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梦(骨科)》 旧梦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 一栋叁层小楼,被不知高大的细叶榕树冠覆盖着,即便是在最炎热的夏季,这里也是一片凉爽。 这是方周第一次踏入妈妈的新家庭。 “方周,你来啦。”远远看见少年单薄的身影,周雪莱抱着女儿迎上去,高兴地打量着儿子的模样,“半年不见,又长高啦,不错、不错。” 见他脸上挂着被太阳晒出来的汗水,周雪莱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没摸到纸巾,垂下眼看到怀里的小女儿胸前用纽扣别着一块宝宝汗巾,她二话不说解下来,拿着汗巾就往方周脸上糊。 “等下,妈妈……”方周被妈妈大大咧咧的擦汗动作搞得摇头晃脑,正想说自己有带纸巾,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小女孩圆滚滚的黑色大眼睛。 这个只有叁岁大的小女孩,生得白白胖胖的,可爱极了。她顶着一头微黄微卷的短发,五官精致得如同做工精细的洋娃娃,加上被家长精心打扮过,穿着打有荷叶褟边的浅蓝色棉布裙子,这简直是方周见过的最漂亮也最干净的小孩子了。 “真真,这是哥哥。”周雪莱颠了颠怀里越发重手的女儿,笑着把方周指给她,“快叫哥哥,哥——哥——” 蓝悦真笑嘻嘻地连声叫着“哥哥”,朝方周伸出两条莲藕似的小胖手,传递出友好的求抱抱信号。 “哎哟,不行,哥哥可抱不住你这个小胖妞啊。”周雪莱把不安份的女儿抱好,空出一只手牵着儿子,把他带进了屋里。 屋子里,一个高个子男人从沙发上站起来,接过周雪莱怀里闹腾的女儿,把早已准备好的奶瓶捧到了她的面前。 蓝悦真抓住奶瓶的两个把手,一把咬住奶嘴,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喝起奶来。 “慢点!”周雪莱见状伸手戳了一下女儿的小胖脸,戳完了又回头对儿子笑道:“这小胖妞胃口好得很,贪吃着呢。” 正说着,蓝悦真把奶嘴从口里拔出来,抓着奶瓶递到方周面前,嘴里嚷着:“哥哥吃!” 方周笑了笑,把奶瓶推回去:“哥哥不吃,真真吃。” 像是担心哥哥会反悔似的,蓝悦真立刻收回奶瓶,一口叼住奶嘴继续喝了起来。 周雪莱打开冰箱冷冻层取出叁个冰淇淋,转身时看见女儿护食的小模样,忍不住笑骂道:“上面都是你的口水,谁要吃你的啊。” 叁个冰淇淋,果仁的给了方周,香草的给了蓝蜂,周雪莱自己开了个巧克力味的。 分开这么久,妈妈还记得他喜欢吃果仁冰淇淋……方周手里拿着散发出丝丝凉气的冰淇淋,眼角却悄悄涌出了些许热意。 久别重逢的母子二人,有太多的话可说了。互相了解了对方的近况后,周雪莱再一次向儿子介绍了自己新的家人。 周雪莱的二婚丈夫名叫蓝蜂,外表看起来要比她年轻一些,长相清秀文雅,面上时常带着淡淡的笑意,待人也十分温和。 在方周看来,这个男人唯一的不足大概就是他无法开口说话了。但要是和父亲的无情比起来,这点缺陷也根本不算什么了,——只要能让妈妈获得幸福就好,其他的都不再重要了。 “快吃快吃,再不吃就要融化啦。”见儿子陷入深思,周雪莱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肩膀提醒道。 结果另一边的蓝悦真抛开奶瓶,凑过来“嗷呜”一声,一口咬掉了方周手中冰淇淋的“顶峰”。因为太冷的缘故,她打了个冷颤,双手牢牢捂住自己的脑袋,小胖脸上皱成了一团。 “啊!蓝悦真!你这个贪吃猫——是不是头痛了?快张嘴,让妈妈看看,快张嘴……” 即便头疼得难受,蓝悦真还是吧唧吧唧地把嘴里的冰淇淋吃了下去,始终没让妈妈撬开嘴巴分毫,实在是倔强得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方周举着一个被咬掉了一大口的冰淇淋,看着两个大人围着妹妹团团转,真是哭笑不得。 “冰箱里还有呢,方周再去拿一个吧。真是的,你这个小胖妞,怎么可以偷吃哥哥的冰淇淋?”周雪莱颇有些不好意思,跟方周说完了话,又转过来捏女儿的小胖脸,“小坏蛋,也不怕冻坏你的小肚子,快跟哥哥说对不起。” 蓝悦真被妈妈挟持着,不得不和方周面对面,她也不心虚,依旧笑得甜蜜,软软地叫了一声“哥哥”,然后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没关系的,”方周摸了摸妹妹毛绒绒的头发,忍不住为她说情,“她还小呢。” “叁岁啦,不小了。”周雪莱拿走他手里的半支冰淇淋,又重新给他拿了一支的,“把真真给她爸爸抱吧,不然你就别想吃东西了。” 蓝蜂上前,把手舞足蹈的蓝悦真抱走了。越过爸爸的肩头,她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哥哥,最后扁了扁嘴,接过爸爸再一次递过来的奶瓶,乖乖地嘬起奶来。 那天,方周在蓝家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傍晚时分被送上回明城的快车之前,他回头亲了亲妹妹软乎乎的脸颊,笑着说:“等你长大,哥哥给你买冰淇淋。” 还魂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 明城的夜市总是如此热闹,步行街上人来人往,绚丽的霓虹灯几乎能一直亮到天明。 一辆出租车在马路边停下,未等车停稳,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踉跄着从车上下来,顾不上扶一扶歪斜的金边眼镜,大步向街尾那所挂着红十字灯箱的医院狂奔而去。 与他同行的两男一女在付了车资后下了车,随后紧跟上去。这场追逐在热闹又拥挤的夜市上引来了许多路人的侧目,一个大叔扛着插满冰糖葫芦的木棒,侧身避开冲撞,低声骂了句“痴线”。 方周奔跑在被五光十色晕染得失去了真实感的街道上,他喘得很厉害,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心脏随时都会爆开,难受到了极点。 等他冲进医院时,早已候在急救中心门外的女老师连忙迎了上去,同时向走过来劝阻院内奔跑的保安解释:“是星灯高中的学生的家长!” 那保安停下脚步,了然地点点头,挥挥手示意他们通行。 夜晚的医院,总是太过寂静。 保洁阿姨推着拖把一步步往前,伴随着湿痕拉长,浅青色的地板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被稀释过的红色水痕,——如果不是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和用以消毒的化学药品的刺鼻气味,也许人们会以为这是被谁打翻在地的水彩颜料也说不定。 女老师把方周领进了急救中心的大厅,里面的灯光更加明亮,照得那一张张方周曾在家长会上见过的面孔惨白得仿佛人造的面具。 “悦真!”方周穿过那些焦急等待的家长,大步走到了女孩的面前。 和其他有家长陪伴安慰的孩子不一样,他的女孩儿独自一人坐在靠墙的医疗床上,身边放着断了一根背带的书包,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人忙来忙去。 “哥哥。”女孩向他伸出双臂,她仰起的面孔上有些细微的擦伤痕迹,微卷的黑色短发也有些散乱,看起来十分可怜。 方周看到她膝盖上的淤青和擦伤,因为涂上了大片的黄色药水,和她白皙的肤色对比起来,那两团伤痕十分刺目。 好在人看起来并无大碍。 方周松了一口气,抓着她的双肩把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几次,通过和老师的交谈确认她的身上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才一把抱起她,把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颈侧。 “没事就好。”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 蓝悦真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亲昵地蹭了回去。 这边气氛温馨,大厅的另一边却是充塞着浓重的悲伤。 有个男孩伤到了头,医护人员给他包扎好之后,还能看到从纱布里渗出的血,他的父母守在他的旁边,含泪安慰着他;一个女孩躺在靠墙边的病床上,正在打着点滴,她的一条手臂从床沿垂下来,上面沾满了干结的血液。 医保人员来来去去,药水瓶在他们手中的塑料小篮子里互相碰撞,发细微的声响。一墙之隔的防护病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利的哭嚎,工作服上溅了大片血痕的医生从里面跑出来,冲着走廊尽头的药剂室大声催促:“麻药怎么还没好?都要开始缝合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让许多家庭陷入了悲痛之中。 下午五点十二分,一辆货车从星灯高中大门前的马路上驶过,突然毫无预兆地向冲向路边,在撞倒一拨刚走出校门的学生后侧翻在地,车上载着的木箱散落一地,又砸伤了好几名学生和路过的行人。 方周接到学校通知时,还在参加一场庆功宴。 他在宴会上喝了不少酒,在跑过来的路上数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喝醉酒而产生了幻觉,——好端端的,他的女孩儿为什么会受伤呢? “悦真,我们回家。”方周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 方周并不是最晚赶到的家长,几乎每隔上几分钟,就有新的家长一路狂奔冲进急救中心,然后被医护人员拦住,确认身份之后才被放行。 他抱着蓝悦真出去时,随他一起过来的同事们已经在医院门外等候许久了。 “妹妹怎么了?”杜若迎上来,从方周的手里接过了蓝悦真的书包。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方周淡淡一笑,把怀里个子娇小的女孩儿转过来,让他们能看到她的脸,“来,跟姐姐和哥哥们问好。” 蓝悦真举起小手挥了挥,泛白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气音一般的“你好”,随后又快速的一头扎回方周的肩窝里,再也不肯理人了。 她的身上还穿着星灯高中的夏季校服,是一套短袖上衣加五分短裤的蓝白双色运动服,可能是尺码偏大不够合身的缘故,这身别的孩子穿上就会显得充满朝气的打扮,穿在她的身上反倒给人一种不太精神的感觉。 她脚上的校内布鞋还丢失了一只。 “不好意思,她有点怕生。”方周拍了拍她单薄的后背,向同事们道歉 杜若和其他两名同事快速地交换一个眼神,他们的脸上露出某种带着难言意味微妙的笑容,嘴上齐声回答道:“没关系。” 方周抱着妹妹在路边等车,并没有留意到他们的表情。 一个小时前,他还在庆功宴上,作为项目的主导人被同事们反复劝酒。实在是盛情难却,即便方周平时滴酒不沾,也被不可避免地被气氛里挟着,喝下了不少酒水。接到学校老师的电话时,他的听觉已经快要失灵了,但是因为事关唯一的妹妹,他用了比做实验时更加专注的心力去听取从电话那头传来的一字一句。 于是方周在一瞬间摆脱了酒精造成的意识模糊。 直至现在,确认妹妹安全无恙,他又重新放松下来,酒精的带来的朦胧感再一次浮了上来。 明明八点未到,时间还早得很,可是他却久久没有等到一辆愿意搭载他们的出租车。路过司机们要么在短暂的停顿后迅速把车开走,毫无商讨的余地;要么降下一半车窗,看一看他,和他怀里的女孩儿,又看一看医院的方向,随后面色僵硬地摇头拒绝。 “怎么回事呢?”方周被酒精腐蚀了的大脑已经无法正常运行。 不知怎么的,眼前的世界又一次变得光怪陆离,红灯笼,白灯箱,彩色的霓虹灯和行走的人影,所有会发光和移动的东西都混杂在一起,搅成了一团,形成让人头晕目眩的旋涡。 在这旋涡中,方周看见了去世多年的妈妈的面孔。她的笑容就像从旧照片上复制下来那样标准,眼中却含着淡淡的忧郁,就那样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自己。 “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悦真……” ………………………… 特别弄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伏笔……其实以下两个走向都是可以的。 1.哥哥喝醉了出现幻觉,在他眼中妹妹只是受了点轻伤,其实妹妹只剩下一堆残骸了,故事的后续展开全部是哥哥精神失常的幻想产物。 2.妹妹活着,只受了点轻伤,故事如常展开。 常夜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 方周对自己是怎么把妹妹带回家这件事毫无印象。 只依稀记得回到家后发生的一些零碎的事情。 蓝悦真从方周怀里滑下去,她进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书包放到沙发上,就像过去每一次放学回家做的那样。 只是这次没有方周的嘱咐,她也很自觉地去洗了手,然后倒了两杯水,一杯端给方周,一杯自己捧着小口小口地啜着。 她的眼神不时扫过客厅的冰箱。 方周皱起眉头,只稍微流露出对她爱喝可乐的习惯的不喜,蓝悦真便乖乖坐好,不再东张西望。方周见此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伸手抚摸她微乱的短发,“休息一下就去洗澡,哥哥叫了外卖,洗好澡就能吃饭了,悦真一定很饿了……” 由于工作忙碌,方周很少有能准时下班回家的时候,为了不让妹妹饿肚子,方周总是在早上起床时做好她的晚饭,放在冰箱里,等她下午放学时拿出来用微波炉加热。 现在冰箱里也放着一份原封不动的饭菜。 想到妹妹今天经历了这样可怕的事,为了安抏她,方周难得地点了一份她喜欢的披萨和炸鸡。 蓝悦真从他的手机屏幕上看到了外卖应用的界面,她欢喜地凑上来,在方周的脸上亲了一下,以示感谢。 趁妹妹回房间洗澡的空隙,方周也强撑着精神洗了个战斗澡。外卖在二十分钟后送达,他得下楼去拿,已经这么晚了,他是不可能让妹妹走出家门一步的。拿到外卖后还要看着她吃好,——如果没有人看着,她能把自己吃到肚子撑圆也不知道停口。 半小时后,兄妹二人一身清爽地坐在餐桌前,一个慢条斯理地依次打开披萨纸盒、炸鸡桶盖子、薯条纸袋,一个双手戴好一次性手套,满脸迫不及待地盯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食物。 方周给她撕了一个皮脆肉嫩的鸡腿,坐在一旁看她啃得满嘴是油。 “慢点吃。”方周不忘叮嘱道,同时在心底按照她一贯的食量估算她今晚能吃多少东西,——两只鸡腿,两块披萨,再加一包薯条,这就差不多了。 吃得太多还会影响睡眠。 这孩子没有别的爱好,唯独贪吃,什么都吃,尤其偏爱热量超标的油炸食品和甜食。方周加了妹妹班级的家长微信群,通过和别的家长沟通,他得知一件事,那就是鲜少有孩子不喜欢吃这两种东西。 虽然不健康,但冲着孩子们的喜欢,也能当做成绩进步的奖励。反正久久吃一次也没什么大碍。 蓝悦真吃完一个鸡腿,方周又给她拿了一块披萨,把水杯推到她面前,提醒她喝水。 灯光投射在她那张孩子气的小圆脸上,两扇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了黑色的阴影,越发显得她似个精雕细琢的洋娃娃。她那努力地咀嚼着食物的样子,粉白的双颊鼓起来,一动一动的,让人联想到某些贪吃的小动物。 也许应该给她买她上次在专柜看上的松鼠布偶。 那天去逛商场,她挑了两个布偶,方周让她二选一,最后买下了她犹豫很久后才下决心要带走的鳄鱼,留下了那只毛绒绒的松鼠。 方周用碟子分装出足够她饱腹的食物,在她怨念的眼神中把剩下的部分收拾好放进了冰箱里,打算留待明天再吃。本身这个时间吃晚饭就已经很迟了,吃得多了难消化,不利于肠胃健康,所以他轻易不放松管制。 “吃完了记得刷牙。”方周用手背碰了一下她的额头,确认体温正常,才拿起手机走向了阳台。 玻璃门之外,纷繁嘈杂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个真实得令人厌烦的世界。 九点不算太晚,对需要应酬的社会人来说,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 方周给上司打了电话,先是对自己匆忙离席表达了歉意。之所以这样郑重地道歉,是因为这场饭局上不仅有自己公司的人,还特意请来了达成合作关系的重要客户,所以他很有必要就自己的失礼向上司作出合理解释。 电话那头,向来严厉的上司主动出言宽慰道:“没关系,毕竟是家人出了这样的事,早退是应该的。”对方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变得越加温和了,“你要不要休息一段时间,好好陪陪家人?这段时间你带着大家赶项目,你的努力和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现在忙完了,也是时候歇一歇了。” 对方态度如此诚恳,方周都有些诧异了。他在心底斟酌着该如何回话,眼角余光瞟见屋子里妹妹正在摸自己的肚子,她的脸上露出孩子气的满足表情……这个时候,他突然就不那么在乎了。 不在乎上司主动提出让他休假是别有用心,还是真的打从心底关怀下属。 “这样吧,我给人事那边打个招呼,你先处理好家里的事情,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可以了,就直接回来上班吧。” “……好的,谢谢您。”对方说到了这个份上,方周自然是应下了。 电话的另一边,庆祝宴已接近尾声。杜若叁人返回饭店时,正巧和提前离开的重要客户打了个照面。 对方是个五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挺着微凸的肚子,长得一副富贵相,那张笑呵呵的面皮乍看之下好似没脾气的老好人,实质上精明全藏在了那双不大的眯缝眼里。 “欧总,您这就走啦?怎么不多留一会儿?”杜若主动打了招呼。 “哦,是小杜啊。”欧总抚着自己鼓起的肚子,笑着点了点头,“吃饱喝足了就该撤了,呵呵,我跟你们这些年轻人不一样,没这么多精力啦。” “哪儿的话,您正当年呢!”杜若笑着恭维回去。 “老啦,老啦。”男人哈哈大笑一声,“对了,小杜啊,跟你们一起的那个小方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了啦” “哦,你是说方周啊,”杜若面上的笑容淡了些,“他家里出了点事,提前走了。” “什么事啊?严重到庆功宴都要早退的地步?” 眼看对方表现出不悦的意思,杜若只得解释道:“他妹妹出了事,就是星灯高中那个事……” “星灯高中”四字一出,四周的气氛都有些凝滞。欧总摆了摆手,带上秘书和助理走了。 “啧,浪费了我特意准备的好东西……真晦气。” 等那一行人走远,已不见身影,杜若脸上的笑顿时垮了下来。 “听说欧总有那方面的爱好,他这么惦记方周,是不是……” “别胡说!”杜若冷声打断了同事的八卦。 之前没有人提及也就罢了,杜若不会特意去关注这些事,但是今晚欧总问及方周时的态度,还有他口中的“好东西”……思及早些时候在医院时,方周那失了魂般明显不正常的样子,杜若一下子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这恶心得让人吃不下饭的老东西! 被人惦记的方周揣着手机回到屋里,蓝悦真已经刷了牙,正坐在沙发上玩他的平板。 也不知道点到了什么,十英寸的高清屏幕上突然跳出了晃眼的动态图,两具赤裸人体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兄妹二人的眼中。 方周一把夺过平板,把它高高举起来,避开了妹妹挽留的双手。 这孩子被保护得太好了,她还不明白那个画面的含义,也意识不到这种时候应该在家长面前遮掩一二,——而家长敏感的神经已经被触及,恨不得咆哮,恨不得喷出一把怒火毁灭这个肮脏的世界,她竟然还傻乎乎地想要把平板抢回去。 “啊!”女孩叫了一声,张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像兔子般跳上沙发,借着增加的高度去抢平板。 方周打掉了她高高举起的双手,黑着脸让她回房睡觉。 蓝悦真还没搞明白哥哥为什么不让自己玩平板,她不太高兴,又有些疑惑和不解,但见哥哥一副没商量的严肃样子,她只好乖乖地从沙发上下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去时还一步叁回头,指望哥哥会心软,同意让她再玩一会儿平板。 方周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心软,他指着她那贴有小熊贴纸的房间门板,抬了抬下巴,冷声命令道:“快去睡觉!” 等她回房了,他也好搞清楚这玩意究竟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下流的内容,——他明明设置了儿童模式! 蓝悦真小手揪着睡裙下摆的荷叶边,站在房门前眼巴巴地看着他。 “……听话,改天去逛商场,给你买小松鼠。”方周叹了一口气,态度不自觉软化下来。 蓝悦真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空荡荡的客厅里,方周一个人站在日光灯下,对着手里明显已经中了病毒的平板苦恼不已。 爱儿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 距离事故发生不过四个小时,“星灯高中特大事故”已经冲上了热搜,同时也作为重大新闻被各大电视台以插播的形式播出。 涉及到了学校和孩子,社会大众对此类事件的关注度总是比别的事要高一些的。 方周刷着手机,千次万次在心底为妹妹平安无事感到庆幸。 他已经很困了,又困又累,加上酒精的作用,脑子都快要搅成了一团浆糊,几乎是后背沾上床的同时,就失去了意识。 可是恶梦却不肯让放过他,新闻中打了马赛克依旧能看出满地血腥的画面开始在方周的梦中一一上演。 面孔模糊的孩子们倒在血泊之中,因失血坏死而呈现出可怖惨白色调的残肢,已经难以辨认出本来形状的内脏,和书本文具一起,散落一地。 那辆货车侧翻在地,车上满载的巨大木箱散落在四周。其中有那么两叁个木箱,因为木板破损,从箱中倾倒出大团的干稻草,和一些白色的……圆形的物体。 ……这是……什么……? 方周的意识试图挣脱梦境的束缚,他努力地思考着,可是突然间,眼前画面一转,变成了他小时候曾多次拜访过的妈妈再婚后和继父组成的家。 大榕树下,年幼的妹妹迈着小短腿向他跑来,她跑着跑着,不知被什么绊倒在地,连试着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那小小的身体就迅速地变形、融化成了一滩浸透地面的暗红血水。 方周听到自己发出了怪物般的惨叫声。任谁看着悲惨情境在眼前上演却无力阻止,精神都会濒临崩溃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继父蓝蜂出现在了那滩血水旁边。他顶着方周记忆中那张永远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面孔,双膝跪地,用双手一点点收拢起那滩被血水浸透的泥土,把它们拨成一堆,捧在手上,然后,小山似的土堆从中间塌陷,露出一枚被埋在土下的……洁白的卵。 失而复得的狂喜情绪瞬间盈满了方周干枯的心房,他泪流满面,伸出颤抖的双手,不顾一切地从继父手中夺走那枚卵,小心翼翼地将之贴近脸侧,闭上双眼去感受那微弱的温度。 “悦真……” 凌晨两点,方周终于从冗长的恶梦中醒来,回到了漆黑一片的现实之中。他出了一身汗,身上黏乎乎的,很不好受。 掀开薄被,被空调吹出的冷风一拂,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他想起身去喝点水,准备下床时,却碰到了睡在床外侧的女孩,和她的鳄鱼布偶。 “悦真?”方周的嗓子有些沙哑。 蓝悦真睡得很熟,方周制造出的动静并没有惊动她,此时她就像在母体中缓慢发育的胎儿一般,蜷缩着身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方周俯下身,抚了抚她柔软的面颊。 白天时发生的事太可怕,她一定被吓到了。方周心底涌出了懊恼的情绪,今晚应该陪她睡的,她一定很害怕…… 在客厅喝水的空隙,方周拿出了手机。还未解锁,屏幕上就已经显示出了多条由社交应用推送的信息,方周瞥见“星灯高中”四个字,随手点进了那条信息,发现那是是官方媒体发布的关于星灯高中事故的详细情况说明。 长长的文字后面,附带了十数张现场照片。当然,因为场面的惨烈程度远超大部分人类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些图片大多都是打了码的。方周点开图片逐一察看,竟然从某张图片的角落看到了妹妹遗失的那只校内鞋。 鞋垫上有她用马克笔画出来的花朵图案。 这起事故如此惨烈,以至于在社交应用上搜索“星灯高中”四字,得到的内容不是新闻报导,就是人们自发的悼念行为,和对事故起因、各方责任归属的激烈讨论。 方周刷新了一下微博,一条由官方发布的蓝底图片信息跳进了他的视线中。他点进去看了一会儿,发现这是一条官方呼吁事故发生地点附近的民众配合调查工作的公告。 其中提到了一点,从那辆侧翻的大货车上散落下来的木箱,少了一个——官方希望捡拾到这个木箱的群众尽快归还此物,否则将追究其法律责任。 这条公告,瞬间引来了关注此事的网民的议论。人们的关注点开始从遇难、受伤的学生们的身上逐渐转移到了这些神秘的木箱上。 木箱里究竟有什么?为什么散落的木箱能砸死人?它的重量是多少?是否因为木箱中的货物过重、货车超载,才造成了这起事故? 方周摇了摇头,熄掉手机屏幕,回到了房间里。 上床前,他把妹妹和她的鳄鱼挪进了床的内侧,以免空调的风直接吹到她的身上。这么多年,他多少也学会了一些养育孩子的方法,对如何避免自家孩子感冒发烧这类生活小常识颇有心得。 “哥哥……”女孩翻了个身,整个人面朝下趴在床上,左手揽着鳄鱼,右手在身旁来回摸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方周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回答道:“哥哥在呢。” 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 为免她闷着自己,方周把她翻了个面,让出了自己的半截枕头,两兄妹挨着睡在了一起。妹妹个子娇小,占不了多大位置,但是加上她带来的那只又肥又蠢的鳄鱼,就显得这张双人床有些拥挤了。方周不得不调整睡姿,以免自己睡到半夜一个翻身栽下床去。 说起妹妹个子娇小这件事,方周作为家长不免有些心焦。尽管他用心照顾,不知为何这个孩子的成长速度就是比她的同龄人要来得迟缓许多,——尤其是这两年,基本没怎么长个子。 她的胃口向来很好,甚至可以说食量颇大,虽然有时会挑食,但在他的再叁管教下,姑且也算是有在好好吃饭;她的精力也很充沛,平时活泼好动,据班主任说体育成绩非常优秀,每年参加校运会拿到的五花八门的奖项也能证明她是个运动健儿。 在遗传方面,她的双亲都是高个子的人,如此优良的基因,没道理到了她的身上就不起作用了。再有一点,她做任何事情全凭喜好,对人情世故也毫不上心,这样的心智也实在是过于孩子气了,似乎一点儿也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长进。虽说中上程度的学习成绩能够证明她的智力没有问题,但这两者完全是两码事—— 该抽个时间带她去做个详细的体检了,还要测一测骨龄,做专业的心理评估……也许该花点心思和微信群里的热心家长打好关系,以后也好请教他们相关的问题,毕竟比起真正当父母的人,他的经验还不是那么充足。 脑子里尽是些乱糟糟的念头,就这样,伴随着烦恼,方周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梦境之中。 方周梦到了一块落满枯叶的土地,有无数白色的点从落叶的缝隙间冒出头来,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很快长成了一根根粗壮的蘑菇…… 深沉的夜色中,女孩秀气的鼻子微微抽动了几下,一丝若有似无的神秘气味诱使她从睡眠中苏醒过来。她睁开眼睛,视线丝毫不受黑暗的影响,准确地落在了男人不安稳的睡颜上。 “哥哥。”女孩放开怀里的鳄鱼,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爬到了他的近旁。 自己的呼唤得不到回应,她也不在意,只凭着想亲近对方的本心挨近过去,双手捧着他的脸,低头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上印下纯真的亲吻。 做完这些动作,蓝悦真感到心满意足了,便趴在床上,双手撑着脸,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她在世上惟一亲近的人。 那个气味又再度浮现在空气中了。 她的嗅觉自小就十分灵敏,能闻到许多别人闻不到的气味。这种特长对生存于世似乎也没有什么助益,说出去可能还会引人侧目,所以除了哥哥,她对谁都没有提及过这件事。 最近这一两年,她对哥哥身上偶尔散发的这种……雄性的气味越来越敏感了。哥哥是个爱干净的人,她平时很少会从他身上闻到其他味道,唯独这种携带着某种信息向四周扩散的气味隔个叁五天就会出现一次,通常都在早上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洗漱和换衣服的时候。 这气味很特别,但并不难闻。 “是哪里呢……”蓝悦真耸了耸小鼻子,循着那丝淡淡的气味寻根究底,双手伸进薄被里,爬上了男人温热的身躯。 方周的睡衣是宽松舒适的T恤和运动裤,她的手毫无阻碍地钻进了衣物的缝隙里,贴上了那汗湿的皮肤,“……是这里!这是什么……这个形状,好像蘑菇……哥哥的身上长着蘑菇……” 她的双手轻轻地握了上去。 意识深陷梦境的男人,双腿不由自主地弹动了一下,大腿内侧的肌肉瞬间绷紧,从口中吐出了一声难耐的呻吟。 被枯叶覆盖的地面上,一根根硕大的蘑菇似活物般左右轻摆,它们摇头晃脑,仿佛在表演滑?的群舞——一阵风吹过,蘑菇们颤抖着,纷纷朝天空喷发出一阵阵孢子粉尘—— ……………………………… 哥哥在饭局上被人下了药,药里有致幻成分,所以他的意识很混乱,会做各种奇奇怪怪的梦,还会产生那方面的冲动。 罪恶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本章有擦边。 ………………………… “……蓝悦真!” 暴怒二字不足以形容方周此时的感受。 他从短暂的头脑空白中回过神来,狼狈地退到床边,和一脸困倦、茫然地揉着眼睛的妹妹拉开了距离。 顾不上清理下腹的黏腻,方周在微弱的晨光中捡起掉落在床边的上衣和裤子,迅速地套在了身上。 “穿好衣服。”他对坐在床上的妹妹沉声说道。 蓝悦真对他突如其来的严苛态度很是不解,她还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按照平时一贯的做法,每次闯祸惹恼哥哥后,她总是习惯用撒娇来平息他的怒火,所以这一次她也倾身向前,朝他伸开了双臂。 方周却将她推开,把皱巴巴的纯棉睡裙扔在了她的头上。 “快点穿上衣服!” 蓝悦真拿开盖在头上的睡裙时,看到的就是他表情黑沉得吓人的面孔。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她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心虚的同时又有些委屈,在哥哥严厉的逼视下,还是乖乖地穿上了睡裙。 她在床上摸索了一圈,没有找到内裤,只好揪着裙摆,不安地偷瞄了一眼他的脸色,小声道:“内裤找不到……” “下来,到外面去。”方周指着敞开的房门外的大厅命令道。 蓝悦真从床的内侧爬到外侧,颤颤巍巍下了床,光着脚从他身旁绕过去,走向了大厅。 清晨六点,天色将明未明,万物仍未摆脱夜色的笼罩。借着微弱的晨光,方周看到她经过之后,在光滑的仿木纹瓷砖地板上留下的点点乳白色湿痕。 他抹了一把困倦的脸,望了一眼窗外晨光乍现的天际,几乎是逃离般走出了这个仍残留着些许罪恶气息的房间。 比起房间,大厅的光线稍微明亮一些,方周从置物架上取出一把戒尺,对站在沙发边手足无措的妹妹冷声道:“靠墙站好!” 蓝悦真立刻把揪着裙边的手放下来,贴着大腿两侧,乖乖地挪到墙边,努力站直了身体。 此时此刻,她是真切地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把手伸出来。” 男人修长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这个一脸懵懂的女孩笼罩在其中。她怯怯地伸出双手,仰起脸看着面色晦暗不明的哥哥,低低叫了一声:“哥哥……” 伴随着这声“哥哥”,是戒尺重重打在掌心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女孩吓了一跳,疼得叫出声来,眼角很快沁出了泪光,但是在哥哥的逼视下,她没敢缩回双手。 “我应该教过你,女孩子要懂得自爱。”方周举起戒尺,目光沉沉地注视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女孩,又一次用力打了下去。 过去不管怎么引导,这个孩子始终学不会遵守某些规则。比起“学不会”这个说法,也许“不当回事”更为贴切。这其中也有他的一半过错,作为监护人,他没有尽到自己该担负的教养职责,但最根本的原因恐怕是她与生俱来的对人类社会存在的各种规则的不理解和不在乎,——时至今日,方周终于明白了这件事。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蓝悦真只觉得自己摊开的手心不断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她已经数不清自己被打了多少次了。虽然确实很疼,但也不是不能忍受,比起疼痛,哥哥毫不留情的态度更让她感到难受。 “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她用力地点头,纤细的肩膀缩起来,泪水吧嗒吧嗒掉下来,打湿了胸前的布料。 方周满眼失望地看着她,——她还是不明白,之所以这样乖觉地认错,只是想要让他尽快翻过这件事罢了,她还是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一瞬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我、我以后再也不趴在哥哥身上了,我不敢了……”蓝悦真抽抽噎噎地说完这句话,抬起袖子飞快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又重新摊开手心,“哥哥打我吧,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窗外的天空逐渐变得明亮,方周长久地注视着这个孩子,在愤怒退却之后,一种难以言说的难堪涌上了他的心头。 兄妹之间酿成这样的大错,纵然有这个孩子不知轻重的缘故,但他的过错也不可推脱。 更何况,在夜里他也并不是毫无所觉的。那个时候,他的意识还很很模糊,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人在做梦的时候是没有理智可言的,自然也做不到遵从道德伦理的约束。 比起妹妹,他才是真正应该受到惩罚的人。 方周长时间的沉默让蓝悦真感到惊慌不已。她不敢哭出来,只是抿着嘴唇,小小声地抽泣着,泪水不断从脸上淌过。 方周回过神来,便看见她睁大双眼,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望着自己。 “去刷牙洗脸,然后把昨晚剩下的东西热来当早餐吃。”方周指着冰箱对她说道。 “嗯!”蓝悦真用力点了点头,从他面前跑开了。 方周回房洗了澡出来,她正垂头坐在餐桌前,用手捏起一块冒着热气的披萨,又因为被烫到而松开了手,撅着小嘴对手指不停地吹气。 方周上前拨开了她面前的纸盒,蓝悦真受惊般抬起头看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别吃了。” 即使还在为那件错事感到懊悔,方周也实在难以忍受让妹妹吃这样东西来当早餐。 营养不均衡。而且还隔夜了。 他转身从冰箱里拿出面条,鸡蛋,和一小把青菜,给她煮了一大碗卧了两个煎蛋的面条。 蓝悦真不舍地看了看旁边的披萨,在他发怒前赶紧拿起筷子,把装面的大碗拨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的眼睛被热气熏得直掉泪水,方周坐在她对面,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吃,吓得她连擦眼泪都不敢,只能握着筷子,颤颤巍巍地夹起一束滑溜的面条。 面条从她的筷子上滑了下去。 方周看不下去了,起身去消毒碗柜里拿出一个叉子,弯下腰逐根掰开她的手指,把冰冷的叉子塞进了她红肿的手心里。 不知道是泪水没擦干的缘故,还是被面条的热汽熏出了汗,她额前和两鬓的发丝有些湿润,有几缕黏在白净的脸上,显得她分外可怜。 “快吃吧。”方周为她别了一下垂在脸旁的发丝,轻声哄道。 蓝悦真低下头,手里握着叉子,泪水吧嗒吧嗒地砸进了面汤里。 这短短的一夜里,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方周自己都很难说能立刻调整好心态,更不用说还不知事的妹妹。他拿出手机,准备给妹妹的班主任打电话请假,让她在家里休息两天,没想到才刚解锁屏幕,就看到了星灯高中群发给家长的信息。 “……全校停课?”方周点进家长群,把未读信息快速地过了一遍,确定学校是真的停课了。 也是,毕竟发生了那样严重的事故。 一夜过去,死亡人数已经飙升至十六人了。蓝悦真班上的一个男生,昨晚就在送去医院的路上不治身亡了。 事故发生时正是学生放学离校的时候,可想而知有多少学生被置于危险之下。如今事故原因还未调查清楚,在排除人为因素之前,学校停课是很有必要的。 “悦真,学校停课了,今天就在家里休息吧。” 蓝悦真背对着他,站在洗碗池前,踮起脚尖挤了点洗洁精在洗碗布上,把大瓷碗刷得闪闪发亮。她轻轻应了一声,打开碗柜把碗放进去,甩了甩手上的水,默默地回了房间。 方周叁两步赶上去,抵住了她关上的门板,“要先洗个澡,知道吗?” 蓝悦真点了点头。 方周心底有些忧愁,想了想还是从门缝中挤了进去,亲自给她找了一套干净的睡衣,催着她进浴室。 这个时候也没法计较合不合适了。 方周掀了她的睡裙,取下花洒,调好水温,给她冲了一会儿身体。这孩子脸上还有些婴儿肥,身上却没有什么肉,手脚都是纤细,肩背也单薄得可怜。才刚吃了那么大碗的面,肚子也没见鼓起来多少。 “自己洗一下这里,”方用一手握着花洒,一手比了比下面,“蹲下去,用手指……” 蓝悦真乖乖地蹲了下去。 一些混杂着血丝的浊液从她的腿间流了出来,落在了被热水漫湿的浴室地板上,被热汽蒸腾出了特殊的腥味。 方周看见她耸了耸小巧的鼻子。 “不准闻!”方周黑着脸喝道。 蓝悦真没说什么,就蹲在那里,伸手接着花洒淋下来的水玩。 方周固定好花洒,把妹妹从地上拉起来,让她分开腿站好,用手帮她清理了一下腿间的污秽。至于里面……他不清楚昨晚有没有伤到她,人的手上都有许多看不见的细菌,他也不打算贸然处理。 “哥哥……”蓝悦真缩了缩两腿,把他的手夹在了腿间。 “悦真,你要听好,这些话我是最后一次说了,”方周握住了她的膝盖,他注视着那白皙的皮肤上淡淡的擦伤痕迹,“你要懂得自爱,要爱自己,珍惜自己的身体。” 从前避而不谈的性教育,终于还是被摆上了明面。 “你现在还小,不能再做昨晚那样的事了,被衣服盖着的地方都不能让别人碰到,无论是谁,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蓝悦真小声回答,“身体不给碰。” “这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光是指望学校的教育,有什么用呢?不该发生的事也发生了。只希望亡羊补牢不算太迟。 直到帮妹妹洗好澡,方周都不敢直视她的脸。他用浴巾帮她擦干身体,给她穿上干净内衣和睡衣,让她到床上去睡一会儿。 忙完这些,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到冷静下来,才重新打起了精神。 他得出门一趟,去买点菜……和药。 少女 蓝悦真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被叫起来,人还是蒙的,嘴里突然就被塞进了一颗小小的药片。水杯边缘抵着嘴唇,她下意识张嘴喝了一口水,把药片吞了下去。 看着妹妹乖乖吃了药,方周松了一口气,仔细打量她的面色,除了哭过后双眼红肿,倒也看不出其他。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她的体温似乎比平时要稍微高一些。 方周拿来体温计,给她量了体温。 叁十七度八,低烧。 “悦真,头晕吗?”他低声问道。 “不晕。”蓝悦真含糊应了一声,转身又扑回床上去了。 她的睡相不太好,才刚换上没多久的睡衣已经有了很多皱折,方周忍下帮她抻平衣料的冲动,给她的肚子盖上了薄被。 “有哪里难受吗?肚子疼不疼?” 蓝悦真闭着眼睛翻身过来,把自己平摊在床上,一脚蹬开被子,撩起睡衣下摆把肚皮露了出来,示意他自己看。 那截肚皮白皙光滑,没有一丝伤痕,即便有什么问题,光凭肉眼也是看不出来的。方周担忧她身体里面受了伤,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沉默半晌,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你睡吧,有哪里不舒服要叫哥哥。” 蓝悦真抱着鳄鱼,很快又睡熟了。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倒是让以为她在闹别扭不想理人的方周无言以对。 菜买回来了,离准备午饭也还早得很,方周索性也回了自己的房间,把床单被套拆下来扔进了洗衣机。 地板上掉了一小团东西,是纯白色的布料,方周蹲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随后叹了口气,把东西捡起来,认命地给妹妹洗遗漏的内裤。 公司那边给方周批了一周的带薪休假,从大学毕业以之后就习惯了忙碌的工作状态的他,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度过空闲的时间了。 伴着阳台上洗衣机转动的声响,方周躺在了床上,习惯性摸出手机,打开了社交应用。 不出所料,星灯高中事故依旧高挂在热点榜首。因为被归为重大事故,又受到社会大众的普遍关注,官方几乎每隔两叁个小时就更新一次调查结果,方周点进专题,顺着时间线一路看下去,发现点击量和评论最多的,是一条关于造成事故的货车司机的公告。 货车司机是当场死亡的。经过法医检测,这名四十七岁,有着二十几年货车驾驶经验的中年男子已经被排除了酒架和毒架的嫌疑。 他在事发当天下午叁点左右,受客户的委托,从郊区的药材种植基地出发,把原材料运输到到两百多公里外的某家药物制造公司。到达星灯高中的大门前时,这段路途才刚走了不到叁分之一,——因为沿途需要经过数个人口繁密的街区,货车的行驶速度是比不上走高速。 警方也在事发第一时间对该司机的家人及上司、同事进行了问询和取证,结果显示他也不存在生病和疲劳驾驶的情况,这场运输还是他当天的第一份工作。 公告的最后,是一句惯例的“事故原因正在继续调查中。” 方周从这个专题退出去,改为去关注事故伤情。 到今天早上,距离事故发生过去十几个小时了,死亡人数竟然飙升到了十六人,其中十一人是星灯高中在读学生,一人是教师,剩下的四人分别是来接自家孩子的家长和恰巧路过的行人。 另外五人重伤,十叁人轻伤。 这起事故的死亡人数之高,令社会各界一片哗然。 方周切到家长群,发现群主——也就是班主任,已经设置了全体禁言。 最后一条信息是早上六点半左右发出的停课通知。 考虑到班上有学生遇难,禁止大家讨论事故,这样做也是为了避免对死者的父母造成二次伤害。 警方在封锁现场期间,还强行送走了好几拨前去哭求公道的死者家属,这些画面被人拍下来上传至网络,失去孩子的父母悲痛欲绝,当街痛哭的场面,触动了每一个人的心,也促使人们越发关注事故的起因,甚至自发督促警方加快调查进程、呼吁星灯高中周边的居民或目击者提供线索。 方周躺不下去了,忍不住起身又去了妹妹的房间。 她的睡颜恬静乖巧,微卷的短发乱糟糟的,两只手虚握成拳,放在脑袋两侧的睡姿像极了投降的姿势,孩子气十足。 方周用手背贴了一下她的脸颊,给她量了体温,叁十七度六,仍然是低烧状态。也不知道是经历事故受了惊吓的缘故,还是因为昨晚光着身子睡觉着了凉。 等吃了午饭还没恢复正常,就该带她去医院了。 十一点十分左右,方周开始下米熬粥。择豆角择到一半时,他接到了蓝悦真班主任的来电。 对方先是问了蓝悦真的情况,得知她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吓有点发烧,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这样的,孩子们还小,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按照上面的指示,我们是一定要安排心理干预的。” 重伤住院中的姑且不谈,像蓝悦真这样亲历事故的学生,或是事发时亲眼目睹了现场的学生,都是要接受心理疏导的。 “稍后我会把具体时间和地点编辑成短信发过去,记得查收。” “好的,我们一定配合学校的工作。”方周对此十分赞同。 话说到这里,方周已经做好了挂电话,谁知道短暂的停顿后,电话那头又说话了。 “其实,有件事情希望你和悦真都做好心理准备,警方可能会联系你们,主要是让悦真复述当时的情况……” 因为这起事故过于重大,调查的过程中又缺乏关键证据,现在的局面就是无论从哪方面入手都摸不着头脑,所以从经历者和目击者那里获取线索是很有必要的。 “我不同意!”方周语气冷硬,又突然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好心提前告知自己这件事,于是他放缓语气,诚恳地道了歉:“对不起,老师,刚才是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没关系,可以理解的。”电话那头忙不迭地应道。 想来在给方周打电话之前,这位女老师已经从别的家长那里受到过这样的对待了。 方周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特地让悦真回想当时的场面,这种事也太……” “我懂的。那么,之前说的心理干预……” “我会留意的,谢谢老师,您辛苦了。” 方周放下手机,长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豆角,心底涌现出一股难言的烦闷情绪。 这种被形势裹挟着往前走的状态,实在让他轻松不起来。 即便如此,一日叁餐还是要按时吃的。 从炒锅里盛出最后一道菜,方周朝妹妹房间的方向喊了一句:“悦真,起床吃饭了。” 也不怕她赖床。这孩子向来胃口好,吃饭时间是一定会准时出现在餐桌前的,简直积极得让人欣慰。 果然,没过多久,蓝悦真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从房间里出来了。她身上的米色纯棉睡衣又更皱了,面色有些泛红,一边脸颊上还有一个拇指大的压痕,——是鳄鱼的塑料眼珠的形状。 “先喝点水。”方周摆碟时不忘叮嘱。 蓝悦真去接了两杯水过来,方周已经用她专属的大瓷碗给她盛了半碗白粥,又往里面放了几大勺剁豆角炒肉沫。 “手还疼吗?” 蓝悦真晃了晃自己的小爪子,握住勺子开始吃了。 见她精神不错,胃口也好得和往常没什么两样,方周也略微宽心了,——这场车祸好像也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影响,这是最好不过了。 方周至今也不敢问及她事发当时的细节,总担心勾起她对可怕场面的回想,但是现在看来,问一下好像也不是不行? 等吃完午饭,方周让她把碗碟收拾好放进洗碗机,自己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石榴,坐在餐桌前剥起石榴来。 刚吃完饭,也不适合谈那么沉重的话题。 “哥哥,给我平板。”蓝悦真扯了扯他的衣袖。 方周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要平板干什么?” “买鞋子。” 方周掏出自己的手机给她了。 平板中了病毒,还得想办法清理干净。方周给她配的是能够视频通话,有定位和移动支付功能的智能手表,里面的支付账号余额通常保持在两百块钱左右,让她偶尔能跟女同学出去逛逛街,放学后吃点零食,买杯奶茶什么的。 至于衣服鞋子,文具,还有生活用品,方周通常会用自己的支付账号给她买。 想起她那只掉落在事故现场的校内鞋,这会儿恐怕已经被当成证物了吧。 蓝悦真拿着他的智能手机,点进购物应用,输入商品名称,然后飞快地滑动屏幕挑选起来。 方周抽空瞄了一眼。 星灯高中是重点高中,对学生的穿着有严格规定,女生周一升旗要穿背带裙搭配白衬衫和黑色小皮鞋的小礼服,男生则是小西装叁件套和皮鞋,至于周二到周四,全体学生都穿方便活动的运动服式校服和帆布胶底的室内鞋。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学校的室内鞋不是要找生活老师买吗?”在购物网站上买的款式能一样的吗? “你不懂。”蓝悦真头也不抬,一把推开了哥哥凑过来的脸。 “鞋子没穿对纪检老师不让你进校门……” 蓝悦真快速挑好了鞋子,把手机还给他,让他输入支付密码。方周接过手机一看,发现那是双跟她原本的校内鞋长得差不多的白色布鞋,同样是方便活动又易穿脱的魔术贴闭合方式,只是比起真正的校供鞋,这双鞋的鞋底厚了一截。 “我们班的女生都穿这种了,”蓝悦真对了对手指,又说:“穿起来会显得我没那么矮……而且鞋底厚一点也好走路。” 因为后一句话,方周把商品数量由一双改成两双,然后痛快地付了款。 也确实没想到她会有跟风同龄人的时候。 之前从没见她对这方面上心,吃穿用住,不管是什么,都是给她什么就用什么,好像一点儿都不关心美丑,也没有喜不喜欢的差别。 原来她也是会留意同班的女生穿什么样的鞋子的。 到底也长大了。 方周刚想问问她还要不要买几件新衣服,或是发夹什么的,抬头就看见她用手指一颗一颗地捏起石榴籽放进嘴里,方周嘴角一抽,指着碗柜道:“去拿勺子,用手抓不卫生。” “哦。”蓝悦真乖乖地找勺子去了。 唉,到底还是个孩子。 胎儿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 关于事故的话题,方周最终还是没有找到适合提起的时机,因为他收到班主任发来的通知短信了。 “十月十二日,上午09:30,在青少年活动中心……” 也就是明天早上。 短信上的地址,方周并不陌生,甚至还一度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想去的那栋楼。 那是两兄妹在一起生活的第二年,他十九岁,大学刚刚毕业,而被他接到身边亲自抚养的妹妹才刚满八岁,正在读小学五年级。已经忘了是什么契机了,总之在某一天,方周突然就发现了一件事:妹妹在新学校没有交到任何一个朋友! 这个不合群的孩子对同龄人毫不关心,每天准时上学放学,从不和其他孩子结伴玩耍,于是方周像所有为孩子操碎了心的家长一样,很是忧愁了一段日子。他绞尽脑汁,最后想到了把妹妹送去青少年活动中心上兴趣课的办法。 学不学才艺还是其次,想让她交些意趣相投的朋友倒是真的。 所以那段时间,每到周末,方周总要早起把赖床的妹妹叫起来,然后连抱带拉把她送进青少年活动中心。 简直是花了钱求着她去的。 当时蓝悦真选了一门绘画课,她自己不怎么上心,但是据带她的老师说,她还挺有天分的。方周看过他们初级班展示的作品,其中也有蓝悦真的几张画,怎么说呢,——面对那些看不懂的不规则色块,方周脑子里只能想出“狂野”这个词。 鉴于自己不是专业人士,方周也不好作出评判,反正老师夸了自家孩子,那他姑且就先高兴一下吧。 于是高兴着,高兴着,突然就乐极生悲了。 是这样的,那段时间,活动中心在准备一个大型活动,在主楼大厅里摆了一面巨大的白幕,用来给参加活动的大人物签字的。 结果到了举行活动的前一天早上,这块白幕被人弄得破破烂烂,上面还沾染了许多蓝绿色的颜料,连带的主楼大厅的地面和一面窗户也变得脏兮兮的了。 管理员来到“案发”现场时,只看到了双手沾满染料的蓝悦真。 后来,活动中心接受了方周的道歉和赔偿,也表示不再追究这件事,但两兄妹还是灰溜溜地退掉了剩下的课时,——实在是没脸啊。 朋友朋友没交到,反倒是调皮捣蛋的一面仿佛开了窍般,两兄妹从此过上鸡飞狗跳的生活,方周想起这件事就忍不住咬牙。 这倒霉孩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等等,倒霉孩子呢?方周环视客厅一周,没有看到妹妹的身影,她又缩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悦真?我进去了。”象征性的敲了两声门后,方周打开了蓝悦真房间的门。 门后是一个以薄荷绿为主调,装饰得十分温馨可爱的儿童房。因为蓝悦真睡相实在是太差了,方周怕她睡熟了摔下床伤着自己,所以并没有给她置床,而是专门找家具城的师傅上门安装了一层二十公分高的地台,然后在这地台上铺床垫,以此来作为妹妹睡觉的地方。 此时蓝悦真正躺在地台上,身旁放着那条最近颇得她宠爱的鳄鱼,两眼有些迷蒙。 “怎么又睡觉了?”方周俯身摸了摸妹妹的脸颊,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微微透出些许粉色,是很健康的状态,“是不是不舒服?” 蓝悦真打了个哈欠,嘴唇蠕动着,吐出了含糊不清的“好困”这两个字。她眨了眨眼,眼帘垂下来,浓密的长睫毛微微颤动,而后归于静止。没过多久,她的气息渐渐变得平缓悠长,竟然就这样睡过去了。 方周转身出去取体温计,又给蓝悦真量了一下体温,数值依旧处于低烧的边缘。他想了想,退出妹妹的房间,在客厅里给高中同学发了条信息。 “低烧37度4,持续了一个上午,怎么办?” 那位儿科医生几乎是秒回信息,“你给我一种你妹妹今年还是八岁的错觉。” “不怎么办,先观察,到晚饭时还没退就再说吧。” 虽然前一句还在吐槽好友把妹妹当成小孩子来养,但是出于职业素养,冯端还是给出了正确的答复。 没办法,从几年前开始,方周就经常透过还是个医学生的冯端向冯母求助。冯家祖孙叁代从医,冯父从事医药研究方面的工作,而冯母是负有盛名的儿科名医。 当初蓝悦真刚刚失去父母,被方周接到身边时,可能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加上对环境变化的不习惯,头两年还生了几次病。为此,方周特意向好友的母亲请教了许多照顾孩子的方法。也多得对方心善,妹妹才能顺利地长大,方周对此很是感激。 如今冯端自己也成了一名医生,方周更倾向于有问题就找他咨询,而不是事事都去打扰长辈。 这次妹妹发烧,方周看她除了嗜睡,并没有其他不妥。 甚至今天的午饭,她还比平时多吃了一些,除了不得她喜欢的青菜和苦瓜炒肉,那一大碟作为主菜的粉蒸五花肉可是被吃得干干净净,连底下垫着的土豆片都没能剩下一点。 这样看来,好像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能吃能睡,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冯端打电话过来劝他:“你不用这么操心,她都这么大了,平时都活蹦乱跳的,力气大得能打死一头牛,说不定睡够了就没事了呢。” 蓝悦真在不久前举办的校运会上取得了女子组实心球第一名的成绩,她还打破了学校的最高纪录,作为家长,方周对此与有荣焉,第一时间就把这个喜讯分享给了一众好友。 依冯端看来,好友的这个妹妹也确实是个奇葩。 蓝悦真从小就寡言少语,长到这么大,她的思考方式和表达能力都还停留在孩子的层面。但另一方面,她不仅学习成绩不错,凭着那副仿佛发育不良的小身板,竟然还有不输专业运动员的爆发力,跑跑跳跳,投实心球,打篮球,她看起来毫不费劲,却又能把对手远远撇开,这可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方周本人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以头脑聪明和运动万能而受人关注,所以这应该是家族遗传? 方周对冯端“你妹妹力气大得能打死一头牛”的说法有些不喜。和大部分家长一样,他看着自家小孩时总会带上一百八十米厚的滤镜,打从心底认为妹妹聪明又乖巧,比别人家的小朋友不知好到哪里去,即使有时候会闯祸惹他生气,也是调皮得可爱。 妹妹如此可爱,而且她还十分活泼健康,能跑能跳,这可是再让人宽心不过的好事了,所以,悦真才不是别人口中能打死一头牛的粗野女孩儿。 “好了,不说这个了。”冯端也怕自己多说多错,惹得好友这个妹控念上一整天,遂明智地换了个话题,“我们院今早接了几个星灯高中的受伤学生,是从空军医院转过来的,听说还有人没脱离危险……” 关于事故的话题,方周有许多话想说,可临到开口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光是想到妹妹有可能遭遇那样可怕的事,他就已经难受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那可真是吓人。”方周心有戚戚,“悦真当时也受了点波及,幸好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电话那头冯端似乎是在翻阅纸张,“对了,你不是休假了吗?这段时间可以带悦真出去玩玩,散散心,也好让她忘记那些不好的事。” “我是有这个打算,”方周叹了一口气,“过两天吧,现在还有点事。” 明天,他还得陪妹妹去青少年活动中心。 挂了电话,方周回到蓝悦真的房间,坐在地台边缘静静地看着她。 她睡得很熟,小脸微红,双手双脚摊开,把薄被都踢到了地上,床上除了枕头,就只有她心爱的鳄鱼了。 临近下午五点时,方周出门去取蓝悦真买的鞋子。同城快递速度很快,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已经送到了。 从保安室里堆积如山的包里中找到自己的那个,着实有点麻烦。发着低烧的妹妹还在家里睡觉,他就像那些准备开始做饭却发现酱油瓶空了,不得不出门买一瓶酱油的家长一样,对把孩子单独留在家中一事充满了忧虑。 他拎着东西往家里走,脚步匆匆,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 “这不是西六栋那个后生,长得挺不错的,不知道有对象没有?” “怎么,你想给人家做媒啊?” “别了吧,他家有个妹妹,都把妹妹当成女儿养了,给他介绍了对象,女方能乐意看到这些?” “可惜咯。” 方周回到家中,放下包里,刚进了妹妹的房间,就见她已经醒来,正坐在床上,撩起衣服的下摆,小手摸着雪白的肚皮。 方周给她量了体温,发现温度降了下来,顿时松了一口气,见她还在摸肚皮,便问她是不是肚子疼。 蓝悦真转过脸来,有些呆滞地朝他摇了摇头。 “怎么了?” “……没有了。”她说。 方周坐在她的床边,闻言也伸手摸了摸她的肚皮,“什么没有了?” “……”蓝悦真的嘴唇张了张,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知道。” 熟知她思考方式的方周想了一会儿,按照自己的理解得出了结论,“是肚子饿了吗?哥哥去做饭。” 看着哥哥转身出去的背影,蓝悦真捂着肚子,真切地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好像真的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 低热嗜睡是因为身体要排卵,已经做好了受孕的准备。但是吃了药,无法成功受精,所以宝宝没有了。 怪物 第二天早上,方周拎着睡眼迷蒙的妹妹出门了。 早秋的清晨已经有了些许凉意,蓝悦真自己挑了一件长袖的米黄色连衣裙,又在方周的督促下穿上了长筒袜,加上白色的帆布鞋,整个人看起来乖巧又无害。 难得休假,方周也起晚了。两兄妹在小区附近的早市吃了顿丰盛的早餐,然后步行前往青少年活动中心。 仰望着眼前这座分成两部分,仿佛一个水煮蛋被切成两半后并行排列的建筑物,蓝悦真发出了一声“哇”的感叹,然后摇了摇方周的手说:“这个地方我来过。” 方周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何止是来过。” 高大的半球形建筑,外层是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的玻璃墙,极具科技感。内部空间十分开阔,地板是给人以洁净感的灰白色瓷砖,上面还残留着些许拖过地后留下的湿痕。 可想而知,当年蓝悦真在这里闹的那一场有多引人注目,——往这样干净的地板上泼洒蓝绿色的颜料,清洁工看到了分分钟血压飙升。 按照通知短信中的指引,他们上了二楼,然后各自被工作人员引进了相邻的两个房间。 分开前,方周小声地叮嘱她:“别害怕,有什么事就大声叫哥哥。” 蓝悦真点了点头,朝他挥挥小手,神色平静地进去了。 方周进去以后,看到了许多坐在排椅上等待的家长。他被工作人员招呼到讲台上签到,下来时正好和一个刚到的家长打了照面。 他在参加家长会时见过这个人,是妹妹同桌的爸爸。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微笑点头,然后无言地分开,一个去签到,一个选了个靠近门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明显是个会议室,讲台后还有一面巨大的投影屏,右前方墙角处用磨砂玻璃隔出了一个小房间,而左右和后面的墙壁则贴墙放置有多个高大的银灰色金属书架,上面放满了蓝色的资料夹,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不知道用途的纸质资料。 方周坐下没多久,就被工作人员叫到了名字,随后起身,随工作人员进了那个由磨砂玻璃围起来的小房间。 “你好,方周是吗?请坐。” 穿着制服的中年警察从办公桌后的座位上起身,对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好,我是方周。”方周点点头,在办公桌前的空椅子上坐了下来。 “好了,准备一下。”那位警察转头朝旁边说了一句话。 方周这才发现墙边还蹲着一位稍年轻些的警察,他手上拿着一个遥控器,看起来正在调整什么仪器。突然,靠着右边那面墙的黑色大屏幕亮了起来,先是一阵夹带着沙沙声的雪花,然后画面一亮,方周从屏幕上看到了多次出现在新闻报导上的星灯高中大门的照片。 他霍地站起身,双眼盯着以清晰度来看明显是由监控摄像头拍下来的画面,后背一下子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看来连家长都留下心理阴影了。”那中年警察叹了口气,手掌往下压,再次示意方周坐下,“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谭,是明城总局所属的一名法医。” 方周依言坐下,等他后背靠向椅背时,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双手握着椅把,看了看眼前的谭法医,又不由自主地被一旁屏幕上播放的画面吸引了视线。 “蓝悦真同学,是在五点零叁分这个时间点……”负责调视频的警察按下快进,片刻后,画面一顿,屏幕的右下角显示17:02:54的时间,暂停解除,画面顿时又活了过来。 方周盯着那半人高的硕大彩电屏幕,——那几秒钟过得很慢,他仿佛等了一个世纪,才从那鲜活的画面上看到了从校门走出来的妹妹。 和周遭的同龄人相比,她的个子较为矮小,穿着宽松的校服,背着校供的统一样式和尺寸的书包,看起来像个误入高中校园的初中生。 画面中,蓝悦真和同桌并肩走在人流中,她不知说了些什么,明明一脸认真,却让旁边的女生笑得前仰后合,看得出两人的关系相当不错。 从她还是个小学生时,方周就一直关心她的交友状况,看到如此情景,他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然而,下一秒,人群突然慌乱起来,一辆货车以快得让人难以看清的速度冲入画面范围,撞向了校门。 方周双手死死握住椅把,望向屏幕的双眼瞳孔瞬间扩大,后背更是汗出如浆。 监控画面上,蓝悦真反应迅速地拉着同桌后退,她的力气很大,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女生被她一拉,再被四处乱跑的人一推,顿时往后裁进了茂盛的花坛中,顺利躲开了一劫。 蓝悦真躲得快,本来已经避过危险的时刻了,但谁也没料到那辆大货车会侧翻在地,车上满载的大木箱倾倒而下,其中两个朝她迎面撞去—— 方周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了。他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头脑也无法思考任何问题,冰冷的汗水从额际滑落下来,打湿了他的睫毛,刺痛了他的眼睛。 “好了,拉过去吧。”见他反应如此激烈,谭警官颇有些不忍,挥了挥手让助手按下了快进。 十几秒钟后,画面的播放速度恢复正常,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已经是17:39:41了,——距离车祸发生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这个时候,星灯高中门前的人流已经被疏散完毕,画面里出现了警车、救护车和消防车。穿着制服的警察、消防员和医护人员在那些硕大的木箱之间穿梭,不时用担架抬出一个个受伤的学生。 虽然监控没有声音,但方周仿佛听到了现场混乱的声响。 消防员指挥叉车搬走一个大木箱,也许是夕阳映照的缘故,方周莫名觉得画面中心那两个挨在一起的木箱投下的阴影像是一摊浓稠的,黑红的血。 一个,两个,叁个木箱被搬开,然后,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堆在一起的木箱缝隙间爬了出来。 蓝悦真双手双膝着地,还拖着一个断了一边背带的书包。木箱被移开之后,她仰头看向赶来救援的消防员,然后伸手指了指那堆木箱,不知说了些什么,等到那名消防员点了点头,才任由医护人员把她扶上了救护车。 画面播放至此,就被按下了暂停键。 “你的妹妹很善良,也很勇敢。”谭法医赞叹道,“这些画面其实不应该给你看的,但是我们必须让你清楚地知道,你家小孩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方周的耳朵里依旧嗡嗡作响,但他已经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勉强可以理解、思考自己听到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这段时间,你的妹妹有没有做恶梦?” “……没有。” “有没有表现出易受惊吓,突然很害怕某样东西,或者是觉得窗外有什么东西?” “……没有。” 谭法医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根据其他家长的反馈,我们得知有很多目击现场的孩子在受了惊吓后出现了一些心理方面的问题,他们有的产生了幻觉,说看到现场有黑色的怪物出现——” “她没跟我说过这些。”方周摇了摇头。 这场对话,在方周的连续几个“没有”之下结束了。 他走出玻璃隔间,感觉到外面的空气有些泛凉,才惊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 会议室外面,蓝悦真正站在玻璃护栏前,伸手接过同桌许雯静给她的糖里。 “真真,谢谢你救了我。” 蓝悦真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这个脸色苍白、神色惊惶的女生的头顶:“摸摸毛,吓不着。” 许雯静勉强一笑,让到了一旁,“你哥哥来了。” “那我先回去啦,拜拜。”蓝悦真朝她挥了挥手,小跑过去抱住了方周的手臂。 他的脸色很差,几乎看不到血色,但是为了维护妹妹难得的友谊,还是扬起微笑向许雯静点了点头,以示友好。 两兄妹一起下了楼,到了一楼大厅时,蓝悦真还要求哥哥给她和那个巨大的铜塑人像拍了张合照。 “好丑,这个帽子。”蓝悦真指着人像头上那个奇形怪状的帽子笑出了咯咯声。 “丑你还要拍?”听着妹妹孩子气的话语,方周也渐渐放松了情绪,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因为我要记住啊。”蓝悦真挽着他的手臂蹦蹦跳跳地往外走。 “记住什么?” “小的,不能吃,要记住,等大了吃掉。” “什么小的大的……”妹妹偶尔会说些不清不楚的话,方周已经习惯了这一点,此时也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刚才在房间,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不做恶梦,不害怕,没看到。” ……好吧,都是差不多的问题。 “你肚子饿了吗?看见个雕像都能想到吃的……今天午饭干脆就在外面吃吧。” ………………… 妹妹:饿饿!饭饭! 黑影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但实际上距离他们进入青少年活动中心也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十点半的太阳晒得人眼晕,此时场馆外的广场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走动,其中一个拎着一大捆氢汽球和风筝等玩具的小贩向这边走了过来。 “小妹妹,买风筝吗?现在正适合放风筝呢。” 蓝悦真仰头看了看方周。 她想要什么时,总是会用这种小动物似的眼神看着他。方周被她看得心软不已,轻声道:“想要就挑一个吧。” 这样的天气,秋高气爽,微微有些凉意,轻风吹拂,确实是很适合放风筝的日子。 蓝悦真挑了个颜色鲜亮的蝴蝶图案风筝,等方周付了钱,立刻欢快地跑向了广场外更开阔的草坪。 因为是工作日,这附近只有些老人家推着婴儿车在散步,而草坪上推不动婴儿车,没什么人踏足,也不怕会撞到别人,所以方周很放心地让她跑出去撒野了。 可惜的是那风筝才刚放起来没多久,就慢慢降了下来,还掉到路边的行道树上,扯得线都断了也扯不下来了。 蓝悦真站在树下,仰着头望向枝叶繁茂的树冠,她一动不动,维持同样的姿势,就这样专注地看了好一会儿。 