助手吩咐警员,“设路障逐辆车搜查。” 关芷抬起头来,“为什么?” 在一间快餐店里,恕之也在问:“为什么?” 忍之答:“我想去欧洲。” “插翅难飞。” “在这块地方兜兜转转,实在憋得慌,去到欧洲,恐怕会自由,试一试。” 恕之叹口气,“你不让他们下台,他们也不给你过好日子。” “躲了那么久,真的腻了。” “有一个地方,你一直想去。” “那是什么地方?” “我们到南部海岸,租一座灯塔居住,对牢大海,无牵无挂。” “能住多久?” “不必烦恼,能多久就多久。” “还有足够的钱吗?” “我会想办法。” 忍之怜惜地看着她,“你那么蠢,有什么办法?” “如果在东南亚,可以租船偷渡到附近小国。” “这里离古巴也不远,你可谙西文?” 两人忽然不再忧虑,大笑起来。关芷小心聆听。 “他们打捞到这个。” 警长出示照片。 关芷嗯的一声,她看到一支精致的特制拐杖,桃花木,银质手柄。 “很多人见过这只手杖,它属于王子觉所有。” 关芷问:“可是在湖中心发现?” 警长摇摇头,他穿着塑料防水长筒靴,,一直走下湖边,在一个地方站定。 “这里。”他说。 关芷拾起一块石头,在心中称一称重量,用力扔出去,石块落在警长不远之处。 警长说:“我们也那么想。” 关芷点头:“有人用完这支拐杖后,奋力扔进湖中。” 警长走回岸边,“王子觉从未报失。” “也许他认为是小事。” “我们找到档案照片,请你来看。” 关少尉随着警长转回派出所,坐下。 警长取出文件中照片,是一张受害人后脑伤口的近照。 他说:“这并非致命伤口,可是,你看。” 他把拐杖手柄的透明图印放在伤口上,两者形状完全吻合。 关芷看着小镇警长,这也不是一个完全不办事的人。 “关少尉,我知道此刻由你接办此案。” “我负责追捕深恕之与深忍之二人。” “这两兄妹已随王子觉离开松鼠镇,此刻看来,关少尉,我怀疑凶手另有其人。” 第24章 他的语气十分炙痛,像是被他最信任的人出卖一样。 “你从未怀疑过王子觉?” “王氏几乎建立了半个松鼠镇,倘若他没有搬迁,建筑商怎能得逞。” “他的旧居呢?” “已经出售。” “受害人失踪前后,王子觉全无异样?” “我记得很清楚,第二天一早他与深恕之结婚,他幸福满足,一脸红光。” “这拐杖不过是表面证据。” “至少可让王先生解释,它怎么会落在迷失湖中。” “你可有请鉴证科测度造成伤口的力道?” “每平方寸三十磅,正是一个瘦小男子的臂力,符合王子觉身型。” 关芷说:“两名疑凶一直潜逃,造成更大嫌疑,他们为什么不站出来说话?” 警长苦笑:“他们兄妹是流民,王子觉是他们救命恩人,他们有口难辨。” “我以为深恕之才是王氏救命恩人。” 警长也糊涂了,无话可说。 “可有探望松山?” 警长点点头,“他情况时好时坏,子女从未出现,一次,他对我说闲得慌,希望到厨房帮忙,可是,被婉拒了。” 关芷站到天窗前,“警长,你有孩子吗?” “两个儿子,在东部读大学。” “他们会回来发展吗?” “是经济情况而定,所以,我不完全反对发展迷失湖。” 关芷不出声。 警长说:“我印了一套文件给你。” 助手说:“这次,法官可一定批准发出搜查令。” 警长说:“关少尉劳驾你了。” 关芷与助手乘搭小型飞机回到城里。 助手困惑,“谋杀奇*书*电&子^书均有动机,王子觉的动机是什么?” 关芷轻轻说,“他的拐杖是凶器,他不一定是凶手。” 助手问:“你希望谁是凶手?” 关芷苦笑,“这是什么问题?我不希望任何人是凶手。” “可是,发现新证据之后,你好象松下一口气。” “相信你也一样。” “你同情那一对孤儿?” 关芷不再回答。 她回到警署,第一件事便是申请搜查令。 王子觉来开门时十分错愕。他立刻通知律师n。 搜查人员知道要寻找一双十四号大鞋,却无影踪。 他们在书房暗格找到一只不锈钢盒子,打开,有注射器及药粉。 “药粉是什么?” “需要化验。” 关芷走进深恕之居住过的寝室,检查鞋柜。 房里衣物动也未动,像是一座纪念馆,王子觉像是要专心等深恕之回来。 她发觉深恕之只穿六号鞋,鞋子里有垫子,垫边有少许白色粉末。 她取回检查。 关芷收拾证据离去。 律师铁青着面孔,“少尉,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关芷本来不是多话的人,此刻忽然笑了,“我是警员,你的当事人是疑犯,我们从来不是朋友。” 第二天一早,关芷去见鉴证科同事。 同事正在喝咖啡吃松饼,她说:“白色粉末是砒毒。” 关芷意外,皱上眉头,“可是,没有人中毒呀。” “有,”同事说,“这双鞋的主人。” “深恕之的鞋子。” 同事说:“鞋垫上有毒素,他把毒粉兑稀,注射入鞋垫,手心与脚底皮肤最易吸湿,毒素缓慢进入体内,若果替鞋子主人验血,可以证实,两者毒素成分完全吻合。” 关芷完全不明白,“为什么?” “那是价值一百万元的问题,砒霜如此稀释,一百年也杀不死人,或者,他打算渐渐加重分量。” 关芷嗤一声笑,“这里有错误:疑凶忽然成为受害人?” “证据不会说谎。” 关芷无言。 同事说:“砒素有许多用途,日本有一只非常著名令妇女趋之若鹜的美容霜,北美洲全禁入口,传说含有砷素,适当含量能令皮肤美白。” 关芷抬起头来。 “还有一个未获药学证实的的用途,却在黑社会广泛应用…它可以使人讲出真话,把心中隐瞒的秘密,缓缓透露出来。” 关芷啊的一声。 “你有顿悟?” 同事把实验室报告印一份交给她。 关芷说:“我要去见一个人。” “关芷,你最好与检察官商量一下。” 面皮已经撕破,关芷直赴王宅。 应门的正是年轻律师,他极端恼怒,“请勿再骚扰王先生。” 关芷把文件放在他面前。 他读过之后也极之讶异。 这时,门铃响起,佣人去开门,律师振作起来,“我师傅平律师到了。”他吁出一口气。 平律师到底是长辈,气定神闲,打过招呼,听徒弟汇报,沉吟不语一口气。 半响她说:“子觉在接受骨髓移植后判若二人,失去自我控制。” 关芷看着她,“你打算用这个理据替他辩护?” 平律师反问:“你准备拘捕我的当事人?” “正是。” “什么理由?” “他蓄意毒杀深恕之。” “别开玩笑,少尉,深恕之不知所踪,王子觉才是受害人。” “正是,深恕之失踪多日,她去了何处,这可是一件人口失踪案,抑或,另有内情?” 平律师生气,“你强词夺理,你明知深恕之离家出走。” “她身上有砒素,她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时,关芷身边手提电话响起。 她侧身去听,“啊”地一声。 她收起电话,对平律师说:“你与王先生,有时间应该到派出所来一趟,迟者自误。” 她匆匆回到派出所。 一进门便问助手:“在哪里?” “凤凰国际飞机场,他俩要求及时购买两张单程往伦敦票子,柜员循例把他们护照上照片与电脑中存放疑犯照片核对,十五秒钟后,叮一声,原来是深恕之小姐与深忍之先生,他们用的是假护照。” “你还坐在这里?” “柜员一抬头,他们已经走脱。” 关芷顿足,“立刻赶往凤凰机场,去。” 那天上午,航空公司柜台人员看到一对年轻男女手拉手走近。 “今日往伦敦飞机票可还有空位?” “十时半一班只余头等舱。” “两张,”男子递上信用卡。 “国际旅程需检查护照。” 两人交出护照,柜台员检查过,她顺手将护照放入最新容貌核对器,她注视核对结果:红色大字打出“涉嫌谋杀”。 柜台员大惊,立刻按动无声警报。 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抬起头来,“先生,该班飞机全舱禁烟…” 但是那一对年轻男女已经在她眼前消失。 驻守飞机场警员荷枪实弹赶到,立刻去守卫大门,可是经过搜查,一无所获。 假护照假信用卡全部留在柜台。 柜台员对关少尉说:“他们不像罪犯,两人很亲密,像一般恋人,由男方做主,但不似很精明的样子。” “谢谢你的观察。” “不过迟了一步,我一定注视银幕太久,被他们发觉。” 关芷说:“不是你的错。” 助手吩咐警员,“设路障逐辆车搜查。” 关芷抬起头来,“为什么?” 在一间快餐店里,恕之也在问:“为什么?” 忍之答:“我想去欧洲。” “插翅难飞。” “在这块地方兜兜转转,实在憋得慌,去到欧洲,恐怕会自由,试一试。” 恕之叹口气,“你不让他们下台,他们也不给你过好日子。” “躲了那么久,真的腻了。” “有一个地方,你一直想去。” “那是什么地方?” “我们到南部海岸,租一座灯塔居住,对牢大海,无牵无挂。” “能住多久?” “不必烦恼,能多久就多久。” “还有足够的钱吗?” “我会想办法。” 忍之怜惜地看着她,“你那么蠢,有什么办法?” “如果在东南亚,可以租船偷渡到附近小国。” “这里离古巴也不远,你可谙西文?” 两人忽然不再忧虑,大笑起来。 过了两日,关芷在办公室接见王子觉与平律师。 平律师一见她便说:“失敬失敬,原来少尉便是传说中的关美人。” 关芷轻轻说:“平律师好兴致。” 王子觉一直不出声。 “王先生身体可好?” “子觉已与常人无异。” “王先生企图毒杀你的妻子以及救治你的人,是合适的做法?” “子觉,你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王子觉镇静微笑。 “这叫做与警方合作?” 平律师说:“我们到这里完全出于自愿合作,如果遭到不礼貌待遇,立刻离去。” “王先生,针筒与毒药要来何用?” 王子觉轻轻答,“你知道得很清楚。” “不,我不清楚,你说给我听。” 平律师没有好气,取出一本精致烫金封面小书,翻到某一页,递给关芷读。 关芷看到封面上的字样,略觉尴尬,看到平律师指着那一页那一行:“…砒素可增加不可言喻之欢愉,行使方法如下,…” 平律师说:“这小书还有其他秘方,十分有趣,并非全无科学道理。” 关芷气结,她不动声色。 “王先生,你的拐杖,在干涸的迷失湖中发觉。” 第25章 王子觉仍然不徐不疾的回答:“我不止拥有一支拐杖,随意放在家里,每个人都看得见,每个人都可以借用。” 他态度奇佳,不卑不亢,不温不火,充分合作。 平律师问:“关小姐,你还有什么问题?” 关芷看牢王子觉:“王先生,你可有杀害贞嫂?” 王子觉平静的答:“我没有。” “子觉,关小姐心中疑团已释,我们可以走了。” 关芷忽然问:“王先生,你晚上睡得好吗?” 王子觉脱口便答:“我十分思念恕之,时时辗转反侧。” 平律师说:“关小姐,够了,警方要的疑犯并不是王氏,除非你对其他人有特殊感情,听说,你为着查案,曾经充当某人的未婚妻。” 姜是老的辣,说完他与王子觉离去。 助手斥责:“无理!” 再看上司,关芷却不动怒,她正在沉思。 在车上,平律师对徒弟说:“你陪子觉到欧洲去度假,走,越快越好。” 王子觉并没有反对,她只是说:“倘若恕之回来…” 平律师并不与他争执,“倘若她回来,我会通知你。” 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办。 她约见了一直雇用的私家侦探。 对方问她,“事情怎么样?” “王子觉似随时愿意招供,他们二人下落如何?” 探员叹口气,“他俩自中部随王自觉走到西岸,然后不告而别,走向北部,现在,又折向南方。” “好本事。” “老平,他们一定要租车子用,且必须住宿,盯着这两条线跟踪,必定有线索,警方案件太多人手不足,否则,所有逃犯均可归案。” “他们此刻在何处?” 私家侦探摊开地图,“我的伙计说,他们在海岸镇租房子住,他们的要求很奇怪,他们租了层灯塔。” 平律师不出声。 “我觉得事情异样,他俩似已厌倦逃亡,打算放弃,你可需知会王子觉?” 平律师沉吟。 “如否,警方很快会找到他们,若果他俩异口同声指证王子觉,在法庭上会有点麻烦。” 平律师忽然问:“你怎么看这两兄妹?” “他们当然不是真正兄妹,可是两人相依为命的感觉,却真叫人恻然。” “他们也试图离开对方,寻找新生,不知怎的,又回转对方身边,一起逃亡。” “王子觉多么不幸。” 平律师说:“故事还没有结束呢。” “你打算把案子订在深忍之身上?” “不是他还有谁,有目击证人在该日看到他清晨离开王家驾车往迷失湖方向。” “那醉汉说的话不能入信,给他一瓶劣酒,叫他认是凶手,他也无所谓。” “动机是什么?” “两个男人都不愿有人伤害深恕之。” “深恕之是那样不可抗拒的女子吗?” “你要知道,那是两个世上少有的寂寞人。” 平律师叹口气,“谁不是。” “老平,你还是新婚。” “我真算幸运。” “老平,这是海岸镇灯塔的位置,记住,他们可能持有枪械。” 有了固定地址,恕之即时订阅报刊,请杂货店每日送牛奶鸡蛋面包水果上门,当灯塔是一个正式的家。 一生都想过正常家庭生活的深恕之不顾一切做起小主妇,每天在厨房兜转,她做的全是粗浅美味的甜品:苹果馅饼,蓝莓松饼,巧克力饼干,橙皮蛋糕。 忍之乐于捧场,很快胖了一圈。 他们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只见全世界炮火连天,没有一寸安乐土。 起坐间在灯塔中部,可以看到蔚蓝的大西洋。 【本书下载于热书吧,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本书下载于热书吧,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第九章 恕之忽然说:“有一个人,每晚开灯睡觉,一夜,他忽然决定熄灯,第二天早上,他知道做错,内疚自杀,为什么?” 忍之答:“他是灯塔守卫员,当然每晚开灯睡觉,一日,他熄掉大灯,第二天早上发觉有船触礁,故此内疚。” 两人都笑起来。 半响恕之问:“你有内疚吗?” 忍之答:“你了解我多于我自己。” 这是真的,恕之又说:“内就是一种极高层次的感觉,我同你求生还来不及,怎会有这种奢侈,在一个清风明月的晚上,忽然检讨起自己的过失…猫捕鼠有内疚吗,我想不。” 忍之点头。 恕之问:“你可有杀害贞嫂?” 一直不能出口的问题终于自她口中吐出。 忍之意外,“我以为那是你!” 恕之指着胸口,“我?”她跳起来,“不,不,不是我,你怎么可以怀疑是我?” 忍之跳起,“如果不是你,我又何必与你一起流亡?” “我以为是你,忍之,我以为是你。”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目光相遇,他俩暮然回复少年时彼此信任的感觉。 恕之吁出一口气,“我是多么愚蠢,我一直怀疑是你,那一大早,我明明看见你驾车出去,片刻回来,满脸泥泞,后来我一直找不到那只靴子。” “被我拿到镇上丢掉了。” 忍之捧着头,沉默半响,然后说:“我听到贞嫂威胁你,我约她在清晨六时见面,我不能容许她伤害你。” 恕之黯然,“你打算怎样应付她?” “必要时,把她推进迷失湖。” 恕之恻然,“那是动机。” “我到达迷失湖,看见松氏的旧货车停在路边,以为松山也来了,心想不好应付,可是湖畔并没有人,那天大雨,满地泥泞,我等了二十分钟,浑身淋湿,终于回转,一无所得,稍后,举行婚礼,警长与松山一起出现,我才知贞嫂已经失踪。” 