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节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作者: 花下残棋 简介: 一、顾祯做太子时,最厌烦他那软弱无能的太子妃。 他手段向来强硬果决,掩藏在温润外表下的性子,亦是狠戾无情。 可他那太子妃,却是一副柔弱、乖巧、绵软的性子。 半点也配不上他。 直至他登极后,以雷霆万钧之势惩治顽固世家。 皇后赵懿懿的父母二族首当其冲。 皇后自请幽居于椒房殿,顾祯对此无任何表示, 一时之间,昔日夫妻形同陌路。 顾祯一直以为时日很长, 他又是帝王,天下尽在掌握,无需着急。 可后来,等皇后如他所愿,生出了一颗冷硬如铁的心时, 他才发现,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二、看着面前祈求她原谅的皇帝 赵懿懿微微勾唇,“跪下求我啊。” 顾祯径直跪在她的贵妃榻前,没有丝毫犹豫。 赵懿懿不屑的看着皇帝,轻蔑冷笑, 她攫住顾祯的下巴,俯身道:“我骗你的,你还真信了?” 顾祯眼眶发红,伸手想要拽住她的一片衣角, 却被赵懿懿无情的拂开。 他嗓音沙哑,“懿懿,别闹脾气了,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不好?” 赵懿懿低头欣赏自己指尖蔻丹,漫不经心道:“不好。” [食用指南]1.sc、无后宫 2.这是一篇火葬场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懿懿,顾祯 ┃ 配角: ┃ 其它:追妻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跪下求我啊。” 立意:要想获得原谅,就得坚持不懈 第1章 杀鸡儆猴 整夜的雨过后,椒房殿前里植栽的几株红梅落了满地,放眼望去,枝头遽然所剩无几。 秾艳的红梅铺在未化尽的残雪上,和着徐徐而来的东风,更有几分春寒料峭的意思。 月落星沉,殿中传来几声响动,更有絮絮低语声从支摘窗飘出。昨晚陛下歇在椒房殿中,宫人们闻得声响,便知是陛下起身了。遂垂首低眉,捧着用具入内服侍。 今日为常朝,无需过多的繁琐服饰,盥洗过后,赵懿懿取下一条春鸟白玉带銙,抬眸凝望面前的男人,轻声问: “陛下今日系这一条玉带可好?” 男人身量颀长而英挺,面容俊美清冷。二十余年皇太子生涯,御极将近一载的光阴,一袭赑屃纹圆领袍加身,显出了无尽的威严和气度。 似是沉浸在思绪中,他阖着双目未曾答话,赵懿懿咬了咬唇瓣,不得不再唤他一声:“陛下?” 顾祯终于回过神,略扫了眼那玉带銙,随即轻轻点头,面色如往常淡然:“可。” 他那一双深沉的凤目轻垂,似是随意的向下一瞥。 赵懿懿已挂好了玉带钩,正在替他整理衣衫,察觉到那道凝睇在自个身上的眸光时,她指尖下意识一蜷,便在男人腰腹上轻挠了一下。 隔着数层薄绸衣衫,并不疼,却有一种说不清的酥麻感。 顾祯剑眉微拧,忽然抓住赵懿懿的手,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男人掌心温热且略显粗粝,醇厚凛冽的气流拂过耳畔,叫人心脏怦怦直跳,赵懿懿微偏了偏头,面露赧然:“是妾身一时间走了神,没有弄伤陛下吧?” 她心中怀揣着几许忐忑,小心翼翼地去看着顾祯,不经意撞上他那双威冷的凤目时,心跳愈发的快。 静默片刻,顾祯倏尔松了手,淡声道:“无妨。” 整理好衣襟,赵懿懿替他在腰间系上一块山玄玉佩。 也不知是怎的,许是因为他方才低沉的一句话,又或是他刚才从掌心传递过来的灼热,每当不小心触碰到他时,那两只纤柔如玉的手便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着急忙慌地挪开。 顾祯瞥了她一眼,许是晨起心情尚可的缘故,难得有闲心调侃了句:“皇后今日,似乎格外的羞涩。” 赵懿懿出身名门,祖上曾为四世三公之族,到她祖父这一代,亦曾官拜宰辅。 皇帝还在做太子时,她便嫁入东宫为妃,如今算来,已是两年有余。 虽如此,她心里却清楚,自个是喜欢这个夫君的。自打数年前见到那清隽郎君的第一眼,她就将他放到了心上。 历经数年,生根发芽,曾经一枚名为情愫的小小种子,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 后来得知自个要进东宫做太子妃,她不知道有多高兴。 这两年多以来,俩人相处融洽,不说如何恩爱,也称得上是相敬如宾。 顾祯一直是极为清冷和煦的一个人,性子也很端方冷肃,忽而被他笑话了一句,赵懿懿转瞬红了脸,低垂的眉眼盯着男人腰间的玉带銙瞧:“妾身只是……” “好了。”顾祯收起玩笑的心思,轻声道,“时辰不早了。” 温润而醇厚的声音入耳,赵懿懿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身去拿搁置在薄绸堆中的翼善冠。 玄霜覆盖住乌发,衬得他愈发俊朗挺脱,赵懿懿抬手,想要将那纱冠整理一二。 男人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笼罩,赵懿懿立在他面前,仅到他下颌处。 时间略长,胳膊便有些酸软。 她抿了抿唇瓣,低声道:“陛下可否……稍低一低头。” 说罢,她抬眸觑向身前的男人,恰巧同一双威冷的凤目对上。眸光深沉,叫人心口一慌,无措的想要避开视线。 周遭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正当赵懿懿后悔同他这么说话,抬手想要接着整理时,那人却忽的半垂着眼眸,微微低头。 一个恰到好处的高度,叫她能轻轻松松的够着。 “皇后,这般可够了?”顾祯拧眉问了句。 浅淡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 赵懿懿心尖微颤,短暂的惊喜过后,轻轻颔首道:“多谢陛下。” 手忙脚乱的替顾祯整理好了翼善冠,又替他将衣领翻折好,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顾祯的喉结。 察觉到他身子僵硬一瞬,赵懿懿向后抽回手,赶在他要发话之前,急忙说:“好了,陛下先用几口点心再去吧?” 顾祯一向是早朝过后再用朝食的,只是在早朝前,会先用些点心垫一垫。 他点点头,对此不置可否。 赵懿懿心头划过一丝窃喜。 她的夫君虽是天子、执掌四海,在这些事上,却从来都是听她的安排。长此以往,叫她一点一点沦陷了进去。 夫君。 她明面上唤着他殿下、陛下,实则隐秘藏在心里头的,却是那个寻常的词。 用了几块点心,俩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正殿。时值破晓,天边翻起一片鱼肚白,金乌轮廓隐隐约约冒了个头。 红梅被雨水浸湿,艳丽夺目的颜色叫人心神醉倒。 赵懿懿看着身旁那高大身影出神,亦是看见了革靴踏在雨后青砖上,溅起片小小的水花。 “陛下,今日是母后千秋。”赵懿懿不确信他还记不记得,便忍不住提醒。 “嗯。”顾祯应了,仍是往日的清冷模样,“待早朝散了,朕会早些回来,同你一齐给母后献寿。” 赵懿懿笑了笑,纵然知晓自个落后了半步,他瞧不见这笑,一双杏眸依旧弯成了月牙状,眼尾一点美人痣平白在那儿惑人。 顾祯回头看了眼,这才瞧清尚有残雪的日子,他那皇后上身竟只穿了件藕荷绫袄子。 目光在她身上快速掠过一圈,他蓦然想起了皇后之父,淮安侯赵维民。 皇后祖父虽已薨逝,然门生故旧仍活跃在官场中。赵维民便时常借着这些故旧和,在朝堂里上蹿下跳,惹人厌烦。 从即位起,他便隐有惩处赵家的打算,时至今日,他皇位逐渐坐稳,也下定了处置的决心。 庭院被两排宫灯照了个灯火通明,冬末春初的清晨,暖橘色的光一直延伸到肃章门外。 赵懿懿也是在此门前停住了步子,亲眼瞧着他上了辇舆,躬身行了个礼,柔声道:“好,那妾身等陛下回来,母后若问起,妾身只得拿陛下搪塞了。” 赭黄帘子放下,皇帝再未吭声。 赵懿懿便这么立在肃章门下,目送皇帝的车架沿着宫道,一路往大庆殿而去。 直至那辇舆不见了踪影,她方才缓缓收回眸光,折返回了椒房殿。 侍女云竹扶着她朝内殿走,提醒她注意门槛后,低声道:“娘娘可要传膳,好歹先用个朝食吧。”她想着方才时间紧,不过粗略用了几口,哪有正经吃什么东西。 赵懿懿已然在妆台前坐下,她略为困倦的揉了揉眉心,想起昨晚他兴致好,连着要了几回,都算不清究竟是什么时辰歇下的。 偏又得早起伺候他上朝。 若是平日里,她还能再回来补上一个时辰,可今日是太后生辰,命妇们进宫朝见,需得她这个皇后出面主持。 赵懿懿摇了摇头,拆下发间一支桃花簪:“先妆点吧,一会再说。” 云竹有些心疼的皱了下眉,轻声道:“那奴婢去取一碗扁食,梳妆时喂娘娘吃上几口?”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2节 静默片刻,赵懿懿螓首微垂,终是应下。 梳头的宫女问,今日是否要戴十二钿钗。赵懿懿想起太后不喜她,倘若瞧见俩人同样的十二钿钗,只怕会不高兴。 若是装扮从简,又会失了礼数。 左右都不对。 她望着自个在镜中的面庞,轻叹了口气:“戴吧。”已经不被太后所喜了,表面的礼数总不能再出差池。 到那时,丢的也不只是她自个的脸面。 描斜红、贴花钿、点绛唇,象征皇后身份的十二钿钗加于发髻之间,再到换上那身礼衣,天色已然大亮。 如此,她也起身缓步出了寝殿。 命妇们虽未至,万春殿已然忙活开了,着绿绫衫子的小宫娥捧着器皿在席案间穿梭,步履都透着欢快。 赵懿懿入内给太后请安,顺带禀报今日筵席的各项事宜。 她头一回操持,必得万无一失,半点疏漏也不能有。 许是生辰的缘故,太后今日的心情很不错,非但没有挑刺,竟是含笑看了她一眼:“有劳皇后了。” 赵懿懿躬身道:“这是妾身分内之事。” 太后忽而问:“皇帝何时过来呢?” “陛下说,待会下了早朝便要赶来给母后祝寿。”赵懿懿给太后斟了杯茶水,轻言细语回着。 太后半垂下眼皮,赵懿懿敏锐地察觉出来,这是不大高兴的意思。 一旁临川长公主见状,立马嗔道:“皇嫂,今日可是母后生辰,你怎的也不劝劝皇兄,还有比母后生辰重要的事么?” “好了。”太后将她呵斥住,揉着眉心说,“今年也不是整生,晚些过来,没什么要紧的。” 临川拖长了声音撒娇:“阿娘——” 听着她们母女二人的一唱一和,兼有殿中其余侍座之人的劝慰声,赵懿懿心头泛起一丝涩意。 陛下做什么事、心里如何想,岂是她能管的?陛下这会儿是去处理朝政,她又该以何立场去管? 赵懿懿未做辩驳,只柔柔笑道:“陛下心系社稷,励精图治,已是对母后最大的回报了。” 想起自个丰神俊朗的儿子,太后胸腔里滋生了些骄傲情绪,觉得皇后今日这番话,很是中肯。 方才的郁色转瞬消弭。 ----- 今日朝会属于是不欢而散。 所商议的,还是早就已经提起的寺庙宫观一事,皇帝欲下令整饬,并丈量寺院田地,却有朝臣认为此举不详,大力反对。 最终,朝臣未达成想要的结果,皇帝也被烦得有些不耐。 当年皇帝还在做太子时,众人都说太子性子温润和煦,懂得礼贤下士,有此等储君,实乃大楚之福祉。 甚至还有人私下议论,太子与那阴戾狠辣的皇帝比起来,更适合统御天下。 只是他登极近一年的工夫,行事作风却与以往有所不同,去岁与西凉的那一场恶战,他所展现出来的些许冷静果决,叫众人隐隐窥出了先帝的影子。 因此,众朝臣才会大举反对,想要将他拉回原有的轨道。 顾祯靠在御座上,随手翻过几本奏章,眉眼间浮起了几分戾色:“一个个平日里没点真能耐,倒在这种事上同朕杠了起来,按着他们这说法,朕离亡国之君已经差不远了。” 奏章上的内容引经据典、妙笔生花,其中的核心,全都是在劝说他收回成令。甚至有人援引出先帝宽宥佛道、曾出资修建数座佛寺。 朝臣想以先帝来压他,却没想到,顾祯之所以行此事,正是因为先帝太过信奉这些,导致佛寺泛滥,原本该三年一造的度牒亦是胡乱发放。 此举,完全是嫌他怒火不够旺盛。 一旁的燕王轻咳了一声,道:“朝中信奉佛道之人不少,难免慌了神,想要劝阻皇兄。” 顾祯闭了闭眼,淡声道:“也不尽然。不过是想借此,试探朕的底线罢了。” 他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燕王是他亲信,见此情形,便知他是动了真火,便不敢再接话。 将桌案上奏章翻阅过,果不其然,赫然瞧见了赵维民的名字。 顾祯眼底浮现淡淡戾气,令宫侍取了纸笔过来。 世家把控朝堂多年,门阀之间互相结交、举荐,蔚然成风。早在登极以前,顾祯便已动了整治世家的心思。 赵家早已不如从前威名,他本来没打算动,奈何赵维民太过招人烦,又是大楚国丈,拿他开刀,正好先杀鸡儆猴一次。 思及此,顾祯拿狼毫舔了舔墨,未曾交由中书舍人起草,而是自个写完了这份诏书。 燕王以余光瞟了瞟,但见得上边字迹笔走龙蛇,叫人身心舒畅。然则诏令的内容,却叫他微微睁大了眼。 写罢,顾祯凝眸细看许久,最终从旁取过御玺,亲自沾了印泥,眉眼蓦地一沉,随后将御玺缓缓按在了诏书之上。 作者有话说: 念叨了一个月的三月份要开文,今天终于开啦!(真守时) 是个狗男主没错了,骂他就好啦!怜爱怜爱懿懿鸭!食用指南已经在文案写好了,大致就是这样子啦,以后想到再补充! 带一个下本开的预收《容娇(重生)》 文案:一、季容新得了个小奴隶。 奴隶阿衡长得漂亮、干活利索、识文断字,样样都好。 季容很满意。 后来奴隶舍身救了她一命, 季容大为感动,遂将他调到了院外伺候。 阿衡伺候她很尽心,下雨撑伞、天凉加衣, 哪怕自个月钱少得可怜,也要攒给她买生辰礼。 就在季容思忖要不要给小奴隶脱了奴籍,送他去科考时,忽的忆起了前世。 她终于记起来,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小奴隶,而是流落民间的三皇子谢衡疏。 前世的谢衡疏也做了她的小奴隶, 可是前世的谢衡疏没有这么温柔,前世的谢衡疏没有舍身救她。 但她对他很好,有什么东西都紧着他,还让他去科考, 殿试时,谢衡疏皇子身份真相大白。 而她是奴役皇子的坏女人,受人唾弃。 二、前世,谢衡疏深恨曾给她做过奴隶。 于是他厌她、憎她、囚她,对她强取豪夺,甚至想掐死她, 等他终于明了自己的心意,拼了命的想要弥补时, 季容却死在了那个雪夜里。 年轻的帝王就此一夜白头,发了疯的找寻让她复生的法子,遍求神佛,赌上了一切。 终于,上天垂怜,许他重来一世。 听见季容让他回去做他的三皇子,她则继续做她的大小姐时, 谢衡疏眼底一片猩红,扯着她的衣角说:“容容,你休想离开我。” #那是他放在心尖尖上两世的人,又岂会轻易丢开手# 第2章 想要诉苦 几缕曦光打在御案上,燕王胆战心惊的想要收回视线,却和顾祯对了个正着。 他讪讪道:“皇兄,若是将淮安侯贬斥,那皇嫂那边恐怕……” 顾祯眉心微蹙,传了宫侍过来道:“将这诏书先送往门下省封存,等朕旨意。”随后他又轻瞥了燕王一眼,“此事,先别让皇后知晓。” 燕王被他看得心中一凛,忙叉手道:“臣弟知晓。” 看来皇兄,是真打算对赵家动手了。 ----- 钟磬声响起,吉时已至,命妇们身着礼衣,依次入内朝见太后。 赵懿懿怕出了纰漏,事事必得经手一遍,确认无误方肯点头。 或许是有些棘手的政务,虽然是常朝,顾祯却一直到巳正二刻才匆匆赶来万春殿。 那人逆着光入内,挺拔隽逸的一道身影,霎时吸引走殿内所有的目光,最终在太后案几前停住,躬身请安。 心上人近在咫尺,赵懿懿勉强按捺下雀跃的心绪,做出符合皇后身份的举止,起身叉手行礼:“陛下万福。” 顾祯看了看她,道了句“免礼”。 轻缓低沉的声音,像是单独说给她听的,又像是说给殿中众人听的。 眼见着顾祯走近朝她伸手,赵懿懿便借着他的些许力道,从圈椅上站了起来。俩人从宫侍手中接过青瓷小盏,一道给太后献寿。 礼毕落座,赵懿懿坐在了顾祯身侧,俩人的案几相隔不过数寸。 今日太后寿诞,席间美酒数不胜数,赵懿懿小口抿着琥珀盏中的玉露春,以余光偷觑身旁的皇帝。 犹豫着想要找他说话,却又怕举止太过轻浮,惹他不喜。 看着身旁的皇后,顾祯突然想起了刚拟下的那份旨意,食指轻轻叩击着扶手,眸光有些发暗。 “皇后。” 忽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叫她立时回过了神,以为是自个偷看被发现了,微微红了下脸,随即略带惊喜的转过头去看顾祯。 却发现,他眼里有着些许复杂的情绪,是她读不懂的那种复杂。 顾祯只是拿一双眸子看着她,虽饮了数盏酒水,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明,轻声问:“皇后可是换香了?” 赵懿懿微愣,她今早梳妆时,在殿中焚的确实不是平常用的苏合香。却没料到,他竟能闻出来。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3节 明媚面庞上漾起一个笑,赵懿懿压低声音说:“今日是刚换了詹糖香,是妾身前两日兴起调配出来的,比平常的詹糖香多加了些茉莉。妾身那儿还有许多盈余,陛下若是喜欢,妾身便给陛下送一匣子往紫宸殿去。” 调配香料,是她闲暇时的爱好之一,叫他用上自个调配的香粉,她不知该有多高兴。 “多谢皇后。”在她说完后,顾祯微一颔首,继而温声道:“这香太甜了,朕不喜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将她的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嗓子眼里头。 赵懿懿突然明白过来,他方才的出声询问是什么意思,一张芙蓉面顿时涨得通红,写满了窘迫与尴尬。 原本满心欢喜,正雀跃地分享着今日偶得,却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从头顶一路浇下来,凉到了心窝子里。 胸腔里头,此时正一抽一抽的疼。强忍着那阵心悸和颤栗,赵懿懿用力掐了掐指尖,勉强敛下眉眼,轻声回道:“是妾身失察,调配香料时未曾加以注意,这会子细细想来,是有些甜过头了。若有下回,定当更细心些。” 原来他特意询问,不是为了了解这熏香,似乎连半分兴致也无,只是想告诉她,他不喜欢。 是她在自作多情。 指尖传来的刺痛叫她清醒了些,赵懿懿抬眸望向顾祯,却见他那张俊美的面庞上,依旧是一片冷峻之色。 心脏砰砰跳了几下,她试探着问:“陛下若是不喜这熏香,那妾身回去换一身衣衫可好?” 顾祯并未深究,只是轻声说:“皇后多虑了,不必这般麻烦。” 他并未给她任何脸色看,也未曾苛责过,可偏偏是这样,反倒叫赵懿懿难受极了。 至此时,她也不知该回些什么,眸子闪过几分无措,好半晌才回:“妾身知道了。” 这世上最尊贵的一对夫妻,一举一动自是被有心人盯着瞧的,方才上首的这一幕,也被众人看在了眼里。 众人都说起了场面话,或是恭维太后,或是奉承皇帝与赵懿懿,气氛极为热烈,叫太后笑得合不拢嘴。 赵懿懿也逐渐忘了先前的苦涩,跟着温声细语说笑起来。 “臣妇犹记得当年宫中冬至宴,陛下尚且还是太子,同皇后站在一块儿投壶,谁也不肯相让,臣妇那时就觉得,真真是恍若一对儿金童玉女。若是臣妇有太后娘娘的福气,有这么一对孩子承欢膝下,心里头不知有多高兴。” 明知她说的是几句客套话,众人不管心底如何想,仍是顺着她的话笑了起来,又跟着应和了两声。 饶是赵懿懿,也不得不感慨这位夫人记性之好。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亏她还记得一清二楚。 本来这茬话头已经要过去了,突然有人笑道:“先别急着说这些,等以后陛下有了小皇子小皇女,那时再在娘娘膝下承欢,比现在要还叫人艳羡呢!” 赵懿懿心头一跳,再一抬眼时,便见得太后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了,唇角弧度亦是尽数收敛,几道笑纹霎时不见踪影。 赵懿懿心里清楚,太后对自个不满的根源之一,便是她和夫君成亲两年来,一直未有子嗣。 大好的日子被人提起此事,想也知道太后的脸色不会好看。 她心口有些坠得慌,偏头去看顾祯,却见他正侧身同内侍交代着什么,似乎没注意到她这边。 对这句话,也未曾加以置喙。 百官在殿前金阶下给太后行礼祝寿过后,便回了前朝用膳。近来前朝政务颇多,顾祯仅陪着太后用过一顿午膳,略说过几句话,便起身离去。 皇帝走后,太后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仅剩的丁点笑意也难以维持。 捱过几个时辰,傍晚时分,筵席终于结束,命妇们陆陆续续的散去。 赵懿懿忙活完,本想径直回椒房殿去,却有一女官上前,温柔恭谨道:“皇后娘娘,太后娘娘那边请您过去说话。” 赵懿懿深吸了口气,自知躲不过,便随着那女官回了万春殿。 太后年纪渐长,便有些畏寒,万春殿里头烧着地龙,赵懿懿甫一进去,便是一阵融融暖意扑面而来。 给太后行过礼后,赵懿懿怀揣着几分忐忑的心思坐下,轻声道:“母后。” 俩人之间的案几上,摆着一盅正冒着汩汩热气的炖汤,汤里塞了各式补品,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以为是太后要进补,赵懿懿愣了愣,犹豫着是先关心几句,还是直接服侍太后饮用。 太后这会子心情不好,听到她这声轻唤,便只是略抬了下眼皮,随后指着那盅汤说:“前些日子找太医开的方子,最适合妇人补身子,一直没来得及给你送去,今儿正巧叫人炖出来,皇后快趁热喝了吧。” 原来不是太后要喝,而是给她熬的。只是太后极少给她准备过什么东西,赵懿懿心弦一下子紧绷起来,愣愣地看着那补汤。 只是这汤…… 太医开的方子……妇人补身子…… 结合这些话,赵懿懿很快推断出了这炖汤的用途,宫侍已经盛了一小碗放在案几上,谢过太后以后,赵懿懿颤着手去端那石青小碗。 拿近了,味道更浓郁了。 赵懿懿曾听人说过,民间许多妇人为有身孕,不管是被迫也好、自愿也罢,几乎是用尽了各种法子。她不由庆幸,太后在深宫里头,接触不到那些古怪方子,给她熬的是一碗正经补汤,也就是补补气血,而非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想来是方才在宴上受了刺激的缘故。 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汤,太后一脸嫌弃地哼道:“不是哀家说你,你都跟皇帝成亲这么久了,怎么到现在也没个消息?” “还给哀家祝寿,什么长乐未央!让哀家有何可乐?旁的都是次要,抓紧机会给哀家添个孙儿,那才是正经事!” 太后也是出身大家,平日还算注重言行举止,一旦到了恼火的时候,那可是将礼仪修养尽数抛之脑后,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赵懿懿不敢辩驳,一面拿调羹小口喝着汤,一面低声应了。 一旁着彩绘团花桃红罗裙的美貌妇人劝道:“阿姐别着急,皇后她还年轻呢,横竖陛下后宫里头又没旁人,等再过几年儿女缘分到了,这该有的,自然就有了。” “再过几年?”太后拔高了声音,气冲冲道,“她都和皇帝大婚几年了,哀家像她这个年纪,皇帝都已经快生了!”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就算了,然皇后都快双十之年,这也能算年轻? 赵懿懿抬眸去看那发话的妇人,正巧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 这美貌妇人,是先帝的何太妃。因她是太后庶妹的缘故,在太后这儿很能说得上话。赵懿懿猛然想起来,先前筵席上,提及小皇子小皇女一说的,便是这何太妃。 如何太妃所言,太后也想起了自个那醉心政务、后宫空虚的儿子,突然觉得头疼无比。 何太妃在旁低声劝慰了几句,却没能成功安抚住太后,反倒叫她怒火更盛,继而将赵懿懿说了好一顿。 一碗热乎乎的补汤喝下来,赵懿懿额上隐隐渗出了汗,依着太后的吩咐起身告退:“母后好生休息,儿媳先告退了。” 迈出殿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不似椒房殿的残雪堆在两旁草丛里,万春殿的残雪早已扫尽,夕阳照在琉璃瓦上,折射出金灿灿的光。 灰色的宫墙上,还爬着些藤萝。 赵懿懿扶着云竹的手往外走,身后殿内传来冷笑声:“你瞧她,到现在还是这副样子,你阿娘我真是干着急。” “阿娘,你干嘛这么操心啊,人家又不领情。”临川漫不经心地说,“还不就像姨母说的,皇兄后宫里也没个人,等将来后宫充盈,她自然就知道着急了。” 太后心头微动,颔首道:“我儿说得对,就是太舒坦了。” 心口倏地揪了起来,赵懿懿加快脚步,迅速迈出月华门,出了万春殿。 这才觉得稍微松快了些。 何太妃紧跟在后面也出了万春殿,行过礼,同赵懿懿轻叹道:“太后娘娘性子直,说话是冲了些,皇后你可别同她计较。” 因她是先帝妃嫔,又是太后庶妹,赵懿懿侧身避开,只受了一半的礼,温声回道:“太妃言重了,母后是长辈,侍奉长辈欢心,本就是咱们做小辈的应尽之事。” 被她给不轻不重地堵了回去,何太妃讪讪笑道:“娘娘说的是,我只是想着娘娘和太后到底是亲婆媳,不能为几句话就生了隔阂,才多嘴一说,娘娘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赵懿懿客气的应了,道了声谢,随后登上肩舆离去。 回宫后,坐在妆台前拆卸钿钗时,侍女蔓草感慨道:“太妃人还不错呢,今日还帮着娘娘说好话,后来又宽慰娘娘,若是太后也这么通情达理就好了。” 人不错? 赵懿懿望着镜中的自己,唇角忽然扯出来一抹冷笑,不咸不淡道:“是么?” 太后虽待她不好,然何太妃刚才在万春殿外那番话,除却挑拨离间,她想不出别的解释。 她这态度,弄得蔓草犹豫起来:“娘娘……” 云竹一回头,忽而拿一支钿钗头猛地敲了下她的脑袋:“傻瓜!” 蔓草吃痛,捂着额头嘟囔:“云竹姐姐,好疼的。” “还知道疼呢?”云竹瞪了她一眼,道,“她好什么好?中午筵席上,好端端提那些话的,可不就是她?回头把你丢到椒房殿外头去,你得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听着她们二人斗了几句嘴,赵懿懿才含笑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个真是闹个没完。” 沐浴过后,一个小宫娥又将詹糖香拿了出来,要在书房中点上,却被云竹给拦住了。 那小宫娥今日未跟去万春殿,不清楚缘由,便低声问:“娘娘不是说,这几日都焚这个吗?” 此事涉及皇后的脸面,云竹不欲多言,只朝着赵懿懿一努嘴道:“娘娘今儿不喜欢了。” 赵懿懿侧首扫了俩人一眼,轻声道:“收下去吧,这香……以后不必拿出来了。” 书房中重新燃上了苏合香,回想着白日里的事,赵懿懿忽而觉得胸闷气短。 她闭了闭眼,握着狼毫的手失了力道,最后一笔怎么也落不下去。 因怀揣着许多心事,各种念头在脑海里交缠,一副帖子才写了一半不到,她便觉得心力交瘁了。 勉勉强强写完,赵懿懿搁了笔揉弄手腕,云竹悄然入内,轻声说:“娘娘,都这么晚了,回去歇息吧?” 透过半敞的窗牖朝外看,月色正明,皎皎如一道弯钩。赵懿懿托腮看了片刻,正要起身回寝殿时,突然发觉云竹在摆弄自个头发。 松松的挽了个斜髻,以一支玉钗做点缀。 直至赵懿懿罩着件薄罗衫子回寝殿,瞥见那半靠在榻上看书的男人时,才明白过来云竹的用意。 怔愣了一会儿,顾祯忽而放下书,掀起眼皮看她。那美人乌发半挽,身着一身柔软衫裙,面若三春桃李,肌肤更是如同上好的细腻白瓷。 他挑了挑眉:“怎么,盯着朕作甚?” 赵懿懿似是这才回过了神,缓步走过去,轻声说:“陛下过来了,怎么也没同妾身知会一声呢?” 看着面前的男人,一贯话不算多的赵懿懿,忽而涌起了一阵强烈的倾述欲。 被太后看做有病之人喝补汤的困窘、出万春殿时临川的不屑与羞辱、更有宴席闲暇时,无意间听见的命妇们对自个的隐晦议论。字字句句,犹然回荡在耳边。 如今夜深人静,她想向自个的夫君说说委屈,想要告诉他自个的艰难与困苦。她知道临川有太后护着、命妇们也只是感慨几句,难以苛责。 可赵懿懿还是想告诉他,想让自个的夫君知晓一二。 顾祯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写满了疲色,淡声道:“嗯,懒得让人通秉。过来罢,朕今日有些累了。” 他说他累了。 赵懿懿知道这些日子政务颇多,听到这个,刚刚才构筑起来的那些想法,忽而土崩瓦解。 她不确定的想着,要不,还是改日……改日再说吧?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4节 作者有话说: 是大肥章没错了!快夸我!!! 这段时间都是晚上9点更新,有更改会通知。 第3章 夜半相候 殿中烛火早已熄灭了数盏,余下的明明灭灭,寝殿一时有些昏暗。 灯光摇曳着照向顾祯,在那张凌厉的脸上呈现出一片暖色。 赵懿懿踏着紫罗祥云纹地衣,步履轻缓的朝他走了过去,温声道:“妾身知道近日朝政忙,只是无论如何,陛下的身子才是最紧要的。” 看着顾祯紧拧的眉心,赵懿懿忍不住伸手想要将其抚平,随即在榻边坐了下来,动作轻柔的为他揉按头上穴位。 幼时在家中,赵懿懿也经常为祖母揉按,却只是不得其法的瞎按一气。 嫁入东宫后,见丈夫为了政事时常废寝忘食,她便主动找医女学了些穴位技巧,时不时的替他舒缓一二,松散一下筋骨。 历经这两年多,她这技艺倒还算娴熟。 “嗯。”顾祯面色沉凝,半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被一阵幽香萦绕,柔软而温热的指腹与他相接触,叫他怔忡了片刻,而后猛地攥住了赵懿懿的手。 那只手绵软无骨,手指虽纤长,与他相比却显得很小巧,能被他的大掌完全包裹住。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他下意识的摩挲了下。 男人掌心滚烫,还覆盖有一层薄茧,被那略为粗粝的指腹摩挲过手背时,她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瞬。 “今日辛苦了。”顾祯偏头看向他,继而轻声说了一句。 赵懿懿正想着该如何同他说今日的事,听到这话后愣了愣,盯着顾祯看了许久,随后微微别过脸,柔声道:“身为皇后,这是妾身的分内之事。” 此时的椒房殿寂静而悠远,除却庭院内几声鸟雀鸣啾,再无其他声响。 今日练字耽搁了不少时间,赵懿懿抬首想要同顾祯提安寝之事,却发觉,他那一双眼眸不知何时起,转变得无比幽深。 随着衣带松散,赵懿懿虽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也还是红着脸转过头,不敢在这种时候看他。 繁复而轻柔的衣衫褪去,没了遮挡之物,凝脂般的肌肤毫无防备的暴露在空气中。 将赵懿懿放置在织锦被衾中央,顾祯环视了一圈床榻,蓦地低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还是皇后有先见之明。” 世人床榻大多窄小,饶是顾祯在紫宸殿中的御榻,也说不上多宽阔。赵懿懿幼时睡觉好动,时不时的就会从榻上掉下来,被摔怕了以后,她说什么也要睡宽阔的床榻。 起初顾祯难以理解她这癖好,对此嗤之以鼻,然时日久了、自个尝试过后,才渐渐觉出这床榻宽阔的好处来。 从此食髓知味,难以忘怀。 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赵懿懿面色霎时涨得通红,那阵红一直蔓延到了耳尖子。支支吾吾的,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怔神时,耳垂突然被含住,湿热触感叫她身子酥麻,忍不住想要将自个给蜷缩起来。 被顾祯在身上游走的手给安抚住了。 “怎么还是这般的瘦?”顾祯皱着眉头,似是有些无奈地轻笑了声,“等过几日天气好了,朕带你去西郊跑马。” 其实这话也不尽然,赵懿懿身量虽纤弱,该长的地方可半点没含糊,羊脂玉一样的身子搁在被衾中央,叫人看得挪不开眼。 听他这么说自个,赵懿懿本来是有些不情愿的,然又听到他说要带自个去西郊跑马,顿时有些惊喜:“陛下!” 然顾祯只是随口一说,对于她的分神之举,显然是极为不满的,便是重重拍了一下,好叫她回过神来:“好了,莫要想旁的事了。” 好一会儿才逐渐放松,赵懿懿感觉自个如顺水逐流的船只一般,难以控制方向。 尝试片刻,她干脆闭上眼,任由自个浸没其中。 赵懿懿有许久没出过宫了,骤然听着能同他去西郊跑马,惊喜之余,难免还有些兴奋。 心情也随之雀跃起来,忍不住又问了几句。 顾祯有些不耐地皱了下眉,白日里瞧着温润如玉的一个人,这会子像是舒展了下来,眉眼间竟透着几分冷桀。一双深邃的凤目朝赵懿懿看了眼,虽有些显而易见的不情愿,还是一一答了。 天色昏暗,殿外伺候的宫女皆是仰头看着头顶的月亮,长舒了一口气。 不管旁的如何,只要陛下和娘娘之间好好儿的,她们也就不担心了 ----- 第二日醒来,赵懿懿身上酸软得很,昨儿晚上被他折腾得太狠了些,浑身都没了力气,昏沉睡了一觉,实则也没睡太好。 察觉到身旁那人起身的动静,赵懿懿掀了被衾正要起身,却被顾祯给按住了。 “若是困,就先歇息着吧。”他的声音低沉,醇厚若钟磬一般回荡在耳畔。 赵懿懿先是一怔,仍是起身下了榻,柔声说:“还是妾身服侍陛下更衣吧。” 若是皇帝留宿椒房殿,她也一向会跟着早起,同他一道用过几口点心后,再亲自将人送至肃章门外。 闺房内的事还好说,若是送陛下出门也省了,不知要有多少风声传出去。 盥洗更衣过后,热腾腾的几道点心端了上来,赵懿懿心不在焉的吃着一块橙糕,想着昨晚没能说出口的那桩事儿,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舅母曾对她说过,她作为皇后,面对丈夫时既要让他知晓难处,又不能让丈夫心生反感。 想把握好这中间的尺度,无疑是一桩极难的事。 话已到了嘴边,顾祯忽然偏头看她,淡声问:“皇后可是有话想说?” 赵懿懿执食箸的手一顿,不意他竟然看出了自个的心思,忙不迭的点了头,便想要开口同他倾述一番。 心头莫名是甜的。 “妾身……” 顾祯却于此时放下了食箸,抬首朝户牖外瞥了眼,唇角的笑淡到几乎看不见:“今日起晚了些,朕该往前朝去了,皇后若有什么话,待晚上再说吧。” 一缕曦光打在橙糕上,晃得人险些花了眼。 赵懿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后才觉得有些诧异。顾祯在一向忙于朝政,很少会连着几日到椒房殿来,偏偏…… 她还想说些什么,顾祯已然起身,阔步朝殿外行去。 几瓣红梅依旧顺着东风飘飘扬扬,赵懿懿跟在他身后,心绪也随着这红梅一块儿飘飏,隐隐还有些雀跃与欣喜。 皇帝起驾往前朝后,椒房殿的忙碌暂歇了片刻,恢复了以往的祥和宁静。 云竹扶着赵懿懿回来,温声说:“奴婢领着人换一床薄些的被子,娘娘再睡上一会儿。” 她是赵懿懿进了东宫后才跟着的,然跟了已有两年多,自然是心疼的。 也难免埋怨,陛下未免有些不懂疼惜人。 俩人起身后,寝殿已经被里外清扫过,这会子只剩下一股清新的味道。赵懿懿实在是困,将自个埋在被衾里头,好好地睡了一觉。 却不敢睡太久,仅是睡了半个多时辰,宫女掐着宫务送达的时辰,将她给唤了起来。 虽还是有些困倦,赵懿懿用过朝食,还是打起精神一件一件、有条不紊的开始处理宫务。身为皇后,她自知若是不能将宫务管理妥当,自然有人想要替代她来管理。 “娘娘也别光顾着提醒陛下注意身子,自个身子也要紧啊。”云竹端着一盏龙眼茶放到案几上,“若是累了,就先歇会儿再看。” 赵懿懿瞥了眼,忽然觉得有些迷茫和疲累,接过茶盏饮了一口,蹙眉道:“总是得快些处理好才行。” 她自幼丧母,纵然有祖父母庇佑,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何况祖父母也在她出嫁前就去了,更没人来教她如何管家。 连管家都一窍不通,这偌大一个宫城,更是叫她手忙脚乱。 六尚和内侍省从前的主儿是太后,面对她这个皇后自然不敢隐瞒什么,只是见太后不喜她,压根不会主动尽心相教,只等着她去问。 然赵懿懿对此一无所知,哪知道该问什么? 倒也有女官为搏前程主动投诚,大多品阶不够,所知晓的东西也不够多。 磕磕绊绊这么久,她才勉强摸着些门道。 为操持太后寿宴,一些不必要的宫务已经落下好几日了,因此今日颇费了些工夫。待到全部处理完,已临近晌午。 正要用膳之时,太后身边的程女官提着食盒,踏入椒房殿中。她打开食盒,从中取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轻声道:“娘娘,这是太后娘娘为您准备的补汤,趁热食用最好不过了。” 赵懿懿看了过去,里头的内容与昨日别无二致。 暗自叹了口气,想着太后应当是上了瘾,这几日都不会放弃这事了。 她唇边漾起一抹笑意,同太后道过谢,伸手端起那碗补汤,稍稍搅拌过后,舀了一小勺出来。 那女官得了太后吩咐,是要瞧见皇后用了汤才行的,见赵懿懿端起来饮了两口,便回去复命去了。 这汤里头的名贵珍品虽多,亦是大补之物,可味道着实算不得好,赵懿懿几乎是皱着眉头饮了半碗,又喝了几口茶才压住。 口中泛着汤里的涩,一桌子膳食变得没滋没味的,只草草用了些。 赵懿懿揉着眉心,起身吩咐道:“给我拿些蜜饯来吧,我难受的很。” 今儿事情不多,日头也不错,赵懿懿便叫人将库房里头,那些闷了一冬日的东西拿出来晒一晒。不知不觉的,就到了掌灯时分。 想着早晨顾祯曾说过的话,赵懿懿虽待在书房里,却特意吩咐了宫侍,叫留着寝殿和庭院里的灯。 赵懿懿每日晚间会做的事不同,今日本该轮到调香的,然昨日刚被他嫌弃过,怕触景深情,便不大敢碰那香料,改为了弹琴。 十来岁开始,她的琴艺是祖父亲自教的,然祖父事忙,只教了她一两年就再没空闲了。赵懿懿却没停下,自个一直练了下来,钻研了不少琴谱。 调好音后,指尖轻轻拨动琴弦,潺潺琴音便从书阁内传出,令人心旷神怡。 赵懿懿奏过几曲,恰是月上中天。她朝着窗外看了眼,静候片刻,仍未听到顾祯到来的动静。 她不由想着,是政事太忙了吗? 都这个时辰了,他若是来了定然觉得疲乏,说不定会想听她弹琴。是鸥鹭忘机,还是平沙落雁呢? 又过了许久,仍然没有声响,赵懿懿心中有些忐忑,琴曲也逐渐失了章法。 直至门扉被敲响,随着来人步入,她亦是猛地站了起来,竭力掩盖自个颤抖的声音,尽量平静地问:“怎么了?” 云竹忽而有些不敢看皇后,在她一寸寸将要熄灭的眸光中,轻声说:“娘娘,紫宸殿……熄灯了。” 作者有话说: 顾祯:问问,我名字什么意思? “提醒你谨守贞德!” 顾祯:那……偏旁呢? “穿件衣服把你!”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5节 顾祯:这不是衣字旁,是示字旁! “提醒你再不守贞德就没了!” 终于放假啦!^_^ 第4章 梅花汤饼 书阁并不明亮,从敞开的门扉处,赵懿懿只能瞥见一道朦胧的身影。 耳中响起一阵嗡鸣声,她浑身失了力道,倏地跌坐回圈椅上。 耳鸣声久久不曾散去,身子僵了好半晌,才有了血液渐渐恢复流动的感觉,赵懿懿喃喃道:“熄灯了?什么时候?” 外面风声呜咽,透过一点烛火亮光,云竹瞧见了皇后那张苍白的脸,启唇低声道:“是两刻钟前熄的。” 紫宸殿离得不算远,站在肃章门外朝远处眺望,能瞥见紫宸殿的一点儿檐角。 两刻钟前就隐约瞧见了,担心空欢喜一场,一直等到现在,发觉陛下没有往椒房殿来的迹象,才敢入内禀报。 赵懿懿实在是难受,想哭却又哭不出来,鼻子眼睛一块儿给塞住了,好半晌才说:“既然陛下都歇下了,那咱们也回去安置吧。” 自用过晚膳起她就开始等,她等了好久好久,等到月上中天,等来了他已经歇下的消息。 云竹柔声劝慰道:“应当是今日政事忙,陛下才匆匆在紫宸殿安寝了。” “嗯。”赵懿懿垂眸应了一声,却又想着,他每日的事情这样多,或许是忘了吧? 尽力想说一声不要在意,心口却传来细细密密的钝痛,也不知是心疼自个,还是心疼他。 直至换了身寝衣躺在榻上,闻着帐中银香囊散发出的几缕清香,赵懿懿仍是有些浑浑噩噩的,一直盯着帐顶出神。 蜷着身子躺在床榻里侧软衾上,一直蓄而不发的眼泪毫无征兆流了下来,沾湿了软枕外的一层织锦。 其实这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完全不值得她这样难过的,只是连续几日的事儿交织在一块,叫她情绪上有些绷不住。 也不知抽噎了多久,赵懿懿终是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恍惚间,她竟看到了自个刚嫁入东宫的时候,细想起来,那竟是她这几年最快活的一段光阴。 摆脱了佛口蛇心的继母、又嫁给了惦念许久的心上人,她的欣喜甚至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那时太子仅是对她笑一笑,在她送去糕点时道一声“多谢”,也能叫她高兴好多天。东宫不大,宫殿不多,俩人的距离异常的近。 这偌大的紫微宫殿宇林立,却叫俩人格外的远了。 ----- 那一回之后,顾祯已连着几日未来过椒房殿,往常这般,赵懿懿早都该记挂他的身子,亲自做了糕点派人送去。 他不来,赵懿懿心里头憋得慌,竟是生出了些赌气的心思。 也不知是在气谁。 因着顾祯未往后宫来,太后的补汤也因此停了下来,没再往椒房殿送了。 赵懿懿还挺高兴,那补汤的味道实在难闻,她每次都是捏着鼻子喝完的。 能不喝这汤,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透过半敞的支摘窗,赵懿懿偶然瞥见殿外零星几朵红梅,轻声道:“云竹,一会儿你领着人去摘些梅花,今年就剩这一批了,采来做些梅花汤饼吃。” 云竹脆声应了一句,随即掩着唇一笑,小声问:“娘娘做好了,可是要给陛下送一份去?” 赵懿懿执白玉梳的手一顿,瞪了她一眼,低斥道:“多嘴!” 铜镜里的美人面若芙蕖,睇眄生辉。望着镜中自个的面庞,赵懿懿脸上划过一抹怔忪,骤然失了兴味,将白玉梳交给一旁的小宫娥,轻声道:“今日梳反绾髻吧。” 如云的秀发挽起,露出一段雪腻的颈项。脆弱易折的颈项之上,还有着些淡淡红痕。 小宫娥面色猛地一红,想起这红痕前些日子更重些,颜色浓郁得如同朱砂,这两日才渐渐淡了。 梳妆完毕,赵懿懿最终在外面罩了件茶红暗花绫长褙子,才算是将颈项上的些许红痕给盖住了。 看了眼天色,她温声道:“趁着陛下还未用朝食,等做好了,快些送去吧。” 难受了这么几日,也较了几日的劲。正值河内干旱,春耕难以施行,听闻紫宸殿烛火日日燃至半夜,她终究是心疼了。 赵懿懿在家中也曾十指不沾阳春水,做了太子妃以后,为了能主动给顾祯送东西去,她才渐渐开始钻研厨艺。钻研许久,总算有了点儿成效。 梅花汤饼不难做,又有侍女给她打下手,没过多久的工夫,热气腾腾的梅花汤饼就从锅中盛了出来。 云竹拿青瓷小碗分装了些,一面说:“这汤饼闻着都香!” 赵懿懿抿了抿唇,到底没克制住,还是微翘了下嘴角。看着云竹将汤饼装好,她忙催促着放进了食盒里头,着人送去紫宸殿。 ----- 除却河内干旱,还有不少先帝遗留的事,这些日子一并压在那,几乎将顾祯给压得烦躁不堪。 他端坐于御案前,面无表情的用着案几上的朝食,瞥见内侍监吴茂溜进来的身影,挑眉问:“怎么回事?” 吴茂脸上带着抹笑,乐颠颠的从食盒里头取出碗汤饼,放置在距离顾祯不远处:“皇后娘娘给陛下送来的梅花汤饼,陛下可要尝尝?” 顾祯眉梢微动:“皇后送来的?” “是啊,娘娘一大早起来做的,还热乎着呢。”吴茂回了句话,觑着他的神色,将那青瓷小碗挪至他手边。 先前没觉得,今日见着这碗汤饼,顾祯才想起赵懿懿有段时日没往紫宸殿送东西了。他执起羹匙,哼笑了一声:“难为皇后,竟是想起朕来了。” 从前还在东宫时,吴茂曾惹怒过太子,还是赵懿懿替他求的情。受过皇后的恩惠,顺口说几句好话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忙道:“娘娘哪会跟陛下置气呢,是前些日子宫里事儿多,娘娘也忙得很。奴婢估摸着,娘娘定是一得了空闲,就给陛下做了吃食送来了。” 如吴茂所料,顾祯确实想起了上一回的事。 那晚他批阅完奏章,径直在紫宸殿歇下了,直到第二日侍从隐晦提醒,他才想起前一日似乎对皇后提过,让她将要说的话留到晚间说。 说到底,在每日的诸多事情中,这不过是一件小事,顾祯并未放在心上过。 直至过了这么些日子,他没往后宫去,赵懿懿也没派人来问过,更没送过什么东西,这才渐渐觉出些不对味来。 心里头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愿分出精力去管——更何况皇后待他的心意,他自然是清楚的,也无需多言。 搅动着碗中的汤饼,顾祯眼中浮起几分笑意,他就知道,皇后不过是偶尔闹点小脾气罢了,算不得什么。 沉吟片刻,顾祯道:“朕记得岁初将作监和尚功局都新打了首饰,你去库房里挑些出来,给皇后送去吧。” 吴茂暗道这算是陛下主动示好,急忙应下,亲自去拿皇帝库房的钥匙。 一轮金乌升起,照得整座洛阳城慢慢亮堂起来,在殿外侍从来报姜郎中觐见时,顾祯才慢吞吞咽下最后一口朝食,随即淡声道:“宣。” 户部度支郎中姜嘉言着一身绯袍入内,于偏殿正中躬身下拜:“臣请陛下圣安。” 朝堂上这几日一直在商议河内大旱的事儿,河内与洛阳所在的京兆郡相毗邻,并非小事。顾祯属意姜嘉言前往河内考察灾情,不少人觉得姜嘉言年纪轻,难堪重任,劝顾祯另择人选。 然他们推荐的些个人,皆不合顾祯心意。 姜嘉言是顾祯伴读,他有多少能力,顾祯一清二楚。赈灾的银两已经拨了下去,传来的消息是隐隐牵动到了贪腐,必得派亲信前往他才安心。顶着众多反对的声音,顾祯于朝堂上驳斥了数个反对声音最大的,力排众议委任姜嘉言。 顾祯抬了抬手让他起身,将手中一封奏章扔了过去,扬唇笑道:“你瞧瞧,这两日有多少参你的。” 姜嘉言两手接住,摊开粗略扫过一眼后,拱手道:“赵大人也没说错,臣确实是因着年轻,难以服众。” 顾祯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既然知道,那你就做出实绩来堵住旁人的嘴,别给朕丢脸!” 吴茂取了钗环出来时,顾祯恰巧起身去了偏殿,桌案上的朝食还未来得及收捡。 吴茂便抻了脖子往上一瞧,只见旁的菜肴都完好无损堆在那,唯有那一碗梅花汤饼用了个精光。 安排了人手去收拾,一个小黄门说:“陛下今日用的少了好些。” 吴茂不禁叹道:“陛下胃口不好,也就皇后娘娘做的能吃下几口了。” 要说现在都算少了,从前还在东宫里头,那送的才叫个频繁。当时皇后娘娘还被热油溅伤过胳膊,养好了又给陛下送点心来。 ----- 吴茂顺着顾祯的意思,挑了一匣子首饰送往椒房殿,顺带说了些讨巧的话:“娘娘是不知道,今日几道朝食陛下动都没动,独独吃完了娘娘送来的汤饼,真是得亏了娘娘亲自做了送去。” 听到他都吃完了,赵懿懿哪怕再想维持住那份端庄,眼中还是晕染了点点笑意。 送走了吴茂,赵懿懿打开那个小匣子,里头装了不少珠玉首饰,晃得人眼都花了一瞬。 “奴婢就知道,陛下心里定然也是记挂着娘娘的。”云竹斟了一盏龙眼茶给她,低笑道,“瞧,娘娘亲自做了碗汤饼送去,陛下立马回赠了这么多首饰呢。” 赵懿懿唇瓣抿着一抹笑,取出一支金镶玉结条步摇,赵懿懿在鬓边比划了下,问她:“好不好看?” 美人肌肤细腻若新雪,乌发如漆如瀑,回眸时眼中流转着波光。。 她本就生得带几分妩媚,鬓边一支华贵的金步摇,更衬得她像是自画中走来。 云竹用力点了点头,温声道:“好看。” 除去这支步摇外,匣子里还有个镶嵌了许多鸡血石与珍珠的金镯子,最合赵懿懿心意。 见她喜欢,云竹道:“奴婢给娘娘戴上吧。” 这金镯子做得很是精巧,不用硬往手腕上套,只需打开侧面一个搭扣,就能轻轻松松的戴进去。 取下原本的羊脂玉镯,戴上这只金镯,倒是更显得她肌肤白皙了。 自个一时兴起做的梅花汤饼,夫君不但喜欢吃,还突然给自个送了这么多首饰来。赵懿懿心里头有些高兴,连日来的阴郁倏尔消散不见。 将镯子在手腕上拨弄了一圈,她道:“我这几日就戴着这只镯子吧。” 她不缺首饰,只因是他送的,才格外的爱惜。 椒房殿中一片欢喜,城东清渠边上的淮安侯府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淮安侯赵维民端坐在正厅中,神色冷凝,只时不时地轻啜两口茶水。 昨日陛下当廷驳斥了数人,因随着同党一块儿反对陛下委任姜嘉言,他就是那被驳斥的人之一。 里子面子,可谓是都丢尽了。 更叫赵维民慌乱的是,他分明是尚书左丞,与那尚书右丞同为正四品。且他是上阶,对方是下阶。陛下却时常略去自个,单独找那右丞商议事儿。 再加上,他随着同党一块儿参姜嘉言,肯定也得罪了这个陛下面前的红人。 心中郁结难解,为此口中都长了好几个燎泡。 徐氏替他抚着胸口,柔柔劝慰道:“这有什么,郎君一时惹怒了陛下,日后好好赔罪就是,快别为这个事伤神了。再说了,咱们不是还有大姑娘么?” 经她一提醒,赵维民也想起了长女。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6节 那个做皇后的长女。 沉吟片刻,他吩咐道:“去将二姑娘唤过来。” 下午赵懿懿仍在忙着宫务时,接到了赵家递进来的帖子,说是二姑娘思念长姐,想要进宫拜见。 赵懿懿素来溺爱这个妹妹,到了她进宫的日子,一大早就亲自领着人去宫门处接她。 赵家二小姐赵端端年方十五,正是鲜妍活泼的年纪,一见了赵懿懿,行过礼便揽着她的胳膊问近来的状况。 她叽叽喳喳了一路,便是身后的小宫娥都暗暗想着,这二小姐同皇后娘娘的性格,可真是大相径庭。 赵端端说想去池边看垂柳,一行人则没回椒房殿,而是绕了些路往海池去。 陛下亲耕礼的日子快到了,赵懿懿这几天一直忙着打点,都没出来好好赏过景色。她想着自个走走,便打发了宫人们回去,只留了几个近身伺候的。 几人一路走着,赵端端则是一路说着,赵懿懿点了下她的额侧,无可奈何道:“怎么就这么多话要说呢。” “我都好几个月没见着姐姐了,话自然多呀。”赵端端仰着一张小脸看她,笑嘻嘻地说。 到海池会经过一片爬满了紫藤的垣墙,透过冰纹样式的花窗,能隐约瞧见另一面也有人。 不多时,垣墙那一边传来人语声,突然有一人笑道:“要我说,母后用那么多珍品熬了补汤给皇嫂,根本就是白搭。” “公主说的是。”一道细细的声音恭维道,“听闻这些日子,陛下一直宿在紫宸殿,都没踏足过后宫,真是浪费了太后娘娘一番心意。” 临川哼了一声,撇着嘴说:“且等着吧,母后和姨母都商量好了,过几日就将何家表姐接进宫来,等到了那时候,哪还有她什么位置。” 没想着一进个宫会听着这些事,赵端端吓得惨白了脸,哆哆嗦嗦的转头去看赵懿懿。 赵懿懿却没看她,而是透过花窗缝隙看那一头的临川,心里头一直回想着她刚才说的话。 愈想,一颗心愈是沉到了谷底。 作者有话说: 顾祯:看!懿懿亲手给我做的汤饼!我吃完了! 懿懿:…… 依旧是字数多多的一章!啾啾!!! 第5章 家中妹妹 阳光静悄悄的洒在墙垣上,漏过花窗,便在地上印了一圈影子。 牡丹、海棠、冰纹、菱格,各式形状的花窗漏出来的阴影也大不相同。放眼望去,便成了另一番景致。 “姨母说的没错,皇兄每日忙成这样,是该有个妥帖的人照料了。表姐性子好,做人又温柔大方,再合适不过。” “太妃说的是,往后这宫里头热闹了,公主也不愁没人陪着玩了。” “唉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姨母还等着我过去用饮子呢,早知道该乘肩舆出来……” 墙垣外的几道人声愈来愈远,夹杂着几声低笑,继而再也听不清楚。 在场无人敢说话,饶是素来被赵懿懿溺爱的赵端端,此刻也是僵直了身子,斜眼看着赵懿懿的神色,大气也不敢喘。 良久,她终是有些担忧,不禁轻唤道:“阿姐……” 赵懿懿闭了闭眼,竭力压下那一股子涩意,让自个不去想那什么表姐表妹的,只是轻拍了下她的手:“咱们走吧,不是说要看垂柳?一会日头大了,又该说受不住了。” 她面上一派云淡风轻,赵端端没法子当无事发生过。、赏柳时一直心不在焉的,便是赵懿懿同她说话,十句得有七八句听不到。 连绵的雨过后,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晨曦洒在池面上,激起一片粼粼波光,垂柳枝条轻拂,时不时地掠过水面,留下些许涟漪。 赵懿懿心头舒坦了些,伸手拽了下赵端端的耳朵:“同你说话呢,聋了么?” 赵端端吃痛,猛地回过头来撒娇:“阿姐我听着呢。”随即又有些心虚地问,“我没听清,阿姐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她一张脸上盛满了讨好的笑,赵懿懿心里再大的火气,见着这笑后也平复了些,只是瞪了她一眼,恨恨道:“问你嫁衣可量好尺寸、开始做了没,你自个不上心,还指望谁替你上心?” 早在去年,赵端端就已经同河间侯世子崔思远定了亲。 俩人青梅竹马长大,感情极好,对这桩婚事,赵懿懿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若是顺利,下半年就该举办婚礼了。 现在开始赶制婚礼那日的礼服,刚刚好。 然赵端端却总不当回事,她自个不上心,赵懿懿被气得不轻,却又彻底拿她没了法子,只是恨恨的瞪了几眼,责备的话最终没说出口。 赵端端也就是知道她舍不得,才每每敢在她面前放肆。 沿着海池走了一段路,赵懿懿太久没出来,只走了这小半会儿便觉得腿脚酸,干脆趁着日头大起来之前,回了椒房殿。 姐妹俩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内殿,另一个一直跟在身后的少女,却被拦在了外面。 蔓草伸着胳膊将人拦在外面,扯着唇笑了笑:“娘娘同二小姐许久不见,有些体己话要说,左姑娘便先在前殿坐坐吧,奴婢去叫人上壶茶来。” 要说同是椒房殿女官,亲自伸手拦人这举动,云竹就做不出来。偏蔓草还带着些孩子气,做的倒是理直气壮,还特意摆出了女官的款。 被拦在隔间外,左连枝也不见恼,反倒颔首笑道:“那就有劳蔓草姑娘了。” 蔓草点了点头下去备茶,暗道居然还学会装模作样了。 ----- 甫一进内殿,在一张圈椅上坐下后,赵懿懿问道:“怎么突然递了帖子进宫来了?” “我想阿姐了呀。”赵端端想到了父亲的交代,蓦地有些心虚。 她从前年纪小不知事,什么也不懂,以为阿姐做了太子妃、皇后,过的是神仙日子。直到今日听着那么难听的话,才晓得阿姐私底下的艰难。 阿姐的位置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努力张了张口,父亲交代她说的那些话,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赵端端有些伤心的想着,阿姐已经够难的了,怎能再给她添乱。 于是,她坚定地点了点头,随后反客为主道:“阿姐你难道不想我吗?” 赵懿懿便挑眉问:“在家里可有谁欺负你?” 她对赵端端,一开始是因着祖父母的缘故,后来相处日久,赵端端又依赖她,她便逐渐将赵端端当成了自个亲妹妹疼爱。 自个妹妹的事儿,赵懿懿比谁都要挂心。 “没有谁欺负我呀。”赵端端摇了摇头,半张着嘴看她。 赵懿懿不悦地皱起眉头,朝殿外一指:“那她怎么跟来了?” 纤长的手指如同玉管一般,指尖染了点粉色,赵端端顺着她的指尖,隔着屏风与殿门往外一看,便知道她说的是候在外面的左连枝,遂撇了撇嘴:“父亲非要她跟着我一块儿来,还说都是一家子姐妹,我能有什么办法嘛。” 赵懿懿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对父亲赵维民这么多年的拎不清,也是见怪不怪了。 左连枝是她继母徐氏的亲生女儿,是徐氏同前夫所生。 若只是这么简单的关系,赵懿懿几个倒不至于不待见对方,故意给脸色看。偏偏她这继母同父亲那一段过往,着实不太光彩。 左连枝生父同赵维民曾是好友,左父早亡以后,赵维民便立誓要替对方照顾妻女。赵懿懿母亲也知道这回事,非但不反对,还感动于丈夫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时常帮着一块儿照拂,待徐氏亲如姐妹。 饶是赵家祖父母听说后,也是直夸儿子长大了、有担当了。 赵懿懿幼时还被阿娘叮嘱过:“你是大姐姐,连枝是没了阿爹的孩子,可得让着她些,别叫她被人欺负了去。” 任是谁也没有想到,赵维民照顾旧友妻女,照顾着照顾着,就将友妻照顾到榻上去了。 赵懿懿那时也不大,听了母亲的话,她乖乖地照顾着这个没了爹的妹妹,不许那些小孩子欺负左连枝。却没想到,对方确实没有亲爹,最后却抢走了她的阿爹。 母亲去世后,赵维民便自作主张迎娶了徐氏,直到俩人将那养在外头的私生子接回来,看着已经那般大了的所谓“弟弟”,赵懿懿才知俩人已经苟合了那么多年。 原来曾经以为的和睦家庭都是表象,一夕之间,父亲的高大形象在她心中崩塌得彻底。 “她等会回去,肯定又要跟父亲告状,说我故意不理她。前几日她看上我的簪子,最后我虽然没给她,父亲却给她买了个更好的。”赵端端拉着赵懿懿,有些不高兴地撒娇,“阿姐,她好烦啊。” “与你有什么干系,是我不理她的,她还敢告我的状不成?”赵懿懿轻哼一声,又拧着眉问:“什么簪子?” 赵端端坐在那儿抠手指,继而又靠着赵懿懿肩膀,噘着嘴说:“就是一支普通的簪子,她故意当着父亲的面说喜欢,不就是想……阿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喜欢抢别人的东西,跟她那个……” 她想说跟她那个娘一个样,话说到一半被赵懿懿的眼神吓到,忽而住了嘴不再说。 差点就忘了,阿姐不许她说这样粗鄙的话。 赵懿懿轻叹口气,抚了抚她的鬓发,温声道:“好了,不说他们了,同阿姐说些旁的事,嗯?” 赵端端歪着脑袋想了想,同她说起了自个管理的济幼堂。 赵懿懿母亲夏侯氏对外宣称有四个孩子,实则唯有赵懿懿与长兄赵原、弟弟赵辰是她亲生。 外人皆不知,赵家二小姐赵端端,其实是赵家养女。 那年端阳前一日,夏侯氏带着赵懿懿出门逛街,正巧碰上路边被兄嫂发卖的赵端端。小姑娘衣衫褴褛,仰着脸怯怯地唤了夏侯氏一句。 夏侯氏见她可怜,停下来说了几句话,还未决定好是否要买下这可怜的小姑娘时,前方一座桥突然坍塌,正是她带着赵懿懿将要走过的一座桥。 碰上这样巧合的事,谁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夏侯氏当即将赵端端带了回去,没过几日,赵家祖父得了升迁调令、祖母的眼疾也痊愈了。家中老人都觉得赵端端有福气,便让夏侯氏认她做了女儿,因将她带回来第二日是端阳,便顺着赵懿懿,取了端端这个名字。 收养了赵端端以后,赵家干脆办了个济幼堂,里头只收养些女童,教她们些纺纱织布的事儿,给一条活路。赵懿懿曾跟着祖母打理过两年,嫁入东宫后她没弃之不顾,直至顾祯登极称帝她才全权交给了赵端端。 本来就是为她办的,叫她自个打点再好不过。 “年底的时候,又来了三个孩子。”赵端端掰着手指头数给她听,“两个被扔到了咱们济幼堂门口,还有一个是从路上捡回来的,我前几日去瞧了,都才丁点大。” 赵懿懿原先一直含笑听着,听到这儿则是关切问道:“又多了三个孩子,花销可够呢?可要我给你一些?” 赵家每月拨往济幼堂的银两,都是有定额的,从前济幼堂就一直是母亲和祖母在管,父亲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压根就没插过手。 若是为了这个找他开口要钱,难免生出事端。 “够的,我正准备跟阿姐说这个事呢。”赵端端笑眯眯地看着她,声音如呖呖莺啼,“有位夫人病愈以后,来济幼堂抱了个孩子回去还愿。她们还卖了些自个绣的绢帕、织的布出去,算下来是刚刚好。” 相比起祖母他们刚创办的时候,济幼堂的规模已经扩大了不少,愈是大,便愈难管理。 见她将济幼堂打理得井井有条,将近一年的时间都没出过什么龃龉和差池,脸上不禁流露出些许满意之色。 俩人又在内殿说了会话,赵懿懿知道父亲照顾了左连枝那么多年,心早就不知不觉的偏了。左连枝有的家中姐妹不一定要有,家中姐妹有的东西左连枝则一定要有。 这在他看来是公平。 赵懿懿不愿意惯着他这公平,干脆叫人拿了几样首饰给赵端端,温声道:“父亲问起,你就说是我给的,不要怕。” 有本事,那就来找她要公平。 “谢谢阿姐!”赵端端接过来钗环,笑眯眯地应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7节 将近用午膳的时辰,俩人才从内殿出来。 跟着这姐妹俩走了那么久,又被晾在外殿干坐着喝了这么久的茶,换做是旁人,哪怕不敢发作,脸色也不会太好看。 左连枝却没有任何不满之色,而是恭恭敬敬地起身行了个礼。 没有长辈在,便也不需讲究什么食不言的规矩,用膳时赵端端要么同赵懿懿撒一撒娇,要么是讲几句趣事逗她笑。 赵懿懿比她大了四岁,经历过她这个年纪,也懂她的心思。 无非是祖父母去后,她在家中没人疼没人爱,赵维民和徐氏二人,事事都紧着徐氏几个孩子,叫她心里头暗自羡慕。 今儿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当然得可着劲地炫耀。 这样孩子气的举动,让赵懿懿有些想笑,却没戳穿她,反倒还十分配合。 左连枝突然笑道:“父亲心里记挂娘娘,得知端端要进宫,还特意交代过让我们替他向娘娘问安。” 赵懿懿淡淡应了一声,赵端端则是扫了她一眼,掌心里都洇出了汗。 她装作听不大懂的模样,继续同赵懿懿说笑,左连枝又变着法儿的提了几次赵维民,终于惹了赵懿懿心烦,冷声道:“父亲今日不在这,左姑娘屡屡提他,是想徒惹我伤心吗?” 左连枝张了张口,暗道她会伤心才怪,面上却不敢反驳,只讷讷道:“是臣女的不是,请娘娘见谅。” 东风渐寒,天色呈现一抹浓郁的昏黄,正当赵懿懿犹豫是否要留妹妹用晚膳时,紫宸殿的宫人急匆匆跑来传信:“娘娘,陛下交代,今日要过来椒房殿用晚膳。” 赵懿懿神色突的一怔,即位以后,顾祯忙于朝政,很少来椒房殿用晚膳。 短暂的震惊过后,心脏猛地跳了两下。 瞧出她脸上的三分喜色,赵端端掩着唇笑:“既然姐夫要过来,我可不敢拦在中间打扰阿姐,阿姐且放心,我这就回去了。” 赵懿懿斜睨过去一眼,淡淡道:“长本事了,还敢拿你姐姐打趣了。” 赵端端仰脸看着她笑,趁着她发作之前,一溜烟的跑了。 浓金色的光透过葳蕤树丛照在粉白的墙上,留下斑驳的影子。今日是个好天气,远处夕阳下的云彩,竟是泛着淡淡的粉色。 是难得一见的景观。 顾祯乘坐于辇舆上,觑着眼看远处的落日,忽而瞧见一行人从椒房殿出来,与他迎面相向。那行人见着他后,立马躬着身子立在道旁候着,以待他的车架先过去。 椒房殿前,头戴平巾帻的男人步下辇舆,玄色袍服上的流云暗纹在夕阳下若隐若现,俊美无俦的容貌虽极为瞩目,然那身冷肃威严的帝王气度,叫人不敢抬目直视。 进去前,顾祯随意朝旁瞥了一眼,视线在其中一张脸上停留了片刻,只觉得有些眼生,遂眯了眯眼问:“此是何人?” 吴茂的视线自是随着主子的,也留意到了他看的人是谁,正要作答时,那张脸的主人却温声回道:“回陛下话,臣女二人是皇后娘娘家中妹妹,今日是进宫来探望娘娘的。” 顾祯收回视线,两道剑眉微拧,淡声道:“朕记着皇后说过,她只有一个妹妹,怎么还多了一个?”似乎还有个堂妹,然只有十来岁大,显然不可能。 左连枝倏地涨红了脸,唇瓣嗫嚅,一张脸又突然转白。 顾祯仿佛只是一时好奇,对此兴趣不大,说完这句话后便抬步朝殿内走去。 吴茂朝那姑娘看了一眼,也只是笑了笑就跟了上去,解释道:“陛下不知,刚才那位姑娘姓左,左姑娘边上那位才是娘娘亲妹妹。左姑娘呢,则是娘娘继母带去赵家的女儿。” “这也能算是妹妹?”顾祯随口回了一句,甚至没去细究这层关系。 皇帝的声音不大,只是平常的音调罢了,然御驾所至,周遭众人连呼吸都不敢急切。这句话,还是一字不差的飘到了殿外众人耳朵里去。 左连枝羞得站都站不稳,身子晃了几晃,差点栽倒下去。 作者有话说: 顾祯:我做人啦!懿懿你看看我,我今天做人啦!!! 懿懿:…… 不用怀疑,顾祯就是真心不懂,觉得非常奇怪哈哈哈 放出去气人,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第6章 嵌宝金镯 方才的事儿太过窘迫不堪,左连枝被侍女搀扶着匆匆逃出了宫,正踩着矮杌登车,刚探了个头进去,她的手腕便被人猛地扣住,随后被用力扯进了车中,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子也又被一股大力抵在了车壁上,撞击得她的后背生疼。 回过神后,她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那人:“赵端端,你发什么疯?” 左连枝挣扎了几番,却挣脱不开。手腕被牢牢钳制着,力道之大,她几乎感觉自个手腕要被捏碎了。恰逢车架行驶起来,后背更是和车壁一阵摩擦。 冷汗直往外冒。 赵端端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抵在墙上,冷笑道:“我倒是要问你发什么疯?方才陛下又不是问你,你急着答什么?” “可陛下问我是谁,我还不能……”左连枝想要说几句狠话,只是手腕上传来的痛叫她放不出来。 这赵端端平日看着文文弱弱的、说话都不敢高声,哪想到发起疯来,竟有这般力气,她便哼道:“你就不怕我回去,告诉父亲?” 赵端端松开手就笑了:“你去吧,我等着你同父亲说,说我什么想好了没有?” 看着她笃定的神色,左连枝突然想起来,虽然父亲确实偏爱她,然赵端端在家里一向会装乖巧,从不曾主动惹事。就连那些挑剔的族老和老夫人们,提起赵端端也都是夸。 若是她说赵端端打她,只怕没人会信。 赵端端将她的手腕举起来,给她看上头的一圈红痕:“知道回去该怎么说了吧?再有下次,我把你胳膊都给拧下来。” 俩人愤愤对视良久,左连枝用力将自个胳膊抽了回来,冷哼一声后,再无言语。 回到淮安侯府时,正逢暮色四合,唯有远处还残留着些许暗红色,侯府亦是在此时才传膳。 侯府众人每隔几日在一处用一次晚膳,其余时候,赵维民多半是同徐氏等人一块儿用的。今日本是各用各的日子,偏齐聚在了正房。 赵维民今日难得将儿女们都关照了一通,到赵端端时,她一颗心霎时跳到了嗓子眼,捏着食箸僵硬回道:“劳烦父亲挂心,近来一切都很好。” 果然,赵维民下一刻便问道:“既如此,那为父昨日交代你的事呢?今儿可同你阿姐说了?” 心跳愈发的快,赵端端一个没拿稳食箸,刚挟起来的鸽子蛋又落入了碗中。 左连枝隐晦的朝她投去一瞥,幸灾乐祸从她眼中一闪而过,想着刚才马车里那一幕,又有几分快意要从胸腔中溢出来。 左手下意识抚上手腕,红痕还没有散去,一碰到就疼得不行,真是不知赵端端那死丫头,哪来这么大蛮力。 “我……”赵端端飞快看了眼赵维民,低着头说,“进宫时还想着的,后来事情太多,就……” 赵维民神色一变:“没给你阿姐说,还是说了她不乐意?”他派这二女儿进宫,可就是知道大女儿宠爱她,想叫她转告大女儿一声,在皇帝面前,替他说说好话。 赵端端急得快哭出来,哽咽道:“父亲,是我忘了说,我一直记着的,偏偏……偏偏到了宫里,就忘了……呜呜……我错了……” 看着赵维民越来越难看的神色,左连枝没忘了添把火:“端端,今儿在宫里我还数番提醒你来着,你怎的就没想起来呢?” 赵端端心中暗恨,却仍是边哭边说:“连枝姐姐,你提醒得那么隐晦,我哪儿听得出来。何况你既然知道,怎么不自个同阿姐说了算了?” “够了!”赵维民放下食箸,猛地一拍食案,沉声道,“这么大个人了,交代你们点事儿都办不好么?” 徐氏忙劝道:“侯爷且消消气,没说就算了,今儿陛下也没怎样啊。何况连枝那猫儿胆子,哪敢在娘娘面前谈笑啊?” 这话瞧着是在宽慰赵维民,实则是把左连枝摘了出去,将错处都往赵端端身上推。 赵维民再没了用饭的心思,朝赵端端道:“你自个回了院子,好好反思反思!” 赵端端不敢反驳,抽噎着应了是。 饭毕,她在游廊拐角处同左连枝吵了起来,因左连枝说了句俩人“都不是赵家人,谁也别看不起谁”,她气得伸手推了左连枝一把。 没使多大力道,哪怕是幼童也顶多一个趔趄,左连枝偏偏向后仰倒在地上,抬眸楚楚可怜地看着她。 “端端,不得胡闹!” 一道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赵端端回头看到兄长赵原,忙告状道:“大哥,她欺负我!” “好了,我都瞧见是你推了左姑娘,别闹了,快回去睡吧。”赵原摸了摸她的头,无可奈何道。 赵端端算着他刚才走来的方向,倏地转头去看地上的左连枝,对方先是一愣,而后缓缓回了她一个笑。 ----- 赵懿懿正轻声细语交代着今晚的菜式,忽听得一阵革靴声,倏尔抬眼,那高大英挺的男人已在不远处。 眼中飞速闪过一抹喜色,她起身迎了上去,轻嗔道:“陛下怎么就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见你忙着,就直接进来了。”顾祯今日的心情,较往常稍好些,眉目亦是略有舒展。 待他落座后,赵懿懿亲自挽起衣袖给他斟茶,如霜雪凝成的皓腕上,一只嵌宝金镯夺目非常。 顾祯自然也瞧见了这只镯子,接过茶盏后问道:“皇后换了只镯子了?”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赵懿懿轻握住那只金镯,低敛着眉眼,唇角露出三分笑意:“被陛下瞧出来了,是新换上的。” “朕记着,你前些日子戴的是只玉镯。”顾祯轻笑了一声,很是温和有礼地说,“这镯子样式不错,可是新打的?” 脑海里头霎时一片空白,握着镯子的那只手一下子收紧,赵懿懿呆滞了许久,才怔怔地说:“这镯子……是陛下前几日送给妾身的。” 这镯子技艺精巧,镶嵌的宝石和珍珠也贵重。然赵懿懿身为皇后,首饰还是有不少的,之所以珍之重之地戴在自个腕上,全因是他所赠。 那日让云竹替她戴上这镯子时,是因他而滋生出的欢喜。 喜悦之情,延绵了数日,在今日受了当头一棒。她咬了咬唇瓣,不禁有些伤心地问:“陛下不记得了么?” 赵懿懿的那张面容,本就略有些娇妩,咬着唇瓣怯声说话时,更是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姿态。眼睛一下子红了一圈,不知所措地看着顾祯。 话音落下,顾祯亦是显而易见的一愣。 天色早已黯淡下来,不知何时起,宫娥悄无声息地点上了烛火。接着点点光亮,一双威冷的凤目盯着那金镯看了许久,才琢磨过来是怎么回事。 看着她眼尾的一点绯色,顾祯心头像被什么挠了一下,莫名的烦乱。他挪开视线后,淡声道:“时日有些久,朕那日让吴茂送过来时也忙着,就忘了这回事。” 很平淡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在同她解释。 赵懿懿懵了一瞬,一时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也只是情绪到了随口一问,想着能得到他一句回复就够了,谁知他竟然会主动同她解释。 待回过神后,心绪渐渐平缓下来,虽还是有些细细密密的疼,已然不算什么大事。 她看了眼顾祯,继而又眼眸半敛着,柔声说:“陛下每日政务繁多,会忘了这些小事也是正常的,妾身省得的。” 她这样乖巧贴心,顾祯本该觉得熨帖且欣慰的,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没来由的不舒服。 他执起赵懿懿的手腕,绣了山茶花的袖缘自动滑落下去,露出一片欺霜赛雪的肌肤。一只镶嵌着许多宝石的赤金镯挂在腕间,两种颜色相互冲击,也不知是显得她肌肤愈加的白,还是镯子愈发的夺目。 心脏砰砰跳着,禁锢着手腕的力道减弱以后,赵懿懿听到他轻声说:“这镯子很衬你。” 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一阵温热的气流拂过耳畔,赵懿懿面色微微泛红,随即柔声说:“多谢陛下。” 晚膳很快呈了上来,赵懿懿忽然想起今日从临川口中听到的话,想要问他一问,却又无从开口。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8节 而后又想起顾祯曾说过,等过几日得了空,带她去西郊跑马。 这都不知过去几日了。 “皇后。” 瞧出她的心不在焉,顾祯轻唤了她一声,温言道:“朕带了些奏章过来,一会儿用过膳,劳烦皇后替朕研墨。”说罢,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突然给她挟了一箸鲥鱼。 赵懿懿低头看去,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大块鲥鱼肉便到了她碗中。 赵懿懿并不讨厌鱼,相反还有些喜欢,却很讨厌鱼刺。是故她吃鱼,要么是制成鱼饼、鱼糜吃,要么只食无刺的鱼。鲥鱼鲜美却多刺,放在平时,她沾都不会沾。 可顾祯很少会给她挟菜,偶尔能像今日这样,想起来给她挟一筷子鲥鱼,已是件十分难得的事。 犹豫了片刻以后,赵懿懿终究是挟起那一块鲥鱼送入口中。 她小心翼翼的避开鱼肉中细小的刺,许是刺太多了,又或许是她的技艺不够精湛,咽进去时嗓子眼仍然被卡住了。 针扎一样的疼,令她遽然变色,霎时转过身子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的,叫人听一声都觉得心慌,顾祯在一瞬的茫然以后,反应过来她应当是被自个挟去的鲥鱼刺给卡住了。 沉默了一会儿,顾祯抬手,倒了盏茶水放在一旁。 好半晌过去,赵懿懿的咳嗽声终于停了下来,回首看过来时,眼中还盈着点点泪花。 “陛下,妾身……”刚说了几个字,面前突然被递来一盏茶水。 赵懿懿道过谢,小口小口地饮了半盏下去,才觉得略微舒坦了些。方才为了将那鱼刺咳出来,她几乎使了全身的力气,只觉得连五脏六腑都要跟着一块儿出来了。 浑身卸了力以后,她瞧上去是一副柔弱无依的模样,再合着眼中蓄着的泪花,叫人心下生怜。 顾祯有些过意不去的别过头,轻咳了一声:“是朕的不是。” 不意他竟会给自个道歉,赵懿懿涨红着一张脸摇了摇头,温声说:“是妾身自个没找出这小刺,与陛下无关的。” 用过饭后,俩人去了书房,顾祯批阅奏章,赵懿懿则在一旁给他研墨。 墨条转动,浓黑的墨在歙砚中晕染开的同时,轻柔的绮罗衣袖也跟着翻飞。 阵阵暗香涌入鼻息之间,叫顾祯握着紫毫笔的手微顿,继而不动声色的扫了眼赵懿懿。 今日天气略暖,又是在内殿之中,他的皇后竟是穿了身袒领的衫子,大片大片的雪白肌肤露在外边。望在眼中,顾祯的眸色骤然一暗。 赵懿懿毫无所觉,正专心致志的替他研墨,及至歙砚中墨汁稍多些,才暂歇了片刻。 今日奏章格外的少,没过多会的工夫,顾祯就已经批阅完毕。赵懿懿没叫侍女进来,而是自个将桌案上的物什收拾了下,如紫毫笔等物,则是丢进了水盅里头,等着宫女拿出去清洗。 转身回来,一张桌案已被收拾了个精光,就连那些个奏章、镇纸、笔格等物也不见了踪影。 刚才发生的那些事,仿佛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不知他要做什么,赵懿懿有些怯怯地抬眸,唤了声“陛下”。 她转瞬被拦腰抱着,放置在了桌案上,脊背传来的冰凉触感,叫她下意识瑟缩了下。 原来那桌案,是专为她腾出来的。 在粗粝的指腹触碰到她前襟的白玉小扣时,赵懿懿猛地抓住了那只手,低低地说:“陛下,别……别在这儿。” 话还未说完,她已然羞得连脚趾都蜷了起来。 被她抓住了手,顾祯也不见恼,只是在她手心里头轻挠了两下后,将她的手给挪开,颇有耐心地笑道:“不必担心,没人会看见。” 赵懿懿顺着半开的窗牖朝外看去,窗外没有人影,一轮圆而亮的明月涌入眼中,在半空中静静散发着温和柔软的光。 可是月亮看见了呀。 头一遭这般,赵懿懿羞窘不已,连身子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浑身更是紧绷着,完全无法放松下来。 太久没有出宫,她心里头到底是记挂着去西郊跑马的事。云销雨霁之时,她依偎在顾祯怀中,攀着他宽阔的肩,怯生生地抬眸,柔柔地说:“陛下,你上回说过,过几日要带妾身去西郊跑马的,咱们何时去呢?” 赵懿懿刻意仰着头看他,眸中盛满了期待。 这是赵懿懿第一回 在他面前用这些小伎俩。 还不怎么熟练,生涩到被顾祯一眼看穿。 顾祯并未着恼,竟是生出了些难得的兴致,伸手轻捻了下她的耳垂,在长久的静谧过后,顾祯勾唇笑了笑:“朕记着呢,再过几日就带你去。” 赵懿懿问起来,也只是想提醒顾祯一声,却没想到他给了自个一个肯定的答复。 想了想,她又急声道:“可是再过几日,陛下不是要往先农坛……” “是啊。”顾祯忽而拿了件外衣将她一裹,抱着人往外走去,警告道,“下回再这般试探朕,看朕怎么收拾你。” ----- 杨柳堆烟,春景如画,琉璃瓦在潼潼日光下亮得晃眼。 如临川那日所言,太后果真召了她娘家两个侄女进宫来。年岁大些的少女唤做何寻芳,是太后同胞兄长之女;小些的何寻菱则是太后庶弟、何太妃胞兄家的。 俩人正是嫩柳一般的年纪,相貌很是清丽可人,俏生生地立在那儿,宛若一丛带着露珠的茉莉。 两个少女进宫时,恰巧是赵懿懿给太后请安的日子,她自是在万春殿见着了这姐妹二人。 赵懿懿端坐在圈椅上,看着俩人朝着自个盈盈下拜,口中道着“皇后万福”,衣袖随着动作向上滑动,露出了一截腕子。 那何寻菱的腕上套了个嵌宝金镯,细看几眼后,竟是与她胳膊上的一般无二。 赵懿懿垂目扫了眼那镯子,心口忽的一滞。 尚未开口时,何寻菱却在落座后突然笑道:“咦,姑母你瞧,娘娘这只嵌宝金镯,与我的竟是一模一样呢!” 作者有话说: 啾啾! 第7章 研习蚕书 一时间,万春殿静谧如许。 今日万春殿里人不少,太后、何太妃、临川长公主、何家姐妹,还有先帝的幼子七皇子,也正在外头庭院里跑着玩。 赵懿懿本不欲生事,哪料这何寻菱不知是安的什么心,竟主动在众人面前点了出来。 金猊炉上方飘散着袅袅烟雾,重重日影将整座殿宇照得透亮,嵌宝赤金镯也在这样的耀目的光下熠熠生辉。 连太后的眸光也被吸引了过来,在俩人手腕间打转,忽而笑出了声:“寻菱说的不错,确实一模一样。” 何太妃的视线在众人之间来回游移,等听到太后这句话后,亦是急忙附和道:“还真是呢,可见皇后娘娘同寻菱两个,是有些缘分在的。” 说皇后同一民女有缘分,这话细论起来,实则是有些僭越了。 只是在场无人提出,太后更是点了点头,面含笑意问道:“皇后这镯子,是从何处所得?” 赵懿懿嗓子发涩,手指微蜷着掐了掐手心,才温声回道:“是陛下前些日子所赠,儿媳见这镯子好看,就取出来戴着了,不知何姑娘的是……” “是哀家给的。”太后代替何寻菱回了一句,继而挑眉道,“你姨母说得不错,确实是有缘分,哀家这镯子同皇后一样,也是前段时日皇帝送来的。今儿你们俩一人一个戴着,倒是巧了。” 这话说的很有几分深意,皇帝赐下的金镯,什么人才会一人戴一个?其中意味不言而喻。赵懿懿也想明白了,却不像先前那般在意和难受。 原来是陛下送给太后,太后再转赠给何寻菱的。 不知怎的,赵懿懿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放了下来,亦是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个究竟在担心些什么,却是难受得心尖儿都揪了起来。 还好,还好,不是她想的那样。 悬着的心放下以后,赵懿懿整个人开朗了许多,心念几度回转,她微微一笑,竟是将那嵌宝赤金镯从腕上取了下来。 “可见是何姑娘同这镯子缘分深。”赵懿懿笑了笑,将镯子递给云竹,示意她拿去给何寻菱,“镯子孤零零的一个到底不妥,今儿既然碰上了,我这个便也赏给何姑娘,好叫何姑娘凑成一对。” 那道声音柔婉动听,如同沥沥清泉。 何寻菱神色一怔,起先没反应过来,而后才颤巍巍地伸手接过,下拜谢恩。 有了后母就有了后爹,看人脸色的事赵懿懿还是懂几分的。冷眼看着何寻菱,便知她肯定是不大情愿。 也是,为了个镯子大费周章,想故意激她,哪会料到她来这一出。 她身为皇后,自然不会戴和旁人一样的首饰,然今日刚撞上了,若是转头就摘下,难免被人说嘴,还不如今日赏了她算了。 这般想着,赵懿懿温声道:“何姑娘见的世面也多,这镯子虽不算多贵重,却是我和母后的一片心意。” 她突然转了性,又这么上道,太后一时间竟是没适应过来。 不过皇后今日毫无任何不悦之色,又能做出这般举动,已经让太后很欣慰了。 太后兀自在那边笑着,何太妃嘴角的笑意却是渐渐平复了,皇后这招以退为进,也就她那阿姐什么都没看明白,还跟着傻乐呵。 这镯子虽说一个是皇帝给的,一个是太后给的,终究都是出自皇帝。 像刚才那样一人一个,无疑是给何寻菱抬了身价。 然经了皇后一搅和,倒成了她和太后给的赏赐,看似温柔似水的几句话,暗中将她同何寻菱拉开了距离。 何太妃暗自哂笑了声,看来她从前,倒是小瞧皇后了。 临川本来坐在旁边默默吃点心,等几人暂歇的时候才嘟了嘴,娇嗔道:“原来阿娘今日给了表姐首饰啊,我今日不过是起晚了些,竟是没赶上。” 她这番话,叫太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遂点了点她的的额头,无奈道:“你呀!” “你这孩子真是,你阿娘平日疼你可少了?不过是见你两个表姐刚来,多照拂了些,竟然就醋了。”何太妃也搭了句腔,眼中竟是难得蕴了些笑意。 太后今儿心情不错,待人和善,打发了年纪小的出去玩,只留了何太妃同赵懿懿说话。 宫墙下,何寻芳温声道:“二娘,你今日是怎么了,明知皇后娘娘同你镯子一样,怎的还说出来了?” 何寻菱看了她一眼,无辜道:“我见着了,一个激动就说出来了。” 二姑母可是告诉过她,当年大姑母是属意她做太子妃的,若非当今皇后同陛下年岁合适,她才该是那个入主椒房殿的人。 “你……”何寻芳说不过她,只能干着急,憋了好一会儿,才丢下一句“随你”,转身走了。 三个姑娘并一个七皇子,很快重新玩了起来,何寻菱弯身摘了枝月季。正纳闷庭院里头怎么静了下来,猛地转身去看时竟是撞上个人,手中月季也由此掉在地上,而后被一只革靴无情地踩了过去。 一朵尚残留露珠的娇丽花朵,转瞬被碾成了泥,何寻菱心下一惊,正要气愤自个被踩碎的月季时,却突的触及到一双清冷温润的凤目。 一身藕合燕居常服,只低调的在腰间束了条玉带,仍是一派威严端方,气势凛然。何寻菱见他的次数虽不多,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不由惊呼道: “陛……陛下!”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9节 顾祯也于这时停住了脚步,垂目看了眼被踩碎的月季,黏答答的汁液附着在地上,似乎靴底也残留着些。 他默不作声的朝旁边挪了挪,蹭了下靴底,到底还是有些不满意。 太脏了点。 他又看了眼月季,偏头去看何寻菱:“你的?” 少女的眼中盈了些仰慕之色,微微颔首,小声回道:“回陛下话,是臣女刚折的。” “给她再折一枝。”顾祯朝旁吩咐过一句,抬步进了正殿。 今日万春殿人多,几个小辈一直在旁逗趣,太后丝毫没有被扰了清净的不悦,笑得合不拢嘴。 待帝后用过午膳离去,临川绘声绘色说起,刚才皇帝叫人给何寻菱折花的一幕。 太后眼眸微睐,对此很感兴趣,转头问道:“寻菱,可是如此?” 何寻菱红着脸点点头,声音细若蚊呐:“是我的月季掉在地上,被陛下不小心给踩了,而后就是公主说的事了。” 太后神色微顿,继而轻笑道:“皇帝性子一向清冷,今日倒是难得。” 等几个小辈们都出去后,太后才对何太妃道:“哀家已经同二弟说过,寻菱这段日子就留在宫里。”她又叹道,“哀家自然更属意寻芳,只是大哥不肯,他说只有寻芳一个孩子,要留在家里招婿,给他和阿嫂养老送终的。” 原以为太后要么两个都留,要么只留何寻芳,听到是自个亲侄女儿留在宫里,何太妃自然高兴,却在听着太后后半句话时,瞳孔骤然收缩:“招婿!大哥要留寻芳招婿?!” “是啊,怎么了?”太后转过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何太妃勉强稳住心绪,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从前没听大哥说过,一时有些惊讶。”她心底一时纷乱如麻,这消息,她还是得尽快告诉二哥才好。 太后道:“他早就这么想了,一直没说罢了。”说到这儿,她愤愤道,“听说汝南要回京了,当年都怪这死丫头横插一脚,力荐赵家长女,才叫先帝定了那赵氏。” 汝南大长公主是先帝唯一的胞妹,最得先帝宠爱,偏偏和太后自闺中起就不对盘。 眼见着要为太子择妃,为稳固自个地位,还是长公主的汝南跟太后打起了擂台。太后推荐娘家侄女,汝南便保举夫家外甥女。 先帝向来信任这个妹子,加上太后侄女年岁和太子不合适,权衡以后,先帝便给太子定了淮安侯长女赵懿懿。 这一件事,让太后耿耿于怀至今,更让她从赵懿懿还未进门起,就已经看不惯这儿媳了。 ----- 椒房殿的书房布置的很是宽敞,不但有藏书室、静室,还有个专门的琴房和弈棋的地方。 时值月上柳梢,房中不得不点了数支灯烛,以作照明。 赵懿懿手捧着一卷书靠在窗前,窗外迎春上的花苞簌簌落下几瓣,砸在她头上、肩上。纤长的手指时而翻动书页,带起一道短暂而急促的“沙沙”声。 顾祯立在一侧看着,忽而发觉,她的肩颈弧度亦是极佳,白皙的脖颈轻垂,与她那纤腰一样,极易摧折。 男人喉结滚动,幽深的眸光凝在她指尖,淡声问道:“在看什么书?” 赵懿懿猛地阖上书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妾身在看养蚕的书,再过两月就该是亲蚕礼了,妾身想趁着这段时日多看看,免得到时候什么也不懂。” 看着她微微泛了些红的耳尖,顾祯眉心微蹙:“没有养过?” 赵懿懿如实摇了摇头:“没有。妾身只在幼时见过几个表姐养蚕,瞧着害怕,就没敢养。” 顾祯突然想起,临川小时候也养过蚕,没控制好时间,最后化了一屋子扑棱蛾子出来。 于一个孩子来说,这场景着实可怕,这般想着,皇后不敢养蚕,倒也是件情有可原的事。 顾祯神色微顿,漆黑的眼中不禁浮现起了皇后幼时的模样:胆小得像只兔子,说话都磕巴。难怪,连蚕也怕。 思及此,他不由轻笑了声,淡淡道:“胆子真小。” 赵懿懿也知道自个胆子不大,顿时有些羞窘地低了头,轻声道:“陛下放心,妾身今年一定用心研习蚕书,将这亲蚕礼办好。” 她低眉垂目,一本正经的说着这些话,顾祯听得不大舒服,径直从她手中将书抽走,淡声道:“时辰不早了,该睡了,明日再看吧。” ----- 万春殿暖意融融,曦光自海棠样式的窗牖中漏进来,斑斑点点的洒向案几上摆放的金乳酥、天花毕罗、玉露团等点心。 殿中母子二人只饮着茶水,没一个朝那些点心伸手。 听完皇帝说的话后,太后执着茶盏的手猛然顿住,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细长的眉蹙起,声音急切如骤雨,“你亲耕礼要带着皇后同去?!” 作者有话说: 来啦!啾啾!想要营养液嘿嘿 刚才看了看,发现存稿快用光了(bushi)不行我要努力奋起!不能丢了我正文连载期绝不断更的一世英名呜呜呜! 第8章 心生欢喜 太后冷沉的声音响起,充斥着整座正殿,莫名的有些刺耳。 闻得此言,皇帝亦是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头。 只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很快就将情绪收敛下去,面容恢复了往日的冷寂。 透过菱花窗格,顾祯仰头看了眼窗外摇曳的柳条,轻声道:“再有两月便是皇后亲蚕礼,母后前两年没办过,皇后从未着手过这样的盛事,朕亲耕时便带着她去一趟,以免她到时无所适从。” :他说出来的话,多半已是做好了决定,此刻仅是告知而已,绝非要与人商议。 太后没了反驳的话,只是看了他一眼,淡声道:“随你。你心里是个有成算的,既已做好决定,哀家也没什么异议。” 顾祯点了点头,便要起身离去,外间却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殿门被从外推开,明亮的光线漏进来,一道娇俏的声音道:“大姑母,我方才去二姑母那采了些……” 那声音在看到端坐在上首的男人时戛然而止,倏地拜倒:“陛下万福。” 女郎穿着身浅色衣衫,娇娇柔柔地拜倒在地,身子微有瑟瑟,仿佛一只惊惶失措的小兽,无处不透着可怜。 顾祯眼前却突然出现了另一幅画面,那回他深夜前往椒房殿,皇后已然安寝。 红绡帐内,锦衾之下,她只着了一身素纱。烛火穿透红绡照在榻上,衣襟之下的身子瞧着虽纤弱,却是骨肉匀停、酥软细腻。 叫人心中生出无限怜爱之意。 皇帝许久没有唤起身,何寻菱心中怀揣着疑惑抬了头,正巧撞上一双深沉如水的凤目,眸光中还透着几分暗色。 “好了好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还不快起来。”太后示意身旁的女官将何寻菱扶起来,似是有些无奈道,“行过礼就罢了,怎的还一直等在那儿?那是你亲表哥,难道还会跟你计较不成?” 太后心里头自然是更属意何寻芳的,不过何寻菱到底也是她侄女儿,便只能将就了。 皇帝在这儿,何寻菱自是有些拘谨,心中更是有些羞涩。心念一转,随即献上手中捧着的月季,柔声说:“陛下,这是臣女刚折来的月季,那日陛下叫人给臣女折了一枝,臣女心中一直感怀,思来想去,也只能再回赠陛下一枝了。” 顾祯眼眸微睐,视线在那月季上停顿良久,淡声道:“不必,那日是朕踩了你的,赔一枝罢了。” 被他如此直白的拒绝,何寻菱一时有些无措,怯生生地转头去看太后。 太后这回却没帮腔,而是想起一件事,忙急匆匆地说:“对了,你妹妹说想要选几个伴读陪她读书,我是想挑几个勤学上进的,你看这事……” “读书?可别折腾了。”顾祯面容渐渐凝了起来,哂笑道,“她连学堂都三天两头的不去,再选几个伴读进来,这不是纯粹耽搁人?谁家勤学上进的女郎肯进来陪她胡闹?” 太后被他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临川要选伴读是真,实则她也有一份私心在,想着挑几个人进来观望,若是个好的,便能顺理成章的留在宫里了。 只是幼女被儿子说得如此不堪,又有旁人在,到底叫太后恼火,忍不住轻斥道:“这天底下,哪有这样说自个亲妹妹的?” 顾祯未答话,只是朝四周环视了圈,淡声问:“她人呢?又出去野了?” “什么出去野,瞧你这话说的。”太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冷哼道,“你姨母说新做了寒食饼,她过去玩了。” 何太妃按常理不该继续住在宫中,只是七皇子年仅七岁,尚未封王,她便仍旧住在宫里抚育儿子。 何太妃膝下虽只有七皇子一个孩子,其实早年还有一个女儿,只比临川大了十数天,刚生下来不久就不幸夭折。 两个孩子年岁相当,何太妃难免将对女儿的哀思,都寄托到了临川身上去。 是故这姨甥二人感情极好,临川也时不时的去何太妃那儿玩。。 又坐了片刻后,顾祯起身告辞。临走前,太后硬是塞了朵月季,叫跟在顾祯身后的吴茂拿着。 ----- 乍然听到皇帝亲耕礼要带着自个同去,赵懿懿被这个消息给震住,一下子僵在了那儿,竟有些怀疑自个的耳朵。 赵懿懿原本正在侍弄一只花瓶,惊喜之余,猛地转身看向顾祯,不确定道:“陛下是说,亲耕要带着妾身同去?” “母后已好几年未行过亲蚕礼,你未曾着手过此事,朕先带你去一趟先农坛,以免将来出了差池。”顾祯轻声回复了她的话。 心头绽开一朵朵小烟花,赵懿懿咬了咬唇瓣,柔声道:“妾身知晓了,一定不会给陛下添麻烦的。” 看着那花瓶中斜插的几根柳枝,顾祯突的想起了俩人刚成亲不久的时候。 那时大皇子魏王起兵谋反,兵败被捕以后指认太子,道太子嫌自己做储君时间过久,他谋反亦是太子指使,此举完全是为了将这个弟弟推上皇位。 许是被魏王气得失去了理智,见着哪个儿子都不像好人,虽明知他并无谋反理由,父亲还是下旨,将他幽禁于东宫。 那年除夕他也没被放出来,太子妃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她刚开始学做菜,那日甚至还切伤了手。 因他还在幽禁之中,为这样一点不大不小的伤势延请医士,难免落人口舌。 依稀记得,还是他给包扎的。 过完年到了初春,赵懿懿一如既往的温柔娴静,每隔几日会取些花枝插在瓶中,以作装饰之用。不仅在自个院子里摆,还会在他书房里摆。 她那么恬淡,与那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他曾望着瓶中杨柳枝,问她不苦吗。 赵懿懿那时转过头,眸光中蕴了一层温润,随后柔声回道:“妾身同殿下在一块儿,并不觉得有什么苦的。” 彼时她笑靥明媚,一双杏眸里含着波光,他亦是在那时隐隐发觉,他的太子妃,或许倾慕他。 直至初夏,父亲许是气消了,将大皇子贬为郡公以后圈禁,又将他给放了出来。 那时,书房里的摆设早已换了好几茬。 他犹记得最后一回,应当是一枝茉莉。莹白的茉莉堆叠在一块,层层叠叠的花瓣舒展开,在窗台上散发着缕缕清香。 思绪逐渐回笼,沉吟片刻,顾祯忽而指着那天青鹅颈瓶说:“这柳枝摆的不错。” 赵懿懿先是一愣,心跳骤然加速,随后掩唇轻笑道:“陛下既然喜欢,那不若拿回紫宸殿摆着?” 迟疑片刻,顾祯颔首应了,转头吩咐道:“吴茂,拿回去摆在内殿窗台上。” 吴茂应着声上前去捧那天青鹅颈瓶。赵懿懿正纠结再摆些什么,正巧瞥见吴茂手上拿着的一枝月季。 她不禁笑问:“怎的还折了一枝月季?” 顾祯朝吴茂那一瞥,想起些什么,回道:“母后刚才塞的。”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0节 “唔……”赵懿懿仰着脸笑,轻声道,“恰好妾身院子里没种月季,这枝月季,可否给妾身摆上两日?” 顾祯没什么反应,眉眼稍显出几分淡然,只是语气平稳地回道:“随你。” ----- 先农坛设在洛阳城南郊,亲耕以前,需得先往先农坛祭祀先农。 百官虽讶异于陛下带着皇后前往,然顾祯即位以来的种种政令,叫群臣知晓他并非还是以前那个温润太子,。 何况皇帝又有正当理由:皇后两月后即将亲蚕,先带她去体会一番。 在心中权衡过利弊,除却零星几个上书的,没什么人反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了此事。 大庆门外,车马仪仗威势赫赫,帝后的车架一前一后停在那。男人玄衣纁裳,手中握着一柄佩剑立在不远处。 赵懿懿怔怔地看着,似是有所察觉,顾祯也猛然转眸看了过来。 视线交会间,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赵懿懿连忙敛下心中思绪,朝着车架行去。 然地上砖石竟有了处凹陷,赵懿懿一个不察,身子往前一个踉跄。幸得今日衣衫多,她的动作才不算明显。 只是脚踝处却传来了细细密密的疼,像被银针扎过似的,她的动作也由此慢了下来。 顾祯有些不满她的拖拉,阔步过来问:“怎么回事?” 赵懿懿忍着疼抬头,勉强笑道:“妾身……妾身方才崴了脚,会走得慢些。” “这么不小心?”看着她的动作,顾祯不悦道:“这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赵懿懿正想问可否让车架过来时,顾祯却突然托着她的腿弯与后背,径直将她抱了起来。 看清他的方向以后,赵懿懿急切道:“陛下,这不是……” “闭嘴。” 男人面容有些沉,眸中隐有阴鸷之色。 等将人一股脑塞进车中以后,顾祯突然发觉自个衣袖被扯住了,以为是皇后不愿让自个走,他便要将衣袖抽出,沉声道:“自个好好待着,朕一会叫人送伤药过来。” “不是。”赵懿懿又将他衣袖拽了回来,艰难道,“陛下,这不是妾身的车架……” 作者有话说: 啾啾!更新来啦! 第9章 帝王辂车 东风徐徐,吹得人心旷神怡。 听着赵懿懿惊慌失措的声音,顾祯的目光微微向下,落在皇后那娇媚的面庞上。杏眸含雾,双颊晕粉。 赵懿懿怯怯地看着他,疑心他没听清楚,便又说了一遍:“陛下似乎弄错了,这不是妾身的,是陛下的车架。” 顾祯神思微顿,脑海里骤然一片空白,退出去朝外一看,青质重舆、车身绘以瑞兽,左侧垂悬着绘了升龙纹的十二长旒。悬在车前的十二銮铃,随风轻响。 很显然,这是他的玉辂车,而非皇后的重翟车。 他方才急着将皇后抱到车中,全然忘了,这是他的车架。 见他久久不说话,赵懿懿将脑袋探出来些许,急切道:“陛下,妾身现在过去吧,还来得及……” 不过小半会的工夫,仪仗已然就位,众臣工也陆陆续续列好队候着。 看着外边严阵以待的众人,顾祯眼皮子一跳,猛地将她给重新按了回去,低斥道:“安分些,是想叫众人都知道么?” 赵懿懿有些无措:“那妾身……” “行了,好好在里头待着。”顾祯浓黑的眉微拧,眼中似有几分懊恼与燥意。 正当她想问自个坐了这玉辂车,那他该去哪时,却见得下一刻,顾祯亦是弓着身子,进了车内。 “陛……陛下。”赵懿懿磕磕巴巴唤了他一声,身子下意识朝旁边挪了挪,给男人腾出位置。 看出她心里头想的什么,顾祯瞥去一眼,淡声道:“怎么,你莫非想叫朕走路去?” 赵懿懿想说可以去坐她的车架,转念一想,叫朝臣们见着陛下进皇后车架,这似乎愈发奇异了。 她小声嘀咕道:“陛下可以骑马。” 话音甫落,便见得皇帝那双凤目微觑,一贯温润的面庞染上些凌厉,气势凛然地压低眉眼,朝她望了过来:“先农坛位于南郊,路途遥远,皇后对朕,可真是没有半点怜惜啊。” 细碎的气流拂过耳畔,赵懿懿面色陡然一红,压低声音说:“妾身只是一时口快,并未真心想让陛下骑马前往。” 顾祯哂笑了声,继而收回视线,将身子轻靠在隐囊上。 其实从洛阳城到先农坛,也不算多远。他年少时也曾去过漠北,随军出征时,亦有为了赶路,三天三夜未曾合眼过。 这一小段距离,于他来说不算什么。 只是这次是亲耕礼,而非出城游猎,他自然不能不顾仪态打马而往。 赵懿懿靠坐在右侧,瞧瞧拿余光去打量身畔的男人,俩人处于这样一个幽闭的空间内,彼此的心跳、呼吸都能隐约感受到。 脸上悄然爬了层燥热。 所幸这玉辂车为天子最高规格的车架,十分宽敞,即便是俩人坐在里面,也并不觉得拥挤。这是赵懿懿头一回进这玉辂车,心脏砰砰跳着,脚踝扭伤处不适地挪动了下。 “嘶——” 钻心的疼,叫她倒吸一口凉气。 正当她疑惑何时启程,顾祯忽的敲了敲车壁,吩咐吴茂去取一瓶活血化瘀的药来。 药取来,顾祯直接将那两寸长的鹅颈药瓶递给赵懿懿,淡声道:“自个将药抹了。”见她拿着药瓶子怔神,顿了顿,又补充道,“再不抹,只怕到回城那日你都好不了。” 赵懿懿被骇到,道了声“多谢陛下”后,急急忙忙取下药瓶上的塞子,倒了些药油在手心里。正要往脚踝上抹时,才发觉自个连裙裾都未曾挽起。 顾祯端坐一旁,冷眼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涂抹,好容易将锦袜褪下些许,露出略有红肿的脚踝,车架却动了起来。 赵懿懿的身子微有摇晃,手也随之一颤一颤的,在扭伤处留下斑斑点点的药油痕迹。 凝着她那艰难的动作,顾祯心头没来由的升起一阵烦乱,嫌她动作太慢,想要伸手夺过药瓶给她抹好算了。勉强压下那股子戾意后,他按捺住将欲伸手的动作,只是静坐在旁看着。 “妾身今日,给陛下添麻烦了。”赵懿懿拿巾帕擦了擦手,抬起一双波光荡漾的杏眼看他,纤长的眼睫不住地颤动着。 顾祯心绪似也随着这羽睫轻颤,他不声不响地看着皇后将一切收拾好,方才温声道:“无碍。并非什么大事,你莫要往心里去。” 赵懿懿也不想往心里去,可俩人近在咫尺,他离自己又是这样的近。只要一伸手,她就能将他触碰到。 这般,她又怎能不往心里去呢? 思及此,赵懿懿的呼吸微有些急,神情也有些局促,她稍稍偏头看去,只见在晃动的车厢中,他的面庞被窗格映出几道纵横阴影,一身庄严的玄衣纁裳,如若神祗。 “皇后还是,莫要再这样看朕了。” 男人并未转身,仍是端正坐着,眉眼疏阔淡然。 偷觑被人发现,赵懿懿自知理亏,遂偏过头看窗格。可一个念头陡然升起,又叫她理直气壮起来,低声回道:“陛下若没有看妾身,又怎知道妾身在看陛下?” 顾祯猛地转过头看她。 “皇后长进了。”他轻笑了一声。 二十余年的储君生涯,叫他蕴养出了一副极好的气度,一向不骄不躁,说任何话也都是和声细语。 当年,朝臣也一直以为太子与皇帝不同,是个温润的性子。 最受文人推崇,也为世家所喜。 然他这将近一年来展现的种种手段与气魄,逐渐叫众人明了过来,这位年轻的帝王,似乎不像他们所想的温柔或软弱。 任是谁这么被他盯着看,心脏也要猛然狂跳几下,忐忑不安。 赵懿懿也不例外。她缓缓转动着颈项,正要说些什么时,胳膊忽而被他握住,下一瞬,她整个人都向他跌了过去。 径直跌撞在他的胸膛上,磕得她下巴略有些疼。 “陛下。”赵懿懿吃痛,嗓音糯糯地唤了他一声。 甫一仰起头,他便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使的力道不大,并不疼。呼吸间充斥着清冽的沉榆香,叫她一下子紧绷起来。 顾祯垂眸,凝视着自己这个皇后,却见得她一双杏眸微微蕴着雾气,许是刚才磕到了,鼻尖还泛着一点粉。 他不是耽于女色的人,政务与骑射已消耗掉他许多精力,他大部分时候的需求也不多。只是近来不知为何,却屡屡失了控。 冷郁漆黑的眸子盯着她沉沉看了许久,顾祯忽的闭了闭眼,俯下身子,狠狠地吻了上去。 骤然与他冰凉的唇瓣相贴,赵懿懿下意识惊呼,声音却尽数被他吞没进去。被迫仰着头,承受着他越来越深的攻势。 即便隔着衣衫,顾祯亦能感觉到与那具娇躯的温软,崇山峻岭与他相抵,叫人心头莫名的起了一阵燥热。 一片凌乱间,青色衣衫到底被推了上去,直至听见一阵轻微的咔哒声,赵懿懿倏尔反应过来,应当是主腰的鹿纹金镶红宝石子母扣被解开了。 她唬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去推顾祯:“陛下,妾身衣襟开了……” 顾祯将将攀上山,未有任何防备,触不及防间就这么被她给推开了。他掩下眸中暗色,虚虚握拳咳了咳,哑声道:“是朕的不是。” 赵懿懿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的去整理衣衫。然主腰是贴身穿着的,想要将子母扣重新扣好,必得解开外边的才行。 看她忙乱成这样,顾祯到底没忍住,搭了把手。 赵懿懿低着头理裙裾,细声道:“多谢陛下。” ----- 路途遥遥,行至半路时,赵懿懿终究是犯了困,靠着车壁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却发觉周遭一片昏暗,自个竟是躺在一片软衾之中,锦被里的葡萄缠枝纹香囊,更是散着晒干后梅花的清香。 外边隐隐还有说话的声音。 等视线稍适应以后,再往外一看,便见得纱帐之外有一松木花鸟纹六扇围屏,叫人瞧不清楚,此处布置究竟如何。 口中有些干咳,正当她纠结着是自个下床寻茶水,还是唤侍从入内时,那声音又传了进来。 “当年选立太子妃,是大长公主力荐,陛下亦曾极为不满被公主干涉。听闻太后娘娘已然接了何家二姑娘进宫,不知陛下,有何想法?” 被问话的人没有回答,长久的沉默,叫她的一颗心,急遽的往下坠。 终了,那人淡声道:“皇后如今,勉强还算称职,朕暂未有更易打算。” 作者有话说: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1节 他还狗着,狗着狗着,就快傻眼了。 [1]玉辂车相关样式来源于《通典·天子车辂》 第10章 当年婚事 幽静的室内,倏尔响起灯烛的荜拨声,猛地闪烁片刻后,光线随之暗了些许。 赵懿懿靠坐在床沿上,心跳如同擂鼓一般,争先恐后的往下砸,速度愈发的快。 砸得她隐隐发疼。 对于刚才那个回答,另一人似乎有些惊奇,顿了好半晌才缓声说:“陛下若是能和皇后相敬如宾,那是再好不过的。犹记得当年婚事定下后,陛下曾言不喜赵氏女,不想叫她入东宫,臣还为此忧心许久。若按陛下如今所想,臣那颗悬着的心,也能放下了。” “彼时年少,难免不太会克制情绪。”顾祯半垂着眼皮,摩挲手中茶盏,“姑母仗着父亲宠爱,素喜参与朝政与宫闱事,连朕的婚事她也要插手,心中便有所不虞,对皇后也有些不满。” 赵懿懿蓦地收紧手指,刚修剪、涂抹好的指甲,瞬间深深嵌进了手掌心里头,留下几道月牙状的痕迹。 这一回,她是真的难受了。 嫁入东宫后她才知道,太后与舅母积怨已深,难以调和。也因着舅母的缘故,太后十分不喜欢她。 她非痴傻,对此一清二楚。 只是叫赵懿懿没想到的是,原来他当年,也是这么想的,甚至还说过,不喜赵氏女。 这个认知叫她愣在那,浑身血液都似停止了流动,一股凉意从心头蔓延开,直至四肢百骸之间。 渐渐的,身子开始不由自主地发颤。 不知是想起什么,那人忽的叹了口气:“也是,自从赵老侯爷薨逝后,赵家便开始走起了下坡路……” 对这桩婚事,他们这些东宫老辅臣也不大满意,太子身为国之储贰,自然该以重臣家中女儿作配,而非青黄不接的赵家。 不满归不满,然婚事已定,他心中清楚若是家宅不宁,太子也难有大作为,倒也希望俩人能和睦相处。 按着陛下最初的想法,能隐隐察觉出,他迟早有废后的打算。见他能暂且放下这心思,倒也是松了口气。 皇后无过被废,于那青史之中,到底要在他身上留一个污点。 思及此,那人又道:“只是太后娘娘所想,也不无道理。陛下已逾冠年,至今仍未有皇嗣,难免叫朝臣有所隐忧。” 既然未有子息,偌大的后宫一直这么空着,到底不像个话。这话他没说出来,然以顾祯的心思,却对着未尽的话语一清二楚。 沉吟片刻,他轻声道:“朕知道了。” 赵懿懿身子缓过来稍许,斜靠在榻边,强压着那股子难受劲。没过多会,她听见顾祯道:“时辰不早了,奔波半日,朕有些乏了,程老也回去歇息吧。” 程明渊适时起身,躬身拜道:“陛下好生歇息,臣且告退。” 赵懿懿僵着身子翻回床榻里侧,回到原先的位置躺好,又扯了锦被盖上。 随着门扉被推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入耳,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碧色芙蓉纹纱帐被掀开,一具温热的身子在身畔躺下。 即便背对着她,赵懿懿也能清晰感受到他脱靴、入帐、掀被、安寝的动静,心头似被一团火烧着一般,她很想问问夫君,方才那些话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她。 可她问不出口。 何况是皇帝与朝臣私底下的交谈,她虽是无意,到底也算偷听。 如此想着,赵懿懿便就这么背对着他,竭力想叫自个尽快睡过去,泪水却还是从那紧阖着的双眼中淌了下来。 无声无息的,流到了玉枕之上。 ----- 天子亲耕、皇后亲蚕,是为古礼。 因这古礼太过繁琐,耗时也长,太后从前隔几年才办一回。赵懿懿做太子妃这两年间,恰巧一次也未曾办过, 亲耕以前,照例需得先往先农坛祭祀。 第二日,顾祯一大早便起了身,正当赵懿懿伸手替他戴上冕旒,他便见着皇后那一截皓腕上,不久前的嵌宝金镯消失不见,又换回了从前的羊脂玉镯。 顾祯不禁问道:“之前那只金镯怎么没戴了?” 不意他会问起,赵懿懿略蹙了蹙眉,温声道:“妾身送给何二姑娘了。” 顾祯失笑:“她怎的还入了你的眼?”那日还对他说着有多宝爱,转瞬就给了人。 “是何二姑娘同那镯子有缘分。”赵懿懿摇了摇头,柔声说,“那日在万春殿,妾身见何二姑娘腕上戴着的嵌宝金镯,与妾身那只一样,便将自个那只送了何二姑娘,叫她凑成一对。” 顾祯点了点头,虽觉此事有些蹊跷,却没有多做表示。 待俩人换好衣衫,用过朝食后,顾祯便出了寝殿,携百官前往先农坛主殿祭祀先农。 等到祭祀完毕,皇帝亲自往田间劳作,百官也随之前往,以体会籍田之艰辛。先农坛不算小,赵懿懿还是头一回来,见此处春景不错,便由坛中侍从引着赏景。 因扭伤处未完全好,她便慢腾腾地挪着。 不经意间,竟是到了亲耕田不远处,打算折返回去时,身后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皇嫂。” 赵懿懿惊诧地转过头,看清来人后笑了笑:“四弟怎么在这儿,可是出来躲懒的?” 来人是先帝第四子燕王,与顾祯虽不是一母所生,却同姜嘉言一样,是顾祯的左膀右臂之一,在宗室中最得他信任。 “皇嫂竟是这般想我?”燕王蓦地笑开,继而问道,“皇嫂是来寻皇兄的?不若臣弟入内,替皇嫂通秉一声?” 听他提起那人,赵懿懿心口猛地一刺,她摇了摇头道:“恰巧路过罢了。只是经你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件事,你可否同我大哥说一声,叫他一会过来寻我?” 燕王颔首应了好,赵懿懿便也转身离去。 傍晚时分,秘书郎赵原换了身干净衣衫,前往皇后暂居之所拜见。 赵懿懿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道:“阿辰快十四岁了,你们可有何打算?” 皇后向来宠爱两个弟妹,赵原听她问起也不奇怪,只恭声回道:“父亲上回曾提过,应当是叫他入太学。” 赵懿懿略蹙了蹙眉:“横竖是进国子监,那不如入国子学。” 赵原有些讶异。国子监分为国子学、太学等六学,而国子学为国子监六学中最好一等,所置博士都是饱学之士,却有一规定:只招收三品以上大臣家中年满十四岁的子孙。 他硬着头皮道:“娘娘,父亲官职为正四品上,恰好……差了一阶。” “无妨。”赵懿懿自顾自地斟了杯茶水,袅袅雾气间,她本就如山水画的眉眼,更叫人琢磨不透,“祖父也曾为三品官,本来要送你进国子学,你死活去了那白鹤书院。当初祖父身子骨不好时,曾向先帝求过恩典,便是叫阿辰入国子学。” 赵原还不知道有这回事,怔了怔,他轻声道:“既如此,娘娘不若与父亲相商一番?” 赵懿懿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商什么商?你回去告诉他好好打点,别净干些添乱的事!” ----- 在先农坛呆了几日,亲耕便接近尾声。 晚间,赵懿懿独自在房中看书。 正当她困得眼皮子都快阖上时,房门被从外推开,那着青色直裰的人阔步入内,在她面前站定。 顾祯眉眼间蓄着些疲倦,然那高大的身影却宛若一座巍峨的山,给了她些许安心感,只听他凝声问:“脚踝扭伤可好些了?” 被他这么关心一句,赵懿懿面色陡然红了红,忙道:“抹了两三日的药,已经好多了。” 顾祯目光向下一瞥扫过药瓶子,淡声道:“既然好了,那明日便随朕去跑马。” 作者有话说: 顾祯:今天暂时选择做人。 先让顾祯再狗几天,之后好好教他做人,哈哈。 第11章 北浮腊梅 男人沉稳的声音甫一落下,赵懿懿拿着书的手便僵在半空中,仍维持着之前微微仰头的动作,怔愣地看着她。 顾祯今日心情尚可,耐性也比以往好多了。以为她没听清,只是略烦躁的皱了下眉头,又重复了一遍:“籍田礼差不多结束,只等明日下午再祭一次先农即可。你的腿既然好了,明日便随朕去跑马。” 阑珊灯火间,他锐利的眉眼被晕染出柔意。 众人都说,皇帝性子温润有礼,如山间常青的松柏,与先帝冷戾阴鸷的性子大相径庭,手段也不似先帝那般雷霆果决。 实则他那张脸生得很像先帝,甚至于,连身形也有些像。俊逸无俦的五官棱角分明,只因他时不时会蕴些笑,才掩盖了原本的模样。 “明日?”赵懿懿嚯的从苇席上直起了身,脸上盈满了喜色,“陛下没有诓妾身吧?” 顾祯垂目看了看她,略一挑眉梢:“你不是念叨了许久?正好朕明日上午有些空闲,可带你去山上跑一回马。” 先农坛附近便是北浮山,曾有座香火旺盛的道观,道士们在山上植满了腊梅。后来道观衰败闭门,那一片腊梅林却保存至今。 上回,夫君说过几日就带她去西郊跑马。她正奇怪着,过几日夫君不是要去先农坛亲耕,哪有空闲带她出宫。 莫不就是这个意思? 心头蓦地甜了甜,她抿着唇一笑,继而柔声说:“妾身知道了,多谢陛下,竟还记挂着此事。” “朕若是忘了,只怕皇后又有得念叨。”顾祯冷哼一声,轻嗤道,“朕既然答应过你,自然不会忘了。” 话音落下,俩人具是一愣。竟是齐齐想起上一回,他说让她将想说的话晚间再说,最后却忘了的事。 顾祯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沉声道:“好了,明早朕带你去选马。” 许是一直惦记着跑马的事儿,赵懿懿天不亮就醒转,一直躺在床上捱至天色将明,起身换上了利落的装束。 一张芙蓉面未施半点粉黛,可那肌肤偏偏滑腻温软,眼尾一点泪痣好似会勾人。 顾祯眸色微暗,深深朝她看过几眼,道:“时辰不早了,走吧。” 赵懿懿随着他去了马厩。 顾祯身为帝王,手中名马颇多,然他最常骑的仍是那匹陪他多年的大宛马。 曦光之下,那宝马毛色泛紫,神情颇为桀骜。 顾祯吩咐道:“替皇后选匹马。” 今日随驾之人是皇帝亲卫首领辛承安与燕王,得了吩咐以后,燕王忙躬身应是,在马厩中遴选许久,牵了匹通体殷红的骏马出来。 马是皇帝的。 “皇兄,此马性情柔顺,皇嫂骑它,再适合不过了。”燕王轻声解释。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2节 顾祯点了点头:“嗯。” 倒是赵懿懿笑了笑,温声道:“那便多谢四弟了。”说着,她走上前,从燕王手接过缰绳。 顾祯手指微蜷,突然有些不舒服。 山中温度较别处低,兼之腊梅的花期久,驻足于山下仰望,但见得满山鹅黄色花瓣,星星点点的缀在枝头。 赵懿懿已有许久未曾骑马了,细细想来,上一回骑马竟然还是做太子妃时,先帝在御林苑秋狩,她随着太子一同前往。 犹记得顾祯那日猎了头鹿,还遣人给她送了块鹿肉。 时间隔得太过久远,以至于今日她骑在马上、握着缰绳的动作显得十分生疏,甚至还有些局促。 她突然后悔来跑马了。 “放松些。”顾祯瞥了她一眼,冷不丁说了句。 依他所言,赵懿懿尝试放松些许。又走了一段路以后,那颗砰砰跳的心也缓了下来。 “妾身太久未骑马,有些不适应。”赵懿懿微垂着首,颇为羞赧地说了句。 与她不同的是,顾祯姿态悠闲,着了身龟甲纹玄色衣袍,以蹀躞带收束,宽肩窄腰尽显无疑。 男人平素瞧着清隽,却只有赵懿懿知道,那身衣衫下,藏着怎样一副紧实有力的身躯。 顾祯微微侧首,瞥见了她握着缰绳、微微泛白的指骨,不由扯了扯唇角:“手别握那么紧,这匹马温驯,不必担心掉下去。” 赵懿懿怔怔看了看他,紧紧握着缰绳的手逐渐卸下力道,继而发现,自个果真还稳稳坐于马上。 