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入豪门的真实生活》 一 我妈的梦 1 一个人如果二十岁不beauty、三十岁时不healthy、四十岁时没money、五十岁时仍donkey,就要永远和生命中最美丽的事情说bye-bye了。 1 西方有句名言:一个人如果二十岁不beauty、三十岁时不healthy、四十岁时没money、 五十岁时仍donkey,就要永远和生命中最美丽的事情说bye-bye了。 这句话是我妈第一次告诉我的,当时我只有十五岁。 我妈是纯正的上海人,就是那种可以吃酱油拌饭也要穿得光鲜体面的典型上海小市民。她早年失去父母,不得不来北京投奔了她的姨妈。北京高干遍地都是,诱惑力很大,她是一心想嫁个高干公子的,无奈命中没有荣华富贵,等成了三十岁的老姑娘还是两手空空,不得不嫁给了我爸,一个普普通通、老老实实的外科医生。 上海人琐碎得很,这是被公认的。上海女人唠叨起来真是百屈不挠,起码我妈是这样的。对于她的唠叨,我和我爸早就缴械投降了。 为了把她自己未竞的嫁人理想移植到我身上,她磨薄了一对美丽的嘴唇。是的,她美丽,公认的美丽,美得神秘、幽深。我十五岁时跟她一块儿上街,两个人还总是被误认为是姐妹。她也承认我美,但总是不很满意,说我美得媚艳不足、实诚有余。她还埋怨我爸把她的美丽基因给掺和坏了,使我的美丽有了争议。 我爸是医生,我儿时的理想当然也是做一名医生。但我妈不允许,一定要我艺术,音乐、舞蹈、美术选一样。她说她之所以没嫁成高干公子,就因为职业是护士,缺乏艺术细胞。她说女孩子一有艺术细胞,看起来就洋气了,不然,再漂亮总觉得少点儿什么。她可以说出几个高干公子的真名实姓,他们娶的全是艺术系毕业的尖子生。 音乐、舞蹈和美术这三样,我比较喜欢音乐,但我妈希望我学舞蹈。她说我脸蛋有了,学了舞蹈,肢体语言也会变得有品位,以后嫁入豪门,会经常跟丈夫出席大场面,手脚放不对地方是万万不行的。我妈文化不高,四十岁才当上护士长,竟会说“肢体语言”四个字!看来人对某方面有兴趣、有追求,真是潜力无穷。如果社会上允许开设什么“嫁女培训班”,我妈准能做得最出色。 在我爸的大力协助下,我终于成功地选择了音乐。 我妈不要我唱歌,要我学钢琴。她说豪门的家规很严,绝对不允许媳妇单枪匹马在社会上抛头露面。学了唱歌,不能上舞台,等于白学。再说了,豪门公子哥儿那么多,有几个娶歌星影星的?他们喜欢玩弄歌星影星才是真的,包一夜几百万,玩过就扔了。为什么?中国人从来都看不起戏子。学钢琴音乐素养高,嫁入豪门后,偶尔还可以在大型聚会上露一手,给婆家争光。平时在家寂寞,也可以弹几曲自娱。 于是,我就选择了学钢琴。 从五岁开始,我就接触钢琴了。上初中之后,我妈加大了力度,给我找了个音乐系教授。虽然费用不菲,但他收下的学生将来上音乐学院是没问题的。非常庆幸的是,教授听我弹了一支曲子就同意收我了。每周日去他家学琴一次,每次学习一个半小时。 在学琴之余,我妈还让我上了私人办的舞蹈学习班,也是一周上一次课。 每次上钢琴和舞蹈课,我妈都带我去,在旁边看着我,直到下课。——上海人的钱不是好赚的,花钱精打细算,一定要花得值。她跟我一块儿上课,一是监督老师,二是监督我。 我妈的确是个活络人,如果她如愿嫁给高干公子,很可能变成一个出色的外交家。从小到大,我的每一个老师都喜欢我妈,因为她总能花最少钱,干出最漂亮的事。我的艺术老师都吃过我妈做的上海菜。那时候,大家的物质生活还不算富裕。我妈每次回上海,都会带回各种实惠的上海特产,派送给她认为对我有用的老师们。 一 我妈的梦 2 我今年已经三十岁了。 我读初中时候还是八十年代末期,没有网络,同学们的爱好仍是读读文学作品、简单学些乐器、搞搞航模什么的。 我上初三时的班主任是个非常严厉的中年胖女人。我妈跟她的关系非常要好。到后来我才明白,我妈是想拿她监视我,绝对不能早恋。好在我既要学文化课,又得学艺术课,非常辛苦,平时练琴都是挤午休的时间,根本没有时间去早恋。 大家都知道我的钢琴弹得不错,每次学校有大型活动,都会要我上台演奏一曲。 初三毕业的暑假,我们班的班长房志,总是背着吉他去我家找我玩。他历年来的成绩都是全年级最好的,人很规矩,长相也不错。说真的,我们两个不是早恋。交往比较多一些,主要是家住得近,他也很喜欢音乐罢了。他一来到我家,我们就你一曲吉他、我一曲钢琴地相互欣赏切磋,彼此都感到很快乐。 但是天长日久,我妈渐渐不高兴了,开始轰人家房志回家,并明说今后不要再来了。都那么大的人了,房志也是有自尊心的,就没好意思再来,只是偶尔给我打个电话问候问候。我房间的电话是个分机,只要我妈在家,我的电话就不可能有任何秘密。她会理直气壮地偷听,一旦有男生说话稍微亲热些,她就毫不客气地在那边咳嗽。 初中毕业了,大家考上了不同的高中,毕竟很珍惜同窗友谊,暑假里常有聚会。 这天,十来个同学相约去北海公园玩,我和房志都在其中。中午,大家玩累了,女生们就坐在树阴下乘凉,男生们则负责去买汽水。 男生们买来汽水,就分发给女生们,之后大家围成一圈,吃自带的食品。 房志无意中坐在了我的身边,就把他妈妈自制的小糖包分给我一只。我刚接过糖包,我妈就远远地出现了! 她匆匆走来,生气地说:“房志,我命令你今后离爱爱远点儿!别分了她的心!你妈是北大教授,你爸是北大系主任,爱爱的爸妈什么也不是!你不好好学习也能上北大,爱爱可不行!反正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再被我发现跟爱爱在一块儿,别怪我找你爸妈理论!” 被我妈从北海公园拉回家,我感到很没面子,也觉得对不起房志。我妈冤枉了他,也冤枉了我。我不是个叛逆的女孩子,但这回我生气了,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练琴。晚上,我妈做好了饭,叫我两遍我都没搭理。我爸来敲门,好言好语劝我吃饭,我也不理睬。 果然,我妈拿钥匙把我的门打开了。——她的脾气很急,心里有事绝对过不了夜的。 她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坐在我的床边,紧紧拉住我的手。“爱爱,乖孩子,告诉妈妈,你喜欢房志?房志也喜欢你?你说真话,妈妈不会怪你的!” 很多年没听她叫我“乖孩子”了,我的眼泪很快就滚了出来,连连摇头。 她见我哭了,放心不少,抚摸着我的头发说:“爱爱,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你也不能算成熟的大人。你这种年龄,懵懵懂懂的,很容易干出傻事。房志他爸是北大系主任,可现在的大学系主任算什么?他爸每月拿的钱不一定有你爸拿得多!你爸是个老实头儿,要是心眼儿再活络点儿,做手术收病人的红包再贪心点儿,收入指不定是他爸的几倍!他妈是教授怎么样?还不得跟我一样,天天提着菜篮子跟菜贩子砍价?一般女孩可能觉得找个父母是大学教授的男朋友已经很不错了,但你不是一般女孩。你就是想做一般女孩,妈也坚决不同意!” 我一直流眼泪,不发一言。 “哼,吉他,房志他爸妈品位也够差的,竟然要自己的儿子碰吉他。吉他是什么?是下流乐器!,上不了台面的!你看那外国电影里,弹吉他的都是乡下人、街头混混和流浪汉!房志的吉他会玷污你的钢琴!”说着,她的眼睛竟微微红了,动情地说:“爱爱,妈这么严厉,可能你会恨妈。可妈都是为你好啊!妈不是最好的反面教材吗?嫁给你爸这种穷光蛋,一辈子混迹于俗人堆里,为生活奔命,一天到晚柴米油盐,做粗了胳膊,跟菜贩子砍价喊破了嗓子!要不是妈有个漂亮底子,早就变成黄脸婆啦!妈虽然没接触过真正的豪门阔太,但一块儿打麻将的也有几个‘豪门阔太外围’。别说真正的豪门阔太了,单是那些‘外围们’的穿着打扮、私人生活,叫我们想像都想像不了啊……” 我妈不仅干预我与非豪门出身的男生的交往,还干预我与底层女生交往。 我有个女同学,名叫陈小云,住在前门大栅栏。长得个子高挑,明眉大眼,挺漂亮的。她待人也热情,跟我的关系一直不错。 一次她去我家问作业,天晚了,我妈就假意留她吃饭。 陈小云是个没有心计的女孩子,看不出我妈的眉眼高低,就坐下来吃。女孩子的家庭经济情况不好,平日的伙食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加上我妈是个做菜高手,又有上海本帮特色,一盘可口的板栗烧鸭几乎叫她吃了一半,吃得好香! 结果陈小云前脚离开我家,我妈就开始数落我和我爸:“饭桌上多了个打‘莲花落子’的,你们两个也吃得下,真是物以类聚!” 听了我妈的话,当时我就惊呆了,替陈小云羞得满面发烧。 我爸不高兴地说:“上海女人,你对人能不能不那么刻薄?人家是个小女孩,觉得咱家的饭菜香,嚼得响了点儿,就受你这么奚落!真是的……” 我妈一听,就扯着尖利的嗓门叫了起来:“啊呀,北京大男人、里外一把手、白衣天使!本事大着呢,一个‘不’字都讲不得的!哼,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反正我是被那‘莲花落子’弄得没吃完一碗饭!” 我爸是个好脾气的人,每次我妈挑起战争,他总是走进房间关起门来看书,或者去外面散步,躲一两个小时,等我妈的气消了再回来。要是换个男人,我家肯定不会这么太平。 一 我妈的梦 3 闲暇时候,我妈也会带我上街逛逛。 到了王府井,她专挑豪华商场进,专问标价惊人的东西,尽管最后她往往一分钱的东西也不会买。记忆中我的换洗衣服总是只有两三套,但无论样子和质地却都是上乘的,有的还是我妈接触的“豪门外围”太太们去香港、日本、美国等地淘回来的。我妈从不要我穿款式夸张、特别入时、流行得满大街都是的便宜货,她的穿衣哲学历来都是宁缺勿滥。 一次陈小云买了一套裙装,地摊货,才十几块钱,样式漂亮,颜色灰粉红,很好看。我就闹着我妈也给我买一套。 我妈看上去很失望:“爱爱,这么长时间了,我对你潜移默化教育简直泡汤了!陈小云充其量是朵‘胡同之花’,将来也只能在胡同里枯萎!北京的胡同就是上海的里弄,能出什么名媛闺秀?将来都是奶孩子、绕锅台的穷酸命!” 我妈责令我从此不得跟陈小云玩,以免染上“胡同”习气,将来甩都甩不掉。 为什么我妈这么不平?为什么她挤破头都想把我塞进豪门? 我想,首先因为她是个美丽非凡的上海女人。 她的眼睛是那种非常有神的丹凤眼,而非杏核眼。造物主似乎对她特别青睐,丹凤眼要比杏核眼耐老得多。她的鼻子挺直,鼻翅又小又薄,嘴唇也是小巧的,一笑就显出优美的弧线……记忆中,她从不留短发,总是把头发烫卷,优雅地盘在脑后。她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时候,微微低着头,露出长长的颈项,真是美得无法形容。她生气也是美丽的,哭起来也很美丽。所以我爸总是让着她,舍不得骂她,更舍不得动她一指头。 上海女人跟别的地方的女人是不同的,美丽非凡的上海女人跟别的地方的女人更是大相径庭。不承认这一点是不可以的,不承认这一点你将永远对她们抱有偏见。美丽非凡的上海女人大都是骄傲的,不满的,挑剔的,刻薄的,目中无人的……总之似乎跟温柔敦厚无缘。难怪一位喜欢拍上海女人的香港名导演说,上海女人是最复杂的,所有也是最有故事的。 我妈甚至不要我说话带北京腔,她匪夷所思,说北京腔不适合花前月下。“别说在豪门公子面前,就是在一个温情脉脉的凡夫俗子面前,那种炒豆子一样嘎崩脆、舌头打卷儿的北京腔都会大煞风景!爱爱,你要学我说话的腔调,上海腔,吴侬软语。我相信,上海腔的普通话会受到全世界豪门公子的激赏!” 不过我妈身上也有平凡女人的好处。她像一只忠实的老母鸡一样护着我、顾着这个家。年轻时,她是个美丽的护士,在医院常碰上当领导的或者有地位的人,但从不越轨。她总是对我说,既然决定嫁一个人,首先要抱定从一而终。不然就一辈子别嫁人,玩个痛快。——这也是我爸总是让着她的根本原因之一。 其次,是因为她这样美丽非凡的上海女人竟然流落凡间。 我妈认为美丽的女人就应该享受荣华富贵,这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物有所值。所以,她拼了命都想把未竟的理想强加于我,把我塑造成一个平庸生活的颠覆者和复仇者。 她特别喜欢带我去故宫、颐和园这些皇家遗迹游玩。她说故宫、颐和园这种地方,可以用六个字概括:极端荣华富贵。她总是感慨人与人的命运不同:慈禧用的一个化妆盒就千雕万琢、镶金嵌银、价值连城,而很多女人死做一辈子也穿不上一双皮鞋。 没有我妈,我绝对跟豪门无缘,嫁个大学教授的儿子也许就要庆幸了。——不论什么好事,你不去努力,它肯定不会自来。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人头的总是灾祸,而不是馅饼。灰姑娘与豪门公子街头偶遇只是三流小说电影的噱头,这样的情节最能满足灰姑娘们的一厢情愿,但事实上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现在我也已经不是小孩子,已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对事物的看法也有了更多层面的考虑。母亲对孩子的爱,那可真是绝对无私的,可以掏心扒肺的。每每看到母亲为病孩子献出器官、为救孩子舍弃生命之类的事,我都会为之感动好久。男人,还有没生育过的女子,是不可能有这种感情的。所以,在我嫁人的问题上,我妈也许做得过分,但当妈的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起码她认为豪门就是天堂。 医院每出现一个因没钱而放弃治疗的农村病人或者城市底层病人,我妈回来总是最有话说的:“看看,穷人的命一钱不值,得了大病就得等死。你们总是看不起钱,钱能换来穷人多少条命啊。如果他们都有的是钱,得的那些病不算什么,几乎都能康复回家!” 我有次反驳我妈说:“那人家农村也出百岁老人,他们可是吃得不好,穿得也不好吧?” 我妈不以为然:“农村百岁老人有几个?你要看人均寿命。底层人吃得饱饭,治不起病,这是个事实。你没在医院呆过,不知道眼睁睁看着自己亲人等死的景象有多凄惨!” 我妈说凡夫俗子都不喜欢自己的新娘不完整,何况是富可敌国的豪门公子?如果娶回家就发现不是原装货,即使不会马上丢弃,也会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她。所以,女孩子千万不要做有裂纹的花瓶,不然人家会找你们的妈妈退货。 二 不做有裂纹的花瓶 1 九十年代初,我进入高中,我妈对我的监督更严了。倒不是在学习方面,我长期养成了自觉学习、练琴、练舞的习惯,到了什么点儿,就干什么事儿,基本改变不了。我妈主要是害怕我交男朋友。 我就读的重点中学分初中部和高中部,无巧不成书,到了高中我跟房志在一个班。 房志本来就对我有好感,加上在北海公园被我妈搅和了一次,心里的那份朦胧感情反而被激活了。他当时只是一个高中生,根本意识不到我妈的“远大理想”,只是以为我妈不要他接近我,是怕影响我的学习。因此,到了高中,房志虽然从没对我表白什么,却依然时时处处关心我。 我妈是个优秀侦探!她从此觉得房志是个很大的隐患。 她当然没权力把房志从学校里驱逐出去,唯一的办法是把我调走。众所周知,高中转学对学业是非常不利的,但我妈却毅然决然地做了,把我转到了一个稍差一点儿的学校。我和我爸为这事儿几天不理她,她竟反常地对我俩忍气吞声。 直到我结婚之后,一次不经意的谈话中,她才向我透露,当时她义无反顾地把我从房志身边调走,是完全正确的举措。——她的根本目的是,在我结婚之前保住我的处女之身! 到了新的学校,要适应新的环境。同学老师彼此熟悉需要一个过程,再加上周末我要学琴练舞,几乎没有任何与男生多接触的时间。我妈对此虽然比较满意,但还是时时不忘对我敲警钟。 她曾经问过我一个非常意味深长的问题:“如果你去买花瓶,发现一只最美丽的,世界上简直没有第二只花瓶与它媲美。你又有足够的钱,你会怎么样?”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当然买下!” “但你回家发现这只花瓶竟然有一条裂纹,心里会怎么想?” 我想了想说:“当然不高兴了!很可能会退货,商家也不能这么蒙人嘛。” 她听了我的回答,非常兴奋地说:“爱爱,你总算没辜负妈的一片苦心。现在咱们把那只花瓶比做一个美丽女孩子,把你这个买主比做一个豪门公子……你再想想,结果会怎么样?” 我一下子明白我妈的用意了!她是想在我出嫁以前保持完好的纯洁!她是对的,过来人不都这么说吗?即便是当年不小心使自己在婚前有了裂纹的过来人,也会认同这一点吧?保持纯洁一直到结婚,这在百分之九十的人看来都是正确的吧? 我妈看我明白过来了,郑重地对我说:“凡夫俗子都不喜欢自己的新娘不完整,何况是富可敌国的豪门公子?好比我吧,比一般女人漂亮点儿都自恃极高,人家有钱人一样觉得自己比别人金贵,对妻子的要求自然也就比一般人高。谁娶了个完美无瑕的妻子,都会像宝贝似地珍惜她。如果娶回家就发现不是原装货,即使不会马上丢弃,也会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她……所以啊,爱爱,你可不要做有裂纹的花瓶,到时候叫人家找我退货……” 打那之后,我似乎理解了我妈许多,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总与她作对了。 一个热爱厨艺的女人一定是恋家的,爱孩子,也爱丈夫。不然她可能没心情去钻研一只菜该怎么做。有时一道菜要反复做上好几年,才可达到完美。——我妈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高一下学期,初夏时节,我妈医院里调来一个四川同事,人很热情,教大家做四川泡菜。我妈在做菜上悟性很高,初学就做得很好吃。有包菜、红萝卜、白萝卜、青红辣椒、嫩姜、嫩蒜等,又酸又辣,我吃了不少,脸上第一次冒出几个痘痘。 我妈吓坏了,记忆中我得多大的病,我妈都没这么紧张过。她的职业就是护理,赶紧给我煲了些中药,又擦些药水,几天后痘痘就下去了。 我妈后怕地说:“痘痘这东西可不能长,长痘痘就等于毁容了。那些长痘痘的女孩子大都是嘴太贪,看见什么就吃什么。其实青春期很多东西都应该是忌口的……还有啊,我就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妈妈生了女孩子,对她们的形象不管不问呢?比如有些女孩子,稍微割一下眼皮,脸蛋的美就提高了一个档次。唉,女孩子不漂亮,当妈妈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喔……” 二 不做有裂纹的花瓶 2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此章节未予显示。 《我嫁入豪门的真实生活》二 不做有裂纹的花瓶 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 必然中的偶然 1 我,一个从没恋爱过的人,听着这样的话,我只觉得羞愤交加。站起身就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妈在外面喊:“爱爱,你可别死心眼儿不听妈的话!他不过是想玩弄你!天韵不是个反面教材吗?对外说他是自己的男朋友,关起门来不过是个情人罢了!不信,你明天就去问问天韵,看她知道那个李总叫什么名字不?”这一夜,我完完全全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如果我妈是个开明的妈妈,不这么严格地限制我的交往,我跟李的关系反而会随便一些。 很可能会一块儿吃几顿饭,听彼此弹几回琴,约会上一个季节,然后微笑着分手,以后变成朋友,需要时相互关心照应……可是,我妈把他描绘成了想吃掉我的洪水猛兽,我妈过分的插手,似乎无形中把我跟李的关系催化了。 我的心似乎会隐隐作痛,好像已经跟李苦爱了好多年……我妈越是坚持,我越是不相信他目前还处在婚姻之中。 他年龄有那么大了,结过婚有过孩子不希奇,可是,像他那么优雅高尚的一个男人,一个会轻悠悠说话、会娴熟地弹钢琴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在那么多朋友面前明目张胆地带 “女朋友”?……可能他离婚了,我妈并不知道。或者明明知道,故意骗我,叫我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他? 还有,我妈怎么那么理直气壮地说天韵不知道李的名字呢?难道是李的身世神秘,要对自己的名字保密? 一个女孩子都认对方是自己的 “男朋友”了,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天韵那么阳光、洋派的一个女孩子,真能忍受这么多吗? 不想他吧!我狠狠心对自己说。就当从没认识过,从明天起,他的车不坐,他要是真打电话来,就死不听。 这,不就完了吗?不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吗?就是豪门公子,也没权力对平头女孩子死缠烂打、强迫她们就范吧? 三 必然中的偶然 2 这还是我第一次坐奔驰。感觉轻飘飘的,如坠云里雾里。车很厚重,很稳当,司机的技术娴熟得称得上是表演了,以至于到后来我分不清是车子质量好,还是司机的技术高。我常坐的那些要把人的肠子颠断的公共汽车,跟这辆奔驰相比,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车子一路行驶到了北池子大街。北京有美景无数,但我推荐来北京旅游、或者住在北京还没去过的人们,最好在春天或者夏天的午后2时左右,一个人来北池子大街走走。大街两侧分布着文物古迹和大量的四合院,围墙高筑,不少大门口没设门牌号,给人一种神秘的历史感。如果你是个少女,北池子大街会使你想起浪漫的爱情。如果你是个白发老人,它则会使你想起皇城的沉厚。午后的北池子大街是那么幽静,道路两旁参天的国槐绿得让人心醉,只有斑驳的树影在你身上流淌…… 车子刚到xx胡同的一个四合院门口,里面就有人打开了门,模样像个男仆,四十岁左右。这个四合院相当大,小池里游鱼可数,花圃里开满了各色菊花。古老的庭院、门廊、朱漆栏杆、散发着奇异药香的国花……这一切的一切,使我产生了片刻的窒息感。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怪异的念头,这个美妙的所在,让我住上一辈子,一个人弹上一辈子琴,都不会厌倦。 坐北朝南的主房改成了一个大客厅,里面摆放的是仿古红木家具,一律雕龙琢凤。花架上摆放着一盆颜色深紫的菊花,没有摆黄色的和白色的。我不知道这颜色有什么讲究,却感到这种颜色的花与这间客厅极为匹配。客厅的东北角有架黑色钢琴,单从外观上看,都绝对不是我和同学们用的那些大路货。 客厅里已经坐上了四男三女,四个男人中有三个较为年轻,大约三十来岁,另一个看上去有四十岁。三个女孩则个个年轻貌美。那三个年轻一些的男人身边各坐着一个女孩,看上去像是三对人。独有那个年龄较大的男人身边是空的。 天韵坐在了年龄较大的男人身边,我则坐在天韵的另一边。 天韵先把我介绍给大家,说我是她的好友。之后,天韵向我介绍了那三对男女。最后才向我介绍到她身边的男人:“他就是我的男朋友,姓李。” 听她这么一说,我有些疑惑,目光不禁又落在他的脸上,仔细审视。他长得不错,看上去也很让人舒服,不过跟天韵拉上这种关系似乎有些不妥。天韵怎么找了年龄这么大的一个男人?进入这个四合院之前,我一直以为那个年轻英俊的司机是男主角呢。 就在这时候,一个三十来岁、穿着整洁的保姆用盘子托来了三杯盖碗茶,轻轻对李说:“李总,晚宴已经准备好了。” 李轻轻点点头。女人便退了出去。 李对大家能来给天韵接风洗尘表示感谢。接着,大家彼此开始客套地拉话,我的思想却 走了神。晚宴都快开始了,可能不会再有客人来了。他们正好是四对,看来我妈这次纯粹是想叫我来见识见识,而并不是什么“相亲”。这么一来,我反倒轻松不少,就端起茶杯,学着李的样子,轻轻拿开杯盖,呷了一口。这不知是什么好茶,叶子幼嫩、青翠,一条一条地躺在杯底。 我正望着茶水出神,身边的天韵说:“这是什么茶?味道真好!” 李只是偏着头朝她笑笑,什么也没有说。 我把目光定在李的身上。他皮肤白皙,穿的是黑色西装,领带是很简单的变形虫图案。他的表情悠闲而笃定,好像能抵挡狂涛骇浪。他是耐看的、寡语的。同时,不可否认的是,他是富有魅力的。在座的几个男人都比他年轻,比他的话多,比他会表现自己,却独有他显得鹤立鸡群……恍然之间,我似乎有点羡慕天韵了。 接着,我发现李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个式样简洁的白金戒指,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难道他是已婚男人?不,不可能,他是天韵的男朋友,怎么可能已婚?中国人戴戒指大都不讲究那么多,十几岁的小姑娘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的也不在少数。 大约七点半光景,女仆把大家带进四合院朝西的那间屋子,是个一式的古色古香大餐厅。中间摆放着一长椭圆型的饭桌,九张椅子。这里看上去起码能摆十几张椅子,今天没有用的可能撤掉了。 大家坐好之后,四个女仆开始上菜。上的是西餐,不过这样的长桌子也只能用西餐,好在我妈带我去过几次西餐厅,起码刀叉是拿不错的。鹅肝酱配的是柠檬汁,主菜是八分熟的牛扒,还有三文鱼、烤土豆。酒是法国原产aoc级葡萄酒。甜点是冰淇淋、苹果派。四个女仆的服务非常到位。——这,也许就是豪门人家繁文缛节的一个方面吧?可是,如果你在豪门中非常快乐,这些繁文缛节显然起到的是锦上添花的作用,使你的生活似乎冒出了五颜六色的泡沫,华贵而真实。 用餐后,大家又回到客厅,只见里面的灯光幽暗。那幽暗的灯光又不是一种纯色,好像是五颜六色在缓慢地变化着。女仆又给大家上来了蓝山咖啡,并不是速溶的,而是用咖啡豆精心焙制的,味道好浓。大家的谈话也变得畅快了不少。他们没有谈时政或者时尚,竟然谈起了音乐。有的说喜欢邓丽君,有的说喜欢胡里奥。李说他非常钟爱日本古典音乐,天韵则非常自信地谈巴赫。我一直微垂着眼睑,听他们说,感觉自己插不上嘴。 忽然,我发现坐在我旁边的李,朝我稍欠了一下身子。他开口对我说话了,非常纯正的北京话:“爱爱的音乐造诣比我们在座的都要深,最喜欢谁的音乐?” 我没想到他会单独问我,脸上竟发起烧来。并且,我敏感地发觉,他的话音和语调变了,温存又饶有兴趣。我妈说北京腔不适合花前月下,看来并不是这样的。李的这几句北京腔竟这么迷人,甜得腻得扯不开。粗犷男人动起情来,真是了不得。——我的眼睛垂得更低了,小声说了两个字:“巴赫。” 他听罢,呷了一口咖啡,又把杯子轻轻放下,对大家说:“今天酒喝得不少,忍不住要献丑了。” 只见他走到钢琴前,在琴凳上坐正。我简直看呆了。身边的天韵扯了扯我的胳膊,调皮地对我眨了眨眼睛。 李弹了巴赫《法国组曲》中的第三首《萨拉班德舞曲》,节奏庄严、缓慢,带有悲剧色彩,抒情性非常强。据说《法国组曲》和《英国组曲》是巴赫献给他第二任妻子的,李选择这样一首曲子是不是饱含深意? 他弹得竟是如此地清新、秀美,如同天音回荡在客厅里。怎么可能?他可是一个商人!——大多数人能拨弄几下吉他,可钢琴的黑白键却不是人人都敢碰的。李,虽然对曲子有些生疏,可指法却依旧那么娴熟!难道他小的时候也像我一样,被妈妈逼迫,练琴练到哭,累到病,十指尖皴裂、缠满胶布吗…… 李弹完之后,大家都由衷地报以热烈掌声。他示意我站起来,接着弹一曲。李的琴弹得很不错,他的十指创造出来的音乐氛围就像迷药一样,使我感到有些晕晕的,几乎没有弹琴的力气了。但是在这种场合又不能由着性子来,我还是走向钢琴,慢慢地把十指放在琴键上,感觉了片刻,想着不如我也弹一曲巴赫吧,巴赫本身就是一副迷药!既然在座几个喜欢巴赫的人都已经迷醉了,不如向巴赫的沼泽里再深陷一层! 《法国组曲》优雅轻快,《英国组曲》则相对丰满、宽阔,气质多变。于是,我整理一下思绪,弹了巴赫《英国组曲》中非常迷人、可爱的第20首《加伏特舞曲》。 我弹完后,李最先鼓掌,欣赏地说:“不愧是专业人才,弹得真好。我刚才真是班门弄斧了。” 我赶忙说:“不过比你弹得熟一点。你没时间练,我是天天都摸琴的。” 接下来,李问大家想跳舞,还是看片。 因为人比较少,也很难热闹起来,大家就选择看片。李有个小投影,放了个山口百惠主演的片子《古都》。——这些,就是李喜欢的东西。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做着什么生意?他的私生活是什么样?有太太吗?要是有的话,太太是否漂亮?膝下有无儿女……李像一个谜,深深地嵌进了我心里。 大家散的时候午夜已过。李与我握别的时候,手心里似乎出了细汗,湿洇洇的。他没再跟天韵一块儿送我,而是安排他的司机把我送到了家。 三 必然中的偶然 3 我妈还没睡,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其实目的是等我回来探听消息。我竭力保持平淡的表情,这种事情要是被我这个啰嗦妈妈拿到一点儿蛛丝马迹,我的耳膜可有得受了。 我妈关切地审视着我,全身上下。“玩得高兴吗?吃的什么?你弹琴了吗?还有呀,有没有别的高干公子参加party……” 我机械地回答:“玩得高兴,吃的西餐,弹琴了。至于有没有别的高干公子,我总不能抓住一个个问问,喂,你是高干公子吗?喂,你呢?还有你?” 我妈笑道:“这孩子!眼睛看耳朵听不就知道了?从他们的言谈话语里?” “我没那么大能耐,你当时怎么不要求天韵一块儿跟去呢?” 我妈见我不高兴了,就说:“没事,这是第一次走出去,没有实际收获也不要紧。以后机会多着呢,放心吧,妈会给你制造的!” 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好久没能入睡。怕被起夜的爸妈发现,我把台灯扭得暗暗的,打开日记本,记下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满满写了两页,重读一遍,才发现一个“李”字占据了太多的篇幅。除了我爸,李应该算是第一个在我心里划出刻痕的异性。房志不能算。如果就这么一辈子再也见不到房志,他在我心里只能是个男孩的形象。 合上日记本,我的心也算是落下来了。同时我告诫自己,从此就把李夹在日记本里,把他变成一个遥远的记忆尘封起来。他是天韵的男朋友,他无名指上还戴着戒指……即便这些障碍全部扫除,恐怕也没有别的可能。我怎么总觉得李是那么虚无缥缈呢?似乎注定是我命运中的流星,绚烂但不长久。 第二天的太阳依旧出来了,昨夜的记忆也显得虚无。我依旧上课下课,练琴,在校园里忙碌着。学校里常有小型舞会聚会,但除了规定要参加的,我都没太大兴趣。李制造的那次payty太强大了,就好像吃了一次饱饭一辈子都不会饿了似的。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一个月过去了。其间我没有得到李的消息。 北京的舞蹈俱乐部很多。我妈说我的身体也定型了,不需要花钱找老师带了。每周六晚上去舞蹈俱乐部跳跳舞,伸展一下身体就可以了。上大学后,我妈就帮我联系了一个舞蹈俱乐部,是她医院一个同事的妻子开办的,我进去只要半价,很便宜,就是离家远一点。不过北京的公交非常发达,只要有时间,并不怕路程远。 这天晚上我练完舞蹈出来,站在马路旁等车。大约是九点了,每次都在这个点儿练完,站牌下往往只有我一个人。不经意仰望天空,发现有一轮渐圆的月亮,已是中秋时节了。在城市灯火辉煌的夜里,是不容易发现月亮的。这样的月亮让人心驰神往。 忽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我面前。车窗打开之后,司机朝我摇摇手。这个司机的面孔好像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他是谁。司机温和地说:“他叫我送你回家。上来吧!” 他?……啊,我一下子想起来了,这是李的司机!一个月都过去了,李为什么这时候才想起找人送我?也许李觉得这个时间最适合接触我?也许他打听我的行踪也要花时间吧?这种时候多尴尬,我刚练完舞,浑身的汗还没干透…… 因怕我被校园里的那些“穷小子”拐了心,占了身体上的“便宜”,同时也可以使我有更多自由时间接触“豪门”,我妈坚持不让我住校,中午则可以在学校食堂吃饭、在学生宿舍里午休。我不住校,也给李接触我造成了不便吧?李让司机去我们学校大门口等我放学,人多眼杂,不大合适吧?因为放学回家稍微晚一点,我妈就会盘问半天。为了少听她的唠叨,我总是早早赶回家吃晚饭。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妈是过来人,观察我确实不像恋爱的样子,也就罢了。恋爱的女孩子很少能瞒过父母的,特别是初恋,何况是我妈那样的火眼金睛?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上车还是不该。 司机走下来了,绕过车子,帮我打开了右侧的后门,仍很和气地说:“他来接你,你可以不上车。我来接你,你得给我个面子。” 司机这一句话就叫我心软了。如果我不上车,司机回去很难交代。上去吧!我上了车, 司机又把门关上。 坐在车上,我又感到了极度的不安。虽然是司机开车,但司机背后的主角是李,上了车,就等于认同了李。李多么聪明,自己先不来,先让司机担负被拒绝的潜在风险。 李派司机来,是一种避重就轻的追求方式。我不知道这种追求方式有多少个女孩子遇到过。李肯定是在追求我,这是绝对的。当时我还很小,没有一点恋爱经验,无法想到李的身份、地位、婚姻情感状况可能给我的将来造成的不幸,甚至暂时忘记了他无名指上的那个白金戒指,忘记了那个活生生的女孩子——李的“女朋友”天韵。我像很多少小无知的女孩子一样,喜欢上了被重视和追求的表象。虽然还不能说已经爱上了李,但起码不烦他,甚至有些喜欢。哪个没有恋爱过的女孩子不希望自己喜欢的男人关注自己?而这种关注确确实实已经来了,确确实实正在进行中…… 一路上,司机一句话也没说。我要司机在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公共汽车站牌下停车,这样可以造成我是坐公共汽车回家的假象。要是在家门口停车,被那些婆婆妈妈看见告诉了我妈,那事情可要闹大了。 该下车时,司机要下来给我开车门,我忙谢了他,自己打开下了车。我还不是豪门阔太,也没有资本在司机面前摆架子。再说,我跟司机其实就是一个社会阶层的,或者能当上李的司机的,阶层要比我的更高一些。 三 必然中的偶然 4 我刚进门,我妈就冲我大声问道:“爱爱,今天你身上怎么飘出一股香味?” 我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想起可能是李车子里的香水瓶散发出来的,因我衣服上有汗,沾上的比较多吧。我妈的嗅觉可真够灵敏的! “怎么可能有香味?可能是洗衣粉没冲干净,留在衣服上了。” “不对呀,我这回买的是茉莉香型洗衣粉,你身上的香味也像花香,但绝对不是茉莉香的……”我妈狐疑地说, 我强烈地意识到,我已经被我妈盯上了,在我身上捕捉到了蛛丝马迹。进入洗澡间,我先把身上的衣服洗了,然后才开始洗澡。而往常都是颠倒过来做的。我怕我带回来的香味在家里继续散发,连续刺激我妈的嗅觉,在她脑子里形成顽固的定势。 练舞已经很疲惫了,我还是拿出日记本,记下了刚刚发生的事。心头快慰的同时,巨大的压力也落在了我身上。下个星期,李还会派司机送我回家吗?如果每个星期都如此,我妈肯定会看出破绽的。就目前情况看,我妈显然并不希望我与李交往,也许她比我更了解李的情况?也许她觉得自己的女儿不能抢别人的“男朋友”? 深陷在一种恐慌之中,我的言语就更少了。我妈总是说我这一点遗传了我爸,闷葫芦一个,走到哪儿都吃不开。 又一个星期六到来了。入夜,我照例坐公共汽车来到舞蹈俱乐部。练舞的时候我总是魂不守舍,害怕这次来的不是司机,而是李本人。同时,又害怕那辆黑色轿车再也不来了。事实上,这整整一个星期我都很恍惚,害怕这样又害怕那样。 练舞完毕,我怯生生地往公共汽车站走。站定之后,又不好明目张胆地四下张望,就用眼睛的余光朝周边打量,对面的街角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开始启动,转了一个大弯之后朝我驶来。我明白了,车子早来了,是在那里等着我呢。 车子照例又停在我面前,我下意识地朝后排看看,隔着车窗,却什么也看不见。 司机打开前窗,对我说:“他叫我送你回去,上来吧。” 我这才断定,这回李不可能坐在车上了。没等司机下来,我就自己打开后门,上了车。坐在车子里,我有些费解,为什么李自己不来?不知这种主角缺席的关心还要持续多久? 司机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温和地说:“他说天晚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又是“他”!司机为什么不直呼“李总”,或者“李先生”、“李大哥”?奇怪的是,司机这么称呼,似乎也没让人感到不礼貌。相反,更增添了李的幽深和神秘。 一场秋雨一层凉,下了几场雨之后,北京的秋季很快就转冷了。李八次派司机去舞蹈俱乐部送我回家,却一次也没有出现。好在天气冷了,我练完舞就得裹上大衣,沾染车子里的香味似乎少了,我妈也没再提起。 到了第九次,我下车时,司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他后天就回来了,这次出门时间可不短。” ……他去哪儿了?国内国外?出差了?还是有别的事情?一连串的问题涌满了我的脑子。我知道一个也不能问,心里却一下子熨帖了。原来他出门了,不然可能早就跟我见面了吧?在关上车门之前,我灵机一动,赶忙对司机说:“除了周末,我中午都住在学校。” 直到车子消失,我还站在冷风中遥望着,脸上热辣辣的。我说的这句话,傻瓜也清楚是在给李提供线索。学生宿舍有部电话,很容易就能查到号码。这回,司机也可以回去理直气壮地交代了。 后天,后天就是下星期一。我知道接下来的两天我过不平静了! 转过身,我低着头往家走。刚闪过十字路口,一个人影挡在我面前。我吓得魂飞魄散,以为遇到了坏人。仔细一看,竟然是我妈。我虽没做什么亏心事,心也是虚的,因为我没有拒绝我妈不喜欢的李的追求。 我妈瞪着我,非常生气地说:“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咱们家属院有人看见你好几次了,都是在这个站牌下车,可你坐的不是公共汽车!你现在就要对我讲真话,坐的是谁的轿车?你到底是去练舞了还是去约会了?送你回来的那个人要是身出豪门、或者高干子弟,光明正大的,你怎么会偷偷摸摸不告诉我呢?” 我很害怕我妈,我觉得这时候她像个法官。就畏缩地说:“别问了,我下次再也不坐他的车就是了。” “说得轻巧,下次恐怕你一见他又迈不动脚了。好,你告诉我,他都占过你什么便宜?” 我妈的表情渐渐变得很诡异,我很快意识到,她指的是身体上的便宜,比如他有没有吻过我,有没有抱过我,有没有……我身体的最后防线,才是我妈最担心的!她怕我的身体像花瓶一样有了裂纹就沽不到好价钱了! “没——有,什么也没有——”我大叫了两声,拔腿就绕过我妈,朝家快步走去。 我妈紧跟上我,又急切地问:“那个人是不是天韵的男朋友?我可丑话讲在前头,如果你爱上了他,这辈子可有你的好果子吃!赶快悬崖勒马,跟他一刀两断!” 三 必然中的偶然 5 回到家,我又看见爸正在浴室里帮我放热水。本来一般人家是不装浴缸这种东西的,天冷了家有暖气,用热水器也顶不住,大家都是去外面的公共浴室洗。可我爸看我练舞后必须得好好洗个澡,就坚持装了一个。还买了个庞大的电热水器烧水,每次我练舞回来,他就把热气腾腾的一缸水准备好了。爸说大冷的天,回来浑身的汗都凉了,马上跳进热水缸里舒服着呢。 把自己泡在浴缸里,我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爸妈在外面低声争执着什么,总是妈的声音压过爸的。肯定为了我坐李的车的事,我妈这回是绝对饶不过我的。