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度低音》 十三度低音 第1节 《十三度低音》作者:春日夏禾 文案: 双音乐家 古典主义温柔x浪漫主义直率 13度,隔着22个黑白键,是小提琴与大提琴的定弦音差; 13°,不近不远,是乐团演奏时,首席与首席之间的标准夹角; 13c,是祁斯年给白朗的温度。清冽,不刺骨,像多瑙河的河水,波澜不惊,缓缓穿过维也纳老城,成了一首慢步华尔兹。 * “从你琴弦下流淌出的音乐,与百年前最纯净的舒伯特别无二致。” * 交响乐团首席小提琴与第一大提琴发生在异国他乡的故事 古典主义温柔攻(祁斯年)x浪漫主义直率受(白朗) 从维也纳到波西塔诺,旅行与美食,交响诗与歌剧。 双向暗恋 音乐相关不会写太多 ps.舒伯特在交响乐上地位并不高,写舒伯特纯属作者自己喜欢 第1章 【1】序曲 也是盛夏。 白朗在一个平凡而晴朗的午后,透过明亮的门缝,偷窥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热烈演出。 记忆中,干净明亮的落地窗,被树叶染成薄荷绿的阳光,日照的氤氲把走廊拉得很长,彷佛绿野仙踪里的森林花房。 紧闭的琴房门那一边,熔金日光裹挟跳跃的音符奔涌而出,恰如玻璃门格挡不住的那道逆光的影子,正投在白朗的身影前方。 琴声从琴弦下不断流淌,八小节的主题变化出千万种旋律,每一串变奏都散发出五光十色的气息。 复调和弦被分解得如此自然而干净,高音嘹亮如飞鸟,低音沉重包容万物。 巴赫,《恰空》。 白朗背着大提琴,在练琴门房外呆呆站着。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音色。 那个人居然用一把小提琴的单薄音色,演奏出了堪比一整支交响乐队的恢弘旋律。 音乐仿佛被他赋予了生命,短短十几分钟,他听到了啼哭、坎坷、欢愉,衰老与悲伤。 第一主题d小调庄严决绝,像暮色下晦暗不明的晚钟。走过第十六变奏,画面陡然一转,d大调如磅礴的浪潮迎面扑来,热情与喜悦渐次堆叠,神明降临人间,发出难以直视的光明。二十四变奏收尾,余晖落入群山,画面烟消云散,悲怆重新拥抱d小调,坠入无边死亡。 一双手,一把琴弓,四根琴弦。 白朗根本不敢呼吸。 逆光的身影被拉出蓝绿色的影子,明亮到像是被点燃的火。 燕尾服和紧绷的琴弓被记忆熔化成水,熠熠生光。 虚幻的梦境里,逆光的影子倏然抬头,视线准确对上门后的男孩,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白朗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肩膀被大提琴勒出了汗渍,皮肤几乎要被北美格外毒辣的阳光灼伤。 时间似乎停滞了,又似乎在下一个瞬间吱嘎嘎向前滑动。 作者有话说: 因为误操作所以序号上缺了一章,根着章节名称来看吧 第2章 【2】仲夏维也纳 盛夏。奥地利,维也纳。 滴。 白朗蹲下身子,从自动贩卖机出口取出一瓶乌龙茶。 瓶身上冒着丝丝凉气,很快凝结出水珠,被头顶的空调风一吹,冻得人一个哆嗦。 “……昨晚,两艘共载520人的难民船抵靠意大利兰佩杜萨岛,其中184名为无成人陪同的未成年难民……” “今年共有约150万难民涌入欧洲大陆。欧洲,正经历着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最严重的难民危机……” 面前的大屏幕播放着画面,音量轻到有些失真,被时不时响起的机场广播完全盖了过去。 新闻女主播说的是德语,白朗并不能完全听明白。但新闻画面足够有冲击力,看得他的眉头蹙起,忍不住抱了抱身边的琴盒。 吱嘎—— 行李带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停了下来。 属于航班号os302的传送带上,最后一个行李箱早在十分钟前被取走,明晃晃的灯光下空无一人,倒显得背着巨大乐器的白朗愈发孤零可怜,像个无处可去的流浪汉。 “啊——” 白朗眼巴巴地看着关闭的行李口,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哀叹一声,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祥的预感成真,他仰头把乌龙茶喝光,顺手把瓶子扔进垃圾桶,认命起身走向问询处。 * 收到eisenstadt orchestra交响乐团的offer还是两周之前的事情。 当时他回中国还不到一个月,手里已经有了波士顿bso和纽约爱乐的邀请函,是许多同学艳羡的对象。即便如此,看到e团的烫金门票,他还是嗷的一声跳了起来,兴奋地怪叫两声,当机立断定下了飞往维也纳的机票。 家里人对他的选择并不理解却依然尊重。他妈妈抱怨了两句,也没多说什么,只往他的行李里多塞了两瓶牛肉酱。 而如今,那两瓶母亲牌牛肉酱连同两个塞满了衣物、备用琴弦以及许多绝版碟片的巨大行李箱,一起遗失到了地球的不知道哪个角落。 工作人员摇摇头,露出了一个公式化的抱歉笑容:“sorry,sir.” 白朗欲哭无泪地抱着手里的琴盒,彻底没了语言。 这座向往已久的音乐之都,一上来就给远道而来的热情小火苗泼了一盆冰凉的冷水。 * 好说歹说,在收到“必定会追踪,找到后送货上门”的保证之后,白朗无奈地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英文名。 他惦记着箱子里的牛肉酱和拉赫玛尼诺夫,叹了口气,小心地背起大提琴,心道:兄弟,还好帮你买了张机票,不然没准你现在就躺在赤道风吹日晒。 人家俄耳甫斯即便失去了身躯,只剩下头颅也要拨动琴弦。而我,不过就是没了牛肉酱,琴在人在,有什么要紧。 白朗,你这觉悟不够啊。 脑子里乱糟糟一片,脚步跨出出口处的一瞬间,迎面突然吹来一股热风,裹着一段轻飘飘的旋律,温柔拂上了他的面门。 木管的四个长和弦为引,低音号悠长缠绵,宛若来自阿尔卑斯的林间。 ——是门德尔松《仲夏夜之梦》序曲。 他愣愣地听着,这才觉得被空调风吹得冰凉的手脚逐渐暖了回来。 心里的那点小火苗又“嗤”的一声,冒出了点火星。 维也纳机场不大,一眼就望到了头。很快,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从另一个入口向着白朗走来,逆着光,一开始只能看到修长的轮廓,等走到面前,脸部线条才逐渐清晰。 即便在白种人中也如同一棵挺拔的玉树,深邃的眉眼被热烈的阳光一照,仿佛染了一层金粉,是一种天然能吸引所有人视线的英俊。 白朗的手指不自觉抠紧,喉结上下滚动,骤然手足无措起来。 门德尔松的e大调一转,g大调随即接上,小提琴顿音清脆连贯,如同小精灵在日光下舞蹈。 白朗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首,首席,你好。” 他不大会说德语,几个单词说的磕磕碰碰,连自己都觉得丢人。 祁斯年微笑了一下,笑意极浅,似乎只是礼貌地弯了弯嘴角。 “怎么耽搁了这么久?行李呢?”他伸出了一只手,“你好。在我面前你可以说中文。” 白朗盯着眼前干燥修长的手掌,脑子里蓦然炸开许多旋律,门德尔松组曲来回切换,或欢快或激烈,也不知道自己答了些什么,只见祁斯年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带着他坐进车里,开出机场。 车开出没多久,祁斯年放了首曲子,并不是古典乐,反而是一首轻松的意大利语民谣小调。 窗外的天是水洗过一般的蓝色,阳光揉碎夏日绚烂,如河流倾泻,仿佛连空气中漂浮的音符都清晰可见。 白朗听着听着,十几小时的旅途疲惫泛起,竟有些困了。 “奥地利航空管理有些问题。”祁斯年道,“你不是第一个被寄丢行李的,之前团里有一把铜管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白朗暗暗咋舌,那该多贵啊,以后是不是该给自己的琴买份保险。 “是e团……?” 祁斯年笑了一下:“是bpo的一把大号。不过第二天就找了回来,送去了团里。放心吧,你的行李一定也能找回来的。” 白朗点了点头。 其实仔细想想,换洗衣物并不多重要,比较让人肉疼的是那些碟片。毕业的时候许多人都觉得他大概率会留在北美,然而因着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他还是把那些碟片都打包一起寄回了国内,如今又辛辛苦苦辗转把它们带到了欧洲。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偷偷打量祁斯年。 其实他对祁斯年并不陌生。 应该说,每一个古典乐爱好者,都不该不熟悉这张脸。 年轻的天才、才华横溢的小提琴演奏家、下一个海菲兹、被上帝亲吻过的双手…… 这是最常用于sean chyi身上的形容词,苛刻的乐评人不吝于用所有夸张的褒义词来赞美他。 十三度低音 第2节 我的偶像,居然就坐在我的身边。 白朗觉得有点窒息了。 今天的祁斯年并没有穿西装,而是穿了件休闲衬衣,下身也是一条款式不那么正式的裤子,然而天生的好比例依然让他显得肩宽腰窄,腿长而直。头发没有涂发胶,弧度自然蓬松。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贵气,多了几分慵懒的性感。 似乎是注意到了白朗的视线,祁斯年的目光向左偏了一偏,恰好在车前屏幕的反光里与他的目光撞了一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 白朗一愣,吸了口气,没话找话道:“首席……没想到您的中文这么好。” “我的父母都是中国人。”祁斯年轻轻点了点头,“祖父母都在国内,只要有空我就会回去探望他们。” 白朗“嗯”了一声,又安静下来。 他并不是拘谨的人,学音乐的,即便不热情奔放,也必定多情善感。虽然脑补过无数次自己与偶像近距离接触的情景,到了祁斯年的面前,他还是忍不住怂成一个战战兢兢的小粉丝,生怕说错一句话,惹得对方不高兴。 祁斯年一手控制方向盘,另一只手递过去一瓶水,见白朗懵懵地接了,才看着前方的路说:“你好像很怕我?” “没有。”白朗立刻惶恐起来,“我只是,只是非常崇拜您,首席。” 祁斯年语气平和,没有半点架子:“白朗——我叫你中文名可以吧?还记得吗,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白朗的脸泛起微红,低下头掩饰似的喝了口水,说:“当然。您是我们学校的客座讲师。您跟茱莉亚交响乐团合作的时候,我是第二大提琴。当时的曲目……是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 “勃一。”祁斯年略微停顿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不错的演出。” 看他的反应,白朗就知道祁斯年大约并不记得那次演出里的自己。毕竟茱莉亚音乐学院里人才济济,校交响乐团上下两百来号人,不乏国际上声名鹊起的演奏家,与他们相比,白朗只能算一颗尚且还能发出一些黯淡光亮的小星星。 白朗心里有一点失落,也只是很少的一点点而已。 “说起来,弗里德还好吗?上次去北美的时候太忙,没能抽出时间去拜访他。”祁斯年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那视线没有半点情绪,白朗分不清他是在看自己,还是在看后视镜。 白朗默默答道:“老师很好,只是有些生我的气。” “真生气的话就不会让我照料你了。”祁斯年的声音波澜不惊,礼貌而柔和,像是普通的午后闲谈,“他希望你留在他的身边。” 晚年的唐纳德·弗里德已经极少收徒,白朗并非音乐世家出身,能让这位知名演奏家破格收为关门弟子,必然是寄予厚望的。人至暮年,总会有些孩子气的执拗。 “其实我也没想到你会接下这个offer。你是茱莉亚毕业的,在北美已经有了基础。签下刚刚起步的e团,认真考虑过吗?” 白朗稍微一怔,便认真回答道:“当然。” 他原本放松的心情变得有些紧张,还好这个问题他已经被问了很多次,为此准备了一万个理由。他想说,我要学习更系统的古典乐,我崇拜贝多芬,喜爱舒伯特,深切向往着欧洲这片孕育古典乐的土壤。 然而,这些标准答案到了嘴边,实话却冷不防脱口而出:“因为您是e团的客座首席,我相信您的选择。” 祁斯年略微一愣,随后莞尔一笑:“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作者有话说: 注: [1]bso:波士顿交响乐团;bpo:柏林爱乐乐团。都是世界上排名很前的交响乐团。 [2]《仲夏夜之梦》:门德尔松为莎士比亚的歌剧写的配乐。第五组曲就是著名的《婚礼进行曲》。 * 开文啦,这篇是音乐和旅行主题的。音乐是古典乐,旅行主要是奥地利+意大利。 作者一直写玄幻灵异题材的,能不能写好这种小众题材自己也不知道。大概就是个平平淡淡的小甜饼,写一场只有美好的爱情。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多给我一丢丢评论!如果觉得没什么意思的话也没关系,及时止损,我们江湖再见。 总之谢谢大家看文,啾咪! 第3章 【3】在多瑙河旁 e团定的酒店位于老城区中心的格拉本大街,大约是知道白朗是第一次来维也纳,特意做了这样的安排。 繁华的大街与鳞次栉比的奢侈品牌对习惯了纽约喧嚣的白朗来说并没有吸引力,可眼下却成了两手空空的人最好的选择。 空气中的咖啡香与糖霜味儿缠绵,午后的阳光温柔舔舐中世纪的长青石砖。极具巴洛克风格的建筑沿着老街铺展,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就有两辆马车从窗外优雅经过,留下一串有节奏的铃铛声响。 笃,笃,笃,笃…… 驾着马车的绅士脱帽向白朗微笑示意:“guten tag!” 白朗愣了一下。 祁斯年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脸上,说:“他是在向你的大提琴问候。在维也纳,人们总是对热爱音乐的人更偏爱一些。” 说话间,马车已经沿着路走远,白朗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急匆匆向着远方挥了挥手,也喊了一句:“guten tag!” 路边的露天咖啡店里传来善意的笑声,有人抱着吉他唱起了歌。 那是一首热情洋溢的情歌。 白朗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他看向祁斯年,发现他的神情淡淡,霎时间又不好意思起来。 “首席,真是抱歉。”他抿了抿嘴,“都怪我,不仅让您在机场外等了那么久,现在还耽误您的时间陪我买东西。” 祁斯年低头看向购物袋里的东西,睡衣睡裤,牙刷和洗漱用品,除此之外,居然还有一罐中国留学生女神——老干妈。 白朗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那个红色玻璃罐,抢先道:“我……在国内呆了一个月,口味还没调过来。” 祁斯年微微笑了一下:“可以理解。其实我也挺喜欢的。” 白朗有些不信:“真的?” “真的。”祁斯年大约自己也觉得没有说服力,摇了摇头,笑着说:“白朗,至少未来一段时间内,我们都会在同一个弦乐组,我建议你试着把我当做partner。不用总是这么拘谨。” 白朗止住了话语。他听见自己心中的火星微弱闪烁一下,突然猛得蹿高了,烧成了噼里啪啦一簇火焰。 他突然觉得,与舞台上的那个光芒四射的贵公子sean chyi相比,生活中的祁斯年真是要温柔很多很多。 “回家休息了没几天,就要你急着赶了大半个地球过来。”祁斯年继续说,“e团毕竟刚刚起步,虽然管理层都是权威,运营却有些急躁。” 白朗心里的热烘烘的,在这盛夏的时光里变为鼻尖的汗珠蒸腾出来。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运营说指挥要求集合排马勒五,着实吓了我一跳。好在去年在学校排过,我看了分谱,cello部分变动不大。” 祁斯年递过去一杯冰咖啡,轻声说:“bruno费尽心思才请来伯恩斯坦当客座指挥——你应该知道,他擅长马勒。” 白朗点了点头。 他隐约记得,bruno是e团音乐总监的名字。他先前一直就任于柏林爱乐,年初合约到期,便自己着手在维也纳建起了e团。 看祁斯年的态度,应当与他关系不错。 “老师说,我的水平,还没到可以游刃有余诠释马勒的地步。商演的马勒五对我来说可能有点早。”说到专业,白朗有些忐忑不安地看向祁斯年,“首席,你怕我达不到伯恩斯坦指挥的要求,给您添麻烦。” 祁斯年低头笑了笑,突然开了句玩笑:“到底是我让你这么紧张,还是伯恩斯坦让你这么紧张?总不能是马勒让你紧张吧?” “……” 白朗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总不能说,马勒这位著名的“累死大提琴”作曲家,正是自己求学道路上永远的绊脚石、拦路虎,以及伏地魔吧? 还真是马勒让我紧张得成日成夜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是无穷无尽的变音。 祁斯年还是笑,优雅而温和,带着些逗弄孩子似的愉悦:“我记得《gramophone》曾经写过你:‘演奏风格浪漫灵动而不乏扎实的技巧,是茱莉亚又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我很少见这本杂志给予演奏家这样的评价,你应该多一些自信。” 闻言,白朗猛地抬起视线。 《gramophone》是写过他,但那只是一篇针对茱莉亚学院的报道,罗列了好几个古典音乐专业的演奏者。他的部分仅仅占了两个自然段,位置也排在很后面。 白朗笑了,神情里有不加掩饰的欣喜:“首席,两年前的内页……你居然记得。我也记得那期,因为封面是你的照片,团里的女生几乎人手一本。” 他笑起来的时候,右侧脸颊会出现一个浅浅的酒窝。与白种人相比,这张脸的线条过于柔和,甚至显得幼态,在盛夏的阳光下有一种学生般的单纯感。 “是吗?”祁斯年的视线落在酒窝上,像是觉得有趣,声音也是放松的,“都是中国人,照片看过去很容易记住,何况你还这么优秀。” 白朗的脸因为夏日的温度和内心的雀跃变成了绯红的颜色,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想到祁斯年会是个如此随和的人。 “我会努力的,”白朗笑着说,“谢谢你,首席。” * 温热的水从头顶洒下,热气蒸出腾腾白雾,音乐声在小小的淋浴间内回荡,完全掩盖了水流的声音。 白朗回头,除雾镜里清晰地倒映出他赤裸的身影——身高在亚洲人里已经算高的,在欧美只能算普普通通。身材匀称,皮肤不错,身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长相比较贴合国内流行的审美,在崇尚力量和肌肉的西方则显得过于瘦弱了些。 而祁斯年出生在瑞士,成长于柏林,理应不会喜欢这种不起眼的模样。 白朗怔怔地盯了会儿,等着一曲终了,下一段旋律响起,是应景的《蓝色多瑙河》。 但是……首席平时每天照镜子,也该对皮相这种东西免疫了吧。 个子高身材好就算了,眼睛鼻梁嘴唇下颚和脖子都长得如此完美,明明是黄种人的长相,却比很多白种人都更适合放进欧洲宫廷名画中去。 那是一种独属于祁斯年的气质。 所以跟祁斯年合作过的指挥都很喜欢第一个点他谢幕——水准高超无可挑剔,颜值又如此赏心悦目,即便是一贯挑剔的古典音乐圈也对他格外偏爱。 白朗洗去了一身疲惫,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里。 横跨了大半个地球的时差,一路上奔波转机,其实他早就累了。 床头柜上亮着盏橙色的氛围灯,灯下的香薰散发出满室馥郁,是极具欧洲风情的青柠罗勒香。 大提琴静静靠在一旁——那是如今的白朗身上唯一的家当了。 大提琴…… 啊,对了。 差点眯过去的白朗一个激灵醒过神,揉了揉眼睛爬起来,下床打开琴盒,从隔层里取出一张cd来。 这张碟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封面的图案都已经被磨得不像样子。 它一贯被白朗随身带在身边,如今也是阴差阳错之下唯一的安慰了。 白朗把它放进床头的cd机里,音乐声很快传了出来——正是早些年祁斯年还在柏林求学的时候灌录的一张小提琴组曲。音质损得很,但还是能听得出演奏者运弓利落老练,揉弦自然悦耳,音准精细到能化为一道饱含情感的女声,在耳边低吟浅唱,直直击中心脏。 3/4中慢板引领意识,鼻端是青柠罗勒的气味,浸润白朗的每一条神经,他的呼吸逐渐悠长,坠入了那个熟悉的梦境。 北美的阳光、流淌的音符,以及逆着光的英俊男人。 …… woher sind wir geboren aus lieb. wie w?ren wir verloren 十三度低音 第3节 ohn lieb. was hilft uns uberwinden? die lieb .…… “真情就在那儿苏醒,在多瑙河旁。 美丽的蓝色的多瑙河旁。” …… 作者有话说: 注: [1]《gramophone》:权威古典乐杂志。 [2]章节末的德文是歌德的诗,赞颂爱情的。 [3]“真情就在那儿苏醒,在多瑙河旁。美丽的蓝色的多瑙河旁。”这句出自奥地利诗人卡尔·贝克的诗,大名鼎鼎的《蓝色多瑙河》圆舞曲就取自这首诗。 * 作者业余学音乐(非常业余),对古典乐仅仅有一丢丢爱好,完全不深,赏析能力很差,学的也不是小提琴or大提琴,如果出现常识性错误欢迎指出,我一定会学习和修改的! 第4章 【4】恰空 “阿嚏——” 白朗拼命捂住鼻子,小声地打了个喷嚏。 梦境太过美丽,现实太过骨感。昨晚他被子都没来得及盖上就睡了过去,今早起来不出意外感冒了。 他用纸巾捂着鼻子,尴尬地小声致歉,换来了周围人善意的笑容。 一旁的第一中提琴等着无聊,干脆凑过去跟他聊天:“维也纳的昼夜温差大,对吧?刚开始我也很不习惯。” 白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点点头说:“是啊。” 中提看起来也并不是真的想跟他闲聊,只是两三百人干等着也没意思,自说自话地开始絮絮叨叨:“听说你是茱莉亚毕业的?真好啊……我当年也想考茱莉亚,排得上号的viola演奏家本来就不多,茱莉亚占了好几个……啊,真想见见特尔提斯先生啊……可惜茱莉亚的招生曲目也太过分了,我怀疑你们茱莉亚对viola有歧视。” 白朗:“……” 白朗的身后,第四大提放下手里的琴弓,笑着说:“曲目不含solo就算歧视viola?” 中提:“不让solo还不算歧视吗?你们高贵的cello怎么可能懂我们鄙视链底端的痛。” 正说着,祁斯年从外面走进来,边走边跟e团的几个运营讨论着什么。 他今天穿着上下一致的黑色西装,显得身形无比颀长,如同行走的聚光灯一样吸引了全部的视线,周遭闲谈的声音显然都停顿了一下,才又稀稀拉拉响起。 中提叹了口气,继续絮絮叨叨:“哎……还是violin好啊,小时候我也是violin,一时想不开转了viola。我们viola没人权啊……” 白朗好奇了:“怎么,维也纳也鄙视viola?” 中提抬头看他,眼神犀利:“你看,我就知道,北美果然看不起viola吧?” 白朗:“……” “bai,你别听他瞎扯。”第四大提笑着说,“我发誓,全世界没有人比他更热爱viola。他就是嘴上说说罢了。” 白朗也笑了,他的视线自然而然跟着祁斯年走,看见他和运营说了些什么,又回到了自己的首席位置上。 第一小提琴的位置在大提琴声部的对面,隔着指挥台,两人坐得不近不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朗总觉得祁斯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仿佛有一丝笑意。 可他很快就低下头看起了小提琴分谱,侧脸在灯光下显出刀刻一般的深邃线条。 指挥席仍然空着。 大名鼎鼎的伯恩斯坦,让所有人等着倒也说得过去,毕竟都说跟着他排一次马勒,胜过自己在家琢磨半年。 然而运营很快出去,又进来,带来一个不太妙的消息: 伯恩斯坦先生连日奔波,突发疾病,现在必须要住院静养。原本定下的马勒五排练大约也要等到他病好之后。现下希望各位首席组织自己的声部,先练习分谱,熟练技术。 白朗心里一时间只有一个念头:马勒,我命里的克星! 身边的中提和第四大提同时发出一声叹息,中提再次垂下脑袋,阴阳怪气道:“技术?我们viola哪来的技术,连顿弓都不用学,反正中提没有大师,都是给violin和cello混音伴奏的。” 白朗忍不住笑出声:“有这么夸张吗?” 中提:“你没听过那个梗吗?” 白朗:“什么?” 中提:“怎么让一把小提琴听起来像一把中提琴?——坐在后面全程不要出声,然后随便拉几个跑调的低音。” 白朗:“……谁说的?好过分。” 中提的视线向后一撇,冷哼一声:“他。” “噢我的alex,你怎么还在说这个。”第四大提把琴装进琴盒里,揽过他的肩头,说,“那是我酒后失言,我已经向你郑重道歉了。走吧,既然迎来了突然的假期,不如到我家去喝一杯。” 中提被他拖着向前走,嘴里还在絮叨他的冷笑话:“别叫我alex,以后都叫我tom——因为全世界的中提琴手都叫tom。” “……” 第四大提无视他愈发过分的自我嘲讽,回头冲着白朗一笑:“嘿,bai,一起去我家吗?” 白朗一愣,笑着摇摇头:“我还是想出去走走,祝你们愉快。” * 白朗初来乍到,名义上是大提琴首席,却与团里的大提琴手们都不熟悉。音乐家们对乐器大多有自己的理解,他并不打算指手画脚。 其它声部首席想法都与他一致,没过一小时,两三百号人就都走得七七八八。 白朗抱着琴坐在位置上,盯着分谱发了会儿呆。直到整个空间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才给弓毛抹上松香,开始认真拧弓子。 他拉了几个空弦双音,左手置于d弦一把位,右手将琴弓放在琴码中央,深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马勒五诡异而毫无怜悯的葬礼悲歌顿时如山崩地裂般响彻大厅。 马勒这位重音爱好者照例将这一部分标上fffff,白朗满头大汗,弓毛乱飞,拔弦飚出狂风暴雨般的怒吼。 很快,赋格段出现,白朗皱眉,手中力道一松,旋律立刻跑到了万里之外。 他愣在当场,无奈叹了口气,琴声干脆一转而下,一段熟悉的音律几乎自动从他的骨子里缓缓流淌了出来。 ——巴赫,《恰空》。 大提琴是最接近人声的乐器。 白朗的琴声辽阔平静,如深海的海浪翻出丝滑而漂亮的纹路,一波一波从遥远的地平线缓慢推来。他投入而放松,左手舒缓揉弦,右手柔和运弓,将严谨有秩的巴赫演绎成了浪漫多情的李斯特。 不够……这音色完全不够。白朗心烦意乱地想。 他挑高指法,a弦发出华丽高亢的泛音,急促的跳跃一波一波向上攀升,却始终无法划破凝滞的音节。 就在这时,一道清澈嘹亮的小提琴转调恰到好处进入,八个小节的变奏瞬间冲破沉闷,如同逐浪的海鸥来回翻飞,一声尖啼,向着水天相接的地方掠去。 白朗只停顿了0.1秒,大提琴的音色立刻追逐而上,两道音律纠缠、对立,从未听过的和声无比和谐铺展开来,几乎不需要任何磨合,每一个音符都碰撞出精妙绝伦的效果,就像专为两人量身定做一般,从调性到和弦,从呼吸到变奏,最终结束在大提琴悠扬的揉弦长音里。 白朗收弓低头,左手微微颤抖,酣畅淋漓的合拍音乐带来的满足感让他久久无法抽离。 他在没有经过任何排练的情况下,演奏出了一段近乎完美的恰空二重奏! 而他的partner…… 白朗抬起视线。 祁斯年站在舞台下方,反手拿着小提琴,以一种专注的眼神仰视着他。 “bravo!”片刻之后,他笑着鼓掌,“白朗,让人惊艳的音乐。” 白朗还没有从音乐带来的情绪中完全走出来,整个人都有些呆呆的。 祁斯年自己就是演奏家,当然理解这种音乐带来的让人从灵魂深处震动的快感。他并没有打扰白朗的回味,只是走上台,低下头静静看白朗面前的分谱。 他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出乎意料的二重奏,显然让两人的距离有了一种真实感。 “首席,”不知过了多久,白朗才收了弓,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舔了舔嘴唇说,“你还没走?” “我跟运营商讨接下来的安排。”祁斯年注意到他湿润微红的嘴唇,嘴角微微上扬,“就听到我们新上任的第一大提琴在刻苦练习。可惜bruno没有这个耳福,否则一定很是欣慰。” 白朗张了张嘴,本能想谦虚一句,话到嘴边,变成了:“首席,你的恰空真是太棒了,我从没有亲自演奏过这么棒的二重奏。” “是我们两个的恰空。”祁斯年纠正他,“很少有像你这个年纪的男孩能把巴赫演绎得如此透彻。我也觉得很棒。” 祁斯年站在白朗面前,身材在剪裁良好的西装的衬托下显得修长而挺拔。白朗半仰着头看他,发现他的睫毛是亚洲人少见的纤长与浓密,在脸上落下扇形的阴影,专注地看着一个人,尤其是含着笑意的时候,会一种格外深情的感觉。 白朗握紧手里的琴弓,心跳得厉害,轻轻“嗯”了一声。 祁斯年看着手里的分谱,说:“所以我会考虑把这首改编成室内乐,二重奏也不错。” “嗯……嗯?!”白朗抬起头,“您要排室内乐?” 这意思是不是…… 祁斯年看着他蓦然亮起来的眼睛,放下分谱:“是啊。不过醉心于音乐的maestro bai,你是不是太过忘我了?” 他做了一个敲击手腕的动作,语调含笑:“已经很晚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聊?” 作者有话说: 注: [1]chaconne:恰空,巴赫第二无伴奏小提琴帕蒂塔第五乐章。巴赫把自己和亡妻芭拉拉的名字隐藏在恰空的旋律里,隔了几百年才被解读出来。感兴趣可以听听海菲兹或米尔斯坦的版本。 [2]viola中提琴,violin小提琴,cello大提琴。 文中“歧视”中提琴的梗是直接借鉴现实古典乐鄙视链,梗还有很多,不列举了,都挺过分的。 因为音色和音域的原因,中提琴在弦乐组大部分时候承担混音伴奏,整体很难听见它的声音,但它起到了小提琴和大提琴之间的黏合作用,是交响乐里必不可缺的乐器。 中提琴手们放弃了出风头的机会,甘愿成为一首辉煌交响乐里的基石,是很伟大的,让我们谢谢中提琴! 十三度低音 第4节 第5章 【5】青柠酒 天幕逐渐低垂,晚风拂面而过,吹来湖畔边年轻人的欢声笑语。 靛青逐渐收进每一寸中世纪的砖块里,橙色灯光沿着街道寸寸亮起,将巴洛克式建筑上的天使雕像照得庄严而神圣。 白朗的视线越过桌面上幽幽的烛光,一眨不眨地看向坐在路边弹拨吉他的金发男人。 一个打扮成吉普赛女郎模样的红衣少女热情扭动腰肢,嘴里轻唱: “c'est une histoire qui a pour lieu paris la belle en l'an de dieu……” 祁斯年合上菜单,为白朗追加了一份青柠酒,才问他:“是不习惯坐露天位吗?” 白朗一愣,连忙摇头:“当然不是。只是觉得维也纳不亏是维也纳,即便在路边都能遇到美丽的艾丝美拉达。” 祁斯年转头看向那名少女,少女注意到两人的目光,低头羞涩一笑,转而大胆地冲着祁斯年来了个飞吻。 祁斯年脸上的笑容没有变淡,轻轻颔首,吩咐侍者给那姑娘和弹吉他的金发男子都送上赏金。 “不管是老城区广场上伴着鸽子的弹唱,还是在金色大厅或是国家歌剧院的舞台上严丝合缝的交响曲,只要能打动人心的,都是优秀的音乐。”祁斯年神态自若地为白朗倒上酒,“维也纳的青柠酒,与德国和意大利的口味不同,你应该尝尝。” 白朗盯着杯子里的液体,第一反应:天哪,偶像居然给我倒酒!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着实好笑,于是低头笑了:“这是您常来的地方?” 方才一进门侍者便带他们到了这个位置,言谈之间看起来也与祁斯年熟识。 这时候,侍者正好将菜送了过来。 祁斯年点了点头,说:“这家店的清炖牛肉汤很出名。别看它装修普通,已经存在了数百年。据说,这是当年的弗兰茨皇帝最爱的牛肉汤。每次来维也纳,我都会来这里。” 侍者同样穿着西装西裤,手臂上搭着白色口布,笑着对白朗说:“我们老板热爱古典乐,这个位置是他特意为chyi先生留的——他是chyi先生的忠实粉丝。说起来,chyi先生还是第一次带朋友过来。” 白朗略微睁大了眼睛。他觉得受宠若惊。 祁斯年的视线带上了些温度,说:“bai是个大提琴家。不久之后,也许你们老板就会在旁边特意为他留一个位置。” “那可真是太令人期待了。”侍者半弯下腰,为白朗盛上一碗清澈的牛肉汤,又将汤里熬煮的牛骨髓与牛肉摆了个漂亮的盘,放到两人的面前。 “祝两位有一个愉快的夜晚。”他彬彬有礼地说道。 维也纳清炖牛肉汤,做法和吃法都是传统奥地利特色。汤清淡可口,大块的牛肉浇上苹果山葵汁,散发着馥郁芳香。牛骨髓抹在烤至焦香的黑麦面包上,佐以菠菜沙拉和pancake,实在是叫人难以拒绝。 白朗咽了咽口水,这才察觉自己早已饥肠辘辘。 临街露天位的光线自然不如室内,暖风与微渺的暮光给一切都笼上了一层暧昧的味道。 祁斯年面前的是一份奥地利烤肋排,与白朗的牛肉汤不同。白朗看着祁斯年盘子里的那份,也不知是不是被裹着青柠酒味的晚风熏醉了,竟然有些移不开目光。 祁斯年一直在看着他,眉眼弯出了一个弧度,说:“中国人似乎都很热爱分享美食。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分着吃。正好,我也想试试久违的清炖牛肉。” 白朗愣了一下,心头的羞窘又泛了上来,低头道:“啊,当然好。” 祁斯年用刀把小肋排切了一半,放进了干净的盘子里,推到白朗面前。白朗看着瓷白的盘子里焦糖色的肋排,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也学着他把牛肉切了一半放到了祁斯年的盘子里。 ——这让他有一种非常亲密的,互相交换私人物品的错觉。 肋排烤到焦甜入味,刀子切下去,便流淌出汁水来。而清炖牛肉嫩得入口即化,调料恰到好处浸润每一丝纹理,汤色清亮而鲜美,配上奥地利特制的pancake,的确是值的祁斯年特意绕路过来品尝的味道。 祁斯年吃饭的时候并没有说话,动作优雅而专注,仿佛对他来说,眼前的美食和舞台上的曲谱并没有什么区别,而手中的刀叉就是小提琴的琴弓,一样能带来极致的享受。 等到白朗吃得差不多了,他才放下酒杯,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说:“白朗,你接下来这个月有时间吗?” 白朗心头一跳,忍不住直起了腰:“当然有。来之前我就做好了要死磕马勒的准备,没有别的安排。” 他已经有了些预感。 果然,祁斯年笑了笑:“威尼斯音乐节邀请了我,就在一个月后。我打算排个室内乐,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有!我当然有!”白朗语气强烈,几乎到了微微颤抖的地步,“首席,能跟你一起演奏是我最大的梦想。” 他想了想,仿佛觉得还不够,又强调了一次:“哪怕不公演都没有关系。” 祁斯年看着白朗的眼睛,目光里有些错愕,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了一下。 白朗顿时为自己糟糕的情绪管理感到不好意思起来,他把手边的餐巾展开,解释道:“我们学古典的,谁不想与您排室内乐啊,您可是sean chyi!我就是推了档期也会为您空出时间的。” “我的荣幸。”祁斯年微微颔首,随后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bruno一直担心你会对这样的安排有所不满——你知道,e团刚刚走上正道,没有什么比优秀的演奏家更重要的。” 闻言,白朗心头一顿,方才喷薄而出的热情瞬间退去了一半。 原来是团里的安排。 他还以为是…… “首席,我一直想问您,您为什么会签下e团的合约呢?”白朗慢慢地问道。 祁斯年与所有人不同,他已经签下了经纪公司,身上还有柏林爱乐的常驻约和几个知名学校的客座约。在他拥有的选择里,e团这样的乐团大概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而白朗这样的外人所能了解到的,只有他和运营bruno都来自于柏林爱乐,两人似乎交情匪浅。 祁斯年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把目光略微收了一点,片刻之后,放下酒杯说:“大概是因为,我非常喜欢维也纳吧。” 他的回答十分得体,礼貌的态度中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距离。 白朗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对于他们这样的关系而言,的确有些冒昧了。 白朗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目光愣愣地看向桌面。只觉得这维也纳青柠酒大概度数不低,竟让人无端昏了头,说错了话。 作者有话说: 注: 室内乐:就是搭配比较松散随意,只有几把乐器合奏的形式。包括大家比较熟悉的四重奏和二重奏。除了弦乐以外,还有钢琴和别的乐器的合奏,管乐重奏等等,都可以算室内乐。 第6章 【6】萨赫蛋糕 这顿晚餐吃到最后是白朗买的单。他理应感谢祁斯年对他的关照——这点礼数他还是知道的。 祁斯年见他坚持,便由着他去了。 等待结账的时候,祁斯年接了个电话之后匆匆离开,看起来后面居然还有行程。原本像他这样知名的演奏家理应是很忙的,只是白朗没想到竟然忙到了这个程度。 外面的广场上传来阵阵欢呼声,白朗转头看去,发现老广场中央人群乌泱泱地围了一圈,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是露天舞会,音乐之都的晚上可是很热闹的。”侍者为递给白朗一个包扎漂亮的纸袋,笑着说,“音乐家先生,这是您的赠品。” “赠品?”白朗一愣。 侍者笑眯眯地说:“本店对所有音乐家赠送额外的礼品。尝尝我们的萨赫蛋糕,您一定会喜欢它的。” 白朗当然听过萨赫蛋糕,这款大名鼎鼎的蛋糕在奥地利的地位不亚于茜茜公主,据说配方至今仍是保密的。 他向纸袋里一看,两块蛋糕包装精美,紧紧挨在一起。 侍者挤了挤眼睛:“祝您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 欧洲的城市,老城区都不大,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使用着不同的语言,彼此间热情可闻。 月亮已经升上了头顶,晴好的天气里,老街尽头的远方被切成一副漂亮的油画,画外是城内青砖砌成的尖顶宫殿,画里都是城外绵延起伏的深色山丘。 白朗没有叫车,也没有参加气氛逐渐火热的露天舞会,一个人慢悠悠地穿过老城步行往回走。 回到酒店的时候,他还有些心不在焉。他觉得自己确实喝多了,以至于前台服务生叫住他的时候,他一时竟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是说,我的行李箱送到了?”白朗愣了一下,重复了一遍,“是机场送来的,lang bai的吗?” “是的先生。”服务生英文流畅,笑着说,“两个,已经为您送到房间了。是今早chyi先生出门时特意关照的。” “……”白朗皱了皱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chyi先生,是sean chyi吗?他也住在这里?” “是的。”服务生回答道,“chyi先生在顶楼有专用的隔音练琴房,他说如果您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使用。” * 白朗打开箱子,从层层叠叠的衣物里挖出了两瓶又大又重的母亲牌牛肉酱,抱着在床上滚了两圈,恨不得喜极而泣。 手写的音乐笔记和多年来存下的绝版碟片都整整齐齐地码在箱子里,他随手挑出一张放进cd机,罗斯卓波维奇低沉的大提琴声缓慢地在整个空间里流淌出来。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向天花板,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深深吸引他的东西一样,看得目不转睛。 祁斯年就住在楼上。 这其实很正常。祁斯年是瑞士人,在维也纳没有住处,e团运营同样需要为他安排酒店。这甚至算不上什么巧合。 白朗第三次这么对自己说。 然而他觉得悠扬缓慢的低音在他的心头肆无忌惮地穿梭,时不时飞出几个滑音,跳跃着向高处飞去,每一个和弦都与心跳融为一体,温柔的古典大提琴生生被听出了爵士的味道,还是色气萨克斯独奏的那种。 一声手机提示音响起,突兀地打断了白朗独自一人的温情时光。 他眨了眨眼睛,把手机拿了过来,在看到信息的时候,有一种瞬间被打破了旖旎幻想,回到现实的感觉。 频繁跳动起来的是一个聊天群,群成员是几个与白朗玩得好的同学,一共六个人,四个是演奏家,还有两个则是作曲和声乐专业的。分别来自好几个国家。 如今所有人都顺利毕业,开始为了各自的梦想飞奔。 音乐家们总是在全世界飞来飞去演出,受时差和距离的阻碍,难得有一同出现的时间,便格外珍惜。他们得知白朗已经顺利进入了e团,已经在嚷着回头有空一定要去维也纳玩。 白朗性格开朗随和,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之心。与祁斯年这样优秀到让一般人觉得有距离感的人不同,他更像是一个邻家弟弟。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信息,与他们在群里闲聊,互相吹捧和吐槽。平日里西装革履的音乐家们与初出社会的毛头小子们没有什么区别。 jt:[不敢置信,我们的lang小宝贝真的去欧洲了,北美的女孩子们可是会伤心的。] satou:[还有男孩子们。] jt:[好吧,还有男孩子们。] bara:[lang,e团怎么样?那可是你放弃bso的机会得到的,天哪,那可是bso。] 辛格:[bso虽然好,e团有sean chyi和伯恩斯坦!] jt:[bso走了几个老首席之后,质量大不如前呐。我还是更欣赏欧洲的严谨风格,至少他们不会为了省事抹平小节重音。] bara:[……也不会把贝多芬的f偷偷加成ff。] satou:[也不搞花里胡哨好像电影节的红毯after party。] 安:[??after party怎么了,我好喜欢after party。没有after party我怎么接近我的女神?你们这是北美歧视。] 十三度低音 第5节 白朗看着群里的消息,发了一个哭唧唧的表情,换来几人关切的询问。 lang:[我很好。e团比我想象中的更棒。等我公演马勒五的时候,你们一定要来看!] jt:[马勒啊……我现在知道你在哭什么了。] satou:[???????!!!!!!!] lang:[怎么了?] jt:[别理他,世界上所有的小号听到马勒五都跟疯了一样,何况这还是伯恩斯坦的马勒五。] bara:[hhhh小号手们的终极梦想。] satou:[e团还招人吗?!还招人吗?!] jt:[醒醒,你根本吹不出第一主题那个三连吐音。] satou:[谁说的!谁说我吹不出!你又没听我吹过马勒五。] jt:[你那舌头力道还要再练练。没听过我也知道你吹不出。] lang:[……] 安:[?] 辛格:[哎,说起来,到底还是lang,这么些年了,一直在为了梦想努力。这么快就可以跟偶像合作了。] bara:[不枉我的lang小宝贝吃了那么多苦。] 安:[lang本身就是天赋挂的好吧?茱莉亚的大提琴小王子,留在北美也会成为厉害的演奏家啊。] 白朗滑动界面的手指停下了。 我不仅可以和偶像合作,也许很快还能一起演奏室内乐,甚至几小时前,偶像还邀请我共进晚餐。 不过这些事情,他暂时谁都不想告诉。 这是他一个人的宝贵回忆,是从未设想过的欣喜和难以形容的甘甜。而自己不过就是付出了几个寒暑的刻苦练习,又算吃了什么苦呢。 他丢了手机,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大床里,方才心底淡淡的焦躁消失不见,被另一种更为雀跃而急切的心情取而代之。 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他觉得自己有点兴奋,急需拉琴来抒发自己的情绪。 他背起大提琴匆匆离开了房间。 他打算去祁斯年的练琴房看看。 白朗走到顶楼的某个房间门口,停下脚步看门上的插排。漂亮的花体字,写着祁斯年的名字。 他想推开门进去,却还是习惯性地敲了敲门。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清脆的敲击声刚刚落下,下一秒,祁斯年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wer ist da?” 祁斯年已经回来了?他在里面? 白朗完全没想到这个可能性,愣在原地。 门打开了,祁斯年站在门后。 “白朗?”他穿着浴袍,头发是湿润的,随意地向后抹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显然刚刚沐浴过,“找我有事?”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声音沉沉的,听上去有点慵懒的味道。 “我……”白朗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忍不住结结巴巴起来,“我本想练琴,我……” “这个时间?”祁斯年笑了一声,“琴房是隔壁那间。不过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注: 马勒五:马勒第五交响曲。对于所有声部来说都是非常难的一首交响曲,是很多指挥家毕生都想挑战的曲目。第一主题是管乐主场,小号出尽风头。