恕之苦笑。 “我以为是你,你解决了威胁你的人。” 恕之缓缓说:“不是我,我没有出去过。” 忍之揶揄,“你不会容许任何人破坏你的幸福。” 恕之无言。 忽然之间,她掩住胸口大笑起来。 忍之完全明白她笑的是什么,他十分无奈,“是,如果我俩都互相怀疑,在警方面前,我们还有什么机会?” 他们颓然背对背坐下。 恕之看着大海,她轻轻说:“如果不是你,也不是我,那只有子觉了。” “王子觉与松鼠镇任何人没有仇怨。” 恕之微微笑,“是我把仇恨之心灌注进他血液里。” 忍之也笑,“你捐赠的是骨髓,不是毒咒。” “可是,我的个性,我的感情,也随着我的骨髓进入他的血液。” 他俩轻松言笑,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这时,有人按门铃,恕之到窗前张望,看下去,原来是杂物店小伙计送食物来。 “该付账了,我下去。” 她把门打开,付清款项,那十一二岁的送货男孩看着她忽然说:“我见你照片贴在银行门口,那时你的头发没有那么长。” 恕之呆住。 半响她说:“你看错人,去,去。” 忍之站在她身后。 他说:“上车,我们又该上路了。” 恕之摇摇头。 “什么意思?” “我不走了,我喜欢这座灯塔。” “警察很快会来逮捕我俩。” “我们不是凶手。” “他们可不关心,那是十二个陪审员的事,他们但求破案,将我俩绳之以法。” 恕之把牛奶瓶子捧进屋内,关上门。 “快收拾行李,走吧。” 恕之转头说:“我们去自首。” 忍之诧异:“你还有什么主意?” 恕之微笑,“让关家宝立一功,来,由你亲自告诉她,你在什么地方,那是你的未婚妻,她并不可怕。” 忍之脸色转为苍白。 “把实情告诉她:我俩不是凶手,我俩已厌倦逃亡,落网是迟早的事,去,去打这个电话。” 忍之一声不响。 恕之打一个哈欠,“我去睡中觉。” 忍之追上去,“警方随时会的出现。” “我知道,让他们出现好了。” 她叹一口气,蜷缩进被窝,“不要叫醒我。” “你怎么睡得着?” “因为我清楚知道凶手不是你,也不是我。” 恕之蒙头,不久,传出均匀呼吸。 忍之索性到厨房去准备晚餐,他做了一大锅焖羊腿,恕之在睡梦中都闻到香气,她喃喃说:“不走了,走不动了。” 初秋,天黑得早,恕之睡醒,推开窗,看到黄叶翩翩打转纷纷落下。 “嘎,”她说:“已经秋季了。” 她搭上披肩,匆匆下楼,看到忍之捧出香槟。 “有音乐就好了。” 忍之取出小小收音机,拨到音乐台,“跳个舞。” 恕之嘻嘻笑,“我差点忘记有人教懂你舞技。” 他们干杯,轻轻拥舞。 “忍之,你最早最早的记忆是什么?” 忍之毫不犹豫答:“我独自坐一角哀哀痛哭,你呢?” “母亲紧紧抱我在怀中。” 忍之取笑她,“你做梦。” “真的,那是一个冬日,大约一两岁,我穿得很臃肿,年轻的母亲抱着我,身边,站着比我大几岁的哥哥。” “啊,那么清晰,后来呢?” “不知发生什么事,他们消失了,只剩我一人,在街上流浪,后来,在儿童院,看见了你。” 第26章 忍之又斟满香槟。 “过来吃我做的焖羊肉。” 他又开了一瓶红酒。 忽然,恕之侧起耳朵,她关掉收音机。 这时,忍之也听见有车子驶近。 恕之搭上披肩,去打开大门,忍之贴近站在她身后,一切同从前一样。 不是警车,是一辆小小黑色吉普车,驶到灯塔门口停下。 车门推开,他们看到王子觉下车。 恕之不由得笑起来,他们三个人又碰头了。 她朝他挥手,“子觉,快进来吃晚饭。” 王子觉上前凝视逃妻,“你瘦了,”又对忍之说,“你也是。” 王子觉看着红红炉火,“这里好舒服。” 忍之斟一杯酒给他,“好吗?” “一直在找你们。” “子觉你神通广大。” 恕之说:“我们天天讲起你。” 王子觉喝一口酒,“说我什么?” “说你得到了恕之的劣性因子。” 王子觉微笑,“这是没有的事。” 他又斟满一杯酒,坐到恕之身边,恕之让开身体,让他坐得舒服一点。 王子觉说:“恕之,我们走吧。” 恕之诧异:“走到什么地方去,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忍之头一个大笑起来,“子觉,你跑这么远来说这种话?快坐下来吃菜,我们欢聚一宵,明早你一个人离去。” 王子觉说:“恕之,还来得及。” 恕之轻轻夹菜给他,“我的名字并不叫恕之,那是一本伪造葡萄牙护照上的姓名。” “为什么,恕之,为什么?” 恕之温柔的握着他的双手,“我误会我可以离开忍之,其实不能够。” 子觉颓然。 忍之问:“子觉你可有带警方同来?” 王子觉摇头:“我不会那么做。” “那么你休息一下,回家去吧。” 王子觉忽然说:“我们照旧三个人在一起生活,忍之,我从来不反对你与我们同住,我们一起到欧洲小国生活,我有办法入境。” “子觉,你想得太多了。” 王子觉还想斟酒,忽然之间,他觉得晕眩,伏在桌子上,动也不动。 忍之站起来,指着恕之,“你———” “我下了药,好使他好好睡一觉,明早睡醒了看法不一样,他可能静静离去。” “我们先走吧。” 忍之一边说一边搜王子觉身上现款,忍之取出塞进自己口袋,他永远是个小偷,恕之知道他改不过来。 “如何处置王子觉?” “我们都休息吧,明天再说。” “恕之,不可留他在这里。” 恕之微笑,“世上只有你们两个人对我最好,我真不舍得你们。” 恕之把王子觉拖到长沙发上,替他盖上薄被。 忍之说:“我们用他的车子,立刻驶往火车站。” 恕之不出声。 “你不走,我掮你。” 恕之不去理他,她轻轻抬起头。 忍之走近去拉她的手,可是忽然乏力,他咚一声摔到地上,脸还没有碰到地板已经昏迷。 恕之轻轻说:“记得吗,那是我们常用这支无色无嗅的药水,在酒吧下手,偕那人离去,走进小巷,他倒地不起,我俩搜刮所有财物离去,好处是他们醒后毫无记忆…”恕之的声音低下去。 她静静把桌子收拾干净,坐下沉思。 天边露出第一丝曙光之际,她听到好几辆警车自远处驶近,并没有警号。 车子在灯塔前停下,关芷先轻轻下车,用一支扩音器对牢灯塔说:“我们是警员,深恕之与深忍之,请举起双手,放在头顶,慢慢走出来。” 恕之不去理她。 半响,电话铃响起,恕之知道警方打进来。 她伸手接听,对方是关芷,“恕之,我知道是你,出来,我尽量帮你洗脱罪名。” 恕之答:“我有人质王子觉,你要小心。” 对方大吃一惊,“恕之,不要越踩越深。” 恕之说:“你要抓的人是我。” “你们都争着认罪,何故?” 恕之微微笑,“我们三人相爱。” 关芷说:“只有我会相信你。” “我要切线了。” “你们三人,手放在头顶上,缓缓打开门,逐个走出来。” “哼。”恕之放下电话 她走到楼上,自抽屉里取出手枪,放进口袋。 自王宅出来以后,她一直带着这把巴列特小手枪。 她没有打算逃跑,也没准备投降。 她蹲下在忍之耳边偷偷说:“醒来,忍之,醒来。” 忍之比较强壮,较易苏醒,他睁开双眼。 “警方在门口。” 忍之发呆,他用手捧着头。 恕之递一大杯黑咖啡给他。 他走近窗口,往外张望,只见三四辆警车包围灯塔,警车顶上蓝光闪闪。 忍之顿足,“我们走投无路。” 恕之却说,“我们有人质。”她指着沙发上甜睡的王子觉。 忍之叹口气,“我才不想扛着他四处走,恕之,本来我们还可以有逃脱机会。” 恕之说:“听我讲,灯塔通往海岸石阶处有一只小小摩托艇,我们把船驶远,有船接载,可以驶往欧洲。” “昨天为什么不去?” “昨天一切还没有准备妥当。” “你与谁联络?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恕之不再回答,她取起电话听筒,“关芷,我们三个人将从后门离开,切勿行动,否则人质会有危险。” “深恕之,前无去路。” 恕之笑,“我知道。” 她放下电话,打开后门,忍之把王子觉抗在背上,随着恕之走出灯塔。 警方荷枪实弹围在不远之处,看着他们缓缓走向石阶,登上一艘白色小艇。 恕之熟练的启动小艇引擎。 忍之说:“汽油不够。” “你放心好了。” 小艇缓缓驶离码头。 离码头一百码之时,他们听到直升机在天空盘旋。 恕之镇定地说:“把王子觉扔下水里。” 忍之大吃一惊,“他还没有醒,他会溺毙。” 恕之镇定说:“不怕,警员数十秒钟之内可以把他救上岸。” 忍之想一想,不禁怀疑,“我们走得脱吗?” “现在!” 她把小艇加速,忍之只得听她吩咐,把昏睡的王子觉推下水中。 附近警员哗然,有人立刻跃下水中游往拯救王子觉。 恕之趁乱把小船一支箭般驶往大海。 她把速度加到最高,海岸渐渐远去,可是直升机仍然扎扎声追了上来。 恕之把船直线驶出,忍之疑惑地问:“恕之,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恕之没有回答,过一会儿她说:“今天是个晴天,而且天气冷冽。” 忍之追问:“你有什么打算?” “你呢,”她转过头来微笑,“你想怎样?” “接应我们的船在哪里?” “很快就来。” 她把船停下来,汽油即将用尽。 忍之问:“你打算投降?” 恕之说:“我有一些冷,过来坐我身边。” 忍之握紧她的双手。 恕之轻轻问:“你愿意陪我吗?” 忍之忽然镇定下来,他据实回答:“我离不开你。” “我也是。” 恕之熄掉引擎,小船开始在海上漂浮。 “可记得我们怎样离开最后一个助养家庭?” 恕之轻轻说:“我不记得了。” “那个胖子…被我自你身上拉起,狠狠用皮带抽了一顿,然后带着你逃走,他用手捂着你的脸,你脸上淤青长久不散,险些窒息。” “我们好像没有报警。” “失败的制度,布满漏洞,我同你,自纰漏处筛下,社会底层渣滓…” 恕之一直微微笑。 这时,远处有快艇追上来,直升机在他们头顶上浮动徘徊。 恕之问:“我们不会再回到那个制度里去。” 忍之看着她,“我明白。” 这时,关芷在直升机司机身边,用望远镜看下去。 她同助手说:“的确是他们两人。” “谁是主犯,谁是人质,抑或,两个都是逃犯?” 关芷毫不犹豫,“女方一直是主犯,” “船上有挣扎!” 他们看下去,果然,下船左右摇晃,有人似想站起来。 “伙计的快艇已经驶近。” “暂时不要逼近,他们或持有枪械。” 两艘快艇静静的停在附近。 “少尉,我们需要行动。” 关芷叹口气,沉吟。 就在这个时候,深恕之用手指着天空,对她兄弟说:“看,关芷在上面。” 忍之抬起头,恕之趁他分散注意,忽然在他后脑开枪。 关芷在空中看得一清二楚,“啊,”她大叫起来,“行动,行动!” 深忍之的身体软倒在小船上。 恕之紧紧将他拥在怀中,她轻轻说:“我说过,我们会离开这里,忍之,我累得不得了。” 恕之对牢她头部也开了一枪。 没人听到枪声,快艇上的警员接近两人的时候,发觉他们脸色异常平静,像是一对情侣,在一个秋日,看到大好阳光,出来欣赏秋色黄叶,累了,躺下,休息一会。 两人的额角都有血渍,小小枪孔,并不可怕。 其中一名警员说:“没有疑点,他杀,然后畏罪自杀。” 他们抬起头,向直升机上同事挥手。 27 郁满堂立刻说:“我叫阿廖尽快来你处。” 祖琪展开笑容,“你来找我有事?” “对,弟弟的出生证明书可在你处?”他随便找个借口。 “校方需要登记。” “一早已经交给你,不过,我有副本。” 祖琪到书房去把副本交给他,他取过外套走了。 祖琪纳罕,他匆匆赶来,到底是为着什么呢? 来不及细想,便催司机到那边去接阿廖。 谁知阿廖到下午才赶到,门一开,祖琪楞在那里,同行的还有弟弟与保母。那孩子淘气地咚咚咚奔进来,坐到书房,开启计算机,大声要玩游戏机。 祖琪问保母:“你们来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保母只是嘻嘻笑。 “今天我请客。”祖琪顿足。 保母说:“我们躲在书房,不碍事。” 分明是郁满堂吩咐他们来搞局,祖琪啼笑皆非。 她拿起电话查问郁君:“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你干吗还管那么多事?” “是!”郁满堂很镇定,“我俩确已离异,但是你没同弟弟分手,你如果真嫌他碍事,你叫他走好了。” 祖琪怒道:“你这人不可理喻,我可有干涉过你与众多女秘书的好事?” “我从不把街外人带回家。” 祖琪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与他吵架,连忙摔下电话。 那边保母与女佣一齐哗一声叫起来,祖琪赶去一看,只见书房乱成一片,私人计算机所有电线已被弟弟拔出来拉着跑。 祖琪一把拦住,捉牢他,大笑,“顽童,你像一架小小轰炸机。” 像足祖璋,从未停止叫人头痛。祖琪与孩子在地上打滚。 这时阿廖出来说:“太太,厨房什么都没有,只得半只鸡一斤菜,我出去买点作料。” 祖琪看一看时间,“都四点了,你随便做锅吧。” “只得年糕,没有,不如炒年糕?” 祖琪颓然,“干巴巴怎么吃?” “那么,做汤年糕,太太,巧妇难为无米炊。” “好好好。”祖琪摆摆手,那郁满堂就是要看她尴尬出洋相,怎么会叫他借厨子,她太天真,简直是与虎谋皮。 接着,那位重要的客人到了。 是她请他早点来,好聊天。 冯仕苗捧着一件大型礼物,一进门便微笑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祖琪正想回答,弟弟已经冲出来,看牢陌生人,问他:“你是谁?” 冯仕苗大奇,忍不住问:“咦,小朋友,你又是谁?” 祖琪说:“让我介绍,弟弟,这位是冯先生,弟弟是我的儿子,他叫郁志一。” 弟弟老练地与客人握手,保母连忙把他带走。 冯君一点也不觉意外,他先把礼物放在一旁。 祖琪这才发觉还未补妆更衣,真糟糕,她喃喃道:“郁满堂,你的奸计完全得逞。” 她到寝室去梳理头发,添些粉,再下来时,发觉一片静寂。 “弟弟呢?” 保母笑着用手指一指书房,原来弟弟与冯先生坐在同一张椅子上,正在玩计算机游戏,祖琪听见冯君轻轻说:“我们漫游太阳系,看,穿梭机自地球出发了……” 半晌,弟弟累了,保母哄他,他却想回家,闹半天,把母亲的约会气氛全扫个清光,他任务完成,打道回府。 祖琪问:“这一大件是什么礼物?” 冯君拆开花纸。 “咦。”祖琪讶异。 是一张织锦面子小巧可爱的古董椅子,背垫特厚,冯仕苗坐上去示范,原来可以反坐,手肘枕在背垫,双手舒舒服服托着腮凝望窗外。 冯仕苗把椅子放在窗前,“法国人叫这椅子『凝视』,少女坐着它在窗前观景,坐多久都可以。” 祖琪笑,“多么别致,也只有法国人想得到。” “我觉得它适合你,你总像是在沉思。” “我?”祖琪叹口气,“我孩子都已经那么大,我不是你心目中的沉思少女。” 冯仕苗微笑不语。 祖琪轻轻走过去,坐在小椅子上,将手肘枕到椅垫,觉得很舒服,她回过头去嫣然一笑,只见冯仕苗举起一部小小照相机,把这剎那捕捉下来。 “请允许我拍照。” 祖琪有点感慨,不知多久没拍生活照了,谁还有这种情趣。 这时女佣出来咳嗽一声,祖琪知道终于可以吃饭。 汤年糕还算滋味,饭后的水果盅却意外的清甜。 祖琪以为他即刻就要告辞,一些男人听见女友有孩子会立刻打退堂鼓。 但是他没有。 祖琪反而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取出相簿介绍家人。 