八字还没一撇,就被我妈发现了。如果我说只是李的司机送我,我妈肯定不相信。多可笑啊,这边闹得跟什么似的,男主角还没真正上场。 我刚走出浴室门,我妈就拿着我的大衣,披在我身上,然后把我按在沙发上坐好。 “唉,我说,你就不能等到明天再说?爱爱练舞回来累,先叫她睡一觉不行吗?”我爸皱着眉头对我妈说。 “哦,你怎么不心疼我累?怎么不心疼我睡不着?现在你女儿都快掉火坑里去了,你还打得下去呼噜!你这是真爱女儿还是害她呀!”我妈不甘示弱。 “孩子大了,你再用高压政策,效果很可能适得其反。” “啊呀!”我妈哇哇大叫起来,“闷葫芦关键时候又口若悬河啦?你这时候说这种话不是火上加油吗?我教育孩子的时候你总是唱反调,你想想这孩子能教育好吗?如果爱爱把我这么多年的工夫废掉了,我就找你算账!” 我爸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我妈于是反问我道:“你知道他多大年龄了吗?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吗?天韵又是他的什么人?” “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我摇摇头。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跟一个男人交往?我刚打听出来,他的年龄比你大足二十岁,他有原配,在国外生活,也有孩子,三个还是两个我就不知道了。” “你比天韵她妈妈还了解他吗?如果天韵她妈妈也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让自己的女儿跟他交往?她女儿不比你女儿娇贵吗?” 我妈冷笑道:“好啊,还反问我,说明你陷得不浅!天韵家不过是‘豪门外围’,不知要拐多少拐才能跟豪门沾点边!那种人家,论社会地位,比咱们高不了多少,论钱财,可能还不如一个暴发户的多。那个人称李总的人,才是真正的豪门公子!天韵能攀上他,就是做小,她们全家都笑哈哈啦。——不过,我不一样,我的理想比他们的高,我绝对不能叫你做小,我一定要让你做原配!你以后自然明白我的苦心……” 我,一个从没恋爱过的人,听着这样的话,我只觉得羞愤交加。站起身就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妈在外面喊:“爱爱,你可别死心眼儿不听妈的话!他不过是想玩弄你!天韵不是个反面教材吗?对外说他是自己的男朋友,关起门来不过是个情人罢了!不信,你明天就去问问天韵,看她知道那个李总叫什么名字不?” 这一夜,我完完全全尝到了失眠的滋味。如果我妈是个开明的妈妈,不这么严格地限制我的交往,我跟李的关系反而会随便一些。很可能会一块儿吃几顿饭,听彼此弹几回琴,约会上一个季节,然后微笑着分手,以后变成朋友,需要时相互关心照应……可是,我妈把他描绘成了想吃掉我的洪水猛兽,我妈过分的插手,似乎无形中把我跟李的关系催化了。我的心似乎会隐隐作痛,好像已经跟李苦爱了好多年…… 我妈越是坚持,我越是不相信他目前还处在婚姻之中。他年龄有那么大了,结过婚有过孩子不希奇,可是,像他那么优雅高尚的一个男人,一个会轻悠悠说话、会娴熟地弹钢琴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在那么多朋友面前明目张胆地带“女朋友”?……可能他离婚了,我妈并不知道。或者明明知道,故意骗我,叫我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他? 还有,我妈怎么那么理直气壮地说天韵不知道李的名字呢?难道是李的身世神秘,要对自己的名字保密?一个女孩子都认对方是自己的“男朋友”了,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天韵那么阳光、洋派的一个女孩子,真能忍受这么多吗? 不想他吧!我狠狠心对自己说。就当从没认识过,从明天起,他的车不坐,他要是真打电话来,就死不听。这,不就完了吗?不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吗?就是豪门公子,也没权力对平头女孩子死缠烂打、强迫她们就范吧? 当时我作为一个少女,跟一个中年男人之间有太大的鸿沟,结果几乎是百分之百的悲剧。可是,命运却这么粗暴地把李推到了我如花的年岁里!在这一点上,我那个精明过人的上海人妈妈大大地失算了! 四 爱别人的男朋友 1 周一终于到了,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这天,是李从外面回来的日子。 虽然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想李了,可早上一睁开眼睛,我的心跳就开始紊乱了。李当然不会亲自找我,或者亲自给我打电话。他可能会派他的那个司机,把电话打到我的宿舍,或者干脆去学校找我…… 我赶快起床,乘公共汽车赶到学校。我径直回到宿舍,打开小桌的抽屉,悄悄涂了点口红。可能是因为年纪小,也可能是天生就不喜欢化妆品,我从没自己买过,都是我妈给我的。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李是喜欢我的,我,难道不也一样喜欢他吗?往嘴唇上涂口红,这不是证明了一切吗?对于李的感情,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有人会说,所有的初恋都是盲目的。你遇到了梁朝伟,你就会爱上梁朝伟,你遇到周星驰,你就会爱上周星驰,并且全都是爱得死去活来,百折不挠。即便最终失败了,一辈子最难忘的也只有初恋情人。当时我作为一个少女,跟一个中年男人之间有太大的鸿沟,结果几乎是百分之百的悲剧。可是,命运却这么粗暴地把李推到了我如花的年岁里!在这一点上,我那个精明过人的上海人妈妈大大地失算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李了?是他弹巴赫的时候?是他的司机第一次接我的时候?是我妈发现我身上有异香的时候……不知道,这个问题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放学,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我生怕李忽然出现在眼前,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教学楼前面不远处确实有个惹眼的身影,她穿着一件式样宽松的薄呢大衣,很漂亮的降红色。不少女孩子买衣服都喜欢贪便宜,但凡穿过名牌的,心里都非常清楚,料子做工再上乘的水货都没法与之相比。水货只能蒙住没用过真牌子的人,就好比外地人做北京烤鸭,味道绝对蒙骗不了经常吃全聚德的北京人。 忽然,她转过身来,竟然是天韵!我心里更紧张了,难道李派司机送我回家的事也被天韵发现了? 天韵终于从放学的人流中寻着我了,微微笑着,朝我招手。 我赶忙走过去,惊慌地问:“你来有什么事?” “就是想来看看你,没什么事。”她笑道。 我觉得她这句话说得有些怪异,我跟她的关系似乎还没好到这种地步。那天party分手之后,她也只是跟我通过一次电话,扯的也并不是很投机。对于她,我表现得比较被动。毕竟她的社会经济地位都比我高一些,再说,我也不是个喜欢打搅别人的人。关键的关键,李是她的“男朋友”。 是食堂开饭时间了,既然她来看我,我起码应该请她吃顿饭。怕她吃不惯学校食堂的饭,我提议说:“咱们去外面的馆子里吃些面点吧?我身上的零用钱并不多,也只能请得起小吃而已。” “不了,这阵子胃口不好,不想吃饭。” 我觉得这理由不大合适,就问:“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好?要不要去医院检查检查?” “我……我怀孕了。”她面有羞色地小声说。 怀孕了!我可是第一听人这么说,惊讶得不得了。在我的印象里,孕妇就跟个病人差不多,是不能干活甚至行走太多的。 “要不你去我宿舍先坐着,想吃什么,我去校外给你买去?”我说。 “不客气。说不想吃的时候不能吃,吃了也会吐出来的。” 我好像一时被她“怀孕”这个事实魇住了,觉得怀孕的女孩子很神秘。也许,应该称呼她为女人了,肚子里都已经有孩子了。她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吗?想到此,我才豁然开朗:莫非她发现了李在借助司机与我联系?就专门来找我?用“怀孕”这个事实打退我?意识到这些之后,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在此之前,我还在热切地期待着李的。 她看起来还是很平静,看了看前面树林边的一张石桌,对我说:“你去把饭打来这里吃吧,我坐在那儿等你。今天天气不错,我正好晒晒太阳。” 既然这样,看来她还有话要对我说。尽管我心里也像乱麻一般,也不好拒绝,就说:“等会儿再去吃饭,食堂小炒部一直营业到中午两点钟呢。先聊一会儿吧。” 她也同意了,两个人就走到石桌旁。毕竟她是个有身孕的人,需要照顾。石凳上很凉,那样坐上去对身体可不好,我就把身上背的大书包给她垫上了。她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做,感动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了声谢谢。 她坐下来,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我注意到,她的钻戒并没戴在无名指上。从这一点可以判断,李无名指上戴的那枚戒指跟她的关系不大,再说款式也不一样。我的胆量也因此大了 一些,下意识地看了看她的腹部。“你是不是快要结婚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我道:“假如你爱一个男人,非常爱,但他已经有妻子,这辈子不可能跟你结婚。你能忽略妻子名分,躲在角落里爱他一辈子吗?” 她的这个问题使我很快联想到了李。莫非他真的还有妻子,只不过不在身边?不然,她忽然问我这个干什么? “不知道,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优柔寡断地说。 “这个男人不但不会跟你结婚,而且并不把你当成最后一个,在你之后,他可能很快又爱上了别人。这样,你还会躲在角落里心甘情愿爱他一辈子吗?” “可能做不到……”我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是可能,你绝对做不到!我敢断定!你可能还没恋爱过,更没经受过爱情的大风大浪。你这样的女孩一般是黑白分明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不肯屈就,也不肯妥协。自己的心上人稍微对自己有点怠慢,就会疑惑上三天三夜,怎么可能受得了他三五月、甚至常年不来看望一回……” 我满脑子都被李的形象占据了,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虚幻。怎么可能!他那么温文尔雅,那么富有魅力,心里怎么能盛得下这么多女人?他妻子,天韵,我。也许还有我们谁也不知道的女人,藏在不同的地方。我心里又出现了针刺般的隐痛,孤注一掷地问她:“你能做到藏在角落里爱他一辈子吗?” “现在还不知道……天底下想嫁入豪门的漂亮女人很多,但真正的富豪却寥寥无几。不是每个漂亮女人都有做豪门正室的命的。如果命里不是贵人,等到白头也都遇不到一个。我不能再等了,下一个机会不知道在哪里。女孩子一超过二十五岁,就不值钱了,这样的梦就等于破灭了。”她的笑容有些幽怨。 “既然你也不能保证死心踏地跟他一辈子,为什么还要给他生孩子?” 她听罢竟然咯咯笑出了声:“如果我不抢在他认识你之前怀上孕,恐怕现在已经被甩啦……我有了他的孩子,他就可以保证我一辈子的高尚生活,可能比他的结发妻子的享受还要高,只不过没有名分而已。妻子有名分,但得有独守空房的本事,不然会落得更惨。天底下的男女关系,看开了,也就那么回事……”。 天韵这次跟我的谈话,竟一句也没具体提到李。女孩子一般通常把自己的男朋友或者丈夫挂在嘴边,她却没有。从她的谈话可以看出,她已经参悟透了爱情。一个正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是没有头脑的,是不可能冷静面对“情敌”或潜在“情敌”的。 她临走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我妈说过天韵不知道李叫什么名字的话,看来此时已经没必要向天韵核实了。天韵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告诉我,如果我还没像她那样把男女关系看了个透,沾染李那样的男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我要送她到校门口,她说:“不用了,校门外有车接我。” “是他吗?”我脱口而出。 天韵怔了一下,才说:“哦,不是他,是司机。他因生意上的事去了美国,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在教学楼的拐角处,我与她分了手。她的步履有些沉涩,这是一个标签,标明她身体里怀着个贵种,标明她用旁门左道俘虏了一个豪门男人。李在骗天韵,说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而我绝对相信司机传递给我的信息千真万确。肚子里怀上孩子的女人,在孩子的父亲面前已失去实用价值。 四 爱别人的男朋友 2 我艰难地转过身,觉得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就径直朝宿舍走。 刚踏进门,就有同学告诉我,十五分钟前有人打电话找我。 “什么人?说什么没有?”我心里一紧,问道。 “是男人,没说什么。” “多大年纪?” “听不出。” “男人的音质是什么样的?”我还是不放心。 “姑娘你恋爱了吧?他的音质很像帕瓦罗蒂!”她们笑得喷了饭。 我心里郁闷难当,根本笑不出来,就躺在床上,拿起一本杂志挡住脸。杂志上的每个字都能看得见,就是看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怎么不去打饭?”她们又问我。 “胃口不大好。” “刚才找你的那个女的挺有来头吧?她跟你说什么了?叫你饭都不想吃了?” “没什么,她是我的一个朋友,刚从国外回来,随便扯了一阵子。” “等等吧,看看电话还会不会再打来。”她们安慰我。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电话铃又响了。我的心跳得按不住,畏怯得不敢近前。 “响三声了,还不快点儿?等他挂掉你后悔都来不及了!”她们笑道。 我这才跨前几步,拿起听筒,声音颤抖地“喂”了一声,甚至忘了说“你好”。 “你是爱爱吧?”那边问。 我听出来了,是李的司机。“是的。” “下午六点我开车在校门外等你,他吩咐的。就这样。”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没有征询我的意见。李算好了,我一定会去的,就是有再重要的事也会推掉。我心里洋溢着一份甜蜜,同时也隐隐担忧起来。下午六点约我,肯定是吃晚饭的。我还从没单独跟一个男人在外面吃过饭,如果被我妈知道,肯定要弄个水落石出的。再说,天韵刚刚来过,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我要是再执迷不悟地赴会,不等于是飞蛾扑火吗? 剧烈的思想斗争,加上对我妈的恐惧,整整折腾了我一个下午,课都没上好。下午放学后,我还是决定去赴约。本应该往家里打个电话说不回去吃饭了,又怕被我妈刨根问底、纠缠不休,也只有先斩后奏了。 北京有一片美丽的水,水心有个小岛。它,就是著名的后海。十多年前那个地方还没被现在的灯红酒绿和鼎盛人气所玷污。夏天常有人在那里游泳,风吹着岸上的绿柳,显得明快而安详,冬季也有寥寥的钓鱼者点缀着湖岸。 李的司机把我带到了后海边的一条胡同里,车子停在一个四合院的朱漆门口。我下车之后,司机就把车开走了。大门一旁挂着一张非常不起眼的酒旗,上写了个“祥”字。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标志表明这是个店家。难道还有躲在深巷里生怕为人知的店家?我正疑惑间,大门就开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微笑着,礼貌地把我迎进去。他说话小声小气的,好像是怕惊醒了熟睡的孩子。这是个一进式四合院,有影壁,院子里是古旧的青砖铺地。院落坐北朝南,种着两棵高大的海棠树。迎面有五间正房,房前有宽敞的门廊。正门两旁挂了两只亮堂的红灯笼,使这个院子更古老且具东方神秘色彩。 中年男人打开厚重的门帘,一阵暖气扑面而来,还有一团红色。里面没有电灯,四壁点着数支粗大的红烛。这种氛围使我感到了窒息,似乎掉进了一个美丽陷阱。我看到了李,他坐在厅中央的一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东面,朝我微笑。偌大的厅里,也只摆放了这一张桌子。我慌张得双手不知朝哪里放,只有机械朝他微微一笑。他穿了一件银灰色的薄毛衣,没结领带,衬衣领口微微敞开,使他显得非常容易接近。 中年男人示意我脱掉大衣,他帮我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我发现李的黑色薄呢大衣也挂在上面。之后,中年男人又示意我坐在李的对面,就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看上去很干净的小伙子给我捧来了一杯盖碗茶。 我把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就没有勇气再把头抬起来。因为李在看着我,目光一直没有放过我。尽管这屋子里只有他和我,但我一点也没害怕,只有羞怯。他传递给我的是脉脉温情,而不是邪念。他是个有涵养的男人,绝对不可能用粗暴的方式征服女人。年轻男人在心仪的女孩子面前,都会冲动,即便无法对后果负责。而李不会,显然他已不再年轻。他把握得很好,让我这个没有恋爱过的人很有安全感。 寂静了好一会儿,李终于开口了,是那种纯正的北京话,慢声细语地:“爱爱,放松一点,抬起头来。是不是我这个人让你不自在?” 我盲目地摇摇头,稍微把头抬高一些,还是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 “别怕我,把我当个朋友,无话不谈的那种朋友。” 我的目光这才怯懦地爬到了他的脸上。印象中,我似乎没看清过他。他的相貌五官,在我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大致轮廓。现在两个人离得这么近,我好像还是看不清他。他的眼睛不大,内双眼皮,睫毛浓密,但不太长。眼光迷迷蒙蒙的,鼻子挺直,嘴唇薄薄的,嘴角有些上翘……这些配件组合成的一张脸,不算英俊,却富有魅力。也许,构成魅力的东西,还有他身上的书卷气和眉宇间洋溢的温存…… 然而,与他的目光相遇的刹那,我又飞快地闪躲开了,垂下了头。我有些懊恼,恨自己不大方,没勇气。我这样似乎不是我妈所打造的那种淑女,而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野孩子了。 在女孩子面前,他显然是有经验的,稍微放大声音说:“这次出去给你带回个小礼物,来先看看吧。” 四 爱别人的男朋友 3 我心里郁闷难当,根本笑不出来,就躺在床上,拿起一本杂志挡住脸。杂志上的每个字都能看得见,就是看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怎么不去打饭?”她们又问我。 “胃口不大好。” “刚才找你的那个女的挺有来头吧?她跟你说什么了?叫你饭都不想吃了?” “没什么,她是我的一个朋友,刚从国外回来,随便扯了一阵子。” “等等吧,看看电话还会不会再打来。”她们安慰我。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电话铃又响了。我的心跳得按不住,畏怯得不敢近前。 “响三声了,还不快点儿?等他挂掉你后悔都来不及了!”她们笑道。 我这才跨前几步,拿起听筒,声音颤抖地“喂”了一声,甚至忘了说“你好”。 “你是爱爱吧?”那边问。 我听出来了,是李的司机。“是的。” “下午六点我开车在校门外等你,他吩咐的。就这样。”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没有征询我的意见。李算好了,我一定会去的,就是有再重要的事也会推掉。我心里洋溢着一份甜蜜,同时也隐隐担忧起来。下午六点约我,肯定是吃晚饭的。我还从没单独跟一个男人在外面吃过饭,如果被我妈知道,肯定要弄个水落石出的。再说,天韵刚刚来过,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我要是再执迷不悟地赴会,不等于是飞蛾扑火吗? 剧烈的思想斗争,加上对我妈的恐惧,整整折腾了我一个下午,课都没上好。下午放学后,我还是决定去赴约。本应该往家里打个电话说不回去吃饭了,又怕被我妈刨根问底、纠缠不休,也只有先斩后奏了。 北京有一片美丽的水,水心有个小岛。它,就是著名的后海。十多年前那个地方还没被现在的灯红酒绿和鼎盛人气所玷污。夏天常有人在那里游泳,风吹着岸上的绿柳,显得明快而安详,冬季也有寥寥的钓鱼者点缀着湖岸。 李的司机把我带到了后海边的一条胡同里,车子停在一个四合院的朱漆门口。我下车之后,司机就把车开走了。大门一旁挂着一张非常不起眼的酒旗,上写了个“祥”字。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标志表明这是个店家。难道还有躲在深巷里生怕为人知的店家?我正疑惑间,大门就开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微笑着,礼貌地把我迎进去。他说话小声小气的,好像是怕惊醒了熟睡的孩子。这是个一进式四合院,有影壁,院子里是古旧的青砖铺地。院落坐北朝南,种着两棵高大的海棠树。迎面有五间正房,房前有宽敞的门廊。正门两旁挂了两只亮堂的红灯笼,使这个院子更古老且具东方神秘色彩。 中年男人打开厚重的门帘,一阵暖气扑面而来,还有一团红色。里面没有电灯,四壁点着数支粗大的红烛。这种氛围使我感到了窒息,似乎掉进了一个美丽陷阱。我看到了李,他坐在厅中央的一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东面,朝我微笑。偌大的厅里,也只摆放了这一张桌子。我慌张得双手不知朝哪里放,只有机械朝他微微一笑。他穿了一件银灰色的薄毛衣,没结领带,衬衣领口微微敞开,使他显得非常容易接近。 中年男人示意我脱掉大衣,他帮我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我发现李的黑色薄呢大衣也挂在上面。之后,中年男人又示意我坐在李的对面,就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看上去很干净的小伙子给我捧来了一杯盖碗茶。 我把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就没有勇气再把头抬起来。因为李在看着我,目光一直没有放过我。尽管这屋子里只有他和我,但我一点也没害怕,只有羞怯。他传递给我的是脉脉温情,而不是邪念。他是个有涵养的男人,绝对不可能用粗暴的方式征服女人。年轻男人在心仪的女孩子面前,都会冲动,即便无法对后果负责。而李不会,显然他已不再年轻。他把握得很好,让我这个没有恋爱过的人很有安全感。 寂静了好一会儿,李终于开口了,是那种纯正的北京话,慢声细语地:“爱爱,放松一点,抬起头来。是不是我这个人让你不自在?” 我盲目地摇摇头,稍微把头抬高一些,还是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 “别怕我,把我当个朋友,无话不谈的那种朋友。” 我的目光这才怯懦地爬到了他的脸上。印象中,我似乎没看清过他。他的相貌五官,在我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大致轮廓。现在两个人离得这么近,我好像还是看不清他。他的眼睛不大,内双眼皮,睫毛浓密,但不太长。眼光迷迷蒙蒙的,鼻子挺直,嘴唇薄薄的,嘴角有些上翘……这些配件组合成的一张脸,不算英俊,却富有魅力。也许,构成魅力的东西,还有他身上的书卷气和眉宇间洋溢的温存…… 四 爱别人的男朋友 4 一坐进车子,我的心似乎就开始一点点朝冰川下滑。隔着一层衬衣,我摸了摸胸前的那颗硬硬的钻石,更感到自己已经把自己推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到家了,怎么向爸妈撒谎?特别是我妈,什么谎言能瞒得过她?……还有,下次,下下次,我该怎么跟李发展下去?两个人不会就这么相对吃上一辈子的饭吧?越是交往深,也越是陷得深,我能像天韵那样不问爱情、心甘情愿地为他生上一个孩子、让他养上一辈子吗?如果我做不到,为什么还期待下次的见面?他的身上到底有什么在吸引我呢? 走到家属院里,我看到家里的客厅亮着灯光,心就慌得嘭嘭乱跳。按响门铃时,我直觉得天旋地转,是酒的后劲上来了。我不是个能喝酒的人,今天喝得算多了。我木立在门口,消极地等着我妈对我的审判。 门很快开了,是我爸开的。一定是我爸怕我妈发作,才抢着给我开门的。我爸看我的眼神很惊讶,看来我脸上肯定显露出了某种不正常。我妈很快就出现在我爸身后,冷眼看着我,并没像我爸那样吃惊,看来我出去做了什么,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我爸赶快把我揽进门,又把我揽到沙发上,坐在他身边。 “爱爱,你也算是大人了,爸相信你是个理智的人。但是在感情面前,大多数人都很难做到理智。爸只有一句话提醒你,有妻室的男人再好也不能碰,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妈终于等不下去了,激动地问我道:“你是不是跟那个姓李的在一起?还喝了酒!你知道跟一个图谋不轨的男人在一块喝酒的后果是什么吗?酒可是个乱性的东西!你告诉爸妈真话,姓李的动你什么没?” 我只觉得我妈的目光像x射线一样,把我透视个清清楚楚。我一瞬间就羞得无地自容,深深地垂下头去。我下意识地握了握衬衣领口,生怕脖子上的钻石项链会自己跳出来。 “别逼问孩子了,她不是小孩子了。如果真是爱错了人,吃了苦头,自然会长心眼的。” “你胡说什么!别人家的女孩子全都爱错人也不关我事,我的爱爱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她不能爱错人,在结婚之前不能出一点差错!一出差错就前功尽弃了!” 我妈走到我身边,坐下来,拉住我的手,意味深长地问我:“爱爱,告诉妈,你还记得妈给你讲的那只裂纹的花瓶吗……” 我听得出,我妈是这么的心急如焚,是多么怕我这只花瓶在摆入豪门之前,被别的男人弄出了裂纹。我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完完整整的一个女孩子。她有权利塑造我,我也确实是她费尽心机调教出来的。虽然我一直觉得我妈是我跟李之间的一个障碍,但我从未恨过她。 于是,我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摇摇头说:“爸,妈,对不起!我今天只是跟他在一起吃了饭,没有别的,什么也没有。请你们相信我!” “好,爱爱,爸妈是相信你的。你也知道了,不光是我阻拦你,你爸也不希望你跟有妻室的男人交往,不管他有多大来头。那好,现在你就当着爸妈的面发个誓,从今以后,再也不理睬那个姓李的!” 什么!要我当着他们的面起誓?我没想到我妈会使这一招!我只觉得轰的一声,我的脑子就不听使唤了。我的眼前开满鲜花,李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是他使我的生命繁花似锦。如果抛开他的所有社会身份,他可以说是个完美的男人。他全世界地做着生意,他喜欢古老的四合院,他喜欢日本古典音乐,他会弹钢琴,他喜欢看山口百惠的电影……他沉稳而不轻浮,他言语不多,却字字珠玑。他会用爱笼罩我,却不用力量征服我……如果我这是在恋爱,李,就是我的初恋情人。他那纯正好听的北京腔,总像甘泉一样将我迷醉。他叫出的“爱爱”,跟所有人叫出的都不一样……我怎么舍得就这么舍弃他?他送的钻石项链还挂在我胸前,我能就这样对爸妈起誓,从此再也不理睬他吗?我知道起誓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人,一辈子起誓的机会又有几次?而事实上我已经对李起过誓——“我会让他看见我,只要我力所能及!”如果我再对着爸妈起相反的誓,我还能算个正直的人吗? 我妈在一旁催逼说:“爱爱,你想想,再跟他交往下去会怎么样?好,今天他只是跟你吃吃饭,聊聊天,因为你们刚认识。下一次还是吃吃饭,聊聊天吗?我敢肯定,他对你的身体更好奇!只不过他现在装成谦谦君子来诱惑你心甘情愿上钩!他一个阅人无数的中年男人,你这样的黄毛丫头一百个也玩不过!我刚才又打电话给天韵的妈妈刘太太,旁敲侧击,问那个姓李的叫什么名字。刘太太说到现在他都没告诉天韵。爱爱,你想想,姓李的都跟天韵发展到那种程度了,竟然连真名实姓都不告诉她。他对女人负责吗?对你们小孩子看得比天还大的‘爱情’负责吗?天韵相貌上不亚于你,又在国外留学,英语又说得那么流利。就那样,李还对她变心了,你敢保证李对你永不变心?” 我妈的这番话、天韵幽怨的面容、我爸期待的眼神,使我感到如同万箭穿心。我妈说的都是事实,李喜欢上我,也就证明对天韵变了心。我不敢保证明天,或者后天,我不变成现在的天韵。也许真如我妈说的那样,漂亮女孩不过是有钱人的玩具。跟小孩子一样,买了个心爱的玩具,睡觉也搂着抱着。可不管多心爱的玩具,玩三天也就厌倦了。……我不了解李,不了解男人,更别说豪门公子哥儿了!我在李身上,看见的只是表象。我,一个没有恋爱过的女孩子,是看不到恋人身上的缺点的。即便是看到了,也会固执地将之忽略,甚至将之美化。 我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爱爱,他对你说他叫什么名字了吗?” 我的脑子像炸开了一般——没有,他没有!是啊,他怎么忘记告诉我他的名字了?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像他这么粗心吗?如果是房志那样的男孩子,怎么可能对心爱的女孩子隐瞒自己的名字呢……我的心痛到了极点,浑身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泪水也像决堤的江河一样流了出来…… 我爸吓坏了,忙把我抱住了。我趴在他的腿上,叫了一声爸,就哇地哭出了声。 “乖女儿,不哭!女孩子谁都会遇到这种伤心事。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把他忘光了……”我爸爱抚地轻拍着我。接着,他又对我妈说:“你就别再逼孩子发誓了,孩子都伤心成这样了,你就把心软下来吧!” 我妈终于放过了我。我潦草地洗了洗脸,就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上。 四 爱别人的男朋友 5 把台灯扭到最暗,我脱掉大衣,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首饰盒,放在床前的书桌上。之后,我把脖子上的项链解下来,放在掌心里。钻石沉甸甸的,我的心里也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我想起了李温暖的笑容,还有他那令人感伤的话语:“收下吧,如果你妈不要你戴,你就收进抽屉里。等你到了八十岁,儿孙满堂时,拿出来看看,想起这世界上还有我这么个人,想起今晚咱俩有这么一小段甜蜜……”——看来,我与他的这段甜蜜太短了,似乎不及昙花的寿命长。我该把这条项链收起来了,戴着它更容易招惹是非。特别是我妈的眼睛,被瞒过今天,不会被瞒过太久的。我要将这条项链保存得好好的,即便真的到了八十岁、儿孙满堂时才有机会拿出来看看,我也要留着它!我把项链装进首饰盒里,锁进了书桌抽屉。 之后,我就趟在床上,盖紧被子。一闭上眼睛,李的影像就又铺天盖地地把我包围了。李将我从一个单纯的女孩子,变成了一个恋爱中的痴子、傻子。李也在我纯净得波澜不惊的心湖里撒进了苦,卷起了惊涛骇浪。同时,我也开始怨他,为什么主动追求我,为什么在有妻子、有天韵的情况下,还要主动追求我。这样的男人,是多情,还是滥情?先不要提结婚了,这样的男人能把我当成最后一个吗?我真的想从此忘记他,躲避生命中的一次爱情灾难。可是,越是想忘记,越是记得清。不是处在苦爱中的女孩子,谁又能了解我此时此刻的心 境呢! 接下来,日子还是一个一个地来了,又去了。每天中午,我都在等待李或者李的司机的电话,可一直等到周六的中午,也没有李的一丝消息。我隐隐地庆幸着。如果李再约我出去,我还是无法抵挡,被我妈知道,肯定又得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我安慰着自己,平静的日子也好,起码可以静静地想他。然而,往往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巨大的失落就会吞没我,使我感到没着没落、无所适从。李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我理解这一点。他不是连真名实姓都没跟天韵说吗?像他这样的人,一定比凡夫俗子要多些秘密。他不是对我说过吗——“不管去哪里,我心里肯定是装着你的。只要我在北京,就会常约你见面。”有了他这句话,我还害怕什么呢? 好在周末的晚上我要去舞蹈俱乐部练舞,李的司机会依时来接我的。到时候我可以旁敲侧击问问司机,看看李是不是又出门了。 周末这天傍晚,我妈照例提前做好晚饭,我抓紧时间吃好,又把舞蹈服装进背包。正准备出门,我妈把我叫住了:“时间还早呀,爱爱,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块儿出门。” “你出去办什么事?”我疑惑地问。 “等会儿就知道了。”她很神秘。 接着,她坐在梳妆台前麻利地盘了头发,又用亮晶晶的发卡固定。她每次出门,对自己的妆容都是一丝不苟的。我爸总是不理解,说她这么大年纪了还费心打扮了想给谁看。 大约十五分钟后,她光光鲜鲜地带我出门,拦住一辆出租车,跟司机小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到。出租车并没有朝舞蹈俱乐部的方向走。 “妈,要去哪里?” 她没有立即回答,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我意识到要有什么变故发生!可是,想得脑子都疼了,还是推测不出我妈要把我带向哪里。我的心头不禁恐慌起来,下意识地抱紧了装着舞蹈衣的背包。 “你刚才跟司机说去哪里?是不是说错路了?”我又问。 “没错!我又给你另找了个舞蹈俱乐部。”她严肃地说。 我一听就懵了,怎么可以这样!如果今天晚上李的司机再去老地方接我,肯定扑空了! “这个舞蹈俱乐部在北京舞蹈学院附近,离咱们家的路程跟原来那个俱乐部差不多。不过条件比原来那个要好,费用也贵一些。但这些妈都不在乎,妈的用意,不用说,你也应该明白的。重新找个满意的俱乐部也不容易,你的什么事不得妈去奔忙?你要理解妈的苦衷!你悄悄改了俱乐部,姓李的就明白什么意思了。豪门公子一般不会对女人死缠滥打。所以,你必须‘自重’,不要主动去联系他!另外,他要是再把电话打到你宿舍,你就说父母不同意你跟他交往。用不了两次拒绝,他就会消失了。” “自重”两个字,我妈说得很强调,我的脸上不由得一阵发热。虽然我妈对我管教很严,由于我没犯过什么大错,她也很少这么重。我明白她是多么心急如焚,害怕我再跟李交往。也许,她意识到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如果执意跟着李,她也是无能为力的。 下了出租车,我的腿已经软得站不稳。一路踉跄,跟我妈来到了一家新的舞蹈俱乐部。我妈跟主管人员交代了几句,管理人员就叫我去第一舞蹈室。 “去吧,我就在大厅里看电视等你。”我妈勉强对我笑了笑。 听了她的话,我的心头一下子就热了起来。从小到大,我学习钢琴和舞蹈,她行色匆匆,拉着我的小手,带过我多少次?等过我多少次?我已经记不清了。现在,我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劳累她!她没有错,她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事实上,我自己不是也看不到我与李的将来吗…… “妈,你先回去吧。你要相信我,既然这个新地方是你帮我找的,就不会从我口里漏出去。”我极力安慰她。 我妈的眼睛变得红红的,握住我的一只手,嘴唇哆嗦着说:“爱爱,你这么懂事,妈很感激你!你也要相信,妈是过来人,比你见得多,妈不会害你的!” 望着我妈那依然美丽的面容,满含祈望的眼睛,我的眼前也渐渐模糊了。 四 爱别人的男朋友 6 送走了我妈,我去换衣间换上舞蹈衣,进入第一舞蹈室。 教练是个身材依然苗条的中年女人,平实可亲。“是张爱爱吧?天儿冷,快点儿动动,热热身。” 我笑着点了点头,并向她问了好。之后,我就去教室后面的单杠上压腿。内心的苦痛使我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对李的歉疚深深地折磨着我。我曾对李发过誓:我会让他看见我,只要我力所能及!难怪人常道誓言易老!我可以说是个好人吧,可是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也不得不违背誓言了。也许,除了天生骨子里就坏的人之外,每个违背誓言的人都是不得已吧。如果李真的对我有了爱情,猛地失去我,痛苦该有多深重啊……恍惚之中,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腿一软,就冷不防摔在了地上。 大家都围过来,关切地扶我坐起来,问我怎么了。 教练伸手摸摸我的额头,焦急地问:“张爱爱,你哪里不舒服?” 我竭力对大家笑了笑:“这两天感冒了,有点头晕。” “找个同学送你回去休息吧,这一节课不收费。” “不用送的,我在外面休息一会儿,一个人能走。” 我在大厅里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热水,感觉好了一些,就换掉舞蹈衣,走出了舞蹈俱乐部。北京的冬夜已经很冷了,我站在公共汽车站牌下忧心忡忡。我觉得应该去原来的那个舞蹈俱乐部,等李的司机来,跟他说明我父母不同意我跟李交往,让司机转达李,也算是我给了李一个交代。——可是,如果我这么做,就辜负了我妈!不过,转念一想,反正也是去说与李分手的事的,心里才稍微安宁一些。 于是,我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来到了原来学舞的那个俱乐部门口。虽然离九点下课的时间尚早,虽然冷风像刀子一样割着皮肤,我还是定定地站在那个无比亲切的站牌下,等着那两李的黑色奔驰车到来。