可以说没有哪个小号首席不想演奏马勒五。 第7章 【7】红酒与牛奶 白朗犹豫了一下,这时候祁斯年已经错开了身子。他只好跟着祁斯年进了房间,顺道回过头去关上房门。 时间已经将近午夜,确实不该是练琴的时候了。 白朗脑袋里的热度终于褪了下来。 祁斯年的房间整体布局跟他的房间相似,不大,却很够用。不同的是因为顶楼,头顶多了一块方方正正的天窗,从白朗的角度看过去,正看到一轮明亮的月光。 窗边是一张长条书桌,靠墙的位置还有内嵌书柜,上面整整齐齐摞着一叠又一叠的乐谱,还有一些光碟。桌面上收拾得整洁,桌角有一瓶墨水,旁边放着一支钢笔。 现在很少见到习惯使用吸墨钢笔的人。但白朗却觉得祁斯年理所当然应该就是这样的。 祁斯年让白朗坐在沙发上,自己则靠在吧台,随意地问道:“睡不着吗?” 白朗看向祁斯年,余光看到他浴袍的领口因为动作而微微敞开,露出线条分明的结实胸膛,阴影一直隐没进浴袍下方。 白朗在这一瞬间有些坐立难安,他有些忍受不了与祁斯年的对视,于是低下头,敷衍地“嗯”了一声:“可能时差有些没倒过来。” “睡不着就拉琴,这么乖?”祁斯年低头笑了笑,随后拿起手边的一瓶红酒,“要喝点吗?可能有益睡眠。” 白朗刚想点头,却又听他说:“还是算了,你今天喝过酒了。给你拿瓶牛奶吧。” 祁斯年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递给白朗,自己却拔出红酒的瓶塞,把酒倒进红酒杯里,然后走到白朗对面坐了下来。 他的动作不慌不忙,看起来十分优雅,白朗不说话,他也就这么悠然地品着酒。 白朗莫名有些手足无措,低头抿了一口牛奶,奶香味在口腔里四溢开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蠢了。 “首席,谢谢你。”他只好没话找话说。 祁斯年说:“你好像总是对我说谢谢。是我要邀请你排室内乐,我该说谢谢才对。说实话,大提琴的独奏恰空不多见,与我如此合拍的更是可遇不可求。” 白朗觉得脸有些发烫,心说,那是因为我听你的恰空听了无数次,演奏起来也完全都是你的影子。 他舔了舔嘴角,说:“首席,我觉得你跟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祁斯年把酒杯放到桌子上,微微曲起一条腿,向后靠了靠:“哪里不一样?” “您比我想象的要温柔多了。”说完这句话,他脸上的热度已经很难遮掩,“我原本以为,你会更加严肃……嗯,应该说,更加古典主义一些。” “古典主义?”祁斯年重复了一遍,像是觉得这种形容有意思,让他想起今天下午的那首恰空,“就像巴赫?” 白朗仰头看他,认真地喃喃道:“嗯,就像巴赫。” 祁斯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了白朗一眼,像是在鼓励他说下去。 “但我又觉得你的巴赫与别人的都不同。”白朗继续说道,“别人的巴赫总是规律到严丝合缝,你的巴赫也有规律和秩序,但那更像是自然规律,是一种逍遥自在的规律。别人的巴赫只是巴赫,而你的,是sean chyi的巴赫。总之,是我根本无法演奏出来的感觉。” “比如呢?”祁斯年微笑着问他。 白朗想了想,说:“比如……使用了更加纤细的发音方式,还有将装饰音放在拍前?” 这样的改动,在对细节严苛到近乎变态的欧洲古典乐圈大概可以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但这是祁斯年自己对音乐的理解。白朗有十级滤镜,他非常非常喜欢。 祁斯年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白朗,视线划过他的眉眼,在他的嘴唇上停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感叹道:“你总是说我是你的偶像,直到现在我才真的相信了这句话。” “怎么这样。”白朗露出了不满意的神色,“你当然是我的偶像啊,而且是最大的偶像。其实在来维也纳的那天我就想好了,见到你第一件事情就是问你要签名。可惜运气不好,事情太多,耽误了。” 祁斯年浅浅地笑了一声,竟然站了起来,走到桌边拿起钢笔:“现在也不晚。你想要签在哪里都可以。” 白朗呆了一呆,他看着祁斯年线条完美的侧脸,下意识伸出手来,傻傻地张开手心。 祁斯年因为这个动作愣了,随后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半干的黑发随着动作垂落额前几缕,又被他抬手拨了上去,显出随意的凌乱来。 他打开桌下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一个信封来。随后用钢笔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托着白朗的手背将信封放进他的手里。 “美泉宫音乐会的票。”祁斯年的笑意未收,“明天晚上。我与维也纳爱乐乐团有一首合作曲目。希望我的小粉丝可以来捧个场。” 白朗看着手里暗红色的信封,缓缓地直起身子,脸彻底红了。 * 美泉宫,欧洲第二大宫殿,仅次于法国的凡尔赛宫,名气来自于哈布斯堡家族最有名的茜茜公主。 白朗起了个大早,上午在团里练到手腕酸疼,下午才心安理得地匀出时间来到城外大名鼎鼎的美泉宫——夜幕降临后,这里会举办盛大的音乐节。在那之前,他打算先逛逛这座维也纳最出名的景点。 洛可可风格的宫殿内部金碧辉煌,白朗看得意趣盎然,跟着导览走走逛逛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悄然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美泉宫的后花园依着山坡的绝妙角度建造,俯视能看到大片的建筑与雕像,远眺是老城与多瑙河。整个花园设计得精妙,完全成对称展开,一如他们严谨而神圣的古典乐。 事实证明,情调和古典审美这种东西,欧洲实在比美国要强太多了。白朗这么想道。 “真有这么好看吗?”第一中提alex看着这个来自东方的少年绕着海神泉兴致勃勃地拍照,忍不住开口。 白朗放下相机,笑了一下:“抱歉,我还挺喜欢雕塑的。” 他最后看了一眼花园里的雕塑群,边走边怀念地说:“从前我在茱莉亚乐团里排过勃四,那时候就对这些雕塑感兴趣了。总觉得,雕塑虽然不会说话,可它们立在这里已经成百上千年了……在我心里,有点像是具象化了的古典乐。” alex觉得这话说得挺有意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勃拉姆斯人生的最后一部交响曲,围绕古希腊神话《俄狄浦斯王》展开。作为演奏者,为了更好地诠释作曲家的作品,了解音乐背后的故事是必须的。有些出色的交响诗演奏家甚至会逼迫自己完全沉浸进背景故事当中去,以求再现作曲家的心境。 alex摸了摸下巴:“还是你们茱莉亚好啊。在我毕业之前,就没排过什么像样的交响诗。不过也是,反正不管交响曲还是协奏曲,有没有viola都差不多,反正全听不出来。” 白朗当即不同意了:“不是有《harold en italie》?那可是专为中提琴创作的交响曲。” 他们的身后,第四大提安东尼跟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女刚刚聊完,耳朵却没闲着,居然还能自然而然加入话题:“我亲爱的白,你大概不知道,alex可以从头默写harold的总谱,一个音符都不会错。” 果然,alex幽幽看向他:“那是当然,毕竟我们中提琴只有harold。不像violin和cello,谱子多到练不完。” 白朗:“……” 安东尼朗声大笑:“alex,别再逗白了。你会吓到来自东方的小朋友的。” 作者有话说: 注: [1]祁斯年对巴赫的处理方式稍微参考了一下小提琴之神海菲兹(已故),在我这种外行看来,老爷子的恰空拉得非常完美。但内行对其评价毁誉参半,甚至有很多学院派教授禁止学生参考海菲兹的演奏方法。一般来说,更权威的是米尔斯坦的版本。 [2]《harold en italie》:哈罗尔德在意大利。作曲家柏辽兹所作交响曲。是极为少有的专为中提琴写的曲目,由小提琴大师帕格尼尼委托而诞生。然而即便是这首曲子,帕格尼尼也因不满“中提琴solo不够多,没有凸显其主导地位”而拒绝演奏。 [3]维也纳美泉宫音乐会:真的有这个音乐会。因为露天,大量维也纳居民会聚集到后方的小山坡上边聊天边享受音乐,是维也纳年度盛典 十三度低音 第6节 第8章 【8】向往远方 美泉宫门前的大片辽阔平地已经搭起了透明的专业吸音膜顶棚,而平地后方微微起伏的山坡显然是一个天然的聚音罩。 三人都穿着正装,沿着美泉宫特有的花墙通道进入场内。 白朗的位置在第一排中间,alex和安东尼的则在第四排。 安东尼吹了声口哨:“真酷。美泉宫音乐会向来一票难求,这么好的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 白朗把票塞回信封里,低头看到漂亮的花体字签名,忍不住笑了:“是首席给我的。” 安东尼眯了眯眼睛,显然有些惊讶:“sean chyi?你们关系很好?” 白朗本能想要否认,可想了想,还是说:“首席和我的老师关系不错,所以对我格外照顾。” “你没听说吗?”alex斜了安东尼一眼,“sean chyi找了白排二重奏。” 这下子,就连安东尼都仿佛alex附体似的露出了眼巴巴的羡慕神情:“倒是听bruno说过要排室内乐,还以为会是弦乐四重奏。真好啊……白,你才几岁,就能跟sean chyi二重奏。” alex冷哼了一声:“你如果对音乐还是抱着这样的态度,再练一辈子都不会有这个机会。” 安东尼也没在意,依然笑着揽住对方的肩膀:“alex,我的甜心。你怎么可以在我的伤口上撒盐。这样吧,回去我们就排eyeglass duo怎么样?祖克曼和阿曼达那个版本?” alex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微妙。 安东尼:“这都不行?” alex顿了一顿,说:“只是感叹一下,你那装满女人裸体的大脑里居然能找出一首这么冷门的中提琴和大提琴二重奏。安东尼,你进步了。” *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交谈声逐渐停止,维也纳爱乐乐团在舞台上就位。 从白朗的位置向后看,能看到场外的小山被夕阳的余晖染亮了大半个山头,结束了一天活动的人们逐渐从四面八方赶来,乌泱泱地汇集在山上。 这是维也纳一年一度的盛宴。 人们穿着晚礼服与西装,随意地在草地上席地而坐。他们的神情在这一刻是放松而快乐的。在维也纳,古典乐绝不是什么高高在上、艰涩难懂的东西。 白朗忍不住想起茱莉亚某位严肃古板的老教授,他傲慢地举起琴弓,问,音乐到底是什么? 有人回答,音乐是信仰。 他严肃地摇头,说,音乐是一种语言,也只是一种语言。再自命不凡的灵魂,以音乐为语言,倾诉都将变得合理而动人。 今年美泉宫音乐会的主题是“yearning for distant places”——向往远方。 夕阳力道很足,天光尚且透亮,《西西里晚祷》第一主题伴着粉色余晖响起,均匀涂抹每一道音符。铜管与弦乐层层堆叠,悲戚旋律委婉流淌,不断沉沦,冗杂沉重的情感诉尽求而不得,重重敲击每一个听众的心脏。 直到第二主题戛然而止,余晖恰恰在这一刻燃尽,整座美泉宫的灯光尽数亮起,如同在夜幕中绽放的焰火,霎时间将整个空间照得无比辉煌。 祁斯年就在这时大步上台,黑色燕尾服包裹身躯,显得腰背挺拔,双腿修长。 所有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全场保持着鸦雀无声的礼仪,却依然有一种热烈激动的情绪在无声蔓延。 白朗的视线忍不住凝固在他英俊的容颜之上,心里小声说:“这也太帅了吧。” 舞台上的sean chyi,与白朗认识的祁斯年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他在指挥台边站定,对着观众席欠身致意,看起来斯文而高贵,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 白朗随着祁斯年的动作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帕格尼尼24号随想曲》踏着a小调昂首而来,钢琴在一个变奏后随之跟上,以简单低音和弦相和,乐队所有成员集体收声,祁斯年骄傲漂亮的音色如同第一缕朝阳,破开前两个主题的死亡与悲戚,带来一声高呼:还有未来! 小提琴轻松欢快的第一主题结束,八个超高难度魔鬼变奏随之而来。祁斯年右手琴弓迅速拉奏,左手高把位拨弦,拉出绝妙动听的自然泛音,将所有人的心神推向高远的云层之上。 白朗的心随着通透的琴声上下浮沉,不由自主向着维也纳的西南方飘去。他似乎看见曦光乍破,远方的阿尔卑斯山脉化成流线,晨光镶嵌其中,自山脊线上奔涌而来。 ——整场音乐会里,属于祁斯年的乐章承担了最重要的情感转折:从悲壮到希望。主题“向往远方”在小提琴几个横跨八度以上的coda中得到最后的升华。 白朗知道,或许到不了明天,等今晚的演出结束,又会有铺天盖地的报道不吝用最夸张的语言来赞美sean chyi。称赞他魔鬼一般的天赋,称赞他熟练高超的技巧,称赞他与生俱来的音乐灵性与收放自如的表现力。 然而白朗的思绪回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薄荷绿的走廊,熔金般的阳光,逆光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到当时的他以为,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触碰到。 他用力捏了捏手里的签名门票。 万众瞩目的小提琴手站在明亮的灯光之下,琴弦下流淌出的每一颗音符都被镀上了金芒。台上的祁斯年结束了属于他的乐章,手臂缓缓垂下,迎接此起彼伏的喝彩。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目光准确对上台下白朗的视线,露出了一个微笑。 白朗忍不住热泪盈眶。 * 古典乐圈基本维持着上个世纪的传统,演奏结束之后都会有个after party,原意是供各位演奏家休息交流之用 。这一传统传到了北美,倒有些变了味道,不仅有香车宝马赞助商,还有红毯记者和长枪短炮,一批狂热粉丝聚集在门口拉着横幅,那架势跟娱乐圈没什么两样。 有些演奏家对这颇有微词,有些则很喜欢。白朗在美国参加过几次这样的party,倒没觉得有什么。他性子随和,不容易显得特立独行。 美泉宫音乐会照例把after party办在美泉宫边上的小宴会厅里。与北美的不同,欧洲对古典乐的态度显得庄重许多,无关人士被谢绝参与,然而安东尼却熟门熟路地将白朗和alex带了进去。 白朗这才知道,安东尼竟出身维也纳当地赫赫有名的音乐世家,父兄都在汉诺威音乐学院任教,很有权威,都是白朗耳熟能详的名字。 alex有些不耐烦:“我们进来做什么。你又看上谁了?vpo新来的第三长笛?你不是说绝不碰同行?” 他在脑子里回忆了一圈,坐的太远,实在看不清那姑娘的脸,不确定地看向安东尼:“是她吗?是她吧。vpo的平均年龄得有45,不像你的审美。” “……”安东尼无奈地看着他,“alex,我在你心里就是个下半身动物吗?” alex:“当然。” 白朗已经习惯了他俩的相处方式,乐不可支道:“你们感情可真好。” 他的视线一直盯着会场中间仿佛发光体一样的祁斯年,看着他得体而礼貌地对不停围上来的爱慕者微笑,收了无数名片,又喝下了不少酒,才慢慢找了个不起眼的阳台走出去,靠在栏杆上吹风。 白朗的心提了起来。 他没在意安东尼他们继续说什么,只身走到酒水台上看了一圈,最后端起一杯柠檬苏打,向着祁斯年的方向走去。 alex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被安东尼拦下了。 安东尼摇了摇头:“让他去吧,你难道看不出来,白一直心不在焉吗?” 他看着白朗的背影,露出了一个笑容:“我现在理解sean chyi为什么挑选白二重奏了。白是真的非常非常热爱他的音乐,完完全全写在了眼睛里。” alex没有吭声。 安东尼继续感叹:“sean chyi大概就是白的梦想吧。” alex斜了安东尼一眼,冷不丁道:“别人都有梦想,你呢?” 安东尼一愣。 alex冷哼一声:“你又是为什么当演奏家呢?为了方便交女朋友?” “我的alex甜心,你说这话我会伤心的。”安东尼捧住心口叹了一句,“我当年选择成为演奏家,不都是为了陪你吗?” 安东尼伸手揽过alex的肩膀:“好了,别生我的气了。你不是一直想要灌一张属于你自己的中提琴solo碟片?” alex皱眉:“什么?” 安东尼笑了:“simon stevin,那个著名的音乐制作,走吧,他就在前面。” 作者有话说: 注: [1]祖克曼和阿曼达:祖克曼是当代最有名的小提琴家之一,也擅长中提琴,还在世,70多岁了。阿曼达是他的夫人,是个大提琴家。祖克曼也是茱莉亚音乐学院出身,四舍五入是白朗的学长(bushi) * 美泉宫夏夜音乐会,这种露天的音乐会走的基本都是转播和普及古典乐的路线,所以选曲上愈发偏向近现代,雅俗共赏。 作者有幸在疫情前去过一次现场,氛围轻松又高雅,绝妙。然而怎么说呢,除了白朗这种有内场座位的大佬,大家都是下午顶着太阳去抢山坡上的位置(因为可以坐可以聊天),仿佛差生抢后排。去晚的本人在前排平地上淋着雨站了几小时,不敢走,怕丢国人的脸。建议有条件还是在b站上看高清(。) 第9章 【9】茜茜公主 连接阳台的是一扇小门,玻璃的推拉门,没锁。白朗拧开门走了出去。 与室内的热火朝天不同,外面的空气已经彻底凉了下来,白朗只穿了件衬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心想,维也纳的温差还真的挺大的。 阳台不大,祁斯年倚靠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白朗,却没有说话。 白朗把柠檬水端过去:“首席,你喝多了吗?” 祁斯年淡淡“嗯”了一句:“有点。” 他接过柠檬水,看起来并不太想喝,只是礼貌性地抿了一口,视线在白朗身上转了一圈,说:“进去吧,你穿的太少了。小心感冒。” 白朗扯了扯衣服,说:“我不冷,现在是夏天。” 祁斯年也没坚持,转了个身,把杯子放在栏杆的最上方,笑了一声:“也是。你还年轻。” 白朗立刻说:“你也不老啊。” 说话间,又有人影从窗外路过,白朗能感觉到有几道视线有意无意地从窗户里面射来。他突然意识到,祁斯年一个人躲到这里,就是不想被人打扰的。在场这么多人,不可能没有人关注祁斯年,可只有自己一个傻乎乎地过来讨嫌,简直是毫无礼数可言。 沉浸在情绪里的白朗终于清醒过来,他懊恼不已,低下头轻声说了一句:“我就是来送杯柠檬水,那不打扰您了。” 他转头要走,却听到很轻很轻的脚步声,祁斯年几步从栏杆前边退到了角落,那里被窗帘遮挡,是一个没有人能看到的死角。 祁斯年嗓音很沉:“没什么事的话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白朗愣了一愣,走到了祁斯年身边。 天已经黑透了。聚集的人群逐渐散去,偌大的美泉宫重新化为幽暗古堡,只有身后的门内传出悠扬的华尔兹曲调,随着轻柔的夜风飘荡。不远处是一片绵延起伏的群山,沿着黑色的轮廓看过去,能远眺维也纳城区灯火通明的街道。 夜空下人影成双。 白朗其实有满肚子话想说,但是他的心酸胀得厉害,想了想,还是保持了安静。 祁斯年靠在露台的石砖上,正在看他,突然笑了一下:“眼睛,怎么肿了?” 白朗“嗯?”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揉眼睛,指尖碰到皮肤的时候才想起大概是因为自己刚才坐在台下哭得像个傻逼。 他不好意思解释这个,只好装作茫然的样子,好在祁斯年看起来只是随口提了一下,没有真的要刨根问底的意思。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屋内已经有人注意到了祁斯年消失在窗口,一个中年男人端着酒杯向着这儿走来,停在门边向露台张望。 白朗隐约记得,这个人是某个音乐制作人。他也向窗帘后躲了躲,说:“首席,有好多人找你。” “天暗了,玻璃有反光,从里面看不清我们。”祁斯年说,视线向门边扫了一眼,又自言自语轻声道,“这么好的夜色,一味谈工作未免也太扫兴了。” 十三度低音 第7节 白朗转过头看他:“我以为他们是来找您谈论音乐的。” “与有些人谈论音乐是种享受,而与另一些人谈则是一种应酬。”祁斯年看起来真的是有些喝多了,微微阖着眼睛,只有当白朗说话的时候,他才会做出倾听的姿态来。 白朗闻言,很想问问自己是哪一种,但祁斯年很快给了他答案:“毕竟这里是孕育了自由灵魂的美泉宫,我们应该聊聊yearning for distant places。” “yearning for distant places……”白朗小声重复了一遍,“这个主题是在说茜茜公主吧?” 这位著名的公主,被丈夫约瑟夫国王深爱,却并不幸福。她一生钟爱自由,讨厌皇室的束缚,最后在旅行时被刺客死他乡,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日记里的“无论走多远,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照顾好自己的灵魂”。 ——恰巧与本场音乐会主题相贴合。 而作为整场音乐会的情绪高潮部分,祁斯年把左手处理得格外干净利落,右手有意突出明亮的八段变奏主题,帕格尼尼的魔鬼乐章脱胎换骨,不再是高难度炫技之作,琴声显得与众不同,音符飘然入云。 祁斯年微笑颔首,白朗品味了一会儿,感叹道:“在今天之前,我以为您的帕格尼尼应该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婉转啼鸣的夜莺与怒放的玫瑰。我真的从没想过有一天能从帕格尼尼里听到高山,听到风雪,听到大片辽阔的阿尔卑斯。” 祁斯年闻言抬起视线:“那才是茜茜公主一生向往的东西。用帕格尼尼来呈现确实有些勉强了,只是vpo需要一首帕格尼尼。” 他点到即止,白朗倒是听明白了。古典乐发展不容易,vpo这样存在了百年之久的老牌乐团更是处境尴尬。运营为了盈利频繁在音乐会上设置电影改编曲目,这在扩大受众群体的同时,也会惹怒一部分真正热爱巴洛克古典乐的听众。所以vpo现在急需一场质量过关,最好足够惊艳的曲目。他们选择与祁斯年合作,演绎极具舞台效果的帕格尼尼。 白朗点了点头:“vpo找您,真是天底下最明智的选择。毕竟我想不到还能有哪位演奏家能把帕格尼尼演奏出自由与远方的感觉。”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有点脑残粉那个味道,忍不住笑了起来。 祁斯年微微笑了一笑,语气带着些微醺的平和:“再好的演奏家,也要有能听懂和给予反馈的听众,否则这条路就太孤独了。” 白朗在这话里捕捉到了一些沉甸甸的意味。他想了想,说:“您有很多粉丝。他们都很喜欢你,也喜欢你的音乐。” “是吗?”祁斯年偏过头,看向俯卧在黑暗里的群山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去过阿尔卑斯吗?” 白朗摇了摇头。 祁斯年继续说道:“你也是演奏家,应该知道音乐信号与通感。同样的音乐,在不同的人脑海中呈现出不同的波长。是暗夜的玫瑰还是阿尔卑斯的朝阳,很大程度上并不是人们自己能决定的。在这条路上,遇到同行者是很不容易的。” 白朗的呼吸一滞,他的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忍不住去看祁斯年。祁斯年站的地方比他要高出一截,白朗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楚他的眼睛。 祁斯年端起柠檬苏打水,又一次浅浅抿了一口,静静地看着白朗。 他的身上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哪怕是突如其来的安静,也能让人产生不急不缓的的感觉。 白朗似乎受到了某种鼓励,忍不住问道:“首席,我能有幸成为您的同行者吗?” 祁斯年看起来想要回答什么,可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听到一声“咔嗒”的轻响,如果不是白朗屏住呼吸,他大概根本不可能听到这样的动静。 有人按下了门把手,只是白朗进来的时候顺手把门锁了,门并没有被打开。 对话被打断,祁斯年皱了皱眉,突然伸手抓住白朗的手臂,拖着他躲到了露台最侧的角落里。 白朗与他完全挨在一起,肩膀紧紧贴着祁斯年的手臂。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白朗几乎可以闻到祁斯年身上淡淡的红酒味道。夏夜潮湿的冷风里,单薄的衣物抵挡不住彼此灼热的体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朗似乎听见祁斯年低笑了一声,紧贴的身躯发出微微的震动。 白朗张了张嘴,可门边的那人似乎还没有放弃似的,又是一阵鼓捣,门把手发出几声卡动的声响。 祁斯年伸出食指抵着嘴唇,压低声音说:“嘘——会被发现的。” 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只是在露台聊着天,甚至没有说到任何音乐以外的话题,白朗的心脏却在这一瞬间跳个不停。 第10章 【10】小夜曲 好在门外的人并没有继续执着,而是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什么,随后便没有动静了。 祁斯年起身,白朗也跟着站起身来。 祁斯年个子比他高一些,低头看着白朗的时候,会带着一些天然的压迫感。然而他的气质实在太过斯文高雅,并不会让人产生一丁点的不舒适。 其实白朗很希望祁斯年能够继续刚才关于同行者的话题,然而祁斯年揉了揉太阳穴,说起了别的:“美泉宫音乐节结束后,我就没有什么安排了。距离威尼斯音乐节还有一段时间,排一首二重奏应该绰绰有余。” 白朗知道,威尼斯音乐节会持续很多天,届时整个水上之城都会变成音乐的海洋。意大利的音乐形式,注定了歌剧才是重中之重,古典乐演奏部分选曲偏向优美动人,在难度上并不会太过刁钻。 所以祁斯年才会选择以室内乐形式参加威尼斯音乐节。 作为一个职业演奏家,白朗莫名兴奋起来,不管怎么样,在未来的一两个月时间里,他会作为搭档,并且是唯一的搭档与他的偶像一起参加音乐节! 祁斯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嘴角含着笑意。 “我想——”他突然开口说道,“弗里德让我好好照顾你,我应该趁这段时间带你四处转转。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徒步?滑雪?” 白朗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其实……我不太擅长运动。” 在人均运动健将的北美,他这样的年轻人简直是奇葩一样的存在。有时候假期跟同学们一起去冲浪,他都只有呆坐在阳伞下看包的份儿。 ——因为平衡能力极差,在浪里根本站不起来,看起来就像一只胡乱蹦跶的蛤蟆。相反,不知是不是因为手指比较灵活的原因,他玩游戏倒是很厉害,年纪小的时候还曾被电竞俱乐部看上,说要签他当电竞选手。 祁斯年笑了笑,格外轻松的样子:“巧了,我也是。” 白朗抬起头盯着他看:“真的?看不出来。我觉得你看起来就经常运动。”毕竟身材什么的…… 祁斯年笑着换了个姿势:“谢谢你的夸奖。实际上大部分空闲的时间,我都更喜欢在家里待着。” 白朗想象了一下,觉得居家似乎也很适合祁斯年沉稳的气质,于是问道:“在家听音乐或是练琴吗?” 祁斯年闻言,露出无奈的神色,摇了摇头说:“就算是机器也得有休息的时候。比起技巧,音乐更重要的是情感表达,机械性的重复练习固然重要,多了却也会成为一种负担。” 白朗思考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对于很多天赋没有那么好的演奏者来说,能把一首大师曲目练下来已经不错了。我以前在国内的启蒙老师就非常严格,那时候年纪小,左手练出满满的血泡,她也不许我停下。那时候我晚上会偷偷躲在被窝里哭。” 祁斯年沉默了一会儿,评价道:“国内的古典乐起步虽晚,学习演奏的孩子们确实足够勤奋。” 白朗又说:“你这样的神童一定不会懂我们的痛苦。我的整个童年都被大卫·波佩尔占满了,哦,还有车尔尼。” 祁斯年眨了眨眼睛,曲着一条腿斜靠在栏杆上,说:“或许你不相信,我小时候曾冒充邻居举报过自己。” 白朗:“啊?” 祁斯年似乎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说:“以此换来了短短半天不用拉琴的假期——我父亲很快意识到那是我自己的恶作剧。” 白朗一愣,忍不住笑出了声,眼睛不自觉弯成了两道弧线,右侧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祁斯年抬起手把额前的头发向上拨,微笑着说:“我的童年也没有什么不同。所以,现在闲下来独自在家的时候,我更喜欢看书和做饭。” 白朗露出吃惊的神色:“你会做饭?” 祁斯年“嗯”了一声,没有立即回答,又喝了一口白朗端来的苏打水,才慢慢地说:“我家临着莱茵河,厨房窗子外面就有个湖泊,里面养着天鹅,平时很少有人。与其说喜欢做饭,不如说喜欢对着那样的美景做饭,会让人有一种格外的满足感。” 白朗的脑子里浮现出祁斯年站在风景如画的窗前的身影,即便只是依靠想象,他也知道那画面会有多么赏心悦目。 “真好,我就不会做饭。”白朗说,“别的中国留学生都做得一手好菜,我在美国的几年都得靠女神度日。” “女神?” “老干妈啦。别人我不知道,至少她是我的第一女神。”白朗自己都笑了,“除了我妈以外的。对了,我妈做牛肉酱的手艺天下一绝。你想不想尝一尝?” 祁斯年也轻轻笑了一下:“好。” 趁着气氛正好,白朗也学着他的样子曲起腿靠在墙上,好奇问道:“首席,你家现在还在瑞士?一个人住吗?” 祁斯年看向白朗,语气温柔:“嗯,我住在苏黎世。我父母都在日内瓦,没有住在一起。苏黎世离奥地利不远,往返萨尔茨堡也很方便,所以之前没考虑过搬家。” “萨尔茨堡……”白朗喃喃重复了一遍。 祁斯年微笑着看他:“我的老师就在那里,过几天我要去看望他,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毕竟从音乐里听到的阿尔卑斯虽然很美,不用眼睛亲自看一看也总是让人遗憾的。” 白朗愣了一下,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点头道:“好啊。” 祁斯年把杯子里的柠檬水慢慢喝光,说:“萨尔茨堡附近的风景不错,可以好好玩一玩。把琴带上,我们直接从萨尔茨堡去威尼斯。” 白朗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更加期待了:“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想去萨尔茨堡看看。” 祁斯年问道:“喜欢莫扎特?” “当然喜欢。”白朗答道,随后又想了想,说,“其实也不是我喜欢,弗里德可是个莫扎特脑残粉。而且我一直很想见见埃尔德·阿莫先生——再收集一位大师的签名,将来把它裱在我的琴盒上。大提琴盒,你知道的,特别大。” 祁斯年松了松领结,闻言也笑出声来,伸手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师会喜欢你的。” 那并不是一个太惹人遐思的动作,但又透露着不一样的亲昵。 后来的氛围逐渐轻松起来,两人又聊了很多。白朗说起弗里德对莫扎特的痴迷,为了成为他的弟子,自己苦练莫扎特几乎每一首曲子,结果被弗里德痛批“都是噪音”,白朗以为自己肯定没戏的时候,弗里德却又让他以后每天都到琴房接受指导。祁斯年笑着听着,时不时伴着夜风给他几句回应。 白朗本来并不是腼腆乖巧的性子,相反,他爱玩爱闹,也喜欢很多属于年轻人的娱乐活动。只是面对祁斯年的时候,他总是很难安放自己的紧张情绪。直到这个晚上,他觉得祁斯年再也不是存在于想象中的高不可攀的偶像,他可以完全放松地面对他,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前辈一样。 最后两人一起回了酒店,白朗先下电梯。 分开前,白朗转身向祁斯年道晚安,祁斯年突然噙着笑意按住电梯门叫住了他,声音低沉,像是强忍笑意似的:“你好像还没告诉我,眼睛是怎么肿的?” 白朗又一次愣在了原地。 过了十几秒,电梯在眼前缓缓关闭,祁斯年含笑的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镜面的电梯门。 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脸颊通红,而眼睛不知怎么的,肿得像两只粉红色的馒头。 白朗缓缓蹲了下去,哀嚎一声,把脑袋埋进膝盖里。 作者有话说: 注: [1]大卫·波佩尔:大提琴家。写了很多大提琴专用的练习曲,《高等大提琴教程》是大提琴学习必修课程之一。 [2]车尔尼:写了很多钢琴练习曲。想要学习钢琴是离不开车尔尼的。钢琴是全谱系的固定调乐器,一般来说,为了锻炼自己的音准,演奏家们都会多多少少学习一些钢琴曲目,白朗小时候也是学过钢琴的哦。 [3]萨尔茨堡:莫扎特的故乡,在德国和奥地利的交界那块,大名鼎鼎的莫扎特音乐学院就在那儿。 第11章 【11】柔板 白朗晃晃悠悠地回到房间,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祁斯年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因为听他的演奏而哭肿了眼睛。这实在不是一个成熟的演奏者会做出的反应,也显得有点软弱幼稚。 可如果因为这样而让自己与偶像的距离又近了一步,那怎么都是值得的。 白朗坚强地想道。 今天的祁斯年跟平日里的有些不一样,然而祁斯年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是不是对每个人都有这样恰到好处的温柔,白朗并不知道。有时候他会觉得祁斯年对别人都是很冷淡的,对自己却格外好一些。但他又怕那只是他的自作多情,也许祁斯年只是看在自己同为中国人,或是看在弗里德的面子上呢? 在白朗过去的人生二十几年里,从来没试过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 时差加上剧烈波动的心绪,白朗以为自己这晚一定会失眠,没想到沾到枕头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做了个梦。 还是熟悉的梦境。干净明亮的落地窗,染成薄荷绿的日光,门缝里透出的光线如同熔金一般流淌。 十三度低音 第8节 与过去不同的是,梦里的他伸出手,按下了门把手,走进了那间琴房。 地点在虚幻中飞快切换,光线时而刺目,时而又变成微凉的月光。 英俊的男人倚靠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他微笑,他慢慢地走过去,站到男人的面前,一伸手就能触摸的地方。 白朗喊他:“首席。”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祁斯年对他伸出手来。 他的心里很是紧张,他听到身后有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的手被猛然抓住,紧接着,向前跌进了一个散发着红酒香的怀抱。 “白朗。”悦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了?” “……” 白朗是被自己吓醒的。他躺在床上,许久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做了一个如此离谱的梦。他看着天花板躺了半天,闷闷地翻了个身,从枕边拿起手机。 手机的呼吸灯闪烁,群里刷出99+的消息,都是疯狂@他的。 lang:[?] jt:[我的lang小宝贝终于起床了。] 安:[维也纳现在六点,lang,你这令人钦佩的作息。] lang:[北美现在难道不是半夜,你们为什么都醒着。] jt:[因为我们要看美泉宫音乐会的全球直播。] lang:[哦,没错,差点忘了。因为我现在不用蹲直播,我在现场看的(微笑)] jt:[……] satou:[……] 辛格:[我们都看到你了。] lara:[第一排最中间,好多镜头都带到了你。] 安:[大佬的位置。] 辛格:[梦中情位。] satou:[e团安排的票吗?e团待遇这么好的吗?我现在投简历还来得及吗?] lang:[啊,我的票是sean chyi给的。] jt:[?] satou:[?] 安:[你们这么快关系就这么好了?] 辛格:[……不愧是lang。] 白朗翻了个身,举起手机,手指飞速敲在手机屏幕上。 lang:[首席人真的非常温柔,对我也很好。] lang:[他亲自来机场接我,带我去吃维也纳的美食,还送我音乐会门票。] 他趴在柔软的枕头上看着自己输入的这几行字,吃吃笑出声来。这种有人能够分享的快乐让他朦朦胧胧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明朗无比,忍不住想要炫耀。 lang:[还有,虽然还没有最终定下,但是你们可以关注一下威尼斯音乐节的转播,我会和首席合作,二重奏哦。] jt:[!!!] satou:[!!!] 安:[我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lang要坐在台下哭泣了。] lara:[还哭得如此让人心碎。] 辛格:[眼神里充满了对音乐的巨大热情,隔着屏幕都冲击到了我们。] 辛格:[可以理解。毕竟sean chyi的演奏是在太让人心动了,我要是能跟这样的大师合作一次,还是二重奏,我也哭。] 白朗的笑容猝不及防顿住了。 他怎么忘了…… 这特么是全球直播!现场八个高清摄像头! lang:[……卧槽!] jt:[虽然我不懂中文但我知道这两个字是来自东方大国的神秘咒语。] satou:[卧槽!卧槽!卧槽!] satou:[希望我有生之年也能跟自己的偶像二重奏,阿门!] lang:[……] * 虽然白朗不认为祁斯年会有空重复去看美泉宫音乐会的录播,但他还是翻来覆去,在心里别扭了很久,怕再见到祁斯年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尴尬表情。 然而这显然是多虑了,因为之后的两三天,他都没能见到祁斯年。 他这才发现,除了e团,其实他们俩并没有任何交集。白朗甚至没有祁斯年的联系方式。只是因为住在同一家酒店,给了他一种他们已经走得很近的错觉。 白朗去敲了祁斯年的房门,屋子里一直都没有人。 他蔫蔫地收回了手,想,祁斯年那么忙,本来就不会一直呆在维也纳。或许他回了苏黎世,或者是去了柏林,但他都没有打算告诉过我。 ——他去哪里,本来就没有理由告诉你啊白朗。 白朗突然意识到,整个欧洲,除了祁斯年,他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 好在对于自小离家求学的白朗来说,这种孤独感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每当这时,音乐就化为温柔的良药,一点一点抚平少年人心里每一寸不安。 反正首席说了要带我去萨尔茨堡。他总会回来的。 白朗这么想道。 祁斯年不在,正好方便白朗随意使用顶楼的练琴房,他兢兢业业地把自己埋在琴房里,每天死磕马勒。把琴弦练坏了好几根的时候,他的手机突兀响起,流畅悦耳的小提琴声转瞬充斥了整个空间。 正是白朗刚刚换上的铃声,来自祁斯年的帕格尼尼no.24随想曲。 白朗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祁斯年的声音:“心情不好?” 白朗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本能站起身来,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显得太过激动:“挺好的。为什么这么问?” 电话里祁斯年的声音像是带了层电流,显得低沉而悦耳:“因为maestro bai的琴声听起来和往日不同。” 白朗的视线转了一圈,走到窗户边上向下看:“哪里不同?” 祁斯年果然站在下面一层的露台上,微笑着仰头看向他:“第四乐章小柔板,我仿佛听出了klagend的味道。大概是因为……你检查一下,g弦是不是要断了。” 白朗立刻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大提琴,果不其然,g弦已经有些脱丝。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尝试性地在这里加入hidden program,没有调好力度。马勒真的是太难了。” “确实不轻松。”祁斯年点点头。 祁斯年站的地方是一个酒店的自由吧台,上面种满了各色的小花,白朗探出半个身子,恰巧对上祁斯年的视线。因为仰着头,祁斯年迎着阳光,眉眼说不出的舒展,下颌线尤为锋锐一些,映着周围盛放的花朵,看起来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白朗的心跳加快了些。 “首席。”白朗抑制不住地笑了,眼睛弯弯,“你回来了吗?” 祁斯年微微偏着头看他。两人之间的距离其实不远,略微大声一些就能彼此听到,但祁斯年并没有挂断电话,反而换了个放松的姿势举着手机,说:“让你久等了。收拾收拾,我们可以出发了。” 白朗抓紧手机:“好!” 祁斯年又笑了一下,说:“今天就别再练了,好好休息一下。试着把情绪从马勒里解放出来,换一种心情。” 白朗愣了一愣,立刻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二重奏曲目定下了?” “还需要跟威尼斯再沟通。”祁斯年态度温和,开了句玩笑,“但不管怎么说,绝对不是会让你把g弦拉断的曲目。” 白朗闻言,也不好意思地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 注: klagend、hidden program:都是交响乐谱里用于标注感情色彩以及演奏技巧的字符。不知道怎么翻译就直接写了。 * 要离开维也纳啦。 文里出现的美食和美景基本都是亲身经历,水平有限,实在是很难写出它的原貌,所以整理了一些照片发在微博上,感兴趣可以看一看。关键词可以搜维也纳。 第12章 【12】飞鸟森林 意料之外的假期还在继续,白朗跟着祁斯年前往萨尔茨堡,拜访祁斯年的老师埃尔德·阿莫。 这位世界著名的小提琴家兼指挥家出生在奥地利,年轻时频繁出现在各类杂志和限量版碟片封面之上,到了晚年才低调起来。传说中他脾气古怪,上了年纪之后更是不喜与人交流,远离家人孩子,一个人独居于莫扎特的家乡萨尔茨堡。 要见这位音乐大师,白朗还是有些紧张的。 他们在第二天的清晨出发,阳光还没有完全热起来,白朗把一人高的大提琴盒小心翼翼地放在车后座,自己则坐到了副驾。 祁斯年自己的行李不多,只装了一个小箱子,跟白朗的大箱子并排放在后备箱里。 祁斯年开的车是一辆看起来很低调的suv,并不是上次机场见过的那辆。白朗注意到车牌是德国的,于是问道:“从柏林开过来的吗?” 祁斯年发动汽车,答道:“前几天去了一趟柏林。跟bpo的合约到期了,有些事情需要处理。顺便把车开了过来。” 他说得轻飘飘,白朗却一下子坐起来,侧过头看向他:“您和bpo解约了吗?” 祁斯年看着路,笑了一声:“怎么你好像很开心?” 白朗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拔高了声音,于是又坐了回去,小声道:“我有什么好开心的。” 他坐了一会儿,才听见祁斯年说:“我确实和bpo解约了,所以最近有空闲应该都会在维也纳。你要是困的话可以先睡一会儿,很快就到湖区了,风景很美,不该错过。” 白朗看着车子离开维也纳老城,视线里开始出现大团大团绿色的森林和盛放的花朵,还有草坡上时不时点缀着的山林小屋。他看得目不转睛:“我不困。我觉得现在的风景已经很漂亮了。” “现在?”祁斯年停顿了一下,随后微微笑起来,“好看吗?” 十三度低音 第9节 白朗立刻回答:“好看啊!” 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在纽约,白朗都生活在钢筋水泥的都市里,能看到这样自然风光的机会少之又少。祁斯年早已经习惯的被草地、湖泊以及动物围绕的自然环境,在白朗眼里是十分新鲜奇特的。 祁斯年安静地看着前方,说:“你喜欢就好。” 他挑了挑光盘,放了首舒伯特的鳟鱼五重奏。活泼流畅的快板立刻在车厢内回荡起来,六连琶音如同清澈悦耳的浪花翻滚在白朗耳边,一下子把氛围感烘托到了极致。 白朗看着风景侧耳倾听了会儿,说:“神仙组合那一版?” 祁斯年点了点头:“这一版是最好的。神仙组合……这个说法倒是很贴切。” 车载音响里流出《鳟鱼》的旋律,钢琴干净到近乎透明的分解和弦若隐若现,小提琴大师帕尔曼使用了极具个人风格的歌谣化处理,高音宛若来自山峦的优美吟唱。而杜普蕾的大提琴永远饱满丝滑,恰如其分地体现出森林与大地的永恒美好。 窗外明灿的阳光搅动音符,将白朗的心都晒得滚烫起来。 “太好听了,杜普蕾yyds。”白朗感叹道,“我一直喜欢这个五十多年前的版本。” “可惜没有录音,降噪后音质不够好。”祁斯年偏了偏头,微笑地看向他,“yyds是什么?