跟在后边的燕王打了个手势,令众人放缓了速度,逐渐落后了数丈远。 其实他教得不怎么耐心,赵懿懿却听得极为认真,加上她本来就有些底子在,小半会的工夫,倒也拾捡回来不少,能够纵马小跑起来。 山林间的晨风挂过面颊,有些微的刺痛感袭来,腊梅枝桠自眼前一一掠过,偶尔需要俯首避开。 跑了一段以后,身后侍从愈来愈远,赵懿懿下意识转头,视线中盈满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蓦地想起了那日晚间听着的话。 “陛下。”如此想着,赵懿懿逐渐让马速缓下来,鼓起勇气唤了他一声。 顾祯动作顿了顿,偏头问道:“何事?” 触及到他那双深邃的凤目时,赵懿懿刚升起来的勇气又退了回去,用力咬了下舌尖,她才轻声问:“陛下喜欢懿懿么?” 声音颤巍巍的,连心绪也紧紧绷着。 耳畔响过风声、鸟雀鸣啾声、花枝坠落声,独独没有他的声音。 顾祯没有回她。 如此,赵懿懿再生不出勇气去问第二遍。 ----- 亲耕礼大成以后,晚间有一场筵席,赵懿懿也换了身礼衣出席。 其实她的腿脚也没有好完全,今日骑了小半日的马,不但身子疲累,伤处亦是隐隐作痛。 不但伤处痛,心窝也一抽一抽的疼。 一桌案的菜肴摆在面前,竟无心动食箸。 “可是菜式不合胃口?”云竹低声问了句,“要不待会宴散了,奴婢再单独给娘娘做些?” 赵懿懿摇了摇头,温声道:“不是,只是我有些吃不下,在外面呢,你不必这么麻烦。” 顾祯正偏头同燕王说话,说至尽兴处,燕王忽而举盏遥敬皇帝。 顾祯同他喝了一盏,酒液清香且温和,想了想,转头对赵懿懿道:“这桂子香不错,皇后可饮些。” 桂子香入口绵柔不刺激,实则更适合女儿家些,却不知怎的,被侍从端到了这筵席上。赵懿懿应了一声,举起琥珀小盏轻抿一口,却觉味道果然不错。 一盏酒液很快见底,便又唤云竹倒了一盏。 赵懿懿在筵席上百无聊赖,便只能自顾自的饮酒。一盏一盏下去,不知不觉间,她竟也分不清楚,自个究竟饮了多少。 直至面颊和耳根子隐隐有灼烧感,加上云竹劝了几句,她才反应过来,不能再喝了。 所幸筵席恰于此时散了,赵懿懿未曾逗留,趁势回了房。 随着时间推移,她才渐渐发觉,这桂子香的后劲,似乎有些大。她喝了不少,此刻胃里被灼烧着,连身上也燥热起来。 顾祯入内时,便见得皇后昏昏沉沉地趴在榻上,正要唤人服侍她洗漱,突然被一只手拽住了衣袖。 顾祯将她的手拂开,沉声道:“怎么饮了这么多酒?” “是陛下叫我饮的。”赵懿懿还未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便也嘀咕着回了。 许是酒壮人胆,这句话直接将顾祯给气笑了。 他咬牙道:“朕可曾叫你饮这么多了?” 赵懿懿并未答他的话,兀自低着头嘀咕了几句,顾祯要挣脱她离去,身后却响起了一阵啜泣声。 细碎的啜泣声,在黑夜中格外的清晰。 顾祯的身子蓦地僵住,衣衫忽而被她大力扯着,再扬起头时,一双杏眼中蓄着点点晶莹。 “陛下。”赵懿懿使劲拽他的衣衫,低声呜咽道,“我不喜欢跟别人有一样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顾祯:烦、头疼、心里堵,怎么办? 第12章 亲自上药 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令顾祯面露愕然之色,打算将她拂开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什么东西?”顾祯有些困惑,淡淡问了一声。 赵懿懿神情愈发低落,倏地松开他的衣袖,两手掩面啜泣着,哽着声音道:“我不要和别人有一样的东西!” 云竹刚打了盆水回来,打算拧了帕子替皇后净面,被这赌气似的话吓得往后一退,心中觳觫一惊。 她不过是出去片刻的工夫,娘娘怎的同陛下闹了起来? 片刻后,皇帝冷沉的声音传来:“皇后醉了,去叫人熬一碗醒酒汤送来。” ——果然醉了。云竹心底划过一抹了然,心急火燎地去了。 耳畔响着轻柔地抽噎声,像是猫爪子在他心尖上轻轻抓挠了一下。顾祯忽的有些躁,猛地伸手按了按眉心。 夫妻两年,他心里清楚,皇后并非爱哭之人。 上一回听着她哭,尚是他被父亲下旨幽禁之时,她眼泪一颗连着一颗地往下掉,身子摇摇欲坠。 他以为赵懿懿是哭自己的遭遇,毕竟才做了半年多的太子妃便突逢此事,任谁也无法接受。冷眼看了许久,他冷声说:“你若不愿,孤可上奏父皇与你离婚,将你遣送归家。” 他的太子妃却摇了摇头,哽咽道:“妾身是心疼殿下。殿下分明是被人陷害,却无人肯听殿下解释……” 光晕下,顾祯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什么东西?” 赵懿懿自顾自地哭着,仍旧不理他。 真是半点也不叫人省心! 思及此,顾祯敛着眉眼缓缓在她身侧坐下,在她弯腰想要去拿帕子时,先一步将帕子夺走,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 赵懿懿急得想要上手,顾祯仅是缓缓瞥她一眼,轻笑道:“皇后不是不想同旁人有一样的东西?这帕子朕用过了,皇后还要?” 灯影重重,男人唇角那抹笑,瞧着无比恶劣。 赵懿懿被他给说愣了,讷讷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见她终于肯安分了,顾祯将帕子丢回铜盆中,溅起一片水花,声线难得夹了些柔和:“告诉朕,是什么东西?” 赵懿懿醉得迷迷糊糊,后劲上来后意识也不甚清醒,又被他步步紧逼着。退无可退以后,最终咬着唇瓣吐出了两个字。 她低着个头坐在那儿,不停地绞着手指与衣袋,显得十分局促与不安:“陛下。” 顾祯霎时哑然,嗤笑道:“就为了个镯子气成这样?什么镯子,拿来给朕瞧瞧。” 话音未落他便觉得有些不妥,待猛然想起些什么后,忽而沉默了下来。 是那个嵌宝金镯? 赵懿懿似是被他刺激到,捂着心口,抽噎着说:“镯子没、没有了……陛下给了我,为什么又要给她……” 她话中的意思,顾祯一时想不明白,长久的沉默后回了她一句:“没了就没了,朕再着人给你挑一对。” 说罢,他起身向外行去,逮着正在悄悄抻胳膊抻腿的吴茂问:“朕何时给那何二娘送过东西了?她那儿怎的有朕的东西?” 吴茂呆了呆,试探道:“那日在万春殿,陛下叫人摘了……” 顾祯陡然沉下来的面色,迫使他闭上了嘴,片刻后似恍然般说:“前阵子太后娘娘寿辰,陛下命奴婢挑了许多首饰做贺礼,许是太后娘娘转赠给了何二姑娘?” “你倒是会挑!”顾祯神色一冷,厉声道,“一对儿镯子,你给皇后和太后一人送了一只?是连镯子都置办不起两对了?” 吴茂怔了怔,心头一个咯噔,暗道是坏了事,忙请罪道:“奴婢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顾祯冷冷瞪了他一眼,声音淡淡:“自个去领罚。” 恰逢云竹端着醒酒汤回来了,顾祯便随着她一同入内,徒留吴茂在外冥思。 一个小内侍凑上前,低声道:“阿爹,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既然说是一对镯子,那这两只镯子必然是一模一样的。献给贵人的东西,除去品级大妆外,尚功局和将作监必然不会做一样的,那便只能是弄错了。 吴茂看了眼这干儿子,亦是一脸的郁闷,心烦意乱道:“他们那头东西乱送,自个做的一对竟不放一起,可把我给害惨了!行了行了,还是快些去将罚给领了,你注意着些里头。” 殿内,赵懿懿正由云竹伺候着喝醒酒汤。没有男人想象中的抗拒,只是睁着一双柔媚的杏眼,乖乖的、一口一口地喝醒酒汤。 顾祯想斥责她胡乱饮酒,又想起她先前同他呛声的那一句,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开口。 论起来,确实是他同皇后说,这酒不错,她可以饮些。 可他没叫她饮这么多。 “好酸。”喝着喝着,赵懿懿突然皱了下眉头。 瞧着那两道月棱眉绞在一块儿,云竹不禁莞尔,柔声道:“醒酒汤就是要酸些的,喝完了,睡一觉就好了。” 她既然不再闹腾,顾祯便没有再与她细论那嵌宝金镯的事,只是盯着她将醒酒汤喝完,又同云竹说了句仔细照顾皇后,便要离去。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3节 “娘娘,您这是——” 将将走到殿门口,身后便传来云竹的惊呼声,顾祯步子蓦然顿住。失神许久,终是按捺下心绪转过了头。 却见矮榻之上,皇后已然褪去了鞋袜,那左边的脚踝处肿得老高一片。 红肿得,比前几日还要厉害。 顾祯面色一变,阔步走了过去,沉声问她:“怎么成这样了?”他仅是伸手碰了一下,赵懿懿便又呜咽起来,不住地喊着疼。 “胡闹!”顾祯眉眼倏地阴了下来,凝着她的眸子问,“都还未好全,你今日出去骑什么马?” 赵懿懿不答。 本来就醉了,饮过醒酒汤后虽清醒些许,仍旧可以装作听不明白。 夫君根本不知道,她有多想随他出去,这是他头一回主动相邀,若是错过这一回,只怕再难有机会。 他富有四海,天下万事万物唾手可得,又怎会懂得,她这样患得患失的滋味与心境? 赵懿懿咬着唇瓣,将头深深低了下去,不敢去看他怒不可遏的眸色。 自个生了会气,她倒好,竟跟个鹌鹑似的躲起来了。顾祯深吸口气,令道:“去取药油来。” 酒液在胃里翻涌着,头脑亦是昏昏沉沉的。直至一股冰凉贴上脚踝时,她才猛地一个激灵,短暂的回过了神。 低下头去,却见得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正在自个脚踝间涂抹着。 那手指节分明,宽大得能将她脚踝圈上一圈还有富余,掌心与指腹有着薄茧,在她脚踝间摩挲时,令她略不安地皱了下眉头。 很快,她反应了过来,更是睁大了眼看过去:“陛下?” “安分些!”顾祯拍了拍她的小腿,眉眼含戾,“朕看你这只脚是不想要了。” 殿门被人扣响,吴茂的干儿子吴南在外通秉道:“陛下、娘娘,淮安侯这会儿在殿外,想要求见娘娘。” 顾祯的动作停了停,转头看去,只见皇后衣衫凌乱,一身的醉意与委屈,还有那正被自个握在手中上药的脚踝。 怎么瞧,也不像是能见人的模样。 他遂淡声回道:“让他回去,皇后没空闲见他。” 吴南将话原原本本传给了赵维民,好声好气地将这位国丈给劝了回去。 赵维民明面上也是应了好,还叫他代向皇后问好,心中却升起了不满。 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亲自上门求见了,她竟还是摆着皇后的架子,只派了个阉人出来!怪道阿徐说连枝怕她,原来她就这么对家里人。 堂堂一个皇后,这偌大的后宫里也没个旁人,居然还笼络不住陛下的心,半分恩典都没给家里求着。 那些个宠妃,哪个不是家里跟着鸡犬升天?譬如何太妃,就她胞兄那货色竟也做了大理正。 赵维民愤愤想着,也是她自个不争气,成婚这么久都没个动静,摆谱倒是挺会的。 ----- 回想着顾祯方才给自个上药的举动,赵懿懿心头又燃起了莫名的情绪。 在他塞好药瓶子,拿帕子擦拭指尖时,赵懿懿倾身将他攥住了:“陛下!” “何事?”顾祯眉眼淡淡,峙立在那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叫她下意识攥紧了手,生怕他飞走了。 “夫……夫君。”赵懿懿终是唤出了藏在心中的那个称呼,一滴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借着那五分醉意,不死心的、祈求般的将白日的话又问了他一遍,“夫君有没有、有没有喜欢过懿懿呢?” 作者有话说: 悄悄探头,嘻嘻~ 第13章 幼蚕 静谧的大殿内,充斥着她急切不安的声音,其中的哀婉之意,足以叫人心神俱碎。 夫君,夫君。 这个称呼虽早已藏在了心里,却还是她头一回,光明正大的从口中唤出来。 他明明就是她的夫君啊,为什么、为什么她只能同旁人一样,唤他陛下呢? “夫君。”她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这两个字于顾祯来说,是极其陌生的。他只在纸上见过、偶然听旁人唤过,却从未亲身经历过。 直至手背上突兀砸落几滴滚烫时,顾祯才猛然回过了神,皱着眉头侧首看去,却见她蓄在眼中、一直未曾流下的泪水,在此刻尽数淌了下来。 在北浮山未能得到任何回应,赵懿懿本已不敢再问了的,或许是酒水可壮胆,她逐渐生出勇气,将刚才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满怀着一腔期许仰起了头。 其实她看起来很乖巧。 哪怕醉了酒,也未有过多的失态,只是锲而不舍的追问着一些话。在他看来,她如今的举动,和耍小孩子脾气没什么两样。 这句话,她从早上问到了现在。顾祯从不知道,自己这位皇后,还能有这般执拗的时候,执拗到他险些招架不住。 “朕不该叫你饮酒的。”良久,顾祯垂眸偏头避开,忽而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发,淡声道,“时辰不早了,醒酒汤都喝了,皇后还是早些歇下吧,明日还要回宫。” 他一如既往的柔和,就像世人所说的温润如玉,可落入赵懿懿耳中时,却叫她心尖揪得更紧了。往日能带给她安心的沉稳声音,现在却化作道道利刃刺向她。 多年来不敢问出口的问题,今日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却没能得到半点回应。 他连骗一骗她都不肯吗? 哪怕他骗她,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相信的。 身子忍不住的轻轻颤抖,她竭力咬着唇瓣,不愿叫自己的呜咽声泄露出来。 “快睡吧,朕明日有东西给你。”顾祯看着她试图将自个蜷缩成一团,沉声道了句。 顾祯起身走后,赵懿懿全身的力道也被抽得一干二净,毫无半点生气地靠在榻上,直至宫娥准备好了热水请她入浴,才逐渐恢复了些许。 她靠在浴桶边缘,云竹一面往水中加着香露,一面心疼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 醉酒后,赵懿懿的反应要比常人慢上半拍,不知过了多久,她将身子整个潜入了水里:“你不懂。” 那年长安春光正好,比任何时候都要妍丽,雪白的梨花开满枝头,少年立在树下朝着她微微一笑。 少年郎的笑啊,比那满园子的梨花还要好看。 虽然他只是问了个路,转瞬阔步离开,也被她给牢牢记在了心底。 她默默地记了那么多年,终归是不甘心,想要得到那么零星半点的回应。 可那个少年郎不喜欢她。 晨起后,云竹正领着人整理屋子,见赵懿懿盯着自个那略有些红肿的脚踝看,不由近前笑道:“娘娘快别看了,昨晚肿得还厉害些,陛下亲自给上的药,一会儿还得再上一次。” “他上的药?”赵懿懿仰着头看云竹,眼底仍有着酒醉后的红血丝。 云竹愣了愣,道:“昨儿娘娘去骑了马回来,那扭伤处便又复发了,肿得老高一片。陛下脸色虽不大好,还是亲自给娘娘上了药呢。” 见她仍是一脸茫然之色,云竹诧异道:“娘娘不记得了么?” 赵懿懿与她对视了许久,或许只是短短一瞬,也或许是长达一刻钟。 用力掐了下指尖,她终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嗯,我不记得了。” 云竹仅是有些惊诧和叹息,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娘娘昨晚到底是醉了酒的人,大抵是记不得自个干了什么的。 在先农坛耽搁了三日,已到了回城之时,待宫侍们将行李收拾好,车架已然在外边摆开。 赵懿懿面色不佳,瞧着是一副很颓靡的模样,由云竹扶着登车时,吴茂拿了个小盒子过来,躬身笑道:“娘娘,这是陛下派奴婢送来的。” 看着他呈到面前的盒子,赵懿懿怔忪了片刻,方才缓缓伸了只手出去接过,垂眸轻声道:“劳烦你代我谢过陛下。” “这是自然。”吴茂应了句,又补充道,“为了弄着这东西,陛下费了好一番工夫,这两日总归是准备好了,特地交代娘娘好生照料呢。” 登车后,云竹放了个软枕在她身后,轻声道:“娘娘歇会子吧。” 赵懿懿神色恹恹地靠着车壁,昨日的一幕幕盘桓在脑海中,虽半阖着眼眸,却没有半点儿睡意。 她深吸口气,缓缓睁开眼儿看着案几上没关严实的小盒子,正准备将盒子好好盖拢时,心念一转,将其整个打开了。 “有虫子!” 她猛地缩回手,差点要将盒子给丢出车厢外去。 云竹也瞧见了盒子里的东西,惊疑不定地观望了片刻,忙安抚道:“娘娘别急,不是虫子,是蚕。” 赵懿懿强忍着恐惧定睛去看,只见几片翠绿的叶子上,静卧着几只黑褐色的小东西,只有丁点大。方才一时情急没瞧清楚,现在再看,果然是有些像蚕。 这就是他昨晚说的,要给她的东西? “刚出生的蚕就是长这样的,如今还未到时候,陛下为了弄着这蚕,定是费了不少心思。”云竹掩着唇笑了笑。 望着这几只在心里记挂了许久的小东西,赵懿懿突然就失去了兴致,随手递给云竹:“那就好好养着吧。” 行至中途,车架停下暂歇,宫侍入了皇后步帐,通秉淮安侯求见。 赵维民被引着入内后,赵懿懿着人赐了座。 赵维民在旁坐着,赵懿懿则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玉珠串。 静等了好半晌,赵懿懿有些不耐烦,遂问道:“父亲寻我,所为何事?” “连枝年岁渐长,说来她比端端还大些。”赵维民如寻常忧心女儿的慈父一般,重重叹了一声,“端端已经有了人家,连枝的婚事却一直未定,我近日在留意洛阳的青年才俊,若有合适的,还望娘娘能保个媒。” 赵懿懿拨弄玉珠的动作微顿,唇角微微勾起,凝了一抹哂笑。她就知道,赵维民主动找她,哪能有什么好事。 她睇了赵维民一眼,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父亲急切寻我,是为了商议阿辰的事呢。” 赵维民面色红了红,讪讪道:“阿辰的事臣已然知晓了,多谢娘娘替他打算,连枝……” “阿辰是我亲弟弟,我有余力,自然会好好替他打算。”赵懿懿将他打断,神色平静的特意加重了那个亲字。 如此,赵维民便知道她打定主意,决计不肯管左连枝的事。心中虽有不悦,却只是起身道:“娘娘好生歇息,臣告退。” 赵懿懿应了声,补充道:“这等小事,父亲以后莫要来寻我了。” 赵维民走后不久,顾祯手执马鞭进了步帐,许是刚跑了马,他身上热气腾腾的,带了些薄汗。 他已听说赵维民来过的事,挑了挑眉笑道:“昨晚就来寻过你,他今日又来了?还真是……同皇后一样执着。” “父亲昨晚也来过么?妾身竟记不清了。”赵懿懿神色怔怔,温声道,“还是云竹告知,妾身才知晓,昨晚是陛下替妾身上的药。” 顾祯突然皱起眉,凝着她看了许久,轻声问:“昨晚的事,皇后真不记得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4节 “真不记得。”赵懿懿轻摇了摇头,“妾身昨晚醉了酒,脑子昏沉,一觉醒来什么都忘了。” 盯着她轻垂下的雪白颈子,顾祯微一扯唇,淡声道:“不记得了好。” 作者有话说: 顾祯就是单纯的狗,所以每天在做人和不做人之间徘徊。 对了,看到有宝贝问有没有后宫什么的,这本没有的呀,食用指南也给了。如果有的话,我一开始就写了,不会等到中途加进来。 第14章 被他嫌弃 他状似随意的撂了句话,却叫赵懿懿心头猛地一跳,睫羽急速地扇动了几下,迟疑道:“陛下……是何意?” “没什么,只是想着皇后昨夜醉后失态,做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皇后若是忘了,也是一桩好事。” 顾祯心头忽而闪过一丝燥意,声音亦略显冷淡。 赵懿懿稍松了口气,暗自想着她昨晚除却那两桩,哪有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却只是垂首道:“妾身昨夜醉酒,给陛下添麻烦了,还望陛下勿怪。” 一股异样的感觉忽而升起,却又说不上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怎的,顾祯觉得皇后与往日很有些不同。 心头烦乱间,他下意识低头往赵懿懿手腕看去,山茶纹路的袖缘微微上移,露出一串碧绿的翡翠珠串,柔滑细腻的肌肤同这玉也差不了几分。 他暗暗想,其实金镯比这还要衬她。 “你知道就行。”顾祯轻哼了声,目光扫过她被藕荷色裙裾遮掩的脚踝,沉声问,“昨日既然未好全,为何要出去跑马?” 赵懿懿低垂着头,好半晌才轻声说:“妾身以为已经好了,何况好容易才能出来一回……” 说着,她悄然红了眼眶。 周遭空气又僵了起来。 历经昨夜,顾祯还是头一回知晓,皇后的性子竟这般独,区区一只镯子都不肯同人有一样的。偶尔执着起来,倒是比谁都倔。 顾祯深吸口气,转过头不愿再看她,目光不经意间又扫过那串玉珠,遂以略带冷硬的声音道:“这珠串,倒是很衬皇后气色。” 赵懿懿一怔,微垂着头恭声道:“多谢陛下夸奖。” 至此,顾祯终于品过来,那股子不对劲究竟在哪儿。 换作往常,皇后早就迫不及待与自己分享,这玉珠是何处所得、以何材料所制、她有多喜欢。 今日却只是淡淡的,道了一声谢。 神情亦是有些疲倦。 以为是自个刚才的话将她给吓着了,顾祯顿了顿,轻声道:“既然还未好,那就别站着了。” 他走后,赵懿懿显而易见松了口气。他心思向来深沉,也不知自个刚才那一番话,他究竟信了没有。 不过,不管他信不信,瞧着应当是不打算追究的。 昨晚的事,终究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假借着醉酒壮了回胆,刚刚试探着把手伸出去,却被他连着胳膊一块儿给砍断了。 回到重翟车上后,赵懿懿取出袖中的一个小纸团,纤长的十指缓缓将其展开。 这是赵维民临走前塞给她的。 看清上头写着的东西后,赵懿懿不由哂笑了一声。 云竹好奇问道:“娘娘,这是什么呢?” “没什么,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罢了。”赵懿懿神色淡然,抬手揉了揉睛明穴。 据赵维民所言,这是一份妇人求子的良方,说是徐氏托人给她寻来的,她成亲两年未有动静,是该要用上了。 若是等到新人入了宫,她连哭的机会都没了。 他掩藏得很好,然赵懿懿仍是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嫌弃。 成婚伊始,也不知有多少人给她塞过这种方子了,各种各样的都有。无比讽刺的是,林林总总这么多方子,还比不上太后那个靠谱。 心头忽而有些烦,赵懿懿猛力往前一掷,将这纸团扔进了茶水中。 ----- 去往先农坛这几日,各类重大政事都是直达先农坛的,因此朝政未有半点落下,奏章也没堆积多少。 顾祯处理起来,还算游刃有余。 然后宫诸事却不比朝政要务,自然无人专程送往先农坛去,赵懿懿甫一回来,面对的便是堆积如山的宫务。 她处理公务的速度本来就不快,如此一来,她更是一直忙活到了掌灯时分。 同椒房殿一样,万春殿这几日的气氛也略有些焦灼。 “皇帝今儿回来,一心就扑在紫宸殿里头处理政事,也没说来哀家这儿坐坐。”太后偏过头,同何太妃感慨了句。 好容易将人接进了宫,又恰逢皇帝要去先农坛,这也就算了,他竟还带着皇后一同去了。 何太妃轻声宽慰道:“陛下日理万机,难免没什么空闲。”瞥见太后眉宇间的愁色,她不禁出主意,“陛下操劳于案牍间,阿姐何不着人做些陛下爱吃的点心,派人送过去?” 至于派谁,则不言而喻。 太后细想一番,觉得此法可行,便缓缓笑开了:“不错,寻菱漂亮可人,谁瞧了能不动心思啊。” 话虽如此说,她却觉得虚得很。皇后未出阁前,美貌便已名动整个洛阳城,那张脸,连女人看了都会心动。 何寻菱生得是还不错,粉面桃腮的,是个娇俏的小美人儿。然同皇后站在一块时,就像是星子挨在了明月身畔。 周身浸沐着月华,再无自身半点光辉。 “哀家心里有些没底。”太后抚了抚心口,望着窗外迎春出神,“再过几日迎春开了,办个赏花宴吧。” ----- 顾祯今日心情不错,从姜嘉言自河内传回来的情报来看,事情进展得很是顺利。 他捏着秘密送来的河内贪腐名单,同燕王嗤笑道:“河内毗邻京洛,这些个人多是父皇亲信,被父皇给惯坏了。如今欺朕登极时日短,愈发的张狂了。” 眼前这人已是帝王,说道几句自然无碍,燕王却不敢妄言君父过错。他微垂着头,只道:“连皇兄拨下去的赈灾银两也敢动,是该重罚。明臣此番手段,也足以堵住那帮人的嘴。” 明臣,是为姜嘉言的表字。他明面赈灾、私底下彻查贪腐,不过这段短短时日,便将河内官场上下摸了个透彻,转呈了名单和证据给顾祯。 顾祯将名单收起,转而随手拿起了桌案上一份奏章翻看。 刚看了个开头,他便蹙起了眉头:“赵维民这段时日,脑子是不是不大清醒?这么偏爱和朕作对,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是见着他就火大。” 偏生皇后还随了他,固执得很。 “许是借此让皇兄注意到。”燕王想着这招对父皇或许有用,在皇兄这儿却只会引起他反感,轻声回了一句后,又道,“淮安侯到底是皇嫂之父,既然都是些小事,皇兄大可当没看见的,让他自个思量思量。” 顾祯心里头莫名有些烦躁,待燕王走后,他招手问道:“皇后呢?” 吴茂今日去过椒房殿送东西,闻言忙回道:“这几日的宫务堆了不少,奴婢下午去时才处理了一半,想来娘娘还在批阅之中。” 顾祯微阖了阖眼,一时想着她怎么这么慢,一时又想着不知她脚踝如何了。 沉吟片刻,他略烦躁地捏了下眉心,淡声道:“去椒房殿罢。” 听闻陛下要摆驾椒房殿,吴茂急急忙忙地要派人去通传,却见皇帝已然起了身:“不必通传了。” 及至灯火葳蕤之时,赵懿懿发觉,手头上的宫务竟还有一小半。 云竹心疼她,劝她先歇下,明日起身后再处理。 可明日又会有新的宫务送来。 赵懿懿闷闷地看着手头上的宫务,这场画面极了小时候,为了应付夫子第二日的检查,连夜赶功课的场景。 她突然有些想哭。 “还没处理完?” 一道清润的声音蓦然响起,赵懿懿呼吸一滞,颤巍巍地回头去看。 顾祯瞥了她一眼,伸手拿过她手中的宫务,垂首掠过几眼,略带嫌弃道:“这么简单都不会吗?” 这下子,赵懿懿是真的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顾祯:让我看看是谁又不做人了?哦!原来是我自己! 看了眼进度条,大概还有一两个大情节吧,我尽量快点码出来! 第15章 鳜鱼粥 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啊? 赵懿懿哭得很急促,几乎是一瞬间红了眼圈,泪水亦随之夺眶而出。 哭声却很细,抽抽噎噎的,甚至还咬着唇瓣,不肯叫自个发出更多的声音。 夜风之中,顾祯瞧见她连身子都在微微发颤,肩膀一缩一缩的,无比的可怜。 他一时有些慌,伸出手想要安抚她,却在触碰到她的身子之前停住了。 “气性怎么这么大?”顾祯似是有些无奈,将那份宫务递了回去,“朕不过说了两句罢了,以前怎的没发觉呢,嗯?” 他以为是刚才那句话将皇后给气哭了,赵懿懿却知晓,是这句话,也不尽是这句话。 方才心里难受得紧,徘徊在心绪崩塌的边缘,本来硬撑着还算能挺过去。 可他不一样,他随意的一句话,就足够击垮她所有的防线。 赵懿懿抹着泪边说:“陛下为何……就不能宽慰妾身一句呢?” 这样无助的时候,瞧见他忽然出现,没人知道她有多惊喜。可还没等她的惊喜过去,没能等她诉一诉苦,他却说,这么简单都不会吗。 顾祯默了片刻,道:“这份公文确实简单,朕见你已经看了许久,这才问了一句。” 往日听着叫她安心与喜悦的声音,这会儿听着却有些刺耳,赵懿懿螓首微垂,声音凄婉:“妾身自知能力不够,故而不敢懈怠半分,忙活了一整日下来,陛下却这样说,妾身怎能不难受?”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5节 晚风灌了些进来,吹得人面上微微发凉,书房里静谧许久,只有她轻微地抽噎声。 顾祯突然想起来,从前在东宫时,有左右春坊专责太子家事,重大事宜又由皇后统领,太子妃每日要处理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也难怪,她如今会有些束手无策。 半晌过去,顾祯伸手指着方才那份宫务,温声道:“此事不慎重要,可先让尚宫局那边处理后,再拿来给你过目。” 赵懿懿红肿着一双杏眼,仰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顾祯又取过最上边的一份,随手翻阅过后,指给她看:“这几行才是重点,直接在旁批注几个字即可,旁的都不必再看。” 他的指尖掠过文书上,最终在前面几行顿住,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醇厚。至此,赵懿懿逐渐反应过来,顾祯这是在教她。 心脏砰砰跳着,她抽了抽鼻子,小声道:“多谢陛下。” “还不快些?”顾祯挑了下眉梢,忽而弹了下她的耳垂,叫那上头悬着的南珠耳珰也跟着晃了几晃。 赵懿懿微垂下眼睫:“知道了。”随后闷不做声地低下头,急忙取过鸡距笔,在他点过的地方写下几个批文。 轩窗微敞,银色月华顺着缝隙涌入,在案几上洒了一层冷色的光。 赵懿懿新取过一份,正垂目凝睇,身畔又响起温沉的声音:“这些公文都有定式,不必逐字逐句地看,照着制式批复就行了。” 他今日耐性格外的好,简单的几句话,便将数种宫务归了类,点出了不同的处理方式。 顾祯在旁偶尔说几句话,赵懿懿则提笔飞速做着批复,有他在旁指点,她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三倍不止。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工夫,便将剩下的宫务都处理完了。 “以后这些,不必事事亲躬。”顾祯看了眼她眼尾泪痕,淡淡道,“不甚重要的事,让尚宫局处理好了再给你送来,不然宫里养她们做什么?” 其实赵懿懿以前,从来不知道哪些是不重要的,她担心出了纰漏,只能将事情都揽过来,一点点摸索着。 经他提点,才隐隐摸着些门道。 “多谢陛下。”赵懿懿柔柔地道了一句,声若涓流,“妾身先前,是没太弄明白。” 顾祯眸色微有些沉:“既然不明白,为何不问朕?” 问他? 赵懿懿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不记得了么?她问过的呀,她分明就是问过的。去岁初秋用晚膳时,自个同他说过宫务繁琐,有几项不懂的他能不能帮着看看。 可他说,管理宫务是皇后应尽之责,若是连这些普通的宫务都处理不好,还如何胜任皇后这个位置? 从此以后,她只能咬紧牙关、一刻也不敢懈怠。 沉闷许久,她却只是说:“是妾身不好,早该来问陛下的。” 俩人一前一后的出了书房,凝着他高大冷峙的身影,赵懿懿忽觉眼眶涩涩的,手脚也有些冷。 ----- 淮安侯府,望月轩内。 此轩面阔五间,十分宽敞疏朗,边上有一小阁楼,夜间登楼望月最是开阔。 听侍从来报二姑娘今日出去了,徐氏不由笑了笑:“她年纪大了,心也野了,横竖我又不是她亲娘,怎么会听我的话?” 仆妇道:“二姑娘应当又是去那济幼堂了。” 徐氏眉梢微动,正想说些什么时,忽见得女儿走了进来。 左连枝今日着了身葡萄缠枝纹绀色褙子,下边是一条白色花鸟百迭裙,发上只插了两只白玉簪。若细细看,则能发现这两只玉簪具是羊脂玉。 望着女儿的娇俏模样,徐氏心里很是满意。当初的事,她半点也没后悔过,若非她当机立断做下决定,她一个寡妇带着女儿,哪怕有人帮扶,如何能叫她女儿过这样的日子。 左连枝在她身旁坐下,轻声道:“阿娘,我今日听人说,下月初,太后娘娘要在宫里办赏花宴。” 她说的委婉,徐氏却转瞬明白过来,遂问:“阿枝想去?” 左连枝仰头看她,目露希冀:“想,阿娘你不知道,这场宴事许多人都会去呢。” 徐氏摩挲了下手腕上的碧玉镯子,想起何太妃就是在给太后侍疾时,被先帝瞧上的,如今她女儿既有皇后这个继姐,也不是不行…… 只是太后没给侯府送请帖,皇后或许能弄到,但她肯定只会给赵端端那丫头,不管他们家阿枝死活。 “那阿娘托人去问问。”徐氏柔声道了句。 ----- 紫宸殿是为帝王寝殿,庑殿顶四脊矗立着一列瑞兽,檐角的乘凤仙人尤为惹眼。 先帝文治武功皆属翘楚,却只勤勉了短短十数年,至他病后开始求医问药,及至信奉僧侣与术士,靡费颇多,财政也逐渐吃紧。 顾祯这些日子,正为了国库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待看到姜嘉言回京途中遭遇暗杀时,捏着密信的手一个用力,手背上绷起了青色的筋络。 燕王轻声问道:“皇兄,明臣如何了?伤势可重?” “受了些轻伤,你率人去接应吧。”顾祯丢下密信,眸光含戾,略烦躁的捏了几下眉心。 燕王领命而去,顾祯又看了几份奏章,心头突的有些燥。 他因嫡长子的缘故,自幼被册立为太子,五岁起便独自居于东宫。他一直跟在先帝身边听他讨论朝政,后来先帝病了的那几年,大多政务也都是他经手的。 是故,这些瞧着堆积如山的奏章,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顾祯扶着额头,眼前浮现赵懿懿埋着头,努力的、一字一句翻阅宫务的模样。他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慢呢? 慢到,他有时都会产生一种,要不帮她处理算了的冲动。 片刻后,侍从进殿通传,太后娘娘派人送了点心过来。顾祯于这时回过神,淡声道:“宣。” 静谧的殿宇内,身姿窈窕的少女提着个食盒入内,打扮得十分柔婉,发髻上簪了朵清丽的黄梅。 察觉到上首之人的视线,何寻菱面色微红,行礼后道:“大姑母听闻陛下批阅奏章到这时候,特命我做了点心过来。”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食盒,取出了一碗鳜鱼粥。 清香霎时在殿内蔓延开。 顾祯凝着看了会儿,心里头莫名的焦躁。 他不曾说话,何寻菱也不敢催,心中夹杂着几许忐忑,怯生生地望着君王。 及至此时,吴茂入内秉道:“陛下,皇后娘娘送了东西来。” 不知怎的,心头那股子燥意突然就被压了下去。 为着区区一个镯子的事,俩人闹过那么一场后,她回宫以来,还未往紫宸殿送过吃食。 可他心里清楚,俩人之间,她总归是会先低头的。 “什么东西?”顾祯问。 瞥了眼案几上的天青釉葵花碗,吴茂硬着头皮道:“是……是一碗鳜鱼粥。” 作者有话说: 顾祯:勉强教教她,短暂的做一下人 第16章 不想理他 从紫宸殿出去时,何寻菱腿脚都是软的。 这还是她头一回踏足帝王寝殿,可被这威严肃穆的气氛吓了个够呛。 听二姑母说,紫宸殿是宫城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就连皇后娘娘,也不能随意来往。 婢女紧跟在她身后,低声说:“姑娘好容易熬好了这碗鳜鱼粥,前脚刚过来,皇后娘娘后脚竟也跟着送来了……” 偏偏,还是一样的鳜鱼粥。 她很清晰的瞥见,陛下听闻皇后送了东西过来时,轻扯了一下唇角。 动作很细微,却被她尽收眼底。 “学人精!她定是知道我送,才跟着的。”瞅见四下无人,何寻菱不由得跺了跺脚,愤愤说了一句。 也就是皇后运气好,有汝南大长公主这么个舅母,否则,哪轮得到她登上这皇后之位? 如此想着,何寻菱心下稍安,步伐也轻快不少。 婢女原本低着个头不敢回话,此刻见她心情好些了,才犹豫着说:“姑娘,近来鳜鱼肥美,或许只是……凑巧吧?” 何寻菱剜了她一眼,恨声道:“没人叫你说话!” 婢女讪讪低下头,又道:“姑娘,那咱们往后,还送不送?” 黄昏之时,在落日余晖之下,于绵长的宫道上拖出了两道尝尝的影子。两侧是粉墙黛瓦的威严殿宇,大多无人居住,透着隐秘的清幽。 “送。”何寻菱望着两旁殿宇出了会神,低声道,“大姑母叫我送,我总不能违背大姑母的命令吧?” 陛下一次不用、瞧不上没关系,二姑母嘱咐过,次数多了,总归会有些成效的。 她长长吐出口气,道:“走快些吧。” ----- 得知女儿想要赴太后的赏花宴后,徐氏思量许久,去往外院书房寻赵维民。 赵维民的书案上放着张信纸,信上内容刚起了个头。 徐氏偏过头,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几眼,柔声问:“侯爷,这是给谁写信呢?” 赵维民捋了捋短须,温声道:“父亲生前曾向先帝讨过恩典,正好阿辰到了年纪,我先写封信备着,等到时给国子监祭酒送去。” 徐氏挑了挑眉稍,不禁问:“父亲当年,是如何说的呀?” 赵维民回想着这几日打听来的事,道:“父亲曾同先帝说,想要替自个孙儿讨个恩典,哪怕自个不在了,他将来也能进国子学。” 徐氏细细品嚼了番,若有所思道:“父亲还真是疼爱小辈。” 赵维民问徐氏过来做什么,徐氏便将宴席的事同他说了一通。 “算了吧。”赵维民握着她的手,无奈道,“她这倔性子,我只怕连枝会被她欺负。” 徐氏依偎到他怀中,轻声说:“不过是去个宴席,旁的事哪说得准呢?何况娘娘虽不喜欢连枝,等将来后宫充盈,她自然知道谁才是她的依靠,性子也能转一转了。” 听着徐氏分析过利弊,赵维民沉吟片刻,也逐渐觉得此事可行。 最关键的是,皇后迟迟未有子嗣,也没见陛下对她多宠爱,这能顶什么用?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6节 “还是你想得周到。”赵维民沉声说了句,又道,“既如此,便先同皇后那边知会一声,也好商量出个准信。” “你这几年身体不好,连枝也得请人调养调养。” 徐氏去年有过一次身孕,孩子却没能保住,她应了声好,随后轻蹙着眉头,覆住他的手说:“侯爷,你也知道娘娘不喜欢咱们连枝,若是提前说了,娘娘只怕会……” 她未言尽,然则所有的话,都尽在不言中。 赵维民疼爱左连枝这么多年,感情自然身后,思索良久,想着她毕竟是在侯府长大,也能算是赵家的孩子了。 姐妹两个如太后同何太妃一般,在宫里有个帮衬,也是好事。 ----- 连着两三日,皇帝都歇在椒房殿,叫椒房殿一众宫侍欣喜不已,反观赵懿懿,倒是隐约提不起劲儿。 这些日子,她心里一时回想着他对自己的温柔,一时又浮现起他冷戾的面色。 种种交织在一块儿,叫她透不过气。 晨起用点心时,顾祯问她:“那几只蚕呢,养得如何了?” 赵懿懿握着食箸的手微顿,下意识仰头去看云竹。 那几只蚕呢? 云竹忙道:“养得好着呢,过了这么些日子,身上毛都褪了,如今白白胖胖的,吃桑叶也吃得多。” 顾祯叫人呈了上来,略扫过几眼,不咸不淡地说:“朕好不容易弄来的,你好好养着。” 赵懿懿心头一跳,疑心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到底没问出来。 临走前,顾祯又道了一句“晚膳想用鳜鱼粥”方才阔步离去。 待他走后,云竹将装蚕的敞口小匣挪了过来,柔声问:“娘娘可要亲自侍弄侍弄?” 犹疑片刻,赵懿懿终是点了点头:“好,拿来我瞧瞧。” 云竹说自个幼年时曾在家中养过蚕,果然,这蚕被云竹饲养得很好。赵懿懿心里头一直记挂着亲蚕礼的事,换做以前,早就兴奋地同云竹学了起来。 今日却没了兴致,只是依着云竹的话更换桑叶。 翌日,万春殿大摆筵席,邀了洛阳城中的贵妇人并女郎们前来,与此同时,还邀了不少青年才俊。 因此,这些夫人们哪怕不打算送女入宫,也都自发的赴了宴,叫这宴席更为热闹了。 听说皇帝这几日都歇在椒房殿,太后压了压眉眼,轻声道:“皇帝近来,倒是不一样了。” 何太妃在旁安慰:“陛下同皇后娘娘感情好,也是件幸事。” 太后轻哼了几声,想说能顶什么用,顾忌着还有这么多人在,没说些什么。 听闻宫侍通传皇后驾临的声音,众人齐齐一顿,随后起身恭迎皇后。 左连枝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里,眼珠子转过去看徐氏:“阿娘……” “慌什么?”徐氏低声回了句。 赵懿懿今日着了身潋滟红裙,裙摆自众人眼前扫过,夹带着阵阵馨香。待到落座后,她方才温声道:“诸位免礼。” 今日这场赏花宴,来了不少未婚男女,旁人或许不知为了什么,赵懿懿给太后做了两年多的儿媳,对她的目的再清楚不过。 思及此,她神色便不大好看,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掐进了手心的肉中去。 突如其来的刺痛,叫她心口微微一颤。 太后轻瞥了她一眼,见她神色似有些疲倦与心不在焉,难得生了些好心:“不过一个赏花宴罢了,又不是什么盛事,皇后既然不大舒服,可不必来的。” “多谢母后关怀。”赵懿懿倾了倾身子,温声说,“许是今日路上有些晒,故而稍稍觉着头晕,不妨事的。” 何寻菱蜷着的手指动了动,见着皇后泰然自若的品茶时,终是有些坐不住。 “臣女前几日奉姑母之命,做了鳜鱼粥给陛下送去,可巧,娘娘竟也给陛下送了鳜鱼粥。”何寻菱拿帕子掩唇轻笑了声,声音温软,“臣女两相比较,深觉还是娘娘熬的粥香软,臣女的同娘娘一比较,则是相形见绌了。” 话未说完,她便见得,太后的面色骤然沉了沉。 她的心脏也跟着一沉,却又见皇后放下了杯盏,淡笑道:“何二姑娘有心了,能呈到陛下跟前去,想来二姑娘的厨艺很是精湛。待改日,我倒也想尝尝二姑娘的手艺。” 何寻菱僵了僵,随后又有些愤愤不平。皇后、皇后竟然将她比作厨子,还要吃她做的菜! 她心头蓄着火,触及太后阴沉如水的眼眸,霎时不敢多说什么。 筵席实在太过闷,听着众人的恭维声也无甚趣味,赵懿懿略待了会儿,便自个另寻了个花架下的位置。 自那日在先农坛醉酒后,她已有好些日子未沾过酒水了,便是连往日喜欢的酒酿圆子,也不怎么动。 凑巧今日备的是蒲桃酒,香味浓郁,微微泛甜,她便叫蔓草倒了小半盏,慢慢品着。 将将饮了三两口,旁侧忽而有一道低沉声音传来:“别喝了。” 赵懿懿捏着琥珀盏回首望去,只见一高大峻挺的身影立在边上,脸上还有枝叶覆下的阴影。 男人面色微有些沉,望着她的眼眸平静无波,声音虽平缓,却带着帝王一贯的冷硬与命令。 赵懿懿突然就不想理他,举着杯盏又浅尝了下。 顾祯被她这举动给气得笑出了声:“那日,你说是朕叫你饮酒你才饮的,如今朕让你别喝了,怎的还喝呢?” 他突然朝她靠近了几分,咬着牙道:“嘴里没一句老实话!” 作者有话说: 来了!探头~ 第17章 细犬 紫藤花架下,清风徐徐,藤蔓也在四周细密交织着。 他突然迫近几分,赵懿懿便也向后退了几分,怔怔然地仰起头看他。 “上回将过错都推给朕,说是听了朕的话的缘故,那朕今日说的话,怎的不听了?”顾祯低笑了一声,逼迫得更紧了些,轻挑了下眉梢,尾音微微上扬,“嗯?” 赵懿懿的面色倏地涨红,她捏着琥珀盏往后退退,低声道:“妾身……妾身……” “还有什么想说的?”顾祯站在那,耐性极好地望着她。 紫宸殿中豢养了一只细犬,皇帝出城游猎往往会将它带上,跟了好些年头,是为皇帝的爱宠。在紫宸殿,非但宫人们精心照料,半点也不敢马虎大意,便是连皇帝也每每纵容。 有那么一瞬间,从他的眼眸里,赵懿懿瞥见了那只细犬的影子。 此时此刻,她竟荒唐的觉得,他望着自己时,与望着那细犬的神态极其相似。 眸光中浮现了一丝错愕,赵懿懿轻轻别过头,眼睫颤了好几下:“没什么想说的,是妾身方才没听清。” 顾祯就这么垂目看着皇后,突然觉得她心里明明不情愿,嘴上却不得不认的模样,十分可怜。 唇角扬起一抹恶劣的笑,他轻声问:“那怎么总是不听话呢?” 赵懿懿掐着指尖,闷闷地说:“嗯,妾身错了,请陛下勿怪。” 她认错认得这样快,一副诚恳温驯的模样,却又叫他心里不舒服了。 心口处积聚了一团火,叫他的眉眼逐渐转了沉,耐心也一点一点的褪了下来。 “皇后这又是什么意思?”顾祯冷下了面色,望着她的眼眸也失了方才的三分笑意,“朕听着,怎么有些不情愿呢?可是对朕,有所不满?” 他逼迫得愈发的紧,感觉心脏猛地跳动了几下,赵懿懿突然就有些烦躁。她都已经认错了,他还想怎样呢? “妾身不敢。” 她低着头说了一句,因觉得自个万分委屈,好端端的饮两口蒲桃酒也要被他说一顿,还扯起了旧事,莫名的,竟有些赌气的味道在。 果然是长进了,顾祯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换作从前,皇后哪敢说这样的话? 俩人静静僵持许久,都不肯退却半点。顾祯自幼就是太子,顺风顺水惯了,除去被禁在东宫那半年,从未有过低头的时候,自然不会轻易罢休。 只是皇后这段时日的性子,倒是叫他觉得意外。 顾祯嗤笑一声,夺过她手中琥珀盏掷在案几上,意味不明道:“朕看你敢得很!” 自个一再纵容,她倒好,脾气真是越发的大了。 ----- 海池堤岸杨柳依依,沿着堤岸行走的,是一列袅娜的少女。 媞媞行过,衣香鬓影掠起了池中鸥鹭。 何寻菱一路走着,回想着太后方才训斥的话,禁不住红了眼圈。 她方才同皇后说话时,太后在人前只是面色不大好看,还未说些什么,等将她唤回了内殿,太后直接沉了脸,冷声质问她为何突然挑衅皇后。 到底浸淫宫闱多年,哪怕性子迟钝了些,太后也还是看了个明白。 她哀声告罪,太妃也在一旁帮着解围,仍旧没叫太后的神色缓和下来。 太后最后冷瞥了她一眼,淡声道:“你该知道你阿爹送你进宫为着什么,在宫里给我记着谨言慎行,哀家给你这机会,不是叫你来惹是生非的!” “表姐,你别多心了。”望着何寻菱郁郁的神色,临川难得开口安慰人,“母后性子急,你也知道,她只是想提点提点你罢了。” 何寻菱压下泪意,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嗯,我知道的,也是我方才太过失礼,才惹得大姑母生气。” 太后生平最厌恶惹是生非之人,在进宫以前,父亲便提点过自己,进宫以后,二姑母也对她交代过。 她以为几句嘴上的机锋罢了,太后又素来不喜皇后,应当不妨事。 哪想到,太后竟会发作。 临川望着池中景色,随口道:“母后母后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你就别想这事了。” 何寻菱柔声道:“多谢公主,我没什么的。”她微低着头,神情温顺,“今日大姑母因皇后娘娘动了怒火,可见大姑母对皇后娘娘,还是有情分在的。” 临川不疑有他,只是哼道:“哪能有什么情分,就我皇嫂那闷性子,根本就不讨母后喜欢。”说到这儿她不欲多言,本就不是多有耐心的一个人,叫她放下身段哄了几句已经够了,“好了好了,多大点儿事,若你将来真能进我皇兄后宫,等有个一男半女,皇后又无子,你还愁不能压过她去?” 俩人一路说着话,领着随从渐行渐远,声音也逐渐弱了下来。 微风习习,引着竹叶相互击打,响起阵阵如骤雨般的沙沙声。 池岸旁的竹林中,赵端端凝着那一行人离去的方向,脸上的阴郁之色,叫身旁的婢女暗自心惊。 她忍不住唤:“二姑娘……” “上一回,在垣墙那头编排阿姐的,也是她吧。”赵端端缓缓勾起唇角,声音悠悠,“真是长了张能说会道的嘴啊。”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7节 说罢,不等婢女答话,她径直从青石上起身理了理宫绦,温声道:“走吧,时辰不早了。” 这婢女从前是跟着赵懿懿的,后来赵懿懿入东宫,她没跟着去,而是留在了家中伺候赵端端。 俩人走了一段,婢女小声问:“那个求子符,二姑娘可带着了?” “嗯。”赵端端应了。 婢女提醒道:“既如此,姑娘一会可别忘记给拿给娘娘。” 赵端端道:“不给。” 婢女神色惊诧:“姑娘步行上山,隐姓埋名在灵台寺潜心礼佛多日,才得了寺中大德亲自制作、开光,不就是给……给娘娘求的吗?” “是啊。”赵端端下意识摸了下袖口,抿了抿唇说,“大德说只要随身佩戴就行,不拘是谁。阿姐自己都够烦了,我何必拿给她,再叫她心里难受?” 想起那些人对皇后娘娘的催促,婢女一时间觉得,二姑娘说的也很有道理。娘娘自个都够忙乱的,二姑娘此举虽是好心,摆在娘娘面前到底是个刺激。 这种事,总归心意到了就好,无需专程拿出来邀功。 看着天色,俩人慢腾腾的到了万春殿。 徐氏同左连枝见着她,脸色都不大好看。正逢帝后从后殿出来,众人皆起身恭迎,赵端端干脆没搭理俩人。 侯立之时,一个锦衣男童突然从侧面蹿出来,边跑边面挥舞手。因他眼上蒙着丝带,即便宦官拦得及时,也仍叫他撞到了几个人。 场面霎时乱作一团,赵端端也被挤得差点摔到,藏在袖中的锦囊也滑了出来。她猛地回身想要拾捡回来,却见刚才那锦衣男童已经摘了丝带,捡起了那个小锦囊。 她干脆扭过了头,只做不识。 望着面前景象,赵懿懿蹙眉问:“怎么回事?” 宫娥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道:“先去将众人都扶起来。”这七皇子,实在是太顽劣了些! 正这么想着,七皇子好奇地拆开锦囊,取出一物什,有一位贵夫人讶然道:“这……这不是灵台寺的求子符吗?” 灵台寺的求子灵验的事,在洛阳是广为流传的,众人目光都被吸引了去。 “也不知是哪位的,速速拿回去吧。”众人都笑了笑。 一时间,场中静了片刻。 不是什么大事,却没人肯开口应下,这就叫人觉得纳闷了。 左连枝忽然说:“咦,端端,这个锦囊不是从你……”还未说完,她突然意识到自个说错了话,立马捂住了嘴。 倒像是欲盖弥彰。 就连太后都看了过去,皱着眉头问:“此言当真?” 赵端端自人群中站了出来,躬身道:“回太后娘娘话,是臣女的东西。”少女神色自若,全无半点慌乱,仿佛只是在说今日天气如何。 叫众人都看愣住了。 她还主动认了? 正经闺阁女郎,哪有随身带求子符的? 赵懿懿眉心一跳,心里头又急又气,正要开口说话,手却突然被人紧紧攥住,一股大力将她按在原处。 作者有话说: 顾祯:我不想让她喝酒,我就是不好好说,诶嘿,我就是作~ 今日份更新!!!啾啾! 第18章 求子符 “陛下?”赵懿懿回过头,愕然看向他,随后视线又落在案几下,俩人紧紧交叠的手上。 那只手掌心温热,还有些薄茧,用力之大,叫她骨头都有些疼了。 察觉到她微蹙的眉心,顾祯稍松了松手,淡淡道:“你别出声。”说着,他抬目给燕王使了个眼色。 不知怎的,他这样随意的一句话,却将她安抚了下来,心绪也趋于平和。 燕王还未有所动作,却听那赵二姑娘又道:“这是臣女为母亲所求,取下来就不灵验了,还望七皇子能还给臣女。” 她泰然自若的模样,将众人给唬得一愣一愣的,便是连太后也没反应过来。 “为你母亲求的?”太后蹙着眉头,声音染上了几分威严。 据她所知,这徐氏来路不正,同皇后的关系不像母女,倒像是仇人。 更何况……太后朝徐氏的方向瞥了眼,这徐氏本身也有子嗣,都这个年纪了,还求什么子? 思及此,太后面色沉了沉:“你此话当真?” 何太妃也肃了神色,帮腔道:“赵二姑娘,这是在太后娘娘、陛下和皇后娘娘面前,你可得想清楚了。这欺君,可是要杀头的。” 赵懿懿蜷在袖中的手猝然收紧,端端一向没怎么经过事,太后也就罢了,她又怎么招架得住何太妃……这般想着,她反握住了顾祯的手,微微偏过头,以祈求般的目光看他。 美人双眸含着哀婉,隐隐还有泪珠渗出,顾祯心下蓦地一软,到底是不忍心看她又哭。 赵端端神色未变,却是倏尔红了眼眶:“为了这个求子符,臣女每三日步行登山,于寺中潜心礼佛数十日,手抄上百卷经文。除去母亲,这天底下还有谁能叫臣女如此付出?” 顾祯垂首去看赵懿懿,却见她仍在看着自个,俩人视线对了个正着。 撇去心头的烦乱,他想着赵端端这番话言辞恳切、哀婉凄凉,母后应当会有所动容。估摸着,就能过去了吧? 如他所料,太后的神色果真有所动容,然何太妃却紧追不舍:“你母亲已有子嗣,何须你求?” “毕竟是家事,本来不想说的,可到了这份上,臣女若是不说清楚,太妃只怕不信。”赵端端说完这句话,突然就哭了起来,她回头望向徐氏,视线状似不经意地自左连枝身上一扫而过。 本来也没旁人看到,她既然故意要说出来,那就休怪被她拖下水,大家都别想好过。 “母亲虽未说过,臣女却知去岁有个没保住的弟妹。”赵端端呜咽道,“因不愿再叫母亲难过,这才动了这求子符的心思,想要以后的弟妹能够留下来。” 徐氏心脏急剧跳动着,想要问这丫头怎么知道她没过孩子,却又想起,去岁她小产时,侯爷延请了太医为她诊治。 既如此,皇后想知晓,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赵端端能知道,便也很是顺理成章。 此事有脉案记录,容不得她作假,虽不情愿,也只得站了出来说:“回娘娘话,臣妇去岁,确实有过身孕……” 继母不慈,她却为了继母做到此等地步,分明是足够上二十四孝的女郎。 饶是对赵家颇有成见的太后,也感慨道:“你是个有孝心的。” 赵懿懿微松了口气,纤长白皙的手渐渐卸下力道,泛白的指尖重新回归红润。轻而缓的,与他的手相分开。 似是察觉到什么,顾祯微微垂目,视线胶着在她那如玉一样的手上。 慢慢的、他唇角扯出了一个冷笑,好么,需要时就将他攥得紧紧的,这会子不用了,则看都不再看一眼。 倒是越来越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顾祯偏过头,笑得有些恶劣,望着那求子符说:“不过是些糊弄人的手段,求来,有何用处?” 赵懿懿忽然愣住,刚才的时候,他不是还打算帮她吗。怎么这会儿,又突然变了卦? 心脏砰砰跳着,她略带了些忐忑的偏过头,恰恰好,触及到一双威严冷肃的眸子。这样的帝王威仪,与刚才轻声安抚她的模样,完全是判若俩人。 或许是她刚才催促得太急,有什么地方惹了他不快吧,赵懿懿怔怔地想着。越是想,她一颗心越是急遽的往下坠,最终落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渐渐的,心口处有了些微的凉意。 她竟忘了,他不但是她的丈夫,更是这大楚的天子,随意一个举动可决定万万人生死的天子。天子的喜恶,又岂是她可以轻易揣测的? 赵懿懿轻蹙着眉头不想说话,甚至微微别过了头,想着离他远些是不是会好点? 顾祯朝旁边瞥了眼,却见她又往旁边挪了挪,离得更远了些。霎时间,他的神色又沉了几分,握着酒盏的手微微用力,在手背上绷出了几道青筋。 太后见顾祯反驳自己的话,明显有些不高兴,却也知道他不但不信神佛,反而十分厌烦这些东西,遂淡声回道:“她一个小女郎家,又能做什么?能有这份心思已足够了。” 说着,太后对着赵端端挥了挥手:“好了,哭得怪可怜见的,皇后,快带你妹妹下去梳洗梳洗。” 赵懿懿也不知身旁这人是怎么回事,似乎自个怎么做都不对,正好听着太后这句话,她如释重负般起了身:“多谢母后,儿媳这就带端端去后殿。” 几个女官过来请赵端端跟过去,一旁的左连枝收拢手指攥紧了裙裾,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几乎是气红了眼。 方才为了看赵端端丢人,她才故意说了出来,哪料到非但没达成所愿,还被她反将一军,最后竟让太后娘娘夸了她! ----- 后殿中,宫娥取来铜盆、玉梳与脂粉,替赵端端洗过脸后,重新梳妆。 赵懿懿冷眼坐在一旁看着,等她妆点好,又挥退宫娥后,才道:“长本事了啊,你自个说,到底怎么回事?” “阿姐……”赵端端红了红眼圈,怯生生地看着她,不大敢说话。 赵懿懿面色更沉了几分,忍着气道:“你想好了再说。” 赵端端呼吸略有些急促,待平稳下来后,她一口咬定:“我就是给母亲求的啊,阿姐你别问啦。” 她心中的顾虑,赵懿懿怎会不清楚,正是越清楚,便越觉得难受。 闭了闭眼,她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心焦?你今日是有了法子脱身,往后也一定能有么?你给我记着,日后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切不可让自个置于危墙之下。” 赵端端红着眼点了点头,小声道:“阿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气。” “不说别的,你可曾想过,被发现了怎么办?”赵懿懿问她。 赵端端道:“我早就想好了,被人看见,我就说是给她求的。” 看着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赵懿懿一时间也有些心软,又想起她去岁不过是提了嘴徐氏小产的事,她竟不声不响地记到现在,还能这么快想出对策来。 她轻叹了口气,起身道:“把眼泪擦擦,该出去了。” 俩人在后殿耽搁许久,待出来时,她身旁的位置已然空了下来。 蔓草低声说:“似乎是还有政务,陛下往紫宸殿去了。” 赵懿懿微仰着头,隔着重重宫阙殿宇,望向紫宸殿的方向,心头乱了起来。曾经她问阿娘,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阿娘说,喜欢一个人便会事事为他着想,想把最好的给他。 她问,那会快乐吗。 阿娘回她,应当是快乐的。 可现在,她突然觉得,喜欢一个人好苦……好苦啊。 患得患失、忐忑不安,还要承受着他的喜怒无常,以及那无法揣摩的心思。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8节 她有那么点、一点点的,不想喜欢他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啾啾宝贝们! 第19章 取出诏书 身为帝王栖居之所,紫宸殿是为整座紫微宫中,除大庆殿外最威严恢弘的殿宇。同别处比起来,要更为宽阔亮堂许多。 御案下首两只铜雀散着雾气,沉榆香的气息缓缓在殿宇中弥漫开。 顾祯阖目靠在隐囊上,听姜嘉言同他河内情况,凝声问:“刺杀之人可抓住了?” “回陛下,已经审过一轮了。”姜嘉言连忙回了句,又略皱着眉头说,“一路上审了几日,招供了些许东西,用处却不大。” 姜嘉言是他钦派去河内的人,刺杀姜嘉言,与刺杀他有何异? 顾祯面上忽而浮现了三分笑,这笑意叫人肝胆下意识颤栗,片刻后道:“既如此,那就将人拎下去好生审讯,再将消息传到河内去。” 这好生二字飘荡开,叫人觉着莫名的阴冷。 片刻后,两位宰相入内觐见,几人商量了一会丈量田地的事,时值午时,顾祯便留了几人用膳。 在官署里头,午膳并非各用各的,照例是一边用膳一边讨论政事,因此,这两位宰相也将此习惯带到了紫宸殿中。还未等俩人说开,姜嘉言瞥见食案上的菜式后,倏尔笑道:“春日正是吃鳜鱼的时候,这道鳜鱼粥,倒是应景。” 闻言,顾祯逐渐从公文上挪开视线,抬眸随意扫了眼,只见食案上果然摆着碗鳜鱼粥。 他稍怔了怔神,眸色一点一点冷下来,逐渐转了沉。一整顿饭下来,他未曾动过那鳜鱼粥。 姜嘉言微有些惊奇,陛下在食物上没什么明显的偏好,饶是他自幼随在陛下身边,也从未了解透彻过。这还是头一回,见陛下将喜恶表现得如此直白。 “陛下不喜食鳜鱼粥么?”姜嘉言忍不住问。 顾祯握着玉箸的手微顿,旋即云淡风轻地回:“吃腻了。” 趁着从偏殿出来的工夫,吴茂薅过自个干儿子,拉到一旁冷着声问:“谁让你备了那碗鳜鱼粥的?” 今日午膳是吴南传的,他愣了一下,讪讪道:“阿爹,我瞧着陛下前几日喜欢,膳房那边恰巧有今儿新送来的鳜鱼,就吩咐人做了。” “你个蠢东西!”吴茂深吸口气,暗骂怎么教了这么个蠢玩意儿出来,“你上之前怎的不去打听打听?不知道陛下心里头不痛快呢?” 吴南被骂懵了,愣在那儿不敢出声。看着他那傻呆呆的样子,吴茂忽然想起来,他昨晚并未跟去椒房殿。 又骂了几句,才道:“昨儿早上,陛下同皇后娘娘说晚膳想用鳜鱼粥,谁知娘娘竟忘了这事,晚膳虽丰盛,偏就没有那鳜鱼粥,陛下可不看着那碗粥就来气?” 吴南不知还有这一茬,冷汗霎时从后背冒了出来:“阿爹,我知道错了,陛下那边……” “陛下没发作。”吴茂沉声回了,而后又道,“陛下没发作是陛下的事,你以后给我警醒着些,别又办砸了事!” 吴南连声应是,又告了几句饶,才灰溜溜的回去了。 ----- 皇帝走了以后,筵席一扫先前的庄严气氛,变得轻松了不少。 赵懿懿心知妹妹若是跟左连枝坐到一块,等会怕是又要吵起来,便将她叫到了自个身边坐着。 太后见赵端端刚才哭得那样可怜,又看她跟临川差不多大,便让女官拿了些果子给她。 “多谢太后娘娘。”赵端端低垂着头道了谢,仿佛还沉浸在悲伤中没走出来。 赵懿懿凝着她看了会子,才柔柔笑道:“端端自幼性子腼腆、胆子也小,从来没被人这样质问诘难过,这才失了态。” 太后还未有所反应,何太妃却听得分明,皇后这是秋后算账来了。虽未指名道姓,然刚才质问诘难赵端端的,却只有她一个。 何太妃随即起身请罪:“方才一时情急,误会了二姑娘,还望娘娘莫怪。” 赵端端停下用果子的动作,怯怯地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往赵懿懿怀中靠了靠,一副极为害怕的模样。 赵懿懿趁势揽着她拍了拍,温声道:“太妃多虑了,是她自个胆子太小,这才会被吓住,小孩子家哭两声,不妨事的。” 她在众人面前这样为难赵端端,轻则叫她丢脸,重则叫她毁了名声,断没有一句误会,事情就能翻页的理。 不说身为皇后的面子,她也不会让自个妹妹将委屈和着血咽下去,一双潋滟杏眼望向何太妃,眸中隐有暗流涌动。 一众官眷尚在,太后突然觉得这样有些丢人,方才何太妃追着个小姑娘刁难也很是过分。想到这儿,她略有些不耐地说:“行了行了,你要道歉就好好道,这像个什么话?” 何太妃听出她这是烦了,皇后这招以退为进,也是掐准了太后不喜人争斗的心思。她叫人去取了几样首饰过来,亲自放在匣中递过去:“刚才委屈赵二姑娘了,这几样小玩意,还望二姑娘能留着赏玩。” 赵端端又看了看赵懿懿,似乎是不敢擅自做主,在征求阿姐的意见。 几样首饰都是好东西,赵懿懿便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接着吧,这是太妃的一片心意,快给太妃道谢。” 临川同这个姨母最是要好,见她被皇后欺负成这样,当面她不大敢对皇后不敬,便偏头去瞪赵端端。 俩人视线相触,赵端端先是愣了片刻,随后扯着唇,朝她绽开了一个柔柔的笑。 那个笑明明温柔甜美,乖得不像话,临川却突然觉得毛骨悚然。又用力瞪了一眼,她飞速转过头,悄悄地抚了下心口。 今日来的人不少,女郎们正值妙龄、娇媚动人。可太后眼光高,又有皇后这个名动洛阳城的美人珠玉在前,愣是没有看中的。 看过一圈以后,太后有些意兴阑珊,宴席还未散就回了内殿休憩,又派人唤了何寻芳进来,柔声说:“你难得进宫一次,今晚住一晚再回去吧?” 何寻芳没回话,垂首看着裙摆上的缠枝芍药,想起父亲说姑母只她这一个亲侄女,是真心待她好。却也叮嘱过她,姑母是太后之尊,让她不要跟姑母过于亲近,以至于失了分寸。 她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寻芳自是想陪着姑母的,只是阿娘身子骨也不好,寻芳还得回去侍奉。” 太后也想起了这回事,虽有些不舍,到底没强留,最终道:“你回去同你阿爹说一声,叫他寻个空闲,来万春殿见哀家。” 进了趟宫,非但没叫女儿被太后、陛下瞧中,还平白丢了回人,徐氏心里头有些急,正巧见着赵懿懿亲送赵端端出宫,她咬咬牙,迎上前道:“娘娘……” 赵懿懿于此时停住步子,望向了左连枝,轻声说:“旁人与我无干,左姑娘既然一日在赵家,我就不能瞧着你给赵家丢人。左姑娘话多,该静静心,就回去抄十遍清静经吧。” 回去路上,徐氏用力打了左连枝手心,恼道:“你平时也没这么不稳重,什么时候不好,非要当着皇后的面去招惹赵端端?你该庆幸那妮子心眼多,要是她出了事,你以为还是抄十遍经书这么简单?” ---- 皇帝勤政,每日批完奏章后,仍会翻阅以往的政务出来看,偶尔兴起,会召朝臣过来议事。故而紫宸殿的灯烛,一向熄得很晚。 眼瞅着皇帝搁下了朱笔,奏章应当是处理完了,吴茂上前取过笔墨,觑着他的神色问:“陛下昨晚没看完的那份卷宗,可要奴婢去取来?” 顾祯双目微阖,抬手捏了捏眉心。他向来极注重仪态,无论何时都是一副仪容严正、举止沉稳之态。今日许是有些累,身子竟向后轻靠着。 上方半晌未有动静传来,吴茂便也低着个头等着。 “明早,你去将朕封存在门下省的那封诏书取出来。”顾祯突然启唇吩咐,淡声道,“拟好已有月余,再不取出来,都快发霉了吧。” 吴茂猛地一惊,这么久过去,他还以为……还以为陛下都已经忘了这回事。 封存在门下省的诏书,可不就是、就是那封将淮安侯罢官的旨意?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 第20章 抽丝 庭前种满了松柏,映着月光与殿内烛火,窗外婆娑树影轻轻摇曳了几下,在窗上照了个分明。 顾祯吩咐完便沉默下来,一双凤目半垂着,那张俊美的面庞泛着些冷意。 从吴茂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的倒影,跟在陛下身边多年,他能够瞧出来,陛下这是心里不大痛快。 只是不知道,这不痛快是因为朝臣的有意试探,还是淮安侯的屡次冒犯。又或者是,淮安侯身为国丈,叫陛下觉得,难以在皇后娘娘那边交代。 他立刻否认了这个想法,皇后娘娘在陛下这儿,还未重要到这个地步吧…… 眼见着皇帝起了身,吴茂问道:“时辰不早,陛下可是要歇下了。” “去椒房殿。”丢下这句话后,顾祯脚步不停的往外走去,细细瞧着,步履甚至还有些急切。 吴茂很吃了一惊,压下心头的震颤,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赵懿懿的琴弦在前几日断了,今日刚换上新弦,她便抱着琴在房中,边试音边调整琴轸。试了会子,轻声道:“宫里制的中清弦,明显同另几根差了些。” 她将琴置于膝上,似有些怀念地说:“长安东市有家卖琴弦的铺子,所制中清弦声音尤为清越,祖父在时,总是在这家铺子买琴弦,也不知如今还开没开着。” “娘娘既然觉着好,不若派人去长安看看?”蔓草将剩余的琴弦收起来,笑道,“若是还开着,就多买些回来囤着。” 赵懿懿笑了笑,垂首拨弄琴弦,没有接话。 哪里是怀念那家铺子,她不过是,怀念随着祖父母住在长安的那段岁月。那段岁月无忧无虑,她还有着阿爹阿娘的宠爱,还是长安众人都歆羡的赵家长女。 在她的记忆中,似乎连长安城的春光,也比别处更明媚。 也是在长安城中,她生平第一次心动,遇上了那个叫她惦记许多年的人。 哪怕那人只是朝她笑了笑,也不由自主地沦陷了进去。 殿门关着,清冷琴声从支摘窗飘出,顾祯在殿外停下步子,细细分辨片刻,听出她弹的是猗兰操。 “皇后今日兴致不错。”待一曲终了,顾祯才进了内殿,缓步行至赵懿懿身畔。 他的突然出现,叫赵懿懿瞬间慌乱了下,猛地起了身同他见礼,而后才小声抱怨道:“陛下进来,怎么不着人通传一声呢?妾身也好出来迎候。” 早在皇帝进来之初,殿内宫女便悄无声息退了下去,顾祯凝着那双抚琴的纤手,眉眼渐渐柔了几分:“朕听着你在抚琴,怕打扰到你,便没叫人通传。” 因不知皇帝会突然过来,赵懿懿并未刻意打扮,梳洗过后,只在抹胸外套了件牙白纱衫,下面则是灰缬罗团花纹石榴裙。 微湿的鬓发间,簪了朵小小的绿萼绒花。 将她衬得尤为清丽。 顾祯将视线挪至那支绿萼上,温声道:“倒是有许多日子,未听过皇后抚琴了。” “陛下政务忙,许是没注意吧。”赵懿懿抬眼看了看他,复又垂下了眼睫,“妾身每日都会抽些空闲弹琴,此事,椒房殿的宫人都是知道的。” 话音甫落,她便见得顾祯的眸色,陡然沉了沉。 他忽而逼近过来,赵懿懿只得往后退了退,直至后腰撞在琴案上,退无可退之时,她才怯怯地望向他:“陛下……” 顾祯却没有理会这道温软的声音,倏地攥住她的手腕,倾身道:“皇后的意思是,嫌朕这些日子,怠慢了你?” 她哪有这么想过? 赵懿懿面色有些愕然,望着顾祯那稍显凌厉的眉眼,委屈道:“妾身没有。” “没有吗?”顾祯动作轻柔地摩挲了下她滑腻的肌肤,忽而冷笑了声,“可是朕怎么觉着,皇后是越来越不将朕放在眼里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9节 手腕被他攥得略有些疼,赵懿懿挣了挣,没挣开。 “陛下是大楚的天子,谁会不将陛下放在眼里。”赵懿懿不知他这是怎么回事,就像是莫名其妙在跟她发脾气一般,因此她说话时,也有些赌气的意味。 要用他时,就将他的手攥得紧紧的,一旦不需要了,立马转身躲开,看都不再看一眼。就像现在,甚至还忘了自己做过的事。 顾祯忽然就笑了笑,伸手在她脸上剐蹭了下,轻声说:“嗯,皇后知道就好。” 如今果然是长进了,还学会了对他发脾气。 换做以前,皇后只会红了眼眶,拼命地解释自个没有。那般情态,叫人更想要欺负她。 听不明白就算了吧,他总归不能不顾身份地质问。反正,他也没那么在意皇后的想法,只是白日里被她这样对待,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嗯,只是长久习惯了的事物突然发生变化,心里不舒服而已。 赵懿懿咬了咬唇瓣,看着自个被他攥红的手腕,略有些狼狈地别开眼。 今日,分明是他喜怒无常、是他突然变卦,就算生气,也该是她生气才对。 “这张琴不大好。”顾祯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见着琴面光滑,外漆也有些新,便淡声道:“朕那儿有几张前朝名琴,明日叫人送来给你,你自个挑一张。” 若是老琴,琴面都该生断纹了,这张琴音色普通,有些地方甚至处理得很粗糙,可见至多不过数十年,也非斫琴高手所制。 赵懿懿摇了摇头,轻声道:“妾身也有两张好琴。只是这张琴是祖父亲手所斫,给妾身十岁的生辰贺礼,亦是妾身的第一张琴。这些老物什,总是让人割舍不下的。” 就像自个明明想着,有一点点不想喜欢他了。可面对这个头一回心动的人,那些情愫就像是缠绵的茧,织起来慢,抽出来也慢。 “你祖父还会斫琴?”顾祯微挑了下眉梢,有些没料到。 赵懿懿颔首应了,仰着头问他:“今日这么晚,陛下怎么突然过来了?” 已是月上中天,这个时辰早该歇下了,即便往日他也曾未经通传突然驾临,却从未有过这么晚的时候。 顾祯垂目看了看她,轻声说:“方才忽然想起皇后,便打算过来看一看你。” 晚风习习,银月朗朗,说到这儿时,顾祯却突然没了声。 他为何会想起了皇后? 眼前突然浮现出,他那日所拟写的诏书,明晃晃的字迹,写着罢免赵维民尚书左丞之位。 或许是出于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忽而就想过来瞧瞧她。 良久,顾祯淡声道:“时辰不早了,安寝吧。” 赵懿懿没动弹,不知他为何转了话题,便抿着唇不想答话,身子却在下一瞬凌空而起,被他一路抱回了寝殿。 轻而薄的衣衫很容易就能褪去,呈现出羊脂玉一般的肌肤,柔软细腻的触感,叫顾祯爱不释手地把玩。 他从眼尾一路向下吻着,赵懿懿身子轻轻颤栗几下,直至后来眼圈泛了红,哀声求饶了几句,也没能叫他停下,甚至被迫承受了更多。 红绡帐的颤动渐渐平息,借着帐外微弱的灯烛,顾祯转头看向赵懿懿的睡颜。 她睡得很熟,呼吸平稳,面容柔和,脸颊上还有着未褪下来的潮红。 顾祯突然想起,白日时燕王曾劝过他,淮安侯毕竟是皇后之父,让他先忍一段时日,搜集好淮安侯的罪名再行发作。 “以免此事伤了皇嫂同皇兄的感情。”燕王如是说。 皇后会吗? 顾祯望向帐顶,数个想法在脑海中交织。他也很想知道,她会如何。 以她现在的脾气,大抵,是会闹上一场的吧。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啾啾大家! 第21章 性子这般独 仲春的天气开始回暖,一阵风轻轻撩起衣襟,腰间系着的宫绦便随之扬起。 晨起,赵懿懿见着今日的春笋新鲜,便亲自做了一道山海兜,着人往紫宸殿送去。 一个不小心做多了些,便给椒房殿的宫人们分了分。 送到紫宸殿时,顾祯刚刚下了早朝,吴茂从云竹手中接过食盒,笑道:“可是赶了巧,陛下今日心情正不好着,想必见了娘娘这份朝食,心里能舒坦些。” 说着,他提着食盒转身,兴冲冲地回了正殿。 顾祯将身子轻靠在榻上,眉眼略有些沉地看向手中奏章,半晌后突而冷笑一声,将奏章掷向案几,眼中戾气陡生。 “皇后娘娘今儿特意早起,给陛下做了份山海兜。”吴茂揭开盖子,也不管真假,总归先夸大一番再说:“您瞧,还热乎着呢。” 春笋与鱼片漂浮在上方,冒着汩汩热气,吴茂以余光瞥见,自他说完这句话后,陛下的神色明显缓和了些。 他也跟着松了口气。 跟在陛下身边做内侍监,虽是人人羡慕的御前差事,在陛下这儿偶尔也能说上几句话,于宫中更是威风凛凛。可一旦陛下不悦时,头一个遭殃的就是他。 “呈上来。”心头的一抹愉悦稍纵即逝,面色转瞬恢复如常,顾祯淡淡瞥了一眼,沉声命道。 觑着皇帝用膳的动作,吴茂暗自想着,那他早上从门下省取回来的那份诏书,应该是用不上了吧? 他忐忑不安的等在一旁,直至皇帝用完了朝食,令他将拟写诏书的纸笔取出来时,才稍稍回过了神。 “可需奴婢去请几位舍人过来?” 顾祯径直执起笔:“不必,朕亲自拟定。” 这段时日,因着皇帝不置可否的态度,朝臣开始有意识的迫近。今早朝会上,不少臣子对整顿佛道的反对引得皇帝大怒,这才又将试探的手脚收了回去。 皇帝从前,留给众人的印象太过温和谦逊,然自他登极以来,随着众臣的逐步试探,才发觉皇帝包裹在温润外表下的那颗心,无比冷硬。 这些人中,有对皇帝抱有幻想不肯死心的,有想要将他拉回原有轨道的,更有那些个妄图窥探皇帝底线之人。 桌案上摆着刚取出的诏书,顾祯御笔不曾停歇,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便已拟好了数道旨意。 凝着诏书看了片刻,他亲自盖下敕印,吩咐道:“待到下午,将这些直接送去审议。” 吴茂缓步上前收拾,心惊胆战地看着几道诏书的内容,亦是看了个分明,陛下忍了这么久,这是要着手收拾人了。 世家把控朝堂多年,如今又妄图挟资历逼迫陛下让步,却低估了陛下的决心与手腕。此番,便是连那国舅赵原也被淮安侯牵连,未能幸免。 顾祯阖目坐了许久,忽而说:“难为皇后早起一趟,去库房取些首饰出来,给皇后送去吧。” 吴茂恭声应了,取了首饰出来正要送去,却又被顾祯给叫住了。 眼前突然浮现出那日她微仰着头,杏眸盈着点点泪意,一脸哀婉地望着自己:“我不要和别人有一样的东西。” 不过一个镯子能叫她气成这样,也不知是从哪儿学的。性子这般独,要是不瞧清楚,只怕又要闹一回。 默了几息,他道:“将东西拿过来给朕看看,省得她到时候又要抱怨。” ----- 汝南大长公主于今晨进了宫,先往万春殿去觐见太后。恰巧,又是赵懿懿去给太后请安的日子。 故而今日的万春殿,较往常要热闹数倍。 “臣妹瞧着,临川如今是出落得愈发标志了。”大长公主一向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拉着临川上下打量一番,掩唇同太后夸赞了句。 太后就这么一个女儿,自是疼宠异常,饶是说话之人是她死对头,也不由得微微一笑。而何太妃还沉浸在昨日痛失财帛的悲伤中,难得没有开口。 “她小孩子家家,哪里当得你这么说。”太后笑了两声,又道,“你离京这段时日,皇后倒很是记挂你,既然回来了,你们可得好好叙叙话。” 汝南大长公主为赵懿懿大舅母,前两年随着夫君一道外放,去岁匆匆赶回京给先帝守过灵又回了驻地。如今,才算是彻底回了京。 “这是自然。”大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头,眸光往太后身后一扫而过,眼中划过一抹轻蔑,她这是还不死心呢? 这么多年了,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蠢,也不想想,皇兄怎可能叫何家再出一位皇后。现在还巴巴儿将人接进了宫,就这么没名没分的住着。 但凡皇帝有点子意思,也早该给了个位分,而不是置若罔闻。 思及此,大长公主又朝皇后看了眼,眸色微有些晦暗。她费了这么大的心思说动皇兄,哪想到,她这外甥女这般没用,半点也笼不住皇帝的心。 从万春殿出来后,大长公主忍不住叹:“娘娘,你如今也瞧见了,这偌大的后宫空虚,多少人盯着呢。再不警醒着些,娘娘日后该如何自处?” 赵懿懿抿抿唇,不大想讨论此事:“舅母,倘若陛下属意谁为妃嫔,我虽不愿,却也反对不得。” “妃嫔?”大长公主冷笑了声,“哪个有了子嗣、有了宠爱的,能心甘情愿做妃嫔?” 赵懿懿突然有些堵得慌,千言万语萦绕在心头,却吐不出一个字。 大长公主偏头看了看她,忍不住说:“娘娘这张脸,整个洛阳城都找不出与之相匹的,陛下还能瞧中谁?但凡娘娘主动些、乖巧些,何愁哄不住陛下。” 心口忽然沉重了些许,赵懿懿敛下眉眼:“陛下勤于政务,不大往后宫来,我亦无他法。” 大长公主忽而重重叹了口气:“虽如此,娘娘还是应当尽快有身孕才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霎时将赵懿懿压得喘不过气,成亲这几年,已经有太多人催她了。再听下去,只觉得烦躁。 将大长公主送走以后,赵懿懿独自在书房枯坐。 一直坐到了日暮时分。 却不知怎的,皇帝今晚,竟再次驾临椒房殿。一连数日,这是往常从未有过的事。 赵懿懿同他一道入内,服侍顾祯换了身燕居服,手里拿着蹀躞带绕过他腰身时,她轻声道:“不知道陛下今晚会过来,妾身未准备什么吃食。” 顾祯微微笑了笑,突然伸手轻轻一拽将她拉近,迫使她维持着先前的动作,好似是在抱着他的腰身一般。 “无妨。今日倒是辛苦皇后,早起为朕做了朝食。”顾祯钳住她的下巴,温声问,“朕今日着人送来的首饰,皇后可喜欢?” 喜欢吗?她又没看过,怎么知道。 赵懿懿垂下眼睫,柔声道:“喜欢的,陛下送来的东西,妾身自然喜欢。” 想着下午时,他送来的那满满一匣子首饰,赵懿懿心尖蓦地颤了颤。 每回俩人有了什么矛盾或龃龉,又或是觉得她受了委屈时,顾祯便会派人给她送些钗环首饰,以作安抚。次次如此,无一例外。 那这回呢,也是这般吗? 愈是纠结,心头便绷得越紧,赵懿懿的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夫君是觉得她受了委屈,才送的这些首饰吗?那,究竟是怎样的委屈,才叫他送了这么多…… 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我错了,忘记放存稿箱了,更啦!!!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20节 第22章 传闻 白日里,她答复舅母时,曾说陛下看中了谁为妃嫔,她反对不得。 可那些,都不过是托词罢了,她在意的,她很在意的。 她有多厌恶赵维民和徐氏,就有多在意这些。 轻颤着呼吸了几下,赵懿懿身子向后退了退,仰着一张柔媚的芙蓉面问他:“妾身却不知,陛下今日,怎的送了这么多过来?” 昏黄的夕阳之下,她那一双眸子里映着点点辉光,更是蕴着些许忐忑与期许。她瞳仁里映出他的倒影,仿佛满心满眼里,只有他。 顾祯忽然不敢再看他:“皇后那日说将镯子给了别人,朕便想着,再给皇后送些来。” 只是这样吗? 赵懿懿心脏怦怦跳了两下,迫使自己甩掉多余的念头,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多谢陛下,妾身都看过了,很喜欢。” 她骗他的。 她在书房中枯坐了一下午,吴茂来送首饰时甚至都没揭过盖子,就让人收去了妆奁之中 “嗯。朕记着是有一支碧玉钗,应当很衬你。”顾祯温声道了句。 他今夜,难得的温柔。 不是看似温和,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象,就仿佛像是,他那颗清冷的心真的软了软。 可经了上一回嵌宝金镯的事,她对他送来的钗环,有了些本能的抗拒。 抽了抽鼻子,赵懿懿绕臂过来将蹀躞带扣好,低声说:“先用膳吧,陛下。” 晚膳前,她照旧先给顾祯盛了碗汤,撇去了浮油的汤水清澈,晃悠悠的盛在天青敞口碗中。 顾祯却没有先开动,而是边拿调羹搅着汤,边以沉黑的眸子觑着身旁的皇后。 她一向是极温柔妥帖的,性子也出乎寻常的柔顺,这是整个紫微宫的人都知道的事。 皇后对他的那些情愫,他也隐约知道一二。然他本身就是个冷清性子,便嫌皇后太过呆板无趣,宿在皇后殿中的时候不多,对她更是不甚在意。 哪怕皇后对他殷勤体贴、关怀备至,然而这宫里,对他关怀备至的太多了,多到他数也数不清。因此,他从未放在心上过。 “陛下?”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赵懿懿偏头看了过来,眼中微有些疑惑。 美人雪肤乌发,杏眸敛雾,让他不禁想起新婚时,皇后移开团扇,就是带着这么一张芙蓉面怯生生地看着他。 只是近来,他却发觉皇后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会同他闹,还学会了使小性子,甚至于,有时还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拿捏不准,这样的转变是好是坏。 “用膳吧,一会要凉了。”顾祯淡声说了句。 因不知皇帝要过来,椒房殿今日晚膳都是依着皇后的口味所做,或甜或酸,吃得顾祯直皱眉头。 他蓦然想起从前的膳食,似乎不是这样的,遂问:“椒房殿可是换厨子了?” 赵懿懿微怔,随即摇了摇头:“去岁换过两个,今年还未有过宫人调动。” 没换过厨子,那就只能是换了菜式和做法,所以,她以前是照着他的口味,特意着人做的吗? 顾祯忽的愣了片刻。 用过膳后,顾祯却没像平常一样留下,反而起身道:“朕还有些事未处理,皇后早些歇息。” 赵懿懿恭声应了,亲自将他送到了肃章门,柔声劝说:“政事虽要紧,陛下却也要顾着自个身子。” 声音还是一样的轻软,仿佛先前那些只是他的错觉,皇后从未发生过什么变化。 暮色四合,绯色流云如轻纱飘动,承载着日落前最后一抹余韵。 皇帝在辇舆上闭目小憩,吴茂垂手跟在一旁,不敢发一言。 陛下今晚突然来看皇后,他还以为陛下因为皇后娘娘,有了收回成命的打算。 可他显然低估了陛下的决心。 他该清楚的,陛下有了决断的事,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不可能拦住。 思及此,吴茂便将嘴闭得更紧了些,尽力降低自个的存在感,脚步轻之又轻。 孰料皇帝突然轻扣了下车壁,淡声道:“此事,暂且莫要告知皇后。”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吴茂吓了一跳,回过神后,连忙应道:“是,奴婢必然谨遵。” 紫宸殿中,姜嘉言早已候在里头,随同他等在一旁的还有河间侯。河间侯担任大理寺少卿,和姜嘉言一样,是此次负责审讯河内刺客的人。 经了这两日,二人终于从几个刺杀之人口中撬出些东西,再一路顺藤摸瓜,探查到了山阳县令头上。 区区一个县令,显然不敢有这个胆子,俩人便急忙前来禀报皇帝。 “山阳县?”顾祯皱了皱眉头,忽而道,“朕记着姑母的长子也在河内为县令。” 姜嘉言回道:“回陛下,确是如此。汝南大长公主长子,应当是在隔壁温县供职。” 顾祯应了声,只交代了句接着查,又冷笑道:“河内这景象,想来是当地士族同官员勾结已久。一月内再查不完,便直接掀了罢。” 姜嘉言神色一凛,知晓他这是给河内下的最后通牒,也是最后的一点机会。 顾祯又交代了几句事,见俩人还杵在这儿,便挑眉问:“还有何事?” 河间侯拱手道:“回陛下话,犬子年底便要成亲,臣着人卜过凶吉,明日是个纳征的好日子,特想同陛下告假一日。” 成亲是大事,大楚鼓励婚姻,甚至男女成婚时皆可穿比自个身份高一级的礼衣,是为摄盛。 因此,顾祯没半点犹豫的允了。 继而随口问道:“定的哪家女郎?” 河间侯回:“是淮安侯次女。” 有那么一瞬间,他从皇帝面上,瞥见了一抹奇异的神色,带着些许微妙之意。 以为是自个说错了话,他补充道:“也是皇后娘娘之妹,赵家二姑娘。” 随着他的话,顾祯慢慢想起了那赵二姑娘。依稀记得她很黏皇后,但凡进了宫,便跟在皇后身后,阿姐长阿姐短的叫。 也不错,等她成了亲,应当就不会成日跟个蜜蜂似的烦人了吧? 思及此,顾祯微点了点头:“挺好,那朕便提前在此道一声贺。” ----- “这都已经申时了,娘娘还睡着呢?”蔓草瞥了眼里间,小声说了句。 云竹敲了敲她,嘱咐她下去打盆热水进来,话音未落,便瞧见那碧色纱帐轻晃了晃。 陛下前几日传过太医来给娘娘请平安脉,那太医道娘娘身子弱,正逢春寒料峭之时,昼夜温差过大易生风寒,应当好生将养着,减少走动。 是故连日来,娘娘都窝在椒房殿中,没怎么出门。 只是窝了这么几日,人都有些倦懒了。往常就算不送给陛下,娘娘也会自个做些小点心,或是弹琴弈棋。 给赵懿懿净面时,云竹忍不住劝:“今日春光正好,外头鸟雀叫得也欢,娘娘可要出去走动走动?” 这几日宫务不多,她速度也比从前快了些,倒是有时间整理幼弟赵辰入国子学的束脩。 阿辰同端端俩人年岁小,又不像兄长是侯府世子,在府里根本没人管,她少不得要多费些心思。 听了云竹这话,她抬眸朝窗外看过一眼,但见得杨柳依依,桃叶轻舒。确实春光正好,叫人心向往之。 她笑了笑,由着宫女在臂弯上挂了披帛,柔声道:“好。” 围在一旁的众人霎时一喜,火急火燎地下去收拾东西。 因大多殿宇未曾住人的缘故,整座禁庭显得十分幽深静谧,赵懿懿素来喜静,不知走了多久,一抬眼,不远处便是清月阁了。 清月阁是为宫中最高处,登顶可俯瞰整座海池,还有临近的几座殿宇。 “娘娘,咱们上去瞧瞧吧?”一个小宫娥眼巴巴地问。 赵懿懿瞥她一眼,颔首应了好,率人朝清月阁行去。 尚未来得及登阁,忽而听得一旁林中有絮语声传来:“皇后娘娘也是可怜,陛下这回,是半分情面也没给她留啊。” “谁说不是呢。”另一道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她父兄如今被免职,舅母虽未被褫夺封号,却也削去了泰半食邑,就连表兄也被押解回京。” 那略细些的声音道:“一连几日都没瞧见皇后娘娘,应当就是这个缘故吧,该不会,是被陛下禁足了?” 赵懿懿茫然看向四周,神色逐渐发怔,耳中传来阵阵嗡鸣声,致使她没能听清后面的话。然光是她听着的那些,足以叫她身子开始发颤,浑身血液都像是凝滞住了。 父兄被免职、舅母被削减食邑,还有表兄…… 这天底下,能同时做到这些事的人,唯有那一个。 不对,不对……这些不是真的,肯定不是真的。 对!肯定不是真的,夫君他不会这样的,都是假的,假的…… 想着想着,修剪整齐的指甲蓦地掐进了肉里。 作者有话说: 顾祯:今天的饭好难吃啊。 懿懿:哦(冷漠.jpg) 啾啾啾!今日份更新!!! 第23章 不见 气血阵阵朝上翻涌,似被一只大手用力的攥紧了心脏,令她几乎无法呼吸,面色也渐渐涨红。 稍清醒后,她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这些都是假的,是假的。说了一遍又一遍,次数多了,自己也就迷迷糊糊地信了。 直至那几道声音缓缓远去,再无半点痕迹之时,赵懿懿才试着蜷了蜷手指,木然地回了回头,朱红唇瓣微微翕动:“什么时辰了?” “娘娘!”见她身子有些虚软无力,蔓草及时伸手扶住,亦是被刚才那些话吓得手脚发凉,“差不多申初三刻了……” 赵懿懿打断了她:“时辰不早了,是该回去了。” 她满脸的僵硬与疲惫,云竹不由有些自责,都怪她,好端端的提什么出去走走,才会叫娘娘听到这些话。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21节 怀揣着沉重心绪,一路着回了椒房殿后,赵懿懿身上没有半分力气,斜着身子靠在矮榻上,盯着那菱花窗格发呆。 良久,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唤:“云竹。” “奴婢在呢。”云竹正在给她倒热茶,闻言加快了速度,端着石青釉茶盏疾步过来,“外面风还冷着,娘娘饮些热茶暖暖身子罢。” 赵懿懿应了声,接过茶盏捧在手中,温着有些冰凉的手指尖。 虽在在心中重复了无数遍,告诉自己全都是假的,险些连自个都信了,可她却又忍不住想,夫君为何突然给她传唤太医……那太医为何又要说她身子弱,这段时日不宜出门? 一桩桩一件件自脑海闪过,叫她失了能骗过自个的法子。 心头蓦地烦躁起来。 捧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赵懿懿温声嘱咐:“今日的事……你出去打听打听吧。不用太刻意,前朝既然有这么大的变动,宫里少不得要传出些风声的。” 陛下既然是通过太医之口,将她拘在椒房殿中,恐怕没想着一直瞒她。否则何须这么大费周章,直接封锁住宫里消息即可。 云竹领命去了,她又抱着茶盏坐在榻上,兀自盯着窗外一株已结了花苞的梨树发呆。 回过神后,她亦是逐渐想起来,刚才那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应当是何太妃的。 何太妃向来是个心思深沉的,一时间,她竟有些分不清何太妃是无意为之,还是特地等在她经过的路上,故意说给她听的。 脑子里乱糟糟的,握着茶盏的手逐渐收紧,粉嫩的指尖慢慢泛了白。 方才涌入耳中的那些事,叫她一下子慌乱起来。 蔓草同几个小宫娥一直坐在一旁,说了些笑话给她解闷,瞧着几个小姑娘绞尽脑汁的模样,赵懿懿忍不住扯了下唇角。 因心里头一直记挂着云竹,时间忽然变得无比漫长,短短两三刻钟,竟像是已过半日。 云竹回来时面色不太好看,走动间隐有踌躇之意,缓缓到赵懿懿跟前行了个礼,忐忑道:“娘娘,奴婢方才打听过了。” “嗯?”赵懿懿偏头看她。 云竹道,因朝堂的几回大争端,皇帝前几日一口气发落了不少人,其中第一道发下去的旨意,便是罢免淮安侯的。 而淮安侯世子……似乎是受了淮安侯牵连,一道被免了官。 这份旨意,是第二道传下去的。 至于大长公主及其长子,亦是确有其事。大长公主原先的四千户食邑,现今余下的甚至不过千,而大长公主长子则是牵扯进河内一事,同河内众官一道被押解回京。 “知道了。”半晌,赵懿懿略有些疲惫的说了句,又道,“再给我倒一盏茶吧,这茶有些冷了。” 片刻后,她起身在殿中缓缓踱步,面上带了几分茫然无措。 赵维民如何,实则与她并不相干,可至少、至少不该是现在。至少,赵维民和淮安侯府,如今还是她明面上的后盾。 两相共荣辱,同生死。逃不过的。 更何况,她可以不理会赵维民同徐氏,那兄长、端端还有阿辰怎么办? 还有她自己,又该如此自处? 皇帝新登极,正是要立威的紧要关头,又怎会容许有臣子在明面上同他作对,踩着他的脸面来彰显自身。便是她统御宫侍,也向来是先严后宽。 连她都看得明白的道理,这些个朝臣,偏偏像是身处云雾,将皇帝当做三岁痴儿。 她不由有些恨,赵维民自个作死惹怒皇帝,他活腻了也就算了,偏偏还连累兄长被罢官,连累了家中儿女前程。 她几度坐下又起身,心中彷徨不定。赵维民她可以不管,兄长呢?端端他们呢?端端年底便要出阁,阿辰也马上年满十四,可以入国子学。她怎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都化作泡影。 说到底,侯府此次祸端皆由赵维民而起,那她去求一求陛下,能不能……能不能从他那儿,叫兄长得到些许宽恕? 想到这儿,赵懿懿再次起了身,吩咐道:“去厨房准备准备,我想做几样菜。” 几个宫娥垂目应了,纷纷以攀膊挽起衣袖,去了厨房同厨子一道备菜。 片刻后,赵懿懿也挽了个简单的随云髻,媞媞前往庖厨,开始选定菜式。这几年做惯了,又有许多宫人帮着打下手,几道简单的菜很快就做好了。 着人将菜全都装在食盒里头,赵懿懿回寝殿换了身衣衫,因晚间东风渐起,又在外面罩了件略厚实些的长褙子。 如此,才亲自领人往紫宸殿而去。 宫道漫漫,赵懿懿端坐于肩舆之上,一路阖目斟酌着措辞,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却都被她一一否定。 思量间,竟已行至紫宸殿外的左银台门。 “皇后娘娘万福。”远远瞧见皇后仪仗过来了,吴南从殿内迎了出来,弓着身子笑问,“娘娘今日,怎的有空来此?” 肩舆于长街前停稳,赵懿懿起身道:“今日闲来无事,正巧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便给陛下做了几道吃食送来。” 吴南视线微移,瞥见后边女官手中提了个食盒,瞧着沉甸甸的,想来就是皇后娘娘说的那几道吃食了。 他伸手欲接:“既是娘娘亲手做的吃食,陛下定然喜欢。” 赵懿懿却道:“陛下可在殿中呢?我想着亲自给陛下送进去,亦是想同陛下说说话。” 吴南心头猛地一跳,隐约猜出些什么,面露为难之色:“陛下今日格外地忙,恐怕没什么空闲。” “那……劳烦你去通传一声可好?”赵懿懿问。 此话,他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吴南转身小跑回殿中,过了片刻又匆忙出来,讪讪道:“回娘娘话,陛下今儿忙了一日,这会子正在小憩,娘娘不若……明日再过来?” 紫宸殿的宫人说话行事,必然是代表了他的意思,如此,便是皇帝不愿意见她了。 再多留,已毫无意义。 用力压下心中苦涩,赵懿懿勉强一笑:“既然陛下休憩了,那我也不好打搅,这吃食,就劳烦你呈给陛下了。” 回椒房殿时,途径横街,一行衣着妍丽的少女迎面行来,在道旁给她行礼。为首的是何寻菱,另几个随侍之人则是万春殿的女官与宫娥。 心中本就纷乱如麻,听着几人行礼的声音,赵懿懿随口道了声起。本来不欲理会,何寻菱却主动开口问:“娘娘可是从紫宸殿回来?” “嗯。”赵懿懿淡淡应了声。 何寻菱一张粉面晕染了笑,轻声说:“这倒是赶了巧,姑母也是着臣女送些糕点去紫宸殿。” 望了眼天色,她急匆匆道:“呀,都这个时辰了,姑母特意交代过,臣女必得亲自将糕点送到陛下那。臣女须先行一步,还望娘娘恕罪。” 赵懿懿沉默着,对此未置一词。何寻菱面上有些尴尬,渐渐地,心头又有些忐忑。 直至皇后仪仗自身前一一行过,她才僵着脸疾步离去。 天色昏昏,漫天霞光铺地,翠幕随东风轻柔摇曳,枝叶相击出沙沙声响。赵懿懿以手支颐,暗道今儿竟是吴南守在门口,似乎未瞧见那吴茂的身影。 晚膳的菜式,具是赵懿懿往日爱用的,她却是有些食不知味,神情木然的咽着膳食,握食箸的纤手亦失了往日灵巧,僵硬而迟缓。 忽然间,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那人非但是她的夫君,更是这大楚的帝王,是拥有生杀予夺之权的天子。 明知此事对她的影响,明知她会因此惶惶不安,可他还是做了。 甚至于,连应付她也嫌麻烦,选择了不予告知。 那颗见了他就满是欢喜、炽热而滚烫的心,一寸寸的,凉了下去。 夜间,正斜靠在榻上难眠之时,云竹揣着手入内,禀道:“娘娘,盯着那头的人来报,何姑娘在外徘徊许久,最终进了紫宸殿,在里头待了快半个时辰才出来,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啪嗒”一声,随着她手掌一个用力,挂在帐中的碧玉香囊掉落于地,隐约有了道裂痕。 作者有话说: 顾祯:让我来!火还能继续旺!!!我可以!!! 很多宝贝提起懿懿爹,但她其实根本不在乎赵维民hhh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 第24章 不想叫她闹 殿前植了几株梨树,细腻如新雪的琼片团团簇拥着,正是含苞欲放之时。 停栖于枝叶间的鸟雀啾鸣几声,在这静谧的禁庭春夜中,显得尤为清晰。 云竹俯身将那碧玉香囊拾起,望着她那难看至极的神色,一时不敢出声。 犹豫了好半晌,才轻声说:“娘娘,要不,明日咱们再去一回紫宸殿?陛下总不会,一直不见娘娘。” “再说吧。”赵懿懿没立刻应下,只是急促喘息了几回,淡声问:“她何时出来的?” 云竹愣了愣,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何寻菱,忙道:“何姑娘是酉正二刻出来的,出来时空着手,就是面色瞧着,不是大好的样子。” 出来时空着手,那就是食盒已经送出去了的意思。 犹如一只大掌攥紧了心口,叫她难受得喘不过气,略有些痛苦的蹙起了眉头。 他不愿见她,她亲手做的吃食甚至只能叫宫侍转送,转眼,那何二却是进了紫宸殿,还在里头待了那么久。 无论是何原因,她身为皇后的威严,被扫了满地。 云竹急忙揽着她纤弱的肩,替她抚了抚背,柔声道:“娘娘,时辰不早了,且先睡下吧。其余的事,等明早起来再说。” 仲春的夜间尚有微凉之意,身上盖了层薄薄的衾被,侧身躺在榻上时,却怎么也睡不着。 赵懿懿倏尔睁了眼,寝殿中微弱的烛火透过鲛纱帐幔,映出片昏黄的光。 于这幽深的夜间,她终于想了个明白,他那日为何会给她送那些首饰。满满一大匣子,具是珍品。 是觉得委屈了她,想要补偿吗? 原来他也知道……她是会因此事委屈的。 纵如此,他还是没有半分犹豫的做出了抉择。 越想,心里头越是梗得难受,一丝酸涩悄然爬上鼻尖与眼尾,泪意瑟瑟然涌了上来,不过几息的工夫,便已在眼中蓄积成一片汪洋。 直至眼眸终于裹不住泪水时,便顺着眼角流下,沾湿了那云霞纹的软枕。 晚膳没用多少东西,赵懿懿哭着哭着没了力道,头脑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哭了多久,竟是昏沉着睡了过去。 四周忽然暗得出奇,眼前一片雾气迷蒙,恍惚间,她竟隐约忆起了从前。 “太子已到纳妃的年纪,前段时日,我曾向陛下举荐你为太子妃。今日,陛下已给了我答复。”池面拂来的徐徐微风中,大长公主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再过几日,恐怕便有旨意降下。” 这是赵懿懿头一回知晓,她竟然,要做太子妃了。 她明面上只道了声“多谢舅母替懿懿打算”,心里头却是掩藏不住的,带了些隐秘的欢喜。 从此,她便要和这个人绑在一块儿,荣辱与共,生死相依。 舅母见她呆愣住,还以为她是不情愿:“太子妃身份尊贵,是这天底下女子都艳羡的婚事,你自个考量考量。”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22节 彼时她年岁小性子倔,正是和徐氏矛盾最深之时,面上未显露分毫,仅是应了一声好,心里头恨不能立刻逃离侯府。 成婚以后,赵懿懿逐渐知晓舅母之所以举荐她,并非是因着疼爱,而是为了同皇后作对,以及舅舅家的表妹年岁太小,再往旁支去寻,还不如她这个嫡亲的外甥女。 即便如此,她还是甘愿的。 还记得俩人刚成婚那会儿,无论再晚、无论什么事,她都会等他一道用晚膳——祖父母健在时,就是这样的。她以为天下的夫妻,都合该如此。 直至夫君有一日用完膳,告诉她可不必等:“孤每日忙完政务时辰不定,太子妃可不必等孤,先自行用膳吧。” 起初她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仍是按部就班的着人准备膳食、照旧等着他来用晚膳。又过了几日,太子直接没来她的丽正殿,只是传话说自个已用了晚膳,叫她不必等。 赵懿懿以为只是一日如此,谁知后来,竟是日日这般。她以为是太子体谅他,便不再等他,从此各用各的。 原来啊,他不是体谅她,而是早就不想同她一道用饭了。 赵懿懿迷迷糊糊地想着,他先前如此,其实只是因为修养,选择给妻子几分薄面。她竟傻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明白。 ----- 第二日,赵懿懿难得睡到了辰正才起身。 自做皇后以来,每日宫务繁多,偶尔还须得服侍顾祯早朝,算下来,她很久没这么晚起过了。 “今儿厨房做了松黄饼,娘娘可要多吃几块。”替她梳妆时,蔓草小声说了几句,“娘娘昨晚都没吃几口,今天得补回来才行。” 赵懿懿抿着唇瓣笑了两声,随着这浅淡的笑意,唇角梨涡若隐若现。 她叫人将偏殿户牖大开,一抬眼朝外望去,便是满树堆雪重重。正当赵懿懿垂首独自用着朝食,却有一人逆着光,从殿外缓缓步入。 “皇后是在用朝食?” 那人显然是刚下了早朝,还未换下那一身挺括衣袍,更显得他身量颀长峻挺。清隽面容隐在阴影内,或明或暗的光,无损他半分俊美。 夫君怎么来了?他不是不欲见她么? 赵懿懿先是呆愣了片刻,随后放下食箸,起身应是。 立在那儿时,却是有些手足无措。 顾祯抬了抬手,淡声道:“正巧,朕也还未用朝食。” 皇帝这意思,便是要在椒房殿用朝食了。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众宫人亦是凝滞了瞬,才又转身下去,准备另备一份吃食。 除却方才那一番对话,俩人相对无言,各自用着各自的朝食。赵懿懿用饭的速度,较之先前慢了许多。 顾祯抬目,扫了眼她握着调羹、微微颤抖的手,又见她紧闭着唇缄口不言,眉眼忽而沉了沉。 “听闻皇后,昨日曾来找过朕?”顾祯拧眉问她。 赵懿懿纤长的眼睫轻颤几下,应道:“是,妾身做了些吃食想给陛下送去,只是彼时陛下已经歇下,妾身不敢叨扰,便先回来了。” 顾祯浓黑的剑眉微拧,刀凿斧刻的五官似是柔了三分:“朕昨日去了北郊左武卫大营,今晨方才回宫,宫人恐是不敢透露朕行踪,才如是说。” 他淡然且随意的一句话,却叫她眼中再次升起些许希冀。 原来,不是他不愿见她,是他不在宫中。 心脏怦怦跳着,仿佛滋生出了几片新芽。因此,在听着他问询昨日为何寻他时,赵懿懿怀揣着忐忑心绪扬起脸:“陛下,妾身听闻父亲因屡次冒犯,在前些日子被罢了官……” 舅母与表兄的事她不清楚,不敢妄言,可阿兄,实在是被赵维民给牵连了。 男人眼下有着淡淡青色,沉黑的眼眸凝着她看了许久。 今早回宫,听闻她昨日傍晚来过,却吃了闭门羹。怕她多想,回头又要闹起小性子,将将下了早朝,连朝食都未用便来了椒房殿。 他以为她知晓后,是会问他一二的。 却只听到,她关心那赵维民的事。 皇后如今,果然是和从前不一样了,亦是如他先前所言,越来越不将他放在眼中。 他的神色倏尔冷了下来:“皇后昨晚去寻朕,只是为了说这个?” 赵懿懿倾身过去,伸手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顾祯微微侧首,目光落在织了云托日月的衣袖间,一只白皙如玉的纤手,正小心翼翼将他拽着。 “陛下!”赵懿懿突然攥紧了手,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妾身知道父亲的过错难以宽恕,只是兄长并未掺和父亲的事,还望陛下,不要因父亲而迁怒兄长……” 顾祯唇角勾了抹冷笑,早就该知道她会说这些的,不是么? 本来不想告诉她,就是猜到她会为了此事闹上一回,而他近来政务繁忙,实在没闲心哄她。 今日能抽出些空闲,过来瞧她片刻,已是极限。 “这不是你该管的,你做好皇后的本分与分内事就行了。”为了不叫皇后继续闹下去,顾祯将她的手拂开,径直起了身。 帝王骤然动怒,满室宫人皆垂下了头,身子战战兢兢,不敢在此时碰触皇帝的怒火。 他冷冷瞥了眼赵懿懿,淡声道,“若是为了这种事,皇后往后,不用再来紫宸殿找朕。” 作者有话说: 顾祯:看!我为我自己,再添一把火! 宝贝们,明天开始入v啦,明天万字和红包掉落,啾啾大家! 带带另一个火葬场:《容娇(重生)》 文案:一、季容新得了个小奴隶。 奴隶阿衡长得漂亮、干活利索、识文断字,样样都好。 季容很满意。 后来奴隶舍身救了她一命, 季容大为感动,遂将他调到了院外伺候。 阿衡伺候她很尽心,下雨撑伞、天凉加衣, 哪怕自个月钱少得可怜,也要攒给她买生辰礼。 就在季容思忖要不要给小奴隶脱了奴籍,送他去科考时,忽的忆起了前世。 她终于记起来,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小奴隶,而是流落民间的三皇子谢衡疏。 前世的谢衡疏也做了她的小奴隶, 可是前世的谢衡疏没有这么温柔,前世的谢衡疏没有舍身救她。 但她对他很好,有什么东西都紧着他,还让他去科考, 殿试时,谢衡疏皇子身份真相大白。 而她是奴役皇子的坏女人,受人唾弃。 二、谢衡疏深恨曾给她做过奴隶。 于是他厌她、憎她、囚她,对她强取豪夺, 后来他却又爱她、怜她、离不得她。 虽纳闷谢衡疏怎跟从前不一样了,季容也还是打算让他滚。 他赶紧回去做他的三皇子,她则继续做她的大小姐。 然而来接三皇子的人都到了门口,谢衡疏却不肯走, 还扯着她的衣角红了眼圈:“容容,别赶我走,让我做你的奴。” 第25章 闹别扭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 晖光穿过梨树再照入殿中,在郎君那张清隽面庞上落下花枝阴影。 他侧身站着,一双威冷的凤目微垂,冷冷地睇向她。 赵懿懿仍是呆坐在原地, 怔怔地仰头看过去, 无法相信方才那些叫她肝肠欲断的话, 是从那张薄唇中吐出的。 方才,夫君说自个昨日不在宫中,他心中钝痛才平复了些许, 亦是重新燃起了无尽希望。 可他怎能……怎能才刚刚给了她希望,又亲手将这些希望给掐灭?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 他怎么可以,一点儿脸面也没给她留呢。 霎时间,惊惧、心酸、羞窘、害怕, 种种痛楚情绪交织在一块, 叫她的心头似被细密银针扎过。 赵懿懿眼眶红了一圈,眼泪簌簌往下落, 一滴一滴砸在衣襟上,很快洇湿了一大片。 顾祯看得有些不舒服,微微别开了脸。他分不出什么心思安抚她,为叫她能乖觉些,再次沉了声音道:“皇后,此事与你无关,你将宫中庶务打点好即可。” 顿了顿,他又提点道:“皇后如今该上心的, 是下月的亲蚕礼才是。” 赵懿懿没应声, 两手只是用力攥着自个衣角, 将那灰缬罗缠枝莲纹褙子揪成一团,留下道道折痕。 眼泪也未曾停歇,自一双杏眸中汩汩往下淌。 顾祯看得有些不耐,声音便愈发的沉:“前朝还有事,朕不便久留,皇后接着用朝食罢。” 语罢,他拂袖离去,只留下了一句叫她自个想清楚再说。 赵懿懿未曾起身相送,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阔步出了椒房殿。 他一走,赵懿懿连坐也坐不住,身子一软,差点儿栽倒下去。指尖同心尖一道颤着,她向后轻靠着凭几屈膝,两臂抱着膝盖,将脑袋埋了下去。 被自己的心上人兼丈夫这样对待,当着椒房殿一众宫人的面,如那日何太妃二人所言,半分情面也没给她留。 她羞得面色涨红,不敢抬起头,生怕触及旁人的目光。 自那日长安初见,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突然间要承受他的无尽嫌恶,说不难受,那自然是假的。 云竹隐约猜出些什么,急忙挥手示意众人都退下去,倒了盏热茶放在案几上,柔声道:“娘娘,方才吃了那么多松黄饼,喝两口热茶润润喉可好?” 赵懿懿仍旧不肯接话,偏殿中唯余她低低的啜泣声,这样可怜的声音,落入人耳中,难免叫人觉着心疼。 她有些绝望地想,原来他是真的不喜欢她,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这般的苦。 阿娘说喜欢一个人,大抵是会高兴的,可她现在一点儿也不高兴。 生平头一次,她开始怀疑阿娘说的话。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才颤微微地仰起了脸,张皇而忐忑的瞥向四周。却没有预料中的,瞧见满室宫人怜惜和同情的神情。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23节 偏殿只余她同云竹二人,还有蔓草在门口守着。 赵懿懿接过茶水饮了几口,云竹忙又倒了盏过去,轻声道:“这些朝食都冷了,奴婢再去吩咐庖厨,重新做一份吧。” 一顿朝食尚未用毕,便因俩人的争执而被迫中止,赵懿懿掀起眼皮看了看,唇瓣嗫嚅几下:“不必了,我有些累了,不想用了。” 她道:“昨晚没怎么睡好,我有些困,想再去睡会儿。” 赵懿懿回寝殿躺下了,却正逢宫务送来椒房殿的时辰,云竹领着人将宫务都搬去了书房,犹豫再三,没将她喊起来。 “先让娘娘歇会吧,这些宫务,等晚些时候再处理也行,总归还是娘娘的身子骨要紧。”云竹轻叹一声。 “娘娘今日太可怜了。”一个小宫娥愤愤嘀咕,“娘娘这么好,怎么可以这样对娘娘啊。” “就是,娘娘只是求情两句罢了……” 云竹本来走在前头,忽而转过身,将说话几个一人敲了一下,板着脸说:“陛下和娘娘,岂是你们能妄议的?” 小宫女们被她骂得低下了头,缩得跟鹌鹑似的,半点也不敢动弹。 将几人骂了一通,云竹才说:“今儿的活都没干完,你们还有闲心在这儿说话,还不快去?” 得了她这句话,小宫娥们如蒙大赦,纷纷闭紧了嘴,四散逃开。 云竹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悄步回寝殿,于博山炉中染了些檀香。 赵懿懿侧身躺在榻上,盯着盯着帐幔上的樱草纹出神,寝殿窗牖未曾关好,方才几人隔得又近,那些话一字不落的传入了耳中。 连宫侍们也知道了么? 那恐怕,不出一日,整座紫微宫都会知晓吧。 所有人都会知晓,皇帝不喜欢她这个皇后,还有她这个皇后,今日究竟丢了怎样的脸。 日后,所有人见着她,都会以或同情、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看她。 听着那些同情与不平的话,她微蹙了下眉头,半分被人打抱不平的喜悦也无,心头升起惶恐之意,身子下意识瑟瑟发颤,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兄长是男子,从前在书院很少回家,亦是从未关心过后宅的事。弟弟妹妹,全要靠她一人护着。她曾也被人宠得骄纵任性,却为了生存,为了能在父亲的漠视与徐氏的逼迫中好好活着,她学会了温驯,学会了低头,学会了看人眼色,学会了乖巧懂事。 可她的夫君,好像不喜欢这些,也不喜欢这样的她。 只要一回想起他薄唇中吐出的冰冷话语,只要一回想起他冷峙的神情,心中便回荡起了无尽的恐惧和迷茫。 喜欢他这么苦,那还要喜欢他吗? 赵懿懿在心里问自己。 睡梦中,她回想起了多年前长安的春日,在长安的赵氏祖宅中,她抱着一张琴,独自坐在池边青石板上,垂首弹奏。 忽而有一道清越的声音将她唤住,问:“你是这府中的人么?那你可知晓,赵中丞的书房在何处?” 突然听着外男的声音,她仓皇失措的回首望去,却见得池边梨树下立着一行人,为首的少年郎君着一身绯色曳撒,身前螭纹盘桓至肩臂,膝襕亦是同样的螭龙纹。 少年面容俊美无俦,见她看过来,一时扯唇笑了笑,又问了一遍:“你可是这府中之人?我等是来寻赵中丞的,却不知他在何处。” 原来是来寻祖父的。 赵懿懿按捺下心中莫名的悸动,起身同这一行人见过礼,温声道:“今日休沐,祖父出城访友去了。书房在外院西北角,只是祖父不在府中,恐怕要等快日落才回来。” 少年朝她道过谢,夸赞道:“姑娘这琴弹得可真好。”说罢,便朝她所指引的方向去了。 可赵懿懿却还停留在原处,凝着他的背影久久出神。 她也不知那少年最终见着祖父没有,等第二日她试探着问询,祖父却对她说,叫她莫要打听这些事,多听、多看、少问。 赵懿懿向来是个听话的孩子,闻言不敢再问,往后的大半年间,虽偶尔回想起满树梨花下少年的笑,却再未曾提起过。 直至年底祖父带她赶赴洛阳,冬至宴上,等她再次见到那少年时,才知晓,原来他竟是太子殿下,是这大楚的储君。 她尝试着望过去,却见少年眼中满是陌生。 原来,他已经忘记她了呀,那日的匆匆一面,竟只有她自个还记着。 赵懿懿低下头,失落的想着。 圣上命一众孩童投壶,她虽不通射艺,却在投壶这一游戏上造诣颇高,很轻易的在贵女中拨得头筹。 一回首发现,他亦如是。 即便在这满座贵胄之中,俩人的仪态相貌,仍是当中最出众的。 众人撺掇圣上,叫俩人分个胜负出来,于殿中设置一壶,叫俩人轮流投掷。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或许是好容易有了个能与他比肩的机会,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赵懿懿在这一场比试上使尽全力。 俩人比试过一刻多钟的工夫,壶都投满了一整个,太子才以微弱的优势险胜了她。 虽输了,赵懿懿还是很高兴的。 不但圣上嘉奖了她,那个在她梦境中萦绕了大半年的少年,亦是回过了头,同她道:“姑娘投壶技艺甚佳。” 那声音和煦如季春的风,温柔中带着几分暖意。 赵懿懿便抿了唇笑:“多谢殿下夸赞。” 她没有自谦,而是坦然受了他这一句夸赞,于是她瞧见,太子殿下的神色显而易见的愣了愣。见此情形,她一时间又有些懊恼,刚才、刚才不该这么说的。太子殿下恐怕从未见过,像她这样不知道谦逊的女郎吧? 赵懿懿沮丧地低着个头,太子却没再理会她,径直回了席位。 那便是她同顾祯的第二回 相见了。 经那年冬至宴后,她便将那个人牢牢记挂住,目光时常追寻着他的身影,企图与他有着些许的交集。 她想阿娘了,也想祖父祖母了。 可是他们都不在了,能给她依靠的人都不在了。想到这儿,心口像是被一只大掌死死攥住,再用力揉搓过。 太痛、太痛了。 痛到她连呼吸都骤停了一瞬。 初初成为太子妃时,她以为她的夫君会是她的依靠。 可他似乎,并不愿意。 一点儿也不愿意。 ----- 连日来,淮安侯府都是一片愁云惨淡的景象,府中静的出奇,似乎连雀儿也不敢在此鸣叫。 距陛下旨意下来之时,已过去了好几日。这几日以来,淮安侯赵维民是夜夜睡不着觉,便是偶然睡着了,也会从睡梦中惊醒。 用晚膳时,众人齐聚在望月轩中,一言不发地用着膳食。 瞧着他眼下的青黑之色,徐氏将下人熬好的龙眼茶端给他:“侯爷,这茶对眼睛好,此事急不得,你可别为此伤了身子。” 说着,她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涩声道:“您要是有个什么好歹,那妾身同孩子们,还有谁来护着?” 早知这样,她该早些给连枝把婚事定下才对。连枝婚事本就不大好找,现在侯爷都被免职了,哪还有什么高门会要她。 赵端端抬目看她一眼,又垂下头用面前菘菜。 侯府这几日开支骤缩,饭菜简单了许多,她便捡着自己喜欢的一两样用。 赵维民目光微微发沉,不断往口中灌着那龙眼茶,轻叹道:“陛下这回,恐怕是动了真怒了。” 陛下似是憋了许久,这回一口气发作出来,致使一系列人被免职查办。哪怕他是陛下的岳丈,都没获取半点有待。 甚至于,他这个岳丈的免官旨意,还是那批诏书中的头一封。 连阿原也随同他一道,从秘书郎的位置上被罢免。 或许在陛下那儿,这也是他这个岳丈独有的待遇了。 “侯爷,事已至此,不若去求求皇后娘娘,叫她在陛下跟前求个情呢?”徐氏一双手轻覆在他肩上,柔声道,“娘娘虽因妾身的缘故与侯爷有些误会,可亲父女哪有隔夜仇,再怎么说侯爷也是娘娘之父,娘娘总不会拒绝的。” 