好像这么惩罚自己,就能弥补对李的歉疚。 终于,李的黑色奔驰车又停在了我的面前。 司机还是摇下车窗,温和地对我说:“他要我来接你,上来吧。” 听了这句熟悉的话,我的心堤几乎要崩溃了!我使劲咬了咬嘴唇,告诫自己再不能心软了。 “我已经不在这里练舞了,换地方了。今天我来,就是想让你转告他,我父母不同意我跟他交往……”话没说完,我的泪便落了下来,流在脸上,痒丝丝的。 司机迟疑了一会儿,打开车门走了下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他走到我面前,把信封交到我手里说:“这是他给你的信,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他,保重……” 没等他说完,我就迈开脚步,朝前疾走。我害怕再在他面前待上一秒钟,就会整个人都崩溃掉。我不愿叫司机看见我那样,我不希望李知道后牵挂我。 “我可以再送你一次。”车子很快跟了上来。 我看也没敢看他,使劲摇摇头,朝前走去。 一直走到下一站,我才停了下来等公共汽车。正好赶上一辆车坏在这里,车上的乘客都被赶下来等下一趟。因此下一辆车还没停稳,一群人就拼命往上挤,整个车厢几乎被挤爆。 女售票员尖着嗓子叫:“刚上来的都把票拿出来,谁不是刚才那辆车上的,快点买票!” 后面的一男一女骂了起来:“哎呦,长眼睛没,硬往脚上踩?” “嗨,踩你怎么了?你要是打的坐小轿车,花钱找人踩都找不到……” 这就是平民的生活,每日都有可能受整个世界的气。并且,这两个男女不一定有爱情,不一定不寂寞。高尚的生活与他们无缘,他们的面容不可能总是保持平静,他们的言行举止也不可能优雅。也许,一般的女孩子在这种逼挤的公共汽车上会很麻木,但整日浸泡在我妈的那一套理论里,我身处底层的包围之中,总是显得格外敏感。 回到家里,我妈就紧张地问:“你的脸色不大好?不舒服吗?” “没什么呀,我自己没感觉。” “新的舞蹈俱乐部怎么样?教练好不好?同学们的水平怎么样……” “哦,不用操那么多心了,都还好。”我搪塞道。 四 爱别人的男朋友 7 逃到自己的房间,我把门反锁好,又将台灯扭到最暗,把大衣口袋里的信掏出来,拿起笔筒里的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往外掏信纸时,我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是一张b5打印纸,上面的字也是打印出来的。 爱爱: 本想这回能在北京多住些日子,与你多见几面。不幸的是昨天马来西亚传来了家母重危的消息,因是严重的心脏疾患,恐难有回转可能。我是家中长子,常年奔走在外,难与母亲谋面。这回理应守在母亲的病床前,尽长子之孝道。我的外祖父是马来西亚华裔,当年南洋数一数二的橡胶大王。我母亲不顾外祖父的强烈反对,下嫁了我的父亲,一个普通的广东华侨的儿子,并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供父亲去美国攻读商学博士。我父亲是个商业奇才,学成归来不到五年的时间,就把外祖父的总资产翻倍。我父亲十分迷恋故土,热爱祖国。我该读小学时,他就把我送到了北京的伯父家。我在北京读完大学后,很想在音乐或影视方面发展。可我父亲却逼迫我去美国攻读商学博士,他说我是家中长子,理应承担起家庭的重任,也必须给下面的两位弟弟做出表率。现在我的一部分事业在北京,你不要担心我不回来。年关临近,即便母亲的病能够好转,因家中还有其他事务,我恐怕也得等到明年初春才能回来。因挂牵家母,今日心情沉重,不由回想起父辈的辉煌和浪漫,希望不会让你厌倦。好好保重,等我回来。 梦辰即日 “梦辰”!——这张洁白的平展的b5纸上,只有这两个字是用黑色水笔写成的,因此显得格外醒目,甚至有些刺眼。他的字不算很好,却流畅得风平浪静,像他的人一样恬淡笃定。“梦辰”,这两个如此浪漫的字,真是他的名字吗?我盯着这两个字看,越看越不像,到后来几乎认不得它们了。 我将信纸折好,放在书桌上,双手紧紧按住。 闭上眼睛,我的脑子乱成了一团麻,这张纸上说的话,好像是个虚构的传奇故事。“梦辰”若真是他的名字,对我似乎泄露得太轻易了。他为什么一直对天韵守口如瓶,对我却敞开防线?难道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真的要高出天韵吗?如果真是那样,一定高出很多很多。他不仅对我说出了他的名字,而且讲了他的家世。他绝不是因想起父辈的辉煌和浪漫而一时冲动,把自己的家世对我和盘托出的。那么,这封不寻常的短信,又寄托着怎样一个沉甸甸的期望呢…… 我又将信展开,仔细重读一遍。白纸黑字,字里行间的意思也非常明晰。右下角的“梦辰”两个字,就像他的一双眼睛,盯着我看,直到我有些不好意思,才把信放进信封,锁在抽屉里。我躺在床上,裹紧被子,关掉台灯,闭上眼睛,默念“梦辰”这两个字,竟然觉得非常顺口…… 这一夜,我虽然没有睡好,心里却洋溢着甜蜜。虽然我与他的前路不可预测,但他起码让我明白了:他是重视我的,他把爱情给了我。 我没有浅薄到立即把“梦辰”这两个字告诉我妈,去显示李对我的真心。因为,除了这些,不会再有什么了。我妈是宁死也不叫我做情人的。我还是把这个美好的名字埋在心底吧,不论将来有什么苦难降临,只要它在我心里,我就会感到安全而温暖。不是有一首粤语老歌这样唱吗:“随时日在远飞,难舍弃,每次看见冷冬到访的你,每年冬天,温馨细腻……”只要我心里装着梦辰,这个孤独的冬天就会变得温馨细腻。 星期一的中午,外面下起了小雪,雪花漫不经心地在空中飞散着,落在窗外干枯的大杨树枝上,很快就融化了。我坐在窗前,一边吃饭,一边望着外面飞舞的雪花出神。就在这时候,梦辰的司机打来了电话。“现在有空吗?请你现在来校门口一趟,他有东西要我交给你。” “什么东西?”我疑惑地问。 “外面下雪了,别忘带把伞。”司机关注地叮嘱我,似乎没听到我的问话。 放下电话,我心里积聚起巨大的疑团。现在的梦辰,已经身在马来西亚了,还有什么东西要送给我?该不是什么遗漏的礼物吧?还是又写了一封信?我赶紧用纸巾揩了揩嘴巴,就匆匆忙忙出了门。出了宿舍楼,才发现忘记带伞了,只好用脖子上的羊绒围巾包住了头。 来到学校大门口,我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等我走近前,司机打开了车窗,里面的暖气就扑了出来。 他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信封,温和地说:“我把你转地方练舞的事跟他说了,也把你父母的意思跟他说了。他跟我说以后不要再接你了,要我把这点零钱交给你打的用。他还说冬天夜里冷,路上的人也少,一个女孩子坐公共汽车受罪又不安全。” 司机这么说着,我感觉就是梦辰在对我娓娓叙说。“受罪”,这是个多么可亲的平民化字眼!我心里不由得升起一阵温暖。可很快我就清醒了,可以收他的礼物,但不可以收他的现金。这算什么呢?赤裸裸的钞票,虽然用一个牛皮纸信封装着!我忙将信封递进车窗,摇了摇头。 司机不容商量地用手一挡,表示绝对不会再接过去。 之后,他从记事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上一个电话号码,又递给我道:“他说如果你有事需要帮忙,就打这个电话找我。” 之后,司机就关上车窗,车子一弯,驶上了大路。我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这才把沉甸甸的信封和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装进大衣口袋里。 回到宿舍,剩下的半盆饭菜已经冷了,我也没有胃口接着吃。爬上床,拉起布帘子,我悄悄打开信封,把一沓钱抽出来。这是一百张一沓的百元钞票,银行的封条还没解开。一万块,竟然是给我坐出租车的零钱,要打多少年的出租车才能用完呀! 我决定一分钱也不动,跟那条钻石项链一样,锁进抽屉里,一直留着,当成对他的一份思念。 四 爱别人的男朋友 8 心里满载着他给予的爱情与关怀,即便是两相分离,日子也过得格外滑顺。我妈看我的生活平静,情绪稳定,以为我真的跟梦辰一刀两断了,心里也非常高兴,准备继续帮我联络与豪门公子接触的新渠道。 转眼冬去春来,时光进入了一九九四年,我的心也跟着世界万物一起骚动起来。可随着树上的绿色越来越绿,马路旁的花坛里也多了几分新红,我的期待也渐渐变成了一种折磨。梦辰也该回来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音信? 这个星期天,我妈买了第一茬的韭菜和新鲜猪肉,拌了饺子馅儿,叫我和我爸帮她包饺子,三个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我妈忽然说起了天韵,她在我面前极少提到她的。 “刘太太昨天打电话来,唉声叹气的,说天韵再过一两个月就要生产了,孩子的爸爸不知去向。刘太太还说,姓李的给天韵的钱花不完用不尽,可天韵过得可怜哪……刘太太的嗅觉还真灵敏,旁敲侧击问我爱爱知不知道姓李的去哪儿了,我一口就把她顶回去了,说我们爱爱不碰结过婚的男人。刘太太听了,有点不高兴。不高兴就不高兴!爱爱要不是跟她女儿交往一次,怎么可能半路杀出个姓李的?我现在想起来还后怕着呢,好在爱爱听话,跟他绝交了!” 我爸不以为然地说:“你对刘太太说话应该婉转点儿。女儿归宿不好的人家都是很敏感的,你说那样的话不是刺激人家吗?再说,当初也是你自己求着刘太太,要天韵带爱爱出去见识见识的,怎么又反过来怪人家呢?” “按说呢,我那样说话是不大合适。但她旁敲侧击问咱们爱爱知不知道姓李的消息,这,就合适了吗?她不怕我敏感吗?谁希望自己的女儿跟一个有妇之夫交往呀……对了,刘太太还说姓李的不光养着天韵一个情人,以前在马来西亚跟美国都养过!我也挺可怜天韵的,大着肚子,住在一个四合院里,虽然有两三个佣人使着,吃得好穿得好,就是不能跟李一块儿抛头露面!豪门公子家规严着呢,出席任何重要场合都是带原配。并且豪门公子是绝对容不得女人偷情的,要是偷情被发现,就得像狗一样被赶出家门……” 实在听不下去了!我觉得我妈的这些话俗不可耐,像大山一样朝我压过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我谎称口渴,逃出厨房,倒了一杯水,来到了客厅的阳台上。 《红楼梦》中,贾琏偷情被王熙凤发现,闹到贾母面前,贾母大概说了这么一句话,哪个年轻爷们不跟偷腥猫似的?凤丫头这是吃醋啦。王熙凤听罢,不好意思地笑了。——每每看到这一段,我总会感到不可思议。也许,这不可思议的根源,就在于我的身份、我的骨子里是个平民吧?也许在豪门贵族看来,这完全是顺理成章的?难道梦辰也是另一个贾琏?难道豪门公子的爱情一定要分配成若干份,分给不同的女人?一定是这样吗? 一家三口坐在一块儿吃饺子时,我妈每碰到包成小鱼形状的,就用筷子夹起来,在她调制的美味酱料里蘸蘸,放在我碗里。可能北方长大的人小时候大都吃过妈妈包的小鱼状饺子。就是在包的时候,把饺子皮对接处捏成狗牙边,再把一头捏扁像个鱼尾巴,一个小鱼饺子就做成了。——自从我上初中以来,就没再吃过小鱼饺子了。这次又品尝起属于童年的幸福,心头不仅感慨万千。正如人家说的,我们就是活到八十岁,在父母眼里还是个孩子吧。只要不是精神有问题的,每个母亲都是极爱极爱自己的孩子的,尽管每个母亲爱的方式都不一样。我妈这回又包了小鱼饺子给我吃,一定是有深意的。 果然,我妈很快就委婉地对我说:“爱爱,上次我跟豪门外围太太们打牌,钱太太又帮我牵了一条线。钱太太有个远房外甥,去年在北大读完研究生,一直没有固定女朋友。钱太太说他现在虽然还不是豪门子弟,但很快就会是了。他外公在瑞士富可敌国,现在已经老迈多病,熬不了几年了。他外公只生他妈一个女儿,并且她妈年轻守寡,一直没再嫁,将来的遗产还不肯定是他的了?钱太太还说呀,可惜她生了两个儿子,要是有个女儿,真舍不得把这桩好姻缘让给爱爱……我把爱爱的照片给了钱太太一张。” “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姻缘这种东西,最是可遇不可求的。你总是对爱爱的将来抱这么大幻想,小心到时候幻想破灭,连你自己都吃不消。人家豪门公子还由得你去挑?如果到头来,没有一个看得上咱爱爱,你想想,这会对爱爱打击多大?我看医院刚分来那个儿科医生就挺不错,人聪明,好心肠,工作又卖力,将来肯定成大气候。”我爸不以为然。 “好了好了,你又来了!我告诉你,在爱爱大学毕业之前,什么医生、教师、政府职之类的小人物呀,免谈!婚姻这事,事在人为!不像医生治病,该死的人神医也治不活!爱爱先天条件不错,加上后天的艺术修养、温柔性格,我就不信没有一个豪门公子看上她……” 看来我妈很快要进入程序,为我牵线搭桥,与那个准豪门公子接触了。我很害怕,甚至可以说很恐惧。我觉得我还是一只翅膀没有长成的小鸟,无法挣脱我妈的控制。宁死抵抗?住在学校里不再回家?这显然等于把她的心撕碎!她是个要强的女人,是个达不到目的就会痛悔一辈子的女人。如果我——她的亲生女儿把她的梦撕破了,可能会使她感到痛不欲生!可是,如果依了她,与另外的男人交往,那么,我又该把梦辰放在什么地方呢?也许,最后的最后,我与梦辰的结果肯定是悲惨的。可是,起码在眼前,我还不忍放弃他,也根本没有与别的男人交往的兴趣。 我低着头,机械地嚼着饺子,已经吃不出味道。 “爱爱,你怎么了?一直不吭声?”我妈担忧地问。 我放下筷子,鼓起勇气说:“妈,爸,我大学三年级之前不想谈恋爱,现在班上的同学也没几个谈的。那个准豪门公子,留着以后再说吧!” 我妈听罢,立即不高兴了:“什么?留着以后再说?你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豪门公子,那是抢手货,过了这个村,可没有那个店啦!” 我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了,一点儿也不想听。我什么也没再说,起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门。疲惫地靠在门后,我听见我爸压低声音对我妈说:“你可要小心点儿了,这种事情上可千万别逼孩子,爱爱要是起了逆反心理,从此厌恶男人了,那可就糟糕了……” 也许我爸的话震动了我妈,之后她暂时没再提要我跟那个准豪门公子见面的事。我很感激我爸,也很珍惜能安静地想念梦辰的每一个日子。虽然等待的日子总显得漫长,但有梦辰的一条钻石项链、一封信,就足够我寄托了。少女的爱情是谦卑的,在强大的幻想支撑下,总是显得那么容易满足。 四 爱别人的男朋友 9 直到四月末的一个细雨蒙蒙的日子,梦辰的司机才往我宿舍打来了电话。他跟我已经熟络,说话的口吻也亲切了好多:“等急了吧?他回来了。今天休息一下,明天中午请你吃饭。” 梦辰真是个细心的男人,非常善解人意,把约会时间由晚上改成了中午,这样我就不用担心被爸妈知道了。我心里一热,就不由得跟司机多说了两句:“梦辰要带我去哪里吃饭?” “还是老地方,那里只招待一桌客人,比较安全。”司机说。 怀揣着爱的梦想,以及对梦辰的渴望,这一整天里,我的心跳都有些不正常。晚上临睡前,我打开日记本,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回想起后海一条胡同里的那个神秘四合院,我仿佛又看见了温存体贴的梦辰。那古老的朱漆红门里,曾记取我与梦辰的浪漫时光。北京的很多庭院里都种海棠树。那个神秘四合院里的两棵高大的海棠树,在这妖娆的春光里,该已经花满枝头了吧?想着那两棵海棠树,我好像真的嗅到了海棠花的香气,好像看到了那粉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繁繁复复……年少时的爱情多么纯真,像刚刚绽放的海棠花一尘不染。 这样写写想想,不知不觉午夜已过,我把日记本锁进抽屉。我得好好睡个觉,明天要让梦辰看见一个像海棠花一样清新的我。 第二天,蒙蒙细雨还没有停的迹象,空气里多了些寒意,但我还是穿上了粉白色的薄呢套裙。我觉得在梦辰面前应该这么穿,打扮成一个矜持的淑女。临出门的时候,我妈还唠叨了几句,说我穿少了,小心着凉感冒。 中午一放学,梦辰的司机就开车来校门口接我了。后海、胡同、四合院、朱漆大门、“祥”字酒旗……这一切的一切,早已镌刻在我的脑子里。可此时此刻,面对着它们,我又感 到恍如隔世。 司机开车离开了,管事的中年男人撑着一把黑伞,依旧微笑着,礼貌地把伞罩住我,迎我进去。 一进门,我的目光就被那两棵繁花似锦的海棠树夺去了!它们像两大片粉红色的烟霞,飘在院中。微雨打落了花瓣,树下是湿洇洇的一片落红。我走到树下,忘情地伸长手臂,想摘下一朵,可惜树冠太高,没有够着。 就在这时,只听得正房的竹帘内有个声音:“爱爱,你也喜欢海棠花?进来吧,这屋里插了一瓶……” 我一惊,下意识地一转脸,管事的中年男人刚好把竹帘掀开,久违的梦辰就站在帘后,眼睛里盛着掩饰不住的渴望。他穿了一套银灰色西装,头发梳得很整齐。刚刮过脸,唇周鬓边有些发青。好像清瘦了些,眼睛里好像藏着哀伤。我怔怔地望着他,好像面对的是分别千万年的一次重逢。过度的思念,频繁的想像,让眼前的人显得如此陌生,陌生得不敢接近了。 他那熟悉的微笑又浮在脸上,轻声说:“来,进来,爱爱。” 我这才回过神来,朝他走去。刚走到门廊上,我就看到屋里放着一只大约三尺高的陶瓷花瓶,里面插着高达一米以上的海棠花枝,就像是一棵小小的海棠树。 梦辰不经意地牵住了我的手,拉着我来到海棠花前,摘下了一簇,放在我手里。 我垂首看着粉红色的花瓣,又抬起头望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真的瘦了,怎么会瘦这么多?”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低沉地说:“家母去世了,我们家大,后事料理起来也比较耗时。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我没跟你提起过。他是我父亲在美国留学时的校友,也是马来西亚华裔,年龄比我父亲小几岁。他家自祖辈起就很富有,他学成归来做房地产生意,早年的成就比我父亲的大得多。我父亲中年时候,事业上曾经遭受过一次致命挫折,多亏他倾注巨额资金挽救……打那之后,我父亲和他就成了至交。他姓林,我们都叫他林叔叔。我父亲交代我们,对他要像对我们的亲叔叔一个样。林叔叔是个重情的人,对我们兄妹几个,都像亲生孩子一样。他中年丧妻,念着与贤妻的恩爱,这么多年一直未娶。他妻子只给他生育两个女儿,现在都在美国定居。这回我回马来西亚,正碰上他生大病,我父亲就命我ri夜在他床前守护,比较劳累,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 听了他这番话,我的心头不由得沉重起来。梦辰的身世和经历是这么复杂,他所承担的责任也一定是繁多的。也许,用“贾琏”这个人物简单地去套他是不合适的。他是善良的,仁义的,他与“贾琏”给人的印象绝不相同。 他见我陷入沉思,反倒安慰我说:“别难过,我知道你等急了。家母年事已高,寿终正寝,丈夫儿女都送了她最后一程,也是我们全家的安慰。” 不一会儿,那个服务的小伙子进来了,给我端来了一杯热茶。梦辰示意我面东而坐,他则还是坐在我的对面。 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轻声说:“我知道你牵挂我了,你知道我牵挂你吗?我离开的这段日子,你好吗?父母没有为难你什么吧?” 我一听,心里就翻腾起来。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他害怕我妈逼我接触别的豪门公子,而我却不能将实情告诉他,我不想让他忧虑,不想让他有一点不快乐。 于是我故作轻松地说:“我这段时间很好,心里只有想你这一件事。他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地说,如果是这样,我希望这样的日子再多一些。” 小伙子开始端酒上菜了。首先上来的是贵妃鸡和黄焖鱼翅,接着又上来了一个非常诗意的北京名菜——桃花泛。里面有虾肉、锅巴、荔枝、菠萝、番茄酱等,新鲜别致,色泽红润,犹如春天的桃花。 当醋椒鳜鱼上来时,梦辰看着碟中肥美的鳜鱼,微笑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那农耕时代的乐趣,现在很难找得到了。不过,现在刚好是春季,今天又下着细雨,正适合吃咱们北京的这道名菜!” 梦辰已届中年,虽然公务俗务繁杂,诗人般的浪漫还能保存下来,真是不容易。 不知是被相思蚀了骨,还是今天的酒特别浓,两个人对饮了几杯之后,似乎都有了几分醉意。 他点起一支烟后,浓重的心事也浮了上来,沉默了好久,才问我道:“爱爱,你想去国 外学习音乐吗?” 我很吃惊,一时回答不上来。 “音乐是没有国界的。我在美国、日本都有很好的朋友。如果你想出去,可以选择一个,我会托他们照应你……” 四 爱别人的男朋友 10 其实我已经明白了!尽管梦辰去马来西亚这么久,却是一直将我放在心上的。让我去国外学习音乐,这可能是两个人继续交往下去的唯一办法了。在北京,我们的路已经绝了。可是,就算我想去国外学习音乐,想依照梦辰的安排去做,可又怎么能通过我父母的那一关?我妈绝对不可能同意的,因为是梦辰的安排!我爸也不可能同意,虽然他是最爱女儿的,虽然他说过在爱情方面不干涉我的选择,但前提是不能做已婚男人的情人! 外面的雨似乎下大了,我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凉意包围了。我抬起头,心痛地望着他说:“我当然愿意为你躲得远远的,可我爸妈绝对不可能同意的。如果要我瞒着他们悄悄出走,我是做不到的。他们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他们会痛不欲生的……” “别担心,我也不会让你跟他们不辞而别。这些天我翻来覆去考虑,决定去拜访你的父母一趟,对他们表白我对你的真心!” “不行!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碰钉子,他们绝对不可能接纳你的!” 梦辰似乎被我这几句话打击了,有些黯然神伤。他望着我,关切地问:“你父母是不是为难过你?你为我吃过不少苦吧?” 他的这句话触动了我心底最脆弱的部分,我的嘴唇失控地颤抖着,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眼里的泪。 他将半支烟按灭,右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左手,声音涩重地说:“爱爱,别哭!我很怕看见你这样。如果我只能给你带来眼泪,我就是个罪人了,那还不如悄悄消失……” 听他这么说,我又觉得自己犯了错,抬起头来,强送给他一个笑容。 他咬了咬下嘴唇,执着地说:“我必须去见见你的父母,告诉他们,我非常珍惜你。虽然我是个婚姻中人,但我可以把后半生交给你一个人,实实在在守着你!” 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听着他的誓言,一时间,女孩子们会神魂颠倒,会漠视现实。听着他的话,我竟然开始幻想父母能被他对我的爱情打动,同意把我交出去,与他相守一辈子。幻想总是五颜六色,翻卷着华丽的泡沫。也许,我也会为他生上一儿半女,虽然没有名分,关起门来也是一家人…… 就在两人深情凝视、默默无言之时,大门口忽然有种令人惊恐的动静,一男一女在小声说话。 不一会儿,女声大了起来:“让我进去,我要进去找我女儿!” 啊?我听出来了,这是我妈的声音!她怎么能找到这里?怎么可能!我吓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猛地把手从梦辰手里抽出来。 就在这一瞬间,我妈已经出现在竹帘外,那个管事的中年男人为她撑着伞。中年男人打开帘子,我妈就一闪身进来了。 我妈带进来一股湿冷的空气,扑在我身上,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梦辰一定是见多识广的,但显然也被我妈的突然到来震惊了。他忙站起身,动了动嘴唇,却一时语塞,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是啊,他甚至没法称呼!我妈虽然比他年龄大些,但是站在一块儿他看上去却不比我妈年轻。他的眼神里有惊讶的成分,可能是惊讶于我妈的美丽和年轻。她的卷发照例盘在脑后,十分精致。脸上化着雅致的淡妆,倔强的嘴角有些上翘,生起气来也不显得冷酷。她身上穿了一套淡紫色薄呢套裙,裙子是鱼尾状,长至膝下。长长的颈项上系着一条丁香紫丝巾,打成了漂亮的蝴蝶结。——我妈三十一岁生我,今年整整五十岁了,岁月在她的身上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她的年龄似乎永远无法突破三十五岁。演艺界有个别女星五十岁了还像三十几,保养得很好。可我妈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辛辛苦苦上班、操持家务、养育孩子,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几乎没进行过专门的保养。平时在家里,我还不觉得什么,可一到重要场合,我都会强烈地感觉到我妈与别的妈妈们是不一样的。 我妈毫不留情地仔细打量梦辰,嘴唇紧闭。这时候,那个服务的小伙子搬来一张椅子,放在我妈身边,请她坐下,但我妈根本没有坐的意思。 终于,还是梦辰先开了口:“……对不起,我正在跟爱爱商量,准备登门拜访二老……” 我妈一听这话,牵牵嘴角,冷冷一笑:“二老?李公子,我和爱爱的爸爸可当不起。咱俩一块走出去,指不定还被误认为是兄妹呢!你是豪门公子,面子肯定要比凡夫俗子薄一些,所以我也就不说什么不好听的了。你是个已婚男人,年龄是爱爱的两倍。我们爱爱可是个干干净净的好女孩,你不能给她将来,就这么跟她拉拉扯扯,对得起她吗?” 梦辰的脸变成了微红,尴尬得简直不知所措。我看出来了,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打击。他是一个豪门公子,多少女孩子高攀不上呀,遭受女方家长这样的冷言冷语,可能是第一次吧? 他似乎攒了好大的劲,清了清喉咙,对我妈说:“我可以把后半生交给爱爱,守护她一直到最后!” 我妈还是一点面子也不留:“不用多说了,我们爱爱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她不会做小的!我们当父母的也绝对不可能叫她做小!如果你真心喜欢爱爱,只有离婚这一条路,然后堂堂正正把爱爱娶回家!” 我妈咄咄逼人,梦辰没了言辞,低着头,像个做错事挨骂的孩子。他这么腼腆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得过我妈!况且,我妈使出的杀手锏实在太厉害了,梦辰也不可能当即给出答复。离婚,对他来说,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我的直觉历来很灵,我早就预感到了我跟他之间的悲剧。在我妈和梦辰面前,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在一点一点滑向绝望的悬崖!也许,今天的这一刻,就是我与梦辰缘分终了的时候了! 我妈没有让尴尬的沉默持续太久,她打开皮包,从里面拿出一只首饰盒和一厚一薄两只信封,重重地往饭桌上一放。 天啊!这个首饰盒里装着梦辰送我的钻石项链呀,薄信封里是他通过司机交给我的一封信,厚信封里是他通过司机送给我的一万块钱!——我一下子明白我妈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了!她打开了我的抽屉,偷看了我的日记。我真后悔把今天与梦辰的约会地点写进了日记,同时也恨我妈竟如此不尊重我的隐私!看来我妈是准备把梦辰送我的东西全还给他了,可我原本想把它们保留到八十岁、保留上一辈子的呀! “妈,你怎么能这样做?怎么能私自动我的东西!”我叫了起来。沉重的打击使我的双腿发软,一下子便跌坐在椅子里。 我妈看也不看我一眼,拉上皮包的拉链,不容商量地对梦辰说:“李公子,这是你送给爱爱的所有东西。我明白讲给你听,我们爱爱受不起!在你离婚之前,希望再也不要打搅爱爱!你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大家撕破脸皮对你也没什么好处。记住,爱爱是我的女儿!不是明媒正娶,别说豪门公子,就是皇帝老爷,也别想得到她!” 完了,一切都完了!把这些东西还给梦辰,我连一点儿念想都没有了。我绝望地看了一眼梦辰,他正好与我的目光相遇,眼里的绝望似乎比我的还要深。我很清楚,我们很快就要分离了,当着我妈,彼此连一句叮咛的话也不好意思说,就像死去的人来不及留下一句遗言。我没有对我妈哭求,因为我非常清楚,求也没有用。在这样凄惨的局面里,我的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没有掉出来。如果能够做到,我愿意给梦辰一个微笑,作为分离的信物,因为他不想看见我的泪,他希望我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宁静快乐的。但是,除了绝望和哀伤,我连这么个小小的信物也没能留给他…… 很快,我妈就把我从椅子里拉起来,拉向门口。管事的中年男人在外面打开了竹帘,我妈先麻利地出了门。我被我妈拽着,匆匆回头,却见梦辰的双眼变得微微发红。这时候,我眼里的泪再也挂不住,哗哗地在脸上流个不停。梦辰的嘴张了张,我从他的口型看出,他想叫声我的名字——爱爱,却又像突然失声了似的,什么也没说出来…… 五 偶然中的必然 1 我像木偶一样,被我妈操纵着上了出租车。我浑身软绵绵的,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能怎么样呢?对着梦辰哭喊?跟妈妈扭打?即便赢了我妈,前面不还是悬崖吗? 我妈这么唠叨的一个人,坐在出租车里竟然一路没说话。我是她的女儿,谁也没我明白,此刻她内心是酸楚的。作为妈妈,谁不愿自己的女儿沉浸在爱情里,尽情享受?而她,今天拆散了一对相互爱慕的人……出租车停在了我的学校门口,两个人下了车。离下午上课还有半个多小时,我妈非要跟我一块儿进校门。雨还在下,细如发丝,我们没撑伞。 走到一个有雨搭的宣传橱窗下,我妈停下了脚步,注释我的目光比刚才斥责梦辰时暗淡多了。她爱抚地理顺我耳边的头发,低声说道:“爱爱,妈这回要请你原谅,不经过你的允许偷看了你的日记,又把姓李的送你的东西全还给了他。妈知道,这回把你的心伤得不轻,可能你一辈子都忘不掉!我看出来了,你喜欢那个姓李的,姓李的好像也不是个花花公子。如果姓李的是单身,就算年纪大些,妈也不会阻拦你跟他好。问题是他是个有妇之夫,不可能给你名分!现在你头脑发热,什么都不在乎。可一辈子长着呢,等激情落下来了,名分这 个东西就会开始折磨你,足足能把你折磨上一辈子……那条钻石项链,我悄悄拿到鉴定部门,叫专业人员估个价,你猜猜它值多少钱?真是做梦都不敢想呀,他们说起码值四五十万人民币呢!如果妈不是全心全意为着你好,要是妈有一顶点儿私心,留下那条项链,姓李的也不可能问你要回去!四五十万,够一个普通家庭花上一辈子了。话说回来,现在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挣不够四五十万呀。妈之所以把它还给姓李的,就是为了让你跟他一刀两断。没什么想头了,就会慢慢淡忘,你才有可能去交新的男朋友……” 我听着我妈的话,渐渐明白“世俗”这两个字的力量有多么强大。爱情,浪漫,在“世俗”这两个字面前,只是易散的云烟,易碎的晓梦。我,一个弱小的普通女孩斗不过世俗;梦辰,一个家财万贯的豪门公子同样斗不过。对于他来说,世俗就是婚姻、就是家庭、就是社会舆论、就是道德准则……如果他抛妻弃子与我成婚,势必要遭到强大世俗的打压。 这时候,我似乎应该哭泣,为了夭折的初恋。但是,我的眼睛却涩涩的,根本没有泪。我妈就是我的“世俗”,我不能把自己的软弱呈现给她。 “时间不早了,我该去上课了。你回去吧。”我说。 “爱爱,你是不是在恨我?”她很不放心地看着我。 “没有,真的没有。我今后不会再去想梦辰了,不会再给爸妈惹麻烦了,也不会再给自己找苦吃了……” 我妈听了我的话,自己的眼睛倒先红了。“爱爱,妈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妈知道这时候你最心痛。但妈希望你能像你说的那样克制自己,时间长了,什么样的感情都会变淡。妈希望你能坚强,千万不要被这次失败击倒,做出傻事!一辈子长着呢,你的幸福还没有开始!” 我妈走后,我回到宿舍,背了书包朝教学楼走。我已经非常疲惫,觉得自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很想瘫在床上歇上一段时间。但由于从小受我妈教育,我一直是个懂得自律的人。不论是身体上的病痛或者精神上的打击,只要没把我击倒,我都不会耽误一节课,不想给老师留下坏印象,尽管坐在课堂里几乎什么也听不进。 今天下午是公共课,几个专业的学生一块儿在大阶梯教师上。我走到教室后面,找了窗边的一个座位坐下。这间大教室刚刚落成,式样新颖,窗户很大,窗台很低。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我的目光却落在了大玻璃窗外。窗外是一大片开花的树,淡红色的花,浅紫色的花,纯白色的花,非常漂亮。印象中,似乎每个有名的大学校园里都种着很多会开花的树。细雨还在飘落,一个穿着纯白色薄呢长裙的纤细女孩,站在一棵开浅紫色花的树前,双眉紧蹙,微微垂首,对着花儿出神,全然忘记了周遭的世界。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两句诗里所说的人儿,就是她这么年轻美丽的吧?可惜她成了单飞燕。我确信这一点,她肯定跟我一样,刚刚变成一只可怜的单飞燕!一花一世界。年少的岁月里,哪个女孩子身上没发生过动荡的故事呢?即便是那些其貌不扬的丑小鸭,心里也总是翻卷着与爱情相关的狂涛骇浪吧?爱情的发生都是相似的,只是痛苦的结局个个不同罢了。 好在我妈对我还保留着一丝怜悯,没有处理掉我的日记。晚上,我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走进自己的房间,拉开抽屉,寻找那本日记。它好好地躺在抽屉深处,似乎从没被人翻开过。我拿起它,找了一条包装礼物的红色缎带,牢牢地捆扎住,绑死了。失去了梦辰,我也就不需要再往日记本上写一个字了。也许我应该烧掉它,既然爱情已经夭折,就别留下一点线索!可是,我舍不得,我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从来都不是。留着它,也许在生命中的某一天,我还有机会将它拿给梦辰看看,来证明我把最纯真的初爱给了他。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恍恍惚惚,我的魂好像已被摘走了。痛,不凶猛,却绵绵不绝。分手的结果早已盘踞在意识里了,水落石出之后,只是用血肉慢慢消化它。 五 偶然中的必然 2 迎来了一个个日子,又送走了一个个日子。我依旧像先前那样对梦辰朝思暮想,却不似先前那样浮躁了,不总是希望与他见面,不总是分分秒秒等待着他了。爱,已经在我心里沉潜。这,也许才是至高的境界。白娘子和许仙,林黛玉和贾宝玉,七仙女和董永……哪一对像凡人一样白头偕老了呢?高中时候,我也曾附庸风雅地看过文艺美学之类的书籍,现在才真的明白了,那些深深打动人心的爱情故事,为什么总是悲剧而不是喜剧!梦辰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存在了,可他给我留下的,将是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幸福和忧伤。 北京的海棠花开败了,更加浓郁的绿色占领了这个世界,慰藉着在这个春天寂寞伤心的人。我家对面楼上的三楼住着一个退休医生,老鳏夫,是个邓丽君的忠实拥趸。每到夜里九点钟,可能看完一集电视剧,他就开始放邓的歌曲,喇叭开得大大的。院子里的人都是一个单位的,知道他的精神不大好,也没几年寿限了,就没人去制止他。今年春天的雨特别多,总是能听到那首揪人心肺的《泪的小雨》:“分不清是泪是雨,泪和雨忆起了你。忆起你雨中分离,泪珠儿洒满地。哭泣,你哭泣为了分离;分离,分离后再相见不易……”莫非这春天的绵绵阴雨,也让精神混沌的老鳏夫想起了夭折的爱情?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即便极其平凡。爱的深刻与否,不在于当事者的财富地位和美貌,而在于你对所爱的人付出的真诚有多少。 六月上旬的一天中午,我收到了梦辰托司机送来的一封信。虽然照例没敢在学校拆开,我也已经预料到这封信肯定不是火,而是灰!直到晚上临睡前,我才用剪刀小心翼翼地把信封剪开。这回的纸张是普通的便笺,两页,上面的字迹比起上封信的签名来,显得零乱多了,是用黑色墨水笔写成的: 爱爱: 作为一个什么都明白了的中年人,我郑重向你道歉,求你宽恕。我的苦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你的苦却是我一手造成的,我觉得自己这回成了个罪人!不给你写信,应该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但是,不写成这封信,我的脚实在无法迈离北京!看到这里,可能你已经意识到了,我已经做了个彻底的懦夫,远远地逃走了。事情已发展到这种地步,我也必须做个懦夫了!毕竟我是个什么都明白了的中年人,如果我不这么做,不光会受到你父母的轻视,也会受到社会道德的谴责! 你肯定会怨我,这样还好!我最怕的就是你沉默不语,把所有的苦都埋在心里,伤了你的身体。你肯定会在心里质问我,既然爱你,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不把你堂堂正正娶回家?我当然也很清楚,离婚就是对你最好的交代,是我爱你的最有力的证明。但是,这辈子我可能没有这个机会了!你还小,可能还理解不了婚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家与我家门当户对。我是家中长子,与名门闺秀联姻、强强结盟几乎是必需的,至于两个人有没有爱情倒在其次。豪门子女大都深知这一点,婚姻一般受命于父母,不敢有怨言。举个例子来说吧,邓丽君当年与豪门公子郭孔丞非常相爱,但是郭的长辈要求邓嫁入豪门之后,必须告别舞台,并不得与圈子里的人来往。按照一般人的想法,邓与郭都有足够的钱,既然相爱,难道就不能无视家庭的反对,双双私奔吗?但是没有,他们生生被一股适于豪门的巨大力量分开了。说白了,豪门婚姻是结给外人看的,是一种商业联盟。夫妻可以一辈子同床异梦,却不能轻易将婚姻打碎。一旦打碎,就表明家庭力量削弱,凝聚力松散,不光门楣无光,还可能招引对手乘虚而入…… 既然不能将你名媒正娶,我当然已无颜继续留在北京,不然我会每时每刻受折磨,失控的时候可能还会去找你!我是个中年人,理应控制整个局面。你妈妈那天说的话已相当不好听,我承认自己也不是个勇猛的男人。我不能叫你妈妈看轻我,当然,最重要的,我不能影响你的将来。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没有权利让你深陷在这次必定夭折的感情里。你就是我心中的一朵海棠花,在我的庭院里,静静地开,静静地落。让我默默欣赏,默默回忆,足矣。以这样的轨迹走下去,你将来应该能嫁个不会缺你吃穿的丈夫。嫁人之后,尽快生上一两孩子,就不会再有那么多愁苦了。