我听不懂的北美流行语吗?” 白朗闻言笑出了声,一本正经道:“是正儿八经的中文好吧。” 不知道祁斯年信了没,他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我中文确实不太好。平时说得少。” 白朗立刻说:“以后我可以陪你练习。” 祁斯年停顿了会儿,又笑了一下:“好啊。所以yyds到底是什么,能先教我吗,白老师?” 白朗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跟祁斯年坐在一起讨论网络流行语,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话还没出口,就笑得停不下来。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正式离开维也纳地区,进入了世界著名的奥地利湖区。蜿蜒的公路上冷冷清清,两侧湖光山色,一侧是群山与森林,向山顶望去,甚至能看到白色的积雪。另一侧是起伏的草原,大小湖泊星罗棋布,倒映青天流云。湖边时不时点缀零星尖顶的小屋,一晃而过的时候,还能看见屋前种满的各色花朵。 白朗把窗户打开了一些,扑面而来的风吹来山间独有的冰雪与草木气息,新鲜得像要滴出汁水来。 “就像童话故事里的景色。”白朗掏出手机拍着风景,说,“很能理解阿莫先生为什么喜欢独居于萨尔茨堡。” 祁斯年放慢了车速,说:“年轻时老师也沉醉于小提琴的技巧性演奏,成为指挥家之后,则更偏向于音乐调性本身一些。他说,所有古典乐都是在谱写自然的声音,每一个声部理应能在自然中找到归属。所以他选择隐居,这样能更好地静下心来感受音乐。” 白朗“啊”了一声,有些动容,想了想,又把视线投向窗外:“比如……如果说木管的音色是山间的微风,那么铜管就是山谷,竖琴是溪流,定音鼓是虫鸣,是这样吗?” 祁斯年点点头,微笑道:“对,他追求极致的和声色彩。所以确实对演奏者的要求很高。” 白朗一下子想起来,据说这位指挥家耳朵好到惊人,在某次两百多人的大型排练中,非常准确地指出tutti部分的某位圆号演奏家的一个小音准问题,一时被传得神乎其神。 他的心提了起来,怕以自己的水准没法过这位大师的那一关,更怕因为他的原因,使得祁斯年第一次公开演出的二重奏就不够完美。 能和一直崇拜的偶像二重奏固然是白朗梦寐以求的事情,然而声部的减少也意味着容错率的降低,更何况…… “大提琴和小提琴差着13度,首席,我们的二重奏能达到极致和声吗?”白朗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祁斯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干脆踩了刹车,慢条斯理地停下来喝水。他注意到白朗的眼神,湿润的嘴唇扬起了一点弧度。 “理论上来说,violin和cello不容易完成漂亮的和声。”他的目光落到窗外安静美好的画面上,“然而以老师的方式打比方,我觉得小提琴是空中翱翔的飞鸟,大提琴是广袤呼吸的森林。它们之间或许隔着不少距离,但飞鸟最终还是会落回森林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白朗不太能听出祁斯年的语气是真心实意还是只是温柔的安慰而已,至少他觉得自己的提着的心脏得到了妥帖的安抚。 “有大提琴的低音平衡,小提琴的高音才能飞得自然而畅快。”白朗开心地笑了一下,用目光追逐天空中几只不知名的鸟儿,说:“我喜欢你这个比喻。” 作者有话说: 注: [1]鳟鱼五重奏:舒伯特在20岁时候写的一首室内乐。一般的五重奏都由钢琴+2小提琴+1中提琴+1大提琴组成,然而这首五重奏用低音提琴取代了其中一把小提琴,效果非常独特,作者喜欢。 值得一提的是,这首五重奏成就了1970年的一次神仙组合,即伦敦某音乐会上的豪华阵容。钢琴:巴伦博伊姆(28岁),小提琴:帕尔曼(25岁),中提琴:祖克曼(22岁),大提琴:杜普蕾(25岁),低音提琴:祖宾·梅塔(35岁)。当时的大师们风华正茂,可以说是神仙阵容,后期要再找出这样阵容的室内乐基本不可能了。 后期由华人之光马友友领衔灌了一张《舒伯特:鳟鱼五重奏 阿佩乔尼奏鸣曲》,也是不错的。 第13章 【13】萨尔茨堡 萨尔茨堡作为滑雪爱好者的天堂,原本在夏天应该少有游客。然而因着附近的临湖小镇哈尔施塔特突然走红网络,屡次被评为世界最美小镇,淡季的萨尔茨堡也肉眼可见地拥挤起来。 祁斯年显然也没想到一向与世无争的萨尔茨堡会有这么多游客,车还没开到城区入口就被堵在了半道。 萨尔茨堡是奥地利历史最悠久的城市,城内大部分道路是中世纪保留下来的,并不适合开车。祁斯年干脆把车停在了城外,跟白朗沿着山麓慢悠悠步行过去。 一下车,白朗就听到了一段清脆的音乐,他循着方向像过去,只见城内都是方方正正的蓝顶巴洛克建筑,从城墙脚边一直堆叠到山顶的城堡。 城外环绕着一条蜿蜒的小河,通向远处的山峦,有那么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静止在这座小城里,让人分不清这是现代,还是两百多年前曾经辉煌的帝国。 “老师住在莱恩山上,我们一会儿要上山,带上外套。”祁斯年说。 白朗确实感觉到了一阵凉意,于是乖乖穿上风衣,说:“这里是要冷一些。” 两人并肩走进城区。那叮叮咚咚的模糊音乐声并没有停下,反而随着距离越来越清晰,几条烂熟于心的浪漫旋律立刻唤起了白朗骨子里的ptsd:“果然是莫扎特。” “莫扎特音乐大学的午休铃声,整整两百年的时间都没有变过。”祁斯年笑着,目光里有些怀恋的神色,“这是在告诉所有人,放下手里的工作,尽情享用一天中最热烈的时光。” 果然,随着音乐声不断在城内回荡,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街道上,他们坐在广场的台阶上,或是喷泉池子边,沐浴着阳光,聊天,喂鸽子,悠闲地享用午餐时光。 祁斯年从路边的咖啡店里买了杯咖啡给白朗,还递给他一个外形漂亮的蝴蝶酥。两人学着当地人的样子,坐在广场中央的喷泉池子边吃。白朗咬了一口,蝴蝶酥带着淡淡的肉桂和橙子的香气,一口下去,酥到掉渣。 “真好吃!”白朗眼睛亮了,又咬了一口,感叹道,“这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蝴蝶酥!” 祁斯年看着他鼓着腮帮子,眼睛里都是温和的笑意:“别看这家店不起眼,在本地却很有名,蝴蝶酥和苹果卷尤为美味。” 萨尔茨堡比维也纳要冷得多,祁斯年穿着一件深咖啡的风衣,下身是休闲裤和皮鞋,高挑的身材完全撑起了衣服,即便是这样随意地坐在路边,也依然俘获了许多目光。 白朗看着祁斯年形状优美的下颚线和干净的侧脸,又说了一遍:“真的很好吃。” 祁斯年也尝了一口,神态自若道:“还是那个味道。我小时候每天练琴最大的动力,就是告诉自己,等我练完一组无伴奏,时间刚刚好可以买到新鲜出炉的蝴蝶酥。” 白朗愣了一下,问道:“你小时候真的生活在萨尔茨堡?我看到有些采访提过,有些又说你是在柏林长大的。” 祁斯年说:“十岁以前在瑞士,十岁开始跟着老师学琴,之后就住在这里。我中学是在萨尔茨堡读的,直到上大学才去了柏林。” 这么说起来,萨尔茨堡居然是祁斯年少年时期成长的地方,白朗心里有点惊讶,再环视四周的时候,觉得周遭的一砖一木都带上了滤镜似的,连地上蹦跳着的鸽子看起来都要格外可爱一些。 白朗把手上的蝴蝶酥碎屑撒到前边,转眼引来了一群鸽子。欧洲的鸽子个个膘肥身健,气球一样,成群结队绕在他的脚边。 白朗看着有趣,边吃边跟它们大眼瞪小眼。等蝴蝶酥吃完了,又跑去边上的小店买玉米粒扔着玩。 他喂了一会儿鸽子,抬头看见祁斯年正在跟路边一个小女孩说话。那女孩手里抱着一桶鲜花,身后还绑着几只五颜六色的气球,看起来应该是在向他兜售。 白朗慢慢地走过去,听到他们在说德语。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金色卷发,长相着实漂亮可爱,仰着小脸看着祁斯年,咯咯直笑。 祁斯年没有表现出一分一毫的不耐烦,而是低头摸了摸她的脑袋,掏出了一张钞票递过去。女孩子接过钱,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脸红了,想了想,竟然飞速跑进了旁边的一个屋子里,不一会儿,又飞一样地跑出来,抱着一束鲜嫩欲滴的玫瑰,塞进了祁斯年的怀里。她跑得风风火火,身后跟着的那串气球像是一条五光十色的小尾巴。 祁斯年的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最后还是收下了花束,走回了白朗身边,说:“小姑娘很可爱。” “果然长得帅就是讨女孩子喜欢。”白朗看了看不远处快乐奔跑的女孩,也露出了微笑,又说:“你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祁斯年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好笑:“她说,让我给你买花。” “啊?”白朗闻言愣住了,立刻去看祁斯年的表情,“你认真的吗?首席,你可别看我不会说德语就骗我。” 祁斯年的语气有些无奈:“真的。她说这里的鸽子都是她的好朋友,谢谢你喂他们吃的。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再去问问她?” 白朗摇头:“我才不要。” 他又看向广场中间快乐的小女孩,她正蹲在地上轻柔抚摸鸽子的羽毛,可能是注意到了白朗的视线,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白朗觉得没来由的开心,又去看祁斯年放在身边的玫瑰花:“这可是你说的,这花是我的了。” 祁斯年把花束拿起来放进白朗手里:“是你的。” 白朗低头,只见玫粉色的花瓣闪烁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明亮的光。 祁斯年告诉他:“这花叫茜茜公主,是奥地利人最喜欢的玫瑰花。” 白朗注意到周围有女孩子举起手机在偷偷拍自己,忍不住不好意思了,轻声问他:“粉红的,会不会有点那个啊?” 祁斯年笑了:“哪个?你知道的,我中文不好。” “……”白朗不满道,“没觉得你中文不好。” “不会。”祁斯年的眼神认真而温柔,“很配你。” 第14章 【14】莱恩山 他们在城区里耽搁了几小时,过了正午,才终于沿着山路走到了车站。阿莫大师的家位于莱恩山的山腰,上下都得乘坐登山小火车。 这种红色车厢的蒸汽小火车在整个阿尔卑斯区域十分常见。它只有两节车厢,外观保留着复古木质设计,正前方一截深色火车头,更像是年幼时动画片里看到的可爱模样。 见惯了线条流畅的高铁,白朗难免觉得新鲜,他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才跟在祁斯年身后一起走进车厢。 车里没几个人,除了他们俩,就只剩坐在车厢后方的一对老夫妇。两人点头友好致意,紧接着遍在前排的位置上并排坐下,没过多久,小火车发出一声拖长的鸣声,缓慢启程。 “阿莫先生住在这里,不会觉得不方便吗?”白朗问道。 “莱恩山是阿尔卑斯山脉的门户,他喜欢这里的景色。艺术家们总有自己的灵感源泉。虽然不如住在大城市方便,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这样悠闲的生活。”祁斯年的目光沉静如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白朗想了想,还想再问,却发现小火车很快离开站台,驶入了一片森林。 时值盛夏,烈日白光穿过茂密的绿树,斑斓撒在车厢的地面上。红色的小火车简直就像钻进了一条遮天蔽日的隧道,树木迅速向后方撤去,没过多久,令人目眩的日光再次从窗外流淌进来,照射在白朗的视野里。 他睁大眼睛,发出一声惊叹。 海拔已经升高,如画的景色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展现在白朗的面前。湛蓝到没有一丝杂色的天空、起伏不息的绵延雪山、大片绽放的绿色草原,以及美丽多情的清澈湖泊,都像是上天精心调配过,又温柔降落于人间。 小火车的车速慢慢吞吞,十分应景地发出两声拖长了的“呜呜”声,炫耀一般。 阳光在远方的皑皑白雪之跳跃,好似在其中淬着金子,近处的山坡上还能看见奔跑的白色牛羊。 “太美了吧。”白朗喃喃道。 祁斯年垂下目光看着白朗脸上的表情,轻轻笑了一声。他伸出手指在车窗上敲了几下:“那里就是《音乐之声》的取景地了。” 他指的地方在莱恩山的北侧,湖泊与雪山交汇的地方,那里有层叠铺展的花田,从他们这里看起来,仿佛浓淡的颜料泼洒在草原的尽头。 白朗一言不发,祁斯年等了一会儿,问他:“怎么不说话了?” 白朗认真想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地说:“因为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 祁斯年看着他说:“怎么,中文老师也有这样的烦恼吗?” 白朗有点不好意思地伸手挠了挠脸,耿直地回答:“其实我语文也没有学得很好,毕竟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练琴。” 他看到祁斯年的眼睛里流露出笑意,又忍不住说:“……但怎么说都肯定比你好,当你老师还是绰绰有余的。” 十三度低音 第10节 祁斯年弯了弯嘴角:“那当然。” 白朗把视线转回祁斯年脸上,只觉得他的侧脸被日光勾勒得格外干净,纤长的睫毛随着笑容微微颤动,把所有温柔都敛进了眼底。这一刻,他的身形完美地嵌合进窗外的景色里,仿佛入了画一样。 白朗的心脏突然被一种陌生的情绪填满了。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我会画画就好了,如果我会画画,一定要把这画面用最美的颜色保留下来,让它终其一生留在我的脑海里,永远不会褪色。 * 蒸汽小火车沿着山路又行驶了大约十几分钟,停在了半山腰的一个站点。祁斯年带着白朗下了车。 白朗站在站台上回头望去,只见那对老夫妇依然坐在车厢的最后排,留着络腮胡的老先生与白朗对上视线,伸手摘下帽子点头微笑致意。 小火车很快载着他们远去,白朗透过车后方的玻璃看着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退后几步看向白雪皑皑的山顶,问道:“他们住在更上面?” 祁斯年也回过头去,说:“这对夫妇在山顶开着一个咖啡店,为滑雪爱好者提供休憩的场所。夏天是淡季,没有雪,也没人上山,老先生就带着太太四处游玩。年年如此。” 白朗立刻露出羡慕的表情:“也太美好了吧。” “以后有机会,可以来这里滑雪。”祁斯年没有说什么,只帮他调整了一下手里粉红色的花束,说:“有点蔫了。走吧,我们去老师那里找个花瓶把它插起来。” 出了车站,温度又低了一些,在盛夏的天气也让人觉得有些寒冷。白朗低头走着,脑子里那对夫妇融在阳光里的背影依然深刻。以前在北美的时候总觉得脑子里绷着一根弦,每天除了练琴就是练琴。想要成为优秀的演奏家,想要为被瞧不起的国人争一口气,想要追上偶像的脚步,他一刻也不敢放松。然而现在看到这里的人们,又似乎觉得这样的人生也不错,简直让人羡慕。 可是转念一想,有什么好羡慕的,他已经站在了偶像的身边,这已经是许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这一回只走了几分钟,就看到了一栋漂亮的淡灰色别墅。那别墅看起来并不豪华,门前的大片草原上,一只萨摩耶和一只金毛在肆意奔跑打闹,旁边不远处就有一个湖泊,水边一圈都开满了星星点点的各色小花。 白朗被两只漂亮的大型犬吸引了全部的视线,只听见祁斯年喊了一声:“guten tag,ellder.” 屋子里走出了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正是白朗无数次在屏幕里见过的音乐家埃尔德·阿莫。此时的他与舞台上西装笔挺的英俊绅士不同,淡色毛衣宽松,鼻子上挂着眼镜,手里还拿着份报纸,看起来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独居老人。 白朗本能站直了,也跟着喊了一声:“guten tag,herr armo.” 里面的人放下手里的报纸,抬头打量了白朗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德语。白朗听不懂,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祁斯年一下子笑了,点点头回答了。随后伸手,用手心抵着白朗的背,说:“走吧,进去了。” 埃尔德·阿莫已经先进了门,白朗落在后面,有些紧张地揪住祁斯年的袖子,说:“阿莫先生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祁斯年露出无奈的表情:“没有,老师很喜欢你。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白朗的心安了一半,暗自下定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学习德语。这种孤身一人语言不通的感觉,总是让他想起多年前初到北美求学的时光——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屋子里比外面暖和的多,祁斯年脱下外套,进厨房帮埃尔德·阿莫准备点心。白朗也想站起来帮忙,却被祁斯年阻止了,说他是客人,让他在客厅随意参观。 厨房里传来祁斯年与埃尔德·阿莫的交谈声,白朗也不方便去打扰这对师徒,一个人打量起这间客厅起来。 客厅的布置是典型的北欧风,简约有格调,除了沙发、柜子、电视这样常见的家具以外,有近一半的空间用来摆放乐器。钢琴、小提琴、大提琴、以及各种铜管和木管依次排放,看起来颇为壮观。 而作为一个大提琴演奏者,白朗自然格外留意那把静静固定在提琴架上的大提琴。面板的云杉木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颜色,纹理随着光线变化,琴头的涡卷精美而古朴,即便看起来保养得很好,也处处留着岁月的痕迹。一看就是古董。 白朗难掩好奇,绕到琴身右侧,果然在底部找到一个模糊的花体字母——“montagnana”。 霎时间,白朗暗中咋舌,立刻缩回手,乖乖站到一边,再也不敢碰这里所有的乐器一下——毕竟卖了他都买不起这一个琴码。 他转了个身去看柜子上的相框。这里面几乎都是埃尔德·阿莫和各位音乐家的合影留念,在这其中,白朗还发现了不少祁斯年的照片。 捧着奖杯的、穿着燕尾服站在镁光灯下的、还有与各种音乐家合影的……都是祁斯年。白朗没见过的,少年时期的祁斯年。 祁斯年是等比长大的类型,小时候的他除了身高不如现在那么高,眉眼间已经很有现在的男神影子,不见多少稚气和青涩。 “怎么小时候就这么帅啊。”白朗喃喃道,“真是没天理。” “很帅吗?”祁斯年从身后走来,把手里的茶壶放在茶几上,站到白朗的身边,跟他一起看那些照片,“那时候有点瘦。” “不会啊,我觉得很帅。”白朗拿起其中一个相框,仔细看了几眼,又转头去看祁斯年:“这时候你几岁?” 照片上的祁斯年握着小提琴,神态放松,在一群半大的少年里显得安静而沉着,极为惹眼。 祁斯年很认真地想了想:“十三四岁吧。我记得是伊丽莎白大赛的时候。” 白朗有些不敢相信:“你那么小就参加伊丽莎白大赛?” “不算小。”祁斯年笑着说,“我记得当时还有一个女生比我小一个月。” 白朗依然惊叹:“那也很厉害了好不好。我十三四岁的时候还没决定要不要考音乐学院,你们这些‘别人家的孩子’都已经在国际赛事上展露头角了。首席,你真是太优秀了。” 祁斯年看向他,眼睛里盛满了柔和的光芒:“谢谢你的夸奖。” 白朗又看了一圈,继续说道:“我小时候要是能像你这么优秀,我妈一定能乐死。我爸爸原本就不同意我考音乐学院,他还是希望我好好上学,将来考个公务员。偏偏我那时候也进入了倦怠期,不愿意练琴。” 祁斯年的声音平缓:“原来你也会有不想练琴的时候?” 白朗说:“当然啦。小时候本以为自己天赋不错,后来知道了很多像您这样的音乐神童,从小拿奖拿到手软,觉得自己努力一辈子都赶不上。” 祁斯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音乐是自由的,奖项不该是评判的唯一标准。更何况我十三四岁的时候,你几岁?” 白朗愣了一下,祁斯年抬起手,在自己的大腿边比划了一下,笑着说:“那时候你还是个迷你的小朋友,maestro bai。十几年的时间,你考上了茱莉亚,又跨越了大半个地球来到这里。你已经追上我了。” 作者有话说: 注: [1]montagnana:这是1733年左右的一位制琴师的姓氏,存世的琴算得上是极品,每一把都有名字,纷纷被各大著名音乐家拍卖获得。马友友现在使用的大提琴就出自这位制琴师之手,据说价值3000w美元。 (大提琴小提琴都是越旧的音色越好) [2]莱恩山:萨尔茨堡附近有这座山,但是在哪里我实在不记得了。而阿莫大师住的这个山也是真实存在的,同样我也不记得叫什么名字,所以就张冠李戴一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bu) 第15章 【15】独奏 白朗被他说得忍不住脸红了红。 “我还差得远呢。”他说,“不管怎么进步,您永远是我的偶像。” 祁斯年听他说完这话,又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白朗再次抬头去看那些照片,那是祁斯年音乐道路上的不同阶段,他就像是为小提琴而生的一样,每一个阶段都轻而易举地绽放出璀璨的光。 总有一天,他也会有一张和我的合影,也会被人这样好好收进相框里,成为祁斯年人生中值得纪念的时刻。 最好能挂在他瑞士的家里。 白朗这么想道。 他们说话的时候,埃尔德·阿莫从厨房走出来,拿着三个茶杯,还有一碟茶点放到茶几上。萨摩耶和金毛也都回了屋子,大大咧咧地卧在沙发前边的地毯上。 白朗跟着祁斯年坐在沙发上,听阿莫先生和祁斯年闲聊,这一次,他们自然而然地用了英语。祁斯年说了一些自己未来的打算,其中就包括可能会长时间呆在维也纳。对此,埃尔德·阿莫并没有说什么,反而言辞间对e团的情况格外关注。白朗一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听着。 这位传奇音乐大师并不十分热情,但也绝不像传闻中那样性情古怪,看得出来,他很看重祁斯年这个弟子,在听说两人要去威尼斯参加音乐节之后,他抬头仔细看了白朗一眼,问他:“你是弗里德的学生?” 白朗斟酌着用词,用英语回答:“是的先生。在北美的时候,我一直跟着弗里德学习。” 埃尔德·阿莫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把你的手给我看看。” 白朗也跟着站起了身。 这个要求看似离谱,其实并不难理解。一个专业的演奏家,从一双手就能看出很多东西。比如白朗的手,左手每一个指腹都结着厚厚的老茧,手指和虎口处也有新旧的勒痕。尤其是大拇指右侧,有个奇怪的凸起,日复一日,早已坚硬无比。这块凸起被大提琴演奏家们奉为荣耀,还有个专门的名字——“thumb position for cello”。 客观来说,白朗的手并不好看,至少与他清秀的长相是十分不配的。但白朗并不是会在意这种小事的人,他答应了一声,大方把手伸了出来。 埃尔德·阿莫只略微看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数。他点了点头,道:“我很喜欢你们这些中国孩子,有天赋,练习也足够刻苦。北美圈浮躁,长久呆在那里容易把灵气磨光。你的选择很明智。” 白朗没想到会从埃尔德·阿莫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评价,有些哭笑不得。他想起来欧洲之前,弗里德曾说欧洲古典乐圈古板傲慢,呆久了会失去对音乐的热情。外界都说阿莫和弗里德在年轻时是一对灵魂好友,有过数次经典合作,没想到连说话的思路都十分类似。 祁斯年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还不谢谢老师?” 白朗忍不住笑了,清脆地说道:“谢谢阿莫先生。” 埃尔德·阿莫看了祁斯年一眼,目光里流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神色,看向白朗的时候也有了些兴趣:“既然sean这么看好你,那么试试吧。” 白朗懵了。他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他的身上,也不知道所谓的“试试”是要做什么,只是想到这半屋子的乐器,大概有了些不怎么好的预感。 果然,埃尔德·阿莫站起来走到乐器架子的边上,摸着下巴看上面的乐谱,说:“既然是弗里德的学生,应当擅长莫扎特。a major怎么样?” 这句话是疑问句,白朗却并不认为那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祁斯年站起身来,端着杯子走到阿莫的身边,表达了不同的意见:“我觉得不合适。不要basso continuo,也不要改编,就要协奏曲。” “你说得对。”阿莫点点头,赞成他的意见:“那就不要莫扎特。” 祁斯年又喝了一口咖啡,在架子上成堆的谱子里挑挑拣拣,又看向白朗,突然停下了动作,笑了笑:“恰空怎么样?” 白朗呆呆地跟两只狗站在一起,觉得自己像一只待宰的鸡。 “二重奏吗?”他问道。 祁斯年动作优雅地放下手里的杯子,笑着说:“独奏。埃尔德想听听你的演奏方式,可以吧?” 白朗有点紧张,但任何一个成熟的演奏家都不可能拒绝这样绝佳的表现机会,他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信,说:“当然可以。” 阿莫摘下眼镜看向祁斯年,皱了皱眉:“恰空是协奏曲?” 祁斯年把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语气不急不慢:“无伴奏不也很好?没有哪首比恰空更全面。” 白朗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这对师徒的相处方式更像是多年老友或是合作伙伴。也是,到了祁斯年这样的水平,即便是大名鼎鼎的埃尔德·阿莫先生,也不会再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学生。 埃尔德·阿莫想了想,也赞成祁斯年的看法。于是随便拖了张椅子坐下,说:“那就恰空。来吧,白,不用紧张,让我听听你的音乐。” * 白朗的琴声结束在一个悲怆无比,又意味深长的多段和弦里。纯一度的re双音缓缓落下,气氛仿佛坠入无边而亘古的死亡。 白朗闭着眼睛,久久无法从情绪中挣扎出来,直到祁斯年单薄的掌声在耳边响起。 他睁开双眼,正撞上祁斯年饱含微笑的视线:“bravo,白朗,很棒。” 白朗小心翼翼地放下琴弓,他有点没有把握,忐忑地看向阿莫大师的方向。 埃尔德·阿莫闭着眼睛,向后靠在椅背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片刻之后,他看向白朗,也点头鼓起掌来,但似乎依然还在思考着什么,并没有说话。 祁斯年用眼神安抚了一下白朗,才笑了笑,说:“埃尔德,这么好的恰空,不点评一下吗?” 埃尔德·阿莫看向白朗的眼神似乎跟刚才有了些区别,他又看了祁斯年一眼,开口居然问道:“你们两个认识很久了?” 祁斯年并没有意外,只是笑了笑,含糊地说:“算是吧。几年前在茱莉亚认识的。” “难怪。”埃尔德·阿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才道,“不错,不亏是弗里德的学生,基本功很到位。” 白朗不知道这句“难怪”是不是夸奖,他有一种考完试等着出成绩的头皮发麻的紧张感,只好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埃尔德·阿莫又接着说:“我从你的音乐里,听到了sean的恰空。” 十三度低音 第11节 听到他这么说,白朗心理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去看祁斯年的脸。 祁斯年脸上依然带着笑,却立刻不赞同地说:“我不认为他在模仿我,埃尔德。” 埃尔德·阿莫并没有生气,而是平和地回答道:“我没有说白在模仿你,sean。我也不认为有人能跨越cello和violin的音差完成这一点。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这么沉不住气。” 祁斯年耸了耸肩膀:“我很抱歉。” 埃尔德·阿莫眼神冷漠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堪称温情的笑意,说:“我只是忽然很期待你们二位的二重奏。我想,那一定会是一首很棒的曲子。” 作者有话说: 注: [1]basso continuo:通奏低音。巴洛克时期的主要音乐形式之一,即作曲家写出一高一低两条主旋律。 (因为写中文会显得很奇怪,所以用了英文) * 莫扎特没有写过大提琴协奏曲,所以埃尔德·阿莫说“不要莫扎特”。 第16章 【16】情歌 祁斯年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睫毛低垂,笑了:“当然。” 埃尔德·阿莫又闭上眼睛品味了一会儿,对白朗说:“你很聪明,年轻人。我打赌你一定爱惨了sean,才能用大提琴的声音走进属于sean的画面里。” 白朗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知道埃尔德·阿莫是在开玩笑,还是忍不住一直盯着祁斯年的表情,正好祁斯年也转过视线来看他,眼角弯了弯,深邃的眼睛里有温柔的微光。 白朗有点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强迫自己低下头,看向面前的“montagnana”,想道,这样的名贵的琴,大概一辈子也没有机会碰几次。 他听见祁斯年回答埃尔德·阿莫:“白有些放不开,否则情绪还能更到位一些。他在音乐中倾注的感情色彩向来十分漂亮。” 埃尔德·阿莫点头说:“偏向茱莉亚的处理方式。” 祁斯年的身体向后靠,手臂搭在椅背上,说:“我认为他是你需要的音色,你觉得呢?” 白朗的表情愣愣的。即便再迟钝,他也开始意识到,祁斯年把他带来这里并不仅仅只是顺道散心,更有可能的是想要帮他争取一个机会。 埃尔德·阿莫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白朗觉得他应该不是特别满意。也许他的演奏并没能打动严格的音乐大师,就像祁斯年说的,他今天有些拘束。 埃尔德·阿莫拿起碟子里的甜点吃了一口,问道:“白,我还从你动人的音乐中听出了一点点犹豫和踌躇,这又是为什么?” 白朗露出了有些难以启齿的表情:“对不起,阿莫先生。但是您的这把大提琴……实在太贵了。” “……” 祁斯年正在翻着乐谱,听他这么说顿时笑出声来。 白朗用肩膀支撑着这把仿佛重于千钧的古董,一动不敢动,情绪复杂地看向祁斯年。 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可以理解。”祁斯年笑着点了点头,语气轻松,“埃尔德,我就说了,别把你这些古董随便摆出来,会吓坏小朋友的。” 埃尔德·阿莫也不生气,反而用和蔼的眼神拂过屋子里每一把乐器,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堪称愉快的笑容:“它们不应该被当做陈列的古董,虽然它们十分珍贵。每一把琴都寄宿着灵魂,会在不同的音乐家手里发出完全不同的音色,这才是它们存在的意义。白,听到你这么说,你手中的大提琴会伤心的。” 白朗刚才还有些紧张,现在也完全放松了下来。他能感觉到,埃尔德·阿莫真心热爱音乐,也很享受这样的表达和交流。 白朗摆正姿势,拉出了几个欢快的跳音,低头一本正经地对手里的大提琴说:“对不起了,montagnana先生。” 埃尔德·阿莫看着也笑了一声,对祁斯年说:“还是再来一首,我听听。白,你可以吗?” 白朗拧着弓子,说:“没问题。” 他沉浸在一种“祁斯年正在向别人推荐他”的喜悦之中,他绝对不能让祁斯年失望。 在祁斯年开口之前,埃尔德·阿莫又说了一句:“要协奏曲。” 祁斯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想了想,说:“不如……勃拉姆斯吧?白朗练过勃拉姆斯。” 埃尔德·阿莫看了祁斯年一眼,像是有些意外,说:“勃拉姆斯很好。就要第一第二乐章,最后一个乐章不用。” 白朗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已经大致猜测出埃尔德·阿莫想要寻找什么样的大提琴音色。 勃拉姆斯的第一大提琴奏鸣曲,第一乐章哀而不伤,大面积使用大提琴特有的低音和弦,第二乐章欢快甜蜜,大量赋格段落穿插,致敬巴赫。而终章是全曲的压轴段落,使用了相当阴沉的音律,是哀伤而痛苦的嘶吼。 从选曲看来,埃尔德·阿莫大概需要一把感情充沛直白,充满了浪漫调性的大提琴,为此甚至可以牺牲一些乐曲的规整性。简而言之,他并不想要传统巴洛克式的古典乐,他要抒情,有血有肉的,毫无保留的音色。 白朗心里有了数,目光又再次看向祁斯年。 祁斯年已经放下了手里的谱子,两人用眼神无声交流了一下,祁斯年微微点了点头。 白朗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琴声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忧郁的主题在低处不断盘旋,是一首与恰空完全不同的抒情诗。由白朗呈现出来的音律,揉弦丰盈而克制,小节之间的呼吸被刻意放沉,听起来又多了几分初尝情爱的稚嫩苦涩,哀婉地诉说着爱而不得的忧伤。 第二乐章,a小调轻盈同步,白朗拉高音色,主旋律被小步舞曲牵着上扬,携手完成交接,潺潺流淌的溪水迎来了爱情的光芒,喷薄欲出的甜蜜与喜悦在3/4拍中跳跃得淋漓尽致。白朗甚至大胆拖长两个揉弦,原本点到即止的小快板生生被他演绎出了几分两情相悦的缠绵。 埃尔德·阿莫只要求第一和第二乐章,乐曲在这两个揉弦后戛然而止。没了原先急转而下的大段痛苦三连音,一首倾诉爱殇的小调作品听起来顿时成为了毫无瑕疵的甜蜜情歌。 “bravo!”这一次,埃尔德·阿莫没有再吝啬自己的赞美,边鼓掌边笑道,“真是有趣的表现手法。” 白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第一次尝试这样大胆的处理方式,音准上有不少瑕疵。” 埃尔德·阿莫畅快地笑了,脸上的皱纹都更明显了几分,这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平凡不过的老人。 “是有问题,但这才是古典乐的无限可能性,不是吗?”他摇了摇头,“我要听的是你对音乐的理解,而不是严谨而刻板的复制。这里并不是什么正式场合,这样的尝试越多越好。” 祁斯年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笑意,他转头看向埃尔德·阿莫,说:“白朗之前很少独奏,但他很有灵气。” 埃尔德·阿莫又把眼镜戴上,说:“我从不怀疑你的眼光,sean。” 白朗自己也沉浸在音乐带来的快感之中,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沐浴着舒坦,他放下montagnana,走到祁斯年身边,正巧听见他问埃尔德·阿莫:“白朗很合适,是吧?” 白朗吞了口口水,心脏抑制不住狂跳起来。 埃尔德·阿莫先生看向白朗,托了托眼镜,说:“虽然还并不成熟,但你的音乐说服了我。” 这句话从他这样的音乐大师嘴里说出来,无疑是一种天大的鼓舞,白朗脸上露出欢欣的表情,忍不住扬起下巴去看祁斯年。 祁斯年挂着浅淡的笑容,伸手在白朗的手臂上拍了拍,像是一种无声的称赞。 作者有话说: 注: [1]勃拉姆斯第一大提琴奏鸣曲:这首曲子原曲是需要钢琴伴奏的,这里稍微小说化创作了一下,白朗一个人独奏了。请不要在意这个细节(跪) * 关于勃拉姆斯:这位作曲家的一生很是传奇。他暗恋自己的师母43年,一生未娶,却始终恪守“朋友”和“徒弟”的底线,只通过书信往来不断帮助她(哪怕恩师舒曼已经早逝)。直到师母去世,他才急匆匆赶回去,最后却因为坐错了车错过了她的葬礼。所以勃拉姆斯的所有曲子都饱含着爱情的痛苦,是十分细腻而纯洁的暗恋之曲(划重点) 第17章 【17】堂吉诃德 也不知是不是白朗的勃拉姆斯给了埃尔德·阿莫灵感,白朗才刚坐下来,茶喝了一半,埃尔德·阿莫就丢下一句让他们自便,自己上了楼。 祁斯年说,楼上是他平日里作曲和休息的地方,在这一点上,埃尔德·阿莫体现出一种近乎霸道的执着,他工作的时候,不喜欢任何人打扰,包括他的两只爱犬也不行。 萨摩耶和金毛看起来已经习惯了主人这一点,见他上了楼,就开始摇着尾巴发出哼哼唧唧的声响,用湿漉漉的鼻头不断去拱祁斯年的手。 祁斯年站起身,抚摸两只大狗毛茸茸的头顶,对白朗说:“我们去外面走走吧,顺便带tamino和pamina出去玩玩。太阳要下山了,你第一次来,如果错过了莱恩山美丽的日落,一定会遗憾很久。” 白朗还处在兴奋的情绪中,他有很多问题想要问祁斯年。 他脚步轻快,跟着祁斯年一起向外走去,边走边问:“tamino?pamina?《魔笛》的男女主角吗?” 祁斯年温和地点头,伸手指了指金毛:“tamino。” 又揉了揉吐着舌头的萨摩耶:“pamina。” 萨摩耶听到自己的名字,歪头歪脑地吐出粉红色的舌头,兴高采烈地转了一圈,向前飞奔而去。 祁斯年微微一笑:“以及补充一点,pamina也是男孩。” 白朗“噗嗤”笑出了声,说:“很可爱。看来阿莫先生也很喜欢莫扎特。” “歌剧是老师的爱好之一,他尤其喜欢《魔笛》。”祁斯年回答道。 两人在四周闲逛,听见车站的方向传出悠长的“呜呜”声,等了没多久,果然看到红色小火车从林子里驶出,慢悠悠地消失在视野里。 那是最后一班下山的车。 天空的靛青逐渐被稀释,呈现出一种梦幻的粉色,把远处绵延的山峰涂抹上一线薄红,像是含羞的少女腮边的胭脂。 这会儿的山上只有十来度,白朗坐在湖边裸露的石块上,看着远处无法触及的阿尔卑斯山脉,以及近处温情脉脉的湖面波光,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 祁斯年手里拿着飞盘,跟pamina玩着抛接游戏,而金毛tamino显然不如它的兄弟那么好动,安静地趴在白朗的身边,把脑袋枕在他的手背上。 没过多久,祁斯年走过来,挨着他坐下来。 白朗的眼底印着湖面反射的光,转过头去看他:“真是有yearning for distant places那味道了,vpo就该把音乐会办在这里。” 祁斯年“嗯”了一下,视线轻轻落在他的脸上,笑着说:“那就不叫向往远方了。” 白朗想了想,说:“也对。” 祁斯年也看向远方辽阔壮丽的景色,安静了会儿,突然告诉他:“埃尔德想排理查·施特劳斯。” 他们上一秒还在说着美景,白朗理所当然地想到了那首十分应景的交响诗,下意识地靠近祁斯年:“《阿尔卑斯》?” 结果祁斯年摇了摇头否认了,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阿尔卑斯》当然很好,但如果是这一首,想必埃尔德不会为了寻找理想的大提琴而头疼。” 凑近了白朗才发现,祁斯年笑起来的时候,睫毛会微微颤抖,与深邃的眼尾连成一条阴影,被夕阳一扫,有一种他平日里绝不会有的艳丽风情。 白朗的心砰砰跳起来。他的心里陡然有了些猜测:“那是……?” “maestro bai,你已经让埃尔德·阿莫赞不绝口了,还不敢相信吗?”祁斯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是协奏曲,也不是室内乐,是交响诗——《堂吉诃德》。” 白朗被巨大的欣喜砸中了,他立刻爬起来,把tamino和pamina吓了一跳,两只大狗支起身子,一起严肃地看向他。 “埃尔德·阿莫选我演奏《堂吉诃德》吗?”他有点不敢相信。 祁斯年笑着点头:“不仅是演奏,还要灌碟。埃尔德想要一版有别于之前任何版本的《堂吉诃德》,要纯粹的,充满瑰丽色彩的幻想——这是他的梦想。” 白朗怔怔地说:“听起来有些疯狂。” “是很疯狂。”祁斯年平静地说,“所以他需要一把年轻的大提琴,承担幻想中堂吉诃德的烂漫与热情。白朗,你今天为自己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堂吉诃德》,出自擅长写作英雄与哲学等深奥音乐的理查·施特劳斯。是他一生中最特殊的交响诗作品,描述的正是塞万提斯笔下那个荒诞的落魄绅士堂·吉诃德的一生。 十三度低音 第12节 有别于其它交响诗的形式,这首曲子几乎可以算作一首大提琴协奏曲,除了三管编制的大管弦乐,还另附一支代表堂·吉诃德的独奏大提琴。 即便这首交响诗并不是理查·施特劳斯笔下最优秀的,然而它将大提琴的音色发挥得淋漓尽致,绝对是天底下每一个大提琴手的梦想。 莱恩山的日落美得叫人心惊,然而白朗实在没有心情欣赏。 直到暮色落下,笼罩整片山头,白朗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屋内的灯火是一种温暖的橙色,他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细缝,让从雪山上吹来的冷风把自己的脑袋吹得清醒一些。 埃尔德·阿莫这里的有两间空房,每个房间都带一个延伸出去的阳台,今晚他们就住在这里。 白朗呆呆坐在沙发前的地上,跟吐着舌头的pamina面面相觑,看着对方温柔的黑豆豆眼,再一次发起了呆。 其实作为茱莉亚所谓的大提琴小王子,白朗并非没有参与过古典乐制作。理智告诉他,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因为一张古典乐的碟片往往要经历十分漫长的筹备——选人、磨合、音乐风格的细化,这些都要投入大量的心血与时间。 然而这次是不一样的。 这个机会是祁斯年亲手交到他手里的,是对他的肯定。白朗接得胆战心惊,他想要完成得漂漂亮亮。也许等到很久很久之后,有人翻开这张碟片,还能在背后找到注解:这是小提琴演奏家祁斯年和大提琴演奏家白朗合作灌录的第一首乐曲,由指挥家埃尔德·阿莫制作。 白朗的思绪到处乱飞,把自己整乐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安安静静的群,连丢三个重磅炸弹。 ——他觉得自己需要解解压。 lang:[我现在在萨尔茨堡,住在埃尔德·阿莫的家里。] lang:[我用montagnana演奏了勃拉姆斯。] lang:[埃尔德·阿莫邀请我参与他的《堂吉诃德》灌碟。] 作息时间成迷的音乐家们集体沉默了一会儿,立刻给予了疯狂的回应,一连串问号和感叹号被刷过,还有无数@和语气词。 白朗刷了一会儿留言,看着群里大惊小怪哀嚎遍野,忍不住丢了手机,大笑着抱住了毛茸茸的pamina,把脸埋进了萨摩耶干净柔软的狗毛里。 pamina“呲溜”一声,在白朗脸上留下一道口水。 白朗还没来得及反应,不知从哪里出现的tamino又“呲溜”一声,在他的另一边脸上留下一道口水。 “……” 一人两狗兴高采烈地滚成一团。 祁斯年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满屋子乱跑的pamina笑了笑,问白朗:“这么高兴?” 白朗抱着萨摩耶抬头看向他,说:“不是要幻想中疯狂的堂·吉诃德吗?我提前入一下戏。” 祁斯年没再说什么,探身扯了一张纸巾,把手上的水擦干净。 白朗这才发现他的袖子翻到了手肘处,身上居然穿了一件灰色的围裙。绑带恰巧卡在后腰处,显得宽肩窄腰,愈发修长挺拔。 白朗站起来跟进了厨房:“首席,你在做饭?” 祁斯年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鸡蛋,说:“难道你不饿?山上买不到吃的,只能自己做。” 算起来,两人中午只喝了咖啡,吃了蝴蝶酥,下午更是没吃什么,早该饿了。白朗探头探脑,看见祁斯年在锅里煮意面,用热水烫西红柿,把蘑菇切成丁,牛排撒上盐和胡椒裹着锡纸放进烤箱,动作熟练流利,看来是真的很擅长做饭。 在今天之前,白朗很难想象贵公子一样的音乐家会在厨房忙着这些,骨节分明的手指下除了能诞生出令人陶醉的美丽音色,还能做出美味的食物。 白朗托着腮帮子坐在开放厨房的椅子上看他,说:“想不想学一句中文?” 祁斯年把不粘锅里的鸡蛋翻了个面,问道:“什么中文?”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白朗边说边笑,“说的就是您这样的。” 祁斯年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含着笑意。 白朗愣了一愣,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耳根发热,掩饰性地跳下椅子进了厨房:“我来帮你打下手吧。” 祁斯年从柜子里挑出一把菜刀来,摇摇头说:“还是算了。你帮我尝尝味道就好。” “虽然不会做饭,但我打下手还是可以的好吧。”白朗不满意了,“我可是来自美食大国。” “快要好了。”祁斯年切着菜笑了笑,说,“你还是别动了,美食大国的小伙子。伤到了手指下个月我可就只能独奏了。” 白朗听他的语气温和却认真,便也不再坚持,取了个勺子尝锅里的肉酱。 祁斯年问他:“味道合适吗?” 白朗点点头:“特别美味。” “那就好。”