父母的结婚照,兄弟与亲友的合照,大学里演舞台剧,毕了业到欧洲旅行…… “慢着,这是出什么戏?” “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 28 “你演女扮男装的宝霞?” “正是。” “咦,这是在一只船上。”冯仕苗说。 “是,与同学游地中海,背景是直布罗陀海峡。”祖琪说。 “这同你长得极其相像的必定是你哥哥。” “是堂兄祖琛,这才是祖璋。” “都不在了?” “不!祖琛生活得很好。” “对不起对不起。” “你一定是累了。” 祖琪本身已折腾得相当疲倦,冯君识趣地告辞。 他才出门,电话铃响了起来,祖琪以为他还有话说,连忙取起话筒。 “客人走了吗?” 祖琪没好气,“关你什么事。” “当心请客容易送客难。” “当心杜琼斯明日跌五百点。” 彼此咒诅一番之后,郁满堂忽然惊讶地说:“我们竟吵起嘴来。” “对不起,我从来不会失礼。” 祖琪扔了电话上楼更衣,她一时没睡着,看牢天花板上影子。 祖琪一直睡在小房间,知道自己躺在祖屋里少年时期的床上,真是一种安慰。 她用钱比从前小心,决不取超过每月家用,祖璋的错误教育了她,祖琪不会问郁氏要额外的钱。 她约会异性,他竟来搞局。 这也好,一夜之间她向冯仕苗交代了历史,他如果觉得不妥,可速速退出,祖琪可不怕,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始终不是你的。 想到这里,心安理得的睡着。 近天亮时做梦,看到自己在草地上奔跑,小径两旁种满深紫色的郁金香,风景上佳,她朝一个小男孩追去,快追到了,她有点喘气,小男孩一转过脸来,她轻轻叫他:“祖璋”,是她哥哥小时候。 剎那之间,他又变了,五官重新组合,“呵,是志一!”她过去拥抱他。 梦醒了,祖琪想端详梦境,但生活琐事逼了上来。 厨子休息过一个晚上已经无恙,下午复工,郁家那边派人来找弟弟忘记带走的玩具,冯仕苗约她会见伯母。 “我怕应付不来。” “只是吃顿便饭。” “我从未见过伯母。” “总有第一次呀。” 祖琪也想了解他多一点,“那么,几时最方便呢。” “就今晚吧。” 也好,免得愈拖愈紧张,过了今天,所有繁文缛节就可搁到一旁。 “我五时许来接你。” 今晚,即使弟弟又突然来玩,也得请他走路。 祖琪换上舒适大方的套装配平跟鞋,不戴首饰。 她没想到冯家那么富裕。 与郁家不同,他们拥有的是老钱,利息的利息的利息已经够用,目前大可以选择性赚钱,辛苦、难堪、琐细的利益大可放过,因此雍容许多。 两老一早在等他们。一进门,祖琪就觉气氛异样。他们对她太热情了,尤其是冯老太,几乎泪盈于睫,欢喜得有点手足无措,对祖琪小心翼翼,说不出的重视。 为什么?见惯世面的他们为什么对儿子的新女友那样郑重? 他们谈一会儿,大家就是大方,全部话题不牵涉私人问题,渐渐说到医学如何昌明,津津有味谈及十年内可能可以换人头…… 冯太太连忙阻止,“一会就吃饭,莫影响胃口。” 对祖琪宠爱有加,不住嘱她多吃点,明敏的祖琪都觉得气氛凝重。 她告辞时冯太太叫住她:“祖琪,我送件小礼物给你。” “哎呀,不要客气。” 她拉着祖琪进书房,取出一只盒子,打开,里边是一副水滴形翡翠镶钻耳环,足两吋长,碧绿晶莹,十分可爱。 “来,我帮你戴上。” “太名贵了,我——”“见面礼嘛,请收下。” 祖琪愈发起疑,接着,冯太太又说:“莫拖太久,尽快办理婚事,想怎样排场,尽管说出来,爸妈一定为你们做到。” 结婚?祖琪骇笑。 她戴着那副翡翠耳环回家。 她对男友说:“请进来喝杯咖啡,我有话说。” 冯仕苗吐吐舌头,“要训话?” “你有事瞒着我。” 他静默。 “父母催你结婚?” 他的声音有点寂寞,“是,我们进屋再说。” 祖琪脱下外套,露出美好身段。 他轻轻抚摸她的肩膀,转头坐下,“你戴滴水形耳环最好看。”不知怎地,声音低不可闻。 “这礼物是你挑的?” “是,家母打开首饰箱,任我挑选。” “他们极其钟爱你。” “是,但不尊重我的原则。” 祖琪笑,“太不知足了。” 他忽然说:“祖琪,让我们结婚吧,你戴上钻冠穿白纱一定像仙子一般。” “我已经结过婚,并不向往婚礼。” “那么,简单注册。” 29 祖琪暗暗好笑。 “你看爸妈是多么喜欢你。” 祖琪开玩笑,“也许,他们无法管你,所以望你结婚。” 谁知冯仕苗低下头,“你说得对。” “什么?”祖琪说。 “我只有一个大姐,如不结婚,家族生意传给姐姐、姐夫及外甥。” 祖琪讶异,“有这样的规矩吗?” “真不公平。” “可是,”祖琪说:“你自己的生意做得很好,大受业内尊重,何必图望家族财产,不如我行我素。” 冯仕苗浑身一震,像是听到了最好的忠告。 他把脸埋在祖琪手心里深深吻一下,“我明天再来。” 祖琪把他送走。 她脑海里全是冯伯母殷殷恳切的眼光。真奇怪,她为什么有那样巨大的盼望? 早上,祖琪起来梳妆,女佣笑着进来报告,“小姐,有客人来探访你。” “这么早?” “是,叫我不要吵醒你。” 祖琪唔一声,继续刷牙。 “我已把他行李拎上客房。” “行李?” “是呀,你大哥自远方来。” 祖琛! 祖琪哗一声丢了牙刷奔下楼去,“祖琛,祖琛。” 祖琛笑着探头出来,“当心别自楼梯滚下来。” “祖琛,祖琛。” 她紧紧拥抱他,“咦,学华呢?” “她走不开。” “你们仍然恩爱?” “我俩是理智派,绝无问题,你呢?” “一团糟。” 祖琛哈哈大笑,“不出所料。” 祖琪端详她兄弟,呵,幸亏没有胖,仍然穿着合身的深色西装。 在北美洲生活超过一年的人,最大弊病是吹气般迅速发胖,然后衣着开始随便到邋遢地步,再也不知熨斗为何物,什么都扔进洗衣机干衣机里绞得稀巴烂,有些人索性连头发都亲手剪,祖琪只怕大哥也会变成同一模式,没有,真万幸。祖琛照旧温文尔雅。 “住几天?” “开个会,留三天,顺道探访你。” 祖琪欢喜得咧开嘴笑,像小女孩般开心。 “郁满堂今晚请我吃饭,你也来吧。” 祖琪立刻恼怒,表情转得比幼儿还快,“你有什么必要通知他?” “咦,他也是亲戚。” “早已断绝关系。” “他说昨天才见过你。” “我不去。” “祖琪,你永恒十六岁般脾气,真叫人佩服,只有郁满堂才可忍受。” 祖琪却缓缓说:“只有在大哥面前,才可放肆,也还得趁大嫂不在跟前才行。” 祖琛连忙说:“你放心,我接受你。” “呵,祖琛,祖璋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祖琛劝她:“祖琪,已经好几年了,你尚未恢复过来?” “记忆犹新,非常痛楚。” “祖琪,有见过弟弟吗?” “他很有主见,时时自己上门来玩上半天。” “郁兄说,你们到现在才彼此有点了解。” “谁知道他做什么,办公室里常常涌满人,像一大盘那种喂金鱼的红沙虫,稍微一点消息,立刻万虫窜着蠕动,触目惊心,可怕到极点。” 祖琛说:“那里原是蝼蚁竞血之地。” “你也赞成?我很高兴。” “所有商场都一个典型。” “弟弟将来要做读书人。” “郁兄说想志一承继他的生意,二十年后再讨论这问题未迟。” 他们兄妹有说不完的话题,郁满堂派来司机,祖琪把大哥载到第一书店,介绍冯仕苗给他认识。 他们在咖啡店小息,祖琪问:“书店怎么样?” “学外国模式,相当成功。” “喂,可否给高些评价?” “书店老板追求你?” “你怎么知道?” “瞎子也嗅得出来,那人看着你的神情,可以熔掉一只冰箱。” 祖琪诧异,“你没有更好的形容了吗?” “那人——”“他叫冯仕苗。” 30 “你的追求者众,谁耐烦记住名字,况且,我再也不管你的闲事。” 祖琪挽着他手臂进进出出,祖琛去开会,她在场外等他,替他选购衣物,另外,也替学华买了礼物。 这几天她一直戴着那副翡翠耳环,一件首饰好看到某个程度,也无所谓与什么衣物配搭。 “真不舍得你走。” “喂,我还没有走。” “可否到你家附近买个房子住?” “你会闷死。” “你们都那样说,安居乐业的你们不想多人骚扰才真。” 祖琛只是笑。 她陪他到郁家吃饭,弟弟走出来叫舅舅,在客厅打转,嘴巴鸣,扮救火车。 祖琛吓一跳,“这简直是小小的祖璋。” 郁满堂却说:“志一十分精明,将来会做生意。” 祖琪对小孩仍然客气,“弟弟,别在客厅扔皮球,这水晶灯的缨络是你打烂的吗?你好象愈来愈顽皮呢。”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郁满堂说:“祖琛,回来帮我忙。” 祖琛再一次推辞,“我不会做你那一行。” “一通百通,你来替我管这班伙计。”郁满堂说。 祖琛笑,“他们野心勃勃,三五分钟做数百万交易,怎样管理?” “你来了就会上手。” 祖琪忍不住说:“你讲完没有,口气像黑社会头子,一味想踢人入会。” 郁满堂只是笑,他最近红光满面,看得出正在走运赚大钱,少不免有点得意,家里几乎酒池肉林,吃得好,喝得刁钻,什么都要最上等。 祖琛说:“到郁家来一趟,就知道东南亚经济已经复苏。” 弟弟走过来,把巧克力糊在他名贵西装上。 祖琛奇问:“你任由志一在客人间跑来跑去?” 他答:“有时开会也把他带到会议室,我只得这个孩子,想争取时间亲近他。” 连祖琪都有点感动。饭后由舅舅着志一满屋游走一番。 郁满堂说:“一个家原本要这样热闹才能算数。” 祖琪告辞。 在车上,祖琛说:“他对你留恋。” “他这人很奸诈,你少听他那套,他不知有多少女友。” “那当然,离了婚,他不能吃素。”祖琪哼了一声。 晚上,冯仕苗打电话给她:“大哥来了,你忙得不可开交。” “是!”祖琪说:“巴不得二十四小时陪着他。” “你们兄妹一直这样友爱?” “娶了大嫂之后,我已自知收敛。” “真代你们高兴。” “你呢?你与你大姐呢?” “我们不大合得来,她是标准家庭主妇,相夫教子。” “那是一条光明大道。” 祖琪听到祖琛叫她,连忙挂上电话。 “祖琪,学华托你买化妆品。”祖琪立刻抄下牌子,保证立刻办到。 礼物装满一只大箱子。 祖琛骇笑,“我的天,都要打税的呢。” “都替你算好,支票也已开出,你过关时连单据交上就行。” “这不是打秋风吗?” “欢迎之至。” “祖琪,我觉得最近你生活得很好。” 祖琪感慨,“你指我不欠物质,当然,否则跟住郁满堂干什么,就是为着不劳而获。” “你不如跟他学一门手艺。” “绝不,我会继续吃喝玩乐。” “以及,结交男朋友。”祖琛给他接上去。 祖琪问他,“你说,冯君是否有点像祖璋。” 祖琛笑了,“你觉得像就好。” 祖琪把大哥送到飞机场,碰上几个他开会的同伴,那几个人见到祖琪,目光似苍蝇碰到蜜糖一样,粘住了再也不愿飞开,净在她身上打转,借故搭讪。 祖琛笑着介绍:“我妹妹。” 幸亏时间到了,祖琛与同伴走进海关,可是来送飞机的人追上来,“彭小姐,我送你出市区。” 祖琪连忙说:“我自己有车。” 那年轻人看着她雪白的面孔,以及不住晃动打秋千似的耳坠,发起呆来。 这时,司机已找上来,“太太,这里。”祖琪朝那人笑笑,说声再见,转头离去。 “太太,去哪里?” “你去什么地方?”她反问。 “到郁先生公司。” 31 “载我到门口停下就可以。”她不想别人知她往何处。 祖琪下车后走一段路到第一书店,正好有位作家在举行小型讲座。 祖琪走过去轻轻在长坐下。气氛真好,外边商业区的红尘似乎不能入侵,书店宁静斯文,是另一个世界。 那作家声线很动听,他说:“文字的能力有限,很多感觉非笔墨可形容,像伤心欲绝这种事,你还可以讲得出来?那你还不算太过伤心。” 说得真好,祖琪黯然垂头,她买了三本作家著作,请他签名。 作家抬头看到祖琪,怔住,“噫!”他说:“你像是拙作的女主角走出书来。” 祖琪见他当面赞她,不禁腼腆。 她问他:“一个人的外貌可是比内心重要?” “不,首先得有一颗善良的心。” 祖琪点点头,“谢谢你的忠告。” “不客气。”他去为其它读者签名。 祖琪问职员:“冯先生在吗?” “冯先生在阁楼会客室。” 这几天冷落了他,祖琪想作出补偿。 会客室里有两间小小会议室,其中一间房门虚掩,是在这里吗?祖琪听见说话的声音。 她已走到门前,觉得不宜偷听别人谈话,便速速转身。 但是,房内两人对白已经钻进她的耳朵。 ——“你要结婚了。”是一个年轻男子。 “嗯。”那是冯仕苗的声音。 “真没想到你会结婚。” “我自己也没想到。” “车祸以后,满以为你会大彻大悟,挣脱枷锁,忠于自己,不再虚伪,谁知,你挑了相反的道路走。” 祖琪在会客室的梳化坐下来。 她知道他们说的话,与她有极之密切的关系。 “不久将来,你将生儿育女,说不定,陪着保母带着子女去贵族幼儿园轮候报名,做尽一些俗世中俗事,不过,你父母最高兴。” “可能。” 那不知名男子忽然饮泣,祖琪吓一大跳。 只听得冯仕苗说:“别沮丧,家人不是一直希望你出外升学吗?” 渐渐,那人情绪平复下来。 “你不必为我前途设想,冯仕苗,我富裕过你百倍,我的名气大你千倍。” 冯仕苗轻轻说:“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人说:“我走了。” 会议室的门打开,一个极其英俊高大的年轻人走出来,祖琪看着他,他却没有看到任何人,低着头走出去。 祖琪认识他,他是城内最著名的男演员。 到这个时候,祖琪再笨,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站起来离开是非之地,可是双腿发软,不听使唤。 一次又一次受挫折,叫她懊恼得抬不起头来。 这时,会议室门再一次推开,冯仕苗走出来,他一眼看到祖琪。 “祖琪,”他意外惊讶地走到她面前,“你几时来的?” 祖琪张开嘴,说不出话来。 冯君明白了,轻轻在她身边坐下。 这时,有伙计走进来,“冯先生,你在这里——”冯仕苗扬扬手叫他走。 职员退下去。 他问:“你都知道了?” 祖琪点点头。 “你可愿意接受我?” 祖琪看着他,“我对任何人没有歧视。” “我知道你会明白,你自己也经历不少事,所以会了解我的处境。” 祖琪忽然很幽默,“是,我俩堪称难兄难弟。” 原来,这是他挑选她的主要原因:因为她经验丰富。 祖琪觉得自己是睁眼瞎子,有眼无珠。 “祖琪——”所以他急于要结婚。 所以他父母看见他带女友回家是那样高兴,没有多余要求。 “我都想过了,祖琪,让我们去注册吧,我向你保证,我会做一个好丈夫。” 祖琪双腿渐渐可以活动,她搓揉着双膝,呵!以后再也不想穿裙子,如果今日穿的是长裤,至少可以挣扎着站起来。 她叹口气,“我累了,我想回家休息。” 冯仕苗看着她,“祖琪——”祖琪不想多讲,取起手袋,走出门去。 幸亏今日无意中知道了事情的底蕴,日子愈久,愈是难缠。 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的心,都是天底下最黑暗的地方。 祖琪叫车回家。 一进家门就找止痛药,太阳穴似中了枪似的,每次呼吸都痛得想呕吐。 佣人迎上来说:“郁先生找过你。” 祖琪扬扬手。 32 她走进卧室,倒在床上,这时,才缓缓落下泪来。 “祖璋,”她轻轻说:“我们兄妹是否受到诅咒?” 祖琪觉得眼花,只得闭上眼睛休息。 