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画荒腔》 1 江湖百晓生 应alicehz大人要求,写的这个梗概。这样就可以理清很多事了。天下就是一个江湖,没有国家的概念,每个人都以成仙为最高目标。江湖势力被各地方氏族名门霸占,各自关门自治。而江湖上有个云福宫,是修仙问道的第一圣地,世家子弟无不以能进云福宫修行为荣,所以天下名士尽出云福宫。可谓风光无限,大权在手。 天下人分两种人,其一就是江湖人有机会修成仙道的人,只要道法或武学功力深厚,他们可以活得很长。其二就是普通老百姓了,就是一般生老病死的人。这其中包括了习儒术的书生,天下独尊道家,看似儒家是最没有的。 然而国有病,天知否。本该一心求仙问道的江湖人,却被现实的利益牵扯熏染,忘记了本来的目的,挣扎于江湖欲海中。 人物 云福宫 宫主上台乐静信道君,上台是尊称,乐静信才是名。 德高殿色度天下•正华法器:六羽雕翎扇 分众殿大将之风•张重元疏来公子法器:三宝玉如意 长乐殿妙真法器:五雷令牌赤宵剑日月真明镜(被扔在了东来湖) 其他左侍童子•三千界右侍童子•十二楼法器:紫绶仙衣 色法双全•葛红云法器:结彩招魂幡 含而不露•江由衣武器:了忘剑 一曲断殇•定支离乐器:三弦 儒君•颜斗彩 宋双生 叶凉 离恨门 门主人间不见•楼又烟 少子春风不动•花和红 相思公子楼幼微法器:刻骨相思扇 四君桃君如碧 荷君连心撑伞人•欠欢 菊君分杀 竹君漠雪 浮离城 前城主不问岁月•任西风 城主天无界•任游萱 其他陆茂之法器:戮魂旗 鸢(妖) 医邪半笑•寄经疏 玉屏小谢 主人正觉居士 徒弟十三阿春阿娇美生 世家 山东宋家宗主无人能及•宋玉庭法器:曲柄麈尾宋双生(给送到了云福宫) 蓬莱余家蓬莱名花•余霞 江东薛家薛文静 其他人员 马空人中马空,少年风流将武器:通津枪 毒君子•徐伸长甘住京城郊外大碎破 一剑倾天•问情先少年挂剑不戴花武器:巨剑 一刀不戒武器:双月、小邪 医邪一笑•悦江山住南疆五溪谷 武大武器:宽刃刀(已挂) 剑道魁首•叶梦得武器:别离剑 血染风采•月下独活 关键词 江湖人:横向分为二种,也就是贵族跟非贵族。贵族中有以云福宫弟子为尊贵。 纵向分为三种,也就是物理系,法术系,跟混修的。这其中还可以细分,像妙真就是属于法术系里,一脉相传古法一派的,而正华是邪法,张重元则是新术法。(可以从他们的咒语可以看出端倪)混修的,如马空。他和妙真的那招合招,就是融合力道术、召唤术及武术。 云福宫:原本是以三清殿为尊,内室亲信子弟掌权管事,分设南北二斗治理。这种权利分化,被上台乐静信道君给瓦解了,废内室南北二斗,三清殿下设三殿分权,全由宫主调度。集中了权利,也分化了氏族在云福宫的权利。 离恨门:酆都,像仙境一样的地方。分为罗酆六天,六天之上还有景静山精。平白老百姓一踏入酆都,就会因为经受不住那里的空气而消失殆尽。江湖中人就算如妙真,有着百年修行也不能在酆都待长了,待长了一样会生病而亡。 西域:有修道的人,就当然要有妖怪。几千年前,是遍地都是妖怪,是个如《山海经》描绘的世界。后被前人打压封印在了西域。现如今只有西域以西以北有妖怪,而且与《山海经》中记载的妖怪很不一样。但也有落网之鱼,就如叶凉那次杀的魍魉。但论实力,还是西域妖怪来得厉害些。 泰山府君:管人事,轮回投胎,复活。相对的还有接引道人,管仙事,成仙之时他会来接引你。 2 剑道魁首,叶梦得 楔子 无月也无风,天气暗沉,房间里的气氛很压抑。 薛文静抱着一个婴孩,低头不语。 马空很是不能理解,他大吼道:“虎毒不食子。叶梦得,你想清楚,他是你儿子。亲生儿子。” 叶梦得没有任何神色,倒是正觉开口反驳:“七个月前,离恨门主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九月初九,夜起大风,亥时,薛文静产下一子。此子以后必将大乱天下,祸害不浅。’现在果不出所料。” “你们就听别人一面之词。就为了个遥不可及的未来,就残害自己的孩子。你们于心何忍!真是荒诞至极!”马空高声激语,字正腔圆。 正觉,立刻讽刺道:“你别忘了,离恨门主的预言里还说。这孩子以后会杀了妙真。” “这……”马空无话。 叶梦得猛地一下,站起身子,作势要拔剑。 嘎吱一下,风来了,风把门打开了,风带来了一个人,来人是妙真。 “妙真。你来做什么。”马空大惊。 妙真笑道:“我还以为是做什么要瞒着我。这个问题我有解决办法。预言里只是说他,会打乱天下,又没说他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纷乱,本就是江湖的历史。至于,他会杀了我,更是无稽之谈。”妙真停了一下“要不这样,我以后监督着这孩子。要是他做出一丝一毫,偏离仁义伦理的事,我就先亲自把他杀了。” 妙真刚一说完,这个婴孩便大哭不止。 京城,幽州之地,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河济。乃是天下习武之人渴望挑战、瞻仰的圣地。无他,剑道魁首叶梦得,就住在这里。 二月初二,花朝节,执掌天下的云福宫内传出,至宝湛泸剑失踪的消息。 初五,江湖传言,湛泸剑就在京城叶梦得手中。云福宫不做反应。 初七,叶梦得死,天下江湖大惊。京城人人自危,江湖侠士、各路英雄草莽纷纷涌入京城,城内纷争不断,杀伤无数。京城局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城主,疏来公子张重元下令封城。入夜,张重元出城。 初八,云福宫派葛红云调查此事。 西凉地界,巨石坡 巨石坡下大风带沙石吹过,天地一色,而京城城主张重元就站在这里。他身旁有一女子头戴箬笠,身着布衣,眉如小月,眼似双星。身后挂着个用布包裹着的细长东西,想是一把剑。那女子道号妙真,貌似双十年华,开口道:“我们这就走吧。” 张重元躬身施礼,道:“是。一切就有劳姑姑了。” 妙真看着那张重元是这般模样,微微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张符咒来,右手做剑指捏着符咒“此间土地,神祗最灵,通天达地,出入幽冥,为吾传奏,不得留停,有功之日,名书上清。”那道符便着了火,要快化作灰。 这般景象在旁边的张重元看来,是一貌美女子站如松竹,取出道符,手做剑指,那符也真成了剑一样直立,黛眉一挑朱口一开,是那神咒仙音。那风吹过,那火烧起来,衬得那女子面庞分外镜明光华满身,身形分明是神仙般的人物。 等张重元恍惚过来,整个人已到了京城城外。 幽州,京城 因刚过的花朝节,北方京城的寒气还没有褪尽,只是泥土开始了湿润,城外高大柳树成排分立在堤两旁,那放眼过去的是一片天地开阔的景象。 妙真站在此景中感叹道:“果真是北方天气寒冷,春来迟。”而张重元仍站在妙真身旁,只是没回过神来,凭着反应喃喃着:“姑姑说的是,说的是。” “走吧,进城去。”妙真的衣角被春风吹起,这背面和着这春光里是一派美好的风姿。 这日是二月初九,黄历上写着,惊蛰日,鸿雁来,草木萌动,诸事不宜。 叶梦得七岁习剑,以剑求道,弱冠之年便已经名动四方。他一生只习得一种技能,也只锻炼一种 技能,那便是剑术,杀人的剑术,这种技能已被叶梦得自己千锤百炼过。他有手成名的绝技能一剑取人性命,一剑可穿心。像叶梦得这种人,有朋友就很难的了,所幸妙真就是他的朋友。叶梦得长在京城,住在京城,在京城继续苦练他的剑术。而现在,叶梦得死在了京城,湛泸剑也在京城消失了。 身为京城城主的张重元,难辞其咎,于是连夜用尽方法,赶到西域,找来了妙真。他与妙真说好,由他去找湛泸剑,由妙真去调查叶梦得死因。其间,身为城主的张重元决不干涉,事后找到湛泸剑,在交还云福宫前,湛泸剑要借妙真一用。张重元的心思何其之深。 叶府,西厢 妙真与张重元进屋来,张重元问道:“姑姑怎知是这间屋子?”妙真边在房子内慢慢踏寻,觉得这屋子里透露着满屋子的古怪,她答道:“这屋子有股子阴气,说明刚死了人还是枉死的。而生老病死自然死的房子内只会有死气。这叶府内,难道还有人枉死吗?” 张重元也走来看看后,说道:“看这屋内东西摆放整齐干净,而叶梦得死在这里。定是相熟之人所为。但是叶府仆役皆说初七没有一位访客。连过路讨口水喝的都没有。” 妙真停下脚步道:“这也未定。这西厢离连着小房后门,修建之时也定是为了某些方便。什么客什么人不在大厅商议,需在偏厢来?看来是有人约了梦得谈关于湛泸剑的事,然后着了别人的道。这人相熟不敢说,认识是一定。以梦得自负来说,就是一面未见之人,知其不轨,也会自己会上一会。” 这时阮阳进了屋来,张重元认得他,而妙真不认得,于是她停下,问道:“这位是?”阮阳身形较为娇小,也是个待人冷淡的人,就没去回应妙真。张重元走到阮阳身边介绍道:“阮阳,仵作。就是他给叶梦得验尸的。” 妙真也走到阮阳身边去,直盯盯的看着他说:“你确定死的人是叶梦得?” 阮阳未动声色道:“是不是叶梦得我不知道,我没见过叶梦得活着的样子。可我知道,死的是个与叶梦得身形样貌一样的男子也是位剑术高手。最巧的是,他是死在叶梦得成名绝技白虹贯日之下。” 妙真这下觉得,张重元、湛泸剑、叶梦得这一切的一切全是有问题的谜团,一个比一个还要难以捉摸。 张重元对阮阳问道:“你可肯定?是白虹贯日?” “先就不认为死的是叶梦得,那不正好。一箭穿心。你们可去看一看是不是真叶梦得杀了假叶梦得。” 京城,义庄 义庄门户敞开,风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这时天已经开始发暗。 妙真点着灯看到一位绝世剑客死后也没有什么不同的,也是和一些老死的,被人打死的,病死的,甚至是喝口水呛死的人,同摆在一个堂口里。妙真伸手去摸叶梦得早已僵硬的脸部,顿时觉得万般感触,道:“他怎么这么冷。”张重元在旁不语。 阮阳撩开裹尸布后说:“人死气走,就会冷。”又把手指指向胸腔心口的受伤处,“他全身上下就这一个伤口。一箭穿心,伤口平滑,快进快出。你们看是白虹贯日不。” 妙真把灯抬得高些,道:“伤口深而平滑,不疑了,是白虹贯日。死的也是叶梦得。”妙真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她在劝告自己要承认叶梦得已死,这个事实。说完后,妙真身子微颤,像是要倒,张重元作势立马上来要扶。妙真一挥手,道:“你们谈,我在门口吹吹风。”说完后,提灯走到了大门门口站着。 张重元与阮阳二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阮阳心里想着以为这个女子是怕。而张重元心里知道,妙真是伤到了。叶梦得与妙真在那个意气风发的时候认识,结交,他们两人又是郎才女貌,必定有些关乎情感的事情。今天一回到故地,却已是生死两茫。为人如妙真也得伤一回。 阮阳继续伸出两指探向伤口,摸索了一下道“你们未看到现场。白虹贯日这招之所以厉害,无外乎它势不可挡,一剑穿心。穿心后人死,血溅五步。而现场里连一滴血都用没。再就是我验尸后发现,这伤口深度也不够。” 张重元感到有些蹊跷,也伸手摸去伤口,道:“这下就明朗了。一个会白虹贯日的人用这招杀了叶梦得。” 阮阳又道:“先别急着下定论。叶梦得是何等剑客就算一箭穿心,也不会立马倒下,是做也要挣扎一番。何况是别人的使出的自己成名绝技,叶梦得不会不做抗争的就中招死去。房间那样整齐一点没有打斗痕迹。我怀疑……” 张重元接口道:“下毒?” “所以我用皂角水泡过银针后,用银针探喉。” “银针变黑了?” “没有。所以我便觉得越发奇怪。我就越发得更仔细检查尸体,二三时辰后。出现了赤红色尸斑。心腔里的血也变黑了。”阮阳说完,指着那些尸斑给张重元看。 张重元一开始就明白叶梦得死的不简单,可现在又是没有打斗痕迹的又是白虹贯日还有中毒。这也太奇怪了。 张重元思前想后,顺着阮阳话语道:“看来中毒不假,就是不知道是何其毒了。” 阮阳道:“不难查。我已知道,这毒谁有。” “谁?” 阮阳冷笑道:“巧的是京城附近有个叫徐伸的就善用此毒。” 把这全部都听进耳朵里的妙真一直未动声色,或者说是她已深陷自身伤悲不能自拨?虽然看似阮阳已经解答了是谁杀了叶梦得,可张重元并不是认为是徐伸。虽然徐伸有动机有理由杀了叶梦得。这一切还是交给妙真。 张重元虚与委蛇的走到妙真身边,道:“看来事情还是有些明了。我在京继续追查湛泸剑下落。叶梦得的事就要多多仰仗姑姑了。”张重元见自己说完后,妙真仍不动声色。继续道:“那疏来就先走了。姑姑节哀。” 张重元“节哀”二字实在是说动了妙真。 叶梦得原配夫人姓薛,名文静,是妙真给叶梦得薛文静做的媒,成的事。可婚后不久就有人传出,叶梦得的夫人与人有染,那人就是剑客徐伸。到后来,更有人说,叶梦得一心练剑冷落的新婚夫人,薛文静不甘寂寞就与徐伸勾搭上了,事发之后,因薛文静身怀有孕,恐是叶家子嗣,顾及面子让薛文静移居别院。叶梦得还追杀过徐伸。可传闻还有个版本,说是叶梦得爱于妙真多年,苦的是妙真一心求道不肯动情,薛文静爱得叶梦得发狂,嫉妒之下发誓一定要嫁叶梦得,便勾引叶梦得入了那芙蓉帐,还施计让妙真撞见。叶梦得无奈之下才娶得薛文静,可婚后一直未与薛文静同房。薛文静受辱,自暴自弃下又才勾引的徐伸。 张重元说这“节哀”二明摆着,是相信了叶梦得爱妙真,薛文静嫉妒成狂的说辞。暗指,妙真才与叶梦得的关系不浅。 旁人不懂妙真,不懂她身怀多少世间坎坷,更不懂她心里又装了多少人间情仇。她与叶梦得的确不单单是知己好友这么简单,但她与薛文静的关系就更不简单了。张重元走后,妙真还是站在门旁,她忽然对阮阳说道:“你为何会做仵作?” 妙真这样一开口,阮阳就更看不明白她了,他答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幼时我命薄,八字轻,能看见一些死去动物的鬼魂。后我父亲请了道士高人给我改命,我就与常人无恙了。可我小时候毕竟是那样长大的,在我父亲死后。我就想做仵作,看人是怎么死的,我也只能做仵作。再后来,我发现其实动物比人好。没有哪种动物有人这么多的死相的,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又大多不是别的。是因为人们自己同胞同族之间的残杀。我所以决定一直这样看下去。” 等阮阳说完,妙真已背对身去,像是要走。可妙真却又开口道:“叶梦得不同。他是生来就是练剑的。剑在人在,剑去人亡。有剑他则无敌于天下,无剑则性命堪忧。几十年前,他就是一等一的剑客,如今他死去就算有湛泸剑在前,我也还他一个明明白白。何况他还有妻子,何况他死的蹊跷。” 阮阳不懂,他走到门前,道:“你为何对我说这些。张重元已走。” 妙真转身对他笑道:“你幼时能见鬼魂,而今却还能活着好好的。必定是个心地纯良的人。”说完妙真又转身,这次她是转身离去,提着灯,边走还边唱出:“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 阮阳站在门口看着妙真远走,天边夕阳红似杜鹃啼血,吟出了词的下阙:“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再看看远方除了夕阳外已无妙真身影,又重复道:“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知与谁同?” 3 饶是姐妹情,动如参与商 京城,有来客栈 夜深人静的时候,妙真避嫌,像是画蛇添足般的没有住在叶府而是住进了京城有来客栈。妙真在住进来后,才发现了多处不妥之处,可现在再回叶府,那是全无可能的。 客栈外已经开始了下雨。雨声声击落在石阶上,嗒嗒作响,一声又一声的。 当出现了有比雨声还大的声音,有人在杨木做的门上敲起了很缓的敲门声。 妙真没有去理会,她倚在床边靠着。 “妙真,是我。”话方说完,敲门说话的人便也不顾其他的走了进来。 来人是个样貌得体的妇人,穿一身暗花绫绵袍,戴四蝶纷飞步摇簪,虽然她有些憔悴神慌之色,但她那双望着妙真的眼,却是清水般透亮。 再观妙真完全就是副睡莲之姿,日益消沉的样子。 看清来人,妙真也未有所改变,就这样缓缓道出:“文静,他死了。”短短五字,划破了这两个女子的多少相思事。 这来人便是刚刚成了寡妇的薛文静。 “我知道,我都知道。”薛文静端坐在桌椅上,双手放在桌上攒在一起,自己度量心思,眼看着妙真,完全不似人样。“但是我更是知道你的,你……还是走吧。” 妙真依旧淡淡然,道:“这日子我过的不舒坦。想是有人想让我过的不舒坦,我又怎能如了他们的意。” 薛文静对妙真甚是了解,说到做到,不计后果,妙真话音刚落,于是她如临大敌,大骇,刷的一下站起身来,道:“妙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叶梦得还未入土,一切家事都要由我操办,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孤苦伶仃一个人,可是谅他们也不能奈我几何。你不同,你已经离开江湖这么多年了。而今你被张重元借了个湛泸剑的幌子,给拐了回来,你就不怕这一切都是圈套的开始吗?自问你妙真是不怕,你要个清楚明白,你要报仇,可我薛文静怕。我怕,明年二月初七给梦得祭奠完了后,刚歇两天,二月初十我又不知要去哪里祭奠你!”说到后面,薛文静的声音是越说越大,泪似春雨刷刷直下。 薛文静看妙真全无反映,就走到床前拉妙真:“你走,你给我走。”妙真双眼大睁,也似含泪,苦笑说道:“那也叫我能动。回京时,我用了缩地术,哪有……恢复这么快的。江湖中人,一入江湖,恩仇不断,何来什么离开与回来。我妙真江湖之人,要是今日能还梦得和你一个公道,就算死无葬身之地我也只会含笑而去。可是,你要我就这样不顾一切像丧家之犬一样的逃走,是不可能的,绝无可能。” 薛文静明白了些什么,一把抱住了妙真,道:“旧伤严重了?你明知自己身有寒毒……你……你还,唉不提也罢。”又自言自语道:“也是,西北极寒,……这些年苦了你。”再想到,当年妙真为了救自己,而用了禁术落下残疾,至如今一遇寒,腿骨如针扎棒敲,成了半个残废。她把自己与妙真拉开点距离,看清些妙真,道:“我是怎么了。姐妹多年未见,我却一见面赶你走。我也忒不是人了。” 薛文静坐在床边,拉着妙真的手,说了些贴心的话,才又劝道,要妙真还是赶紧离去,妙真拒之,薛文静又问道,是否要与自己一同居住,是否要添些吃穿用度,妙真也都一一拒之。最后,薛文静仍旧不甘心道:“三日后我大殓先夫,你还是早早离去。” 此时此刻,妙真心里想的是,叶梦得死的古怪,薛文静也很古怪,哪有什么离去不离去,自己早已身在江湖,从未抽身。 薛文静走到中院,无奈望天,“她到底还是不离开呀。” 两个人,两般心思,配上今夜用冷风残月来装点,也算是无地话凄凉。 其实薛文静与妙真的关系,不止情同姐妹这么简单。 薛文静与妙真自小相识,初一见面就有好感,妙真那边是一票男的,薛文静这边也是一大票男的,只有妙真与薛文静,年纪相仿性情相投。自打认识起,她们俩就要好的不得了,薛文静年幼曾放豪,曾放言,“我家男的,你随便挑。看上哪个,我就给你抓来就是,不要跟我客气。”而后来,更是老嘀咕,“你看我哥,虽然跟你师哥比是差些。那也是某些方面差一些。我哥可会疼女人了,他随便夜里去摸下别的女的,就要花个百两银子的。你要是做我嫂嫂,我要我们全家把你供起来。再说,你比我小,以后我喊你嫂嫂。你还不偷着乐啊。” 妙真少时习道法总落人后,被同门耻笑,师傅也不甚关心。幸得有薛文静与师兄提点帮助,才慢慢有所进步。薛文静更是把自家不传雷法私下教授于妙真。 那时,薛文静与妙真的师兄有婚约。而薛文静知道妙真喜欢上了她师兄后,觉得姐妹情意比长辈们的口头戏言要重得多,她觉得对不起妙真。 再后来,薛文静家中发生变故,继而妙真师门中也发生变故。薛文静的哥哥,妙真的师哥也都相继死去。从此这两个少女,都不再提年少时光。 张重元也是个年少得志的人物,很年轻就坐上京城城主这个万人羡慕的位置。可惜无人知道张重元的身世悲苦,从小际遇不同,那心思也就越发深沉。他要的不仅仅是京城城主这个位置,他要的更多,他要的只有云福宫才能给他。 京城里的一切,虽不是张重元一手安排,但是算计利用薛文静与妙真二人,是不可避免的。谁叫他是张重元呢? 4 酒肆惊雷武大郎,雨中无奈多情伤 京城,城西酒肆 隔日的京城连着下了场雷雨,城西酒肆的生意也比往日的要好的多。张重元下令全城禁止私斗,今日又下雨,大家都无聊的坐着酒肆里消磨时间。 贾二家里有些家产地位,习剑法二十余载,在京城算得上小有名气,平时也对叶梦得极为推崇,他看左右的人也是平日里相熟的人,便扯开嗓子说道:“叶剑客,这死得蹊跷啊。只怕与那湛泸剑脱不了干系。”说完,酒肆地下大小附和声直起。 “可不是吗,湛泸剑是什么。是碰不得的玩意啊。” “可惜了啊,叶大剑客。听说还是下毒死的呢。” “呸,那个不要脸的东西。敢对叶剑客下毒。不要被我平四遇见。要遇见了不死也残废。” “你说不使些肮脏计量能行吗?那可是叶梦得啊,叶梦得。” “喝……。”有人阴阳怪气的叫了一声,是与贾二身份相当的赵三,他见不惯贾二人前出头,他想今日风头一定要盖过贾二,他见人们都望向他,他便起身踱着步子走到门口宽敞位子,道: “你们知道个鬼。妙姑这妖妇来京城了。” 赵三一句话,把贾二哽住了“这……这。妙姑,妙姑。” 刚出炉的小毛头问道:“三叔,这妙姑是个什么人物啊。” 赶紧有人插嘴说:“是个女道姑,你年纪小没听过她名,也不奇怪,十多年前是个风云人物。听闻已经窥得天道,驻颜有术。她与叶剑客……” “我呸,什么风云人物。我看就是一□□妖妇,自甘下流。勾引叶剑客在先,又去勾引其他江湖人士。”大约是有人想起很久的往事。 “是啊,是啊。还有那多人吃她那一套,给她面子。只怕,人前喊她姑姑,背地里床上要干出什么事来。想她那床上功夫,比起勾栏院的还要好上几分。” 赵三又□□道:“听闻,妙姑之所以驻颜有术,是学了那妖怪们的,采精驻颜之术。可想,妙姑听了湛泸剑的事,不甘番外寂寞,上了叶梦得……” “轰隆隆。”赵三还未说完,只听得天地间一阵春雷直响,后又伴着闪电直下。 酒肆门口站立着一个已被雨水淋个透湿的身形魁梧的八尺开外的大汉,胸口长着一寸长的护心毛,满脸胡渣,门外闪电照的他脸庞发黑,一双眼睛直直发亮,生生似杀人夺命的恶鬼,一站稳,他手持宽刃大刀,呼哧:“我乃鸣山武大郎,谁敢乱言姑姑坏话!”说完,又是轰天动天的一阵春雷乱响。 见了这仗势,酒肆里的人都吓怕了,没了声响。赵三这人更是直接晕死了过去。 武大不多计较,静静收刀走到角落里,俯下身子低声道:“姑姑莫动气,等下我教训一下他们便是。马空前辈已听闻消息,在往京城里赶。在马空前辈到来前,我定护得姑姑安稳。” 角落里有人?这角落里的确不知在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不动声响的人,这人也不是别人,就是那被人喊作妖妇的妙真。 她靠着角落里慢慢喝着一碗酒,像是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与武大说话的人也不是她。武大也不急,等她慢慢把酒喝完还回味了一下,妙真道:“多年前,我与梦得也是常有在这喝酒的。”她拿手指摸摸了酒碗的边沿,继续道:“昨日我见他,仍是当年那刚毅容貌,如果他还能有剑在手的话,那剑术也应该仍旧是天下无双……” 她说完长停了一下,后才起身走到酒肆门前,面对众人道:“我不管什么湛泸剑,云福宫。叶梦得是我朋友,从前是,现在,将来都是。所以这件事,我一定要知道个清楚明白。”她把她那近日分外白皙的脸低下,再抬起来,双眼看着满酒肆的人“到时候,大家别怪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这一切,到妙真说完整个酒肆都是静静的,说完,妙真就转身走出了酒肆。 武大立马就追去,可又想外边下雨,妙真看似身体不适,他便又疾走回来,到酒柜那对小二喊道:“伞,给我把伞。”小二慌慌张张的答道,“伞,伞?……是是。”去酒柜下胡乱一番,双 手捧出个油纸伞来,唯唯诺诺的递于武大。武大心急怕妙真走远,拿伞就跑出酒肆。 武大一离开酒肆,贾二便冷哼道:“哼,我道是谁。原是那鸣山卖猪肉的武大。” 贾二的一声冷哼后,酒肆才开始又热闹起来。 京城,城西 武大急急忙忙拿着伞跑出来,看见妙真停着身子,像是等他一般站在了巷口,只是身上早已被雨水淋湿。武大见状,又急忙上前打伞。 妙真像是知道来人是武大一样,道:“大郎可记得往日里的一些琐事?那年我与梦得来到京城,路经这城西。正巧有人卖这京城一绝的豌豆黄,我身上无钱两。我正准备停下身子,转身找叶梦得要钱。这时,马空骑马杀来,横下一长剑在叶梦得面前,要找他比武。叶梦得说好。从那开始,他们就每天比武,没个消停。马空在那时候又对我说些有的没的,我觉得烦厌之极,便离了京城,在城外乡野的一家酒肆喝酒,这一喝就是半月。半月后,梦得来到我面前,缓缓的坐下,放下剑,还是跟平时一样的讲究,他又从胸口里拿出一包东西,慢慢打开——原是那我一直没吃着的豌豆黄。那豌豆黄,一块都没碎……”她停下,把鼻子深深吸了口气,接着道:“原来那日他知道我是想吃豌豆黄的。从那以后,我每次来到京城,都在西城酒肆喝酒,吃他买的豌豆黄。只是我今日来到这西城,才知晓那卖豌豆黄的大爷几年前就死了。我们这些习武修道的人,是能执掌天下,得道成仙。可又如何呢?叶梦得剑法,当世无双,可还是枉死了。我师父师兄如此,叶梦得也如此。江湖多血光,江湖多腥风,江湖里那夺人生死的事多的连天。这次,要么梦得是骗了我,要么就是他真的死了。毕竟是我先离开了。你说是不是,大郎?” 武大一动不动的站在妙真身后,举着伞,他答道:“姑姑,马空前辈交代。一切等他来再做定夺。湛泸剑在京城出现,云福宫的人却没个动静,这叶梦得又死了。……只怕,一切不简单啊,还是去客栈等老大来。再做商议。” “不,事行险急……我……。”妙真刚开口,就昏倒了下去,刚才的那番话,像是抽走了妙真所剩下的一点精气神。幸得,武大把她抱住了。 武大,这时才仔细瞧见,妙真脸色不是一般的苍白,而身体也是十分冰冷。武大慌了神,想着一定要快找个地方给妙真躺下,再请个大夫。可刚要抱起,又想起现在正下着雨,如果双手抱着妙姑,那又哪来手去撑伞呢?如果是要撑伞,那就要背着妙姑走了。 武大是想抱她的,他认为抱一个人与背一个人是指意不同的。可如果自己要抱她去客栈,那就要她淋了雨,冒着妙真病情加重甚至是死的危险,武大是不敢的。他不敢想妙真会死的事,就连让妙真病加重些,都不敢。他是爱着她的,他爱的谨慎而懦弱。他决定还是背着她,打伞去客栈。 虽然他明白,无论他以后习武能有多少修为,他与她又还能活多少年,他这一世,这辈子,也许就只有这一次抱着她,让她在自己怀里的机会。 可武大还是选择了去背着她,为她小心的打着伞。 也许正是武大这样的选择,这样的心思,他与妙真,也就如自己所想般,只是姑姑与大郎的关系了。 虽然,武大记得他自己与她发生的每件事,每一个遇见,每一次谈话。可今天,无疑是最特别难忘的,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只是怕伤到她分毫,就把自己牺牲了个完全,牺牲了自己那微乎可微的未来与幻想。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女人,打着伞走在春雨里。 入夜,有来客栈 在天要破晓的时候,妙真在天地间看见了一抹舒适的白色。妙真走近再看,看见了冷俊而骄傲的他。妙真疑惑而试探:“叶梦得?” 他迷蒙而冷肃,说道:“既然要死,为什么不死在我的剑下?”妙真更加不解,她想走到他的身旁,去抓他的手,去肯定一切。 这时候,天地大变,天变成赤色像是破有了个口子,有什么要倾巢而出,地开始断裂,有烈鬼爬出来。妙真大喊道:“叶梦得。跟我回去。”那抹舒适的白,开始扭曲变形。突然,妙真感觉有人触碰了她一下,把她那么轻轻一点,“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天空中传来一股声音“妙真你情伤太深,恐妖邪入体,速速醒来。” 妙真全身抽搐了一下,她这才明白刚才的那些全是梦,不由得坐起来深吸一口气。这惊动了守在门外的武大。武大在门外轻问了声:“姑姑?”妙真答应声“恩。” 武大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门来,在给妙真倒了口水的功夫,说道:“姑姑。叶剑客的尸身夜里被人给盗了。”妙真有些不稳,茶杯里的水有些晃荡了出去。武大接着说道:“仵作阮阳也不见了。” 妙真看着窗外已有曙光,可妙真觉得这一切只会更加的寒冷与黑暗了。 那年,叶梦得,孤高,独爱剑,遇见了她。 那年,妙真,彷徨,色如春花,遇见了他。 在那么一个正当最好的年纪他们相遇了,于是自然地传奇也就在他们身边开始流传。 5 色法双全,葛红云 京城,有来客栈 毕竟是春天到了,雷雨与寒冷、湛泸剑、叶梦得,这一切都冲刷不掉京城已经苏醒的繁华。 妙真坐在客栈里喝酒等人。等着等着,妙真等来了一阵香。 在人声鼎沸间,人们都闻到了一阵香,隔过潮湿与泥土依旧浓烈的的茉莉香。在茉莉香浓烈到极致的时候,走来了个女子,她一双赤脚没有穿鞋,纤腰一把,眉目如画,浓粉艳胭,环佩叮当,一身金玉锦绣之饰。众人不由得一呆。 这人便是妙真要等的人,睥睨天下的云福宫里的第一美人,第一坤道,——葛红云。葛红云左眼角下生了颗不大不小的朱红泪痣,她走到妙真跟前,一扬眸,说道:“我这身打扮如何?”这些动作在众人眼里,有着说不尽的妩媚可喜。 妙真含笑,说了两个字,“甚善。”葛红云暗自欢喜,用她那白皙软指轻绕着鬓边几绺墨发。妙真看见了,把自己的双手弄到衣袖里,接着刻薄道:“是比江南名妓梦娇娇,美上几分。”其实妙真不知道梦娇娇长得如何,更没见过梦娇娇,只是在等葛红云的时候,听见有人谈论这位江南名妓是如何的媚骨,床上功夫如何,在此现学现卖讥讽一下葛红云。 葛红云与妙真谈不上朋友,当年妙真更是当着葛红云的面,说过“别看着我,别想不明白。我就是比你想象的还要讨厌你。”如此狠话。 刷的一下,葛红云一脚踩在了条凳上,那样子就像是老虎要吃人,她要吃了妙真。葛红云缓和了一下,吸了口气,道:“我没偷叶梦得的尸体。” 妙真装作很无奈,道:“我可什么都没问。” 葛红云更加急忙表真心了,“我真的没偷叶梦得的尸体。等我去了,什么都没有了。” 妙真望着葛红云,道:“继续。”那姿态,摆明了就是我看你就继续瞎扯吧。 葛红云泄了气,她坐了下来,继续解释道:“我是一听消息就赶来的,我原打算是想偷……,不是不是,我是想帮你求证下,叶梦得是不是真死了。这不,我一来京城知道你回来了,我就盛装打扮的来看你了。” 妙真问道:“还有呢。”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妙真右手把葛红云一拉,左手心里有一道符,就那么狠狠地一拍,拍到桌子上,嘴里一喊:“走。” 她们两个就像变身戏法一样,跑到了到客栈屋顶上。 葛红云看了眼妙真的手,没变什么颜色,她顺了口气,继续道:“上面发话了。谁找着了湛泸剑,三殿的位子就是谁的。” “三殿建好了?” “还差长乐殿。可不知道怎么的,感觉长乐殿就像是个玩意。建了拆,拆了建。” “德高为重,分众次之,长乐为轻。也就是说,谁找着了湛泸剑,谁就是德高殿掌殿。你怎么看张重元。” “虽说是,谁拿了湛泸剑就可以坐三殿的位置,可是上面已经内定两个人。湛泸剑怎么可能失踪,而失踪这么大的事,上面都不做声响。我怕这只是场,某些人才能参加的游戏。百年来,云福宫设一宫主之位,再就是内室,下面才是南北二斗主事,这就是上面。而现任的云福宫主大人,没有收一个徒弟,更无同门兄弟长辈,也就是说没有内室。而南北二斗,主死的北斗大人不仅不管事,还经常不在宫中。南斗李有若一人坐大,用亲不用贤,迟早要出事。修三殿,是要把李有若的权力分化,就算北斗不在,也有人牵制。张重元是个厉害角色。” 妙真不禁失笑道:“你真认为,那三殿的位置还有李有若坐的?” 葛红云不以为然道:“如果没有他的,他会让三殿修成?如果没有他的,宫主大人必是先杀李有若,再建三殿。” 妙真又把头摇了摇,道:“你太小看了你们的北斗大人。” “呵,我从不敢小巧上面任何一个人。特别是北斗正华大人。” “我打赌,这三殿的位置张重元是坐定了。等他何时坐上这位置,也就是李有若的死期。” “你是说……。” “我本以为,湛泸剑是假,叶梦得死也是假。” “那你还回来?” “是该我回来的时候,我就回来。不因为别的什么。就跟我出当初走一样。” “那叶梦得呢?” “我不清楚叶梦得的死,是真是假。但我知道,你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来,有你在我就能确定这死是真是假。可现在尸体没了,我就反而觉得叶梦得是真的死了。又或者说,最近一直有种感觉,让我越发觉得叶梦得真的是死了。” “陪我查下去吧,毕竟我回宫要有个交代。”葛红云觉得有些不近人情,有些尴尬。 妙真爽朗一笑,道:“当然,不管他是真死了,还是要骗我干什么,我都饶不了他。” 葛红云见着妙真舒心一笑,很是欢喜,“那赶紧的,我们现在就去找徐伸。” “好。”妙真说完,拈个诀要走。 葛红云最后问道:“你认为为什么独独长乐殿,要重建那么多次。” “呵,那这你就要问那些李有若跟他身边的人,还想拿多少的拿头,多少的银子。” “我倒不这么认为,怕就怕……。” “什么?屋顶风大。你说清楚?” 倒不是真的风大,而是下面的话像是很可怕,葛红云说的很小声,小到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转而嘻嘻一笑:“哪有什么。我还以为你一知道,有可能是徐伸杀了你家的叶梦得,就会立马刷刷的三道雷符打到他家,把他劈了呢。小娘子,这几天挺安分的嘛。是等着本大官人吗?” 妙真虽然把唇合拢着,可是笑的很开,有点眯着眼,道:“我不介意,现在三道雷符刷刷的把你劈了,免得你回云福宫不好交差。” 妙真有一绝技,可以空口招三道雷符。说话间,真有一、二、三道雷向葛红云劈去,紧接着欻欻一阵脚步声,葛红云为了避开雷点险些掉下去。等她回过神来,妙真人已经不见了。 只听得,客栈下面把一切看在眼里的老大爷,叹道:“作孽哟。如今打雷不劈妖怪,专劈人了啰。”葛红云也不见了。 京城郊,大碎坡 大碎坡有处宅院没有名字,里面杂居着形形□□的人,潦倒的刀客、小偷小摸的扒手、孤苦无依的爷孙俩、附近的悍匪等等,都是它的常客。 妙真与葛红云两人就站在这个宅院的大门前,葛红云看向妙真道:“心情舒缓了些没?” 妙真也无顾及,“心舒坦多了。” 葛红云,道:“那就加紧办正紧事吧。”她上前几步,呼一下地就提起了睡倒在门前的一个人,对着喊叫道:“你速去把徐伸那厮给我叫来,奶奶我可等不得。” 那男人瘦小,像个无赖,刚被惊醒,没见过这种仗势,一边跳着一边呼喊着“徐伸,徐伸。”的就往院子里去了。 果真不过多久,从二楼走下一人来。来人高瘦衣着干净得体,容貌也算得上出众。最重要的是,他腰上挂着一把剑,一把考究的剑。他全部身家就是这把剑,他是一个剑客。 来人停在了半楼梯处目光带冷的望着妙真、葛红云二人。 妙真开口道:“你就是徐伸吧。我们有些事,想问你。” 葛红云抢着,道:“放肆。你这厮还不速速下来,跟你奶奶我走一趟,奶奶有事要细细问你。” 来人听了后,没做出任何要下楼的意向,只是开了口,“我不是徐伸。” 葛红云有些急切,道:“徐伸呢。在哪。” “他在二里地外的小池塘边。” 听他说完,葛红云转身就要走,可妙真还在原地不动。葛红云叫唤了妙真一声。 妙真不去理会,对楼上男子问道:“你和徐伸是什么关系。” “朋友。” “你叫什么。” “长甘。” 妙真说了声,“打扰了,幸会。”这才跟葛红云一起离去。 葛红云有些不明白,“你跟那厮啰嗦什么。” 妙真答道:“又是一个剑客,好剑,独爱剑,还有个当好的年纪。真让人羡慕。” 葛红云微蹙眉,停下脚步,看着妙真。妙真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往前走。葛红云这才又跟上前去。 6 为人如徐伸 二里地外,小池塘 二里地外的小池塘那,只有一个人,很好认。那人就在那池塘里洗澡。 葛红云有些调侃之意,对妙真问道“你没见过徐伸?” “只耳闻过几次。” “你说那人会是徐伸不。”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那可真好,我们叫唤他上来。看他如何在我们面前上来穿衣。”说完,葛红云就对着池塘里的人,叫喊道:“徐伸,你给我上来。” 那人也算有趣,像是相熟般,大大回应了声“好叻。”就从池中游过来,刷地一下站身起来。把葛红云眼睛都看直了。那人还好不是全身赤身裸体,身下的里裤外裤都穿着。 那人身高近八尺,身体精壮,容貌甚伟,长壮有姿貌。 那人拣了拣放置于岸边的衣物,很从容的只穿上件外衣,就往妙真那走来。 妙真问道:“徐伸?” “徐伸。”接着徐伸也问道:“妙真?” 他听妙真答道,“妙真。”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继而继续道:“我以为你前几日就要来杀我。我可是洗干净了在家等着你,没想到你没来。这不,等了你几天脏了,来这洗洗,好接着在家等你。” 妙真前后色无变化,只是含笑道:“辛苦了。” 倒是葛红云喳喳呼呼的,明摆嫌弃徐伸,“那你怎么一走过来就有阵臭味。你洗完澡,怎么不换身干净衣服。” 徐伸一咧嘴巴道:“我倒是奇了怪。这世界明明有些东西奇臭无比,人人都说香。而有些东西明明不臭,还很香,有人却说它臭。” “那你……”葛红云还要说些什么,被妙真打断。妙真道:“我来找你有事。” 徐伸也很明了,“那毒的确是我的。却不是我下的。” “你还不得了咧。凭什么你说什么就要我们信什么。”葛红云道。 妙真看着徐伸,道:“我信。” 徐伸很坦然的一耸肩,“这不就结了。” 妙真接着问道:“那知道谁可以调配出你的□□。或者说谁偷了你的□□。” 徐伸不答,转而道,“叶梦得没有和我谈过你。” 妙真很直白,“叶梦得和我谈起过你。他说你不是个剑客。” “荣幸。……据我所知,没有能调配出我的□□。最近我的□□也没有被人偷去。” “说下你的□□吧。”妙真不知道徐伸说的‘荣幸’是指的什么。是被叶梦得谈论过,还是指叶梦得认为他不是个剑客。 “它没有名字。我常将它涂在剑身,再用文火熏之。剑划过皮肉见血,人就会开始麻痹迟缓。没有解药,三五个时辰后就会回复。如果,击中要害,人就会被毒麻痹而死。” “那用你涂了□□的剑,刺破一个人的心脏呢。”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大罗神仙也难救。” “如用在食物水饮之中呢?” “你是说投毒?” “是。” “那要看量,多了可以直接毒死。量小,入水半个时辰后就开始发作。入食物中,最多两个时辰。” “谢谢。”妙真道,“红云,我们回去。” “且慢。”徐伸高声道。 妙真、葛红云相互不解。徐伸委婉一笑,俯身道:“刚才多有得罪。徐伸恭送姑姑。” 妙真似乎不去理会徐伸的态度,也不因此而自大,举止依旧是随性自得。 只是葛红云这时候有些小家子气,尖着嗓子叫唤着,“那我呢。” “……徐伸恭送红云大人。”徐伸很是无奈。 妙真依旧含笑,没有多说什么。至于葛红云,走的时候那叫一个趾高气昂,颇具童心。 后来,妙真曾对正觉谈到徐伸、葛红云二人,说他俩甚为般配,徐伸可以压制住葛红云。再后来正觉把这话转述给了徐伸听,徐伸吓得脸色又青又白,三五天没有找女人、没吃好饭。 京城,叶府 葛红云进门就直跺脚,“徐伸那厮好生让人气愤。分明有所准备,等着我们来。” “你看出什么来了?” “他定是知道什么没说。无论我们问什么,都包的圆圆通通的。” “正因为太干净了,所以让人生疑。一切都像一个局,只是等我来入。不是别人,单单是我。死的是叶梦得,死后很快就被人发现,仵作来的也很快。房间内,干净整齐到连一滴血都没有。红云,你说你要是也杀个叶梦得这样的人物。你会怎么杀。”妙真的双手又弄在袖子里,眼神深邃而直接的望向葛红云。 只要是妙真问了,葛红云就会答。不是别的,是葛红云自己要喜欢妙真的。“杀他必定要用计。我会预先设计好一切,还要再练习好几次,最后,最重要的是我还要找一个我能逃跑的法子。如果我找不出能安全脱身的法子,我是不会动杀叶梦得的心思的。当今世上,能与叶梦得匹敌的人物不出四人。我自认不是其中一个。” 叶梦得当今剑道魁首,人如剑,剑如人,是被多少英雄侠客瞻仰的人物。可今天,就是如此人物被人以自家绝学而杀了。 说完后,葛红云又微作思量,突然想到什么,“叶梦得的佩剑呢。” 妙真转身一笑,从袖子口伸出一根食指来,就朝着葛红云额头上那么一点,道:“你才记起来啊。真不知,你在云福宫那等恶狼地,是怎么混下去的。” 叶梦得的佩剑名别离,是把只有叶梦得才能用,晦暗不明的宝剑。 引得葛红云尖声咋呼,道:“凉,凉死了。” “杀叶梦得的人是个有趣的人。杀叶梦得的人不外乎,仇、名外加个湛泸剑。如果为了名,他还这样大费周章的杀人,那他就会大肆宣扬。就算他怕有人给叶梦得报仇也没什么,因为他既然能用白虹贯日杀了叶梦得,那天下间又有几人能奈他几何呢。所以不是名。仇?叶梦得仇人有几多?能杀他的有几多?大家心里很明白。如果他是为了报仇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下手?杀了人还要拿剑?就算他没拿剑,剑不再叶梦得手上,而他必定也脱不了嫌疑。云福宫、张重元一票人都不会放不过他。这样看来,他不是个大傻子就是太聪明,来搅局的。最后一种,是单为湛泸剑而出手的。既然他单为湛泸剑,那就应该很明白要避开叶梦得这一麻烦。可以从薛文静,甚至是我身上下手,那要容易得多。你可别说是,他抢剑时失手杀了叶梦得,这说出去谁信。” “然后?所以?”葛红云有些乏味,她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调查什么湛泸剑,叶梦得死因的。她很单纯的,为了偷叶梦得的尸体来的。 “我已经要武大去调查别离剑、那个仵作阮阳还有叶梦得尸身的下落去了。我想,我明天也可以再会会我们的疏来公子了。疑团也会被人打开的。” 说到叶梦得的尸体,葛红云来劲了“尸体还有希望?” “红云还对叶梦得感兴趣?” “我是为了回去好交差……好交差。要不我再去找徐伸严加拷问,给他来个美人计,身心皆虐?”葛红云,边说边向门边移动,一个字就是移一点点。葛红云所习的道术,是道法偏门,靠咒术驱尸。妙真深为不耻。 妙真没拿葛红云怎样,只是摇摇头,摆了摆手。 葛红云明白,最后一回头道:“其实还是有人杀叶梦得有胜算的如马空、如张重元。对了,马空怎么没出现?”又像是难舍难分般,再道,“你早点睡,妙真。” 妙真依旧含笑,可妙真一晚没睡。她想不通,想不通湛泸剑为什么会在这出现,想不通张重元,想不通马空为何还没到等等,想不通这所有的一切。虽然很多年前,她是对叶梦得说过,她想要湛泸剑,很想要湛泸剑。 7 大将之风,张重元 城外,大碎坡 长甘天未亮的时候就起来,起来洗澡洗漱,穿好衣服后又去跑步,跑完步又开始练剑,练完剑后他还把剑仔仔细细地又擦拭了好几遍,最后他又洗了个澡,这才在卯头的时候向京城有来客栈那走去。 京城,有来客栈 妙真今天起得晚,巳时都过了她才起身来。说她起得晚不如说她是没睡好,翻来覆去想七想八的,一直想睡又一直睡不着,直到巳时她才甘心起身。可她一起来后,就发现不对头了。 有杀气,不但有杀气,葛红云的人也不见了。 妙真开窗,看见了站在客栈门口的长甘,她对长甘说道:“你且再等等。容我梳洗一番。” 妙真果真梳洗了一番,才再下楼来。 四周气息不对,长甘此人也不对,相比来比昨日见面的长甘更是叫人不能忽视。 长甘一直未说话,他看妙真下楼后身形站稳了,就立马拔出剑来,剑身银晃晃的,绝对是把好剑。 妙真知道长甘是真要杀她的,急忙拈个诀,“雷神招来,招来,招来。”这是妙真的绝技,天下间除了云福宫主外,恐怕也只有妙真能在吸气吐气之间,招出三道雷符。 妙真道法绝对不差,甚至可以说绝对的好,三道惊雷立马利索索地向长甘劈去。 长甘化攻势为守,把剑挡在了自己头顶斜上方,只是一挡,就挡住了妙真的三道惊雷。三道惊雷正好,是一条直线。 妙真没有歇,立马又是三道惊雷向长甘劈去,这次可是三个不同的方向。 可长甘没有慌张更没有拿剑挡惊雷,他一个闪身想避开惊雷,轰、轰,他一闪身避开了两道惊雷,第三道惊雷击中了他肩上一点,可他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了妙真这个绝技有个弱点,跟绝大多数法术一样,说咒语的人是不能动的。长甘闪身后,他一剑笔直划开,就是朝着妙真去的。 眼看要刺中,妙真慌神从衣服里拿出一道符,忙忙道了声“急急如律令,敕!”就把符丢向长甘。 长甘不在意,他想刺穿符纸,不改攻势。可是没想到的是,符纸在一碰到长甘剑的时候,吱的一声,消失了,化做了一团白光,极亮极亮的白光,这比正午太阳还猛的白光,在长甘银光晃晃的剑身上,作用更是厉害。不意外,这白光把长甘双眼炽伤了。当然,妙真是早早的闭上眼,她还回过了头去。 长甘不得不闭上双眼,因为他睁着眼更不可能杀了妙真,现在这双眼成了累赘。还好一个好剑客,听力也是不会差的。 妙真回头也没歇着,她又从衣服里拿出符纸,借此机会,她要出道能一下子就解决长甘的符咒,“五星列照,焕明五方,水星却灾,木德致昌。荧惑消祸,太白辟兵,乘颷散景,飞腾太空。出入冥无……”那容得妙真念完,长甘听声辨位又是一剑直直刺来,打断了妙真。妙真是会接着念下去?还是躲开? 妙真慌忙的躲闪了,她凝了个周遭的气场腾空而起,却念出“急急如律令,敕!”后,又把道符丢到了地上。一口气下来,妙真又招出三道惊雷向长甘劈去。 雷是先有光后有声,长甘不得不收剑全力去抵挡惊雷,可是一道、两道惊雷的声音还是影响了他,因为他还要分心听妙真是否又念了什么咒文。前两道雷声声音几乎相混时,第三道惊雷已经劈中了长甘后背。长甘知道自己是不能再久战了,越打下去自己越不利。 妙真趁惊雷击中时,已经轻轻踏在了地面上。妙真什么咒语都没念,可是就看着天空中出现了苍灵之箭,射向了长甘,射中了长甘。苍灵之箭化作冰锥,砸伤了长甘拿剑的右手,并且还冻住了整个右手与剑。无疑,长甘是杀不了妙真的了。 长甘不得其解。如果他的双眼还能看见的话,他会看见妙真其实是踏在一张符纸上的,是她刚才念咒前,拿出的两张符纸中的一张。妙真做了两手准备,妙真算准毕竟就是耳朵再好的瞎子,也难得在那种情况下能听出,妙真当时抛下的两张符咒。这也就解释了,妙真为何只念出咒语的最后,她分明在刚才念了两个不同的符咒。 妙真没有杀长甘,她从未打算杀长甘。长甘也什么都没问,没问为什么赢得我,为什么没杀了我,这类总总。他从头到尾一字不说,像来时一样默默走开,右手的血从冰缝里,溢出来,流满了剑身。 妙真开口道:“最开始的时候,我习道术总落人后。于是我师兄就告诉我,好的符纸很重要,好的朱砂很总要,好的宝物更重要。于是我追求好的。再后来,我道术小成。我师父告诉我,反复磨练专研道术很重要。于是我精益求精。最后我出类拔萃,我自己告诉我自己,其实心才是最重要的。我想武术,剑道也一样。” 长甘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走着。而江湖的风,也重来停不下来。 妙真回屋,这才又记起葛红云不见了这个事实。也才发现了放在床头桌的一个药瓶子。那药是——芳精露。云福宫不传的秘药,虽然这药常用于云福宫一些爱俏的姑娘冬日里,护手之用。可不得不承认,芳精露有神奇的活肤生肌的本事,特别在手上。这药无疑就是葛红云给妙真的。 女人的脸是可以隐瞒的,可手不一样。妙真毕竟在西域鬼怪肆虐的地方,一个人过了多年。手上全是划痕伤口。再加上,妙真一直是十八九岁的外貌,却有如此吓人的手,能不伤人吗? 葛红云有个玲珑剔透的心,这也是为什么妙真讨厌她,而不反感她,还和她在一起的原因。 现在这个一心喜欢妙真,又有玲珑剔透心的葛红云不见了。妙真是管还是不管?又是谁有能力带走葛红云呢? 没等妙真细作思量,就先来了个宴请。张重元白门楼宴请妙真姑姑,葛红云作陪。 这可真是一箭双雕,这就要看是谁一箭能双雕,谁又赔了夫人再折兵。 京城,白门楼 京城有个轻盈疏朗的白门楼,是个挺豁达、明朗的酒楼。今天一大早白门楼就关门谢客不说,还里外收拾了一番。只为那开宴的人是张重元,要宴请的人是妙真。 张重元出名,也有近十载,好象从他一入江湖开始,给人的印象就是大气天成,大将之风,绰绰有余。今天他更是花了番心思,来宴请妙真,他想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白门楼大门口坐北向南开,妙真刚一进门就看见了张重元正对门口坐着,觉得他很是好看。张重元头戴梁冠、银镀金绶环,身着青缘赤罗衣,腰系赤白二色绢大带,衣绣金丝宝相、穿枝花纹样,凤眼微合一副笑嘻嘻讨人喜的模样。 再看葛红云站在张重元身后,戴的是药玉小坠,穿的是真红大袖衣,领子上绣的是青罗生色花,服紫色裙,外套粉紫色纱短衫。 妙真就知道,这顿饭一定吃得很头痛,心里暗道,这两人要是不说话光站着,也是一对璧人,一道风景。 葛红云没有动静,倒是张重元急急忙忙走到妙真跟前,道:“在下张重元,乃云福宫南斗李有若大人门中弟子。前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妙真不露颜色,“哪里哪里。只是几日功夫,你身价大涨啊。”张重元这叫露了家底,一开场话说这么直白,怕是有求于人,只怕是求之不得暗藏杀机。 接着张重元更加热乎,“妙姑请坐,请上坐。” 今天以前,张重元在云福宫的身份是暗里的,多崇高都是暗里的。今天,他能压着葛红云不语不动,甘心作陪,还这么坦荡荡的告诉妙真,那他不但身份高,这个身份也应该是见光了。妙真早猜到张重元与云福宫关系不浅,只是没想到张重元会自己自量身份,先开一局。 第一次,张重元在西凉去‘接’妙真时,妙真假意了几次。这次张重元又是这样,妙真心里不爽快,虽然觉得葛红云有不说话的时候挺难得的,可是心里为葛红云觉得难受。毕竟是受制于人。也许在云福宫里,葛红云会心甘情愿的老实些,可这是出来了,还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压着,更何况这家伙还是所谓的李有若大人的走狗,葛红云那心里的确是,翻江倒海。 葛红云曾经,当着一众宫里人面前直言不讳,道:“为上者,用亲不用贤。只能是种软弱。”虽然这话,是妙真在葛红云面前说过的。 妙真不坐,“既然是南斗大人的门生。按江湖规矩,我也要尊你一声,重元大人。那重元大人有什么就直说吧。” “岂敢岂敢。只是疏来前日里,对妙姑许诺过。若找着了湛泸剑,定会借给妙姑一用……” 妙真讽刺道:“湛泸剑乃,云福宫至宝,除宫主外无人有权支配。你这么说,就算不怕有失你跟你那位南斗大人的分寸。难道不怕,站在这的葛云红大人,回去告你个越权,有心谋反?” 葛红云依旧没有说话,妙真以为葛红云会帮衬几句,以葛红云的性子也应该是早就叫嚷起来。可葛红云仍是不动声色,不管她内心里如何又如何,她面上是不动的。妙真明白了,张重元现在明了个很大很大的身份,再加上湛泸剑这么一想,也不难猜出,李有若对张重元许诺了什么。这样一个身份,那是当然可以在葛红云、妙真面前失言又失行。 嘎吱一声,张重元自己拉开了张椅子,自己坐了下来。“我也不想多说。我前前后后,宫里宫外,整个江湖,都确定了一遍。湛泸剑其实还在宫里,传它不明不白的到了京城是个幌子。其他诸事细节繁多,我也不便与妙姑详说。只是当日说好的承诺,今日成了空头话。疏来甚感责难,再加上,我听闻有人要杀妙姑,于是在下有苦思出一办法,不知该讲不该讲。” 妙真不语,镇定自若的站在原地。三人各有思量,白楼门里气氛微沉。 张重元哈哈一笑,对葛红云道:“你且给妙姑倒杯酒来。我怎忘了妙姑是不喝茶的。真是多有疏忽。哈哈……”葛红云听闻就是离去。 张重元接着,道:“想来妙姑不会是为了疏来忘了这个而责怪于我吧……”他一看葛红云走远,连忙话锋语调一转,“要是妙姑愿意跟了我。我愿意为妙姑担保引荐入宫,想来南斗大人也会甚为欣慰。不说那湛泸剑,凭妙姑天资还不是……” “哼!”妙真就是一声冷哼,打断了张重元“重元大人你真是厉害。”妙真听他说起那话,就觉得心中有刺,妙真又习惯性的把手弄在袖子里,只是妙真这次把左手弄在袖子里,在狠狠地挖自己右手臂上肉。“今日这饭,我吃的受益良多。就此告辞。” 妙真这样说,这样做。张重元没有任何反应,他开始自顾自的正儿八经的吃这个宴席。就是在妙真走到门口时,道了句“我在找湛泸剑时,找到了一个人。用了点手段,得了点叶梦得死的线索。” 8 真假情义不变 京城,白门楼附近 在街口,妙真就看见葛红云站在那等她。背影如花,罗袖迎风身段小。 妙真唤一声“红云。” 葛红云也唤一声“妙真。” “我有事托你。张重元好像知道了什么有所安排,我恐文静那会不会有些什么事……”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薛文静那。”葛红云曾明里暗里都骂过薛文静是个疯婆子,一般来说是有葛红云就没薛文静,有薛文静就没葛红云的。 “抱歉,这事本来是我做的。可我与人有约,这人我不等不行。” “是马空?我不明白,你回来后。马空为何一直没出现,他不是号称是最喜欢你的吗?” 京城,西城酒肆 又是西城酒肆,葛红云去了城郊的叶府别院。妙真坐在这里等人,这人当然不是马空,而是喊马空前辈的武大。妙真那天闻阮阳与叶梦得尸身一同失踪时,就要武大去查这件事了。无论是不是有人绑走了阮阳,他们都要带走一个尸体。这样就很引人注目了。又除非,阮阳了知道什么,毁了叶梦得尸体不说,还杀了阮阳。 当日武大走时,妙真交给他一张符纸,告诉他如有要紧事情,可写在符纸上,这样消息就可以到妙真手里了。昨日夜里,妙真得到了阮阳已死的消息。 妙真在酒肆里没有要酒,她觉得今日是个不宜饮酒的日子。 有个带着青竹斗笠的大汉进了酒肆,也没要酒,也没说话。他坐在了妙真的身背后,低声道:“有人近日在追杀我。还请姑姑自己也小心些。姑姑要我查的事,我已查清楚。是阮阳带着尸体失踪不假,他扮作赶尸人,往北走。昨日我追他到一个村口,他在里面住下。我按姑姑吩咐,稳住不动,看是不是还有旁的什么人。可没想到,一入夜起了道旱天雷。把阮阳住的那屋劈着了。我无力营救。等火灭的差不多了后,我检查了,确有两具尸体。我本想把尸体都带回来的,可……暗里还有人,抢了尸体不说。还一路追杀我。” 妙真等来武大,等来了这种消息。只要她一想到,叶梦得的尸体被烧的焦黑,她就心胸撕痛难平愤。妙真甚至想过,要去泰山府君那给叶梦得还魂的。现在连尸体都这样,还被人夺了,这叫她怎么向薛文静交代。“是大半夜打的旱天雷?” “是。” “你速速去马空那。并告诉马空,这一切。还有,张重元跟了李有若,有可能他也已经是德高殿主了。这些都要一一详说。你要他在阿觉那等我。” “那姑姑你的安危?” “我是老精怪,不死之身。废南北二斗,设三殿。不仅仅是云福宫自己的事。只怕叶梦得的死,只是一切的开始。江湖正是因为有了云福宫,才是江湖。” 这一切的确像妙真所言的那样,只是开始,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妙真想去找徐伸,找张重元,找追杀武大的人,甚至是去找长甘。她想他们都会多少知道些什么的,知道些能让妙真更加不能入睡的东西。 妙真就在恍恍惚惚中,往叶府的方向走去,她想重头再来一次。 就在她刚出西城口子时,听到有人议论。 “刚死了男主人,这侍女丫鬟也死了。” “叶府不幸哦。” “不说定,这叶梦得是和这丫鬟……” 哐啷,那人就是打了正在说话人的一嘴巴子,“你这腌臜畜生,休得胡说!” 妙真听闻后,觉得不妥,转而又往城西门走。刚一出城门,又碰上了要回城的葛红云的。 “你在这,甚好。”葛红云道。“宫里传我急忙回去。马上权势变动交替,我不得不在中心口子里,这才能保全我自己。我与你说后,我就走。” 妙真急急道,“是不是文静出事了?” “她被人带走了,而且她的近侍丫鬟也死了。昨日夜里,被雷劈死的。我听闻,马空多年前,曾能引雷劈死过人。” “红云,我问你一事。” “说。” “有两个人。一个是你喜欢的,一个是你信赖的。你是希望哪个死去,哪个背叛你。” “我希望我信赖的人死去,我喜欢人的背叛我。”葛红云,一闭眼,接而再瞪出双眼来,看着妙真,“至于你妙真。你最好是不要背叛我,也不去死去。……最后,三殿内定之人除了张重元外,还有一人就是叶梦得。这样你什么都知道了吧,叶梦得死跟云福宫有关。你还是……”话未说完,葛红云闭眼转身离去。那背影,像是一股子悲伤紧紧跟着葛红云。 妙真在后面看着,葛红云仍是白门楼里的那身华服,也同有来客栈里第一次再见时一样没穿鞋,只是现在葛红云的双脚,满是泥泞与沙尘。 京城,白门楼 妙真有个优点,她一直知道自己是要去哪的,她总是有目的,从不迷茫。现在她知道她要去哪里找薛文静,也知道去哪可以解决问题。 入夜,白门楼附近整个街道无一人。 妙真在白门楼前,掐了个诀才进门去。她一进门,就看见了桌上放着一炉香,薛文静坐在中午张重元坐的那个位置。妙真觉得不对,她没有立马行动,只是对薛文静道:“文静,清醒不?我是妙真。” 薛文静没有说话。倒是,张重元从后面走了出来,道:“妙真难道不知道。香能撩人,也能杀人吗?”妙真盯着桌上香炉,暗叫不妙,想着怎么把薛文静一把拉着,自己掐个符就走。张重元又说道:“妙真觉得葛红云的茉莉香好闻吗?其实啊,你闻了葛红云的香没什么。闻我这的香也没什么。就是这两种香,不能在一天内闻混了。” 妙真不语,静静走到薛文静跟前,又暗叫了声不妙。她看见薛文静被绑着,而绑着的绳子,她也是认得,——长虹索。被捆着的人,是无法用法术带走的,除非被捆绑的人死了。 张重元眯合着凤眼,道:“你还想带走薛文静?你难道不知道,杀死叶梦得的人就是她吗?” “无凭无据,你休得瞎说。她可是叶梦得妻子,未亡人。现在叶梦得死了,你是欺她。还是不把我妙真放在眼里。”妙真就是一通大吼,又急忙扶着薛文静的肩道“文静,我们走。日后,我定向张重元讨回今天这仇。我们先回去。”可薛文静,仍纹丝不动,活像失了魂一样。 “妙真是不信。还是不愿相信?叶府别院的管事,看见薛文静初八深夜里匆忙回来。夜不寒冷,却身着厚重。细瞧之下,发觉那件外衣本该放在京城本家叶府,不是她出门所穿。再往细里看,不得了,里面绿衣上有血迹。这作何解释?” “他家的奴仆,是你能盘问的吗。一个奴才为了迎奉你堂堂重元大人说谎,反咬主子一口也没什么。” “我说他说的是真话,你不信也罢。只是你现在承认了,然后我也把薛文静放了。只要你入我帐下,为我做事。一切好说。” 妙真瞪着个双眼,“你张重元算个什么东西!” 张重元也不怒,嘻嘻一笑,“我张重元不算个什么。哪比得上,大名鼎鼎的江东薛家。” 妙真不听,其实她心里已暗自有些发怵,她看薛文静一直没有反应,又对张重元吼道:“你对文静做了什么。” “江东薛家,百年世家,每代都是杰出的雷法术士,雷霆律令堪称江湖绝技。可是,五十多年前,传闻薛家与妖魔勾结恐对江湖不利。就在他们家二小姐,出嫁之日。云福宫一个白天,就让江湖上从此没有江东薛家这个名号。我就是不明白,薛文静是怎么逃出来的。” 妙真听到这里,身上有些张狂之气,“你想知道是不是?去问问你们南斗大人,当年他带队迎亲,转眼又变成了杀人魔。经此一役,他倒是身价大涨。你想知道,就去问他,问你们的宫主大人去。” 在这狂声之下,有一低音丝弱开口,“当年我是逃婚。我叫我的丫鬟印沫假扮新娘,我逃了出去。没想到,我胡闹一番却捡了个性命……”这声音就是薛文静发出的,她突然尖锐起来,“只是我情愿不要这性命。”妙真慌张,“文静你没什么吧。” “原来如此。谢谢薛大小姐。哦,不。是谢谢,叶夫人。想来,我也明白你为何要杀叶梦得了。你像是已经知道,叶梦得其实也是云福宫里的人了。当你丫鬟真是命苦,都要因你而死。想是你的丫鬟看见你处理血衣,你就杀了。再是,你怕阮阳知道了什么干脆也杀了。夜里哪会又什么旱天雷,还一连劈死两个人。而且这种雷法道术,却很稀奇。幸而我也算的博学,这才查出了江东薛家。现在只要再有个物证,那就全齐了。来人啊,拿高醋、烈酒来。薛文静我想你现在手上带的首饰,还是杀叶梦得那天晚上带的吧。” 薛文静高声道“不用劳烦了。人是我杀的。” “文静……”妙真一把抱住薛文静,护住她。 “我知道叶梦得是云福宫里的人后,就动了要杀他的念头。以前他有教过我,白虹贯日这招。于是我就找徐伸要了药,在他饮食里下了药。夜里我就用他的佩剑杀了他。回来后,我烧了染血的外衣,没想到我披在外面的衣服也沾染了血迹,被我丫鬟发现。再加上,我听闻阮阳带走了叶梦得的尸体,我怕他知道了什么。我就一鼓作气杀了他们两个。就是这样。” “不对,叶梦得不是你杀的。文静,是不是张重元对你做了什么。”妙真又是大吼又是大叫。 “妙真不信?人呢?高醋、烈酒呢。金属做的首饰沾了血后,就算被擦干净了。只要被高醋跟烈酒一泡。血迹就出来了。我们试,就可知。”张重元说话间,仆役已把高醋跟烈酒端来,都装在大盆子里。 嗖的一下,绑着薛文静的长虹索就回到了张重元手里。接连,薛文静自己也刷的一下,把手放进两个盆子里泡过,再拿出来,果然薛文静戒指上有斑斑血迹。 妙真一把手,挥翻两个大盆子,一把抱住薛文静,作势从怀里拿出一张符来,往地上一丢,喊声“走。”可惜没走成。 “呵,妙真你是想验证下我说的话,是吗?今晚你是别想用道术了。条件不变,你为我效力,我可以放薛文静一马。” 妙真冷笑,“你当你是多了不起。”妙真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手里结了个张重元从未看过的印,食指贴合,其他手指相互交错,整个手看起来宛若荷花花苞。张重元觉得不妥,拿出了自己的武器,三宝玉如意来。“不用了妙真。”这是今晚,薛文静第一次喊她,“叶梦得是我杀的。我报了仇,也杀了我最爱的人。我也该死了。” 薛文静猛地一下,拉开外衣,里面全是雷符!妙真赶紧一把紧紧搂住,薛文静,大喊“不要。”张重元看见后,立马要走,但看见妙真还在,觉得不甘心,叫唤了句,“妙真她疯了。你还要不要命了。” 接着,就是轰隆一阵震天,裂人心肺的响声。 京城以后算是没有白门楼了。 9 东来湖,玉屏山,居士叫正觉 京城,郊外,叶府别院废墟 二月廿四,春分,昼夜分等,杏花已落,是个两不相欠的日子。 十二那天晚上,叶府跟叶府别院,同发了大火,怎么灭也灭不掉。妙真现在就坐在城外叶府别院的废墟上,一连喝了十二天的酒。没有睡觉,也没有说一句话。 这可把张重元等烦了,等厌了。李有若命他三月初一前回云福宫,并带上妙真的人头。可张重元私心是想留下妙真的,特别是看到了那天在白门楼,妙真那奇妙的道术后。可是无论张重元软说强逼,妙真无动于衷,只顾得一直不停喝酒。 张重元对妙真的态度是,能用则用,如不能用,则杀之。现在离三月初一的日子不远了,他还有大事要做。一不做二不休,今日他就要杀了妙真。 春分是个,美好的日子。叶府别院这聚集了上百号人,他们都是来逼杀妙真的。 江湖传言,妙真害死叶梦得的结发妻子薛文静,很有可能妙真与叶梦得的枉死也脱不了干系。这上百号人,不乏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或为名,或为利,都想冒险试一试,杀了妙真。 众人对妙真不停咒骂、讥讽,就是不敢动手。再看妙真,躺在废墟里直灌酒,头发不掠不梳,尘垢蓬松,形象邋遢,一身酒气,招人生厌。 就在人群里,有人要站出来时,忽骤起烈烈风。歘的一下,一支箭,射在了众人的脚前。众人朝射箭方向望去,就见到位身长七尺八寸,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双目如潭,又似寒星,颇有风仪的少年剑客。再往后看,又是一少女,长发小髻簪着几痕素钗,樱唇含笑,眉目之间全是喜色,可见那少女一手拿弓一手拿箭,刚才那支箭分明是这个少女放的。 这少女迎上前来,道:“家师乃,玉屏山玉屏小榭,正觉居士。我等奉家师之命,特请妙真大姑姑前往一叙。” 众人没有动静了,谁都知道玉屏山上住着一个能知天下事的道士,号正觉,自喻正觉居士。这人好像活了很长时间了,自打任何一人出生起,他就已经活着了。而这人最可怕的是,他脾气古怪,锱铢必究,有仇必报。不好惹。大众不由得一阵退缩。 这时,张重元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凤眼微合,道:“这人不是这么容易就走的。” 那少年剑客听到这话,哗的一声,拔出剑来。而张重元,也正要从袖子里拿出三宝玉如意。 就在这间不容发,鱼游沸鼎之时。 忽然,鼓声大震,催人震心,旌旗蔽日。 天上飞来一群人,左右各占待幢童子,执节童子,还有捧印捧剑童子,中间如众星拱月般,站着两身着紫绶仙衣的童子,那生的是,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目皎好如少女,却又比女子多生出几段风韵来,最叫人称奇的是他们俩是一对双胞胎。 天下间,除了云福宫主身边的三千界、十二楼外,哪还找得出这样一对绝世无双的少年来。 看这仗势,张重元与一干人等,全都放下武器跪下身子。 传闻,云福宫主善喜这对天下难得的少年,每每传旨都是交给对少年的。 两个童子仙衣飘散,其中站在左边的先开口道:“吾乃七宝山上,云福宫,三清殿,左侍童子,三千界。”其声如黄鹂婉转,又似流水叮咚。 说完,又听得右边开口,“我是,十二楼。”如果说三千界是璀璨的,那十二楼就是如寒玉般泽润。这对少年明明是同种服饰,外貌,却硬是在他俩身上变幻成两种不同风情,这可真叫是天下仅有。 “吾等是奉云福宫主上台乐静信道君之命,向张重元传旨。张重元还不速速,上前来。” 张重元立马答“是。”,走上前几步,又跪下去。 接着,三千界提了提声音,道:“奉上台乐静信道君敕令,命张重元为分众殿掌殿,及时起随吾等,回云福宫接任。尔其钦哉?” 张重元没有任何不快之色,只是把头低的更下了,重重的道了声“是。” 张重元起先是不快,在这个节骨眼上任谁都会不快的,可是这位张重元大人,比旁的人多生了好几个心眼。他转而一想,虽今日的事没有办成,回去被李有若一顿责骂是不会少的。自己原本是想放过妙真的,后要杀妙真是出于形势。再加上,今个把妙真放了,往后李有若定还是要派人再去追杀的。这笔帐,往后再算,那可就又是大功一件。 在张重元心里认为,以后妙真为自己所用,自己则是如虎添翼,而如若不然,杀了妙真,那妙真就成了自己站稳云福宫的基石。 那少女看众人是这模样,又看看妙真,居然闭了眼睡过去了,便对着持剑少年说道:“十三,你且去把妙真大姑姑背上吧。我们走人。” 十三不语,前去一提手,把妙真背在背后。然后与那少女一起离开。 而发生这一切时,云福宫前来传旨的一干人等,连看都没有看向他们三人。 妙真被背在了少年十三的背后,忽然在妙真耳边传来了很轻很轻的声音,“幼微,我在等你。”可惜妙真一直闭着双眼,好似昏睡,就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 而背着妙真的十三,是没听见的。或者说他是听不见的。这句话单单是说给妙真一个人听的。 东来湖,玉屏山,玉屏小榭 很多年前,妙真与叶梦得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这里。 那日,妙真有事求于正觉,正觉口生的毒辣,不但拒绝了妙真还把妙真数落了一番。于是妙真也就发起脾气,赖在玉屏小谢门口不走。只要是来登门造访的,都给打了回去。这不,前两天,是正觉约好江南一群名妓来探访的日子。妙真不但让一干女子原路返回,还是哭着鼻子回去的,怕是以后都不敢来了。妙真手段真是好生了得。 可是这天,来了一位稀客。 妙真躺在正觉家的大门口,翘起二郎腿,咿咿呀呀的边和喝小酒边唱起小曲来。正听得,妙真唱道:“一来是马谡无谋少才能,二来是将帅不和失街亭,你连得三城多侥幸……”趴在院子墙上,有一丫头,跳下墙去,边跑边喊着,“师傅,师傅。妙真大姑姑还唱起,空城计来咧。” 妙真心中正得意舒坦之时,前方走来一位白衣剑客。身高八尺,龙章凤姿,面若冠玉寒霜,不自藻饰,神态风貌高傲白皙。这些也还没有什么,最让妙真目不转睛的是他那口长剑,杀气凝重而沉稳。妙真立马想到,好剑,好剑客。心不由得一慌。 妙真不唱曲了,又喝了口酒,稳稳心神。 那剑客没做一声声响,直直走向妙真,正要跨过妙真入门去时,就听得妙真道:“朋友,我与正觉有些麻烦没解决。你还是过些时日再来吧。” 妙真边说,边拿出几张符纸,摇了摇,示意了一下。 那剑客,连剑都没有拔,就是用剑鞘一代一划,妙真的符纸就从中间分裂开来。 妙真气煞“小儿休得猖狂。”手里又变出四道符纸,跳起来向那剑客打去。 那剑客,身子已飞出一丈开外,拔剑向妙真刺去,来势如江海,势不可挡。 还是刚才趴在墙头的丫头,又跳下去,边往里跑边喊:“不好啦,不好啦。妙真大姑姑,跟个白衣剑客打起来啦。大家快出来看啊。惊天地,泣鬼神哦。” 不消一会功夫,就有四个小孩趴在了墙头看好戏,里面包括刚才那边跑边叫的丫头,还有两小子,另一个丫头。 只是,等他们刚爬上墙头时,那剑客已经把剑,指在了妙真的喉口前。 妙真已经输了。 “你要不是女人,我早杀了你。” 妙真听得羞愧万分,气不打一处上来。 倒是那爬墙头的四个小孩,道:“哇,有感觉咧。” “真是,忒有味道。” “好有气场啊。” 妙真不知是哪股气冲上了脑子,扑腾一下,自己扎进了东来湖里。 “哇,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妙真大姑姑被人拒绝了。” “不是,是妙真大姑姑以身殉情,跳湖自杀啦。” “胡说什么,这分明是欲拒还迎嘛。” 午后,妙真转醒。看见自己躺在正觉家中,正觉正坐在椅子上吸鼻烟。 正觉道:“醒了?” “恩,清醒了。” “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 “叶梦得。……这会儿知道了吧。” 如今,妙真也是在正觉的玉屏小榭转醒的,她也仍看见正觉坐在椅子里吸鼻烟。 只是今个,妙真坐起身来没有说一句话,正觉也没有。 正觉走上前来,坐在床边,一把抱住了妙真。 妙真像是要哭,却没有流泪。她紧紧抱住正觉,只是细细抽噎,一吸一顿的,而后更是怪叫起来,双手在正觉的背后乱抓一通。 10 初生年少,叶凉 东来湖,玉屏山,玉屏小谢 这日春光正好,十三在前院练剑,美生在后院浇花,阿娇在厨房里忙活。 突然间,鸡飞狗跳,阿春叫喊着“师傅,师傅。妙真大姑姑醒来啦。妙真大姑姑醒来啦。” 正觉一早上都躺在床上,他其实早就醒了,就是懒得起身。他看着从窗户缝里透出的阳光就看了一早上。他还觉得挺惬意,挺舒坦的。可突然,传来一阵疯丫头的怪叫声,搅的正觉头都大了。 他不得不,慢慢地把自己的一只脚移出了被子里,接着用更慢的动作,去移另一支脚。可惜,他刚把两只脚都移出了棉被,再准备下决心起床时。 那疯丫头又喊:“哦,哦。师傅,妙真大姑姑又昏死过去啦。” 正觉听闻后,又嗖地一下,把双脚缩回了棉被里,继续惬意。 午后,正觉在美美的用完膳,吸完鼻烟后,与妙真一同饮酒。 他们坐的是一套金银平脱漆器的桌椅,配的是一套迎春斗彩瓷的酒具。 正觉在给妙真倒酒,妙真多少有些不以为意“我还是喜欢你那只青釉荷口注碗。” 正觉给妙真与自己都满上了酒,“前几年叫阿娇给摔破了个口子。”他左右望了望,低声道:“你可千万别在她前面提这事啊。” 妙真端起一杯酒,先是抿了一口,再而全部都喝下了,“知道了……这酒叫什么?” “味美思。你端午的时候没喝过?”正觉再给妙真满上。 “端午不是喝菖蒲酒的吗?”妙真又是一猛地喝完了。“啧啧,这酒真薄。我还以为是鲁酒。阿觉,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我是体谅你是一娘们,喝不得酒。”正觉又给妙真满上。 妙真一提声音,“阿觉,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可以让你趴在地上起不来。” “妙真,我知道你是可以脱件衣服就让我乖乖躺床上,我还不知道你喜欢在地上玩。我老了地上凉,妙真你放过我吧。我们还是床上见真章吧。” “你对这种事很肯定?”妙真给自己跟正觉倒酒。 “我肯定。” “也如你以前肯定自己怀了孕般肯定?” “也如我以前认为你是会长胸部的一样肯定。……妙真前面有条缝了。”正觉双眼盯着妙真胸部,长叹声:“哇……要不我用手给你揉揉?” 今日妙真穿的是高腰半臂襦裙,粉胸半掩疑暗雪,还是很有看头的。 妙真也不怒,哈哈大笑起来,像是要笑出泪,又速速大饮了杯酒,转而间就咳嗽起来。 正觉坐到妙真身边,去拍她的背。 等缓和了一些,妙真撩起自己的衣袖,指着衣袖上绣的联珠纹道:“你看见这衣袖上的鸟没,我就如同这绣上的鸟一样,每日都给人擦拭、触碰。我是飞不出这布帛的。要么给人糟蹋了,要么就是被藏在暗无天日的箱子底,被虫子咬了去。