祁斯年把锅子里的奶油浓汤盛出来,说,“不过这是为埃尔德做的,你的在那边。” 白朗愣了一下,伸着脖子去看旁边,结果就看到了眼熟的红瓶子辣椒酱,与上面印刷的女神对望了个正着。 “老干妈?”白朗凑了过去,“这里怎么会有老干妈?你什么时候买的?” “萨尔茨堡有间华人小店,刚才让人送食材过来,顺路买的。”祁斯年说道,“可惜调料有限,吃炒面怎么样?” 白朗高兴到不行,立刻点了点头:“好。” 他想了想,说:“还有我妈做的牛肉酱,我特地带了一罐,我去拿!” 作者有话说: 注: [1]魔笛:莫扎特最著名的一部歌剧。里面最有名的当属第二幕中的女高音花腔咏叹调《仇恨的火焰》,其实大部分人应该都在各种作品里听过这首曲子。天才作品,非常惊人。也被选为nasa送入太空的古典乐之一。 第18章 【18】帕萨卡利亚 出自白朗母亲之手的传统江南牛肉酱,咸度适中,甜润可口,还带着腌菜的爽脆,很快征服了祁斯年的dna。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在厨房干吃了小半瓶,等把菜摆上桌的时候,白朗已经吃了个半饱。 没过一会儿,埃尔德·阿莫终于从楼上下来了。他换了件衣服,走到音响旁挑了张cd播放,转身看到白朗和祁斯年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似乎才想起家里还有两个人。 向来幽静的半隐居状态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到来有什么变化,因为大部分时间,埃尔德·阿莫都独自一人呆在楼上的工作室,据说是在整理某位作曲家老友的音乐作品。 后来三人坐下来吃晚餐,气氛极好,埃尔德·阿莫心情也难得不错,甚至让祁斯年开了一支珍藏多年的罗曼尼康帝。 白朗酒量不好,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拒绝埃尔德·阿莫,于是倒了一个杯底的红酒默默抿着。倒是祁斯年陪着恩师,两人聊着天,一瓶红酒很快见了底。 伴随着微微的酒意,埃尔德·阿莫问到祁斯年二重奏的曲目,祁斯年身体向后仰,一只手轻松地搭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握着酒杯,看向白朗的方向,笑了笑回答:“《passacaglia》。” 白朗把杯子里的红酒喝光,把酒杯放到手边,向着祁斯年的方向看去,也露出了个笑容。 这是两人一小时前刚刚定下的曲目,十分符合威尼斯音乐节的主题。 “哪首?亨德尔的?”埃尔德·阿莫问道。 祁斯年点头:“g小调舞曲。” 埃尔德·阿莫思考了一下,又开了瓶酒,倒进他的杯子里,直白地说:“sean,说实话,这种曲子不太像是你的风格,比起巴赫,亨德尔还是太抒情了。” 白朗听得愣了一下,忍不住说:“可是这次威尼斯的主题是歌颂爱情。” 既然是爱情,那自然就不该让人联想到庄严有秩的赋格曲。不管是极致浪漫的小夜曲,婉转哀伤的咏叹调,还是落到尘埃里的低音和弦与贯穿始终的矛盾跳弓,这些属于爱情的音乐处理方式,都完全有别于巴赫的作曲风格。 埃尔德·阿莫没有介意,只是看了他一眼,说:“对,就是爱情。sean太理性了,我在他身上看不到爱情应该有的多情与疯狂。” 祁斯年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微笑地听着埃尔德对他的评论,没有说话。 白朗闭上嘴巴,心道这也太虚无缥缈了,难道表现什么音乐都要全身心投入一次吗?世界上最伟大的演员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一点,别说他们这些摸索着百年前曲谱的演奏者。 他小声辩驳道:“首席明明就很温柔。” “老师说得没错,我确实不太擅长处理抒情的浪漫风格。”祁斯年笑着拍了拍白朗的手背,对埃尔德说,“但这是二重奏。白朗的音乐大胆直白,像莎士比亚的情诗一样。我相信我们会碰撞出不错的效果。白朗,你觉得呢?” 白朗立刻说:“当然。” 埃尔德·阿莫举起酒杯与他们碰了碰,也笑了:“没错。二重奏的魅力就在于灵魂的纠缠与共鸣。我非常期待你们的演出。” 白朗的脸有些发热。祁斯年和埃尔德·阿莫都不知道的是,这首曲子在茱莉亚学院内部曾经一度很是风靡。不知是巧合还是魔法,合作的演奏家之中有好几对在后来成为了情侣。这首曲子也一度被茱莉亚学子们称为——爱之passacaglia。 白朗觉得有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但有些念头只是冒出来一下,都觉得是对偶像的亵渎。 他抛开脑袋里不应该存在的遐想,凑近祁斯年的耳边,低声用中文说:“反正在我心里,您是最好的演奏家。” 后来他们没有再说二重奏,埃尔德·阿莫说起了《堂吉诃德》。这首交响诗会是他的心血之作,每一个环节都将由他亲力亲为,制作周期可能会格外长。 白朗嘴上乖巧应了,心里却默默想着,他一点都不急,巴不得制作周期越长越好。这样,他才有足够的时间与祁斯年产生交集。 时间刚过九点,埃尔德·阿莫说自己困了,随即一个人上了楼。 白朗自觉站起身,想收拾餐盘,却被祁斯年告知明天会有人过来打扫,催促他尽早休息。年轻人作息的白朗原本以为这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清早,外面还只有浅浅微光,他就被一阵悠扬的旋律唤醒了。 他的意识还沉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辨认着耳边的音乐。 是小提琴声。 白朗逐渐清醒,眼睛适应了一下屋内的灯光,才想起自己身处何方。 是祁斯年的琴声吗?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战胜困意掀开被子起身。被子里的暖意顷刻间走了个精光,白朗被带着凉意的空气激出了鸡皮疙瘩,迅速穿上裤子披上外套,伸手把窗帘拉开了。 落地窗同样也是通向小阳台的门,白朗按下把手,走了出去。 祁斯年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两人的阳台隔着半道墙。祁斯年此时也站在阳台上,双手撑着栏杆。听到声响,他回头微笑:“早上好。” “早上好。”白朗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说:“我还以为是你在拉琴。” “是埃尔德的琴声。”祁斯年迎着微弱的朝阳,微微点了点下巴,“如今能听到他演奏的机会并不多,看来今天一定是个极为幸运的日子。” 白朗听他这么说,也走到阳台的最前面,探着身子向外看去。 埃尔德·阿莫站在湖边演奏着小提琴。 在他的正前方,阿尔卑斯的朝阳刚刚从山间升起,金色将山脉的形状清晰描画,尽数倒映在半山腰不知名的湖泊里。柔软晨光与料峭的山风并行,自远处巍峨雪白的山脊线上奔涌而来。 小提琴嘹亮的音色在这一刻化为天地间最灵动、又最渺小的一个声部,唤醒清脆的鸟啼,裹挟温柔的风声,染上盎然的绿意,以一首序曲的姿态加入大自然完美的和声之中。 演奏者陶醉且享受,仿佛将音律凝聚成道道饱含情感的话语,引领日光洒向人间。 作者有话说: 注: [1]passacaglia:帕萨卡利亚舞曲。亨德尔的作品。亨德尔是在巴洛克时期唯一能和巴赫比肩的作曲家,相较于巴赫音乐中的庄严和理性,亨德尔的作品华美感性,属于婉约派。 十三度低音 第13节 第19章 【19】玫瑰骑士 早餐是典型的欧式,吐司牛奶和煎蛋培根。 白朗坐在餐桌前,透过落地玻璃门向外张望。 祁斯年给他端来一杯牛奶,笑着说:“不用担心,埃尔德兴致好的时候会在自己的音乐中沉浸很久。他避开城市和人群住在这里,就是为了享受阿尔卑斯的天地与日月。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用音乐与自然对话更为畅快的。” 白朗端起牛奶喝了一口,由衷感叹:“这就是他追求的极致和声色彩。” 祁斯年抬头看了他一眼,评价道:“也是一种极致的通感美学。” 白朗咬了一口烤到香脆的吐司,眯起眼睛叹道:“不明觉厉,但实在让人钦佩。” 他放下杯子,突然发现祁斯年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笑着指了指嘴角,伸手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他。 白朗愣了一愣才接过纸巾,打开手机摄像头一照,发现嘴边两块白色的奶渍格外醒目,不好意思地用舌尖舔了,低头用纸巾擦了擦。 祁斯年一直看着他,过了会儿,突然问道:“‘不明觉厉’又是什么意思?” “……”白朗放下手里的纸巾看向他,然后笑出了声来。 吃完早餐后,白朗又出去跟两只狗玩了会儿飞盘,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发现埃尔德·阿莫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钢琴前边,弹着一首白朗从未听过的,曲调舒缓柔和的曲子。 tamino和pamina轻轻走到主人身边,安静地卧在他的身边。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光线柔和,头发花白的老人神情是放松且无比愉悦的,空气中跳跃的尘粒围绕着他的周身,仿佛跟外界隔开了一道无形的墙。 白朗站着听了会儿,向前走到祁斯年的身边。祁斯年微笑着回望他,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白朗点点头,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到阳台上去,随后转过身把房间的门关上,隔着玻璃门,钢琴声音变得很轻。 白朗说:“虽然以前就知道音乐家和文学家晚年都喜欢隐居,但在今天之前,我其实一直无法想象他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原来是这么……” 白朗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最后只能说:“是这么纯粹的感觉。” 祁斯年笑了一下,只问了一句:“羡慕吗?” 白朗用力仰起头吸了一口山间的空气,想了想,老实回答:“有点。” 祁斯年看向前方说:“埃尔德很寂寞,却也很快乐。” 白朗看向祁斯年的侧脸:“寂寞是因为没有同行者,快乐是因为他还拥有音乐。是吗?” “他曾经都拥有过全部。”祁斯年似乎有些感慨,却不欲再说,声音温和道,“所以我们不要打扰他的这种快乐了,好不好?附近的hallstatt正是最好的季节,不想去看看吗?” 白朗笑得眼睛弯弯:“首席,你是在邀请我同行吗?” 祁斯年的笑容也变得更为明显:“是啊,我也害怕寂寞,所以请你陪我一起去hallstatt湖边住几天,你愿意吗?” 白朗清了清嗓子,回答道:“好啊,那我就答应了。为了回报我——你要每天做饭给我吃。”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捂着脸笑出了声。 过了会儿,才听到祁斯年说:“好。” * 上山的时候两人都只带了简单的行李,所以下山也显得轻松。 白朗跟在祁斯年身后向着车站走去。回头还能看见埃尔德·阿莫站在屋子前面的身影。与昨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他鼻子上挂着眼镜,手里拿着份报纸,没穿燕尾服的时候,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 tamino和pamina对他们的离开表现得依依不舍,跑出来追了几步,又回到主人身边,吐着舌头目送他们远去。 红色的蒸汽火车盛着满满一车厢的阳光而来,巧合的是,下山的时候,居然又遇到了昨天那对老夫妇。 这一次老先生主动与祁斯年打了招呼,他的太太看着白朗笑了笑,说了句什么。白朗听不懂,祁斯年却笑着应了,对他说:“夫人知道埃尔德的客人都是音乐家,她称呼你为‘年轻的der rosenkavalier’。” 白朗一愣,这个词他总算听懂了。歌剧《der rosenkavalier》,十七岁的伯爵正是以手中象征爱情的玫瑰,以及比玫瑰还要出色的容貌获取了美丽少女的芳心。 他立刻想起自己上来的时候手里确确实实捧着一束玫瑰花。 白朗对那位夫人露出了笑容,凑到祁斯年耳边说:“那你要帮我告诉她,谢谢这位美丽女士的夸奖。等下次再来到这里,我一定会亲自拜访她的咖啡屋,为她献上一首《玫瑰骑士》。” 祁斯年惊讶地眨了眨眼,说:“maestro bai,这么绅士?我都没有听过你的《玫瑰骑士》。” 白朗想了想,仰起脸看他,无辜地说:“我也没听过你的啊。” 祁斯年看了他一眼,接着把白朗的话翻译给那位夫人听,果然,对方听了之后露出了十分高兴的笑容,也不管白朗听不听得懂,一个劲儿地对他说着话,还从手包里掏出一块玫瑰糖送给白朗。 白朗只好收下了,礼貌地对她说谢谢。 最后他们在车站处告别这对即将去度假的老夫妇。女士指着白朗,问了祁斯年一句什么。祁斯年听后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什么都没说,只含笑摇了摇头。 白朗一直看着祁斯年的脸,等那对夫妇在视野里消失不见,才好奇道:“她问你什么了?” 祁斯年将手插进口袋,沉默了一会儿,说:“就是普通寒暄罢了。” 白朗有些不信,但也不能说什么,只好小声抱怨:“不会德语真不方便。” 祁斯年说:“你的英语已经足够了。” “可是我想像你一样自由地与所有人交谈。”白朗朝祁斯年看去,“首席,不如你教我德语吧?一句中文换一句德语,怎么样?” 哪知祁斯年居然摇了摇头,说:“不怎么样。我的中文换你的德语,这可不公平。” 白朗愣了一愣,直到看到他嘴角扬起的笑意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开玩笑。 “我学语言也很快的好吧。”白朗说,“当我的德语老师一定会很有成就感。” 祁斯年眼角弯了弯,语气温柔却执拗:“那一首《玫瑰骑士》换一个德语老师,你考虑一下?” “你怎么还在惦记这个。”白朗觉得他的语气里调笑的意味太浓,忍不住又脸红了,喃喃道,“我看你中文好的很,根本不用学。” 作者有话说: 注: [1]der rosenkavalier:就叫《玫瑰骑士》,理查·施特劳斯的一部歌剧。为了区分后面的曲目,分别用了德语和中文。里面有一首圆舞曲,印象里柏林某次音乐会演奏过,当时曲目名为《玫瑰骑士圆舞曲》,我很喜欢。几年前我确实曾经听过独奏的小提琴改编版本,然而现在却搜不到了,就当做架空曲目吧。 * 奥地利、瑞士都是德语区。但他们的德语是有口音的,都不一样。 这个后面我会专门说一下的。 这是小说,就……假设攻是个语言天才,啥口音的德语都会讲吧(。) * 好啦,两位音乐家要离开萨尔茨堡了,微博照例放上我在这个地方拍的一些照片,都是在文中出现过的东西哦,感兴趣可以去看一下 第20章 【20】哈尔施塔特 离开萨尔茨堡老城的时候,白朗特意绕路去买了蝴蝶酥,这次还买到了刚出炉的苹果卷,装了满满一纸袋,带着坐进车里,整个车厢转眼都被馥郁香甜的苹果香气充满了。 哈尔施塔特离萨尔茨堡不远,开车半个多小时就能到达。 车载音响里的一首交响诗还没放完,车子沿着公路绕过一个山头,前方豁然开朗,湖泊露出全貌,如同点缀在山间无暇的翡翠。标志性的尖顶教堂就立在湖边,紧紧贴着身后青绿的群山。整个小镇安静得就像是童话里的仙境。 这个被誉为“世界上最美小镇”的世外桃源,随着互联网的发达逐渐被所有人发现,现如今已经成为了奥地利的标志性美景之一。 “跟杂志上看到的一模一样。”白朗把窗户打开了一半,看着远处的哈尔施塔特湖,说,“真不敢相信,总是在网上刷到的风景就在我的面前。” 白朗说完转头看向祁斯年,忽然想到,这也没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毕竟上个月还只能从视频里见到的偶像,此时此刻就坐在自己的身边。 他觉得自己沉浸在一种虚幻与现实交错的快乐之中,甚至到了有些上瘾的地步。毫无疑问,这些快乐的源头都是祁斯年。 祁斯年正在倒车,说:“坐清晨最早的那一班接驳船,能看到湖面的雾气从身边升起,如果天气好的话,山间会有彩虹。” 白朗依然看着他,说:“听起来不错。可惜我们是不是错过了时间?” 祁斯年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这时候他刚刚把车停在平坦的草坪上,解开安全带侧过身来看他,眼神是沉静而柔和的。 “我们可以在这里住好几天。”祁斯年说,“直到你欣赏够了为止。” 白朗想了想,说:“那我要是看不够呢?” 祁斯年手臂搭在车窗上,笑了一声,说:“那我们就不走了。” 白朗刚要解开安全带,听他接得这么顺,手上动作停了下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祁斯年等他笑停了,才说了一句:“就看bruno能坚持多久不追来了。” 哈尔施塔特是一个小到十几分钟就能走完的小镇,散布着建于山坡斜面的彩色房屋、花团锦蔟的露天咖啡厅,以及临湖的一条琳琅满目的工艺品店。 相比之下,从远处看到的哥特式尖顶教堂已经是镇上最气派的建筑物。 沿着湖一路走过去,湖光山景尽收眼底,湖里游着许多悠闲的天鹅与鸭子,姿态都是优雅而高贵的,哪怕路边的游客拿着面包,也只是礼貌轻啄一口,在平如镜面的湖面上留下一道并不明显的波澜。 一茬一茬的游客在这里停留,拍照或是交谈,安谧与热闹在这个小镇上得以共存。 白朗站在湖边看风景,从萨尔茨堡带来的蝴蝶酥和苹果卷大概是带上了阿尔卑斯山的气味,格外受天鹅们的欢迎,不一会儿他的面前就聚集了好几只,得到几个路过的女孩羡慕不已的惊叹声。 白朗听那些年轻女孩们说的是中文,忍不住跟她们聊了几句,又大方地把蝴蝶酥分给她们吃。其中一个背着摄影器材的女孩长得尤其漂亮,外出游玩还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十分复杂繁琐的长裙,白朗从她的言辞间猜测她可能是个旅行up主。 女孩自信而大方,当着白朗的面笑着举起单反说:“天哪,在异国他乡遇到的音乐家帅哥,听起来就很浪漫,我给你拍一张照片,行吗?” 对方是女孩子,白朗不想失了风度,拍了拍手上的蝴蝶酥碎屑,说:“当然可以。” 女孩找好角度按下快门,又主动凑过去把相机给白朗看。她的朋友们在起哄,非要让白朗加女孩的微信,又想邀请白朗跟她们一起玩。 白朗有点尴尬,但他不能一走了之,只好推说自己之后还有工作。 女孩子露出有点失望的神色,说:“你们音乐家居然这么忙的吗?” 白朗反问道:“难道在你心里,我们应该很闲?” “对啊。我想象中的音乐家,有钱又有闲,而且都很高雅啊。”女孩想了想,娇俏地吐了吐舌头,通情达理地说:“那好吧。加个联系方式,回去之后我会把照片发给你,帅哥。” 她都这么说了,白朗当然没法拒绝,掏出手机和女孩互加了微信。 这时,从路边房子的二层阳台传来祁斯年的声音。 “白朗,”祁斯年正撑着栏杆往下看着,微笑着问,“交了新朋友?” 白朗下意识地摇摇头,收回手机,答道:“我这就上来。” 一个茶色头发的男人站在祁斯年的身边,也在看着白朗,见一行人都看过来,随即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拍了拍手说:“嘿,怎么能让来自东方的美女们失望呢?这样吧,去我的店里,就在对面,免费请你们喝radler怎么样?” 女孩子们立刻高兴了,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这个男人是祁斯年的好朋友,名叫卡尔。听说多年前他无意中路过小镇,觉得这里有他梦想中的生活,就留了下来,再也没有离开过。如今在哈尔施塔特经营着一个小酒吧和一间民宿。 十三度低音 第14节 白朗和祁斯年就住在他的湖边小屋里。 白朗离开湖边,快步上楼的时候,恰巧遇上卡尔和祁斯年从楼梯上并肩下来。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点心虚,走到祁斯年的身边,喊了一声:“首席。” 祁斯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桌子边上,拿起一个杯子倒了一杯柠檬水,说:“外面挺热的,渴了吗?” 白朗点点头,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卡尔一直看着他们两人,神情自然地说:“我亲爱的sean,需要我提醒你吗?我还在这里。” 白朗把杯子放到桌上,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祁斯年说:“我当然知道你在这里。” “那你们能不说中文吗?”卡尔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虽然我孤家寡人,但好歹也让我加入你们的话题。” 祁斯年笑了,又伸手往白朗的杯子里添了些水,说:“这次来好像没见到艾伦?” 卡尔闻言,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白朗还是能看出他眼里的笑意收了一些。 “他去了南非拍摄动物大迁徙,不知多久才会回来。”他简单地提了一句,又看向白朗,微微笑了一下,“刚才那种情况,如果换了艾伦,一定会邀请女孩们开个湖边party。白很乖。” 祁斯年动作停顿了一下,语气透着无奈:“白朗不是……算了,他确实很乖。卡尔,我们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白朗眨了眨眼睛,又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柠檬水,看向祁斯年。他不知道这个艾伦是谁,觉得自己也不是很方便问。 这时候卡尔已经跟祁斯年说起了附近一条很不错的徒步线路,从集市广场前边的码头坐接驳船去对面的上特劳恩,沿着向日葵花田旁的山道上山,穿过森林和峡谷,全程几小时就可以到达上特劳恩的空中观景台,俯瞰整个哈尔施塔特湖泊群。 卡尔把手绘的地图交到祁斯年手上,说:“这条线路并不会太辛苦,一路人少,风景不错,真心推荐你们试一试。” 祁斯年看了看地图,问白朗:“想去吗?” 白朗想了想,点点头说:“想。我喜欢向日葵。” 祁斯年笑了笑,说:“好。” “sean对你真的不错。”卡尔倒是有些意外地看向白朗,说,“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时间在这里呆超过一个下午。” 白朗的眼神闪烁出明亮的笑意,抬起视线去看祁斯年:“所以我是第一个陪你走这条路的人,是吗?” 祁斯年笑了出来:“是的。你满意吗?” 白朗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未免有些可笑,但还是装作厚着脸皮的样子说:“还行吧。” 第21章 【21】月光鳟鱼 晚餐在卡尔的酒吧解决。说是酒吧,其实走的是小清新路线,湖边的一方小小木质水台上排列着桌椅,栏杆上缠绕灯束,是月亮和星星的形状。各色鲜花装点座椅和桌面,整体色调是素雅的白色和淡黄,融在青山绿水之间显得分外和谐。 天还没完全暗下来,苍穹呈现出紫红和明蓝交错的色泽。 哈尔施塔特可容纳的人数有限,大部分游客都不会选择在这里过夜,随着天光渐暗,悠闲的安谧再一次降临小镇。 大概是为了与环境相衬,祁斯年换了一件淡米色的衬衣,下身是灰色长裤。不会太过正式,又显得腰身挺拔,双腿修长。 卡尔为他们准备了视野最好的位子,脚边就是安静流淌的湖水,一棵大树的枝叶从路边伸展到桌子上方,枝干上悬挂着错落的木雕天鹅,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白朗拖开椅子的时候,看到座椅的正中间有一束小花。 他怔了一怔,伸手拿起花束,看见祁斯年也从他的椅子上拿起一束。两束花的颜色不同,一束是淡粉色蔷薇,另外一束是天蓝色绣球。 祁斯年微微笑了一下,自然而然地把花放到白朗手里,笑着说:“坐吧。” 白朗一手握着两束花,低头看了看,觉得这颜色出奇般配,连绣球这么娇气的花尚且饱满欲滴,可见是刚刚摘下来没多久。 “应该是卡尔刚采的。他喜欢种花,在自家院子边上种了不少,长得都很不错。”祁斯年告诉他,“他擅长打理这些。这里也的确气候宜人。” 白朗点点头,心想,一个喜欢种花,一个喜欢做饭,怪不得能成为朋友。 卡尔从里面走来,亲自端着托盘过来,不一会儿就把不大的桌面摆的满满当当。看得出来,他非常重视祁斯年,全程亲自下厨做菜。 卡尔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自然而然地为白朗介绍起面前的菜色来。白朗仔细听着卡尔说话,发现他虽然长相并不如祁斯年那么出众,性格却是欧洲人里少见的温和周到,哪怕说起面前的一条鱼,都能娓娓道来,让跟他聊天的人从心底觉得舒适自在。 哈尔施塔特湖里捕捞的鳟鱼,用特殊的香料熏制,再佐以黄油和盐煎至焦脆,刀叉轻轻一碰,雪白的鱼肉就脱了骨。白朗按着卡尔说的,挤新鲜柠檬调味,伴着烘烤过的脆片放入口中,一口下去,鲜香味在唇齿之间肆意散开。 这道十分接地气的烤鳟鱼有很不接地气的名字,叫“月光鳟鱼”。它在哈尔施塔特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见证着这座小镇数次变迁,深受当地人的喜爱。卡尔留在这里之后,又对当地做法进行了一些改良,加入菜单,如今是不折不扣的代表性美食。 祁斯年看着白朗鼓动腮帮子,笑着问道:“味道怎么样?” “好吃。”白朗点点头,又把脑袋凑过去轻声说,“比你做的就差了……一点点。” “谢谢你的赞美。”祁斯年微微一笑,睫毛轻轻向上扇动了一下,一本正经道,“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白朗抬起视线去看他含笑的眼眸,迎面正好吹来一阵柔婉的风,湖面清爽的味道混着祁斯年身上极淡的香水味,呼吸之间全都是沁人心脾。 “我说,两位。”卡尔不满意地拍了拍桌子,“不是说好了不说中文吗?” 祁斯年看向卡尔,说:“白朗在称赞你的手艺。” 白朗听到卡尔的抱怨,不自觉脸红了一下,连忙说:“抱歉,卡尔先生,烤鱼真的十分美味,我很喜欢。” 卡尔总算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还差不多。真乖。” 过了会儿,室内酒吧的吧台附近发出一阵零零落落的掌声,白朗循声望过去,原来小吧台上亮起了灯,有人抱着吉他唱起了歌。 卡尔已经喝了些酒,神情变得有些怅然,他听了会儿,小声说:“唱的什么玩意。” 台上歌手唱的是一首伤情的流行歌曲,节奏慢而忧愁,即便是让口味挑剔的演奏家白朗来评价,也能说一句唱的不错。白朗转头看向祁斯年,只见他端着酒杯,并没有说话。 卡尔也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突然笑了,说:“眼前现成的两位音乐家在这里,哪里还用得着我的驻场歌手。” 听到这句话,祁斯年才开了口:“音乐家就不能好好吃顿饭吗?” “饭是我请的,也是我做的。”卡尔并不介意,反而用手背撑着脸,笑了一声道,“白,听说你是个优秀的大提琴手,我能有这个荣幸欣赏你的演奏吗?” 白朗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去看祁斯年。 卡尔被他的动作逗乐了,摇了摇头继续逗他:“sean是你的首席,可不是你的监护人。” 白朗笑了笑,说:“我听首席的。” 这下换卡尔错愕了一下,打量了白朗一眼,又去看祁斯年,语气也变成酸溜溜的:“好吧。你们这些音乐家的情感交流都是灵魂层面的,别人是比不了。” 祁斯年笑了,笑声低沉而愉悦:“算是吧。” 到后来,白朗到底还是没有拿起大提琴,因为祁斯年心情不错,他取了小提琴,走到湖边一块平整的地面上,开始演奏曲子。 月光安静地吻上祁斯年的头发,又在他的深邃的瞳孔里反射出明亮的光线。他举起琴弓的那一瞬间,就成为了全场唯一的光点。 湖畔酒吧的低语与清谈逐渐消失,来自世界各地,不同肤色与信仰的人们逐渐被音乐声吸引,安静地聆听。小提琴恬静优美的旋律几乎化为了水,融进月光之中。时间似乎也臣服于祁斯年的琴弦之下,变得很慢,也很暧昧模糊。 卡尔用手指抹了抹酒杯外面的雾气,向后靠在椅背上,问白朗:“这是什么曲子?我好像没有听过。” 白朗一直盯着祁斯年的身影,有些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大脑,直到卡尔问了第二遍,才回过神来,笑着回答:“《玫瑰骑士》。理查·施特劳斯歌剧中的一首圆舞曲。首席加入了一些自己的处理,把变奏变换成大调布鲁斯音阶,听起来居然有点爵士的味道,真是天才的改编。” 卡尔并不太了解专业的音乐,他如同周围所有人一样,只觉得这首曲子听起来格外朦胧甜美。他点头“嗯”了一声,意有所指地感叹道:“虽然我无法通过音乐跟他灵魂交流,但作为朋友,能听出他心情很好。真是许久没见sean这么高兴了。” 白朗闻言有些诧异地看向他:“难道之前首席心情很不好?” 卡尔放下手里的酒杯,回忆了一下,说:“我记得有一段时间吧,他心情有点糟糕,人也显得忧郁,没怎么见他主动演奏小提琴。” 白朗立刻问道:“因为什么?” 卡尔耸耸肩,说:“也许是音乐上的瓶颈期之类的?近几年我一直生活在哈尔施塔特,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白朗低头想了想,觉得有些难以想象。在他心里,祁斯年一直是温柔而强大的。就如同他对和声色彩的处理能力一样,不管是慷慨激昂的,愧疚悔恨的,还是缠绵悱恻或悲伤痛苦的,他始终都能稳稳站在高处,把这些情绪控制地恰到好处。 这是一种成熟完美的演奏风格,也是让白朗崇拜不已的个人魅力。 这样的祁斯年也会遇到瓶颈期吗?白朗忍不住这么想道。 他隐隐发现,对于祁斯年这个人,除了杂志画报上那些与音乐有关的部分,他都知之甚少,甚至无法给出客观的评价。 也许是他脸上露出的困惑太过明显,卡尔突然笑了,伸手在白朗面前打了个响指,说:“放心吧,白。sean如今的状态看起来好极了,从来没有那么好过,我发誓。就算他遇到了瓶颈期,也一定已经走出来了。” 白朗朝他看过去,发现卡尔似乎已经有些醉了,面颊通红,领口也像两边敞开。 白朗伸手倒了杯冰水递给他。 卡尔接过来喝了一口,笑着说:“真好。看起来sean已经找到了他的缪斯。” 白朗呼吸停顿了一下,怔怔地看向祁斯年站的地方。 祁斯年已经结束了一首曲子,目光准确对上白朗的视线,露出了一个盛满了月光的微笑。 后来卡尔和祁斯年又说了些什么,白朗已经不太记得清楚了。 那天晚上回去,短短一段临湖的路程,他和祁斯年并肩走了很久。 淡薄的月光穿过云层,映照在广阔如海的哈尔施塔特湖面,反射的波光给所有色彩斑斓的尖顶小屋都镀上了一层闪烁的银边。 白朗很想问问祁斯年,优秀如你,也会有因为音乐而痛苦不已的时候吗?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的话题未免辜负了这晚的月色。 他希望以后的祁斯年回忆起这个晚上,深深镌刻在记忆里的,只有久别重逢的朋友、阿尔卑斯山脚的鲜花、散发着蜜色香气的食物、以及月光下朦胧而暧昧的《玫瑰骑士》。 这些全部的,百分之百美好的东西。 第22章 【22】莫露西娜 第二天早晨,白朗被窗外清脆的鸟叫声吵醒。 他睡了很沉的一觉,醒来后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才想起今天是要和祁斯年去徒步的,连忙急匆匆地起了床。一看时间,刚刚过了早上七点。 下楼的时候,他看到祁斯年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运动衣裤,正站在厨房的边上,仰着头喝水。 这身打扮在白朗眼里是陌生而新奇的,他不由眼睛一亮,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祁斯年的头发微微汗湿着,手臂上勒出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看起来像是出去晨练刚回来。 祁斯年看到白朗,端着水杯笑着说道:“早上好。” “早上好。”白朗愣了一下,慢慢走到他身边,问,“首席,你起这么早?” 祁斯年倒了杯温水递过去,说:“醒得早,就起来了。” 走近了之后,白朗看见有汗水从祁斯年的发间沿着脸颊流淌,滴落进修长的脖颈里。他接过祁斯年手里的水,问:“你去运动了吗?” “反正也睡不着了,干脆出去跑了两圈。早晨的风景很好。”祁斯年抬手拨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对白朗说,“早餐想吃什么?” 白朗问:“你做给我吃?我能点菜吗?” 十三度低音 第15节 祁斯年见他脸上还留着印子,静静看了一会儿,笑道:“也得是能做出来的食物啊。” “那我不管,你说的,要每天做饭给我吃。”白朗小尾巴似的跟着他进了厨房,靠在橱柜上看着他,“不能说话不算数。” 祁斯年笑了笑,没有说话,专心地取出咖啡豆煮咖啡,动作熟练而优雅,显然是经常做的。很快,咖啡香就缓缓飘散出来,白朗的神经也跟着松泛下来。 “吃牛肉面好不好?”祁斯年问白朗。 白朗笑了,点点头:“嗯。” 祁斯年从柜子里拿出挂面,见白朗还杵在门口呆呆站着,干脆让他把咖啡端出去,说:“喝了去换件衣服。我保证,你再出来的时候,就可以吃到美味的早餐了。” 白朗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无端端笑了一声,答应了。 最后的早餐是奇特的牛肉煎蛋面配咖啡和吐司的组合。 吃过早餐,祁斯年又换了一身衣服,两人背上背包,向湖边的小码头走去。 此刻的小镇沐浴在一场浅淡的雾气中,像是沉在梦中不曾醒来。 然而刚走没多久,白朗立刻发觉,湖边小道上的游客竟比想象中多了不少,他们行色匆匆,脸上都挂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与兴奋。 祁斯年告诉他,天气晴好的日子,朝阳会穿过周围的山峰撒向整片湖泊,到那时,蓄在山川与湖面之间的雾气被阳光刺破,染上斑斓的颜色,看起来就像神话中水仙女melusine栖身的圣泉一般。 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摄影师乘坐第一班船到达小镇,随后去湖边的最佳位置静静等候太阳从山的另一侧升起的瞬间。 白朗闻言,再去看路上的行人,发现他们果真都背着摄影器材。在人群之中,他还看到了昨天加了微信的那个中国女孩,今天的她孤身一人,打扮依然精致可爱,隔得大老远冲着白朗热情挥手。 白朗也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女孩指了指背上巨大的三脚架,做出一个愁眉苦脸的表情,随后没再说什么,踩着漂亮的高跟鞋快速向山坡上冲去,转眼就冲到了所有人的最前边——山坡的位置有一个著名的取景点,全部摄影师们都在向着那里飞奔。 白朗暗暗咋舌,神情里有肃然起敬的钦佩:“真是太努力了。” 祁斯年点了点头:“很有生命力的女孩。” 白朗琢磨了一下他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说:“首席,你这么形容一个女孩子,人家会觉得很奇怪的。” “是吗?”祁斯年笑着说道,“抱歉。实际上,我本来就不擅长讨女孩子的喜欢。” “怎么可能!”白朗难以置信,立刻拔高嗓音说,“我才不信没有女孩子喜欢你。毕竟你这么完美!” 祁斯年侧过头,看向白朗的眼睛,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白朗还是不肯相信,边走边说:“一定是骗我的。” 祁斯年眼神温柔,语调低沉而平缓:“喜不喜欢我无从得知,反正肯定是比不上绅士maestro bai讨女士们喜欢的。” 白朗听得又愣了一愣,把本来要说的话都忘了个干净。他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祁斯年的背影,觉得脸有些发烫起来。 “所以,”祁斯年回头问他,“称赞一个女孩子,用中文应该怎么说?” 白朗几步跟了上去,故意扯开话题道:“怎么这样。你总是让我教你中文,自己却一个德语单词都没写给我。祁老师,你这叫什么知道吗?这叫空手套白狼。” “那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祁斯年微笑着摇摇头,“我只知道,说好的一首《玫瑰骑士》换一个德语老师,我还没有收到报酬。” 白朗说不出话来了。他又看了祁斯年一眼,小声道:“首席,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祁斯年的态度无比自然,伸手拍了拍白朗的肩膀,垂下的目光里都是柔和的光:“走吧,船就要开了。” * 哈尔施塔特湖的接驳船历史悠久,四面都是景观窗,吧台供应着各色饮料,船舱内穿行的侍者穿着讲究,看起来很有些古欧洲的味道。 这个时间前往上游上特劳恩的游客极少,空荡荡的船舱里只有几个当地居民,白朗和祁斯年没在里面待着,而是走到甲板上吹风。 湖面上笼着一层薄纱般的雾,并不完全阻挡视线,能看到浓淡的山色与岸上堆叠的尖顶小屋。靠近湖岸的地方,天鹅和水鸟已经欢快地追逐,劈开镜面般的水面,留下道道波纹。 随着一声鸣笛,船离开岸边,恰恰就在这时,白朗能感觉到周围蓦然变亮了起来。 “太阳出来了。”祁斯年说。 祁斯年的话音未落,白朗就听到岸边的山坡上传来一阵欢呼和掌声,他愣了愣,意识到这正是从那群摄影师发出来的。 祁斯年笑了一下,说:“看来今天会是摄影师们的丰收日。” 白朗想了想,也跟着说:“真是太好了,他们今天没有白忙活。” 祁斯年的手臂搭在船身边缘,回身看着白朗,看了很久,才微笑着说:“你是想说,‘她’没有白忙活吧?” 这句话祁斯年用了英文,白朗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他在揶揄什么,不由脸一红,小声道:“不知道你什么意思。首席,你怎么这样,都不像你了。” 祁斯年嘴角向上弯,笑着问他:“我应该什么样?” 白朗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高贵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男神啊。生来就是要让我等普通人仰望的那种。” “听起来可不怎么样。”祁斯年摇摇头,又笑了一下,问道,“所以现在我不是男神了,是吗?” 白朗抿了抿嘴巴,压低声音说:“下凡来了的男神也是男神啊。反正不管怎么变,你永远都是我的男神。” 不知道祁斯年有没有听明白其中的意思,他只是专注地看着白朗的眼睛,纤长的睫毛下的眼睛里盛满了温柔的情绪。 过了几分钟之后,他抬眼看了看周围说:“雾气要散了。” 白朗也感觉到迎面吹来的风与刚才有些不一样,湖上飘荡着的浅淡雾气缓缓上升,被明亮的日光一扫,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甲板上依然只有他们两个,白朗看着祁斯年线条优美的下颌线和凸起的喉结,突然想到了什么,指了指清澈平静的湖面:“圣泉。” 又故意看向祁斯年,意有所指地叹道:“下凡的水仙女melusine。” 然后看到祁斯年露出好气又好笑的表情,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捂着脸笑了。 第23章 【23】向日葵 大约二十分钟后,船停在了上特劳恩码头。白朗大老远就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向日葵。视野里,平原仿佛一块骤然被泼上了浓烈油彩的画布,明亮的金黄色成团晕染,开成了一片潮水般汹涌花海。 白朗兴奋极了,几步从船上跨了下去,又停在了岸边,说:“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多向日葵,都不敢往里走了。” 祁斯年扶了他一把,说:“现在还不是最好的季节,再过一个月,雪绒花也会开放。那时候,向日葵还没有凋谢,从远处看起来,很像梵高的画。” 白朗想了想,下意识地说:“那以后我们再来一次。” 他用词肯定,并不是在征求意见,祁斯年闻言也不介意,伸手把水瓶递过去,语气轻松:“好。” 上特劳恩的居民比湖对岸的小镇要多了不少。在此长居的大部分都是热爱乡野生活的人,也有租下度假小屋的画家和摄影爱好者。今天正好是双休日,温度也适宜,不少孩子套着游泳圈在湖边玩耍。 白朗拉着祁斯年从花田间细窄的田埂上走,两人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了卡尔地图上标注的徒步山道。 即便这是一条业余徒步线路,也绝不是能轻轻松松如同散步一样简单走完的。 卡尔为他们准备了登山杖、救急包,以及一些补充体能的饮品。白朗想了想,还捎上了一个可以挂在背包上的外置音响。 此时此刻,这个音响派上了大用场——它播放着马勒第五交响曲,雷暴一样的旋律将远方阿尔卑斯的磅礴气势毫无保留地带到了恬淡悠闲的花田之间。 “爬山也要听马勒?”祁斯年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即使已经离开了维也纳和乐团,白朗也依然没闲着,他几乎利用每一点空闲时间来听读马勒五,研究它的调性和和声。祁斯年陪着他听了几次,在这样频繁的重复下也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白朗乐了,他佯装皱眉道:“您可是e团唯一的首席,怎么可以不想听我们要演奏的作品。” 祁斯年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把白朗的背包拉链拉上,说:“你还是放过我吧。” 白朗听他这么说,笑出声来,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说:“抱歉,是之前练琴设置的循环播放。你想听什么?古典乐?流行乐?还是爵士或者摇滚?” “都可以,我相信你的品位。”祁斯年笑着看向白朗,突然说,“听过那句台词吧?you can tell a lot about a person by what's on their playlist。某种程度上来说,歌单能品味灵魂。” 白朗慢悠悠蹭到他身边,故意说:“我只知道后面那句:歌单能听出一个人有没有出轨。” 祁斯年闻言,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静静地看着白朗。 林间的阳光透下来,正好照亮了祁斯年的脸。他今天穿着专业的户外装束,深蓝色的外衣里穿了一件黑色的运动背心,紧实的胸肌透出若隐若现的形状,腰身处更是收出一个十分漂亮的弧度。 说什么不擅长运动,果然是骗我的。白朗怔怔地想道。 他咽了一口唾沫,觉得有些呼吸不畅,也不知是不是走得有点急的缘故。 在他们聊天的十几秒里,马勒五的进度条播完,自动跳到了下一首。 悲悯与激昂离家出走,舒伯特的小夜曲接管旋律,演奏者运弓利落老练,揉弦自然悦耳,优雅婉转的旋律几乎顺着山里吹来的清风直直钻入耳道,将白朗此时此刻的心跳衬托成一艘风雨飘摇的小船。 ——这首曲子,正是祁斯年几年前的舒伯特录音专辑里最受欢迎的作品。 不止这一首,白朗的最常播放歌单,从上到下,满满全部都是sean chyi。 白朗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祁斯年,装作开玩笑说:“我的soul playlist里当然都是我的偶像。首席,你想听自己的演奏会吗?” 白朗自己不知道的是,他的脸色一直到脖子都是淡淡的粉色,连睫毛都在发出微微的颤抖。祁斯年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这个反应,倒让白朗有点不甘心了。他稍微凑近祁斯年一些,问:“我说你是我偶像,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真的相信过啊?” “我当然相信你。”没想到祁斯年很干脆地摇了摇头,轻笑出声,“我只是在思考,品味自己的灵魂和品味马勒的灵魂,哪一个比较让人能够接受。” 白朗一愣,笑出声来,停下脚步靠在路边的石块上喘着气。 他们走了一会儿,都是上坡,宅男已经有点体力不支。 祁斯年等他笑停了,才拿出水壶递给他,像拍打小孩子一样轻拍他的后背,说:“小心呛到。我们休息一会儿。” 山脚下的山道是崎岖狭窄的,白朗先是走在前边,后来逐渐落到了祁斯年身后。 虽然知道真正的徒步和普通人眼里的爬爬山是有区别的,白朗还是有些掉以轻心了。徒步考验的不仅是体力,更是心智与经验。面对完全未知的大自然,人类渺小如同尘埃,只有在深入人迹罕至之地的时候,那种来自身体深处最原始的敬畏与恐惧才会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祁斯年出生在户外运动天堂的瑞士,很显然,他所谓的不擅长,和白朗这样完全的门外汉也是有很大差距的。 一路上他耐心地教着白朗怎么用最佳的姿势登山,该在什么时候停下休息,该怎样保持肌肉的放松,甚至介绍了一些比较常见的动植物德语名词。到最后,祁斯年自然而然地伸手握住了白朗的手,把他拖上了一个有点坡度的山道。 他握了握白朗的手腕,干燥温暖的指腹上也有分明的茧子,和白朗的手上一样。 白朗喘着气笑了,他早已经分不出心神去管音乐列表,手机欢乐自动跳转,从舒伯特到巴赫,再到柴可夫斯基,全部都来自身边这位全能演奏家sean chyi,仿佛在山川与溪流之间开了一场独属于祁斯年的演奏会。 