方周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休息,见她雕像一般站在那里,久久都不动一下,便起身走了过去。 “风筝拿不下来了?” 蓝悦真却答非所问:“大的,好吃的。” 那一排行道树全是高大的芒果树,方周闻言还以为她发现了树上的芒果,心想这个时候还有芒果能留在树上? 结果,下一秒,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树冠枝叶间飞掠而过,伴随着方周不曾从任何动物口中听过的刺耳的尖啸,一路向远处奔逃而去。 蓝悦真扔下风筝线卷,撒开两腿飞快地奔跑在草地上,她没有回头看一眼被她撇下的哥哥,双眼始终专注地追随着那个正体不明的黑影,就这样一路向前飞奔而去。 “悦真,悦真——”方周心下焦急不已,见叫不住她,也只能追赶上去。 那黑影发出的尖啸声传出去很远,周围散步的人都听到了动静,他们朝声音远去的方向投去惊疑不定的眼神,可是除了摇晃的树影间一掠而过的不明黑影,和树下奔跑如飞的女孩儿娇小的身影,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可是方周却看到了。 他跑掉了金边眼镜,眼前的一切事物立刻变得无比清晰,每一片树叶的叶脉,被惊得飞起的鸟儿的羽毛纹理……全都纤毫毕现起来。 树间飞速移动的黑色生物的丑陋长相,也被他看入了眼中。 大道的尽头是江滨路,再往前,就是滔滔向东的明江水。 “悦真,快停下!” 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方周咬了咬牙,加快了速度,在妹妹即将奋不顾身随那黑影扑入江水中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把她搂住了。 那个丑陋的黑影跳江后便沉入水中消失不见了,蓝悦真被方周从身后拦腰抱住,手脚还是往外伸的姿势,颇有种追不到不罢休的架势。 方周气喘吁吁,带着怒意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女孩儿缓缓转过头来,稚气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连乌黑圆润的双眼也是呆滞的。 “……悦真?”方周的怒意瞬间消失不见,只余满心惊慌,“悦真你怎么了?” 过了约十几秒钟,她的双眼才渐渐恢复了神采。她看了看眼前满头大汗狼狈不堪的哥哥,又看了看滔滔东去的江水,粉白的嘴唇微微开阖。 “好吃的,没有了。” “……” 方周怔了片刻,面上露出狠意,他抱着妹妹退回到草坪上,把她放下来,抬起手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她的屁股。 蓝悦真一下子大哭起来,任由哥哥打自己的屁股,却只是仰头一边哭嚎一边抹着眼泪,什么也不说。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怎么就不能乖乖听话?”路人围观的探究视线已经无法阻止方周爆发的怒意了,他又连续打了几下妹妹的屁股,“你是想要我的命吗,你跳江,你竟然要跳江!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走过来看热闹的人里就有刚才在青少年活动中心见过的星灯高中的学生和家长,许雯静和她的爸爸也在其中。他们也目睹了蓝悦真追赶着黑影差点跳入江中的画面,此时看着方周当众把她揍得哇哇大哭,虽然心中不忍,但也能对方周的愤怒感同身受。 “小方,小方,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对啊,孩子不懂事,教一教就好了,千万别打坏了。” 方周打得手掌火辣辣生疼,理智也逐渐回笼,看到四周劝架的人,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但到底是收了手,一把拽过蓝悦真,拖着她就走了。 其实比起哥哥揍妹妹的戏码,大家还是更在意那个从树上飞蹿而过,最后跳了江的黑影。 大概又是哪家养的猴子被弃养,自己跑到这边来了?可是……猴子有这么大只吗?猴子的叫声是这样的吗? 方周兄妹离开后,看热闹的人群散去,许雯静拽着爸爸的手,在阳光下抖得像即将融化的幽灵。 “……爸爸,是怪物!” 蓝悦真是一路哭着被方周带回家的。 方周把她推进房间里,用戒尺指着她的鼻子,恨声骂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再有下一次,我就用绳子把你绑起来,让你哪里都去不了——” 他的双眼中满是血丝,薄唇紧抿,情绪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失去理智。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和疯子没有什么区别。 蓝悦真被他扔在床榻上,抽抽噎噎地揉着眼睛,一言不发。 “都大难临头了还有心思去救人,你不要命了吗?我宁愿你在床上一直睡下去,如果再到处乱跑,我就——” 话说到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双眼扫过她的双腿,然后深呼吸了几下,扔下戒尺,转身出去,把房门从外面上了锁。 方周在大厅里转了一圈,等情绪冷静下来,才冷着脸去锁阳台的滑轨防盗网。两兄妹住在十二楼,即便不是最高层,视野也足够开阔了,方周拿下眼镜朝四周看去,果然从小区多处茂密的绿化带里找到了隐藏的黑影。 中午时,蓝悦真在房间里哭着喊肚子饿,方周把做好的饭菜捧进去,支起小木桌,亲自喂她吃饭。 “好饿,好饿……”她在哭泣,双眼红肿,哭声嗫嚅,面上却不见难过的表情。 那一声声“好饿”,和隔壁家鹦鹉不断重复的“恭喜发财”“新年好”一样,听得多了,就会让人产生一种别的什么生物被困在了人和鸟类的躯壳中,终日不得安宁 。 今天她一反常态,不肯吃饭。方周用勺子装好饭喂到她嘴边,耐心地哄了半天,她始终抿着嘴唇,对往日最喜欢的大块烧肉毫无兴趣。 “好饿,好饿……” 方周低声哄她:“等你吃完饭,哥哥就给你……” 蓝悦真这才张开嘴,乖乖含住送到嘴边的饭菜。 “好饿,好饿……” 她一边吃着饭,一边小声重复着那两个字,仿佛此时吃进肚子里的只是空气,而非实实在在的饭菜。 等蓝悦真吃完一大碗饭菜,方周把餐具带走,过了几分钟,他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铁灰色方块回到了她的房间。 女孩呆滞的双目闪过肉眼可见的光亮,她笑颜逐开,扑到哥哥怀中,仰起头用饱含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在方周的指腹触到方块顶部时,这个钢铁铸成的砖头样物体突然从叁分之二高度处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变成了一个密封性能绝佳的盒子。他掀开上面的盖子,从中取出了一颗黑葡萄似的珠子。 蓝悦真张口从他手中叼走那颗珠子,她合齿轻咬,伴随着“噗”的一声轻微的破裂声,些许粉红色的透明稠液顺着她的嘴角溢了出来,然后又被她用舌尖舔得干干净净。 她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方周手上已经重新合上的盒子,心满意足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链坠 星灯高中停课的第叁天,方周拎着简单的行李,和妹妹一起乘上了回老家的轻轨。 当天,他们吃过早餐后接到老家那边的联系,说大堂兄喜得一子,母子均安,今天正好出院回家,问方周兄妹什么时候有空回家聚一聚。方周当即决定和妹妹一起赶中午的那趟车回去。 严格来说,是方周的老家。但因为周雪莱是方家的养女,所以忽略掉方周和蓝悦真是异父兄妹这一点,其实也是蓝悦真的老家。 两兄妹在老家都留有衣服,所以只简单带了些随身物品,行李袋的大部分位置装的是带给家中堂兄弟姐妹的巧克力、糖果饼干等进口零食。 那是一个风光优美,还未被人过度开发,仍保留着旧时风情的临海小镇,祁镇。从明城到祁镇,每天只有早中晚叁趟车,近叁个小时的车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他们到祁镇时已经接近下午四点了,纵然在车上吃了顿还算丰盛的午饭,到了这个点,向来食量颇大的蓝悦真也有些饿了。 方周在车站大门外给她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又怕她吃多了烧心,只能边给她剥壳边哄着她多喝些水。 家里的方二叔早早就问过侄子侄女到站的时间,两兄妹在车站外的大榕树下等了一会儿,方二叔就开着叁轮摩托过来接人了。 “哎哟,带了这么多吃的,家里的皮猴该高兴疯了。”方二叔笑呵呵地帮着他们把东西搬上了叁轮车,“这是真真吧,有两叁年没见咯,长得越来越好看了。” 蓝悦真在方周的教导下乖乖地叫了声“二叔”。 方家在祁镇下的一个小渔村里,从车站回去,坐叁轮摩托还得花上二十分钟。回去之前,方二叔拉着他们在镇上转了一圈,然后去老字号的烧腊店里买了两只烤鸭,和两大盒烧排骨。 方家人丁兴旺,除去外出务工的那几个,全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还得分成两桌坐,每次家族聚餐都要准备双份的菜品。 老板在玻璃窗口后用大刀剁排骨,厚重的枮板上不断有细小的肉沫和骨屑被震飞起来,又落下去,诱人的肉类香气也随之向四周弥散。 蓝悦真和方周在一旁等着,她闻着那股新鲜出炉的蜜汁烧排骨的香味,觉得连哥哥剥好壳送到自己嘴边的粟子都不香了。 “差点忘了,”方二叔一拍脑袋,冲着窗口里的老板大声道:“老板,给妹崽留两只鸭腿,分开装!” 于是蓝悦真拿到了一只用塑料袋装起来的大鸭腿,在哥哥无奈的眼神下大口啃了起来,啃得满嘴油光。 方二叔笑呵呵地看着,“哎呀,让她吃嘛,妹崽胃口好,像她妈妈。” 周雪莱去世多年,如今家人提起她已经不再是最初的悲痛,而是释然和怀念。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方周笑了笑,拿出湿纸巾,给妹妹擦了擦油乎乎的嘴角。 方家的房子是有几十年历史的老院子,外围一圈方正高大的青砖围墙,看起来平平无奇,内部却是经过多次修缮后形成的新中式风格,房屋风格偏向现代,但仍保留着一些旧式建筑的拙朴意味,而随处可见的青竹丛,和绿草皮、紫藤花爬藤又为这座老屋增加了几分生机。 “好香……”蓝悦真耸着鼻子嗅了嗅空气中传来的香味。 “哦,是桂花。”方二叔指了指主屋那边的方向,嘿嘿笑着怂恿侄女:“昨天你大姑打了桂花,说要做桂花糕,等下去找她要。” 蓝悦真双眼闪闪发亮地看向那边,此时恰好从堂屋传来一句“妹崽到了没”的问话,方周便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哥哥先去放东西,悦真去跟奶奶和大姑说说话吧。” 蓝悦真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堂屋那边,哒哒哒地小跑着走了。 等方周把带给家里小孩的东西分成几份,分别送到各房,再回到主屋这边,他刚走进堂屋,就听到了奶奶中气十足的说话声。 “哥哥打你屁股了?他坏,奶奶打他!” 方奶奶见孙子过来,便板起脸,抬手做了个打人的动作,于是捂着屁股满脸委屈的蓝悦真便笑颜逐开,乐呵呵的接过了旁边的大姑递给她的糕点。 方周:…… 这个妹妹不能要了。 雪白的糕点表面点缀着几朵桂花,和一层薄薄的绵白糖,蓝悦真咬了一口,高举着手要喂给哥哥吃。 “哥哥不吃。”方周把她的手推开,转过去恭敬地向长辈问好:“奶奶,大姑。” “好,回来就好,等会儿就吃饭了。”方奶奶笑眯眯地看着这对亲密无间的兄妹,挥了挥手道:“带真真出去走一走,见见家里人。” 蓝悦真吃了一块又一块糕点,眼睛盯着装糕点的盘子根本舍不得挪开,方周无奈,只好抱起她,强行把她带出了堂屋。 方大姑疼孩子,见此还跟上去,又给侄女递了两块桂花糕。这下蓝悦真嘴里叼了一块,左右手还各拿着一块,真是忙得没有一处空闲。方周咬走了她左手的那块糕点,把她放下地,看着她炮弹一般往前冲,挤进了不远处中庭院子里围着柿子树打柿子的堂弟堂妹中间。 方周父亲的那一辈共有四姐弟,加上身为养女的幺妹周雪莱,就是五个了。方大姑是长女,方周的父亲方正明是长子,后面还有方二叔和方叁叔。除此之外,隔壁大院里还住着方周的伯公一家,他们家有两兄弟叁姐妹,人丁旺盛,孙辈更是足有十几人之多。 在这里打柿子的孩子中,就有方大姑的女儿,方二叔的小儿子,方叁叔的二子一女,其余几个则是伯公的孙子孙女。 方周兄妹回老家的频率基本是叁四个月回一次,家里这些孩子不常见到他们,而且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像今天这样来齐,所以彼此之间并不怎么熟悉。 “你是哪个啊?”有个十二叁岁的男孩看着突然挤进来的蓝悦真问道。 “是真真姐姐,二哥的妹妹。”方大姑的女儿甜甜立刻大声回答。 于是蓝悦真把手上没咬过的那块糕点给了甜甜。 孩子们虽然没怎么见过蓝悦真,但也听各自的父母提起过这个姐姐,见她白白净净,长得像个洋娃娃似的,都大方地把打下来的最大、最好的柿子分给她。 蓝悦真个子娇小,混进这群几岁到十二叁岁的小学生中间,真是一点都不违和。 “二哥的巧克力好好吃,我吃完五块,”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儿举起一只手,五根肥短的手指伸得笔直,笑嘻嘻道:“就被我妈打了五下屁股。” 孩子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的屁股,发出了“哇”的惊叹声,也不知是为他一口气吃掉五块巧克力的豪迈,还是为他妈妈的凶残。 也许是想起自己被哥哥打屁股的事,蓝悦真也一脸心有余悸地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方周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差点没气笑。 最后,沾了方周带回来的那堆零食的光,蓝悦真收获了小伙伴们大方分享的五个大柿子。 大人们在屋里喊着“食饭啦”,孩子们立刻一哄而散,剩下年龄大一些的两个负责扛走打柿子的竹竿。 “喂!是谁的手链掉啦?”走在后面的那个大孩子从地上的落叶里捡起了一根红绳链坠。 几秒钟后,一个走远的小孩一边大喊着“是我的”,一边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 “快点带上啊,被大人知道了骂死你。” “不准跟我爸妈讲啦!”那小孩利索地把那根由红绳系着的白色圆圈状吊坠戴回到手腕上。 “你小心点嘛,我弟弟上次就弄掉过,回家被打得哭了一晚。” “这么恐怖的!” “走快点啊,奶奶喊吃饭了。” 他们的对话让方周想一件事,自己小时候也有个差不多样式的链坠,一样用红绳穿着,从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被长辈们叮嘱绝对不能从手上拿下来。这是方家的传统,每个孩子一生下来就会得到这样的链坠。 方周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属于他那个链坠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他把妹妹领回去,跟在厨房里忙活的方二叔要了个保鲜袋,把柿子装好,放进了冰箱。 吃饭的时候,蓝悦真理所当然地被大人们安排到了小朋友的那一桌去。方周对此很是忧虑,妹妹吃得多,两个人一起生活时,有他处处让着,她想怎么吃都可以,可是现在让她和弟弟妹妹们坐在一桌,方周就忍不住担心她会抢菜了。 这一顿饭吃下来,出乎方周的预料,——她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从头到尾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就这样看着同桌的弟弟妹妹们吃这吃那。 这让在坐在另一桌吃饭,却时时分心关注妹妹的方周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 妹妹:饭饭!饿饿! 又埋了几个伏笔,要是收不回来就…… 狩猎 临睡前,方周给蓝悦真冲了杯牛奶。想到她晚餐几乎没吃什么,忧心忡忡的哥哥又往温牛奶里加了两大勺蜂蜜。 蓝悦真住在周雪莱以前住过的房间里,和方周的房间之间隔着一条十几米长的廊道。他捧着牛奶从厨房出来,在朦胧的月色下穿过中庭,夜晚的风轻轻吹过,桂花树和青竹丛都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悦真,你睡了吗?”方周敲响了黑漆雕花的房门。 门内传来一声隐约的“哥哥”,方周便开门进去,在晕黄的小夜灯下走向了那张极尽精致华贵的红木雕花拔步床。 宽敞的房间里摆着这样大的一件家具,完全是在大房间里又放了一个小木屋,虽说因为结构复杂有碍光线传播,但那种被包里的安全感也确实能让人感到安心。 此时,蓝悦真正躺在床上,蓬松柔软的被子拉得很高,盖过了鼻子,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他。 “怎么了?”方周迈入脚踏,侧身在床沿坐下,含笑拂开她额头上的乱发。 “是妈妈的味道……”她眨了眨眼睛。 方周顿了一下,俯下身轻声问她:“想妈妈了吗?” “嗯。”蓝悦真点了点头。 在这个房间里,床、衣柜、梳妆台这些大件物品,都是周雪莱以前用过的古董红木家具,这些年偶有修缮,始终维持着最华美的状态。 周雪莱在成为方家媳之前,还是方家的养女,虽然随的是方奶奶周玉清的姓,但她确确实实也是方家的姑奶奶。所以即便后来周雪莱和方周的父亲方正明离婚,这个家中仍保留着她的一席之地。 甚至因为周雪莱备受养母和兄姐们的疼爱,她再婚后生下的女儿也同样受到方家的重视。 “妈妈在天上看着我们呢。”蓝悦真抱着被子坐起来,双眼望向了窗外的夜空,“我迟早也要到天上去……” “别说傻话!”方周板着脸打断了她的话,见她满眼不解地看过来,他放缓了语气哄道:“你还小呢,小孩子不许说这种话。” 蓝悦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从他手里接过牛奶,小小地喝了一口,美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皎月七分满,高挂在灰蓝色的夜空中,往人间投下水一般温柔的月光。桂花树和青竹丛摇摇晃晃,树影间已经听不到秋虫的鸣叫声了,世界如此寂静,而又安宁。 “已经很晚了,喝完了早点睡,明天我们去海边。”方周站起身准备离开,仍然不忘叮嘱道:“记得刷牙。如果睡不着,就来哥哥的房间。” 蓝悦真有认床的毛病。她前年刚升上高中,按照学校的规定,是要去军事基地参加军训的。两周过后,军训结束了,她带着跟熊猫一样厚重的黑眼圈回到家里,看到她那副样子,方周都简直恨不得找人拼命。 不过老家这边倒还好,也许是因为睡在妈妈曾经睡过的床上,蓝悦真认床的毛病好了很多,稍微花点功夫哄一哄,给她冲一杯蜂蜜牛奶也就好了。 夜风从海的那一边吹来,带着淡淡的海洋气息,和秋夜的微凉气温一起,形成了催人入眠的安宁氛围。 上半夜,树影摇晃的沙沙声一刻也没有停过。从妹妹那里回来后,方周翻来覆去,熬了两个小时才渐渐进入睡眠状态。 半睡半醒间,他似乎听到了某种奇妙的声音,仿佛有谁在呼唤着自己……睡意如沉重的镣铐,牢牢锁住他的躯壳,使他无法作出回应,最后只能陷入黑沉的梦境之中。 秋风停息,复又吹起。 堂屋里亮着一盏夜灯,晕黄的灯光下,头发花白的老人端坐在红木雕花圈椅上,手边虚扶着一杯早已冷透的茶。 方月明从外间缓步而来。 周玉清看向女儿:“怎么样了?” 方月明低声回道:“窗开着呢,人已经出去了。” 母女二人说了几句私话的功夫,方继明和方天明两个儿子也相继来到了堂屋。 周玉清对这两个中年汉子可不像对女儿这般温和,她板着脸低声喝道:“还不到时间呢,回去看着孩子去!这时候还出来瞎晃什么?” 两兄弟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各自退了回去。 到了下半夜,天上的月亮被乌云掩盖,风也吹得更加猛烈,天地间一片黑沉,向窗外望去,只能看到隐约的远山的轮廓了。 断断续续的风吼中,夹杂着隐约的无以名状的凄厉尖啸,愤怒,恐惧,继而绝望……最终归于虚无。 夜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很短暂。 凌晨四点,天色依旧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方家两房的男人们悄无声息地结伴出了门,他们分成两拨,分别架驶一大一小两辆货车,向十几公里外的群山疾弛而去。 清晨的阳光穿窗而入,唤醒了被梦魇折磨了大半个晚上的人。 方周醒来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连拖鞋也顾不上穿,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向妹妹所在之处跑去。 推门进去以后,那架华美的拔步床上空无一人,白纱床幔被晨风吹得飘飘荡荡,那里只余被一床被掀开一角的被子—— “真真,吃不吃豆腐花啊?”厨房那边传来了方大姑的声音。 中庭一角,那棵高大的桂花树下,几个孩子正围成一圈蹲在那里,从绿油油的草坪上捡起昨夜被风吹落的桂花。 “吃——” “要哇!” 一群孩子大声回答。 方周从那些埋头捡桂花的小萝卜头中认出了妹妹。她早起显然没有认真打理过头发,微卷的短发乱糟糟的,看起来有些傻气。她换了一件米黄色的棉麻质地连衣裙,两侧的内插口袋里不知装了些什么,鼓鼓囊囊的,稍微挪动一步,就从口袋里滚出一个红彤彤的山楂来。 “真真姐姐,你的果果哇!”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捡起果子,还给了蓝悦真。 蓝悦真摸了摸口袋,毫不在意地道:“你吃吧,我还有。” “我也要!” “还有我!” 捡桂花的小朋友们不干了,纷纷开口讨要山楂。 于是蓝悦真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果子,让他们自己看着挑。 方周洗漱完出来,正好碰上一群小屁孩围着蓝悦真哄抢山楂的场面。 这个个子很高的二哥,在孩子们看来,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好相处。当然他对弟弟妹妹是很和善的,每次回老家总会带一堆好吃的东西,——然而还是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小朋友的直觉通常很敏锐,他们隐约察觉到二哥似乎不太喜欢看到他们缠着真真姐姐,所以等他一出现,他们立刻一哄而散了。 方周给她擦润肤霜,双手揉得她的小圆脸都变了形,还不由自主地摇头晃脑起来。这画面让那些在不远处观望的堂弟堂妹们齐齐露出了蛋疼的表情,——秋风一起,天气变得干燥,他们的爸妈就开始了每天早上抓着自家娃崽一顿揉搓的固定操作,那个搽香香的手法,实在是让娃敬而远之哇。 蓝悦真的红山楂一个不剩。 方周有些不想承认自己吃弟弟妹妹们的醋,但他一开口,语气里就不自觉地带了点酸气:“都分完了?哥哥的呢?” 蓝悦真对他的吃味毫无察觉,她顶着一张被揉得微微泛红的小圆脸四下偷瞄,脸上露出了贼笑:“那个红果果很酸的……嘻嘻。” 果然,那些捏着山楂咬下去的小萝卜头们,都不约而同皱起了小脸。 “哥哥,给你这个!”蓝悦真一下子蹦起来,把某个东西塞进方周嘴里,不等他反应过来,她立刻捂住他的嘴巴要他吃下去:“这个最好吃啦。” 方周嘴里含着那颗光滑如葡萄的圆珠,还没搞清楚那是什么,就已经下意识咬破了它。一股微稠的汁水,带着清淡柔和的微甜,迅速占领味蕾,然后滑向了他的咽喉。 他试图回味,却从甜味中品出了一种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腥气。 “……悦真,你给我吃了什么?” “是好吃的!”蓝悦真歪着头看他,小圆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只给哥哥,不给别人!” 虽然方周对自己吃下去的东西仍然心存疑虑,但是妹妹如此直白的偏爱,倒是让他感到了一丝满足。 ……………… 妹妹:吃宵夜吃得好饱!嗝儿~ 幼生 吃过早餐,方周和蓝悦真一起,去看了刚被家人从医院接回来的产妇和新生儿。 当然,为了产妇和小宝宝的健康着想,访客只能在大大的落地窗外,隔着玻璃门和这对母子打个招呼。 “就像动物园的大熊猫一样啊。”蓝悦真双手贴在玻璃上,睁大了眼睛看着由大堂哥抱着凑到门边来的小婴儿。 才刚出生一周的新生儿,被抱被里成小小的一团,他的小脸蛋还未褪去红皱呢,这模样着实算不上好看,但当他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露出无牙的粉色牙床,举在脸旁的小拳头也跟着挥舞了一下,这犯困的小模样倒是可爱得很,让人看得心都化了。 方周被妹妹的话逗得噗嗤一笑,想起以前带她去动物园,在熊猫馆里隔着玻璃墙看饲养员给叁四个月大的熊猫喂食。 “哥哥看,他笑了!好可爱……”蓝悦真双眼闪闪发亮地盯着一层玻璃之隔的小婴儿。 “哥哥看到了。”方周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啦,小宝宝要睡觉了,我们该走了。” 房间里,大堂哥朝他们歉然一笑,用下巴指了指婴儿床,意思是他要把孩子放进去睡觉了。 蓝悦真朝大堂哥父子挥了挥手,和方周手牵手一起离开了。 “他好小啊。” “因为他才刚出生没多久。” “他好可爱……” 方周看她一副感叹的模样,便小声哄道:“你小时候更可爱呢。” 蓝悦真顿住脚步,两人的手还牵在一起,方周也被她拉得停了下来,他正想问她怎么了,这个长不大的孩子竟然一脸认真严肃地朝他摇了摇头:“我小时候一点都不可爱。” “?”方周不明所已,但还是从记忆中扒拉出一些久远的画面,“谁说的?哥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宝宝,像小天使那样可爱呢……就是太贪吃了,一口咬掉了哥哥的冰淇淋。” “妈妈。” “什么?” “是妈妈说的。”蓝悦真扁了扁嘴,神情有些委屈,“她说我长得太丑了,会吓到哥哥的。” 方周愣了一下,眉头微皱,——以妈妈那样不靠谱的性格,是真的有可能说出这种不经心的话来,方周记得自己小时候就被她说过“弱得像小鸡仔一样”“一点都不像我”这种话,当时他还为此很是失落了一段时间。 “她跟你说笑的。”方周只得如此安慰妹妹,“小时候的你,是哥哥见过的最可爱的小宝宝了。” 他如此认真地保证,蓝悦真的心情却不见好转,她松开哥哥的手,率先迈出去一大步,跳到了荷叶形状的汀步石上,这才回过头看他。 “我小时候一点也不好看,而且,我第一次见到哥哥,是在我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 一般来说,小孩子是不会记得自己刚出生时发生的事的,但是方周耐心地听着她絮絮的话语,却没有打断,也不去纠正。 随着她的叙说,方周也想起了一些旧事。事实上,就在蓝悦真出生没多久的时候,他确实去过一次妈妈和继父的家。 但是那时他并没有见到还是新生儿的妹妹,妈妈告诉他,继父带妹妹去医院做检查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当时方周只对自己来错了时间感到有些遗憾。 “是吗?可是哥哥没有见到悦真呢。”方周顺着她的话回答。 “因为妈妈说我太丑啦,会吓到哥哥的,所以我就躲起来了!”蓝悦真扬起大大的笑脸,满脸写着坏事得逞的狡黠,“我挂在高高的地方,偷偷看着哥哥呢!” 又是些孩子气的傻话。方周在心底叹气,面上却露出温和的笑容,重新牵住了她的手。 “哥哥的手上有红绳子!” 方周的脚步一顿,随后又不动声色地牵着依旧以颠叁倒四的话语描述回忆画面的妹妹往前走,不时出声附和她那些近乎异想天开的傻话。 红绳子,指的是他小时候不离手的护身符。那是方家每一个孩子从一出生就会带在身上的东西。 那一天,他去妈妈的新家,想看一看刚出生的妹妹。 但是妹妹不在家。 那天,方周在那栋被榕树笼罩的房子里度过了一个下午。他在客厅的沙发上打了个盹,半睡半醒间,感觉到自己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不软不硬,带着活物的温度……他下意识摸了一下那东西,然后它发出一声娇气的“嘤嘤”,沿着从天花板垂下的绿箩枝蔓,飞快地蹿上了一个挂在高处的竹编篮子。 方周被吓了一跳。他起身走到篮子下方,仰头看了一会儿,只能从竹篾缝隙间看到隐约的淡粉色,和一双黑珍珠般圆润的眼睛。 ——是只害羞的无毛猫呢。方周想。 “无毛猫”发出“嘤嘤”的叫声,从竹篮边缘慢慢垂下一条肉粉色的细长尾巴,用灵活的尾巴尖点了点方周举起来的手。 是了,他终于想起来了,他的手链,就丢失在那一天。 那天晚饭前,继父终于抱着包里得严严实实的襁褓从外面回来了。但是妈妈说妹妹正在睡觉,方周便没有再提出要看妹妹了。 方家孩子多,每过一两年便有弟弟或是妹妹出生,通过大人们的耳提面命,他也知道新生儿十分脆弱,想要养大孩子就得遵守诸多不成文的规矩,比如不得惊吓小儿、令小儿见风,还要少见外人。 虽然见不到妹妹多少令方周有些失望,但他姑且也算是个懂事的哥哥,对这种事是能够理解的。 “后来,哥哥要走啦,我和爸爸在树下看着,好难过好难过的……” 妹妹孩子气的话语让方周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一天,到了最后,方周走出去很远,再回头看那栋被大榕树笼罩的房子时,确实看到了继父静静站在树下的身影。 但他怀里可没有抱着襁褓。 却有只粉红色的小东西蹲在他的肩头。 “这是谁告诉你的?”这种细节,当时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根本不可能记住,而且那个时候,她的视力恐怕还不能看清自己生活的环境呢。 蓝悦真嘟起粉色的嘴唇,不满地看着他:“是我看见的!” “好,好,哥哥知道了。”方周忙揉了揉她的脑袋以示安抚,“今天去海边玩,好不好?” “嗯!”听到“玩”这个字眼,蓝悦真立刻抛开了刚才的不满,高高兴兴地蹦起来,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了他的身上。 “好啦,好好走路。”方周无奈地弯下腰,让妹妹从自己身上下来。 “去海边~”蓝悦真落地后便张开双臂,像只快活的鸟儿般往前院大门冲去。 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方周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如此轻快的氛围之下,他却忍不住思考起一件事来,——妈妈和继父去世了,所以后来,那只害羞的无毛猫怎么样了呢? …………………………… 哥哥不是迟钝,只是下意识不想接受超出常识范围的事情。 骨殖 方周兄妹刚出家门不久,方二叔等人也到家了。 趁着四周无人路过,他们迅速下车,从货车后厢提下来几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匆匆进了院门。 到了宽阔的堂屋,黑色的塑料袋一个个被摊开在地上,露出了装在里面白色的物体。 那是许多形状怪异的白色块状物,一共十一袋,每袋里约有十来块,小块的约有手指头大小,大块的将近叁指宽,有圆有扁,有长有方,表面俱都泛着淡淡的光泽,质地坚硬肉眼可见。 “一共有十一只,都是大的,五只已经出角了,有两只还是四角的。”方二叔指着那几块叁指宽的角状骨殖向其他人解释,“我们到时,皮肉那些都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这种大家伙,一只就够她吃个饱了。”方奶奶打量着那块尤其粗大的骨殖,眼含笑意,满意地点了点头,“快,快装上,给阿树他们寄过去,也是时候该换新的了。” 方二叔闻言点了点头,从各个袋子中挑出几块大小适中的骨殖,用小塑料袋装了起来。 用这些骨殖来当护身符,对它们的同类——那些暗中横行却甚少被人注意到的黑色怪物,有极大的震慑作用。尤其是已经长出双角甚至是四角的成熟体的骨殖,上面残留下来的气息更加霸道,基本能保持五年不散。人们随身携带这种护身符,对那些智商低下、仅凭本能生存的怪物来说,即是最有效的警告,所谓杀鸡儆猴,不外如此。 方家孩子们从小到大所佩的护身符,便是由此而来,这些小小的骨殖链坠能保护他们不受怪物侵害。 方大姑在一旁看着兄弟们挑选适合做成手链的骨殖,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向母亲说明了那件事。 “——那孩子把东西喂给方周吃了。” 方奶奶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那有什么所谓,他本来也是要吃的。” “那东西有葡萄那么大,该是从四角那只身上掏出来的,”方大姑比划了一下大小,“幺妹以前吃的可没这么大——这会不会补过头了?他又不像真真那样,还要长身体。” “这你就别管了,”方奶奶抬眼望向窗外,浑浊的双眼穿过遥远的时间,注视着记忆中幼年时候的养女,“他们本来就是以这东西为食的。幺妹临走前费心给两个孩子留下了那么多,估计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你看这两年,小的那个都没长起来……” 至于人类的食物,吃下去也不是毫无作用,只要吃的量足够多,还是能勉强维持住生命的。 他们追寻猎物、与猎物厮杀的本能流淌于血脉之中,代代相传,永不消亡。 秋日的清晨,天清气朗。 方周和蓝悦真从老宅出发,步行近半小时,终于来到了海边。作为早上的锻炼,这种程度的运动刚刚好,既舒缓又能活动四肢,而且散步的同时还能欣赏沿海小镇的原始风貌,这个过程还是很有意思的。 祁镇沿海风光优美。虽然当地正府有将祁镇往旅游地方向发展的计划,但还未正式推进实施,因此这一带仍保留着原有的风貌。当地渔民靠海吃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淡又真实的生活,不至于因为包装过度或迎合是游客喜好而变得如其他沿海旅游城市般千篇一律。 十点已经不算早了,朝阳高升,向海面抛洒下耀眼的金光。明明秋日已至,行走在湿润的沙滩上,却给人一种回到了盛夏的错觉,——暑热仿佛又再卷土重来了。 蜿蜒曲折的海岸线上,白沙干净细腻,海水清澈碧蓝。零星几个游客行走在沙滩上,他们或是举着相机拍照,或是捧着新鲜椰子享受悠闲时光,每个人的脸上都自然流露出了轻松与惬意。 “哥哥!” 白色的浪花翻卷着涌上沙滩,蓝悦真后退两步,转身扑进了方周的怀里。后者配合得很好,双手擎着她的两腋把她举了起来,海水哗哗漫过白沙,没有沾到她的脚底分毫。 女孩子快活的笑声传出去很远。 如果周围没有别人,方周倒是想放她下地,让她在干净的沙滩上尽情打滚。 明城的家虽然足够宽敞舒适,但对她这样精力旺盛的孩子来说,还是有点活动不开了。生活在繁华的都市,便利的同时也就意味着远离自然了。 蓝悦真挂在他的身上不肯下来,方周索性抱着她走了一段路,等到了椰子树下,树荫凉爽,才把她放了下来。 “哥哥,要抱嘛。”蓝悦真搂着他的腰不撒手。 她仰面看着他,被太阳晒得泛红的小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圆润的眼中仿佛盛着星星。 “哥哥抱不动了,怎么办?”方周轻拍了一下妹妹的屁股,挨着一棵椰子树坐在了凉爽的白沙地上。 蓝悦真跪在他两腿间,咯咯笑着用额头撞向他的胸口,像头不认输的小牛犊,非要把他顶翻不可。 遥远的海平面上传来一声悠长的汽笛声,白色的轮船行驶在金光闪闪的海面上,渺小得仿佛孩童的玩具。微风吹拂,带来海洋的气息,椰子树的羽状叶也随之轻摇,发出沙沙的声音。 “你是牛吗?”方周摸了摸她的脑袋,无奈地笑道:“好了,安静,我们休息一会儿。” 椰子林这边没什么人过来,方周索性躺了下来,望着椰子叶缝隙间的蓝天发呆。蓝悦真坐在他旁边,把从沙子里扒拉出来的贝壳一个个铺在他的身上,还用小石子在他的胸口位置围出了一条别致的“项链”。 方周由着她玩耍,伴随着海浪声和风声,渐渐生出了睡意。 “……你要乖乖的,别走开……”他伸出一条手臂,堪堪圈住妹妹的腰,便合眼睡了过去。 蓝悦真玩了一会儿,正觉得无聊,方周的手机就响了。她从哥哥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发现是方大姑打来的视讯电话,于是点了接听。 “大姑。”蓝悦真把手机放在大腿上,双手继续忙活着在沙地上挖贝壳。 方大姑从摄像头中只能看到侄女的下巴,这个角度显得小姑娘白嫩的小脸蛋圆乎乎的,让人忍不住想搓揉一番,她含笑问道:“真真,你现在在哪里呀?” “在海边。” “你和哥哥中午还回来吃饭吗?” 蓝悦真看了一眼睡着的哥哥,摇了摇头:“不知道哇。” “哥哥呢?”方大姑在电话那头问道。 “在睡觉。”蓝悦真拿起手机,对着方周拍了一下。 “怎么在外面睡觉?……那真真要看好哥哥啊,等哥哥醒了,再让他给大姑打电话。” “好~”蓝悦真乖乖地点头应了下来。 挂了电话后,她无事可做,无聊得只能挖沙子来埋自己的脚。 身后阴凉的椰子林里,突然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蓝悦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椰子林里,突然出现了一道七弯八拐的垅。这道垅绕过了无序生长的椰子树,从几十米开外向他们所在之处一点一点逼近。 她不慌不忙地环视四周一圈,确定椰子林这边只有自己和哥哥,距离他们最近的游客也远在百米外的沙滩上,才跪立起来,悄悄把里着臀部的裙摆稍微松开一些。 等那道垅移动到两人近旁,一条覆盖着坚硬鳞片的长鞭般的尾巴“咻”的从她裙下伸出来,尖利如锥的尾尖高高扬起,然后猛地扎入了松软的沙地之下—— 底下那东西临死前还挣扎了几下,但蓝悦真毫不留情地把尾巴一刺到底,抽出时带出一串蓝绿色液体的同时,尾尖上还卷着一颗拇指大小的黑葡萄般的珠子。 “哥哥吃。”她捏着那颗珠子,俯下身把它放在了方周的嘴边。 方周做了个模糊的梦。 漆黑无边的世界里,只有一抹淡淡的、小小的亮色。 那是一只幼猫大小,裸露着淡粉色皮肤的奇异生物。它蜷缩着纤细的四肢蹲在地上,细长的尾巴围绕身体一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那生物的长相相当奇特,似人,又非人。和娇小的身躯相比,它那圆形的头颅倒是显得有些大了,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是纯然的黑色,就像两丸圆润无瑕的黑珍珠,诡异中又透出几分可爱——方周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而且他也能够确定,人类已知的生物中并不包含这生物。 它一动不动,仿佛一个玩偶,在无边的黑暗中静静地蹲在那里,就这样凝视着他。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 一开始,方周是以俯视的视角凝视着它的,因为它实在是太小了,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咪……可是,渐渐地,方周的视角由高处一点点降低下来,眼前的怪异生物也由小猫咪变成了稍大一点的猫咪——方周意识到自己变小了。 这时,那只粉红色的小东西朝他发出了“嘤嘤”的叫声,它开始伸展四肢,俯低身躯,像猫儿般轻灵地扑过来,和变小的方周滚作一团,欢快地玩闹起来。 “嘤!”方周听到自己发出了同样的叫声。 然后,他从趴在自己怀里的奇异生物那双黝黑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那是一只似人,而非人,全身覆盖着黑灰色鳞片的奇怪生物。他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看见的是自己利爪一般的双手……和长得能绕到身前的、覆盖着层层坚硬鳞甲的尾巴。 “——!” 骤然从诡异的梦中醒来,方周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他从沙地上坐起来,身上的贝壳和小石子哗啦啦地往下掉,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蓝悦真正捧着白沙掩埋从地底下渗出来的蓝绿色湿痕,见哥哥醒过来,她转过身扑了过去,又一次把他扑倒在地。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女孩儿捧着他的脸献上了几枚黏糊糊的香吻。 “好了,快起来。”方周作势擦去脸上并不存在的口水,笑着拍了拍她的屁股。 “大姑打电话!”蓝悦真谨记着要向哥哥传话这件事,等他一醒,立刻就说出来了。 “哥哥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他才能理解妹妹这种奇怪的说话方式了。方周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掏出手机,给方大姑回了个电话。 共枕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 蓝悦真的小兔子拖鞋被她自己用沙子埋起来了,两兄妹花了点时间才从地里翻出这双鞋。 方周抹了把脸,无奈的同时,又有点庆幸她埋的不是手机。 “你又不乖了,是不是想打屁股了?”方周蹲在地上,替她抖去裙摆沾上的细沙。 “我要告诉奶奶!”蓝悦真捂着屁股飞快后退,乌黑的大眼睛瞪得溜圆,满脸戒备地看着他。 方周气笑了,起身把她拽过来,一把扛到肩上,抬手对着她的屁股就是“啪”的一下:“整天想着告状,出息了。” “坏蛋!坏蛋打我!嘻嘻……”蓝悦真在他肩膀上扭得像条被人拎住的毛毛虫,她揪着男人衬衫的后领,把藏在手里的小石子和贝壳一股脑塞进去,然后看着它们哗啦啦地往下掉。 “……蓝悦真!” “不打屁股!” “谁叫你不乖?” 兄妹俩毫无营养的拌嘴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遇到在沙滩上用手机直播的游客才停歇下来。 蓝悦真趴在方周肩上不肯下地,他把她的脑袋压低,抱着她快步从别人的镜头前走过。 也许是老家上下一派纵容的氛围使然,此时的方周并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像妹妹这样大的孩子已经不会再被大人抱着走路了。 一个身高腿长、长相俊美的年轻男性,像抱小孩子似的抱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走在风光如画的海滩上,这样的画面一入镜,立刻引起了直播间观众的注意。 弹幕纷纷要求女主播上前搭话,隔着几步的距离,她也确实十分热情地主动打了招呼,奈何方周步幅大,并且还刻意快走远离此处,两方并没有形成任何有效交流。 但年轻帅哥抱着大号洋娃娃般的女孩儿的画面还是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和讨论。 “以后遇到这些在路上拍照的人,记得离远一点。”方周轻声教导妹妹。 “为什么?” “不要妨碍别人拍照,你拍照时也不想拍到别人吧?” “哦。” 方周摸了摸妹妹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她低着头,正专心玩着刚才从沙地里抠出来的小贝壳。那浓密的扇形睫毛之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纯净如孩童,只看一眼,便叫人心里发软。 方周把她往上颠了颠,她的连衣裙口袋里传出贝壳磕碰的声音。 “……你捡了多少贝壳?” 蓝悦真咯咯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口袋,扬起小脸满脸得意道:“很多很多!” “扔掉,割到了怎么办?”有些贝壳的边缘很薄,而且硬脆,磕出缺口后更容易刮伤皮肤。 “不!”蓝悦真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 接近海滩码头的地方,陆续来了两家卖饮料和小吃的摊贩。他们推着木板小车,木板上整齐码放着各种汽水、果汁的空瓶子,每当有游客指一指感兴趣的品类,他们就从木板下的泡沫箱里拿出带着冷气的饮料。 “椰子!”蓝悦真指着摊贩搁在沙滩上的一大串青椰子叫道。 “你想要吗?”方周抱着她走近了那个摊子。 比起那些包装花里胡哨,不知添加了多少甜味剂和人工香精的饮料,方周还是情愿让她喝椰子水,至少安全一些。 蓝悦真用力点头:“要最大的!” 老板从一整串椰子中挑出最大的那个,俐落地削去厚重的绿色外皮和白瓤,在椰子的顶部开了个小口。 方周接过椰子,指挥蓝悦真掏出他口袋里的手机扫码付钱。 “好了,该下来了吧?”方周试着把她往地上放。 “我不!”蓝悦真立刻用双腿牢牢圈住了他的腰,双臂也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放,连递到面前的椰子都不去接了。 摊贩老板投来探究的视线,方周略感尴尬,但终究习惯也纵容妹妹的撒娇,见她不肯撒手,也就由着她继续挂在自己身上了。 “你还要不要喝?” “要!” “那还不转过来?”方周没好气地把削好了皮的椰子往她的后脑勺上轻磕了一下。 蓝悦真转过来吸了一大口椰子水,咽下去后还不忘念叨一声“哥哥坏”,让方周很是无奈。 接近中午,海边的游人略有增加,除了方周兄妹,也陆续有人过来光顾小摊了。 “把贝壳扔了吧?你放在口袋里,会割到自己的。”方周不忘继续劝说妹妹,甚至趁她双手捧着椰子无暇阻拦,直接伸手去掏她的口袋。 “嗷!不要!” 她在方周的怀里扭来扭去,比起抗议他扔自己的贝壳,倒是更像故意和他闹着玩。 摊贩老板的女儿扛着箱子过来时,正好听到了两兄妹的对话。这个比蓝悦真还小一些的女孩儿扯下一个白色塑料袋,怯怯地递了过去,用蚊蚋般细小的声音说道:“你可以用袋子装贝壳……” 在方周的提示下,蓝悦真乖乖跟女孩道了声“谢谢”。她从方周身上滑下来,双手捧着椰子,抬高手肘,等着哥哥把她沉甸甸的口袋掏空。 “这是……”方周掏了半天,从一把硬脆的贝壳中看到了几棵边缘圆润、质地如玉的白色小石子。 蓝悦真从他手里抓走了一把贝壳,连带其中夹杂的两颗小石子一起,递给了摊贩的女儿。 “给你,好看的。” 女孩接过东西,从中捡出了那两颗石子。 “是海玻璃吗?”摊贩忙中偷闲,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难得见到内向的小女儿和陌生人打交道,他有点惊奇。 “不是海玻璃,”女孩举起小石子看了又看,“像石头,又比石头好看,爸,你看像不像姐戴在手上那个?” “嗯,我看看……是挺像的。” “我回去找姐去!”女孩手里握着东西,拔腿就往码头的方向跑去。 椰子很大,蓝悦真只喝了几口椰子水,剩下的都让方周喝掉了。扔掉椰子壳后,两兄妹慢悠悠地往镇上走去。 他们到方家的这两天,正好是周末,家里的小孩不用上学,聚在一起什么调皮捣蛋的事做不出来,大人们根本管不过来。尤其是那几个年龄大一点的,想一出是一出,竟然带他的宝贝妹妹去爬树!还去扒拉老屋后面围墙上那一大丛仙人掌,说要摘仙人掌果! 看着妹妹举着扎了小刺的手指头泪汪汪地跑回来,方周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总之,还是尽量减少她和弟弟妹妹们相处的时间为好,以免她又学会新的捣蛋招数,以后有的是他头痛的时候。 “悦真,想去镇上逛街吗?”方周颠了颠怀里正在玩他手机的女孩儿。 实在是没办法,蓝悦真这两天时常混在年龄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之中玩耍,耳濡目染之下,无师自通学会了小孩子以撒娇和耍赖来达成目的那一套。她不想走路时,只要绕到方周面前,抱住他的腰不撒手,方周就只能把她拎起来抱着走了。 “想回家。”蓝悦真趴在他怀里,握着手机,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沁出泪光。 “困了吗?”方周脚步一转,踏上了回老宅的小路。 他们到家时,方家人刚吃过午饭。两兄妹在外面晃了一上午,意外的竟然没有感到丝毫饿意,不过为了健康着想,方周还是下厨炒了两碟菜,押着妹妹一起吃了顿简单的午餐。 午后,蓝悦真洗过澡,换了一身衣服,抱着枕头找到方周的房间。 “哥哥,睡觉!” “过来吧。”方周坐在床沿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女孩儿一经招唤,便欢快地小跑过去,扑进了哥哥的怀里。 她刚刚洗完澡,卷曲的发尾还有些微湿润,方周抱着她,不期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香味。 不是花香,也不像日用品中添加的香料的气味,而是随着体温散逸而出的……某种信息素。 蓝悦真高仰着头,任由男人在她颈间嗅闻,不时因为被他的头发拂到痒处而发出咯咯的笑声:“好痒!” 方周动作微顿,抱着她仰倒在身后的大床上。蓝悦真趴在他胸口上,也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身上闻来闻去。 “闻到什么了?” “哥哥好香。” 方周侧头闻了闻自己的肩头,并没有闻到妹妹所说的“好香”的气味。他挪进床的正中央,把妹妹从身上抱下来,让她乖乘躺下。 “说一二叁,然后闭上眼睛。”方周用手掌捂住了那双扑闪扑闪的圆眼睛。 “一二叁!我睡着了。”女孩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又偷偷睁开,发现哥哥还看着自己,她板着一张小圆脸,伸手去捂哥哥的眼睛,轻声叫道:“快睡觉!” “……好。”方周默默闭上了双眼。 等到身旁传来的呼吸声变得平稳、绵长,方周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可是—— 近在咫尺的却不再是他所熟悉的可爱的妹妹,而是一只—— 异形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 那是一只,方周从未见过的奇异生物。 它的外形颇似人类,却又多了一些明显的非人类特征。后背有两双对称的膜状翼,四肢宛如兽类利爪,是便于抓握和撕扯的形状,腰部以下覆盖着水晶般的淡粉色鳞片,——看起来像是纯真可爱的人类少女和西方恶龙或是恶魔的结合体,给人以神秘的怪异美感。 那根自她臀后延伸出来的长尾,有着长枪般锋锐的末端,完全不似年幼时期那般柔软可爱。 ……幼年时期? 方周凝视着眼前静静安睡的雌性怪物,眼前突然有某些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 一只比巴掌稍大些、如幼猫般娇气的小东西,它的皮肤是淡淡的粉色,圆圆的脑袋和身子一般大小,四肢虽然尚且细嫩,但于攀爬一道却相当拿手。 原来那只小小的幼崽,长大之后,会变成这副模样…… “嘤” 她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梦呓般的轻叫,然后翻了个身,由侧躺改为平躺,两只前爪放在头部两侧,无防备的姿势宛如新生婴孩。 现在方周已经知道,这是他心爱的妹妹的另一副模样。 方周伸出去的手还未触及到那柔软的面颊,女孩已经睁开了双眼。 被那样一双黑白分晚的纯净眼眸凝视着,方周的手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半空中,生怕轻轻一触,便会引发这小小野兽般的防备本能——但凡它对自己流露出哪怕一丁点的敌意,都足以让一心疼爱妹妹的哥哥心碎了。 好在它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无声地转动着圆溜溜的眼球,视线追随着他的手游移。 一些思想前卫的现代艺术家偶尔会创作以神秘幻想生物为主题的作品,他们灵巧的手握着刻刀,雕刻出各种不可思议的雕像。在观众看来,这也许很怪异,甚至还会让人感到不舒服,但是因为创作者具备高超的审美和技巧,人们还是可以从怪异中体味到无法以语言形容的美感。 方周长久地注视着它,这个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孩子。 他很疼爱她,平时总忍不住摸一摸她的脸颊,拉一拉她的小手,以简单的触碰来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她的存在。 他的手指微微弯曲,是很自然的放松状态,被本能支配着的女孩以此判断这只伸向自己的手不带任何攻击意图,因此她主动迎上去,把脸贴近他的掌心。 “悦真……”方周轻轻拨弄她额前的发丝,“我一直很担心……” 有许多话深藏于心,根本无法对眼前的小小野兽说出口。情感漫溢的时刻太不凑巧,如果剖心析肝只为自我感动,有无回应也不是那么重要,然而……即便是这样不通人性的生物,也想让她看到自己倾注在她身上的爱。 回忆以往,在家长会上交流育儿心得的父母们,提起自己的孩子时,总是一边烦恼,一边露出幸福的笑容。抱着虚心听取经验的想法,方周从旁点头应和,面露微笑的同时,后背已经悄悄渗出汗水。 可怕的叛逆期、反抗期,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你会有推开我,对我感到厌烦的一天吗? 不可避免地开始紧张、焦虑,甚至已经开始胃痛。就连繁琐忙碌的工作都不至于带来如此巨大的压力。 为不曾发生的预设中的场景而感到不快,真是可笑啊。 究竟要怎么办才好呢?贯彻溺爱,或是狠下心严格教导,哪一个选项才是正确的?……冷静一点吧!剔除掉多余的期望,回到最初的出发点,只祈求她的健康和快乐,除此以外不去奢求任何东西,这样一来,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很多了。 “怎样都可以,只要一直在一起……”方周合起双眼,低声叹息,“不像人也无所谓,不通人情世故也无所谓,这些都不重要。” 想撒娇的时候就撒娇吧。 想耍赖的时候就耍赖吧。 任性、胡闹都可以,用那可爱的小尖牙咬我也可以,只要是你给予的,无论烦恼还是痛楚,我都欣然接受。 小小的野兽突然扑入他的怀抱,用那双纤细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女孩柔软的胸脯紧贴着他的胸口,锋利如钩的双爪却在他身后交叉,爪尖悄无声息对准了毫无防备的后心。 那泛着寒芒的尖端轻轻点一点,游戏般试探着最佳的刺入角度,但不知为何又在即将触及温暖肉体时停顿下来,然后悄悄退开。 那颗心脏搏动着,扑嗵、扑嗵,是她熟悉的声音。过去有过许多个夜晚,她曾枕着这样的声音入睡。 ……不能破坏它。 方周对此毫无察觉。 即便改变了模样,她依旧是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妹妹。这个孩子时而乖顺可爱,时而调皮捣蛋,反复无常的性格时常让方周感到头痛。 唉……小恶魔、小天使,小女孩儿,一个并未经我的身体孕育,却与我血脉相连、牵动我所有情绪的个体。 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唉,别用这样陌生的眼神看着哥哥。”方周捂住她圆圆的大眼睛。 “哥哥?”女孩捕捉到了这个词。 “我是你的哥哥呀。”方周亲了亲她的脸颊,“你总是让我为难,真是坏孩子,快记起来吧。” 如同牙牙学语的孩子,一旦得到大人的鼓励就兴奋得不停重复刚刚学会的称谓,她一迭声地叫着“哥哥”、“哥哥”,哪怕她根本不明白这个发音所代表的意思。 方周被她叫得露出了笑容:“是啊,我是哥哥……” “哥哥!哥哥!”她这样叫着,双爪却悄悄按在了他的两腿之间。 不知何时,那里已经高高隆起,宛如支起的帐篷。 哥哥……交配对象?哥哥! 方周在短暂的清醒时刻里产生了荒谬的感觉。眼前的妹妹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容,可爱的小嘴还在叫着“哥哥”……顷刻之间,他又被拉进一种使人飘飘然、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微妙氛围之中,忘记了思考,忘记了世上一切伦理和为人的操守。 授种(高H)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 月光苍凉如水。 是梦是真,已经无从分辨。 意识仿佛反复起伏的海浪,一时涌上沙滩,一时飘荡出去很远……摇摇晃晃,无法自控。 黄花梨木的架子床发出细微的嘎吱嘎吱声,系着红绳的青铜钩子轻轻一晃,浅青色床幔滑落下来,半掩住床上交迭的身影。 方周觉得很热,和床接触的背部一片潮热,每一个毛孔都蕴满了热意,他怀疑自己即将融化。 女孩骑坐在他的腰间,一双前爪按住他的腹部,娇小的身躯不断重复起起落落的动作,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尽数吞没在那湿热的孔窍之中。那里极为窄小,层层绞紧的软肉湿滑柔软得难以形容,每一次进出都带出噗滋噗滋的黏腻水声,令人听得越发血脉偾张。 方周情不自禁挺起腰胯,在她猫儿般娇软的叫声中抵住花蕊,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急剧收缩泻出种液。 他看不清她的脸,勉强分辨出她似乎双眉紧皱,——难受吗?可她分明又张开了四片膜翼,高仰着头颅,身躯微微颤动,仿佛十分畅快。 如果你想要,那就都给你。由此至终,这一切全都属于你…… 就这样融化吧,停留在此时此刻。 至福的到来毫无预兆,如果我知道它会降临,我必会摒弃一切,怀抱无上虔诚全身心迎接它的降临……可我并不知道。没有任何准备,它在灵光一闪的间隙里短暂地出现过,离去时只留给我挥之不去的失落与惆怅。 狡猾的、忠于本能的小小野兽……贪婪成性的坏家伙,咕咚咕咚吃得肚腹饱胀,然后毫无愧疚地睡个天昏地暗。 连天上的月亮都不愿再看了。 秋末最后花谢了。 方周在天色昏暗的清晨醒来,短暂的迷茫过后,他睁开双眼,看到女孩发丝凌乱的头颅。 她背对着他,缩在他的怀抱中睡得香甜。 发泄过后遗留的满足感犹在,方周沉默片刻,握住她纤细的腰肢,从湿热的膣腔中缓缓抽出阳具。被惊动的女孩微微动了一下,方周感觉到有许多黏腻的液体从她两腿间溢出。 授种过后充当了一夜堵塞工具的那一处,此时仍是充血勃起的模样,中段明显膨大,要彻底解除兴奋状态还需要一点时间。 方周平静地接受了自身器官构造的变化。 他抽出许多纸巾,准备替妹妹清理湿漉漉的腿心。他把她摊平在床上,打开纤细的双腿,轻轻地擦拭着那处娇嫩。小小的肉孔一时无法合拢,两片外翻的唇瓣又红又肿。方周把几张重迭的纸巾垫在她的臀部下方,指腹压下挺立的粉色珍珠,仿佛触动了某个隐藏开关般,女孩发出一声轻叫,受惊般挺起下身,一股细细的乳白浊流便从蠕动的软肉间排出,滴落在纸巾上。 蓝悦真受了惊吓,迷迷糊糊醒来,还未弄清楚状况,睁眼看到哥哥的脸,便先露出了有些傻气的天真笑容。 “醒了?”方周用另一只手拂开她额上的乱发。 “哥哥!”蓝悦真伸手要抱抱。 方周忙着给她清理,只有一只手空闲,抱住浑身赤裸的女孩稍微往上提,让她半躺着靠在自己怀里。直至此时,蓝悦真才注意到他正在做的事情。她好奇地看向自己叉开的两腿之间,看到哥哥的手覆在那里,一根手指插入敞开的裂缝,从中刮出点点白浊。 蓝悦真觉得有点奇怪,身体里面酥酥麻麻的,有点舒服,又有点轻微的刺痛。她扭了扭腰,抬头问哥哥:“这是什么?” 方周顿了顿,没有回答,只是把从她体内掏出的汁液涂抹在红肿的珍珠上。 蓝悦真没有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不适,她并不抗拒他对自己做这种事,“哥哥,这个,”她指了指那从他长裤开口处露出来的深粉色棒状物,“蘑菇。” 方周:“……” 直到刮出的东西变得透明无杂质,方周才抽出手指,用纸巾帮她擦掉滑溜溜的汁液。 散发着淫靡气息的汁液,在穴口和纸巾间牵出长长的银丝,并且越擦越多。 蓝悦真不明所以,但能感觉到下身的空虚感越来越强烈。她对哥哥的温吞动作失去耐心,挣扎时无意间握住高高翘起的滚烫肉棒,顷刻之间,她便本能地明白了自己需要什么。 不等她提出任性的要求,方周把她抱下床,赶进了浴室,“好了,快去洗澡。” 蓝悦真扯住他的衣角,撒娇要他帮洗,方周收回迈出浴室的脚,转身回去,把个子娇小的女孩抱起来,抵在了冷硬的浴室墙壁上。 粗长坚硬的阳具由下而上,填满了她体内的每一丝空隙。 “唔!”蓝悦真僵住了,片刻后,她如同受到惊吓的小兽,一脸茫然地看看哥哥的脸,又低头看看两人紧紧贴合的下身。感觉有点不舒服,她试图挣扎,但因为眼前的人是最信任的哥哥,她又无条件地顺从了,只是心中仍有不安,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脚后跟轻敲他的大腿后方。 方周不介意她的小动作,只低声叮嘱道:“别发出声音。” 她很轻盈,方周托着娇小的身躯上下抛动,只凭那些恍如在梦中的粗浅经验持续抽插,层层软肉对他的入侵毫无抵抗,吮吸着胀痛的阳具吞入深处。 蓝悦真满眼都是迷茫。她一边喘息,一边抬眼看着哥哥,对方的动作过于激烈,她急于从哥哥的表情中分辨他的意图,最后却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这样放任自己沉醉下去。 天就快要亮了。 方周垂头亲吻她含泪的眼睛,眼角余光扫过一尘不染的镜子。 镜中他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抱着一丝不挂的妹妹,把她抵在墙上反复顶弄——她的个子太小了,被他遮掩得只露出两条细细的腿,蜷缩的脚心、泛红的皮肤,无一不在诉说他荒唐的之举。 坚硬的肉杵顶开了花心,激烈抽送十几下后,等她迎来战栗,方周才抽身而出,将浊液喷洒在墙砖上。 方周抱着她跪在地上,蓝悦真从他怀里离开,摇摇晃晃差点坐倒在地上。方周用肩膀抵住她的胸口,把她压在墙上,并拢两指插入她体内,刮出了一大股滑溜溜的淫液。她握住他的肩膀勉强站稳了,明明并不感到难受,但不知为何却有泪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去。 “我们今天就回去,好不好?”方周抬头问她。 蓝悦真知道他说的是明城的家,她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归途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 方周定了回明城的高铁票,早上七点四十五分发车。七点未到,他提着行李包,和妹妹一起告别家中长辈,匆匆忙忙出了门。 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因为行程安排过于突然,疼爱妹妹的方奶奶和方大姑都还来不及备齐先前说好要给兄妹俩带走的海鲜干货,双方只好约定发快递了。 网约车开出去不远,在大门外送别侄子侄女的方大姑还未放下挥动的手,突然有个戴眼镜的女孩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开口便问:“阿姨好,阿姨家方周在么?” 方大姑觉得稀奇,眼前的女孩约摸二十五岁上下,生得清秀斯文。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孩上门来找方周,她指着网约车离开的方向:“方周刚走,你是哪个啊?你找他有什么事?” 真是不凑巧。 “啊?走了?”女孩撑着膝盖喘气,闻言猛地抬起头往道路尽头看去,她似乎很想追赶,但最终还是没有迈出步子,“阿姨,我姓洪,住在八宝街那头,是方周的高中同学,我来是想把这个还给他。” 方大姑往她手上一看,那是一条缀着红绳的手链,坠子正是方家孩子们人手一个的白骨坠。除了方家老一辈,应该没有别的人知道这东西的来历,虽说平时也会当成一般的小玩意送给亲近人家的孩子……但方周的东西怎么在这女孩手上? 方周是幺妹的后代,和小侄女一样,他们兄妹生来克制那些黑黢黢的古怪东西,根本用不着戴这白骨来避祸,当初也只是为了让年纪小的孩子们都乖乖戴着,才让他也一起遵守这个规定罢了。 “他给你的?”方大姑摆了摆手,“给你就拿着呗,用不着还回来,这玩意我们家多得很。” “这,不是……”女孩清秀的面庞微微泛红,“我看到他掉了,原本想捡起来还他……”她欲言又止。 “哦,那没事的。”方大姑笑了笑,对女孩羞涩的模样不为所动,“或者你留个电话?回头我跟方周提一下。” “啊,好。”女孩愣了一会,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便签纸,唰唰写下一行工整的数字,双手递给方大姑,“阿姨,麻烦您了,那我走了。” “不麻烦,慢走啊。”方大姑摆摆手送走女孩,转身回到厨房,随手把便签塞进了灶膛。 幺妹当初经历的糟心事,可不能再让真真经历了,虽然对不起那姑娘……这都是命。 大清早,高铁站的人流量还很少。方周牵着妹妹进站,把行李包放上安检机,又从妹妹手里拿过从早市买来的一大包早点,放到了安检托盘上。 蓝悦真叼着半颗烧卖过闸,在安检点站定,她张开手臂配合着安检员左转右转的样子,像极了动物园里傻乎乎的企鹅,就连拿着探测器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的安检员都忍不住对她笑了笑。 两兄妹进了站,在距离检票口最近的候车区坐下,方周打开装早点的袋子,给她拿了杯热豆浆,“还很热,喝慢点。” 蓝悦真吸了一小口豆浆,她嫌烫,不肯自己拿,皱着小眉毛推回去给哥哥。方周无奈,只好帮她捧着,看她把装早点的袋子翻得哗哗响。妹妹胃口好,方周光是早点就买了七八样,甜咸荤素皆有,不怕她挑嘴,怎样都够她填饱肚子。 方大姑发了视频过来,两边一接通,蓝悦真咬着煎糕的模样立刻出现在镜头里,一时惹得方大姑心疼不已,小侄女竟然连顿安稳的早餐都来不及在家里吃,还要吃外边买的早点。 方周就这么看着妹妹化身小戏精,明明上一秒还吃得津津有味,下一秒就皱着小脸嫌弃他买的早点没有姑姑做的好吃……把姑姑哄得乐呵呵的,答应吃了中饭就给她做桂花糕,等下午和奶奶买回来的海鲜干货一起发快递到明城。 这孩子对外人全然不放在心上,倒是天生懂得讨亲近的人的欢心……真是个狡猾的坏家伙。方周开了包湿纸巾,替她擦干净油乎乎的嘴角,又把吃空了的小袋子收拾出来,指着不远处的垃圾桶让她拿过去扔掉。 蓝悦真吧哒吧哒地跑过去扔掉垃圾,一回来就被他牵到检票口前面排队。 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检票了。 “哥哥,哥哥……”蓝悦真扯了扯他的衣角。 “怎么了?”方周低头看她。 小姑娘偷偷摸摸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高大的立柱,“上面,上面,黑色的。” 方周一听便知她的意思,但他没有看过去,只是牢牢握住她的手顺着队伍往前移动,等接近检票口,才把她的证件递给她,“拿好,快到我们了。” 两兄妹顺利过了检票口,等走到楼道口,方周立刻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起来,提着行李包大步往站台走,丝毫不给她惦念那东西的机会。 蓝悦真敲着他的肩膀抗议:“小小的,不能吃!而且我已经吃饱了!” “好,哥哥知道了。”方周在车厢门前把她放下来。 不放不行,车门又窄又矮,抱着人进去可能会磕着她脑袋,再说指引乘客的乘警看到了也会制止的,——她毕竟也是个大孩子了,抱进抱出还是会妨碍到别人的。 祁县是个小地方,在这个站上车的人不算多,车厢里空荡荡的,他们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热豆浆已经放凉了,方周让她喝掉,终于空出双手,能给她打理一下乱翘的短发了。 “悦真,留长头发吗?”她的发质很好,乌黑光滑,留长发会很好看。 蓝悦真摇摇头:“洗头发麻烦。” “是吗?”那就没有机会体验给她扎头发的乐趣了。 一对祖孙正好从过道上走过,满脸皱巴巴的老婆子看见方周从行李包中拿出梳子,立刻板着脸训到:“莫要在车上梳头发!不吉利!” 方周没理她,举着梳子把妹妹的头发梳顺。 “讲不听,要坏事……”老婆子絮絮叨叨地牵着孙子走过去了。 归巢 骨科,同母异父兄妹,10+年龄差 ……………………………… 方周不想管别的事,只希望顺顺利利回到明城的家,途中最好不要出现任何吸引妹妹注意力的意外。 好在高铁开出去没多久,蓝悦真就开始犯困了。商务座的条件还是很不错的,座椅调整一下,拉出折迭部分,就能变成一张舒适的小床了。方周从行李包里拿出小毛毯,把她裹成了蚕宝宝。 但凡和妹妹一起出门,要带的物品多数都是她要用的。怕她离家在外睡不好,床是没办法带上了,至少也要带着她用惯了的小毛毯,而且小毛毯上一定要有家里常用的洗涤剂的香味,——实在是难养得很。 商场里玩偶专柜在卖的安抚娃娃,标签上写着“6m~6y适用”,方周还不是一样抵不住她的耍赖,顶着销售员奇奇怪怪的眼神买给她。 舒适的巢穴,必然需要一些毛绒绒和软绵绵来装点。 列车平稳而快速地行驶在既定轨道上,车厢里很安静,只有通风系统运行发出的声音。方周把座椅放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这两天在老家过得轻松自在,方周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担心妹妹认床。没有公事烦扰,同时也远离了几天前那起骇人听闻的事故,平平淡淡的日子让人心安。 星灯高中的事故热度已经降下去不少,蓝悦真的班级微信群里,班主任提醒有可能近两日就会复课,让家长和学生调整好心态。 私心里,方周并不希望妹妹在这个时候回到校园。不出意料,那起事故应该和那些黑色怪物有关,它们神出鬼没,极难捕捉。也许上面的人也并非毫无察觉,只是选择不对公众公开……绝不能让悦真牵连到这桩麻烦事里去。 方周暗自决定,只要学校通知复课,他就给妹妹请假。最好等到事故的影响彻底消弭再让她回去上课。 不过这样一来,就必须亲自看着她了。至于工作,研究所里是允许工作人员带娃上班的,二楼的大储藏室专门改成了儿童房,想来悦真应该也可以跟着他去上班的,让她带上课本,再买些零食就好了。 为了这唯一的妹妹,方周可说是操碎了心。 叁小时车程眨眼过去了,眼看即将到达明城站,方周叫醒妹妹,把小毛毯折好收回行李包中。她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小圆脸泛着薄红,眼神迷迷糊糊的,在乘务员推着兜售盒饭的小车经过时露出垂涎的表情。方周承诺等出了站就带她去吃牛扒,她才没有坚持要买盒饭。 “醒醒,下车了。”方周推了推她的小脑袋。 才刚出闸,蓝悦真就化身考拉,回头抱住他的腰不撒手,非要他抱着走。明城站人流大,但地方也大,抱着走也不妨碍别人,方周一手提行李包,一手把她抱起,迈着沉稳的步伐往出站口走去。 巡场的车站工作人员远远看见,拨开人群走过来,嘴上问着是否需要帮助,暗地里却做好了报警抓人贩子的准备——衣冠楚楚的成年男性抱着十几岁的女孩,后者晕晕欲睡,面色泛红,很像是被下药迷晕的样子。 