亦或是掉了色,少了丝线,亦或是被咬的大大小小都是洞。我都是活在这布帛上的。” 正觉把妙真扶起来,让她眼睛看向窗子那,“妙真,我们开窗不是为了让阳光照进来。而是为了让我们能出去。阳光它会毫无礼貌的闯进来,而我们需要自己走出去。”说完后,正觉又把手覆在了妙真的手上,紧紧覆盖着。 “阿觉,我们晚上吃什么。” 正觉一笑,高声道:“阿春报菜名。” 阿春,一声“好咧。”从外面走进来,走到正觉、妙真跟前,咳嗽两声,“神仙鸭子、佛跳墙,开水白菜、龙井虾仁,八仙过海闹罗汉、东安子鸡、莲藕双圆汤。”末了,轻轻问了句“我能加个鼎湖上素不?” 正觉听后头很大,阿春这样一说像是正觉没钱再多吃个青菜似得。 妙真眉开眼笑道,“能。就跟阿娇说,是我要加的,再加个酥点贵妃红。你快去跟阿娇说去吧。晚了,怕是就没有了。” “好咧。再加个鼎湖上素、贵妃红。”阿春兴高采烈的走了,还在院子里翻了个筋斗。 妙真不经感慨万分,“你原来是这样对他们的啊。我常来来,还可以改善改善他们伙食。” “是啊,只要你别再无缘无故的,一声不响的再去什么地方。我也就可以欢欢喜喜的,踏踏实实的,吃我的睡我的。” 吃晚饭的时候,十三还没来。今天妙真自打起来,就没看见十三,“十三呢?不等他?” “他还有些事,我们先吃我们的。”没等正觉说完,那边阿春已经吃了半盘神仙鸭子。正觉感到很无奈,这位多直接啊,说了等于白说的。 正觉戏弄道:“阿春,阿娇在神仙鸭里放了刀片,你吃到没?” “没事,师傅。刀片我也吃得香。” 真是对活宝,妙真心里暖烘烘的,也就大吃起来,有秋风扫落叶的架势。这可把阿春看的着急了,就差没撩开膀子吃起来,刷刷刷地如饿虎下山。正觉看着这情景单单就拿只筷子在那发抖。再看阿娇与美生,阿娇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美生波澜不惊。 等阿娇吃饱了,妙真吃饱了,美生吃饱了,最后阿春也吃饱了,正觉根本没吃。十三进来了,贴身在正觉耳边说了几句话。 “妙真,他来了。”正觉总觉得该来的总会来。 “谁?谁来了?马空?” “不,你的叶凉来了。” 妙真心里大起大落无法平复,“我吃饱了,先回去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正觉就很难得起了个早床,他坐在妙真房间里吸着鼻烟,等妙真醒来。 其实妙真一直醒着在,她知道正觉在房间里但不敢去看他。妙真反复思量,到底还是开了口,叫唤了声“正觉。” 正觉把玩着鼻烟壶,他也知道妙真早就醒了,只是他更知道妙真不愿意面对今天这个日子。所以他在等,等妙真自己说服自己。“醒来了?妙真?” “恩。” “不想起床吗?” “……恩。”妙真缩了缩腿,在被子里把自己抱做一团。 正觉是不能现在去抱妙真的,因为他知道妙真与他之间有一个界。谁都不会,也不能跨过这个界。“起来吧,早膳还剩些羊肉片川小萝卜。你现在起来还有的吃。” 妙真没有反应。 正觉觉得妙真在耍孩子气,很倔,忒脾气。“你是想给叶梦得、薛文静还魂是不是。”正觉坐到了床边上,准备摸摸妙真的头,被妙真躲开了,妙真缩到更里面去了。“妙真!”正觉无奈的吼了一声。“没有人见过泰山府君,也没有人可以见到泰山府君。” 从棉被里传出妙真的声音,“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见叶凉。我怕。” “没什么好怕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妙真你打开被子看一看,你看阳光又不经允许的进来了。现在你要做回你自己。” 午时刚过,妙真梳洗好后就来到前院,她一进前院就看见站在院子中央的少年剑客——叶凉。他穿了件白色曲裾深衣,双眼明皎皎似点漆,面如傅粉,鼻头上翘,鼻翼收敛,虽小,但是高跷。 叶凉很是紧张,他站在院中越久就越紧张,他看见桃花树下有一女子在看他。叶凉觉得那女子容貌照人,心里想着应该比自己大上几岁,再看见那女子向他走来,便觉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妙真走过去,摸着叶凉的脑袋道:“我就是妙真。你是叶凉吗。”说完她对一直低着头的叶凉一笑。 叶凉抬头刚好看见妙真一笑,便觉得更是笑靥如花了。后又一想,这人就是妙真,那脸都红了。 答了声,“恩。” 妙真又问道,“你习剑有几载了?” “七载有余。” 妙真赞扬道:“不错哦,很好。” 叶凉的脸更红了。 “以后你会跟我生活一段时间,日子可能有些苦。真是辛苦你了。” 这天,妙真告别正觉说是要带叶凉去找马空,正觉连房门都没出,送也没送。 七宝山,云福宫,南生殿 南生殿是云福宫南斗大人的居所,重檐九脊,黑瓦飞甍,周绕回廊,檐下有“南生殿”匾额。殿内八角藻井,金碧丹漆,梁枋斗拱精雕细刻,一十二柱皆刻《太上说南斗延寿度人妙经》。 二月廿七,李有若大骂张重元,“你连半个残废跟两个娃儿,都搞不定。还有脸回来!” 同日,葛红云左迁至江南东道的常州。 11 莹石不改,情深不寿 大野,某县城 妙真与叶凉刚来到县城,妙真问道:“你为什么要磨练自己呢?” “我想让我自己看起来更强大。” “为什么要强大呢?” “我想让爱我的人感到骄傲。” “这么说,你有了你爱的人,跟爱你的人。” 叶凉没有说话,把手握在了剑上。 妙真感到叶凉是忧伤的,是忏悔的,是自卑的,甚至是莫名脆弱的。 “我给你看见稀罕玩意吧。”妙真从里衣拿出个,像是琉璃的珠子。珠子与一根红线连为了一体。妙真手里拿着红线,把珠子放在叶凉眼前。这颗珠子就开始不停地左右摆动起来,还带着点幽白的光,很是好看。 叶凉觉得稀奇,就目不斜视的看着,还越看越带劲。 妙真一笑,“好看吧。这颗珠子能在你面前摆动,就说明你已经有喜欢爱的人啦。而且啊,你爱的人也活着在。这颗珠子叫相思,晚上还能发光呢。” 叶凉已经被这珠子完全迷住了,珠子在他面前摆来摆去的,像是能摆荡出某个人的脸来。 “想要吗?” “恩。” 妙真忽地一下,把珠子收回手掌心,再打开时已经没了珠子。她把手摊开到叶凉面前,“想要就拿银子来。承惠纹银十五两。”满脸讨喜样。而叶凉则是面如面板状,不知该摆上什么表情。 叶凉当然是把这珠子买下来了。妙真手里有钱了,更是神采奕奕,一拉叶凉的手:“走,我请你喝酒去。” 叶凉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这珠子是妙真拿来哄他的,这珠子在任何人面前都会摆动。这珠子其实是琉璃里包着个莹石,加红线一起烧制成的。之所以会不停摆动,大概是烧制时的技巧吧。 这个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有些沉闷。可对妙真来说就够了,因为这个县城有酒馆,酒馆里卖着不错的兰陵酒。 这里算是山东境内,人们喜欢大碗喝酒。妙真在酒馆里大碗大碗的喝着兰陵酒,酒水浓香、醇厚、劲大,觉得很是痛快。 “名驰冀北称好酒,味压江南一品香。”妙真高声一语,惊讶四方。 酒馆里的人纷纷看向妙真这张桌子,连店小二也在打量妙真。妙真照样大碗喝酒,反倒是叶凉显得不自在。 叶凉道:“姑姑我出去走走。” 叶凉刚把小县城走了一圈,正要往酒馆去。迎面跑来一小孩,那小孩全身上下都用麻布包裹着,连鼻眼都看不清楚。好像是以后有人追赶似得。果不然,有人叫唤着,“虎子……虎子。”的,接着扑腾一下,那小孩就正撞在叶凉身上了。 叶凉怕把小孩伤着了,连忙问,“伤着没?是不是有人在追你。”叶凉正要给小孩拍拍身上的灰尘时,小孩脸上裹着的麻布掉下来了。这一掉,可就吓坏叶凉了。 小孩骨瘦如柴,双眼凹陷,皮肤不但干裂还生有脓包。叶凉问道:“你怎么了?”小孩不回答,就要从叶凉怀里跑开,被叶凉抓住了。一看小孩手上也全是脓包。 这时,赶来来一妇人,“有劳公子了,有劳公子了。这是我家孩子。”把小孩从叶凉手里接过去。叶凉想问个明白,又觉得不好意思。亦或是别人家的家事不想让外人知道,徒增尴尬。正在叶凉抽身离开时,那妇人咚的一下跪在了叶凉面前。 叶凉大惊,“夫人请起,何事需如此这般。”赶忙扶起妇人。 那妇人缓缓道出,“我是沧州人士,幼年被卖到这里的郭家做童养媳。哪知刚嫁过来第二年,爹娘皆过世。没过几年,我生下儿子小虎,丈夫也跟着去了。可怜我一妇道人家辛苦把孩子拉扯大,而今又赶上县城闹瘟疫。怕是今年我孩子也要……”说到后面已泣不成声。 “我看公子是江湖中人,又有热心肠。是否能……” 叶凉已经知道这家人的难处,他原本就是想帮他们的,他打断妇人说的话,“恩。你跟我走吧。”他想妙真一定是会有办法的。 妇人拉着孩子又连忙跪下,“虎子来……谢谢恩公。谢谢恩公。” 叶凉带着这对母子来到酒馆找妙真。 妙真一看见叶凉身后跟着个小孩,自言自语道:“我是说哪里奇怪,原来是……没见有孩子。” 叶凉默不作声,把小虎带到妙真跟前,拉开了裹在小虎脸上的布。 妙真伸出食指摸了摸小虎脸上的脓包,指甲一划,脓包就流出血水来,又黑又粘稠。 “是天花吗?”叶凉问道。 “像不是。”妙真转而问那妇人,“可曾寒战呕吐,或是发热惊厥?” 妇人答:“不曾,没有其他病症,就是不爱说话。” “许是瘟疫吧。附近没道观管这是吗?” 有个外貌佝偻的老头插嘴冷哼,“道观有什么用,都不是个东西。” 酒馆里的人看着妙真他们对这事上心,大家都围过来看,有人答道:“附近倒是有个三机观,我们凑了钱,给了他们。他们派人来看了下,给了几张符纸化水喝。起先是见好,可没两日,就不行了。再去请,就请不动了。” 叶凉道:“许是瘟疫。” 妙真见多了道观里的人,见钱办事漠视法度的事,“这属山东,你们去找过山东宋家的人没。” 酒馆里的老板眼力好,看妙真把世道知道的这么清楚,就走来给妙真把酒满上,“姑娘想必是江湖中人吧。不错,我们这往细了说是归三机观的管,往大了说就归宋家管了。可宋家的人不理这事,要我们找三机观。” “这真不是个事。没想到,江湖世家也有败落的一天。谢谢店家的酒,我与我同伴还要赶路,实在是不能耽搁。这事就这样,我与山东宋家有几份薄交情。你们拿我的书信去,他们会派人来的。” 叶凉不解,没想到妙真会这样解决这事,“姑姑。” “叶凉你别说话,我们有要事在身。” 佝偻老头自顾自的踱步去柜面拿酒壶,快走到妙真跟前,“走吧,走吧。云福宫都不管的事,还托其他江湖人做什么。” 这有点激将刺耳的意味,“这天下的确有云福宫都管不了的事。”妙真把手弄在袖子里,“如果大家愿意的话,我帮大家这忙也无可厚非。” 叶凉不太明白但是很高兴,他很直白。他认为妙真答应了这件事就是好的,这就很好了干嘛顾忌其他。 众人又是一番感激的言语。 妙真额头上挑“先说好,不是白帮的。我要天天喝上好的兰陵美酒,事成后外加十两银子的辛苦钱。” 众人没有不诺的,众人反而觉得这个姑娘心地好很有意思。 妙真要叶凉找只黑狗杀之取一碗血来,叶凉惊讶到结巴起来“我……我。” 惊讶是一回事,羞愧不敢又是另一回事,妙真看出来了,“你连鸡鸭都没杀过吧。”叶凉不好意思的把头低下,又想反驳,“我,我……”妙真不在意拍拍叶凉的肩膀,“不要在意,以后你跟着我,杀虐会重起来的。迟早哪天就会跟我一样祸害天下。” “姑姑,我还是去找只黑狗吧。”叶凉不知妙真为何这么说自己,又觉得尴尬。 “不用了。我今天教你一个不用杀生的方法。” 众人听从妙真吩咐把自己孩子都带到酒馆门前,乡里邻里的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吵吵闹闹,又看妙真没有反应只顾在喝酒,而太阳都快下山了,众人更是有些焦急。 妙真看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人也到得差不多了,再晚下午就影响了别家吃饭,她起先是准备叫叶凉的,又想叶凉不适合干这事,就对酒馆掌柜呼唤道:“掌柜的来,掌柜的来一下。” 那掌柜也是躬身客客气气,“姑娘有什么吩咐的吗。”妙真俯身在掌柜耳边说了些什么,掌柜在旁连忙称,“是。”听妙真吩咐完后,那掌柜又低声问道:“姑娘可否告知名讳,我也好方便称呼。” 妙真心思一动,“家父姓楼。” “哦,楼小姐。失礼了。”看这小姐说“与山东宋家有几份薄交情”恐是江湖世家的大小姐。 “乡野农家的女娃,唤我丫头便是,何来小姐之说。” 掌柜道了声“是。”急忙走到人群里对乡里喊着:“这位楼姑娘说了,有办法救治大家的孩子。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的来。别急啊,大家都会救治到的。”掌柜的也是个有能之人,不一会大家都听他的,也不叫嚷了都排好了队。 妙真右手还拿着个酒碗就走了出去,左手从胸怀里拿出个铜胎珐琅青鸟胭脂盒来,一打开,原来里面装的是朱砂。叶凉紧跟在妙真身旁,妙真单手把盖滑到胭脂盒底,侧身对叶凉道:“我今天就教教如何做到不杀生。”一说完,眼看着妙真呼一下拿起酒碗朝胭脂盒敲去,酒碗的薄边破了又立马朝自己左手手腕划去,那鲜血就直流起来。叶凉那是眼睛都没眨一下,一跨步护到妙真跟前了,大叫“姑姑。”想去抓妙真的手又不好意思,想着该那什么包裹一下妙真的伤口又慌了神。 妙真把染了鲜血的破酒碗丢掉,右手拿着胭脂盒去接手腕流下的血,不紧不慢道:“这就是不杀生。黑狗血是阴灵之物可以压邪,和朱砂相混之后擦在额头,妖邪鬼怪都要避之的。你怕残害生灵那可以啊,修道之人的血效果更好些,我就是现成的。叶凉总会有牺牲的,有舍才有得。如果你软弱了迟疑了,伤害的只会是你跟你身边的人。” 妙真说完如常一般就开始给每个孩童们都画上三指朱砂印,有时还与孩童开下玩笑,叶凉久久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12 12 三月初九,清明,吉神月德,煞东,江阔云低,前途渺茫。 这日清明,外出祭祀踏青的人格外多。那些江湖宵小之辈就借此发起了不义之财,他们在一座桥上设下路障,竟向过往行人商旅收起“过桥费”来。桥的一面人群拥挤,有些人徘徊不前,心中愤不平而口不敢言。 一商贾见此情形,内心暗暗叫苦,只好从衣袖里拿出钱银脸上赔上笑意,走向那些拦路“打劫”的江湖之人。 “大爷,好。”商贾走向这群江湖人中看起来是头领之人。 “好。”武者脸长蜡黄,没有多看商贾几眼,只管拿了钱走向停放在桥边的轿子前。原来真正的正主是轿中之人。长脸武者躬身弯腰撩开轿帘,把银两递了进去。 没过多久轿中之人缓缓走出,那人一身金玉之衣,脸颊下垂,大肚肥肉松垮垮,再看脸色发暗,必定是酒色过度。众人一见他,便直吸一口气连忙把头一低。而刚才那名商贾更是跪了下去。 轿中人走到商贾面前,一脚踹在商贾脸上,再把银两丢在他的面前,道:“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宋家?你看不起我不要紧,要是看不起宋家……哼,谁人不知,我王峰跟宋家是什么关系。来了人啊!” “有!” “跟我把这个不长眼的家伙眼睛留下,也让众人警醒一下,这就是藐视宋家的下场。” “是!” “啊!大人……大人小人知错。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商贾连忙五体投地,哭喊跪拜。 说到这里叶凉已经按耐不住了要上前制止,他早就在人群之中了想出面,可就在他要往前一步时,有人拉了他的衣袖。这人就是一样待在人群里的妙真,“这里已是济南府境内,此人与宋家有关。还是少惹事,恐多生枝节。” 欺压乡里,为富不仁,叶凉不甘,低头,手紧握着剑柄。 见武者拿刀一步又一步的逼近,商贾惊慌受怕,身体不住的往后退。 王峰头也不回踱步走回轿中。 就在武者就要下刀之时,商贾惊恐叫喊之中,一道寒光闪过,持刀武者的头落地了。血全喷洒到商贾的脸上,接下来是商贾更加恐惧的惨叫声,和周围诡异的安静声。 人群前站着一名持刀少年,黑衣黑发白束带,唇若涂脂,神彩飘逸,秀色夺人。再看手中所持之刀,刀形如柳叶,刀锋如妙目,紧锁寒霜,刀头如眉头,正在滴血。 王峰冷笑,“看来今日是个赶死的好日子。还楞着做什么,还不杀了此人!” “是!”一声号令之下,各武者且出杀招,招招杀向少年,众人见状纷纷四散躲避。 少年没有自乱阵脚,从腰间又抽出一把刀来,双刀在手,少年对付的游刃有余。王峰见此情形,暗自凝聚掌力,一运功一推手,一道凶狠的暗招就打向少年。这时叶凉当机立断,纵身飞到少年前面,出剑把掌力硬生生的横劈开去,化解了少年的危机。 少年斜目看了叶凉一眼“哼,多管闲事。” 叶凉不解,继续出招与王峰缠斗在一起。 而在不远处的妙真正低头手扶额头,暗自无奈“这叫不知现况,节外生枝,不知好歹,逞一时意气。唉,没脑子的剑客,剑比脑子快。” 王峰内家功力深厚,双掌齐发,叶凉感到对方是一名强敌,更加用心应付起来。 叶凉与少年都是正交战正酣之时,妙真一声“雷霆律令”,一道符纸,八道惊雷从天而降,一瞬间小桥周围已成焦土,除了王峰、叶凉与少年,其余武者都没有来得及躲闪,全死在惊雷之下。 妙真双手环抱看着叶凉,叶凉只好收剑走到妙真跟前,委屈一声“姑姑。” 王峰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问道:“在下王峰。请阁下是,哪处洞天福地的高人。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妙真一笑,“不敢当,上妙下真。” 王峰双眼瞪大,腿往后退,“你……你,你。你是……” 妙真不等王峰喘息完毕,对叶凉道:“我们走。”看也不看这位双刀少年。 叶凉还是很在意这位少年的,所以一直眼不离少年。而这位少年也是很在意妙真跟叶凉,遂罢收刀开口道:“一战如何。” 叶凉大惊,妙真与叶凉双双停下脚步,妙真道:“是我还是他?” “先来后到,先他后你。” “你可真是礼数周全,难不知挑战之人要报上姓名的吗?” “一刀不戒。” 妙真从叶凉背后一推,“好了,名字也报了,你们可以要杀要打了。明日午时,济南府里酒馆见。”人比话快,妙真话还没说完,人就没了影。 济南府,东墙 冷冷风,清清月,对某些人来说这是个无眠的夜晚。 在济南府内的东墙上,妙真迎风而站,柳腰娇容不经摧,近来的点点滴滴敲打在她的心头,是情还是爱?“无事孜煎,万回千度,怎忍分离。劝明月同醉,明月怎忍不醉。” 夜风袭袭,树影幽幽,一对人影从妙真左右两边踏空而来,在离妙真十步远的位置双双停下。 左手边的人道:“宋双生。”宋双生,是宋家小辈中最为出众的人物,身段飘逸,风姿轻盈,花十一剑,单战未曾败绩。 右手边的人一声朝天吼:“在下金不凡,讨教了!”金不凡乃济南府成名已久的侠客,一双风火掌,那是掌掌生威。 妙真大败王峰,挫其锐气后,王峰立马回城向众人告知妙真已经来到济南这件事。宋家与众侠客一商议,入夜派出了宋双生跟金不凡这两位,一柔一钢的高手来对付妙真。 金不凡掌风先起,道一声“喝。”成名掌法风火掌,既狂又烈,十成十的功力,打向妙真。那边宋双生见金不凡已经打开架势,凌空而起,花十一剑,依次舞开。 就在金不凡与宋双生纷纷动手之时,城墙下闪出点点灯火,各路侠客从角落里跑了出来,打着灯笼,看双英战妙真。 妙真不急,见左右无去路,上面也是杀机,就纵身一跳坠下城墙,一个翻身三道惊雷胡乱一劈,先乱其阵脚,见两人躲闪之际,再一提气,在城墙上站稳,拿出三道符纸以为后谋。 双袖飞扬,英气发,妙真轻叹一声,“明月怎忍不醉。”手挽妙诀,三道符纸化作金光,金光炸开亮如罡星,三十六支青冥之箭如阵如雨,射向两人。宋双生、金不凡两人连忙收势,抵挡不赢。金不凡一声呼啸,催动真元内力齐发,掌内夹风带火,风火掌法刚烈醇厚,气震山河威震五岳,他身边的青冥之箭都一瞬而逝了。 妙真口念诀,手拈太上老君指,金不凡不改作势直向妙真杀来。宋双生见此不顾其它,一挑剑花,也合力向妙真杀来。 虽宋双生身中一箭,但他与金不凡二人这一柔一刚的配合,互有缺补,丝丝入扣。宋双生剑法忽快忽慢,身影忽上忽下,金不凡双掌成火,手掌翻飞,破风带狠,二人并肩作战引得妙真不得不小心应战。 几个回合下来,城墙下的看客无不看的冷汗直流。双方交战正酣,忽风卷云动,从天外破空而来了一道掌力打向妙真,偷机得手,这道掌力深入器脏,妙真步伐不稳口吐朱红。局势转瞬而变,宋双生、金不凡二人借掌力之威,占尽上风。妙真抵挡不支,一招比一招险,神智就快昏眩。 一瞬之间,情形再将变化,天现异色,一道白光后妙真凭空消失。 是哪方高人伤人了妙真?又是哪方高人将妙真救走。难道有两方人马伺机而动?宋双生、金不凡二人未追,城下群侠不欢而散。 济南府,荒郊 是夜,有风,月色撩人。荒郊外站着一双少年,正是叶凉跟一刀不戒。 夜风再起,两人身影已动,叶凉拔剑,一刀不戒亮出双刀,你来我往之间,势均力敌。黑白双影交错,带动四周沙草飞扬,似有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之势。一刀不戒的刀快,快的无声无息,且力道极大,活似那巨涛急流。叶凉剑法沉稳章法得体,一挥、一扫、一挑、一横扫之间,都可以看出练剑者的用心苦工。叶凉是求胜的,一刀不戒也是,可一刀不戒心无外物,拔山撼海的攻势,带着剽悍急速的力道,是叶凉沉稳清秀的身法所不及的。 风突然变的很大,吹乱了叶凉的头发,一刀不戒飞步如走风,双刀破千秋,刀锋已经划入叶凉皮肤之内。 练刀者心思简单,只求刀的真意,所以胜。练剑者犹豫顾及,心存迷茫,所以败。 济南府荒郊外,只留孤独的战败人。 月高挂,一道冷箭破风而来,击中了黯然失色的叶凉。几道蛰伏已久的暗影现身拿人。 13 双月小邪,一刀不戒 三月初九,清明,吉神月德,煞东,江阔云低,前途渺茫。 这日清明,外出祭祀踏青的人格外多。那些江湖宵小之辈就借此发起了不义之财,他们在一座桥上设下路障,竟向过往行人商旅收起“过桥费”来。桥的一面人群拥挤,有些人徘徊不前,心中愤不平而口不敢言。 一商贾见此情形,内心暗暗叫苦,只好从衣袖里拿出钱银脸上赔上笑意,走向那些拦路“打劫”的江湖之人。 “大爷,好。”商贾走向这群江湖人中看起来是头领之人。 “好。”武者脸长蜡黄,没有多看商贾几眼,只管拿了钱走向停放在桥边的轿子前。原来真正的正主是轿中之人。长脸武者躬身弯腰撩开轿帘,把银两递了进去。 没过多久轿中之人缓缓走出,那人一身金玉之衣,脸颊下垂,大肚肥肉松垮垮,再看脸色发暗,必定是酒色过度。众人一见他,便直吸一口气连忙把头一低。而刚才那名商贾更是跪了下去。 轿中人走到商贾面前,一脚踹在商贾脸上,再把银两丢在他的面前,道:“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宋家?你看不起我不要紧,要是看不起宋家……哼,谁人不知,我王峰跟宋家是什么关系。来了人啊!” “有!” “跟我把这个不长眼的家伙眼睛留下,也让众人警醒一下,这就是藐视宋家的下场。” “是!” “啊!大人……大人小人知错。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商贾连忙五体投地,哭喊跪拜。 说到这里叶凉已经按耐不住了要上前制止,他早就在人群之中了想出面,可就在他要往前一步时,有人拉了他的衣袖。这人就是一样待在人群里的妙真,“这里已是济南府境内,此人与宋家有关。还是少惹事,恐多生枝节。” 欺压乡里,为富不仁,叶凉不甘,低头,手紧握着剑柄。 见武者拿刀一步又一步的逼近,商贾惊慌受怕,身体不住的往后退。 王峰头也不回踱步走回轿中。 就在武者就要下刀之时,商贾惊恐叫喊之中,一道寒光闪过,持刀武者的头落地了。血全喷洒到商贾的脸上,接下来是商贾更加恐惧的惨叫声,和周围诡异的安静声。 人群前站着一名持刀少年,黑衣黑发白束带,唇若涂脂,神彩飘逸,秀色夺人。再看手中所持之刀,刀形如柳叶,刀锋如妙目,紧锁寒霜,刀头如眉头,正在滴血。 王峰冷笑,“看来今日是个赶死的好日子。还楞着做什么,还不杀了此人!” “是!”一声号令之下,各武者且出杀招,招招杀向少年,众人见状纷纷四散躲避。 少年没有自乱阵脚,从腰间又抽出一把刀来,双刀在手,少年对付的游刃有余。王峰见此情形,暗自凝聚掌力,一运功一推手,一道凶狠的暗招就打向少年。这时叶凉当机立断,纵身飞到少年前面,出剑把掌力硬生生的横劈开去,化解了少年的危机。 少年斜目看了叶凉一眼“哼,多管闲事。” 叶凉不解,继续出招与王峰缠斗在一起。 而在不远处的妙真正低头手扶额头,暗自无奈“这叫不知现况,节外生枝,不知好歹,逞一时意气。唉,没脑子的剑客,剑比脑子快。” 王峰内家功力深厚,双掌齐发,叶凉感到对方是一名强敌,更加用心应付起来。 叶凉与少年都是正交战正酣之时,妙真一声“雷霆律令”,一道符纸,八道惊雷从天而降,一瞬间小桥周围已成焦土,除了王峰、叶凉与少年,其余武者都没有来得及躲闪,全死在惊雷之下。 妙真双手环抱看着叶凉,叶凉只好收剑走到妙真跟前,委屈一声“姑姑。” 王峰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问道:“在下王峰。请阁下是,哪处洞天福地的高人。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妙真一笑,“不敢当,上妙下真。” 王峰双眼瞪大,腿往后退,“你……你,你。你是……” 妙真不等王峰喘息完毕,对叶凉道:“我们走。”看也不看这位双刀少年。 叶凉还是很在意这位少年的,所以一直眼不离少年。而这位少年也是很在意妙真跟叶凉,遂罢收刀开口道:“一战如何。” 叶凉大惊,妙真与叶凉双双停下脚步,妙真道:“是我还是他?” “先来后到,先他后你。” “你可真是礼数周全,难不知挑战之人要报上姓名的吗?” “一刀不戒。” 妙真从叶凉背后一推,“好了,名字也报了,你们可以要杀要打了。明日午时,济南府里酒馆见。”人比话快,妙真话还没说完,人就没了影。 济南府,东墙 冷冷风,清清月,对某些人来说这是个无眠的夜晚。 在济南府内的东墙上,妙真迎风而站,柳腰娇容不经摧,近来的点点滴滴敲打在她的心头,是情还是爱?“无事孜煎,万回千度,怎忍分离。劝明月同醉,明月怎忍不醉。” 夜风袭袭,树影幽幽,一对人影从妙真左右两边踏空而来,在离妙真十步远的位置双双停下。 左手边的人道:“宋双生。”宋双生,是宋家小辈中最为出众的人物,身段飘逸,风姿轻盈,花十一剑,单战未曾败绩。 右手边的人一声朝天吼:“在下金不凡,讨教了!”金不凡乃济南府成名已久的侠客,一双风火掌,那是掌掌生威。 妙真大败王峰,挫其锐气后,王峰立马回城向众人告知妙真已经来到济南这件事。宋家与众侠客一商议,入夜派出了宋双生跟金不凡这两位,一柔一钢的高手来对付妙真。 金不凡掌风先起,道一声“喝。”成名掌法风火掌,既狂又烈,十成十的功力,打向妙真。那边宋双生见金不凡已经打开架势,凌空而起,花十一剑,依次舞开。 就在金不凡与宋双生纷纷动手之时,城墙下闪出点点灯火,各路侠客从角落里跑了出来,打着灯笼,看双英战妙真。 妙真不急,见左右无去路,上面也是杀机,就纵身一跳坠下城墙,一个翻身三道惊雷胡乱一劈,先乱其阵脚,见两人躲闪之际,再一提气,在城墙上站稳,拿出三道符纸以为后谋。 双袖飞扬,英气发,妙真轻叹一声,“明月怎忍不醉。”手挽妙诀,三道符纸化作金光,金光炸开亮如罡星,三十六支青冥之箭如阵如雨,射向两人。宋双生、金不凡两人连忙收势,抵挡不赢。金不凡一声呼啸,催动真元内力齐发,掌内夹风带火,风火掌法刚烈醇厚,气震山河威震五岳,他身边的青冥之箭都一瞬而逝了。 妙真口念诀,手拈太上老君指,金不凡不改作势直向妙真杀来。宋双生见此不顾其它,一挑剑花,也合力向妙真杀来。 虽宋双生身中一箭,但他与金不凡二人这一柔一刚的配合,互有缺补,丝丝入扣。宋双生剑法忽快忽慢,身影忽上忽下,金不凡双掌成火,手掌翻飞,破风带狠,二人并肩作战引得妙真不得不小心应战。 几个回合下来,城墙下的看客无不看的冷汗直流。双方交战正酣,忽风卷云动,从天外破空而来了一道掌力打向妙真,偷机得手,这道掌力深入器脏,妙真步伐不稳口吐朱红。局势转瞬而变,宋双生、金不凡二人借掌力之威,占尽上风。妙真抵挡不支,一招比一招险,神智就快昏眩。 一瞬之间,情形再将变化,天现异色,一道白光后妙真凭空消失。 是哪方高人伤人了妙真?又是哪方高人将妙真救走。难道有两方人马伺机而动?宋双生、金不凡二人未追,城下群侠不欢而散。 济南府,荒郊 是夜,有风,月色撩人。荒郊外站着一双少年,正是叶凉跟一刀不戒。 夜风再起,两人身影已动,叶凉拔剑,一刀不戒亮出双刀,你来我往之间,势均力敌。黑白双影交错,带动四周沙草飞扬,似有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之势。一刀不戒的刀快,快的无声无息,且力道极大,活似那巨涛急流。叶凉剑法沉稳章法得体,一挥、一扫、一挑、一横扫之间,都可以看出练剑者的用心苦工。叶凉是求胜的,一刀不戒也是,可一刀不戒心无外物,拔山撼海的攻势,带着剽悍急速的力道,是叶凉沉稳清秀的身法所不及的。 风突然变的很大,吹乱了叶凉的头发,一刀不戒飞步如走风,双刀破千秋,刀锋已经划入叶凉皮肤之内。 练刀者心思简单,只求刀的真意,所以胜。练剑者犹豫顾及,心存迷茫,所以败。 济南府荒郊外,只留孤独的战败人。 月高挂,一道冷箭破风而来,击中了黯然失色的叶凉。几道蛰伏已久的暗影现身拿人。 14 无人能及,宋玉庭 救走妙真的人是谁? 男子外貌斯文俊逸,怀内单手抱着妙真,头戴两支灵芝竹节纹玉簪,左手拿曲柄麈尾,身穿银色团龙捧寿束腰袍,脚踏福字履,系云凤玉钩、螭虎纹玉璧。在山东地界,不出二人选,实乃宋玉庭是也。 宋玉庭,山东宋家宗主,财富甲天下,俊美无涛,允文允武,工于心计。 妙真转醒,轻呼一声,“将我放下。”宋玉庭不做任何动静。 转而妙真再道:“玉庭,且停……一下吧。”说完,又呕出一口红来。宋玉庭在某处房瓦上稳下身形,把妙真搂的更紧一些。妙真头往宋玉庭怀里钻,单手勾住宋玉庭的颈脖,“你且把头低下来一些,……再低一点。” 迅雷不及掩耳,妙真一巴掌打在宋玉庭脸上,宋玉庭身躯一震。 妙真一把从宋玉庭怀中推开,高声喝道:“人渣啊,你也有今天!”妙真心里是痛快的转而大笑,止不住的咳血。 还是那个无人能及的宋玉庭,他把头别过一边去,再回转过来对妙真笑道:“妙真吾友,别来无恙?” “暗中伤人是你,施恩救人的也是你。宋玉庭呀,宋玉庭。汝以为妙真是今天才认识汝宋玉庭的吗?”妙真内心孤恨不能平。 “妙真果然聪慧过人,那汝也应该不难猜出,好友吾是有口难言。” “我看是有所求吧。” 宋玉庭一掸麈尾,“吾有三事不明。” “请说。” “叶梦得之死。” “不知。” “薛文静之死。” “也不知。” 宋玉庭一笑,走向妙真,在经过妙真身边时,低问一句:“为何转灵珠不为吾所有。” “还是不知。” “咦,那妙真可知,汝中了吾独门毒掌。这世上除了吾之外,再无人可解?” “你无非是想要我去为你取来那转灵珠。” “妙真吾友,可先行去吾宅院歇息几日。调养好身子,日后再细细打算。” 妙真一摸嘴角血,“不用了。” “那吾就在抚今园静候佳音。对了吾友,跟在汝身边的小兄弟。吾就接入园中,代为照顾几日。”宋玉庭提气,飞身人去。 妙真一跃,双脚踏地,“出来吧。”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正是先前相逢的少年刀客,一刀不戒。 妙真接而问道:“你听到多少?” “屋顶高,风大,没多少。” “你已经胜了叶凉?” “是。” “你现在是来挑战我的吗?” “不是,等你伤好。我们再战。” “那就告辞,再会,请。”妙真已经踏出脚步,一刀不戒又把她叫住,“等等,叶凉被抓是因为我吗?” “果如你败,依叶凉个性,断不会离你而去。你们两人都在,宋玉庭下手也会有所顾忌。我引叶凉与你离开,自己独去城楼一战无非是吸引众人目光,可惜宋玉庭技高一筹。你我萍水相逢,今日之事你何须愧疚。” “你要去哪。” “江湖。” “我跟你一起去吧,等你伤好,我们再一战分胜负。” “好。对了你叫什么。” “一刀不戒。” “还有呢?” “一刀不戒,就是一刀不戒。” “今早我看见你刀上有两个字,你是叫小邪吧。” 一刀不戒青筋直跳,就要拔刀,“老太婆!别以为你有伤我就不敢打你。” “咳咳……我们的小邪不是不敢打受伤的人。而是不敢打女人……哈哈。”一说完,妙真撒腿就跑。 一刀不戒在原地叹气,“这就是受了重伤的女人吗?真是比刚比完武的男人,还要精力充沛。” 一刀不戒的两把刀,一把名小邪,一把名双月。 抚今园,花园 抚今园乃当今山东宋家宗主住处,园内名花野花同园而开,也别有意境,相得益彰。 花园内有凉亭,月下凉亭挂孤灯,宋玉庭伫立在此。 沿着□□小路走来一名打着红油伞的赤衣男子。 宋玉庭开口道:“一切就有劳了。” 第二日,妙真与一刀不戒出城。 城门口早早就有一位来客在等他们,来客打着把红伞,红伞上描的是金色团荷花。 妙真、一刀不戒、红伞人,他们三人就在城门口这样对视着。 妙真看那人着的是赤罗袍,袖口上绣的是金线荷花唐草纹,除外一片赤红。男子肤白如脂玉,更是放肆的是,衣衫大开露出满身刺青。 “阁下有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妙姑你可叫我好等。” “不敢……阁下怎么称呼?” “撑伞人,欠欢。” “师出何处?何门何派?” “与妙姑一样,江湖之远,无门无派。今日受宋宗主之托,特来助妙姑一臂之力。”欠欢说完,向妙真躬身施了一道礼。 妙真回礼,“不敢,不敢。” “好了,别婆妈了。是杀了他,还是一起上路。”一刀不戒双刀已经亮出。 “耶,小兄弟,别急嘛。”欠欢说着,打着伞走到一刀不戒的身边。 妙真身形一转,把一刀不戒护在身后,低声道:“此人不简单,小心,我只护你一次。” “唉呀呀,妙姑原来喜欢母性大发呀。再下正有一计,可帮助妙姑巧夺转灵珠。” 一刀不戒不服,拍下妙真手臂,妙真不予计较,“何计谋?” “相思公子。” “哦?何计?”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跟我来。”欠欢红伞一转,他们三人就在济南府城门外消失了。 一刀不戒在外堂死盯着欠欢,心里无明火乱起,直骂欠欢是个小白脸。欠欢看着一刀不戒的表情时而舒张开来,时而紧绷,脸上的笑容是发灿烂。 这时从里屋走来一名公子,身穿绯色褙子,外套白色素纱单衣,手中拿着把折扇,手指微动,呼一下折扇打开,上题“刻骨相思”四字,真是红衣白纱生曼妙,一把折扇道风流。再看这人面容,分明就是男化的妙真嘛。 一刀不戒还处在惊讶之中,欠欢上前来打量,“哎呀呀,还好啊。还好苍天怜见,幸得妙真无胸。” 妙真折扇一收,打在欠欢脑门上,欠欢叫疼“哎哟。” “别以为你衣服穿的少,露的比较多,我就不会打你。没胸的人,自有没胸的人的活法。”妙真怡然自得,再把折扇打开,扇了起来。 一刀不戒诧异,“你到底是男是女?” 欠欢走到一刀不戒跟前道:“咦……小兄弟。你看她是凶不凶?”再一指妙真胸部,“胸不胸?” 一刀不戒傻眼,妙真瞧见了古怪,“雷神招来。招来!”一道惊雷落在了一刀不戒的肩上,另一道正巧落在了欠欢伸出的手指尖上。 “哎哟哟。”欠欢手捂着指尖,直跳脚。 可怜一刀不戒,是少年心性,还沉醉于色字头上,雷劈不倒。 “说吧,为何要我假扮相思公子。” “天下皆知,转灵珠,浮离城中至宝。” “浮离城主,不问岁月,任西风。我早年见过几次,是个人物。” “不错,任西风刚毅沉稳,心思熟虑。要想从他那夺取转灵珠,难上加难。恰巧,他有一侄儿名游萱,深得任西风欢喜。” “我是问你,为何要我假扮相思公子。我一女子,这伪装甚易拆穿。” “首先我们这里只有三个人,我形象鲜明,特征明显,不妥。一刀不戒,少年人,善用刀,与相思公子不符。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偶有风声传闻,任西风……好……男色。” 这边一刀不戒刚从恍惚中惊醒,听闻“男色”二字后又回到恍惚中去。 妙真诧愕,“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欠欢把妙真扶坐下来,“妙姑莫急。妙姑久疏江湖,有些事不知也不奇怪。相思公子,乃北方第一公子,离恨门主之弟,见过的人少之又少。再加上相思公子虽绝妙无双,可惜不能言语。这样反而更加方便妙姑你的伪装。关键是,任西风好男色,而且他不杀女人。万一行动败露,你还是有命可保。再之,以后真相大白,任他任西风千想万想,也想不到当初的假相思公子,是个女儿家。” “你就不怕任西风当场揭穿,一时气愤之下,忘了自己不杀女人,错手杀了我们?我还怕,某天,莫名其妙的离恨门的人就杀上门来。” “噫……妙姑要是有如此顾及,怎能成大事。转灵珠一事,我们是从任游萱下手,能避任西风多远则避多远。” 妙真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最后过了晌午还是坐到了梳妆镜前,欠欢问她,“你要整个啥样子?” “猪样!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做,整成啥样。” “好好好,您要易个什么容妆。” “我平生未看四人笑过,一个不能笑,一个不敢笑,一个不再笑,最后只余一个不会笑的小十三。” “正觉居士门下的十三?” “恩。” “这样吧,我就照他模子里再给你添三分春容,这样更像相思公子。” “那你与小邪,作何安排。我孤身直入?” “我当然还是我,至于这位小兄弟我早有打算。听闻离恨门主坐下,分四君五使,鲜少派出,菊君分杀以刀法见长。此计目的在于转灵珠,精髓在于装在于骗,能有多像就有多像,少露破绽为要。” 15 不问岁月,任西风 蜀中盆地潮湿,□□早满,蜿蜒浣花溪两岸繁华无限,尤以浮离城为盛。 落凤坡在浣花溪东处,多古道山色,在剑阁栈道旁,一群武者道士,喝茶闲聊。 “最近天下大事,莫过叶梦得之死,张重元坐上分众殿之位,这两件事。” “妙真一怒而杀薛夫人,这是又为何?” “莫说,莫说。云福宫的纷扰带不进蜀中。” 听完后,众人一道称是。 刘螣在剑阁一带素有威名,“昨日,我遇见一妙龄公子,那真是云做衣衫,花为貌。” “哦?果真有如此佳人?”众人提起兴趣。“下文呢?刘兄,下文如何?” 传闻浮离城主独好男色,蜀中江湖之人引为雅趣,众人趋之若鹜。 “这个嘛……”刘腾刚一开口转而肃寂,沿着蜀道剑阁传来了一阵诗声。 “待到秋来九月八。”一步一句诗,“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念诗的是一名少年郎,“满城尽带黄金甲。”诗完拔出单刀双月,一刀出,刘腾身形分成两半。 众人双手都按在自己的兵器上,等回神过来,少年郎早已没了身影。 “这……难道是……难道是离恨门菊君。” “啊,是离恨门的菊君啊。蜀中风波再起呀。” “刘腾……刘腾犯了何事,竟惹到离恨门派出鲜少出动的四君出面。” 这名少年郎正是一刀不戒伪装的,菊君分杀。 “妙姑以为这个开局如何?” “古人做事,讲究欲扬先抑,蓄势而发,你却反其道而行之。你还说要低调行事,这叫低调?我看转灵珠未见其面,先要和任西风对上了。” “耶,这叫掌握主动权,先造其势,先闻其声。可喜一刀小兄弟,菊君作态我看装得有八分像。” “伤好之前,我会尽力。” 三月中旬,蜀中名士刘腾惨死在落凤坡剑阁,传言是离恨门菊君下的杀手。此事兹事体大,任西风派任游萱调查此事。 任游萱先到剑阁详细调查,后由属下探听得之,有一陌生刀客出现于竹海之中。任游萱快马带人赶往竹海,在快到竹海之前,路过丘北。 丘北多桃树,正值三月桃花开,颜色正重。此情此景,任游萱一行人马也放慢了脚步。 风吹桃花香味浓,□□不及桃花盛。在桃树花开之间,在花香浓烈之间,桃花树上还有一位比桃花更胜的人物。 丛丛花影之间,一人倚在桃树上,人已熟睡,一脚离枝,白纱垂地,明艳的花朵遮住了此人大半面容。 “少公子,此人?” “熟睡若婴孩,未带杀气,应该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那要不要……” “少管闲事,正事要紧,还是先赶往竹海吧。” “是。” 竹海内有一供人小歇的小栈,一刀不戒正在这里喝茶,等待他的第二场戏,这场戏有个他极不情愿的场景。一刀不戒是越等越烦,正猛喝茶水一解心中烦躁,耳听得大队人马将要来到的声音,心一沉,茶杯放下,再给自己缓缓慢上一杯。 等一刀不戒满上茶水,小栈内已经只独留自己一人,由远至近,由快至慢,任游萱一行人,来到了一刀不戒的面前,把小栈团团围住。 众人下马,一刀不戒右手执起茶杯,抿上一口。忽风一动,一刀不戒抛出茶杯,抽出双刀跃身而起,在空中祭出杀招,众人严正以待,千钧系于一发,杀局将开。 风吹竹叶沙沙作响,竹影亦婆娑,叶落纷纷,一面折扇横空飞来,一刀不戒收势,单手拿双刀,在空中接住折扇,后空翻身,又退回小栈内。 待一刀不戒站稳,众人欲展开围剿,任游萱抬手制止。 自丘北走来了一人,竟然是任游萱刚在桃花林遇见的熟睡者。来人还带着桃花花瓣,留着桃花香,濯濯如春月柳,脸上溢出浅浅笑容,无人阻拦,走到一刀不戒跟前,一刀不戒单膝跪下,奉上折扇。此人就是假扮相思公子的妙真。 折扇开,风流溢出,笑靥醉人,比竹风清,比桃花艳。 “红衣白纱生曼妙,一把折扇道风流。阁下是相思公子?”任游萱问道。 妙真不答,不做反应,一收折扇,一阵风来,妙真与一刀不戒两人凭空消失。 众人大惊,左右对任游萱问道:“少公子,真是相思公子?” “还不清楚。” “那公子为何不追,如果是的话……” “你们看。”任游萱一指小栈前的一排青竹。 “青山环四周,水在峦间绕。春光花烂漫,松竹绿葱翠。既赏佳中景,何不一饶人。”竹上字体颇有遗风。 “你们先行一步将此事告之城主,我继续在暗中调查他们二人。” “是。” 一刀不戒暗愤,自己这场戏真是下够本钱,都下跪了,若还是不成,干脆跑到浮离城内来个杀进杀出。 欠欢怎能不知一刀不戒内心在想什么,赶紧跑来犒劳,“今天,一刀兄真是功不可没。着实辛苦,着实辛苦。” “哼,就没看见你出什么力。” “嗳,别这么说嘛。下场戏,我可是主力。” 入夜,浣花溪上无风无月,江水如境自皱,一条小舟划出阵阵涟漪。 妙真站在船头摇扇,似有所感,撑伞人欠欢,凌空踏江而来。 “今日又沾江湖雨,谁来江湖撑红伞。”诗声随人缓缓而至。 “唉……先前是我不对,可……”欠欢话还未说完,妙真眼光一冷,折扇如刀向欠欢划去,欲杀欠欢。 欠欢以伞挡锋,顺势而转,转到妙真身后,“伤人心啊,真是伤人心。” 妙真收扇,转身一扇刷来,扇锋带寒气,碰者既冻。 欠欢用伞面前挡,伞面竟然全部被冰封住,欠欢弃伞,顺带一挥袖,赤红暗器如花瓣,漫天而来。妙真侧身,凝气结冰,冻住了所有暗器,就在所有暗器还未坠地之时,欠欢就势,手一探妙真拿扇之手腕。 妙真怒,开扇左右一挥,欠欢消失,小舟周围的江水竟出乎常理的全数结冰。 江水结冻,小舟无法前进。妙真下船站在冰上,一步一步走向岸边,每下一步,脚下江水就结冰一处。行自快岸边,妙真开始溢出鲜红,最后一步时更是直接开始呕出血来,见那身形要倒在江水里。隐藏在岸边的任游萱不住的,飞身出来救妙真。 只是有人比任游萱更快,一刀不戒接住了妙真,看了在岸边现身的任游萱一眼,消失了。任游萱弯腰捡起妙真遗落的折扇,折扇以玳瑁做骨,缕空雕花,打开折扇,一面上有“刻骨相思”四个篆体小字。 妙真暗自牢骚,这场戏真是会□□我的身体,什么都是假的,唯独我妙真呕血是真,唉,我真是劳苦功高。 蜀中,浮离城 浮离城在浣花溪下游,城内主楼,上檐为单翘重昂七踩斗栱,下檐为重昂五踩斗栱,梁枋间饰墨线大点金旋子彩画,天花为沥粉贴金。浮离城主喜繁华,建筑多为丹红配彩画,延伸十里回廊帷幔绕梁,皆挂嵌画绢宫灯,难分昼夜,日日繁华。 任游萱回城向任西风回报,任西风问道:“可有看出什么。” “没,隔着江水,又是夜里。实难看出什么眉目。”说完任游萱给呈上折扇。 任西风打开折扇,看到上面题字,随口一道:“刻骨……相思?游萱何看?” “侄儿不敢妄测。” “既然来了,必是有所求。我们等他先开口就是。” “如若真是相思公子呢?” “那就要多思量一分。怕就怕其心怀恶,图谋不轨。你先下去吧。” “是。侄儿会注意多加防范的。” 任游萱退下,任西风手拿折扇把玩起来,想起离恨门主号称“人间不见”,有这样的一位哥哥的弟弟,那又会配上怎么的才色呢?“好一个相思公子。” 第二日,浮离城没等来相思公子,倒有另一位不速之客上门来。 来客撑着一把红油伞,正是前来演戏的欠欢。 “今日又沾江湖雨,谁来江湖撑红伞。”嘴唇明艳,诗句脱口而出。 再看欠欢大敞衣襟下的刺青文身,守城侍卫眼光一直。 “在下撑伞人,欠欢。有事拜见任城主。” “哪里来的乡野之人,张口闭口居然要见城主大人。”侍卫呼喝。 “在下是有要事,耽搁不得。如有得罪……”说着,欠欢手微动红伞。 “且慢!”赶来一位着青黑深衣的男子,貌色佳。 侍卫施礼,“陆大人。” 陆茂之,任西风跟前红人,“兄台莫动气,是他们眼拙不识名士。我早就听闻中原有一位,撑着红伞的神秘杀手身手了得,想必就是阁下。我早有结交之意。蜀中地偏,不知贵客上门,请先进来茶水一杯解解乏味。”容貌动人,话语绵绵更是动人。 欠欢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你陆茂之来了,要是不来,我怎敢真在任西风的地盘上动手杀人啊。心里虽是这么想的,欠欢说出的话,却话语孤高,“不用劳烦,我有要事与贵城主商议。茶可以以后慢慢喝。” “那就请欠欢兄,先进城门来吧。” 由陆茂之迎着,欠欢打着红伞进城来,心里揣摩,就不知妙真那边进行的如何。 任西风在远处阁楼看着发生的一切。 16 局 何为局?局,圈套也。老子曰:“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虚实真假,以近待远,是谓局也。 蜀地山清水秀多名人隐士,江湖有名的神医,留云山人袁仲殊,就隐居在此。 袁仲殊隐居之所,青竹寥落未成丛,疏多透日,其间苔藓野草穿插,别有雅静。 妙真带着一刀不戒,来到了袁仲殊居所求医。 求医者甚多,一刀不戒心生烦躁欲拔刀,妙真以手点肩,摇头制止。 可一刀不戒的刀已经拔出是这么容易收回的吗?眼见妙真病情加重,又要呕红,一刀不戒朝天扔出双月,众人跟着朝天空看去,突然一道寒光比日还耀,从天而下稳稳扎在地上,刀落之处,地从两边裂开一丈来长。 众人吓傻,胆小者更是直接离去。妙真气息不稳,一刀不戒更是心急,手中小邪快刀一横劈,四周青竹竞相倒地。这下留下未走也傻了眼,一刀不戒高声语:“大夫呢,袁仲殊大夫何在。” “走走,走。此人不好惹。”余者也相继离开。 “唉呀……医者父母心,医者父母心。”袁仲殊身形矮小,双鬓已斑白。 妙真代一刀不戒施礼赔罪,“慢,慢慢。病人最大,我可担当不起。”袁仲殊扶起妙真,把他二人接近屋内。 袁仲殊当即为妙真切脉,切完左手换右手,久久不语。一刀不戒问道:“如何?是不是伤势很重?” “你倒是个奇人。脉贵有神,无神则不平。无根无神,则命不久矣。先观你气色面相,知你有重伤在身。再一探脉,你命脉已成死相。可按至筋骨,尺脉沉取尚可见柔和之气,先天之本未绝。” 一刀不戒心急插嘴,“你说了怎么多,也没说个明白。到底怎么医!” 袁仲殊摇头“怎么医?无医。怎么救?无救哦。你脉搏缓慢且艰涩不畅,有瘀血、两虚之症,阴寒沉于里,病位颇深。先调理身子吧。至于你身上的伤……我还要先看看伤口。” “这……这哪行!”一刀不戒慌神开口。 “怎么不行。医者父母心。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扭扭咧咧个什么。” 妙真以手代笔,以寒霜为磨,在桌上写道:“既然先生也无良策,那伤势也无大碍,拙人就此告辞。” “唉……你,你,你。身怀寒毒,还用冰法。你是真不要命了!”说到最后,袁仲殊直接站起来对妙真大吼。 妙真未答,起身右手衣袖一扫,桌上的字又变了,“今日得罪之处,改日必当谢罪。望先生海涵。” 妙真起身要走,一刀不戒快步走到妙真跟前护着,嘴里嘟嚷,“庸医!”妙真转头无奈看了一刀不戒一眼,那眼里像是说着“胡闹”。 眼见妙真与一刀不戒快要出门,袁仲殊抢问道:“虽我医人从不问身世原由,不惹江湖之事。但今日我想一问,可否告之袁某姓名。” 一片竹叶飘落袁仲殊之手,上有四字,“江湖中人”。袁仲殊又直摇头,“怪人,奇人哟。” 走出门后,妙真摊手给一刀不戒看,上写“无扇不方便,切勿得罪人。” 妙真手指轻点额头,我是最豁命的,我要求多休两场戏。 蜀中,浮离城 陆茂之带欠欢见任西风也不是说见就见。 茶水瓜果伺候着,陆茂之也作陪,说是已派了请示城主了,就回。过后不久,确有一仆人来请示,却不是城主来请示,而是有事要陆茂之去处理。陆茂之致歉离开,暗地里有吩咐下去,叫人看着欠欢,若有什么变动赶快来通报。 陆茂之离别欠欢后,立马把一切向任西风回报。那边任西风派了任游萱去跟踪妙真一行。任西风打算一试,不管他是不是相思公子,无事不登门,来了必是有所求。 欠欢这里,他也算是待得惬意,可是戏总归还是要演的,不能总这么惬意下去忘了正事。看着天色,估摸着时机,欠欢走出了门。 出门来到花园,欠欢踏光而上,运气自提,一下子就站到了园中屋顶瓦上。园中仆人惊为奇,赶紧向任西风报告此事。再观欠欢衣袂翩飞,右手执伞,左手翻飞着复杂的诀式,整个浮离城出现异象,花瓣自花上掉落,而又全部都飘浮在半空之中,不沾地,不染尘。一时,浮离城花香迷漫,香意醉人,着实诡异。 欠欢仍在屋顶做法,忽然整座浮离城的花瓣都汇聚在欠欢跟前,越来越大,成了一个团。砰一声,花团炸开,紫光夺目,浮离城主任西风惊现。 任西风身有近九尺,穿了件淡紫一年景花团纹鹤氅,姿容既好,风韵雍容,真乃好威仪,羡煞人也。 任西风刚一现身,右手一抬,运气凝力一挥手,不由分说,紫光从掌内泄出,破欠欢花阵。欠欢功体反噬,嘴角溢血道:“城主好内功。” 任西风转而一笑倾天下,只是余光带冷,让人不得小瞧“呵……抱歉了,在我浮离城内做错事,是要罚的。这位妙人,你说说你的来意吧。” “欠欢斗胆向浮离城主,讨一物相借。” “说吧。” “正是,转灵珠。” “呀……这东西,那就算是你委身于我,也是绝无可能的。” 欠欢放下伞,“那欠欢不才就斗胆向城主,讨教了。”一转手,把伞抛向天际,“杀阵•斗坤。”欠欢凝诀化神无杀阵,取命招。 “妙人啊,难道我没说过在我浮离城内说错话,也是要罚的哦。”任西风气不动,身不动,靠在后背的左手翻出诀式,“凌霞壁。”在任西风面前凭空造起一道薄薄的紫光。 数以千计的红色刀片组成红色杀阵,像一头巨龙,向任西风袭去,被任西风的紫色霞光挡住去路,可是还没有完。一些刀片击向凌霞壁消失不见了,另一些则是有意识般避开凌霞壁,任西风双掌并和,踏开一丈外,“生归一。”犀利的掌风打向斗坤杀阵,不但击散了杀阵,余威还向欠欢袭来。 欠欢不躲不闪,只身迎向任西风掌威,双手捏着复杂诀式。猛见得,欠欢身上刺青有东西在流动,一点一点沿着刺身花纹,流出一道道金线,“出入三光,开吾生门,混元太一,起。”迎身而上,欠欢再呕鲜血,身上金光汇集到一指。 从欠欢右手食指射出一道血红,其光夺目,其锋如芒,任西风借风避势,催动内元蓄势待发。 欠欢有心戚戚然,心头涌血,杀招顿时失了一寸险,任西风届时破招而发,“生归一,死万象。”威势难挡,左右夹攻凌厉,欠欢不支,跪倒在屋顶。 这时红伞落地,欠欢捡起红伞,自己吐出一口血唾沫道:“欠欢折服。”红伞一低,欠欢消失。 欠欢消失后,陆茂之从任西风背后现身,“城主,追不追?” “无意义,他还会再来的。” “城主有意思?” “确有意思。我的游萱侄儿何在?” “算着该回来了。” 浮离城,城门口 任游萱策马回城,带动路旁尘土飞扬,将至城门口时,尘土中夹杂着一道惊人杀气。弹指间任游萱翻身下马,避开杀气。尘埃落定,一刀不戒在任游萱面前拔刀现身。 “阁下有事?” “折扇。”一刀不戒冷冷道来。 “在下不明白,阁下在讲什么。可否告之在下详情。” 眼见一刀不戒气息不对,任游萱准备凝神以待,一刀不戒却把身一转,横刀破出,远处山石纷纷落下。 “我家公子有交代,不可难为。哼,如是再敢暗中跟踪我们,我决不轻饶。我明日再来取回折扇。” 一刀不戒演完戏回到集合休息地点,看见欠欢也气色不佳的躺在椅子上休息,于是道:“这可好,还没开始干架,三个人就先倒了了两个。就算真拿到了转灵玉,我们怎么杀出去。” “所谓计谋,是不到最后一刻,都分不出胜负的。” “我就怕,到时候要动真格的了。我还要背着你们俩一起跑。” “耶,一刀兄。就算你信不过我欠欢,难道就信不过无胸也能活的妙真吗?” “她人呢?”此话尴尬,一刀不戒话锋一转。 “晒太阳在。” 一刀不戒当下愤恨,我这是着急什么! 一刀不戒甩门就走。 无人知道欠欢心中在盘算什么,是局中局?计中计?算计害人不留命。 欠欢越想得意之际,门外传来阵阵妙真的唱戏声,“这一阵杀得我,魂飞荡。口吐鲜血冒红光。遇见子龙摆战场。我二人在阵前交了一仗,西岭又遇魏文长。”唱的正是三气周瑜的《柴桑关》。此曲是武小生唱段,妙真唱来着实难听。可妙真依然故我,唱声渐进,“此贼果然是猛将,杀得我卸甲丢盔败下战场。”妙真走进屋来,接着唱道:“耳边厢又听得,人马喧嚷。两国人马摆战场。他国人马为上将。我国人马刀下亡。舍死忘生打一仗。”不看欠欢一眼。 欠欢不由得心头一冷,好你个妙真,一曲道破我的局。转而过了很久,像是慢了几拍似得,才自我感叹道,妙真唱戏好难听啊。 17 计 何为计谋?吴子曰:“凡兵有四机:一曰气机,二曰地机,三曰事机,四曰力机……善行间谍,轻兵往来,分散其众,使其君臣相怨,上下相咎,是谓事机。”事机就是所谓的计谋。 浮离城,芳园 蜀中繁华地,轩盖凌晨出。歌吹浣花溪,青楼一座座,最数芳园是第一。 浮离城的人都知道任西风好男色,是不来青楼这种地方的。可任游萱不一样,人不风流枉少年,除了任西风,任游萱当然是最炙手可热的男人。 巴蜀最好的青楼是芳园,芳园里最美的姑娘叫香浮,任游萱独爱之。 任游萱找香浮是不用来芳园的,只须唤人把香浮请来即可。可这日深夜,任游萱请人来唤了,香浮打发人回话,说是身子不适,要改日。任游萱只觉得是女子矫情,为显疼爱也是出于无聊,任游萱决定一访芳园探香浮。 虽夜深,可芳园里却是越发热闹,丝竹不绝耳,歌舞酒不停。 近日来,任游萱忙于相思公子一事,没有找过香浮。今日香浮趁着任游萱派人请她,就耍了点小心机,佯装有病,希望多招任游萱疼爱。没想到香浮如愿以偿,任游萱亲自造访。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靡靡之声,款款深情,香浮借有病之身一表心意,语浅情深委实动人。天下间,当属任游萱独享其美。 任游萱搂着香浮下楼出门,巧着一眼,眼见对面厢房之人,意料之外的人。 厢房门微开,伶人妓子拥簇着,炉熏茗盌,拥髻微吟,花社灵光,其间的相思公子果然出尘不染。香浮好奇欲问之,不料任游萱二话没说就走。香浮把任游萱送走,没想到任游萱转头又回到芳园,只是他回来,回到房门外,偷看相思公子。 三次遇见,三种不同风情,风姿特秀,让任游萱魂牵梦引,不知醉醒。 众□□有说有笑,有喝有唱,相思公子不说话,是不能开口,给他倒酒,他也不喝,只是一味浅笑。虽不解风情,但想到有如此风采的人物在自己身边,众□□也不会乏味,反而兴致勃勃。直到相思公子支使□□们离开,□□才开口:“公子……”欲留下,相思公子摇头。 任游萱一直看着,看着相思公子打发她们离开,看见相思公子撕下床前红丝帷幕,铺在桌上写词,写到动情处一撩鬓发多添一分愁,写完后自己又扑在上面,似像要哭,却哭不出来,指甲只是深深掐进掌心。 任游萱心头一痛,话语梗在喉口,终究没有开口,没有举动。 任游萱啊任游萱,你哪知道扑在红丝桌上的妙真内心又在想什么,妙真是气极,伤心极。愤恨啊,刚才的酒,我妙真没有喝一口,那可是好酒啊。心里徒生别扭。 妙真离开,任游萱潜进房中,拿起桌上的红丝诗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红纱黑墨,句句读来,不忍之处尤其多,任游萱追出芳园外。 芳园外下着雨,夜雨正凄迷。妙真站在房檐下避雨,繁华寂寥,褪色成烟,离人不堪风雨,山也憔悴。 此情此景,任游萱不作他想,来到檐宇妙真跟前,终是开口了,“在下任游萱,想归还相思公子一物。可否过府一叙?” 一回合下来,是妙真终于如愿以偿接近任游萱,还是任游萱的假道伐虢之计? 蜀中,浮离城 相思公子身有残疾,口不能语,应该避开歌舞宴会这种徒添尴尬的事。可为人如任西风会放过假扮相思公子的妙真吗?没有,任西风命陆茂之借相思公子的名,第二日一入夜,就开了个大大的宴会。 任西风的宴会上,有酒无菜,有美少年,无美娇娘,酒色宴乐,花样繁多。 任西风坐主座,左手下去分坐任游萱与陆茂之,右手边的自然就是妙真了,一刀不戒站在妙真身后。席座之间,又有轻衣薄纱的美少年示好,添酒,献殷勤。 四座齐和丝竹声,不遣通宵音尽欢。在宴厅中央,还站着一位白玉做的少年郎,漫说转喉开轻唱,须待情来意自生。白玉少年唱到委婉动情之处,席间添酒的少年郎们,便也跟着轻声附和。酒殇黄光迷绚烂,少年身姿增娇媚,似有似无更撩人。 妙真眼见主座之上的任西风,有说有笑,腿上枕着一蓝衣少年,单手伸进内衣里,嘴上喝着另一黄衣少年喂来的酒。妙真心中暗道,果真是不问岁月,任西风。 许是妙真看任西风久了,她不知道任游萱一直在看着她。她更不知道,在她身边的少年郎心里吃了味。紫衣少年心中一动气,借着添酒,一失足正好倒在妙真怀里。妙真这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不看还好,一看正好看见少年衣衫敞开,胸口一点红缨。想妙真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情形,脸上已微红,心里一亮,他不会摸我吧,会不会就穿帮了啊。好在妙真一微恙,在她身后的一刀不戒,一个挺身拔刀上前,一眨眼间,刀头已在紫衣少年的喉口。 “呀……”一声惊呼,宴会就没了声音,变得古怪起来。 任西风怀里搂着蓝衣少年,缓步走到妙真跟前,“相思公子,风姿卓越。就连西风也暗叹不如,想去亲近一番。更何况,教下霜环连蜀中都没出过,当然是想靠近些,一睹风采。”一笑,一提手之间,就把一刀不戒的刀送回刀鞘中。“霜环,还不快给相思公子倒酒谢罪?”妙真、一刀不戒皆叹任西风实力不凡。 霜环见机倒酒,恨不得用嘴喂上去。妙真一见酒盏上来,把头低了下去,在别人眼里看上去,就是相思公子脸皮薄,不好意思。妙真心里实情呢?那叫一个窃喜,轻轻先抿上一口,恩,冻醪酒,接而才缓缓喝完,做足了优雅作态。 “相思喜欢霜环否?”这次,任西风更是直接省了公子二字。说出的话语也十分惊人。 还好妙真酒已经进了肚子,要不然那可要喷了出来。一刀不戒双手紧握刀柄,神情不对。 妙真心一动,先是一皱眉,再就用一双大眼直直望向任西风,像是不理解任西风刚才所说之话。妙真还未有其他动静,对面一声酒盏落地,任游萱按耐不住,起身惊呼道:“叔父不可。”挽回局面。 “哦,哦,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霜环呀,你且先下去吧。”霜环应声告退,说着任西风又搂着蓝衣少年回到座位上去了。只是刚一坐下,任西风又道:“我浮离城招待不周,游萱你与相思公子年龄相近,还不快代我去招呼一下。来人啊,在相思公子身旁再摆上一桌。” 任游萱坐在妙真旁边,着实有些坐不住,要么借着倒酒看妙真一眼,要么低头也偷偷再看妙真一眼。看着妙真两颊酡红,是不是不好意思?还是不喜欢自己坐的这么近?再看妙真喝酒的那只手,纤指端碗盏,皓腕凝似严冬霜雪,柔荑白肌红玉笋芽。只用着妙真一只手,就勾去任游萱一魂三魄。 入夜,月色溶溶,风门半开。 任游萱站在妙真入住的院子里已很久了。在宴上,任游萱少年情态尽露无遗,而在整个宴会上,任游萱与妙真都没有说上一句话,陆茂之在临走时,对任游萱打趣道:“何不夜会佳人?”于是在妙真院子里就多了一位一站很久的门神,他看见妙真又倚在树枝上睡觉,是又想上前开口说句话,关怀二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又怕唐突了什么。 踌躇啊,踌躇,少年一踌躇,有人就可以乘虚而入了。 欠欢的身姿凌空飘到妙真身旁,欠欢见妙真像是已经入睡,就把妙真怀抱住,倚着树也就这样靠下了。靠下不说,还把自己的单衣脱给了妙真披上,任游萱看见欠欢只着了件单衣,而脱去单衣下就□□着上身了,先入眼帘的是布满全身的惊人彩色文身,远着看不清都文了些什么,只是一团连着一团,一片连着一天。再看身材,不是健壮,更不是纤细,是真真正正的体态之美。那些文身像是长在欠欢身上一样,与他的体态之美合为一体了。 任游萱见妙真动了,她懒懒的伸出一只手,在欠欢的胸膛上画着什么,“始……欲……识……始欲识郎时?”欠欢问道。 妙真接着画到,“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疋。”妙真画完停手,欠欢缓缓吟出,妙真在他胸膛上写出的诗句,“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疋。”末了还问句“是不是?”一问是问,自己是否有念错,二问是问,自己是否就是那诗里的负心人。 妙真像是真的睡着了一样,没有去理他。欠欢把妙真搂紧了些,把头搁在妙真的肩上,嘴唇张张合合,又说了什么。 任游萱听不见,也全无心思去听,他再也看不下去了,何止一个不是滋味了得。 我任游萱干嘛独看上一个相思公子,谁人无论男女,我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惜他这话,到了明日,又变了。 18 曲径流觞,喝酒脱光 春已过半,这日浮离城后山,阳光明媚,微风拂来,小鸟相叫,蝶舞翩翩。浮离城主,不问岁月任西风,见此情此景,又多动了几番心思,也想仿前人雅趣,来一回流觞曲水。自然这流觞曲水的心思,就动到了妙真一行人身上去了。 所以这日,在浮离城后山的小溪两旁,落坐着四五少年,任西风、陆茂之、任游萱与妙真。 春繁花盛,溪上落花间浮,一盅盅酒盏从上游逐流而下,任西风环抱轻纱少年,风采日盛,笑声爽朗,“今个有贵客,我们来点不一样的。” 任西风神色看似清狂,妙以疏放,不知是在打什么主意,“前人名士,三月‘流杯’,以流觞曲水饮酒吟诗,引为雅致流芳千古,今日我不问岁月任西风,也来个曲径流觞,喝酒脱光。不图雅量高质,只求相思公子陪西风也狂狷一回。” 妙真不敢不陪,只是急煞了一刀不戒。任西风身姿一斜,手扶额首,来了一句“要不也给菊君,找个小童作陪作陪?一起坐下,耍玩耍玩?” 一刀不戒一目瞪去,转而就把头一扭,不屑一顾。妙真失笑,双唇露齿似有声,眉角一弯双目带喜,一挥手,这样把一刀不戒打发走了。 “哎呀呀,这下可好了。我可以把相思公子给吃了去。”任西风嘴里又出戏言,眼角一挑任游萱神色,转而一转话锋,“只不过……只怕我还未碰到……就有人……哈哈,哈。”大笑之后,又与身边少年嬉戏。 任游萱见一刀不戒已走,就自主坐到妙真身边,只是心头还记得昨日的气事,昨日的信誓旦旦,身子又赌气般挪远了几步。 虽无丝竹悦耳,但其间少年的温泽服侍也是享乐至极,任西风观妙真心中有事,又见任游萱“不动声色”到就差正襟危坐,暗发掌力,道了声:“呀……这局该相思公子,脱衣喝酒了。”任西风话语刚一毕,酒盏就流到妙真面前打转不前,妙真反没什么大的举动,倒是任游萱一来神,失了声“啊!” “啊什么,我都脱了一件,茂之也脱了,是不是茂之?” “城主说的是,茂之也脱了。玩游戏当然要守规矩。”任西风与陆茂之一唱一和。 任游萱欲开口,他觉得在场的就有他一个了,他有资格保护好相似公子。妙真豁然,抢先一步,扯下头上发带,青丝垂分衬明颜,眼溜一转,拿起溪水里的酒盏一鼓作气喝下。 “好!好,好。”任西风一连道了三个好,“只是,这算是借了一件衣服吗?” 任西风有心挖苦,妙真假意不受春寒烈酒,咳嗽了几声。任游萱立马挺身而出,“叔父!” “哦……那就没什么啦。” 几个回合下来,其间少年嬉闹,任游萱帮妙真次次挡酒,这就越坐越靠近妙真了,到了现在几乎就是促膝相对了。 这次酒盏又在妙真跟前,滞留不停,任游萱一个抢先俯身,“我来。”取酒灌入喉中。妙真释怀一笑,报以感激。任西风从中取乐,“这衣服还没脱呢。” 这次任游萱猛然作势要脱去自己的衣衫,妙真却一带手,把手覆在任游萱欲脱衣的手上,想起这就是昨宴会上让自己会牵梦绕的柔荑纤香,心口一涌,整个人就木若呆鸡了。妙真见任游萱没了反应,自己弯腰屈身,脱去了自己一双鞋袜,双足有形,肤如凝脂,脚腕微突,见其圆润。 “呀,这又借了一件衣服。话说我的侄儿,不会让自己喜欢的人吃亏,倒只会讨自家人的便宜占。” 任西风话语刚落,吹来一阵风,风中夹杂着诗句,“今日又沾江湖雨,谁来江湖撑红伞。”欠欢飘然的身姿,邪挑的目光,就在后山亭上一角惊现。“被惜馀薰,带惊剩眼。几许伤春春晚。”妙真无其他动静,像是没见着欠欢来了,没听见诗词一样,拿着扇子轻轻打着风。任游萱紧紧盯着妙真,也就生怕妙真有了什么举动。而任西风做足了看戏的姿态。 “记小江、风月佳时,屡约非烟游伴。须信鸾弦易断。”见欠欢依旧无我念着诗句,任游萱心急,明声一吼:“何人,如此大胆!敢来浮离城喧哗闹事!”瞧着妙真颜色不变,任西风一点头。任游萱起身腾空,做开出手的架势。 “不解寄、一字相思,幸有归来双燕。”欠欢一笑,娓娓道出诗句最后一句,身影缓缓降下。 妙真刚才示意一刀不戒离开,其实是早有预谋,先前定下由妙真来拖住任西风一行人,再有一刀不戒去探取转灵玉,无论成功否,时机一到欠欢就会现身。 妙真想着,她自己也是该收工去床上躺躺,舒展一下了,不顾青丝纷披,双足□□,依旧一收折扇,跑至欠欢怀中。 昨日夜里是这样,今个也是这样,任游萱啊,任游萱,你心头怒火难消,颜面挂不住。一咬牙,掌力催发,暗送无常。 欠欢转身,以伞面挡其掌威,妙真在欠欢怀里配合,做做小鸟依人样。 一对各怀心机的神仙眷侣,消失不见。 任游萱愤恨难平,“叔父,我去去就回!”也消失不见了。 “茂之呀,这就是戏文里唱的,所谓倒贴吗?” “是的,城主。这个神态,这种语气,看来我们少公子的确是倒贴了。” “哈哈……哈哈。”任西风笑声爽朗。 “一刀不戒,怎么样。”妙真心系转灵玉之事,此事前后已有半月,再拖下来,凭宋玉庭为人,难保不会生变。 “不果,反露马脚。” “无意在耗下去。何不将计就计。” “哦?那是不是还差一场雨?” “然也。” 这雨说来就来,就像欠欢自家的水井,打来就有水一样。雨点大,急骤,来的突然,等任游萱寻到妙真时,妙真身处一间破茅屋内,身已冰凉,人气都没有了。 任游萱心急如焚,把妙真赶紧带回浮离城,请来了鲜少出门的留云山人袁仲殊救治。一刀不戒在一旁守着,袁仲殊的话语很明白,“病位深,中毒深,唯有转灵玉能救。” 任西风听之,一笑而过,走出了妙真的房间。现在就看任游萱是作何举动。 任游萱照顾着妙真,心里却是暗自揣度,喜欢她不假,可就不知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相思公子了。如若是,就算拿至宝转灵玉救她,又有何妨。如若不是…… 就在任游萱心思难以猜测之时,欠欢亲自上门,来下一贴猛药。 任游萱回到自己的院中,看见院中放着一把打开的红伞,他就知道什么人在等他了。 欠欢人未出现,声先到,“少公子可知,相思很喜欢你们蜀中景致,尤以浮离城最为佳吗?”这时欠欢的第一句。 没有打伞的欠欢,让人更加清楚地看见,胸口张狂的刺青,荷花、莲叶、莲蓬,互相勾结,参差比长,妖艳摄人。 欠欢第二句,“欠欢,请求少公子把转灵玉借与欠欢。一救相思之命。” 任游萱从欠欢身旁走过,不带一丝动容。欠欢一急,一拉任游萱衣襟道:“难道你不是喜欢相思的吗?” “喜欢又如何?” “你!……你。” “你不是也喜欢他吗?” “所以我来为相思,求转灵玉呀。” 任游萱眼睛一瞪,嘴角微斜,欠欢说到他心中痛处了,“你还好意思说!”反手,反把欠欢的手抓住不放,“你喜欢他,你会把他在雨中,丢下不管!要不我,要不是我!他……他……可能……会……会……”他哑口,是为了一个说不出口的字“你还好意思跟我说这个!” “当时,不是这样的……” “你住口。一刀不戒去偷转灵玉在先,而后你又来要转灵玉。你当我是傻子啊。你怎么可能是为了相思!” 欠欢低头,声沉而缓,“我确为了相思。我奉我家主人之命,为了转灵玉才接近相思的。我当时已经知道……唯有转灵玉才能救他一命。我想先夺得他的心,那转灵玉也就不在话下。可……他毕竟是相思公子,风姿灼人,绝然不同。我输了……我马上就离开。但是我希望你能就相思一命。因为我知道,你是喜欢他的。你跟他,还是有可能的。要不然,我今后会,日日后悔今日信你,以致离开。你以后,也会后悔的!”最后一句,句如断章,决裂异常。 欠欢还有他的红伞,当如他所言,在浮离城里消失了。 任游萱怒极,一进屋,掀了桌子,不停摔东西。 妙真隔日早晨醒了,她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要出去走走看看。任游萱就扶着她,来到浮离城最高处的,面溪楼上。任游萱轻扶着妙真,见妙真望着远处的浣花溪,久久不眨一眼,于是道:“相思喜欢浣花溪?” 妙真没有在折扇上书写,反是把任游萱的手拉了过来,在上面写道:“我就是那条,被雨淋湿了的浣花溪。” 妙真写一个字,任游萱就开口说出一个字。到了最后,任游萱意识到,妙真写了什么,自己又说了什么,动容不已,情何以堪。 19 半梦半靡,相思公子 浮离城,芳园 任游萱自从陪妙真上面溪楼,一观浣花溪后,就一连两日留在芳园里,日日春宵。今个夜里,更是找来一个小倌与香浮一起伺候自己,想来一场颠鸾倒凤之事。 少年皎面,不多话。任游萱从自家叔父那里也没少看,男男欢好,出于自己是第一次动真格的,未免自己尴尬,开口说个话“你唤作什么名?” 这少年妍丽有文色,规规矩矩的请了个安,道:“奴唤律郎。” 任游萱觉得此人乖巧,便起身把他扶了起来,还一路扶到床边帷帐边坐下,攒着他的手道:“唤你相思可否?” 律郎一垂首,答了声“恩。”说完便帮任游萱与自己退去了锦屐,坐进床内。 任游萱也坐进床内,把腿放了进来。早在床里候着的香浮,见任游萱进来了,便要替他宽衣,被任游萱打断了,“你们相互脱去吧,我且在旁边看看。” 律郎与香浮听了吩咐,相互解衣宽带,任游萱坐在床的一边看着。三人同在床上,呼吸都略显急促,虽然不拥挤,但在这重重绣帷里,人是越来越热了。 隔着晃晃的红烛光,任游萱看着慢慢□□出的身子,察觉出男女美态之别。香浮似琼脂,而律郎则是玉,没有凝脂的那种圆润,却多了几分泽静,虽平板却不失秀美。任游萱脑海里浮现出平日里与叔父嬉闹的少年,在想着他们会做些什么,再自然而然的,想起了相思公子的身姿。 烛光幽幽,红帐重重,看着看着,眼前之人,不就是自己朝思暮想,恨极恼极,又想亲近一番的相思公子吗? 一个倾身,单臂把人搂进怀里,呼唤一声“相思……”音拖的老长,老长。 眼前之人并没有推开自己,或者别的什么,反而是更加依偎进自己怀里,任游萱欣喜万分。一手搂着,一手抚着少年光洁的后背,下巴隔在律郎的肩上,任游萱又多唤了几遍“相思,相思。”像是不依,又像是埋怨。任游萱不依是怕眼前人离开,埋怨是埋怨眼前人怎么会喜欢上欠欢那种人,而对自己视若无睹。对,是相思被人骗了,现在好了,相思明白我的好了,现在相思在我怀里了。 任游萱燥热起来,解了衣襟衣结,胸口敞开与怀中律郎前胸一起摩挲,肤与肤相互摩擦,任游萱越来越热,却不知如何是好。 律郎是欢场中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办。律郎双腿勾住任游萱腰间,双臂环上任游萱颈脖,舌唇故意不小心碰上任游萱的后颈。任游萱爆发,一发不可收拾,单手高举眼前人双手,一手扶住眼前人的腰,由双肩至胸口,一路细细吻来,辗转反侧。 欲水就要绝口,香浮见任游萱冷落她多时,只顾与陌生少年欢乐,一手搭至任游萱后背,正欲进一步亲近。何来另一只手?任游萱当头一棒,呆住不动,立即清醒了过来。 眼前之人,哪是什么相思公子,那真正的相思公子现在又在做什么呢?自己胡混了两日,他可曾念过自己几次? 任游萱推开二人下床,走至窗边推开窗子,见圆月高挂,天色已晚,相思应该早就睡下了吧。自己要不回去?可他已睡去了,自己回去又能做什么呢?那自己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还不如回去一看他的睡颜吧。至少自己可以安心,不用在这里自欺欺人。 香浮见任游萱久久站在窗边,下床起身,走至任游萱背后,道:“公子起夜了,寒露重,还是上床来吧。” 任游萱不语,一个跃身飞出窗外。 蜀中,浮离城 春日夜,乍暖还寒,乍暖还寒,月全露深深。 任游萱来到相思公子的院中,以为佳人会睡去,于是轻手轻脚,没想到妙真仅着了件红色中单衣,就在院中站着,肌清骨秀,是冷也动人,人也动人。 任游萱呆了,妙真见任游萱出现了,凝眸一笑,朝任游萱伸出荑手纤纤,像是招呼任游萱过来。 任游萱快步上前,对妙真说道:“夜深了,站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多穿些衣服。”他是在等我吗?任游萱自己偷偷一问。牵过妙真的手,是意料中的冷,是意料之外的冰冷异常。