走了一小时之后,道路开始平缓起来,他们沿着自由奔流的小溪向峡谷的方向前进,抬头就能看到山顶点点银白,那是尚未消融的冰雪。 祁斯年说:“山顶有个很有名的万年冰洞,天冷的时候会有地质爱好者来探险,他们会顺着洞口走进山腹内部,里面很美,但是极度危险。每年都让这里的警察很是头疼。” 白朗抬头看向山顶,从这个角度已经能看见那里清澈明亮的反光。 祁斯年一直看着他的表情,问道:“想去看看吗?” 白朗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我不想。你也不要去,好不好?” 祁斯年简简单单“嗯”了一声,说了一句:“真乖。” 白朗休息了一会儿也不累了,听他这么说,朝他看了过去。 祁斯年收回水壶,笑了一下:“只是想到艾伦,他是卡尔的……朋友。他很喜欢去那里探险,有一次在里面被困了三天。是卡尔带着巡防人员上山找到了他。” 十三度低音 第16节 白朗小口小口喝着水,他不认识艾伦,并不方便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想起昨晚离开酒吧之时,卡尔独自一人坐在月光下怅然的背影。 他说:“听起来他们性格并不一样,没想到却能成为朋友。” 祁斯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你说得对。有时候,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作者有话说: 注: [1]you can tell a lot about a person by what's on their playlist:音乐电影《begin again》的台词。 第24章 【24】雪绒花 卡尔说的没错,这条路线除了一开始上山的路陡峭了些,后面的路并不辛苦,短短两小时,他们穿越了一片安静的森林,走过一条峡谷上的吊索桥,视野里是不断变化的绿色,以及一成不变的澄澈蓝天。 等太阳照到头顶的时候,位于山腰的观景台终于出现在了前方。 这一路上都没遇到人,观景台附近却聚集了不少登山者,白朗这才发现,观景台的旁边立着一栋漂亮的小屋子,应该是个补给点。观景台是他和祁斯年今天的终点,却只是很多人的第一站。他们大多携带专业的登山设备,背着巨大的帐篷包。 在这之中也有例外。 几个带着草帽,打扮得像是美国西部牛仔似的男人正聚在悬崖边上。他们手里都拿着不同的乐器,正在一起演奏着一首曲子。 曲子初听起来是首轻快的流行乐,旋律优美,和弦走向通俗愉快,把人类的情绪诉说得格外到位,仔细听来的时候又觉得有点耳熟。 白朗离得很远就站定静静听了一会儿,“嗯?”了一声,惊讶地与祁斯年对视了一眼:“居然是古典吉他。” 祁斯年点点头:“还有马林巴。” 这并不是常见的乐器,却难不倒两位见多识广的演奏家。古典吉他清透饱满的音色在天空与绿草之间流淌,像极了身后空寂无人的林子里欢快奔腾的山泉。 流行曲式与古典曲式的区别就在于和弦是否规整严谨,耳边的旋律简单却充满巧思,情绪恣意奔放,古典吉他手演奏动情到身处,干脆扭动身体边弹边跳,几个人欢声笑语,主旋律时而攀升,时而落回,调皮地转了好几次,整个音律听起来破绽百出,却又意外动人心弦。 白朗盯着看了许久,认出了其中那个古典吉他手。他是卡尔酒吧的驻唱歌手,准确的来说,他们昨晚刚刚见过。工作的时候,他的音乐中规中矩,并不如现在这么热烈奔放感染人心。 白朗觉得这改编得花里胡哨不见原貌的音乐很有意思,对祁斯年说:“主旋律听起来有点耳熟。” 祁斯年把背包放下来,也侧耳倾听了会儿,回答道:“应该是改编自易卜生戏剧选段。乐器不全,声部受限制,主题缺失了一部分,不够完整。” 其实何止缺失了一部分,这是十分委婉的说法了,两位音乐家心知肚明。不管从音乐调性还是演奏水准来说,眼前的改编都可以说得上是随心所欲,根本不足以放进古板严肃的古典主义殿堂。 然而白朗抬起头来看向祁斯年,他的眼神反射中午的阳光,格外明亮。 他说:“可是它真的很动人,我很喜欢。首席,你觉得呢?” 祁斯年笑了一声,低沉的嗓音也变得温情而柔软:“当然,我也很喜欢。” 白朗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点了点头,感慨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快乐是最好的调音师。” 祁斯年的视线从前方转回来,问道:“这是什么?浪漫主义者的座右铭吗?” 白朗察觉到他的目光,凑近了些,老实回答道:“不,这是是茱莉亚流行的期末考试祷告词。” 奥地利湖区的天气是出名的多变,时常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就是瓢泼大雨。 对于这一点,白朗没有丝毫感觉。他来湖区的这几天里,天天都是晴好的日子,放眼望去,空气清晰到没有一丝水汽,辽阔的山峦和巨大的湖泊群全部呈现在面前。 站在观景平台的最前方仰望天空,触目所及是令人心惊的湛蓝。山川和平原在这里化为无比和谐的碧色,中间是宝石一般的哈尔施塔特湖。 阿尔卑斯的仲夏似乎与炎热并没有什么关系,温暖的湖水边上还是开满了各色繁花。从高处看过去,那些五颜六色的小房子本身也变为了花朵的一部分,大簇大簇地分布在湖光山色之中。 悬崖快乐乐团的曲目已经从易卜生变成了美式乡村小调,白朗被音乐感染了,兴奋地跑到了他们身边,鼓掌助兴,又有模有样地向那几位讨要签名。等他回到观景台附近的时候,正看到祁斯年从包里拿出米色格纹的野餐布铺在草地上,又拿出准备好的食物放在上面。 白朗看着野餐布上排列的餐盒,问道:“你做的吗?什么时候做的?首席,你怎么什么都会啊,简直像蓝胖子一样!” “只是简单的三明治而已,并不费什么时间。”祁斯年说,“蓝胖子又是什么?中国版的绿巨人吗?” 这句“绿巨人”让白朗非常出戏,他笑得不行,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到祁斯年放在草地上的手机响了。他第一反应是这里居然有信号,下意识看向屏幕,发现那是一串没有保存过的数字。 祁斯年在另一侧,双手都拿了东西,他对白朗说:“可以帮我接听一下吗?” 白朗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开公放,最后还是把电话贴到了祁斯年的耳侧。 祁斯年十分自然地贴近他的手,对着手机那边说:“hallo, sean chyi.” 电话那边有人说了些什么,语速很快,祁斯年一直安静地听着,边听边笑着看向白朗。 白朗的手指难免擦过祁斯年的耳廓,他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既舒适又紧张的感觉。 祁斯年笑了一笑,特意换成了英文,又说了一些时间和行程上的安排,最后说:“可以了,期待与您的会面。” 白朗等祁斯年挂了电话,才迫不及待地问道:“是威尼斯的电话吗?” 祁斯年点了点头,满面笑容地对他说:“《passacaglia》通过了选曲。” 白朗的身体一下子坐直了,眼睛蓦然亮了起来,说:“太棒了!首席,我们要登台演奏了!” 祁斯年的声音平静而温柔:“这是你的欧洲首秀。” 白朗的眼神反射着亮晶晶的日光,他执着地纠正他:“是我们两一起的首秀。” “好吧,那预祝我们一起的首秀成功。”祁斯年从包里取出两个白色的食盒,又把外面包裹着的保鲜膜取了下来。他的手指看起来是修长而有力的,垫着纸巾把其中一个递给白朗,问,“要不要喝一杯庆祝一下?” 白朗很高兴,点了点头。 祁斯年站起身来,走进旁边的补给小卖部,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提了两瓶冒着丝丝冷气的啤酒。 他们正身处海拔之上,正午日光灿烂,视野广阔,无人打扰的山花开在脚下,随着风轻轻摇晃。白朗看见他动作自然地蹲下,从草地上摘下一朵淡色小花。 祁斯年把花放进白朗的手里,说:“雪绒花。奥地利的国花。” 白朗低头看手心毛茸茸的花朵,说:“真可爱。” “这是我今年发现的第一朵雪绒花,来自阿尔卑斯的祝贺小礼物。” 祁斯年很轻地笑了笑,低头与白朗对视,接着,把手里的啤酒并排放到了桌布上,用食指指尖抵着酒瓶渗着水雾的玻璃,在其中一个瓶子的瓶身上写下白朗名字的缩写,又在另一个瓶子上画了个胖乎乎的音符。 画完之后,他把两个瓶子紧紧挨在一起,说:“留个纪念。” 啤酒绵密浮动的白色泡沫恰巧把白朗的名字与音符连在了一起。白朗喜欢极了,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来给它们拍照。 最后,祁斯年把画着音符的那瓶给了白朗,笑着看向他:“prost.” 白朗看着祁斯年手里写着自己名字的啤酒,忍不住呆了一呆。啤酒的香气微微弥散,又被山风带走。白朗觉得自己还没有喝,酒意就已经涌上了大脑。 他想了想,也跟着小声说了一句:“prost.(干杯)” 后来,那两个空了的啤酒瓶被白朗执意装进包里带下了山。再后来,它们一直躺在白朗的箱子里,从奥地利到了意大利,最后在瑞士的某栋小屋子里落了脚,被安置在放着照片和乐谱的架子上。 白朗用颜料把祁斯年和他的名字写在玻璃上,紧紧挨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一个有关语言的问题: 奥地利、瑞士都是德语区,但这个德语是有口音的。 打个比方,如果标准德语是普通话,那么奥地利德语类似我国的东北话。 祁斯年说的应该是瑞士德语。然而瑞士德语就很麻烦,跟标准德语的关系好比是粤语和普通话,德国人是很难听懂的。 而且实际上,在瑞士,瑞士德语被视为一门独立的语言sprache,而非一个dialekt。把瑞士德语当做方言的态度会让瑞士人非常生气,他们甚至会管德国人说的标准德语叫“德国德语”,并列于“瑞士德语”。(所以我不太懂为什么不直接叫瑞士语?) 这个问题太过复杂,我们还是直接忽略,本文一切前提是文里出现的所有人讲的都是毫无口音的语言,可以无障碍沟通(对不起) 第25章 【25】变奏 回到哈尔施塔特小镇的时候,白朗已经很疲惫了。他瘫在沙发上什么都不想做,看着祁斯年回了房间洗澡,出来后还有精神挑了张碟片放进音响,又朝厨房走去,看起来是要准备晚饭。 白朗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沙发上看他。 祁斯年察觉到白朗的眼神,关了水龙头,双手撑在池边,笑着看他:“怎么了?” 白朗用目光描绘祁斯年可谓完美的五官,也笑了一声,故意说:“首席,你还记不记得我教你的第一句中文?” 他指的当然是那句“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其实白朗知道,祁斯年的中文很标准,并不需要刻意学习,然而白朗还是抑制不住自己想要逗一逗他的想法。 祁斯年冲他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个柠檬,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 他说:“你要是休息好了,去看看我们二重奏的编曲好不好?考虑到威尼斯音乐节的整体风格,分段结构可能需要做一些改动。” 白朗想了想,问道:“比如呢?” 祁斯年认真考虑了一下,回答道:“bpm加到80以上,低音部分承担多一些变奏和冲突。我想要一个更有力,也更热情奔放的版本,你觉得怎么样?” 白朗笑了,说:“当然好。” 他又在沙发上赖了会儿,才翻了个身拖拖拉拉站了起来。这会儿放松下来,腿上的肌肉已经隐隐有了些酸胀的感觉。 这时候,放在沙发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白朗拿起来一看,发现是早上遇到的女孩发来的照片。 白朗依次点开,照片有十几张,都是精修过的。除了昨天湖边的单人照,后面几张拍的居然是白朗和祁斯年一起站在甲板上说话的画面。 白朗懵了,当即发了一个“?”过去,女孩很快回复,说她原本想拍迎着晨光飞起的水鸟,没想到超长焦镜头正好扫到了他和祁斯年。她觉得画面很和谐,就拍了下来,为此连喜欢的水鸟和日出照镜头都没拍到。 女孩子说话的语气十分可爱,时不时还有恰到好处的撒娇表情包,把对白朗的好感表现得得体而大方。这样的聊天让人非常舒服,而且从这个女孩孤身一人追寻阿尔卑斯的朝阳这一点来看,她应该拥有一个勇敢热情的美好灵魂。 白朗身上有着每个音乐家都有的浪漫情结,最欣赏这样漂亮又聪敏的异性。如果放在从前,他也许会愿意追求这样的女孩。但是祁斯年和音乐已经占据了白朗脑子里的每一寸空间,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办法把心思放到别的地方。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回复着女孩的信息,始终保持了一种礼貌的距离感。 女孩很聪明,没过多久,发了个猫咪头叹气的表情包,半真半假地说了一句“帅哥,你好高冷啊。” 最后她问白朗,这套照片能不能发到她的微博上去。 白朗盯着屏幕,犹豫了一下,就在这时,祁斯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解开围裙,问他:“在发呆?” 白朗摇了摇头,乖乖地挥了挥手机说:“早上那个女孩,给我发信息了。” 祁斯年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他笑了:“哦,你好像和她关系很好?” “我才没有。”白朗连忙否认,干脆把手机拿给祁斯年看,“她拍了我们俩的照片。” 祁斯年似乎也没想到,动作停顿了一下,凑过来看照片。 “拍得很不错。”他说,“看来这位女士是个很棒的摄影师。照片可以给我发一份吗?” 白朗点点头,又问:“首席,你介意她把照片发到微博上去吗?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有关系的,我来和她说。” 祁斯年露出了一个笑容,说:“没什么不可以的,我不介意。” 十三度低音 第17节 到晚上的时候,躺在床上的白朗实在有点好奇,于是找到了女孩的微博,点进主页去看。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着实吓了一跳,这女孩居然有上百万的粉丝,认证上写着“旅行达人、摄影师”,是个不折不扣的大v。 而下面最新的一条微博,就是哈尔施塔特的绝美风景九宫格,包含一张祁斯年和白朗靠在甲板的栏杆上聊天的照片。 清晨的阳光十分轻柔,没有丝毫过曝的光线,围绕在水面的雾气被照成透光的云层,船身若隐若现。大光圈和高速快门清楚拍下了两人的表情,白朗向前俯靠栏杆看着水面的方向,而祁斯年刚好侧过脸跟他说话,眼睛里都是笑意。 短短的一两小时,这条微博下方已经有了上百条评论,有些感叹风景惊艳,有些在哭喊着要女神发照片,其中居然也有不少是好奇那张合影的。 女孩回复了其中一个,说:“照片经本人授权才发出。是在旅途中遇见的两位度假中的音乐家,都是华人哦,很帅吧?” 又有人回复她,一连几条都是“啊啊啊啊好帅”,或是“好有爱,眼神也太宠溺了吧”,还有一连串的“kswl”,最新的一条说“天哪他们两个也太配了吧”。 白朗呆呆地看着这些评论,忍不住脸红了。 他又点开了那张照片放大了仔细看。 照片足够高清,细节寸寸放大。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些网上的言论影响了,这时候再看,祁斯年被定格下来的眼神真的温柔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仿佛目光看向的是他此刻深爱的人一样。 白朗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肉麻了一下。他把手机翻过来盖在枕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心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过了会儿,他又拿起手机,刷新了一下,发现这条微博下面又多了很多评论,其中有一条说:“这不是sean chyi吗?” 随后它又艾特了几个账号,其中就有白朗眼熟的古典乐大v。一时间,这条评论下面热闹了起来,很快被顶到了最前面,都在讨论这位帅哥是不是演奏家sean chyi,跟他在一起的是谁,也有好心人给不明真相的路人科普sean chyi和古典乐。 白朗看到其中有一条说:“没想到sean chyi私下这么温柔,明明在舞台上的时候看起来气势十足,也很高冷。” 又有人回复他:“温柔也得分对象啊,真想魂穿左边这位小哥哥。” 白朗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关掉了app,伸出一只手挡住了眼睛,静静躺着。 很快,他又收到了女孩的信息,问祁斯年是否真的是评论里说的那位音乐家,这条微博是否会给两人带来麻烦。 白朗看了几眼,回复了一个“没关系”,就把手机彻底丢到了一边。 他心绪复杂,明明生理上很疲惫,大脑却不受控制,躁动不安。 祁斯年是白朗一直以来的偶像,也是他一直追逐与向往的人。这种向往跨越整整一片大西洋,足以让他始终保持仰视的姿态。他们就像小提琴和大提琴的音色一样,各自处在不同的声部与和声之中,始终隔着22个黑白键的距离。 如今这样的距离已经不存在了,而祁斯年实在太过温柔,这份温柔把白朗迷得失去了方向,整个人昏昏沉沉,沉湎在一种亲昵甜蜜的快乐之中。 白朗有些惶恐,他害怕祁斯年对每一个后辈或是粉丝都会是这样温柔的。 他从未体会过这种心情。仿佛灵魂与多巴胺的一次二重奏——至少得被标记一个allegro,还伴随急速变奏和加重音符的那种。 白朗想,祁斯年真的很好很好,比所有人想象中的sean chyi还要好很多。 就这样,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白朗的意识缓缓模糊,在不知不觉的时候陷入了沉睡之中。 意识跌入梦境的最后一秒之前,似乎有一段漂亮的旋律传入了他的耳朵,隔着门缝,朦朦胧胧,听不太真切。 白朗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属于祁斯年的旋律。 他突然想起,离开维也纳之后,自己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再做那个梦了。 作者有话说: 注: bpm:音乐速度。也就是节奏的快慢啦。 allegro:快板。 第26章 【26】悠闲假日 接下来的几天,白朗都在哈尔施塔特呆着,有时候沿着湖悠闲地散步喂天鹅,有时候去卡尔的酒吧里坐坐。他甚至习惯了放下手机,在阳台上边听音乐边看书,然后和祁斯年一起用餐。 与以往相比,他过上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悠闲生活。 大部分时候,他更喜欢呆在院子里的一个玻璃房里,这里被卡尔改造成了一个花房,摆满了盛开的绣球花,在里面向外看,一侧是爬满了篱笆的蔷薇花,另一侧则是碧色的湖水与巍峨的山脊。 白朗和祁斯年就在这里练琴。 就像祁斯年自己说的那样,他并不是很喜欢出门,就算出门,大多也都是为了采购食材,或是陪白朗散步。卡尔是祁斯年的老朋友,他们在这里住的几天里,祁斯年找他的次数却还比不上白朗多。 白朗挺喜欢卡尔的。熟悉之后,白朗发现他性格温和,喜爱安静,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独自住在离祁斯年他们不远的一栋房子里,打理着一个花团锦簇的小花园,还养了几只懒洋洋的英国短毛猫,过着许多欧洲人理想中的生活。他教白朗钓鱼和种花,还把亲手摘的水果送给白朗。 白朗是真心觉得这样的生活非常让人羡慕,他这么想,于是也这么说了。 “是吗?”卡尔笑了一下。此时他正在给花园里的花浇水,回过头来看向白朗,问道,“不会觉得无聊吗?” 白朗愣了一下,有些奇怪地问道:“卡尔先生,你觉得这里很无聊吗?” 卡尔把水壶放在脚边,从外面走了进来,说:“这里离大城市有些距离,看个电影都要开车去萨尔茨堡,更别提年轻人都喜爱的夜生活。对于像你这样的男孩来说,或许是十分无趣的。白,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我是说,除了音乐以外的。” 又是这个问题。白朗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没了。在家打游戏算吗?” 卡尔似乎没有料到他这个答案,朗声大笑起来,忍不住伸手在白朗头顶摸了摸,看着他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许多。 “我真的很喜欢单纯又快乐的音乐家,尤其是白这样的。”他边说边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祁斯年,说,“sean,怪不得这次看到你,觉得你心情好多了。” 白朗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声说:“我确实不太擅长别的。” 祁斯年笑了,放下手里的书,朝白朗看过去,轻声说:“不用在意他的话,你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了。” 晚上回去之后,白朗趴在沙发上问祁斯年:“首席,你和卡尔认识很久了吗?” 祁斯年也不是很确定地说:“应该有快十年了吧。” 白朗惊讶道:“这么久了?” “卡尔是个平面设计师。”祁斯年说,“在柏林的时候,有和bpo合作过宣传封面,那时候认识的。” 白朗突然想到,祁斯年和卡尔认识的时候,自己还在大洋彼岸的中国,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走上音乐道路,还在为了考试成绩和迷茫的出路与父母闹别扭。 简直就像在两个世界一样。 白朗有些庆幸,又难免惆怅,觉得与祁斯年相识得未免太晚了些。等他出现在祁斯年面前的时候,祁斯年已经是一个完美的音乐家了。不管作为朋友还是崇拜者,他能参与的部分实在太有限了。 如果自己能再优秀一点就好了,那么也许就能在茱莉亚交响乐团脱颖而出,被祁斯年看到,哪怕能在他经历瓶颈的时候给与一点点鼓励呢? 祁斯年一直看着白朗的表情,笑了笑,问道:“怎么了?” 白朗翻了个身,侧过身子看着他:“只是在想,我当年为什么要考茱莉亚。如果我能考上柏林音乐学院,是不是就可以早点认识你了。” 祁斯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你是不是忽略了一点?你上大学的时候,我早就毕业了。我们不可能一起的。” 白朗说:“可是如果我们都在柏林,说不定也可以早点认识啊。也许几年前就合奏过了。” 祁斯年笑了,走到沙发旁,俯下身子看着白朗的眼睛:“你觉得我们认识得太晚吗?” 白朗想了想,没有回答。 他也知道自己资历浅,在北美尚还有些知名度,但在欧洲这片人均神童的古典乐土壤里则没有什么竞争力。要不是恰好遇上刚成立不久的e团以及祁斯年,他很难走得如此顺畅。更何况,如果时间倒退回几年钱,就算考上了柏林音乐学院,能不能找到弗里德这样优秀的老师还不一定。 白朗还是撇了撇嘴说:“如果重来一次……” “就算重来一次,你也要选茱莉亚,好不好?”祁斯年的音色低沉而缓慢,像在耐心地哄着小孩子,“否则弗里德可是会很伤心的。” “好吧。”白朗顺着台阶下了,仰头看着他笑出了酒窝,眼睛亮晶晶的,“首席,我刚才的话你可千万不能告诉老师。” 祁斯年模糊地“嗯”了一声,伸手摸到白朗的耳边,从他脑袋后面的沙发缝隙里抽出了遥控器,问道:“是不是在这里呆得无聊了?” 白朗摇摇头,说:“那倒没有。只是总是分心想到威尼斯的演出,没法安心享受这里的生活。我们什么时候去威尼斯?” 祁斯年微微笑了笑:“你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 后来他们没有再停留太长时间,等到终于把二重奏编曲改好的时候就启程离开了哈尔施塔特。 走的时候是个上午,白朗把大提琴小心翼翼地放到后座,正好透过挡风玻璃里看到天空上出现的一道彩虹。 祁斯年和卡尔走在后面,正在说着什么,注意力都不在这边。白朗从车里探出脑袋的时候,正听到卡尔说了一句:“……你可真是让人羡慕。” 他的声音有些伤感,惹得白朗愣了一愣,忍不住仔细去听。 而祁斯年看到了白朗,笑了笑,对卡尔说:“作为朋友,我肯定支持你每一个决定,只要你开心就好了。” “恐怕你也分不出心思支持我吧?”卡尔看了白朗一眼,露出了一个微笑,“有空聚。我会关注你们的二重奏的。” 祁斯年点了点头,说:“谢谢。” 之后,卡尔又拥抱了一下祁斯年,松开手后看向了白朗,语气又变回了轻快,说:“白,期待与你的再会。” 车子缓缓出发,白朗探出脑袋去回望卡尔,看到他依然站在门前,身后是明亮的玻璃房与开得灿烂的蔷薇花。茶色头发的男人面容已经模糊,看起来有点像童话故事里温柔的王子。 他说:“首席,卡尔是不是有些舍不得你?”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或许有一点吧。”祁斯年向着后视镜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看着前方说道,“没什么,不用在意。等埃尔德准备《堂吉诃德》的时候,我们会经常来这里的。” 白朗心里有点舍不得离开美丽的哈尔施塔特,听他这么说,转念一想也是,便点了点头,去看窗外湖边悠闲游荡的天鹅。 作者有话说: 去威尼斯啦。 微博照例放出关于哈尔施塔特的照片,感兴趣的可以看看。 第27章 【27】插曲 著名的水城威尼斯位于意大利的北部,与哈尔施塔特相距不到300公里,几个小时车程就能到达。 开车的照例是祁斯年。车子穿过连绵不断的山脉一路向南,直到周围出现了大片规整的麦田、转动的水车与围着篱笆的农家小屋。他们离意大利已经不远了。 白朗盯着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逐渐有些犯困,于是便闭上眼睛靠在车窗上睡了过去。原本他以为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应该已经到了目的地。没想到没过多久,耳边突然传来吵闹的响声。 白朗猛然醒过来,抬起头一时间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习惯性地转头去看祁斯年,却发现他已经踩了刹车,随后解开安全带去开车门。 “首席……” 祁斯年对他说:“你在车里睡,我下去看看。” 白朗坐在副驾驶,看到宽阔的马路与久违的商店街,人行道上的人群驻足不前,而前方的车子排成了一条长龙,堵车堵得格外厉害。 没过一会儿,祁斯年回来了。他告诉白朗,前面遇上了难民潮,可能得在这里等上一会儿。 “难民潮?”白朗想起之前看过类似的新闻,问道,“是那些偷渡客吗?” 十三度低音 第18节 祁斯年点了点头:“都是因为战乱无家可归的人。他们从海上进入欧洲,意大利是第一站。” 说话间,前面的车子开始缓缓通行,祁斯年的视线也转向前方,跟着车流慢慢通过十字路口。 白朗果然看到许多手提着大包小包的男男女女,他们有些席地而坐,面露愁苦,有些情绪激动,举着抗议牌向四周的警察说着什么。最让白朗印象深刻的,人群里还有不少孩子,茫然无措地跟在大人身后。 作为一个在和平国度长大的人,白朗并没有见过难民。意大利三面环海,是欧洲面向地中海的门户。这些失去家园的人们大多来自利比亚、埃及、突尼斯和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其中还包括了一些中东地区流离失所的人们。 只在新闻上看到的画面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白朗心里非常不好受。 他听说过,这些难民乘坐偷渡船漂过危机四伏的地中海,从意大利的兰佩杜萨岛和西西里岛登陆,随后一路向北,祈求寻找一个栖身之所。然而即便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经历了地狱一般的艰辛,眼神绝望空洞,外表却依然是干净整齐的。白朗看到几个孩子聚在一起,手里都捧着书本,有一个年轻女孩在教她们读单词。 “他们看起来……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白朗喃喃道。 祁斯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参加过一个公益性质的古典乐团,教那些被收容的孩子们演奏小提琴。这些人在这里是无处可去的难民,在家乡的时候,他们曾经是教师、记者、医生、大学生……都有各自不错的生活。他们的孩子原本也是在快乐与宠爱中成长,其中有好几个都有音乐基础,会弹钢琴。” 白朗微微抬起头看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把哽咽咽了进去。 祁斯年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依然看着前方,沉声说:“你要是感兴趣的话,下次也可以参加类似的公益乐团。要知道,这种组织一向都很希望有专业演奏家的加入。” 白朗立刻回答道:“好,我们说定了。你下次一定要带我一起去,我可以教他们演奏大提琴。” * 这段小小的插曲发生在一个名叫pasian di prato的小城。这个城市处在意大利、奥地利以及斯洛文尼亚的交界处,距离威尼斯不过一小时的车程。正因为临近亚德里亚海湾,所以聚集了一批自南向北的难民。 白朗以为离旅游城市威尼斯越来越近,便不会再出现这种拥堵的情况,没想到的是半个小时之后,他又被堵在沿海公路上,彻底傻了眼。 眼看着夕阳就要下山,祁斯年望着长到望不到头的车流,也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时间不早了,我们回pasian好不好?” 白朗原本从车窗里探出了半个身子,闻言又坐回了位置上,说:“今晚住在那儿吗?” 祁斯年点点头:“看这情况,继续耽误下去天就黑了。pasian不大,委屈一下好不好?” 白朗愣了一愣,莫名有些兴奋,说:“怎么会委屈,不是有你陪着我吗?” 祁斯年动作停顿了一下,笑了:“是啊,我会陪着你的。” 威尼斯音乐节的运营早就与他们确认过行程,连路线都是提前规划好的。没想到因为这一出插曲,他和祁斯年不得不在离威尼斯不远的地方逗留一晚。这让白朗有一种超出计划外的感觉,就像是循规蹈矩的乐章里突然出现一个错位和弦,顿时让整个小节都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堵车带来的焦躁感瞬间褪去,剩下一种跃跃欲试的刺激感。 祁斯年看着他的表情,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来。他开车的时候会戴上一副玫瑰金细边的眼镜,大概是在鼻梁上架的时间长了不太舒服,他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鼻梁。 随后开车转弯,沿着来路返回城市中去。 这种新奇的兴奋感在下车看到漫天晚霞时达到巅峰,却又在旅馆前台略带歉意的表情里戛然而止。 “抱歉,先生,我们只剩最后一间房间了。” 白朗先是有些错愕,之后立刻看向了祁斯年,心脏忐忑不安地跳动了一下。 跟他们一样返回这里的人有不少,很快把这个海边小城的旅馆住满了,这已经是沿途第三家没有空房的旅馆了。 祁斯年的表情却很沉静,他神态自然地问白朗:“你可以吗?” 白朗不争气地脸热了一下,心里不停地骂自己大惊小怪,也说道:“当然可以。” 之后两人从旅馆的门走出来,拐过一个街角,穿过马路走上滨海步道。 从这里可以看到下方的沙滩。这里的沙滩并不是度假级别的,上面有粗粝的石头,因为是内海的缘故,海水也并不蓝,却丝毫不影响当地的小孩子玩耍的热情。 白朗的脸在夕阳的照射下整个都是绯红的颜色,他欣赏了一会儿天边点燃大片天空的霞光,转头看见祁斯年用温和的嗓音跟路过的几个孩子说话。 白朗静静听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祁斯年说的是流利的意大利语。白朗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头疼。对于古典乐演奏家来说,欧洲什么都好,就是各种各样的小语种着实不好应对。 意大利的古典乐形式向来和歌剧不分家,而歌剧以意大利语为主,其次是法语和德语,还有少部分俄语。白朗学了多年的音乐,看乐谱和蝌蚪音符不在话下,对他来说,弄清楚不同语种的发音和语言习惯比搞清楚音符要难多了。 果然,什么一首《玫瑰骑士》换一句德语,这也太吃亏了。白朗脑子里不着边际地想着,就是欺负我人生地不熟罢了。 就在这时,前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属于小孩子的惊呼,打破了原本和谐美好的画面。 白朗循声看去,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男人,激动地冲着人群大喊大叫,手里似乎还拿着刀具。 所有人都毫无防备,几秒之后,属于儿童的尖叫声响起,吵吵嚷嚷的怒骂声,急促的脚步声不绝于耳。 “首席!” 白朗看见那个男人向着祁斯年身边的孩子走去,祁斯年神色冷静,把孩子护在身后。对方像一头失去神智的野兽,猛地举起拳头,冲着祁斯年打过去。祁斯年的衣角被两个孩子扯着,本能拿手去挡。那一拳就打在了祁斯年手上,打得他的右手一下子重重砸在身后粗糙的栏杆上,连带身体都向一侧偏了偏。 白朗似乎听到了一声重响。 他的心脏随之猛地坠了下去。 之后,白朗疯了一样地冲到祁斯年前面,在对方做出下一步动作之前用尽全力把他向后推开。 白朗看到那个男人手里有刀,但是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只知道站在祁斯年前面,愤怒地推搡着眼前的男人。 局面变得乱糟糟的,很快,那个男人被周围的人制住,然而白朗心里的怒火依然熊熊燃烧着,他无法控制住情绪,拼命推开阻拦自己的手,也顾不上四周的眼神和听不懂的意大利语,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差点连自己都要跌倒。 “你怎么可以伤到他的手!你怎么可以!”白朗狠狠地瞪着那个挣扎不休的陌生男人,也不管旁人听不听得懂,用英文混合着中文吼道,“你会毁了他的!你会毁了他的!” “白朗!白朗!”在所有的声音里,祁斯年沉稳的嗓音仿佛一道清流,一下子进入白朗的耳朵,他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一些。 “白朗,没事了,没事了。”祁斯年从身后抱住白朗的腰,把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按,“听话。” 白朗安静下来,然后立刻挣脱了他的怀抱,去看祁斯年手上的伤,心痛到哭了出来:“首席,你的手有没有事?” 祁斯年的手背红肿了一块,手掌侧面有道道擦痕,隐隐冒出血丝来。 白朗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心疼到无法呼吸的地步,当机立断说:“我们马上走,去医院。我们回维也纳,要不然去柏林,我们……” 祁斯年反手握住他的手:“我真的没事,不要紧,你别怕。” 他说话的声音十分平缓,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轻易让人的情绪舒缓下来。白朗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微微发抖,他不敢去看祁斯年手上的伤,于是只能抬头去寻找他的视线,再问了一遍:“你看着我说,你的手,真的没有事吗?” 祁斯年伸出一只手一直抚摸着白朗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炸起了毛的猫咪。他说:“我确定我没事。只是擦伤。” 白朗没有再说话了,只是抓着祁斯年另外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慢慢坐到了路边的椅子上。 他用手捂住脸,过了很久之后,才轻声问道:“首席,我刚才……是不是像个疯子?” 祁斯年用受伤的那只手拉开白朗的手腕,大拇指擦拭着白朗脸上的泪痕,笑了一下说:“没有,你很勇敢,白朗。” 第28章 【28】止疼药 他们原本是出来吃晚餐的,结果遇上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等回到房间后,白朗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不说话。 祁斯年叫了披萨,去前台取了外卖又上来,告诉白朗,前台说引发*乱的人已经被移交警方了。 白朗愣了一下,问道:“是难民吗?” 祁斯年回答:“目前还不清楚。从他说的语言来看,多半是的。” 白朗沉默了一会儿,想到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觉得可怜,但回想刚才的画面又觉得生气。他拉起祁斯年的手看上面已经结痂的血痕,气愤地说:“不管怎么样,你是演奏家,你怎么能用手去挡呢?” 祁斯年说:“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白朗立刻抬头看向他:“首席,我不是这个意思。” 祁斯年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下。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两道浅浅的呼吸声,白朗觉得有些别扭,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说:“反正你以后不能这样了,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手有多珍贵吗?” 祁斯年换了个姿势,看着白朗的脸笑了:“多珍贵?” “一百年才能出一双这样的手好不好!”白朗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补充道,“上个世纪是海菲兹,再上一个是帕格尼尼。” 祁斯年听了,微笑着问他:“我有这么厉害?” 白朗抿了抿嘴唇,低头轻声说:“反正在我心里就是这么厉害。” 祁斯年简单“嗯”了一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小桌子上,说:“谢谢你的夸奖。这么珍贵的手帮你点的披萨吃吗?” 白朗放下了手里的手机,看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说:“吃。” * 填满了空空如也的胃,白朗走到了窗边,把窗户打开了。 外面已经是一片黑暗,虽然路灯都亮着,但只能把路面勉强照得清晰。亚德里亚海湾就在不远处,虚空中传来沙沙的海浪声,和屋内祁斯年洗澡的水声混在一起。 白朗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听着洗手间里的动静。 他们的这个房间只有一张大床。 这很正常,都是男人,偶尔挤一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念大学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和朋友挤在一起睡过,怎么到这会儿却这样不自在起来。 白朗不知第几次对自己这么说。 然而他的心脏依然剧烈跳动,整个人都坐立不安,耳朵无法控制地听着洗手间里的动静。 他走到洗手间门口,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首席,你的手方便吗?要帮忙吗?” 水声停了,里面传来淋浴房打开的响声和祁斯年的脚步声。 “谢谢,暂时不需要。”祁斯年的声音从模糊转向清晰,随后门开了。 他穿着宽松的浴袍,用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衣襟因为动作而敞开,上半身几乎与赤裸无异。当手臂抬起的时候,腹部的肌肉便会显现出来,看起来十分漂亮。延伸下去是劲窄的腰,上面留着水珠,一直流进裤腰里面。 祁斯年走到窗口坐了下来,用左手撕下右手的隔水贴。 他抬起头看向白朗:“不去洗澡吗?” 白朗想了想,走到他身边说:“我先帮你上药。” 祁斯年把毛巾扔到一边,伸出手来说:“只是小伤。” “小伤才更要重视啊。”白朗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拉过他的手。祁斯年的手背已经不肿了,但是泛出了青紫色,看起来有些可怕。 白朗深吸几口气,脸上露出心疼不已的表情,只是没有再说话,小心翼翼地往上面涂上药膏。 祁斯年的手握住白朗的,说:“不会影响我们的二重奏首秀的。” 白朗愣了愣,说:“我没想那么多。” “我知道。”祁斯年抬起手来,拨弄了一下白朗的刘海,说:“我有点痛。” 白朗瞬间紧张起来:“哪里痛?” 祁斯年笑了一下,说:“按下去的时候,会有点痛。” 白朗立刻放开手,抬起头来看他的表情,眼睛有些湿润:“你需要止疼药吗?” 十三度低音 第19节 祁斯年摇了摇头,把一条腿叠到另一条腿上。浴袍的下摆顿时敞开了很多,露出修长笔直的腿。他的声音含着笑意:“你不是一直想学德语吗?我现在教你一句好不好?” 白朗茫然道:“什么?” 祁斯年的眼神温柔,嗓音低沉而沙哑:“nur musik ist das beste schmerzmittel.” 白朗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跟着重复了一遍。 ——“当我歌唱爱的时候,爱变成了痛。当我歌唱痛的时候,痛又变成了爱。唯有音乐,是最好的止疼药。” nur musik ist das beste schmerzmittel. 唯有音乐,是最好的止疼药。 白朗小声说:“首席,你这句也太没有诚意了。” 即便白朗从来不通德语,也知道这一句,因为它被印在祁斯年第一张专辑的封面。此刻,那张专辑还静静地躺在白朗的大提琴琴盒里。 祁斯年摸了摸他的头发,手指干燥而温暖,把白朗心里那些不安和担忧都抚平了。他低声说道:“那怎么办呢?我不知道该怎么让我的小粉丝放心了。” 白朗看着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能有效吗?我说止疼药。” 祁斯年思考了一下,朝他看过去,笑着说:“那要看是谁的止疼药了。来自我们大提琴小王子的音乐一定是可以的。” 白朗靠着沙发坐下来,也看向祁斯年。呼吸之间全部都是祁斯年沐浴过后的味道,他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像是被诱惑住了一样,说:“这可是你说的,我现在就要给你弹《玫瑰骑士》。” 白朗随后就要伸手去拿身边的大提琴,却不料被祁斯年拦住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很晚了。”祁斯年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说道,“你也累了。我们不弹琴了,去洗澡,好不好?” 白朗点了点头,站起来想了想,停住了原本的脚步,干脆把身上的t恤脱了甩在一边,在祁斯年的注视下磨磨蹭蹭走进洗手间。 作者有话说: 注: “当我歌唱爱的时候,爱变成了痛。当我歌唱痛的时候,痛又变成了爱。唯有音乐,是最好的止疼药”:是舒伯特写的诗,死了之后才被人整理出来,这里稍微删改了一些。 第29章 【29】威尼斯 洗澡的时候,白朗脑袋里的神经又逐渐绷紧了,他把水流调小,侧着耳朵想要听外面的声音。他想知道祁斯年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躺到床上,而自己等会儿出去又该睡到哪里。 然而淋浴房里只剩下水流淅沥沥的声音,不管他怎么努力都听不到祁斯年的脚步声。 小旅馆的条件实在算不上多好,淋浴房黄色的灯光昏暗,被蒸腾的热气照得模糊。但是白朗不敢关水,他害怕一关水祁斯年就知道自己要出去了。 到最后,白朗犹豫再三,穿上浴袍打开洗手间的门,房间里的灯已经关了一半,只剩下大床正上方一个小小的阅读灯。 祁斯年站在窗边,脸侧着,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向外面的夜色。 “洗好了?”祁斯年回头冲着他笑了一下,“你先去休息吧。” 白朗这才看到他手里举着个杯子,里面应该装着浅浅一个杯底的酒。白朗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点点头走到床边,拉开被子躺了进去。 他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好尽量规规矩矩地贴在床边,将一大半的位置空了出来。 躺下来之后,白朗发现窗外有夜风吹来,然后他闻到了柠檬味沐浴露的香味。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味道和自己身上的是一模一样的。 白朗往下缩了缩,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微微发烫起来。 他以为祁斯年可能要在窗口站很久,没想到很快,大约只过去了十分钟,祁斯年就关上了窗户,然后轻轻走到床边停了下来。 