赵辰微微皱眉,道:“夫人,阿姐在宫中亦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再叫她为父亲、兄长求情,恐怕只会招惹陛下更大的怒意。” 赵维民冷哼一声:“她当然不会拒绝。”正当徐氏面露喜色时,他又道,“她拒绝与否有何区别?陛下又不会听她的。成亲这么久都没笼络住陛下,你当这回陛下罢免我,难道还会给她面子?” 陛下会如此待他,说到底,便是压根没将他那长女放在心上过。 思及此,徐氏也有些着恼,暗道她是白长了那样一张脸,却只是柔柔道:“侯爷,既然娘娘这儿也行不通,这……该如何是好呢?” “等着吧。”赵维民闭了闭眼,略有些疲惫地拍了拍徐氏的手,“你也辛劳了几日,先用膳再说。” 徐氏不由有些失望,他做尚书左丞时都相看不了几个好人家,现在被免官了,空有一个侯爷架子,去哪儿给连枝相看呢? 饭毕,左连枝拿出许多香囊分给众人,说是她亲手缝的:“我的绣艺不大好,还望诸位不要见笑。这几日父亲心绪不稳,我便在里头塞了些干花,可有宁神静气之用。” 当着赵维民同徐氏的面,赵端端皮笑肉不笑地接了,赵原客气道:“多谢左姑娘。” 出了望月轩,行至一僻静无人处,赵端端拍了下赵辰的脑袋:“你今日那番话,只会叫父亲不喜,往后莫要说了。” “可她想要牵连大姐姐。”赵辰紧皱着眉,鼓着脸看她。 这一两年间,赵辰个子窜得快,眨眼已比赵端端高了大半个头,她不得不仰脸看着这个弟弟:“管她说什么,她一介臣妇罢了,哪能牵连到阿姐。” 赵辰垂首应了:“二姐姐,那我以后不说了。” 俩人沿着廊桥,望向波光粼粼池面,赵端端想起刚才徐氏同父亲说,赵舜年今日又被夫子夸了,遂扯着他的耳朵说:“你今日听着她说的话没?马上就要去国子学,你给我再用功些。我告诉你,我也不求你是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但你要是敢比赵舜年差,我把你头都给拧下来!” 赵辰略有些犹疑道:“二姐姐,父亲和大哥都……我还能进国子学吗?还有大姐姐,她会不会因此受委屈啊?” “你管这么多呢?”赵端端又拍了他一下,哼道,“阿姐肯定会想法子的,你只管准备着,就算不能去,你也该要更用功读书,这样以后才能给阿姐撑腰。” ----- 风吹松柏,枝叶抖动着的声音如同落雨,松针飘飘洒洒掉了一地。 吴茂回紫宸殿时,正巧碰着在殿门口当差的吴南,看他拿着个扫帚一瘸一拐地扫地,便冷哼道:“哟,已经能起来干活了,板子可舒服?” 吴南向来都是打别人板子,哪有被打的时候,闻言苦着脸说:“阿爹,这三十板子在身上,儿子哪能不疼呢?” “疼你还敢放人进来?”吴茂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冷着脸说,“陛下都出了宫,你还敢放人进紫宸殿,真是活腻坏了你。” 吴南道:“阿爹,那位是太后娘娘派来的,我哪儿敢拒绝。”他想着那何姑娘在边上等会,等没人理她、她彻底死了心的时候,自然就能走了。 吴茂冷冷睇过去,“太后娘娘派的人你不敢拒绝,皇后娘娘亲来你就敢了?旁的时候也就算了,偏生皇后娘娘前脚刚走,你就敢放人进来。你该庆幸陛下没把你打死,也没把你从紫宸殿赶出去。” 被赶出紫宸殿的宫人,那便是被陛下厌弃之人,到哪儿都是被人肆意欺负的对象,下场只会一个赛一个的惨。 想到这儿,吴南背上涌出丝丝冷汗,叠声认错。 内殿装饰简单,金猊炉中燃着沉榆香,顾祯正在边上批阅公文,吴茂悄步入内行礼:“陛下万福。” 顾祯握着朱笔的手微顿,淡声问:“可送给皇后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24节 “已经送了。”吴茂略有些忐忑地答。 顾祯不由挑了挑眉,凤目中染了三分愉悦:“皇后如何说?” 那日不欢而散后,他本是想等皇后自个想清楚,跟他认了错再说的。可他仔细思量后,觉得自己说的话是稍重了些。辗转思索许久,他便只是晾了赵懿懿几日后,便着人挑了不少首饰给她送去。 女子都喜爱钗环之物,想来她见了,也能明白他安抚的心思。 吴茂这下子更是忐忑,连声音都带了颤意:“娘娘……娘娘没出来,说是身子不大舒服,只派了蔓草姑娘接。” “身子不大舒服?”顾祯眉心微拧,道,“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可传召过太医了?” 吴茂犹豫了一瞬,试探道:“陛下,奴婢以为,娘娘恐不是真病了,只是前几日伤了心,还在同陛下闹别扭呢。” 顾祯却不信,皇后对他的情思,他向来是一清二楚的,便哼道:“你懂什么,简直是一派胡言!” 皇后向来温柔体贴,只是偶尔有些小性子罢了,都这么几日了,便是再大的气性,那也该消了。 或许,是不喜欢他送去的这些东西? 吴茂只是提了个猜测,被陛下驳斥后,也有些怀疑自个,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紫宸殿下午集了不少重臣,为了商议河内一案。 前段时日,河内终于落了第一场春雨,兼之朝廷赈灾银两终于正常发放下去,河内终于恢复了往日秩序。 就在众臣以为,事情到这儿,已算圆满解决时,皇帝一道旨意下去,几乎将河内官场上下撸了个遍,全都押解回京以待审讯。 凝着下首众臣,顾祯只道了一个字:“查。” 此案,是他树立威信的大好时机,若是轻巧揭过去了,恐怕日后没人会把他的诏书当回事。 经了前些日子一干人被免职查办之事,众臣此时都带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一个不慎触怒君王,闻言心中一凛,齐齐应了是。 事情一件件的分派下去,众臣未敢置喙一词,纷纷领命而去。 顾祯只留了几人议事。 待众人将要走时,顾祯忽而开口唤住了几个近臣,斟酌着问:“你们可知,女子喜欢什么东西?” 问完他便有些后悔,心中暗想他一定是昏了头了,竟然拿这些话去问人。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姜嘉言轻声道:“陛下可是要送皇后娘娘?臣听闻,女子都是喜欢脂粉、钗环的。依臣之见,陛下不若送……” 燕王也附和道:“明臣说的不错,皇兄可着将作监和尚功局打些首饰,皇嫂定然喜欢。” 脂粉、钗环,竟还是这些东西,顾祯听着面色有些难看。 “若是这些,朕还需要问你们?”顾祯说罢,突然间想到些什么,遂摆了摆手,道:“算了,朕倒是忘了你们两个尚未成亲,自然不懂这些。” 倘若不喜欢钗环,那她还能喜欢什么? 作者有话说: 姜嘉言燕王:啊对对对,你最懂了! 终于码完啦!!!这是1更+2更!本章有红包掉落,等白天还有一更,啾啾宝贝们!!! 第26章 她不想干了 顾祯一双手收攥成拳, 又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倘若不喜欢钗环首饰,那她喜欢什么? 正值傍晚时分,略带了些昏黄的光洒在案前奏章上, 片片墨色上犹如洒了层金粉, 于尚未燃起灯烛的殿中, 隐隐发着光。 被皇帝挤兑了一通,俩人脸色都不大好看,若非早已不是从前一道玩耍读书时, 牢记着上首之人的身份与他们君臣有别,早就已经发作了。 燕王轻扯了下唇角, 随即别过头不肯再说话,横竖皇兄也是在阖目,没注意他这边。 姜嘉言弯了弯身子, 再次拱手献言道:“臣等, 确实尚未成亲,也不大懂女子的心思。”他略顿了顿, 瞥了眼顾祯的面色后,又接着说,“臣窃以为,此事陛下可直接问询皇后娘娘,消息会来得更准确些。” 燕王再次附和:“臣弟觉着明臣说得很有道理,猜测终归只是猜测,哪怕同是女子,肯定也会有所不同。皇嫂喜欢什么, 皇兄还是直接问好些。” 姜嘉言只是一句负气的话, 顾祯沉浸在思绪中, 一时竟没听出来,反倒还真的思索了片刻。 这番话,倒确实有几分可行性。 抬头看了眼天色,已然到了夕阳西下之时,而今日的公务尚且有许多未处置完。那就等明日吧,等明日了,他亲自去问问,她究竟想要些什么。 若是要求不算过分,那他就允了她。 总归,她还是自己的妻子,还是这大楚的皇后。 思及此,他又侧首睨了眼燕王,淡声道:“父皇崩逝前还关心过你的婚事,如今你年岁也不小了,可有想过何时成婚?” 不料自个突然被点出来,燕王忙道:“皇兄,我一个人逍遥自在惯了,哪儿愿意府里多个人。此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吧。” 顾祯也没真要逼他,只是身为兄长,兼之这会儿又看他不顺眼,想要说他几句罢了。闻言便只是狠瞪过几下,淡声道:“母后前些日子说临川想去西郊骑马,让朕找个人带她去。既然不想成亲,横竖你近来闲着,那你就带她去一趟吧。” 燕王面色骤变,突然被扔了一个烫手山芋,他苦着脸道:“皇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性子,哪儿带得好她啊。” 临川被太后宠得骄纵异常,从小他们就嫌她麻烦,不愿意带着她玩,这会儿摊了这件差事在手上,他霎时被吓得想说明日就成亲。 “你怕什么?”顾祯翻阅奏章的长指停顿片刻,语声淡淡地出着主意,“母后只说叫个人陪她,你将她带出去往西郊一丢,等她自个骑累了,还能折腾你不成?此事,能叫母后满意就行了。” 燕王细想过后深以为是,若是如此,不但自个能休沐一日,还不用应付临川,完全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他喜道:“那臣弟明日就带着临川去西郊!” 待几人走后,顾祯面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只是这眼前的奏章,却是怎么也看不进去,站起身在窗前踱步了几圈,他招手唤来了吴茂。 如血残阳缓缓落下,夕晖由此开始寸寸褪去,直至最后一抹余韵消散殆尽,殿内开始点上一盏盏烛火。 青铜连枝灯上烛光跳动,随风而摇曳。 顾祯的视线在烛火上停顿许久,又渐而别过了头。 “陛下?”立在边上许久,吴茂忍不住出生问询那将他唤过来,却又一言不发的皇帝。 顾祯面色不是太好看,他也不知自个究竟踱步了多久,待一轮弯月遥遥挂在半空,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时,他终是定住了步子。 伸手摘了枝窗外杏花,沉声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罢了,朕今晚就过去吧,省得她又喜欢东想西想的。” 吴茂心下一惊,一时间竟摸不清,陛下如今对皇后娘娘,到底是怎样的态度。 若说是上了心,可陛下对赵家的手段、那日对皇后娘娘的训斥,都是实实在在的。若说是完全不上心,那些偶然的关切却也不是假的。 吴茂不禁感慨,果真是君心莫测,随后恭声道:“奴婢这就去备辇舆。” ----- 夜色深深,赵懿懿正在书房中同小宫娥对弈。 棋盘上黑白棋子势均力敌,正是杀得难舍难分之时。 “娘娘又被我吃了二子啦。”小宫娥将棋子拾捡走,笑嘻嘻地说。 “嗯。”赵懿懿淡淡应了声,捏着白子思虑许久,却有些拿不准该落下的位置,想着想着,她倏尔烦躁起来。 她突然想起,自个从前并不擅弈,是当年在闺中时,听闻太子棋艺高超,轻而易举地击败了大楚一众国手。 自此,她才开始苦练棋艺,钻研了许许多多的琴谱。 原来是专为他而学的东西,都差点给忘记了。 再看一眼棋盘时,赵懿懿突然兴致全无,将手中白子投回棋篓中,淡淡道:“我有些累了,等明日再下吧,今日算你赢。” 小宫娥领了几个钱,欢欢喜喜的下去了,云竹捧着个锦盒,小心翼翼站到了她边上,低唤:“娘娘。” 赵懿懿收拨棋子的手微顿,回头问:“怎么了?” 望了眼四周,云竹低声道:“娘娘,陛下送来的这些个首饰,娘娘可要瞧上一眼?” 锦盒以檀木所制,通身以金漆绘着凤鸟纹路,只消一眼便知其价值不菲。被云竹捧在手中时,更是瞧起来沉甸甸的,想来是装了不少东西。 盒身上的金漆有些刺目,渐渐灼伤了她的眼。 他从来就是这样,每回想要安抚她,就给她送些首饰过来。原来,他也知道她委屈么? 既如此,他那日为何还要以那样的态度对她,为何要说那些话呢…… 往日见了他送来的东西就欢喜,如今只余烦躁与心悸,倘若再多瞧上一眼,她只怕会失控。 赵懿懿眼睫微垂,轻别过脸道:“拿走吧,我不想看。” 纵早就知道她会如此答,云竹难免有些着急。陛下如今还愿意哄着,稍稍安抚一二,要是真就这么闹下去,吃亏的还是娘娘。 想到这儿,她将锦盒搁在一旁,在赵懿懿身侧矮杌坐下,轻叹道:“娘娘,里头东西奴婢打开瞧过,都是稀罕物。都已经过去些日子了,陛下肯送这么些珍品过来,便是存了求和的意思,在那头等着娘娘呢。” 赵懿懿低垂着头,往棋篓里一颗颗的装棋子,只做不知。 云竹却知她全都听着了,接着说:“陛下虽动了娘娘府上,还是保留了爵位,同样一批被发落的,却有人被抄了家。相比起来,娘娘府上的处置以不算严重,说不定就是因娘娘的缘故,陛下才网开了一面。” “不,你说反了。”赵懿懿动作忽而动作,难掩心中酸涩地说,“恐怕就因为是我娘家,才会遭此劫难。” 她那父亲,分明,是被他拿来敲山震虎了。 云竹霎时哑了声,好半晌才说:“奴婢知晓,娘娘是担忧阿辰郎君同二姑娘。既然陛下存了和好的意思,娘娘何不给他们求些恩典呢?” 赵懿懿没有说话。 要去求他吗? 若是再早些,她恐怕会如此,然经历过那日以后,她却只觉得害怕。 求他一遭,非但求不到任何的宽恕,反倒叫自个的尊严扫了一地。只要一想到那日,整个椒房殿的人都听到了他对她的训斥,她身子便难受得发颤。 云竹还是头一回知晓,往日性子温柔、端方柔婉的皇后娘娘,竟也有这么倔的时候。她以为娘娘那样在意陛下,会为了陛下事事妥协,却没想到,娘娘的气性这样大。 劝不动,她便也不再劝,正要收了锦盒服侍皇后歇下,外间突然嘈杂起来。 宫侍入内禀道:“娘娘,陛下过来了。” 云竹面上一喜,急急唤道:“娘娘,陛下过来了,果然,陛下这边是……” 赵懿懿径直起了身,云竹正是抿唇一笑,暗道娘娘心里果然还是有陛下的,却见得……皇后穿过几扇门扉,一路从内回了寝殿。 赵懿懿躺到榻上,掀了被子将自个盖住,闷声道:“就说我睡了。” 云竹大惊失色:“娘娘,这……” “你快去!”赵懿懿推了推她,急切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哽咽之意。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25节 她将身子藏在锦衾中,突然觉得委屈极了,俩人成亲二载有余,可她在他心里头,仍旧什么也不算。原来往日那些偶尔的温存体贴,全是假的。 祖父对她说过,凡人寿命不过短短数十年,该找些叫自己高兴的事做。若是一件事叫她不高兴了,大可放弃,以免浪费这短暂的光阴。 喜欢他这么苦,她一点儿也不高兴。 赵懿懿想着,那她不要喜欢他了。 情愫由丝织成茧历经许久,从今而后,她要将对他的喜欢,一点一点的抽离,一点一点的拆解。 是不是这样,她就会高兴了? 她就不会这么苦了? 殿中安静,没有人能回答她,能回答她问题的人早已不在了,便是连她唯二的慰藉,端端与阿辰,也不在身边。 等不喜欢他的时候,再面对他那些冷言冷语,她大抵,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你快去呀!”没听见云竹的动静,赵懿懿又急促地催了一声。 听出她声音里头的颤意,云竹不敢再耽搁,匆匆小跑了出去,给殿前的皇帝行礼:“陛下……陛下万福,娘娘这会儿,已经歇下了。” 听闻皇后已经睡下,顾祯神色微微诧异一瞬,随后勾起唇角笑了笑。 她如今,气性果然大得很,不过是那日被挡在紫宸殿外一回,都过去了这么些日子,仍是要报复回来的。 宫侍那回给的理由,是自个歇下了,她这一回,竟也是一模一样的托词。 “真睡了?”皇帝眉梢轻挑,淡笑道,“朕方才怎么瞧着,书房里头还亮着灯?” 云竹心尖一颤,正要回话时,却见皇帝已然阔步进了殿,她试图去拦,却被吴茂给扯住了。 “云司宝。”吴茂客气地唤着她的官名,悠悠道,“陛下政务繁忙,好不容易同娘娘有了点相处机会,司宝何故阻拦呢?” “可是……”想起娘娘方才的哭腔,云竹有些犹疑。 吴茂打断她:“这还有什么可是,你自个说说,陛下亲自过来瞧皇后娘娘,哪有把人拦在外头的理?” 云竹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抻着脖子望向寝殿方向,隐有些担忧。 顾祯阔步入内,果见得殿内一片昏暗,唯余侧面点了一枝灯烛。正疑心她是真睡下了时,却听着了几道细微的声音,帐内被衾亦是上下伏动着,俨然是还未睡着。 为了同他置气,竟是开始装睡,这样大脾气,是该好好磨一磨爪子了。 顾祯漫不经心地想着,缓缓拨开帐幔,又拨弄开她的被衾,这回却受了阻,颇使了些力气才移走被衾。 赵懿懿将脸埋在枕头里,不肯抬首看他,死死攥着仅剩的被角说:“陛下,妾身困了。” 她说得简短,然在这样幽静的寝殿内,一点轻微的声响都会被放大数倍。声音里夹杂的那丝不寻常,仍是被他给捕捉到了。 略带哽咽的声音入耳,心尖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顾祯轻蹙眉头,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 正对上一张泪痕点点的芙蓉面。 “哭什么?”顾祯沉声问她。 赵懿懿向后缩了缩,想要脱离他的禁锢,眼泪流得愈发的快。 如决堤的洪流。 手边没有帕子,顾祯拿衣袖替她随意擦了擦,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哭什么呢?” “妾身现在,连哭也不被允许了么?”赵懿懿边抽噎着边问他,仓皇语声中带了些许绝望。 有什么好问的? 难道她说出了原因,他会理会吗?既然不会,那为什么、为什么又总是要做出这样一副关心她的样子,给足了她希望。 “朕何曾这么说了?”顾祯沉下眉眼看她,眼中隐有阴戾之色浮现,到底强压了下去,“告诉朕,你在哭什么?” 赵懿懿别过头,抿着唇说:“妾身没哭。” 倒还嘴硬起来了。 枕头和被衾都被她给哭得洇湿了一片,腮上还带着泪,眼里亦有晶莹,竟说自个没哭。 顾祯被她给气笑了,忍不住掐着她的脸道:“半点也不让人省心。朕派人送来的首饰不肯接,朕亲自过来又推脱自己睡了,背地里却哭成这样。是诚心不想叫朕舒坦呢,嗯?” 赵懿懿微微偏过头,不欲看他。 他方才擦拭眼泪时,未曾控制好力道,那张芙蓉面又娇弱得很,被他就这么一擦,便泛了红。因她本来就哭得眼尾鼻尖通红一片,倒还不算明显。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个这般眼睫轻垂之时,却是愈发的诱人了。 “朕那日同你说的,你可自个想清楚了?”顾祯收回了手,淡淡问她。 赵懿懿道:“妾身想过了。” “嗯?” 男人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眉眼间难得晕染了三分笑意,似在等她认错。 赵懿懿掐了下指尖,使自个清醒了三分,往日瞧着满心漾着欢喜的那张脸,此刻只觉心头万般难受。 她不想再这样喜欢他了,也不想再这般的苦了,一点儿也不想了。 稍平复了泪意后,温声回道:“妾身沉思几日,发觉陛下说得很对。” 顾祯目露满意之色,替皇后将眼尾刚涌出的一滴泪拂去。 烛火明暗间,她继而道:“妾身无能,打点不好宫中庶务,也无法如陛下所愿,尽好皇后的本分、处理好分内事。” 作者有话说: 顾祯:她要跟我乖乖认错了~ 懿懿:呵呵,我不干了! 顾祯:发生了什么?@_@ 我宣布!这是第三更半!所以今天一共更了三更半,嘻嘻嘻~本章评论一样有小红包,啾啾!! 第27章 皇后呢 烛火透过红绡帐的孔隙, 照在赵懿懿那姣美无瑕的面庞上,愈发显出妩媚动人之色。 她柔软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干脆果决,纵然泪盈于睫、声音颤巍巍,神色却异常的坚定。 顾祯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 凝着她望了许久后, 方才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什么?” 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些话,会是从他的皇后口中吐出的。 待回过神后, 他的面色倏尔冷了下来,淡淡问:“皇后是还想同朕置气了?” 都过去了这么些时日, 他也主动送了东西示好,自个这个做帝王的都放下了架子,她竟是还不肯软和半分, 要同他继续斗气下去。 赵懿懿摇了摇头, 轻声说:“妾身没有想同陛下置气的意思。” 榻上没有放帕子,她便以指尖拭了拭两颊的泪, 双手轻攥紧了被衾一角,说这话时,声音却是逐渐平静了下来。 闻言,顾祯面色缓和了少许,指腹在她面上轻轻摩挲过,声音温润几分:“那皇后说说,刚才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常年习武,做太子时更是亲自前往漠北统帅大军, 于三年前、二人刚成婚的那场恶战上歼敌万余人。登极以后, 他亦未曾懈怠过半分, 因此那双常年开弓握剑的手,总是覆着一层薄茧。 指腹粗粝的触感传来,赵懿懿偏头避开了他的手,抿了抿唇瓣,轻声回道:“妾身确实没有做皇后的能力,胜任不了这份差事。” “皇后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顾祯将手放在她的脖颈间,触碰着那细腻若白瓷的肌肤。 但凡他使上些许力气,皇后这脆弱纤细的脖颈,很容易就会被折断吧?为什么总要生出这么多想法呢,乖乖的,不好吗。 顾祯忽而抽回手,了然般的笑了笑:“皇后既然不喜欢那些钗环,那可有什么想要的?”他轻轻俯下了身子,道,“乖些,告诉朕?” 温热的气流拂过耳畔,叫她耳尖子下意识泛了红,眼圈蓦地又红了一圈。 明明不喜欢她,明明那么烦她,为什么还要以这样温柔、这样蛊惑人的语气来同她说话呢? 赵懿懿咬了咬唇瓣,不答。 顾祯眼中蕴了些燥意,却是勉强耐下性子,又问了一遍。 他温润的声音,像是在诱导她,一步步地走入深渊。赵懿懿再次升起了些许希望,却是低声道:“妾身没有什么想要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想再求他一次的。 然就在她要开口说话的一刻,那日种种浮上心头,叫她心生畏惧,不敢再开口。 寝殿窗牖敞开了些许,方才他在殿外同宫侍说话时,那些声音便一字不落的传入了她耳中。倘若这会儿再次将他激怒,被他训斥,殿外的宫人也会听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耻辱与窘迫,她实在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于是她选择了缄口不言,好半晌方道:“妾身只愿陛下身体康泰,年年岁岁,平安无虞。” 这话却没能叫顾祯高兴,他眼中暗流涌动,轻抚过她鬓边发丝,面沉如水:“朕只问这一次,皇后想可得好了再说。” 她想要什么? 赵懿懿仰头想着,她想要阿辰端端平安顺遂,想要兄长官途坦荡,想要同夫婿相濡以沫,想要她的夫婿不置妃妾,此生唯她一人。 这些,都是她曾经幻想过的东西,亦是从前最大的心愿。可一夕之间希望破灭,她现在一样也求不到了,全都化为了梦中幻影。 她所求的东西他给不了,他愿意给的东西不是她要的,既然这样,何必再两相困扰。 不,或许还有一样,是她能求到的。 低着头思量许久以后,她跪坐在榻上,顶着顾祯阴沉骇人的目光与之对视,用尽了毕生的勇气说,“陛下放心,妾身以后一定安安分分待在椒房殿中,绝不会再去紫宸殿打扰陛下了。” 说罢,她颤巍巍地垂下眼睫,盯着被衾上的蜂逐梅纹路瞧。 顾祯勃然大怒,倏地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看向他的眼睛,冷声质问:“朕让你反省几日,你就反省出来这些个东西来?” 反省?她有何可反省? 下颌被他捏得生疼,赵懿懿眼圈一红,泪珠又开始在眼眶中蓄积。她身子轻颤了几下,涩声道:“妾身肺腑之言,句句出自真心。” 这是还在同他置气呢。 亏他刚才还以为,皇后这是乖觉了许多,性子也不像先前那般倔了,却没想到她竟是还在闹脾气,半点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你身为皇后,这是你该说的话吗?”顾祯从前,只嫌皇后性子柔弱、极易摧折,与他半分也不相匹。留她在身边,根本就是个累赘与负担。 可如今,他却又有些怀念,从前温驯乖觉的皇后。 赵懿懿眼眶愈发的红,原来他也知道,她是皇后么?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26节 那他可曾给过,她作为皇后的颜面? 赵懿懿轻轻抽噎几下,反问他:“那陛下觉着,妾身该要说些什么呢?” 她低头啜泣着,绵软的声音断断续续,几乎是语不成句。 做皇后时,她向来是端庄而温婉,语声不疾不徐,唇角永远挂着几分浅淡笑意。即便在史册之上,也堪称典范。 难得有这样伤心到肝肠寸断的时候。 顾祯心头倏地软了软,沉沉凝着她看了许久,终是缓和了语气说:“好了,别闹了。” 别闹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能轻而易举的,摧毁她努力浇筑起来的所有防线,转瞬间一溃千里。 闹吗? 他仍觉得她在闹吗? “都这么久了,还没消气呢?”顾祯放柔了声音问她。 赵懿懿眨了眨雾气迷蒙的眼,轻声说:“陛下是觉得,妾身在闹脾气吗?” 顾祯未曾说话,清冷无波的眸子凝着她瞧,明晃晃写着,他确实觉着她是在闹脾气,也觉得她闹了这么久了,是该要消停了。 赵懿懿忽而想起来,舅母曾对她说过,适当地闹些小脾气,会更博取夫君的怜惜。可若是闹过了,只会徒增厌烦。 他现在,便是觉得她已经闹过头了,快要失去耐心了吧。 心中蓦地一酸,眸底神色却愈发的坚定,她仰着头柔柔一笑,轻声道:“陛下,妾身没有在同陛下闹脾气,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妾身先前不懂事,确实给陛下添了许多麻烦。” 这样乖巧贴心的话,他合该是满意的,却又不知为什么,竟是没来由的心慌。 果不其然,稍顿了片刻后,她接着说:“妾身打点不好宫中庶务,也无法尽好皇后本分,日后定然长居椒房殿中,若非传召,绝不轻易打扰陛下、叫陛下烦忧。” 顾祯面色如常,凤目中却似有惊涛骇浪翻涌,淡声问:“这便是皇后给朕的答复?” 声音和煦如春风,细听来,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他沉黑的眼眸紧紧凝着她,赵懿懿心尖下意识一颤,却是不甘示弱的望了回去,抿了抿唇瓣:“是,这是妾身给陛下的答复。” “好,好,好!”顾祯连说了数个好字,俨然已是气到了极点,咬牙道,“好得很!” 在窗前纠结至深夜,他终是选择遵从内心,过来椒房殿看她。这是他生平头一次,主动找人求和。 他想着,只要她肯认一句错,认错也不用,只要她肯乖些,别再闹了,他便可以既往不咎。 然她却半点也不肯领情。 触及他陡然转阴的面容,赵懿懿很没出息的别开眼,两手紧紧攥着衣角,指骨因用力而泛着惨白之色。 顾祯望着她冷冷一笑,既然皇后不肯领情,那他也没必要再自讨没趣,在这儿逗留下去。 “皇后既然已经想明白,有了自个的决断,那朕也无话可说。”顾祯忽而从榻前起了身,冰冷如刀的视线扫过她的眉眼,一寸寸深深刮过,叫她身子往后缩了缩。 眼见他起身欲走,赵懿懿轻声说:“妾身恭送陛下。” 她自榻上起身,胡乱擦了擦眼泪,随手拿了件外衫披在身上,趿拉着蝠纹高头履跟了出去。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顾祯心头莫名的烦躁,步伐稍稍加快了些,冷着脸出了寝殿。 殿外宫人侍立在旁,低垂着头不敢看上一眼,方才隐约听着里头争执声时,众人的心便已提到了嗓子眼,乍然见陛下拂袖从殿中出来,更是被吓得战战兢兢,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些。 陛下亲自来椒房殿,又愤而拂袖离去,这已是第二回 了。 众宫侍有些不解,娘娘这么喜欢陛下,每回陛下来了她都能高兴好几日,又怎会将陛下给惹怒呢? 行至殿门前,顾祯突然回首望去,正正好触及皇后仓皇失措的一双眸子。 芙蓉面上满是泪痕斑点,一头柔顺无法披散着,单薄寝衣外只披了件褙子,脚上的鞋履也未曾穿好。 怎么瞧怎么狼狈。 见他看过来,更是无措地往后退了退,两手紧紧攥着衣角,无助地偏头咬了咬唇瓣。 她向来是仪容严整,明丽鲜妍的,何曾有过这样可怜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间,顾祯心头软了软,随即又强迫自己硬下心,冷声道:“皇后记着自个今日所说的话,先待在椒房殿里好好想想,等何时想明白了,再来告诉朕。” 殿中无数宫侍林立,虽深深埋着头,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站在这里。在他冰冷声音出口的那一刻,赵懿懿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虽下定了决心不要再喜欢他,可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放在心上那么久的人,又哪会那么轻易忘怀。她的心绪,还是会因他而牵动。 躲起来,就听不到这些话了。 也就不会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听着了,听着了他对她的冷声训斥,见着了她这个皇后颜面扫地的场景。 “妾身领命。”赵懿懿叉手于身前,缓缓弯下腰行礼,恭送他离去。 待顾祯一走,云竹立马迎上前来将她扶住,颤着声问:“娘娘,方才……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一转眼的工夫,陛下就……就……” 因着担忧惊惧,剩下的话竟是说不出来,只是满脸惊惶的望着赵懿懿。 最初的羞窘与难堪过后,赵懿懿的神色异常平静,只是轻扯了下唇角,淡声道:“嗯,许是我惹怒了陛下吧。”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叫整座椒房殿都掀起了滔天巨浪,宫侍们慌得腿脚一软,差点儿就这么跪在地上。 蔓草到底是从小跟着赵懿懿的,虽稍显呆笨了些,却一眼瞧出她这会儿神情有些恍惚,急忙将殿中宫侍都遣退了下去。 一轮皎洁明月照下来,殿前石阶铺了满地霜色,云竹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里,根本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陛下进去时,明明还是好端端的。 她有些自责没能拦住陛下,继而柔声劝慰道:“娘娘,没事的。陛下近来国事缠身,被搅得烦乱不堪。等过几日陛下心情好些了,娘娘再做些吃食,亲自给陛下送去紫宸殿,陛下保管比谁都高兴。” 赵懿懿蓦地后退了两步,摇头道:“不去了,不去了,我不去了。”她以手掩面,身子靠着门扉缓缓滑下去,哽咽道:“我再也不去了。” 随着身子往下滑的动作,她最终跌坐在地上,双手掩面泣涕呜咽,身子哭得微微颤抖,不住重复着自个“再也不去了”。 还去那儿做什么呢,去讨人嫌吗? 跟在皇后身边快三年,云竹从未见过皇后如此失态的模样,一时有些心酸,试图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往日的皇后啊,永远衣冠严整,温柔端丽,只消被她看上一眼便觉满心欢喜,倘若再被她夸上一句,更是叫人心脏怦怦直跳。 又何曾有过,这样不顾形象瑟缩成一团的时候。 “我不去了。”赵懿懿将自个缩了起来,埋首抱膝道:“我哪也不去了。” 往后她就在椒房殿里待着,不再凑到他跟前去讨嫌。 喜欢他这么苦、这么难受,她便要将对他的喜欢一点一点抽离,将这些年的情愫全部收回来。 这样,她就不会觉得难过了。 她就会高兴了。 应该……是这样吧…… 良久,赵懿懿仰头看了眼夜空中的星子,呢喃道:“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的。可是我现在不要喜欢你了,再也不要了。” 她像是在说给那人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更像是说给天地听。 只要有人听着了,就代表她已然说了出去。 ----- 万春殿种了许多桃、李、杏等树,春景较之旁的殿宇更明媚许多。 顾祯绕过一株庭前桃树,阔步入内时,却见得一个孩童在殿中跑来跑去,蒙着眼睛抓人玩。 孩童是七皇子,殿中宫人四下闪躲着,一面出声引他过去,一面又灵巧地避开。 顾祯静悄悄立在那冷眼看着,忽而想起了上回赏花宴上的事端,正当他要叫人阻止这场游戏时,七皇子忽而奔过来,伸手欲抓向皇帝。 被宫侍给牢牢挡住了。 七皇子大喊几声抓住了,揭开蒙眼布的下一瞬,却是彻彻底底僵在那儿,随后被自个宫侍扯着跪了下去:“皇兄万福。” 望着七皇子手中那条蒙眼布条,顾祯便想起了上回赏花宴上,因他突然蒙着眼闯出而引起的祸事。那日满座赴宴之人尽皆被他撞倒时,他便告诉何太妃自行处罚了,却不想今日,竟还敢玩。 可见根本没罚过。 他没理会跪在地上的七皇子同宫侍,径直入了内殿,在太后对面坐了下来。 “怎么了?”太后望着他那条绷得紧紧的唇角,淡声道,“方才外面出了什么事,闹成这样?” 顾祯问:“七郎怎么在母后院中?太妃呢?” 太后笑道:“你姨母这几日身子欠佳,临川又和七郎玩得好,就时常将他接过来玩会。” 顾祯对此隐有些不悦,到底没说什么,只是颔首道:“母后喜欢就行。” “说起来,七郎今年也有了八九岁。”太后轻声说,“哀家记着你这么大时,已开始随着你父皇处理朝政了。” 顾祯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遂放下茶盏问:“可是谁在母后跟前说过什么?” 太后摆了摆手:“没谁说什么,哀家不过是感慨两句罢了。” 顾祯的面色彻底淡了下来。 母后向来耳根子软,旁人说什么都容易轻信,只是以她的心思,恐怕是想不到这些东西的。 “皇子十岁封王,是太|祖定下的规矩,有法度可循。”顾祯隔着菱花窗往外看了眼,眸色略有些晦暗。 被儿子直接戳穿了心思,太后神色略有些尴尬,讷讷道:“说是这么说罢了,哪个还真这样,老四不也是七岁就封王了么。刚才伺候的宫侍都说,七郎的文章被师傅夸了,哀家可记得你小时候,师傅们就没夸过你几句。” 顾祯无声地扯了扯唇角,他自幼是太子,师傅们都是奉父皇的命拼命压他,生怕他骄傲自满,怎可能夸。 他饮了口茶水,淡声道:“阿祁是父皇册封的。” 浸淫宫中多年,饶是太后性子不甚机敏,也听出皇帝这是明晃晃地告诉她,他又不是七皇子的爹。 皇帝大权在握,举手投足间矜贵冷冽,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太后实则是有些怕这个儿子的,见他眉眼沉了下来,便讪讪笑了下,小声嘀咕了几句。 俩人说了几句话,正当顾祯起身欲走时,一个容颜清艳的少女从外走了进来。 瞧见来人后,顾祯动作微顿,道:“寻芳何时进宫了?” 何寻芳行了个礼,温声道:“回陛下话,臣女是昨日下午被姑母接来宫中的。” 她神色温和,语罢,便微垂着头一言不发。 顾祯回首望了太后一眼,神色略有些沉:“母后年岁大了,独自在宫中难免孤寂,思虑也重些。临川又贪玩,你留在这儿多陪母后说说话,以免她老人家多想。”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27节 何寻芳想说宫中还有何太妃陪着太后,在触及皇帝那双威冷的凤目时,神色突的一凛,慌乱垂首应:“臣女知晓。” “留什么留。”太后在后边幽幽道,“昨儿才来的,她爹今日就急吼吼的来接人了。” 何寻芳朝太后行了个礼,温声道:“父亲派来的人想必快到了,寻芳是来向姑母辞行的。”她一时间有些纠结,姑母待她是很好,但是阿爹似乎……不欲她在宫里待太久。 虽不知为什么,然她从小便是个听话的,便也乖乖收拾了东西打算回去。 太后摆了摆手,闷声道:“去吧去吧。” 顾祯同何寻芳一前一后出了正殿,七皇子这会儿正坐在花架下,由着宫人喂糕点。 “母后生性喜热闹,一旦无聊了,什么人都乐意搭理。”顾祯视线在那紫藤花架上扫了圈,声音莫名的冷,“你若无事,可多进宫走动。” 何寻芳犹豫片刻,颔首应了声是。 顾祯忽而问:“朕依稀记着你会弹琴?” “会一点。”何寻芳斟酌着回了句。 待何寻芳走后,顾祯又扫了眼七皇子,七皇子下意识一个瑟缩,连口里的糕点都忘了咽下去。 顾祯霎时有些嫌恶的皱了皱眉,就他这蠢样,做的文章被师傅夸了?这话也就母后会信。 他望了片刻才吩咐道:“把在母后那儿胡言乱语的东西拖下去。至于七郎,太妃舍不得罚,那朕就亲自罚了。” 吴茂心头一跳,先是招手示意身后紫宸殿宫侍,一拥而上将伺候七皇子的人拖了下去,七皇子被吓呆在那,转瞬却又被人按住身子抱到万春殿外,抬到了一张矮杌上。 皇帝已然走了,面对着趴在矮杌上的七皇子,吴茂却犯了难。 耳边是七皇子的威胁与咒骂,叫嚷着要告诉姨母和母妃,定要杀了他们这帮狗奴才。 吴茂是皇帝身边近侍,令又是皇帝亲下的,自然不怕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罚。思虑片刻,他按着先帝在时,对犯错皇子最常见的处罚施行。 十板子下来,七皇子已没有先前的活泼劲,耷拉着脑袋,连喊都喊不出来。 处置完七皇子,吴茂不再逗留,急匆匆地又回了紫宸殿伺候。 正值二月末,天气逐渐回暖,无数时令鲜花争相绽放。 吴茂在殿中铜雀炉内点上了沉榆香,待袅袅烟雾升腾袅绕之时,才叉手回道:“陛下,奴婢斗胆,令人打了七郎十板子,伺候七郎的宫人也都重罚了。” 此消息顾祯已然知晓,闻言顿了下动作,批阅奏章的动作微顿,冷笑点评:“还是轻了。” 吴茂硬着头皮回:“奴婢知罪。” 陛下未详细交代惩处,那位毕竟是先帝亲子,他便只能从轻处置。 从万春殿回来时,时间已近申正,余下的时间顾祯再未说话,只是一封接着一封的批着奏章。 这几日事情少,臣子奏对亦无甚要事,再加上他连续几番雷霆手段下来,众臣都不敢再说废话,奏章内容甚是简明扼要。 因此较之以往,他批阅速度要快了许多。 吴茂侍立在旁,只偶尔添些茶水,不敢在这时候打扰皇帝。 晚膳前,今日的奏章终于批阅完毕,顾祯搁笔道:“让明臣晚上过来一趟。” 晚膳一道道呈上来,食案上渐渐摆满了菜式,直至见着一道清蒸鲥鱼时,他蓦地想起了那日晚膳,皇后被鲥鱼鱼刺卡住的事。 自个冷了她这么些日子,也不知她想得如何了。 想来,也是该想明白了吧? 认个错了,他倒是能不管从前的事。 “这几日,皇后如何了?”凝着那道清蒸鲥鱼,顾祯没拿食箸,而是转过头状似无意的问了句。 这些日子以来,吴茂早就备着陛下会问,先是头皮略有些发麻,随后肃着面色回:“这些日子,皇后娘娘……娘娘一直待在椒房殿中,未曾去过别处。” 顾祯面容骤然紧绷,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眸色隐有些阴沉。 气性还挺大,他倒要看看,她是打算这样多久。 作者有话说: 顾祯:@_@让我看看,你还能坚持多久不理朕,哼! 懿懿:离远点。 顾祯:@_@皇后怎么了? 今日份的二合一来啦!后天上夹子,明天更新会很早,大家早点来看哦~本章掉落三十个小红包~啾啾宝贝们!!! 第28章 不想看见他了 挨了顿板子后, 七皇子疼得走不动路,被宫侍们半扶半抬回了拾翠殿。 面对皇子时,宫侍们虽刻意收敛了力道,然七皇子自幼被娇养大, 何曾受过这种苦。 从前倘若犯了错处, 何太妃最多打他手心几下了事, 像今日这样挨一顿板子,是想都没想过的。 因此,他这身伤势再加上那副憔悴的神态, 瞧起来便格外严重些。 眼见着儿子脸色苍白如纸、浑身瘫软无力,由宫侍们架着回来的模样, 何太妃立刻慌了神,一把将七皇子搂在怀里,颤着声问:“这是怎么了?” 七皇子不答话, 无力地瘫软在她怀里, 低低地唤了声“母妃”,随即将脑袋埋了下去。 他这副模样着实吓人, 何太妃揽着儿子直掉眼泪,急急地唤过几声:“我的儿……下午出去时还好好地,才这么一两个时辰,怎么就弄成了这样回来?” 急得抬头呵斥宫侍:“你们都是死人呐?都是怎么照看七郎的!这是哪个杀千刀的……” 话音未落,一个宫侍突然抖着身子回道:“太妃,是陛下下令,打了七郎十板子。” 何太妃咒骂的声音戛然而止,惊愕地仰起头, 下意识问:“什么?” 先前那宫人正要硬着头皮继续说话, 一个着绿袍的宦人忽而出列, 叉手禀道:“太妃,陛下有口谕。” 何太妃神色一怔,急忙直起身子改坐为跪,又扶着七皇子跪在旁边的苇席上,娥眉微颦:“不知陛下有何旨意传召?” 她刚才只顾着关心七皇子,没留意身边状况,这会儿定睛一瞧,才发觉护送七皇子回来的,大部分都是生面孔。 这绿袍的她倒认得,似乎是御前伺候的。 “陛下道那日赏花宴上,虽未有什么伤亡,七郎也该好好罚一顿的。”那绿袍宦者板着脸,肃声道,“太妃既然忙着,没工夫管教七郎,那就朕这个做兄长的亲自来管教一回。” 何太妃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打都打过了,陛下还特意传这口谕,是故意要她难堪呢! 她一个闲得发慌的先帝太妃,有何可忙的,就算再忙,难道能忙过日理万机的皇帝不成。随着那宫侍的话,她不禁回想起那次万春殿赏花宴的事。 皇帝随口道了句要她罚,她哪里舍得罚儿子,又心存侥幸,想着皇帝就是说说罢了,不会管的。 哪成想,竟是憋了大半个月,到今儿才发作。 何太妃深吸口气,脊背愈发端直,弯腰摆到下去,温声应道:“妾领命,陛下百忙中抽空管教七郎,妾不胜感激。。” 说着,她又抬头去看那绿袍宦者,温声道:“劳烦中官帮忙转达一声,妾日后定会好好管教七郎,不叫他再惹是生非。” 绿袍宦者点了点头,朝何太妃行过礼后招了招手,领着人回去了。 急召太医过来诊治后,何太妃将儿子哄睡了,紧绷着的心绪才稍稍松缓了些。 何寻菱从外进来,见她独自坐在案几前颦眉,不由问:“二姑母,我方才在海池边上不少宫侍,瞧那方向是从拾翠殿出去的,这是怎么了?” 何太妃暗自神伤着,正愁无人倾述她就送了上来,便同她倒了倒苦水,唉声叹气道:“七郎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种苦呢?” 帝王行事,何寻菱不敢轻易置喙,安慰了何太妃好半晌,才皱眉猜测道:“陛下怎会突然关心姑母殿中的事,是不是有人同陛下说了什么?” 何太妃闻言亦是愣了下,细想过后觉着她说得十分在理,遂颔首道:“还是你这孩子妥帖……” 她转身欲寻跟着七皇子的宫侍,却没见着人。 一个粗使的宫人回道:“陛下将近身跟着七郎的,都施了杖刑发落了。” 何太妃彻底被吓到了,嚯的站起身问:“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皇帝发作得突然,那宫人自然不清楚各种缘由,只是将自个见着的大致说了遍,余下的便是搜肠刮肚,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垂眸沉思半晌,何太妃暗想着,莫非陛下是不喜欢七郎去太后那儿玩? 君心莫测,虽不确定自个这个猜想是否属实,何太妃仍是吩咐道:“日后,若非阿姐传召,便少带七郎去万春殿。” 何寻菱进宫这些日子,所见着的都是一派祥和场面,便是偶有争执龃龉,实则也不算什么大事。 这还是她头一回,直面天子动怒。 她扯了扯何太妃的衣袖,低声道:“二姑母,进宫这么些日子,寻菱实则都没见过陛下几次。” 何太妃温声道:“陛下国事繁多,哪能那么容易见呢。既如此,你便时常往陛下跟前送些点心,这样陛下才能记着你。” “可是……”何寻菱有些犹豫,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日大姑母令我做了吃食送去紫宸殿,我在偏殿等了许久,也未见着陛下。” 几缕袅袅的风吹进来,何太妃抚了抚侄女柔软的发丝,无奈而笑:“你多去几次,总归能有机会的。” 说罢,她一时沉默了下来。 突然间就想起从前,阿姐生了场病,她身为妹妹入宫给阿姐侍疾。 便是在那时被先帝瞧中,册封为了婕妤。 尚在闺中时,她同阿姐的关系并不和睦,还是在齐齐进宫以后,因着深宫寂寥,俩人才重归于好。 何寻菱怔怔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姑母,寻菱知晓了。” 何太妃点了点头,爱怜地抚了抚她,温声安抚:“你放心,你大姑母自然也是喜欢你的。” ----- 晚间突然被传唤,姜嘉言便知晓,陛下定然是要问他河内一事的进展。 、 因此,他便实现抽空将事情准备了个周全,才带着卷轴往紫宸殿去。 远处夕阳遥遥挂在半空中,然以紫宸殿面阔十一间的规制,仍叫人觉得敞亮。只是外间已然点上了一排烛火,廊下与外隔间一派灯火通明。 见殿中一片寂静,姜嘉言忍不住问了一句。 “陛下今日心绪不佳,姜郎中可得小心奏对。”吴茂压低声音提醒。 步入正殿时,便瞧见皇帝难得未曾端正坐着,竟是斜靠着软榻闭目养神,眉心微拧着,似是不大高兴。 闻得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眸,扫了殿中下首之人一眼,淡声问:“进展如何?”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28节 陛下叫他过来,果然是为了河内的事。 姜嘉言神色一振,将带来的卷轴呈了上去,垂目道:“回陛下话,目前查到的东西,都在这卷轴上头了。” 顾祯一目十行扫过,才瞧见夏侯瑾这三个字时,视线稍微顿了顿,速度放缓了些许。 这夏侯瑾,便是姑母那长子了,几人幼时还一道玩过。只是姑母对这个长子要求极高,比他这个太子所承受的还要严苛数倍。因他总是玩着玩着就被叫走做功课,久而久之,众人就不带他玩了。 温县是下县,姑母这样的身份,竟然会舍得将长子放到下县去历练,顾祯声音颇有些淡:“姑母还真是对他寄予厚望啊。” 一般来说,像他这样的身份,便是到了年纪,依靠家族荫蔽在京中随便找份差事,便算很好了。可夏侯瑾却舍得吃这份苦,打算拿出一份好看的考课,叫将来的升迁更有底气,以免被人拿出身来诟病他。 汝南大长公主受先帝宠爱,家资万贯,身为她的长子,夏侯瑾不缺银钱,也未曾参与进河内贪腐一案。 然细数下来,却有包庇之嫌。 顾祯指尖落在夏侯瑾三字上,来回滑动了数遍,似是下定决心般的重重一点:“既如此,那就先革了他的职,再将他提去大理寺审一回再说。” 先帝手腕强硬果决,虽未刻意教过他什么,然顾祯从他那儿却是耳濡目染到了许多。众人不知道的是,他将先帝的那身强硬手段,学了个淋漓尽致。 他深知若要摧毁一个人,便是先摧毁他所在意的东西。 而姑母最在意的,就是她那儿子的前程,也不知这回,她会作何感想。 姜嘉言略惊了惊,在同时被押解回京的这一批人中,夏侯瑾算是过错最轻的一位。陛下连他都给出了惩处,那其余人呢? 转念一想,又忆起大长公主受先帝宠爱多年,在朝中十分活跃,因此培植的党羽颇多。后来虽被陛下剪除了泰半,终究是有些不安分的。 陛下此举,恐怕是在敲山震虎,既震慑了大长公主,也震慑了河内上下。 交代完事,顾祯又接着往下看,见卷轴上内容与他设想差不多,神色很是平静淡然。 姜嘉言忐忑不安地等在一旁,及至他全部看完后,才道了一句:“不错,至于剩下那些细微的东西,可分给底下人来做。” 待交代完后,他却见姜嘉言仍是杵在那儿没动弹,遂皱了皱眉头,不悦问道:“还不走,是嫌事情太少了些?” 姜嘉言急忙告罪了一句,随后叉着手微微倾身,犹疑道:“臣斗胆,敢问陛下,近来可是同皇后娘娘之间,闹了些矛盾?” 顾祯神色微凝,略带审视的目光落在姜嘉言身上。 他一介外臣,竟也知晓了他同皇后的事么? 一想到皇后那性子,顾祯便略有些头痛地皱了下眉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前段时日,皇后同朕闹脾气罢了。” 就是这闹脾气的时间,略有些久。 “今日,有不少宰相问及此事,颇为关心。”姜嘉言沉声奏对,恳切道,“娘娘到底是女子,需得人哄着才好。既是闹了脾气,陛下可忍让些、多哄着些娘娘,” 哄着她、让着她些么? 顾祯思量片刻,却又突然有些着恼。姜嘉言自个都未曾娶妻,还妄图来指点他,简直可笑! 听姜嘉言又追问了几句,他有些不耐烦,违心地点了点头:“闹些小脾气罢了,事情早已过去,何必再纠结这些。” 皇帝神色如常,又一贯是个清冷性子,似高山上的雪一样高不可攀。他神色淡淡地立在那,任谁也想不到,陛下端着那样一副冷肃模样,这回竟是一本正经地撒了个谎。 于顾祯来说,这个谎言也极其艰难。 只是皇后已然同他闹了这么久,若是他说还未好…… 姜嘉言又行了一礼,脸上染了些欣慰:“陛下同娘娘和睦,是大楚的福分,如此,臣等也就放心了。” 姜嘉言一走,顾祯便将手中朱笔一扔,冷声吩咐:“去查,那日椒房殿的事,是谁泄露出去的?” 他同皇后之间的事,还轮不到旁人来多嘴。 若非姜嘉言出自真心,又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在,他早就已经发作了。 思量间,吴茂至他跟前回禀道:“陛下,七郎身边那批宫人,已经处置完了,陛下对这一干人可另有安排?” “都拖下去,不必再送回拾翠殿了。”顾祯眉眼间陡然浮现一抹戾色,“这等胡言乱语的一群人,莫要混淆了母后视听。” 他真是想不明白,就七郎这蠢样,夫子都暗示过不想再教他的人,竟然敢编撰他做的文章被师傅夸了。 更为可笑的是,母后竟是轻而易举地信了。 暗青色一点一点覆上天际,白日里碧空如洗,因此晚间的星子也格外明亮。 顾祯随意披了件外衫出去,在长长廊庑下仰起头,看向漫天星子。 与之相对应的,是一轮明月挂在那,晃悠悠的,一副欲坠不坠的模样。 突然间,顾祯想起了两年前,他被父皇幽禁在东宫时,夜间时常同她这样赏月、看星星。 那时的赵懿懿性子羞涩,只消同他说几句话就能红了脸,但凡被逗弄一下,更是支支吾吾道:“妾身……妾身听不大明白。” 他十分嫌弃太子妃的怯懦模样,不禁将她同以前做对比。惋惜才几年时光,那个在金銮殿上与他比试投壶时毫不退让,脊背挺拔如修竹的少女,竟变成了这般温软样。 再没了往日的光彩,变得无趣又寻常。 同别的那些个人,实在没什么两样。 这些时日以来,皇后同从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可他却没来由的心慌,说不清缘由,却想要抓住些什么。 “陛下,此间风大,莫要受了凉。”吴茂在旁恭声提醒了句。 顾祯的神色依旧很暗,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姜嘉言的话,不禁想着,要哄她一下吗? ----- 赵懿懿着人取了两块上好的杉木板,打算斫一张琴出来。 斫琴是一件很费功夫的事,一张琴从选料到最终的上弦,至少需要一年多的时间才能制成。 她十岁生辰时所得的那张琴,是祖父从她七岁时就开始准备的。 长安赵氏祖宅隔壁的一户人家世代斫琴,在长安城乃至整个大楚都极负盛名,祖父赵震集便时常去讨教。后来祖父斫琴时,赵懿懿在旁看了个全程,还依稀记着些内容。 她埋首画图事,肩颈相交处的弧度极为流畅,云竹几度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赵懿懿画完最后一笔,挑眉道,“有事就说罢。” 云竹犹豫了许久,咬了咬牙道:“娘娘,陛下……” 话音未落,赵懿懿忽的侧首看了她一眼,面色略有些冷。 从她的角度能清晰瞧见,皇后面容紧绷,眸光是隐隐带着暗沉的。 皇后虽未说话,云竹跟了她这么久,自然看了个分明,这是皇后不欲她再说下去的意思了。 赵懿懿收好图纸,冷着脸疾步回了内殿,阖上门后才觉得心口的绞痛缓和了些,她哑声道:“以后,不要再说这些了。” 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对他的喜欢一点一点抽离,将这些年的情愫全部收回来,那就不会再去喜欢了。 至于过往种种,她就……权当是自己鬼迷心窍好了。 早就该知道他不喜欢她的,两年多以来那若即若离的态度、高高在上的漠视,他从未加以掩饰过。可皇帝自小养成的温润,总给她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叫她误以为,他心里也是有自己的。 实则细细想来,他待自己,从无什么特别之处。 哪怕她是皇后,是他的妻子。 “既然不喜欢我,干嘛又总要给我希望呢。”赵懿懿垂首喃喃道,神色间隐有些失落。 不喜欢她,干嘛不早些告诉她,偏偏等她越陷越深,越来越无法自拔时,才以那样的当头棒喝,将她从那个梦中叫醒了。 “娘娘。”云竹在外叩了叩门,想要进来,声音有些急切与担忧,“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不说了可好?” 赵懿懿清楚,云竹刚才是想劝她和皇帝和好。 她身处深宫之中,若是惹了皇帝厌弃,在这样拜高踩低的地方,绝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何况皇帝近来的举动叫众人知晓,他绝非外表看上去那样温润。 偶尔,赵懿懿也曾悔过,要将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从心头拔除,实在是太难了,她用力抽着丝,抽出了道道淋漓鲜血。 可只要冒出这般念头的下一瞬,她又会回想起他那日的训斥与呵令,想到满殿的宫人瞧见她的狼狈模样。 但凡一想起来,便觉得心口绞痛,痛到她几欲晕厥过去。 她自小就爱干净、爱整洁、爱漂亮,稍弄脏了些就要更衣净手,连祖母都说:“全天底下的人加一块儿,也没你好这些脸面。” 可那日,她的脸面扫了一地。 长吁一口气后,赵懿懿轻声道:“去给我拿些蜜饯过来罢,我想静一静。” 片刻,门扉再次被扣响,她以为是云竹,便道:“放在外间案几上就行了,我待会吃。” 谁知却是蔓草,温声在外边唤她:“娘娘,陛下召娘娘去紫宸殿给陛下研墨。” 赵懿懿拿着琴弦的手微顿,目光顺着半敞的窗牖、穿透院中满树梨花,望向了紫宸殿的方向。那座巍峨的殿宇,是为帝王寝殿,也是她同他第二回 相见的地方。 那天她很开心,见着了心心念念的人,还得了圣人的赏赐。待顾祯登极后,她每回去紫宸殿,都是满心欢喜的。 可现在,她却对紫宸殿有了些许畏惧,只要一想到那人在那,她便觉着身体里的血液都凝固住,四肢百何亦是跟着僵硬了一瞬。 研墨吗? 刚成亲时,她也想过给他研墨——祖父处理公务时,祖母便时常在旁给他研墨。 去过了几次,他客气道:“有劳太子妃,只是此事自有宫侍做,太子妃可不必来的。” 赵懿懿以为是他心疼自己,欢欢喜喜的不做了,如今才想明白,应当是嫌她在那儿碍眼吧。 可现在,为何又要她去呢? 唇瓣翕动几下,她轻声问:“研墨?” 殿外蔓草以为她这是想明白应了,忙要进来:“是呢,陛下亲派了吴内侍监过来,奴婢给娘娘妆点一番再去。” 她那只手刚碰上门板,却听她家娘娘在里头说:“去告诉他,我不想去。” 作者有话说: 顾祯:@_@皇后为什么不来啊? 今日份更新!比预计时间稍稍晚了点,挨个啾啾大家!!!依旧是30个小红包~啾啾啾!!!明天上夹子,更新时间在晚上十一点,尽量多码一点儿,啾啾宝贝们!!! 第29章 斫琴 烛火明媚, 熹微的光照在顾祯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上,将他凌厉锋锐的五官柔和了三分。 吴茂站在下边,只觉腿脚发酸发软,忍不住想要抬起腿舒缓舒缓, 却在瞥见皇帝清冷的侧脸时, 生生忍耐住了。 皇帝正好将卷轴转动一卷, 似是想起些什么,他动作稍稍顿了顿,随即又转动书卷翻看。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29节 及至一卷书终于看完, 皇帝才将那书卷猛地掷在案几上,侧首去看吴茂:“你方才说什么?” “回陛下话, 娘娘道今儿有些不舒服,就不过来了。”到底御前近侍,身居内侍监之位, 直面天子隐隐的怒火时, 吴茂还是稳住了心神,尽量平和的转述出来。 非但如此, 为避免皇帝更猛烈的怒火,还自个替皇后描补了些。 顾祯的神色倏然阴了下来,额角隐有青筋冒出,紧绷的面容使下颌线条愈发流畅。 “皇后是这么说的?”他握着茶盏却不饮,大掌猛地握住杯盏,其用力之大,指骨都泛了惨白之色。 吴茂心尖一颤,硬着头皮回:“……是, 都这个时辰了, 奴婢想着, 娘娘可能是累了罢。” 累了? 倒是小瞧了她的决心,这气性也是大得很。 他垂眸想着,也是自个那回见皇后醉酒,那呜咽模样太过可怜,心生些许怜悯,便纵容了她一回。 她倒好,竟是越来越过分,也越来越不将他这个丈夫放在眼里了。 本来想着,是冷她些日子,等她自个想明白了以后,他再抽空哄上两句。 孰料,是愈发的放肆。先前待在椒房殿不肯出来就算了,今日他专门派人去请,竟是还不肯来? “皇后……可还有说别的?”顾祯突的闭了闭眼,强迫自个冷下了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有些许心软的,想着她都气成这样了,要不要亲自过去一趟。 却又在下一瞬否决。 吴茂连皇后的面都没见着,哪儿知道皇后还说了什么,忐忑回道:“娘娘只吩咐了这一句。”他小心觑了眼皇帝的神色,道,“都怪奴婢昏了头,娘娘忘了说,奴婢自个也没追问娘娘几句,奴婢这就再赶去椒房殿一趟,问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顾祯长眉一挑,冷笑道:“谁叫你去了?” 嘴上虽如此说着,然吴茂瞧他这神色,便知他这是允了的意思,忙转了身往殿门处走。因站得略久了些,转身时腿有些发软,差点儿往前边栽下去。 谁知才走了一半,都还没摸着门扉边缘,皇帝却改了主意,又将他给叫了回来:“去什么去?朕何时说叫你过去问了?” 不来就不来,如今脾气坏成了这样,是该找个合适的机会,将她的爪子好好磨一磨了。 皇帝虽未明确说过,刚才的态度,却是默许了此事的。 吴茂却只是垂着头应:“是奴婢想岔了。” 顾祯捏了下眉心,眉宇间带了些许烦乱。以往处理政事时,再得心应手不过的一个人,竟是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亦是觉得棘手无比。 他不禁想着,哪怕是从前父皇出征,他首次监国之时,也从未有如此烦躁和头疼的时候。 换做从前,他决然想不到的是,皇后如今,竟也能搅动他的心绪了。 吴茂回来后,又抬首看了眼皇帝,见他似是对皇后今日举动有所不满,不免笑道:“奴婢听闻,娘娘这几日弄了两块杉木板,似是在鼓捣斫琴的事。这活儿最磨人了,想来手肯定是疼的。” “奴婢估摸就算过来了,也是磨不了墨,说不定还要陛下哄着呢。” 顾祯面容虽未有什么变化,可神色却是显而易见的舒缓了许多,却道:“你关心椒房殿,倒是关心得紧啊。” 皇帝这般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落下,吴茂却是笑道:“还不是因为陛下关心娘娘,下午还问娘娘在做什么,奴婢要是不瞧着点,拿什么话来给陛下交差呢。” 顾祯点了点额侧,浓密睫羽遮掩住眸中情绪。 外间突而传来几声犬吠,顾祯蹙眉问:“今日怎么叫了好几回?” “许是这段日子陛下未带它出去,有些憋坏了,奴婢这就差人将它带出去转转。”吴茂低声回道。 顾祯因问道:“朕记着,同它一胞所生的一只,最近又生了一窝小犬?” 他前几日刚去过兽园,对此自是一清二楚,还未待吴茂作答,便自个淡淡道:“待再养一段时日,懂些规矩了,给皇后抱一只去罢。她依稀说过,想养一只小犬解闷。” 从前俩人有了什么矛盾,多半都是皇后主动做了糕点,来找他求和,再软语温声的同他认一句错。 这次想来也不会例外。 她是他的皇后,只要她乖些,他自然能对她再好一点儿。 然她却总是不肯乖乖的,分明知道赵维民近来举动,却要为了赵维民,跟他置气到现在。 顾祯不禁有些负气地想着,既如此,那就先晾她一段时日吧,等她自个想明白了,总归是会听话些。反正,无论自己如何,皇后还是会来寻他的。 ----- 午后的万春殿中,太后与皇帝母子二人不欢而散。 皇帝来此,本是太后言及自个身子不舒服,便特地过来探望。孰料话还未说两句,也没细问过病情,话题不知怎的,竟是转到了七皇子身上去。 太后问起皇帝,前日为何将七皇子给打了,还发落了他一众宫侍:“你是皇帝,他一个小孩子罢了,能有什么惹到你的地方?” 顾祯闭了闭眼,敛下眸中不悦之色,淡声问:“母后这是要替七郎撑腰么?” “你这孩子,说的都叫些什么话!”太后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似是也有些着恼了,“哀家不过是想着他年纪小,能犯什么事。” 顾祯哂笑一声:“那日赏花宴上的事,母后也觉得不是大事?母后也说他都八九岁了,还在宫宴上同奴婢们做这些戏耍。” 想起那日宫宴,七皇子蒙着眼横冲直撞,伤及了不少人的事,太后也觉得有些不妥当,因此,面上也很是挂不住。 待轻咳了一声后,她道:“唉,他是顽劣了些,不过小郎君么,小时候总是这样的。你们两个毕竟是亲兄弟,自然情谊更深厚,七郎将来是要同四郎一样,替你分忧解难的。” “分忧解难?”顾祯仿佛听着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唇角扯出抹嘲讽的弧度,打断了太后接下来欲说的话,“朕从未指望过,他能替朕分忧解难。” 太后神色暗了些:“四郎行,七郎怎就不行了?七郎还是你姨母的儿子呢。” “原来七郎是何太妃的儿子啊,要不是母后说,朕只怕要以为,七郎才是母后亲生的,朕是捡来的。”顾祯难得同太后开了句玩笑,只是这玩笑里,又夹杂着几分警告。 太后自是没听出来的,还待要说些什么,却听皇帝又道:“阿祁幼时救过朕的命,于政事上的能力也出众,否则母后以为,宗室如此之多,父皇儿女亦是不少,朕凭什么用他?” 俩人最后闹得很不愉快,待皇帝走了,太后兀自坐在那,唉声叹气了好几回。 “哀家不过劝他两句罢了,他就给哀家甩脸子。”太后忍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出口抱怨了句,“哀家难道不是为了他好,他要不是哀家亲生的,哀家才懒得管呢。。” 事涉皇帝,有昨日七皇子一干侍从下场在前,众人不敢在太后面前妄议事务。太后说了半晌没人回应,更觉得气了。 太后生着闷气,临川急匆匆推门入内,问她:“阿娘,皇兄刚走么?你同皇兄说了没,那些宫人也没个轻重,七郎被打得可惨了。” 太后没心情回她,随便应付了两句,临川却又说:“我选伴读的事,阿娘刚才可有跟皇兄说啊?” “没说。”太后瞥她一眼,神色淡淡。 临川一下子急了,攥着太后的胳膊问:“皇兄好不容易来一趟,阿娘怎的忘了说呢!下回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啊。” 太后于此时回过了神,声音有些发凉:“选什么选,你自个安分听话些,比什么伴读侍读都强。” 她不是没同皇帝提过伴读的事,心里也很想选几个才德出众的引导女儿。然皇帝却表明过不许,说临川平日学堂都不爱去,会耽误了人家。 至于找那些个贪玩的,皇帝肯定不会管,太后却知道临川本就顽劣,闹着要选伴读也不是为了读书,而是能光明正大的找人玩乐。知她秉性,太后是半点不乐意的。 因此,太后便咬紧了牙绝不松口:“你皇兄不许,以后莫要再提了。” 临川难得被太后这样严厉对待,便噘着嘴,很有些不高兴的模样,忍不住小声嘀咕:“阿娘先前都答应我了的。” 听着外间的风声,太后又稍稍缓和了神色,轻揽着她哄了几句,随即温声说:“你既闲来无事,就替母后去一趟椒房殿,给皇后送些东西罢。” “送什么?”临川好奇问。 望着斜伸入轩窗的一枝杏花,太后轻叹了口气,语声沉沉:“一些小玩意罢了。你皇兄刚革了淮安侯的职,世子的官职也一并免了,也是怪可怜见的。” 此时的日头仍是明晃晃的,椒房殿离万春殿也远,临川有些不大情愿,最终还是勉强应了:“知晓了。” 茂密枝叶中鸟雀发出几声啾鸣,正值午后,这几声啾鸣细听来,却很是有气无力。 临川到时,赵懿懿正在庭院中给那两块杉木板定式,手中握了一支长木椠,勾着身子在木板上绘定琴身样式。 她今日着了身碧纱袒领衫子,露出片白皙如新雪的肌肤,一簇簇小团花四下点缀在衫子上,绛色长裙迤逦曳地。 临川很少见皇后这样穿着,她大多时候,都是一身端丽华贵的装束,符合她一国之母的身份与仪态。 无疑,皇后是个极美的人。一头鸦色长发柔顺光滑,以一支碧玉簪半挽着,杏眸中含着几许雾气,唇瓣像是抹过胭脂般红润,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精致。 今日这般,更是将她衬得明艳动人,有如万丈霞光。 “皇嫂。”临川行了个礼,轻唤了她一声。 赵懿懿停下手中动作,缓缓抬起了头。 庭院中虽布置了遮阳之物,然午后的金乌洒下,仍将她照得鼻尖冒出点点汗珠,额发因动作而散落几缕,眸光温和如水。 “这么大的日头,临川怎的过来了?”赵懿懿扔下木椠,拿帕子擦了擦手,指着边上的位置温声道,“快坐吧。” 许是延续了太后与大长公主旧事,她与临川也是一向不和的,除却冬至、元日两回命妇朝见皇后的日子,临川甚少会来椒房殿。 换做刚嫁入东宫时她或许会高兴,然自从知晓舅母与太后旧事,她便觉着,这顾氏皇家的姑嫂间,大概天性就是犯冲的。 临川抿抿唇瓣,在苇席上坐下后问:“皇嫂这是在做什么呢?” 赵懿懿瞥了眼庭中两块杉木板,轻声道:“近日闲暇,打算斫一张琴练手。” 听到这儿,临川霎时失了兴致,她对这些东西一向厌烦,便朝身后招了招手,仰着脸说:“母后着我,给皇嫂送些小玩意过来。” 朝临川身后望了眼,赵懿懿颔首道:“辛苦你跑这一趟。我这几日也未去母后跟前承欢,劳烦她老人家还惦记着我,还要请托你,替我同母后道一声谢了。” 临川张了张口,眸中微有讶异之色闪过。 她怎么觉着,皇后今日有些不一样了? 似是,格外的清冷淡漠。 下意识抬眼瞧了瞧四周,临川突然觉得里面太安静了些,静得能清晰听见春鸟的低鸣声、风声、枝叶撞击声。 静谧幽深的气氛,甚至不像是大楚皇后所居的椒房殿。 临川走后,赵懿懿在竹帘下坐了片刻,直至日影挪了位置,渐渐照上她的面庞时,才慢腾腾起了身。 视线在太后送来的锦盒上一扫而过,她又重新拿着刚才的木椠,勾勒未完工的琴身样式。 她打算斫一张飞瀑连珠式的琴,小心翼翼地按着尺寸描出了轮廓,待最后一笔落尽,赵懿懿才后知后觉地吩咐:“你看看是什么,都收拢到库房里头去罢。” 一张琴应该由两块木板相合而成,她只绘好了其中一块,便打算稍歇息片刻后,再将剩下半边一鼓作气完工。 云竹低声应了,目光却穿透头顶的竹帘、透过庭中苍茂梧桐,望向了远处春晖。 娘娘虽没关了椒房殿的门,也没禁止他们出去走动,可娘娘自个却不肯出去,仿佛是要兑现她那日所说的,哪儿也不去了。 云竹颤巍巍地朝藤椅上小憩的赵懿懿瞥了眼,心中忽的冒出了一个想法。 娘娘可能不是在置气,这一回,恐怕是来真的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啾啾宝贝们!还有一更哦今晚,不过有点晚,宝贝们等不了就先睡!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30节 放一个热乎出炉的预收!《困明月》 文案:庆元五年,镇国公卫景之班师回朝,途中旧伤崩裂,不得不留在别庄修养 那晚大雨滂沱,别庄柴门被人扣响,却是一美艳女子。 女子杏眸含露,秀发衣裳被雨水洇湿,在外苦求许久,卫景之一时心软,允她入内避雨。 言谈间,卫景之意外得知,这女子竟是他二弟刚过门的妻子 进门不到三月,便被他那混账弟弟赶回了娘家,甚至于,连嫁妆都没还给人家 卫景之震怒,欲将二弟从老家捉来问罪 恰巧俩人都要回京,她这副容貌太过惹眼,卫景之便决定照拂她一路 谁知照拂着照拂着,竟是渐渐撂不开手了, 既然丢不开,卫景之便打算,将她据为己有。 【食用指南】1.sc 2.前夫想火葬场,被扬灰了! 3.玛丽苏甜文罢辽 第30章 察觉 临川回了万春殿后, 便同太后抱怨起椒房殿太过冷清,将她给吓了个够呛。 一路上她都在回想,幼时贪玩误闯一座偏僻殿宇的事。那座殿宇临近宫城东北角,依稀记着是唤做排云殿。 同宫人玩耍时, 她无意间躲进了排云殿, 见着里头杂草丛生, 是个躲藏的好地方。见着殿中静谧幽深,以为无人居住,她便寻了个好位置躲藏起来。 她躲在一个大水缸里, 听着外面宫人唤她的声音越来越焦急,别提有多兴奋。 突然间, 她却听见了几道尖利的笑声,还伴随着踉跄脚步声,心中仓皇间, 眼前突的暗了下来。甫一抬头, 便是一张笑脸望着自己,神情隐有些疯癫。披头散发, 宛若厉鬼。 “有个人啊。” 听着那人的嘿嘿笑声,临川被吓得惊呼一声,瑟缩在水缸中不敢动。 后来的事她就记不太清了,只记着那疯子将她又掐又捏了一下午,直至宫人寻到了那儿。后来才知晓,那疯子是被废弃的宫妃,连带着她所居住的宫殿也被封了起来,成了座冷宫。 从那以后, 临川就极其害怕过于安静的地方, 想起方才椒房殿的情形, 她心有余悸地抚了抚心口:“阿娘,椒房殿也太冷清了些,里头静悄悄的,什么声儿都没。” 太后知她这个习惯,便柔声安抚了几句,继而又问道:“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临川撇了撇嘴,显然是不大高兴的。 太后皱着眉问:“那皇后在做什么呢?” 临川答道:“好像是在斫琴。” 听到这儿,太后也逐渐失了兴致,蹙眉道:“好好儿的,鼓捣这些做什么?罢了,不必管她的事。” “阿娘。”临川巴巴儿依偎在太后身上,小声说,“我还想去北郊骑马。” 几簇微弱的光自门前照入,打在临川面庞上,将她五官柔和了几分。少女的指尖攥着衣带,仰脸望向太后,眼中充满了希冀之色。 太后抚了抚她的面庞,无奈问:“前几日不是才去过了,怎的又要去?”她提醒道,“你皇兄恐怕不会同意。” 皇帝能让燕王停下政事看顾临川一日,是给她这个母后面子,若是隔三差五的来一回,以皇帝的脾性,无论再怎么求他,也是不会有半点动容的。 “我不用四皇兄陪我去。”临川努着嘴,拉着太后的胳膊左右摇晃,“我自个去就好啦,阿娘你要是不放心,我多带几个侍从不就行了?” 太后不做声,等她求了好半晌才肯松口:“那哀家叫你表姐陪你去罢。” “可菱表姐不会骑马。”临川皱了皱眉头,对太后的安排似是有些不满意。 太后失笑,看了她一眼才回道:“是你芳表姐,她骑术一样好得很,哀家将她接来,陪你去总归行了吧?” 融融日光下,案几上的果子泛着点点金色,太后自以为安排得很妥当,谁知却叫临川更不高兴了。 “阿娘,你接她过来做什么?” 她才不要跟何寻芳玩呢,一点规矩也不懂,讨人嫌得很。 俩人都是被娇宠大的,何寻芳更因是家中独女,被看得比临川这个公主还要娇贵,含在口中都怕她化了。如此一来,自是不可能什么都让着她。 而何寻菱却肯捧着临川,事事以她为先,几乎到了谄媚的态度。 两厢一对比,临川就更不喜欢何寻芳了。 太后还不知女儿的这点小心思,便有些好笑地说:“你这孩子,寻芳是你嫡亲的表姐,你这话说的,倒像她是仇敌一般” 临川偏过头不肯答话,只是怎么也不愿意跟何寻芳一块去。 ----- 斫一张好琴所要耗费的时间很长,短则一年多,长则两年有余。 赵懿懿却是有这个耐心的人,也有这个精力与时间去消磨。将两块杉木板的样式定好后,她便着人将木板送去调整打磨,挖出槽腹。 自此,她便稍闲下来了些。 “外边春色正好,桃林里的花都盛开了,娘娘可要去瞧上一遭?”见她一直闷头看书,云竹便忍不住问了句。 被她这么一唤,赵懿懿才将将回过了神,神色怔怔地望了眼周遭,随即摇了摇头,细声道:“不想出去,太麻烦了,日头也晒,我就待在殿中看看书即可。” 她说得轻描淡写,听入云竹耳中却满是心酸之意。 什么日头太晒太麻烦,娘娘以前,可是最喜欢出去走动的,总说自个在椒房殿待了一天快闷坏了,要出去转转才能缓解。 又怎可能会嫌麻烦? 然自那日隐约察觉出娘娘的心思以后,云竹也不敢劝得太狠,只尽量说着她喜欢的:“可是奴婢听闻,大角观边上的梨花开了,甚是好看呢。” 她故意露出了一副渴求的模样,只因皇后以前极好说话,但凡他们提想去哪儿看看,多半都不会拒绝。 在庭院里闷久了,总归会有些不舒服的。 大角观是宫城内的一座道观,为先帝祈福时所建,位处于宫城西北处,皇帝虽不喜佛道,却还是暂且将大角观保留了下来。 大角观边上植了数十株梨树,每到春日,便是宫中众人游玩的绝佳去处。 赵懿懿抿唇笑了两声,忽而抬手指着庭院西边,柔声道:“有这些还不够看么?” 满树梨花招展,如初冬的新雪凝结,尤其是昨晚下了一晚上的春雨,梨花随雨簌簌飘落不少,被雨水沾湿后的身子轻垂,显出几分可怜的姿态。 云竹霎时哑了声。 是啊,椒房殿分明也有的东西,娘娘自然没那么稀罕的。 赵懿懿托腮瞧了好一会儿,吩咐道:“去拾捡些梨花好了,晒干了可做香囊,或是泡茶喝。” 小宫娥们欢欢喜喜的一拥去了树下,另有女官问赵懿懿,可要下棋解闷。 下围棋是赵懿懿常在宫中玩的游戏,椒房殿中的宫侍也都知晓皇后喜欢下棋,只是众人都不知道的是,她最初对围棋的兴趣,来源于皇帝。 数年前汝南长公主府的一场赏花宴上,太子大杀四方,从此国手的称号便不胫而走。 自那时起,赵懿懿便知晓他喜爱下棋。她去找祖父教她,祖父一脸的莫名,不禁问:“从前不是不喜欢,怎么突然又要学了?” 她不敢说具体缘由,只小声道:“突然觉得有意思,想学着玩玩。” 因她向来乖巧,祖父不疑有他,便认真教了她一段时日。再后来入了东宫后,她更是勤勉钻研,只为了能与他对弈。 能同他多些交集与相处机会,便是一件足够她高兴很久的事了。 只可惜,当初同他对弈几次后,便被嫌弃棋艺太过生疏:“太子妃练了多久了?” 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这个,她愣了一愣,才羞怯地小声答:“大概……有三四年了罢。” 她到现在都还记着,顾祯那一刻的微妙表情。顿了许久以后,他才淡声回道:“那看来,太子妃未曾勤勉练习过。” 得了这么一句评价,她是很难受的,闷闷地想着自个没有。很想同他说,自个每日都有认真钻研棋艺,并非如他所想,只是为了借此邀宠而已。 她的这一副围棋,还是当年被立为太子妃后,皇室送来的聘礼之一,黑白二子皆以和田玉制成,触手温润细腻。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现在在看这副围棋,只剩下心口窒痛与迷茫。 “先收下去罢。”赵懿懿声音闷闷的,神色亦是有些许萎靡,“今日不太想下。” 那女官便将棋盘收了起来,温言笑道:“那成,奴婢先将这副棋收着,等娘娘想下的时候再取出来。” 今日不太想下,明日不太想下,后日也不太想下。 或许以后,她都不会想下了。 反正也没什么好玩的。 还没弹琴有意思呢。 赵懿懿放下书卷起身,在庭院里走动了几圈,方才轻声问:“端端快过来了罢?” “娘娘召的是未正入宫,想来已经在路上了。”蔓草见皇后步子稍慢了些,便给她添了盏茶端过去。 赵懿懿只是有些忧心罢了,被人安抚了几句后,也稍稍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 又踱步了几圈后,她终于意识到自个失神太久了些,她不禁有些懊恼地想,明明今日还有不少事要做的,怎的就浪费了这么久时间呢? 思及此,她朝云竹问:“单子可都拟好了?拿来给我瞧瞧罢。” 云竹忙回道:“都拟好了,物件也已备好在库房中,只等娘娘点头,就能直接送出去了。” 赵懿懿是为了赵辰入国子学的事,在准备打点一番上下。当年祖父虽从先帝那儿求过恩典,然祖父与先帝双双仙逝,府中又是这样的光景,还以从前的允诺来说事就有些艰难了。 先前,她本来是打算同皇帝提一句,求一求他的。他是皇帝,都不需要先帝什么诺言,只是他一句话的事,实则就能将阿辰送入国子学。 可还没等她提及,他便给了她当头棒喝,剿灭了她所有的幻想与期待,再去求他,已成了不可能的事。 视线在单子上一一扫过,其上的礼物都不贵重,然笔墨与古籍,必然符合国子监治学之人的心意。 赵懿懿稍放下些心,温声道:“就按着这些去准备吧,再过两月阿辰就满十四了,得快些理好才行。” 未正一刻,赵端端与赵辰二人终是到了椒房殿。 还未进殿,赵端端便觉着与以往有些不同,不说殿内静谧如许的气氛,单说从前她进宫,十次有八次,阿姐会亲自去宫门接自个。 偏今日没有。 “阿姐!”甫一入内,赵端端便扑到了赵懿懿身上,拉着她好一顿撒娇。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31节 赵辰是郎君,自是不可能如二姐姐一般,扑到长姐怀里撒娇,便只是叉手行过礼,默默站在了一旁。 上回见着幼弟,还是宫中元日宴上,短短两月不见,却觉着他竟是又蹿高了不少。赵懿懿唤了他坐,温声问:“近来功课如何呢?” 赵家是有爵位在身的世家,子孙自是可以依靠门荫入仕的,赵原便是如此。然赵辰却是个有志气的,道自个与世子兄长不同,身上无爵位可承,自小便决心要以科考入仕,且立誓要考进士科。 “回阿姐话,尚……尚可。”面对做了皇后的长姐,总归是有些拘谨的,赵辰不知该如何答,声音小得可怜。 赵端端冷笑:“还行什么还行,昨儿赵舜年又被夫子夸了,怎么没你的份?!” 赵舜年,便是徐氏与赵维民的儿子,是俩人当年尚在苟且时生下的,因此只比赵辰小了半岁,二人在同一间学堂进学。 连日来,但凡想起此事,赵端端便是一肚子怒火。气恼自个说的话,他是半点都没听进去。 赵懿懿蹙眉问:“怎么回事?” 她记得去岁问起,赵舜年都还是个打架逃学的,自个曾派人叫父亲管管他,免得给她在外丢人。父亲面上恭敬应了,私下却不以为然,道等他开窍了,自是肯用功的。 这才短短几月,就开窍至此了么。 赵辰低着头不答话,支吾了半晌,才在赵懿懿逼问下答:“阿弟他……是找人代笔的。” 赵端端恼道:“那你怎的不直接说呢?” “左姑娘也知晓此事,阿弟有两回没钱给,还是她帮着善了后。”赵辰低声答道,“连她都知晓,我就没说了。” “罢了。”赵懿懿拧眉饮了口茶水,淡声道,“不必管他。你这段时日用些功,等再过两月入国子学前,只怕还有些考校。” 赵辰起身应道:“多谢阿姐。” 赵懿懿又让人去库房拿了好些麝墨与诸葛笔给他。从前侯府不缺这些东西,然现在这光景,难保再过几日,还用不用得上这些。 在殿中待了一会后,赵辰也渐渐放开了些,能肆意谈笑几句。俩人说起赵维民那日觉得赵辰不够用功,险些扔了他的小狗的事,还好扔得不远,被找了回来。 赵懿懿知道那只小狗,是阿辰去岁生辰时,叔母所赠的贺礼,他很喜欢,一直好好养着的。 望向围着她说笑的一对弟妹,赵懿懿略有些出神地想着,她现在唯一所求,便是阿辰与端端平安顺遂。往日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正慢慢的、慢慢的从心头被拔除。 淋漓的鲜血滴下来,叫她一时有些后悔。 也不知是后悔拔除那些情丝,还是后悔当初将这些情丝种了进去。 总归是后悔的。 至于兄长的仕途,赵懿懿不禁轻叹了一声,她已求过两回,求的浑身是伤,却没有半分用处。他实则也是被赵维民连累,起复与否,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今儿若是无事,就留下来用午食吧。”赵懿懿微微笑了笑,朝俩人道了句。 ----- 紫宸殿中,得知赵端端二人于今日入宫的事,顾祯神色微顿,继而淡声道:“她闲来无事,有人进来陪她说说话倒也好。” 他近日正在着手筹划攻打北方柔然,此事隐秘,知晓的唯有寥寥几个近臣。 将柔然彻底击溃一事,是先帝就已经筹划了数年的,奈何还未来得及调兵遣将,先帝便已身染沉疴,再无心处理这些。 顾祯于先帝所想一致,早就想让柔然认清现实、乖乖的躲远些,尤其是他登极这一年来,柔然看准了大楚君王更迭之际,屡有异动。 虽被顾祯强势镇压了下去,却要叫他隐忧后续。 若是不以一场恶战,直接将柔然打服了,只怕以他们屡教不改的个性,是不懂得乖乖缩在自个那一隅,莫要侵犯大楚的。 然朝政本来就繁多,丈量畿内县田地之事阻力重重,再添了这一桩事,顾祯更是忙得有些焦头烂额。 思量间,便随口问起了,皇后近日在做些什么。 吴茂陪着笑道:“皇后娘娘么,这段时日大约都是在弹琴看书、或是莳花弄草的。奴婢听闻娘娘养了盆海棠,也不知何时能开花。” 顾祯面色一沉,手指猛地一个用力,差点儿将手中御笔掰成两节:“她还挺闲。” 闲成了这样,竟说没空来见他,没空来给他研墨。 顾祯冷笑了声,可见,皇后根本就是在糊弄他。 正沉沉想着,忽有宫侍入内禀道:“陛下,太后娘娘派何姑娘过来,给陛下送些吃食。” 顾祯正烦着,闻言便冷声道:“叫她进来!” 以往何姑娘来送东西,都是送到门口就回去了,这还是陛下少有的唤人进来。语气虽是不大好,那宫侍心里却是忍不住犯了嘀咕。 莫非这何姑娘,是入了陛下的眼? 何寻菱提着食盒,欢欢喜喜地抬步进了紫宸殿。甫一入内,还未等她一礼行罢,便听上首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此殿乃朕日常起居及商议政事之所,并非寻常屋舍,非诏不得擅往。何姑娘几次三番来此,未免,也太将这宫里当自己家了些!” 作者有话说: 顾祯:烦死了,莫挨老子!让我独美! 懿懿:好的 顾祯:咦,我刚才说话了吗@_@ 终于更上了呜呜呜呜呜!!!!久等了宝贝们!!!依旧是30个小红包~挨个啾啾!!! 第31章 伤心欲绝 金殿之下, 何寻菱不可置信地仰起头,一贯温润如玉的皇帝,竟会说出这般不留半分情面的话来。 她试着想要辩解什么,却发觉在天子怒火前, 她甚至怕得不敢开口应答。 而皇帝唤她进来, 似是单独为了训斥她这么一句, 语罢,便冷着脸垂首继续批阅奏章,再未有他言。 “何姑娘若无他事, 可退下了。”发觉底下久久没什么动静,顾祯忽的有些烦躁, 于百忙之中抽出空隙朝下一瞥,神色颇为冷肃。 何寻菱便瞧了个明白,那双眼冷得吓人, 冷到恍若数九寒冬, 使她在仲春的天气里打了个寒颤。 顾祯愈发的有些不耐。 他是个领地意识极强的人,十分不喜被人贸然闯入, 便是从前刚刚大婚时,他也不喜赵懿懿总去崇仁殿找他,话语委婉的劝过几回。 至于何寻菱,他本来是给太后几分面子,便待她稍稍客气了几分。孰料反倒叫她得寸进尺,愈发认不清自个的身份。 已忍过数回,正逢他心头烦乱之时,而她又不是皇后, 不值当自个费精力委婉劝说, 便是半点儿脸面也没留, 径直质问了一句。 额头突然隐隐作痛,顾祯抬手轻揉了几下,眸色愈发的阴。 他不由想起皇后从前,也是隔三差五做了吃食,在着人给他送来紫宸殿。 自从那日不欢而散后,她竟是再未送过了。 这回闹这么厉害,只为了同他置气,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些。 何寻菱是红着眼从紫宸殿出去的,侍女被唬得连连问她怎么回事,她只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咱们快回去罢。” 想着陛下方才的神色和语气,她甚至有些想不明白,自个到底怎么惹着了陛下,才叫他突然动了怒。 自个奉太后命来紫宸殿送吃食,此事,究竟是碍了谁的眼? 这偌大的紫微宫里,众人对她进宫的事都是乐见其成的,想来应当只除了……皇后。 莫非,是皇后在陛下跟前说了些什么,才叫陛下突然发作么?想到这,何寻菱的面容突的阴了下来,掩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成拳。 她自己没有恩宠,便要打压别人,半点也见不得别人好,平白占了皇后这个位置还不知足。 方才的事牵扯太多,万不能叫旁人知晓,何寻菱回万春殿前,已经调整好了情绪,面上只余零星失落之色。 “怎么不大高兴?”太后瞥了她一眼,拿着银签去叉蜜饯的动作顿了顿。 何寻菱行过礼,依依坐在了太后身旁,只是垂首道:“大姑母,寻菱只是……有些担心自个蒲柳之姿,入不了陛下的眼。” 原是为着这个。 太后眸中划过一抹了然,有皇后那张脸在前,任是谁也会对自个相貌没了自信。何家人都生得不错,何寻菱也算是个美人胚子,可若是跟皇后放在一处,则像是月华妄图比拟朝阳。 可谓是自不量力。 想当初,那赵氏还未被选为太子妃时,汝南那死丫头便告诉先帝,赵氏女貌美。先帝喜欢生得好看的儿孙,因此不光自个后宫都是美人,给儿女挑选王妃与驸马时,也都是尽量往好看的找。 赵氏能入先帝之眼的一个原因,便是因她生得实在好看,初来洛阳时,便已凭借容貌引得众人瞩目。 后来年岁渐长,更是越长越开,漂亮得不像话。 然见着她这副落寞神情,太后难得生出些同情,违心安抚道:“你生得哪儿不好看了?快别多想了。何况……皇帝也不是看重这些的人。” 似是被她给安抚到,何寻菱柔柔地眨了下眼睛,轻声说:“我都听大姑母的。” 这话说到了太后心坎上,霎时便笑开了,眼尾都晕出了细细几道纹路。 因心情顿佳的缘故,太后待何寻菱的态度亦是温和许多:“你在宫里也有段时日,正好过几日临川要去北郊骑马,你闷了这么久,便跟去玩玩罢。” ----- 宫中的消息,向来是传得格外快的,就跟一阵风一样,转瞬就能从这个殿传到那个殿去。 不过两三日的光景,何寻菱红着眼从紫宸殿出来的事,便已传到了椒房殿里头。 云竹听闻此事后,打算同皇后提上一嘴,孰料才刚刚起了个头,赵懿懿练字的手便已顿住,右手悬停在半空中,浓黑的墨汇聚在笔尖处,最终晃悠悠地滴了下来。 纸面霎时晕染了一片墨色。 一旦想起他,那些正在缓慢抽出的情丝便会骤然变得锋利无比,如刀刃一样刮过她的心口,割出更深更大的口子。 很疼,疼到她都不敢动弹。 良久,她才转回头去,淡声道:“往后,莫要再提这些事了。” 平静淡然的语气,令书房里一众侍奉的婢子们暗暗心惊。她瞧着十分冷静自持,可唯有自个才知晓,方才说那些话时,心尖都是颤着的。 勉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意,才没叫众人察觉。 云竹低垂着头,不知如何才能劝皇后消气,便只能低声应道:“奴婢知晓了。” 赵懿懿自若问道:“给国子监那边的赏赐,都送出去了罢?” “都送出去了。”负责此事的女官答了句,温言道,“那边祭酒言及,但请娘娘放宽心,小郎君的的事是先帝应允,妥当得很。只等小郎君满了十四,便可入读。” 众人皆不知的是,不光赵辰自个心气高,赵懿懿实则也对幼弟寄予了厚望。 她向来清楚,父亲能力有限,叔父为官亦是中规中矩,至于兄长,也只能说是没什么差池罢了。 祖父在时,便对阿辰给予厚望,希冀他有朝一日能位列宰辅,使赵家再恢复以往的荣光。 因此,祖父还特意交代过父亲,不许他送阿辰去选亲卫,而是叫他走科考的路子。经祖父提醒,父亲对赵舜年也动了这心思,私下还带他去找过名师。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32节 奈何人家不肯收。 为此,赵维民背地里还曾发过好大一顿火。赵懿懿那会儿正巧有事去寻他,便听着了他气愤无比的声音。 初初听到,她在短暂地愤懑过后,竟然不觉得惊讶。 愤懑只是因着,同样是需要科考的儿子,他却只给赵舜年那个私生子寻访名师,而对名正言顺的嫡子不闻不问。 可气愤过后,又觉着,这十分符合他的秉性。 罢了,也幸得阿辰本就不渴慕父亲,如今又年岁渐长,他想怎样待徐氏母子好都无所谓了。 只要别想从她这儿,为徐氏捞好处就行。 一张纸已然毁了,赵懿懿顿时失了继续练下去的兴致,将笔投入水盂中后,她拿帕子随意擦了擦手,淡声道:“将作监那边,可把样式雕琢出来了?” 将作监专负责宫殿、官署等一应屋舍的建造与供应,宫中上至房舍、下至家具摆设,皆由将作监来负责。因此,将作监中工匠无数,也不乏会斫琴的。 赵懿懿虽打算自个亲自斫一张琴练手,然担心损毁掉那两块杉木板,雕琢样式的事便不敢亲自上手,而是送去了将作监,请监中工匠为她打磨。 云竹回道:“那日送去时,监中大匠听闻是娘娘的,道两日即可雕琢好,估摸着日子,是可以去取了。” 午后的阳光明媚,轩窗跟前,赵懿懿侧首看了云竹一眼,缓缓露出个笑。 “好,那就明日去取回来罢。” 外边的春光很好,她实则也想去看看的,可想到一旦出去了,便极有可能碰着那个人,也极有可能瞧见外边的人。帝后之间的动静,素来是朝野上下所关注的。 她不愿出去,触及众人或探寻、或怜悯、或好奇的目光。 就暂且待在椒房殿里,也挺好。 “表兄他如何了?”赵懿懿因问道。她知晓兄长是被赵维民连累,而表兄的事,她甚至连始末都不清楚,遑论求情。 因此,便也只能暗地里打听几句,问问进展。 云竹回道:“奴婢正要同娘娘说呢,今早陛下刚下了旨,将夏侯郎君从大理寺放了出去,赦他无罪。” 赵懿懿刚笑了两声,道了句“那就好”,云竹却是犹豫道:“虽被赦了无罪,陛下却令夏侯郎君免职在家休养反省。” 口中忽然弥散开一股苦涩味道,赵懿懿深吸几口气后,才应:“知道了。” 想到过往种种,她突然叹息一声,低低道:“若是什么时候能回一趟长安,那就好了。” 洛阳很好,繁华熙攘,玉楼金阙、喧闹街市,无一处不彰显着洛阳城的恢弘与壮阔。可她却觉得,自从那年随祖父来到洛阳以后,一切都变得很糟糕。 父亲有了新的妻子与儿女,在父亲一家人中,他们反倒成了那个多余的。 从前在冬至宴上见着那心心念念的郎君后,她以为洛阳是宝地,谁知,这一切却成了自己痛苦的根源。 “长安毕竟是西京,说不定陛下哪日西巡,会去一趟呢。”云竹温声宽慰她,“等那时,娘娘自然也能跟着陛下去一趟了。” 赵懿懿不答话,只是仰头瞥向窗外,视线最终停栖在一只燕鸟上。这段时日,来了一对燕子在椒房殿廊前筑巢,赵懿懿觉得意头好,便没叫人驱赶。 “是吗?”良久,她淡淡回了一声。 她不禁想着,倘若自个没有喜欢他,她就不必因他的态度而难过,也不必因他的冷言冷语而心痛。 不曾将他当做丈夫,就只是将他当成君王,一切,是不是会有些不一样? ----- 汝南大长公主府上,望着刚从大理寺回来、被扶去了里间休憩的儿子,大长公主的神色蓦地沉了下来。 经大理寺轮番审讯过后,大长公主明显觉察出,长子的神情其实略有点儿恍惚。 审了好几日,终于在今日探明,夏侯瑾只是没有及时上报,未曾参与过河内的惊天贪腐一案。因他私下也有尽力查访此事,皇帝便下旨令他将功抵过,只是革了,没有治罪。 “幸得大郎君没事!”一个年纪大些仆妇感叹了句,又双手合十道,“幸得菩萨保佑。” 大长公主神色未有半分和缓,只是吩咐人去请医士。 挥退一众侍从,又唤了府中属官过来,咬着牙道:“陛下这是,刻意敲打我呢!” 想起那皇帝侄儿,大长公主不禁暗暗想着,从前他做太子时,自个怎的没发现他有这般狠戾呢?竟是将皇兄的那些手段都学了个遍。 属官低声道:“此事,公主不若往皇后娘娘跟前走一遭,请娘娘去求一求陛下。大郎君毕竟是皇后娘娘表兄,总归是会管的。” “告诉皇后?”大长公主微挑了挑眉稍,斜眼看向那属官,“能抵什么用?” 对上她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属官顿了片刻,逐渐明了了公主的意思。 皇后在皇帝那儿并不得宠,再加现在赵家也倒了台,父族母族双双失势,皇后恐是自顾不暇的。 大长公主揉了下额侧,淡声道:“她连赵家都保不住,阿瑾的事,皇帝怎可能让她插手。” 她不禁有些烦躁,当初若不是夏侯家没合适的女儿,那些族女又隔得太远,她也不会举荐这外甥女做皇后,极力在皇兄跟前夸赞她德行出众。 直至现在,大长公主都想不明白,她那张脸,后宫里又没旁人,怎会哄不住陛下呢? 思索片刻后,她愈发觉着烦心,便将此事丢开,转而问道:“山南道那边可有消息?” “公主放心,一切都很顺利。”属官回道。 大长公主顿了片刻,露出些许满意之色:“如此便好,行事记着周密些。” ----- 一连筹划数日,又有先帝曾经的铺垫,攻伐柔然的事已然有了个雏形。 因此这日下午,便召集重臣往紫宸殿议事。 “去岁末柔然那边生了场兽疫,牛羊死伤无数,今年想必是有些难捱的。”听着皇帝突然点了自个名,燕王忙起身奏对,又道,“他们余粮恐支撑不了多久,再过段时日,恐怕就要南下劫掠了。” 众臣听到这儿,皆是心中一凛。 柔然南下劫掠的祸事,自大楚建立以来,便从未断绝过。侍坐众臣皆为朝廷肱骨,将史书早已通读过无数回,便记得天下刚平定时,那柔然可汗见中原尚未完全统一,又欺大楚刚建立根基不稳,便扬言要大楚皇帝做他女婿。 这等猖狂言论,惹得大楚上下群情激愤,后来太|祖亲自点兵横扫漠北,才叫柔然逐渐安分下来,龟缩在草原上不敢动弹。 自此以后,大楚每任君王想要立威,便是先拿柔然开刀。 “柔然如今,颇有故态复萌之势。”一紫袍长髯之人出列道,“若是叫他们南下劫掠,边境百姓怕是又要遭殃。” 柔然不止会抢掠财物,还会顺带屠城,每南下一回,大楚边境城池便要空旷不少。而这些,都是一国之君所不能容忍的。 顾祯眸色微黯,淡声道:“不止是劫掠,这十来年未有什么战事,倒给了他们韬光养晦的机会。” 这些胡人但凡有了机会,便没有不想入主中原的,想到柔然这些日子以来,因君王更迭而对大楚的轻视,他的面色便有些发沉。 兹事体大,众臣不敢懈怠,便认认真真商讨起来,直至夕晖斜照入殿中之时,才堪堪中止了这场议事。 说是争论了一下午,实则不过是将皇帝与先帝拟定的计划完善,添了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上去。 顾祯未曾留众臣用饭,却单独赐了晚膳到官署,皇帝赐饭,是不得不用的,于是一众人便从紫宸殿退了出去,预备回官署用晚膳。 一众近臣与重臣中,顾祯独留了一人。 “陛下有志继承先帝遗愿,是臣等的福气。”何明宏拱手道了一句,又叹道,“只是这一场兽疫,显然是将柔然逼入了绝境,只怕是一场恶战。” 顾祯也知定然是一场恶战,可若是不战,只被动等着柔然来劫掠,到那时,则是先机尽失,还叫他们抢得了财物与粮草。 便更难对付。 只是叫何明宏未想到的是,皇帝留他,竟不是为了商议这场战事。 “阿舅前些日子去见过母后?”顾祯淡声问。 随着何明宏应了声后,顾祯又接着说:“若是阿舅下回再去拜见母后,劳烦阿舅替朕劝劝母后,她老人家已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外朝的事一切有朕,后宫诸事亦有皇后打理。与她老人家无关的事,便不要再管了。” 何明宏这便听出来,皇帝这是嫌太后管太多了。这是不知道,是嫌什么地方管得多了些,他微垂着头说:“太后娘娘生性喜热闹,也喜欢管各种事……若是下回再去万春殿拜见娘娘,臣定然劝娘娘养好身子,莫要为那些不相干的事烦心了。” 顾祯点了点头,却道:“临川心性不定,是个不肯安分待着的,成日跑得没了影,母后独自在万春殿里,难免寂寥。朕上回还同寻芳说过,倘若没什么事,可多进宫陪陪母后。” 皇帝这是……嫌寻芳没按着话做了。 身为太后唯一胞兄,皇帝幼时他还教导过一段时日,因此,何明宏在皇帝这儿一向很得脸,也很受敬重。他虽是秘书监,身上却加了同中书门下衔,人可称一声何相。 何明宏喉头滚动了下,随即恭声应道:“这丫头不爱出门,胆子也小,待臣晚间回去了,定然说她一顿,叫她多多进宫陪伴娘娘。” 顾祯忽而哂笑,望向何明宏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的微妙。何寻芳胆子小怕生?他怎不知还有这回事呢。 阿舅先前的态度,叫他忍不住怀疑,他可是不想叫何寻芳进宫陪伴母后。 他转念想到何明宏只这么一个孩子,或许是舍不得,便又稍稍谅解了些:“既如此,她就每隔段时日去一回万春殿,母后本就喜欢她,真好趁此机会,叫她多陪母后说几句话。” 何明宏叉手弯腰应道:“臣领命。” 何明宏走后,顾祯陷入了短暂的深思。 兽园之人来报,那一窝刚生的小狗已经睁眼不说,性格也十分活泼好动,精力亦是旺盛得很。再过上一年半载,便会是打猎的一个好帮手。 那日他似乎说过,要给皇后抱一只过去的。 想了一会儿,他淡声吩咐道:“你去挑一只好看的来。” 吴茂神色顿了顿,想要说些什么话,却在瞧见皇帝饶有兴味的眸色时,终究选择了缄口不言,下去寻那小犬去了。 椒房殿这些日子,却是安静得过分了些。 想到她果真许多日子未出去过,顾祯忍不住嗤笑了声,置了这么久的气,莫不是……等着他去哄呢? 罢了,他也懒得再跟她计较,既然她想,那他就过去看看她好了。 省得她还要再继续置气下去。 他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想到的事便会立刻施行,不消片刻的工夫,宫人已然准备好车辂,请皇帝登车。 一路上,顾祯想着皇后如今的模样。 她这么娇气,被他凶上一句就能哭个半日的人,这一回被冷落了这么久,想必早就哭得神情憔悴、伤心欲绝了罢? 吴茂每回去椒房殿,都没见着过她,从未说过她壮阔如何,更甚者,或许是成日以泪洗面的。 想到这儿,他面色陡然沉了沉,冷声吩咐宫人驾车速度快些。 及至到了肃章门外,他未着人先去通传,而是自行下了车步入椒房殿。 守在椒房殿门口的宫侍见着他,皆像是见了鬼一样的不可置信,随后喜得忙想进去通秉一声,却被他的眼神给钉在了原地。 进了肃章门后,他突而听到殿内传来絮絮人语声。 越往里走,越能听到那些说话的声音传来,却始终没瞧见什么人影。 他皱着眉头,抬步再往深处走,却在正殿前停下了脚步,一抬眼看去,椒房殿西北角那株梨树上,竟是架了个秋千 而他的皇后正坐在秋千上,一边打着秋千,一边笑了起来。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33节 作者有话说: 顾祯:皇后肯定哭得快晕过去了! 懿懿:我有六点疑惑。。。。。。 …… 顾祯:没哭吗?一定是我打开方式不对,退回去再来!@_@ 今日份双更!!啾啾宝贝们,依旧是30个小红包~(明天要努力早点开始码字!) 第32章 认错 浮云缱绻, 夕阳斜照,浓烈金光略过粉墙洒在院角,从槐叶缝隙间会聚出点点金斑。 东风徐徐拂过花枝,满树雪白的梨花随之簌簌落下, 砸在了她杏色袒领衫子上、碧罗长裙上。 更有一朵, 落在了她松松挽就的发髻间, 衬得她比这春华更明媚娇妍几分。 那个本该正在同他置气、以泪洗面的皇后,正欢快的打着秋千,秋千越荡越高, 叫她碧色的裙摆也荡起一圈圈的弧度,宛若一汪池水在随风轻晃。 而顾祯的心绪, 也随着那碧色裙摆而晃悠了起来,神色稍稍有些恍惚。 “娘娘可要荡得再高些?”一个小宫娥突的笑问。 只听着皇后又笑了两声,随即答道:“好啊, 那你可得使些力气了。” 顾祯倏地怔住了。 原来, 她没有哭吗? 他以为今日来此,不说见着皇后独自垂泪的模样, 也该是黯然神伤、神情委顿的。 可眼前的这一幕,却与他所构想的截然相反。 在短暂的不可置信以后,顾祯的心口突的一滞,一阵没来由的燥意涌了上来,叫他呼吸都稍稍凝滞了一瞬。 也不知怎的,心头骤然升起了些许迷茫,怔怔抬眼望向那架梨树下的秋千。 他对皇后从前最深的印象,便是那年冬至宴上。那日皇后同他比试投壶时, 每投中一支箭矢, 便会侧首朝他嫣然一笑。 杏眸中盛着点点星光, 唇角甚至还会晕出笑靥。 她笑起来时,向来是很好看的。那时他虽对赵氏女没有任何想法,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生得格外好看,就连笑也比旁人更惊艳。 即便是后来以一箭之差输了比试,她也是笑吟吟地道了句“是臣女输了”,而后笑着接过了父皇的赏赐,领旨谢恩。 就连母后也道:“这姑娘可真爱笑。” 只是俩人成亲以后,他却很少见着她笑了。即便是笑,也不似从前那般明媚张扬,而是低眉抿唇,无限的温柔与娴静。 再怎么逗弄或玩笑,也只是微微红了脸,转过头轻轻扯动一下唇角。 他以为,皇后是随着年岁渐长转了性子,不似从前那般烂漫活泼,变得不会笑了。 可眼前却是充斥着皇后明艳的笑,恍若还是从前与他投壶的少女一般,张扬而炽热。 顾祯不禁回想起刚才来的路上,他一直想着皇后伤心欲绝的模样,却没想到,见到的会是这样的画面。 她在笑,笑得异常的明媚。 生平头一次的,顾祯开始怀疑自个的判断。 也是第一回 ,他发觉皇后与自己所想的,或许有些不一样。他其实,没有那么了解皇后。 似是发觉鬓边落了朵梨花,赵懿懿伸手去够,一连数回也没摸准位置,待再一侧首时,却发现了立在竹林里的皇帝。 神色猛地变了变。 顾祯亦是在这时抬步走了出去, 来不及再去取那朵梨花,赵懿懿纵身下了秋千,弯腰行礼道:“陛下万福。” 糯糯软软的声音,微微垂下的螓首,与方才的模样又判若两人。 顾祯立在她跟前,垂目看了许久,眼前纤长如蝶翼的眼睫轻轻颤动,玉颊因方才打秋千的举动而晕了些粉。 数日不见,倒是没有他想象中的憔悴。 察觉到头顶那一道视线,赵懿懿略为不适地蹙了蹙眉头,只觉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身子也是微微发颤。 “皇后今日,兴致倒是不错。”顾祯抬手虚扶了一把,淡声道了一句。 赵懿懿仍是半垂着头,低声回道:“嗯。” 皇后这样冷淡的态度,令顾祯蓦的愣住,脸上闪过一抹错愕,随即问她:“皇后前段时日说身子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耳畔是他温润醇厚的声音,丝丝缕缕的钻入耳朵里,赵懿懿忽然有些想哭的冲动,浑身血液更是有了片刻的凝结。 她甚至想要质问,为什么今日要过来。 明明一切都很好,为什么非要过来打破这份宁静,为什么又要过来,将她的心头那道伤口扯得鲜血淋漓。 她都已经说了,不会再去烦他,不会再给他添不愉快。为什么,不放过她呢? 在骤然产生的冲动以后,她又将这些情绪,缓缓地压了下去。 她咬了咬红润的唇瓣,两手掩在袖中,用力掐了掐指尖,好叫自个清醒过来:“回陛下话,妾身一切都好。只是不知陛下今日……怎么过来了?” 虽如此,她的声音里头还是不可避免的,染上了些许沙哑。 她一切都好。可他却自作多情的以为,她会因此而伤心,甚至还为此忧心忡忡。 竟是他多想了。 “你身子既好了,那朕也就放心了。”顾祯勉强压下眉眼间的戾色,温和了几分,轻声道,“刚去了趟海池,回来路上恰巧经过,便想着进来看看。” 听到这,跟在皇帝身后的吴茂忍不住抬了抬头,下意识抽了抽嘴角,海池与椒房殿隔着老远,这是怎么路过的? 陛下也不找个像样些的理由。 一阵风拂过,吹走了眼中刚洇出来的泪意,赵懿懿展颜一笑:“多谢陛下。” 时近黄昏,顾祯便留在椒房殿用晚膳。 因皇帝今日来的实在是太过突然,椒房殿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庖厨更是未曾准备皇帝爱用的菜式。几道菜,全都是皇后平素喜欢的。 斟酌过后,庖厨又紧急处理食材,临时备了几样旁的。 望着皇后垂首安静用膳的模样,顾祯暗自想着,皇后如今,果然是和以前有所不同了。 以前用膳时,皇后总是会主动替他挟几样菜,却是好巧不巧的,都是他喜欢用的几样。然今日,她却未曾如此,而是自顾自地埋首用膳。 气性竟这般大,自个都已经过来了,还是不肯乖些。 凝着她看了片刻,顾祯无奈地想着,罢了,都已经过来了,就别与她计较这些,省得她再继续气下去。 想到这,顾祯便换了双食箸,挟了一块胜肉放在皇后的青瓷莲纹小碗中。 赵懿懿用饭的动作微顿,随即轻声道:“多谢陛下。” 顾祯心里头稍舒坦了些。 向来,皇后应该是能明白他的意思的。 然随着皇后慢条斯理的用着晚膳,那一块胜肉竟是就这么搁在碗中,未曾动过。 他不禁问:“皇后可是不喜食用胜肉?”可他依稀记着,上回宫宴上,皇后是吃了胜肉的。 赵懿懿微微偏头,一双清凌凌的眸子被浓长睫羽遮掩,在对上他审视的目光以后,她道:“妾身忘了用。” 随后,她挟起那块胜肉,小口小口地用了起来。 望着皇后食用胜肉的模样,顾祯觉着自个本该高兴才是的,可他心口那处却是莫名的,有些堵得慌。 没来由的烦躁。 慢吞吞的用完那块胜肉后,赵懿懿又转头看了眼皇帝,温声道:“多谢陛下为妾身挟菜。” 她客气而疏离的说着话,像是在刻意的同他保持距离一般。顾祯心口似有一团火在烧灼,突然就失了用膳的兴致,搁下食箸淡声问她:“皇后这些日子,可是想明白了?” 赵懿懿微垂着头,盯着自个面前食案上的菜式,没有吱声。 顾祯耐心等了许久,直至耐心逐渐告罄之时,却又勉力耐下性子问了一遍:“皇后这些日子,可有将朕的话想明白?” 等待他的,仍旧是长久的沉默。 “妾身日后定然长居椒房殿中,若非传召,绝不轻易打扰陛下、叫陛下烦忧。” 脑海里蓦的回响起了皇后那日的话,眉眼间更是染上了些许阴鸷,眉眼阴沉得有些骇人。 想明白? 赵懿懿张了张口,她该想明白什么呢? 他说的很对呀,她就是没有做好皇后该做的事,认不清自个的身份,妄图去插手朝政,妄图替兄长求情。 所以她已经告诉他,自个胜任不了这份差事,也尽不好皇后的本分,更是没法子游刃有余地打点好偌大紫微宫上上下下的事。 她觉得有些累了。 身心俱疲的那种累。 顾祯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沉声道:“说话。” 赵懿懿微微偏头避开,仍是不肯答话,脸上隐隐带了些抗拒的神色,眼眶倏地就红了。 说话,说什么? 说她错了,日后定然谨守皇后本分,绝不再犯? 还是说她竟敢打听不是自个该管的事,还顶撞了陛下,实在是罪该万死? 又或者是告诉他自个日后绝不再犯,一定会乖乖地待在宫里,努力做那被史家大加称颂的贤德皇后? 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啊。 早在帝后二人隐有闹起来的苗头时,云竹担心俩人生起气来都不管不顾的,娘娘又会被陛下给下了颜面,便已领着殿中宫侍,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此时的偏殿中,便只剩下他二人。 望着她低头气恼的模样,顾祯捻了下她的耳垂,忍不住轻笑了声:“还在同朕置气呢?”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34节 置气吗? 赵懿懿微闭了闭眼,不欲回答。 她这样不加理会的态度,叫顾祯心头升起些烦躁,随后伸手,将赵懿懿抱到了自个腿上。 赵懿懿极为抗拒,挣扎过几回后,却被他给禁锢住了身子。 头被一只大掌板正,被迫与他对视着。 “陛下。”赵懿懿伸手去推他,却反倒被他将手给握住,便又涨红了脸挣扎起来。 “原来皇后会说话啊。”由着皇后稍稍闹了片刻,见她似是没有力气以后,顾祯才将她轻轻按着,忽觉得好气又好笑,遂放轻了些声音道:“同朕认个错,朕就不同你计较了,嗯?” 心一寸一寸的凉了下来,彻底的冰封一片。 喉头突的哽住,赵懿懿只觉得有那么一瞬无法呼吸。 果然,他要让她认错。 早就该知道的不是吗?他让自个好好想想,待想明白了再去寻他,这些日子,恐怕就是等着她主动去紫宸殿寻他认错。 可……赵懿懿忽而笑了笑,低垂着头,一字一句,坚定道:“妾身没有错。” 作者有话说: 顾祯:真的吗,我不信@_@ 懿懿:最大的错就是认识你 顾祯:真的吗,我不信@_@ 今日份更新,依旧是30个小红包~今天字数少了点,因为头有点晕,打算睡了,少的字数明天补上,啾啾宝贝们~ 第33章 阿黄的舅舅 融融的光下, 她两鬓的几缕发丝轻垂,那朵梨花早已被取下,簪在了鬓边处。 那朵雪白的梨花因日光照耀,而泛了些许的金色。 俩人此刻挨得极近, 近到顾祯能够清晰瞧见她泛了红的眼尾, 还有她柔弱易折的颈项, 以及耳垂上坠着的那颗南珠。 南珠以一条长长的金线穿着,拖曳着垂坠下来,随着她身子的轻颤而摇晃。 顾祯面上神情略有些不虞, 在最初的气恼过后,却又觉得, 没必要同她计较。于是便伸手捻了下赵懿懿的耳垂,轻声问:“皇后方才说的什么?朕没大听清楚。”他这回放柔了些语气,神色也不似从前那般冷肃。 皇后是个性子倔又油盐不进的, 同她较这些真, 不过是平白又叫自个气上一回罢了。 孰料,赵懿懿这回却紧闭着唇, 微微别过了脸去,一言不发地望着地衣。 顾祯眸色沉黑,掐着她的下巴,迫使皇后将脸转了回来。凝着她看了许久以后,顾祯才淡声道:“回朕刚才的话。” 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赵懿懿眼圈微微泛红,轻轻咬了下唇瓣,好半晌方道:“妾身方才, 已经回复过陛下了。” 她清晰地瞧见, 男人的眼眸骤然变得幽暗, 似不见底的深潭。 窒息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强迫自己稳住了心神,轻声回他:“妾身以为,自个没有什么错处。” 顾祯勃然变色,强自忍耐片刻才未曾动怒,只是冷声问她:“朕着令皇后思量了这段日子,好好反省反省,这便是,皇后反省以后的结果?” 赵懿懿掐了掐指尖,试图以这片刻的疼痛叫自个稍清醒些,不再沉浸于他温润的表象之中。情丝上沾了点点鲜血,鲜活着的,颜色亦是无比的明艳。 她忽而就低着头笑了,将手轻轻搭在他肩头,问:“可妾身不知错在哪了,可否请陛下,告诉妾身一声呢?” 皇帝额角隐有青筋乍现,以赵懿懿对他的了解,便知这是他动怒的前兆。在东宫时,曾有幸见过一二次他发作属官。 那回以后,她便有些察觉出来,太子或许不似众人所想那般温润。 一旦动怒,比起众人眼中性情刚硬的皇帝,也无甚差别。 后来相处日久,兼之这段时日以来,又见识了他的种种手段。叫赵懿懿渐渐明了,他与先帝不同的是,他披了层温润的外皮。 赵懿懿便笑看着他,等着他发作,谁知等了许久,却见他将那阵怒意生生压了下去,只是沉声问:“皇后到今日,还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吗?” “你私自打听前朝之事,明知你父亲有错处的情况下,还妄图替他求情,干预政务。”顾祯突然觉得烦乱不堪,稍顿了片刻,又道,“这也就算了,可那日朕斥责你时,竟不点不知悔改,同朕置气到现在不说,还说出那些个负气的话。” 一想到她那日双眸噙泪,微仰着头说“妾身没有做皇后的能力,胜任不了这份差事”时,他便觉有无数心火蹿起,似要将她熊熊焚尽。 他闭了闭眼,冷声问她:“为了这点小事置气至今,皇后说说,光凭这些,难道还不算错处吗?” 心头一片冰凉,血液亦由此凝滞。 从前对他的所有喜欢、所有炽热的心思,此刻皆化作无尽业火,开始反噬自身。 这世上,在没有比被自己在意的人伤害,更难受的事了。 赵懿懿心里只觉可笑,他说这些是小事,那他为何又要因此动怒,为何又要因此,在众人面前,不管不顾地斥责自己? 既然只是个小事,那他为何,又如此的在意呢? 她觉得这太过荒唐且可笑。 “赵懿懿。” 忽的,顾祯提高了声音唤了她一句。 “说话,回答朕。”他又令道。 似是如梦初醒一般,赵懿懿惊诧回过头看他,讶然道:“原来陛下知道妾身的名姓么?” 顾祯皱了皱眉头,锢着她的腰身问:“什么意思?” “妾身还以为,陛下只知妾身唤作太子妃和皇后。”赵懿懿唇角轻轻扯开一抹笑,温声细语地回他。 那声音分明还是一贯的温柔,甚至连笑都是和以往一样的温婉,可映在他眼中时,却觉得无比的刺目。 果然是气性大,不过一个称呼,也叫她如此记挂在心上。 顾祯只觉有些好笑,随即无奈道:“在你眼中,朕连自个皇后名姓也不知晓了?” 夕阳一点点的往下坠,殿中无宫侍点灯,便是愈来愈昏暗,只余一点从窗口照进来的亮光。 赵懿懿没有回他的话,只是自顾自道:“陛下那样大的动作,前朝后宫尽皆知晓的事,妾身何曾私自打听过?” “旁人都知晓了,独妾身一人不知,就变成了私自打听么?” 顾祯喉头发紧,手臂逐渐收拢,没有立时说话。 赵懿懿垂眸凝着他的那双威冷的凤目,轻声道:“何况,妾身那日并未替父亲求情,早已向陛下言明自个态度,父亲确有过错,理应受罚。可妾身的兄长……兄长他分明是被父亲给牵连,从未参与到父亲的事情中去。”说到最后,她已语带哽咽,泣不成声。 还是为着这事在同他闹呢。 顾祯心头有些不悦,沉默了许久以后,沉下声音道:“你父亲同朕作对,与那些世家一齐试探朕的底线,朕以为,皇后该当知晓是何罪过的。至于你兄长,他是你父亲长子,亦是侯府世子,因此连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皇后可知,朕那日早已下令,不许任何人为此求情。”他目光乍然变得冰冷,带着冰霜的视线从她面上逡巡而过,“在皇后之前,朕已处决过数个,为那几道旨意求情的人。” 见皇后神情已然怔住了,他露出些许满意之色,抬手轻轻擦过她眼尾溢出的一滴泪珠,轻声道:“因你是皇后,朕才只是说了你几句罢了。好了,乖些,别同朕闹了。已是季春,快要到亲蚕的时候了,朕到时陪你同去,再带你去西郊跑马如何?” 皇帝陪同亲蚕、西郊跑马。本该要觉得高兴的事,可此刻听在耳中,却叫她一阵阵的发冷。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冷,冷到身子都开始打颤。 顾祯禁锢在她腰间的手臂,很清晰地感受到了这阵颤意。 赵懿懿身子轻颤了几颤,随即好笑地问他:“可妾身兄长无过错,妾身便是连替他求一句情也不行吗?妾身是妄图干扰政令,但难道,妾身仅是为家里人求上一句,便是罪该万死?” 心中淤积已久的情绪勃然喷发,她捂着脸哭道:“陛下说下令不许人求情,可妾身身处后宫,又被陛下封锁了消息,如何知晓这些?陛下说自己为此处决了数人,可妾身兄长被丈夫处置,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难道连求一求丈夫,只是求一句自己的丈夫,也不被允许吗?” 她弯着身子哀哀抽泣着,单薄纤弱的肩膀一抽一抽,似是咬着唇瓣在哭,哭声像是猫儿轻轻地低唤。 顾祯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复杂之色,突的想起了,那日他冷声对皇后说,这不是她该管的事,也不是她能管的,她该做的,是尽好皇后本分,处理好宫中庶务、主持好各种祭祀,承担皇后该尽的责任。 皇后与那些人不同,他们不过是在一面求情,一面继续试探他的底线,一面又妄图挑战他的权威罢了。 可皇后,或许只是单纯的,在为赵原求情。 没有那么多心思与想法。 她单纯的以为赵原没有错处,便不该被牵连惩处。 