赶紧把妙真搂着怀里,不放心似得搂得紧一些,又催动内元真气发热。 眼瞧着妙真没有抗拒什么,任游萱趁热打铁,又说着“那个身上画油彩的男人有什么好,其实他……唉,相思我。”然后双手抓住妙真双肩,“相思,我是喜欢你的,我是爱你的呀。”不停摇晃着。 突然,借月光,刀锋一闪,杀气袭来,一刀不戒刀刃已在任游萱跟前,“公子,自重。我家公子命不久矣,玩不起。” 任游萱斜目一挑,“你?”正准备,凝气御敌。 妙真见时机火候皆差不多,心一横,眼一闭,身形欲倒。 任游萱赶紧收势,一把抱住妙真,一刀不戒也迎上前来关心。只是他心里无奈,这女人,还真是说倒就倒,绝不含糊,装昏功夫天下无敌。 妙真一连在床了昏了三日,任游萱衣不解带的在床边守着,妙真半沉半醒,又不能言语个什么,着实急煞了人。 袁仲殊一次又一次摇头,到了最后一直在挥手。任游萱看不下去了,找来陆茂之,打算向任西风开口转灵玉一事。陆茂之说,城主在作画,打搅不得。 浮离城上下皆知,任西风作画,除非他自己画完走出门,任是谁,天大的事,也是不能打搅的。 任游萱在任西风门外踌躇,内心焦急煎熬,是前所未有的,正欲敲门,房内任西风出了一声“游萱。” “是,叔父……”任游萱举而不语,在想怎么开口,怎么说服叔父。是晓之以利,还是动之以情? “恩。”就是一声“恩”,任游萱明白了,叔父这算是同意了。 赶紧去取转灵玉救人。 任游萱给妙真服下转灵玉,又唤来了袁仲殊诊断,说是命捡回来了,还要细心调理。任游萱不离身,坐等妙真醒来。 他有很多话与妙真说,他想妙真一起来,一个看见他醒来的是自己,他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也是自己。自己要与他说话,说好多好多的话,自己要照顾他,让他知道自己的好,自己可以慢慢来……任游萱正在畅想着美好未来,陆茂之来唤,“城主找少公子有事,很急。” 任游萱再看一眼妙真,他坚信他是爱自己的,至少以后一定会。 一刀不戒见没了人,任游萱也走了,坐在床边低头对妙真,问道:“真晕?假晕啊。”见妙真没有反应,难道是真出了问题,一刀不戒把头低的更低些,一窥究竟。 “还有假晕的啊,你来试试?”妙真一睁眼,突来一语。吓得一刀不戒身子一弹,跳开几步外。一刀不戒被妙真吓的不服气,正准备报复,突察觉出一股不对劲的气息,妙真也察觉到了。 妙真起身坐起,对一刀不戒说道:“你来床边。” 一刀不戒虽然不解,但是还是走向床边,一手握着刀柄戒备。 就在一刀不戒快到床的边沿之时,妙真一咬破右手食指,在一刀不戒身后画符,“你这是做什么?”一刀不戒不解转头。 “别动,马上好。”妙真立马画完,一掌拍向一刀不戒后背符咒上,呼喝一声“走!” 一刀不戒惊呼“你……”只留余音,一刀不戒消失,人只怕已出蜀中。 一刀不戒消失后,紧接着一道紫光划开屋内,耀眼无比,不问岁月任西风凭空出现,与妙真仅隔着一扇玉屏风。 “果真布局机深。”任西风叹服。 “不敢,今日之恩,妙真必当后谢。” “哦,以你单人立场?” “是。” “呵,这买卖也还算合算。你走吧。” 语毕,妙真也凭空从床上消失。任西风叹道:“好一个,离恨门,半梦半靡,相思公子。可怜了我那游萱侄儿。” 蜀外,荒道 还是那身红衣直裾,外套白纱,脸已恢复本来面貌。妙真自若气定神闲的走在荒道上,悠然的神态,是为了掩饰自己已经身体不支的事实。 妙真还是打着那把折扇,停下了脚步,道:“出来吧,跟了很久了。” 从各暗处,出来上十云福宫众,一把围住妙真。妙真摇头,“这是干嘛呢?又来送死的。” 众人不动,从远处传来一阵豪迈之声,“哈哈!今日能杀妙真,痛快!” 来人狼顾鹰视,蜂目豺声,双手扛着一把巨枪,肯定重量非凡,不是凡品。此人正是云福宫第一枪,孙冠。 眼见还有一丈的距离,孙冠停下一挥□□,一扫横千秋,地纹裂开,力道破风而来,直向妙真。 妙真知自己不可久战,心如止水,运气自提,一现绝技,两手一横一合,“八部雷霆!”无数惊雷从天而降,四散开来。 一下云福宫众死伤过半,千金之重的□□,在孙冠手中如孩童玩具。孙冠双手舞动□□,如一个扇面,挡开惊雷,还没完,孙抡再一抡枪,力道排山倒海,四周石峰竞相碎去,就是一道重劈。妙真躲闪不及,微中一道力气,暗自吞了一口血。 “云福宫走狗,休的猖狂。”妙真手中变化出四道符咒,一手朝孙冠打去,四道苍灵之箭,破空而出,脚一轻点,腾空起身,“雷霆律令!”又是一道惊雷。孙冠一面避惊雷,一面还要避苍灵之箭,权衡顾及之间,孙冠还是身中一箭,箭落之处,已成冰霜。 孙冠不改攻势强悍,招招凌厉无比,加上众人围攻,妙真有些不支,眼前正是杀机重重。 在荒道不远的高处,还有一位绝顶的剑客正在等待最佳时机,一举擒获妙真。 20 枪者,马空 远处暗观的剑客,穿翠毛细锦,大袖衫,乌发半绾进玉冠,容貌端丽,貌美姿仪,姿首清丽,轩轩若朝霞举,气质绝然,再观身后所背之剑,琉璃剑鞘,柄首挂珠玉白羽,是剑中名器,了忘剑。这名剑客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云福宫南斗李有若座下,第一智将,含而不露江由衣。 他奉李有若之命,诛杀妙真,其怀有私心,只是想擒拿,两难之处,多加揣摩,一观战局再作打算。 荒道上遍地都是红晕血腥,妙真也是举步艰难,纵然道术上乘,又自恃雷霆,天下不二,可也渐渐露处败迹。眼前的孙冠,力灌山河,怪招连连,呼喝一声:“妙真受死!”绝招再发,妙真应声倒地不起。 妙真双手撑在地上,以防自己倒下,嘴角溢出的朱红,顺流至地上。妙真一咬牙,吐出鲜血,“你云福宫,莫欺人太甚。” “我今日就是要欺你妙真,图个爽快又如何。”孙冠不改狂妄,针锋相对。 “给脸不要脸,那就把命留下!”妙真再发狠话,语落起身,一弹尘沙,双手做诀,一把宝剑,凭空现身,悬于妙真面前。 剑上饰有七彩珠、九华玉,寒光逼人,刃如霜雪,剑身上有铭文符咒,剑未发,而剑气早已磅礴激射,剑柄后缚玉石明珠,四散飘荡。 这就是妙真平日里,用布包裹挂于身后不常示人的宝剑。江由衣一看,妙真亮出宝剑,心头一明,就是要你妙真亮剑,你不出剑,我江由衣还不能现身。江由衣在高处一喊:“妙真姑姑,在下江由衣,这厢有礼了。” 高处有人?自己怎么没有发觉?果然是江由衣,借气藏身,好个含而不露,连我妙真也骗去。见妙真分心在江由衣身上,孙冠借机暗下杀招,大吼一声“扫千军!纳命来!” 妙真持剑御敌,飘若鸿毛,动若姣龙,一剑起,气贯万千而不引一点波涛。没有出剑的妙真,就是没有露出全部实力的妙真。江由衣深知这一点,他先用孙冠与一众小兵,逼妙真出剑,自己这时再加入战局,伺机而动,找机会一招降伏妙真。无论杀与不杀,总归还是要先降伏妙真的。 招来招往之间,看似没有胜负,没有分差,其实妙真已重伤在身,如若再不退敌,自己只会越战越险,加之江由衣成名绝技,七情七伤式,还没显现,自己是凶多吉少。 妙真准备再出禁招,先解当前之急,就在这时,天地一色变,人未到,招先到。力破千钧,气划万千的一招,向孙冠袭来。一阵风起,等招落,风沙停下后,现出来人身形,俊爽有风姿,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剑眉见英挺,星目见智慧,果真是风流潇洒,玉树姿容的,人中马空。用马空自己的话,来形容自己的长相就是“珠玉在侧,都自觉形秽。” 马空手持□□,一句高呼,嬉皮笑脸“妙小真,我们多年未见了。你怎么不穿少点,我好久都没看过你了。”讨得个嘴上便宜。 孙冠抢来一句“何人猖狂,敢管云福宫之事!” “哟,马大空。瞧你许久不出江湖了,被人看轻了去。”妙真反一讥讽。 “人称,人中马空,枪中通津,果然不假。”江由衣叹服,他心知,今日就只能到这里了。“孙冠,我们走吧。” 孙冠不服,他想一战又如何。李有若好大喜功,座下之人往往附和,想必孙冠今日是要连命也搭进去的,“马空?我正想一战!” “今日你们伤了我家,妙小真,以为就逃得掉吗?”马空挑眉一笑,转而狠厉“一招,只要一招。一招过后不是结束,一招过后,就是云福宫与马空开恩怨之时。” 语毕,马空双手握通津,一力大挥,威憾九方“一枪破空山河红!” 江由衣与孙冠,全力以待,一招过后,江由衣溢血,孙冠倒地亡。 “就此告辞,请。”江由衣划光消失。 江由衣果然是李有若手下最聪明之人,如果说李有若手底下十个人,有九个笨蛋草包,不顶事,那还剩余的江由衣,就果真是真材实料,含而不露,知进退。 见杀退了江由衣,马空上前贴近妙真,歪依斜靠,与妙真亲近“妙真……这人都走了……我们……你是不是……”在妙真身上蹭来蹭去。 “马大空,我累了……背我吧。” “这……我后面还要背枪呢。我看还是抱吧。” “也好。”转而妙真靠近马空怀里。 马空抱起妙真,开始发牢骚“你真重,想我是少年风流将,闭月羞花貌。我都倒贴了,你怎么不主动点……”再欲说什么,低头一看,不知是妙真装晕,还是睡着了,只有无奈吟诗“残月照通津,不空唤人醒。马空有一枪,未曾示于君。今日借酒把君看,一生一恨一妙真。” 枪者,如马空,真性情中人,苦追妙真多年不果。 蜀中,浮离城 相思公子已经离开有多日了,任游萱那日至任西风那回来,一入房门,便觉得气不对,心思慌忙,再走至床前一观,人不见了!任游萱大惊,立马唤人来问清楚。问人,人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正欲出去找人,转而一想,是陆茂之说,叔父要他去见他,可去了人不在。难道是陆茂之的诡计? 任游萱气冲冲的去找陆茂之理论,可陆茂之气定神闲的答道:“这是城主的意思。”任游萱不服,再去找任西风,好不容易忍住,规矩说了声“叔父,相思……” “人已经走了。” “我……” “游萱啊,还不是时候。” 任游萱不听,还是立马带着人出去找了。找了几日,都找出蜀中地界了,只在荒道上找到了相思公子不离身的折扇。 荒道上,尸横遍野,不久前定是有场苦战。再看死的人都是云福宫宫众,其间更有名枪孙冠,可这手法又不似相思的法术。难道是离恨门的救兵。 任游萱只有捡回折扇,日夜睹物思人,天天沉醉,不知如何是好。 任游萱已经几天都足不出门了,这日任游萱门外,响起朗朗又狂妄的诗声“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俊美的身姿凌空而下,正是离恨门,竹君漠雪。 任游萱问诗文从天而降,心知来人就是竹君漠雪,慌乱推门而出。仰首一观,白衣上是最上等的,黼色韩仁秀,鼻梁高供,双眉有峰,容貌非凡,仪态气度轩轩韶举。束发高隆,左耳骨之上,更有一串明珠耳环,紫色穗带长至齐肩。 “阁下是?”任游萱内心万分紧张,是否是相思打发人来的?到底他还是挂念自己的。 “竹君,漠雪。”竹君漠雪出声,自持高傲。接下来一句,更是狂狷不羁,“任游萱?哼,你还不配!” 此话语一出,任游萱怒,但想着相思的情份上,忍了下来“阁下……” 任游萱话未说完,漠雪落地出声:“含太一,放太清,坎离正法!”一记狠招,打向任游萱。 任游萱,浮离城少公子,近日沉迷自伤,这招硬接了下来,竟是不敌。 一招过后,竹君漠雪不多做留恋,乘风消失。 任游萱败,身体受伤不支倒地,是人败了,也是少年意气败了。想他任游萱,自打出生起,谁人不称赞,谁人不羡慕。自己坐拥蜀中,真是夜郎自大。今日一败涂地,好个教训。 “城主不追问?离恨门是否有些过分。”陆茂之问道。 任西风挥了挥手道:“耶,这是少年人的桃花事。我自不染身。” “那需要去宽慰少公子几句吗?” “何须。人嘛,男人嘛,总是‘打’醒的。” “是。” 自此任游萱不骄不躁,气度沉稳更是出众。喜怒不露于色,心思更加让人难以揣度,武学修为也是到了另个境界。 江湖人称,天无界,任游萱。 21 北斗,正华 济南府,抚今园 三月廿五,谷雨。黄历上写着,乙不栽植千株不长,未不服药毒气入肠。 于是今天是个服解药的好日子,妙真与马空来到了宋玉庭的抚今园。 宋玉庭拿茶水招待着,一出来一弹麈尾,“好友,久违了。” “好说,解药与叶凉呢?”妙真冷声问道。 “解药在此。”宋玉庭手一摊开,上有一颗金色药丸,“转灵玉呢?” 妙真从深喉中吐出一蓝色玉石,刚一离口,人就要往下倒,妙真立马扶住了茶桌。马空紧张“妙真?”上前来,搀扶着妙真。 “不用。”妙真心知这会功夫,必须逞强,不能在人前露了短,一手挥开马空。“叶凉呢。” “是吾无能啊,有负好友所托,被云福宫带走了。” “你!”妙真大惊,双眼发亮,手紧紧握成一个拳,手的周围都是闪电火星,周遭全是冻人寒气。“好你个,无人能及宋玉庭!” 宋玉庭微笑动人,解春风,“好友谬赞了。一个巴掌一个叶凉,好友可以再试试。” 马空心系妙真伤势,“妙真我们先走吧。” 果然是人渣,真想再给他一巴掌,欠打。互换转灵玉与解药,马空扶着妙真离开,“好友不送了,记得常来喝茶。” 马空回头“你我今后,必有一战。” 叶凉现今确实是在云福宫,却是宋玉庭送进去的,连着一块送进去的还有宝物珍品,以及自己宗族内的宋双生。说是恭贺重元大人荣登分众殿掌殿之位。宋玉庭其中各种布局,阴谋现在也不好说。张重元也乐得其成,其中各自心思,心照不宣。 天下人皆知,宋玉庭虽自打出生起便是下代宗主的继承者,自小也显现出惊世之才。却在就要一步登天之时,传出他并非上代宗主亲生的谣言。当中牵连复杂,他确实不是宗主亲生,当年他母亲与小叔有染,母亲便把自家亲妹嫁给了小叔,而后姐妹俩双双临产。在小叔的策划下两人互换了婴儿。就这样,宋玉庭在三个人的阴谋与利益之下,被一步又一步推上宗主之位。 正在当口,却要一败涂地,宋玉庭排除万难,心狠手辣,先杀掉宗主的亲生儿子,囚禁母亲,逼死亲生母亲,再故意让自己亲生父亲造反,一举擒获,当众处死。 所用的手段,让人不寒而栗。但他却也是个很有本事之人,如今山东宋家在他的治理之下,名扬于四海,虽有小瑕,但也是块美碧。 妙真与马空走后不久,抚今园内来了一阵香,一阵浓烈的茉莉香。葛红云依旧不穿鞋,不改往日妩媚,一访宋家宗主,无人能及宋玉庭。 宋玉庭背对而立,“汝主人如何。” “有劳宋宗主挂心,只要有了转灵玉,一切大吉。”葛红云少有的客客气气,礼数周全,说话也不咋呼。 “那不送了。”宋玉庭跟妙真一样,不太喜欢葛红云,大概他是闻到了同类的味道。 七宝山,云福宫 七宝山,七宝山,七宝山上云福宫。就算是四月春末的,七宝山云福宫,也是曲水流觞,浮桥争渡,桃雨翻红,萍星点绿。天下第一的修仙得道圣地,不负睥睨天下的盛名。 主殿三清殿更是玄色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坐落在汉白玉石台基之上,连回廊面,进出九五间,双扇板门,门上接榫处安有镌刻龙纹的鎏金铜叶,三交六菱花隔扇门窗,殿前月台陈鎏金香炉七座。 殿内九踩四翘品字斗栱,金砖铺地,没有沥粉贴金,更没什么和玺彩画,七十二黑玄石柱上,皆刻道家经典。众人在江湖上难求,甚至没有的道家经典,却十分平常的刻在石柱是上,要是修道之人,来三清殿内走走看看,也不枉此生了。三清殿大,大到让人害怕,而且终年不见阳光,暗沉压抑。 上台乐静信道君高坐首位,在重重黑玉珠帘,黑纱帷幔之后。高坐两旁,各站左右侍童子,三千界、十二楼。 高坐之下,张重元跟李有若争论不休,已有半个时辰。争论的话题是,云福宫是否该收平民子弟进宫修道。 张重元出身卑微,母亲是青楼名伶,父不详。他自然希望通过招收,跟他站在同一阶级的新势力,用来打压李有若。而李有若也自然要保护,旧世家名门的利益。 其间上台乐静信道君未发一言。 云福宫分内外两重,以前内重宫室是三清殿与内室,现今改为四殿,主殿三清殿,东面的德高殿、分众殿已经建好,张重元已经住了进去。而西面的长乐殿却是还在建。外重才是北斗北辰殿,与南斗长生殿,张重元住在内重宫,气压住在外重长生殿的李有若一层。可实质大权还在李有若之手。 外重的北辰殿,向来是一派死寂。北斗正华,从不管事,更无亲信,更不露面。传言北斗正华修习邪术,邪魔入体,不得不常年埋葬于北辰殿地下沉睡,接壤地气,靠自然之法平和体内邪气。于是落得,北斗沉,南斗昌的局面。 今日至北辰殿处走来一人,头插弯钩两股雕花琼玉钗,身穿绛黄罗镶金广袖袍,沿边秀日月十二纹章,颈戴金镶蚌珠环绕红宝石宝花项链,佩青白透雕玉佩,手上拿着象牙透雕柄六羽雕翎扇。 轻摇华羽扇,漫步走向三清殿。路经之处,宫人见之,皆俯首欠身退后两步,低头恭迎,眼不敢视,气不敢出。是何人在云福宫,也有这等架势。 长袖落地,清扫三清殿前汉白玉上的凡尘,“不出于户,以知天下。”口出老子《道德经》,一把推开三清殿的双扇门,张重元与李有若大惊,停声回头望,竟有人敢不通传就私自推开三清殿的大门,还自顾说话。 张重元刚要出口喝止,但转念一想,平日李有若最会耀武扬威,可现在却一声不吭,难道此人…… “不窥于牖,以知天道。”雕翎扇在手,闲步容止,风姿神貌,对张重元、李有若视若无睹,走向上台乐静信道君高坐,“其出弥远者,其知弥少。” 此人正是,不见天日的,北斗正华,上台乐静信道君的师弟,真正的色冠天下。此人之貌,葛红云曾经叹服“你觉得我漂亮吗?芙蓉冷黛,秋波含情,花枝做骨,白玉为肤。可在他的光华之下,我不及他千万之一。” 正华一直走到道君的高坐之前,现在与道君只隔了珠帘与帷幔了,他倒拿羽扇,双手合抱,长跪双腿,“北斗正华,叩见道君。”说完,竟然私自一手撩开珠帘与帷幔,低头亲吻了道君的衣角。 李有若实在看不下去,正华目中无人,虽他是道君的师弟,可自打坐上北斗之位,就没管过什么事,一直长埋于地下。位虽贵,但无权,今天一见天日,却要这样羞辱我李有若,真是好生放肆,“正华!我们正在议事你……” 语到一半,正华起身一转,手中羽扇一挥,李有若尖声一叫“啊。”李有若脸上已见泛红。 “你!” “大胆!正华是你叫的吗?当年你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内室宫人,只因你诛杀薛家有功,道君鸿恩,赐你坐南斗之位。现如今,结党谋私,为自己谋利。见了我,你连尊卑都忘了!” 李有若羞愤无语,现在还在三清殿上台乐静信道君的面前,自己忍一时,接下来可以慢慢料理这个正华。 正华摇着羽扇走下来,“你在云福宫修行已有百年。”走至李有若面前,“成仙去吧!”话语刚落,正华惊现法术,一提真元,羽扇一挥,“你!”李有若“你”字未完,倒地身亡。 一技惊座,张重元骇于正华之魄,惊惧不已。李有若迟早是要死的,张重元知道要杀他不难,难在难于名声,杀了他还要不背负坏的名声很难,所以张重元一直在等,等自己羽翼丰满,等他李有若自露马脚。可今天这个正华,杀之而后快,气势慑人,做事乖张。 “正华。”上台乐静信道君,缓缓从帘子后道出一声。 正华转身,恭敬聆听“是。” “德高殿。” “是。”正华已然跪下。 左侍童子三千界,提亮声音:“奉上台乐静信道君敕令,命北斗正华为德高殿掌殿。尔其钦哉?”由近至远,响彻三清殿。 “正华得令。” 就这样,这天是四月初一,黄历上写着,诸事不宜,庚不经络织机虚张,子不问卜自惹祸殃。在张重元的惊惧之下,李有若的尸体之旁,正华坐上三殿之首,德高殿。从此在云福宫有着近千年的,内室同门、南北二斗亲信的分权制度瓦解。废内室、南北二斗,在宫主之下设三殿分权,三殿只听令于宫主一人。 虽然现在正华气焰正盛,但张重元今日要的还未得到,也不会善罢甘休,“宫主,收平民弟子一事……” “我看可行。” 正华开口,张重元又是一惊,虽然他没见过正华。但听过传闻,这位前北斗大人自持甚高,怎会同意这事?张重元想着,他必是与李有若一样万般反对。 张重元还在沉思,正华一笑,天地倾色,“人你不都带进来了吗?那个叫叶凉的。” “那正华大人?”按阶位正华比张重元高一级,算身份更是尊贵。 “我要血洗江湖,天下唯我云福宫独霸。哈哈……哈哈。”伴着笑声,正华又摇着羽扇推门走出三清殿。 看来上台乐静信道君真是宠信这位师弟,由得他如此放肆。 22 春老残红去 七宝山,云福宫 自李有若死后,云福宫内人人自危。众人都怕正华气焰波及到自己。 那日江由衣自蜀中劫杀妙真不果,回到云福宫。刚一进门,便被张重元下属团团围住,给“请”到了分众殿前。 连询问都没有,江由衣便以“办事不利、抛弃同伴”为由,被罚悬挂于分众殿前示众受辱,日日受鞭挞之苦。 江由衣原本就有伤在身,加之多日的受刑,江由衣衣衫褴褛,长发纷披,不见往日云福宫“兰香气质”的风采。 众人原本以为会是正华,在一举诛杀李有若后,会有进一步行动。没想到是张重元先下了手,开始打击原有的李有若势力。张重元示意“如再见,则就是江由衣的尸体。”大概是要活活挂死江由衣,由此来威慑在暗的李有若势力,不要轻举妄动。 这天,正华来到了分众殿前,“何为江湖?把人分作三六九等,有贵贱之分,就是江湖。既然要分,那为何不全由我云福宫一人独霸,唯云福宫独尊呢?”正华轻摇羽扇,走到江由衣面前,抬头问道:“你说呢?江由衣。” 江由衣不语,是不能语没有力气说话,还是不想开口说话? 正华也没有多加追究,“来人啊。把江由衣给我放下来,人我要带走。” “这……”四下都是张重元的人,正华来是没有带一人,独自来的。这下没有任何人想到,他一个人来,不说什么理由,招呼都不打,就想把人带走。 “还愣着做什么。把人给我放下来,给我带到德高殿去。”正华羽扇也不摇了,眉眼微挑,是□□横生,更是脾气不佳。 “是。”众人只好,先把人放下来,在暗地里派人去通知张重元。 就这样,江由衣被拖到了德高殿医治。 云福宫,禁地 所谓禁地当然就是禁止入内的地方,在云福宫里,内宫三清殿以东,德高殿、分众殿以北的那片,全是禁地。只有上台乐静信道君能随意进出。 正华现在却站在禁地内的一座绝壁前,张重元知道了他带走江由衣之后,是打算来找他的。不是理论,是要讨个说法。不能才一开始,就让他压过自己这么多,也以后还不由得他正华欺压吗? 可正华进了禁地,他张重元就没什么办法了。张重元是不知道他正华进去了,会不会被道君责罚,可自己进去了是一定会的。这事再扯上道君,那只有自己失了威信。可他也不能什么也不说,也把人从德高殿带走,然后再一杀了之呀。那更是让自己陷入不利之地。所以张重元对江由衣一事,就放了他一马,当做给新德高殿掌殿一个人情。 葛红云也来到了禁地,虽是刚进禁地的一个口子,但她也是十分激动与好奇的。谁不想知道,禁地里有什么,又为什么会成禁地的。葛红云看正华背立在前,专心观望身前的绝壁青苔,自己便私底下四处张望。 葛红云左右探顾,就是没发现有什么奇特,就连正华观望的绝壁也没什么稀奇的,难道是因为这才仅是口子? “心不沉,难怪道术长进不大。”正华摇着羽扇,出口教训葛红云。正华声音虽和,但因是背对着葛红云,看不见神态,所以葛红云也不敢大意,连忙收敛心智,低头答道:“是。多谢主人教诲。红云以后,必当勤加……” 葛红云话没完,正华就转身扬着羽扇道:“好了,好了。你心没定下来,再怎么勤练都是白搭。” 葛红云悄悄一看,正华颜色未变,神貌尚是随和,便知他没真打算教训自己,但正华心思难测,脾气风云变化只在一瞬之间,自己只有老实答“是。” 正华知葛红云的乖巧,想及自己能出封印也有她的功劳,便宽慰两句“此次,本掌殿能顺利解除封印。你也算功劳不小。” 正华话语正式,赞扬之意明确,葛红云是暗自欣喜,但她眼珠一转,想了个花招,“不敢,一切都是宋宗主运筹帷幄,操持前后。红云不敢居功。”讨个谦虚卖乖。 正华一笑,春风和,再微微摇头“这几年你倒是学会谦虚了。内敛点也好。” 葛红云心里再一喜,“是。” 正华转身,又看向绝壁。葛红云见如此,寻着这个机会,看正华心情算好,何不开口一问?“主人,您为何盯着这面壁看啊。” 正华还以为葛红云会一直不问的,不过依葛红云性情,这是迟早的事。他挥了挥羽扇,壁上青苔、野草、蔓藤,全都不见了,光露出本来的石体。 石壁上刻着一个一丈来长,大大的“佳”字,佳字左右两边,均匀分刻着小些的“一谈二冗”与“上妙下真”。字体力道雄厚,年代久远。 妙真?谈冗?难道……葛红云不解,“主人,这,难道……” “一百前,我师弟、师妹,也算是一对璧人。师妹更是性格别然,约战师弟,一连三天,打了十七场连败。可她依旧不服输,打到了第四天,第十八场,也不知道是师弟累了放水,还是师妹进步神速。总之第十八场,是师妹胜。师傅见此,便在师妹赢的这个地点,就是这个绝壁上,刻下这几个字。” 时隔一百年,葛红云站在这里,听正华讲这个故事,抬头四望,仿佛还能看见有一少年、少女在这里比试道术,一连几天,两人身形忽上忽下,身边都是道术放出的华光异彩。 “我看,我出封印了。也该去看看我的小师妹了。” 葛红云听见正华说出此话,立马从幻想中拉回,不知正华是何总打算,葛红云心头一急,话已出口,“主人,我也要去!” “不可能,这次我就带江由衣跟定支离前去。” 江由衣与定支离?葛红云心里多少有些不服,礼数什么的也就都忘了“主人,为何要他们去?我……” “住口。等你武功、法术超过他们之时,再说。”正华色微不悦,葛红云只有低头不语。 就在正华要转身走出禁地之时,葛红云再次犯险,她心知也许只有这一次的机会了,自己也想冒险问一次“主人,为何这里会是禁地?” 这次倒让葛红云意外了,正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轻摇着羽扇,“红云啊。这个问题你问了,我答了。难免你性命不保,我则有罪难免。走吧。” “是。” 东来湖,玉屏小谢 马空带着身有沉疴痼疾的妙真,还能去哪?当然是找隐居在,东来湖上的不世高人,正觉来了。 蝶怅花残,莺啼春老,妙真昏迷,马空叩门,正觉不开门。 这戏还还怎么唱下去,只有看马空、正觉这两活宝,在自家门口胡闹。 马空后背通津枪,指着门大叫“正觉开门!” 一门之隔,在门后的正觉,在院子里支了一张躺椅,躺在椅子上吸鼻烟,“没礼貌,就是没气质,失水准,就是失格调。我不开门。” 马空气恼,一把抓住背后的通津枪,“你开是不开!”说完一把把通津枪给□□地上。完事后,还不忘回头一望,看身后的妙真是否被吵醒了没。 正华抖着小腿,躺椅被他摇晃的咿咿呀呀,十分得意,“你是不可能在不吵醒妙真的情况下,开了这道门的。” 在一旁看热闹的阿春问道:“师傅为什么啊。” 正觉洋洋得意,“因为这道门与妙真皆是不同凡响的……咦?怎么没了动静?”正在正觉诧异之时。 后院响来一声“穿云见日!” 正觉起身,大叫“不妙。”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正觉家后院,破了一个大洞。 正觉亲自走到门前,把门打开探头一看,妙真依然没醒。“还好没醒……”正觉放心的抚了抚胸口。转身招呼,“十三,阿春啊。把人抬进门来。” “不用了!”一个冷战,马空就站在正觉背后。“正觉你到底为什么,不肯让我进你家门!枉我们还相交百年。你今天一定要给我讲清楚!” 正觉理直气壮,“只因为你我相交百年,借我夜明珠、一对青影杯、羊脂玉瓶去把玩,没还。借我芙蓉石、和田玉佩、猫眼石戒指去观赏,没还。等等,等等,一系列。以我名义,开借据,要我替你还钱。我都是有单有据的。你说我能让你进门吗?那还不比进了一个贼还可怕。”正华一开口,口若悬河,劈里啪啦。 马空把脸一撇,再转了过来,眨了眨眼睛,“猫眼戒指我送妙真了,你管她要去。” “你,你,你。你,马空!死皮赖脸追了别人几十年,嫁都嫁不出去!” “你,你,你。你,正觉!窝在东来湖上,小气、别扭,吸鼻烟,连腿毛都不长!” “你!”正觉手拿鼻烟壶就要砸过去。 “你!”马空手拿通津枪就要扫过去。 “师傅,妙真大姑姑好象要醒了咧。”阿春一声出口,正觉、马空双双把手伏在背后,装作无事样。 “啊,马空久见了。” “呀,是正觉啊,多年不见了。”两个大人,就这样在大门,双双抱在一起。暗地里,互掐对方肩膀上的肉。 一边掐还一边笑,“哈哈……哈哈。” 真是彻底疯了,等十三跟阿春把妙真抬到后院了。 前院门口,一阵鸡飞狗跳,锅瓢碗盏,砸地之声。 正所谓,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23 愁似添上,越理越乱 东来湖,玉屏小谢 刚一入夜,马空便与正觉一道,挑灯喝酒,喝的是东北最烈的酒,烧刀子。 喝到亥时,座下酒坛满地散落,桌上酒碗横斜,酒都倾倒的流了出来,人也歪七扭八,没了大家风范。 这时马空才提及正题,“叶梦得怎么死的。” “白虹贯日。”正觉把鞋脱了,全身松散散地靠在软榻里。 马空见此,他也把鞋脱了,随便一丢,整个身子也窝进软榻里,“白虹贯日有两种,一种是刺穿肋骨,一种是刺通肋骨的间隙。他是哪种?” “不清楚,薛文静说他是自杀的。”正觉无聊,前后摸索着鼻烟壶。 马空翻了一个身,答了声“哦。是谁告诉你的。” “还能有谁,妙真说,是薛文静临死之前告诉她的。所以她一直想去泰山府君那讨个明白。”怎么没有呢?我的鼻烟壶呢?正觉找了半天,就是没找到。 “哦,就该我家妙真最傻。”马空撑了个懒腰,把双手放在脑后,准备就这样睡去。 正觉瞧见了,刚才喝酒喝糊涂了,鼻烟壶掉在对面的小柜子上了,“你就不寻思一下呀,叶梦得这样的为人,怎么可能自杀。” “凭我与他相交几十年,打了上万架,生死决斗都斗烦了。我是知道他是不可能自杀的。但……与我何干呢?最好啊,是你们这些人都死绝了。我家妙真,就只有依靠我了。” “你心思不好……”正觉想吸鼻烟,可又懒得下去拿,美生跟阿娇肯定都睡了,十三是不可能的,阿春在妙真房里也是不行,马空?可能吗?那也是绝无可能的。“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妙真不说,可心里还是挂记你的。” 马空不答,正觉拿脚踹了踹他,他说出了两个字,“余霞。” “哟,你的烂桃花,还没完呢。真是羡煞了我啊。”正觉反面一讥讽。 马空装作打呼噜,睡着了。 可正觉睡不着,他想吸鼻烟了,可没有鼻烟壶。要他自己去拿,他又发懒,心里挂着事,是左右也睡不着。就这样,望着离他不过两丈来长的鼻烟壶,慢慢合了眼。 子时过半,窗外沙沙之声,不绝于耳,把正觉吵醒了。 他朝旁边望去,意料之中的人已不在,“人啊,男人啊。情这一字,最为疯狂啊。”他又看见了被自己遗弃的鼻烟壶,转而无奈起身去取鼻烟壶,踱步低吟,“一春唱晚,添酒埋新愁。灯前豪饮三千,不敌杯中泪不休。情难相称,是两般无奈,做了裂缯之声。” 正觉如愿以偿的靠着床边吸鼻烟,隔着窗户板,耳边听着,马空练枪横扫之声,马空横枪,对天嚎,“自古明月空似恨,一生一恨一妙真。” 马空夜里舞完枪,便到妙真房里守着妙真了。 他坐在妙真床边,守到天快亮了,不自觉扑倒在妙真大腿上睡着了。 马空昏睡了大致一个多时辰,妙真正要转醒了。她动了动头跟四肢,觉得不对劲,再睁眼一看,就见着了马空的睡颜。 见着半面,鼻挺如峰,睫毛乌黑细长,眉如远山秀丽,真不失为一个俊秀风流人物。 看着看着,就这样把马空也看醒了。马空转醒微微抬首,望向妙真。 马空睡少,还不至十分清醒,就这么四目相对的望着,睡眼朦胧,他眨了眨眼,而妙真人已清醒,展眼舒眉,妙真一笑,马空也笑了,人也清醒了。 他起身坐到妙真床头,把妙真的背扶起来,抱进怀里,“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妙真斜仰着头,对着马空瞪着一双眼睛,“我的腿给你睡麻了。” “无妨。我给你画眉。”马空对妙真笑着。 妙真不解,皱了一下眉,“这跟画眉有什么关系?” “我抱着你去画眉呀。”说着,马空就把妙真一把连锦衾抱起。 马空抱到雕花窗前的梳妆柜前坐下,撑开窗户,又摆弄了一下柜上的菱花铜镜,选了个自以为很贴合阳光的角度。从屉子里翻出眉石放好,把妙真身子移了移,“坐好,左端着了,才能画好。”又轻轻拿手掰了掰妙真的面庞,“脸放端正了,看着镜子。”马空样子作态,像是很专业。 妙真很听指挥,一切按马空说的做。马空一手怀抱着妙真,怕她掉下去或是动了,一手拿着眉石准备画眉。马空的右脸贴着妙真的左脸,两个人的脸庞都映在铜镜里,马空比了比,左看看又看看,眉石拿起又放下,“好久没画了。也不知道画得好不好。” 妙真微转了头,对马空笑着说:“你是老手了,我放心。” “你就会贫我,这可是在你脸上动功夫,我哪能不小心啊。勿说是脸了,就是你一根头发,我也是爱惜如命。”说着,马空用手抚了抚妙真散乱的发丝。 “你坐好,你坐好。看我来给你画个八字眉。” 马空把妙真在怀里稳稳抱住,右手持眉石,在妙真眉上或点,或轻扫,时不时还左右端详一下,拿手指轻抚、轻擦,渲染开来。 妙真对着镜子,拿手轻摸了一下自己的眉边,引得马空直直叫唤“诶,还没画好,你别碰啊……要不就画毁了。” 妙真一皱眉,老不乐意,“还会画毁?” 马空把妙真身子移了移,转向自己,“当然会画毁……你别皱眉呀!” “耶,我们马大空画的眉,就是皱着都是好看的。”妙真又把自己的头扭了过去,对着镜子照了照,又笑了笑。 “你看是不是浓了点?”马空边问,边用手指擦了擦。 “眉尖上翘,眉梢下撇,眉尖细而浓,眉梢广而淡。时春早偷闲,两小独无事,宝镜前来,勾得云低八字眉。我看很好……要不我也给你画个?” “佳人难得倾国色,嫩红双脸似花明,却嫌脂粉污面膛,淡扫蛾眉日伴君。”马空画好把妙真翻过来,正对着自己,边吟着诗,便用右手食指在妙真脸上勾勒。 妙真把头一歪,灿烂一笑,眉开颜色艳。“我也给你画一个吧。” 马空斜目一挑,“你行吗?”又把妙真双手环抱,坐上来一点,头倚进妙真颈脖里,呵呵一笑。 阿春正端着粥在门口看了一会,她看见阳光从雕花窗子里透了进来,照在两人的身上,给两人身上镀了一层光,显衬着两人更加明艳,妙真身上还包裹着锦被,被马空搂着,两人嬉笑不断。□□桃花面,频低八字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真是戏中梦里才有的神仙眷侣。不忍打扰,自己又轻手轻脚地,把门合上,离开了。 24 人间已是四月天 首夏清和,茂树连阴。马空站在院子里,给身边的妙真喂粥。可惜妙真很不合作,躲来躲去,还给颜色马空看。马空穷追猛打,贴人功夫一流,妙真不敌,只好求饶,退一步,“还是我自己吃吧。” “这怎么行,你有伤在身。还是我来喂你吧。”马空端着粥,送上一口,“乖,把嘴张开。来……乖。” 妙真把脸一撇,“我是受了内伤,又不是死了动不了,或是手残废了。干嘛要你喂。” 马空好言相劝,温声细语,“我这是关心你,爱护你。” “不要,谢谢。今早你给我画眉,被阿春看了去。你既然知道她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妙真赌气。 马空又把粥送至妙真嘴前,“乖,你喝了这口粥。我就告诉你。” “哼!马大空,我岂是这么好骗的。还有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妙真难得露出小孩心性,在跟马空耍脾气,这边正觉走来了,“哦,哦。你们今早还画眉来着了。” 见正觉前来,妙真一把把粥夺至手中,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喝下。 马空看的着急,“喝慢点,你别喝的这么急啊。小心烫,呛到了。”妙真边喝,马空便在妙真身后,轻轻拍着背。 妙真喝完,一抹嘴角,“这不就完事了,还一口口的喂。多么寒颤人啊。阿觉拿酒来!” “哟哟,又端出女土匪的架势来了。我看妙真的伤不能好,一好就没了气质。”正觉接着打趣道:“马空呀,你到底是看上妙真哪一点好的。不会洗衣做饭不说,还爱喝酒打架。一下大脾气,一下又是小女人气度。这要这么伺候哦。” “阿觉,你是看我不顺眼,还是怎么着。”妙真挑眉相望。 “哟,这就是今早马空给你画的眉呀。”正觉走近妙真,左右一瞧,“我来瞧瞧,我来瞧瞧。哟,还是唐风八字眉呀。真是恩爱一时,羡煞孤家寡人我哟。马空你今天一定要给我说说,你为何独对妙真这么好。” 画眉这事被阿春看见了,也就相当于是整个玉屏小谢的人都“亲眼”眼见了。 反观马空,他把妙真喝完的粥一收拾,“爱她,她寂寞,因而我寂寞,仅是如此而已。我去厨房煎药,你们慢聊。” 马空离去的背影,划开长长一道的阴暗,随风而去,尘埃满地。 正觉叹服,“果真痴情汉,妙真你……” 妙真挥手,“勿提。”仅两字说破情之一字,难怪世人老讲,多情总被无情伤。 妙真对叶梦得一心独挂,从一而终,纷繁三千江湖水,此女心系一瓢葫。 “今日我来,是想跟你谈两个人。”正觉坐在石桌上,亲自给妙真倒了一杯茶,“来,先奉一杯茶。” 妙真失笑,坐上石椅,“阿觉的茶,向来不是这么好喝到嘴的。这叫先礼后兵吗?” “谈正紧的。叶凉在云福宫,你已知晓。正华已经解除封印了,你又知道吗?”正觉磨茶的功夫,堪称一绝。 “是因为……转灵玉吗?”妙真想到了什么,把头一低,此计宋玉庭布的着实深沉。然后又想到什么,转而问向正觉“你当年不是说,他相当于死了吗?” “正华修习邪术,当年被谈冗重创,必须长埋地下,靠大地之气中和吸收,才有保命的机会。如若想重见天日,则必须三样宝物。” 妙真心想,难道他已经三样全有?“除了转灵玉,其他三样呢?” “我手上的璧合珠,还有蓬莱余家的定光石。” 看来璧合珠应该他还没有到手,“璧合珠应该还在你手上吧。” “没错,璧合珠还在我手上。但他应该已经有了转灵玉跟定光石,所以他才能走出来。当年我与任西风有过约定,只要我不出手管江湖事,他也不出蜀中惹事非。今日任西风借你之手,促成正华解开封印。实则是触探我的底线。”正觉想及当年他与任西风的那些荒唐事,不自觉的直摇头。 妙真看及,“前些日子,我仔细观察了多次。任西风果然是个人物。你当年……” “不提可不可以……”正觉一抬头,瞪着一双眼睛,打断妙真的话语。 吓得妙真,身形要往后一倒,“是,是。我们谈正华,我们谈正华。” 正觉把琐事抛开,一正颜色,“其实,叶凉、正华,江湖接下来总总事非,只有一个关键,云福宫。” “确实如此。”妙真也不否认,这一切都与云福宫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你想过要扳倒云福宫吗?” 妙真心头有事,思绪百转,她自己给自己添上了一杯茶水,理了理心神,“不是没用。可我的结论是,云福宫不可灭。至少现在还不可以。现在江湖虽乱,以后也会乱。可云福宫的存在,可以让这个乱,有个度。而且西域,鬼怪妖魔还未全灭,不可不防。云福宫的强大,没有人能不承认。可人们也要承认,这个江湖要是没了云福宫,那也就不是个江湖了。”此番言论,完全是为江湖着想,没有添加一点个人恩怨情仇在里面。 “你去西域……你的身世,有结果了吗?”正觉一语刺中,关键。 妙真虽是一笑,可带着勉强,“关于这事。你也能不提,可不可以。” “那离恨门,你怎么看。”正觉话锋一转,依旧是个艰难问题。 “如果哪天,云福宫要是真的犯了众怒。那离恨门,就是最后保障。” 正觉主动屈身给两人添上茶水,“再来谈谈你吧。虽宋玉庭之毒,解救及时。但已经催发,你里内的沉痨。当年你为救薛文静,启用真言禁咒,使得自身功体中毒。我依你之言,将毒素全引至双眼。如今……”正觉话语犹豫。 “我知道,我可能会瞎。”妙真把正觉不想说出口的话,接了下去。 见妙真说的这么淡薄,反倒是正觉在这里着急,“也无一定,只要你再不用冰系法术。我再调理以……” 妙真把正觉打断,“无用了,当初下这个决定。我已经把后果全想好了。而且……而且我现在,已经……入夜就不怎么看得清了。” 茶已凉,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正觉愤恨一骂,“你真是会糟蹋自己!”他这一骂,是骂妙真认命,也是骂自己无能无力。 妙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久久不语。 正觉想到还有一人,“那马空呢?他知道吗?” 妙真无奈自伤,“何必呢。”三字道出,是局促?是考量?还是关心? 这时从远远飘来一股子怪味,妙真掩鼻,开口自问,“不会吧。” “我想没错,就是这个味道。”见马空远远端药而来,正觉收敛心神,点头打趣道。 妙真赶紧起身,躲至正觉身后,“阿觉,你这次一定要救我。就这一次……” 眼见妙真躲到了正觉身后,马空还在远处就惊呼,“妙小真,你躲什么躲。多大一个人了,还怕吃药。正觉,你给我把他抓住。” “阿觉,你可要好好想想。是我这个纤弱美娘子,好些。还是那个光会骗你东西的,风流汉好。你可要权衡利益呀。”妙真在正觉背后威胁正觉。 正觉心想,你还纤弱?但转而一想,今早吃膳食时,平日里用的是翡翠筷子,怎么变成象牙的了。一问阿娇才知道,又被马空给借去“把玩”了。自己心里,那叫一个气。所以正觉决定,很乐意的,作壁上观,看着两人胡闹。 妙真见正觉不乐意帮忙,连连哀叹,“苍天怜见,我妙真勿交损友。想我妙真是在怎么死的……是被马大空灌药而死,阿觉在一旁以看我毒死为乐。” 马空端药前来,把药放至妙真手中,“好,好好。你只要把药喝了,我们任你随便说,随便骂。乖乖的啊……” “阿觉,你在一旁听着,觉得恶心不?”妙真诧异。 正觉认真回答道:“一点都没有,这叫恩爱甜蜜。” “正觉,你这才叫说了句人话。”马空一掌拍向正觉后背,觉得很够哥们义气。 “喂,马空。你说什么呢,什么人话不人话。难道我平时,就没人话?” “那可不……你平时,那叫一尖酸刻薄。” 马空与正觉顶嘴之际,妙真缓缓喝着药。虽然觉得味道奇怪,但想及这是马空煮的药,那就是奇怪也不奇怪了。 还没喝上两口,妙真就觉得更不对劲了,转而视线昏沉,人要倒了下去。 马空见此,出手抱住了妙真,把妙真抱进怀里。 妙真在怀,他就在想,为什么妙真没有问他,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为什么没有及时出现在她妙真的身边。马空把一切说辞都想好了,就等妙真开口,可妙真没问。 这难道就是爱与被爱的差距吗?下次呢?下次自己还会想好托辞,这么在意妙真的想法吗?下次,妙真会开口询问吗?那下下次,下下下次又会有什么结果? 大概自己这一辈子,都会围着妙真转悠吧。无论妙真是如何。 因为自己已经这样在她身边转悠了,可她还是这样不温不火的,要是那天自己一时犯了糊涂,与她疏远了一下。那她会如何……马空不敢想。但他知道自己会如何,必当是没了人样吧。 马空对正觉道:“正华之事,就由我来吧。” “也好,你这样……妙真。”正觉觉得,情字苦,马空更苦。 “她需要休息。放心,我甘愿如此。”马空缓缓抱起妙真走向厢房内。 这次,马空的背影走得十分坚决,怀里抱着自己想保护的东西,再怎么都是幸福,再怎么都是甘愿。 花已经开了,可惜开错了时节,人间已是四月天。 25 寒鸦啼薄雾 在天很早很早的时候,马空与正觉在下象棋,正觉手里拿着棋子磋磨,突然开口道:“他远远而来了。” 马空一笑之,“你怎么知道。” “心不正,习邪术之人,我就是知道。” “那等一下,再续这未完之局吧。” 东来湖,玉屏小谢 今早湖上有雾,重重叠绕,把玉屏小谢给围住了。树丫之上,三两稀疏的乌鸦,一直在啼叫。 猝然响起,重重的铃铛声,一声又一声,慑人心魂,在明明已是四月天的夏季,不由得让人觉得寒战。这铃铛声,是出自两名怪异的舞者。 他们手上、脚上戴满了铜铃,左手拿招魂幡,脸上带着形似旱魃的面具,跳着沉重的鬼舞,朝玉屏小谢的门口,一路舞来。 再观舞者两旁而立的两个人,是含而不露江由衣,一曲断殇定支离。 两人或抱名剑,或抱名琴,低头不语。 在如此诡异与肃杀之中,色度天下的正华,从空而降,又口出狂言:“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雄中雄,道不同,看破千载仁义名,但使今朝逞雄风!哈哈……哈哈。”大笑登场。 正华是美色,色冠天下当然不让,如此大笑的正华,观之脸面,色中带厉,桀骜不恭,再看全身神态样貌下来,是美,是绝美,美得妖冶不同常人。 正华手拿羽扇遮面,轻唤一声,“定支离。” 定支离单手拿三弦,上前一步道:“是。” “离火阵。”正华话语刚出,两名舞者右手中各变化出两面红色小旗,朝玉屏小谢四方位扔去。 定支离右手一稳琴弦,忽右手双弹,弦声又急又雄厚,在这个夏日重雾之间响彻,伴随着弦声响起,东来湖上出现奇象,湖水不似水,像是成了桐油,大火在水面上冉冉升起,火势随即漫天。 “造孽啊,这么大的火,是会烤死人的。”老树啼鸦之下,马空斜插通津枪,依树喝烈酒。他又提起酒坛,急流灌入喉口,以酒洗面,光图爽快,“打架,不是看谁的火大就会赢的。而是看……”马空话语未完,起身一提□□,把酒坛砸破,“谁的酒量大。” 马空双手拿□□,摆开架势,把头一扭对玉屏小谢的开门喊道:“喂,正觉,分工合作。我杀人,你灭火。”话语刚定,马空枪头一转,破空之力,划开万钧,直取正华。 正华背对马空,依旧不改羽扇掩面,轻笑马空猖狂,“你还不够格。” 既然正华已经发话,江由衣侧身拔剑,欲挡马空去路,了忘剑出见寒光,七情七伤起杀心。 马空枪头微动,却是无形之锋,江由衣御剑抵挡,“三情三伤•难解。”只见马空枪头微动的一个来回,身形如光穿梭,穿过江由衣直取正华。 马空枪花一抖,如毒蛇般迅猛狠毒,“这样够格了吗?” 正华足尖一转,转向马空“不差。” 江由衣意识到马空已经闪过自己,欲再上前阻挡马空,可他眼前出现了一道湛蓝色的身影,“十三欲讨教,七情七伤剑。” 十三加入战局一对,含而不露江由衣。 这边正华以羽扇画开,阴阳八卦图,以两手相推分阴阳二极,法光大作,再加之身前两名舞者的鬼舞之声,场面甚是壮观,“三途苦,八方威,太阴幽冥,云光日精,证吾神通,现汝真形。”正华手中六羽扇上,掉落一根羽毛,黑白阴阳太极分开,一阵赤红之光,一阵虎啸之声,撕心裂肺。 从异度空间,走出一头异兽,形似猛虎,有一对羽翼,脊背上有长毛,黑皮红纹,“凶兽,穷奇。” 这就是德高殿掌殿之能,能召唤出《山海经》中的异兽。 穷奇刚一出场,便向马空扑去,一对羽翼,更显其威。 这边马空斗穷奇,那边十三对上江由衣。虽然十三剑法俐落流畅,威力不小,可江由衣智慧上层,剑术更是上层。一招招的逼迫,贴身,都让十三喘息无暇。 再加上,一曲断殇定支离在一旁拨弦谈音,起魔火,局势对正觉这边是大为不利。 玉屏小谢之内,阿春觉得酷热把领口拉开,站在墙头观望,对后身的正觉问道:“师傅啊,热死了。为什么,那个拿扇子的就是不会热呢?衣服还穿那么多层。” 正觉手里拿了把桃木筷子,正在手里掂量掂量,“他其实也热,也流了汗。你把他衣服扒下来,就知道里面湿透了。” 阿春哪敢啊,她看那人又凶又狂的,自觉得还是自家的十三师弟好些,“师傅啊,这火都要烧到自家墙脚了,你倒是灭火啊。”阿春还是觉得热,把领口又拉开了点。 “别急,别急。”正觉嘴里说是不急,其实他也着急,“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出口就是金光神咒,手中桃木筷飞出天外,稳稳插入八方,没入土中。 玉屏小谢就随着桃木筷的入土,竟然拔地而起,缓缓升至半空中,东来湖上的火势,也逐渐为之缓解。 半空之上,阿春站在墙垣砖瓦之上,看见十三已经露出败迹,心中一急,拉满弓弦,弓开似满月,箭发如流星,占地利之优势,三箭齐发,射向江由衣。 不料,阿春的这三道利箭,在江由衣看来如同儿戏不说,趁阿春挽弓射箭专心之机,定支离一道弦音,打入阿春臂膀,渗入皮肤打中筋脉。 正觉保护不急,“阿春!”大叫之下,阿春中伤,坠入空中,十三分心顾望,江由衣看出端倪,也见机使出七情七伤式,“一情一伤•相见。”重伤十三。 阿春在半空中坠落,大概是天生的反应慢,并没有担心害怕什么,只是觉得奇怪,我在上面,他定支离在下面要仰视,他是怎么能看的那么准的。 其实定支离双眼自出生皆盲,听力过人,感觉更是出乎常人的敏锐。阿春在半空中,拉弓之时,他不但已经听见弓弦拉动的声音,他还感觉到阿春的杀气。所以阿春这一招,中的不冤枉。 正觉出于自身考量而不能去救阿春,马空更是无法脱身,十三是只能心急,江由衣根本就是要让十三立刻、马上死在他的剑下。 “有架打,怎么能少得了我妙真呢?”一身湖绿襦裙,一支步摇簪,妙真身形两下虚晃,各在阿春、十三身上,拍上两道符咒,阿春与十三接着就在,半空之中的玉屏小谢的院子中出现,看见他们的师傅,正在乐得清闲的吸鼻烟,无奈啊,错入师门。 “我妙真就是喜欢,以老前辈、老资格,欺压长得不错的男人,跟长得不错的残废。不知两位,能给我欺压一下吗?”妙真手持雷符,蓄势以待。 江由衣先礼后兵,“姑姑莫是玩笑了。” 马空听得这边对话,心里暗自叫苦,完了,这下完了,妙真一定知道是我下的迷药了。我逃不脱了……要不等下……说是阿娇不小心下进去的?……我看还是推给正觉吧。 异兽穷奇看马空心不在焉,甚为恼怒,羽翼展翅,飞至马空上空,遮天蔽日,向马空扑来,马空一恼,麻烦啊,这里不但有只小猫还没打跑,猫的主人也没打死,心烦之际,枪锋如电骋,赫赫之威,“骤雨打新荷!”枪头来往之间,就如夏季骤雨直下,一颗又一颗,一枪又枪,打在荷叶上,打在穷奇腹部。 连续的穿刺,眼见穷奇腹部黑色的皮毛上全是腥红,可毕竟是凶兽,穷奇竟然不畏疼痛,不见退缩之意。 妙真一人挑二将,先飞身至东来湖上,脚走罡步斗,三步九迹,上化北斗之形,下变九灵之法,“玉清敕素,大梵分灵。元罡流演,星珠冠周。急急如律令敕。”不敢大意。 定支离弦音为之一变,双挑弦音,音色浑厚急切,扰乱脚下步伐。江由衣贴身而战,剑似绞龙,不留空隙。 妙真手上符咒化火,“破地召雷罡。”雷法和着飞行九天罡步,威势大胜,天降落雷电掣,与水汽混合,一时之间,电流瞬时困锁住,定支离、江由衣二人。二人顿时感到,电流袭身之痛苦。 湖上有雾,起了风,吹动了江由衣额角的头发,虽然他不想杀妙真,但他也是不服输之人,再加之现在的情况下,也不容许他再藏招了,东来湖上狂狼起,“五情五伤•难忘。”此招柔中带劲,劲中藏柔,崩然一声响,江由衣破开雷霆之力,紧接惊人一招,“三情三伤•难解。” 定支离知晓,江由衣暗中动作,忍住胸口血气,急骤三弦声弹出一曲杀人之声,“梅花三弄。一弄,叫月。”暗含阴阳之气,“二弄,穿云。”有裂石流云之响,“三弄……啼魂!”有暴风狂扫之势。 薄冷的雾气之中,二招合来,是凝聚的杀意,这时候,忽然正华在湖边现行,“师妹来了,怎么也不给师兄打声招呼呢?”轻摇羽扇,暗送一招。 三招袭来,二招是虚,正华那招才是实,眼看妙真无回避之招。 马空心急,引动极端一招,“一枪破空山河红!”此招无形,能敝天地。 赫然,凶兽穷奇身亡,尸体消失不见,妙真也中招,欧红,坠入东来湖中。 “妙真!”马空大吼,发丝缭乱,双手紧握住通津枪,“一声一恨一妙真。”枪头随风而动,正华一挡马空凶势,“收摄阴魅,七煞无常!”法术之中,变化万千厉鬼,围困住马空,“我教训我师妹,是你能说救,就救的吗?那我颜面何在?” 26 云开见莲华 东来湖水之上,江由衣抱剑矗立,定支离妙弹弦音继续操控离火阵,浓雾尽去,乌云蔽日,整个玉屏山成了火海地狱。 玉屏山上,马空不欲久战只求脱身,可惜正华纠缠不休,一味拖延。 半空之上的玉屏小谢内,阿春受伤更是心急,她亲眼瞧见妙真重伤被打入湖水之中,再加上现在湖上全是大火,这人要怎么救,还会有活命吗?“师傅,妙真大姑姑……” 正觉连看都不看一眼,似乎心有定数,悠然答道:“别急嘛,她平日里最怕冷。现在给她一个机会,泡泡热水澡,也不是蛮好嘛。” 阿春一跺脚,“师傅!你要是再不去救人,我就!我就再也不吃饭了!”阿春这句言语,像是天大般威胁,眼眶里都急出水来了。 反观正觉,不急不忙,“徒儿,你先细细听来……这是什么声音。” 正觉出语之后,确有清唱之声,缓缓飘来,细听之下,竟是小曲。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阿春面露惊讶之色,“这是……这是《苏三起解》,这声音……这声音是妙真大姑姑的。”随即用衣袖擦拭双眼,“哇,妙真大姑姑真是厉害,能在水底下唱大戏。”那我还担心什么,能在水里唱戏的,一定能赢过拿扇子的小白脸。 在众人惊奇之际,东来湖上再异象横生,火海之势,顷刻消失,江由衣、定支离二人片刻呼吸之间,天气猛然一变,似霜寒腊月天,水面冻结成冰,一朵雕花冰莲,破冰而出,“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戏曲声,分明就是从冰莲内传出,嘎,一声响,莲华花瓣绽开,莲中妙真卧倒在莲花花蕊之中,手中紧握住一面铜镜,“就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就当报还。”这唱戏声,就是从铜镜中传出的。 铜镜外形似葵似莲花,背面有弓形钮,扣上系朱红穗带,饰重环纹,镶嵌金银丝。内环饰四只鸾凤穿梭于牡丹花间,外圈装饰十四瓣菱花纹、十四朵云气纹。纹饰华丽多姿,妩媚妖娆。 “以前,马空总笑妙真。说‘别人姑娘家出门带镜子,妙真出门是带雷符。’其实呀,妙真也有面镜子。还是天下最好的镜子,这就是妙真真正的法器,日月真明镜。”正觉往下瞧了一眼局势,又吸着鼻烟,道出缘由。“妙真拥有薛家绝世雷法,其实是拖累了她。妙真本身就是天资卓然,要不是形势所逼……唉……妙真哟,是自作孽不可活。” 妙真法器,名日月真明镜,以前未染江湖风波之前,妙真也是喜欢早起对镜梳妆,爱俏伴美之时,常常随口唱两一支小曲。此镜神通,能记录下妙真容颜与歌声。后来,为显示与云福宫宫主决裂,妙真一怒将此镜投于东来湖水中沉没,只因日月真明镜是上台乐静信道君所赠。从此宝镜封尘,无缘天日。 今日妙真被打入东来湖中,法器自我感应主人,回到妙真手中,出于无意识,妙真现出本来冰法。 风飒飒,冷气瘆人,风过数阵,云开见日,光照耀在冰莲之上,日月真明镜上的穗带飘扬。 江由衣心感不妙,大叫“不好。”定支离也想赶紧抽身离开。 可惜一切都迟了,他们的身法快,哪能快过从冰面下破冰而出的雪燕,雪燕全身是冰做,在阳光之下,更是晶莹剔透,燕身是由寒气聚积而成,翅膀煽动之时,凝结了周围的空气。雪燕在不到一眨眼的功夫,一分为二砸向江由衣与定支离。 二人赫然在妙真冰法威能之下,冰封成冰柱。 半空之上的阿春目瞪口呆,她豁尽全力的三箭偷袭,在江由衣看来不过尔尔,还被定支离有了可趁之机,二人道法武学实乃当世高人,可妙真出自本能的一招冰法,却能同时制住两大高手,可见道法又是另一番深不可测的境界,“师傅,妙真大姑姑有这本事。那夏天我们就有冰雕吃,可以解暑了。” 正觉听后,大叹自己怎么收了个,这样的徒弟,信手把自己心爱的鼻烟壶,向阿春砸去,“你懂什么。” 紧接着就是阿春呼天抢地的“哎哟。”声,“师傅打我!呜……师傅打我了。我要逃离师门,从此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又接着就是一阵假哭不说,还坐在地上耍赖。 玉屏山上与正华缠斗的马空,寻得半分机会,虚晃一招,□□横扫过境,趁用枪身拉开的距离,一个闪身,来到东来湖冰莲之上,把妙真抱在怀中,关切万分,“妙真!醒醒,我是马空。” 妙真身躯寒冷异常,在马空的呼唤下也毫无反应。 “这才是云福宫,上台乐静信道君的师妹该有的风采嘛。”正华羽扇轻扬,是杀招夺人而来。 马空怀中抱着妙真,再加之冰莲之上,能发挥的地势较小,通津枪的威能霎时减半。 风愈吹愈大,正华的招式也愈来愈猛,狠毒异常。 马空照照不敢大意,本是没有破绽,可正华邪术,妖异之气,诡异之形,变化难料,捉摸难定,没有破绽也可以制造破绽。 正华瞧着一眼,忽然把杀招转向马空怀里的妙真,马空不得不转身护住妙真,枪头反身转移杀招。 就在马空刚一旋转,正华又是一狠招,“役尸邪,驭六丁,鬼贼催精。” 马空避无可避,只有抛下妙真,通津枪回身一扫,划开此招。 正华要的就是这个机会,他早早飞至马空下身,稳稳接住了妙真。 正华刚一接住妙真,妙真双眼一亮,已经睁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巴掌打向正华绝色倾城的右脸,再用左手在正华臂膀上,出其不意的贴上一张雷符,正华失手。妙真随即掉落空中,被马空接住。 是刺骨的疼痛,更是天大的羞辱、耻辱,“很好!很好!很好。”正华拿着羽扇捂住自己的右脸,一连说了三个很好,“师妹游历江湖,总算没有白出一趟远门。” 妙真在湖冰上站稳,面色带厉,“师兄与宋玉庭合谋坑我。我已经打宋玉庭一巴掌,要是落了师兄这份‘情’恐怕说出去,不太好听。” “师兄刚一出关,就得师妹如此大礼。实属毕生难忘。”正华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可他偏偏还要面带笑容,狰狞之色,显露无疑,“今日师兄前来无非两事。一是璧合珠,从正觉居士的态度看来,今日恐怕是不行了。这也无妨,这只是正华私事。今日劳师动众,师兄是不可能无功而返的。师妹,你也该在外面玩够了。准备随师兄一道回云福宫吧。” 妙真动怒,全身全是电流之气,长发散乱,随风飞散,“当年他派李有若设计诛杀薛文静一家时,我们就恩断义绝。当年他一掌打飞师傅之时,我就不再是云福宫之人。当年他在我面前,杀死谈冗师兄,并羞辱我之时,我跟他就有仇,不共戴天!”妙真手形一晃,五雷令牌紧握在手,“今日我叫你一声师兄,正华,你就要那命来抵!” 马空见此情形,怕妙真再做出什么失常的事情,伤及身体,枪一横,来到妙真身前,“喂喂,妙小真。这是真男人与假男人之间的打架,你现在出来插手。叫我这个少年风流将,如何是好呢?还不如,你在一旁看着。我把他打个半死,再由你来发泄?” “我不妨来场,恶女雷劈二男的戏码。或者我们合作?”妙真不改颜色作态,势要一战正华。 马空知道现在一时半会,也说不动妙真,大敌当前,马空满腹牢骚,“好吧,好吧。一起打,就一起打。这又不是喝酒、上床,干嘛非要跟我一起。” 妙真心知速战速决,趁着日势正好,自己还能看清楚,“马空,那招很久没用了。还记得吗?” 妙真决议速战速决,正和马空心意,他也担心妙真刚才的伤势,“哦,就是那招呀。还记得一半吧。” “那好,我也只记得一半。”妙真话语之间,摇动五雷令牌,“玉清,上清,太清境。昭昭其有,冥冥其无。内有霹雳,雷神隐名。号五方雷将,一气化三清,降天地枢机,急急如律令。” 随着妙真口中咒语轻起,苍穹之上,隐隐出现不寻常之色,巨大的雷霆电流,汇集成一头巨龙,扑向地面,马空见机挑起通津枪,以枪头接引雷霆。 正华心知此招不凡,再现绝世,“三途苦,八方威。太阴幽冥,云光日精。证吾神通,现汝真形。”羽扇上的羽毛掉落,阴阳玄境,异度之门再开,“凶兽,饕餮。”一团黑雾,不见异兽踪迹。其实这就是《山海经》内有名的神兽,饕餮真正的身形。 正华刚召唤出饕餮,这边马空也正好准备好了,“孤傲天狼戟刃杀!” 马空发丝冲冠,气劲外放,蓝光大作,耀眼异常,形成罡风天狼阵,阵眼之中,狼兽撕咬吼叫,杀气冲天。 蓝色狼兽夹杂雷霆之气,袭向饕餮与正华,呼啸而过,是开天裂地之能。 眼见狼兽在与看不见的饕餮撕咬之际,马空手起通津枪,枪舞留残影,漫天全是风雷声,一助狼兽。 狼兽苦战胜利,浓烟四化,在黑烟之后的正华就在眼前,狼兽余威还在,裂口一张,咬去正华腰上半身之肉! 正华倒地,狼兽消失。 马空上前欲补上一枪,以绝正华之命,妙真见此,大喊“不要!” 话出口之前,于是意识妙真身体闪动的更快,挡在马空身前。 一道黑线,射入妙真胸口,“妙真!”马空赶紧扶住妙真,妙真潺潺流出黑色血水。 正华从地上站起一笑,天地失色,“中此招还能倒地不死。真言圣法,果然在师妹身上。”现在正华身上哪还有什么缺损之伤。 “师兄邪术,果真日进千里,比起当年更为歹毒。” “看来今日,师妹也是不会随师兄一道回云福宫了。”正华羽扇一挥,冰封江由衣、定支离二人的冰柱不见了,“师妹就不怕,宫主一狠心,亲自来捉师妹回去吗?毕竟,相对来说,还是正华师兄我,来的温柔些啊。” “有我马空在,谁能从我面前带走妙真!”这是马空的真心护卫,承诺。 “看来师妹与这个枪客感情甚好,师兄我甚为欣慰。那就先告辞了……” 七宝山,云福宫 虽然正华受伤败兴而归,可张重元没做什么举动。因为上台乐道君都没有发话,谁又能憾动德高殿掌殿之威呢? 聪明如张重元,见江由衣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战不利,现在紧抓江由衣过失不放,誓要江由衣当场以死谢罪。 江由衣骑虎难下,心念微动,以绝然之色对众人,“江由衣有过,自知罪孽深重。原本先主李有若死后,由衣就该追随先主而去。而后又为德高掌殿出力失手。而今……”说话间,了忘剑出鞘,寒光一现,剑起剑落,就是一片血光,江由衣自断一臂,“今求分众掌殿,能给由衣一个赎罪的机会,由衣此生再不提剑,甘愿自扫云福宫大门以了残生。” 虽然没有死,江由衣这个举动也合了张重元心思,如此一来,便能威慑住那些“轻举妄动”之人,好让他自己慢慢一网打尽。 从此江由衣,失了往日含而不露,兰香气质的风采,在云福宫门前扫地,被人唾弃。 江湖上有个传说,说是有个人现身之时,就是一场浩劫杀虐,所过之境全是鲜血,寸草不生。 没人见过他,但是只要出现百里之内全是死尸之时,都说是这个人又出现了。 江湖上就叫,这个人,血染风采,月下独活。 这天夜里,在江南道的某个地方,月下独活又出现了。因为某个地方又出现了十里之内,全是鲜血的事情。 27 夏风和,天气正好 东来湖,玉屏小谢 马空见打跑正华之后,便开使小性子,独自选了个风口较大的位子,提枪走过去,自以为感觉良好的,用手扶着额角,“妙小真,你这样突然杀出来,要打群架,我很难做……”风也很合作的,吹乱了马空的头发,配合着马空身姿也是一道风景“要知道,我是少年风流将,珠玉在侧,都要自觉形秽,一个百年不见阳光的又有何惧。我连酒坛子都摔了……这证明我下了极大的决心,要是你以后嫁进门了,在这样不听我的……” 风是很合作,可惜妙真不合作,妙真情愿借计,一捶胸口,呕出腥红,也不愿让马空在这么婆妈的讲下去。 “啊……”动作配合着声效,还是很逼真的,更何况是在马空眼里看来。 马空说话的速度快,可动作更快,刚听到妙真的□□就飞至妙真身前,把妙真抱住了,“怎么样了?是不是刚才受伤?我给你瞧瞧好不好?” 刚一抱稳,三句关心询问就立马杀来,妙真欣然把眼一闭,戏也不想演了,台词也不想对了,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想着这招还是很好用的。 马空看妙真眼睛都合上了,更是着急,连忙大吼,“正觉!正觉你给我出来!妙真晕过去了!”要是他知道妙真现在心里想着什么,只怕又要,一枪破空山河红,一生一恨一妙真。 正觉的懒是出了名的,他派阿春站在门口喊话:“马空前辈。师傅说了,要是妙真大姑姑死了。麻烦你直接在山上找个地埋了,您也不用进来了。” 阿春则是有名的大嗓门,这一喊把妙真给喊醒了,妙真听着这个嗓门身躯一抖,从马空怀里起来,“行了,行了,别玩了。开饭,开饭。喝酒,吃肉。” 马空还蒙在鼓里,心心念念着妙真,“妙真,你要紧不?我扶你进去吧。我们先找正觉看一下,再吃饭也不迟啊。” 妙真一人独自走进玉屏小谢,不去理会身后的叫喊声。 到了晌午,太阳高照。众人准备吃饭,可是阿娇来唤正觉时,正觉已经躺在躺椅上,像是睡着了,阿娇唤了好几声,正觉才蹬蹬腿示意一下,表示自己不愿起来,连眼都不用睁开。 这边妙真刚一吃完,阿春便来向妙真讨那面日月真明镜。 早上阿春可是全看见了,妙真自从拿了那面镜子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道术大增,一招擒下两大高手。她心里想着,要是自己也有了面这样的镜子,那自己还用,每天早起拉弓、瞄准、练臂力吗?凭着那面镜子,和自己的天资聪明,那就可以天下无敌了。 阿春好不容易,拐弯抹角的,又慢慢吞吞的,不和自己性子,先把妙真带到一处无人处。就怕妙真拒绝了自己,被别人笑话了去。 吃饭时,妙真就发觉了阿春的不对劲,平时那吃饭的架势,就像打战似的,风里来雨里去的,可今个,居然扭扭咧咧起来了。妙真先还以为是阿春与正觉闹别扭,还觉得犯不着啊。等阿春神神秘秘的,把妙真带到院子的一角,开了口才知道。这丫头,是在打那面镜子的主意。 妙真答得很爽快,“那镜子呀,我丢了。” 妙真是答得爽快了,这可急坏了阿春,“啊,丢了呀。您丢哪了?” “东来湖里呀。” “怎么能丢了呢,怎么能丢了呢!这么好的一个东西!”阿春听后,就在那一直手舞足蹈的。 然后气嘟嘟的跑了,可没走多远路,妙真又听见阿春在大喊,“万岁!万岁!这镜子捞着了,可就是我阿春一个人的了。哇……哈哈。我就要天下无敌了!看我以后怎么整那个十三,万岁……去捞镜子咯。” 妙真听到了这些后,嘴巴都张开了,心想这丫头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是想天下无敌想疯了吗? 马空刚来就看见妙真这副惊讶的样子,又听到了阿春发疯似的笑声,“怎么了?” 妙真心情颇好,对着马空一笑,□□开,把马空给看呆了,“走,我们去看阿春捞镜子去。”说完,还主动拉着马空的手跑。 这下马空能不去吗? 四月天,东来湖,风光淡荡,天气清和。 马空拥着妙真坐在岸边,还喝上小酒,看着阿春在一条小船上忙乎,忙着撒网捞镜子。马空心里想着,这天气蛮好的,在这看着这傻丫头犯浑,捞镜子解闷,倒也是件快事。最主要的是,妙真呀,妙真,就在我的怀里。这真是幸事一桩,幸事一桩。是不是阿春这丫头每次犯傻,妙真都会高兴?是不是每次妙真高兴,都会对我这么好?那以后多惹阿春那傻丫头,犯傻几次,也未尝不可以。虽然这样会有损我,少年风流将的名声,不合我闭月羞花貌的做派。但是一想到,这能让妙真主动牵我的手,主动和我喝小酒,躺在我怀了。值!值得了!我赚了! 马空在这里偷着乐,阿春在小船上瞧见了岸上的两人,连忙停了手里的活,生怕别人知道她是来捞镜子的,对着岸边大喊,“你们怎么在这的?” 马空也对着船那边大喊,“我们是来看你捞镜子的。” “啊,你们怎么知道我要来捞镜子的。” 妙真瞧着这样隔着湖,对着喊,也蛮有意思的,也学着阿春的语调喊话,“是你自己刚才在院子大喊出来的呀。大家都知道了,十三也在湖那边赶紧捞镜子呢?” “啊!”阿春大叫,由于隔着玉屏山,她看不见湖那边的状况,可是只要是见过十三的人,或者有点常理的人,都该知道,十三是怎么会干出捞镜子的蠢事,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干出来的事,只有她阿春才干的出来这事,也只有阿春能相信妙真的鬼话。 急的阿春在船上直跺脚,“完了!他也跟我来抢镜子,争天下无敌来了!” 眼看船经不住阿春折腾,要翻了,阿春又连忙两臂撑平,左摇右晃的站稳住。 这番举动,又惹得在岸边的妙真哈哈大笑,不住的拿手捂着嘴巴。 马空看妙真乐成这样,对妙真问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不记得了。”妙真信口胡来。 气得马空用食指,一戳妙真小肚子上的肉,“哎哟……” “你怎么能不记得。该打!那时候,我是多么的风流潇洒,我那双深邃的眼,看你轻轻地走过来。就带走了我那颗多情的心……” 听了马空说的这话,引得妙真直翻白眼,“戏文里不是这么唱的吧。那时候你是小眼神,眯着眼看我的。” 马空用越剧小生的调调对答道:“我那叫,娘子,叹息一次盼相逢……身家清白,人口简单,盼望相公娶我进门……” 至于马空与妙真的第一次见面,那确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说来却也很奇妙。 那年妙真刚逃离云福宫,身上无钱,流落至洛阳城。每日以卖符换酒钱为生。 每天都在摆摊卖符不远处的城南酒馆里喝酒,每早别的什么也不点,只喝三碗酒,喝完酒就开始画符卖符咒。 一连快十天了,这样的女人,这样的漂亮女人,能不引人注意吗? 那时候的马空,年少放荡,初入中原,流连于勾栏瓦舍,名香红帐之中。他每日早上自青楼教坊里出来,都要去城南酒馆里吃一碗面。因为它里青楼近,因为它的面做的不错。 人们开始谈论妙真,马空也开始注意起妙真了,人们都说妙真是在等人,等她的情人。 到了下旬,马空按耐不住了,那天早上,他看见妙真坐在那,就自觉地走过来坐在妙真旁边的位置,他再一见妙真没有赶他走,认为妙真对他有好感,就开口道:“我能请你喝酒吗?” 妙真没赶他,是因为妙真那时候不懂人情世故,不懂男女有别,“抱歉,我已经叫了酒。”妙真心思很单纯,她已经要了三碗酒,自己一天只喝三碗酒,就不用别人请了。 可这样,在马空这个情场浪子听来,就是别人姑娘家很委婉的拒绝了,“哦,那我打扰了。”马空风流不下流,这时候他还没爱上妙真,是不会对一个只是长得漂亮很奇怪的姑娘,做出死皮赖脸,生拉硬拽之事。 就在马空起身,要走回到原座位之时,妙真做出了一个后悔莫及的决定,她开口“明天吧,明天你再请我。” 马空惊讶地回头“咦?”马空很是不能明白,刚才分明就是拒绝了,现在怎么还主动邀请?难道她真以为,我只是要请她单纯的喝酒?她也只是单纯的只想喝三碗酒? 不管怎么样,马空乐见其成,“好,明日。” 妙真的心思很简单,但她转念一想,要是有别人请喝酒,那喝酒的钱就可以省下来了,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终究成就妙真、马空这对欢喜冤家。 第二日,妙真一进酒馆,就看见马空,坐在她原来一直坐的座位上等她,桌上稳稳放着三碗酒,三碗最好的酒。 妙真很高兴,于是很自然就笑了,对马空笑了。 马空见着了这一笑,就又觉得,难道这姑娘真对我有意思?只是害羞? 马空为了戳穿妙真对自己的心思,于是在妙真喝酒时与她聊天,聊的内容全是些,艳词轻薄话,欢场里的黄段子。 可妙真纹丝不动,只是在喝酒时报以微笑,直到喝完,说了声,“谢谢。”人就走了。 妙真没反应,是她真听不懂,关于男女之事,她只知道有双修一说,到底怎么个双修法,更是不知道了。可她想,别人请你喝酒又聊天的,你总不能不表示什么吧,那多尴尬人呀。就一直保持自己最良好的微笑。 马空在心里称奇,觉得有趣,这姑娘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莫非是情场高手? 所以第三日,马空依旧摆酒恭候妙真,妙真见有人愿意天天请她喝酒,那自己何乐不为呢。 日日如此,天天如此。人们都在传,马空、妙真情投意合,甚至连苦命鸳鸯的戏曲版本都出来了。 与马空相好的□□也在问他,是不是真有其事。 马空在这多日的请喝酒,陪聊天下来,也慢慢知晓妙真这个人,是真不懂男女之事。外貌是双十年华,内心只怕连个十四岁少女都不如。 人一旦有了兴趣,就会多关注两眼,然后就是两眼变四眼,接而就是目不转睛。 妙真的符咒好,不但能驱邪,还能治病,那买的人就越来越多。多到妙真都懒得画那么多了,好到别人就算今天买不到,也要等着明天来买妙真的。可这就断了城里道观的财路。 这日,道观里的道士扮作恶霸,打算欺压赶走妙真,被楼上目不转睛的马空看见了。马空心里想,这下机会来了,只要我英雄救美,这下这个姑娘不说以身相许,也要对我崇拜感动一番。 没等马空杀下去,妙真三张雷符就劈得那群道士,那叫一魂飞魄散,妙真那气势,那叫一彪悍。 吓到了刚从楼上赶下来救美的马空。 “修道之人,知天命,重在修心化德。你们居然扮作流氓鼠辈,欺压乡里。这叫天理何在!”妙真声洪,气势足,威慑力强。 一番说辞,全是大道理。引得在一旁围观的百姓连连叫好。 妙真没受过这种称赞,虽觉得不好意思,但也很受用,于是更是引经据典的来了番说教。 马空在一旁看着,很是无语。自此后,妙真就很爱讲道。江湖上也有了句名言,妙真讲道,马空绝倒。 讲着讲着,就把道观里的大群人马讲来了,马空一看局势不对,赶紧拉了妙真就跑。 “马空兄?”妙真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马空拉出了洛阳城。 夜里两人在野外入睡,妙真开始准备画符。 马空一看妙真所用的用具皆非凡品,心里就不打一气上来,你这么有钱,还要叫我请你喝酒?感情是玩我啊。正准备出言讽刺,但一想妙真心性,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就问道:“你怎么不拿这些用具换钱买酒?” “道士的法器,是不能卖钱的。”妙真答得很认真,但她转而又问了句“这些东西很值钱吗?” 马空觉得很累,自己想得果然没错,一翻白眼,“很值钱,值钱多了。” “值多少碗酒呢?”妙真不太明白很值钱的意思。 马空实在无语,一望苍天繁星,“你随便拿个东西出去卖了。顶你喝最好的酒,可以一直喝到死。” 妙真看马空的反应,也知道别人对自己很无奈,只好抱歉一声,“抱歉,我对钱没什么概念。幼时吃穿用度,皆有父母操办。稍后随师父、师兄常住山上,也没什么要用钱的。要什么,只需对师傅、师兄说一声。” 马空心想,这姑娘的家境还真好,再加上她刚才露得两手,也不是寻常道观能教得出来的。涵养气度更是非一日之功。莫非是世家名门子弟,偷跑出来的?“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妙真听了这话,想到了些不愿想到得事,她把头埋进膝盖,用手环抱住,久久不答。 马空看见这些,难道她有什么难言之语?马空走了过去,正准备安慰两句,“喂……” 就听叫,比蚊子还小的声音,“我……我叫……我道号叫妙真。” 这就是他们互知姓名的过程。 自那以后,妙真原本有些害羞、腼腆,受马空影响,硬是在自己的文雅气质里加了些乖张、胡闹。 自那以后,马空原本喜爱流风、胡闹,受了妙真影响,变得更加沉稳,心性坚韧成熟。 这就是际遇与成长。 想到以前,自然就想到另外一些事,一些不好的事,马空看着枕在自己双腿上的妙真,用自己似乎是最轻松的语调问道:“当年依你的脾气,怎么没冲到云福宫里去,把他杀了。” 