白朗躺在枕头上看着祁斯年。借着头顶的阅读灯,他看到祁斯年的眼睫毛微微颤动,温柔的眼神落在他的脸上。 祁斯年说:“睡吧。” 白朗感觉到另一侧的床垫向下沉了一下,随后,带着体温的柠檬味幽幽钻进了他的鼻尖。 祁斯年把灯熄灭了,整个房间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张双人床算不上很大,但足够他们两个并排躺着互相触碰不到对方。 夜色中,白朗安静地躺了会儿,翻了个身,面对着祁斯年,说:“首席,你睡了吗?” 祁斯年动了动,声音是全然的清醒:“没有。睡不着吗?” 白朗说:“嗯,睡不着。我可以靠你近一些吗?” 祁斯年没有说话,黑暗中的表情太不清晰,白朗只能捕捉到他的视线。他看见祁斯年与他对视了会儿,似乎笑了一声,说:“可以。” 白朗在被子里蹭了蹭,向旁边挪了十厘米,头靠得离祁斯年近了些,就不敢再动了,只是一直盯着他看。 “再这样下去天就要亮了。”祁斯年说,“睡吧,听话。” 白朗点了点头。他其实有些困了,但又不愿意就这么睡过去。他觉得这样的时候应该谈论一些更浪漫的东西,比如诗歌,比如生命,哪怕只是海浪或者今晚的月光都可以,总好过持续不断的沉默。然而他的脑子似乎已经陷入了瘫痪,想不到任何适合当下环境的话题。 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呆呆地看着祁斯年黑暗中的轮廓,心中那些繁杂的感情却始终无法平复下来,反而愈演愈烈,夹杂在激烈的心跳里,有一种又痛苦又甜蜜的感觉。 就这么僵硬地躺着,不知过了多久,白朗突然听到黑暗中传来祁斯年的叹息声,随后,他感觉到被子被掀开了一个角,祁斯年把右手伸了出来。 “白朗,”他说,“还是有一点痛。” 白朗立刻动了。他用双手包裹住祁斯年的手掌,说:“那我拉着你的手睡。” 祁斯年笑了一声:“好。” 这一瞬间,白朗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幸福感。他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后来在沙沙的海浪声中逐渐陷入了沉睡。 这本该只是一段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插曲,然而对白朗来说,他清晰地感觉到他和祁斯年之间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发生变化。但是没有变的地方似乎更多,比如祁斯年无法用语言表述的温柔,以及白朗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那种被迷到头昏目眩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祁斯年和白朗在这个小旅馆周围吃完早餐,然后开车前往威尼斯。 离开的时候白朗特意查了新闻,昨天因为难民潮引起的大规模堵车已经结束,海岸公路恢复畅通无阻。一小时后,白朗透过挡风玻璃,看到了大片充满意式风情的红砖房屋,以及围绕在周围的浅蓝色海水。 白朗没有来过意大利,很难不对传说中的威尼斯产生向往。至少在他的印象里,世上很难再找出这样一座城市,无论是建筑、绘画、雕塑,还是歌剧与古典乐,都如同威尼斯这样灿烂而辉煌。 进入威尼斯,所能使用的交通工具就只剩下水上巴士和贡多拉,一切车辆都被禁止在这里通行。祁斯年把车停在环岛广场上。白朗背起大提琴,紧跟着下了车。 走出码头,白朗首先看到的是如织的游客。到欧洲的那么多天里,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游客,这让他产生了一种终于从人烟稀少的阿尔卑斯坠落人间的错觉。 在这样的人群密度之下,大提琴就显得笨拙很多,白朗躲开几个从身边跑过的孩子,正听到蜿蜒的水巷里传来歌唱声。一个穿着条纹服装的贡多拉船夫撑着船桨热情高歌,威尼斯特有的尖舟缓缓划开水波,嘹亮的歌声就在临水而建的房子间不断回荡,引来岸上游客的欢呼与掌声。 白朗感叹道:“到了威尼斯,总算有一点自己是游客的感觉了。” 祁斯年的目光落在白朗的脸上,说:“你是吗?” “当然是啊,我都没有来过威尼斯。”白朗理所当然地说,“所以我要去买面具,买玻璃杯,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游客。首席,你不可以笑话我。” 祁斯年微微笑了一下:“我当然不会笑话你。我第一次来威尼斯的时候,也买了一个金色面具。” “真的?”白朗不肯相信他,“我才不信,你总是骗我。你之前还说自己不擅长运动。” 祁斯年听得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骗你?——当时那个老板说我买的面具是古董,可以带来好运。” 白朗觉得这话术未免太过蹩脚,忍不住用好笑的表情看向他:“你信了?” “能不能带来好运我不知道。”祁斯年耸了耸肩膀,“但是后来在威尼斯街边的许多小店里,我都看到了一模一样的面具。” 白朗“噗”的笑出了声:“怎么全天下的水乡都一个样啊?难以想象,贵公子sean chyi居然也会踏入商家的圈套。” 白朗的家乡也是个水城,说起来还曾跟威尼斯建立过友好城市关系。在他的记忆里有小桥流水和永远湿润的青石板,石拱桥一座连着一座,外婆用软软的方言呼唤他的小名。 ——跟威尼斯天差地别,却又那么相似。 只是外婆的老家后来变成了水乡景区,再回去的时候,河巷两岸的黛瓦小屋都成了纪念品商店,后来他去了北美留学,记忆中的水乡便离得更远了。 白朗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个不停,凑近了小声说:“那我不要买了,你把你的面具送给我。我用中国水乡的珍珠项链跟你交换。” 祁斯年嘴角弯了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珍珠?听起来不错。” 白朗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你简直赚翻了。” 第30章 【30】水上之城 后来白朗还是跑到圣马可广场附近的商店里挑了两个喜欢的面具,有模有样地戴在了脸上。他自己戴得开心,也要求祁斯年戴上同款,不许摘下来。 威尼斯的人们曾有戴面具和斗篷出门的传统,如今这一传统成了威尼斯情调的象征。临近音乐节,人群里多的是戴着夸张的面具,穿着华丽复古装束的游客。白朗和祁斯年此时的装扮十分应景。 祁斯年无奈地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不是刚才还说不买了?” 白朗直白地说:“我改主意了。你戴面具这么帅,我实在等不及要看。况且herbert说了,威尼斯音乐节的after party是面具主题啊。” 祁斯年神情奇异地看向白朗:“谁?herbert……威尼斯音乐节的运营?他为什么没有跟我说这个?” “你受伤了,我让他有什么不重要的都跟我说。”白朗停顿了一下,问道,“可以吗?” 祁斯年戴着面具,遮住了上面半张脸,露在外面的嘴唇和下巴精致而优美,如同中世纪的贵族。他点了点头,说:“当然可以。跟你说或是跟我说都可以的。” herbert从早上开始就在联系祁斯年,但祁斯年却谢绝了对方过来迎接的好意。 他和白朗像两个最普通不过的游客,随着人群,沿着黄金路线闲逛。 圣马可广场上人头攒动,头顶是翱翔的海鸥,地上是乱跑的胖鸽子。掐着时间点登上红砖钟楼,正好拥抱大运河辽阔壮观的夕阳,余晖洒满整片水上威尼斯,将每一座孤岛都熔成了瑰丽的星子,缀在深浅不一的海水里,熠熠生光。 “那就是凤凰歌剧院?”白朗在钟楼顶层,用手撑着墙壁向外探出身子,整个面容都被夕阳照成了橙色。 他指的地方是不远处海岸边的一栋不起眼的白色小楼。这座歌剧院在200多年中先后三次毁于火灾,又浴火重生。在古典乐演奏家们的心里是梦寐以求的圣地之一,也是白朗和祁斯年几天后要登台演奏的地方。 祁斯年点点头,看着他的表情微笑道:“是不是有点紧张?” “紧张啊,毕竟那可是凤凰歌剧院!”白朗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双眼闪烁明亮的光芒,“不过一想到到时候身边有你,就不紧张了。” 祁斯年看着白朗,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眼神变得非常温柔。 白朗伸手指向前方,说:“其实我更想在水上演奏,就像现在这样,向着落日的方向顺流而下,为沿岸的人们献上一首《威尼斯船歌》。” “诺亚小提琴吗?”祁斯年微笑赞同道,“确实让人向往。只是怎么办,运营不会让我们登上它演奏的。” 威尼斯大运河里除了来往的水上巴士,还有一条更为著名的“船只”——诺亚小提琴。它是由艺术家精心打造的“小提琴”浮船,完全是等比例扩大的小提琴样子,琴首为船头,琴身为舞台。威尼斯音乐节开始之后,会有小型音乐团队在上面演奏,沿着运河在整个威尼斯水域之间漂流。 可惜这个浪漫的场景注定与白朗无缘,因为水流和浮船形状的原因,船身无法保持持续平稳,会对上面的演奏家产生不小的影响。如今“诺亚小提琴”上的演奏以表演为主,并不会邀请白朗这样的职业演奏家。 “我就是说说罢了。”白朗撇了撇嘴,“我老师曾经说过,我的骨子里充斥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祁斯年笑了笑,英俊的脸在夕阳下散发着柔和的光:“不是让人着迷的浪漫吗?” 十三度低音 第20节 白朗直视着祁斯年的眼睛,眼睛亮了起来。他努力不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太夸张,笑了两声,说:“没错,你说得对,用词很准确。首席,你的中文已经可以出师了。这都是我的功劳。” “是你的功劳。”祁斯年靠着栏杆笑了笑,过了一会儿,问他,“要不要吃冰淇淋?” 白朗说:“gelato吗?” 祁斯年点点头:“圣马可广场上有一家gelato店,口味很好。我们去吃好不好?” 白朗想了想,说:“好。我要吃开心果口味的。” 后来,白朗吃到了开心果口味gelato,又兴冲冲地拉着祁斯年去了一家种草很久的米其林三星餐厅,非要吃威尼斯特色墨鱼汁面不可。 黑色的墨鱼汁把他的口腔、牙齿和嘴唇都染成黑黢黢一片,他拿着手机用前置摄像头自拍了好几张,边看边乐,还把照片发到群里去,换来音乐家们的集体嫌弃。 白朗用膝盖去碰祁斯年的膝盖,吐出舌头问:“首席,我好不好看?” 祁斯年仔仔细细地盯着他,把白朗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才笑着说:“不是有镜子吗?你说你自己好不好看?” 白朗当然知道满嘴墨汁有多么猎奇,可是一抬头,高档的餐厅里人均牙齿黝黑,旁边桌的几个年轻人正把脸贴在一起龇着牙拍照留念。 他恶从胆边生,噘起嘴凑近祁斯年说道:“你不许觉得我不好看,就算不好看,你也要陪我一起。” 祁斯年身体向后仰,说:“怎么一起?” 白朗屏住呼吸又凑近了些,近到能看到祁斯年瞳孔里倒映的自己。他追着祁斯年的视线,对视了一会儿,直到祁斯年避无可避,才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把装着墨鱼汁面的盘子端到鼻子底下,说:“真的特别好吃,分给你一点好不好?” 祁斯年微微低下头看他,带着茧的手指轻柔地拂过白朗的脸颊,为他擦去黑色的墨鱼汁,敷衍地说了一声:“我可没有说你不好看。” 白朗不服气地说:“那你也没说好看啊?” 祁斯年于是又在他脸上捏了捏,语气十足诚恳道:“白朗,你真是太好看了。” 与游客们大多选择住在主岛不同,运营为他们安排的酒店在距离主岛有一些距离的lido岛上。这是威尼斯最大的一处长岛,横贯东南,有大片美丽的沙滩和度假酒店,是国际闻名的疗养胜地。从主岛过去,需要乘坐40分钟的水上巴士。 夜晚的威尼斯热闹依旧,主岛上一片灯火通明,人们为了即将到来的音乐节彻夜狂欢。两人坐在安静的水上巴士上,还能听到从圣马可广场上传来闹哄哄的笑声。 白朗靠在祁斯年身侧,看着窗外的灯光慢慢向后退去,身体随着海浪轻轻摇晃,感觉被温暖的襁褓包裹住了一样,逐渐觉得困了。 意识并没有完全退去,他知道自己把头靠在了祁斯年的肩头,还感觉到祁斯年把外套盖在了他的肩膀上,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 注: [1]威尼斯船歌:门德尔松的曲子。选自歌剧《霍夫曼的故事》第二幕,用音乐写尽了威尼斯的繁华与美丽。如今也是经常在威尼斯能听到的曲目之一。 [2]诺亚小提琴:其实叫“诺亚的小提琴”,是真实存在的,本人没有见过,因为它是2021年才被设计出来的,本意为向新冠肺炎逝者致哀。本文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作者单纯觉得这个形式非常浪漫,非常意大利,所以化用一下。 [3]gelato:意式冰淇淋,虽然翻译成冰淇淋,但它和ice cream是不一样的。在欧洲ice cream是指哈根达斯那种盒装的奶油成分更多的冰淇淋,意式是指新鲜冰淇淋,这种gelato的保质期更短,奶油成分更少,口感也会略微偏向于冰沙。 第31章 【31】永恒森林 后来他迷迷糊糊听到祁斯年跟人说话,说的居然是中文。 “……嗯,白朗睡着了。” 白朗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那是个很好听的男声。他问道:“是不是太累了?” 祁斯年笑了一声,身体微微颤动,又说了一句:“今天玩得有点累了。” 白朗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努力对抗住大脑的倦意睁开眼睛,说:“首席,我没有睡着。” 祁斯年按住他要掀开外套的手,说:“躺着吧,没事的。” 白朗看向祁斯年,他听得出祁斯年的语气很放松,是面对熟悉的人时才会有的放松。他“嗯”了一声,坐起来看向站在他们面前的人。 那人站在窗户边上,逆着光,面容有些不清晰,只看得出身形修长,目光含着友善的笑意。即便如此,白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著名的华裔钢琴演奏家,林出。 难怪祁斯年的语气熟稔,白朗早就听闻,祁斯年和这位harvey lin从出道之前关系就很好,两人合作演奏的曲目至今被奉为经典。 白朗立刻站了起来,身上的外套因此滑落在椅子上。他叫了一声:“林老师。” “哎哎哎,不用这么拘谨。”林出伸手按了按白朗的肩膀,“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白朗转头看祁斯年,见他没说什么,于是点了点头说:“您好,我是白朗。” 林出靠在椅背上盯着他看,笑着说:“我知道你是白朗,是弗里德的徒弟,e团新上任的第一大提琴。不光这些,我还知道你是祁斯年的小粉丝。为爱跨越大西洋的那种,对不对?” 白朗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林出。”祁斯年不客气地说道,“不要欺负他。” “怎么就欺负了?聊聊天而已。”林出看向祁斯年,笑了一声,“祁斯年,你这么说我可就不高兴了啊。” 祁斯年说:“现在没欺负,以后也别想。” “谁还没个粉丝怎么的,瞧把你给得意的。”林出小声说道,又上下打量了白朗几眼,过分漂亮的脸上露出了十分和善的笑容,“小白,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喜欢我?我也很有名啊。音乐是相通的,就算你是提琴演奏家,也不是非要喜欢他祁斯年啊,专业不要卡得太死嘛。” 白朗没有说话。他醒来乍一眼看到林出这样世界级别的音乐家,现在脑子还懵懵的,有点紧张。 钢琴并不在交响乐团的规制内,却有着作为全谱系独奏乐器天然的优势。 林出很早就以独立钢琴家的身份出道,为世界所瞩目。一手出神入化的技能控制,以及细腻精准的乐感,再加上那张无论从何种角度看都美艳至极的脸,使得林出不管从音乐水准、商业价值还是人气上来说都是如今音乐家里的顶流。这一点即使是祁斯年也很难与他相提并论。 一样是祁斯年的朋友,白朗能感觉到祁斯年对待林出的态度比对卡尔更为亲密随意,或许是因为同为演奏家的缘故。 白朗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他说:“我也很喜欢您,林出先生。” 林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又笑着去看祁斯年,故意说:“哎,这样才对嘛。嘴真甜。站着干什么,坐下坐下。” 白朗于是又坐回了祁斯年身边,说:“是真的。我特别喜欢您两年前与bpo合作的普罗三。” “哦……普罗三。”林出摸了摸下巴,笑嘻嘻凑过来说,“就是不知道你看的是我啊?还是你们家首席啊?” 白朗的脸有点泛红,想了想还是认真地回答道:“非要说的话,我觉得那场演出里您的表现更好一些——那毕竟是钢琴协奏曲。首席,你觉得呢?” 祁斯年一直安静听着他们的话,这时候也微笑着点头道:“这就是钢琴的魅力了。当时他的状态绝佳,就像沃塞尔指挥的评价那样:you beat the berliner philharmoniker。(你打败了柏林爱乐)” 林出听到他俩一唱一和的话语,朗声大笑起来,然后摇了摇头道:“不得了不得了,居然能得到sean chyi这样的赞赏。我一定要回去说给林女士听,让她好好夸奖我一次。” 白朗朝祁斯年看过去,发现他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问林出:“你最近的李斯特超技练得怎么样了?” 林出的笑容顿了顿,明显地移开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你看,我现在哪来的时间呢?” 祁斯年安静了一会儿,显然不赞同他的说法。随后他说道:“这次威尼斯你打算演奏什么曲目?” 林出回答道:“贝多芬的曲目,《月光》。不是多复杂的曲子,也贴合音乐节主题要的感觉。” 祁斯年靠在椅背上,神情是冷静的,他“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白朗察觉到气氛突然有些僵硬起来,然而他插不上话。不知道这位林女士是谁,听起来应该是林出的家人。从林出和祁斯年的语气来判断,他们之间又似乎不仅仅是音乐上的朋友那么简单。 窗外吹进来的海风已经明显带上了凉意,林出打了个喷嚏,然后揉着鼻子道了句“抱歉”。他对白朗说:“小白,把外套穿上,别感冒了。” 林出也是受威尼斯音乐节的邀请而来,同样在lido岛下了巴士,与他们走进同一个酒店。 林出带来了一个庞大的工作团队,光生活助理加起来就有三个,以及专业经纪人以及几个御用音乐制作。虽然住在同一个度假酒店,林出和他的团队却与祁斯年住在不同的区域,单独占据了好几栋别墅。 白朗暗暗咋舌。他曾听闻,像林出这样当红的钢琴演奏家身价高到可怕,身上还会有许多品牌代言,平时的工作生活与大明星无异。在见到林出本人之前他并没有什么概念,直到今天才明白,像这样的音乐家,他们代表的或许早已不仅仅是音乐本身。 “林老师是因为这样才没有时间练习李斯特超技吗?”等林出与他们分开之后,白朗这样问祁斯年。 祁斯年摇摇头,说:“以林出的水准和乐感,我不认为这会是主要原因。实际上在七八年前,他就已经可以演奏超技曲目。能圈住他的,始终只有他自己。” 白朗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圈住他的……是瓶颈期?” “或许吧,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祁斯年停顿了一下,轻声说,“如果因为迷失方向而失去对音乐的热情,那即便拥有再高超的技巧也无法演奏出动人的旋律。而那种没有灵魂的音乐从自己指尖诞生的感觉……足以让每一个演奏家痛不欲生。” “痛不欲生。”白朗喃喃重复了一遍。他想起了卡尔曾说过的话,于是走到祁斯年身边停下来问他,“首席,像你这样的人,也曾迷失过方向吗?” 听到他这么问,祁斯年似乎是笑了一下。 他把手臂撑在桌面上,拉开一些距离去看白朗的眼睛,眸子里都是沉静和温柔的光。 他说:“我是个普通人,也会有找不到方向的时候。不仅仅是过去,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我的音乐也将失去那些令你喜欢的‘灵魂’,再也无法高飞。白朗,到时候你……” “不会的。”白朗不想听这个。他轻轻去抓祁斯年的右手,用指腹轻抚上面擦伤的结痂,执拗地说,“你永远不会。” 祁斯年定定地看着他,眼神越来越认真。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的音乐就是你的止疼药,是你归途的森林。你说过,飞鸟最终会落回森林里,不是吗?”白朗又靠近了一些,仰起头与祁斯年漂亮的眼睛对视,“同样的,如果我失去了方向,也请你做我的指引,好不好?” 祁斯年听他说完,立刻反手与白朗的手指交握在一起。 他的呼吸加重了一瞬,眼睛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显得格外深邃明亮,最后微微笑着说:“你的音乐会是我永恒的森林,我将终其一生与它为伴。我保证。” 作者有话说: 注: [1]you beat the berliner philharmoniker:这句话是simon rattle对郎朗演奏的评价。不知道这样引用可不可以,如果不可以的话我后期会删掉。 申明一下,只是参考评价,人物绝对没有原型。将来要是有任何人塌房都与我春日夏禾没有半点关系。(严肃脸指天发誓) [2]李斯特超技:李斯特超级技巧练习曲,为世界上公认难度最高的钢琴组曲之一。顺便说一下,弗朗茨·李斯特这个作曲家,所作交响诗和交响曲都是偏向浪漫的风格,但他作的钢琴曲真的是难吐了。目前为止世界公认十首难度最高的钢琴曲里,五首都出自于这位之手。 第32章 【32】深陷灵魂之爱 一年一度的威尼斯水上音乐节会持续半个月之久,在此期间,整个威尼斯每天都会有好几场演出,或隆重或轻松,风格并不拘泥于古典乐,形式也从歌剧、舞台剧,到交响诗和室内乐都有。 白朗和祁斯年的二重奏被安排在第三天晚上,凤凰歌剧院“深陷灵魂之爱”主题演奏会,是整个音乐节的第一个高潮。 在那之前,祁斯年和白朗都在lido岛上练习准备,没有再去过主岛,只从新闻里听说,威尼斯因为音乐节聚集大量游客,十分热闹。 lido岛却是难得安静,阳光甜蜜,海风清新。祁斯年和白朗住着度假酒店别墅群里的一栋,附带一个很大的琴房,从窗子口就能看到海湾。 林出的出场比他们还要再后两天,听说他的《月光》最终编曲还没能定下来。不过林出自己并不心急,反而抛下他那一大家子团队,天天往祁斯年和白朗的琴房跑。 白朗终于想起来问祁斯年他和林出的关系,结果祁斯年说,林出的母亲与他的母亲是姐妹。林出在国内长到八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之后他妈妈才改嫁到了英国,也把他带来欧洲继续深造钢琴演奏。 “所以,这么说的话,林老师是你的表弟?”白朗是真的惊了,“怎么从来没听别人说过?” 祁斯年想了想,说:“觉得没有必要,所以没有提过。林出那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白朗点了点头,又在心里暗自对比了一下,发现两人的容貌虽然是不同的风格,但还真是有点像的。尤其是眼睛和睫毛,都深邃而好看,即便在白种人里也绝不落下风。 后来在某个下午,白朗放下手里的琴弓,问坐在沙发上的林出:“林老师,您和首席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十三度低音 第21节 林出把手臂枕在脑后,想了一下说:“算是吧。只是我小时候与他见面不多,反倒是都学了音乐之后才逐渐熟了。小时候我可讨厌他了。” 白朗诧异地看他:“讨厌?为什么?” 林出笑着说:“你家首席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人在国外,名字倒是在我耳朵里盘到长茧子。你也是中国人,你应该懂的。” 白朗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点点头。 林出撇了撇嘴,感慨道:“不过他倒真的是好运气,从小到大运气都好,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可不是人人都能遇到灵魂伴侣,成为灵感枯竭时的缪斯。” 白朗愣了愣,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可思维却乱糟糟的,于是露出疑惑的神情问道:“你说谁?” 林出放下了手臂,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突然笑出了声:“当然是你啊。” 白朗有点分不清他是在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他从琴凳上站起来,把琴谱放回原来的地方,一直看着林出,没有说话。 林出也坐了起来,看着白朗脸上的表情,笑得更开心了:“原来你不知道?” 白朗问:“我应该知道什么?” “小白,我中文不比你差,你套不到我的话。”林出淡定地给倒了两杯水,说,“你自己去问祁斯年,我可不敢惹他。” 白朗低头发了好一会儿愣,才起身走到楼梯上向下看去。祁斯年正在楼下与运营herbert商量演出细节,注意力并不在这边。 很快,herbert走了出去,祁斯年依然坐着。他注意到白朗的目光,抬起视线看向白朗的眼睛,微微笑了一笑。 白朗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的思绪几乎完全停滞了。心跳一点一点加快,他有些受不了祁斯年这样的视线,时间长了,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 祁斯年眼中温柔的笑意更盛,他伸出手从桌上的花瓶里抽出一支怒放的玫瑰花,用指腹在娇嫩的花瓣上轻轻蹭了一下。最后,他把手收了回来,手指抵在嘴唇上,轻轻留下了一个吻。 白朗又愣了一会儿,直到herbert推开门回来,祁斯年回过头继续与他交谈,才缓缓抬手捂住了脸。 * 白朗和祁斯年二重奏首秀的那天,威尼斯大名鼎鼎的凤凰歌剧院座无虚席。 整个音乐厅灯火通明,果真如同一只在夜空中绽放光辉的凤凰。盘旋上升的天花板上悬挂无数巨大意大利吊灯,辉煌的光线洒向音乐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祁斯年与白朗穿着同样的黑色燕尾服,站在舞台下方的候场出场。 白朗的心里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兴奋。这是他作为演奏家第一次登上这样大的国际性舞台。等待区域众星云集,都是从前在杂志和荧幕上才能见到的面孔。许多人并不认识他,却因为“sean chyi的搭档”这个身份而把好奇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白朗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音乐之上,没有与任何人交谈。 很快,观众席灯光渐暗,全场保持着鸦雀无声的礼仪,只剩下一种热烈激动的情绪在无声蔓延。 《花之歌》的旋律响起,属于意大利圣切契利亚管弦乐团的音乐流淌开来。弦乐声部以悠扬柔缓的音色缓缓吟唱,沿着降d大调释放出一个神圣唯美的梦境。三个主题后,铜管声部接连而上,激昂的重音渐次交叠,代表夹杂在虚幻爱情中澎湃的欲望。两个声部携手交织,种种心绪被倾诉得淋漓尽致,仿佛百年前的纪伯伦在发出高唱: “爱情是虚妄,是牢笼,是身不由己!爱情是献祭,是灵魂,是抵死缠绵!” 与德奥的古典音乐相比,意大利的音乐拥有更为戏剧性的表达。意大利人与生俱来的乌托邦式理想深深根植在他们的音乐形式中,被古老的圣切契利亚管弦乐团完整传承下来。 如同《gramophone》杂志曾对这支乐队的评价——“它的音色生动热情,就像威尼托的葡萄制成的阿玛朗尼葡萄酒,很甜,但很容易醉。” 如今,这甜蜜醉人的音符经由演奏家的指尖化为沁人心脾的芬芳,每一次呼吸都在倾诉今天的主题——“l’amore intrappolato nell’anima”(深陷灵魂之爱)。 白朗静静听着,心情随着羽管键琴与圆号的优美和声起伏。偶然间他转过视线,发现祁斯年正回头温柔地看着他。优雅的演奏家眉眼深邃,被镁光灯一扫,仿佛染了一层金粉,是一种天然能吸引所有人视线的英俊。 白朗的眼眶开始发热,他觉得这产自地中海的葡萄酒的酒精度数未免太高,刺激多巴胺分泌活跃,大脑产生了一种沉醉在爱情中的错觉。他下意识地站直身体,跟祁斯年对视。 音乐结束在一个绵长美好的低音号大三和弦里,全曲乐声意犹未尽,象征永不终结的爱情之美。 就在这时,来自东方的两位音乐家踏着掌声并肩走上舞台。他们背脊挺拔,姿态自信而优雅,在指挥台边站定,向着所有听众微笑致意。 作者有话说: 注: [1]意大利圣切契利亚管弦乐团:orchestra dell'accademia nazionale di santa cecilia。不知道缩写是什么,意大利排名第一的交响乐团,偶尔能冲进世界前十,非常古老的一只交响乐团。 [2]羽管键琴:古代拨弦钢琴。传统古典交响乐团并没有钢琴的席位,但会有常驻羽管键琴家。 * 说到意大利,就是热情浪漫的代名词。他们的交响乐和德国有一些细微不同。意大利更追求戏剧性的表达,甚至还出现过演奏家身体来回摇摆这样在德奥绝对不允许出现的事情。这一度成为欧洲交响乐圈有争议的话题。后来,意大利保持了他们交响乐的“意大利性”,并且让它变成了意大利交响乐的重要特点。 第33章 【33】二重奏 白朗觉得现场的镁光灯照得人太热,几乎要燃烧起来。他的眼睛是湿润的,每一口呼吸却又觉得干燥,鼻尖已经有汗水沁出,让他本能想要用手去摸一摸。但他看到站在灯光下的祁斯年,又忍住了。 祁斯年回头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利落抬起手臂,接着深吸一口气,一个呼吸间,大提琴和小提琴急促流畅的旋律同时划破虚空。 在场观众的心弦无一不绷紧了。 记忆中悲伤抒情的亨德尔g小调以80bpm的速度呈现,崭新的主题旋律融合崭新的节奏,被四度音程肆意陈述。 白朗和祁斯年不约而同摒弃所有揉弦,节拍干净不拖沓,音乐线条跳跃不休,焦距忽近忽远,时而落在的骄傲明媚的小提琴连续和弦上,时而又被大提琴的华丽辽阔的低音所吸引。 对于神秘多变的passacaglia舞曲,有的音乐家喜欢用揉弦拉出哀伤的余音,有的则喜欢处理成甜蜜清新的小快板。而祁斯年想要诠释的亨德尔,完全有别于这两种常见的风格。 小提琴超高水准的连顿弓与跳弓切换得干净而自然,每一串变奏都裹挟五光十色的气息奔涌而出;大提琴一改平日里悠远沉稳的风格,每一个音符都沐浴着酣畅淋漓的奔放。它不管不顾追逐小提琴的音色,如同追逐无所不能的神明。 温度骤然上升,所有倾听者屏住呼吸,身临其境。 属于小提琴的声部明亮而滚烫,它骄傲踏入,掷地有声: e’il mio destin cosi’(我们寻找命运) solinga ne’tumulti(寻找点燃灵魂之人) che piu cercando io vo?(我们寻找的到底是什么?) 大提琴声部倾身跟上,以湍急的跳音诵读出郑重回应: dell’universo, dell’universo intero(是全部的宇宙) quando ne’cieli il raggio(是天边的微光) nasca il giorno, o il giorno muoia(是日出,以及日落) amor,!amor e’palpito!(是爱情!是爱情!) sempre lieta ne’ritrovi!(我们在爱情里获得永生!) 两道音律和声绮丽梦幻,纠缠、对立,自问自答。每一个来回都碰撞出精妙绝伦的力量感,就像专为两人量身定做一般,从调性到和弦,从呼吸到变奏,升华出无比绚烂的火花! 最后,小提琴声猛然拔高,化作飞鸟嘹亮的尖啼,大提琴稳稳向下方沉淀,在连续多个变奏中拉开距离。最后一个coda到来之前,g小调主题再度响起,大串的对位琶音跨越遥远的十三度音差,两个声部狠狠拥抱在一起。 太美了。 白朗紧紧闭上双眼。 他在这一瞬间几乎灵魂出窍,呼吸和扬起的右手都微微颤抖,汗水打湿了燕尾服下面的衬衫。周遭的所有喧闹仿佛都被隔离在了千里之外,舞台上坐着的乐团、舞台下黑压压的观众,都已经消失不见。 祁斯年回过头来与他对视,冲着他笑了一下。 时间似乎停滞在中世纪,又似乎在这个笑容里向前飞速滑动。 第一个观众激动地站起来鼓掌:“bravo!” “bravo!” “bravo!” 现场掌声雷动,白朗再次回到人间,坐在琴凳上迎接此起彼伏的喝彩。 万众瞩目的小提琴手张开双臂,在无数人炙热的目光下拥抱热泪盈眶的大提琴手,在他的耳边落下一个轻而克制的吻。 白朗感觉到祁斯年贴着自己耳朵轻轻说了一句话。 那是一句发音十分拗口的语言,温柔的音节很快就被现场嘈杂的声音盖了过去。 然而白朗却觉得自己应该是听懂了。 * after party设在威尼斯最大的酒店大堂,音乐家们按照要求戴上威尼斯面具,在水城浪漫的夜里观赏一场狂欢节的焰火。 而已经隐隐成为中心话题的两位演奏家并不在这个会场之中。 离开凤凰歌剧院之后,祁斯年带着白朗登上了一艘贡多拉。 两头翘起的尖舟就这么顺着水巷随意飘荡,很快离开宽阔的大运河,穿梭在威尼斯僻静而狭窄的水道内。 今晚的月光明亮如水,把水面照得如同闪光的银色丝缎。夜风温热暧昧,将不远处的欢声笑语送来。闭上眼睛,似乎还能依稀听见悠扬的华尔兹曲调。 白朗抬头看着从头顶上方经过的一座座古桥,问祁斯年:“首席,我们这样出来可以吗?” 祁斯年在出来之前喝了点酒,此时斜靠在船身上。他的神情是清明的,眼神反射着月光,看起来有潋滟的醉意。 “没什么不可以的,herbert不会介意的。”他轻声说。 白朗笑了:“介意他也不敢说你啊。” 祁斯年也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而是用手肘撑了一下躺下来,正好把头枕在白朗的膝盖上,微微闭上眼睛。 白朗第一反应想动,却被祁斯年握住了手腕,说:“累了。让我躺一会儿,到叹息桥再说。” 白朗乖巧地没有再动,下意识地放松腿部。他怔怔地看着祁斯年月光下的脸,任由自己的手被祁斯年包裹在温热干燥的掌心里。 他们不再说话,四周便再一次陷入了安静,流水的声音格外清晰。 过了会儿,白朗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首席?” “嗯。”祁斯年立刻闭着眼睛回答他,声音低沉,含混不清,“乖。” 白朗愣了一愣。在这一刻,那些激烈的情感和无法平复的心跳全都蛰伏了下去。他突然回想起舞台上祁斯年的样子。优雅、沉着,充满了距离感,是那个近乎完美的sean chyi。可是离开了舞台的祁斯年那么温柔性感,他会做饭会玩闹甚至会调情,与所有人的认知都不一样。 这是完整的祁斯年,是他在其他人面前都不会呈现出来的另一面。这个想法让白朗的心一下子沉浸在某种甜蜜而满足的快乐里。 白朗用小指勾住祁斯年的小指,食指的指尖沿着祁斯年掌心的纹路细细摩挲。然后他靠在船身上,抬起头去看威尼斯漆黑静谧的天空。 贡多拉沿着明亮的月光水道漫无目的地飘荡,很快就穿进了一片水道密集的区域。水巷收拢,两侧是高耸古老的中世纪建筑,视野的上方只剩下窄窄一条夜空,像是一条缎带,延伸向远方瑰丽的星河月色。 白朗听到悦耳的旋律从头顶上方的窗户里传来。一位穿着复古宫廷装束的女士站在窗口,对着月光声情并茂地唱着一首咏叹调。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ing buds of may,”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十三度低音 第22节 旋律在仲夏的夜晚盘旋缭绕,如同悠长的梦境一样。 伴随音乐响起的还有少女们欢快的笑声。她们站在雕花阳台上交谈嬉闹,乌黑柔软的长发被缠绵的夜风拂起,美丽的脸庞如同蔷薇绽放。 其中一个女孩看到了窗下缓缓漂过的贡多拉,笑着对穿着燕尾服的白朗抛下一朵火红的玫瑰。 白朗伸手接了。他微笑着用手指夹住花枝,欠身行了一个并不标准的绅士礼,换来少女们羞涩的笑声。 祁斯年慢慢睁开眼睛,却并没有起身,微笑着看着白朗的脸,没有说话。 白朗从他神情联想到关于“绅士maestro bai”的话题,自己先笑了,想了想,把手里的玫瑰花转了个圈送到祁斯年手里,故意贴近他说:“送给你。” 祁斯年低笑了一声,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故意沉下声音说道:“别人送你的玫瑰,转送给我吗?” 白朗一直看着他的表情,用下巴蹭了蹭他的手心,微微红着脸说:“是啊,我送的,难道你不喜欢吗?” 祁斯年一直把头枕在白朗的腿上,眼睛里盛满了温柔到不可思议的月光。 他的视线落在白朗的身后,说:“叹息桥到了。” 白朗想要回过头去,看一下这座举世闻名的半圆形桥梁,没想到祁斯年突然伸手按着他的后颈,然后深深吻上了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注: [1]帕萨卡利亚舞曲(passacaglia):这首曲子比较多的是小提琴+中提琴的配置。著名演奏家julia fischer曾和daniel muller合作过大小提琴二重奏版本,b站有哦。 音乐处理方式参考了这个版本。 [2]演奏中的几句意大利语,全部都来自于意大利著名歌剧咏叹调台词。 涉及曲目:多尼采蒂《爱情灵药》、威尔第《茶花女》。 都是古意大利语,中文是我自己瞎翻译的,跟原文意思有点出入。 [3]shall i compare……那几句英文,来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仲夏夜之梦》 第34章 【34】月下船歌 白朗的脑子在这一时间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祁斯年紧紧抱在了怀里。 祁斯年的吻并不激烈,是温柔而深入的。他把手指插进了白朗的头发里,手掌按在脑后不断安抚。嘴唇湿热的触感让白朗忍不住全身发抖,他呼吸不畅,仿佛要溺毙在这个吻里,下意识地侧过头想要躲开。 祁斯年顺势吻白朗的脖子,舔吮他因为紧张而颤抖着的喉结,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腰处,温柔地来回抚摸。 白朗的眼神难以聚焦,似乎看到那座白色的叹息桥从他们的头顶缓缓掠过,留下一道巨大的影子。优美的咏叹调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如同来自天堂。 它在歌唱誓言,歌唱夜色,也在歌唱爱情。 爱情…… 白朗迷迷糊糊地想到,听说恋人在穿过叹息桥的瞬间热烈拥吻,爱情就能天长地久。 真傻。 祁斯年应该察觉到了白朗的僵硬,又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放开了他的身体。随后,他摸了摸白朗的脸,淡淡地问道:“不喜欢男人?” 白朗呆呆地看着祁斯年,摇了摇头。他全身都是虚软的,夜风吹来,背上一阵凉意,才发现自己居然因为紧张而出了汗。 “那就是不喜欢我了?”祁斯年语调平静地问。 白朗愣了一愣,立刻回过神来:“怎么可能!” 他的反应比任何时候都要激烈,甚至因此哽咽了一下:“我喜欢了你这么久,你明明就知道,怎么可以这么说。” 祁斯年笑了,伸手抱住他哄:“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白朗委屈地把头埋在祁斯年的怀里。 过了好一会儿,白朗的心脏又不争气地猛烈跳动起来,脸颊发烫,像是喝醉了酒一样。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白朗抬起头看向祁斯年。 祁斯年笑了,胸腔发出微微震动,回答道:“喜欢。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白朗想到了二重奏结束时祁斯年俯他耳边说的那句话,心又酸又软,被他这句“喜欢”勾得直发痒。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根本无法思考,除了兴奋就只剩下头晕目眩,于是抱着祁斯年,努力保持最后清醒,说:“不是对后辈的那种喜欢,也不是对朋友的那种喜欢,要对爱人的喜欢。你明白吗?” 祁斯年被他这种说法逗笑了,又亲了亲白朗的鼻尖,柔声说:“是对爱人的那种喜欢,也是对灵魂伴侣的喜欢。” 白朗立刻被浓烈的幸福感包围了。他简直无法相信这场原本以为会无疾而终的暗恋会如此顺利。男神就在他的面前,亲口回应了他的感情。而在此之前,他们刚刚演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二重奏。 顺利到就像在做梦一样。 白朗的眼睛里无法控制地盈满了泪水,双眼微红地看向祁斯年。祁斯年也在看他,神情专注而温柔,被月光洒满的眼眸里只有白朗的倒影,仿佛白朗就是他的全世界一样。 这种感觉让白朗快乐得要死,他干脆跨坐在祁斯年的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热切地去吻他的嘴唇。跟祁斯年相比,白朗的吻毫无章法,甚至带着点凶狠。他的手不管不顾地摩挲着祁斯年的耳朵和下颌,又去舔*啃咬他的下巴和喉结。 祁斯年不得不用一只手托着他的屁股,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和后颈,如同在安抚一只过度兴奋的宠物。到最后他自己的呼吸也粗重起来,重重亲吻了一下白朗的耳朵,身体向后仰去,说:“有人。” 白朗顿时愣了一下,向着四周看去。 他们的贡多拉刚刚穿过一个桥洞。小船贴着水面摇摇晃晃,晃碎了水面的月光。而桥上站着几个路人,正对着他们吹口哨,还发出善意的笑声。 看这个方向,他们正在向着主干道而去。 白朗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羞耻感,但他依然不肯从祁斯年腿上下来,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祁斯年的神情:“那怎么办。我还是想抱着你。” 他一点都不想跟祁斯年分开,哪怕只是短暂的肌肤分离都不愿意。他的脑袋依然晕晕乎乎,只知道紧紧抱着祁斯年,恨不得连时间都被打碎,永远停在这一刻才好。 祁斯年深深地看着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奖励似的用手指刮了刮白朗的下巴。 白朗下意识地张开嘴追逐他的手指,然后用舌尖一点一点去舔。 他们又一次拥抱着吻在一起。 这个吻与之前的温柔克制完全不同,是缠绵而黏腻的,他抱着祁斯年的脖子,完全能够感受到他灼热气息里浓烈炙热的情感。 视线逐渐难以对焦,白朗看着祁斯年轮廓漂亮的下颌线和隐隐露出的锁骨,突然注意到上面有几点殷红的痕迹,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什么。 ——violin hickey,“琴吻”。小提琴日复一日在皮肤上摩擦留下的痕迹。 那是每一个提琴演奏者的勋章,白朗自己也有。明明知道那是再正常不过的痕迹,却在此时此刻成了暧昧的红,勾起了难以纾解的浓烈欲望。 白朗用嘴唇蹭着着祁斯年的“琴吻”,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起了生理反应。 …… …… 白朗咽了口唾沫,脸贴着祁斯年的耳朵喘了一声,仰起头来。 他听到前方隐隐传来人群的欢呼声,模糊的视线里,黑夜的尽头突然升起一道明亮的线,紧接着,无数绚烂的烟火在夜幕上竞相绽放,引得所有人都向着河边走来。 威尼斯水上音乐节的高潮到来,圣马可广场一片热闹。支流里飘飘荡荡的小船们纷纷顺流而下,汇入大运河色彩斑斓的水面,迎接一年一度的盛宴。 离得近了,白朗甚至能听到从广场上传来的《康康舞曲》。 白朗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这里人太多了,随时会有人注意到船上的他们。 他惊慌失措,抓着祁斯年的手臂说:“……不要了。”声音带着颤抖,听起来像是欲拒还迎的撒娇。他既兴奋又害怕,那种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羞耻感让他脚趾都蜷缩起来。 祁斯年并没有放开他,只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不管他们。” 随后他一边吻着白朗,一边看向前方灯火通明的水道。白朗感觉到祁斯年把什么东西扣在了自己脸上。 过了好一会儿,白朗才意识到那是一个银质的威尼斯面具。 船身在不断地摇晃,他的视线突然变得黑暗。喘息、亲吻和互相抚摸时衣料的摩擦声像是放大了,清晰地传到白朗的耳朵里。 祁斯年低头吻着他的耳朵,在一片泼天的欢闹声中用压抑着欲望的嗓音说了一句话: “che voglio fare l’amore con te. non solo una volta è fatto e fatto. ” 白朗整个身体都颤抖了一下。将脸埋在祁斯年的颈侧,大口大口呼吸。 作者有话说: 注: [1]che voglio fare l'amore con te. non solo una volta è fatto e fatto:意思是“我想和你做爱,不仅做一次,是做完又做。” 