身处深宫,她没有任何法子,只能来求他这个丈夫。 他不得不承认,那日,他说的话可能是稍稍过分了些。 思及此,顾祯又凝着她哭了片刻以后,松开环着她的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抚了两下,低声道:“好了,别哭了。” 声音柔了几分,混着他温润如玉的声音,却没能成功安抚住她。 甚至还被躲开了。 她拼命瑟缩着身子不许他靠近,呜咽道:“陛下若是觉得妾身这样有罪,身为妹妹,连跟自己丈夫提一句兄长的事也不行,那就也处决妾身好了。” 顾祯气极,猛地伸手拍了她一下,冷声道:“你说的这叫个什么话!非得要拿话将朕气上一顿你才高兴?” 赵懿懿仍旧捂脸啜泣,不肯看他。 偏殿静谧,室中虽仍未点灯,外头却是点上了灯火,透过罅隙与纱窗照了进来。顾祯轻咳一声,随后微微放缓了语气:“好了,那日是朕的话说重了些,你乖些,别跟朕置气了。”顿了顿,他又沉声道,“只是你兄长的事,朕仍是不能放宽的。你父亲屡次违背圣意,从而牵连到长子,是朕要告诉朝野上下的。若是轻易撤销,那朕的敕令便成了儿戏。” 他此刻虽温和了许多,可这些话,却是她早就知道的答案。早就该知道的东西,再听着,她便能自动刨除那些多余繁杂的声音,只理会那几个重要的词。 赵懿懿有些悲凉地想着,若是在数日前,若是在那日她初初问起时,他肯耐下性子,语声温柔的同她解释这么一句,她可能不会那么难过,也不会那么失望。 但凡他那日对她温柔些,不是冷声斥责,而是告诉她自己的难处,同她温声讲述原因,再安抚她几句。 她可能,只是会稍微别扭几日,只是几日而已。 他身为这大楚的帝王,掌控万千臣民,自是也有他的顾虑考量。 这些话,他为何不肯早些说呢? 可已然经历过那一日的事,赵懿懿清楚地知晓,他心中根本就没有自己。一直以来,俩人虽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可他们之间的一切,却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既然他心中没有自己,那她也,不要再喜欢他了…… 至此时,她便只想,将对他的所有情丝尽数抽离,将他从心头一点一点扫除。 “嗯。”赵懿懿的哭声渐渐止歇,轻轻应道,“妾身知晓了,是妾身那日太过无理,叫陛下难做。” 顾祯的神色就此和缓了些,目光亦是温润许多:“既然知道错了,往后莫要再说那些负气的话,好好打点好宫务,别再叫朕烦心了。” “可妾身没觉得自己错了。”赵懿懿扬起脸看他,满面沾染着泪痕,却还是勾着唇角笑了,“那日对陛下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妾身是当真认为,自个处理不好宫中庶务,亦担不好这皇后的责任。” 她推了推顾祯,趁着此刻从他身上下去,跪坐在他身侧,俯身道:“如那日所言,妾身无能,经这几年时光发觉,实在胜任不了这份差事。”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35节 顾祯脸色倏地就变了,逐渐转为铁青。 刚刚还觉得她乖巧了些,省心了些,终是肯消停了。 谁知,却在这儿等着他。 顾祯轻抬起她的下巴,凝着那满面的泪痕,敛下眸色问她:“你说这些话,是还要同朕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赵懿懿微微摇头,双眸含露。 “朕派人给你送首饰,你不肯亲自接,朕要你过来紫宸殿,你推脱身体不适。”顾祯深吸了一口气,道,“今日朕亲自过来了,你便,还是这般的态度吗?” 到这,顾祯便有些着恼了。任由她杏眸盛不住那一汪泪,待她玉颊上盈满了泪珠时,才轻抬手一一拂过。 眸子里,是显而易见的阴鸷。 良久,他淡淡道:“故意说这些话出来,除了气到朕,还能有什么用?” “陛下,妾身没有要气谁,只是觉得自个做不好这些事,有违了陛下期许。”赵懿懿捏着自个碧色的裙摆,上面的花草纹路被捏得一团糟,“妾身……那日陛下也见着了,妾身处理宫务确实很艰难。” 她伸手攥着他的衣袖,道:“每每宫务堆积如山时,妾身便有些想哭,好像怎么批也批不完这些宫务。妾身不似陛下,不消片刻就能处理好许多奏章,总是觉得,无论怎么努力,前面也还有一大堆宫务在等着。旧的还未批完,新的就已然压下来了。” 顾祯怔了怔,抬着她下巴的手渐渐失了力道,任由她低下头,继续哭诉着。 “陛下叫妾身不必事事亲躬,那些不甚重要的事可先叫尚宫局处理好了,再送来椒房殿。可在那日以前,妾身从来不知晓,哪些是重要的,哪些是不重要的。只能全都揽了过来,一刻不敢放松。” 赵懿懿断断续续地说着,似是在同他诉说委屈,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其实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说给谁听的了,只知她要是再憋在心里,迟早会淤积成疾。她忍不住笑了两声:“妾身那样子,在陛下看来,应该是很可笑的吧。竟然有人,会让自己累成这样。” 她兀自说了些话,声音到后面愈发的低,却也愈发的坚定。 “只是为了这些?”顾祯觉得有些可笑,就为了这些小事,同他置气? 借着外殿透来的微弱烛火,赵懿懿望向那个曾在她心头生根发芽的男人:“陛下找妾身要这段日子的答复,妾身的答复,便是这些了。” 顾祯心口处突然窒闷,抬手按了按眉心,冷声道:“朕再问你一次,这些,就是你的答复吗?” 她身子轻颤了几下,强迫自己的硬下心肠:“是,况且,妾身觉得,自个并没有错。” “那就是朕错了?”顾祯冷着脸问她。 赵懿懿道:“妾身不敢。” 不敢? 他看皇后是敢得很! 一团团火往上翻涌着,顾祯闭了闭眼,尽量压下心头怒意以后,怫然起身。 “朕瞧着,即便给了这么多时日,皇后也还未将此事思量好。”顾祯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淡。 他说没思量好就没思量好吧。 赵懿懿不想反驳,亦觉得有些累了,不想说话。 顾祯声音沉沉:“既如此,那就按皇后说的做吧。” 说罢,他便径直离去,再未停留半刻。 陛下数次赴椒房殿,又数次愤而离去,叫殿中一众宫侍皆是惶惶,惊恐交加地送过皇帝以后,只觉得腿脚酸软,身上像是卸了力一般。 殿中女官们倒稍好些,仅是有些惊惧而已,面上倒还经得住。对视一眼后,无奈道:“云竹,你先进殿去,瞧瞧娘娘如何了。” 出肃章门时,思及方才那番话,顾祯忽然觉得是说得重了些。 今日来此,本是想稍稍安抚皇后的。 可被她一激,倒是什么也忘了,说出口的话难免有些严重,声音也有些冷。 方才,他确实是失态了。 吴茂转过头,悄悄瞥了眼陛下阴沉的脸色,暗自计较了片刻,还是没有开口,以免殃及自个。 却没想到,在舆辇行过许久以后,陛下竟点了他的名。 “陛下?”吴茂急急忙忙转了头,连声问,“陛下可有什么交代?” 顾祯轻叩了几下车壁,淡声问:“那小犬可挑好了?” 吴茂恭声回道:“已然挑好了,又活泼又漂亮,身体还结实得很!” “那就再养两日,挑个好时候给皇后送去罢。”顾祯淡声道。 听着这话,吴茂心头闪过些复杂,他方才还以为,陛下是不打算送了。 既然这细犬还打算给皇后娘娘送去,便说明陛下还是在意娘娘的,那今日这一番争执……又是何苦呢? 这是主子们的事,他不敢深想,在心里头滚了一遍后就丢开,盘算着哪一日给皇后送去比较好。 何明守已然在紫宸殿等了许久。 此时天色早已大暗,流云遮蔽了星子与弯月,黑沉沉的天色压下来,叫人有些喘不过气。 “陛下。”何明守见他仪仗遥遥行来,忙迎上前行了个礼。 顾祯道了声起,步下辂车后问:“阿舅等到现在,可是为了畿内县田地丈量的事?” 何明守轻轻颔首:“是,臣这两日亲自走过一遭,甚至扮作一地里正,发现此事,确实是阻力重重。” 早就料到如此,顾祯毫不意外,只是叹息了声:“再是阻力重重,也不得不做啊。罢了,先探查清底细即可,具体的丈量可先缓缓。” 何明守将这些日子的见闻奏过以后,顾祯沉吟片刻,又吩咐了几件事。 “阿舅去做,朕放心些。”他道。 何明守拱手应了,正要离去之时,却又听皇帝在上首问道:“这些日子,倒是未见寻芳往母后那去,阿舅可是忘了同她提?” 何明守听到这,便知道皇帝还记挂着,显然是逃不过了。 他虽不大情愿女儿总去太后跟前,仍是恭声应了:“陛下也知臣这几日不在家中,待今日回去了,便交代他。” 顾祯转而又道,“阿舅也知母后喜热闹,最怕无聊,一旦无聊的时候,什么玩意都乐意搭理两声。” 这句话像是皇帝的随意感慨,可何明守却听出了,皇帝分明是话里有话。 “是,是,只是太后娘娘身份贵重,身边也是少不了陪着玩乐的。”何明守恭声回道。 顾祯轻瞥了他一眼,眸色略有些深,随后没说什么,只是叫他下去了。 ----- “娘娘您瞧,这只小犬多乖。” 吴茂半蹲在皇后地上,逗弄一只浅黄色小犬。 这小犬不过两个月,未有什么认主的想法,正摇着尾巴转圈圈,时而又追逐自己的尾巴。 吴茂喂了几块点心,叫它稍稍安分些许,埋首努力吃着食物。 赵懿懿靠坐在一张圈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只细犬,见它埋头吃饭都不忘摇尾巴,不由得轻笑了两声。 “确实乖巧。”她温声说。 听到这,吴茂稍微松了口气,随即又讨好笑道:“那一窝四只里头,也就这只生得最好看,性子也活泼。陛下这才特意命奴婢送来,给娘娘解闷呢。” 赵懿懿托腮看着,见它吃得高兴,便顺手喂了一块,孰料这小犬竟是围着她的衣摆开始转圈圈。 云竹忍不住说:“这么听话,一点儿气势也没,等长大了真能带去打猎吗?” “云司宝,瞧你这说的!”吴茂忍不住驳道,“这小犬自然乖巧些,陛下身边那只阿墨,谁没见过它行猎时的威风凛凛?” 赵懿懿没插话,只等俩人说完后才问:“陛下将这只细犬送我,可是随我处置了?” 吴茂回道:“自是如此,这小犬给娘娘了,自然就是娘娘的犬。娘娘想如何取名、或是安置、或是存放,那都是娘娘的事。” 赵懿懿微微颔首:“我知晓了。” 突然多了这么个小东西,吴茂走后,整个椒房殿的宫侍都围着那小犬打转,拿各种吃食去逗弄它跟着跑。 细犬虽矫健,小犬也活泼,却到底撑不起这样的劳累。 跑了一会了,就又缩回赵懿懿裙边,不肯再跟着跑了。 “呀!它倒是乖觉呢!”一个小宫娥忍不住惊呼出声,“竟然知晓娘娘是它主子。” 众人都觉得有趣,附和道:“确实灵光。” 它都这样了,饶是赵懿懿本来不想搭理的,不将它抱起来逗弄逗弄,似是说不过去。 凝着看了片刻后,终是轻笑一声,弯腰将这小犬抱在了怀里。 “吴茂方才说,它生母同陛下身边的阿墨,是一窝的?”赵懿懿一边抚弄着小犬,一边问。 云竹回道:“是。” 赵懿懿笑了笑:“如此,陛下那爱犬便是它舅舅了。” “应当……是。”云竹忍不住抬眼,瞥了眼那不停扭动的小犬。这细犬,也要算这些亲戚辈分吗? 赵懿懿安抚般地拍了拍它,低声道:“给你起个什么名好呢?”她冥思苦想片刻,道,“你毛色既然是黄色,那就叫阿黄吧。” 宫侍还以为娘娘引经据典,取个好名字出来,听到阿黄以后,齐齐沉默片刻。 赵懿懿又逗弄了几下,想起弟弟那日差点被扔的小狗,唇角的笑忽而带了些许恶劣,道:“你说,阿黄出身这么高贵,我将它赏给侯府,令父亲与徐夫人好生照料如何?” 作者有话说: 顾祯:可爱吗?起名了吗? 懿懿:还行,懒得取名,叫阿黄算了。 顾祯:好名字!阿墨阿黄,一听就是一对@_@ 懿懿:离我远点 宝贝们!今日份更新来啦!依旧是30个小红包~啾啾!晚点还有一更,是补昨天的! 第34章 活祖宗 春光正浓, 缱绻生晖。 因淮安侯与世子双双被免官的缘故,除却最初有亲友问询、打探消息以外,侯府已许久未有人登门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36节 今日骤然有令文从宫中传来,府中众人纷纷穿戴整齐, 至府门外阶下候着。 看着脚边这只绕圈圈的小犬, 赵维民怔怔问道:“这……娘娘特意传令过来, 便只是为了这只细犬么?” 他那这那封令书看了许久,令书内容很简单,皇帝送了她一只细犬, 有此好物不敢私有,特地转送给父亲, 叫他同徐氏二人,好生照料这只细犬。 内容虽简单,却容不得半点忽视, 其上, 甚至还加盖了内侍省印。 极为正式。 “不是为它,还能是为着谁呢?”椒房殿内给事程宁笑道, “这可是娘娘的一片心意,别看它现在看着憨,等在过段时日长开了,别提多威风!” 细犬作为行猎时的得力干将,贵族男子出门行猎都会带上一二只,赵维民年轻时也曾豢养过,自是还算熟悉。 可皇帝赐下的狗,又有皇后亲自交代好生照料, 怎么想, 这府上都是来了个活祖宗。 他这长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要记挂他这父亲,往府里送些银钱和各式赏赐不就好了。像这般,究竟是要宽慰他和阿徐,还是要折腾他这把老骨头? 赵维民的笑有些许僵硬,努力扯了好几下才终于笑出来:“多谢娘娘记挂,有此小犬在侧心里确实能舒坦些。臣,不胜感激。” 程宁面露笑意,温声道:“侯爷喜欢就行,对了,娘娘还给它起好了名字呢,就唤作赵阿黄。” 阿黄身为捕猎犬,性子最是活泼不过,俩人在旁说着话的档口,阿黄已欢快的在厅堂里撒欢跑了起来。在座椅与桌案的罅隙离钻来钻去的。 不似别的犬只,阿黄生来就不大爱叫,赵懿懿一度还以为它是个小哑巴,后来才发觉它只是不爱发出声音。 一只小犬在屋里跑来跑去的,赵舜年看得眼热,他早都觊觎赵辰的那只狗了,赵辰不肯给他玩,他才去给父亲告状,说赵辰就是玩物丧志才不用功读书。 即便如此,赵辰还是不给他碰。 宁死也不给。 想到先前的事,赵舜年都快要气死了。 这会儿见着这条小细犬,他顿时跟在厅堂里追逐起来,徐氏说过他两句,却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眸中溢满了无奈。 厅中众人尚未有何反应,程宁却是率先变了脸色,急命人制止了赵舜年的举动。 儿子不过是同那小犬玩闹罢了,这阉人竟这般无礼,不过是椒房殿的宦官罢了,居然这样当众下他面子。赵维民的面色也不大好看,眼眸略有些阴:“程内给事,他小孩子玩闹罢了。你也知道阿年是娘娘幼弟,娘娘既特意送了阿黄过来,叫阿年同阿黄玩会儿,也是不妨事的。” 娘娘幼弟?程宁扯着唇角哂笑了声,娘娘认不认这个弟弟,都还两说呢。 心里虽想了许多,程宁面上仍是含笑,却是将赵维民拉到一旁说:“侯爷,不是我不肯叫小郎君玩,只是这阿黄的出身啊,可是大有来头的,轻易不能有闪失。” “但请内给事赐教。”赵维民拱了拱手。 程宁却是先朝宫中方向拱手,而后方道:“这阿黄,可是陛下爱犬的嫡亲外甥!” 原以为皇后就是赐一条狗罢了,哪想到这狗还有这般身份。赵维民面色几番变化,最终道:“今日多谢内给事提点。” 俩人又回了方才的位置坐下,说说笑笑起来。 临走前,程宁特意交代道:“侯爷可记着,这阿黄身份贵重,必得要您和夫人悉心照料方可。至于旁人,毛手毛脚的,娘娘终是不大放心。” 再看了眼厅中众人,程宁又朝赵端端和赵辰笑:“娘娘知晓二姑娘同二郎君喜欢小犬,特许您二人同阿黄玩呢。” 俩人的眼睛陡然亮了亮,望向阿黄的眸色里带了些炽热。 程宁走后,赵维民挥退一众儿女,领着阿黄回了院子。 在院中踱步了几圈以后,他渐渐品出了不对味来。 陛下所赠,皇后专赐给侯府,又是陛下爱犬的外甥,桩桩件件,都在提醒着他,这阿黄的事情上,是半点马虎不得的。 皇后命他与阿徐亲自照料,这本该如此。不许阿年乱碰,也是担心他小孩子心性,弄伤了或是招惹到了那阿黄。 可……她独独允许阿辰与端端陪着玩,又是个什么意思? 正思量见,徐氏从外走了进来,无奈道:“阿年喜欢那什么阿黄的,侯爷,就让他玩会儿吧,这会哭得人够头疼的。” “都这般大了,怎的还为了一只细犬哭?”饶是素来宠爱幼子,赵维民面色也隐有不虞,一口否决了徐氏的提议,“不行,程宁刚交代了不许阿年碰,咱们转头就违背,倘若传出去了……” 倘若传出去了,他们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徐氏气愤道:“什么犬这么金贵,碰都不许人碰!” 似是想到什么,她皱眉道:“倒是给阿辰和端端碰。”她脸上有些挂不住,负气道,“侯爷,这哪是给咱们两个送犬,分明是叫咱们给他二人养犬呢。” 她只是随口一说,赵维民听在耳中,越想越觉得,还真如她所说的这般,他和阿徐二人,就是给阿辰和端端养狗的。 想通这一节后,赵维民心头一梗,两眼阵阵发黑,险些被气得晕厥过去。 池边水榭中,看着喜不自胜的二姐姐,赵辰无奈道:“二姐姐,你都高兴了大半日了,阿黄虽可爱,然我屋里也有小犬,犯不着你高兴成这样吧。” “我当然高兴了。”赵端端唇角漾着一抹笑意,振振有词道,“肯定是上回我说,父亲差点扔了你小犬的事,阿姐才特意将阿黄送来的!” 赵辰怔了怔,他虽然也很喜欢阿黄,却没有二姐姐想得这样深入。 稍加分析以后,赵辰亦是微微瞪大了眼。 只因为父亲差点扔了他的小犬,阿姐为给他出气,竟叫父亲给他养犬! “可得说好啦。”赵端端掰着手指头说,“你都已经有自己的小狗了,所以阿黄以后可得归我,你不许跟我抢它!” 听不着赵辰回答,她忍不住上手去揪耳朵:“同你说话呢,听着没有啊!” 赵辰拼命躲开,随即问:“二姐姐,二姐姐,你不是不喜欢我的小狗吗,为什么……诶好疼,你别打啦!” 赵端端愤而收回手,拍拍手说:“这能一样吗?”见赵辰还要说话,她不悦道,“行了行了,你赶紧将糕点吃了温书去,真烦人。” ----- 椒房殿,听着程宁的回禀,赵懿懿忍不住笑道:“没给他那宝贝儿子碰,他没生气?” 程宁知晓皇后口中的他是谁,稍顿了顿后,回道:“侯爷本想发作,听奴婢说过这阿黄的出身以后,又未曾说话,似是硬生生给克制了下去。” 想着他一面在心里头骂骂咧咧,一面又要亲手照顾阿黄的模样,赵懿懿差点就笑出了声。 何必呢,他要是不让她不痛快,她便也不会给他找不痛快。 大家都好好的,互不干扰不好吗? 若是这样,她倒是可以无视他们一家子。 非不安安分分的,要招惹到她头上来。 真是烦人。 想到这,赵懿懿略蹙了下眉心,继而吩咐道:“去将琴取来罢。” 宫侍领命退下,将皇后惯常爱用的那张琴给取了出来。 赵懿懿在那株梨花下置了一张矮杌,将琴放在膝上偏头调音,却在不经意间,瞥见墙内伸进来了一枝桃花。是外面宫道上长的,不知怎的,枝桠这样长,都伸到椒房殿中来了。 “它定是嫌总待在外边太闷了,才想伸头进来瞧瞧的。”云竹在旁凑趣说了一句。 赵懿懿面上闪过一抹怔然之色,旋即轻笑道:“是啊,总待在里边,也是闷着,想要伸头去外面瞧瞧的。” 她视线凝着南边看去,云竹便随着她的目光一齐瞧过去,却除了粉墙外,什么也没看着。 想了许久,她也没能想明白,皇后方才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然赵懿懿显然没有与她剖析的打算,只是凝着那枝桃花又看了许久,随即旋动最后一个琴轸,调试好了定弦。 她有些想家了。 也想西市的槐花糕、蜜饯橄榄,东市的酒酿圆子、大耐糕、真汤饼,还有枕玉楼高鼻深目的胡姬,身上配饰叮当作响的胡旋舞。 每月休沐日,祖父便会带他们出去,在东市探宝,试图从无数鱼目中寻得珍品,在西市与胡商讨价还价,买到一两样新奇的东西。 珍品是寻不到的,新奇的东西或许也不怎么新奇,总归每此回去,都是要被祖母给骂上一顿。 虽被骂了,还是乐此不疲的继续做这些事。 调好音以后,赵懿懿择了首曲子开始弹奏,她习琴已有九年多的光景,无论何时从不曾间断过。操缦十分之娴熟,对大多数的曲子都是信手拈来。 要将那人从心上剔除,说起来无比容易,可她每一日,都觉得心口钝痛钝痛,几乎到了难以呼吸的地步。 只要一想起那个人,便觉得难受。 可这些心思,她只能自个憋闷在心里,从未与人诉说过。 曾经,她很想冲去问问他,问他这些年可曾喜欢过她。后来,她也真的这么干了,借着醉酒的机会,扯着他问了一回。 最终未获得半点答复。 可时至今日,这些想法已然从心头淡去,她如今更想的,是想问问当初的自己,为何会喜欢上他呢。 倘若当初没喜欢上,那她现在就不会这么苦了吧。 潺潺琴声自腹槽中泻出,周遭静谧得只余下风声,本该微弱的琴声,便也由此飘到了粉墙外去。 一列仪仗悄无声息自宫道走过,听着这段琴声以后,顾祯轻轻抬手,示意宫人停步。 琴声如涓流,时而急促时而轻缓,又如深秋的风,或凌厉或柔软温和。 一道道声音晃过去,顾祯心头也因此颤了几颤。 一曲未曾终了,那琴声竟已然停了下来。顾祯略蹙了下眉头,听得宫墙内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我今日不大舒服,先将这琴收起来吧。” 顾祯愣了愣。 不大舒服么? 那日俩人再次闹得不欢而散,她又是个气性大脾气倔的,半点不肯低头不说,还喜欢生气,一生气又爱哭。那日以后,只怕她心里头也是不大好受的吧? 心里头突然是一阵烦闷,顾祯抬手松了下领口,压下眉眼间的烦躁。 吴茂觑着他的神色,小声问:“陛下,可要进去,看看娘娘呢?” 那人沉默良久,终是淡声道:“走罢。” 这就是不进去的意思了。 一行人还未走远,便听得那粉墙内又传来皇后温婉的声音:“阿黄虽说送出去了,还是得时常着人去看看才好,以免出了什么差池。” 吴茂心头猛地一颤,随后小心翼翼的、拿余光去觑皇帝的神色。 作者有话说: 顾祯:懿懿竟然把我的狗狗送人了,不高兴@_@ 懿懿:你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顾祯:更不高兴了@_@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37节 补……昨天的……依旧是30个小红包~ 第35章 问她原因 阿黄。 顾祯还记得那日宫人来报, 皇后给那只小细犬取了个名字,大名唤作赵阿黄,小字阿黄。 吴茂觑眼过去时,便瞥见皇帝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 继而嗤笑了一声:“倒是取了个好名字。” 明明那么多可说的, 最终却只提了名字。 这一道笑声里, 似是夹杂了无限喷薄待发的怒气,只消一个契机,便会发作出来。 吴茂跟在他身边多年, 甚至都不需抬眼,仅是感受着周遭的气氛, 便知晓皇帝这是动了真怒了。千挑万选出来的一只小细犬,竟是被娘娘给送出去了。 这结果,便是连他也想不明白, 遑论陛下。 仪仗拐了个弯, 行至椒房殿附近,顾祯抬手示意宫人停下。 吴茂也不敢再问陛下是否要进去瞧一瞧娘娘的话, 他只觉得这要是一进去,恐怕又避免不了一桩争端。待会将人给惹哭,陛下自个又要烦一段日子,得不偿失。 在宫道上停留许久,直至日影稍作偏移,已然要照到跟前时,顾祯才回过了神。 方才,他是想冲进去质问一句的, 却又觉得堂堂天子为了只小犬如此, 太过跌份。何况, 这小犬本来就已经送她了,随她处置的话,也是从他口中出来的。 这几回去椒房殿都闹得不大愉快,他怕这次进去一场,恐又是一番争吵。 送那小犬过去,本来是一片好心,为了安抚她,何必再闹成先前那样。 思及此,顾祯硬生生将心口那团火气给忍了下去,随即沉声道:“回紫宸殿。” 吴茂是个会见机的,早早的就派了人去打听,待皇帝仪仗回到紫宸殿时,关于阿黄的卷宗已然被送了过来。 阿黄是皇家饲养的细犬,无论是身世还是事迹,都有一条条的详细记录。因它不过刚出生罢了,整个卷宗不过薄薄一页,因此,顾祯一眼便瞧见,皇后最终将这小犬送给了淮安侯。 与此同时送来的,还有皇后颁给淮安侯的令书,十分正式的加盖了内侍省印。 无论是皇后或太后,若要颁布令书,是不会盖自个的宝印的,皇后盖的便是内侍省印。 颁给淮安侯的令书是内侍省抄送的,而顾祯手上这一封,是令书原文。本是封存在内侍省中,因皇帝派人索要,才取了出来。 “她倒是孝顺。”顾祯冷哼了声,将那令文扔到了一旁,眉眼间是显而易见的燥。 他送这小犬过去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当真看不明白吗? 就这么轻易将他的心意转送给旁人,叫他怎能不生气。 吴茂上前收拾那令文与卷宗,继而低声道:“陛下,细犬是行猎常用的犬只,可娘娘常居深宫,不擅那行猎之事。可能是觉着,留一只细犬在旁无用。” 顾祯抬眸,冷冷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虽极为冷淡,吴茂却瞧得出来,皇帝这是示意他继续说的意思。 吴茂轻咳了一声,又道:“陛下,这细犬到底是男子爱豢养的。奴婢听闻这些贵夫人们,最喜欢的是那拂林犬。” 顾祯未曾说话,只是抓着只笔在手中把玩,目光沉沉盯着桌案,眸中似有暗流涌动。 “拂林犬?”良久,他才淡声问了一句。 吴茂轻轻颔首:“那拂林犬生得倒还算好看,年初长公主也想养一只,因太后娘娘嫌拂林犬掉毛多,才没养成。” 顾祯轻笑了声,似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真是麻烦。” ----- 河间侯府,荣安堂。 这间厅堂临水而建,端坐厅堂朝外望去,便是一片荷池。若是夏日晚间在此乘凉,最适宜不过。 河间侯夫人成氏手持茶盏,却半晌未曾饮用,只是遥望着对面的荷池叹气。 良久,一着山茶纹粉色褙子的少女入内,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兴冲冲给成氏瞧:“阿娘,你看我新制好的胭脂,好不好看?” “不错。”成氏勉强道了声好,而后仍是微垂着首,继续唉声叹气。 少女有些不解,关切问道:“阿娘你怎么了?” 成氏看了眼周遭,犹豫片刻后,示意小女儿附耳过来,方才有些不耐道:“还不是为着你阿兄的婚事。本来他同那赵二姑娘之间,也是一桩好婚事,谁知道这……这都已经纳征了,淮安侯府却出了这档子事?” 一想到淮安侯与淮安侯世子双双被免职,她便觉得有些胆战心惊。陛下此番打压世家,他们博陵崔亦是大受影响,长子可是崔家这一辈最出色一个,可谓是崔家如今的希望。 本来家中就大不如前,若是还有个这样光景的岳家,他以后的路只怕会更加难走。 一想到这儿,成氏便觉忧心忡忡,很久没睡过好觉了。 听罢,崔念涵却有些不以为然:“阿娘既有此担忧,那不如跟阿爹商量一番,就跟赵家退婚算了。长兄这般好,天底下何人配不上呢?” 成氏却摇了摇头,无奈道:“这便是我纠结的地方了。那日隐晦同你长兄提过一句,他十分激烈地回绝了此事。更何况,赵家虽失势了,在宫里头却还有一位皇后娘娘。” “我听闻,皇后最是宠爱这个幼妹。” “原来阿娘是担忧这个。”崔念涵了然一笑,挥手示意仆妇们退下,到门口守着去。 看着女儿的举动,成氏未免有些紧张,仓皇的扫了眼四周,方示意女儿说话。 崔念涵道:“阿娘,前日在北郊跑马,我听临川长公主说起,皇后触怒了陛下,已然被陛下幽禁在椒房殿中,许久未曾外出过了。” 成氏微微瞪大了眼,显然不知,还有这等内情。 却听崔念涵又道:“且等着吧,如今太后娘娘又属意何家二姑娘做皇后,人家表兄妹两情相悦,哪儿还有这位的立足之地。她又没儿子,恐怕,很快就会被废了。” 成氏心脏怦怦直跳,对此,却仍是有些将信将疑。 可转念一想,女儿与那临川长公主一向交好,而长公主又是太后娘娘亲女,她所说的话,应当是有些靠谱的。 看来,同赵家的这桩婚事,是该再重新考量一番了。 ----- 晚间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的春雨往下落。 赵懿懿一向爱听雨声、雷声,每每在夜间听着,便觉得格外的舒心,睡得也格外的好。 听着这样的簌簌雨声,本该是睡得很安稳的。 偏生在今夜睡不着。 在榻上又翻了个身后,她隐约听见了外间又有人说话的声音,便扬声唤道:“云竹?” 云竹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伏在她榻前问:“娘娘,可是被奴婢们吵着了?” 赵懿懿昏昏沉沉地摇了几下头,蹙眉问她:“你们在外边说什么呢,我听着怎么像是有人过来了?” 转头朝外间看了眼,犹豫片刻,云竹回道:“娘娘,陛下着人送了只拂林犬过来,正在外间撒欢呢。” 刚送了一只细犬,转眼又送了只拂林犬过来,他是没个消停了么? 还是专跟狗过不去? 赵懿懿本来想起他便有些烦闷,又有被人惊扰睡意以后的恼,闻言裹着被子朝里翻了个身,闷声道:“送回去。” 云竹先是一怔,随后略有些焦急地唤:“娘娘?” 赵懿懿又将自个往床榻里侧塞了塞,声音更急切了些:“我说送回去!” 这一回,云竹将她声音里的哽咽之意,听了个分明。 这是真恼了。 怀揣着沉重心绪,云竹慢腾腾地挪回了前殿,正巧来送这拂林犬的吴南还未走,云竹便拦着他道:“吴中官。” “云司宝若有事,但请吩咐。”吴南笑着道了一句。 云竹深吸口气,指着那地上扑腾的小犬道:“劳烦中官,将这只拂林犬带回去吧。” 吴南瞪大了眼,一时有些情急:“云司宝,这……这只拂林犬,可是陛下特意命人寻了,方才给娘娘送来的呀,怎能,怎能就这么送回去了?” 说到最后,他甚至还咬到了舌尖,疼得他一个激灵。 想起娘娘方才的态度,稍加斟酌以后,云竹还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娘娘不大喜欢这拂林犬相貌,从前娘娘家里也养过的,方才还特意交代,道多谢陛下好意,这拂林犬就不留了。” 自上回将何二姑娘放进去、从而挨了顿罚以后,吴南已在紫宸殿扫了许久的大门。 好容易讨得了这个差事,谁知,眼见着就要给办砸了。 想到这,吴南也有些慌:“云司宝,这拂林犬本就不好找,遑论这只生得这般好,实是百里挑一的相貌。不若、不若等明早娘娘醒了,看上一眼再做决定?” 云竹心里自也是这么想过,却不敢应。 “娘娘不喜这拂林犬,就是再怎么瞧,那也喜欢不上啊。”她道了一句。 她这般油盐不进,吴南是彻底没了辙,又不敢打扰皇后休憩,只得领着人,又原封不动的将那拂林犬给带回了紫宸殿。 除却外边的雨声、雷声外,殿中颇为寂静,因着这阵雨,更是连半点鸟雀声音也无。 俩人在外间的对话声,便清晰地传入了赵懿懿耳中。 她觉着,云竹说的,很有些道理。 自个不喜欢那拂林犬,便是再怎么瞧,也喜欢不上的。 便像是那人不喜欢她,再怎么凑到他跟前,哪怕俩人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也喜欢不上。 早就该想到的,也早就该要有所察觉的。 可偏偏,她沉浸在对他的喜欢中,任何的话也听不进去,什么都不愿去深想。 一旦深想了,受伤的便会是自己。 正迷迷糊糊地想着,云竹又重新进了寝殿,弓着身子回道:“娘娘,吴南已将那拂林犬带回去了。” “嗯。”赵懿懿抽了抽鼻子,声音略有些哑,“往后再送来,也别收了。” 第二日晨起后,宫人从藏经阁里取了许多古籍出来。 赵懿懿尚在闺中时,时常喜爱看这些古籍,还曾尝试着给古籍做注。 后来她发现,注书没有她所想的那般容易,是一件极难的事,非有极其深厚的学识而不能。她自觉学识不够好,如此,便渐渐歇下了这心思。 只是不为外人知的是,她最初对古籍的兴趣,便是听闻太子对经史子集无一不通,还曾独自注解过经史。因着对太子的爱慕之情,她便对古籍生了些兴趣,颤着祖父要去书房钻研。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38节 祖父拗不过她,便给了她书房最里间的钥匙,几年过去,这些书已在她脑海里留下很深的印记。 哪怕下定了决心不再喜欢他,也丢不下这些书。 “奴婢记着,还在长安的时候,娘娘的院子里可是有好大一间书房呢。”蔓草捧着绣活进来,笑着说了一句。 赵懿懿也跟着笑了两声。在长安的祖宅如今无人居住,一直空在那,她的院子想必也没有清理,而是一直按着原样保留的。 那间屋子里的书,她挑了些做陪嫁,大部分仍是留在了院中。 “对了,你记着派人去尚功局问问,我要的那些首饰,可打好了。”赵懿懿揉了下眉心,转头吩咐蔓草。 她打这些首饰,为的是给端端出阁做添妆。 只要端端出阁了,淮安侯府的事便影响不到她,待年底以后,她需要担心的便只剩下了阿辰。 雨后梨花散了一地,雪白的花瓣铺在青砖上,叫人移不开眼。 此时天色已然放晴,正当赵懿懿动了心思,想要去那架秋千上坐坐时,一个青衣内侍小跑着进来回禀道:“娘娘,紫宸殿那边来了人,道陛下传召娘娘去紫宸殿,说是为了那只拂林犬的事。” 赵懿懿翻书的动作顿住,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你去说我不大舒服,未曾梳洗装扮、仪容不整,不便见驾。” 她一转头,那青衣内侍还未走,仍是僵在那儿,面露难色。 “听不明白么?”她淡声问。 青衣内侍为难道:“娘娘……” 话音未落,伴随着革靴踏地声,却突然有一道冷峙声音传来:“朕倒要看看,皇后是不是真的仪容不整!” 不消片刻,那人已然阔步入内,身上还沾着些湿漉的水汽,眼角眉梢间都带了些冷。 赵懿懿猛地偏头去看那青衣内侍,将他看得深深埋下头去后,继而又觉得何必。 都是可怜人,他也不过是听皇命行事,以后将他调开些就行了。 顾祯一步步迫近,便见得皇后面上带了些慌乱,在短暂的怔神以后,急忙起身给他行礼。 “陛下万福。”赵懿懿起身叉手行礼。 她今日着了身藕荷色的抹胸,外罩碧色长褙子,缘边处绣了许多鹅黄色的小花,一簇簇的生在那,格外清丽。 一头乌发也无太多装饰,只松松挽了个斜髻。 确实没有好好妆点过。 然她生得妩媚动人,便是就这般,也足够摄人心魄了。 一礼毕,她再未多言,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垂目看着面前的茶盏。 顾祯在她身旁坐下,沉声问:“朕昨晚送来的那只拂林犬,可是没能入皇后的眼?” “陛下送的东西,自然是很好的。”赵懿懿仍旧微垂着头不肯看他,声音略有些淡,“是妾身自个的问题,同那拂林犬没有缘分。” 仍是这样抗拒的态度。 心头怒火噌的一下就冒了出来,顾祯忍耐了好一会,才没当场发作。 不想同她吵,也不想同她争执,可到底还是没忍住,问:“皇后说拂林犬同你没有缘分,那那只细犬呢?” 赵懿懿道:“父亲被陛下罢黜这些日子,在家中难免顾忌,妾身便想着送一只小犬给他,以作安抚。” 顾祯眸中划过一抹怒气,冷声道:“可你该知道,那只细犬,是朕送给你的。” “陛下不是说了么?”赵懿懿抬眸看了他一眼,轻挑了下眉梢,讶然道,“陛下说,随妾身处置的,妾身想如何就如何。” 随她如何取名、安置、存放,这都是她自个的事。 这些,确实是他曾亲口说过的话。 一口气突然憋在心口处,不上不下的,叫他突然难受了起来。 凝着赵懿懿看了许久以后,顾祯冷着脸问:“你就这般,不将朕的心意放在眼里么?” 他的心意?他的什么心意? 赵懿懿忽而觉得有些想笑。 原来,他这样的人,他这样的帝王、天子,这大楚的主人,也会有心意么? 自个的心意他从未放在心上过,也从未在意过。她所有的爱慕啊,她的满腔的喜欢啊,她对他这些年的种种情意,全都被他弃若敝履。 那么,他以为他的心意,能值几个钱? “陛下。”赵懿懿柔声说,“妾身不大明白,陛下想说什么。” 她微垂着头,极为恭顺的模样,却也叫人几欲心碎:“妾身愚钝,但请陛下明言。” 殿中宫侍们早已退了下去,博山炉中焚着苏合香,自孔隙间冒出缕缕烟雾,聚拢、散开,最终浸透在内殿的每一处。 似乎全都沾染了这苏合香的气息。 凝着她那张笑意盈盈的脸,顾祯愈发的气恼,像是有一团烈火熊熊焚在心头,很快便能将他焚为灰烬。 这团火,应当是怒火。 顾祯按了按眉心,忽的伸手握住了赵懿懿的胳膊,手臂稍一用力,便将她拽到了跟前。 他咬牙道:“朕将这两只犬送过来的意思,皇后当真不明白么?” 赵懿懿轻摇了摇头:“妾身真的不明白。” 盯着她的眉眼看了许久,在触及她那双沉黑而平静的眼眸时,顾祯忽而笃定,她什么都明白的。 她什么都明白,却又装作不明白。 他能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不想同她再闹下去,率先同她示好罢了。 可偏偏,她能记仇至此,连自个主动示好也能视而不见。 顾祯抬起赵懿懿的下巴,粗粝的指腹在她面颊上摩挲了片刻,忽而冷着脸问:“皇后此话当真?” 他这样,到底把自己当什么了? 赵懿懿眼圈倏地红了红,偏头避开他的触碰,冷下声音道:“当真不明白,陛下的心意是圣意,妾身虽是皇后,又岂敢妄自揣摩圣意?” 瞧瞧,瞧瞧!连圣意都说上了,还说自个没生气呢。 顾祯忽然将她扯到自个怀里,闭眼静默了片刻以后,才淡声道:“这两只小犬,都是朕特意命人去寻来的,那阿黄……是叫阿黄吧?它祖上都是一等一的猎犬,朕身边的阿墨便于它系出同源。将它给你,是想着你曾说过阿墨生得矫健,也想要一只这样的细犬。” 赵懿懿微微怔住。 她确实……确实曾说过,想要一只同陛下这只一样好的细犬,等下回出去行猎时,她也能带上一只。 肯定很威风。 她是说过,可说过就丢下了,从来没放在心上过。 其实也不是多喜欢这细犬,也没多艳羡他行猎时有细犬与鹞鹰作陪,只是单纯的,想要与他有一样的东西。 仅此而已。 赵懿懿深吸口气,继而迷茫地看了眼四周:“多谢陛下记挂,只是那是从前喜欢的,如今已没那么喜欢了。” 本来给她送这两只小东西过来,是想叫她开心些的,顾祯也不知事情怎么又弄成了这样,便是又淡淡道:“吴茂说京中贵妇人都爱养拂林犬,朕想着你不喜欢细犬,便着人又寻了只拂林犬过来。” 说着,他眸色又稍稍暗沉了几分:“可你还是不喜欢。” 赵懿懿眼睫轻颤,微微偏过了头,不肯看他的眼眸。其实她更想从他怀中退出来,与他隔远些的,然那日她怎么挣扎也挣不脱,叫她知晓了俩人之间气力的悬殊。 因此,她便懒得再多费力气。 顾祯揽着她腰肢的胳膊倏尔收紧,垂首问她:“告诉朕,为何不喜朕送来的这两只小犬?” 心头有些发沉,赵懿懿勉强按捺着心绪,抬眸看了他一眼,轻声回道:“因为,是陛下送的。” 作者有话说: 顾祯:真的吗,我不信@_@ 懿懿:爱信不信 顾祯:肯定是懿懿骗我的!就为了叫我伤心!(确信) 今天生理期,下午躺床上的时候本来想请假的。然鹅!晚上!我竟然又爬起来码字了!天呐,我都不敢相信!(为自己感动到落泪)依旧是30个小红包~啾啾! 第36章 道歉 周遭霎时静了下来, 不过片刻的工夫,殿内气氛陡然一变,俩人的面色亦是愈发的差。 恍惚察觉到有一冷厉目光凝着在身,赵懿懿先是顿了顿, 随即颤巍巍偏过头。便见得那人的神色, 已然转为了铁青, 随后与那双冷峙的凤目撞了个正着。 顾祯阴沉着一张脸,锢着怀中之人的手臂缓缓收拢,克制了许久, 才未曾当场发作,只是冷声问:“皇后刚才说什么?” 他大可, 当她刚才是糊涂了,再给她一次机会。 只一次,就这一次。 错过了, 就再也没有了。 赵懿懿何尝不知, 他肯定是听清了,如此一问, 只是想叫自个想清楚了再答 ——可她早就,想得一清二楚啊。 想得一清二楚,不要再喜欢他。想得一清二楚,要将对他的情丝从心头抽出。 两只小犬而已,拂林犬在大楚风靡几十年了,幼时祖母也曾养过一只,她闲暇也曾逗弄。细犬更不必说,贵族青年都喜欢豢养一只。即便真的养了, 也不必她亲自侍弄, 自有宫人帮她。 为何不肯要呢? 因心中紧张, 急于攀附住一样东西,情急之间,赵懿懿竟是攥紧了他身前的衣襟。待重新稳住心神抬眸看他,声音虽柔软,却是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妾身刚才已经说过了,因为,这两只小犬都是陛下送的,所以妾身才不想要。” 无论再怎么问,她的答案也只有这个。 因为是他送的,所以不肯要。 顾祯眸中逐渐有暗色聚积,渐呈出山雨欲来的趋势,那一双深邃的凤目,似要将她吞噬其中。 “为何?” 他难得没有动怒,眸中阴沉之色消散,淡声问了一句。 与他对视一眼,赵懿懿才发觉,自个已将他那身龟甲纹的衣衫给攥出了数道褶皱,遂急忙松开了手,身子稍向后仰了仰:“因为,妾身现在不想要陛下送的东西。”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39节 闹矛盾了,便随手一挥,给她送首饰、送小犬,意图叫她安分些。 可这些东西,又有他几分真心。 顾祯觉得这回答有些可笑:“只因为是朕送的,所以你便不想要那两只小犬?”简直荒谬! 然他的皇后却是坚定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因为是陛下送的,所以不想要。” 因被他揽得太紧了些,赵懿懿逐渐觉得喘不过气,便伸手推了推他,眉心显而易见的蹙了起来。 顾祯非但未曾松开半分,那俊逸的五官更是陡然压了下来,掐着她的腰说:“所以,朕先前着人送首饰过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你甚至不肯亲自出面?” 明知这个回答,可能会招致更猛烈的报复,也会彻底地激怒顾祯,赵懿懿还是轻轻颔首,柔声说:“是啊,就因为是陛下送的,所以妾身本来就不想收,遑论亲自出面了。” 她仰脸笑着,唇角笑靥若隐若现,眼尾那一点美人痣似在勾人心魄。 顾祯难能平静,只是淡淡看了赵懿懿一眼,那眸中的冷肃却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朕的心意,就是被你这般糟蹋么?” 像是听着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赵懿懿先是笑了几声,可笑着笑着,眼睛便随之红了一圈。 “陛下问,妾身有没有将你的心意放在眼里。”她攥着裙摆,极力压抑着声音中的哭腔,不想叫自个再次哭出来,在他面前丢人,“那妾身今日想问陛下一句。陛下,可曾将妾身的心意放在眼里过?” 他这样要求她,那他有过吗? 凭什么、凭什么他分明不喜欢自己,她还要将他记挂在心上呢。 她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有时甚至要停顿许久,似是字字泣血,以此逼问。 顾祯眉心微蹙,冷声道:“皇后莫要扯上旁的事,更何况,朕又是什么时候,不将你的心意放在眼里了?” 他目光沉静,望着她的视线中甚至带着些许的审视。 可就是在这样的目光之下,赵懿懿忽而无比的羞恼与气愤。 他总是这样镇定自若,总是这样掌控一切的架势,故而俩人争执起来时,他永远平静、永远淡然,像是她在无理取闹。 胸腔中滋生出一股意气,赵懿懿望着他笑了笑,轻声说:“妾身在家中时,很少去往庖厨,只偶尔为祖父母做一两样点心,是后来嫁入东宫,妾身才开始钻研这些。” “那油锅滚烫,胳膊也不知被溅伤多少回,甚至于,还有一次切菜,生生切开了肉。妾身在家中也曾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陛下可知,妾身学这些,都是为了陛下?” 顾祯喉结轻轻滚动了下,仍是凝着她未曾说话。 赵懿懿又道:“这些,妾身从未告知过陛下,便是不想叫陛下觉得心头沉重。妾身送去的那些汤水、菜肴、点心,陛下有时嫌烦,或是不爱用,很多都分给了宫侍。” 她扯着他的衣袖问:“陛下,妾身说的对不对?” 未待顾祯答话,她又自顾自的往下说着:“妾身虽未曾提过,也未曾问过,可心里头却一清二楚。” 顾祯闭了闭眼,他倒是从不知晓,皇后竟是如此细致入微。 “那么。”赵懿懿道,“陛下说说,妾身的心意,又被陛下放在了哪儿?” 她什么都知道,却又装作不知道,只是不想说出来,叫俩人闹得不虞罢了。 “只是为了这个?”良久,顾祯问她。 赵懿懿笑了笑:“还有许多,陛下要听吗?” 顾祯目光渐渐失了神,一句话也没说。 “陛下那日叫妾身过去研墨。”她稍稍停顿了片刻,眸光如水流淌,“犹记得刚成亲时,妾身也是想给陛下研墨的,可陛下嫌妾身烦,叫妾身以后不必再去了。” 都是些小事,然小事集聚多了以后,便成了江海,成了能将她生生压垮的稻草。 她好累好累呀,浑身都没了力气。 一点儿也不快乐。 垂目望着男人的大掌,赵懿懿仿佛又瞧见了,瞧见了那一晚她去了崇仁殿,挽了袖子拿过墨块,想要替他研墨。 便是这只大掌将墨块夺了回去,柔声对她说:“太子妃辛苦,只是以后,不必再这样麻烦了。” 她信了,信了他是真的体谅她辛苦,信了他是真的爱惜她。 顾祯搁置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摩挲两下,哑着声音问:“还有吗?” 还有吗。还有许多啊,两年多的时光,俩人之间的点点滴滴、桩桩件件,又岂是这么几句话就能道尽的。 可她不想说了。 那些话,那些过往,每说一个字,便像是在将她的心重新剖开,不顾那淋漓流淌的鲜血,只顾着将内里的苦楚展现给人看。 剖开、再愈合,再剖开、再缝好,这样无边的痛,叫她不愿再承受了。 “还有许多,可妾身累了。”赵懿懿淡声道。 她累了,真的不想再说了。 顾祯只觉得呼吸一窒,猛地握住了那只纤细羸弱的手腕:“皇后便只顾着自己,说到一半,便不想说了么?” 赵懿懿不想说话,只是颓丧地坐在那儿,仰脸看着窗外一枝梨花。 那年立在花枝下朝她笑的少年,终究是找不到了。一切,从一开始,其实就是错的,是她在痴心妄想,妄想帝王也会有情意。 妄想着,只要自个付出了真心,便能有回应。 “赵懿懿。” 顾祯又唤了她一声。 再一次听着他唤自个的名字,心中已无半点想法,只是觉得心口难受得厉害,那阵绞痛感似要将她摧毁。 身子莫名的发冷,呼吸也带了几分轻颤。 顾祯觉得有些可笑,不禁问:“就为了这些小事,你能记挂到现在?”果然是个气性大又记仇的,自个都忘了的事,她还记挂着。 赵懿懿偏过头不肯答话,身子却又被顾祯给强行板了回来。 “好了。”顾祯不悦地皱了皱眉,对她的不配合十分不满,随后声音稍轻了些,“你既然不喜朕将吃食分给宫侍,那朕以后不给就是了。” 赵懿懿摇了摇头:“陛下想如何便如何吧。” 他已让步至此,却只换得这样一句话。 饶是克制了半晌的怒气,顾祯在此时也有些恼了,敛去眉眼间的烦躁后,冷声问:“朕如此,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心口一抽一抽的疼,赵懿懿掐着手心,迫使自个清醒些,惨然笑着说:“陛下以为,所有的心痛与难过,都不会留下半点印记么?” 只要他随口安抚一句,甚至可能都没走过心的一句话,便能好了吗? 明媚春光透过轩窗,倾斜着洒在了屋中,洒在了她那张娇艳若春阳的面庞上。 杏仁眼、月棱眉、稍稍泛红的鼻尖,都在诉说着自个的委屈。 眸中更是噙着尚未流出的泪珠。 蓄成了一汪春池。 “别闹了。”顾祯突然觉得头疼,他从来不知,乖巧了两年的皇后,一旦闹腾起来,会叫自己如此的头疼。 还是说,是他从前太过忽视,根本没注意到皇后的性子? 如此想着,顾祯头一回软下语气,抚了抚她的发丝:“朕今日有些累了,别闹了,不过是些小事罢了。你若不想朕将吃食分给宫侍,以后便不分了,你若想来紫宸殿替朕研墨,便过来罢。” 赵懿懿心头阵阵发冷。 她道:“陛下从来都觉得,妾身是在闹。” 浅金色的光照在她的面庞上,碎发也泛了些金,将眉眼照得愈发鲜明。 “那日妾身不过问一句兄长的事,陛下便觉得妾身在闹,将妾身冷声呵斥住了。”她急促地喘息片刻,用力攥紧了他的衣衫,“陛下警告妾身,这些不是妾身该管的事儿。” 俩人如今的距离,叫顾祯能轻易察觉她声音中的颤抖,还有眸中绝望的神色。 赵懿懿轻笑道:“倘若娘家倒台,那妾身的位置自不可能稳当,这些,陛下想过吗?” “你可是听着了什么流言?”顾祯皱眉问她。 赵懿懿柔声说:“何曾需要流言,陛下,妾身不是三岁幼儿,个中道理岂会不明白呢?但凡那日,陛下肯好好同妾身解释一句,而不是直接斥责,妾身也不至于伤心至此。” 殿内一下子寂静下来,只闻得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雀声,还有枝叶抖动的沙沙声。 顾祯如炬的目光一直凝在她身上,从发梢至眼尾、自樱唇到前襟,一寸寸的,轻扫过一遍。 赵懿懿喉头微微哽咽,有些说不出话来。 “罢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沉声说,“是朕失言,将话说重了些。后来朕过来看你,明知你会替你兄长求情,真听着的时候,火气仍是直往上窜。一时有些气恼,才说了那些话出来。” 他轻笑一声:“哪想到,你也是个脾气大的,就为了这事同朕赌气到现在?” 明明该高兴的,可此刻听着,心中已然没有了半分涟漪,甚至连一丝波动也无。 见她低了头不说话,顾祯便垂首道:“那日是朕错了,话说得重些,语气也不大好。后来你又同朕争执起来,便说得更不好听了。别气了,嗯?” 为什么是这样呢? 为什么总是要在她已经绝望,已经想要彻底放下,已经要把他从心头剔除的时候,他才肯待她稍稍好些,才肯对她道一声歉? “懿懿。”顾祯沉下声音道,“那日,朕正在气头上,刚发作了几个人才来的椒房殿,听着内廷皇后也为此事,才愈发的恼。” 多可笑啊。 成亲两年多了,生平头一次啊,她听着他唤自己的小字。 这两个字,还是头一回从他口中出来。时日太久了,久到她都以为,夫君根本不知自个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终于唤出了声。 “陛下,妾身有些倦了。”赵懿懿笑了笑,紧跟着笑出了泪花,她鼻尖猛地一酸,继而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陛下质问,妾身可曾将你的心意放在眼里,那妾身倒想问问,成亲两年,陛下可曾将妾身放在心上?” 有过吗? 他难道,真的不知,自个是因为什么难过吗? 顾祯仍冷着张脸,赵懿懿却已然推开他,直起了身子。 “恐怕,陛下从未将妾身记挂在心上吧?”她立在桌案旁,垂目笑着,“成亲这么久,妾身也累了,做这个皇后也做得有些乏了。陛下放心,妾身以后,不会再去打扰陛下,为着自己的私事妄图左右陛下决断、叫陛下难做。” 喉头一阵发紧,顾祯心头一阵刺痛,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只是觉得有些荒唐且可笑。 他的皇后,竟然说累了,嫌做皇后太难过了。 桩桩件件,都叫他觉得荒谬。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40节 偏偏真就发生了。 冷笑了一声以后,顾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起身离去。 却又在门边停住了步子,回首看了她一眼:“皇后当真,这么想么?” 他还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 只这唯一一次。 赵懿懿叉手躬了躬身子,轻声道:“妾身知晓不被陛下所喜,日后必定好好儿待在椒房殿,也绝不再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惹得陛下不悦。” 一阵刺痛感蔓延开,顾祯那双凤目微微发沉,凝着她看了许久以后,才轻轻扯动了一下唇角:“朕知道了。” 皇帝摆驾回了紫宸殿,方才带过来的那只拂林犬,也给一并带了回去。 他面色阴得骇人,一路上未曾说话,也无人敢问,甫一回紫宸殿便开始处理政事,连着召见了数人。 燕王进来时,便见得吴茂正围着只拂林犬打转,不由笑问:“皇兄何时养了只这样的小东西?” 吴茂看了他一眼,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他噤声:“殿下快别问了,这只拂林犬……”他到底没说出缘由,只叹道,“奴婢正不知怎么处置呢。” “皇兄可有交代?”燕王问。 吴茂摇了摇头:“正是陛下没有交代,奴婢才觉得难办。” 燕王笑道:“这有何难,不是有只阿墨?养一只是养,养两只也是养,横竖先养着,你等皇兄问起再说。” 吴茂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正待道谢,殿内突然传来一声厉呵:“还不进来,杵在外面在什么?” 燕王忙理了理衣袖,急急忙忙地进去了。 “此事复杂,且不少田地为豪绅所占,不想缴纳田税,总归是有些麻烦的……” 何明守刚还在同皇帝讲述丈量田地的事,眼见着燕王进来,便闭上了嘴,在皇帝示意下道了声:“臣告退。” 早在进殿之初,他便感受到皇帝今日心情不佳。联想着帝后这些日子的事,难免有些忧心忡忡,奏对时还疏漏了好几回,还是皇帝提醒才发觉。 回府后,已是黄昏之时,他没先去书房处理政事,而是先沿着池边散了会步。 “快看!我的风筝飞得最高了!” “我的才是!” “你别动——哎呀,你们两个干什么剪断我的线?” “哈哈,剪断了你的就没有了。” 池岸边上立着几道人影,被昏黄的光晕成了一幅画,瞧着,应当是府中几个孩子在一处玩。何家父母虽已逝世,然兄弟二人却尚未分家,二房的子嗣多,最大的郎君已有十八岁,小的则才六七岁,此刻全都聚在一起,将整座郡公府衬得十分热闹。 盯着看了片刻,何明守想起了皇帝那日的交代,遂淡声道:“去将大姑娘唤过来。” 何寻芳过来时,微微低着头,一副沮丧的模样。 “怎么了?”何明守问她。 何寻芳抿了抿唇,朝着刚才的方向看了眼,有些不高兴地说:“方才玩的好好的,他们非要剪断我的风筝线,我刚买来的风筝不见了。” 何明守失笑:“好了,一只风筝而已,改日阿爹再去给你多买几只回来。”扫过那边仍在争执的大大小小几道人影,他眸中闪过一抹不屑。 小的几个也就罢了,大的那个……还在玩这种小儿把戏不说,还跟着一起剪断了女儿的风筝线,实在是讨人嫌。 想着,他面容逐渐冷了下来,淡声道:“芳儿,你可知人该多和聪明人一起玩?” 何寻芳愣了愣:“阿爹,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你祖父从前的交代,说和蠢人待一起久了,也会变蠢的。”何明守淡淡说着。想着闺女本就没多聪明,若是变得更蠢些了,那还了得。 在心中想了一会以后,何明守轻声道:“你今儿晚上收拾收拾行李,明日进宫去,陪太后娘娘住上几日罢。” 何寻芳一时没回过神来。 阿爹不是一向不喜欢她去姑母那儿么,怎么今日还主动提起了。 她讷讷问:“阿爹,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先前陛下问过几次,今日正好想起,便提醒你一声罢了。”何明守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时辰不早了,快回去歇息。” ----- 自那日皇帝再次拂袖离去以后,宫里也都渐渐闻得了些风声。 赵懿懿倒是十分怡然自得,每日待在椒房殿中,或是莳花弄草,或是整理自个库房中有趣的小玩意,又或是将几张琴拿出来一一擦拭。 她虽觉得开心,宫中众人却不觉得,甚至隐隐传出,如今皇后虽未被废、椒房殿的供应也一如从前。可那座原本庄严贵重的殿宇紧闭大门,陛下也不曾踏足半步,俨然与冷宫无异。 消息传至赵懿懿耳中,她只是笑了两声:“那也挺好,我还乐得清静呢。” 女官们都跟着她一道笑,心里头却是在苦笑。 外边宫道上传来整齐划一的声音,赵懿懿顺着那声音朝外看了看,神色微有些怔忡。 云竹趁机说:“奴婢去瞧瞧,是什么声音呢?” “别去。”赵懿懿翻过一页书,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瞧的,你坐在这儿看看书不好么?实在不行,书房里头还堆了许多宫务呢。” 一想到这儿,众女官们更是觉得心头发苦。 自那日以后,娘娘对宫务也是十分懈怠,虽说还是会一一处理完,却不像以前那样勤勉仔细,而是等自个歇够了,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去看。 有时一拖,竟是拖到了第二日去。 宫道上,帝王仪仗缓缓自椒房殿前行过,顾祯侧首看了眼里间,大掌唯一用力,倏地抓紧了扶手。 他往后宫来的路,无论是去拜见太后,还是去海池边散心,又或是登清月楼赏景。 都是不必经过椒房殿的。 却不知为何,这几日间,他竟是数次从椒房殿而过,甚至还令宫人刻意放缓了些。 连他也不知,自个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顾祯:我都道歉了呀!你怎么还生气? 懿懿:这就不能生气了吗? 顾祯:别生气了好不好?@_@ 今日份更新!依旧是30个小红包~说一下更新时间哈,目前是12点前,如果写得快会早点更,啾啾宝贝们!!! 第37章 发作 仪仗速度只有往常的一半, 慢的出奇,自宫道缓缓驶过。 行至拐角处时,殿内忽而传来了奏乐声,细听来, 似乎是琵琶, 曲声夹杂着幽怨哀婉, 如泣如诉。 顾祯阖目听了片刻,面上神情隐有些许变化,就在吴茂以为, 陛下心意可能会有所转圜,突然令人调转回去时, 他淡声问:“皇后每日都在院子里弹琵琶?” 这些,吴茂又怎会知晓,他讪讪地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赔着笑说:“娘娘许是, 近来心中有些郁结。” “有何郁结?”顾祯眉梢轻挑。 有何郁结?吴茂面色一僵,暗道这还用问吗。 觑了眼皇帝的面色后, 他随即讪笑两声,小心翼翼道:“娘娘恐怕,还是为着淮安侯府的事儿感伤呢。陛下若是记挂娘娘,不若奴婢入内,替陛下问候一声?” 还是为着这事。 顾祯眉眼间掠过一丝燥意,在短暂的怔愣以后,淡声道:“随她去。” 谁记挂赵懿懿了?她这么坏的脾气,又爱闹腾, 性子又独, 总喜欢给他甩脸子置气, 这样一点都不乖的人,他怎么可能会记挂她。 却又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头疼欲裂。 顾祯心里头,难免也有些着恼。他是帝王,所言所行都无反悔的余地,遑论此次与世家朝臣间的纷争,更不该退缩一步。 他退一步,朝臣便会进两步,唯有他反逼朝臣,众人才会迫于帝王威慑不得不收敛锋芒。 可她偏偏,要为此事跟他闹脾气。 罢了,俩人的时日还长得很,他还是,先解决好眼下的事再说。至于这些,便等日后再说吧。 怀揣着沉重的心思,他一路到了万春殿。今日本是听宫人言及太后抱恙,请了太医过来诊治,他才想着过来万春殿探望一番。 “皇帝怎么过来了?”太后的声音里略带了些欣喜,忙命人上了茶水,又叫皇帝在她边上坐下,“正好有些新茶,你尝尝味道如何。” 顾祯在下首坐了,温声道:“听宫人说母后身子不好,还请了太医,正巧今日无事,便过来探望一番。今日,母后可好些了?” 太后嗔怪道:“也不知哪个告诉你的,真是该打!”说着,她转头瞪了眼宫侍,“哀家都说了不许同皇帝说,你们偏就多嘴什么呢?” 望着太后的举动,顾祯但笑不语,只等她训完宫侍后方道:“宫人也是为了母后的身子,莫要过多苛责。” 殿中稍静了片刻,想起宫里头近来的传闻,太后心念微动,忍不住拿眼斜觑皇帝。 那皇后在闺中时就生得貌美,一张脸光是摆在那,就叫人觉着赏心悦目。她原先还以为,宫中这么多年都没给妃妾,是因着儿子那副魂魄早就被皇后给勾走了。 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她装作不经意地叹:“皇帝,你今年都二十有三了,旁人这个年纪,那孩子早都能跑能跳,哪像你现在……哀家如今年岁渐长,见着别人含饴弄孙,心里头何尝不羡慕?” 顾祯端着茶盏的动作微顿,抬目看了太后一眼后,轻声道:“母后不是总说,临川性子野,都快看顾不过来了?” 太后面色一僵,轻咳了两声:“这如何能一样?何况临川也快到了出阁的时候,母后哪能不想有几个孙儿承欢膝下。” “哀家在这儿干着急,你同皇后两个,怎就半点儿也不放在心上呢?” 顾祯饮了两口茶水,视线缓缓挪向窗外,几枝杏花被雨水打过,其上还沾染着清露,颤巍巍地坠在枝头,从窗牖处延伸了进来。 孩子? 他出神的想着,皇后同他的孩子,大抵也会是生得一双杏仁眼,皮肤白皙、身量高挑吧? 或许,还会弹琴、喜欢读书、且写的一手好字。 可下一刻,想起皇后那一副倔强的性子,将来的孩子恐怕也会这么固执时,他又觉得头疼。她这么爱闹腾,稍说上几句便要生气,生气就会哭的性子,倘若孩子随了她的脾气可怎么办? 她倔成这样就有够自己受的了,若是再来一个这般的,该如何是好? 察觉到皇帝的心不在焉,太后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温声道:“只是你们二人都成亲这么久,也没个消息,依哀家看,寻……”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41节 “好了。”堪堪从思绪中回过神,再一听到孩子的事,顾祯突然觉得有些烦躁,眉眼亦是彻底地淡了下来,沉声道,“母后。往后,莫要再提此事了。” 太后不由一怔:“皇帝?” 顾祯揉了揉眉心,淡声道:“柔然在外虎视眈眈、父皇遗留的朝政问题也尚未解决,正值内忧外患之际,朕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处理政务上,并无空闲教导孩子。” 伸进窗牖中的那朵杏花终于落下,在案几上滚动了几圈,堪堪停了下来。 晖光照在男人清隽的眉眼上,在太后错愕的神色中,他又道:“如母后所言,朕方才二十有三,正值盛年,且得位名正言顺。要这孩子出来,有何用处?” 若是真有个脾气像她的孩子,成日为点子小事闹腾个没完,可真是有够他受的。还是晚些吧,等晚个几年,朝堂局势稳定了,待他有空了、能有闲心应付时再说。 “你父皇……”太后试图辩驳一二。 先帝便是早早崩逝,以至于皇帝即位时不过冠年,以至于被朝臣欺压。若是先帝再晚些才有皇帝,那皇帝便该是冲龄践祚,更被那些个朝臣把玩在掌心中。 顾祯沉声道:“父皇是迷信那些术士,被丹药败坏了身子,否则何至于不惑之年崩逝?朕素来不喜佛道,且身体康健,又如何会同父皇一样?更何况……”他面色倏地冷了下来,“父皇后来,不是也动过废了朕的想法么?” 太后彻底没了话说,皇帝五岁起便独自居于东宫,她后来又有了临川,更没多少闲暇关心长子,全凭着他自个跌跌撞撞长大了。 因此,母子二人之间,从未有多亲近。 遑论交心。 这还是太后第一回 ,听着他吐露这些话,惊诧之余,又有些难以接受。可长子的脾气她向来知晓,他决定了的事,从来没有更改的余地。 斟酌片刻,她到底没再多说。 正逢临川从外进来,想起一事后,太后趁机转了话题:“你妹妹啊,竟也学会瞧那些少年郎了,前日还回来同哀家说,叫哀家给她选个驸马。” 顾祯淡扫了眼临川,心知太后想说些什么,只他一向不习惯兜圈子,便直接问道:“是何人?” 太后含笑拍了拍临川的手,以眼神示意。 忸怩半晌后,临川方道:“是河间侯世子。” 河间侯世子? 光是一个淮安侯世子的事,就叫皇后同他置气到如今,若是再添一桩河间侯世子的事,只怕是有他受的。以皇后对那赵二姑娘的宠爱,只怕又要一边哭,一边在那闹脾气。 顾祯眉心微蹙,忽的想起了那日河间侯告假,要给世子纳征的事,他脸色倏地便冷了下来,问:“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他对你也有意?” 被这样一双鹰隼般的眼眸盯着,临川忍不住瑟缩了下,随后小声说:“没有明说,可他看我时,眼里头分明也是有情意的。” 顾祯觉着荒唐又可笑,又饮了口茶水后,在对面俩人的注视下嗤笑道:“那你可知,他已经有了未婚妻,年底便要成婚?” 临川面色陡然一变,太后也是惊道:“还有这回事?那可算了,这实在不是良配,还是换个人吧,听话?” “阿娘。”临川瘪了瘪嘴,拉着太后的手说,“只是订了婚,又没有成婚,叫他将婚约解除不就行了么?” 太后耳根子软,被她撒了一通娇以后,又有些心疼,便下意识抬眸去看皇帝。却正巧,触及到一张铁青的面容。 “砰”的一声。 茶盏被重重搁置在案上,顾祯冷着脸,拿绢帕擦了擦被溅到茶水的手指,冷笑道:“你死了这条心罢。” 临川被他看得心脏狂跳不止。 她长这么大,虽与兄长不怎么亲近,却从未听他以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朕看你不但书没读多少,心眼子也跟着糟透了。”顾祯霍的站了起来,将帕子扔回桌案,“为着你这点私心,你叫朕为你得罪两家人?还想叫朕在史册上,平添一道骂名?” 气氛陡然成了这样,太后急忙想要打个圆场:“唉好了好了,皇帝,她小孩子心性不懂事,哀家一会教训她就好。何况这也不算什么太大的事,你是他亲阿兄,唉,不成就不成,何必动这样的怒呢?” 顾祯似笑非笑:“原来朕是兄长,先前朕还以为,膝下是多了两个儿女。” 太后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知晓皇帝是在提七皇子的旧事,更是尴尬不已。心知皇帝这是再一次言明,他不是临川和七皇子的爹,自是不可能为了他们,亲手毁了自己的名声。 耳畔又倏地响起女儿的抽噎声,叫她愈发的不知所措,抬首想要同皇帝再说上几句,求一求情。 顾祯拂袖欲走,心里头怒气难当,原以为这个妹妹只是贪玩罢了,却没想着,她这心思倒是愈发的坏。 也不知是随了谁。 再任由她这般下去,只怕大楚皇室的名声都要被她给败完了。 思及此,他在转过身时冷声道:“你成日闹着要伴读,正好寻芳进宫了,便叫她好好陪着你,将那些个史册典籍都看上一看!” 不顾身后的抽噎声,他冷着张脸出了万春殿,在仪仗再次经过椒房殿时,却又听着里头传来几道琵琶的声音。 却不如先前娴熟动听。 “什么时辰了?”他淡声问。 看了看天色,吴茂回道:“想来该是午时二刻。” 顾祯不禁冷哼了声,道:“好好儿的,不去用膳,竟有工夫在这儿弹琵琶,朕看她就是闲的!” 吴茂面颊轻轻抽动了下,在经过肃章门前时,他飞速揪过一个小宫人问:“皇后娘娘可用过午膳了?” 宫人吓了一跳,满脸的惶恐之色,点了点头回:“用……用过了。” 得了消息,吴茂松开他,又奔回了帝王舆辇旁垂首跟着。 孰料帝王虽未掀车帘,却察觉到了他方才的动静,冷下声音问:“做什么去了?” 环顾一眼四周,吴茂低声道:“陛下,都这个时辰了,连皇后娘娘都用过了午膳,不若奴婢着人先回去传膳,等陛下一回紫宸殿就能用上。” 方才往万春殿走那一遭,本来,皇帝是准备留在万春殿用午膳的,谁知同太后闹了顿不愉快,便径直走了。 这下子,连饭也没得用。 车中静谧许久,车架又叮叮当当行了一路,至拐弯时,顾祯才道:“谁叫你去问的?” 吴茂垂首不答。 陛下方才那话,可不就是想关心娘娘用过午膳没,偏还不肯承认。 顾祯闭了闭眼,没罚他,也未置一词,只是淡声道:“着人去传膳罢。” 吴茂悄然松了口气,便知刚才的举动,是叫陛下满意了。 ----- 赵懿懿拨弄了几下琵琶,便觉得有些累了,递回给方才奏琵琶的女官,轻笑道:“我还是不大擅长这个。” 女官笑道:“娘娘哪是不擅长,只是没学过罢了,奴婢学了这些年头,自然娴熟些。” 赵懿懿撑头看着她,抿唇笑了两声,柔柔提议道:“你既然如此说,那以后你每日教我一个时辰如何?” 云竹微微瞬目。 昨儿个娘娘便提出想学琵琶,她问为何,娘娘只是笑了笑,道了声觉着怪有意思的。 女官不禁起身行了个礼,恭声道:“奴婢求之不得。” 既定下了要学琵琶,赵懿懿便又着人去取一面琵琶来,在女官指点下调音。 女官先前还以为,皇后娘娘只是一时兴起,恐怕学不了多会便嫌累而放弃。却没想到皇后下定决心要学一样东西时,便执着得很,今日竟是硬生生同她练了一个时辰。 一刻也不少。 唯有蔓草知晓,自家娘娘当年学琴,初初学按音时,左手练得一手的水泡都不肯懈怠半分,练跪指时更是执拗,直练到血肉模糊也要练好才行。 突发奇想学棋时,也是钻营棋谱至深夜。 只要她一件事是她下定了决心的,便绝不会轻言放弃,无论此事是什么。 练了一个多时辰,赵懿懿指尖酸软不已,觉得那些个手指都快不是自己的了。等再坐到书房案几前,望着那堆积成山的宫务时,神色倏尔冷了冷。 她不想处理了。 不想批阅了。 她明明还有许多事情可做,明明还有许多事情可学,都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要再喜欢那个人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再处理这些,无趣至极的宫务呢。 他嫌自己无趣,嫌自己不够乖巧,可她还不够乖吗? 兢兢业业地做着这些,可曾换来过他半点反应? 哦,是有的。换来他的一声,这么简单的都不会吗。 心口坠坠地疼,赵懿懿忽觉难以喘息,她起身在窗前踱了两步,再回望向这些宫务时,更是觉得心情烦躁。 想了想,她道:“去收拾些钗环出来罢。” 女官们领命退下,赵懿懿继续在屋中踱了几圈,却是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她已然没有了娘家,也没有了丈夫的宠爱,若是再什么都没有了,她该怎么办?依靠着她的弟妹又该怎么办? 荒唐了这些日子,颓丧了这些日子,她是该要想清楚了。 她是这大楚名正言顺的皇后,处理这些宫务,本就该是她的事情,倘若她自个先丢开了,无论是被太后接手过去,还是被新人夺去,又或是皇帝收拢在自己手中。 与她来说,都没有半分益处。 想着,赵懿懿的心跳愈发的快。 突然间,她仿佛想明白了许多事,也看清楚了许多。 既然没有丈夫的宠爱,既然她本就因为没有子嗣,在宫中举步维艰,这些宫务,她更不能撂手不管,就这么给了旁人把柄。 “都已经申正了啊。”望着西斜的日头,赵懿懿喃喃念了一声。 申正,还不急,她还有时辰批阅的。 扶着桌案边缘,赵懿懿慢腾腾坐了下来,拿过麝墨块亲自研墨,望着窗外满树的梨花出神。 那个梨花下的清隽少年郎啊,终究是不见了,就这么,消失在了漫长的岁月中。她也总算明白了母亲说的,年少时觉得美好的人,将来最好不要再相见。 再相见,只会将自个弄得遍体鳞伤。 她以为的温润如玉、谦恭柔和,不过是他披在那副冷硬皮囊外的表象,是他的一层外皮。 那外皮内的模样,与手腕狠绝铁血的先帝,一般无二。 她该清楚的,自五岁起便独自居于东宫、且跟在先帝身边长大的他,又怎会真的温和。 浓郁的墨汁自砚台中一点点化开,甚至还有点点香气传出,赵懿懿的神色亦由此逐渐坚定。 他既然不喜欢她,那么,她便也不要再喜欢他了。非但如此,她也要学着……学着像他一样,有一颗冷硬的心,只有这样,才不会伤着自个。 春雷声惊动,黑沉沉的云被一道光划开,不消片刻的工夫,春雨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砸在了梨花枝上。 风中由此夹杂了冷意,赵懿懿未曾起身关窗,仍是望着窗外梨花出神,重重地磨着墨,面沉如水。 云竹进来时,见着的便是那轩窗半敞,疾风携带着雨丝飘入窗内,打湿了皇后的衣袖。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42节 她急急忙忙地关上了窗户,恭声道:“娘娘,钗环已经收拾出来了,娘娘可有何吩咐?” “晚些罢。”赵懿懿笑了笑,轻声回道,“等我先将这些宫务处理完再说。” 云竹一愣,面上闪过些不可置信。 娘娘这段时日,不是很不喜这些宫务,不捱到晚间,绝不动笔么? 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心脏砰砰跳了几下,云竹应了声是,随即接过那麝墨块,又往里头注了些水,慢慢研磨起来。 “往后,叫尚宫局早些将宫务送来。”赵懿懿冷下了声音,面容十分冷清,“那些不甚重要的,叫她们批阅好了再拿过来!哪些不重要,叫她们自个体会,不用再叫我说了。” 云竹听得心惊肉跳,却又——有那么一丝高兴。 经了这些日子,娘娘这是又回心转意,终于肯放下了么? 这样,她倒也能高兴些。 中途用过一顿晚膳,一直到掌灯时分,这些宫务才终于批阅完。 赵懿懿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蹙眉道:“将刚才那些东西拿来罢。” 云竹依言下去,取了方才众人整理出来的首饰。 满满两匣子,都是皇后平日不怎么用的。 一一拂过各式钗环臂钏戒指,赵懿懿笑了两声:“都先收起来,不必放回去,就先放到我妆奁中,等过段日子再说。” 这些钗环,是她准备给端端的添妆。 祖父母临去前,虽给他们兄妹几人都准备了东西,然有父亲在上,必不可能全部带去。侯府现在又是这样的光景,再有徐氏在旁上眼药,端端的嫁妆只会少不会多。 “我库房里,还有多少银钱,你明日去点点吧。”赵懿懿温声吩咐了句,却又想到家中现在不大好,等到年底,她有些想把端端接近宫,叫她从宫中出嫁,也体面些。 思量间,赵懿懿想起兄长本来也该是这一两年娶妻,恐怕是要被耽搁了。 只是赵原是侯府世子,与旁人不同,他的婚事赵维民自然会上心,就不用她来管了。 “时辰不早了。”赵懿懿示意女官给她拆卸首饰,又揉了揉自个的指尖,轻声说,“先去浴房梳洗一番,就该睡了。” 拆卸过首饰,褪去繁复的外衣,浴房中早已准备好了热水,此刻正散着袅袅雾气。 赵懿懿今日累了一天,在浴池中被热流拂过全身时,只觉眼睛发沉,脑袋亦是有些昏,匆匆洗漱过后,没有半点儿停顿,径直躺在榻上睡了过去。 第二日晨起,女官在帐幔外唤了好几声,也不见帐内有动静,犹豫片刻后,大着胆子将那鲛纱帐掀开了一条缝隙。 晨曦透过这条缝隙洒向床榻,照在了皇后如画的面庞上,女官清晰瞧见,皇后的面颊上竟生了两团红晕,锦被也被她掀开了。 再一伸手探去,只觉指尖滚烫,将她烫得心尖都跟着紧了紧。 云竹进来,正好见她探头进了帐中,这恰巧触了娘娘忌讳,不由拧着眉头问:“怎么了?” 那女官回首看了她一眼,声音发颤:“快去请太医罢,娘娘染了风寒,正发着热呢。” 作者有话说: 顾祯:路过……我路过……我再路过…… 懿懿:能不能走远点? 顾祯:继续路过……@_@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依旧是30个小红包~ 第38章 喂药 寝殿铜雀炉中冒出袅袅烟雾, 窗外风声呜咽,窗牖仅留出的一道缝隙,便足以绕过屏风,将帐幔吹得微微扬起。 鲛纱帐飘荡几下, 几个女官围坐在榻边, 轮流拧了帕子敷在皇后光洁如玉的额头上。 一双杏眸紧紧闭合着, 原本饱满红润的樱唇失了往日的血色,翘了皮的唇瓣微微张开,被锦衾掩盖的胸膛起起伏伏, 正急促地喘息着。 “这样下去可不行,帕子一挪开, 温度又升上来了呀。”云竹蹙眉道了一句,转身吩咐,“快去瞧瞧, 太医可召来了么?” 中途赵懿懿醒过一次, 却是迷迷糊糊地道了声难受,闹着要水喝:“渴……” 这一声唤得极其委屈, 嗓音里头还夹杂了刚睡醒后的沙哑,甚至想要掩面翻个身,以此缓解那点儿不适感。 女官倒了杯温水过来,因怕皇后呛着,便扶着她的脑袋,小口小口地喂着。 赵懿懿这会儿清醒多了,这样一点点灌进去,更叫她觉得难受, 遂朦朦胧胧地睁了眼, 握着女官的手, 大口吞咽了几下。 “娘娘怎么病成这样了?”云竹又俯下身子探了探她身上的温度,见还是一片滚烫,眉心不由蹙了起来。 脑海里模糊浮现出书房窗边,斜风细雨飘打进来时的场景,那时她穿得不多,外边仅一件单薄的藕荷色暗花绫长褙子。 风吹进来时,仿佛能直接穿透衣衫。 昨日被这么一吹,只觉得凉快适宜,却不想,竟会因此而着凉。 赵懿懿扶着额头呢喃:“不知道,大抵是受了凉。” 抿了抿唇瓣,云竹低声问:“娘娘都病成这样了,奴婢去往紫宸殿说一声罢?” 赵懿懿的面容倏地沉了下来,眸中隐隐有些急躁,拽着她的胳膊冷声道:“不许去!” 叫他过来做什么,过来看她的笑话吗? 他只怕,会一面嫌弃她没用,一面嘲笑她一点儿也不小心,竟然这么容易就病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外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转瞬间,一名着青袍之人随着宫娥入内,隔着屏风在外边请安。 蔓草出去,一把将人给揪了进来:“快别请安了,娘娘都病成这样,哪还有闲工夫听你请安呢,你赶紧进来看看,娘娘病得如何了?” 那青袍太医并非孤身来此,身后还带着几个医女和小童,一众女官顺势挪开,将榻前的位置留给了几人。 医女掀开帐幔,探了探皇后的体温,又瞥过她面颊上的那两团红晕,退出来对那太医道:“娘娘发热得有些厉害。” “还不算严重,服一帖药下去,若是今晚能退烧,差不多就能好了。”那太医两指搭载那玉腕间,闻得医女回禀以后,低声说了句。 这几人正诊治着,云竹环顾一圈后,悄无声息退到屏风外,将先前派去请太医的两个女官拉了出来。 “怎么回事?”她瞥了眼里间,压低声音问道,“方才派你们去太医署,不是说过林太医最擅长诊治风寒么,怎的却是请了宋太医过来?” 那女官垂首回道:“是要请林太医来的,只是林太医已然被拾翠殿给请去了,事出紧急,才临时将林太医给唤了过来。” 云竹揉了揉眉心,心知这是没法子的事情,遂蹙眉问道:“拾翠殿那边,是何时将人请走的?” “太医署的人说,是昨儿个就请了,今早又连着去了拾翠殿。”女官温声回了一句。 云竹背着手踱步一圈,沉下声音道:“既是昨日请去的,到今儿已足足有一整日,何太妃也是该好些了,你领着人去拾翠殿问上一句罢。” 想了片刻,凝着那女官的背影,她又吩咐道:“请不来也不打紧,宋太医方才说娘娘病得不算严重,虽说林太医最擅诊治风寒,然风寒此症多是大同小异,药也是差不多的。” 拾翠殿。 何太妃坐在偏殿榻边,看着宫女拿银匙喂何寻菱喝药。 待一碗药将要饮尽时,何寻菱道:“二姑母,我应当是快好了吧?” 望了眼窗外葳蕤草木,何太妃含笑道:“嗯,是快好了。如今正值季春,稍有不慎就容易感染了风寒。等你好全了,可给陛下熬些梨膏送去。” 听到何太妃又叫她往陛下跟前送东西,何寻菱不禁想起上一回的事,忍不住瑟缩了下。天子动怒的模样历历在目,如今,她是不大敢再往紫宸殿去了。 察觉出她的异样,何太妃挑了挑眉梢,沉声问:“怎么了?可还是觉得不舒服?”说着,便要伸手过来探她的额头。 “不是。”后背已然沁出了汗,何寻菱却不敢说实话,上一回在紫宸殿的事,她可是谁也没敢说的。顶着何太妃如炬的目光,她轻轻颔首:“寻菱都听姑母的。” 片刻后,有宫娥入内,在何太妃耳畔低语几句。 “既是皇后的人来请,那就快命林太医去罢。” 说着,何太妃起身朝外行去,亲自接待了椒房殿的女官,又命林太医速速赶往椒房殿去。 她温声朝那女官道:“原是侄女儿病了,才急急忙忙地请了林太医过来,却不想皇后娘娘也病了,实在是罪该万死。娘娘的病情重要,还请你替我向皇后娘娘问一声安。” 女官道了声无妨,领着那林太医转身走了。 折返回偏殿后,何太妃望着何寻菱说:“你恐怕,还得再多病上几日了。” 何寻菱怔怔看着她,两眼中透出些许迷茫,轻声道:“二姑母,我倒觉得身上有了力气,能下床走动了。” 何太妃笑了笑,轻轻伸手将她按住了,柔声说:“不急。” ----- 林太医年岁渐长,虽药箱有童子拎着,然随着那女官跑来椒房殿后,仍是气喘吁吁的,险些要走不动道。 他上前看过以后,倒跟宋太医是一样的说辞,只道皇后是风寒束表,须得服用几剂药,只要病情未曾反复发作,便无碍了。 云竹熬了汤药端来,赵懿懿不想喝,裹着锦衾将自己卷到床榻里侧,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出来,掩着鼻子说:“不想用。” 皇后平日里都是一副端庄模样,何曾有过这般小女儿情态的时候,一众女官们都掩面笑了几声,好说歹说的,才哄劝着她将这一剂药给饮了下去。 “好苦。”赵懿懿烧得脑袋本就有些晕,待整碗药一饮而尽后,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句,“不要喝了。” 女官安抚道:“倘若明日病好了,就不必用了,只用些补汤就好。” 赵懿懿不答话,只缩在床榻里侧,仰头看着帐幔上的缠枝莲花纹。 良久,她忽而转头问:“今日的宫务可都送过来了?” 闻得这句话,众人皆是心下一惊,随即面面相觑起来。 实在想不通,前些日子还对宫务抗拒不已的皇后娘娘,这突然转了性以后,竟变得这般勤勉。 “娘娘,要不等您病好些再看?”蔓草试探着问。 赵懿懿扶着额头想了想,轻声道:“先取来,我能多处理些是一些,免得越堆越多。” 女官不敢违令,又劝了她几声,见实在劝不动,只得去将宫务都取了过来,又在榻边支了个小桌案。 赵懿懿倒是想亲自提笔批阅,却实在没什么力气,盯着宫务瞧了片刻,最终是她说话,由女官们在旁记录和处理。 灌了几剂药下去,晚上睡了一觉以后,她身上的温度便渐渐褪了下来,面色也不再像先前一般,涨红的一片。虽身子还有些不适,却已经好多了。 却在第二日,林太医被太后给唤去了。 “这也太欺负人了!哪有这样欺负人的。”蔓草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望着西边的方向直跺脚,“明明咱们娘娘都还病着,昨儿去请林太医时她也没说,今日太后娘娘却说何二姑娘病得严重,又把林太医给叫去了拾翠殿不说,还让林太医这几日都待在拾翠殿。” 等她说完了,云竹才无奈道:“好了好了,去就去吧,反正娘娘今儿也好多了,娘娘都没生气呢。”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43节 “娘娘没生气,是娘娘气性好。”蔓草小声说了一句,又狠狠跺了跺脚,到底没再说了。 亏她先前还以为何太妃是个好人,却没想到,竟是个佛口蛇心的。当面什么也不说,笑吟吟的亲自送了林太医出门,转头就去找太后告状,说那何姑娘的病还未好全,还更严重了些。 呸!什么人呐! 人都已经走了,也就是骂两句发泄发泄,再说下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忽而听得里间传唤,云竹急忙进去了,轻声问:“娘娘,怎么了?” 赵懿懿今日好些了,便换了身外衣下榻,在寝殿内走动了几圈。 “去取个风筝过来罢。”她唇角漾着一抹浅笑,垫脚朝着外边看了看,柔声说,“我瞧今日风大,想放风筝玩,都好久没放过了。” ----- 紫宸殿两条犬正在打架。 阿墨性子虽烈,却向来听话,没有吩咐的情况下,从不擅自行动。因此,这场斗殴之中,那拂林犬以压倒性的优势获得了胜利。 “赵小白。” 望着那投到壶口外的箭矢,顾祯在窗口处沉声唤了一句。 听到这一声,拂林犬立刻离开了那条细犬,蹬蹬蹬的跑向了那只箭矢,拾捡到窗台下,仰着脖子想要将那箭矢递给顾祯。 伸手接过箭矢,顾祯又朝着那漆壶投去。 一抬眼时,恰巧瞅见远处飘着风筝,他微微失神一瞬,以至于这次又偏了寸许,在壶沿处碰撞了下,继而弹到了外边去。 这一回,他面色愈发的沉了,一张脸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投壶一道,是他自幼便玩的小把戏,几乎可以说是百发百中也不为过。 偏就在今日,连着几支箭矢都不中。 “赵小白。”他又唤了一声。 他这般,完全是训猎犬的方式。 吴茂听得嘴角直抽抽,很想提醒陛下一声,边上的阿墨才是猎犬,这只拂林犬,可向来都是被贵妇人们抱在怀中的,何曾受过这样的累。 那赵小白又乐颠颠的将箭矢捡了回来。这一次,顾祯未曾直接投掷,而是凝着那壶口看了许久,直至树梢一枝梨花落下时,他手臂猛地发力,将手中箭矢朝外投掷出去。 箭矢穿过窗牖与树荫,最终稳稳地落在了壶中。 那风筝仍在天上飞着,瞧着,似乎是一只最普通的燕子模样。 “奴婢瞧着那方向,似乎是椒房殿呢。”吴茂笑着道了一句。 顾祯回首瞪他:“让你多嘴了?” 吴茂张了张口,得,又是他自作多情。 更漏滴答,已到了几位近臣前来的时辰。本要径直离去的,可转身时,顾祯忍不住又看了眼那风筝,那风筝顺着风荡啊荡,似是想要飞出去一般。 看了片刻,他渐渐收回视线,最终敛目进了里间。 燕王过来时,又碰上那两只小犬在打架,遂笑问道:“这拂林犬可取过名字了?” “取过了、取过了。”吴茂讪笑着回。不但取过了,还是陛下亲自取的。 燕王问:“叫什么呢?” 吴茂抽了抽嘴角,哪敢说这小犬的全名,只笑道:“陛下说它毛色是白的,不若就叫小白好了。” 燕王来了兴致,伸出手逗弄:“小白,过来。” 然还没等那拂林犬搭理他,殿中又传来一声呵斥:“朕看你就是太闲了!” 一黑一白两只犬仍在奋力打架,燕王迷茫地环顾了一圈,他不就逗弄了这小犬一下吗,皇兄何必这样骂他? 对了,他想起来了,上一回被皇兄骂,也是在同吴茂讨论这小犬。 罢了罢了,这只拂林犬,大抵是跟他八字相克。 往后还是离远些好。 殿中,顾祯正端坐上首批阅公文,因其余朝臣未来,燕王便安静坐在下首,从内侍手中接过茶盏,轻抿了两口。 一抬眸,却瞧见皇帝右手似有伤口。纵深不宽不窄,从虎口处一直向上蔓延,再深的地方,他就看不到了。 燕王关切问:“皇兄这是怎么了?” 顾祯动作微顿,垂目看了那伤口一眼,淡声道:“前日练剑被划伤了一道,没什么大碍。” 他习武多年,大大小小的伤口数不胜数,在漠北时更是被一箭贯穿了手臂,遑论这种小伤,根本不值当他放在心上。 “虽只是道划伤,倘若处理不好,却也并非小事。皇兄万金之躯,岂可不重视自个的身子?”燕王温声劝了一句,又笑道,“臣弟前两日还听人说,近来京中风行的,都是那皮肤光洁无暇的郎君。” 京中风行? 顾祯从燕王身上收回视线,对此嗤之以鼻。 他堂堂天子,什么时候需要去趋合这京中风行的事物了? 垂目时正巧扫过虎口上的伤势,顾祯面容划过一丝不自在,片刻后,淡声道:“宣太医。” 太医到时,一众近臣恰巧也到了,那太医便在偏殿候了许久,待众臣一一退去后,才进了内殿诊治。 那太医曾也随过军,见惯了这样的伤口,便也不觉得有什么,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瞧过以后,却还是郑重道:“陛下这伤势,倘若再深上一分,便该要见骨了。” 顾祯应了声,不以为意。 “这伤势瞧着不严重,倘若没处理好,后续真就发作起来,绝非陛下所想这般简单。”那太医见他似是没听进去,忍不住叹道,“臣随军时,曾见过不少将领不拿这般的伤势当回事,后来那手,却怎么都拿不了刀剑了。” 顾祯听得有些烦了,抬目扫了他一眼:“既这般严重,你还不快上药,有这闲心说话?” 太医心头一跳,不敢再多言,先将那伤口清洗过,又从药箱里头将金疮药取了出来,替帝王上药。 见他不似先前那般聒噪,顾祯便随口问了几句太医署近来的事。 那太医示意皇帝将衣袖挽起,伤口已蔓延至手臂中央,他一面凝目往中间倒药粉,一面回道:“旁的倒没什么大事,只是皇后娘娘昨儿病了。” 病了?她怎么会病了?刚刚还在好端端的放风筝,转眼就病了? “皇后病了?”顾祯眉眼微微沉了些许,心口忽的闪过一抹慌乱,手掌下意识收紧。 “诶诶诶!陛下快松手!一会儿血又要流出来了!”太医慌得不行,差点儿亲自上手制止他的动作。 顾祯闭了闭眼,待平复下来后,淡声问:“皇后得了什么病症,何人去诊治的?” 那太医回道:“娘娘风寒束表,是宋敏去瞧的,听他说娘娘今儿已经好多了,只是还得每日炖一个梨吃,以防咳嗽。” “宋敏?”顾祯念了一遍,忽而拧眉问,“怎的是宋敏,林南均可是告假了?” 他不说对手底下每个官员都熟悉,大体上的东西还是记得的,更何况是经常需得召见的太医,便知晓那林南均更擅诊治风寒,而宋敏则是偏调养多些。 “本是要请林南均的,只是那住在拾翠殿的何二姑娘也病了,提前将林南均请去了,娘娘便请了宋敏过去。”太医上好了药,将金疮药瓶收好,却未放归回药箱中,而是搁置在了案几上,“这金疮药,陛下记着每日得上两次。” 顾祯未答话,只是沉沉地盯着窗外那枝梨花,心头闪过一抹烦乱。 太医抬眸瞥了皇帝一眼,自顾自地收拾好了东西,随后躬身告退。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瞥向那一抹昏黄的光,顾祯站起身,心神不宁的在窗前走了几圈。 这就病了? 果然是照顾不好自己的,就这么几日,竟然就病了? 就她这半点风雨都经不得的身子骨,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那么大的气性。硬生生的,跟他气到了现在,到今日也不肯消停。 顾祯觉得有些可笑,却又笑不出来,只觉得心头似有一团火在烧着,烦躁地抹了一把脸:“把林南均叫去椒房殿,再给皇后看看。” 分明不想管她的事的,想叫她自生自灭一回,想叫她认清楚一回,却又不由自主的,有些许担忧。 宫侍领命去了,一刻钟后回来禀道:“陛下,林太医不在太医署,太医署的人说是太后娘娘下了令,何姑娘病情重,命他这几日都往拾翠殿待命。” 顾祯更觉得烦,唇角不由挂上了一丝冷笑。 “去拾翠殿将人带出来,送到椒房殿去。”他淡声吩咐。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他是不想赵懿懿出事的,半点也不想。 无论是什么原因,他总归,还是想叫赵懿懿做他的皇后。 而非别人。 都病了,病得得找太医来的地步,想必烧得糊涂的时候,又要哭了吧?她这么不乖的人,肯定连药也不想喝。 想着想着,嗓子眼突然像被堵住,连呼吸都困难了些许。 ----- 赵懿懿患病的时候不多,可每一日患病,都是病去如抽丝。 这一次染了风寒,本来饮过药,第二日便好了的。第二日晚间林南均过来,也道她好得差不多了,孰料到了第三日午睡过后,竟又开始反复。 “您先前同宋太医,不是都说第二日退烧就能好的么,怎的今日又重新发作了?”云竹拧着眉头,略有些心焦地望着面前的青袍医士。 林太医捋了捋短须,叹道:“云司宝,本来是好了的,可娘娘身子本就弱,且有些气血不足。这几日正是最虚弱的时候,稍有不慎,便容易反复发作。” 云竹听得心烦意乱,忙问道:“那方子可开好了?” 林太医正正好落下最后一笔,随即将那药方递过去:“喏,云司宝,今日且先按着这方子用罢。等明日看看病情,再做调整。” 云竹命人去将药煎上,又想着这病情反复发作,担心药出了什么问题,亲自领着两个小宫女看火。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生怕出了半点儿差池。 殿内苏合香袅袅,帐幔柔顺垂落曳地,衾中松鼠葡萄银香囊散着干花的馥郁芬芳。 察觉到帐外有人,赵懿懿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接着微弱的烛火,能瞧见那人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走近,随后掀开了帐幔。 她烧得有些糊涂了,想起那药的苦涩味道,下意识就不想用,身子也随之缩到了床榻里侧,捂着眼说:“我不想喝,太苦了的。” 那人却并未搭理她,径直掀开帐幔在榻边坐下,轻轻搅动着汤药。 耳边响起羹匙与药碗击撞的声音,在这寂静深夜中,格外的清脆。赵懿懿便又努力往墙边挤了挤:“不喝了吧,好苦好苦。” 她烧得难受,声音也有些朦胧,那搅动汤药的声音微顿片刻,就在赵懿懿以为不用喝药时,耳旁响起一声轻笑:“好了,先把药喝了,一会叫人给你拿蜜饯。” 赵懿懿身子猛地一僵,放下掩面的手,怔怔朝那人看去。 光线虽微弱,却足以叫她瞧清楚,那张俊美若神祗的面庞。 “陛下?”她愣了愣。 看着她这副样子,顾祯心里有些不好受,淡声应道:“是朕,过来把药喝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44节 赵懿懿不肯说话,抿着唇瓣,身子微微发抖。 “我不要!”她突然有些激烈地说。 顾祯被她给气笑了:“朕亲自喂你,倒是委屈你了?” 赵懿懿难受极了,是在梦中吗?怎么梦中也能见着他呀? 听到这句话,她反抗得更为激烈,咬着牙说:“我不要你的药,你走开!” 见顾祯稳坐在那儿不动,她急得上手去推,一面推一面说:“你走开你走开,我不要你喂!” 没想到她会有此举动,顾祯没有半丝防备,就这么被她推得晃了晃。 那药碗便从他手中脱落,随着“哐当”一声响起,在地上砸了个粉碎,药汁也溅了一地。 因动作过大牵动到了伤口,汩汩鲜血随即从伤处渗出,似有汇集成涓流的趋势。 “你出去呀!”赵懿懿又用尽全力推了他一把。 作者有话说: 顾祯:喝药 懿懿:不要你的 顾祯:快喝药!@_@ 懿懿:走开 顾祯:喝药……@_@ 第39章 不喜欢了 熹微烛火跳跃, 隔着重重鲛纱帐幔,瞧不清殿中的情形。 冷不丁又被推了一把,顾祯的身子也随之偏了偏,继而回身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手腕被扼住的那瞬, 赵懿懿的心跳也停了半拍, 她按着榻边向后挣扎想要摆脱他的控制, 却因烧得身子虚弱,根本使不上半点儿力气。 “你走开。”她抿了抿唇瓣,眸中划过一丝烦躁, 转而去掰禁锢在腕上的手指。 一根一根的试,无论是哪一根, 哪怕她拼尽了全力也没法子掰动。 “胡闹什么!”顾祯轻叱了她一句。都病得浑身上下没点力气了,还不肯乖些,拖着病体也要跟他闹, “你自个瞧瞧, 药都洒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好好问一问,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罢了,都病成这样了,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 至此,赵懿懿灵台清明些许,终于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梦境。这是她的寝殿,面前这个也是活生生的人,而非虚幻。 难怪, 难怪她再怎么奋力挣扎, 也无法逃脱这个梦境。 赵懿懿本就难受, 自个这会都好好待在椒房殿,不曾去招惹他了,可他偏偏还不肯放过她。那两道月棱眉紧拧,越想越觉得委屈,因而面对他时,自是没什么好脸色:“陛下将我的侍女唤进来罢。妾身方才说得很清楚了,不需要陛下的药。” 顾祯压着火气看了她一眼,扬声唤了云竹入内。 地上散落着碎瓷片,汤药在莲纹地衣上晕染开,整座寝殿都浸上了药味。 云竹倏尔一惊,下意识抬眸看去,却见陛下正握着娘娘的手腕,眼眸沉沉地盯着她瞧。 凝思片刻,顾祯终是选择将刚才的事隐去,不愿叫下人知晓他们间的私事:“朕方才失手打碎了汤药,再去熬一碗送来。” 这殿中的气氛与情形,哪儿像是失手打碎的?分明……云竹心神颤颤,不敢再细想下去,也不敢多问,只低垂着头应声,粗略收拾了几块瓷片,转身退了下去。 殿中又恢复寂静,顾祯松开手,一双冷肃的凤目垂下来看她,从枕边抽出一方帕子,随意在伤口处抹了抹。 那方帕子迅速染了红。 凝着她看了片刻,心头那阵怒意,竟奇迹般的平复了下来。 算了,她都病成这样,还是别跟她计较这些,没得叫自个头疼。 如此,他伸手去探了探赵懿懿的额头,淡声道:“一会药送来,乖乖喝了睡下,听话些。” “陛下可否离妾身远点儿?”赵懿懿披散着一头乌发靠在床头,头脑仍是有些迷蒙,涩声道,“妾身困了。” 她好困啊,她想睡了,睡着了就不必看着他了。 顾祯看了看她,心里头有些异样,伸手替她将锦衾拉起来遮盖至膝头,声音平静无波:“朕看着你将药喝了就走。” 今日晚间,听闻皇后病情复发,他本是不欲过来的。 奏章一本本摊在桌案上,却发觉自个根本没有心思批阅,半晌过去,连一封奏疏也未看完。挣扎犹豫许久,他最终捱不下去,想着过来瞧她一眼,瞧上一眼,恐怕就能静心了。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他或许,是有那么点在意皇后的。 赵懿懿虽仍旧昏沉难受,神志却异常的清醒:“妾身的话,陛下没有听明白么?”烛火虽微弱,甫一抬起眼眸,她却清晰瞥见他怔愣的神色,自顾自道,“妾身如今,已不想再与陛下有瓜葛了。” “妾身累了,给陛下做皇后太累了,好累好累。” 顾祯面上先是闪过丝迷茫,待回过神后又转为不可置信,最后化作了一片气恼。 他面色发冷,凝着她那张皎若明月的脸,从眉眼一直扫视到下巴,一字一顿地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或许,还是在生气罢。 他怔怔的想着,要不哄哄她?赵懿懿那么好骗,折腾了这些日子,不就是想让他哄一哄吗。哄哄她,应当就能好了吧? 思及此,他闭了闭眼,沉声道:“先前的事,是朕不好,说得太重了些。” 赵懿懿笑了笑:“陛下,妾身从前不信命,总以为只要肯付诸行动,什么都能按照自个的心意。可现在才明白,有些事情或许是一开始就注定好的,强求不得。” 顾祯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撩起她耳边一缕发丝,哑着声音问:“什么?” “就比如,妾身与陛下,大抵是天生不适合做夫妻。”仰脸看着喜欢了多年的男子,赵懿懿掐了掐指尖,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这一句话。 她喜欢了多年的郎君啊,自个曾满心满眼装着的那个郎君、曾以为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的郎君,终究是再也找寻不到了。 既然找不到,也就算了吧。 顾祯面上浮现一抹错愕,心头一片慌乱,急迫的想要攥住些什么,便在下一瞬,攥住了赵懿懿的皓腕。 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她那光洁如玉的手腕捏碎。 “疼……”赵懿懿蹙着眉头想往后退,拼了命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腕。 注视着那张芙蓉面上显而易见的委屈,顾祯眸色渐渐阴鸷,沉声问:“你说清楚。” 什么叫做天生不适合做夫妻? 因先帝的缘故,他向来不信神佛,也对这种话嗤之以鼻,想着想着,他不禁讽笑起来。 既然要说天生,那他便好好同她说道说道,大掌松开些许,微微掀唇:“婚事未定时,司天监为你我生辰占卜,卦象为大吉。此事,为众人皆知。” 父皇原也是文治武功的一代雄主,可惜天不假年。自从染病以后,父皇便笃信天道、神佛。于宗庙为太子与准太子妃婚事占卜,得到大吉结果以后,当即大喜过望,遍赏群臣。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许是……司天监卜错了罢。”赵懿懿嫣红的唇瓣紧抿,继而渐渐泛了白,垂落在身侧的手掌收拢,指尖深深地嵌入了肉中。 顾祯轻笑一声:“卜错了?” 到了今日,都成亲两年多了,她对自己说,俩人八字不合、天生不适合做夫妻,或许是司天监卜错了。 简直荒谬! 无边的怒火从心头喷涌而出,顾祯死死地凝着她看了许久,在触及她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时,忽又颓败了下来。 “你同朕说清楚些。”他冷声道。 她偏过头,看着那一直被记挂在心头的人,她名义上的夫君,眉眼弯弯:“陛下难道觉得,我们很合适么?” 其实从一开始,这桩婚姻便是错的。 是舅母想要维系权势地位,也是她的痴心妄想。 她不该招惹他的。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 好在先前为时不晚,还有机会补救。 赵懿懿眼尾微微泛红,唇角牵动起一丝淡漠的笑,轻声道:“陛下曾言不喜赵氏女,妾身今日的话该合乎陛下心意才对。这番模样,又是为何?” 顾祯一怔,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握着她皓腕的手逐渐卸去力道,迟滞地垂了下来。 心跳愈发的快,指尖微微发抖,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有些许的梗塞。 “懿懿。”他突然低声唤了一句,声音亦是难以抑制的带着颤音,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你从哪儿听来的?” “从哪儿听来的呀?”赵懿懿仰头望向帐顶悬着的香球,勾唇一笑,“让妾身好好想想。” 殿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滴答在窗台上的声音清脆悦耳,赵懿懿转头时,正逢一道闪电劈下,将他那张面容瞧了个真切。 往日冷然俊美的面庞,此刻竟有些发白。 她温声说:“这话,不是陛下自个说的吗?”察觉到他逐渐急促的呼吸声,赵懿懿更觉得可笑,“那日在先农坛,陛下与程祭酒说话时,可曾想过,妾身并未睡着?” “轰隆——” 那道雷声也终于落了下来,伴随着这道春雷,心头像是被一只大手给紧紧攥住、用力撕扯,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她听着了? 那晚他之所以在房中,仅隔着扇屏风说话,便是想着,即便她听到了也无所谓。 可现在知晓她真听到了,却又为何,突然难受起来。 心都揪成了一团。 “懿懿……”他艰难启唇唤了一声。 赵懿懿别过头,柔声道:“陛下别这么唤,妾身受不住。” 却原来,他也知晓她的小字。 可惜,是在她已决定对他死心的时候。 “吱呀”一声,门扉再次被推开,浓郁而炽热的药香味在殿中飘散开。 伴随着轻慢的脚步声,应当是云竹重新熬了药端来。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45节 “娘娘,奴婢又热了一碗,快趁热喝了。”云竹弯腰,要将那青瓷药碗递给她。 却被顾祯给接了过去。 “门轴该上些油了。”他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在云竹迷茫的眼神中吩咐道,“你先下去。” 顺着那打开的房门,雨夜苍凉的风钻入,巧妙地掠过屏风,吹拂进了帐中。 赵懿懿忍不住拢了拢锦衾,一张小脸愈发的白,往日里不涂而朱的唇瓣更是没了半点血色。 云竹下去时,多添了几盏烛火,顺势掩好了房门。 于他们这些下人来说,自是打心眼里希望陛下同娘娘能好好的,无论是什么人家,女子同夫婿闹翻,那日子也不会好过。 何况娘娘是皇后,帝后之间,从无和离一说,有也只是废后。 她最初是想劝的,可每每触及娘娘那苍白的面色,瞧见她与陛下一次又一次的争执、吵闹,可瞧见她郁郁寡欢的面容时,又失了劝说的心思。 云竹弄不明白,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娘娘,只要一提起陛下,便会下意识抿唇而笑,眼里有着无尽的光。可自从淮安侯府出事起,那光渐渐熄灭了。 俩人间,只有无休无止的争吵。 屋中霎时亮堂不少。 竭力压下心头的慌乱,顾祯颤着手舀了一勺汤药,软下声音道:“乖些,别闹了好不好,把药喝了睡上一觉,明日就能好了。” 赵懿懿不答话,只是盯着他手中的汤药看。 那双清泠泠的杏眸,似蕴藏着许多未尽的言语。 对视良久,顾祯终于败下阵来,由着她伸手将药碗夺了过去。 方子与前两日的大体不差,只因她今日病情复发,便又多添了几样东西。汤药味泛着苦,赵懿懿闻着只觉厌烦,低头嗅了嗅,一把将碗沿与羹匙一道握住,在他惊怒交加的目光中,仰头一饮而尽。 顾祯怒急,一把夺过她手中药碗,却见她早已饮尽,青瓷碗底只剩少许残留。 “你不要命了?”他凛声问,“这药有多烫,你自个摸不出来?” 赵懿懿不答话,想要拿帕子擦擦唇角,伸手去枕边摩挲,却没摸到那帕子的踪迹。 许是被云竹给收走了罢,她愣愣地想了想,便也懒得再去找寻那帕子。 顾祯将药碗重重搁置在一旁案几上,拉过她的胳膊:“你就气成这样,本来就病了,还宁肯作践身子也要违逆朕?” 赵懿懿面色木然,那张芙蓉面失了往日的鲜活灵动,颓然无力的靠在床头,怔怔然地盯着他瞧。 “陛下知道吗。”她笑了笑,眼中忽而流露出几分光彩,“我以前,是喜欢陛下的,从见到陛下的第一面就喜欢了,好喜欢好喜欢。” 喜欢到每次大大小小的宴饮上,眼神都在下意识追逐他的身影,还要赶在被他发觉以前避开。若是撞上了,还要装作不经意的挪开视线,实则心里头却像是吃了一颗饴糖。 很甜。 甜到她心头雀跃。 喜欢到什么也不顾,事事以他的意愿为先,为了他甘愿忍受森严宫规、刁难、盘诘,还有鄙薄。 为了他,活得没有了半点自我。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喜欢她。 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不喜欢到东宫属官皆知,唯有她自个不知晓。 还傻乎乎的往上凑。 生怕他嫌弃自己不够多。 那时的他,一定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烦的人吧? 怎么会有人这么讨人嫌,使尽手段嫁他不说,还妄图得到宠爱。 望着帐幔的眼眸有些干涩,赵懿懿缓缓眨了眨眼,侧首过了过去,似在看他,又似穿透他在看别的什么:“那时,陛下但凡同我说上一句话,也足够我高兴好久了。” 顾祯眉心一跳,呼吸迟滞过片刻,如濒死的人想要抓住什么一般,紧紧握着她的胳膊,眼底逐渐翻涌上一片血色:“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 头突然又痛起来,像是被针扎过一样的疼,赵懿懿望着他笑:“现在呀?那应当,是不喜欢了。” 不喜欢了? 多可笑啊。 从前满心满眼、每一个举措都对他诉说着喜欢的赵懿懿,今日对他说,不喜欢了。 那抹血色愈加浓郁,顾祯面色阴沉如水,咬紧了牙,一字一字地缓声问她:“你的喜欢与否,就这么轻易吗?” 她怎么可以这样。 明明不久前醉酒时,还要逼问他喜不喜欢她的赵懿懿,怎么可以就这样望着他,轻飘飘地吐出一句,不喜欢了。 “你烧得有些糊涂了。”顾祯伸手,颤巍巍的想要覆在她的双眼上,强迫自个冷静下来,“既然已经喝了药,那就睡上一觉罢,睡一觉便是明日了。” 赵懿懿突然拍开他的手,死死地盯着他的眼,两手用力攥紧被衾,指骨道道绷了起来:“妾身是在发烧,却还不至于,不明白自个的心意,不清楚心中所想。” “成亲快三年了,妾身也该清醒了。” 从前那些,便当是一场梦罢。 如今,梦终于要醒了。 她每一个字都在告诉他,她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因怒火而骤然萌生的念头。 盯着她看了许久,再开口时,嗓音已然染上了哽塞:“时辰不早了,既已喝过药,你快些睡吧。” “朕瞧着,你今日也有些累了。” 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荒唐。 成亲三年,他何尝不知皇后喜欢他?何尝不知皇后对他有情意。 只是不曾在意过罢了。 本来皇后就不是他求来的,是姑母通过父皇,硬塞给他的人。何况他打从心底想着,反正她是他的皇后,难不成还会喜欢别人?这点儿小事,根本无需放在心上。 可如今,喜欢了他这么久的皇后,却突然对他说,她不喜欢了。 踏出殿门,夜风吹在身上,顾祯跟着冷静下来些许,血色眼眸逐渐恢复以往的温和淡然,却又逐渐握紧了拳,青筋在手背上根根迸出。 看了眼仍候在偏殿的林南均,他淡声吩咐:“皇后已然服过药了,你且回太医署候着,留两个医女在这看着皇后。” 却未曾立时离去,而是转头看向吴茂:“去万春殿告诉母后,朕不慎感染风寒,因他强留林南均在拾翠殿,由此耽搁了病情。” 迎着簌簌冷风,顾祯阔步往外走去,他不信,他不信皇后真就如此…… 回首看了眼闪烁着微光的殿宇,掩在袖中的手逐渐收拢,刚才的那一切,却又叫他不得不信,皇后亲口对他说,不喜欢他了。 他的皇后,他的结发妻子,亲口对他说,做他的皇后太累了,不想喜欢他了。 这个结果,是他从未设想过的。 不仅这个是他从未设想过的。 他曾经还以为,哪怕皇后知晓自个根本不喜欢她,他也不会有半分动容,不告诉她只是为了免去麻烦,不想折腾罢了。 绝不是担心皇后难过。 可真有这一日,他却觉得心口都被攥住了,甚至有那么一瞬,觉得难以呼吸。 望着帝王离开的背影,宫侍先是一怔,随后急忙撑了伞小跑着跟上。 吴茂将话原原本本的带到了万春殿,闻听是因为她想要替何寻菱出头,那一时的气愤之举,皇帝病情被耽搁了,哪怕同儿子不甚亲近,太后也是彻底慌了神。 再如何,那也是她儿子。 太后本就是个没主见的人,此刻更是慌得六神无主,想要去瞧一眼皇帝,却又听吴茂说已然准备安寝了,便不敢贸然去往紫宸殿。 心头燥乱间,在宫侍的提醒下,她连夜将何太妃召了过来问罪。 “都是你干的好事!”何太妃甫一过来,太后便劈头盖脸的将她骂了一顿。 骂完又怒道:“说什么因着林南均被皇后叫走,寻菱的病情才没好,现在皇帝可是被你给耽误了!” 何太妃被她骂得口不敢言,只连声认错,道是自个的不是。 太后虽不是什么好脾性,却很少发这么大的火,阖宫上下都吓得不敢言语。见姨母被骂得眸中含泪,临川上前拉拉太后的衣袖:“阿娘,你消消气。” “你让哀家怎么消气?”太后沉声质问,然在面对幼女时,到底面色和缓了些。 临川柔声说:“姨母也是不知情,若是知晓皇兄的病了,哪敢留林太医在拾翠殿呢。何况,皇兄不是昨日就召了林太医过去么?皇兄今早还上了朝,想来是没什么大碍的。” 回想起今早是大朝会,皇帝既能够如常上朝,应当影响不太大,太后面色稍霁,然她脾气一旦上来,却不是那么快能消的,仍是朝何太妃瞪了眼:“皇帝若有什么,哀家唯你是问!你今儿回去,就替皇帝抄十遍经文祈福罢。” 何太妃讷讷应是,被太后挥手赶了下去。 “真是!”太后嘟囔了几句,又气恼道,“哀家那日,怎就一时气恼,叫林南均留在拾翠殿了呢?” 临川也不敢这时候触霉头,只吩咐宫人拿热水,看着太后饮了几口,劝她消消气。 ----- 晨光熹微,懒散的泼洒在殿前石阶上。 阿墨往日都是被关在紫宸殿后院,因多了只拂林犬,在皇帝默许下,它得以同那只小犬在殿中撒欢。 早朝后,顾祯又留了一批政事堂的宰执议事。 他面色不大好看,眸底亦有些许血丝,众人都瞧出他昨晚没休息好,关切问了几句。 “昨晚春雷声太过嘈杂,朕中途被惊醒,便没怎么睡好。”面对众臣关怀,顾祯无丝毫异色,面色淡然地回了一句。 待议事毕,众人都退下后,他批阅过几封奏疏,起身出了殿宇,立在廊庑下望远处松柏。 松柏高大茂密,亭亭若华盖。 腿边传来几声犬吠,顾祯垂目看去,便是宫人拿过两只小碗,拿着拌好的吃食倒入碗中,要喂两只犬用饭。 赵小白显然没有用饭的规矩,自个碗里的不肯用,时而去阿墨那儿尝上两口,时而咬着自个的尾巴玩。 就是不肯用饭。 皇帝在侧,宫人愈发的急切,然愈是急切,那拂林犬便愈发像是同人作对一样,转而去扑蝴蝶。 顾祯冷眼看了片刻,朝那宫人伸手:“给朕。” 宫人战战兢兢将吃食递到皇帝手中,悄无声息退到一旁,顾祯将那赵小白唤了过来,把已分配好的吃食放到它面前。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46节 赵小白歪着头往前一个扑腾,直接给打翻了。 满殿宫人吓得浑身瑟瑟,恨不能将脑袋埋进胸口处,却在下一瞬听得皇帝轻笑了声,咬牙切齿道:“同你主子一个样!” 作者有话说: 顾祯:吃饭 赵小白:不吃 顾祯:快点吃! 赵小白(扒拉)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依旧是30个小红包~ 第40章 在意 曦光微散, 照在绵长的廊庑中。 吃食被打翻以后,赵小白像是得了趣,又紧跟着在四周蹦来蹦去,时不时俯下身子扒拉两下。 凝着这只毛色雪白的拂林犬看了许久, 顾祯眼前突然浮现出, 昨夜那人毫不留情拂开药碗的模样。既纤弱, 又可怜。 偏偏那张芙蓉面紧皱成一团、樱唇紧抿、眉梢含怯,写满了倔强之色。满腔的怒火本欲发作,甫一触及那泛红的双眸, 却又觉得堵得慌,全然无从发泄。 成亲近三年,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皇后会这样对他。 她温温地笑着说, 她不喜欢他了。那双清润柔婉的杏眸, 就差直白的告诉他,她不要他了。 怎么可以这样?她这么可以就这么轻易的说出, 不再喜欢的话?明明在先农坛那晚,她还要拉着他的手,逼问他有没有喜欢过她。 她的喜欢,怎么可以来得这么快,又散得这么突然? 手背上突然传来刺痛,他垂目看去,却见从虎口蔓延至小臂的那道剑伤处,正往外渗着血丝。划伤了好几日, 本来已覆了层薄薄血痂, 因昨晚被牵动, 那伤口又重新裂开了。 心口坠坠的难受,正值烦躁不堪间,侍从入内禀道:“陛下,林太医候在外边。” 林南均? 顾祯眉心微蹙,拧眉细想片刻,倒是忆起昨晚吩咐过他,今早过来汇报皇后病情。 想起那人,心尖像被针扎过一样,细密尖锐地疼,逐渐弥漫至周身。 见,还是不见? 脑海中忽而浮现出她憔悴的脸,顾祯定了定心神,眺望过远处轻松,淡声道:“宣。” 林南均入内时,便见得帝王立在廊下,双目沉沉地盯着自个。 以为是自个出了什么错漏,惹着了皇帝,林南均双腿一软,差点被吓趴在地上,立马颤着身子行礼:“陛下万安。” 压抑住心头的烦乱,顾祯垂首望向林南均,沉声问:“皇后如何了?” 林南均来紫宸殿便是为着此事,闻言神色一凛,恭声道:“娘娘起身时就退了热,今早又服了一剂药,气色好了许多。再观望两日,若是未再次加重,便可慢慢养好了。” 还要慢慢养好? 顾祯神思微顿。他自幼身体康健,极少染病,便是真染了病症,恐是在药效发作以前便能好全。 可皇后却不行,她身子弱成这样,还得慢慢调养才能好全。 “既如此,那你且去椒房殿候着,好生照料,万不可再出什么差池。”凝神想了许久,顾祯终是启唇吩咐了句。 林南均这几日都有些晕乎。 外界都传陛下不在意皇后,甚至有隐隐有流言提及,陛下动了废后的心思。然瞧陛下这两日的架势,哪像是不在乎的样? 怀揣着满腹心事,他低下头行礼:“臣告退。” 顾祯未置一词,只是抬目瞧着远处流云,也不知过了多久,脚边又传来两声犬吠时,他才堪堪回过了神,手指微微蜷了两下:“去取些补品来,给皇后送去。” 吴茂领命正要去往库房,却又听帝王喃喃问:“她真就这么绝情么?” 昨夜寝殿内唯有帝后二人,吴茂并不清楚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霎时间,他恨不能找个缝让自己钻进去。 小心翼翼地抬首觑了眼皇帝,见他眸光沉沉,并未言语,似乎没有叫他答话的迹象,吴茂稍稍松了口气,悄无声息的去了库房。 顾祯心头堵得慌。 他不信,他不信往日温柔乖巧、连说话都未曾高声过的皇后,真会这么绝情。 他拼了命的对自己说,皇后一定是说说而已,可这些话,终究连自己都骗不过。 大掌逐渐收拢成拳,青筋倏地暴起,道道分明的列在手背上。 ----- 北郊。 少女们都坐在绮罗围成的帐幔中饮茶谈笑,远远瞧见那道高髻罗裙的身影,崔念涵便急切地迎了出来。 她向来与那临川长公主要好,近来又是格外的谄媚,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也没人去抢她的位置。 待那着碧罗裙的少女下马后,崔念涵脸上带着笑唤:“公主,咱们一会儿还是……” 话音未落,脸上立时挨了一巴掌,那力道之大,将她头都被打偏了过去。 “什么玩意!” 远处的少女们亦是遽然一惊,纷纷放下手中杯盏站了起来。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崔念涵捂着脸,不可置信地回过头,讷讷道:“公主?” 她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哪怕在家中不听话了,也最多是打打手板心,哪里被打过脸。痛楚与羞窘交相蔓延,那眼眶立刻便红了一圈,抿唇盯着那临川长公主瞧。 见她一脸委屈地看着自个,似是不服气,临川心头火起,扬起手就要再扇一巴掌,幸而被宫女给拦住了。 “公主万金之躯,万不可因此脏了自个的手。”宫女低声劝她。 崔念涵上来就被她打了这一巴掌,整个人都被打蒙了,不由强忍着泪问:“公主,不知念涵做了何事,惹得公主如此生气。您便是生气要罚我,也该告知我一声,给个改过的机会啊。” “你还好意思问!”临川整张面容都扭曲了几分,冷笑道,“你那兄长分明都有未婚妻了,你还敢撺掇我?打量我好欺负不是?” 每回来北郊都会碰着那崔思远,她起初还以为是碰巧,这几日经人提点,才隐隐醒悟过来。最开始那一两回可能是巧合,那后面的几回,绝不可能这么凑巧! 再想起,崔念涵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临川更是确信,崔念涵想要撺掇她,同她那兄长好上。 皇兄那日的警告犹在眼前,她指着崔念涵骂:“你个下作货色,竟是玩手段玩到我跟前来了,也不照镜子瞧瞧,你自个是个什么玩意!” 原是为着这事。 崔念涵心头微松,双眸蕴着珠泪,泣不成声:“若是为这事,公主可就冤枉我了。” 临川微微瞬目,面色阴沉。 崔念涵知她脾气一向不好,肯等这么片刻,已然是压抑了许多怒火,想听她能说出些什么来。遂也不敢耽搁,温声回:“公主不知,我兄长那婚事是长辈早年定下的,那家人如今犯了事,如今……我家中早都打算退了这门亲事,只是一时被绊住了脚,才没退成的。” “哪家的?”临川冷声问她。 既是犯了事,又能与河间侯府定亲,定然能说得出名号来。 崔念涵抬眸觑了她一眼,温声说:“是淮安侯府的,那女子是淮安侯府的二姑娘。” “原是他家。”临川捻着手中珠串,淡声说了一句。 四下风声寂寂,崔念涵心一横,大着胆子道:“那赵端端岂是什么好的,哪儿比得上公主天姿国色?论起来,她便是连给公主提鞋也不配啊。” 临川心里头稍舒坦了些,又扫了崔念涵一眼,淡声问:“你既然如此说,那此事,是谁授意你的?” 她之所以跟崔念涵玩得好,便是因崔念涵会说话,能哄人开心。就像是何寻芳与何寻菱中,她也乐意跟何寻菱玩一样。 崔念涵微微摇头,柔声回:“公主,没有谁授意我,只是我私下里觉得公主与我兄长般配,又想要公主做我嫂嫂。何况……”她看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公主岂能不知,我长兄瞧着公主的眼神,并非是没有情意的。” 见她还要再说,临川揉了揉眉心,将她制止住,随即淡声道:“行了,你容我想想。”她又肃了神色,冷冷瞥了眼崔念涵,“你给我牢牢记着,若有下次算计,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崔念涵如蒙大赦,泣涕着连连应是,不敢多发一言。 这场游玩散去时,众人纷纷或登车、或乘马离去。 崔念涵却拉着临川,叫她暂留片刻。 果不其然,今日又是河间侯世子崔思远,亲自过来接她。然待崔思远走近,瞧清帷幔中情形时,面色却是微微一变。 “公主万福。”他执着马鞭躬身行礼。 临川昂着头微微颔首,眉目间蕴满冷然之色,随后由宫女扶着转身离去。 “阿兄你可算是来了,叫我好等!”崔念涵早已净过面,重新上好了细致的妆容,起身朝兄长奔去,伸手欲拉扯他的衣袖。 崔思远铁青着脸,沉声问她:“你今日非要同阿娘说,叫我来接你,便是为此?” 崔念涵仰脸看着他笑,轻声道:“阿兄,这不好吗?” “临川长公主可是陛下胞妹,阿兄若真能尚主,可是咱们家一件幸事。此事,连阿娘也很乐意呢。” 崔思远怒声道:“为人岂可如此朝秦暮楚?何况你说公主是陛下胞妹,赵……赵二姑娘亦是皇后娘娘胞妹,你们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崔念涵微微睁大眼:“那怎么能一样?赵家现在是什么光景,阿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虽是皇后胞妹,又岂配与长公主相提并论。” 崔思远气得攥紧了拳,厉声道:“此事,往后休要再提!”说罢,他也不再管妹妹,径直拂袖离去,翻身上马扬鞭,不过片刻,便已驰离此地。 “真是不知好歹!”崔念涵气红了眼,跺了跺脚后,也在侍从搀扶下上了马。 此刻天色已晚,夕阳斜照,她不敢在此停留太久,连忙追了上去。 ----- 再过几日,便是国子监春日招收学生的时候。 为了幼弟入国子学的事,赵懿懿筹划良久。眼见着到了时候,更是将一应文房用具、并国子学要用的书册都备了一份。 甚至于,她连束脩都备好了。 国子学束脩简单,仅需一壶酒、一筐帛、自备一案几而已。设此要求,只为表弟子尊师重道,具体什么东西却并不苛求。 然侯府如今的光景,为免幼弟遭人诟病,一应束脩,赵懿懿都按着好的准备。 本来不算什么大事,这些东西赵辰平日都有,侯府自然也会准备。然赵懿懿知晓赵维民的秉性,便担心侯府怠慢了幼弟,给他准备的东西不够齐全、或是品次太差,便抽出空闲来准备了。 “你今日便去侯府一趟罢。”赵懿懿清点着书册,温声吩咐云竹,“待过几日,将阿辰送入了国子学后再回宫。不然,我总觉得不放心。” 云竹知晓皇后娘家是什么境况,也知那淮安侯偏宠继妻,只疼爱徐氏的儿女,对旁的孩子都不上心。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47节 虽担忧皇后病症尚未好全,她仍回道:“奴婢知晓,定然瞧着阿辰郎君顺当进了国子学,再回宫来。” 蔓草趴在桌案上滚笔玩,噘着嘴,有些不高兴地说:“娘娘,为何不派我去呢?”虽说云竹姐姐稳重些,可她是侯府出来的,对侯府更熟悉,理应派她去才对呀。 瞧着她那副不高兴的模样,赵懿懿无奈笑了笑,柔声解释道:“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你本就是侯府出身,而云竹一直在宫里,府中众人,恐怕会更敬畏她些。” 蔓草并非不懂事,只是有时偏孩子心性,听她这么一解释,霎时也明白了过来。 她是侯府家生子,虽脱了奴籍、做了有品阶的女官,侯府里难免会有瞧不上她,不听她命的人。 “娘娘,是我错了。”蔓草面颊红红,认了个错。 赵懿懿无奈而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什么,你快去替云竹收拾收拾,早些去罢。” 顾祯领着林南均来时,瞧见的便是皇后临窗而坐,拈花而笑的场景。云鬓花容,一张芙蓉面未施半点粉黛,却端的是清丽柔美,恍若神仙妃子。 他一时怔住了。 喉结轻轻滚动,他阔步入内,轻声道:“皇后今日兴致倒是不错。” 赵懿懿抿抿唇,起身给他行了个礼:“陛下万福。” 柔婉若莺啼的声音,与从前一般无二。涌入耳中时,叫顾祯猛然怔住了片刻,下意识去打量她的面容。 却恍惚发觉,她眼眸里,已然没了往日那般的光彩。 他也不知,那究竟是什么光彩,只是瞧着她那双虽清澈、却毫无光亮的杏眸时,心头猛然刺痛了一下。 “陛下怎么过来了?”赵懿懿着人将案上东西都收拾了,随即轻声问。 顾祯道:“正巧林南均来紫宸殿请平安脉,朕便带他过来,再看看你的病情如何了。” 他下意识隐瞒了林南均之所以去紫宸殿,并非是把什么平安脉,而是专程禀报皇后病情的事。只是心里头有些别扭,不大想说与她听。 “多谢陛下。”赵懿懿垂首应了,旋即轻轻扯动衣袖,将手搁置在案几上。 蔓草亦是立马搭了一块绢帕在上头。 她今日的模样,堪称乖巧。 乖巧,太过乖巧了。 仿佛那日颤着声音与他争执,绝望说着不喜欢他了的人,与眼前这个,不是一人。 瞧着跟往日一样乖巧的她,本来该安心的,可顾祯却愈发的不安起来,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离他而去,越来越抓不牢了。 他隐约觉得,皇后的乖巧,应当只是她的伪装。 “娘娘脉象稳健许多。”林南均禀了一声,又细细问过些有无咳嗽、食欲等有关的事项后,道,“再调养几日,娘娘便能彻底康复了。” 这场病症,确实拖得有些久了。 赵懿懿知晓,这与她前几日思虑过重,是脱不开干系的。思及此,她抿了口茶水,轻声道:“有林太医这句话,那我便放心许多。” 此处毕竟是宫城,皇帝今日又在此,林南均不宜久待,仍旧是留了两个医女观望皇后病情,退回了太医署去。 林南均走了,顾祯却未走。 俩人相对而坐,赵懿懿随手从桌案上抄了本书看,恰是左传,国子学的教授内容之一。 然半晌过去,书页未曾翻动多少。 左传,她自是看过的,甚至还细听夫子讲过、背过其中篇章,对内容不说烂熟于心,也该是熟稔的。绝不是今日这般,像是在学一卷新书。 既看不进去,她便转过头,凝着窗外的梨花发怔,一缕发丝自百合髻上悄然滑落,垂落至她的鬓边。 顾祯伸手,意图替她挽到耳后去,赵懿懿却下意识往后一缩,避开了他的触碰。 “非要同朕这样吗?”他沉下声音问。 赵懿懿微微侧首,轻声道:“妾身不敢。” 凝着她如玉的侧颜,顾祯有些悲凉的发觉,她说不想同自己再有任何瓜葛,是发自真心的。 正是因此,他心口愈加的刺痛难耐,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噬他的腑脏。 掩在袖中的手掌收紧,他迫使自己平缓心绪,问她:“那皇后,究竟是何意?” “妾身只是被吓着了,才往后缩了缩。”赵懿懿温声回他。 “你就这样不想与朕亲近?”这样扯谎的话,他怎么会信,便直截了当问了句。 赵懿懿张了张口,手撑在身后,微向后缩着看他:“妾身前日,已说得很清楚了。”在他一寸寸阴沉下来的眸光中,她未曾停顿分毫,“如今,妾身已不再喜欢陛下了。” 不喜欢了,又怎会还想亲近? 她说得太过轻巧,轻巧到顾祯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被烧穿了一样,他不禁颓然地承认,皇后于他而言,或许没有他想的那样不重要。 他应当,是在意皇后的。 从什么时候起? 顾祯迷茫地想了想,却想不起来。 被他这样看着,赵懿懿有些微的不自在,便轻轻偏过头去,温声道:“陛下可还有事么?妾身今日起早了点,有些困了。” 是变相的逐客令。 顾祯眉眼渐渐冷了下来,起身道:“朕亦想起来还有事未处理,皇后自个好生歇息罢。” 赵懿懿是真困了。 皇帝走后不久,她便打算在矮榻上小憩片刻,女官却入内禀道:“娘娘,何二姑娘求见,说是想要给娘娘赔罪。” “赔什么罪?”赵懿懿更换着外衣,眉梢都未抬一下。 女官道:“是为着那日林太医的事,她道自个今日病好了以后,听闻是因自个的病症,叫林太医留在了拾翠殿,耽搁了娘娘诊治,心中有愧,特来给娘娘赔罪。” 赵懿懿更衣的动作一顿,旋即淡声道:“着她回去罢。”刚应付完皇帝,她实在没什么心思,再多应付个人了。 女官应了是。 然赵懿懿刚在矮榻上躺下时,那女官又折返了回来:“娘娘,那何姑娘在肃章门外跪了,言娘娘不肯见她,定是不愿原谅她。若是娘娘不肯原谅,她便要一直在那儿跪下去。” 赵懿懿觉得心烦。 风寒之症,最是耗人精力,她本就未好全乎,头脑昏昏沉沉的,此刻更是气血翻涌,戾气横生。 “那她就跪着!”赵懿懿也是真恼了。 好好同她说人话不肯听,这是在做什么?是想逼她出去接受她的歉意,做出一副和乐融融的样子,还是故意叫阖宫上下都知皇后严苛,败坏她的名声? 她乐意跪,那就跪着吧。 女官骤然一惊,然瞧见往日脾性极好的皇后,此刻一脸的不耐之色时,又讷讷应声,退了下去。 ----- 小憩过后,万春殿来人,传召皇后过去。 赵懿懿面色如常的穿戴衣饰、梳髻、描妆,将自个一丝不苟的打扮好,才随了那万春殿的宫侍出去。 “你瞧瞧你干的什么事!”甫一入万春殿,太后便怒声道,“寻菱这孩子心地善良,知你那日叫走林南均的事,心中有愧,特地跑去椒房殿同你道歉。你倒好,就这么硬生生让她在外面跪了半个多时辰!若非日头太大眩晕过去,只怕现在还在你那殿前跪着呢!” 何太妃轻声劝慰:“阿姐,许是皇后娘娘不知此事呢,若是知晓,她哪儿忍心叫寻菱在外边跪这么久?” “殿外跪那么个大活人,她还能不知道?”太后怒极,同何太妃说话时也未曾缓和语气。 赵懿懿轻声回道:“回母后,儿媳是觉着此事何姑娘无甚错处,不愿受她的赔礼,才没出去见她。” 那粉衫美人面容若芙蕖,发间首饰在光下轻轻闪烁着,声音亦是柔婉动听。 “已命人劝过何姑娘几次,许是心里头已然做好了决断,何姑娘怎么都不肯走。” 太后冷声问:“寻菱都昏了过去,你这意思,还是她的错处了?” 赵懿懿轻轻摇头:“儿媳并非此意。” 燕王今日也在万春殿,闻言忙笑道:“母后,这何姑娘也是心实,皇嫂都劝过了,她若是想见皇嫂赔礼,好好儿说说、多去几次就是了,何苦在大太阳下跪着。” 太后的怒火却并未减去半分,愈发的恼了。 燕王忙招过侍从,低声吩咐:“你速去紫宸殿,将此事同皇兄说一声。” ----- 听完燕王内侍禀报,忆起今日皇后的态度,顾祯只是冷笑了声,冷声道:“以后,皇后的事不必再来烦朕。” 那内侍心中震惊,要领命而去时,却见那帝王独自在殿中踱步几圈,先他一步阔步出去了。 那方向……俨然便是去往万春殿的。 心中几许挣扎、几许犹豫,终究是说服不了自己。 顾祯心道,他只是去瞧上一眼,瞧一眼而已。然乘在革辂车中,却又嫌车架速度太慢,心口急促的跳动着,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袍。 靠在车上闭了闭眼,他忽然想着,对皇后,他或许比他想的,还要在意些。 万春殿的距离不远不近,往日短短的一段路,他此刻却觉心乱如麻,下了革辂后便疾步进殿,守在殿门前的宫侍甚至来不及行礼,便见得皇帝的身影过去了。 行至门外,于那支摘窗中飘出一声怒斥:“你便这般恶毒,连个人也容不下,非要置她于死地才行吗?” 几乎是转瞬,他便明白过来,这骂的人是谁。 心口也于那瞬间揪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顾祯:$%^@##!*!!!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依旧是30个小红包~(想要营养液呜呜) 第41章 赔礼 风声萧萧, 穿堂而过时卷起那廊庑中男子的衣摆,霁色飞鸟纹圆领袍随风猎猎。 几朵桃花被春风拂落,在青石砖上滚了几圈。 更有一朵,滚到了顾祯的革靴边。 “那么大个活人跪在你那肃章门外边, 你能不知道?依哀家看, 你就是故意为之, 如今还在这满腹推托之词!” “皇后,你同皇帝大婚快三年,到现在也没个消息。这也就罢了, 寻菱一片好心,心怀愧疚去给你赔罪, 哀家本以为你是个好的,哪想到心竟是坏成这样!”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48节 这些咒骂的话语,一字一句, 毫无防备地砸到了心窝里头, 像是要将他的腑脏生生撕开一个口子,撕扯出淋漓的伤口与鲜血。 分明是春日, 那阵暖风吹拂而过时,顾祯却顿觉浑身冰凉一片,抬起的手亦是微微颤着。 支摘窗仍传出太后的斥责声、何太妃的劝慰声,还有各种嘈杂与吵嚷的声音。 今日以前,他从来不知,皇后在宫中会是这样的。似乎,没有人将她放在心上,也没有人将她放在眼里。 包括他。 或许不是不知, 而是从前没有心思去关注, 也懒得理会这些, 只觉得是些小事罢了。 直至亲耳听闻,才觉这些话有多刺耳,有多难以忍受。 一道柔和的声音回道:“母后,儿媳并未如此想。” 顾祯狂颤不止的心忽而平稳许多,像是有一只绵软无骨的手掌,在他心口处轻轻拂过两下。 那声音又道:“望母后明鉴。” “明鉴?你叫哀家怎么明鉴,寻菱晕……” 太后仍是未有半点消气的意思。 季春的天气,他却觉得连手指尖都是冷的。 隔着那丛桃花,何寻芳瞧见皇帝一身霁色圆领袍,配着那皮质蹀躞带,足蹬一双革靴,沉闷地立在殿宇前。 她提着裙摆匆匆过去,隔着花丛惊诧问道:“陛下怎的就来了?”旋即,她又抻着脖子往后边看了看。 顾祯回首望去,瞧见何寻芳以后,便轻点了点头:“嗯。” “啊?”何寻芳面上闪过一丝迷茫,随即惊诧道,“燕王殿下担心刚才那侍从说不清楚话,我还正要去紫宸殿寻陛下呢,不想陛下这么快就过来了。” “姑母正气着,陛下快些进去,从旁劝解几句罢。” 顾祯未曾回话,转过头来,仍是怔怔地看着那道门扉。 只是一道门而已,却像是隔着一道天堑。 他有些不敢进去,不敢进去面对她的面容,不敢看她那没了光彩的眸子。 “皇后。”太后声音沉沉,终是止歇片刻,沉声道,“今日之事,哀家命你与寻菱致歉,且禁足你一月,你可愿意?” 殿中静谧片刻,无人回话。 “皇后这是对哀家的裁决不服气么?” 一阵无名的火窜上来,顾祯猛地推门而入,疾步进殿。 何寻芳怔了怔,也跟了进去。 殿中众人一惊,在反应过来后,除却太后以外,齐齐起身与皇帝行礼。 顾祯未应声,只问道:“何事叫母后发这么大的火?太医才交代过母后得静养,怎的又这般生气。” “你自个问皇后!”太后面色不虞,眸色有些许阴沉。 顾祯的眸光随即转向了赵懿懿的方向。却见她微微垂首盯着裙摆,两缕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而垂下,在鬓边轻轻飘荡着。 紧咬的唇瓣,诉说出她的委屈。 他心尖微微刺痛一瞬。 进来时,他便已瞧见皇后是站在太后跟前听训的,而众人皆坐。 无人关心皇后如何。 思及此,他面色骤然沉了下来,冷声问:“皇后尚且站着,尔等有何资格坐?” 太后愣了愣,似是没曾想到,皇帝不追问发生了什么,竟是开始替皇后计较此等微末的事。 赵懿懿微感诧异,忍不住抬眸去看他,却正正好触及,那双冷肃至极的凤目。其中蕴含的冷意,令人但凡瞧上一眼,便觉胆战心惊。 帝王动怒,众人齐齐跪了下来,赵懿懿掐着手心迫使自个冷静,也跟着一道而跪。 顾祯面色一僵,望着她曲下的膝盖,心中闪过一丝恼怒,却又不好伸手将她拽起来。 哪怕是这会儿,还非要跟他作对。 真是连脸色也不会看,也不想想,他动这怒火是为着谁。 “是哀家叫他们坐的。”太后饮了口茶水压火,淡淡回了一句。 垂目望向殿中跪俯众人,顾祯沉声道:“即便太后心善命尔等侍坐,也该知晓规矩,皇后都立在这儿听太后教诲,又岂有尔等能坐的理?” 他忽然觉得很难受,仿佛有一把刀,正不断地捅向他的心窝子,剧烈的疼痛袭来,心脏都蜷成了一团。 众人齐齐应是,太后被驳了面子,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皇帝也忒计较了些。” 顾祯道了声起,却没命众人坐,刚被他寻了一通,众人此刻也学乖了,更是不敢坐,正垂首立在一旁。 看着那站在一旁紧抿唇瓣的赵懿懿,顾祯心头恼得很,勉强压了压火气,方问:“皇后站那么久了,可觉得累?” 赵懿懿杏眸含雾,眼帘轻垂,螓首微微摇了两下,柔声回:“妾身不累。” 都罚她站过这么久了,还要再逼问问一句累不累。 世上岂有这样的道理? 心口想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她只觉得闷得慌,掩在袖中的手用力掐了掐指尖,才叫自个堪堪回过了神。 顾祯一噎,挥了挥手:“坐下歇会罢。” 皇帝不急着问何事,太后却急了起来,与方才的态度截然不同,冷声道:“皇帝,你瞧瞧皇后今日干的好事。因着林南均先时在拾翠殿,谁承想皇后后来也病了。寻菱今日病好得知了此事,这孩子心地善良,心里头过不去这道坎,连忙跑去给她赔礼。她倒好,竟叫寻菱就在外边跪了半个多时辰!” “大姑母……大姑母别说了。”隔着扇屏风,传来少女的祈求声,“都是寻菱的不是,姑母别责怪娘娘。” “可是皇后命她跪的?”没理会里间那道声音,顾祯淡声问。 太后一怔,旋即回道:“寻菱诚心要与她致歉,她连面都不肯见,皇后这架子倒是够大!她眼睁睁看你表妹在外边跪着,难道是什么好心眼?哀家瞧着,她分明就是记恨哀家命那林南均留在了拾翠殿!” 宫侍上前,替太后拍了拍肩背,又斟了盏茶水与她润喉。 他微微侧首,触及她淡然如水的眸子时,心头一寸一寸的发凉。今日阿祁在这,命人告知他,他亲自撞见的。 那没撞见的时候呢? 还会有哪些? 却原来,她私底下,竟受了这么多委屈。为了一个侄女,还不该是她错处的事,母后会这样训斥她。 “那便不是皇后命她跪的了。”看了眼屏风后,顾祯声音淡淡,赶在太后开口前道,“瞧母后这话说的,这紫微宫中数万宫人、天下千万臣民,若是在外边跪一跪就能见着皇后,那也太容易了些。” “往后,谁还会拿这规矩当回数?” 众人齐齐一惊,都没料到皇帝会如此说,便是派人去唤他的燕王,也只想着将皇帝叫过来,稍稍将事态缓和下。 却没想到,他会说这些话。 何寻菱仓皇抬首望向外间,心头没来由的慌乱起来。旋即又安慰自个,没事的没事的。 姑母她们都说过,皇帝一向不在意皇后,今日恐怕,也不会替她出头。 她又因在椒房殿外跪晕了过去,于情于理,都是她可怜些。 皇帝在此,太后面色到底缓和了些,却仍是有些不满:“这怎么能一样,寻菱是你表妹,怎能跟旁人一块儿算。” 殿中忽而传出一声轻笑,于这静谧的宫室内,格外的清晰。 “母后。”顾祯温温唤了一句,先前的戾色褪去,又恢复了以往温润如玉、谦和君子的模样,“天下万民,都是朕的子民。” ——言外之意,何寻菱与旁人,并无任何不同之处。 太后也听出来他的意思,心口有些发闷,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反驳的话。 赵懿懿掩唇咳嗽了两声,顾祯淡扫她一眼,又道:“母后,何况皇后的风寒亦未曾好全,何姑娘既知晓皇后染了风寒,去椒房殿闹这么一场,是故意不想让皇后病好么?” 屏风内,何寻菱原被安置在一张矮榻上,几乎是惊得立刻起了身,于地上跪倒:“陛下,臣女……臣女并无此意。” 太后看了看赵懿懿,果见她面色苍白,往日红润的唇瓣亦失了血色。 虽如此,那张脸瞧上去,倒是愈发的我见犹怜了。 “陛下……陛下,臣女知错……” 太后有些不自在,讪讪道:“她哪有这个意思,就是想着去给皇后赔个礼罢了,皇帝你多心了。” 余光瞥见她紧紧交握的手,指骨已然用力到泛了白,顾祯愈发觉着喘不过气,冷笑过一声,沉下声音问:“朕前几日也感了风寒,因着母后命林南均留在拾翠殿的事,朕派人去太医署,却是扑了个空。何姑娘怎的不来给朕赔罪,是不将朕放在眼里么?” 听至此,太后也想起那日吴茂过来,言及皇帝染了风寒,被耽搁病情的事。 忙问道:“皇帝,这两日可好些了?” 顾祯道:“虽无大碍,然那日被耽搁过,还觉得浑身不爽利。” 燕王心头浮起疑惑,他几乎是每日都往紫宸殿去的,怎不知,皇兄何时染了风寒?他疑惑地望过去,只觉得皇兄面色如常,毫无半点儿染了病症的模样。 太后一时有些六神无主:“这……这……” “陛下,此事是臣女的不是,因臣女耽搁了陛下同娘娘二人,实是万死难辞其咎。臣女实是不该在椒房殿求那么久,叫娘娘难做的。” 顾祯淡声道:“你知晓就好。” 太后哼道:“皇帝今日倒是稀罕。哀家且问你,皇后命人在日头下跪这么久,难道不是狠毒之举?” 顾祯偏头,却见皇后仍是低垂着头,眼帘亦是垂着的,一言不发。 就这么不会替自个辩解么? 心头闪过一抹怒意,顾祯将茶盏重重搁置在桌案上:“她自个要跪,原就与皇后无关。且,哪怕是皇后罚她跪,母后难道还真要为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责罚皇后?” 太后大惊,俨然没想着,儿子会说出这些话:“皇帝!” 顾祯道:“无论何事,母后总不好因着个外人,叫皇后与一外人致歉,还要因此禁足皇后。” 似是无心再探讨下去,皇帝径直起了身,欲朝外行去。 临去前,他侧首望了眼赵懿懿,拧眉道:“杵这儿做什么呢?” 赵懿懿会意起身,行礼告退。 “何姑娘既然跟皇后赔了礼,那记着改日来紫宸殿,亲自与朕致歉。”踏出正殿时,顾祯又紧跟着道了一句。 帝后一前一后离去,殿中气氛霎时松了松。 对于皇帝这番举动,众人皆有些摸不着头脑。先前像是下何二姑娘与太后的面子,最后这句话,又像是……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49节 何寻菱心头闪过一丝窃喜,稍稍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陛下根本不喜皇后。 心中有些不解,然众人却很确信,陛下方才,是在给皇后撑腰。 此事,倒是叫众人觉得纳罕了。 便是连太后也久久未回过神。 她自个的儿子,论说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向来不喜皇后的他,今日竟会专程过来,给皇后撑腰? 太后心知,皇帝平常来万春殿并不勤,今日,绝对是专程过来的。 ----- 回去时,俩人皆未乘舆辇。 行在绵长宫道上,顾祯忍不住侧首去看她,虽是形容憔悴、且刚遭了一场斥责,却是少见的描绘了细致的妆容、梳好了齐整的发髻。 他知晓,皇后生得一副好相貌,平日里很少上妆。 便是他早上去往椒房殿见她时,她也是一副素净的面容。 想来,是为了来万春殿,专门上的妆容了。 她今日穿了身藕荷罗裙,配着鹅黄色的衫子与那霞纹披帛,在微光的照耀下,更显清艳动人。柔软的指尖仍旧泛着白,叫人瞧了眉心便忍不住蹙起。 头一次的,顾祯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很软,很细腻,仿若上好的绢绸。 却在下一瞬被甩开。 “陛下。”赵懿懿抿抿唇,颤着声音问他,“可否……可否离妾身远些?” 顾祯几乎被她给气笑了,咬着牙说:“朕刚刚才替你撑了腰,你就是这么待朕的?”忍了又忍,他终是道,“你当朕急冲冲的赶来万春殿,是为着什么?” 还不是怕她受了欺负! 话音甫落,赵懿懿却倏地红了眼圈:“那陛下说,妾身方才的困窘,都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 若不是太后想往宫中塞人、若不是那何寻菱想入他的后宫,又何至于此? 现如今,他还好意思说了! “若非陛下的缘故,妾身又岂会需要陛下专程过来撑腰?”她红着眼问。 害她差点被责罚,再又跑来安抚一顿,这未免,也太过可笑了些。 赵懿懿仰脸看着他笑:“陛下不觉得,说这些话,心中有愧么?” 她明明眼眶都红了圈,眸中还含着水雾,面上却又带着笑,那笑靥点点,好看极了。 压下眉眼间的烦乱,顾祯道:“朕从前是待你不够好,可你又怎能,将朕没做过的事,全都怪罪到朕头上来?” 可今日的事,就全然与他无关吗? 赵懿懿觉着累极了,不想与他争论这些,只觉身心俱疲。走着走着,连步伐都渐渐慢了下来。 几滴雨丝飘落,砸在了面上、眼睫上,她颤巍巍地眨了眨眼,仰头去看时,一把伞已然撑在头顶处。 “病都没好全,出来做什么?”顾祯冷声斥她,不悦道,“既知晓母后唤你过来,怎不去告诉朕一声,非得等阿祁来告知朕?” 赵懿懿眼睫轻颤几下,掀眸看他,涩声问:“告诉陛下?妾身即便告诉陛下,又如何呢?” “你不告诉朕,又怎知会如何?”顾祯反问她。 他声音渐渐柔和了几分,无奈道:“你都不肯告诉朕一声,朕又怎么过来替你撑腰?” 赵懿懿喃喃道:“啊?陛下会过来,给我撑腰么?” 她的声音太过哀戚,夹杂着无限的支离破碎,听得他心都揪成了一团。静静望着她那双杏眸看了许久,他轻声问:“朕今日不是过来了,你都不肯告诉朕,又怎知呢?” 那双杏眸中含着雾气,又隔着朦胧的雨雾,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赵懿懿轻轻仰头,樱唇半张,良久,突然“噗嗤”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她道:“可过往近三年,陛下从未给我撑腰过。” 想吗?她怎么可能不想? 作为妻子,她何尝不想自个的丈夫,能替自个撑腰?遇事时能挡在自个跟前,遮去所有的风雨。 可他从未有过。 甚至于,还会嫌她太过麻烦。 时日久了,从前的那些渴求便渐渐淡去,只成了心头一丝奢望,深深地埋在心底,半点儿也不敢再想。 甚至,连说也不敢与他说一声。 生怕叫他更厌烦自己了。 多可笑啊。 过往将近三年的时光,他从未给她撑腰过,今日却突然对她说:“你都不肯告诉朕一声,朕又怎么过来替你撑腰?” 告诉了,他便会吗? 赵懿懿依旧笑着,眼中渐渐流露出讥讽。 顾祯猛然怔住,被她眸中的讽意刺伤,握着伞骨的手也逐渐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柄伞捏碎。 “朕……” 他涩然出声,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赵懿懿道:“陛下从未与妾身撑腰过,也从未在关心过妾身,今日又怎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她说这话时,声音微微颤抖,几近于哽咽。 “陛下说,妾身没问,又怎知晓。”她忍着心头的刺痛,道,“那陛下可知,妾身是问过的?妾身从前想告诉陛下,想与陛下说一说心头的委屈,可陛下每每蹙眉不悦、或是叫妾身改回再说。” 顾祯眸色微暗,喉结上下滚动几回,欲出言辩解,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 “难道告诉了陛下,陛下就会帮妾身吗?”她颤着声音问。 她眸中光芒尽失,唯余一片灰败之色,夹杂着些许绝望与痛楚,两相对视时,正正好刺痛了他的心。 “懿懿。”他低声唤。 赵懿懿道:“求陛下别这么唤妾身。”她冷声说,“妾身听着,只觉得难受。” 成亲近三年,他一直换她太子妃、皇后,却在她说了不喜欢他时,唤她小字。 也不知是唤与谁听的。 雨势不大,仅为朦胧而已,赵懿懿将他推开,自个钻进了雨雾中去。 宫侍急忙举着伞跟了上去,唤道:“娘娘,慢些!” 朦胧细雨中的宫道上,顾祯撑着伞立了许久,两侧粉墙皆被雨水沾湿,显出几分深色痕迹。瓦沿洗去脏污,更显透亮。 宫侍已然追上,替她撑着伞,再一道往前走。 凝着她的背影望了许久,他竟也记不清有多久,只是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他从未想过这些。 以前只觉得皇后省心,从不曾出过什么错漏,又乖巧懂事,虽柔弱了些,做这个皇后,勉强还算合格。 可有些芥蒂、有些隔阂,却在这不知不觉中悄然形成,转为一柄利刃,刺向心口处。 原来皇后,早已对他没了信任,也没了依赖。 闭了闭眸,顾祯哑着声音吩咐:“去将今日的事查一查。” ----- 紫宸殿的人动作很快,且不过是这几日发生的事,第二日,事情便被呈到了御案上。 顾祯端坐于上首,眉目阴沉的翻阅着那几张纸,一一扫过那几个名字,眸中闪过阴翳之色。 还是他太宽和了些。 竟叫这些人,放肆至此。 “陛下。”一个内侍悄然入内,回禀道,“何姑娘在外边,说是奉陛下昨日的令,过来与陛下赔礼的。” 思绪渐渐回笼,顾祯抬目朝外看过一眼,冷笑道:“去告诉她,昨日怎么与皇后赔礼的,就怎么与朕赔礼罢,莫要厚此薄彼。” 作者有话说: 太后:她可是你表妹,跟别人不一样啊!!! 顾祯:呵,天下人都是我孩子。 终于更上了!!!今日份更新!啾啾啾~依旧是30个小红包~ 第42章 帮她 春末的风还夹杂着丝凉意, 然日头却逐渐晒了起来。 着秋香色百迭裙的少女跪在左银台门外,身形单薄削弱,近乎弱不胜衣。紫宸殿外空旷宽广,炽热烈阳毫无阻碍照在她身上, 额前渗出了细密的汗。 许是跪得有些久了, 她身子晃了几晃, 轻轻发颤。 路过的宫侍纷纷侧目,瞧上一眼后,又相互拉扯着, 低头匆匆离去。 那些脚步声虽在身后,也无任何言语传来, 却叫何寻菱面色隐隐发白,掩在袖中的手也无意识的攥紧了内衬布料。 起初听御前宫侍传陛下口谕时,她还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以为陛下是唤她入内。等被宫侍拦在外边, 自个粗略思量后,方才恍然大悟。 只那一瞬, 她便犹如五雷轰顶。 等跪在这紫宸殿外边的地界时,双膝碰撞在冰凉的青砖上,她亦是想了个清楚,陛下,这是在为着皇后责罚她。 因此,才说出了她如何给皇后赔礼,便如何给他赔礼的话。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50节 日头渐渐偏移,在这殿外跪久了, 膝盖至整条小腿都是酥软僵麻, 仿佛这两条腿都不是自个的了。 何寻菱两手扶在身侧, 膝盖稍稍动了两下,甫一抬头,便见一双如鹰的眼眸正阴沉沉地盯着她看。 是那紫宸殿的内侍。 何寻菱深吸口气,不敢再乱动,又笔直跪了回去。 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待一双皂靴自身旁经过时,何寻菱悄然抬目一看,欲唤一声“伯父”,却又不大敢。 何明守也正在看她,步子微微一顿,面上闪过一抹错愕过后,由宫侍引着从左银台门进了紫宸殿。 紫宸殿如常点着沉榆香,自那金猊炉中散出袅袅烟雾,清淡如水的味道飘散在四周,窗牖中透进来的光打在上面,折射成了一束一束的。 刚踏入殿中,他便觉着气氛有些不对。 待瞧见皇帝那略显不虞的面色后,更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何明守这段时日一直领着人在整饬佛寺宫观,进展还算顺畅,扫过他奉上来的文书以后,顾祯神色稍缓,轻轻颔首:“不错。” 将今日的事稍作禀报以后,觑着皇帝眉眼间的一抹躁郁之色,以及眼下的淡淡青黑,何明守恭声问:“近来正值春夏之交,气候多变,极易风寒入体。陛下处理政务之余,还是应当多注意身子才是。” 顾祯闭目掩去眸中烦乱,抬手揉了揉睛明穴,方才温声道:“母后近来身子骨不大好,太医交代过需得静养,却总是为着些小事劳心伤神,大动肝火。朕对此事,甚是忧心。” 何明守微微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不知皇帝想说什么。 顾祯旋即话锋一转,眸色亦是沉了几分,凝声道:“母后已这般年岁,实是不该再为着这些事忧心,却总有小人从旁挑拨,不叫母后安生。还望阿舅能替朕劝解一二。” 此话说得足够明显,何明守这便明白过来,应当是太后做了什么事惹得皇帝不高兴,皇帝想叫他帮着说两句,让太后莫要再多管闲事。 不知怎的,他下意识就想到了跪在外头的何寻菱。 何明守自个唬了一跳,一时间觉得头疼无比,然皇帝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他自是不可能推辞,只得起身道:“陛下请托,臣自当尽力,只是臣不知娘娘近来因何而操劳?” 那一瞬间,他便瞧见帝王眼中划过一抹戾色,却又极快的掩了下去。 他心中一惊,便知晓不是件小事。 顾祯抬手朝外一指,淡声道:“昨日何二姑娘冲撞了皇后,母后反倒欲为她责罚皇后,皇后虽无碍,却搅得宫中不得安宁。” 何明守唯唯应是。 “阿舅若无事,便先去看看母后罢。”顾祯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后殿两只犬似是又在打架,狺狺吠叫几声,传到了正殿中来。 顾祯放下宫侍今日呈来的那几张纸,缓步走到了窗牖跟前。一抬目,便见得赵小白又在围着阿墨转,不停地在那儿扑腾撕咬,半点不肯消停。 “传朕旨意,何太妃失德,暂且羁押于拾翠殿中,非诏不得外出。”凝着西北的方向看了许久,似是又见着了那日的燕子风筝,再定神去看时,那风筝却又不见了。顾祯掩在袖中的手轻颤着,手背上青筋乍现,宽大指骨亦是透着惨白。 他从不知,她受了这样多的委屈。多到,如同那树梢雪白的梨花,他怎么数也数不清。 这偌大的紫微宫,似乎没人将她放在眼中,任是谁都能肆意欺负、羞辱她。 顾祯忽而想起尚在东宫时,懿懿那时还是东宫太子妃,每每宫中宴饮归来,她面上总是有些疲惫与困倦,一回寝殿便拥着被衾躺下。 他只以为是宴饮累了,没当回事,也没记挂在心上。 太子妃每次不愿赴宫中筵席,他便以为是在闹小性子,总是回她一句:“听话些,别闹。” 她面上虽是有些委屈,却是乖乖地应了,梳洗装扮、盛装赴宴。 心头有些堵得慌,顾祯突然不敢再望那个方向,令人阖了窗牖,淡声吩咐:“去取些首饰送往椒房殿。再有上回的那些补品,问一声可用过了,若是用了,便再拿些过去。” 吴茂垂首应是,下去准备去了。 “昨日病就没好,又出来折腾这么一通,怕是又要加重了。” 帝王喃喃自语了一声,这一回,却再无人答话了。 ----- 何明守一路去了万春殿,神色颇有些烦忧。 他一路上向身旁送他过来的吴南打听许多,他却没透露多少,死活不肯多言。他便愈发的忧心,实在想不明白,太后究竟干了些什么,惹得皇帝亲自交代他走一遭。 这一回,恐怕不是个小事。 守在外边的宫侍见他来了,急忙进去禀报,又殷勤地将人迎了进来:“郡公快快进来,若知郡公过来探望,娘娘定然高兴得很呢。” 何明守道了声谢,由宫人领着进去了。 入内时,何明守先见得在花架下看书的女儿,趁着宫侍入内通秉的工夫,他径直走了过去,压低声音问:“怎的在外边待着呢,日头也有些大呢。” “姑母有些事,打发我出来看书。”何寻芳轻声回道。 瞥了眼四周,何明守将她扯到了墙角边上,压低声音问:“这两日宫里有什么事不成,你二妹妹怎么就惹恼了陛下?” 花枝遮去少许阳光,何寻芳的面容便隐在那花枝下,半明半暗的一张脸,显出些静谧的气氛。她眼波轻轻一扫,见四周宫人都离得远,方才小声说:“二妹妹昨日……因着一些事冲撞了皇后娘娘,惹得姑母要罚皇后娘娘,陛下由此震怒。” “是何事?”何明守愈发的着急。 何寻芳道:“她……她前几日染了风寒,姑母叫那最擅诊治风寒的太医留在拾翠殿,谁知皇后娘娘也病了,因此被耽搁了些。二妹妹昨儿跑去椒房殿赔礼,皇后娘娘不想见她,她便在椒房殿外跪晕了过去,姑母便……” 她快速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不时觑着身旁宫侍,生怕被人听着去。 不多时,那入内通秉的宫侍出来,将何明守请了进去。 太后的脸色十分难看,地砖上隐约还有些水渍,俨然是刚发了一通火气。 “兄长怎么有空来了?”太后压着心头怒火,尽量和颜悦色问了一句。 何明守道:“臣方才进宫见过陛下,念着许久未来拜见娘娘,恰巧寻芳也在娘娘殿中,便想着过来请个安。” 太后眉梢轻挑:“兄长是从紫宸殿来的?” 被她急切的态度弄得怔了怔,何明守方道:“是,臣刚从紫宸殿过来。” 太后忙问:“既如此,那兄长刚才是瞧见寻菱了?” “嗯。”何明守点了点头。 太后便也没遮着掩着,气愤道:“兄长你瞧瞧,皇帝如今,竟是狠到这个地步,居然叫寻菱在外边罚跪!” “她昨日才在椒房殿外跪晕了过去,今日又……何况这人来人往的,她哪儿受得住?” 何明守顺势问道:“寻菱昨日晕了过去?这又是怎么回事?” 好不容易逮着个人,太后不由拉着他大吐苦水,将这几日的事如倒豆子般,整个儿说了一遍。 被迫又听了一遍,何明守未露任何不愿之色,只时不时跟着点了点头,附和一二。 “他昨儿叫寻菱去给他赔罪,寻菱今日一早就去了。哀家见她去了那么久,还以为是已经好了呢。”说到这儿,太后面色陡然一变,怒道,“这会儿才知晓,寻菱连殿门都没进去,竟是在外头罚跪!” “你说说你说说,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何明守眼皮子一跳,待她说完以后方道:“娘娘,依臣所见,这他们小儿辈的事,便让他们自个解决便可。娘娘这做长辈的一插手,事情可不是变了味。” “哀家能如何呢?”太后不由蹙起眉梢,气道,“昨儿个寻菱那可怜样……唉你是没瞧见,阿妹还劝哀家给皇后留面子,可她这般,分明是对哀家有所不满。” 何明守温声道:“皇后娘娘尚未怪罪,寻菱自个跑去赔礼,非要见着人不可,仿佛皇后娘娘已然降罪,这难道不叫皇后娘娘着恼?” “何况娘娘也说,皇后娘娘亦是染了风寒,既是如此,哪儿有多余的精力见她呢?”他声音不疾不徐,恍若一道清风,“此是其一。” 太后愣了愣,唇瓣翕动几下,眉眼间闪过一丝茫然。 “她强行跪在椒房殿外,为着些小事逼迫皇后,坏了规矩。”何明守又接着说了下去,“此是其二。” 太后皱皱眉头:“哪有这么严重,兄长你说的太过了些。” “皇后命她离去不肯,执意跪在肃章门前,与败坏皇后名声无异。此是其三。” 说罢,何明守道:“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真真假假,总归这桩事,是寻菱这丫头不妥当,也是她先招惹上的。” “兄长,你……”太后想不出反驳的话,有些闷闷地看着桌案,“寻菱昨儿可是晕过去了,她还能这样作践自个身子不成?” 几缕光散漫的洒进来,将那茶盏里的水映得波光粼粼,折射出浅金色的光。 何明守凝着那闪烁的光,轻声道:“无论有心还是无意,她都犯了错处,莫非过失的错处便不算么。再说娘娘也进宫多年,也该知人心难测,作践自个身子又算得了什么?娘娘可知前朝徭役繁重,有不少人宁肯自断双腿,也不愿服徭役?” “莫说前朝,便是咱们大楚宽厚待下,战功奖励亦是十分丰厚,一样有人为躲避从军,叫自个落下残疾。” 太后面上闪过一丝愕然,有些后怕的抚了抚手臂,怔怔然看着窗外淡粉色的桃花,沉默不语。 何明守也不着急,只低头喝着自个的茶水,闲适地靠在凭几上,耐心等着。 “兄长,她一小姑娘,总不至于如此罢?”太后有些不确定地问。 何明守点了点头:“臣也觉得不至于此。”瞧着太后神色又变了几分,他淡笑道,“臣方才从紫宸殿出来,见寻菱身子还算康健,娘娘大可放心好了。” 昨日既然晕过一遭,风寒又才好,身子应该更虚弱才是。 然身子非但不虚弱,却愈发的康健,稳稳当当地跪在青砖上,由不得人不多想。 太后也陷入了这种情绪中,神情愈发的茫然了。 何明守叹了口气,无奈道:“娘娘都是颐养天年的人了,陛下如今勤勉圣明,心有成算,娘娘该放手才是,何必操这些闲心,又将寻菱……” 他话未言尽,太后却听出来了,不由闷声道:“兄长,哀家也是该颐养天年,可皇帝他、他到现在也没个子嗣,又不大往后宫去,哀家怎能不急。” “陛下正值盛年,如今朝中局势又复杂,陛下心里头满是政务,哪儿想得到那些事。”思及此,何明守心中满是唏嘘,“儿女的事都是缘分,是上天注定的,强求不得。” 他从前也不信命,且试过无数法子,妄图逆天改命,后来却不得不认了。 “臣的子女倒是多,养下来的,却只有寻芳一个。”何明守曾有过七八个儿女,嫡出庶出都有,可最终活下来的,却只有这一个嫡女。他眉眼间划过一抹黯然,摇头笑道,“等该有的时候,自然就有了,娘娘不必为此着急。” 想起那些个夭折的侄儿侄女,太后亦是有些叹惋,也跟着安抚了他几句。 恰在此时,宫人进来回禀道:“娘娘,陛下着令何姑娘回来了,已经被送去了拾翠殿。” 仔细算下来,竟是跪了快一个时辰。 太后神色有些惊慌,闻言想要起身来,何明守眼皮子一跳,几欲呕出一口腥甜。 合着他说那么多,都白说了? 他忙道:“娘娘,此事尚有太妃管,又有那么多宫人服侍,你便少操些心罢!” “可是……”太后有些犹豫。 何明守头疼,无奈道:“小儿辈的事,便让他们自个折腾去罢。陛下才命她跪了,娘娘转头就去探望,这岂不是在打陛下的脸?” 太后一时愣住,想起皇帝自幼住在东宫,又一直跟在先帝身边,本就与她没多亲近。这两日间,俩人更是生了些龃龉与隔阂,若是再这般下去,于她确实没什么好处。 “娘娘若是先来无事,叫几个小宫娥读书,或是叫寻芳进来说说话,下下棋,再不济出宫散散心,不是很好么?”何明守劝道,“何必为了这些事,惹得自个和陛下都不愉快呢。” 太后本也不是铁了心要去看何寻菱,只是稍有些担忧罢了,被他劝说这么一通后,眉眼间隐隐有所松动,最终又坐了回去。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51节 “成,听兄长的一回,哀家懒得管了,随他们闹去。”太后道。 好不容易办完皇帝交代的事,何明守心头顿时一松,才发觉后背已有涔涔汗意,像是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似的。 又同太后闲谈几句,他起身告辞:“娘娘,臣在官署中尚有些公务,且先告退。” “兄长快去吧。”太后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去。 何明守从袖兜里掏了些小零嘴,道是妻子做给何寻芳的,旋即离去。 然出万春殿时,却恰巧同一行人撞上了。 是何太妃与临川相携而来,步子有些急匆匆的,他退后半步行了个礼,便侧身欲走。 “长兄可是刚去看了阿姐?”何太妃笑问他。 何明守回道:“是,下官心中记挂太后娘娘身子,特来探望一番。” 他眼中的疏离之色,何太妃自是也瞧见了,却像是没事人似的同他闲聊了几句,才又步履匆忙地进去。 “阿姐!”她急切地唤了一声,惊慌道,“寻菱今日又跪了这半晌,阿姐可要去瞧瞧她?” 刚听着何明守说了半晌的话,太后此刻非常坚定,直接回绝道:“你请太医去就行了,哀家又不是太医,看了有何用呢。” 外边突然传来些嘈杂的声音,又混着些许脚步声。 一道声音隔着门扉道:“原来太妃在这儿,倒是叫奴婢们好找。” 听这声音,似是御前伺候的人。 太后皱了皱眉头,淡声问道:“何事来此?” “奴婢是传陛下旨意。”那内侍隔着门扉拱了拱手,微垂着头,声音恭顺,“何太妃失德,暂且羁押于拾翠殿中,非诏不得外出。” ----- 不过短短一日间,宫里头倒是发生了许多事。 消息传到赵懿懿耳中时,倒是叫她稍稍怔愣了片刻,提笔的手亦是顿在了那儿。 蔓草在一旁给她研墨,顿觉十分解气,哼道:“叫她猖狂,还跑来咱们这儿威胁娘娘。她不是喜欢跪么,今日可好,就让她跪个够吧!” 赵懿懿只是怔了片刻,随后又以那鸡距笔舔了舔墨,继续临帖子。 何寻菱昨日过来的目的,她很清楚。若是她昨日肯见,便是她这个做皇后的低了一头,若是不肯见,她在那稍稍跪一会儿,便足够牵扯她的名声了。 然她风寒本就没好,又刚应付完皇帝,气血阵阵的往上翻涌,便是亲自下令叫她跪的心思都有。 “好了,再倒些水罢,墨汁都快干了。”赵懿懿轻声提点了句。 蔓草回过神,忙从水注中取了些水至砚台,又道,“娘娘,昨儿陛下便去了万春殿替娘娘撑腰,今日又替娘娘出了这口恶气呢。” 赵懿懿手轻轻一抖,那一撇便歪了些许,虽能补救回来,然赵懿懿练字向来对自个严苛,又正值心情不畅的时候,看这副字便怎么看都不顺眼。 她团成一团扔进篓子里,轻叹道:“这张帖子又要重写一遍了。”侧首看了看那方转动的墨块,她道,“这些事,往后还是少提罢。” 蔓草讷讷应是,俩人又聊了几句亲蚕礼的事,她又低头写了起来。 一阵风吹进来,衣袖发丝便跟着轻晃,她一手挽着衣袖,露出那戴了碧玉镯的皓腕,一手悬腕落笔。 美得仿若一幅画似的。 于那半敞的窗牖间,顾祯瞧见的便是这幅画面,一时怔在那儿,神色亦是有些怔忪。 皇帝驾临,自是件大事,侍从欲入内通秉,却被他抬手拦住了。 俩人前段日子闹得够久的了,每每见了面,没说上几句话,便不知因何又开始争执、吵闹。这样的静谧时候,倒是难得的平和。 他很少见着这样的皇后。 从前,他极少踏足后宫,大多时候都是那两日,晚间过来,晨起便离去,很少多做停留,也没有停留的想法。 自然也没关心过,她平日里的喜好。 在他眼中,皇后只要能做好她分内的事,尽好皇后的本分便够了。至于旁的,都是次要的。 因此,他从未有过知晓皇后喜好的念头。 想也未曾想过。 一次也没有。 似是临完了几张帖子,她与身侧那婢女一道收拾起来,眉眼间有着盈盈笑意,侧身说着话,纤手一张张整理着刚临过的帖子,将写得好些的卷起收好,就那写废的团成一团,径直扔进了纸篓中。 也不知说的什么,似是说到了高兴处,俩人齐齐笑了起来。 那双杏眸中,竟是盈满了光,比那晨晖耀目百般。 他想着,要不再多看一会儿罢。 然当那眼波流转间,她轻轻侧首转回身,目光凝到了窗外,霎时便怔在那。 四目相对,不过须臾,顾祯清晰瞧见,皇后眼眸里的光一寸寸熄灭殆尽。 作者有话说: 顾祯:我过来了! 懿懿:…… 顾祯:理我啊@_@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今天也是30个小红包~ 第43章 是朕的错 他原是打算看看就好的。 算下来, 俩人已有多日,没能正正经经地说上几句话了。但凡说话,最终无一不是以争吵为结束,生上几日闷气, 而后又是无休止的一轮闹腾。 今日, 是难得的平和时光。 本打算看上几眼便离去的, 却因多停留了几息,而被她察觉。 不过片刻,赵懿懿已然提着裙摆, 从书房内出来,躬身给他行礼:“陛下万安。” 她今日着了身天青小团花纹袒领衫子, 微一垂首时,那纤细白皙的脖颈便显露在面前,肩颈线的弧度流畅, 自有一种说不出的脆弱美感。 “不必多礼。”顾祯抬了抬手, 示意她起身,凝着她身上单薄衣衫看了片刻, 不由拧眉问,“怎么穿这么点?” 赵懿懿未曾抬首,只是温声回道:“晨起觉得有些热,便穿多了些。” 俩人在内殿坐下,一时间相顾无言。 因是在自个殿中,她满头青丝只松松挽了个随云髻,以一二珠钗点缀其间。 绿云堆绕,珠钗精致, 衬得她一张芙蓉面愈发的动人。 顾祯张了张口, 却发不出声音, 她亦是垂目不语,只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茶盏,指尖染了嫣红的颜色,只是轻动几下,便像是在撩拨人似的。 良久,顾祯方才轻声问她:“这两日身子可好了些?” 赵懿懿回神看他一眼,旋即颔首道:“回陛下话,服了几日的药,已经好多了,多谢陛下挂怀。” 她声音中犹带着病后的沙哑,听着她又低低咳嗽了几声,顾祯不禁皱了眉头,眸色稍稍沉了几分。 欲要低斥几句,思及俩人现在的关系,到底收回心思,只是放缓了声音说:“既是尚未好全,怎的不多穿些?” “太单薄了。”他道。 赵懿懿螓首微低,指尖从茶盏上收了回来,又一寸一寸的收拢成拳,虚握着,掩在了案几下:“太医们都说是无恙了,只是因病去如抽丝,这咳疾是风寒后常带的,没那么快消去,还得等些时日。” 说话间,宫娥奉了一碗炖煮好的鹅梨入内,轻声道:“娘娘可记着趁热吃,一会儿冷了,效用该要大减。” 看了那小宫娥一眼,赵懿懿无奈笑道:“不就前日用晚了一回,倒叫你今儿还得拿来被你说道。” 那小宫娥放好青瓷碗后,直起身子,一板一眼道:“娘娘,这可是几位太医都特特交代过的,昨儿云竹姐姐走前也交代奴婢盯着娘娘,万不能等冷了用。” 赵懿懿笑了两声,执起那豆青调羹,舀了一小块梨肉。 这鹅梨是去岁采摘过后,一直在冰窖冻到现在的,却保存得很好,滋味鲜甜,经炖煮过后十分软烂,混着加了枸杞的汤水,甜美异常。 她埋首小口小口地吃着,瞧上去很认真,被切成小块的鹅梨被舀进那豆青调羹,再送入檀口中。 分明是很普通的动作,由她做来,却格外的赏心悦目。 顾祯就这么盯着她看了许久,未曾说话,也未有任何动作,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看着。 窗外春鸟几声鸣啾,赵懿懿握着调羹的手一顿,似是惊觉有人正看着她,倏地抬目回望过去。 俩人眼神对了个正着。 顾祯未移开视线,只是静静望着她,眸中神色几多温和。 他又恢复了以往那温润如玉的样子,和从前不同的是,那温和,似乎是直达眼底的。 赵懿懿愣了愣,旋即轻笑道:“陛下也想用么?”未待那人接话,她又道,“想来是炖了不少,庖厨应该还有多的,陛下不是说前几日也感了风寒么?若陛下想用,妾身便让人再上一盅。” 她蓦然笑开时,唇角的点点笑靥,分外的惑人。 沉吟良久,顾祯道了声好。 赵懿懿便抬首,命宫娥再盛一碗来。 今日,她未出言争执,也不再像先前一般与他置气,更未说那些令他着恼的话,声音亦是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如春日溪流般缱绻。 那张芙蓉面清丽明媚,微垂的眼睫遮去眸中神色。 她同从前一样了,可他却没来由的,觉得心慌。 心跳蓦然加快几分,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身旁远离,而他却抓不住。突然间,便想起了方才在窗前,她眼中的光一寸寸熄灭殆尽。 心口再一次窒住,呼吸变得极其困难,像是有人拿着针,在用力的往他心口处扎,细细密密的针尖扎下去,刺出一个个血窟窿。 没有抗拒,没有绝望,却叫他愈发的难受。 炖煮过的鹅梨很清甜,稍稍一咬,汁水便在口中迸开。顾祯其实不太爱吃甜食,寻常果子的甜味已是他的极限,然这碗炖梨中还放了糖,便叫他受不住了。 他未做声,只是自顾自的用着。不过片刻,身侧传来羹匙与碗相击的声音,抬手看过一眼,他轻声问:“可是用完了?” 赵懿懿点点头:“妾身用完了,陛下慢用。” 春日柔和缱绻的光洒下来,照在檀木案几上、照在她发髻上的珠钗间、照在那洒金莲纹披帛中,更照在她光洁如玉的面庞上。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52节 宫娥入内,收拾了东西下去,她便又拿了帕子轻轻擦拭唇角。 “皇后方才在练字?”顾祯也放下羹匙,放缓了声音问她。 赵懿懿微一颔首:“回陛下话,是在练字。” 风朗气晴,金光铺地,顾祯便缓步踱了过去,看她尚未来得及收好的几幅字。 这才发觉,皇后写得一手好字。 其实早便见过她写的字,却从未留心过,也未曾仔细看过。 他恍惚想起,淮安文宣侯的字,便被时人品评为上上。 是了,有这样善书的祖父,懿懿的字,又怎会差。 对皇后,他唯一记得的,便是她时常做了吃食给自个送去。夏日是各种开胃糕点小菜,冬日是滋补炖汤,间或时令小食。 很合他的口味。 赵懿懿沉默跟在他身畔,看着他在案几上一张张翻看她临的帖子,直至翻到堆叠在下面的宫务时,她趁机抽出一本,轻声问他:“六尚那边这些日子都在忙亲蚕的事,这是尚仪局拟出来的单子,妾身已做了批复,陛下瞧着,可行呢?” 亲蚕一事,一向是由皇后主持的。 因仪式太过繁琐,与天子亲耕一样,实则不必每年都办,便是太后尚在做皇后时,也没办过几次。只因今岁是改元头一年,才不得不将各种琐碎典仪办一次。 匆匆扫过一圈,顾祯道:“既是古礼,六尚那边都有旧例可循,不必有什么变化。大体上差不离,便足够了。” 赵懿懿温声应了是,却眼睁睁看着他将本欲放回去的宫务,又重新打开摊在桌案上。 “陛下?”她有些懵,以为是哪儿出了差池,便趁着脖子想要看看。 顾祯却提笔舔墨,又在那宫务上加了些东西。 桌案上的青玉博山炉燃着青桂香,被窗牖进来的风一吹,顷刻消散开,画作烟雾升腾而去。 那烟雾缭绕在俩人间,使俩人相隔的那一尺距离,显出了几分朦胧。 赵懿懿眸色如那软糯的香,又顺势取了一份宫务出来,打开后,轻声道:“妾身今日处理时,瞧着有些困扰,正巧陛下再比此,便想问一问陛下。” 粗略看过以后,顾祯眉心微蹙。 “怎的把这给你送来了?”他问。 赵懿懿怔了几下,不解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么?” 顾祯又低头看了一眼,沉声道:“不妥之处倒没有,只是这些东西都是宫中旧例,若无更改,无需日日送往你这,过段时日一道送一次即可。” 原是如此。 赵懿懿点了点头,轻声回他:“多谢陛下提点。” 她其实,也觉着这些东西琐碎,又无甚区别,想要叫尚宫局不必日日送的。却又不确定是否如自个所想,便索性留着了。 侧首看着她如画的脸,顾祯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从前母后带着临川住在行宫修养那段时日,父皇并未令宫妃暂代宫务,而是由他自个统领。然前朝政事又多,管过一段时日后父皇便觉着烦,一概丢给了他。 因此,他做太子时,倒是管过一段时日的宫务。 依稀记着,这些东西早就形成旧例,怎会在这个时候送来给皇后? 摩挲着那张纸页,顾祯眸色渐渐沉了下去。 接下来,赵懿懿又问了他几样事情,小心翼翼地征询着意见,似是对他依赖极了,眸色柔婉若一汪春水。 俩人之间的气氛,前所未有的缓和下来,比从前还要柔和绸缪几分,却像是隔了些什么。那般的压抑,那般的沉闷。 仿佛一道天堑横亘在中间,就这么将俩人给生生阻隔开了。 他无论怎么跨,却总也跨不过去。 直至再次静下来时,他终是有些受不住,随即轻声唤她:“懿懿。” 顾祯欲牵她的手,然赵懿懿却像是被吓着了般,猛地往后一缩,身子也是一个瑟缩,而后又缓缓放松下来,勉强笑道:“陛下怎的突然唤妾身,倒叫妾身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想起,昨日她曾说过,能不能不要这么唤她。 她不喜他唤她的小字。 思及此,顾祯神色陡然一沉,难掩心悸地开口:“朕今日,已然下旨令何太妃禁足,至于何二姑娘,母后不日也会将她遣返回去。” 此事赵懿懿已经听说了,又听他这般说了一遍,便微微垂首,轻声道:“妾身知晓了。昨日……多谢陛下。” 顾祯细细观她面容,有些失望的发觉,她这一声谢,可谓是十分诚恳。可听在他耳中,却不像是道谢,倒像是想同他撇清关系一般。 “你与朕是夫妻,不必言谢。”顾祯笑了笑,“且,此事朕本便有责任,给了人欺辱你的机会。” 是他做得不够好。 他生而早慧,父皇奇之,又兼是嫡子的缘故,便将他带在身边抚养。自五岁起,父皇与众臣议事时,他便隔着扇屏风在后边旁听。 每每议事过后,父皇还会问他见解。 犹记得一日午觉中途惊醒,父皇以为他还睡着,同宫侍笑言:“你说,太子这到底是像谁,皇后可没这聪慧劲。” 涉及皇后,宫侍自是不敢答话。 半晌,父皇又自个说:“都道外甥肖舅,说不定是像何明守那狗东西,也不对……太子比他生得好看多了,也比他沉稳。” 那时他便知晓,父皇是看不上母后的,非但看不上,言语中甚至还有几分鄙薄。 可父皇宠宫妃是一回事,宫中的事务,却是全然放权给了母后,包括妃嫔与皇子女,亦是交由母后打点。 无论宠哪个人了,也不会叫那人的座次越过母后去。 除非母后惹他不虞的时候,很少置喙半句。 后来他曾隐晦向父皇打听过,父皇沉默许久,淡然回他:“你母后是朕的皇后,朕自然要给她些体面,于人前也要给她些面子。否则,她如何在这宫中立得住?” 见他似懂非懂,父皇又道:“若是你母后立不住,这宫务少不得朕亲自处理,或是提拔旁的妃嫔。朕无闲暇,若是提拔妃嫔,无疑是叫宫中不得安生,如此,朕还不如废后重立算了。” 父皇知他早慧,哪怕是这种长辈间的家务事,也未曾瞒过他。甚至连废后这种话语,也敢说与他听。 那时,他是懂了的,也对父皇说自个明白了。 可等到他自个来做,却没能做好。 他曾暗想定要比父皇更出色,做那中兴之主,也曾暗想要比父皇活得更久些、要比他更清醒些,切莫沉迷那些虚妄的长生之道。 他学了许多为君之道,去过漠北、下过南越、西去河西,见识了这世间的万事,立志开疆拓土、使海晏河清。 心里头装了许多,装了天下、装了万民、装了霸业。可到头来,他却连这般最普通的道理,也没能参明白。 凝着桌案上的那些个帖子,顾祯的指尖微微发颤,眼眶中隐隐有了些涩意。 成婚近三年,他从未对她上心过,也从未在人前为她着想,给她留足脸面。叫她这个皇后,做得艰难万分,在宫中举步维艰,事事不顺。 此事,是他有错。 “往后,朕不会如此了。”他压低了声音,眸色渐渐缓和下来。 她叉着手,身子微倾:“多谢陛下体恤。” 顾祯神色微微僵硬一瞬,心头升起些难以言喻的恐慌,他拼了命的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发觉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 怎么够都够不着。 她道多谢陛下体恤,却没有再多的言语,若是以前……以前? 以前的赵懿懿是什么样的?若是以前的她,该要如何? 顾祯一时陷入了迷茫之中。 他不信,两年多的夫妻,她说喜欢自个许多年,那便是从那年冬至宴时便喜欢上了。他不信,他不信她会这么绝情。 然一抬起头,触及那双清泠泠、不然尘埃的眸子时,他却挫败的发觉,她好像,真的,不想要他了。 ----- 淮安侯府,赵端端正领着人,在拾掇赵辰去往国子学的用具。 国子学的师傅都是鸿儒,有许多还在朝中身兼要职,若是被其中一位瞧中引为门生,必然前途坦荡。 然她心底却有些隐忧。 国子学的学生都是显贵出身,三品官之子孙、二品官之曾孙、国公府子弟,无论哪个拎出来,都比他们这已败落的侯府要强。 不过转念一想,他连父亲都能忽悠得住,平日里也是一群同窗簇拥,去那儿结交几个朋友,应当也不是难事。 “二姐姐。”赵辰看着赵端端塞到他手中的钱帛,抿着唇说,“你自个的钱够花吗?”他知晓,二姐姐还得管那济幼堂的事儿,大多时候那边的账能平,偶尔少不得要二姐姐亲自填补。 赵端端挥了挥手,笑道:“你瞎想什么,上回进宫,阿姐给了我可多东西呢,怎么会不够花?” 赵辰眉尖微蹙:“可大姐姐给你的,大多是用具,很多还有宫中敕造的印记,岂可轻易变卖?”说着,他将那钱帛匀了些出来,塞到赵端端手里,“你可别都给我了,再说,我住在国子监中,要这么多钱作甚?” 若是去往国子学读书,他便得一旬才能归家一次。 长兄长姐与他差得岁数多,相比起那需得仰望的二人,他与赵端端则更亲近些。 难免有些挂怀。 云竹入内时,便瞧见这俩人推让钱帛的一幕,不由“噗嗤”一笑,同身侧另一女官道:“瞧瞧,瞧瞧,都还没到时候呢,俩人倒是先伤感起来了。” 赵端端面色有些赧然,掩唇轻咳了几声以掩饰尴尬。 “二姑娘与二郎君急什么呢。”云竹无奈笑笑,“娘娘已给二郎备好了去往国子学的花销,大可不必在意这些。” 几人说着话,前院来人,说是侯爷请二郎君过去说话。 赵端端只觉有些不妥,起身想要随着一同去,却被那侍从给拦住了:“二姑娘,侯爷只唤了二郎去。” “那我呢?”云竹笑意盈盈,那笑却不达眼底,“也不是我自个要去,全然是替娘娘去瞧上一遭。” 那侍从再没话说,只得默许了。 正厅中,见着次子过来,赵维民先是温声关怀了他几句,倒叫赵辰有些受宠若惊。 毕竟还是个半大少年,多少是渴慕父母关爱的。 然父亲的下一句话,却叫他如坠冰窟:“你功课好、人也聪慧,阿爹向来是不担心你的,你也从未叫阿爹操心过。倒是你三弟,总是有些顽皮,叫阿爹替他操碎了心。” 他说是操碎了心,眼中却带了三分笑,全无任何不满之色。 “你功课这般好,连你祖父也是屡屡夸赞过的,在那儿都能学得好。阿辰,不若这国子学的名额,便叫你三弟去罢?” 赵辰浑身冷到极致,他掐着手心回:“父亲,此恩典,是祖父为儿子向先帝讨来的,又如何能转赠?何况国子学要求年满十四,舜年还差上半岁多呢。”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53节 “你祖父说的是小孙儿。”赵维民面上带笑,温声道,“当年,你三弟可不就是他小孙儿么?差上半岁不紧要,给他报大些便得了。” 原来早都打算好了,就在这儿等着呢。 赵辰面色发寒,难怪不叫二姐姐来,若是二姐姐过来,以她那性子,必定会哭个天翻地覆,直叫宫里也知道才好。 父亲怕宫里知晓得太快,引得大姐姐来出头,便从他这儿入手,想要快刀斩乱麻将此事定下。 可父亲错了。 他平日脾气虽好,那是因为没必要争,争也什么都争不到,还不如乖巧些,以博取父亲几分怜爱。可事关自个,他不可能就这么拱手让人,继续大度下去。 “那时,祖父并不知晓,还有舜年这个孙儿。”赵辰躬下身子答,“祖父只当儿子是他小孙儿,方有此求。” 他说这话,无疑是揭穿了赵舜年私生子的身份,是那般不告父母而苟合下的私生子。 赵维民神色一僵,徐氏亦是满面涨红。 旁边云竹脸色阴了下来,沉声道:“淮安侯说话前,该当三思为好!当年淮安文宣侯本就是为阿辰郎君求的恩典,岂是说能转赠就能转的?我还在这儿呢,淮安侯便说要改三郎的年岁,此举与欺君何异?况且此事是娘娘提起,你也该思量娘娘的心意!” 赵维民神色一僵,旋即道:“云司宝,舜年亦是娘娘阿弟,娘娘自然也疼惜他的。” 什么阿弟,云竹心里头暗啐了一声,倏地沉下面色:“十根手指尚有长短,淮安侯自个子女也分厚薄,娘娘那儿,自然也分亲疏了。” 被她挤兑一通,赵维民面色愈发的臊。 赵维民道:“云司宝,我给那程祭酒的信件中,已然提及了舜年名讳,阿辰这厢,便等改回罢。若是进不成国子学,便是入那太学,也是一样的。” 云竹怫然大怒,冷笑道:“淮安侯若执意如此,此事,我自会回禀娘娘,请娘娘来裁夺!” 说罢,她却是径直转身走了。 前后不过两刻钟的工夫,便收拾好了行囊,领着宫人浩浩荡荡的离去。 ----- 云竹回宫时,赵懿懿正要准备出发亲蚕。她头戴十二花钗,身着皇后亲蚕鞠衣,足蹬乌舄,妆点整齐,叫人下意识抬目仰视。 听云竹诉完经过,她挑了挑眉稍,淡声道:“他怎么不去死呢。” 云竹心下一惊,匆忙抬目扫向四周。 这、这……娘娘从前再厌恶那淮安侯,也从未这么直白的骂过啊。她也就出宫这么几日,娘娘的性子,怎就…… 她急忙看了圈周遭,见是无人才放下了心,皇后咒骂亲父,传出去到底不是个好事。 赵懿懿一面往眉心描绘花钿,一面淡声道:“放心,没人,都被我遣走了。” 云竹稍稍松了口气,立在一旁静静等着。 待皇后描好眉心那朵梨花,施施然起身时,却见她抬目看了眼窗外,淡笑道:“我想起来了,上回叫左姑娘抄的那几遍清静经,字迹不是很端正,一直忘了叫她重抄。我们赵家向来以字闻名,她既入了赵家的门,自不可辱没我家门风,就让她再多抄几遍练练罢。” “哦,还有,昨儿个我梦见祖母了,她说自个身子不爽利,叔母远在豫章,便叫徐夫人去寺中住几日,替祖母祈祈福。” “至于旁的。”她揉了揉眉心,“待我回来再处理罢。” 她起身,由众人簇拥着朝外行去,直至那恢弘壮阔的仪仗处,登车前,却瞧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那人影逐渐朝她走近,温声解释:“朕那日应承过,陪你一道去的。” “妾身正好不熟悉流程,如此,便多谢陛下了。”她俯下身子行了个礼。 她嘴上说着谢,面上带着笑,眼中却无半点喜色。 对他如何,仿佛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顾祯忽而觉得自个很可笑。 他一直想着,要将前朝的那些个事处理好,因此,在着手处置那批世家时,半点也不曾手下留情。 也因此,他满心满眼一直只有政事,从未装过旁的。 可谁知,前朝事尚且未毕,后院却先着了火。 作者有话说: 懿懿:…… 顾祯:我陪你去啊 懿懿:嗯 顾祯:你多说几个字不行啊?@_@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依旧是30个小红包~ 第44章 喜欢 一阵阵的惠风拂过, 夹带着几分缠绵的意味。 强压下心头的些许不适,顾祯轻声问她:“可用过朝食了?” 都这个时辰,赵懿懿自是已经用过,便轻轻点了下头, 温声道:“多谢陛下挂怀, 用过了。” 她额前飘散着几缕细碎发丝, 随那阵微风漾开,发髻上花钗上的金花也跟着轻颤几下,眉心的那朵梨花, 仿佛蕴满了季春的暖意。 徐徐笑开时,那一双杏眸足以勾人心魄。 却又隐约, 透着几分疏离之色。 纵使不愿意承认,他却知晓,皇后这是想与他保持距离, 想离他远些。 喉间微微哽塞, 似是想说些什么,然半晌后, 他只是轻声说:“时辰不早了,既已用过朝食,那便启程罢。” 赵懿懿道了声好。 她今日所着是皇后亲蚕所服的鞠衣,上月才将将赶制好,顾祯亦是头一回见她穿。 本是庄严华贵的一身装束,因眉心的那朵梨花,霎时化作一片温柔。 听着她轻声细语应了声好,绵软柔和的声音, 叫顾祯心头微热, 下意识伸了手过去:“早些到先蚕坛, 先歇上半日,朕可带你去西郊跑一会马。” 赵懿懿第一反应是想避开,手指都微微蜷了起来时,忽的想起是在人前。抿了抿唇瓣,她到底按捺住心中升起的那股子烦躁,僵在那儿,没将手拿开,就这么被他给结结实实握住了。 温热而略显粗粝的手掌将她完全包裹住,试着挣了几下,然那骨节分明的大掌看似未曾用力,却将她牢牢禁锢着,半点也挣脱不得。 “多谢陛下。”她略显不虞地道了声谢,却又道,“陛下还是自个去罢,妾身骑术不佳,又许久未骑过马,便不去拖累陛下了。况且……妾身也不大想骑马。” 不太想骑马? 可上回,她怕自个忘了答应她去西郊跑马的事,隐晦提醒了一次又一次。 分明该是喜欢的。 却又说自个不喜欢。 触及她那微拧的眉尖,顾祯顿了顿,凤目渐渐沉了几分,却没曾接话,只是将手中力道卸去些许,将她一路送到了那厌翟车前。 侍从打开车门,赵懿懿便有些急切地挣脱开他,转身登车。 及至上了车,急促地喘息几息后,她闭目靠在隐囊上缓了片刻,才觉出从方才那阵压抑感中抽离,心头的不适感渐渐散去,身子霎时放松了下来。 她不想再与他无休无止地争执下去了。 明明已下定决心,如他所言恪守本分,做好皇后的分内事、打点好宫中庶务。仍将他当做帝王那般恭敬,再不敢僭越半分,也不会去肖想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可却总觉得难受,只觉得仿佛被一只大掌攥住了心口,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拼了命的想要逃开。 那种感觉,难以言喻。 偏偏,怎么也逃不脱。 她知道自个是在逃避,是不敢再见着他,只要一见着他,总会勾起过往的伤心事,叫她再度陷入那般近乎崩溃的情绪中。 云竹紧跟在后边上了车,见她面色不佳,忍不住小声说:“今日起这么早,娘娘可要歇上一会儿?先蚕坛离得远,过去少不得要几个时辰,等到了,奴婢再唤娘娘起身。”说着,她取出一张薄毯,盖在了赵懿懿膝上。 直至那道身影消失在车厢内,顾祯才缓缓收回视线,朝后边扫过一眼,蹙眉沉声问:“临川呢?还没过来?” 宫侍急得额上都冒出了汗,讷讷道:“先前已往万春殿催过一回,想必长公主就快来了。” 看了眼天色,顾祯眉宇间划过一抹烦躁,淡声道:“不必管她,启程罢。”此时出发,还能赶在午膳前到。 她身子本就不好,还是别折腾了。 宫侍心中一惊,想着太后娘娘那儿不好交代,然触及帝王冷肃的眉眼时,便知晓皇帝已然下了决断,容不得旁人置喙,遂不敢再多言。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临川方才姗姗来迟,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庆殿,她一时间愣在那,以为是自个来早了,面色便有些难看。 正要叱骂催她过来的宫人,却有着青衣的内侍过来,回禀道:“长公主,奴婢等已为公主备好车马,请公主登车。” 临川面色愈发的难看,难以置信道:“皇嫂她竟没等我,就这么走了?” 胸前起伏几下,她气得想要去找太后告状,那宫侍的话却叫她霎时哑了火:“是陛下命启程的。” 临川烦躁的甩了甩袖子,恼道:“皇兄在哪儿?” “陛下已同皇后娘娘一道赶往先蚕坛去了。” 临川蓦地瞪大了眼,皇后率命妇亲蚕,皇兄去做什么? 他…… 突然间,临川想起了皇兄上回亲耕,亦是携了皇后同去。 她有些费解,却又觉得奇怪,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与她一直以来的认知,有些不一样了。 “请公主登车。”那宫侍又请了一次。 晨曦挥洒在殿前汉白玉石阶上,铺出一片隐隐流淌的金色,那恢弘繁复的丹陛纹路若隐若现,衬得其上的五爪龙纹栩栩如生。 临川自个恼了片刻,愤然拂袖,一骨碌钻上了那宫侍替自个准备的车马。 上了车后,她仍是有些着恼,气咻咻地抓着手里头的帕子,一腔怒火却又无处发泄。 ----- 行至中途,赵懿懿自睡梦中悠然转醒,突然有些不舒服。 车中光线昏暗,且沉闷压抑,又兼已然出了洛阳城,哪怕行的是官道,路面也总是不太平坦的,马车很是颠簸。 胃中翻涌的难受,她忍不住弯腰呕了起来。 云竹唬了一跳,欲要唤那车夫停车,却被赵懿懿给制止了:“罢了,还是快些赶到先蚕坛为好,今日出发本就不算早,莫再闹出多的事端。”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54节 “娘娘。”云竹有些捉急,她知娘娘是怕耽搁了行程,也怕在这途中做那拖累,忍不住想要再劝几句。 在触及皇后那轻轻摆动的手时,她将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止。 却是凑巧,车架正好停下歇息。 那颠簸感一停,赵懿懿便觉得身子好受多了,却还是觉着难受。上次乘车,还是两月前,随他去往先农坛的时候。 路边已设好帷幔,圈出一块地方供皇后休憩,顾祯以为她是睡着了,或是不想下来,然等他打开车门朝外望去时,却见得赵懿懿抚着心口靠在车壁上,面容竟显出几分凌乱与狼狈。 他勃然色变,略有些心慌地问:“怎么回事?” “娘娘坐车久了,身子有些不舒服。”云竹恭声回了一句。 顾祯伸手去探她额头,又见她面上未有任何发热迹象,才渐渐放下了心。 赵懿懿不想被他触碰,待反应过来后偏头欲躲开,却被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顾祯忽而伸臂,将她整个人捞了出来,看着她那张芙蓉面上的几分惨白,他忍不住低斥:“既是不舒服,怎的不告诉朕?” “妾身没什么大碍,只是稍稍有些不适罢了。”她抿了抿唇瓣,侧首避开他的视线,轻声说了一句。 几缕发丝从髻上脱落,凌乱的散在她脸上,便是偏过去的侧脸,也能瞧出是失了血色的。 这般,也能叫没什么大碍? “简直胡闹!”顾祯有些恼了,气得脸色发青,冷下声音道:“便是不告诉朕,怎的不叫太医过来?你就这么不拿自个身子当回事?” 赵懿懿有些烦闷,勉强耐下性子,温声道:“多谢陛下关心,妾身确实没什么大碍,只是方才乘车久了,略有些难受罢了,这会子好多了。” 顾祯冷着脸,径直将她抱到了帷幔里头,而后又着人去唤随行的太医过来。 那随行太医是被侍卫揪过来的,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战战兢兢给皇后把过脉,久久不敢说话。 “皇后可有大碍?”见他半晌不曾说话,顾祯蹙眉,有些不悦地说了句。 太医被他看得心尖一颤,身子也跟着抖了抖,旋即恭声道:“臣观皇后娘娘的脉象,是略微有些虚弱的。” 刚病过一场,能不虚弱么? 顾祯淡声吩咐了几句,那太医便又道:“想来,娘娘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陛下放心,娘娘歇上一会便够了。” “真是歇上一会便能好?”顾祯看着她有些发白的面庞,仍旧有些忧心。 太医道了声是,顾祯凝着他看了半晌,最终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去了。 “怎么不与朕说?”他问。 赵懿懿正在用杏脯,想要将那残留的不适给压下去,闻言怔了怔,低声道:“妾身不过是乘车久了,略有些不适应,何须如此大动干戈,还禀到陛下那儿去。” 顾祯面上闪过一抹无奈,轻声道:“此次亲蚕礼,本便是你举办的,这些仪仗也是为护卫簇拥你去。你自个不舒服了,不必这么瞻前顾后的。” 察觉出她眸中的疏离之色,他将将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心头划过些许涩然。 良久,他只是轻声说:“懿懿,你我是夫妻,你有什么不舒服的,不要憋在心里头,大可告诉朕的。” 告诉他?告诉他做什么呢? 赵懿懿有些烦,却仍是按捺下去,垂首应:“妾身知晓了。” 她这般的乖顺,他该高兴才是的。 可顾祯心头却浮起了些恼怒,且没来由的觉着心烦意乱。 俩人是结发夫妻,本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却因他一手促成,走到了今日的地步。 心口忽的觉着难受至极,压着那阵涩意,顾祯轻声道:“母后今日已将人送回去了,你若不喜欢,往后便不会再叫她进宫来了。” 赵懿懿眼睫颤了颤。 送回去吗?何姑娘在椒房殿外那么一跪,她的名声便跟着她的膝盖一道落了下去。有些东西若想毁掉,实在是太过容易了。 何况……何姑娘她不喜欢,送回去了,那以后的王姑娘、李姑娘、陈姑娘,她若是不喜欢呢? 她不可能喜欢的。 哪怕她已不再对他心动,然身为皇后,她也不可能喜欢后宫的妃嫔,永远也不可能喜欢。 纵然不喜欢,那又如何?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然开口时,她却只是扯着唇角笑了两声,道:“多谢陛下。” 顾祯将手伸了出去,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一瞬间虚握成拳,喉结上下滚过一番,他沉下声音道:“从前,朕从未关心过宫闱的事,也从不知,你竟在宫里受过这样多的委屈。此事,是朕的过错。” 那日他问她为何不说,她回他,即便说了,他也不会去给她撑腰。 过往近三年,他从未给她撑腰过。 也从未将她的事记挂在心上。 他命人去查过往旧事,那些事没人刻意隐瞒过,很轻易的便能查出来。至今日始知,这偌大的宫中,竟是无人将她放在眼里,也无人真将她当做皇后看。 就仿佛,人人都能欺负她、给她委屈受。 可她本就是皇后,是与他地位相齐的人,却因他的疏忽与不在意,叫众人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往后,不会再这样了。”他道。 顾祯以为,给她皇后之尊、给她管理宫务之权,便已经足够了。况且……况且还是他一直不喜的那个皇后。 可他却忘了要给她颜面。 赵维民之事上,他径直以后族杀鸡儆猴,连带着她长兄一块,将整一房都撸了个干净。 皇后的脸面,被他踩在了脚底下。至此,更没人将皇后放在眼里。 在此事上,他确实对不起她。 “往后,朕会替你撑腰。” 一字字的承诺,混着那沉稳而有力的声音,莫名的叫人觉着安心。 ——若是以前,她必然要笑的。 赵懿懿知晓,自个本该是要安心的,可她却不想听下去,也不想再去多想他的深意。 过去的事,就让它都过去了罢。 喜欢了多年,她终于学会放下。 既如此,在她已学会放下的时候,便莫要再来招惹她了。 “妾身觉得有些闷,想出去走走。”她忽而起身说。 顾祯很自然的随之起身,道:“那朕同你一块。” 赵懿懿淡淡应了一声。 便是这一声,叫顾祯如鲠在喉,偏头拽过她的手,无奈道:“便非要同朕这么生疏吗?” “妾身不敢。”她道。 她不敢吗? 顾祯嗤了一声,他看她,倒是敢得不行。 他眸色有些无奈,放缓了声音道:“往后若受了委屈,记得告诉朕。” 话音甫落,他却又想起了那日,她哀哀的向他求着,道她兄长没有过错,让他莫要因此牵连。 他是怎么说的? 顾祯已然记不太清了,唯一记着的,是她那绝望的面色。 突然就不敢再说下去,身子渐渐有些发凉,他渐渐发觉,过往他所作的一切,似乎都是在将她越推越远。 “妾身知晓了。”她掐了掐手心,轻声答。 何必呢。 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再来说这些话,又还有什么必要。 她只是笑了笑,抬目眺望远处青黛,神色间染上了些许怔忡。 赵懿懿那出来散步的话,本就是托词,这会子身边还跟了个人,更是没了多少兴致。不过略走了片刻,她也不肯回帷幔了,径直钻回了厌翟车里头。 与天子亲耕一样,皇后亲蚕亦是古礼。本该是皇后率内外命妇与女官祭祀、亲蚕,然如今宫中无妃嫔,便只有外命妇随行,却是先行一步,早早在先蚕坛候着了。 除却一众命妇外,还有些许朝臣在此,闻得皇后卤簿到了的消息,众人齐齐换上礼衣,行至先蚕坛外候立恭迎。 皇后今日着鞠衣,与早桑颜色一致,很好辨认,然见着一旁那玄衣纁裳之人时,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陛下怎的来了? 赵懿懿道:“陛下在这儿,难免搅得不安宁。” 下车时,顾祯却未先行入内,而是在一旁等着,他今日格外的有耐心,待她装扮齐整出来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道了句“走罢”。这会子听到她这抱怨的话,便是直接被气笑了:“怎的这般没良心?朕同你一道进去,于朕有什么好处?你自个说说,是为着谁?” 赵懿懿偏过头,不想搭理他。 等那两道身影消失在跟前许久,众人才堪堪回过了神。 “皇后娘娘亲蚕,陛下怎的还……”一个命妇掩着唇,低声说了一句。 传闻陛下不喜皇后,这会还狠狠贬斥了皇后娘家,肯定是动了废后的心思。这些流言,在京中勋贵圈子传了一段日子。 可今日,陛下却专程陪着皇后过来亲蚕,俩人甚至是相携入内。 众人面色都有些许微妙。 这哪儿像是不喜,分明就是纵容到了极致!连亲蚕这事,本该是皇后率命妇过来,那位竟还亲自陪着来了。 目光逡巡一圈,众人目光下意识转向那永嘉郡公夫人,想起她是皇帝舅母,忍不住问:“夫人,你可是知晓陛下今日,会随皇后亲蚕的事?” 永嘉郡夫人不欲多言,便摆了摆手道:“陛下的事,哪儿是我们能知晓的?时辰也不早了,奔波一上午,咱们也都进去歇着罢。” 倒是一旁汝南大长公主笑了两声,眉眼弯弯:“哎哟,陛下同皇后娘娘,到底是年轻夫妻,同咱们这些老家伙不一样。这一时间离不得,也是有的。” 至此,众人的神色便愈发的微妙起来。 待要瞧一眼那淮安侯夫人,寻了半晌,却没瞧见个人影。 “阿徐今日没来。”有相熟的说,“本都到了该出门的时候,她家里头似是有些事儿,便告假了。” 有人笑:“今儿可是皇后娘娘头一遭亲蚕,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回事,竟然还不来。” 汝南突的哼了一声,转过身子扬长而去。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55节 众人朝她看了看,忽又明白过来,是了,这位大长公主的小姑子,才是皇后生母,也难怪她看那徐氏不顺眼了。 “你说,这陛下同娘娘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有人忍不住好奇,又问了起来。 “慎言!” 这是那谨慎之人,立刻板着脸说了一句。 ----- 延嘉殿内,赵懿懿甫一进殿,侍从便已然摆好了膳食。 因为要祭祀先蚕,在此之前,赵懿懿已斋戒过数日,今日所用的午膳,依旧是素斋。 看着身旁随她一道坐下的顾祯,赵懿懿轻声道:“妾身用的是素斋,简陋得很,陛下若是用不惯,便再叫人重新做一份罢。” 说是简陋,然出自宫中庖厨之手,哪怕是素斋,又怎可能简陋。 非但如此,更是挖空了心思去做,比那有荤腥的还要多废百倍的工夫。 顾祯用膳并不挑剔,摇了摇头:“无妨,朕随你一道用便是。” 算下来,俩人已有数日,未曾一道用饭了。其实便是还没产生争执时,俩人也很少一块儿用饭,他政事忙,大多时候夜色渐深,才往椒房殿去,只偶尔去椒房殿用个晚膳。 饭毕,稍微歇息片刻后,顾祯提出要带她去骑马。 赵懿懿不大想去,摇头推脱:“妾身骑术不佳,便不去了。” “朕教你便是。”他温声道。 又拒绝了几回,赵懿懿到底推辞不过,只得随着他一道去了马厩。 依旧是上一回,在先农坛时,燕王选的那匹枣红色骏马。虽过了这么久,这马却还记得她,本就温顺的性子更是软和了几分,垂首轻轻蹭了她几下。 赵懿懿忍不住笑:“还说你性子温顺,上回可没这般乖呢。” 她已然换了身适合骑马的装束,一头青丝挽成了一个高髻,只插戴了几支金钗,瞧着利落极了。 便是翻身上马的动作,也比旁人好看百倍。 视野骤然开阔,随着身下这匹马在原地踏着步子,她却也有些害怕起来,握着缰绳的手捏得紧紧的,骨节泛着一片白。 顾祯道:“别怕,松开些。” 赵懿懿却不肯松,总怕要掉下去,竟是捏得更紧了。 待到想要松开的时候,她全身力气都已经用完,竟是没了那松手的力气。 顾祯策马趋近几分,大掌覆了上去,温声道:“别怕,慢慢松开,不会掉下去的。”他轻轻捏着她绵软的指骨,待她不复先前的僵硬时,才将那手指一点点从缰绳上挪开。 太久没骑马了,赵懿懿的骑术本就不怎么好,身子轻颤过一会儿,好半晌过去,才慢慢放松下来,勉强稳住了身形。 此时,日头已然开始向西偏移。 顾祯忽而就想起,上回带她去先农坛祭祀,他是有私心的。 明面上说的是带她去见识一番,好叫她心中有成算。实则,他只是因答应过带她去西郊跑马,才想着带她一道出来而已 那是他头一回生了私心,亦是他头一回为此撒谎。 凝着她眉心的那朵梨花,顾祯忽而唤道:“懿懿。” 赵懿懿下意识便转过了头,疑惑道:“陛下有何事?” 心口忽的揪了起来,顾祯按下那急速跳动的心脏,抬目与她对视,自那双杏眸中,瞧见了自个的倒影。 “陛下?”她有些不耐地催促了句。 顾祯有些失神地望着她,忽而想说,他似乎是喜欢她的。 作者有话说: 顾祯:qaq 懿懿:走开! 今日份更新,依旧是30个小红包,啾啾~ 第45章 教他 春日的风柔软, 她一双翦瞳中更是映着柔软的颜色。 顾祯满腔的话语突然就堵在嗓子眼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一颗心急遽的往下坠了下去。 喜欢,他似乎, 喜欢上了懿懿。 这个骤然冒出来的念头, 叫他整个人僵在那儿, 一阵从未有过的情绪窜了上来,再从心口处一直抵达指尖。 喜欢吗? 应该是吧。 如若不然,他为何会不想再看她受委屈, 为何在恼得不想再听闻她的事时,又终究抵不过心中所想, 赶去给她撑腰。 若不是喜欢,又怎会想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倘若不在意,在听到她让自个离远些时, 又怎会难受。 已逃避多日, 时至今日,他已然没法子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看着箭袖下的那双柔夷, 顾祯眼前一阵的恍惚,是喜欢吗?成亲将近三年,他终于发觉,自个已喜欢上了皇后。 这个认知,叫他掌心骤然收紧,与那粗糙的缰绳摩擦,生疼生疼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顾祯死死地盯着她那双手,拼了命的想要回想一二, 却绝望的发现, 过往与皇后的那些记忆, 他记不清了。 在他怔神间,赵懿懿趁机将手抽出,凭着记忆策马向前,往远处群山而去。 远处山脉绵延,放眼望去一片苍翠之色,延伸至天际瞧不见的地方,山腰上,似乎正有一簇梨花招展。 片刻后,枣红骏马开始小跑起来,步子十分稳健,她稍稍适应上一会儿,倒也没有了先前的害怕,一直狂跳不止的心绪也缓和不少。 虽是帝后单独出来跑马,然二人身份贵重,少不得还得有几个随行之人。 燕王换好装束,骑着匹玄色骏马过来时,便见皇帝正凝着远处青山发怔,温声道:“臣弟还当皇兄已经出发,紧赶慢赶着过来,却不想皇兄还未启程。”他抬目朝周遭扫视一圈,不由笑了笑,“皇嫂这是先走一步了?” 话音甫落,顾祯的面色愈发沉,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道道迸出,偏头瞥了他一眼,轻斥道:“多嘴。” 声音里夹了些冷,叫人莫名脖颈发凉。燕王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也不敢多问。 语罢,他猛地一夹马腹,策马驰向那远处绵延的山脉。 这匹紫鬃骏马伴他多年,稍稍感受到他的意图后,甚至无需挥鞭,便已扬开四蹄绝尘而去。 那山瞧着就在跟前,然赵懿懿策马行了一段路以后,分明觉着自个已跑出很远,却发觉那山离自个似乎没什么变化。 还是那么的远,远到无法攀登。 太久未曾骑马,行过这一段路以后,她便觉得有些累了,马速渐渐的慢了下来,最后稍稍往后扯了下缰绳,改跑为走。 她今日穿的衣衫适合骑马,便稍显贴身,再被那旷野间的风一吹,衣衫紧紧贴在身上,便将身形完完整整勾勒了出来。 顾祯在后边瞧着那道单薄身影,犹豫许久,到底没敢上前去。 他心知,她这会子恐怕是不想见着自个的。 即便强行过去了,也不过得到她的虚与委蛇而已。 怕是又要不高兴。 上一回带她出来跑马,她亦是不大会。那时是怎样的情形,顾祯已然记不大清了,只依稀记着,自个有些嫌弃,对她说话时的语气也有些不耐烦。 彼时不屑一顾、甚至有些厌烦的事,如今,却是他想也不敢想的。 她不肯要他了。 眼眶冒出几分酸涩,风势渐大,顾祯便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着,马蹄声一前一后响起,混着林间几声鸟雀鸣叫,格外寂静。 赵懿懿也知他就在身后不远处,却懒得回头去看,只自顾自地欣赏周遭景色,时而伸手摘朵花,别在鞍鞯边上。 就这么慢腾腾的走了一会儿,她又觉得无聊,索性这会儿骑术拾捡回来不少,她又开始策马跑了起来,跑着跑着,速度便愈来愈快,那山也离她越来越近了。 俩人一前一后登山以后,顾祯便离她近了许多,见她望着那山崖出神,温声说:“翻过这座山脉,便可出洛阳了,另一边直通洛渠,你若是想,过两日朕可带你从洛渠乘船回城中。” 赵懿懿回过头看他,眼眸亮晶晶的:“是吗?” 顾祯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想要抓住些什么,面色立时沉了下来,眸子里也稍稍染了几分阴鸷。 “懿懿,别乱想了。”顿了顿,他视线瞥向山崖之下,淡声道,“朕明日让人将船只准备好,只是若要乘船,却要绕至山阴方可。” 赵懿懿抿了抿唇瓣,想说些什么,却又尽数吞了回去。 以前总想着夫君能陪自个久些、再久些,如今却觉得,跟他待在一块都突然就兴致全无,她调转过马头道:“妾身有些累了,陛下且自个走走罢,妾身先行告退。” 那如常绵软的声音,却透着疏离与隔阂,似在无形中要与他拉开距离。 纵然知晓俩人如今越来越远了,可他却颓然地发觉,他似乎没有任何挽回的法子,只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看着她离自个越来越远。 而他却毫无办法。 可她……本来就是他的妻子,俩人间,任何亲密的事都做了,如若他待她好些、在她那日质问时解释清楚,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她给了无数次机会,却又被他无数次的亲手推开。 顾祯在山上等了许久,直至侍从来报,皇后已然下山之时,方才也调转马头,策马离去。 回到先蚕坛后,他将缰绳随手递给马夫,淡声问:“临川可来了?” 吴茂忙回道:“长公主已然到了,陛下放心,一路顺畅得很。” 几道午后的光打在他俊美的面庞上,从那马厩下的阴影中步出时,恍若神祗。顾祯看了眼吴茂,只是轻哼了声:“叫她过来见朕。” 端着皇帝那眸中一闪而过的阴鸷,似乎对长公主毫不关心的模样,吴茂心头一个咯噔,总觉得事情不大妙。那他方才那句话,岂不是也不太对? “皇兄。”刚一被侍从领过来,临川急急忙忙地行过了礼,蹙着眉尖问:“你怎的不等我就……” 顾祯侧首看了她一眼,反问:“朕不等你?” 临川心跳停了瞬,她是有些怕皇帝的,便转为了小声抱怨:“昨儿母后都交代过,今日亲蚕,叫皇嫂带着我一同来的,皇兄你怎的都不等我,就启程了?” “你让朕等你?”顾祯似笑非笑。 临川张了张口,想应一声是,心中却闪过一个念头,让她莫要说话。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56节 顾祯垂目,凝着这个妹妹看了许久,沉声道:“你既要与皇后同去,合该是你等皇后才是!如何有皇后等你一个命妇的道理?” 他未提前说过要来先农坛的事,那临川此番,便是打算叫皇后等她了。 想起懿懿那软弱性子,必然是个不会回绝的,顾祯心口稍稍抽搐一下,眸光也愈发的冷。 临川逐渐明白过来,问题出在哪儿,她温声道:“皇兄,我是不慎起晚了,也不是故意如此的。” 顾祯点了点头:“原是如此。” 临川眼瞳亮了亮,却听他又道:“今日之事,先回你住处好好反省反省。既然你不在意这亲蚕礼,那明日祭祀先蚕,你便也不必去了。” “皇兄!”临川面色一变,脸上神情尽是愕然,下意识惊呼出声。 并非所有命妇都有随皇后亲蚕资格,寻常得要五品以上命妇才能随行,然这回是皇后头一次亲蚕,在京有品阶的命妇们,能来的都来了。 无数双眼睛看着。 自个都已然来了先蚕坛,下午还同众人玩耍过,皇兄再叫她不必随祭先蚕,这不是将她的脸面给撕了个粉碎? 不但是撕了个粉碎,还顺带扔到地上踩了两脚。 然顾祯已有些倦了,不欲再与她多说什么话,只是摆了摆手,淡声道:“你那字写得不像样子,朕也懒得叫你抄书,正好这先蚕坛丝线多,这几日便跟着蚕妇学学织布罢。在这先蚕坛三日,至少给朕织出两匹布来。” 临川长这么大,只玩过一二回纺机,哪儿学过织布?她不可置信地唤:“皇兄?” 他警告似地看了眼临川:“莫想着阳奉阴违。” 虽是陪着皇后亲蚕,然顾祯仍是有不少政务要处理,奏疏也都尽数带了过来。 晚间议事过后,他起身往延嘉殿去。 殿中灯光早已尽数熄灭,只在廊下点了盏灯,散发出些许微弱的光亮。 未让宫侍通秉,顾祯悄然进了内寝。榻前茜色帐幔垂落于地,随着晚风轻轻地晃荡了几下,顾祯眉眼间蕴出一片柔软,朝那床榻走近了几分。 “云竹。”帐中人似是有所察觉,忽而低低地唤了一声,“给我倒一盏茶水罢。” 虽出生不久便被立为太子,然顾祯并非被娇惯大,在军中时许多事也是亲力亲为。虽没伺候过人,然倒茶水这种简单的事,他自是会的。 来不及多想,他倒了一盏茶水阔步行至榻前,打起帐幔,一手执着茶盏,一手托着她的肩,将她扶起来些许。 身侧那温热的气息,还有那略显高大的身形,叫赵懿懿猛地怔住,茫然的回过头看去,才发觉那人不是云竹,竟然是他。 赵懿懿有些心慌,下意识朝着床榻里侧缩了缩,察觉出她的害怕与抗拒,顾祯只沉默着将茶水喂她喝了,略有些生硬地解释:“朕只是过来看看你。” 赵懿懿眨了眨眼,勉强适应了殿中昏暗以后,轻声道:“夜色已深,陛下是该歇息了。” “好。”他轻应了一声,看着她将那一盏茶水饮尽,方才轻声道,“临川今日对你不敬,朕已然命她不必去明日祭祀,独自在住处反省了。” 赵懿懿眼睫轻颤,轻轻地将视线移开,凝着床榻里侧发怔。 “往后,若再有这般的事,记得告诉朕,别自个闷在心里头了。”他轻声说,“只要你说,朕必然不会不管的。” 换做从前,赵懿懿定然是会受宠若惊,面上挂着三分笑意,朝他道一声谢。 可如今再听着,只觉得烦躁。 时至今日再与她说这些话,除却听着聒噪以外,还有任何用处么?思及此,赵懿懿抿了抿唇瓣,并未答话。 顾祯笑了笑,黑暗中,指尖差些要将手心掐出一道血印,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催她早些休息后,缓缓从帐中退了出去,将帐幔放下。 虽早便料到会有此结果,然他心尖处还是不可避免的颤了几颤。 他的皇后,他的懿懿,真的决定,不要他了。 ----- 第二日,赵懿懿未及天亮便起了身,沐浴更衣过后,换上了皇后亲蚕所着的那一身鞠衣。 给她更衣时,云竹一面理着宽大的袖袍,一面低声道:“娘娘,昨儿个……陛下在外边榻上宿了一晚。” 赵懿懿应了,神色未有丝毫变化,只是凝着铜镜轻声说:“花冠有些向左边偏了。” 云竹埋着头不敢说话。 娘娘如今,是真对陛下不在意了。 倘若以前知晓陛下在外殿榻上睡了,必然是会心疼、会难受的,可娘娘今日,却连眉毛都未曾抬一下。 “奴婢瞧瞧。”她长长吁出口气,知晓娘娘心意已决,不可能再做改变,便抻着脖子看了看,上手替皇后理正花冠。 何况,娘娘从前,也确实太苦了些。便是她这个做侍从的,瞧着也觉得心疼,娘娘这般的好,背地里不知为陛下做了多少事,可陛下偏偏就是看不见。 也难过娘娘会寒心。 要是她,恐怕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是有些歪,奴婢把头发朝右边拢拢罢。”云竹笑道。 赵懿懿道:“嗯,再调一调罢,还没到时辰呢,不急。” 云竹战战兢兢地服侍皇后妆点齐整,与众女官一齐送皇后出去。 众命妇已然候在延嘉殿外,待皇后一出来,众人俯身行过礼,便团团簇拥了上去,拥着皇后朝那祭祀先蚕的祭坛而去。 皇后首祭以后,便是外命妇之首的几位大长公主,汝南大长公主紧跟着皇后亚祭,待大长公主们祭完,便轮到了长公主们。 按理说,临川长公主身为太后亲女、皇帝胞妹,地位该在众长公主之首,然等所有长公主随祭完先蚕,众人也没瞧见临川长公主的身影。 昨儿个还见过她、一道说笑过,今日就不见了人影。此番,众人心里都不由泛起了嘀咕。 待一上午的亲蚕礼结束后,命妇们便三俩聚在一块说笑起来,说着说着,便提起了今日长公主的事儿。 “临川长公主性子本就张扬得很,太后又宠她宠得每边,皇后头一回亲蚕礼她就敢不来,难不成是特意给皇后娘娘没脸呢?” “哪儿能呢。”有人笑了笑,“陛下今儿个都跟着来了,她岂会如此。何况她若是来了,在众长公主里头一个祭先蚕,岂不是更好?” 旁边一直未发言的贵夫人示意几人小声些,而后方道:“哪儿是她不想来,是压根就来不成!” 众人齐齐大惊,这临川长公主昨日就到了先蚕坛,是有目共睹的事,怎的到今日,却来不成了? 那贵夫人道:“我今儿早上路过她住所,瞧着外面有人值守,似是禁军。” 众皆寒毛直竖,总觉得发生了些不得了的事儿,难免好奇,却无人知晓具体经过。 祭祀过后,赵懿懿连午膳都没吃,直接倒在榻上睡了过去。 云竹估摸着时辰,想着该睡够了时,才唤她起来用午膳:“娘娘先吃上一顿再睡罢,免得睡多了不好。” 赵懿懿木然点了点头,任由侍女给她净面,用过朝食以后,却又睡了过去。 她确实很累。 云竹说昨晚陛下在外间睡了一晚,她是知晓的。她认床,头一回宿在这先蚕坛,哪怕床榻柔软舒适,也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因此,自然也知晓他未离去的事,也隐约听到了他在外间吩咐侍从的声音。 却无任何心喜或旁的情绪,只余那么点儿烦躁。 他们俩人,现在最好该是离远些为好,越远越好,离得远了,说不定她哪日还会记起他的丁点好处来。 像如今这般,她只是越来越厌烦。 又睡过一个时辰,赵懿懿才觉得身子舒服多了,坐在榻沿吩咐道:“去准备准备,我想出去骑马。” “咦。”云竹打趣道,“娘娘昨儿个还不想去呢,回来时也嫌弃得很,今日怎的又想了呀?” 赵懿懿扫她一眼,起身甩了甩手腕,轻哼道:“就你话多。” 听侍从禀报皇后又出去骑马时,顾祯笑了笑,只道:“随她去罢,派些人跟着,莫要出差池。”她找些事做也好,这样,她心情也能好些了。 他未将此事挂在心上,然自个批了半晌的奏章以后,却终究是放心不下,也策马跟了过去。 却瞧见了令他心惊胆战的一幕。 那道身影牵着匹枣红色骏马,立在昨日俩人曾去过的山崖上,垂目凝望着山崖深处。 红衣猎猎飘荡,飘散的乌发亦随着风晃动,美得叫人心碎。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顾祯来不及斥责侍从,只是慌张地打马上前,从马背上跃下后,猛地将那人拉了回来:“懿懿。” 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扯,赵懿懿一个踉跄,差点儿就倒在了他怀里。勉强稳住身形朝后看过一眼,凝着他慌乱的神色,赵懿懿眸中闪过一抹疑惑。 旋即又明白过来,指着那山崖深处问他:“陛下以为我要跳下去呢?” 顾祯不答,喉结滚动几下,然急促的呼吸却将他的担忧交代无余。 他怕,他太怕了。 初初明白自个喜欢她,刚清楚了自个的心意,且清楚她不喜欢自个的时候,便愈发的害怕失去。怕她真要离他而去,丢下他、不要他。 赵懿懿笑了笑:“陛下放心好了,妾身只是在洛阳太久,听陛下说下了这座山便能出洛阳地界,想来此处瞧瞧洛阳外边是什么样。” 这一句简单的话,却叫顾祯猛然怔住,沉声问她:“在洛阳,不好吗?” 将胳膊从他手中抽出,又将衣袖也一点一点儿扯了出来,赵懿懿回道:“洛阳很好,却不是妾身喜欢的。” 她不喜欢洛阳。 以前也曾喜欢过,可后来,却越来越不喜欢了。 “那你喜欢哪儿?”顾祯放缓了声音问她,“朕以后带你去可好?” 赵懿懿只是笑了笑,又侧首朝那山崖下看过一眼,旋即回身上马,很快便消失在树丛间。 心头升起一阵悲凉,顾祯想要伸手将她拦住,那手伸到了半空中,却又硬生生地缩了回去。 不敢拦,也不敢唤。 俩人的关系已足够糟糕,若是再添上几笔,恐怕要降至深渊。 亲蚕礼持续三日,在两日后的下午启程回京。 临行前,赵懿懿想起了那桩还未处理好的事,打算回去找赵维民算账,遂轻声问道:“陛下,妾身许久未曾归家。今日既然是在宫外,妾身便想要在回宫前,先归家一次可好?” 顾祯道了声好。 他既已然应下,赵懿懿便起身欲离去,然却走不出去,一回首才发觉,自个衣袖被她扯住了。 “陛下有何事?”赵懿懿轻声问他。 她虽掩藏得好,然顾祯善洞察人心,仍是看出了她眉宇间的些许不耐之色,便苦笑一声,温声唤她:“懿懿。” “你从前曾问朕,是否喜欢过你,那时朕未答。”他凝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从前未说与你听的话,朕今日想与你说一次。朕如今,是喜欢你的。” 赵懿懿笑了笑,眉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眼尾那点美人痣更是随着眼尾翘了起来。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57节 她笑了许久,直至外边传来雀鸟鸣叫声时,才说:“可是妾身上回说过,妾身如今,已经不喜欢陛下了。” 不喜欢了。 纵使已经听过一次,可再听一次,仍旧会叫他心痛难耐。 “朕……” 她又问:“何况,陛下知道什么是喜欢吗?陛下真的明白,如今对妾身的感情,是喜欢吗?陛下知晓,该怎么去喜欢一个人吗?” 如若喜欢,又怎会整整近三年的时光,毫无任何反应。 生平头一次,顾祯体会到了害怕这种情绪。 “懿懿。”他慌得去拽她的衣袖,声音里带着些轻颤,眸中浮现起了无尽的恐慌,“朕从前不懂什么是喜欢,往后……往后你教教朕,你告诉朕,什么才是喜欢……你教教朕,该怎么去喜欢一个人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晚,啾啾宝贝们!!!更新每天都有,没更就是没码完tvt 今日份更新,依旧是30个小红包~ 第46章 打脸 赵懿懿半阖着眉眼,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张往日里淡漠冷峙的俊美面庞上,竟浮现出了惊慌失措。这般的神色,与那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帝王全然不符。 从前那双凤目虽温润,却又隐隐透着些冷傲, 与今日的模样, 是决然不同的。 怎么喜欢一个人, 这些,还需要旁人教吗? 赵懿懿垂目不答,半晌后, 只是轻轻挪开视线,瞥向了窗外的那株桑树。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 蓄积后的雨水正从桑叶上滴滴答答往下落,滴落在窗台上、青砖上,带出清脆的声响。 听着那响动, 再看一眼她冷然的神色, 顾祯心头愈发的慌乱,掌心力道收紧, 声音也更低沉了些:“懿懿,往后……往后你教教我好不好?” 良久,赵懿懿眸中的笑意一点一点的褪去,将衣袖缓缓从他手中抽离,眉眼中蕴着几分悲凉。 喜欢? 他这样的人,也会知晓,什么是喜欢么。 她面色有些冷,立在他跟前, 无悲无喜地问:“陛下究竟是因为喜欢, 还是如那日在先农坛所言, 皇后如今还算称职,陛下未有更易打算呢?” 顾祯这便知晓,从前说过的话,每一个字,都转头报应到了自己身上。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辩解,却发不出声音来。 “如若是因为这个。”赵懿懿理着自个微有褶皱的衣袖,含笑道,“陛下大可放心,妾身必定如陛下所愿,谨守皇后之责,将这阖宫上下都打点好,必不叫陛下在前朝有何忧心之处。” 听着她的这些个承诺,顾祯知晓自个本该高兴的。 ——可却高兴不起来。 胸腔忽而生出些闷痛感,他死死握着那太师椅的扶手,似要将那檀木雕花扶手掰成两段。 字字句句,全是他说过的话,尽数给他还了回来,叫他失去了任何辩驳的理由。 却原来,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懿懿全都入了心上的。 她都记了下来,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埋在心里头,未曾出口罢了。 顾祯惨然笑了笑,眼中浮现了些叫人看不透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她的手,轻声道:“从前的事,都是朕不好。”他声音发着颤,这一句话已耗费他许多精力,说罢又稍稍停顿片刻,方再次开口,“朕知晓这些年委屈了你,是朕的疏忽,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赵懿懿没说话。 哪还有以后。 将近三年,已经够她死心的了,甚至于,她还嫌自个醒悟得太慢了些。 没有以后了啊,人这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她还有几个三年?哪还能有那么多以后呢。过往那三年,她权当是一场梦,如今大梦刚觉,她哪又愿意再次入梦。 她笑了笑,轻声说:“陛下的心意,妾身心领了。” 心领了,那就是别处不愿领的意思了。 顾祯怔愣一瞬,一阵寒凉席卷四肢百骸,闭了闭眼眸,放缓了声音说:“懿懿,不要对朕……这么绝情好不好?从前是朕待你不够好,也没曾将你放在心上,将近三年,你受了太多的委屈。可……” 他忽而说不下去,只是沉沉地看着她,一双手轻轻的颤着。 是啊,将近三年的时间,他都没有察觉自个的心意,却在如今突然对她说,自个喜欢上了她。 谁会信? 谁又当回事? 如今吞下的一个个苦果,皆是他当初亲手种下的。 全都是。 “朕是不懂什么是喜欢,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一个人。”顾祯声音带着些哀凉,继而放缓了问她,“那你教朕,朕去学……学怎么喜欢一个人好不好?” 以前不当回事,年少轻狂时,还亲口说出不喜赵氏女,最初对她的态度也只有不耐烦,心里头只装满了那些政事。 却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中,她就已经闯入了他心头,而后生根发芽,牢牢地驻扎在了心底,再难割舍去。 等他发觉时,那根茎早已深深钻了进去,搅得他不得安宁。 他生来尊贵,此生做出过无数的决断,下过无数的命令,颁过无数的旨意。 向来手段强硬,每一桩事都是他算计好的,从未有过后悔的时候。 二十多年了,头一次的,他开始后悔。 后悔当初那般待她,后悔那日对她的不耐烦。 他陷入了一种无解的境地中,拼命在脑海中构想着,倘若那天她问起赵维民的事时,他态度好些、语气温和些、莫要责怪她,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纵然知晓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服,时光也永不可能回溯,顾祯却不受控制的构想着另一个结果,陷入了难以自拔的后悔中。 “懿懿。”顾祯又唤了他一声。 一阵风过,桑叶抖动起来,其上蓄积的水珠也不断地往下落,赵懿懿后退过半步,俯身行礼:“陛下,时辰不早了,该要启程了。” 浅淡的一句话,便将他所有未出口的言语都堵在了喉中,叫他无法再做任何回应。 凝着她温顺而淡然的眉眼,顾祯不禁想着,从前,他也是以这样的态度待她的么? 不在意、不上心,也无所谓。 像是一堵软墙,看着是软的,却怎么也击不破。一拳打上去,所有的力道都能尽数卸去。 轻而易举的,便能叫人崩溃。 顾祯勉强扯着唇角笑:“嗯,是该启程了,怪朕,耽搁了这么久。”他又问,“你今日归家,要去多久,可要在府中留宿呢?” 赵懿懿淡声道:“家中有些事,妾身回去看看,想来没多久的。” 顾祯道了声好,言及要派几个侍从跟着她。 皇帝的亲卫与宫侍跟着,于她有利无弊,赵懿懿也没拒绝,只轻声道谢。 回京途中,赵懿懿独自乘在厌翟车中,许是这两日骑过马,身子也好了些,她竟未曾像来时一般胃中翻涌难受,舒服多了。 一路上,顾祯也未来寻她,便是途中停下歇息时,也只听闻皇帝领着人出去跑马。没见着他,赵懿懿觉着舒心多了,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她是真不想见着他。 一见着,俩人总是要起争执,字字句句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只想立刻逃离。 到洛阳城时,快到正午时分,赵懿懿着人往顾祯那儿道了一声。 不多时,顾祯便命人与她回复,允了她今日前往侯府的事,还派了吴南与几个亲卫跟着她。 “娘娘,这会儿快到正午,天气热得很,娘娘先饮几口茶,去去热气罢。”云竹斟了一盏茶递过去,声音轻柔。 赵懿懿垂目接过茶盏,眉尖微蹙,掩唇轻咳了两声。 云竹忍不住说:“娘娘咳疾都还未好全,昨儿个还不肯用炖梨……” “好了好了。”赵懿懿无奈一笑,拧着她的面颊说,“就是呛着咳了两声罢了,瞧你紧张的,话再这么多下去,可真要做那老婆婆了。” 她抿了一口茶水,淡声问:“父亲那日,是怎么说来着?” 云竹跪坐在旁,将那日经过完完本本诉说一遍,车架也在此时到了侯府门前。 骤然得知皇后驾临的消息,整个淮安侯府都慌了神,急急忙忙地准备过一番后,众人皆按品阶换上衣饰,随赵维民出府迎接皇后。 除却两年前归宁那日,赵懿懿已经许久没有回过侯府了,如今的淮安侯府于她来说,显得既熟悉又陌生。 阶前青砖上跪了一片,在赵懿懿由侍从扶着下车时,口中齐呼“皇后万安”。 赵懿懿今日本就是过来给弟弟撑腰,自是不像从前那般温和,未道免礼,脚步也未曾停留,径直由侍从引着入了侯府。 赵维民在身后傻了眼。 他此刻还跪在地上,微微垂着头,一双眼睛瞪大了看着青砖,满脸的不可置信。 一盏茶后,才有一青衣小童从府内跑了出来,传道:“皇后娘娘体恤,命尔等免礼。娘娘说都是自家人,心意到了就行,何必讲究这些个虚礼,侯爷未免也太小心了些。” 赵维民面上一阵恍惚,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个的过错,难道是他太过谨慎了不成? 转瞬,他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方才的举动不对劲,这些话也很不对劲,不像是在体恤,倒像是带了些阴阳怪气。今日之事太过蹊跷,实在……不像他那长女能干出来的事儿。 众人重新归府时,赵懿懿已然坐在正厅太师椅上,由侍从伺候着饮茶,瞥见众人入内见礼,她不由命赵端端与赵辰二人近前,问了些话。 赵端端还好些,她入宫的机会总多些,在赵懿懿面前也没那么拘谨,脆生生地问:“阿姐头一回亲蚕,可有什么新鲜事么?” 她眸光中闪烁着几分好奇,赵懿懿不由失笑:“哪有什么新鲜事呢,左不过就是那些,过两日我在宫中与随祭命妇劳酒,你一同来就好了。” 赵端端应了好,直接赖在赵懿懿身上不肯动:“阿姐我还给你做了些香囊,一直都没机会给你,天天盼着,你今日竟然来了!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什么香囊,你回头拿我看看。”赵懿懿不由失笑,又拧了下她的耳朵,“你这话也太多了些,都这么大了,该像些样子了。” 她嘴上责备着,面上却带着笑,任谁也听得出来皇后是打趣,没人觉得她有真心责怪的意图。一旁侍立的众人也都跟着赔笑,替赵端端说起了好话,劝皇后宽心。 偏偏有人听不出来。 一旁赵维民道:“是太淘气了,没连枝稳重。” 赵懿懿唇边的笑淡了淡,朝赵维民瞥去一眼,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冷意,轻声道:“是么?”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58节 赵维民后背突然窜起一股寒意,面色陡然僵了一瞬,面上神情也罕见的凝滞。 又看过他一眼,赵懿懿直接忽视,转而问起了赵辰的学业。 赵辰却很少见到长姐,加之身份上的差异,难免有些拘谨,只赵懿懿问他什么,便答了什么,话不多,也不肯多说些什么。 厅中众人皆侍立在旁,看着这姐弟三人说笑,也跟着赔笑。 待将弟妹二人都细细看过一遍后,赵懿懿才望着赵维民笑问:“府中今日可用过午膳了?” 赵维民突的回过了神,忙回道:“尚未、尚未。” “那正巧,我也尚未用膳,既如此,父亲不妨命人传膳?”赵懿懿温声细语,若月下潺潺溪流,叫人听了便觉熨帖。 用膳时,赵懿懿自是居于首位,至她动箸以后,众人方才跟着一道动。 众人起先还找着话题想与皇后说笑,然发觉皇后始终神色淡淡,对那些话也无任何反应时,才渐渐歇了这心思,讪讪低头用饭。 一顿饭用到一半,侍从正给赵懿懿舀玉带羹时,她忽而环视一圈,笑问道:“今日怎未瞧见徐夫人?可是身子不舒服?” 厅中静了静,再不闻食箸与碗碟相击的声音。 赵维民道:“娘娘可是忘了,你母亲她前几日已去往山寺,替你祖母祈福去了。” “瞧我这记性,都给忘了。”赵懿懿放下食箸揉了下额侧太阳穴,摇头道,“那日梦着祖母说身子不爽利,我本是头一个想到叔母的,毕竟叔母服侍祖母的时日久,也知晓祖母喜好。然则叔母远在豫章,远水救不了近火,这才想到了徐夫人。” “正是、正是。”赵维民回了声。 赵懿懿又道:“本来是打算自个去的,然恰巧到了亲蚕的时候。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亲蚕礼是万万丢不得。恰巧想起徐夫人还未服侍过婆母,心中必然有愧,便给了她这个机会了。” 厅中愈发的静。 “瞧我这记性。”赵懿懿轻叹了一声,柔声道,“都忘了徐夫人已跟了父亲多年,若是有心,怎会没服侍过婆母呢?大抵,是我给忘了罢。” 她忽而点出徐氏外室的身份,叫赵维民面上一时五彩纷呈,憋红了一整张脸。 厅中更是恨不能缩成一团,大气也不敢喘。 她望向下首,笑问道:“父亲可否为我解惑,好让我知晓,是不是我错怪了徐夫人?” 大户人家,便是妾室,哪怕婆母通情达理不需要,也总该去婆母那儿服侍一二,做做样子的。 没往婆母跟前服侍过的,除却外室,再无旁人。 赵维民面色愈发的涨红,不禁有些着恼。 