妙真也倒没什么别的情绪,答得很干脆,很让马空意外,“我怕。我很怕。我怕得要死。这种事,只敢夜里想想。想了以后,就更怕了。” 28 情到浓时人憔悴 湖上送来微风徐徐,是难得的惬意,妙真转目再一看,在东来湖水之上,一心只想捞明镜,做天下无敌的阿春,不由得把头仰天观望,道出心底事,“你是没见过他动手。他杀人,跟我完全没法比。不是有区别,而根本就是天差地别。我以前一味的想修仙,修到现在。我问我自己,为什么要修成正果,功德圆满。现在你问我,为什么不去做掉他。这些问题其实是一个道理。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如是而已。” 马空看妙真难得能认真审视自己,一把抓住妙真的手,攒在手心里,问道:“那我呢?”马空说这话,有些急切。是为自己急,是怕妙真忽一下,又敷衍过去。 妙真还在想刚才的事,没回过神来,被马空一把抓住,愣了一下,转而释然一笑,“万年江湖纷扰,百世春秋相伴。” 马空把头一斜,很轻蔑,“哼,虚的。” “难不成你还想怎么样?”妙真气不过,把手从马空手心里收了回来。 “妙真,我们退隐江湖吧。”马空说的似乎很轻松,但谁都知道,这个问题背后是有多么的不轻松,“我家乡在天外北海的一座小岛上。那里与世无争,就连那里的泉水都比美酒还要香甜。”马空开始向往起来,用一些美好来打动妙真。 妙真不忍打扰,心中有事,她不敢肯定在马空知道她瞎了以后,在做完一些事以后,马空还能依旧吗?权衡之下,说道:“恩,无论如何。我该做之事做完以后。一定跟你回家乡一趟。” 马空还要说什么,被阿春的叫喊声抢去“妙真大姑姑,马空前辈。吃饭的时候到了吗?”申时过半,还未到吃饭的时候。可想是阿春那个丫头,做事没个定性,捞镜子捞累了,又想到吃的上面去了。 马空心烦,大喊,“喊什么喊,够没到吃饭的时辰呢。”马空简直就要被这个丫头气死,关键时刻给我捣乱。 阿春也是自知理亏,没有底气的答了句“哦。”就把身子转了过去,继续干她捞镜子,做天下无敌的大事去了。 妙真笑声盈盈,可她知道天色不早了,光线不足,自己再跟马空一块回去,难保不会被马空看出端倪。“马空,你先回去吧。我再在这里坐坐。” 马空觉得奇怪,这是在赶他走吗?是因为阿春的打搅吗? 妙真看马空在想什么,于是先开了口,“要不,你抱我回去吧,我累了。” 这句妙真说来,有欠深思,前一句还是想“坐坐”,到了后面就立马变个“累了”。还主动要马空抱她。 这真是妙真心急,反而失了分寸。 还好这时有人来了,“姑姑。”十三的一句轻唤,解了妙真暂时之围。 妙真也知刚才有了破绽,赶紧补救,“唉……十三是来找我有事的,我看躲不掉了。马空你先行一步吧。” 马空心知有鬼,却也没有点破,“好,我先走了。” 等马空走后,妙真也懊恼自己弄巧成拙,于是对十三道:“你师傅叫你来的?” “是。”十三向来是面寒,寡语。正觉四个徒弟中,也只有他最能藏得住事。 “你等下回去跟你师傅说,马空可能怀疑了。” “是。” 妙真再观十三,心想今个的十三与平日一样又不样,为什么不一样,也不难猜,定是为了败给江由衣一事。十三败了,而且是大败、完败。多少也会给这些少年人一些打击,他们经历的事少,经历的失败更是少。难免想不开,要介怀多日。当然,像阿春这样的,就不在常人的讨论范围之类了。 至于开导十三这种事,应该是由正觉这个准师傅来做的。可惜,像正觉这种懒惰到连个起床都要花个把时辰的人。对徒弟的教育,更是能懒则懒,又怎么会去开导呢? 念及十三、阿春皆是在云福宫那场灾祸中幸存的人,妙真突然开口道:“我前日里遇见一少年刀客,刀法很是奇特。”妙真并没有说什么宽慰、鼓励的话,而想进一步激发少年的斗志,“他是使双刀的,叫一刀不戒。自他败了叶凉以后,随我去了蜀中一段时间。我仔细观察下来,那少年天资卓越,很是有天赋。又肯勤学苦练,从不气馁。假以时日,必能成大气候。” 响鼓不用重锤敲,十三一点就明白,低头含谢,“谢谢姑姑,十三明白。” 晚膳时,妙真没有出来吃。说是困了睡了。马空就觉得更奇怪了。 所以晚膳后,马空逼问正觉,“到底怎么回事,妙真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在瞒着我!” 正觉是打算,也佯装不知,把什么都推给妙真去解决的,这叫夫妻间闹矛盾,闲人自莫惹祸上身,“我……” 正觉我字刚落,阿春的就又开始叫喊起来,“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妙真大姑姑呕了一床的血啦。” 不管是真是假,都打断了马空与正觉。因为他们开不起这个玩笑。 刚来至妙真房中,便是满屋子的血腥味。 马空连忙赶到床边,“妙真?妙真?”刚把妙真抱起,往怀里一看,便是满身的血渍,嘴角缓缓涌出的,竟然是黑色的血,“妙真?你醒醒,我是马空。” 妙真昏迷,久唤之下没有结果,在一旁看着的正觉也觉得很不对劲,把妙真手腕取来号脉。 “正觉,怎么样?是中毒吗?”马空急问,可是正觉不语。“怎么样了,你倒是说话啊。” “妙真脉杂……恐是中蛊了。” “难道是正华的那一掌?”马空想到那日妙真的阻止,还替自己挡下那一掌。 想到正华,正觉就觉得暗自不妙,“你赶紧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马空把那天的事情对正觉说明,听得正觉硬是想一巴掌打过去解恨,“你糊涂啊!妙真糟蹋自己,你也跟着犯傻!人们说北斗君,正华主死。就是说他邪术过人,暗送无常死不知啊。他心机何其之深,在那种情况下,你还敢上前一观。妙真中了他一掌,你还不告诉我!你当这个什么,你当这是夫妻闺房情话,还要瞒着我啊。生怕我知道了啊。” 马空气恼,气自己糊涂,傻,没用,越气脾气越大,“你现在教训有什么用。要是你把妙真治好了。你和着妙真一起骂,我也甘愿。” 可正觉下面的一句话,让马空更加气恼,“事不宜迟,把妙真衣服全解了。” “你……你。这是什么话!”简直就是要动怒,跟正觉干架起来。 “你瞎闹什么。我这是要看伤到哪了,好把蛊虫拨出来。” “我不管,我来找!”马空说着,把妙真身体紧紧抱住,就是不给正觉多看一眼。 许是马空的动作太过激烈,妙真作势又要呕血。 看见妙真吐血不止,正觉也心急,“你别胡闹了!现在是命要紧!” 这时,妙真有些清醒,“胸……胸口。” “是左胸口?还有右胸口?”正觉连忙问。 妙真抬了抬左手示意。 “我来。”马空听后,抢先主动把妙真的衣袋解开,他怕等到正觉来解,被多看了去。 衣襟一开,果然左胸上有个芝麻粒大小的红点。 “阿春!针!”正觉对阿春大喊。 “欸!”关键时刻,阿春也没犯浑,聪慧起来。迅速把银针递给正觉。 银针刚一挑破皮肤,黑色浓稠的鲜血就不住的往外流。 “拿刀来!” 正觉拿刀把红点划破,好让黑血更快的往外流。直到没什么东西再从里面流出了。 马空着急问道:“到底怎么样了?” 正觉不去理他,“阿春,拿青杀来!” “啊……师傅,青杀是□□呀。”青杀服之则没有什么大碍,见血则是剧毒,人死后成蓝色,是谓青杀。 正觉看阿春在踌躇,一把自己拿过青杀,就看见马空的手臂挡在前方。 “你要是再碍着我的事,我就把你赶出去!把妙真脱光了医!” 马空自知理亏,也就没多说什么。 正觉把青杀抹在妙真伤患处,有对阿春叫道:“拿烛台来!” 正觉举过烛台,对马空说道:“把妙真放平。” 马空听正觉吩咐,把妙真在枕在自己双腿上放平,就看见正觉往涂了青杀的伤口处滴蜡。 等蜡快干了,没过一会,有个东西像是要从妙真体内钻出来。 “阿春,银针!”正觉拿过银针,把银针弯成一个钓鱼样的小钩子。 见那东西刚探出一点头,正觉眼疾手快,一把勾住它,一带一拉,把它拉了出来。紧接着,就是妙真的痛苦见喊“啊……” 被正觉拉出来的东西,就是蛊。其形如杏仁,头尾小而腹中大,全身发白长满倒刺,大小近小拇指大小。 阿春看着被拉出来的东西,就觉得犯恶心,感觉是要吐了。 可她没吐,倒是这东西一被拉出,妙真又开始猛吐鲜血,只是现在吐的血是红的了。 看妙真已经吐出红血,马空问道:“完了吗?” 正觉也不知道,也不好下定论。 妙真一把抓住马空的手臂,抓的很紧,指甲全数深深嵌进马空肉里,喃喃出“还有……”照理说,马空应该很疼的。可现在马空只是知道妙真应该很疼,这样的痛苦,妙真应该是疼得不行了吧。“妙真,你再坚持会……疼就抓我……抓我就不疼了。” 马空一边搂着妙真,一边哄着。这下妙真、马空两人身上就全是汗了。 “阿春,烛台!”事不宜迟,正觉赶紧重新滴蜡。 由于小孔被封,蛊虫没有空气不能呼吸,所以不得不钻出来呼吸一下。所以正觉就趁这个,一下的机会,把蛊虫勾住拉出来。 可这次好不容易勾着了,妙真动了一下,马空也就抖了一下。蛊虫又重新钻了回去。 这不能怪妙真,蛊虫全身长满倒刺,拉动必然带动倒刺勾住妙真血肉,这是极大的疼痛。现在蛊虫知道有人要抓住它,必定更难抓了。蛊虫开始不安起来,钻进妙真体内更深处,不停地乱钻。 妙真大汗淋漓,一直呼喊“把我的心挖了……把我的心挖了算了……太疼了。我不要心了……”真是痛不欲生。 马空看着妙真痛苦,又在说傻话,“疼吗?很疼吧……疼就咬我,打我,抓我。我随你怎么样……就是别憋着疼,伤了自己。”马空真是看着心疼啊。 妙真的头左右摇晃,很是不安。 “你抖什么!”马空见妙真更加痛苦了,开始责怪正觉。 “你管我抖什么!”正觉心里也烦,他也急出汗来了。 “你!”马空心知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也就算了。 “阿春,再拿青杀来!”正觉重新开始涂药。 费了大半功夫,终究还是把两只蛊虫全给抓出来了。最后那只蛊虫足有人的拇指大小,这蛊虫刚拉出来,就引得咋一旁看着的阿春呕吐不止。 月明星疏。 妙真昏睡了过去,正觉与马空守在一旁喝酒。 “关于真言圣法你知道多少。”此事要不是因为妙真怀有真言圣法,早死了不止十次。也是因为有真言圣法,妙真是不死之身,也学会了糟蹋自己的身子。以前妙真刚一知道自己是不死之身之时,还笑着说“那可好了,我可喜欢吃内脏下酒了。那以后饿了就割块肉吃,想炒心肝就炒心肝。”可这事,在正觉眼里是一点都不好笑。 马空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好玩的事,他以前发现过妙真偷偷残害自己放血自杀,虽然自己只发现了一次,但这种事一次就够了,也许已经不止一次了。“那东西,就是个祸害!”马空说的很直接。他又想起,他那次救下正在残害自己身体的妙真,妙真当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我的身体,就是我的罪恶。”那种望着自己的无助的眼神。想至此,转而一怒,马空一锤桌子,轰然一声响,桌子成了两半。 大响过后,两人都很有默契的回望在床上的妙真,看巨响把妙真吵醒了没。 正觉就都是干的好事,这种眼神看向马空,马空也知道错了把头一撇一低。 而后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压地低了些。 “真言圣法,和湛泸剑、赤宵剑,并称为云福宫三大至宝。传说习有真言圣法的人,就是不死之身,非湛泸、赤宵不可杀。而且真言圣法本身就是一门,威力极大的法术。”正觉点到为止,他没有说真言圣法历代只有云福宫主才能习得,也没说为什么妙真会拥有真言圣法。这一切,他正觉其实都是知道的。 马空不太关心这个,“你跟妙真到底有什么瞒着我在。”马空真正关心的是妙真有什么瞒着自己在,一想到妙真有什么要瞒着自己,自己气就不打一处来。 “妙真寒毒发作,眼……要瞎了。”事到如今,正觉决定还是将这个告诉马空。 当年妙真为救薛文静,擅自启用真言圣法,导致自己身中寒毒。每日需饮酒解痛,遇寒潮更是有刺骨之痛,而且妙真也将不能用冰系法术。虽妙真是不死之身,可寒毒扩散,能致使妙真五感全废,四肢全废,形同活死人。 妙真为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就叫正觉把毒性全逼至双眼,以保全其他器官活动如常。 马空这次是捶了自己的大腿,别人是体会不出有多疼的。马空很气,他自问自己,为什么妙真要瞒着自己,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自己呢?是自己不够好吗?是自己靠不住吗?马空心里是越想越没底了。如往的人中马空,现下是神采不在了,只是一味的独自伤神,“要怎么救。” 很明白,自己是一定要救妙真的。是因为这个女子在早先还对自己说过“万年江湖纷扰,百世春秋相伴。”的承诺。更是因为自己放不下。无论妙真如何,自己终究放不下。 “二法,其一云福宫禁地有处泉水……” “你能谈点别的吗?”马空赶紧打断,他还能不了解妙真吗?那是打死都不会去的地方。 “其二,半笑寄经疏。” 江湖传言,南疆有两大医邪,一笑悦江山,跟半笑寄经疏。悦江山救死不救活,寄经疏只治天下间没有,自己觉得有趣的疑难杂症。 “我知道了。” 29 少年挂剑不戴花 东来湖,玉屏小谢 时至早上,曙色破山晨,迷离幻渐真。 马空与正觉就这样和着破了的桌子,爬了整个晚上。马空是真累了,所以还没醒。而正觉是处在半梦半醒之间,人还是有意识的。不过他的意识是,他觉得趴在着睡觉不舒服,腰很疼,他想回到床上睡。可他的房间与妙真的房间相隔甚远,你要他自己在人还是迷糊的时候,走这么远的路,那是绝无可能的。所以他在打个小主意,他想妙真醒了,他们夫妻俩干点两个该干的事,他自己就好捡个便宜,在妙真的床上睡个觉。 无奈呀,要不是有马空在场,我管有没有妙真,这床反正我是睡定了。这里是哪里?这里是我家,我想睡哪就睡哪。可恨啊,有个人中马空在场,外搭一个出封必见血的通津枪。 正觉再观妙真、马空都无转醒的迹象,一只脚轻轻移动,歘地一脚,踢向马空小腿。 “啊!妙真……妙真。”马空被正觉惊醒,抬头四望,妙真依然在安睡。 反之是正觉在装睡,还打着呼噜。马空又怎么会不知道,这种事是正觉干的呢? 好你个死正觉,赤身裸体的都不见长个毛的,眼下我不是看着妙真在睡觉,我就一枪破空山河红! 马空也许大人有大量,没跟正觉多加计较。避开正觉“暗箭”,走到妙真床边,守着妙真转醒。 眼看计划落空,马空没发脾气,妙真也没醒来,正觉那心里的小九九,那叫一个别扭。 到至晌午过半,妙真才慢慢转醒。 马空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醒了,反而有气了,但他非要堵着自己,把气憋着不说。 妙真知道马空心里有气,心想马空应该什么都知道了,也不知怎么先开口。 两个人就这样挂着,让一只看着他们的正觉,在那个破桌子上,支着头叹着气。 “我去换盆水来。”终是马空先开了口,可惜是句无关紧要的废话。 马空出门打水,妙真唤来正觉,“阿觉,你去窗户那帮我窥一眼,看马空回头了没。” “回头?”浪子回头?正觉觉得奇怪,但也还是照办。 正觉人贴着墙,斜着眼,像做贼似得,从缝隙里给他看到了,还真叫妙真猜准了,马空在回廊拐角处,还真停下来,回头朝妙真房里望了一眼,貌似还叹了一声轻。 触人怀伤,伤感及人,正觉瞧着了马空那一眼回望,硬是瞧出无限伤春悲秋来,不自觉的摸出鼻烟壶,在手里磨蹭,“他是回头了。” “以前我,马空、叶梦得三人,每至分离,我跟马空都会停步回望,唯叶梦得走得不带风月。马空回头,就表示他心里气消了。”因为不舍,马空与妙真分离,会五步一回头,看见妙真也回头望他,他便久久不再前行。因为挂心,就算在一个屋檐下,每遇回廊、小路的拐弯处,也都会回头一望。 正觉听之这话里有情份在,“我是愿意你们终成眷属的。” “我决定了,我干完该干之事。便跟他一起回他家乡,我受不了这个江湖了。” “哟,看来这还是一个宏伟目标。” 待妙真伤势初愈,马空便要拉着妙真走,也没说要去哪。 正觉态度不明,反正是天下着雨,他说他不想送。 马空与妙真正要打伞出玉屏小谢的门槛,被阿春叫住了。 “妙真大姑姑,马空前辈,停一步。师傅要我带话给你们。”阿春赶得及,虽然打了伞,身上也有些淋湿了。 “何事?”妙真停住脚步回问。 “师傅说了,‘去若朝露了无痕,却似秋鸿来有信。’。” 马空对答道:“恩,我们知道了。你回去吧。”正觉嘴上不语,心里还是很念及朋友情谊的。 妙真又想到什么,把阿春叫住,“那个……阿春啊。你跟你家十三说说,叫他以后有事没事就别去蜀中了。” 阿春也不多想,答了声“恩。”也就跑回去了。 倒是马空多了个心眼,“你到底在蜀中做了什么事,累及到十三?” 妙真想起蜀中的一些人事,打了一个冷战。 “冷了吗?”马空关系道,也没多追究,把自己的外衣套在妙真身上,“你也白嘱咐,依十三性子,哪会离开阿春跟正觉的身边。” 妙真却回了句,“那也未必。”事后真如妙真一语成畿,十三离开玉屏小谢,远走于江湖之中。 夏日急来雨,浪迹江湖行,德亲道范,别来岁月,倏忽迁流。 一入江湖就是那么容易抽身的吗?你总会被一件又一件的事,牵扯住,这一件事带出下一件事的牵扯。往大里说,你要为天下劳心奔波。往小里说,你总要为亲友、自己奔波劳命吧。所以一入江湖身不由己,不是说着玩的。 山东,河间府 街前无人问落花,苍翠冉冉遍天涯。说的便是河间府的初夏了。 妙真与马空走入一间客栈,妙真在客栈门前的槐树前停了一下,挂上了一个香囊。 是个金累丝梅花形的香囊,香囊上没绣别的什么,单单一个“花”字。 “这是什么花香?……你还学会给我招蜂引蝶了!”马空又要动怒。 妙真拉着马空的手说道:“莫气,莫气。这是荼靡香。” “荼靡香?难懂是他?你把他招来做什么。”妙真拉着马空的手,在客栈里坐下。刚一坐下,马空就连着话,把身子朝妙真贴了过去,一边贴,还一边磨蹭。 “客官,吃点什么……”店小二上前问道。 找死!马空横眼一望。敢打断我跟妙真的温存。 “额……我还是等下再来吧。”店小二赶紧离开马空的“绝杀地带”。 由于店小二的提醒,妙真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马大空,你贴的这么紧。眼神这么凶。你带钱了吗?” “没。”马空依然固我的,在妙真身上磨蹭。 妙真忍着,问了句马空,“马大空,你说你的人。是我的吗?” “是,当然是。”马空以为妙真也进入了状态,于是对“磨蹭”一功更加努力起来。 整个客栈坐观的人,都无不汗颜,闷声不敢语。 只听得,妙真一拍桌子,脚踩在凳子上,抖开黏在身上的马空,高声叫卖“过来看,过来瞧。当街贩卖天下第一枪,马空啦。外搭送个通津枪。又没有人要……有没有人要。” 这有人敢买吗?别说妙真身边站的马空,现在全身上下流露着肃杀之气,近身五步内者,必死。就算没有这种气场,天下间也无人敢买,敢开这个玩笑。 妙真不顾马空的怒焰,“事实证明你不值钱。你就别再靠过来了。” “妙真!你!”紧接着的,绝对是马空的那句“一生一恨一妙真”。 “唉……江湖俗事尘自染,低头一看杯中空,又卖马空换酒钱。”妙真还在嬉闹,就在马空马上要爆发之时。天上传来一阵,珠玉落地的琵琶声。 马空没出声了,倒是换来一句妙真讥讽,“荼靡香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你的红颜。我看还是有麻烦的红颜知己。” 果不其然,妙真与马空双双出门一看,便看到云福宫大军压境。 领头之人,便是与妙真相熟的,色法双全葛红云,跟张重元手下的儒君颜斗彩。 至于妙真所说的红颜,则是蓬莱世家的大小姐,蓬莱名花,余霞。 蓬莱余家的绝技,是御空飞行,余霞受到重创,守着最后一点真元飞上空,被他们一路追杀至此地。 余霞手拿琵琶,从天降下,来到马空身边。“马大哥……”衣衫褴褛,嘴角有血,难寻往日余家大小姐的风采。 “余霞?是他们伤的你吗?”马空见余霞成了这番模样,心中不忍。 妙真但看不语。 “恩……他们一路诛杀我。他们……他们把爷爷……哥哥们都杀了。”余霞几句泣不成声的话下来,说的便是场惨绝人寰的事,蓬莱余家被灭,是那个色度天下的正华下的手。 本来余家与正华有约在先,以定光石交换云福宫百年交好。可正华怒于当日玉屏小谢的出师不利,一怒而牵到余家灭门。 “过分!欺人太甚!”马空先前没有赶至来到妙真身边,就是为了余家定光石一事,可落到最后,还是落了个余霞家破人亡。 葛红云看妙真在对面站立着久久不语,再观余霞与马空的亲密状,心里替妙真不服,遂大喊着“喂,马空。你做人也不能这样吧,当着正主的面,爬起墙来了。” 马空被葛红云这一喊,就像一盆冷水泼在他脑上,他赶紧一看妙真面色,把余霞从自己身上拉开了些。 “我无妨。”妙真说的云淡风清。 “妙真我……”葛红云还要再说什么,被妙真打断。 “葛红云,两军相杀,只分敌我。”妙真这句话是在替余霞撑腰,她也看不惯正华作风。 “在下,云福宫分众殿掌殿座下,儒君颜斗彩,见过妙真前辈,马空前辈。今日之事,还希望二位前辈,能给个方便。”颜斗彩先礼后兵。 儒君颜斗彩,是江湖上少有的弃道术而习儒术之人。自张重元坐上京城城主之位时,就已经跟随他多年。 颜斗彩的这句客道话,倒引起妙真一番感想,“啊,前辈?有多少年没人叫我前辈了。只是一味姑姑长姑姑短的。果然儒家,礼也。你再多叫几句前辈吧,我很是受用。” “那前辈是愿卖斗彩一个面子了?” “我有伤在身,这事我不管。”妙真心中有一截气,该等之人没到,却杀出个余霞。虽思及余霞家仇,心中也不平,但想及马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也就不用自己再添一脚了。 “啊……妙真,你受伤了?”葛红云关心询问。 想着葛红云这一问,妙真就想起正华,愤恨当头,撇头不语。 颜斗彩接而问道:“那马空前辈呢?” 马空把余霞护至身后,拿起背后的通津枪,“枪者,霸道也。武者,情义也。” “也好!我现在看着你这个负心汉就有气,姑奶奶我就代妙真来教训你一下!”葛红云口出狂言。 颜斗彩沉稳应战,“那就得罪了。” 紧张,危急,千钧一发。 风也停了,却带了妙真一直要等的人。 “吴地春寒花渐晚,北归一路摘香来。他来了。”妙真含笑而望。 “是谁能风流天下?是谁能一剑倾天?”随妙真望去,长街的另一头,走来一名背着巨剑的绝色人。 貌是生来的俊俏,行动风流。一身白衣墨绿边的盘领窄袖袍,为人洁白皙,蓦见一张芙蓉面,男女莫辨。不笑时,眼若桃花有媚态,眼一含笑,便是勾魂了。 “唯我,处天涯,漫天沙,少年挂剑不戴花。问情先。” 这便是妙真等来的荼靡香囊的主人,一剑倾天问情先,“这下好了,又来个可以风骚惊天下的人物。马空带着余霞,我们走吧。”妙真明白有人力不用,是会招天谴的。 “阿微呀,我给你这个香囊不是这么用的。”问情先站在挂有香囊的树下。 “我找你是有别的事,你先解决了这票再说吧。” “哟,阿空这在这里。看来我得多提防了。你们先走吧。”问情先解下香囊放至怀中。 “还果真是你,问情先。那就交给你了,等下我们一起喝酒……”马空与问情先算得上朋友。马空收枪,扶着余霞准备离开。 “好。” 等妙真、马空、余霞走出河间府。 余霞问道:“为什么,我们不留下来帮他。张重元也来了,也许就在后面。”余霞不了解问情先,怕他出事。 妙真一把搭在余霞肩上,“这位绝色杀人,花招明堂比较多。不看也罢。” 看妙真与余霞这么贴近,马空十分羡慕。啊,要是妙真也偶尔搭搭我的肩,那江湖岁月也很是美好的。 再观河间府内的问情先。 “阁下就是,一剑倾天问情先?”颜斗彩与葛红云从来没有见过这位顶尖人物,但是既然是妙真找来的,那也不会差了。 “错。”可问情先答得很意外,“我是少年挂剑不戴花。问情先是给朋友叫的。” 葛红云也没见过这个人物,连听妙真谈及这个人都没有,只是听闻江湖有位顶尖的剑客,叫问情先,杀人从来只用一剑。 不可小视,葛红云唤出法器,招魂幡,严正以待。 问情先的剑,是把重剑,光宽就有近一尺,剑鞘上金银嵌玉石,配白玉骨柄,华美至极。他摸着自己的剑道:“我杀人分两种。一种是不拔剑一招,一种是拔剑一招。” “你也未免太猖狂!”葛红云自问自己还没弱到,能被别人一招致死。更何况是这个,不男不女,莫名其妙又带点自恋的人。败在这种人手上,羞愧!真是对不起,自己这张脸。 “吃姑奶奶一招!”葛红云准备念咒做法。 “看在这百来号人,跟妙真的面子上。我今个就拔剑。”问情先也正准备拔剑之际。 葛红云、颜斗彩凝神以待。 “等等!”问情先,却像是搞不清楚状况一样,一语惊倒众人。“刚才那个动作不够美,我换个动作。还有刚才的出场也不够好,要是能……” “你废话不废话!”鲜少有人能气动葛红云,以前有个徐伸,现在再加个问情先。不同人种,同样的功效。 “可惜了,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诗句留恋之间,问情先拔剑了,带了一阵风,歘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天上风云齐动。 白色花繁漫天,花落地之时,也就是绝命之时。 剑出,剑回,就是一招,可以屠城。果真是一剑倾天。 可有人,就是在这倾天一招中,救走了葛红云、颜斗彩,让他们没做成剑下亡魂。 “居然有人能接下我一剑而不死者,我有兴趣了。阁下是?”问情先又在抚摸自己的剑。问情先这一剑,杀了云福宫百名宫人,河间府半城街道,被白色的荼靡花盖住。而白色的荼靡花下,则是连花香都没闻到的死人。 天外传来重重一声,“张重元。” 30 习坎卦之坎上 坎卦,易经六十四卦第二十九卦,下下卦。习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 “坎”,为水,陷也。坎上坎下相叠,意为前路重重艰险。“唯心”且“行”,一阳陷二阴,阴虚阳实,其又有化险为夷之意。 河间府外的郊外,问情先又身背巨剑而来,一双桃花眼勾人不留痕。 “阿微,你所托到底是什么事情。” 大树之下,马空照顾着受伤的余霞。 妙真靠树而依,“帮我照应一个人。” “我还以为是叫我帮你杀人来着。听说,你已经见过叶凉了?”问情先此话别有深意。 “不是,我想让你收一个人做徒弟。”问情先提及叶凉,妙真就真的不管那个在云福宫里的叶凉吗? 问情先神采张扬,“哟,哟。我们的阿微也会关心起后辈来了。是谁能让阿微,如此劳心劳力。” “一刀不戒。” “没听过,是那方神圣?” “无名的少年刀客,初出茅庐。” 问情先不想摊上这个麻烦,照顾一个人远比杀一个人要麻烦太多,牵扯太多,“阿微,首先我是不收徒弟的。其次,我是用剑的,他是用刀的。” 妙真报以微笑,“首先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用香囊要求你,你不得不做。其次,天下武学,众妙之法,刀剑本一家。你无需再托辞。” “妙真你要想清楚了,香囊你只能用一次。我收回来了,就没有下次了。你真是要我收了那个人做徒弟?不后悔?”问情先晓以利害。 “在无限风骚的问情先面前,妙真不敢提悔字。”妙真又开起玩笑来。 问情先见状,一个手搭向妙真肩上,“那这样那个吧。我这个风骚无限的,就再卖你一个人情。替你杀了叶凉如何?” 妙真还没来得及答,马空一枪划开,惊得问情先跳开一丈外,“手给我拿开点!当我死人啊!” 妙真平静道:“不用了。” “你就不怕他当真会杀了你?”问情先继续追问。 叶凉就是薛文静之子,离恨门主预言中会杀了妙真,并祸害天下的人。只是观之现在的叶凉,不说武力,光是心性,要干出这种事是绝无可能的。 “子不语乱力怪神,妖言惑众,唯恐天下不乱。我马空不信,妙真也不信。”马空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就有气,只为一个离恨门主的一句话,就弄得叶梦得对亲子做出刀刃相对之事。 问情先不赞同马空的言论,“错,那是天机。何为天机?离恨门主,楼又烟衍化心机便为天机。天命在前,只有顺应知天命者,方可长存于天地间。” 妙真一抬手打断了问情先的侃侃而谈,“无需多说,关于叶凉一事。当日我就说的很清楚,如果他偏离了大道,我会亲自手刃。还不需要,问情先的一剑倾天。” 妙真话语坚决,少有的透露出无情之意,问情先也不好多说什么。 就在众人无语,气氛为之尴尬的一刻。 霍然无声的郊外树林,传出一阵沉重的铃铛声。 周围树木众多,妙真一行人竟一下子分辨不出,这声音从何而来,但众人都知所将要现身之人是谁。不敢轻忽。 林木之间,无端起雾,诡异的铃声赫赫,搅人心魂。 “余霞,你站我身后。”马空念及余霞有伤在身,势必要护她周全。 天将黑,妙真的眼已经看不清什么了,但她知道,“他来了。” 问情先不敢大意,手按白玉剑柄,剑随时都有出鞘的可能。 旱魃鬼舞引路,色度天下的正华现身,“用一个小小的余家余孽,就能钓出师妹。实在不知是师兄我技高一筹,还是师妹太过有欠思量。” 妙真在心里无语,我们是碰巧偶遇到得好不好,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要是马空得知余霞有难,也是一定会去救她的。就不知,是丢下我去救,还是…… “师兄喜欢送死?师妹也不妨来个以四抵一。”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妙真自己双眼受阻,余霞伤势颇重,问情先又先前已经一战,真元恢复不及。余下只剩马空能全力出战。这到底能有几分胜算呢? “对付这种丑货,还需要以四敌一?别恶心我了好不好。”问情先话语嚣张,内心实则是为妙真一行人的考量。 “什么!”正华手握羽扇,颜色变,“你敢再说一遍!”做为云福宫主的师弟,这还是有人第一次敢出言不逊,而且还是骂他丑。 问情先眼珠一转,流光含情,“我这是为妙真他们着想。你这种风姿,实在是太销魂,让人受不了。” “那就有劳问情先委屈了自己。我与马空他们先走。”妙真心里的真意是,其实你们两个在这方面是半斤八两,但在当下这个局势,此话一出,只怕自家先要内斗起来。 马空也没强出头,“以后有机会再喝酒。” “恩,妙真我有符咒一张,你先拿去用。” 问情先剑招能有撼天灭地之威,却要耗损真元甚多,一时无法恢复怕有意外之变,问情先总会在身上留张缩地符保命。所以一剑倾天的真正含义,是真的只能一剑。 “问情先……你……”妙真心知这是问情先最后的保命之物。 问情先也知道,自己先前已经出了一剑,需要一天时间才能调养好内息。他不知道自己能能挡下正华多久。但他知道,如果他豁命阻挡了,妙真其后又马上被正华追上了,那这一切都无意义了。 “啰嗦什么,我会败给这种丑货。还不如自杀死一万次。”问情先说着把符咒从袖口中拿出,塞进妙真手中。 妙真犹豫之际,马空一手夺来符咒,“问情先,谢了。”开启咒印,化光带走三人。 到底是男人,在危机当口,不会用情误事,来的果断些。 问情先看也没看一眼,马空说话的时候,他只是挥手示意了一下,他要专注眼前的强敌。 正华轻哼一声,甚是不屑,“我还不知道,将要死在我面前的人的名字呢。” 高傲如正华,问个名字也要别出心裁。 “少年挂剑不戴花。”一句一字,阴阳顿挫,好似在吟诗。高傲如问情先,无惧无恐。 “好一个少年挂剑不戴花,不知疏来能有幸一会不?”剑努拔张之机,张重元硬是要横插一脚。 意外局,变中变。会是正华、张重元联手一对问情先吗?问情先要如何化解当下危机? 张重元凤眼微合,亮出三宝玉如意,“不知正华掌殿,能否给疏来一个薄面。” 正华恨问情先怒骂自己,当然是想亲自了结此人,但妙真比较重要,“那就让重元掌殿,尽兴。” 话一说完,不多做停留,去追妙真一行。 留下,张重元对上问情先。 没有保命的符咒了,也没能为妙真挡下追兵,没有什么生死后顾之事,问情先剩下的只有一对敌手的快意。能接下他一剑还未死的人,值得生死一战。 问情先双手拿剑,就要先出招了,“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乍然流露的诗句,带动的却是劲流飞驰的猛然一击,霎时风云色变,乾坤倒换,白色的花海又出现了。 张重元受到气流重创,心神不稳,但他却不动、不避,他心知躲避无用,凤眼一瞪,三宝玉如意在手,抛空上旋,引得四周沙石乱走,树木异动,“两仪四化。”张重元面前出现了一面阴阳八卦阵,太极圆转,面面若存,阴阳相合妙无穷,是以虚生有,借力生力之招。 张重元之招形浪轻旋,与花海相撞、融合、纠缠,问情先内元不足,一时难撄其力。 张重元乘胜追击,玉如意横空杀向问情先,未及眨眼之间,问情先呕血不支,仅靠着意志扶住剑身,以保持身形不倒。 张重元虽身带有伤,却手握玉如意来到问情先面前,一把用玉如意挑起问情先的下巴,“要是这种招数再多来几次,就果真可以倾天了……啧啧……可惜了,这张好面容。”欲杀问情先以除后患。 “今日又沾江湖雨,谁来江湖撑红伞。”红光异象生,撑伞人欠欢,又出现了。 欠欢抛开红伞,手翻咒印,红色光华掩天地,“杀阵•斗坤。”千万红色刀片就向张重元扑来。 张重元分心抵挡,欠欢借机带走问情先,“走。” 两人化光而去,张重元眯着一双凤眼道:“麻烦还真不少。” 31 习坎卦之坎下 冀州城,半步桥 夜色现,乌云噬半月。冀州城外多荒凉,寂寞也无声。 马空在前开道,余霞扶着妙真跟在后面。 一阵寒冽的晚风,从半步桥上打来,月光下一少年按剑而立。 “余霞你带着妙真站远点……”马空从后背拿下通津枪。 余霞正准备扶着妙真绕道,妙真看不清情况,停下步子,一把反抓住余霞袖口,“发生何事?” “无事,有一少年人拦道打劫,马大哥要我们避开些。” 这是打劫的气氛吗?有人敢打劫马空吗?“余霞你莫要哄我,说清楚。” 余霞未来得及答话,少年人先出了声“我是来找她的。” 马空不笑冷哼,少年人竟不把他放在眼里,枪身微动,取命来。 “住手!他是叶凉!”妙真出声制止。 妙真听出是叶凉的声音,走至前面,“他是叶凉,他来找我的,此事由我解决。” “他就是叶凉?”马空发出疑问,正欲上前端详,被妙真拦住,“我说了,他来是找我的。” “好嘛,好嘛。那我就一旁站着。” 马空站一旁,妙真抬首问道:“找我有何事?” “薛文静。”叶凉一语落,惊四座。 薛文静之死一事,前因后果,马空不知,妙真也没告诉任何人。今日叶凉来,此话一出,颇有兴师问罪之意。难道他已知晓,自己的身世? “足够了!”妙真含气冷言,“雷神招来!”出口就是夺命雷咒。 一招出口,两般变化。 叶凉在云福宫的日子过得很不好,云福宫自古重门第,岂会瞧得起叶凉这种孤儿。而叶凉在张重元眼中,也只是一步计,一颗棋子。在别有用心的机缘巧合之下,张重元让叶凉知道了自己身世不说,还暗示自己亲生母亲薛文静之死与妙真有关,甚至很有可能妙真就是凶手。 多亏张重元总总布局,才有今日叶凉前来兴师问罪。 马空听妙真开杀戒之言,大惊不解,出枪解叶凉之围,“你这是做什么!他是叶凉,叶梦得与薛文静的遗孤,叶凉!” “我要杀得就是他!”妙真仿佛不是往日那个妙真了,出招毫不容情。“八部雷霆律令!” 马空回枪一扫,“看清楚!你看清楚,你要杀的谁!” 叶凉原本心里只有疑问,现在妙真却先露杀招,分明就是理亏之状。叶凉拔剑而跃,以月光做掩,剑挑妙真眼。 妙真看不清身形,也知不妙,手拿道符,“苍灵之箭。”一道冰箭破空而来。 马空见两人还真的干上了,“一枪吞八荒。”手拿□□,划开周天,狂扫一阵风沙,震开叶凉、妙真二人。 半步桥之上,三人各立三方。各怀心思,按耐不动。 何为仁,仁爱也。儒家自古就有杀身成仁一说。成全别人而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是谓杀身成仁,是谓大仁、大爱也。 那个晚上的白门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薛文静到底是不是妙真所杀?张重元怎么算也算到那晚,他离开后发生的一切。 薛文静攒着妙真的手,要她帮自己做假死之象,好让自己得以全身而退,退隐江湖。再把独子叶凉托付给了妙真。还告诉了妙真意见不得了的事,说出了叶梦得之死的真相。 友人所托,自当一诺千金。叶凉身在云福宫,妙真不得不为叶凉的处境着想。昔日古人杀身成仁,今日妙真不惜毁名声,不惜被人误解,不负友所托。是谓毁声成仁,大义也。 伤他是为了让他有活下去的机会,与自己牵扯过今,势必还会被有心者利用。肯定了自己心中所想,妙真再次出招就绝不含糊,手中惊现五雷令牌,“何谓夜凉?水冷酒暖,是谓叶凉。昔日你连一个山间精怪都不敢杀,今日倒是被云福宫□□出能杀人了。不失为一种进步。可惜还不够……今日我就让你看看,这块五雷令牌真正的威力。” 三十六雷随无转,二十八宿听令行,“破地召雷罡。” 是绝情吗?还是瞎了眼。马空不明白妙真突来的举动,欲举枪化解叶凉危机,不料被人偷袭得逞。 “收摄阴魅,七煞无常。”蛰伏已久的正华终究寻着机会出手了。 恶鬼暗藏鬼气,穿过了马空身躯。 “啊……”马空负伤,手不自觉地护住心口。 妙真收势,一个闪身,护住马空,远处的余霞见此连忙,提气驭空,手拿琵琶弹出阳关三叠,三段音波似雨点似刀刃,回旋扩散直袭正华。 妙真借机带马空闪至一旁。 正华轻挥羽扇,轻描淡写之间,就划散余霞音波,“你还不够看。” 妙真刚放下马空,手摇五雷令牌,“心存正一,急急如雷霆律令!”不做停歇,随即心念一转,又打出三道符咒,“苍灵之箭。” 寒冰助雷势,电流掩冰箭,极速的冲击,产生异端之变。 余霞在上空,同时也急弹琵琶,声化利锋也向正华袭来。 妙真、余霞环环紧逼,式式直取,快招劲招,不由正华闪避,“不敬三光,十恶五逆。”正华出招抵挡,终是慢了一怕,携夹着雷电的苍灵之箭划破正华脸颊。 血顺流而下,正华羞愤,以羽扇掩面。 妙真挑衅道:“这样够看了吗?”其实刚才那一招,胜的险。妙真视线不佳,余霞旧伤未愈,怎能斗得过如日中天的正华。但就算如此,也不能叫他气焰太甚! 在一旁观看着这瞬息万变的情势的叶凉,一时不该如何是好。 正华拿开羽扇,被苍灵之箭划破的脸颊结上了一层冰,正华用右手盖住结冰受伤之处,转而拿开,薄冰、伤口居然全都不见了,一切完好如初,“师妹这招也不过尔尔。” 妙真正要发言,看见空中一道红光,至天外打来,“余霞!” 大呼之下,余霞中招,坠落在地,幸得马空接住了。 人未到,招先到。天外之天,月分二人,紫绶仙衣飘诀,一月之隔,三千界、十二楼,纷纷抱臂而立,风采不同。 “你在这里只会误事。”张重元也出现了,他凤眼一挑,一手拍在叶凉肩头,叶凉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就凭空消失了。 险上加险,难上难,云福宫左右侍童子,德高、分众掌殿,纷纷现身,就是为了一个妙真前来吗? 乌云笼月,是肃杀之夜。妙真又要如何破此局呢? “妙真!”马空一声呼唤,妙真心中亦有所感。 “玉清,上清,太清境。昭昭其有,冥冥其无……”妙真口出妙诀,绝世之招又要惊现了。 “哟,看来师妹发脾气了。要发大招。”正华先前已经领教过这招的厉害。 “我来!”三千界以左手掌代替符纸,以鲜血代替朱砂,在掌内书写符咒,十二楼虽不欲,但也是同样的动作。 “火煞心辰,急急如律令。敕。” “风穿日月,急急如律令。敕。” 咒念完,符画好,三千界、十二楼双双伸出画了符咒的左手掌,击向对方的左手。 双掌一合,风火二象合二为一,自天空之上火龙、风龙交错,向妙真呼啸而来! “没这么简单,骤雨打新荷。”马空枪法,七进七出,如风驰电掣,搅开风火之势。 “确实没这么简单。”张重元唇瓣似笑非笑,正华羽扇轻扬。 两方招式双双向马空杀来。“一枪吞八荒!”马空再出狠招,扫开一个周天。 “……降天地枢机,急急如律令……马空!”由马空护卫,妙真口诀才得以念完。 马空横枪而立,一道亮光奔若星电,直飞上天,引动乌云尽开,雷霆之声轰天罩地而来,是山雨欲来之势。自天上而下电流不停闪落,一股股电流汇聚扭转,马空以通津枪头,接引、挑动雷霆之势,“孤傲天狼戟刃杀!” 法阵之中,惊现蓝色狼兽低鸣不止。 “两仪四化。” “役尸邪,驭六丁,鬼贼催精。” 电闪雷鸣之间,狼兽携雷霆之威,冲破张重元、正华之招,使二人溢出腥红。 “这招果然厉害。”张重元折服。 “雷神招来!招来!招来!”还没有完,妙真没有停歇。 天降雷霆,四处劈落。可惜妙真双眼已经看不清什么了,失了准头。 张重元、正华二人轻足移地,避开雷霆。 咦,看似妙真很不对劲。张重元心感奇怪。 正华也察觉出不对,细想之下,是受伤?难道是视线…… 马空见妙真心急,已经露出弱点,“余霞!” 余霞听闻,赶紧飞身带走妙真。 “一枪破空山河红!”绝招再现,憾动八方威。 幸得三千界、十二楼双双降下,解了张重元、正华之危,避免了二人再次受伤的可能。 “呸。”马空,吐了一口唾沫,可吐出的却是鲜血。“真是奇了。要是以前有人告诉我,有人接了我跟妙真联手一招后,又接我这一招,而还活着,我真不信。” 惊世之招,必有伤其自身之处,不可多用。 可马空没空去想这些,自己说过要保护她的,自己保证过。现在就是证明这一点,最好的时候。 为了自己的承诺,为了自己的爱人,马空气焰为之一振,似有万夫莫敌之态。 “余霞,带妙真走。”现在自己唯一了做的,就是护她周全。这也不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做的吗? “怎么可能!”妙真怒。 余霞更是看出马空的决裂,一把上前来抱住了马空,“不要……我不要。我要死,也要跟你死一块。” 马空一笑,却没了往日潇洒,“我怎么可能死。我是人中马空,我是少年风流将。我还没将妙真娶回家。我还没带妙真跟你去我的家乡……我怎么可能让我自己死了呢。”马空拍着余霞的背,安慰道:“放心吧,我是死不了的。我是珠玉在侧,都有自觉形秽的马空呀。余霞,你是最知道马大哥厉害的是不是?” 这时,云福宫人马全部赶来,纷纷把马空、妙真、余霞围住了。 “今日总算可以让师妹跟我一起回去了。”正华摇着羽扇轻笑。 张重元手拿玉如意,“长河落日。”又是俐落一招,杀向马空,让马空无暇喘息。 “走。”马空震开余霞,硬生生接下此招,而结果是再次呕血不支。 张重元明白,马空已然露出败绩,只要攻下他,此战完胜! “要对妙真做什么事,先要问过我手中的通津枪。”马空不改桀骜身姿,“一枪吞八荒。”朵朵枪花耀日月,枪身带动强憾力量,席卷四周,众人闪避。 接着着马空气息一变,枪花一抖,刚猛异常,“穿云见日。”贯穿了张重元的右肩胛。 枪头还在张重元的身躯里面,马空不管再呕出的鲜血,不改狂傲作态,“对我偷袭,可以。对余霞偷袭……那就不可以。” 张重元用手按住马空枪身,以防伤害扩大,“哦,那又如何。”冷眼笑声之中,左手持玉如意就要打向马空的天灵盖。 狠绝之下,被一人的手臂挡住了。 手臂上鲜血溢出,浸透了衣衫,滴落到了尘埃,也滴落在马空的脸上。 马空见妙真挡在张重元与他之间,马空见着妙真流泪了,“妙真一泪,摧心肝。” 这时马空第一次见妙真哭,原来妙真也似一般女子一样,哭起来也是丑丑的。 泪水是悲,凝结成了伤,伤了妙真、马空二人的心。 妙真一闭眼,泪反而更多了,妙真再一撇头,左手持雷符贴在了张重元身上,“走。” 抱马空闪开。 马空扶枪而立,还在流血。 “云福宫,这都是你逼我的……”妙真手捏上清指,再翻复杂的品印。 一把九华之光的宝剑,又悬于妙真妙真面前了,宝剑上华带四散,不停打在妙真的脸上。 “不要……妙真。”马空出声阻止。 可惜来不及了,剑气之威,惊天动地,瞬时乾坤阴□□变,四周大地居然承受不起这般威能,开始动摇。除张重元、正华、三千界、十二楼以外的云福宫众,全部爆体而亡。说是,以气杀百人也不为过。 “三界之上,渺渺大罗。”日月同天,云聚云散落天雷,剑气汇集九华寒光。 空间、时间凝聚,妙真持剑以弥天之姿,轻盈一动,正华一干人等也全部倒地不起,内脏血海翻涌,呕血不止。 极端一招过后,宝剑消失不见,妙真也昏倒在地。 马空赶紧对余霞喊道:“余霞快带妙真走!” 马空心知妙真用过此招后,不但会记忆混乱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甚至连道法也将全部丧失。 “啊……马大哥。”余霞看见云福宫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受重伤倒在地上。可妙真与马空也无法在走路了。又恐云福宫再下追兵,是该立刻此地。 但自己只能带走一人,私心当然是带走心爱之人,但……“马大哥,我……我。” “啰嗦什么,快带妙真走!” 自己该什么也不说强行带走马空吗?把妙真留给云福宫? “余霞,快带妙真离开此地。”马空意词坚决。 爱他,自己是爱他的,余霞生怕自己会立马后悔,一把妙真御空飞走。 经过妙真惊天一招后,四周的地貌尽毁,半步桥也只余残身,这更加方便了风的呼哧。 马空一看倒地不起的云福宫人,摸着冰冷的通津枪,眼中含着杀气。 决不能再放这些人活在世上,意志,自己只剩意志。 马空扶着通津枪,硬是凭着意志站起来了,正华一等人,皆被马空的气势所震。 “残月照通津,不空唤人醒……马空有一枪,未曾示于君。” 马空低头,不断抚摸着通津枪的枪身,枪身是如此的冰冷,自己的手是如此冰冷,“今日借酒把君看……一生一恨一妙真。” 寒风做,马空沉息而立,杀气凌穹苍,“知道吗?我还有一招,没人见过。我瞒着妙真,偷着练的。” “一生一恨一妙真。”马空出枪了,如江流滔涌一般,凛洌天地,逐风过境,地裂三分。 眼见着,正华等人就要做了马空枪下亡魂,风云惊异,有人仅凭手掌就挡住了马空的豁命之招。 来人手指轻动,马空就被一阵气流打入山体,“啊……” 来人手指轻化,通津枪枪头调转,破空来袭,“啊!”刺穿马空心脏,在马空活活钉在山体上。 “你……”马空没来得及问出口,就断气而亡。 少年风流将,人中马空的血,顺势而下流,染尽山体与大地。 那个为情所恼,爱在月下舞枪的马空,那个爱给妙真画眉的马空,那个总会回头关心妙真的马空,那个一生一恨一妙真的马空,终究魂断冀州城外,不甘心,死不瞑目。 云福宫一众人,双脚跪地,重重低头,“拜见宫主。” 这就是云福宫主,上台乐静信道君之威。 “道君,妙真师妹?”正华出声询问。 云福宫宫主,轻动一指,射出一点星光,“无妨。” “是。” 远在天外的余霞,中招不支,失手掉落了妙真。 妙真坠落而下,掉到了幽州地界。 32 载情身去,一曲寿楼春 东来湖,玉屏小谢 清风里,明月下,玉屏山的主人,正觉居士却惊于梦中不安,手心带汗。 “呃……”正觉忽惊醒而坐。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你睡得好吗?”浮离城主,不问岁月任西风,手支额首,斜依着正觉房中的床榻。 “哼,我没请你来吧。”正觉把被子一拉,自己面朝墙睡。 任西风看正觉此番不欢迎他的举动,不怒反笑,“我是怕你一时冲动,前去救人。输了这场赌约。” “我睡着了,你快走。”正觉把锦被拉得更紧了。 任西风没有说话,在床榻上守了正觉一夜,无论正觉是否真要去救人,只说任西风在自己身边看了自己一宿,自己心里就别的憋气。 这一晚,谁也没睡好。 幽州,某荒山 江湖传言,妙真与李有若合谋云福宫至宝真言圣法,更毒死叶梦得,逼杀薛文静,形势败露,李有若功败垂成,妖女妙真逃亡。凡举江湖中人,见妙真者应告之云福宫,由云福宫仲裁此妖女。 天下失道,虽仍是繁华依旧,却也暗藏污垢,敌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世家子弟,名门后秀,无不饱暖思□□,聚敛无厌,竞争奢华之风,不管百姓死活。 弱有本事、武学者,也不不思上进,修道修心,反而干起杀、偷、抢、盗之事。 清早,有一对夫妇山民,上山砍柴之际,发现一女子昏倒在山林之间。 村妇怕事不敢上前,倒是村夫有些胆量,上前一摸女子面颊,冷,是唯一感觉,吓不过,哆嗦着手一探女子鼻息,人还是活的…… “老头子,咋样了,人是死是活?” 听由老伴叫唤,村夫再仔细一看,此女容貌端丽,穿着更是考究,怕是世家子弟遭了难,“没死,还活着……” 听着人没死,村妇才敢走近些,诺诺道了一句,“那我们把这个姑娘,抬到山下去,给找个大夫瞧瞧?” 听闻老伴的话,村夫倒是有一主意,“老伴你过来!” 村妇走来,“什么事啊。” “你把她身上翻翻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 “这……恐不好吧。这种损阴德的事……” 村夫大骂,“呸!什么阴德不阴德的,他们名门贵族就可以花天酒地,就不许我们小老百姓过日子了。” “那些人关这姑娘有什么事。” “你真是瞎了眼,哪个乡村丫头,能长出她这样的容貌,穿这样的衣服。我看她要是在家里时,指不定有多坏。” “这……” “啰嗦什么,给我翻!要不然我可翻了!”眼见村夫要胡来。村妇不得以才搜了此女的身。 乖乖,这一搜下来,确有不少好东西。 一只碧玉簪,一对双龙纹金镯,嵌猫眼石戒指,铜胎珐琅胭脂盒。件件非凡品,世间难寻。 “怎么就这点?她里面的衣服你翻了没。”可村夫见财起贪心,嫌不够。 “就这些,再就是些道符,符纸之类的……我看这姑娘面善,定不是什么坏人。”村妇好言相告。 可这村夫竟然“把她外衣给扒下来!” 村妇听村夫之言大惊,护在女子身前,“你怎能做出如此昧天良之事。我们见死不救已是错,盗人财务更是错上错,现在你……” 看老伴如此维护,村夫也只有作罢。 砍柴而归后,老两口上城里去卖此女的东西。 他们不敢一次全拿出来,只拿了一对看似最平常的金镯子。 可惜商盗勾结,只是一般寻常村户何来如此宝物,商家干脆开黑店,来个杀人越货! “说!这东西,哪来的!” “后……后山山腰,有个女的……身上。” 盗贼们来到荒山山腰处,果然发现一女子重伤昏迷。 “老大,你说这女的怎么会在这里昏倒,难道是失足落下?” 盗贼头目,一下子打在说话盗贼的头上,“笨啊,我们管这么多做什么。快扒开看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我看这娘们倒是有几分姿色……” 这就是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上行下效,往往变本加厉,江湖乱,也是自上而下的乱。 盗贼纷纷走到女子的跟前,欲要一逞恶行。 盗贼还未来得及弯腰伸手,蓦然一下,光华漫天,“啊……”尖叫之声不绝于耳。 就连血腥之气,都没溅及女子。 一威严身躯凭空出现,如神气,如神貌,如神躯。光华罩身,眉宇之间不是凡间之气,而周遭的一切也在双眸的深邃中凝聚,叫人不敢再看,一皱眉,万事万物皆会灰飞烟灭,“幼微,我已经看了一百年,你却还在江湖里面。” 轻指一点,此女穿戴衣着一切恢复如初,“你要修仙,我就给你最好的,真言圣法、赤宵剑。你想着什么,梦着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要安宁昌盛、太平盛世,我就把太平盛世当做礼物送给你。那为此,血染天下又算得了什么呢?我想为你做的更多。” 席地坐下,光华也浸染了女子,指尖轻拂女子双眉,“你说,我让你沾染了血腥是不是有罪呢?”语毕,生奇象,遍开莲花。 武大住在幽州附近的凤鸣山,他早就知道城里有家店不干净,是开黑店的。苦于没有线索此事一直耽搁。今日听闻一伙强盗屠杀了一对夫妇,他就知道此事必与那家店有关,一路追杀到了荒山。 等武大赶到之时,就看见了妙真躺在了遍地莲花之中。 武大赶紧把妙真扶起,在自己怀中询问,“姑姑醒醒,我是武大……姑姑醒醒。” 可惜江湖上的众人也在此时赶来了,他们收到消息,荒山惊现妙真踪迹。 一看武大如此关心之,此人就必定是妙真无疑了。 “莲花异象,说不定真言圣法就在她身上!” “先把真言圣法搜出来,再将她交予云福宫。” “不好,我看还是搜出真言圣法,再把妙真这妖妇给杀了!竟然残害叶梦得夫妇,天理难容!” “对!我们今日就要为江湖除害!” “对!为江湖除害!杀了这妖妇!” “对!对!杀了这妖妇!杀了这妖妇!” 吼叫之声,此消彼长,众人欲一举杀人夺圣法而后快。 武大抱着抱着妙真,这算如愿以偿吗?这叫死而无憾吗? 武大本是宰卖猪肉出身,母亲也是卖猪肉的。母亲曾救过一书生,两人发生感情,书生承诺终有一天会回来娶她。可惜等武大长到二、三岁时也一直没有音信。母亲便从书生留下的唯一一物《大学》一书中的书名“大”字,给武大取名。她也只认得大字。 武大自小力大,不识字,仅会写个自己的名字,也不屑做什么学问。他瞧不起书生,他梦想着有一天,能闯荡江湖干出一番大事业。可惜很难,没有财务,没有人脉,甚至连天分都欠缺的武大,处处碰壁。 直到有一天,命运叫他碰见了妙真。他四处求师不果,被人打了出来,可他第二天还去了,还被打了出来。一直打到了第五天,那些人甚至打烦了,想乱棍把他打死。“朝着目标坚定不移,是谓‘志’,一鼓作气中途绝不放弃是,谓‘气’。有志气者,何事不成?”一道姑出言制止,众人莫不行礼拜服。后来他才知道这人就是名满天下的道姑,妙真。“这些见识浅陋的人,没资格教你这样有志气的人。你资质不高,学道恐不成。但你若真心习武,勤加苦练往后未必没有出息。江湖上有名枪,马空。虽他以枪见长,却也精通各门兵器武学。再过几天,他将要经过此地。你去城门等候,见一个拿着□□又无比风骚的人物,就扑上去求他指点一二。你就说是个他欠了一场大醉的债主向他讨的。” 幸得妙真之言,武大得马空指点,后有自己苦练,刀法小成。 现如今,“那人是谁?要一块杀了吗?” “武大,也一块杀了吧。和妖孽在一起的,也是祸害!” “杀啊!兄弟们上!我们给江湖除祸害了!” “杀啊!” “上!” 刀,是凡品。人,是凡人。往事如风,已吹向身后。只有心坚定不移。 武大身背妙真,誓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杀!给我杀。” “把他围起来!围起来!” 还要挥多少下,才不用再挥刀,还要杀多少人,才能杀出重围,自己还要中多少刀,才能了解此事。 “兄弟们,杀了他们两人。真明圣法就是我们的了!” 握着宽刃大刀的手,已然麻木,身体已然麻木。而身后的妙真还生死未卜,没有清醒过来。自己决不能就此倒下。 武大鲜血遍洒黄土,狼腰虎身都成朱红,一双卧蚕眉紧绷,威怒、杀气。只有前进,绝无后退之说。 惊吓众人不断后退,不敢出招上前,“鬼……这人是鬼。” “没错……是鬼呀。” 武大苦战以死相拼,终究带妙真脱离险境。 幽州,凤鸣山 武大幼时爱玩,在凤鸣山上寻着一隐蔽山洞。现在他与妙真就躲在这里。 受伤之人,就应该尽快医治,以免小伤拖成大伤,大伤加剧威胁到了性命。现而武大已是身负重伤,他只是草草包扎伤口,如若再这样下去,性命堪忧。 可他能弃妙真一人死活不管,自己独活吗? 武大按住伤口,尽可能止血,在一旁守护着妙真。 突然,妙真渐渐转醒了。 “恩……这里是哪?”意识还不清楚。 武大见妙真转醒,激动不已,他刚才甚至怕自己等不到妙真醒来,就先走一步了,“姑姑,我是武大。我们这是在山上。” “恩?武大?山上?”妙真眨了眨眼,用力看向四周,“我看不太清楚。” 虽然山洞之中光色昏暗,可外面还是大白天,也不至于看不清人啊,武大把脸贴近了些,“姑姑看清了吗?我是武大。” 可惜妙真还是看不太真切,“武大?武大是谁?我是姑姑吗?” 绝望,飒然由心底而生,席卷了武大,重伤、失忆,可能眼部也有问题,这叫武大如何是好。 “呀,你受伤了。流了好多血,赶紧找个大夫吧。”妙真见之暗红,用手一摸全是血迹,关心道。 “这没什么的。”武大有些泄气。 妙真紧张道:“怎么会没什么呢,流了这么多的血,是会丧命的。你怎么受伤的?” 紧张,妙真对自己紧张。武大看着面前纯白如纸的妙真,一下子又起了担忧之心。自己是什么受伤的?能忍心告诉她吗? 如果姑姑伤好了,而知道了这一切。势必会内疚、自责吧。为了我,让姑姑伤神,我是不忍看见的。 自遇见,自从爱上她的那刻起,自己就告诉自己,她是多么的遥不可及,而自己的爱是不求回报的。 现在自己抱过她了,拥有过她了,她还关心过自己了。此生足矣。 我能为了自己让她伤心,担忧吗?这不就是伤害了她吗?我武大是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呢?“呃……俺是凤鸣山卖猪肉的武大。被歹人打伤,是姑姑您救了我。” 一切回到原地,在自己付出了一切又回到原点,可是不是已经拥有过了吗。 “我?救得你?” “是呀,姑姑,您叫妙真。您道法可高强了。您救我脱的险境,我险些被人打死。” 那一年,我确实被人险些打死,是您救了弱小的我。 “我?妙真?道法高强?救了你?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妙真努力的想,用手使劲地揉着额角,可就是想不起来。 “我的头有些痛,可就是想不起来。” “没关系的姑姑,武大陪着您……您可以慢慢想。” “那你要记得看大夫啊……你伤得不轻。”妙真又渐入昏迷。 “是,武大为了姑姑。怎么也得把命留下。” 武大拖着重伤的身躯,手持宽刃的,守在了门口。 自己就要快死了,自己死了,也需要有所托付之人。 京城郊,大碎坡 长甘在院子里练剑,忽惊现一人影在前,自己收手不及,一个剑身已经刺穿人影。 可一剑刺穿,人影却消散不见了。长甘自己再回头,却看见人影却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来人八尺开外,长得一副凶神恶煞样,仔细来一看,此人不是人,却是鬼。 那鬼一直盯着长甘,难道鬼也会找他比剑吗? 这种事,还是找徐伸来比较妥当。 那鬼一路跟着长甘,来到了徐伸跟前,徐伸正在一处破墙边闭目养神。 “徐伸。”长甘呼唤。 “何事?”徐伸睁眼一看,吓了一跳,“哇,你身后是什么?鬼吗?” “不清楚。” “等等,这人我认识。是武大。” “武大?” 最近江湖都在追寻妙真的下落,更有人想直接杀人夺秘籍,前日里还有人说看见马空被钉死在冀州城附近的山上,现在武大又成这样,找来这里,难道妙真果真出事了? “对,他这样来到这里。恐是妙真出事了。” 长甘闻言,转身就走,“喂,喂。你去哪。” “报恩。” 真是恩怨分明的剑客,“你傻了啊,去哪报。既然武大都这样来找我们了。定是要带我们去。” 幽州,凤鸣山 长甘、徐伸在武大魂魄的带领下来到了,凤鸣山的山洞。 刚一走进,就看见武大的魂魄归体,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 洞口武大已死亡多时,持刀闭目,赫然之姿,动天地。 二人欲举步向前,却被无端杀意阻挡。 长甘准备拔剑,被徐伸制止,“等等。” 徐伸走至武大,附耳说道:“武大,我是徐伸。妙真就交给我吧,你可以安息了。” 徐伸说完,武大刀落,人也终归倒落尘埃之中。 最恨湘云人散,楚魂伤。观其之生,虽无大事大举,却也无愧武者之名,英雄之姿。 徐伸长叹道:“用情至此,深也。” 长甘抱起武大的尸首,“我去把他埋了。” “恩……我去看看妙真。” 徐伸一进去,果然看见妙真在昏迷之中。 很多年以后,妙真又无疑记起凤鸣山有个叫武大的刀客,问及怎么多年也没见着了。 众人话在喉口,却说不出来。 倒是徐伸抢了一嘴,“那小子,退出江湖回凤鸣山娶媳妇,过逍遥日子去了。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他怕你笑话他没出息,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 “哦,这有什么。看来我们这群人中,还是大郎最有福气。也落得了一个好结局。” 妙真终其一生也不知道,有个叫武大的男子,感恩,怀爱,只怕伤了她一丝分毫,终究将自己牺牲了一个完全。 她是他的最初与最终,更是唯一。 33 罗酆六天离恨门 幽州,凤鸣山 徐伸刚要一端详妙真情形,就听见外面喧闹之声。 “我乃云福宫主座下,左侍童子三千界。快把人给我交出来。”三千界叫喧。 长甘不闻不问,拔剑相对。 三千界见此人如此不识抬举,心中气焰不平,“日月并齐,令时即念。焚云术。” 火似绵云,围住了长甘。 一剑出,身走剑身,长甘欲一剑破火阵。 徐伸赶到,双剑合并,一下子就灭了火势。 三千界眼对徐伸,“好一个。毒君子,徐伸。” “好说嘛。今天就不妨让左右侍童子都给徐伸一面子。我们就装作互没看见,各自离开。”徐伸陪笑道。 “可能吗。” “那就请三千界、十二楼两位大人,指教了。” 三千界、徐伸,气傲对内敛,十二楼、长甘,无言对无言。 战局即将拉开,却被人阻止。 “住手吧,此事就由和红来解决。”闻声而望,来人踏光而来。 丰仪美,神情亦佳,飒飒英姿,一见使人倾。 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 最是一眼迷蒙,眼睛深邃细小,看似微挑,给人以轻蔑孤傲的错觉。实不然,在那深邃里涵盖的是多少炎凉。 花和红以绝对高人之姿,强势介入战局。 三千界高声问道:“你是何人?” 花和红十分有礼,吟声答道:“在下,花和红。” 三千界逞能,“没听过。何人敢如此大胆,敢一阻云福宫主之威。” 话语毕,三千界知晓此人不简单,十二楼也心有所感,两人准备同时画符出招。 “小心。”徐伸出言提醒。 “花和红就是花和红。劝说无意者,和红不介意得罪一下。”出手就是一张,七字罡符。 只是轻轻的一符咒。符咒出,符咒变成有一丈大,朝三千界、十二楼打去,接近着就是二人不支跪倒在地,溢红。 一符败双童子,大挫三千界、十二楼两人锐气。 徐伸讥讽,“连离恨门少子,春风不动花和红的名字都没听过。我看你们云福宫的人,是太过自以为是。真以为江湖是你们能为所欲为的地方吗。” 罗酆六天离恨门,是不属于人间地界的地方。是唯一能与云福宫分庭抗争的势力。 花和红不多语,自洞内抱出妙真,对徐伸、长甘含谢,“和红,谢过二位今日之恩。” 徐伸连忙答道:“不敢。”可妙真究竟与离恨门是何种关系,竟然能让花和红为救她,而步入江湖,一染凡尘。 “道君,为何让花和红救走妙真师妹?” “不急,还是幼微的身体来的重要些。幼微她胡闹,致使眼有疾。如不尽快根治,恐会瞎。离恨门主,精通仙家术法,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罗酆六天,离恨门,景静山精 北方有山,名曰酆都。酆都之上,便不再是人间地界。乃是离恨门所在,罗酆六天。六天之上,是离恨门主所居住的景静山精。 离恨门主,人间不见楼又烟,风姿卓绝冠古今。习得仙法,精通太乙、奇门、六壬,能知天、地、人事,卜算未来一字不差。更身怀灭世之威,只要眼上符咒揭开,眼之所及皆成虚无。 罗酆六天,北阴之地也,众天之上的景静山精更是寒冷异常,是冰雪的世界。 可今日的景静山精却如三月春天一般,花柳摇晴,榆烟护暖。不为其他,只为今天要来之人。 楼又烟,虚怀若谷,和气如春,站在景静山精的门口,看花和红抱妙真前来,一把从花和红手中,接过妙真来。 “门主所感,果然不差。阿微果真遇到劫难了。” 楼又烟抱着妙真,感觉到了那人的气息,不由得一皱眉。 “门主?”花和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楼又烟喂妙真吃了一颗丹药。“你且下去吧,我来守着她。” “是。” 其实妙真就是楼又烟之妹,楼幼微。楼又烟自出生起,便被抱到了离恨门,为做下届门主而准备着。所以他们兄妹俩,自出生起就没见过面。后经重重磨难,才得以再见相认。 楼又烟眼上蒙着符咒,并不代表他看不见世间上的万事万物,相反他所看见的是事物的本质,也就是灵体、魂魄。所以在楼又烟眼中,人是无外貌之分的。皆是一胎同体,只不过所含之气不同。 而他第一次见到妙真后,却十分惊讶,因为他能看见妙真的长相外貌,而看不见妙真的灵魂。那时他还不知道,唯有至亲血亲才会这样。他只是觉得妙真对他来说,一定是特殊的。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妙真是他的妹妹。他还有一个妹妹,这很美好。他也很在意、宝贝这个妹妹。 夜上,点烛火。清风拂来,彩刻夔纹香炉内飘渺,传出龙涎香气阵阵。 楼又烟在外房看书,忽烛火一晃,他放下手中经书,慢慢走到内房床边。 于床前停住脚步,低头凝望,红黑帷幔相交,烛光透纱而来,映衬着妙真的面膛忽白忽暗,一如妙真未来的命运,以及楼又烟现在的心情。 妙真有了动作,她用手揉着双眼,含糊道:“这是哪里?马空呢?” 楼又烟就在妙真跟前,可妙真一点都看不见了。 楼又烟面色微微有异,可不做任何动静。 “马空……你在哪里……”妙真有些不安了,“我是不是瞎了?我是不是瞎了?马空!你给我出来!” 没听到什么动静,妙真猛地一下坐起,双手上下乱挥打,像发疯了似得焦急着直喊“马空!马空!” 景静山景多静,妙真这一吼,惊动了整个景静山景。 楼又烟用自己的手,包住了妙真不安静的手,也平息了妙真的情绪。 妙真一把用右手紧紧抓住楼又烟的右手,用左手不断的摸索。 楼又烟坐在了床边,让妙真摸得更加清楚,然后楼又烟自己实在看不下去,自己的亲妹妹,双眼空洞而无助的望着自己,自己明明就在咫尺,一把用力抱住了妙真。 “阿兄……”妙真一声叫唤,接而就是滴泪而落。“马空……马空他是不是死了。” 泪如雨下,叫人怎么收。楼又烟不答不语,不是不想,而是不会。他自幼习仙法不食人间烟火,不食人间烟火也就不通感情,更何况是怎么安慰人呢。 不忍见自己妹妹如此神情,楼又烟只有抱着妙真,垂面低头。 一点妙真背后身躯,让妙真睡去。 楼又烟走出房门外,来到前庭中负手而立。 今天下大乱将至,离恨门的立场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花和红现身,想一探楼又烟心思,“门主,阿微她……” 花和红的一及轻点,击中了楼又烟心中最脆弱的地方,“和红,开启六合阵,关闭六天。”楼又烟此举,就代表封闭离恨门再不与外界相通。 “可阿微受不了罗酆六天的环境呀。”妙真在离恨门待一时是没什么问题,呆久了可是性命堪忧。 楼又烟不语,自然是心中自有打算,而这分打算对楼又烟自己,对离恨门,来说都不会是什么好事。以离恨门主之精血,续其命。 花和红知晓门主兄妹情深,甚至到了不理智的地步,好言相劝,“门主,阿微已经这么大了,根基深厚有百年修行。做事定有一番打算,何不让她自己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呢。把她困在离恨门中,又有何用呢。” 什么叫做她已经这么大了,什么叫做百年修行根基深厚。这些对楼又烟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根本毫无意义。有一份东西,它一直在楼又烟心中,任你所谓的年纪、道法的怎么的增长,楼又烟都不会抛弃这份东西。那份爱,那份只为她好的欲望,一直在那。 楼又烟轻抬右手,阻断了花和红的话语。 “传我法令。近日内,任何人不得进入景静山景一步。” 他的妹妹眼瞎了,他的妹妹需要他的保护。 微垂的眼,轻低的头,预示着楼又烟下定的决心。 等妙真再次转醒,她发现一切很不对劲,不是别的。她能看见了,而且她能看的很清楚了。 这很不正常,自己用了真言圣法,这是禁咒,这对自己现在的身体来说,眼盲是件很正常的事,而自己也的确瞎了。除非那是幻觉,或者现在这是幻觉。 “阿兄?”妙真起身,低问一声。 见无人答应,妙真走下床来,又唤了两声,“兄长……兄长?” 其实楼又烟就在房间内,不是他不回应,而是他就在床边。妙真看不见他,这种时候叫他怎么应声。一切付出,皆做枉然。 妙真里外都找了,就是没人。 于是妙真觉得这是在梦里,妙真走出门,边走边想这回事,是在梦里吗?走过前庭,一路走了很久才看见了一个人。楼又烟一直跟在妙真的身后。 “如碧……如碧……”妙真看见了桃君如碧。 桃君如碧听闻有人喊他,一看是门主与相思公子,连忙快步走了过来,一脸春气和,“桃君如碧,拜见门主与相思公子。” 妙真听闻以为兄长就在自己身后,自己没有察觉,一回头,根本没有一个人。 其实楼又烟就在妙真身后,只是妙真看不见他,独独就看不见他。 “兄长?”妙真见没人,觉得很奇怪,“如碧,我兄长在哪里?” 桃君如碧就觉得更奇怪了,门主明明就在相思公子的身后呀。 可门主神色微恙,出手示意自己不要说,桃君如碧就只好转个心思,答道:“门主?这,抱歉了,相思公子。属下不清楚门主在哪里。” “你胡说!你刚才才说‘拜见门主’,这分明就是说我兄长刚才就在这里的。你们到底要瞒着我什么!为什么我阿兄要对我避而不见!”桃君如碧的这个幌子,说的实在不精妙。妙真感觉被人欺骗,怒气而生。 桃君如碧赶紧行礼赔罪,“属下不敢,只是如碧确实不知门主下落。” 妙真转念一想,难道这真只是自己的梦中吗?“如碧,你说这是我梦里吗?” “相思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胡话。”桃君如碧微楞。 妙真气语凌厉,“那告诉我,我是怎么到这的。马空呢?马空又在何处。” “这……”桃君如碧一观门主的脸色,不怒而威,自己生了一股子惧怕之感,但不给妙真一个交代,妙真必会穷追不舍,“如碧却又难处,不能说。但请相思公子随如碧去少子那吧。少子定会给相思公子一个交代。” 妙真不明白他们在玩什么花招,“好,我们去和红那。” 妙真随桃君如碧而走。 楼又烟挥袖拂衣而去。 花和红正在和竹君漠雪议事。 妙真杀来,人未到,声先到,“和红,给我一个解释。” 花和红只好停下手中事物,对桃君如碧问道:“如碧,这是怎么一回事?” 桃君如碧有难处,神色不对,“回少子。相思公子要追问门主与马空的下落。属下答不出来。” 花和红心思阔亮,一瞧就知道有什么,他先安慰妙真道:“门主不是在房里吗?如是不在了,定是在修炼。等会,我可以把门主请来。至于马空……如碧、漠雪,你们先下去吧。” “是。” 花和红看二人离开,才开口道:“关于马空。他死了,死在了云福宫主的手下。” 是自己早知道就会有如此结果吗?画眉、喂药、一回头,妙真无味百感乱走一身,似金针在血里流走,又都流回了心脏。虽没有流泪,但也忍不住,不住的喘气呼吸。 “其实马空虽死犹生。一笑悦江山能起死回生。”花和红心知,妙真有自己的天命在,为了顺天意而行,妙真必须出离恨门。 妙真悲从中来,一急问:“什么意思。” 花和红安慰道:“也许是祸中福。云福宫主的一枪上,有他的气息在。此气定住了心脉,不过一拔掉通津枪,这股气也就断了。离恨门有件东西叫,晨曦一露。正好可以延下这口气。” 妙真再想及花和红要避开二君说这事,看来此事确有一说。 花和红继续道:“门主正是知道马空天命未绝,怕你下山救人。才下令封了罗酆六天。” 妙真想到自己那位很无语的兄长,嘴巴一斜,“这有什么担心不担心的。你就告诉我阿兄,我要和他好好谈谈。我先走了,你慢忙。” 花和红送走了妙真就把桃君如碧叫了进来,桃君如碧也是知道少子必要问他什么的,也就没走远,一直在附近候着。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花和红问道。 桃君如碧规矩答道:“恐是门主法术失败。” “怎么一说?” 桃君如碧就说了刚才在园子里的情形,“相思公子唯独看不见门主了。” 桃君如碧看少子不言语了,思转了一下,多问了一句,“门主到底是用何方法医治相思公子的眼睛的?” 花和红侧目,不答。 晚上用膳,花和红过来陪妙真吃饭,“门主正在闭关修炼,恐是要明日才能出来了。” 妙真觉得奇怪,自己平时来到了景静山景,不说兄妹俩是时时刻刻黏在一起,那也没有妹妹来了,做兄长的独自跑去一个人去闭关的道理。但转而一想,现下自己的视力全恢复了,只怕是兄长为自己医治的,而是否阿兄因此功体受损呢?“和红,我的眼睛是阿兄医好的吗?” “正是门主。” “哦。”果然是阿兄,唉,兄长又为自己劳神了。妙真也就没多问什么。 只是,今天没见到,明天也没见到。到了第三天,花和红还是说门主在闭关,得明天出来。问其他的人,却又一问三不知,似有事,而无从开口。 这事分明有蹊跷,别人都知道,就自己蒙在鼓里。 妙真怒了!她一把跑进花和红的房中,一脚踩在靠背椅上,一撩外裙,右手指着堂堂离恨门少子的鼻子,十足流氓架势,“花和红给我拿酒来!” 花和红很久都没见过妙真撒泼了,“阿微这是做什么?门主有令景静山景内,是不许喝酒的。这是门主为你好。” 楼又烟对这个妹妹,管的不多,却管的很严,“那好,那你就给我把这个下令的,离恨门主给叫出来!要不然,我一雷劈了,景静山景。”想到自己现在道法全失,还没有恢复,所以最好一句,讲的很没底气。但是前面几句,还是很有流氓无赖的意境的。 花和红好言相劝,“阿微莫气,莫气坏了身子。等下我就再去问下门主。” 妙真想着花和红又把她当做孩童来看,尽是敷衍之词,“哼!”大气之下,把一脚踩着的椅子给举了起来,举到了头顶上,又不知砸向哪里,尴尬了一下,丢到了旁边。这一尴尬,妙真的气势也就灭的差不多了。妙真更气了,只是这下没了流氓架势,全是小姑娘般的气了,扯着嗓子,像是要哭,“你们都骗我!” 说了这句后,就跑了出去了。 花和红看妙真跑了出去,很是无奈,一直摇头,“门主,还是尽快告诉阿微为好。” 楼又烟就在花和红的房中,妙真刚才发了那大一通脾气,就是没看见。 是真的看不见了。 妙真跑了,跑着跑着,跑到一个山坡的樱花树下,跑累了。坐在树下,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她想哭,可转眼一想,自己干嘛哭。也就眼泪全无了。再思及兄长,则是深深地担忧了。兄长到现在还不肯见我,定是为医治我受了很重的伤。 妙真就这样,深深地悲哀着,在樱树下抱着自己的膝盖。 