电影《美丽人生》的意大利语原版台词。这部电影的中字版翻译阉割了,译成了“我想和你在一起”,这是非常不准确的。意大利语“fare l'amore”就是“做爱”的意思。 因为真的是很著名的台词,所以白朗也听过的,他听懂了!这里不是bug哦。 * 为了过审删了一小段。 省略号是说首席用膝盖顶顶内啥,然后用手摸摸后腰。 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但删除之后看起来总觉得很微妙(?) 第35章 【35】我的缪斯 白朗不知道今晚的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沉不住气,他几乎想要抛下所有一切,沉迷在与祁斯年的激情当中。 亲吻停下来的时候,白朗眼睛湿润地看着祁斯年。祁斯年微微笑了一下,用手指抹去他额角流出的汗珠。 周围吵吵嚷嚷,都是欢笑声、尖叫声,还有属于仲夏狂欢的音乐声。 白朗微微喘着气,整个脸颊都是潮红的,他被祁斯年漆黑深邃的眼睛一看,又觉得受不了了,忍不住再一次缠了上去,气息不稳地在祁斯年耳边说:“lido太远了……我们,我们去最近的酒店。” 祁斯年很快回答他:“好。” 最后他们进了一家紧邻运河的宫廷酒店。在意大利,这样由老式宫殿改成的酒店并不少见。偌大的空间内,烛火幽幽跳动,光芒碎碎洒落在繁复华美的家具上。 大床摇晃得厉害,床上一双纠缠的人影。 光影交错、湿热、急促的喘息。 房间里的冷气开得很足,然而白朗额前的头发还是被汗水打湿了。他深陷在柔软的丝绸床垫里,伸手抱着祁斯年的后背,能感觉到他赤裸的肌肉因为激动而紧绷,中间的背沟凹下去,往下就是挺翘有力道的臀部。 祁斯年把白朗的双手压过头顶,一边褪他的裤子一边低着头吮咬他的嘴唇,动作不能说粗暴,却始终透着一股狠劲。西装裤滑落在床上,也被祁斯年挥手扔到了地上。 十三度低音 第23节 …… …… 白朗努力搂着祁斯年的脖子,睁大眼睛看着高耸的半球状穹顶。上面画着华丽的彩绘壁画,然而视线早已因为汗水和生理性的眼泪成了模糊一片。 皮肤紧贴摩擦的地方流淌着汗水,情欲带来的剧烈快感从每一个毛孔渗出。 到后来白朗连嗓子都哑了,全身都是湿的,一丁点力气也没有。只能喘着气趴在大床上,被祁斯年从身后抱住。 直到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白朗听到祁斯年在他的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他一开始没有听清楚,后来觉得那是一句简单的德语: “meine muse。” ——我的缪斯。 半夜的时候白朗醒来,发现自己蜷缩在祁斯年的怀里。 房间里的灯已经关了,窗帘却敞开着。窗外吹来带着海水味道的风,以及似乎一直没有停歇下来的欢快音乐声。运河水面反射着粼粼的月光,恰巧投射在白朗身上的丝缎被子上。 被子下的白朗依然浑身赤裸,祁斯年却已经穿上了浴袍,靠着枕头半坐着。他侧过头看着白朗,那双漂亮的眼睛如同古井般望不到底。 白朗怔怔地看着他英俊的侧脸,仿佛被蛊惑了似的,把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凑过去亲他的下巴和脖子。舌尖一点一点舔*,含住喉结吮吸,又在锁骨上咬出一个个红痕,与原本的“琴吻”重叠在一起。 祁斯年微微喘息着,摸着白朗的肩头,仰起头任他摆布。 白朗回想起刚才祁斯年高潮时的性感表情,心跳很快又变得急促。他干脆掀开被子翻到祁斯年的身上,紧紧贴着他的胸口趴下,一丝缝隙也不愿意留下。 他闻到了祁斯年身上沐浴露的香味,于是问道:“你洗过澡了?” 祁斯年抱着他的腰,被他压得不得不向下躺了躺,低声说道:“嗯。都是汗。” 白朗闻言不高兴了,故意把侧脸贴在祁斯年的胸口胡乱磨蹭,说:“就是汗,分给你,你不许嫌弃我。” 祁斯年伸手摸到他的臀*,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说:“不热吗?” 白朗用黏黏糊糊的声音叫了一声,依然抱着他不肯放手:“我不热。你热就把衣服脱掉。”说着又把手伸进祁斯年宽松的睡衣领口里去,不许他穿浴袍。 这样闹了一会儿,祁斯年的浴袍又被扔到了一边,他们再一次难舍难分地吻到了一起。 …… …… …… 这一次到最后关头的时候,白朗睁开几乎失神的眼睛,整个人颤抖着抬手摸到祁斯年的胸口,凭借本能用手指轻轻在他的心口弹下一段旋律。 祁斯年的身体瞬间紧绷住了,黑暗中的眼神亮到惊人。那是成年男人充满了欲望和爱恋的眼神。 白朗在这张酒店的大床上与祁斯年纠缠到了凌晨,后来才逐渐入睡。 他睡得并不沉,睡梦中似乎又见到了久违的画面。 北美的阳光、流淌的音符,逆着光的英俊男人。 他呆呆地站在琴房的外面,看到画面飞速流转,日月颠倒,男人从逆光下走了出来。他低头亲吻白朗的嘴唇,嘴里轻轻吐出一句话。 ——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美梦。 第二天白朗醒来的时候,祁斯年已经起床了。身边的床单还残余着体温,洗手间里传来水声。 白朗的身体很疲惫,到处都留着纵欲的痕迹。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到床单上还有干涸的水渍,地上散落着昂贵的燕尾服和皱巴巴的衬衫。 他忍不住脸红了,下床跨过那堆衣服走到洗手间门口,直接推门进去。 祁斯年正对着镜子刷牙,上半身赤裸着,发梢还在滴水,下半身围着一条毛巾,松松垮垮地挂在腰线上。 看到白朗光着身子走进来,祁斯年非常自然地伸手捏了捏白朗的耳垂,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说:“早上好。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白朗摇了摇头,干脆坐在马桶盖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会儿,祁斯年低头关了水,伸手抽下架子上的干毛巾擦头发,从镜子里看向白朗,眼睛里满是温柔的笑意:“在看什么?” 白朗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用胸口贴着他的后背,回答道:“看你。” 祁斯年笑了,用手轻轻抚摸着白朗的手,压低声音说:“还没看够吗?” 白朗仰着脖子亲吻他的后颈,手在他平坦紧绷的小腹来回抚摸,用撒娇的语气说:“怎么可能看得够,一辈子都看不够。我快被你迷死了。” 祁斯年又笑了一下,把湿润的毛巾展开铺到大理石台面上,抱着白朗的腰让他坐到上面,搂着他的腰亲吻他的嘴唇,说:“那maestro bai的眼睛可就不许再看别人了。” 白朗立刻给出了回应,痴痴地抱着祁斯年的脖子,热烈地回吻他。 一吻结束,祁斯年又亲了亲他的鼻子,想转身去拿衣服,白朗却不肯放他走,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还把腿缠了上去。 祁斯年只好停下脚步,静静地抱着白朗,手掌贴着他的脖子温柔抚摸。 白朗看到祁斯年的胸口有昨晚上自己抓出来的红痕,后知后觉开始不好意思,红着脸移开了视线。 祁斯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浓烈的情感却一点一点从眼神里流露出来。最后他轻轻向下摸到了白朗的心口,然后手指弯曲,弹出了一段节奏。 白朗愣在了当场,眼神越来越惊讶。 “首席,你怎么会……”他看向祁斯年,疑惑万分地拉住他的手,“我昨晚就弹了一遍你就记住了?在……在那种时候?” 祁斯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目光一直停留在白朗的脸上。 白朗受不了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意有所指地小声埋怨道:“你怎么在那种时候……还能分心啊。” 明明当时两个人都是那么疯狂与放纵,像要共赴天堂一样。 祁斯年笑出声来,眼神温柔而缠绵:“我用身体享受你的身体,用灵魂享受你的音乐。整颗心都在你身上,这也算分心吗?” 白朗听到他说这句话,感觉全身都变得滚烫起来。 “只是一段大三和弦罢了,是我在茱莉亚的时候写的。”他用小腿蹭着祁斯年的腿,红着脸说,“虽然不怎么样,但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定要演奏给我爱的人听。” 祁斯年笑着看他,认真地说:“很动听。” 再默契的灵魂伴侣,也不可能只从指尖敲出的节奏听出旋律好不好听,白朗知道祁斯年只是在哄自己,但他还是立刻陷入这样的情话中去无法自拔。他觉得自己甚至有点想哭,于是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祁斯年,说:“我真的好爱你。” “我知道。”祁斯年亲了亲他的眼睛,“我也很爱你,白朗。” 作者有话说: 删了一丢丢,省略号其实也就亲亲摸摸啦。 不影响全文意思的,真是给审核劳斯添麻烦了!qaq 第36章 【36】热恋(一) 后来祁斯年让人送来了新衣服,都是清洗烘干的。燕尾服被送去洗护,两人都穿上普通的t恤和休闲裤下楼。 走在酒店大堂的时候,白朗看见又有游客乘坐贡多拉沿着大运河漂来,恰巧停泊在酒店门口,而码头边搀扶客人的侍者面容熟悉,似乎还是昨晚的那个。 白朗清晰记起那时候他从贡多拉上下来,手脚都是虚软的,差点被绊倒,正是那位侍者搀扶了他一下,还祝他“有个愉快的夜晚”。 白朗不想显得扭扭捏捏,但依然觉得有些不自在,有意放慢脚步,向后错开了一段距离。 祁斯年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白朗看了看四周,发现已经有人一边走路一边向着他们的方向张望。 昨晚两人穿着显眼的燕尾服来了这个酒店,今天早上下来的时候都换了衣服,如果有心留意,发生了什么一看就知道。冲着音乐节来的人没几个不认识祁斯年,更何况里面还有不少媒体人士。 白朗想到这里就头皮发麻,只好加快脚步跟上去,装作随意地拉了下衣服下摆,摇摇头说:“没什么。” 祁斯年似乎没想那么多,他自然而然的伸出手臂揽白朗的肩膀,然后低头亲了亲他的唇角,与他并肩走出大门。 看起来并没有想过要隐瞒他们的关系。 白朗愣了愣,觉得心头甜蜜的情绪又一次冒了出来,这一次是压都压不住的汹涌。他也伸手拉住祁斯年的手掌,摸到他干燥温暖的手掌,虎口上有一层粗糙的茧子——跟白朗的手一样。 客观来说,他们的手都称不上漂亮,但指腹的茧摩擦在一起的时候,白朗产生了一种类似接吻的心理快感。 人真的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他这么想道。 坐水上巴士回lido岛的时候,白朗才在闲聊中问祁斯年公开他们的关系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祁斯年略微停顿了一下,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疑惑表情,问他:“为什么会有不好的影响?” 白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因为……都是男的吧。而且你很有名啊。” 祁斯年微怔,再次不解地看向他说:“都是男的不行吗?” “……”白朗第一次感觉到祁斯年这个瑞士人的思维方式果然还是与自己有些不同的。 过了一会儿,祁斯年才想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说:“意大利、奥地利和瑞士都承认同性结合,同性伴侣并不少见。我不认为这会对我们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事实上,bpo和e团里就有好几对同性伴侣。” 白朗惊了:“……咦?” 祁斯年笑道:“白朗,我们是演奏家,人们的关注点是我们呈现出来的音乐。你说对吗?” 白朗失笑,觉得自己的话确实可笑,赞同地点了点头。 祁斯年低头轻蹭了一下白朗的耳朵,声音轻柔:“更何况,我们在一起很幸福,为什么要管别人的看法?你知道的,对我来说,你和音乐都很重要。” 回到lido岛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 阳光热烈,气温很高,白朗下了水上巴士,跟祁斯年一起沿着海边的步行道慢慢向着他们的别墅走,觉得自己都要被晒化了。 海水像一条蕾丝花边一样,从遥远的海平面上推来,哗啦一声拍在青砖路面上,打湿了白朗的小腿。 这片海边步道是度假酒店的专属区域,游客不能进入,所以显得格外安静,这个点更是没什么人,白朗可以和祁斯年光明正大地在阳光下手牵手走。 他的手机一直在跳消息,大部分都来自从前的同学和老师。都是音乐人,没道理不关注威尼斯音乐节。白朗的人缘不错,这会儿收到的祝贺也格外真心实意,都在称赞他昨晚令人惊艳的表现,感叹他短短的时间里就能在欧洲站稳脚跟。 白朗不愿意放开与祁斯年相扣的手,单手拿着手机,艰难回复着每一个人。 祁斯年干脆用手揽住他的腰,让白朗半边身子都贴着自己,好能够用双手回复信息。 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褒奖,白朗觉得很高兴的同时也感到惴惴不安。昨晚的二重奏很完美,但他知道这种完美与祁斯年带给他的快乐是分不开的。他担心随着关注他的人越来越多,他无法一直表现得那么出色。 他害怕有一天会有人觉得他根本配不上祁斯年。 白朗把这些想法告诉祁斯年,又问他:“大家对昨晚的二重奏评价都很好,就连弗里德都夸奖了我。首席,你觉得我的演奏水准怎么样?你现在是我最重要的人,你要客观地评价我的音乐。” 哪知祁斯年认真地想了想,居然摇了摇头:“我想,我现在可能无法客观地对你做出评价,白朗。” “怎么这样啊?”白朗闻言把手机放了回去,抱住他的腰看他的表情,不肯信他,“你是sean chyi,代表着目前提琴演奏的最高水准。而且你是我的partner,没有人比你更有这个资格。” 祁斯年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说:“你可能无法想象,你现在对我有多么致命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让我无法保持客观。” 白朗安静地看着他,笑着说:“可是你说过,你认为古典乐有别于别的音乐形式,是理性的,冷静的,拥有完整而精妙的逻辑结构。” 十三度低音 第24节 祁斯年笑了笑:“我说过这种话?” “当然。”白朗不满意了,“你的每一篇采访我都看过。你还说,莫扎特的风格来源于大量的七和弦与频繁的离调,而巴赫自问自答的艺术性归根结底是十二平均律和对位……” 祁斯年沉默了会儿,说:“那是对别人音乐的分析,而在你面前,我现在没有理性,满脑子都是热恋里男人该想的事情,无法给出条理清晰的分析。” 白朗埋着脸笑了,并不打算放过他,最后又缠着他说:“热恋中的男人想什么?你告诉我听听。”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别墅区,能看到前面有人正在闲逛,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祁斯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拉着白朗的手又走了一会儿,才侧过脸来,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等晚上回去我说给你一个人听。” 作者有话说: 终于过了高危章节了,决定在下周四,也就是6月30号入v,从第【28】开始v。 离完结不远了,付费章节总共应该1块钱左右。 如果愿意订阅支持正版就真的太感谢啦。如果不想看了也没关系,谢谢看到这里! 爱你们! 第37章 【37】热恋(二) 等他们走到别墅门口的时候,隔了一段距离就听到从二楼的琴房传来钢琴声。 白朗跟祁斯年对视了一眼,明白应该是林出在等他们。白朗想到林出是祁斯年的家人,觉得有点紧张,稍微向后退了一步,跟在祁斯年身后进了门。 上楼梯的时候,白朗听清楚林出正在弹的是贝多芬的《月光》——他即将要登台演出的曲目。 白朗很快停下脚步,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林出这琴弹得未免有些太随意了。 祁斯年走在他的前面,也在门口站着听了会儿,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林出正坐在三角钢琴旁边弹奏着曲子,一看到他们回来,就停下了,站起来冲白朗点点头:“总算是等到你了。” 琴房里日光明亮到刺眼的地步,但冷气很足,白朗被迎面而来的冷风一吹,觉得鼻子痒痒,揉了揉鼻子说:“林老师,你在等我吗?” “是啊。”林出起身坐到沙发上,背向后靠,笑着说,“哪知道等了一上午都没见人。” 白朗走到边上倒了杯水递给祁斯年,又倒了一杯拿过去给林出。 这时候祁斯年开口了,语气平和:“你自己喝,不用管他。” 白朗点了点头,觉得这对兄弟可能有话要说,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找个借口回自己房间,却听到林出笑了一声,说:“小白,你欧洲的经纪约还没签吧?” 白朗闻言愣了一下。 林出又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公司?我知道你可能更想跟你家首席一起,只是多一个选择也是不错的。” 白朗立刻去看祁斯年。祁斯年神情平静,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在白朗身边坐下来,一只手臂搭在白朗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听他们说话。 林出似乎觉得他的反应有意思,挑了挑眉毛说:“哎,祁斯年,我可没有背着你挖墙脚,我是光明正大当着你的面说。” 即便再迟钝,白朗这时候也意识到了,林出不是在开玩笑,似乎是真心劝说他签约经纪公司。 白朗知道祁斯年身上有经纪约,偶尔也会赶通告。可与林出相比,祁斯年几乎是完全自由的。除了古典乐相关的活动,祁斯年极少出现在公众面前。与其说是签了经纪公司,更像是找了个代理。 而林出则完全不一样,他是明星音乐家,发展方向并不局限在古典乐圈。白朗记得他拍过广告上过综艺,甚至参与过好几次好莱坞电影配乐的录制。 “经纪约……”白朗斟酌着用词说道,“林老师,我刚来欧洲没多久,目前还不需要签经纪公司。” 林出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转,带了些揶揄道:“看来从昨晚到现在,我们的大提琴小王子还没来得及分出半点心思关注音乐节新闻。” 白朗听出了他话里的暗示,脸陡然间红了。 “你名校出身,长得不错,还能和祁斯年搭档,是今年的威尼斯最炙手可热的新人。毕竟可不是谁都能在凤凰歌剧院首秀,还大获成功的。”林出把腿翘到桌子上,态度自然地说,“昨晚你和祁斯年没去after party,那些翘首以盼的制作人应该都很失望,很快,他们就会想方设法联系到你了。你看,横竖总是要签约,不如来acc。你应该听说过,我们公司在音乐制作和运营上都很成熟,有林哥罩着你,绝不让你受欺负,怎么样?” 白朗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林出的公司acc——欧洲首屈一指的经纪公司,涉足众多领域,十分擅长艺术商业化。 他有点走神,想起就在几小时以前,祁斯年才刚刚说过“人们的关注点是我们呈现出来的音乐”,而现在林出给出了完全不同的说法。 这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割裂感,仿佛从飘飘欲仙的音乐殿堂一下子被拉回了花团锦簇的现实中。 林出又转头去看祁斯年:“你觉得呢?” 祁斯年微微笑了一下,喝了口水,才说:“这是白朗的工作,他自己选择就好了,我都会支持他的。”说话的时候,他搭在沙发上的手轻轻拍了拍白朗的后背。 祁斯年说完这句话之后,一时间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海鸥的叫声和海风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像是一首轻柔悠远的普鲁士大调。 白朗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他对林出说:“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只喜欢古典乐。还是想把工作重心放在e团,以及和埃尔德·阿莫大师的合作上——我想要不断地进步。” 林出有些惊讶,立刻反应了过来:“埃尔德……《堂吉诃德》?他找了你?你可真是不得了啊小白。” 他看了看白朗,又看了看祁斯年,笑了一下说:“瞧把你给美的。算了算了,反正我就是个传话的。” 祁斯年又笑了一下,手贴着白朗的后颈捏了一捏,没有说话。 直到后来过了很久之后,白朗有一次突然想起这件事,顺口问祁斯年当时如果自己选择签约acc,他真的会支持吗? 祁斯年笑着说:“当然。音乐是自由的。acc有很成熟的古典乐运营方式,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白朗听了脸上露出笑来,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看着他,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 祁斯年于是放下手里的乐谱,半抱着白朗亲他的脸哄他:“而且我很了解你——不管什么时候,在任何情况下,你的视线永远都会看向我在的方向。这一点从未改变过。” * 那天下午的时候白朗查了一下网上的言论,发现就像林出说的那样,古典乐相关的话题里,十条有五六条都在说昨晚的二重奏。他的表现似乎得到了素来挑剔的欧洲古典乐圈的肯定。 随着时差过去,远在国内的亲朋好友们也陆续发来信息。 白朗的爸爸非常高兴,连发了多条语带自豪的朋友圈,还在家庭群里撒了好几个大红包。白朗把那些红包挨个都点了,又跟家里人聊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机看向厨房的方向。 祁斯年正在一楼的厨房里为他准备晚餐。他们说好了要庆祝,今天吃中餐,全都是白朗喜欢的菜,没有炸土豆,也没有炸鱼块。 那种幸福的满足感又开始在白朗心里冒了头,他甚至想道:我才只有二十来岁,梦想居然已经实现了大半——登上了音乐节,睡到了祁斯年。我可真是太死而无憾了。 他难以抑制地兴奋起来,干脆一步跨过沙发跑进厨房,一下子跳到祁斯年的背上,用手臂抱着他不肯放。 祁斯年发出一声闷哼,手伸到后面托住他的屁股,稳住身体后说道:“小哥哥,你有多重?” 白朗笑了一声,在他耳朵上亲了一口,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知道,应该跟一把大提琴一样重,你说呢?” 祁斯年打了他的屁股一下,又装模作样掂了掂重量,说:“嗯,跟montagnana差不多吧。” 白朗笑着把脸埋在他的颈侧,看锅子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汤说:“那你要小心点,montagnana那么值钱,可千万不能摔了。”说完又晃了晃腿,非要去亲祁斯年的嘴唇。 祁斯年侧过头,敷衍地啄了他一下。大概是嫌他碍事了,转了个身想要把白朗放在橱柜的台子上,结果白朗不肯下来,双腿依然夹着祁斯年的腰不放。 祁斯年笑了一声,干脆关了火放下手里的碗筷,把白朗推到墙上,深深吻住他的嘴唇。 …… …… …… 两人交缠的呼吸明显变重了。白朗的腿立刻软了,整个人气息颤抖着向下滑。 祁斯年这才放开了手,含住白朗的耳朵轻声说:“好了,坐好,别闹我了,不然我们都要饿肚子了。” 白朗看着他的脸,又去拉他的手,说:“饿肚子就饿肚子,反正又饿不死,离开你我就要死了。” 祁斯年低笑了一声,说:“乱说什么。” 白朗本来已经清醒了些,此时却仿佛被诱惑住了一般,说:“我不想吃那些了。” 祁斯年一直看着他,用手摸了摸他的脸,缓缓问道:“那你想要吃什么?” “想吃……你。”白朗的视线向下瞟了一下,声音有些哑了,“我们在这里做吧,好不好?” 祁斯年听他这么说,动作停住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 …… …… 到后来,祁斯年从侧边亲吻白朗的脖子,问道:“这么高兴吗?” 白朗泪眼朦胧,嘴里边发出低吟边说:“高、高兴啊。我的梦……在昨晚,全都……实现了。” 祁斯年的嗓音柔软又沙哑,性感得一塌糊涂。 他说:“我也是。白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入v有双更哦~ 因为一直过不了审,所以删改了部分,损失了一些原来的意思(叹气) 很对不起第一章 v章就这样,但是这篇文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直这么不顺利qaq。 我会尽快把它完结的。 总之还是谢谢大家愿意追付费章节!爱你们! 第38章 【38】热恋(三) 在人生的前二十几年里,白朗并非没有谈过恋爱。相反,他是这么漂亮的男孩子,骨子里流淌着澄澈的浪漫,一直能够吸引很多人的视线。 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带给他像祁斯年这样的感觉。 热恋的感觉如同海潮汹涌而来,他觉得自己好像一直晕晕乎乎、目眩神迷,随时随地都快乐地想要流泪。有时候只是跟祁斯年对视一眼,心理上就能得到如同高潮般的快感。 他来到欧洲,刚开始的想法很单纯,只是想要离偶像近一些,在同一个乐团里常常见面,或许还有合作的机会就已经足够幸运了。后来他开始觉得祁斯年对他是特别的,再后来他希望祁斯年可以对他有一点点超越友情的喜爱。到最后,白朗想要独占对方的全部情绪,想要祁斯年不管见过多少优秀的人,永远都觉得与自己是最契合的。 不管是灵魂上的,或是身体上的。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私心,白朗不停地缠着祁斯年,一刻也不想跟他分开。 这天上午他从床上醒来,下了楼发现祁斯年正在给他做早餐,于是又睡眼朦胧地从背后抱住他。 祁斯年没说什么,由他像个小尾巴似的拖在身后,回头亲了亲他的头顶说:“早安。” 白朗揉了揉眼睛,说了句“早”,凑上去就想亲他的嘴唇,结果被祁斯年拉开了,说:“先去刷牙洗脸。” 十三度低音 第25节 白朗一下子清醒了大半,不高兴了:“首席,你怎么嫌弃我啊。” 祁斯年无奈地笑了一声,看着他说:“我记得你以前在我面前可是很拘谨的。那时候刚来欧洲,怕生得很。” 白朗听到这句话也愣了一下,想了想,自己也笑了:“对啊,那时候你是我的男神,在你面前我连呼吸都要放轻,生怕惊扰到你。现在不一样了,就算我很邋遢,你都不可以嫌弃我。” 如今想来,时间不过也就刚刚过去一个月,白朗也觉得有点恍惚,过了会儿才红着脸小声嘟囔道:“如果不是那样,我能追到你吗?” 祁斯年手上动作停了,摇了摇头道:“你追我?” 随后他不再多说,转身在白朗嘴角很轻地亲了一下,说:“这样可以去洗澡了吗宝贝?” 白朗眨了眨眼睛,从身后抓着祁斯年的手:“你帮我洗。” 祁斯年一手还拿着牛奶,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话里的暗示,只看了他一眼,然后牵着他的手一起回了房间。 除了在别墅里享受真正无忧无虑的假期生活,得空的时候,白朗会和祁斯年一起在偌大的威尼斯里闲逛,就像每一对前来度假的情侣一样。 整个威尼斯一共有118座岛屿,分了内岛和外岛,一般的游客绝不可能逛完。第一次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白朗着实被有被吓到,后来就跃跃欲试说要把每个岛都走一遍。 祁斯年由着他开心。他们坐着贡多拉四处游荡,手牵着手再去看那座小小的白色叹息桥。 白朗坐在水边,边舔着冰淇淋边叹气,说:“怎么白天看起来它这么普通啊?” 祁斯年说:“整个威尼斯有几百座小桥,这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座。” “不管怎么样,它现在一点都不普通了。”白朗听了,凑到他耳边说,“因为它被本世纪最棒的演奏家选中了,我觉得它简直浪漫极了。” 他们沿着叹息桥附近的水道走走停停,就像所有最普通的情侣一样手牵手逛纪念品商店。 临着大运河是一排整齐可爱的七彩小房子,明亮的橱窗反射色彩斑斓的阳光,落地橱窗里悬挂的精致玻璃制品都被镀上了一层光晕,远远望去像是彩虹落到了热闹的街面一样。 白朗停了下来,假装在橱窗里挑选玻璃制品,实则仔细看着倒映在玻璃上的影子里,他们交握双手的倒影。 他难以控制地微笑,流露出幸福的神情来。 后来白朗挑中了一个玻璃工艺品,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小提琴,琴身是剔透的,四根琴弦却是不一样的颜色,随着角度的变化,会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就像白朗第一次见到祁斯年的时候,他的琴弦上反射的日光一样。 等他们从店里出来,恰巧遇见“诺亚小提琴”从上游的方向驶来,巨大的小提琴船身上,几位音乐家正在演奏着欢快的舞曲。 白朗立刻被他们的音乐吸引住了,视线牢牢黏在舞台正中间一位漂亮的女小提琴演奏家身上,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水流再平稳,还是会对船体产生一定的冲击,极其容易破坏音乐的线条。然而她选了一首极为特殊的曲目——小约翰·施特劳斯的《拨弦波尔卡》,整首曲目都以手指直接拨弦的形式演奏。 一时间,小提琴似乎化身小号的吉他,音符欢快跳跃,就连因为晃动而产生的不连贯都像是小精灵活泼的笑声,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肆意舞蹈。 她在笑着,随心所欲,又无比畅快。旋律似乎从她的指尖迅速划开,施展出病毒一般的魔法,感染了所有人,之后又继续向着太阳的方向飞速奔跑。 直到诺亚小提琴飘远,白朗依然呆呆盯着它看,满脸都是憧憬。 祁斯年捏了捏他的手,说道:“索菲亚·德纳芙。你很喜欢她?” 白朗转过头去来,他还在兴奋状态,笑着说:“她叫索菲亚·德纳芙?我没有听说过她。她长得可真美,演奏水准也出人意料得好,我从她的音乐里听到了意大利特有的热情与烂漫。” 祁斯年也沿着大运河的方向看向远方,说:“哦。你说的没错,她的确挺美的。” 白朗愣了愣,转过去看祁斯年的脸:“你觉得她的演奏有问题?” 祁斯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还带着柔和的笑意:“我没有这么说。如果她的演奏不是足够完美,怎么能让我们的maestro bai如此——喜欢?” 白朗闻言,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酒窝在脸上若隐若现。他看到周围人的注意力都还在水面之上,于是迅速地再祁斯年嘴唇上亲了一口,半真半假地说:“你好霸道啊。” 祁斯年把视线收回来,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语气含着平静的笑意:“哦。那就是不否认你喜欢了?” 白朗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首席,你想不想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祁斯年微微笑了一声看向他,没有说话。 白朗凑近他的耳朵,压低了声音:“我在想,我真的很想找一个没有人的海岛,把你藏在上面,谁都不能看。我会在上面为你造一艘‘诺亚小提琴’,让你徜徉于天空与大海之间,像俄尔普斯一样,尽情地弹奏你的音乐——只为给我一个人听。” 祁斯年向后仰了仰,表情没有变,只是声音低沉了些,他问白朗:“还有吗?” “可是我才舍不得呢。你是世界上最棒的音乐家,你的音乐是我一直以来仰望的梦想。它应该被所有人听到,飞上天堂,并且永不消亡。”白朗目光灼灼地与他对视,“而我,应该做那个守护你的骑士,为你奉献出毕生的虔诚与热爱。” 祁斯年紧紧盯着白朗,睫毛微微颤动,随后以一种温柔的姿态低下头贴了贴他的脸颊。 白朗说完后,想要拉着祁斯年的手往前走,结果被反扣住手腕一把拉进旁边的小巷子。 祁斯年把他压在墙壁上,又抬起白朗的下巴强势地亲吻他。他的情绪十分强烈,除了做爱的时候,白朗很少见到他这种样子。 他们亲吻了很久,祁斯年才贴着白朗的耳朵说:“它全都属于你。你可以随意支配,我甘之如饴。” * 二重奏结束,祁斯年和白朗在威尼斯的工作也就结束了,他们随时可以离开这里,回到维也纳或者苏黎世去。 白朗想看完林出的表演再走。或者说,威尼斯承载了太多他太多的回忆,此时此刻,这个商业化的水上名城在他眼里被镀上了厚厚的滤镜,他一点都舍不得离开这里。 他很难表达出那种感觉。就像是想要一直沉睡在美梦之中不舍得醒来,害怕醒来之后,发现一切都只是自作多情的幻觉一样。 白朗把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说给祁斯年听,彼时两个人正在琴房里练习新的二重奏,祁斯年想了想,放下琴过来抱着他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是我让你没有安全感吗?” 白朗摇摇头,诚实地说:“我总觉得从我收到e团offer的那一刻开始,我的人生就顺利得不得了。这种顺利让我害怕。” 祁斯年笑了一下,说:“又是弄丢行李,又是指挥生病的,还算顺利吗?” 白朗不高兴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 祁斯年让他抱着自己的腰,用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我很爱你,白朗,比你想象的还要更多。” 白朗把脸从他的腹部抬起来,看着他温柔的视线,又想到那句“我的缪斯”,觉得心里酸软得厉害,又把头埋了回去,声音闷闷的:“也不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 祁斯年抱着他,过了会儿才说:“证明给你看好不好?” “怎么证明?为我弹奏情歌吗?”白朗知道他是在哄自己,笑了一声问道。 没想到祁斯年对他说:“你不是喜欢很喜欢海吗?我们一起去海边度假好不好?” 白朗愣了一下,顿时来了兴趣,问他:“海边?去哪儿?” 祁斯年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笑意:“意大利南边怎么样?阳光明媚的阿马尔菲海岸,或者诗歌一样美丽的西西里岛……你喜欢哪里都可以的。” 那不勒斯以南的阿马尔菲海岸,拥有日光、悬崖与辽阔的海岸线;而天堂一样的世外桃源西西里,更是无数诗人梦里想要到达的远方。 ——都是世界著名的蜜月圣地。 白朗乖巧地仰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说:“瓦格纳的多情与贝利尼的忧郁,怎么办,我选不出来。” 祁斯年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说:“不要你选,我们都去。” 作者有话说: 注: [1]瓦格纳、贝利尼:这两位都是著名音乐家。瓦格纳很喜欢阿马尔菲海岸,并在阿马尔菲获得灵感,创作出著名歌剧《帕西法尔》;贝利尼则出生于西西里岛,终其一生热爱自己美丽的家乡西西里岛,为它写下了大量歌剧作品。 [2]拨弦波尔卡:这艘曲目非常有意思,整个弦乐组(包括小中大提琴),从头到尾都抛弃琴弓,用手指拨弦的方式来演奏。这首乐曲为奥地利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常奏曲目 * 威尼斯的特产是玻璃和面具,“七彩的小房子”和大量的玻璃制品其实应该在威尼斯的外岛——玻璃岛布拉诺上,并不在主岛的叹息桥附近。诺亚小提琴是只在主岛的大运河上移动的。这里为了文章简洁就直接合并同类项了。 第39章 【39】波西塔诺 林出的演出在整个威尼斯音乐节的最后一天。 那天晚上的after party分外热闹,祁斯年和林出都喝了些酒。后来林出不耐烦应酬了,于是把祁斯年和白朗叫到了楼上一个隐秘的包间里聊天。 这个房间有一个很大的露台,可以俯瞰灯火通明的威尼斯大运河,那些明亮的水道交错复杂,向着远方流淌,汇入漆黑一片的地中海,像是一同托起了海上的月光。 露台上有一张很大的吊椅,林出正懒洋洋地窝在上面。 他的心情不是很好,刚才的演出里,号称0失误的他出现了几次错音——都是很低级的错误。 白朗猜测他与祁斯年有话要说,于是又下楼去拿了些水果,刻意在屋内等待了会儿,才向露台走回去。按下门把手的时候,正好听见祁斯年打断林出说:“……我觉得你真的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白朗有些惊讶,朝着林出看去,只见他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仿佛厌倦疲惫到了极致,片刻之后才有气无力地抬起视线看了祁斯年一眼:“休息能让我领会贝多芬的精髓,弹出完美的ppp到fff的渐强线条吗?万一假期结束,连最后一点手感都没有了怎么办。” 这时候他看到走进来的白朗,自嘲地笑了一声说:“前几天还问小白要不要喜欢我,作为前辈,真是闹笑话了。” “怎么这么说啊,林老师,我一直很喜欢您啊。”白朗认认真真地看向他,“您是可以用一架钢琴战胜一支交响乐团的harvey lin,从没有人敢怀疑你的专业水准。” 祁斯年把手里的杯子放到了桌上,微微笑了一下,神情平静而柔和,说:“乐器只是承载音乐的容器,黑白键所能承担的振幅总有极限,而心里的情感才是无限动人的,林出。” 这样的道理,原本应该是每一个演奏家年幼之时学习的第一课,可随着严寒酷暑日复一日的练习,反倒被很多人抛到了脑后。 林出恍惚了一下,翻了个身坐起来。随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听起来仿佛是叹气似的。 就在这时,楼下的大厅里传来一阵热闹的笑声。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夹杂着海盐味道的晚风吹起了悬挂在露台外侧的一张海报——那是林出今晚的演出宣传海报。 白朗见过这张海报,画面上是大片雨后的森林和爬满青苔的废墟,享誉世界的华人音乐家林出一身白色西装,坐在绕满藤蔓的钢琴前闭着眼睛弹奏。恰巧有一束阳光透过头顶照在他的双手,看起来就像是一朵废墟之上开出的圣洁百合花。 “我原本觉得,我要将一生所有的热情都奉献给音乐……”林出站起来走到露台的边上,迎着温和的海风说道,“然而现在却觉得你是对的,祁斯年。热情总有枯竭的时候,或许享用一场愉快的intermission更能让人心情愉悦。” 祁斯年点点头说:“你太紧绷了,真的应该停下来休息一下。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白朗举起装满冰镇果汁的玻璃杯喝了一口,眨了眨眼睛微微笑道:“林老师,我觉得音乐不一定在黑白键上。它可以在山里,可以在天空,也可以在大海。大自然的和谐声部,或是……不期而遇的爱情,总是能让人产生源源不断的音乐灵感。这是你需要的,对吗?” 林出愣了一愣,看了看白朗,又去看祁斯年,笑容也变得真实了一些:“很浪漫乐派的想法。好吧,我被说服了,确实让人向往。” 祁斯年没有说话,只是端起玻璃杯与白朗碰了碰杯子,又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微微笑了起来。 * 后来几天的时光似乎变得非常的快。 威尼斯音乐节已经结束。林出比他们先离开威尼斯——他还有许多早就定下的行程,并没有说走就走的权利。 与林出不同,白朗和祁斯年显得格外悠闲自在。从威尼斯到阿马尔菲海岸的几百公里路程,他们走走逛逛,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波西塔诺。 白朗有时候甚至觉得这样浓情蜜意的美好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某个午后,他接到了来自e团运营bruno的电话。 bruno先是祝贺他的欧洲首秀获得前所未有的成功,简单说了几句后,又提到了伯恩斯坦指挥的身体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 这通电话彻底把白朗拉回了现实。 他知道假期时光已经所剩不多了,放下手机后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身趴在阳台的白色砖栏上,看着湛蓝没有尽头的地中海发呆。 祁斯年端着冰水走过来,另一只手拿着个玻璃碗,碗里是切得整整齐齐的橙子和蓝莓。 十三度低音 第26节 他问白朗:“怎么了?” 空气里都是扑鼻的柠檬香气,清澈炙热的阳光揉碎夏日绚烂,流泻在整片阿马尔菲绵延广阔的海岸线上,也把祁斯年的眉眼照得英俊逼人。 看见祁斯年的瞬间,白朗就忍不住露出笑容来。他张开手臂,抱着祁斯年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然后摇了摇头。 祁斯年没有多问,只是低下头亲了亲白朗的鼻子,陪着他安静地晒了会儿太阳,似乎觉得太热了,干脆缓缓地解开纽扣把衬衫脱了,随手扔到椅子上,同时说道:“热不热?要不要去游泳?” 过了会儿,白朗才闷声说道:“不想去。” 祁斯年用手掌摸了摸白朗被晒得发烫的脸,有些意外地问道:“刚才还说想去潜水,现在怎么不开心了?” 白朗抬起头,直白地说道:“怕回去之后就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在一起了。” “回去之后我们也会一直在一起的。”祁斯年想了想才明白他在担心什么,笑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悦耳,“等马勒五排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带你回瑞士,好不好?” 白朗的眼睛立刻亮了。 他转身趴在祁斯年身上,控制着表情不让自己显得太兴奋,说:“首席,你瑞士的家……是不是很大啊?” 两人皮肤相贴的地方很快出了层汗,祁斯年换了个姿势,好笑地顺着他的话说道:“还可以吧。两层的房子,带一个花园,你觉得够不够大?” 白朗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很大了。我都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 祁斯年笑了出来,随即又收敛了笑容,故意摇摇头道:“我觉得还是小了些。当时为了空出琴房的位置,只留了一间卧室。” “那有什么关系,我睡主卧就可以了啊。”白朗厚着脸皮去拉他的手,“一个人住太大了,两个人刚刚好。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祁斯年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垂下目光,用叉子叉了一块水果递到白朗嘴边,说:“你说得对。我等着你来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白朗有点害羞了,但还是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他笑着张开嘴把水果吃了下去,又伸出舌尖去舔叉子上晶莹的果汁。 祁斯年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脸上,这时候微微笑起来,用拇指触碰白朗湿润的嘴唇,帮他擦去唇角的水迹。 头顶的阳光像是要把白朗的心都晒化了,他看到祁斯年被整个笼罩在地中海澄澈灼热的日光里,头发和赤裸的上半身被勾勒出明晃晃的的金边。 白朗情不自禁地张开嘴含住了祁斯年的手指,舌头绕着他的指尖转圈,还用牙齿轻轻啃祁斯年的指关节。 祁斯年笑了一下,搂紧了白朗的腰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小心翼翼地喂他吃剩下的水果。 玻璃碗里的水果没吃掉多少,很快就被打翻到地上。 白朗仰起头,与祁斯年深深吻在了一起。 * 作为连续多年被选为欧洲最壮观海岸的地方,阿马尔菲有着典型的南欧风情:一侧是阳光、海水与柔软洁白的沙滩,另一侧则是高耸的悬崖绝壁。蜿蜒狭窄的盘山公路连接着一个又一个极具地中海风情的鲜花小镇。 这些滨海小镇都依着悬崖而建,完全覆盖了整座山坡。住在这里,只要打开窗户,就能看到湛蓝的地中海在阳光下泛出钻石般的光泽,以及不断盘旋高飞的海鸥。 夏天是阿马尔菲的旺季,四处可以看见享受阳光和假期的欧洲人。沙滩上排列着彩色遮阳伞,远处的海面上白帆点点,快艇拉出一道又一道白色的弧线。 祁斯年和白朗住在波西塔诺靠近山顶的地方,出门到达小镇的中心位置要步行通过长长的下行小巷。 穿行在盛放着鲜花的台阶之上,两侧石屋上攀爬的绿色藤蔓在仲夏的阳光下肆意伸展,时间仿佛都融化了,变得很慢很慢。 