方周无奈至极,把打盹的妹妹摇醒,让她跟这位热心的姐姐问个好,否则还真得费一番功夫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有点晕车,走不了。”方周随意编了个借口解释自己为什么抱着妹妹。 “晕车啊,我这有风油精,来点儿吗?” 蓝悦真立刻露出了老苦瓜般的表情,她最讨厌风油精的气味了。 “谢谢,不过不用了,我们马上就回家了。来,跟姐姐说再见。”方周如同哄孩子般教着妹妹。 “姐姐再见~”蓝悦真挥了挥小手。 如果没有方周引导,她对这种基本社交大抵不会给出任何反应。多事的人肯定会说她没礼貌的,方周不希望看到这些,所以总是耐心教导,不要求她做个人见人爱的小天使,至少也要不失礼于人。 人类社会是很复杂的,作为生存于其中的一员,没有谁能完全脱离社交。 告别了尽责尽职的工作人员,方周赶在被别的工作人员盯上之前,抱着她以最快的速度出站。 “悦真,不舒服吗?”她好像又睡着了。 蓝悦真眯着眼睛趴在他肩头,小手抓着他的耳朵有一下没一下地捏。 “悦真?”方周敏感地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有些热。 “牛扒。” 方周:“……知道了。” 早在下车前,方周就已经通过手机应用在车站附近有名的西餐厅订好位了。 这孩子喜欢吃肉,吃得也不少,却不见长个子,真让人发愁。 就在两人享用牛扒大餐时,西餐厅内正播放旅游纪录片的电视画面一转,切进了新闻频道。 “插播一则消息,今日六时十五分从潭亭开往涂山的G224次客运列车在途径金越站时发生脱轨事故……” “叮”方周的餐刀点在洁白的陶瓷餐盘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蓝悦真从他伸过来的叉子上咬走切好的肉块,趁他不注意,偷偷把蔬菜沙拉里不喜欢的胡萝卜丝挑出来,悄悄放进他的沙拉碗里。 方周放下餐刀,掏出口袋里的车票。 G224次列车。 是他们刚才搭乘的车次。 金越站,是明城站的下一站。 羞耻 方周拒绝深入思考这世间事的种种关联。 保障自己和妹妹的平稳生活摆在最优先地位,除此以外,其他事都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在得知发生脱轨事故的列车,正是自己和妹妹今天早上乘坐过的那趟列车,方周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情绪,把妹妹送回了家中。 蓝悦真的样子有些奇怪。早上从老家出来,她就一直处于食欲爆发和没完没了的犯困状态中。到家的第一时间,方周立刻找出体温计给她测量体温。叁十七度八,低烧。 莫名地,方周回想起几天前的那个早上,他们在同一张床上醒来……那天她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冥冥中,方周从毫无根据的直觉中抓出一根线头,从而迅速地理清了一切,——他想他明白那个规律了。 怎么办才好呢? 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出门买药了,趁早补救才不至于酿成大祸;然而心底又有个疯狂的声音一直在怂恿:本该如此!这是命中注定的事! 本能是他的一生之敌! 蓝悦真换上舒适的睡衣,在床上愉快地打了个滚。她伸出双臂向坐在床边的哥哥撒娇,方周俯身抱住她,等她的气息渐渐变得平缓悠长,才拉过被子盖住女孩娇小的身躯。 无论如何,这个时候也该出门一趟了。冰箱早在回老家前就清空了,现在该补充一些新鲜食材了。 方周反锁家门,直奔离家最近的大型超市而去。他一口气挑选许多新鲜肉类,路过摆放鸡鸭鹅蛋的区域,不知不觉放慢脚步,开始打量这些为了被人类当成食物吃掉而出生的蛋蛋们。 感觉非常怪异。 年轻的爸爸推着购物车经过,坐在车上的小宝宝对这些圆溜溜的蛋产生了兴趣,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拉扯一下,一纸托“精选五谷红心蛋”从半人高的小山上掉下来,砸在冷硬的瓷砖地板上,蛋碎一地。 “——”方周忽然感到难以呼吸、手足无措。 那位爸爸一脸窘迫,对赶来救场的理货员反复道歉,表示自己会买下这托被摔坏的鸡蛋。闯下这桩祸事的小宝宝对这场混乱毫无愧疚,甚至发出兴奋的叽里呱啦叫声。 ——真让人窒息。方周抚了抚胸口,心有余悸地侧着身经过这条过道,迅速远离了这个区域。 现在的他实在没办法把那些蛋当成食物来看待。 好不容易摆脱刚才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方周来到了海鲜区。 今天的海虾看起来不错,新鲜生猛。他接过销售人员递过来的塑料盆子和小捞网,认真地挑选起大虾来。一个浴缸大小的玻璃水箱,供氧管噗噜噗噜喷出气泡,半透明的大虾在水中四处逃窜,一只黑乎乎的、长着许多只脚、周身飘荡着许多黑红丝状物的奇怪生物抓住落单的大虾,把它们塞入丑陋的口器,大口大口吃掉。 他用小捞网敲了敲那黑东西,抬头问抓着大菜刀给顾客分解海蟹的称重人员:“这是什么?” 握着菜刀的大叔抬眼看过去,表情有一瞬间的迷惑,在两叁秒的呆滞过后,他平静地回答:“一种深海蟹。” “深海蟹”挥舞着又细又长的节肢,逃命似的翻出海虾水箱,扑通一声扎进真正的海蟹箱中,企图把自己藏起来。 举着小捞网的方周:“……” 方周拎着装袋称过重的海虾,离开了这个奇奇怪怪的摊位。 排队等待结账时,方周注意到在小架子上排列整齐的小盒子。 五彩缤纷的外包装弱化了大众对这种物品的羞耻感,它们看起来就像口味繁多的小糖果。然而当孩子们因好奇和嘴馋伸手去抓时,家长们总会反应迅速地阻止,并且想尽办法转移孩子的注意力,让他们别再去在意那些该死的小盒子—— 说起来奇怪,对糖果这种高热量食物颇为执着的妹妹,却从不上这些东西的当。每次带上她一起出门购物,方周需要担心的是她会往购物车里放一堆垃圾食品,——她总能精准地挑选出热量最高又最符合她口味的食物。 方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从小架子上取下一个玫红色的小盒子。 收银员的视线在他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 排在后面的人也看了看他。 方周突然觉得无地自容。他竭力保持镇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暗暗说服自己:没有人会无聊到看见他买安全套就去猜测他的性生活! 没有人会知道他将如何使用这个小盒子里的东西!没有人会知道……他会和谁一起使用。 ……啊,实在是太过愚蠢了。 所以尺寸拿对了吗? 他把那东西塞进外套内侧的口袋里,不敢拿出来细看。一个镀上塑料薄膜的小小方块,就在贴近胸口的位置,硌痛着他那颗备受羞耻感和罪恶感折磨的心。 方周结束购物回到家中,把各类物品分类,妥善放置,看到冰箱被塞得满满当当,他一时颇觉安心。 妹妹还在房间里安睡。她睡相不好,把被子压在身下,陪睡的绿鳄鱼被踢下了床。 得把她叫醒了。白天睡得太多,到了夜晚该睡不着了。 “悦真,哥哥买了巧克力。”方周捏着被金色包装纸裹成圆球的巧克力,轻轻碰了碰她小巧的鼻尖。 女孩迷迷糊糊醒来,对方周甜甜一笑,伸开双臂向他要抱抱。 也许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为这天真无邪的笑容……方周带着如此感悟,俯下身拥抱他珍爱的妹妹。 突然,玫红色的小方块从他的上衣内侧口袋滑出来,掉落在妹妹可爱的笑脸上。 “哎呀。”她闭了闭眼睛,用两根手指拿起这个小方块,“哥哥,这不是糖呀。”她用一种“你上当啦”的表情看着他。 方周飞快地拿走它,用刚才的巧克力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蓝悦真一点一点剥开金色的薄纸,看着他认真地说明:“哥哥,不是糖,不能吃的。” “……我知道。”方周抹了一把脸,“这不是用来吃的。” “哦。” 不是用来吃的,那就是某种用品,或者工具?蓝悦真对此并无兴趣。 道德感很高的哥哥和道德感为零的妹妹。。。。。。 哥哥知道妹妹是从蛋里孵出来的了,所以自动代入“父亲”身份的他无法直视超市的蛋…… 奇怪的“深海蟹”,并不是蟹,而是被兄妹俩捕猎的那种东西的幼体。 亲亲 学校通知后日复课。也就是下周一。 事故的影响已经减轻许多,网络上的相关讨论也随之大幅减少。反复揭开一道创伤,对当事人及其亲属来说,都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方周打电话给妹妹的班主任,替她请了一周病假。 对方担心蓝悦真跟不上学习进度,对高中生而言,每一天都是十分宝贵的,况且他们明年就要升上高叁了。方周则以自己会给妹妹补课来说服对方,他也曾是星灯高中的学生,高二那年以全省排名第叁的高考成绩考入国内顶尖大学,之后更是顺利毕业,完成研究生课程,进入知名研究所……前年蓝悦真考进星灯高中,当时为了让学校领导对妹妹多加照顾,方周还应学校的邀请,以优秀校友的身份给那一届高叁学生做了一期介绍学习方法的讲座。 在知识储备方面,方周并不比学校的老师们差。并且蓝悦真本身学习能力不错,只要能继续维持正面的心态,基本不会有成绩退步的可能。 方周决心从下周一开始,严肃督促妹妹居家学习。 到那时,他也差不多该回到工作岗位上去了。 大家都有自己该做的事,这很公平。 贪吃的妹妹在临睡前喝了一杯蜂蜜牛奶,整个人都散发着香香甜甜的气息。 方周在哄她睡觉时忍不住吻了她那花瓣般美好的嘴唇。 落地窗外的皎皎圆月注视着这一切。 方周握住她纤细的双肩,虔诚地垂下头颅,仿佛蝴蝶寻求花蜜,温柔地占领了她的唇舌。 这似乎还是他们的第一次亲吻。唇瓣贴着唇瓣,这滋味太过美妙,他几乎丢掉了理智,最后勉强分开,已经气喘吁吁,心跳如鼓。 蓝悦真扑上来咬他的嘴唇,她似乎很喜欢这个游戏,怎么亲都不够。两个人毫无章法,凭着本能互相舔舐,气息在方寸之间交融,恨不得将肉体也合二为一。 方周需要极大的定力,才能踩下刹车。他双手按住妹妹的肩膀,稍微拉开些许和她之间的距离,用沙哑的声音告诉她:“好了,你该睡觉了。” 蓝悦真仰着泛红的小脸,她眼神迷蒙,被亲吻得红肿水润的唇瓣张开来,从中伸出湿答答的舌头。她不说话,但却以这种方式诉说自己的渴望。小夜灯如此暗淡而暧昧,她那泛着水光的唇舌如此神秘且诱人,方周又一次败于她的纯真之下。 彼此都仿佛要从对方的身体中汲取到什么,可他们一时也说不清想要什么,只是一味地渴求着,做着一些似乎有用,又似乎只会加剧空虚感的事情。 有没有用,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夜越来越深。 “明天你还会亲亲我吗?”蓝悦真问他。 方周搂着她躺下,闻言点头回答:“会。” 蓝悦真在他脸上“啵”了一下,乖乖地缩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天色大亮,方周醒来时看到妹妹格外饱满的红润双唇,几乎要被罪恶感杀死。 九点多的时候,方大姑打来视频电话,提醒他注意查收快递。她想跟小侄女说几句话,但方周用妹妹在厕所的借口敷衍过去了。 蓝悦真叼着一只剥好壳的大虾转过来,方周指了指冰箱,她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打开冰箱一通翻找。等方周挂掉视频,她正好翻出一排水果酸奶。 是她最喜欢的那个牌子。 于是,吃完早餐的蓝悦真给了他一个酸奶味的吻。 不过,吻过之后,她指着自己的嘴唇说:“有点疼。” 因为吻得太多,也太久了。 方周把她放在腿上,给她涂润唇膏。再怎么标榜成分安全也好,这些东西都不该吃进嘴里,再说味道也不太好——他在两个人的嘴唇间竖起一根食指,认真地告诉她:“今天的亲亲已经用完了。” 蓝悦真叹了一口气,颇为遗憾的样子。 “但是可以舔舔。”他说。 两个人的舌头在空气中交缠,滑溜溜的津液被搅弄成丝,不断粘连……为了不让它们滴落,两根舌头都在努力抢夺津液。 “可是舌头也累累的。”蓝悦真喘着气推开他。 “……是呢。”方周和她额头抵着额头。 这下就没有别的办法啦。 兄妹俩一起出门取快递。 “还记得哥哥刚才说的话吗?”方周给她绑连衣裙后面的蝴蝶结。 “不准在外面亲亲。舔舔也不可以。” “还有呢?” “不准和别人亲亲。”蓝悦真回过头,自然地把手放进他的掌心,“我只要哥哥啊。”她小声说着,脸上有种“这还用我说吗”的傲娇。 ……小恶魔们一定拥有某种靠语言来使他人沦陷的能力,魔力也许来源于那花瓣般的嘴唇和甜美的舌头,被俘获的人心甘情愿受其摆布,只因为想要得到亲吻——唉,正直的人怎么会懂得那种既痛苦又快乐的煎熬呢。 是两个沉迷亲亲的傻瓜。 好困,有虫明天再抓,晚安~ “舅舅” 收拾好出一趟门,当然不单单是为了去门卫那里取一个快递。 蓝悦真对一部新上映的恐龙题材电影感兴趣,方周答应带她去看。正好观影地点位于他们经常光顾的大商场顶楼,等电影结束,正好去隔壁的玩偶专卖店买她惦记了许久的那只小松鼠。 他们买了十点半开映的电影票,方周担心错过午饭会饿到妹妹,特意买了超大桶的爆米花,和一些小恐龙造型的曲奇饼干。 为了宣传新片上映,电影院里还做了相关的主题装饰,大恐龙立牌随处可见,天花板还挂着一些萌萌哒的小恐龙玩偶,有从蛋壳里冒出小脑袋的霸王龙宝宝,有抱着一颗蛋鬼鬼祟祟的窃蛋龙,还有展开翅膀的翼龙。 许多被家长带来观影的小朋友都仰着头,一边走一边对着那些挂在高处的小玩偶发出“哇”“喔”的赞叹声。 方周把妹妹举起来,让她逐个给小玩偶们拍照。他的个子很高,两手撑住妹妹腋下,蓝悦真一下子达到了别的小朋友难以企及的高度,看着那一张张面带羡慕仰望自己的小脸,她顿时得意洋洋起来,非要把每一只玩偶都拍一遍。 换作别人,可不会有这么好的臂力支撑一个几十斤的大孩子。 等她拍完,方周把她放下来一点,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转个身的功夫,就碰到了熟面孔。 对方是蓝悦真的同班同学,一名戴着眼镜的高个子男生,他和家长在一起,还带着小学生弟弟。 “蓝……同学。”男生友好地向她打了招呼。 蓝悦真朝他挥挥手,她怀里的大号爆米花桶衬得她越发小小一只了。 一家四口都对这对兄妹投以微妙的眼神。 小学生弟弟扯了扯哥哥的衣角,手指着头顶上的小恐龙玩偶,意思显而易见,后者抬手敲一下弟弟的脑门:“你别想了,我做不到。” 方周:“……” 他默默地抱着妹妹走开了。 那天的电影还挺有意思的,蓝悦真看得津津有味,并且把大部分爆米花和曲奇饼干消灭得干干净净。他们从影院出来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正值用餐高峰期,稍微有点口碑的餐饮店都人满为患,甚至是大排长龙,方周索性先带妹妹去买小松鼠。 从开始接手照顾妹妹开始,方周就给她买过不下二十个娃娃了,这还不算那些从娃娃机里夹出来的小玩偶。她那些经常抱着玩,晚上会放在床上的大娃娃,几乎都是在同一家专卖店里买的,品牌货虽价高,但材料安全方面有保障。 方周就曾把妹妹在网上购买的彩印玩偶带到实验室检测,结果是——细菌超标,从产品所用颜料中检出的致敏致癌物质严重超标,——啊!简直令人窒息! 愤怒的哥哥恨不得化身喷火龙,把世上一切对妹妹带来危害的人和东西都烧成灰灰! 回想起那件事,方周在结账前十分仔细地检查了玩偶上的标签,看到上面明确标示的执行标准,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蓝悦真有一张会员卡,她已经是这里的超级VIP顾客了。熟识的店员告诉她,最近店里有抽奖活动,购买者凭小票获得抽奖机会一次。 铺着红绸布的桌子上,整齐摆放这数十枚金光闪闪的蛋。蓝悦真从店员手里接过小锤子,在哥哥有些奇怪的眼神注视下,俐落地敲开了其中的一颗蛋。 “啊!是小恐龙!”她拿着从蛋壳碎片里取出来的奖券,高兴得整张脸都亮了。 店员们对她回以热烈的鼓掌,由店长把绿色卡通恐龙模样的双肩小包包双手递给了她。 ……这排场看起来像是中了百万大奖。 就连从店门外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好奇地看了过去。 “哥哥~”蓝悦真高兴得小脸泛红,她把小包包举起来给他看,圆圆的大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在闪烁。 方周摸摸妹妹的脑袋,跟店员们道了谢,带着妹妹离开了玩偶店。 她太高兴了,小恐龙背包一到手就迫不及待地背起来,非要哥哥找点什么塞进去给她背着。方周摸了摸口袋,拿出干、湿纸巾各一包,然后就没有了。至于钱包、钥匙和手机,这些东西还是他自己带着吧。 下午一点,方周正准备带妹妹去吃饭,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方周抱着妹妹,抽空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是许久不曾联系父亲的电话,他平静地按下拒接。 片刻后,打电话的人出现在他们眼前。 “舅舅!”女孩嗓音清脆。 方周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站在不远处餐厅门口的父亲,和他的女儿。 他并不喜欢这种巧遇。 方周的父亲方正明是个看起来有些病弱的瘦高中年人,他那张和方周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并无太多皱纹,但头发却有些灰白。 方正明大步走过来,一把掐住坐在儿子方周手臂上的女孩柔软的面颊,“你叫我什么?” 这个女孩儿,是他的前妻……他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和别的男人生下的孩子。对其他的方家人,她随了方周的称呼方式,唯独对他,却是按照周雪莱这边的亲缘关系来称呼。 “舅舅。”蓝悦真并不受他胁迫。 方周拨开父亲的手,看了看妹妹有些泛红的脸,面色有些不快,到底也没有和父亲当场互怼。 但蓝悦真却不嫌事大,反过来威胁他:“哼,我要告诉奶奶和大姑,你欺负我!” 方正明撇了她一眼,指着火锅店问许久不见的儿子:“吃吗?” 蓝悦真用小松鼠指着他,仿佛在号召自己身后并不存在的千军万马向眼前的男人发起进攻:“吃扁他的钱包!” 方周:“……” “爸爸,轮到我们了。”斯斯文文的女孩手拿桌号牌,朝方正明晃了晃。 四人在服务员的引领下走入店内,各种汤料的香味迎面而来,热热闹闹的烟火气让人暂时放下烦忧,只想放开胃口大吃一顿。 “不是说要吃扁我的钱包吗,点菜啊。”方正明把勾选食材的纸分别递给叁个孩子。 方周(一言难尽的眼神):你以为她说吃扁你的钱包只是说说而已吗? 这里妹妹对哥哥的爸爸的称呼很微妙。妈妈是方家的养女,正常来说方奶奶和方大姑应该是“外婆”和“姨姨”,但妹妹跟着哥哥一起叫“奶奶”和“姑姑”了。 但方正明一定是“舅舅”,因为他是妈妈的哥哥。——来自妹妹奇奇怪怪的区分标准。 妈妈和方家的故事也很说来话长~以后在番外写吧。 明天抓虫,晚安~ 无畏 方正明再婚后生下的女儿只比蓝悦真大两叁岁,她长相温婉秀美,取名温昙,随母姓。 父母离婚时,方周年仅六岁,之后他一直在老家跟随奶奶和大姑生活,后来父母各自成家,他也没有选择加入任何一方的家庭。这么多年来,方周和父亲的来往次数屈指可数,当年方正明添了女儿,也曾想过让儿女培养感情,但奈何两边都没有要亲近对方的意思,至今都是不尴不尬的状态,和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方周也好,名为温昙的女孩也好,都很好地继承了方正明温和知礼的性格,两边偶遇不说嘘寒问暖,彼此点头致意还是会做的。 在方正明带着二婚生下的女儿,方周又带着同母异父的妹妹,关系尴尬的四人共聚一桌时,他们倒是都表现得平平常常,毫无芥蒂的样子。 甚至蓝悦真还十分积极地询问服务员哪种锅底最受欢迎,——都已经在餐桌前坐下了,吃货的眼里可不就只能看得见吃的了? 方周给妹妹点了乌梅山楂茶,耐不住她撒娇,又点了一份四川冰粉和一份红糖糍粑。他对妹妹的食量心知肚明,不可能真的放任她吃扁父亲的钱包,到时肯定是他自己去买单的。 因为勾选的食材太多,有的还标上了“x2”“x3”的份数,服务员再次确认了他们这一桌的用餐人数。 方正明感叹道:“像你妈妈,一顿饭能吃下一头牛。” 方周不喜欢好友用“能打死一头牛”来形容妹妹力气大,同样也不想听到别人对妹妹的食量指指点点,即便这些都是事实,即便这个“别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父亲—— 不过方正明没等儿子表达不满,就先接上了刚才的话:“能吃就吃吧,反正方周养得起你。” 于是方周立时心平气和了。 他交代妹妹乖乖呆在座位上,问了父亲和温昙的口味,准备起身去打蘸料。 不过温昙相当客气地表示自己去就好,两人一前一后往餐厅另一头的蘸料台走去。 隔着一张空荡荡的桌子,被留下来的一老一小坐在对角线的两端,彼此相对无言。 吃的东西还没送到,哥哥又走开了,蓝悦真无聊之下抱着新得的小松鼠揉来搓去,还没玩够呢,对面的大人突然朝她伸手,蓝悦真立刻把小松鼠安在自己和墙壁之间的位置上,以此假装它是占有一席之位的同行者,而非能在人手间转来转去的玩偶。 方正明:“……” 她的小玩偶吃不了火锅,倒是会沾一身火锅味回去。 服务员很快上了茶,方正明一边斟茶,一边问她:“之前受的伤,严重吗?” 蓝悦真摇了摇头。 想来也是。方周把这个妹妹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如果她有点什么,方周不可能这么镇定,还带她出来闲逛。 透过袅袅上升的茶水热气,方正明看着这个披着人类外皮的小怪物,眼神明明灭灭。 “前几天回老家了吧?玩得开心吗?” 蓝悦真点头:“开心。”想了想,她又说:“大堂哥的宝宝出生了,好小一只。” 方正明纠正道:“人不能说‘一只’。” “哦。” “还有呢?” “大姑给我做了桂花糕,”蓝悦真得意洋洋,“做给我和哥哥,你没有。” 温昙走回来时,正好听到蓝悦真对父亲炫耀的话语。她父亲面前放下一个蘸料碗,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孩。 这个女孩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小一些,一张小圆脸白白净净,看起来非常可爱,完全是个无害的洋娃娃。听说她的学习成绩很不错,同时还拥有相当出色的体能,——然而母亲那边的亲戚提起父亲前妻再婚后生下的这个孩子时,无一不是贬低她,多是诸如“脑子有问题”、“智障”一类颇具侮辱性的话语。 温昙几年前也曾见过年幼的蓝悦真,当时后者刚刚失去父母,在哥哥的怀里嘤嘤哭泣,看起来可怜极了。 现在这个女孩正眼巴巴看着锅里逐渐变色的食材,丝毫不掩饰自己旺盛的食欲。 等真正吃起来,温昙才意识到一件事,她先前说要吃扁父亲钱包的豪言壮语并非说说而已。 一个个空碟子被服务员收走,又有一个个装着食材的碟子被送上来,这消灭食材的速度,连帮忙涮肉涮菜的服务员都目露诧异。 方正明和温昙都是正常食量,相比起来方周吃得稍多一些,而蓝悦真……她是真的很能吃,大部分食材都进了她的肚子。 那样小小的个子,怎么吃得下这么多东西呢?温昙忍不住打量她的腹部,——她穿了一件宽松的高腰连衣裙,倒是看不出腰腹是否鼓胀。 “要喝水。”方周移开妹妹面前装红糖糍粑的碗,里面已经空了,只剩一些糖汁而已。 蓝悦真很听话地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白开水。此时桌上新上的食材也被消灭干净了,她往锅里看了一眼,又越过方周去看桌子边的小推车:“还有那个。” “那个什么?”方周拿了张纸巾帮她擦嘴角的油光。 蓝悦真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小圈圈:“白白的,小小的。” 温昙反应过来,试探着问道:“是鹌鹑蛋吗?” 方周不小心碰倒了水杯。 “嗯嗯!”蓝悦真点了点头。 但向来对妹妹有求必应的方周却板起了面孔:“不许再吃了,你看你的肚子——”说到一半,又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你看你的冰粉都还没吃,不许点啦。” 蓝悦真叹了口气:“好吧~” ——这两人不像是兄妹,倒像是父女。 方正明看着态度略有不自然的儿子,面色有一瞬间的凝重。 这顿饭也到了尾声,方周估计着差不多也该结账了。 这次,他一起身,是方正明跟了上去。 蓝悦真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方正明的背影,过了两叁秒钟才收回视线,继续平静地吃她的冰粉。 ——她真的很敏锐。温昙如是想道。 方正明跟着方周往外收银台走,但并没有跟他抢买单。等方周收好小票转过身,方正明指了指店门外一处无人的空地,示意要到外面去说话。 方周往座位那边看了一眼,看见妹妹依旧乖乖地坐在那里,才抬脚往外走。 方正明无语:“放心吧,阿昙不会吃了她的。”他倒是担心那小怪物把温昙给吃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方周皱起双眉,“所以,有什么事吗?” “拿着。”方正明从外套夹层里拿出一个大号牛皮纸袋。 “是什么?”方周没有贸然接过。 “让你拿着就拿着,”方正明把牛皮纸袋往他胸前拍,“你有空的时候看一看……最好避开她。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方周不得不接,闻言又有点想还给父亲,但后者已经大步走回店内了。 “阿昙,走了。”方正明招呼女儿。 而温昙,正在认真欣赏蓝悦真的小松鼠。 看到温昙抱着个布娃娃,方正明突然有些心梗。那小气鬼,连给他摸一下布娃娃都不肯,倒是对温昙大方? 知晓父亲做了什么事的温昙,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女孩。 她低头拨弄着可爱的玩偶,一副不识忧虑为何物的天真模样。 可当她抬起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人时,温昙已经确定,她一定是知道的——但她依旧没有表现出愤怒、紧张、焦虑、伤心的样子,哪怕一丁点情绪变化都没有。 无畏的野兽。 两拨人分开前,蓝悦真握着小松鼠的爪爪朝他们摇了摇:“拜拜。” “……拜拜。”温昙也跟着挥了挥手。 说到底,两个女孩只是不熟悉,彼此之间并无恶感。 等到方周和蓝悦真走远,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人流之中,温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早已汗湿后背。 方正明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别怕,它的食物不包括人。” 多年以前,周雪莱曾跟他说笑,称人类大可不必自作多情,它们那个族类并不会以人类为食,——人类不像那些黑色的怪物,会凝结出它们所需的“核”,吃人还不如吃猪牛羊。 据他所知,周雪莱确实不吃人。她的那些已知的同类,同样没有任何个体是以人为食的,否则上面也不会容许这个族群存在—— 哥哥现在经历的一切,也是爸爸曾经经历过的,所以爸爸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了哥哥一些提示。 之后的剧情对哥哥来说有点痛苦,是足以毁灭人格的程度的痛苦。 不过不用担心,结局一定是HE~ 迟点抓虫zzzzzzzzz “聚餐” 方周手上多了个牛皮纸袋,蓝悦真不可能看不见,不过她好像不感兴趣,只多看了两眼。 父亲交代过看时要避开妹妹,毫无疑问里面的内容该是对她不太友好的。但方周已经接过来了,也不可能就这样扔掉,他想了想,把牛皮纸袋卷成圆柱形,塞进了妹妹的小恐龙包包里。 这下,扁塌的小恐龙立刻被撑得饱满起来,看着讨喜多啦。 蓝悦真背着小恐龙,高高兴兴地走在前面,方周摇头失笑,掏出手机记录下她快乐的背影。 路过书店时,恰巧看到摆在显眼位置的恐龙丛书,他们走进去逛了一段时间。等到快要离开,下到商场一楼,他们才发现外面彻底变天了。 上午出门时天空是灰白色的,现在已经被压抑的黑灰色替代,天色阴暗得仿佛夜晚已经到来。 许多人在玻璃屋檐下停留,看着天上厚重的乌云发愁。有人想要离开,却又担心下一秒会降下暴雨。 方周很快把妹妹带回商场内,准备找一家清净些的饮品店坐着。现在这么多人在外面观望,万一真的下起大雨,他们一定会涌回商场内避雨,这种人多拥挤的场合还是尽量避开为好。 回想起过去,在开始照顾妹妹之前,他也只是个独自在外读书的男学生,多数时候过得很粗糙,没有什么讲究,冒雨奔跑是很寻常的事——那时又怎么能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呢?一个家长,监护人,对着不懂事的妹妹,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忧她所忧,喜她所喜。 今后也将一直这样下去。 雨终于落下来了。 方周和蓝悦真坐在一家饮品店靠墙的位置上,隔着透明玻璃墙看外面白茫茫的雨幕。 天色很暗,店里开着浅黄色调的灯,音乐声在这个由玻璃围成的空间中静静流淌。 方周发短信给父亲,得到对方已经到家的回复,便不再担心了。这个时候在外行车实在很危险。 店员把两杯饮料送上来,蓝悦真对比之下,觉得哥哥的葡萄乌龙似乎比自己的啵啵草莓更美味,她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方周一看便知,好脾气地把杯子递过去,让她喝了一口,然后也象征性地尝了一下她递到自己面前来的啵啵草莓。 ……是适合接吻的味道。 方周为这个突然涌现的下流念头感到羞耻,但他面上不显,只是低声叮嘱妹妹喝得慢一些,饮料太冰了。 店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身上带着雨水痕迹的客人。有人四处张望,找不到空桌,询问方周可否拼桌。方周只说“请便”,把自己和妹妹的饮料往回挪,让出一半空位。对这种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基础社交,作为一个处事圆滑的社会人,他也很愿意礼貌回应,只是在看到陌生人跟妹妹搭话时,他就总会忍不住升起防备的屏障。 “哇,你的松鼠好可爱,在哪一家买的啊?” 两位同行的年轻女子热情地向蓝悦真搭话。 方周递出一张玩偶店的小卡片,委婉道:“不好意思,她有点怕生。” 女子笑了笑,似乎也觉得自己突然搭话有点不适合,在点单和等待饮料送上的时间里都没再说些什么,只看着手机打发时间。 这场雨下得很大,除了一些模糊的轮廓,外面的景色几乎都看不见了。大理石地砖铺就的广场地面化为一片汪洋,这个时候谁也不在外面走动了。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雷声随后而至,落雷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因此雷声十分响亮,几乎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发出“哇”“啊”的叫声。 蓝悦真胆子不小,但也免不了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大动静吓到,方周反应过来立刻捂住了她向着玻璃墙的那一侧耳朵。他的手掌很宽大,一只手包住妹妹半个脑袋,只觉得掌心下小小的耳朵微微泛着凉意。 “冷吗?”方周问她。 蓝悦真摇头,抓着小松鼠往他胸口蹭。 “……都是火锅味。”方周叹了口气,“小恐龙也是火锅味了。” 蓝悦真闻言咯咯笑起来,得寸进尺地把小松鼠往他脸上蹭。 “好了……”方周无奈地制住妹妹,不许她继续胡闹。 她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快乐总是很纯粹,为一个玩偶,为一场玩闹。 这场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方周短暂地为摆放在阳台上的盆栽哀悼了一下。其中有一盆运气不太好的多肉植物,是蓝悦真从同学那里收到的生日礼物,本来养得好好的,但不久前被不知从哪来的鸟儿啄得破破烂烂,之后再怎么照顾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看来是挺不过这场暴雨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枯坐大半个小时,雨势依然不见减小,反而闪电和雷声更加频繁。 方周原先计划两点前回到家,妹妹还能睡个午觉。等到四点左右,正好把老家寄来的海鲜干货分出来一部分,给冯端家里送过去。近几年多得这位老同学和他家长辈的关照,方周在抚养妹妹方面少走许多弯路,他对冯家一直抱持着感激之情。 正想着,冯端的信息就来了,问方周什么时候过去。他这个周末不用值班,呆在家里一天到晚被父母催着找对象,急需方周解救。 方周才刚回复说自己和妹妹在万花商场,手机屏幕顶部突然跳出一条“万花商场地铁站发生透水事故”的消息。他点进去快速看完,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蓝悦真好奇地凑过来看,看完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明城地铁线路四通八达,这座城市的公共交通系统十分发达,因此方周认为没有买车的必要。 地铁站透水是大事故,暂时关停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临近的地铁站还好不好……这种天气,路面交通可能不太畅通,乘坐出租车和公共汽车可能要花上一个小时才能到家。 冯端也听说了这起发生在地铁站的透水事故,现在外面风急雨大,为了安全着想还是不要外出的好。他告诉方周,若是今天来不及,明天再聚也是可以的。 无论科技发达到什么地步,人类仍然无法完全摆脱天灾带来的危害。 银白色的电蛇在乌云的缝隙间游走,一道闪电降落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白光炸开的瞬间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这一次,许多人被吓得发出了尖叫声,店内店外,凡是有人聚集的地方,到处都充斥着恐慌与躁动。 这一次的落雷实在太近了!对许多人来说,这也许会是他们一生中离闪电最近的一次,大家都开始害怕起来,担心下一次落雷会降落在更近的地方。 方周已经把妹妹抱在怀里了,坐在他们对面的两位年轻女子也瑟瑟发抖地抱在了一起。 “哥哥……”蓝悦真倚在他怀里,仰头轻轻叫了他一声。 方周面色不好,闻声低头亲了亲妹妹的额头:“没事的。” 蓝悦真看着他,半晌才说道:“离这里很远……有很多,今天是大家吃饭的日子,所以很热闹。” “悦真……” “但我已经吃饱啦,现在不用吃。”她甜甜一笑,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是同类们集体出动捕食的日子。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孕育(高H) 密集的雷电从天际降下,雷声轰鸣此起彼伏。 如此大规模的放电现象,并非灾难电影中特效场景,如果不是大家彼此印证,谁能相信自己看见的竟然是现实中的画面呢?这巨大的压迫感,又一次让人类切身体会到了自己的渺小。身处地面观测到的景象已经如此震撼,更不要说高空之上的雷电交错是多么的狂暴。 在蓝悦真说出口之前,方周对这场在城市上空上演的大规模猎杀已隐约有所感知。他知道的远不如妹妹清楚,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升起警备—— “砰”的一声脆响过后,被雨水打湿的玻璃墙上出现了蛛网状的裂纹,裂纹的中心镶嵌着一块拇指大小、表面光滑的白色硬物。 “啊!” 店内瞬间爆出惊恐的尖叫。 方周牵着妹妹,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家店。 一个小小的破洞不至于对整栋建筑的安全产生影响,只是刚才那个意外太过吓人,又有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赌那点不确定的幸运呢? 雨下得很大,天空仿佛破了一个大洞,正在源源不绝地往地面倾泻雨水。 等到兄妹俩回到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方周把被湿衣服扔进洗衣机,和脱得全身光溜溜的妹妹一起进了浴室。 淋雨过后,没有什么比洗一趟热水澡更让人感到舒服的了。 蓝悦真哼哼唧唧地缠着他要亲亲,方周摇摆不定,为是否返回房间去取昨天买的安全套而犹豫不定。 他是生理健全的年轻男性,在这种时候很难不产生冲动,尤其妹妹还如此露骨地招惹着他……意乱情迷之际,方周的手掌覆在了她的小腹上,而那柔软的肚皮上,有着不易察觉的、微小的隆起弧度。 ……是错觉吗?还是她今天确实吃得太多了? 所有疑问,都在触碰到那甜蜜嘴唇的一瞬间被抛诸脑后了。 热水咕咚咕咚注入浴缸,逐渐漫过方周的大腿,和坐在上面的小巧圆臀。方周双手掐着她纤细的腰身,以防她鲁莽地一口气坐下去,制造出一些令两个人都感到难受的小麻烦。这个任性的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贪吃,上面的小嘴忙于和他唇舌纠缠,下面的小嘴已经溢出些许湿滑,试图整个含住阳具的顶端…… 方周用一根手指打开紧窒的肉腔,内部的汁液比他预想中的更加丰沛,软肉层层蠕动,贪婪地吮吸着入侵物……这就是他曾造访过的神秘之处,每一寸肉壁都湿答答、滑溜溜的,触感美妙至极。 蓝悦真挺着上身,用小巧的乳房去蹭他的胸膛,两人乳头相触的瞬间,她在他怀里颤抖了一下。 “小坏蛋,你喜欢这样吗?”方周也刻意地去蹭她的。 这感觉确实很奇妙。说不上舒不舒服,总之就是像有电流蹿过一样,酥酥麻麻的,让人忍不住发抖。 蓝悦真被他蹭得缩起肩膀躲闪,连亲吻都无法继续了。她喘着气,双手押在他湿漉漉的胸膛上,试图把他推开一些,好争取一点自由呼吸的空间,但方周又把她拉回去,再一次吻上了那花瓣般的嘴唇。 勃发的阳具找到了入口,只是那里太过狭窄,想要进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悦真,自己弄进去,可以吗?”方周勉强维持住了平时教导妹妹的耐心。 让她自己来,至少她知道怎么做不会让自己难受,绝不是因为他想看到她主动……好吧,他确实想看。 水波晃动间,两人淹没在水下的肢体也跟着扭曲了形状,充血勃起的阳具呈现出深粉色调,茎身表面筋脉浮凸,看起来颇为丑陋。 蓝悦真双手握住这根柱状物,疑惑地问道:“哥哥,这里为什么长着蘑菇?” 方周:“……”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硬梆梆的……平时一直藏着裤子里吗?” “是啊,”方周伸手拨弄她腿间粉嫩的肉瓣,“悦真的这里,平时也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呢,哥哥也是一样的。” 雪白的肉丘之下,小巧圆润的珍珠悄悄立了起来,方周一按下去,她就开始颤抖,从穴口喷出一股和水不一样的滑腻汁液。 “平、平时都要藏起来……现在就可以露出来了吗?” “嗯,因为要让悦真舒服。”方周撑开她的穴口,把肉冠抵了上去。 蓝悦真双眼迷蒙:“就像上次那样?” “上次是什么样?”方周放低声音,引着她陷入回想。 “把哥哥的这根东西,塞进身体里面……”蓝悦真双手扶着那越发硬挺的肉柱,慢慢压低臀部,把它喂入了空虚的穴口。 方周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腿根,两根拇指一左一右压着阴唇,在不伤到她的前提下把穴口打开到足以容纳阴茎进入的程度。 小穴一点一点吞下茎身,对她而言,这东西太粗大了,穴口都把肉棒箍得青筋暴起了。上次也没感觉到什么困难,为什么今天……它好像又变大了呢?只吃到一半,就已经很艰难了,蓝悦真低头看自己的下身,穴口都被撑成了一圈泛白的薄膜了,自己小小的肚子真的能吃得下这根东西吗? 而且,肚子里面还有…… “悦真,还不行……”方周往上挺胯,强硬地贯穿了狭小的甬道。 “啊……”蓝悦真小小地叫了一声。 她白净的肚皮被顶出了肉棒的形状,随着方周缓慢地抽送,凸起的形状时大时小,视觉效果非常奇妙,莫名地让人感到兴奋。 没有经过一整夜的填充开拓,方周实在无法将阳具整根插入她的体内,努力尝试也只能让她吃下叁分之二的长度。肉冠已经抵住了花心,那个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小小肉圈,他都能在大脑中描绘出它的形状了,那就是孕种的器官—— 方周突然被这个认知勾起了奇妙的冲动。他抱着妹妹,反复抽插,硬胀的阳具在小小的肉穴中进进出出,享受着茎身被层层软肉吸裹的快感的同时,也在执着地进攻着那处毫无防备的小小花心。汁水越来越多,抽插也越来越顺畅,方周甚至又进入得更深了一些。 “啊!哥哥……好舒服……”蓝悦真努力迎合着他的动作摆动臀部,“还要,用力一点……” “……再用力就弄坏你的小肚子啦。”方周叹了一口气,他心底也隐隐有些顾虑,可是此时此刻,心爱的妹妹正在渴求他的疼爱,这又湿又热的小肉穴太过诱人—— “哗啦”一声,方周抱着她从浴缸里出来了。 起身的瞬间,蓝悦真体内的花心成为了受力点,那根粗壮的肉棒,就这样直挺挺地顶着那里,把她整个人都撑了起来。重力作用下,肉茎又进了些许,顶得她手脚发软,毫无招架之力。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你最喜欢的姿势了。”方周低头看着妹妹失神的面孔,忍不住轻轻一笑,“但是我们还有很多没有尝试……也试一下其他姿势吧?” 蓝悦真双眼半阖,湿润的嘴唇微微张开,嘴角溢出些许涎液,她的意识不知飞到了何处,除了呻吟声,已经无法回应他任何信息了。 方周把她放在了淋浴下的防滑硅胶地毯上,她像只颤颤巍巍的小猫咪,四肢着地跪在那里,显得后背和腰身都极为纤细,这一刻,方周都忍不住怀疑,她这样娇小的身躯究竟是如何容纳下他的阳具的。 “悦真,打起精神,哥哥来了。”他在她的身后跪下去,亟待发泄的阳具再次挤进了湿滑的肉穴。 “啊……哥哥……”她往前爬出半步距离。 “别动。”方周叹了口气,俯身覆住了她的整个身躯。 也许是因为趴着的姿势,重力作用下会导致内脏下坠,方周用手掌托着她的小腹时总觉得那里的弧度更明显了。 但这只是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余裕去思考,只能任凭本能欲望掌控身体,放纵自己彻底占有妹妹的身躯。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龌蹉 蓝悦真的膝盖和手掌上都印着硅胶防滑垫的小熊图案压痕。她兴致勃勃地向方周展示自己的双手,后者顺着她的意思夸了一句“很可爱”,把她的手拉过来,在水下冲洗一遍,然后就着跪姿后入的姿势,用手臂环着她的腰站了起来。 方周个子很高,也不缺乏力气,他轻轻松松一抱,蓝悦真直接双脚离地,像个大号洋娃娃似的挂在他身前。两人的下体还是结合状态,方周阳具中部膨起的球形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消解,这时候把一汪精液牢牢堵在她点小肚子里,就连站立走动,都不漏出哪怕一点一滴。 方周对此颇为无奈。倒也不是讨厌,只是这种状态下,无论做些什么都必须抱着她一起,实在很不方便,连衣服也没法穿上,只能用浴巾包裹身体。 最要紧的是……这种身不由己的结合,对生活在文明社会中的人类来说,太过于羞耻了。 啊…… 蓝悦真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白白嫩嫩的肚皮。她的腰身被哥哥结实有力的手臂牢牢圈住,因为上腹腔被挤压,下腹部便显得有些圆润,看起来像是吃撑了。 今天中午的火锅,她确实吃了很多东西。方周去结账的时候,收银员大为震惊,以为弄错了金额,还再叁核对过牛肉、羊肉、五花肉等等食材的份数,——然而事实就是,他们那一桌只有四个人,却消灭了相当于隔壁六人桌近叁倍的食材。 这个贪吃的小坏蛋,以后可不会再放纵她像今天这样大吃大喝了。 方周:“悦真,今晚没有晚饭了。” 作为抗议,蓝悦真在他怀里狗刨似的,又是挥手,又是蹬腿。 “听话,中午吃的还没消化完,这样对肠胃不好……”方周絮絮叨叨地劝说着,不得不加大力气抱稳她。 被这么箍着腰身,肯定会不舒服的,所以还是尽快到沙发或是床上去……方周扯过白色的大浴巾,把两人裹成一团,信步走出浴室。 被方周随意搁在大厅茶几上的手机发出一阵短促的嗡鸣,他走到沙发旁坐下,伸手把手机拿过来。才刚解锁屏幕,就有新的信息跳出来了,他点进微信,才发现有好几个人给自己发了信息,其中就有蓝悦真的班主任。 按照一贯的优先顺序,方周先去看了班主任发来的信息。他还以为对方对同意妹妹请假的事反悔了,或是叮嘱他这个家长监督妹妹做功课,没想到点进去看到的却是大段的……呃,劝说。 “你好方同学,不好意思冒昧打扰你。是这样的,作为带了悦真一年半的班主任,我认为她是个学习能力非常优秀的学生,想必她在学习以外的其他方面也能做得很好。”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方同学你虽然不是悦真的父母,为她所做的一切却更甚父母。对于这样优秀的妹妹,是不是应该尽量培养她的独立性,让她早日具备照顾自己的能力呢?” 方周看得满头雾水。 对方的语气非常委婉,也非常诚恳,简直称得上剖心坼肝,中心思想也很明确,就是劝他“培养她的独立性”。 方周并没有被人插手妹妹的教育的不快,他感激对方的用心,同时也很疑惑,妹妹的班主任为什么突然对他说这样的话呢? 想不清楚原因,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稍后组织好语言再回复吧。 怀着疑惑,方周退出和班主任的聊天页面,点开了父亲发来的信息。 这次的对话就简短得多了,只是提醒方周记得看那份资料。 啊,那个牛皮纸袋还放在妹妹的小恐龙里,方周差点就忘记这回事,把小恐龙和小松鼠一起扔进洗衣机了。 先不说要去掉那股浓浓的火锅味,新买的玩偶和小包包当然得先清洗一遍。 嗯,看资料……这个没有问题。 等看了冯端的信息,方周终于明白班主任说那些话的原因了。 冯端没有长篇大论,他发来几张微博截图,只说让方周留意一下周边,不要泄露个人信息。 方周看了那几张截图,内容来自一个营销号,文字很简短,博主用煽情的文字描述自己在祁县旅游时遇见的一对情侣,称他们是最符合“温柔霸总与小娇妻”设定的情侣,结尾还标了一个#最萌身高差情侣#的蓝色话题,配图则是几张身型高大的男性抱着小个子女孩走在沙滩上的照片。 ……啊。 啊。 那天早上,他带妹妹去海边散步,她说什么也不肯走路,非要抱着……所以,他们被偷拍了? 冯端发来的截图里还有网友在这条微博下的评论,排在最上面、点赞数最高的,是“我又相信爱情了”的发言。往下滑,却有一些截然不同的观点,有人质疑照片中女孩子的未满十八岁,还有人阴阳怪气,称“现在的小女孩太单纯,容易被人蒙骗”。 方周:…… 他叹了口气,继续往下看,看到有人澄清照片中的男女并非情侣,而是一对兄妹。 “兄妹这么亲密合适吗?” “思想龌蹉的人看什么都龌蹉,睁大眼睛看清楚,女孩子的膝盖上有伤痕,人家受伤了,哥哥抱一下怎么了?” “星灯高中事故的热度已经下去了吗?这样网暴伤者真的好吗?” 以上言论,大概来自认识的人。 冯端说他已经私信这个博主,要求对方删除这条微博了,只是迟迟没有收到答复。 他还给方周推送了认识的法律工作者的名片。 方周:“谢谢兄弟,改天请你吃饭。” ——这真是个恼人的问题。 蓝悦真的班级家长群里,已经就这件事聊了好一会儿了。大家都严辞谴责无良营销号毫无底线,净会胡说八道,有微博账号的人自发找过去,在评论区里帮忙澄清真相,还跟那些专门抬杠的人对骂。 方周又一次体会到了和家长们打好关系的好处。 他很感激大家的善意维护,但是…… 蓝悦真家长:“谢谢大家!” 蓝悦真家长:“谢谢大家对悦真的关心!这些人太可恶了,怎么可以张嘴就来,拿着照片乱编故事?我真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事,我现在气得手都发抖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说悦真?那些话太难听了,我都不敢让她知道!简直太可恶了!” 方周倾情投入,扮演一个因为孩子被诋毁而气愤、焦虑的家长。 蓝悦真家长:“真的多亏了大家的维护,不然都不知道那些人还会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真的很谢谢大家!咱们都别去跟那些人扯皮了,思想龌蹉的人看什么都是龌蹉的!接下来我打算把这件事交给律师处理,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发完这长长的一段话,方周又在群里接连发了几个感谢的表情包。 家长们纷纷安慰他,跟他说不要太生气,为这些人生气不值得云云……还说大家都是当家长的,遇上孩子被胡乱编排,谁都会着急上火,帮着澄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蓝悦真家长:“不不不,真的很谢谢各位!一直以来,我家悦真承蒙大家关照了,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想要维持良好关系,感恩的心必不可少,要不,让老家多寄点海鲜干货来,每家分一份聊表心意? “悦真家长啊,如果真的要谢我们,能不能给小孩们开个介绍如何高效学习的讲座?” “对对对!正想说这个!我家老大前年高考,就是参考了小方你说的一些学习技巧,英语成绩提高了不少呢。” “支持!” 蓝悦真家长:“这个,如果学校同意,大家不嫌弃的话……羞涩.jpg” 因为前年在星灯高中开过一次讲座,获得了不错的反响,顶着学霸光环的方周很顺利就打入了妹妹班级家长群之中。也因为这样,蓝悦真在班上的人缘一直很不错,虽然她不爱说话,人也有点脱线,但谁也不会欺负她,有时候其他班级的学生为难她,还会被同学们撅回去。 方周深谙和妹妹同学的家长们打好关系的重要性。在妹妹参加校外活动时,方周会向她同一小组的成员家长们打听该给孩子准备些什么,大家集思广益,互相提醒注意事项,很大程度上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不便。 只要处于同一位置上,大家的经验和相关知识就有了借鉴价值,这真的很重要。 再叁感谢过群里的家长后,方周终于在心底组织好要发给班主任的回复了。 作为哥哥,作为家长……站在这个立场上,该给出的回复。 蓝悦真坐在他的大腿上,凑过去看他打字。 手机屏幕上很快累积了一段长长的文字,方周的语气比老师更加谦逊、尊重,甚至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了。 “多谢老师的提醒和对悦真的关心以及肯定!我作为悦真的家长,实在是太惭愧了, 如果没有老师的提醒,我都意识不到自己的不足,悦真一年年长大,我却还把她当成一个孩子来对待……” 此时此刻,方周一边编辑信息,一边裹紧浴巾,不让调皮捣蛋的妹妹把手脚伸出去。下雨的深秋,空气中带着丝丝寒意,两具赤裸的身躯亲密依偎在一起,彼此体温交融。他的阳具还深深埋在妹妹的体内,这个小坏蛋不满被他忽视,在他的腿上扭来扭去,将稍微有些软化的硬物夹弄得又再充血…… “安静点,”方周低头亲了亲她嘟起的嘴唇,“让我想想,该跟你的老师说些什么……” 总归不是“我和妹妹做爱了”这种无耻的话。 哥哥也是个戏精,一个处事圆滑、能说会道的社会人……必要的时候还会装可怜博同情,是狡猾的社会人。 虽然哥哥比其他家长小一辈,但却神奇地打入组织内部,被大家当成了自己人。平时会为了维持活跃度积极参与群聊,为了妹妹努力混脸熟,和其他家长打好关系,是个实实在在的二十四孝好哥哥~o(〃'▽'〃)o 明天抓虫zzzzzzzzzz 端倪 究竟谁才是真正龌蹉的人呢?……是我啊。 方周叹了一口气,把手机扔在一旁。他从小恐龙里取出卷成长筒状的牛皮纸袋,试着把它还原到平整的状态。从厚度来看,纸袋里的内容物应该不少,在开始看之前,他抱着妹妹起身,去给她弄点吃的。 准备一个漂亮的雕花玻璃碗,放入切成小块的猕猴桃果肉、橙子肉和一把蓝莓,撒上些许葡萄干和坚果碎,再倒入一盒酸奶——简单美味的水果酸奶完成了。 蓝悦真午饭时吃得太多,方周担心她积食,便打算免去今晚的晚饭,以水果酸奶来代替正餐。 “乖乖吃东西,不可以捣乱,明白吗?”方周把装着水果酸奶的碗和一只木勺子交给妹妹。 蓝悦真给他喂了一勺沾满酸奶的果肉。 方周欣慰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打开了那个牛皮纸袋。 一如他预想的那样,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纸质资料,——似乎是某人的体检报告,出自明城空军医院。 放在最上面的几张纸微微泛黄,打印的字迹也有些模糊。方周迅速扫过,从右下角受检人签名栏发现了熟悉的笔迹,——方正明,他的父亲。 至于下一行的检查日期……那个年份让方周感到惊讶,这竟然是父亲二十年前的体检报告? 隐约记得那一年,父母离婚,父亲抛下他和母亲,跟后来的妻子走了。于方周来说,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父亲移情别恋,母亲濒临崩溃,幸福的家庭毫无预兆地分崩离析,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这么多年以来,方周对父亲和他后来组成的家庭始终冷冷淡淡,多少有几分怨恨在里面。 他把当年的体检报告交给自己,到底有什么用意? 难道,这和当初父母的离婚存在某些关联? 方周带着疑问,一张一张看了下去。 这个牛皮纸袋里包含有两份项目一致的体检报告,受检人都是方正明,区别是一份出自二十年前,另一份出自十八年前。 相隔两年……是为了确认什么吗?复检? 据方周所知,父亲的体质有些弱,有些因早年饥荒留下的老毛病,除此以外没有什么大问题,这两份体检报告也证明了这一点。 ……不,有些奇怪。 方周挑出了头部造影、性激素六项这两项的检查的结果,二十年前和十八年前的,总共四张纸。 “哥哥,吃橙子!”蓝悦真把一勺橙子肉喂给他。 方周正看得投入,妹妹的勺子伸到他嘴边,他想也不想就张嘴吃下去,然后……被酸得打了个抖。 “哈哈……”蓝悦真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嘴角还沾着些许酸奶。 她的玻璃碗几乎已经吃空了,只剩下几块橙子肉,——想也知道她嫌橙子酸,专门留给他吃了。 “……你个小混蛋。”方周扔下手中的纸张,两手捏着她的腮帮子轻轻拉扯,“小没良心,只给哥哥吃酸果子是吗?” 明明他并没有用力,蓝悦着却“哎哟”“哎哟”地叫起来,装作很痛的样子,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 方周没好气地松开手,看一眼她的碗,叹气道:“不吃就不吃吧。” 碗壁上还残留有一些酸奶和果汁,最好还是趁早冲一冲水,等变干了就不好洗了。 这么想着,方周突然觉得腿上一轻,蓝悦真已经挣开浴巾等束缚,从他怀里跳出去了。她浑身光溜溜地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个玻璃碗,一股乳白色的稠液沿着大腿内侧往下流淌。 方周才刚看过父亲的体检报告,总觉得好像和对方面对面交谈过一样,现在看着妹妹这幅样子,他的罪恶感又回来了……真是奇怪,有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 “去找衣服穿上,”方周把她赶回房间去,“前几天买的浴袍,就挂在衣柜里,白色的。” 光屁股小孩吧哒吧哒跑走了,原地留下一小滩湿痕,方周不得不抽出几张纸巾,蹲下身清理。 这次分开的时间比他预想中要快很多,距离他们从浴室出来,只过了半个小时而已,上一次可是过了一晚才—— 不过这也是件好事,一直保持连体婴的状态,做什么都不方便。 蓝悦真回到房间就不出来了。方周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她穿着浴袍,正抱着鳄鱼趴床上,一动不动仿佛在摊大饼。今天早上带她出门,一直到四点才回家,中途没有睡午觉,她这时候可能也犯困了。方周帮她盖好被子,自己找出浴袍穿上,回到大厅继续看那些资料。 八点左右,方正明给他打了个电话。 正是这个电话,使得方周彻夜难眠。 没有医学方面的专业知识,真的好难写~痛苦! 爸爸的体检报告,主要是“和妈妈刚刚分开时的状态”“分开两年之后的状态”的对比。 头部造影,和大脑有关;性激素六项,和生殖有关,大家应该猜不到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明天抓虫zzzzzzzzzzzz 本能 “你原本不必知道这些事,但你已经做出选择,”方正明的语气平淡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苍凉,“是时候让你知道真相了,方周。” 方周,这个名字取自方正明的“方”,周雪莱的“周”,可见他出生之时,父母对他的珍爱。 方周偶尔也会回想起来,在他六岁以前,那些被父母宠爱的无忧无虑的遥远过往。 妈妈周雪莱是方家的养女,——准确来说,她随了奶奶的姓氏,其实是奶奶的养女,不过方家的几个叔伯、姑姑,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幺妹一直颇为宠爱,即便是他们的子孙,也被教育着敬重这个姑姑/姑奶奶。 据说那会儿正值大饥荒年代,世人本就过得艰难,爷爷更是因病早早离世,剩下奶奶独自拉扯大姑、方周的爸爸,和两个叔叔。一个寡妇独自养育四个孩子,即便有大伯和小叔帮衬,日子也绝不会好过,更遑论那是个缺衣少食、天公作弄人的年代,奶奶之所以舍出宝贵的粮食去收养一个和自己、和夫家都毫无关系的女孩儿,必定是因为这样做能获得更高的回报。 更多的粮食。 姑姑和叔伯们也都验证了这一点。 「你的妈妈啊,是叁四岁时到方家来的。那会儿你爸也就十二叁岁,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提着斧头进山碰运气,然后就碰到了你妈妈。」 「在山里野生野长的小娃娃,才刚打照面就朝你爸扔了只野兔子……」 这便是一切的开端。 方周对周雪莱的真实身份并非一无所知。小时候有很多事不会放在心上,也不去想为什么,等到后来再回忆当年,便能发现妈妈身上有许多不同寻常的地方。 她至少不是普通人。 甚至……不是人,不是人类。 周雪莱力大无穷、五感灵敏、百病不侵,而且上山下海无所不能,方方面面都有别于一般人。继承了她的血统的方周对此早有怀疑。 后来,方周又多了一个妹妹,——同母异父的妹妹。这孩子和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聪明伶俐、体能绝佳,但却意外的不谙世事,对人情往来极为冷漠。方周养育她多年,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她那孩子气的外表下有着怎样冷酷的本质。 ……冷酷。 方周并不想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她。这一刻,他已经感受到了一丝痛苦,为她,也为自己。 “你是我的孩子,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可是……”电话那头哽咽传来了父亲的哽咽。他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平复情绪,继而用尽量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你的妈妈是那样的……怪物,方周,我没有办法,我曾经也是爱她的,如同你爱你的妹妹。我和你都反抗不了,这不是由我们自己来决定的,是从和她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 命中注定,这种事对当事人来说并不都是浪漫、美好的。 方周点燃一支白蜡烛,把用皂液沾湿过的纸放在火上烤。原本一片空白的体检报告的背面,渐渐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细小的字。 少数知情者将它们称为“捕猎者”。 这是一种来历不可考的奇异生物,它们数量稀少,但却在地球上一代代繁衍至今,始终维持着稳定的族群。 方正明所在的明城空军医院特别研究小组支持一个观点,——它们应该是来自天外的异客。 依据便是叁十几年前,年幼的周雪莱曾对方正明说过的一些童言童语。 「我的妈妈在天上,我迟早也要到天上去的。」 “捕猎者”们时而扮作人类的样子大摇大摆地四处走动,时而游离在人群之外。它们大多对人类不感兴趣,只在意自己的食物,——那些黑色的、时常扰乱人类社会的怪物。 但凡事都有例外。比如幼年时期被人类收养,获得“周雪莱”这个身份的雌性个体。 “具备高智商,但并未形成社会形态,一雌一雄形成固定配对,除伴侣及后代以外,不与其它同类来往。” “捕猎者”们不使用语言,它们有独特的沟通方式,多以气味来传达信息。 雌性为主导。它们控制雄性的一切活动,使得后者一切以其为先。 “方周,雄性之于它们而言,有叁个阶段的身份变化。雄性一生会担任抚养者、伴侣,以及它的孩子的父亲,这叁种角色。”方正明的声音平稳得仿佛在叙述一桩无关紧要的事,“当它孤苦无依,你会对它产生怜惜;当它进入生育期,你会对它产生爱意;当它孕育后代,你会自然而然地成为父亲。” 当年幼的雌性失去父母,它会对自己选择的雄性散发信息素,使其自觉成为自己的监护者;当摄取到足够多能量的雌性进入繁殖期,它会散发一种求偶的信息素,使雄性发情。 受孕期雌性散发的特殊信息素影响,雄性的行为举止会逐渐向“父亲”这个角色靠拢,它们本能地做好照顾雌性、迎接后代降生,以及抚养后代的准备。 对“蛋”产生莫名忧虑,就是雄性即将成为父亲的一种行为表现。 雌性具有操控雄性的特殊能力,后者对此完全无反抗之力。当然,这是它们的种群特性,所有雄性个体生来如此,在人类看来雄性无异于受雌性控制的傀儡,但它们甘之若饴,也许从未有过反抗的想法。 “你的大脑会发生结构性的改变,你所做的一切全部围绕它进行,你对其他异性毫无兴趣。”方正明揭晓了最终的真相,“它会控制你的思想、你的行为,夺走你的人生。你以为你对它的爱发自内心,其实,那和你本人的意志毫无关系,——一切只是因为它需要你。” 方周失去了自己的语言。 “你以为它爱你、离不开你,那只是它的本能,一种控制雄性为自己付出一切的本能,自私,恶劣,践踏人心!”一位父亲以过来人的身份,对自己的孩子发出了沉痛的警告,“醒醒吧,方周!立刻离开它,你的人生还很长,你应该以人类的身份继续活下去!现在,你要做的就是立刻离开它,等到影响消除,开始新的人生。” 方周放下手机,把那些资料一点一点撕成碎片。 妹妹呢? 她在房间里,睡着了吗? 明天要做些什么? 以后该做些什么? 已经对工作产生厌倦了。但是为了让妹妹能过得更好,工作是必要的。 为了……谁? 为了……她? 啊。 原来如此。 哥哥距离崩溃已经不远了。 哥哥在超市看到别人打破蛋,变得很紧张,就是因为他快要当爸爸了。 吃火锅时妹妹说要吃鹌鹑蛋,哥哥立刻慌了,爸爸看到他的反应,马上知道妹妹怀孕了。因为以前妈妈怀孕的时候,爸爸也莫名其妙对蛋蛋产生紧张情绪…… 怨憎 这几年的生活,犹如一场梦。梦太幸福,以至于做梦的人不愿相信自己在做梦。 “悦真是我的妹妹,”方周望着趴在地板上的小松鼠,语气平淡如水,“我疼她、爱她,这很正常。” 电话那头有几秒钟的沉默。 方周轻笑一声,拿起那个印有“明城空军医院”字样的牛皮纸袋,语带嘲讽:“明城空军医院?这是你妻子的父亲担任副院长的医院吧?当年为了破坏我父母的婚姻,她真是煞费苦心编了个离谱的故事呢。怎么,你们嫌折腾得还不够,现在又要来干涉我的生活?” “方周!”方正明气息急促,颤抖的话音中漏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可以不相信这件事,但不能侮辱我的妻子!” “需要我侮辱她吗?”方周的笑声中毫不掩饰轻蔑,他宛如一条经冬长眠后醒来的蛇,一口咬住进犯自己安居之所的人,冷酷地往致命处注入存储许久的毒液,“当年她做出夺人夫的事,难道不是她自找侮辱吗?而你,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翻旧账吗?方周!” 毒蛇牢牢咬住那点痛处,无论那个人如何愤怒、挣扎,它始终不松口,只以那双冷漠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对方。 “既然有编故事的才能,为什么不用这样的口才来反驳我呢?是因为无法反驳吗?”方周持续稳定地输出伤害。 如今他头脑不大清醒,有种被迷雾笼罩找不到方向的茫然感,也无法意识到自己说出口的话有多么伤人。从前再怎么怨憎也好,良好的教养使他始终能够不失体面地面对一切,和抛弃自己的父亲维持相安无事的表面和谐,但是——这一次,是对方先进犯了他的领地。 方正明在愤怒的同时,也惊觉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个儿子,他肆意喷溅毒液的样子如此令人恐惧。也是,面对引起他憎恨的父亲,还有什么必要再披起往日温和待人的伪装呢? “别再打扰我和悦真的生活。”方周挂断电话,把父亲的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日光灯管闪闪烁烁,反复两叁次以后,以一声不易察觉的轻响宣告了自己寿命的终结。 世界归于黑暗。 方周在浓重的夜色里静坐片刻,踏着无声的脚步回到了房间。 不需要开灯,单凭他的双眼,也能在这样深沉的黑夜里看清这个他和妹妹共同生活多年的家。 蓝悦真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陪睡鳄鱼总难逃被踢下床的命运。 她的睡袍变得歪歪扭扭,系得松松垮垮的腰带几近脱落,大开的衣襟下露出雪白的胸口,和一点随着胸口起伏而颤动的小巧蓓蕾。 开什么玩笑呢? 这样可爱的妹妹,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呼呼大睡,她的小脑袋里只装着食物和心爱的毛绒玩偶吧? 真是离谱,为了折腾别人,什么狗屁不通的故事都编得出来。 回想起当年,方周决心照顾妹妹,还曾被父亲激烈反对过。当时方正明说了什么来着?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毁掉自己的人生?真是可笑的理由啊,就这么见不得他和妹妹相亲相爱吗? 因为妹妹是妈妈和别的男人生下的孩子吗? 他偏不。 悦真太可爱了。她哭哭啼啼的样子简直让人毫无办法,只想把她紧紧抱住,成为她的依靠。 一个可爱又可怜的孩子, 在养育她的过程中,方周不否认曾有过烦恼和无奈,但他也从中获得了巨大的满足。 小小的悦真,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方周就已经决定要一辈子爱护她了。这是他的妹妹,和他血脉相连的女孩儿,对她怎么疼爱都不为过。 妈妈已经离开了,爸爸有自己的家庭。他也有了重要的妹妹,从今以后,只要一直爱着这个孩子,他就有了可以回去的家。 竟然敢质疑、敢诋毁他的这份感情……真是卑劣! 方周抚摸着妹妹柔软的脸颊,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该被激怒,不该踩入这样显而易见的陷阱。对他和悦真来说,这都是一种侮辱。 依仗“父亲”这个身份,对自己的人生指手画脚的人,真是令人厌烦! 他知道什么?! 他了解悦真的什么? 正因为悦真的存在,这个世界才有了意义。 那些寡廉鲜耻的人,又怎么能理解得了呢? 何必为了这些小事大动肝火?明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父母抛下,却对一切无能为力的孩子了……现在的他,是悦真的哥哥。 即便是为了这个孩子,也不该这样轻易被撩拨。 黑夜之中,熟睡的女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她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哥哥”,主动侧着脸去蹭他的手心。 方周呼吸一顿,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暖意,他微微一笑,俯下身抵住她的额头,低声问:“哥哥吵醒你了吗?” 蓝悦真摇了摇头,伸出双臂,圈住了他的脖子:“要和哥哥一起睡!” 方周突然被拉了一下,差点倒下去,他反应迅速地支撑住身体,不让自己压在她身上:“好,悦真先放开哥哥。” 两个人正是交颈的亲密姿势,谁也看不见谁的面孔。 暗夜之中,只有方周知道,刚才即将倒下的一瞬间,他有多么害怕。 悦真的身体里…… 这一话的哥哥,是又生气又毒舌,恶劣本性暴露无疑的哥哥。 哥哥很混乱,混乱之下开启无差别攻击模式,所以爸爸被攻击了。哥哥确实恨他当年抛弃妻子,不过这么多年一直装得客客气气,所有人都以为过去了,但在哥哥心里一直没有过去。 疼爱妹妹的同时,也把妹妹当成了感情寄托。 生气完了回到“新手爸爸”的身份,因为差点压到妹妹的肚子而感到害怕。 独占 星灯高中按时复课,蓝悦真的班上,包括她自己,就有叁个人缺席了。 蓝悦真膝盖上的擦伤早就好了,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一位男同学因为肋骨断裂,仍然住院接受治疗;至于另一位……一个文静的女孩,她在事故发生当晚就已不幸伤重离世。班主任参加葬礼时向家属转达了同学们的哀思,面对教室里空下来的永远不再迎来同一个人的座位,大家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不适应。 蓝悦真不去上课,却要保证自己的学习进度不落后。周二晚上,班主任给她发信息,说会帮她把最近新发下来的练习册和卷子整理好,放在学校大门的保卫大叔那里,让她有空带上学生证过去领取。 蓝悦真:…… Emmm……她能拒绝这份“厚礼”吗? 当然不能。 方周也开始上班了。他每天早上都要费劲把赖床的妹妹叫醒,让她乖乖洗漱,换好衣服,跟自己一起出门。 他工作的研究所离家大约七八公里,有地铁直达,还是很近的。研究所挨着明城大学,和星灯高中在同一个街区。因为两个地方离得很近,他们早上总是一起出门,等出了地铁站,一个去研究所,一个去学校。遇上方周工作不多,能按时下班的日子,他都会让妹妹到研究所门口等自己下班,然后两兄妹汇合,结伴回家。 这一次,蓝悦真要去的不是学校。 走出地铁站,一阵冷风吹来,方周给她扣上针织外套的珍珠扣子,两人手牵手一起过了马路,往早市走去。 十一月初,秋末清晨的空气清爽宜人,和曦的阳光渐渐褪去了热度。 方周问她:“今天想吃什么?” 蓝悦真没有立刻回答,她和哥哥一起往前走,每经过一家早餐店,都要盯着别人卖的东西看几眼,惹得每个老板都热情地招呼她,问她要不要来点烧麦/肠粉/豆浆油条…… 这附近大部分的临街商铺,不管是不是做餐饮的,每天早上这个时候都会变成早餐店。有的商户是自己在卖,有的则是短租给别人卖早餐,总之,位于这种好地段的铺面是绝不会被闲置的。 