等楼又烟来到妙真跟前时,妙真正在望天,像是在天上看什么人。 对妙真来说,楼又烟是虚无的,她可以透过楼又烟看见天,看见世界上的一切,独看不见楼又烟。 而对楼又烟来说,这世间只有妙真是真实的,而其它的都是难以捉摸的灵魂。现在他唯一能看见的人,却看不见他了,这是何种感觉?无奈吗?是上苍在捉弄他楼又烟吗? 楼又烟之所以能看闭着眼,蒙着符咒还能看见外物是因为,离恨门的秘法,而自己之所以不能看见表象的东西,则是为了练那招所谓的“眼之所及,皆成虚无。”的武功。自己的妹妹没有练,自己与她血脉相连,那自己把秘法渡给自己的妹妹,照理说那妙真也就可以看见了。 可惜,这就像自己的眼睛看不见自己一样,妙真唯独看不见自己的兄长。 人见不见楼又烟,只生活在罗酆六天的绝世仙人,也有悲哀的一天。 楼又烟知道盲了后的痛苦,他只是不想自己的妹妹也受这种罪过,然而人算不如天安排,不及最后事实所带来的打击。 我做了只有心眼的瞎子,而我害我妹妹做了,只针对我一人的瞎子。这是何总的惩罚,楼又烟流泪了。 谁能想到,无情无感的酆都仙人也会流泪,金色的泪水,从层层符咒中溢出,是那样的美丽,是那样的动人。最美不过,楼又烟的一滴泪,最悲不过,楼又烟的一滴泪。没人能看得到,这悲凉天地的美感,上苍确实该让楼又烟无情无感的,他不能哭,他一哭天地失色,夺人七情五感。 妙真正好透过自己兄长的眼,在看着蓝天。关于她兄长的一切,她什么也看不到,对她来说,什么也没发生过。 楼又烟走到妙真背后坐下,隔着树干他们兄妹俩,各自靠着,都望着天。 妹妹在担心自己的兄长,兄长在为妹妹自责,风吹落了樱花的那一刻,楼又烟把自己的头枕在了妙真的肩膀上。 妙真突然像是醒了一样,激动地一回头,叫了声,“阿兄!”确什么也没看见。 可感觉是这样真实,楼又烟抓住了妙真的手,施了一点力道,妙真不禁想到了事实,低头咬唇,语如碎珠,声声碎人心,“阿兄……我是不是看不见你了。” 楼又烟不答,轻轻拍了拍妙真的手。 妙真更难过了,但不好哭,忍着泪,唱起曲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妙真越唱,身子反而越往下落了,现在反过来是她靠在了兄长的背后,“朝飞暮倦,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落樱缤纷,问昆曲消得几度年华,兄妹思绪辗转,顿成凄楚。东风吹落,纵有残花,更如雨,洒征衣,徒留哭不得。 34 如月亦如月 离恨门,景静山精 一轮明月穿过门洞照应着妙真的背影,在月色的笼罩之下是写满失意与苍茫的脸面。 “阿微有什么打算?”花和红的一声轻问,似倒垂杨柳,垂入水中激起层层涟漪。 “道阻且长,徒增惆怅。我妙真枉过百年光阴,到头来一事无成,拖累亲友,情义皆空。”冰冷的唇,冰冷的话语,是失落,更是迷茫。 花和红走至妙真跟前,用一双眼盯着妙真,“阿微明白何为天命?” 听及天命一词,妙真就更加显得无力了。 花和红继而说道:“上天自有其安排,加上人能改变的,就是天命。”花和红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这些只是你的天命罢了。”递予妙真,“晨曦一露在此……” 河北,冀州城 妙真一意孤行要去救马空,花和红帮她离开了罗酆六天。 妙真来到了冀州城外的半步桥。因惊世之举半步桥附近变得意外荒凉。妙真看着马空被自己的通津枪活活钉死在山壁上的惨景,内心凄然,胸口宛似无物空荡,走上前去,伸出的手也是发颤的,“是我害苦了你。” 马空双眼闭合,面容在几日风雨的洗刷之下,不成人样。现在的马空是神采不在,亦是生命不在。 妙真用手拢了拢马空飞扬的发丝,“马大空,你放心。我会救你了的,我会补偿你的。”给马空喂下了晨曦一露,妙真的右手撑在山壁上,左手一稳,猛然如决裂般,抽出了马空体内的通津枪。精气一泄,飒然,鲜血喷涌而出,妙真的脸上有一半被血给染红了。 夕阳之下,人约黄昏。妙真背着马空,面带血渍,步伐沉稳,走上了救活马空的道路。 是谁说,女子不会也不能背起男子的。女人也是会为了喜欢的男人,从而身负辛劳,挑起重担的。无论是再坚强的马空,受伤了总是会有一个关心他的女人来背起他,马空何其幸。 如若马空现下要是醒着的,那会是多么的甜蜜。 南疆,五溪谷 天山以南是谓南疆。 妙真在医邪,一笑悦江山的五溪谷外,跪身求见。谷内没有一点反应,所以妙真一连跪了三天。 入夜妙真还在跪着,妙真的脸上也还带着一直没有清洗的血渍,这时悦江山出来了。 悦江山全身上下围着黑纱,脸上更是层层包裹,让人看不真切。 妙真见悦江山出来了,也没有说话,一直跪着。 “念你心诚,我可以救他。”悦江山开口了,话语从纱布中透出,显得十分模糊沙哑。 妙真听后,依旧不起身,“多谢医邪今日之恩。”她知道事情往往没有“心诚”这么简单。 “但你也知道,天道不可勃逆。你确定要救他吗?” “若不成,意不弃。”妙真意味坚决。 “那好,你愿意受插针之苦吗?” 妙真脱口而出,“我愿意。” 悦江山又问,“你愿意受剥皮之苦吗?” 妙真纹丝未动,“我愿意。” 悦江山再一问,“你愿意受锁琵琶骨之苦吗?” 妙真毫不犹豫,“我愿意。” 悦江山最后一问,“你愿意帮我拿来一个东西吗?” 妙真不解,望着悦江山。悦江山缓缓把包裹着头的纱布解了下来,露出来的,是惊人的容貌,是惊人的丑的容貌。 整张脸面肤色为黝黑,肿胀如猪头,皮肉塌陷起皱,见不着鼻梁的痕迹,不似人样,简直比鬼还可怕。 就连妙真见此貌,都不由得一呆。 悦江山继而把纱布又裹了回去,冷眼讽刺道:“诚然名满天下的妙真也会怕成这样。我还以为妙姑会有什么不同呢,还不是以貌取人。” 妙真连忙低头,“刚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医邪见谅。妙真没有丝毫不敬之意。想必为医者,父母心。还望,医邪能不与妙真这庸俗人多加计较。” “哼,伶牙俐齿。如若今晚你能把三个刑法都熬过去了,并且帮我取回一物。我就救了他。” “但请医邪开口,妙真必当如所愿。”妙真字字清楚,话语坚决。 “我少时学医理,不慎中毒,后又被人陷害,才变成如此模样。”悦江山边说,边摸着自己的脸,好似回忆以前的如花容貌,“云福宫正华,习染邪术,甚至会导致身体腐烂。可听闻他有一物,名曰馨肌,能让腐肉重生,生出的新肤会比以前更漂亮。我不通道法,钻研多年,没有头绪。今日,我听闻他……” 女为悦己者容,女人到头来,还是容貌最重要。妙真打断了悦江山的话语,“我明白了。我会为医邪要到馨肌的。” 可悦江山像是没有听见妙真之言,依旧回味在自己的世界中,“只要有了馨肌,我把我脸上的肉,全部刮掉,再涂以馨肌。想必,就可以恢复我的容貌了……到时候,我就去找他,让他后悔对我做出的事。” 到底是怎样残忍、狠毒的女子,才会做出亲手刮自己脸上的肉的残忍事情,只为了一个漂亮。妙真没有打扰悦江山的幻想,毕竟是她有求于人。 等悦江山自己幻想完了,她才又对妙真说道:“这人拖延不得。我想你是守信念之人,必会给我取回馨肌。只要你今日过得了三刑,我就开始救他。等你取回馨肌,我就让他完全复活。” 妙真重重答道:“好!” 悦江山转身,“跟我来吧……我呀,最见不得,别的女子过得比我好。名满天下的第一坤道,也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哈……哈。”心胸狭窄,因自己之憾,而牵连其他的人的,最为丑陋。无论外貌与心。 妙真听着悦江山的言论,一如平常,没有任何不快举动,她现在只一心想求马空。 妙真刚一人室,就被悦江山抓去一只手,房屋内没有一丝光亮,妙真还没来得及感觉到什么,就是一阵剧痛之感传来。妙真惨叫一声,“啊!” 妙真的五根手指全部□□了一寸长的钢针。 十指连心,手上扎根刺尚感疼痛,而把一寸长的钢针刺进手指,那种疼痛是任何人都难以忍受的。 悦江山听闻妙真的惨笑,笑了起来,问了句,“疼吗?” 疼痛还在继续,妙真咬唇没有回答。 “怎么不叫了?不叫?那就不好玩了。”悦江山飞来一针把屋内点亮,看见妙真满头大汗,疼得把双唇都咬破了,才又高兴起来,“疼就直说嘛,干嘛好好好一张樱桃唇给咬出血来了呢?要不,就这样算了吧。人,你就别救了。” 妙真不含糊,“我要救!” 悦江山继续笑道:“那我们接着来吧。” “能让我坐下吗?”妙真怕疼得站不稳,求问道。 “可以,你坐下吧。” 妙真刚一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就又被悦江山捉去另一只手,给摆在桌子上。 “坐好了,那我可来了。”悦江山用左手抓住妙真,以防挣扎,伸出右手食指,以指甲代刀,划开妙真胳膊上的皮肉。 血顺着伤口处流出,妙真不去看,尽量不去想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她知道这样才能减轻些痛苦。 悦江山轻轻地,把妙真的皮肉给分开,慢慢撕开,就这样比窗户纸还薄的皮肤,被悦江山给一点又一点的揭开了。除了边沿外有一些血外,剥开的皮肤竟然不带一点的血,而薄皮之下,全是红森森的肉。这时只要谁轻轻在上面一点,绝对的血流整个桌子。悦江山的剥皮功夫,果然一绝。 悦江山不急于一时,她在慢慢的享受这个过程,可她没听见妙真叫唤,再看妙真表情,虽是汗水直滴,可紧闭着双眼,没了别的举动,觉得很不过瘾,没了乐趣,于是对妙真问道:“你怎么不叫了。” 妙真不答,咬牙挺着。 悦江山不乐意了,拿指甲轻点剥皮之下的肉,这个动作,引得妙真身体自我反应,不禁地直颤抖。血浸染了悦江山的手指,流满了整个桌子。妙真依旧无声。 “这样,你还救吗?” “救!”妙真只有一念,救马空。 听此,悦江山大怒,不顾什么享受不享受,一把把妙真的皮全给拉了下来。 妙真终于失声,叫了出来。大叫之后,就晕了过去。 悦江山看妙真昏了过去,很是得意,但转念一想,她现在昏了过去,那自己还玩什么,三针银针插入妙真后脑,硬是把妙真给逼醒了。 “你晕过去就不好玩了,你还打算救吗?” 妙真被悦江山这样折腾下来,哪还有什么力气,嘴唇开出一丝缝,□□一声,“……救。” 妙真的一丝□□,彻底恼怒了悦江山。 悦江山走到妙真面前,以手指代替钩子,穿过了妙真的琵琶骨,还是那张裹着纱布的脸,用已近疯狂的手段折磨着妙真,挖着妙真的肉,神情异样,已经疯狂,“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救他……为什么,你这么爱他……他为什么就不爱我呢……对我一丁点的爱都没有……” 妙真恍惚着,看着陷入疯狂中分不清现实的悦江山,她反而觉得不疼了。 也许是麻木了,也许她觉得悦江山才是最疼的一个可怜人。看似悦江山在折磨妙真,实则在她的疯狂里,她是在折磨她自己。 所有的刑罚完毕后,妙真动弹不得,靠在墙上任鲜血直流。 悦江山也恢复了正常,去给马空医治。 等医治完后,悦江山阴阳怪气的走进来,对妙真问道:“用晨曦一露保命,你和离恨门是什么关系。” 妙真不答,是答不出来,妙真的力气全用在保持清醒上。可她用一双眼大望着悦江山。 悦江山明白,“放心,那男的只差一口气就活了。只要给我带来馨肌,保准他起死回生。”想到妙真定是与离恨门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妙真的命这么好,悦江山讥讽着“早知道,我刚才就该越发的下狠心折磨你。其实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现在让你疼,就是姐姐提醒你。让你记住,别像我一样着了男人的道。” 妙真不听,把脸撇了过去,悦江山心中再一气,拿出缩地符,打在妙真头上,“速去拿馨肌来救你的情郎吧。” 妙真化光消失,下一瞬间就到了七宝山,山脚下。 悦江山冷哼,想着我就不信,你和云福宫也有什么关系,我就看你妙真,道法全失,身体都这样了,怎么给我拿回馨肌来。 因为自己活在痛苦中,最见不得别人的好。以为别人比自己痛苦了,就可以减轻些自己的痛苦。殊不知,只有别人快乐了,才能带动自己的快乐。天下皆悲,独一人何能欢乐。 35 重回云福宫之上 七宝山,云福宫 以前妙真是自打云福宫方圆五里内,都要绕道走的,用妙真的话来说“这世间有个大洞,人间邪恶都聚集在这个洞里。这个洞,就是云福宫。” 而现在呢,妙真倒落在七宝山的山脚下。 整个人卧倒一边,头压在右手上,全身成了血人,意识涣散,心心念念着马空,用尽全身的力量,把手伸入怀中,摸索着东西,自己的胸前全是黏稠的血腥,浸满血渍的道符散落一地,被山风吹的到处都是。 怎么没有了?马空送的猫眼石戒指,怎么不见了。难道在胭脂盒中?妙真摸出胭脂盒,单手把胭脂盒的盖子给打开,胭脂盒盖应声掉下台阶,铛铛,滚落下去,妙真抬眼一看盒中……原来也是空的。 没有道术加身的身体是如此的脆弱,抽去了自己最后的一点精气神,妙真的手没了力气,手中的胭脂盒也坠落了下去。 肃清的清风,残月高悬。咚的一声,打破了这个夜晚。仙山福地,古木苍松,风送来几声林鸮的叫声,它撩起松枝的轻颤,沙沙沙沙,不绝于耳,似悲歌与哭诉,似呼唤与哀悼。 今夜云福宫,七宝山山脚下,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在天要亮未亮的时候,云福宫的宫人就自山脚下见着一奇景。台阶上之上,血流满地,鲜血流经之处,遍开莲花,一女子就横卧在鲜血与莲花之中,莲花的香气夹杂着浓郁的血腥,此景妖冶慑人。众人都不敢近观。 宫人不敢妄自行动,立马将此事上报给了德高殿、分众殿。 正华有起床气,而且不是一般的起床气。他早上心情不快时,是会杀人的。 两三宫人在正华内殿里犹豫不决,不知该由谁去禀告这一切。 有个胆小的,被后面的人给推着上前了几步,此举惊动了正华,“什么事?”软床,幔帐之内,正觉微带怒气,懒懒出发一声询问。 胆小者语词不清,越开口越怕。想及正华威名、行事,更是怕得要死,“小人……是……是,山脚……” “就这样?就敢吵醒我?”幔帐之内,正华坐起身来,按着自己的额头,心情不爽,“死来!”一把羽扇伸出幔帐之外,一声爆炸,胆小的宫人就死无全尸。 剩下的宫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到底什么事,难道就没人能够个说清楚吗?”正华已起身,坐在了床边,轻摇羽扇,像是随时都会不爽杀人。 一宫人开口道:“禀告德高掌殿……小的们在山脚下发现一死人。” “恩?”正华摇着羽扇,面色不悦,就是这种小事? 另一宫人看出正华的不悦,赶紧补充道:“很是奇怪的是,那人尸体流血之处,竟然开出了莲花。” “什么!”正华大惊,羽扇也不摇了,猛然一下站起,“你给我讲清楚!” 众人被正华的气势吓到了,“就是……就是刚才在山脚下……” 正华心急,大步走向前去,怒焰昌盛,“你是说,流血之上开莲花的人,已经死了?” 正华问人,众人连忙答“是,是。” “大胆!你居然敢说那人死了!如有半分虚假,我叫你们生不如死!”说完,正华连鞋也没穿,仅穿着睡觉才穿的白纱中单,就不见了。 宫人们没见过这样恐怖的正华,所以正华一消失,全都吓趴下去,起不来了。 正华化光来到山脚下,惊见莲花之中的人,果然就是妙真。再观莲花花貌,未见颓败之势,心知妙真仍有活命。 正华再化光消失了,来到了三清殿门口,刚要举步向前,推开双扇门,被一只手给拦了下来。正华侧望,就看见是十二楼阻拦了他。 正华尖声问道:“何事?我有急事要见道君。” 十二楼的长臂并未放下,拦阻的意味明显,可他也不说话。 “恩?你这是何意?”正华羽扇停摇,颜色将要变。 三千界即使出现,为自己的弟弟解围,“正华大人找宫主?宫主现在长乐殿。” 正华不满,也未作多追究,“哼。”化光又消失了。 三千界见此打趣道:“难道看见正华大人,一大清早就如此忙活,到处化光。” 云福宫长乐殿,真是拆了又建,建了又拆,经由李有若、张重元两人之手,至今都还没建好。上台乐静信道君,负手而立在长乐殿前,天人神貌,丰姿绰约。 正华在上台乐静信道君的身后,低声开口,“妙真师妹,重伤倒在了山脚下,道君是不是该……” 正华看道君神色自若,未变一丝一毫,提声又问了句“道君?” 见道君还是没有理他,“道君?”正华三问之下没有结果,于是长叹一声,“唉……”又是化光消失。 正华坐在山脚下的台阶之上,对着宛若死尸的妙真,和一滩血渍一堆莲花,发起了牢骚,“师妹呀,师妹。我能说你是自作自受吗……何苦来哉呢?” 这就是张重元赶来时看到的情景,正华大人头发也没梳理,穿着个中单,也没穿鞋,摇着羽扇,还气若神闲的,就在石阶上对着晕死的妙真自言自语。 葛红云也赶来了,她大惊妙真重伤在地,不知是死是活,立马走上前去,叫唤,“妙真!”正准备更进一步向前,把妙真抱起,却被坐在一旁的正华一扇打飞。 “这人也是你能碰的吗?”正华厉声问道。 “可是……主人。要是再放任妙真这样下去不管,性命堪忧呀!”葛红云不顾已经受伤的身体,只是一心关心妙真,跪倒了正华的面前。 正华冷哼,把羽扇贴在胸口,“那就该她躺在这一辈子。” 听及正华言辞,葛红云惊恐无奈,“主人!”只有长跪在正华面前。 在长乐殿高耸的台阶之上,各立左右侍童子,三千界、十二楼,上台乐静信道君就这样闭眼站在。如不是有人可以窥知他的心思,又怎么能看出他竟然在伤神呢? 有人说,即使是最自傲的灵魂也会被爱所伤。道君这样问着自己。她要的,她爱的,自己全给她,自己想为她做更多。 一方空寂之下的上台乐静信道君,睁开了双眼,长袖一挥,整个长乐殿就完全变了模样。 花纹华丽的月台上,白色的长乐殿三重飞檐,托一带尖顶的青铜莲花座,直刺云天,犹如盛开于天际的金莲,盖黑色琉璃瓦,饰丹青。连绵回廊环绕,丹漆砌铜,涂白玉,明珠翠羽饰之,回廊两边各挂白纱万丈,每隔十步以青玉五枝灯照明,如若入夜则如焕炳若列星,身似银河中。 长乐殿依水而建,四周的亭台楼榭,莲池小桥,一洗空旷威严,让孤寂感消弭无踪,真是景无边,意不尽。 长乐殿如了他的心愿亦或是她的心愿,建成了。 现在他所要做的,是接回长乐殿的主人。 他完全可以不用这样做,他可以化光而去,他可以用道术把她接回自己的怀里。可上台乐静信道君,选择了最朴实的方法,一步一步走着去。 这可就惊倒、吓怕了一干云福宫众。一众人跪都来不及跪下。有人终其一生也没见过道君真容,今日见着了,却是欣喜惊吓双交,直接晕死了过去。有人想看,却又不敢走近看,隔着很远观望,都被道君的身姿气质所折服,久久不能忘怀。 脚下生金光,落地之处凡尘尽去,轻含额首,神威自在,身后还跟着绝世无双的紫绶仙衣童子,道君风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从长乐殿到云福宫门口的玄门妙境,到七宝山上一步一个的台阶,道君款款而来了。 我为她而来了。 众人早已退至两旁,躬身行礼,恭候道君。 如神一般存在的道君,却在妙真的面前,弯下了腰,抱起了妙真在怀。 血渍污华服,腥气染其身,道君视若无睹,有此女子在怀,百年岁月不过弹指,天下江湖如似轻烟可有可无。 金光尽润妙真的身躯,光华所照之处,伤口愈合,肌肤再生。 云福宫,禁地 禁地之所以是禁地,是因为有一处汲水,名唤冷泉,不似一般来水透明,而是泛着银色。泉如其名,其泉水乃天下至寒之物,泉水附近寸草不生,无一物能存活。而泉水顺流而下,汇集成了一处小池,叫作寒池。七宝山是仙山福地,由地气引导,寒池里的水就没冷泉里的泉水那样至寒了,可惜一般的人还是受不了这份寒苦。 寒池中只活着一种叫冥鱼的鱼类,也许是阴阳相克,这冥鱼天生就喜欢以吃寒毒为生。所以这寒池冥鱼,是治疗妙真寒毒的最佳之选。 月光之下,冷泉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是一溪流动的雪,寒池之中,水光晦暗不明,上台乐静信道君抱着妙真坐在池中石阶之上,一动也不动。 他以自身真气护住妙真,让妙真不再受寒气袭身,而池中冥鱼就在啄食妙真的皮肤,吸食寒毒。 在这样的治疗之下,妙真渐渐转醒了,妙真刚一睁开双眼,就看见自己仅是穿了件单衣,全身都被浸泡在池水中,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比心还要反应快些,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十分不自然的僵硬起来。 妙真一动也不敢动,害怕和恐惧席卷了妙真全身。 其实妙真一睁眼,道君就知道她醒了,而道君在如此反应下,所做的仅仅是闭上了双眼,过一会又似无奈一般睁开了,驱动更多的真气为妙真驱寒。 天啊,他就在我的身后,他还抱着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天不怕,地不怕,时而爱耍小聪明、小性子,能插针、剥皮、钉骨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妙真,现下有些害怕到双脚在微微颤抖。 因为妙真的抖动,冥鱼受到了惊吓都四散游开了。 我该拿她怎么办,上台乐静信道君问自己。 “昊玄……大师兄。”挣扎之下,妙真开了口,可刚一出口妙真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是一个多么遥远而又有情分的称呼。这个魔鬼不是以前的大师兄了,这个称呼从自己口中说出,真是自取其辱。 妙真由于害怕与愤怒交加,停住了要说的话语。 道君没有作声,他连着抱在怀里的妙真,一起抱起身,走出了寒池。 倒吸一口气,妙真的心,一下子就被道君的这个举动给提了起来,他是要杀了自己吗。妙真更不敢动了,连瞎想都不敢。 道君亦或是昊玄,装作没有看见妙真那种极端害怕的神态,取下池边的细软巾,坐在软榻之边,单手桎梏着妙真,一丝丝一缕缕,给妙真擦头。 越擦越认真,可晚风拂来,他才想起妙真的身子还是湿的,这样下去怕是会着凉。一把把妙真往怀里搂,引得妙真一惊,“呀!” 昊玄的身体紧贴着妙真的身体,热源滚滚流向妙真体内,湿衣随即变干,变成水汽而去。他再取来一块软巾给妙真擦拭脸面,妙真的脸上早已无什么池水,全是汗水罢了。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脸庞的感觉,不经意带过我的眉骨与鼻梁的感觉,是那样的轻柔与美好,好似珠玉在绸缎上滚落。妙真不敢看昊玄的脸,只是偷偷的看着昊玄给她擦脸的手,指节分明,给人以力量、保护的直觉,形若新笋,肤如凝脂,你能相信这样的手也会沾染血腥吗? 擦好后,昊玄帮妙真捋了捋丝发,帮妙真套上外衫。 “好了……”昊玄开口了,其实后面还有一句,“你可以走了。”可昊玄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听闻一言,妙真蹭一下地站起来,先开始走的很不自然,走的很慢。到了后来,见没事了,胆子大了,那就是直接的跑起来了。 一溜一下,跑出了禁地。 昊玄一直在看着,看着妙真没有回头。再看禁地的夜色,月光之下有些森森骇人。想起妙真年幼时刚入云福宫,入夜不知回房的路,走到了他的住所,由于夜色昏暗,妙真竟然被宫苑围墙上的兽纹浮雕给吓得大叫起来,昊玄出房而寻,找到了蹲在地上哭泣的妙真,提灯看去,小师妹的双眼已经哭红了,肿成了核桃。昊玄蹲下了身子,妙真见着了昊玄,便一把抱住了昊玄,“大师兄……我怕。”接而哭的更厉害了。昊玄没有办法,只好坐在地上,任由妙真抱着,睡着了也不放手,这样抱了一夜。 现如今,只怕自己是比这个兽纹浮雕还要可怕吧。 昊玄着凝视着头顶幽远的星辰,面庞明亮而皎洁,在那双令人望而生畏的双眸之中,含藏着忧郁的深沉底蕴,这是一种令人心痛的优美。 妙真刚跑出禁地之外,就看见摇扇含笑的正华了,果真是在月光之下,身怀诡计也美艳动人。 “师妹干嘛又要回云福宫了呢?”正华打着羽扇,走到妙真跟前问道。 妙真像是把刚才的害怕、逃跑全给忘了一样,找回了以往的风采,回敬道:“师兄真是好兴致。” 正华走至妙真身后,一回头正好在妙真的脖颈之旁,正华轻声问道:“今晚你睡哪。” 妙真动怒,转生而吼,“正华师兄!” “谈正紧的,你干吗要回云福宫呢?是有求吧……无论如何,你得想好今晚睡哪。是睡道君的床上呢。还是今个才建好的长乐殿内。”正华话语调侃,面貌生花。 这实则是问妙真,她要如何给自己做打算。 妙真想到马空,于是忍下怒气,“师妹是来找正华师兄讨借一物的。” “哟哟,我们的小师妹就是这样开口求人的呀。”正华故意刁难妙真。 “师兄要如何,要妙真的性命妙真也会,立刻毫不二话。”妙真色厉,话语字正腔圆。 “哈哈……哈哈。”正华先是大笑,拿着羽扇遮着嘴巴笑,笑完过后,一笑过之,“我可不敢……这样吧,无论你所求何物。只要今晚帮我办了一件事后。我保准如你所愿,而且还能解决师妹今晚的住宿问题。” 妙真明智其中有鬼,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什么事。” “跟着师兄来吧。” 36 重回云福宫之下 瑟瑟风声穿堂而过,牢房墙壁上烛影摇红,正华带着妙真走入了牢房深处。妙真跟在后面,看着正华摇着华贵羽扇,泰然自若的背影,完全不似是走在牢房这种地方,色度天下的正华走在哪里都是高贵而优雅的,像是走向人生最灿烂的时刻。 绝对的姿容,极端的性格,造就了他自持甚高的态度与没有理由的自恋,但他在上台乐静信道君面前,又是显得那么的卑微。 “好了,就是这里了。话说我等这场戏,等了很久了。”正华的眼光之中绽放着异彩。 正华让在一旁,示意妙真进去,而妙真跨门一看,面色就露出惊异之色,刑架上有一人,正是余霞。 三人之战,自己与马空豁命而斗,终究谁也没有逃得过。再观余霞全身,没有什么伤痕,想必是没有受到什么折磨。而正华之所以让余霞活着还没有折磨她,又带自己来看了,无非是想利用余霞罢了。 “正华师兄,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呢?”妙真和颜悦色,“师妹很难猜呀。” 正华失声而笑,“这有什么难猜不难猜的。余家余孽,由师妹来铲除,对师妹来说正是回到云福宫最好的垫脚石。师兄我这叫做,关怀师妹,肥水不流外人田。” 原来正华打的是让妙真重回云福宫的主意,妙真目光不和,冷笑道:“只怕师妹要叫师兄失望了,师妹我从未打算重回云福宫。” 正华羽扇一摇,狡黠一笑,“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其中厉害,还望师妹自己揣度。” “你到底想我怎么样!”妙真见不得正华用如此语调对自己说话,大吼。 正华到妙真身旁,用扇面挡着,勾起一个冷酷的笑容,附耳对妙真说道:“在我面前杀了余霞,回到道君身边。” 妙真一把手把羽扇挥开,挑衅问道:“如若我不从呢?” “我正华定不会叫你妙真好过!”词严厉色,转而确实勾人一笑,“师妹呀,你说你到底还要害死几个,才肯再回云福宫呢?” 正华后面一句,就如给妙真当头棒喝,一时妙真无语应答。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情仇难却,恩怨无尽。 妙真转过面去,不去看正华,叹道:“这样做,你有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正华避而不答,叮咚一声,丢出一把短刀来,“师妹,杀了余霞。” “师兄,算是师妹求你……我想与余霞说说话。”妙真难得的低声下气一回。 正话也不多加为难,提手一掌打向余霞,就只见余霞缓缓吐出黑色轻烟,正华转身摇着羽扇走出牢房,“一盏茶的时间,师妹切忌,莫太儿女情长……”点到为止,下句英雄气短,正华并没有说出。 一盏茶的时间一到,正华又回到了牢房,“动手吧,师妹,莫让师兄失望。” 妙真拿刀低首,不见其中心思。 余霞知晓其中厉害关系,在临死前,不失大家风范,含笑而语,“前路任道重远,还望妙真姐,珍重。” “我妙真,清宵自抚,愧谦何堪。”妙真抬头对上余霞的双眼,手上的刀也缓缓抬起了。 “何不顺其自然。”余霞笑而答曰,豪爽江湖侠女。 “也是!”妙真也含笑以对,余霞断气。 烛光一瞬,妙真手上的血腥,是一片心中的无奈。 正华刚要上前,察看余霞死绝了没有,妙真一手挥开正华,面若寒冰,正声道:“你不配碰她!” 说罢,把余霞解开刑架,抱出了牢房。 正华也不怒,眯着一双眼,看着妙真的动态。 冷颜肃穆真情伤,缄语沉寂万籁声。妙真抱着余霞,一路走过内重宫室,身姿不减悲凉,傲然于天地苍穹。 张重元看着妙真渐去渐远的背影,叹然道:“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颜斗彩不解,张重元话中多带悲切、惋惜,但张重元向来自负,是从未对一个女子又如此高的评价,“大人是在说余霞?” 结果却换来张重元一声哼,“哼,余霞……我是在说妙真……”想及自己曾与她有过二次交手的经验,叹服,“傲骨凌霜,佳人妙真!” 妙真刚抱着余霞的尸体,走到玄门妙境,被葛红云拦住了,“妙真,交给我吧。” 妙真无视,连眼都不瞧葛红云一眼,葛红云一时也没想出什么说辞,只好干看着妙真跨门而出。 “师妹,不打算救马空了吗?”正华羽扇杀来,挡在妙真前面,低声询问。 妙真不去看他,淡淡道:“你莫逼人太甚。” 正华附耳过来,“我是怕让道君久等。”说完随即又回到原位,“还不知道师妹所求是何物。” “馨肌。” 正华高声一扬,“葛红云。” “在。”葛红云听令答道。 “馨肌交付与你。”正华边说,便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正华心知馨肌难得,但妙真更难得,所以给出了,没有一丝犹豫,“你把余霞尸体交予马空身边。此事,你务必办妥。” 葛红云接过锦盒,做礼答道:“是。”转而看去妙真,可妙真却丝毫没有交出人的意思,葛红云唤了一声,“妙真?” 妙真依旧无动于衷。 正华看妙真没有举动,笑吟吟的叫着,“师妹……” 转瞬,却是面带狰狞,吼了出来,“快把那尸体给葛红云!” 妙真像是被正华的一声吼给震撼住了,机械似得,把余霞的尸体缓缓递予。 刚一递过来,正华就一把手抓住了妙真,转身就拉妙真离开。 力道之大,不同一般,正华体温异于常人,冰冷如死人,却也惊醒不了妙真。 他二人离去,独留葛红云站在云福宫的门口,抱尸而望,任风吹。 二鼓时分,三清殿内,煞凄凉,蟠螭衔灯,火光欲绝,明亮如昼。 妙真跪于大殿中央,默默不语。 张重元与正华正在你来我往的争吵。 张重元呛声,“只怕正华掌殿提出此议,众人不服。” “名正言顺,有何不服。妙真通玄典、符咒,又是宫主师妹,地位尊贵。天下间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正华脸白,在蟠螭灯的照射下,像是脸上长了龙鳞,加上声音尖细,就显得甚是妖韶骇人。 可张重元不管,依然不改厉声,“只可惜,妙真乃是罪人之身。叛逃云福宫,盗得真言圣法,这是不争的事实。” “罪能改之,善莫大焉。重元掌殿,既然已是分众掌殿之职,必是人上之人,心胸怎么这么狭窄。难道重元掌殿就没过错,手下之人有了过错,就永不录用吗?这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吧。莫非,重元大人是个歧视女流之辈的人?可怜,重元大人的生母哦。”正华平日里,像是嚣张的没根没据,到了关键时刻,却也能踩着别人的痛处,说上一番大道理出来。 张重元出生卑微,母亲更是教坊名伶,这个对于他来说,是禁忌,“莫说疏来,要是疏来犯下如此之事。不用正华大人来为我说情。疏来必当以死谢罪!” 两人没有一点要停休的意思,反观中心人物妙真,却是看不出什么态度来。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妙真一直低头看着金砖上的细裂花纹,或在远思或在盘算,更或者是单纯害怕高位之上的男人,靠着别物分散自己的害怕。 珠帘帷幔之后的三千界,就看着上台乐静信道君一直盯着妙真,他从未看过道君这么看过谁。 昊玄根本没有听台阶之下的争论,只是在看着妙真,但他更多的是在想,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克制住自己的心性。 转宿掀珠帘,是空花击馨的声音,台阶之下赫然无声。 昊玄走下高位,张重元、正华俯首而站,退至左右。 昊玄走到了妙真的面前,妙真看见了一双翟鸟纹舄履,他就在自己的面前,妙真的脑子一下子炸开了。 昊玄,拂华发,暖玉颜,她确实在害怕,在瑟瑟发抖,还在不敢看他,昊玄无奈而不悦,摸着妙真面颊的手,施了些力道,妙真一点一点的抬起了头,蟠螭灯的光,也慢慢映衬在她的脸上了,缓慢而又缓慢,妙真打开两扇睫毛,看见了昊玄。 是否是因为他太过高大,是否是因为他太过威严,就连蟠螭灯的光辉,也只能照得他一半玉堂晦暗不明,眉眼犀利,嘴唇薄削,在如此强悍的气势之下,妙真忘了她害怕他,她恨他的事实。 她抬头了,秀眉星目,玉颊樱唇,双眸之间映着烛火盈盈,不明世事,一如当年,昊玄的手未拿开,弯下了腰,这样妙真就置身于庞大的身躯与黑暗之中了。 妙真还在愣着,一种触碰,一种温度,昊玄吻上了妙真的额头。一朵花坠落进了心海,叮咚,是这样的轻柔与直接。 时光流转一百年,一次等待,一次相望,一次触碰,恒久之心,不变神话。 等知道发生了什么后,妙真还处于诧异与震惊中,昊玄摸着妙真面颊的地方,传来一阵热度,妙真感觉到有些疼痛,不觉□□了出来。 妙真想要挣扎,她的脸在不住的摇动,昊玄用的力更大了,可以说是一掌定住了妙真的左脸。 等热度渐渐消失,昊玄拿开覆在上面的手,转而把身子低地更低了些,抓起了妙真的左手,妙真生得一双玉手皓腕,夺人羡慕。 昊玄仅是把妙真的手腕一抓,妙真的手腕上就出现了一支,金镶碧玉环,上有阴面题字“莲生无端”。 还用说什么吗?上台乐静信道君走了…… 十二楼在一旁给妙真行礼,“妙真大人快起来,十二楼带您去长乐殿。” 妙真却仍旧跪着,她想借地面看出自己脸上多了什么,她确定自己的左脸上一定多了什么。可惜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十二楼扶着妙真起来,走出三清殿。 正华是但笑不语,而张重元则是惊讶万分。 见妙真已然要走出三清殿了,张重元欲举步上去,被正华拦住,和颜悦色,“重元掌殿,这罚也罚了。你到底是要让长乐掌殿以及道君如何,才要罢休呢?” 脸上刺字,是谓黥刑。 灯火重重,乌云荡开,无论是殿内殿外,都无比清晰地照射着妙真的面庞,以及左脸上的刺青,“五月初九,三清殿。” 妙真刚一跨出三清殿,一殿之外,月台之下,黑压压的一片,千人俯首行礼,高呼,“恭祝长乐殿掌殿,长乐未央。”人声如海,此起彼伏。震得妙真的双耳发嗡,眼之所视,皆是俯首称臣,无有不服。 一排排灯火照耀,灼烧着夜幕,万里环宇,论道夸武何其多也,可在云福宫的面前就如星火一般一熄而过。现在这些人现在都臣服于妙真的脚下,这是何等的震慑。 正华与张重元相继走出殿外,“恭祝德高殿掌殿,德高永恒……恭祝分众殿掌殿,分众无极……” 德高殿掌殿,正华色度天下,羽扇轻摇桀骜大笑。分众殿掌殿,大将之风张重元,凤眼上挑,负手自傲于天地间。反观长乐殿掌殿妙真,则是完全深深陷入这个场景中,不能自拔。 云福宫设三殿,睥睨天下,血洗江湖,无人能撼其威。 长乐殿内,妙真不看窗扉琉璃,紫绶金银,一池莲花,刚拿了面镜子往脸上一照,接而就是铜镜落地之声。 吓坏了一旁的宫人,可这一声响后妙真却又异常的安静。 但众人与十二楼皆看出了妙真情形不对,可没人敢上前询问什么,众人站在原地不动,重重的低着头。 慢慢的殿内的莲花池,结出了薄冰,突然一下众人觉得四周异常的寒冷了起来。这才抬头一看,发现整个长乐殿都被冰封住了。妙真的道法恢复了。 十几个宫人和同十二楼立马扑通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十二楼低声沉吟道:“请妙真大人保重身体。” 可惜没有丝毫改观。 子夜将过,长乐殿内无一人。骤然间,长乐殿内的冰封全都消失无踪了,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妙真知道是他来了,冷笑一问,“这算什么……” 幔纱飘荡,莲花滴水,无人回答她。 第二日,正华难得早早就来到了长乐殿,看着妙真在镜前由宫人梳发。 摇着羽扇,转着一眼,嬉笑问道:“师妹,杀了余霞那贱人感觉如何?” 正华语带试探,挑衅意味十足。 宫人给妙真绾了高髻发,显得她的刺青更为明显。 只可惜妙真面不改色,绾完发后,站起来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外的答案,“没有怜悯,没有自责。” 听闻后,正华失态,抱着自己的肚子在长乐殿内,大笑了起来。 妙真没去理他,直走出长乐殿口,却被正华追上,在门口阻截住。 正华又挡着羽扇,端起严肃面容,对妙真轻轻说道:“师妹,你可千万别背叛啊。云福宫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几万双眼睛,天天盯着你,就等着你背叛啊。” 妙真闭上双眼,再度睁开,装作没有听见,挥开正华羽扇,扬长而去。 在暗处的张重元,把手捏做拳,心中暗下决定,妙真,我留你不得! 五月初九,涧下水,成执位,三合临日,大利西方。 妙真登长乐殿掌殿之位。 37 点绛唇之上 玉台之上,晨光泄露,照耀着鎏金香炉,袅袅青烟不断。 青烟紫雾之间,罩着轻盈之身的妙真颜色端丽,难描春痕,独抱孤洁的一路走来,眼见着前面的张重元也是不多看一眼。清波共渺茫,似碎阴满地,还更清绝,让人们自动遗忘掉她脸上的刺青罪身。她是云福宫主的师妹,离恨门主的妹妹,高贵一说,是与生俱来不用学习的,是流淌在骨子与血液中的,不加做作。 张重元见不得妙真自作清高,却也还是假仁假义一番,“恭贺妙真荣登长乐殿主之位。不知妙真掌殿昨日睡得好吗?”妙真昨夜愤恨当头,冰封了长乐殿一事,早已人尽皆知。张重元今日再提,无非是想借昨日之事,羞辱妙真脸上的黥刑。张重元这样小肚鸡肠,真是有失大将之风。 妙真装作听不懂话中玄机,明阶位之礼,双手叠抱,弯腰作揖,“妙真惶恐,有劳重元大人挂心了。不知昨夜重元大人是否也睡得安慰。”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如若张重元是真心关怀,此话也就是真诚相待,如若张重元是暗里带伤,那此话也就是暗中“回敬”。 其中滋味还需张重元自己心中揣度。从张重元脸上是看不出任何所以然的。 “妙真师妹怎么不懂礼法。”一声教训好似埋怨,正华不减风采,光华外露的轻摇羽扇踱着步子走来了,真是不知内敛为何物,“古人云,上下之分,尊卑义也,理之当也。师妹乃名门世家之后,更贵为宫主师妹,自当比布衣之身靠‘自我努力发家’的重元掌殿,尊上好几倍。”说着正华已经走到了妙真与张重元之间,眼带笑意看着张重元,“虽按职衔,分众在长乐之上。但血统身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师妹要为何称重元掌殿为大人呢?这以后叫重元掌殿如何称呼,无论在阶位还是身份都高于他的师兄我呢?” 拿身份压人,正华就是吃定了张重元出身卑微这一点。正华毕竟也是名门之后,云福宫正统内室子弟,自身的优越感让他有看低其他人的资本。 张重元凤眼微合,这代表他心中多有不满的怒气,可他一直未作声响。 可惜妙真也学坏了,也想看张重元与正华相斗,要不然那以前她也是会呛声帮张重元的,什么世家名门,江湖儿女情长,何故要拘泥于门第之见。 正华看张重元没有接话,脸上的笑容是反而越来越大了,于是就把妙真也拉下水了,“师妹你说,难道重元掌殿也认为正华也是尊卑不分吗?还是此事需要交予宫主定夺?” 正华的不安好心,这叫妙真怎么接话,倒是张重元心思比旁人多了好几个,此话一出就是说,正华力挺妙真到底了,而宫主自然也是站在他们那边的,于是张重元立马含笑,也和手做了一个揖,“疏来一时糊涂,让妙真大人与正华大人见笑了。” 表情态度无一不是真情,可惜张重元紧紧相合的手,泄露了他受辱不能释怀的心情。 张重元何总能人,能从一个下贱人的身份一路走来,到名不见经传的疏来公子,再到誉满天下的京城城主,最后到了万人之上的分众殿掌殿。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忍辱。 张重元的一番屈己待人,到让妙真觉得太过假意,也不就没做回礼。 倒是正华羽扇一挥说道:“好了,该进去了。不能让宫主等我们。” 三清殿内黯淡无光,盯着菱花隔扇透来光,可清晰地看见尘埃在其间沉浮。 张重元道:“沉疴旧法必当尽早废除,云福宫应当废除门第之见,广收天下能人志士入我云福宫,为我云福宫效力。” 自古以来,云福宫乃江湖第一修仙圣地,多用类似“举孝廉”之法,收取名门子弟入云福宫修仙。可近年来,门阀势力混乱,世家之间已见败落之象,使江湖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张重元为己为公,提出不分卑贱以才划分的法方,为云福宫打开新的局面,借此分化门阀势力,让云福宫的权利更加集中。 正华却反驳道:“但当务之急是灭绝各家势力。以你的方法不但会换来,各方势力的极力反对,把矛头都指向云福宫,而且成效慢。再说了,说不定那些有能为而又身份卑贱的人还一时接受不了重元掌殿这么有远见的想法。乱世当局,用重典,以杀平天下!远交近攻,最后唯我云福宫独霸。” 两人各自都发表了言论,独剩妙真没有表达意见,于是正华叫唤道:“师妹对此有何看法呢?” 妙真缓缓道出一个,两不得罪的保守决定,“攘外必先安内,古人诚不欺我。” 张重元曲解其中意思,“自我革新算得上‘安内’吧。” 三殿刚设,李有若暗中势力还不知斩草除根了没,云福宫上下还对三殿颇有意见,人心惶惶。现在二位殿主却为一个很遥远的未来走向,产生了争议。 妙真不得已加以说明,说出心中所想,“没有开创新的世界,何来新的制度。没有新的法度,何以谋划新的未来。师兄与重元掌殿根本就是自寻烦恼,如若重元掌殿愿意现先在宫内以新法教化宫众,想必宫内必定是一片进取之象,而正华师兄也可安心做‘血洗天下’的壮举。”只是妙真心中真正的理想她并没有说出,回到上古时代,众人无利益之心,只是一心修心问道之人。只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世界,江湖终会有纷争与恩仇。 没想到妙真的一番言论,换来二人同时的否认。 “没有打开云福宫之门,何来新法一说。” “此举必会换来,各族势力针对。本来废除内室与南北二斗就削弱了他们的利益,现下是要云福宫针锋相对吗?” 妙真叹气,“凭重元掌殿之能,必能以小见大,做出很大的成效。至于师兄,何时怕了‘争锋相对’一词。” 妙真话语方休,上台乐静信道君开了口,“江南道有乱,张重元……” 此话之意,就是要张重元拿下江南道,张重元得令,“是!” “正华……” “在。” “宫中就交付与你。” “正华谨遵道君敕令。” 一个上午的争论是悬而未决,或是上台乐静信道君在等一个时机? 总之妙真是猜不透他的心思的,虽然她很想猜。 云福宫的经堂今日是人满为患,有人甚至天刚一亮都跑来占个位置一直坐到晌午,早饭、午饭也不吃的一直坐着。不为别的,听闻云福宫乃至天下的传奇人物妙真掌殿,兼任了经堂都讲一职,今日未时就会来讲学。自然被宋玉庭送来的宋双生跟叶凉也来了。 未时三刻一到,就听见有人从外头喊着话,“来了!来了!” 经堂里乍然就鸦雀无声,众人屏住呼吸来见这传说中的人物。 二宫人提香炉开道,站至主座左右,接而众人起身行礼,妙真缓缓而来了。 妙真插云端凤凰钗,身穿大袖对襟纱罗衫,搭绕一丈来长披帛,走动时飘逸舒展如风拂杨柳,长虹绚霞般飞扬,高髻明颜,素颜之上,只用朱丹抹唇,丝毫不在意面上刺字,后有右侍童子十二楼护卫,不愧长乐殿掌殿风采。 妙真一站立,如潭水静谧,很有气势,“昔日,前人修道贵在无为。今日我妙真借一方之地,传先人之学。还望尔等教化。”妙真一直没有对这么多人发话的经验。妙真也算得上有学之士,能对着这么多人能传授自己的思想,她还是很欢喜的,所以避免不了一声官腔开口。 众人答道:“我等必当,谨遵长乐掌殿教诲。” 上百好人,这来势汹汹的架势,倒搞得妙真有点不大好意思,一时不知再该讲些什么,“呃……昨日你们学了些什么。” 宋双生身为经堂首席,这种问题自当由他回答,“昨日学了‘道冲,用之或不盈。’。” 妙真见站起来回答她问题的是宋双生,不禁暗自问,他才来云福宫几日,却能坐上首席之位,真不愧是宋玉庭□□下来的人,手段了得啊。妙真当下想一考,宋双生,自己来前没有准备什么,还好《道德经》没有忘记,“那你说何为‘为无为,则无不治。’。” “为无为,则无不治”是“道冲,用之或不盈”的上一句。 众人也在私下想着自己怎么答,议论纷纷。 妙真故意刁难,宋双生也沉稳有余,“不做不该做的,就没有治理不好的。是以为,无为而治。” 宋双生到底年轻,还是着了妙真的道,“很好。”妙真先是不吝啬的赞扬,接而走到众人面前,“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故曰上善若水。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立于不争而无忧,立于不争而有成。”再侧面一望宋双生,“我与宋宗主是‘故友’,还望双生能谨记妙真刚才所说之言。” 妙真看似很赞赏、关爱宋双生,实则这话在宋双生耳里听来就是一身冷汗了,妙真刚才对宋双生讲的最多的二个字是什么,“不争”,何为“不争”,就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就是要宋双生给她在我妙真前面老实点,我和宋玉庭还结着梁子在。聪慧如宋双生怎会不知道,妙真的针对。 妙真看了宋双生一眼,接而言辞更为闪烁,侃侃而谈,“道冲,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冲虚而不盈不满,和而不杂,同而不流,若存若亡于其间。引而思就是圆融……” 一番讲学下来,妙真不矜不伐,很得人喜欢。申时将至,妙真很久没早起还劳累这么长时间了,于是很失格调的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妙真倒不以为意,只是下面的人开始一下子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她刚才是打了哈欠吗?” “我眼花了吧……” “长乐掌殿大人还会打哈欠?” 一时间的小声议论,听得妙真哑口无言,眼皮直跳。 正在妙真尴尬之际,咚的一声,又吸引了众人注意力。 有人晕倒了过去,不是吧,我就打了一个哈欠,就有这功效? 人们又开始议论纷纷了,“不是吧,都晕了过去。” “是他为了抢个座位,早午的膳食都没吃,才昏厥了过去的。” 这也不至于吧,听我讲课可以得钱吗?需要这么拼命?或者说不来听我讲课的,都会回去受罚? “十二啊,是不是只要没听我讲课的,回去后都要受罚?”妙真问道。 一语出,惊四座。 十二楼这孩子老实,实话实说,“属下也是很不清楚。” 众人更傻了,原来不来听长乐掌殿的家伙,回去还要受罚的,还好自己来了。 在座的,不管是吃了没吃,饿着肚子的,都松了一口气。 哦,那就是有钱拿。正华师兄至于这样做给师妹壮门面吗?妙真又打了一个哈欠。 十二楼见状,“今天就到这吧,还望妙真大人保重身体。” 妙真也想喝点酒,睡个午觉,“恩,那就这样吧。话说多了你们也会嫌烦,书读多了也会傻。”挥挥手,作罢。 众人看着妙真孩子气的动作,转而哈哈嬉笑起来,想着这位大人也是很和蔼可亲的,又见妙真要走了,都围了上来,问她问题。 “掌殿大人,道家玄典中,您最为看重的是什么。” 妙真边走边答,“黄庭经。” “大人,修仙的要诀是什么啊。” 听到这问题了,妙真来神了,停了下来。 众人见妙真停了下了,也就没声,等着妙真的答案。 妙真低头细想,从自己不问世事一心求道、修炼法术,到现在沾染江湖事,一百年来,要想修仙成功的要诀是什么呢?“唯八个字。” “就八个字啊。” “是哪八个字……大人就快说了吧。” “甘愿寂寞,见死不救。”妙真却道出看似没有关联的八个字来。 众人不解,却又不敢多问什么,妙真似有所感慨,“修仙一说,没百年甚至千年时间何谈成与不成。这条路,是一条越走越孤独的路……见死不救。哪天你本来都快修成了仙的,可你朋友找来了,说他快要死了,求你帮忙,你能帮吗?或是有个陌生的人来找你,你说朋友被人杀了,你是不是要报仇呢?一旦沾染江湖事,风波就不止。何谈修道。唯有见死不救。” 有个女孩子,听得不是很懂,“那我成仙了再去帮,不行了吗?” “仙凡有别,成仙了就是去另一个世界了。” “那……那我不成仙了。”女子道。 旁人赶紧把她一打,“你傻啊,有仙不做。” 妙真一笑,看见围着宋双生角落里的那群世家子弟,斜眉歪眼的,多么不友好的目光,再看见了,在另一个更不起眼的角落里的叶凉。 妙真拂袖而去。 38 点绛唇之下 到了午后,薰风解愠,昼景清和,长乐殿外回廊连绵,白纱垂尘,风至则飞扬飘舞,其间珠玉相击成声,为其伴奏,妙真就在回廊一旁,雍散散地,倚斜靠坐,喝酒消磨日子。 刚提起一点意思来,“湖山畔,湖山畔,云蒸霞焕……雕栏外,雕栏外,红翻翠骈……”一边唱着《牡丹亭》,一边用手在下边,到处摸索着酒瓶,“惹下蜂愁蝶恋,三生锦绣般非因梦幻……”拿起酒瓶,嘴巴张开,要往嘴里送,“咦……”怎没倒不出来? 端坐起来,倒着酒瓶,眯着眼看,原来是没有了,真扫兴,正在兴头上呢。 “来人……酒。”妙真挥手一招呼。 宫人没有行动踌躇着,不知如何回答。 妙真的手还伸出来摊着,这摆明了就是别人送到手里,妙真见摊了半天也没个结果,转首望着宫人,眼似睁不开,半搭着,有气没力,“怎么回事?” “大人……这。” 妙真见这群人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懒懒呼喝了一声,“十二楼。”把人家右侍童子当个使唤丫头一样。 “宫主吩咐,妙真大人不可多饮,以防伤身。” “什么!”妙真听及此言,跳了起来,觉得不可置信,“我喝了多少?” “汾酒醇浓,多饮伤身。” 妙真不耐烦,他倒是存心不让她好过是不是,“我不管这么多。我要酒来,你只说给与不给就是。” “宫主交代……” 见十二楼还是如此态度,妙真烦厌,本来很好的心情一下子就怒火中烧,这叫什么,这叫寄人篱下,受人管制,“哼!” 妙真一跺脚,“有本事,别跟来!”气冲冲的走了。 云福宫内外重宫之间,有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多种石榴树,夏天到了,绿叶荫荫之中,燃起一片火红,灿若烟霞,绚烂之极。 妙真见果实星悬,光若玻础,便嘴馋起来,爬上枝头,偷吃起石榴来。 妙真翘着腿,边剥着石榴边嘀咕,“其实在这里吃石榴,闻闻酒香也是很好的啊。” 嗯?酒香?妙真一跃跳下石榴树,仔细闻来,却是酒香的问道。 寻踪迹而去,只见两人席地而坐,旁边放着的正是酒具也很是齐全。 如此有雅兴之人,正是儒君颜斗彩与一曲断殇定支离。 “两位可否也让妙真分一杯羹,以解酒馋呢?” 颜斗彩随话语望去,就见着妙真手拿着两个石榴,一身裙罗染红渍,想必是吃石榴时染上去的。最是要人命的是……妙真胸前挂着一个牌子……长乐殿掌殿的令牌,就被她这样钻个孔,穿个绳子,光天化日之下给挂在胸前,招摇撞骗起来。见妙真这架势,再看胸前压人身份的令牌,还有妙真才说的话,这分明就是要……逞强斗狠,骗吃骗喝。 定支离不语,他听出有个人来了,应是个女子,再闻及石榴与脂粉味,就定是个女子不错了,只是是何女子呢。 颜斗彩脑子转的快,赶紧起身相迎,“妙真掌殿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如若不嫌弃,来吃杯酒,解解乏。” 还是颜斗彩会讨人喜欢,自从上次颜斗彩叫妙真前辈时,妙真就对他很有好感,“你怎么不叫我前辈了?我还是很喜欢你的。你若是再叫我一声前辈……我就将石榴分你一个。” 这可真叫人汗颜啊,妙真怎么说也有百年修行了,这种老脸的话,她也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很是理所当然。 慧质如颜斗彩也觉得一下子接不下嘴,很不好意思,拿手遮着眼,侧着头,揣摩了许久,才道:“这……多谢妙真大人抬爱。至于……前辈一说嘛……到底是君臣有别。还是以礼法为重。” 妙真想不明白,许是别人是儒家出生,注重礼法吧。在酒具旁边找了个位置,就一屁股坐下来了,拿起酒瓶直往嘴里灌,半瓶酒下肚,觉得爽快了,才摆手放下酒瓶,一抹嘴,“这才叫尽兴嘛!” 定支离听闻妙真这作态,看来是要在着一喝到底了,长叹了一口气。 妙真甚少读儒家经典,便觉得好奇,对颜斗彩问道:“何为儒?” 颜斗彩给三人添酒,反做一问,“那妙真大人认为,何为道呢?” “无名为道。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道长无名,无名之朴,夫亦将无语,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 “既然如此,那儒就是‘正名’了,正上下服位之名。人性善,礼乐仁义。” 妙真干脆偷懒,把整个身子都躺了下来,侧卧喝酒,她不太理解颜斗彩所说之话,“老子云,‘津津于礼乐而倡仁义,则违人之本性远矣。’,这就是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颜斗彩一笑,“这就是道家与儒家的不同了。” “那你为何要弃道从儒呢?” 颜斗彩望着妙真,“我认为道是虚无的,修仙是缥缈的。在人世,尽人事。” 妙真一挥手,“也是啦。”到底要说,这儒君颜斗彩是看得开的人,还是看不开的人呢? 妙真转而看见了一直没说话的定支离,想起刚才他还对自己叹气来着,于是报复一番,恶下圈套,故意尖着嗓子问道:“听闻一曲断殇定支离,不是天生的盲人。是为了学乐,用艾草把自己熏瞎的?” 定支离不变常态,喝了一口酒,答道:“确实如此。” 眼见定支离走进了妙真圈套,妙真接而又问道:“我又听闻,有个叫师旷的乐师,也是为了学乐把自己的眼睛熏瞎了。我还听闻,他曾在晋平公面前,弹奏过一曲皇帝与神仙合奏的曲子,叫做清角。弹奏时,风云变化,天降异色。至此后,晋平公瘫痪在床,晋国赤地三年。”妙真脸上举手作态,十足的昏庸君王相。 “确有其事。” 妙真来神,“那……不知支离能给妙真也弹一曲清角吗?” 听闻清角一曲,甚悲哀,要是德行不够的人,听后就会天降灾祸,颜斗彩连忙出声,阻止,“妙真大人,我们还是听些别的曲子吧。” “咦?子不语怪力乱神。”妙真反回一句。 可惜定支离一语就破了妙真的不安好心,“我不会弹奏清角,妙真大人真有雅兴。支离不妨弹一曲曲意相通的清徵。” 妙真也是疏放,头枕地,急饮酒不歇,“那就快快弹来吧。” 起音低,像清风拂过琴弦,像落花飘在水上。接而饱和清实,其间有声重者,有声轻者,相呼相应,弦惊天地,一落千丈差别,阔远随飞扬。又似浮云柳絮无根蒂,心洗流水。 妙真闭目享受着,忽然听见了黄鹤啼叫之声。一睁眼,就见着天上黄鹤盘旋,久飞不去,侧目而看,更有的黄鹤竟然被定支离的玄音给吸引,飞下来,在定支离身边,翩翩起舞。 宫众子弟,纷纷闻音赶来,群群围住,就看见其中三人,定支离弹琴神情气佳,颜斗彩时而饮酒风度不凡,妙真闭目躺在草地上一派疏放,此境此景,超凡绝俗,真乃仙风道骨人也。 音落,朱弦一拂遗音在,黄鹤仍是不肯飞去,宫人们也还回味其中。 “我今天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做,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一曲断殇定支离,果真名不虚传,当世无双。妙真拜服!”妙真起身对定支离作揖行礼,以示敬意。 “不敢。”定支离手拿三弦,客气回礼。 “今日真是舒坦。”妙真也不多加客道,给颜斗彩与定支离满上了酒,“不醉不归。”自己却是拿着酒瓶豪饮。 颜斗彩见妙真如此,直直摇头,不说一个姑娘家,矜持内敛,总该知道男女有别吧,虽说没有嘴对嘴,但是这个酒瓶里的酒,才倒进自己跟定支离的杯中,她却就这样直接拿在嘴里喝。果真妙真,乃世间罕见,天上没有。 妙真急饮,有些微醉了,颜斗彩也做一番陷害,打趣道:“听闻妙真大人,善唱曲调。不知……” “不行不行,你看看……”妙真站起来,有些不稳,指着那些没有离去的宫人,“这么多人在,我不敢唱……这个面子可就丢大了。如是只有斗彩跟支离在,我妙真定当高歌一曲。一酬今日之情。”其实妙真不甚通音律,唱曲也不见得好听,更别提妙真故意作怪时唱的曲子了,比方说在玉屏小谢与正觉斗气时唱的那些,那叫破空而出,惊死人不偿命。 可妙真不精此项,却又偏偏爱唱,打小害羞偷着唱,长大了与马空这种人沾染久了,也不知脸皮是个什么物件了,那就是兴时起,一嚎到天明,谁都阻止不了。于是,妙真可以说也是“唱”出名了。江湖名言,妙真讲道,马空绝倒,妙真唱曲,众人莫逃。 妙真还算不敢在一大群人面前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知道自己酒醉了,状态不佳,推谢了此事,但转而一想,自己这样做,很是对不住人,人家又是给你喝酒的,又是给你弹琴的,你就这样? 于是妙真道:“少时不才,会舞剑。正好酒醉,一舞解酒。” 说罢,以树枝为剑,一剑出直刺腕花,一气动四周,荡成一阵微风,醉舞长剑指虚空,脚跟戏蹑群星斗,长啸一声天地红。 “酒后高歌磨剑!千峰云起,骤雨一霎儿价。更远树斜阳风景,怎生图画!青旗卖酒,山那畔别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午睡醒时,松窗竹户。万千潇洒。野鸟飞来,又是一般闲暇。却怪白鸥,觑着人欲下未下。归盟都在,新来莫是,别有说话。” 剑在舞者手,身上缠绕飞腾,阳春白雪又似风卷梨花,人与剑交相呼应,远望的宫人,如醉如痴。 颜斗彩惊于妙真身姿非凡,行云流水的动作,其间诗词吟唱,气概丰富,倜傥不群,真乃巾帼不让须眉。 定支离虽眼不能视,却也被妙真的气势所感,词曲沉雄豪迈又不乏细腻柔媚之处。 忽以树枝挑起酒瓶,抛向空中,提身踏空,抓住酒瓶,下腰后弯,把酒瓶之中的酒水。倾倒进嘴中,其间动作身段,唯美凌厉,惊才绝艳。 双脚及地后,妙真扔掉了树枝,提着酒瓶,颤颤悠悠地离开了。 舞终人散,颜斗彩准备抽身离去,瞧见了隐于角落的张重元,就迎了上去。 躬身施礼,“重元大人。” “恩。”张重元淡淡答道,显然没有把颜斗彩放在心上,眼一直盯在妙真离去的背影。 颜斗彩又怎么不知张重元其中心思,“大人若是想处理妙真大人,何必自寻苦恼呢。相信江南道一行,必会给大人打开一个新的局面。” “哦?” “妙真大人身世成迷。宋家宗主,无人能及宋玉庭。大人可以一会。” 长乐殿多是琉璃窗,扉映琉璃,窗摇云母,明光穿窗扉而出光芒,亦皆达照,与三清殿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意境。妙真摇晃着步子,提着酒瓶,就这样踢门而入了。 三千界在此已经守候多时了,“妙真大人。” 妙真脸色酡红,一双眼眯着快看不见了,已然是半醉之间,见着三千界了,喊话道:“哦……是十二楼啊。” 三千界见妙真醉了,便要上前来搀扶,“妙真大人,我是三千界,我弟弟在您的后面。” 妙真挥开三千界要搀扶的手,“不用你扶,我没醉。”继而再转头一看,“哦,又来了个十二楼。” 妙真拿起酒瓶喝了口酒,用手指着十二楼,“一个十二楼。”再指着三千界,“两个十二楼。”妙真更糊涂了,“怎么两个十二楼来了?不对……又成四个……八个了。天空明月三千界……人醉春风十二楼,这名还是我起的……”人影相叠,妙真手指做着八的样子,人像是要倒了,确实是醉了。 三千界看着无奈,要是这么和她理论,那是行不通的,扶住了妙真,“妙真大人,我是代宫主前来送东西的。要不您先休息一下,我待会再来?” “什么东西?他……”咯……妙真打了个饱嗝,“他送东西来了?” “是的。” “是什么东西?”妙真的意识不太清楚,哪会细想什么,只是别个问什么,她答什么。跟着别人的话走。 三千界扶着妙真去看,殿前摆放着一箱箱东西,三千界示意宫人打开。 刹时,金玉之光,辉煌满室,七宝玉如意、白净玉莲壶、珐琅五彩瓶、镂雕九如炉、玉双螭心佩、明月珰、玉片花饰步摇簪,用具摆设,耳饰头饰等等诸如此类,无一或缺,样样不少。 妙真看不清楚,挥开三千界,走上前去,把手伸进箱子里,忽一下,像捧水一样,把那些金饰玉器,给扫到了地面。 “他的东西,我不要。”妙真语气,夹带冷然,是发怒前兆,一点不像是酒醉之人。 说完,妙真就又提着酒瓶往内室走去,三千界、十二楼不语,一干宫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干站在原地。 刚没走几步,妙真却又回头了,又走回了箱子面前,喝了一口酒,脑袋还有些晃悠,手指着掉落在地的饰品,“把它们给我捡起来。” 宫人们听着吩咐,赶紧把饰品捡回箱中。 “抬着箱子,跟我来。” 宫人们一楞,三千界、十二楼也不知道妙真想搞什么玩意。见左右侍童子也没说什么,宫人自然就按妙真吩咐办事。 离长乐殿西南边没几步路,有个垂霞湖,因傍晚霞光倾垂而下,照映湖水绚丽而得名。现下,妙真与一干宫人,左右侍童子都站在湖边了。 “把箱子里的东西,给我倒下去!”妙真语不惊人死不休,因人带醉,话说出来张狂之意不似一般。 来时道君交代,无论妙真如何做都由着她去,所以三千界、十二楼不做任何反应。 倒是宫人们,是又惊又怕。何人敢如此挑衅道君洪恩,要是道君怪罪了下来…… “你们不倒?”妙真见众人踌躇,把酒瓶丢入湖中,自己亲自动手。 众人看妙真一意孤行,又不敢上前阻止。只好看着妙真把一箱箱的宝物,就这样那个倒入了垂霞湖中。 这还是个很累的活计,妙真还带着酒醉,还好人没有险些失足,掉入湖水中。 倒完所有的箱子后,妙真也有些酒醒,站在湖边吹风,身纹倒影,滉漾楣槛间,凌空俯瞰,一碧万顷。 低头对着水面自己的倒影,自语,“我是怕你。但你莫来招惹我……你不来惹我,我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语毕,妙真就就着湖边的大石,在上面睡起觉来,一榻绿茵,半枕清风,看似逍遥,实则是有很累的内心。 夜幕低垂,繁星耀空,此时大多数人早就熟睡。 妙真躲过宫人,化光带来云福宫门口,玄门妙境附近的一处角落,不知是有何动作。 妙真捡起一片树叶,在上题字,书写完后放手,任它掉落在地。 妙真走向旁边的的枫树,贴了张道符在树干上前,只见妙真手掌一拍,道符化光消失,而枫树之叶,竟如九月天,变红后纷纷落地。 深夜此举,妙真是要作何打算呢? 丑时的长乐殿,妙真偷摸出去,在一片树叶上题字,丑时的长乐殿月台之上,也有人本打算一看妙真,却没想到扑了个空,正在气焰当头。 妙真远远就看见有人,在长乐殿的月台上背手伫立,越是走近,就闻到了一股,难以洗去按压的血腥之气。 想必此人定是在不久之前,杀了很多人,多到连清洗换衣过后,都不能洗去掩盖血腥的地步。 此人是谁?难道是有人派来杀自己的? 来人敢在云福宫内,大庭广众之下站在这里,愿意等她,那就不是要杀她这么简单了。 39 血染风采,月下独活 来人能这样等她,必定有着绝顶修为,也必定对她有所图谋。 寂寥的深夜,妙真慢慢走向月台之上,也渐渐看清了来人。 身躯凛凛而不羁,眉棱像紫石棱一样有棱有角,一双眼看人似寒星射来,妙真诧然,一下子失了声,脑子里一片空白,……误以为是叶梦得了,再定住心神,定眼一看,却只是几分神似而已。 到底是人心害人,真亦假时假亦真,让妙真失了分寸,“阁下是谁,为何要深夜到访。” 来人看见了妙真裙上石榴红渍,裙摆边还有尘土,一蹙眉,“你去哪了,你是不是想离开。” 妙真惊诧,自己的计划今晚才刚行第一步,就被人抓个正着吗?心虚,妙真避而不答,“呃……阁下不是云福宫的人吧。” “我今天午后,见你在垂霞湖边胡闹了。”来人出口,有丝莫名其妙的责怪语气。 妙真越发觉得奇怪了,何人如此古怪。来人说完,居然还向妙真走来了。妙真因自己行迹败露被人察觉了,自己有些心慌,再见此人还朝自己走来……便不觉的往后退。 来人见妙真居然还在自己面前往后退,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妙真右手,桎梏住了妙真。 力道之大,让妙真一下子有手腕要碎掉的感觉,随着力道的牵引,来人还把妙真带入了自己的胸前。 这一撞,就让妙真一抬头就看见了某人的怒颜,脸低垂着看着自己,目光因为带着怒气,而显得骇人起来。 妙真有一瞬觉得害怕,但转刻就变得愤恨起来,该死的,别以为他长得像叶梦得,就着了他的道,左手随即就拿道符,许是气愤,妙真出气似得,用尽全力把道符拍在了他的背后。 可道符像是没有发挥作用一样,来人依旧紧抓着妙真手腕不放。 此人道法之深,绝对凌驾于她之上。世上除了离恨门主跟云福宫主之位,还有谁有此功力呢? “你不就是为了个真言圣法吗?何必如此有失风范。”妙真不耻,仰首怒瞪着来人双眼。 来人见妙真如此反应,反而是双眼一闭,把头撇过一边去了,最是是连手都放开了,转身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 妙真左手抓着被捏红的手腕,低头看着,羞愤难当,昂首挑眉,看着离去之人的背影,高声问道:“阁下不留下姓名吗?” 来人听闻后,停住了脚步,低下头去,又缓缓闭上双眼,按压住内心,沉吟道:“月下独活。”说完,睁开双眼,接而大步流星,背影孤傲而落寞。 这就是血染风采,月下独活。只活在江湖传说中的人物。 妙真看此人离去的背影,很是不解。但转念一想,我是自己倒霉,半夜遇疯子。今夜是何人当差,居然让人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来去自如。 妙真心中有气不能出,就想转嫁到别人身上,欲找宫人前来质问。但此事闹大,对妙真来说也是没有什么好处的,自己暗中布局也会因此前功尽弃。于是妙真只有,叉腰,踢门,大声冷哼,“恶劣啊!” 心有郁结之气,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自己与那个月下独活的相处的场景,妙真从怀里拿出了胭脂盒,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现在戒指已失,自己只独留胭脂盒了。 山西,应州,三岗 应州自古是兵家险地,三岗也是野径荒墟,云俱黑。 一刀不戒自那日被妙真一拍,就给抛弃到山西地界来了。少年人心性不平,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于是一刀不戒连败山西四州名士,在当地名声大振,现在少年人的气焰也是正盛之时。 西边有一片乌云,拨开乌云,就见着月光。 此地,此刻,自西边来了一个人。 月下之人,是那样的苍白与瘦弱,而他有一口刀。 夜冷,刀客,狭路相逢,来者不善。 一刀不戒停住不动,双手紧按着两侧的双刀。 “风流天下?一剑倾天?哈……还是少年挂剑不戴花。”问情先受妙真之托,身背巨剑加入了这紧张的局势。他能解救一刀不戒于危难之中吗? 三人成三角之势,互相两两对望。问情先双手环抱于胸,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路过,看戏的。你们随意。” 问情先是真心看戏之意?难道他要背信对妙真的承诺吗?或者说他想暗下杀机? 两位刀客都不相信问情先的话,越是看戏的人,越是要提防。 可没人有功夫思考这些,所以问情先话语刚一甫落,苍白的刀客就出手了。 一刀不戒慌神,拔刀应对。 刀,到底能快到什么程度?苍白刀客的刀,并不快,当冷冷的月光笼罩到了一刀不戒的身躯后,一刀不戒看到了比月光更为寒冷的刀光,在他眼前闪过。 就像冰冷的月光一样,它现在已经架在一刀不戒的脖颈之上了。 这种速度是一个境界,一刀不戒没有达到这种境界,所以他仅仅只是来得及拔刀。 听闻快刀杀人,被杀之人只会觉得喉口一凉,也就再无其他的感觉了。一刀不戒以为,自己有一天也会达到这个水平,可惜一刀不戒没想到他今日就会死于这种感觉之下。 是怎样的苍白,才会在月光之下显现出泛蓝的青,一刀不戒看着将要杀死他的刀客,只要□□在灰色布袍外的身体,都像没有血液一样,没有颜色,空留一片白茫。 一刀不戒看出了,无疑这个刀客有病,还是身患重病。他自问不甘心,自己竟然会死在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病人手中。 “你玷污了离恨门之名。”话语沙哑且干裂,久病成痨,刀客的喉咙像是从不曾发过声一样。 事出有因,江湖中从来没有侥幸一说。一刀不戒假扮了离恨门菊君,理所当然,今日离恨门的人就找上一刀不戒。 问情先依旧没有动静,他纵容着刀客用那病态的骨手,去结束一刀不戒年轻的生命。 刀,横拉,破空。一串小血珠,顺延着刀刃滚下,滴落于干裂的土壤中,一下子就被吸食了进去,只留一点红迹。刀客收刀,“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苍白,瘦弱,重病在身,你甚至不会相信他能拿得起一把真正意义上的刀。可这人,就是真正的离恨门菊君分杀。他永远都能杀掉自己想杀之人,也永远都可以为离恨门主付出一切。 白未必白,红未必红。刀未必是用来杀人,分杀未必是杀生。也许是赎罪,也许是解脱。救赎自己,解脱别人。这是做为一个刀客,菊君分杀自己的事情。 一刀不戒感受到了,风吹过,一丝冰凉,为什么菊君分杀没有杀了自己,摸着自己脖颈上的血,做为一个真正的刀客,一刀不戒感受到了耻辱。 他羞耻于自己不能杀了菊君分杀,也认为菊君分杀没有资格做一个刀客。真正的刀客,就该给自己一个痛快。 菊君分杀走了,问情先这才不怀好心的走到一刀不戒的面前,“菊君分杀天生就有喘病。不适合练武,习刀也谈不上有什么天资。但他能把一个简单的拔刀动作,就一练就是二十年。” 一刀不戒厌恶一个男人长的男不男女不女的,他对问情先没有好感。 问情先也看出来了,少年人什么内心都写在脸上,“我是少年挂剑不戴花。我看你天资卓越,想传授剑法给你,无论你愿意与否。” 一刀不戒不耻,冷声淡然,“不用。”他以前想打倒妙真,现在又多了一个人,菊君分杀。 “我说的你没听懂吗?”问情先把手放在背后巨剑的玉柄之上。 一刀不戒不以为意,“你要么杀了我……” 话还没说完,问情先就是一剑下去,把一刀不戒打晕了,“要不把你打晕了拖着,我知道,我照办了。” 唉,妙真的托付,就是包袱。 月渐西下,问情先拖着一刀不戒的一条腿,走在野径上,“话说,这月光下。我的脸也是这么的漂亮啊,可惜现在没人欣赏……哈哈。” 40 枝头夏花 暑气逼人,炎威侵体。 夏日里,到了辰时就会慢慢热起来了。这时候妙真应该吃完早食,准备去三清殿报到。可现在妙真是连床都没有离开一下。说白了妙真她不想起来,就躺在床上给自己找理由,要是我今天不去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再说我手腕上有“污点”要是被正华看到了,那以后上网日子绝对没个消停。想到后面,妙真甚至无赖起来,我今个就是不出门了。他能把我怎么样,能把我杀了啊。要杀就尽管来杀,我妙真洗颈以待。 妙真就这样想着想着,又睡着了。就在立马要进入状态时,妙真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很不美满的画面。昊玄就在床边看着自己。 这只是个脑子里的遐想,可就光一个想法,就让妙真一惊,从床上弹坐起来,还浑身一抖。这下好了,还睡什么。妙真还不放心,小心翼翼地下床,四处观望。 踮着脚,缩着头,收着手,每走两步,就放出自己那双星目,左右盼顾。这是找人吗?这是找黑暗里的老鼠吧。 现在妙真的神经很紧张,这完全是她自找的。咯吱……妙真听见了很轻推门声,许是真有人推门,许是她紧张过头了。无论真假,反正妙真的反应是,快如离弦箭,嗖地一下,躲到了重重罗幕之后。 妙真更紧张了,手紧紧捏着罗幕一角,还闭着眼。这就是在昊玄面前的妙真,无论妙真修习了多高深的法术,变得多了不起了,这些在昊玄前面都毫无用处。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之时,他是高大的,而她是在他的高大之下。 来人不是昊玄,是正华。他听闻宫人在传,妙真有了个不好的习惯,只要妙真照了镜子后,就一定会把镜子给砸了。非是不砸碎,便誓不罢休。为什么会有这个坏习惯的呢,大家都心知肚明。女子脸面是最不能有丝毫闪失,就是有个小疙瘩都要扑粉遮一遮,遮不掉,那是不能出门见人的。妙真脸上的刺青,何止是不能见人,分明是一种宣告、耻辱也是心结。 今天正华就是为心结而来的,“师妹?妙真师妹?师兄我,有事找你。”正华沉着声音,用羽扇半遮着脸,像是不好意思,怕妙真还没起来。 