一定睡了很久,佣人进来好几次轻轻推她,“小姐,小姐,肚子饿否?”她怕小姐睡不醒,祖琪一转身,佣人又放心走开,隔一会儿再来。祖琪在深夜才醒,一点胃口也无,只觉口渴,她在厨房找到冰冻啤酒,开了一瓶饮尽。 “给我一瓶。” 祖琪吓一跳,看到郁满堂站在门口。 “咦,你自出自入,算是什么?” “佣人说你睡了十多小时,像是昏迷,十分担心。” “我明日就把这个佣工辞退。” “你没事吧?” “我无恙,你请打道回府。” “祖琪,坐下,我有话说。” “郁先生,你不是闲人,为何在此浪费时间,你不如金睛火眼去盯牢市场变化。” “祖琪,你是真心讨厌我?”他叹息。 祖琪不出声。 “为什么,是因为我长得丑?” 祖琪看着他缓缓说:“我不至于是那样肤浅的人。” “你们一家都是俊男美女,两个兄弟站出来宛如玉树临风。” “不,郁先生,你并不丑,你做事有魄力,不计细节,手段大方,你有男子气概。” 郁满堂第一次听到祖琪称赞他,感慨万千,又是高兴,又忍不住辛酸,孩子都已三岁,他才有机会与她坐下来谈话。 他问:“那是为着什么厌恶我?” “你真想知道?” “请一吐为快。” “是你那种气焰,一种生意人特有的恶浊,以为金钱万岁,自那日你握着屋契走进来,就有叫人难忍不可一世的表情——”郁满堂跳起来,摸着自己的面孔,“怎么会,不可能,我没有那个意思。” 祖琪说下去:“你有钱,你买下一切:买买买,房子汽车珠宝,声誉名衔博士学位,朋友女人佣人,金钱万岁,你说,你有什么不是买回来。” 郁满堂一额头是汗,“祖琪,所有资本主义商业社会都如此运作,你怎可怪我。” 祖琪悲哀地低下头,“对,是我自己先在身上挂个出售招牌走到你跟前。” “祖琪,丈夫照顾妻子生活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要是觉得闲着无聊,可以学做生意,说不定比我赚得多。” “郁先生,你真会开玩笑。” “祖琪,事在人为,创办e湾网上拍卖公司赚了一亿美金的老板正是名家庭主妇。还有,最新畅销书作者,写《亨利宝塔历险记》共销八百万册那位女士,两年前还在英国领福利金度日。” 祖琪忽然笑了:“多谢鼓励。” “如不想做事,清闲也是福气,无论你怎么看我,我始终觉得女人应受保护爱惜。” 大家把心底话讲出来,舒服不少。 半晌,郁满堂说:“不过,我会检讨我的嘴脸。” 祖琪吁出一口气。夜深,静寂得连掉一根针都听得见。 幸亏冰箱里有的是冰冻德国啤酒,两个人一下子喝掉半打。 祖琪轻轻问:“杨绮德女士呢?” “你还记得她名字。” 祖琪哼一声。 “她早已离开公司到寰亚机构办公。” “她们够能干,一下子三级跳,名利双收。” 这时,郁满堂凝视她。 祖琪怪不自在,“看什么,我自知鱼尾纹一大堆。” 郁满堂却说:“就猜你已经知道冯君身分。” 祖琪震荡,“你怎么晓得?” “祖琪,这不是一宗秘密,冯君也没有刻意隐瞒,社交圈很多人都心中有数,是你特别天真,又不懂得留意蛛丝马。” 半晌,祖琪自嘲:“是,见有个把追求者,乐得眼睛都花了。” “要是真的喜欢他,其实可以放开怀抱。” “哪里有喜欢到那个地步。” “有些女士不介意男伴这种过去。” “她们也许另有苦衷。” 郁满堂又开一瓶啤酒。 祖琪说:“我,只爱自己。” 郁满堂忽然说:“不见得,假如有子弹射向祖琛祖璋或是弟弟,你必定会不加思索飞身去挡。” 祖琪张大了嘴,他真了解她。 “你只是没找到值得爱的男人。” 他放下瓶子站起来,取过外套。 祖琪说:“喝多了不要驾车,叫司机来接。” “这么晚了,不好叫醒人家。” “我送你。” 郁满堂笑,“真是孩子气,你喝得比我还多。” “那么,在梳化上睡一觉。” “谢谢照顾。” 33 祖琪呆半晌才说:“郁先生,没想到同你聊天可以推心置腹。” 郁满堂却说:“这些许本事也不能感动你。” 他倒在梳化上,呼噜呼噜扯起鼻鼾来。 祖琪睡了大半天,这时清醒了,无事可做。 郁满堂的手提电话响起来,祖琪顺手把它关掉,喃喃说:“又不是塌了高楼。”她回到卧室去。 祖琪整晚看电视上演的旧戏,天蒙亮,听到有汽车驶进私家路来。 她下楼去看个究竟,只见司机气急败坏说:“太太,郁先生是否在这里,公司遭人纵火,我们到处找他。” 祖琪吓一大跳,哎唷,真不该把电话全关上,她连忙去唤郁满堂,他转身醒来,看到祖琪,一时像是不知身在何处,伸手握住她的手。 司机连珠炮似的报告,他顿时沉着下来。 祖琪发觉郁满堂整个人变了,坚毅、沉默、镇定、喜怒不露,立刻打了几遍电话,真是个办事的人,处变不惊,祖琪暗暗佩服,她斟一大杯黑咖啡给他。 他还来得及安慰祖琪:“火已救熄,警方正在现场料理,公司一直有保险,别担心。” “营业可受影响?” “马经理说清理后可照常营业。” “是什么人干的?”他笑笑,“商场上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他披上外套跟司机往外走,祖琪不由得替他担心。 到早上七时正,新闻片段已经播出实况,只见证券行门口熏得一片漆黑,水渍严重,部分机器受到破坏。 警方说:“怀疑是在股票市场上损手烂脚人士怀恨在心,图施报复。” 祖琪内心极度不安。要是火灾在白天发生,只怕有人受伤,她更衣出去亲自视察。 到了公司门口,郁满堂一见她马上迎出,轻描淡写说:“你来干什么?小事情,一两天重新装修好了,照常做生意。” 祖琪呆呆地看着他,他真是大事化无的高手。 “你不放心?”对祖琪的关怀,他感动不已。 祖琪点点头。 “警方已在追查,很快水落石出。” 祖琪说:“你赚够没有,不如退休。” 郁满堂大笑,“一点点挫折就要退?” 他握住祖琪肩膀摇两摇,两人竟像老朋友一般。 “我叫人送你回家。” “我想逛逛街。” “昨天一夜未睡,你该休息了。” 祖琪答:“心里惊慌,睡不着。” “还有,如果没有意思,别再去第一书店了。” “我明白。” 他们竟彼此管起对方的事来。 祖琪独自离去,她到咖啡店坐一会儿,然后接弟弟放学。 司机及保母一见她便走上来招呼,祖琪问:“老师对弟弟有什么意见?” 顽皮的保母笑:“聪明儿通常是这样。” 祖琪想一想:“他纯爱闹。” 别的孩子都出来了,独不见志一,祖琪不禁到课室里找,只见老师正叫他抄功课。 小孩子一坐在书桌前,比祖琪想象中正经得多,她忽然泪盈于睫。 老师抬头,先看到一团艳光,然后发觉一位太太站在门外,她请她进来,“志一马上就可以走了。” 志一看到妈妈,十分高兴,过来拉她的手,保母司机取过书包,一起上车。 “真没想到幼儿班也要抄笔记。” 她打开弟弟的手册,发现新大陆,“噫,会写那么多中英文字。” 祖琪对孩子的功课一无所知。 保母笑说:“中英文都有补习老师。” 祖琪惊骇,“幼儿园也需补习,这是什么教育制度。” 原来世界无奇不有,原来宇宙间除了彭祖琪与她的私欲,还有许多其它的事在发生。 到了郁宅,管家迎出来,“太太请进来喝杯茶。” 这个家井井有条,郁满堂像拥有一队兵,各有职责,一丝不乱,他天生是管理人才,可是感情上行了一个错着,失却控制,屋里没有女主人。 弟弟先淋浴,再吃点心,刚在看电视卡通,补习老师来了,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容貌秀丽,熟络地打开弟弟书包,把家课整理出来。 “今日有三样功课,来,志一,清掉再看卡通可好?”真没想到弟弟那样听话,一骨碌坐在书桌前。 祖琪自觉像个无用的影子,又像观众,因一早弃权,再也没有资格参与演出。 她累了,靠在梳化上盹着。渐渐入梦,看到自己年纪幼小,第一件长旗袍,戴帽子,母亲蹲在她身后,她正学走,听到拍手,朝拿着照相机的父亲蹒跚走过去。 梦醒了,发觉仍然躺在梳化上,身上盖着毛毡。 她不禁问自己:“呀!当中那二十多年去了何处?” 管家这时过来说:“太太,喝杯热茶。” “弟弟呢?” “已经睡着,明天一早要上学。” “什么钟数?”她吃一惊。 “晚上九点半。” 什么?她挣扎起来,“郁先生回来没有?” 34 “六点钟返来过一次,特地陪弟弟吃饭,看见太太睡在这里,叫别吵醒你,然后,郁先生又出去了。” “他神情有无不愉快?” 管家答:“郁先生从不把公司事带返家中。” 女佣走过来,“有电话找太太。”谁会打到这处来? 那边是祖琛的声音,“我们在华文电视台新闻里看到消息,着实吃一惊,你们都好吧。” “人没事,公司成为灾场。”这时,她身后传来郁满堂的声音,“是祖琛吗?我同他说几句。”他回来了。 祖琪乐得把电话交给他。只听得他说:“是,是,有人输了整副身家,非常不忿,嫁祸于我们。不错,警方已经有目标,放心,小事而已,装修公司已在二十四小时赶工……” 祖琪揉揉面孔,这上下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憔悴不堪,女子一失细修,必像残花败柳,就因为是前夫,更不想表现失水准,她穿上外套离去。 郁满堂追上来,“夜了,我送你。” “你早点休息吧。” 司机把车驶过来,郁满堂一起上车。 祖琪说:“你把弟弟料理得真好。” 郁满堂搔搔头,“过得去啦。” “刚才我做梦,看到自己小小模样——你说,有一日我们回去那个地方,与父母共聚,会是一个成人,还是回复到幼儿那样?”祖琪说。 郁满堂一呆,“祖琪,你想太多了。” “真不值得,才活短短几十年,却那么辛苦。” 郁满堂笑出来。 “笑什么?” “祖琪,你不算辛苦了。” “唉。”祖琪不再申辩。 车子驶近胜利路,郁满堂眼尖,他说:“有人来找你解释。”一辆白色跑车停在门口。 祖琪发呆。 “想不想见他?”郁满堂轻轻问。 祖琪摆手,“太麻烦了。” 他像一个家长似的,“我帮你打发他。” 祖琪没想到他愿意那样做,“拜托。” 车子停下来,郁满堂下车走近那辆跑车,俯身在窗,同司机说了几句话。他真有办法,只见对方默默把车驶走。 祖琪松一口气,这样,省却多少歪缠。 郁满堂缓缓走回来。 “谢谢。” “应该的。” 祖琪忽然笑起来,这对白实在太有趣。 “早点睡。” “你也是。” 第二天,祖琪一早到美容院整理皮肤头发指甲,做毕全套,大致上恢复旧貌,她放心地叹息。 一位中年太太说过:人生就是维修,再过十年八载,还得往矫形医生处大修。 祖琪苦笑着戴上首饰,把翡翠耳环放进盒子,叫人送回冯宅。 祖琛打电话来找她:“昨日想与你说几句,公司毁坏程度如何?” “我知道得不多。” “叫郁君小心,我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他一切都有主张,我怎好插嘴。” “你终于回他家去了。” “怕他没有时间打点弟弟。” “其实,你们俩应当互相关怀。” 祖琪哼一声。 “最好带着弟弟一起度假。” “祖琛,不是说不再管我的事吗?” 他忽然改变话题,“祖琪,有种奇怪的昆虫,叫蝉,你见过没有?” “我知道,拇指大,有一双透明大趐膀,夏日停在树上喳喳长鸣。” “蝉的幼虫埋在地下可达几十年之久。” “我听说过。” “终于破土而出,看见天日。” 祖琪笑,“你想说什么?” 祖琛:“我希望你与郁满堂的感情,像蝉一般有个好结局。” 祖琪轻轻说:“你对蝉知道得很少,它虽然破土而出,但是,只存活了数天。” 祖琛大吃一惊。“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事实如此。” 他好不尴尬,居然打错了譬喻,心里忽然有不祥预兆。 “我要去接弟弟放学。”祖琪挂上电话。 刚想出门,看到那辆熟悉的白色跑车驶过来,她并不怕他,他们那样的人多数敏感,柔弱内向,不会伤害自己以外的人。 祖琪不得不走向前去招呼,冯君的神情只略为憔悴,仍然友善。 司机十分警惕,站在附近抹车。 “祖琪,怎么把长辈送你的礼物退回来。” 祖琪微笑:“无功不受禄。” “原来,郁先生是e贸易网上股票买卖的主办人。” 祖琪不予置评。 “你们复合了。” 呵,他那样说吗? “是为着孩子的缘故吧,一个人只得一个童年,为子女设想,牺牲一点,也无可奈何。”祖琪不去更正,他愿意那样想,也没有什么不好。 “祖琪,多谢你给我的好时光。” “彼此彼此。” 最失望的,恐怕是他的父母。 “祖琪,祝你这样的可人儿,心想事成。” 35 祖琪微笑,“祝福你。” 他驾车离去,祖琪低下头,冯君一定找得到异性对象,他条件优秀,很多人会给他机会。 司机说:“弟弟快放学了。” 原来,接放学殊不沉闷,天天有新鲜事。 今日,志一与小同学在操场争执,打起架来,两人均被老师责罚留堂,连带家长亦听教训。折腾了半小时才上车,保母温和地劝慰弟弟,祖琪不知怎样教导孩子。 她问保母:“可需要请教心理医生?” 保母骇笑,“太太,同学们纷争是极普通的事,不用紧张。” 祖琪问弟弟:“你明天还上学吗?” 弟弟忙不迭点头,似乎已经忘却今日不愉快事,是彭祖琪一个人太紧张了。 到了家,郁满堂在等他们,先抱起弟弟打转,父子嘻哈大笑。 保母报告学校的事,祖琪留意他的反应。 “有没有这回事?” 弟弟答:“有。” “好!打赢没有?” “他刚倒在地下,老师来了,他哭,我没哭。” “对,做男孩子,就得这样。” 父子亲亲热热搂作一团。 祖琪放心,也许,是该这样教导男孩,是他的儿子,由他来教。 祖琪轻轻说:“我走了。” 管家又央求:“太太,试试今日极鲜嫩的烤羊腿,请留下晚饭。” “我有约会。” 郁满堂放下志一:“祖琪,公司装修好了,请来参观。” “这么快?”郁踌躇满志地微笑。 “好,我愿意参观。” 弟弟知道她要走,忽然过来紧紧抱住她腰,把大头伏在妈妈身上一会儿,但随即又跑开去玩耍,这孩子可爱爽朗到极点,祖琪也对他恋恋不舍。 走近公司大门,祖琪啧啧称奇。 损毁那样严重,可是不到三日,装修工人已经把新门面做妥,比从前更加金碧辉煌。 办公室里又再度人头涌涌,那股热烈气氛,外人都感觉得到。 祖琪索索鼻子:“咦,有股气味,是什么味道?” 有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刚刚经过她身旁,听到她那样问,不禁笑着回答:“美丽的小姐,这是钱的味道。” 郁满堂也笑。 祖琪不悦:“我有事,先走一步。” 郁满堂送她到门口,“祖琪,回来吧。” 祖琪断然回答:“永不!” 郁满堂无奈地摊摊手,“永不说永不。” “我知道我该说什么。” 郁满堂把双手插到口袋里,他沉默了。 “最近,我或者会出门。” 郁满堂轻轻说:“慎交男朋友。”语气祥和,不似讽刺。 祖琪离去。 该去什么地方?她漫无目的在街上踱了一会儿,才回家休息。 又得重头开始寻找约会,即使今日在街上遇到新伴,还不是得故技重施,把最好的一面拿出来展示给他看,真累。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只不过,才二十多岁,就自觉历尽沧桑,未免太早。 车子驶进胜利道,看到邻居丁宅有车拋锚。 司机说:“小姐,我想看能否帮忙。” “我在这里下车好了。” 一个年轻人卷起袖子正在看引擎。 司机过去同他说了几句,介绍他一间可靠的拖车公司。 年轻人抬头忽然看见一张亮丽的面孔,再也说不出话来。 祖琪微笑着点点头。 