高中生都要早早到校上早读课,八点已过,在这条街就看不到穿着星灯高中校服的学生了,只有明城大学的学生和附近街坊还在吃早餐。 “悦真,决定好了吗?”方周晃了晃和妹妹牵在一起的手。 “想吃菠萝包。”蓝悦真回道。 今天是西式口味?……好吧,他已经闻到新鲜出炉的菠萝包的香味了,——来自前面那家装修风格十分小清新的烘培坊。 他们正好赶上新一批菠萝包出炉,菠萝包诱人的香味几乎飘满整条街,难怪她一路走来,对其它吃的都只是看看而已。 买完早餐,他们在去研究所的路上遇到了方周的一个女同事,白雨婷。 方周从属化学部门下zdhc认证专门小组,而白雨婷则是小组的人事专员,她叁十岁出头,去年年初结的婚,现在是个怀有六个月身孕的准妈妈。白雨婷为人开朗热情,在研究所里很吃得开,年龄比她小的人都会叫她一声“婷姐”。之前蓝悦真去研究所等方周下班,还被白雨婷塞过小零食。 蓝悦真去年生日吃的栗子蛋糕就是从白雨婷小姑开的蛋糕店里订的,非常美味,都过完生日了,她还时不时念叨着要吃栗子蛋糕,因为这样,方周之后还通过白雨婷买了几次蛋糕。 “婷姐早,吃菠萝包。”蓝悦真乖巧地向对方问好。 白雨婷笑着摆了摆手:“谢谢,我已经在家吃过早餐啦,你吃吧。” 她手里还提着一个便当袋,方周一看就知道那是她的午餐,自己在家里做好带来的。 孕妇的饮食总是比较讲究的。 方周忍不住看了看妹妹的肚子。她今天穿了浅蓝色的长袖连衣裙,搭配长筒袜和宽松的针织外套,完全看不出腹部的微小隆起。 白雨婷看了一眼星灯高中那隔着大老远还能看见的国旗,问方周:“妹妹今天不上学吗?” 明明问的是蓝悦真的事,白雨婷却向着方周。 “请假了,让她再休息几天吧。”方周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受伤的地方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举办庆功宴那晚,方周在杜若他们的陪同下提前离席,去医院接蓝悦真,之后几乎整个研究所的人都知道他的妹妹在事故中受了伤了。 “差不多好了。”关于妹妹受伤的细节,方周并不想多说。 白雨婷点点头:“那就好。” 两个大人说着话,蓝悦真身为话题的中心人物,却像个无关人士一样,一路走,一路专心地啃她的菠萝包。 这个女孩的表现,又一次让白雨婷想起了从其他同事那里听到的,关于“方周的妹妹脑子有问题”的传言。 从外表来看,这就是个长得不错的小女孩,白白净净的,还挺乖巧。健康的气色和颇具质感的衣着打扮,可以证明她被家人照顾得很好。方周对这个妹妹如此宠爱,几乎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比起养女儿也不差什么了。 如果是那方面有缺陷,方周对她的过度保护就很合理了。 不过,这样一来,有件事情,就有点难办了。 “方周啊,之前跟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啊?”白雨婷笑眯眯地看着身边这个长相出众、身型挺拔的后背,眼角余光却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小女孩的反应。 方周没防备白雨婷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件事,当着妹妹的面,他其实有点恼火对方的唐突。沉默两叁秒后,他露出歉意的笑容,委婉回答道:“不好意思,婷姐,我现在不考虑这些事。” 白雨婷下意识想问一句“是因为你妹妹吗”,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咽下未说出口的话语,笑着点头:“可以理解,你还这么年轻。不过,早点准备起来也可以的啊,也能多一个人帮你照顾妹妹嘛。”说完这话,她又转向蓝悦真,用带着些诱哄意味的语气问她,“悦真啊,还想吃栗子蛋糕吗?” 正准备拿出第二个菠萝包开啃的蓝悦真听到有人叫自己,她抬起头看过去,诚实地回答:“想吃。” “那你想不想以后一直有栗子蛋糕吃啊?”她的语气,就像幼儿园里耐心哄小朋友的老师。 “婷姐。”方周淡声打断她的话,把妹妹拉到另一边去。 白雨婷从他冷下来的表情里读出了不悦,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失分寸,她讪然一笑,生硬地道一句:“我先上去了。”然后率先刷卡进了研究所的大门。 等过了门禁,白雨婷拿出手机,给等待自己答复的小姑子发了条信息:“他说他现在不考虑找对象。” 私心里,白雨婷也觉得方周不是个好人选。小姑子喜欢他,就算两人成了,以后也会过得不愉快,方周有多宠妹妹,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样的人能全心全意为自己的小家付出吗? 长得再帅,工资再高,又能顶什么用呢? 方周把妹妹牵到保安亭前面的空地上,避开上班的人群,等她喝完一盒牛奶,把剩下的两个菠萝包装好,放进她的小恐龙背包里去。 “哥哥,我想吃栗子蛋糕。”她突然说道。 方周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她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做栗子蛋糕的人想抢走哥哥,”蓝悦真仰头看着他的双眼,“我不要,哥哥是我的。” 第一次展现独占欲的妹妹,和第一次感受到妹妹的独占欲的哥哥。 迟点抓虫zzzzzzz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吃藕 这已经是方周带娃上班的第叁天了。 第一天还好,蓝悦真在他们办公楼叁楼的儿童房里看了一天的故事书,除了上厕所以外,她连门口都不走出去一步,乖得不得了。到了第二天,儿童房的保姆阿姨就试图使唤她帮忙带小孩了,不过蓝悦真压根不理会,在角落里看看书、刷刷视频又过了一天。等到下午五点半方周下班去接她时,听到保姆阿姨拐弯抹角地说她只顾自己、听到小孩子在耳边哭都无动于衷,他也跟着阴阳怪气地讽刺回去。 “毕竟我妹妹又不领那份工资。” 多年以来,方周始终奉行与人为善的社交原则,在职场上更是待人客气、处处圆滑。他的好脾气和出众的皮相一样出名,从来没有过像这样不给人留情面的时候,他的话一说出口,来接小孩的同事都愣了一下。 之后,仅仅一晚,方周为了妹妹对保姆阿姨发火的传言就已流遍整个研究所。 杜若等几个同部门的同事私下也提醒过方周,但他如今已经对工作产生厌烦情绪,连带也失去了维护良好职场人际关系的耐心。 为了不让别人对妹妹指指点点,方周打算让她在附近的书店里呆着。 那家书店离研究所只有几十米的直线距离,位于街尾转角处的一楼商铺,里面不仅卖书,还设有座位,也卖一些饮料和点心。 “就在那里呆着,哪儿也别去,明白吗?”方周再叁叮嘱妹妹,“有什么事立刻打电话给哥哥,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蓝悦真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去吧,中午哥哥带你去吃饭。”方周挥挥手,目送背着小恐龙的妹妹走向那家刚刚开门营业的书店。 以前蓝悦真放学过来等方周下班,也经常在那家书店买饮料,顺便看书打发时间。店老板是位和蔼的阿姨,她的子女也在星灯高中上学,相比起其他地方,方周还是比较放心让妹妹呆在那家书店里的。 班主任把练习册放在学校门口的门卫室那里,这事也告诉方周了,他打算等到下午下班再和妹妹一起过去拿。 对于让妹妹独自走到不久前才发生过重大事故的校门口附近,方周还是抱有极大的忧虑。和很多星灯高中的学生家长一样,他都对校门前的那片空地产生心理阴影了。 据说已经有家长联名向学校提出更改校门朝向的建议,方周闲暇时看着微信群里的家长们讨论这件事,也忍不住在心底投了赞同票。 十几条生命就此消逝,还有人重伤濒死,至今未能脱离生命危险。 日后人们回想起来,恐怕也会觉得那片空地沾满鲜血吧。 自那场事故以来,方周从没有和妹妹分开这么久。从九点到十二点,整整叁个小时,漫长得令人煎熬。午休时间一到,他立刻脱下白大褂,抓着手机下楼。 等看到乖乖站在研究所大门外的妹妹,方周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时不时也会给他发些信息,说想他,还发了一堆表情包,问他想不想她……那些自言自语般的傻话,不管有没有回复都不妨碍她絮絮叨叨,这让方周越发感到时间难捱。 人为什么要上班呢? ……为了钱。 为了妹妹大口消灭芝士虾仁焗饭时,脸上露出的笑容。 下午四点多,难得没什么工作,方周和杜若他们闲聊,谈起隔壁材料实验室近两天接收到的奇怪样品。 方周看着他们发在工作群里的图片,什么也没说。 那些白色的小石子一样的东西,方周再熟悉不过了。 几天前的那场暴雨过后,许多人声称在室外捡到了这种似玉非玉的块状物。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它们看起来也不像是天然形成的样子,一些不缺钱的好事者把自己捡到的东西送到实验室进行检测,希望能得到答案。 那场“大猎杀”颇有成效,这几天明城本地新闻报道的事故都减少了很多。 不过据蓝悦真所说,明城的这一群“食物”里,“大家伙”的数量十分有限,多是些成不了气候,只能藏在暗处吓唬人类的小东西。 妹妹说起这事时,脸上满是不在乎,她看不上这些小东西。而老家的那一群,其实是母亲专门留给她的食物,经过几年的成长,那些四角个体无疑是移动的十全大补丹,单单那一顿“进食”就足以让她维持饱腹状态很长一段时间了。 所以方周多少也感到放心一点了,至少妹妹不会在没有他盯着的时候跑出去觅食。 临下班前,化学部门的主管宣布明天不用上班,——明天全体工作人员参加团建,欢迎带上家属。 团建地点选在明城郊区的某家农家乐,那附近有个万荷园,夏季时是非常有名的赏荷胜地。而现在已是深秋时节,正是吃藕的时候,不知道从谁那里传出来小道消息,说是可能会搞个挖藕比赛……许多人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人,很少有能够接受在淤泥里掏挖的。 不过团建这种东西,不就是为了折磨员工而存在的吗? 好在团建选在工作日进行,而非周末,想想这一点,也足够让受够了资本家压榨的社畜们感恩戴德了。 方周抱着厚厚的练习册,在和妹妹回家的路上,提起了明天的出行。 然而无忧无虑的小混蛋却不能体会社畜在忙碌工作之余,还要承受团建折腾的痛苦。 蓝悦真看着哥哥,露出灿烂的笑容:“哥哥多挖一点莲藕,我要送给班主任!” 作为提醒她去拿练习册的回礼! 方周:…… 如果不是清楚妹妹奇奇怪怪的小脑瓜里其实什么都没在想,方周真的会怀疑这孩子的叛逆期到了。 试想,如果你身为班主任,刚刚给学生发放了一堆练习册,对方为表示感谢打算请你吃藕…… 哥哥逐渐对生活感到疲惫,因为他潜意识里已经察觉自己的人生并不属于自己……出于本能和习惯,他还是以妹妹为优先,甚至因为妹妹怀孕,他更加离不开妹妹了。 气味 早上给妹妹涂身体乳时,方周发现她的小腹有了微小的变化。 蓝悦真个子娇小,体态宛如发育迟缓的少女,曲线并不明显。她的内衣裤还是小背心和纯棉小裤裤,孩子气的穿着衬得腹部的隆起弧度更像是婴儿肥,而非…… “悦真,肚子是不是……” 方周蹲在她面前,面带忧虑地注视着她的小肚子。 蓝悦真在大清早被叫醒,困得差点睁不开眼睛。她的小圆脸表情呆滞,微卷的蓬松短发还未来得及梳理,整个人像只企鹅般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方周在她身上搓来搓去,她只负责抬抬手、伸伸腿。 考虑到今天一天都要在户外活动,方周给她挑了一件简单的鹅黄色圆领上衣,纯棉质地柔软吸汗,搭配长度过膝的浅蓝色背带裙,不修腰线的直筒版型既宽松又舒适,可以完全掩藏住她的秘密,不显露一丝一毫会引起他人猜测的曲线。 “袜子要什么颜色?”方周打开衣柜底部的抽屉,等待她从满满一抽屉的袜子中挑选出中意的那一双。 蓝悦真指了一对姜黄色的中筒袜。 天气预报显示今天天气晴朗,户外气温在十六、七度至二十五度之间,空气清新凉爽,是一年中体感最舒适的时候。 出门前,方周还给她带了件有小鸭子图案的针织开衫,以防晚上回来时气温偏低。 早在方周复工前,部门经理就已经定下团建的日期,行政那边也按照报上去的人数提前做好了安排。方周原想找理由鸽掉这次活动,但leader似乎早就猜到他的想法,委婉建议他该花些时间和同事们多多交流,——儿童房的保姆阿姨着实长了张令人厌烦的嘴,方周那天下午去接妹妹时讽刺她的那句话,都不知道被她拿来说了多少次。 真正的小人难防。 不过方周也不放在眼里就是了。 大家约定好八点在地铁口汇合,方周在附近早餐店给妹妹买了一大包早点,两兄妹步行到集合点时正好四十五分。担当领队的白雨婷从随身包里掏出签到纸和笔,招呼大家过去签到。 方周注意到白雨婷身边跟着一男一女,女的他见过,是白雨婷的小姑子,似乎姓杨,至于那个男人,看样子应该是白雨婷的丈夫,因为他一直不离她的左右,还主动隔开旁边追逐打闹的小孩,不让他们撞上怀孕的白雨婷。 白雨婷看着方周签下他和蓝悦真的名字,笑着夸道:“妹妹的名字很好听哦。” 方周也客气地笑了笑,把纸和笔递给下一个人,牵着还在啃烧麦的妹妹避到一边,完全无视了频频看向自己的杨小姐。 “烧麦好吃吗?”方周帮妹妹捧着豆浆,见她用小竹签戳了个烧麦伸过来,他张嘴吃了下去,“……嗯,有点硬。” 糯米粒大概没有蒸透,口感不太好。下次不买这家了。 等蓝悦真吃得差不多了,方周接过早点袋子,把剩下的小笼包和蒸饺逐个吃掉,偶尔还要投喂看见别人吃东西也跟着想吃的妹妹。 “去买两瓶水,可以拿点你喜欢的东西。”方周把空袋子投入垃圾桶,指着几步开外的便利店让妹妹过去买东西。 蓝悦真乖乖点头,背着小恐龙包包小跑着去了。 隔着玻璃墙,方周早就注意到便利店内的货架上有好几种妹妹爱吃的零食了。方周给她定过一条规矩,但凡出门购物,每次最多只能买叁种零食,他们已经连续执行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好几年了,她也早就形成了习惯。方周特地不跟过去,就是想让她自己挑,——这个贪心又嘴馋的小混蛋,总是会为了从种类繁多的零食中挑选出最喜欢的叁种而犹豫不决。 趁着这个空档,他正好可以和那位杨小姐说清楚。 蓝悦真提着购物袋回来时,方周刚刚结束和杨小姐的交谈。 大家都是出了社会的人,不管怎么样,总不会把事情弄得太尴尬。之于方周,对方不过是做出妹妹喜欢吃的蛋糕的甜点师,唯二两次打照面,还是杨小姐通过白雨婷接下给部门供应下午茶的生意,然后亲自送货上门。 只见过两次,彼此之间并不熟悉,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基于对皮囊的欣赏而生的好感,又能深到哪里去呢? 方周无奈地制止了妹妹撕扯薯片袋子的动作:“你刚吃完早餐。” 从小学开始,这孩子每每参加学校组织的郊游、踏青活动,总是在去的路上就把自己带的零食吃光光……方周实在是拿她毫无办法,只能让她带着钱出门。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她眼睁睁看着别的小朋友吃零食,那也太失礼了。 蓝悦真一双小手背在身后,仰起头无辜地望着他,她那小扇子般的长睫毛扑闪扑闪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仿佛盛装着闪烁的小星星。 最终,方周不敌她的撒娇,还是拆了一条草莓牛奶味的硬糖,让她吃了一颗,“含在嘴里,不许咬。” 蓝悦真的粉腮被糖块撑起一个小鼓包,她绕着哥哥转了一圈,在后者不明所以的眼神中耸动小鼻子,去嗅他身上的气味。 “哥哥的身上,有蛋糕的味道。” 她用那双圆圆的、天真无邪的黑色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平静地阐述自己通过观察得来的结论。 方周差点失手掉了手里提着的那袋零食。 妹妹的独占欲啊~ 不安 妹妹的话语中并无控诉,只是简单的陈述,而方周却因此而产生了莫名的无措。 蓝悦真望着他,表情依旧平淡。她的反应像是从一家蛋糕店门前,因为闻到糕点的香味,不经意间转头看了橱窗一眼,——因为暂时还不馋甜点,她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 两兄妹多年以来相依为命,方周自问世上不会有比自己更了解妹妹的人。 跟那些日常和父母呛声,动不动逃课、玩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少女相比,蓝悦真无疑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她有些娇气,会在要求得不到满足时耍赖、闹小脾气,可除此以外并没有别的毛病。即便偶尔胡闹,也会在意识到方周不打算对她妥协时干脆地放弃抗争,转而把注意力放到别的事上去。 她从不大哭大闹,也不胡搅蛮缠。 可是,这样乖巧的妹妹,有时却令方周感到棘手。 “你想吃蛋糕吗?”方周拧开一瓶矿泉水,递到她面前。 蓝悦真喝过水,默默地低下头,把装零食的塑料袋拨弄得哗哗作响。她今天穿了一双黑色的帆布鞋,一片残破的黄叶卡在两道魔术贴之间,似乎是刚才穿过绿化带时沾上的。 方周在她面前蹲下,帮她拿开了鞋子上的黄叶。他仰头和她四目相对,双手握住她的手臂,轻声问道:“怎么了?” 蓝悦真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指着袋子里的薯片,示意自己想吃。 方周和她对视片刻,最终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取出那包薯片,帮她撕开包装袋。 在两兄妹说着悄悄话时,有不少人悄悄投来探究的视线。 经过前两天儿童房的那桩“官司”,大家对方周的这个妹妹的好奇心已经上升至最高点,——方周为了她和嘴碎的保姆阿姨杠上,也间接和某位负责器材管理的主任结下梁子,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迎来一堆穿不完的“小鞋”…… 这事说起来也很让人无语。 那天,保姆阿姨使唤不动蓝悦真,满以为小姑娘脸皮薄,只要小朋友在旁边哭一哭,她肯定没法坐视不管。结果没想到,蓝悦真全程戴着耳塞看视频,任由小朋友哭得震天响也不给丁点反应,——最后这哭声没能折服小姑娘,反倒引来了主任。 这位肺活量惊人、哭起来天崩地裂的小朋友,就是主任的老来子。 不讲道理的人哪里都有,有时候你就是没有办法,只能默默咽下苦水。 主任不去怪保姆阿姨,反倒抓着蓝悦真不放,直说小小年纪冷心冷肺,没有爱心,暗讽方周把她养大,却没把她教好。 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大多接受过高等教育,没有哪个是眼盲心瞎的,这么低级的道德绑架,其实没几个人买账。一天到晚也就那几个好事者上蹿下跳,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四处煽风点火,正常人都只是默默看着而已。 私心里,他们倒是想站在方周这边,可若是为此得罪主任,那还是当个没骨气的怂人好了。毕竟职场如战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记恨,逮着机会阴上一把? 所以,同情归同情,大家也只能委婉提醒一下方周这个年轻人,该服软时就服软,别为了一时意气和好好的工作过不去。 方周心领大家的好意,可却并没有如他们劝说的那样,主动向主任和保姆阿姨低头。 和他同期进入研究所的杜若也曾和他分析过利弊,见他不像是会为了桩事苦恼的样子,也歇了那份心。大家还是照旧相处,大不了一起滚蛋呗? 杜若这次带上交往两年的女朋友,小情侣抱着约会的心情出来秀恩爱,五花八门的零食提了好一大包。 他们过去和方周打招呼时,蓝悦真盯着那个大袋子都快挪不开眼了,再对比自己那个只装了叁种零食的小袋子,她望向哥哥的眼神一时满是幽怨……把杜若两口子看得好笑不已,当即打开袋子让她挑想吃的零食。 “不行,长蛀牙怎么办?”方周无奈地捏住妹妹的小嘴,用眼神示意杜若把东西收起来。 好在蓝悦真眼馋归眼馋,却没有要伸手拿东西的意思。她被方周教过,不可以吃别人给的食物,这么多年,她也一直没有在这件事上犯过错。 八点整,大巴准时到来,方周把望着便利店零食架发呆的妹妹提上了车。 蓝悦真上车没多久就靠着方周的肩膀睡过去了,途中领队用麦克风介绍行程安排,她都照睡不误。 “这是龙潭寺的门票,请收好。”男人从车头一路走来,沿路向左右两边的乘客分发景点门票。 “谢谢。”方周接过那两张迭在一起的门票,东西到手,他才注意到厚度不对,——两张门票中间还夹杂着什么。 男人,也就是白雨婷的丈夫,对他客气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了。 方周轻轻把上面那张门票移开些许,看到了一张名片大小的白色卡片,露出来的那一角上印着“明城军分区”几个字。 因为路面颠簸,挨着他的妹妹身子晃了一下,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确定没有什么状况发生,又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方周看着攥在自己手中的门票,心下有些不安。不知为何,他刚才下意识地藏起了那张名片,虽然妹妹毫无察觉,他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放松。 这种东西……还是找个机会扔掉吧。 军方的人准备招揽哥哥了,但哥哥是不想揽事的性格…… 注意婷姐的老公,这位会对之后的剧情发展有很大的推进作用。 啊说个笑话,我基友看了这本书后跟我说,这呢她第一次看到连车都没买,出行还要搭地铁的主角…… 我:地铁有什么不好!又快又稳又不会堵车!!(?_?) 小说里的主角搭地铁上班竟然这么奇怪吗…… 罪孽 大巴车从钢筋水泥的市区出发,一路往郊外去,一个半小时后到达秋色蔓延的郊区。 方周把零食和妹妹的小恐龙塞进随身带的双肩包,轻轻把挨着自己呼呼大睡的妹妹推醒:“悦真,醒醒,要下车啦。” 蓝悦真睡眼惺忪,被方周牵着下了车。因为挨着哥哥的手臂睡了一路,她的一侧脸颊留下一块红色的印子,看起来颇有几分喜感。 大巴车直接把众人送到了龙潭寺山门前,这里是今天出行的第一站,十一点半之前,他们可以在这里自由活动。 龙潭寺正如其名,是一处佛教寺院。作为宗教场所,龙潭寺声名不显,但是作为一处景点,这里却是明城人公认最值得游玩的旅游景点之一。好在今天是工作日,这里的游客并不多,他们很顺利就凭票进入了寺院大门。 沿着刻满时间痕迹的青石板路前行,穿过被秋色晕染的重重树影,寺院那红墙黑瓦的主体逐渐出现在人们眼前。 对于没有佛教信仰的人来说,把龙潭寺当成单纯的景点来游玩也是相当不错的,这里风景优美,空气清新,还有一种宗教场所特有的清幽氛围,十分适合散步拍照,放松心情。 不过大部分人都秉承着一种“来都来了”的想法,往主殿那边去拜佛了。 方周和妹妹手牵手站在殿门外,远远望着那在端坐于莲花座上的金色佛像。凡人们奉上香火供奉,双手合十,虔诚叩拜,隔着飘渺的烟雾,佛像显得越发神圣庄严,就连那慈悲含笑的面目,都有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神妙之意。 即便是不信佛的人,置身于佛的俯视之下,都会不由自主地自心底升起肃穆之感。 白雨婷在丈夫和小姑的陪同下,跨过了佛殿门槛,看见站在门前的兄妹俩,她招呼了一声:“小方,不拜一下吗?” “要拜的。”方周笑了笑,牵着妹妹进去了。 殿内无比丘看管,进入殿内的人自觉排队,在岩石凿成的洗手台前,用通过竹管引来的山泉水净手。一旁的红木供桌上,放着几包红梗黄身的佛香,人们从这里走过,扫一扫桌上贴着的二维码,按心意付一些香火钱,就可以取叁支香供佛了。 虽然是寺院,如此经营方式倒是紧跟世俗。 “来,悦真,在这里洗手。”方周把妹妹的手拉到清澈的水流下。 “好凉呀!”蓝悦真低呼一声,在哥哥的监督下仔细搓洗双手。 她的肤色很白,双手无任何污渍,但仍然乖乖地洗了两叁遍。等方周说可以的时候,她的手都被山泉水冲得泛凉了。 细长的佛香顶端被点燃,蓝悦真颇费了一番功夫才顺利把叁支香插进拥挤的香炉之中,为此她还差点被烧了一半的香火烫着手腕了呢。 这一次,方周并没有立刻察看她的手。他示意妹妹学他的样子,在蒲团上跪下来,对着佛像行叁叩首的拜礼。 在此之前,蓝悦真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不过她倒是不排斥,反而还觉得有几分新鲜,怀着好奇在哥哥的示范下乖乖地走完了整个流程。她依照敏锐的直觉作出判断,眼下明显不是向哥哥问个清楚的时候,——尽管他对待自己的态度仍然温柔,且耐心。 方周:“佛祖保佑。” 蓝悦真:“保佑什么?” 方周含笑摸了摸她的头顶:“说出来就不灵了。” 蓝悦真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哥哥的手似乎在颤抖。 再看他的脸,明明带着笑,可是好像又有点……畏惧? 为什么?哥哥在害怕? 害怕什么?佛祖吗……? 她想不明白。 方周再一次牵住了她的手。 佛祖慈悲,只要足够虔诚,想必即便是身带罪孽的人,也会得到回应吧? 从此以后,他不会再去祈求任何事了……只求妹妹平安幸福,除此以外,什么都不重要了。 如果老天要对做错事的人降下惩罚,那么全部由他承担就好。下地狱也好,轮回入畜生道也好,无论代价都可以…… 自从进入佛殿,身处那种庄严肃穆的氛围之下,蓝悦真一直觉得有点不自在。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摆脱它。她望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锦鲤池,摇了摇方周的手:“哥哥,我们去那边看吧?” “嗯。” 等走进了,他们才发现那些一闪一闪的粼光是来自池底硬币对阳光的反射,——这竟然是个许愿池。 锦鲤池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整体呈椭圆形,中央有一座假山。池里除了游来游去的锦鲤,还有一些背着硬壳的乌龟,它们或是浮在水面上晒太阳,或是趴在假山石上,和石头融为一体。 池边有张小桌子,桌上摆了个纸箱,里面装有满满一箱鱼食,同样是扫码付款自取——十元一小袋。 这满池子的锦鲤游得欢畅,只要有人洒下鱼食,它们即使远在池子的另一头,也会成群结队蜂拥而来,奋力争抢那些落到水里的彩色小粒。 锦鲤们如此捧场,对投喂的人来说,也是一件会带来成就感的事。 蓝悦真盯着鱼群中特别大的那条有着红色斑纹的白锦鲤,她的双眼闪闪发光,回头对方周道:“哥哥,我也要喂!” 方周给她买了包鱼食。 蓝悦真拿到那一小袋,这里撒一撮,那里撒一撮,一群鱼追着她撒下的鱼食游来游去,好不快活。于秋季满目寂寥的寺院而言,这无疑是最热闹、最富有生气的景象了。 不少人一边投喂锦鲤,一边念叨着“保佑阿仔学习进步”“保佑阿爸阿妈无病无灾”之类的话。 蓝悦真觉得奇怪,拜佛祖可以许愿,喂锦鲤也可以吗?她左右看了看,正想问哥哥,转头便见他望着那尾大锦鲤出神。她凑过去,侧着头竖起耳朵去听,想知道哥哥会许什么愿望,但过了一会儿,却是什么也没听到。 方周见她一副光明正大偷听的样子,不由笑问道:“怎么了?” “我想听哥哥会许什么愿望。” “我在心里许愿了。” 蓝悦真闻言连忙把头一歪,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 方周冷不丁被妹妹撞了一下胸口,他哭笑不得,轻轻推开她的小脑瓜:“你怎么什么都想知道?” 蓝悦真撒下最后一把鱼食,双手合十道:“那我许愿,哥哥每天都开开心心,工作顺顺利利。” 方周抚摸着她脑袋的手微微一顿,这孩子……真不知道让人说什么才好。 以为她什么也不放在心上,没想到还会有这份心…… 爱与罪与罚。 啊我写寺院没有要宣扬佛教的意思,只是去过很多寺院(旅游目的)……正好需要一个激发哥哥罪恶感的契机。 迟点捉虫zzzzzzzzz “龙尾” 龙潭寺的深处,有一棵古老的千年银杏树,每到秋季,这棵披着金色外衣的古树都会吸引来许多游客。 小扇子一般的叶片纷纷落下,在青石板地面上铺就一层金色的地毯,放眼看去,天地一色,久居都市的人们便是从这景色中确知秋季的到来。 方周抬头仰望层层迭迭的枝叶,一阵风吹过,许多银杏叶飘飘悠悠落下,来自千年古树的金色碎片纷纷投向大地。 秋日阳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落在地面上,深深浅浅的光影使得这幅秋日景色越加通透明亮,仿佛名家笔下的油画。 蓝悦真拉了拉他的衣袖:“哥哥。” 方周低头一看,妹妹不知何时捡了两片银杏叶,此时正用叶子一左一右遮住眼睛。透过单薄的叶片,他甚至能看到在阳光照射下,她那又长又卷的睫毛眨动的样子,他拿出手机:“别动。” 蓝悦真移开叶子,看到他的手机镜头正对着自己,她又乖乖地用叶子遮住了眼睛。 “好了。”方周看着手机屏幕上新鲜出炉的照片,妹妹站在明媚的阳光下,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光晕,如此美妙的光影效果,即便不讲究构图和角度,也能拍出足以作为手机壁纸的好看照片。 蓝悦真踏着落叶,围绕银杏树慢悠悠地走来走去,仿佛一只悠闲散步的猫。她走了一会儿,便停下来,用脚拨开落叶,弯腰去看脚下被踩扁的银杏果,“哇,有果子……” 方周见她蹲下去,正想上前制止她捡拾银杏果的行为,她自己却先皱着脸跳开了。 银杏果的气味着实不好闻。 着衲衣的老僧手握一个用细竹枝扎成的扫帚缓缓走来,他开始打扫落叶,以及藏在叶下的果实。 “开花结果,落叶归根。”僧人有一张干枯如老树皮的面孔,他的神色平和而沧桑,“树也好,人也好……” 方周不确定,那是僧人的自言自语,还是对他的告诫。 又或者他其实什么也没说。 金色的雨依旧飘飘荡荡,伴随着阳光,仿佛从天际降落到人世的某种指引,单单是看着,便让人有产生一种灵魂出窍般的飘渺之感。 蓝悦真抱着他的腰,和他一起仰头看黄叶漫天飞舞。过了很久,方周才恍然回神,——他似乎又不自觉地开始发呆了,而且还是在这种人来人去的地方……他低头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和她手牵手离开了这个宛如梦境的金色庭院。 “哥哥累了。” “嗯,有一点。” “为什么?” 方周想了想,对抱着自己手臂抬头张望的妹妹微微一笑:“哥哥也不知道。” 蓝悦真和他四目相对,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张了张嘴唇,什么也没说。 他们在寺院范围内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有的地方可以去,有的不可以去,碰上方周研究所的同事,大家都会停下来打个招呼,交流一下哪里的风景好,哪里适合拍照。 “只剩下那个了吧?”白雨婷的小姑,杨小姐指了指远处一片茂盛的树林,“龙潭寺的龙潭。” “一起过去吗?”白雨婷对方周兄妹提出了邀请。 方周笑着点头:“好啊。”他回头叮嘱拿着他的手机四处拍照的妹妹,“悦真,快跟上来。” 龙潭寺的龙潭,是一片清澈见底的山间水潭。水潭树木包围,如果没有指引,外面的人根本发现不了这一处绝妙的山间美景。 水潭边有几块平整的巨石,其中一块呈竖立状,上面刻有“龙潭”两个暗红色的大字。 “悦真,能在这儿等等哥哥吗?”方周指了指不远处被翠竹丛掩住,只露出一个人形标志的洗手间,“哥哥去一下洗手间。” 蓝悦真点了点头,接过他递来的背包,静静目送他走开。 没过多久,白雨婷的丈夫杨先生也往那边去了。 龙潭边一时只剩下两大一小叁位女性。白雨婷自觉有必要在方周走开时帮忙照看一下对方疑似“脑子有问题”的妹妹,她微笑着招呼蓝悦真坐到自己身边来,杨小姐也打开随身带的包包,从中取出一袋纸杯蛋糕,友好地询问蓝悦真要不要吃。 “谢谢,不用了。”哥哥不在的时候,蓝悦真仍然固守着他定下的“不能吃别人给的食物”这个规矩。 她对蛋糕没有兴趣,却被女人圆滚滚的肚子吸引了注意力。 隔着布料,那鼓起的肚皮上突然冒出一个小小的突起,这个突起很快消失,然后又在别的地方出现了。 蓝悦真瞪大了双眼:“肚子动了!” 因为腹中孩子活泼的胎动,白雨婷感觉有些不适,听到蓝悦真略带惊奇的话语,她笑着解释道:“因为小宝宝在做运动啊。” 蓝悦真似懂非懂,她看着白雨婷的肚子,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白雨婷见状,以为她肚子饿了,便又招呼她吃蛋糕。方周的这个妹妹,也是出了名的能吃。 “我有吃的,”蓝悦真拍了拍哥哥交给自己保管的背包,“我等哥哥回来一起吃。” 方周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妹妹抱着背包坐在石凳子上,双眼牢牢盯住女同事肚子不眨眼的奇怪画面。 每当那圆滚滚的孕腹上冒出一个突起,她的眼睛就会亮一下,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的东西。 “悦真,太失礼了。”方周捂住妹妹的眼睛,对同事尴尬一笑,“婷姐,不好意思。” 由于方周的归来,白雨婷终于得以摆脱蓝悦真专注的凝视。她在心底松了一口气,面上却装作无事,笑着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妹妹就是好奇,看看而已,没什么的。” 倒也没有娇气到被人看几眼都不行的地步。 不过,虽说没有什么实质的触碰,也称不上冒犯,但怀孕六个月的肚子被人那样看着,还是有种心底发毛的感觉。 这一次,不用方周教导,蓝悦真倒是自觉地为自己的失礼表现道了歉。 白雨婷再叁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她的丈夫杨先生没过多久也回来了。虽然距离集合时间还有半小时,但他们决定前往预订的餐厅,——孕妇在户外活动太久,体力终究支撑不住。 目送叁人远去,方周把妹妹捞到怀中,抱着她长出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最近他总是莫名感到疲累。 身体倒是没有出现什么不良症状,只是…… “哥哥,”蓝悦真的脸埋在他的颈侧,她发出的声音有点闷闷的,“你见到了吗?” 方周身体猛然一震,他静止片刻,无声地松开抱着妹妹的双臂。 两兄妹面对面,彼此注视着对方。 自从去洗手间回来,方周的脸色就有些苍白。 他本以为妹妹不会发现。 “大家都说龙潭寺有龙,”蓝悦真看着他,一字一句说下去,“我知道的,就在这附近。” “悦真……” “那个人带你去看了,是吗?”她的眼神,她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方周感到一种难言的酸涩。面对着妹妹,他无法说出哪怕一个字的谎言。 仿佛洞察了他内心的想法一般,女孩望着他,面露微笑:“没关系,我不在意。哥哥怎么做都可以。” 一瞬间,方周恍然又身处在不久前被人带领着进入的秘密所在。 绿翠环绕之中,有一处并不对游客开放的秘密之所,——一口神秘的古井。 阳光穿透静止的水,落在井底,照亮生锈的铁链,和重重铁链之下那条覆盖着浅金色鳞片的尾巴。 “那是我的父亲,”那个把“明城军分区”的联络小卡片夹在两张参观门票中递给方周的男人说,“它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杨先生是军方生物试验的产物,是人造的混血儿。 约定 这次的午餐定在了龙潭寺附近万荷园边上的一家农家乐。 古色古香的小楼临水而建,若是在夏季,这里就是赏荷的最佳场所。 但现在已是深秋,放眼望去,占地近五十亩的水域一片苍凉,既无荷叶,也无荷花,只余零星干枯的荷叶断梗和莲蓬立在水中。 一阵风吹过,水面泛起涟漪,在荷梗上歇息的蜻蜓也飞走了。 包厢里分了两桌,大家选定座位,放下随身物品后,有人兴致勃勃地欣赏墙上的荷花图,有人凑到开阔的窗边,享受从水面上吹来的清风。 墙边摆放的装饰木柜上,摆放着一盆干莲蓬和枯荷叶的插花,伴着从龙潭寺传来的悠远钟声,这小小的盆景倒显出了几分禅意。插花边上有几本彩印的小册子,打开来看,里面图文并茂,正是万荷园的宣传宣传小册子。 借由这些精美的小册子,错过夏季荷园的人们得以见识到荷叶连天、荷花竞放的美景。 四季轮回,花草树木春生秋枯。一切顺应时节,万物都逃不过时间的安排。 “好美啊!”即便是对万事不上心的蓝悦真,也对图册中的夏季荷塘发出了赞叹,“好大一片,一直连到天边去!” 对比图册上的盛景,如今窗外的荷塘实在萧条得凄凉,不说花,连片叶子也没有。 方周和妹妹挨在一起,两人翻看同一本图册,见她难得对外物产生兴趣,他便低声哄她:“等明年夏天,哥哥再带你来看荷花。” “荷叶也好看。”蓝悦真雪白的手指头点在高饱和度的彩色图片上,嫩绿的新荷浮在水面上,叶下还能看到游鱼,“春天时浮在水面上的荷叶,小小的、圆圆的……还有这种两头尖尖卷起来的荷叶也好看。” 方周点头附和:“春天下小雨的时候,撑着小船游湖,还可以钓鱼。” “夏天采莲蓬。” “嗯,说好了。” 在大家休息聊天时,研究所的大领导和化学部的两位主任也到了。做到高层的人基本上也牺牲了空闲时间,底下的人在外游玩的时候,他们还得处理事务,直到午饭时间才赶来和大家一起吃饭。 相对上午自由活动的轻松自在,这一餐和领导同桌的午饭,大家就吃得有些拘谨了。不过好在大家都是在职场上打滚多年的社会人,缺什么都不会缺心眼,一顿饭下来,大家有说有笑,气氛也算融洽。 因为方周的教导,蓝悦真从不在有外人的场合展现自己的真实食量。领导热情地招呼大家尽情享用大餐,如果不够吃可以加菜,不过——这种时候,谁要是把场面话当真,就不必在职场上混了。 “没眼色”的标签一经贴上,就不是那么容易脱下了,除非换个地方打工。 席间谈笑,领导很自然地照顾到了大部分人。一圈下来,不免轮到方周,那时他正给妹妹盛一碗莲藕猪骨汤,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方周起身向领导敬了一杯茶。 只要是这种营业场面,方周总免不了被问及人生大事。 方周今年二十七岁,对外一直是独身状态,他还养着一个和他年龄相差很大的妹妹。众人总会把方周单身的原因归结于被妹妹连累,——对他来说当然不是这样,单身纯粹是他的个人的意愿。 不过,现在他已经不是单身人士了吧……?虽然实际情况不可能对外人说出口…… “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喜欢太早成家,觉得自己一个人轻松自在,都可以理解的。”这位人到中年,身居高位却显得极为平易近人的领导笑呵呵地点头,“我偶尔也想一个人静静呢,等你们以后有了小孩,小孩还整天打架、拆家……哎哟,那可烦死人啦!不过呢,人还是要成家的,有了家才有奋斗的动力嘛,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纷纷应和。 “方周啊,妹妹的伤好了吧?” 说来也奇怪,作为场面话的结尾,方周总是会被问起妹妹的事。 大概因为他没有子女可问? “已经好了,过几天就回去上课了。”方周给妹妹夹了一块炸藕盒。 “那就好,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 蓝悦真眨巴着大眼睛,张嘴在炸藕盒上咬出一个小小的缺口。她的吃相十分秀气,有别于平时和方周吃饭的模样。这也是经过方周再叁教导得出的结果。 她长得好,人白白净净的,衣着打扮也很得体,虽然不爱搭理人,但也不会做些什么让人产生恶感的举动,同桌的人看向她,好奇和探究的眼神居多。 以前,因为不通人情世故,加上方周一味的溺爱纵容,她总是无视外人,偶尔还有些不合时宜的孩子气的言行举止。久而久之,在那些认识但算不上熟识的人之间,就传出了“方周的妹妹脑子有问题”这种谣言,蓝悦真一度被视作怪胎。 不过好在方周及时发现问题,颇废了一番功夫,总算教会她如何与外人打交道。 虽然还有很多不足,但也不必强求,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就随她去吧。 至于先前源自儿童房的那桩恩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除非是不懂看气氛的傻子,否则也没人在这种一派和乐的场合提起煞风景的事。 饭后,大家或是饮茶,或是在农家乐周边散步聊天,方周则带着妹妹去早先留意的店铺买了两串冰糖草莓。 也有冰糖葫芦。 蓝悦真嫌山楂太酸,吃起来还要吐核,就只要了冰糖草莓。 店里还有卖礼盒装的荷花酥,和当地名产,——藕粉。 莲藕不仅重,还带着泥巴,方周实在不愿提莲藕回去送给妹妹的班主任,——那画面光是想想就很美丽。 买点几罐藕粉吧,这个送人或是自家吃都很合适。 蓝悦真给班主任发了荷花酥和藕粉的照片。 正在给学生批改作业的班主任秒回:“你习题册做多少了?” 蓝悦真:“……” 还能不能好好玩耍啦? 蓝悦真自己一个人吃掉两串酸酸甜甜的冰糖草莓,又和哥哥在农家乐附近的竹林里溜达一圈,度过了轻松愉快的饭后时间。 下午两点,万恶的挖藕比赛即将拉开帷幕。方周在抽签前一脸痛苦地抱了抱妹妹,从贴贴中获取能量,以应付接下来那个让他产生暗杀活动策划者的冲动的“小游戏”。 见鬼的“提高团队凝聚力”。 嗷嗷赶在零点前更新了!!!! 攻击 “悦真,在这里等着,别靠近水边。”方周一如既往地叮嘱了妹妹。 那时,他们站在水塘边的田埂上,许多细长的茅草叶子从岸上垂入水中。 蓝悦真背着以她的体型来说显得偏大许多的黑色背包,腰间系着哥哥脱下来的薄外套,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看着他们讨论游戏规则。 她弯下腰,手拂过那些随风摇摆的白色茅草穗子,一条受惊的石龙子从茂密草丛中飞蹿而出,攀在草叶上瞪着小绿豆眼和她隔空对望。蓝悦真觉得有意思,兴致勃勃地拽了根穗子,用来撩拔这条细细长长的小四脚蛇。 方周时刻关注着妹妹一举一动,见她对那似蛇非蛇的小蜥蜴产生兴趣,他连忙训斥一句:“不许玩奇怪的东西!” 石龙子一头扎进水里,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蓝悦真扔下白穗子,把刚刚伸出去想揪小蜥蜴尾巴的手藏到身后,面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众人打量的眼光中乖乖地端正站好。 方周着实把这个妹妹看得比眼珠子还紧。 而且,这个女孩儿也确实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有些“缺心眼”,——这一点从她那些孩子气的言行举止里就能看得出来。难怪方周处处顺着她,明明是妹妹,却将她当成女儿来养,就她这样的心智和性格,也只能当成小孩子来宠着了吧? 杜若的女朋友正好站在离蓝悦真只有两叁步远的位置,收到男朋友的眼神示意,她主动走到蓝悦真身边,把她带回人群之中。 对这个在早上等车时请自己吃零食的姐姐,蓝悦真有些许好感,虽然零食没吃成,但谁会不喜欢大方又温柔的姐姐呢? “悦真,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方浣雪主动向她搭话。 蓝悦真点了点头。没有哥哥从旁引导,她并不具备和不熟识的人交流的能力。 “我们到那边去看吧,等会儿给他们加油。” 杜若和方周同期入职研究所,恰好被分到了同一个部门下的同一个小组,又在实习时期有过被老油条刁难的共同经历,两人的关系远比其他同事要好很多,休息日甚至会相约去打篮球。因为有这份交情在,杜若对同事的妹妹自然也多一份关照。 方周看到妹妹乖乖跟着方浣雪走过来,心底也松了一口气。 放她自己一个人,就得做好她可能会闯祸的心理准备。 竟然跑去玩四脚蛇……她怎么就不知道怕? 方周抚着额头,一边暗暗叹气,一边接过了农家乐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橡胶防水连体服。 除去家属,这次团建来了二十几个人,按照人数平均分成四个小组。方周和杜若分到了同一组,一起的还有白雨婷的丈夫杨旭,——他是来替怀孕的妻子的。 肉眼可见的,大家对这个游戏都没什么兴趣,在水塘里玩泥巴挖莲藕算是什么有意思的事?不过等到领导宣布获得第一名的组别,全组人员都有叁天带薪休假的奖励,大家总算是燃起来斗志。 在研究所工作,薪酬待遇比别处要高一些,如果把叁天假期折算成工资,——这么一看,这个奖励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有的研究员老家在外地,逢年过节要回老家,光是来回路上就要花去两天时间,如果能多攒叁天假期,谁会不想要呢? “杜若,加油啊!”方浣雪给男朋友加油鼓气。 “哥哥,加油!”蓝悦真跟着喊了一句,担心哥哥注意不到自己,她还原地蹦哒了一下,远远地朝他挥舞手臂。 “……你妹妹来劲了。”杜若用手肘捅了捅方周。 方周的防水服穿到一半,听到妹妹的声音,他抬头看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使他更加无心参加这个游戏了。 杜若循着方周的视线看去,在见到领导的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一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时,他皱起了眉毛:“姓欧的怎么也来了?” 这个姓欧的男人,是他们化学部的一个大客户,双方达成合作关系已经有近叁年了。这个男人看着慈眉善目,但却有些见不得人的嗜好,在不久前的庆功宴上,他盯上了方周,那天晚上—— “好了,都准备好了吗?要下水了!”负责主持比赛的白雨婷挥了挥手中的小红旗。 穿着肥大的防水服的男男女女们,顶着一张张苦逼的面陆陆续续下了水。 水塘的水刚刚没过成年男子的臀部,并不是很深,不过因为底下淤泥很厚重,他们每走的每一步都很费劲。 “各就位,开始~” 方浣雪带着蓝悦真走到了杜若他们那一组分到的“赛区”前方,两个姑娘一边啃着零食,一边给在淤泥塘里奋斗的家属加油。 在黑乎乎黏答答的淤泥里掏挖莲藕,对这些坐惯了办公室的白领们来说,这绝对是一大折磨。比赛时间过去近五分钟,方周他们的小组凭借体力优势,终于挖出了全场的第一条莲藕。 事到如今,就算是为了叁天带薪休假,也得拿出几分力气了。 方周忍下抬手擦拭额头汗水的冲动,把和杜若合作摸到的一条莲藕从淤泥里拉出来,然后甩到岸上属于他们这一组的摆放区域上去。 方浣雪把薯片啃得咔嚓响,她凑近蓝悦真,小声嘀咕道:“你哥哥就算玩泥巴也还是这么帅。” 蓝悦真点头表示同意。 “你们两兄妹都好看!”方浣雪忍不住rua了一把她白白嫩嫩的小圆脸,“你皮肤好好~天啊,水煮蛋都没这么滑!” “吃好睡好,皮肤好!”蓝悦真回了一句美容养生界流传已久的名言。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啦……” 水塘里的人忙着挖莲藕,岸上的人忙着看热闹。经过一起给家属加油、一起吃零食,蓝悦真和方浣雪渐渐熟识起来,就在两人发展到勾肩搭背时,一个挺着啤酒肚的陌生男人打断了她们的闲聊。 “小姑娘,你就是方周的妹妹啊?”男人五十岁左右,顶着半秃的脑袋,满脸和善的笑容,看起来就像随处可见的普通大叔,“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在哪里上学啊?” 方浣雪下意识把蓝悦真往自己这边拉过来,这人看人的眼神有股猥琐劲,让人很不舒服。 “哎,怎么不说话啊?这么害羞?”男人朝蓝悦真细瘦的肩膀伸出了手。 自从姓欧的男人出现,方周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见他接近妹妹,他本来已经打算抛开这烦人的“游戏”了,结果—— “啊!” 伴随着哗啦的落水声,在岸上围观比赛的家属们纷纷发出惊呼,在水塘里忙活的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不久前还和他们的领导谈笑风生的欧姓男子一头扎进了水塘。 “快,快把欧总扶起来啊!”领导最先反应过来,立刻给出了捞人的指示。 “天啊,吓死我了……”有女孩子抚着胸口一脸后怕,“我刚刚就在他旁边。” “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水里?”有人在惊吓之余问出了心底的疑惑,“那个位置也没有很靠近水边啊。” 众人纷纷把目光集中在了蓝悦真的身上。 刚才,那个欧总不是还在跟她说话吗?怎么一个不留神,他就掉进水里去了? 蓝悦真仿佛没有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一般,抱着零食袋子,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嗯,这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水塘里,在众人合力之下,终于得以把头伸出水面透气的欧总,顶着满头满脸的淤泥,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一把甩开搀扶着自己的人,转身“啊啊啊”地大叫着又再一头扎进了浑浊的泥水中。 离得近的人冷不丁被溅了一身泥水,他们一边抬手挡住头脸,一边在心底发出呐喊:这人疯了吗? 领导虽然也被这人的怪异举止震得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但他立刻想起对方是不可怠慢的重要客户,“都愣着干嘛?快把欧总扶上来啊!” 然而,当他们好不容易再次把在泥水中翻滚的男人弄起来之后,这个看不出原样的泥人又再发出大叫大笑的声音,挣扎着跳回了水里。 一阵风吹过,岸边的茅草随风飘摇,人们在男人的古怪嚎叫声,渐渐感受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 杨旭抹了一把脸上被溅到的泥水,远远望一眼岸上的人,那个“女孩”正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在吃着什么。 她的身上全无惊慌、心虚、紧张之类的情绪波动。 ——可致使人类精神错乱。攻击方式不明。 杨旭在心底得出了以上结论。 这件事,该如何向上面报告呢? 迟点抓虫zzzzzzzzzz 乖乖 一个泥塑小丑般滑稽可笑的男人,一边发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叫声,一边在浑浊不堪的泥水中扑腾,这样的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泥水激荡,泛起阵阵难闻的土腥味,白雨婷本身嗅觉灵敏,加上孕期会让人变成对气味更加敏感的体质,她已经忍不住反胃作呕了。小姑子杨玉仙见状,忙将她搀扶到远一些的地方,从手提包中拿出瓶装水给她漱口。 “臭臭的……”蓝悦真小声抱怨着,不开心地把零食袋子的开口封起来了。 方浣雪拧开一瓶水,给她冲洗了一下沾着薯片碎末的手指头。 透过围观人群的缝隙,她们还能看到飞溅如雨的黑色泥浆,别提多恶心了。有人为了近距离看热闹,打着伞遮遮掩掩都要凑到前面去,向来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领导,抬手抹一把从额头滑下来的泥水,那张脏得叫人无法直视的国字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的迷茫和无语。 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现场的氛围,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眼看这个疯子般的男人一边发出剧烈的呛咳声,一边从口鼻喷出污水,领导强忍着恶心,让人强行把他弄上岸,用农家乐老板给的绳子捆了起来。 事到如今,这场挖藕比赛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进行下去了。 被捆成粽子的男人呼呼哈哈地叫嚷着,在地上来回滚动,把身上的泥浆滚得到处都是。 农家乐老板抬来一桶临时烧出来的柚子叶水,哗啦地往他身上一泼,泼完扭过头一脸凝重地对领导道:“他这八成是碰上脏东西了。” 一时间,围观的人自动退出几米外。 作为从事科研工作的高学历人士,他们其实并不相信怪力乱神那一套,奈何今天亲眼目睹了一回,顿觉叁观破碎,怀疑人生的同时也打从心底生出了恐惧。 这可是“撞邪”啊! 万荷园位于明城郊区,把救护车叫过来,还不如自己开车把人载去医院,领导只得委屈自己年初刚换的新车,叫上两个男青年,把人抬上车,一起回了市区。 目送领导的新车远去,吃瓜人群提出了问题:“那……我们的晚饭还吃不吃啊?” 农家乐老板第一时间跳出来,表示他们的厨师已经准备好晚餐的食材了!如果他们不吃,定金不退! “现在还早,又没事做,你们再去龙潭寺拜拜佛祖嘛,去掉晦气!” 众人:……呃,好像挺有道理的。 于是,大家又叁五作伴,往龙潭寺去了。 龙潭寺的门票不便宜,足足五十块钱一张,为了拜佛求个心安,大部分人都心甘情愿地掏了这份钱,可见今天受到的惊吓有多大。 方周则选择省下这份钱,给妹妹再买两串冰糖草莓。 蓝悦真开开心心地从竹签子上咬下一整颗草莓,方周捏住她的脸颊往两边拉扯,扯得她草莓都快从嘴里掉出来了。 他弯下腰俯视着个子只到自己胸口的妹妹,一脸严肃地问她:“哥哥刚才是不是说过,不许玩奇怪的东西?” 蓝悦真捂着嘴巴,大眼睛眨啊眨,满眼纯洁无辜。 方周不为所动:“那你为什么不听话?” “唔唔唔……”被捏着腮帮子的女孩光是保住嘴里的草莓就已经很费劲了,根本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再不听话,哥哥可要打你屁股了。” “呜呜呜……”蓝悦真点点头,表示知错了。 方周松开手,蓝悦真立刻揉了揉自己的脸蛋,一边用控诉的眼神瞅着他,一边快速地咀嚼草莓。 杨旭和妹妹杨玉仙一左一右扶着怀孕的妻子从两兄妹身边经过,听到那“打屁股”的言论,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要制止“怪物”对人类的恶作剧,竟然只需要用“打屁股”的惩罚来作为威胁吗? “班主任说她不要莲藕,她说帮她买两罐藕粉哦。”蓝悦真把智能手表上的信息亮给方周看。 那边连钱都转过来了,数额正是蓝悦真之前发过去的货架照片上的价格乘以二,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方周从她的竹签子上咬走一颗草莓,“那你问问她,明天什么时候拿过去给她?” 虽然不差这点钱,但既然对方不愿意白白收下东西,那他们就当一次代购好了。 “她说明天中午。”蓝悦真把班主任回复的信息转述给哥哥,末了还苦着脸哭道:“呜呜呜,又有新的卷子了……” 方周爱怜地撸了一把妹妹的小脑袋瓜。 他要上班,还要参加见鬼的团建,而她,有做不完的练习册和卷子……很好,这很公平。 四点刚过,去龙潭寺的那一拨人陆陆续续回到农家乐这边了。他们几乎人手一个开过光的莲花形状护身符,人人脸上都带祥和的笑容,仿佛被圣光洗涤过一般。 有人问了才知道,原来,他们下午去的这趟正好赶上寺里举办佛法会,有缘旁听了一场得道高僧的宣讲。 没有跟着去龙潭寺的人表示,倒也不必如此…… “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还这么迷信,看看你们,这一个个的……”负责器材管理的冯主任一脸恨铁不成钢地一一指过那些拿着护身符的人。 被指到的人一脸讪讪,默默把护身符往兜里揣,同时忍不住在心底吐槽:刚刚走了个大领导,怎么又来了个爱指点江山的主任? 但凡遇上团建这种场合,领导们总是要等到吃饭时间才出现。这样可以避免底下的人因为有领导坐镇而感到拘谨,而且同桌吃饭还能显得自己平易近人。 不少人偷偷把视线投向了和妹妹坐在柿子树底下闲聊的方周。 前几天,方周因为儿童房那桩事间接和这位冯主任结下了梁子。虽然双方并没有当面撕破脸,但考虑到后者是个老来得子的宠子狂魔,而且缺乏容人的雅量,方周显然得不了什么好。 现在,宠子狂魔和宠妹狂魔终于正面对上了。 冯主任显然也有心在大家面前给方周一个下马威,他脸上挂着别有深意的笑容,伸出肥短的手指隔空点了点方周,“小方啊,等会一定要陪我喝两杯,听到没有?” 周围悄悄摸摸用眼角余光看热闹的人都安静下来了。 方周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咬妹妹递过来的冰糖草莓。 她今天吃太多零食了,这样不好。 “你,别给脸不要脸!” 方周无视的态度显然激怒了这个中年男子,他瞬间涨红了脸,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要不是有人冲上来阻拦,他恐怕已经扑上去推搡方周了。 “我艹尼玛的!小兔崽子,信不信我今天就弄死你——” 不堪入耳的怒骂不断从男人喷溅着唾沫星子的口中流出,他就像是被激怒的公牛,卯着劲儿往前冲,试图挣脱阻拦—— “悦真,我们到别处去。”方周把蹦哒着伸手去够枝头柿子的妹妹抱起来,往另一边走去,“我们说好了,不能玩奇怪的东西。” 他又再强调了一遍。 蓝悦真收回看着身后那个发怒的男人的视线。 几秒后,冯主任突然从亢奋状态中恢复过来,他一收住力气,就猝不及防地被拉着他的人带得打了个趔趄。他站在那里,用茫然的眼神扫了一圈四周躲得远远的人,有些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像个疯子似的突然大喊大叫…… 冯主任虽然为人有诸多让人诟病的毛病,但他是那种和谁不对付,就会利用职务之便暗戳戳地给人穿小鞋的性格,让人有苦说不出,大家从未见过他像今天这样当众发火——回想起早些时候跳进水塘里“畅饮”泥水的欧总,他也是这样,突然就发起疯来…… “这、这也是撞邪了吗……?” 农家乐老板看了看自家门前那株今年春天才刚种下的柚子树,这树还没有人高,树上的叶子都快要被薅光了…… 因为要看顾怀孕的妻子,杨旭在闻到火药味的时候就立刻把人扶到了柿子树附近的小凉亭里。如今看着这场突发闹剧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方式告终,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八成又是那只小怪物的杰作—— “再不听话,以后就没有零食吃了。”方周点着妹妹可可爱爱的小翘鼻严正告诫道,“没有零食,还要打屁股——” 蓝悦真双手捂着屁股,顶着一张可怜巴巴的脸用力摇了摇头:“不——” “所以你要乖乖听话。”方周把她抱起来,温声哄道:“不要玩奇怪的东西,那太恶心了。你想要新的娃娃吗?我们去买小羊驼?还是那只粉红色的河马?” “嗯~”因为哥哥提出了二选一的难题,女孩一时陷入了犹豫不决的纠结状态。 她皱着双眉,认真地为选择哪一个新玩具而烦恼,仿佛天真无邪的孩童。 妹妹的“天真”与“恶”。 迟点抓虫zzzzzzz 捕猎 “这是完全错误的教育方式。”目睹两兄妹的交涉过程,方浣雪双臂在胸前交叉,打了个大大的X。 杜若啃着冰糖草莓,远远看了一眼面有疲色的同事,和他那满脸懵懂的妹妹,“打一棍给一枣子.” 只是那棍子打下去轻飘飘的,枣子却比西瓜还大。 六点半,吃过晚饭,他们乘上回程的大巴车,在夕阳的映照下返回市区。 这为期一天鸡飞狗跳的团建,总算是结束了。 回到灯火通明的街区,地铁口附近过分热闹的夜市,让接受了一天大自然净化的人都有点恍恍惚惚。 解散前,方浣雪揪住蓝悦真小恐龙背包的尾巴,对她发出邀请:“宝贝儿,周六让你哥哥带你出来玩啊,我们去君山公园打羽毛球。” 蓝悦真回头看方周,后者对她点了点头,她转过去回复方浣雪:“好~” 等杜若和方浣雪的身影消失在拥挤的人流中,方周呼出一口气,长臂一伸,把望着路边油炸臭豆腐摊子发呆的妹妹抱起来,大步走向了地铁站入口。 “哥哥,我想吃——”蓝悦真捶着他的肩膀小声抗议。 “回去再买。”方周干不出拎着臭豆腐搭地铁这种事。 蓝悦真得到满意的答案,乖乖趴在哥哥的肩膀上,小手抓住他的耳朵有一下没一下地玩。两兄妹乘着长长的步梯一路向下,左右两边都是向上的步梯,她就这样看看挂在通道墙壁上的广告牌,又看看对自己和哥哥投来视线的行人。 不经意间,她的视线和一个五六岁左右,梳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女孩对上了。小女孩愣了一下,随后一把抱住旁边的爸爸的手臂,嚷嚷着要抱。 “哎呀,你已经是大宝宝啦,不要抱啦。” “不!我就要抱!” 男子无奈地弯下腰,把闹腾的女儿抱了起来。 撒娇如愿后,小女孩赶忙越过爸爸的肩膀去看蓝悦真,隔着老远的距离笑出了不太整齐的门牙,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到了入站口,方周把妹妹放下,提醒她拿好手里的乘车卡。 等待过安检的队伍一点一点往前移动,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对祖孙,面色红润、略有些富态的奶奶带着叁四岁的孙子,后者莲藕般白胖可爱的小手上系着一根线,线的另一头……是一只飘起来贴着天花板的奥特曼氢气球。 穿着警卫制服的工作人员注意到那只氢气球,几步走过来,“阿婆你好,这个气球不能带进地铁的。” “啊?气球不给带?怎么不给带啊,一只气球而已!”阿婆一手牵着懵懵懂懂的孙子,一手指着头顶上的气球,“去超市买把菜刀不给带,逛街买个气球也不给带,你们想怎么样啊!” “阿婆,不好意思,规定就是这样的……” 前方的争吵有演变成纠纷的可能,方周开始考虑要不要换到另一边的队伍去,现在他只想和妹妹尽快回到家中,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告别一天的疲劳—— 突然间,“啪”的一声轻响,那只引发争吵的氢气球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神气活现的奥特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干瘪的印花塑料袋子。 随着这一声响,天花板夹层里传出“嘭”“嘭”的巨响,仿佛有人捅了老鼠窝一般,一群老鼠在肉眼无法看见的地方哗啦啦地跑过去,然后又跑回来,——还是那种特别大的老鼠。 ”怎、怎么回事?” “吓死人了!是老鼠吗?” 排队的人迅速地远离了这一片区域。 头顶上的动静越来越大,天花板咚咚作响,许多灰尘从通风口处撒下来,在灰白色的地板上形成一滩滩脏污。 许多人都透过通风口的格网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古怪黑影。 “是不是老鼠?好大只!” “快跑啊!屋顶要塌了!”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地铁控制台还没反应过来,场面就已经往失控和混乱狂奔而去了。工作人员费劲地避开四下奔跑的人群,摸出对讲机联系控制台,同时尝试引导民众有序撤离。 “咣当” 大片天花板崩塌下来,一时间,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更糟糕的是,地下铁的通电系统似乎遭到了破坏,所有照明灯同时熄灭,四周瞬间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只剩指引逃生路线的指示灯散发着瘆人的莹莹绿光。 恐慌情绪在如此环境下迅速地扩散开来,大人的惊叫询问声,小孩的哭闹声,工作人员通过喇叭发出的指示,种种声响混杂在一起,而头顶上的异动却仍未结束。 方周早已抱着妹妹避到了便利店门口。他本来打算趁早离开现场,以避免事态失控后被迫滞留在地下区域,但是因为突然停电导致步梯停止运行,楼梯口附近似乎已经发生踩踏事故—— 危险! 人们依靠手机照明,勉强看清环境,奈何这个时间正是下班高峰期,四周人挤人,无论往哪边移动都被堵得死死的,场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因为突发事故,店里一下子挤进来许多人,便利店的店员连忙从收银台后面走出来,伸着脖子往外张望。 “请大家不要惊慌!A/B出口附近天花板倒塌,出口已堵塞,请大家有序往C/D/E出口移动!请尽量贴着墙壁走!” 地铁广播犹如迷雾中的一道亮光,指引混乱的人流找到正确的方向。 方周看着周围的人着急忙慌地汇入人群,生怕慢一步会被抛下,他只把妹妹圈在身前,站在便利店门口观望。 “帅哥,我也要关门了,你看……”便利店的店员举起了手中的钥匙。 “稍等一下。”方周返身回到店内,从货架上拿下两瓶一升装的矿泉水,和一大包面包,“我买点东西。” “好的,不过现在停电了,扫不了码,只能用现金买单。” “可以,我有现金。”方周拿出钱包,结账前,又从收银台上拿了一整盒巧克力。 把临时买的东西通通塞进背包,因为那两瓶水,背包的重量瞬间增加了许多。 “悦真,走了。”方周塞给妹妹一条巧克力,然后背上背包,俯身把妹妹抱了起来。 头顶上的动静断断续续,始终没有停息,那如潮水般彼此追逐着来了又去的脚步声,让身处昏暗环境的人们感到越加恐惧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竟然能制造出这么夸张的动静?! 随着天花板不断传出震动,悬挂在头顶上的指示牌也跟着晃晃悠悠。方周刚刚弄清楚C出口的方向,忽然一声巨响,人群发出惊恐的叫声,——又有一片天花板塌下来了! 跟在方周身后的便利店店员战战兢兢地挪到墙边,他的脸色比墙壁还白,“路、路堵死了……” “回头,从那边过去。”方周俐落地转身。 “可是那边围起来了……” 方周还没说话,后面的人连忙回道:“那么矮的围栏,还怕翻不过去吗?” 紧急情况下,也无谓去固守平日的规则了。有人开了头,滞后的这一群数量近百的乘客都跟了上去,他们互相搀扶着翻越围栏,小跑着往前移动,然后继续翻过闸机。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众人惊疑不定,侧耳倾听片刻,这声音变得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重—— 糟糕的预感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大家加快速度往另一边跑去。不知过了多久,那阵预告天花板崩塌的声音嘎然而止,伴随着一声令人胆战心惊的撞击声,一块灰白色的天花板重重砸向地面,从那个怪物巨口一般漆黑的破洞中,有个怪异的黑影跳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怪物啊!!!!!!” 那在暗处横行多时的“老鼠”,终于现出了它的真面目。 这是一只由许多只细长的腿支撑着庞大身躯的黑色怪物。它的身躯近似蜘蛛,但又比蜘蛛多出许多人们说不出名称和用途的丑陋器官,漆黑的身躯表面泛着光泽,如同某些硬壳昆虫,花朵般分成好几瓣的口中满是细碎的利齿。 自从老家回来之后,因为得以“饱餐”一顿,而暂时对觅食这件事不那么热衷的女孩,这一刻也兴奋得忍不住睁大了双眼。 “……你有六只角呀。” 她的舌尖轻轻舔过嘴角。 妹妹: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关于怪物们的角,长出双角代表成年了,体内开始凝结“核”,也就是一种长得像黑葡萄的珠子。“核”是妹妹和其他同类的食物。四角,六角,角的数量越多代表怪物活得越久,体内的“黑葡萄”也越大,对妹妹来这是高品质的食物。 被困 如同种下后只能收割一次的庄稼,失去“核”的怪物死去了。 剥开破碎的硬壳,内部是青蓝色的、果冻般半透明的软组织。虽然看起来很有意思,但是剩下来的这些东西都是无法食用的。再过不久,这一具具庞大的尸骸就会溶解、汽化,最后只剩下零星几块骨殖,证明它曾来过这世上。 蓝悦真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呻吟声,她连忙起身,回到挨着墙角休息的哥哥身边,灵活地挤进了他的双臂间。 睁眼的一瞬间,方周看见了妹妹的面孔,这很好地安抚了他紧张的情绪。 “我、我没有玩奇怪的东西,也、也没有走开……”女孩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心虚,说出来的话更是此地无银叁百两式的不打自招。 不过方周却没有生气,他笑了笑,收紧双臂抱住了妹妹。 没有被哥哥训斥,蓝悦真一时也放下心来,仰着头去蹭他的下巴。 温馨的时刻太过短暂,只过了几秒钟,方周便猛地推开妹妹,对着墙脚一阵干呕。他原本想问妹妹饿不饿,谁知才刚张嘴,便觉得喉咙里附着些黏稠的东西,口腔中也有种奇怪的腥甜味道,两者组合在一起,就这样引发了他的恶心和反胃。 蓝悦真急忙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递到他面前。也不知是塑料瓶身太薄太软,还是她抓握的手劲太大,瓶身被她抓得有些变形,澄净的矿泉水都溢出瓶口,打湿她小小的双手了。 看着递到眼前的水,方周喘了一口气,接过水瓶,高举到瓶口不触碰到嘴唇的高度,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等他漱完口,蓝悦真的纸巾也准备好了。 “……谢谢悦真。”方周也抽了张纸巾,给妹妹擦干手上的水。 没想到会有被妹妹照顾的一天,这感觉真是奇妙。 尽管身处地底废墟,方周却并不怎么在意。眼下妹妹就和他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保护好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之前方周失去意识,蓝悦真找到一处尚算整洁的墙角安置他,为了让哥哥坐得舒服些,她还把从被砸坏的夹娃娃机里的找到的公仔搬过来,给他当坐垫和靠背。 此时方周高大的身躯陷在软绵绵的玩偶堆里,而蓝悦真又窝在他的怀里,和周围遍地建筑废料、一片狼藉的环境比起来,这个角落显得温馨又充满了不合时宜的童趣。 “悦真冷吗?”方周拉过背包,从里面拿出妹妹的小黄鸭针织外衣,要她穿上。 刚刚看了一下手机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他们从大巴下来,进入地铁站时是八点多,这也意味着他们已经被困在地下将近两个小时了。 官方向来对各种事故反应迅速,地铁站塌陷这么严重的事情,肯定已经对民众发出公告了。 现在大概是搜救工作进行中吧。 不过这个地铁站位于市中心,是个客流量非常大的站点,又恰好事故发生时正是下班高峰期,再加上地铁站上方还有两层热闹非凡的商铺,被困人员的数量想必十分惊人,而且地铁站在地下叁层,搜救的难度肯定也不低。 方周掏出手机,毫无意外,他看到了几十个未接电话记录,还有一堆来自同事的信息,都在问他是否安全。 今天团建回来,大家在地铁口附近解散,有人选择公共交通工具,有人在原地等家人来接,还有住得近的人叁叁两两拼车回家。当时有人问方周要不要一起叫出租车,因为担心路上会堵车,他仍然选择了带妹妹搭乘地铁。 “我就应该硬拉着你一起上车!”早先邀方周一起打车的同事十分懊恼。 “我们现在安全,谢谢关心!你们回到家了吗?”方周一一回复同事和亲友的信息。 “老梁两公婆也进了地铁站,你们有没有碰上?” 方周打开闪光灯,把自己所处的废墟角落拍下来,作为回复发在工作小组的群里,“没有碰上,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四周都堵死了。” “天啊!这太危险了,没受伤吧?” 方周:“没有受伤,我打算停留在原地等待救援。”