你是个好女孩,总是小心翼翼,在我面前,总是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这,我都感觉得一清二楚。我相信,你以后无论嫁给谁,都会是个好妻子。在此,我也祝福那个能最终娶到你的人。 被你妈妈还回来的钻石项链,我会一直好好保存着的。现在交给你,对你来说只能是一个负担,你甚至没有合适的地盘放置它。就让我做个梦吧,希望在不打搅你的生活的前提下,这辈子还有机会亲手把它戴在你的脖子上(注意,是在绝对不打搅你的生活的情况下)。 看完这封信,你一定要把它烧掉。一是怕被你妈妈发现,误认为我是个还在纠缠你的无赖。那样她会为你感到不值,也会使她更加难过。二是毁灭我的一切线索,彻底忘记我,开始新生活。 梦辰即日 看到最后,我又不争气地流泪了。“看完这封信,你一定要把它烧掉”,这串字在我的泪光里渐渐虚化,化成了一团灰色。我舍不得把它烧掉,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少女来说,初恋情人的一点一滴都是最珍贵的,更何况我和梦辰是被迫分离的。可是,我知道留着这封信意味着什么,我甚至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秘密地方存放它。正像信里写的,我也怕被我妈再次发现,也怕我妈会看轻梦辰! 等到爸妈都睡下了,我才悄悄走进客厅,拿了爸的打火机,又回到房间,关紧门,把信烧了。躺在床上,我没有再流泪,虽然我的心非常非常疼。这是早已料定的结果,我没有得到梦辰的人,但我知道他的心安安静静地躺在我心里。人生在世,也许等待我的,还有很多很多的不圆满,这是强求不来的。但是,他能让我感到他是真爱我的,这已经够了…… 五 偶然中的必然 3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感觉到脸上开始发烧。 “梦辰跟我说起过你……” “梦辰都说我什么了?”我很吃惊。 “也只是提过一次,只说蛮好的,身材修长,气质文雅,能弹能舞。梦辰的言语少得可怜,在我面前提到女孩子,还是第一次。” “你怎么知道他说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我呢?” “那你说我猜对了吗?肯定不可能有第二个!学过舞蹈的女孩子,站姿都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 我惭愧地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谢。说真的,可能除了我的沉静与众不同一些,其他方面我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我们系里漂亮女孩子多了去,我之所以还能被人一眼就从女孩子堆中分辨出来,可能就是那份一直坚守的沉默吧。 “平常人因为接触不到豪门人家,大都以为男子多么潇洒,豪门女子多么漂亮,实际上并不完全是,有的甚至可以说丑陋。美貌这种东西并不像金钱一样,是富豪们的专利。梦辰的妻子就相貌平平,身上的披挂也都是飞到巴黎买的,价值连城,还是不能把她打扮出豪门贵妇的气质来。她自知才貌上配不上梦辰,心里一直不快乐,加上又是个闷葫芦,一天说不到两句话,一说话就是怨气冲天。你想,梦辰的日子会好过吗?好在她生养了一双儿女,梦辰心里才稍感安慰……”林又说。 我心中的旧伤又添了新创,开始隐隐作痛。原来豪门公子的快乐,似乎比不上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人不饿的流浪汉。 “我最了解梦辰的心,他对你的感情一定是:恨不相逢未娶时。男女是要讲缘分的,你们就是典型的有缘无分。都早点解脱好,不然会苦上一辈子的。” “恨不相逢未娶时”!就是这句话,击痛了我的软弱之处,泪就这么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不争气地在眼里打转。我害怕在林面前控制不住,这一刻,我真有控制不住,就要崩溃的感觉!我得走了,何必把自己的痛苦暴露在林的面前,难道要让林去跟梦辰说,再让梦辰为我痛苦一层、牵挂一层吗?如果梦辰能得到我的消息,我也应该在每一条消息里尽量充填快乐,让他知道我一直活得很好,让他不要对我有过多的挂牵。 于是,我站起身,轻声对林说:“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我该回去了。” 林微蹙着眉头,似乎很担心我的状态。“你要放宽心,一个人的一辈子不会只有一次爱情,绝对不会的。你要相信我的话,你肯定还会碰到心仪的男人!” 我机械地说着谢谢,嘴角却在失控地痉挛。 林让一个女仆拿了一张名片,接过之后,亲手递给我:“想梦辰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没别的用,起码可以陪着你想他。” 这是多么幽默的一句话!它驱散了我心中的不少阴霾。我接过名片,发现它很奇怪,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几个北京的电话号码,没有单位名称,也没有什么头衔。他的名字挺阳刚的,叫林雍泰。 林雍泰很会把握时机,在我把他的名片装进背包时,他问我道:“小姐叫什么名字?能不能把联系电话给我?我今后会经常住在北京,因为投资了房地产。这也是梦辰的主意,说现在来北京做房地产前景比较好。”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名字当然可以告诉他,但我家的电话号码绝对不能告诉他。我妈对我整天疑神疑鬼的,如果发现我与年纪这么大的男人交往,不疯掉才怪。尽管我跟林雍泰什么也没有,也必须防备着些,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我就把宿舍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并告诉他我只有中午在宿舍休息。 最后,他有些调皮地笑了笑:“爱爱,很有意思的名字。嗯,我可能会经常约你出来吃饭,希望你不会觉得没面子。”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怎么会呢?” “我不是年轻大帅哥呀!不过我很安全,暗恋你的那些男生们对我会比较放心。”他一脸孩子般纯真的笑容,把我也逗得笑了出来。 五 偶然中的必然 4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很消沉。每每爸妈不在家,我就玩命弹琴。我确认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忘却之路,也相信日子这么过下去,梦辰将会在我心里慢慢沉淀。生离死别尚且能被岁月平复,何况是一场破碎的初恋呢? 8月上旬的一天上午,下着小雨,爸妈都去上班了,我一个人在家中实在感到憋闷,就去了一趟新华书店。中午则去医院找我妈,跟她一块儿吃了午饭。 从我妈的医院出来,正值午后。小雨已经变成了微雨,还在不急不忙地下,北京的暑气被消散了好多。我忽然想起了北池子大街,这个时节,国槐花不知开得多么繁盛了!我必须去那条街上走一走!心里也是非常清醒的,明明知道去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当然不会那么赶巧碰上梦辰,但对于忘记他这项工作来说,显然极具破坏性。可是,就像人家说的,冥冥之中就像有一只巨手,在背后推着我,想转身都不可能。 紫禁城城高池阔,北池子大街是紧挨着紫禁城的一条幽僻街巷。这是一条典型的北京街道,两旁的房屋都是青灰色的,在金瓦红墙的紫禁城下显得温存而柔顺。它为何如此幽静?中午时分总是鲜有车辆经过?可能是因为这条街上没有商业味道吧?连一个小卖部也没有。 天空仍是阴沉沉的,北池子大街地面上的雨水还没有干透,密密麻麻地落满了国槐花瓣。抬头望去,大街两旁高达数十米的国槐树形成了两道翠绿的屏障,每棵树都顶着硕大的翠绿与淡黄交错的冠。直到今天,现在我还记得那天穿的衣服,一条粉白色的短袖连衣裙,稍微夸张的娃娃领,领边上镶着不易察觉的小花边。脚上是一双白色的高跟凉鞋。我很爱白颜色的鞋子,后来去到南方生活,白鞋子显得更适合,更漂亮。高大的国槐在稍嫌灰暗的色调里,显得更加挺拔而孤傲。挺拔和孤傲应该是属于阳刚的,却是我的至爱。尽管在别人眼里,我纤细而沉默,阴柔的成分居多。来回走了两趟,我的双脚还是不由自主地把我带到了xx胡同。我想梦辰,实在太想梦辰了,我希望奇迹出现,能在这个古老幽静的胡同里碰上他。 可是,快要走到梦辰的四合院门口了,胡同里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是啊,天下的机缘怎么可能都叫我碰上呢?我跟梦辰的缘分已尽,真真切切地过去了。这么想着,我的脚步反而不那么怯懦了。四合院的大门紧闭着,里面寂静无声,似乎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我断定里面没有人,起码没有主人。我站在门前,望着相对于华贵的朱漆大门显得有些朴拙的两只铜制门环,目光渐渐失去焦点,脑子里的思维也渐渐发散开来…… 我没有撑伞,门前的一棵国槐树亦是繁华满枝,每每有夹裹着微雨的凉风吹过,花瓣就会雨一样落个满身。国槐花不是洋槐花,不少人会对它产生误会。国槐花的香气没有洋槐花的浓郁,花儿呈淡黄色,没有洋槐花的洁白,花瓣也不比洋槐花的大而饱满。它的单薄和暗淡就像我的青春,在不为人知的时空里独自憔悴……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轻微的刹车声。我心里一惊,尴尬地转过身,发现一辆香槟色的 轿车已经在我面前停下。 凭借我当时少得可怜的名车知识,我只能认出这辆车的牌子是宝马。众所周知,奔驰也是名车。奔驰与宝马有何显著区别呢?奔驰无疑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可能国人眼中最好的车子就是奔驰了。开奔驰的男人,会被人们看做是成功男人,被人艳羡和尊重。并且,在奔驰车的广告中,人们也能强烈地感觉到厂家的理念。而宝马似乎是专给爱车人造的,开起来有得意、过瘾和刺激的感觉,可以充分享受驾驶的乐趣。也许这就是奔驰的主人常设司机,而宝马的驾驶员常是主人自己的缘故吧? 由于天色暗,我看不清车窗里的人是谁。我真怕里面坐着梦辰!我害怕把这样幽怨的寻觅暴露给他,尽管关在屋子里我可以为他痛哭不止。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开脚步,准备从这个门前逃走。然而,这个胡同里实在太幽静了,连个遮挡视线的人影也没有。还没走两步,车里的人就下来了。 他看上去不到六十岁,眉宇间流露出一缕英气,这缕英气支撑着他,显得很年轻。很快,我的脑子里出现了梦辰的影像,面前的这个男人与梦辰的气质是不同的。梦辰身上洋溢着的是沉静和儒雅,让他显得比面前这个年龄更大的男人还老成。 这个男人中等身材,偏瘦,皮肤红润,脸上及手上都没有这个年龄层的人常有的“老人斑”。他的整张脸看上去当然不如梦辰的舒服,但是也不让人反感。老,总是与丑联系在一起,老而不丑是所有上年纪人的追求。是的,他一点也谈不上丑,挺耐看的。浅蓝色短袖t恤和茧白色的休闲长裤,倒使他显得比梦辰更有活力。何况,他是从车子的驾驶座上下来的,爱车的人总是活力充沛的。 他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当然不好再硬着头皮逃跑,就木偶般地站住了。 “这位小姐,你是来找梦辰的吧?我们梦辰总能吸引到最优秀的女孩子!”他的口音可不是梦辰的北京腔,带有典型广东口音的普通话。 我不禁一惊:“梦辰?你知道他?” “哈哈!当然,岂止知道?你想打听他什么吧?我会知无不言!”他的口齿竟这么伶俐,还有些幽默味道。 我意识到自己失了口,忙撒了一句谎:“不好意思,谢谢你。我不认识梦辰!” 他轻轻摇摇头,咄咄逼人地说:“不会吧?不认识梦辰怎么会站在这个门前若有所思?” 我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忙搪塞道:“只是太喜欢这个四合院了,就停下来看看。” “真的吗?你真的很喜欢这个四合院?”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于是就郑重地点点头道:“确实,我很喜欢。” “很好!你真的喜欢,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北池子大街有很多四合院,其中像这个一进式带有一片花园的并不是绝无仅有,有的甚至还带有小池塘和地下室,价位每平方超过万元。这个四合院面积不算很大,大约有500平方左右,很关键的一点,它是独门独户,旁边又没有高层建筑,院内情景不会被他人一览无余。再加上高品质的装修,买下来的时价恐怕要上千万人民币。——这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奢望的,随便就许诺送这么贵重礼物的人,需要有多大的身家做底子呀。并且,我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陌生的女孩子。虽然我真心喜欢这个四合院是前提,但再有钱的人,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把钱往外撒吧?也许这个四合院对于他来说,就相当于一支冰淇淋对一个普通人的价值?如果一个可爱的女孩说,我很喜欢吃冰淇淋,一般人都会随手买上一支,满足自己的施舍欲?当年我还没有钱,根本想不通!千万人民币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啊,我简直想都想不出来。于是,我开始有些怕他,怕他是想用这座四合院开路,高调追求我。再说,我怎么能接受他的馈赠?我甚至连他是谁还不知道! 于是,我竭力使自己从惊愕中平静下来,对他说:“希望这是个玩笑。一是我们素不相识,二来我也不会接受无缘无故的礼物。” “如果是梦辰要送给你这个四合院,你会接受吗?如果可以,我会让他代我送给你。” “我不是说过我不认识梦……辰吗?” 就在这时候,四合院的门忽然开了,可能里面的人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声。那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仆站在门旁,对着我面前的这个老年男人恭敬地叫了一声“林先生”。林,这个姓氏 好熟悉,像是听谁说过,可一时却想不起来了。当时的北京,还不像南方的一些城市,开放后称呼中产阶层以上的男士一般都是“先生”。这个男仆称呼他为林先生,我感觉意思上更多的是因为他上了年纪,是一种尊称。 林郑重地对我说:“梦辰叫我林叔叔,你要是不介意,也随着他叫我林叔叔吧!” 他这么一说,我才一下子想起来了,原来他就是梦辰跟我说过的那个林叔叔!我不禁感慨起来,这个世界真小啊。我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早到和晚到半个小时,也就不会碰上他了。林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好意思再强调自己不认识梦辰了。看来他压根儿就没相信我的话,我的脸不禁微微有些发热。 我感到非常难为情,硬着头皮对他说:“我还是叫你林先生吧。” “好,都可以!到了家门口,不进来坐坐不合适。来,进来喝杯茶,陪我这个寂寞老头聊聊天。”他显得很高兴。 “谢谢!这次就不了,我还有些事。” “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你不想跟我一同聊聊梦辰吗?” 说着,他非常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完全是长辈对晚辈的亲切。他毕竟是过来人,我自以为埋得很深的东西,可能他一眼就看破了。“聊聊梦辰”——这对我来说是个多大的诱惑啊。我的头脑一热,不知不觉地就被他带进了门。 五 偶然中的必然 5 院子里多了一颗石榴树,挂满了鸡蛋大的果实。 “这是北京一个做房地产的朋友送的,送来的时候种在大花盆里,我叫人移到院子里,好在移活了。”林说。 “石榴比较好种,果实能吃,也是吉木,北京好多庭院里都种呢。”我只好搭讪。 “等这些石榴熟了我一定请你来吃。”说罢,他又改口道:“也可能是你请我来吃哦,说不定那时候这个四合院已过户到你名下啦。” 看来他是当真了!我不解地望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不过,在这一瞬间,我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虚荣心。梦辰送我钻石项链时,因为无从估计它的价值,我没有为之震撼。再说,梦辰送我的项链代表爱情。而林要送我的四合院,不过是一个顺口说出的“小礼物”呀!就算他喜欢我,也跟爱情毫无关系。因为连他自己也看出来了,我是爱梦辰的。再说,他还要我随着梦辰一样叫他林叔叔呢。一个年龄是我两倍的梦辰爱上我,已经不为世人所容了,何况一个年龄是我三倍的男人?就算给他爱的机会,估计他也没那么大胆量。 我这么想着,觉得很放心。同时,我也隐隐感到,与林交谈起来,要比跟梦辰交谈得更随意,也更融洽。彼此之间有爱情的男女才会时时拘谨吧?我与林之间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最多是他喜欢我这个年轻女孩子,他也不让我厌烦。我们之间的纽带是梦辰,没有梦辰,这辈子我不可能与他碰面,更不可能与他交谈。 一个女仆端来两杯白菊花茶和几只精致的小点心。在我的记忆中,当时的北京很少人喝这种茶,恐怕现在喝的也不多。后来我去南方生活过一段时间,喝这种茶的人就非常多了,只不过这种茶也是有等级之分的。 “经常逛书店吗?”林看见了我包里的新书。 “平时基本上一个月去一次,假期里去的多一些。” “喜欢看什么书?” “比较喜欢看文学名著,还有一些艺术家的传记之类。” 他笑道:“咱们两个人的爱好还是有重合点的。我年轻时基本上把中外文学名著读遍了,英文的一定不读译本。现在不行了,偶尔会读一些历史类书籍。这人呢,越老就越想往回看啦!” “你一点儿也不老,我没感觉到你老!”我并非言不由衷。 他听了之后很高兴,微微扬起眉毛道:“你真会说话,说得我想送你轿车了。” 我也笑了笑。他真有意思,有钱人都有馈赠癖吗?或者他太久没送东西给女孩子了? 他看我笑了,显得很高兴,呷了一口茶道:“我讲话是算数的,说是叫你来坐坐,给你讲讲梦辰的事情,是不会食言的。好了,言归正传!从你刚才站在这门口的神色来看,你对梦辰肯定是一往情深的。我的车子在胡同口停了足足有十几分钟,你都没察觉,可见有多专注。进这个胡同十几分钟了,你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感觉到脸上开始发烧。 “梦辰跟我说起过你……” “梦辰都说我什么了?”我很吃惊。 “也只是提过一次,只说蛮好的,身材修长,气质文雅,能弹能舞。梦辰的言语少得可怜,在我面前提到女孩子,还是第一次。” “你怎么知道他说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我呢?” “那你说我猜对了吗?肯定不可能有第二个!学过舞蹈的女孩子,站姿都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 我惭愧地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谢。说真的,可能除了我的沉静与众不同一些,其他方面我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我们系里漂亮女孩子多了去,我之所以还能被人一眼就从女孩子堆中分辨出来,可能就是那份一直坚守的沉默吧。 “平常人因为接触不到豪门人家,大都以为男子多么潇洒,豪门女子多么漂亮,实际上并不完全是,有的甚至可以说丑陋。美貌这种东西并不像金钱一样,是富豪们的专利。梦辰的妻子就相貌平平,身上的披挂也都是飞到巴黎买的,价值连城,还是不能把她打扮出豪门贵妇的气质来。她自知才貌上配不上梦辰,心里一直不快乐,加上又是个闷葫芦,一天说不到两句话,一说话就是怨气冲天。你想,梦辰的日子会好过吗?好在她生养了一双儿女,梦辰心里才稍感安慰……”林又说。 我心中的旧伤又添了新创,开始隐隐作痛。原来豪门公子的快乐,似乎比不上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人不饿的流浪汉。 “我最了解梦辰的心,他对你的感情一定是:恨不相逢未娶时。男女是要讲缘分的,你们就是典型的有缘无分。都早点解脱好,不然会苦上一辈子的。” “恨不相逢未娶时”!就是这句话,击痛了我的软弱之处,泪就这么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不争气地在眼里打转。我害怕在林面前控制不住,这一刻,我真有控制不住,就要崩溃的感觉!我得走了,何必把自己的痛苦暴露在林的面前,难道要让林去跟梦辰说,再让梦辰为我痛苦一层、牵挂一层吗?如果梦辰能得到我的消息,我也应该在每一条消息里尽量充填快乐,让他知道我一直活得很好,让他不要对我有过多的挂牵。 于是,我站起身,轻声对林说:“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我该回去了。” 林微蹙着眉头,似乎很担心我的状态。“你要放宽心,一个人的一辈子不会只有一次爱情,绝对不会的。你要相信我的话,你肯定还会碰到心仪的男人!” 我机械地说着谢谢,嘴角却在失控地痉挛。 林让一个女仆拿了一张名片,接过之后,亲手递给我:“想梦辰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没别的用,起码可以陪着你想他。” 这是多么幽默的一句话!它驱散了我心中的不少阴霾。我接过名片,发现它很奇怪,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几个北京的电话号码,没有单位名称,也没有什么头衔。他的名字挺阳刚的,叫林雍泰。 林雍泰很会把握时机,在我把他的名片装进背包时,他问我道:“小姐叫什么名字?能不能把联系电话给我?我今后会经常住在北京,因为投资了房地产。这也是梦辰的主意,说现在来北京做房地产前景比较好。”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名字当然可以告诉他,但我家的电话号码绝对不能告诉他。我妈对我整天疑神疑鬼的,如果发现我与年纪这么大的男人交往,不疯掉才怪。尽管我跟林雍泰什么也没有,也必须防备着些,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我就把宿舍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并告诉他我只有中午在宿舍休息。 最后,他有些调皮地笑了笑:“爱爱,很有意思的名字。嗯,我可能会经常约你出来吃饭,希望你不会觉得没面子。”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怎么会呢?” “我不是年轻大帅哥呀!不过我很安全,暗恋你的那些男生们对我会比较放心。”他一脸孩子般纯真的笑容,把我也逗得笑了出来。 我机械地抱着这个沉甸甸的信封,目光追随着他,直到他消失在朱漆大门外。我怔住了,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一个非常奇异的念头向我袭来:林不像是个老年人!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我会产生时光交错之感,他的表情话语很像年轻人,总是那样轻松和诙谐,还总是有一些可爱的调皮…… 六 生日礼物 1 在吃东西上,林雍泰跟李梦辰的喜好大不相同。据我观察梦辰爱吃北京菜,因为我们每次吃饭的地方都是北京菜主打。而林最爱粤菜,尤其是非常昂贵的潮州菜。九四年的北京,已经有不少专做粤菜的酒楼,霓虹灯招牌上一般都闪烁着游水活鱼、猛海鲜等字样。但林没带我去过那种喧嚣地方,他总是带我去南城的一家门面不显眼的潮州菜馆。潮州菜以贵著称,因为用料是海鲜居多,如名菜红烧大排翅、水晶龙虾、满园鲍菊、乌鸡炖鱼翅等。我们两人吃掉万儿八千块是常有的事。但林说他吃东西从没想过价钱,那里的潮州菜味道很正,老板和师傅都是正宗潮州人。 在与林雍泰的交往中,我的心海渐趋平静。我渐渐明白了人家常说的那句话:初恋只是一枚酸涩的果子,终成眷属的初恋情人实在太少太少了。初恋,在每个人的记忆中总是最美好的。但无论多么惊心动魄的爱情,结果都会被时光打磨成失去感性与细节的传奇。梦辰已像一棵树一样,在我的心里生根。对于世俗所崇尚的相守,我已不再奢望。 恋爱中的女孩肯定会被人看破的,因为她们还没学会怎样掩饰爱的甘苦。也许,正是因为没发现我在恋爱,这段时间,我妈对我的监控稍微松弛了些。毕竟我是大人了,再加上我爸整天在她耳旁敲警钟,生怕把我管出问题来。所以,在阳光明媚的星期天,我还可以谎称跟同学一块儿郊游购物等,陪林雍泰去打打高尔夫球。林总是亲自驾驶他的宝马车,一路疾驰。林说他年轻时就是玩车高手,妻子只有过一个,从未换过,车子倒是换过不知多少部了。 高尔夫球场似乎是男人的天下,女性历来很稀少,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林带着我,总是能吸引很多异样的目光。那些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接着肯定又会落在林身上。林对我开玩笑说:“谢谢你,每次来打球都能让我收获不少二手眼球!不然谁的目光肯在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身上停留片刻呀。” 日子平静地过到了隆冬季节,学校进入了紧张的期末复习阶段。 这天中午,林亲自往我宿舍打了电话:“我前两天着凉了,没大注意,现在上呼吸道受了感染,有些咳嗽。” “去医院看过没?”我赶忙问。 “没有。我准备回马来西亚看医生。” 我觉得挺奇怪的,感冒咳嗽又算不上大病,为什么非要回马来西亚治疗?于是,我毛遂自荐道:“我可以带你去我爸的医院,保证让我爸找到最好的专家给你看病!” “不了,我还没吃过这里生产的药。我的胃一直不大好,随身带的胃药也是美国生产的。” 我听了他的话,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觉得很窘。 “哦,是这样的。我在马来西亚有自己的私人医生,他最了解我的身体。我会过了春节再回来,误不了三月二十二日为你做生日!” 自从认识梦辰之后,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豪门生活,也算认识了豪门人物,但一直没什么事像林要回马来西亚治感冒咳嗽一样令我震动。北京是我们的首都,北京的医疗条件和水平在我们普通人看来还是不错的。林嘴上没说不以为然,但他的行为已经否定了一切。就好比我们到了贫困地区,生了病,也会对那里的医疗条件和水平表示怀疑,也想回到北京治病一样。我想,这就是社会阶层的差别,不承认它的存在是不理智的。 我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性要给我过生日。我的幸福感淡淡的,甚至有些残缺。能给我过生日的人要是梦辰该多好啊。然而,天妒爱情!这世界上有多少有情人不能相聚,同时又有多少男女同床异梦!好在林除了一半句适可而止的玩笑外,从没泄露出追求我的意思。也许,我与他就是人们常说的忘年交吧?我觉得他喜欢我,只是停留在喜欢的层面上。 一九九五年的元宵节过后,林就准时回到了北京。 我开学的这天,林打电话到我宿舍。相互问候几句之后,林说:“希望你把身份证借我用一用。在你生日那天,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开始犹豫。可能买举世无双的宝石之类,需要拥有者的身份证?有些宝石举世闻名,所以它流传到谁的手里,世人都有知情权? “你别怕,我保证不会用你的身份证做坏事,并保证在你生日那天还给你。” “我是相信你的。”我说,“不过,还是不要送我特别贵重的礼物吧?我受不起呢。”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不要推辞了!”他坚决地说,“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别忘记把身份证带上。” 三月二十一日中午,林又给我打电话,要我明天去北池子大街的那个四合院吃饭,并且一定要带上我爸妈。理由是他不希望我爸妈误会他的心意,要堂堂正正地给我过生日。 林这么一说,我心里更坦然了,同时也很感激他。都什么年代了,还有男人与女孩子建立纯洁的友谊。 傍晚放学回到家,我很愉快地把林的意思告诉了爸妈。 我爸听后没发表意见,点了一支烟,等着我妈细细盘问我。我妈一定会对这件事追根究底的。 果然,我妈听罢,菜也不洗了,在客厅坐下,警觉地问我:“他是什么人?出身怎么样?” “他姓林,名东泰,房地产商,出身豪门……”我平静地答道。 我妈听到“豪门二字”,眼睛顿时亮了好多。“你怎么认识他的?他凭什么给你过生日?难道你给了他什么好处?” “通过天韵认识的。”我撒了个谎,“我没给他什么好处,两个人只是很谈得来。他不用算计金钱,可能认为给我过个生日只是举手之劳吧。” “他是不是有妇之夫?” “他妻子去世好多年了,一直没再娶。” 我妈似乎一下子抓住了林的软肋,转脸对我爸说:“一个出身豪门的男人,老婆死了那么多年不再娶,除了身体有毛病,我想不出别的可能了。闷葫芦,别光顾着抽烟,说话呀!” “不了解情况,我不想瞎猜。”我爸继续低头抽烟。 “对了,爱爱,关键的问题倒给忘了!他多大了?老婆都死好多年了,肯定也老大不小了吧?” “六十一岁。” “啊呀,比你爸还大十岁!我说爱爱,你怎么放着年轻小伙子不交往,偏偏喜欢老男人?这个姓林的又比姓李的还大二十岁……” “妈,你别胡思乱想。”我打断她,“林雍泰在我面前,一直以叔叔自称,性质不一样!他就是怕你们误会,才叫你们一块儿去吃饭的。你怎么还这么盘问来盘问去的?” “叫叔叔能说明什么?哼!现在不像旧社会,不流行叫干爹啦!你念的书比我多,不用我解释,也知道干爹的意思吧?”我妈冷笑着瞪了我一眼。 我妈的嘴真像刀子,有时会锋利得伤着自己最亲的人。比如,“干爹”这一说,在我的印象中,多指旧社会那些歌女舞女等风尘女子,为了找个强大的靠山,才名义上认那些有钱有势的老男人为干爹,实际上却是被他们包养。而我是她的亲女儿,与林的关系确实仅仅是晚辈与长辈的关系,没有越雷池半步,彼此之间也真没有非分之想。她这么拿我做比喻,实在她伤我的自尊了。 见我低头不语,她又把矛头转向了我爸:“闷葫芦,你看你,一天到晚对爱爱不闻不问,现在好了吧?交往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年纪大,我看都是你的错,没给她足够的父爱!” 六 生日礼物 2 尽管我妈不喜欢我与林交往,我爸也表示不支持,但他们还是同意在我生日那天一同赴宴。首先,我是他们的孩子,既然知道我与林交往了,当然希望每次在我与林见面时都跟在身后保护我。他们也想看看林到底是何方神圣,年纪那么大了,对一个女孩子的吸引力竟然不亚于他们所谓的“姓李的”!我妈还强调说,姓林的对我是不是友情,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任何邪恶的男人都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 二十二日傍晚,林派司机把我们一家三口接到北池子大街的那个四合院里。院子里没有什么大变化,但房子里的装修却完全变了样。家具一律是红木材料的,精雕细刻,古色古香。帐幔飘飘,诗情画意,并且色调完全是女儿家的粉色系。我悄悄看了我妈一眼,一向镇定的她却没能掩饰住惊讶。的确,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豪门之家,相比一般人住的鸽子笼,简直称得上琼楼玉宇了。我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个念头,林将房子装修成这样,难道是为了兑现他曾跟我说的那句玩笑话?他要走了我的身份证,难道真是去办房屋过户手续?想归想,在这种场合是绝对不能问的。 我先把林介绍给我爸妈,之后又把我爸妈介绍给林。梦辰见到我妈,紧张得不得了,林却可以侃侃而谈。这,也许就是恋人与非恋人的区别。他的谈话很有分寸,不该涉及的话题一点也不涉及,比如他跟我的关系。话题一直紧扣着医疗问题。我听得出,我妈一直在留意拿住林的破绽,但林的谈话却严密得不留一丝缝隙。 林的宴席是粤菜。因为席间只有我们四个人,每只菜都是用小碟装的,共有十几个。我爸是北京人,很少吃粤菜,林还记得叮嘱保姆把他的调味料盐味加重些。晚饭完毕,保姆又上来一只自制的生日蛋糕,烤得黄黄的,散发着鸡蛋香。不可否认,林很适合家居生活,而梦辰虽然脱俗,却总是显得虚无缥缈。林知道我不吃奶油,叫人特别用各色水果调成花朵,插在上面,非常漂亮。 “爱爱,你看,这只红色的花朵是用火龙果雕刻的。火龙果颜色很漂亮,我怕北京没有卖的,专门托人从泰国买了捎来的。”林微笑着解释。 “那我可要代爱爱多谢林先生了!一般朋友,年龄又相差这么大,能对爱爱这么好,可真不容易呢!”我妈终于找到了能奚落林的空子,忙见缝插针。 “哪里?不客气。爱爱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我很喜欢她。”林不卑不亢,像是没听出我妈话里有话。 吃毕蛋糕,林走进里间,拿出一只没有封口的大牛皮纸信封,交到我的手里,“爱爱,这是我送给你的二十岁生日礼物!希望你不会拒绝。” 我疑惑地望着他,甚至忘记说声感谢。他一直微笑着,冲我点点头,没说什么。信封沉甸甸,硬梆梆的,不像是装着钱。我下意识地要看看信封里面装着什么,林却轻轻按住了我的手说:“现在先别看,好吗?” 我妈可能是因为看见林按住了我的手,脸上表情很快不再那么柔和了。她轻咳了一声,吓走了林的手。“林先生,既然你跟爱爱纯粹是朋友,送的礼物也应该是光明正大的,不会连我们当父母的都见不得吧?” 不知我妈自己意识到没有,反正我和我爸都听出了她话里的火药味儿。 林听了这话,脸上依旧保持微笑,但话音却变得严肃多了:“对,张太太,我跟爱爱纯粹是朋友。用这个四合院当生日礼物光明正大吧?现在它已经是爱爱的了,我马上就走。如果爱爱需要,几个保姆可以留下来照顾她的生活,工资由我发。如果不需要,你们二位也可以搬来跟爱爱同住。从今以后,我保证不主动与爱爱联络。这样,我算是爱爱纯粹的朋友吧?” 听了林的这番话,我们三个人都惊呆了。还没来得及说句感谢,林已经把手伸给了我。我赶忙站起身,向他伸出右手。两只手在一起握了片刻,他就抽了出去,对我调皮地笑了笑,带着司机出了门。 我机械地抱着这个沉甸甸的信封,目光追随着他,直到他消失在朱漆大门外。我怔住了,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一个非常奇异的念头向我袭来:林不像是个老年人!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我会产生时光交错之感,他的表情话语很像年轻人,总是那样轻松和诙谐,还总是有一些可爱的调皮…… “爱爱,赶快打开信封,看看里面是什么?”我妈提醒我道。 我这才回过神来,坐在椅子里。打开信封,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它们是我的身份证、一个房屋产权证、一串大大小小的钥匙。翻开房屋产权证,上面非常清晰地写着我的名字:张爱爱。 多么不可思议!我一夜之间成了身家千万的小富女!相比梦辰送给我的那条象征着爱情的钻石项链,这个象征着友谊生日礼物未免太昂贵了。林真的只是想与我做朋友吗?——在极度的激动之中,这个质疑只是一闪而过。人家都说得很清楚了,从今以后不再主动找我。做人都到这种份儿上了,还能怎么指责人家呢? 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我爸也抑制不住激动,拿着房屋产权证书看了好一会儿,才对我说:“爱爱,这个生日礼物是不是太贵重了些?你觉得呢?” 没等我回答,我妈就皱起了眉头:“爱爱,这里只有你爸妈,你就说实话,这个姓林的占过你什么便宜没?” “没有!”我几乎愠怒了。 “那我就有点不理解了。豪门人家几百亿、上千亿财产的不算少数,这个四合院对他们来说算不了什么。”我妈疑惑地说,“可随随便便就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捞不到半点好处的一般朋友,姓林的是不是老糊涂了?” “爱爱,这姓林的可能是欲擒故纵?”连我爸这么实诚的人也起了疑心。 “闷葫芦,你说该怎么办?这会儿我心里怎么毛毛的?”我妈求助于我爸。 “毛什么毛?你毛是因为你贪财!想要自己不毛,立马把房产证退给他,不什么都干净了?” “退回倒不必,姓林的可不是姓李的。姓李的那条项链我说什么都要退,因为他对爱爱有企图。可姓林的刚说过了,从今以后不会再主动跟爱爱联系,那咱留着这个礼物怕什么?” “我是怕姓林的企图更隐蔽!” “什么隐蔽不隐蔽的!假定你说得对,他是欲擒故纵。好,他现在纵了,咱爱爱不给他机会擒就好了?爱爱完全可以从此与他一刀两断,自己不送货上门,看他还擒什么去!咱们爱爱漂亮又干净,做了他一个老头子这么久的朋友,完全值得送这么贵重的生日礼物!” 六 生日礼物 3 爸妈讨论得热火朝天,我却深深沉陷在矛盾的思维里。如果林真的是在追求我,他显然比梦辰要聪明、或者说狡猾得多。他把事情梳理得如此名正言顺。他成功地见到了我的父母,并且给了他们足够的信任感。他也使我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默默地接纳了他,虽然暂时与爱情无关。而我所爱的梦辰,却一开始就遭到了我父母的极力反对,他很想与我父母做一次深层沟通,却最终没能如愿。可能有人说这跟性格有关,但我却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梦辰有妻室,这是最大的障碍!这一点使他跟我连朋友也做不成。 二十岁生日这天,我毫不费力地得到了一个非常向往的生日礼物。我把它也看成是命运的安排。爱情之路对我来说总是崎岖不平,但钱财却总是毫不吝啬地落入我的囊中。有个看相的说我长得异常端庄,是富贵命。也许正是异常端庄的缘故,才没有给爱情留个可乘之机吧?那些一生爱情丰收的女性,无不性格风流,柔曼婉转。得到这样一个生日礼物,我是幸福的。这是我20岁时的一个生命传奇,它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这世界上也只有极少数女子才有这样的际遇。 我爸妈的讨论告一段落,我妈开始发话,一锤定音。“这样吧,爱爱接受这个礼物!接受不接受的问题就不要说了,浪费时间。现在咱们需要商讨一些具体问题。我看,得先把保姆辞退给姓林的。留着使当然对爱爱有好处,可说白了她们实际上还是为姓林的做工!这样姓林的就有可能跟爱爱藕断丝连。要断就断个干净,以免留下后患!还有,要换掉这里的电话号码,一是防备外人打过来,最要紧的是防备姓林的打过来。还要换掉大门上的锁,防备姓林的还有一套钥匙……” “我看换锁没必要,这么做也太没人情味儿了!