她今日来此,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些事的? 深吸口气后,他颓然道:“不曾。” 赵懿懿放下食箸,拿湿帕子擦了擦手,淡声道:“如此,那我便没记错了,正好给徐夫人这个机会,叫她在寺中多待些日子,为祖母祈福。对了,父亲必然是记挂的,若是实在太过想念,不若就随着她一道去了算了。” “我吃好了,父亲慢用。”她道。 皇后虽如此说,然她都已经吃好了,众人如何还敢再用,也纷纷放下了食箸,垂首坐在那儿,心跳如擂鼓。 同赵维民说了几句话后,赵懿懿也失了兴味,命人将给府中众人的赏赐取了出来,一一分发下去:“今日正好归府,见了家中众人甚是心喜,前段时日得了些小玩意,都拿去赏玩罢。若是不喜欢,送人也可。” 都是些进贡的珍品,便是偌大的侯府里头,往日也只有淮安侯夫妇那儿有。众人领过赏,皆起身道谢,面上闪过些喜色。 众人尽皆赏过,唯独到了赵舜年与左连枝这儿时,赵懿懿忽而笑道:“倒是忘了还有两位在,只是今日的赏赐是与我一众弟妹的,未曾多备,待改回再给两位罢。” 赵维民面上一怔,往日这长女再不喜舜年与连枝,表面功夫总会做的,今日是怎么回事? 听着她的话,赵维民不禁拱手道:“娘娘可是忘了,舜年亦是娘娘阿弟呢。” 赵懿懿面上闪过丝惊诧,讶然道:“他不是与左姑娘一样,是徐夫人带来的么?进府时,可都有十来岁了,莫非是我哪个走失的阿弟不成?” 除却几个嫡出子嗣外,赵维民还有不少庶子女,虽然不是很亲近,今日赵懿懿也都给了东西,往常往府中送赏赐,也未曾落下过。 然叫她抬举一个外室子,想都别想! 她撑着脑袋想了想,疑惑道:“莫非,他是父亲与徐夫人所生?” 赵维民想回一句废话,到底憋在心头没骂出去,僵着身子坐在那,脸上带着尴尬的笑。 赵懿懿微微瞪大了眼,脸上满是惊愕:“可按着他的年岁……那时候,徐夫人不是还在给亡夫守节,且立志不再嫁人么?” 赵维民面色更是难看,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气,压得他说不出话来。 “云竹,这该叫什么?”赵懿懿忽而招了招手,冷然问。 云竹忙道:“娘娘,这应当叫做私通。” “私通啊。”赵懿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赵维民,轻笑道,“父亲可要想清楚了,寡妇守节能与父亲私通,焉知不能与别人,谁又知道这孩子……是谁家的呢?” 左连枝猛然站起身,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哽咽道:“皇后娘娘,母亲与父亲是两情相悦的,娘娘虽是皇后,可身为女儿,您怎可……怎可这般污蔑母亲的清白呢?” 一旁女官忽而喝道:“大胆!皇后娘娘与父亲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 “怎么,我按头你母亲与人私通的?少给我说什么母亲不母亲的,也不瞧瞧她配不配,我有自个的母亲,可不像左姑娘,这么喜欢认旁人的父亲。”赵懿懿看了她一眼,失了与她争辩的心思,淡淡吩咐,“罢了,带下去罢,让左姑娘先清醒清醒。” 赵维民一时没回过神,便看着继女被皇后的人给带了下去,忙想要求情,却又被赵懿懿的眼神给钉在了原地。 随手抄过案几上的汝窑杯盏,赵懿懿猛地掷在了赵维民跟前,冷声道:“一个连爹都不知道是谁的私生子而已,父亲愿意宠他是父亲的事,叫他爬到我阿弟头上来,那便不是父亲自个的事了!” “国子学本就是祖父给阿辰求来的,盖因阿辰天资出众、又聪颖好学,什么时候跟一个私生子有关联了?”赵懿懿站起了身,俯瞰着下首赵维民,唇角勾了抹冷笑,“便是父亲自作主张娶了徐氏,祖父母何曾正眼看过你那宝贝儿子?” “什么货色,也就你还当个宝,若是为他们委屈阿辰,父亲想都别想!” 赵舜年一脸惊恐地看着上首那人,各种陌生的话从她口中出来,虽然听不大明白,他却知晓,这些话都是在说他。 身子微微发着抖,他眼神逐渐转为愤怒。他才不是什么私生子!阿爹最喜欢的就是他,怎么可能像皇后说的,连爹都不知道是谁! 然他已经这个年岁,自是知晓皇后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又瞧见了左连枝方才被带下去的模样,这会儿虽憋红了一张脸,也不敢说话。 赵懿懿扫了那赵舜年一眼,只觉厌烦,随即抬眸看向赵维民:“此事,父亲自个处理好,不论是与那祭酒写信说明原委也好、还是去赔礼道歉也好,总归父亲想法子给解决了。” 赵维民有些愤懑,想要向以前一样斥责她几句,然则想起长女如今的身份以后,却又不敢再开口。 他气得心口发颤,抚了心口好半晌才平复下来,喘着气道:“臣……臣领命。” 真是……真是反了天了! 这长女乖巧了这么些年,不过当了两年的皇后而已,竟然就不将他这父亲放在眼里!实在是……实在是…… 赵维民忽觉心口疼得很,一阵阵地抽痛,捂着心口弯腰,脸色也转得苍白如纸。 赵懿懿微挑眉梢,皱眉道:“父亲都被徐夫人几个气成这样了?速速去传医士过来罢。也是,父亲疼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是不是自个孩子,难免心中气恼的。” 赵维民更是觉得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翻,差点儿晕死过去。 上首,赵懿懿又坐了回去,静静看着他演。 这么多年,她一直谨小慎微。自祖父母去后,她便知晓这侯府不再是她的家,没人会疼惜她、可怜她,便只能扮着一个乖女儿的模样,以博取父亲的怜惜。 扮着扮着,便渐渐真成了这副模样。 今日,她难得的觉得,畅快无比。 从头舒心到脚。 对啊,她从前为何要一直憋在心里头,为何一直只是小惩大诫,不给这些人一个狠的。 她是皇后,府中众人都该听她的命才是。她又何必,要这般压抑着自己,还给他们留面子。他们都不要脸了,她更不必再给这些人留脸。 今日发泄过后,她才想了个明白。 舒服。 太舒服了。 她本也不想多生事端,可赵维民和徐氏,偏偏要动她在意的人。 施施然交代过几句,赵懿懿径直起身离去。 然出府门时,一女官急忙近前,小声在她耳畔回禀道:“娘娘,陛下在街口处等着娘娘。” 赵懿懿侧首一看,果见北边街口处停着车架,还有无数侍卫值守。 她应了声,上车后,径直交代道:“从南边走罢,好容易出来一趟,我想去那儿买点果脯。” 作者有话说: 顾祯:懿懿,我在这! 懿懿:再见! 顾祯:看看我行不行?@_@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依旧是30个小红包~ 第47章 亡羊补牢 北面街口, 绘着丹鸟纹的高大车架停歇在槐树下,两侧壮阔仪仗簇拥,引得无数行人驻足而望,纷纷在心中猜测, 这是哪家王公出行。 “陛下。” 半晌, 侍从近前敲响车壁, 压低声音唤了一声。 顾祯倏地睁眼,却并未打开车窗,只是淡声问:“皇后出来了?” 侍从额上冷汗直冒, 硬着头皮说:“是出来了,只是娘娘吩咐车夫往南边走了。” 沉默半晌, 顾祯又问:“可告诉过皇后,朕在此处等她?” “派人去与娘娘说过。”侍从回道。 车中突的静了下来,那侍从等到腿脚都有些发麻时, 才闻得里头传来一声轻笑。 他浑身霎时绷紧, 汗如雨下,垂目盯着槐叶缝隙中的斑点, 生怕帝王动怒。 “罢了。”顾祯笑了笑,随即淡声道,“罢了,既如此,便直接回宫罢。” 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可还是不死心,想要试一试方可,总想着万一呢,万一她回心转意了呢, 万一她突然消气了呢。 她未说任何言语, 也未有旁的表示, 更不像前段时日一样与他争锋相对。 偏偏,选择了直接无视。 顾祯忽而就想起了今晨,她说会如他所愿,谨守皇后之责,不叫他在前朝有何忧心之处。越是这般,越叫他难受,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59节 从前争执的那些日子,他只觉得累,想要她能乖些,别再与她闹了。 可如今她真的不闹了,真的开始学着乖巧了,他却又宁愿她闹、宁愿她与他 眼眶有些酸涩,车中虽无旁人,顾祯仍是抬手遮住眉眼,遮去了眼底的些许悔意。 是他,将懿懿给弄丢了。 将那个曾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那个人,给弄丢了。 回紫宸殿后,顾祯招来吴南问:“皇后今日回淮安侯府,所为何事?” 早在皇帝派遣之初,吴南便知皇帝会有此问,闻言忙道:“娘娘是为了赵家二郎君入国子学的事。” “嗯?”顾祯停下手中批阅公文的动作,挑了挑眉梢。 吴南又道:“那赵家二郎君年满十四,本该按淮安文宣侯所求入国子学,然淮安侯却意图将此名额给三子,令娘娘震怒,这才回去了一趟,要为自家阿弟撑腰。” 他想了又想,还是将皇后与淮安侯大闹一场,且将淮安侯气吐血的事给隐去了。 哪怕是一国之后,也该重孝道的,此事传出去,于皇后不利,叫陛下听着了,说不定也会对皇后有什么想法。 “皇后可是与那赵二关系更好?”他又继续垂首批阅奏章,随口问了一句。 吴南一愣,颔首道:“这是自然,皇后娘娘与二郎君是一母所出,感情非比寻常,那三郎君则是娘娘继母所出,是隔了一层的。” 顾祯面上一片怔忡,他忽而发觉,除了那时常进宫的赵家二姑娘外,他对皇后的娘家,似乎一无所知。 盖因他从未上过心,便也从未在意过。 闭了闭眼,顾祯沉声道:“将赵家谱系呈上来与朕看看。” 世家皆有谱系,各种关系盘根错节,令人都分不清称呼与联系。宫中,自是留存过各世家谱系,以便查验。 吴茂很快便取了赵家谱系来,顾祯翻过几页,便大致明了赵家是何等情形。 便是赵维民在给夏侯氏服丧后立马娶妻,也至少该等两年后才能有孩子,何况夏侯氏并非幼子出生便逝世。然徐氏所生之子,竟只比懿懿亲弟小了半岁多。 元配亡故,赵维民便迫不及待的娶了外室,还心甘情愿的给外室养孩子。 徐氏有儿有女,又是这样的出身,怎可能待懿懿好? “自个都这般娇,还跑去替旁人撑腰了。”顾祯不禁叹了口气,又问,“皇后可有受委屈?” 吴南摇了摇头:“娘娘不曾受什么委屈,倒是淮安侯有些受不住。奴婢瞧着,他怪宠爱继妻的,还对徐夫人与前夫的女儿爱屋及乌,几度想在娘娘面前夸那继女。” 顾祯忽而想起,他从前曾嫌懿懿太过柔弱、乖巧、绵软。她长在这样的家中,若无长辈庇护,除去磨掉自身棱角,变得乖巧听话,以此博取父亲一星半点儿怜爱外,还能做什么? 若是她脾气坏些,若是没有姑母那一茬,她便只能被继母拿捏着,到了年纪随意发嫁出去。 想着这些可能,胸口霎时闷痛闷痛的,他苦涩地笑了笑,从前只嫌懿懿脾气太过柔软,却从未想过,她在家中究竟是怎样长大的、受过怎样的委屈。 她如今,终于渐渐强势了起来。 可曾被他嫌弃的温柔与乖巧,却成了他怎么求也求不到的东西。 那温柔或许还在,却不再属于他。 将那谱系看过几番,他冷笑道:“为叫一个私生子入国子学,竟不惜撒下弥天大谎,还妄图改那私生子的年岁,他怎么就这么能耐呢?” 吴南埋着头,不敢作答。 “从前未曾定过规矩,倒给了这些人可乘之机。”顾祯将笔往旁一掷,冷声道,“往国子学传旨,往后,不许录取奸生之子。” 甫一想起赵懿懿,他又觉得头痛难忍。 每到这时候,他又会陷入那种绝望而不可自拔的思量中,拼了命的回想,倘若当初他没待懿懿好些,对她上心些,是不是会不一样? 可他没有。 他对她一直不好,哪怕俩人什么亲密事都做过了,也没将她放在心上过。 更不曾对她有一星半点的怜惜。 嗓子眼被堵住一瞬,顾祯站起身往外走去。 吴茂跟在后头,忙问:“陛下往何处去?” “椒房殿” 他丢下冷冷几个字。 亲蚕礼过后,皇后需设宴,与随祭的一众命妇劳酒。 赵懿懿已经小憩过片刻,这会儿起了身,半靠在榻上看劳酒的单子,时不时的吃点儿刚买回来的果脯。 “味道还是跟从前一样。”她尝了点儿青梅,酸得浑身一个激灵。 云竹斟了盏茶,无奈笑道:“娘娘可少吃点儿,当心晚上牙疼。” 眼见着就要被她给收下去,赵懿懿急忙俯身护住,仰脸看着她:“才买回来呢,都好久没吃过了,再让我吃上几口罢。” 云竹拗不过她,又争抢了会儿,只得由着她去了,叮嘱道:“那娘娘可不许多吃,一会儿奴婢要来点数的。” 赵懿懿嘀咕了几声,继续低头看单子。 凉风习习,从哪半敞的窗牖钻进来,混着些许花香,叫整个内殿的气氛为之一新。 赵懿懿将单子放在膝上,以手掩着,转过头愣愣地看着窗外的梨花出神。 她想起了长安祖宅里的那片梨林,每到春日,一簇簇梨花开满枝头,鹅黄的花蕊、雪白的花瓣。若是从远处望去,仿佛下了一场新雪。 那日在西郊山崖,与他说想看看洛阳外是什么样子,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是真的想看看,看一看那繁花京洛外,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怎的靠在这儿,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入内,赵懿懿从那丛梨花上收回视线,猛地回头看了过去,在片刻的怔神过后,猛地起身要下榻与他见礼。 却被他疾步上前给按住了。 “你身子都还未好全,计较这么多虚礼作甚?”顾祯皱着眉头问她。 赵懿懿垂目不答,只是轻声问:“陛下怎的过来了?” 与早上相比,那张芙蓉面上的妆容全然卸下,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面颊更是泛着几分酡红。 被他那如炬的目光看着,赵懿懿微有些不适应,随即轻轻别过脸,避开他滚烫的视线。 看着在跟前随风轻动的一缕发丝,顾祯伸手想将其别到她耳后去,手却在半空中顿住。 他想问她明知自个在北面街口,为何还要从南面走,想问她是不是故意为之,最终,只化为一句:“朕今日在街巷北面等了你许久,想等你回宫用午膳的。” 赵懿懿回过头看他,声音清浅:“不知陛下在外边等着,妾身已然在侯府用过了。”她笑道,“妾身是瞧着北面街口有车马仪仗,还在心里头想了想,却没在意,往南边买蜜饯去了。原来,那人竟是陛下。” 她笑,顾祯也跟着笑,然心口处却被一把刀划了个口子,正淅淅沥沥地往外淌血。殷红的血汩汩往外冒,一抽一抽地疼。 疼得他心脏猛地紧缩,指尖亦是泛着阵阵凉意。 原来,被无视、被不在意的滋味是这样的。 很不好受,也很痛。 可懿懿从前,却经历了数不尽的这般情景,她从未说过难受,或许说过,但他并未在意过,也从未上过心。 “今日回去,可有受什么委屈?”良久,顾祯轻声问了她一句。 纵然已从吴南那儿得知答案,他还是想着,要亲口再问她一遍,亲耳听到她的答案,才能放心。 赵懿懿一时没回过神,片刻后才想明白他问了些什么。 “多谢陛下挂怀。”瞥过他一眼,她又迅速垂下了眸子,轻声回,“府中一切都好,妾身是归家,又如何会有委屈受?” 因是才从榻上起身不久,她上身只着了件藕荷色衫子,飞鸟纹路在逛下若隐若现。 凝着那略显单薄的肩头,顾祯想伸手将她揽住,手甫一伸出去,便因她那下意识的避退动作而顿住,在半空中虚握成拳,面上带着些涩然的笑,动作缓慢地收了回来。 “是朕不好,从未替你着想过。”他低声说,“你府中的事,朕已然知晓了,你从前……受了太多委屈。朕已然下过旨意,不允国子学收私生子。” 不过一些事后补救罢了。 赵懿懿扯着唇角笑了两声,恭声道:“多谢陛下,妾身感激不尽。” 受了很多委屈吗? 确实有些多。 父亲对她的不闻不问,徐氏的面慈心苦,还有总是明里暗里使坏的继妹,以及被宠得无法无天的赵三郎赵舜年。 幸而家里还有祖父母留下的老人,也有祖父母暗中分成数份留给他们的钱帛。母家虽也没落了,好歹还有个长公主撑门面。 早在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她就知晓父亲待旁人家的孩子,比待她好多了。 她也曾问过为什么,也曾不甘心,然长辈给她的答案都是,左姑娘没了父亲,所以父亲会待她好些。她傻乎乎地问,没了父亲就能得到这么多宠爱吗?那她也不想要父亲了。 差点儿被母亲揍一顿。 兄长叫她快点儿跑,不然要被阿娘揍了,她在外边游荡过一个下午,天都黑了才踢着石子回去。阿娘抱着她哭了,哭得她有些看不懂,却仍然坚持着自个的想法,宁愿没有父亲。 那时她想着,说不定没有父亲了,就会有另外一个父亲对她好。 后来,她更确信,父亲就是真的更喜欢别人,更偏心别人,至于旁的,都只是理由而已。 侯府那些,那些都不是她所在意的人,只会叫她觉得厌烦与恶心,最多再加点儿气恼罢了,要说多委屈多难过,倒也不至于。 她忽而不肯说话,顾祯忍不住轻唤:“懿懿……” 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突然就想起来,这将近三年,懿懿一直在宫中度过。几乎所有的委屈,都是自己给的。 便是宫中众人不曾在意她、母后对她的刁难、临川不将她放在眼中,也皆是因他这个做丈夫的,便没有将她挂在心上、给足体面而已。 指尖轻轻蜷了蜷,顾祯放柔了声音说:“朕今日过来,是想问问你,可愿叫你阿弟来了宫中弘文馆进学。弘文馆的师傅也都是大儒,且在宫中,你时常可以见他。” 宫中弘文馆,专招收太后、皇帝及皇后亲眷。赵辰身为皇后胞弟,入弘文馆,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赵懿懿捏着那单子的指尖泛白,沉默片刻,方道:“多谢陛下好意,只是阿辰身份不比从前,还是莫要去了。在国子学,已然……够了。” 她也曾考虑过是否叫阿辰入弘文馆,然打听过后,便知里头的学生稂莠不齐,又都是皇亲国戚,夫子轻易不敢罚。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思虑许久后,她终是不愿叫阿弟往那处去。 面前美人敛目轻声说着,柔软的嗓音一如从前,却叫顾祯心头猛地刺痛一下。 心头一阵酸涩,顾祯掩在袖中的手缓缓握紧,突然生出了些无力感,在唇边扯出了丁点儿笑意:“抱歉。” 抱歉,他不顾她的脸面,直接将赵维民罢官,造成了淮安侯府现在的局面,叫她失去了倚仗。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60节 “懿懿,是朕不好。”他低声道。 赵懿懿却直起了身子,温声道:“陛下何必说这些话,妾身全然懂得。此事,过错仍是在妾身父亲,若非他为着自个的利益,屡屡上疏与陛下作对,陛下也不会如此。也怪他利欲熏心,连累了兄长” 她将他摘了个干净,与过往的争锋相对,还有那些置气时的话,决然不同。 看了眼天色,她又笑道:“已然不早了,妾身还有些宫务未处理完呢,就不留陛下了。” 这是变相的逐客令了。 看着她捏在手中的单子,顾祯一阵失神,随即放缓声音问她:“可有什么棘手的宫务?朕给你瞧瞧。” 她摇了摇头:“多谢陛下,自那日陛下提点过后,妾身在处理宫务上得心应手许多,暂时倒是没什么棘手的事儿。” 无论什么法子,也不能叫他停留片刻。 手掌猛地用力,指尖在手心处留下道道痕迹,顾祯不得不笑了几声,无奈道:“若是没有,那便再好不过了。” 将顾祯送走,又将单子核对过一遍后,赵懿懿让人给尚仪局送了回去。 “就按着这上头的办罢。”她淡声道,“总归亲蚕劳酒也有例可循,若是还办不好,便是她们不上心了。” ----- 国子监程祭酒亲笔给赵维民回了封信,拒绝了他三子入国子学的请求。 紧接着,赵维民便听说了国子学不收私生子的规定。 他没当回事,明面上虽是在准备赵辰入国子学的事,私底下却是到处打听送礼,想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转圜的机会。 却被一个曾经相好的同僚给骂了一顿:“你以为陛下颁这旨意为着什么?近来要送孩子入国子学的,除了你还有谁?你家三郎可不就是私生子,真以为你自个叫着嫡出,就真是嫡出了罢?” “阿徐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她的儿子,本就是我嫡出的三子!”赵维民涨红了一张老脸,同那同僚据理力争。 那同僚呵呵一笑:“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你自个心中有数,我也是看在曾经同僚份上提点你这一句,你既然听不进去,那便算了。” 赵维民气了个半死,拂袖离去。 然回去自个静思以后,越想越不得劲。 越来越觉得,陛下这旨意,似乎还真有针对他的意思。 这些年虽在心中一直说舜年是嫡出,然究竟嫡出还是庶出,他心里也有数。 思及此,赵维民深吸口气,却又觉得奇怪。陛下此举,分明像是替她那长女做的,可陛下不是一向跟他那长女关系平平么? 还未等他想清楚两个儿子的事,却又传来了河间侯府要退亲的消息。 那河间侯府的人甚至没亲自来,只是派仆从将庚帖送了回来,道淮安侯府若是同意,再登门商议。 赵维民一时暴跳如雷,骂道:“当初这亲事也是他们家提的,如今又是他们家要退!还真当我们赵家女是他们崔家囊中之物,想要便要、想退便退了?!” 赵原劝道:“父亲,咱们家如今这个境地,崔家想退婚,也是必然的。”想着此事,他心中也有些恼,眉眼蕴了些戾色。 想着家中处境,到底又尽数化去。 赵维民噌地站起了身:“此事休想善了,我这便进宫见皇后娘娘去!”他恨声道,“若不是那崔扬老东西不在京中,我现在就上门找他要个说法去!” 赵辰在一旁看着,觉得有些好笑,前几日还说阿姐虽是皇后,却是外嫁女,让阿姐不要插手娘家的事。转瞬遇着了事,又记起来阿姐是赵家女,要去找阿姐做主。 他知晓父亲此番动怒,并非是真心为着二姐姐的事,而是觉得自个被下了面子。 “退了便退了。”赵辰有些烦躁地说,“二姐姐难道还非他们崔家不可?便是真叫二姐姐嫁过去了,也是被崔家磋磨的命。” 赵维民余怒未消,在家中怒骂许久,还未等他做出个决断,宫中便有女官登门传皇后之令,要将赵二姑娘接进宫去小住。 那女官着青色圆领袍,头戴幞头,一身男子装束,立在那儿盈盈笑道:“娘娘说,知晓侯爷与徐夫人伉俪情深,必然舍不得徐夫人一人在寺中祈福,侯爷这几日正好也没什么事做,不若便去寺中陪伴徐夫人去罢?” 赵维民猛地顿住,然看着女官手中那按了内侍省印的文书,便将未出口的话都咽了回去,伸手接过那皇后令,恭声道:“臣领命。” 那座山寺清苦,他原是想着过上两日便将阿徐给接回来,哪想到,长女竟还记挂着此事。 这一点,倒是他没想到的。 ----- 初初听闻崔家要退亲时,赵懿懿也是怒火攻心,生生掰断了一根鸡距笔。 然看着赵端端面上的笑靥时,她脸色也稍稍和缓了些。 “阿姐。”赵端端依偎在她身上,压低了声音说,“他昨日来找过我,说叫我等他,他必然会解决好家中的事,求我给他些期限。” 赵懿懿手中捏着樱桃柄,猛地回首看她,眉眼沉了几分,轻声问:“那你是如何想的?” 在京洛同一辈中,崔思远也不失为一个出色的世家子,若是端端真喜欢,她倒也不是不能再多考虑一二。 赵端端摇了摇头:“我才不要。”她面上一派坚定之色,眉眼凛冽,“他之前都解决不了,以后又怎么能解决好?除非他娘死了,不然即便我嫁过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赵懿懿一笑,面上闪过些许欣慰之色,将赵端端揽到了怀里:“嗯,是该这样。不要就不要了,阿姐以后给你挑个好的。” 赵端端也笑:“对呀,我才不要捡以前的东西呢,显得我没人要,只能吊死在他这颗树上一样。” “嗯,不捡。”赵懿懿眉眼间具是柔色,温声道,“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补救便没了意义。” 殿外,听着从窗口中飘出来的声音,顾祯的脚步猛地顿住。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今天也是30个小红包~ 第48章 双标 傍晚凉风习习, 头顶梨树随风摇曳,飘下来无数朵雪白花瓣。 “是啊。”一道欢快的声音说,“事已至此,难道我还要为着那点儿虚无缥缈的承诺, 真就这么等着他么?” “哪怕他将来真兑现了这承诺, 又有什么意义。反正我也不需要了。” 静了片刻后, 顾祯听到懿懿突的一笑,温声说:“你自个心里有成算就好,我还当你放不下呢, 崔家这回是铁了心要撕破脸,即便补救, 也是咱们家丢了脸面。” 自内殿中传出几声笑,继而是窃窃私语的声音,再往后的, 他便听不清了。 然方才的那句话, 却足以将他整个人钉在原处。 已然发生的事,再去补救, 便没了意义。 忽而陷入耳鸣声中,顾祯略觉眩晕,喉头一阵发紧,浑身的血液都僵滞一瞬。 是啊。 他当初对懿懿的嫌恶、不耐、无视,还有那高高在上的态度,及这些年有意无意让她受的委屈,又怎可能轻易购销,又怎可能轻易补救。 先前, 到底是他痴心妄想了。 他以为自个做些补偿, 以后再对她好些、将她的事挂在心上, 便已足够。 全然忘了,懿懿或许不愿意要他的补偿,或许不愿意被他记挂着。 听着殿中那人的声音,他胸腔里头生出些痛楚,几欲落荒而逃。 却又抵不过心中思念,到底抬步走了进去。 皇帝骤然入内,殿中俩人霎时愣了一瞬,赵端端有些慌乱的从赵懿懿怀中退出,俯了身子行礼:“陛下万安。” 顾祯淡然点了点头,道了声起。赵懿懿则是看了他一眼,轻声问:“这个时辰,陛下怎的过来了?” 自先蚕坛回来后,俩人已有数日未见过了。此时她螓首微垂,低眉顺目的立在那,脸上没有半丝笑意,更没有半点儿旁的举动。 顾祯不禁想起了从前。 若是从前,懿懿必然会先引着他入座,或是替他褪外衣,或是替他斟茶、剥果子,又或是替他揉按头上的穴位。 以前不放在心上、觉得习以为常的事,等到没有的时候,却愈发的挂念了。 “自亲蚕礼后,朕倒是几日未来看过你。”顾祯在首位上坐了下来,声音低沉醇厚,“今儿可是心情不大好?听闻你还特意下了皇后令旨。” 既知晓她下了令旨,难道他还不知上边内容? 赵懿懿抿了抿唇,不是很想回话。闭了闭眼,方道:“今日有些事情,确实令妾身着恼。” “好了,别气了。”顾祯凝着她笑了一声,面上神情颇有些无奈,“你是什么身份,他们是什么身份?这等小事,你何必发这样的火,不值当。” 赵懿懿坐在他侧边,赵端端则是垂首侍立在她身侧,只是盯着地衣上的莲纹出神,心头忽而有些讶异。 陛下怎的…… 在她印象中,陛下性子虽温润,却向来不好亲近,隐隐透着些孤傲冷峙,对阿姐也是一贯的相敬如宾,然却算不上亲密。 可今日陛下的模样,却和从前决然不同了。 她迷茫地抬起头,悄悄看了眼阿姐,又看了眼陛下,却正好对上一双寒凉如水的眸子,整个人被吓了一跳,又将脑袋给埋了下去。 “端端。”赵懿懿面色如常,只侧过身子唤了妹妹一声,“你不是带了不少东西进宫么?还不让云竹领着你去后殿收拾,是打算留到就寝?” 赵端端有些慌,“啊”了一声后,忙道:“阿姐,我这就去,没多少的东西的。” 云竹会意,上前请道:“二姑娘,奴婢带您下去罢,您那两三个大箱笼,可得好好收拾一番才行。娘娘交代了,您这些日子就住在偏殿……” 俩人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全然听不见后,赵懿懿方转向顾祯,轻声道:“那陛下告诉妾身,该怎么办呢?” 顾祯想说,他可以通奸的名义给赵维民治罪,脑海中却陡然浮现起,她那日绝望地望着自己、替赵家求情的画面。 于是,他又默默将这些话给咽了回去。 “谁叫你不痛快了,你便叫他不痛快。”顾祯声音带了几分从前的温润,却不是从前那便浮于表面,“懿懿,你是皇后,无需顾忌这么多的。” 望着窗外的天色,夕阳映出了一片火红的天,赵懿懿想出去赏落日,忽而就有些不耐烦了。 “妾身已然被人欺辱到了头上,难道不该动怒吗?欺辱妾身都不算什么要紧的,尚且能忍耐,却如何能坐视弟妹被旁人欺负。” 她收回视线看向身侧那人,神色淡淡,语气亦是有些冷硬。 顾祯斟了一盏茶水递过去,望着她说:“你妹妹的事,朕已然知晓了。只是你上面还有父母在,她自个也不是孩子,你不必将什么事都揽到自个身上。” “她不过十几岁,哪里经历过这些事?”赵懿懿面色沉了几分,想着想着便觉眼眶有些酸,“端端确实不是孩子了,临川跟她差不多大,却还是年纪小不懂事呢!” 这话,是太后从前常对她说的,甚至有几次,他也在一旁,却什么都没说。 顾祯一时语塞,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朕那日不是已经罚过她了,别气了好不好?三日两匹布,蚕妇说她后面两晚几乎都没睡,没日没夜的织了两日,才堪堪织出来。”母后对此自是不高兴,想找他讨个说法,派人来紫宸殿问了几次,扰得他这几日都没往万春殿去。 “从前的事,是朕不的不是,你别怪罪了可好?” 赵懿懿眉眼间略有些烦躁,其实她想柔和些的,也不想再跟他有半点儿龃龉,然忆起今日所听闻的事,便无法遏制住心头那股无名的火气。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61节 “妾身知晓了。”语罢,她又与他道歉:“妾身一时失态,还望陛下见谅。” 顾祯顿了顿,轻声道:“你我夫妻,不必如此疏离。” 他想伸手捻捻她白玉般的小巧耳垂,就像从前经常做的那样,却又不敢伸手,只是偏头看了眼后殿,温声说:“往后朕再给你妹妹寻个如意的,你别担心了。” 这一回,赵懿懿倒是正视了他一眼,脸上的笑也真挚许多:“多谢陛下。” 顾祯眉眼柔和,见终于将人给哄好了些,也暗地里松了口气。 “懿懿,以后这些事,你都不必再花费太多心神。”他忽而放下茶盏,放轻声音唤她,“朕方才没有责问你的意思,亦没有想管教你,朕只是……想叫你往后如意顺遂。从前,朕待你不好,未给你足够的体面,叫你受过太多委屈,以致许多人不将你放在眼中,也叫你理事时难免束手束脚。” “往后这些事,你想如何就如何。” 内殿久久静谧,赵懿懿只是低垂着头,却不肯答话。 不多时,赵端端拎着自个的行囊,与几个女官一道走了出来,准备将那些个东西都挪往偏殿去。 看着她抱在手中的小箱子,赵懿懿忽而问:“抱着个什么东西呢?瞧着怪沉的,怎的不让人帮你抱着,也不嫌累得慌。” 赵端端便走了过来,稍稍挽了下衣袖,露出左边胳膊上一小片红色的痕迹,打开小箱子说:“是一匣子新书,陆表哥寄来的节礼,都是些游记一类,还有几卷古籍,家里头人人都有份。我还没怎么看过呢,便打算带进宫来看看了。” “倒都是些好书,他有心了。”随意翻看过后,赵懿懿颔首说着。 顾祯的视线也随之转了过去,神色微有些怔愣,在片刻的凝滞以后,却又因赵端端的话而回过了神,面色微微发沉:“陆表哥是何人?” “是妾身叔母家的表哥,叔母娘家的侄儿。”赵懿懿淡声说。 顾祯眉心轻蹙:“叔母家的表哥?” 他面上不显,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却暗自想着,叔母娘家的侄儿,这算哪门子表哥? 天色愈发的暗,隐隐有日薄西山的趋势,火红色光将整座殿宇填满,赵懿懿却仍未有留他用膳的趋势。 顾祯看了她一眼,自知懿懿如今,恐怕不是太想见着他的。 唇角不禁挂上了一丝苦笑,他起身道:“朕想起还有几份奏章未批,便先回紫宸殿了。” 赵懿懿神色不便,起身相送:“妾身恭送陛下。” 除却带了几个箱笼进宫外,赵端端还将那只细犬给带进了宫。 “阿姐先前交代父亲和徐夫人照料,可父亲要跟着徐夫人去庙里祈福呢!”赵端端理直气壮地说,“庙中不得食荤腥,就连豢养的宠物也都茹素,这样岂不是委屈了阿黄,还是叫它跟着我进宫,来阿姐这儿好些。” 她歪理一堆一堆的,赵懿懿拿她半点法子也无,只得任由她去了。 听着外边赵阿黄的叫声,虽然不算大,却中气十足的很,她颇有些头疼:“真是会闹腾。” ----- 第二日,便是与亲蚕随祭命妇劳酒的日子。 皇后设宴,又是为着亲蚕的事,众命妇自是不敢不来,一大早的,卯时便在宫外候着了。 赵懿懿照例和从前一样起身,梳洗装扮过后,穿上那身亲蚕的鞠衣,缓缓步入正殿。 命妇们亦是于此时起身,叉手与皇后见礼。 赵懿懿环视一圈,淡声命了免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下首的河间侯夫人。 河间侯夫人自是注意到了皇后的目光,被那冰冷如刀的视线扫视过后,她心头猛地一个咯噔,差点儿就忘了呼吸。 所幸,后边皇后再未看她,也未突然发难。 然没过多久,她便知晓皇后全都在后边等着她。 但凡她要开口,皇后必定岔开话题,但凡她要接话,皇后也总是适时地问起另一位夫人,轮到她与皇后祝酒时,皇后也只是笑着道了声好,那朱唇却连杯沿都没挨过。 几番下来,她也逐渐有所察觉。 皇后,这是在刻意下她的面子呢。 不仅是她自个察觉出来,那些个命妇们自是也隐隐看了出来,有那些个意图讨好皇后的,便干脆顺着皇后的意思,都不需皇后出手,她们便开始有意无意的将她忽略过去。 有命妇方才在殿中见过赵家二姑娘,便顺着皇后的喜好笑道:“二姑娘这般爽利明朗的性子,臣妇瞧见了,可真恨不得从娘娘这儿抢回家去,只可惜我家大郎太大,二郎又太小,也不知将来要便宜了哪家。” 赵懿懿执着琥珀盏抿了一口葡萄酒,笑道:“她就是个闹腾性子,哪儿比得上夫人家里头的稳重,我还担忧着她将来的亲事呢。” 殿中有知晓河间侯府和淮安侯府两家婚事的,面色齐齐变了变,在皇后与河间侯夫人脸上反复逡巡半晌,心中惊疑不定。 “娘娘。”宴席过半,河间侯夫人去了内殿寻赵懿懿,恭声道,“臣妇只是想着,二姑娘这性子活泼,而我家大郎也是个稳重的性子,俩人实在是有些不匹配,怕俩人将来不睦。” 赵懿懿颔首道:“夫人所言,确实有些道理。” 河间侯夫人面色陡然一僵。 她斟酌了半晌措辞,却只换得皇后这一句话。 “还望娘娘,能体恤一二。”她硬着头皮,又回了一句。 赵懿懿面上含笑,声音温柔:“当初亲事是你们崔家要定的,如今的退亲也是你们崔家提的,现在又要叫我体恤一二。” 她神色骤冷,声音若冰刃:“夫人今日给我句准话,你们崔家,到底还要不要脸?” 河间侯夫人面上一片愕然,脑子里嗡嗡作响,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下来。 “既要退亲,那就光明正大的退,我还高看几分。”赵懿懿眉眼满是戾色,直接将手中茶盏掼在地上,冷声道,“你们崔家全都是死人呐!连退亲的不敢亲自来退,竟派个下人来告知?!” 那成窑杯盏在脚边绽开,里头的茶水泼了一地,河间侯夫人讪讪道:“娘娘,臣妇也只是,想探探贵府口风如何,这才不敢贸然登门。” 赵懿懿闭了闭眼,掩去眸中怒意,放轻了声音道:“夫人,可是成心想羞辱我赵家呢?还是成心想羞辱我?” 她声音既温柔且舒缓,若一道月下的流水,透着柔婉,却又有些阴森的寒意,叫人于那瞬间屏住了呼吸。 河间侯夫人面色大变,慌忙跪倒于地:“娘娘明鉴,臣妇绝无此意!”她即便是想,也不敢真这么说出来啊! 只是叫她有些想不通的是,从前也曾见过皇后,性子温柔软糯,连说话都很少高声。也正是因此,她才敢直接提了退亲,甚至都懒得自个去一趟。 可今儿个,皇后怎的突然转了性? 想不明白是哪一环节出了差池,河间侯夫人只觉胸口滞闷,一口气差点儿提不上来。想起长子在她房前跪了三日,只为了和那赵家二娘的婚事,便更是胸闷气短,按着心口处急促喘息着。 看着那妇人眼中的不可置信,赵懿懿便知晓,她是没想到自个会发作。 她突然便觉得有些可笑。 因在家中而养成的习惯,叫她一直以来温驯谦恭,可这些年展露在外的温和性子,除却留给旁人欺辱她的机会,叫旁人以为她好欺负,还剩些什么? “昨儿刚换上的地衣,厚实的很,如此,也叫我放心多了。”看着外边天色,她缓缓起了身:“已休憩许久,也该回席上了,夫人若是无事,便先在这儿待会罢,今日被夫人闹嚷了一通,我实在是觉得头疼。” 河间侯夫人更是有些慌乱,伸手想去拽皇后的袍角,却被避开了。 “时辰不早了,夫人将今儿的事好好想想罢。”离去前,赵懿懿淡声说,“夫人记着,往后莫要轻易来寻我,我实在受不了这些吵闹。” 然这场休憩过后,正殿中却是多了个人。 看着那突然坐在右侧的临川,赵懿懿忽而明白过来,先前那瞧上去多出来的位置,是给谁留的。 临川今日神色也不是太好,起身祝酒时,面色更是不佳,仅是敷衍道:“皇嫂万安,贺皇嫂亲蚕礼大吉。” 赵懿懿自是看出了她的敷衍,于是她也只是敷衍的握着杯盏,并未饮用。 “你这孩子,怎的来这般晚?”赵懿懿看着她,轻声说,“送去的帖子不是说过,今日劳酒,须得辰初三刻进殿么?” 临川哪有收到什么帖子,今日劳酒,还是母后叫她来的,只为挽回没能在亲蚕礼上随祭的颜面。因此,她自是不肯说自个没帖子,便垂目道:“今日忘了时辰,来晚了些,往后必定记着时辰,还望皇嫂见谅。” “你年岁小,总是记不住时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赵懿懿勾着唇角笑了笑,未有任何表示,只是在劳酒结束后,将六尚的领头女官们都叫了过来。 “娘娘万福。” 六尚之中,每一局都有两个尚宫、尚仪、尚服等人,算下来,便一共是十二名正五品女官,此刻齐聚在椒房殿中,弓着身子行礼。 赵懿懿并未叫起,也并未说话,只是自顾自坐在一旁饮茶看书,间或吃着刚呈上来的樱桃。 正巧到了第一批樱桃成熟时节,今晨皇帝便急忙命人送了一篮子过来,云竹看着那樱桃,想着送东西的吴南说,这一批刚采摘下来,陛下都还未用过。 她没敢同娘娘说,生怕提及陛下的事儿,又惹了娘娘不高兴。 时间过得很快,杯盏中的茶水空了一盏又一盏,十二名女官皆站得腿脚酸痛,其中一位终于忍不住问:“娘娘,不知娘娘唤奴婢等人过来,所为何事?” “呀,光忙着看书,倒是忘了几位还在这儿等着,倒是我的不是。”赵懿懿似是才回过神,偏头看了眼墙角更漏,笑问道,“尔等不知么?” 那许尚宫道:“奴婢等人确实不知是因为什么,还望娘娘不吝赐教。” 赵懿懿将书卷搁置在案几上,淡声问:“既然问起了,那我便得好好问问,今日长公主的席位,是何人准备的?” “娘娘可是忘了,临川长公主是为外命妇,今日劳酒,自然也该有她的席位了。”一旁的王尚仪笑了一声。 赵懿懿朝她看过一眼,勾起唇角道:“王尚仪这般了解,那此事,想必王尚仪很是清楚了?” 她神色忽而一肃,沉声道:“既如此,那为何前几日呈上来的单子里头,没有长公主的席位?” 冷冷朝周遭扫视过一圈,她又道:“尔等那日也去了先蚕坛,自该知晓长公主并未随祭,既如此,今日劳酒,如何该有长公主的席位?” 众人皆垂目不语。 赵懿懿将那单子扔在几人脚边,淡声道:“今日,还望诸位给我一个交代,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殿中久久的静谧下来。 及至那更漏指在了申正三刻,一女官终于回道:“娘娘,此事,是太后娘娘的意思。临川长公主的席位,也是太后娘娘授意加上去的。” “既是母后授意,自然没什么问题。”赵懿懿轻啜一口茶水,声音淡淡。 众人以为皇后不打算追究,神色也终于不似先前惶惶,心神也更定了几分。 赵懿懿忽而又问:“既然改了,为何不曾新拟一份单子送往椒房殿?” 几人面面相觑,那许尚宫道:“娘娘,奴婢们想着不是什么大事,便未曾回禀。” “这不是大事?”赵懿懿声音平静,眼中蕴了几分笑意,“若亲蚕礼都不是大事,不妨许尚宫告诉我,什么才是大事?” 许尚宫张口欲言,心头却又有几分忐忑。 “许尚宫可想好了?”赵懿懿又催促。 另一边的王尚仪道:“娘娘,此事到底是太后娘娘的令旨,奴婢们想您也不会驳回去,事情又急,便没来得及。” 赵懿懿淡声道:“六尚那边,有忙到如此脚不沾地的地步么?还是说尔等失职,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还会有所疏忽?” 那王尚仪还欲辩驳,赵懿懿却已勃然变色:“你们平日里往椒房殿送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倒是送得勤得很!怎么到了该送的东西,反倒还藏着掖着,开始嫌劳累了?” “既做不好这六尚的位置,又嫌太过劳累,那便调个轻松的地儿歇着罢。明日之前,再不给个合理的解释,可休怪我不念尔等在宫中操劳多年的旧情!” ----- 万春殿,顾祯缓步进殿,在案几前站定:“听说母后今日请了太医,可是身子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62节 太后本就在捂着心口喊疼,闻言更是没打算自个吞进去:“皇帝,你瞧瞧你瞧瞧!哀家不过是叫人在劳酒宴上给临川加了个席位,皇后便闹得要将六尚全部贬斥,你说、你说这……” 顾祯面容清冷,温声道:“母后,那六尚未将加席位的事告知皇后,不将皇后放在眼中,确实该罚。” “哀家不过说了这点儿小事,能算什么?”太后有些不悦。 顾祯觉得有些烦躁,沉声道:“虽是小事,然皇后统率宫城,即便是小事,岂有不告知皇后之理?”顿了片刻,顾祯又道,“何况临川并未随皇后亲蚕,母后怎可替她在劳酒宴上加席位?” 太后怒道:“你还好意思说呢!她没能随祭,到底是因为什么,你自个不清楚吗?不过是迟了那么一时半会的,你就这么向着皇后,如此狠心地罚她?” “那可是你亲妹妹!” 顾祯并未动怒,只是轻笑了一声,声音如常浅淡:“父皇当年宠爱姑母,各种大小事上免不了委屈母后,为此,母后背地里几多咒骂之语。”他偏头看了眼案几上的香炉,声音若那袅袅云雾,“等轮到母后自个,却又想叫朕学父皇,让临川凌驾到皇后头上去。朕,倒是愈发弄不明白母后的心思。” “若母后当真转了心思,朕今日便恢复姑母食邑,再加赐两千户,其余供给都比照母后的来。如此,可好?” 太后怔怔看着面前的儿子,霎时哑了声。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本来打算几分钟后就更的!却不小心越码越多,我错了tvt!今天依旧30个小红包~ 第49章 处置 朝晖穿透薄雾洒下, 太后神色呆滞,像是头一回,认识这样的儿子。 顾祯神色有些发冷,眉眼间蕴着阴翳, 声音低沉:“母后方才说, 临川是朕亲妹妹, 那母后难道不知,皇后是朕的妻子?” 太后唇瓣紧抿,低着头未曾说话。 然顾祯却不肯放过她, 声音依旧平稳得仿佛毫无半分波澜:“父皇与姑母一同长大,情分自然不同, 母后与姑母不睦,他偏袒姑母倒也不难理解。”顿了顿,他唇角扯出一道笑, 神色愈发的冷, “朕对临川,可没这等情分。” 屋外, 临川往里走的脚步猛地一顿,面色茫然地看着眼前石阶,身子莫名地窜起一阵寒意。 “今日母后便给朕一个准话。”顾祯站起了身,垂目望向太后,转折手上一枚墨玉韘,“六尚藐视皇后,越俎代庖擅自行令,且言语间对皇后颇为不敬, 到底该不该罚?皇后此番惩处, 可有何问题?” 触及皇帝隐有些怒气的凤目, 太后眉心猛地一跳,微叹了口气,似有些颓丧地说:“该罚。她们这般不敬皇后,是该好好惩处一番了。” 顾祯点了点头,隽逸面庞上透着些冷沉,旋即淡声道:“母后既如此说,那皇后此番处置,还望母后莫要再行置喙。” 太后面上露出些尴尬之色,两颊微有些红,瞧着有些难看,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只紧绷着脸不说话。 明面上,顾祯的耐心一向不错,太后不说话,他也不见恼,只是声音却愈发地沉了些:“往后宫官的事,自有皇后处理,母后也别再插手了。” 昨日听闻皇后惩处宫官,他命人审讯以后才知晓,这些宫官们,平常对皇后多有敷衍,且暗地里对皇后也没多少敬重。 他不禁想起了那日晚间,他曾一脸嫌弃地看着皇后,问她“这么简单都不会吗”。 可没人教过她,底下的人也藏着掖着,她只能自个一点点的摸索。 却还要被他嫌弃。 胸腔里头闷痛闷痛的,顾祯有些喘不上来气,虽眼见着太后面色愈发难看,他仍是道:“再有临川不守规矩、何太妃胆大包天、七郎毫无教养,也都是被母后纵容的。朕今日言尽于此,母后自个好好想想罢。” 从内殿出来,他正巧与临川打了个照面。 临川一惊,下意识想要避开,回神后俯了身子讷讷道:“皇兄万福。” 顾祯立在石阶上看她,一双威冷的凤目中蕴了些怒火,冷声道:“读了这么多年书,父皇母后与夫子,便只教了你嚣张跋扈目无尊长?” 临川心头猛地一跳:“皇、皇兄……皇兄明鉴,我……” 看着她那左右环顾,仓皇失态的模样,顾祯眼中不禁闪过些厌烦:“毫无半分公主该有的模样,罢了,你先抄几卷书好好想想,朕不管你是真想还是假想,总归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语罢,他径直拂袖离去。 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临川一时慌乱神,伸手想拽住他:“皇兄!”却被几个御前侍从给挡住了。 “公主,奉陛下令,请公主回寝殿。”吴南立在她跟前挡住去路,弓着身子说了一句。 “你!”临川气红了眼,那几个侍从虽未碰她,却牢牢挡在那儿堵住了路,她使了使力,却怎么都推不开侍从,只得跟着回了自个寝殿。 太后闭目坐在榻上,闻得女官入内通秉的话,眉心猛地一跳,呼吸略有些不匀地靠着隐囊。 半晌,她沉声道:“罢了,她这性子,也是该要好好磨一磨,哀家若是插手,皇帝只怕又要不高兴。” 自个儿子的性子,她自问还是稍稍知晓一二的。 他决定的事,便是连路都被挡住了,也不可能叫他退让半步。俩人隔阂已生,若是再为临川的事寻他,只怕关系会愈发糟糕。 “娘娘,那公主怎么办?”女官问她。 太后揉了揉眉心,声音带了些疲倦:“让皇帝治治她的脾气也好,往后这些个事,哀家也懒得再管。”歇了片刻,她又问,“寻菱如何了?” 女官道:“何姑娘也就刚开始膝盖痛了几日,休养过一段时日,已经好多了。” 太后轻轻颔首:“既如此,就让她在家中好好养着罢,哀家暂且,就不接她来宫里玩了。” 女官心下了然,知晓太后这是歇了让娘家侄女入宫的心思,便恭声应道:“是。” ----- 从万春殿出来,顾祯想先去一趟椒房殿。 然仪仗都已经行到了椒房殿外,他却临时改了主意,直接回了紫宸殿。 侍从只是依令行事,只有他自个知晓,他是不敢进去。不敢瞧见她似笑非笑的眼,她唇角那一抹讥讽的弧度,又或是她与旁人说话时无所顾忌的笑。 每一桩每一件,都叫他心头蓦地被揪紧,再将心脏用力揉皱成一团,带出汩汩的鲜血。 途径肃章门时,他不经意朝里边瞥去一眼,正正好见着她在玩蹴鞠。脂粉未施、鬓发微乱、笑靥明媚。 然俩人目光相触时,他便瞧见那笑又淡了下来。 心头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叫嚣着。 那笑明明该是他的,明明从前,她也会这样对着他笑的。 她总是很容易害羞,低头抿了唇角悄然笑着,漂亮得不像话。 可现在,他什么也没有了。 顾祯亦是在此时收回了视线,黯然地闭上眸子,靠在了车壁上。 她果真如先前所言,若非传召,再不肯踏出椒房殿半步。 唇角凝着一丝苦笑,顾祯回了紫宸殿。何明守已领着一满头银丝的妇人,在偏殿中等他。 “前日才交代的,阿舅的速度倒是快。”看着何明守进殿,顾祯轻笑了一声。 何明守道:“宋媪仍居洛阳,且太后娘娘每年赏赐节礼都未曾落下,臣寻她倒也方便得很。” 顾祯轻应了声,转头看向那白发妇人:“阿舅可与宋媪说过了?” “大郎君已然同老奴交代过,陛下若有什么需要的,但请吩咐老奴就是。”那宋媪躬了躬身子,轻声回道。 顾祯道:“母后耳根子软,从前身边又总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阿猫阿狗,倒不用宋媪做什么,只需在母后身边帮着掌掌眼,在母后思虑不周时劝阻一二。” 宋媪是为太后乳母,太后生母早逝,她一手将太后带大,因而最得太后敬重。早已出宫荣养多年,子孙绕膝享天伦之乐。 自那日惩处何太妃后,他便动了将宋媪接进宫的心思。 然太后这些日子并未再有什么举动,他又渐渐歇了这想法,谁知紧跟着就出了临川亲蚕礼那日的事。这才下定决心,令何明守将她寻了过来。 “娘娘这性子……”到底是自个奶大的孩子,且如今又是太后之尊,宋媪自是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恭声道:“陛下放心,娘娘若有什么举措,老奴定会从旁规劝。” 顾祯满意地点了点头,淡声道:“如此,便有劳宋媪了。” 他着人将宋媪带去了万春殿,继而与何明守说了几句朝政的事,转眼就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今日食案上有一碗红丝馎饦。 甫一瞧见那碗馎饦,顾祯心口便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从前下了早朝,她经常会着人送一碗馎饦过来,再配上几碟寻常小菜,便是一顿朝食了。 他于吃食上很少挑剔,朝食更是很少大肆铺张,几样就够了。 怀揣着隐秘的期许,他伸箸挟了少许。尝了尝,木然地想着,不是她做的味道。 不是她做的东西,不是她亲手做的、只做给他吃的东西。从前未深想,如今再一想起,却恍惚发觉,她已有许久未往紫宸殿送过东西了。 那日她来紫宸殿求他,似是她最后一次,给他做吃食。 想到这,桌案上的食物便变得毫无滋味,一阵阵的冷意自心头向四肢百骸蔓延开,连握着食箸的指尖都是凉的。 哪怕已到了春夏之交,哪怕正午阳光炽热,哪怕他并未只着单衣,也挡不住这阵冷意。 傍晚,吴茂入内,带着这些日子所查出来的东西。 从那日何寻菱在椒房殿外一跪,他亲眼瞧见她受的那些委屈以后,便命人开始查了。 他要将这些年,她所受的委屈,无论是从何处受来的,桩桩件件,算个清楚。 那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的妻子,却总是在他这儿,受尽了无数的委屈。 从前早就明白的道理,偏偏等轮到自个的时候,却从未将皇后的事记挂在心上过。他只以为自个后宫无妃妾,皇后就那么一个人,怎会有什么气受。 顾祯苦笑了声,抬眸看向吴茂:“说罢。” 吴茂先是呈了何太妃的:“何太妃这些年跟在太后娘娘身边,先是屡屡提及汝南大长公主的事,令太后娘娘厌恶皇后。又因……又因……”他于这时抬首看了看皇帝。 顾祯眉眼一沉,冷声道:“继续说。” “又因娘娘入宫这些年未有子嗣,便更遭了太后娘娘厌烦。”吴茂心一横,继续给说了下去,“那日何姑娘往椒房殿去跪,也是何太妃教的,后来何姑娘去太后娘娘那儿诉苦,更是何太妃领着去的。” 皇帝命人查,然这些年的事儿,总归是不大好查清的。 纠结一二日后,吴茂想了许久,便干脆从太后身边的宫侍入手,那宫侍被稍稍一恐吓,倒也不含糊,直接牵扯出了何太妃。 何太妃自是什么话都不肯说,也不肯认自个从中挑拨的,吴茂嫌麻烦,直接提走了何太妃几个近身宫女。 宫女里头自有胆子小的,只是问了几句,再威胁一二,便将这些年的经过和盘托出。如此,吴茂便就着这条线,一路顺藤摸瓜地查了下去。 顾祯猛地睁开眼,眉目含戾,声音掺了些森然冷意,咬着牙道:“朕心善令她暂居宫中,倒是给了她作祟的可乘之机了。” 吴茂垂目不语,半句话也不敢说,更不敢应声。 从皇帝住东宫起,他便跟在了皇帝身边,然跟了这么多年,他却很明白,那书上所说的喜怒不形于色,大抵便是形容他那主子的。 这么多年了,他从未见过陛下动这样的怒。 便是当年被先帝幽禁,他也只是背地里冷笑了几声,恭声领旨谢恩。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63节 “既然她嫌这宫里住得不痛快,那朕便另外给她找个地儿罢。”顾祯食指抵着额头,唇边挂着抹冷笑,“大角观,还是玉法寺?吴茂,你替朕选一个罢。” 大角观就在紫微宫西南角,是先帝当年沉迷佛道时,建来炼丹的地方,而玉法寺也是皇家寺院,却是在北邙山上,颇为偏僻清幽。 觑着皇帝的面色,吴茂想着陛下此番恨极了何太妃,沉思片刻后,便大着胆子道:“那玉法寺清净,又十分漂亮,奴婢以为,定能洗去太妃一身罪孽。” 然顾祯却笑了笑,自顾自道:“朕觉得还是大角观好些,父皇清修过的地方,她也能在那儿,替父皇祈福一番。再有她的太妃封号,也一并革去罢,既入了道门,还留这些个虚名作甚。” 他说得随意,吴茂却总觉得有些不大妙,硬着头皮又问:“那七皇子呢?” “随她一道去。父皇向来喜黄老,因朕厌恶佛道多有苛责之语,便叫他去继承父皇衣钵罢。”顾祯淡然笑着,声音颇有些云淡风轻的意味。 吴茂这便明白过来,陛下是连七皇子也不打算放过。 也是因着七皇子,陛下不想留下个苛待兄弟的名声,这才叫何太妃留在了宫中大角观。 将那呈来消息粗粗翻看过后,顾祯有些兴致缺缺,闭目曲起一条腿,手搁置在膝上轻轻点着,问:“还有吗?” 吴茂又道:“何姑娘那日在椒房殿外眩晕过去,是装的。” “嗯?”顾祯挑了挑眉稍,似是对此毫不意外,凝着博山炉升腾而起的袅袅云雾,随口道,“既如此,朕料想何姑娘也是个有孝心的,那她就去陪她姑母罢。” 人到底是他母后领进宫的,那日罚着跪了半日后,暂未有继续追究的打算。谁成想,竟是装晕,蓄意败坏懿懿的名声。 这番做派,叫他无法容忍。 吴茂低声将何寻菱的事儿交代完了,又呈出最后一张纸:“奴婢刚审过长公主的婢女,这是那婢女招的东西。” 顾祯伸手接了过来,视线甫一放上去,眉心便不受控制的跳了跳,眉眼亦是在瞬间压了下来。 “何二姑娘会奉承人,对公主多有讨好之意,因此公主也与那何二姑娘关系最好。公主私底下说过几回,言皇后娘娘不讨陛下喜欢,不如何二姑娘温柔大方、性子沉稳。” “公主私下说过,何二姑娘被太后娘娘进了宫,哪还会有皇后娘娘的位置。且何二姑娘又是陛下表妹,和陛下再合适不过,若非当年大长公主力荐皇后娘娘,何二姑娘才是最好的太子妃人选。皇后娘娘惹了陛下厌烦,且又没子嗣傍身,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废了。” “这是临川说的?”顾祯淡声问。 他面色毫无任何变化,神色也一如往常,然掌心里却悄然洇出了一层冷汗,周身像是被烈火烧灼过,捏着那纸页的手发颤,提不起半丝气力。 “那宫女说,这些话有公主私下说的,也有不经意同旁人提起的。” 顾祯面色冷然,耳鸣声再度响起,搅得他不得安宁。 “她可……真是朕的好妹妹啊。” 难怪、难怪懿懿后来会绝望,难怪她怎么也不肯信他的话,难怪她怎也不肯放下心中芥蒂。 那些话,字字句句,不像是听入耳中,倒像是化作一枚枚铁钉,被牢牢地钉在了心尖上,每一锤下去,都是锥心的疼,那尖锐的铁钉慢慢往心脏深处钻,一丝丝的鲜血渗出来,淌了一地。 原来,不是那回她替赵辰求情的事。 是,也不全是。 这几年的点点滴滴,最终汇聚成海,而他那日的冷声斥责,便是最后一滴水,化作惊涛骇浪向她拍打而去。 而他,却还在怪她爱生气、爱闹、爱使性子。 顾祯从未像今日这般,只觉有一团火在心头烧灼着,叫他生出焚毁一切的欲望。 他捏着凭几扶手,根根青筋绷出,缓了好半晌,方道:“找几个人教她规矩,对了……崔家和赵家退亲的事,其中可有她的手笔?” “具体事由奴婢不知,不过长公主似乎没有参与其中。”吴茂摇了摇头,犹豫过一瞬以后,又道,“只是长公主这些日子,似乎和崔家姑娘关系不错,俩人时有来往。” 顾祯在扶手上轻点了几下,沉吟道:“将她领去玉法寺清修些日子。” 想起懿懿所受的那些委屈,顾祯便觉有一股怒意从周身蔓延开,声音便彻底的冷了:“这么爱插手朕家事,那朕也来管管她的,将她的食邑都削了罢,等她什么时候改好了,朕再酌情给她恢复。” 吴茂猛地一惊,身子晃了晃,差点儿栽到地上去。 便是汝南大长公主那般令陛下厌烦,也只是削减大半食邑,没全削了啊。本朝被剥了食邑的公主,迄今算下来,除却被赐死的那些个,再无旁人了。 今日,能算是陛下这些年罕见的动怒,以至于下了这样重的惩处。 “去罢。”顾祯挥了挥手,令吴茂退下。 殿中重新恢复寂静以后,他抬手覆面,靠在榻上,突的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眶忽而一酸,身子有了些微的颤意。 两年多了,明明有那么多机会,明明有那么多可能,他到现在才明白自个的心意,才恍惚间发觉,自个喜欢上了皇后。 才堪堪想起来,要替她撑腰。 可她受了那么多欺负,又岂是他一句,往后会替她撑腰,便能解决的? 从前,他怎能……他怎能那样待她。 在榻上靠了半晌,顾祯忽而起身往外走去。 他步子微有些踉跄,侍从忙问道:“陛下往何处去?” 顾祯没有说话。 他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椒房殿见她,他想见见她。想要告诉她自己错了,想她能够再回头看看自己。 顾祯神色恍惚,指尖嵌入肉中,钻心的疼。 他想她了。 想她的笑靥、她的轻声细语、她害羞低头时的眉眼、她做的朝食、点心。 还想那个,以前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 ----- 赵懿懿将六尚悉数惩处,只留了几个在原位,其余的悉数被贬斥为寻常宫人。 从那日顾祯点拨她宫务以后,她便想要处置这一批人了,昨日劳酒,便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阿姐。”赵端端越想越气,愤愤道,“这些女官也太过分了些,这般不将阿姐放在眼中,早就该狠狠处置她们了。” 赵懿懿无奈而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好了,你怎的比我还气呢?” 赵端端哼哼了两声:“我就是气不过嘛,谁叫她们这么坏,真是的。” 天色愈发黯淡,赵懿懿写了几幅字以后便失了兴致,搁笔洗漱,卷着被衾入睡。 顾祯坐在榻边,隔着帐幔,凝着她纤弱的身影看了许久,几度伸手,却又收了回去。 他唇边携着丝苦笑,双拳紧握着放在膝上,身子微微紧绷着,心口处残余的铁钉上,丝丝往外淌血。 看看吧,看看就好了。 她肯定不想见着自己的,那便不要,再让她烦心了。 如此想着,他到底再未有旁的举动,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直至夜间,忽而有一道柔软地声音问:“陛下过来,是想来寻妾身问罪的吗?” 心中微有涩然,顾祯知晓她说的是今日她贬斥女官的事,轻轻摇了摇头,道:“懿懿,朕只是过来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 赵懿懿撑着榻沿起身,温声道:“陛下既然看过了,那便走罢。” 顾祯喉头有些干涩,轻轻攥着她的衣袖,放缓了声音问:“懿懿,朕就看看你,朕不做旁的事,只是想在这儿看看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太卡了今天tvt 依旧是30个小红包~啾啾啾 第50章 他错了 春夜绵长, 鸟鸣嘤啾,早在皇帝进来之初,赵懿懿便有所觉察。 她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原本以为进来的人是云竹, 然等她睁了惺忪的睡眼, 才发觉是皇帝。原以为他过不了多久便会走, 闭眼忍耐过半晌,却不见他有丝毫动静。 “陛下若不是来寻我问罪,那是来做什么的?”赵懿懿斜靠着床头隐囊, 隔着那一层鲛纱帐,笑意盈盈地看他。 美人在侧, 周身萦绕着如兰似麝的幽香,顾祯心跳也随之加速些许。 他欲掀开帐幔,旋即, 却被按住了手。 赵懿懿偏头看着他, 含睇凝笑:“陛下?” 顾祯心头划过一丝苦涩,低声道:“懿懿, 在你心中,朕便是……这般无情么?”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那帐中美人侧首凝着他,唇角亦是凝上了几分笑,声音轻缓若月下流云:“嗯?不是吗?” 她随即收了面上的笑,稍稍整了整神色,恭声道:“那是妾身的过错,误会了陛下, 还望陛下莫怪。” 字字句句, 皆掺杂了那带着讽意的语调, 化作一道道利刃,狠狠扎进他心口处。 “懿懿……”顾祯面色变了变,呼吸时短时长,断断续续的,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此刻竟染上了些许哀色。 他似是有些颓丧地垂了头,轻声道:“朕过来,只是想看看你,没有旁的意思。” 赵懿懿却有些讶异。 她今日大肆整顿宫官,此事必然闹得阖宫皆知,无论是万春殿或是紫宸殿,哪怕没有专门去打听,也必然有所耳闻。 按常理,他该要过来,训斥她胡闹才是,又怎会…… 转眸睇向那剑眉凤目的男人,赵懿懿眼中情绪微有复杂,手中不自觉攥上了锦被中的春鸟纹鎏金香囊,将那一个小小香囊握在手心里,渐渐使上了几分气力。 “懿懿,朕没有想责罚你,更没有找你问罪的意思。”顾祯扯着唇角笑了笑,那笑怎么瞧怎么难看,“宫官对你不敬,背着你私自行事,本就该罚。仅是革职,实在是轻了些。” 赵懿懿以手支颐,歪着脑袋看他:“那依陛下所见呢?” 顾祯道:“以下犯上、欺上瞒下、言语顶撞,自是该施以杖刑,再发配行宫。” “原是如此。”赵懿懿似是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温声道,“陛下既有此言,那妾身便照着吩咐办了?” 顾祯自是听出来,她这是要以他做筏子了,却并未着恼,心头的伤处反倒舒缓些许,不由轻笑一声:“嗯,你想如何处置都行。” 赵懿懿摇了摇头:“这可不行,妾身才刚得了个恶毒的名声,若是再于此事上罚重了,难免有苛待宫侍的嫌疑。倘若那起居郎再给记上一笔,那传到后世,妾身岂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眼眸含笑,声音也满是轻快,似是半点儿也不放在心上,甚至说这话时的语气也是带笑的。 然顾祯却笑不出来。 他知那恶毒名声指的是什么。 是那日何寻菱在椒房殿外的一跪,虽不至于传得满城风雨,私底下也隐隐传开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64节 宫规虽森严,然宫人闲极无聊,少不得暗中说道几句。 此事,皆因他而起。 这些话但凡传出去一二,于她没有半分益处。 这些年不置妾室,是他觉得妾室麻烦。光是皇后一个都够他受的,女人于他来说,远不及政务来得重要。 却叫她担了个善妒的虚名。 俩人结发近三载光阴,他欠她的,实是太多了。 “懿懿,对不起……”顾祯低着头,嗓音沙哑地说了一句,攥着鲛纱帐的指尖微微发颤,“对不起……” 赵懿懿却未曾看他,而是越过他头顶、再越过那铺设在外的缠枝绞缬绮座屏,瞥向窗外时,仿佛瞧见了今夜的一轮弯月。 流云自弯钩下淌过,无数熠熠星子璀璨生辉,散着光挥洒在这偌大的紫微宫。 殿内未点烛火,因有星辉闪烁,却半点儿也不觉得黯淡无光。 “懿懿。”顾祯小心翼翼的,试图去牵她的手,“别生朕的气了好不好?从前的事,都是朕不好。朕往后将你记挂在心上,必然不会再让你受这些委屈了。” 赵懿懿缓缓收回视线,笑着看了他一眼,轻点了点头:“那妾身便多谢陛下了。” 她不再闹脾气,也不再与他有任何意见相左的时候,总是乖乖巧巧的,温声应下他的话。 可这样,却愈发叫顾祯觉得心慌。 他慌得用力牵住了她的手,颤着声说:“懿懿,朕从前,不知道你曾受了这么多委屈,往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沉声说着这些保证的话,却只换来她柔柔地笑。 他的懿懿,离他越来越远了,远到他无论怎么用力,无论如何小心,也没有办法攥住。 即便堪堪够着了,也没法子让她长久停驻,很快会从他手中溜走。 顾祯不禁苦笑了声,握着她手时微微用力,似要将她紧紧攥在手心中,生怕丢了:“懿懿,朕喜欢上你了,可是朕喜欢上你了……朕从前做错了事,你别。” 他声音带了些颤,更带了几分慌乱和无措,似乎怕她就此离去,急切地表述着自个的心意。 听着窗外鸟鸣声,赵懿懿怔怔然地看着帐顶,如玉的面庞隐在帐中,覆了层淡淡的柔光。 “可是……不是所有的喜欢,都会有回应的。”她轻靠着隐囊,声音若袅袅云雾般缥缈不定。 顾祯眼底倏地腥红一片,努力攥着她,不肯放开半分:“懿懿。” 赵懿懿回过神,转头笑着看了他一眼,柔声说:“这个道理,妾身还是从陛下那儿学会的。” 理智一寸寸崩塌殆尽,顾祯心中那一道支撑彻底被压垮,他攥着她的手,几欲崩溃:“懿懿……对不起……朕错了……从前的那些事,是朕错了。” “你想怎么样都行。朕只求你……求你别再生气了。” 他用了求字。 赵懿懿面色木然,奇异的发现,自个心中竟毫无半丝波动。 三年了啊。 将近三年了啊。 她使尽了无数法子,也没能叫他回头瞧自己一眼,也没能叫他喜欢上自己半分。 却在她满怀失望的决心放手、坚定不移地守着自个那颗心时,他说,说喜欢她,甚至还用了这样的话。 可她只有一颗心。 早在那年梨树下,便已经给出去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再长出来一颗。 “陛下真的喜欢妾身吗?”她轻声问。 顾祯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喜……欢。” 赵懿懿笑了笑,拨弄着指尖染就的蔻丹:“陛下可否教教妾身,这么多年也未曾喜欢过,又是怎么在一夕之间,就喜欢上了妾身啊?陛下的那一颗心,究竟是怎么长得这么快呢?” 顾祯一时失了言语:“朕……” 他神色有些恍惚,猝不及防间想起了从前的事。 那日泛舟海池,她在船上睡着了。 船只靠岸时,又等了小半晌,仍是未曾醒来。 他明面上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一副急切的模样,最终一脸烦躁地抱着她,一路抱回了椒房殿中。 面上有些过不去,还交代过宫人,莫要将此事告诉她。 可他那时,其实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太过急切,只是有些许无奈罢了。却又因对皇后的不喜,而下意识的做出不耐烦的态度。 回想过后,他愕然发觉,与皇后相处的一点一滴,竟是早就被他牢牢记挂在了心头。 却原来,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懿懿就已经悄然闯进了他心头。 可他不仅不知道,还对她一如既往的坏,一如既往的恶劣,一如既往的漠视。 闭了闭眼,顾祯掩去眸中痛楚,低声道:“朕……” 要说喜欢上许久了吗? 可从前他那般待她,便是说出来,又有谁会信。 即便是信了,也只是显得无比可笑,无比令人讨人厌。 哪有人,会那样子对自己喜欢的人呢。 这世上,大概便只有他了罢? 顾祯恍惚地想着,又道:“朕从前,没有明白自个的心意,因此,对你也多有忽视。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朕一个机会?给朕一个补偿的机会?” 他说的可真轻巧啊。 赵懿懿用力掐着手心,掐出了道道痕迹,面颊紧绷着,转了话题道:“陛下不是说,是过来瞧上妾身一眼的么?既然已经瞧过了,夜色已深,陛下还是快些回去罢。” 她在赶他走。 可顾祯却想不出任何,能让自己留下的法子。 也没有半分能耐,叫她就这么轻易的原谅自己。 凝着她看了许久,直至窗外月亮都换了个方向,殿内光线陡的一暗时,才缓缓站起了身。 他掀开帐幔,弯腰替她掖好被角,紧紧绷着的面颊上闪过一丝哀色。 顾祯在思量着,是否将今日的事告知她。 想了许久,连他自个都不知道有多久时,却又觉得,这般,好似是在像她邀功,仿佛刚做了丁点儿事,便迫不及待的要告诉她一般。 可笑又可怜。 思及此,顾祯凝着她笑了笑,温声道:“夜色已深,朕也没想着你会睡这么早,是朕打扰了你休憩。” 他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额头,却又下意识蜷起指尖,慢慢将手收了回来:“快睡吧,朕先走了。” 吴茂立在石阶上吹风,看着陛下出来时的踉跄步子,眼底密布的血丝足以烧灼一切,神色亦是皇后的。吴茂面色陡变,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低声道:“陛下。” 他伸手欲扶,却被皇帝避开了。 顾祯偏头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朕无碍,事情可办妥了?” 吴茂回道:“已经办妥当了。太妃、七皇子,还有长公主那儿……只是长公主那儿稍稍遭了些阻碍,旁的都没什么。奴婢甫一办好便要回去交差,谁知陛下不在紫宸殿,奴婢便又寻过来了。” 顾祯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云竹立在一旁,听着俩人的对话,眼中微有些疑惑。却只是盯着天上月亮看,不敢随意搭话。 “昨日的樱桃如何?”顾祯忽而侧身看向云竹,一双凤目中,蕴着不同于以往的神色,声音亦是带着些疲惫的哑。 猝不及防被皇帝问话,云竹稍稍慌了一瞬,随即恭声道:“回陛下话,娘娘挺喜欢那樱桃的,昨日用了不少。” 顾祯勾了勾唇角,轻声道:“既如此,那朕明日再遣人送些过来。” ----- 太后年岁渐长,睡得也格外早些,天色将将暗下来,便开始洗漱,准备就寝。 然年纪大的人总是浅眠,听着外边嘈乱的声音时,太后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茫然地起了身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宋媪便睡在外间榻上,闻言领着人急急忙忙入内,服侍着太后又躺了下去:“不过是陛下派人过来,有些事儿罢了,娘娘且歇着罢,都这么晚了。也是怪这些人做事不妥当,叨扰到了娘娘。” 太后愣了愣,问:“阿姆,怎么了?” “阿娘!” 恍惚间,太后听见了临川的声音,然仅是这么短促的一声,而后又再没了旁的动静。 她一时有些慌,强撑着要下榻穿履,哆嗦着问:“阿姆,你方才可是听着阿瑜的声音了?” 临川原也有自个的宫殿,然太后宠她,舍不得叫她往别处去,便叫她同自个一道在这万春殿住着。 “是长公主的声音。”宋媪神色未变,拿了茶盏喂太后饮,“陛下今日交代过,说是替长公主寻了师傅,要带公主好好修行一番,免得堕了皇家颜面。长公主毕竟是陛下唯一胞妹,将来史册上也要着重记上几笔的,若是留下名声不好,那岂不是也影响陛下同先帝?” 太后被她哄了几声,渐渐放松了下来,仰躺在软枕上,很快又重新睡了过去。 临川在外哀戚唤了几声,便被宫娥给掩了唇,那宫娥温声道:“长公主,太后娘娘毕竟年岁大了,公主总不好扰她老人家休憩不是?那玉法寺是皇家寺院,长公主从前也去过的,景色清幽宁静,是个修习的好地方呢。” 临川瞪大了眼拼命挣扎,却无法从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宫娥手中挣脱。 宋媪便是在此时走了出来。 临川以为是太后派她来的,倒是渐渐卸了力,面上带了些许得色,猛地瞪了几个宫娥一眼。 见她挣扎得衣衫略有凌乱,宋媪眉心微蹙,轻斥道:“放肆!陛下命你们好生将长公主带去,你们便是这般无礼的?” 几人面色讪讪,倒是松开了些许。 便是这一松,叫临川一下子挣脱出来,急声道:“宋媪,她们……” 下一瞬,那几个宫娥吓得又赶忙捂住了她的嘴:“请长公主恕罪。” 宋媪皱着眉头上前替临川整理衣物,她出来得匆忙,连里衣都没穿好,宋媪便极有耐心的替她一件件理顺。 将那乱糟糟的衣袖放下时,宋媪目光扫过临川左臂时,稍稍顿了片刻,又继续开始系外衫。 “玉法寺不比宫中,且寺中不得食荤腥,公主去了便乖巧些,莫要再这般闹腾了。否则,陛下那边如何会满意?” 宋媪一面说着,一面替临川理顺裙绦,目光自那左边袖着的蝴蝶上一闪而过,声音温柔。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65节 临川的目光蓦地转为不可置信,奋力呜咽几声后,又渐渐地转成了绝望。 她还以为,这老妇是阿娘派来救她的!可……可……阿娘肯定是被这老妇给蒙蔽了,才不肯出来! 折腾半晌,临川渐渐没了气力,被宫侍们架着走了。 离去前,回头狠狠瞪了宋媪一眼。 宋媪神色不变,她虽未服侍过长公主,又出宫荣养多年,却也是看着她大的,对她的脾气也稍稍了解一二。 她奉皇帝的命行事,自然不怕什么报复。 虽如此,却还是暗自叹了口气。 想着方才的事儿,她眸光微有些凝重,慢慢迈上台阶,打算进屋去。 却同何寻芳撞了个正着。 “大姑娘怎的还未睡呢?”宋媪问。 何寻芳抿了抿唇,低声道:“听着外边有些动静,我便想着出来看看……” “没事了,快回去睡罢。”宋媪轻声说。 何寻芳点了点头,凝着她的面色又道:“宋媪,你方才怎么了?” 宋媪笑道:“这夜半三更的,到底是累得慌,总是有些老眼昏花的。老奴也困了,太后娘娘那边也急等着服侍,便先回去了。” 何寻芳心头有些惴惴。 这宫里头,如今实在是多事之秋,她算是明白,父亲之前为何不肯遂姑母的意,让她进宫作陪。 寻菱心气虽高,心眼儿也没那么好,然在家中时还算得上稳妥。 可一进了这样的地方,身边人不同了,自个的心绪也不同,变得急躁万分。 想起何太妃,她眸色又有些沉。 父亲在家中,一向是叫她别搭理何太妃的,却不知姑母为何,会同何太妃这般亲近。不但姑母,便是连长公主也同何太妃关系融洽,她同那七皇子,竟比跟陛下感情还好些。 在庭院里站了片刻,何寻芳也转身回了自个卧房,继续靠在窗边就着一豆灯火看书。 ----- 昨晚被皇帝扰至深夜,赵懿懿直至日上中天才肯起身。 因此,宫中这一番重大变动,也是到了此刻才传来椒房殿。 何太妃被褫夺太妃封号、赐予道号入住大角观,七皇子也随之一道入观为先帝祈福,再有那临川长公主入玉法寺抄经的事,在朝野上下掀起掀然大波。 甚至有人猜测,陛下先前打击佛道,如今令这几日入此二门,难道是同先帝当年一样,突然痴迷了进去? 不消片刻,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便是要痴迷,也是自个先信,哪有自个还没什么动静,先叫旁人去信的。 此番,显然是这几人惹恼了陛下,才叫陛下将其送往自个打算清算的地方。 “昨儿个晚上,陛下亲自下令,让临川长公主去往玉法寺修养,且削了长公主所有食邑,就连从前赐下的脂粉田、几个盐井也收回了。”云竹在一边揪樱桃梗,一面絮絮叨叨地说着。 赵懿懿垂首用着午膳,并未答话,连眉毛也不曾抬过半分。 倒是赵端端怕她尴尬,接了句话:“怎么一回事?临川长公主不是陛下胞妹么,怎会罚得这样重?” 云竹觑了眼皇后,轻声道:“陛下似是,为了那日亲蚕礼的事而动怒。” 赵懿懿神色未变,搁下食箸后拿帕子拭了拭唇角,又看了眼那一筐子樱桃,淡声道:“多了些,你们分一分,剩的再做一份蜜煎樱桃出来,端端喜欢用。” 云竹应了声。 “对了。”赵懿懿看着窗外簌簌落下的花瓣,又道,“将那几个被贬斥的六尚提出来,每人三十杖,打完后发去天台山行宫。记得交代,是陛下吩咐的。” 作者有话说: 顾祯:@_@ 懿懿:烦(﹏) 顾祯:(⊙o⊙) 我更了我更了!我改过自新了(bushi)!今天是不是很早呀嘿嘿?依旧是30个小红包哦~ 第51章 长安 六尚局从前, 对皇后并未有多少恭敬之意。 盖因太后与皇后不睦,皇后性子又和煦,极少责罚宫人,众人便也乐得在太后那儿卖个好, 再在皇后跟前另有计较。 却不想皇后平常不动声色, 此番一有所动作, 便直接下了个狠手,半分余地也没留。 一局之首,便是这宫官能做到的最高位置了, 前朝后宫都得给几分薄面,宫中侍女们对此无不艳羡景仰。然皇后一朝震怒, 竟是一个不落的施了杖刑,贬往偏远行宫。 且,还明说了是陛下的吩咐。 众人估摸着, 这三十杖下来, 能不能好生到那天台山去还是两说。一时之间,宫中人人自危。 处置过这一番后, 赵懿懿倒是没再处置六尚局旁的宫官,只是将上下肃清一顿,揪出了些品行败坏、毫无功绩的。 “娘娘。”云竹入内给她倒了盏茶水,温声道,“该处置的都处置过了。” 赵懿懿坐在窗边练字,微垂的颈项折出一段流畅的弧度,待临过一张帖子以后,她方才轻应了一声。 云竹在旁替她研了一会儿墨, 忽而轻皱了皱眉:“娘娘, 那六尚还有些人, 是否要一并惩处了?” 赵懿懿动作微顿,偏头望着她笑了两声:“不必了。已经将六尚都处置过,想必底下人也能生出几分畏惧,若是不稍稍放宽些,只怕要人心惶惶了。” 凝着树梢一只鸟雀看了片刻,她托着腮,轻声道:“先选些伶俐乖巧的小宫娥,送去六尚局那边学着罢。” 她望着那那边云霞,声音也若那云霞般虚幻:“先学着罢,至于旁的,等以后再说。” 云竹心头一惊,研墨的手也随之顿住,猛然间明白了过来。 娘娘这是,打算钝刀子割腐肉,慢慢替掉这些个宫官呢? 也是,这偌大一座紫微宫,上下万余宫婢,六尚的女官数额也不少。便是她们这些椒房殿的人,也是在六尚那儿挂了名的。 大换血一次,得要不少时日才能恢复过来。倒不如等往后寻个错处,再一个个处置。 定了定心神,云竹垂首道:“那奴婢先从新进宫的宫娥里头挑一批出来?” 赵懿懿微一颔首,神色亦是淡淡的:“嗯。” 外边吹进来一阵风,温柔轻缓,赵懿懿就这么趴在窗沿上,迎着这阵微风阖眸,两鬓发丝便随着这风飘荡几分。 半晌,她捻着手腕上的珠串,忽而问道:“听闻前朝的事已经有了定论,表兄的事如何了?” “今晨才传来的消息,奴婢还准备等娘娘练完字再说呢,娘娘倒是先一步听闻了。”云竹掩唇笑了一会子,温声道,“河内自郡守往下,全被换了个遍,郡守已判了绞刑,阖族抄家流放。夏侯郎君于河内一案上虽无罪过,却有渎职之嫌,陛下勒令他在家中自省。” 自省,那便有说头了。 有人自省不了多久,便会被君王起复,而有的人这一自省,恐怕便是一辈子的事了。 赵懿懿面上划过一丝怅然,旋即扯着唇角笑了笑,弧度似那挠人的玉钩:“河内这一遭变动,无数人身家性命皆没了,表兄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 以顾祯的性子,还有他对舅母的厌烦,当初都能恨屋及乌到她头上,她还以为会直接废了表兄,或是趁此机会将舅母一系连根拔了。 却不想,竟给了表兄一条生路。 她至今还记得,舅母在筵席上数番下徐氏颜面,甚至在徐氏刚进门时,当众掌掴徐氏的事儿。 此事并不是为她,也不是为了给故去的母亲出头,单纯是舅母觉得夏侯家丢了面子,便将一腔怒火都泻到了赵维民同徐氏身上。 虽如此,到底叫徐氏在侯府中,不大敢真的折腾他们兄妹几人。也叫徐氏的名声,在京中彻底臭了。 继母本就难做,遑论徐氏这样的上位方式。此后,但凡有了什么龃龉,外人总不会一边倒的说子女不孝,反倒对徐氏多有指点。 也因这般缘故,她对舅母,尚余有几分感激之情。 更因此,她虽不打算为母家求什么,倒也希望都能平平安安的。 思及此,她仰靠在身后软枕上,长出了一口气。 她觉着有些累了。 哪怕顾祯全然在背后支撑,哪怕太后收了手,哪怕这宫城上下莫不臣服,她也觉得,好累好累。 这一座紫微宫,她从两年多前嫁入东宫始,便住在里头。 这么孤寂的地方,她竟是生生待了快三年。 赵懿懿仰头看着房梁上的游凤纹路,一时间想不起来,过往这些日子,她都是怎么过下来的。 是因为喜欢他吗? 想到这个可能,她不由得一怔。 短短两个月,她对这一个词,竟是深感陌生。 “去将作监那头问问,我要斫的那张琴,如今进展到什么地步了。”赵懿懿冲着云竹招了招手,轻声说了一句。 “阿姐!”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门扉被从外推开,赵端端端着一碟子东西进来,兴冲冲地摆到了那张檀木案几上,两手托腮看着她,笑吟吟道,“我刚跟着蔓草做好的蜜煎樱桃,阿姐你快尝尝。” 赵懿懿眸光柔和了几分,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拿银匙舀了一小颗,在她期待的眸光下送入口中。 赵端端眼也不眨地看着她,直至看着她吃进去后,才可怜巴巴地问:“好吃吗好吃吗?” 糖放多了,有点儿甜。 然触及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赵懿懿不由莞尔,轻点了点头:“嗯,好吃的,咱们端端越来越厉害了。” 赵端端霎时就笑开了,掩着唇说:“我就知道好吃!刚才蔓草还只肯说尚可,我这就找她说理去!” 看着她转身哒哒跑出去的背影,赵懿懿眸色透着些无奈,也跟着起身朝外走了几步。 立在廊庑下,她抬眸眺望远处,神色微有怔忡之意。 “明日遣人送些东西去侯府罢。”赵懿懿随手折了支杏花,别在赵阿黄的耳后,淡声道,“侯府里头还有些小的,如今府上也就大哥一个能主事的,难免照顾不周。再有就是顺带去国子学瞧瞧阿辰。” 原先不打算让阿辰入弘文馆,她那时想得很坚定,然等到如今,却又隐有些后悔起来。毕竟在弘文馆,她时时刻刻都能派人打听,不像在国子学,还得专门派人去才行。 凝着西边太阳缓缓垂落的方向,赵懿懿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她有些想家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66节 不是想侯府那个家,那不是她的家。 想的是长安的祖宅。 在祖宅里,她有个很漂亮的大院子,里面种满了桂子,每至三秋时节,便是桂子绽放飘香的时候。 这紫微宫,她实在是……呆腻了。 ----- “娘娘,皇后娘娘道身体有疾,不便前来。” 听着宫侍的回禀,太后面色沉得骇人。 掩着心口处缓了半晌,她又问:“临川那边呢?往玉法寺送的东西,可都送进去了?” 宫侍摇了摇头,低声道:“娘娘,玉法寺那边有陛下的人把守,可以说是……连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咱们派去的人在外边说了许久,那边只道若无陛下手谕,谁去了也不准开寺门。” 太后掩着心口,只觉得那里疼得都已经揪了起来,又不死心问:“当真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一旁宋媪有些看不过去,遂劝道:“娘娘,那到底是陛下亲妹妹,顶多教训一二,吃些苦头便罢了,岂会要了她的命?陛下前脚将人给送进去,您后脚就遣人去送东西,这不是摆明了信不过陛下,平白让陛下同长公主隔阂更深?” 太后神色一僵,紧绷着一张脸,转过头不说话了。 “为今之计,您便是什么也别插手,便是皇后娘娘那,也别去管。”宋媪斟了盏茶水,搁到了她手边上,“皇后娘娘同陛下的事儿,那就让他们夫妻自个解决去,您这一插手,像什么样子呢?” 她将太后自幼看顾到大,感情自然深厚不已,直至皇帝被立为太子不久,她家中长辈染疾,便回去照料去了。这一照料,便干脆留在了宫外,却时不时的会进宫坐坐,陪太后说几句话。 也因此,宋媪在太后这儿,很能说得上话。 “去岁进宫来,还听着您同何太妃聊起陛下没孩子。”宋媪重重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会儿奴婢就想说几句了,却一直找不着机会。您自个想想,陛下没孩子的事儿,您总拿出去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陛下自小就是个有成算的,他的事儿便让他自个急去,娘娘在边上使各种法子,岂不是明摆着拿陛下当幼儿看?” 太后猛地转过头看她,凝着那张布满皱纹的面庞看了许久,她才恍然明白过来。 她与儿子相处时日不多,至今日,还一直拿他当那个在跟前一本正经背书的孩童看。全然忘了,他早已逾冠年,根本不需要她拿主意了。 见太后面色隐有松动,宋媪想着何相的交代,咬咬牙,立时下了剂狠药:“娘娘,您这般替陛下做决断,难免……难免有那摄政之嫌呐!别说陛下,便是老奴家中孩子大了,都不愿意听老奴唠叨呢。” 太后如遭雷劈,拽着宋媪的手,急切问道:“阿姆,那……那该怎么办才好?” “娘娘以后啊,就好好儿颐养天年,咱们管那些个事作甚?”宋媪安抚般拍了拍太后的肩膀,声音柔和,“就别再折腾陛下同皇后的事了,这不是吃力不讨好么?” 太后面上有些慌乱,她一时有些后悔,后悔当初这样对皇后,以至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她不由道:“阿姆,你说我给皇后送些东西去可好?再有阿妹那,她带着七郎住在道观,也不知习不习惯……” 宋媪神色未变,虽暗忖送了只怕没什么用,却未表现出来,只温声说:“娘娘有这份心便是好的,老奴一会儿去安排。”听着太后下半句话,神色又猛地一沉,她恨毒了何太妃,却没表现出来,只道,“她欺辱皇后娘娘在先,陛下罚她,也是该的,娘娘别管了。” ----- 翻着案几上几份奏章,顾祯越往下看,神色越趋于平静。 底下侍立的众臣静等着,也有几人稍稍勾起了唇角。却只有吴茂这般服侍已久的,知晓皇帝越是心生怒意,面上越是平静一片。 他不由暗自猜着,究竟是何事,叫陛下怒成了这样。 “河内的案子刚一了结,尔等便没事做了?”顾祯忽而自奏章中抬眸,含笑望向殿中左侧几人,手中握着那份奏章,在案几上轻敲了几下。 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平白叫众人心脏揪了起来。 皇帝生就一张清隽的脸,剑眉凤目,高鼻薄唇,无一不俊美到了极致。可那笑,却像是带了几分阴森寒意。 “陛下……”御史中丞李阙颤颤应了声,只觉心头猛地一个咯噔,随即恭声道,“皇后娘娘此举,着实不够宽宏。臣以为,长安赵氏为关中百年望族,以娘娘四世三公之出身、高居皇后之位,必当有容人之量、有责己之心。为一桩小事如此责罚宫人,到底有失懿德。” 顾祯面色蓦地沉下,凤目透着冷光,整座紫宸殿的气氛,都跟着冷了几分。 吴茂立时喝道:“大胆!皇后娘娘尊名,岂是李中丞有资格提及的?” 李阙愣了愣,倏尔想起皇后名讳便是个懿字,因这个缘故,满朝公文凡是有懿字的,总是会多添一笔、或是少几个笔画。此字私下里说说倒没什么大碍,偏他昏了头,一时激愤,竟在陛下跟前说出来了…… 想到这,李阙背后霎时冒出一身冷汗,慌忙跪地请罪:“臣罪该万死!” “你确实该死。”顾祯眸色依旧阴鸷,上方浮着一片翳色。 众人大骇,纷纷俯下了身子。这大半年来,陛下性子虽逐渐恣意,却到底保持了从前的谦和温润本性,绝不可能,说出这般话来。 顾祯靠在凭几上闭了闭眸,冷声道:“你既知晓皇后清理宫官,那你可知,这最后的诏令,是朕下的?惩处,也是朕的决断?” 几个上疏的皆是一愣。 与众人所想不同的是,顾祯此番动怒,并非为着一点儿小小名讳的事。这在他看来,算不得什么要紧的。 然他并未打算说。 “不知道么?看来诸位,打听来的消息还是不够全啊。”他不禁嗤笑了一声。 几人面色一变,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去。 只是捏着腰间系着的一块白玉佩,淡声道:“宫人对皇后之大不敬,本便该施以重罚以儆效尤,此事,莫非众卿有何异议不成。你言及皇后无容人之量,那尔等可知,皇后已忍过多久了?” 顾祯勉强压下心中横行的那股子戾气,冷冷地笑了几声,淡然道:“倘若欺上瞒下、不敬皇后也能算是小事,在尔等看来,这河内官场上下一心,欺瞒父皇与朕这些日子,恐怕也是件小事了?” 上疏的几人慌忙跪了下来,稽首告罪:“陛下明鉴,臣等绝无此心!河内贪腐至此,实是应当重则,方能叫天下万民归心。” “是吗?”顾祯笑了笑,忽而又道,“可朕怎么记着,当初河内案甫一爆发时,周卿可是帮着说过话的?” 数月前的事,不防皇帝还记得如此清楚,几人心脏都是一跳,额上立时冒出了层层冷汗。 听着底下求饶的声音,顾祯却有些乏了,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下边,眼中杀意顿起。 他还以为,这几人必然要同他据理力争一番,如此方能给自个博得个贤明,却不想,只是这样说了几句,便吓成了这样。 几个蠢货罢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一时间,顾祯也失了心思,冷声道:“拖下去,李阙等人对朕大不敬,即刻除去官服归家。” “陛下……”几人慌得想要求饶,却被宫侍立时堵住了嘴,一股脑给拖了下去。 直至被拖了下去,都还没明白过来,分明参的是皇后,怎的最后,却变成了对陛下大不敬? 听着皇帝将事儿揽到自个身上,何明守微有些诧异地抬首,瞧了一眼皇帝。 顾祯神色未变,又道:“尔等当多关注朝堂之事,朕整饬宫侍,且未行暴虐之事,若有再议,朕自当重罚。” 候在另一边的数人试图求一求情,然甫一抬头,触及皇帝那张阴沉如水的面庞时,忽又自个住了口,不敢说话。 瞧着有人似要出列,顾祯便扫了眼,淡声问:“可有何话要说?” 皇帝震慑河内余威在前,为此事出头不划算,众人尽皆摇头,都开始私自猜测,陛下今日缘何动怒。 皇后的事,说到底也是个小事。朝中养的官员多了,有时党同伐异,逮着旁人丁点儿错处就开始攀咬,在场众人,哪个没被旁人上书攻讦过? 想着陛下方才的话,便掂量陛下恐怕是因着先前的事,将这几人一并给发作了。 思及此,众人暗自定了定心神,想着待会儿奏对时,恐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好,以免又惹怒了陛下。 却有那心思活泛的,已然猜测起,陛下此举,恐怕正是为了皇后出头。 众臣离去时,天色已近皇后。捏着手中玉佩,顾祯沉声吩咐:“今日之事,不可往后宫传半个字!倘若被皇后知晓了,朕决不轻饶!” 想起那几封奏疏上的字句,顾祯心头便冒出了一阵火,杀心也自心头窜了起来,几乎于那瞬间失去了理智。 却在开口下令时,堪堪拾捡回了些许,将几人被逐出去的缘由改成了不敬君王。 他不敢将懿懿牵扯进来,也不愿让人对她加以议论。 只因,那是他的心上人。 容不得旁人半分诋毁。 那日她说,她想要清名,那他便给她清名。凡是不好的,只他一人来承受,便够了。 “查清楚,背后可有人指使。”顾祯又吩咐了句。 出宫以后,有人唤住了何明守,笑问道:“何相,你说陛下今日这一遭,究竟是为着……” 何明守不欲多言,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温声道:“圣意岂敢妄自揣摩,你觉着是什么,那便是什么了。” ----- 来椒房殿送这一趟礼物,是宋媪亲自来的。 送的都是太后多年私藏,珍贵无比。 赵懿懿卖了那宋媪几分面子,笑着道了谢,又命人将新做好的蜜煎樱桃做为回礼。 “阿姐,既然太后主动示好,你可要去瞧瞧呢?”待宋媪走后,赵端端在一旁小声问。 “我累了,不想去。”赵懿懿靠在廊柱上,丢着个小球逗阿黄,揉了揉赵端端的脑袋,温声道,“也没什么好去的。” 从前她也曾讨好过太后,做太子妃时经常往宫中来,在太后跟前说笑。 太后是个耳根子软的,谁在耳边说上几句话便会信,即便今日交好了,赶明儿说不定就能因旁的事儿翻脸。 何况,她早都已经在这宫里头待烦了,哪还有这份闲心。 赵阿黄衔着球回来,在脚边叫唤了几声,凝着天边一抹淡淡的云彩,赵懿懿有些怅惘地说:“我想……” 声音随着宫侍行礼的声音被打断。 她蓦然回首看去,便见皇帝步履匆匆地进来,神色染了些急。 顾祯踏着满地的花瓣进来,在触及她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时,满腹的急切化为乌有,神色慢慢的平复了下来,唇角转瞬凝上了一抹笑。 “怎的也不穿件外衣,就这么站在风口这儿?”他站在她跟前,如寻常夫妻一般,轻声出言关怀。 赵懿懿后退半步行了礼,温声道:“妾身不觉得冷,陛下因何而来?” 顾祯倒也不瞒着:“朕想你了,便过来了。” 赵懿懿倏地睁大了眼,这话……实在不像是他会说出口的。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内殿,赵端端咬着手指头看着,有些想跟进去,却被云竹拉着了。 “阿姐会不会被欺负啊?”她小声问。 云竹想着以陛下如今待娘娘的态度,与欺负这两字根本不挨边。只是以陛下的脾气,可不会喜欢有人在边上。 却不敢说出来,只笑道:“怎会?还剩了这么多蜜煎樱桃呢,二姑娘随奴婢去做了可好?” 赵端端想了想,应了声好,跟着下去了。 “陛下清减了些。”赵懿懿给他斟了杯茶,轻声道。 顾祯不自觉触了触下颌:“是么?” 俩人一问一答,瞧着甚是融洽,然顾祯却知晓,不过都是些表象罢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67节 他笑了笑,问,“你方才说想要什么?” “没什么。”赵懿懿偏头避开他的视线。 顾祯的声音愈发柔和,又道:“告诉朕好不好?朕去给你寻来。” 他这一道声音里头,莫名带了些诱哄的意味。 赵懿懿凝着枝头一片颤巍巍的绿叶看了许久,方道:“妾身有些想长安了,想回长安看看。” 顾祯一时怔住。 在片刻的怔神后,他又极快的恢复如常,满口答应下来:“好,懿懿想何时去?朕让阿祁护送你。” 作者有话说: 顾祯:我媳妇要走!!!@_@ 懿懿:走开 顾祯:你走吧(内心:不要走啊!!!)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依旧是30个小红包哈~ 第52章 替她打算 夕晖下, 他刀凿斧刻般的面庞愈发峻挺,往日总萦着几分清冷的眉眼,却于此时倏然柔和下来。 那双凤目中蕴着些柔光,与窗外钻进来的斜阳交织在一处, 叫她忍不住侧目而视, 怔然问:“什么?” 瞧出她面上的不可置信, 顾祯眸色暗了暗,越发的心疼。 懿懿不信他。 只因曾受过那些伤害,才会像今日这般, 对他的话,下意识的不敢相信。 他迟疑的动了下身子, 温声又说了一遍:“你既然想回去看看,便挑个时日,朕让阿祁护送你去可好?” 轩窗外的枝叶轻晃, 那沙沙声破空而来, 传入赵懿懿耳中。 听着那声音,柔风吹拂在面上一阵, 她不禁微微笑了起来:“既如此,那便多谢陛下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儿以为是听岔了。 如若不然,他又怎会……答应得这样爽快?就仿佛像是,脱口而出似的,无论她这会儿说什么,他也会应。 “早些去罢。”顾祯凝着她的面容,声音略有些沙哑, “如今快要入夏, 天气逐渐开始热了, 路途难免劳顿,你早些去了,早些回来。” 赵懿懿盯着面前那一碟子蜜煎樱桃,心中暗想着,她可不想这么快回来。 既然入夏了天气热,那她就等出了三伏,等秋日、等冬日,再不济等到转过年,那时候再回来,就凉爽了。 想到这,她心里头霎时舒坦了许多,便将那玛瑙碟子往前推了推,温声道:“新做的蜜煎樱桃,陛下尝尝。” 那碟子蜜煎樱桃色泽殷红,其上还泛着蜂蜜的迤逦光泽,全都仔细去了核,一颗颗地堆成了一座小山。 顾祯怔了一瞬,随即以银叉挑了一颗入口,一阵甜滋滋的味道在口中化开,他含着那颗樱桃煎,甚至不敢太过用力。 一用力,便会咬碎。 咬碎了,便没了。 他舍不得。 舍不得便这么轻易用了。 从前的崇仁殿、紫宸殿,各式小食点心总是不间断的,隔三差五的便能有一样时令点心。却不是尚食局做的,而是丽正殿、椒房殿送来的。 是懿懿亲手做的。 可现在,懿懿却有近两月的时间,未做过吃食给他了。 舌尖抵着那颗樱桃煎,顾祯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赵懿懿靠在凭几上,懒洋洋揪着披帛上绣着的小团花,见他这般模样,她轻轻挪开眼,道:“陛下既喜欢,便拿些回去用罢。” 正巧她这几日食多了有些上火,口中长了好几个燎泡,疼得不行。横竖是他送来的樱桃,方才又应承了一件她心心念念多年的事儿,给了便给了。 顾祯看了她一眼,袖中的手中微蜷,轻声道:“好,朕……确实许久未用过樱桃煎了。”上一次用,还是去岁初夏,懿懿拿着没用完的那些樱桃洗净去核,做了满满一罐子蜜煎樱桃。 他嫌她烦,便只随意用了几颗敷衍,想将她尽快打发走。 彼时不在意、无所谓的东西,如今倒成了奢望。 能有上这么点儿,竟叫他生出几分惊喜。 赵懿懿笑了两声:“陛下喜欢就好。” 她笑得眉眼弯弯,那样好看,眸色一片温软,却再没了从前那晶亮的光。 顾祯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杀伐果决了这么多年,自以为什么都尽在掌握,便是当年被父皇幽禁的那段时日,他也有七成的把握不会落败。 可如今,他却硬生生的,将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将原本就拥有、唾手可得的那些东西,就这么给折腾没了。 缓缓眨动了几下眼皮,瞬息之间,顾祯突然生出了一种挫败感。 轩窗外传来几声犬吠,伴随着哒哒的跑动声,赵阿黄很快出现在粉墙前的一片树荫下,卷着腿,不管不顾的在地上打滚。 满地的碎花被碾碎,汁液黏了它一身。 紧跟着是少女的轻声呵斥:“你快起来!太不听话了!” 凝着那条黄犬看了会儿,顾祯笑道:“你不是赏给淮安侯府了么,怎么又接回来了。” 于无人瞧见的角落处,他眼中,缓缓升起一片隐秘的希冀。 赵懿懿唔了一声,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出去,看着那赵阿黄打了一会滚后,方道:“父亲同徐夫人去了山寺,阿辰又去国子学了,端端喜欢,怕它在家中无人照料,便将它一并带进了宫。” 说话间,赵端端已然追了过来,插着腰斥道:“早上刚洗的澡!你怎么这么不爱干净?真不知道你是随了谁。”她歪着脑袋说,“外甥肖舅,你该不会是随了你舅舅罢?” “简直胡诌。”顾祯皱着眉头,不悦地道了一声,回首看向对面凭窗而坐的美人,“懿懿,阿墨可没这般脏,每隔几日便有人领他沐浴,也绝不会在地上打滚。” 赵懿懿嗤地笑出了声。 顾祯心头霎时一松,看着那赵阿黄趴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趁机说:“朕瞧着它也怪孤单的,不若再给他寻一条犬罢?上回那一条拂林犬……” 赵懿懿又立时敛了笑,声音柔柔的:“多谢陛下好意,然陛下又催妾身快些动身往西京,此事,还是容妾身回长安以后再议罢。” 不成想被她拿话反制,顾祯无奈笑笑:“也好,是朕疏忽了,那朕将赵小白给你留着。等过段时日你归京了,便给你送过来。” “赵小白?”赵懿懿微微蹙眉,重复了一遍。 “嗯。”顾祯点了点头,温声道,“是朕给那条拂林犬取的名字。” 赵懿懿一时失语,半晌方道:“真是个……好名字。” 血色残阳顺着窗口蜿蜒照了进来,在紫绮缠枝莲纹地衣上拖出长长一条痕迹,赵懿懿的身形也在那地衣上显露无疑。 骂骂咧咧了几句后,赵端端仍是俯下身子,将那赵阿黄抱在了怀中。赵阿黄已有三个多月大,她一个小娘子抱起来十分吃力,却还是用力抱着了,吭哧吭哧的离了粉墙。 顾祯淡淡瞥过一眼,忽而问:“你妹妹多大了?” “十五,再过一两月便该及笄了。”赵懿懿想起这一点,突然有些怅然若失。 她本来想着,要给端端过生辰的。 去岁末,左连枝刚办过及笄宴,听闻在京中大宴宾客,凡是与淮安侯府有旧的人家都来了。便是早已和徐氏母女断交多年的左家,也破天荒的派人送了份及笄礼。 端端嘴上不说,然她有时也孩子气,心里头定然是羡慕的。 赵懿懿知道以徐氏的性子,必不会愿意帮她办,便是办了,恐怕也只是敷衍了事,远不如左连枝的那一场盛大。 她便盘算着,要在宫中替妹妹办及笄宴,让她体面的过这一个生辰。 谁知要去长安。 她一时间,竟是到了左右两难的境地。可顾祯好不容易才应承下来,若是拖到以后,她又怕他反悔。 “怎么了?”觑着面前美人略有些凝重的面色,顾祯放缓声音问了句。 赵懿懿看了看他,思忖片刻后,如实答了。 顾祯不由轻笑道:“朕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若是不放心她,便命姑母替她操持这场筵席。”顿了顿,他又道,“只是姑母如今身份不比从前,朕再给你另择一人可好?” 他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赵懿懿唇角慢慢漾开一个笑:“既如此,那妾身权且先代家妹,多谢陛下了。” 她想了许多日子,过往三年,也是她太过痴缠了,全然不顾他的心情,也不管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其实,越是这般的放低姿态,越是先一步低头,便越求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因那人已经被捧高了,捧得连稍稍垂眸看一眼也不愿。 细细算下来,实则,也有她的过错。 以后,她不会再那样掏空心思的待他好了。 然就事论事,于此事上,她确实该谢他。 既如此,也不能平白含糊了过去。 顾祯轻叹一声,眸中溢出些无奈的笑:“你我夫妻,不用这般疏离客气。” 天际那一抹昏黄又加重了些许,顾祯亦是于此时起了身,看着宫侍装了些许蜜煎樱桃进攒盒里,喉结轻微动了动,低哑着声音问:“懿懿,待朕将这一盒子吃完了,你……你再给朕做,好不好?” 赵懿懿扬唇一笑,爽快应下:“成啊。陛下何时用完了,便遣人过来,这几日樱桃多,几个小宫娥爱玩爱闹,做了不少呢。便是到时候都用完了,妾身再叫人做就是了,她们做了这么多,保管比尚食局做的还好吃。不光樱桃煎,还有樱桃毕罗、樱桃酥山味道也好,陛下若喜欢,妾身到时一并着人送去……” 她历数着椒房殿宫娥们会做的樱桃吃食,唇边挂着一抹盈盈笑意,那笑温柔得不像话,叫人想将她捧在手心上呵护疼宠。 顾祯不可避免的怔了许久,才猛然明白过来,这樱桃煎,并不是她做的。 心中划过一抹酸涩,他不由苦笑了声,是他妄想了。也是,懿懿如今,又怎么会给他做吃食,是他贪心不足,痴心妄想。 深吸口气,他却是跟着笑了:“好,那你可别忘了。” 一路将顾祯送至肃章门,她不禁叮咛:“陛下可不能糊弄妾身。” “你放心,朕这就去安排。”顾祯回首,又凝着她看了片刻,方才转身阔步离去。 远处夕阳处,成列的雁阵飞过,不断振动着翅膀,点缀着那未烬的落日。 望着西边,赵懿懿唇角上扬,不禁笑了起来。 蔓草好奇问:“什么事儿让娘娘笑这么开心呀?娘娘快说说,让我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68节 赵懿懿偏头看了看她,急切道:“你们快去收拾行李!” 蔓草犯起了迷糊:“娘娘要去哪儿?” “回西京去看看。”赵懿懿仰首看着那落日,眼瞳中映出了那重重的光。 蔓草吃了一惊,问:“娘娘何时去呢?” 赵懿懿道:“等下旬就去。”说着,她忍不住背着手,踢起了青砖上的一颗石子,连着踢了两回,才想起此举不大妥当,又脸颊红红的停住了。 可转念一想到马上就能回长安,还能去祖坟给祖父祖母和母亲上一炷香,再回自个院落歇上一晚,去看一眼灞桥柳色、入云佛塔,便觉胸腔中滋生出了无尽的快意。 赵端端本来在一旁教育赵阿黄,闻言急忙围了过来:“阿姐,你去哪儿?” “回长安。”赵懿懿摸了摸她的脑袋,面上带了些许歉意,温声道,“阿姐不能陪你过生辰了,等阿姐回来,再给你补过好不好?” 赵端端嘟着嘴,一时有些闷闷的,伸手将她环住,脑袋也埋在她肩窝上:“没事的,反正什么时候过都一样。”反正她端阳前一日的生辰,也是祖父母给的,阿姐给她改个日子,也没什么不同。 听着她这闷声闷气的声音,赵懿懿不由莞尔,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柔声说:“陛下方才说,等你及笄礼那日,会择一位诰命替你主持,你记得要乖些,嘴也要甜些。” 赵端端猛地点头:“阿姐我知道啦,你就别担心了。” 晚膳摆了一桌子,即将要动食箸时,被派去淮安侯府送东西的女官回来了。 赵懿懿便顺势放下了食箸,轻声问:“府中如何?阿兄可有说些什么?” 那女官摇了摇头,低声道:“娘娘,奴今日去未瞧见世子,听府中世子书房里的人说,世子今日往西悬山兰若寺去了。” “他去那儿做什么?”赵懿懿眉头猛地皱了起来,赵维民同徐氏,便是被她送去了兰若寺祈福,阿兄过去,难道是去探望俩人的? 一想到这个猜测,她面色瞬间就不好看了,阴得能拧出水来。 女官回道:“那书童说,是左姑娘想去探望淮安侯与徐夫人,世子护送她去的。” 赵懿懿眉心一跳,呼吸都凝滞了瞬。 这个答案,比刚才那个猜想,叫她更不能接受。 她几乎是不敢置信地问:“他护送左连枝去兰若寺了?” 家中无长辈,弟妹们想要出行,由兄长护送,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儿。旁人她无所谓,且觉得确实应该,偏就左连枝不行。 再有多重要的理由,那也不行。 她接受不了。 阿娘说过她固执、顾祯也说过她脾气倔,可无论怎么说,她就是接受不了。 那女官也知晓淮安侯府那桩错综复杂的官司,更知晓皇后娘娘同继母继妹不睦,早在听到消息时,就知道要坏事,回来路上也做好了娘娘会动怒的准备。 她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奴再三确认,世子确实是护送左姑娘去的。” 赵懿懿脸色不好看,还未说些什么,赵端端先一步气红了眼:“他怎么能这样!” 轻扣了几下桌案,赵懿懿眼帘轻垂,于半晌后淡声道:“等明日再去侯府一趟,若是阿兄回来了,便告诉他,若还记得母亲,便该明白自个在做些什么。” 女官恭声应了是。 捏着玉箸,赵懿懿顿时有些烦乱,望着桌案上的珍馐也提不起多少食欲。 “阿姐,等我回去了,我就要去好好问问大哥!”赵端端愤愤地捏着拳头,恨声说了一句。 赵懿懿眸中带了些柔色,摸摸她的脑袋:“他自个的事,让他自个解决去,你莫要插手了。” ----- 紫宸殿,顾祯急召燕王前来。 “皇后欲往西京,你沿路护送,万不可有何闪失。”他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句。 燕王愣愣地看着他:“皇兄?” 消化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 皇后若是想去长安,仪仗出行,必定得有人护送方可,由他这个臣弟来护送,倒是个最便捷的事。 也难怪皇兄会先想着他。 燕王一揖:“臣弟领命,皇兄但请放心,臣弟必定一路保皇嫂平安无虞,绝不叫皇嫂有半点儿差池。” 他又有些疑惑问:“皇嫂怎的,突然想往西京去?” “皇后幼时长在长安,赵氏郡望亦在关中,她生了思乡之情,再正常不过。”皇帝神色淡淡,似是不愿就此话题多加谈论。 倏地,他侧首看向长安的方向,缓缓勾了下薄唇:“西京,倒也是个好地方啊,朕依稀记着,父皇生前,总是惦记着还都西京,却因各种缘由一直未能成事。” 长安繁华熙攘,且四面皆有天然的关隘屏障,易守难攻,又能以极大的优势掌握西面与北面的战事。外敌若有变动,可第一时间送至君王手中。 却有一个极大的弊端,便是运粮不易。 人少时还不算什么,人一旦多了,以长安作为都城的户数,运来的粮食往往是不够用的,时不时要君臣齐齐迁往洛阳。 不为旁的事,只为米粮。 自顾祯祖父起,嫌来洛阳麻烦,干脆定都东京洛阳,将西京长安作为了陪都。 先帝时,因西北战报总是不能及时送达,总要在路上多耽搁些时日,心生烦躁,便动了还都西京的心思。 燕王似是也回忆起了往事,颔首道:“臣弟记着,上一回同皇兄去西京,还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时还是父皇差遣的,命臣弟同皇兄去西京瞧瞧近况。” “彼时,西京虽不及洛阳昌盛,却也还留有几分京兆风貌,亦是繁华热闹的。”燕王唏嘘道,“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顾祯轻应了声,皱着眉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却又想不大起来。 他按了按眉心,沉声道:“你务必保证皇后安全,路途虽不算远,一路亦有驿馆,却莫要大意。” “路上,记着及时与朕去信。”他淡声说着最后的交代。 “对了。”顾祯忽而起了身,沉下眼道,“近来抓获了几个柔然探子,向来柔然那边,如今也是快撑不下去了。你往长安后,可直接调动关中府兵往西北。” 燕王走后,顾祯独自在殿内坐了片刻。 吴茂入内禀道:“陛下,这是前几日,皇后娘娘因惩处宫官,而遭人攻讦那一桩事的消息。” 顾祯自吴茂手中接过,匆匆翻过几眼,目光落在“废魏王”三字上,两道剑眉就这么绞在了一块儿。 魏王起兵被废,然父皇崩逝前,也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旁的缘故,一定拉着要他发誓,让他留长兄一条命在。 因当年被魏王攀咬的事,俩人本就有旧仇,然先帝当着重臣的面逼迫,他却不得不应下。横竖魏王早在起兵时便废了一条腿,算不得威胁,这一年来,便只是圈养着,权当养了个废物。 却不想,竟叫他生出了这般本事。 顾祯暗忖,想来是父皇临终前给他留的人手了。 父皇杀伐决断了一辈子,临到老了,却开始生出这些心思,那颗心竟也渐渐软了下来。顾祯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也不知父皇想没想过,这般给他留人,究竟是害他,还是帮他。 父皇到底是留了多少人手,才会觉得能用以对抗君王? 看着这份写满了经过的单子,顾祯笑道:“大兄虽如此不义,朕却不能辜负了父皇的期许啊。” 凝着他唇角那一抹笑,那诡秘阴翳的弧度,吴茂浑身汗毛霎时倒竖,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顾祯连眉毛都未抬一下,他都懒得猜自己那大兄到底是冲着皇后来的,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不论如何,他胆敢出手伤了皇后,已成既定事实。 他眼底逐渐聚集上了一层阴霾,血丝密布的那双眸子,瞧着隐隐有些骇人。 顾祯手中攥着那枚白玉佩,肃声令道:“带着昭狱的人过去审讯。” 谁也别想伤了他的懿懿。 废魏王不行、临川不行……便是连他自己,也不行。 过去的那些账,他会一笔一笔地清算出来,再慢慢的算那些账。 他已经失去一次了,失去得彻彻底底,也因此,他不想再因自己的疏忽,让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 春夏交织之时,已偶有蝉鸣声传来。 顾祯坐在苇席上,时不时的饮着那一盏加了薄荷的茶水,沉默地看着椒房殿宫人收拾行囊。 瞧着镇定,攥紧杯盏的指骨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赵懿懿今日着了身蜂赶菊印金百迭裙,柳绿的褙子随意披在身上,缘边与袖缘处的团蝶纹栩栩如生。她未施任何粉黛,也未佩任何首饰,却美得惊人。 顾祯沉默了许久,终是忍不住道:“懿懿,长安路远,别去了好不好?” 赵懿懿回首看他,脸上仍带了笑,面容柔婉如玉,轻声回他:“这可不成啊,陛下都答应好了,怎么能反悔呢。”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依旧是30个小红包~ 第53章 出洛阳 曦光下, 她眸中蕴着几分温软的笑。 便是连颊侧的梨涡,也是温柔万分,叫人但凡瞧上一眼,便随之生出无尽旖旎心思。 她同往昔, 似乎是没什么不同的。 然顾祯却从她姣美如月华的面庞上, 看出了坚定。 他心下了然, 懿懿是铁了心要去的,绝不会有任何的转圜。 “那便去罢。”顾祯扯着唇角,勉强勾出了些许笑意, “早些回来。等你回来了,朕带你去玉清观赏银杏, 往龙门远眺山川秋色,上回在先蚕坛,朕曾说带你从洛水乘船回来, 却未能如愿。等今年中秋夜, 朕再带你泛舟洛水。” 赵懿懿愣了愣。 这些,都是她曾和他提过的。 眼前光影变幻, 她心神一片恍惚,头脑昏沉沉的,怔然望着他,一时间沉默下来。 “懿懿。” 她不答话,顾祯愈发的心慌,唤她的声音竟也带了几分颤意。甚至,试图放低姿态地哄她。 “成亲两年,诸事繁多, 朕还没有像寻常夫妻一样, 带着你出游过。”顾祯笑着, 却是苦笑。抬眸看了看赵懿懿,他放缓了语气,试图去学着,该怎么哄人,“以后你想去的地方、喜欢的地方,朕都带你去好不好?” 赵懿懿眸色柔婉,从窗边树梢上收回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他身上。 良久,她倏地笑了一声。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69节 那笑里头,带着些许的凉,声音轻轻软软的:“其实这些地方,妾身早都已经赏玩过了。龙门秋色、洛水堤柳,妾身来洛阳已有数载,又怎会没看过,又怎会没去过。” “那年上元灯火熠熠,宫中点尽花灯,一盏盏明灯高悬,恍然若白昼。”赵懿懿微仰着头,似穿破云霄在看那年上元时,在紫微宫上方,宫人们放飞的无数孔明灯,“上元灯夜,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夫妇眷侣,总是结伴出行。妾身年少慕艾时,也曾想过与心上人上元同游,会是怎样的场景。那日傍晚,妾身看着外间已然开始点亮的灯火,殷殷询问陛下时,便是期许着,与陛下同寻常夫妻般共游上元。” “那晚灯火如织,妾身坐于锦缎铺地、金玉饰梁的清月楼,看着身旁众人觥筹交错,听着如丝如缕的管弦之声,心中却毫无半分欣喜之意。那殿宇那样高大宽阔,周遭这样的热闹,妾身却只觉得孤寂。” 一阵阵暖风自庭院穿过,顾祯一双凤目凝在她身上,仿佛破开漫长岁月,见着那晚在崇仁殿中,她怀揣着几许渴求、几许希冀,眸中闪烁着点点星光,低声问着:“今日是上元,许多人都会去城中赏灯呢,殿下同妾身一道去可好?” 沉榆香袅袅,灯火明明灭灭,顾祯心念微动,不自觉地想要答一声“好”。 转瞬,又被拉回了现实。 与她那双柔软若春水的杏眼相触,他无力地垂下手,整个身子霎时卸了力,乍然瞧上去,竟隐约带了继续颓靡。 “是朕不好……”良久,他低低地应了一声,“都是朕不好。” “陛下啊。”赵懿懿眉眼含笑,惊奇地发觉,如今的自己再说起这些,再听着这些话,心头竟是只泛了些许涟漪,再没了从前的波澜壮阔,“都是从前的事了。” “妾身今日说这些,只是想告诉陛下,从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妾身已然释怀,凡事,还是该往前看。” 脑海中轰的一声炸响,顾祯掐着手心,一张俊美的面庞紧绷着,他想告诉她,如今,他已经深陷其中,在自己无所觉察时越陷越深,再也走不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 他发现自己喜欢上懿懿时,便已经是她决定放手,再也不喜欢自己的时候。 顾祯一直以为,俩人之间的矛盾,便是他将赵维民与赵原一并罢免的事。那晚她求情,被他厉声斥责,从此方才心死。 