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手机还有信号,不至于和外界失联。 不过,由于接收了太多未接电话,手电筒功能也开启太久,手机的电量已经跌至16%了。 “这个!”蓝悦真一手抓着一个比手机略大些的厚重长方体,在方周面前晃了晃。 方周低头一看,发现是两个移动电源。 而且标注的容量还不低,有两万毫安。 “在哪里找到的?”方周接过其中一个移动电源,从背包侧袋里翻出数据线,开始给手机充电。 他自己也有一个移动电源,用了叁四年,已经不大充得进电,所以就没有带在身上。 “那边!”蓝悦真指了指不远处那堆黑乎乎的废墟,满脸邀功的小表情。 方周打开手机手电筒照过去,发现那里躺着一个被砖石砸得变形的共享充电宝的充电仓,白色的箱体上还有乌黑融化的痕迹,见状他立刻转过来揪住妹妹的两腮:“你不要命了!被砸到的电池会爆炸的!你怎么敢靠近那里!“ “呜呜……”蓝悦真邀功不成反被训,圆滚滚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委屈。 “总之,得先离开这里。”那个充电仓有燃烧过的痕迹,停留在这里终究不安全,还是尽快换个地方为好。 “宝宝“ 方周背上背包,牵着妹妹,往一处看起来似乎有隙可乘的废墟走起。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试着挪动水泥块时,外面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谨慎地抱起妹妹退后几步,随后眼前的水泥块突然被搬开,透过半人高的洞口,他看到了对面的亮光。 “这里!这里发现被困者!”穿着橙红色制服的搜救人员大声招呼着同伴,然后转过来问方周那边有几个人,有没有人受伤。 “两个人,都没有受伤。”方周把妹妹举起来,像传递一个娃娃般,把她往洞口那边送过去。 对面的搜救人员正想接过她,蓝悦真却“嘿”的一下,自己跳下来,平稳地落地了。 不久后,方周也通过了这个洞口。 经搜救人员之口,方周知道上面调集了大量人手和器械投入救援工作,已经有几百人获救了,但是其中伤亡人员也不少,这次的事故非常严重。 “我们先看一下周围还有没有人,马上就找人把你们送出去。”为了安抚被困人员,消防员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对讲机,表示会有人来接应。 不过这两人看起来也不像是需要被安抚的样子就是了。 蓝悦真被方周牵着,她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发出淡淡的白光,小小的四方屏幕上浮现出班主任的来电。 “悦真啊,你回到家了吗?”班主任似乎在批改卷子,那边传来了翻动纸页发出的沙沙声。 蓝悦真:“我在平沙地铁站。” “哦……”班主任应了一声,叁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你在平沙地铁站?!你你你……” “到处都塌了,里面黑黑的。” “你,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你哥哥在吗?” “周老师,我和悦真在一起。”方周接过话头,“她没事,我们都很安全,现在和搜救人员汇合了。” “没事就好,吓死我了。”班主任长呼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方周:“我们先出去,迟点再联系。” “好的好的!注意安全!”挂电话前,班主任没忘记叮嘱自己的学生,“悦真啊,好好跟着哥哥,知道吗?” “知道。”蓝悦真软软地应道。 这个学生是周萱任教以来遇到过的最特殊的学生。 作为教育者,周萱对自己的学生多一份耐心,并不会像那些不了解情况的人一样,简单粗暴地把蓝悦真的心智不成熟归为“脑子有问题”。她很清楚,蓝悦真的智商没有任何问题,不通人情世故和言行幼稚,多半是因为自幼父母双亡,被哥哥溺爱着长大的缘故。 这倒霉孩子,才刚逃过校门口的车祸,这又被困在地铁站……周萱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又存了一沓卷子,等着她去拿了。 十分钟后,在负责搜索被困人员的两个消防员的引领下,两兄妹和等在入口处负责把人送上地面的另外两个消防员汇合了。 “……啊。”蓝悦真指着那个个子很高的消防员,发出了一声轻叫。 那人拿下面罩,露出一张方周和蓝悦真并不陌生的面孔。 “羊……咩咩,是龙潭寺的宝宝!”蓝悦真指着杨旭说道。 杨旭还一头雾水,熟悉妹妹说话方式方周已经严肃地纠正了,“是杨先生,木字旁,杨柳的杨。杨先生是大人了,不能说宝宝。” “他就是龙潭寺那个……的宝宝。”蓝悦真竖起一根食指,满脸认真地坚持自己的叫法,“我闻一闻就知道了,他身上的味道有点像龙潭寺那个。” 这下,杨旭知道她的意思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大拇指对着身后,“我先带你们出去。”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烟尘滚滚,他身后那条被清理出来的狭窄通道轰然崩塌了。 “咳、咳咳!”杨旭连忙把面罩扣回脸上,挡住翻飞的灰尘,同时把两兄妹往他们来时的方向推去,“快走!我们先远离这里!” 两个被困人员,四名搜救人员,就这样被迫一起另寻出口了。 “别担心,上面派了特殊救援,它们会找到我们的。”杨旭对方周使了个眼色。 “和你一样吗?”蓝悦真好奇地探头看他,“也是龙潭寺那个的宝宝?还是半个鸡蛋底下那个的宝宝?” 她竟然知道官方捕捉到的两个样本的安置地点……那可是保密等级最高的国家机密! 作为诞生于军方秘密计划中的一员,杨旭知道许多一般民众无法触及的真相。但即便是对计划内容知之甚深的他,也难免被蓝悦真的敏锐所震惊。 所谓的“半个鸡蛋”,是指明城的青少年活动中心,因为建筑体形似被横切成两半的鸡蛋,她这么叫倒是很贴切。 杨旭看着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蓝悦真仰起小脸,“我闻味道就知道了。上次在半个鸡蛋里和我说话的,就有一个……他问我能不能帮帮他们。” 这时,方周也反应过来了,上次去“半个鸡蛋”,就是星灯高中的事故发生不久后,那次针对家长和学生的心理疏导! 他们……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注意到悦真了吗? “那你愿意帮帮我们吗?”杨旭一边打着手电在前面开路,一边问道。 “我不会做的。”蓝悦真回答得干脆利落,“人类也有禁渔期,捞到小小的鱼也会放回去呀。” “那不一样!” “有哪里不一样?”蓝悦真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想理他,“庄稼还没长好就要收割掉,不讲道理!” 捕猎者们以怪物的“核”为食,但是怪物在开始长角,进入成年期才会凝结“核”。 官方乐于看见捕猎者杀死大的怪物,同时也想趁着幼年期的怪物好对付,把它们斩草除根一窝端掉。 对捕猎者来说,幼年期的怪物长一长就会变成食物,所以捕猎者不仅不会杀小怪物,碰到了还会故意放跑……这一点和官方的需求冲突了,所以捕猎者们都无视了官方的招揽。 秘密 对于被困地下,方周和蓝悦真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着急和恐惧。 零点左右,他们带领着陆陆续续找到的几名被困人员,找到了通往下层乘车区域的通道。 在事故发生之时,最初进入地下的那批救援人员有近五十人。他们分散开在各个入口,有的借助器械清出了通往地下的通道,有的挖到一半却只能往地面传回“此路不通”的信息。 成功进入地下的救援人员也没能如计划那般顺利展开搜救工作,因为之后又发生了几次大大小小的坍塌,导致他们先前千辛万苦疏通的道路再次被堵死,为了生命安全着想,只能领着刚刚解救出来的群众往相对开阔、坍塌情况比较轻的乘车区域移动了。 越是往地下去,嘈杂的人声就越清晰,其中夹杂着令人心碎的哭嚎,让人错觉自己每走一步,都更接近地狱。 楼道的上方,有漆黑的影子从天花板的洞口处冒出了头。 “咚” 从高处跳下来的黑色怪物,在半空中蜷缩起长长的节肢,如一块石头重重砸向了地面。 几个刹车不及的人险些撞上怪物小山般的尸体,他们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恰好看到怪物那花朵般张开的口腔中插着一根钢筋。 钢筋的尾部仍在颤动,另一头穿过怪物的头部,上面沾满了青蓝色的粘稠液体。 杨旭想起来,自己曾经看过官方从星灯高中调集过来的资料,忘了第几页第几行,上面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名为“蓝悦真”的个体拥有极为突出的身体素质。 她曾在去年的秋季校运会上破了多项纪录。其中标枪一项的成绩,甚至达到了国家一级运动员的水准。 “呜呜,手脏了……”蓝悦真一手拽着大兔子玩偶的耳朵,一手在半空中使劲地甩了甩,仿试图通过甩动把手上的抓握钢筋留下的铁锈痕迹甩掉。 方周才刚从直面怪物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见妹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他无奈地拉过她的手,用湿纸巾擦拭白嫩掌心上的锈迹,对杨旭等人道:“你们先走吧。” 杨旭领会到方周的意思,他感激地冲两兄妹点点头,领着其他人一起匆匆往下走去。 无论如何,方周兄妹同意帮忙守住这个入口,对他们和底下的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这种时候也无谓去分辨他们的本意究竟是帮助他人还是觅食了。 “我们就在这里吧。”方周牵着妹妹走到了楼道口旁边的空地上。 蓝悦真把一直提溜在手里的大兔子扔在地上,等方周坐下后,她熟练地钻进了他的怀里。 她刚刚挖走了那只怪物的“核”,要不了多久,这具尸体就会溶解,继而汽化成为空气中的一部分。 他们就在这里看着。 底下站台聚集了大量被困人员,如果有更多的怪物出现,情况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在妹妹和自己安全无虞的前提下,方周也愿意为他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如果他们能守住这个入口,底下的人也多一重安全保障。 而且,只要不到下面去,就不必让妹妹目睹到遍地鲜血的残酷画面。 即便不去看,经由浓烈的血腥味,他也能想象得到底下是怎样一幅惨烈的画面。 所谓人间地狱也不外如此了。 “悦真,你饿吗?”方周摇了摇怀里正低头玩智能手表的妹妹。 “不……”“饿”字还没说出口,她话音一顿,抬起头对他甜甜一笑:“哥哥,巧克力!” 方周揉了揉她的脑袋,从背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撕开包装送到她嘴边。 “啊~”蓝悦真张开嘴巴,一下子从板状白巧克力上咬出个叁指宽的缺口来。 方周就着她咬过的地方吃了一点,含在嘴里让它慢慢融化。 巧克力的香甜把他口腔中残留的最后一点腥味彻底掩盖掉了。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杨旭抽空上来看一眼,他身上的橙色制服沾着些干涸的血迹,脸上既有血迹也有灰尘,看起来十分疲惫,可想而知底下的紧急救护工作有多么繁重。 方周把之前买的面包给了他,还分给他一瓶水。 杨旭狼吞虎咽地吃掉两个面包,灌了一大口水,才有空说话:“所有出口都堵死了,上面的人探测出地铁站地下有空洞,他们不敢有大动作,怕会引发地陷。” 如果不管不顾地采用大型机械开挖,恐怕在挖出通道以前,被困的人就先葬身地底了。 方周叹了口气:“但也不能完全不采取措施吧?”毕竟还有这么多人被困在地底下。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 蓝悦真以跨坐的姿势窝在他怀里,此时她一手抱住他的脖子,一手抓着他的耳朵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如同捏陪睡玩偶的耳朵。 因为没有熟悉的床和小毯子,她已经犯困好一会儿了,但就是迟迟不肯入睡,时不时还哼哼唧唧地闹着要鳄鱼。这种时候,方周上哪给她找鳄鱼去?只能耐心地哄着了。 “现在上面派了特殊小队……”杨旭把面包的包装纸搓成一团,“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方周一时无话可说。 怀里的妹妹蹬了一下腿,方周连忙拍拍她的后背,把手掌盖在她的后脑上以示安抚。 杨旭被他哄孩子的熟练样子肉麻得不行,他撇了撇嘴,伸手问道:“你还有吃的吗?” “包里有几罐藕粉,要用热水冲的。”方周用下巴点了点搁在身侧的背包,“巧克力不能给你,我妹妹要吃的。” “吃、吃巧克力……”半睡半醒中从哥哥的话语中捕捉到在意的关键词,蓝悦真打了个抖,嘴里嘟嚷着:“不给!巧克力、我的……” “好,不给,都是悦真的……”方周轻拍她的后背低声安抚着,一脸“都怪你”的表情看向杨旭。 杨旭:…… 妹控好烦。 蓝悦真迷迷糊糊地醒来,方周给她喂了点水,正想继续哄她睡觉,却见她看起来清醒了许多,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直直盯着杨旭看。 杨旭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我不要你的巧克力。” 虽然底下的人都在挨饿,但也不至于要征用小孩子的零食…… “我帮你找吃的。”蓝悦真看着他,认真道:“但是你——你们要答应我,绝对不能抢走哥哥。” 方周面露诧异:“悦真……” 杨旭艰难地看了看楼道口,又看了看她。 他做不了这个决定。事关国家的生死存亡,他一个小小的执行者无法给出有效的承诺。 官方暗中运作多年,以捕捉到的两个雄性捕猎者样本为基础,制造出许多像他这样混合了人类与捕猎者两者基因的个体。他们想要的是既能像捕猎者那样克制黑色怪物,又和人类站在同一立场的混血儿……但是这么多年以来,始终没有任何个体能达到他们的期望。 足够强大的个体,缺乏人类应有的同理心,并不能成为人类的同伴;而如他这般真真切切把自己当成了人类的,却又不具备猎杀怪物的能力……实在很遗憾,捕猎者血统在杨旭身上的体现,只有不会染病、力能扛鼎并且连续跑上几公里也毫不费力的强健体魄。 “我答应不了你。”杨旭说,“他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我们比你更需要他。” “哥哥是我的!” 女孩的清脆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空间。 因为愤怒,她的双眼闪动着点点暗芒,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就这样牢牢盯着眼前的男人。 杨旭体内的一半捕猎者血统,使他切身体会到了被高等个体压制的恐怖之处。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抓住一截断开的扶杆,勉强维持住站立的状态。 不知不觉间,他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你自己也知道的,你哥哥,和你不一样……” “够了。”方周打断他的话,面对这个激怒妹妹的人,他实在很难有什么好态度,“我的事轮不到你,也轮不到别人来作主。” 杨旭沉默片刻,只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回到了下层。 不久前,上面做出了新的决议,方周作为被官方秘密观察数年的特殊样本,成为了他们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方周是目前已知的唯一一个由人类和雌性捕猎者结合生下的混血儿。虽然都是混血儿,但他跟那些由雄性捕猎者和人类组合诞生的混血儿有本质上的不同,——他具备猎杀怪物的能力!并且他从生下来就被当作人类抚养长大,他对自己的自我认知也是人类! 官方不可能放过这样一个符合他们期望的混血儿! ……所以,不管了,饿就饿着吧,说不定再过不久,他们就得救了呢?到了外面,要什么吃的没有? 看着杨旭转身离开的方向,蓝悦真的双眼渐渐暗淡下来。 “悦真,别胡思乱想。”方周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哄着,不时轻拍她的后背,“哥哥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谁都带不走,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明白吗?” 蓝悦真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埋在他的颈侧,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直到现在,哥哥还是把自己当成人类,心理上也不接受“核”这种食物,所以妹妹很不安。 加上哥哥其实很善良……妹妹觉得他会为了人类抛下自己。 迟点抓虫,欢迎大家帮我抓虫,虽然我有检查,但是总会出现错别字……我太粗心了(T ^ T)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坠入 深秋夜晚,空气中透着丝丝寒凉。 他们现在位于地下,地铁站的通风系统也因为电路遭到破坏而停止运行,其实气温并没有特别低,体感在十五摄氏度左右,是加件外套就能应付过去的温度。 方周蹲在妹妹面前,替她把一高一低的中筒袜调整到同样的高度。触碰到妹妹泛着凉意的皮肤,他搓热双手,给她捂了一会儿膝盖。 在哥哥怀里翻来覆去两叁个小时,蓝悦真一直没能睡着,倒是把自己的头发搞得乱七八糟。她闭着眼睛,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要洗澡,要换衣服……要睡大床……” 方周无奈:“没有洗澡水,没有干净衣服,也没有大床。” 蓝悦真:“呜呜呜……” “好了,来擦个脸。”方周掏出小手帕,用水打湿,给她擦脸了把脸。 刚刚杨旭上来通知,说特殊小队即将挖通道路,让他们做好跟大部队一起撤离的准备。 不过,优先撤离的肯定是伤者,还有老弱病残孕,像他们这样毫发无损的应该会排在最后。 “悦真,打起精神来。”方周双掌夹着妹妹的小圆脸左搓右揉,直揉得她脸颊上的肉肉都挤在一起,仿佛一颗粉嫩饱满的水蜜桃,“醒醒,快醒醒啦。” 蓝悦真努力睁开双眼,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他,等他松开双手,她立刻没骨头般往他身上倒去,弄得方周哭笑不得,只好用双手撑住她的肩膀。 “……掉下来了。”蓝悦真仰着头,双手隔着裙摆捂住了屁股。 “什么?” “小裤裤,要掉下来了。” “?” 方周把妹妹抱到一根倒塌的柱子后面,才刚把人放下,一团白白软软的布料就从蓝悦真裙底滑落下来,卡在她的两脚之间。 方周:“……” 仔细看才发现,她的小内裤后腰的地方有一处破裂,正好在松紧带那里断开。 难怪会掉下来。 妹妹身后垂着一条长尾巴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一瞬间,方周隐约明白了什么。 早些时候跟着杨旭来这里的路上,好像有一家日用品店,沿着原路往回走一会儿就能看到了。希望能在那家店找到一次性内裤吧。 如果没有一次性内裤,安睡裤也可以。再不济,加大码的宝宝纸尿裤总能用得上吧?……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她乖乖穿上了。 总不能光着小屁屁吧。 “风吹屁屁凉……”蓝悦真边走边嘀咕。 方周:“……不许说这种话。” 四周黑乎乎的,只有充电宝自带的小灯泡照亮眼前的一小块地方,不过也足够他们看清脚下的路了。叁分钟不到,他们顺利到达了那家日用品店。 方周费了点功夫把被砸烂得只剩下半截的玻璃门移开,叮嘱妹妹在外面乖乖等着,他自己进入店内,开始快速地搜寻所需物品。 幸好用不着纸尿裤,在倾倒的女性用品货架下方,方周找到了包装完好的一次性内裤。 巴掌大小的一包,拿在手上轻飘飘的,仔细一看竟然还是十条装……女孩子的用品都这么小巧的吗? 他把照明用的充电宝搁在一旁的断壁上,空出双手撕开一次性内裤的外包装,从中取出一块包裹在塑料薄膜里的片状物,——小小薄薄的一片,比纸巾大不了多少,展开来竟然是件完整的小内裤……那粉粉嫩嫩的颜色,让方周这个大男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快点,先把鞋子脱掉。”方周指挥妹妹脱鞋子。 这片弹性很好的无纺布被他用两手撑开,显得小小的,还有点透光……实在是有点烫手。 蓝悦真乖乖地弯腰脱鞋,她穿的帆布鞋没有鞋带,仅靠鞋面上叁根横向的魔术贴固定,穿脱都非常方便。等她脱好一边鞋子,方周立刻把撑开的小裤裤往她脚下移,穿好一边洞洞,再换到另一边。 等她把换上的新内裤调整好,方周也贴好她鞋上的魔术贴了。 “屁屁不凉了。”蓝悦真捂着屁股,长吁出一口气。 离开前,方周让妹妹拿着充电宝走在前面,他自己扛了四件矿泉水跟在后面。 这种叁百毫升装的小支矿泉水,一件就有二十四支,四件可以分给很多人了。至少救一下急也是好的。 他们回到原地的时候,正好碰到杨旭上来,看到方周双臂上托着的几件水,他眼前一亮,立刻上来接了过去。 相对底下叁千多被困者,这点水实在是杯水车薪,但也聊胜于无。身体健康的人一晚上不喝水,忍忍也就过去了,顶多口干舌燥,换成病弱的人就不行了,刚才还有脱水状态的糖尿病患者问有没有水…… “那边还有,”方周指了指身后,“你找两个人,我带路过去。” 杨旭扛着水头也不回地往下跑,边跑边回“好”。 也难怪他们没有发现,那家店主要是卖清洁类产品和纸品的,和饮食相关的就一个装满水和各种花里胡哨的饮料的大立柜,这个大立柜又正好被倒下的货架压在下面……没有立柜作为提示,谁又会花时间在一家日用品店里找饮用水呢? 方周要带路再去一遍刚才的店,蓝悦真自然也要跟着。到了那边,方周给妹妹拿了一瓶包装完好奶茶,见她高兴得都蹦起来了,宠爱妹妹的傻哥哥一时抵不住那甜甜的笑容,又给了她一瓶桃子汽水。 算了算了,控制零食的摄入量这种事,明天再说吧。 除了这家日用品店,相邻的几家店都被他们搜了一遍,很可惜,他们只在其中一家美甲店里找到了两件瓶装水。 大概是备着提供给客人喝的。 “不要边路走边喝水。”方周帮忙扛了两件水,同时不忘提醒妹妹看路。 蓝悦真喝了一口甜甜的奶茶,扬起笑脸回答:“好~” 然而,下一秒,双手捧着奶茶瓶子的女孩,以仰面朝天的姿势,无声地坠入了脚下突然出现的黑色深坑之中。 “悦真——!” 回应男人崩溃的呼喊的,只有阵阵空洞的回声。 变身 “悦真,悦真——” “你疯啦?!”同行的两名救援人员见情况不对,连忙扔下几箱水,死死扒方周不让他往洞里跳,“掉下去连个回声都没有,你跳下去还要命吗?!” “放手!” 早在妹妹失足踏空的那一瞬间,方周就已理智全失,他人的劝说和阻拦只会让他更加心急如焚。随行的人都是熟知官方计划的人,他们比谁都要明白方周的重要性,为了阻止他犯傻,他们甚至拿出控制街头行凶的犯人的架势,把他牢牢押倒在地面上。 方周拼命挣扎着,只能狼狈地跪倒在洞口边缘,望着深不见底的黑洞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眼见方周濒临失控,有随时爆发的可能,闻声赶来的杨旭连忙大声喝骂:“别冲动!你什么都没搞清楚,怎么去救你妹妹!” 军用的强光手电筒把眼前一亩叁分地照得亮如白昼,却始终照不到深邃的坑洞底部,带着殷切的期望看向洞中的方周,那双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迅速地暗淡下去了。 “悦真……悦真……”仿佛失去语言能力的疯子,方周双臂被押在身后,上身伏倒在满是灰尘和水泥屑的地面上,不断重复着哀切的呼唤。 “快!快压住他!” 他的侧脸紧贴着地面,神情逐渐由愤怒过渡至平静,继而转变为野兽般狰狞—— “悦真!” 此时,这只名为“方周”的生物,它口中呼喊的已不再是单纯的名字,而是丢失幼崽的野兽的愤怒与哀切。 灯光晃动间,洞中突然有移动的黑影反射光线,那镜面般光滑的硬甲——无疑就是黑色的怪物! “快躲开!” 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空气震荡声,巨大的黑影从深坑中腾空而起,那一条条仿佛钢筋的细长足肢站在了和他们同一高度的平面上。 这只怪物体型十分巨大,比先前死于蓝悦真之手的六角个体还要大上一圈,除了负责移动的众多足肢,它的上身和腰背连接处还多出一对镰刀状的节肢,和一对剪钳状的螯肢。 “……是卫士!”杨旭抹了一把冷汗,“卫士的职责是保护女王!它们不会离开女王太远……底下是巢穴!” 杨旭的话一出,再也没有人顾得上方周,他们纷纷进入戒备状态,从制服下掏出了枪械,训练有素地瞄准了眼前慢条斯理地舒展着足肢的怪物。 一般来说,卫士不会离开巢穴,它们日常负责拱卫产卵的女王,是怪物中的最高战斗力和防御力的代表。 第一波子弹接连射出,枪声震耳欲聋,却只在那硬如铁石的黑色身躯上留下一个个浅坑,随着卫士慵懒的踱步,子弹犹如小石子般纷纷掉落下来。 杨旭忙喊道:“瞄准关节!” 相对刀枪不入的身躯,它们的躯干连接处肯定算得上脆弱之处,——这是显而易见的,然而,想要瞄准移动中的目标点关节处,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仗着灵敏过人的动态视力,杨旭一枪崩掉了它的一条足肢,但也仅此而已—— 巨大的镰刀横扫而来,他们伏地躲避,顺利躲过了拦腰一砍。 如同猫咪逗弄老鼠一般,这只日常养尊处优、只负责侍奉女王的卫士慢悠悠地回头,举起螯钳以万钧之力重重砸下。 一时间,被击中的断壁成灰,叁个身穿橙色制服的男人匍匐着从掩护的水泥墙块后爬出来,迅速地避到十几米之外。 “方周呢?!”等反应过来,他们才想起来自己忽视了某件重要的事。 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便表现得从容不迫的卫士,突然疯了似的在低矮狭窄的空间中四处逃窜,方周手握从怪物身上扯下来的镰刀,挥动间削去了两叁根足肢。 由于断的都是同一侧的足肢,卫士仅剩的数根足肢难以支撑庞大的身躯,它的移动速度逐渐变得缓慢,身躯也开始摇摇晃晃,无法维持稳定的站立姿态。 “小心!” 话音刚落,卫士挥动剩余的一侧镰刀朝他横扫而去,方周掷出手里的镰刀,一刀穿透卫士的头颈连接处,他的左侧肩背也因此负伤,被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狭长伤口。 叁人抱着枪不停地喘着气,他们的视线在濒死挣扎的卫士和捂着肩膀的方周之间来回梭巡,后者的神色已经彻底平静,如同毫无生气的人偶,只有嘴唇仍然一张一合,机械地重复着那两个音节。 “女王的身边通常会有六至八只卫士……” 男人的一侧面孔光洁如上等玉石,另一侧面孔却因为泪水而沾染着污秽的灰尘,他机械地扭转头部,望向身后传出阵阵异响的深坑。 “悦真……悦真……” 那是过去近十年相处逐渐形成的本能,是雄性对自己深深爱护的幼崽、对命中注定的伴侣的执着。 流淌于骨髓血液之中……最深刻的爱与占有。 受捕猎者散发的汹涌怒气所挑衅,第二、第叁只卫士陆续登场了。 不死不休的宿敌,捕猎者与被猎者,迎来了命中注定的生死之战。 “哧拉”一声,男人的身后伸出长长的暗红色尾巴。 排列整齐的鳞片如一片片宝石,在白光照射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尾巴修长有力,环绕他的身躯画出一个完美的圆形,尖细如刀刃的末端直立而起,从肉眼无法看见的细小孔洞中分泌出点点透明汁液。 那是仅对黑色怪物的硬甲起溶解作用的毒药。 是捕猎者最为重要的标志性武器。 变身2 一切都发生在方周拿到大学毕业证的那个夏天。 那天早上,他在小区门前的大榕树下等了一个多小时。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下来,车窗降下,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妈妈探出头来,朝他微笑挥手。 少年方周迎上去,一下子被妈妈揽住脖子,揉乱了头发。他已经是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大男孩了,为了配合妈妈的动作,他微微弯着腰,脸上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双眼望向了车后座的玻璃窗。 继父拉开车门,被绑在后座安全椅上的小女孩歪着脑袋,小嘴微张,正睡得香甜。 她的小胖手里还抓着一个啃了小半边的大桃子。 继父弯腰进入车后座,把这个睡得东倒西歪的小家伙从车里抱了出来。 许多年以后,方周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她那天的模样。 这个黑发雪肤,长相如同小天使般精致可爱的小女孩,身穿一套蓝白双色的海军服,上衣是半袖衬衫,下装则是略有些蓬松的南瓜裤。她脚上穿着一尘不染的黑色小皮鞋,白色长袜的袜口处有精致的草莓图案刺绣。 这是一个从头到脚都能看得出被家人精心照顾着的小宝贝。 蓝蜂双手撑着她的腋下,把这个呼呼大睡的女孩儿架到了方周的面前。 她一睁开眼睛,便对方周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方周曾怀疑妹妹遗传了继父寡言少语的特性。 她很兴奋,肉肉的小胖脸都变成粉红色了,双眼仿佛盛满了小星星,但她却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像个尚未掌握语言能力的小婴儿,两只小胖手挥啊挥,两条小短腿蹬啊蹬,用全身来表达见到哥哥的喜悦之情。 方周立刻把她接了过来。 小家伙把脸贴上来,蹭了蹭他的,又用额头去顶他的下巴。 “那就麻烦你照顾她啦,后天晚上我们再来接她。”周雪莱把女儿的熊猫头小挎包和一小袋行李递给了方周,临走前,她掐着女儿软乎乎的脸颊叮嘱道:“要乖乖听哥哥的话,不许捣乱,知道吗?” “妈妈,我会照顾好悦真的。” 方周抱着妹妹,目送妈妈和继父驾驶的那辆车离开。 一个月前,方周向妈妈提出请求,说想把妹妹接过来一起住上几天,——几天不行的话,一个周末也好啊。也许因为他足够诚心,妈妈很干脆地同意了他的要求,终于在这个周末把妹妹送过来了。 不过,按照继父把妹妹从车上抱下来,然后举到方周面前的架势,倒不像是把女儿托付给继子,反倒像是作为长辈,给方周这个晚辈送来一个大号玩具,——还是一个会跳会闹,活泼好动,贪吃又爱撒娇的“玩具”。 颇有种“给,这就是你要的妹妹,拿(抱)走吧”的意思。 那一年,方周十八岁,蓝悦真七岁。 “哎呀,小宝贝,你又长高啦。”方周把妹妹举高高,在她兴奋的咯咯笑声中用额头顶了顶她软软的小肚子,“你想哥哥吗?嗯?哥哥很想你哦。” 小宝贝只是笑着,凑过来在他脸上“啵”了一下。 方周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隐约察觉到妹妹的异常。 她不爱说话,甚至也不怎么发出声音。 处于她个年龄的小孩子,按理说正是掌握了大部分语言、表达欲又最为旺盛的时期。就像好友冯端家的侄子侄女,方周不知从他那里听过多少次诉苦,说家里的小朋友们天天围着他问十万个为什么,实在是天生的话痨…… 但蓝悦真不是那样的。 她不说话。 当然她的发声系统没有什么毛病。 方周耐心哄一哄的话,她也会甜甜地喊上一声“哥哥”,或是在被他用零食诱惑时,字正腔圆地说出“最喜欢哥哥”“哥哥最好”这种讨人喜欢的话来。 她仿佛活在不需要使用语言来达成交流的环境中,不习惯使用语言来沟通,以及表达自己的需求。 不过她本身已经足够可爱了,光靠一张天使般的脸蛋就能征服几乎所有人,不擅长说话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而且,方周发现自己拥有能够精准猜出妹妹想法的能力,——根本不需要她说什么啊,想要的玩具,想吃的零食,吸引她注意力的小区野猫,只要她表现出兴趣,方周立刻就能明白。 所以,这一定就是兄妹爱吧?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了。到了和妈妈、继父约定好来接妹妹的那一天,方周收拾好妹妹的行李,和自己买给她的新玩具和零食,正准备把她送到小区门口,这个一直很乖很安静的女孩儿突然大哭起来,吓得方周忙抱住她不停地安慰。 她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爸爸、妈妈走了……不要我了……” 她的小拳头把湿漉漉的双眼揉得红彤彤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怎么会呢,爸爸妈妈马上就来接悦真啦,别哭了,乖乖……”方周自责不已,明知道小孩子离不得父母,自己又为什么非要把妹妹要过来呢?这下好了,她都产生被爸爸妈妈抛弃的想法了,真是…… “呜呜,走了……不要我了……”女孩儿哭得肝肠寸断。 方周眼看哄不住妹妹,只得寄希望于妈妈,他连忙拿出手机拨打妈妈的电话,希望她能让妹妹停下哭泣—— 然而,电话却没有接通。接连拨打四五次,还是无法接通。 ……这是怎么回事? 方周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约定好今天来接悦真,按理说这个时间应该在路上了,为了不错过彼此,他们应该随时保持联络才对…… 妹妹一直哭个不停,哭得方周心都碎了,他努力安慰她,从行李包里拿出了约好一天只能吃两个的奶酪棒,告诉她只要不哭,想吃多少都可以……可她没有理会,只是一直、一直哭泣,哭到双眼红肿,声音沙哑,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方周十分后悔把她从妈妈和继父那里要过来,如果在父母身边,她就不会哭得这么伤心了,小孩子还是应该呆在父母的身边,他只是哥哥而已,再怎么努力也好,始终无法和父母相比啊…… 那天下午,方周接到一通陌生来电。 对方自称蓉城公安,他用公式化的语气告知方周,蓝蜂和周雪莱的住处发生不明原因的爆炸,现场已经变为一片废墟,事发时两位当事人停留在室内,因此他们已经遇难。 ——这是什么恶作剧吗? 方周只觉得荒谬。 但是不久后,他接到了来自老家的电话。大姑哽咽着对他说自己正在赶往蓉城的路上,让他不要慌张,先照顾好妹妹……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他就像……就像做了一场不真实的梦。 可这终究是现实。 方周见过那惨烈的现场,遮天蔽日的高大细叶榕倒下了,那栋方周曾多次到访的小楼被夷为平地,——任谁也看不出有人生还的可能。 妹妹哭累了,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我来照顾悦真,”方周说,“我一定会保护好她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是的,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天塌下来也好,地陷下去也好。 天花板不断跌落下来,砸在地面上发出阵阵轰鸣。滚滚烟尘中,拖着暗红色长尾的男人以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追赶着逃窜的“卫士”。 他手里握着一根从废墟中拔出来的钢筋,以此作为武器,毫不留情地扎向猎物的防御薄弱之处。 他的肩背、腹部和小腿都着有不同程度的伤口,深色的衣物浸满血液,所到之处都留下了点点血痕。 悦真——保护悦真—— 深至骨髓血液的执念驱使着这头重伤的野兽,使他即便意识模糊也仍旧不知疲倦地攻击阻拦自己进入“巢穴”的“卫士”。 可恨啊……明明只是“食物”而已,竟然敢反抗…… 可恨啊……把重要的妹(伴)妹(侣)陷于危险之中…… 可恨啊!!! 无处可逃的卫士最终力竭倒下。 “方周”口中呼出一口浊气,它那覆盖着暗红色鳞片的利爪高高举起,然后穿破卫士的身躯,从黏糊糊的青蓝色“果冻”中掏出了一枚黑色的小球。 是黑化变身的哥哥~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回忆 一切都发生在方周拿到大学毕业证的那个夏天。 那天早上,他在小区门前的大榕树下等了一个多小时。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下来,车窗降下,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妈妈探出头来,朝他微笑挥手。 少年方周迎上去,一下子被妈妈揽住脖子,揉乱了头发。他已经是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大男孩了,为了配合妈妈的动作,他微微弯着腰,脸上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双眼望向了车后座的玻璃窗。 继父拉开车门,被绑在后座安全椅上的小女孩歪着脑袋,小嘴微张,正睡得香甜。 她的小胖手里还抓着一个啃了小半边的大桃子。 继父弯腰进入车后座,把这个睡得东倒西歪的小家伙从车里抱了出来。 许多年以后,方周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她那天的模样。 这个黑发雪肤,长相如同小天使般精致可爱的小女孩,身穿一套蓝白双色的海军服,上衣是半袖衬衫,下装则是略有些蓬松的南瓜裤。她脚上穿着一尘不染的黑色小皮鞋,白色长袜的袜口处有精致的草莓图案刺绣。 这是一个从头到脚都能看得出被家人精心照顾着的小宝贝。 蓝蜂双手撑着她的腋下,把这个呼呼大睡的女孩儿架到了方周的面前。 她一睁开眼睛,便对方周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方周曾怀疑妹妹遗传了继父寡言少语的特性。 她很兴奋,肉肉的小胖脸都变成粉红色了,双眼仿佛盛满了小星星,但她却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像个尚未掌握语言能力的小婴儿,两只小胖手挥啊挥,两条小短腿蹬啊蹬,用全身来表达见到哥哥的喜悦之情。 方周立刻把她接了过来。 小家伙把脸贴上来,蹭了蹭他的,又用额头去顶他的下巴。 “那就麻烦你照顾她啦,后天晚上我们再来接她。”周雪莱把女儿的熊猫头小挎包和一小袋行李递给了方周,临走前,她掐着女儿软乎乎的脸颊叮嘱道:“要乖乖听哥哥的话,不许捣乱,知道吗?” “妈妈,我会照顾好悦真的。” 方周抱着妹妹,目送妈妈和继父驾驶的那辆车离开。 一个月前,方周向妈妈提出请求,说想把妹妹接过来一起住上几天,——几天不行的话,一个周末也好啊。也许因为他足够诚心,妈妈很干脆地同意了他的要求,终于在这个周末把妹妹送过来了。 不过,按照继父把妹妹从车上抱下来,然后举到方周面前的架势,倒不像是把女儿托付给继子,反倒像是作为长辈,给方周这个晚辈送来一个大号玩具,——还是一个会跳会闹,活泼好动,贪吃又爱撒娇的“玩具”。 颇有种“给,这就是你要的妹妹,拿(抱)走吧”的意思。 那一年,方周十八岁,蓝悦真七岁。 “哎呀,小宝贝,你又长高啦。”方周把妹妹举高高,在她兴奋的咯咯笑声中用额头顶了顶她软软的小肚子,“你想哥哥吗?嗯?哥哥很想你哦。” 小宝贝只是笑着,凑过来在他脸上“啵”了一下。 方周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隐约察觉到妹妹的异常。 她不爱说话,甚至也不怎么发出声音。 处于她个年龄的小孩子,按理说正是掌握了大部分语言、表达欲又最为旺盛的时期。就像好友冯端家的侄子侄女,方周不知从他那里听过多少次诉苦,说家里的小朋友们天天围着他问十万个为什么,实在是天生的话痨…… 但蓝悦真不是那样的。 她不说话。 当然她的发声系统没有什么毛病。 方周耐心哄一哄的话,她也会甜甜地喊上一声“哥哥”,或是在被他用零食诱惑时,字正腔圆地说出“最喜欢哥哥”“哥哥最好”这种讨人喜欢的话来。 她仿佛活在不需要使用语言来达成交流的环境中,不习惯使用语言来沟通,以及表达自己的需求。 不过她本身已经足够可爱了,光靠一张天使般的脸蛋就能征服几乎所有人,不擅长说话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而且,方周发现自己拥有能够精准猜出妹妹想法的能力,——根本不需要她说什么啊,想要的玩具,想吃的零食,吸引她注意力的小区野猫,只要她表现出兴趣,方周立刻就能明白。 所以,这一定就是兄妹爱吧?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了。到了和妈妈、继父约定好来接妹妹的那一天,方周收拾好妹妹的行李,和自己买给她的新玩具和零食,正准备把她送到小区门口,这个一直很乖很安静的女孩儿突然大哭起来,吓得方周忙抱住她不停地安慰。 她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爸爸、妈妈走了……不要我了……” 她的小拳头把湿漉漉的双眼揉得红彤彤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怎么会呢,爸爸妈妈马上就来接悦真啦,别哭了,乖乖……”方周自责不已,明知道小孩子离不得父母,自己又为什么非要把妹妹要过来呢?这下好了,她都产生被爸爸妈妈抛弃的想法了,真是…… “呜呜,走了……不要我了……”女孩儿哭得肝肠寸断。 方周眼看哄不住妹妹,只得寄希望于妈妈,他连忙拿出手机拨打妈妈的电话,希望她能让妹妹停下哭泣—— 然而,电话却没有接通。接连拨打四五次,还是无法接通。 ……这是怎么回事? 方周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约定好今天来接悦真,按理说这个时间应该在路上了,为了不错过彼此,他们应该随时保持联络才对…… 妹妹一直哭个不停,哭得方周心都碎了,他努力安慰她,从行李包里拿出了约好一天只能吃两个的奶酪棒,告诉她只要不哭,想吃多少都可以……可她没有理会,只是一直、一直哭泣,哭到双眼红肿,声音沙哑,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方周十分后悔把她从妈妈和继父那里要过来,如果在父母身边,她就不会哭得这么伤心了,小孩子还是应该呆在父母的身边,他只是哥哥而已,再怎么努力也好,始终无法和父母相比啊…… 那天下午,方周接到一通陌生来电。 对方自称蓉城公安,他用公式化的语气告知方周,蓝蜂和周雪莱的住处发生不明原因的爆炸,现场已经变为一片废墟,事发时两位当事人停留在室内,因此他们已经遇难。 ——这是什么恶作剧吗? 方周只觉得荒谬。 但是不久后,他接到了来自老家的电话。大姑哽咽着对他说自己正在赶往蓉城的路上,让他不要慌张,先照顾好妹妹……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他就像……就像做了一场不真实的梦。 可这终究是现实。 方周见过那惨烈的现场,遮天蔽日的高大细叶榕倒下了,那栋方周曾多次到访的小楼被夷为平地,——任谁也看不出有人生还的可能。 妹妹哭累了,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我来照顾悦真,”方周说,“我一定会保护好她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是的,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天塌下来也好,地陷下去也好。 天花板不断跌落下来,砸在地面上发出阵阵轰鸣。滚滚烟尘中,拖着暗红色长尾的男人以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追赶着逃窜的“卫士”。 他手里握着一根从废墟中拔出来的钢筋,以此作为武器,毫不留情地扎向猎物的防御薄弱之处。 他的肩背、腹部和小腿都着有不同程度的伤口,深色的衣物浸满血液,所到之处都留下了点点血痕。 悦真——保护悦真—— 深至骨髓血液的执念驱使着这头重伤的野兽,使他即便意识模糊也仍旧不知疲倦地攻击阻拦自己进入“巢穴”的“卫士”。 可恨啊……明明只是“食物”而已,竟然敢反抗…… 可恨啊……把重要的妹(伴)妹(侣)陷于危险之中…… 可恨啊!!! 无处可逃的卫士最终力竭倒下。 “方周”口中呼出一口浊气,它那覆盖着暗红色鳞片的利爪高高举起,然后穿破卫士的身躯,从黏糊糊的青蓝色“果冻”中掏出了一枚黑色的小球。 是黑化变身的哥哥~ 看到评论区有同学问我能不能发到爱发电,发倒是能发,但是敏感部分不好处理……好在这本写到现在只开过两叁次车(哭笑.jpg),等我弄好再通知大家~ 谢谢支持!看到这里的小天使能不能帮我点亮第一颗星☆呢~谢谢(≧▽≦)! 迟点抓虫zzzzzz 重伤 这座城市彻夜未眠。 以事故地点为中心,方圆数百米内被圈入封锁线,数不清的救援人员、救援车辆停泊在边缘处,等待着随时有可能会下达的命令。 凌晨五点左右,最后一批被困人员终于在黑衣部队的护送下从坍塌区域撤离出来。 在周边高楼上观望整夜的群众纷纷鼓掌,发出了由衷的欢呼声。 然而一切并没有就此结束。 随着一辆辆装载着伤者的车驶离现场,一直在外围待命的军用卡车动了。它们以稳健的速度驶入内圈,逐渐占据前者留下的空缺。 荷枪实弹的军人率先跳下车,他们个个气质精悍、装备精良,然而那黑洞洞的枪口,却是整齐划一地对准了同一辆军卡的车厢门。 一组七人的队伍,被驱赶着从军卡上下来了。 他们身穿雨衣般从头遮到脚的黑色斗篷,从身形来看,男女皆有。其中有那么叁四个人,走路姿势尤为古怪,几乎是像袋鼠那样跳跃着移动。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他们的黑袍底下拖着长长的条状物,行走间偶尔露出的下肢形状也极为怪异。 这支不伦不类的队伍,在军人们的武力震慑下,一一进入了坍塌事故的中心点。 不久后,在距离被困人员撤离的出口约百米的某处,突然传出了轰隆隆的异响。 一个看不清长相的男人拨开障碍物,艰难地从断垣残壁的缝隙间爬出来,然后趴倒在灰白色的水泥块上。他受了很重的伤,身上的衣物早已无法辨认原本的款式和颜色,从他身上渗出来的血液很快把水泥块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等他翻过身,人们才发现他的怀里还藏着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蜷缩着四肢,鹅黄色的上衣和浅蓝色的裙子变得破破烂烂,她的身上也有许多伤处,一侧头部满是血污,腹侧的伤口晕出的血迹也越来越大。 “等一下!”负责指挥救援工作的军部人员立刻喝止了抬着担架准备上前的救援人员,“先观察一下再说。” 受了重伤,并且还护着伴侣的捕猎者,现在正是它们防备心最重的时候。一个搞不好,一旦救援人员的某个举动让它们产生误解,极有可能会招来猛烈的攻击。 被赶入地下执行侦察任务的黑袍七人小队,在半个小时后陆陆续续返回了地面。 通过他们身上携带的各种录像和勘测装置,指挥部确认这一处地下巢穴的“女王”以及八只“卫士”已经全军覆没。 其中一人还带回了“女王”的荆棘冠状头骨。 “真让人惊讶,”那位指挥官远远看着在废墟中相互依偎的两兄妹,“她竟然以一己之力杀死五只卫士,清扫整个巢穴,这样的捕猎者……” 不久前那场大规模猎杀,还是合十几名捕猎者之力,才勉强把在明城上空集结的那群四角和六角怪物清理干净。 要知道,“卫士”可是整个黑色怪物族群中最具破坏力的个体,连枪炮都奈何不了它们! “既然人撤完了,底下什么情况也探清了,现在该做走那一步了。”指挥官一脸凝重,对着手中的对讲机,发出了最后的指令,“215,引爆!” “215收到引爆指令!” 倒数十秒后,地底下传出阵阵闷响。 居住在附近高楼上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明显的震动。 一片狼籍的废墟轰然崩塌,露出下方黑漆漆的巨大洞穴。滚滚烟尘夹杂着浓重的硝烟味向四周喷发,如同火山爆发前的警示。 方才的地底爆炸,成功搅乱巢穴中剩余的怪物,使它们为了自救而集合成群,化作一道黑色的“龙卷风”,自坑底轰然拔地而起。 伴随着连绵不绝的嗡鸣声,仅仅经过十几秒钟,“龙卷风”便已升高到几十米的高度,场面蔚为壮观,使人联想到了末日电影中的某些可怕画面。 “发电装置准备!” 早已在周边设置好的黑色大箱子,逐一露出了它们的真面目。 军人们以叁人为一组,每个小组负责一个发电装置,十几个小组同时开启了放电开关。 “轰隆”一声雷响过后,蓝白色的电光沿着“龙卷风”向上流蹿,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电流声,这道“龙卷风”很快溃散,纷纷从半空中散落下来。 周边的人们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气味。 等他们拿出望远镜和专业的拍摄工具观察现场,才发现那些因为被电击而散落得到处都是的物体,竟然是一只只的不明生物! 它们形似蜘蛛或是螃蟹,但又比这两者大上无数倍,站立状态下足有半人高,且许多体型略大些的个体,在经过电击后仍能活动。 军人们扛着枪支,进入黑色怪物的掉落区域,对尚有生命体征的个体进行最后的灭杀。 一时间,枪声连成一片,响彻天际。 自今日以后,黑色怪物的存在,已不再是对一般民众秘而不宣的机密。 “悦真,我们换个地方休息,好吗?”方周用颤抖的手抹去妹妹额际的血污,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 她的肌肤白皙细腻,在暗红血迹的衬托下,显得有几分病态的苍白。 那向来散发着淡淡香味的蓬松短发,此时微微湿润着,有几络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让人无法看清伤口的状态。 蓝悦真眨了眨眼,一道血水从鬓边滑落下来,渗入了她的眼角。 方周伸出沾满干涸血迹和灰尘的拇指,轻轻按在她的太阳穴上,阻断了那道血流的去路。 由杨旭带领的担架小组匆匆赶到这对兄妹身旁,在得到方周的允许后,他们先把蓝悦真抱上了担架,随后把方周也搬上了另一个担架。 重伤2 冯端是在刚刚穿好白大褂,正准备跟着主任巡诊病房时,突然被护士叫走去接电话的。 然后他就被通知,自己被临时调去帮忙救治平沙地铁站事故的伤者了。 来接人的是两位身穿橄榄色制服,头戴大檐帽的军人,对方主动报上了自己的所属部队、姓名,以及军衔。 冯端听得满头雾水,还有些面对正气凛然的军人的天然敬畏,他乖乖地上了车,这才发现自己的老妈已经在车上了。 郑萍和儿子并不在一个医院工作,她是明城儿童医院的内科主任医师,而冯端则是明城大学附属医院的五官科主治医师,两个医院之间相隔七公里,如今军方的人却把母子两人一起接走,要说没有什么特殊安排,也着实说不过去。 “妈,这是……”冯端有一肚子的疑问,他想不通为什么,只能把询问的眼神投向自家老妈。 情况明显不对,但她老人家靠着椅背叉着两臂,看起来气定神闲的,丝毫没有紧张疑惑的样子,肯定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郑萍只投给便宜儿子一个“闭嘴”的眼神。 车内的气氛实在安静得诡异,那两位军人只在最初告知了冯端自己的来意,并要求他配合,之后就没有再说过话了。 郑萍母子就这样被送到了目的地。 明城空军医院。 他们在做了繁琐的登记手续后,被人领到了院内的疗养区。 这里应该是专门服务大人物的地方,警备极其森严,随时可见警卫来回巡视。 “郑教授,冯医生,这边请。” 母子俩被领到了一间病房的门前。 这间病房外面四名士兵负责看守,他们荷枪实弹、身穿全套作战服,从神态和姿势来看,始终保持在警戒状态。 明明是“门神”,但却能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们防备的不是外来者,而是病房中的人,这也是相当神奇的事了。 冯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和郑萍一起进入了这间病房。 果不其然,病房内还有四名看守者,隔着一面布帘,他们对里面的那张病床上的人如临大敌,仿佛那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因为长时间保持在紧张状态,他们的脸上已经有了点点汗渍。 “都退开一些。”一个年约六十,身穿军服的男子命令道。 他肩背挺拔,气势威严,尽管头发已经斑白,人却丝毫不显老弱,反倒有种历久弥坚的长者气度。冯端对军人的军衔没有什么研究,但也从他肩章上的松枝叶图案认出这起码是一位“将”级别的大人物。 和对内狗里狗气、对外拘谨慎重的怂货儿子不一样,郑萍相当俐落地上前一把拉开了布帘。 帘后的白色病床上,躺着两个互相依偎的人影。 冯端还是先认出了蓝悦真,继而才认出她身后的方周。 “悦真妹妹?!”冯端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你和你哥怎么啦?” 换谁也想不到,在这种场合下见到的竟然是自己认识了十几年的老友,和他的妹妹。 这对仅靠颜值就让人印象深刻的兄妹,何曾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血腥味,即便不靠近也能闻得到,而且那张病床上也满是血迹……蓝悦真眼神清明,看起来很清醒,而她身后平躺着的方周则闭着眼睛,如果不是胸口仍有起伏,他那破破烂烂的样子看起来真像是…… 呸呸呸!好人一生平安,逢凶化吉! 对好友的担忧使冯端暂时忘记了其他,他绕到病床的另一侧,开始小心地检查方周的情况。 而郑萍,她显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该负责的伤者是蓝悦真。 “悦真不怕啊,阿姨给你看看伤口。”郑萍甚至什么也没有问,对着儿子好友的这个妹妹,她只扮演一个角色,就是值得信赖的熟人。 两兄妹并排躺在同一张病床上,蓝悦真处于清醒状态,而且她在外,方周在内,不难看出她有保护后者的意思。 “头上的伤看起来不深,已经止血了,阿姨看看肚子,好不好?” 蓝悦真没有回答,但她神色平和,眼神也没有变化,按照以往的经验,郑萍便当她是默许了,于是转身朝外面守着的人道:“给我拿把剪刀。” 没过多久,就有护士送来了一把剪刀,对方进入病房后便不敢往前,只把手中的剪刀往前伸,等着郑萍去取。还是那位头发斑白的军人看不下去,亲自接过去,叁两步送到郑萍面前。 就在他靠近病床的瞬间,一直如同雕像般躺在床上的蓝悦真突然动了,——她那条藏在身后的尾巴“咻”地甩出去,锋利如箭尖的末端对准了这位老人。 “干什么!” 始终保持在警戒状态的士兵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把黑洞洞洞枪口对准了她。 听着那子弹上膛的声音,别说是对所有事一无所知的冯端,就连隐约知道军方计划的郑萍都冒出了一身冷汗,母子俩下意识背靠墙壁,举起了双手。 然而被所有枪瞄准的蓝悦真却只是懒懒地挥了挥尾巴,丝毫不把他们的威胁放在眼里。 “报告首长!” 杜润之闻声回头,只见身后的卫兵押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 这人还是个熟面孔,——温海盛,明城空军医院的副院长,兼17号(捕猎者相关研究及试验)实验室的总负责人。 在两个小时前的紧急会议上,就是他一力煽动其他人,意图促成将“蓝悦真”作为研究样本关押起来这件事。 虽然这个提议当场就被投票否决掉了,但温海盛并没有死心。 会议结束后不久,他派人进入这间病房,试图进行某些不法行为——后果也相当严重,他的两个助手拿着抽血用的大针筒,互相在对方身上好一通猛扎,要不是负责看守的卫兵见势不妙上前把人拉开,他们都能把对方扎个半死。 之后增派的卫兵,其实有一半是为了防止别有用心的人来打扰。 从形势上看,捕猎者捕食黑色怪物,它们的存在是有益于人类的,但它们毕竟不是人类,——这些行为模式难以捉摸的生物极为危险,尤其在处于重伤状态下,任何一点异动都会被当作挑衅,从而引发它们的攻击。 “我记得我下过命令,无关人员不能靠近这里。”杜润之指着温海盛,示意卫兵们把他弄出去。 怪不得一直毫无反应的捕猎者会突然表现出攻击意图,原来是…… 温海盛想说些什么,但却被铁面无私的卫兵捂着嘴巴拖走了。 他们也实在是被吓了一跳。 虽然早就做好了会和捕猎者正面对上的心理准备,但是刚才那一下,还真是让人捏一把冷汗。 “不好意思,郑教授,冯医生,请继续。”杜润之对受到惊吓的母子俩笑了笑,语带歉意道:“吓到你们了吧?是我们这边没有安排好,实在是对不住!小林,你们去休息吧,等会有事再叫你们。”他挥了挥手,语言加上眼神示意,把仍有些迟疑的卫兵们劝退到外面去了。 “是,首长!”卫兵们敬礼退出了病房外。 郑萍和冯端彼此对视一眼,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处在这种状况下,人真的没法不紧张,刚才要是有谁的枪走火了,那可就…… 再回过头来看蓝悦真,此时她那根险些引发枪战的尾巴已经垂下来,在床边荡啊荡的,看起来仿佛很无聊的样子。 冯端看了看依旧昏迷不醒的方周,又看了看蓝悦真,终于忍不住抬起手来揉自己的眼睛。 “别揉了。”郑萍白了儿子一眼,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巧克力糖,递到蓝悦真面前,“悦真,你想不想吃糖?这个白色糖纸的是果仁夹心,粉色是草莓夹心,棕色是原味。” 蓝悦真没有动,她只是眨了眨眼睛,尾巴一晃,从床边升起来,在郑萍的戒备下,那尖尖的末端轻轻点了点包裹着粉色糖纸的巧克力糖。 “好,我们吃这个。”郑萍把其他糖果随意地放在病床边缘,给她剥了一颗草莓夹心巧克力糖。 这个张着嘴巴等待投喂的女孩儿,怎么看都是个惹人疼爱的晚辈。 如果忽略她的尾巴。 郑萍和冯端一人一把剪刀,慢慢剪开了两兄妹身上的衣服。 杜润之退出病房外,把门关上,再次吩咐卫兵没有得到命令不准让任何人进入里面。 他就说嘛,把熟人找过来,多半能让“她”放下戒备。 之前还没有不长眼的人来搞事时,“她”明明表现得很安定,并没有攻击意图,——都怪那些烦人的玩意,被折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睡觉他们先起了贪念? 冯端是哥哥初中-高中的同学,两人关系很好,有十几年的交情,哥哥偶尔会带妹妹去冯家玩。郑阿姨(冯端的妈妈)给小时候的妹妹看过病,也给哥哥传授过照顾小孩子的经验。 第7章,冯端曾向哥哥吐槽妹妹力气大得能打死一头牛 熟人 冯端是在刚刚穿好白大褂,正准备跟着主任巡诊病房时,突然被护士叫走去接电话的。 然后他就被通知,自己被临时调去帮忙救治平沙地铁站事故的伤者了。 来接人的是两位身穿橄榄色制服,头戴大檐帽的军人,对方主动报上了自己的所属部队、姓名,以及军衔。 冯端听得满头雾水,还有些面对正气凛然的军人的天然敬畏,他乖乖地上了车,这才发现自己的老妈已经在车上了。 郑萍和儿子并不在一个医院工作,她是明城儿童医院的内科主任医师,而冯端则是明城大学附属医院的五官科主治医师,两个医院之间相隔七公里,如今军方的人却把母子两人一起接走,要说没有什么特殊安排,也着实说不过去。 “妈,这是……”冯端有一肚子的疑问,他想不通为什么,只能把询问的眼神投向自家老妈。 情况明显不对,但她老人家靠着椅背叉着两臂,看起来气定神闲的,丝毫没有紧张疑惑的样子,肯定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郑萍只投给便宜儿子一个“闭嘴”的眼神。 车内的气氛实在安静得诡异,那两位军人只在最初告知了冯端自己的来意,并要求他配合,之后就没有再说过话了。 郑萍母子就这样被送到了目的地。 明城空军医院。 他们在做了繁琐的登记手续后,被人领到了院内的疗养区。 这里应该是专门服务大人物的地方,警备极其森严,随时可见警卫来回巡视。 “郑教授,冯医生,这边请。” 母子俩被领到了一间病房的门前。 这间病房外面四名士兵负责看守,他们荷枪实弹、身穿全套作战服,从神态和姿势来看,始终保持在警戒状态。 明明是“门神”,但却能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们防备的不是外来者,而是病房中的人,这也是相当神奇的事了。 冯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和郑萍一起进入了这间病房。 果不其然,病房内还有四名看守者,隔着一面布帘,他们对里面的那张病床上的人如临大敌,仿佛那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因为长时间保持在紧张状态,他们的脸上已经有了点点汗渍。 “都退开一些。”一个年约六十,身穿军服的男子命令道。 他肩背挺拔,气势威严,尽管头发已经斑白,人却丝毫不显老弱,反倒有种历久弥坚的长者气度。冯端对军人的军衔没有什么研究,但也从他肩章上的松枝叶图案认出这起码是一位“将”级别的大人物。 和对内狗里狗气、对外拘谨慎重的怂货儿子不一样,郑萍相当俐落地上前一把拉开了布帘。 帘后的白色病床上,躺着两个互相依偎的人影。 冯端还是先认出了蓝悦真,继而才认出她身后的方周。 “悦真妹妹?!”冯端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你和你哥怎么啦?” 换谁也想不到,在这种场合下见到的竟然是自己认识了十几年的老友,和他的妹妹。 这对仅靠颜值就让人印象深刻的兄妹,何曾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血腥味,即便不靠近也能闻得到,而且那张病床上也满是血迹……蓝悦真眼神清明,看起来很清醒,而她身后平躺着的方周则闭着眼睛,如果不是胸口仍有起伏,他那破破烂烂的样子看起来真像是…… 呸呸呸!好人一生平安,逢凶化吉! 对好友的担忧使冯端暂时忘记了其他,他绕到病床的另一侧,开始小心地检查方周的情况。 而郑萍,她显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该负责的伤者是蓝悦真。 “悦真不怕啊,阿姨给你看看伤口。”郑萍甚至什么也没有问,对着儿子好友的这个妹妹,她只扮演一个角色,就是值得信赖的熟人。 两兄妹并排躺在同一张病床上,蓝悦真处于清醒状态,而且她在外,方周在内,不难看出她有保护后者的意思。 “头上的伤看起来不深,已经止血了,阿姨看看肚子,好不好?” 蓝悦真没有回答,但她神色平和,眼神也没有变化,按照以往的经验,郑萍便当她是默许了,于是转身朝外面守着的人道:“给我拿把剪刀。” 没过多久,就有护士送来了一把剪刀,对方进入病房后便不敢往前,只把手中的剪刀往前伸,等着郑萍去取。还是那位头发斑白的军人看不下去,亲自接过去,叁两步送到郑萍面前。 就在他靠近病床的瞬间,一直如同雕像般躺在床上的蓝悦真突然动了,——她那条藏在身后的尾巴“咻”地甩出去,锋利如箭尖的末端对准了这位老人。 “干什么!” 始终保持在警戒状态的士兵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 听着那子弹上膛的声音,别说是对所有事一无所知的冯端,就连隐约知道军方计划的郑萍都冒出了一身冷汗,母子俩下意识背靠墙壁,举起了双手。 然而被所有枪瞄准的蓝悦真却只是懒懒地挥了挥尾巴,丝毫不把他们的威胁放在眼里。 “报告首长!” 杜润之闻声回头,只见身后的卫兵押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 这人还是个熟面孔,——温海盛,明城空军医院的副院长,兼17号(捕猎者相关研究及试验)实验室的总负责人。 在两个小时前的紧急会议上,就是他一力煽动其他人,意图促成将“蓝悦真”作为研究样本关押起来这件事。 虽然这个提议当场就被投票否决掉了,但温海盛并没有死心。 会议结束后不久,他派人进入这间病房,试图进行某些不法行为——后果也相当严重,他的两个助手拿着抽血用的大针筒,互相在对方身上好一通猛扎,要不是负责看守的卫兵见势不妙上前把人拉开,他们都能把对方扎个半死。 之后增派的卫兵,其实有一半是为了防止别有用心的人来打扰。 从形势上看,捕猎者捕食黑色怪物,它们的存在是有益于人类的,但它们毕竟不是人类,——这些想法难以捉摸、行事没有规律的生物极为危险,尤其在处于重伤状态下,任何一点异动都会被当作挑衅,从而引发它们的攻击。 “我记得我下过命令,无关人员不能靠近这里。”杜润之指着温海盛,示意卫兵们把他弄出去。 怪不得一直毫无反应的捕猎者会突然表现出攻击意图,原来是…… 温海盛想说些什么,但却被铁面无私的卫兵捂着嘴巴拖走了。 他们也实在是被吓了一跳。 虽然早就做好了会和捕猎者正面对上的心理准备,但是刚才那一下,还真是让人捏一把冷汗。 “不好意思,郑教授,冯医生,请继续。”杜润之对受到惊吓的母子俩笑了笑,语带歉意道:“吓到你们了吧?是我们这边没有安排好,实在是对不住!小林,你们去休息吧,等会有事再叫你们。”他挥了挥手,语言加上眼神示意,把仍有些迟疑的卫兵们劝退到外面去了。 “是,首长!”卫兵们敬礼退出了病房外。 郑萍和冯端彼此对视一眼,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处在这种状况下,人真的没法不紧张,刚才要是有谁的枪走火了,那可就…… 再回过头来看蓝悦真,此时她那根险些引发枪战的尾巴已经垂下来,在床边荡啊荡的,看起来仿佛很无聊的样子。 冯端看了看依旧昏迷不醒的方周,又看了看蓝悦真,终于忍不住抬起手来揉自己的眼睛。 “别揉了。”郑萍白了儿子一眼,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巧克力糖,递到蓝悦真面前,“悦真,你想不想吃糖?这个白色糖纸的是果仁夹心,粉色是草莓夹心,棕色是原味。” 蓝悦真没有动,她只是眨了眨眼睛,尾巴一晃,从床边升起来,在郑萍的戒备下,那尖尖的末端轻轻点了点包裹着粉色糖纸的巧克力糖。 “好,我们吃这个。”郑萍把其他糖果随意地放在病床边缘,给她剥了一颗草莓夹心巧克力糖。 这个张着嘴巴等待投喂的女孩儿,怎么看都是个惹人疼爱的晚辈。 如果忽略她的尾巴。 郑萍和冯端一人一把剪刀,慢慢剪开了两兄妹身上的衣服。 杜润之退出病房外,把门关上,再次吩咐卫兵没有得到命令不准让任何人进入里面。 他就说嘛,把熟人找过来,多半能让“她”放下戒备。 之前还没有不长眼的人来搞事时,“她”明明表现得很安定,并没有攻击意图,——都怪那些烦人的玩意,被折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谁叫他们先起了贪念? 冯端是哥哥初中-高中的同学,两人关系很好,有十几年的交情,哥哥偶尔会带妹妹去冯家玩。郑阿姨(冯端的妈妈)给小时候的妹妹看过病,也给哥哥传授过照顾小孩子的经验。 第7章,冯端曾向哥哥吐槽妹妹力气大得能打死一头牛 过去 一开始,郑萍也不知道自家儿子经常挂在嘴边的“好哥们儿”,和他的妹妹,会是这样的生物。 那是九年前的夏季。 有一天,大学刚刚毕业,在家里游手好闲了近一个月的冯端,突然找到她和老冯,说他的好哥们儿方周会带妹妹到家里来玩。 当时郑萍正在休假,想着既然儿子的朋友来家里做客,她和老冯就多准备几道菜待客,于是让冯端问方周和他的妹妹喜欢吃什么菜,有没有什么忌口。 结果冯端结结巴巴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出来,方周想托他问一下,能不能把妹妹带过来,请她帮忙看一看。 方周的妹妹似乎生了病,那时候正值流感盛行,各个医院一号难求,他没法挂上号,急得都快上火了。 郑萍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当年自家的傻儿子就是在方周这个学神的带领下渐渐提高成绩,最后考上医科大,冲着这个因由,她也不会把人家拒之门外。 那天上午,郑萍和丈夫冯建军、女儿冯婳在厨房里忙活,一个抬头的功夫,突然就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娃娃站在一旁,大大的双眼出神地看着他们揉面、甩面。 她的个子只比料理台高出一点点,要不是冯婳拿走揉面的大盆,他们估计都发现不了这个小人儿。 “呀!你是谁家的小朋友!”冯婳惊奇地叫了起来,伸着脖子看外面大厅,试图搞清楚这个从没见过的女孩儿从何而来。 “啊,在这里呢。”冯端很快带着一个略有些腼腆的男生找过来了。 “叔叔阿姨好,婳姐好。”男生向他们点头问好,然后把仰着头看他们忙活的小女孩抱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我妹妹给你们添麻烦了。” 于是,他们立刻知道这个女孩的身份了。 大概因为不是出自同一个父亲,这对兄妹的长相并不相似,但出色程度却是相当的。 更早以前,冯端把方周带来家里玩的时候,他们一家就曾感叹过这个男孩子得天独厚的长相。 作为行医多年的儿科医生,郑萍见过无数小孩儿,但其中并没有哪一个能及得上蓝悦真好看。 她白白净净,五官极其精致,因为还未褪去婴儿肥,在精致之外还有几分娇憨,加上人又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更是显得惹人疼爱。 冯婳甚至产生了自己家的皮猴子和方周的妹妹不是同一物种的怀疑。 郑萍揪了一小团面给她玩,她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来很高兴。方周教着她说“谢谢阿姨”,她张了张嘴,只露出一个傻笑。 当时郑萍以为,蓝悦真之所以不说话,是失去父母的打击过大所致。 小孩子的心理其实非常复杂,也非常脆弱。有很多在大人们看来无关紧要的事,可能会对他们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更不用说失去双亲,这种连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巨大打击。 郑萍洗了手,让冯端把这对兄妹领到书房去。 对于走同学的关系给妹妹看病这件事,方周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和自家大大咧咧的儿子相比,他是个很有分寸的孩子,但他同时也是个疼爱妹妹的哥哥,从他抱着妹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等着她过去的样子就能看得出来。 可能觉得妹妹会捣蛋,方周强硬地抓住了她的双手,口中却哄着:“悦真乖乖的,今晚回去给你买小花花哦。” 郑萍在兄妹俩对面坐下,把脉枕拿出来:“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啦?” “阿姨,她叫蓝悦真,今年……” “哎,你让她自己说嘛。”郑萍打断他的话,对小女孩笑了笑。 小女孩看了看她,又仰头看了看哥哥,小嘴微微张着,却没有发出哪怕一个音节。 方周的脸有点泛红,他抿了抿嘴唇,尴尬地替妹妹回答:“今年七岁……” 因为不知道郑萍能不能接受非患者本人给出的回答,他显得有点气虚,声音都放低了。 