就在这时,丁太太忽然自大门出来,立刻挡在年轻人身前,一脸虚伪假笑,“郁太太,好久不见,孩子好吗?”分明当祖琪是洪水猛兽。 祖琪当然看得出来,淡淡一笑走开。 在玄关照照镜子,她喃喃对自己说:“快变成白骨精了你,彭祖琪。” 她又说:“祖璋,你看我多寂寞。” 但是,这次祖琪没有再发帖子举行宴会。 祖琪再不稀罕那种场面。她在家踱步、读,一直想,或者,祖琛说得对,学一门手艺,读一个课程。 屋子静得听到时钟嗒的声音。 祖琪有点慌张,正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祖琪松口气。 是邮差吗?即使是签收,也受欢迎。 她去开门,门外却站着丁家那个充满阳光的年轻人。 “彭小姐,刚才谢谢你的司机。” 祖琪问:“你是丁家什么人?” “丁伟观是我姐夫,我叫邵恒光。” “啊,原来丁太太是令姐。” 怪不得急急想保护小兄弟。 “姐夫搬到胜利道四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 祖琪答:“我在这里住了超过十年。” 邵恒光站在门口,一时没有离去的意思。 祖琪问:“毕了业吗?”他看上去很年轻。 他微笑,“我一早已经做事。” “呵,请问做哪一行?” “计算机绘画,我擅长设计广告中动画部分。” 只要不是做生意就好,“多么有趣。” “我是一家小型公司的合伙人,几时有空来参观。” “有无训练班?” “谁想学?”他大奇。 “我。” 36 “哎呀,欢迎,我愿亲自教授。” “我是真心想学习。” “我没有怀疑呀。”他笑了。 在另一间屋子内,丁太太看着窗外,喃喃说:“他终于去了。” 丁先生莫名奇妙,“谁?去了何处?” “恒光,他在七号。” 丁先生一楞,七号寓所,不正属于美丽多事的彭祖琪吗?他张大嘴巴,不堪羡慕:“他怎么进得去?” “随便找一个借口,一进那屋,三十分钟没有出来,叫他别去,一定要去。”太有办法了。 “坏女人总是比较吸引。” 不把别人说得坏,丁太太就不能突出自身贤良,她是比她美,可是她邪恶。 “恒光用什么借口?” 丁太太霍地转过头来,“你想学?”悻悻然。 丁先生连忙说:“我?我有妻有儿,已过了季节,恒光高大英俊,才有机会。” 丁太太这才沉默。 丁先生暗暗吁出一口气。 他佯装看报纸,但是心中忍不住产生遐思,邵恒光这小子,真不简单,唉,他这时在做什么? 邵恒光在参观女主人的书房。 “真没想到你家计算机设施这样先进。” “一年换一套就差不多了。”祖琪说。 “旧型号有否折现?” 祖琪也很熟悉行情,过气时装都可以三折出售,但是旧计算机不值一文。同他姐夫的想象有点出入,他们的谈话内容,像两个老同学,十分舒服。 “你几时有空来敝公司参观?” “不会妨碍你工作吧?” “你来了就知道我们气氛很随和,公司不计时,算的是贡献,有人一天上班三小时,也有人做十八小时,心血相等。”打工世界,真是蛮可怕的。 祖琪并没有与邻居约定时间。邵恒光回到姐姐家中,受到一顿斥责。 “彭家男宾络绎不绝,还会少了你不成,红色跑车去了,来部黑的,白的走了,又轮到你?” “她很友善可爱。”邵恒光说。 “你不是她前夫,你当然那样讲。” “前夫,她结过婚?”邵恒光意外。 “嘿,连人家的历史都不知道,贸贸然,胆粗粗,就上门去。” 邵恒光笑说:“我念的是科学,姐,讲究求证。” “她已有孩子。” “姐,你也有一子一女。” “我怎么同,我有丈夫。”丁太太甚为骄傲,她守妇道,她是好女人。 “有丈夫或无,生孩子与否,都是人家的私事,一种个人选择。” “可怜的孩子唷。” “你不是那孩子,你怎么知道他的苦乐。”邵恒光有心与姐姐抬杠。 “做你的子女又很幸福吗?你思想那样偏激,心胸如此狭窄,是一件好事吗?”丁伟观听完这话,不禁大笑起来。 丁太太铁青着脸,悻悻然说:“好人难做。”她回楼上去。 过一刻,丁伟观问小舅子:“七号的间格,与我们这里完全一样吧。” “全部相同。” “装修怎样?” 邵恒光一怔,姐夫竟这样好奇。 他故意这样答:“黑色天花板,金漆墙壁,到处是玻璃、水晶、羽毛、织锦、薄纱,灯光幽暗,音乐曼妙,美酒、水果随处放着,半裸的女侍……” 他姐夫知道他调侃他,也站起离开起居室。 这小子可恶,他想。回到寝室,刚来得及听到妻子喃喃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 丁太太年纪并不大,可是脸色很黄,表情刻板,对,一点风情都没有,他叹口气,更衣。 真的吗?真的像恒光形容那样吗?水晶缨络叮叮作响,灯下坐着一个美人,眼波像潮汐,叫人晕眩……丁伟观又叹口气。 第二天一早,恒光刚想出门,姐姐电话来了,“一早去什么地方?” 他答:“上班。” “我答应过爸妈照顾你。” “谢谢姐姐,我已经二十六岁。” “我知你能干,可是,你要当心陷阱。” “是,是。”他唯唯诺诺。 回到公司,他亲自设计一个简单的动画绘制课程,忙碌整个上午,然后,他打电话给彭祖琪。 祖琪声音磁性,她轻轻诉说:“昨夜不住打喷嚏,可能是感冒。” 也可能是整夜被人念住名字的缘故。 “可以来上课吗?” “啊,求之不得呢,什么时间?” “一星期两次,周三及周五上午十至十二时。” “刚刚好,吃完中饭,可去接放学。” 邵恒光放心了,没想到她这样乐意,他有点飘飘然,喜悦得在办公室兜圈子。他的双臂举到半空,停顿,凝住,他发呆。 他不小了,从前,他也恋爱过,那是一个小小美女,叫他伤心,说起她,至今脸色还会变得苦涩。现在,那种爱慕的喜悦又出现了,这次,也得不到家人的赞同,这次,是他的家人。 坐在酒吧里闲谈,一班男同事也牵涉到这个题目:“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都喜欢没良心的美女?” “她们真是赏心悦目。” 37 “说得对,我可以整晚凝视那晶莹的大眼与小巧丰满的樱唇。” “我曾经爱过一个洋娃娃般美女,我愿意爬在地上吻她走过的路。” “细腰可以用两只手握住……是,我就是贪恋美色,这是男子天性。” “我偏不爱平庸女,多贤淑也不管用。” “你会替她洗内衣吗?” “为什么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彭祖琪穿着宽松的毛衣长裤,都看到她美好身段,上帝真正偏心,一整套般精致:连耳朵、额角、发脚都那样好看。 叫他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又不敢明目张胆,放肆贪婪地盯着看,只得偷偷地看。 稍后,彭祖琪来了。 一身乳白,头发束脑后,再简单不过的装束,可是人一出现,带来艳光,全体男同事拧转头来行注目礼。 祖琪看见邵恒光说声好。 “这是你的位子。” 灯光特别调校过,又故意选了液晶荧幕屏,好使她双眼不受刺激。 祖琪坐下来,自手袋取出一支铅笔,夹在耳朵后边,表示准备就绪,可以开始学习。 邵恒光见祖琪那样可爱调皮,微笑,同时有点心酸。呵,如果她是他的妻子,他永远不会放她走,他情愿抱住她大腿痛哭哀求。 这时,祖琪笑问:“咦!怎么了?” 邵恒光回过神来:“对,我们开始。” 他使尽浑身解数,打算把本身绝学传授给彭祖琪。可是同事们不住来打扰。 “我来借本书。” “阿光,这位小姐要杯咖啡吗?” “可是新同事?” “阿光,彭小姐,同我设计的一套动画女主角一模一样。” 邵恒光啼笑皆非。 祖琪习以为常,她揉揉眼,“哗,真累。” “那么,先休息一会。” “一般人以为计算机工作最快速不过。” 邵恒光笑,“还不是经人手一步步操作,在电影银幕上看到的三秒钟特技,可能是二十四位工作人员三个月的心血结晶。” “可是效果新奇美观,也就值得。” “仍然有兴趣?” “当然。” “你可以增加上课时间。” “真的?那我天天来。” 邵恒光心花怒放。 祖琪却有点唏嘘,为了想走出家里,这样做,不知是否太着痕。也顾不得了。 那一边,郁满堂起了疑心。 他在办公室里问司机:“太太每日上午到什么地方去?” “一间计算机特技效果制作公司。” “干什么?”他不置信。 “上课。” 郁满堂抬起头,想了半晌:“嗯,你去接她吧。” 司机退下。 有窈窕的人影自小小休息室走出来,靠着门框,闲闲说:“仍然关心她的动与静。” 郁满堂不回答。 “要把你自她手中抢过来,不是易事。” 郁满堂不答反问:“绮德,本地有动画制作公司吗?” 是,这身段苗条的女子,正是杨绮德,她轻轻答:“有,彭祖琪去的那一间,叫水星工作社,是一家拥有全新数码化设备的制作公司,共有职员一百五十人,在同业中享有盛名,该公司员工平均年龄只有二十七岁。” 郁满堂看着她,“你知道得不少。” “我有一个朋友在水星工作,一日,他兴奋地告诉我,他找到了卡通故事公主的造型,他说,新同事叫彭祖琪。” 郁满堂嗯地一声。 半晌,郁满堂问:“祖琪有什么目的?” 这时,杨绮德的声音有点苦涩,她答:“彭祖琪做人,几时有过目的。” 明明是贬,郁满堂听了,反而放心。 杨绮德终于忍不住问:“满堂,为什么爱她?” 郁满堂抬起头来。 “她不贞,又不忠,可是你仍然深深爱她,为什么她可以得到厚爱?” 郁满堂没有回答,过一会儿他轻轻说:“志一有双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杨绮德斟出威士忌加冰,递一杯给老板。 她自己喝尽了来壮胆:“今日,我想与你讲清楚。” 郁满堂看着他一向懂事的助手,“同我摊牌?” “不,我不敢,只是不吐不快。” “你说吧。” “杨绮德哪一样不如彭祖琪呢?我跟你这么多年了,我认识你在先,我学识涵养都胜她多多,家庭背景不差,也有许多人说我长相标致。” 郁满堂一直不出声。 38 杨绮德幽怨地说下去:“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尊重你,对她来说,你只是一间银行。” 郁满堂缓缓问:“讲完了?” 她点点头,叹口气。 “你终于不耐烦了。” “是。” “你有你的目的。” “不错,做人总有目的,我的确想做郁太太。” “这就是祖琪难能可贵之处了,她像稚童般,漫无机心。” 杨绮德驳斥:“你双眼受到蒙蔽,心甘情愿被她奴役,从头到尾,她不过是为着钱。” “你呢?绮德,倘若我是木匠、司机、工人,你会不会留在我身边十年?” 杨绮德变色。 “你讲得太多了。” 杨绮德心有不甘,“我稍微多说一两句,你就严重警告,你太偏心。” 郁满堂说:“我累了,不想再说。” “十年来,你走到东,我跟到东,满堂-”他打断她:“女子一怨,便不好看,我要静一会儿,你出去吧。” 杨绮德泪水夺眶而出,她掩着脸退回休息室。 忍耐那么久,最坏的事终于发生。 别的第三者,只盼望男方愿意离婚,可是郁满堂离了婚也不心死。 他三天不同她说话。 周末,下午同事都散得七七八八,郁满堂找她。 她无奈地走进他的房间,心情像待宰羔羊。 “请坐,”他说:“今日杜琼斯升了百分之二点五。” “好消息呀。”她勉强附和。 郁满堂笑笑,“不错,捱出头了。”他想说什么呢? 杨绮德觉得悲哀,这么多年了,她老是只有听他安排的份,彭祖琪真厉害,拒绝听令于他,一于走自己的路。 杨绮德的确不如彭祖琪。 “绮德,这些日子以来,委屈了你。” “想补偿我,也很容易。” “绮德,你有点日文基础,不如继续进修。” 什么?她一呆。 “绮德,我想送你去东京读书,为期一年,你说如何?” 她急得浑身颤抖。 郁满堂说下去:“对你好,对我也好,你想想是不是,一年后再说吧,日文说得流利,对你前途大有帮助。” “可是——”“学费、食宿、飞机票都给你最好的,薪水照发,学校及公寓已经替你找妥。” 杨绮德绝望地问:“不去不行吗?” “你可以立刻离开敝公司。” 杨绮德说不出话来,她悲痛地控诉:“你竟这样对我。” “绮德,留你在身边,糟蹋你前途,浪费你岁月,你渐渐只有一条路:成为一个怨妇,去日本走一趟,对你有益无害。” 杨绮德脸色灰暗,缓缓坐下来。 “绮德,也许,在东京,你会遇到合适的人。” 她不出声,她说错了话,多管了闲事,他现在觉得她讨厌,要叫她离开他身边,她在他心中,微不足道。 他站起来,话已经说完,再也没有其它的事,“祝你前途似锦。”他说。 他离开办公室。除却在彭祖琪面前,他真是一个精明厉害的人。 杨绮德在他办公室呆了很久,清洁工人进来收拾,见有人,又退出去。 半晌,马经理推门进来,“咦,杨小姐,你还没走?” 杨绮德抬起头,疲倦地问:“马经理,我是否应该离开公司?” 马经理劝她:“这样匆忙,走到何处去,叫你去读书,照支薪水,有什么不好,别傻,好好利用这机会,一年之内不知会有多少奇遇,千万别自动弃权。” 杨绮德低下头:“是。” “飞机票等都已准备好,你随时可以出发,不要气馁,郁先生一高兴,会叫你回来。” 杨绮德知道这件事已成定局,她站起来,缓缓走出门去。 马经理看着她忽然佝偻的背影,摇摇头叹口气。 那一边,祖琪每天有了好去处。 她成为动画短片《伏苓公主》的真人版,动画师把她的面形身段描绘记录下来,经过技巧变成画中人,过程奇趣无比,祖琪兴奋莫名,她也尝试参与制作。 39 与同事们熟稔之后,她把弟弟带到摄制室参观。 志一异常意外:“妈妈,爸爸说你没有工作。” 祖琪微微笑:“我天天在这里上班。” “多好玩,妈妈,你真能干。”好惊险,祖琪在弟弟背后作挥汗状。 大家都笑了。 弟弟离开制作室的时候对母亲佩服得五体投地。 祖琪对邵恒光笑说:“以后,我在他面前,地位不一样,谢谢你。” “我没做什么呀。” “应该请你吃饭。” “啊,那我欣然接受。” 这不知算不算约会,祖琪并没有刻意打扮,但是坐在餐厅一个角落,仍然吸引目光。 在烛光下,他们的话题相当奇特。 啊,不是卿卿我我,互诉衷情。 只听得邵恒光说:“已有研究员发明一种叫电子邮局的新软件,优点是比此刻的电邮快十倍,容量无限,传输十多二十张图文,眨眼完成。” 祖琪听得入神。 “这个系统一旦推行,会风靡全球,明年四月将在互联网上开始使用,我们十分感兴趣,已派同事去联络接头。” 他们说得全神贯注,丝毫没有注意,餐厅近门口处站着一个熟人。 领班立刻迎上去:“郁先生,请这边,今晚的龙虾新鲜极了……” 可是郁满堂已经看到了祖琪。 只见她凝神地看着伴侣,似孩子般专注,这种目光足以把任何异性溶化。郁满堂呆在那里,胃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立刻失去胃口。 祖琪没有发觉任何人——盯着她。 半晌,郁满堂同女伴说:“我们换一个地方吃饭吧。” 女伴很顺从,一点问题没有,静静跟他离开。 其实,他要是听得到祖琪在说些什么,也许不至于那样反感。 她说:“你们的制作厂像科幻特技总汇,什么先进的电子产品都有,弟弟兴奋极了。” “请常常带他来玩。” “可以吗?” “欢迎,我们制作室根本是孩子天地,缺乏童心,不可能留下来。” 祖琪微笑,说得有理。 “看得出你疼爱志一。” 祖琪不出声,但双目黯然。 她举杯喝尽香槟。 