二十多年来,他头一次后悔当初的决断。他这样向来冷静自持,从不因外物而改变自己的人,居然开始思量,是否要将赵维民几人官复原职,让她安心。 他以为这样,他的懿懿就能回来了。 一片洁白的花瓣飘在顾祯手边,顾祯垂首看了眼,不禁自嘲一笑。 他是有多狂妄,才觉得仅仅是因为这些。 今日始知,却原来,俩人如今的因,早在最初便已经种下果,而后慢慢修剪、浇灌,生出茂盛的枝叶。 不是突然为之,而是这些年的无数小事汇聚,形成一片汪洋,最终反过来将他淹没。 原来,有这么多事啊。 手心传来的刺痛让顾祯稍稍清醒些许,他竟痴想着,要将从前的账一笔一笔地算、一点一点地补偿,可他算得清吗? 恐怕,他连有哪些事都记不清。 也根本不知道,究竟有哪些不经意的事,因他下意识的忽略和不在意,在她心上又留下一道痕迹。 “陛下瞧这春光多好。”赵懿懿声音被风那么一吹,带了些缥缈的意味,“何必再想这些呢。” 顾祯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椒房殿的。 出来后,辂车行在横街上,他只觉得自己指尖发凉,甚至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 外边嘤啾的鸟鸣声、风穿竹林的沙沙声,再与他无关。 良久,他掩面缓缓笑了声,那笑透着难以言喻的哀凉。 是他想错了。 这世上,怎会有无缘无故的难过,又怎会有无缘无故的决绝。 一桩事,又怎够。 不过是桩桩件件累加在一块,她最终承受不住,方才彻底的受了伤。如若当初他待她好些、再好些,或许,赵维民几人的事,也顶多留下些许痕迹,不至于和他彻底有了隔阂,从此生分至此。 “吴茂。” “陛下,奴婢在。”吴茂连忙应了声。 顾祯揉着额侧,淡声道:“派些人去西京,先将上阳宫洒扫一番,许久未住人了,难免杂乱。”他努力回想了下,轻声道,“皇后夏日不喜热,相思殿在龙池边上,凉爽适宜些,周遭几个殿宇也一并清理好,免得她一时兴起,想换个地方。” 她想去长安,那便去好了。她喜欢的,那他就给她。 顾祯阖目靠在车壁上,神色缓缓镇定下来。 还有那么长的岁月,俩人之间,还来得及的,他还有许多时间与懿懿相处,有无数的机会哄她,有无数的可能与她厮守。 总归,是来得及的。 ----- 临行前,赵懿懿在椒房殿办了场筵席,邀了京中的一些命妇们。 她很少办筵席,这回办这一场,全然是为了引荐端端。此番一去长安,少不得要些时日,端端一人在府中,又无长辈看顾,无论是婚事还是旁的,总归艰难万分。 今日若能定下亲事最好,倘若定不下,也能叫众人知晓一二。 因皇后很少办筵席,从做太子妃起,除去冬至元日这些必要的朝见时候,皇后办的宴席算下来,一只手都能数得清。因此,接了帖子的人都有些讶然,然一想到是皇后相邀,便又有些期待与憧憬。 今日赴宴命妇众多,有些是赵懿懿熟识的,便纷纷上来打了个招呼。 “这位是永嘉郡公夫人,端端,还不快过来拜见?”赵懿懿朝着赵端端招了招手,让她站到自个身侧,给永嘉郡公夫人文氏行了个礼,半揽着赵端端道,“她从小性子腼腆,夫人可别怪她不知礼数。” 文氏掩唇而笑:“娘娘说得哪里的话,臣妇瞧二姑娘性子乖巧,人又文静,生得又这般好看,跟娘娘说的什么不知礼数,哪儿沾了半点边?” 赵懿懿含笑道:“夫人不显她粗笨就好。” 文氏便是顾祯给赵端端择的笄礼操持人选。 她身为皇帝舅母、郡公夫人,何明守又是加了同中书门下衔入政事堂的人,地位足够尊贵,且人又一向稳重得体,是个再适宜不过的人选。 对这个人选,赵懿懿也很是满意。 她想起那日皇帝对那碟子蜜煎樱桃的钟爱,为表谢意,特意又命人做了满满一罐子,派人送了过去。 怕是能吃到牙疼为止。 “臣妇家这个才叫人头疼,但凡有二姑娘半分机灵劲儿,也不至于让臣妇同她阿爹日夜难眠。”文氏也将何寻芳唤了过来,温声道,“二姑娘跟臣妇的芳儿差不多年岁,臣妇就她这么一个孩子,平常在家中也无人陪她玩,今儿倒是巧了。” 赵懿懿摩挲着手中梅青杯盏,温声道:“你们两个出去玩会罢,海池边上有两株樱桃树,结了几颗果子,注意别玩水。” 待俩人走后,内殿人也显得少了些,文氏方问道:“二姑娘的笄礼,娘娘可有打算?臣妇于此事上,也无太多经验,还是想先问问娘娘再做决断。”前几日,陛下便已通过她家郎君,同她提过此事。 她身子骨不好,否则当初,也不会孩子来一个没一个。这些年,她在府中其实也不怎么管事。然她只有一个孩子,自然要为孩子打算。 他们终究不可能陪着孩子一辈子,何氏近支族人也不怎么靠谱,所能仰赖的,也只有作为何氏外孙的皇帝。 叫帝后高兴了,便是将来最大的倚仗。 横竖办一场及笄礼,也耗费不了什么,她便主动揽了过来,满口应下。 已是春夏之交,今日人又多,殿内便摆了少许冰。 又兼之从外面吹进来的一阵风,几处相加之下,赵懿懿忍不住拢了拢披帛。 “旁人如何办的,夫人便如何办罢。”赵懿懿笑了笑,想起自个当初的笄礼。 彼时,她刚刚定下要嫁入东宫做太子妃,父亲也因此对她的笄礼上了些心,嘱咐徐氏好好操办,也因这个缘故,徐氏才匆忙准备着办了一场。 具体该如何,她其实,是一概不知的。 思及此,她不禁欠了欠身子,温声道:“我这个做长姐的不替她操持,反倒还要劳烦夫人,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有什么!”文氏回道,“太后娘娘本来还想着,让臣妇一道操持临川长公主的笄礼,只是臣妇不知公主笄礼该如何安排,便给推却了。二姑娘倒也方便,臣妇去年底才操办过自家的,娘娘既然没旁的要求,那臣妇便照着自家的来了?” 赵懿懿缓缓笑开:“如此,便多谢夫人了。” 她回首看了眼,云竹便以漆木托盘捧了个小锦盒出来。 赵懿懿拿过那盒子,亲手放在了文氏手上:“听闻夫人已在给何姑娘相看人家,我亦想不出该给些什么添妆,只是瞧着何姑娘皮肤白皙,想来这一对羊脂玉镯肯定衬她。再有几卷古籍,想来何姑娘也是喜欢的。” 文氏已是这个年岁的人,又是这般的身份,若送她什么珍宝,实则没什么用处。文氏既宝贝何寻芳,那她便投其所好,将这礼送到何寻芳头上。 果然,文氏霎时便笑了笑,这回那眼中的色愈发真切,恭声道:“臣妇代寻芳谢过娘娘赏。她这孩子倒没旁的,只是爱看看书,家里的书都快被她翻遍了,有了娘娘这几卷,只怕又能高兴好多日子。” 俩人就着赵端端笄礼的事,敲定了些章程,又寒暄了几句,文氏便往万春殿拜见太后去了。 赵懿懿靠在榻上饮了会儿茶,本来想回去休憩片刻,侍从入内禀道:“娘娘,郑国公世子夫人求见。” 秦氏长女秦雁音,与赵懿懿是闺中密友,是她来洛阳以后,在闺中玩得最好的几个手帕交之一,于两年前嫁给了自幼定亲的郑国公世子。 俩人婚后也时有往来,关系亲厚。 更兼一层的是,秦雁音之妹秦问音,是为赵原的未婚妻。 赵懿懿缓缓睁开眼,扶着凭几坐了起来。 转着手中玉镯,思忖片刻后,她轻声道:“宣。” 不多时,一着云蝠纹百迭裙的盛装美人随宫侍入内,在赵懿懿跟前叉手行过礼,而后便一言不发地坐在边上,面色稍有些难看。 “怎么了?”赵懿懿侧首问她。 不问还好,这一问,秦雁音霎时面色一变,深吸口气道:“我今日求见娘娘,是想问问,家妹同娘娘兄长的这桩婚事,可还作数?” 赵懿懿道:“我兄长除却侯府世子身份,已然是白身,倘若你们秦家不嫌弃,自然作数。” “可……”秦雁音面色愈加的不好看,眼眸沉了几分,轻声道,“既如此,那左姑娘寄住在娘娘家中这么久,她去岁便已经及笄,也是该发嫁出去了罢?” 赵懿懿微有愕然,随后笑道:“她什么光景,你又不是不知。” 因徐氏的缘故,左连枝在京中并不受贵夫人们青睐,也因此,虽有些追求她的世家郎君,婚事却算得上坎坷。 秦雁音饮了几口茶水,将心头的几分怒意堪堪压了下去:“我前几日爬西悬山,在兰若寺门前见着世子,本要上前说几句话,却见左姑娘紧随其后下了马车,俩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那山寺。左姑娘已然这个年岁,这怕是有些不妥罢?” 赵懿懿霎时明白,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秦雁音本就是个脾气大的,看她今日这架势,若是不讨要个说法,显然不会罢休。 她揉了揉眉心,一时间有些烦闷,仍是温然笑道:“徐夫人在山寺清修,他是护送左姑娘去看望徐夫人的。具体的事宜,你待我问他一问,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若是有什么变故,我定然派人告知,你们家便直接与我父亲商议即可。”赵懿懿又将这个烫手山芋甩到了赵维民身上,她这皇后当得好好的,是有多想不开,才沾手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若是真像秦雁音所言,长兄同左连枝有些什么,那她就权当没这个兄长的,休想叫她负责。 秦雁音无奈道:“正是娘娘父亲都不在,今日才不得不问娘娘呢。” “父亲也在兰若寺清修。”赵懿懿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此事与她毫无干系。 秦雁音怔了怔,对此有些奇怪,然见她不愿多说的模样,只得叹道:“今日,倒是我太过急切,叨扰娘娘了。” “无碍。”赵懿懿笑了笑,瞥见窗外众人在投壶,便冲她勾了勾手,“走,咱们俩人也许久未比试过了。” 秦雁音便随了出去,却又听她说:“今日可得定个彩头才行。” “娘娘,我实在不懂投壶,我……”秦雁音立时反悔,连连告饶。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70节 赵懿懿不给她反悔的机会,直接将人给拉了出去,笑道:“走啦,成日闷在屋里,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筵席至下午方才散去。 甫一散去,赵懿懿也不管时日,径直派了人,急召赵原入宫。 赵原甫一进殿,便是一盏茶投在脚边,杯盏猛然炸开,于织了云纹的革靴上留下几许痕迹。 “娘娘。”他俯身在赵懿懿跟前行礼,一时有些没想明白,自个这妹妹因何事动怒。 赵懿懿扔完茶盏就冷静了许多,面色稍有沉凝,质问道:“你送左连枝去兰若寺了?” 赵原微微颔首:“回娘娘话,是。” “你送她去做什么?”赵懿懿眸色一沉,又要抄手扔下一个茶盏,被女官给按住了。 女官将茶水喂到她唇边,温声哄道:“娘娘消消气。” 赵懿懿却并未消气,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赵原看。 赵原怔了怔,回道:“左姑娘在家中数度垂泪,言及思念父母,又求我带她去兰若寺看上一眼,我就带她去了。” 赵懿懿气得头脑发昏,继而问:“她人呢?”说着,她又要派人去将左连枝给召来。 赵原忙回道:“左姑娘留在兰若寺了。她见了父亲与徐夫人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太过真情实感,我便自作主张,让她留在兰若寺了。” 赵懿懿:…… 沉默片刻,她问:“你觉得,她想留那儿吗?” “自然想了,左姑娘思念父亲与徐夫人,能留在寺中陪伴他们,怎会不愿意。”赵原回得毫不犹豫,“兰若寺日子虽然苦了些,然左姑娘那日说,能与父母待在一处,吃糠咽菜也甘愿。此番,也好让他们母女团聚。” 寺中清苦,左连枝但凡去瞧上一眼,便知徐氏同赵维民,每日什么时辰起来念经,什么时辰才安寝。 她半点也不觉得,左连枝会想留在那。 看着长兄一板一眼的模样,赵懿懿一时分不清,他是真这么想的,还是故意的。 想到这,她有些无力的挥了挥手,拧眉道:“你送她出行的事被秦家瞧见了,秦家如今想要个说法,你若还想保这桩婚事,便自个去同秦家解释。” 赵原怔了怔,随即回道:“是。” ----- 连着下了几日雨后,终于放了晴。 赵懿懿便择了这个日子出行。 她想沿途赏玩,便并未打出皇后名号,甚至京中众人,都不知皇后将要离京的事。 顾祯带着赵小白过来送她:“等你回来,它怕是又要长大一些了。” 那拂林犬性子乖,见了人便围着转,这会儿一出来,便围着赵懿懿绛色的裙摆转了好几圈。 听着顾祯在边上同燕王说话,她有些不耐烦地转过了头,僵着脸唤了一声:“赵……小白。” 这什么破名字?! 随着她这句话,燕王侧首看了看,这还是他头一回知道这小犬唤做什么。 赵小白被她喊了一声,尾巴摇得愈加欢快,又哒哒地转了好几圈。 “倘若同柔然开战,皇兄还是得亲自坐镇方可。”燕王低声说了一句。 顾祯颔首,淡声道:“朕知晓。”登极以来第一场战事,向朝野内外立威的好机会,他自然不会落了。 宫侍在边上检查车架与行李,确认无误以后,便请皇后登车。 直至车架驶出了长夏门、出了洛阳城,她仍是有些不真实感。 悄然掀了车帘回头看,洛阳春光尽收眼底,那巍峨的城门有数丈高,上书长夏门三字,愈来愈远,也愈来愈瞧不真切。 两旁景色变幻,忽而有一青衣小侍打马过来,在她车窗边上道:“娘娘,燕王殿下说今日才出洛阳,怕娘娘身子受不住,不宜走太远,便在临近渑池的驿站歇下可好?” 赵懿懿把玩着手中一块玉佩,心情正好:“你去回燕王,随他安排即可。” 作者有话说: 顾祯:呜呜@_@ 懿懿:^_^ 顾祯:懿懿心里肯定有我的!(确信) 第54章 表哥 顾祯在宫门处立了许久。 直至那车架仪仗越行越远, 最终消失不见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回过了神。 “陛下,几位相公在紫宸殿候着,您看……”吴茂上前, 压低声音禀报了句。 顾祯收回视线, 回首淡淡看过一眼:“回去罢。” 春末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被那明晃晃的日头一照,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身后便被照出了几许灼热。 顾祯却觉得凉。 从心口到指尖, 具是一片寒凉。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双目渐渐地, 染了些赤红。 吴茂跟在边上,感觉着气氛有了些许异常,便忍不住侧目, 拿眼儿去觑皇帝的面色。 甫一侧目, 便见着陛下那双赤红的凤目,眼底密布着血丝, 脸色亦是铁青着,他险些就这么怔在那。 昨儿晚上他在殿外值夜,夜深人静,除却天色将明时鸟雀几声低鸣,紫宸殿静得很。做伺候人的活计,耳目都得比旁人灵敏些,才能知晓主子所想。 虽在殿外守着,他却听了出来, 陛下在里间, 似乎是一夜未安寝的。 偏今日还是该晨起大朝会的日子, 陛下平日里忙公务忙到再晚,也会按时就寝。这一整晚没睡,还能为着什么? 辗转了一晚上,今日送皇后娘娘出行时,偏还不肯说出来。 思及此,吴茂不禁有些唏嘘。分明是有情意的,硬生生折腾成这样,又是何必呢。 “皇后的行踪,每隔一日,与朕报一次。”将要迈过右银台门时,顾祯突的顿了步子,侧首吩咐了一句。 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后,他才觉得渐渐有了些精神,身上也舒坦了些许,恢复了气力。 几个宰相已在偏殿候着,一边饮茶一边议事,见着皇帝进来后,纷纷起了身行礼。 郑中书令关切道:“陛下今日瞧着,似是有些疲倦,可是昨晚未休憩好的缘故?” 顾祯缓缓眨动了下眼眸,颔首道:“昨晚蝉鸣太吵,扰得人心烦。” 紫宸殿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仔细清理过的,连一只显眼些的虫子也难寻觅,哪儿有什么蝉? 吴茂一个趔趄,险些在门槛上栽了下去。 “陛下正值壮年,又正逢多事之秋,还是该多多保重身子才是。”郑中书令忆起先帝,曾也称得上文治武功的一代雄主,唯一不好的地方,大概便是命太短了。 命短,于一个想做出一番丰功伟业的帝王来说,是为大忌。 先帝便是败在了这件事上,也因此,他们这些朝臣,便格外关注陛下的身子。好在比起先帝,陛下身体好好上数倍不止,可开三石弓、骑射剑法无一不精。 顾祯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郑相挂怀,朕无碍。” 他一向话不多,从前做太子时便是如此,如今做了君王,倒是比从前更甚。 众人议起了与柔然的战事。 此事暂时只在重臣间商议,尚未公之于众,然稍稍敏锐些的人,已然猜到了些苗头。 顾祯看着今日接到的边关情报,眉心微拧,凝着那短短数行字看了许久。 直至众人心间忐忑之时,他方道:“此事,不宜再拖。” 何明守应道:“陛下所言甚是,安北都护府又新募了一匹兵士,正在操练之中,那陛下……打算何时调兵?” “燕王已去了西京。”顾祯声音淡淡,随意的几句话,却在众人心头掀起轩然大波,“朕欲亲自坐镇此战。” 郑中书令急道:“陛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朕知晓。”顾祯径直打断了他,温声道,“朕往西北坐镇即可,至于此战调度,还要仰赖诸位了。” 皇帝亲自坐镇,必能稳定军心,且不至于被柔然拿住短处。众人心中皆松了口气,齐齐跪下,恭声应是。 众人退下后,宋媪紧跟着又进来了。 自入宫以来这些日子,宋媪还没来过紫宸殿,她是太后乳母,在这偌大的宫中,便是寻常的先帝太妃见着了,也要恭恭敬敬唤一声“阿媪”。 因此,侍从通报的过程很是顺畅,不多时便走了进去。 宫侍尽皆被屏退,便是吴茂也不知道,宋媪究竟同皇帝说了些什么,只知宋媪出来时,面色微有些沉凝。 他正思索着,忽听着里间皇帝传唤。 “顾礼那既然审不出什么东西,便先叫诏狱的人撤了罢。”顾祯眉峰若利刃,手中握着一杆狼毫,眉目似蕴着一团雾色,“先让他缓个几日。那个何寻……何寻菱,是叫这个名字罢?” 吴茂连连颔首:“何二姑娘正是唤作此名。” 顾祯点了点头,手中一个用力,几欲将那杆狼毫给掰成两截:“上回不慎送到母后那边去的镯子,母后可是赏给她了?” 自皇后在先农坛那日酒后,吴茂已将事情查了个底朝天,忙应道:“太后娘娘是将那镯子赏给了何二姑娘,后来皇后娘娘那一只,也是赏给了何二姑娘。” 觑着皇帝的面色,他颤巍巍的将那日经过说了一遍,随后一抬头,便见着皇帝神色发冷,整张面颊都紧绷了起来。 “她倒是胆子大。” 原来,还有这么多他不知晓的事。 半垂着眼眸,看了案几半晌,顾祯淡声道:“去查查,何家二房,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事,父皇因何太妃多有眷顾,屡屡提拔,那为国为民的又有多少。” 吴茂心头一惊,这世家大族里头,除了那品性高洁、两袖清风只剩清名的,哪个背地里没点阴私事儿? 哪个又经得起查? 全看是否有人告发,全看皇帝是否要受理。 陛下这一遭,大概,是要直接将那何家二房给一并收了。 吴茂微有震撼,只因着那何二姑娘的一桩事,竟是整房人都要跟着倒霉,她也是够坑害人的。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71节 顾祯两肘撑在案几上,闭目揉了揉眉心,只觉心尖上划过一抹痛意。 到底还有多少? 他的懿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究竟又还受了多少委屈? 她受了这么多委屈,他从未帮过她,后来,竟又妄图装作什么也不知晓的,说着要替她撑腰的话。 何其可笑。 快三年了,如今,也是到了该算账的时候了。 ----- 燕王最初说的,是刚刚才开始出行,怕她身子不适应,一天不便走太远,速度不宜太快。 赵懿懿起初没当回事。 直至又过了几日,连她坐在马车里头,都能察觉这速度跟从前没什么差别时,才渐渐觉出了些不对劲。 她好奇地派人问了问,燕王只是回道:“皇嫂少出远门,若是走得太急,难免不适。倘若身子出了些差池,留在途中养病,反倒更是耽搁时日,又兼坏了身子。洛阳至长安不远,且沿途景色宜人,皇嫂多年未出洛阳,正好趁此机会,好好儿赏赏风景。” 话说到这份上,且字字句句为她着想,赵懿懿也不便再问。 傍晚,外边风声呼啸,赵懿懿便掀了帘偏头看去,正好瞧见远处落日浑圆,血色的光将半空中的云彩点缀得宛若一条条赤色披帛,那色泽自夕阳处往外发散,渐渐开始变淡。 “明日,必然是个晴日了。”看着半空中深深浅浅的云,蔓草在边上笑了声,随手给赵懿懿添了盏茶水。 赵懿懿不禁笑了,颊侧梨涡若隐若现,温声道:“谁说不是呢。” 前面不远处,燕王正侧首同身旁那人说话,那着绯袍之人赵懿懿认得,是跟在顾祯身边多年的亲信。 左千牛中郎将辛承安。 从前还在东宫时,辛承安便在太子左卫率府供职,专责太子安危。顾祯登极以后,又将他调至左千牛卫。 赵懿懿起初并不清楚,直至那晚到了渑池驿站,她步下车架时不经意往边上一瞥,正巧一阵微风掀起帷帽,便见着了侍立在边上的辛承安。 顾祯会将自个亲信派出来护卫,是她着实没想到的。 单手掀着车帘累了,窗外景色也许久未曾变幻,赵懿懿便百无聊赖地趴在车窗上,数着一株株远去的榆树。 似是觉察出身后的视线,说话间,燕王猛地一回头看了过来。先是一愣,随后轻轻颔首致意,又将头转了过去。 不多时,燕王策马过来,恭声道:“皇嫂,今日该在陕县下榻,待过了这段,咱们便换水路,从渭水入西京。” 平常为避嫌,他都是派内侍或男装女官过来问的,今日许是正巧就在附近,倒是亲自过来了一遭。 赵懿懿笑了笑,温声问:“还有多久到陕县啊?” 燕王回道:“今晚,大抵便能到了。” “知晓了。”赵懿懿点了点头,声音温软,“这一路倒是辛苦你安排。” 从洛阳至长安,其实也没多远。 然因她须得乘车,又不能赶车太急的缘故,便一路慢慢晃着,过了这好几日,才堪堪要到陕县。 过了陕县,入了渭水,想来,离长安便不远了。 思及此,赵懿懿面上罕见的带了朗朗的笑,比那远处的夕阳更艳。 燕王也跟着笑了笑,回道:“这是臣弟之职,哪谈得上什么辛苦,皇嫂可莫要如此说。” 又说了几句话,他径直策马去了前边,又同那辛承安说起了事。 似是在商议什么要事。 赵懿懿扒着窗沿,凝着那俩人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后,轻声问:“蔓草,你可还记得咱们从前到陕县的时候?” “怎么不记得呢。”蔓草小口吃着云片糕,回忆道,“奴婢还记着那间驿站里头,还有一株槐树呢,当时娘娘还要带着奴婢去爬,奴婢说不去,娘娘非要去,好么,差点儿就被老夫人给揍了。” 赵懿懿吃吃笑了起来,又弹了她一下,哼道:“不记着我好的,专记得这些东西。” 晚间下榻至陕县外的驿站,赵懿懿便先行登楼,回了自个所居的屋舍。 走黄河水路至长安,必得途径陕县,不少官吏将粮草押运至陕县交接后,都会在此休憩几日,再行返程。也因此,这间驿站修建得颇为完备。 这间驿站四面合围,建成了一幢天井的样式,赵懿懿所居的这间客房正好朝里。 甫一推开窗户,便可瞧见庭院中所植的那株参天古槐。 于这初夏时节来说,瞧见这株枝繁叶茂的槐树,听几声树上蝉鸣,比任何时候都要惬意些。 赵懿懿眸中带了些喟叹之意,轻声道:“依稀记着,从前随祖父他们入洛阳,途径陕县时,也是住在这间驿站,这株古槐,倒是一点也没变。” 虽都在这间驿站下榻,然从前入洛阳,是先走陆路至陕县,再转水路往洛阳,同这一回,倒是反着来的。 两回唯一的交集,便是这间驿站了。 目送皇后登楼,听女官禀报皇后已然入了屋舍后,燕王也打算回自个房间。 那革靴甫一踩上台阶,忽有侍从过来禀道:“郎君,有一人在外求见。那人衣着华贵,且器宇轩昂,想来不是打算与郎君攀交情的人。” 燕王皱了皱眉头,看了眼天色,正好闲来无事,他便让人过来了。 “四郎君。”那人朝着他拱了拱手,恭声道,“我家郎主请四郎君过去。” 听着此人轻而易举点明他排行,燕王面色一变,熠熠烛光下,待看清那人的面容后,他更是眼皮子一跳,面色登时纷呈:“你家郎主……现在何处?” 那人回道:“郎主已到了驿站外,正待进来。” 猛地想起皇帝让他放缓速度的交代,燕王先是一怔,随即了定心神,颤着声道:“那……不若我往客房候着,待你家郎主进来了,再叙?” 那人含笑点头,转而下去回禀了。 端坐于客房中,隔着扇云鹤纹屏风,外边无数侍从把守,燕王亲自斟了盏茶水,小心翼翼问:“皇兄……怎的过来了?” “柔然已开始小股犯边,劫掠边民牛羊与金银,密报到了朕手中,只是还未传开而已。”顾祯说得很是轻描淡写,声音却透着些沉。 燕王随他多年,便听得出来,他这是动了怒,只是压抑在心头未曾发作罢了。 大楚立国百年,自太|祖起,哪一个帝王不是拿柔然作立君威的筏子,便是那些个将领,也只拿柔然当自个立军功、搏前程与威名的好靶子。 也就是看皇兄年轻,又刚刚御极,兼之从前被父皇打压怕了,才敢这般放肆。 也难怪皇兄会因此动怒。 定了定心神,燕王道:“那皇兄……可是要随臣弟与皇嫂,一道入长安?” 顾祯摇了摇头,沉声道:“你们先去,朕也有许久没出过洛阳,既然出来了,便沿途看看近况如何。” 他理由很充分,燕王不疑有他,随颔首应道:“是,那皇兄一路多加小心。” 顾祯没说话,视线轻瞥向窗外,越过那株古槐,正好瞧见了那个凭窗而坐的身影。 那屋舍中点了数盏灯,窗边也放着个绞缬纱灯罩,美人一身墨发松松挽了个髻,一身胜雪的肌肤被那融融灯火一照,更显莹莹。 她似是刚刚沐浴过,身上衣衫很是轻薄随意,被晚风一吹,便像是要随风而去一般。 顾祯道:“皇后一路可好?她……车马行太快了,会晕眩难耐,此番可会如此?” 燕王回道:“按着皇兄的吩咐,臣弟此番不敢叫车马行太快,皇嫂也未曾有什么不适的症状。”顿了片刻,他犹豫道,“昨日皇嫂说要骑马,臣弟便让人备了匹性情柔顺的大宛马,让皇嫂骑了一段路。” 他以为,皇帝会有所不悦。 选择说出来,也只是因这随行之人中,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线,与其让他自个知晓,倒不如他主动先说出来。 然顾祯却只是笑了笑,瞧着甚至还有些兴味:“她喜欢就行,连着乘这么多日的车,确实枯燥乏味。她想如何就让她做罢,别拦着,只护好安危即可。” 那笑中,几许柔和,几许苦涩。 压着心头的思念,他又转身朝窗外看了过去。 也不知是看书看到了兴头上,还是身侧侍女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她忽而转头笑了起来。 虽隔着那古槐枝叶,又被灯火笼罩一层,可那柔软明媚的笑,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他心头。 顾祯不禁想着,是不是他不在,懿懿会更快活些?会更肆意张扬些? 比起在他身边时,如今的懿懿,要更鲜活了百十倍不止。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心头微微哽住,像是有一只大手在用力捏着他的心脏,从前的破损处重新裂开,伤口翻着鲜红的皮肉,叫人止不住地颤栗起来。 随即,顾祯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怎可能没有她。 从前种种,都是他的过错,只要他好好弥补,俩人之间的那道裂痕,定然是能重新填补好的。 何须分开。 又何须像现在这样,只能隔着那片天井,远远地看上一眼。 那明明是他的心上人,甚至还是他的妻子,他却不敢看、不敢思。 生怕自个想了,便会因心头的那份思念,忍不住再去看她。 看了,又想见她。 见了,便再也克制不住。 他没说的是,之所以不打算与他们同行,是因懿懿这一路,恐怕,不想见着他。 她不想见,那就不见好了。 远远地看上一眼便可。 至于旁的,皆等到了长安再说。 “朕也乏了,你下去罢。”顾祯挥了挥手,令燕王退下。 自皇帝屋舍出来后,燕王立在楼梯间,立了好半晌,才堪堪回过了神。 难怪在渑池那晚,他收到皇兄命人传来的消息,让他走慢些。 “着人将这驿站看管严实了。”燕王神色微定,沉声下了令,“莫要让不长眼的人闯进来。” 他想了想,又道:“记着避开皇后那头。” ----- 入屋舍后不久,忽听得底下熙攘的声音,赵懿懿不禁问道:“出什么事了?” 云竹出去问了问,片刻后回来禀报道:“娘娘,似是又有一显贵入驿站,方才在楼下,同燕王殿下说了几句话。” 她一路虽带了无数护卫,却未打皇后的名号,旁人只道是高官家眷出行。这几日宿在驿站时,燕王也只是严格把控众人进出,听着又有人入驿站就住,她倒是并未生疑。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72节 “那想来,与他是旧相识了。”赵懿懿声音温润,柔柔地说了一句,脸上带了几分笑意。 过陕县后,改乘船一路逆流而上,水路比陆路便捷多了,且夜间可直接宿在那船只上,不必往驿站或客栈去。 到长安城那日,亦是晚间城门将要关闭之时。 上阳宫早已落钥,若是夜间往上阳宫,难免是一番大震动,惊出无数人来。燕王思索良久,将这一晚的宿地改在了万年县衙。 与别处有明显区别的是,长安下辖两县,且两县都在长安城郭内,西为长安县、东为万年县,赵懿懿幼时,便是在万年县长大。 万年县衙,她幼年时,还曾随着祖父来过。 万年县令早知有显贵至此,又知晓还带了女眷后,心头先是震惊一瞬,稍有些许计较,便命人妥善安排了下去。 万年县衙广阔,不单是办公的地方,包括县令、家眷、属官等在长安无住所的,也是宿在县衙中。 赵懿懿暂时居住的屋舍,便是在那县衙后宅的一处院子里。 回了阔别许久的地方,赵懿懿躺在榻上,直至半夜都睡不着觉。 在榻上辗转至月上中天,她终是起了身,披了件秋香色褙子,在府衙中转悠起来。 那县令也不知她的具体身份,便只吩咐了旁人不许靠近她的院子,且派了人看管,却并未限制她出行。 因此,赵懿懿很轻易地便出了自个居住的那个小院落,领了几个宫侍,沿着铺满桃花的小径而行。 忽闻一阵笛声,她同蔓草笑:“这夜间,竟是有人吹玉笛呢。” 几人都生了些好奇的心思,一路循过去,便见得假山一处凉亭中立了个人,身姿挺拔如劲松,背对着她们,手中握着一管玉笛。 瞧出是个男子,几人微微怔神,便要离去。 然那人已然有所察觉,笛声一顿,猛地转身看了过来。 “陆表哥?”赵懿懿立在一片竹叶清影中,讶异地唤了一声。 虽有许久未见,然自幼时一起长大的人,她还是很快的认了出来。 那人显然也有些愣了,银色月华之下,面庞上一阵恍惚之色。片刻后,疾步下了那凉亭,立在不远处朝她行了个礼。 他未出声唤她,然赵懿懿知晓,光是这一个礼,便已然表明他知晓了她的身份。 “今日只知府衙有贵人来,却不知是娘娘。”隔着一道拱桥,陆羡山笑了两声,温声说了一句。 凝着他那清瘦的身影,赵懿懿猛然想了起来,陆羡山被万年县令辟为掾曹,如今正任万年县主簿。 万年为京县,便是一寻常主簿,也比别处的县令要重要。 正值深夜,赵懿懿匆匆与他说过几句,便又转身离去。 第二日晨起用膳,听蔓草说她亲自做了道笋蕨馄饨时,她吩咐道:“昨夜不及多说,陆表哥还问我陆家在洛阳近况来着,上回他给家中送的那些礼物,也还未来得及道谢。你去问问他,今日可有空闲。” “皇嫂是有位表兄在此?”燕王进来时,恰巧听到这话,不禁问了句。 赵懿懿微微颔首:“是我叔母娘家的表哥,是在万年县任主簿,正巧你来了,可否去帮我瞧上一眼?” 叔母娘家的侄子,这算哪门子的表哥? 燕王一边暗忖着,一边却应了下来,阔步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顾祯:呵,哪门子表哥?! 懿懿:关你什么事? 顾祯:我的意思是,这是哪一家的表哥?我也好见见新的大舅子@_@ 今日份更新!宝贝们520快乐!!!依旧是30个小红包~今天的我肥了一点呢! 第55章 撞见 曈曈日光下, 俊美清瘦的青年着一身青色襕袍,逆光而入。 赵懿懿刚用完朝食,手中拿着一卷书,正在整理从洛阳带来的东西。 见着脚下那片影子时, 稍稍偏头, 便见着了那立在不远处的青年。 她眼前恍惚了瞬。 算下来, 上一次见,竟是她出阁前的事了,这会儿再见着那张脸, 她多多少少觉得,又些许陌生之感。然, 这却是她到了长安后,见着的第一个旧相识。 却又有几分天然的亲近。 “臣,恭请娘娘万安。”陆羡山立在门内, 躬身行了个礼, 眉眼温润若璞玉,脊背虽微弯着, 却半分不损他如松柏的挺拔之姿。 赵懿懿道了免礼,又命人与他赐座:“表哥何必多礼,先坐罢,可用过朝食了?” 陆羡山点了点头,温声道:“已用过了。”他在赵懿懿对面跪坐下,又道,“昨晚见着县令与一青年郎君言谈,只觉得那郎君眼熟, 肖似燕王, 却不想, 果然是他本人。” 跟前的女子掩唇笑了笑,温声说了几句话。 正值几声蝉鸣聒噪,陆羡山未听清楚,却蓦然忆起了昨日晚间,在府衙内宅月洞门处,见着的那一戴着帷帽的窈窕身影。 那身影仅出现了短短片刻。 只那一瞬,他还以为是自个看岔了。 “陆表哥。” 随着这一声轻唤,陆羡山蓦的回过了神,微微抬眸,与她目光相触,温声道:“不知娘娘骤然赶赴长安,所为何事?” 赵懿懿笑了笑,眸色温软,唇角梨涡陷下去一个浅浅的弧度:“我有些想长安了,就想回来看看。” 陆羡山眸中闪过一抹讶然,旋即又点了点头:“长安依旧如常,娘娘若是心中挂怀,可在长安城中四下转转,寻得些许慰藉。” 看着窗外正娓娓飘落的桃花,赵懿懿眉眼弯弯,两道精心描绘的月棱眉,弯成两把勾人的刀:“我也是如此想的,打算今日先去给祖父母、还有我母亲上柱香,等过几日得空了,想回祖宅看看。” 说到这,她忽的顿了片刻,眸中闪过几许怔然:“只是离长安多年,虽都在万年县,我一时竟想不起来,归家的路在哪个方向。” 俩人说了一会儿话,天色渐渐地明亮起来,温润晨曦照入这间小小的屋舍中,照在上首美人如玉的面庞上。 说着说着,俩人不禁忆起了幼时的事儿。 因赵懿懿叔母为陆氏女的缘故,陆羡山幼时,时常来往赵家,同赵家姐弟几人关系十分熟稔。也因此分隔两地后,在其姑父姑母外放豫章的情况下,仍是会给淮安侯府送节礼。 忽的,房门被人在外扣响。 俩人并未说什么私密的话,也因此,房门并未合拢,赵懿懿便抬目朝外看去,只见得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却不见人影。 “皇嫂,车架已然备好、祭祀之物也备好了,皇嫂看着,可是现在往长陵去?” 燕王的声音在外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三分温和。 对燕王此人,赵懿懿了解并不多。 然先帝那么多皇子,当年给顾祯做伴读的,亦有无数宗室,他既能做顾祯的左膀右臂,必然不是什么寻常温润皇子。 看了眼那影子,赵懿懿暗忖,他跟在顾祯身边久了,倒是将他那表面谦和的模样,学了个十足十的。 啧。 看了眼天色,赵懿懿估摸着往长陵的路途,便应道:“现在便去罢。” 长陵,便是淮安文宣侯夫妇合葬之地。 赵懿懿放下手中物什,与陆羡山致了声歉,便打算入内室装扮。 陆羡山适时起身告辞:“娘娘既要去看望赵阿翁,臣便先行告退了。”说着,他拱手起身,朝外行去。 走到门槛处,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见着皇后由宫侍搀扶着起身,仪态万方的转身入内室。 仅是一瞬,他又收回目光,阔步迈出了门槛。 “陆主簿。”燕王笑着唤了他一声,“犹记得上一回来长安,还是数年前的事,那时,还曾见过陆主簿。” 陆羡山轻轻颔首,声音依旧清润柔和:“大王风姿出众,兼之精通文韬武略,当年长安城,谁人不知大王的名号,下官又怎会忘怀。” 燕王眼眸微睐,倏地笑开:“陆主簿过誉了,我倒是记着陆主簿当年宴席上,投壶几番全壶、作诗屡屡夺魁的事,那才叫人难以忘怀。” 陆羡山但笑不语,神情依旧温和,更带了几分谦卑之意。 叫人无从挑剔。 “前年,陆主簿拟作张衡西京赋,一时轰动天下,不过月余的事,文章便已传至长安,人人竞相摘抄。若陆主簿这般,当真是年少英才啊!”燕王又说了句。 陆羡山这便知道,燕王这是将他查了个底朝天了。 他紧了紧手,神色未有丝毫变动。 燕王道:“陆主簿的文章,我亦曾拜读过,此番正好来了长安,倒是赶巧碰上。待改日,必来向陆主簿讨教一番。” 陆羡山拱了拱手,面上划过一抹无奈之色:“不过是拟古人而作,下官得此谬赞,也不过是一时运气好罢了。” 燕王视线在他身上逡巡片刻,正开口欲言之时,赵懿懿换了身素色棉麻衣物,戴了几根素银簪,从里侧走了出来。 见着俩人都立在门口,她不由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却不想,你们二人倒是在这儿聊开了。” 燕王斜眼看了看陆羡山,颔首道:“臣弟与陆主簿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赵懿懿走在最前边,陆羡山同燕王在后面不远不近跟着,及至到了一岔路口,陆羡山离去后,看着赵懿懿身影越来越远,燕王方问:“皇兄到哪儿了?” 侍从回道:“前几日传来的消息,陛下刚刚巡完常平仓,想来现在正在华阴附近。” 华阴? 燕王估算了下皇帝可能的行程,心中暗想着,这大概也快了。 缓步往前走着,他招了侍从近前,淡声吩咐道:“与皇兄说一声,我今早刚去巡视过,长安府兵一切如常,若是皇兄那边无变动,我即刻调兵往西北。” 调动府兵,当是紧急军情,容不得丝毫闪失与耽搁,那侍从也不敢耽误,急忙下去了。 ----- 一路上,顾祯刻意放缓了速度。 说是要巡视各处,然他心中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想要见她,又不敢让她见着自己。 怕惹了她心烦。 几处矛盾相交杂着,叫他竟生了些仿若近乡情怯的念头。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73节 愈是靠近长安,便愈发的想放缓速度。 他怕自己见着了,会克制不住心头渴望,要迫不及待地将她拥入怀中。 “既准备妥当,即刻便调兵罢。”顾祯凝着手中邸报,双目微沉,声音亦是带了些沉闷。 吴茂在边上听着,心头不禁叹息了一声。 “陛下可该注意些身子。”他奉了一盏茶水入内,温声劝道,“这一路舟车劳顿过来,您也不曾停歇片刻,又要操心洛阳的事,还得操心长安那头的事,好歹先顾着身子骨罢。” 见顾祯仍在看着公文,神色淡然,甚至连眉毛也没抬一下,他咬了咬牙道:“您若是累坏了身子,娘娘保不准还得心疼呢。” 顾祯心头划过些涩然。 心疼? 若是这般简单就能让她心疼,那倒也值。 可她又怎会心疼。 如今的懿懿,心头早就没了他,恐怕早就恨透了他。 不,她可能,连恨也懒得恨了。 又怎会……心疼。 那股子痛楚淤积在心口处,坠在那儿,叫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却没有任何能够舒缓的法子。 顾祯还是停了笔,起身立在窗口处,看着窗外奔流的渭水,不禁想起了渭水另一头。 如今离了自己,又回了长安,她应当很高兴罢? 想着赵懿懿唇角的笑靥,他心头微漾,怔了片刻以后,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何家如何了?”顾祯沉声问。 吴茂回道:“查出来些东西,却都是些小的,累加在一块也不算什么。因还未查完,那头便未给陛下禀报。” 顾祯哂笑了声,伸手按了按眉心:“那就交给阿舅去查。” 吴茂倏地一惊,陛下此举,这是打算让何家自己揭短呢?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顾祯话中的意思。 自家人揭自家的短,那却是件最快最便捷的法子了。 “是,奴婢这就交代下去,那何相那边,可要再多交代些什么?” 顾祯转着手上的墨玉韘,声音淡淡:“不必,直接让阿舅查即可,阿舅这些年一直防着二房,朕既然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可得好好把握住了。” “毕竟这样好的一个机会,可不是时时都能有的。” 帝王声音若缥缈云雾,在拍岸怒号的渭水畔,更显得那声音若隐若现,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至驿站屋舍中,时有扁舟划过水面,或有鱼跃而出。 吴茂有些不解,一头雾水地看了眼皇帝,然跟在皇帝身边多年,能做到内侍监这个内官中的高位,他一向知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对了。”顾祯忽的取出一个小锦盒,面上带了些笑,“派人将这个给皇后送去罢,她吃点心时喜欢加一点。” 吴茂认得那锦盒。 是前几日陛下巡完常平仓后,自街巷打马而过,于路边见着一人正在卖杏仁。 颗颗饱满圆润,无论是熬汤或是煮茶,都十分适宜。 陛下便买了一筐,熬了一晚,亲手择了这么一盒上好的出来。 ----- 赵懿懿在长陵留宿一晚,从长陵回来以后,径直入住了上阳宫。 早在皇后来之前,宫人们便已将相思殿洒扫干净,按着洛阳城椒房殿的模样布置过。便是龙池周围的几个殿宇,也一并拾掇过一番。 燕王还以为,她会不愿入住相思殿。 却不想,她一点儿旁的反应也无,只是淡淡道了声知晓,随即便住了进去。 松了口气的同时,燕王却又有些隐忧。 总觉得不大妙。 然这几日以来,赵懿懿却未有丝毫异常,只是每日都会出行玩耍。今日往西市买布匹胭脂,明日便会去东市看香料骏马。 她在东市看上一匹马,据那卖家所言,这匹马是一匹大宛良马,价值连城。 如今,算是贱价出售了。 赵懿懿没有自己的马,听店主夸了一通后,她兴致冲冲的要付钱,却发现钱没带够。 那店主脸色立时就变了:“我说小娘子,你连钱都没带够,那刚才还跟我说了这老半天?你不买便罢了,我还有其他生意,你这一番耽搁,你赔得起么?” 赵懿懿涨红了脸,本来自个理亏,便想着被他说几句算了,不欲多言。 却不想他越说越来劲,她便也沉了面色,恼道:“谁会一下子带这么多钱出来?我让府上管事给你送来就行了,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那店主见她穿着打扮不俗,身侧婢子一身装束亦是不菲,便知定然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然她这个年岁,家里又怎可能舍得出这个钱,便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小娘子你快走吧。若是实在想买,看看别的马儿也行。” 赵懿懿气哼哼地走了。 燕王原本在一处茶铺等她,见她空着手回来,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连眼皮子都耷拉了下来,不禁笑问道:“阿嫂,怎么了,可是没有看中的?” 赵懿懿抿了抿唇,问他:“你带钱了吗?” “阿嫂是要买东西么?”燕王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懿懿颔首:“嗯,我钱不够。” 一国皇后说自己钱不够。 莫说是燕王,便是护卫的一众亲卫们,也是恍惚了一瞬,面上露出些许古怪之色。 “阿嫂想买什么,直接带我过去罢。”燕王放下茶盏起了身,作势要同她一道去买下那物什。 “老大。”一个白袍打扮的亲卫拉了拉辛承安的衣袖,低声道,“你说咱们……咱们郎主真这么抠么,夫人出门连钱都不够花的?” 辛承安将衣袖扯了回来,转头狠瞪那人一眼,沉声道:“休得胡言!” 顿了片刻,他又道:“你耳朵聋了,没听着夫人说的?夫人不过是没带够罢了,何时变成了没钱花?” 那亲卫砸吧了下嘴,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然迫于辛承安淫威,又迫于陛下的威压,到底没敢继续问下去。 燕王随着赵懿懿,径直去了那间卖马的铺子。 他一眼便看出,这匹马虽还算不错,却并非那店主所言的大宛良马。 “大宛良马?”燕王看着那店主,似笑非笑。 店主见方才那小娘子又回来,还带了个人回来,便知晓是带了人回来买马来了,当即又恢复了最初的殷勤,且更甚十倍。 忙活着倒完茶水,他才傲然点头道:“自是大宛良马!” 燕王从容饮了口茶水,轻声问:“私自豢养、贩卖此马,可知何罪?” 马是军需之一,便是寻常人家或低微些的官吏,也不可用马拉车。寻常的马民间交易无碍,然大宛马是军中所需,便是将领也不一定能有,每一匹皆登记在册,不许民间私下贩售。 那店主勃然变色,恼道:“这位郎君好不讲道理!不愿买便罢了,竟说这些话来唬我!” 燕王道:“你既这般说,看来是觉得你这匹马,必是大宛良马无疑了?” 眼前这人瞧着便不大好惹,被他连声质问一番,店主的声音倒是渐渐弱了下来。 对峙半晌,他先卸了力:“郎君误会,我这马却非大宛马,只因它格外出众,能与那大宛良马一较高下,才谎称是大宛马罢了。” 说着,店主主动压了价,削了两层去。 以这马的价值,按着店主的报价,即便削了两层去,也是暴利。燕王也懒得再追究,便让人付了钱。 赵懿懿在一旁呆住了。 回过神后,她气恼道:“我诚心要买你的马,朝你确认了好几遍,你怎么能骗人呢?” 走后,赵懿懿仍然有些不高兴,即便买了这马,也还是提不起精神来。 “阿祁,你怎么买了呀?”她抿了抿唇瓣,看了眼身旁的燕王,哼道,“这样骗人,就该让他的马卖不出去才好。” 燕王淡声道:“阿嫂方才不是想要么?若是不买,祁怕阿嫂心心念念惦记到深夜,怕是半夜爬起来,也得将这马给买回去。” 正值午后,日头明晃晃的挂在半空中,赵懿懿便戴了帷帽。浅色的纱垂落至锁骨,随风而轻轻摇曳着。 她的脾气向来都去得很快,不过转瞬,便已然忘了先前买马时的不虞,问起燕王该如何养这匹马。 “每日都要牵出来跑上一会儿,以免疲懒了,后面再想跑,可就跑不动了。”燕王笑道,“阿嫂若想了解透彻,可去问问马厩豢养之人。” 他想了想,又道:“阿嫂若想同这匹马亲近,可每日与它梳理毛发。” 赵懿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刚买下的玄色骏马,觉得手感不错,又忍不住摸了两下。 忽有侍从近前,在燕王耳畔低语一句。 燕王面色忽变,疾步行至赵懿懿跟前,低声道:“阿嫂,有些紧急宫务亟待处理,我……” 赵懿懿挥了挥手:“那你快去罢,我今日正好想回祖宅看看,我想先在东市逛上半日,待傍晚再去祖宅,等我看完就回去了。” “对了。”她又交代,“我那匹马,你帮我一并带回去可好?” 燕王本来想说的是,让她随他一并离去。 然话还未出口,就被她尽数堵在了嗓子眼里头。 一时间不上不下的,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在赵懿懿期许的眸光下点了点头:“成,那阿嫂记着早些回去。”说着,他又朝辛承安招了招手,沉声吩咐,“记着将阿嫂给护好了。” 语罢,燕王领着一行人离去,甫一出了东市坊门,他便翻身上马,沿着大街朝外疾驰而去。 燕王一路飞奔出长安城,直至郊外十里处方才停下,勒马驻足片刻后,终见得一列人马自远处行来。 马蹄轻踏,扬起无数黄沙。 并未举旌旗、也未打什么名号,然他却一眼认了出来,急忙下马在道旁候着。 待那一列人马走近了,他躬下身子行礼,凝声道:“臣弟,恭迎皇兄。” 顾祯未下马,视线只在周遭淡淡扫视一圈,沉声问:“皇后呢?” 燕王回道:“皇嫂正在东市。” 顾祯扬鞭纵马而去,不过片刻,身形已跃出数丈远,只留下一句:“去东市。”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74节 金满堂,是为东市最大的一处食肆。 顾祯临窗而坐,垂目眺望着下边景象。 东市还是一贯的熙攘热闹,行人如织,车马不绝。 他执着杯盏,饮了片刻的茶水,一双凤目微觑,缓缓坐直了身子,凝睇着街市上的一道人影。 虽戴着帷帽,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人是她。 是他的懿懿。 “倒是巧了。”顾祯唇角微勾,笑着说了一句。 由此可见,他和懿懿的缘分,是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 燕王不知他在什么,不由问:“皇兄,什么巧了?” 顾祯没搭理他,只是盯着下边看。 看着那道身影在一间卖琴弦的铺子前停下,与店家攀谈几句后,缓步走了进去。 然再朝旁边一转,顾祯眼眸却又倏地沉下,握着杯盏的手轻轻收紧,声音带了几分阴寒:“那人是谁?” 顺着他的视线,燕王朝下一看,便瞧见了一抹略显熟悉的青色身影。 霎时间,燕王头皮一阵发麻,低声回道:“是……是皇嫂的表哥。” 作者有话说: 顾祯:哪个表哥?哪个表哥? 懿懿:就是那个啊 顾祯:究竟是哪个!!!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依旧是30个小红包~ 第56章 天狗食日 初夏, 熏风顺着敞开的窗牖灌入,没钩好的窗牖顺着风轻晃几下,发出吱呀声响。 这阵风穿堂而过,顾祯只觉得有道道利刃刮过面颊, 他神色未变, 只紧紧握着手中梅青色杯盏, 盯着那间琴弦铺子出神。 良久,他将燕王方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表哥?” 被那阵风一吹,燕王霎时浑身一个激灵, 僵着张脸点了点头:“嗯,是皇嫂的表哥, 正在万年县任主簿。想来,皇嫂是正巧跟他在东市碰上了。” 顾祯神色平静,微抬了抬手, 淡声道:“哪个表哥?” 雅间静的出奇, 皇帝的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温润,燕王后背却冒出了涔涔冷汗。他跟了皇帝这么多年, 这会儿,分明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的架势。 朝外看过一眼后,他便垂下眼皮回道:“是皇嫂叔母的侄儿,陆氏长子。” “陆氏长子?”顾祯不禁哂笑一声,握着杯盏的手轻轻摩挲,才发觉因太过用力,指节已然僵直了, “陆正彦的儿子?” 燕王应道:“是。” 街市上人来人往, 那琴弦铺子门户大敞, 却再无人出入。 顾祯阖目,身子微微向后仰去,在凭几上靠了良久,方淡声问:“你刚才说到哪了?” 燕王愣了片刻,没明白话题怎的又绕了回去,反应过来后,恭声道:“这两日在东西二市走访,发现长安米价与洛阳不一,同样品种的米,要贵上四到五成不等。” 顾祯眉心微蹙,指节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两下,声线慵懒:“长安运粮不易,米价较洛阳贵上两成,该数常理。四到五成,则太贵了些。” “臣弟也是这么想的。”燕王点了点头,指着底下一间米铺道,“那商贩与臣弟说,去年还好些,今岁运粮的船只在黄河翻了两艘,这才在上个月提了价。” “便是翻了十艘,该是多少便是多少。”顾祯忽的睁了眼,顺着燕王指向朝下一看,眸光泛着些冷意,“京兆牧呢?可有开常平仓抑米价?” 燕王回道:“臣弟前两日旁敲侧击,问过那万年县令,道是京兆牧开了常平仓,然所售米价比商贩仅便宜稍许,且贩售极少,压不下来价。” 顾祯按了按眉心,眼中掠过一丝烦躁,平复了片刻呼吸后,猛地起身朝外走去。 “皇兄往何处去?”燕王一惊,忙要跟上。 顾祯声音低沉:“朕忽而想起来,缺了几卷琴弦。” 吴茂就立在门口,自是听着了这句话。望着皇帝疾步离去的身影,他暗忖着,陛下这哪儿像是去买琴弦的。 分明是去找茬的才对。 赵懿懿从前在长安,时而会随着祖父来东市买琴弦。 这间铺子的琴弦极为有名气,便是祖宅隔壁那一户世代斫琴的人家,也多半在这间铺子买中清弦。 比起从前的门庭若市,这间铺子的生意要少了许多,铺子也换了间稍小些的。 “我在东市转了好半天,还问了许多人,指的方向都不甚清楚。若不是碰到表哥,我怕我找到东市闭市,也找不着这间铺子。”赵懿懿坐在一张苇席上,正在看店家呈来的几卷琴弦,笑着转过头去,温声说着。 陆羡山温声道:“这间铺子我也常来,是看着他换了好几回,终于换成了这个小的。去岁一度差点儿关门,老主顾们听说了,纷纷跑来买了许多回去屯着,才叫它又活了下来。” 赵懿懿拿着手中那卷琴弦,翻看了好一会儿,不禁叹道:“还是这家的中清弦更好些,我在洛阳,总也找不着这般模样的。” 陆羡山微微一笑,拿过另一卷道:“这卷桑丝太古弦,我曾买过几套,用着也挺好的。” 七根琴弦一道,被卷成一个圆环的形状,而后再以丝线固定。拿在手中,分量沉甸甸的。 从他手中接过后,赵懿懿垂目看了片刻,温声道:“既然表哥说好,那我也买一套回去试试。” 她又杂七杂八地挑了不少配件,正要唤店家过来付钱时,忽听得又有人进了店,隔着扇屏风,她听着那人问:“有什么好用的琴弦?” 赵懿懿蓦地僵住,迟疑着转过了头,心脏砰砰跳着,怔怔然望了过去。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熟悉到仅仅听着一个字,哪怕是一声轻咳,她也能立马认出来。 曾记挂在心尖上数年,又怎会不熟悉。 然隔着一扇青绢屏风,什么也瞧不清楚。 店家迎了上去,殷勤道:“这位郎君,我们店里头的中清弦卖得最好。刚过春日,今岁新丝制的桑丝太古弦也极好,郎君是自用,还是送人呢?” 那人轻笑了声,道:“给我夫人买的。你将方才说的几样,都拿出来瞧瞧。” 这一笑,便更给赵懿懿一种熟悉至极的感觉。 她握着手中的桑丝太古弦,微有些怔神,更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不会的,不会是他。 那人远在洛阳,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家琴弦铺子? 身侧陆羡山低声笑道:“这位郎君,待他夫人倒是用心。” 赵懿懿心头纷乱如麻,其实听得也不算太清楚,只是勉强扯着唇角笑了笑:“嗯,他夫人想必会很高兴。” 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上不下的,连呼吸都由此凝滞了片刻。 那店家从屏风后转了进来,恭声道:“小娘子,外边有位郎君想瞧瞧桑丝太古弦、还有这几卷中清弦,店中只摆了这些,旁的都在库房里头,不知小娘子看好了没有?” 赵懿懿僵着脸点了点头:“嗯,你派人替我都装一份罢,中清弦我各要两份。” 不多时,店中打杂的伙计已然分门别类装好,又特意拿了几个锦盒出来,一一放了进去。还贴心地交代了些保养的事项,见她买的多,又折返回去拿了两罐桃胶出来,与她擦拭琴弦用。 已然都装好了,钱也付过了,陆羡山便在一旁问道:“可还有什么要买的?若是没有,便该走了。再晚些,东市怕是要闭市。” 外边那人还在同店家说话,声音温润若春风,却只有赵懿懿,能听出那声线中夹杂的几许强势。 “你不是说,夏季闭市会晚一个时辰么?”赵懿懿磨磨蹭蹭的,不大想离开,“我腿有些酸,想再坐一会儿。” 陆羡山微微蹙眉,轻声问:“可是今日走太久的缘故?一会儿去医馆看看,敷上些药膏罢。” 赵懿懿摇摇头:“不……不用了。” 她吞吞吐吐的模样,明显是有心事的。 然以俩人如今的身份,陆羡山自知不便多问,便微微垂目饮茶,一时沉默下来。 良久,外间终于寂静下来,赵懿懿握着杯盏的手松开,这才发觉,不知不觉间,手心竟是渗出了层冷汗。 她松了口气,起身道:“表哥,咱们回去吧,你是不是该回府衙去了?” 陆羡山随着她一道起身,视线落在她微微垂落的鬓发上,声音温和:“你不是说想去祖宅看看?时辰不早,你一个人不大安全,我将你送去了再说。” 只是将她送去祖宅外,自然不算什么,赵懿懿也没多想,颔首应下:“好啊,那便多谢表哥了。这么久没回去,也不知杂草是不是快有人高。” “怎会,据我所知,赵氏族人也时常派人清理,何况祖宅不是还有仆从在么?”陆羡山失笑,见侍从快抱不下这许多东西,便随手提过一个锦盒,随着她往外行去。 甫一绕过屏风,赵懿懿步子猛地顿住,层层寒意自脚下窜起,飞快循至心口,再绕到了四肢百骸。 屏风外案几边,绯衣青年端坐在苇席之上,腰佩一块麒麟纹白玉,剑眉凤目、挺鼻薄唇,五官若刀刻斧凿而成。他看着案几上摆着的数卷琴弦,正垂首饮茶。 便是这一垂首时的容貌,也是俊美至极。 茶香氤氲间,那青年的眉眼沉沉,似是带着几分阴翳之色。 赵懿懿只觉得浑身冷极了,一时竟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他不是在长安吗? “可是认识?”陆羡山轻声问。 赵懿懿猛地摇头:“不认识!” 她一张芙蓉面血色褪尽,看着那人缓缓抬目朝她看来,赵懿懿却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 然身后是屏风,她退无可退。 陆羡山也注意到了坐在那饮茶的青年,三年未见,本来只觉得那相貌眼熟,然触及她那白得骇人的面色时,却也猛然明白过来。 是这当今天子。 放下茶盏,顾祯眉眼含笑地看了过来,温声道:“懿懿,过来。逛了这么久,该回去了。” 他愈是温柔,愈是这样含着三分笑意的模样,便愈叫她害怕。 赵懿懿一横心,将目光自他身上挪开,转头问蔓草:“车架可备好了?” 蔓草亦是被惊在那,被自家主子这么一唤,才回过了神,忙不迭地点头:“备好了、备好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75节 顾祯神色未变,自那苇席上起身,缓步朝着屏风处走了过来。 至赵懿懿面前站定,神色自若地牵过了她的手,温声道:“还在闹脾气呢?竟装作不认识你夫君了。好了,是我错了,咱们回去用晚膳吧,嗯?” 他又侧首看了眼陆羡山,含笑道:“今日无空闲,倒是多谢表兄陪着懿懿出来了。” 陆羡山面色未变,视线自俩人紧紧牵着的手上一闪而过,旋即拱了拱手,温声道:“也是凑巧碰着,不妨事。” 顾祯轻轻颔首:“那也该谢的。只是时辰不早了,懿懿一向睡得也早。今日是一时玩过了头,竟是忘了时辰,待会睡晚些,明日又该嚷着头疼。待改日有了空闲,再请表兄过来一聚。” 陆羡山心头划过一抹燥意,却清楚知晓,她如今,是这大楚的皇后。 思及此,他到底退了一步,只是微微笑道:“好,改日定当登门叨扰,还望莫要嫌弃才好。” 顾祯道:“怎会?懿懿的表兄,那便是我的表兄。若是登门,自当事之以兄,又何来叨扰一说?” 燕王等人就等在外边,见着几人从铺子里头出来,忙要迎上前去,然触及皇帝那张含笑的脸时,一时僵在那,面上闪过愕然之色。 赵懿懿浑身僵着,被他牵出这铺子,被那远处开始往下落的夕阳一照,才眨动了好几下眼皮,朝他看了过去。 “郎君怎么在这儿?”她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冷。 顾祯未答,只是弓着指节在她面颊上刮了下,触及一片冰凉,不禁温声道:“手也是冷的,脸上也是冷的,可是今日贪凉,又穿少了?” 赵懿懿别过头,欲将手抽出来。 然未等她使力,顾祯却主动放开了,示意宫侍将披风取来,亲手替赵懿懿披在肩头,系好了衣带。 “虽是初夏了,然早晚还是冷的,你又是个贪凉的。一会儿又感了风寒,可怎么办?” 那温和清润的声音钻入耳中,赵懿懿却只觉得冷。 冷极了。 她心头,此刻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在顾祯要扶她上车时,终是回过了神,猛地将顾祯推开,自个上了那绘以丹鸟的马车。 顾祯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转而翻身上马,低声问:“方才说想去祖宅,现在去么?今日有些晚了,去瞧上一眼就回来用饭,等改日再仔细看可好?” 刚刚上了那马车,赵懿懿便将身上披风扯了,随手扔在地上。 这些时日以来的平静,似是在今日被打破。 她声音里带了些烦躁,闷闷地说:“不去了。太远了,不想去了。” 眼瞧着皇后径直驳了皇帝的面子,众人立在那儿,神色都有些僵。 然帝王却丝毫不以为忤,只是笑了笑,随即温声道:“好,那就不去了,早些回去用饭罢。” 陆羡山站在石阶上,亲眼瞧着皇帝转过了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似有些阴鸷,然等他想看个究竟时,帝王却又转过了头,仿佛刚才那一眼,不过是个错觉罢了。 上阳宫,顾祯侯在马车外,耐心等着赵懿懿下车。 然赵懿懿却不肯动,车架已然停了半晌,却不见她从车中下来。 顾祯神色间闪过几许无奈,又扣了扣车壁,温声道:“懿懿,已是酉正,该用饭了。” “陛下自去用吧。”赵懿懿有些闷的声音自车厢中传来,低声道,“陛下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该让庖厨多做点吃食,妾身随意用些就好。” “朕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顾祯道,“别气了,生气伤身子。” 赵懿懿委屈极了。 他既然要来,又何必同意她来长安,想着想着,她气恼地靠在车壁上,一手扒着窗沿,脑袋也靠了上去。 顾祯在外等了许久,那夕阳渐渐往下坠,硕大一轮血色残阳挂在半空,浓烈的光铺满了整座上阳宫。 赵懿懿仍旧未从车架中出来,更是许久未曾出声。 他终是没了法子,掀开车帘往里看去,却见她靠着车壁,身子微微蜷着,睡得正香。 “还是这般不省心。”顾祯似是低斥了一句,却是无可奈何地伸了手,将人自车厢里头抱了出来。 睡着以后的赵懿懿十分安静,不但安静,还很乖巧。 就那么乖乖地半靠在他怀中,什么话也不曾说,身子更是如同小兽一般蜷着,让人心头升起无限爱怜之意。 “还是这样乖些。”顾祯轻笑了声,又低头看了怀中人一眼,旋即朝着相思殿阔步行去。 他将赵懿懿搁置在殿中矮榻上,吴茂入内请旨:“陛下,可要传膳?” 顾祯朝着矮榻看了眼,轻声道:“不急,再等上半个时辰,先让皇后睡会儿。”他闷笑道,“玩了大半日,想必也累了。” 吴茂颔首应是,想起今日的事,心头却盈满了费解。 按着陛下的性子,他还以为,陛下定会对那陆羡山下手,却没想到,事情竟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像是清风翻过几页书,什么也没发生。 顾祯手中执着一张纸,低头看了会子,忽然笑了起来:“啧,青梅竹马啊……” 听着这笑声,吴茂只觉身上隐隐冒出冷汗,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看。 顾祯神色未变,只是将那张纸扔在案几上,冷声问:“吴茂,你可是觉得,朕应该严惩那姓陆的?” 吴茂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陛下,那陆主簿……”与皇后有这样的关系,且还胆子不小的陪着皇后逛东市,无论如何,按着陛下的性子,是绝不会轻易放过的。 “他既是皇后表哥,又与皇后有一同长大的情谊,朕今日当着皇后的面惩治他,岂不是平白让皇后与朕离心?” 顾祯面上仍旧带着几分笑,却渐渐地冷了下来。 “朕与皇后,自是不能因不相干的人,生出龃龉。”顾祯自苇席上起身,看了眼天色,淡声道,“差不多了,着人传膳。” ----- 自那日一道用了顿晚膳后,也不知是皇帝太忙,还是别的缘故,赵懿懿倒是没再见过他。 他也没问过那日的事。 赵懿懿也不想理,一连数日都出宫去玩,顾祯未曾限制过,只是每回都会派亲卫跟着,偶尔是让燕王跟着。 “皇嫂今日想去何处?”出了宫门后,燕王纵马到了车窗旁,轻声问了一句。 赵懿懿掀开车帘往外一看,入目所及,便是那高耸入云的佛塔。 她旋即笑了笑:“听闻这塔共有九层,幼时祖父同那主持有交情,本来想带我登顶看看的,然那日正好风雨交加,给耽搁了。后来,却再没机会。” 燕王点了点头:“既如此,那皇嫂今日正好趁此机会,去看看。” 佛塔共九层,因塔中供奉着经书与舍利、贝叶经等物,轻易不许人进入。台阶亦在塔内,一层绕着一层,越是往上走,便愈是陡峭无比。 赵懿懿慢腾腾地往上绕,及至登顶时,心脏急促跳动着,显然是累狠了,便是连那天色,竟也不知不觉地暗了些许。 此时正值清晨,这天色该是愈发的亮才对,这会竟是反了过来。 赵懿懿没注意这些,只以为是有阴云的缘故。 塔顶四面通风,立于窗前,只觉凉爽适宜。她将将站在一处俯瞰长安密如棋盘的坊市,身侧蔓草忽而指着半空中,讶然道:“咦,太阳怎的缺了大半?” 她以为是自个看花了眼,又揉了揉眼,再一抬头,仍是如方才见着的那样:“娘娘……你快看。” 赵懿懿看了看她,蓦地抬首看去,却见得那半空中挂着的那太阳,果如蔓草所言,竟是缺了一块。 她心头微有些颤,强忍着心悸,安抚道:“别多想了,说不定是被云遮住了。” 蔓草道:“娘娘,被云遮住了,不该是这样的呀。” 俩人说话间,那太阳的缺口竟是愈发的大,天色也愈发的黯淡。 位处九层佛塔之上,赵懿懿却听着不知是香客,还是僧人,在底下惊慌失措道:“这、这是天狗食日啊!” 赵懿懿呼吸微凝,再一抬头看,那太阳竟又黯淡了些,登时狂风大作,那风也愈发的阴寒。 寺外,顾祯猛地攥紧缰绳,骏马发出一声嘶鸣,前蹄扬起又落下,在远处轻踏。 顾祯抬头看向那佛塔,却见那九层高塔之上,一月白色衣裙的女子,正仰着头,怔怔然地看着半空。 猎猎的风吹动着她的裙摆,衣裙随风而动,他心尖也随着那衣裙而颤了起来。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侍从后,猛地朝寺中行去。 寺中知客僧上前欲言,顾祯却看也未看,直接进了那寺门。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怕什么。 只是迫切地想见着她。 想知晓她是否平安。 顾祯径直闯入佛塔,刚刚爬了两层,迎面碰上了往下走的赵懿懿。 此时天色早就暗了下来,仅剩塔中点着的几盏灯火,散着微弱的光亮。 俩人具是一怔,赵懿懿问:“陛下,可是天狗食日了?” “是,别怕,没什么的,一会儿就能恢复如常。”顾祯声音温柔,朝她伸了手,“乖,朕带你回去。” 话音未落,地面猛地颤了起来。 她本就立在木阶上,随着那颤动,身形亦是不稳地摇晃着,将要触及地面时,却落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之中。 恍惚间,她似是听着什么东西砸落的声音,耳畔似是传来了他的闷哼声。 那几盏灯火也灭了,周遭一片昏暗。 她什么都瞧不清。 地动了? 赵懿懿怔怔然想了想,她睁着眼,努力想看清周遭,塔中本就昏暗,又值天狗食日,入目一片昏黑。 她推了推身前的人:“陛下?” “别怕。”顾祯声音温和,低声安抚了她几句。 赵懿懿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许是被人抱回去的? 她记不大清楚了。 只知醒过来以后,她是在相思殿的榻上,招手唤了侍从问:“什么时辰了?今日,是地动了?” 侍从回道:“娘娘,已是未时了,今日地动不算严重,除去城外砸了些茅草屋,并无什么大碍。”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76节 想起塔中的事,她良心发现地问了句:“陛下呢?” “陛下在前朝处理此事呢。”侍从回道。 千秋殿,顾祯靠在榻沿,手中握着张急报,一目十行的看着。 他未有什么举动,然一旁侍立的近臣们,面色却是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天狗食日加上地动。 两桩事凑起来,可是足够陛下下罪己诏了。 几个太医检查完后,恭声道:“陛下,臣等皆以为,陛下恐是被塔中灯盏砸断了一根肋骨。” “嗯。”顾祯换了下一页急报,冷声令道,“此事,不得让皇后知晓。”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依旧是30个小红包~ 第57章 咳血 他说得轻描淡写。 因心中早有准备, 众人听了太医的话,仅是心头一个咯噔,还算镇定。 反倒是被皇帝之言给惊到了。 满室鸦雀无声,顾祯将急报搁置在膝上, 扫了眼殿中众人, 面容微沉:“朕方才说的话, 没听到么?” 众人这才恍然醒过了神,纷纷应道:“唯唯。” 看罢,顾祯将急报递给一旁的近臣:“先着令禁军往城内里坊, 及城外各处搜寻,查探有无坍塌屋舍, 或是……” 说着说着,他忽而坐了起来。 太医面色大变,忙道:“陛下切莫起身, 臣等还未与陛下接骨, 待臣等与陛下接好断骨,再起身也不迟。” 顾祯眼中划过一抹燥意, 又重新靠了回去,凝声道:“即刻往长安附近各县探寻,划出地动范围。” 姜嘉言近前半步,迟疑道:“陛下是怀疑,地动并非在长安?”他面色霎时大变,倘若地动不在长安,只是受了周遭大地动的影响,那后果, 简直不堪设想。 顾祯微一颔首, 沉声道:“方才只顾着看长安情形, 倒是忽略这一节,尔等速速领人查看,莫要耽搁。” 一众近臣一个一个领命退下,轩窗外的天色也逐渐的暗了下来。 几只燕子自屋檐下飞过,啾啾低鸣声不断。 顾祯唤了声吴茂。 “皇后如何了?”他紧握着的手心印出了几道痕迹,沉吟良久,终是低声问了一句。 吴茂回道:“相思殿那边传来的消息,娘娘方才已然醒转,太医与医女尽皆查探过,只稍稍有点儿刮伤,没什么大碍。” 顾祯闷笑了声,眼中涌上了些许无奈:“她这么娇气,崴了脚都要嫌疼的……罢了,可上过药了?” “陛下放心,相思殿那边传过来的信,是已然上过药了。”吴茂接过他手中公文,眉眼微垂着,又换了另一份给他。 说话间,太医带着备好的药进殿。 隔着老远,便能闻到那药散出的苦涩味道,又混着酒香,更显出几分奇异。 顾祯蹙了蹙眉,凤目觑着那碗酒,半晌未言。 太医将托盘放在床头案几上,轻声道:“陛下,这是乌头散,请陛下以酒送服之,臣等方好为陛下接骨。” 些许研磨细碎的乌头散,盛在一个青瓷葵花碗中。 依太医所言,顾祯取过,就着那半碗烈酒服下。 烈酒入喉,一路烧灼下去,在胃中翻涌着。随着那乌头散渐渐发挥效用,顾祯敏锐地感觉到,身子似乎迟缓了许多。 片刻后,太医请皇帝褪衣接骨。 虽有乌头散的功效,又佐之以烈酒,然断骨之痛,又怎会毫无感觉。 太医接上那断裂的肋骨时,仿若有千万只虫蚁啃噬,一股锥心的痛随之窜了上来。 接好断骨,太医又缠了几圈白布,方才作罢。 “陛下当注意身子,切忌动着断骨之处。”太医往后退了半步,拱手道了一句。 顾祯微微颔首:“朕知晓。” 待太医退下,内殿仅剩数个宫侍,吴茂断了汤药过来,看着皇帝饮下,面露几分叹惋之色。 几番张口欲言,却又生生忍了下去。 顾祯看了他一眼,沉声问:“何事?” 吴茂道:“陛下,倘若娘娘问起,奴婢等该如何交代?” 皇后问起? 顾祯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懿懿,又怎会问起他? “她若是问,便说朕无大碍即可。”顾祯声音略有些淡,更添了几分低沉。 吴茂道:“陛下何不……” 顾祯忽然就笑了。 他救了懿懿是实,为此受伤也是实,却非懿懿所求。 顾祯将汤药一饮而尽,侧首看向窗外,涩声道:“夫君救妻子,本就是应当的,朕又何必……挟恩图报。” ----- 接了自华阴传来的消息后,何明守心头一直惴惴不安,像是被一座大山给压着,有些透不过气。 他同二房之间,虽一直以来关系平平,却到底都姓一个何。 不管内里如何,在外人看来,始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几年,他虽对二房多有防备,却没打算直接将二房置之死地。 陛下将查清二房罪证的事儿交到他手上,便成了个烫手山芋。 何明守心里头清楚,自个那皇帝外甥,从不会无的放矢。但凡他有所举措的事,便是已经下定了决心,恐怕连如何惩处都已经想了个清楚。 二房这一回,只怕是将他给得罪狠了。 “姑娘可回来了?”跨入府门,何明守一面朝里走,一面问着身旁长随。 那长随回道:“今儿一早,夫人就派了人去,将姑娘从宫里头给接回来了。” 何明守点了点头,又问:“今日长贤来的事,可与夫人提过了?” “提过了、提过了。”长随笑道,“不但提了,夫人今日还亲自见了傅郎君,问及他在任上政绩如何呢。” 何明守捋着短须,面露几分笑意。 傅长贤是何家庶支的外孙,因父母双亡之故,自幼养于何家。何明守见他颇有天分,亲自教导过两年,算是半个师傅。 更是他看中的女婿人选之一。 正往里走着,隔着丛枝叶茂密的桂树,传来几道争执的声音。 家中小儿辈吵闹,正是审视的好时机,他不禁驻足于此,背手凝睇了过去。 树后,一锦衣男童跺着脚,伸手往前抓,想要将那风筝夺过来:“你给我!我让你给我,你听见没有?” 何寻芳将那只雀鸟风筝护在身后,恼道:“这是我的东西,你想要,你不会让人去扎吗?” 那男童够不着,愈发地急,又要劈手来夺:“快点给我!” 周遭侍从们拦的拦、劝的劝,乱成了一锅粥。 跟着那男童的妇人劝道:“大姑娘,不过一个风筝,二郎君要,不若就给他好了。等改日,再让我们夫人赔您一个可好?” “既然只是一个风筝,你们连个风筝都没有,还要来抢别人的?”何寻芳说着说着红了眼眶,伸手猛地一推,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那锦衣男童霎时跌坐在地上。 毫无防备地摔在青砖上,不可谓不疼,男童登时嚎啕大哭。仆从们先是一怔,忙要伸手去扶,却被男童一把推开。 他指着何寻芳,赤红着一双眼,边哭边恨恨道:“你等着!以后都是我阿兄的!等将来,我让我阿兄把你赶出去!” 隔着枝叶缝隙,何明守看了个真切,脸色阴得骇人,两道锐利的视线凝着树丛后,几欲将那树丛灼穿。 长随看了看他的面色,大气也不敢喘,又转回头去看那二郎,神色更是惊疑不定。 深吸几口气,何明守自树后绕了出来,沉声吩咐道:“将二郎带去他爹那儿,让他爹好生管教。” 见是他,花园中众人皆是一惊,闻得此令,五六人更是齐齐跪了下来。 何明守看了眼为首跪着的妇人,冷声问:“你是二郎乳母?” 那妇人垂首道:“回郡公话,奴正是二郎乳母,二郎年纪还小,不知事,还望郡公宽宏些。” “主子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让你回这么多了吗?”那长随立在何明守身后,盯着那妇人冷斥了一声。 何明守不禁嗤笑,声音淡淡:“挑唆主子,其心可诛。此等欺主之人,我府上是断不敢留,打上三十板子,发卖出去罢。” 那乳母急欲磕头请罪,却被侍从给堵了嘴,拖了下去。 花园重新安静下来,仅留下方才闹腾后的一片狼藉。 何明守摸了摸何寻芳的脑袋,低声问:“可是觉着委屈?” 抬首看了眼父亲,何寻芳红着眼点点头,不肯说话。 “是觉得父亲只罚了乳母,没罚二郎而不高兴?”何明守又问了一句,不待她答话,自个笑了笑,“放心,待改日,为父替你张目。” 说罢,他径直转身离去。 正房内,何明守一脸愠色,猛地将茶盏掼在地上,怒声道:“竖子!我还没死呢!” 成亲数十年,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便是怒急之时,也最多不过低斥几声。 极少有气成这样的时候。 文氏只觉得,这会儿给他把刀,他怕是能砍人。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77节 “怎么了?”文氏挥手命侍从洒扫,又倒了盏茶水递给他,“朝堂上又出了什么事,叫你气成这样?” “不是公事。”何明守面色沉沉,倒是稍稍缓解些许,将今日的事同文氏说了遍。 文氏大惊:“这……可要将老二叫过来,好生说道一通?那二郎也是,小小年纪不学好,心眼子这样的坏!” 何明守嗤道:“不必说了。至于二郎,若非他们做大人的在家中说过,他跟着有样学样,又怎会说出这番话?” 他一向知晓家里这群人不安分,然事情闹得不大,且看在姓何的份上,他也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只让女儿离二房远些。 可今日之事触到他底线,他却是动了真火了。 “难怪我当初说让芳儿留在家中,他们会急眼……”何明守唇角浮现一抹冷笑,看着她手中单子问,“这是什么?” 文氏回道:“陛下让我替赵家二姑娘操持笄礼,所剩时日无几,正备着呢。” 何明守轻轻颔首:“她没母亲,又没长嫂的。既是陛下亲自交代,又是皇后娘娘之妹,你便仔细些,比照着芳儿更好些来。”思量片刻,又道:“我过几日将启程赶赴长安,还要劳烦夫人替我收拾行李。” 文氏掩唇而笑:“瞧你这客气的,像是我第一次替你收行李似的。” 她这么一笑,气氛霎时缓和不少。 侍从才敢在此时入内禀道:“郡公,二郎君领着阿曜小郎过来了,说是给大姑娘赔礼,还带了个风筝过来。” 何明守似笑非笑:“他是真不知呢,还是假作不知呢?”他靠在凭几上阖着眼,挥了挥手,“让他回去,说我睡了,没空见他。” 既然有这个胆子惦记,那应该,也做好了承受后果的准备吧? ----- 地动虽晃得不厉害,然塔中搁置了不少物什,塔身又高,一股脑的往下砸,仍是有些可怖。 赵懿懿手臂与脚踝被塔中书卷刮伤些许。 擦伤还好,伤处不深,然因擦伤太多,瞧上去还是有些吓人的 悉心涂抹药膏后,又养了好一段时日,等结了痂后,倒是没什么大碍了。 稍稍养了这么一些日子,不过恢复些许,赵懿懿便又想出去玩了。 一连十来日,都往东西二市闲逛,偶尔还出城玩。 “娘娘还是再养养吧,这伤口都还没好全乎呢。”云竹在边上小声劝了句。 赵懿懿却不肯,哼唧哼唧了好一会儿,扯着她的胳膊说:“可我许久没来长安,还有许多地方没去过呢。” 她眨巴着眼,一副可怜巴巴地模样,任谁瞧了,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只是被她看上这么一眼,云竹便没了法子,无可奈何道:“那奴婢去着人备车,娘娘先去内殿更衣可好?” 蔓草挑了条绛色百迭裙,裙身上绣着蝴蝶的纹样,绕着裙摆振翅欲飞,仿若一团霞光笼罩下的蝶群。 一面更衣,赵懿懿一面问:“长安可有消息传来?端端笄礼如何了?” 蔓草笑道:“前两日,文夫人才寄了信与娘娘说进展,娘娘又等不得了。” “不在洛阳,难免担忧。”赵懿懿不禁低叹了一声。 更衣毕,赵懿懿又与蔓草吩咐了几句话,便出了内殿。 然她今日却不想乘车。 “不必了。”赵懿懿轻声令道,“将踏雪牵来,我今日骑马去。” 云竹略有些迟疑:“娘娘……” 赵懿懿斜睨她一眼:“这几日都在跑马,踏雪性子又温顺,你放心好了。” 踏雪,便是她那日在东市买的那匹马的名字。 放在普通的马中,踏雪着实不算差,无论是耐力还是速度,皆属翘楚。然同那日马贩所言的大宛马,却是差得远了。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已然到了西市门口。 赵懿懿去了幼时曾去过的一家酒楼,在三楼寻了个靠里的雅间,倚在阑干上,看底下胡姬翩跹而舞。 那胡姬衣着大胆,浑身带着无数金玉首饰,随着她时快时慢的舞姿而动,身上纱衣也随之轻飞。 赵懿懿一手执酒盏,一手撑着脑袋欣赏,手中不自觉的跟着打起了拍子。 “许久未饮云霞酒了,倒是有些不习惯。”赵懿懿笑着,将酒壶往云竹方向挪了挪,“自从在这家酒肆饮过云霞酒,别处的便再未入眼过,你还没喝过吧?尝尝看。” 云竹自个斟了一杯,稍稍抿上一口,不由笑道:“如娘娘所言,果真是好酒。” 赵懿懿笑吟吟地望着她:“是吧,我可没骗你。”说着,她又饮了一盏。 身旁跟着的侍从劝道:“娘子不善饮酒,还是少用些罢,奴婢去取些糕点过来可好?” “等会吧。”赵懿懿笑着摇了摇头,眉眼弯弯,神色柔和若春水,“太久没用了,别这么小气,让我多饮几口可好。” 她话说到了这份上,众人也不好再劝,只得由着她去,一面盯着那酒盏又添了多少。 也不知底下胡姬跳了多久,似是已经换了人。不但胡姬换了,连周遭食客也来来回回地换,廊外脚步声不绝于耳。 直至那天色将暗,赵懿懿终是侧首看了出去,喃喃道:“咦,都这个时辰了呀?” 她语气中带了几分遗憾。 不过出来片刻,竟又要回去了。 赵懿懿靠在凭几上,神色微有怔然,不多时,那胡姬也离了场。 酒肆中所剩之人不多,显然要关门了。 “该回去了,娘娘。”一人近前,在她耳畔说了句。 赵懿懿愣愣的点了下头,搁下酒盏,起身往外行去。 她走得极快,眨眼的工夫已下了楼,来到酒肆后院马厩牵了踏雪,绕出了酒肆。 西市街道上行人寥寥,大多都是收拾了东西准备归家的商贩,她驱马的速度较来时便快了不少。 一路驰出西市,看着坊门外宽阔一片,她仍未停歇,心头却升起了几分迷茫之意。 她不知道该去哪。 就这么一路漫无目的的跑着,不知不觉间,却到了祖宅门前。 “娘娘?” 这段时日,赵懿懿已然来过好几次祖宅,吩咐人好生打理过一通,上下皆清扫过。 祖宅老仆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认了出来,便不敢拦。 赵懿懿径直去了池边,看着那浩渺的池水出神。 她抱着膝盖缓缓蹲下,摸着有些燥热的面颊,将脑袋埋了进去。 她以为,回了长安,见着从前熟悉的东西便会高兴。可等回了长安、回了祖宅,她才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祖父祖母不在了、阿娘不在了、端端他们也不在长安,旧友们尽皆嫁了人,身份与以往大为不同。 直至今日,她才隐约想明白。 或许,她是在挂念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候。 伤得狠了,才想将自个蜷缩起来,退回那个安全的地方。 抱着膝盖,赵懿懿不禁呜咽起来,混着那风,还有池鸟掠过水面的声音。 更显出几分寂寥。 ----- 皇后不见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千秋殿。 顾祯震怒,厉声道:“朕令尔等跟好了皇后,倒是干什么去了?!” “陛下恕罪!”一众宫侍俯在地上,身形微有瑟瑟。 顾祯极力压抑着怒火,问道:“皇后于何处走失的?” 云竹大着胆子回道:“娘娘出了东市酒肆雅间,下了楼梯后,便没了踪影……” 顾祯心头戾气横生,手掌握紧成拳,额角青筋暴起,忍耐了好半晌,方才强自按捺了回去。 他看向一旁燕王:“领着人,速去找寻皇后。” 燕王今日有事,未跟着皇后一道出行,未想就出了这事,一颗心亦是提到了嗓子眼里,沉声道:“是。” 顾祯等在那,再没了别的心思,微闭着眼靠在隐囊上,像是有无数细针扎着心口。 愈是等下去,他便愈是绝望。 都怪他,倘若他再多派些人手,懿懿是不是就不会丢了? 愈是想,他便愈是难受,喉中几欲怄出一口腥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至暮色将倾,辛承安终是疾步进殿,禀道:“陛下,娘娘在赵氏祖宅……” 话音未落,他却见得皇帝已然冲了出去。 辛承安不禁急道:“陛下,您的伤——” 顾祯一路策马疾驰,急促喘息着,去了那赵氏祖宅。 赵氏祖宅位于光宅坊,所幸,离上阳宫不算太远。 随着赵家侍从,他一路到了一间小院落,一间植满梨树、地上尽皆是落花的小院落。 天色暗沉沉的,唯有些许星子闪烁,那屋中也是暗沉沉的,仅剩一豆灯火。 房中散着馥郁的沉水香,香气萦绕在每一处,顾祯便在那盏灯火旁坐了下来。 纵使知晓只隔着扇屏风,她就在里间榻上安寝,他却不敢出声。 不敢思、不敢碰。 只怕碰了,便再也克制不住心头思念。 手边放着个小盒子,里头东西乱糟糟地堆成一团。 是各种小花笺、或是普通信纸。 顾祯目光缓缓转过去,垂首凝睇片刻,发觉那花笺所书,具是书信。字体略有些稚嫩,每一封都是在讨论作诗。 每一封,都有回信。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78节 他目光挪向下方落款,有少数是一些小姑娘的名姓,大多数的花笺,落款都是陆羡山。 有推敲诗中字句的、有写诗应和的,甚至还有几封,是各做了两句的。 顾祯拿起那无数花笺,唇角凝了抹笑意,低头一一翻看着。 肋骨伤处突然就疼了起来。 最后一封的落款处,多添了一行小字。 行行重行行。 此后,再无旁的信笺。 也不知那一行小字,是被忽略过,还是旁的缘故。 他心头怒意熊熊燃着,忽觉嗓子有些难受,忍耐片刻,却终是忍耐不住,猛地咳了几声。 就着那微弱灯火看去,霎时间,花笺上映了一片鲜艳的红。 这声咳嗽惊扰到了屏风内侧那人,她翻了个身,高声问:“谁在外面?” 未待旁人回答,她趿拉着绣鞋下榻,绕过屏风,缓步走了出来。一身衣衫略有凌乱,发丝亦是乱的,却丝毫不损容颜。 “别怕,是朕。”顾祯抬首,朝着她笑了两声,声音柔得不像话。 睡过一场,赵懿懿酒醒了大半,却仍是有些不清醒,她迷迷糊糊地问:“陛下怎么在我寝殿里?” 顾祯笑了笑,温声道:“朕过来看看你。” 赵懿懿应了声,他声音里头的沙哑太过明显,饶是她未曾完全清醒,也听了出来。夫妻一场,不假意关怀几句也说不过去,便蹙着眉头问:“陛下可是不舒服,要召太医看看么?” 顾祯将那张染了血的花笺悄然揉成一团,收拢进了袖子里,继而抬目看向她,柔声道:“朕无碍。” 作者有话说: 顾祯:@_@ *肋骨断裂时,麻醉及接骨参考《普济方》 今日份更新,30个小红包~~ 第58章 重来一次 他身子轻颤着, 声音亦是带了几分颤意。 短短几个字,却耗费了他无数气力。 每说一个字,稍稍使上半点力气,胸腔都仿若刀绞一样地疼。从里到外都是疼的, 没有一处完好。伤处更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那痛意仿佛深入了骨髓, 一点一点的往里钻。 “起来怎么不披一件衣衫。”强忍着那阵疼,顾祯看着她,温声道, “虽入了夏,然夜间风大, 又有些寒气,当心着凉。” 嗓子里充斥着丝丝的血腥气,针扎一般的痛楚蔓延开, 叫他面庞上也失了血色。 隐隐带了些苍白。 可他却, 半点也不敢叫懿懿知晓。 担心她知晓了,疑心他刻意如此, 平白在心头添了厌烦。 她不说话,顾祯却只是笑了笑,仍旧轻声说:“同朕回去好不好?宫侍说你今日饮过酒,可用了醒酒汤了?” 荧荧烛火笼罩着那张俊美清隽的面庞,眼中盈满柔色,薄唇勾起三分笑。 他既说无碍,赵懿懿也不再问。 随口关怀几句罢了,谁又会当真。 谁又会挂在心上。 那笑太过温柔, 她眼前晃了几晃, 微张着唇瓣, 怔怔地看着他。 一时间,竟是没回过神。 院中树丛里传来阵阵蝉鸣,赵懿懿眨眨眼,突然想起来,这儿不是上阳宫,也不是那暂时起居的相思殿。 是在祖宅,是她幼时的院落里。 “陛下来这儿做什么?”骤然清醒过来,赵懿懿半垂着眼睫,又问了一遍。 顾祯指尖轻颤着,将揣着那张花笺的衣袖掩到身后,温声道:“宫侍来报你不见了,朕很担心你。” “许是妾身走得快,他们没跟上吧。”赵懿懿咬着唇,微微别开眼去,低声道:“不想回去。”顿了一顿,她又道,“陛下自己回去就好了。” 她面颊上仍旧染着些红晕,那酡红的双颊映着白皙胜雪的肤色,分外夺目。 纤长的眼睫掩去眸色,在烛火映照下,投射出一小片细密的阴影。 忽闪忽闪的,好看极了。 顾祯笑着,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忽而反应过来,又猛地缩了回去。 赵懿懿百无聊赖地攥着衣带,视线飘向窗外零星坠着的几颗果子,又开口赶人:“陛下快走啊,这里是我家。” 果然是饮了酒,神智不大清醒。 换做平日,哪儿会这般说话。 顾祯眸中带了几分笑意,暗自想着,却是温声回道:“已然宵禁了,朕走不脱了。” 宵禁? 赵懿懿撇撇嘴,他是皇帝,宵禁算什么,还不是他一句话、一个令牌的事儿。 凝着她看了会,顾祯忽的起身朝外走:“朕叫人给你熬醒酒汤,喝了再睡。” 赵懿懿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只是脑子里带了些酒后的迷顿,虽没有醉,却是晕乎乎的。趴在窗边看了半晌的璀璨星子,她猛地阖上窗牖,迷迷糊糊地回了内室,又重新躺回了榻上。 这一回却睡不着,只是就着些许月华,怔怔地盯着新换的樱草纹床帐出神。 床帐上悬着的银香囊中塞满干花,此刻正往外散着幽香,那香气缕缕而来,似将整张床榻笼罩着。 自记事以来,她便自个住在这间院子里。 其实幼年时也曾去过几回洛阳,却非长住,不过去个两三个月,又折返回长安。 直至后来祖父官职调动,她随着一道往东京,才是真正留在了洛阳。 赵懿懿躺在榻上兀自出神,眼前突的一暗,一道高大的身影笼了下来,修长有力的大手掀开床帐,将那茜色帐幔挂在一旁金钩上。 “乖些,将醒酒汤用了再睡。”顾祯轻唤了一声,伸手欲将她扶起来。 赵懿懿不大高兴,转了个身朝向里侧,闷声道:“不想用,陛下自己用。” 顾祯失笑:“朕又没醉,用醒酒汤作甚?” 赵懿懿心头一团乱麻,兼之他在耳畔聒噪着,愈发的不高兴。面颊埋在那菱纹枕上,好半晌不肯说话。 她今日这般,分明半点儿也不肯听话,却又透着几分乖。 连睡得有些凌乱的发丝,竟也透着柔软。 顾祯心头暗自叹息一声,复又伸手,欲将她扶起身来。 “今儿去何处玩了?”他低声问了句。 赵懿懿这会儿不甚清醒,何况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他既问了,她便也如实答:“去酒肆了。” 顾祯应了声,又柔声问:“一直待在酒肆中,还是玩了些别的么?” 纵然已从宫侍口中知晓她今日行踪,可他偏偏,想要听她亲口说的。 赵懿懿已然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说:“看了胡旋舞。还有个唱曲的伶人,也怪好看的。” 夜风吹拂进来,那扇未关好的窗牖便吱呀作响,继而被风吹开,那南风就这么灌了进来。 满室清风,裹挟着院中几丝清新气息。 顾祯垂目看她,笑着应和两声,又低低地问了几句。 赵懿懿却有些抗拒,眉心微拧着,转过身轻轻一推:“陛下别问了,妾身不想说,也不想饮醒酒汤。” 她未睁眼,只是随手这么一推,却推着了他的胳膊。 其实并未使多大气力,然顾祯也未有丝毫防备,手中端着的醒酒汤一倾,尽数洒在他身上。 洒了一身的滚烫,那醒酒汤慢慢往里渗,似是将他裹在身上、用以固定断骨的布也浸湿了。 钻心的痛往上翻涌着,看着他那碗空了的醒酒汤,赵懿懿脑子里头先是一怔,旋即回过神,猛地坐起了身来。 她呼吸有些急,怔怔地看着顾祯,唇瓣翕动着,却不知该说什么。 太久了。 俩人太久未曾说话。 一时间,她甚至不知该如何说。 换做从前,她会如何? 赵懿懿努力回想着,闭了闭眼,忽然想到,换作从前,她待他必定小心万分,怎会将汤汁泼到他身上去。 “陛下。”赵懿懿轻蹙了眉头,将将唤过一声,却被他给打断了。 顾祯笑着说:“没事,朕无碍。” 他将那白瓷小碗搁置在案几上,先起身将她按回榻上,掖了掖那柔软的薄衾,抚着她的发丝道:“朕再去熬一碗来。你又不善饮酒,等喝了再睡,否则明日又该头疼了。” 眼前虽被阴影笼着,纵然一片昏黑,赵懿懿仍是瞧清了他衣衫上的一片濡湿。 还欲再看,却被他的手覆在了眼上,什么也看不清了。 皇帝走后,她却掀了锦衾坐起身,环抱着膝盖,侧首望着外边出神。 外边仍是那一扇屏风,可她偏就,仿若穿透了那一扇屏风,瞥向了那轩窗之外,瞥向了外边的繁茂梨树。 她忆起了初次见他的时候。 就是在祖宅池边,满树雪白的梨花之下,那朗朗少年朝着她笑,向她问路,还谦和有礼的同她道了谢。 许是初遇太过美好,后来的一切,便显得那般的狼狈。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79节 她弯折了身子,也得不来他的半丝回首。 再忆往事,她心头已然没了从前的难过,也再没了那般波澜起伏的感受。只是偶尔划过一丝怔忡,不过是回忆旧年光阴,回忆往昔岁月罢了。 那回忆里,不光有他,亦有她自己啊。 过了那阵最难受的时候,倒也不再那么不可思、不可触。 只是偶然想起,心头带了些许叹惋之意。 那日天狗食日,她怕极了,步伐慌乱地下了塔。越往下走,那天色愈发的昏黑,幽幽灯火间,骤然见着他。 只那么一瞬间,她是稍稍松了口气的。 后来地动时,他下意识的将她护住,一片昏暗间,她清晰地听着有东西砸在了他身上。那闷声之声,就在耳畔响起。 俩人夫妻多年,他身上是何情状,她一清二楚。那身紧实的块垒上,有几道伤痕,她曾问起,他则答是在战场上伤的。 那样的伤痕都受过的人,倘若因东西砸落在身而出声,必然不是件小事。 旁人以命相护,若说她什么反应也无,自然是假。 外间隐隐传来脚步声,赵懿懿将薄衾挪开,抬目看了过去。 顾祯不知在何处换了身衣衫,重新端着碗醒酒汤,阔步走了进来,见着他半抱着膝坐在榻上,不由微微一愣:“怎的不躺着,可是有哪儿不舒服么?” 赵懿懿摇了摇头,侧首避开他触碰过来的手,轻声道:“这些日子一直没瞧见陛下,那日在塔中的事,亦是未来得及向陛下道谢。” 顾祯哑然:“懿懿,你同朕之间,不必言谢。”他停了片刻,声音染了几分涩然,“何况……那日是朕自愿护你,你不必多想。” “自是该谢的。”赵懿懿微垂着眼帘,盯着自个的裙摆,声音轻柔:“那日凶险,陛下却将妾身护在身下,妾身心中感激不尽。” 她忽的起身下榻,叉手行了个礼。 顾祯微蹙着眉头,伸手欲将她扶起来,却被她给避开了。 赵懿懿抬目看他,眼中盈了些笑,却是轻快的笑:“陛下或许不知,妾身虽未曾说过,实则心里头对陛下,却是有些怨的。怨陛下没将妾身放在心上,也怨陛下待妾身的冷淡,怨宫中事事烦心,任谁也能在头上踩一脚。更怨陛下这些年,从未替妾身撑腰过。” “纵然知晓这样不好,也知不该想着这些,可还是忍不住的,不停地去回想。”赵懿懿眸色微有怔忪,忽的扯了下唇角,“后来妾身决意抽身,陛下却又说,自己喜欢上妾身了。这般,更叫妾身怨愤,恨从前的喜欢不值,恨陛下的喜欢来得随意而毫无道理。” 她深吸口气,又道:“妾身……总觉得这些年的付出太多,是陛下欠了妾身的。” 顾祯僵立在那,木然听着,端着那瓷碗的手掌猛地收紧,指骨泛了惨烈的白。 “懿懿……” 他哑着嗓子去唤,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二:“是朕欠了你的,你没说错。” 可等到出了声后,却又不知该辩解些什么。 终是些徒劳无用的事儿。 赵懿懿看了他一眼,面色真挚:“不论从前如何,只这一回,陛下救了妾身一次,那妾身便姑且算作两清。” “从前的事是从前的,单说这一回,妾身确实该好好同陛下道谢才是。” 顾祯心口砰砰跳着,眼中划过继续希冀的光。 他倏地看向她,颤着声问:“从前,两清了?” 赵懿懿微微颔首,勾起唇角笑了几声:“多谢陛下相救,从前的事妾身不想再管,也有些累了,如今,便姑且算作两清罢。” 顾祯急得想去牵她的手,忽又想起手中还端着醒酒汤,只得腾了一只手,伸手去够她的衣袖,急声道:“懿懿,既然两清了,那我们是不是……” 他几度哽咽,终是忍不住问:“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 赵懿懿却将衣袖抽了回来,看了他一眼,歉然道:“陛下,妾身以为的两清,便是从此互不相欠,更莫相扰,无关其他。” 顾祯猛地怔住。 一张脸僵在那,如遭雷劈一般,心头霎时梗住,不知该如何言语。 互不相欠,更莫相扰,无关其他。 就这么几个字,哪怕只是在心头回想一番,也像是用尽了他毕生的气力。 “懿懿。”顾祯心头一片慌乱,只觉心跳愈发的快,似是要自胸腔中跳出来,他下意识问,“既然互不相欠,那咱们往后,重新开始可好?” 赵懿懿轻轻摇头,声音清润:“陛下,妾身上回便与陛下说过,从前的事,过去的便让它过去罢。如今陛下也不欠妾身的,又何必在强自纠缠在一块呢?” “可你说了,两清了……从前的事,都可一笔勾销了……”顾祯眼眶泛着酸涩,连一句完整的话也难吐出。 赵懿懿歉然看着他,轻勾着唇角而笑:“陛下,倘若重新开始这么容易,人轮回转世,又何必忘尽前尘。” 她是不想再纠结于过往不放,却不代表,她能就这么与他重新开始。 对视良久,顾祯终是退了一步,温声道:“先将醒酒汤饮了罢。” 赵懿懿点了点头,含笑道:“好。” 她靠着榻沿,端着那碗醒酒汤,手中握着汤匙,一小勺一小勺地送入口中,用得无比的乖巧。 可顾祯的一颗心,却是渐渐地沉入了谷底。 他心头一直怀抱着俩人能放下芥蒂,重新开始的念头。 从未设想过,他的懿懿,能有这么决绝的一日。 决绝到他无法招架。 看着她饮完醒酒汤,顾祯接过了小碗,忽的很想问一句,不说重新开始,她能不能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仅是一个机会就好。 那话头在心口绕了一圈,再到口中绕了一圈。 总是没曾问出来。 替她掖好了薄衾,顾祯起身道:“朕走了,你快睡吧。” ----- 心上松弛以后,睡得也安稳了不少。 赵懿懿十分舒坦地睡了一晚上,待第二日晨起时,只觉精神饱满,半丝饮酒后的不适也无。 一众宫侍们此刻都候在院子里头,闻得皇后起身的消息,尽皆入内服侍。 “怎的过来了?”赵懿懿靠在凭几上,任由侍女给她梳头,侧首问了云竹一句。 云竹温声回道:“是陛下命奴婢们过来的。” 昨日陛下震怒,她们一众宫人皆是怕得不行,差点就要以为活不成了。 然陛下却只是小惩大诫了一番,并未如何。 众人细细一想,便知陛下恐是为了皇后。 思及此,云竹心头微有叹息,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又拿了从宫中带出来的衣衫供她换上。 出了隔间,瞧见放在桌案上的小锦盒,赵懿懿先是一怔,旋即回过了神。 是她昨晚从池边跑回来后,在房里一通乱翻给翻出来的。 幼时喜欢作诗,乱七八糟地写了不少,甚至与友人通信也以诗应和。 一直持续到她入洛阳后一段时日,也有书信往来。 然路途遥远,实在太过不便,同长安的一众旧友们,也只得几月才能寄一封信。 昨晚翻出从前作的诗,时间间隔得久了,也都忘得差不多,一封封地翻看着,倒是看的津津有味。 像是在看别人写的东西。 怪有意思的。 想到这儿,赵懿懿笑了笑,依稀记着昨晚随手丢在案几,便打开锦盒想要整理。然等用过朝食后,一打开锦盒,却发觉已然叠放好了。 她以为是云竹几个收拾的,便没管,扣上盖子便走了出去。 等出了院落,却发现燕王等在院外一座凉亭里头。 见她出来,燕王急忙迎上前,笑道:“皇嫂可算是出来了。”昨日皇后走失,引得皇兄震怒,宫里头也是乱得一团糟,今日天不亮,他将将进了宫,却又被皇兄派了过来,叫他好好跟着。 赵懿懿愣了愣,旋即问他:“可用过朝食?” “用过了。”燕王轻轻点头,又笑道,“皇嫂今日想去何处?” 赵懿懿步履轻快,转头朝他笑了笑:“暂时还没想好,打算先在祖宅里头转转,前些日子虽过来洒扫过,到底未好好看看。” 燕王颔首应是。 不知不觉间,俩人便走到了池边那一片梨树边上。 虽渐渐开始入夏,然树梢仍是缀满了雪白的花,零星挂着果子,藏在花蕊中。偶尔瞧见了,只觉得分外突兀。 “上一回来长安,是同皇兄一道过来,还是数年前的事儿。”望着那满树雪白,燕王忽的感慨了一句。 赵懿懿轻笑了声,饶有兴味道:“我头一回见着你皇兄,便是在长安。” 如今再说起这些话,她只当是过往一桩旧事。 与别的事儿,并无什么两样。 再激不起异样的涟漪。 燕王挑了挑眉:“那倒是也巧了。”他站定在一树梨花下,轻声道,“臣弟从前,头一回见着心仪的姑娘,也是在长安。” 赵懿懿微有讶然,不禁问:“那姑娘呢?”她打趣道,“既然心仪,怎的不见你去求娶?” “都已经嫁了人了。”燕王朗声笑开,自那树梢上收回视线,侧目看了过来,“时辰不早了,皇嫂若是要出门,可得快些,否则街市上挤满了行人,怕是难走。” 地动并不严重,将近一月的时日,秩序已然恢复如常。街市上人来人往,不绝如缕。 赵懿懿沉吟片刻,笑道:“那便再去东市瞧瞧吧,那日在东市买马时,见着不少新奇香料,未来得及问价。” ----- 这二十余日,陆续有派出去的官吏回来禀报,长安附近的郡县未有地动消息。 如此,众人也稍稍松了口气。 正是要同柔然交战的关口,可经不起半点天灾折腾。 顾祯这些日子一面处理着地动后续的事,一面着手与柔然战事,紧跟着,原先留在洛阳的不少重臣也过来了。 因天狗食日与地动同一日发生,民间各种传闻甚嚣尘上,甚至有朝臣请旨,让陛下平复流言。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80节 平复流言,还能怎么平复? 顾祯硬是顶着,只一一着手处理,将那些话置之不理。甚至于,还处理了一批人。 近段时日以来,更是有传言提及,是陛下执意与柔然开战,有违天意,才让上天降下此等罪罚。 顾祯冷笑道:“朕倒是不知,罪罚在哪儿。”他敲了敲扶手,淡声吩咐,“百姓未必能想着这些,也未必敢轻易编排,先去一路查上去,给朕将人给揪出来。” 一旁燕王应了是,领命下去了。 顾祯摩挲着杯盏,忽而又若有所思道:“若说天狗食日是因朕与柔然开战,那朕让他们见着如此百年难遇的景观,还嫌不够么?” 姜嘉言扯了扯嘴角,暗想着,不愧是陛下,这份自信,便不是旁人所能及。 暗想着,他上前禀道:“陛下,有几位相公私下议论,陛下这些日子不见人,是否是有疾在身。” 为不叫朝臣察觉身体有异,除却少许近臣外,顾祯绝少见外人。便是这些日子到了长安的重臣们,他也并非都见了。 顾祯轻啧一声,唇角勾了抹笑,轻声道:“罢了,召他们过来罢,再不让他们见见,怕是都以为朕死了,你们秘不发丧呢。” 姜嘉言迟疑道:“陛下的身子……” 顾祯摆了摆手,声音浅淡:“无妨。” 作者有话说: 顾祯:老子没死!!!(疯狂扎小人中)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30个小红包~~~ 第59章 名场面 曦光掩映下, 那张本就俊美无俦的面庞上,五官更显深邃绝伦。他手持一卷书靠在榻沿,微微抬目睇来,宛若神祗端凝。 姜嘉言仍有些担忧:“陛下, 不若再等几日, 等过几日再好些了, 再召相公们过来?”陛下身体底子好,本来已经好了大半,然那日陛下深夜出宫, 去了一趟赵氏祖宅后,又加重了不少。 想到这一茬, 他不禁轻轻蹙了下眉。 顾祯闷笑一声,似嘲非嘲:“再等几日,可就没那么好收场了。” 那些个老狐狸, 心里头不知打了多少算盘, 倘若他再不见人,即便没死, 众人也该知晓他身体有异,不便见人。 他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姜嘉言自然不好再拦,随即领命而去。 内殿重新静了下来。 顾祯批阅过几份前线战报后,忽而侧首问道:“皇后近来如何?她前几日说是中了暑气,可稍稍好些了?” 吴茂早就预备着此问,闻言心神一凛,近前半步回道:“娘娘那日回来用了些茶, 睡过一觉后便大好了。陛下放心好了, 相思殿那边说, 娘娘今儿个还去了西郊跑马呢!” “跑马?” 顾祯重复了一遍,忽的放下邸报,面上露了三分笑意。 凝思片刻,顾祯又轻声道:“她骑术又不好,去西郊跑马,可着人跟着了?” 吴茂连连颔首,应道:“回陛下话,辛中郎跟着呢,且娘娘这段时日经常跑马,骑术早已有所进益,陛下便放宽心好了。” 顾祯沉吟片刻,终是没再说什么。 只在心头,划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失落。 从前一道策马时,曾嫌她骑术差,连骑马也给忘了个精光。教她时,也是万分的不耐烦。 如今,竟成了他求也求不来的机会。 顾祯唇角漾了些许苦笑,凝着窗外簌簌飘落的梨花,垂目道:“朕在华阴买的杏仁……罢了,她性子一向倔得很,只怕也不会用,还是先在朕这儿放着好了。” 听着他这些话,吴茂心头亦是有些酸涩。 他跟了陛下近二十年,又何曾见过,他这般低微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饶是在先帝跟前,也是从未有过的。 可偏偏,对着皇后娘娘时,几近将腰折到了尘埃里头去。 那日地动,陛下抱着皇后娘娘从塔中出来后,面色便有些异样,好歹还硬撑着,未在人前露怯。然堪堪将娘娘送入了车中,陛下额上便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汗,苍白着一张脸,连手也是打着颤的。 太医诊治过后,道了声幸亏是肋骨,倘若砸在脊柱上,恐怕落不着好。 从前做错的事,几乎是拿命去还。 明明能好好过的两个人,非要闹到如今这个境地,便是他们这些仆从看在眼里,也觉得有些难受。 “陛下。”吴茂垂目,暗自想了一会儿,俯身道,“该换身布条了。” 顾祯冷然点头,褪了衣衫,露出那被精白布条缠裹的伤处。 每日一换,不慎碰着那伤处,仍是钻心的疼。那疼痛几乎穿透了骨髓,一路向里头蔓延到了心窝子。 然只有顾祯自己心里清楚。 不仅是皮外伤疼。 还有心口疼。 其实本来也不怎么疼了。 之时一见着这伤,他便想起了懿懿。 一想起懿懿,便是止不住地心酸与 换布条时,他呼吸微有几分凌乱,待重新缠裹妥当,换上了一身玄色衣袍,腰系蹀躞带、足蹬乌云舄之时,又褪去那三分病态,恢复了以往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模样。 单是看上一眼,便足以叫人屏住呼吸。 “再过几日就是端阳了,奴婢已着人备好了艾叶和五色丝线,等明日在叫人包些粽子,好叫陛下同娘娘过上一个像样些的端阳。”吴茂一面替他理着鞋履,一面轻声说着话。 顾祯却是微闭了闭眼,淡声道:“嗯,可放些小果子进去,她喜欢用。” 正说话间,一众从洛阳赶赴的重臣们也到了外边,正于偏殿候着。 顾祯却未立时召见,兀自看了会儿公文,方才请了众人进来。 为首郑中书令拱手道:“得见陛下身体康泰、平安无虞,臣等便也放心了。” 顾祯眉目微沉,掀起眼皮子扫了下首众人一眼,轻声道:“朕身子尚好,前些日子不见诸卿,也是因着与柔然战事太过繁忙,以致无空闲的缘故。诸位大可放心,也莫要多思多虑,生些不必要的想法。” 他目光自上首睇来,一一扫了过去,在扫过其中几人时,那目光停留得稍稍久了些,那人便微微垂了眼盯着地面,如芒在背般的,不敢抬目直视。 忙到没空见众人,想也知道不过是托词。 却无人敢反驳。 河内一事,已叫众臣工知晓,皇帝并非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太子,也非那个尚未长成的少年,比起先帝的雷霆手段,甚至还要更胜一筹——毕竟,他还裹了一层漂亮的外衣。 柔然战事捷报频传,更叫皇帝的威望接连攀登。 如今,便是先帝时的老臣,也不敢轻易反驳皇帝的决议,凡事皆三思而后行。 “大楚国是上,还需得诸位大多尽心。”顾祯面上含着三分笑意,抬手令众人坐下,旋即又轻笑道,“那日地动,朕在佛塔之中,确实险些被伤及。” “许是父皇在天庇佑,并未受什么伤,倒是有劳诸卿惦念。” 众臣齐齐感怀了几句先帝,又问及皇帝可有受惊。 顾祯凤目微睐,目光在内殿逡巡一圈后,轻声道:“朕安好,今日召诸位过来,仍是商议战事,以及这长安运粮的事。” 听到长安运粮的事,众臣心头齐齐一凛。 为着长安米价上涨,而府尹未曾及时开常平仓抑米价的事,陛下已然发作了一干人等。思及此,众人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只怕奏对出了什么差池。 然长安运粮之事,仍是个老生常谈的话。 这么些年头,还是没能有个妥善解决的法子。 于是众人避重就轻,纷纷先提及了柔然战事,就着舆图,提及了数个深入柔然的路线。 顾祯一一颔首,天色临近午时,顾祯便往政事堂赐了宴,令众人回去用膳。 何明守却留了下来。 “阿舅可有何事?”顾祯抬目看了他一眼,眸中隐含几分笑意,温声问了一句。 何明守心头微微叹息,暗道他这不是明知故问,却是上前两步,自袖筒中抽出了一张单子。 “陛下,臣……臣二弟及其妻所犯的事,都在这一张单子上了,请陛下核实。”他立在一侧,一双老目中划过些怔然,只是盯着自个面前的地衣出神。 到底是同根所生,亲手将他的罪过揪出来,将来恐怕再要亲手将他给送下去。 说来,仍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然人生来为几。 老二为了自个,他也是为了自己。 他对老二虽有寥寥一点手足之情,然同那舐犊之情比起来,则像是繁星之于明日,任是再转过万万年,也及不上零星半点。 既然都是为了自己做事,那就是看谁手段高、有本事了。 他对老二那点儿情谊,虽然是有些犹豫,然到了该下手的时候,便是毫不手软的。 对自个那庶弟的感情,他还没深厚到这地步。 从前也曾动过几回心思,然思来想去,旁人的终归是旁人的,假的又怎能充作真? 闺女才是他自己的。 顾祯含笑接了过来,一目十行扫过去,见着自个想要的东西,他面上的笑便又真挚了些。 “为了京县田亩的事,阿舅本就已经累了一段日子,又为了此事操劳,实在是辛苦。”顾祯温声笑着,令他在身畔坐下,将那张单子交给了吴茂。 何明守沉默地看着吴茂将单子收拢进袖子里,忽而轻声问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顾祯不答反问:“阿舅可有想法?” 何明守叹道:“陛下此问,便是为难老臣了。” 顾祯不禁笑开:“朕还以为,阿舅早就对其有所设防,且心头有所打算了。” 笑了片刻,他面色倏地一冷,眉眼间蕴着戾色,森然笑道:“其女诋毁皇后、几度逼迫,其心可诛。” 何明守这便明白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81节 他起身拱手道:“前朝还有些事,臣且告退。” 沉默看着他退下后,顾祯唤了吴茂近前,淡声道:“既有这个逼迫皇后的胆子,那就该想好了后果,将这份单子传回京,即刻着人查办。对了,朕听闻临川与何家二房关系不错?那便带着她去。” 吴茂心头不禁升起了寒意。 临川长公主,那可是长公主之尊,陛下的意思是,将来与何家施刑的时候,叫临川长公主去看不成? 这一招杀鸡儆猴,他都怕长公主连着做上数年的噩梦。 他呆在那少倾,顾祯的目光却依然睇了过来,不满道:“还愣着做什么?” ----- 端阳那日,宫中尚食局包了许多粽子。 赵懿懿亲自在院子里熏了艾叶,还编了个五色丝线戴在手上。 她编得好看,不像别人就编了个普通的手链,上面还编出了几朵小梅花,穿着一两颗玉珠,好看得很。 先是蔓草见了,撒着娇的求她编一个,她今日心情尚可,未曾拒绝不说,还又在上头加了些花样,而后就是云竹也有些腼腆的要了一个。 两人戴着这个五色丝线链子,跑到殿中炫耀了一圈,惹得殿中小宫娥们艳羡不已,待用过了朝食后,竟都围了上来,求着她编一个出来。 “娘娘,你都给蔓草和云竹姐姐编了,也给我们编一个吧?”一个绿裙双环髻的小宫娥两手挽着她的胳膊,嘟着嘴,轻轻晃着。 赵懿懿靠在贵妃榻上,哼笑道:“你们这么多人,一会儿我编得不好看了,倘若你们嫌弃上,那可怎么好呢?” 那绿裙宫娥笑道:“那娘娘只给我一个人编就好了,好不好呀?” 此言一出,惹得众人纷纷怒目而视,恼道:“你也太坏了!”又齐齐看向赵懿懿,“娘娘多虑,只要是娘娘编的,又怎会不好呢?” 一群人围在身侧,叽叽喳喳闹嚷许久,叫赵懿懿没了点儿安生的时候。 只那一瞬间,她竟是想起了端端,心下一软,她无奈应道:“成,都拿过来罢,一会儿就算不好看了,可不许取下来。” 众人都道不会,那绿裙宫娥道:“这五色丝线用以辟邪,若是娘娘编出来的,那就再好不过。” 她编织丝线的速度很快,一会儿工夫,一个小手链便戴在了那绿衣宫娥手腕上。 正编织着,身侧忽而静了下来,原本正在说笑的宫娥们突然哑了声,像是被什么捂住了嘴。来不及有所反应,她便见得眼前一暗,再一抬眸,便是一道高大身影立在身前。 赵懿懿微一怔神,旋即要起身:“陛下……” 尚未穿上绣鞋,便被顾祯给按在了榻上:“免礼。” 顾祯在一旁坐了下来,手中端着一天青釉杯盏,温声问她:“今日可用过雄黄酒了?” 赵懿懿一边歪着身子编丝线,一边应道:“还没呢。” “朕也还没有。”顾祯笑了笑,眉眼中蕴着光,“既如此,等会朕与你一同用可好?” 赵懿懿淡淡应了,继续与那丝线较劲。 因着快要到端阳,她前段时日就已经开始研究,怎样编这五色丝线最是好看,研究出了许多不同的法子,也渐渐地上了瘾。 每日不编上几条,都觉得少了点什么。 因此,这些个小宫娥的请求,与她来说,倒也不算什么。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赵懿懿也有一搭没一搭地编着丝线,直至最后一条编完,那太阳已然高悬空中,浓烈的光也毫无保留的洒了进来。 照在身上,怪热的。 突然空了下来,赵懿懿稍稍揉了揉手腕,歪在榻上,看着顾祯坐在自个身前,竟是怔怔地望着自己。 她抿了抿唇,不禁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顾祯深深看过她一眼,继而笑道:“皇后连宫娥的丝线都给编了,可吝啬与朕编一根?” “陛下若是要,妾身编上十根也成。”赵懿懿顿了片刻,却是温声道,“陛下可是要戴在腕上?” 如他所言,她连宫娥的都编了,确实不需再吝啬一根。 不过顺手的事罢了。 顾祯却摇了摇头,解下腰间一块白玉佩递给她:“这条玉佩的绳子旧了,朕一直想着更换,却总也没空。” 那白玉佩上镂雕的,是春鸟归林的纹样。 赵懿懿认出来,这玉佩,是自个去岁送他的生辰贺礼。 从前送了,他也只是温声道了句“皇后辛苦”,面上带着清润的笑,然等一转身,就收进了库房里头。 未见他戴过的东西,如今却戴上了。 非但这玉佩是她送的,便是这玉佩上的绳结与穗子,亦是她亲手编织。 攥着那白玉佩,赵懿懿一时间沉默下来。 顾祯心尖颤了颤,欲将那玉佩取回,轻声说:“没事,你若是没空闲,那就算了。” 赵懿懿勾了勾唇角,却没给他,只是淡声道:“陛下想要个什么样式的?” 顾祯蓦地睁大了眼,心脏跳动速度加快,像是要从胸腔里头跳出来一般。 他颤着声想要应话,却听她又道:“那日在佛塔中遇上地动,着实不算什么好运道,今日正好觑觑邪祟。” 她拿剪子绞了旧丝线,拿着端午的五色丝线,很快又编了个新的出来,稍稍理了理,又交还给他:“喏。” 看着那根新的视线,顾祯神色划过几许怔然,如获至宝般的接了过来,笑了笑:“多谢懿懿。”语罢,他像是迫不及待的,将那玉佩挂在了腰间。 白色的玉佩贴着玄色衣袍,显出极为分明的两种颜色。 赵懿懿未答,只是低头看着新染了色的指尖。 好歹是过节呢,得将自个收拾齐整了才行。 俩人就这么静坐着,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午时。 燕王便是在这会儿过来,身后还跟了几个拎着食盒的人。 顾祯双眸微睐,淡声问:“拎着什么?” “臣弟刚在西市买来的吃食。”燕王拱手笑了笑,旋即命人将那些吃食一一摆开,温声道,“皇兄既令臣弟来一同过节,臣弟总不好空手过来,总得带点东西的。” 随着那几个攒盒里的东西摆开,午膳及粽子也端了上来,吃食香气霎时盈满整座殿宇。 赵懿懿掀了掀眼皮,视线短暂的从丹蔻上挪开,看向了殿中情形。 倒都是她爱用的。 便是那几样西市的点心,她也挺喜欢,从前在长安经常吃,前些日子更是恨不得泡在里头。 