人家既然把房子送出去了,自己还会拿着一套钥匙?那不成私闯民宅了吗?”我爸打断了她。 “你这人,总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好!人心隔肚皮!姓林的万一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呢?” 我妈这个比喻使我听起来很不是滋味。她确实不了解林,其实林是个心理相当健康的老人,我相信国内没有几个老人像他一样洒脱。 于是我说:“妈,你也不要总是把全世界的人都假想成坏人。一到事儿头上,你那上海人的精明就会伤害到别人,可能你自己意识不到这一点!” “嗯,我说话是厉害了点!如果我也像你们一样,咱家要是有三个闷葫芦,不被人家欺负死才怪!在有钱人面前,咱们更应该表现得厉害点儿,这是穷人的自尊!现在还没到时候给姓林的盖棺定论,我讲他几句有什么关系?你们以为他送了个四合院,咱们就该对他卑躬屈膝?爱爱,你要特别搞清楚,我希望你嫁入豪门,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钱,而是希望你在有钱的基础上,享受婚姻的幸福!可能妈太贪婪了点儿,但每个人只有一次生命,只能在这个世上活几十年,所以不为儿女精心设计未来的父母绝不是好父母!”她滔滔不绝地说到这里,不满意地瞪了我爸一眼。 我和我爸都没再说什么。能说什么呢?一直以来,她就是我们家的统治者,当然也是我们的主心骨。我和爸早就习惯了对她言听计从,同时也在思想上养成了一种惰性。她是家庭的重心,把全身心都投注在了我们两个身上,算得上是个优秀的妻子,更算得上是个优秀的母亲。 短暂的思考之后,我妈把一个年龄较大的保姆叫了来,不失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们爱爱还在上学,来这里住的机会也不多。爱爱不来,你们住在这里也寂寞,不如去跟着林先生继续做事。你们看怎么样?” 保姆显然已得到了林的授意,一切听从我们的意思。所以,她什么也没追问,马上表示同意。她们用很短的时间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就与我们道别。 “如果林先生还没安排好,你们可以在这里多住几天的!不着急的。”我心里有些感伤。 “谢谢小姐好意,林先生会安排我们。” “我帮你们叫出租车,还是打电话给林先生?” 就在这时候,我妈在后面悄悄拉了一下我的大衣。 “不用麻烦小姐,我们会坐出租车去找林先生。”她们说罢,就走出了大门。 这个四合院里终于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 我妈的脸上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对我爸说:“闷葫芦,你不是要上夜班吗?先回去吧。我跟爱爱把屋子收拾收拾就回去。记住,千万不要把这房子的事告诉任何人!一是做人不能露富;二是避免给爱爱带来流言蜚语。” 我爸叮嘱我们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就一个人先走了。 两个人收拾房间时,我妈又非常严肃地警告我:“爱爱,千万千万不能把这房子的事告诉任何人。你们学校那些穷小子要是知道你有这么一处房产,恐怕会一哄而上争抢你。贪恋美色的豪门公子可以原谅,为争抢有钱女人打破头的男人最不能容忍!穷小子麻烦得很,现在你的身价更高了,更要对他们不屑一顾!” 我浑身像是被充进了强劲的电流。这个比喻很恶俗,可我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合适的了。此时此刻,我对他的怀抱和身体的渴望才真正地爆发了。 七 我的爱归来 1 “很喜欢邓丽君的歌吗?”我轻声问身边的梦辰。 “是的,年轻时好喜欢。”他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伤感,“刚刚辞世,五月八号。” “什么?我怎么没听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突然辞世,气喘病发死于泰国。马来西亚的一个朋友刚告诉我的,他年轻时跟邓有过一面之交。国内还没看见大面积的报道。” “生命真是无常……她的声音还在唱歌……”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沉重。 “是啊,人生苦短!一个活生生的人,不知道哪一天就……”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请不要再往下说!”我打断了他。 “过有爱情的日子,才是最明智的。今天我更明白了。” 我微微抬起头,没再说什么。在邓感伤的歌曲里,我似乎听到了一丝不祥。车窗外的霓虹灯眼花缭乱,闪得我的思绪有些恍惚。梦辰这一去,能不能给我带回好消息?我忽然对这个问题有了怀疑。 车子停在候机厅门口,我与梦辰下车。 坐在咖啡室里,梦辰关切地对我说:“别担心,事情会顺利办妥的。你知道,我估计事情历来是比较保守的。既然我飞回来看你,肯定是有十分把握的。好好等着我就是了。” “我会好好等你的。请放心。”我努力给他一个笑容,不能让坏情绪感染他。 催促登机的广播响了起来,梦辰按灭了烟蒂,犹豫了片刻,才对我说:“对不起,这话我可能不该再说一遍。请你先不要跟我那林叔叔见面,在我回来之前。好吗?” 我不由得隐隐震动一下:“你担忧这些?他……只是个老人,喜欢我而已。我以为你更担忧的是我跟年轻男人交往。” “你不如我了解林叔叔,当然也不大好理解我的担忧。” “他到底对你说什么?我听听?”我更加迷惑不解了。 “对不起。也许是我在杞人忧天。” 催促登机的广播又响了起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们站起身,走出了咖啡室。他不要我再跟去入闸处,就在咖啡室门口与我道别。人多眼杂,分别的仪式也只是两个人握了一回手。 他入闸了。我忙躲到大厅一角的玻璃窗后,偷偷地看着他走到了机舱门口,转过身,目光朝大厅方向巡视了一遍,没有找到我。接着又转过身去,消失在机舱里。 车子停在大厅外面的停车场里,司机一看见我,就把车子开了过来。 我上了车,对司机说:“我想去买一张邓丽君的歌碟,再回家。好吗?” “当然好。随你想去哪里,我都会为你服务。”司机笑道,“也喜欢听邓丽君的歌?” “不是特别喜欢。刚才听那首《我了解你》挺好,还是想听。” “那我把这张碟送给你好了,改天我再去买。” “那要谢谢你了。” “不要客气。恐怕以后我为张小姐服务的机会更多。”他是说我很快就是梦辰的人了。 “谢谢。”我由衷地说着,心里不由得漾起一阵异样的甜蜜。 梦辰每周都跟我通一次电话,告诉我他那边的情况。事情进展虽然缓慢,总算没有停滞不前。两个人每次通话都是千叮咛万嘱咐,他叮嘱我不要心急,我叮嘱他谨慎行事,不要让事情节外生枝。 七 我的爱归来 2 六点整,我准时来到了校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梦辰的那辆黑色奔驰车。我只觉得双腿涩重,一下子不听使唤了。站在那里,我怔怔地望着车子,痴了一般。很快,车窗落了下来,我看见了梦辰!车子朝我弯了过来,停在了我的面前。 “上来吧,爱爱,我是梦辰。”他这样说道,可真像是对一个痴人说话呀。 “梦……”我想叫他一声,这个梦字却只是在我的喉咙里滚动一下,没有出来声音。 这个名字,我曾经在无人的角落里呼唤过千万次。然而,在他面前,却总是无法叫出口。同时,他的消瘦震惊了我。分手也不过一年的时间,怎么就瘦成这样了呢! “上来吧,爱爱。”他又轻声说道。我听得出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我这才艰难地迈开脚步,绕过车头,他已经伸手在里面给我打开了前排的车门。 我坐好之后,他把车窗关上了。微微侧过身,目光在我的脸上流连。他依旧穿着西装,结着图案简洁、色彩淡雅的领带。头发修得很整齐,脸刮得很干净。只是这所有的讲究,都无法掩饰他那令人心疼的消瘦。 “怎么一下子瘦了这么多?生病了吗?要跟我说真话。”我焦心地问。 “想你想的。这是大实话。”他说着,右手朝我移了过来,轻轻握住我的左手。 我浑身像是被充进了强劲的电流。这个比喻很恶俗,可我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合适的了。此时此刻,我对他的怀抱和身体的渴望才真正地爆发了。我多么想让他抱住我,轻轻地抚摸 我,吻我……轻轻在我耳边呢喃属于爱的语句!——现在想来,当时的我很青涩,也很幼稚,所以才有成年之后已不可能拥有的浪漫情怀。爱的浪漫,永远属于心灵尚未遭受风霜的年轻人。而成年人的爱情,剩下的只有欲念和沧桑了。 两个人都在微微发抖。我从模糊的泪光里,看见他的眼圈也发红了。 “别这样,这次见面是好的开始。咱们都应该高兴才是。”他的声音涩涩的。 我这才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轻轻地垂下了头。 终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我的手,握住方向盘。车子徐徐开动,朝什刹海方向驶去。 北京是北方难得的水城,昆明湖、北海、中南海曾是帝王专有,位于北京老城西北角的什刹海则是一片属于老百姓的水景,由前海、后海和西海三部分组成。沿岸是胡同和四合院,周边的王府和名人故居散发着浓郁的京味。宋庆龄、梅兰芳、郭沫若等名人都在什刹海的四合院里居住过。 车子停在了西海的一个青砖灰瓦的四合院前。站在门口,西海风光尽收眼底。 “狡兔三窟,这也是我的房产。”梦辰对我说。 我忽然想起了北池子大街那个四合院,非常窘迫。“哦,林先生把北池子大街那个四合院送给我当生日礼物了。它是你的吗?” “是谁的不重要。只要林叔叔高兴。”他轻描淡写地说。 “他送我之前告诉你了吗?” “说了。他说你喜欢它。”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管家把门打开了,恭敬地请我们进去。这是个典型的二进式四合院,取暖、洗浴、通讯、空调等现代化设备一应俱全。外院由北房和东西厢房构成。 进入垂花门,就是内院。我看到正房门前两棵繁花似锦的海棠树的一刹那,去年今季属于我和他的浪漫就铺天盖地袭击了我。一年了,整整一年了!时光是如此无情,是不肯为任何人停驻的。他在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曾写道:“你就是我心中的一朵海棠花,在我的庭院里,静静地开,静静地落,让我默默欣赏,默默回忆,足矣。”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两个人又在另一个春季再次相见?谁能想到,被人为扼杀的爱情又忽然复苏?他又给我带来了还未舍得解封的好消息? 正房门上垂着编织精致细密的竹帘,可以遮挡视线,还可以遮挡飞虫。 厅堂一侧放着一只高大的陶瓷花瓶,里面插着海棠花枝。梦辰又牵住了我的手,来到海棠花前,摘下了一簇,放在我手里。我不禁想起了两句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只需把桃花改成海棠,这首千古传诵的好诗就是我跟梦辰专有的了。 此情此景,跟去年没有区别。但是,两个人的思念却远远超过了去年。他不是想我想得消瘦了吗?我对他的想念不也一样强烈吗?多少回梦里相见?我已经记不清了。即便跟林雍泰交往期间,我何尝不是时刻想着他、拿林与他对比来着?只是我这个人天生怯于宣泄,善于忍耐罢了。我的心为他死过,可我对他的思念却一直像热带雨林一样郁郁葱葱! 两个人站在花前,用深情的凝望,雕刻着眼前这美好的恋爱时光。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几乎要窒息了,梦辰的呼吸也越来越重。终于,他抱住了我,嘴唇贴在了我的嘴唇上。他的嘴唇没有很用力,却像个吸盘一样,紧紧地使我无法挣脱。其实我根本没有想到挣脱,渴望这样的情景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了。一种甜蜜与惶恐交织的眩晕控制了我,我浑身的骨头像是被人抽走了,八爪鱼一样把他箍得紧紧的。 两个人像喝醉了一样摇摇欲坠,就这么互相紧抱着,嘴唇相互吸附着,挪到了红木沙发旁,瘫坐在沙发里。 最后,还是他控制住了局面,嘴唇先离开了我。同时,他坐正一些,把我的头抱在胸前,双手不停地在我腰间和头发上摩挲。 “对不起,爱爱,我不该这么冲动的!”他的呼吸还是很粗重,在我耳边轻声说。 “别说对不起,我心里真的是想任你要呢……” “可不能这么想!”他嗔道,“咱俩多不容易啊!我必须先把你放在红地毯上,而不是床上!如果我只是觊觎你的身体,还会这么痛苦吗?还会被折磨得瘦成这样吗?你也应该清楚,我这样的人,想得到女人的身体并不难。我活了大半辈子,遇到你之后,才明白真正可遇不可求的,是爱情,一尘不染的爱情!” 我偎在他的怀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不停地流泪。像这样偎在他的怀里流泪的机 会能有几次?时间能有多长呢?一个人漫长的一生里,把拥有爱情的时光全加在一起,占据生命的时间份额又有多少呢?我该好好珍惜,好好享受,好好听他的心跳,好好闻属于他的味道…… “……上次离开你回到美国后,我发现自己犯了大错误。瘦成这样,就是因为夜夜失眠。年轻时候,只是顺从父母之命,结婚生子,并没有特别渴望过爱情。我承认,我对现有的婚姻是不忠的。正是因为有机会接触妻子之外的女人,爱情对我来说更不重要了。不喜欢这个女人,可以再换一个。”他将下巴抵在我的头上,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可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才明白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女孩子不是我随便就能丢掉的!我想,这就是爱情吧?有人一生能拥有多次,有人一次也得不到。谢谢上天把你给了我,没有让我做一辈子的爱情门外汉……”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梦辰,你把我带走吧?藏在一个地方,我能像天韵那样等你!今天之前我还不想那么做,现在想了!” “对不起。以前做下的荒唐事,我会处理好的。”他轻轻地拍着我,“别瞎说,我这回会把你堂堂正正娶回家,让你堂堂正正做李太太的!” “那……你能离得了婚吗?你要是提出离婚,你妻子会痛苦吗?”我心里很不乐观。 “反正都是苦。只不过跟婚姻存在时的苦稍有差别罢了。”他说,“经过我一年的努力,值得庆幸的是,她已经同意协议离婚了。我这次回来,要告诉你的好消息就是这个!” “你受她们家族的刁难了吗?受了好多苦吧?” “过程总是过程,我要的是结果。哪怕被扒掉一层皮,只要我还活着,得到你,就有动力重整旗鼓。”他爱怜地望着我,“你并不是个拜金的女孩。我就是从此什么也不做,现有的财产也能完全满足你的需要……还有,也够咱们生养上两个孩子……” 梦辰的话像蜜糖,像清流,使我深深沉醉。我不知这种华丽的憧憬,算不算是一种隐形的承诺。反正梦辰就是我的陷阱。没有办法,看见他,我就是跟看见别的男人感觉不一样。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天意吧?上天把我跟他配成了爱情的对子,我们这一辈子也只有爱上彼此的可能了。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像梁山伯与祝英台,就是把命搭上也必须要保全爱情的纯洁。每一对苦恋的男女都必须先做爱情的祭品,最终才能涅槃吧。 七 我的爱归来 3 不一会儿,一个保姆隔着竹帘,轻声说:“李总,餐厅把菜送过来了。” “哦,那就摆上来吧。”梦辰应了一声。 “为什么在餐厅订菜?自己家随便做点不好了吗?”我有些过意不去。 “听说你爱上了粤菜,家里的厨房不会做,我就在外面订了些海鲜。” “啊?是林先生对你说的吧?”我窘得不行,“我也爱吃北京菜的!什么都可以吃,没那么娇贵。” “家里的厨房连北京菜也做不好。我很少来这里,请的师傅也不如北池子大街那边的好。” “真不好意思,我没有留住那边的师傅……” “没有关系!爱爱,你以后跟我不要太客气,不然怎么过成一家人?”他笑了。 我害羞地低下了头。虽然总是梦想着拥有他,但“过成一家人”是个什么概念,我却无法想像。跟他朝夕相对、同吃一锅饭、同睡一张枕?跟他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人前、不再像现在一样躲躲闪闪?跟他生儿育女、共赴白头…… 梦辰松了松领带,拿过一片纸巾,帮我拭干脸上的泪痕。之后,又用手抚平我的头发。两个保姆进来摆菜,他也不避讳。牵着我的手,走到厅中央的饭桌旁。这回他坐北朝南,并让我坐在他的右边。不再像以前吃饭那样,两人相隔楚河汉界了。 希望在前,两个人的心情当然明快了许多,就一杯接一杯地畅饮红酒。 眼看都喝得半醉了,梦辰才和我干了最后一杯,点上一支烟。他微微低下头,抽了两口之后,眉宇间似乎爬上了一缕忧愁。 很快,他又抬起头,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爱爱,能不能答应我,暂时不要去北池子大街住?如果你需要清静,我可以把这个四合院送给你。” “不!不要都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受不起的!”我真的害怕起来,“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把北池子大街那个四合院还给林先生。” “这倒不必。他喜欢送你,就满足他吧,不过是个小礼物。” “你在担心什么?能告诉我吗?” “等着我离婚的消息,暂时不要跟林叔叔交往。” “他……林先生说他跟我是忘年交,只是朋友。他还跟我讲过你的故事呢……” “这都不能说明什么。” “他很清楚我们相爱!” “是的,我跟他说过你。”他顿了顿,又说,“可他很任性,也明白告诉我,他喜欢你!” “喜欢?他喜欢的意思是……”我真的傻了,“林先生都说好了,从送我礼物那天起,再也不会主动跟我联系。难道,他又跟你单独说反悔的话了?” “哦,先不说他吧。你还不如我了解他!在等到我离婚的消息前,按我说的做,好吗?” 我疑惑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晚饭吃毕,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喝茶的时候,梦辰又对我说:“这次回北京我只能住几天,还要处理一些业务上的事情。等明天晚上,我想去见你父母一面。把我就要离婚的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早一天对我改变印象。特别是你妈妈,对我的印象是不大好的。” “跟我去我家见他们?”我很吃惊。 “你先跟他们打个招呼,帮我当当公关。”他笑道。 “我家跟你这四合院比起来,很狭小的,也很寒碜。还是在外头见面吧?” “都快变成一家人了,你怎么还担心这个?如果我在意女方有多少钱,还离婚干什么?我捐助过不少穷人,进过他们的贫民窟,尝过他们的食物。穷人大都很善良,他们只是没有钱。”他笑了笑,又补了一句,“如果他们喜欢,可以搬去北池子大街住,那里宽一点。” 大约晚上十一点半时,梦辰开车把我送到了家门口。 他停下车,与我握了握手,笑道:“好女孩一定要在午夜之前回家,不然就会现出原形……等我再电话约你!” 我下了车,看着他的车子消失在岔路口,才转身朝家属大院走去。好女孩要在午夜之前回家,这不是《灰姑娘》的故事吗?灰姑娘一身漂亮的行头都是魔法师变成的,超过午夜魔法就不灵了,灰姑娘就会被打回原形,失去王子的爱情。童话中设置这样的悬念,目的也就是让小孩子懂得出门一定要记得回家吧?梦辰说这么一句话也许是无意的,却暗合了我在他面前的身份,一个不折不扣的北京灰姑娘。这多么有意思,又多么令人不踏实啊。 我没有及时把与梦辰重逢的事告诉爸妈。这事一被我妈知道,家里肯定会炸开锅的。而我现在特别需要安静,安静地回味今天与梦辰说过的话,当然还有人生第一次与男性的肌肤之亲。真正的爱情是自私的,自私得不愿被人知道,怕人分享、怕人破坏,只想深深地在心里藏好。 我的初吻发生在二十岁。对于现在的女孩子来说,这个年龄有些老了吧?与我一样崇尚爱情的女孩子们,你们的初吻发生在多少岁?在我自己看来,发生在十六岁比较理想,也更加浪漫一些,十六岁历来是被人称为女孩的花季。但十六岁绝对不适合对男xing交出身体,交出之后等待你的绝对是难以下咽的苦果。 不过,尽管我的初吻来得晚一些,我还是感到了幸福和满足,因为我把它实实在在地给了自己深爱的男人。 七 我的爱归来 4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床,下厨房帮妈妈弄早餐。小心翼翼地把话题往梦辰身上扯,生怕太突兀,让她产生抵触心理。 “妈,北池子大街那里的房子空着反而容易坏,不如等爸回来,咱们商量商量,搬过去住吧?把这里租出去。” “那里当然比咱们这里住着舒服。我是怕外人知道了,说你的闲话。”她想了想,才笑着说,“不然这样吧,以我为准,我哪天休息呢?咱们哪天去那儿住。这倒不是为了方便我,我休息时候可以好好给你们做点吃的,享受的是你们呢。” “也好,就像每周出去度假一样,也不需要置办什么东西。” “就这么定了,反正闷葫芦自己也没主意。”她看上去挺开心的。 乘着她的兴致,我赶快见缝插针:“梦辰也建议你们搬去那里住呢。” “梦辰?就是那个姓李的豪门公子?怎么?他还是不肯放过你?”她的表情一下子变了,“我还是从你的日记上看到他的名字的,他真叫这名字吗?” “他妻子已经同意跟他协议离婚了,他现在北京,准备今晚来咱家看看你们。”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你又跟他见面了?他动你什么没?” 我简直又羞又愤,她关心的总是我的感情以外的问题!不过这回我有些心虚,虽然我很清楚她的“动”指的是什么。毕竟梦辰吻了我,虽然不属于我妈严格限制的范畴,也绝不能让她知道。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爱爱,我告诉你,起码我现在是不相信他的。他老婆已经同意离婚了,那为什么不等到离婚之后再回来告诉你?我是怕他花言巧语欺骗你的身体!” “妈,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他来见我们讲什么?讲他老婆同意他离婚了?你不是给我说过了吗?叫他等离婚之后再来!” “他是想跟你们二老沟通沟通感情!你们不喜欢他,他一直耿耿于怀。” “那是因为当时他是个欺骗女孩子的有妇之夫!”我妈毫不客气地说,“你去告诉他,他现在要是来咱家,我们还是不喜欢他!因为他现在还是个有妇之夫!别说离婚,什么事不到板上钉钉的时候,都不能作数的!” “那如果他离婚之后,你们同不同意我跟他……” “那就等他离了婚再说吧!” 这就是我妈,总是强硬得让我畏怯。上海人的刻薄,时常会演化成令人畏惧的冷酷无情。我觉得她对梦辰就是这样的。作为女孩子,有个这样的妈妈,绝对不会吃男人的亏。可是,我真怕梦辰那样的好男人被她吓跑。我知道,就算梦辰离了婚,我妈对他的印象也不会转好,认为他年龄大,与我不般配。我妈更希望我找个年龄相当的豪门公子,她说那才称得上珠连璧合。 中午,梦辰往我宿舍打电话问情况时,我表现得很沮丧。“你还是等彻底自由之后再去我家吧?我妈她的脾气,你也见识过了,她正是这个意思。” “幸好我想到了这一点。就算是我离掉婚,你妈妈可能也会拿出我的年龄和历史……阻挡我们。”他很平静。 “是的,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有些激动。 “国与国之间都需要沟通,何况是人?这次回来是个机会,我还是想去一趟,让他们对我有个感性认识,我回美国后,正好可以留个空档让他们认同我。” “好吧,我等会就打电话再跟我妈说说你的意思。” 我爸虽然也不希望我将来的丈夫是个四十岁的人,但他已经看出我非常喜欢梦辰,就表示尊重我的感情选择,反正和梦辰过日子的是我,不是父母。 而我妈这一关非常难过。我向她医院打了电话,用尽了所有的公关能力,才说服她勉强同意。 “咱们可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我肯定会不讲情面的,你告诉姓李的,要有个心理准备!” “他应该有心理准备。” “唉,搞得这么紧张,我临时请假不好的!” “你请假干什么?他又不在咱们家吃晚饭。”我忙解释。 “家里要来贵客,总得花时间收拾收拾吧?”她嗔道,“我得叫闷葫芦也请半天假,你放学尽量早点回来!” 虽然我妈不满意梦辰,但迎接贵客的准备工作还是做得很到位,上海人都是很要面子的。她和爸都请了假,花了半天的时间打扫卫生、整理屋子。几年前,我爸给一个北京郊区的药农治过病,我爸爱芍药,每年春天,药农都会提来一大捆刚长花苞的芍药株,让我爸种在阳台上的花盆里。因为我爸工作忙,这样就可以省去很多管理时间。不过,好在芍药比较粗生,光是浇浇水,到了五月,就会开得满阳台都是。 我回到家里,看见有一大束盛开的芍药养在盛着清水的花瓶里装点客厅,一定是我爸亲手剪插的。芍药是仅次于牡丹的漂亮花儿,自古就有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之说。把一瓶自家养的芍药放在客厅,真是别具一番风味。我家没有梦辰的四合院那种古雅豪华气派,但整洁和温馨还是不缺的。一直以来,相比那些豪华如宫殿的房子,我更喜欢白雪公主居住的那种小木屋。 八 只有海棠依旧 1 他很想对我笑笑,却没有笑出来,声音低沉地说:“对不起,我食言了。” 我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食言”所指。 “说过不主动找你,又主动找你了。” 哦,原来如此!那是我妈怕他对我有非分之想,把他逼上梁山的。在梦辰的爱情里沉醉太久,我几乎把自己跟林的这层关系忘记了,即便想起他,也跟蜻蜓点水一样地不深入。此刻,我反而对他感到抱歉了:“没有关系的,请不要说对不起。” “严格地说,我是为梦辰找你的。”他又说。 “梦辰他……”我的心开始狂跳。 “上车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坐进林雍泰的车子里,我被他带到了丽京花园的一栋别墅里。丽京花园在首都机场附近,坐落于温榆河畔,是北京市第一家高档涉外公寓。北京早期的富人多有国外背景,所以中国别墅的第一批住客是外国人,自然喜欢在机场附近集中居住。 这还是我第一次真正走进别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对别墅的印象只能停留在小时候看过的童话书上。这是一个两层小楼,白墙红顶,室内装修尊贵典雅,仿佛走进了童话的意境。 我们坐在一楼的客厅里,冷气十足。在炎热的夏天,这是一般人家想也不敢想的高尚享受。乳白色的皮沙发柔软舒适,面前的小几上摆放着时令鲜花。保姆看样子不是本地人,与林用粤语对话。 不一会儿,保姆就把两杯冰柠檬茶端了过来。 “先喝点茶,等会就在我这儿吃顿便饭。”林说。 “不了,我没胃口吃东西。”我说,“听你说完梦辰的事情我就回去,不然我爸妈会担心。” “这可不好!如果没有梦辰,你这辈子都没胃口吃饭了?” “我已经意识到了,等着我的肯定是灭顶之灾!” “你要懂得这一点:爱情可以恣意而为,但婚姻绝对是一场赌博。是输是赢,根本不是人力能控制的。所以梁山伯祝英台爱到死也没能成婚,许仙和白娘娘成了婚也硬是被拆散了……你和梦辰也一样,是两个有缘无分的人呀!” “梦辰……他到底遇到什么事了?请快点告诉我吧!”我几乎是在乞求了。 林点了一支烟,抽上两口,才缓缓地说:“还能遇到什么事?他妻子中途又变卦了!” “啊?”我不由得叫了一声,“如果梦辰执意要离,不会离不掉吧!” “你为什么爱梦辰?如果他是个心狠手辣的男人,你还会爱他吗?” “不!这两个问题不能相提并论!他就不怕我受苦吗?” “他妻子前些天吃了大量安眠药!命是救过来了,精神几乎完全崩溃,现在可以说是个严重的精神病人。”他叹了一口气,“我刚去看过她,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房里哭哭笑笑,头发也被她自己剪得乱七八糟。哪还像个豪门贵妇?就是一个疯婆子。并且谁也不搭理,连自己的孩子也认不出了,可怜……” 听到这里,脑子里像是响起一个闷雷,击溃了我。终于,我知道我与梦辰已经结束了,彻底结束了!我的一颗心死不足惜,我的梦辰从此肯定是在人间地狱里煎熬了。原来是守着一份无爱的婚姻,现在将是守着一个精神病人。当然,我也同情他的妻子,她若不是真爱梦辰,怎么可能以死求解脱?站在她的立场上,我是有责任的。如果梦辰不遇见我,不因我向她提出离婚,她怎么可能由一个豪门怨妇变成一个精神病人!这世界上,有多少人为了一个“情”字赴汤蹈火,又有多少人被一个“情”字夺走了幸福乃至生命啊!他妻子成了个精神病人,而我和梦辰,从此也只能是爱情的行尸走肉了! 林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又记者说:“梦辰的岳父在美国势力不小,他对梦辰非常不满。说梦辰对不起他女儿,没有给过她爱情,所以才导致了她的轻生。他明白对梦辰说,以后如果不好好照顾他女儿,再提离婚的事,就会对梦辰不客气!” “这说明他岳父并不了解梦辰!连我都知道,他妻子这样了,梦辰绝对不会再提离婚的事了。” “知梦辰者莫若我!我一直把梦辰当亲生儿子看待,他今后的日子真让我担忧啊!爱爱小姐,梦辰要我代他告诉你,不要继续等他了,他对你来说已经是个罪人,不用追问为什么,赶快寻找新的幸福。他还要我告诉你,看在他送给你的钻石项链的份上,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请等一等。”说着,他站起身,朝楼梯口走去。 八 只有海棠依旧 2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此章节未予显示。 《我嫁入豪门的真实生活》八 只有海棠依旧 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八 只有海棠依旧 3 周日在家休息,每次碰上爸妈上班。我一个人总是会听听邓丽君的那张唱片,特别多听几遍那首由台湾著名词作者庄奴写的歌——《我了解你》。“春已去,却没留下一点痕迹,不知道何时再有春天的消息……你已去,也没留下一字半句,不知道何时再有回来的消息。我曾在院里徘徊,树儿随风摇曳,片片落花飘零满地。春天你为什么来?春天你为什么去?我了解你,我了解你,不是无情无义,啊,啊,啊……我在盼望你的音讯……” 听得多了,《我了解你》的旋律早已烂熟于心。偶尔,独自一人在家时,我也会坐在自己的钢琴旁,弹唱两遍。极度的柔情,极度的感伤,像北京初夏的天空一样蔚蓝无尘。我在这样的心境里等着梦辰,时光虽然过得很慢,却是一种甜蜜的慢。 可是,到了六月中旬,梦辰的电话却没在该来的时候到来。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惶恐、疑惑、焦虑。他离婚的事节外生枝了?即便如此,也应该能抽出时间给我一个电话吧。他应该明白,一个焦急等待中的情人,宁可收获绝望,也不想就这么悬着一颗心,七上八下。难道他自己出了什么事情?如果是这样,他不可能不交代林雍泰告诉我,不可能就这么让我一天天忍受痛苦的煎熬。然而,到了六月中旬,他还是像风一样杳无音信。 我的饭量越来越少,好像整个魂都被人摘走了。虽然我自以为掩饰得很好,还是被我妈的火眼金睛察觉了。 这天的晚饭桌上,我照例吃不到半碗米饭。我妈也没心情吃了,疑惑地问道:“爱爱,快要考试了,你怎么萎靡不振的?是不是姓李的变卦了?” “没有。他上星期还给我打电话,说有些业务上的事情要忙。”我编理由为他开脱。 “他真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 “那他肯定是一时离不了婚!什么业务忙?只要双方都同意,去有关部门办个离婚手续能要多长时间?分割财产可能会需要些时间,但也应该是办完离婚手续之后的事!” 听到我妈这么说,我忽然眼前一黑,脑袋嗡的一声。虽然我早已想到了这个结果,可是听我妈亲口这么说,我还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我忙放下筷子,用手支住头。 “爱爱,先别急,事情不是还没水落石出吗?”我爸忙扶住我,“不舒服就去床上躺会儿吧?来,爸扶你去。” “爱爱!”我妈高声说道:“下学期你就上大三了,得把谈朋友当成一件正事了!如果那姓李的离不掉婚,你在大三开学之后必须跟他一刀两断!绝不能让一个没有诚意的二婚头儿耽误你的大好年华!” 之后,我的精神变得越来越恍惚。时间每过一天,我与他的关系就逼近死亡一步。是的,我曾为了梦辰,求爸妈允许我大三之前不谈恋爱。当时还预料不到我与他是个怎样的结束!现在,结果几乎就在眼前,让我明白了,我与他的缘分将以这样的方式慢慢死去。 这其间,正是大家紧张复习的时候,我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甚至连书本也不愿打开,更别说紧锣密鼓地练琴了。我断定这次肯定考不好了,已经做好了下学期补考至少两门的心理准备。 八 只有海棠依旧 4 他很想对我笑笑,却没有笑出来,声音低沉地说:“对不起,我食言了。” 我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食言”所指。 “说过不主动找你,又主动找你了。” 哦,原来如此!那是我妈怕他对我有非分之想,把他逼上梁山的。在梦辰的爱情里沉醉太久,我几乎把自己跟林的这层关系忘记了,即便想起他,也跟蜻蜓点水一样地不深入。此刻,我反而对他感到抱歉了:“没有关系的,请不要说对不起。” “严格地说,我是为梦辰找你的。”他又说。 “梦辰他……”我的心开始狂跳。 “上车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坐进林雍泰的车子里,我被他带到了丽京花园的一栋别墅里。丽京花园在首都机场附近,坐落于温榆河畔,是北京市第一家高档涉外公寓。北京早期的富人多有国外背景,所以中国别墅的第一批住客是外国人,自然喜欢在机场附近集中居住。 这还是我第一次真正走进别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对别墅的印象只能停留在小时候看过的童话书上。这是一个两层小楼,白墙红顶,室内装修尊贵典雅,仿佛走进了童话的意境。 我们坐在一楼的客厅里,冷气十足。在炎热的夏天,这是一般人家想也不敢想的高尚享受。乳白色的皮沙发柔软舒适,面前的小几上摆放着时令鲜花。保姆看样子不是本地人,与林用粤语对话。 不一会儿,保姆就把两杯冰柠檬茶端了过来。 “先喝点茶,等会就在我这儿吃顿便饭。”林说。 “不了,我没胃口吃东西。”我说,“听你说完梦辰的事情我就回去,不然我爸妈会担心。” “这可不好!如果没有梦辰,你这辈子都没胃口吃饭了?” “我已经意识到了,等着我的肯定是灭顶之灾!” “你要懂得这一点:爱情可以恣意而为,但婚姻绝对是一场赌博。是输是赢,根本不是人力能控制的。所以梁山伯祝英台爱到死也没能成婚,许仙和白娘娘成了婚也硬是被拆散了……你和梦辰也一样,是两个有缘无分的人呀!” “梦辰……他到底遇到什么事了?请快点告诉我吧!”我几乎是在乞求了。 林点了一支烟,抽上两口,才缓缓地说:“还能遇到什么事?他妻子中途又变卦了!” “啊?”我不由得叫了一声,“如果梦辰执意要离,不会离不掉吧!” “你为什么爱梦辰?如果他是个心狠手辣的男人,你还会爱他吗?” “不!这两个问题不能相提并论!他就不怕我受苦吗?” “他妻子前些天吃了大量安眠药!命是救过来了,精神几乎完全崩溃,现在可以说是个严重的精神病人。”他叹了一口气,“我刚去看过她,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房里哭哭笑笑,头发也被她自己剪得乱七八糟。哪还像个豪门贵妇?就是一个疯婆子。并且谁也不搭理,连自己的孩子也认不出了,可怜……” 听到这里,脑子里像是响起一个闷雷,击溃了我。终于,我知道我与梦辰已经结束了,彻底结束了!我的一颗心死不足惜,我的梦辰从此肯定是在人间地狱里煎熬了。原来是守着一份无爱的婚姻,现在将是守着一个精神病人。当然,我也同情他的妻子,她若不是真爱梦辰,怎么可能以死求解脱?站在她的立场上,我是有责任的。如果梦辰不遇见我,不因我向她提出离婚,她怎么可能由一个豪门怨妇变成一个精神病人!这世界上,有多少人为了一个“情”字赴汤蹈火,又有多少人被一个“情”字夺走了幸福乃至生命啊!他妻子成了个精神病人,而我和梦辰,从此也只能是爱情的行尸走肉了! 林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又记者说:“梦辰的岳父在美国势力不小,他对梦辰非常不满。说梦辰对不起他女儿,没有给过她爱情,所以才导致了她的轻生。他明白对梦辰说,以后如果不好好照顾他女儿,再提离婚的事,就会对梦辰不客气!” “这说明他岳父并不了解梦辰!连我都知道,他妻子这样了,梦辰绝对不会再提离婚的事了。” “知梦辰者莫若我!我一直把梦辰当亲生儿子看待,他今后的日子真让我担忧啊!爱爱小姐,梦辰要我代他告诉你,不要继续等他了,他对你来说已经是个罪人,不用追问为什么,赶快寻找新的幸福。他还要我告诉你,看在他送给你的钻石项链的份上,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请等一等。”说着,他站起身,朝楼梯口走去。 八 只有海棠依旧 5 回到家属大院,我看到我家餐厅里还亮着灯光,爸妈肯定还在等我回来吃饭。我有些抱歉,刚才在林家里应该给他们一个电话。此时此刻,我是个爱情的败兵,真是羞于见他们,真想躲开他们,一个人去北池子大街过上一段时间。我害怕他们的盘问,特别是我妈,盘问起来一点面子也不讲,我都这么大了,还总是忽略我的自尊心。 是我妈给我开的门。一看见我,她就吃惊地张大眼睛,叫道:“啊呀,爱爱,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坏?被谁欺负了?” 我爸一听这话,也赶忙走过来,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苍白得很,不会是贫血吧?我看明天你请个假,爸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 “没什么的,可能天热,吃得少。”我低着头,躲避着他们的目光,“快要考试了,等考完再去检查吧。” “亏你当了一辈子医生!爱爱这绝对不是病,肯定是受了什么打击!”我妈非常自信地说,“估计那个姓李的变卦了!离不成婚,是不是?爱爱?” “你先别逼问孩子了!先吃饭吧,什么事吃过饭再说!”我爸责备地看了我妈一眼,“爱爱,你来尝尝爸做的凉面,很爽口呢。” “爸,妈,你们先吃吧,我现在吃不下。” “对呀,我也吃不下!爱爱,来跟妈说说怎么回事。”我妈又责备我爸道,“你要吃你先吃去,反正你心里什么事情也不装的。” 我被她拉到沙发上坐好,她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碗绿豆汤,放在我面前,让我先喝下去解解暑热。我爸看我们坐了下来,自己也在我身边坐下。 我实在是什么也不想吃,又怕爸妈担心我的身体,就硬着头皮吃起来。 