白朗深深吸了一口充满了海盐与柠檬香的空气,觉得原本的那些苦恼和担忧和简直是自寻烦恼,完全不值一提。 ——白朗,你想要的都已经拥有了,你的未来将一路有音乐与爱人相伴,天底下还能有比你更幸福的人吗? 想到这里,他觉得心头突然涌上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快乐,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然后蹦了起来,跨着大步从台阶上俯冲下去,借着山势一下子冲到大路上,趴在路边的栏杆上喘着气大笑出声。 他看到天空碧蓝如洗,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天上的白云。云朵的阴影缓慢移动,轻轻划过石墙上怒放的蔷薇瀑布。 而祁斯年就站在花墙的下方,抬起视线,微笑着看向白朗。 神奇的是,当他们对视的时候,所有鲜艳的背景就都变成了虚化的光影,只有祁斯年颀长挺拔的身影是真实而夺目的。 “你不是嫌热不想出来吗?”祁斯年问他。 白朗明亮的眼睛一直看着他,大声说道:“我改主意了。突然觉得特别特别想见到你,所以就来找你了。” 他说“特别特别”的时候咬字很重,带着很强烈的撒娇意味。祁斯年听得笑了一下,向前走了两步,走到白朗的正下方抬头看他:“我在给你买gelato,吃吗?” 白朗点点头:“是什么口味的?” 祁斯年说:“当然是开心果口味的。只是阿马尔菲这里似乎并不流行这个味道,我只找到这一家有卖。” 白朗踩在栏杆的最下层,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我现在就想吃了。” “那你走那边的楼梯下来。”祁斯年说。 白朗脸上的笑意收不住,他用双手抓着栏杆,大声说:“不要。我一刻等不及了,我要跳下来了,你接着我。” 祁斯年想要阻止他,可是白朗已经笑着翻过了栏杆,张开双臂,无所畏惧地跳了下去。 祁斯年不得不立刻伸手去接。 下一秒,白朗落进祁斯年怀里,而祁斯年后退了两步才稳住了两个人的身形。 他们在阳光下紧紧拥抱在一起,白朗听到了祁斯年有力的心跳声。 “白朗,这太危险了。”等情绪平复下来之后,祁斯年对他说。 白朗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忽然闷声大笑了起来,身体也跟着抖动。然后他小声说了一句:“首席,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祁斯年于是没有再说话了。 过了许久,他的手掌贴着白朗的腰线向下抚摸,随后在他的屁股上重重打了一下,打得白朗哼了一声,才用温柔低沉的声音回答道:“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说: 注: [1]intermission:专门指戏剧、音乐会中间时长很长的中场休息。 * 然后林出就去新西兰啦,会遇到了自己的爱情,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 西西里岛不写(因为作者自己还没有去过),会在阿马尔菲完结。 原本做好天糊准备的文,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读者看,很满足啦,真滴谢谢大家! 第40章 【40】夏日海岸 祁斯年买了两份冰淇淋,给白朗的是开心果口味的,他自己则挑了极富地中海风情的海盐柠檬。白朗吃到一半,非要去吃祁斯年手里的,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又和祁斯年换着吃完了剩下的冰淇淋。 他们漫无目的地在这个中世纪小镇里闲逛,时不时交换一个海盐柠檬坚果口味的吻。 在这个蜜月圣地,像祁斯年和白朗这样的情侣并不少见。相恋的人们在海风和日光里拥抱,手牵手躺在沙滩上浪费时光,直到把皮肤晒成漂亮的小麦色。 这里盛产荷尔蒙,只有大胆奔放的爱情与甜蜜炙热的亲吻,才不负阿马尔菲这般明媚的夏日时光。 白朗和祁斯年也下水游了会儿。 从上面看的时候觉得海面风平浪静,可真正进了海里,就觉得浪头拍打在身上的力道很大。白朗的游泳水平只能说勉强不被淹死,游了会儿就上了岸,坐在沙滩上看水里的祁斯年。 祁斯年游泳技术不错,动作标准,赏心悦目。他发现了白朗的目光,再次潜入水底,等离岸边近了,才从水下冒出来,边上岸边用手把额前的头发向后抹。 有水溅到白朗的身上,他用手挡了一下,笑着眯了眯眼睛。 祁斯年只穿了一条简单的深色泳裤,更加显得肩宽腰窄,腹肌漂亮,两侧的人鱼线分明可见,向下延伸进湿漉漉的泳裤里。身上闪着光的水珠一直滚落到笔直修长的双腿上。 祁斯年伸手把白朗拉起来,搂着他的腰摸到他晒得滚烫的皮肤,问:“涂防晒霜了吗?” 白朗说:“不是等着你给我涂吗?” 祁斯年看着他笑,拿起毛巾擦干净身上的水,抱住白朗的身体坐到阳伞下的躺椅上。 白朗乖乖趴在祁斯年的身上,任由他的手掌抚摸身体,把防晒霜均匀地涂在自己背部,突然笑了一下。 祁斯年拍了拍他的屁股示意他抬起来把裤子脱下来一些,同时看向他:“又在笑什么?” 白朗乖巧地翘起屁股,笑得眉眼弯弯:“就是特别开心。看到你就开心。” 祁斯年配合地笑了一声,手放在他的后腰上,贴着凹下去的线条来回移动:“喜欢这里吗?” “喜欢。”白朗这次回答地很快,“只要跟你在一起都喜欢。” 祁斯年弯下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 白朗等了一会儿,不见祁斯年说什么,于是转过头去问他:“你说,我们也在这里买个房子好不好?等我们很老很老的时候,就到这里隐居。每天打开窗户就是大海和阳光,我拉琴给你听,你做饭给我吃。” 祁斯年靠在椅背上没有说话,看着白朗的视线像是带上了灼热的温度一样。 白朗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爬起来:“你知道吗?我们的邻居里有好几位音乐家。除了音乐家,小镇上似乎还有一位曾经的总统。可惜我没有见过他。” 祁斯年似乎有些没想到:“你从哪儿听说的?” “唐尼先生说的。”白朗把脸贴在祁斯年的肩膀上说,“他还邀请我们去最上面的私人花园,听说时间正好,那里盛放着大片的玫瑰。” 唐尼是他们的房东,是个头发灰白笑容和蔼的中年大叔。他在波西塔诺有好几栋度假小屋,是个不折不扣的富豪。 “等我们年纪大了,可以在这里开一个gelato小店,卖海盐柠檬和开心果口味的冰淇淋。没有客人上门的时候,就在路边演奏古典乐招徕顾客。”白朗托着下巴继续说道,“在阿马尔菲这样美丽的地方,就该演奏瓦格纳的曲子。克林索尔的神秘花园、圣杯骑士的信仰与希望……一定会很受欢迎的。我们的店说不定会成为全波西塔诺生意最好的gelato店,因为我们是专业的演奏家。你说对不对?” 祁斯年听得直接笑出声来,用手肘靠在椅子的扶手上,说:“那时候我年纪都那么大了,又要学做gelato,还要陪你在路边卖艺?” 白朗被“卖艺”两个字逗得“噗嗤”一下喷出了嘴里的冰水,想了想又觉得实在是很形象,乐得倒在祁斯年的怀里,笑得浑身发抖。 祁斯年伸手帮白朗整理防晒外套的帽子,又把他落到屁股上的裤腰往上拉。等白朗笑累了,才说:“那我们可要努力点了。” 白朗朝他看过去。 “告诉你一个秘密。”祁斯年笑着说,“刚才那个gelato店的老板就是你想要见到的那位前总统。看来……我们的小店很难才能打败他成为全波西塔诺第一了。” “……” * 玩了一个中午,两个人都有些累了,便在海边选了一家高档餐厅进去。 这个时间点早已过了午餐,离晚餐却还早。白朗特意挑了一个风景最好又安静的位置。坐在这里,能远远眺望隔壁的彩色拉韦洛小镇,还能看到滑翔伞爱好者从“天使之路”的尽头一跃而下,如同翱翔的鸟儿一样在海面自由盘旋。 既然来到了海边,自然要品尝海鲜。阿马尔菲海岸最值得品尝的陶罐海鲜汤被很快端上来,还有一种名为pappardelle的意大利面,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红色的浓汤里有整只的大龙虾和白朗从没有见过的鱼和贝类,用锡纸包裹得密不透风。盖子被揭开的瞬间,热辣浓辛的香气一下子伴随着海风吹散开来,实在是叫人难以拒绝。 “好香。”白朗咽了咽口水,被勾起了馋虫。欧洲人口味单一,从落地维也纳开始,还没有见到过这样红彤彤的料理。 祁斯年用勺子将瓦罐里橙红的汤舀进碗里,又把柠檬汁挤进去推到白朗面前,然后才给自己盛了半碗。 十三度低音 第27节 一口下去,阿马尔菲的热情奔放在口腔里淋漓尽致地爆开,包裹着柠檬的酸香钻进毛孔,化作汗水流了出来。 没有什么比酸辣鲜香更适合夏天的海边,配着加了冰块的啤酒,白朗吃得停不下来,最后嫌刀叉勺子都不好用,干脆上了手。 祁斯年没说什么,只亲手把龙虾和扇贝的肉挑出来,自然而然地递到白朗嘴边。白朗乖乖张开嘴吃了进去,慢慢嚼碎咽下去,然后干脆放下手里的东西让祁斯年喂他。 “嘴巴都辣红了,不吃了好不好?”祁斯年用手指捏了捏白朗鼓鼓囊囊的脸颊。 “可是我还没有吃饱。”白朗咽下嘴里的东西,问他,“我自己想吃,却要你喂我,我是不是很麻烦啊?” 祁斯年微微笑了一下,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不麻烦,我喜欢喂你。” 白朗看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把嘴唇贴近祁斯年的耳边,边笑边问道:“用哪里喂我?” 祁斯年抬起视线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含着笑意,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这话说出口,白朗自己也觉得丢人,耳根发热,整张脸都变成了红色,哀嚎着捂住自己的脸。 过了许久之后,祁斯年才压低声音:“等回去……你想要怎么喂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注: [1]瓦格纳:著名作曲家。很喜欢阿马尔菲,经常去寻找灵感。歌剧《帕西法尔》中第二幕,魔法师克林索尔的花园原型就在这里。 阿马尔菲是欧洲富豪或名人们退休后经常会选择居住的地方。相比起某些疗养胜地,这里艺术氛围更浓厚一些,知名作家、音乐家、画家更多一些。 夏天几乎每晚都有音乐节。 非常漂亮的地方,没去过的朋友可以想象一下通常印象里的希腊。希腊的房子以白色为主,阿马尔菲却混合了波西米亚风格,是五颜六色的。 我去波西塔诺的时候真的遇到了意大利一个前总统在那里开店,他开的是一家非常贵的意餐馆。 第41章 【41】柠檬日光 这顿饭吃到最后白朗觉得撑得厉害,于是拉着祁斯年的手走路消食。 这时候太阳已经弱了一些,天空澄澈的湛蓝色里已经混入了一点明亮的红,路边柠檬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投射到他们的脚边。 他们两个穿着同款的沙滩鞋,是刚刚在路边的小店里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柔软的草地上一样。 这些临海小店的外观都十分有特色,大部分是由店主亲自设计的。墙壁的边边角角都是手绘的痕迹,出售的东西也五花八门,从收藏的古董工艺品,到不知名画家的画和自由摄影师的照片,什么都有。 在这之中,白朗还发现了一家制衣铺,店主是位年轻的女士,橱窗里陈列着她自己设计的衣服,听说都是阿马尔菲很多年前的传统服饰风格,看起来复古而华丽。 其中一件女士连衣裙尤为醒目,粉色的格子裙摆上点缀太阳花,颜色明亮少女,裙摆一直拖到地上,让人一下子就联想到阿马尔菲七彩斑斓的夏日。 白朗不由多看了几眼,然后笑着用英文夸赞道:“这真是太好看了。” 店主显然很高兴有人欣赏自己的作品,拉着白朗交谈了半天,又翻出画册为他介绍阿马尔菲极具特色的服饰。 白朗对音乐以外的艺术几乎一窍不通,听着这个年轻女孩用带着浓重意大利口音的英文吃力地讲纽扣上花纹的细微变化,他一个头两个大,等最后出来的时候,看到祁斯年从不远处走来。 他的背后是壮观的海上日落,逆着光只能看到修长的轮廓,等走到面前,英俊的脸才逐渐清晰,整个人像是熔进了背景里,成了一幅画。 白朗的心慢慢沉静下来。祁斯年的身上总是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白朗觉得自己被爱抚了,就能让他把所有不好的情绪都抛到一边,产生无与伦比的幸福感。 “你去哪儿了?”白朗问道。 祁斯年没有细说,只是笑了一下:“去买了点东西。” 白朗默默点了点头,看着黄昏的光线穿过树叶漏在祁斯年的眉眼上,觉得心动得不行,于是走了几步,抬手抱住祁斯年。 “怎么了?”祁斯年问他,“刚才不是聊得很高兴?” 白朗撇了撇嘴:“哪有。在聊阿马尔菲的衣服和历史而已……而且我也没听太明白。” 祁斯年搂着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语气平淡而柔和:“你觉得很好看吗?” 这话倒是让白朗一下子警觉起来:“首席,我是在说衣服。” 祁斯年笑了:“我也是说衣服。” “是很好看啊,难道你觉得不好看?”他觉得有点奇怪,于是绕到前面去看祁斯年的表情,凑近了压低声音说,“你现在怎么连裙子的醋都要吃啊。我又不喜欢女孩子。” 说完这句,白朗自己愣了一下。 他突然想到自己在成长的过程中从来都没有喜欢过男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性取向已经发生了变化。 可是仔细想想,他又从没有觉得除了祁斯年以外的男性对他有吸引力。他喜欢祁斯年,想要与他亲吻做爱,享受与他灵肉交融的过程,完全是因为祁斯年这个人,是一种极为自然就产生的需求,根本没有任何需要说服自己的地方。 也许他的身体天生就更爱男人也说不定。 祁斯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目光落到了白朗的脸上,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突然想到,好像有人还欠了我一首《玫瑰骑士》,一直没有兑现承诺。” 白朗回过神来,这下是真的觉得莫名其妙了。 他放开祁斯年站直了身体:“这跟《玫瑰骑士》又有什么关系?” 祁斯年的心情却像是很愉悦,笑了一声,伸手摸着白朗的后颈亲了亲他的鼻尖,说:“怎么没有关系?” 白朗的脸一下子红了,因为他明白祁斯年在说什么了。 歌剧《der rosenkavalier》里,理查·施特劳斯用了大量篇幅赞颂十七岁的年轻贵族奥塔维安的美好。而这位玫瑰骑士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幕,就是穿上美丽的女装,装扮成娇艳侍女的样子,一下子迷住了小丑一般自命风流的男爵。 白朗觉得喉咙口有些干涩,不由咽了咽口水,连呼吸都乱了:“首席,你怎么……以前你在我心里很正经的,根本不可能玩这种……这种……” 祁斯年带着笑意看向他:“你不喜欢?” “我才不喜欢。”白朗转头看向大海的方向,整个脸颊到脖颈都被夕阳染成了红色。 过了一会儿,他用很小的声音别扭地说:“我反正不要再进去了。你去,你去把那条裙子买下来。” * 波西塔诺的夏天几乎每周都会举办一次小型的海滩音乐节。 按照传统,当地的居民在海边点燃篝火,让火焰把海风中咸涩的味道烘干。一个临时搭建的舞台出现在白色的沙滩上,周围的小店也都悬挂上星星点点的玻璃灯。 今夜的风分外柔和,将最后一点属于太阳的颜色带走,暮色移动,笼罩天空,耀眼的明星于海天交接的地方一寸一寸升起,把整片辽阔的海岸映成银白的沙漠。 白朗和祁斯年到的有些晚了,走近的时候听到舞台上已经有人在演奏手风琴。 这种音乐节针对的只是恰巧聚集在波西塔诺的游客和居民,专业程度忽略不计,两位专业演奏家隔得老远,一听就知道演奏水平很是一般。 然而演奏它的人心情舒畅,技术不足感情来凑,就连错音和呼吸都仿佛被赋予了自由欢快的味道。 他们的房东,大腹便便的富豪唐尼先生正坐在海边欣赏台上的演奏,一边喝着啤酒一边随着音乐晃动身体。 他知道白朗和祁斯年都是演奏家,隔着大老远举起手里的啤酒:“嘿,我的音乐家男孩们,不上去露一手吗?” 白朗与祁斯年对视了一眼,笑了笑,直接盘腿坐在沙滩上。 白朗说:“我们是下来找您喝酒的,并没有打算参赛,唐尼先生。” 这是实话。他们只是打算来凑个热闹,并没有把乐器带来海边——不管大提琴还是小提琴,制作时使用的木料都有严格的标准。海水的湿气会侵蚀琴体,久而久之后,对音准产生细微的影响。 音乐家对乐器的爱惜不亚于自己的双手。 “噢我亲爱的白,别这样。波西塔诺热爱并需要你们这样的艺术家。”唐尼先生大笑着举起手里的啤酒,向着前方使了个眼色,“不过……找我喝酒当然随时欢迎。” 白朗愣了一愣,疑惑地看向舞台的方向。 “为了今晚,我可是下了血本。”唐尼先生指了指台上说,“多年的珍藏,谁能演奏出今晚最完美的旋律,就可以带走它。你们难道不感兴趣吗?” 他指的是今晚这个小型音乐会的彩头——一瓶看起来十分珍贵的柠檬利口酒。 阿马尔菲盛产柠檬,产出的柠檬利口酒被许多收藏家奉为极品。当地人用富含油脂的上等柠檬在烈性酒中浸泡几个月后,加入新鲜的柠檬汁得到的柠檬利口酒,酸甜清爽,白朗尝过一次,觉得很不错。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祁斯年很喜欢柠檬利口酒。 白朗的眼睛立刻亮了,转过头去看祁斯年。 “你想要那个?”祁斯年说,“可是怎么办,我们都没有乐器。” 白朗看向前面,有点兴奋地拉住祁斯年的手,语速很快地说:“有钢琴啊。” 祁斯年略微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要弹钢琴?” “试试看嘛,试试看又不吃亏。林老师不在,说不准我能拿个冠军呢。”白朗凑近在祁斯年的嘴唇上快速地亲了一下,眨了眨眼站起身来,“如果可以,我想要把属于冠军的战利品,献给你。” 弦乐演奏家们为了培养自己对音准的把控能力,大部分都会选择练习固定调乐器,钢琴就是很好的选择。 白朗会弹钢琴,完全的业余水准。 作为演奏家,不怯场是最基本的素质。然而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演奏钢琴,难免紧张,一首曲子弹得结结巴巴,错了好几处。 好在现场的听众也都是业余的,白朗下台的时候,还是获得了目前为止最热烈的掌声。 唐尼先生竖起大拇指,迎接从台上小跑回来的白朗。 白朗知道自己表现得不太好,也不懊恼,抹了把汗津津的额头,厚着脸皮问祁斯年:“首席,你觉得我弹的怎么样?” 祁斯年笑了一下,说:“很动听。” 白朗坐下来,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祁斯年的身上:“你要用评价林老师的那种标准来评价我。” 祁斯年听得笑了笑,抱着白朗的腰在他耳边贴了一下。 白朗没有被哄好,还是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祁斯年拿他没办法,只好说:“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弹得怎么样?” 白朗不高兴了,说:“什么呀,这时候你难道不应该说,不管你弹得怎么样,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比林老师弹得还要好。” 祁斯年正了正神色看他,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微微笑着说:“这话我可说不出口。就算我说了,你自己信吗?” 白朗也笑了,眼睛弯弯的。之后又假装生气地要去捂他的嘴,被祁斯年抓着手按在了怀里。 第42章 【42】微醺蜜月 到后来,白朗突发奇想说想听听祁斯年的钢琴。祁斯年想了想,没有拒绝,很快也走上小舞台坐到三角钢琴的前边。 随后,灵动优美的钢琴声从他的手下缓缓流淌开来。 那是一首线条非常简单明快的曲目,音阶之间跨度很小,节奏简单,呼吸利落,并不是很难的曲目。然而祁斯年把旋律处理地干净漂亮,音符仿佛变成一个个清澈灵动的气泡,在海面上汇聚成斑斓梦幻的天堂。 白朗注意到祁斯年的姿态优雅,神情专注平静,整个人与站在最华丽的舞台上没有什么区别。对祁斯年来说,不管是钢琴的黑白键,还是小提琴的马尾弓,一样都值得认真对待,能给听众带来极致的享受。 祁斯年似乎注意到了白朗的目光,回过头来与他对视,睫毛微微颤动,眼神里的温柔一点一滴地流露了出来。演奏者的情绪很快融进了旋律中去,随着段落的推进,每一个音符都逐渐带上了一股缠绵悱恻的味道。 十三度低音 第28节 白朗安安静静地听着,无法控制地沉醉进属于祁斯年的音乐里去。 此时此刻,白朗的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就算两年前他没有在茱莉亚遇到祁斯年,没有那些为了接近偶像拼命苦练的寒暑,没有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就算他们在某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地点初遇,在几百人的乐团里,或是在某一次的after party上,他也一定会对祁斯年一见钟情,然后不计一切后果地陷进这段感情里去。 与现在没有任何不同。 那天的最后,唐尼先生理所当然地把那瓶据说价值千金的柠檬利口酒给了祁斯年和白朗。 白朗乐疯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到祁斯年背上,兴奋地用手臂抱着他的肩膀,又去亲吻他的耳朵和脖子,大声地用英文宣告:“这是我的男朋友!” 后来祁斯年当场把酒瓶打开,与在场的人一同分享这据说价值连城的美酒。 白朗只喝了一点点,但很快就醉得一塌糊涂,脑袋一片混沌,根本没法思考。他只依稀记得后来自己被唐尼先生拉着去篝火边跳舞,又和弹奏手风琴的那位大叔乱七八糟合奏了一首波尔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祁斯年的背上了。 祁斯年用双手托着他的屁股,背着他慢慢向前走着。 白朗怔怔地呆了一会儿,篝火晚会和热闹的舞曲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周围只剩下昏暗的路灯照在路上,还有柠檬树被海风吹动的沙沙声。 他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被黑暗笼罩了,只有祁斯年给他的温度是真实的。酒精和夏夜的热度起到了明显的作用,有这么一瞬间,白朗突然觉得感动到想要哭。 他把头埋在祁斯年的背上,过了会儿,口齿含糊地喊了一声:“首席。” 祁斯年立刻“嗯”了一声,侧过头在他脸上亲了亲,问道:“胃里难受吗?” “不难受。”白朗用双腿紧紧夹住他的腰,双眼里慢慢蓄满泪水。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心里觉得无比幸福,泪水却抑制不住地流下来。白朗觉得自己从来不是这么矫情爱哭的人,哪怕年少独自一人漂泊在外,遭遇了那么多不公平待遇,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祁斯年用手在身后轻轻拍打着白朗的身体,问道:“怎么哭了?” “没有,我没有哭。”白朗觉得有些丢人,于是轻声说,“是唐尼先生的柠檬酒度数太高了。” 祁斯年笑了一笑,不知道相信没相信:“以后还是别喝了。” “我不要。”白朗晃动了一下双腿,凑过去舔了舔祁斯年的耳朵,说,“我喜欢你背着我。等我们以后老了,你天天背我好不好?” 祁斯年的睫毛扇动了一下,笑出声来:“等我老了,我要给你做饭,要学做gelato,要陪你在路边演奏小提琴,最后还要把你背回来?maestro bai,你比我小几岁?你觉得合适不合适?” 白朗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身体也跟着晃动起来:“我觉得简直太合适了。” 他又凑近祁斯年,意有所指道:“反正你体力那么好,一定可以厉害到八十岁。” 祁斯年听了,似乎是低低地笑了一声,手也从他的腰线缓缓向下滑去,按着他的屁股捏了捏。 那天祁斯年一直背着白朗走到他们住的房子附近才把他放了下来。 他们的度假小屋是朝海的。夜晚的波西塔诺静谧而安逸,地中海的海水产生了明显的变化,成了无穷无尽的浓黑。 院子外面有一颗很大的柠檬树,树上缀满亮黄色的果实。站在树下,饱含着盐分的海风温柔拂过脸颊,能听到海浪涨落的声音,从地平线上一直响到耳边。 在酒精的驱使下,白朗的大脑依然保持着异常的兴奋。他抱着祁斯年不肯撒手,脸埋在他的衬衫里,几乎可以闻到自己身上淡淡的酒味。 小院子里亮着一盏壁灯,隐约照亮了祁斯年的轮廓。四周暗得出奇,似乎全世界的一切都已经蒸发消失了,只剩下彼此灼热的气息。 他们在柠檬树下长长地接吻,尽情爱抚对方的身体。这种感觉让白朗整个人飘飘忽忽,沉浸在令人战栗的调情之中。 过了一会儿,白朗把手从祁斯年的裤子里抽出来,说:“首席,我想拉琴了。”说完,竟直接要往屋子里走。 祁斯年从背后搂住他,气息喷在白朗的耳边,也有些不稳:“现在吗?” “嗯,现在。”白朗的后背贴着祁斯年的胸口,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脑袋一片滚烫,根本没法思考,“我受不了了,我要拉琴给你听。除了音乐,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我心里的感情,再不拉琴我要爆炸了。” 祁斯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笑了。他放开手,就站在原地,看着白朗把大提琴搬了出来,又要去拿琴凳和谱架。 祁斯年一把拉住他的手:“真的要拉琴啊?很晚了。” “我不知道。”白朗跳起来扑进祁斯年的怀里,觉得这一刻心里浓烈的感情被酒精完全催发出来,像是火热的岩浆一样席卷了全身,“但是我真的好开心,我真的好爱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也爱你,宝贝。”祁斯年耐心地抱着哄他,“但是太晚了。忍一忍好不好?” 白朗盯着祁斯年看了一会儿,觉得脑袋又清醒了些,于是扔了手里的东西去亲吻祁斯年的嘴唇,含含糊糊地说:“不好。” 祁斯年把手指插进白朗的头发里,摩挲着他的后颈回应着白朗竭力的索取,低声道:“那只好用别的方法让你舒服了。” 白朗的心脏跳得厉害,用黏黏腻腻的嗓音说:“我今晚不想睡了。” 祁斯年的手臂猛地收紧了,把白朗抱起来往柠檬树下的躺椅上扔:“那我们就不睡了。” 第43章 【43】迷失花园 白朗从梦中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窗外的柠檬树和灿烂倾泻的阳光。海风把窗帘微微撩起,露出没有一丝杂色的湛蓝海洋。 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仿佛昨天他还独自窝在学校公寓里,每天为毕业后的生活担忧,为了是否能去欧洲而感到不安。家人远在大洋彼岸,而自己除了手里的琴弓以外什么都没有。 然而现在,他每天醒来都能见到阳光、大海、鲜花,这些一切只与美好挂钩的东西。暗恋的偶像成为了最亲密的恋人,他们热烈地相爱,几乎24小时黏在一起,交流音乐,交流灵魂或是身体。 他和祁斯年之间似乎没有别的情侣之间需要的磨合期,也不需要序曲、引子或前奏,一下子就进入了最高潮的乐章,并且持续着热恋的情绪。 就仿佛天生契合一般。 住在波西塔诺的日子平静美好,也十分短暂。 白朗每天睡到自然醒,起床吃祁斯年给他做的早餐,认认真真地学着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松土浇水。有时候他会和祁斯年一起去海边游泳,还跟着镇上几位酷爱运动的大叔尝试了冲浪和滑翔伞。 大部分时候,他更喜欢顶着夏日的阳光,与祁斯年手牵手在小镇里散步,就像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一样。走累了就买一份前总统亲自制作的gelato,沿着小巷走回家里的时候,正好吃完最后一口。 窗外院子里那棵柠檬树下,白朗和祁斯年一起完成了崭新的二重奏——这是一首甜蜜悠长的乐曲。和声精妙绵长,线条水乳交融,每一个小节,每一次变奏都尽情倾诉着两情相悦中灵魂的颤抖。 时光似乎也沉淀了下来,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临近假期的最后时限。 在这期间,白朗和祁斯年的邻居换了好几波。大部分都是暂留一两天的游客,不变的只有每天都很悠闲,四处晃悠的房东唐尼先生。 白朗也是后来才知道,唐尼先生的姓氏属于意大利某个极为有名的富豪家族,最繁荣的时候甚至拥有整片阿马尔菲海岸近三分之二的财富。 相处久了之后,白朗很喜欢唐尼先生。他性格豪爽大方,一点架子也没有,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了,每天还是精力充沛,像个孩子似的。前几天他甚至去定做了一把价值不菲的大提琴,嚷嚷着要跟白朗学习演奏,结果学了没几次就扔到了一边。 听说祁斯年和白朗就快要离开波西塔诺回维也纳去,某一个午后,唐尼先生正式邀请他们前往他的私人花园。 “我也可以去吗?”白朗跟祁斯年对视了一眼,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听说那里并不对外开放。” “当然,我可不想把我的神秘花园开放成收门票的景点。失去了神秘就失去了乐趣。”唐尼先生耸了耸肩膀道,“至今去过的都是受到我邀请的朋友。” 白朗眨眨眼睛:“我猜,整个波西塔诺都是您的朋友,对吗?” “你说得对,但它还是第一次接待像你这么年轻的音乐家。”唐尼先生伸手摘下了头顶的礼帽,冲着白朗挤了挤眼睛,“相信我,它一定会让你毕生难忘的。” * 这个花园在波西塔诺的顶端,悬崖的最高处,走在廊桥上能够俯瞰整片海岸线。 白朗和祁斯年换了衣服,沿着一条石头台阶慢慢向上走。小路边上一开始是金黄色的柠檬树和零星几家开在山顶的小店,走了一段后,就变成了平坦的道路,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如同瀑布一般倾泻的鲜花,把沧桑古旧的中世纪砖瓦点缀得格外热烈奔放。 石阶不长,却做得十分讲究,每隔一定长度就有一道拱型廊顶,下面放着雕塑,人物从丘比特到维纳斯都有,还有许多白朗认不出来的。 抬头往上看,石头台阶一直通向高高耸立的墙壁,以及墙壁顶端沿着悬崖而建的廊桥。 “唐尼先生真的是太富有了!”白朗感叹道,“简直像是拥有了一个城堡!” “确实是城堡。”祁斯年微笑了一下,安静地看着前方,“里面的庭院像是一个覆盖着鲜花的巨大迷宫。我从唐尼先生手里见到它的照片的时候,觉得它应该存在于瓦格纳的乐章之中。” 白朗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笑着问道:“克林莎的魔法城吗?” ——大师瓦格纳宣称在阿马尔菲获得灵感,写下了歌剧《帕西法尔》的第二幕:克林莎的魔法城。这座魔法城里盛放着全天下最美丽的花朵,还有身着薄纱、体态妖艳的美丽女子用优美的嗓音日夜唱着寻找情人的歌曲。 祁斯年笑着点了点头,伸手牵住了白朗的手。 “世界上最美丽的虚幻花园,充满了诱惑与甜蜜的温柔乡。”白朗想到了歌剧里的某些情节,忍不住把手指插进祁斯年的指缝摩挲,“万一等下我看一眼就不想走了怎么办?” “那也没有什么不好。”祁斯年很浅地笑了一下,嘴角上扬起弧度,“我陪你好不好?或许我们可以在魔法城门口卖gelato,宣称我们的gelato里加入了纯洁的圣杯魔法。” 白朗觉得祁斯年这个说法明明很傻气,却让他无端笑出声来。他不想让祁斯年发现,于是把头低下来贴在祁斯年的手臂上。 祁斯年用手指捏了捏他的耳朵,执拗地问他:“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 白朗抬起头看着他,一本正经道:“听起来比卖艺要靠谱很多。我喜欢你这个提议。” * 虽然唐尼先生谦虚地把这里称作“私人花园”,实际上它的整体构造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建在悬崖上的空中城堡。属于后花园的部分占地广阔,优美僻静,再往北就是一望无际的森林。 白朗并没有去看门前立着的指示标和地图,他打算就这么随意地四处走走看看。 偌大的花园里除了他们空无一人,海浪声音隐约,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悠扬音乐声随着海风飘荡,吹起各色的花朵,在日光下变成潮水一样的形状。 一捧一捧的蓝白龙胆和大面积的紫色绣球开成一片繁华的景致,又被以严谨规整著称的欧式园林线切割成对称的形状。 明明是热情奔放的地中海,这里的一草一木却开成了优雅精致的贵族模样。 白朗穿着最简单的短袖和运动裤,拖鞋踩在石头地面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他看向祁斯年,抱怨道:“我是不是穿得太随意了?早知道应该穿正式一点来。” 祁斯年倒是穿得很端正,银灰色的衬衫挺括,把他衬得又高又帅,腰胯部分勾勒出漂亮有力的弧度。 白朗这才发现,祁斯年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整个人看起来优雅高贵,如同舞台上散发着光芒的贵公子。 祁斯年笑着朝他伸出手来,说:“今天这里只会有我们,没有别人。” 白朗觉得有些奇怪,愣了一下,问道:“一个人都没有?唐尼先生也不在吗?” “不在。”祁斯年微微笑了一下,“所以不管你穿什么,都只有我能看到。我希望至少在今天,你可以大胆直白而无拘无束,就像你的音乐那样。” 白朗怔怔地看着他,心脏突然抑制不住地一点一点剧烈跳动起来。 即使再迟钝,他也开始意识到,祁斯年把他带来这里,或许并不仅仅只是说好的那样为了参观花园。他有些后悔自己太过随意对待。 或许我应该穿上最昂贵的燕尾服,带上我的大提琴,用天底下最浪漫的音乐去歌唱心里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感。 白朗这样想道。 “只有你可以看到。”白朗去握祁斯年的手,用视线描绘祁斯年温柔的眉眼,说,“那不是更应该穿帅气一点吗?能让你一下子移不开目光的那种。” 祁斯年站在原地,微笑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你穿什么都很帅气,都能让我移不开目光。” 白朗心满意足地笑了。他抱着祁斯年亲吻他的脖子,感觉到祁斯年也用手搂住了他的腰向下重重抚摸。 不知想到了什么,白朗忍不住脸红了,压低声音道:“那我干脆什么都不穿好了。” 祁斯年也笑出声来,缓缓亲吻了一下白朗的嘴唇,然后贴在他耳边说:“那我可能会把持不住——真的堕落在这座充满诱惑的虚幻花园里。” 白朗抬起手臂捧着祁斯年的脸。祁斯年的目光专注而深情,白朗与他对视的时候,能感觉到他的爱意从眼神里一点一点渗透出来。 十三度低音 第29节 “你想要引诱我堕落,自己却保持高高在上的纯洁禁欲吗?”白朗故意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压低声音道,“好不公平啊。” 祁斯年低笑了一声,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你自己说,在你面前,我什么时候禁欲了?” 白朗听到这句话,感到既害羞又甜蜜。他抬起湿润的眼睛,突然笑了一下:“所以,你打算怎么诱惑我?” 作者有话说: 注: [1]唐尼先生是有原型的,是当地的一位意大利富豪。 薄伽丘的小说《十日谈》里这样描述阿马尔菲海的几个小镇:“住在那一带的人,都是些大商巨贾,他们个个善于经商,十分富足”。 这是薄伽丘笔下富翁们的乐土,它曾经一度商业辉煌不下于历史上的威尼斯,只可惜非常短暂。从19世纪开始,阿马尔菲成为纯旅游城市。 [2]帕西法尔:讲的大概就是一个女巫建了个虚幻花园,里面放很多很多美女,诱惑心地纯洁的骑士们,夺走他们的童贞,引诱他们堕落。所以祁斯年和白朗对话里面会用到“堕落”,不是我说的啊,没有污名化x爱的意思。 第44章 【44】玫瑰与海(完) 祁斯年含着笑意与他对视,没有说话。过了会儿,白朗看见他抬起手来,用什么东西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白朗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祁斯年的琴盒背带,软皮质地,后面有一个可以调节长度的金属扣。软皮摩擦在鼻梁上有粗糙的感觉——那是祁斯年的浮雕烫金签名,散发着特属于祁斯年的味道。 “首席。”白朗有一点点紧张,本能地喊了一声。 祁斯年的动作停下了:“不舒服吗?” 白朗松了一口起,说:“没有。我就是没做好心理准备。” “别怕。”祁斯年说,“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白朗的心情雀跃而紧张。他的视线被阻挡了,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下听觉变得格外敏感。他听见祁斯年衣服的摩擦声,还有越来越近的呼吸声,于是便乖巧地抬起头,接受他温柔的亲吻。 祁斯年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嘴唇,并没有流连太久,很快便放开了白朗。 白朗听见海浪的沙沙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与风拂过绿叶的声音交缠在一起,成为天地间空旷苍茫的回响。 “首席?” 他没有得到回应,觉得十分不安,忍不住伸手去摸索,下意识要去扯脑后的金属扣。 “首席,你还在吗?” 就在这时候,祁斯年温柔干燥的手按住了他的:“我在。” 白朗听到了他的声音,于是听话地停下了。 他站在原地,感觉到祁斯年很快牵起了他的手,小指勾住他的小指,食指的指尖沿着他掌心的纹路细细摩挲,像是安抚,又像是恋人间甜蜜的调情。 他们进来的时候,白朗听到过很轻的曲调从前面传来,似乎是来自瓦格纳的旋律。然而现在就连这轻微的响动也消失了,偌大的花园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白朗的眼前只有朦胧的微光,这一瞬间,许多难以言明的情绪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他不再说话,只是跟在祁斯年的身后,感觉到脚下是粗糙的石头地面,然后是台阶和柔软的草地。 空气中弥漫出若有似无的花香。白朗用力嗅了一下,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耳边忽然传来一段旋律。 ——他理应熟悉万分的旋律。 白朗呆呆地站在原地,几乎在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就下定了结论。 原本苍白的大三和弦被分解出无数的华丽变奏,从干净简单的单谱音节,逐渐加入了丰盈的揉弦、极致的泛音和跳跃的顿弓,四四拍被重新填满,变幻成妙不可言的旋律。和弦走向愈发难以捉摸,情感和音符层层叠加,铺陈出五光十色的华丽效果。 属于自己的骨骼,属于祁斯年的血肉。 白朗心神震动,根本不敢呼吸。 琴弦仿佛融进了明亮滚烫的日光,每一个音符都被他重新赋予了崭新的生命,裹挟瑰丽的音色奔涌而出,高音嘹亮如乘风的飞鸟,低音厚重如同无边无际的海洋。 只有祁斯年,只能是他。 白朗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里发芽,然后迅速成长为遮天蔽日的大树。 他再也忍不住了,伸手解开束缚眼睛的背带。 四周已经看不见祁斯年的身影了,撞进视野里的,只有大片大片绚丽的红色玫瑰。它们迎着海风与日光怒放,明亮的颜色成团晕染,在清亮灵动的音色里开成一片热烈的海洋。 小提琴的吟唱如此优美动人,它正在飞向天堂,并且永不消亡。 白朗的脸颊和眼睛都微微发烫,灿烂的阳光几乎把他晒得灵魂出窍。依稀中似乎听到了抵死缠绵的欢愉与至死不渝的灵魂。 这是他无可取代的爱情。 空气里都是浓郁的玫瑰香,它们没有遮蔽,没有束缚,在悬崖顶上开成一片无人知晓的明艳热闹。而远处盛放的花丛中间,英俊的小提琴家扬起手中的琴弓,把旋律结束在一个返璞归真的简单大三和弦里。 祁斯年放下手里的琴,微笑着对着白朗张开双臂。 白朗已经在原地站了很久,汗水几乎把掌心浸湿了。他愣了一下,眼眶里立刻蓄满了泪水。他觉得自己像在做一个持续的美梦,以至于沿着玫瑰花墙向前走的时候,竟然有些腿软。 白朗停顿了一下,然后飞奔着向前跑去扑进祁斯年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祁斯年早就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还是被白朗的冲力冲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为什么,怎么会这段和弦?”白朗把头埋在祁斯年的肩膀上,又抬手胡乱地擦眼泪,沙哑的嗓音语无伦次,“这是我两年前随便写的,你什么时候……不对,你根本不可能知道这段和弦的旋律。” “首席,你以前……就见过我吗?”白朗抬起头,慢慢地猜测道。 祁斯年的手臂抱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温柔地擦去了白朗的眼泪,然后低下了头。 白朗以为他又要吻自己,结果祁斯年只是微笑着贴近他的耳朵,说:“嘘——白朗,我们现在不说这个,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 白朗似乎被蛊惑了,心跳混乱到一塌糊涂。他感觉到祁斯年握住他的手,温柔地抚摸白朗指尖上的茧子,然后将一个坚硬的小东西从无名指套了进去,一直缓缓推到了最下面的指关节。 白朗不敢置信,几乎立刻哭了出来。他双眼泛着红,看着祁斯年温柔的眼睛,又低下头去看无名指上闪烁着光亮的戒指。 这是一枚银色的男戒,造型简单大方,镶嵌了一圈很细的装饰钻,在日光的直射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时间仓促了一些,来不及买更好的。”祁斯年亲了亲他的耳朵,说,“等回到瑞士,我们去订做你喜欢的式样,好不好?” 白朗不愿意说话,只是一直流着眼泪,最后摇了摇头说:“这个就很好。” 祁斯年笑了:“哪里好了?” 白朗把头靠在祁斯年的肩膀,看着他身后随着海风轻轻晃动的玫瑰花,很久都说不出话来。 祁斯年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等着他一边掉眼泪,一边又露出笑容来。 “哪里都好。”白朗哽咽着说,“我就是很喜欢。” 他觉得心里有一箩筐的情话想说,这时候以他的性格,应该用更浪漫的方式回应心中那种愈演愈烈的甜蜜。 然而他的脑子似乎已经陷入了瘫痪,想不到任何适合当下环境的话题。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颤抖着仰起脖子,与祁斯年热切地亲吻在一起。 等情绪平复了一些之后,白朗迎着阳光举起手,爱不释手地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他问祁斯年:“你什么时候买的?” “几天前,就在波西塔诺。”祁斯年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手反复抚摸白朗的后腰,“本来不该这么仓促的。原本想先带你回苏黎世,或是去日内瓦。” 白朗眨了眨眼睛,觉得泪水又开始充盈整个眼眶:“那你为什么又现在就买了呢?” “因为我没有办法。只要看到你,我就无法控制心里的感情。最后还是决定不等了。”祁斯年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虔诚地亲吻白朗的眼睛,“你让我失去理智,白朗。” 白朗又一次哭了。这一次他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一直盯着祁斯年看。 他看到金子般的日光灿烂流淌,无数飞鸟高飞盘旋,穿过阳光下的的海浪,回到高处的森林里去。 祁斯年微笑着擦去他的眼泪,低声说:“我们结婚,好不好?” 白朗立刻点头,声音沙哑:“好。” 温热的海风穿越地中海盘旋而起,吹起祁斯年额前的头发,也吹起红色玫瑰花瓣,吹向北方,吹向阿尔卑斯的方向。 而这所有的一切美好的景致,此时此刻都隔着泪眼都变成了虚化的光影,只有祁斯年线条完美的侧脸是真实而夺目的。 白朗有很多话想说,可又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都是煞风景的。最后只好很俗套地说了一句:“我真的非常非常爱你。”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岁月同行,他们将终其一生与对方相伴。 有音乐,还有彼此。 不管怎么样,明天也一定是阳光明媚的。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两章番外,祁斯年视角,写完后放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