郑萍只是想用问话来试探这女孩儿的反应,好从中判断她的喉部、舌头,甚至是语言系统、逻辑思维是否有异常。既然她不说话,郑萍只得略过这一步,把问话的对象从患者本人改为方周这个“代言人”。 “七岁的话,这个身高……” 方周连忙把妹妹放下来,让她站着。 女孩儿好像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突然不抱自己了,但她不哭也不闹,只是仰头看着哥哥眨了眨眼,又很快被窗外哗哗作响的小树吸引了注意力。 “这个身高不达标啊。”郑萍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她的……之前是怎么照顾她的?” “呃……”方周看起来有些为难,“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们一直都很疼她的!” 郑萍从他的解释中读出了小女孩并没有被父母虐待的意思。 这不用说,用眼睛就能看得出来,像这样白白净净,还有些肉乎乎的小孩儿,一看就是被家人照顾得很好。她的小胖手上戴着一个做工精致的小银镯,上面刻着吉祥的纹样,还有“平安”两字,由此可见家人对她的重视。 “那么,是哪里不舒服?” “就是,最近到了晚上总是发烧,还会做噩梦,有时候身上还长红点……”方周抱起妹妹,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把她的小手放到了脉枕上。 “嗯。”郑萍一边给她摸脉,一边点头,“家里有大人吗?” “有的,大姑从老家过来了……晚上我和大姑一起看着的。” “嗯,家里有没有备退烧贴和常用药?” 方周点头,一连背了几种儿童常用药。 其实说到底,问题的根源很大可能就是这个小孩无法接受父母的离世。 她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可这也是最无解的问题。 这种私底下的看诊,也只能看看而已,开药就是违规了,况且她家里也没药可开。郑萍交代他去挂儿童医院后天的专家号,到时她接诊,会开单子让他带妹妹做详细的全身检查,也好排除一些可能存在的问题。 这场看诊的最后,结束于外孙冯稷的闯入。 “皮猴子”凑到女孩儿跟前,认认真真地看了又看,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戳向她白白嫩嫩的小脸蛋。 “呀!是真的!”冯稷惊叫一声,往后跳了一步,指着女孩叫道,“妈,你快来看,洋娃娃成精啦!” 郑萍和闻声赶来的冯婳:“……” 那天,成精的“洋娃娃”在他们家吃了两个大包子,一大碗面,——完全是成人的食量。 在那之后,方周时不时会带上妹妹到他们家来作客。 也是那次在儿童医院看诊的当天,军方的人就找上郑萍,从她手中拿走了蓝悦真的部分检查结果。 往后,蓝悦真在明城定居下来,她每一年参加学校组织的体检,都是由郑萍负责全部项目的检查。 蓝悦真的血液样本,从不经过医院,每一次都是由军方的人直接取走。 如果说前面的几年,郑萍一直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如此特殊,竟然获得国家层面的关注,也不被允许探究这件事。 那么现在,郑萍总算是知道了。 蓝悦真有尾巴。 她的骨骼数量、形态也和一般人不大一样。 她的体质十分特殊,即便受了很重的伤,也会以人类难以企及的速度自愈。 还有,她本来就不是靠声音和语言与人沟通的生物。 她那些神秘的同类们,幼年期只会发出一些小猫般的叫声,而成年个体则是类似气音的嘶声。 当然,它们更多用一种心灵感应似的神秘方式来进行沟通。 总而言之,她并非人类。 妹妹的语言很匮乏就是这个原因……她以前跟爸爸妈妈生活的时候就是不讲话的。妈妈还好,被人类养大,是会讲话的,她偶尔会在家里自言自语或是哼歌,爸爸就完全不讲话(但是能听懂)。为了哥哥,妈妈教会了妹妹怎么说话,但只教会了一点点…… 迟点抓虫 补一下之前的漏更( ̄◇ ̄;)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的珠珠满一星啦!谢谢各位新老顾客(划掉)读者的支持~继续往第二颗星冲哦~ 过去(2) “我妹妹太可爱了。”方周捧着一盒儿童牛奶,一边把吸管插入饮管孔,一边皱着眉说道。 冯端满脸纳闷,不由得再叁确认,好友手里拿的应该是牛奶,而不是通宵赶论文时喝的黑咖啡,——妹妹可爱不是件好事吗?为什么他要皱着眉,还用这么沉重的语气说出来? “因为太可爱了,走在路上都会被小男孩搭讪。” 冯端:“……” 真该让那些把方周奉为高冷男神的迷弟迷妹们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这个牌子的牛奶喝起来还不错。”方周吸了一口牛奶,把盒子的背面转过来,认真地看成分表和执行标准,“嗯?生产商地址是北湾区新兴产业园?那里年初还因为大范围的环境污染被要求整改——” 冯端看着他一脸嫌弃地把这盒牛奶扔进垃圾桶,然后把购物袋里剩下的不同牌子的盒装牛奶都拿出来,逐一察看相关信息。 “你这是在做什么调查吗?”冯端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他们刚刚逛完超市出来,冯端只要了一瓶冷饮,方周倒是提着一大袋东西,除了牛奶,多数是冯端推荐购买的零食。这种行为放在向来不重口腹之欲的方周身上,实在是很稀奇,——他可是连奶茶都没喝过的白开水派人士! “我妹妹明天过来,”方周笑了笑,“我答应给她买很多好吃的。” 啊,原来如此。 冯端点了点头,指着商场玻璃墙外阳光强烈得能亮瞎人眼的室外,面无表情地问道:“所以这就是你大热天叫我出来逛街的原因?” 还能不能好好做兄弟啦? ……我倒要看看你妹妹到底是什么样的天仙! 于是,第二天,冯端冒着大太阳,挤了二十分钟的地铁,拎着一袋水果来到了方周家的小区。 方周家位于高楼层,没有树荫遮挡阳光,整个夏天都得开着空调。 门打开的一瞬间,满头大汗的冯端接触到凉爽的空气,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快进来,你要喝点什么?”方周把他迎进家里,随后转身去开冰箱,“我这里有可乐,橙汁,还有我自己煮的酸梅汤。” “酸梅汤。”冯端一边回答,一边把手里的水果放在茶几上,然后悄咪咪地四处扫视。 咦?怎么不见方周的天仙妹妹? 方周在大厅的开放式厨房里忙活,把装在冷水壶里的酸梅汤咕咚咕咚倒进玻璃杯,还切了一盘西瓜。 冯端左看右看,一转眼的功夫,突然看见一只棕色的泰迪熊“站”在沙发边的地上。 “咦?怎么把公仔放在这里?”冯端抓着泰迪熊的两只手,想把它提起来放到沙发上,谁知道这只熊竟然纹丝不动。 奇怪,这明明是棉花填充类的玩具,怎么会这么重呢? 冯端疑惑地低下头,这才看到泰迪熊后有颗黑乎乎的小脑袋。 小女孩双手抱着比自己还大只的泰迪熊,就这样仰着头,和试图“抢走”自己玩具的冯端四目相对。 她的双臂顺着冯端抓熊的力度抬起来了,他都忍不住怀疑,如果自己非要把熊提起来,是不是会连她也一起钓起来? “小宝贝,你起床啦?”方周端着酸梅汤和西瓜过来,看到妹妹抱着熊站在那里,他过去抱起她,坐到了冯端的对面。 方周抱着小女孩,小女孩抱着熊,真是好大的一“坨”…… “方周,这是……” 方周颠了颠坐在自己大腿上的小女孩,语气份外温柔,“来,悦真,跟客人打个招呼,这是冯哥哥——” 小女孩张开嘴,用软乎乎的嗓音叫了声“冯哥哥”。 冯端捂着胸口,看着这个黑发雪肤,顶着一张小天使般可爱面孔的小女孩,一瞬间,他明白了方周“我妹妹太可爱了”的烦恼。 “喝水时间到啦。”方周倒了半杯凉白开,把杯子送到妹妹嘴边。见她转头避开杯子,反而伸手去够桌上的冷饮,方周连忙抱着她往后退,“那个不行,太冷了,喝了肚肚会难受的。” 蓝悦真就着他的手喝了点水,虽然看起来还有点惦记桌上的冷饮,但她没有再伸手了。 冯端眼睁睁看着令无数爱慕者心碎的好友化身无脑妹控,他连说话都用上了迭字,简直没眼看、没耳朵听…… “西瓜也是冰的,别给她吃了,我买了点葡萄。”冯端指了指桌上的塑料袋。 方周把妹妹放下,提着葡萄去清洗了。 留下初次见面的一大一小,面对着面,大眼瞪小眼。 冯端记得方周说过,他的妹妹今年七岁了。不过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一张带着婴儿肥的小圆脸可可爱爱,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大又圆,睫毛长得堪比羽扇,小鼻子小嘴巴都标致得不得了——这种得天独厚的相貌优势,简直让人羡慕上天对她的偏爱。 方周家的基因可真好啊。 这俩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所以提供好基因的应该是他们的妈咯?那得是什么样的天仙……话说这基因发挥得可真稳定啊! “给。”蓝悦真朝盯着自己看的大哥哥递出了泰迪熊。 冯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下意识伸手接过了熊,“哦,哦……谢谢。” 小天使把熊给他耶!能大方和别人分享玩具的小孩子可不多见,想想家里的侄子侄女和外甥,一个个护食又护玩具……冯端对着眼前的小女孩,突然产生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不过,等方周洗完葡萄回来,冯端就知道她为什么把熊给自己了。 因为她要空出双手来端装葡萄的小碗。 ……真是诡计多端的小朋友!!! “你把小熊借给冯哥哥了?”方周倒是对她大方分享玩具的举动很是欣慰,“悦真好棒哦,乖乖~” 被夸奖“好棒”的小女孩,一边吃着葡萄,一边开心地晃了晃白白胖胖的小脚丫。 方周也因此发现了新的问题:“等一下,你的袜子呢?怎么又把袜子脱掉了?” 冯端就这样看着好友放下妹妹,回到房间找出她午睡时脱在床上的袜子,然后给她穿上。 “开着空调呢,不许光脚走路,听到了吗?” 她大概真的很不喜欢穿袜子,吃葡萄时还抽空扯了一下,因为方周阻止得很及时,她没能把袜子整个扯下来,但也扯掉了一半。 “又不乖了是不是?打屁股啦。” 方周给她重新穿上袜子,她看准机会,又去扯另一边。 “蓝悦真!” 小女孩看着哥哥板起来故作严肃的脸,发出了咯咯的清脆笑声。 ……看来全天下的小孩都是一个样的,都以惹恼大人为乐。 穿脱袜子的游戏玩了好一会,直到方周以没收她那一小碗葡萄作为威胁,她才安分下来,不再为难脚上的袜子。 “虽然很可爱,但是也很可恶。”方周把下巴搁在妹妹头顶上,长叹了一口气。 冯端嗤笑一声,“这才哪到哪啊?你家这个已经很乖了,要是让你帮忙带一天我的侄子侄女,包准不到一个小时就想上吊——” “有这么夸张吗?”虽然已经听冯端吐槽过很多次,但方周一直没有亲眼目睹,因此他端着小碗一边逗妹妹,一边以轻快的语气说道:“小朋友不听话,耐心点教一教就好啦。” “不是所有小朋友都教得动的。”冯端翻了个白眼,“知道你妹妹乖了,能不能别凡尔赛了?” 方周一脸冤枉:“我哪有?” 冯端颇有种无语凝噎的感觉,“还说没有?” 方周:“好吧,你说有就有吧……” 看着一来一往拌嘴的两个人,顶着小天使面孔的小恶魔咯咯笑着,拍起了巴掌。 此时此刻,冯端还未意识到,这个女孩身上有许多异于常人的地方。 等到他发觉不对,已经是九年之后的事情了。 冯端:提起一只泰迪熊,额外获得(钓到)一只妹妹(被哥哥揍)。 哥哥这时候已经具备成为合格监护人的素质了,会认真研究给小孩吃的零食的成分表/营养表/执行标准/产地…… 过去(3) 周雪莱和蓝蜂的葬礼是在老家祁县举行的。 爆炸事故发生的当晚,方大姑就已赶到榕城,和被公安通知过去了解情况的兄妹俩汇合。 夫妇二人随着居住多年的小楼一起消失,尸骨无存,方大姑赶过去,只能从废墟上带走一捧泥尘。 周雪莱虽然是养女,并且随了奶奶周玉清的姓,但她是记在方家族谱上的正经女儿。当年她和蓝蜂结婚,后者无父无母,便是以上门女婿的名义入了方家的门。如此一来,这对英年早逝的夫妇便由方家人安排,合葬在了一处。 他们生前时常带女儿回老家小住,也留下了些衣物和生活用品,那墓里没有骨灰,至少也有东西可埋。 奶奶年纪大了,承受不了丧女的打击,悲痛之下几度哭得晕厥过去,醒来便搂着蓝悦真落泪。 这个向来活泼爱笑的小家伙连着哭了几天,白天躲在爸爸妈妈带她玩躲猫猫的老屋墙角里哭,晚上趴在爸爸妈妈睡过的床上哭,闹得全家上下都跟着揪心。她年纪小,遇上这种事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等她自己走出来,慢慢忘记。 总之,绝不能让妹妹继续留在老家触景伤情了。 方周提出要带蓝悦真回明城。 “胡闹!”方大姑不赞同,“你自己都还是小孩,你怎么照顾悦真?” 虽然方周已经年满十八,但在家中长辈看来,他还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毛头小子呢。 “怎么照顾不了?我已经带过悦真了!”方周据理力争,“我知道怎么带小孩,我会照顾好她的!” 不仅是方大姑,家里的长辈也不相信方周一个“半大小子”能照顾好妹妹。 最后,方大姑利索地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和兄妹俩一起去了明城。 逝者已矣,再怎么难过,日子也总得往下过。再说,小孩子不安稳,家里的大人也跟着遭罪。 回到明城,蓝悦真是不怎么哭了,但她却开始在夜里频繁地发高烧,偶尔烧迷糊了还说些“爸爸妈妈去了星星上面”之类天真的话,着实让人心酸。 有一回烧得厉害了,方周半夜摸到她滚烫的小手,连忙起来开灯,却见她手脚上长出了红色斑纹和小红点,吓得他六神无主,叫醒方大姑后,两人合力给她喂了一剂退烧药。 那药的味道有点苦,喂下去没多久,她又给吐出来了,还哭得撕心裂肺的,无论怎么哄也不肯再喝一遍药。这种时候,就是事事迁就、纵容妹妹的方周也没法心软,还是硬着心肠给她强行灌下去了。 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趟,把两个大人折腾得人仰马翻。 退烧贴只能降额头的温度,全身降温还是得靠内服药。可蓝悦真吃了那些药,都只是治标而不能治本,明明昨晚已经顺利退了烧,可今晚又再发起热来…… 方周和方大姑早就想带她去医院了,可那段时间正值流感爆发时期,连着一周无论找哪家医院预约,都是爆满状态,根本挂不上号,方周急得都快要疯了。 那天上午,正好方大姑出门去给蓝悦真买药,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找上了方周。 方正明是带着女儿温檀一起来的。 父母离婚时,方周才六岁,之后那么多年,方正明这个父亲一直缺席他的生活,只有心血来潮时的一两通电话,彼此简单而生硬地问候,除此以外无话可说。 方正明突然到来,方周还没搞清楚他的来意,这个在他印象中总是一意孤行的男人一出现,便强硬地抓住蓝悦真的手,要把她从方周的怀里拉出来。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我让你离她们远点、离她们远点,你为什么不听!”这个中年男子仿佛疯了一般,粗鲁地拉拽着蓝悦真的手臂。 方周简直要被这个疯子气得理智都快飞走了!他把被吓得大哭的妹妹抢回来,牢牢护在怀里,要不是方大姑及时赶回来,他恐怕都要把这个仅有血缘关系的父亲一脚踹死了。 “你干什么?方正明,你要干什么?!”方大姑抱走蓝悦真,把她锁到房间里头,这才返回大门对着前来闹事的弟弟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生,连一个孩子都要欺负,你还是个人吗?”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谁是人?周雪莱?还是她?”方正明神情已接近癫狂,他颤抖的手指着屋里,嘴上怒道:“你们都觉得是我的错,我有什么错?我也是被迫的!我的儿子都不确定是不是——” “你个畜生!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抽掉你的牙!给我滚!”方大姑“砰”的一声甩上门,靠着门板直喘粗气,——都是气的。 “大姑……” “你爸说的都是屁话,你别当回事。”方大姑抚着胸口,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对侄子说话,“悦真还在房间里,快去看看她!” 方周回到房里,蓝悦真正把脸埋在枕头里,哭得浑身都是汗水。方周怕她透不过气,要抱她起来,她还挣扎着边哭边往被子里钻,不愿意给他抱。方大姑见状一把推开他,把小女孩连着被子一起抱住。 “个杀千刀的狗东西,吓着我们悦真了……”她又气又急,忍不住跟着哭起来,“别哭,别哭,大姑疼你,乖乖的啊……” 冯端就是在这个时候尴尬的时候到访的。 他提着水果上到一楼等电梯,正好和提着水果刀从步梯冲下来的方周打照面。 因为方周的样子很明显不对劲,冯端一时没敢叫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大步往外走,截住一对刚刚走到绿化带附近的父女……然后,冯端见到了好友令他毕生难忘的一面。 “再敢碰悦真一根头发,你的家人也不用活了。”身形纤细的俊美少年,用一把细长而锋利的水果刀指着父亲,面无表情地说出冷酷无情的威胁话语。 “你疯了!阿檀也是你妹妹!” “我只有悦真一个妹妹。”方周不为所动。 那个轮廓和方周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面色涨得通红,他咬着腮边肉,连太阳穴都鼓胀起来,连额角的青筋也跟着跳动,看样子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但最终,他还是带着女儿离开了。 “方、方周,你没事吧?”冯端见事情已经平息,连忙上前把好友从围观人群中拉走。 方周过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语气温和地问他怎么突然来了。 “你不是说悦真妹妹病了吗?我来看看她。”冯端晃了晃手里提着的编织袋,“我带了只老家送来的老母鸡,杀了给她煲个汤补一补。” “……谢谢。”方周卸下了胸口的那股气,又再恢复成平时那个温和有礼的少年。 他们上了楼,方大姑正哭着给蓝悦真手臂上被抓握出来的红痕涂药酒,一大一小都哭得厉害。 方大姑看见方周把手里的水果刀放回茶几果盘上,当即被吓了一跳,她顾着小外甥女,根本没留意方周提着刀出了门。 这一大一小都不让人省心! “你干嘛去了?啊?你做什么傻事啊?”方大姑丢下药酒瓶子,上前猛捶方周,“我看不住你了是不是?要不要你奶奶来看?啊?你说啊!” “不是,大姑……”长辈出于关心的教训,方周不好躲避,“我没有……” “那个,”冯端提着一只鸡,弱弱地发生,“方周没有做什么……我看着呢……” 方大姑看了一眼这个第一次见的后生,又去看那把刀,见刀子干干净净没有血迹,她松了一口气,回去接着给蓝悦真涂药。 小女孩本来就生着病,莫名其妙被折腾一通,哭得都快昏厥过去了,她软软地挨在沙发背上,眼睛和鼻子都红彤彤的,满面泪水的模样可怜极了,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揪心。 “方周,要不你把悦真带到我家去吧,”冯端实在不忍心看下去,“我问问我妈能不能帮着看一看,她应该会答应的!” 其实冯端心里也没底。以前也有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带着孩子找上门,想让他妈帮看病,但都被她挡了回去,让人直接去医院挂号,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方周听到他的提议,眼睛都亮了:“可以吗?” 方大姑哄着蓝悦真喝水,见他这么激动,忍不住看了过去,不知道这两个后生在说些什么。 “大姑,这是我同学冯端,他妈妈是医生,儿科医生!”方周解释道,“他说回去问问他妈妈能不能帮悦真看看……” “真的吗?”方大姑也激动起来,差点把杯子里的水撒了小外甥女一脸,“好、好!同学,麻烦你了,帮我们问一问……” 无论方周,还是方大姑,都是热切期盼却不强迫的态度,冯端为此暗暗松了口气,答应会积极劝说母亲帮忙。 所幸郑萍并没有把方周兄妹拒之门外,很干脆地帮蓝悦真看了一遍,又提醒他们去挂明城儿童医院的专家号。 因为这一节,方大姑觉得侄子有了自己的交际和人脉,已经是个靠得住的大人了,这才同意让方周收养妹妹的。 她原本是打算自己收养蓝悦真的。周雪莱年幼时,也是她这个大姐一路带过来的,对幺妹留下的这个女儿,不仅仅是她,方家上上下下都很重视,只除了方正明那个狗东西—— “方周啊,你可要用心照顾悦真,”回老家前,方大姑一脸严肃地对侄子说,“你要是没有精力照顾她,就跟家里说一声,我和你二叔叁叔都能接手照顾她,你千万别……” “大姑!”方周打断她的话,“别说了,我能照顾好她。” “好好好,我不多说了,总之你记得有什么事都跟家里说一声。”方大姑提着行李下了出租车,还记得回头叮嘱侄子,“中午把灶上的鸡汤热给悦真喝,喝不完的放冰箱里,晚上再喝,可别留到明天了,知道吗?” “知道了。”方周抓住妹妹的小手朝着大姑挥了挥。 因为前段时间生病,妹妹身上的肉肉减下去不少,小胖手都不胖了,手背的窝窝也不明显了。 送大姑进了车站,方周和妹妹手牵手回了家。 “小宝贝,明天想吃什么?”他蹭了蹭妹妹软乎乎的小圆脸,“我们来点牛肉好不好?” 蓝悦真点点头,安静地把脸埋在了他的颈侧。 他笑了笑,语气温柔如水,“别担心,哥哥会照顾好你的。” 关于方正明的过激反应……这个时期,因为妈妈还活着,她对他方正明的控制还在,只是因为离婚分开生活,影响没有在一起时那么大了,但是他还是很容易暴躁、情绪失控,是一种类似戒断上瘾药物的症状。 这一章读起来可能有点怪怪的,因为我在追一本古言,有可能文风会受影响,呜呜呜……(T ^ T)我尽量不在写现代背景故事时看古言了。 迟点抓虫zzzzzzzz 活体解剖 *注意!本章有活体解剖等血腥情节描写,可能会引起不适! 平沙地铁站坍塌被列为特大事故,继星灯高中事故后,明城又一次受到了来自全国,甚至是全世界的关注。 在地下筑巢的黑色怪物的存在,第一次被公诸于众。 这种未知生物多数居住在地下,它们以深层土壤为食,各种活动总是给人类造成直接或间接的危害。这种生物的踪迹遍布整个地球,明城并不是唯一的栖息地,之所以从未被人发现,只是因为它们的活动区域和人类并不重迭。 平沙地铁站事故,就是双方活动区域重迭造成的恐怖后果。 “不要紧张。”杜润之身上的军装换成了简单的衬衫和西裤,这位位高权重、年过六十的上将,如今正在努力收敛自己的气势,以图使自己看起来像个好相处的邻居家爷爷,“你好像很喜欢吃糖,我从家里带了一些过来。” 病房的窗户敞开着,清爽的秋风吹起窗帘,蓝天白云如同一幅用色清新的油画,映入少女清澈的眼瞳。 一切都是如此的平和、安定。 入院的第叁天,方周仍在病床上昏睡不醒,而蓝悦真身上的伤已经完全愈合。 “卫士”与“女王”之核,于捕猎者而言,是非常珍贵的顶级“补品”,摄入这样的食物,会促进自身进一步成长,——或者使用“进化”二字更为贴切。总之,它们会因此而越来越接近自己的祖先,某些沉睡的隐性基因会被激活,使它们一点一点重拾过去在群星间流浪的那种无与伦比的顽强与坚韧—— 此时,她的身上披着麻袋般圆筒状的浅绿色病号服,长及小腿的衣摆下露出一双和人类大相径庭的后肢。 无论杜润之,还是郑萍和冯端,都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奇异的画面。 从形状上来看,那是一双类似野兽趾行足结构的后肢,脚趾呈利于抓握和捕猎的钩爪状,尖端锋利至极。这样怪异的模样,却因为表面覆盖着一层仿佛多面切割宝石般排列整齐的暗红色鳞片,而在视觉上给人以传世珠宝的尊贵之感。 她的尾巴自然下垂,末端悬浮于地面之上,仿佛戒备中的猫咪,正在缓慢且小幅度地左右摇摆。 “我刚刚从一个白色的房间回来。”蓝悦真看了一眼那个装满花花绿绿糖果的圆形盒子,“那里有很多灯,很多穿着白衣服的人,还有一张奇怪的床。” “……然后呢?”杜润之面上的笑容维持不变,额角却悄悄渗出了薄汗。 一个小时前,在军部开会的杜润之接到来自驻守明城空军医院的卫兵的紧急联络,说这里出事了,他和其他人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 “那些人给我穿上了这件衣服,想把我绑起来。”蓝悦真歪着脑袋,仿佛在回忆当时的细节,“有种奇怪的东西,会让人想睡觉。他们还想对哥哥做过分的事……”她抬起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表示有一种看不见的气体。 杜润之的眼睛扫过她衣摆上的血迹,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通过内置在耳道中的小型接收器,杜润之从负责收拾残局的人那里听取到了详细的过程。 “他们试图控制‘蓝悦真’,使用乙醚作为麻醉剂……” ……这些擅作主张的蠢材!明明上次开会已经明确过不能和“捕猎者”为敌! “17号实验室的主要研究人员,包括总负责人,都……都……” 杜润之听出对方声音中的颤抖,还有旁边不知谁发出的呕吐声,即便没有亲眼目睹现场,但他已经想象得出那是一副怎样血腥的画面。 “……其中叁人被处以活体■剖,17号实验室总负责人温海盛,目前已经被摘除全部■■,无生命体征。” “陶沛、金永明、班宏宇被切除■■,叁人失血过多,正在抢救中。” 杜润之额角的汗水终于滑落下来。他脸上的肌肉已经不听使唤,随着另一头传来的汇报越来越详细,他面上的表情逐渐崩坏,再也无法维持正常。 “你是怎么做到的?”杜润之紧贴着大腿外侧的手颤抖得厉害,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握紧手枪。 蓝悦真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依旧稀松平常,仿佛自己只是出去散了个步,“只是让他们把想对我做的事实施到他们自己身上而已。” 汇报仍在继续,只是说话的人换成了另一个。 “查完监控了,温海盛是第一个被■■的人,是A组的其他叁个人动的刀子,他们■■完温海盛之后,又对下一个人动手,剩下最后一个人自己剖开了自己的肚子。” 看着眼前和自己最小的孙子差不多年纪的女孩,杜润之心头涌上了难以形容的割裂感。 几天前,情报人员传回消息,称发现“蓝悦真”使用不明手段,致使两名成年男性精神错乱。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就应该警惕起来才对…… “郑姨姨,吃糖糖。”蓝悦真张开覆盖着暗红色宝石状鳞片的钩爪,把掌中的糖果展示给郑萍。 郑萍后背挨着墙壁,在折迭椅上坐得挺直如一根木头。她是以医生以及方周兄妹的熟人的身份被带到这里来的,没有人向她说明情况,但是守在门外以及楼下草坪上的军队已经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旁边的冯端则目带好奇,反复地打量着蓝悦真的手脚以及尾巴。显然因为她一如既往的孩子气表现,他仍然把她视为好友的妹妹,因而暂时忘记了害怕。 “冯哥哥,吃糖糖。”蓝悦真用另一只爪子拿给他一颗糖。 母子俩吃着甜甜的糖果,因为目睹熟悉的晚辈展露出非人真容而产生的恐慌情绪,莫名地得到了缓解。 “没有商量的余地吗?你为什么要——” 蓝悦真笑眯眯地看着郑萍和冯端,再转过来面对杜润之时,她的面孔又恢复了那种非人的冷漠神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前,我的爸爸妈妈不在乎,但我讨厌周围有小虫子飞来飞去。” 这位经受了巨大精神冲击的老者,如今已经难以维持镇定的态度了,“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 未说出的话语,在女孩天真的凝视下消失于无形。 人类的法理并不适用于这些随心所欲的怪物。 “我讨厌你们。”蓝悦真转身回到病床前,她俯下身摸了摸哥哥苍白的面孔,“谁也不准碰哥哥,他是我的。” 病房外吵吵闹闹,卫兵们严厉的呵斥声中,夹杂着女孩子隐约的哭声。 “悦真!蓝悦真!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外公……”撕心裂肺的悲痛哭声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我们不是姐妹吗?” 温檀崩溃的面孔上布满泪水,她跪倒在病房门口,双臂被卫兵们拉拽着,没能等到蓝悦真只字片语的回答,就先被拖走了。 哭嚎声一路远去,直至再也无法听见。 而蓝悦真由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哪怕一眼。 “没有什么姐妹,我只有哥哥。” ■■:解剖/切除/内脏。 试验品们 “你以为我会内疚?”蓝悦真回头看杜润之,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们安排的试探戏码。 楼下草坪和门外的看守加起来都有近百人,温檀是怎么来到她面前的呢? 妈妈曾经说过,有的人类很狡猾,一点都不可信……似乎就是这样的。 不过也无所谓。 反正也妨碍不到她和哥哥。 面对这样一个对人类的悲痛无动于衷的怪物,杜润之满心无力。它们披着一张人类的外皮,无论装得有多像,本质都是别的生物,指望它们配合人类根本是天方夜谭。 这一步棋,实在太难走了。 杜润之转身离开,卫兵也把郑萍和冯端送走了。 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关上,房间里空荡荡的,又只剩下他们兄妹了。 蓝悦真坐在病床边缘,两条小细腿荡来荡去,她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方格图案,小声嘟囔着:“哥哥,这里好无聊,我想回家……” 然而陷入深眠的方周却无法回答她只字片语。 到了傍晚,杨旭送来了方周的背包,他们把它从平沙地铁站的废墟里刨出来了。 除了被灰尘弄得有点脏,这个背包并没有什么损坏,里面的东西也还在,包括两兄妹的一些证件,和方周的手机,两个充电宝,大半盒巧克力,以及一瓶还没开过的水。 蓝悦真掏啊掏,从里面掏出了自己的智能手表和充电线。 一开机,小小的方形屏幕上马上跳出了数不清的来电提醒和新信息。 蓝悦真给老家那边回复了一条说明自己和哥哥都平安的信息。 这几天,班主任每天都给她发信息,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最新一条信息居然是“没事的话快来拿新卷子”。 蓝悦真:…… 唉,人生总是如此困难。 等方周醒来,已经是第四天上午了。 经过这漫长的一觉,他身上的伤口,包括左肩胛一处深可见骨的割伤,全部恢复如初,连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 他吃下去的“卫士”之核,总算是彻底消化吸收完毕了。 方周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妹妹重新睡了一觉。 当下午他们提出要离开时,杜润之让杨旭把他们带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 17号实验室的深处。 “底下关着恐龙吗?”蓝悦真兴致勃勃地询问杨旭。 不久前方周带她去看了某部恐龙主题电影,反派角色们为了培育恐龙胚胎而建造的秘密实验室,就位于地下深处,上下都需要乘坐电梯来着。 方周一看妹妹的样子,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杨旭还一脸莫名其妙,他已经笑着把她抱起来哄了:“没有恐龙哦,现在想看恐龙只能去电影院啦。” 杨旭:…… 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喜欢恐龙,那种古生物有哪里吸引人了? “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女孩凑近哥哥的耳边,用小手掩着嘴唇,嘻嘻哈哈地说着话。 虽然是悄悄话,但在狭窄的电梯里,她的声音还是清晰可见。 “嗯?什么秘密?”方周配合地往她那边侧头。 “很久很久以前,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 明明说着绕口令一样的话,她却满脸认真。 方周饶有兴趣地听着她念经,杨旭在旁边翻了一个又一个的白眼了。 “……的爸爸妈妈,和恐龙一起玩过呢。” 杨旭:“……?!” 相对于杨旭的震惊,方周的反应很是稀松平常:“是吗?” 蓝悦真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脑袋瓜,她的表情有些苦恼,“那个时候,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的……” “是祖先。”方周纠正了她的说法。 “哦,祖先。”蓝悦真点点头,表示接受这个说法,“祖先们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那个时候,还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我和哥哥……祖先们见到了恐龙。” 作为妹妹的最佳捧哏,无论她说的是什么天方夜谭的事情,方周都不会让谈兴正高的妹妹失望,他很配合地跟上了她的话:“见到了恐龙,然后呢?” “有一些恐龙能做朋友,有一些不能。”蓝悦真晃动双手,做出骑马时甩动缰绳的姿势,“有一些能骑,有一些不能骑。” “为什么不能骑?” “因为背上长刺呀!”蓝悦真嚷嚷着,自己都被这个算不上笑话的笑话逗乐了,“会扎屁屁的!扎出洞洞,屁屁会biu biu biu~地喷出血来……” 方周……方周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虽然她说的话里面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 “后来,从很远的地方飞来一块很大很大的石头……”女孩儿张开双臂画了好大一个圆,“砰的一下,到处都着火了。” 即便是没有刻意去了解过地球历史的人,都曾听说过6500万年前恐龙灭绝的原因。 其中最主流、流传最广的说法,就是小行星撞击地球说。 “有一些被死掉了,有一些活下来了。” 杨旭忍不住插了一句话:“恐龙早就灭绝了。” 蓝悦真瞟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一副“我不跟你说话”的样子,转回来继续跟哥哥叨叨,“恐龙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如果能见到,我也想骑~”她双手捧着自己的小脸蛋,亮晶晶的双眼里装满了憧憬。 “好了,我们到了。”杨旭无情地打断了这对兄妹之间黏黏糊糊的废话,“快出来。” 电梯门打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藏着17号实验室的核心设施。 经过虹膜验证、指纹验证、工作卡验证,等等电影中才会出现的高科技验证手段,走廊尽头的灰色合金墙壁凭空出现了一道门。 门的后面还有两道门。 可谓戒备森严。 “别担心,不会有什么危险的。”站在最后一道门前,杨旭回头安慰看起来已经升起防备心的两兄妹,“这里只是一个……家。” 门的后面,是一个巨大、空旷的大厅。 一个小小的身影风一般扑向了杨旭。 “嘤嘤!嘤——” 那个被杨旭接住抱起来的小孩儿,发出了幼猫般的叫声。 他有一颗后脑突出的脑袋,前额中央有一道明显的竖纹,把脑袋划分成左右两边。除此之外,他的眼间距比正常的人远很多,——是会引起人类恐慌的长相。 “别撒娇,我今天没有带吃的。”杨旭把这个双手双脚并用,挂在自己身上的“孩子”摘下来,但他脚边很快聚集了更多的“孩子”。 这些小家伙穿着统一的灰色罩衣,他们的外表都有不同程度的异常,有的手脚呈爪状,有的拖着长尾巴,有的只长着一个眼睛…… “这个,这个,还那边的那个,”蓝悦真伸出手指点来点去,“他们身上都有龙潭寺那个的味道,他们是你的弟弟妹妹!” 杨旭回头看她,对她点了点头。 孩子们围着杨旭嘤嘤叫个不停,他们都想引起他的注意,显然对这个出自同一个父亲的哥哥相当喜爱。 作为17号实验室一系列生物试验的产物,这些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地下室的孩子们并不知道,在这上面,还有着多么广阔的世界。 而他们,注定不为那个世界所接受。 妹妹吸收女王之核后进化了,看到了保存在基因中的祖先们的记忆。 祖先是在恐龙时代来到地球的。 它们确实骑过恐龙,是非常厉害的祖先。 但是祖先里面也有强行骑剑龙,结果被扎破屁股的憨批。 妹妹:我都知道了! 憨批祖先:我不要面子的吗!!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投喂,胎儿 “哥哥,你怎么了?” 蓝悦真双手抱住方周的腰,仰头看着他泛白的面孔。 自从进入这个空荡荡的大厅,他的样子就有点不对劲,明明刚才聊天时还不是这样的…… “……哥哥没事。”方周勉强露出一抹浅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蓝悦真疑惑地歪着头看他,显然不是很相信他的说辞。 杨旭好不容易从孩子们的包围中脱身,正要松一口气,很不凑巧,大厅外刚好路过一行叁人,走在最后面的那人都走过去了,还倒回来叫他。 “老杨,准备开饭了,来帮个忙呗?”这人长相清秀,单看面孔就是个二十来岁的普通男性,单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像是袋鼠那样跳跃着前进或者后退,——他在裤腿下露出来的双足有着奇怪的形状,脚掌窄长,很像是无毛猫的脚。 杨旭应了一声好,转头让方周兄妹一起,然后跟上了那叁人。 从刚才的大厅出来,沿着走廊往前二十米左右,右侧的墙壁上出现了一扇金属门,同样是通过叁重验证,他们才得以进入内部。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牢笼,以粗壮的金属柱分隔出多个区域,里面分开关押着大小不一的黑色怪物。靠近门边的是一群被特制铁笼关起来的幼体,它们纠缠成一团,一眼看去就像被从海里捕捞上来的深海蟹。越往里面走,他们看见的黑色怪物体型就越大,最深处的隔间关着的,是叁只长出了双角的成体。 “就这个吧。”长着奇怪双脚的男人从后腰处抽出一根棍状物,这根棍子一端是比较粗的塑料把手,另一端是光滑的金属质地,只见他拉住金属管轻轻一拉,这根棍子瞬间延伸到一臂的长度。 这是一把特制的电击枪。 男人用电击枪敲打铁笼门上的金属柱,发出“铛”“铛”的浑厚响声,笼子里黑色怪物闻声骚动起来,它们挤在一起,缩到墙角处,极尽可能地远离铁笼门,从这种退避行为中,很轻易就能看出它们的恐惧情绪。 另一个人熟练地掏出一盒乡下小孩经常玩的那种擦炮,划了一下熟练地扔进了牢笼。 “砰”的一声,纸屑飞散,不知名材质的地面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爆炸痕迹,就像有人在灰色的纸上画了一朵朦胧的白色烟花。 怪物们被擦炮吓得四处逃窜,它们慌里慌张的情绪传染给了其它隔间里的同类,一时间,整个牢笼里满是它们上蹿下跳弄出来的杂乱脚步声,吵得人耳朵里嗡嗡直响。 “老林,还不快点?” 老林,也就是那个长着畸形双足的男人,他趁乱用电击枪电晕了一只怪物。其他人拋出带着铁链子的铁钩,把这只被选中的怪物勾住,然后拉到铁笼门边,一边防备着不让其他怪物逃出来,一边快速地打开门把电晕的怪物拖了出来。 杨旭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怪物的头部连射数枪,直到那百合花苞形状的头颅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他才停止射击,和其他人一起把这具沉重的尸体拖了出去。 听着怪物坚硬的身体和地面刮擦发出的刺耳声音,方周心底隐约浮现出一个猜测。 事实正如方周所猜想的那样,——他们用怪物的尸体来喂养那些孩子。 “好了,不要着急,给我等一下!”像是拿着锅勺猛敲盆子的食堂大叔,老林大声喊叫着,不停用手拨开兴奋地冲上来的孩子们。 其中一个孩子,趁着大人没有注意到自己,偷偷摸摸搬起一条黑色的长腿,张嘴就啃。 “嗷!”这个勇敢的孩子被怪物坚硬的外壳崩了牙,只得怏怏地扔下了那条腿。 “哈哈哈,笑死我了,就说让你们等一下了!”老林指着那孩子,笑得前仰后合。 杨旭看见了,也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几人找来厚重的大斧头,围着怪物又砍又砸,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这具尸体分解成小块。 黑色的硬甲中,装满了青蓝色的透明果冻状物质,——这就是孩子们的食物。 他们发出兴奋的嘤嘤叫声,围绕怪物蹦蹦跳跳、转来转去,老林他们把拆卸下来的怪物尸块分给了这些孩子。 这些在正常人严重无比恶心的东西,对他们而言却是赖以生存的食物……看着那一张张因为吸食“果冻”而沾染上青蓝色汁液的小脸,哪怕把自己弄得脏兮兮,他们脸上流露出的快乐和满足却是货真价实的。 一派和乐的景象中,就连蓝悦真也忍不住好奇地观察这些捧着怪物尸块大快朵颐的孩子们。唯有方周反应过来,对杨旭等人,以及他身后的军方升起了警戒心。 蓝悦真正蹲在地上,饶有兴趣地观看一个独眼的孩子和食物坚硬的外壳较劲,他捧着那块不知来自哪个部位的关节,张开长着两排密密麻麻的利齿的嘴巴,咬咬这边,又咬咬那边,旁边的人看着都觉得费劲。偏偏这种黑色的怪物又像是螃蟹那样,由坚硬的外壳包着可食用部分,不弄破外壳根本吃不到东西。 “喂,小五,别啃啦,牙还要不要了?我给你换一块。”负责投喂孩子们的大人终于注意到了他的艰难,老林从地上的硬壳碎块中捡起一片巴掌大的,随手往怪物被扒去外壳的躯干上挖了一下,勺起一大块摇摇晃晃、晶莹剔透的“果冻”,递给了那个孩子。 小五欢呼一声,扔下手里啃不动的硬壳,接过那块“果冻”,埋头稀里呼噜地大口吃了起来。 “谁吃完了?过来,这里还有。” “喂,那边的!不许抢!不许打架!” 蓝悦真被哥哥抱了起来。她的眼睛还注视着那些孩子。 他们是人类和捕猎者的混血儿,和一般意义上的孩子有很大的差别。 他们以非人,也非捕猎者的姿态降生于世,——对一手操控他们生命的研究员来说,他们是完完全全的失败品。 虽然这并不是他们的错。 方周给看着吃播现场入迷的妹妹喂了一块巧克力,他的视线转向杨旭,“所以,让我们来这里,你们究竟有什么用意?” 杨旭看着他,其他的几人也跟着看了过来,他们的眼神中藏着隐约的期盼。 方周抱着妹妹走到了墙边,表明了自己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的态度。 杨旭站起身,指着那些对埋头大吃的孩子们,大声问道:“难道你一点感触都没有?” “我要有什么感触?”方周反问回去,无意识地把妹妹的脑袋按在自己耳侧。 私心里,方周并不希望让她看到这样的画面。 “我们付出了这么大的努力,和牺牲,最终却——” “不用指望我和悦真。”方周不悦地打断他的话,对于这种道德绑架的开场,他已经感到十分厌烦了。 “我们,和他们,”因为激愤,杨旭的脸涨得通红,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对一切一无所知的孩子们,“我们来到这世上,并不是自愿的!命运待我们一点都不公平,因为不符合那些自称造物主的混蛋的期望,这些孩子被关在这里,他们一生都只能这样生活下去!现在,摆脱命运的唯一机会就在眼前,我们——” “你们想怎么样?”方周压下心底升腾的怒火,又把妹妹抱紧了些,“责任应该由做错事的人来承担,你们把主意打在我和悦真的身上,真是毫无道理!你该不会以为卖惨就能让我心软吧?” “你是唯一的特例。”老林站出来,把即将失态的杨旭挡到身后,他一改逗弄孩子们时吊儿郎当的姿态,变得严肃起来,“我们这里所有个体都是雄性捕猎者和人类的混血儿,而你却是雌性捕猎者和人类结合生下的混血儿……我们是残缺品,你是完全的个体。” “只要弄清楚差别在于哪里,再进行修正,这些孩子就还有救!”杨旭的话语中有着明显的颤音,他把急切的目光投向方周,以及方周怀中的女孩,“我知道这样很无耻!但是只要一个就好,只要给我们一体由雌性捕猎者孕育的胎儿,我们就能够……” 方周看着这些人,他们越是期盼,他就越是觉得愤怒,和讽刺。 他们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由雌性捕猎者孕育的胎儿…… 他们的目标是悦真腹中的孩子! 这个念头在脑内成形的一瞬间,方周便被怒火占据了全部的心神。他冷冷地注视着这些人,暗红色覆盖着紧密鳞片的尾巴瞬间伸出,在空中甩出一道凌厉的鞭影,然后高高举起—— “其实,解决问题不必那么麻烦,”怒极过后,他反而平静下来,就连语气也变得温和了,“全部杀掉不就好了?”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杨旭他们,和那些已经填饱肚子,静静看着怪物残尸逐渐消融、分解的孩子们,他们大概在担心自己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也会消失,一个个抱着肚子,不时拍一拍,以此确认肚子还是饱的。 他们当然很可怜,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凭什么呢? 哥哥对孩子们没有恶意,但是涉及到妹妹,他肯定会生气的。 迟点抓虫zzzzzzz 胎儿之恶 “没有用的。”女孩清澈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蓝悦真从哥哥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洁白的赤裸双足轻轻踏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 “叶酸,维生素,海藻油……”她双手捧着尚未显露出孕相的腹部,漆黑的双眼注视着杨旭,双唇一张一合,逐一说出不久前在龙潭寺游玩时,曾见过白雨婷服用的各种孕期补剂的名称,“你们会为了生出健康聪明的小宝宝而做准备,所有的这些都以妈妈的身体作为媒介来实现,——你认为只有你们人类会这样吗?” 她叹出一口气,轻轻闭上双眼,仿佛在怀念昔日作为胎儿居住在母亲体内时,无忧无虑的安稳日子,“妈妈曾经说过,在迎接哥哥和我的到来之前,她要吃下很多很多的食物,这是为了让自己的身体做好准备。” 储存能量以繁殖后代,这几乎是所有生物的本能,人类也不例外。 从进入繁殖期开始,雌性捕猎者所需的食物会翻倍,多摄取的养分会存储在体内,为日后孕育胎儿所用。仅仅是这样的准备还远远不够,胎儿在母体内发育的过程同样需要大量的养分支持,为了向母亲传达自己的需求,胎儿的体内会持续产生一种信息素,这种信息素作用于母体,会激起孕期雌性更强烈的捕猎本能,——它们被自己的孩子所操控,变得充满攻击性,对猎食的积极性高涨到堪称狂热的地步。 其实,处于孕期的人类女性表现出嗜食、嗜睡的症状,又何尝不是受胎儿的控制呢?充足的营养,以及安定的母体,都是他们成长的必要条件。 “从小宝宝存在的那一刻开始,妈妈吃下的每一样食物,都会分出一半给它……”此时此刻,她不再是被哥哥全心呵护着的小女孩模样,而是一位腹中孕育着新生命的母亲,“人类需要吃饭、喝水,而我们需要的是别的东西。” 捕猎者的后代之所以能够成长为捕猎者,是因为它们在最为关键的胎儿时期,一直持续地从母体那里获取养分,——直到将“基础”构筑完整,才会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成为独立的个体。 这是只有“妈妈”才能做得到的事情。 人类擅自制造新生命,但却无法为它们提供相应的条件。缺乏养分的种子,即便发芽,也会因风风雨雨而夭折,它们不会有机会长成参天大树了。 “这就是你们要的答案。” 蓝悦真转过身向哥哥走去,方周牵起她的手,两人并肩离开了这个杨旭口中所谓的“家”。 傲慢的人类,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喜欢自说自话。 什么“家”呀,本质上根本是个牢笼,一个将他们亲手制造的畸形生命囚禁至死的牢笼。 将牢笼称为家,不过是让他们的良心好过一点罢了。 ……引人发笑。 “哥哥,我们回家吧。”她抬头和哥哥四目相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回家”两字,终于触动了方周恍惚的神经。从今天早上醒来开始,方周的心头始终笼罩着朦胧的不安,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怎么了,当听到妹妹的话,他下意识点头,露出微笑,继而跟随妹妹的步伐迈开了双腿。 他们从万荷园团建回来的当晚,就被困在平沙地铁站,之后被杨旭他们送到了明城空军医院,在那里住了四天,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晾在阳台的衣服落灰了。”方周叹了口气,在心里计划好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晾在阳台上的衣服收回来,扔进洗衣机里再洗一遍。 当然,回家前还要去超市大采购。 去团建的前几天,他们都是在外面解决叁餐,冰箱里除了妹妹的酸奶和几个水果,就没有别的东西能吃了。 经过蛋糕专柜,方周把妹妹推到前面,让从琳琅满目的精美甜点中挑选出想要的,“悦真,你想吃蛋糕吗?” 玻璃柜中的小蛋糕,如同一件件精致的艺术品,静静地等待着客人的挑选。 从前,这种高热量的甜点对没有机会外出猎食的蓝悦真来说,就是最好的食物替代。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需要退而求其次了,从女王与卫兵那里获得的“核”,其中中蕴含的能量,足够支撑她腹中的孩子生长,甚至都还绰绰有余。 “哥哥,我不想吃。”蓝悦真摇头拒绝了哥哥的好意。 “嗯?”方周对还是第一次从吃货妹妹的口中听到“不想吃”这样的话,他低下头打量妹妹的样子,见她表现得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不明所以,只得把疑惑埋在心底,“不想吃蛋糕,那就买别的吧。” 除了蛋糕,蓝悦真对其他零食也反应平淡。她不说要,但方周按照她以往的喜好,往购物车里加了一盒芝士挞和一包牛奶花生糖。 回到家,打开门的瞬间,熟悉的洗涤剂香味迎面而来,方周深吸一口气,顿时感觉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 “悦真,我们回到家啦。” 这几天要么在乌漆麻黑、空气很也浑浊的地下走来走去,要么呆在医院里,实在让人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如果没有这一遭,方周都不会发觉自己竟然如此恋家。 方周把刚刚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提进家中,在分类存放之前,他然后把妹妹赶进了浴室,“哥哥给你找衣服,快去洗澡。” 大抵所有动物都需要一个家,一个安全、舒适的巢穴。 蓝悦真洗澡洗到一半,光着身子从浴室走出来,她的头发在滴水,白皙的身躯上布满水痕,“哥哥,没有沐浴露了……” 方周把在挂在阳台上晾了好几天的衣服收下来,看到妹妹赤身裸体站在那里,他连忙放下衣服大步走过去,把她往浴室里赶,“哥哥去拿,你快去冲热水……浴室的灯坏了吗?怎么不开灯——” 女孩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拉过去,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嘴唇。 从残留在她手上的热水传递过来的温度,穿透单薄的衣物,一直熨烫到了他的心底。 秋日的清风吹过窗口,白色的窗帘飘飘荡荡。方周在阳光笼罩下,一步步被带入她身处的黑暗之中。 妹妹的本性,会伤害到哥哥。 她被宝宝的信息素控制,拼着重伤猎杀女王和卫士。她已经体会到被控制的痛苦,所以开始意识到自己对哥哥的控制也许不是好事。 浴室回声 蓝悦真突如其来的求欢,使方周感到受宠若惊。 对外两人依旧以兄妹身份示人,可方周在心底已经将妹妹视作伴侣,这种心态上的变化,总让他在不知不觉中产生占有对方的冲动。 夜里同床共枕的时候,方周曾尝试把手伸进她的睡衣里,可从她看起来对那桩事似乎没什么兴趣……她会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用一副“你在做什么”的疑惑表情看着方周,每当这个时候,深藏心底的罪恶感总会悄悄冒出头来,阻止方周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妹妹做出更多出格的举动。 一连叁个晚上的试探,都得到了同样的反应。一起睡觉就真的只是单纯地一起睡觉而已,这种状态,仿佛他们又回到了越过界限前的日子……方周有时候都会忍不住怀疑那些放纵的记忆来自虚假的春梦。 因为心里有鬼,他始终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哄骗她。 ……不做就不做吧,反正性爱也不是必要的。 怀着这种觉悟,方周忍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夜晚,等他忍到渐渐习惯,快要习得心如止水时,这个狡猾的小恶魔又猝不及防地出招了—— 蓝悦真把方周拉进了昏暗的浴室,在那个每一个微小动静都会产生回音的空间里,用哭泣般的声音软软地叫着“哥哥”。 可她拉扯方周裤腰的双手却用上了大力气,那些毫无章法的动作简直堪称急切和粗暴。方周实在搞不懂触发她欲望的点到底在哪里,不过眼下也不是思考这件事的时候,面对状态明显不对的妹妹,他只好一边低声安抚,一边配合地主动解开了牛仔裤的金属扣和拉链。 头顶不断有温热的水洒落下来,她湿润的身躯泛着水光,显得肌肤越发白皙细腻了。 方周历经数个煎熬的夜晚,好不容易才驯服下来的欲望,就这样轻易地被她挑动了。 “悦真,你怎么了?”方周把淋湿后紧贴身体的上衣脱掉,任由她把手伸进他的裤子里面,“啊……别这么用力……” 她根本不知道羞涩和矜持为何物,双手直接握住了还未完全被唤醒的阳具。 简直露骨得令人不知所措。 事情发展得太快,方周都来不及阻止,只好举起双手,小声向凶猛如虎的妹妹求饶:“悦真,慢一点……” 半硬的肉虫渐渐充血、膨胀,从敞开的拉链中挺立而起,蓝悦真握住这根热乎乎的肉棒,开始缓慢地上下套弄。 尽管她的手法还很生疏,但方周忍耐已久,无论是多么简单粗暴的动作,对他而言都算得上优待了。 更何况她还把“慢一点”听了进去。 方周背靠着布满水汽的墙壁站立,他不去干涉妹妹的动作,只是捧着她的脸,用拇指把那一络络紧贴额头的湿发拨开,好让自己能看清她此时此刻的表情。 天真的笑容固然讨喜,可方周也无法欺骗自己,——他最想看到其实是这张沾染上欲望的面孔。 那被水打湿的睫毛,和水润的双眼,看起来仿佛在哭泣一般。 ……不如,就让她哭出来?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就迅速占领了方周的整个头脑,把理智挤到角落里去。 他的想法如此险恶,专心地玩弄着“蘑菇”的女孩却对此一无所知。 “悦真,来,抱抱。”男人微笑着,弯下腰对她伸出了双臂。 纤细的双臂攀上了他的颈部,女孩娇小的身躯被他毫不费力地抱起,根本不需要劳动双手,勃发的阳具滑入她张开的两腿间,从一片湿滑里找到了柔软的肉瓣,和藏在肉瓣间的狭窄入口。 方周托着她轻盈的身体,小心地调整到适合的角度,然后挺身,把肉冠挤进了那个不断溢出汁液的小口。 “啊……哥哥……”腿间传来的胀痛感使蓝悦真皱起了双眉。 “别怕,哥哥会慢慢来的。”方周亲了亲她的额角以示安抚,同时又往里推进了些许。 这个他只到访过寥寥几次的秘密之处,还是这么地狭窄,还未进入一半,他就已经感觉进无可进了。 按照以往的经历,这时候该退出去一些,然后再入……反反复复,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入得更深,渐渐地就能达到最深处了。 人的身体是很神奇的。 方周无数次思考,她单薄的身躯到底是怎么容纳得下自己的阳具的?这个问题从他们第一次同床到现在,他始终想不出答案。 不过这也不重要。 被这样湿热滑腻的软肉层层包裹着的时候,除了快感本身,他根本无暇去在意别的事。 浴室有限的空间放大了她的叫声,方周喘息着,被她叫得下身越发硬胀。那紧致的膣腔,无论戳得深还是戳得浅,都能戳出水来。黏腻的水声和肉体拍击声混在一起,叫人听得面红耳赤。随着湿热的水汽氤氲,浴室中的淫靡气味越发浓郁,远比花香、酒气更易令人沉醉。 方周分出一半心神,费了点功夫把滑落到膝盖的长裤和内裤蹬掉了。 湿衣服缠在身上总是特别累赘,更别说现在正是需要解除一切束缚的时候。 蓝悦真攀在他身上,无师自通地上下耸动,被抽插得软熟的肉腔吞吐起阳具来,已经十分顺畅了。大约是快要迎来高潮了,她的动作越来越快,力度也越来越大,方周不得不按住她不安分的小屁股,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关心她的身体。 “悦真,肚子还好吗?” 沉溺于欲望的妹妹一个字也没把哥哥说的话听进耳朵,她发出不满的哼唧声,夹紧环在方周腰间的双腿,脚后跟咚咚咚地敲打着他的后腰,直把他敲得忍不住求饶。 “好了、好了,哥哥知道了。”方周哄孩子般颠了颠怀里的妹妹。 真是遭不住…… “哥哥……快点,要……”蓝悦真柔软的嘴唇贴着他敏感的颈侧轻轻蠕动。 方周侧过头,用下巴推她的脑袋,让她转过来,“悦真,来,亲亲哥哥……” 蓝悦真闻声仰起面孔,湿润的双唇和他的贴在了一起。 湿热的舌勇敢地探过来,方周毫不客气地缠上去,贪婪地从她的唇舌间汲取甘霖。对饥渴已久的人来说,这是世上最美妙的赠物了。 对她来说似乎也是如此。 戒指与誓约 两个人一起逛超市时选的沐浴露,是橙花香味的。 方周从她的皮肤上嗅到了熟悉的香味。 她累得趴倒在乱糟糟的被子上,细窄的后背蒙上了一层泛着微光的薄汗。方周俯下身,双唇落在她的肩胛骨上,从那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感受到了轻微的凉意。他伸出舌尖,沿着脊柱一路往上舔,在她的战栗中轻轻吻向纤细的后颈。 “别这样趴着。”方周的嘴唇不离她的后颈,一边说出含混不清的话语,一边抱住她翻了过来。 蓝悦真被翻了个面,朝他露出一张泛着红晕的面孔。她的双眼紧闭,浓密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湿意从眼角渗出,悄悄没入鬓间,再也无迹可寻。 方周用拇指撬开她微张的双唇,一丝晶亮的津液随之溢出嘴角,沾湿了他的指头。 没等她叫上一声“哥哥”,方周就已入侵了她的口腔。 嘴唇还是太过脆弱了……能毫无顾忌地纠缠在一起的,是舌头,和彼此泛滥的津液。 无论吻上多少次,始终不能满足,只想让时间停留在此时此刻……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沉迷于肉欲的一天。 从小到大,他习惯了独立做出决定、独立完成目标,若说曾经也有那么两叁分浮躁和愤懑,也都在和妹妹生活之后渐渐消弥了。除了过好自己的日子,他的肩上还担负着妹妹的人生,从做下决定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没有一刻是放松的了。习惯了行一步看叁步,事事考虑周全,最后造就了一个圆滑世故、以虚假面目对待外人的他。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这也是一种进步。 至少可以让他在做出和妹妹乱伦的丑事后,仍然能够以最平常的姿态示人。 “悦真,喝点水。”方周扶起妹妹,给她喂了些温开水。 两人都出了一身汗,正是需要补充水分的时候。 蓝悦真喝过水,又躺回去了。方周怕她赤裸着身体会着凉,伸手把搭在床沿边上的薄被拉过来,用被角盖住了她的肚子。 方周拍了拍她的膝盖:“往上挪一点,你要掉到床下去了。” 女孩皱起眉头,不情不愿地往床头的方向“咕涌”。没等她“咕涌”到合适的位置,一个藏在枕头下的黑色小方块就把她的后脑勺顶了个正着。 “嘤……”蓝悦真捂着脑袋,睁开双眼,茫然地左右挪了挪身体。 在她发现那东西前,方周俯下身托起她的后颈,把柔软蓬松的枕头塞进去,然后顺手拿走了那个黑色的小盒子。 “是什么……?”蓝悦真后知后觉地问道。 方周把手背到身后,对她笑了笑,却没有给出回答。 蓝悦真看起来也不是很在意,她抱着被子往床的内侧挪去,找到合适的位置,然后舒舒服服地闭上了双眼。 方周见她乖乖睡觉,便抬手关掉了床头灯。 唯一的光源熄灭,房间立刻变得昏暗下来,视觉的作用被削弱,其他感官反倒更加灵敏了,现在,方周可以清晰地嗅到混杂在温度适宜的空气中的橙花香气,和交合过后残留下来的淫靡气味。前者已经变得十分浅淡,而后者……充盈了整个空间。 越是低俗下流的快乐,就越容易让人痴迷。 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方周从未对异性燃起过任何情愫。哪怕一次也没有。 长到这个年纪,让他体会到男欢女爱滋味的对象,竟然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妹妹……这样荒唐的事,谁又能够预料得到呢?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了。方周也不觉得有回头的必要。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在意她了。与其将她交给不确定能否一心一意对待她的人,此后每一天都活在焦心和忧虑之下,不如由他来照顾她一辈子。 所以…… 方周一丝不挂,背着对妹妹坐在床沿边,于一片昏晦中静静地注视着手中的黑色小盒子。 这个盒子十分小巧精致,只占他掌心的二分之一位置。丝绒质地的盒身手感极佳,盒身与盒盖紧密嵌合,周全地保护着内部的细小物件。 一对代表定情的戒指。 方周也搞不明白自己买下这东西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只是那一天下班,在去书店接她的路上,恰好经过一家金店,然后被玻璃橱窗里闪闪发亮的小圈圈吸引了注意力。 ……多么唐突,又冲动。 法律不允许血亲结成伴侣。但他不想略过这个仪式,哪怕无人见证,两人的关系永远不能公之于众—— 可是,他真的可以那样做吗?用这枚小小的戒指,把她圈住……她会愿意陪他共度一生吗? 即便现在愿意,谁又能保证将来不会有后悔的一天呢?到那时,这枚戒指就会成为他们犯错的罪证。 不过…… “哥哥!”在床上翻滚的女孩一个咕噜,撞上了他的后背。 纤细的双臂从后面伸过来,抱住了他的腰身。 方周侧过身,于黑暗中看见了她泛着微光的双眸。 “啪嗒”一声,床头灯又亮了。 蓝悦真抬手遮了一会眼睛,等她适应灯光,移开小手,眼前便是方周递过来的黑色小盒子。 他打开盒盖,黑色丝绒弧面上并排嵌着两枚银色的戒指。其中稍大的那枚造型简洁,圆形的黑钻以槽内包嵌的工艺镶嵌在戒圈上,另一枚小巧纤细的女戒则是灵动的扭臂设计,于两端交汇处镶嵌圆形白钻。 “哇,亮晶晶的……”蓝悦真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方周内心的些许紧张情绪被她这一声感叹驱散了,他笑了笑,把戒指盒往她面前递,温声问道:“你喜欢吗?” “喜欢。”她没有一丝迟疑,用力地点了点头:“好漂亮!” 方周从盒子底部取出一根细细的银链子,把那枚女戒穿起来,然后系在了她的颈上。 蓝悦真从他郑重的表情和动作中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她坐在床沿边上,双手按住膝盖,抬起下巴乖乖地让他扣住这条项链。 没有神前宣誓,也没有亲朋好友见证,这枚代表他们结成伴侣的戒指,就这样以项链的形式挂在了她的颈间。 纯净的白钻在她赤裸的胸口闪动着微光。 方周含笑问她,“帮哥哥戴上它,好吗?” 蓝悦真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了某些事情。她点头应了一声“好”,从盒子里取出剩下的那枚戒指,然后笨拙地靠近了他平伸在两人之间的手。 “无名指。”方周给出了提示。 蓝悦真松开眉头,把戒指套上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往指根推去。 原来,被触碰这里,竟然会让人产生落泪的冲动……就这样静悄悄地,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彼此交换誓约,这样就好。 做贼一般,享受隐秘的快乐,同时也必须咽下惶恐。 ——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再也没有哪一个时刻,比现在更加幸福了。 即便明天就迎来世界末日,也无所谓了。 是会硌痛人的爱情。 抱抱 站在玄关等待妹妹穿好鞋子的时候,方周隐约意识到,自己并不想走出家门。 不想从房子里出去,也不想和任何人打交道,不想接触外面的世界,最好至死都躲藏在这个安全的巢穴中……只要和她在一起。 蓝悦真扶着鞋柜顶部,慢腾腾地把脚伸进黑色小皮鞋里。她今天穿上了学校的小礼服,黑色背带裙搭配白色长袖衬衫。干脆利落的黑白配色,加上长及小腿的长度,以及裙身整齐的工字褶,整体给人以庄重、正式的印象。 这套衣服平时是不穿的,只在周一举行升旗仪式,还有举办活动时才会派上用场。 方周臂弯里挽着她的小西服外套,在心底犹豫是否需要替她再带一件稍厚些的针织开衫。 如今已是十一月下旬,正值秋冬交接之际,可明城的天气仍未转冷,近日室外气温都维持在十七八度左右,偶尔吹吹西北风,也并不猛烈。 虽然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节,也是穿衣比较尴尬的时节呢,——穿薄了怕凉,穿厚了又怕热。 “送别会结束后还要留在学校吗?”方周替她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衣领。 蓝悦真顶着一张困顿的脸,迟缓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方周叹了口气,把她牵过去,对着墙上的镜子梳了梳头发,又把她弯腰穿鞋时滑出来的戒指项链藏回衣领里去,“要藏在衣服里面,不可以让别人看到,知道吗?” 蓝悦真转过身,一把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使劲蹭了蹭。 “怎么了?”方周摸了摸她的脑袋。 “抱抱。”蓝悦真仰头看着他,乌黑的大眼睛清澈水润,如同两丸圆润的黑珍珠。 方周笑了笑,抱起她原地转了一圈才放下来。 两兄妹磨磨蹭蹭,真正走出家门时,都快接近八点了。 不过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不必赶着时间出门。 上午十点至十一点期间,整个明城所有单位统一停工、停课,大家以默哀的方式,来送别在平沙地铁站坍塌事故中遇难的人们。 这是本世纪以来,除战争外最大规模的灾难,死亡人数达到可怕的叁百多,受伤人数更是直逼两千……在人人安居乐业的和平年代,这样的意外带来的创伤越加沉重。 随着官方将黑色怪物的存在公之于众,整个社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巨大的动荡,人们不得不接受自己必须和那些在地下打洞的可怕生物争夺地球上有限的生存空间的现实,平沙地铁站的坍塌事故,不就是一决胜负的战场吗? 人们为此而惶恐不安,悲痛、激进,或是消极的言论充斥大大小小的社交平台,即便有官方正面引导,短时间之内也很难回到过去那种平和的氛围。 由于全市地铁停运,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在通勤路上花了比平时长上两倍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 方周把她送到校门口,看着她汇入同样身穿黑白双色衣装的人群中,才转身离开。 蓝悦真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来学校上课了,她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在班上的人缘还不错,看到她出现,好几个女生围过来跟她说话,还有人投喂了小零食。 在所有同学里,和蓝悦真关系最亲近的就是她的同桌许雯静。这个女孩原先是活泼开朗的性格,不知道这一个月发生了什么,她现在看起彻底变了个样子,战战兢兢的,整个人都十分苍白消瘦,面对蓝悦真的打招呼,她只露出了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 按照哥哥的叮嘱,蓝悦真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零食分给了同桌和其他同学。 经由班主任周萱之口,班上的同学都知道蓝悦真经历过平沙地铁站那场事故,因此大家看她的眼神总带着几分怜惜。 这一次,他们班没有人在事故中伤亡,其他班级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其中高一有个班级,因为当天有男生相约放学后去别的学校打篮球,事故发生时他们正乘上地铁……十分不幸,其中四人遇难,两人重伤。 十月上旬,在校门口发生的货车侧翻事故留下的影响还未彻底消散,这才过去多久,大家都心头又添了更深的阴影。 蓝悦真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感受了一下久违的课室氛围,这才想起来要把藕粉拿去办公室给班主任。 从万荷园回来的那天,方周把藕粉塞进背包里带回来了,可是后来进了地铁站……之后杨旭帮忙把丢失的背包找回来,里面的东西虽然没有丢失,但铁罐装的藕粉着实不能看了,方周只好上万荷园的官方网店补买一份了。 蓝悦真提着东西去办公室找周萱,对方正在和别的老师说话,见她出现,她还特地脱下眼镜擦了擦再戴回去…… 实在是这个学生已经有段时间没来上学了。 “哟,你来了啊。”周萱上下打量她,见她行走如常,看起来不像是有伤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自从那场车祸后,这孩子就一直被她哥哥带在身边,周萱见不到人,根本无从确认她的状态,还一度担心她是受了惊吓所以离不得大人。 像那样过度保护的家长,周萱也是第一次见,不过考虑到这个女孩的特殊情况,——被哥哥过度保护,总比没人保护要好吧。 “蓝同学啊,好久不见了,来来来,过来一下。”隔壁班的班主任徐老师笑眯眯地朝蓝悦真招手,从抽屉里拿出了零食。 丢失的木箱 蓝悦真一露面就得到别班老师的热情招呼,她在周萱无语的眼神下走向徐老师,乖乖在她面前站定。 “是这样的,蓝同学,那天的事……”徐老师边问边注意着她的表情,见她没事人的样子,这才继续说下去,“能不能跟我们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呢?” 其他老师也把视线转向了她。 