邵恒光劝她:“别喝太多。” “呵,香槟不要紧。” “许多人认为酗酒是脏汉在街边捧着一瓶廉价酒拚命灌,然后醉倒在垃圾堆上。祖琪,都是一样的酒精,斟在水晶玻璃杯中同样有害。” “是,导师。” 邵恒光轻轻说:“我有一个朋友,过量喝香槟十年,结果血液不能凝结,全身出血,险些送命。” 祖琪骇然放下酒杯。 “我情愿你多吃点甜品。” “你也嗜甜?” “唉,谁不爱甜头。” “来,同党,让我们尽情享受。” 同从前的约会不一样,他俩像一对无所不谈的好朋友。邵恒光并没有送祖琪鲜花糖果珠宝首饰,他给她最好的礼物,叫知识。她甚至学会做一些简单的维修工作。 正有充实感觉,一日,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那是一个星期六,同事们一般比较迟上班,祖琪到办公室,看见有一个少女坐在她的位子上。因为并非公司正式职员,她不好意思出声,斟杯咖啡,在荧幕上读报。 “喂。” 有人叫她,祖琪抬眼,那年轻女子招呼她:“还有没有咖啡?” 虽然面带笑容,可是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喂,再斟一杯来。” 祖琪暗暗好笑,她同她少年时差不多嚣张。 她指指茶水间,“请自便。” 少女有三分姿色,十八、九岁模样,光穿白衬衫蓝布裤已十分好看。 她也知道自己漂亮,小巧鼻尖永远向上。 她斟杯咖啡,过来与祖琪攀谈:“有什么新闻?” 祖琪顺口问:“你是模特儿吧。” 一出口就知道——说错了。 那少女仰一仰头,哈哈笑,“你是第一百个人那样问了,不,不,我不是模特儿,我是本公司新聘的计算机技术人员,你呢,你是谁?” 祖琪第一次觉得心怯,她不出声。邵恒光怎么还未回来? 那少女也说:“邵恒光怎么还未到?” 片刻,她自我介绍:“我叫刘香生,多伦多约克大学修莱顿学院读书,邵恒光是我表哥,现来做暑期工。” 祖琪仍然缄默。 “你呢,你才是模特儿吧,你是否专替肥皂产品做广告?” 这时,有别的同事回来,少女跑上去问话。 彭祖琪缓缓站起来,离开制作社。像是被一大盆冰水兜头兜脑淋下来一般。 到了家,她很沉默,对牢大镜子端详自己。 40 呵,才三、五年光景,流金岁月仿佛已经过去,在十多岁女孩子眼中,她是个少妇,只能替洗衣粉做广告。 真有那么差吗,也许只是青春女刻薄,但从前受到奚落,只被人叫小妖。 祖琪不出声,躺在卧室不出去。 她的自信心忽然倒下来。 是,的确应该自我检讨。 ——你是谁?是模特儿吧。她记得少女调侃的样子。 祖琪并不是邵恒光任何人,她只是被不知什么冲昏了头脑,天天自己跑上去人家公司坐着,员工不算员工,人客不算人客,滑稽透顶。 没人说她,她亦不自觉,竟把弟弟也领上去玩,俨然特权分子模样。 说穿了,不外是因为年轻老板看中了她的姿色。 长得美,似乎是她的一切。现在,有人讽刺她已经褪色,或是,稍微逊色,这一惊,非同小可。 佣人在门外说:“邵先生找你。” “人还是电话?” “电话。” “不舒服。” “是什么事呢?” “头痛。”佣人识趣,自去回话。 不管他事,他对她很好,是祖琪第一次觉悟。 她已知道该怎么做。到了一种年纪,人若不收敛,徒然招笑。 傍晚,邵恒光找上门来。 祖琪出来迎客。 她神色自若,“对不起。”一径解释陪小心,“我忽然不舒服,早退,唉,还是不惯早起。” 邵恒光看着她,“你仿佛一下子不高兴了,可是有什么人说话不小心?” “哎呀呀,我不是小孩子,你看错了,一会儿弟弟要来做功课……” 祖琪忽然把邵恒光推开十呎远。 邵恒光楞住,这是什么道理?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到一个人,“可是我姐姐说过什么?” “恒光,明日起我不来了,家里需装修,我得监工。” 邵恒光知道误会已生,急亦无用,只得静静说:“祖琪,你不像是因为别人一句闲话而转变心意的人。” 祖琪只是微笑,像是没听懂。门铃一响,保母与弟弟到了。 祖琪说:“有客人,弟弟做功课会分心。” 邵恒光只得告辞。 他姐姐只住在隔壁,他决定去打探她与这事可有关系。 家里有客人。 表妹刘香生躺在梳化上吃苹果。 香生是他大姨妈的女儿,今晨刚去公司报到,莫非——丁太太看到他,“咦,稀客。”语气讽刺。 香生搁着长腿,“这是怎么一回事?” 口气像与表姐唱双簧。 果然,丁太太接上去:“你不知道,三个月前我说了一番他听不入耳的话之后,他就没来过。” “不会吧。”香生诧异,“同胞姊弟,应当百毒不侵。” “嘿,二十多年姊弟之情,难敌上陌生人离间本事。” 香生佯装大吃一惊,“是谁,谁那么厉害?” 丁太太:“就是你今晨在他公司里见到的那风韵犹存的一子之母。” 邵恒光?脚,果然是她们。 他不出声。真的,同胞姐弟,他能说什么呢。 只听得她姐姐冷笑一声,“你看你表兄邵恒光脸色都变了,小心,香生,得罪了人家,保不定她会叫我们好兄弟来把我们剁成肉酱下酒。” 刘香生嘻嘻笑,“不会的,恒光有良知。” “哼,对姐妹,芝麻般良知,为陌生女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丁太太愈说愈生气,索性上楼到卧室去。 邵恒光向表妹:“你对人家说过些什么?从实招来。” 刘香生收敛笑意,“你只得一个小姐姐,需要珍惜。” “是,这我明白。” “那位彭小姐,的确很漂亮。” 邵恒光不出声。 “她那种大眼小嘴尖下巴白皮肤的美人长相甚为老式男人所喜,但是你,恒光,你走在时代尖端,我们一直以为你的对象该有学识有内涵,事业人士,独当一面,将来,子女亦可得到优秀遗传。” 邵恒光沉默一会儿,“这番话,是丁夫人教你说的吧。” 刘香生摇头,“这是我由衷之言。” “你们都不喜欢她,是妒忌的缘故吧。” 刘香生笑了,“有什么是她有而我没有的呢,我亲爱的表哥,社会上像她那类型的女子多得不可胜数,靠一点姿色,凭原始本钱,在男人身上讨饭吃,你以为你那美人独一无二?你太过孤陋寡闻了。” 41 “不,她不用靠我,她从未在我身上得到超过一杯咖啡的物质代价。” “表哥,那是因为她有前夫照顾生活起居,待人家撒手不顾,你就得承继这个担子,你吃得消吗?” “不会的——”刘香生站起来,“我不想再同你理论,你姐姐说得对,你已经昏了头,随你去吧。”邵恒光站起来离开姐姐的家。 门口,姐夫在洗他心爱新房车,看见恒光走过,似自言自语般说:“男人看女人,同女人看女人,有天渊之别。” 邵恒光无奈地笑。 “我不看好你与我们芳邻这段友谊。” “连你都这么说。” “我们是华人,比不上外国人豁达,洋人无所谓,结婚离婚,你的子女我的子女都在一起生活,还有,过几年又添我们的子女,然后,弄得不好,再次分手。” 邵恒光抬起头。 他们说的,都是金石良言。他觉得无限荒凉,原来他最爱的人,始终是他自己。 “你还年轻,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她是那样柔弱——”“错,恒光,最具生存能力的是美人,拐一个弯,又站起来了。” 邵恒光不出声。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清楚。”丁观伟说。 邵恒光遗憾的回答:“工作那样忙,哪里有时间思想。” 他回制作社去继续苦干。那天晚上,祖琪做了一个梦。 不知怎地,邵恒光忽然打电话来,“祖琪,我们去法属波利尼西亚旅行。” 她答:“好呀。” 立刻收拾了行李,与他上船。在排队登船的时候,郁满堂与小小志一出现。 志一叫:“妈妈,妈妈。” 郁的神色愤怒鄙夷,“我们走!”他同儿子说:“你没有妈妈,少了她我们一样活得很好。” 他拉着志一转头就走。 祖琪看着志一小小背影跟着他父亲离去,心中无限悲怆,她犹疑片刻,扑着追上去:“弟弟,弟弟。”与志一紧紧抱住,这时,梦醒了。 那种惶恐的感觉历历在目,完全不像做梦。她坐起来,为着邵恒光?祖琪哑然失笑。 她呼出一口气,匆匆梳洗,驾车往小学。 适逢小息,弟弟出来看见母亲,笑嘻嘻走近。 “志一,我想念你。” 她握住孩子的手。 志一坐在她身边,他用小手轻轻抚母亲面颊,轻轻说:“妈妈,我快放暑假。” “是,志一,想到什么地方度假?” “爸爸说,南美洲的智利,有个最大的品塔贡尼亚冰川。” 祖琪惊道:“不,我不去那里。” “那么,”志一笑,“让我到妈妈家住。” “好,好,我最多每天陪你游泳,你问过你父亲没有?” 小息过了,祖琪把他送回课堂。 放学时,她又去接,在门外碰到郁满堂。她离远朝他点点头。 他走近说:“今日弟弟学溜冰,你可要一起来?” 祖琪随口说:“今年就学,不太早一点?” 郁忽然讽刺她:“你真关心?我问你:弟弟嘴里长了几颗牙齿,他的家庭医生是什么人,晚上几点睡觉?” 祖琪听不懂,她转身就走。郁满堂也觉得自己过分,低下头来。 保母在一边缓缓说:“这些,太太其实全知道,每天做完功课吃罢点心她都同弟弟漱口,一次,她代我去凌医生处取维他命,她与班主任陆老师也有说有笑。” “班主任不是伍老师吗?” “郁先生,那是去年。” 郁满堂十分懊恼。 “太太年轻,她正学习,生弟弟之际,她自己也是大孩子,现在……好多了。” 他无言。 保母微笑,“我在郁家做足三年,我很喜欢太太,她率真,对我们很和气很公平。” 郁满堂叹口气。 放学了,成群孩子涌出来,保母一眼看到弟弟,立刻带出来。 郁满堂、保母与弟弟,一行三人去溜冰场。 教师已经在等,郁亲自替孩子穿溜冰鞋,鞋带逐格用心拉紧,那孩子一下场,飞一般地滑向前,到了尽头,?一跤,又爬起来,勇气十足。 郁满堂凝视弟弟,忽然之间泪盈于睫,他不觉冷,也不觉累,站足一个小时。 稍后,有少年冰曲棍球员入场,教师把弟弟交还保母。 他对父亲说:“明年,老师说教我滑雪。” “好呀,我们与老师去温哥华。” 郁只想向祖琪道歉,但是不知自己做错什么。 ——“我说话太大声了。” “我不该干涉你的私生活。” 42 “唉,反正都是我的错,你错是因为我没好好照顾你,令你犯错,因此我更加错之又错。” 他掩着脸,时间久了,一双眼睛被压得通红,秘书进来看见,吓一跳,“郁先生,可是不舒服?请快看医生。” 他这样吩咐秘书:“置一间小房,放一个宽屏计算机,买些最新游戏软件,好让志一来玩。” “是,郁先生,立刻去办。” 郁满堂咕哝:“何必到别人的地头去,我们什么没有。” 秘书没听清楚,询问地看着他。他说:“替我接彭祖琛电话。” 祖琛的声音:“好吗?正在想念你们。” 郁满堂有点疲颓,“累得不得了,想退休,羡慕你如闲云野鹤。” 祖琛骇笑,“我可不如你想象中悠闲,每日在学校工作至傍晚。” “祖琛,回来帮我。” 祖琛只是笑,“隔行如隔山。” “大学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人不多,我这里正等人用。” “市场直线向上,十分精彩。” “你有留意?” “学华在你处出身,她略有投资。” “气势如虹,叫人兴奋,不过每日上落也颇为惊人。” “再没有人找麻烦了吧?” “已严加守。” “祖琪的意思是,最好取消电子贸易一环,以免人流复杂。” 郁满堂笑:“祖琪不懂生意。” “那也是一种关心。” “祖琛,我与祖琪之间,感情死亡,已无药可救,祖琛,我想向她公开祖璋的事,解她心头的结。” 祖琛轻说:“这是你的家事……” 郁满堂答:“祖琛,你已帮我很多。” “这件事会对祖琪有极大伤害。” “她也该醒一醒了。” “郁兄,你凡事自有主张,而且思维缜密。” “祖琛,有空来看我们。”彭祖琛搁下电话。 周学华放下书,“别再为这一对担心了。” “真没想到,他俩始终不能复合。”彭祖琛颓然。 学华问:“你相信缘分吗?有些人兜兜转转,终归会在一起。” “祖琪不住传出绯闻,伤他的心,已无转弯余地。” “你知道祖琪,她只懂得在男性仰慕的目光中肯定自己,她生活中不能缺乏异性。” 祖琛轻声说:“不,祖琪的心情比这个复杂。” “她永远是你的小公主。”学华调侃。 彭祖琛点头,“学华,你说得对,自小我爱惜她,她是我至钟爱的妹妹。” “真招我妒忌。” “你并不小器。” “呵祖琛,别试探我。” 郁满堂一连几天找不到祖琪。 他问她的司机:“太太还去那间计算机制作社吗?” “太太说没空,不再去了。”司机语气甚为安慰。 郁满堂吁出一口气。 秘书进来说:“郁先生,一位丁太太一定要与你说话,她已打过好几次电话来。” 郁满堂问:“可是我们的客户?” “不,她说是胜利路的邻居,有关郁太太的事,一定要亲自与你说话。” 郁满堂想一想,“接进来。” 司机与秘书同时退下。 只听得他取过听筒,喂地一声,听了一会,只是嗯嗯连声响应,脸色转为一种铁颜色,有点可怕,对方连珠炮似说个不停,五分钟后,挂断电话。 郁满堂独自坐在办公室发呆。 是摊牌的时候了。 他考虑了很久,才对祖琪说:“我有话同你讲。” 祖琪答:“我们不宜谈太多。”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43 祖琪不禁好笑,“你已有对象,你要再婚,我都不会惊奇。” “不,祖琪,请你耐心一点,今晚我到胜利路来。” “今晚我有约。” “何必太顺从你那些男朋友,推掉他们,我真有要紧话说。” 祖琪不服他霸道:“你无论说什么,对我都不重要。” “所以我更加要说。” “好好,我听,我听。” 祖琪的态度已经比从前好得多。 郁满堂迟到,祖琪一边看书,一边等他。 门铃终于响起来。 女佣开门,他走进来,脸上一点表情也无,棕黑色面孔绷得老紧。 真像那日来收房子的模样。 他坐下来,轻轻说:“我终于觉得有话还是说清楚的好。” 祖琪看着郁满堂。“我不是来为自己澄清辩护什么。” 祖琪冷冷说:“我太明白了。” “对祖璋一事,你一直怪责我。” “呵,原来是申冤。” 他打开公事包,摊开一大叠单据。 那是什么?祖琪怀疑。 “你一直认为祖璋不喜欢我,让我来告诉你,事情并非你想像中那样,他每次到公司来找我,都有讲有笑,这些单据,都是证明。”祖琪不相信:“他曾找你?” “是。” “干什么?”祖琪紧张地挪了挪身体。 郁满堂看着她,“你说呢?”轮到他的口气开始讽刺。“不!”祖琪说:“我一直给他钱——” “不够。”郁满堂摇头,“差远了,他赌博的习惯从未戒除,这些都是借据,你看看日期就知道。” 祖琪取过桌子上文件细看,几乎每隔十天八天他就向郁氏借贷,数目十万八万不等,借据上甚至附有兑现后的支票、证人签名,以及彭祖璋本人身分证明书号码。“祖琪,他不恨我,直到他远赴纽约,仍然问我拿钱,这些是电汇单张。” 真没想到祖璋过身后还能伤害她,祖琪发汗。 “你把彭祖璋想得太好了。” “为什么到今天才把这件事告诉我?” “他叫我隐瞒,我想讨好他,也就是说,想讨好你。” “为什么今日又来告诉我?” “彭祖璋已经辞世,不会回来,你得承认这个事实,何苦到处寻找他的替身。”祖琪恼怒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渡边、冯某,都长得像彭祖璋,还有,日前这位邵先生——” “与你无关。” “祖琪,与我太有关系了,个多小时之前,我接了一个电话,一位丁太太打来,恳求我管教你,因为她不想她兄弟同你做朋友。”