妙真自己吐出一口气,哦,原来是正华。用力一拍自己的脑袋,一大清早的瞎想什么,真是没事找事。再转念一想,正华一大清早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也是没事找事? 正华见没人应声,便往里面瞅了一眼,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依旧是遮着脸,正华往里面走了两步。 “请正华大人自重。”十二楼无声无息的出现,挡在正华刚要走出的第三步前。 十二楼话语微重,正华听着很是不舒服,一皱眉,一打羽扇,念及他是道君的人,反问了一句,“恩?” 十二楼不卑不亢,仍然是那一句话,“还请正华大人自重。” 这就是为什么比起三千界来,正华要讨厌十二楼些,虽然三千界有时嚣张,但总比十二楼的不识时务,要来的好些。 对妙真来说,十二楼与正华一比,那她就是向着十二楼的,原因无他,是一个无药可救,一个是还有得救。 “什么天,怎么这么热。是正华师兄来寻我了吗?”前一句牢骚,后一句轻问,妙真化解开了一个不好的局面。 妙真装傻,一手摸着自己的后颈,打着哈欠,出来了。 照理说,妙真还穿着睡觉穿的单衣,是不能见客的。可妙真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走出来了,还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正华不得不让一步,“我还是等下来找师妹吧。” 妙真起疑,见正华没多说什么就自觉走了,问道:“正华师兄,今日不用去三清殿了?” 正华走到门槛边,侧了点身子,看向妙真那边,只见着妙真的裙边,勾了个笑容,“道君敕令,今日免了。” 妙真很是不解,正华说这句时的语气与举动,但她不在意,听了这个消息后,妙真心里满是欢喜,没有别的了。 心情很好,自热就把早上那些个蠢事忘得一干二净,妙真往内室走,打算再睡一下,边走边唱起了《报花名》,“夏季里端阳五月天,火红的石榴白玉簪。爱它一阵黄呀黄昏雨呀,出水的芙蓉亭亭玉立在晚风前……都是那个并蒂莲哪!” 现在才是初夏,垂霞湖中却开满了,白莲、红莲、重台莲、千瓣莲、碗莲各色各样的莲花。 湖边有个二色琉璃亭,妙真与正华就坐在亭中,妙真见着这怪景就对正华问道:“这个月份?连莲花都可以开了?” 正华呵呵一笑,媚靥深深,“这莲花啊,你想要它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 妙真不解,接着正华把身子趋向妙真,貌柔色丽,音容兼美。“你说开就开,你说谢就谢。你信不?” 妙真看着正华这百态千娇的作态,身子往后一靠,淡淡丢出两个字,“无聊。” “哈哈……哈哈。”正华听了妙真的话后,笑的更开怀了。 大笑完后,正华却把眼闭上了。妙真疑惑,本来正华来找她,就是很奇怪的事。现在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正华把羽扇放在腿上,半低着头,闭合的眼边,可以让人更清楚的看见,正华那长长上翘的睫毛,忽下地,正华把头抬起了,睁开了眼,瞳仁一收,看着妙真,把妙真吓到了。 “呃……”妙真想不出什么说辞。 正华接着又迅速把头别过去,“师兄……对不起你。” 对妙真来说任何形容美得词汇,用在正华身上一点也不会显得过份与出乎意料。除了一个上台乐静信道君,能入正华眼中的人物实在少之又少,所以妙真很能理解他一向的目中无人,我行我素。始终天下苍生,与我何干的态度。 在正华面前,玉环飞燕皆是尘土,甚至可以这样说,正华不快,以百姓为刍狗。 这样一个正华,是在给妙真道歉吗? 妙真第一次见正华之时,便便看呆了,手上拿着的法器掉了也不知道,正华与身边的人在一起取笑她,也不知道。正华的绝世容光,让妙真刹时间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这样一个美人,就算时而玩笑你欺负你,你也不会多抱怨什么的,在他的容貌面前,你可以忍而不发。 现在他在给自己说“对不起。”妙真震撼极大。 正华看见妙真的表情就什么都知道了,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浅褐色绢布来,“师兄有件事,想请教师妹。” 这种人某些话,只说一遍,任你听见没听见,明白不明白,以后就绝口不提。 妙真用手挡着自己的脸,隔开正华与自己,在回味了一下正华刚才的那句道歉,似乎有所感,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啊……” 酝够了感觉,再把手拿下了,瞪着一双眼,盯着正华的脸道:“何事?” 正华把绢布摊开,上有两行字,书着,“鸭头丸,故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 妙真一看,拿手指指着。“这……这,这。”话不成句了。 “师妹好眼力,这就是王献之的《鸭头丸帖》。” 妙真想拿手去碰,挨着很近时,却又一下子又收了回来,“由润而枯,由浓而淡。王献之的行草,世间只有一件啊。”妙真弓着身子,紧盯着看,端详又端详。 “确实是佳作。师兄想在上面留个鉴赏的印章,不知是留阴章好,还是留阳章好。所以想问一下师妹。” “恩?”听见正华的话,把魂从书法里拉了回来,妙真是知道有些人喜欢在,自己喜欢的名家书画作品上留句诗、留几个字,或者盖个印迹什么的。可妙真不喜欢这样,这样非但没意思,而且不好。“师兄何故如此,你已经拥有了这件佳作……” 正华摇着羽扇,说的很随意,“留个印子,表示我喜欢它呀。” “难道师兄不留印迹,就不喜欢它了吗?” “我不留下点什么,它就不知道。它不知道也没什么,我怕别人不知道。不知道我拥有过它,我有多么喜欢过它。”正华停下羽扇,转而一问。“师妹难道认为,给它留下印记就说明不爱它了吗?难道不是因为,我爱它才会给它留下我的印记呀。” “既然都是爱,不留又何妨。”妙真反一问。 正华轻笑,“人与人是有区别的……如此我把这字帖给师妹吧。师妹爱留不留。” “恩?”妙真不解,正华怎么今天反反复复都在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都是她不解的事。 正华站了起来,“此物是师妹的了,当然随了师妹。我很明白这个道理,我也希望这张字帖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师兄话中有话,恕师妹愚钝,不甚明白。”妙真也站起来了,面对着正华。 正华停下羽扇一笑,“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觅了时了无时。师兄只是希望师妹也能放得下,那脸上的印迹。” “哼,这由得了我吗?” “这怎么由不得师妹。师妹要这莲花开就开,要谢就谢。还不是全凭师妹一句话。更何况这是师妹自己的事。” 妙真抬手随便一指远处的树,边说边摇头,“我便是那树上夏花,开不由我,落也不由我。师兄好意,妙真心领。” 说完,拂袖而去,《鸭头丸贴》,与色度天下的正华,都不再看一眼。 妙真抬手时,露出了手上伤痕,正华装作没看见,没有点破。 妙真走后,正华对着一塘莲花,自言自语,“君若知莲意,应知莲心苦。” 就是不知道,他在说谁了。 41 风生殿阁,斗指东南 云福宫外重宫室的西南角有一处殿宇,叫坤殿,是云福宫女弟子的住所。殿外多种花草,每到入夜必会有许多男女弟子在坤殿外徘徊、闲谈,久久不肯离去。 而坤殿附近还有一个隐蔽的角落,有两三座假山,更是个幽会的好地点。 这不今夜就有一个女弟子,戴着帷帽遮面在等情郎来私会。 前来赴会的情郎,却是个穿着布衣、草履,还断了一臂的残废,“在林中藏一叶,不是一般智慧。” “千万之中,发现一叶。不是一般心细。”见等着的人来了,女子回应道。 男子颔首示敬,“江由衣拜见姑姑。” 原来这个情侣私会的主角,是江由衣与妙真二人。 此次会面断然是不能被别人知道的,所以妙真于千叶之中藏叶,把今晚要会面的信息写在上面。这不能不说妙真的聪明。而江由衣虽是扫地的宫人,却也难为他能在千叶之中发现这关键的一叶,这不能不说江由衣心细如尘。 “姑姑就不怕江由衣没有看见这片叶子。而叫姑姑空等了吗?” “我一直记得谈冗师兄对你评价,蕙质兰心。” 江由衣站在背光一面还低着头,妙真看不见他的神色,“何必再提故人。” 妙真走近江由衣身边,像是对往事也有所感,“也是……百千繁华过眼云烟。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会臣服于李有若那种小人。” 江由衣抬头看着妙真答道:“知遇之恩。” 妙真看见江由衣那空空袖管,想到他为了活下来,不惜折损一身傲骨,“为那种人,不值得弄得你到如此地步。” “江由衣与李有若大人相识相交,大人惜由衣之才。由衣岂有不报之理。世俗眼光,不过谈笑付之。姑姑今日犯险来找由衣不会就是为了来‘开导’由衣的吧。” 妙真一笑,“恩,有恩必报。”给予肯定,接而说道:“那就报恩吧……我想让你把七情七伤式教于叶凉。” 江由衣不解,也回了个笑容,“姑姑莫是说笑。” 妙真撩开帷帽,让江由衣看个清楚,看清楚她脸上传闻中的刺青,“你是从哪学的武艺,在归还给他的儿子。这总没有错吧。” 江由衣先是被妙真突然的举动,以及脸上的刺青一惊,再听闻妙真的话后,就是惊讶到一连退了三步,“你……你……是……你是说。”站住了后,江由衣不敢相信自己现在所想的事,不自觉的摇头,“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认定了这件事是不肯能的,叶凉不可能是哪个人的儿子。江由衣用手指着妙真,厉声喝道:“你给我说清楚。” 妙真却答非所问,“有人说叶凉以后会杀了我。你说我是该信,还是不信。”爽朗如妙真,虽不在乎这种事。可当你真知道有个人以后会杀了你,你真的能介怀,不去想他吗? 妙真的这句话,反而让江由衣冷静下来了,“非常人成非常事,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对于一个今后要杀你的,你不去打压消灭,妙真反而还去用心栽培照顾,果真是让人不能理解。 妙真会心一笑,再给江由衣下了一剂猛药,“你报了这恩,就是帮了我的忙。我自然也会还你这份情。你想要的,我妙真自然会给你。” 见妙真挑明了,江由衣挖苦道:“没想到一个残废,姑姑也能运用得当。果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妙真对江由衣摇着食指,一笑,“错,是物尽其用。所不用其极是骂人的话。” 妙真与江由衣谈妥了,江由衣以后教叶凉剑法一事。 妙真看着江由衣离去的背影,不禁感慨,此人不愧兰香气质,虽布衣草鞋,身有残疾,却能保持风骨依然。而含而不露一说,更是当之无愧。江由衣啊,藏的深啊。比自己的林中藏一叶,还要来得深些。 山东,抚今园 张重元没有去江南的办正事,反而是先来找宋玉庭。 在阴谋者或是成大事者的面前,是没有朋友与仇人这种称呼的。也不能因为自己喜好,而不去不结交某人。德行与能力,还是能力来得清楚直接些。正因为是同种人,都有着志在必得的目标。才会导致,宋玉庭与张重元的这次会面。 宋玉庭一弹麈尾,谦和一笑,开启了一个新的阴谋,“吾有重元大人想要的。就不知重元大人有吾想要的没有。” 一个良好的合作,必然要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基础上,张重元会空着一双手,来见这个号称,无人能及的宋宗主吗? “宋宗主尊贵一时,富有天下,已是人上人。想必再进一步,也没有什么。”张重元循以最原始的利益。 可惜宋玉庭不买账,“世家子弟不同江湖中人,吾们是以修仙问道为目标。人间名利对吾来说皆是空虚,都是捕风捉影。” 张重元不知道宋玉庭是否是真的这么清高,还是故作正经,表里不一。他不用管这些,他只要能说动宋玉庭与他合作既可,或者说换到张重元自己想要的信息就行。 张重元合着凤眼思量,呵呵一笑,“宋宗主风范绝然,张重元俗人一个,自叹不如。就不知宗主可为同族之人想过没有。要是百年以后,宋宗主得道升仙。这么显赫的山东宋家基业,那就不是……” 张重元这话何意?是责怪宋玉庭在位时没有多为着,导致有天没了宋玉庭的打理,就会败了。还是说,只要你宋玉庭一不在了,我张重元必然毁了这宋家数百年的基业。 张重元不说明,这就要靠宋玉庭自己琢磨了。 “吾还是可以卖重元大人一个人情的。”宋玉庭是不会做无本的买卖,其中又有何算计。“重元大人想扳倒吾好友妙真,其实很简单。” 张重元不相信,这么简单能从宋玉庭手里白拿,张重元装作很紧张,很惶恐的样子,连忙起身对宋玉庭施礼,“宋宗主愿意卖疏来一个人情,真是感激不尽啊。” 宋玉庭起身一挥麈尾,也装做轻描淡写一笑,“顺水人情。最近想找吾好友妙真麻烦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如若重元大人,肯帮这个忙。吾也是感激不尽啊。” 还有人准备要针对妙真?这个人会是谁呢?让宋玉庭这么“积极”的帮忙。“那疏来就再次先谢了。”张重元又对宋玉庭弯腰作揖,表示谢意。 宋玉庭就这样看张重元把自己当傻子,在自己面前做戏,宋玉庭什么也说,连表情都没有改变什么,“重元大人想知道妙真的什么。” “身世。为何一个女子会一个人在西域鬼怪之地,一待就是十几年。来路不明,却是云福宫主的师妹。” 宋玉庭边走边说,张重元就看着宋玉庭,“人说看家境看手,一个人生活得苦不苦,看一双手就知道。”说到关键处,宋玉庭一回头,看向张重元“而身世嘛,自然就是口音了。这是自小有专人教导,环境所熏染的,改变不了的。妙真确实是出身名门,这一点也不假,而且是汉中名门。”宋玉庭走近张重元,“还好汉中望族不多,重元大人有心,一查便知道了。” 张重元佩服,“宋宗主仅凭一个口音,就能断定妙真身世。想必是早已知道,何不直接告诉疏来。” “重元大人,这都说好了。是吾送的一个人情。”宋玉庭不想张重元这么快知道自己的底牌。 既然是送的人情,那就是点到为止了。不过这么多年,妙真也没回过家,想必妙真的家早就被灭门了。汉中?灭门?这就应该很好查了。张重元也没和宋玉庭在这种小事上,多加计较。 “真是天公作美啊,恰巧今年是双春呢。有两个端午节。”宋玉庭莫名其妙在张重元面前说出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 可宋玉庭会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人吗?不会。其中必是话中有话,暗藏玄机。也肯定是与妙真身世有关,可他偏是不说明不说,还透露了一点点给你,让你左思右想就是不得其解。 “疏来,拜会宋宗主。就此告别。”今日“恩情”宋玉庭以后会怎么讨回呢?张重元会让宋玉庭讨回吗?这就要以后才知道了。 宋玉庭送走张重元后,宋玉庭的心腹就出来了,他很是不能理解自己的主人为什么要与这种卑贱又喜欢背叛的人合作。 “宗主,张重元此人不但出身不好。而且还转眼背叛了自己的前主人李有若。这种人阴险小人,为什么还要合作。这不是让我们山东宋家,自失颜面,自毁长城吗。何不将此事告之正华,让他们窝里斗。” 此人跟了宋玉庭不止十载,他的话也说到宋玉庭心里去了,宋玉庭自认也不喜欢与张重元合作。 听心腹之言,宋玉庭似有无奈之感。但他转念一想,既然这个人有了这个想法,难保他不会私下与正华联系,那就会坏了大事。恩……防患于未然,宋玉庭心一狠,对着自己的心腹一笑,“吾也是有难处的……” 麈尾一扬,宋玉庭亲手送给自己心腹一掌。 “啊!宗主……” 这个心腹也就什么也不明白,死不瞑目了。 宋玉庭走出房门,望着天像是在哀悼什么,哀悼刚刚自己亲手杀死的心腹,也许不是,也许宋玉庭只是寂寞了,他对着天空自言自语,“宋玉庭啊,宋玉庭。你果真无人能及。” 立夏以后,斗指东南,万物至此皆会发生变化。 42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以无情 花斑石又名紫花石,很是贵重。长乐殿内,就是用千余块磨光的紫花石铺墁的,磨光烫蜡,不滑不涩,砖缝如线,平亮如砥,石面呈黄色,缀以天然。在阳光照耀下,紫色花纹,光彩耀目,满殿生辉。 近看五颜六色相间相衬,华丽而不妖艳,远观多彩的图案像春花竞艳,草木峥嵘一般,如竹笋拔地而出,似春蚕生动活泼,若绣球富贵荣华,同白云朵朵簇拥,如豆瓣儒雅秀美。这么好的石砖难道就没有一点别的用处吗? 在会动脑子的妙真看来,这么好的石砖是不用白不用。在长乐殿内铺上一层清水,就可以在上面冰嬉了。 所谓冰嬉就是俗称的滑冰。五月暑天去滑冰,也是很有意思的。 妙真穿着细绢裤,赤着一双脚,夏日闲来无聊,就这样在长乐殿的大殿之内,开始了冰嬉。 其实冰嬉这种娱乐,一个人玩身边一大群人看着也是很欢乐的。 妙真身姿如燕,在花斑石上滑行,唱着《风筝误》,“风流知趣郎,风流知趣郎,诗逐风筝放。可惜落在他那里,他不过回你一首喫不得用不得的歪诗,若还落在我這边,定要陪几件东西答你,少不得把玉扣金簪,酬你多情況……” 看来妙真不喝酒,也有心情很好的时候。 这时风送来一阵扑鼻香,今日的茉莉香气格外浓烈芬芳。 茉莉花向美人头上开,葛红云头上插着一串茉莉花,站在长乐殿的大门旁。 “啊……红云。”妙真见着葛红云了,像是很高兴。 很欢喜的朝葛红云跑去,甚至忘记地上有水,自己还没有穿鞋,这样很容易滑倒的。果然,妙真险些摔倒,抚平双手,踉跄了几下,这才又站稳了。 妙真走近了,才把葛红云看得更清楚了。同时一双脚没穿鞋,葛红云的双足就显得越发狼狈了,满是尘沙。 看来有什么事,让这位色法双全的佳人赶得很急,是急着回来见妙真吗? 葛红云心中有事,妙真望来,一时反应竟是避而不敢视。 妙真见着葛红云了,自然另一些人,另一些事,就不得不提了,“是不是马空怎么样了?”妙真问道。 妙真问的很直接,葛红云却依旧避开妙真的视线没有回答。 思及葛红云的为人,她做出这样的举动,这让妙真很担心,是不是马空有什么意外?是悦江山那发生什么变故吗?该死的,自己怎么能离开他的身边,应该一直在他身边等他安好,告诉他一切以后在离开的啊。如若马空死了……如若…… 妙真越想焦急,她一把抓住葛红云双肩,摇晃着,“葛红云!告诉我!马空怎么了!有什么话,你直说无妨。” 葛红云在妙真面前,从紧攥着的右手中,摊出一件东西来,色泽华美,红艳持久,一颗相思子。 昔日妙真曾赠与叶梦得以表爱慕之情,马空见而心生嫉妒,心里别扭不过,生拉硬踹的也要妙真送他一颗。要不然他就要与再来百次的生死决斗。 盛夏江南,乔从灌木,妙真也亲手摘了一颗给马空。这是妙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送东西给马空,还是一个这么有意义的物件。马空兴奋到脑子发热,连夜偷了正觉的猫眼戒指回赠给妙真。 现在马空托葛红云之手,甚至没有亲自来,送还了这件相思物,也送还了这份感情。 妙真怒了,她自嘲,想笑却笑不出来,“他这是什么意思!”妙真低沉着声音对葛红云问道。 “他在二十里外的问孤峰等你,他说他一直记得与你的约定,‘绝不靠近云福宫五里之内’。” 妙真冷笑,“那他最好已经想好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说罢,妙真双脚跨出了长乐殿。 身后一干云福宫宫人赶紧扑腾一下子跪了下来,“长乐掌殿,此事万万不可。” “您不能离开云福宫啊。” 妙真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双目冷然目空一切,脚下步伐坚决。 殿外十二楼现身,挡住妙真前行。 妙真挥手,扬声高喝,“让开。” “道君交待……” 道君,又是道君,妙真怒气更焰,未等十二楼说完,四周气流具变,凝气成冰,妙真脚下已是一片冰地冻土。 冰气串流而上,冻结了十二楼的一双脚,“道君交待,妙真大人如若要离宫。需向道君请示。” “请示?哈……他还不够格。我妙真要去哪,何时需要请示了。” 长乐殿的宫人都跪在妙真的前面,拦阻了妙真的去路。 “就算他来了也没用。我看今日谁能拦得住我。”妙真厉声呼哧,左手心内隐含雷电之力,挥手一放,引动无数惊雷闪电,在前面炸开。 一时之间,云福宫上空黑云蚀白昼,轰雷阵阵,撼人心肺。 云福宫宫众纷纷跑出来观望奇景,不知是发生何事。 “师兄我不是来阻止师妹,只是妙真师妹你真要如此模样,去会情郎吗?”空气之中,一道黑线拉开,蓝衣飘渺,一足点地,又见羽扇轻摇的正华大人。 妙真根本不去理会正华说了什么,甩手引动天雷地罡,欲扫开前行去路。 正华不惧惊雷劈身,迎身而上,与妙真撞个正着,“师妹何不看一下,自己现在的狼狈样……”说着,从怀中变出一面铜镜,正对着妙真脸前。 其实妙真容貌也没什么很大不妥,穿着是居家纳凉的单衣纨裤,因为玩尽兴了,发丝有些紊乱,而这面铜镜的真正用意,只是要让妙真看清自己脸上的刺青。 千叠云山千叠愁,一天明月一天恨。左边面颊上的“五月初九,三清殿。”七个字,是宣告的羞耻。五月初九的那个夜晚,她跪在他的面前乞求,五月初九的那个夜晚,他在她脸上留下这个事实的证据。 妙真强忍住,一个字一个字吐地十分清楚,“那师兄有何意见。” “还请师妹回去整理仪容,勿丢了云福宫的脸面。”正华作势送妙真回去。 妙真不动,反问,“师兄是在给师妹装糊涂吗?” 正华边笑,边把妙真往长乐殿内引,“师兄必让师妹满意。” 等正华把妙真送进长乐殿,转身对十二楼低声说道:“此事道君已交与我。” 正华忽然看见一直愣愣站在长乐殿门口的葛红云,一甩手,就是一巴掌,把葛红云打倒在地,放声呵斥,“见了妙真掌殿,连一点规矩都不懂。少丢人现眼,给我回去领罚。” “是。”葛红云一边脸已经高高肿起来,嘴角也见了血,可她都不敢用手去碰,只有跪在地上低头应答后离开。 德高殿掌殿的处罚,向来是手段了得的。 七宝山以西二十里,有一座花岗岩山体,壁立千仞,群峰挺秀,以险峻称雄于世,尤以主峰问孤峰为最。问孤峰可以说是马空的伤心地,马空的第一次败北,就是在这里被献给剑道魁首叶梦得。 今日,夕阳将下问孤峰。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马空站在问孤峰之顶,面朝红日,吟唱着思念故人的歌曲。 奇怪,妙真的脸上刺青消失不见了,她走上来了,看见了矗立在乔松旁马空的背影,通津枪的枪头黑如乌金,闪闪发亮,残阳似血滴不干,垂挂西天,把马空的身影,拉的比在一旁的乔松都还要长。 试问江湖人的归路在哪里,没人能答得出来。一朝行侠仗义,终身在劫难逃。 “何年再上问孤峰,不吹离愁断肠风?”妙真原有一腔怒气,都要发泄在马空身上的,可到了关键一步,出口却是离别惆怅。 知道人来了,马空把身子转向妙真。 像马空这种明朗而令人爽快的人,是不适合站在阴影里的,这样做了会是一种罪过。而马空现在就被一团黑影给浸泡。 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因为心境的不同,失了往日马空的感觉。马空该有什么样的魅力?他能让你你见着他笑了,你也会跟着笑的。 现在呢?双目没精打采,然然失色,让妙真一见就揪心。 “你回到云福宫了?” 这样的马空,是陌生的。没有以前独有的称呼,更没以往热乎的举动。话语冷淡,是刻意疏离。 “是。” “你杀了余霞?”没有妙真预料的质问,马空反而是意外的冷静。 “是。”妙真也没有回避什么。 “是你杀了余霞?”马空又一次问了一遍。 “是。” 马空走至妙真面前,一双眼死死盯住妙真,妙真没有见过马空有这种表情,甚是骇人,“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妙真把头一撇,一咬牙,“没有!” 马空怒不可遏,眼里烧起一团火,右手抓着背后的通津枪,像是要抓碎一样,一边是自己疼爱有加视如亲妹的余霞,一边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爱上的妙真,妹妹惨死于自己爱人的手下,你叫马空如何抉择。 马空终究没能举枪对向妙真,马空下不了手,这把通津枪上,还有自己刻下的字,“一生一恨一妙真”,果真应了自己所刻的字,马空现在对妙真是爱恨交加。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马空从妙真身边走去,独独留下这句伤人心的话语。 妙真双眼大睁,十分惊愕,一时百感交集。苟未免有情,亦复谁能遣此。 等妙真回神过来,赶紧转身对着马空离去的身影大喊,“马空!” 马空没有回头。 “马空!”妙真接着更用力的大喊,像是要把一颗心给喊出来。 马空依旧没有回头,甚至连步子都没有慢下来。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每段感情都有个开头,但很少有个美满。 妙真无力支撑自己,扑腾一下就跪坐在地,“马空……马大空……” 妙真不能接受现实,泣不成声,只会一味自言自语喃呢。 不知是从何处飘来了一片又一片的白色花瓣,越飘越高,越飘越远……落花不舍人将去,花落成雨送人行。 马空停下脚步,是在踌躇吗?他会放不下妙真吗? 落花真相破,妙真的左脸像是被镀上了一层光,在花飞满天送人去的时候,这层光碎了。原本左脸上的刺青文字也就显现出来了。如果马空现在回头了,他就会看见妙真的惨貌。那他还会离开吗? 可惜……手起,解下通津枪,马空闭目心一横,把通津枪给扔下了万丈深渊,依旧没有回头。 落日衔山,云遮雾障,那本已减弱的太阳的光辉,此时显得更加暗淡。 马空终归性情中人,对于妙真,他自己这关过不去。看似走的无谓潇洒,而其中心思百味,也只有他一人尝。 世上多少河州鸟,非是鸳鸯不并头。凄凉红日,映照苍苍翠枝,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我们应该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有时候,相别就是天涯。 有时候,相见真的争如不见。 等妙真再一抬头,就已经看不见马空的身影了。 如今局面她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她意识到这样不行,她决定追上马空。 “不许去。”一声杀来,昊玄凭空出现在妙真面前,像是能读出妙真的心思。 妙真起身,拍了拍尘土,左右手汇集寒冰惊雷之气,此时妙真遇雪尤清,经霜更艳,无视冷傲的云福宫宫主,“你给我让开!苍灵之箭!” 妙真心知口说无用,三道苍灵之箭朝着昊玄飞袭而来。 昊玄引动身上真气回旋,发丝散乱,美丽而飘忽,三道苍灵之箭竟然全数在靠近昊玄一尺的位置,化汽消失了。 红光忽乱,昊玄微微一笑,“幼微别伤了自己,随我回去。” 马空刚下了问孤峰的顶峰,思绪还在峰顶之上的妙真那里,冷不防却被人一掌打下山崖。 出手之人,正是正华,“花落红,花落红,怎奈风声又雨声。也可泣,也可喜,一样看花两样情。有人叹惜花凋落,有人却喜果结成。”看马空被自己打落深渊,正华淡淡勾起嘴角,吹掉散落在羽扇上的白色花瓣。 夕阳余烬最后的光,一时艳极人间。 回到云福宫的妙真,被昊玄锁在了长乐殿。妙真没有闹,没有灌酒,只是静静依在长乐殿的柱子旁,呆呆地望着,没了神采。如今,在你我相遇的地方依然人来人往。也许还会俊俏的少年郎再请一个少女喝酒。依然还会有爱情在蔓延。 也许妙真仅仅只是是哀莫大于心死。 一门之外,月台上的三千界思及又思及,还是开了口,“道君为何……不说……” 三千界的话,让正华怔了怔,随即摇头。 这时候,昊玄走了过来,正华、三千界、十二楼都毕恭毕敬退至两旁。 她就在里面,昊玄在门前,停住了脚步,这双脚何时有过,在想去的地方前停下,何人能让云福宫主迟疑,徘徊不前。 摊手,掌心悬在其空的,也是一颗相思子。 夜有多深,妙真就有多伤,妙真有多伤,昊玄就门前站了有多久。 月隐云转,自山外天外,飘来骤风疏雨。 无人敢上前提醒上台乐静信道君,下雨了,该回去了。正华等人也只好陪着道君在一旁站在。 一阵风吹来,雨就被风吹得如烟、如雾、如尘。淅淅冰雨至,雨水浸润昊玄凛凛身躯,让人寒颤,打在他的脸上,像是有泪,意外的不可侵犯。无形的哀伤笼罩着一切,昊玄心中空白到只有一道名为爱的伤痕。 真爱深藏于沉默,是通往伤心最近的路。 为什么,有时候,有情何以无情。 长乐殿前潇潇雨,残花吹落满地伤,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43 天无界,任游萱 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妙真醒后,枕边梦去心亦去,醒后梦还心不还。一时恍惚,她不知道昨日之事是否只是梦幻,又瞅见自己掌心中那一豆双心,心心相印的相思子,一下子做出了一个冲动举动。 宫人们察觉妙真醒了,正要端上洗漱用具,刚一进来,就惊见妙真撑在床边呕吐不止。 大事不好,噗通一声,宫人手中铜盆砸地,溅落起水花四散,“快去,快去告诉宫主。” 十二楼就在门外,他听见宫人们的惊呼,晃身消失不见了。 昊玄刚从长乐殿离开,走在回三清殿的路上,忽见白光化来,十二楼单膝跪在自己面前,不用十二楼说什么,昊玄就知道是妙真出事了,凭云福宫主之智,他应该问过十二楼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再去做最好的安排。可人一旦心急,聪明智慧在这时就如柳絮,一吹,就吹不见了。 昊玄一见十二楼,他脑子就只有一个反应,妙真,下一步就是行动了,转身踏步,再一脚人就已经到了长乐殿。 宫人们不确定,不敢上前,她们看见妙真吐出的东西不像是人该有的东西,一时惧怕,人就站在内室一边,单单看着妙真一人吐地很辛苦。 一下子妙真就满头大汗,抚着自己胸口,咳嗽了起来,妙真蜷缩在床的边沿,因为没了力气,弯着腰,头低地很低,就像随时都会从床边掉下来一样,妙真咳嗽地越来越剧烈起来。 宫人们直吸一口大气,妙真吐出来的本来就是些湖绿色的东西,让人很害怕了,现在居然咳出地,是蓝色粘稠液体,还带着血。 原本华美的长乐殿,今日变得异常古怪,黯淡无光,寂静压抑,整个宫室只听见妙真一人断肠裂肺的艰苦咳嗽声,在回荡。 这时门被打开了,银色的光,一泄满地,被光华拥簇着的昊玄走了进来,众人退至一旁。 昊玄一个闪身,来到了妙真身边。 昊玄坐在床上,把妙真抱在怀中,妙真的胸膛仍起伏不停,一个吞吐,一呕吐,就正吐到昊玄的衣襟里。 昊玄就像没事一样,只顾挂心妙真,轻轻拍着妙真的后背,让妙真觉得舒服一些。 妙真呕在昊玄身上的蓝色液体不但融掉了昊玄的衣衫,甚至在灼烧昊玄的皮肤。 妙真吐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妙真有这种症状,是有人对妙真下毒吗? 昊玄见妙真毫无好转的迹象,运起真元,输进妙真体内。 “正华,去把正华叫来!” 十二楼正欲转身去叫人,正巧正华听到消息来了,“道君……正华来了。” 正华见着昊玄一身污垢,脓液甚至灼烧在昊玄的身躯,连忙上前关问,“道君,还是我来吧。以免污秽了您的身子。” “不用管我,快来看看幼微,是不是中毒了。” 见昊玄如此焦急,正华也顾不得其他,“是。”速步上前,为跪在床边为妙真诊脉。 熟知妙真的人都知道,妙真身罹重疾,一身是伤。真言圣法在她的身上,是福也是祸,当一个人知道自己是不死之身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爱惜自己的身体了。更何况妙真这种性格的人,大难当前之时,向来都是高呼“众人退至我身后。”一夫当关,自己落个重伤不治的后果。 正华断脉久久,紧锁眉头,不说一句话,而妙真的嘴边还在涌出的蓝色液体,开始灼烧妙真自己的皮肤,昊玄是心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忍受痛苦煎熬,自己空有天下,一身惊世绝学,现在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啊!道君!万万不可啊!”正华见着昊玄突来的举动,高呼着。 昊玄正在以嘴对嘴,吸食妙真涌出的脓液。以唇对唇,是想象中的柔软,更是猛烈来的灼痛,自己有多痛,那自己心爱的人也正在受这份痛苦。 昊玄没变任何颜色,把吸出的脓液吐在一旁,对正华道:“你继续。”说完,又俯身给妙真吸脓液。 正华看见昊玄唇上已是鲜血淋淋,强忍不语,答了声,“是。”继续给妙真号脉。暗自责怪自己无能,是自己无用,才会让道君牺牲到如此地步。 在越发用心,逼迫自己找到病因的正华,突然失声一笑,真是自负害人,聪明反被聪明误,正华万般没有想到,有如此强烈病症的起因,竟然是妙真自己,“师妹……师妹……” 正华失声笑着,而昊玄还在等着正华的答案,“无大碍,是师妹自己……吞食了……相思子,中毒了。用甘草、金银花煮水即可解毒。” “什么!”昊玄惊异诧然,手握成拳,骨骼分明,经脉突起,是发怒的前兆。是怎样疯狂的女子,才会吞食前情人的遗物。难道妙真是爱着马空的?还到了疯狂的地步?昊玄嫉妒之海翻涌,真想一掌劈死自己怀中的妙真。 “呃……”气逆上冲,没了昊玄真气加持,妙真一时又开始呕吐起来。 无奈啊,是没有办法,自己如何能对她下得了手,昊玄一手托起妙真后背,开始灌渡真气给妙真,一面让妙真枕在自己的肩上,低头吮吸脓液。 正华见昊玄动怒,进而进一步说清病情,来平和昊玄心情,“相思子只是一个牵引,师妹五脏六腑皆已带伤,甚至坏死。如若不是真言圣法在身,恐怕师妹早已无命……可是……” 正华犹豫不答,昊玄吐出脓液,转而看着正华,“但说无妨。” “师妹……师妹身体异于常人。真言圣法对师妹来说,已成毒瘤,必须拔去。如不除去,往后师妹虽仍是不死之身,但也与死人无异了。师妹会一直昏睡不醒。但若拔去真言圣法……” 最后呼之欲出的结果,正华没有说出口。 昊玄代他说出来了,“就会立刻死去是吗?” 正华听着自己心目中的神,说出如此毫无办法毫无希望的话,十分激动,双脚跪地,倾情而语,“不能给道君分忧,是正华无能。”悲愤绝然,是恨自己的无能。 昊玄看着就在自己脸旁的妙真,已然昏厥了过去,没了神智,淡淡的说出一语,“正华,为什么有时候,所做的事,都没有错,毫无差池,却仍然有挫败感。” 是自己害了她吗?原本是她想要的,自己为她好,反而却伤害了她。这何苦不是伤了自己。 听闻昊玄说出了这种迷茫之话,正华却是意外的坚决,他底下身子亲吻昊玄的衣角,“请容许我,称您为神。在我看来,您就是神。神是不会有任何差池,是不会犯错的。” 昊玄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一味看着妙真,眼底的柔光,冰融化世间的冰雪,滋润了天地。 正华突然想到,“道君,也许医邪,半笑寄经疏,有办法救师妹。” “那就把他找来吧。”昊玄抱起妙真身躯,准备离开。 正华转身疾呼,“道君您嘴里的伤……我调药给您吧。” 云淡风轻,不是身为睥睨天下之人,而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不用了,我还想再疼几日。” 他要给自己惩罚,这是自己应得的,“把药调好了,给幼微服下。” 昊玄走出内室,看见地上跪在一众宫人。“十二楼……” “是。” “处理掉。” “是。” 云福宫主,上台乐静信道君的仁慈与温柔,向来稀少,更不是对每个人都有的。 罗酆六天之上,景静山精全然是个冰雪的世界。 酆都开启了六合之阵,照理说是天下无人可以进入,可今日夜,来了一位稀客。 冰封天地,浩雪千里,一人伫立在其中淡然而冷漠,一双眉斜挑入鬓,一双眼乌黑清冽直达人心,四周明明很冷,可他却能用更寒厉的气,冻住了自己的周围。 “叶梦得?月下独活?……乐静信?你来做什么,我说过了,你配不上我妹妹。”楼又烟慢慢走上前来,一会这个自己欲除之而后快的男人。 “你敢再说一次吗?酆都仙人,楼又烟。”昊玄负手转身,一扫楼又烟的面庞。因为怒火,昊玄的双眼像是能冰死世上所有人。 就算是傲视天下的昊玄对自己的威胁,楼又烟也面不改色,“你有何事。” “三十年太长了,有没有别的办法。” “无……”我也希望有,楼又烟在心里补了一句。 “那好,那就三十年。” “不送……”你这样欺骗玩弄我的妹妹,我怎么会放过你。 在一个异常寒冷的世界里,两人达成了一个协议。 张重元大破江南道,至此河南道以南,蜀中剑南道以东,大部分氏族瓦解,势力全归云福宫掌控。以往云福宫只是修仙圣地,天下得道门生,皆出云福宫,别人无法撼动其威,而现在可以说,江湖全是云福宫一人说的算了。 其他氏族残余都聚在一处,欲商讨大事,对付云福宫。 夜深,极静,烛影晃晃动人心。没有一个人敢开第一个口。 本来是极其隐蔽的事,要是被云福宫发现,那可是一锅端,再无后路。 这时在门外,却响起异发清亮的诗文,“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 众人纷纷推门蜂拥而出,惊见桃君如碧手提矩形竹骨灯,绢布桃花印迹之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离恨门。 桃君如碧悬于半空之中,俯视众人,“传离恨门主法旨。” 桃君如碧一语落下,竹灯之上浮现出金色预言诗文,“蜀中风云祸事起,凛凛菌病荡魔威。儒华无光掩风采,还需佳人现芳踪。” 离恨门主,人见不见楼又烟,事隔多年,又开出金口预言。 “啊……诗文里有魔……难道是魔族吗?” “怎么可能,只在千年以前传闻中听说的东西……怎么可能现世。” “可是这可是楼又烟的预言啊,应该不会有错的。” 众人期盼,“也许仙人,也有不准的时候吧。” 不知是谁把预言诗文传了出去,使得江湖上,人心惶惶,各各提心吊胆。前有云福宫欲灭天下,后有魔族到来。真的是苍生劫难。 预言的中心,说的便是蜀中了,而蜀中之最无疑是浮离城。 浮离城主,不问岁月任西风却是早已不在城中,没了人影,把一切大小事交予了自己的侄儿,任游萱,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任游萱今非昔比,或许该叫他另一个称呼,浮离城主,天无界任游萱。 平日白天里,他是人人敬重的城主,沉稳让人摸不着他在想什么。可到了晚上夜里,又是另一方景象了。 面溪楼内,一派穷奢极欲之景,白玉为床,珍珠为明,各种绝色佳丽,清秀少年,全都衣不遮体,在其间嬉笑玩闹,说是酒池肉林也不为过。 满室的催情香,任游萱冷酷阴枭着一张脸,侧卧在玉床之上,摸着怀中少年的青丝,似有似无的开口道:“昨日塞进你身体里的东西,取出来了吗?” 少年全身□□,听见任游萱一语,瑟瑟发抖,缓缓答出“律郎不敢……” “恩……”听着答案,任游萱很是满意,正欲奖赏少年之时,合着的门慢慢被人推开了。 带了一丝清风,吹淡了一室的□□,来人一袭红衣外罩白纱,脸上微微一笑,貌与正觉的弟子十三有七分像。 任游萱见着来人,一扫脸上阴寒,放下一身骄傲不驯,转手丢开怀中还□□着的少年,一个箭步上前,笑着至门边横抱起了红衣少年,坐在了玉床之上。 “怎么来晚了,今日我忙不曾陪你用过膳。晚膳可有好好吃。” 红衣少年淡然一笑,在任游萱怀中点点头。 因为门大敞着,室内的少年少女又嫌少着衣便觉得冷起来,可没人敢开口,也没人敢去把门关上。 在玉床边赤身裸体的少年,更是蜷缩成了一个团,也许是冷,也许是因为疼。 没人敢打扰任游萱,直到任游萱怀中的红衣少年也抖了一下身子,任游萱更为心疼自责,连忙把少年抱得更紧,“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忘了你怕冷,有寒毒。还故意欺负你,把门开的这么大。来人啊……还不快把门关上!” 这样门就被关上了。 边说,任游萱还哄着怀里的少年,“好了,好了。别气我了……夜深了……”说着,便开始解开少年的衣衫。 可是少年很怕,一直紧紧抓住任游萱的袖上一角,当任游萱就要把少年的胸襟给解开时,少年轻轻拉了一拉。 任游萱明白了,拉下红罗床帐,对外面冷声一语,“你们下去吧。” 众人赶紧消失不见,就连那床边万般痛苦的裸体少年也不例外。 “我不是在凶你……我是对他们说的。”任游萱还在软声细语,又是哄又是道歉的。 “好好好,我不闹了……” 任游萱很小心,先是慢慢安抚着,细吻着胸膛,他知道少年急不来,承受不来快的,指尖轻抚着下滑,冷不防的一下试探,引得少年不住地轻颤。 放好位置,瞅着时机,任游萱一点点地进入少年的体内,明明不疼的,可少年却还是觉得有一处地方意外的刺痛,这个时候,少年哭了。是该哭了,任游萱喜欢在床上被他弄哭了的少年。但记住,不能哭出声来。 缓缓律动,发丝、脚裸暧昧交织,低低的喘息,是不能言语的少年,唯一能发出的声音。一室春光弥满,多灿烂。 折腾完后,晨光将至,是一个人最熟睡的时候。 床上少年慢慢起身,看着身旁的任游萱还在睡梦之中,轻手轻脚,缓缓把手伸了下去,摸到了一个玉床边上的暗格。 里面究竟是什么?有一次少年进来时,正好看着任游萱把一个东西放进暗格里,十分宝贝的样子。 就在暗格就要打开的时候,少年的身后想起了,低沉的修罗声音,“这里面的东西,是你能碰的吗?” 全没情份,任游萱一脚把少年从玉床上蹬了下去,“啊……”少年惊呼,额头碰到几角,瞬时就流下鲜血,可这还没什么,最可怕的是任游萱的那一脚,让他的五脏六腑皆损,口吐鲜血。这时少年的指尖上还残留着任游萱的余温。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相思公子了?”任游萱撩开帐子,走到少年脚边,低头轻视,就像看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 “小妖不敢。”少年强忍住血气,答道。 真是不听话,任游萱一脚又是踹来,踩在少年的胸口上,引得少年又是惊呼,“啊!” “谁准你开口说话了……我怎么说的。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任游萱不解气,又踹了一下。 伤上加伤,鲜血从少年口中喷发而出,溅了任游萱一身。 “啧啧……真是脏。”任游萱厌恶不过,“来人,把他拖下去,弄哑了!” 不说长久以来,听话服侍,全按任游萱的要求,去假扮另一个人,就说一夜恩存,也不至于待人如此吧。 但没人给这个少年说话,使者默默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把少年给拖了下去。 任游萱烦不过,呼喊着,“你们还站在门外做什么,有事就进来说。” 进来的人一个是陆茂之,另一个则是一个被黑色斗篷笼罩全身的男子。 “何事?”任游萱问道。 陆茂之笑而答曰,把江湖上刚刚传出闹得沸沸扬扬的离恨门预言一事,告诉了任游萱。 “离恨门?终究按耐不住了吗?可惜它藏的太隐秘了,要不然我一天杀他个离恨门一百人,我就不信我的相思能不来见我。” 相思公子走后,任游萱败于竹君漠雪,后勤学武学一日千里,直到习魔功终有所成。想一会佳人,可惜离恨门应是对他不理不睬。自己杀去酆都,也是无功而返。最后落得如今在浮离城内,整天欺骗着自己,厮混过日。 任游萱日日如此,每日春宵不断,床上变换着不同的人,只是心寂寞了。无论自己的手伸的有多远,甚至划过了星空夜海,在一袭黑暗中,好似永远也触及不到,他的一片幽然。任游萱正在用寂寞消解更深的寂寞。 陆茂之问道:“城主有何看法。” “哼,看法?这诗里总算说多一句。‘还需佳人现芳踪’,我把离恨门灭了。我就不怕楼又烟敢不交出自己的弟弟!” 任游萱摸到了床边的暗格,打开暗格,里面用绸缎包裹着一物,小心翼翼打开来一看,是一把折扇,玳瑁做骨,镂空雕花,很是精致。 “你们下去吧……”任游萱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这时候,他需要一个人。任游萱慎微又慎微地把折扇打开,上面题着四个字,“刻骨相思”。任游萱中了名为相思公子的迷障。 那一日,桃花嫣然,佳人倾城,他不经意的绝美一笑,灿烂了我的双目。 最是那微醉后,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扰乱了我的心神。从此梦绕魂牵。 44 落红成阵,遍地胭脂冷 天阴沉了一天,也闷热了一天,只盼着赶紧下雨下雨,好驱赶这份燥热。可惜这雨,就是下不下来。 妙真站在月台上吹风,满城宫室,白玉红墙,都不及她一身重。妙真的喉咙被灼烧坏了,一直不能讲话。可云福宫上下都知道妙真心情不好,一个人心情不好,不好到被几万人看出来,那也是很困难的。可妙真就做到了。 这个天气里站在高处吹风,也没有什么意思,沉闷的天空,连风都是微热的,吹在人面上,还带着黏稠。是要下雨了吗?都下了一天,怎么还没下下来。 轰隆……天那边,雷声化成一阵鼓点,朝这边打了过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起来的,还有一支带火的苍灵之箭,像是生了一双眼,要直准准的击中妙真。 眼看着就要射穿妙真的后脑勺了,可是妙真却没了人影,苍灵之箭就蹦地一下,栽进了汉白玉里,连带着火,在月台上燃烧着。 紧接着,七八个人影从宫墙之上跳下,团团围住了一个人。 “妖女!受死吧!” “她哑了,不能念咒了。此时不杀她,更待何时!” 他们围住的人,咒骂着要杀的人,就是刚逃过苍灵之箭一击的妙真。 没等这八个人动静,自天上又打来了三道苍灵之箭,妙真一察觉不对,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玄斗九迹,又露出绝学飞行九天罡步。 可惜无法念咒,此步法折损了威能,不能飞天,妙真虽避开了苍灵之箭,但前后之路都受阻。 “三台七星斗法,急急如律令,敕!” “日出东方,乍赤赤黄,急急如律令。敕!” 妙真不得已硬解下两道道符之伤。 修道之人不能念咒,已犯了大忌,妙真现在完全处于下风。 再抬头一看,天之悬着一人,虽衣衫质朴,却仍可以看出此人的英发之气。能在天空中飘浮着这么久,还能射出苍灵之箭,除了蓬莱余家的御空术,还会有什么。 妙真不敌,看着围杀自己的人,皆是氏族名门的人,看来现在她又是被人看作与云福宫蛇鼠一窝了。好像自己无论跟谁在一起,做什么,都不会落个好名声。是否自己是个灾星?只要跟自己有关联的,都没好结果。 “妙真!我今日就要给我的小妹余霞报仇!苍灵之箭!” 世人皆知,杀蓬莱名花余霞者,妙真,看来这个仇,报的不冤枉。 眼见杀机又现,自己已是无路可逃,无处可避,偌大个云福宫,堂堂长乐殿,竟然连一个接应救援的人都没有。 妙真忽一下,跃身后翻,解开自己腰上的红绸围带,七尺化作十丈长,贴着一张道符,一甩手,歘一下,像个钉子一样,打进了长乐殿的房顶上。 赶紧的,脚下四五,七星九转,飞行九天罡步滑上红绸之上,避开众人围杀。 众人眼急,见妙真又要逃脱,武者提剑杀来,道者也是捏符念咒,殷一声,隆隆闷雷打来,盼了一天的哗啦潇潇雨,终于下下来了。 天不绝妙真,红绸带上妙真身似蜻蜓点水,五雷令牌在手,光影交错,眼见妙真雷法又要从天将现,众人连忙望天而避,没想到,借着雨势,紫电隐于地脉湿土之下,三十六雷随无转,二十八星宿听令行,妙真一摇令牌,惊雷从地底听令而出,如金花炸光,电得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啊……” 惨痛之声,此起彼伏。意料之外,众人没想到妙真无法念咒,还能有此功力。 可惜此法不能伤及天上之人,所以紧接着,满天箭雨,三十六支,带着一条长长紫光的紫幽之箭,向妙真罩来。 “陈三!” 有人一呼喝,一个刀者左手拿刀,刀法伶俐,显尽大家风范,陈三相信没有人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能跳过他手上的刀。更何况,天上还有他的盟友给他做掩护。 妙真果然没有逃,这雨不下则已,一下就是倾盆大雨。妙真凝气结雨成冰,在自己右臂上冻上了一层冰甲,正面挡住了陈三的刀刃。 还没有完,三十六支箭雨来了,妙真的冰甲连着刀者的刀刃给冻在一起了,虽说这样就能挡下刀者的危机,可是这样也让妙真对这阵箭雨,是避无可避。 妙真欲挥开刀者,可男女力量差别,在这时显现无疑。 “要死大家一起死。”刀者分明就是想和妙真一起葬送在箭雨里。 妙真当机立断,一双脚像是粘在了红绸之上,一个倒挂,脚朝上头朝下,借着惯力,把刀者抛开了。 “啊!”刀者的刀,还粘在妙真手臂上。 妙真人倒着,挥刀去挡开箭雨,却也来不及,身上还是中了好几箭。 紫幽之箭能吸食人的真元,对中箭的妙真来说,在这样磨下去,是对自己不利。 一番攻击下来,没有喘息的机会,其他的人,又瞅着机会上来了。 妙真面对围杀,冷眼以对,一把,把冰甲给剥了下来,霎时血泉涌而出,结成血做冰箭,朝四方射去。 可惜不知道为什么,是一箭也没有射中一个人。 众人不由得,在雨中仰腹,哈哈大笑起来,“你也有今天,妙真!” “看来你今天必死无疑了!” 众人以为妙真是受了刚才紫幽之箭的影响,法力大减。 正当大家准备迎上红绸带,一举诛杀妙真之时,妙真装作没有听见,竟然把五雷令牌给砸了下来。 接着一身跃下,正好踩在令牌之上,风云多变,诡谲难测,红光旋流即起,原来妙真刚才射出的血箭,根本就没瞄准一人,她瞄准的是四周的方位,四周箭阵,红光雷法呼应,结合满天大雨,横纵连接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电网,无论是天上之人,还是地下的人,无一逃脱,全部网罗,雷霆大作,电流贯身。 “啊!” 惨叫之下,天上之人坠落身亡,地下众人也都面目全非。 三千水气凝结,电流不散,此招伤人伤己,妙真逞借着自己是不死之身得以存活,但也中招不支,扶着自己已经血肉模糊的右臂,扑腾,跪倒在地。 大雨冲刷不停,遍地的死人,妙真累了,两眼弥漫涣散无光,渐渐迷离。 烟雨朦胧,一把青伞打来,为妙真遮挡了一片天。 妙真抬头,满脸水痕,是他……是他,大师兄,昊玄。 雨淋湿了妙真的心,一片空白。 “幼微,下雨了。跟我回去吧……” 像是迎接家人,昊玄温和一笑,弯腰拉起了妙真,“玩这么久了,怎么不记得回家呢?” 妙真茫然,恍惚中回到了几十年前,只要自己喊了他的名字,他就一定会前来。 妙真呆呆的望着昊玄,不知身在何处。 像是能读懂妙真的心思,昊玄对妙真做出了回应,“只要幼微唤了我,我就会来。幼微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好了,雨大了,我们回去吧。” 昊玄牵着迷茫的妙真,自己湿了一肩,把伞全打在妙真那边,走出了这个满是血水的长乐殿。 花枝不堪欺,薄命多漂泊,落红成阵,遍地胭脂冷。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 45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细雨飞梅,清阴醉竹。张重元紧赶慢赶地,还是赶在夏至这天,回到了云福宫。 廿九,夏至到,半夏生,木槿荣。俗语上说,酉不宴客醉坐颠狂。而张重元就是一个喜欢掐着点,请人喝酒的人。 一连几天的雨,下地人甚是清凉,儒君颜斗彩撑着一张竹伞,亭亭玉立,在七宝山山角下等着张重元归来。 远远驾来一辆马车,八个带刀侍卫,如陶俑,都是铁铮铮的好汉高手,车上执舆的人,更是华衣锦服,非凡人物。 而这样非凡的人物,现在只是在替人在雨里赶车。 雨天泥路,要怎样非凡的马匹怎么非凡的人物,才会驾地连一点泥泞都不溅出来。 颜斗彩含着笑,看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带刀的、执舆的都毕恭毕敬站在一旁。 颜斗彩打着伞,凑上马车前,把帘子掀开,“重元大人……您回来了。” 张重元探出头来,“恩……宫里没什么大事吧。”说完,才一脚踏下来。 颜斗彩赶紧扶着,“没,只是妙真大人胡闹……还把宋双生‘送’给了我们。” “哦?”张重元饶有兴趣的望着颜斗彩,“回去你一定要给我细说。” “是。” 张重元看着身边这个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男子,越近是越发消瘦了,不自觉地关怀,“斗彩……你说最近离恨门那预言……” 儒华无光掩风采,最有可能说的就是儒君颜斗彩,“大人还是一件件的来吧。” 虽只是轻描淡写的,但颜斗彩已感受到了张重元的关心,事有轻重缓急,不能自乱阵脚。 “也好……” 七宝山上青石阶,细雨纷扰,颜斗彩与张重元两人,就在这一伞之下,一阶又一阶,一步又一步的走着,一如从当年他们相遇相知,一直相互扶持,走到了现在。 二人刚踏入玄境妙门,就见着露台那边,群伞蔽天,人头攒动,张重元停下脚步,颜斗彩轻笑着,“少年心性,争强好胜。许是有人比武决斗。” 张重元凤眼远瞧,啼笑,“今个云福宫的人改性了?不去修仙,都喜欢看人决斗了?去看看……” 露台那边人群密密麻麻地围着,合着雨声吵吵闹闹的,可有人眼尖,惊叫了一声,“分众掌殿来了……” 顷刻间无声无息,整齐划一的动作,扭头望去,自动给张重元与颜斗彩让出了一条路。 张重元走近一瞧,原来露台上比武之人,是宋双生与叶凉。 露台上,丝丝雨露打击在寒剑之上,二人目光相接,雨模糊了叶凉的视线,他挥手一甩,甩开剑上沾人不休的雨水,骤然兔起鹘落,天雨如水帘,自相从两边拉开,叶凉一剑直取宋双生胸口,可惜稍纵即逝,后劲不足。 宋双生知晓张重元在台下观望,为求表现不再拖战,身微动,不再躲闪,剑若游丝,如大雁冲云霄,依次在天空中摆出十一种剑式。 台下宫人,都看呆了,“是花十一剑呀!” 水弹剑身,宋双生又变换出一式来,更有后者惊叹自服,“不对……不对,是花十二式了。” “宋双生果真当世英才,小小年纪能学会花十一剑,还闻一而知十,融会贯通。自创出第十二式。”颜斗彩不加吝啬的评价道。 “你应该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张重元见过宋玉庭一面,是身有其感。 宋双生剑端变换,最后都在半空中划作一道美丽的银弧,向着叶凉欺身而来。 叶凉连忙横剑以挡,咋一声,寒剑铁器猛然相碰,雨中轻点,火花四溅。 两目对视,骤合即分,宋双生变化更甚一筹,在叶凉剑上擦过,剑尖依然挑到叶凉咽喉。 宋双生嘴角露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一跃退回露台边,报剑承让,“叶凉兄,得罪了。”完全不似,经过刚才那激烈一战。迷倒云福宫众千万,再续花十一剑单战未曾败绩的神话。 张重元好戏看完,可惜还少了点更猛的料,“妙真呢?” “妙真大人前日中毒了,正在禁地修养。” “哦?” 本来此事颜斗彩就是要详细汇报的,见张重元现在来了兴趣,“宫主前日为此还处死了全部的长乐殿宫人。” 不知为何,张重元来了神采,“又有戏看了……斗彩我们回吧。” “是。” 雨已停,云开见月。遍地水渍淋漓,砖墙与栏杆在月光的照射下,光影绰绰。 叶凉一人在月下练剑,心中不甘都化作剑气荡漾。 忽一石飞来,正好打中叶凉持剑的右手,一痛,自然反应,剑身掉落。 紧接着来得,是意料之中的讽刺之声,“一个剑客,居然能放下手中的剑。你败得不冤枉。” 江由衣独臂孤身,又是呵斥着,“你做什么在!还不快把剑捡起来!” “是。”叶凉低声允诺,弯腰拾剑。 “跟我来……”江由衣带着叶凉,弯弯曲曲,回肠百绕,来到了禁地的边缘。 绝壁之上,还赫然留着当年的题字,“佳,一谈二冗,上妙下真。” “跪下!”江由衣放声厉色。 叶凉无颜以对,长跪低头,“父亲……孩儿使你蒙羞了……” “十五年习得一剑天下无敌,十五年后却是寸步难行。不要污蔑云福宫谈冗的名声。身为谈冗之子,不可败尔无视!你今夜就在这里,对着你父亲,好好反省!” 江由衣走后,阴影中一现妙真身影,她看着叶凉长跪于此,欲上前又思量,重重碎锦,片片真花,故人之子,自己必当护得周全。只好转身离去。 端阳节,又称艾节。今年是双春,有一个五月,还有一个闰五月,那自然就有两个端阳节了。这对修道人自然是好事,端阳,是双阳之日,在这日画符炼丹,有着双倍功效。 所以到了端阳节,修道之人无不是早起沐浴,焚香问道。 至于长乐殿的那位,我们就可以画条线,爬一边放着了。 快到隅中了,妙真才打着哈欠,从床上放下一条腿来,以为人要下床了,可她居然停了动静,腿还半空中晃荡着。难道是跟了正觉久了?染了习性了? 许是沾染了坏毛病,也许是,昊玄命人点上的苏合香。 今日是自己忙都来不及,各自忙各自的,也不需要妙真去掺合什么,算是端阳画符忙,偷得浮生半日闲。 “恩……”算是懒床,懒到心满意足了,妙真终于踏下了关键的了脚,下床来了。 可,“啊!”两脚及地后,却是妙真的一声轻呼。 守在外面的宫女赶紧进来了,前些日子里,妙真大人中毒,宫主一怒而斩杀了长乐殿上下,所有的宫人。所以这个宫女是新从别的地方调来的,她生怕这位妙真大人不好伺候,很是紧张。 “诶哟……”妙真抱着脚,在床上叫唤了,全没了形象。 这位宫女看得心急,连忙上前,什么也不说,就是一下,跪了下来。 倒是把妙真吓到了,摸着自己的脚,道:“有事说事。” “大人……我昨日砸碎了床边的抱荷薄胎瓶,没敢跟您讲,私自把碎片捡了出去,换了一个……可没想到……大人床边铺的是白熊皮,皮毛夹杂,白色相混,慌忙之余,漏了一片。我本想借着今日端午,再扑在地上找找的……千不该万不该,居然伤着了大人。” 宫女讲来,声情并茂,双眼含红,一想到那些已经处死的宫人,那是就要催泪立下。 谁说男人最是见不得女人哭,其实女的更看不惯女的哭,再加上妙真的性格,这种事,那就是挥挥手,“好了,好了。这事就你我知晓就可。如若有人问起,那瓷瓶的事。就说我砸的……” 妙真还未讲完,那宫女激动地直磕头,“谢大人……大人……” 就在这时,“宫主到……” “你先下吧。”妙真示意宫女离开,宫女灵慧,“是。”转身就走。 宫女刚要走到长乐殿外门之时,乍一下,上台乐静信道君的面就在自己面前,扑腾,两腿直直跪地,连呼吸也停了。 昊玄一带余光,担心妙真还在睡着,对宫女问道:“长乐掌殿还睡着吗?” 宫主竟然在跟自己说话,宫女吓怕,连万福的话都没有说,直接答道:“醒……着了。” 昊玄没做回应,脸上含着笑意,走了进去。 等昊玄走去,宫女是心虚还是什么,侧着头,偷偷望了妙真的内室,但紧接着,一声飘来,“恩?” 宫女抬头一看,左侍童子就在自己面前。 “三千界大人……” 三千界手里端着药,一笑对之,“你下去吧。” “是。” 宫人说妙真醒了,可昊玄进来一看无人……再一探望,妙真分明还睡着床上。 想着许是妙真淘气,就坐在床边,好似自问埋怨,“幼微,怎么还没醒啊。”话语间,则是有些自己也难以发现的,过分溺爱的味道。 “哼……”妙真一声轻哼,一骨碌坐起来,对着昊玄自豪挑眉道:“我早就醒了,我就是要赖在床上装睡。等你叫醒我。” 妙真的话语十分孩子气,完全胡闹,可在昊玄看来是这样的美好,好似他们的关系,回到了很远以前,甚至是更胜以前。 “好好好……”昊玄依着妙真,一边招手示意守在门边的三千界端药进来。 “今个端午也算过节……”三千界瞅着机会,赶紧把药递上去,“不过你嗓子还没好完全,还是要先把药给喝了。” 喝药……看昊玄架势,是要自己喂,妙真像是触碰到什么了,一个惊醒。 以前昊玄大师兄是这样的吗?虽说是难得的汤药伺候,也是不多言语。 这样哄言相劝,做足功夫,向来只有马空。 见着妙真一呆,昊玄心里一紧,还是有隔阂,做苦打笑,“这样吧,要是你自己喝了。我送些米酒,让你尝尝,过过节。” 话语委婉辗转,让在其一旁看着的三千界心痛不已。 提到酒,妙真来劲了,手舞足蹈地,“那可不行,俗话说,五月五,雄黄烧酒过端午。我要喝烧酒!” 妙真胡来,昊玄也不好发脾气,但是他知道关于酒这种事,是不能对妙真一再纵容的。昊玄收起好言语,找回了云福宫主的感觉,就那样端坐着,看出不情感喜怒。 完了,大师兄变了颜色。正好,妙真就吃这套。昊玄如此,叶梦得也如此,唉,妙真就是喜欢这路货色。 妙真一身贴了上去,挤眉弄眼的,“好,好。我喝药,我立马喝,大师兄你看着啊。小师妹现在就喝药……” 拿过昊玄手中的药,咕噜咕噜,不知道的还以为,妙真又在豪饮喝酒了。 药不苦,但是有股子怪味,陈年腐尸?中药材的味道? 想着是正华的药,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妙真露出长舌头,趴着床边,做做恶心状,像是能把药味都弄出来。 “……扑哧。”三千界一下没忍住,捂着嘴,泄了声。 妙真这人爱面子,有人敢笑她?咬牙斗狠,一目望去,三千界大叫不妙,“三千界来时牙疼犯了,妙真大人莫见怪。”自作理亏求饶。 “恩,恩。”妙真点头认同,这样还说的过去。 哪有这样消磨时间,简单几件事硬是磨蹭了一早上,一直到了日中,妙真才算是搞好了一切,能出门见人了。 幸得昊玄也愿意陪她这样,无聊度日子。 宫墙一角,多发隐讳事。 早前在妙真打碎花瓶的宫人就在这里,“双生,重元掌殿的吩咐。我已经做好了。” “恩。”宋双生一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宫人也认为是,“那我……” 正在分心开口之际,宋双生在少女头上插上一物。 “呀。”引得少女惊呼,手往发髻上摸。 “别动……”宋双生扶着少女,轻轻给少女理着头饰,发出感慨,“很早就买了……戴在你头上。真好看。” 少女脸红,低下头去,不做一语。 女子办事,到底是为了大义?还是情?也许可以情义兼得,也许因情误事。 但最多的,还是误了终身。 46 参差纷披,散乱烟霞 菖蒲切玉,畅乐事于凉桥,角黍堆金,追往道于分众。 端阳节,分众殿旁的凉桥下,满是茭白随风起沉浮,“中毒了,查了半天却连个怀疑对象也没有。”张重元信步自若地走在桥上,看着五月天里铺满水面的茭白,“倒是听闻是妙真自个服毒自杀的……一怒而杀长乐殿几十宫人,也无可厚非。” 颜斗彩似懂心思,谦善一笑,“只是让大人知晓了……” 张重元不以为意,随意的扬了扬手,“我知道了,一时也难得想的通。更何况是要在端阳节前,透彻一切,部署好一切。有趣的是,那个人很明了的就告诉了疏来一切。赌一次,我也不吃亏。”对着颜斗彩眯着双凤眼,心中是稳操胜券,“还望今晚斗彩能掐准时机,带人来看疏来的戏。” 颜斗彩呵呵一笑,“斗彩又怎么敢错过呢?” 长乐殿宁静的夜空,即将再扬暗潮汹涌。 蛙声作来管弦乐,楼台倒影入池塘,满景荷花盛一香,垂霞湖什么都好,就是夏日多蚊虫。妙真全身痒不过,虽然待在宫室里也无聊,但总比做人宵夜好。 妙真在往长乐殿走,身后的十二楼却被人叫开了,妙真察觉不对,回头问道:“何事?” 把十二楼叫开的宫人不答,十二楼面无表情,“妙真大人,无事。” 妙真见那宫人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端正了神态,拿出十足威严,“有事说出来,别忘了我才是长乐掌殿。” “这……”宫人怀揣不定。 妙真却是喝声道:“谁借你的胆子,敢不把长乐殿当一回事!” 宫人被妙真的威严与声音吓怕了,急忙跪下磕头,“属下不敢,属下不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个没长眼的东西,砸了一个花瓶而已。这等小事,不敢打扰长乐掌殿大人。” “哼,我还是长乐掌殿。长乐殿的事,你不告诉我。却告诉一个外人。你存的什么居心!”妙真在气头上,她所说的外人,自然就是十二楼了。 “自然……自然。属下谨记,属下谨记。” 妙真这人也算好脾气,别人给了你台阶下,道歉了,服里了,她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顺了口气,看十二楼这小子也没敢呛声,突然想到了今早的事,“至于那花瓶是我砸的。别难为那宫女。” “这嘛……”宫人有难处,看了妙真一眼,“不敢欺瞒掌殿大人,那宫女也是这么说的。可惜没人信……于是就……” “于是就说她诓蔑掌殿大人,罪加一等吗?”妙真冷笑,她明白这种掩藏在权利里的污垢,“不论如何,这宫女甚得我心。我要她明早也来伺候。” 听闻妙真的要求,往轻里说那是要这宫女完好无缺的给送回来,往深处说那就是提拔这名宫女了,可现在…… 妙真见着这宫人久久不答,“算了,还是我去一趟吧。” “妙真大人,还是我去吧。”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十二楼,关键时候出了声。 不说惩罚下级宫人的地方,妙真不能去,要是去了看见了什么,只怕又要闹起来。 妙真被蚊子咬了,身上痒不过,这种事也没上心,“也好……” 就这样妙真回长乐殿避蚊虫,十二楼随着宫人去处理事情。 张重元成功支开了最后一个障碍。 就在妙真快要走到长乐殿时,潜伏已久的张重元终于行动了,“妙真掌殿……” 有些事是要在大庭广众下做的,有些事越多人看越热闹,张重元的心思重来没有安好过,至少对妙真是如此。 张重元的呼唤让妙真觉得奇怪,何时他张重元会来找自己了,“有何事?重元掌殿?” 张重元笑盈盈的,“今个算过节……” 他特意说的很慢,看着妙真一脸没有防备又纳闷的表情,慢慢把身子贴了过去,“我这里……有件东西,想送给妙真掌殿。” 话语刚休,妙真依然在云里雾里的时候,一直看向张重元,就见张重元从袖管里拿东西,那东西还没拿出来,妙真今早被割伤的脚,便疼了起来。 直到张重元抽出了一个细长的叶条子,妙真就更疼的厉害了,“你做了什么!” 妙真察觉到不对了,原来从今早的割伤,到那个宫女,到刚才十二楼离开,自己都是被张重元算计了。 “我没做什么啊。”张重元很无辜,“倒是妙真掌殿怎么了?好似很痛苦……哦,我还没告诉你这是什么东西吧。有人送给疏来的,菖蒲水剑……现在疏来转送给妙真掌殿。” 菖蒲水剑,张重元一语惊住妙真心魂,逃,快逃,妙真现在只有这一个念想。 是妙真自己大意,以为在云福宫内,所以没有带符咒,这样就无法化光离去,“雷神招来!招来!招来!” 妙真先发制人,张重元不慌不忙拿出三宝玉如意,四周都是菖蒲的香气,妙真现在不止是脚底了,而是全身痛苦难耐,法力大减。连该有的一半水平都达不到。 张重元轻笑,本来张重元与妙真实力应该不相上下,加之妙真的惊世绝学,那就是在张重元之上了,可惜现在妙真是完全被张重元压制住了。 这菖蒲水剑到底是何物,居然有如此功效,眼见着张重元连咒法都不念一句,把菖蒲水剑一扫,打在了妙真的身上。 没有意料中的疼痛,只是脚心有一物一下子窜进了妙真胸口,还没完,穿透了过去,还要沿着咽喉,往妙真脑子里去,引得妙真嘴巴大张,直吸冷气,腰也往后弯。 月下波动,妙真中了张重元上算计,最后一步救棋,妙真默念着大师兄昊玄的名字,他说过只要她在心里叫他,他就会出现,云福宫主昊玄之名,已成了一句咒语,于妙真来说,是天下无敌的咒语。 月之华,张重元惊讶着看着妙真的变换。 发冲冠而出,怒散开来,银色的光点在发丝边汇集,妙真双眼突起,血脉膨胀,血色浸染了妙真双眼,一目瞪来,妙真的眼,已经是红色的了。 没还完,妙真的三千青乌丝也变成银白了,“红眼白发……哼,说你不是妖怪。我看没人信吧。” 这就是张重元的图谋,这就是妙真真正的身世。 为何在西域那遍地是鬼怪的地方,一待就是十几年,要不是叶梦得之死,也许还不会再回江湖了。只因为,妙真本身也是一个妖怪。 “我虽然很想知道你怎么是妖怪的,怎么还能进云福宫做了道君的师妹。但是我还是要按写好的剧本演……因为我们还有看客没有来啊。” 张重元说完,转手撕了一张道符,通知颜斗彩,“好了,你可以来杀我了。” 原来,这才是张重元的最终阴谋。 他要妙真永无翻身之地。他知道妙真得道君宠爱,可要是妙真是个妖怪,还在云福宫里要杀自己,那就是道君也保不住她了。顶多饶她不死,那妙真也后也算是废了。 昊玄……昊玄,张重元就这样盯着妙真一点又一点的失去人性,步入疯狂之中。而妙真正在挣扎在最后一点心智,她知道现在唯一能救她的只有昊玄。 风吹了过来,妙真以为是昊玄来了,满心期待,基于最后希望,回头一望。 却是空欢喜一场,此生缘散,心弦轻颤,月色又阑珊。 希望与信任的破灭,远比咒法破身来得更打击人,这样更加快了妙真心智的泯灭。 “你在等谁来吗?没人会来救你的……你就安心在我安排下死去吧。” 妖烧的凤眼,是计谋与狠毒锻炼出来的美,张重元贴进了妙真,就等妙真完全成妖时,伤害自己,让一众人撞个正着。 就在最后一刻,妙真脸上的刺青发出了璀璨蓝光,夺去了张重元的目光。 让人意外的事,就这样发生了,原来这刺青,是道符咒,仰止住了妙真的妖性。 “不!怎么可能!”刺青开始吸收妙真的妖气,转而妙真的眼与发,又开始恢复正常人态了。 就在妙真又变回来之时,却因为剧烈的牵动,而抽空了身体,要倒了下去。 隔着还很远,“张重元!你在做什么!”正华的声音就杀来了,杀的很巧,很合时机。照理说那么远,又能看见什么呢? 张重元也是厉害人,现在情况这么对自己不利,他立即准备去抱要倒地的妙真,可惜……“道君……” 有人比他快一步,妙真已经稳稳在昊玄的怀中了。昊玄脸上无任何表情,这让张重元很不好猜。 就在张重元还在揣摩退路之时,正华也到了,“张重元!你究竟对师妹做了什么!” 张重元还在想一个完美的说辞,很是遗憾,昊玄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宫主……掌殿……这……” “啊……妙真掌殿……” 原本是张重元安排颜斗彩带来的一班来抓妙真的人马,现在却反被昊玄利用了。 现在是张重元被抓个正着,道君就在自己的面前,自己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心不二变,张重元先是在道君面前跪了下来。 “张重元,你什么居心。居然敢伤了道君的师妹。”正华先发制人。 一干人等,包括颜斗彩都是面面窥视,不敢一言。 在道君面前,这种时候谁敢多说一句话啊。而颜斗彩是要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张重元能保留最后翻本保命的机会,而不出口说话。 上上下下,所有云福宫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这里,这么大的事,都在等道君发话。 而道君的第一句话却是,“抱歉幼微,我来迟了。” 昊玄此话一出,这就证明此事妙真完全就是个受害者。 妙真醒着在,只是没了力气。她心里恨,事情到了这一步,还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什么来晚了,所有的一切不都是按着你计划来的,妙真就是恨昊玄这一点,不是你没听见我的呼唤,而是听见了,也要按你的步调来。明明看破了,有动作也不跟她讲。当她什么?纯粹利用来,利用去吗? 其实妙真要是现在心思毒辣一点,不顾及女儿家脸面,她现在完全可以在道君的怀里,柔柔说一句,他……他刚才侮辱了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虽是坏了妙真名声,可要是这话一出,昊玄当场把张重元给劈成渣,也都不算个事了。 可惜妙真是个有仇要自己报的人,“我,我太清楚。”此话一出就给张重元留了活路。 “哼,张重元。你到底对师妹做了什么。让师妹怕到不敢说!”正华依旧不依不饶,死活要玩死张重元。 而昊玄又怎么会不知妙真心思,正在气头上呢,非要跟自己对着来,打乱自己的计划。 “张重元……” 道君终于发话了,无论让张重元是死是或,都打开了一直紧绷的局面。 “是。”张重元一直跪着在。 “今日起自罪问过,不得出分众殿。手下人等事物,交由正华掌管。” “是。” 张重元在道君的面前,算是完败了。 “是,正华谨遵道君敕令。” 功名权利尤幻灭,现实残酷,转眼成空。 道君判的无期徒刑,张重元算是如草木纷披,笼罩在烟霭云霞中,只余留狼籍散乱了。 昊玄赢得不费吹灰之力,易如反掌,着实高明。 满空星子,证明这下了几天的雨,也算是放晴了。 妙真看着,她还在昊玄的怀中,“我决定了,我要离开你。”妙真倔强,我已经寄予希望于你,你却这样对我,我妙真不是无动于衷,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女人。 月也凉,心也凉,昊玄是其心化,爱到了这种地步,是悲,心非为悲,总要思量。 “好,我准你离开一下下。” 47 贺新郎之上 蜀道,小镇 红花献锦,柳绿垂金,是统祈朗照,不尽之依依。 “新鲜的卤汁肥啰……新鲜的卤汁肥……” 叫卖声有什么用,当然是引人注意,这么好的风景,这么好的天气,不知有几个人会在稀疏平常的叫卖声中心动。 我们的妙真先是充耳不闻,装作没听见,可前脚走出去,后脚跟就停住了,只好一连退两步,扭头嘻嘻一笑,“来一碗。” “好咧,姑娘一碗卤汁肥。”老板一吆喝,就忙活了起来。 所谓卤汁肥,就是豆腐脑,蜀中的小吃。 拣了近坐,妙真满心欢喜的等来了她的豆腐脑,卤水、辣椒油、花椒、油酥花生虽然给的不多,却也一样也不少,算得上正宗。 妙真拿起了瓷勺,开始了行动。 