蓝悦真对回顾事发现场并无心理负担,她据实回答了徐老师和其他老师的一些提问。不过她的语言匮乏是所有老师都知道的,她说出的话有时让人难以理解,几个老师凑在一起交流,大家集智解谜,总算是弄清楚了她说的每一句话。 等蓝悦真离开办公室,他们不禁感叹,这女孩的哥哥可真不容易。 通过蓝悦真这个亲身经历者的描述,他们对事发时的情况也有了粗浅的了解,几个老师心里满是忧愁。 他们任教的几个班级,几乎每班都有学生出了事,不知毁了多少家庭毁于这场事故…… “这女孩真幸运,上次车祸也只擦破了皮,这次什么事都没有……我们班那两个,哎……”徐老师想到自己班上两个重伤住院的学生,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一时间,办公室里静默下来,谁也说不出话了。 老师之间的消息一般都是互通的,地铁站发生事故的那晚,他们整夜难眠,一直留意着救援工作的进展。当时,应学校要求,所有带班老师都在群里汇报了一下各自班上学生的情况,谁的家庭住址在平沙地铁站周边,又有谁乘坐地铁上下学时会途径平沙地铁站,……必要的话还得向学生本人或其家长确认是否已安全到家。 信息时代,要理清大致情况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天晚上,蓝悦真和周萱有过短暂的语音交流,知道他们兄妹被困地下,周萱立刻把这一信息上报学校了。 好在他们最后平安脱险了。 ——可是,那些经历了事故的人,受了伤的还是占大多数……人实在是太脆弱了。 十点整,所有学生、老师集中在操场,在降下一半的国旗前为逝去的人们默哀。 所有人身穿黑白双色的服装,他们列队整齐,低垂着头颅,手捧白色的绒花,在心底无言地送别那些不幸的人们。 队列间中渐渐传出了难以抑止的抽泣声。 默哀结束,所有人的眼睛都泛红了。 解散前,周萱叫住了蓝悦真。 她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巾,眼角还有泪光闪动,她看向蓝悦真,语气平静,可一字一句都是诘问:“生命是很宝贵的,你应该明白这件事。一个人死去,他的家人、朋友都会为他哭泣,难道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吗?” 周围的人渐渐散去,蓝悦真看了她一眼,无言地转身走了。 直至此时,周萱不得不承认,官方那些人说的话是对的,——她果然本性冷酷,对人类的苦难无动于衷。 一种披着人类外皮,却并非人类的生物,人类怎么可以指望它们成为自己的救星呢? 她甚至不会为人类流一滴眼泪。 默哀结束后,大家的情绪都不太好,就是平时再叛逆的坏学生,此时也红了眼。无动于衷的蓝悦真夹在一群感情丰富的同龄人中间,显得有些不合群。 蓝悦真没有跟任何一个老师同学告别,背着书包直接走出了教室。 现在还没到离校时间,十一点过后还要上课,校园里空荡荡的,没几个人走动。 她穿过篮球场,来到了教科楼下。 校长办公室就在教科楼的叁楼。 蓝悦真敲响了那扇大多数学生都没有勇气去敲的门。 “咚咚” “请进。” 蓝悦真把门把下压,打开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里面似乎正在开小会,几个校领导坐在长椅上,见开门的是个小女生,他们纷纷投来询问的视线。 唯有校长反应迅速,立刻从位置上站起来了。 “七号楼的地下。”她只说了这几个字。 在场的人都不明所以,校长却一个激灵,继而脸色大变,他转向内务主任,急切地问道:“七号楼!七号楼地下室现在是谁管?” 内务主任挠了挠头:“文档室的老李啊,怎么了?” “快,快找他!让他给我打个电话!”校长交代了一句,急急忙忙往门外奔去,还不忘回头催促走得慢吞吞的蓝悦真,“哎,我的小祖宗,你倒是走快两步啊!” 从外观来看,七号楼建成有些年头了,它的墙身斑驳脱落,上面喷涂的标语都快辨认不出来是什么字了。目前,这栋五层高的楼,只有最上面两层的化学和物理实验室照常使用,从叁楼往下到地下室,已经闲置许久了。 蓝悦真和校长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叁两个知情或不知情的校领导,他们打开了七号楼地下室那扇陈旧的木门。 这里已经闲置很多年了。 但是当他们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这一方充斥着霉味和灰尘味的空间,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道在积着厚厚灰尘的地面上拖曳出来的痕迹。沿着这道清晰的痕迹往前走,是一个被撬开盖子的巨大木箱,和散落在木箱四周的稻草,以及破开的……蛋壳。 有人灵光一闪,认出了这个木箱正是在货车侧翻事故中消失的那个。 事发后一连几天,督办此案的官方单位一直反复发布公告寻找这个丢失的木箱,希望能从民众那里获得相关线索,所以很多人对此留下了深刻印象。 所以,这个木箱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们学校七号楼的地下室呢?他们看向蓝悦真,试图从这个把他们引到这里来的女生那里得到答案。 而她却只是弯腰捡起了作为那块木箱盖子的木板,然后说了一句:“闪开一点。” 众人眼前一晃,那快比书桌板还大的木板就这么旋转着飞向了墙角的黑洞。 过了近五秒钟,他们才听到了木板落地发出的声响。 “什么时候挖了那么深的洞!”校长面色苍白,额上冒出了汗水,“蓝同学,现在怎么办?” 蓝悦真没有回答他。 因为从那个被挖空的黑洞中,传出了一阵令人寒毛直竖的沙沙声。 听起来像是什么动物在移动…… 胎儿寄生 “我要回去了。”蓝悦真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把滑落下来的书包肩带往上捋,转身往地下室的门口走去。 “哎,等等!”校长抓着手机,既要忙于向官方那边实时汇报情况,又要看着蓝悦真,“先别走啊,我们还有问题……” 蓝悦真头也不回,踏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往走廊尽头的出口走去。 校长叫不住她,想留也没那个能耐,只能长叹一口气,对着地板上不成形状的黑色怪物的尸体抹了一把汗。 几个闻讯而来的校领导脸色都有点难看。 距离官方公布黑色怪物的消息,也才过去几天时间。官方一次性放出了大量关于黑色怪物的研究资料,其中涉及最多的就是它们的种群特性,以及大致的分布范围,和消灭方式。 据说在平沙地铁站地下安家的那一窝,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大规模群落,大大小小总数超过一千只。这还没算上那些在巢穴中堆成山等待孵化的卵。它们的群落以“女王”为中心,“女王”每天产下大量的卵,其中只有不到一半的卵能够成功孵化,即便如此,它们的增长速度还是快得超乎人类的想象。 要知道,平沙地铁站的群落形成至今不过四五年,就已经扩张到如此庞大的规模,如果放任不管,只凭它们惊人的繁殖能力,人类根本难以招架,更别说它们还具有难以估量的破坏力! 和这样的怪物竞争生存空间,绝对是人类史上面临的最大挑战。只要想到自己脚下的土地中或许就藏着这样一窝怪物,任谁也没办法安心过活。 为了保障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官方投入大量人力与物力去对付黑色怪物,经由平沙地铁站这一遭,双方之间的战役算是正式拉开帷幕了。 平静的生活即将远去。 蓝悦真把一小袋从六角怪物身上取下来的骨殖交给了校长。 这个有点秃顶危机的大叔气喘吁吁地追赶上来,非要她等一会再走,说官方的人就快到了,到时两边交换一下情报。 七号楼地下的深坑只有她下去过,底下是个什么情况他们也不清楚,里面黑漆漆的,打着手电筒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他们只听到她下去之后引发的一系列响动,既有“嘶嘶”“沙沙”之类的叫声和脚步声,又有杂乱无章的击打声,听起来就是她捅了人家的窝。 蓝悦真自觉和那些人没什么好说的,她小跑着出了校门,任由校长在后面喊破了喉咙,她始终不为所动。 去找哥哥。 还是在家里睡觉舒服,和哥哥一起…… 在马路边等绿灯灯时候,她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哥哥好像很在意它。 “女王”和“卫士”之核才刚吃下去多久,明明她一点都不饿,可是因为它的缘故,她总是有种必须得外出捕猎的紧迫感…… 就像刚才,那个巢穴里只有一只负责照顾刚孵化的幼体的二角亚成年体,她还是吃掉了它的核。 二角的核是才刚凝结成形的核,吃是能吃,可是和四角、六角的核相比,真的差得太远了。放在以前,二角根本不在她的捕猎范围内。 明明上次都被“卫士”的镰刀捅破肚子了,可它还是呆在她的肚子里面……还活得好好的。 靠着从母体破裂的内脏上汲取到的养分,受到损伤的胎儿迅速修复自身,最终顽强地活了下来,而作为母体的她,却险些死于“卫士”的镰刀之下。 那个时候,她本来可以避开“女王”和“卫士”的,在单打独斗的局面下,捕猎者对上“卫士”有一定的风险,可她却被捕猎的欲望冲昏了头脑,连躲避危险的本能都忘记了。 都是因为它。 ……真烦人啊。 “哥哥,放学了。”她给方周发了一条语音信息。 此时的方周,正处于八卦的中心。 自万荷园团建之后,这还是他第一天来上班。 长相出众的年轻男性,总是很容易吸引到异性的注意力。方周一露面,他手上多了枚戒指的事很快就在公司内部传开了。 研究院里有多少女孩子曾对方周示好,可他始终不为所动,甚至有人因此而认定他是同性恋者。这朵难以攻下的高岭之花,突然间宣布他已经名花有主,大家都忍不住猜测能得到方周青睐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嗯,我已经求婚成功了,”面对同事们八卦的眼神,方周微笑着回应,并大方地展示了手上的戒指,“不过结婚的话,要再等两年了。” “她是哪里人啊?做的哪一行?” 方周:“我们老家那边的。” 今天的工作不多,大家闲着没事干,都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嗑瓜子。这种时候,方周注定是不得安宁的。 滴水不漏地应付了一个又一个问题后,方周觉得这些没营养的谈话甚至比上班本身还累人。可为了职场关系,他也没法不参与…… 就在他快要维持不住和善的笑容时,有人敲响了实验室的门。 白雨婷挺着大肚子站在门外,对他招了招手,“方周,来一下。” “我过去一下。”方周跟同事们打过招呼,起身走向白雨婷,“婷姐,什么事?” 白雨婷领着他往过道尽头的会议室走去,边走边回答:“有人找你。”顿了顿,她又问:“听说你有对象了?” 方周点了点头。 “你前几天还说没有谈对象的打算,”白雨婷语气微妙,脸上得体的微笑看起来有些勉强,“我都不知道怎么跟玉仙说。” 对于对方不动声色施加的道德绑架,方周但笑不语。他都已经明确拒绝过了,至于自己谈不谈对象、和谁谈对象,就和外人无关了。 方周没有表露出丝毫不悦,但白雨婷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说了没脑子的话。她尴尬地笑了笑,试图用八卦活跃一下气氛:“你女朋友一定很漂亮吧?她在哪里上班啊?” 也不知道小姑子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在意,明明只见过几面而已……昨晚还问她方周复工没有,要是让小姑子知道方周谈了对象,岂不是哭死? “在我眼里,她最漂亮。”方周在会议室门前止步,对白雨婷点头微笑,表示感谢她通知自己有访客。 没能从方周那里得到关键问题的答案,白雨婷有些不甘心,但都走到这里了,接下来就没她什么事了,她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 方周打开那扇门,开阔的大会议室里,沿着墙脚摆放着许多绿植,靠里的位置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椭圆形实木会议桌。 那桌子的左右两边,稀稀疏疏地坐着四个人,其中两人是方周在名称空军医院见过的,似乎是研究人员。另外两个则是身穿便服,但却佩了手枪的男人。 ……又来了,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和妹妹呢?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出于一名社畜的修养,方周摆出了尽量礼貌的态度。 “是这样的,方周,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四人中年纪最长的那位从位置上站起来,朝方周伸出了手。 方周并不想和他握手,他关上会议室的门,走过去挑了个离他们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男人收回伸出去的手,一边对方周露出微笑,一边把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向邻座的同伴比了个“动手”的手势。 “还是关于黑色怪物的问题,我们这里有一些资料……”收到指示的便衣男子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资料,起身向方周走了过去。 几乎是在方周升起防备心的那一刻,男人从那沓作为掩护物品的纸张后面亮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然后把瓶中的东西往方周的方向洒去。 方周躲避不及,只好抬起手遮挡,但那东西就像带着凉意的雾气一样,迅速地在他周身弥漫开来。 他们差一点就得手了。 可惜—— “砰”的一声,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遭到撞击,钢化玻璃的碎片哗啦啦地掉落在地板上,一个黑白双色的身影穿过那个破洞,进入了这个房间。 一双穿着黑色小皮鞋的脚踏上了一尘不染的实木会议桌。 蓝悦真收起身后的暗红色的膜翼,提起裙摆抖掉了挂在上面的玻璃碎屑。 她穿着星灯高中的小礼服,黑裙白衬衫,身后还背着星灯高中统一样式的书包。 这样的打扮,看起来完全是个端庄、斯文的女学生。 “你们好。”她踩着光可鉴人的桌面,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近二十米长的椭圆形会议桌,仿佛为她量身定做的舞台。 那四人从变故中回过神来,他们仰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雌性“捕猎者”,不知不觉已汗湿后背。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自救的行为,就先在她的控制下朝离自己最近的同伴挥出了拳头。 转眼间,四个人扭打成了一团。 蓝悦真对这场由自己制造的闹剧并不感兴趣。 她步伐走到方周面前,一脚踢走掉落在桌面上的小瓶子,整理了一下略有些散乱的裙摆,然后蹲下来,捧起了方周低垂的头颅。 他的神情有些迷茫,看到蓝悦真的面孔,他张了张唇,吐出两个微弱的气音:“悦真……” 蓝悦真捧着他的脸轻轻晃了晃,“哥哥,快醒醒,我们回家啦。” “我们回家“ 厚重的实木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了,人们冲进会议室,震惊地发现占据整面墙壁的落地窗破了一个大洞。 那玻璃带着浅浅的灰绿色调,原本并不明显,可是当你透过破洞看见外面澄澈的蓝天白云,两相对比之下,透明的玻璃被衬托得灰扑扑的。 亮晶晶的玻璃碎片洒了一地。 一名身形娇小的女孩蹲在会议桌上,她肤色洁白,留着一头黑色的蓬松短发,那张稚气尚存的面孔宛如天使般精致美好。她身上穿着重点高中的全套制服,工整的黑色背带裙搭配纯白衬衫,看起来完全是个教养良好的乖学生。 她蹲在那里,纤细的双手捧着男人的脸,随着她低头的动作,一枚闪亮的钻戒从她的衬衫领口里滑落出来,悬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相较于这对兄妹间的岁月静好,会议室另一边的情况则是完全相反的,四名男子扭打成一团,战况十分激烈!他们无一例外,通通顶着看不清五官的红肿猪头脸,看起来既滑稽又吓人。明明已经如此狼狈,他们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也不畏惧生死,依旧不遗余力地互相殴打着。 有好心人上前拉架,却被胡乱挥舞的拳脚误伤,一时间,大家都不敢靠近过去了。 “快让他们停下来!”杨旭和同事挥退看热闹的人,“唰”地拔出腰间配枪,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蹲在会议桌上的女孩。 蓝悦真没有理会他。 热武器固然杀伤力巨大,但对吃下了“女王”与“卫士”之核的她来说,这远远算不上威胁。 更何况,她的手上还有人质。 那四个互相殴打的男人突然停下了动作,他们动作僵硬,仿佛木偶一般,纷纷拔出佩枪,把枪口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解除保险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杨旭等人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读懂了形势,虽然不甘,但为了保住那四个一意孤行的混球的狗命,他们还是不得不放低手枪,对她做出了退让的姿势。 蓝悦真只是忧愁地注视着哥哥。 他现在表情茫然,双眼无神,看起来似睡非睡。 蓝悦真抵着他的额头,和他四目相对,“哥哥,我们回家。” 过了几秒钟,男人才回了一声轻得几不可闻的“好”。 他的大脑已经被混乱占据,余下一丝微弱的理智,仅够他把自己听到的声音转换成信息,然后对妹妹做出简短的回答。 不仅是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就连思考也变得十分困难,只能被动地接收外界发生的一切。 蓝悦真站起来,居高临下扫过在场的众人。 方周抓着会议桌的边缘,努力从椅子上站起来。现在的状态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喝下了很多很多高度酒,实在醉得,没法思考,也没法好好站立。 白雨婷认出了执行任务中的丈夫,她艰难地从人群中挤进去,正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却被他近乎粗暴地赶了出去。 杨旭对妻子隐瞒了自己的身世和职业,以普通人的身份成家,对此他一直心有负担。一方面,他很在意妻子,和即将出生的孩子,另一方面,多年的伪装也着实令他疲惫不堪。 碰上这种场面,杨旭最担心的是“蓝悦真”会因为自己而迁怒妻子,他不得不板起面孔,严厉地呵退妻子:“你来这里做什么?离远点!” 孕妇本就心思敏感,乍然间被丈夫如此对待,白雨婷既委屈又生气。在场的同事中,有那些明事理的,都劝她先到安全的地方去等着,有什么话迟点再说,她一个孕妇,为了自身和孩子着想,实在不该来凑这种热闹。 说白了,大家长期处于安定平稳的环境中,哪怕见到眼前的人拿着枪,他们都会以为那是假枪。本国对枪支的管理十分严格,除军警以外,一般人是接触不到的,而几个私自来找方周的便衣,因为常年执行各种需要隐藏身份的潜伏任务,光看外表,他们和街上的普通行人没什么两样,完全不像是正气凛然的军警人员。 “悦、悦真……”方周好不容易站起来,他一只手扶着桌面,一只手伸向了妹妹。 蓝悦真往前一步,满怀着爱意抱住了他。 方周的脸紧贴着她的腹部,透过衣物,他能感觉得到隆起的弧度。 那一刻,作为父亲,他感应到了妹妹腹中胎儿的呼唤。 虽然很微弱,但他确确实实感应到了。 这个小小的孩子……它的情绪很不安定,似乎在……害怕?又或者是愤怒? 在母亲腹中的日子,理应是孩子们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为什么它会……? “哥哥。”蓝悦真唤回了他的意识。 她松开双臂,从桌子上跳下去,和方周手牵着手并肩站在了一起。 “你们人类可真傲慢。”蓝悦真看向在不远处警戒的杨旭等人,“你们把自己放得太高,总想掌控一切,让世间万物围绕着你们运行。”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脸无奈:“你们对哥哥做了过分的事,我讨厌你们。” 话音刚落,四声枪响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红白飞溅。 四个至死都不知道自己遭遇来什么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倒在了血泊之中,没有了声息。 直到此时,那些围观的人才纷纷尖叫着逃离现场。 眼睁睁看着四条人命就这样在自己面前消逝,杨旭几人目眦欲裂,一时都无法控制情绪,愤怒之下再次把枪口对准了蓝悦真和方周。 可是,没等他们扣动扳机,蓝悦真身后张开了四片暗红色膜翼。她轻轻扇动翅膀,带起的狂风瞬间把他们吹得东倒西歪,借着这个空档,她抱住方周飞向落地窗,转瞬间脱离了这栋建筑。 杨旭追上去朝着天空开了一枪,蓝悦真没有回头看一眼,伴着地面目击者激动的喊叫飞远了。 昔日的高档会议室,如今不仅变得一片狼藉,还变成了命案现场。 杨旭他们把手枪收回去,上前察看那四个人的状况,结果很糟糕,又不出意料,——他们都死了。 虽然是咎由自取,但这毕竟是四条活生生的人命……结果,就这样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没了。 这样无谓的死亡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原本“捕猎者”对人类并没有恶意,可是,就像“蓝悦真”所说的那样,人类确实太过傲慢,总想掌控一切……但,人类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这又有什么错呢? 不管怎样,她也不该对人类出手! 杨旭满心烦乱,他的同事却已经训练有素地拿出照相机,对现场进行拍照,并组织语言准备向上面汇报情况。 不久前,高层还因为“蓝悦真”主动提出清理星灯高中七号楼地下的黑色怪物而感到高兴。尤其是少部分乐观者,一直主张她多少会有点人情味,毕竟在人类社会中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和星灯高中的老师和同学相处得不错,想必也不忍心看见他们受苦受难吧? 可惜…… 因着对丈夫的担心,白雨婷不顾同事的阻拦找了过来,她扶着肚子,远远唤了一声“老杨”。 杨旭领导的特殊小组只负责应对和黑色怪物有关的突发状况,像这样的后续处理工作归别的小组管,现在他们留在这里,只是守着现场等人过来接手,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 因此面对去而复返的妻子,他也不必摆出像之前那样严厉的态度了。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杨旭上前扶她,却被白雨婷一把甩开。 她把眼前的丈夫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一遍。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说他在消防局上班。因为有工作照和相关资料作为证据,她对此深信不疑。 可是今天,他的出现,以及他的举动,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杨哥,叁队的人快到了,你看,我们是不是先回总部?” 负责拍照留证的钱东海走过来,打破了夫妻间沉默的僵局。 另一个人闻声问了一句:“我们不继续追踪吗?说到回家,他们应该是回御景苑吧?” 被晾在一旁的白雨婷捕捉到了他们对话中的“御景苑”这个地点。 方周兄妹的家就在御景苑。当初给小姑子牵线,她可是把方周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 “追过去又能怎样?”钱东海翻了个白眼,“现在谁去都是送菜。” “那这事就这样放着不管了?” 杨旭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回去等上面的安排吧。” 毕竟还是工作时间,杨旭有自己的事,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私事上,他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放软语气道:“有什么事晚上回家再说,好吗?” 白雨婷了解丈夫的性格,心知他不会轻易坦白秘密,她也没有纠缠,只说了句“注意安全”,目送着他和同事走了。 反正他也说了“有事晚上回家再说”。 等白雨婷回到工位上,收拾好心情准备着手处理手头的工作,邻座同事的谈话传入了她的耳中。 “看着长得也不像,他们到底是不是亲兄妹啊?” “之前好像听说过,是同母异父。” “那,这不是那个了吗?” 白雨婷一听便知他们谈论的对象是方周兄妹,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水果干,过去加入了八卦小团体,“哎,你们在说什么啊?” 几个八卦得正起劲的年轻人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别的部门的人在,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就是说,和方周手上的男戒成对的女戒……在他妹妹的脖子上挂着呢。” “轰”的一声,白雨婷脑子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难怪。 难怪他一直说自己没有谈对象的打算。 小姑子……玉仙条件也不差,要长相有长相,要收入有收入,他竟然看不上! 原来是这样…… 迟点抓虫 产卵(1) 方周睁开眼睛,看见天花板上熟悉的吊顶灯箱,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家里了。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不连贯的模糊画面,会议室的摆设,那四个男人的面孔……然后,妹妹突然就来了。 再然后,不知怎么的,有些红红白白的东西飞溅开来,那四个人倒下去了。 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对了,悦真! 方周一个激灵,从床上翻下来,顾不上臀部传来的疼痛,双手扶着床沿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经过客厅时,他差点被地板上的衣服绊倒。 黑色的背带裙…… “悦真!” 蓝悦真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险些被刀子戳到手。 她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光脚站在料理台前,手握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刀尖正对着一盒酸奶的盖子。 旁边有个空了的酸奶盒子,和一个装着半碗草莓果粒的沙拉碗,里面浇了些酸奶,红红白白的配色勾起了方周对某个可怕画面的回忆。 方周上前夺走她手中的水果刀,利落地打开那盒酸奶,为她的水果碗添了些分量。 “怎么只穿一件衣服?”方周给她拿了个勺子。 蓝悦真捧着沙拉碗,视线瞄向了别的地方。 “说过多少次了,要穿鞋子。”方周皱着眉头,满客厅找她的室内拖鞋,找到后拎过来让她穿上,“不听话是不是想打屁股?” 蓝悦真绕过他,吧哒吧哒地往外跑。 她逃避责备的态度让方周很是无奈,他迈开长腿追上去,把这个不听话的小姑娘抓住,拎到沙发上去,让她乖乖坐着听训。 “衣服不好好穿,鞋子也不好好穿,是不是太久没有打屁股了?” 蓝悦真不接他的茬,挖了一勺子草莓酸奶伸过去让他吃。 水果的香甜气味十分诱人,但是当方周看清眼前红白相间的食物,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表明了排斥,——他大步冲向料理台,对着水槽干呕起来。 “哥哥,哥哥!”蓝悦真放下沙拉碗,跑过去抱住了他的手臂。 “没、哥哥没事。”方周喘着气,打开水龙头冲洗水槽,把手从她怀里抽了出来。 虽然知道这样很没道理,但看着妹妹一口一口吃掉那碗草莓酸奶,他总觉得……说不出的恶心。 “呃——”他弯下腰,忍不住又干呕一通。 蓝悦真打开消毒柜拿了个杯子,给他接了杯水,在他漱口的时候,她又跑去把纸巾盒拿过来了。 “……谢谢悦真。”方周颇觉欣慰,有时候,这个没心眼的孩子还是很体贴的。 蓝悦真仰头面带担忧看着他:“还难受吗?” “好多了。”方周擦干手上的水,摸了摸她的脑袋,“去吃东西吧。” 方周重新接了杯水,回过头见她还在自己身后等着,不禁想起她小时候的模样。以前她总喜欢跟前跟后,方周做一顿饭、整理一下房间,忙碌的同时,还得注意不要碰倒黏在自己身边的妹妹。 不知不觉间,她也长大了……从一个时时离不得人的孩子,长成了现在的模样。 不知怎么回事,最近他总是有诸多感叹。难道是因为年纪大了吗?……他才二十七而已,明明还很年轻啊。 方周收回转到无意义问题上的心思,戳着她的柔软的面颊问道:“怎么啦?” “我不吃了。” “为什么?” 蓝悦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哥哥刚才……不是草莓酸奶的问题。”方周蹲下来,握着她的双臂,柔声解释道:“哥哥有点不舒服,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你不要担心。” ——说谎。 “悦真?” 蓝悦真突然用力挥开了他的手。 她捂着肚子,纤细的肩膀蜷缩起来,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方周脑中的那根弦骤然断开,他跪倒在冷硬的地板上,双手无措地虚环着妹妹因疼痛而颤抖的身躯,“悦真,你怎么了?” 蓝悦真把他推开,抱着肚子跑向沙发,她的脚步踉踉跄跄,行经之处留下一道断断续续的透明湿痕。 方周注意到有水痕沿着她的大腿内侧往下流淌,她还没走到沙发前面,就已经跌倒在了地上。 “悦真,悦真……”他从地上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妹妹身边。 蓝悦真疼得在地上打滚。方周手脚发软,惊惶的情绪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想抱住她,却又害怕自己的触碰会加重她的痛苦,只好跪在那里,眼睁睁看她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 “我要怎么做才好……悦真……”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更能让他认清自己的无力,他强迫自己振作起来,擦掉了模糊视线的泪水,“医院,对了,要去医院——” “啊——”蓝悦真死死握住他的手腕,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因为疼痛,她流了很多汗水,发丝乱糟糟地黏在惨白的脸颊和额头上,看起来狼狈至极。她咬着下唇,双眼紧闭,从鼻子里发出了压抑的哼声。 “悦、悦真……你是不是要生了?” 蓝悦真无暇回答他的问题,她仰躺在地板上,一手抓着他的手腕,一手死死捂住肚子,随着她的发力,更多的透明液体从她两腿间溢出,在地板上形成了一大片水痕。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悦真……你告诉我……”方周心如刀割,他的手腕已经感觉不到被妹妹用力抓握的疼痛了,看着她被痛苦折磨的样子,他恨不得以身相替,只求她能好好的—— 水痕不断扩大,方周闻到了淡淡的腥甜气息,他颤抖着手,轻轻掀开了妹妹的白衬衫下摆。 那雪白的肚皮上,不时凸显起不规则的硬块,仿佛有一只邪恶的怪物,正在她的身体里为非作歹……想必这就是让她难受的原因。 ——可是,那明明是他们的孩子……它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的母亲? 以前,妈妈生下他和悦真的时候,也会这么痛苦吗? 产卵(2) 胎儿的生命力如此顽强,凭着纯粹且强烈的求生本能,它们寄生于母亲体内,掠夺一切能够汲取得到的养分,努力生长,为了来到这个世界上…… 它在她的身体里激烈地挣扎,拼尽全力反抗,拒绝离开安全的母体。 它才刚成形,只是一团尚未分化出四肢,各个器官也没能发育完全的肉块,现在还远远不是它出生的时候。 被舍弃,被母体驱逐……当察觉到母亲的意图的那一刻,它是那么地愤怒,报复般狠狠地大闹一场,可最终还是无法动摇母亲的决定。 它使劲地闹腾,耗尽全部力气,只剩下一丝微弱的生机。 本该保护它、供养它的母亲,却对它哀切的呼唤和乞求置之不理。 最后,它只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自己不被母亲期待,无法降生到世上的残酷现实。无论是对生的渴望,对死的不甘、还是对母亲的眷恋,也都就此消散了。 一行泪水从蓝悦真眼角渗出,悄悄没入了鬓发间。 “悦真,你还好吗?”方周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地板上抱起来。 现在她看起来很平静,没有挣扎,也没有喊叫,身体也比刚才放松许多,方周不确定她是状态好转,还是痛得极点已经麻痹了。 她的下身仍在溢出透明的液体,方周将她放在柔软的沙发上,自己的手和衣袖也变得湿漉漉的了。他顾不上擦拭,匆匆跑回房间,从床头柜里拿出了那个用来保存“核”的金属盒子。 那是他刚刚开始接手照顾妹妹时,大姑交给他的东西,——是妈妈留下的遗物。 那个时候,方周并不知道这东西的用途。大姑只说这是妈妈给悦真准备的东西,让他只要看悦真有什么不对,就立刻喂她吃上一颗。当时方周看到满满一盒黑葡萄般的圆球,还以为是什么药丸子,加上大姑对嘱咐,他差点以为妹妹得了什么需要长期吃药的病,吓得他当即把她带到医院做了详细的检查。 当然,检查结果显示她的身体很健康,没有患病的痕迹。方周也因此把这个盒子忘在了脑后。 直到后来和妹妹一起生活了半年,某一天,她突然开始绝食了。一开始,方周以为她只是胃口不好,所以他花心思做了许多她爱吃的菜肴,耐心地哄她,但她怎样都不肯吃。方周带她去过医院,却没能查出原因,医生象征性开的那些儿童健胃消食片也完全喂不进妹妹的嘴里,他不得不向老家的大姑求救,经大姑的提醒,才想起给妹妹喂“黑葡萄”。 对于让妹妹吃下这种没法看出成分,又长得奇奇怪怪的东西,方周其实心存忧虑。但大姑也说了,这东西就是妈妈专门为了这种时候而给悦真准备的,方周没有办法,只好照做,所幸这东西也确实有用,妹妹服用后不久就恢复了正常。 “黑葡萄”的效用发挥得如此迅速,方周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担心里面含有不好的成分,毕竟小孩子用药本来就该谨慎一些,而见效过快的猛药通常会对身体产生损害。方周取了一颗“黑葡萄”,托相熟的导师帮忙化验,最后检出来的结果十分平常,——它的成分和市面上售卖的果冻相差不大。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检验报告一定是官方伪造的,“核”怎么可能会是果冻呢? 这可是他们的食物! 人类的饭菜、点心、水果,这些东西固然可口,也能提供足够维持生命的能量,但关键的养分,还是必须从“核”上摄取。 方周取出一颗“黑葡萄”,喂到了妹妹苍白的唇边,“悦真,来……” 蓝悦真张嘴吃了下去。她已经成功切断对腹中胎儿的供养了,但同时体内也受了些损伤,这个时候摄入“核”,可以帮助身体加快恢复。 方周见她在吃掉“核”后,惨白的面孔终于有了些许的血色,这才松了一口气。 希望这一茬就这样过去吧……不要再让她难受了。 折腾了一场,蓝悦真又痛又累,整个人都虚脱了。她躺在沙发上,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欠奉,方周不敢动她,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脱力的状态中回复过来,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肚子。 方周被她的动作吓住,“悦真,别这么用力……”他想拉开她的手,又怕触动她的痛处。 蓝悦真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用颤抖的手逐颗解开衬衫的纽扣。她出了一身大汗,薄薄的布料都被汗水浸湿了,湿衣服缠在身上的感觉不太好,而且也会妨碍她—— “别动,哥哥帮你脱掉。”方周接手了她正在做的事情。 白色的衬衫敞开,蓝悦真纤细的身体裸露在空气中,布满汗水痕迹的皮肤白皙胜雪,方周用纸巾替她擦汗时,不经意间碰到了单薄的胸部,那两点小巧的乳头便如雪中红梅般悄悄挺立而起。 方周知道现在不是想那件事的时候,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那里。 今天早上起床以前,他还用心地舔过这里。 蓝悦真不知他心中所想,歇了一阵后,把一条腿抬起来,放到了他的臂弯处。 “悦真?”方周下意识伸手托起了她的腿。 她大腿内侧的肌肤又湿又滑,贴在他的手臂上,有些微的泛凉。 这个姿势让方周想起了两人间的多次情事。他们之前也用过这个姿势,就像现在这样,她躺着,而他跪在她的两腿间……不过方周很清楚,她没有那个意思,——至少现在不是。 蓝悦真移开放在肚子上的双手,方周看见那白皙的肚皮上有一处十分明显的半球状隆起。 比拳头小一些,形状规则,而且不像之前那样,会动来动去…… 妹妹的身体……和腹中的孩子究竟怎么样,方周仅凭肉眼观察,根本无从得知详细的情况。即使问她,估计她也是说不清楚的。 “……要出来了。”蓝悦真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包裹胎儿的胎膜已经硬化成壳,该把它排出来了。 “要、要生了吗?”方周才刚放松没多久的神经,一下子又绷紧了。 作为毫无经验的新手爸爸,他实在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能做些什么。他和妹妹,都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人。如此一来,从各种书本、电视剧上了解到的生育知识,也就不能派上用场了。 虽然没有长辈传授过给他相关经验,但方周隐约知道,妹妹大约会产下……一枚卵。 可是,现在就生的话,是不是太早了?这孩子,也才一个多月吧?即便生育方式和人大不相同,但孕育期会相差这么大吗? 方周心中充满了担忧虑和疑惑。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产卵(3) 蓝悦真仰起脸,轻轻唤了一声:“哥哥……” 她的状态不太好,不仅黑色的短发半湿,苍白的面孔上也有汗水的痕迹,加上双眉紧皱,眼睛无力地半闭着,平日生动的面容看起来写满了疲惫和脆弱。 妹妹自幼活泼好动,仅有的几次生病,情况也不像今天这样危急,方周着实被她吓去了半条命。 见她伸出双臂,方周连忙俯下身抱住了她。 湿润的,泛凉的手臂,简直就像蛇的身躯。 “悦真,都是我的错。”方周抵着她的额头,轻声向她道歉。 他抚摸着她的面颊,小心翼翼地拨开了那些粘在皮肤上的乱发。她的眼尾直至鬓角,有一道浅浅的泪水痕迹,方周才刚擦去,他自己的泪水反倒滴落下去,又打湿了那一处。 “你还好吗?那里痛?”尽管勉强维持住温柔的笑容,泪水却不受控制地簌簌而下,“都是哥哥的错,悦真……对不起。” 这就是上天对他们放纵欲望的惩罚……他明明许下愿望了,如果一定要为罪恶付出代价,为什么不能由他来承受全部? 如果那时候不沉迷于一时的欢愉,不放纵自己……固守“哥哥”这个身份,不越雷池一步,她就不必经历今天的痛苦了。 一切都是他的错。 “别怕,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哪怕下地狱。 隔着一层布料,蓝悦真十指指甲深深刻入了他的肩背皮肉之中。 当她开始用力,方周感觉得到她的身体都绷紧了,汗水再次渗出体表,明明她的吐息如此灼热,可皮肤却是凉的。听着她发出的哀哀叫声,方周的眼底又有泪水汇聚成滴,吧哒吧哒地落在她的脸上,变成一朵朵破碎的小小水花。 也许他一辈子的泪水注定要在这一天流光。 蓝悦真把下唇咬得发白,方周看不得她伤害自己,强硬地用拇指掰开了她的牙关。害怕她会咬伤自己,方周用指腹压住了她的舌头。 一块粉红色的软肉,温热湿滑,表面有些粗糙,但却十分灵活有力。 “不……不行……”蓝悦真仿佛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因为嘴巴无法闭合,她的吐字含混不清。方周撤出手指后,她呼出一口气,对保护伞般覆在自己身上的哥哥轻声道:“要起来……” 方周不知道孕妇分娩时,怎样的姿势才是最利于生产的,但妹妹说“要起来”,他便直起身,把她扶了起来。 两人双膝跪地,彼此相对,蓝悦真几乎是靠挂在他身上来维持跪立的姿势。她的两腿分得很开,一直有透明的稠液从粉白的肉缝间流下,在她的下身牵出长而缠绵的银丝。 方周一手扶着她的后腰,一手轻轻摸了摸坠在她下腹处的圆形隆起。不是他的错觉,卵的外壳比早些时候更硬了,如果不尽早将它产下来,之后只怕会越来越难产下,这绝不是他想看到的。 蓝悦真歇了几息,面色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糟糕了,但方周紧贴着她后腰的手,却摸到了更多的汗水。和刚才相比,她的体温略微升高了一些,摸起来没有那么冰凉了。 “别怕,再试一下……”方周低声哄着她。 她一用力就要皱起眉头,受苦受难的可怜模样让人不忍去看。 但现在不是能够放松的时候。 她的腹部变得平坦,——卵已经顺利进入产道了。 “……嗯!” 一大团滑溜溜的透明汁液从她的下身泻出,淋湿了草莓印花的沙发垫。 方周的手移至她的腿心,从被撑开的花唇间摸到了形状圆滑的硬物。 下一秒,方周听见“啵”的一声,一枚沉甸甸的卵,伴随着大量汁液从狭窄的甬道间喷涌而出,落在了蓬松柔软的沙发垫上。 ——终于产下来了。 方周揽住妹妹脱力倒下的身躯,只匆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 那是一枚白色的卵,比拳头稍小些,表面十分光滑,有些烟雾状的不规则花纹,看起来像是用石头雕刻抛光而成的工艺品。 方周拿掉被弄湿的沙发垫,把妹妹平放下来,又给她喂了一颗“核”。见她的脸色开始好转,他才有空去关注妹妹为他产下的“孩子”。 它来得太突然了。 方周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其实,不仅仅是妹妹,方周自己也没有做好迎接它到来的心理准备。 “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方周用柔软的布巾包住白色的卵,把它捧了起来。 它的外壳还没有彻底硬化,有些地方轻轻一碰就会凹下去,吓得方周动作都僵硬了。 虽然没有任何相关经验,但方周隐约知道,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完全硬化,变得比石头还要牢固。 每只幼崽的出生,都要经历这样的苦难,——它们要在卵中继续生长一段时间,要积蓄力量顶破坚硬蛋壳,才能顺利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 “真奇怪……”方周打量着这枚卵,“你为什么这么安静?” 在离开母体以前,它明明很活跃。 有时候,方周触碰妹妹的腹部时,偶尔会听到它欢快的叫唤,——不是耳朵能够捕捉得到的声波,而是一种……血亲之间的感应。 “悦真,你醒着吗?”方周转过身去看妹妹,她精疲力尽才产下了这枚卵,这会儿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了,“它太安静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迟点捉虫 “再见了,哥哥。” 方周给睡过去的妹妹擦拭了身体,换上柔软的浴袍,也换了新的沙发垫。 他不敢挪动她,就这样在她身边守了很久。 太阳下山了,落日余晖洒满阳台,就连房子的内部也镀上一层柔和的橙黄色调。 对于妹妹刚刚产下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一枚卵的这件事,方周还没有什么实感。 接下来该怎么办? 对了,悦真……是不是要坐月子?不能着凉,也不能吹风……得查一下该怎么做营养餐。 不对,她需要的是“核”。人类的食物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但经过这么多年的消耗,妈妈留下来的“核”已经所剩无几。 得去捕猎才行……悦真需要食物,等孩子孵化出来,也要吃东西的。 虽然有违他一贯的生活方式,但今后也必须做出改变了,为了悦真……和孩子。 伴侣和后代。 “哥哥。” 沉浸在思绪中的方周听到了妹妹的呼唤,他回过神来,立刻握住了她的手,“有哪里痛吗?” 蓝悦真望着他摇了摇头。 她的头发变干了,轻轻一摇就散开来,露出一张毫无遮挡的精致面孔。 和小时候相比,她现在的长相变化并不大,还保留着些许让她看起来显得孩子气的婴儿肥。 方周轻抚她的面颊,低头在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 蓝悦真因他的吻而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并伸出双臂索取拥抱。方周担心会弄疼她,犹豫了片刻才俯身抱住她。 直到这一刻,他悬空的心才终于落回了原处,就连呼吸也变得更轻松了。 “悦真,孩子……” 话音未落,被方周放在地上的卵,突然从蓬松柔软的坐垫上滚落下来了。 方周闻声想要回头,但蓝悦真强硬地搂住他的脖子,不许他移开视线。 “……哥哥,对不起。”她说。 “什么?”方周对她突然的道歉感到不明所以,他还是挂念着刚刚听到的动静,“为什么说对不起?”他抓住妹妹的手臂,准备把它拿开。 蓝悦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的双眼。 这个向来闹腾的孩子,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候,简直就像长大了一样……方周舍不得打破此时此刻的美好氛围,他暂且把那声轻响放到了脑后。 虽然他还是忍不住在意。 “妈妈说过,不要选择人类。”蓝悦真再次露出了笑容。 方周还未来得及理解她话中意味,这个只维持了片刻乖巧的女孩突然埋头在他颈间,趁他不防,一口咬住了他的后颈。 “……悦真!”尖锐的疼痛感袭来,方周浑身一震,下意识推开妹妹,但她用那双纤细的手臂牢牢圈住了他的脖子。 她执意咬破那个地方,隐藏在后颈皮下的某个特殊器官受到刺激,吐出了点点粘稠的白色液体。 血腥味渐渐变得浓郁,可方周还是从中分辨出了信息素的气味。 它们从被破坏的气囊中溢出来了。 那是过去几年共同生活,日积月累,从唯一的伴侣身上获取的信息素。 它们通过皮肤接触、呼吸、亲吻进入他的身体,然后被集中并储存到气囊中,再一点一点地输送至大脑……它们控制着他的思想、言行,促使他在适当的时候产生交配冲动,在适当的时候自动进入“父亲”的角色…… “再见了,哥哥。” 蓝悦真被鲜血染红的嘴角边含着一抹笑意,她眉眼弯弯,泪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从长而浓密的睫毛下溢出。 方周捂着被咬伤的后颈,一脸呆滞地任由妹妹推开自己。 他伸出去的手只抓住了从她身上滑落的衣服。 年轻的捕猎者张开暗红色的四翼,她赤足站在夕阳倾泻的阳台上,纤细的四肢逐渐被暗红色的鳞片所覆盖。 已经不必刻意伪装成人类了。 最后的时刻,就用真实的模样来告别吧。 她没有停留太久,仅仅留下一瞥,而后扇动翅膀,毫无留恋地飞向广阔的天空。 “悦、悦真——” 方周向阳台冲去,然而他才刚迈出步伐,身后便传来了什么又薄又脆的东西破裂的脆响。 他僵在那里,过了两秒钟,才艰难地回过头。 冷硬的地板上,那枚由妹妹产下的卵,在夕阳映照下,不知何时裂成了两半。 透明的清液缓缓漫开,在那湿痕的中心,只有一团已经了无生息,即将化作血水的丑陋肉块。 “啊……啊啊啊啊——” 无尽梦 如火光般燃烧的夕阳,并没有为人间带来一丝温暖。 方周长久地跪在那里,随着落日西沉,他那投射在地上的身影,逐渐被拉伸成孤独的长条。 破裂的蛋壳还在原处,方周没有去动它。未发育完全的死胎,从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刻开始,就逃不过融化的命运,最后只能化作一滩血水。 “……为什么?” 方周有种自己早已死去,只留下一具空壳的错觉。 意识游离在躯壳之外,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后颈的血迹已经干涸,伤口很快就会愈合。存储信息素的气囊被破坏得很彻底,几乎没有再生的可能。信息素向大脑传达的最后一个指令,是照顾好产后的伴侣……以及新生的幼崽,这将会在他的大脑中滞留很长一段时间,直至信息素被完全代谢。 可是,他失去了任务对象。 就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只会按照既定安排去行动;若是程序出错,就只能陷入卡顿的境地,或是重复执行同一个指令。 这样的话,索性“关机重启”吧。 这也许就是一场梦,等到梦醒,就能重回往日平静的生活。在这房子里,一起谈天说地,渡过只属于两个人的时间…… 方周从地板上爬起来,拖着麻木的身躯,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房间。 太阳下山了,房间里一片漆黑,他点亮那盏她很喜欢的兔子灯,从被随意搁置在地板上的大鳄鱼、小松鼠上面跨过去,把自己重重地摔进了凌乱的被窝中。 床单,枕头,和被子,都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方周看见她放在枕上的戒指项链,上面还缠绕着一丝略微卷曲的黑发。他侧身枕上去,泪水沿着眼角滑落,在浅灰色的枕套上画出点点湿痕。 睡吧,等再次睁开眼睛,就能见到她了。 「所以,为什么要抛弃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月亮从这边爬上去,又从那边落了下去。太阳照常升起,地球依旧旋转。 第二天早上,方周出门的时候,在玄关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存在于幻觉中的她也一如昨日,得在叁催四请之后才背着书包走过来,然后磨磨蹭蹭地穿鞋,对着镜子整理着装……方周会在这个时候替她梳一梳乱翘的短发。 她喜欢的魔法少女同款梳子,就放在鞋柜顶部的收纳盒里,和钥匙串、草莓发夹、护手霜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一起。 收纳盒旁边,是一束干枯的向日葵。装花的容器,是一个小小的,有着荷叶边的鱼缸,底部躺着她小学郊游时在河滩上捡回来的鹅卵石。那时她总吵着要养金鱼,可买回来却没能养活,最后鱼缸也变成了插花的工具。 往事历历在目,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地令人痛苦。 从决定倾注全部爱意来抚养她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今日的不幸。 后悔吗? 如果能够回到多年以前的那个夏天,他还会选择她吗? ……这根本不必去思考。 有时候,趋利避害的生物本能无法战胜执念,有的人来到这世上,就是为了尝尽苦楚。 戴上面具,继续生活,除此以外,还能如何? “早上好。”方周扬起笑容,对目露诧异的主任打了招呼。 研究所昨日发生命案,四人死于“自杀”,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件,短时间内当然无法正常开工。今天来上班的,只有几个管理者和保安,——停工通知是通过邮件发送给各个工作人员的,除了方周这个昨天“早退”的人,大家都收到了这个消息。 鉴于方周身份的特殊性,主任好声好气地告知了他停工的事。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今天没看到几个人。”方周点了点头,把背包甩到后背,“那我也回去等通知吧。” 平静的日常也一去不复返了。 “方周!”男人的喊叫从走廊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方周顿步回头,看见杨旭带着人向自己走来。 “四人自杀”案前因后果一目了然,并无疑点,杨旭等人之所以还在这里,是为了别的事情。 杨旭一脸严肃:“借一步说话。” 因为蓝悦真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危险性格,如今官方内部已经达成共识,如无必要还是不要跟这对兄妹打交道,以免惹恼了她招来横祸。 因此杨旭主动开口叫住方周时,他的队员们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有人刻意扩散黑甲——那些黑色怪物的卵,你知道这件事吗?” 方周摇了摇头。其实他不太想搭理这些人。 没有从方周这里得到有用的线索,杨旭也并不介意,他正想说些什么,身旁的队员却一脸焦急地递来对讲机,让他接听通讯。 “杨哥,听得到吗?平山路心相印花店这边已经没人了!” “什么?” “喂,杨哥,莲塘养老院这边的也不见了!” 一连接到两个监视目标的失踪通知,杨旭的心情十分沉重。 这些年,官方花费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来处理黑色怪物引发的相关问题。同时,他们锁定多组活跃在明城各处的捕猎者,安排专门的情报人员监控它们的行踪和捕猎行为,两边虽然知道彼此的存在,却又互不干扰,也算是和平相处、相安无事。 然而今天,这些“老朋友”们,却不约而同地消失了踪影! 明明它们分散在不同的区域,各自划分出明确的活动范围,彼此间鲜有来往,这种集体消失的情况明显是不正常的! 杨旭等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不需要工作的日子,除了回家睡觉也没有别的事可做。方周出了研究所的大门,沿着落叶大道一路往前走,远远看见星灯高中随风飘扬的红旗,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公交站走去。 没有目标,不需要努力,也不需要思考。 连自己也不需要了。 重新回到家中,方周放下背包,在沙发上躺下了。 昨天,她就是这样的姿势,躺在这里睡觉。 被她留下的气息萦绕着,仅仅是呼吸,都会带来巨大的痛苦。方周又一次认清了自己被抛弃的事实。 无论睁眼还是闭眼,眼泪一样会流,没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就在昨天,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流光了一辈子的泪水,原来这还不是尽头……痛苦是没有尽头的,只要想起来就会牵动痛处,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一场漫长的睡梦过后,方周发现自己站在了星灯高中的校门前。 天上下着小雨,黄色的路灯高悬在树梢之上,——看天色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方周低头,看见裤脚上的那一截深色湿痕,和赤裸的双脚上沾染的泥尘。 不知为何,总觉得后背有些透风。 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们手举防爆盾牌和长杆钢叉,小心翼翼地防备着这个赤着脚、衣着单薄的男人,以免他突然暴起,对毫无抵抗力的学生们做出危险的举动。 男人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上衣的后背破了一个大洞,布料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如果不是容貌出众,身上也不见污迹,他们早就把他当成精神失常的流浪汉驱赶到别处去了。 他没有打伞,就这样站在雨中,静静地注视着那些从校门走出来的学生。 这个时候,早就过了放学的时间,在最后离校的,不是值日生,就是要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 方周看着他们从眼前走过,每当出现个子矮小、留着短发的女生的身影,他那双失去了所有期待的眼睛都会燃起短暂的希冀。 然而,没有一个是她。 “……我来迟了。”他垂下头,双手捂着被冷风冷雨吹得麻木的面孔,泪水从指缝间溢出,“我来迟了,你跟谁走了?” 就像迷路的孩子,他茫然地站在人来人往的道路边,等待着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出现,和他手牵手,一起归家。 回到往日,昼夜相伴,形影不离。 小混蛋与莓果 一场冷雨,让这个城市告别秋日,迈入阴冷的初冬。 路灯照亮一小片天地,细雨在有限的范围内显形。在灯光无法到达的更高处,黑暗吞噬一切,仿佛全世界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这寂静的一隅。 在夏秋两季尽情盛放过的藤本月季凋落一地。 方周仰面躺在这片长势繁茂的藤本月季里,高大的身躯被隐藏在花藤下的钢架支撑着,整个人仿佛漂浮在半空中,葬身于一片开到荼靡的花海。 不久前,他们在回家的路上经过这里,还停下来拍了许多照片……她喜欢花,喜欢所有漂亮、可爱、古怪又有趣的东西。 他们还约定明年夏天去看荷花,在荷塘上泛舟垂钓……这一切,都不算数了吗? 所以,“最喜欢哥哥”,也是谎言吗?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混蛋。」 也许就像许多年以前,妈妈曾说过的那样。 回想起来,那个夏日尽是绿色,一切都在野蛮生长…… 那一年蓝悦真四岁,方周十五岁。 他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到访妈妈和继父的家,到达时妈妈告诉他,妹妹出去玩了,要过一会儿才回来。 那房子建在距离高速公路不远的村口位置,整个村子只有四户人家,彼此相隔甚远,少有来往。方周站在屋檐下极目远望,隔着重重树影,逐一打量那些只隐约看得见屋顶或一角墙体的房子,在心底猜测妹妹会在哪一户邻居家中作客。 从前,这里有个占地很广的牧场,由几户人家一同经营。那时候,远处那些绵延起伏的小山丘上,到处都是牛羊和马儿低头啃食牧草的身影。山丘间有零零星星的小树林,清澈小溪在树下淙淙流淌,如果溯流而上,将会到达朦胧的群山。 后来,政府在山里建起了水库,农场主们也应保护水土的政策关闭牧场,改投了其他行业,这一带也就随之沉寂下来。不过,由于这里风景优美,远离城市的繁华和喧嚣,不知不觉间竟然成为城市居民心中的郊游胜地,时不时有人驾车进村,到水库边上去露营。 无人打理的草场和小树林越长越盛,一眼看去,尽是深深浅浅的绿。 周雪莱从屋里出来,她递给方周一杯水,抬起下巴指示意他看向院子的角落,然后,方周看见那丛茂盛的绣球花窸窸窣窣地颤动起来,有个穿着浅蓝色棉布裙和南瓜裤的小女孩从花丛中钻了出来。 她应该在外面玩耍一段时间了,乱糟糟的蓬松短发上沾着些干枯的草叶,发根也有些湿润。她白皙的小脸上微微泛红,唇周一圈染上了干涸的红色汁液,——来自于她在野外采摘的莓果。 妈妈把这个张开双臂朝哥哥飞奔而去的小姑娘拦截下来,熟练地抓起围裙搓揉她小花猫般的脸蛋;而她则一边随着妈妈的动作摇头晃脑,一边把小胖手伸进口袋里掏啊掏,最后掏出一小把成熟的莓果,递到哥哥的面前。 小孩子抓握时不会去刻意控制手劲,她手里的几枚莓果被压扁了,红色的汁液沿着指缝隙滴滴答答地漏出来,和变形的莓果一起落入方周摊开的掌心里。 这几枚小小的果实是如此地珍贵,她从外面玩耍回来,还记得给许久不见的哥哥带上礼物,那酸甜可口的滋味,胜过他曾吃过的任何一种糖果。 方周按照妈妈的吩咐,把妹妹带到院子角落的水龙头那里,监督她洗手洗脸。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倾泻而下,哗啦啦的水花冲到手上,也像水晶碎屑一样,变得闪闪发亮。这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拍打着肉乎乎的小手,把水溅得到处都是,就连镶着荷叶边的裙摆也染上了深色。 妹妹玩得那样开心,咯咯的清脆笑声充满了整个院子。 方周撸起袖子准备帮她洗脸,才刚蹲下来,就被她冰冰凉凉的双手糊了一脸的水。 妈妈在走廊上叉着腰看两兄妹打闹,一脸无奈。 最后,妹妹被妈妈提进了浴室,一路上她嗷嗷叫唤着向哥哥求救,而方周只能摊开双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他在院子里欣赏那些蓝紫粉叁色交杂的绣球花,还能听到妹妹在屋子里闹腾时发出的叫声,和妈妈的怒吼声。面对重重花影,他不禁勾起了唇角。 这一丛长势繁茂的绣球花比人还高,简直能当半堵院墙用,不过,细看就会发现花的根部处被人为地撑出一个空隙,那里的地面有轻微的凹陷,方周一看便知,妹妹一定时常从这里通过,往返于家和外面那片蛮荒的野地之间。 在方周知道的所有小孩里面,她是胆子最大,也精力最旺盛的那个。看样子,妈妈和继父似乎并不限制她的活动范围,总是由着她四处游荡,——可这附近到处都是比人还高的野草,小树林也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再远一点还有小溪和湖泊呢,难道他们就一点也不担心她的人身安全吗? 方周正在想着这件事,突然间,一个沉重的“秤砣”挂在了他的腿上。他低头一看,换上粉红色印花裙子,全身上下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妹妹正抱着他的大腿,仰面对他露出甜蜜的笑容。 “方周,陪她睡个午觉吧。”妈妈手里拿着一个刚刚套好新枕套的枕头,指了指楼上。 妹妹的儿童房在叁楼,里面刷着清爽的薄荷绿色墙漆,墨绿格纹的地板被打理得一尘不染,上面随意地摆放着许多东倒西歪的玩偶。 妹妹的床放在窗边,房间另一角有个巨大的粉红色猫窝。妹妹叁岁以前就睡在这个猫窝里。 天知道方周知道这件事时有多么震惊!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周雪莱勉强答应给女儿换一张不怕摔的矮脚床。 当时,周雪莱把抱着奶瓶吨吨喝奶的女儿抱过来,愤愤不平地戳她的脸蛋:“是她自己挑的!不管什么窝,她就喜欢那个!” 方周相信猫窝是妹妹挑的,但问题在于——妈妈他们在准备给她买儿童床时,一定是先经过了商场的宠物用品区。所以妹妹看上这个有一对猫耳朵的粉红色猫窝,而他们也就顺势买了下来,没有再带她去逛家具区。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这很像是这对不靠谱的家长干出来的事! 回想起这件事,方周摇头失笑。 他放下手中的枕头,把妹妹抱上床,然后自己也躺了上去。 妹妹在床上来回翻滚,软乎乎的身子“咚”的一下撞在了方周的手臂上。那一瞬间,方周觉得手麻得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可他还是第一时间按住妹妹,去关心她的小脑袋有没有被撞到,——可这个头很铁的小女孩却嘻嘻哈哈地笑着,去扒拉他按在她头上的手。 “真是的……”方周对此颇感无奈,他搂住她,阻止她动来动去,“好了,安静点,我们该睡午觉了。” 大概是听到他们闹腾的声音,妈妈在门外“咳”了一声,还敲了两下门作为警告。这下,兄妹俩乖乖噤声,在床上躺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捂着嘴巴笑弯了眼睛。 一丝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那张肉乎乎的小圆脸上,光影交错间,方周恍然看见了画家笔下,那被描绘在油画上的小小天使。 午安,亲爱的。 再睁开眼睛,我们仍在彼此身畔。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小混蛋与花花 那天傍晚,吃过晚饭后,周雪莱把蓝悦真的小兔子水壶递给方周,让他陪妹妹出门散个步。 “去把爸爸叫回来,”周雪莱递给女儿一个手电筒,认真地叮嘱道:“记得别带哥哥走难走的路,听到没有?” 蓝悦真把手电筒搁在脸部下方,打开了开关,她那张天使般可爱的小脸蛋瞬间变得诡异起来。加上她故意板起脸,还慢腾腾地转动脖子……这个角度的打光本来是很容易制造出恐怖氛围的,但在方周看来,她那张肉乎乎的小圆脸根本吓不到人,即便刻意搞怪,给人的视觉效果也是喜感居多。 周雪莱叹了口气,一把拎过女儿,手起手落赏了她的小屁股一巴掌:“不许吓唬人!” “嘤……”蓝悦真扁着小嘴,捂着屁股,“吧嗒”一声关掉了手电筒。 方周见状,忍不住用拳头抵住嘴唇轻咳几声,把脸转到一边偷偷笑了起来。 可是很快地,方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因为妹妹拉着他,直直往白天看过的那丛绣球花冲了过去! “喂!”周雪莱在走廊上吼道:“给我走大门啊!” 兄妹两个被吼得缩起了肩膀,一大一小老老实实地转向院门,走出去老远都还能听到周雪莱在骂:“小兔崽子,又霍霍我的花……” 方周:……妹妹也就算了,以他的体型,怎么也不可能钻得过那个空隙吧? 夕阳下,方周和妹妹手牵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野地里。这里到处都是生长茂盛的野草,有的还会开出各种颜色的野花,蓝悦真偶尔会停下脚步,连花带茎薅下一两朵特别好看,等收集了一小束,才递给哥哥。 方周心情极好:“送给哥哥吗?” 蓝悦真点了点头。 他把野花插在衬衫的口袋里,俯身把几乎要被杂草淹没的妹妹抱了起来:“谢谢悦真!” 蓝悦真咧嘴一笑,在他脸上“啵唧”了一下。 他们跨过又浅又窄的小溪,穿过有不知名鸟儿栖息的小树林,爬上坡度缓和的小山丘,按照蓝悦真的指路,一路往远处的水库走去。 隔着很远的距离,他们就已经看到了跳动的橙红色篝火,以及帐篷和车子的轮廓。 太阳沉没到大地的那一边去了,天色变得昏暗,蓝悦真打开手电筒,给哥哥照亮前路。 但她是个不合格的“打光师”,手中的手电筒一会儿照向路边的大石头,一会儿又去照树上的鸟巢,方周在她的捣乱下,有两叁次差点踩进坑里,着实体验了一把惊险刺激的野地夜游。 走了好长一段路,方周忍不住问妹妹:“悦真,我们要去哪里?” 蓝悦真在他怀里蹬了蹬腿,闹着要下地,方周实在抱不住妹妹这坨扭来扭去的小肉肉了,只得把她放下来。她一落地就抱住方周的大腿,小胖手拍拍他斜挎在身上的小兔子水壶,方周拿走她手里的手电筒,把水壶解下来给了她。 小肉肉喝了一口水,用袖子擦去嘴边的湿痕,然后把水壶高高举了起来。方周接过水壶,以为她喝过水把水壶还回来,可低头一看,她把盖子抓在手里,只仰着头用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看他。 她没有说话,可方周读懂了她的意思,“给哥哥喝吗?” 蓝悦真用力点头:“嗯。” 方周尝到了熟悉的酸梅汤的滋味。 很久以前,父母还没离婚……那个时候,一到夏天,妈妈就经常煮这样酸酸甜甜的酸梅汤给他解暑。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喝过了……真怀念啊。 蓝悦真指路往水库那边去。那里有两处篝火,远远看着有叁个帐篷,旁边还停着两台车。 方周问她:“叔叔真的在那里吗?” 蓝悦真眨巴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虽然在方周眼里,妹妹不管做什么都很可爱,但是……把指路这个任务交给她,是不是有点不靠谱呢?他有些后悔出门前没有问清楚妈妈具体的位置,当下掏出手机,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结果,方周才刚把问题问出口,电话那头,周雪莱只回他:“悦真知道的,你跟着她走就行。” 方周听见那边传来魔性的哄笑声,他猜测妈妈正在收看综艺节目,结果还真是,因为她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挂断了电话。 方周:…… 蓝悦真并不把哥哥对自己的质疑放在心上,她抱着哥哥的大腿,指了指近在十几米外的篝火。 围坐在篝火四周的,是两个相约一起出游的家庭,都是父母带着各自的孩子。他们张罗着支起烧烤架,把串好的食材放到了架子上。 方周并没有看到继父的身影。 其中一个叁十来岁的男人在看见蓝悦真时愣了一下,他随后招手叫道:“小朋友,你又来啦。” 随着他的喊话,那两家人都齐刷刷地向两兄妹看了过来。 方周轻抿薄唇,俯身抱起了妹妹。 结果,刚才主动招呼蓝悦真的男人立刻站起身,用不善的眼神看向方周,仿佛把方周当成了拐带小朋友的坏人,男人一边瞪着他,一边用和善的语气问蓝悦真:“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 蓝悦真搂住方周的脖子:“哥哥。” “这是你哥哥啊?”男人表情一松,重新坐了下去,“不好意思,我以为……”男人露出歉意的浅笑,“我们今天早上就过来了,当时也碰上了这个小妹妹,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玩,我们以为她跟家人走散了……” 从他的讲述中,方周得知了妹妹白天也来过这里的事。 当时,来这里露营的两家人见蓝悦真独自一人出现在荒郊野外,身边也没有大人跟着,都以为她走失了。他们主动跟她搭话,问她父母在哪里,记不记得父母的电话。这么一个洋娃娃似的漂亮女孩儿,穿着打扮也很讲究,一看就知道她很受家人宠爱,发现孩子不见了,她的家人不得着急上火? 蓝悦真大概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她没有理会这些好心人,而是自顾自地这里逛一下,那里玩一会,然后就回家了。因为担心,他们跟着她走了一段路,路上经过开满野百合的小山坳,还遇到一大丛结满果实的野山莓,她停下来吃野山莓,他们也跟着摘了许多——简直就像在探险一样。 后来,他们遇上了负责看守水库的老头,对方解释说小女孩是这附近人家的孩子,平时就喜欢到处晃荡,他们才放下心来让她自己一个人走了。 “我们摘了很多小果子呢。”男人捧着一个透明的塑料餐盒,笑着向方周展示里面满满一盒的莓果。 