吃完绿豆汤,我从书包里掏出那只红色心型金丝绒首饰盒,放在爸妈面前。 我以为我妈会嘲笑我被梦辰骗了,因为一直以来她对梦辰都是抵触的,对我与梦辰的这场感情并不看好。可是,当她看见这只红色心型金丝绒首饰盒时,忽然变得非常惶恐。她轻轻地拿起它,打开来。她捏起坠子,轻轻转动,钻石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璀璨的光芒。她皱着眉头,把玩了好一会儿,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我摒住呼吸,等待着她的意见。我爸也没吭声,和我一样等待着一家之主对事情的判断。 终于,她把首饰盒盖住了,放在茶几上。之后,她轻轻地、却又很笃定地握住我的手说:“爱爱,别难过。妈这回允许你收下这条项链,并且你可以天天戴在脖上,带上一辈子。跟外人就说是妈给你买的,水货,不值多少钱。” 听了我妈的这番话,我简直惊呆了,看了她好一会儿,直觉得嘴唇在失控地哆嗦。 “你这回怎么又叫爱爱收下了?上回不是你亲自还给人家的?”我爸不解地问。 “唉,你这个闷葫芦,可真够迟钝的!”她叹了一口气,“你就不明白?我已经把项链还给姓李的了,它怎么又落在了爱爱手里?如果姓李的顺利离掉婚,跟爱爱好,肯定会送新项链了!再加上爱爱这么痛苦,事情不是很清楚了吗?这个项链只能做个……” “妈……”我再也无法控制的情绪,伏在她的腿上哭出了声。 此时此刻,我才明白,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我现在才理解了她,她是希望梦辰能离掉婚的,因为她目睹了我对他的爱情。尽管梦辰年龄大一些,但只要我幸福,她是希望我如愿以偿的。她曾说过,她对梦辰是严酷了点儿,那是她怕我这个灰姑娘受豪门公子欺负,同时也保持穷人在有钱人面前的人格尊严,穷人不能因为穷,而在有钱人面前卑躬屈膝。她还说过,她希望我嫁入豪门,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钱,而是希望我在有钱的基础上,享受婚姻的幸福……我觉得我一直欠着她的,在思想上总是与她对立,什么事情都希望瞒着她。我应该把什么话都对她说,她是过来人,懂得肯定比我多。同时她是我的妈妈,是绝对不可能害我的! “好了,乖孩子,别哭了,哭解决不了问题。”我妈轻轻地揽着我,声音有些涩哑,“妈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姓李的。现在事情不成了,你肯定很难过,但聪明女孩子是不会弄得自己不能自拔的,要学会早点解脱出来!” “爱爱,李公子为什么没离成婚?他是个稳重人,连咱家都来过了,当时看他也是有十分把握的,他自己也说了的。”我爸问道。 “结果都这样了,其实原因不问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不是梦辰自身的原因,肯定是对方的原因了!”我妈说。 “不过咱们还是听爱爱说说好。”我爸坚持。 我停止了痛哭,坐直身子,接过爸递来的纸巾,揩干眼泪。 竭力平静下来之后,我说:“他妻子临时又变了卦,并且以死相逼。人被救活了,脑子被药烧坏了,现在等于是个精神病人,整天哭哭笑笑的,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住了。梦辰那人,咱们是了解的。他妻子这样了,就是能离,也不会离了……” “原来是这样!”我爸感慨地说,“爱爱,不用太难过。这说明李公子并不是背叛你,只能说你们没缘分。” “是的!爱爱,他心里还是装着你的,只是没缘分在一块儿生活。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命里该有终会有,命里没有莫强求!认了吧!”我妈说。 今天已经听到三个人说我跟梦辰没缘分了,林先生还有我爸妈。我是个执着的人,但不是个执拗的人,我相信他们三个是有道理的。他们是过来人,特别是林先生,差不多走过了一辈子,在家庭方面失去过心爱的妻子,在事业方面获得过巨大的成功,怎么说也比我这个没经过世面的女孩子懂得多。对于跟梦辰一起生活这件事,我已经死心了。如果我执意要求梦辰离婚,来成全我与他的快乐,这无异于亲手把他那精神已经不正常的妻子杀掉。不!我不能那么做!因为我是个正常人,应该具备正常人的德行。我知道,我对梦辰的爱是不死的。只要爱不死,我就能永远拥有梦辰,永远把他埋在我心中。 八 只有海棠依旧 6 接下来,我妈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疑惑地问我:“哎,对了,爱爱,你是怎么知道坏消息的?姓李的在那边打电话给你了?” 这个问题使我约略犹豫了片刻。——林雍泰给我过二十生日那阵子,爸妈曾问过我是怎么认识林的,我对他们撒了个小谎,说是通过天韵认识的。我只是不想把梦辰卷进去,把事情变得复杂化。林雍泰和梦辰是叔侄关系,不是血亲却胜似血亲。我跟两个人都有密切交往,这对于外人来说不大好理解。现在,既然我完全感受到了爸妈对我理解和疼爱,既然我与梦辰的世俗关系已经彻底结束,也就没必要对他们隐瞒事实了。 于是,我平静地说:“消息是林先生最先告诉我的,他刚从美国梦辰那里回北京。刚才他到学校接我去了他家,丽京花园别墅。” “林先生?送你生日礼物的那个老头子?”我妈更疑惑了。 “是。” “他跟姓李的认识?” “何止认识?关系很不一般。”我详细地介绍道:“他们都是马来西亚华裔。梦辰的父亲比林先生大几岁,在美国留学时,与林先生是校友。林先生家自祖辈起就很富有,他学成归来一直做房地产生意,资产遍布世界。梦辰的父亲中年时候,事业上出现过一次挫折,多亏林先生倾注巨额资金,才起死回生……打那之后,梦辰的父亲和林先生就成了至交,并交代子女们要像对待亲叔叔对待林先生。恰好林先生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他又特别跟梦辰投缘,两个人虽然以叔侄相称,实际上却亲如父子……” “这么复杂?上回你怎么说是通过天韵认识林老头的?” “当时……我以为梦辰不会再出现了,就不想把事情复杂化。” “林先生住在丽京花园别墅,看来确实身家不凡。丽京可是咱们北京的第一个别墅区,基本上是外销的,中国人没几个买得起。”我爸插话道。 我妈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才严肃地对我说:“爱爱,现在你跟梦辰的缘分已经断了,他跟林老头关系不一般,所以呢,你以后还是少跟林老头交往为妙!” “嗯!”我点了点头,“我跟林先生只可能是朋友,不可能变成其他关系的。” “妈当然可以相信你,但不能相信他!” 我不禁吃了一惊,猛然想起梦辰也希望我不要与林先生多交往。我妈担心林先生对我有企图,是可以理解的。梦辰担心的到底是什么,直到现在我还没弄清楚。现在,我与梦辰的缘分已尽,永远也没有机会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林先生喜欢我,这是不容怀疑的。但除了这份“喜欢”,我自始至终没感觉到还有其他。是我的感觉太迟钝,还是林先生伪装得太天衣无缝? 我妈接着说:“爱爱,我以前跟你说过,豪门外围钱太太有个远房外甥,是个准豪门公子。你还记得那事儿吗?” 我当然不可能忘记。除了梦辰,我妈也只说起过他一个人,说他有个富可敌国的垂死外公。 “……他外公去世好几个月了,他妈继承了全部遗产,准豪门公子已经变成真正的豪门公子了。钱太太前段时间打电话来,说他还旁敲侧击向钱太太打听你的消息呢,看来对你有意思!不过当时你跟梦辰有望,我也不想破坏你们,就推说你要参加一个钢琴比赛,很忙,等比赛结束再跟他联系。——妈也不傻,给你留着后路呢!反正现在梦辰没指望了,你休整一段时间,就跟那个年轻人接触接触吧?要是拿他跟梦辰比呀,十个有十个说他好的!人又那么年轻,比梦辰跟你相配得多……” “妈,这事等过段时间再说吧……”我心里隐隐又升起一缕恐惧感。 “可以,但这段时间最长只有两个月!你为了等梦辰,要求过爸妈,说大三之前不恋爱。那妈今天也要你答应我,大三必须开始恋爱!”我妈非常认真地说,“爱爱,女孩子上了大三真不能再等了,两年时间一晃就会过去,如果毕业前婚事定不下来,毕业后就被动了!你想想看,哪个豪门公子不希望找个年轻纯洁的在读生?这样的话,毕业后就不用工作,直接出嫁,当豪门媳妇、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了!” 我低着头,没有说什么。我妈永远是有道理的,因为她只是个爱情的旁观者。她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我幸福,却从没想过怎么把梦辰留给我的伤口治好。这不能怪她,她没义务帮我疗伤。作为母亲,她恨不得我一秒钟就能从初恋的伤痛中解脱出来,投入与另一个豪门公子轰轰烈烈的交往之中,以便实现“嫁入豪门”的伟大人生目标。 晚上睡觉前,我打开这只红色心型金丝绒首饰盒,拿出钻石项链,戴在脖子上,沉甸甸的。我拿起小镜子照了照,洗浴后抹了爽身粉的皮肤显得粉白细腻,钻石在我胸前熠熠发光。一种悠长的惆怅包围了我,我预感到这种惆怅将像蚕丝一样缠绕我一生。 很快,我就把项链解下来,放回盒子里。该是将一段情尘封的时候了,也许我应该庆幸梦辰还将这个信物捎给我,将唯一的念想留给我。 八 只有海棠依旧 7 暑假里,我每逢周日都去学校一趟,看看宿舍楼传达室里有没有我的信。林雍泰曾经跟我说过,梦辰等情绪下来,就会给我写信的。我相信梦辰不会轻易许诺,特别是对我。 果然,当我第三次去学校时,收到了梦辰从美国加州寄来的一封航空信,信封上的英文跟他的汉字一样,写得优雅而流畅。虽然梦想已经彻底破碎,可捧着这封信时,我的心跳还是快得几乎难以承受。 来到操场旁的大树阴下,我在静谧无人的世界里坐下来,下午的阳光已失去热力,被巨大的树冠挡在了远处。我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撕开,抽出一叠厚重的信纸。先把信纸贴在胸前,好一会儿才有勇气展开。 爱爱: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请不要再把它当成是你心目中的那个梦辰写的,属于你的那个梦辰已经死了,不要去管他是怎么死的。这封信只是个对你心有愧疚的行尸走肉写的,你也可以把它当成是梦辰魂魄的最后一次诉说。 关于写不写这封信,让我矛盾了很久。我当然很清楚,最好是不写,最好是我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真的死了,变成尘土。可是,就这么不再跟你说些什么,我会一辈子不安,就成了个不辞而别的粗人,可能会让你怨恨一辈子,并牵挂上一辈子。所以,我还是提起了笔,就算是把我们的爱情挽个死结吧! 关于我离婚这段时间的具体情况,林叔叔已经对你详细说明了吧。也许,在世俗观念看来,我选择了当“好人”——虽然曾经对婚姻不忠,但最终却没抛弃病妻,没有选择当万人唾骂的陈世美。但是,我要对你说明,也必须对你说明,我之所以选择不离婚,完全是出于道义! 如果我一意孤行跟她离婚,肯定会失去属于她的家族势力下的一部分财富,但这根本不是我担心的。我早跟你说过,我就是从现在开始什么也不做,积累的财富也够我们宽裕地过上一辈子了,只要你的要求不高。 我不想标榜我的选择多么高尚,道理很简单,她现在比你需要我。如果我一定要离婚,肯定会要她的命!作为一个人,一个男人,我首先不能去做杀人的事。所以,爱爱,我选择了伤害你!我不会请你原谅我,相反,我希望你恨我、看轻我,对我嗤之以鼻!永远忘掉我!我保全了她的生命,却酿成了你的痛苦。——对于你来说,我是不可原谅的。在世俗看来,我就是个感情骗子,一个沾染少女又不负责任的**!尽管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的,并不是我的幸福! 爱爱,我也只是个凡人,不是神。有时,我也会龌龊地想,不要让别的男人得到你,时常给你一个越洋电话,或者悄悄飞北京与你约会。以你对我的爱,如果我提出来,你是不会拒绝的。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彼此付出一切也毫无怨言,反而会被当成一种完美。可是,我最终还是斩断了这种念头!因为你还年轻,是块纯洁无瑕的美玉。任何女孩子都应该把纯洁无瑕献给丈夫,只有向你求婚的男人,才是真心将一辈子托付给你的,同时也想照顾你一辈子的。 请你不要对我说,你再也爱不上别人了。这世界上的好男人很多,只要你能当我死了,对喜欢你的异性付出诚意,爱情一定会再度属于你的。更何况你是个那么美丽、优秀的女孩子?——好在我们已经将最深情的吻献给了对方。把属于我们的秘密藏在心里吧,也算是两颗心相互拥有之后,又拥有彼此的血肉和体温了。 北京是我最爱的城市,可因了你这个北京女孩,我却没资格再去住了。本想把什刹海的那座四合院送给你,当做你平时休息的落脚处,但又怕它会障碍你去寻找更现实的爱。林叔叔断定我们有缘无分,我一直默默抵触他的观点。现在我才明白,他的眼睛有多锐利。我曾担心过你与他的交往,现在想来非常狭隘。你该是谁的,肯定会是谁的。——当然,我不是具体指你跟林叔叔。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不管嫁给谁。我相信你选择的丈夫一定不会错的,因为你在感情问题上是有主见的。请你忘记我,就像忘记一个无缘实现的梦。我也会试着忘记你,以求持续起码的日常生活。 今后,每到北京海棠开放时节,我都会托朋友给我带来几枝。还是那句老话:美丽纯洁的北京女孩,你是我心中的一朵海棠花,在我的庭院里,静静地开,静静地落,让我默默欣赏,默默回忆,此生足矣。 梦辰1995/07/15 我把脸埋在信纸上,嗅着纸张芬芳的味道,我没哭出声音,但我的心却在破碎,那种破碎声惊天动地。泪把信纸打湿了,我将它撕碎,又揉成一团。一场有缘无分的初恋,就在我二十岁上的夏天画上了句号。我终于认了,在爱情风浪里,我不过是一叶无舵的小舟。我竭力地镇静自己,强压住早已紊乱的心跳,并理顺腮边的头发。 终于,我咬咬牙,站起身,往校门口走。走到一个食堂门口的垃圾箱旁,我把手里的纸团扔了进去。 八 只有海棠依旧 8 我像一个游魂,走出校门,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心已被掏走了,我成了一个空心人。一个又一个年轻女孩经过我,不管是漂亮或不漂亮的,表情都显得风平浪静。也许,此时此刻,整个北京城都找不到一个比我还要痛苦的女孩吧? 不!——很快我便否定了自己。最起码还有一个人比我更痛苦,她,就是天韵!梦辰说他们已经断绝关系,并付给天韵一笔钱。天韵知道梦辰为什么忽然跟她了断了吗?即便能想到是为了我,也不会想到梦辰曾为我离婚未遂吧? 前段时间,处在对爱情的憧憬和忧虑之中,我一直没有跟天韵联系。总是感到对不起她,也是没跟她联系的原因之一。现在,我跟她成了同一类人,成了被爱神遗弃的人!我忽然很想去看看她和她的女儿。我和梦辰的失败无形中就是对她的安慰,虽然她自己绝对不会这么想。她对梦辰的爱,也许早就达到了无欲无求的境界。她应该很清楚,即便没有遇到我,梦辰也不会跟她结婚。——她这是什么命呀!也许正像人家常说的,有些女人生下来就是皇后命,有些却注定是妃子命,有些只是露水夫人命。 去年的这个时候,孩子满月,现在应该是一岁出头了,学会叫爸爸妈妈了吧?可惜,她的爸爸却在她一岁时候与她妈妈断绝了关系。她是个不幸的孩子,刚刚一岁就被爸爸遗弃,这辈子不知还能见到几回。 于是,我乘上一辆公共汽车,来到了天韵家门口。 天韵看见我的第一眼有些防备,但很快就消散了,可能是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使她放了心。 “你脸色很不好,不舒服吗?”她的防备变成了关心。 “你也瘦了好多……是因为他吗?”我问。 “来,进来谈吧!天热,喝杯饮料。”她轻轻拉起我的手。 我随着她走院子。奇怪的是,院子里空无一人,只开着一架电视,音量很小。尽管院子里依旧花木葱绿,恍然之间,我却感到了一种别样的凄凉。也许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女主人背后已经没有了实力雄厚的男人吧? “孩子呢?你女儿呢?”我心里隐隐有些恐慌。 “哦,笑笑呀,外婆把她接走了,刚断奶,隔一隔,不然不肯吃饭。再加上,这段时间我的身体不大好。”天韵勉强递给我一个微笑。 “笑笑?好可爱的名字?是她爸爸起的吗?” “是的。是爸爸起的。” 我心头忽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感动,眼睛里也变得热热的。每一个父亲都是一样的,疼爱孩子,希望他们幸福。“笑笑”二字体现了梦辰的良苦用心,他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总是笑着的,快乐着的。从这样的两个简单的字,看得出,作为一个父亲,梦辰又藏起了多少无奈啊。 “很好的名字。希望她能一辈子笑着过。”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谢谢。” 天韵的声音已经很激动,但她没有多说什么。隐忍在她身上,已经变成了一种美德。她让我坐在铺着玉石坐垫的沙发里,自己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拿过来两罐冰凉的菠萝汁,又帮我打开其中的一罐,还把吸管插好。 “你的保姆呢?”我又一次感到疑惑。 “辞退了。没有梦辰了,也不需要什么花架子了。我一个人带着女儿也落得个清闲,母女两人不大好时,娘家人会来帮忙的。” 两人各喝了一口饮料,沉默了片刻。天韵才抬起头来,注视我一会儿,问道:“爱爱,我们两个的不同在于,我爱他,他并不爱我。而你跟他彼此相爱。前段时间他忽然提出跟我了断,我就意识到他为了你要大动干戈了,不然不会对我那么绝情。今天你的情绪不对,是不是……” 她的话又勾起了我的回忆,凶猛得像狂涛巨浪。 我好不容易使自己平静下来,想了想,才说:“结束了,缘分没了。” “他……也要你像我一样,躲在角落里等他一辈子?” “结果已经这样了,经过就不重要了吧?” 我不想对她说得太具体,怕对她造成刺激。所有的信誓旦旦都已灰飞烟灭,再说,也没必要在天韵面前炫耀。 果然,天韵的表情变得舒缓很多,关于梦辰,毕竟我并不比她得到的更多。我知道自己一直是天韵的一块心病。现在她完全可以放心了。 “今后怎么打算?一定有不少男孩追你,选择一个?”她问道。 “不知道,我现在还不想接触新的男人。”我说,“你呢?总不能一辈子就守着个孩子过吧?” “我暂时没心思去恋爱,倒不是为了表达对他的痴情。我也不是个愚昧的女人,为一个已经抛弃我的男人守一辈子。主要是孩子小,离不开我。等孩子大一点儿,说不定我会很想去寻找新的伴侣了。”她苦笑了一下。 接下来的暑假里,我差不多都是一个人住在北池子大街。爸妈意识到我的精神受到了严重打击,需要一个无人之境舔舐伤口。 在我的潜意识里,这个四合院还是梦辰的。虽然被林雍泰重新装修过,依然留着我对梦辰的最初记忆。张爱玲的书很流行,我买了整套的,一本接一本地阅读。读书累了,就随便弹一会儿琴换换脑子。我是个性格内向的人,这种独居的安静很适合我。 当然,以我妈的精明程度,绝对不会叫我虚度这两个月光阴的。每到她和爸休息,他们都会买来好吃的,来这里精心烹制,给我调养身体。 这天,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晚饭。 我妈先给我舀了一碗鸽子汤,说,“你这段时间像霜打茄子一样,不可能让豪门公子眼前一亮。即便你想跟豪门公子交往,我也不答应,必须保养得水灵灵的才能出去见人。” “妈,我现在心情不好,还不想跟人交往。”我听见她说这种话就担忧。 “嘘,不要说这种话!那个继承了外公遗产的年轻豪门公子呀,又通过钱太太探我的口风啦。我准备开学后就让钱太太牵线,立即跟他交往。” “你也稍微消停一阵子,要是你刚失恋,能马上再去见新的吗?”我爸为我说话。 “你别跟着拖历史后腿!豪门公子不是那么好遇的,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她固执地说,“对了,钱太太刚告诉我,他的名字叫代驰,代表的代,飞驰的驰。既然他那么心切,交往一段时间,要是双方满意,大三完全可以悄悄把婚先定下,一毕业就嫁入豪门,多顺当啊!” “先别把话说得那么死,指不定咱爱爱还看不上他呢。”我爸说。 “告诉你们吧,小伙子的照片呢,钱太太给我看过了,长得不错,很顺眼。再加上学历是研究生,爱爱还有什么可挑?姓李的那种老男人都看得上,年轻小伙子反而看不上?” “唉,你说话得注意点儿方式了。爱爱不是小孩了!”我爸责备道。 我妈又给我添了些汤,口气软了下来:“对于爱爱来说,四十岁的男人确实是老男人了!怎么说不得?他要是跟咱们没关系,他老不老我才不关心呢。那种男人不值得爱,优柔寡断,最后什么承诺都兑现不了,把爱爱害得这么惨!早些跟代驰交往没坏处,可以早点忘掉姓李的。代驰年轻有活力,肯定比那个闷罐子姓李的强!” 我已经无力反抗什么了,因为要坚持的、属于美好的东西已经倒塌。梦辰已经成为我生命的过去式,已经把我的心摘走,接下来我跟谁交往、跟谁结婚都不重要了。不结婚是不行的,我还不具备那种挑战世俗的勇气。就听我妈摆布吧,反正也不用自己操心,何乐而不为?一个女孩子,已经失去了最心爱的人,今后的生活中还有什么奢望呢?结婚之后,无非是生儿育女,无非是相夫教子,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呢? 豪门公子和暴发户的区别,就在于气质和品味。在真正的豪门公子的字典里,是没有“夸张”二字的。包括他们的情感,都是得体而内敛的。暴发户,连学问都会被刚刚暴发的狂喜给冲淡了。我是相信一夜之间拥有太多钱,会改变人的行为的。有些人撑不起那么多的钱,激动得连命都能送掉。 九 “物”是人非 1 大三开学后,九月末的一天晚上,钱太太亲自打电话到我家,要我接听电话。 “爱爱呀,代驰母子想请你和你妈妈去他家吃饭,时间就定在这个星期天晚上,你看怎么样?给阿姨个面子赴约吧?” 我支吾了片刻,未置可否。 “到时候我也会去的。先别有思想顾虑,年轻人,交个朋友嘛。代驰人很热情的,又活跃,谁跟他在一块儿都开心!” “让我妈作决定吧。”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赶忙接过话筒,夸张地热情,说道:“钱太太,谢谢你的热心,爱爱她性格内向,自己的事自己都不急!代她答应了!好久不见,咱们到时候见面好好叙叙!” 我妈又客套地跟钱太太谈了一会儿,才如释重负地挂了电话。 “钱太太说了,到时候代驰要亲自开车来接我们。给你的待遇不薄呀。”她兴奋地说。 “待遇?我们是去接受他的施舍吗?”我不以为然。 “你不要太挑剔了,豪门公子可不都这么好交往。听说有的傲着呢。” “那我就找个不傲的平民百姓去!” “可别瞎说!”我妈立即制止了我,生怕一语成谶。在这一点上,她显得特别迷信。 星期天的傍晚,天刚刚擦黑,就在这种最为暧昧的时候,豪门公子代驰来了。他开着一辆颜色鲜红的雪佛兰敞篷跑车,款式也十分时髦,第一眼给人的感觉是,它太招摇,不适合开入民间。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梦辰和林先生的车子,很昂贵,却很低调,不论是颜色和款式。他的衣着花哨的像个跑码头的三流歌星的演出服,而喜欢穿休闲装的林先生则选择穿polo的恤衫,搭配hugoboss长裤。天都快黑了,他脸上还架着大墨镜,不了解的人也以为他是个盲人。——他的五官长得确实不错,身材也好,只是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个怪物。 看着他,我忽然想起一句话:“造就一个暴发户只需要一个晚上,但成就一个豪门公子,却需要三五代的积淀。”豪门公子和暴发户的区别,就在于气质和品味。在真正的豪门公子的字典里,是没有“夸张”二字的。包括他们的情感,都是得体而内敛的。恍然之间,我就给这个名叫代驰的人下了定义——暴发户。连他的学问都被刚刚暴发的狂喜给冲淡了,让人无法联想他是读过研究生的人。我是相信一夜之间拥有太多钱,会改变人的行为的。有些人撑不起那么多的钱,激动得连命都能送掉。 我妈拉着我下楼,代驰忙迎了上来,先是热情地叫:“阿姨好!叔叔如果在家,就一起去吧?反正我家也只有我和我妈,不碍事的。” “你叔叔上班,今天不回来吃晚饭了。谢谢你。”我妈对他显得很满意。 “那改天咱全家再聚!”他说着,对我伸出手,“爱爱,你好!我叫代驰。” 我没有伸手给他。院子里的孩子们已经围住他那扎眼的红色跑车,又是摸又是爬的,也有大人们朝我们张望,小声议论。我感到非常难为情!要是知道他开红色跑车来,我绝对不会允许他进院子里来的。 “爱爱……人家小代要跟你握手呢。”我妈在一旁嗔怪道。 为了不扫他面子,我还是把手伸了出去。没等他握稳,就抽了出来。 如果他来找我一个人倒还罢了,我实在受不了跟我妈一起上他的红色跑车。 于是,我非常坚持地说:“这样,我跟我妈坐出租车去,你开你的车在前面带路就是了。” 代驰的脸上现出一丝尴尬,笑道:“也好。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跑车,早知道就换辆车了。来之前我还专门问过几个时尚女孩子,她们都建议我开跑车来接你呢。” “哎,小代呀,你别介意。爱爱呀,就是这个怪脾气,跟别的女孩子不大一样。”我妈赶紧陪着笑脸解释。 “没事的,阿姨!爱爱确实与众不同,跟我想像得不一样!”他倒不是个小气的人。 九 “物”是人非 2 代驰家住的是崭新别墅,处在刚刚落成的一座别墅群里。但与梦辰和林先生的居所不同的是,代家装修得金碧辉煌,犹如欧洲古代王宫,极尽奢华之能事,并且这种奢华浮于表面,一望便知。梦辰喜欢古典家私,林则喜欢淡雅的精品。梦辰喜欢手织东方地毯,连书房也不例外。林则喜欢在客厅里悬挂名家名画。梦辰和林先生的每一处所都给人以和谐舒适的感觉,而代驰的家对我来说却极具压迫感。 我是不属于这种屋子的,当时我就这么苛刻地想。高大的落地窗外的暮色令人迷醉,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它们与主人的品位相距较远。精致的小花园里,绿草如茵,月季花开得不卑不亢,摇曳在夕阳里。 代驰的母亲迎了出来,后面是钱太太。代驰的母亲是个身材中等的微胖女人,年龄看上去有五十左右,五官还算端正,不过已经老得走了形,也许年轻时漂亮过的。她穿着一套浅 青色的裙子,式样和色彩都属于中年靠后的女人的。短发烫卷了,发型没什么新奇之处。脖子上有了尴尬的皱折,上面挂着一条醒目的绿宝石项链。 而钱太太的体态就可以用臃肿形容了,满面红光,笑容可掬,一看就是个福相女人。头发也是卷的,略微长些,垂在肩头。身上穿着一套宝蓝色套裙,脖子很短,上面挂着一串珍珠项链。 而我妈今天穿的是一条银白色手工绣花的缎面旗袍,不过领口和袖口都有改良,比传统旗袍多了时尚元素和活力动感。只有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只小钻戒,显得素雅淡定,又不甘落于人后。可以毫不谦虚地说,就是把代驰的母亲和钱太太加起来,也比不上我妈十分之一的魅力。此时此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明白,我妈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嫁入豪门了。她从哪一点儿上来说,都不比面前这两个女人差。唯一不同的就是命运,她下嫁了一个医生,彻底被荣华富贵抛弃了。她不服啊!就是我看着眼前这两个女人,也为我妈的命运抱不平。 我妈显然对自己的容貌和服装品位又增加了一分自信,但精明的上海女人在这种时候是不会表现自己的。她以十分诚恳的口吻,把两位阔太太从头到脚夸了个遍,两位太太都显出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又舍不得夸上我妈半句。 两位太太把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时,我才小声说了“阿姨好”三个字,正好钱太太是代驰的远房姨妈。 代驰的母亲以极为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了我好一会儿,也没露出一丝笑容。她这是在刻意保持一种准婆婆的威严,可能是怕我将来爬到她头上去。一轮打量下来,她看样子还是比较满意的。 接着茶上来了,大家才在沙发上坐下。代家也是有几个保姆用着的。 三个大人扯了一会儿,代驰的母亲就言归正传道:“张太太,你的女儿确实不错,看样子像个好女孩,都是你的教育有方。不过呢,有些女孩子表面看上去老实,实际上不见得。如果能跟代驰相处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一定要把情史实话说给我们听。你也看到了,我们孤儿寡母,势单力薄,必须找个干干净净的正派媳妇,不希望把麻烦带进家门。” 这是什么话!嫁进这个门之前,我必须像犯人一样交代历史吗?我觉得这是一种阶层歧视,简直是羞辱了我的人格。我真想起身便走,为了礼貌,还是压制住了。 “这个请放心,我是按淑女标准教育女儿的!”我妈的笑消失了,显然也被她伤到了。 “第二点呢,就是结婚之后,相夫教子,也可以做些内务工作,但绝对不能单独出头露面!” 我和我妈都没有说话。 “最后一条,就是结婚后,就不要再跟以前的亲戚朋友交往。他们如果需要帮助,我们会以支付款子的方式帮忙!” 对于代驰母亲的约法三章,我听到第三条时,就迅速麻木了。八字还没有一撇,就布下这么多雷区。只要我不高兴,我这辈子完全可以跟这个女人只有这一面之交。 代驰,不,豪门之所以要制定家规,主要是居高临下,厌恶底层。特别是娶到灰姑娘,更是百般限制,根本原因害怕把底层的习气带进去。 但我妈的身份显然跟我不一样,并且是个工于心计的人。所以她听了这番话,感受和我的也大不一样。她的神情变得暗淡下来,这是受了打击的表现!——将我嫁入豪门,一直是她的热切梦想。在此之前,她虽然见过梦辰和林先生,毕竟还没了解到豪门森严的家规。这个严重不平等的“约法三章”成了实实在在的障碍,让一贯精明过人的她感到了犹疑。 媒人钱太太见状,忙拉住我妈的手,笑道:“张太太,请不要介意。我这个表妹呢,说话直来直去,心眼儿也直来直去。有个不合适的比方,买货的才嫌货,表妹这是看上爱爱啦!放心,她爱上谁是不会回头的,不然怎么能为代驰的父亲守寡二十年?爱爱慢慢就明白了,跟代驰好呀,等于又得一个亲妈!” 这个业余媒婆的嘴皮子可真够厉害的,说得我妈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不过我心里还是很别扭,无法想像该怎么把自己的过去向她交代。 “表姐是比我会说话!不过我这也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以免日后麻烦。”代驰的母亲说,“如果有一条不按我说的去做,那就请不要怪我不接受张小姐。” 沉默了片刻,我妈话音清朗地说:“我们倒不怕你说的这三条,什么律条对于本分女孩来说,都是不起作用的。只是,我们虽然在阶层上不如你们,也有自己的愿望。希望女儿过门之后,你们母子能好好待她……” “妈!先不要说那么远吧。”我打断了她,扯了扯她的胳膊。 代驰的母亲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挑我,我还挑你呢!但她没有反驳什么,豪门女人当然要比乡村野妇有修养,但这种“修养”有时可以与“虚伪”通用。 “这个自然。成了一家人之后,理应相亲相爱。但也有个前提,那就是媳妇必须遵守家规!”代驰的母亲说。 代驰看谈话进行得一直不顺畅,忙打哈哈说:“好了,老妈!来日方长,规矩呀什么的以后再说。今天是咱们请人家来吃饭的,高高兴兴先吃饭才对!” 这顿饭吃的滋味可想而知,虽然餐桌上丰盛得近乎铺张。代家是河北人,饭菜的口味以北方口味为主。餐后有水果和甜品。 饭毕临别时,代驰问我要电话号码。我本不想给他,经不起他再次追要,就把宿舍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 之后,代驰换了一部黑色的雪佛兰房车,把我们母女送回了家。 回到家里,已经将近十一点钟了,爸还没有下夜班。 我妈拉着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说:“来,趁热打铁,说说对代家的感觉。” “一点好感也没有!妈你别忙了,不可能有结果的。”我不假思索地说。 我妈想了想,才说:“代驰的妈开始说出那约法三章时,我也很抵触!你毕竟是我女儿,他们要是看不起你,我是绝对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的!不过,听钱太太解释之后,我慢慢又理解她了……” “你理解她像法官一样审问我的过去?” “问题是你没有什么‘过去’!”我妈骄傲地说,“她在意的‘过去’是指女孩子是否纯洁。那姓李的又没碰过你,你怕什么!” 听她说起“姓李的”,我又想起了他给我的那个远去的初吻,心里不禁又羞又痛。尽管我的身体依然保全,但对于任何男人来说,我的心都不纯洁了。可笑的是豪门家规却只重视表象,却不重视实质! 我妈见我不吭声,又开导我说:“爱爱,其实代家这种情况还是比较好的。只有孤儿寡母,简单得很,你只要跟代驰的妈搞好关系就可以了。如果碰到大家族式的,那种复杂恐怕你这么单纯的女孩子还适应不了呢。寡居多年的女人呀,性格上多少会有些怪异。可咱们也换位思考一下,那种能耐得住寂寞的女人,肯定坏不到那里去。她严格要求未来的儿媳妇,目的是想用她自己的模子来套,希望媳妇也是她那样的贤妻良母。这没有错啊!” “起码我现在还理解不了。她是在歧视我们!” “那没办法,谁要你是个灰姑娘呢?灰姑娘嫁入豪门,就得慢慢熬,生儿育女之后,家庭地位也就会慢慢奠定。” “我也不喜欢代驰那种类型的。”我由衷地说,“太轻浮,暴发户还不如平民可爱。” “阿拉也不喜欢暴发户!可是如果一夜之间能暴发几百亿,阿拉宁可当个暴发户!你要允许暴发户成长呀。年轻人嘛,肯定一下子经不起那么多遗产的刺激,张扬点是可以原谅的。比如一个女人,在没有金项链时是非常想戴的,可等她有十条金项链时,戴不戴反而无所谓了……代驰怎么说也有研究生学历,不行再出国深造几年,肯定是可以塑造的。他人又热情,没架子。最重要的是他很喜欢你!在他家那会儿,他的眼光一落在你身上就被粘住了,你没注意到?” 九 “物”是人非 3 以后的日子里,我每周平均接到代驰的两次电话约吃饭。但直到冬天来临,我也没有答应他一次。我希望这种冷处理的方式,能最终令他打消追求我的念头。 我嫁入豪门之后,参加过一次中学同学聚会。好友陈小芸高中读完没考上大学,接着就嫁人生孩子。丈夫长得不错,可惜只是个印刷厂的普通工人,一个人的工资养不活老婆孩子,陈小芸等孩子半岁之后,就给她断了奶,出去打工。她文化不高,好在脸蛋漂亮,身材也没怎么走样,被一家酒店录用为服务生领班。由于工作辛苦,家庭负担重,又不保养,看上去比同龄人老了好几岁。 得知我嫁得好,她曾感慨地说,她的长相并不亚于我,错就错在几年前不知道珍惜自己,认识不到青春和美丽的价值,糊里糊涂就把自己超值酬宾了。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就是被那些胡同青年给糟蹋了。好在她生的是个女儿,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了。等她长到一定年龄,必须把嫁人之道当做必修课。她还说,她很羡慕我有个好妈妈。她妈除了为生计奔忙,根本想不起给女儿传授些嫁人秘笈,她心里也根本没有嫁人秘笈这个概念。 我嫁入豪门当然跟我妈对我的教育分不开,但是,我有时也会思考这样一个原因:可能也跟我安静的性格和较强的定力有关。除了豪门公子,大学里不乏优秀男生追求我,我并没有轻易接受。对于女孩子来说,安静和定力就是一种魅力,一种资本,可以帮助你耐住寂寞、守好自己。有人说,魅力女人的标志性功能,就是能让大众尊敬而不敢亵玩,让精英为之倾倒。在我妈的控制和我的自控之下,我的情感交往圈子锁定了豪门公子,结果若是嫁不进豪门,只能怪自己的命运不济了。 比如对于代驰的追求,我无动于衷的根本原因是对他没感觉,特别无法接受他母亲的约法三章。当然这也是我的性格使然,在情感上我容不得半点虚假,也不会怜悯任何不喜欢的追求者。 而代驰却把我的拒绝当成了对“约法三章”的反抗,整整跟他母亲闹了两个多月,才取得了首轮胜利——他母亲把约法三章中最具羞辱性的第一条“交代情史”给去掉了。 隆冬季节的一个周末的中午,代驰兴奋地往我宿舍打了电话,约我出去吃饭,庆祝胜利。 我答应了他,因为我必须有个机会跟他详谈。告诉他,他误会了我。我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将错就错。 他并不让人厌恶,重要的是我对他没感觉。既然暴发户习气很浓,也必定残留一些平民的率真。在继承遗产之前,尽管他和他母亲的日子过得比一般人风光,但毕竟属于大门户里的小日子。 吃饭时间定在第二天晚上。一听说代驰请我吃饭,我妈非常高兴,当然大力支持。以前,我跟梦辰和林先生交往时,别说晚上出去吃饭,就是回来晚一点,都要看她好几天的脸色。 第二天下午放学之后,我乘上出租车,去位于长安街上的北京国际饭店,代驰约我去饭店的大上海餐厅吃晚饭。本来他是想开车去学校接我的。我还不想让同学见到我跟他交往,就谢绝了。 到了大上海餐厅,一位长相娇媚的上海小姐把我领进一间贵宾厅里,代驰已经坐在里面了。 他建议点上海本帮菜,我表示同意。虽然我妈很会烧菜,毕竟只能烧出家常味道,因为原料和手艺都是有限的,肯定做不出大饭店的味道。不少人并不了解上海菜,上海菜包含海派和本帮两种。海派菜也叫新派上海菜,是吸取众家之长、兼收并蓄的菜种。本帮菜是传统老上海菜,多为家常菜,偏甜,浓油赤酱,符合上海当地人口味。 由于只有两个人吃饭,我们点了一个虾籽大乌参、圈子草头。每人一盅蟹黄炖鲍翅。还要了萝卜丝酥、枣泥酥等上海风味小点,外加一瓶上海产的上等红酒。 “这里的环境真不错,下次请你爸爸妈妈一块来吃。”代驰热情地给我夹菜。 他是个有心人,感觉得到他是极重视我的。在吃什么菜的这种小事上,还想得这么周到。上次去他家吃饭,我妈无意中说了一句“还是改不掉老上海口味”。他就问我喜欢什么菜,我说自己是半个上海人,北京菜口味重了些,也比较爱吃上海菜。其次是粤菜,清淡鲜美。——想不到他当时竟是有意问我的。 席间,代驰喝酒是很有分寸的,话也不少。 他踌躇满志地向我描绘了浪漫又不乏刺激的人生理想:“我读研究生期间主攻文艺美学,真正的兴趣却是做电影,做全国最年轻有为的出品人!” “出品人跟制片人有什么不同?”我并不很了解电影的一些细节。 “出品人就是主要出资方的法定代表人,制片人是指代表出资方的一个人或者所有人。” “哦,你有资金,当然可以投资电影。”我淡淡地说。 “是的,电影是很有挑战性的事业呀。每个片子都有不同的主题、不同的背景。今天去北美,明天去南非。每个剧组都有不同的、但绝对漂亮女一号!可以阅尽天下美女!” 他的话让我听起来很别扭。我想,任何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听到自己的追求者说这种话,心里都会不舒服。也许根本原因只是他的年轻气盛,说话不注意漏了嘴吧。所以也就没有吭声,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种话茬。 “不过呢,那些做电影演员的漂亮女人,富豪们只是包她们玩玩,娶妻还是娶不抛头露面的好女人的。将来你嫁到我家,也不能出去交际,我会不放心的。我可能在外面自由些,但心目中还是会把妻子——你,放在第一位的……”他依然故我地滔滔不绝。 看来他不是一时说漏了嘴,而是心里已抱定了这种观点。