忽来一正风,吹来一片云,天地一暗,来了一阵急来雨。 哗啦啦,下雨了。 街边小吃,哪有什么遮风避雨的物件。一碗豆腐脑又值几个钱,为这淋病了身子,那可不换算,客人们纷纷丢下几个钱,后赶紧找个避雨的地方,离开了。 一下雨了,妙真首先是护住了桌上的豆腐脑,再眼尖找着了一家店铺,有个很小很窄的房檐,一麻溜,护着豆腐脑,跑了过去。 妙真端着豆腐脑,正要送到自己嘴里,抬头一看,“真是好大的雨。” 街上行人都是形色冲冲,急着找地方躲雨。 一个没注意,“姑娘,能借个地给在下吗?” 来求地的是个书生打扮的人,怀里紧紧抱着是几卷画卷。妙真是个爽快人,没有什么男女之别,“呃,挤挤还有位置的……只要你不嫌我在吃东西。” “没事的姑娘……打扰了。”礼数尽全,这名书生才走进房檐下。 妙真不以为意,开始自顾自的吃起豆腐脑来。 书生擦了差额头上的水珠,看着檐外飘落的雨线,“雨下得好大啊。” 妙真吃着豆腐脑,不经意搭了一腔,“是很大。” 没想到这名书生却是对妙真一笑,“姑娘为什么非要去浮离城呢?” “嗯?”听了这话,妙真停了动作,狐疑地望着这名书生。 离恨门主金口预言,“蜀中风云祸事起”事出必有因,江湖侠客蜂拥进了蜀地中心浮离城,可更怪的事发生了,只要进了浮离城的人,没一个能出来的,好不容易有几个跑出来的,却都成了疯子。 小病不治终有一日,会成大患。张重元被废,云福宫又不能没有人,所以妙真就下来调查此事了。 这名书生也看不出有什么非同凡响的,虽然蜀道是进蜀中唯一的道路,他却能猜出我,不是去别的地,单单是浮离城,难道他是浮离城的人?他已知晓我的身份了? “误会了,我只是去蜀中剑阁附近会会好友。”妙真来了招虚虚实实。 书生不大在意,“有缘相见。在下只是告诫姑娘一句,还是别去浮离城了。最好是连蜀中都不要踏进。” “咦?这话怎么讲。” 妙真刚一问,这雨也就停了。 书生望天一笑,“看来是书生多言了。在下与姑娘也是缘尽了。” 书生说完就欲离开,妙真抢问一句,“既然有缘,阁下可否告之妙真姓名?” 真诚相问,妙真已在话语中表明了自己身份,书生停住了脚步,“这嘛……在下对于姑娘来说。只是过客。” 妙真不依不饶,看着书生怀中的画卷,“既然是有缘人,那是阁下是否能送妙真一副丹青。” “哈,有缘就送。”书生随便抽出一卷来递予妙真,妙真一手接过之后,书生大步踏出了房檐,“悲风凄,愁云结。柳叶眉上销,菱花镜中灭。雁峰归飞断……鲤素还流绝。” 消失于人来人往之中。 妙真搁下碗,一把打开了画卷,稀疏平常的一颗兰草,妙真虽不怎么懂画,但也知道这幅画,算不上什么佳作,只是右边落款,“寒山千意,送君归。” 蜀中,剑阁 剑阁古道,古柏参天蔽日,有一处酒楼,名唤慕枫林。 今日慕枫林内英雄齐聚,怪事连连。 二楼雅座被人全数包下,还遮着帘子不让人看。 一少女从昨个深夜进来找了个角落独自喝酒,一直喝到今早,现在醉了困了,在桌上趴着睡觉。 慕枫林里四处散落坐着的都是江湖人士,带刀带剑,神色不对。 却,“十三……我走累了,肚子也饿了。”门口一对少年少女拉拉扯扯,阿春依附着十三想要进酒楼休息。 十三暗自一观,觉得气氛不对,“走。” 阿春没有江湖经验,“干嘛走啊,这都到这了,就在这家吃吧。” 十三此人寡语,他一时想不出什么词汇对阿春说清楚。 阿春见十三没了反应,把抱住十三的手一甩,“反正我就要在这里吃。”说着走进慕枫林,找了个座位坐下。 十三无奈,只好也走了进来。 阿春见十三没有抛弃她,心不由得一甜,高声叫道:“小二呢,怎么不出来招呼客人。” 阿春四处仰望,也不见有人应声,再看酒楼内,坐落的都不是普通人,氛围不是一般。后知后觉如阿春,这下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了。 阿春拉着十三的手道:“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阿春的一语,引得四周人眼色一变,楼上雅座内的人也是气流一动,正当二人起身欲离去之时。 嗒嗒……嗒嗒,一阵细竹敲地的声音传来了,眼随声望去,双眼无神,墨绿素纱衣,手中拿着一根青竹探路,身后背着一把三弦,原来是个瞎眼乐师。 乐师寻着一处坐下,安分不动。 “走吧。”十三拉着阿春就要走。 一幕掀开,一道强劲的气流打向了二人中间,逼迫二人分开。 一脚踏出,楼上幕后之人,正是浮离城主,天无界任游萱,“秋鸿从远来,送来一方信。上书久别离,下写是相思。” 任游萱不紧不慢地从楼上走下,“这位兄台,我能问一句。你与相思公子是何关系吗?” 十三不答,道是阿春忍不住了,“什么相思公子,我们不认识。” 看着十三与相思公子如此相似的面容,再想着刚才二人的亲密状,任游萱不由得有些吃味,“那兄台与这位姑娘是何关系呢?” 大庭广众之下,任游萱问得直接。 大大咧咧如阿春也脸红羞涩,低着头不知作何回答。 而十三的态度是全不理会,抓着阿春就要走。 任游萱看着,女的脸红羞涩,男的一味护住女的,这还能有什么,不是有情,也是情投意合,芳心已许。 “哼,那兄台就进我浮离城,慢慢说明吧!”气愤难耐,任游萱就要出手拿人了。 “呃……”有人很不和气氛,打了个酒嗝。全酒楼的目光刷刷齐聚,一直趴睡在角落里的少女身上。 少女慢慢抬起了头,“醉人醉话……啊……”又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慢慢站直了身子,轻笑一声,望着任游萱,“废人废话。” “嗯?”任游萱压住心头怒火,疑惑着看着少女浅缓转过身来,头上发丝微乱,一张白晳细腻容上,青色题字“五月初九,三清殿”,白釉蓝花,鲜蓝青翠,一如绝世的青花瓷器,清秀素雅。 天下皆知,妙真重回云福宫,黥刑加身坐上了长乐掌殿之位。 任游萱蓄势待发,势必今日要抓十三回去,“云福宫也对相思公子有兴趣吗?” 妙真也看着任游萱,眉若刀裁,眼角冽冽如玄冰,一下千头万绪理不清,为何一个人会因另一个,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朋友之徒,后生晚辈。妙真还应照顾一二。” 任游萱没把妙真放在眼里,“听闻妙真是不死之身。”一笑,“我就看,把你的头砍下了。你还怎么不死。” 妙真冷笑,“都说废人废话了。手下见真章吧……定支离。” 妙真一叫,瞎眼乐师躬身施礼,“在。” “带十三根阿春离开。”妙真右臂伤势未愈,难保能全身而退。 “是。”定支离就要带走十三、阿春。 任游萱怒火渐烧,这些时来被相思公子折磨的痛苦,一露无疑。 任游萱身上盘踞着神秘鬼泣的气息,“我看是谁敢离开!” 妙真见状,不忍昔日的风华少公子再误入歧途,越陷越深,“邪功,魔体。我看你是自甘堕落,放弃了做人的尊严吗?” 妙真话语的教训,在任游萱听来格外刺耳,谁人能懂他,世间上除了相思公子一人外,其他的人又如何,“哼,道魔亦道,魔道亦魔,心亦是魔!”只见慕枫林内,魔焰攒动,不详之气,隐隐坐立不安。 惊吓得,酒楼在座的江湖人冷汗直流,连看都不敢看任游萱一眼。 “定支离!还等什么,带人离开!”妙真下令。 定支离神行动了,任游萱也动了。 “雷神招来!八部如雷霆律令!”妙真二招齐下,不得不让任游萱分心,慢了一步。 定支离成功带走二人。 是愤怒,是疯狂。“妙真啊,以死来承受浮离城主的怒气吧。”任游萱无形的魔气,死亡的气息,给了妙真极大地压力。 五雷令牌在手,手中微汗流,“破地招雷罡!” 破地惊雷紫电,洪勇席卷任游萱之身,任游萱只觉得皮肉跳痛,这就是魔体的威力吗? “你会在泰山府君那,后悔你今日之举。”任游萱轻言放肆,左手抬起,红流如芒,执戈将起,妙真急忙贴符,脚走罡步飞出酒楼外,“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洞慧交彻,五炁腾腾。急急如律令!” 任游萱追之而出,手中红芒威慑,打向妙真,势如滔天巨浪,杀戮将开。妙真金光神咒一出。两大极招相击,顿时,大地不安,树木断折,神鬼避路雷电激鸣不停,风云将倾。 互相冲击之下,妙真右臂上旧伤痛苦不堪,渐露疲态了,冷汗滑落,妙真咬牙坚持,她明白此时不可功亏一篑。 一波激起千层浪,任游萱见着妙真力不从心,魔威大涨,旋闪如风,奇袭到了妙真身后,暗掌偷袭。 妙真分心防备偷袭,周遭景色变化,红芒乘机穿透了妙真全身,妙真现在性命危在旦夕,“呃……”血如红雨,倾盆而出。 “怎样了?名满天下的妙真,被一个魔重伤后的滋味如何?去泰山府君那后悔吧,后悔今天对上了我,忤逆了我。” 旧伤新伤全是伤,任游萱性情已然大变,不复以前的样子。妙真决心全力一搏,为天下除害!“只怕最后会后悔的是你,任游萱!”,妙真左支右绌,身形闪动。 “可怜啊,你这是徒增无意啊。”任游萱欲给妙真最后一击。 杀机迎面降临,华阳凝一气,寒冰莲华身,妙真用自身鲜血凝结成枪,左手紧握,电流之气在手中串流不停。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能力。”任游萱口中赞赏,心却起了跃跃欲试的狂态,“那就让游萱一试吧!” 妙真无进无退,“魔再狠,也是在罩在天地中。天地不二法,乾坤有变数。” 知晓此招威力,任游萱身心兴奋异常,体内魔气庞然无匹,蓦然而发。 妙真将元气附在血枪之上,枪上冰凌开花,朵朵莲花绽放,“乾坤交彻,润泽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急急如律令。敕!” 冰枪脱手而出,风水轮回,冲破了速度,无视一切魔威,却在近身任游萱之时,散如漫天红莲花,聚集成圈,罩住了任游萱,罩身下来,任游萱赫然被暗红冰晶封体。 “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妙真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 48 贺新郎之下 妙真重伤,不得不一步又一步用走地离开。剑阁栈道,古驿道树,关峭壁如城墙,独路如门,几缕微髯飘忽,血染衣襟,妙真缓慢的踏上了青石阶。 从山道上,一群失魂落魄的人迎面而来,无一不是惊慌失措。 “快走,快走。莫挡路……” “鬼啊!妖怪来了!” 就在这时,那边的慕枫林外,赤红的冰晶开始出现了裂痕…… 山道狭窄,人群拥挤没了理智,许多人险些给挤了下去,人越是心惊越是疯狂。妙真斜眼望去,此中不乏江湖中人,何时这个天下本末倒置,江湖中人怕起了妖怪,应该是妖怪怕人,听着风声就跑。 妙真心眼不动,依旧看着人群失去常态,真是丑相百出,天一黑,嘣一声,真是一妖怪,跳至了妙真面前。 形态如蛙,皮像蟾蜍,臭如馊水,一双绿豆小眼,亮闪闪的望着妙真,大气直喘,似不安。 “呀……妖怪啊。”众人惊见这妖怪从后跳至人前,双腿便不住地往后退。 手有五指,脚有五指,身上还挂着人的衣服,难道他是人吗?中了邪术?还是中了妖怪的毒? 安逸的生活太久了,人就会骄奢淫逸,忘了生存,也忘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个种族会跟他们抢夺生存的条件。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的,此事还需日后调查,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吧,我妙真真是劳碌命,闲不下来啊。 天水符在手,妙真身形将动,却但见黑雾锁山壁,极风生烈焰,风仗火行凶,一条火线至老远打来,所到之处,火趁风威,裂地焦土,“啊!”惊厥之下,人不复存,妖也非妖,已成肉块,天降血雨,洒渐在妙真脸颊。 “嗯?”妙真暗忖,难道是他? “天灾啊,是天灾,魔鬼来了……快跑……”幸存下来的人,失魂落魄的从妙真身旁,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赤火冒红霞,没过多久,火海之中出现了一个,全身尽数被黑色斗篷包裹的人,“妙真多久不见,你越来越像妖了。怎么仰慕老子了,也学老子去搞了个刺青符印?” 猖狂放肆,口语不干不净,说话人一把揭下了头上的斗篷,绿眼森森慑人,头上无发,光头之上是一排排像蚂蚁的,妖咒符文。仅凭样貌,就可以断定是个大妖怪了。 妙真讽刺道:“鸢,你的恶趣依然啊。”随即抹掉了脸上的血迹,他怎么能从西域离开的,自己负伤在身,可谓大敌当前。 “老子讲过,血雨铺路,是老子的排场!”鸢一脚踩在一个人头上,耀武扬威,嚣张十足。 “这里是蜀中,不是你的西域。你怎么能出来的?” “你能来,老子就不能来了?你真以为镇妖塔顶事啊?” 妙真暗自计量,是逃还是一战?“那我不介意把你再打回西域!” 鸢扭了扭头,活动活动了双手,骨骼咯吱作响,“老子皮痒了,正找打呢。” 就在妙真与鸢准备一触即发之际,剑阁荒山的一端,有一个不凡的身影,任游萱手拿着一把暗红冰晶枪,显然是刚才冰封住任游萱的冰体,身后陆茂之不解问及,“城主为何非要杀妙真泄恨呢?如若留之,往日还是有利可图的。” 任游萱轻笑,“哈,世上男儿何其多,何必生她愧英雄!” 一群江湖侠士,天下英雄草莽,锦绣江山被蹂践,不敌巾帼红妆,力挽狂澜。男儿应是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世如潮人如水,何须女子逞雄威。 任游萱此番感叹,似有轻瞧之意,男女有别,重男轻女。 话语甫落,手中的冰晶枪呼啸而出,妙真那边鸢呲牙咧嘴也要出招了,妙真欲寻个机会逃脱,料不到真正的杀机来至背后,掠风而起,如流星赶月,飞驰而来,妙真惊觉不对,回头之时,胸口染血,□□在外的冰体,一寸胀成四寸大,旋转开来,硬是在妙真胸前,钻出个血窟窿。 妙真看不见任游萱,却已知道,一枪还一枪,任游萱真是有仇必报,报应不爽,血自允绽放,纤足晃颤,是摇摇欲坠的身姿,在两岸奇峰之间,更是一片惊鸿飞花飘散,任风吹雨打去。 鸢咬着大拇指,观望着可惜道:“啧啧……可惜没死在老子手里。”然后愤恨不过,吐了口唾沫,“唉……老子今天又妖孽了……” 觉得爽了,鸢又重新拉上斗篷,扬长而去。 远观妙真坠崖的任游萱,心咚一声,好似要跳出自己的身体,跟着妙真一起落下,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妙真离去时,所吟唱的《贺新郎》,《贺新郎》词牌名,听名字像是喜庆欢乐的调子,实不然,《贺新郎》入韵激壮,出声凄郁,是悲词。 任游萱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杀了妙真,算不算做错了呢? 见任游萱抚着胸口,陆茂之上前来关心“城主?” “无事,我们回城……” 今日任游萱的诧异,就变成以后的万般悔恨,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吗?不是……命运如线索,你能抓住开头的一端,而未来的另一端,却在延伸滋长,让你抓不着。 东来湖,玉屏小谢 蹡蹡蹡蹡……嘡嘡,好戏开锣,玉屏小谢门外,两个先天高人,要开始掐架了。只可惜,少年心远在天地,不愿拘泥于坐井观天,十三远走江湖,而少女心思,当然是系在有情郎的裤腰带上,阿春则是满天涯随着情郎跑。 玉屏小谢里,也少几分欢笑。 “任西风,你还有脸来!”正觉一手叉腰,对着门外的任西风骂街。 任西风一脸笑得很和气,“我知道呀。是我打赌输了……” 正觉指着任西风的鼻子骂,“你还知道输了?你泄露天命给张重元,还亲送他菖蒲水剑。你到底是何居心,惟恐天下不乱!” “是小人,欢喜君子犯过,唯恐天下不乱也。是君子,耻听小人之恶,不忍世间纷争也。我喜欢这样,我小人,你君子。”任西风走至正觉身旁,似有似无,轻问了一句,“我的府君,难道你甘愿被楼又烟那小子,摆了一道吗?” 一切回到最初,天下之中有两个世外高人,正觉居士与浮离城主,他们是段孽缘,风流荒唐,分分合合,直到有一天,他们各自接到了同样的天命。任何人的命,都是写在天命之上的,而有一天将会出现一个变数。命如星子轨迹,一旦有了变化,牵扯甚大,这是大凶之兆。 正觉自感天下将乱,不能这么胡闹下去,关门隐居于玉屏山上,用激将法,逼任西风与他一赌,“谁先踏入江湖,谁就输。”正觉要是输了,就要与任西风一起辞谢天下而去。而任西风输,就要再也不能见正觉一面。 “当年楼夫人怀胎十八月,仍是无法临盆。夜梦,黄鹤衔仙草入体,隔日醒来,天降紫色彩云,命理天曜入命。随即产下一子,不哭不闹……”提及往事,正觉还是历历在目。 任西风摸着正觉的脸颊含笑,“仙鹤入体,紫气东来,天曜入命。都是下一任,离恨门主的征兆。” 正觉还在记忆的恍惚中,一时忘了任西风在调戏他,“后来西域日落星沉,你以为这就是变数,去了西域……” 任西风接着说道:“找出了引出异象的婴孩,收养在身边。你却在后来算得叶梦得与薛文静,命中应该无子。加之楼又烟所言,认定此变数就是叶凉。” “恩……”正觉觉得没错,刚轻一点头,就看着任西风在自己身边晃悠,占着自己的便宜,心里烦厌,一手打过去。 任西风不气反笑,抓住正觉打来的手,给放了下来,“千算万算,你我都没想到。仙鹤衔的修已仙草,居然动了凡心。借楼夫人命中还有一女的命格,借体投胎……从此妖不妖,人不人。不能修仙,不能轮回。” “这也就说通了,妙真为何会被真言圣法反噬得如此厉害。”一切都已明了,有了个结果,正觉又指着任西风的鼻子道:“好了。打赌认输!你给我滚,别在我面前出现了!” “最后问你了一句,你能手刃妙真吗?” 正觉远望,一片孤城万仞山,“大道面前,何来什么手刃不手刃。” 何事相逢不展眉,将割将断情分在,苦来命运捉弄人,正觉还记得他最后一次送给妙真与马空的话,“去若朝露了无痕,却似秋鸿来有信。”自己虽是在任西风的面前大言不惭,扪心自问,自己也只能做到个不理不问,见死不救吧。 月圆,大雁高飞。 剑阁陟彼崔嵬的山体之下,是一片有着千年历史的古柏。残躯,血肉模糊,狼藉不堪,妙真横尸于树林之间,左手上的碧玉环,自生光明,吸引着将来之人。 来人寻着光,提着灯笼走来,却发现确实是有个宝贝,但比起那只碧玉环来,他对胸口都有了个窟窿,却还能活着的人更有兴趣。 忽,来人手一抖,一张麻布打开,把妙真给卷了起来,像是扛尸体一样,给扛在了肩头带走了。 49 半笑,寄经疏 古道溪水徒深处,风和日暖群鸟欢,盖闻满室琴书,寄经疏在窗旁望着窗外花鸟,眼波流转之间,神情似无还笑。 妙真痛苦,辗转不安,浅浅□□,“救人不能白救,浪费了汤药总归是不好的。”寄经疏依旧看着窗外低沉,手却有了动作,指法拈针,打向妙真穴位。 果然厉害,三针下来,妙真平和多了,又渐渐入睡了。 三日后的一个午后,阳光倾斜而入,温暖了整个屋子,妙真的伤势也开始了好转,她有了力气,睁开双眼,侧目望去,有一个人的身影慢慢浮现了…… 出现在妙真面前的正是寄经疏在炉火旁煎药的背影,弓身之姿,似与周遭不容。 寄经疏感觉到妙真醒了,没有回头依然关心着陶瓷砂锅里的药,“估摸着你要醒了,在床边有盒药粉,你吃了吧。”腾出一只手来,给妙真指了指方位。 妙真见寄经疏是这种态度,不明所以,难道自己被任游萱打下山崖遇见高人了?妙真虽不喜吃药,但是现在处境,还是先把药吃了再说。 妙真全身无力,用右手撑在床上,左手使劲伸手够着,人很痛苦,就是近在眼前的一个小盒子,要拿到手,却是这么遥远。 妙真费了好大功夫才拿到了,其间寄经疏没说一个字,没不耐烦,更没说要帮妙真,只是一味专心熬药,就像天地间只有药与他,其他凡俗皆已摒弃。 打开盒子,有一丝臭味,也许陈药都是这样吧。妙真疑惑了一下,微黄的粉磨入口,觉得有些怪异,怎么有点咸,自己吃过的药也不少了,多是辛、甘、苦、涩味融合,怎么这药有些腥咸?难道是仙药? 在妙真的怪异之下,这药的功效却是来得又快又有效,微微发汗后,妙真觉得人有了些精神气,便问道:“前辈,此药甚是神奇。就是味道有些怪异,不知是何物。” 寄经疏给妙真的感觉,应该是一隐居崖下不问世事,修仙修道的世外高人,出于尊重礼貌,妙真开口很给面子,称呼了前辈。 反是寄经疏的反应很冷淡,“你我岁数应该相差不了多少,还用不上前辈。至于这药,是用紫河车调和的,有补气养神之用。” 妙真不通医理,“紫河车是何物?” “紫河车就是婴孩的胎衣。” 听了寄经疏的话,妙真就觉得口里有股子血腥的味道在扩散,在意识到自己可以说是吃了人肉,还是产妇与婴孩的肉时,胃气翻涌上逆,十分恶心作呕…… 那边寄经疏还很平静的说道:“你血亏气虚,应该平时也吃吃紫河车。当归、枸杞、紫河车、红糖煮水。一月三次,对你体阴寒毒之症,是大有裨益的。” 果真是世外高人,想必已经超脱世俗之外了吧,妙真张着嘴,吸着气,是连一口口水都不敢吞下去,只要一想着,刚才自己吃了什么,那是直犯恶心,呕又呕不出来。 接着发生了,让妙真更为惊讶的事。 “药好了……”寄经疏端起砂锅,就要转身。 妙真目不转睛地盯着,然后人呆住了。 一撮头发之下,玫红的胎记盘踞着半张脸,看着妙真惊异的目光,寄经疏也没怎么样,把药缓缓倒入瓷碗中,端了过来,“人参要趁热喝,冷了那就无益反而是害了。” 妙真失态,再意识到自己一个修道之人,居然对一个人的皮相这么在意,那就是羞愧了,加之此人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看着恩人把药递了过来,妙真赶紧接过来,“是,是……” 妙真平生第一次,这么积极喝药。 “你也醒了,正好我也给你说说。我想要你手上的镯子,可是取不下来。我想把你的手给砍了……” 妙真楞了楞,见着寄经疏的语调与表情,像是一个熟友,爱慕你一个物件,想找你借他把玩几天。寄经疏此话与妙真对他的最初印象,产生了冲突、反差。 是否真正修仙的高人,为了个东西,可以把砍人手说成,是借本书一样简单呢? “呃……妙真是修道之人。假如没了左手,那就等同废人。这也对不起教我一身法术的先师……恩公如若真喜欢上妙真的碧玉环,大可不救妙真,直接砍了妙真的手,取下了事……” 寄经疏色不变,更没有不悦,“恩公不敢当。山人,寄经疏。” 此话一出,妙真就更为吃惊了,医邪,半笑寄经疏之名,妙真是如雷贯耳。不止一个人在妙真耳边说过,天下能解她寒毒的人,唯有寄经疏。 可看在眼前的真人,似与医邪二字,有些扯不上关系。 “其实,不要你的镯子也可以。”书着莲生无端的,金镶碧玉环,是个宝贝,不说什么天下仅有不仅有,单是吸引了寄经疏一见就喜欢,就想要。单凭这一点,依着寄经疏的个性,怎么能不到手呢? 寄经疏是有点趋于力求完美的人。深夜月下,妙真的左手搭了出来,寄经疏看着,皓腕凝雪露,约上一轻碧,人玉交相映,乍阴流光,绰约生尘。那这个主意也就断了。这样是最美好的,就该保持这样的最好。 寄经疏接而道:“那你跟我说说,在你脸上刺青的人与你是什么关系吧。” 意料之外,总有人会提起妙真脸上的刺青。也是,它就在妙真脸上,是那样刺目与张扬。但妙真没有猜想到寄经疏会问自己这个,自己与他的关系?自己难以理清,这叫妙真对一个不清楚她与他纠结的外人,如何开口。 其实寄经疏有些猜到了,妙真不好开口,“他一定很疯狂……” 寄经疏似有体会,妄下断言。妙真不解,昊玄疯狂?是指什么方面?一提及疯狂,妙真眼前只有昊玄残害尊师、同门,屠杀云福宫千人的那一天。地涌血泉,天地苍凛,淋漓涂宿草,狼藉污埃尘。尸肉与血漫欲着脓臭,剩下的残肢让人不能分辨出是男是女。那日不是昊玄疯狂了,而是活下来的人疯狂了。当时的妙真,目光呆滞,涕不敢声…… 风吹着,花香拂动,“送你镯子的人,一定爱着你。”寄经疏见妙真不语,更加莫名其妙的加上了一句。 妙真听后,先是一呆,然后咧嘴一笑,像是取笑寄经疏一样,“怎么可能。” 妙真虽说是这么说,可心里还是一惊,被别人这么说,她还是慌了神,平白想起了许多事,从刚入云福宫时,被大师兄撞见自己偷看,到后来被大师兄亲传法术,关心自己照顾自己,等等一些事,越是琐碎的小事,现在越是在脑子里蹦了出来。至于妙真与昊玄完全不好的那段,现在妙真暂时忘却了。 妙真是不信,为了说服自己自己,也是说服寄经疏,她又笑了笑,用稀疏平常的口吻开口,“大师兄只是对我好些罢了。” 其实,这根本不用解释与说服。爱,摆在了这里,自始自终。无需去证明什么。 寄经疏像是从妙真话中,了解到了什么,摇了摇头,“你不去管爱,爱也会来找你的。” 妙真扯开了话题,把问题从自己这转向了寄经疏,玩味了一句,“寄大夫好像很懂爱哦。”眼里还放着光。 无数尘芥因妙真的话语轻吐,而在空中飞扬。 寄经疏看着妙真一扫有些怠倦的姿态,一室光华逐渐沾染了她的全身,尘尘缕缕,在她的脸上激起了微小的光晕,而所有炙热且耀眼的光线都揉进她的眼中,融化掉了,婆娑成碎银般的月之华。揽尽羲和,明眸不移光。 他霎时就明白了这个女子,沉疴之身,沉重之命,让她成了一条暗长的幽影,而她自己却正在一步又一步,一寸又一寸的步入光的所在。 光统御着天地万物,是这么的强大,能泯灭了她吗?而她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我想看你与你的大师兄有什么结果……这就算我救你的报酬。” 此话说得寄经疏有些太过自我主见了,可这也没什么,似自言自语,又似故意说给妙真听,总之他下一句吓着了妙真,“要是早遇见你,我说不定会喜欢上你。” “咦?”妙真受到了刺激,过了一会反应过来,恩,应该是寄经疏一时的错误感觉。 没有哪个男的像寄经疏这样简单的,直接而直白。照理说马空应该说过这话,可惜马空却在这种事上玩了个聪明。当时他已知晓妙真心仪叶梦得,为使自己面子挂不住,或是自己与妙真的尴尬,连朋友都做不成。所以马空从没有这么的直接的说过,我喜欢你,我爱你,这么□□而坦白的话。 妙真是知道马空喜欢她的心,甚至为马空而感动,动容。可女子,有时候就是会很计较,特别计较那三个字,那个把字,到了倔强无理取闹的地步。 而马空没有当着妙真的面,大声吼出,“我爱你。”连当着面,坦率痛快的讲,“妙真!我马空喜欢你。”都没有。 所以妙真回避了。也许马空说出了那三个字,妙真与他今时今日又会是另外一种结果。 遗憾的是,马空反复斟酌,考量了,做出了一个保守的决定。 今天寄经疏不管后果,十分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心里的感受。于妙真或许仅是一下子惊异,事后就抛之脑后了。 但对寄经疏而言,他解脱了。我曾对你的感觉,我告之了你,至少你知道了,剩下的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你也牵扯了进来。 就算我的感觉对你来说如尘埃,可如论如何都算存在过。 这就够了…… 50 前程歧路,不敢叹风尘 琴瑟春常在,芝兰德自馨。 寄经疏在屋内一手拿着琴谱,一手拨弄着古琴正在专心试音。 妙真抚着门边靠着,一边莫不作声,一边欲语又止。 这些举动还是被寄经疏察觉了。“何事?” “多谢医邪的相救与近日照顾……”妙真是个直爽人,可她现在觉得有些不好开口,“可我想离开了……” “你伤势未愈,出去了也是徒然。何不留下,我必当尽心治愈你,对你的旧患也是有帮助的。” 妙真不认同寄经疏的意见,“妙真不是没了法术就没了做为,成了一个废物。” “既然如此那你想走就走吧,勿打扰我弹琴就是了。” 此话说来无情,又伤人,妙真以为她得罪了寄经疏,寄经疏是要赶她走。也是的,别人好心救了你,你却不领情还糟蹋了别人的好意,“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妙真急忙想解释点什么,寄经疏不大在意,“无妨,我已要了我的报酬。你留去自如。”寄经疏知道妙真误会了他的话,却也不多加解释,他并非对妙真气恼了,要赶妙真走。 妙真还想多说些什么,她满脑子里都是正觉的那句话,“世上唯有医邪寄经疏能救你……救你……”不说现在,既然有如此际遇要是能与他成为朋友,那对自己是大有益处的。 可妙真不是这种为了利益、好处而去交朋友的人,以后有缘了,大家合得来,那自然就是朋友了,“恩,那我走了。” 妙真这几个字说的自然大方,十分潇洒,寄经疏听了去,摇头不解,自言自语着,“挤破人头江湖路,一去不回今生误。” 妙真似没有听见,离开了茅屋,她不是没有听见,走出了寄经疏的住所,光从葱郁的古柏叶间洒落下来,影子铺了一地,“我必须继续走下去,这样才能对得起,那些已经付出了的人。” 江湖之路,不容辩白,不由分说。 而屋内的寄经疏反手把古琴给翻了过来,食指在一排题字上摸索着,心沉重了,“白柳深青分别,悦江山赠之,望君睹物思人。” 清风高,夜月冷。 高山崖间,树木在夜风里沙沙抖动,定支离在空地上,盘腿弹着三弦,急促的弦音在空旷的四周四散开来,无人知道定支离的心里在想什么,更没人能知道,他其实是在等人。 他与妙真约好,在此地会合,可自从慕枫林一别,一连七天都没有妙真的消息。定支离是个直肠子,为人内敛,你叫他等,他就会一直等,直到等到你来。 这次一起来的,还有儒君颜斗彩,依颜斗彩为人,像是妙真失踪这等大事,肯定是要上报上去的,可这次颜斗彩出来办事,是怀着私心来的。一方面他要调查出浮离城的□□,一方面他又准备加害妙真,让妙真最后受困在浮离城。这样云福宫三殿一下子就缺了两殿,此等内忧外患之下也就会不计前嫌,重新起用张重元。至少还是会给张重元一个翻身的机会。有了这样的心思,颜斗彩也就任由定支离在孤山上干等着,让事态往严重的方向发展下去。 最好妙真已经被任游萱残害,那就是一举两得了。 “梁尘踊跃夜风轻,须臾响急冰弦绝。但见奔星劲有声,支离痴心等妙真。”人算不如天意,妙真在一个最恰好的时机来了。 “大人……”等到终于等到的人了,也没见着定支离有多激动。 “十三跟阿春可安好?”妙真也没有感动什么。 “我已经护送他们离开蜀中了……大人,斗彩还在等我们在。” “恩。” 深夜谈事,气氛总是沉重的。妙真回来了,那就该开始原本的行动了。不要忘了,他们之所以来到蜀中,是为了调查浮离城的。 可现在,妙真一行人已经暴露了,那就不能按原计划来了。 颜斗彩挽起袖子,挑了挑灯芯,让火燃地更旺些,“斗彩这个计策只是一说,要是妙真大人与支离还有什么提议,但说无妨。” 定支离不是胸怀谋略之人,这种事上他没什么意见,只会听从安排然后做好分内之事。 至于妙真,她应该有个好计策的。任游萱迷恋离恨门相思公子,也就是迷恋妙真。无论是真的相思公子,还是当日的假扮,多者身份其实都是一个人——妙真。 虚与委蛇,动之以情,无论真戏假戏,妙真再扮回相思公子,区区调查浮离城暗中阴谋之事,那还不是信手拈来,唾手可得。 可妙真没有这么想,先前转灵玉一事,毕竟是她的错,害得一个少年人心性大变,着实不该。现在你要她再用感情去骗别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在男子看来,用感情接近你,对你有所图谋,这没什么不光彩的,这是计谋的一种。可女子不一样,她们认为这是卑鄙手段,龌龊事。女人多重感情,那些扭扭捏捏,扯泥带水,欲断不断的感情,是很有份量的,算得上某种圣洁,不能沾染污垢。 妙真更是真性情,俗语讲凭本事吃饭,凭良心做人,喝酒宁愿伤身体,绝不伤感情,就是妙真最好的写照。此事有一亦是不该了,那就绝对不能有二。 妙真决心已下,公私分明,“此事就照斗彩说的办!” “是,谨遵长乐掌殿敕令!”妙真已经发话,颜斗彩与定支离得令行事。 风雨欲来,花满浮离城。整个浮离城除了主城外,全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像是被人披上了一张厚毛毯。 任游萱心神不灵的坐在床边,他刚才又梦见相思公子了,千里内一片银白,几无杂色,相思公子就躺这白茫无垢的世界中,像是死去了一样,无声无息。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任游萱睡不着了,“来人啊,陆茂之呢?陆茂之……” “城主,茂之在……”陆茂之永远是一席青黑身衣,文质彬彬。 “那个叫十三的少年呢?有什么消息。”关于相思公子的事,任游萱向来有些急切。 “是东来湖正觉居士的徒弟……” “哼,正觉?与离恨门是个什么关系。” 堂堂离恨门主,人见不见楼又烟的弟弟怎么可能与别人的徒弟长得这么像呢?看那少年人十三,应该与离恨门主没什么关系。两个相貌这么像的原因……这也就不难猜了,可惜任游萱当局者迷,心急则乱,“城主,也许十三与相思公子没有关系。” “恩?此话何解?” “也许也有关系,只是不是我们想的关系。楼又烟不可能有两个弟弟,二人这么的相像……许是相思公子易了容。”这样算下来,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当日之人根本不是相思公子。可陆茂之不敢直说,任游萱现在正入了相思公子的魔,这样一说只怕更伤人。 “什么?”相思公子的身影还在他脑子里回旋,那人易容了……接下来凭借着应有的智慧,任游萱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相思公子……转灵玉……人消失了……也许他根本就不是相思公子……一切只是个为夺转灵玉而设的局。 想到自己被人骗了,还骗了感情,任游萱却是越发冷静了,等等……那竹君漠雪又作何解释。“哼,你还不配!”竹君漠雪的嚣张气焰,当时所说的话,任游萱依然历历在目,怀恨在心。 陆茂之见任游萱没做声,便也在一旁站在,不敢再多说什么。 “顺藤摸瓜,不怕不手到擒来。十三、离恨门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任游萱发狠,“越是这样,我越是要得到他。” 陆茂之会心一笑,察觉到门外有人,“何事?” “城主……我们在崖下发现一人……云福宫,妙真。” 任游萱笑道:“哦,机会这不一步步来了吗。” 听到这个消息,最先下来看人的,不是任游萱而是鸢。 妙真被火光围着,晕倒在地,身上肮脏不堪,难见其容。不知鸢是在干什么时听了这个消息赶过来的,□□着精壮的上半身,还有水珠,加上头上的符文,在火光下尤其显得鸢,甚是放荡骄恣,虽看不清妙真,但他知道无错了,作为一个妖,他清楚妙真的味道。 鸢弯腰,一把手像是掐鸭脖子一样,掐住了妙真,把妙真从地上掐了起来,“老子爽死了。你没死,还到了老子手里,真是刺激啊。” 没了空气,妙真被迫转醒,“呃……”被人这样提着悬在半空,还掐住气管,很难受,妙真一张脸都成了酱紫色,两脚离地蹬着,眼光无神。 “鸢,别坏了城主大事。把人放下了吧。”陆茂之及时赶到,出言劝阻。 鸢把手一放,妙真重重倒落在地,“没关系,老子可以慢慢爽。” “来人,把妙真带下去医治。要好生对待云福宫的客人。” “是。” 隔日清早,定支离就站在了浮离城前,一句话也没说。 但浮离城的人都心知肚明,他是来要人的。 任游萱还没起来,听着定支离来的回报,没多大意思,甚至有些烦厌,“这人也来得太早了吧。要么这本来就是他们的计划,要么是我浮离城有了奸细?” 其中语气态度,无一不是看似玩笑话,可这话是从任游萱嘴里说出来的。不管他是睡着的人清醒不清醒,别人也不能不当一回事。 “茂之定当为城主,彻查清楚。” “恩,你去告诉那个定支离。云福宫要想赎回妙真,拿燕云十六州来换。” “是。” 燕云十六州,北方咽喉要地。任游萱如若真想长期与离恨门闹腾下来,必要夺去燕云十六州,以备长远计划。 照理说,远交近攻,任游萱应该发展周围势力。可相思公子离恨门远着呢,等他发展那酆都去,指不定要多少年呢。任游萱为了相思公子而选择了一步险棋,不但拉远了战线,还卯上云福宫这个大敌,实在让人费解,有欠思量。他就不怕被前后夹击?赔了夫人又折兵?失了燕云十六州是小,丢了浮离城主心骨是大啊。 同是一天早,定支离听了要求“回”云福宫禀报。而颜斗彩也混进了浮离城。 现在浮离城中二人,妙真在明,颜斗彩在暗。同是为了浮离城那让人变疯,竟至让人起了异变的秘密,开始了调查。 是谓,蜀中风云祸事起。 51 剥皮揎草 星子披来一黑纱,盖住了浮离城,侍者捧来拳头大的海东珠,亮成了一室柔光华彩。 同样的地方,心迹却是不同。妙真又一次,坐在浮离城大堂中飨宴。只是上一次,她为座上客,这一次则是阶下囚。 任游萱与任西风花样不同,但是都属于会享乐的男人,醉卧美人膝,醒握天下权,男子生当如游萱,不尽快哉。 漫铺明珠,湛蓝飘光,宴席之上,一张乌木雕花的金丝软榻,白色的纱幔从梁顶上端向四周缓缓垂下,荡出一曲迷醉之感,于杯光艳影中,侧身斜躺的任游萱释正在榻中庸懒着,一口又一口的吸食阿芙蓉膏……散发着妖娆之美的诱惑。 妙真不忍心看着这样的任游萱,走上歧路糟践自己的身子,借杯中之物,来个酩酊大醉。席间妙真喝酒急促,使得手镣刷刷作响,在宴席中很是刺耳。 妙真目不斜视,自顾自饮,不卑不亢,任游萱看着妙真,一双墨黑深邃的双眸弥漫起了夜雾。 席间的鸢早就按耐不住了,扔杯怒砸,大吼一声,“老子烦死了!” 见鸢如此失态,妙真借着三分酒意,嬉笑道:“温酒遣怀天做客,醉来扔盏在尘凡。” 有些人很讨厌别人念诗,咬文嚼字,鸢就特别讨厌妙真这样,妖怪是生来都不会做学问的。 妙真此举惹恼了鸢,鸢一脚踢翻了酒桌,大步流星地迈过去,扯过妙真的头发,“啊!”妙真惊呼之中,鸢就把妙真拽了下来,“走,跟老子去外面谈谈。” 妙真极痛,不得不用双手护着头发。鸢抓着妙真的散发,就这样如拖尸过境一样,拖着妙真离开。 任游萱看着一切,未有什么不悦,倒是陆茂之出来说话了,“城主,是否该管束一下鸢。” 任游萱那清晰冷峻的嘴唇吐露出的是,“无妨,我就是想看一下。那个云福宫宫主的师妹,被人□□的情景。”说话时,他的眼在夜明珠之下熠熠生辉,冰冷而魅惑。 此时任游萱无论如何强大与自负,终究有一句话他是逃不过,那就是咎由自取。 夜,风稀薄。 高亢痛苦的的尖叫声,在一处旷地上绝响,地面因为粘连了太多的血液,而变得黏稠,血海之上的空气中飘散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超越种族的这种血腥,已经不是刑罚了,而是一种虐待的快感。 鸢还拖着妙真在,他把妙真揪了起来,对着妙真贴着脸道:“好久没爽了,老子给你露手绝活。” 旷地不乏许多小妖再对平白百姓施暴,刖刑、膑刑也就是断足与剔去膝盖骨,偶有几妖还在玩刵刑割耳。残忍与笑骂结合,更让听的人觉得痛苦不堪。 鸢抓来一人,是个如花似玉的的少女,“恩,恩……啊。” 少女因为痛苦与惧怕,已经口不能成语,只会像个傻子一样嗯嗯啊啊,痴痴呆呆。 “老子向来认为对付女人就要用女人。这点老子在西域时,在你身上已经屡试不爽了。”说及,鸢一张大掌抓住少女的后脑勺,把少女的脸顶向妙真。 妙真面对羞恼默不作声不去理会,把脸撇了过去。 “看着啊!给老子看着!老子要爽了!”鸢陷入了疯狂,他又扯过妙真的头发,一手一个人头,两手同时用力,向拍巴掌一样,妙真与少女的头因为鸢的力道,互相撞击在一起了。 妙真脑子一嗡,眼睛也给撞肿了,听见了一个声响,刚微张眼一看,眼前只有红色了,鲜血涂满了妙真双眼,全是四溅的血,妙真的发鬓边还挂着少女的脑浆,在滴嗒。 鸢徒手一个用力就把少女的头颅给捏爆了,碎片溅落在周围,极快的速度,不可置信的力道,导致少女无头的尸体还没反应过来,仍在地上抽搐。 鸢一把手覆上妙真的脸一抹,抹掉了些许鲜血,“哈哈,好玩不。” 妙真耳边是鸢大笑的声音,因为刺激而产生了真正的开怀大笑。身体上与精神上带来了太过强烈的震撼,忘记了厌恶与恶心,妙真的眼神空了,快要崩溃呆滞了。 看着这样的妙真,鸢欺上妙真的身,露出细长的舌尖,轻轻撩拨着妙真的面颊,灵舌特别钟情妙真左脸上的刺青,来来回回,湿漉漉的舔刷,“这样就不好玩了……不好玩了……” 鸢猛地一下,撕碎了妙真的裙摆,妙真臀部以下,除了鞋袜已是光溜一片,空荡荡,名门修道之人多注重洁身自好,更何况是身为女子的妙真。鸢此举无疑是想羞辱妙真,让她更加恐惧,摧垮她的意志。 鸢从中间扯断妙真的手镣,“老子总是对你这么好,有什么的好都用在你身上。” “你想做什么?”妙真惊醒有些慌神,女子名节是大。 鸢嘻嘻笑着不说,像是不怀好意很兴奋,他把手镣上多余的链条搭绕在妙真自己的大腿上,握力一合,链条的尾部就与手镣本身合成一体了。 就这样,妙真的双手给紧紧绑在她自己的大腿上。 远处笑看着的任游萱觉得很有意思,“没想到鸢的花样还是很多的啊。” 放声喝问,“你想做什么!”鸢越是不跟妙真说话,妙真越是惊慌,没了个主神。 “不想干什么。走,老子领你去看看扒皮。”妙真被鸢推耸着前进,跨过无头少女的尸体,妙真终是经不住了,跪落在地,翻涌呕吐。 “妙真你真是没用啊。”鸢说着,踢开了无头尸体,拉着手镣把妙真给拽了起来,提着走。 剥皮揎草既是剥皮充草,这刑罚就是按着,字面上的意思来得。把人皮完整剥下来,做成个布袋子,在里面填充稻草后给悬挂起来。 鸢闪烁着怪异的神色,既迷惑又惶然,似乎还带有几分未及褪去的狂喜。 西域的妖怪们大多喜欢剥皮,尤其喜欢把人或妖的脸皮剥下后,让他们在空地上跳舞歌唱。观看者就挥舞着长鞭,随声起哄,很是快乐。 妙真曾在西域见过此等暴行,盛怒之下一夜狂斩了三百妖怪,那夜的黑暗退却的时候,西域最强大的妖怪,鸢也就在妙真面前现身了。 强悍的身躯,劲霸的招式,永远没有痛感,癫狂,喜怒无常,这就是鸢。 篝火飘忽不定,鸢的脸上忽明忽暗,气氛幽谲诡异,他今日又会有什么新花样? “来人把红水给老子抬上来!” 小妖们听令,六个小妖嘿嚯嘿嚯的跳着步子,抬着一个大缸来了。 怪异的红水,竟然可以盖过这么浓厚的血腥,散发着老远就可以闻到的,一股子呛人刺鼻的难闻气味。 “把她给我升起来!”鸢激昂的话语中透露着,期盼的兴奋。 几个小妖欢喜着抬着妙真,在两个手镣上挂着一钩子,给勾到一起,长绳、旗杆,妙真就面朝下的,被小妖像是升旗一样的给吊了起来。 灼烈的气味刺激着妙真,现在妙真的下面就是那个怪异的红水缸。这种刺激的气味,肯定是有毒的,对身体不利。 小妖们纷纷开始把人丢进了这个红水里,无论刚剥皮死了的尸体,还是剥了一半的半死不活的,更胜的把活人也像下饺子一样,给丢了进去。 那些把尸体与活人放进红水缸后,就像肉片一样上下翻腾着,冒着气泡鼓鼓,并发出奇怪的声音,与绽放着红光,没过多久……不说是肉了,就连骨头也没了。 妙真不忍去看强迫自己紧闭着双眼,红水冒出的气体,熏着眼鼻,使她溢出眼泪与涕水。 鸢看着妙真的丑态,哈哈大笑。那笑声连绵持续,初时宏亮,继而嘶哑,到最后已透出了几分狰狞。 小妖们把鸢跟红水缸团团围住,手拉着手,唱起了歌。 在毒气猛烈的侵袭下,妙真开始流着冷汗,脚踝开始不住的发抖抽搐。 任游萱面色阴沉,眼神阴骛似不悦。他一直都在看着,凝视着妙真闪熠着冷冽森然的诡异光芒,“她也有一双好腕子,是这样动人与美丽……可惜这世上只能有一个人,能拥有这么好的腕子。而这个人,绝对不是她……茂之,今天就到这吧。” 陆茂之听令招呼着人把妙真放下来,刚把人放下了,陆茂之就见着妙真一直在喘气,胸口上下起伏地不正常…… 陆茂之对着鸢笑道:“只怕你把人家的肺给玩坏了。”说出来的却是残忍的事实。 鸢耸了耸肩,“老子爽完了。” 好多人都在看,一直都在看。觉得很刺激亢奋,毕竟云福宫主的师妹,闻名天下的妙真,能被人这样对待不是每天都有的把戏。 众人的目光与精力都聚集在妙真这,颜斗彩摸着黑开始调查浮离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何来一个蜀中名城,被妖精占了去。所有的人都被抓到了主城内面来,可那些被施暴的人,只是一些黎民百姓,哪那些江湖中人呢?到底在哪里? 颜斗彩百思不得其解,突然从他脑子闪出一句来,“凛凛菌病荡魔威。” 趁着夜色无光,颜斗彩在一处角落的水井里打水,哗啦……哗啦的一桶又一桶,直到他打来的一桶水中,有一块浮冰。 巴掌大小,稀疏无常,颜斗彩却小心翼翼的收着,寻着一个无人地,在冰上倒出墨汁,融掉了上面的一层雪霜,显现出了冰中的秘密。 夜幕无声无息的笼罩着这个世界,墨黑的夜空被浓重的黑云席卷占据着,就连一颗星子也不能窥见。 浮离城的面溪楼上,因为任游萱的意思,妙真被施以吊手指刑罚。 鸢拿了根细红绳,把妙真两手的大拇指捆扎在一起,悬挂在房梁之上。鸢将把吊绑绳子慢慢地向上拉,最终使妙真的双脚怎么也不能着地,而身体的重量全部落在两个大拇指上。 没过多久妙真就大汗淋漓,止不住浑身颤抖了。 一面是川流不停地浣花溪,一面的背后却是身体都在挤压香鬓厮磨的声音。 声色之中,任游萱徒感乏味和厌倦,直到他在美人唇上啃食,唇内舔掠,听见妙真唱起了,“夜来风叶已鸣廊……酒贱长愁客少,月明多被云伤。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咳咳” 随即吐血咳嗽。 瞬间恍惚,任游萱心里一空,失了神色。 他推门而出,看见一抹惊鸿白衣,飘若浮萍般挂着,月光肆掠的洒在她的身上。越是风华天下的人物,越是在折磨病态时让人觉得有种美感。想着她是上台乐静信道君的师妹,是马空喜欢的人,论才更能比下天下大半男儿,这样的女人会喜欢怎么的男人?汩汩流动的浣花,曾经有一个人在这里对自己说过,“我就是那条,被雨淋湿了的浣花溪。” 也许相思与妙真也有相似之处。 任游萱走到妙真边上,歪斜着脖子,勾了一眼,淡淡说道:“听闻你善唱昆曲,要是你现在唱一个。我觉得好了,我就叫人把你放下来。” 妙真没有说话,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衫,明明是这样的痛苦,她却侧着脸,抿唇一笑,摇了摇头。 她在怜悯任游萱,而号称天无界的任游萱,不接受怜悯。 “哼。不识好歹。” 夏夜里的人可以微痛、难过,有时也会……让人窒息。 52 马肚裹人 蜀中夏季闷热,炎暑蒸人,殊为繁郁。 妙真惹怒了任游萱,所以落得在广场上暴晒示众的后果。这真是叫,不死之身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一个人原本该是死了的,却被道法禁锢强加着,苦苦吊着一丝命,死不了。妙真的肺紧缩着像一个石头,时时刻刻都有针扎的刺痛感,一呼吸时那就更不得了了,接不上气来真是椎心刺骨,痛不欲生。 下边鸢看着有趣,原来看一个人痛苦也是这么有趣,他舔着舌头,遥望着不成人形的妙真。忽然一下鸢一口咬掉了他自己小臂上的一块肉,“呸……” 把咬下的肉吐到了地上,他拉来一个小妖,愁眉苦脸的对着叫唤,“我好疼啊……老子的肉掉了。好疼啊!”那个突然被他拉来的小妖,吓得直哆嗦,一个字也说不来。 鸢是感觉不到疼痛的,他这样的举动有些莫名的疯癫,“老子都喊疼了!你怎么不安慰老子几句!”心里一个不舒坦,鸢用力一抓,“啊!”就把小妖的的手臂给抓断了。 “这下你倒是会叫了,真是自私没用,不会体恤人!”鸢一脚把小妖给踹开了。 鸢又抓来另一小妖,用手扣着小妖的肩胛,“你呢……” “大人……鸢大人受伤了,自是要……好好休息……”小妖寒颤着。 “恩。”鸢觉得有时有人能这样说,也是很不错的,鸢朝着一群小妖一目瞪去,“那你们呢?怎么不来关系一下老受伤了?” “是……是。鸢大人受伤了,要赶紧疗伤才是。” “不可劳累了去,伤了身子。” “大人何苦站在这晒太阳呢?应该回去修养才是。” 说道最后,一些小妖就是溜须拍马了,“大人神勇,天下无人能伤了大人。” “哈哈。”鸢很满意,这样有人关心、注重自己感觉很不错。 但他觉得不对劲,到了这个时候应该有个人会出来笑他,甚至敢对他笑出声来,骂自己无聊、没脑子……此人就是妙真。 鸢朝着妙真望去,那个该对自己讽刺、讥笑的人,已经到了性命的终途,形如枯槁了,是风采不在,亦是香踪难寻。 心思一乱,鸢大步上前,一脚踢断了刑架,抱住了坠落下来的妙真,嘴巴里却是骂骂咧咧,“老子今天又污秽了!” 抬眼望去,选了个比较强大,看似还算干净的妖怪,手一指,“你过来!” 小妖觉得没什么好事,战栗着,“大人……” “你磨蹭什么!” “是……”小妖怕不过,刚走了两步。 鸢十分急切,“心烦啊!”自己抱着妙真上前,迅猛如被风追,伸手一掏,“呃……”抓出了小妖的内丹。这个小妖是连疼都没有感觉到,在诧异中就身亡了。 赤红湿热的内丹在手,虽是个腥臭之物,却也是妖怪的精气所在,更是疗伤圣药。鸢掐着妙真的脖子,逼迫妙真转醒,“咳咳……” 妙真接不上气,脸惨白着,哑着个嗓子,“做……” 话刚开口,嘴一张开,鸢立刻把手里的内丹往妙真嘴里塞去。 “呜……”妙真嘴被堵着,脑袋左右摇晃,反抗着,很不乐意的样子。 见妙真这样不知好坏,不识抬举,鸢泄恨一样往死里掐住妙真的喉管,没了气自然就就会张着嘴巴,哈气,这一吸气,内丹也就进了妙真嘴巴。 可妙真也不是这样会就服软的主,转个脸的时间,妙真又把内丹给吐到了地上。 “老子今天算是见识了!”鸢气不过,把怀里的妙真给丢开了。 妙真就像一团子枯草,连着尘土带着灰,咕噜子滚了好几圈,脸和手肘也被尖石给割破了。 好不容易停下了,妙真想爬也爬不起来了,手肘一点点的撑着,又一下给跌了下去。 鸢瞧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走到妙真跟前蹲下,摸着自己的光头,挑着一双眉,饶有兴趣的道:“妙真啊。老子要把你做掉!再把你睡掉!”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那就是耍流氓了,可是从鸢嘴里说出来的,妙真只是觉得好笑,想笑又没力气笑,脸上反而表露出一种苦苦相。 鸢还准备说什么,这时他才倏地注意到妙真左手上的碧玉环,觉得很扎眼,他想问点什么,可他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一时间鸢无话可说。 “我现在……咳……没实力跟你打。”妙真实话实说,“这种事要公平对决。” “妖怪里没这规矩。逮着了,打就是!” 妙真做苦,“那我岂不是,必死无疑。” “哼,你知道就好!”鸢站了起来,也把妙真给一带,带起来了,“老子要爽!” 妙真扶着鸢的肩膀,够着说道:“咳咳,拿酒来吧……妙真舍命相陪。” 这一幕,正好被任游萱看见了,任游萱有些冷冽的笑道:“妙真可真是不一般啊。你瞅着鸢什么时候跟一个姑娘家,这样相处过。” 陆茂之笑了笑,“什么相处不相处。上一刻还是是活人,下一刻就是女尸了。” “你跟去看看,别让云福宫的人在我这玩出什么把戏。” “是。” 鸢去拿酒了,妙真坐在地上簌簌咳嗽。 嘤然有声,“云福宫的长乐掌殿,到底有何阴谋呢?”陆茂之清和一笑。 人说浮离城陆茂之的声音如微风振箫,清喉娇啭,果真销魂。妙真捂着嘴,看不出变了什么神色,“来你浮离城,调查、调查的。” 陆茂之看着妙真,“然后呢?” “咳……然后?我回到云福宫,养好了伤。再来杀了你们,为天下除害。”妙真把手从嘴边拿开了,回望着陆茂之。 妙真仰着脖子,陆茂之看见了一些惨状,鬓云乱洒,因为摧残的过度,一身脏垢,伤痕满体,脖颈之上,全是骇人的淤青,一双明眸也有些黯淡,而手更是因为一晚上的虐待,脱臼,开始发紫发黑坏死了,明明使这种凄惨样子,陆茂之却想起了另一张,淡白梨花面,“我们何时见过面?” “好记性。记仇?多年以前我曾目睹过,贵城前城主,任西风与你陆茂之的风采。原来你还记得……”妙真怅然道,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一样。 “你当时何故来的浮离城?”陆茂之将信将疑。 不料,妙真却反问,“你们怎么能使妖怪出西域的?你们到底在计划什么?怎么可以把人,变成妖不妖,人不人的东西?你们最后的阴谋到底是什么?” 一连好几问,说地妙真心力嘶竭,佝偻着背,又开始了咳嗽。 “去看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妙真厉害,陆茂之更是厉害,他有恃无恐的邀妙真一入虎穴。 “拉我起来吧……” 见着妙真没有犹豫的表情,陆茂之会心一笑,“我想我们的城主,是必得燕云十六州了。” “何解?” “云福宫不会损失了你的。”这话有大局揣测,更有个人意见。 陆茂之领着妙真走,妙真走的很慢,有些晃颤,陆茂之也很有耐心的瞪着妙真,一步步拖着步子走着。 陆茂之故意在一处园子口,停下来等妙真。 妙真艰难着来了,见陆茂之在园子口等她,她也就在这个园子歇了一脚。 咳嗽的时候,妙真不经意的斜眼一开,看到了让她惊讶到说不话来的一幕。 红衣白纱的少年人,跳到树丫之上躺着睡着,左右摆放着合适的动作,试了几次,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身态后,再跳下来,接而复返,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这种在别人眼中看似不解的举动。 相思公子身性自由自在,喜在树上歇睡,特别是于桃树林中的那次,绣屏斜倚,玉质柔肌,姿态光艳,真是灿如春华,皎如秋月让任游萱钟情、爱惜。 “这个妖精,名唤勾玉。长乐掌殿认识?” 什么?勾玉?西域勾玉,素以娇惯放纵闻名。妙真有幸打过几次交道,着实狡猾与娇纵、任性。 “可这就奇怪了,现在的勾玉哪是勾玉呀。分明就是另一个相思公子。难道长乐掌殿认识相思公子?”陆茂之追问着。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此妖端丽,休息时,妙真不忍多看了两眼。如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妙真避开没答,认识或不认识。 怵然一阵冰凉,白酒灌顶,鸢把酒瓶子在妙真头顶上倾倒,“胆子不小。敢背着老子离开……” “把酒给我吧。”妙真对着鸢一笑,伸手去拿。 鸢看着妙真的手都那样了,还能拿得动什么,“老子倒给你。” “不用。”妙真用双手夹过酒瓶,张着嘴,仰首倒酒,酒水就倒地满脸都是了,倒了空了,随即扔掉了酒瓶,“走吧。妙真还等着陆茂之的‘去看看’。” 入门之前,陆茂之停步相问,“听闻德高掌殿有一种刑罚,很是了得……先把体型硕大的骏马迷晕,再切肚破腹,把活人塞进里面后,缝上线,让马匹苏醒过来……” 妙真一挥手,“不用说了……” 陆茂之不大在意妙真打断了他,笑了笑,把门推开了,“其实啊,要把人变成妖……也是这么一回事。” 虽是大约猜到了里面是什么情景,可真的看到了,妙真还是倒抽了口气。幕入眼中的,完全是另一个不该存于世界的景象。 一排排,又一排排,一架架,又一架架,那些青色的妖怪像是只有个硕大的肚子一样,没了四肢,脑袋更是小若巴掌大,形如核桃,给钉在了一排排的架子上。 不用说,那鼓鼓的肚子里,“那里面就是人了吧。”妙真问道。 “要不老子撕开一个给你看看?”鸢来了兴趣。 妙真摇着头,慢慢走了进去,咳嗽了一声,邹然一下,酒水就从妙真口中喷出,冰冻三尺,一地银光,满室的架子与地面,都开始结着冰霜,闪烁著耀眼的光芒,“上书,神台,清明……”随着妙真法咒一起,冰片如败鳞残甲,满天旋飞。 “原来她一直忍着不咳嗽,就是为了这口酒。”陆茂之有感而发。 “呸,老子又妖孽了!她要毁了这里!”鸢的脚下窜起一圈火光。 烈掌催烈焰,鸢伎掌齐发,赤色火力打向妙真,想打断咒语,一阵火星光,转眼间,冰火交织,手掌气流翻处,房屋摇动,危危可及。 “鸢!不能毁了这里!”陆茂之出声制止,要是这里被毁杀不杀妙真,又有何意义。 “老子知道!”鸢怒斥着,可他不能放下力道,一旦他的功法减弱了一丝,妙真就会乘胜追击。 鸢,在放与不放之间犹豫。 天一颤抖,下起了雨。无可预料,任游萱出现在妙真身后,“果真不识好歹……”一脚踢飞了妙真,“都风中残烛了,还不苟延残喘?” 53 幽闭之刑 雨浸透着浮离城。 妙真就躺在这,面色泛青,一张红唇泛白,命若悬丝,样貌是比死人更加来得灰败怖畏,散落纷披发丝,更显得妙真神态凄厉无比。 任游萱阴鸷狠毒,“听闻女人都是重视子女的。可妙真既然选择了修道……那还要子女做什么呢?茂之,那你有何见解呢?” “幽闭之刑,可以让长乐掌殿得偿所愿。”陆茂之本是个清丽人,可这场景,配合着他说的话,却是有些阴森森的感觉了。 鸢低垂着一张眼,没有说话。 “那就用幽闭吧。” 下雨后。夜,沁着股子凉意。 颜斗彩坐在屋中想事,悄然间有一丝寒气爬了上来,“嗯?”颜斗彩正在疑问之际,举灯拂袖而观。 霜花结字,又是妙真秘传书信。 其中浮离城的秘密也揭露出来了,她命令颜斗彩速回云福宫。虽没交代要去搬救兵,但这一回去不就是明摆着,宫主会来救妙真吗? 其中厉害揣摩,颜斗彩到底是回与不回呢? 幽闭,宫刑之中男子是谓去势,妇人是谓幽闭。不同与男子去势来得简单,妇人幽闭之刑可谓花样百出。击、插、塞、逢、锁、刮、剔,样样不同却可以样样都来。 隔天出了太阳,日头偏西,风卷尘沙。 空地之中妙真一人被反绑在刑架之上,围看着的小妖皆是瞪直了一双眼,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兴奋地不得了。 这是谁?这是妙真呀,一夜斩妖三百的妙真,与鸢能真正对上还不死的妙真。如此了得的人物,还是个女人,而她现在马上就要被施以幽闭之刑。这不是个热闹,这是个激动、刺激地时刻。 “干娘的!□□了她!” “对!对!□□了她!往死里□□了去!” 阶下败兰犹有气,手中团扇渐无端。污秽的言语,人声鼎沸,恍惚隔世百年,一路走来,妙真觉得累了。 澎湃着快感、□□,咚……锣鼓一响,走来三个妖怪,形似蜼,鼻露上向,尾有四五尺,头分歧有犄角,毛色苍黄,指节粗大,而爪尖细。 两个小蜼妖,上串下跳地,跑到妙真边上嬉闹。 “赞赞赞赞赞,击、插、塞、逢、锁、刮、剔轮番赞……” “奇奇奇奇奇,击、插、塞、逢、锁、刮、剔那般奇。” “勿贫嘴了,摇根签。看是给她用那种幽闭之刑。”老蜼妖发话了。 小蜼妖对老蜼妖扭过头来道:“师傅,听闻她是不死之身。何不来个样样试过?” 幽闭之刑由于施行起来很危险,受刑的妇女多半被弄死,还怎么还可能样样来过。而恰巧,今天给他们遇上了一个玩不死的。正好开个创举,可以轮着来一遍。 “也好,那就先‘击’吧。” 击,用木槌击妇人胸腹,直到胞宫脱落而出,道永废死,是谓完成。 小蜼妖嘻嘻哈哈的从身后变出一个大槌,“我来!” 另一个小蜼妖就要抢过去,“是我来!” 两个妖怪拉拉扯扯,互不相让之际,“呸!老子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鸢一跺脚,吐了口唾沫星子,蓦然火掀三千丈,狂卷百里波。 两个咋呼的小蜼妖跟着许多围观的妖怪,是连灰都不见了。 鸢一手捞着耳朵,像是没事一样,“是谁要对妙真用刑来着?” “鸢大人这样做不太好吧?”老蜼妖屈着身子,走来。 鸢也是觉得厌烦,像是泄愤一样大吼着,“老子不爽了!”转而走到妙真身边。 近乎枯槁的容颜,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可他却看出了妙真在轻笑他,风中颤栗的菊,真是印证了张重元的那句话,“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被妙真这样笑着,鸢有些自作自受,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 “老子今日帮你,不为别的。你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鸢是极好面子的,“老子还没看过你拔剑。老子等着与你拔剑一战的那一天。” 面对鸢的好意,妙真没有回答。 妙真性子傲又刚烈,如若真被如此对待。会疯了吗? 她对着鸢眨了眨眼,而那双眸便再也没有睁开过。对于妙真来说,死亡是种向往,世间众人满目苍荑,失去了美感,她向往能放下一切。 百年修道,世间情俗,她自认自己还没修炼到能面对这一切的能力。 夜以继日,这些事让她害怕、恐惧、不安,抱歉她要懦弱一次,如果可以逃避,我想把自己关起来,一个人。 妙真这无疑是在自欺欺人,也无常来说,是一种等待。 颜斗彩没有听妙真的话,回云福宫。他在暗处看着,看妙真到底是遇着何种险境了。一看下来,他无法忍受。他不是不想寻着一个机会下手去救妙真。怎么能对一个女子用如此丧尽天良的刑罚。于道,于德,于君子乎。他都该仗义挺身而出,救妙真。可圣人云,知命者,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没有尽道而死,是谓不正命。为了一个女人而让天下有个闪失,何其之重。权衡利弊装作没有看见,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 夜凄,痕轻浅。 有着像疯子一样的鸢给护着,是没人敢动妙真的。 可一山还有一山高,山的那一边,还有一个天无界任游萱。 鸢是任游萱的左膀右臂,犯不着为了个敌人,而弄得上下不合,心存芥蒂。可任游萱说出口的话,也是不能收回来的。给了鸢一个面子,叫陆茂之把鸢支开了。 这事,得任游萱亲自来。 广场上,他看着妙真像是死了,无声无息。 任游萱眼底无色,“真是会折磨人,我就看着你做完吧。” “是,小的一定尽快。”老蜼妖点头哈腰答道。 任游萱没见过这种刑罚,来了点兴趣,“这个活计,是要怎么个做法?” “回城主话,一般来说。是让女子无法再行房事,更无法生子。而这个女人,是为不死。那花样就可以多一些。先用木槌打出胞宫,再用刀片刮去宫衣毁了永道,灌上药,最后或缝或锁,就可以完事了。” 任游萱不耐烦了,“这么麻烦啊。你快做吧。”转而想起了什么,望向一个准确的方向,陷入了痴迷,“夜都深了,想必相思又会在树上睡着了。他要是着凉了……”说到关键的位置,眯着眼,一挑,“你是担当不起的……” 老蜼妖被吓到了,“是,是。”赶紧行动了起来,走近妙真那里。 任游萱想到了什么,玩味的插来一句,“先把她给我弄醒了。”冷漠寡绝。 “城主放心,小的先在她下面插上一物,再一槌子下去。死人也能疼起来。” 老蜼妖毛躁躁的手,爬上了妙真,毛手上尖着爪子,就要掀开妙真的裙摆,往亵裤里去。 飒然,“啊!”,碧玉环上华光万丈破云霄,冲开了老蜼妖。 月光失色,无染莲华心境,是大庄严,无散无漏。 “你还一波接着一波,没完没了了!”任游萱阴鸶着一张脸,手中的红芒开始汇聚。 可是……风动,风起霎时,夜月侵然,更添诡异,架着流光溢彩,荡荡狂风,而来的盛怒之人,看见了妙真沭目惊心的情景,怒气更是骤然爆发,勃然于无形。 “阁下是何人?”如此气势,不得不让任游萱凝神以待 冷眼蓦睁,“云福宫,昊玄……你不该这样对待我的妻子。” 千翻云海,寒芒如闪电般掣飞,天地乾坤无法承受,昊玄二字,阴阳倒行逆转,宛若爆裂开来,千百莹芒,萦裹五行四相混沌之势,八方横荡,惊世之力,气撼天地。 火焰的撕裂空间,昊玄抱着妙真消失于荒芜之中。 残留的气流紊乱,满天烟硝火雾中,墙倒城塌,也许任游萱与浮离城。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爱之一字,可倾可毁,在这场声势浩大之中,于妙真,于任游萱,于昊玄来说,千回百转,都是必须承载的劫难。 这是序幕?还是结局? 天地有异变,有心之人自然有所察觉。 “今日又沾江湖雨,谁来江湖撑红伞。”久违的诗声,又一次缓缓踏入江湖了。 撑伞人欠欢,是是非之人,当然要惹是非之事。 抚今园内,阴谋家宋玉庭今天又要再开一局。 “汝认为,这天下怎么分?” 多日不见的光彩,欠欢的刺青文身不改放肆夺目。 欠欢是聪明人,“在下浮离城,宗主云福宫。”宋玉庭已在云福宫层层布局,当然是他主云福宫。而自己于浮离城也是十拿九稳的。 宋玉庭收拢了一下曲柄麈尾,“汝有几层把握?” “在下有十层。” 听及欠欢的狂言,宋玉庭和颜一笑,“不愧是好友的部下。正巧,吾也是有十层把握。” “宋宗主之能。当之无愧。”欠欢附和着。 “呵……”宋玉庭与欠欢一拍即合。 对于宋玉庭来说,利益是分分合合的,只有自己的目的是不会改变的。 54 牡丹亭之上 长江之滨,汉水楼家,算不上门阀势力,却也是一方之长,名门得道之家,琼银流光的冰法更是当世一绝。楼家家主洁比圭璋,平易近人,对待自己的独女管教甚严。 他与云福宫宫主是至亲好友,欲送小女去云福宫学道,可惜风云变化多磨难,妖魅霍乱汉水,楼家主前去惩戒,却是一去不回。 楼家的主心骨一死,那楼家也算是败了。 幼女楼幼微托孤于云福宫,宫主怜惜收为关门弟子,道号妙真,那是无上荣耀。可死人哪比得上活人,内室弟子,叔伯长老,个顶个的都是大活人,哪个不眼红,哪个不嫉妒介怀。单清力薄的楼幼微,居然还得大师兄昊玄亲传,与三师兄谈冗关系甚恰。 内室长老之女灵露,姿色重,那脾气是更重。曾经大庭广众之下,责骂妙真偷穿了她的衣服,更指使众人扒去了妙真的衣服。幸得谈冗路过阻止,妙真才得以保全。 尔后妙真就很爱跟在谈冗身后。 宫主有四个徒弟,妙真不成气候,那就不用谈了,大师兄昊玄那是先天高人,小辈们高攀不起,二师兄正华入了邪道,不能沾惹,只余三师兄谈冗,是个好说话的人。 每一旬的最后一日,是云福宫的休假日。谈冗总是被众人拥簇着,下山逛逛看看,活动活动。而每次下山谈冗也都十分好心的问问,“师妹去不?” 那时的妙真不爱热闹,甚至怕生。但谈冗去了,妙真能不跟着吗?没有谈冗的云福宫,妙真觉得怕不过。 妙真爱看戏,有一次谈冗如了妙真的愿,带她出去看了出《牡丹亭》折子戏。这一看不得了,妙真就上瘾了。她不敢跟别人说,怕别人指责她每日思淫事,无心修道,难怪道法没长进,辜负了宫主一片好心。 女孩子心里怀着事,只要用心一点,别人就很容易看出来。谈冗看出来了,昊玄也看出来了。可是昊玄比谈冗慢了那么一步,他不知道妙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谁的心思最好猜?妙真的心思最好猜。云福宫弟子是不能天天去看戏的,谈冗就寻着个机会,偷摸回了一本《牡丹亭还魂记》。 梧桐叶庭飞,桂香洒阶动。妙真正拿着本《太平经》在研习,可她满脑子都是丽娘与柳梦梅痴男怨女的事,真是心神不灵。 “哟,师妹还在看《太平经》呢?”谈冗跳至妙真跟前,把妙真吓了一跳。 “呀……”一个激灵,《太平经》就给掉到了地上。 谈冗很失望的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师兄不打扰师妹了,还是改日再来。”说着便是,转身要走。 这种突然行动,搞得妙真还是云里雾里时,谈冗装作不经意的挥了挥长袖,从袖口里露出书的一角,那上面倒着的两个字,分明就是“牡丹”嘛。 牡丹?想着什么了,妙真一个激动忘记了身份,“师兄!”,就上前一把抱住了谈冗,不让他走。 谈冗又偷摸着把书给收了进去,转过头来反抱住了妙真,自作苦恼状,“呀,呀。师妹这是做什么呢?难道是要与师兄双修吗?” 看着谈冗装还在装不知道欺负自己,那可把妙真给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师兄莫玩我了。书……书……” 谈冗皱着一双眉,嘟着一张嘴,“书?书?什么书?” 这谈冗就是喜欢捉弄妙真,妙真气极,把唇一抿,转身捡起了《太平经》。 谈冗的眉毛皱地更深了,“哟哟,谁把我们的小师妹,给气成这样……”说着便亮出了《牡丹亭还魂记》在妙真眼前晃悠。 妙真先正眼都不给瞧一下,忽然刷地一下,把书给夺到了怀里,死死的抱住。 “哇!师妹真歹毒,刚才那样是装的啊!”谈冗扶着胸口,一副伤到了他的心的样子,“为了一本书,就这样对待师兄,这样对待师兄……我还想与师妹双修来着……” 眼见着谈冗歪曲事实,妙真也没有办法,只好满心欢喜、正正紧紧的赔了一个甜甜的笑,“谢谢谈冗师兄。” “恩。恩。”谈冗点着头,享受着,很是受用。 “师兄是怎么知道我……”红花枫叶落满地,深秋中,谈冗与妙真边走边说着闲话,恰似要超越了同门之情的界线。 枫林背后,一人沉这一张脸,看不出情绪变化喜怒,只是手中握断了的树枝,泄露了真情。原来还有一个词,原来还有一种情绪,名叫嫉妒。 情与命运有关,兜兜转转的,老天也给了昊玄一个机会。 谈冗给妙真的《牡丹亭》是个残本,连一卷都不到。这可是真让人吊着胃口呀,她又不好意思跟谈冗说这个事,于是妙真的心思更乱了。 昊玄见到了,以为是她与谈冗又发生了什么事,心中不是滋味,也就不闻不问。直到正华的好心说漏了嘴,“师妹是为了那《牡丹亭》呢。”昊玄才了然。 其实,这残本也是正华想尽办法给撕的,你说有人会送个只有一半的书吗?这还不是有心人给弄的。 某日妙真在昊玄那上课业,心神走了一下。 “虚极静笃!”昊玄不悦。 “是。”妙真理亏,低头谦虚答道。真该死,这下被大师兄给教训了,自己一个修道人居然专注那些情爱之事,真是丢脸。 正在妙真为自己羞愧不已,把自己往死力自责、自骂的时候,一点一点的,在妙真跟前出现了一个红绸段子的本子。 上面还有丝线绣着,篆体的“牡丹亭梦”四个大字。 未来的上台乐静信道君出马果然不同凡响,精装版,上下两卷。其实妙真躲着看谈冗送的牡丹亭的第二天,昊玄也去弄了一套。 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干嘛弄个这个回来。弄回来了不说,自己还看……看了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也许自己本来就是想给她买的,“修道乏味,偶寄情于闲散杂书之中,也无可厚非。但因此丧志,那就得不偿失了。” 昊玄忽地来这么一下子,搞得妙真又惊又疑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自己是不是该去接过昊玄大师兄手里的书? 妙真忐忑不安着,正要伸手去接书…… 嗖一下,昊玄把书给收回来了,“你年幼心性不定,这书还是放在我这,要看时需经得我的同意。并且由我在身边督察。”昊玄的脑子终于开窍了,知道要了自己心里想要的是什么,想与妙真多些时间相处。于是耍了个情爱小手段。 “是。”妙真是心悦诚服,大师兄说的话,准没错,大师兄是为了自己好。妙真对昊玄何止信任一说,那是崇敬的向往。能在他的身边,受他的教诲,自己是幸运的,更是幸福的。 昊玄手段耍的高,妙真自己又甘愿,两好和一好。 闲暇之余妙真多在昊玄这里看书,那是一看看到月娘出来,满天星斗。天黑了妙真又不敢一个人回去,昊玄也是知道的,每每便亲自提着灯送妙真回去,真是羡煞了旁人。 看完了《牡丹亭》?那不要紧,还有南柯记、紫钗记、邯郸记、桃花扇、长生殿、西厢记、占花魁……那是一本接一本的来。这边还有色冠绝伦的正华,时不时的扮个女旦也唱两嗓子,做个陪。妙真也爱唱,可跟正华一比,那差距就摆在那里了。 昊玄心情好时,更会当着是讲故事,给妙真念念戏文听。 雁去雁来,莺鸣蝶舞,绿杨烟外,红芍风中。日头挂空,却不热。 春日正头,一席青草,昊玄席地而坐给妙真念着《寻梦》,妙真枕在昊玄腿边,昏昏欲睡了。 “咱不是前生爱眷,又素乏平生半面,则道来生出现,乍便今生梦见,生就个书生。”牡丹亭寻梦中,杜丽娘在梅花树下梦见了柳梦梅,生了□□,一往而深,不知在你的梦中可有我一丝光影,我是否能奢望,你也会爱上梦中的我。 知道妙真已然睡去了,安静着如一朵初开的睡莲,昊玄是一动也不动,他怕一个牵动,就吵醒了妙真。而这样妙真势必会不好意的起身,离开了自己。 一缕风拂过她的脸庞,戏弄着发丝翻飞,情不自禁,昊玄生伸出了手,指尖微微带过冰凉的额头,整个心就欢欣雀跃起来。不知不觉中,昊玄低下了头,默默的靠近,再靠近,一如月光照入了湖水,摇曳出了水中之月,起了一丝波澜,他的唇也如微风般,在她的额上拂过。 诧然,妙真动了一下,昊玄笑了笑。过后却是云天在望,心切依驰,低望佳人,寸心如结。 一百年后,妙真落得如此地步,算得上是昊玄的疏忽吗? 云福宫的天际,衬着一际沉沉的暮霭,夏日夕阳似乎总是特别的绚丽。浓浓的橙红,嫣然的紫晕,都在叠叠云绵中浮荡安放。这是那般的宁静与安谧,不可或缺的凄艳苍凉又带出了一股子悲怆之美。 妙真回到了云福宫,昊玄把她抱在石阶上看夕阳,依偎着她的耳边轻吐,“幼微……好想知道,你在想什么。”说着,还拿着鼻尖在妙真脸颊上轻蹭,“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是因为我是如此爱你。”又把脸端视着妙真,笑了一下,问道,“好不好?” 正华不敢告诉昊玄,也许师妹再也醒不来了……这个事实。 55 牡丹亭之下 蜀中,峨眉 瀑流切割,峡谷奇峰,高出西极天,秀中藏险,郝峨眉邈难匹。 绝顶之上,丧尸恶鬼,狰狞魑魅,四方镇设,幽冥蓝火、四首妖魔造像,九尺浴血祭台的上面,摆放着是十一块奇怪的肉体。 为什么要用块来形容?称尸体为具,如果没了头、手、足,只剩胸腹乳首,那就是一块了。双乳圆润,显示着这是少女的残躯。 八方来风,怒气威寒,天地肃杀。陆茂之手拿戮魂旗,仙道不近,妖鬼退步,走到了十一快残躯的面前,“不死之身?茂之想知道要是没了,精、气、血、津液和神,这人还怎么活?” 少女躯体之上,肌肤幽绿黯泽,遍布着鳞片,陆茂之手为刀划开所有残躯,从每一个中取出一件内脏,凑成五脏六腑,包裹于戮魂旗中,用双手挤压着脏器,“神鬼不敬畏,咒杀之路,地通幽冥,待时不误!” 血水被挤压了出来,陆茂之的两手越合越紧,直到从他的手掌中飞出了一道白光,打开戮魂旗来一看,覆着个通体透白,鸡蛋大小的卵,上面挂着血浆,十分腥臭,陆茂之的手捧着这颗卵,感觉到这卵还似个活物,里面有动静。 他低头一张嘴,就把这卵给吞了下去。 云福宫,长乐殿 悲悯化作尘埃,于长乐殿中游荡,生命的残迹带来了死亡的气息。 妙真不会醒来,已然成了个事实。