蓝悦真指着黑暗中的某一处叫了起来:“果!果!” 大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几秒钟后,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方周认出了继父的身形。 蓝悦真从哥哥怀里挣脱下来,一落地就朝爸爸飞奔而去。蓝蜂站在原地等她,父女俩才刚碰头,他就被女儿当成一颗树,刷刷刷叁两下爬上肩头,直接骑在了他的脖子上。 方周心底泛起淡淡的酸意,同时忍不住感叹:妹妹这小短手小短腿未免也太灵活了点…… “爸爸!爸爸!”蓝悦真拍打着蓝蜂的头顶。 面容清俊的男子仿佛感觉不到女儿不知轻重的拍打一般,他的表情十分淡定,没有丝毫波动。他举起一只虚握着的手,蓝悦真这只手里扒拉出一颗圆溜溜的黑色珠子,塞进嘴里吃了下去。 蓝蜂擎着女儿走向方周,见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蓝蜂伸出手,把另一颗黑色珠子递给了他。 “呃,叔叔,给悦真吃吧。”方周以为那是什么果子,他没好意思要继父用来哄妹妹的“小零食”,“妈妈让我和悦真来找你。” 迟点捉虫 蓝爸是捕猎者,他能听懂人话,但不会说。呃,其实练习一下也能说的,但他认为没必要。 妈妈是捕猎者,但是从小和人类一起生活,不仅会说话,还说得很六(精通数门外语)。 这个时期的妹妹会说的话很少,别人跟她说话,她一般听不懂,也不会回答……在外面经常被人误以为是哑巴。 小混蛋与萤火虫 来此地露营的卢、裴两家人都热情地邀请方周兄妹和蓝蜂加入烧烤大会,但方周表明自己和妹妹刚刚在家里吃过晚饭,委婉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至于蓝蜂,方周稍微暗示了一下他无法言语,他们为避免尴尬,也不再坚持邀请他了,毕竟,非要一个不能说话的人反复表态“吃”或“不吃”,也挺失礼的。虽然他们是出于好意。 方周简单地和他们聊了一会儿,便打算叫上妹妹和继父回去了,哪知蓝悦真一听到要回去,就摇着头大叫了一声“不”。蓝蜂把女儿放下来,女孩儿炮弹般冲向哥哥,牢牢抱住了他的大腿。 她的小手指向了一片不远处的小山坳,那里黑黝黝的,只能看见模糊的山丘轮廓。 “你想去那边?”方周弯腰,双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蓝悦真点了点头。 “那边有什么?果果?” 蓝悦真摇了摇头,小手指向深邃的夜空,方周抬头一看,满天星斗正对着他眨眼呢。 “星星?” 蓝悦真举起双手,五指一开一合,表示“闪烁”,然后又张开双臂,做了个“飞飞”的动作。 方周的思维有两叁秒钟的停顿,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萤火虫?” 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还会飞的,可不就是萤火虫么?……话说回来,妹妹一本正经地比划的样子,也太可爱了吧? 蓝悦真并不知道那种会发光的小虫子叫做“萤火虫”,但她从哥哥了然的表情里看出来,他应该知道自己要表达的意思了。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小手又指向了小山坳。 “你想去看萤火虫?” 蓝悦真摇头,手指向了他。 “……你想让我看?”方周指着自己的鼻子,双目微瞠,见她点头,方周心底淌过一丝甜蜜,语气也越发柔和,“悦真……” “萤火虫?哪里有萤火虫?”正在撸串的卢家男主人大大咧咧地打断了兄妹之间的温情时刻,“我也想去看,等等啊……老婆,我相机放哪儿啦?” “我也要看萤火虫!” “我也去!” 小朋友们连烤串都不吃了,纷纷举手报名参加夜游。 于是,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往小山坳去了。 那里正是白天时蓝悦真引着他们去过的那个开满野百合的小山坳。这种草木生长茂盛,还有小溪流经的地方,正好具备了萤火虫生存所需的条件,它们聚集在这里实属正常。 尽管到达前已经想象过萤火虫飞舞的林间是怎样的景象,但真正看到的时候,方周还是情不自禁地为这奇妙的画面屏住了呼吸。 ……太美了!简直就像在梦里见过的画面一样!在这别样的美景加持之下,就连白天里格外惹人厌烦的虫鸣,都变得动听起来了。 树木遮挡了星光,这里一片昏暗,越加显得在溪水上,以及野百合间飞舞的萤火虫闪亮如星子,那种朦胧、梦幻的美,实在难以用语言描述……就连发出感叹,都会担心惊醒了这场美梦。 卢、裴两家的大人带着小孩,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野百合地里。对他们这些崇尚亲近大自然的生活的城市居民来说,像这样能够近距离观赏到萤火虫的机会实在很难得,激动的同时,他们也会注意不去踩踏野百合,也不惊动那些一闪一闪的小小生灵。 方周露出浅浅的微笑,在萤火虫的微光映照下,轻轻吻了一下妹妹柔软的脸颊:“谢谢你,我的小宝贝。” 蓝悦真回了他一个响亮的“啵唧”。 她那乌黑的眼瞳中倒映着他的面容,还有一闪一闪的萤火虫的微光,被这样纯净的双眼凝视着,又有谁能不动容呢? 即便未来的某一个夜晚,会有更明亮的繁星,也绝不可能胜过这一夜的萤火虫了。 “嘿,你们要不要拍照?”带着相机的卢先生朝兄妹俩招了招手,“我有专门的拍夜景镜头,拍好后回头发给你。” 方周有些意动,他的眼角余光扫过一旁的继父,而蓝蜂的正望着四周飞舞的萤火虫发呆,方周最终点了点头。 有谁能知道,自己的一生中又能遇到几回这样美妙的经历?将幸福留存在相片中,日后每一次看见,都会想起此时此刻的心情……这真的再好不过了。 蓝悦真像个吉祥物,一会儿和哥哥合影,一会儿被爸爸抱走,再过一会儿,又和哥哥爸爸一起,被这些短暂相遇的人们邀请合影…… 由于白天跟着蓝悦真走,摘了一趟野山莓,晚上跟着她走,又看到了萤火虫,卢、裴两家的小朋友们都挺喜欢她的。在来小山坳的路上,两家大人都交代过他们要用友好的态度来对待这个不太会说话的小妹妹,所以几个大孩子都亲昵地叫她“蓝妹妹”,还要把兜里的零食分给她吃。 不过蓝悦真没有要。 他们没有在野百合地里停留太久,因为频频被蚊虫骚扰,大家一饱眼福,拍过照片后就离开了。 分开前,卢先生记下方周的邮箱,约定好等露营结束回到家中,就会给他传送照片。 回去的路上,蓝悦真趴在哥哥的背上,开心得哼起了不成调子的歌。 蓝蜂打着手电筒走在兄妹俩旁边,他的注意力不时被女儿挥舞的小拳头和上下乱蹬的小短腿吸引过去。这个阶段的幼崽,正处于最喜欢闹腾的时候,他已经为食物奔忙一整天,实在不想陪这个小混蛋闹腾了……还是把它交给它最喜欢的“哥哥”吧。 迟点捉虫 蓝爸:累了,不想带崽。 蓝爸去山里面捕猎,来回的路上都会经过水库。 上一章,妈妈跟说哥哥“跟着悦真走就行”,不是说妹妹会带路的意思(不能指望喜欢到处乱逛的小混蛋),而是只要妹妹出现,蓝爸就能感应到女儿的位置,然后来找女儿…… 小混蛋与瓶瓶奶 第二天清晨,方周起床洗簌时,楼下传来了周雪莱的喊话。 “方周,帮我叫一下悦真起床。” 方周欣然回复:“知道了。” 蓝悦真的儿童房和他睡的客房只隔着一堵墙,昨晚睡前还能听到她蹬墙时发出的“咚咚”声呢响,妈妈把叫醒小懒虫的任务交给他,想想就很好玩,——她昨晚闹腾得那么厉害,不用想今天一定很难起床了。 “悦真,哥哥可以进去吗?”方周敲响了她的房门。 意料中的没有回答。 “哥哥进去咯?”方周转动门把,侧身进入了这间满眼深深浅浅的绿色的房间。 矮脚床上空荡荡的,床单上的皱褶显示有人睡过,但却不见人影。印着卡通小恐龙图案的薄被一半在床上,一半耷拉在地板上,被角所指的方向,正对着那个巨大的猫猫头形状的猫窝。 透过猫窝正面圆形的小门洞,方周看见了一对白胖可爱的小脚丫。“小猫咪”像只青蛙般趴在猫窝里,她头朝内,脚朝外,粉色的脚心微微蜷缩着,脚底肉肉全挤在一起,连脚弓的弧度都看不出来了。 ……妹妹这么可爱真的好吗?好想偷走…… “悦真,起床啦。”方周戳了戳她的脚底。 “猫猫虫”显然还不想起床,她一边委屈地哼哼唧唧,一边往猫窝里咕涌,明明里面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了,她还在继续往里钻,用力得小屁股都拱起来了。 “悦真,起床吃早餐啦,你的小肚肚不饿吗?”方周拍了拍她的屁股。 蓝悦真翻了个身,睡裙往上缩,露出蓬松的半长花苞裤,和一个微微鼓起的小肚子。她的短发被睡得乱糟糟的,小脸蛋红润可爱,还没睁开眼睛呢,她就先摸着肚皮迷迷糊糊地嘟嚷着:“肚肚……饿……” 方周忍不住笑了:“饿了还不快起来?” 蓝悦真已经醒了,但她不肯起来,只睁开细细的眼缝偷看哥哥,然后又使劲闭紧了眼睛。方周看她用力得小脸蛋都发皱,这拙劣的演技……简直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啦,该起床了。”方周跪在猫窝前,俯身把手臂伸进门洞,双手插入她的两腋,把这只耍赖的“猫猫虫”从窝里抱了出来,“不是饿了吗?快醒醒啦。” “嘿!”蓝悦真睁开眼睛,企图用一个甜蜜的笑容让哥哥忘记自己装睡的事情。 “早安,小宝贝。”方周亲了亲她的脸。 楼下传来锅铲敲击平底锅的声音,周雪莱在喊话:“还没起吗?” “起了,正在洗脸刷牙。”方周一边回答,一边把妹妹抱到阳台上去。 督促妹妹洗簌完毕,方周看到床尾铁架上搭着一件小裙子,蓝悦真指着裙子仰头看他,方周就知道这是妈妈昨晚准备好今天要给妹妹穿的衣服了。 继叫叫醒服务后,方周又多开发了一项业务,——帮忙穿衣服。当然,服务对象仅限妹妹一个人,而且还是无偿提供服务。 方周牵着蓝悦真下楼时,蓝蜂准备的早餐已经端上桌了。 因为手艺有限,餐桌上没有太多花样,主食是水煮速冻饺子,配菜有水煮蛋和煎蛋,还有一小篮新鲜的樱桃番茄,这是前一晚征求方周的意见定下来的菜单。 “磨磨蹭蹭的……”周雪莱掐了一把女儿的小胖脸,把她抱上儿童餐椅,然后转向方周:“这个小混蛋每天都要赖床,很难叫起来吧?” 方周从锅里盛出一碗水饺,闻言笑道:“是啊,明明都醒了,还要闭着眼睛装睡呢。”一点面子都没给妹妹留。 这也是事实嘛。 蓝悦真不在意妈妈和哥哥在说什么,她向来对“吃”这件事十分积极,蓝蜂才刚拿出她专用的双耳宝宝碗,她的视线就跟着那个碗转,什么都顾不上了。 不过,蓝蜂只给她盛了小半碗水饺。 等看到碗里的东西,她先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圆滚滚的双眼,然后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爸爸,——那扁着嘴的小表情别提多委屈了。 “看什么看,快吃!”周雪莱把刚冲出来的奶粉放到了她的小碗旁边。 蓝悦真把奶瓶往方周面前一推,双眼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用瓶瓶奶交换饺子的意图强烈得都快化成实质了。 方周哭笑不得,把奶瓶推回去给她:“哥哥不喝奶。” 周雪莱在旁边看着,差点没笑死,这个小混蛋,有时候喜欢装傻,有时候又机灵得过了头…… “好啦,再不吃可要凉了。”周雪莱给女儿下达了一个重要任务,“妈妈还有工作没做完,爸爸也要做别的事,你今天负责带哥哥出去玩,听到没有?” 而正在暴风吸入水饺的蓝悦真,根本没空回答妈妈的话。 70章啦 小混蛋与咩咩 “好了,注意安全,十一点半前要回家。”周雪莱把小兔子水壶交给儿子,然后把两兄妹赶出了家门。 方周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的清冷少年,偏偏身上斜挎着可可爱爱的儿童水壶,和矮墩墩的妹妹手牵手站在路边,——这画面想想就觉得喜感。 “悦真,我们要去哪里?”要说对当地的熟悉程度,只在假日才有空拜访这里的方周是肯定比不上一直生活在这里的妹妹的,因此他十分谦虚地征求了小不点的意见。 虽然她看起来不太靠谱……竟然还咬着手指头,对着天上飘过的白云咽口水。 蓝悦真神游太空回来,小手指向远处一户被小树林遮挡着,只露出一角屋顶的人家:“咩咩。” “羊?” “嗯!”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吧。”反正也没事可做,和妹妹一起,悠闲地度过这个假日也挺不错的。 兄妹俩快乐地晃动着牵在一起的手,沿着不太平整的大路往前走。 这个村子只有四户人家,人口稀少得可怜。这条泥路不常经受踩踏,完全避开车轮碾压的中缝位置甚至都长出了茂盛的野草。道路两边是开阔的原野,没有耕种痕迹,也没有多余的人造物,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清新自然,令人心旷神怡。 他们来到了那户人家的院门前。 清晨的阳光照在铺着石板的地面上,一位年约六十,头发微白的阿婆正在打扫卫生。 蓝悦真走上前去,用脆生生的小嗓音叫了一声“早”。 “哎哟,是悦真啊,”阿婆拄着扫把,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早上好,这么早就出来玩啦?” “咩咩!”蓝悦真把两个小拳头举在头顶左右,用动作比出了两个角的。 “哈哈!”阿婆大笑起来,“你来看白云和飘飘啊?正好昨天给它俩洗澡了,现在它俩白得跟天上的云似的,可干净了呢。” 这时,有位捧着碗筷的阿公从屋里走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两只半人高的羊,如阿婆所说的那样,它们身上蓬松卷曲的羊毛果然洁白如云。 蓝悦真一见到两只羊,就开心地“咩咩”叫了起来,带得两只本来安安静静的羊也跟着“咩咩”叫。 “哦,悦真,早哦。”阿公边嗦面条边打招呼,“你又来找白云和飘飘玩啦?……咦,这有个没见过的哥哥。” “我是悦真的哥哥。”方周连忙解释道。 像这样被人怀疑是不明人士的情况,昨晚也发生了。只能说,妹妹实在是太可爱了,只要有陌生人出现在她身边,大家都会担心她被拐走呢。 “哥哥?我看着不像啊。小蓝和小周那么年轻,怎么会有你这么大个的儿子呀?”阿公表示不相信。 方周:“……” 确实也是,妈妈去学校给他开家长会的时候,也被老师和同学误认为是他的姐姐呢。 蓝悦真一把抱住方周的大腿,对阿公道:“哥哥。” “哎呀,真是你哥哥啊?”阿公笑眯了眼,“那你哥哥好看哦。” “我,漂酿。”蓝悦真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这下,阿公和阿婆都哈哈大笑起来,“是哦,你漂亮,你最漂亮了。” 方周也是万万没想到,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妹妹,竟然还是个社牛。 她已经四岁了,这个年龄的小朋友大多已经具备不错的表达能力,但她至今还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除了“爸爸”“妈妈”“哥哥”这些基本称谓,就只能使用“吃”“不”“去”这些单字。方周有时候也忍不住怀疑妹妹的语言障碍遗传自继父,——虽然妈妈说她只是开口比较晚,等大一点就会好了。 不过,她本质上是个聪明的孩子,靠着小动物般的直觉,往往能够准确判断出他人散发的是善意还是恶意,就连的尴尬、勉强、疑惑这些比较微妙的情绪,也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就算只会说单字,还需要靠比划动作来辅助表达,但她跟周围的人却意外的没有什么交流障碍……如果遇到无法交流的情况,那基本可以确定她是在装傻,或是不想理人。 因为她可是个我行我素的小混蛋啊。 “来呀来呀,悦真的哥哥也来嘛。”阿公热情地招待方周,“我们家的白云和飘飘很好玩的,来,给它俩喂点草。” 蓝悦真兴致勃勃地抓了把牧草去撩拨白云和飘飘,——这两只白花花的大绵羊,大概角向上长的是白云,而角朝后弯的叫飘飘。 白云飘飘……所以出门前她看着天上的云发呆,不是因为想吃棉花糖,而是想和羊咩咩玩耍了? 方周从阿婆手中的竹筐里拿了一把牧草,往飘飘蠕动的嘴边送去。 蓝悦真却抓住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飘飘的背上。 从上到下,然后回到最高处,再一次从上到下……蓝悦真的圆滚滚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在问他:手感是不是很好? ——确实很好。 “摸吧摸吧,它俩脾气都挺好,有草吃就万事不管了。”阿公和阿婆拉了小板凳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撸羊。 方周忍住抱住整只羊咩咩地冲动,看向阿公和阿婆,“悦真经常来找它们玩吗?” 阿公点头:“是啊,隔叁两天就会来一趟。” 阿婆:“也不是每次都会一起玩的,她爱干净,有时候我和老头没空给白云和飘飘洗澡,她看着羊身上不白,就不会上手摸了。” 方周:…… 阿公和阿婆:“哈哈,趁它俩还白着,赶紧摸个够吧。” 蓝悦真不仅摸了羊,还喂它们吃了草,简直沉迷于毛绒绒不可自拔。 方周谢过阿公递过来的小板凳,坐在两老身边,和他们一起看着妹妹和两只羊玩耍。 一时间,还真分不清那带着小颤音的“咩咩”声究竟是羊在叫,还是她在模仿羊叫。 “上个月,老头在外头散步,被蛇咬了,”阿婆拨弄着竹筐里的牧草,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悦真看到他睡在地里,就来叫了我。要不是悦真,老头这会儿都不知道能不能坐在这儿呢。” 阿公心有余悸地点头:“她可机灵了呢,像她这么大点的小孩,我就没见过比她更机灵的了。” 阿婆转向方周,面上的笑退下去,换上了严肃的表情:“你们可别把那些人的胡诌乱扯放在心上,你们家悦真一点儿都不傻,她聪明着呢,心地也好,是个好孩子。” 过了一会儿,方周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虽然方周之前也担心过妹妹会因为语言障碍和我行我素的性格而受人议论,但真的听到这些事时,他还是感到胸口闷痛。 在他眼中,妹妹自然是千好万好,她如此天真可爱,活泼搞怪,会在出人意料的地方钻出来吓人一跳,还会把莓果分享给他,带他去看萤火虫……她又做错了什么? “悦真啊,你想不想骑羊啊?”阿婆从门后摸出两根牵羊绳,“现在还很凉快,咱们出去散个步。” 蓝悦真看了看一刻不停地咀嚼着牧草的羊,又仰头看着哥哥。 方周差点被她大眼睛里闪动着的bling bling的光芒闪瞎了眼睛。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颇有些分量的小矮墩被哥哥抱着腾空而起,如愿骑上了羊背。 “坐好,别乱动哦。”方周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背。 阿公和阿婆,一人牵着一只羊,走向了洒满阳光的小山丘。 远远的,他们看见了水库边露营的人们搭建的帐篷,和他们的车子。他们也起床了,正在营地附近走动,也不知道正在做些什么。 “住在大城市的人喜欢乡下,乡下的人又一门心思往大城市去,真不懂这些想什么……” “咩~” “咩咩~” 世界如此美好。 迟点捉虫 幼年期剧情很有必要,我得把前面铺垫的一些伏笔收回来…… 小混蛋与恶犬(上) “咩~”这是白云和飘飘的正宗羊咩咩叫声。 “咩~”这是蓝悦真足以以假乱真的学羊叫声。 白云和飘飘到了野外,只要低下头,遍地野草随便啃个够,根本不需要人喂。为了避免一头栽进地里,蓝悦真只好从忙于吃草的羊咩咩背上下来了。 上个月,白家的阿公在外面散步时被蛇咬过,虽然是无毒蛇,但他受了惊吓,摔倒在地上磕着了后脑勺,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因此他和阿婆并不往草深的地方走,只在挨着大路的那一片野地里逛一逛。 蓝悦真在那周围东蹲一下,西蹲一下,按照她自己的审美揪了一捧五颜六色的野花,等方周蹲下来抱她,拿出手机准备拍一张合照时,迎接他的就是满头满脸的小花花。 方周一脸无奈地摇头,摇下了许多小花花;干了“坏事”的小混蛋看着哥哥困扰的样子,笑得露出了后槽牙,那指着他头顶的小手指都在发抖。方周见她得意忘形,故意等了一会儿,才猛地凑过去,“嗷呜”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头。 蓝悦真脸上的笑容顿住,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指被哥哥咬住,她脸色一变,着急地往回抽手:“啊,啊!” 方周松了口,她举着一根留下浅浅齿印的手指,用控诉的眼神看着他……方周有些心虚,实在是她的小肉手太过可爱了,原本他只是想吓唬她一下而已,没想到控制不住,小小地咬了一口…… 最后,方周答应把下午的点心让给,以此作为条件,才换来了小姑娘“大度”的原谅。 哎,真难办啊。 被哄好的妹妹很快忘掉了刚才的过节,表示要带哥哥去摘果果,于是他们告别阿公阿婆,和白云飘飘两只羊咩咩,开始往水库方向移动。 就像是猫猫在巡视自己的领地,这一带完全是她的游乐园。暂且忽略让一个四岁幼童在有蛇虫鼠蚁出没的野外随意活动是否妥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活动能力还真是了不起呢,堪称出类拔萃。 “是什么样的果果?”方周拿下水壶让她喝水。精力旺盛的小孩子必须要及时补充水分。 蓝悦真喝完水,用小肉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她的皮肤很白,手背五个小窝窝可爱得不得了,方周差点忍不住又咬一口……为了掩饰自己的“不怀好意”,他假装对她所说的果果很好奇:“很小吗?” 就她食指和拇指圈起来比划的那个尺寸,也跟昨天的野山莓差不多大小了。 但方周忽略了一点。他四岁的妹妹的小手指是有些胖,还有些短的,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比出这么大点的“ok”,中间的小洞洞也就一点点而已,可不能更大啦。 好吧,这也不是她的错。还没长开的小朋友都是这样的,一身小奶膘,从头可爱到脚。 所以当方周看到满树的棠梨子时,他着实有点意外。 这些长着棕褐色外皮的野果子,比他们早餐吃的小番茄还大一些呢。 蓝悦真绕着这棵差点被其他树淹没的棠梨树打转,左挑右选,踮着脚尖扯下了一簇稍大些的棠梨子,然后递给了哥哥。 她每天都在这周围玩耍,无论什么野果都已经吃得够够的啦,她就大方点让哥哥先吃吧。 方周用水壶里的水冲了一下这些小野果,然后掰下其中一颗,放到嘴边试探性地咬了一点点。 一如肉眼所见,果皮有些粗糙,还有些硬,但是啃掉这层对食客不太友好的皮,里面白色的果肉滋味清甜,还是值得一试的。遗憾的是,果子太小了,去掉果皮和果核,根本没有多少可食用部分,只足够让舌头尝一尝味道而已。 不过,这也正是采食野果的趣味所在,如果追求食用性,还不如省点事,直接花钱去买市面上的水果呢。 既然妹妹大力推荐了,方周自然要捧场了,他一连啃了叁颗棠梨子才停下来,然后点头夸道:“嗯~甜甜的,好吃。” 直夸得歪着脑袋一脸凝重地等待反馈的蓝悦真满面笑意,就好像他夸的不是野果,而是她一样。 ——啊,我的妹妹实在是太甜了! 就在他们挑挑拣拣地摘着野果的时候,在不远处溜达的露营者们热情地打了招呼:“嘿,我们又见面啦。”隔着一片又高又密的草丛,卢先生努力按住头上差点被风吹跑的牛仔帽,一边朝他们挥手:“你们在那里做什么?有什么好玩的吗?” 方周也挥了挥手,答道:“有好吃的。” 于是,四个大人,叁个半大的孩子,都兴冲冲地往这边小跑过来了。 “哇,野梨子!我们来过这么多次,一次都没发现过这棵树呢。”裴先生围着棠梨树啧啧称奇,“这个颜色的果子也不显眼,在外面经过可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不算高大的棠梨树,结了满树小小的果子,光是看着就觉得十分有意思。 几个孩子上手摘了些棠梨子,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结果,有人夸赞“好甜”,有人“呸”的一声吐出来,嚷嚷着“好涩”,大人们都看乐了。 “你们挑大的摘嘛,小的都还没长好,当然有涩味了。” “来来来,都站过来,我们拍个照!” 相机从不离手的卢先生熟练地招呼道。 方周见他们兴致如此高涨,便主动提出帮两家人拍合照,卢先生欣然接受,把相机递给了他。 “1、2、3,茄子!” 方周眼角余光看到妹妹蹑手蹑脚地走向一旁的草丛,意识到她这是想躲起来吓唬人,方周笑了笑,很配合地假装自己并没有看到,继续帮卢、裴两家人拍照。 “咔嚓”的快门声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犬吠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大家顺着叫声看去,只见大路上缓缓驶来两台部车,其中军绿色的吉普车在前,车身喷涂有闪电和骷髅头图案的黑车在后。 而那阵凶恶的犬吠则来自随车奔跑的两头大黑犬。 坐在吉普车副驾上的人降下车窗,把一个飞盘远远地抛出去,于是那两头大黑犬拐了个弯,奔着目标物飞奔而去了。 两只大狗你追我赶,彼此还较劲般撞击对方,一路发出凶恶的吠叫声。 远远看见这两头斗意十足的巨犬,大人们紧张不已,很快把孩子们拉到自己身后护了起来。 虽然认不出两头黑犬是什么犬种,可这奔跑如飞的架势,分分钟撕咬在一起的凶恶性情,怎么看都是危险的烈性犬! “别动!引起它们注意就不好了。”稳重的裴先生小声提醒道。 早在听到狗叫声时,方周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此时他也同样紧张,却只能在心底祈祷大黑狗们赶紧离开。 可惜,上天没有听到他的祈愿。 它们你争我夺,抢了半天飞盘,大约觉得这东西没滋没味,它们很快对它失去兴趣,转而循着气味看向了棠梨树下的几人。 “……糟糕了!” 发现新目标的黑犬们撒开四腿,兴奋地跑向了他们。 家长们强忍着恐惧,捡起地上的石块和枯枝当作武器,孩子们被吓得哭了起来,刚才他们还愉快地享受着采摘野果的乐趣,现在却要躲在父母的身后瑟瑟发抖…… 方周只庆幸妹妹因为贪玩而躲到了隐蔽处,无论如何,千万不要被发现…… 然而—— “哥哥!” 那一刻,方周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呼吸。 大概因为太久没有等到哥哥来找自己,擅自躲起来的小姑娘沉不住气,主动从草丛里探出身来,清脆而又响亮地叫了一声“哥哥”。 两只兴奋得咧出森森利齿,满嘴流着腥臭口水黑色巨犬同时转向了草丛。 下一秒,两只不请自来的恶魔吠叫着,同时扑向了那懵懂的女孩。 “悦真——” 少年撕心裂肺的吼叫响彻了荒野的上空。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小混蛋与恶犬(中) 又高又密的芒草丛摇晃着,白絮如雪般漫天飞舞。如果没有犬只疯狂的吠叫声传出,这会是个相当适合拍照的浪漫场景。 芒草丛窸窸窣窣,在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时候,女孩儿小小的身影冒了出来。 蓝悦真手脚并用,仿佛被设置了快进x2的速度,朝着方周所在的位置快速地爬了过去。 她明明是个矮墩墩的小胖妞,可四肢却十分有力,动作灵活得令人惊讶,——简直就像那些刚刚学会爬行的贪吃小宝宝,只要听到爸爸妈妈撕开零食包装袋的声音,眨眼就能出现在父母脚下。 只是,蓝悦真还没爬到哥哥面前,途中就被人拎米袋似地提起来,然后塞进了方周的怀里。她乖乖窝在方周的怀里,对着男人高挑纤细的背影软软地叫了一声“爸爸”。 蓝蜂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方周手里还抓着两块石头,他茫然地接过妹妹,惊惶的内心也因为感受到双臂间沉甸甸的重量而落到了实处。他长舒了一口,看着突然出现的继父手握一把铁铲,慢慢走向那丛剧烈摇晃的芒草丛。 蓝悦真捏着自己的小鼻子,小圆脸皱成小包子,她眼里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手指着草丛奶声奶气地向方周抱怨道:“臭臭!” 刚才被草丛遮挡着,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从两头恶犬的扑咬下逃脱的,但她的身上没有肉眼可见的伤口,身上穿的小裙子也完好如初,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所以这会儿她还有空抱怨那两只狗身上散发的臭味熏着她了呢。 众人听到芒草丛中传出呜呜的哀叫,和刚才凶恶得让人生畏的吠叫声相比,它们现在发出的叫声,虚弱得好像就快要死掉了一样。 蓝蜂上前,用手中的铁铲拨开了重重芒草。 两头体型粗壮,浑身毛发油光水滑的黑色大狗歪倒在野地里,它们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身下漫出的血液染红了青青野草。 蓝蜂粗粗扫过一眼,很轻易就发现了分别位于两头黑犬的颈部和头部的小小血洞。没有多余的痕迹,是十分干净利落的贯穿伤。 ……不愧是他的小崽子,干得漂亮。 感应到父亲愉悦的情绪,蓝悦真就像受到表扬似的,手舞足蹈地叫嚷起来:“爸爸!喔喔喔——” 两只发疯的黑狗死了,在场的人都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他们总算是逃过一劫,保住了小命。 话说回来,被两只大狗扑咬竟然能毫发无损地脱身,这个看起来有些呆呆的小女孩倒是有点运道在身上。刚才那种情况,真让人为她捏一把冷汗。 “方周,你们没事吧?”匆匆赶来的周雪莱一把抱住了方周。 蓝悦真夹在母子俩中间,圆圆的小脸蛋都被挤得变了形。她哼哼唧唧地蹬着小短腿抗议,然后被好心的爸爸从哥哥和妈妈中间“拔”了出去。 事发时,在自家门口放风的白家阿公阿婆远远看见那一群人被两只大狗盯上,而且方周兄妹也在其中,他们立刻打电话通知了周雪莱,还报了警。 不过这里离镇上有点距离,派出所接警赶过来还需要一点时间。 就在所有人逃过一劫而感到高兴时,狗主人拎着狗绳和鞭子姗姗来迟。家长们正要声讨这几个放纵自家狗咬人的狗主,对方见到死去的狗,不仅毫无歉意,反而大发雷霆,叫嚣着要向他们索赔。 两拨人争执不下,吵得面红耳赤,那几个开车遛狗的男人几度想要出手伤人,都被蓝蜂挡了回去。 “报警!还想要赔钱,我赔你个铁窗泪包吃包住套餐!”卢先生气得满面通红,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颤抖着手指拨通了报警电话。 “你报啊!你们无缘无故打死了我的狗,还不肯赔钱,到时看谁会进去!”一身皮衣装束的黄发男人甩开手里的鞭子,骂了一声“晦气”。 “你的狗发疯了,差一点就咬着人了!你不认错也就算了,还赖我们打狗!谁打那两只畜生了,我们躲都来不及!” “你这是什么新型敲诈勒索骗局,把疯狗放出来咬人,狗自己死了就赖别人动的手!还赔钱,我呸!” “好笑!我好好的狗,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才一会没看住就死在这里了,除了你们,还有谁动手?” “有没有人打你的狗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的狗咬死了我的马!”一个满面怒意的中年人加入了这场争执,“我的马好端端地拴在院子里,就这么被你的狗咬死了!” 蓝悦真认出这是村头那户王姓人家的男主人,凑在方周耳边小声念了一声“啵啵”。 方周猜她说的是“伯伯”。 事发时王志维正在房间里戴着耳机打游戏,因为玩得很专注,他一点也没注意到屋外的狗吠声和马儿挣扎时搞出来的动静,等到打完一局走出家门透气,才发现自己家的马死了!而且还死状凄惨!他又气又怕,查了监控才发现是两只大黑狗咬死了他的马。 白家的阿公阿婆在微信群里说地里有人被狗追着咬,问有没有人能来帮忙,不仅仅是痛失爱马的王志维,另一家的青壮年也操着柴刀锄头和铁棍赶过来救人了。 一时间,露营者和团结一致的村人统一战线,团团围住了那几个气焰嚣张的外来人,坚持要等警察来主持公道。 双方僵持了半个小时,两部警车一前一后驶进村子,远远看见剑拔弩张的人群,车上的警察降下车窗,用扩音器无差别警告了一通。 “到现在还想赖我们打死你的狗祖宗,来来来,等我把航拍器里的视频放出来,你们睁大狗眼看清楚!” 当着警察的面,卢先生从航拍器上拆下摄像机,一通操作后,点下了视频播放。 小小的方形屏幕里,出现了以俯瞰视角拍下来的绝美原野。按下快进键,他们围着棠梨树采摘果子的画面很快出现在屏幕里,从这里开始恢复正常的播放速度,过了两分钟,两只体型巨大的黑狗闯入画面,破坏了一派和乐的宁静氛围。 看到画面中两只黑狗扑向毫无防备的小女孩时,在场的人都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就是那几个叫嚣着要赔偿的养狗人,也面色讪讪地闭上了愤愤不平的臭嘴。 一如卢先生和裴先生主张的那样,事发时他们这边的人都躲到一边,除了方周捡了两块石头准备冲上去救妹妹,谁也没靠近那丛又高又密的芒草。就连后来出现的蓝蜂也只是用铁铲拨开了芒草丛而已。 全程根本没有人对那两只狗做出什么攻击行为。 “怎么可能!我好好的狗怎么就这么死了!你们看这伤口,明显是被捅穿了,还流了这么多血……” “你觉得我们隔空杀狗是不是?”卢先生嗤笑一声,满眼不屑地看着他们。 都有视频为证了,还死咬着是别人弄死他的狗,这明显是要骗钱!再说了,他们都还没追究被疯狗吓到的事呢! “那你说我的狗是怎么没的?” “那要问你们自己了。说不定是老天见不得疯狗伤人,收了它们的命呢。” “就是,那两只畜生还咬死了我的马!这都是报应!” 双方各执己见,争得脸红脖子粗,要不是有警察拦着,他们早就打了不知几回了。 “别吵了!”警察大声喝止了他们的争吵,“现在还没弄清楚狗是怎么死的,就先别提赔钱了。而且你这狗也太危险了,都咬死马了,还要咬人,你觉得你这个狗主没错吗?” “马我可以赔,人又没被咬到,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的狗死了!”身为狗主的黄毛依旧愤愤不平,“我的狗不是一般狗,它们有血统证明……” “我呸!”卢先生“呸”的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再贵畜生能和人比吗?而且都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没人弄你的狗!碰都没碰到,你赖也赖不到我们身上!” “谁说没碰到?”黄毛满眼喷火,“狗死之前的画面视频里根本没拍到!都被草遮住了!” 这下,不止是卢先生和裴先生,就连其他村民,还有警察们都顿住了。 要说谁有机会碰到那两只狗,也只有躲在芒草丛里,被两只狗飞扑的蓝悦真了。 “呵,你该不会想说,是这个小娃娃弄死了你的狗吧?”裴先生冷笑一声,指着被蓝蜂抱着的蓝悦真问道。 此时,这个死里逃生的小女孩窝在爸爸的怀里,正抱着兔子形状的卡通水壶“咕咚”“咕咚”地喝水。在大家的注视下,她露出了有些傻气的茫然表情。因为喝水喝得太急,不小心弄湿了胸口,她还被妈妈轻轻拍了一下脸蛋,她也因此而委屈得撅起了小嘴。 “你再说一遍?你觉得是她搞死了你的狗?” 别说是露营的两家人和村民们不相信这件事,就连黄毛自己,和他的同行好友们,也觉得这个说法站不住脚。 那可是个连喝水都还要大人喂的小女孩啊!!! 小混蛋与恶犬(下) 出发去派出所做笔录之前,周雪莱让方周回屋帮忙拿些东西,他在一楼客厅的茶几下找到了妈妈指定的那个薄荷绿色手提包。 这个包包的外形方方正正,表面印有充满童趣的卡通小恐龙图案,方周一看就知道这是妹妹的专用物品。 方周没有猜错,这个外表看起来小巧可爱,实际上容量很大的手提包,就是蓝悦真从小用到大的外出包。里面分隔出多个区域,分别放置奶粉奶瓶、水杯、干湿纸巾、备用的衣服袜子,还有若干小零食。 蓝蜂在前面开车,而周雪莱和两兄妹则坐在车子后座聊天,以缓解两个孩子的紧张情绪。 其实主要是缓解方周的紧张情绪。 因为妹妹差点出事,他受了不小的惊吓,都过去一个多小时,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至于蓝悦真这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倒是没有什么能让她惦记的,这会儿她正安静地坐在中间的位置,抱着包包饶有兴致地数上面有多少只小恐龙。 “方周,你先转过去看那边。”周雪莱从女儿怀里提走包包,从里面拿出了备用的南瓜裤。 “怎么了?”方周虽然不清楚妈妈提出这个要求的原因,但还是乖乖地把脸转向了车窗。 “她裤子破了个洞,我给她换掉。”周雪莱伸出无情铁手,把女儿拎起来,用背朝上的姿势把她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方周从车窗倒影里看到妈妈的动作,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小堂妹给芭比娃娃换装的画面。 蓝悦真显然不满妈妈把她当成米袋来摆弄,她一边哼哼唧唧,一边蹬着小短腿,闹腾得周雪莱忍不住扬起巴掌揍她的小屁股。 “嘤嘤……妈妈,坏!” “是啊,我坏。”周雪莱利落地扒下女儿的花苞裤,隔着小裤裤pia了一下,在她的抗议声中抓住一只小短腿,熟练地塞进了南瓜裤的裤腿洞里去。 等塞完两条裤腿,蓝悦真双腿获得了自由,她立刻手脚并用往前爬,企图逃离妈妈的魔爪:“妈妈,坏坏!” “没错,我坏坏。”周雪莱应得毫无愧疚,一把将女儿捞回来,趁她还没开始挣扎,赶紧把南瓜裤提上去,“这小混蛋,裤子都还没穿好呢,你跑什么?” 不听话,就再打两下屁股! 方周面向车窗,听到身后传来“pia”“pia”的拍打声,不禁为妹妹可怜的小屁股默哀一秒钟。 “方周,好了。”周雪莱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把小混蛋赶到儿子那边,空出中间的位置重新整理包包。 方周才刚转过来,就被妹妹扑了满怀。小女孩跳下车座,双脚踩在脚垫上,抱着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向他显摆刚刚换上的南瓜裤。 这件裤子的后面竟然别出心裁地缝了一条深绿色的带着一排棘刺的恐龙尾巴,看起来搞怪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扯一下…… 蓝悦真显摆完自己的小尾巴,乖乖地坐下,从妈妈手里接过小零食吃了起来。 方家人丁兴旺,单单方周这一代,算上伯公和叔公家,所有的堂兄弟姐妹加起来就超过了二十个,所以方周并不缺少和小孩子接触的机会。 和其他弟弟妹妹相比,蓝悦真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绝对是最特别的那个。 作为一个四岁龄的小朋友,她的情绪非常稳定,从不大哭大叫,也不撒泼打滚,偶尔耍赖都很有分寸,并不会让大人感到为难。多数时候,她都可以自己一个人玩耍,家长只需要准备一些小零食,就可以放心地去忙自己的事了。 用流行一点的说法,蓝悦真其实是个很佛系的小朋友。 被妈妈捏一下脸、打一下屁股,她多半不会计较,转个方向继续玩自己的就是了;但要是被妈妈连续捏脸、连续打屁股,她就会哼哼唧唧地反抗,找到机会就快速逃走,还会用贫瘠的词汇叽叽咕咕地骂人……真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方周和她相处的时间很少,但也隐约感觉得到,这个看起来懵懵懂懂的小妹妹,其实自有一套完整的判断标准,和逻辑思维。她能独立做出决定,也能安排自己的时间,不过分依赖父母,每天溜溜哒哒,日子过得轻松又快活,完全不需要家人费心教养。 还真是好带。 “么么么~” 好带的妹妹被妈妈逮住,亲得脸上的肉肉都颤抖起来了。 “唔呜呜……”蓝悦真伸出小胖手努力推开妈妈的脸,她倔强地把头扭向另一边,浑身上下写满了“拒绝”两个字。 方周实在看不下去,无奈叫道:“妈妈……” 周雪莱斜了他一眼:“咋地?我自己生的崽,我嘬两口咋了?” 方周:……您这是只嘬了两口么?妹妹的脸都被嘬变形了…… 就这样,在周雪莱魔性的笑声和蓝悦真哼哼唧唧的抗议声中,他们终于到达了派出所。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蓝悦真的两道小眉毛皱得都快打成结了,她的两颊微微泛红,看起来像极了白里透红的水蜜桃……实在是被妈妈蹂躏得不轻。 方周抱着她,在警察的指引下进入办事大厅,而周雪莱则提着包包站在车棚外的树荫下,等待蓝蜂停好车。 此时,黄毛的吉普车,还有他的同伴的赛车也开进了派出所。周雪莱让到一旁,抬手挥走飞扬的灰尘,双眼不动声色地看向了赛车敞开的车窗。 在那辆车的后座上,一块看不出形状的花布和一些杂物堆在了一起。 周雪莱认出了那块花布。那是女儿众多小裙子中的一件,前段时间莫名其妙不见了,那几天她为了找到这件裙子,还把整个家都翻了一遍……结果没想到,竟然是被人拿走了。 某些人的手也伸得太长了。不过,既然他们干了这些事,想必也做好被回敬的心理准备了吧?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有来有往,这很公平。 十一点多,临近吃饭时间,派出所的办事大厅里没有别的访客,他们浩浩荡荡一拨人走进去,差点坐满了所有位置。 “好了,你们都过来做个登记。” 负责做笔录的年轻警员可能已经提前从出警同时那里听说了大概的案情,方周抱着蓝悦真坐下之后,那名警员就时不时瞄过来,看着蓝悦真的眼神有点无语。 首先上前做笔录的是王志维。在录像镜头前,他根据警员的提问,详细地描述了他的马被狗咬死的经过。他有监控录像做证,这件事的经过很清晰,没有任何疑点,之后只要看黄毛什么态度,就能决定该怎么处理了。 王志维才刚从专门做笔录的座位起来,黄毛就抢先一屁股坐了下去:“我的狗……” 那名警员双手快速地敲打着键盘,头也不抬:“急什么?还没轮到你,等叫到了再过来!” 黄毛不得不闭上嘴,翻了个白眼,起身坐到一边。 相比起黄毛和他的同伴的气愤,周雪莱这边的四个人则放松得多了,在他们身上甚至都看不到身陷纠纷的紧张和烦躁。 周雪莱甚至还指挥蓝蜂去给女儿冲奶粉。 蓝悦真无聊地摸着自己空空的小肚子,抻长了上半身看蓝蜂在大厅角落的饮水机前忙活,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爸爸手中的奶瓶,简直望眼欲穿。 方周轻拍她的肚皮,笑问道:“西瓜熟了吗?” 蓝悦真惦记着自己的奶瓶,还没听清哥哥说什么,就敷衍地点了点小脑袋,看起来是真的饿了。蓝蜂才刚往回走,她早早就伸出小手等着接过奶瓶了。 奶瓶一到手,她立刻在哥哥怀里调整好姿势,仰着头咕咚咕咚地喝起奶来。她干饭的动静实在不小,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所以当狗主黄信对着笔录摄像头愤愤不平地控诉自己斥巨资从国外购入的纯种名犬被人弄死时,卢先生和裴先生两家人,还有王志维都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 临近午饭时间,一名较为年长的警员接替了年轻警员的笔录工作,他在柜台后的电脑前坐下,大概浏览了一下之前的案情记录,然后喊了一句:“蓝悦真!蓝悦真在不在?” 方周把抱着奶瓶的妹妹带到了柜台前。 “你就是蓝悦真?”这位眉间有很深的褶皱的警员大叔抬眼看了看方周,“你怎么还抱着娃?找别个先帮你抱一下!刚才,黄信一直说是你弄死了他的两只狗……” “呃……”方周不得不打断他的话,把怀里的妹妹放了下来,“我不是蓝悦真。”他指着妹妹,一脸尴尬,“她才是。” 警员大叔目光呆滞了一秒,然后嚯地站起身,低头看着只比柜台高出一点点的小女孩。 蓝悦真双手抓着奶瓶的把手,用力吸了一大口奶。她仰起头,看着这个叫了自己名字的大叔,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 警员大叔:??? 蓝悦真:“吨吨吨……” 妈妈∶生崽不玩岂不是亏大了? 妹妹要换裤子,是因为尾巴戳破了裤子。 小混蛋与哥哥 黄信的狗确实有血统证书,购买凭证也很完整,那两只狗花了他五十万是事实,而狗死了,等于他损失了私有财产,按理说是可以向动手的人索赔的。 不过他私自放狗进村,咬死村民家的马,还差点伤到露营的人和方周兄妹,这也确有其事。 唯一说不过去的,就是两只狗的死因。从卢先生的航拍器里导出来的视频,可以证明当时在场的人并没有接触到两只狗,只除了草丛里的蓝悦真。可非要赖定蓝悦真的话,这也完全站不住脚,毕竟她只是个四岁的小娃娃而已,她怎么可能做得到在两只大狗的身上打洞呢? 黄信也觉得不可能,可他买狗的五十万就这样打了水漂,这么个大亏谁吃得下去?所以就算要他赔被狗咬死的马,赔被狗吓到的人的精神损失费,他也不是不服气,只是,也要有人赔给他买狗的钱吧? 而卢、裴两家呢,不仅对黄信提出赔偿的要求嗤之以鼻,还言明他必须得为自己放狗吓人的事道歉,并且赔偿精神损失。而且如果他非要赖上蓝悦真一家,等闹到了法庭上,他们两家人肯定会为方周兄妹作证。 一大群人在派出所的办事大厅里吵起来,那场面热闹得堪比闹市,连其他来办事的群众都忍不住凑过去听八卦了。在大厅坐班的警员多次出声制止他们的争吵,这才避免了纠纷升级。 眼看时间就这么白白浪费了,两边都不肯松口,都认为是对方的问题。因为黄信所持的观点没有证据支持,他又咽不下这口气,眼看派出所给不出让他满意的结果,便决定私下托关系解决问题。 只是,黄信才刚准备放狠话,一旁的周雪莱却起身走向了柜台:“警察先生,我要报警,有人蓄意谋害我的女儿。” 她的话一出,有个一直跟在黄毛身后摇旗呐喊的矮个子年轻男人顿时变了脸色。 那个刚整理好笔录文件,准备起身接杯水歇一口气的警员大叔抬起了头。 “我刚才在他们车上看到了我女儿的衣服。”周雪莱指着黄信,脸上带着冷笑,“前几天发现那件衣服不见了,我还找了很久,没想到……” 顿时,在场的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黄毛等人身上。 那矮个男人见状,拔腿就往车棚的方向跑去。可蓝蜂的速度更快,他只是伸了下手,看起来没怎么用力,却直接把那人推得倒退了好几步,还跌在了办事大厅的地板上。 “让人去搜他们的车!” 民事纠纷变成了刑事案件,这下,案件性质完全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黄信也反应过来了,他看着那个被蓝蜂挡回来的同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回想起今天早上,他本来没有出门的打算,还是这人一个劲儿地鼓动他,说有个山村风景好,地方大人也少,正适合带两只狗出去放风…… 如今,他只觉得浑身气血直往头顶上涌:“老叁!!” 警察从那辆外形炫酷的赛车上搜出来一堆东西,其中确实有一件浅黄色的碎花娃娃裙。 老叁被警员按倒在地上,见事情败露,他恶狠狠地瞪一眼周雪莱,不甘不愿地低下了头。 警察找周雪莱指认东西,那件小裙子沾了些狗毛,还散发着大狗的体味,这气味着实让人不喜。 “没错,就是这件裙子,我自己买的布料,请王家阿姨帮忙缝的。”周雪莱看了一眼,“裙脚应该有个草莓图案,那是我女儿在外面玩时弄破了个洞,我自己找布贴补上去的。” 警察翻看裙子,果然找到了周雪莱所说的草莓布贴。 “……这是蓄意谋杀。” 把小孩子的衣服拿给狗闻,然后让狗去咬人……这不是蓄意谋杀是什么? 涉及到犯罪活动,黄信这一帮人短时间内是很难脱身的了。虽然他们都在喊冤,不断解释自己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但涉及到人命,就不是叁言两语就能洗脱嫌疑的,得经过具体调查,用证据说话才算数的。 “真是一群坏胚子!”得知这些人是故意要谋害蓝悦真这个小孩子,卢、裴两家,还有跟着来派出所作证的村民们都感到十分愤怒。 同时还些后怕。 莫名其妙被掺合到这种事来,谁不害怕? 黄信等人沾了一身麻烦,现在他急着找人帮自己脱身还来不及,倒是不嚷嚷着让人赔他的狗了。这下他也不磨叽了,爽快地签下跟王志维的和解协议,还答应付给卢、裴两家人精神损失费,等他们一走,派出所大厅空了下来,他才觉得自己有了呼吸的余地。 可事情还远远没完。 周雪莱在对黄信发难之前,因为不想让方周再担惊受怕,她打发他带蓝悦真出去找地方吃饭了。 这会儿,两兄妹手牵着手回来,大的手里提着一袋吃的,小的也捧着一块西瓜在啃,简直不要太快乐。 周雪莱招呼女儿:“过来,让妈妈也吃一口。” 蓝悦真不是记恨的小朋友,虽然在来的路上被妈妈嘬脸嘬到急眼,可这会儿听到妈妈说要吃她的西瓜,她还是乖乖地走过去,双手把西瓜捧得高高的。 看到女儿脸上沾的西瓜汁,周雪莱拿出纸巾给她擦了擦。也不知是染了西瓜汁的颜色,还是外面太热给晒的,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周雪莱实在忍不住,又嘬了她一口。 “嘤嘤……妈妈,坏!”蓝悦真捧着西瓜逃到哥哥身后。 方周:…… 小怪物与哥哥 当天下午,这起涉及蓄意谋杀的案件被移交至最上一级机构,——**部。 派出所这样的基层机构,主要处理居民户口和基层治安的问题,无论工作人员还是来访者,大家说起话多多少少带着乡音,总归是比较亲民的;而武装部呢,比派出所大了十几倍,建筑外观也更气派。那些穿着笔挺的制服来来去去的**部人员,不仅精神面貌大为不同,纪律也肉眼可见地严明 周雪莱很清楚,这次负责接手的人,应该是上面主事的人专门安排下来的。 人类就是这一点不好,总是喜欢玩一些拐弯抹角的小把戏,没完没了地算计这个、算计那个,还自以为站在正义的一边……无聊透顶。 他们在接待员的引领下,沿着明亮开阔的走廊一直往前走。一路上也能碰到其他工作人员和一般民众,每经过一个窗口,都能看见里面的人或是埋头工作,或是聚在一起交谈,看起来就是非常平静、普通的工作日常。 不过,不仅是周雪莱和蓝蜂,就连蓝悦真这个平日只顾着吃和玩的幼崽,都能感应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多数来自分散埋伏在左右两栋大楼的顶楼,或是某个不起眼的窗户后面。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只要他们出现在外面,就会一直被人盯着。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有这个闲功夫,干什么不好,非要玩跟踪游戏呢?如果他们真的下定决心排除异己,那么周雪莱还会高看他们一眼,可事实并不是,他们就是在看着而已——从十几年前开始,就一直在看着了。 “请进。” 他们被引进了一个十分宽阔,但是没有窗户的白色的房间。里面除了简单的桌椅,就没有其他摆设了,从地板到墙壁到天花板,通通是一色的纯白,没有任何花样装饰。 这样的空间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安情绪。 不过,周雪莱夫妇和他们的崽儿都不受影响,方周这个有着一半捕猎者一半人类血统的半大少年也没什么感觉。 “请坐。” “说实话,我讨厌和你们打交道。”周雪莱在白色的椅子上坐下,悠闲地翘起一条腿。她弹了一下女儿脸颊上软软嫩嫩的嘟嘟肉,双眼淡淡扫过这个监禁室一般的房间,“我也懒得配合你们装模作样的演戏。” 别说是在办公桌后坐定,装出翻看卷宗的叁名“干警”,就是方周也忍不住用疑惑的表情看向妈妈。 周雪莱那张让人猜不出具体年龄的精致面孔上挂着慵懒的浅笑,不必她开口吩咐,蓝蜂就已经站起身了。 “等一下!周小姐……” “方周,带悦真到外面去透透气吧。”周雪莱把不情愿被自己揉脸的女儿递给了儿子。 方周:……总觉得有点奇怪。 但他对妈妈的吩咐没有什么意见。而且妹妹肯定也不喜欢呆在这种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太压抑了,还有一种很难形容的古怪氛围……让人本能地感到不快。 负责“审案”的叁人眼睁睁看着方周把蓝悦真抱了出去。 那个长相俊秀的少年,正是他们追踪观察了多年的混血样本。他是由捕猎者母亲和人类父亲结合生下的后代,虽然有一半捕猎者血统,但他的外表和生活习性,都与一般人类无异,而且他的母亲看起来也不打算干预他的成长。 至于他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那完全是个披着人类外皮的小怪物—— “别再盯着我的孩子们了,”周雪莱食指轻敲桌面,她在不久前做了新的美甲,上面镶嵌的碎钻在日光灯的照射下闪闪发亮,“给我把搞事的人交出来,否则……” 方周抱着妹妹站在门外,厚重的门板隔绝了一切声响。 蓝悦真搂着他的脖子,仰面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点点泪光。 方周在门外的长椅上坐下,轻轻挠了挠她蜷起的手心:“小宝贝,你想睡午觉了吗?” 回答他的,是小女孩的又一个哈欠,她的眼帘渐渐垂下来,长长的睫毛半掩着黑色的大眼睛,看起来困得马上就要睡过去了。方周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妹妹靠在自己肩窝里,用手掌托住她的后脑。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们正躺在床上,吹着空调舒舒服服地睡午觉,唉…… “哎,小帅哥!” 有个身穿印花裙,顶着一头羊毛卷的阿姨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她看起来大约四十来岁,身材微胖,富态的面孔带着平易近人的笑容,“问一下啊,你知道行政厅在哪里不?”她那戴着翡翠绿戒指的手上拿着一只小巧的黑色皮包,包口微微敞开,露出手机和钱夹的一角。 方周摇头:“不好意思,我也不清楚。”见对方拿出纸巾擦汗,准备坐下来,他抱着妹妹挪开了些,“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蓝悦真平缓的呼吸突然屏住了。 “呵呵,这里太大了,我找半天找不到……” 有温热的血滴如雨水般洒落在方周的面孔。 阿姨面上的笑容僵住,她不可置信地瞠大双目,视线缓缓下移,死死盯住了那根刺入自己胸口的肉粉色鞭状物,许多鲜红的血液沿着这条“鞭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 她手中的包包掉落在地上,手机和钱夹从袋口滑出来,一个黑色的小盒子被摔掉了盖子……方周嗅到了淡淡的香味,随后,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差点摔了怀里的妹妹。 “哥哥!”女孩儿大声叫了起来。 方周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妹妹的身躯突然缩小了,一抹浅粉色的影子闪电般从他的怀里跳脱出去,——唯独留下了尚带着体温的衣物鞋袜。 那是如小猫咪般娇小而敏捷的小小生物,它有一颗圆圆的大脑袋,瘦小的身躯后拖着一根长长的尾巴,模样古怪中又透出几分诡异的可爱。 “小猫咪”跳到了阿姨的头顶上,那看似细嫩的四爪牢牢抱住了她的头部。它把尖利的尾巴尖从阿姨胸口抽出来,以迅捷得人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刺向了从边旁扑过来的陌生男人。 “……别、悦真……”方周伸出去的手没能触碰到那小小的粉色怪物,在药物带来的强烈眩晕侵袭之下,他的意志渐渐溃败,终于抵挡不住睡意,闭上双眼失去了意识。 是那沾染了血色的小小身影,成为了停留在他脑海中的最后画面。 “请、请求支援!催眠气体对它不起作用!!” “快……啊——” “蓝悦真”跳上了男人的头顶,它那灵活的尾巴轻轻一甩,锐利的末端从男人后颈刺入,又自喉结处穿出,干脆利落地贯穿了他的脖子。 “好了,小宝贝。”周雪莱把蹲在男人头顶上喘着粗气的女儿“拔”了下来。 它的小尾巴抽离的一瞬间,一道血柱从男人喉间血洞中喷涌而出,在走廊玻璃窗上溅湿出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 小怪物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胸腔急剧起伏,小小的身体因兴奋和愤怒而散发出惊人的热量。 周雪莱拍拍它的背脊,轻声哄道:“安静一些呀……你是因为有人要欺负哥哥,所以才这么生气的吗?”她从容地一脚踢开了重伤倒地的男人手中的枪,把小小一团的女儿放到肩膀上,“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乖乖。” 蓝蜂在妻子的眼神示意下捡起女儿的衣物鞋袜,然后架起昏迷不醒的继子,在周围的人或戒备或恐惧的注目礼下走向了电梯口。 随着他们的离去,血色的脚印一路延伸到了电梯门前。 再也没有谁敢跟随上去。 伤心的小怪物 方周站在无边的黑暗中,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抹小小的,泛着微光的亮色。 那是一只浑身上下透着粉白的小小怪物,在此之前,方周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 它赤裸着没有毛发的身躯,就像一只无毛猫,长相十分古怪。它有一颗又大又圆的脑袋,足足占据身体的叁分之一;它的尾巴又细又长,足足有体长的两倍那么长;当它睁开眼睛,方周从那双玻璃珠子似的乌黑大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你是谁?」方周在心底发问,「……你是什么?」 莫名的,方周觉得它能听懂自己说的话。 小怪物发出细嫩的「嘤嘤」叫声,一对弯折的后足缓缓立起,然后咻的一下跳进了方周的怀里。 「等一下……」方周手足无措地捧着小怪物,对这团比刚出生的猫咪大不了多少的小小生物产生了莫名的恐慌,他开始感到胸闷、气短…… “哒”“哒”女孩儿软乎乎的小肥手一下又一下按在少年俊秀的面庞上,仿佛踩奶的猫猫,不断重复着单调的动作。 周雪莱捧着一碗烤冷面从床前经过,不经意间瞄到女儿撅着小屁股趴在方周身上,她连忙空出一只手去拎这坨沉重的肉肉:“哎呀,小混蛋,你要压坏哥哥啦!快快快,快起来!” 真是的,这个小胖妞对自己人形状态下的体重根本没有正确的认知。 周雪莱还没发力,躺在床上的方周却猛地坐了起来,趴在他身上的小胖妞就这样一骨碌滚了下来。 也不知是被妹妹压得难受,还是已经睡够了,被催眠气体迷昏过去的方周终于恢复意识了。 只是,他的脑子似乎并没有完全清醒。 “……别过来!” 他一把推开了爬到自己面前的妹妹。 小胖妞仰倒在床上,她有些茫然,也有些委屈,被爸爸抱走时还发出了哭泣般的“嘤嘤”声。 方周顾不上安慰妹妹,冲进洗手间吐得天昏地暗。 在醒来前,他梦里的那只小怪物对他咧开嘴笑了,——那嘴里满是锯齿般的森然利齿,上面还沾染着鲜红的血液。那画面太过惊悚,以至于他醒来了,心底仍残留着那一刻的惊吓。 “大概是天气太热,你突然晕倒了……医生说没有什么问题,多喝点水就好。我们现在在明城……嗯,你学校附近的酒店里。”周雪莱把装满水的玻璃杯递给他,并且体贴地帮他拍了拍后背。 方周接过杯子含了一大口水,他觉得如果妈妈能拍得轻一点就好了……差点把他拍得岔气了。 “你饿了吧?我刚刚出去买了点吃的,你们大学附近的美食街真热闹啊……” “妈妈,现在几点了?”方周打断了她的话。 周雪莱:“晚上八点了。” 他抽了张纸巾擦嘴,发出了一声疲惫的长叹:“哈……” 假期的最后一天,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去了。虽然原本也是计划好今晚返校的,但是现在……总觉得时间好像被偷走了一样。尤其是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和熟悉的明城大学校门,他有点不想接受自己竟然一睁眼,就从悠闲平静的原野回到了嘈杂的都市。 已经错过晚自习了,不管怎么样,今晚得回宿舍睡…… 周雪莱捧着烤冷面,吃得津津有味,她身后的小桌子上堆满了烤串、狼牙土豆、炒粉、海鲜粥、红糖糍粑等等夜市小吃,一看包装盒,就知道它们来自明城大学周边的美食一条街。 她嘴里咬着一串烤鱿鱼,把海鲜粥推到方周面前:“你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方周打开包装盒,从塑料袋里翻出小勺子,蓝悦真扒在桌子边,用难过的眼神看着他。方周立刻想起来自己刚才做出的过分举动,他满怀着歉意抱起妹妹,拍了拍她的后背:“对不起哦,刚才哥哥不是故意推开你的,小宝贝有没有摔疼?” 蓝悦真把脸埋在他的颈侧,轻轻蹭了蹭:“嘤……” 五星级大酒店的床,又大又软,在上面翻滚是不可能会摔疼的。 “来,和哥哥一起吃,好不好?”方周吹凉一勺海鲜粥,想要喂给她,“快,转过来嘛。” 他的小宝贝只留给他一个伤心的后脑勺。 周雪莱看不下去了,把哼哼唧唧的女儿拎过来,扬起下巴示意方周:“你吃你的,等会她爸会喂她吃。” 蓝悦真被蓝蜂拎过去,两父女挑了些吃的,到阳台上吹风去了。 “悦真……”看着妹妹小小的背影,方周有些内疚。 周雪莱把椅子拉过去,往那里一坐,直接挡住了他的视线:“先别管她,你等会还要回学校吧?快吃点东西。” 方周无法,只好收回视线,乖乖地喝他的粥。 等吃饱喝足,也快九点了。大学校园生活确实自由度比较高,但方周本人是个遵规守矩的好学生,除了节假日,他一般不会在外面过夜。 “悦真,能不能抱抱哥哥呀?”方周蹲在地上,张开双臂期待地看着妹妹,“哥哥马上就要回学校啦……又要过很久才能见面啦。” 嘴角沾了些红糖汁的小女孩慢吞吞地走过来,背着双臂扭扭捏捏地犹豫了几秒钟,才投入了哥哥的怀抱。 “小宝贝,哥哥跟你道歉,别生气了,好不好?”方周亲亲她软乎乎的小脸蛋,“来,亲亲哥哥。” 蓝悦真凑过去,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带着红糖汁甜味的吻。 “悦真好乖!”方周捏了捏她的脸,“哥哥要走了,要记得想哥哥……”他不舍地抚摸妹妹的头顶,缓缓站起身,“要乖乖听爸爸妈妈的话哦。” 周雪莱打断了两兄妹的深情对望,大大咧咧地把方周往门外推,“少黏黏糊糊的,又不是不能再见面了。”等把人送出门外,她忍不住打趣偷偷抹眼角的儿子,“你就这么喜欢妹妹吗?” “当然了,悦真是我的妹妹!”方周有些羞恼地转过身去,“我不喜欢她喜欢谁?” 周雪莱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方周这副一心一意维护妹妹模样,让她想起了方正明。 曾几何时,方正明也像这样维护她这个“妹妹”…… 想到那个可怕的可能性,周雪莱猛地反应过来,她不动声色地观察儿子的脸,不漏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可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混蛋……” 方周皱着眉头,想也不想地快速反驳道:“悦真只是有点调皮!” 周雪莱的心凉了半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小混蛋已经做下了决定。它选择了方周,而方周也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对它作出了回应。这真是太糟糕了……以后得减少他们接触的机会才行,现在还来得及,等到精神控制的机制成形,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周雪莱回到房间,蓝悦真正闷闷不乐地坐在爸爸的怀里。蓝蜂依次把各种小吃递到她嘴边,但她都没有张嘴咬上哪怕一口。 她揉了揉眼睛,白白胖胖的身体开始缩小,最后变成小小一只的幼崽,褪去可爱的衣裙,跳进了妈妈的怀里。 “嘤嘤……” 周雪莱合起双掌,把它捧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好了,别难过啦。” “嘤嘤……” “他会忘掉今天发生的事。”周雪莱拍拍它的后背,“人类很容易被吓到,他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幼崽从妈妈丝丝缕缕的发间探出头来,发出了一声代表疑惑的“嘤”。 “嗯~怎么说呢,虽然哥哥也是妈妈的孩子,但他选择了人类的生活。”周雪莱认真地组织语言,试图说服女儿,“这是他自己的决定,我们要尊重他的决定……不能强行把他拉到我们这边来。” 小怪物对妈妈的话一知半解,可它明白,哥哥并不喜欢它真正的样子……小怪物难过得一头扎进妈妈颈间的发丝里,发出了低落的嘤嘤声。 “……竟然主动撒娇,可真难得。”周雪莱闭上双眼,她的脸上挂着一抹浅笑,“可是,有些事是一定要说清楚的,删改记忆的这种事,只能做一次……我们不能骗人,不能骗自己喜欢的人……”她的后背伸展出两对黑色的膜翼,它们就像轻薄的被子般,把这对母女牢牢包裹起来,形成完全黑暗的安全空间。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选择人类……” 龟速捉虫中…… 恶魔降临夜 「相聚是短暂的,我们终究要走向不同的道路。」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方周张开双臂,从跨江大桥的牵引索上一跃而下。风从耳边掠过的感觉,还有失重的感觉,已经无法使他的内心再泛起一丝波澜。 在落水的前一秒,他的身后伸展出两对宽阔的黑色膜翼,只轻轻一扇,便能让他贴着水面继续飞行。 江面上,在游船上凭栏张望的乘客们爆出了一阵惊呼。有反应迅速的人,立刻把手机摄像头对准了那个飞行中的影子,一些胆小的人则尖叫着往船舱里躲避。 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的男人降落在了甲板上。 如果不去看他身后那两对蝙蝠般的黑色膜翼,人们大概会将这个长相苍白而俊美的年轻男人当成从天而降的天使。他在寒风瑟瑟的深秋里穿着单薄的衣衫,赤裸着双脚,一派从容地走在冷硬的甲板上。 “你们好,”他说,“我来找点吃的。” 方周信步走向船舱,游客们纷纷四处逃窜,有的还朝他投掷一些消火栓、扫把之类的物品,试图把他拦截下来。他叹了口气,四翼轻扬,修长的身躯借着气流飞上了游船的顶楼。 黄昏日下,游船漂浮于江面之上,行船时带起的水波荡碎了那一片片耀眼的金光。 如果可以,他也想带妹妹来乘一次游船。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登船,然后随着游船行走,看着两岸江滨的路灯次第亮起…… 身型可怕的黑甲撑破了游船顶层的豪华套间。 那些坚固的钢板,就像纸一样,被撕扯得改变了形状。 “……六角。”是不错的食物。 有一个强大的母亲,对他来说是件非常占便宜的事。在他还是胎儿的时候,妈妈一定拼尽全力捕猎了,所以他的“基础”才会如此牢固,——不久前他还从“卫士”们的围攻下保住了性命呢。 和“卫士”相比,六角着实不算什么。 方周吞下了那枚新鲜的核,无论尝试多少次,他还是不太喜欢这种带着淡淡腥气的甜味。……也许是因为吃饭的口味相差太大,所以悦真不想和他呆在一起了? ……想想都觉得好笑。 他坐在甲板上,迎着从入海口吹来的风,静静地发着呆。因为刚刚的进食,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些青蓝色的汁液,——来自他身后那只已经死去的黑甲。要不了多久,这痕迹就会消失,那具丑陋的怪物尸体也会逐渐溶解、汽化。 不过,对人类来说,他也是怪物了吧? 乘坐冲锋艇追赶上来的治安人员很快登上了这艘游船。 方周起身,缓缓展开了身后的膜翼。 “等一下!”有个人从甲板上仰着头叫道,“你不想知道你妹妹的下落吗?” 妹妹。 这个词就像一条引线,在被点燃的瞬间,方周的脑海中一一闪现出那女孩的模样。她笑的时候,苦着脸烦恼的时候,毫无防备地在他怀里熟睡的时候…… 好像很远,又好像近在眼前。 “恶魔!是恶魔!” “天啊!恶魔出现了!” 人们惊恐地挤在了一起,有人握着十字架祈祷,有人拎起了棍棒。 方周降落在甲板上,那些身穿黑色制服的治安人员不约而同地摆出了防备的姿势。 尽管他们知道这样做毫无作用。 “我、我们探测到外海十叁岛有大量捕猎者聚集……” 以上,就是方周坐在全封闭的办公室里,耐着性子听各方掌权者为了捍卫自己的政见而互相攻击的理由。 “十年前发射的五枚导弹,只有其中一枚命中目标,”杜润之冷冷地看着底下被热血冲昏了头脑的后辈,“剩下的四枚又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现场一触即发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 这显然是个禁忌的话题。 “好了,别说那个了,”一个面目冷峻的中年男子拿起一沓厚厚的资料,“我们现在要确定……” 在这个展开新议点的时候,有人不合时宜地举起了手。 “请问——”方周打断了那个人的话。 中年男子把资料重重地摔在会议桌上,一副十分生气的模样。 “你喜欢狗吗?”方周问了一个和会议主题无关的问题,他的声音清朗干净,语气也疏松平常。 现场一片寂静。 “……谁?这人是谁?诚心捣乱吗?!” 头发花白的那几位重量级人物都闭口不言。 这天夜里,当他们散会走出这栋建筑时,有许多四头黑犬从绿化带中冒出来,狂吠着扑向了那个中年男子。 方周坐在路灯柱高高的顶端,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犬吠声和人的惨叫声交杂在一起,间或夹杂几声零星的枪响。 “——我的原则是报复就得双倍奉还回去。” 虽然那个时候妹妹并没有受伤。 可是,对当时还是个孩子的她抱有那样深重的恶意,这本来就不可饶恕。 小小寒风中,有黑影从不远处的树冠里飞了出来。方周站起身,手中的钝刀用力一掷,那黑影直坠地面,畸形的身躯在灰白的水泥地上徒劳地挣扎着,渐渐晕出了一大片黑红的血迹。 方周降落在它的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丑陋的试验品。 一个失败的试验品。 它的长相似人而非人,体态也十分怪异,虽然具备捕猎者的两对膜翼,但每一片膜翼的形状和大小都不一样,其中一片明显萎缩了,不知是先天残缺,还是后天受损。 直至死亡的前一刻,它还在试图扯下颈间的小型爆破装置……最后,它闭上了疲惫的双眼。 令人同情的,残缺的人造物。为了什么而出生,为了什么而死去,这短暂又无望的生命,其存在意义到底在哪里? 人们总是擅自做些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这一具尸体无人问津。 那个被恶犬撕扯得不成人形,但勉强保留了一丝活气的中年男人,倒是有许多人围过去,紧张而有序地为其施救。 “出完气了吗?”头发花白的老爷子们看着这个面色平静的青年。 捕猎者们有许多人类无法探明的自保手段。 它们本来和人类并没有利益冲突,多数也不大理会人类的各种挑衅。但凡事都有例外,在捕猎者之中也有个性非常激烈的个体,它们报复心极重,并且不畏惧与整个人类群体为敌—— “我们算是达成初步合作关系了吧?” 方周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在妹妹主动切断了和他的连系的现在,他没有办法找到她的行踪。感应不到,也找不到……如果能从他们那里获得相关情报,合作也无所谓,只是……世界这么大,他还有再见到她的一天吗? 还能再听到她叫“哥哥”吗? 龟速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