八字还没一撇,他就先把花心有意暴露给我了。虽然他说的可能是绝大多数富豪们的普遍心理——家外有家、家外有花, 但我一时间是绝对接受不了的。至此,我对他仅存的一点“不厌烦”迅速消失了。 是时候把我的真实感受告诉他了,以免他对我的误会越来越深! 于是,我郑重地说:“我必须向你说明,你打电话约我好多次,我都婉言谢绝的原因,并不是反抗你母亲的约法三章,而是对你还没有超出一般朋友的感觉!” 他听罢我的话,并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尴尬或者受挫,而是吃惊地张大了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久,就像忽然间不认识了我似的。 “你还嫌我什么?不够有钱?不够文化?长得不够帅?对你不够殷勤……”他不可思议地一连串发问道。 “不不!都不是!你各方面都很好,问题就是我对你没那种感觉!”我赶忙解释。 “我多在乎你,你感觉不出来?我差不多威胁我妈,要跟她断绝母子关系了,她才肯做出让步,把约法三章中最残酷的一条去掉了!我妈嘴上说,要你把情史实话说给她听,其实是要求你必须是处女,处——女是什么?你不会不懂吧!有些豪门人家娶民间女子进门,还使用古代验处的土办法,就是脱下内裤蹲在草木灰上闻辣椒粉打喷嚏,如果草木灰飞起来,就肯定不是处女啦……” “不要再说下去了,你不觉得说这些很低俗吗?不觉得这是对民间女孩子的侮辱吗?现在还是封建时代吗?”我情急之下放大了嗓音。 “低俗?侮辱?哈哈!多少民间女子做梦都想被低俗侮辱,还没那好命被侮辱呢!”他的情绪显然也激动起来,开始口不择言,“既然你对那种验处办法如此抵触,不是处女的可能性起码有百分之八九十了!难怪我妈曾对我说,现在找漂亮处女比大海捞针还难,恐怕处女只有幼儿园里才有啦!” “很可惜,这辈子你没机会验证我是不是处女了!再见!”我背起书包就朝外走。 “爱爱小姐,别以为脸蛋比别人漂亮点就高人一等了!老实说,你妈妈长得比你更漂亮,但命运怎么样?结果还是得带着你四处奔波、攀附豪门!她明白过来了,你还没彻底明白,你不过是她手里的一个木偶!等你明白过来的时候,肯定半辈子都过去了,也只有像你妈妈那样,把经验教训向你女儿传授喽!” “你住口!不许你谈论我妈!”我简直气炸了,转头对他吼道。我还是第一对人发脾气。 “拜拜吧您哪,再回头我也不收啦!”他说着,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我又羞又愤,恨不能冲上去给他一个耳光。但是,最终,我还是忍住了。对于这种可鄙的暴发户,惹不起,起码还能躲得起。我猛地打开门,又狠狠地摔上,冲出了大上海餐厅。 林雍泰追求我的猛烈程度竟然超过了梦辰和代驰。他可是梦辰的叔叔啊,年龄已超过六十岁。我无法把他跟“爱情”联系起来,更无法跟“丈夫”联系起来。尽管他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老相;我与他谈起话来,甚至比跟梦辰在一起时更加如鱼得水。 十 给爱勇气 1 大街上寒风刺骨,好在时间尚不算晚,虽然行人不多,临街的饭店酒楼还是灯火通明的。我紧了紧大衣,沿着长安街漫无目的地朝东走。 这是我有生以来遭遇的最大侮辱。我平时说话都很少大声,刚才竟然像个发怒的小兽,真是不堪回首,想起来后怕。豪门之家的约法三章让我恐惧,特别是那个“验处办法”更令人发指!他们根本没有把平民女子当成平等的人,而是当成了用金钱可以收买的商品!如果天底下的豪门都这么恐怖,那我宁可嫁给一个真心爱我、一辈子把我捧在手心的凡夫俗子! 从今天晚上起,我才实实在在地感觉到社会阶层之间的鸿沟。王熙凤是怎么对待有功的仆人焦大的?鄙视、厌恶,恨不能一下子灭了他去。梁山伯为什么娶不到自己的爱人?因为他家里穷,祝英台才被她父母许配给有钱人家的公子马文才。代驰刚才对我的态度转变过程非常典型,很清楚地说明了一切:嫁进豪门,一辈子只听话别说话,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相反,不听话,想说话,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我忽然觉得前面的路猛地裂开了,面前是个万丈悬崖。——代驰不成了,我妈肯定会再给我联系下一个。如果再遇到代驰这样的,我的精神肯定会崩溃的。我再也不想跟什么豪门公子打交道了!可能这辈子没办法圆我妈的豪门梦了。 非常自然地,我想起了梦辰和林先生。他们的内敛和涵养,使我对豪门建立了美好的印象。他们才是出身豪门的完美男人,浪漫且优雅,身上有种一尘不染的洁净和舒爽,足以做灰姑娘的梦中情人。——而今天,那种美好的印象被代驰破坏了。为什么同为豪门公子,区别竟如此之大?只是因为代驰是个刚刚继承一大笔遗产的暴发户吗? 就这样,我一直走到前门附近。路过一个公用电话时,我停下了脚步,忽然想给林先生联系一下。在如此憋屈的心情之下,我不敢回家。我妈肯定会对我进行不厌其烦的调查研究,我害怕把持不住爆发开来,说出不得体的话让我妈受伤。 于是,我从书包里找出小小的电话本,从塑料封面袋子里抽出林先生的名片,打了他用红笔圈了的丽京花园别墅的电话。我想跟人说说刚才发生的这件事,他无疑是最佳人选了。 很凑巧,正是林亲自接的电话。一听到我的声音,他在那边一下子失语了。 “林先生好,我是爱爱——”我稍微放大了声音。 他这才嗬嗬笑道:“我差不多入土了,你才想起给我电话!” 还是没有变,一个轻松而幽默的老头。我心里郁积的闷气开始消散。 “你现在哪里?”他关切地问。 “前门附近。用共用电话打的。” “你说出具体在什么位置,我马上派司机去接你!” 他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不愧在江湖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他怎么就知道我是想找他说话呢?我还没好意思跟他说呢。也许正是由于他这样的热情,我才觉得跟他在一起时的舒适感胜过梦辰。 很快,他的司机开车来了,他也坐在后排。 一看见他,我就想起上次送梦辰去机场的情形,就是司机开车,我跟他坐在后排。今天,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我将和林先生坐在一部车子里,相距没有咫尺之远。就这么想着,我的心里又剧烈地翻腾起来,眼睛也不由得热了起来,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好在我是背光站着的,林先生看不清我的眼睛。 司机下车了,将车门为我打开,车里的暖气立即扑面而来。 “来吧,爱爱,请上来吧,外面好冷。”林在里面热情地说。 我说了声“谢谢”,便上了车,坐在他身边。车子朝丽京花园方向驶去。 “今天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有事情要办吗?”林轻声问我道。 “没什么事……就是心情不大好。” 他似乎看出我有心事,当着司机的面,没再问下去,而是叫司机打开了车内音响。 还是巴赫的作品——《赋格的艺术》。巴赫的作品,不像浪漫主义时期作品那样直抒胸臆,而是通过理性的规整结构,来表达音乐本身以至信仰。巴赫认为,世间万物都由上帝恩赐,音乐就要歌颂上帝创造的和谐,以及和谐之中对上帝之光的仰望。《赋格的艺术》充分体现了理性的严谨形式,让人体验到的更多的是崇高感。其中并没有激奋人心的戏剧性旋律,也没有庞大的配器和强烈的对比,然而只有在平和中,崇高感才能够得到传递。 这圣经一般的音乐,一下子就把我从泥沼一般的现实里拉了出来,冲洗干净了。我的心也不像上车之前那么痛了。很小的时候,我的钢琴启蒙老师就说我对音乐有超凡的敏感。不管正在做什么事,老师的手一碰琴键,我就会立即安静下来,集中精神听他弹奏。 我偏过头,问林先生:“林先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巴赫的?” “认识你以后。听梦辰说你喜欢巴赫,我必须恶补一下。” “哦……谢谢。”我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也有些惊讶。 “你会弹钢琴,我还一窍不通呢。如果我再年轻十岁,会拜你为师学钢琴!”他说着,嘴角微微上翘,笑了。 十 给爱勇气 2 来到林先生的丽京花园别墅里,暖气很足,我们脱下大衣。保姆接过去,挂在楼梯口的衣帽架上。之后,林吩咐保姆把电视关掉,并将煮好的咖啡端过来。 我与林坐在沙发上。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盆正在开放的水仙。水仙花提醒我,再过一个月,就到春节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从失去梦辰,我的青春似乎一下子枯萎了。 很快,保姆端来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和两碟小点心。之后退了出去,关紧了客厅的门。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显得温暖又宁静。 “先喝点咖啡,暖暖身子。”他把其中的一杯端了起来,递到我手里,“你今天找我,肯定有话要说。不急,慢慢说。” 我点了点头,喝了一口咖啡。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无法决定怎么开口。 “今天在家吃的饭,还是在外面?”林看出了我的怯懦,循循善诱地问。 “在外面……被一个豪门公子羞辱一顿……”我硬着头皮说。 “你刚才跟一个豪门公子吃饭?” “嗯。” 林这才点了一支烟,思索片刻,又问我道:“那豪门公子,是你自己认识的,还是别人介绍的?” “是我妈通过别人介绍的。我妈做梦都希望我嫁入豪门!”我想我没必要对林隐瞒这些。 “哦……原来是这样!”林若有所思。 我想他一定明白了我跟梦辰是怎么认识的,只不过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而已。 他缓缓地抽了两口烟,才肯定地说:“你妈妈是个聪明母亲!眼光很具有前瞻性。不出十年,中国的贫富分化就会很明显。钱对人的主导作用,也将比现在更为明显。到时候,你也会比现在更认同你妈妈的思想。” “现在也已经是个商品社会了,我并不是理解不了我妈。而是我到今天才强烈地感觉到社会阶层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微微笑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不问你,也知道你受了那个豪门公子的什么羞辱。无非是制订什么条条框框限制你的自由。你没钱,他就认定你低他一等,必须对他言听计从。对不对?” “是的,就是这样!我受不了,我可能要辜负我妈的期望了!”我痛苦地摇了摇头。 “嗬嗬,所以嘛,很多人只看到嫁入豪门的女人香车宝马、锦衣玉食,却不知那些女人有多强大的忍耐力。” “这个豪门公子……从小没了父亲,跟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刚刚继承了他外公的大笔遗产。他跟梦辰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会不会因为他是个刚刚继承了遗产的暴发户?” “不对!问题的关键是,遗产的第一继承人是他母亲!也就是说,钱掌握在他母亲手里,他花钱要向他母亲伸手要。——事实上,绝大多数年轻的豪门公子,家业都是父辈或祖辈挣下的,财政大权当然也掌握在父辈或祖辈手里。长辈们制订严格的家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约束晚辈,守住家业。家规不光是约束媳妇们,儿孙们一样受约束。只不过媳妇是外人,被约束的感受肯定要比儿孙要强一些。特别是媳妇们不少出身平民,也就是常说的灰姑娘,在豪门里会受到歧视,就更难过啦。包括那些女明星们,嫁入豪门之后也得守规矩,不然一样会被扫地出门。尤其是嫁给第二代、第三代公子的,更是必须谨言慎行。年轻的丈夫或者不会计较她们的出身,上一辈的翁姑讲的还是传统。再者,灰姑娘们大都以美貌打入豪门,而缺乏智慧才干,做不了丈夫事业上的帮手,就得老老实实做个贤妻良母……梦辰与这个豪门公子的根本不同在于: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和财力。你肯定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吧: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所以他可以选择自己最喜欢的方式对待你!” 真是一席话惊醒梦中人!我心里顿时亮堂了。 “谢谢!你让我一下子明白很多。”我由衷地说。 “所以啊,如果没有超强的忍耐,就别嫁给年轻豪门公子!”他哈哈笑道,“嫁入豪门之后也不是一劳永逸。有人总结了豪门媳妇‘五要’:外表要雍容华贵,在家要安分守己, 社交要秀外慧中,对待长辈要贤良淑德,老公花心要忍气吞声。只有做到这五点,豪门太太的宝座才能安坐到底。文人们不是常说吗?豪门深深深几许,牢狱冷宫无不同啊!” 我叹了一口气:“唉,你越说我越畏惧了!哪里有那么多梦辰那样的单身男人呢?” “我就是啊!哈哈。”他非常自信地说。 “你?”我被他的幽默逗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看不上我?我可以打个保票,你这辈子很难找到比我财力更雄厚的丈夫。更重要的,我可以给你所有的爱情。——注意思考我最后一句话。”他依然笑着,但笑容里多了几分真挚。 我怯懦地低下头,掩饰地端起咖啡杯。“我可以给你所有的爱情。”——我明白这句话的分量!用大白话来解释,就是说他不会花心,会一心一意爱我一个人。这是绝大多数豪门男人无法做到的。 “哈哈,我当然知道什么东西障碍你,我的年龄!可你又受不了年轻公子们的气,怎么办?梦辰跟你又没缘分,我当然成了最合适人选!” “林先生真会开玩笑。”我紧张得几乎无法正常思维。 “我从不跟女人开这种玩笑……”他的话只说了半截,就戛然而止了。 “对不起,我还没想过这些,一点也没想过。” “不要紧,你可以从现在开始慢慢想。”他说,“不过今天回家之前,你必须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从明天开始,我可以约会你了吗?只回答可以或者不可以!” 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林追求我的猛烈程度竟然超过了梦辰和代驰。真是出其不意、咄咄逼人。他可是梦辰的叔叔啊,年龄已超过六十岁。当时梦辰对我说,林曾明确表示喜欢我,并流露出对林的防备时,我还不在意,认定林的“喜欢”绝对没有爱情成分。现在看来,我错了,大错特错,我远远不如梦辰了解他。 不过,客观地讲,我并没有觉得林对不起梦辰,当然更谈不上违背伦理。林是在我跟梦辰彻底无望之后,才对我表达的。并且,林也没有对不起我。我与梦辰断绝关系之后,有好长的一段时间空档,但林并没有主动乘虚而入。他是在我对年轻豪门公子绝望之后表达的,这无疑是最好的时机。在这一点上,显示出他在爱情上的智商,同时也现出了他的君子风度。一旦我跟梦辰或代驰结了婚,林连对我表达的机会都不会有。 但是,正如他说的,他的年龄是障碍我的最大问题。我适应不了年轻的豪门公子,可他的年纪显然又太大了。我无法把他跟“爱情”联系起来,更无法跟“丈夫”联系起来。尽管他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老相;我与他谈起话来,甚至比跟梦辰在一起时更加如鱼得水。 退一万步说,即便我能接受他,他比我爸爸还大十岁,我爸妈能同意吗?答案绝对是“否”!我妈要是知道我跟他做感情方面的交往,肯定会气得暴跳如雷……这时候想起我妈,我顿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于是,我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对他说:“对不起,不可以。” “没有关系,我可以继续等!当然,也可以一辈子都等不到。”他依然保持风度。 晚上十一点半钟,林的司机送我回家。我没敢让他把车子开近家属院,怕万一被我妈发现,开车的人不是代驰。 爸妈果然还在等我,爸坐在沙发上看一本医学专业书,当医生就是这样,要不间断地学习新知识、了解新成果。妈坐在一旁打毛线,她那个时代的女性基本上都会打毛线,她的手艺是相当好的。现在大家都喜欢穿买的毛衣了,她还是改不掉老习惯。 他们一看到我,眼神里都充满了期待。特别是我妈,更是急于知道我的情况。 她放下手里的活计,叫我坐在她身边,开门见山地问:“今天吃饭,代驰对你的感觉怎么样?” “妈,你怎么先问他的感受,不问我的感受?”我不平地说。 “爱爱,你不要弄错了!你是灰姑娘,人家是豪门公子!” 看来在我妈看来,灰姑娘和豪门公子就是不平等的。想起代驰对我的羞辱,我差不多要爆发了:“豪门公子就得比灰姑娘高人一等吗?他不把我当人我也不会理睬他!” “有话慢慢说,爱爱,他没欺负你吧?”我爸也紧张起来。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定了定神,把坏情绪压了下去。我不能这么快告诉爸妈跟代驰断交了,更不能把代驰对我的羞辱全盘托出。一是怕我妈受不了打击;二是怕她紧锣密鼓又给我联系新的豪门公子;三是打着与代驰交往的幌子,我的行动可以自由一些。 “就是吃了一顿饭,谈得还算投机。”我搪塞道。 “他有什么打算没?”我妈兴趣又来了。 “第一次见面,能说得那么多吗?”我不耐烦。 “好了,你别问那么多了。人家就是有什么打算,也得慢慢说呀。”我爸制止了我妈。 “好,爱爱,你先休息吧。反正我看得出代驰是非常喜欢你的,你可千万不能在人家面前耍个性。嫁入豪门是一门艺术,你可得好好琢磨琢磨……”我妈又叮嘱了半天才罢休。 这一夜,我久久没能睡着。 我的命运轨迹,难道早已被上苍规定好了吗?首先认识梦辰,一个完美无缺的豪门男人,让我开始向往豪门的优雅与魅力。两个相爱的人信誓旦旦,满怀希望,最后却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接着,命运再叫我品尝来自豪门的最无情的打击。之后……命运再引领我走到林先生的面前?把林当成我最后的归宿?尽管比林再年轻一些的、像梦辰一样完美的豪门公子肯定存在,但我这辈子还有机会遇到吗?——林雍泰这个人选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也是别无选择的了! 不!不可能!虽然我跟他建立了相当融洽的友谊,但那根本不是爱情,也永远不可能转化为爱情!我无法想像怎么跟一个老年男人出双入对、陪着他一步步走过残生。 十 给爱勇气 3 虽然拒绝了林先生约会我的请求,但我并没从此开始躲避他。相反,冥冥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牵系着我和他。他像一块磁性不强的石头,但对我的吸引力有如涓涓细流绵绵不绝。几天不见,我就会想起他,想跟他说说话。 接下来的整个漫长的冬天,我都是在我爸妈面前谎称跟代驰约会,而实际上却是去林先生那温暖如春的丽京花园别墅吃饭、喝咖啡、做朋友式的交谈。他是个涵养极高的男人,自我对他说了那句“不可以”之后,他没再说过一句超出友谊的话。——我能够强烈地感觉到,他依然在用心追求着我,把爱意撒播在与我相聚时的每一个细节里。 寒假里的一天,下着小雪。我还是依约来到丽京花园别墅,跟林一起喝下午茶。梦辰当然是我们的重要话题之一。 当我又一次说出梦辰的名字时,林却半开玩笑地说:“请你以后在我面前少提梦辰吧,嫉妒已经折磨我够久了!” 我惊讶地望着他,目光几乎种在了他的眼睛里。同时,我切实地感觉到了愧疚:总是让他陪我谈梦辰,这对他也太不公平了。 “我希望从今天起,你稍微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一点。可以吗?”他笑得有点窘。 “对不起!我确实太自私了。”我由衷地说。 “你不止自私……还让我为你感到痛苦了。你却一点儿也没感觉到……” 他的话语是如此意味深长,还有他那含着淡定的渴望的眼神。在这一刻,他第一次使我怦然心动了,而窗外正在静静地落着雪。 我感到脸上开始发热,缓缓低下头,伸手摘一朵花瓶里的腊梅,机械地把玩着它娇黄的花瓣。我总是会在内心激动的时候失语,实在不善表达,当然更不会哗众取宠。 “爱爱,以后要是真的跟我在一起生活了,你得有两个孩子。你不能总是这么安静,不然谁都想征服你,我的压力会很大。”他笑道,“终于明白了,在女人面前一贯非常骄傲的梦辰,为什么甘愿为你做抛妻弃子、万人唾骂的事了!” 我心里一惊,赶紧抬起头来,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这完全是性格使然,并不是刻意所为。不过……还是先不要把话题扯那么远吧。” 他没再说什么,脸上却溢满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这样轻松的日子没过过久。一九九六年初春,我二十一岁生日前夕,我妈就发现了我对她的欺骗。 这天傍晚,我放学刚回到家里,我妈就开始了对我的一场严酷的审问。 “废话我也不想多问了,耽误时间!钱太太刚才打电话告诉我,她看见代驰在跟别的女孩子交往。这事,你了解情况吗?” “豪门公子都是花心的吧?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些害怕,只好顺水推舟。 “我问你了解情况不?” “不了解。他跟别的女孩子交往,会让我知道吗?” “好啊!我用话套你几句,你就又开始扯谎骗我了!”她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钱太太说她亲自问了代驰,代驰说那天约你吃饭之后就没再跟你交往了!” “如果你听到他对我的羞辱,你也不会同意我跟他交往的……” “我现在不要听你的任何理由!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这么久以来,你打着跟代驰交往的幌子欺骗我们,背地里到底在跟谁交往?是不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姓李的?” “不!不是的,妈,不要冤枉他!”一提起梦辰,我就会失去常态。 “不是他还能是谁?你不会又去跟穷小子谈恋爱去了吧!” “我只是跟一个朋友交往,只是朋友!” “我要知道他是谁!” 我心里非常矛盾!把林暴露出来无疑是不明智的,我妈肯定又会像当初对付梦辰一样,煞有介事地去找林算账。再说,我跟林还不算是恋爱关系,我妈要是当成恋爱关系去处理,对林是不公平的。 “怎么?不敢说?那肯定不是什么朋友了!” 我受不了我妈的节节相逼,只好孤注一掷地说:“林雍泰,林先生!” 我妈听了之后,就像忽然不认识我了,盯着我上下打量了半天,看得我浑身发毛。她的表情也由惊讶慢慢变成了哀伤。是我把她伤了,我能想像此刻她该有多失望。 “爱爱,你告诉我,你跟他的关系只是朋友吗?老头子没动你什么吗!你一定要实话告诉我!” “确实只是朋友关系,妈,他是个君子,绝对没动我什么。请你放心!”我向她保证。 “你们在一块就是聊天?” “是的。” “你喜欢跟老头子打交道?那不如叫你爸把你爷爷从农村接来,你可以天天陪着他说话!” “妈……” “所以嘛,肯定不是什么朋友关系!” “妈,请你相信我好吗?起码到今天为止,还是朋友关系!” “我就想不明白。代驰一个相貌堂堂的豪门公子,魅力还敌不过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那姓林的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妈,先不说林先生怎么样!你想不想知道代驰是怎么羞辱我的?”我一下子爆发了,高声说道。 “他羞辱你?这从何说起?约你吃饭之前,他不是一直很重视你吗?” “因为我说了实话——对他还没有那种感觉!”我冷笑了一声,“然后他就一下子变了脸,说什么他妈要求嫁进他家的女孩子必须是处女。还说,有的豪门人家娶民间女子进门,还使用古代验处的土办法:赤裸下身蹲在草木灰上闻辣椒粉打喷嚏,如果草木灰飞起来,就不是处女……” “他妈要求嫁进门的女孩子是处女有什么不对?换了我也不会欢迎水性杨花的女孩子进门。这跟我平时对你的教育不相悖呀!至于什么验处方法,是处女还计较用什么办法验吗?”我妈不以为然地说,丝毫不同情我。 “你不觉得他是骑在我头上喜欢我吗?不觉得他是在侮辱平民女子吗?” “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反常?豪门需要纯洁女孩子,这有什么不对吗?”我妈也激动起来,疑惑地问我,“爱爱,你老老实实告诉妈,姓李的是不是已经占了你的便宜了……” “妈,你再不相信我,不理解我,我可睡觉去了!”我几乎气急败坏了,“代驰连带着把你也羞辱了。说你长得比我更漂亮,但命运怎么样?结果还是得带着我四处奔波、攀附豪门!说我只是你手里的一个木偶!” 我妈听罢,一下子泄气了:“他真是这么说的?” “我用这些话骗你有什么意思!” 我妈又思考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他这么说,可真是目无尊长了。我起码是他的长辈,他已经不尊重我了,肯定也不可能尊重你。将来……你就是嫁进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有,光是他妈你都对付不了,多年守寡的女人,心理肯定跟一般人不一样……” 从受到代驰的羞辱起,直到现在,我的委屈才像山洪一样暴发开来。因为我妈真正理解我了,同情我了。我一下子趴在沙发扶手上,失声痛哭起来。记忆中我从来没这么激动过,因为我从来没有受到过代驰给我的那种羞辱。 很快,我妈的双手放在了我的肩头,轻轻拍着我,安慰着我:“爱爱,别难受了。世界这么大,什么素质的人没有?他看不起咱们,咱们不理睬他就是了。很简单的!” 我这才忍住委屈,接过她递来的一片纸巾,把眼泪抹干。 “听说第二代、第三代的豪门公子都是一样的,得对家中长辈言听计从,因为财政大权不在他们手里。”我抱歉地说,“妈,我真怕这辈子实现不了你的愿望了!” “胡说!我就不信天底下的年轻豪门公子都跟代驰一样!第二代、第二代怎么不好,也 好过第二代的糟老头子!你明白告诉姓林的,他这辈子想得到你,那等于是在做白日梦!” 她的最后一句话使我顿时感到不寒而栗。她是多么精明的一个妈妈呀,我这样的老实得近乎木纳的女儿,在她面前全身通透,任何秘密都能被她洞穿。——虽然我并没有明白维护林先生,她已经看出我潜意识里的愿望了。 “北京的豪门公子虽然有限,但你要相信妈妈的活动能力,肯定会给你找到个满意的!也一定是年轻的!你好好等着,听我安排就是了。”她不容商量地说,“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克制自己,离那个林老头子远远的!我希望你不要让我二十年来对你的培养毁于一旦,那样你就等于是拿刀子往我心上捅!” 为了得到我,林下的注不可谓不大。“一百亿”,在此刻已经不是个冰冷的数字,而是一个蕴涵着巨大魔力的陷阱,这是它的主人为我设下的。这一刻,我陡然明白了林的自信,用“一百亿”做成的爱情陷阱,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跳进去还能爬出来呢? 十一 一百亿的承诺 1 代驰对我的羞辱,已经使我有了怕见年轻豪门公子的心理障碍。但我知道,这种心病是不能告诉我妈的,她不会相信的。即便是相信了,也决不可能放弃给我寻找豪门公子的伟大理想。 学校宿舍里的电话已经被我妈监控了,因为每个宿舍的电话都需要传达室的工作人员转接。凡是找我的男性,必得如实说出姓名电话工作单位等,不然就得不到转接。林最近一次给我打电话,就遭遇了详细的盘问。 后来系里专门召集女生开了一次会,分管学生工作的副主任提醒大家社会很复杂,尽量少与校外异xing交往。他还说有些家长强烈反映,一些社会上的男性总是通过打宿舍电话约女生出校,给女生的人身安全造成了严重隐患。所以我们才采取了相应措施,严格查问校外男性的详细资料,为的是大家的人身安全。希望大家理解,告诉你们校外的朋友,尽量少在上课期间往宿舍打电话。他们可以在休息日跟你们联系,这样可以减轻学校的责任。 我这才明白过来,那些向学校强烈反映情况的家长中,我妈肯定是主力!我不禁又一次感慨:我妈的能量真大呀,她对女儿的管理严密得真是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 我与林绝对不能见面了,女生中午出宿舍门,也必须在传达室登记。晚上放学回家迟到半小时,我妈就会找到学校来。如果我让她扑了空,就有好受的了。她能日复一日地顺藤摸瓜、不知疲倦,直到把我的行踪查得清清楚楚为止。 林得知事情的真相之后,给我买了一部手机。但我却不敢把手机拿回家,被我妈发现了可不得了。 每天中午,林都会打我的手机。为了不影响同学休息,我总是躲在洗手间里跟他说话。 我二十一岁生日前夕,他又与我通话,愉快地说:“爱爱,你的二十一岁生日,请允许我还给你过,我会给你一个意外惊喜!” “别,林先生,不要再送我什么贵重礼物。你看我妈这态度,是极力反对我跟你交往的。你就不怕你的心意和钱财最终都打水漂?我最终会被推进某个年轻豪门公子的怀抱吗?” “不会的,我对你的感情,一丝一毫都不会白费。” 他依然显得出奇地自信。连我都想不通他的自信来自何处。 “再说,我不需要太多钱财。我并不是个喜欢追逐时尚的人,平时的爱好就是弹琴看书,钱财太多怎么花得完?加上我还没学会打理,抓在手里反而麻烦。” 他哈哈笑道:“你别担心,会有人帮你打理的。平民和富人的根本不同就是,平民的生活圈子是很小的,一般是常年守在家里,最多去单位上上班。富人就不一样了,可以带着钱去周游世界,甚至做太空旅游。还可以置办房产,四海为家,到哪里都能享受至高无上的服务。你已经打定主意要嫁入豪门了,消费观念一定要变一变。金钱会给人带来兴奋,也会带来幸福感,并且这些兴奋和幸福感只属于极少数人,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你数数看,你们学校有几个女生像你一样,结交的男性个个都是亿万家财?你母亲的引导固然重要,但多少母亲跟你母亲花了同样工夫,甚至比你母亲花得更多,她们的女儿却一辈子连个百万富翁都接触不到?” “只有手里真有钱了,观念才会改变吧?我现在还没有。” “你很快就会有了,我会让你整日发愁那么多钱怎么花出去!” “林先生,还是等事情有眉目了再说吧……” “不!我就想给你吃个定心丸,同时也给你妈妈吃个定心丸,你就是一辈子找不到年轻豪门公子,你们家也算个小豪门了。不用求谁,傍谁,不用受委屈,只要你接受我的这笔馈赠,就一步到位成了高尚阶层。开个玩笑,你甚至可以在你的小豪门里守株待兔,等着‘灰小子’们的出现了。并且我赠给你的所有都不求回报,打着灯笼也遇不到这等好事啊……” 天啊,听着他的一席话,我感觉自己真的成了童话里那个好命的灰姑娘。而他,就是那位化腐朽为神奇的魔法师。看来,命运一说,不是没有根据的。而他将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足以能够改变我的阶层的生日礼物呢? 但是,脑子里肥皂泡般的幻梦很快就消失了。令人悲哀的现实,允许他在我身上付出神奇的浪漫吗?我一点信心也没有。 于是,我担忧地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我妈同不同意你给我过生日?” “这也不用担心,也不需要你预先跟她打招呼的。”他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总能这样举重若轻,“到那一天,你只要坚持在北池子大街的四合院里过生日,我就会出现的。” “这倒不难。如果找几个同学来,我妈可能更放心。” “完全可以。”他笑了笑,“你就好好等着我这个不速之客出现吧!” 十一 一百亿的承诺 2 但是,脑子里肥皂泡般的幻梦很快就消失了。令人悲哀的现实,允许他在我身上付出神奇的浪漫吗?我一点信心也没有。 于是,我担忧地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我妈同不同意你给我过生日?” “这也不用担心,也不需要你预先跟她打招呼的。”他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总能这样举重若轻,“到那一天,你只要坚持在北池子大街的四合院里过生日,我就会出现的。” “这倒不难。如果找几个同学来,我妈可能更放心。” “完全可以。”他笑了笑,“你就好好等着我这个不速之客出现吧!” 47 一九九六年三月二十二日,我的二十一岁生日来临。 我历来是个低调的人,曾与三个男性有过交往,但从没把真相对同学们说过。而今天,我却莫名其妙地兴奋,把同宿舍的三个北京的请了来。当然,炫耀的念头是没有的,林已经是个老人了,老头再有钱也没人稀罕。也许,我最强烈的潜意识,就是希望同学们能分享我的幸福。有林这样交心的异性朋友,我是幸福的。是的,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爱上他。 得知我要请宿舍同学来,我妈果然放松了警惕,显得很高兴,并专门和我爸一起跑了一趟菜市场,要显示显示手艺,让我的同学尝尝正宗的上海本帮菜。 我们一家三口,加上三个女同学,谈笑风生,觥筹交错,吃了一顿很美味的生日晚餐。 撤席之后,她们三个把送我的生日蛋糕打开,由我来切。 刀子还没切下去,门铃就被按响了。 大家都很纳闷,不知谁会在这时候来。只有我心里明白,他是林雍泰。 果然,我爸刚去把门打开,我就听到林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给爱爱庆祝生日,带来一篮花。” “那敢情好,林先生请进来吧!”我爸热情地说,“早些来多好,可以一块儿吃顿饭!” “谢谢。有事脱不开身,以后还有机会。”林笑道。 我妈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脸色一下子变了。不过她没有立即发作,一是我的几个同学在场;二是这四合院本来就是人家送的。 林先进门了,后面跟着的司机手里提着个大花篮。 我爸请他们坐在沙发上,我忙给他们倒茶。 没等他们坐稳,一直没言语的我妈忽然发话:“林先生去年今天不是说过,永远不会主动找爱爱吗?怎么?是不是年事已高,记性不大好啊……” 没等我妈说完,林就打断她,不卑不亢地说:“张太太!我确实食言了,请你原谅。不过呢,今天我却是来正式向爱爱小姐求婚的!”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他真是老了?脑子一时错乱了?怎么可能在这种尴尬场合里求婚?并且我并没有给过他任何暗示。那天电话里,他也只是说送一个让我惊喜的礼物。如果这个礼物就是“求婚”,那我非但一点儿也不惊喜,反而有种坍塌的绝望!——这么想着想着,没注意杯子里的茶流了出来,烫了我。我的手一滑,茶杯就哗啦一下掉在地上,摔碎了,茶水和茶叶撒了一地。 我的三个同学,我爸,甚至我妈都被这样一个贸然求婚的老年男人给吓傻了。特别是我妈,几乎站立不稳,赶紧用手扶住了椅背。“闷葫芦,你是医生,他的身体有问题没?” 我爸确实被刺激了,根本原因是林的年龄太大!可能是出于害怕女儿落入林老头的火坑,我爸显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林先生,爱爱也被你吓住了,难道你求婚之前不该跟爱爱商量商量?您是马来西亚知名富豪,不觉得这么做太唐突吗?” 三个女同学看势头不对,帮我收拾完地上的茶水和玻璃茬儿,就借故有事离开了。 我妈很快回复了常态,显示出近乎刻薄的咄咄逼人。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比上次对付梦辰时更加卖力,还是因为林的年龄!她觉得我落入林手,比落入梦辰之手的下场更惨! 她冷笑一声道:“虽然我早料到林先生与爱爱交往,绝对不是为了纯粹的友谊!但是,林先生确实不是一般人物,今天惊人的举动还是出乎我的意料了。你要向爱爱求婚,不跟爱爱商量,首先也得问问我们父母答应不答应。怎么?林先生见多识广,连这起码的礼貌都忘记了?礼貌可以不谈,林先生不会连自己的年龄也忘记吧?爱爱的爷爷还活着,比你大不了多少岁呢!” 虽然林的抗打击力很强,还是被我妈的毫不留情弄得一脸尴尬。司机拿出烟,他抽出一支,司机又帮他点着。 十二 我妈的设想 1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这不需要任何回报的“一百亿”,使我妈陷入了极度的矛盾和困境之中,尽管她还是极力反对我与林交往。 她向我和我爸做了如下三点分析:一,既然现在林雍泰的意思已经真相大白,要想摆脱林的阴影,就必须把他送给我的所有财物还回去。也就是那一百亿加上北池子大街的一个四合院。这样一来,我就又是一无所有的灰姑娘,接着做豪门媳妇梦,连续不断地与豪门公子见面。——这一条需要极大的勇气,要扔掉一百亿的财富,对于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比搬开三座大山还难。二,留下这一百亿,我就是个豪门小富姐了,再去攀附豪门公子没什么意义了。假如嫁的是个豪门第二代或者第三代,他手里握的钱不一定有一百亿,这样一来,我等于是带着钱去帮衬豪门公子,划不来。再加上嫁入豪门规矩多多,带着一百亿去受气,那是傻瓜!这么一来,近段时间她帮我联络豪门公子也越来越没劲儿了。三,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干脆就找个知书达理的平民年轻人,最好的留学生,有博士学位的,才能配得上你。反正你手里有钱,掌控他很容易。这样一辈子他都听你的,就像你爸跟我的关系一样,我没受过他的气。——当然了,我掌控你爸的不是钱,是美丽。你将来掌控一个才华横溢的平民丈夫,有两样法宝,那就是美丽和钱。这两样法宝会像风筝线一样,把他牵得牢牢的,叫他跑他都舍不得! 不过,分析来分析去,任何一种结果都不能令她心安。因为这一百亿的钱财有名有姓,它姓林名叫雍泰!我这辈子,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林雍泰的无形掌控了!继而,她又无奈地怨恨林,说他将是缠我一辈子的阴魂不散的老狐狸,这一百亿就是一根无形的风筝线,让我落入了他牢牢的掌握之中。 由于当时有三个女同学在场,马来西亚老年富豪向我求婚的消息,很快就在我们学校传开了。我没有埋怨她们,她们还年轻,是不会保守这么令人震惊的秘密的。好在她们离开时,林还没说出送我的一百亿,否则我连起码的人身安全都难保障了。 不久,我的中学同学,现在北大读书的房志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这天晚上,他打电话到我家询问。 电话是我妈接住的,不冷不热地说:“是房志呀,爱爱跟男朋友出去吃饭,还没回来呢。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转达。” 我妈真是的,我明明就在电话旁边! 我小声提醒她道:“妈,房志是大人了,语气起码要热情一点。” 我妈听了我的话,忽然眼睛一亮,灵机一动,很快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也堆满了笑容,夸张地说:“哎呀,你看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爱爱这就回来了!