祖琪愣住。 “名誉已经一败涂地,往后三十年怎样过日子?我不想你成为笑柄。” “你怕我影响志一。” “不,我怕你影响自己。” “你是圣人?”祖琪倔强。 “不,祖琪,四年三个亲密男友是实在太过分一点。” “我只有更加憎恨你。” 郁满堂沉默,他站起来,走到大门。 然后,他转过头来,“到今天,我才明白,我是个真正的受害人。” 他打开门走了。 门关上时卷起一阵风,把那些借据吹得一地都是。 祖琪这才发觉她全身是冷汗。她走到厨房,呕吐起来。祖璋一次又一次出卖她,利用她,欺骗她,还有祖琛。 他的签名好几次出现在借据的证人栏上。 祖琪找到电话拨过去。 学华来接听,“祖琛还在大学里。” 祖琪问:“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定,祖琪,有什么要紧的事,你同我说也一样。” “学华,祖琛课室是什么号码?” 学华这样答:“祖琪,他在教学,不好无故离席。你也得学习控制情绪,不能一辈子这样冲动。真有要紧事,不如找郁先生,他到底是你孩子的父亲,况且,就在身边,你说是不是?”祖琪听了这番话双手簌簌发抖。 “祖琛下午放了学,我叫他立刻覆你。”学华竟挂上电话。祖琪失望之余,一阵晕眩。 佣人走近,“小姐,我叫陆医生来看看。” 祖琪点头,她倒在梳化上,忽然镇定下来,独自发呆。 医生赶到,按住她的手。“什么事,抖得这样厉害。”祖琪这才发觉自己全身颤抖。 44 医生帮她注射,一边说:“耳水失却平衡,天旋地转可是?休息即可,还有,多久没吃东西?爱美、节食总得适可而止。”祖琪不出声。 “脸色很差,你真需要注意健康。”正说着,祖琪忽然又呕吐起来。 医生连忙安抚,渐渐祖琪沉睡过去。 医生吩咐:“通知郁先生。” “是。” 电话接通,他同郁满堂讲了几句:“像是受了一点刺激,这位小姐一向由情绪控制思想。” 他挂上电话,同佣人说:“稍后我派人送药来。” 祖琪再也没有梦见祖璋,或是任何人。醒来,睁开眼睛,看到一双亮晶晶大眼睛。 “志一。”她笑了。小志一伏在她身上,她笑着呛咳,“唷,压坏人。” 保母进来,“太太,好些没有?” “没事,你们怎么来了?”保母只是笑。 祖琪明白了,又是主人家叫她来,但是,他自己终于动了气,不愿再出现。 这时,佣人上来通报,“一位丁先生在门口说要见你。” 祖琪摆摆手,“我不在。” 佣人问得也有趣:“多久才回来呢?” “到南美洲旅行去了,一年半载都不在家。” 志一一边在床上跳跃一边说:“南美,南美。” “是,弟弟,陪妈妈去里奥热内卢的嘉年华舞会。” 可是,此刻她连到浴室都得扶着墙壁走。 电话铃响,她喃喃说:“去了南美火地岛!” “小姐,是祖琛先生。”祖琪连忙接过听。 “祖琪,有急事?” 祖琪吸进一口气,声音尽量平静,“祖琛,我都知道了,祖璋生前曾不住向郁满堂借贷。” 那边沉默一会儿,才答:“你说得真客气,说是勒诈还差不多。”祖琪的鼻子中央像是被重物击中。 “祖琪,阿郁为你,还不止这样。”祖琪掩住发酸的鼻子。 “渡边消失得又快又爽,也是他的功劳。” “你说什么?” “渡边手中有一卷录像带,寄到郁先生处,要求金钱。祖琪,否则他怎样到澳洲去重新生活?” 祖琪双眼发黑,整个视线像看到坏了的电视荧幕,全是黑白一片芝麻点。 “祖琪,你的美丽也只不过降得住郁满堂一个人。”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祖琛十分无奈,“祖琪,你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不,”祖琪忽然站起来,“我——”她摔下电话,整个人瘫痪在地上。 弟弟立刻跑过来,“妈妈,妈妈。” 祖琪被送到医院。 陆医生赶到的时候,额角上都是亮晶晶的汗珠,与医院主诊医生商谈了许久。 “祖琪,留院观察一夜,你便可回家。” 祖琪点点头。 “但是,我们怀疑你患抑郁症,需要看心理医生。” 祖琪笑了,“陆医生觉得我精神有毛病。” “不不不——”“一个人,叫医生这样怀疑,真是万劫不复呢。” 陆医生急上加急,“祖琪,待出了院再说。” 祖琪呼出一口气,闭上双眼。 她过了两天才回家,志一在书房等她,母子手拉手在屋子里打圈子。 志一说:“这里是大西洋,海水最咸。” 祖琪诧异,“是吗,有这样的事,谁说的?” “书本上写着。” “好,现在让我们步行往印度,然后向北到珠穆朗玛峰。” 每天放学,祖琪都安排弟弟来做功课,两人相聚数小时。 半个月后,陆医生第一个发觉她变了。 “祖琪,你体重增加,真是好现象。” “是吗,怪不得衣服都穿不下。”她摸摸新剪的短发。 许多套装,都只得二号,祖琪吩咐佣人收拾出来送人。 她吃很多,有时,佣人以为她吃完了,准备收拾桌子,才发觉她仍然津津有味地喝汤。 祖琪添了许多便服,因未能决定想增加多少体重,她改穿橡筋头的裤子,外罩一件大衬衫。一季之后,除了小小志一,几乎已无人认得她。 连郁家司机看见都一愕,这还是太太吗?呵!钝许多。 45 罕见美丽大眼睛内那种晶莹似已褪却,脸形也改变,自尖转圆,但时时笑嘻嘻,和气可亲。 怪不得所有女子都拚死命想瘦,原来这二十多磅额外体重可以把一个超班美女变成个一般的少妇。 连司机都懂得感慨,何况是其它人。 一日,祖琪驶车出胜利道,迎面而来的,正是丁太太,她礼貌地朝她微笑,让她先过去。 丁太太说:“谁家的太太,长得好端庄,莫非是新邻居。” 她没把敌人认出来。丁先生不出声。 丁太太又说:“过些日子,恒光就会感激我。” 那天,祖琪赶出去做义工,陆医生介绍她到流浪者之家服务。志愿机构每周末准备免费晚餐招待贫民,祖琪在厨房工作。一做就是数百人分量,相当忙碌,大锅大盘,颇需要点力气,几位义工太太往往做得汗流浃背。 其余的上午,祖琪在儿童医院癌症部帮忙。 她极早起来,七点多到医院讲故事,教游戏。这段日子里,她一直发胖。 直到陆医生说:“祖琪,已经一百二十八磅,再下去会变胖太太。” 祖琪笑,“医生真难侍候,肥瘦皆不宜。” “胖了之后是否睡得比较好,白天又有气力应付工作?” 祖琪点点头。 医生却有点遗憾,往日清丽、楚楚可怜、大眼睛略带惊惶的彭祖琪去了何处?他记得一次她看牢一块巧克力蛋糕的神情:渴望、贫婪,不知多想破戒吃下它,引诱力太强,就要忍不住了。 忽然又别转头去,狠心地如离开一个不该爱的人,无限惆怅……这种神情可能一去不返了。真没想到饥饿会叫一个女子销魂。 陆医生定一定神,“目前体重已经足够。” 祖琪并没有适可而止,她一直胖到一百三十磅。 力大如牛,一把可以抱起志一,又亲自到菜市场选购食物下厨,更学打网球。 郁满堂同彭祖琛这样说:“他们说她整个人都变了。” 祖琛不出声。 “你怎么看?” 祖琛说:“三分钟热度吧。” “你我都比较了解她。” 祖琛问:“可有见她?” “一个人总有彻底失望的时候,我不再乞怜,已有大半年不见,志一倒天天与她在一起消磨下午。” “也许,祖琪已经觉悟。” 郁满堂答:“不能怪祖琪,我的确不是一个可爱的人。”两个男人,说到这里为止。 祖琪只与他秘书联络过一次,代医院向他捐募一架胸肺仪器,他慷慨以无名氏名义捐出。 一日,祖琪看到窗前那张椅子。 噫,怎么忘记送回去还给人家,现在归还,已经太迟,只得留下。 祖琪走过去轻轻坐下,想学从前那样往窗外凝望,这时偏偏佣人叫她,她一转身,卡嚓一声,纤细的椅脚吃不消重量折断。祖琪笑了,一直笑得眼泪落下来。不但旧衣服穿不下,老车子座位也嫌窄,她换了部大型房车,驾驶座似梳化,舒舒服服。祖琪已不大照镜,早上起来,十分钟可以准备妥当出门,身段磊落。她觉得十分满意。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丁太太还在琢磨:“那个略为丰满的年轻太太是谁?最近没有人搬进来呀,哎唷!”她忽然变色,“五官有三分相像,不会是那妖怪的姐妹吧。”仍然不知那就是彭祖琪本身。 祖琛与她闲聊时说:“这一阵子你很静。” “谢谢你。”祖琪当作是赞美。 “志一同他父亲说,你们母子会去里约热内卢旅行。” “志一的护照不在我处。” “阿郁不会反对吧。” “也得顾全他人感受,他十分不愿离开弟弟,怕绑架似。” “那么,去近一点的地方。” “将来再说吧。” “你懂得体贴别人了。” 祖琪已无话可说,祖琛的确是她兄弟,可是,他也是别人的好丈夫,别叫他为难,她已十分忍让,学华仍觉得她嚣张,他们生分是一定的事。 一日,与志一翻阅图书,他说:“看,伊斯兰太太把脸都蒙起来,为什么?” 祖琪答:“他们的传统,相信不叫人看见美色,不会受到侵犯。” 这是真的。祖琪终于得到她想要的平静生活,直至一个下午。志一在做功课,补习老师请求说:“弟弟想休息十五分钟。” 祖琪微笑:“每五分钟就得歇一歇,几时才做得完?” 老师却笑:“快了。” 祖琪笑:“去看一刻卡通马上回来。” 她正把薪酬支票付给老师,忽然听得弟弟在电视机前说:“……开枪,哗!许多人倒在地上。” 祖琪抬头,书房内有一刻静寂,不知怎地,她轻轻站起来,蹑足走到邻室电视机前。 荧幕上一片混乱,左下角标着“突发新闻”四个大字。 女记者气急败坏地报道:“——初步消息,股票行内有八人中枪,两死六伤,其中一人怀疑是凶手杀人后自杀,警方已封锁现场,同一股票行不久之前曾遭人纵火……”祖琪一声不响,轻轻坐下来。 “枪击案在今晨十一时三十分发生,据目击者说,那时,正是股票行最忙碌时刻,凶手镇静地走进大门,朝各人打招呼,然后,拔出枪来瞄准同事射杀,东主郁满堂闻声走出来看个究竟,大叫:『区崇光,你干什么?』,便立刻中枪倒地……” 记者涌入想拍摄现场,被警察挡回,引起挣扎,新闻片段有一阵混乱,荧光幕打出“未经剪接片段”字样。 祖琪站起来,低声同老师说:“你且陪着志一,做完功课便玩游戏,我出去一下。” 这时,司机匆匆走进来,还没开口,祖琪说:“我们赶去看个究竟。” 幸亏她一直穿着运动衣及球鞋,立刻可以出发。 在车子里,司机不住打电话找人。 46 消息来得很快,马经理发颤的声音说:“郁太太,郁先生已被送到香岛医院急症室,你快前来会合。” 祖琪轻轻问:“伤势如何?” 马经理受到极大震荡,问非所答:“区崇光是我们新同事,证实日前在股票上输掉所有财产,迁怒于人……” 祖琪不知怎地,异常镇定,拍拍司机的肩膊。 车子调头,飞快往医院驶去。 祖琪看着窗外,呵!原来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她没有惊惶失措滚在地上痛哭,她冷静地致电医院热线,一次又一次直至拨通。 “我是伤者郁满堂妻子,我正来医院途中,我想知他情况。” “太太,伤者身分正在登记中,尚未知详情。” 车子已冲过数盏红灯,飞驰到医院门口。 祖琪跳下车奔向大门,但是记者群比她先到,她挤在门口进不去,现场混乱嘈吵,祖琪几乎被推跌在地。 忽然之间一只手拉住她,“郁太太,随我来。”祖琪一看,原来是马经理。 他脸上泛油,衣服凌乱,身上溅有暗红色血渍。 警察迎上来,与他说几句,祖琪突出重围,走进急症室。冲鼻而来的是浓厚的血腥臭,医生看护忙得头都抬不起来,七手八脚动用仪器急救伤者。 接着,祖琪听到极端痛苦的呻吟声,叫人毛骨悚然,像置身地狱修罗场,她觉得脚底有点滑腻,低头一看,原来尽是血污。 祖琪双脚有点不听使唤,伤者比想象中多,她一个个找过去,不,都不是郁满堂。 有人抓住她的手,“小姐,救我……” 看护立刻把他按住,祖琪衣角已染到血渍。 祖琪做梦都没想到她会看到这样场面,伤者四肢扭曲,混身浴血,男女都分不清楚,她认手,不看面孔。 终于,一名医生叫她;“郁太太,这里。” 她一步步走过去。 医生说:“郁太太,他头部中枪,垂危,我们尚未决定是否做手术取出子弹,你要有心理准备。” 他躺在布帘后边。 祖琪毫不犹豫拉开帘子走进去。 郁满堂躺在小小病床上,身上衣物已被剪除,双手叠在胸前,不错,是他,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白金婚戒,原来他一直未有除下这枚指环。 祖琪过去,看到他的面孔,五官已完全变形,头部肿起一倍以上,右耳上有一个乌溜溜弹孔。 祖琪蹲下,握着郁满堂的手,“我来了,弟弟等你出院——”说着,自觉渺茫,声音低下去。 医生进来,“手术室已准备好,郁太太,请到休息室。” 他们把郁满堂推走。 马经理向她汇报:“江医生已联同陈医生赶到,他们会做到最好。” “你安排得很妥当。” 马经理抹了抹汗,“你有事尽管吩咐,公司人多,容易办事。” 祖琪抬起头来,“那么,清理公司,尽快恢复营业,郁先生会喜欢那样。” “的确是,我明白。” “伤重不治的是什么人?” 马经理垂头,“是见习员关桂荣,才二十三岁。” 祖琪叹口气,“请善待他。” “我懂得。” “你去照顾其它同事,我留守郁先生。” “那么,我叫我秘书顾少芹来陪你。”祖琪点点头。 顾少芹过来,“郁太太,有事请随便吩咐。” “今日会很长,你别怕辛苦。” “是。” 祖琪坐在长上盘算一会儿,约莫知道怎么做,她同顾小姐说:“我的司机在门口,车牌号码是八九三,你随他回去,请保母如常照顾志一上学放学,暂时不必让他知道这事;另外,叫厨房做些粥,拿到医院来,大家吃饱了好有力气办事。” 顾小姐立刻去了。 做得对吗,祖琪不知道,应付这种灾难,谁还受过训练不成,只得见一步走一步。 祖琪一直在手术室门口等。她知道郁满堂没有亲人,他一早是个孤儿,又无兄弟姐妹,情况与祖琪十分相似。休息室里为他生死存亡担忧的,只彭祖琪一人。 平日刚愎狠勇的他也许永远醒不过来,出事剎那他在想些什么? 祖琪闭上眼睛,时间像过得极慢,可是不久顾小姐已经回来。她挽着藤篮,斟出热可可给祖琪。 祖琪平静地说:“怎么搬来整个茶水档。” 她的轻松感染了顾少芹,“佣人说太太会胃气痛,叫我先带来青瓜三文治。” “弟弟呢?” 47 “已回父亲家去了,明朝照常上课。” “有无问起爸爸?” “保母同他说,父亲去外国开会,从前也常常这样,他没有怀疑。”顾少芹办事十分磊落。 片刻佣人送了食物来,祖琪一点食欲也无,却鼓励自己慢慢一口一口打桩似吃下。 这种时分万万不能倒下来。 祖琪需要力气。 五个多小时一晃眼过去,医生一直没有出来。 顾少芹报告说:“医院门口人群已经散去。” 新闻已经做完,震撼被接受消化,三天后将被遗忘,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祖琪耐心守候。年轻的顾少芹吃不消,她在长上盹着了。 马经理上来,他的面孔比西服更皱,想叫醒助手,却被祖琪阻止。 “外头怎么样?” “不幸中万幸,其余同事情况稳定,无生命危险。” 江医生出来了。马经理立刻迎上去。江医生讲了几句,走到祖琪身边,祖琪看着医生,心底发冷,“真是奇……”祖琪松口气,反而用手掩住面孔。 “走到这一步也真不简单,不过,他仍未脱离危险期,手术中发觉视觉神经肯定受到影响,苏醒后才知道程度到何种地步…… “他会康复?” “要看情形。” 