可昊玄仍是让正华每天都来问诊。一日三次的问诊成了正华每天最为重要的事。 孤寂的夜空泛着深蓝,于苍穹之间化来一道白光,直坠入了长乐殿中。 昊玄执掌接住了这道白光,没让白光射入妙真体内,可还没有结束…… 妙真体内血气翻涌,经脉跳动,心脏蹦蹦直跳,眼见着像是能跳出皮肉来。昊玄一只手还接着白光,另一只手按在了妙真的心口。 白光生异动,昊玄察感不对,“三千界,冷泉。” “是。” 正华精通邪术,大感不妙,“这是咒杀之术。” 虽然正华心知不妙,但他也不能做些什么。施咒之人,远在千里之外,而且咒法已经完成,这要人如何去阻绝。 昊玄承接了咒杀白光,也护住了心口,应该没事了。可这只是刚刚开始,妙真的皮肉上,开始鼓起一个又一个的肉泡,正华见着了,赶紧急点妙真周身几大要穴,可并没有什么效果,正华急的一身是汗,“不能这样下去了!这样下去,师妹……师妹会……师妹会死的!” 妙真会死,是多么的不可置信。真言圣法在身,非湛泸、赤宵不能灭。 “三千界!三千界呢!拿冷泉来!冷泉!”昊玄心急了,重复着大吼,见着没有反应,又大叫着,“三千界人呢!” “道君,勿要着急……”正华见着不对,和着声劝说道。 就在正华劝说之时,三千界化光而来,眼见着道君气色不对,盛怒而发,连忙跪下,高举着药瓶,“三千界来迟了……” 昊玄根本不去管三千界,迅速伸手去拿瓷瓶,昊玄的手一离开妙真的心口,心脏就又开始要跳出体外了。 昊玄急忙把瓷瓶中的液体倒在妙真胸口,几寸大瓷瓶内,只倒出了一滴水银般的晶莹露珠,极短的时间内,长乐殿宛如坠入了冰雪寒天。 银水露珠悬于妙真胸口之上,开始结出冰花,全身被冰刺包裹住了,绽放流光溢彩,“急急如律令。敕!” 昊玄一掌把冷泉打入妙真体内,同时一手捏碎了咒杀白光。 寒气不退,冷泉化作冰珠,在妙真周身游走,妙真也陷入了假死状态。 既然咒杀的对象以死,那也就无法再咒杀了。 “道君……”正华开口想说点什么,但嘴张开了一时又梗咽住了。冷泉寒毒可以用来保存尸身不腐,如若活人吞食,那也就成了尸身不腐的死人了。过不了多久,妙真就会气息全无,从血液开始结冰,知道全身被白色的晶体覆盖住,一碰就碎。 此举甚险,难道昊玄是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冷泉的发作吗? “你们都离开吧……”昊玄整理着妙真的发丝、仪容。 “是。”正华与三千界也不宜多说什么。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星稀露冷挂天旁,凄凉消磨肠断处,只有红烛迎人,徒来两三点光,不是一般滋味。 昊玄的手上又出现了那本《牡丹亭梦》,百年的时时翻阅,就是再怎么爱惜也使得,那些缎子丝线,开始了破损,“杜宝黄堂,生丽娘小姐,爱踏春阳。感梦书生折柳,竟为情伤……” 挑灯倚枕,攒眉揪心,昊玄又一次开始给妙真读着牡丹亭。 殿外月明如昼,室内昏灯如灭,两相映照,是愁更难堪,情更凄切。 妙真活在她自己的世界中了,梦着以前发生过的事。 黄河西岸,渭水边,古都长安荡华彩。 长安西市,殷商巨贾,邸店林立,物品琳琅满目,酒榭歌楼,欢呼酣饮,恒日暮不休,极为繁华。 长安的姑娘的穿着打扮,也是别出心裁,俏丽夺人爱。光是个发型都有双环望仙髻、飞天宝髻、簪花髻等等,一条街上遇见的都还不带重复。 也勿说什么料子缎子,衣服款式,新奇首饰,全是妙真没见过,当下最时新的,就是那衣服上的花纹,妙真都看得目不转睛,菱格忍冬朱雀纹、折枝散花纹、鸂鶒宝相花纹、错彩雷纹,那真是好看极了。 妙真再一看自己,那全然是个乡下姑娘进城来寻亲的…… 妙真受了打击,一咬牙,恩,委屈谁了,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于是妙真开始了逛逛,采买采买。 刚进一家铺子,掌管的很热乎,问东问西的,“姑娘,需要点什么呀。” 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的饰品,妙真眼都给看花了,“呃……我自己看看。”看着掌管的这样,自己什么都不懂,多不好意思啊。 掌管的见妙真这样回答,再看妙真穿着,以为她没钱只是看看,也没再说什么,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妙真一件件的看着,这铺子里还真什么都有,只要是女孩子喜爱的。什么簪子、镯子、梳子、镜子、就连样式鞋面都有。 看是好看极了,原来不但可以在玉上镶金,还可以在金上镶玉。自己虽说是名门之后,云福宫子弟,好物件也看了不少,可初入江湖也就把这些旁的事,放在了一边。 唉……这些年光景下来,新奇事物也发展的太快了吧 妙真真是看着个个都喜欢,偶看见几个特别中意的,就用手摸上一摸,一路看下来,妙真差点撞到她前面的姑娘。 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对相好的姑娘在相互比对着耳环,细珠攒的叶型坠儿,让妙真看得是万分心仪。 正欲看口让人也拿来给她看看时,妙真才诧异到,这东西得多少啊……无论是多少钱,想必自己是不够的。 又一次,妙真为了钱这等事,长叹了一口气,“唉……” “喂!妙小真,叹什么气!”马空一个机灵不知打哪来,跳到了妙真面前。 妙真瞅瞅了那耳环,瘪瘪了唇,什么也没说。 马空看见了,顺着妙真眼光看去,对妙真挥挥手道:“勿多看了……你又没有耳洞,戴什么耳环。还是跟我喝酒去吧……” 马空一提醒,妙真一想,的确自己不能戴耳环。少时家父严明,这等杂七杂八的事,自己算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到了云福宫,也有些姑娘打了耳洞,带了耳环。但修道之人,哪能把心思花到这等事上。所以说,关于打耳洞,算得上是件,悬而未决,一直耽误了事。 “唉……”真是可惜了,妙真又叹了口气,就被马空拉去喝酒了。 喝酒时,马空见妙真不起劲,想来是还在记挂着刚才那耳环的事,“你就别动那份心思了……就算每天蓬头垢面,不学别人家的姑娘梳妆打扮。我马空也会不会介意,照娶不误的。” “你说什么呢!”一个女子要是不会老,能保持双十年华,那还不要把自己打扮多美,就打扮多美,惹人嫉妒。妙真偶尔起了点爱美之心,马空看见了点苗头就要打压下去。这让妙真要多气人,就有多气了。说得自己像是个疯婆子似得。 再说,谁说要嫁你了。要嫁,我也是……嫁给叶梦得。 啊……叶梦得。这种每天只关心剑术的人,会娶妻子吗?妙真不自觉的,在一旁苦恼着。 马空像是能知道妙真在想什么,“哼!”一声冷哼,拿了一瓶酒,把身子调了个,背对着妙真开始,咕噜咕噜把酒当凉水一样的喝着。 我不娶妙真!我马空誓不娶她!我怎么能娶了她!要是我娶了她,老天就惩罚我屁股生疮,脚底流脓! 马空是越喝越气,不行!我还是娶了她好了!让她祸害着我,屁股生疮,脚底流脓,让我变成个糟老头子,也让她跟在我身旁伺候着我!陪我一辈子! 妙真还在苦恼之中,马空想通了,忍一时之气,等她进门了,看我怎么作威作福,大发大丈夫淫威。 想到这,马空的精神就为之一抖擞,又把身子转了回来,嬉皮笑脸,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妙真啊……等会我们上哪啊……” 这就是传闻中,马空的自己折磨,又可以自己自愈的绝技。 当天夜里,月黑风高啊。妙真还记怀着马空明天笑她的事,妙真偷摸着拿了根绣花针,什么准备也没做,就对自己下了黑手…… 一针下去,再一针下去。 哼,我妙真也是有耳洞的姑娘了! 现实之中,一夕消逝,日曦又起,昊玄读了一夜的牡丹亭,不知怠倦。 56 荷君连心 有些人很会找人,比方说杀手。中原要价最高,最好的杀手,是一个打着红伞,名叫欠欢的人。做为杀手这个行当,欠欢有太多的不利因素。文身刺青、荷花红伞,独特的标记,让有心人一见他就知道他是杀手欠欢。 杀手应该是在不知不觉中办事,再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无踪的。 欠欢杀人却是要先正正紧紧的送上拜帖,而后依约前来。 喜欢露出衣襟敞开的胸膛,让人一看就觉得放荡,撑着把红伞,再低低一笑,又让人觉得有些温和。拜帖一送到,任你天涯海角,撑伞人欠欢,也会前来拜会。 今日欠欢把拜帖送到了,浮离城主,天无界任游萱的手中,不为不奇。 红木盒子里是规规矩矩的拜帖。 “浮离城主惠鉴: 熏风拂拂,长日无聊,能不神驰左右耶?不见英姿,思慕已久,明日日中,日来稍觉清闲,欲与足下谈心,藉慰离索。 记请夏安。 欠欢手启” 浮离城在昊玄盛怒之下,化为废墟,任游萱一干人等带着剩余的实力,化明为暗,潜伏于峨眉山上,以为后谋。 无风不起浪,这个惹人闲事,让任游萱一看就生厌的欠欢,又要来做什么?任游萱已非昨日黄花,今非昔比。那种相思公子苦情哀怨的戏码,已经不够看了。 但想着欠欢的到来,任游萱恰似又回到了,那个不知为利为情看上了相思公子的的糊涂自己,心底竟然有一丝丝的兴奋。 任游萱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红着木盒子,按掩住自己,欢欣雀跃的心,坐等那句诗文的到来…… “今日又沾江湖雨,谁来江湖撑红伞。”日中午时,一个多么不好见客会面的时辰,而任游萱却是坐等来客,欠欢也是依约而来。 红光红伞开,低盈盈的一笑,“浮离城主,欠欢特来拜会了……” 咚……咚,任游萱敲木盒的力道变重了,频率变缓了,蹙眉思索,双眸温温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言不语。 寂静的房间中,欠欢只听见了任游萱的敲木声与自己的心跳声,既是尴尬又是惊,手心微汗,再次扬声,又说了一遍,“浮离城主,欠欢特来拜会了。” 任游萱压制的气势,的确让欠欢不得不刮目相看。 任游萱不去理会欠欢,是因为欠欢与他前有冤后有仇,今日前来拜会必是有把握而来,这一局打开,则他为主我为客。要把这个主客掉个个,那就是削弱一下来人,等他先着急一下,乱了阵脚。 欠欢也不是寻常人,他见任游萱仍是不做反应,也不急,自知比人有意为难他,为了成事,自己降低一下姿态又如何,“欠欢昔日曾言明,非与友人会面,不收红伞。今日欠欢为私为公,都欲与浮离城主做一回朋友。”说着,欠欢收起了红伞。 欠欢毕竟是欠欢,那些心机也是一套一套的,任游萱见此终于有了行动,把木盒扒到了一边,“我找你时,你不来。现在我无心忙你的事了,你却又送上门来,” 浮离城被破,大局当前饶是任游萱也不得不放下私情。 “关于相思公子的事,我知道浮离城主是什么时候都很着急的。” 哼,刚刚放下了这个事,你又来撩拨我来了。不早不晚就在我任游萱最不能分心之刻,又调出相思公子这个幌子,“你还真是会找时机啊。”任游萱合着一双手,端看着欠欢。 欠欢娇嗔着,“耶,欠欢说过。为公为私,现在都是我们会面最好的时机。” 任游萱就是受不了欠欢这一点,难道相思公子就吃这套? “接下来要谈的事,欠欢还望浮离城主,屏退左右。” “恩?”任游萱表示出微微不悦,“你还有要求?不知欠欢是否还记得,曲径流觞时,你还欠我一掌在。” 欠欢一诧,转而笑开了怀,“非也,非也。当日的少公子,已然成为了今日的任城主。我今日是跟任城主谈话,交朋友的。在下愿意双手奉上相思公子,成就你我之好。” 双手奉上?欠欢这话说得大。想是相思公子是他家的一个碗,一双筷子?任由他随随便便拿来送人? 任游萱百般心机都无法得到的人,在他欠欢的眼里原来就是这么的贱?那他任游萱又算什么?更贱? 砰一声,任游萱一挥手,把红木盒给挥到了地上。 陆茂之应声而出,出口就是不客气,“欠欢就没想过,有去无回?” “只怕今天欠欢要让陆先生失望了。只要任城主没有移情别恋,只要任城主还是浮离城的城主。欠欢就不会有去无回。”欠欢像是有所倚仗,毫不害怕,真是印证当日他对宋玉庭的承诺,把握十足。 陆茂之在等着任游萱的指示,任游萱抬起头来,一双眼狠狠地盯住欠欢,嘴里却,“茂之,你先退下吧。” 欠欢笑了,陆茂之也未有什么不悦之色,“是。” 门开又门合,陆茂之走了,任游萱在等欠欢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而欠欢的第一句话却是,“浮离城主真是好福气呢。能有陆茂之这样好的下臣。” “欠欢是羡慕了?可惜现在不是羡慕的时候,你还是先保住自己性命吧。” 面对任游萱咄咄逼人,欠欢不以为意的一笑,是不是他心急了? “离恨荷花开,红花覆碧水。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欠欢难得的,规矩了一回,对任游萱行了一个礼,“在下离恨门,荷君连心。” “哈。”听了欠欢的话,任游萱自己都觉得好笑。自己不但贱,还很傻。他不是不信欠欢的话,前因后果,桃花树下,浣花溪边,青楼偶遇,任游萱感觉死死被人玩了一把。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那你是不是还要说,当日的少年人。不是真正的离恨门相思公子。”偌大个离恨门,楼又烟的宝贝弟弟,怎么肯能真来勾引你任游萱。对于当日相思公子的真假,任游萱反而倒是,没以前那么看重了。 昊玄给他的重创,让他意识到,自己所谓的痴恋只是自娱自乐,自作可怜。我天无界任游萱,何必为了个男人自甘堕落! 生当我任游萱,天地在我脚下,指点江山,任大江东流。那才是何等风流快哉!痴迷于痴男怨女,怎么成得了大事! “菊君分杀是假……” 其实任游萱也有想到,堂堂离恨门四君之一,论实力那个少年人还不够格。比起那日来找他的竹君漠雪,两人实力相差太多了。 “相思公子是真!”欠欢委婉一笑。 咚!自从欠欢开了口,说出了那人的名字,任游萱就一直凝神在。直到某个字从欠欢的口中吐出了……“真。” 任游萱明显感到自己的心……有那么一下,不跳了。 静静地坐着,不动。要是以前的任游萱肯定会,怀揣着兴奋对欠欢大嚷起来,他到底是成熟了不止一点。 欠欢等着任游萱发作,但任游萱反而异常的冷静,“那我也要说,你荷君连心也是假!” 欠欢一楞,“昔日欠欢德行有失,被放逐出离恨门,在山东宋玉庭手下潜伏卧底,蛰伏以待。我怎么能不是荷君连心呢?如若我不是荷君连心,那这次谈话对我是没有意义的。” “你倒是很有把握把一切都坦白告诉我。” “不是欠欢有把握,是欠欢坦诚。浮离城主就不多问点,相思公子之事?”欠欢勾引着。 任游萱淡漠着,“我对他,只是还好了。” “哦?哦?”欠欢的鬼脾气,他对任游萱这句话来了兴趣,“在下有一物。浮离城主见之后,如果还有什么问题话。欠欢必当知无不言,据实以告。” 任游萱盯着欠欢,这个人还是跟以前一样令人厌恶,是恶趣吗? 气氛不对了,欠欢渐渐从红伞中抽出一物来,任游萱像是猛兽盯着猎物一样,警告他不要玩出什么花样,也想看出他玩出什么花样。 现在他任游萱也开始有资本玩人了。 伞中之物原来是个画轴,欠欢徐徐打开,打得很慢,像是惊怕画中之物一样。 粉色茶花丛边,罗红单衣,外套白色薄烟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微唇上扬,欲依还羞半分,手上折扇亦无风。上题,大酆都离恨门,不独习作,款以相思。 工笔细腻画,上有仙法流光浮动,使得画中人物不是一般真切。 不是欠欢惊怕画中之物,却是任游萱惊怕画中之人。 呆滞,惨白,不由自主的任游萱起身走到画前……不可能……怎么可能…… 看着任游萱窘态,欠欢像是还觉得不够一样,还要把前因后果,娓娓道来,“这是我家少子之作。这也是离恨门,红衣白纱生曼妙,一把折扇道风流,相思公子的由来。其实原句应该是,红衣白纱生曼妙,顾盼生情花罗烟。相思公子也非相思公子,乃是门主之妹,楼幼微!” 任游萱什么也没听见,他陷于自己的冲击之中,一方面他想笑,一方面有那么的不可置信。 “楼幼微也是当今云福宫主的师妹,长乐殿掌殿,道号妙真……”欠欢故意细声一问,“听闻……前几日妙真大人还在蜀中浮离城做客来着?浮离城主,很是照顾?” 自己是怎么对她的,怎么对她的……刑罚、戏谑、侮辱、践踏……一阵微风惹人,任游萱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只觉得喉中一甜,哧……鲜血就从口中喷涌而出,尽洒点在画卷之上。 半幅画卷上已是鲜血淋漓,尽显苍凉凄美。 欠欢终于凭借着一张嘴,重创了任游萱。 血喷地太快太涌,欠欢的脸上也沾了几滴,他伸手把脸上的血滴给抹掉,讪讪然,“这画本来就是我家少子送与城主的。城主可以回去,慢慢看!” 任游萱根本不去管欠欢,脑子里是一片混乱,自己是爱她的吗?自欺欺人吗?何为爱?自以为真爱,却就在眼前也分辨不出来。自己还自以为是,自装情痴,真是笑死人了……如果重来,自己还是爱她的吗?她都活不了了,管他什么重来不重来! 不,不对。为什么她当然不在我面前表明身份,以她的聪明,不会没有机会,不会说不动我。她是甘愿受辱的吗? 凭什么!凭什么!她情愿选择受如此大的折磨,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承认我对她的爱! 哈哈,哈哈,说到底,还是我任游萱在她眼里不够格。 “云福宫,昊玄……你不该这样对待我的妻子。” 脑中回想起,当日昊玄的话,任游萱以前只是觉得愤怒。现在,那种气势,那种独有的称呼与指意,是刺耳,是尊严被践踏,是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了。 相思公子,妙真,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们之间绝对还没有结束! 任游萱又一次的下定决心,上一次败北于竹君漠雪,任游萱继而下定决心改变自己,从而变成了现在的魔主,天无界任游萱,这一次他又下定了个决心,那又有何结果呢? “你来就为了这个嘛?离恨门未免也太过无聊了吧。”尝着自己嘴里的血腥,任游萱觉得异发的甜美。 见任游萱变了,欠欢不笑了,收起画轴,严正以待,躬身施礼,“在下之主,离恨门少子,花不独。特支使荷君连心前来,与浮离城主共商瓜分云福宫大计!” “离恨门少子,不是花和红吗?难道你们离恨门之人,都喜欢变换着几个身份,耍着人玩吗?”任游萱又恢复过来了,依旧懒散散地笑着。 “成王败寇,是非纷纭说。在下今日前来,只为与城主建立一个共识。” “你是想与我合作。我何不去找真正的离恨门少子?” 欠欢淡笑,“花和红天生,悲天悯人。勿说合作了,与云福宫一样,此人将会是我们以后共同的敌人!” 言下之意,花和红不是你任游萱的这盘菜。 “我家少子为表诚信,会陆续送上四件礼物。第一件见面礼,这幅画,欠欢已然送到了……浮离城主可以……” 任游萱一挥手,打断了欠欢,“不用了,这破画你拿回去!” 未等欠欢有所回答,任游萱忽一下,又大步上前,推开了房门,陆茂之与鸢赫然就在门后候着。 这房间原来在楼阁之上,出门就是栏杆,栏杆下就是万丈深渊,血衣血发翻诀,任游萱豪气环玉宇,“今日起,我要吞下云福宫,来丈量我任游萱的气量!” 响声隆隆,峨眉之山,天地撼动,山体无法承受,轰鸣震动不绝。 欠欢在房内,又笑了…… 57 乍暖还寒犹未定 任西风有一个秘密,那就是他画画时绝对不能被人打扰,连干扰都不行。 画着画着,一年十年百年,他到底是在画什么?任游萱当上城主后,推开画室一看……他画了这么多年,只是在画一个人。所有所有,都只有一个人。那个常年窝在东来湖上,明明很爱现,却又喜欢装神秘的人——正觉居士。 也许是任西风影响了任游萱,那种满室都有倾注的感觉,震撼住了任游萱。 月波横窗,今夜残灯斜照处,荧荧。 照灯来,举案前,披发凝神绘,任游萱也开始有了一个忌讳——他画画时,别去打扰他。 云福宫,长乐殿 三千界很焦急,他没见道君这个样子的,这样让他觉得不安稳。道君就像入了魔一样的,一直抱着那本牡丹亭,读呀读个不停。 羽扇含香摇,正华也是一副半年眉绿未曾开的样子,走来了。 “正华大人……”三千界的语气有些低,他没了主意。 “恩。”正华也没什么神采,魂也似不在,符合着答道:“我们进去吧。” “是。”三千界一面应着声,一面打开了长乐殿的双扇门。 长乐殿内莲花池,一池败迹,拂幔在无声无息地怅然飘荡,绝留着一抹绝望的依恋。 “他兴心儿紧咽咽,呜着咱香肩……”还没走到,就听见悠悠嘶哑着的牡丹亭。 还是那个该有的上台乐静信道君,眼中看着妙真的柔光可以把人溶化了去,只不过鬓发微乱,神色微恙,显露出了他这几天过的不是很好。 “道君……”二人候在一旁。 昊玄拜了拜手,示意他们不要打断他,“等闲间把一个照人儿昏善,那般形现,那般软绵……” 等昊玄念完了这段,用手指插在书页中,合上了书,攒着妙真的手对她笑了笑,“正华,你过来看看她吧。” 沉默无语,妙真像是深睡在另一个世界中。 “是。”正华上前来给妙真看诊,气息若存,命悬于一线,似活将死,虽死犹生,这就是妙真的现状。 “如何?” 正华答不出来,他自己专研的医理是针对邪术的,比起救人来,他更善于害人。正华没有办法能为妙真做点什么,为道君分忧。他甚至不明白妙真为何现在还活着。 “要不正华你就在一旁候着,我怕幼微有个什么。”昊玄自顾问着正华。 “这……”正华很想说,就算他在旁边,万一师妹真有个什么,他也恐怕帮不上忙的。 “罢了……你们还是离开吧……让我一个人和幼微在一起。” 三千界一个激动,他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是嘴巴张开了又关上了。 正华见着了,拉了拉三千界的衣角,摇了摇头,“是。” 他两就这样退下了。 妙真明明没有病,更不可能发烧,昊玄还是不自觉地摸了摸妙真的额头,像是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她没有事一样,直到放心了,他才又开始了,日以继日的事,“忑一片撒花心的红影儿吊将来半天。敢是咱梦魂儿厮缠?” 有人冷冷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念出结局?” 长乐殿内并无一人。 “明放着白日青天,猛教人抓不到魂梦前……”昊玄并不去理会这个声音。 “你是怕念出牡丹亭的结局,她就会死了吗?” 是心魔吗? “昨日今朝,眼下心前,阳台一座登时变。” 见昊玄没有依然不没有动容,用没有情感的语调,说出了伤人的话,“我说过了,她爱的不是你。你念出结局让她死了吧。” 道家讲究无为,道法越是高明,所依附的条件就越少。如妙真就可以不需要咒语,甚至不要符纸,招来惊雷。 云福宫主登峰造极,那道法又到了何种境地呢? 口中所吐皆是妙法,言出既是真,《牡丹亭》中有昊玄与妙真深深地牵绊,昊玄一遍又一遍的念着牡丹亭,就是对妙真的加护神咒。而咒语之所以是咒语,那就表示有成功与失败之说。但昊玄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只要他咒语没有完,他与妙真的牵绊没有断,那妙真也就不会死。 听着这句了,昊玄握书的手,紧了紧,终于回应了说话的人,“不可能。” 那人很冷静道:“她爱的是我,不是你。”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她爱着我在。” “我是你,你不是我。你是云福宫昊玄,我是剑道魁首叶梦得,血染风采月下独活,你的一部分。” 修仙之人,应劫而生,破劫而出,历劫之后,方能得道成仙。昊玄一生中有两个劫,一个是天命安排他的,他自己的心魔,另一个是他自找的,妙真。 “有一天我会取代你的。”心魔说道,话语果然一如叶梦得那么桀骜而肯定。 “不可能。”昊玄更是肯定,闭眼凝神,那个声音与心魔,都无影无踪了,“偏则他暗香清远,伞儿般盖的周全……” 一丝光诡秘的穿过大殿,打在了昊玄攒着妙真的手上,尘埃缕缕,在其间沉浮游离。 似有似无,真真假假,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唯一在场的妙真也是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她在她的梦里。 对自己下了黑手的妙真,一开始也没觉得打耳洞有多疼,麻麻的,有些热。呼一下,妙真又把绣花针给抽了出来,“哇!”……带着肉了,真的是疼了。 更疼的还在后面,傻妙真不知道,要用银针传耳洞不说,穿了以后,这针是不能□□的。 妙真对着镜子照了照,就是有些红肿,也没流血。恩,对自己的技术很是满意。 一睡到天明。 遗憾的是,第二日妙真醒来,以梳发时,不小心碰到了耳垂,倒吸了口冷气……真疼啊!妙真自己安慰到,也许打耳洞都是第二天开始疼的吧。 接而又恢复了常态,心思很好的开始干了件很有意义的事。 拢了拢头发,整理整理了心态,妙真从梳妆台屉子里拿出了一个木盒子,虽然盒子上也没什么灰,妙真还是拿袖子口扫了扫,在很是满意的摸了摸。 这盒子里到底放了个什么物件?宝贝成这样?高兴成这样? 推开盒子盖,还有一个红布包,再把红布包给拿起了打开,原来是一叠放地平平整整的信笺。 这便是妙真每日必干的勾当……呃,晒情书。一天两晒,起来晒太阳,睡前晒月亮……欢欢喜喜过好每一天。 这信笺真的是情书吗?谁送的啊。马空? 妙真很是宝贝的一张张,一件件的摊开在晾晒晾晒,这情书确实还很多,十几二十张的样子,只是这真的情书吗? 有情书通篇只有一个字的吗?那个字还不是“爱”。偶有两个字的也不是“喜欢”。 “好。” “可以。”“不行。” “三月初八,见。”等等诸如此类的,都是一些简单的通信言语。 果真信笺就是信笺,没有格外的含义了。 错,这哪是信笺。你看人家宝贝成了个什么样,还一天拿出来晒两次,又勤快又持之以恒。管他是什么呢,这是叶梦得的信笺,妙真看着高兴,爱宝贝宝贝了。 哼着小曲,把每个信笺都给摊好了,放整齐了,谁也不压着谁,那些信笺呀,就像妙真那一片又一片的心思,被太阳晒得是暖暖的。 那边门外,也有个人心情很好,哼着曲子,慢慢打妙真房中走来了,“我是人见人爱的风流将,妙真一见就欢喜,二见就倾心……”姑且不论他在唱什么吧,这调子怎么这么怪,这么牵强。 那您也不该一大早就唱吧,您是舒坦了,街坊邻居呢?被妙真听了去,那还不,雷神招来又招来,祸害无辜小百姓啊。 还好妙真完全沉醉于晒“情书”这份大业中,不去理会世间任何尘俗杂事,果真道法自然,超凡脱俗了,成仙了。 晴时阴雨多变天,门里门外两重天,马空刚推开一点门缝一看,就见着妙真一脸不知所以的傻笑样,马空的眼睛都要看出火来了,他当然知道妙真在看什么。 不就是叶梦得那个什么一点,平时的来往书信吗,就当个宝似的。我马空可不稀罕这一套,我马空不嫉妒,谁要是说我嫉妒,我马空就跟谁急…… 要是妙真能说我嫉妒……好象也不错…… 唉,马空本来很好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什么力气也没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就是别待在这徒增伤心了。 一排大雁飞过南天…… 一枪破空山河红!我马空要出气,要振作!走走,走。出城活动活动。 一生一恨一妙真,我来了! 于是城外山寨的那些土匪们就又一次牺牲,遭殃了。你说是不是,这年头当下土匪,娶个老婆,维持一下家计,也是很艰难的啊。 人在江湖飘,土匪见着马空快快跑…… 妙真依旧心情愉快的陪伴那些个“情书”们,晒个太阳,唱个小曲。 可是就是有一个声音,硬是要打断了妙真这份自娱自乐。 “处天涯,漫天沙,少年挂剑不戴花。” 58 路遥归梦难成 咚咚,响起两下敲门声。 “谁,谁呀……等一会,我还得一下子。”听见了敲门声。妙真以为是马空,第一反应是先护住那些个“情书”,再结巴一下…… “阿微是我,花不独。” 咦?花不独?妙真情不自禁地抖索了一下,妖孽要下山吃人了。赶紧的赶紧的,妙真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信笺,边忙活边高声喊着,“不独,你等等,你等等啊。”生怕花不独进来了,瞧见她刚才干了什么事。 这时候妙真才真的意识到了,她刚才干的那些事,是多么的傻的没脸不能见人。 “你来做什么?”妙真没好语气的开门一问,还把身子给抵在了门边,看那架势就知道是不打算,让花不独进门的。 花不独的眼尾稍向上翘,含着一团春水,叫看的人心思直荡漾,再一娇嗔,“先让我进门去嘛……”是人骨子都会酥的。 还好妙真不吃这套,“有话门外说。你跟我共处一室,那就是见不得人了。” “我的心肝哟,我被离恨门赶出来了,连阿微都不要我了。” 见着花不独还在胡闹,“你堂堂离恨门少子,谁敢赶你走。只怕是你又私跑下山吧。” “你看着,看着我这么美丽的脸……”本来嬉皮笑脸的,一眨眼的功夫,却是失魂落魄,让人一瞧就知道是出事了,“像是在开玩笑吗?” 屋顶瓦上,云淡风轻。 “给,喝一口就好了!”妙真把酒递给了花不独,“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需要我帮忙的你直接开口。”妙真言下之意,只要花不独开口了,她就去找她兄长给花不独求求情。 难得见着花不独也有豪放一面,提着酒坛子,仰首直倒的,辛烈的酒,洗刷着咽喉,缺席刷不掉心中的不甘,拭拭了嘴角,不在乎的一笑,“不用了。” “呵。”妙真接过酒坛,“我怎么看不出你像是,被人赶出来了的样子。” 花不独往后一倒,躺在了瓦片上翘着腿,“那是我不想让别人看出来。” 妙真喝着酒,心里想着,也是啦,他这么自恋的人,怕是脸上长了一个包都要躲在屋里,不让人看了去,“那你干嘛来找我?” 天上的云花看得绵延无边,欣荣灿烂,花不独看着妙真喝酒的背面,自己来找她干嘛的?他自己问自己,“我是来找你喝酒的。”都过去了无法挽回,跟美貌跟成败都没有关系了,这时候自己需要一个能陪他一起喝酒的朋友。 “哈,那敢情好。我妙真别的本事没有,喝酒随时恭候大驾。” 花不独玩味了一句,“那我要是和你一起在叶梦得的面前喝呢?” 妙真一个惊讶,回首怒瞪花不独,警告着。 没等妙真还有下一步动作,花不独一个眼尖,瞧见了,“你耳朵怎么了?” “什么,什么怎么了。”妙真还有点不好意思,怕让别人特别是花不独知道了她,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自己残害了自己一把。 说着妙真把自己的鬓发捋了捋,想吧耳朵遮住。 “冻了?不可能啊,都这个月数了。”越是这样越让人起疑,花不独是来了兴趣,“难道你长了脓包?打了耳洞了?” 妙真被人说中了,反而就那样任死任活的,看着花不独。 “你真打耳洞了?”花不独坐了起来,又问了一次,“你真打耳洞了?” “惊讶吗?奇怪吗?我妙真打耳洞怎么了?”妙真不解。 花不独笑着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你怎么一时想不开的?” “这叫一时想不开?”妙真更诧异了,花不独在取笑她? 妙真瞧了一眼花不独,没个好心思,“恩,很高的一个地。摔下去,不残也会叫疼吧。不独,要是我现在把你给劈了下去。这是不是就是一时想不开呢?” 花不独勾了一眼流光,依附这上来,“哟,你老病还没改呢。要不我给你治治?”妙真就是怕他这股子风骚劲,正要招来雷法时。 花不独看见了她耳朵上的异样,“谁跟你打的耳洞的?” “打耳洞还需要旁人吗?”妙真奇怪。 哧哧,花不独一笑,“我看你是自己打的吧。而且还把针给取了出来。” “不取难道一直插在那?耳朵上插着一个绣花针,那多寒颤人啊。” 扑哧,花不独笑声更大了,简直就是笑开了花。 妙真发怒了,“你笑什么!快给我说!” “是,是是。我的楼幼微。”花不独拍了拍大腿,“枕上来,我给你看看。哪有你这样打耳洞的呀。” 妙真压着怒气,不情不愿的趴在花不独大腿边。 花不独的手刚一碰上妙真的耳廓,就疼地妙真一抖。 “哇,哇。这种事也就你妙真干的出来……受了什么刺激真拿绣花针,戳穿了自己的肉。” 妙真哼哼,没有说话。 接着,花不独把自己的耳环下了下来,在找着昨天夜里,妙真穿的洞。 “喂,花不独你是不是在寻机会虐我?”这个疼可不是一般疼,比自个昨夜里新打的还疼。 好不容易穿进去了,小针在里面探了探去的,就是探不出路,花不独也知道她疼,“不是。是你给了我机会来虐你。你自己找虐的。” 妙真疼得不行了,“□□吧,□□吧。我妙真不懂这份心思了。” 花不独寻了个巧,从后面穿,“不行不行。要是现在毁了,会留个点在上面的那多难看呀。” 恩,从后面穿就容易多了,“看吧,能穿进去的吧。”说着花不独又开始针对另一支耳朵。开始钻小洞洞。 妙真趴在花不独腿上,屋顶上还有些风,要不是那份疼,还是很悠哉的,“不独啊。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浪迹江湖,风流天下,练就一剑倾天的剑法……说不定,还回去挑战名满天下的叶梦得。” “什么?” 还没等妙真有个什么…… “何人!你敢对妙真做什么!”马空刚杀完土匪,消了气,凯旋而归。一进门,屋顶上有一个男女莫辩的色胚子,正在低头对妙真起了歹心,却是又要发作了。 这等气魄豪迈的声音,妙真是习惯了,花不独可不习惯,他一个激动,手一用力,把妙真的耳朵戳了对穿。 “哎哟……”妙真惨叫着,一掌要把花不独打开,可惜刚一出掌,花不独倒是没打着,自己却是失了重心,掉了下去。 一道惊鸿身影,动若绞龙,马空在下面接住了妙真。 这么惊心动魄,屋顶上的人还不知大祸临头,“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少年风流将,人中马空吗?不过尔尔嘛。” 好小子你不但敢挑衅我,更大胆的是,敢对我家妙真图谋不轨,今天通津枪就让你胸前开个大窟窿。 花不独还在上面整整了衣衫,这才飘若天仙的给飘了下来,“我是少年挂剑不戴花。”迷离着桃花眼含笑,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十分勾魂。不怀好意的看着马空。 马空也是不吃这套的人物,受不了这份盛情,指着花不独连退两步道:“你……你。” 妙真捂住耳朵,从马空身上跳了下来,太疼了,为了个耳环太吃亏了,也没说话。 “阿微呀,那我先走了。记得少沾水,三个月内别把耳环取下来。” 妙真没劲答,对着花不独挥了挥手。 “处天涯,漫天沙,少年挂剑不戴花……”花不独走了。 妙真见马空还一副傻样,呆着在,确实这种极品也是人间少有的,酆都至宝,一动惊天下。 妙真端着一副戏谑的心态,“你是不是没见过如此英俊的春风少年郎?”又转过来,看着花不独离去时走的那条路,“的确是很美。不过你没见他杀人时的样子。他杀人的样子更美!” 马空不以为意,哼哼了两下,“我管他做什么。我才是真正的英俊春风少年郎。”又看了妙真一眼,“你不是早就见识过了吗?”说着还一甩头,把两肩的头发给抛到了后面去,自作潇洒状。 妙真叹了口气,“我算是服了你们。” 距今,五十年以前。离恨门有两位少子,兄花和红,弟花不独。 花和红太过慈悲软弱,花不独虽实至名归,却也有一大堆的小毛病。 离恨门少子自古只能有一个,有心人欲以此作为话柄,挑起祸端。 一时谣言四起,祸起萧墙,花不独受人唆使剑挑兄长花和红,言明败者自离离恨门。 结果却是,花不独完败。被那个自己瞧不起的兄长大败了。 落败悲伤,肆意在花不独周身张扬。 冷风做,身倒于泥泞之中,花不独不相信这个结局,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真正的实力…… 风吹着,吹着,很艰难地吹动了一片叶子,叶子连带着风,翻了几个跟头,带来了一个撑红伞的人,荷君连心跪了下去,看着花不独呆滞的脸,擦了擦他脸上的灰。 红伞丢落于泥泞中,在风尘中打着转,荷君连心捧着花不独的脸,让他正视自己,“我请你,我荷君连心请您,请您一定要君临天下!” 一朵花开,需要多长的时间?然而花开无声…… 虚无缥缈,世间变化如浮云流水,来无可料,去无定数,人生多舛,天意自古高难测。 59 未济卦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荷花落尽,香气消散,荷叶凋零,深秋的西风也从绿波中荡起来,使人发愁了。 仙山蜀山的山腰,又一次响起了花不独的诗文,“少年挂剑不戴花,千古风流话不独。”现在他是名副其实的离恨门少子了。 他的剑,色若碧青,剑柄脂玉雪白无暇,这些都还不是最好看的,他的剑最好看的是剑身,雕满了荼靡花纹,摇曳生辉,一如绝美的呼唤,唤你回归黄泉。 花不独来的时候,妙真已经死了,身上只有一个剑伤,甚至还偏离了她心口两寸,可就是要了不死之身妙真的命。 《道书》中有赤、青、碧、玄、绛、黅、紫、练、缙九霄,九霄之中以赤宵为尊,有一把能杀妙真的剑,就叫赤宵。 妙真的佩剑云福宫的至宝,就是赤宵剑。 她死在了赤宵剑下,她甚至像在微笑,她做到了什么能让她如此微笑? “以后不会再有人陪我喝酒了。”花不独变了,朗月照花的桃花眼,变得有些深潭微澜。他对妙真是有好感的,他认为他身边应该有一个像妙真这样真性情的人。可惜人都逃不过取舍二字,内心一衡量不舍哪来的得。 剑如月,气如华,剑气散八方化作荼靡花,包裹住了妙真,花不独的剑都还没有完全出鞘,握住剑柄的手微动,一条血线渐渐在白色的荼靡花上溢开了。 砰一声,剑回到了剑鞘,“你我之间的债,总是算不清的。” 花不独拿出了块锦帕,合着荼靡花,包裹住了妙真的头颅。 仙山蜀山,高耸入云端,不见兽踪,飞鸟难至。花不独一手提着妙真的头颅,一手捏住她的脚踝,拖着她的尸体,走在下山的路上。 山脚下荷君连心在等着他,他把妙真的身躯交给了荷君连心。他自己把妙真的头颅送给了任游萱,做为承诺中最后一件礼物。 荷君连心抽干了妙真每一滴血,化作暴雨降解在大地上,经过雨润露泽之后,所有得了菌病而身体溃烂的人,都神奇的被治愈了。 以为是天降神雨,人们都欢喜的冲到雨中去畅快一番,互相泼着雨水。 原本一片哀嚎的大地开始了新的生机。 罗酆六天之上,景静山精。云海忽流急骤,形成巨大的云海漩涡,一个蔚蓝一个至白,如此分明。 “卦象怎么说。” 楼又烟用手画了个六爻,“未济卦,六合变六冲,卦逢两官。” 未济卦,易经六十四卦第六十四卦,火上水下相叠。火水未济,离上坎下。卦辞,亨,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变爻,火地晋。卦逢六冲有始无终,填逢六合基业开拓。 《周易》以乾坤二卦为始,以既济、未济二卦为终。虽然不当其位,却是刚柔相应,卦中两官取一为用,两官之象,是谓有二男子。 接而楼又烟问道:“你可知易经为何以既济、未济二卦结尾?结尾就是个完结。既济则为盈满,盈满则余,而后乱。未济,水火未济,虽然不当其位,却是刚柔相应。看起来,比既济好了不少,起码多了些圆融。有了一个小的圆满,之后就是一个新开始的局。这就是易经的奥妙……三十年后,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妙真死后已去三十年,黄河改道,江湖变迁,而妙真的逝去并不代表着她对江湖没了影响。传闻妙真乃是不人不妖之种,死后灵魂无法重回泰山府君那。便留在了江湖,祸害人间。 她的七魂被困在她以前的私物,碧玉环中,让人一见着就想戴上它。只要一戴上这个住满恶灵咒怨的碧玉环,那人就会被碧玉环控制,杀光自己身边的人,然后疯掉自杀。 她的三魂被困在西域鬼界,每日唱着牡丹亭最后一折,残杀牲畜,吸食过往来客的鲜血。 三十年后的今夜,北刮地风,西域的天,冷到零点,“便作你杜鹃花……也叫不转子规红泪洒……”果然有女鬼恐怖的戏文在其中传唱。 这个时候……明月挂天,乍见人影,破震飞冲上月轮,月不动,那人如飞鸟腾空,在血色的天空里划开一道生命的轨迹。 视线就在风起的那一端,惊鸿月光现刀寒,迅疾波动惊雷起,云灵呜咽晓风吹。 双刀在手,双月小邪,一刀不戒,不坠青云,“约定好了的,你我一战!” 面如素裹,柳叶黛眉之下,一双星子无神,妙真披发白衣,双手之上是厚重的血痂,已然成鬼。她到底吃了多少人,吸了多少血。 奔驰雷霆的速度,是一刀不戒,必胜的杀机,双刀起,单峰开刀,似刀似剑,冷焰倏然,寒光骤扬,月光投射进一刀不戒左眼的一瞬间,闭眼,手起刀落削掉了妙真的双臂。 极端的痛苦,叫不出声来,悲伤而孤鸣,妙真黑发三千丈,前尖如箭,身如绸缎,开作两段袭向一刀不戒。 一作利箭欲射穿一刀不戒的肩头,一作软绸欲残绕住一刀不戒的腰身。 一刀不戒双刀在手,挥刀旋转,欲绞断那些头发。 可那些头发,就像软钢一样,很难断掉。一刀不戒心念一转,用刀身一圈圈缠绕上妙真的头发,眼看着一刀不戒的刀刃就要到了妙真的脖子前。 哧一声,骤如万箭齐发,妙真的后脑又生出一些头发,赫然死死包住了一刀不戒的头发,越包越紧……霎时,空气就变的稀薄起来,在这样下去,一刀不戒性命堪忧。 在妙真的身后,一方空寂,利风忽隐忽现,一阵光华,九华剑气,妙无章法,快不可及,“七情七伤•人心。”宝剑连着妙真的头颅与头发一并砍断了,咚一下,身躯掉落在沙尘中,头颅咕噜咕噜地翻滚。 等一刀不戒头上的发丝都散落开了,他看清了他眼前的人,绝顶的赤宵剑柄上,系着一个已经不会发亮摆动,已经坏死的萤石,少年人已经和自己一样有了成长,此时英雄正英雄,“叶凉。” 不动的身影,风霜、利剑,双目无法聚焦到一点,一片淡然,“一刀不戒。” 阔别三十多年,他看着眼前的无头尸体,想起了以前的事。 “对了你叫什么。” “一刀不戒。” “还有呢?” “一刀不戒,就是一刀不戒。” “今早我看见你刀上有两个字,你是叫小邪吧。” 一刀不戒又想起了他另一个称呼,没有多带什么别的情感,“你还是叫我小邪吧。” 叶凉点了一下头,“恩,小邪。” 一刀不戒不语,先是静静地看着叶凉,江湖路来南北西东,第一次见他,他就是个比自己还可笑的少年人,不错的身手与剑法,柔弱中背负江湖人应有的正义感。第一次与他决斗,也感了他的好胜要强,可内心举棋不定,只一味追求剑招的招式,所以败给了自己。 现在他练成七情七伤剑,赤宵剑也在他的手中,这是多少江湖中人痴心妄想,可遇不可求的宝剑,“叶凉,这赤宵剑……” 一刀不戒想问的,其实是这剑哪来的。 “此身不弃,赤宵不离。”叶凉也看着一刀不戒,同为当年的少年人,比起宋双生自己更想超越的是他。妙真姑姑不止一次在自己,在旁人的面前提过,有个叫一刀不戒的少年刀客,天资卓越,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自己与他比试过,自己败了,败得心服口服。所以他比别人更清楚妙真的话,是实话,绝不是赞誉,而是一种值得的期望。 一刀不戒听不懂叶凉的话,却也知道这里面又是一段恩怨情仇,“告辞了,叶凉。” “恩。告辞了,小邪。” 一转身就是不能再回头,二人都朝着对立的方向前行,他们都知道,只要有谁回头了,就是又一场新的刀剑相斗。 双刀在腰间,如影随行,不曾卸下。 萤石在剑上,如影随行,不曾离身。 风声忽远忽近,天地一线一色,风沙掩盖住了刚才一切的行迹,妙真的尸首,二人来时的脚印,一切与一切又恢复到最初的平静。 60 番外•疑是故人来 在一个葵倾烈日的伏日里,妙真却站在终日都敞着大门的玄门妙境,还好玄门妙境里算得上有一分阴凉。 她在等人,或者说盼着有人回来。身子站在玄门妙境里,把眼探出去望,就看见有一抹黑影,在往山上动。 “你们帮我看看,是谁上来了?”妙真扭着头,朝角落里呼唤着。 玄门妙境里,坐着几个送迎童子,正打着扇纳凉聊天,这么热的天谁想动一下啊,但叫唤的人是妙真,不管别人怎么样,身份摆着那在,不能不去理会。几个人你推我的,我推你,推出一个小童来。 丢下扇子,气呼呼地,跑去外边一望,看清了回来禀报妙真,“师姑勿用理会,想是山下的野民有事来求我们的。” “来求我们的?求什么?”妙真不解。 “我看见他身上还背着一个人在,想是来求医的。” 妙真似有所感,不自觉道:“在这么热的天啊……” “人家那是人命,这么热的天又算得了什么。”其中有个纳凉的小童插了一嘴,他刚一说完,旁的人就不住的拿胳膊肘顶他。 惊地一下子,他才意识到,乖乖这下好了,祸从口出了,这个傻大姑哟,肯定又要叫他们去救人。 妙真经这个小童一提,呀,人命关天,赶紧地,“那你们还不快去把人给扶上来!” 几个小童都不动了,根本不去理会妙真,心里想的是,任凭你怎么说,只要他不死在云福宫内关我什么事。 看着这几位祖宗是动也不动,妙真那叫一个气啊,“人命关天的事,你们担当得起吗!” 那几个小童还是无动于衷。 妙真气极了,一跺脚,“哼!你们不去!我去!” 一轮火球逼烤着七宝山,妙真一出门迎面来的就是一股子热气,像是要把人给抬回去。 “师姑!师姑!”眼见着妙真出去了,几个小童急的都跳起来了。 不是云福宫的人,死个把又算什么,妙真不一样啊,她是宫主的徒弟,别说是死了,要是外面出了个事,在外中暑了,上边肯定会问。然后自然的,他们的责罚是不会少的…… “要是那人不是来求医的呢?山野之民,气不过上云福宫,闹事的?”有个童子忽然这么来了一句。 有一就有二,“要是他带了刀呢?”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要是这个人伤了妙真呢? 吓,赶紧的,“师姑……莫去了……”几个童子丢下扇子,刷一下的跑了出去。 妙真是跑了出去,一路跑了下去,就闻到了一股子恶臭,妙真捂着鼻子,看见一个破衣烂衫的少年背着一个幼童。 照理说妙真应该赶紧上前来,去关心伤者才是,可你不去看他都成了不布条的衣衫,那说那股子味道,哪个姑娘家愿意去亲近。 妙真犹豫挣扎着,看着人都要朝她走过来了,还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好,“呃……你叫什么名字?” “江夏人,李有若。”李有若见妙真嫌弃他的脏臭,而不待见他,有些鄙夷。氏族名门的人是如此,云福宫的更是如此。 江夏、汉江都是依长江而存,妙真见李有若如此回答,一下子就对他多了几分亲切感,“你背上的人……” 妙真还未说完,小童们都纷纷跑了下来,“师姑……师姑。”大叫着。 来得正好,“你们赶紧帮忙着救人啊。” “这……”一个小童开了口,他们也闻到了异味了,勿说他是个来捣乱的,就说是个本分老实人来求医的,要是到时候他骗吃骗喝,赖着不走怎么办。你妙真是不会有什么,到时候那些个主管们,还是拿我们不得了。 小童给了旁边一个人,一个眼色,另一个小童看见了,赶紧也接了一嘴,“是,是。师姑,这等闲事。我们还是莫管了。进了云福宫,又专门的知客会管这事的。我们还是接着等谈冗师叔吧。” “就是,就是。”其他的小童附和着。 妙真真是羞愧极了,居然这么说,真丢云福宫的脸,堂堂云福宫,在一个需要帮助的人的面前,推三阻四的,真没大家风范,“我来!” 妙真一下把什么脏臭恶心,都抛之脑后了,一把就要夺过李有若背上的伤者,夺,那架势,可真的是要夺了去。 可惜妙真没这夺人的本事,李有若也不愿意给她…… 妙真的搭在背上之人的肩上,手上一阵黏糊,“什么东西啊。” 手一收回来,绿色的……妙真脑子就是被木棒敲嗡了,就是这些流着绿色血液的家伙,害得她没了爹亲,家破人亡的。 “他也是……“妙真想到了什么,当机立断,郑重言辞道:“你还是把人交给我们吧,毕竟我们是云福宫的人。处理妖怪的事,比你要来得熟练些。” 李有若不去理会妙真,依然顶着日头,要往山上走。 小童们听到是妖怪,都起了异样,哪会再去阻拦李有若,更不得跑得回去找个角落躲起来。他们是谁,云福宫打杂的,妖怪这等事,他们自然是怕不过的。 可数日来的奔波劳累,都是凭着一口气,一丝意志坚持着的李有若,也快不行了,步子有些慢,塌下去的脚,也有些晃颤。 险些都栽了下去……是妙真在一旁扶住了他,“背上的人,对你很重要吧。既然如此,为了他好,你更该把他交给我们。” 李有若自己栽下去没什么,他背上背着的是他,唯一的亲弟弟,兄弟俩一直相互搀扶着长大,直到发生了变故。 现在最重要的是弟弟,李有若听了妙真的话,稳了下身子,对背上的人说道:“阿弟,大哥先把你放下来……” 妙真一边接应着,把人给抱下来,一面对小童们吼道:“还不快来帮忙,要是再坐视不理,谈冗师兄回来的时候,我非告你们一状!” “这嘛……”几个小童拘束着。 见此妙真又下了一贴猛药,“回去了,我非要在大师兄面前好好说说你们!” 其实妙真这话也就是她自己,吓咋呼一下,胡弄一下,她哪敢在昊玄大师兄面前,说着等俗事。 可却是很管用,云福宫昊玄之名,也就是下一代宫主之名。 瘪瘪嘴,管他甘愿不甘愿,都得上去把人从妙真手里抱过来。 腐烂的伤口,让人已经看不清五官。“哇!这还是人吗?”一个小童大惊小怪道。 李有若一目瞪来,活似要把那个小童给剐了去。 真混账!真丢脸!妙真不好意思,“呃……我扶你吧,你……” 妙真这才仔细去看这人,原本还想跟这人说说话,打打圆场的,可一看这人的唇,都干裂成这样了,怕是让他说话都是一种罪过吧,“你还是先别说话了……等会我给你倒碗水……” “恩。” 李有若也不是个多别扭的人,就凭刚才妙真说的那句话,他就觉得很窝心,她应该是个很好的姑娘。 帮人帮到底,妙真忙前忙后的把人给安顿好了以后,这才又想着谈冗了。 今个之所以这么大的热天,她还在门口等人,那可不是就是等谈冗吗。要是平时也没个什么,主要是,今日谈冗要带来一个人。 薛家的小姐,薛文静,也就是谈冗的未婚妻。 一个女人有了些特俗的身份,那也就格外起眼了起来,至少是对妙真来说,让她的心打了个小九九。 妙真跑到外面一问才知道,别人早就跟着未婚妻一起回来了。 怎么谈冗师兄没派人来寻她?妙真心里有点不是个滋味,赌着一口气,妙真都打算不去见谈冗了。这可真是有了未婚妻,就忘了小师妹。 可好奇心呀,好奇心,妙真打不住的好奇心,让她还是往内宫谈冗那去了。 刚一进内重宫的门,她就听见谈冗师兄唤她的声音了,“师妹……师妹。” 轰然一下,只有满心欢喜了,什么未婚妻不未婚妻,什么没派人来叫她,都烟消云散了,妙真一笑,赶紧地跑了过去。 可这种事,不是你烟消云散就能烟消云散的,薛文静是个大活人,直挺挺的站在谈冗身边了,“谈冗师兄好。” 妙真又瘪了,规规矩矩的站在谈冗与薛文静面前问好。 “啊,师妹。这是薛家的小姐,文静。我才跟她提起你呢。你刚才去哪了,我怎么没见着你人?” 听着谈冗这么说,妙真心里一气。什么薛家大小姐,还是你的未婚妻呢。 也没等妙真开口回话,薛文静哈哈的笑起来了,“这就是你的小师妹吗?哈哈……怎么这么脏啊……你们云福宫主新收的徒弟就是这个样的啊。连我的丫鬟也不如,哈哈……好笑死了。” 薛文静这样说她,妙真很不好意思,低头一看,却也是过意不去。刚才救人时,染了李有若兄弟俩的污垢。现在好人,不但是在外人面前丢人了,还是在谈冗师兄未婚妻面前丢大人了,妙真真是无地自容。 “莫笑了,莫笑了。”谈冗不以为意,看着妙真又露出这种自卑样,一把抓住了妙真的双肩。 引得妙真一个来神,“好了,好了,等会去洗洗。不过不喜也没关系,也就是我们云福宫妙真的味道。师兄我就是好这口!” 说完,谈冗还挑着眉,咧着嘴,对妙真一笑。妙真那是更不好意思了,“师兄……我身上脏。” “你就是这样,喜欢哄小姑娘。”薛文静无奈。 谈冗听薛文静这么说他,他不乐意了,“你这哪是哄,这叫友爱同修。” “那你……” 接着,他们两人越说越带劲了,都浑然忘我的斗嘴起来,就把妙真搁在了一边。 妙真很尴尬,想自己这样脏着到处走,也不是个事,正欲跟谈冗、薛文静告别,回去换身衣服时。 有人来唤谈冗了,长老们找他有事。 “那就这样吧。师妹啊,帮我把文静送到住处安置好了。”说着,谈冗也就走了。 “师兄,不妥吧……我……。”妙真想着自己还脏着在。 可谈冗早就走了,听到了这句也只是头也不回的,对着妙真挥挥手。 薛文静也没多大意见,像是谈冗走了,留她跟妙真在一起独处,她更高兴些,“听说你被灵露那丫头欺负了?”这肯定是谈冗告诉她的,也应该是谈冗嘱咐薛文静要她对妙真关心一二。 薛文静劈头来的一句,就让妙真不知如何接话。 “听说她还把你欺负地很惨?”薛文静接着更是不依不饶的,“放心,有我薛文静在!保准让她丫头片子服服帖帖的。”薛文静拍着胸口保证着。 霎时,妙真只有一个想法了,云福宫来了个比灵露更可怕的女大王,这人还是谈冗师兄的未婚妻。 “你怎么怕起灵露了,一向都是只要我薛文静欺压她的份,她是连大气都不敢在我面前出一口的。有我给你顶腰……你只管卯起来,跟着她对着干……这种人,越是由着她,她越是自以为是……还不得了咧……” 薛文静边走边说,越说越大劲,都说到她跟灵露的那些辉煌战役了,不管真假,薛文静大小姐那说的是很精彩的。 直到后面,她更大胆了起来,“谈冗跟我说,你连个最简单的火法都学不好?” 这句话没有灵露那种讥讽人的意味,可是在妙真心里,这就是块伤,一撮就又阴影。 薛文静一看,就一拍妙真的背,力道之大都把妙真给吓住了,“没事!那不是你的错。你们云福宫的法术也就那样。我们江东薛家的雷法,那就是天下一绝,举世无双,无人能敌。我只要教你两招,不比那些云福宫的什么……” 在云福宫私学外面的法术是要受罚的,轻则教训惩戒,重则洗去修为或是赶出云福宫。而一个氏族中这种秘笈一样的法术,更是不能传给外人的,就连是一个世家里,也是非亲不传。 妙真见薛文静这样说着,也没多在意。 倒是有人呵斥住了,正在越说越大胆的薛文静,“大胆!小小江东薛家,也敢在云福宫内妄放厥词。也不掂量掂量。” 妙真一见来人,赶紧低头见礼,“正华师兄。” 薛文静竟然连正华也不放在眼里,“原来是个自甘堕落的家伙。连云福宫都不承认你,你没资格代表云福宫说我!” “你!” “我父亲才跟我说过,你做的那些肮脏的事哟……我倒是不怎么,可我就是想不通一点。”薛文静止不住气的说,妙真看着正华脸色不对,连忙拉着薛文静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可薛文静不以为然,越说越厉害,“要是云福宫的的法术真这么厉害,你干嘛自毁身份,去学邪术。刚才你那番言论,也不就成了自打嘴巴了吗?” “好厉害的,薛家……”妙真见着了,正华那种眼神,就证明他手下不饶人了,要下暗手了…… “正华。”昊玄出了声,阻止了正华。 “拜见昊玄大师兄。”正华与妙真,双双行礼。 正华本以为昊玄会教训一下薛文静的,可昊玄什么也没说,他只把妙真叫了过来,“幼微过来。” “这……”妙真还记得谈冗交付她的任务。 “不打紧,你去忙你的吧。住处我自己会去。”薛文静知道昊玄不好惹,或者说她怕不过昊玄。 “师妹你快点过来啊。”正华也在召唤。 妙真一时不知道该叫薛文静什么好了,“薛小姐……那我就去了啊。” 薛文静听了这个称呼一笑,“叫我文静就好。” 呀,这个薛小姐也是个很和睦的人啊。妙真一下就推翻了,刚才对薛文静不好的印象。 妙真跟着正华、昊玄走着走着,突然昊玄冒了一句,“以后法术也由我来教你。” 妙真楞了一下。 倒是正华很激动,“师妹啊,你好生的福气呀。” “是。多谢大师兄关爱。” 再过了几天,薛文静招募了妙真做为“手下”,一直□□着,处处针对灵露。云福宫内女人的战火,一发不可收拾,那是比太阳都还要火热。 过了些许几天,妙真想起了李有若,寻人一问。 “他弟弟死了。不过李有若那小子倒是好运,被收留在了云福宫做了洒扫。” 多年以后,妙真跟着江由衣一起去祭拜李有若。 妙真叹然道:“他忘记了自己本该有的一些东西。” 江由衣摇着头,“他只是迷失了自己。” 荣华富贵迷人眼,权利害人,是非成败转头空,还不如一场春梦来得,善始善终。 61 番外•一点微酸已着枝 花和锦明天,有两个酒鬼,一身酒气,晃晃悠悠地走在野外树林边。 其中有一位见起色心,见着身边的那位酒醉了,便装着若无其事般,伸出了一双毛毛手,一点又一点的靠向目标地带。 被他调戏的目标,大概是酒喝多了,就连前面的路都看不清了,何况是那只暗地里的黑手。 眼见着占便宜调戏的人,就要得手之际,被调戏的人,打了个酒嗝,“咯……雷神招来……咯。” 电得马空浑身一个激灵,正要对妙真发作,又自知理亏,硬生生的把这口气吞回了肚子里。 马空的自信心又一次严重受挫,突然妙真冒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两个。” 听闻妙真所言后,马空又来劲了,捋了捋鬓发,甩了甩刘海,很有自信的答道:“一个。” 说完两个醉的一塌糊涂的酒鬼,齐步转身,抱手环胸,摆出一副要干架的架势。 马空不耐烦道:“兄台,出来吧。” 香远益清,蓦见一点星芒,骑坐神兽白虎现身,白衣飘飞,仙人之姿,于繁华纷扰之中,独占一份沉静,一尘不染,是谓无暇。 红唇无血,双目上蒙着数层符咒,整张脸被符咒遮盖了一半。再观韵致神态,真乃可远观而不可亵渎焉。 妙真回神,又打了个酒嗝,“是个大角啊……马空上,我在边上醒个酒。然后我们轮替。” 妙真没安好心,她见此人出场时如此的有气势,想必是一方顶尖人物。而自己平日里勿说冤仇了,是连面都没碰过。这人肯定是马空平日惹事惹来的,想马空这种人,那是连面都没见过的都可以得罪一番。不凑这份热闹,我妙真还是走位上策。 马空还没想到这些,甚至连对方是不是来找他麻烦的他都不在乎。他很是高兴,嘻嘻一笑,答非所问,“妙真啊,这是一个人。你输了吧。” 原来马空心心念念的是刚才,猜测有几个人跟踪的事。 反观妙真,她完全还没跟上,跳跃性思维如此活跃的马空,不解。 马空算盘打得精,“只有一个人。是我赢了哦。” 妙真不认同,摇晃着食指,“错,这算一个半。这一局,我们打和。” 一个半?有这种说法吗?“这还有一个半的啊。明明就一个人。” 妙真又来了一通,之乎者也的歪道理,来诓马空,“圣贤云,二人同行,是谓二人。二兽同路,是谓二兽。一人,一兽,是谓一个半。” “哪个圣贤?不会是你妙真吧。”马空全然当妙真刚才的一番歪理,都是冷笑话。 “非也,非也。”妙真装上瘾了,“这位圣贤,尊称幌子。” “黄子?我只听过,老、李、墨、孟、庄、朱子。这位圣贤做什么学问的?写了些什么书?” “歪理策,马空演义。”妙真誓将冷点爆到极端。 “哼。”现在才知道上当受骗,被妙真玩了一把的马空,反一问,“我忽然意识到,要是这跟踪我们的人,是三个人。那是不是就算你赢了。” 其实马空的体质也不算笨,“是啊。”妙真十分正经的答道。 马空无奈扶头,“果真一生一恨一妙真。”转眼间,又耍起赖来,“我不管,你输了,就是输了。你要给我香一个……” 作势那唇,那吻,那要朝妙真袭来。 惊,一直默不作声的骑虎男子,再也看不下去了,这种胡闹,凝气成冰,蹭一下,就朝着马空射来。 霜寒破冰,携带天威,不是一般厉害。 幸得马空身手了得,加之妙真反应快,把他一掌打开了,可妙真的这反应也不是因为察觉了危机,全只是为了回应马空的那句混账流氓话。 “兄台,是否我马空在不经意之处得罪了兄台?”前方大敌当前,马空没有莽撞行事,“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兄台告之。马空必当有理赔礼。” 妙真心里暗爽,这人果然是冲着马空来的啊,啧啧一笑。 可那骑虎男子明明照理说,眼被符咒盖着在,却像是完全不受影响,视线一直不离妙真,见妙真再被一个男子口头上轻薄了之后,没有恼怒,反而古里古怪的笑起来了。 微怒,“姑娘家的,成何体统。” “恩?”妙真诧异不解,好奇怪的人。 马空都表明了态度了,说事办事,可这人却来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马空心里更是在犯嘀咕,这人一路跟踪下来,定是有所图,难道图的就是妙真? 完了这小子八层看上妙真了,连个眼睛都被人蒙着在,还不安分点,别以为骑个老虎就了不起了,跟我马空抢女人,你小子还嫩了点。 马空正准备把事挑明了说,问这个人是不是对妙真有意思,如果有,那绝对就是二话不说,通津枪在手,妙真在怀我有。 可惜妙真抢在了他前面,“既然兄台无事,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妙真这人倒是好说好算,也不怕别人在她背后下阴招,说完转身就走了。 “哎,妙真……妙真……”马空也不得已,小跑上去,又在妙真身边嘻嘻哈哈的取闹。 没过多久妙真来了一句,“人走了?” “恩,走了。” 妙真分析道:“这人倒也是奇怪啊。难道是被派下来探我们实力的?” “我看是看上你了,来探我的实力的吧。”马空吃味道。 妙真一惊,“我还以为是你惹得麻烦咧。休推到我的身上来。” “胡说,就是你,就是你,妙小真。” 马空又开始胡闹起来了,妙真一气,停下了步子,嘟着一张嘴,把自个的眼皮给拉了下来,做了张鬼脸,“马大空,麻烦精!” 做完,说完,知道马空不会放过她,也就一骨碌地跑开了。 马空自然是追了上去,这边妙真见他追来了,一笑,跑得更快了。 两人互相追逐的身影,在林子外,荡成一道耀眼的光线。 雪,片片柳絮满天飞舞着。 灯,一盏破灯笼挂在了亭子边。 风,凄冷地刮伤着孤山上的六角亭、白灯、一个白衣人。 伴随着风雪走来了一个人,肩上扛着一口枪,枪头上挑着一壶酒。 似是因为这份寒冷,似是因为眼前这个孤高的剑客,马空难得紧赞了眉头,“你送了她一个胭脂盒?” “我没有。”没有人能猜测出叶梦得在想什么,马空也不例外。 可这话马空不信,他分明看见叶梦得送了妙真一盒东西,自己偷摸着打开一看,分明就是个胭脂盒。眼见为实,这种事还需要狡辩? 马空这样说道:“我都看了。” 本以为叶梦得不会回答,哼,反正你都送了。 “我是送了她一个盒子。是用来装朱砂的。” 难以置信,可这事就发生在了叶梦得身上,“那是胭脂盒,不是用来装朱砂的铜盒!”马空都要尖叫起来了。 风吹不动叶梦得的心思,他不明白,也不去理会马空。 “你见过哪个道姑在胭脂水粉摊上,挑法器,买个装道符、朱砂的容器的。” 实话实说,淡淡一语,“妙真。” “她!她!”马空不知该说什么,一结巴,再转念一想,“那你干嘛买这送她。” “我看见她看了这东西,也问了价钱。”叶梦得这话可真简单。 了解妙真的为人,马空一听却也都清楚,定是妙真囊中羞涩,就此作罢。可胭脂盒这种女孩子似件物件,是能随便送人的吗? “哼,算是豌豆黄,这是你送她的第二件东西了。” 叶梦得扭证事实道:“豌豆黄是我买给她吃的。” 其实是一个意思,可叶梦得这句话说出来也就,多了点暧昧的意思。 “你!”存心的是不是,叶梦得!你叶大剑客,孤高冷漠,你都对一个女孩子这样了,说出去,谁不知道你喜欢上了妙真啊! “叶梦得!下月十五!华山之巅,我们一决高下!”这是第几场了,有胜有负,胜胜负负,再多一场胜负就能改变什么吗? 但是马空乐于此事,而叶梦得只要是调整,都会不二话的接下。 可今天,“不行。” 叶梦得出口的这两个字,让马空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恩?” 是风大了吗?叶梦得没听清楚我的话?还是我听错了叶梦得的话? “下月十五,我要拜堂成亲。” “什么?”马空脑子一空,“跟谁?” “薛文静。” 62 番外•手帕之交,契若金兰 一个人的心性是否会变?江山易改性难移,妙真是信这句话的。 宋家玉庭,芝兰玉树,允文允武,乃当时英才。宋玉庭的父亲,老宗主一死,按理按常规来说,都该宋玉庭坐上新宗主的位置。宋玉庭打小起,所有的人都告诉他,你将会是下一任的宗主,那是人们对他一种崇敬与期待。 他的母亲更是如此,她告诉宋玉庭,一个宗主是该怎么学艺的,是该怎么交朋友的,是该怎么待人处事的等等。连一个宗主是该如何走路,如何吃饭的,她都细心教导于他。 这样一个人,势必会成为宗主的,一个好宗主。 可惜是阴谋,总要有见光的一天。 他,宋玉庭其实不是宗主的亲生孩子。他是个调包货,他小叔的儿子,宋江云才是。 族里族外,亲朋好友,一时气氛变得很微妙了。是真是假,疑神疑鬼,叫人难以揣测。 宋江云暗地里有一队人马,就要对宋玉庭出手了。 这时,妙真找上了宋玉庭。 与权力斗争无关,“我来接小雅走。” 楼小雅,虽然姓楼却是妙真很远房的亲戚,来投奔楼家,与妙真是闺中好友。妙真、楼小雅、宋玉庭算得上自小相识,互有好感,相知相交。楼小雅与宋玉庭更是两小无猜,芳心互许,又是一对才子佳人。 楼家败了,妙真去了云福宫,楼小雅自然就被宋玉庭接走了。现在宋家要出大事了,妙真自然要带楼小雅远离这是非之地。就算许久未见,以前吵吵闹闹过。一日是姐妹,终身都是姐妹。 “久违了好友,汝还不能带小雅走。”轻扫曲柄麈尾,依然是一贯的谦和笑容,让一见就觉得如遇春光。 “那玉庭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不日吾将成亲,吾将娶小雅进门。” 语不惊人死不休,“哇!”妙真很激动,“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玉庭一笑,“现在不是就告诉了好友了吗?” 这么多年,身边这么多人,这还是妙真第一个朋友要办喜事的,妙真很激动,越激动,越开心,也就越气愤,“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妙真叫喧着,接着一冷静一想,“不行,现在办婚事不妥。” 一是太快了,二是现在这个局势,不适合办婚事。 谁都不能猜透宋玉庭的心思,避开话题,拿出妙真一直挂心的人,“好友何不先去看下小雅,小雅可是一直很惦记好友的。” 使了个眼色,旁边赶紧有个小仆站在了妙真的旁边,来请妙真。 红底缎绣金纹,都在看嫁衣了,确实是要办婚事了。 看着楼小雅全神贯注的在挑着嫁衣,连妙真来了都不知道,的确是一副婚前小娘子样,妙真轻唤了一声,“小雅。” 楼小雅娇小可人,属于相夫教子的女人,她一辈子的愿望就是嫁个好人家,而宋玉庭就是她的最佳归属。 甜甜一笑,一副小女人状,满心欢喜的上前来攒着妙真的手,“阿微。” 她们俩不是没闹过矛盾,没斗过气,可这一切都过去了,没关系了。好姐妹依旧是好姐妹。 两个女孩子又凑到了一起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 楼小雅一直在说,宋玉庭怎么的好怎么的好,哪里哪里又怎么了,给她买东西,关心她陪她说话,真是体贴入微。 妙真一直在听,她很是欣慰,小雅喜欢,小雅觉得幸福这就很好了。 妙真在江湖上名声不好,楼小雅大婚在即她怕对小雅,会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影响,导致婚事有了什么闪失。对女子来说婚姻就是终身大事,是最大最美好的事,可一不小心,也会发生一些意外。其实操办婚事这种事,就是杜绝意外的事情。 妙真住在了客栈,等着这场婚礼的到来。 这天来了一人来找妙真,宋江云,前代宗主的亲生儿子,可怜的调包货。 妙真以为他来找她,无非是要自己离开此地,或是问她关于宋玉庭的事。 可人家根本不是为宋玉庭来得,不过也可以说与宋玉庭脱不了干系。 宋江云正襟危坐,妙真也严正以待。 “你认为小雅嫁给宋玉庭,会幸福吗?” 原来又是那些痴男怨女,情陷奈何天的事。宋江云与宋玉庭的童年不一样,宋江云自小没人管。母亲是不疼,这个儿子不是他亲生儿子,还是陷害自己的大姐的孽种,爹爹不爱,爹爹的心思一味都扑到宋玉庭的身上去了。于是宋江云的幼年虽然过得缺少关爱,却也是自由自在,天真散漫。 这样的宋江云,他喜欢上了楼小雅。他没想过要与宋玉庭争过什么,就算这宗主是他的,他觉得自己也做不来,宋玉庭为了这个位置一直准备着,宋玉庭才是最合适的人。 宋江云甚至认为,兄弟之间没有必要为了权利这种事,而大动干戈,伤了兄弟和气。 宋江云这种人,看得开。现在他能在感情上看得开吗? 他是喜欢小雅的吗?“小雅喜欢的是他。”妙真直接挑明了问题的关键。 宋江云很激动,“宋玉庭不可能给小雅幸福!” “你能吗?”妙真反问,“你跟宋玉庭一样麻烦在身。而且最重要的是,小雅不喜欢你!”妙真争锋相对。 “哼!你会后悔!你会后悔让小雅嫁给宋玉庭的!”宋江云拍桌而起,他与妙真不欢而散。 走前宋江云似有所感,停了下,“我还以为,你是小雅的朋友……原来……” 妙真一直记挂着宋江云那天走时的话,觉得还是放不下,于是在婚宴的前一天,妙真按耐不住了,去找了楼小雅。 楼小雅正在试穿霞披,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姑娘芳颜二八,天然俏,如斯华丽,缨络垂旒,下面百花裥裙,大红绣鞋,一抹浓艳满身喜庆一如心中漫溢的幸福。 妙真呆住了,小雅她是这样的开心欢喜啊。 “好友明日来喝吾与小雅的喜酒,可别晚到了。晚到了,只怕是小雅会怨好友的。”宋玉庭突然来到了妙真身后,轻声说道。 “啊!玉庭!”红蝶扑来,宋玉庭一把抱住了楼小雅。 楼小雅的脸上笑起来,像一朵牡丹花开一样。都忘记了又妙真在场,自己会不好意思的。 “别闹了,好友在一旁看着在。” 楼小雅脸色一红,赶紧从宋玉庭身上下来,低低的声音,不好意思的唤了一句,“阿微……” 楼小雅笑着和妙真说了会话,宋玉庭一直站在一旁陪着她们。 “阿微,你与玉庭聊聊。我且出门办点事。” 妙真诧异,明天都要结婚的准新娘子,今天办什么事,“你明天都要结婚了,出去做什么?” 楼小雅微微一笑,“玉庭的礼服公裳还没做好,我不去看看不放心。” “那叫阿玉去就好吗。” “不不,不。你和玉庭说会话,我去去就回。”楼小雅说着笑着,就领着丫鬟出门了。 妙真见楼小雅走了,宋玉庭坐到了自己身边来,还是那根常年不离身的,曲柄麈尾,淡淡的有点笑意。 “你还是我以前认识的宋玉庭吗?” “好友这是何话?吾不是就在汝面前吗?” “我怕沧海桑田,人事将变。” “耶,好友汝别忘了。吾是宋玉庭。” 他永远都是这样,绕来绕去,话不投机半句多,“对小雅好一点,告辞了。” “那就不远送了。” 初六日。宜,嫁娶、入殓。忌,出行。凶神宜忌,灾煞血忌。 良辰吉时都快过了,可新郎还没有把新娘给迎回来。 妙真与一众人都在焦急的等着。 一阵八节长欢的音给飘了过来。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妙真也仰着脖子看,看见一片翻红。那边的音乐吹吹奏奏的,那边的也跟着锣鼓喧天,开始闹翻了天。 顶前头,骑着红马穿着喜服戴着大花的宋玉庭,俊雅风流,不愧是人中之杰。 八人大轿,红幔翠盖,上面插龙凤呈祥,想必新娘子也就在里面。 鞭炮锣鼓,喜娘搀扶着,妙真一直含着笑,看着喜娘引着楼小雅慢慢走了过来。 “慢着!”一声狂吼,闹中一静。 宋江云带了一大队人马,不像是来喝喜酒的。 众人都在看着,宋玉庭不动声色,“胞弟来了怎么不进去,这吉时要过了。” 宋江云不说话,他走到了楼小雅的身边,宋玉庭也不拦他。 倒是妙真心中一惊,不会是这小子要抢亲吧,“阁下何苦破坏人家的大好姻缘,何不成人之美?” 宋江云冷笑,“你们都被他骗了。” 一个女儿家哪个会希望自己的婚事上发生意外的,更何况是成亲之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说是被抢亲了,羞愧不过,上吊抹脖子都是有的。 这是楼小雅的婚礼,妙真不会让它出任何意外,不悦道:“阁下何不给我妙真,给小雅一个面子。等婚事完了再解决。需要现在就撕破脸皮吗?” 妙真话已经说到了份上,宋江云依然故我,大吼着,“你们都被他骗了!” 一个抄手,掀开红盖头那一刻,珠玉凤冠下,露出了娇俏的脸庞…… 震惊!难以置信。 新娘不是楼小雅。 这时候宋玉庭出手了,“胞弟可不能对嫂嫂。”又亲自把红盖头给盖了回去。 “宋玉庭!你给我解释清楚!”这下该妙真发威了,“小雅呢!新娘为什么不是楼小雅!“ 宋玉庭握着新娘子的手,避而不答。 “新娘是老身娘家的侄女,宋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有何不妥吗?”宋夫人现身了,“江云,你带这么多凶神恶煞的人参加婚礼。是欺负我孤儿寡母吗?” 她其实才是宋江云的亲生母亲,此时此刻却厉声训斥着自己的儿子。 “还不快吧新娘子迎进门来!赞礼?” “是是是。”老夫人都发话了,不管谁是宗主亲生的,宋夫人都是老宗主的夫人,“百年大事,缔结朱陈,良时吉日……” 那些欢闹吉言,妙真什么也听不见。 “有些人真是蠢,成亲前一天却还要出门。”宋夫人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 众人都听不明白,妙真懂,宋玉庭懂,宋江云也懂。 攒着新娘子的手,宋玉庭路过妙真时,低了一声,“城郊西山,也许还有救。” 一风吹来不是悲,春也归,人空瘦,黄土埋一身,红颜成白骨。 妙真正在祭拜楼小雅,宋玉庭也来了,宋江云没有来,因为他死了。 “你还有脸来。” 宋玉庭不语。 “今天是小雅的七七,我不杀你。” 见宋玉庭依旧没有答话,妙真笑道,“你果真无人能及。” 不管如何,到最后楼小雅爱的是宋玉庭。 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妙真走了,宋玉庭靠在楼小雅的墓碑上,风很大,风穿透了长袖,风声更大。 他一双冷眼看着天,吐露的声音,“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却是格外的清晰。 树树皆萧瑟,山山唯落晖。江山美人,自古难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