你运气真好,跟她说话吧?” 我妈的表演真让人摸不着头脑!我只好接过她递来的话筒。 只听房志疑惑地问:“中学同学都在传,一个马来西亚的老富翁向你求婚了,是真的吗?”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跟他说实话。他一直是个深沉的人,是个能够终止流言的人。 “是真的。不过我还没有答应他。” “你准备答应他吗?” “现在还不好说,我真的还没想好。” “根本不用想!你要是嫁给一个老头,连我都为你不值!”他很激动。 “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再说,你肯定不如我了解他。” “我是不了解他,但听说他有六十岁了。你才二十一岁。你想过没有,他还能陪你多少年?他能陪你的年月,又有多少是有效的?” “我还没答应他!谢谢你的提醒。”我强调说。 “反正我是为了你好!即便现实里没见过,文艺作品里的前车之鉴也太多了!婚姻不是儿戏,你一定要好好考虑清楚再作决定……” 放下电话,我的心里很不平静。我妈曾经口不择言伤害过他,我转学之后,除了同学聚会,我没再跟他单独见过面。他还能在关键时候这么关心我,起码说明他是个好人,是真正希望我幸福的。 一直守在旁边的我妈很快问道:“房志是不是打听那林老头向你求婚的事?他怎么说?” “他觉得林和我的年龄不相配,怕我答应了林,将来会不幸福。” 我妈听罢,眼睛里出现一抹难以掩饰的兴奋,拉着我的手,意味深长地说:“爱爱,这缘分二字呀,想起来可真够奇怪的。你看,这个阶段你在与异xing交往方面,可以说是个青黄不接的阶段,恰好房志就出现了……” “你在说什么呢,妈?”我打断了她。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自信地说:“我看现在房志就是最好人选!一般的穷小子不能粘的,谁敢保证他们认钱不认人?指不定想对你谋财害命的都有。房志和你从小在一起,彼此了解,他又好学肯干,将来一定有前途。还有一点最重要,那就是他以前喜欢过你。我敢打保票,现在他还是暗恋你的!” “算了吧,妈,我从来没对他有过那方面的感觉。”我一点也没兴趣。 “又来了!你说的那种感觉能持续多久?当不了饭吃。结婚就是为了过日子,日子一个接一个,都是平淡无奇的。不管怎么说,在俗人眼里,他绝对比林雍泰强吧?你要是真的嫁给了那老头子,妈可没脸见人了!人家一问,那老头子是你女婿呀?我这脸往哪儿放呀!” 十二 我妈的设想 2 这其间,林没再跟我主动联系。我明白,他是不想给我造成压力,他希望我在完全自主的情况下,答应或者拒绝他的求婚。接受一百亿的礼物之后,我的心一直很乱,精力无法集中。我决定沉淀一段时间,看看对林的感情到底属于什么性质,也没主动与他联系。他送给我的“专线”手机被闲置了。 大三暑假的一天,我那神通广大的妈妈,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自作主张把房志请到家中吃晚饭。几年之后,房志一跃成了她需要的人。当年她不需要人家的时候,可以毫不客气地把人家从家里轰出去。 我妈精心烹制了一桌子上海菜,我爸在厨房里做她的下手。——我妈就是有这种本事,可以让我爸一辈子听从她指挥。在我的择偶问题上,我爸更是对她言听计从,即便有自己的看法,因没有她的实施能力强,最终也必定流产。 上海家庭请客吃饭,总是小巧玲珑的菜碟摆满一桌,碟中的菜也都是少而精。北方人的胃口大些,总是奚落上海人请客不让吃饱。上海菜是柔情蜜意的,像上海人一样不温不火、光鲜而小资。她做了精蒸鲥鱼、水晶虾仁、椒盐排骨等热菜,还有精心制作的糟鸡、熏鱼、酱鸭等凉菜。 房志跟我们一家三口坐在饭桌旁,边吃边聊,气氛倒显得十分和谐。他读的是计算机专业,已经决定考研究生。他的理想也很时尚,做一个知名的大型网站。 我爸历来欣赏有志青年,对房志很有好感,两个人很谈得来。房志并不是个记仇的人,时不时就帮我妈夹菜,把我妈喜得合不拢嘴。 很快,我妈就把谈话进入正题。她微笑着问房志:“房志有理想,成绩好,模样又英俊,肯定有不少女孩子追吧?” 房志腼腆地笑道:“没有呢,阿姨。我读本科期间不想交朋友。既然以后想做些事情,现在还是把心思用在求知上吧。” “哎呀,真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我妈完全放心了,“你读中学时,很喜欢跟爱爱交往。阿姨对你严格了点儿,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如果那时候分了心,放松了学习,哪有今天的北大高材生呀。” 其实那时候房志跟我交往,并不是在早恋,是我妈太神经过敏了。但他没有辩驳什么,只是低着头笑了笑。 “开学你们就读大四了,你们再不谈朋友呀,老爸老妈要担心啦。你呢,一直都是喜欢爱爱的。我和你张叔叔呢,也都认为你不错……” 眼看房志羞得脸红了,我忙打断我妈道:“妈,你不要说那么多了!房志也不是小孩子,不需要过多提示的。” “阿姨不是一直希望爱爱嫁入豪门的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房志问得很关键。 我妈被问得很不好意思。她想了一会儿,才说:“既然这样,阿姨也就给你掏个底吧!没错,我一直希望爱爱能嫁入豪门。但理想与现实总是有距离的,这几年阴差阳错,发生了好多事。前阵子有个富豪向爱爱求婚时,赠给爱爱一大笔钱。这笔钱的具体数目我就不说出来了,反正很大,可能你几辈子都挣不来。那个富豪已经明白说了,就是求婚失败,这笔钱也不会再要回去了。有了这么多钱,你说,爱爱还用攀附豪门吗?” 房志听罢,不但没有流露出丝毫兴奋,反而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他在想什么呢?是怕这笔钱来历不干净?还是担心一旦跟我好了,它就会像大山一样压他一辈子? 我妈显然比我更精明,忙笑道:“你不用担心,那个富豪跟爱爱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一直很喜欢爱爱,爱爱就是一直不上钩,他才想起用一笔巨额财富把她砸倒。可惜呀,爱爱是个重感情的人,绝对不可能被钱砸倒的!” 我妈说的这些话真是俗不可耐,上海人的过分精明确实让人不舒服,好像全世界数他们占到的便宜多。——是啊,我是个重感情人的!我心里至爱的人是梦辰呀。可惜,俗不可耐的现实之中,又有谁真正站在我的立场上,哪怕可怜、可怜我呢!对于我妈在房志面前的又一个崭新嫁女计划,我已经麻木了。这几年间,我一直在跟出身豪门的男xing交往。现在,在房志身上,我连多年前的那点好感也找不到了。虽然房志各方面都很好,但我从没爱过他。在他身上,我甚至找不到属于林雍泰那种淡定的温暖和默契。 我必须找机会对房志说明,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地误导他! 我妈说的这些话真是俗不可耐,上海人的过分精明确实让人不舒服,好像全世界数他们占到的便宜多。——是啊,我是个重感情人的!我心里至爱的人是梦辰呀。可惜,俗不可耐的现实之中,又有谁真正站在我的立场上,哪怕可怜、可怜我呢!对于我妈在房志面前的又一个崭新嫁女计划,我已经麻木了。这几年间,我一直在跟出身豪门的男xing交往。现在,在房志身上,我连多年前的那点好感也找不到了。虽然房志各方面都很好,但我从没爱过他。在他身上,我甚至找不到属于林雍泰那种淡定的温暖和默契。 我必须找机会对房志说明,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地误导他! 十二 我妈的设想 3 声明:本书为txt图书下载网(.)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作者:夏岚馨 一我妈的梦(1) 一我妈的梦(2) 一我妈的梦(3) 一我妈的梦(4) 二不做有裂纹的花瓶(1) 二不做有裂纹的花瓶(2) 三必然中的偶然(1) 三必然中的偶然(2) 三必然中的偶然(3) 三必然中的偶然(4) 三必然中的偶然(5) 三必然中的偶然(6) 三必然中的偶然(7) 四爱别人的男朋友(1) 四爱别人的男朋友(2) 四爱别人的男朋友(3) 四爱别人的男朋友(4) 四爱别人的男朋友(5) 四爱别人的男朋友(6) 四爱别人的男朋友(7) 四爱别人的男朋友(8) 四爱别人的男朋友(9) 四爱别人的男朋友(10) 四爱别人的男朋友(11) 四爱别人的男朋友(12) 四爱别人的男朋友(13) 四爱别人的男朋友(14) 四爱别人的男朋友(15) 五偶然中的必然(1) 五偶然中的必然(2) 五偶然中的必然(3) 五偶然中的必然(4) 五偶然中的必然(5) 五偶然中的必然(6) 五偶然中的必然(7) 六生日礼物(1) 六生日礼物(2) 六生日礼物(3) 六生日礼物(4) 六生日礼物(5) 七我的爱归来(1) 七我的爱归来(2) 七我的爱归来(3) 七我的爱归来(4) 七我的爱归来(5) 七我的爱归来(6) 七我的爱归来(7) 七我的爱归来(8) 八只有海棠依旧(1) 八只有海棠依旧(2) 八只有海棠依旧(3) 八只有海棠依旧(4) 八只有海棠依旧(5) 八只有海棠依旧(6) 八只有海棠依旧(7) 八只有海棠依旧(8) 九“物”是人非(1) 九“物”是人非(2) 九“物”是人非(3) 九“物”是人非(4) 九“物”是人非(5) 十给爱勇气(1) 十给爱勇气(2) 十给爱勇气(3) 十给爱勇气(4) 十给爱勇气(5) 十给爱勇气(6) 十一一百亿的承诺(1) 十一一百亿的承诺(2) 十一一百亿的承诺(3) 十一一百亿的承诺(4) 十二我妈的设想(1) 十二我妈的设想(2) 十二我妈的设想(3) 十二我妈的设想(4) 十三有种追求叫蚕食(1) 十三有种追求叫蚕食(2) 十三有种追求叫蚕食(3) 十三有种追求叫蚕食(4) 十四一嫁惊人(1) 十四一嫁惊人(2) 一我妈的梦(1) 一个人如果二十岁不beauty、三十岁时不healthy、四十岁时没money、五十岁时仍donkey,就要永远和生命中最美丽的事情说bye-bye了。 1 西方有句名言:一个人如果二十岁不beauty、三十岁时不healthy、四十岁时没money、五十岁时仍donkey,就要永远和生命中最美丽的事情说bye-bye了。 这句话是我妈第一次告诉我的,当时我只有十五岁。 我妈是纯正的上海人,就是那种可以吃酱油拌饭也要穿得光鲜体面的典型上海小市民。她早年失去父母,不得不来北京投奔了她的姨妈。北京高干遍地都是,诱惑力很大,她是一心想嫁个高干公子的,无奈命中没有荣华富贵,等成了三十岁的老姑娘还是两手空空,不得不嫁给了我爸,一个普普通通、老老实实的外科医生。 上海人琐碎得很,这是被公认的。上海女人唠叨起来真是百屈不挠,起码我妈是这样的。对于她的唠叨,我和我爸早就缴械投降了。 为了把她自己未竞的嫁人理想移植到我身上,她磨薄了一对美丽的嘴唇。是的,她美丽,公认的美丽,美得神秘、幽深。我十五岁时跟她一块儿上街,两个人还总是被误认为是姐妹。她也承认我美,但总是不很满意,说我美得媚艳不足、实诚有余。她还埋怨我爸把她的美丽基因给掺和坏了,使我的美丽有了争议。 我爸是医生,我儿时的理想当然也是做一名医生。但我妈不允许,一定要我艺术,音乐、舞蹈、美术选一样。她说她之所以没嫁成高干公子,就因为职业是护士,缺乏艺术细胞。她说女孩子一有艺术细胞,看起来就洋气了,不然,再漂亮总觉得少点儿什么。她可以说出几个高干公子的真名实姓,他们娶的全是艺术系毕业的尖子生。 音乐、舞蹈和美术这三样,我比较喜欢音乐,但我妈希望我学舞蹈。她说我脸蛋有了,学了舞蹈,肢体语言也会变得有品位,以后嫁入豪门,会经常跟丈夫出席大场面,手脚放不对地方是万万不行的。我妈文化不高,四十岁才当上护士长,竟会说“肢体语言”四个字!看来人对某方面有兴趣、有追求,真是潜力无穷。如果社会上允许开设什么“嫁女培训班”,我妈准能做得最出色。 在我爸的大力协助下,我终于成功地选择了音乐。 我妈不要我唱歌,要我学钢琴。她说豪门的家规很严,绝对不允许媳妇单枪匹马在社会上抛头露面。学了唱歌,不能上舞台,等于白学。再说了,豪门公子哥儿那么多,有几个娶歌星影星的?他们喜欢玩弄歌星影星才是真的,包一夜几百万,玩过就扔了。为什么?中国人从来都看不起戏子。学钢琴音乐素养高,嫁入豪门后,偶尔还可以在大型聚会上露一手,给婆家争光。平时在家寂寞,也可以弹几曲自娱。 于是,我就选择了学钢琴。 从五岁开始,我就接触钢琴了。上初中之后,我妈加大了力度,给我找了个音乐系教授。虽然费用不菲,但他收下的学生将来上音乐学院是没问题的。非常庆幸的是,教授听我弹了一支曲子就同意收我了。每周日去他家学琴一次,每次学习一个半小时。 在学琴之余,我妈还让我上了私人办的舞蹈学习班,也是一周上一次课。 每次上钢琴和舞蹈课,我妈都带我去,在旁边看着我,直到下课。——上海人的钱不是好赚的,花钱精打细算,一定要花得值。她跟我一块儿上课,一是监督老师,二是监督我。 我妈的确是个活络人,如果她如愿嫁给高干公子,很可能变成一个出色的外交家。从小到大,我的每一个老师都喜欢我妈,因为她总能花最少钱,干出最漂亮的事。我的艺术老师都吃过我妈做的上海菜。那时候,大家的物质生活还不算富裕。我妈每次回上海,都会带回各种实惠的上海特产,派送给她认为对我有用的老师们。 2 我今年已经三十岁了。 我读初中时候还是八十年代末期,没有网络,同学们的爱好仍是读读文学作品、简单学些乐器、搞搞航模什么的。 我上初三时的班主任是个非常严厉的中年胖女人。我妈跟她的关系非常要好。到后来我才明白,我妈是想拿她监视我,绝对不能早恋。好在我既要学文化课,又得学艺术课,非常辛苦,平时练琴都是挤午休的时间,根本没有时间去早恋。 大家都知道我的钢琴弹得不错,每次学校有大型活动,都会要我上台演奏一曲。 初三毕业的暑假,我们班的班长房志,总是背着吉他去我家找我玩。他历年来的成绩都是全年级最好的,人很规矩,长相也不错。说真的,我们两个不是早恋。交往比较多一些,主要是家住得近,他也很喜欢音乐罢了。他一来到我家,我们就你一曲吉他、我一曲钢琴地相互欣赏切磋,彼此都感到很快乐。 一我妈的梦(2) 但是天长日久,我妈渐渐不高兴了,开始轰人家房志回家,并明说今后不要再来了。都那么大的人了,房志也是有自尊心的,就没好意思再来,只是偶尔给我打个电话问候问候。我房间的电话是个分机,只要我妈在家,我的电话就不可能有任何秘密。她会理直气壮地偷听,一旦有男生说话稍微亲热些,她就毫不客气地在那边咳嗽。 初中毕业了,大家考上了不同的高中,毕竟很珍惜同窗友谊,暑假里常有聚会。 这天,十来个同学相约去北海公园玩,我和房志都在其中。中午,大家玩累了,女生们就坐在树阴下乘凉,男生们则负责去买汽水。 男生们买来汽水,就分发给女生们,之后大家围成一圈,吃自带的食品。 房志无意中坐在了我的身边,就把他妈妈自制的小糖包分给我一只。我刚接过糖包,我妈就远远地出现了! 她匆匆走来,生气地说:“房志,我命令你今后离爱爱远点儿!别分了她的心!你妈是北大教授,你爸是北大系主任,爱爱的爸妈什么也不是!你不好好学习也能上北大,爱爱可不行!反正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再被我发现跟爱爱在一块儿,别怪我找你爸妈理论!” 被我妈从北海公园拉回家,我感到很没面子,也觉得对不起房志。我妈冤枉了他,也冤枉了我。我不是个叛逆的女孩子,但这回我生气了,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练琴。晚上,我妈做好了饭,叫我两遍我都没搭理。我爸来敲门,好言好语劝我吃饭,我也不理睬。 果然,我妈拿钥匙把我的门打开了。——她的脾气很急,心里有事绝对过不了夜的。 她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坐在我的床边,紧紧拉住我的手。“爱爱,乖孩子,告诉妈妈,你喜欢房志?房志也喜欢你?你说真话,妈妈不会怪你的!” 很多年没听她叫我“乖孩子”了,我的眼泪很快就滚了出来,连连摇头。 她见我哭了,放心不少,抚摸着我的头发说:“爱爱,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你也不能算成熟的大人。你这种年龄,懵懵懂懂的,很容易干出傻事。房志他爸是北大系主任,可现在的大学系主任算什么?他爸每月拿的钱不一定有你爸拿得多!你爸是个老实头儿,要是心眼儿再活络点儿,做手术收病人的红包再贪心点儿,收入指不定是他爸的几倍!他妈是教授怎么样?还不得跟我一样,天天提着菜篮子跟菜贩子砍价?一般女孩可能觉得找个父母是大学教授的男朋友已经很不错了,但你不是一般女孩。你就是想做一般女孩,妈也坚决不同意!” 我一直流眼泪,不发一言。 “哼,吉他,房志他爸妈品位也够差的,竟然要自己的儿子碰吉他。吉他是什么?是下流乐器!,上不了台面的!你看那外国电影里,弹吉他的都是乡下人、街头混混和流浪汉!房志的吉他会玷污你的钢琴!”说着,她的眼睛竟微微红了,动情地说:“爱爱,妈这么严厉,可能你会恨妈。可妈都是为你好啊!妈不是最好的反面教材吗?嫁给你爸这种穷光蛋,一辈子混迹于俗人堆里,为生活奔命,一天到晚柴米油盐,做粗了胳膊,跟菜贩子砍价喊破了嗓子!要不是妈有个漂亮底子,早就变成黄脸婆啦!妈虽然没接触过真正的豪门阔太,但一块儿打麻将的也有几个‘豪门阔太外围’。别说真正的豪门阔太了,单是那些‘外围们’的穿着打扮、私人生活,叫我们想像都想像不了啊……” 我妈不仅干预我与非豪门出身的男生的交往,还干预我与底层女生交往。 我有个女同学,名叫陈小云,住在前门大栅栏。长得个子高挑,明眉大眼,挺漂亮的。她待人也热情,跟我的关系一直不错。 一次她去我家问作业,天晚了,我妈就假意留她吃饭。 陈小云是个没有心计的女孩子,看不出我妈的眉眼高低,就坐下来吃。女孩子的家庭经济情况不好,平日的伙食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加上我妈是个做菜高手,又有上海本帮特色,一盘可口的板栗烧鸭几乎叫她吃了一半,吃得好香! 结果陈小云前脚离开我家,我妈就开始数落我和我爸:“饭桌上多了个打‘莲花落子’的,你们两个也吃得下,真是物以类聚!” 听了我妈的话,当时我就惊呆了,替陈小云羞得满面发烧。 我爸不高兴地说:“上海女人,你对人能不能不那么刻薄?人家是个小女孩,觉得咱家的饭菜香,嚼得响了点儿,就受你这么奚落!真是的……” 一我妈的梦(3) 我妈一听,就扯着尖利的嗓门叫了起来:“啊呀,北京大男人、里外一把手、白衣天使!本事大着呢,一个‘不’字都讲不得的!哼,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反正我是被那‘莲花落子’弄得没吃完一碗饭!” 我爸是个好脾气的人,每次我 十三 有种追求叫蚕食 1 房志对有钱之后的我敬而远之,这个事实把我妈打击得很厉害。她一直是个爱慕富贵的人,无法理解这世界上还有人站在她的对立面。她说我们主动找到他,等于是对他搞扶贫。他毅然决然地拒绝了,说明这世界上确实有看轻钱的人。 林给我的这巨款,彻底摧毁了她在我身上实施了几年的择偶标准。房志是没指望了,但是冲着钱跟我好的人又绝对不能要。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头一回变得一筹莫展,只好天天在我耳边絮叨:总之林雍泰那老头子是嫁不得的!慢慢遇吧,反正你还年轻。千万不能轻易对第二个人露富了,天底下的小伙子可不都像房志那么深沉。 这天,爸妈都上大白班,中午不回来吃饭。 一大早天就下起了大雨,天空黑沉沉的,我第一次感到了极度的焦躁。站在紧闭的玻璃窗前,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林。——与林初识,也是在这样的时节,也是在这样的寂寥之中。闭上眼睛,我还能想起初次相遇时他的模样:中等身材,偏瘦,皮肤红润,双目有神。从宝马车中走下来的他,穿着浅蓝色短袖t恤,茧白色的休闲长裤,比梦辰显得更加活力充沛…… 我禁不住拿起手机,拨下了林的电话号码。 “谢谢你还能主动联系我!”他第一句就这么说。 “请不要谢我。可能我更应该对你说谢谢。”我心里酸酸的。 “对不起,是我搅乱了你的生活,我感觉得到。” “不要说对不起。如果我一定要拒绝这种‘乱’,完全可以把你送给我的一切还给你。可我……却没有还……” “谢谢你,爱爱……”他的声音渐渐暗了下来,“我让司机去接你吧,来我这里坐坐。” “不能时间太长,我妈……”我竟然答应了他。 “不会长的。我帮你想想办法,不要总这么不快乐。” 我换上了一条浅紫色散月白色小碎花的吊带长裙。因为身材单薄,就是穿这样的款式也不会很惹眼。坐在镜前,我只在略显苍白的嘴唇上涂了粉色的口红。 一个小时之后,林的司机把我带到了丽京花园林的别墅里。 林站在客厅里,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瘦了……其实,我配不上你的,不管我有多少钱。是不是我太唐突了?你是不快乐的!” 我勉强对他笑了笑:“别谴责自己了,你就是不那么做,我也不快乐。” 我和林坐在沙发上,保姆端来两杯冰柠檬茶和一碟什锦水果。 “来,喝点冰茶。”他依旧体贴地把茶杯端起来,放在我手里。“向你求婚的事情,我一直没有对梦辰说,感觉还是有障碍。看来完全忽略你们过去的一段交往是不可能的,完全忽略我跟他的叔侄关系也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要对他说?还是不要吧。”我的心跳立即加快了速度,有种说不出的害怕。 “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如果我们成为夫妻。”他点了一支烟,目光变得凝重起来,“还是不要提他的好,你现在不是在我面前吗?” 梦辰!——他不知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面对那样一个妻子,他不知要比我瘦多少!我低着头,机械地拿着小匙在茶杯里搅着,竭力将梦辰的影子从脑海里屏蔽掉。 “我妈还是坚持不要我答应你。”我如实对他说,“不过她自己也不热衷于给我介绍男朋友了,你给的那一百亿,把她攀附豪门的热情打散了。” “哦,不能强来,只能让她自己慢慢改变看法。”他牵了牵嘴角,“如果我是个年轻小伙子……情况又会怎么样?世人都欺老啊,悲哀悲哀!” “你不老,我真没觉得你老过。”我是由衷的。 “你这是心理作用,不信把你同学叫来一个,跟我站一起比比看?”他笑了起来。 我也被他逗笑了,微微低下了头。 他抽了两口烟,思考了一会儿,才说:“不然这样吧。你正放暑假,让你爸妈请个假,你们一家三口出去散散心,顺便去看看你在世界各地的房产。这回先去纽约吧,我负责给你们办手续。我可以叫我的一个秘书全程陪你们,做翻译和向导。” 十三 有种追求叫蚕食 2 jason为投其所好,带我们狂逛纽约第五街。jason讨好我妈,很可能是林的授意。如果我妈点头同意他的求婚,就意味着他的大举全胜。我这个婚姻的当事人,还没有我妈的权利大。 jason先带我们逛tiffany珠宝店。他说tiffany珠宝店是世界上最有名的珠宝店,不逛tiffany珠宝店等于没来过第五街。 “张小姐看过奥黛丽·赫本的电影《第凡内早餐》吗?”坐在车子里,jason问我。 “没有呢,我看的国外电影很有限。”我抱歉地笑了笑。 “嗯,以后就有机会多看了。你可以买个电影放映机,想看什么电影,随时叫人放给你看。”jason哈哈一笑,“电影里奥黛丽·赫本每天早上都要在一家珠宝店外观望流连,那家店就是第五街的第凡内珠宝店!” “还有这么美丽的电影典故,那可真得去逛逛了。”我说。 逛罢珠宝店,jason又带我们去逛时装店。时间正是傍晚,公司职员们刚下班,第五街上人潮涌动。他们个个都穿得时髦而干练,衣服的颜色和式样,根本没有与人不相配的。北京的大街上也是人潮涌动,但很少能发现穿衣有品位的人。这并不是说国人的着装概念有偏差,而是经济上还没允许他们对服装一丝不苟。 jason滔滔不绝地介绍道:“第五街几乎拥有全球的顶级品牌店,如tiffany、louisvuitton、chanel、catier、i、escada、lv……除了品牌店外,还有超大型百货商店。比如最高档的商场bergdorfgoodman,集合了几百家男女品牌时装店,十万元人民币的裘皮大衣和几万元一条的裙子比比皆是……多少钱的亿万富豪,来到这里都会嫌钱不够花。” 第五街的名牌时装店很少打折。但当时正是八月间,正赶上如火如荼的打折活动,不少店铺里有人排队等候买衣,景象蔚为大观。我们一家是别人眼里的暴发户,是无意间撞到打折大潮的。世界上有多少对时尚了如指掌的人,要赶在这个时节来第五街血拼呀。 我妈对流行服装非常敏感,服装sho是她必看的电视节目。每年夏末,她都已经掌握了秋冬服装的流行要素。因此,她淘打折服装也绝对不会乱花钱或者只图便宜瞎买。她会买一些具有秋冬服装流行元素的薄料衣服,到时候衬在里面穿,不落伍又省去了一笔买秋冬新款的冤枉钱。 于是她为我低价收购了几条可爱的印花吊带裙和几条牛仔裤,给我爸买了几条永远也不会过时的休闲花格衬衫和净色t恤。她自己买得最多,从针织开襟衫到印花长裙子,从小头巾到各色鞋子,满满地装了两大包。 这次我们在纽约总共住了马不停蹄的半个多月,过了半个多月天堂般的日子。 在回程的飞机上,我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用上海话说:“阿拉再也不想跟北京那些豪门外围太太们一块儿玩了!她们以前还动不动就去纽约第五街、巴黎香榭丽舍大道淘衣服呢。当时阿拉根本想不出纽约第五街是个什么概念!以后呀,阿拉一定要把世界五大顶尖名牌朝圣地给买个遍!” “什么是世界五大顶尖名牌朝圣地?”我爸奚落她道,“上海女人真是最容易受资产阶级思想腐蚀的!” “就是纽约第五街、巴黎香榭丽舍大道、伦敦牛津街、澳大利亚悉尼皮特街跟香港的铜锣湾呀!”我妈现在的语气,比在北京时理直气壮得多了。起码对纽约第五街已经有了感性认识,不像过去只能靠脑子去构想。 “你花的可是爱爱的钱。”我爸提醒道。 我妈像是没听见,继续展望美好前景:“闷葫芦呀,我看咱们也不用上那一月千把块钱的班了,咱全家搭伴天天到世界各地旅游多好……” “那你必须答应林雍泰对爱爱的求婚才行!”我爸打断她。 “啊呀,闷葫芦,我好不容易把那个林老头子给忘掉一会儿,你不要故意刺激我好不好?”我妈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53 虽然爸妈这次去美国游玩用的是积攒起来的探亲假,但终归是纸包不住火。从美国买回来的衣服首饰总是要穿、戴的。平时大家对我妈的交往和把我嫁入豪门的愿望略有所知,人一有了钱,日常行为和做派都会发生改变。医院家属大院里的同事们渐渐觉察出来了,纷纷对我们一家指指点点,有的甚至说我妈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卖给有钱人了。 阶层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总是存在着的,分隔阶层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钱”。我妈深深感到,她与同事们越来越合不来了。——她都不想跟豪门外围太太们玩麻将了,何况是大院里的工薪阶层女人?花过大钱的人,在手里依然有钱的情况下,刻意过苦日子几乎不可能。——我们就属于这种情况。于是,我们从美国回来不久,就把医院家属院的房子租了出去,住在了北池子大街的四合院里。 十三 有种追求叫蚕食 3 虽然爸妈这次去美国游玩用的是积攒起来的探亲假,但终归是纸包不住火。从美国买回来的衣服首饰总是要穿、戴的。平时大家对我妈的交往和把我嫁入豪门的愿望略有所知,人一有了钱,日常行为和做派都会发生改变。医院家属大院里的同事们渐渐觉察出来了,纷纷对我们一家指指点点,有的甚至说我妈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卖给有钱人了。 阶层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总是存在着的,分隔阶层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钱”。我妈深深感到,她与同事们越来越合不来了。——她都不想跟豪门外围太太们玩麻将了,何况是大院里的工薪阶层女人?花过大钱的人,在手里依然有钱的情况下,刻意过苦日子几乎不可能。——我们就属于这种情况。于是,我们从美国回来不久,就把医院家属院的房子租了出去,住在了北池子大街的四合院里。 上海人是学不会深沉的,喜怒哀乐都容易溢于言表。同时上海女人也是好享受的,我妈在纽约第五街琳琅满目的顶级商品面前,欢快得胜似十八岁的小姑娘。——林的秘书jason是个聪明人,肯定向林汇报了我妈去美国这一趟的详细表现。 我们从美国回来之后,林并没有立即飞扑过来、要我们对他感恩,也没有立即对我展开热烈追求,而是继续不卑不亢,采取持久战的方式征服我妈。让我妈去纽约感受过顶级疯狂 购物的乐趣之后,林又安排jason带领我们在一九九七年春节去印尼的巴厘岛,感受顶级的物质享受。 从冰天雪地的北京飞到温暖如春的巴厘岛,jason给我们租了一栋带私人泳池的热带庭院式别墅,临海的一面墙全是玻璃,打开纯白色窗帘,巴厘岛最美的海景尽收眼底。二十四小时提供五星级服务,费用每晚上千美元。另外jason还租来了高级轿车以备我们吃饭购物之用。各种费用加起来,不是一个小数目。虽然我们不缺钱,但爸妈毕竟是过惯节俭日子的,还是觉得贵。jason却坚持要我们做高品位的享受,档次不一样,人的感觉也肯定不一样。——jason说这是林先生交代的。 jason说巴厘岛是女人的天堂,不享受原汁原味的巴厘岛spa等于没来过巴厘岛。他特别给我和我妈预定了最好的按摩师,就在我们居住的别墅里做。 早在十三世纪,巴里岛人就懂得用天然芳草、香料的植物特性来排除体内毒素,促进血液循环,来保持肌肤的柔嫩、光滑;通过冥想、呼吸和身心运动来启动体内原始能量,来增进身体平衡,恢复活力,抗老回春。这些秘而不宣的传统方法被大量融入spa过程中,历久弥新,成为当地脍炙人口的地域特色,巴厘岛因此而有“spa天堂”的美称。 穿着宽松舒适的巴厘岛土布浴袍,光着脚丫,散开头发,在满目鲜花的房间里,听着充满风情的当地音乐,先享受安详的中年男性美疗师特意调制的花草茶。美疗师拉开窗上的帷幔时特别说明,窗玻璃是特制的,外面看不到里面。于是,我枕着巴厘岛的海浪,趴在藤制的雕花躺椅上,开始感受用鲜花调制的精油顺着美容师娴熟的手法如行云流水般滑过、渗透,全身的毛孔仿佛都被唤醒,通体变得舒畅。巴厘岛spa讲究大自然与人内心平静的融合,spa与身体的结合是一种值得感恩的缘分,异样的陶醉也因此变得圣洁。 巴厘岛如诗如画的风光,深深地慰藉着我们饥渴的心,穷人的心就是一片被忧虑和烦恼荒芜的沙漠。美丽的沙滩,温暖的阳光,印度洋海水,绿色的热带雨林和遍地的树丛野花,让我们一家人流连忘返。 林的目的非常明确,他要把真正的豪门生活移植到我们全家身上,使我们像依赖药物一样依赖上金钱。而我如果嫁的是第二代、第三代豪门公子,不可能有这么多钱自由支配。他的最终目的,是让我妈真正感觉到他是胜过年轻豪门公子的。 全家人每天都在沐浴林雍泰给予的实实在在的雨露滋润,我妈渐渐也不那么排斥他了。 我的头突发性地一阵轰响,耳朵忽然什么也听不见了,目光也被梦辰粘住扯不开了。胸中一股热潮失控地向上涌,直涌到我的双眼里。我很害怕就这样崩溃掉…… 十四 一嫁惊人 1 林对我采取的是蚕食式追求方案,不急不躁,密密层层,精明如我妈最终也被打败了。 于是,我与林的婚事就从此变得没有悬念。 一九九七年七月,我大学毕业。十月中旬,我就与林雍泰在吉隆坡的家里举行了低调的中式婚礼。林请我原谅,并开玩笑说这是一个“非正常婚姻”,不好做大排场。婚礼上,林穿的是黑色西装,我穿的是我妈专门找上海有名的老师傅定做的红色锦缎旗袍。观礼者除了我的父母,林的两个女儿,其余都是林家的亲戚和好友,总共只有一二十人,酒席也只摆了两桌。 婚礼开始几分钟后,我和林雍泰被一个族里的长者指挥着拜天地时,一个穿浅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悄悄从侧门进入厅堂,坐在角落的椅子里。他虽然戴着大墨镜,微微地低着头,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是——梦辰!他瘦成什么样子了呀,下巴尖得竟如刀削一般!还有唇边的深深的纹路,像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调皮的孩子刚刚画上去的。 我的头突发性地一阵轰响,耳朵忽然什么也听不见了,目光也被梦辰粘住扯不开了。胸中一股热潮失控地向上涌,直涌到我的双眼里。我很害怕就这样崩溃掉,害怕将我与梦辰曾经的恋情暴露于亲戚朋友的面前。这样林肯定会很尴尬,他从不希望我与梦辰恋爱过的事被人知道。这很容易理解,他与梦辰是叔侄关系,尽管我与梦辰无缘无分了,他对我的接管也同样会为人诟病……好在这时林轻轻拉了一下我的手,我回过神来,木偶一般地在长者的指挥下,跟他一起做该做的动作。 礼毕,客人入席开宴的空挡里,林把我叫到二楼的房间里。 “对不起,爱爱,我没有事先告诉你我通知了梦辰。”林抱歉地说,“还有一点,我通知他时,他并没有确定他一定会来。所以我存了点侥幸心理,他要是不来的话,事先告诉你反而让你不平静。” “我觉得,你甚至不该把我们结婚的事告诉他……”我的心里乱成了麻。 “可他迟早会知道的呀。” “起码……这辈子我可以永远不要他见到我。” “结婚是一桩大事。你知道,他就像我的亲生儿子一样,我通知了两个女儿,怎么能不通知他?” “他来了,除了忍受痛苦,还要忍受难堪。” “对不起。除了他,我还让你忍受痛苦跟难堪了。”他像孩子一样地道歉,“对不起。我在你们中间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一个总是不能理直气壮的角色。爱情是自私的,这你也知道,我爱上了你,跟他一样!并且你们现在没有缘分。也许,将来你们会有机会的,毕竟我已经六十几岁,你才只有二十二岁……” “不,请不要这样说……”我打断了他,一直在汹涌的泪水在这时冲出了眼眶。 他对我生活上的关心一向无微不至,包括对我的父母也一样充满爱心,他甚至让我感到做丈夫会胜过梦辰。既然跟他结婚了,我怎么能巴望他死,好早一天跟梦辰再续前缘? 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下巴轻轻抵住我的头。——这是自打认识以来,他对我做过的最亲热的动作。在这一点上,他跟梦辰一样,是个绅士,是个君子。 “去洗洗脸,再化妆一下,准备入席吧,不要让客人久等。”他在我耳边轻轻叮嘱。 我们这一席坐的都是亲人,梦辰当然跟我们坐在一席。依照习俗,我和林要先给在座的每一位宾客敬酒。 轮到给梦辰敬酒时,我双手颤抖着从司仪的托盘中端起一杯酒,对他说:“梦辰,谢谢你能来参加这次婚礼。我敬你一杯,请吧……” “林太太,我姓李,请叫我李先生。”他似乎从没认识过我,神情漠然。 林太太——多么冰冷的一个称呼!他忘记我的名字叫爱爱了吗?我可没有忘记他的名字梦辰呢。他是在恨我吧?恨我最终还是践踏了他的担忧,嫁给了他的叔叔!他的心早已碎成八瓣了吧?或者早已经死了。他的表情不恰恰预示着他的心死了吗! 我的手抖动得几乎端不住酒杯了,我妈在一旁小声提醒我,“爱爱,小心酒洒了。” “爱爱”,听到我妈叫出的这两个字,我心痛得无以复加,几乎是梦呓般地对他说:“梦辰,我的名字叫爱爱,不是林太太……” 他也痴了,傻了,说出了不该说的话:“爱爱……爱爱已经死了,现在只有林太太。梦辰也已经死了,给你剩下的是李先生……” “哎哟,这两个人可真是喝多了,胡话都说出来了!”我妈一把拿过我手里的酒杯,放进了司仪的托盘,对大家笑道,“不好意思,大家慢慢用,我女儿禁不起酒力,我带她去休息休息。” 十四 一嫁惊人 2 他也痴了,傻了,说出了不该说的话:“爱爱……爱爱已经死了,现在只有林太太。梦辰也已经死了,给你剩下的是李先生……” “哎哟,这两个人可真是喝多了,胡话都说出来了!”我妈一把拿过我手里的酒杯,放进了司仪的托盘,对大家笑道,“不好意思,大家慢慢用,我女儿禁不起酒力,我带她去休息休息。” 55 婚后,林就卸掉了所有的生意,专心致志地陪着我生活。 我的所有工作,就是做个忘掉梦辰的贤妻良母。依靠美貌嫁入豪门的女人,贤妻良母也是最终的归宿。 嫁入豪门之后,便是一天接一天地过日子。也许不用我细腻描摩,大家也可以想见了。所谓豪门生活,就是在衣食住行上都能达到世界顶级享受。平民百姓穿无名牌子或者没牌子的便宜服装,豪门中人则穿世界名牌中的精品,一件晚礼服就动辄几十、上百万。平民百姓吃的是化肥农药种出来的蔬菜和批量生产的安全系数低的食品,豪门中人吃的则是自家农场和牧场生产的又安全又营养的绿色食品。平民百姓住的是逼挤的鸽子楼,豪门中人则住世界级高尚公寓或郊区海边别墅。平民百姓出门坐公共汽车,豪门中人则是坐豪华轿车。平民百姓大多一辈子走不出方圆一千公里的地盘,而豪门中人则今日飞巴黎买时装,明日去夏威夷日光浴……必须弄清楚,豪门中这一切的不同,都是纯物质的,跟爱情关系不大,但不能说毫无关系。“你耕田来我织布”的模式,只能维持农耕时代的爱情。 嫁入豪门之后,我自然也更关心那些比我更早嫁入豪门的名女人们。一九七七年的港姐朱玲玲和绝代佳人林青霞,是两个婚姻成功的典范,起码在大众眼里是成功的。她们就是不嫁入豪门,凭着那样出色的脸蛋和聪慧,靠自己双手赚的钱也肯定几辈子花不完。豪门说穿了,其实是一种概念,嫁入其中的女人的身份地位也会因之水涨船高,会被社会更加认同。 她们的成功在于心态调整得很好,婚后都退出了娱乐圈,专心在家相夫教子。特别是林青霞,嫁入豪门之前的生活可谓异常绚丽:镁光灯下的焦点,众多男性的梦中情人。婚后,她们的身份变成了某太太,必须把响当当的名字——朱玲玲和林青霞抛弃,从璀璨归于平淡,从人前隐于幕后。而不少嫁入豪门的女明星都难以适应这种巨大的身份落差,结果当然可想而知——嫁入豪门的婚姻成功女性的名字里没有她们。 我总是想起林雍泰对我说过的“豪门媳妇五要”:外表要雍容华贵,在家要安分守己,社交要秀外慧中,对待长辈要贤良淑德,老公花心要忍气吞声。只有做到这五点,豪门太太的宝座才能安座到底。既然灿烂如朱玲玲、林青霞都可以从此低调做男人背后的女人,我又有什么委屈呢? 在这一点上,我妈依然坚持一辈子的看法,总是对我说,既然决定嫁给一个人,就要抱定跟他一辈子好好过的决心。林雍泰是个专一的男人,妻子去世多年,遇到我才起了再婚的心,我完全不用担心他在外面拈花惹草。这么一来,“豪门媳妇五要”我只需做到“四要”就够了:外表要雍容华贵;在家要安分守己;社交要秀外慧中;对待长辈要贤良淑德。 婚后,我与林在吉隆坡住了一年,生下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哥哥。 因我不大吃得惯外面饭菜口味,孩子满月后,就跟林商量,长期在北京的丽京花园别墅里居住,林欣然应允。于是,我们就回到了北京,说服我爸妈也双双提前退休,照顾我和小baby。 不管什么样的女人,一有了孩子,也就多了母性。我的生活重心转移到了孩子身上,并没有来得及感受婚姻的寂寞。林很顾家,非常喜爱这个老年得来的孩子。再加上父母经常跟我们在一处吃住,我觉得婚后的日子过得相当充实和顺畅。——当然,也许会有人说,跟林这样的老年人生活没有激情,但我没有觉得。除了缺乏与梦辰在一起时的那种汹涌澎湃的爱情,他什么都能给我,我们的交谈一直都至为融洽。退一步来说,即便我嫁给了年轻的豪门公子,心里装着梦辰,也一样不可能再爱上他。现在的年轻豪门公子们肯定不可能一辈子只守住一个女人,那种动荡是我极为恐惧的。在这一点上来说,林无疑是个宁静温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