祖琪低头,郁满堂有的是意志力,但这次是为生命搏斗。 “郁太太,你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们。” “我想见一见他。” 两位医生想一想,“请随我来。” 私人病房内光线幽暗,郁满堂一动不动躺着。头发剃光了,只见头皮上有拉链似缝针,祖琪以为头部受伤病人都用纱布缠住,原来并不这样,伤痕清晰可见。 他的面孔仍然浮肿。祖琪坐下,握住他的手。 她轻轻说:“从来未曾英俊过的你今日丑得不似人形。” 看护听见这样的话惊异得抬起头来,她轻轻走开。 祖琪说下去:“你得改一改营业手法,那么多人恨你,发财也无用。”她叹息。 然后,在他耳边说:“弟弟想去南美洲,我想搬家,你一定要醒来。” 医生同她说:“郁太太,稍后再谈吧。” 走出医院,不觉已经天亮,回到家中,吩咐佣人:“我想吃饭”,然后到楼上沐浴更衣。 吃饱了,她出门去郁家。弟弟刚预备出门上学,看见母亲,飞扑过来。 “今日测验公民可是?功课都温习过了吗?是否打算拿甲级呢?” 母子在后座挤着坐,手握手,相依为命。曾经渴望志一是女孩,现在也接受了现实,“将来,帮妈妈开车,抬家具、读文件。” 祖琪一直没有流泪,这时,不禁心酸。自小学回家,祖琪一个人坐书房里,考虑下一步应该怎样做。 忽然大门前一阵扰攘,佣人大声说话,脚步声传入屋内。 祖琪不由得站起来去看个究竟,门口站着祖琛与学华,祖琪意外得发呆;事发后祖琪一直未通知他们,没想到他俩会自动出现。 学华看见有人,立刻问:“祖琪呢?” “我就是祖琪呀,”她踏前一步。 “嗄?”学华怔住。 她以为是保母,眼前的少妇又胖又壮,短发、声哑,这怎么会是彭祖琪! 祖琛也不相信,“祖琪?”大半年不见,她似换了一个人。 “你们来得正好,学华,你根本是郁先生助手,请留下帮忙,祖琛,他一直想你做左右手,这段日子,少不了你。”连口都变了,她沉着镇定。 “伤势怎样?” 祖琪轻轻答:“脑部重创,听医生口气,救回来已是奇,一切要待苏醒再说。” “我们这就去看他。” 祖琪握住他俩的手,“谢谢你们回来。”语气第一次像大人,第一次像女主人。 郁满堂在翌日清晨苏醒,医生问他想见什么人,他立刻说:“志一。” 祖琪实时唤人去接志一,然后,他说:“房间漆黑,快开灯。” 医生“呵”地一声,祖琪退后一步;病房内满室阳光,是他双眼出了问题。 医生马上替他检验,郁满堂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按住医生的手,沉着地问:“可是已经没有希望?” 医生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只见他双手颤抖,隔一会儿,颓然倒下,一声不响。 祖琪过去,劝说:“大家还以为你会变成植物人,已是不幸中大幸,也许,视觉神经尚未受损,仍能补救,这么快气馁干什么。” 谁知郁满堂大为讶异,抬起头,对牢声音,疑惑地问:“你是谁?” 祖琪一怔,他语气不似讽刺的反话。 “我是祖琪。” 48 郁满堂更叫人诧异,他问:“祖琪是谁?” “志一的母亲。” 他更加吃惊,似在细细思想,“我的妻子?” 祖琛急问:“你记得彭祖琛吗?” “祖琛,你是我好友。” 学华趋前问候:“那么,我呢?” 他清晰地答:“学华,从前是我好助手,是祖琛妻。” 祖琪又退后一步,他独独不记得她,手术中只剔除了彭祖琪记忆部分,呵,多么讽刺。 这时,志一到了,咚咚咚走进来,伏到父亲身上,小手抚摸他面孔。 郁满堂微笑,“志一,志一。” 医生说:“病人需要做检查,亲友请暂时退下。” 志一紧紧抱住父亲不放。 郁满堂忽然看住祖琪的方向,“这位太太,你说得对,志一需要我,我还得看着他成长。” 这位太太?祖琪在百忙中嗤一声笑出来,抱起志一,离开病房。 志一缠住保母问诸多问题:“爸爸怎么会在医院,他几时回家,我好担心。” 祖琪轻轻对祖琛说:“他不认得我了。” 祖琛劝说:“记忆慢慢会回来。” 祖琪缓缓展开一个微笑,“我不是他的美好记忆,忘记不妨。” 她豁达地扬扬手。 学华过来说:“马经理说,郁先生希望逐一慰问受伤同事。” 祖琪说:“你去忙吧。” 稍后,江医生低声同祖琪说:“郁先生的视线证实永恒受损,同时,左手与左腿活动亦受到限制。”祖琪黯然点头。 “而且,记忆也不完整。” “我会接受事实。” “你们两人都十分勇敢。” “我一直跟郁先生学习。” 那天,祖琪回家,倒在床上,一句话也没有。世上唯一真正爱她宠她的人,已经不记得她是谁。她曾叫他失望、痛心,她踩低他、羞辱他,但到头来,他统统忘记。世上有这样诡秘的事。 郁满堂留在医院里,志一每天放学到病房做功课,陪他做物理治疗。 祖琪站得比较远。可是他嗅觉灵敏,他会轻轻说:“我闻到熏衣草香味,你来了吗?” 祖琪答:“是,我在这里。” “请坐。” “别客气,我会招呼自己。” “可以谈几句吗?”他声音十分寂寥。 “当然。”祖琪走近。 “祖琛说:我俩已经分手。”他有歉意,“一定是我粗心大意,疏忽家庭生活,令你失望。” “祖琛还说什么?” “他是君子,不讲是非。” “是,老好祖琛。” 他犹豫片刻,轻声问:“你长得怎么样?” 祖琪微微笑,“我是个美人。” 郁满堂也笑了,“祖琪,你真有趣,同你在一起,永不觉闷。” “你不相信?”祖琪说。 “我肯定你容貌娟秀,为人可亲。”郁满堂说。 祖琪接上去:“但你怀疑不是美人。” 郁侧着头,歉意地说:“美女配俊男,你又怎会嫁给我?” 祖琪轻轻答:“你乘人之危,乘虚而入,得偿所愿。” 郁满堂发呆,失措地问:“我是那样卑鄙小人?” “不不不,”祖琪笑着站起来,“男子以才为貌,我欣赏你的能力。” “美人,请走近些。” 祖琪走到他身边,他缓缓伸出双手,抚摸祖琪的脸颊。 半晌他说:“是,是美人儿。”祖琪笑。 “所有衣不解带服侍患难中伴侣的女子都肯定是美人。” “你真宽宏大量。”他们笑了。 隔一会儿他问:“我们怎样认识?” “在一个舞会。”祖琪不胜唏嘘。 “我不会跳舞呀。” 连这个都记得,就是对彭祖琪完全没有印象。 “你并没有跳舞。”祖琪轻轻说。 “后来呢?” “你向我求婚。” “再后来呢?” “我俩之间有点误会,不得不分开。” 江医生进来,看见他俩有说有笑,有感而发:“阿郁,你真幸运,太太如此体贴。” 祖琪汗颜,“应该的。” 医生说:“全靠你,病人才心平气和,静待康复。” 祖琪笑,“是吗,有这样大的功劳吗?” 49 医生对病人说:“郁,你在生死线上兜了个圈子回来,身体已无碍,可回家休养,恭喜你。” 郁满堂不出声,握紧双手,表情无限苍凉。 医生劝慰他:“视力虽然受损,头脑却一样清晰,运筹帷幄,毫无问题。” 郁低下头,沮丧地说:“一片黑暗,只觉惶恐。” 祖琪走过去,蹲着说:“请振作。” 他握住她的手臂,“祖琪,做我的眼睛。” 祖琪并没有推搪,“我会在这里,你放心,我们都是你的眼睛。” 郁满堂泪盈于睫。 马经理敲门进来,他坐在一旁向老板报告业务。 医生在一旁同祖琪说:“郁真是一条铁汉,不怨天不尤人,也不乱发脾气。” 祖琪点点头,“真男人不哭泣。” “郁太太,你也十分勇敢。” 祖琪答:“他能活着就很好。” 医生离开病房。 一会儿学华也来了,拿着大叠文件,详细说明,请郁满堂签署。 祖琪玩笑:“都是些卖身契,生生世世,为我做牛做马。” 谁知郁满堂抬起头来说:“求之不得,何用画押?” 学华见他俩公然调笑,不胜讶异,唉,这样的情形,早几年出现,又该多好。 但是世事就这样奇突,置之死地,忽然活转来了。 郁问时间:“弟弟,放学没有?” “才吃过午饭,哪有这么早。” “医生说你明日可以出院。” 马经理啊一声,“那我马上着人整理大班房。” 祖琪一听,脸马上拉下来,“不准上班,在家遥控即够,保不定有人扔炸弹,你们怎么不想想。” 马经理低声说:“公司已经不做网上赌博了。” 郁满堂问:“你管我?” 祖琪懊恼,“是又怎样?” 郁满堂一脸笑容问:“她可是双手撑着腰像悍妇?” 祖琪听到立刻放下双臂,大家都笑了。 学华稍后见到丈夫,忍不住说:“真是异数。” “他们和好如初?” 学华答:“当初,她看也不看他。” “这么说,是胜过当初?” “他们现在深爱对方。” “真的?”祖琛不相信。 “你自己去看。” “啊,真意想不到,我惊怕郁家从此家散人亡,却猜不到会绝处逢生。” 学华沉默一会儿,“老实说,我也以为祖琪会一眼都不屑看阿郁,撇下他就远走他乡。” “不,祖琪一向善良。” “她为什么留下来陪他?” 祖琛说:“你得去问祖琪。” “会不会是因他失忆?他完全不记得前尘往事,两个人反而可以从头开始。” “我不知道,或许。” “二人都变了,她不再美丽,他不再精明,一对平凡的夫妻,比较容易生活。”祖琛吁出一口气。 “阿郁恳请我们留下来。” 祖琛想一想,“留一年再看吧。” 学华说:“没想到你会与数字打交道,成绩斐然。” “哪里,哪里。” 郁满堂静静出院,他左边手与腿都不方便,需要专人服侍,有时也很沮丧,会一个人关在书房发闷。 祖琪敲门,他不应。 “我自己进来了。”她推门进去。 他说:“你也关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出去寻欢作乐?” 她斟一小杯拔兰地给他,“太胖了,玩不动。” “你在剥橘子?” “不,我找到佛手,买了几只,放在盘里,闻闻清香。”她给他一只握在手中。 “难为你了。” 祖琪说:“难为什么?” “陪一个像我这样的人。”郁满堂说。 祖琪想一想答:“你不记得我性情如何?让我提醒你,我生活一向非常寂寥,只想找人谈天。” “我们是怎样离婚?” “误会。”祖琪无限感慨。 “什么样的误会?” 50 “我误会我不爱你。” 郁满堂被她弄胡涂了,“真相如何?” “我到现在还在寻找。” “你真是一个有趣可爱的女子。” “不,我丑陋讨厌!” 郁满堂吃一惊,“呵,你是一个双面人。”祖琪笑得眼泪都流下来。 稍后吃饭,祖琪把他喜欢的食物都盛在碟子里放他面前,自己大快朵颐。 郁侧着头,“听你吃饭都会爱上你。”祖琪涨红脸,哈哈大笑,她已无打算节食。 现在,祖琪在证券行内拥有一小小办公室,每天去个多小时,学习公司运作情况,她很静,非必要时不说一句话,祖琪明白,要人家尊重你,你先得尊重人,同时,意见愈少愈好。 一日,办公室里来了稀客。 秘书通报:“郁太太,一位杨小姐一定要见你。” 祖琪一怔,“请她进来。” 秘书说:“那位小姐神情有点古怪,我就在门口,虚掩着门,有事你请扬声。” 大家都怕了,也学得精乖。 祖琪点点头。 那位女子进来,朝祖琪说:“还记得我吗?” 祖琪答:“你是杨绮德小姐。” 杨绮德说:“从前,我也在这里工作。” “别说过去的事,现在你怎么样?” 她坐下来,讶异地看着祖琪,“我几乎不认得你,你变了许多,同上次见你,仿佛是两个人。” 祖琪老练地笑一笑,“且别说我,你来公司,有什么事?” “你与郁先生和好了。”杨绮德口气十分感慨。 祖琪看着她,杨绮德神情忐忑不安,脸上毫无欢容,她是来算帐的。 果然,她说下去,“我往往听到人说,一纸婚书,不能保障什么,可是你看,要紧关头,那张证书,多么重要。” 祖琪催她:“你有什么要求,尽快提出来。” “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在日本。” 原来如此。 “费用由郁先生逐季汇给我。” 祖琪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她维持沉默。 “然后,公司出了事,汇款终止,我无法与他联络。” 祖琪抬起头,“你的意思怎么样?” “公司欠我一笔遣散费。” “说得好,我让会计部照劳工署标准乘三倍赔偿你,你应觉得满意。” “我在这里服务已足十年,比你认识郁先生的时间长许多。”杨绮德说。 祖琪问:“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一见他。” 祖琪一怔,“他是病人,眼睛坏了,行动不便,而且,记忆也有问题,我说的都是事实,他目前不适合见客。” 杨绮德握紧拳头,“我不是客人。” 祖琪恻然,一定要让她见到他,否则,她不会心死,以后反而多事。 祖琪决定冒险。 “那么,你跟我来吧。” 杨绮德松一口气。 在车子里,两个女子都沉默。 半晌,杨绮德又疑惑地问:“你们怎么会和好?你对他不忠,他全部知道。” 祖琪不回答。 “这真是一个最好的教训,切莫做第三者。” 她的语气十分酸涩。 到了郁宅,祖琪说:“为安全计,请把你手袋暂时交给我。” 这个时候,弟弟尚未放学,祖琪又少一层顾虑。 “随我进来。” 做郁满堂下属的时候,杨绮德与其它同事来过郁宅,关系进一步发展,他反而不让她来,公私分明,防范十足。 杨绮德有点辛酸。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明白到,郁氏一生只爱一个女子,那不是杨绮德。 才走近书房,已经有人扬声:“祖琪回来了?” 祖琪领着杨小姐进去,“有一个朋友来看你。” “哪一位?”他转过身子,抬起头。 杨绮德把握机会,立刻走近说:“我是绮德。”声音微颤。 郁满堂却茫然,“谁?” 杨绮德看着他,忽然退后一步。 从前有神的双眼今天目无焦点,手术后头发还未全部长回来,但看得出已经斑白,一边身子动作不灵,有点诡异。 这是郁满堂? 他追问:“祖琪,这位小姐是——”祖琪平静地答:“杨小姐从前是公司同事。” “呵,请坐。” 他对她仍然一点记忆也无。 祖琪看着杨绮德,目光无奈。 一点不似胜利者。 杨是个聪敏人,她轻轻说:“我已见过郁先生,我完全明白了,郁先生可能要休息,我告辞了。” 祖琪对她的表现十分佩服。 在门口,杨绮德问:“你为什么还陪着他?” “我?”祖琪说:“如果不是他,我早已睡在街上,你说,我该不该报答他。” “那你也还是极难得的人。” “谢谢你赞美,杨小姐,祝你前程似锦。” “郁太太,你大方慷慨,我由衷祝福你。” 祖琪微笑,她竟与她攀谈起来── “有时,要走过许多路,兜很多圈子,才会明白一些很简单的事。” 她吩咐司机送杨绮德出去。 祖琪缓缓返回屋内。 郁满堂正在听音乐。 祖琪缓缓走近他,蹲下来,把脸枕在他膝盖上,握住他的手。 “那位小姐,似有求而来,既然是旧同事,请好好打发。” “你真的不记得她了。” 郁满堂微笑,“从前的事,一概不清楚了,一切从头开始,有你在身边照顾就好。” 祖琪不出声。 真不记得,还是故意装胡涂,不必细究。 他又说:“刘医生自美国尊合坚斯医院接来一位欧雯医生,明日再替我做详细检查,他拥有植计算机芯片入眼球技术,也许,还有一线希望,两位医生明晨会来与我们会面。” 祖琪嗯一声。 郁满堂忽然问:“祖琪,你我明明彼此尊重爱护,当初为什么离婚?” 祖琪摩挲他的双手,这样答:“我不知道,我一早忘记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