赵懿懿尚在着履,顾祯先一步过去,她忽的将目光自鞋履移开,抬目之时,却发觉顾祯走路的姿势,稍稍有些奇异。 只是一瞬,皇帝已然到了案几前,而后坐了下来。 没了多看上几眼的机会,赵懿懿便有些意兴阑珊。 眼瞧着那俩人都坐下了,她便也慢腾腾地挪了过去,在一旁空着的位置上坐下。慢吞吞地握着食箸,开始用膳。 今日的主食是粽子,包裹成小小一团,顾祯扯开丝线、剥开粽叶,放了一个在她碗中。赵懿懿轻声道:“多谢陛下。”随即举起那粽子,小小地咬过一口,而后又咬了一口。 味道同以往是一样的。 顾祯问:“味道如何?” 赵懿懿口中塞着粽子,缓了好一会儿,待咽下去以后,才瞪了他一眼:“陛下自个尝尝不就知道了?” 还未等她用下一口,突的有内侍过来,急声道:“陛下,前线有急报!速请陛下往千秋殿!” 顾祯猛地起了身,低低安抚过赵懿懿两句,便要往外走,刚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叮嘱燕王:“你用过午食了,便过来见朕。” 皇帝走了,只留下赵懿懿与燕王面面相觑。 她还维持着举着粽子的姿势,望着燕王的眸光亦是有些怔。 燕王微微笑了笑:“皇嫂,先用膳罢。” 赵懿懿点了点头,自顾自地低头用着吃食,待一顿饭毕,燕王也出了相思殿。 “出去转转吧?”粽子本就不易消化,今日吃食又合胃口,赵懿懿稍稍多用了两口,正觉得胃里不舒服,便笑道,“听闻龙池荷花都开了几朵,正好趁此机会,过去看看。” 龙池另一岸,望着在池岸边行走的身影,微风吹拂起裙摆,燕王不禁笑了起来。 亲信曾问过,为何会喜欢,既然喜欢,又为何从未有过别的心思。 他从未回应,却不自觉地想起了那年季春,他与皇兄奉父皇命,前来长安探查。 那日梨树下,少女红裙灼灼,比那春色更为耀目。 原以为只是段深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却不想,她也曾记得那一段过往。可在她的记忆里,却只有皇兄,全然没有另一旁的他。 燕王几度握拳又松开,终是卸了力,沿着池岸缓步走着,只觉心头坠了千斤重。 ----- 前线急报,是为捷报。 大军势如破竹,一路直捣柔然皇庭,那柔然王匆忙逃走,连许多财物都忘了带上。 斩首万余,俘虏两万余。 顾祯大喜,又正值端阳,便在宫中设了筵席。 席上,不少朝臣与他祝酒,他也未曾推辞,一一饮尽,引得众臣工侧目。 从未知晓,陛下竟有这等酒量。 筵席至深夜方才散去,酒液后劲上来,冲得人脑仁有些疼,顾祯拒绝侍从搀扶,甚至挥推了侍从,一路阔步往前走着。 眼底映了密布的血丝,却只是不管不顾地往前走。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见他的懿懿。 他伤口有些疼,心口也疼,或许见着他的懿懿,便不疼了。 顾祯一路进了相思殿,在寝殿外被宫娥拦住了:“陛下,娘娘刚刚睡下——” “下去!”顾祯红着眼叱了一声,无视宫娥阻拦,径直入了内殿。 时值深夜,外面的响动,赵懿懿在里头自然听着了,她披着衣衫坐起身,蹙眉问:“怎么了?” 顾祯绕过那绘着丹鸟纹的屏风,疾步行至她跟前,攥着她的手,涩然问:“懿懿,朕知道错了,别与朕生气了好不好好不好?” 赵懿懿垂目,凝着他看了过去。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82节 那双密布着血丝的眼,叫她有那么片刻的失神。 夫妻三年,他酒量如何,她又怎会不知? “懿懿……”见她不语,顾祯心头划过几许急切,涩然唤了一声,颤着声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瞧出了他的借酒装疯,赵懿懿便也生出了些逗弄的心思:“嗯?”她微微勾唇,蓦地笑开了,“那,跪下求我啊。”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 第60章 杏林跑马 长夜寂寂, 如水寒凉。 赵懿懿半撑着身子,轻轻靠在那床榻边上,唇角噙着三分笑意,眼眸亦是含笑, 柔柔地看着他。 那轻忽缥缈的声音, 也是柔得不像话。 她眉梢轻挑, 眼尾蕴含几分春色,轻勾唇角:“嗯?” 那上挑的尾音,轻易就能勾住人的心弦, 从此再没法子放下。 顾祯一怔,那密布血丝的凤目里头, 闪过些许迷茫,立在榻前,愣愣地看着她。 良久, 就在赵懿懿觉得意兴阑珊, 打算转过身睡下时,顾祯却突的握了她的手, 弯折膝盖,在榻前跪了下来。 赵懿懿搁置在榻沿的手指收拢,蓦地攥紧成拳,白皙手背上指骨凸起,残留的红润消失不见,愈发的透了几分惨白。 一时间,她失了言语。 内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细微的更漏声, 自外间隐隐约约传入, 一滴一滴, 敲击在了心弦上。 望着那个跪在跟前,双目发红的男人,赵懿懿默然不语。 从前,她只以为他清隽高傲、如珪如璋,对着什么都是不假辞色,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什么都不曾真正上过他的心。 这世上,大抵便没有什么,能叫他为之变色的东西。 他那样高高在上,也因此,俩人之间永远是她先低头、她先放下身段。 直至今日她才知晓,原来他在意一个人的时候,竟也会低到了尘埃里去。折了一身的傲骨,就这样听了她的话,跪在她面前。 不是不会、不是不懂。 只是不曾放在心上罢了。 可……那又能如何呢? 深吸口气,赵懿懿的唇边浮现一抹冷笑,她俯身攫住了顾祯的下巴,轻声道:“陛下,妾身骗你的呀,你还真信了吗?” 她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柔,如那春水般拂过心房。 却在漫不经心地淌过时,骤然攥紧心尖,用力将其揉皱成了一团,似要将最后一滴血水拧干,方肯罢休。 急促喘息几声,顾祯缓缓闭了闭眼,眼眶逐渐发了红,向上伸出手去,试探着、想要攥住她的一片衣角。 那月白色的衣角近在眼前,飘逸如云的质地,好看极了——从前也曾见过的。 然还未等指尖触碰到那衣角,赵懿懿却垂眸看了过去,轻巧地伸手,毫不留情地抽开了自个的衣角,随后拂开了他的手。 顾祯彻底红了眼,眼眶一阵酸涩,胀得难受。 他仰头去看跟前的心上人,嗓音沙哑着问:“懿懿,你想要什么,朕以后都给你,你喜欢什么,朕都给你寻来。你别闹脾气了,我们还同从前一样,好不好?” 同从前一样? 赵懿懿轻扯着唇角,松了手,轻声道:“不好。” “懿懿……”顾祯意欲再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只得红着眼看她,眸中染了几许绝望。 下一刻,他终是发了疯,紧紧攥着她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叫她的手腕都隐隐作痛起来。 “陛下,松手!”她有些气恼的看他。 顾祯却不肯,声音里染了沉闷,透着丝丝的沙哑,揽着她的身子,俯身看向那红润的菱唇。欲要垂首吻上之时,却在触及那双清泠如寒冰的眸子时,又猝然停住了。 赵懿懿却于此时回首,看着他笑:“同从前一样?”她问了一声,还未待他答话,却是自顾自道,“不知陛下说的同从前一样,是怎么个一样法呢?” “是连我生辰也记不住的一样,还是任凭旁人欺负的一样,又或是,出言训斥时的一样呢?” 说着说着,她却也想起了往事,只觉得可笑无比。 她才不要,与从前一样呢。 一点儿也不要。 顾祯愣了愣,无力地垂了手,低眉敛目:“是朕说错了,朕只是想说,与你能……” 话说到一半,他几度哽咽,几乎要说不下去。 赵懿懿杏眸微睐,坐直了身子,温声唤了他一句:“陛下,可我不想。”直视着他的双眸,那双她从前看了就会害羞移开的眼眸,一字一顿:“可我真的不想。” 这些话,化作道道利刃,一个接着一个的射穿了他的心口。 顾祯骤然失语,身子微微发颤。 “妾身上回说,从前的事就让他过去,两相抵消。可这不代表,妾身就能忘了啊。”赵懿懿指着心,柔声说,“陛下知不知道,这个地方,是会痛的?” 从前种种,若说他完全不喜欢自己,其实也不尽然。 以他的性子,若是厌烦到了极致,只怕连皇后也不会叫她做。 只是那零星半点的喜欢,终究算不得什么。于他来说,也不会为了那零星半点的喜欢,去为她出头、为她做些什么。 可她偏偏,要去求那些,明知难以求得的东西。 可不就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么。 赵懿懿忽的有些难受,趿拉了绣鞋下榻,想要去倒杯水喝。 然刚走出半步,却被他给攥住了胳膊。 随着顾祯轻轻一用力,便被他抱在了怀里。 赵懿懿挣扎几下,谁知他这回使的力道不小,竟是没挣脱开。 “懿懿。”顾祯哑着嗓子唤她,放轻了声音,道,“朕就抱一会,就一会好不好?你别推开朕。” 被他紧紧箍在怀中时,赵懿懿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与以往的沉稳有力不同,竟是带着些迟滞与凝缓。 顾祯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想怀抱一件稀世珍宝一般,轻轻怀抱着她,似是要将她揉入骨髓之中去。 呼吸间萦绕着苏合香的气息,至此时,顾祯方觉心中安定,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脖颈上突然滑落几滴滚烫,赵懿懿稍稍瑟缩了下身子,想回头去看,却被他给按住了:“乖,别看。” 别看,别看什么? 赵懿懿稍稍怔了怔,再想转头,却还是被他给按着。 这一回,顾祯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祈求:“别看好不好?别看……” 她终于听出来,往日冷峙低沉的声音里头,竟是带了些哽咽与涩然,就像是、就像是……赵懿懿呼吸一顿,稍稍侧眸看了眼屏风,没再想下去。 更漏声陆陆续续地响着,顾祯终是松了手,小心翼翼看她,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赵懿懿却没心思管,径直抽身离去,站在那案几边上,自顾自地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 顾祯想说一句饮凉水不好,然嘴唇翕动着,到底识趣,没曾说出口。 他也知晓,这话若是放在从前,懿懿只会满心欢喜的放了茶水,令人再去烧一壶热的来。 如今的她听了这话,唯有厌烦。 心尖子颤了颤,顾祯心道,如今的自己,该明白在懿懿心中的地位的。 “时辰不早了。”赵懿懿饮尽那凉水,抿了抿唇,淡声道,“陛下早些回去休息吧,妾身也想睡下了。” 原来,他竟也有,折了那一声傲骨的时候。 只可惜,是对着如今的自己。 没理会身侧那人,赵懿懿径直去了窗边,凝着窗外的落了满地的杏花出神。 这几日天气有些潮,水汽聚集在花瓣上,全都焉耷耷地垂着,不复从前的精神气。 便是停在树梢的几只鸟雀,那身形也笨重了许多,半点儿都没了那灵巧气势。 许是察觉到这儿有人,停在最上边一根枝桠上的鸟雀看了过来,竟是半点也不怕生,扑的一下飞到窗台边上,歪着脑袋看向赵懿懿。 她一时失笑,伸手摸了摸那鸟雀的脑袋,皱着眉头说:“你看着我做什么呢,我可没吃的东西给你呀。” 与那鸟雀说了会儿话,倒了点儿干净的水在窗台上喂,直到那鸟雀再次飞回树梢后,她猛地一转回头,却见身后已然没了那人的身影。 正好能睡个安稳觉。 ----- 紫微宫,大角观。 何太妃如往常被人喊起身,换上了坤道服饰,往那三清殿中诵经。 何寻菱低眉顺目地跟在她身后,走至无人处,方才压低声音唤了句:“姑母。” “闭嘴!”何太妃回首瞪了她一眼,声音有些冷,眸色亦是暗沉沉的。 看着这个侄女,她眸中划过失望,平常瞧着还好,却没想到,是个沉不住气的。 何寻菱却没如她所愿的闭上嘴,这些日子的清苦日子,将她折磨得快要发疯,她赤红着一双眼,扯着何太妃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姑母,当初可是你说的,陛下不喜皇后。只要我使上些手腕,就能将皇后踩到脚底下去,可如今……” 剩下的话她未说尽,何太妃却听明白了。 她哂笑道:“我何曾说过?” 何寻菱瞪大了眼,上前扯着她的衣角,急声道:“姑母,你可不能不认账啊!” 她气得心肝都是疼的,呼吸急促,一双眼几乎要从眼中跳出来:“姑母,如今我也不求什么皇后之位,只是想从这地方出去。姑母,你一定有法子求求大姑母的对不对?”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83节 何太妃垂目,轻笑了声:“寻菱,当初,可是你自己答应姑母的啊。” 说话间,突然从外进来一行人,身着禁军服饰,手持令牌:“奉令搜查罪犯家眷。”语罢,一众禁军便四散着在殿中搜寻起来。 禁军的到来,为大角观的清晨笼罩了一层紧张的气氛。 视线轻轻一转,在瞥见何寻菱以后,便迅速上前,扯过了何寻菱的胳膊。 “你们!你们做什么呢!”何寻菱慌得心跳都停了,拼了命地想要挣脱开,高声呼喊起来。 她伸着手想要去拉扯何太妃,颤着声道:“姑母……姑母救我!” 然何太妃却只是双手合十,垂目道:“福生无量天尊。 “何二姑娘,还请配合些,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莫要为难我等。”一禁军头目阔步行过,轻声说了一句。 他声音轻柔,却又偏偏透着阴寒。 何寻菱浑身汗毛倒竖,怒视着那人问:“你们抓我做什么?你们可知太后娘娘是我姑母?” “何二姑娘放下,这个自然知晓了。”那头目笑了笑,并未被她给吓着,甚至连眉毛也没抬一下,“何家人都已经被查办了,何姑娘还是莫要挣扎,否则会闹出什么事端,我等也说不清楚。” 何寻菱最终被捂了嘴,是在一片绝望之中被拖了下去,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禁军中有人不经意道:“还要将临川长公主一并带过去呢,也是麻烦。” 何太妃抬头,垂下的双眼倏尔睁开,双目灼灼,盯着那禁军的背影出神。 看了片刻,她微微敛目,掩去了眼中神色。 迷迷糊糊之间,何寻菱被扔进了狱中,在左右一环顾,却发觉周遭都是何家二房的人。 临川长公主就是在这时候被带过来的。 她衣着朴素,首饰也简单,整个人都瘦了一整圈。听着狱中的惨叫声,她拼了命的想要逃离,却被宫侍给按住了。 “公主,这是陛下的吩咐,不过是观刑罢了,没什么的。”一宦者的声音响在耳畔,临川却只觉头皮发麻。 她强自镇定看了回去,沉声道:“我不要看,你让我见母后,我还要见皇兄。” 那宦者回道:“陛下可不在京中,太后娘娘亦是在修养,恐怕没空见公主呢。” 说是观刑,实则是观审讯何家二房。 临川被强按在椅子上坐看,想闭眼,身旁的人却偏偏不给,只能睁着双眼看了个全程。 由惊恐,直至双目涣散。 眼前只剩一片血色,什么都看不清楚,。 出了那大理寺的牢房,她转到路边蹲下身子,“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 柔然战事捷报频传,这些日子以来,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带着几分喜气。 便是连那贩夫走卒,亦是在讨论此次战事。 凡是当初征兵未应征、或是没能赶得上的,皆是叹息不已、神色郁悒。 顾祯这些日子,更是半点空闲也无,一直在着手处理战后之事。因着柔然大捷,先前叫皇帝下罪己诏的那些流言,也渐渐淡去,无人再敢提起。 燕王抓了些人入狱,带着审讯结果去见顾祯:“皇兄,有些流言,是长兄安插在长安人手放出来的,还有少许,则是先前河内余党。” 顾祯不禁笑了,轻声道:“上回只是叫了诏狱的人过去,没将他如何,便是想先缓缓,再钓个大的出来。却没想到,一样的法子,父皇已经用了一回,朕再用第二回 ,他还能入套。这么些年过去,他还是这么蠢啊。” 燕王问及如何处置。 “他既然这般迫不及待找死,朕就遂了他的心意好了。”顾祯声音淡淡,眸底划过一丝戾色,“只是朕有一事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想出这些昏招的。” 废魏王在起兵谋反时,就已经废了一条腿,身子骨也不大好。 即便真做了皇帝,只怕也无福消受。 这一茬,便是顾祯左右都想不明白的地方了。 燕王回道:“待审讯过后,便见分晓了。” 顾祯剑眉蹙起,凝思半晌后,终是点了点头。 不多时,吴茂进殿,手中捧着卷宗,恭声道:“陛下,何家众人已然下狱,正待处置之中,这是从何明宏那儿审出来的东西。” 顾祯接过,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果不其然的,看到了何太妃言及,要他将女儿送进宫,说要为何寻菱谋皇后位的话。 “先留她一命。”顾祯勾了勾唇角,眼中浮现起些许兴味。 她这般留恋红尘的人,单是叫她留在寺中诵经念佛,便足以叫她难受许久了。 先留着一命,横竖也翻不了身,等以后搜寻完罪状,再一并处置。 “对了,朕让你教皇后骑马,教得如何了?”顾祯淡声问他。 燕王回道:“前些日子,皇嫂已自己练了许久,臣弟稍一点拨,皇嫂骑术便又精进了不少。” 顾祯点了点头,忽的起身朝外走去。 “皇后今日,可是在杏林?”顾祯问了吴茂一句,得到答复以后,便阔步出了殿门。 燕王这些日子,本就得了皇帝吩咐,要好好跟着皇后,防止皇后再次走失或是出了什么意外。只是稍稍一怔,便又大步跟了上去。 “皇兄你慢些。”他唤了一句,然前头的人却毫无反应,只管走着自己的。 顾祯策马朝杏林而去。 夏日燥热而凌厉的风刮在脸上,那感觉生疼生疼的,他却毫无所察一般,只是一个劲的往前冲。薄唇紧抿着,迫切地想去见她一眼。 将将疾驰到那片杏林之中,远远的,便见着那红裙美人立在林中,手中牵着一匹玄色俊美,正低垂着脑袋,慢腾腾走着。 赵懿懿今日出来,也是凑巧碰着了陆羡山。 她有些日子没见着陆羡山了,今日正好瞅见,便同他一道去了回西市,由他帮着买了些香料。 “臣依稀记得,娘娘从前很喜欢调制合香。”陆羡山声音温润,若春风拂柳,侧首看着她笑。 赵懿懿点了点头,答道:“是啊,从前是挺喜欢的,不过现在,倒是没从前那么喜欢。调得少了些,倒是许多新有的香料都不认识呢。” 陆羡山笑道:“不妨事,多买几回,自然也就认得了。” 杏花扑簌簌地往下掉,林中早已扑了满地,树梢上只有零星几朵开得晚的。有不少树上都已经接了果子,沉甸甸地坠在枝头。 俩人又走了一段,赵懿懿忽而侧首问道:“对了,表哥刚才说的,想要考进士科的事,可是真的?” 陆羡山并非科考入仕。 他出身士族,父亲为陆氏族长,他亦是陆氏冢子。陆家亦是百年望族,族中不少能人,想要入仕,仅仅是一个引荐的事。 然万年县令之所以辟他为主簿,还是因他自身的才学,和在长安的才名。 以他年少成名,甚至都无需门荫。 “是。”陆羡山轻轻点了下头,温声道,“如今朝堂上,科考愈发的要紧,靠着科考入仕的官员也渐渐多了起来。臣以为,若是靠门荫或推引入仕,终究难走得长久。” 自数十年前门阀与寒门那一场党争后,各大门阀士族便逐渐显了颓势,门荫入仕也不再是主流。随着科考渐渐占了上风,便是连各大门阀世家,也愈发的重视起来。 赵懿懿笑问道:“既如此,表哥可有所准备?” 陆羡山颔首,温声道:“臣已打算辞官,正好参加明年科考。” 赵懿懿也听闻过科考之难,每回不过录取数十人罢了。甚至于,还有那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只说。然她一来相信陆羡山才名,二则与他有自幼长大的情谊,便笑道:“以表哥的才学,定然能考中!” 陆羡山失笑:“那,臣便多谢娘娘吉言了。” 说话间,几道脚步声响起,俩人回首望去,却见得皇帝与燕王牵着马匹,一前一后的走了过来。 在这杏林见着皇帝,陆羡山便不再像先前一般,只作不明白,恭恭敬敬地叉着手,躬身道:“臣,参见陛下。” 顾祯双眸沉沉,抬手道:“免礼。” 他环视一圈,视线落在赵懿懿手中缰绳上,声音霎时软了下来:“今日出来跑马了?” 赵懿懿点了点头,温声道:“是。” “近来学得如何?”他缓步走了过来,不自觉的放缓了声音问,“可用朕教你?” 赵懿懿猛地摇了下头,后退了半步,垂目回道:“多谢陛下好意,这些日子阿祁一直在教着,倒是无需陛下再多教一回了。” 顾祯往前迈的脚步猛然顿住,脸上的笑亦是僵了僵,旋即点了点头,勉强笑道:“好。” 赵懿懿觉得有些压抑,翻身上了踏雪,转身问燕王:“你昨日说的,我有一个不好的习惯,是什么来着?” 猝然被点了名,燕王先是一怔,旋即阔步走过来,低声说了几句,指导着她调整姿势。 俩人说说笑笑的,陆羡山于一旁看着,面上夹杂着些许笑意。 不多时,燕王也上了马,赵懿懿双腿一夹马腹,如离弦的箭一般疾驰而去,燕王跟在她身后两丈远,也跑了出去。 凝着那道红色的身影,顾祯立在原地,右手死死攥着缰绳,眼眶有些干,也有些发涩。 心口堵得慌,他凝着那道背影,半晌未曾动弹。 两只脚像是被钉住了一般,明明难受得要命,气闷得快要炸开,却挪不动半步。 作者有话说: 顾祯:!!!!!!!!!(听说感叹号越多,越能表达生气) 新出炉的甜文预收,喜欢可在专栏点点:《作精长公主失忆后》 文案:永嘉长公主是乾安帝最宠爱的幼妹,生得一副如玉容颜,一腔软软的嗓音能叫人酥了耳朵。 仗着身份容貌,长公主身边情人换了又换。 然这位情人无数的长公主,偏偏与那当朝最年轻的内阁首辅顾景和不对盘。 那顾首辅,亦是对长公主的做派嗤之以鼻。 直至那一日,长公主从假山跌落失忆,错将顾首辅认成自个新看上的小郎君。 成日里往那内阁跑,对顾首辅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朝野上下谁不知道,那俊美无俦、手段凌厉果决的顾首辅身边,从来没有过女人。 传闻是少年时被一女子伤过,彻底冷了心。 众人看在眼里,都道长公主这一遭,终于要栽跟头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84节 果不其然,顾首辅的脸一直黑着。 黑着脸拒绝长公主的糕点, 黑着脸让长公主别闹, 黑着脸将长公主扶下马……? 此时,终于有小道消息传出,当初那个甩了顾首辅的女子,就是永嘉长公主。 后来,宋朝雨记忆恢复,看着自己这些日子所作所为,只想原地升天。 刚一转身,却被顾景和攥住了手腕,一步步逼到了墙角:“公主,是想玩弄臣第二次吗?” 忆起少年时,她毫不留恋抛弃自己,扬长而去的滋味, 顾景和只觉得肝肠寸断。 明明知晓她的本性,可他还是忍不住,再次沦陷了进去。 30个小红包~ 第61章 拾捡 夏日的日头毒辣。 不过在光下立了片刻, 便渐渐热了起来。 吴茂热得额上冒出了汗,低垂着头望向地面,花瓣早已碾落尘泥,地上仿佛还残存着马蹄溅起的点点黄尘。 林中静的出奇, 只剩那聒噪的蝉鸣声响起, 充斥于耳中。 吵得很。 久久的静谧后, 吴茂偏过头,小心翼翼地以余光觑向皇帝:“陛下,这会儿日头正晒, 倘若要等娘娘跑马回来,不若去边上屋舍暂歇?” 顾祯却不觉得热。 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手脚更是一片冰凉,一股寒意在心头蔓延开。 他无疑是痛苦的。受着懿懿的冷淡,看着她无视自己, 转而与别人谈笑风生, 怎会不难受。 偏偏,他没有任何解决的法子。 那抹绛色身影仿佛还停留在眼前小径, 正回过头,眼眸弯弯的朝着他笑。 转瞬,那笑又消散不见,化为一片冷笑,眼中蕴满了嫌恶。心口一抽一抽的疼,顾祯侧首看了吴茂一眼,淡声道:“可。” 他紧绷着脸往前走。 陆羡山正犹豫着是否跟上时,皇帝却突的转回了头, 问他:“你何时开始任万年主簿的?” 那双凤目毫无任何波动, 声音浅淡, 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泰然。 “臣于去岁初,被县令辟为主簿。”陆羡山拱手应了一句,半垂着首盯着靴面。 帝王心思,最是难以揣摩,饶是他自幼机敏,此刻亦是有些忐忑。毕竟,皇帝对他的敌意,是丝毫不加掩饰的。 顾祯却只是笑了笑,沉声道:“朕看过你去岁考课,倒是不错。” 陆羡山怔了怔。 去岁考课,他被评了个上中。 大楚考课向来慎之又慎,能评为上者,已是官吏之中佼佼,上上之人更是数十年难遇一个。一般来说,上中,便已是最优。 算下来,他去岁的考课,确实是不错的。 然陆羡山的一颗心,却在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多谢陛下。”他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微弓着身子,预备着皇帝接下来要说的话。 顾祯又道:“如此政绩,合该有所奖赏,博陵郡缺了个别驾,朕将你调过去如何?” 由一县主簿调为一郡别驾,这是毫无疑问的升迁,且还是一次跳了好几阶。 看着皇帝暗含笑意的面容,陆羡山听出来了,皇帝对他不满,这是打算以兵不血刃的法子,直接将他给赶走。 “多谢陛下厚爱。”陆羡山长揖至地,恭声道,“只是臣已然与县令提了辞官之请,打算参加明年科考,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却不得不辜负了。” 顾祯面色陡然沉了下来。 他淡声道:“科考亦是为了入仕,如今朕已然给了你升调的机会,何必废这番周折?” 陆羡山面上含笑,温声道:“回陛下话,这是臣祖父的遗愿。祖父以明经科入仕,然年少时曾被人耻笑,不欲与明经之人同席。祖父为此耿耿于怀数十年,曾叮嘱臣,必得考中进士方可。” 这一番话,说得无可指摘。便是皇帝,也不好无故叫人违背祖训,他的一举一动,皆会是后世援引的典故。 轻易一个举动,便会给了后人无数说法。 有些事做了,与他来说毫无益处。 顾祯蓦地笑开,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青袍男子。 青梅竹马,这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无论这陆羡山与懿懿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他都容不下此人。 那根刺就生生扎在心尖上,不□□,总要生疮,一旦□□了,则是淋漓的血要淌下来。 “你倒是有志向。”顾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又道,“前段时日,有人给朕献了一篇策论,朕一直没来得及问是谁所作,昨日正好抽空问了,却不想是陆主簿之作。” 阳光筛过树叶缝隙,打下一束束明丽的线条,顾祯转身而去,却丢下一句话:“随朕过来。” 凝着皇帝的背影,陆羡山轻勾唇角,却是倏地笑开了。 谁退一步,谁就是输家。 ----- 赵懿懿在林中跑了一会儿马,便觉得有些累了,勒马驻足于一株杏树下,仰头看已经坠了大大小小果子的杏树,马蹄在地上轻踏着,她身子也随之晃了晃。 燕王跟在后面追了上来,行至她面前,温声道:“皇嫂可是想用这果子?” 赵懿懿摇摇头:“杏子怪酸的,没多好吃。” “这园子里的杏倒不错。”燕王面色含笑,随手摘了一颗,在手中掂了掂,“再过一两月,便能用了。” 一阵风簌簌而过,林中枝叶猛然击撞起来,发出几道沙沙声响。 那果子也在树上晃动着,仿佛下一瞬便要掉落于地。 赵懿懿轻微喘息了片刻,呼吸声才慢慢平复下来,操纵着踏雪在林中缓缓走了几步,手中无意识的抠着缰绳,神色也有些怔怔的。 燕王侧身看她,眸光平静如许。 看着看着,心头却生出了几分涩然。 他这辈子最怨的人,无疑是汝南大长公主,怨她为了权势与自身荣华,将外甥女引荐给父皇,做了太子妃。 察觉到身侧的一道视线,赵懿懿稍稍回过神,侧首看了燕王一眼,怔然笑道:“怎么了?” 燕王摇摇头,道了声没什么。 如果是别的,倒也罢了。 偏偏,是他的皇嫂。 胸口堵得慌,半点也不敢表现出来,更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叫她察觉出异样。 他心里清楚,自个心里头这些个情愫,是不该叫人知晓的。倘若不慎被旁人发觉,只怕,会叫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数年过去,他一直埋在心底最深处。 握着缰绳的手松了紧、紧了松,轮回几次以后,燕王终是叹了口气,卸了力道。 “日头渐渐大了。”燕王勒马停下,打算调转马头,“皇嫂,时辰不早了,先回去歇着罢,若要跑马待黄昏之时再来可好?” 赵懿懿心知他事情多且杂,这些日子抽空来教她马术,也是受了皇帝吩咐的缘故。因此,她更不敢耽搁,仰头笑道:“好,你若是没空闲,那便算了,我自个过来就行了。横竖离上阳宫也近,我跑一会马就回宫。” 去时,俩人一前一后。 回来,则是并肩而行。 听着外面传来的马蹄声,透过那一扇半开的轩窗,顾祯视线朝外看了过去。与她四目交织之时,骤然怔在那。 同时,眼眸也骤然沉了下来,握着杯盏的手掌猛地收紧,手背上几乎绷出了几道青筋。 他突然觉得碍眼。 碍眼极了。 纵然是他交代的,令顾祁带懿懿骑马,可这回儿瞧见了,还是觉得不舒坦。 不光是这幅画面碍眼,顾祁也碍眼。 胸腔里头的一股子憋闷之感,顾祯难受得快要炸开,却突然听到对面那人问:“陛下方才说,长安运粮不易,遇水流湍急之处易翻船。那陛下可有想过,分成数段路走?” 顾祯将视线收了回来,又凝向陆羡山,不动声色问:“你有何想法?” “船夫常年在水中行走,何处水急、何处水缓,自是一清二楚。”陆羡山声音清润,若山峰一株松柏,“既如此,可在水流湍急处行陆路,于水流平缓处走水路,岂不合宜?” 顾祯握杯盏的手顿住,锐利的视线将陆羡山上下扫过一遍,突然就想起了那篇策论之中,也有提及此法,却只是几个字,未有这般详细。 他闭了闭眼,沉声道:“陆卿此法,颇有用处,却不想陆卿于此事上,见地这般独到。” 陆羡山笑了笑:“臣自幼居于长安,见惯了长安米价不定的时候,多年琢磨此事,也不过些许拙见罢了。” 那马蹄声缓缓停了下来,顾祯却突然搁下杯盏,起身阔步朝外行去。 在赵懿懿跟前稍顿了下脚步:“朕还有些事,先回宫去了,你若是觉得无聊,一会让吴茂随你一道去西市看看。” 赵懿懿垂目应了好,却没看他。 顾祯又令燕王随他一道,方才离去了。 赵懿懿扇了扇风,仰头看了眼天色,暗道果然是入夏了。如今这天气,还真是怪热的。 “娘娘。”被皇帝留了下来,吴茂自知为何,便主动上前笑问,“今日天气好,娘娘可要去西市看看?奴婢昨日还听何相说,他在西市买了不少小玩意,要给家中女儿带回去呢。” 赵懿懿笑笑,温声道:“何姑娘好福气,何相日理万机,却有这等空闲。” 吴茂也跟着笑:“谁说不是呢。” 然赵懿懿却没去西市,也没再在杏林里逛下去,与陆羡山说了几句话后,翻身上马,朝上阳宫的方向行去。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85节 今日有些累了,她想睡一觉。 别的事,都留待明日再说吧。 ----- 一晃就到了六月。 正值长安最热的时候。 改水路为水陆两道运粮的事,甫一提出,便得了大半重臣的支持。 顾祯对此毫不意外,其实此事并非没人想到,只是一直以来长安运粮走水路惯了,恐怕没人再回提陆路。 毕竟走陆路,耗费的时日要多许多。 却也安全多了。 “此法之不足,便是有些沿河道路过于险峻,得重新修建一番。”顾祯端坐于上首,目光沉沉看着两侧众人,面上带了几分笑。 众臣齐齐应是,不多时,便退了下去。 便是出了那座巍峨千秋殿,仍在商议着这件事。 顾祯靠在凭几扶手上,眼中蕴了三分笑,吴茂却于此时入内,奉了一张邸报给他。 一目十行看完,顾祯侧首看向吴茂,若有所思问:“身上的胎记与痣可自行消退么?” 吴茂却道不知,想了想,又道:“陛下若要知晓,奴婢这就去请个太医过来,陛下问一问太医,便知晓了。” 顾祯应了好。 太医很快被带了上来,顾祯又重复问了一遍,那太医道:“若是胎记,倒是有可能自行消退,痣却不行,除非以外力祛除,否则颜色只会越来越深。” 这意思,便是痣是没法子自己消退了。 顾祯紧紧攥着那张邸报,眼中若有所思,指尖轻敲桌案片刻,他又看过一眼,将那张纸交给了吴茂:“先收起来罢。” 吴茂应了声时,接过那张纸时,眸光不经意划过了上边的内容,神色突然一滞,眼中带了些惊疑不定。 这消息,倒还真不是件小事了。 难怪陛下这般的慎重。 批阅了片刻公文,他似是想起些什么,突然就住了笔,拧着眉问:“皇后明日的生辰宴,筹备如何了?” 以陛下如今对娘娘的态度,吴茂早就备着呢,闻言立马笑道:“陛下放心,已备妥当了。” 生辰那日,赵懿懿一大早就起了身。 今日没用着尚食局,相思殿里头的小宫娥们,自告奋勇的做了朝食与午膳。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叫人瞧了就食欲大振。 赵懿懿吃了几口,味道果然不错。 她笑着夸道:“你们一个个的,倒是背着我,学了这么多东西呀?” 云竹掩着唇笑:“娘娘平日里,都将她们宠得无法无天了,可不该多学些东西,好叫娘娘高兴高兴么?” 满殿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用过午膳,赵懿懿照例开始睡午觉,她午觉一向起不来,需得宫人三呼四唤方可。然这一场午觉,原定的半个多时辰,等她醒来的时候,外边天色竟是暗了下来。 起身时,宫人奉了崭新的衣裙进来,含笑道:“娘娘快换上!” 她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陛下为娘娘设了生辰宴,只得娘娘换了衣衫过去呢。”一个小宫娥脸上挂着笑,叽叽喳喳的,就将事情给吐露了个全乎。 赵懿懿却是沉默了下来。她竟不知,会有筵席。 在榻边坐了许久,在一众宫侍们忐忑的心绪下,她终是缓缓笑开,起身在妆台前坐了下来:“嗯,既然这样,就快些妆点。” 不用她废心思,白得一场生辰宴,仔细想想,倒也不亏。 想到这一茬,她脸上笑意愈发的诚挚,心情颇好的把玩起手边一支珠钗,上下转动着,眼中兴味也愈发的浓郁。 宫人们尽皆松了口气,涌上来替她打扮。 梳发髻的、戴金钗的、描花钿的、绘斜红的。 总归,人多得数不胜数。 没多大会,便已妆点一新。 本就绝世出尘的美人,被这般妆点以后,更显出那遗世独立的气度。 雕琢成亭台楼阁的金钗点缀于鬓发间,更有几支珍珠簪若隐若现,耳上坠着的明月珰,与颈上一条南珠项链交相映衬。 无论怎么瞧,都挑不出丝毫不好的地方。 一个小宫娥呆呆地看着她,怔然道:“娘娘今日可真漂亮。” 却被蔓草敲了敲,哼道:“娘娘哪日不漂亮了?” 那小宫娥又回:“对,娘娘每日都很漂亮。” 赵懿懿被她们几个逗笑,轻斥了几句,换上那身藕荷色长裙、鹅黄色短衫后,又挽了青碧色的云霞纹披帛,施施然上了舆辇。 今日设宴在前殿。 从相思殿过去很有一段路,赵懿懿都已经带了本书,准备在路上看,然甫一出了殿门,便见着一人着绛色龟甲纹圆领袍,腰间系着的蹀躞带更是数不尽的风流蕴藉,含笑朝她看了过来。 “陛下。”赵懿懿抿抿唇,温声唤了一句,又令人停下舆辇,下车与他见礼。 甫一探出头,却又被他给按了回去。 “嗯?”赵懿懿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顾祯温声道:“朕与你一道过去。” 路上,俩人相对无言,赵懿懿低头看着自己的书,顾祯则是双拳紧握,放置于膝上,几度欲言,却又不敢开口打断。 待赵懿懿卷动着书册之时,他终于得了机会问:“可是又得了什么喜欢的书?” “嗯。”赵懿懿点了点头,轻声道,“前几日,在东市新买的一卷游记,里头内容怪有意思的,与别的游记大为不同。” 她说到这份上,顾祯便也起了点儿兴趣,凑过去跟她一道看了起来。 赵懿懿却不看了,直接将书递给了他:“陛下看吧,妾身已经看了大半,有些累了。” 顾祯过来,本就是想跟她看一卷书罢了,这会儿她都已经不看了,自己再看便没了什么意义。 正待将书合上时,他动作却猛地顿住,下一瞬将整卷书展开,迅速扫过了一遍。 此书,恰是临近长安这一段,沿着黄河走来的游记。 赵懿懿掀开车帘望着窗外,轻声道:“陛下,妾身怎么没听陛下说过,今日会有生辰宴?” 顾祯终是阖上了那卷书册,侧目看了过去。 那一眼中,竟满是寂寥。 “成亲三年,你还没在宫里过过生辰宴。”顾祯轻声说了一句,然语气却是骤然低落了下来,“朕怕你知道了,便不想办了。” 沉默许久,赵懿懿终是道了句:“多谢陛下。” 今日筵席上,朝臣无数,亦有少数携了家眷的朝臣、或是西京众臣,都携了家眷出席。 众人早已到齐,在殿中寒暄起来,瞧见帝后二人相携入内时,众人顿时瞪大了眼,呆呆地看着那个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 帝后二人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整个大楚,也少有人能出其右。偏生陛下今日也刻意打扮过,与皇后站在一块儿,只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待帝后落座,有人低叹道:“可惜……” “可惜什么?”另有人好奇,转过头问了句。 还能是可惜什么。 知晓内情的人都清楚,这帝后二人瞧着虽登对,却是实打实的生疏,再进一步,便跟怨偶差不多了。 如此,焉能不可惜的,谁见了,不道一句可惜? 面对殿中众人打量的视线,顾祯连眉毛也没抬一下,只是用力牵着赵懿懿的手,一路带着她朝上首行去。 宽大的衣袖,足以遮掩住俩人交握的手,赵懿懿也不知晓,众人到底有没有见着。 她轻扯了两下:“陛下,松开。” 正巧到了案几前,顾祯顺势松开,侧首朝她笑了一下。 那笑中温润之色凸显,赵懿懿眼前恍惚一瞬,竟是又想起了,从前初见时的场景。 以前的他,该是温润如玉的,如今做帝王久了,倒是渐渐蕴养出了那份气度。 赵懿懿低下头拿了个果子,低着头,犹豫着要不要吃。 顾祯亲自给她斟了小杯酒,温声道:“你酒量不好,前段日子,朕总不许你饮酒,今日是你生辰,便用几口吧。” 赵懿懿看了许久,端起那酒盏,浅浅地抿了一小口。 酒水带着些清香,滋味也不苦不涩,应当是果酒。 一口接着一口的,她转瞬就用了不少。 直至筵席散去,赵懿懿起身之时,双颊已然染了层酡色,醉醺醺的模样,偏偏眼中还残存了几丝清明。 “好了,该回去了。”顾祯软下声音哄了一句,想要去牵她的手。 却被赵懿懿给避开了。 她哼哼唧唧了几声,又推了顾祯几下,嘴里嘟囔道:“走开,我要回去了。” 顾祯顺势将她的拳头包裹在掌心中,无奈道:“不闹了,先回去洗漱好不好?不是困了么,洗漱过了,就可睡下了。” 说着,他又让宫人盛了醒酒汤来。 赵懿懿摇摇头,嘀咕道:“我又没醉,不要喝醒酒汤。” 顾祯面不改色:“这世上,便没有醉酒的人,会说自己醉了的,乖些,待会用了就好了。” 醒酒汤不难喝,酸酸的味道,喝上几口其实还算开胃。 可赵懿懿就是不喜欢他叫自己喝。 明明不讨厌的东西,一旦听着他说,就不喜欢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听了就浑身烦躁。 她瞪大了眼,恼道:“难道没醉,也要硬说自己醉了吗?”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86节 说罢,她也懒得管他,起了身便径直要往外边走。 前边有个小台阶,顾祯怕她伤着了,急忙伸手将她扯住,蹙眉道:“小心些,别摔了。” 赵懿懿将他一把甩开,身子也随着这力道晃了几下,猝不及防间,撞着了身后走来的宫人。 宫人也是受了惊,手中锦盒没端稳,就这么掉在地上,锦盒里的东西洒落了一地。 “陛下恕罪!”那宫人惊得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顾祯挥了挥手:“你退下罢。”说罢,自个起身去拾捡地上掉落出来的东西。 赵懿懿立在一旁,垂目看着他的举动,淡声道:“这种事,陛下让宫人来做不就好了。” 顾祯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捡,可捡着捡着,他突然就难受了起来。 他抬目朝她笑了笑,温声道:“此事,朕不想假手于人。” 给她的生辰礼,又怎么会愿意交给旁人。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 第62章 蠕蠕 迤逦烛光下, 美人耳畔的明月珰折射出细碎的光。 那光潋滟而柔软,与她流淌着清辉的眼眸杂糅在一处,叫人见了,下意识便生出了无限欢喜。 赵懿懿笑了笑, 眼中有着些许疑惑, 歪头看他:“那陛下慢慢捡吧。” 顾祯也朝着她笑:“好。” 可笑着笑着, 他突然又难受起来,半垂着眼看着地衣,地上分明一尘不染、半点儿沙子也无, 可眼眶里头却酸酸涩涩的。 他拾捡的动作微顿,十指缓缓收拢握成了拳, 身子不自觉地微微颤了起来。 外面的天色雾蒙蒙的,似是要落雨。 赵懿懿在一旁坐了下来,手肘搁在扶手上, 以手背半撑着脑袋, 唇角噙着抹笑,静看着他的举动。 见他停滞, 还笑问:“陛下怎么了?” 顾祯朝她安抚似的笑了笑,温声道:“没什么,你等一会儿再走好不好?” 赵懿懿抿了抿唇,垂目不语。 一手放在长裙上,描摹着上面的百蝶穿花纹样。指尖一点点游走着,在那花纹上头打转。 许是将要落雨,周遭的空气闷得很,心头也有些闷得难受。 殿门大敞, 毫无遮挡, 一阵风从外面灌进来, 吹得衣裙发丝都扬起,在风中猎猎飘动着。 顾祯将那地上的东西拾捡好,又抖着手拼凑了回去,才抬起眼看她,温声道:“懿懿,给,生辰礼。” 赵懿懿轻挑眉梢,却没伸手。 见她不接,顾祯眉眼轻轻垂下,带着几分落寞,却还是轻声解释道:“在长安来不及准备,等回了洛阳,朕再给你置办好不好?” 那锦盒里装着的,是一整套头面。 以金珠相连缀而成的项链,上边镶嵌着无数细碎的宝石,至最底端,则是以两颗鸡血石,拱卫着一块硕大的羊脂玉。 另两样,则是一对儿镯子和耳珰,以及一块羊脂玉佩。 细细看去,那羊脂玉佩的底端,似乎还是一个印章。 顾祯仍旧固执地看着她,继而道:“这块印章,是朕刻的,你看看好不好?” 赵懿懿仍是没动,然这回却抬目看了看他,笑了一声:“多谢陛下好意。” 谢过,却再无他言。 顾祯心尖一颤,哑着声唤她:“懿懿,你看一看好不好?就看上一眼,你若是不喜欢,朕再刻一个。” 赵懿懿只是轻垂眼睫,半晌,掀起眼皮敷衍的看了一下,轻笑道:“嗯,多谢陛下,妾身很喜欢呢。”伸手接过来,搁置在身旁的案几上。 她看也没看,便说自己很喜欢。 仍旧维持着原样,连盖子都懒得去碰。 顾祯眼底,缓缓浮现出了几分悲凉。 却原来,从前的不在意、从前的任性,都是要慢慢还回去的。他以为无所谓的事,却一桩桩一件件的,都嵌到了她心里去。 良久,赵懿懿轻笑道:“今日,倒是有劳陛下费心,为妾身办这一场生辰宴了。”她看向远处,声音缥缈若轻烟,“算起来,自笄礼以后,妾身倒是许久未曾办过生辰宴。” 顾祯眉眼柔和下来,涩然道:“以后,每一年的生辰宴,朕都陪你过,好不好?” 那双杏眸流转,漾着温润的浅色的光。 赵懿懿笑吟吟的,将要说话,眼前突的闪过一道白光,殿外所有的景象都尽收眼底,一时间亮如白昼一般。随着“轰隆”一声炸响,瓢泼大雨猛然落了下来。 雷声轰隆隆的,同雨声交杂在一块儿,不停地往下落,未有半点停滞的意思。 顾祯心头一惊,试图去捂她的耳朵,却被避开了。 “别怕,朕在这儿。”他侧首看了过去,声音中带着几分艰涩。 赵懿懿心下觉得有些可笑,又觉得有些可悲。 可到了这会儿,她竟分不清楚,到底是谁更可悲些。看着窗外不时亮起的电光,她淡声道:“妾身无碍。” 她面色如常,毫无半点与害怕相关的神色,便是连双颊也是同方才一样,是饮酒过后升起的一团红晕。 什么异常也没有。 仿佛这一场雨,没有影响到她分毫。 赵懿懿指尖敲着扶手,轻声道:“陛下不知道吧,妾身很喜欢落雨的时候,尤其是夏日的一场雨,一旦下下来,整个天气就凉快了。听着外边的雨声,也能睡得更舒坦些。” 顾祯倏地惨白了脸。 他忆起了两年前的雨夜。 也是这样的倾盆大雨,他少见的去了懿懿那儿用晚膳,将要走时,突然就下起了一阵雨。那雨连绵不绝的下着,雷声也是不绝于耳。 懿懿面上露出害怕的神色,轻轻揽着他的腰身,靠在他怀中,说着自己害怕,雷声也骇人得紧,求他别走。 他心头烦躁,有些不满于太子妃这样胆小,又不喜欢她这样粘人,毫不留情的将她推开,告诉她不过是下雨罢了,无甚可怕的地方。 如今的她,果然不怕了。 非但不怕,还喜欢上了这风雨交加的声音。 顾祯想,他该高兴的。可无论怎么努力让自己高兴,却还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如今,他的懿懿,已经不需要他了。 他有些绝望,却又不得不承认的是,似乎在他没有察觉的地方,懿懿早就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不再依赖于他。 如他所愿,懿懿生出了一颗冷硬的心。 他却后悔了。 “懿懿。”顾祯小心翼翼看她,放缓了语气,轻声问,“真的不怕么?可觉得冷?朕拿件衣衫给你披着可好?” 赵懿懿侧首看他一眼,微微笑着:“多谢陛下,只是时辰也不早了,妾身该回去了。明日都与旧友说好了,要去一旧友家中相聚呢。” 强忍着心尖的锥心刺骨地痛,顾祯笑着道了句好。 “朕送送你。”他道。 说着,他又重新拿起案几上那个锦盒,伸手递了过去:“懿懿,生辰快乐。” 垂目盯着那盒子看了许久,赵懿懿都不知自个眼皮眨动了多少下,终是深吸口气,接过了那个锦盒:“多谢陛下。” 论起来,这一套首饰,其实挺好看的。 顾祯笑了笑:“你喜欢就好。这块羊脂玉不算太好,朕那儿还有一块完整的,正让人拿去给你打一对玉镯出来,过个几日应该就能好了。” 赵懿懿抿抿唇,轻声道了谢。 她这样乖,这样柔软,叫人心头几乎要跟着软化下来。 顾祯眸色逐渐转柔,下意识道:“往后朕要送,便只会送你一个人的,不会再将给你的东西,再给旁人一份了。” 赵懿懿脸上闪过几丝怔忡。 转瞬便明白过来,他的是从前,那一对儿嵌宝金镯的事。 却不想,他竟还记得。 她稍稍偏过头去,柔声道:“妾身从前不懂事,叫陛下难做,是妾身的不是。陛下放心,妾身如今,已然不在意这些了。” 是不在意,还是根本就无所谓了? 顾祯眼前浮现出她那日醉酒后,绝望而凄婉的声音,呜咽啜泣着,仿若一只受伤的小兽,正向他寻求安慰。 可他没给安慰,还将她给越推越远。 懿懿这般在意这些东西,又怎会如她所说的,不在意了。 顾祯唇角溢了丝苦笑,闷声道:“别生气了好不好。” 赵懿懿起身朝外走去,刚刚走到殿门口,那外边的雨声雷声,竟又大了几倍。 雨点急而密,斗大的雨珠砸在地上,溅起一个个硕大的水坑。 纵然立在宽而广的屋檐下,那一阵阵斜风,仍是裹挟着雨珠飘了进来。 骤雨携着寒气扑面而来,不过转瞬,身前衣襟便被雨水洇湿。 赵懿懿又折返了回来两步。 看着那檐下如瀑流淌的雨水,渐渐蹙起了眉。 顾祯上前半步,轻声道:“雨势这般大,当心淋湿了身子,一会又该染了风寒了。先在千秋殿待一会,等雨停了再走可好?” 赵懿懿半晌不语。 只是立在殿门口,盯着外边的瓢泼大雨出神。 然她等了许久,那雨也没有半点儿要减弱的意思。照这架势,似是要下上一整夜的趋势。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87节 凝眸思索片刻,赵懿懿终是折了回来。 顾祯着人取了围棋,亲自摆了,温声道:“正值雨夜,与朕下一局罢。” 赵懿懿的棋艺一如既往的糟,便是端端学了段时日,也不大想跟她玩了。只因一旦跟她玩,就必然要让子才行。 她心知自个在这上面恐怕没什么造化,很是识趣的摇了摇头,轻声道:“妾身棋艺不精,陛下就莫要为难了。” 顾祯却只是笑了笑,半垂着头坐在那,手背上青筋凸浮。 雨夜时分,确实有些无聊,赵懿懿脑袋有些昏沉沉的,想了想,便执起了身侧棋篓中的黑子。 棋局不过片刻,她便占据了上风。 赵懿懿哪儿看不出来,顾祯这是在让她,因此便有些不满地蹙了眉:“陛下好好下不行么?” 又要下,又不肯好好下,想着想着,她心头就有些烦了起来。 顾祯却是笑了,缓缓点了下头:“嗯,是朕的错。”漫不经心的落下一子,他却是骤然想起了从前。 从前的懿懿,也总是要与他下棋,却屡屡输,输得惨不忍睹。 他自然是嫌她棋艺太过差的,然那时的懿懿却说:“陛下就不能让让我?” 那时他不懂,懿懿哪儿是要与他下棋,不过是想借此与他说说话罢了。 只可惜,曾经不懂的事,如今动了,却又没了用处。 凝着她酡色的面颊,顾祯温声道:“这局你赢了,再来一局罢。” 赵懿懿将黑子都扒拉进了棋篓子里,依他所言,重新开始一盘新的棋局。只是这一回,她却被逼得节节败退,再无半点儿还击的余地。 如此,她又不高兴了。 任谁也受不了输成这个样子,她本就不是那越挫越勇的人,输得狠了之后,便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因此,她看了这棋局只觉得烦躁,便干脆投子认输:“妾身输了,不下了。” 顾祯眼中闪过些许无奈,轻声道:“再下一局罢?朕这回收敛着些,嗯?” 他声音轻柔,言辞恳切,赵懿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沉思片刻,到底选择再信他一回。 又是一盘新局,赵懿懿仍执黑子,顾祯执白子。 两方势力在棋盘上胶着,竟是半晌难分胜负。 可一想到这般的胜负难分,是他让着自己的结果,赵懿懿还是不高兴。随着殿外又一道雷声响起,雨势仍未减弱,她便将手中棋子扔回棋篓中,淡声道:“时辰不早了,妾身有些困了。” 洗漱过后,她将将转过身,却发觉浴房里头竟摆着一叠整整齐齐的衣物,松绿的一套衣裙,是她喜欢的颜色。 赵懿懿换了那身寝衣出来,由着侍从引至内殿时,环顾一圈,才后知后觉的想着,这应当是他的寝殿。 这是她第一回 来千秋殿。 隔着屏风,顾祯轻声道:“朕知你不想见着朕,你在这儿休憩,朕在外间睡就好。”顿了顿,他又道,“倘若有什么事,你便唤朕就好。” 缓缓眨动了几下眼,赵懿懿道:“好。” 躺在榻上,在熏香之中,被衾似是还夹杂着些许皂角的清香,且那被衾又是缠枝莲的纹样,似是新换过的。 赵懿懿神色微有些怔,听着窗外不绝于耳的雨声,缓缓转过身子,陷入了那层薄被里头。 本来早已入了夏,连衣衫都该穿纱衫了,然这一场雨落下来,倒像是生生入了秋一般,天气整个都凉了下来。 榻上的被衾,倒显得不够用了。 顾祯精力旺盛,火气也足,便是冬日穿单衣也不觉得冷。然躺在外间矮榻上时,仍觉得有丝丝缕缕的寒气往身上钻。 他起身朝里走去。 榻上之人紧闭着双眸,手中攥着那被衾,将身子紧紧裹成了一小团,不留一丝缝隙,仿若她前段时日养的蚕一样。 瞧着就觉得冷。 顾祯上前探了探赵懿懿的指尖,一片冰凉顺着指尖传了上来。 “冷也不知道说。”顾祯咬着牙轻斥了声,到底拿了靠里侧的一床薄被,摊开过后,动作轻柔地盖在了她身上,又顺带掖了掖被角。 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这一遭极其生疏,便是连指尖也是颤着的。 掖被角时,更是无从下手,手忙脚乱了好一通,才堪堪将那被角给理了个整齐。 立在榻边看了片刻,见她未有醒转的迹象,且紧蹙的眉头也渐渐平复,顾祯才松了口气,转身离去。 ----- 晨起,顾祯照旧召见政事堂诸人,商议长安运粮之事。 柔然战事已然告一段落,如今正值柔然要与大楚议和的阶段。 郑中书令道:“陛下,柔然此番虽主动提出称臣,然臣以为,柔然狼子野心,并非好相与之辈,其野心不可忽视。谁知这番称臣,包藏着什么祸心。” 自太|祖杀柔然可汗立威始,柔然已在大楚威压下苟延残喘了近百年,向来是挨了打就记一段时日的教训,稍稍放松片刻,便又故态复萌,不断地伸手想要试探大楚新任帝王的底线。 没有一任不下重手的。 许是这一任柔然可汗,是个能屈能伸的,竟主动提出议和,且要同大楚称臣,还提出送子入大楚学习□□上国礼仪。 说是学习礼仪,说到底,不过是未质罢了。 令一重臣颔首道:“郑相所言甚是,臣也以为柔然此番绝非好意。那蠕蠕将长子送来学了我大楚的东西,等回去了,可不就能用这些东西来对付大楚。” 一众人纷纷颔首应是,却有人反对道:“柔然既要议和,奉我大楚为主,何必拒绝。也好叫周围那些小国看看,依附大楚的好处。” 顾祯轻点着桌案,淡声道:“要柔然臣服,实则没什么用处。”众人都盯着他,却听他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已然打了一段时日,倒是该有个喘息的机会,便暂且休战,准了那柔然称臣。他长子入京也可,只是一来京中,便将他拘在鸿胪寺中,禁止见外人。” 那柔然送质子入京,或许有学礼的心思、或许有做质子的心思,定然,也有做细作的想法,或是与大楚高官联络贿赂,为将来谋路。 顾祯自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片刻后,又有一人笑道:“议起此事,臣倒是忘了说,那蠕蠕还说,要将几个女儿也跟着一道送过来,想来与那太子一样,也已经在路上了。” 顾祯却蹙了蹙眉,淡声道:“此事,是他自己定的,还是何人与他说起的?” “是他自个提出的。” 顾祯淡声道:“让他送回去。” 众人皆是一愣,旋即又明白过来,联姻一道,无论是男是女,于□□上国来说,都是不得已才会为之。 看了眼更漏,顾祯沉声道:“与柔然议和具体事宜,便劳烦诸卿接着商议了,于三日内给朕一个总的结果即可。” 众人退了下去,吴茂疾步入内,恭声道:“陛下,洛阳那边传来的消息。” 顾祯接过,迅速看了一遍,轻轻蹙了下眉头:“你可仔细问过宋媪,临川出生时,身上确实有这些?” 临川身上的胎记,他一直是知道的,也听母后提起过数回,说临川身上这胎记与那红痣紧相挨着,就说明她定然是个有福气的。 他虽对此不以为然,却还是记了个清楚。 吴茂颔首道:“那信件是奴婢亲手起草,细细问过宋媪了。宋媪也回了奴婢,长公主出生时,胳膊上确实有一块月牙胎记,那胎记旁还有一粒红痣。此事,太后娘娘身边的几个老人,都是清楚的。只是后来长公主年岁渐长,这些痕迹就渐渐消退了。” 顾祯捏了捏眉心,淡声道:“既如此,怎么从未听人禀报过?” “宋媪一早就回家去了,宫中众人只以为是随着公主大了,那胎记就消退了。”吴茂半垂着眼回道,“宋媪脸上曾有一颗痣,专程找人祛过,才对此稍有了解,此番回来见着公主身上没这痕迹,便心中生疑。” 凝着外边天色,顾祯心下微沉,捏着那扶手,沉声道:“先去找找临川幼时,身边伺候的旧人,至于母后那边……”他顿了顿,道,“先别惊动了。” 太后拿临川当命根子,他虽与太后关系寻常,却也不至于看着母亲去死。 何况临川这回事,真假还是两说,在未确定以前,他不想叫任何人知晓,免得走漏了风声,被旁人知晓了。 吴茂应了是,又道:“陛下,姜郎君候在外边了,是为着长安运粮的事而来,说是与那陆郎君一道,已然商议出了个大致的方案,陛下可要传召?” 为此事,朝中上下筹划了许久,顾祯自是也等了许久,闻言颔首道:“让他进来。” 姜嘉言拿着几张纸进来,甫一入内,便朝着顾祯笑道:“陛下,听闻那蠕蠕要将公主献与陛下,陛下拒绝了?刚才承安还与臣说,他曾见过那蠕蠕公主一面,生得甚是好看呢。” 话音未落,却有一红裙美人自屏风后转出,她身着一条绛色百迭裙,裙上的红梅纹样随着她的走动而若隐若现,煞是好看。 瞧见殿中没什么人,她才缓步走出屏风。 见着那人以后,顾祯却是霎时间慌了神,也不知她究竟听着了多少,便猛地转过头瞪了姜嘉言一眼,上前拉过赵懿懿的手,温声道:“别听他瞎说。” 赵懿懿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问:“陛下说什么?”转瞬她却又抛开此事,轻声问道:“陛下可看见妾身的玉佩了,瞧着雨势渐弱,妾身打算回相思殿去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30个小红包~ 第63章 撞见 那双清润的杏眸中, 盛着从槛外洒进来的辉光。 一双明亮的瞳仁,仿佛有星子不断闪烁着。 顾祯怔了怔,心下又是一紧,也不知她究竟听没听见, 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哄:“没什么, 别听他说那些有的没的。可是要找玉佩?朕让吴茂去帮你看看, 朕依稀记着你搁置在榻边桌案上,是不是掉下去了。” 殿中寂寂无声,只有皇帝小心翼翼哄人的声音响起, 那温润的嗓音里,还夹杂了几分惊惶之意。 众人纷纷埋下头, 生怕见着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一时间,殿内针落可闻。 姜嘉言呆呆地立在那,刚被皇帝眼刀扫过, 又瞧着殿中情形, 愣是半晌没回过神。他不知皇后从哪儿出来的,吴茂可瞧了个真切。 皇后娘娘, 竟是从陛下寝殿出来的! 他不由屏息静气,转过头恭声应道:“是。”昨晚陛下没叫人入内服侍,吴茂也不清楚殿中内情,便行至赵懿懿跟前问,“娘娘可还有印象,是将那块玉佩放在了何处?” “我不知道呀。”赵懿懿的神色有些茫然,想了片刻,仍是没想起来, 继而随着吴茂又折返回了寝殿, 打算再找找看。 那俩人转去了内殿, 顾祯才回首看向姜嘉言,勉强按捺着胸腔翻涌而起的怒火,半垂着眼皮,咬着牙,冷声问:“你是想找死?” 相识多年,皇帝少有这般动怒的时候。 姜嘉言一时头皮发麻,忐忑道:“陛下息怒!臣……臣……” 细数刚才的事,陛下大动肝火,莫非,是怕皇后娘娘误会? 他倏尔想起陛下方才那低三下四的样子,哪有半点传闻中,不喜皇后的模样?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也不为过。 还不等他说话,皇帝却是不耐烦了,直截了当道:“你对那柔然女如此了解,想必早就细细打听过,既然你有这心思,朕可将其赐予你为妻,为大楚边疆安危,姜卿,便受些委屈罢。” “臣……臣只是方才听承安他们说起,一时玩笑、一时玩笑,并非刻意打听。”姜嘉言弓着身子,被唬得声音都颤了起来。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88节 顾祯冷笑:“若非刻意打听,怎会连那柔然女相貌如何都清楚?朕成全你,这就叫那柔然女再折返回来。” 姜嘉言这回是真吓到了,忙道:“陛下,臣胡言乱语,陛下莫要放在心上。是方才听人说起,蠕蠕欲献公主与陛下……” “果然是掉到了桌案底下,我就说到处都翻遍了,怎么还是找不着。”一道清脆带笑的声音传来,紧跟着几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吴茂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娘娘找着了就好,这玉佩瞧着,还真是好看。” 顾祯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指着殿门方向,沉声道:“你给朕滚!” “怎么了?”赵懿懿自屏风后缓缓绕出来,看了眼顾祯铁青的面色,不由问,“何事令陛下如此大动肝火?” 清泠泠的声音,转瞬便能安抚人躁动的丹田,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见着她出来,顾祯神色稍稍和缓,温声道:“没什么,一些朝堂上的事罢了,他出的纰漏多,朕瞧了心烦。对了,那玉佩可找着了?” “嗯。”赵懿懿指了指腰间那块碧玉,笑着点了点头,旋即又道,“时辰不早,妾身打算回去了。” 顾祯面色僵了僵。 伴随着轰隆惊雷,落雨声连绵不绝的响在耳畔,屋顶灰色琉璃瓦上不断传来玉珠砸落的声音,顾祯趁机道:“雨还没停,又是这个时辰,朕已然命人备了朝食,你先用过了再回去吧?” 赵懿懿看着他,抿抿唇瓣,神色有些犹豫。 被皇帝又瞪了一眼,姜嘉言如梦初醒,打着将功赎罪的心思,忙接话道:“今日雨水甚是充足,娘娘可别不当回事。”他掸了掸身上绯色公服,笑道,“您瞧,这一路走来,身上官服都湿透了。” 赵懿懿侧目看过去。 他身前公服衣摆上,果然有几道湿痕。便是连官帽上,也有几处颜色颇深。又看了眼轩窗外不断砸在青砖上的雨珠,她终是轻轻点了下头:“好。” 几只鸟雀被雨水淋透了,挤在屋檐下避雨。 顾祯那张俊美的面庞微沉,冰冷的视线落在姜嘉言身上,良久,轻扯了下唇角:“还有心思想这些,看来是不够忙。你跟辛承安一道,去校场练上半日,醒醒神。” 姜嘉言欲哭无泪地走了,顾祯又在御案前批了几份奏章,方才起身往偏殿行去。 以屏风做隔断,将偏殿分成了几个小隔间。 用膳之处临窗,推开朝外看去,便是几株参天古松,枝干遒劲而茂密,一阵风吹过时,松针便洒了一地。 那小片松林边上,养了两只仙鹤。 取松鹤延年之意。 虽不比相思殿凉爽适宜、精巧多思,却又是另一番韵味。 案几摆在窗边,赵懿懿临窗而坐,一边小口用着素蒸鸭,一边逗弄着停栖在窗台上的几只鸟雀。 顾祯眸色陡然柔下,缓步至她跟前,轻声问:“可合胃口?” “妾身觉着尚可。”赵懿懿轻点了下头,眸中笑意吟吟,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侍从立马又摆了副碗筷,顾祯便在她对面坐下,轻声道:“既喜欢,就多用些。” 赵懿懿应了好,又有些疑惑地问:“陛下今日可用过朝食了?” 顾祯道:“尚未用过。” 雨幕被滤了一层柔色,映在窗前美人如玉的脸上,竟是莹莹泛着柔软的光。 香腮映雪,樱唇若朱。 无一处不勾人。 赵懿懿忽而看了过来,那眼眸里头,竟是盛了几分似笑非笑。 顾祯怔了怔,却见美人轻启朱唇,柔声问他:“妾身方才似乎听着,有什么柔然的公主要来?” 果然听着了。 顾祯心尖揪了起来,下意识就是否认:“没有,懿懿你别听他瞎说。”心里又窝着一团火,暗恨姜嘉言害他,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方能泄心头之恨。 好容易态度才和缓些,就懿懿这么独的性子,要是听着什么柔然公主,怕是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非得跟他翻脸不可。 “嗯?”赵懿懿笑了笑,“是吗?” 按捺着心口的忐忑,顾祯柔声解释道:“姜嘉言乱说的,是柔然此番战败提出的,朕已经命柔然将她带回去了。乖,别多心了。” 他放在身侧手紧紧握着,面色略带了几分忐忑,抬眸看着眼前美人,声音不由又放轻了几分,生怕吓着了她。 赵懿懿却只是笑了笑,轻声道:“是这样啊。” 她眼中映着清浅的笑,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放在心上,也不曾在意。 甚至连回应的语气,也显得敷衍不已。 她这样乖巧,只消自个解释一句,便什么都不问了。顾祯想,他是该高兴的,该高兴懿懿现在这样乖,可他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不问、不说,也不过是,不在意罢了。 倘若在意,以她的性子,又怎会这般坦然自若? 唇角勾了一抹苦笑,顾祯轻声道:“朕,没想过纳妃的。” 赵懿懿愣了下,看了他一眼,淡淡应过一声,旋即又低下头继续用膳。 用过几口素蒸鸭后,赵懿懿便卷了衣袖,想要去舀那玉带羹。 还未及伸手,半碗盛好的羹便已然递到了跟前。 “有些烫,你小心些。”顾祯轻声说。 怔愣地看了好一会儿,赵懿懿才垂目接过那玉带羹,轻声道:“多谢陛下。” 素蒸鸭、玉带羹、杏脯、五香糕、槐叶冷淘。 几乎每一样,都是她所喜欢的。 带着甜腻味道的东西,他都不喜欢。 从前的膳食,都是她顾着他的口味,尽力让庖厨做他爱用的东西。如今,竟是掉了个个。 赵懿懿却没觉得高兴,心头暗自划过几丝涩然,低头用着碗中的玉带羹。 羹匙与汤碗相撞的微弱声响,在这静谧的偏殿中,格外的明显。 见她放下羹匙,顾祯便又挟了一块杏脯搁在她碗中:“朕昨日刚命人腌的,你尝尝味道如何?”他记着,懿懿很爱用这些桃李杏制成的果脯,便是连那樱桃煎也爱得不行。 见她用了一块,顾祯迫不及待问:“好吃吗?” 赵懿懿轻蹙了下眉头,轻声道:“糖放多了些,妾身觉得有些甜腻。” 顾祯忙道:“那就不吃了,朕今日令叫人做些。” 一顿饭用下来,顾祯一直在给她挟菜,自个倒没用多少。 除此之外,俩人再无多的话说。 凝着窗外天色,赵懿懿出了会神,饭毕,她起身立在窗台前,看着那丝毫没有渐弱趋势的雨,不禁蹙起了眉头。 窗牖开着,冷风呼呼的往里灌,她上边只着了件月白色的衫子,虽好看,却也透风。 顾祯拿了件外衣披在她肩头,轻声哄道:“怎的不高兴?” “妾身本来说好了,要跟几个旧友小聚的啊。”她拧着眉,两臂交叠着放在窗台上,将下巴枕了上去,“这雨也不知何时才能停。” 迎着窗外的风,见着那外衣又要被那阵风掀起,顾祯便上前拢了拢,替她系上了衣带:“不妨事,这么大的雨,他们也出不了门。等天色稍好些,朕亲自送你去。” 赵懿懿撇了撇嘴:“不要。” 瞧出她眼底的抗拒,顾祯无奈道:“怎的这般没良心,朕亲自送你去,还要被你嫌弃呢?” 眼见着那几只鸟雀飞走,赵懿懿转过身子,走到边上的矮榻上靠着,有些不高兴地说:“本来好好的,陛下要是去了,别人都光顾着害怕,还怎么说话?” 她说的,也不无道理。 顾祯神色缓和了些,又哄道:“那朕不跟进去,只将你送到坊门外可好?” 赵懿懿仍是不愿意:“不用陛下,妾身自个去就行了。” 无论怎么说,赵懿懿仍是不同意。 顾祯无法,只得说:“好了好了,朕派别人送你总成了?” 知晓总得有人护送方可出行,赵懿懿这回倒是没拒绝,只是偏头看向地衣,轻趴在那矮榻上,仍旧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一场连绵的雨,从昨晚一直下到今日,直至午后放晴,才稍稍小了些,转为了中雨。 赵懿懿不得不在千秋殿用过午膳,才估算着天色出门。 今日是燕王送她。 这些日子燕王经常护送她出行,俩人之间也渐渐熟络起来,听着燕王同她见礼的声音,赵懿懿朝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便要上马车去。 顾祯立在不远处眺望,正巧在殿门下,长长的屋檐能遮去些许雨水。 赵懿懿踏着台阶登车时,燕王怕她不慎踩空掉落,从旁虚扶着,一直等将她送到了车中,方才抽回手去。 虽未碰着,却挨得极近。 顾祯的位置极佳,立在后边看了个全乎。渐渐的,他那一双凤目微微觑起,面色陡然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话说预收里面,你们更喜欢哪一本啊~ 啾啾啾!!!依旧30个小红包~ 第64章 赶人 朱雀大街两侧种着槐树, 自右掖门出宫后,两侧槐叶迎风摇曳着,沙沙声不绝于耳。 一阵暴雨冲刷,地上泥泞黄尘悉数被洗净。 雨丝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整条街道却是焕然一新。 赵懿懿将车窗打开一条缝, 微趁着脖子眺望街巷, 数着道旁一株株穿行而过的翠绿槐树,辨认着从宫门至旧友家中的路。 因仍在下着细雨的缘故,车马走得极慢, 道旁行人的步履却匆忙,手中提着各种物什, 自街道上匆匆而行。 几缕细微的风沿着车窗缝隙灌入,赵懿懿觉着有些冷,尚未向后缩, 却听见燕王低语道:“今儿天冷, 皇嫂还是将车窗关严实些,实在想瞧外面景色, 便多披件衣衫。” 赵懿懿偏头一看,却见他正策马与车架并排行进,头上戴一斗笠,身着素纱圆领袍,衣衫上星星点点的湿润痕迹瞩目。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89节 “怎的不穿蓑衣?”赵懿懿趴在窗上看他,粉嫩的指尖拨弄着窗棂,垂目看着马蹄溅起的一个个小水花,“一会儿淋了雨, 当心着凉。” 燕王朗朗笑了几声, 侧首看她, 唇角轻挑:“皇嫂忘了?前几日臣弟穿了蓑衣,在龙池边上见着皇嫂,还被皇嫂嫌难看呢。” 赵懿懿愣了片刻,才想起前几日也是下着这样的小雨,她往龙池边采摘莲蓬,遇上了进宫觐见的燕王。 燕王未撑伞,而是穿了一身蓑衣,朝她迎面行来。 朦胧细雨中,那绯袍郎君眉眼含笑,身上蓑衣往下淌着水,她玩笑似的说了句:“蓑衣太宽大了,你还是着公服好看些。” 燕王也是回了她几句话,就这么说笑着过去了。 却不想,竟还记着。 赵懿懿无奈莞尔,温声道:“不过是说说罢了。何况就算不好看,你就宁愿淋雨了?” 蔓草翻了件外衣出来,披在她肩上,赵懿懿正好有些冷,便拢了拢身上外衣,手指灵巧地打了个结。 燕王声音清润,眸光柔和,轻声回她:“不过几步路,这会儿雨势渐弱,皇嫂放心,不妨事的。” 外边实在是冷,又看了几眼临街的里坊墙垣,赵懿懿终是缩回了车厢里头,闷声闷气交代道:“一会儿宴散了,我想回家中祖宅一趟,去隔壁问几件斫琴的事。待晚间,便不回宫了。” 燕王怔了怔,随即应道:“好。” 因是几个旧友小聚,筵席地方便定在了花厅之中。 赵懿懿甫一入内,众人便齐齐笑开,起身行礼道:“皇后娘娘终于来了,可叫我们好等。” “今日雨势过大,不便出来,倒是我的不是。”说着,赵懿懿便由侍从引着坐下,还未等坐稳,便是一盏酒水奉了上来。 筵席主人陆灵秋笑道:“阿姐来迟了,那便罚上一杯酒可好?” 赵懿懿面含笑意应了声好,接过她手中酒盏:“既迟了,自然没有不罚之理。”语罢,她仰首将那盏酒水一饮而尽。 闻着酒气不大,然入喉时却觉烧得慌,一路从舌尖灼到了胃里。 放下酒盏,赵懿懿忍不住掩唇,偏头轻咳了两声。 陆灵秋脸上带了几分歉意,又递了盏温水给她,轻声道:“先润润嗓子吧。” 赵懿懿点点头,正伸手要去接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流淌着松竹暗纹的革靴,随着陆灵秋一声“阿兄”,她怔怔然抬起头看了过去。 是陆羡山。 陆灵秋掩唇笑道:“阿兄你也来晚了呀,那一杯酒可不够,得三杯才行!” 众人齐齐笑了起来,起哄似的赶忙拿酒盏倒了三杯酒,陆羡山无奈一笑,应了声好。 赵懿懿有些怔,虽都是幼时一道玩过的人,她却不知今日这场筵席,陆羡山也会来。纵观筵席上众人,约莫半数为女子,半数为男子,独他一人,便占去男子中的泰半风华。 她不禁忆起幼时,因叔母的缘故,陆氏兄妹时常往来赵家,祖父对陆羡山十分喜爱,曾感慨道:“有孙若此,夫何患无人矣!” 陆灵秋在旁推了推赵懿懿,笑道:“阿兄,你许久未见过赵姐姐了吧,是不是都要认不出来了?” 俩人确实有段时日未曾见过了。 却非陆灵秋所以为的两年,细细算来,不过是十数日而已。然俩人却未多言,只是顺着她的话头,各自应了一声。 互相颔首道了声好,又过片刻,人总算是来齐,府中侍婢也奉上了各种果子和点心,一一摆开在案几上,继而备了新开出来的青梅酒与茶,方才躬身退了下去。 陆灵秋成亲三载,膝下有个刚刚两岁的小孩子,正迈着两条小短腿,满花厅的打转。 扎着羊角辫的小孩儿从身旁经过时,众人都忍不住伸手逗弄。她绕着跑了一圈,到了赵懿懿身边,也不知是跑累了,还是生出了好奇,竟是整个两手扒着太师椅的扶手,仰头看着赵懿懿。 她生得白净,五官也精致,又着一条碧色的百迭裙,活脱脱画上走出来的小仙女。 赵懿懿一向喜欢干净的小孩儿,心生几分爱怜之意,俯身伸手,将她给抱了起来,放在自个腿上坐着。 陆灵秋在一旁笑:“阿姐小心些,她皮实得很,昨儿才被她阿爹收拾过,今日又故态复萌了。” “我瞧她挺乖的。”赵懿懿微微笑着,捏了捏小姑娘软软的脸颊,小姑娘害羞地避开,缩到了她怀里,两手紧紧抓着她暗花绫的褙子,将缘边都给揉皱了。 “姨姨。”小姑娘悄悄抬起头,小声唤了一句。 刚才一直未曾开口,这一声姨姨道唤得清晰又乖巧。 赵懿懿又逗她:“原来你会说话呀。” 小姑娘不服气:“我会我会!” 果如她阿娘所言,是个坐不住又皮实的,才在赵懿懿腿上坐了片刻,眼珠儿一转,瞧见了陆羡山后,急忙伸手道:“舅舅舅舅!” 她不会多的话,只能不断地唤人,急声催促着陆羡山过来抱她。 听她连着喊了好几回,众人忍不下去,不由道:“你快去将她抱过来罢,这声音谁受得住。” 陆羡山依言行来,朝着小姑娘伸了手,赵懿懿便微倾了倾身,将孩子递到他手中去。刚一到陆羡山怀里,小姑娘又嫌不够柔软舒服,闹腾着要回赵懿懿这儿。 陆灵秋瞪着眼,怒道:“老实些!” 被阿娘这么一吼,小姑娘缩了缩身子,睁着双水汪汪的眼睛,霎时不敢说话了。 府外街巷上,一列玄衣骑士策马而来,为首之人着白袍,内着绯色衬里,头束玉冠、腰系金带,骏马疾驰间衣衫翻飞,那截绯色亦是迎着风而动,引得道上行人纷纷侧目。 一场暴雨冲刷后的街巷焕然一新,骏马飞驰而过,毫无半丝黄沙痕迹,唯有那列人马的矫健身影入眼。 至一里坊腹心处,那行人猛地勒马收鞭。骏马前蹄扬起,混着远处落日余韵,马蹄上折射出屡屡金光。 见着来人,燕王顿时一怔,“皇兄!” 顾祯面色如常下马,将马鞭扔给一旁亲卫,淡声问:“皇后还未出来?” 燕王回道:“还没呢,正值黄昏,估摸着也快了。”觑了皇帝一眼,他轻声问,“皇兄此行,可是来接皇嫂回去的?” 已然到了这座府邸外,这句话,显然是多此一举。 顾祯点了点头,沉声道:“朕接皇后回去即可,这儿没你事了,你且先回去罢。” 燕王一怔,应了声是,正要离去时,却又被唤住了。 “对了,柔然回朝的大军已在路上,你这几日去清点下关中府兵名册,以便接应。”顾祯声音淡淡,凝神望着他,一双凤目中结了一层寒霜。 顿了顿,他又道:“既要清点府兵,你这几日便留在西郊大营,以免来回麻烦。至于护送皇后之事,朕自有安排。” 至此时,皇帝望着他的眼眸中,已然带了几许威压。 深吸一口气,燕王拱手应道:“臣弟领命。” 自幼时,皇兄看上的东西,旁人便是碰都不能碰一下的。连多看几眼,他也会不悦。 皇兄之所以会连着让他护送,也是因他身份合适,而皇兄自己又挪不开手。更深的,便是她不愿意了。 想必,皇兄早已忍了许久,直至今日才发作出来。 燕王策马离去后,顾祯在府门外等候许久,直至暮色将倾之时,那府门中才传来几道隐隐说笑声,夹杂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多时,一列衣着鲜妍的男女自府中步出,行至了门外石阶上。 见着那着青袍的男子后,顾祯面色陡然沉了下来。 他倒是不知,这场筵席,竟还有这人。 好一个青梅竹马! 为首的紫衣美人手中抱着个不大的小姑娘,小姑娘一会儿扯着她的衣襟唤“姨姨”,一会儿又向后探了探身子,朝不远处的青年伸着手唤“舅舅”。 俩人的相貌气度皆出众,那小姑娘也生得粉雕玉琢。 一前一后的走着,活像是……一家三口。 可真是,碍眼得很。 顾祯面上带着一丝笑意,背在身后的手却猛然握紧,指尖掐进肉里,直入心尖的疼。 他一步一步地上了台阶,行至那紫衣美人身侧,温声道:“怎么这么晚才出来?”语罢,又十分自然地牵过了她的手。 众人都怔住了。 一行人中,不乏有见过皇帝的,便是未曾见过的,见他待赵懿懿的态度与亲密情状,也立时明白来者身份,登时面色大变,俯身与他见礼:“陛下万福。” 顾祯温声道了声起,朝着众人淡淡颔首,又低头对赵懿懿说:“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 赵懿懿试着抽了抽手,却挣不出来。 只得瞪了他一眼,有些闷闷地低了头,随着顾祯一道下了石阶。 直至俩人离去,众人仍旧未曾回过神,一人惊疑不定道:“陛下怎的有空,来接赵姐姐回宫?” 陛下来长安这段时日,一直在忙着公务,听说连出城游玩都未有过,可见其繁忙程度。 众人又想起了曾听过的传闻,都言陛下不喜赵氏女,可今日…… “时辰不早了,我也走了。”陆羡山朝妹妹点点头,也翻身上马而去。 马车中,赵懿懿闷闷不乐地坐在里头,身子靠着车壁,也不睡,也不肯说话。 “朕瞧着,你挺喜欢那小孩子的。”顾祯策马行在车架边上,温声同她说了一句。 赵懿懿撑着脑袋,敷衍道:“是啊。” 想着她方才同那小姑娘说话时,柔了一片的眉眼,顾祯的神色也不禁转柔。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了,倘若是俩人的女儿,会长成什么样子。 大抵,是会像她更多些吧? 无论像谁,他都会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以期他能做一个合格的帝王。 可若是像她,见着那同她肖似的容貌时,他却又下不了狠手管教。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耐,顾祯不禁轻笑道:“朕又怎么得罪你了?” 隔着车窗,虽知晓他瞧不见,赵懿懿仍是抬头瞪了他一眼:“妾身都说了,不用陛下过来,陛下也答应不来,还偏要来……” 她越想越气,揪着手中的帕子泄愤,将其想象成顾祯的样子,揉了好几下。 顾祯轻声哄道:“你说不让朕送你,免得众人战战兢兢不敢言语,这会儿筵席都散了,朕来接你又无妨。别气了,先回去将晚膳用了,旁的事儿一会再说。” 赵懿懿道:“妾身不回去。” 以为她是在置气,顾祯又哄了几句,还道:“朕今日叫人摘了些杏子,宫人都说甜,回去尝尝可好?” 赵懿懿轻蹙眉心偏过头说:“妾身今日想寻人问几件与斫琴有关的事,本就没打算回宫。先前也与阿祁交代过,今晚宿在祖宅,是陛下非说要我回去的。” 瞧着天色,顾祯道:“朕陪你去问,问完了咱们回宫,等明日再过来好不好?” 赵懿懿仰靠在车壁上,紧抿着唇瓣,不曾搭理他。 不多时,车架已然行至赵氏祖宅所在的光宅坊,赵懿懿熟门熟路的去了隔壁,找人询问斫琴的事去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90节 顾祯等在外边,等至落日一点点沉下,等至天色漆黑,都隐约听到了武侯捉拿贼人的声音,赵懿懿仍未出来。 他皱了眉,略有些烦躁地唤了人过来:“你进去瞧瞧,皇后可有恙。” 还未等他说完,赵懿懿便已走了出来。 见着他,赵懿懿微愣,睁大一双杏眸,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陛下还在这呢?” 成,难怪这么久不出来,就是变着法儿的赶他走呢。 作者有话说: 顾祯:气!就是说很气!气死了! 好像喜欢看容娇的宝贝多一点,真的没有更多喜欢长公主的嘛! 今日份更新!!!依旧30个小红包哈哈~ 第65章 深夜 顾祯神色间染了几分不悦, 直接被她给气笑了。 凝着那双圆润的杏眸看了许久,他忍着气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有什么事?” 赵懿懿偏头避开他的视线,眨着眼想了想:“没有什么事啊, 就是这儿问一点, 那儿问一点的, 就耽搁到了现在。” 瞧瞧,这说的叫什么话! 顾祯被她给气得不行,想将她揪着好好儿问上一通, 看她究竟问了些什么,却到底只是说:“嗯, 知道了。” 晚风渐起,带着凄凉的寒意而来,叫人下意识便打了个寒颤。见她身上衣着单薄, 顾祯略皱了皱眉, 自车中取过一件衣衫,披在她肩头。 “知道是晚上了, 怎的还解了外衣?”他一面伸手给她系衣带,一面不满地轻斥了几句。 赵懿懿后退半步,夺过衣带自己打了个精巧的酢浆草结:“车厢里头热。” 顾祯趁势放了手,垂目看着她的动作。 纤长的十指极为灵巧,溶溶月色下,刚染了蔻丹的指尖透着淡淡的粉,于衣带间穿梭着。 被那月光一照,顾祯眉目间也盈了一片柔软, 放轻了声调问她:“可用过晚膳了?” 赵懿懿整理衣裾的动作微顿, 迟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 随即回道:“没有。” 顾祯望着她笑,一双凤目里溢出细碎的光,嗓音清润若山涧冷泉:“朕也尚未用。” 俩人离得近,侍从又离得远。 月色流淌在俩人身畔,清泠的光带着一层柔意,将俩人裹挟其中。 赵懿懿微微怔神,拨弄着衣带的指节微蜷,缓缓放了下来,随即听出了他话中的暗示之意。 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伸手推了推顾祯:“陛下让开些,挡着路了。” 那双柔夷一触即离,顾祯还未来得及反应,她见推不动,立马板着脸绕了过去,自他身旁擦肩而过。 离去的身影带起一阵风,随着那风清荡,熟悉的苏合香萦绕上来,甜而软的气息交织着,心旌也随之轻曳。 不过须臾,顾祯便回过神来,继而紧随而上,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 这座宅邸就在赵氏祖宅边上,两府紧挨着,虽说门不开在一边,却也不过隔了两堵院墙罢了。赵懿懿年幼时经常过来,熟悉得很,下了台阶径直转了个弯,拐入祖宅的那条街巷。 听着后边传来的脚步声,赵懿懿知晓是他跟了上来,却未回头,踏着微潮的地,步履不停的往前走着。 “天色不早。”她抬头看着月色,轻声说,“陛下该回宫去了。” 顾祯道:“宵禁了。” 那嗓音里,竟夹杂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 赵懿懿的步子微顿,却也只是一瞬而已,又紧跟着踏进了府门。 顾祯又说:“宫门也关了。” 那声音低沉,却与往常的醇厚沉稳大为不同。 闷得很。 细听上去,竟是隐隐透着些不知所措的惊惶意味。 至此,赵懿懿算是听了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关了有什么打紧的,陛下自然有法子叫宫门打开。”漫不经心的话自檀口流出,若一道轻柔的云雾,“寒舍简陋,恐陛下不习惯。” 虽柔,却也轻,显得丝毫不挂在心上。 顾祯唇瓣翕动几下,将欲出口的话,却到底没能说出来。 心头燥意一闪而逝,赵懿懿拢了拢外衣,顺着灯火亮起的方向,往自己曾居住了十年的院子行去。 刚迈出丈余,身后脚步声却消失不见,她敛下眉眼又走了几步,却见檐下鲛纱宫灯拖长的人影里,唯有一人茕茕孑立于檐下。 是她自己的影子。 她猛地转身看过去。 却见顾祯停在门槛处,略有些狼狈的避开她的视线,低声唤:“懿懿……” 身后突然响起“哗啦”一声巨响,顷刻间,暴雨倾盆而下,斗大的雨珠砸在地面,溅起一串串的水花。 那雨在他身后下着,府门前的屋檐虽广,然随着那阵斜风,猛烈的雨仍是飘了进来,一刻不停的向他撞去。 赵懿懿压下眉眼间的烦乱,抿了抿唇瓣,淡声道:“陛下站那做什么?” 对视良久,顾祯仍是那般望着她,神情略有落寞。 “进来吧。”她闭目侧首,自侍从手中接过一把伞,撑开,走进了雨幕之中。 身旁很快有一道身影追了上来,手中也撑着一把伞,握着伞骨的指节泛着白,侧首看着她,轻声道:“朕以为,你不想叫朕进来。” 赵懿懿偏头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本来是不想的。” 本来不想,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却不得不让他进来。 厚密的云层掩去星子璀璨的光,两侧以作照明之用的灯烛也尽数被雨水浇熄,脚下的路也渐渐瞧不真切。 赵懿懿右手提了一盏灯,微弱的烛火甚至照不清前方的路。脚下突然踩着什么东西,她身子猛地往前倾,一个踉跄以后,差点儿摔在地上。 却被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扶住了。 待稳住身形,赵懿懿却又避开,轻轻别过了脸,有些不自然地道谢:“多谢陛下。” “嗯。”顾祯淡淡应了声,声音淡然,筛过猛烈的雨,却显出些许缥缈之意。 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然他身为帝王,心思本就是琢磨不透的。赵懿懿捉摸了近三年,也未曾想清楚过,索性,她也不再想,也不再琢磨。 稳住身形后,她便往边上避开些许,继续向前走着。 夏日的雨本就毫无跟迹可寻,一场看似猛烈的雨,不过片刻光阴,等俩人行至那座院落之中,骤然将将停歇,唯有几丝雨珠慢悠悠的往下掉。 侍从将熏笼挪了进来,赵懿懿褪了披在身上的外衣,放在熏笼上烤着,随即转去内室,换了身衣衫出来。 自那日在祖宅歇息过一晚后,她便命人将院落重新布置了一番,备了许多用具与衣物放在里头,以备不时之需。 缃色的裙裾上是大片大片的芍药纹样,山茶纹海棠抹胸外,罩着件蓟粉褙子。 长裙摇曳,随风轻动,额发被雨水沾湿,宛若清晨滚了露珠的一株芙蓉,身含清露,犹带芬芳。 赵懿懿行至案几前坐下,侧首问蔓草:“可命厨房备菜了?” 蔓草应道:“刚去知会了,昨日就已经交代过的,想必很快就能好。” 赵懿懿微微颔首,将桌案上的一盏茶水捧在手心中,温热的触感缓缓传了上来,原本冰凉一片的指尖也跟着回暖。 见她颊上染了两团淡淡的红晕,顾祯不禁问:“今日饮酒了?” 赵懿懿道:“今日有筵席,怎会不饮酒。”她轻轻皱着眉头,有些不高兴地说,“何况陛下先前非说雨势过大,不许妾身出门,这才迟了半个时辰,是被罚的。” 轩窗开了条缝隙,窗外的花瓣落了满地,她侧首看了一眼,道:“这会儿停了雨,陛下用过饭,便回宫去吧,这儿可没给陛下备卧房。” 顾祯无奈道:“宫门已然落钥,若非急事开启,必然要牵扯出许多事端。”他放低了声音哄,“朕来皇后府邸,难道连个栖身之所也不能有吗?” 她努着嘴避开他的视线,低声说:“都说了让陛下不要来,是陛下非要来的。这会儿自个回不去,倒怪起了妾身。” 赵懿懿手中拿了块巾帕,正侧首擦拭着微湿的发丝。 美人侧首的模样,叫顾祯下意识想揉揉她的发,却又忍了下来,温声说:“朕没有怪你的意思。” 赵懿懿淡淡应了一声,随手将柔顺的发丝挽起,拿一条红色发带束了,才偏头去看他:“若不是陛下来,妾身今日还要去一趟坊中一家卖糟鹅的铺子。还专程叫阿祁去瞧过,今日是有开门的。” 她一双杏眸缓缓眨动几下,如凝脂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光。 没有一处是不好看的。 可看着她,顾祯眼前却突然浮现出燕王虚扶着她上马车的那一幕,还有陆羡山同她一道步出,轮流抱着一个小姑娘的一幕。 锥心的疼传上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嫉妒了。 嫉妒那明明是自己的妻子,却有旁人可以与她这样亲密,他们之间,甚至经历了许多,他所不知道的事。 懿懿独与顾祁知晓的糟鹅店,她与陆羡山往来的那些诗作书信,一幕幕纷至沓来,砸在他心窝最隐秘的地方。 一抽一抽的疼着。 厨房果然一直在温着菜,没多大会就端了上来,几样简单却又精致开胃的菜式,就着融融的火光摆在桌案上,十分时宜。 赵懿懿轻声道:“用膳吧,都这个时辰,用过膳,也该歇下了。” 她拿着勺子舀汤,鬓发自两侧滑落,在脸颊边上轻轻晃荡着。 看着她微垂的眉眼,顾祯倏尔就明白过来,因那只镯子的事,懿懿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原来,只有喜欢,才会在意。 只有在意,才会难过。 不在意,不喜欢时,谁又会去想这些? 谁又放在心上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91节 可那时的他不懂。 只觉得懿懿性子独,脾气也倔。 全然未曾想过,她怀疑自己与旁人亲密时,会有多痛。 等自个悉数体会过一遭,倒是全然明白了。就像他,纵然知晓懿懿同旁人之间没什么,可那一刻心头熊熊升起的嫉妒,似能焚穿一切。 却没有任何用处。 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个心头的想法,即便说与她听,怕也不能换来她的半分动容。 “这几日,朝中的事也缓了下来。”执起食箸,顾祯温声道,“等明日,朕带你去西郊赏莲?” 赵懿懿看了他一眼,握着调羹的手顿了顿,转过头轻声道:“哪儿没有莲,何必去西郊赏。再说了,若是明日落雨,又出去不成,若是不下雨,这样的天气,妾身可不想去。” 顾祯笑道:“是朕想去,你陪朕去一趟可好?” 眉眼间裹挟着几分烦乱,赵懿懿敷衍道:“再说吧。” 明日的事,哪又说得准了。 饭毕,侍从备好了热水,请俩人去洗漱。 赵懿懿先行洗漱过后,换了身水色的寝衣,发丝湿漉漉的出来,手里拿着一条帕子,坐在窗边擦头发。 顾祯接过那帕子,立在后边想替她擦拭,却不慎弄断了几根发丝。 头皮间的轻微刺痛叫赵懿懿皱了眉,猛然夺回帕子,恼道:“陛下别乱动。” 顾祯轻声道:“是朕不好,可有弄疼你?” 赵懿懿闭眸擦拭湿发,干脆转过了脸去,不曾理会他。 及至顾祯沐浴出来,滴滴答答的雨珠终于停歇,乌云亦是随之缓缓散去,露出了一道皎洁的月。 顾祯在边上问:“懿懿,朕今夜宿在何处?” “陛下想宿哪儿就宿哪儿。”赏月的心境被打断,赵懿懿有些不高兴,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淡声回了一句。 熠熠星子自云层中浮现而出,顾祯笑道:“懿懿真这么想?” 想睡哪就睡哪,自然是不能够的,最终仍是赵懿懿宿在内寝,以一扇屏风作隔,顾祯宿在一张矮榻之上。 裹在被子里头,赵懿懿却有些睡不着。 正当她睁着双明亮的杏眸,数着缠枝葡萄纹帐幔上的葡萄个数时,屏风外响起一声轻唤,继而问她:“昨日的生辰礼,你可喜欢?” 赵懿懿堪堪收回思绪,敷衍着答:“昨晚不就告诉过陛下,妾身很喜欢么?” 顾祯却道:“可朕都没见你戴。” “爱惜之物,必是珍之重之,怎能随随便便挂在身上?”赵懿懿又回了一句,有些错愕的发觉,自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顾祯突然就笑了起来。 以他的敏锐,自是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敷衍,自然也知晓她的搪塞。却只是笑,未有更多的言语。 及至屋中一盏灯烛被南风吹灭,顾祯忽而问道:“懿懿,你那妹妹,是多大了来着?” “十五岁呀。”一片昏暗之中,赵懿懿翻了个身,回道,“刚办过笄礼,还是陛下请了文夫人帮忙操持的。旁人都说老来多健忘,陛下怎会忘?” 听出懿懿是打趣他老了,顾祯却只是微微笑了笑,温声说:“懿懿既知老来多健忘,那想来下一句,也该明了。” 赵懿懿默然,又翻了个身,却不回他的话。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可他们之间,又有何可思可念之事?左不过是一个情根深种之时一个不开窍,等那个开窍了,另一个却又早已卸了满腹情丝,脱身而去。 夜半时分,顾祯听着内寝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继而听着那轻柔的声音道:“蔓草,想喝水。” 侍从都被遣退了出去,哪儿能唤得着,想来,是她无意识说出的话。 顾祯起身倒了一盏茶水,轻手轻脚的进了里间,将她自榻上扶起来,一点一点的将水喂进去。 她尚未回过神,他又喂得急了些,不可避免的呛着,偏过头掩唇猛咳几声,眼中氤氲着水汽,两颊都咳得红了。 顾祯自榻边抽了帕子替她擦拭,赵懿懿也接了杯盏自个饮着,俩人未说一言,原本就幽暗的卧房内,更是一片寂静。 又喝了几口,赵懿懿便把茶盏搁置在案几上,将帕子也接了过来,自个慢腾腾的揩身前几滴水珠。 “还要不要喝?”顾祯轻声问她。 这是他进来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赵懿懿摇了摇头,哑声道:“不用了,多谢陛下。” 她这样乖巧,这样软,顾祯突然便按住了她的肩,动作轻柔的吻了吻额角。 赵懿懿偏头避开,那个吻便落在了浓密的鸦发上。 她面上神情不变,抬手擦了擦发丝,只道:“夜已深了,陛下还是早些歇下为好。” ----- 第二日晨起,俩人各自回宫。 俩人很有默契的,都未提起昨日晚间的事,见着以后只是淡淡颔了首,随即一人上马、一人上了马车。 进了掖门后,也是各走各的路。 顾祯心头烦着,处理政务的速度便也愈发的快。 又接见了几个重臣,便已到了午时。 吴茂急匆匆入内,递上一纸信笺禀道:“陛下,长安赵二姑娘那边出了事,娘娘这会儿正气着呢。” “是什么事?”顾祯略微蹙眉,没接那信笺,只是垂目看向吴茂。 面上不显,动作却是不点也不迟疑,登时起身朝外走去。 吴茂跟在边上回道:“崔家说赵家婚事妄冒,以养女冒充嫡女,要去告赵家,娘娘被气得不轻。奴婢瞧着,连撕了崔家人的心都有。” 顾祯步子微顿,回首看向吴茂,沉声问:“怎么回事?” 他想问的,却与吴茂所以为的,大相径庭。 吴茂沉下声音道:“赵家与崔家结亲之时,就已交代过二姑娘身世,崔家也是同意的。孰料现在退了婚又拿出来说,才叫娘娘气成这样。” 顾祯一时怔在那,又重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妄冒。《唐律疏议》户婚176,疏议:为婚之法,必有行媒,男女、嫡庶、长幼,当时理有契约,女家违约妄冒者,徒一年。男家妄冒者,加一等。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30个小红包~ 第66章 责罚 日光熠熠, 照得地上雨痕波光粼粼。 吴茂先是愣了愣,顷刻间,连忙又重复了一遍:“赵家与崔家结亲之初,就已同崔家说过, 赵二姑娘实则是养女, 崔家彼时也同意了。” 顾祯神色怔然, 后面的话,一概听不清了。 良久,缓缓回过神后, 他沉下声音道:“朕知道了。”说完,便又阔步出了千秋殿。 顾祯到相思殿时, 所见便是一番静谧景象。 处处皆寂静,唯余庭院草木间停栖的几声蝉鸣响起,此起彼伏的低鸣聒噪扰人, 一声接着一声, 再与那偶尔鸣啾的鸟雀声相和成章。 殿内传来她气恼的声音:“当初崔家主动提的这桩亲事,祖父也明说过, 端端是养女,不过假作母亲所出罢了。崔家要攀我们家的势,自个忙不迭的应下,连道无妨,如今却……” 殿前梨树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果子,顾祯仰头看了一眼,随即跨过门槛进殿。 赵懿懿着一件茜色百鸟纹短衫,颦眉斜倚在矮榻上, 神情隐有不悦之色。 顾祯阔步走了过去, 在她身侧坐下, 温声道:“晨起不是还好好的,半日没见着你,就气成这样了?” 赵懿懿看了看他,眉心拧得更紧了些,偏过头不想搭理他。 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问:“陛下怎么过来了?” 说着,便作势要起身与顾祯见礼,身子将将起来寸余,却被顾祯给按住了,无奈道:“朕听人说,你气得连饭都不用了,嗯?” 赵懿懿眼睫微垂,下意识的避开他的视线。 熟悉的熏香气息缠绕上来,叫她心脏骤然蜷起,身子也跟着向后仰了仰,试图抽身而去。 然矮榻就就这么点大,无论怎么试图后仰,却仍是避不开那清淡冷冽的气息。 “没有的事。”她微微低着头,轻声回了一句。 这副不自然的神情,显然不是没事的模样。 只是不肯说与他听罢了。 见她心里明明已经气得不行,偏还要强作镇定,顾祯伸手想揉揉她都快炸起来的发丝,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转而自旁边案几上拿了杯茶水递与赵懿懿。 “别气了。”顾祯声音轻缓,将杯沿送至她唇边,温声道,“先饮些茶水润喉,一会儿将饭用了再说,别气坏了身子。” 赵懿懿闷闷地接过那盏茶,小口小口的抿着。 用完一盏后,顾祯趁势接了过去,又问她:“可还要用?” 赵懿懿摇了摇头,声音也闷闷的:“不用了。”却是伸手推了推他,蹙眉道,“陛下别在这了,妾身心里头乱的很,想一个人静静。” 顾祯捉住她的一双手,转瞬又放开,好笑道:“这就赶朕走了,你当朕连午膳都没用,专程过来是为着什么?” 赵懿懿转过头,小声道:“妾身如何知晓。” 她这副不理不睬的模样,顾祯一时也没辙,转而叫宫侍传膳,继而又道:“是为着你妹妹的事在生气?” 入目皆是他的面庞,瞧了心口就堵得慌,赵懿懿起身,趿拉着一双莲纹绣鞋走到边上,转头瞪他:“陛下知道还问!” 过来这么半日,总算是有了点反应,顾祯眉眼蕴了片柔色,轻声哄道:“不过是桩小事,你别为此不顾自己身子,晨起不是才说昨夜没睡好头晕。” 赵懿懿秀眉微颦,眼中怒意几乎要溢出来:“妾身不气别的,独独气崔家不要脸罢了。” 说这话时,她五官几乎要皱在一处,更能听出来声音里隐隐夹带的恼怒。 顾祯愣了愣,随即温声道:“好了,此事当属民间纠纷,朕让洛阳尹不受理就是。”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92节 赵懿懿却更气了,咬了咬唇瓣,道:“妾身不是为着这个。” 顾祯耐下性子问:“那是为着什么?” 赵懿懿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却正值侍从传午膳入内,便又垂目坐在那,好半晌过去,才掀起眼皮看了看桌案上的菜式。 又枯坐片刻,她才道:“原本家中对外称她是母亲所出,便是想叫外人莫要看轻她,妾身是恼,崔家将端端身世宣扬了出去。” 顾祯握着扶手的指节紧了紧,忽而问她:“你妹妹……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赵懿懿转头看了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回道,“妾身是说,崔家将端端非亲生的事,给说了出去。” 敛下眉眼中的惊愕,纵然先前已听吴茂说过一次,顾祯仍是问:“她是你家中收养的?” 赵懿懿气结,执起食箸垂首用膳,再不理他了。 直至用了些假煎肉后,她才低声道:“从前与陛下说过的。” 她以为自己说过的话,他至少会记得一二。 却不想,竟是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是朕的错。”顾祯软下声音道歉,面上神色略有几分愧疚,“朕从前,没有留意过这些事。” 饭毕,趁着连下了几日的雨,今日日头还不算毒辣,俩人往龙池边赏莲。 时值盛夏,莲叶田田,无数粉白莲花舒展着身姿,悄然绽放开。 赵懿懿看着那荷池笑道:“前几日都还是些花苞,下了这几日的雨,尽是开得这样好。” 顾祯微微颔首,跟着应和了几句。 瞧出她眉眼间的郁色,顾祯心里也不大好受,几乎是诱哄着说:“此事,朕会命人责罚崔家。” “不用了。”赵懿懿却是柔声拒绝,又扯着唇角无声笑了笑,“妾身已着人往崔家质问,不必劳烦陛下的。” 她什么都会了。 什么都懂了。 不再需要他撑腰,自己便能很好的处理这一切。 顾祯眉眼怔忡,心头划过一丝怅惘,却是莫名的难受了起来。 杨柳枝条扶疏,垂落于池中,由风吹着荡起以片片涟漪。 “懿懿。”顾祯声音嘶哑,甚至有些颤意,强忍着心头的那股子酸涩,朝她笑,“以后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朕。朕说过,会替你撑腰的。” 赵懿懿也笑:“多谢陛下好意,妾身心领,然妾身的这些小事,却不敢劳烦陛下。” 被她不轻不重地堵了回来,顾祯只觉心口隐秘的疼,肋骨断裂的伤处也不期然疼了起来。 养了这么久,那伤已然好得差不多了,除去这几日连绵阴雨会作痛外,瞧上去已无大碍。 可这会儿,却是毫无征兆地痛着。 将那股子痛楚勉力压了下去,顾祯苦笑一声,道:“懿懿,朕是你的夫君,替你撑腰是应该的事,你不必觉得劳烦。” 赵懿懿垂目看着阑干上雕刻的鲤鱼,嘴唇翕动着,却又平复下来,到底未曾答他的话。 夫君吗? 从前,她似乎真这么在心里唤他。 微风习习,身后竹林由着这阵风摇晃,竹叶相撞着发出沙沙声响,如同落雨之声。 凝着远处山色,顾祯忽而压低了声音道:“懿懿,朕身上有些疼。” 嘶哑的声音听来,像是有些委屈似的,叫人听了便心生不忍。 赵懿懿问他:“陛下何处不舒服,可要请太医过来?” 顾祯摇了摇头,忽而就止了声。 何处疼? 心里明明知晓,却不肯说出来,也不敢叫她知晓分毫。 太医说,现在只是稍稍养好了些,想要好全,还得再等上两三月。 明知是自己活该,可就是难受。 可这些疼,却抵不过心头的酸楚。 抵不过被她漠视时,划过心尖的疼。 “懿懿。”顾祯忽而伸臂将她揽着,颤着声音唤了一句。 突然被他轻揽住腰肢与肩,赵懿懿略有些不适应地挣了挣,将要伸手把他推开时,却听他在耳边说,“朕不做什么,只一会儿,一会就好。” 一阵阵的风裹挟着寒凉,裙裾被那阵风一吹,便随着风轻动了起来。 他身子有些颤,嗓音更是浸满了哀凉,便是连搁在她肩上的手也在轻轻打着颤。 不经意的肌肤相触,却是一片冰凉。 赵懿懿怔在那,鼻息间尽是他的气息,听着那声音,却只是站在那,未曾回话。 金乌灼灼照下,她望着那日影,忽的阖上了一双杏眸。 ----- 河间侯府,荣安堂之内,侯夫人成氏端坐上首,下边则跪着一碧罗裙少女。 跪姿却不甚端正,身子轻轻弯折着,两侧发丝也随垂下的脑袋而落。 成氏一口接着一口的饮茶,未朝下方看上一眼,反倒是抬目眺望堂外景色。 崔念涵身子微有瑟瑟,小心翼翼抬目打量她一眼,忍不住唤:“阿娘……” 成氏忍着心口的悸痛,偏过头没说话,河间侯却是垂目看着她,沉声道:“闭嘴。” 崔念涵脸色瞬间白了一片,呜咽道:“阿爹,本来就是赵家妄冒,以养女充为嫡女,女儿所说,到底哪儿不对了。” “砰”的一声,一个汝窑茶盏掷在她边上,霎时摔得四分五裂,茶水也从其中迸溅出来,浸湿了大片地衣,还有她碧色的裙裾。 滚烫的茶水烫得她身子一抖,差点儿尖叫出声,忍了好半晌才没曾避开。 成氏眉心一跳,下意识想去扶,却在触及河间侯的神色后,稍闭了闭眼,只当做没瞧见的。 河间侯冷声道:“赵二姑娘是养女的事,是咱们家定亲之初就知晓的,何须你说!”他顿了顿,声音愈发的沉,“哪怕没说,这是你兄长的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瞎掺和什么?” 崔念涵一下子怔住,讷讷问:“阿爹,你们知道?” 河间侯没理她,却是看向了成氏,冷笑道:“这可不愧是夫人教出来的好女儿。” 当着儿女和仆从的面,被他毫不留情面的一通说,成氏面子上挂不住,羞臊得几乎红了半张脸,也是强忍着气道:“此事妾身亦不知,郎君何苦要怪妾身?” “出了趟门回来,就惊闻夫人同赵家退了亲事。念涵若不是跟夫人学的,还能从哪儿学来这些?”河间侯强抑着心头怒意,音调也随之拔高了几分,“夫人可知退婚前,咱们同赵家的婚事,刚在陛下那过了一遭?” 成氏惊出一身冷汗,却是说:“郎君先时也没交代过,此事陛下知晓了啊。” 她看了眼仍跪在地上,衫裙被茶水打湿的崔念涵,忙道:“如今可怎么办?” 河间侯望着崔念涵,沉声问:“此事,是谁告诉你的?” 崔念涵抽噎着说:“是……是前几日去兰若寺进香时,碰着了左连枝,她说与我听的。当时女儿听了气愤,就直接在寺里同友人说开了。” 河间侯又是气又是恼,最后竟是被她给气笑了,讽道:“她一个小丫头的知道的事,你觉得你爹娘会不知?” 成氏也道:“左家那丫头,心眼比筛子还多。她同赵家什么关系,你难道不知?还真当她是什么好东西,为着你着想呢!” 听着这低沉的声音,崔念涵愈发的怕,啜泣道:“女儿知错了,阿爹你别气了。” “幸得陛下同娘娘远在洛阳,为今之计,还是先瞒着此事,待流言平复下去后再说。”河间侯看了眼成氏,沉声说了一句。 成氏连连应着,又道:“可长安那边,总会知晓……” 揉了下眉心,河间侯想起女儿方才所说的左家丫头,不由冷笑起来。拿她闺女当刀使了,还想全身而退? 这梦做得可真好。 二人商议过后,便命人将崔念涵带去祠堂跪着。 将将要起身回去,侍从却急匆匆跑了过来,磕磕巴巴道:“郎君、夫人,宫里头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派来的!” 想起皇后这些日子,连生父继母看不顺眼,都能关到寺庙里去,一关就是好几个月,何况是她? 成氏只觉头晕脑胀,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差点儿瘫软在地。 “郎君?”她惊慌失措的看向河间侯。 沉吟片刻,河间侯道:“先想个法子,消一消娘娘的怒火。” 宫人入内后,河间侯先笑着请人上座,而后先一步说道:“此事,是左姑娘告诉小女的,小女不知事,但请娘娘放心,臣定然会处置妥当,不叫娘娘烦心。” 送走了宫人,河间侯的神色也布了一片阴戾,冷冷笑道:“我明日,去一趟左家。左姑娘既然这么喜欢赵家,又掺和上了赵家同我们家的事,那就同左家断了算了。我想着,左家人应该也愿意。” ----- 八月初,柔然战事罄,柔然可汗长子也抵达长安,大军悉数返程。 这场战事,顾祯筹谋许久,力求必胜,却也是超乎计划外的迅速。 朝野上下一片欢腾,短暂的庆祝过后,顾祯便开始命人收拾行李,着手回洛阳一事。 相思殿却迟迟没动静。 回程前两日,他亲自去了趟相思殿。 赵懿懿却趴在榻上不肯看他,只闷声说:“妾身不想回去。” 作者有话说: 六一快乐!!!今日份更新!啾啾啾!小红包~ 第67章 亏欠 时值黄昏, 殿中未燃烛火,夕晖漏过浅草帐子,光线莹润黯淡。 赵懿懿午憩刚醒,今日申时才歇下的, 这会儿便半俯在榻上不愿动弹。 沉闷而细软的声音入耳, 叫人心头下意识软了软, 语气也不由放轻了许多:“已是八月,来长安这么些日子,是该回去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93节 八月的风已然泛着冷意, 赵懿懿身上搭了一层薄毯,转过头看他时, 那薄毯也随之滑落些许。 她扯了扯薄毯,随即皱着眉道:“可妾身觉得长安挺好的,不想回洛阳。” 瞧出她的不高兴, 顾祯却只是笑了笑, 眸色愈发的柔,温声道:“快要中秋了, 旁人都是阖家团圆的时候,你就叫朕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回去么。你从前曾说想去赏灯,朕今年带你去?” “不去,长安也有灯会看,比洛阳的好看多了。”赵懿懿转了个身,还未等转过去,却被他给扯住了胳膊。 顾祯突然害怕起来。 怕真的会失去她。 “懿懿。”顾祯闭了闭眼,竭力克制着心尖上的颤意, 低声道, “同朕回家可好?” 手臂被他攥得很紧, 略有些疼,粗粝的掌心隔着一层纱衣,紧密贴合在肌肤上,温热且微粝的触感,磨得她生疼生疼的。 赵懿懿略蹙了眉头挣开,一时却是抽不出来,只是背过了身不肯说话。 “同朕回家吧,懿懿。等回了长安,正值初秋,朕带你去看龙门秋色,再去玉清观看银杏,还有北邙那片枫林听说又茂盛了许多。”顾祯声音嘶哑,几近于祈求,更甚至,还有几分微不可查的哽咽。 窗牖未合拢,一阵阵的风顺着吹拂而入,那薄毯终是滑落在地。 顾祯俯身拾起,将那薄毯扯开,轻抖了两下,复又打算搭在她膝上。 赵懿懿抬目看了看他,却又垂下眼帘,低声道:“那是陛下的家。” 清浅若云的柔软声音,与往常一样的温和软糯,却叫顾祯心口发紧,逐渐揪了起来。 而后又被细密的针猛然扎过,尖锐的刺痛直往骨髓深处钻去,叫他呼吸于那瞬间停滞,身子一寸寸地发凉。 这话毫无疑问,是为诛心之语。 轻飘飘的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锋锐无比,最终组合成了一柄利刃,无任何保留的捅进了他的心窝子。 心脏的疼痛牵扯到了肋骨的伤处,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可他有法子避开吗? 顾祯紧紧咬着牙,五脏六腑似是也随之烧灼,火一点一点蔓延而上,烧得他浑身都僵了。 忆起过往种种,顾祯面上却是浮现了一层悲凉。 他虽认定懿懿是自个妻子,可这些年所作所为,却没有半点是将她当做妻子看待、当做妻子敬重。 别说替她出头,怕是连她在何处受了委屈也不知晓。 不是没法子知晓,只是不曾上心罢了。 也难怪,懿懿才会觉得那座巍峨华贵的宫殿,不是她的家。 顾祯呼吸微有急促之意,闭了闭眸,眼睫不住地颤着,拽着她胳膊的手小心翼翼往下挪,不期然触碰到那柔荑。 稍稍怔神过后,便猛然将她攥在掌心之中。 生怕攥得晚些了,她便会立马飞走。 “陛下。”赵懿懿皱着眉头想要挣脱,发觉被他牢牢扣住以后,不由恼道,“疼……” 顾祯的声音打着颤,低声道:“宫中侍从,尽皆罚过,母后那边朕也告诫过。往后在宫里,再无人敢轻视欺辱你。” “你别这样,懿懿。”心头愈发的难受,他轻声说,“跟朕回家吧。” 被他攥得这样紧,赵懿懿自是难受的。 挣了好半晌没挣脱开,她也有些着恼,便不管不顾的直接上手推了过去:“陛下松开。陛下问妾身为何不想回,你妾身就告诉陛下好了。” 那双柔然的手,好巧不巧地推到了伤处,锥心的疼猛然蹿了上来,顾祯面色霎时一变。 赵懿懿先是一怔,随即别过了脸,继而说:“妾身喜欢长安,只因对长安的回忆无一处不好,更因着这里是妾身的家。洛阳的大庆殿虽宏伟壮阔,宫娥无数,却只是陛下的家。” “陛下说让妾身一道回家,可又有谁,将那当作过妾身的家?” 无论是宫侍、亦或是旁人,谁又真恭敬待她过。便是他自己当初,不也尽是漠视与冷淡么? 想着想着,赵懿懿心里头莫名的委屈,突然就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里,却是映了些苦。 刀子一下一下的在肉上刮着,顾祯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颤巍巍地去拉她的手,轻声说:“懿懿,朕知道、朕都知道……” “从前,朕亏欠你良多。”忍着肋骨的痛,他艰难道,“往后余生,你让朕好好补偿回来,好么?” 他面色苍白,说话时更是难以吐出一段完整的句子,一字一句诉说着,只差要用个求字。 赵懿懿看了他一眼,抿抿唇瓣,好半晌才有些别扭地问:“陛下怎么了?” 顾祯勉强笑道:“朕无碍。” 他捻了捻她垂落在两侧的碎发,轻哄道:“好了,快起来用晚膳,再睡下去,你晚上又该睡不着,明日再要嚷着头疼不成?” 说着,他取了挂在一旁的石榴裙递给她,轻声道:“乖些,起来用膳。” 赵懿懿不情不愿地接过石榴裙,才慢腾腾地挪了起来,更换衣裙。 嘴上说着不想回长安的话,可她自己清楚,这是因着心里头不痛快的缘故。 洛阳还有许多事亟待处理,她又怎能不回呢。 “对了。”顾祯突然勾唇一笑,自袖中掏出两个小泥人递给她,“你昨日去了西郊,朕去接你,打马过街市时买的。” 顿了顿,他又道:“你那日说的糟鹅,朕今日也命人去买来了。” 这个泥人,是她一早就说过想要的。那日西市将要闭市,她只得悻悻离去,却不想,他竟是记了下来。 赵懿懿怔了怔。 说是泥人,实则一个是小姑娘,一个是只小狗。 赵懿懿将这两个小东西捏在指尖,呆呆地玩了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 “喜欢吗?”顾祯问她。 赵懿懿点了下头,应道:“嗯。” ----- 在同龄小姑娘中,赵端端的出行向来不多,也很少参加宴饮。 如今又碰上这一遭,便愈发少出门,只成日窝在家中逗弄阿黄。短短十数日,硬是将阿黄给喂胖了一圈。 赵辰从国子学回来,见着阿黄就说胖了,偏她还硬是不承认,说阿黄是长大了而已。 阿黄胖了一圈,她自个却整整瘦了一圈。 原本就只有巴掌大的脸,愈发的瘦削可怜,将一双眼睛衬得愈发的大了。神色也是憔悴不堪,往日双颊的红晕消失不见。 长姐不在,长兄还要操持家中的庶务,瞧着她这副模样,赵辰便有些心疼,随即问:“二姐姐,国子学这两日不必去,我带你出城走走罢?” 赵端端本不欲应的,然见着赵辰那双晶亮的眸子后,心下一软,颔首道:“成,你去备马罢。” 俩人没留在城中,一路沿着御街出城门,往郊外跑马。 秋风渐起,洛阳渐渐冷了下来,此时出城跑马的也不少。 因许多空地都被人占了,俩人的步履未曾停歇,一路往前走着。洛水边上,是一列青年正比试骑术,赵端端好奇看过一眼,在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后,立刻扬鞭策辔而去。 马蹄溅起的尘土挡了视线,直至无人处,她才叫慢慢勒住了缰绳。 然那马蹄声却是跟了上来,随着她的动作时快时慢,最终将她拦在路旁,急声道:“端端!” 赵端端劈手将垣绳悉数接过,眉眼间一片冷淡之色:“崔郎君,请自重,这般行事,不符你的身份。” “端端,此事,是我们家中的过错,叫你受了这样的委屈。”崔思远白着脸,略带几分慌张的说了一句,攥着缰绳的手轻轻斗着。 赵端端却没搭理他,只是笑吟吟地回:“崔郎君想叫我消气,那就该问问自个,已破碎的镜子可否复原,已出口的话能否收回。” 趁着崔思远愣神的档口,她猛地往后一甩,将他步子一个踉跄,沉声道:“既然不能,崔郎君便便离远些,咱们各自行各自的事即可。” 记忆中,曾经明丽多姿的少女消失不见,与眼前之人重合又分开。 想起从前的亲密无间,崔思远心口被堵得说不出话。 他不是没试着做些什么,想要哄她回心转意。 却是徒劳无用的。 崔思远心头愈发的难受,身处的手无力垂下,好半晌方道:“好,我知道了。”既然她不愿,往后,便只当从前皆为过往好了。 转身前,他最后笑了笑:“你与那左姑娘不睦吧?往后,就不会了。” 赵端端起初不知他是什么意思,直至第二日河间侯亲自登门,携了无数赔礼,且言及左家已同左连枝断绝关系,她才渐渐回了神。 河间侯面含笑意,温声道:“麻烦二姑娘与二郎君与皇后娘娘转告一声,但请娘娘放心,咱们家定然想娘娘之所想,急娘娘之所急。” “听说河间侯前些日子去左家,也是带了不少东西去。”赵辰低声说了一句,有些心惊肉跳地看着河间侯送来的礼物。 摩挲着手中的礼单子,赵端端吩咐道:“派人去兰若寺探望父亲,顺带……再将这个消息说与左姐姐与徐夫人,叫她们也高兴高兴。” 她方才听河间侯的意思,是打算替阿姐动手? “既然有人主动给阿姐当刀。”赵端端仰头看着赵辰,缓缓笑了,“那真是再好不过。”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 第68章 走水 启程那日, 长安又下了一场细密且朦胧的雨,薄暮将倾之时,昏黄色彩笼罩下的长安城,透着几分静谧幽深。 赵懿懿特意换了身轻便的衣衫, 连一头乌发都只是松松挽了一个朝云髻。 她乘车一向不适应, 稍远些的路便受不了, 正愁着后边半月路途该怎么办时,燕王却送了筐橘子过来。 一筐橘子个头不大,且泛着浓郁的碧色, 赵懿懿有些惊奇,伸手取过一个正要剥开, 却被那送东西的侍从唤住了。 那宦人笑道:“娘娘,这橘子尚未成熟,味道酸涩难忍, 是专程送来给娘娘闻味道用的。” 赵懿懿笑着道了声谢, 命人取过几颗橘子留下皮,搁在熏笼上烘烤干, 再碾碎成末,混了些许在熏香里头。 顾祯尚未进殿,便闻着一阵橘子的香气四处弥散开,长腿一跨进去,便皱眉道:“这个时节,哪儿来的橘子?” “阿祁送来的。”赵懿懿看了眼烟雾弥漫的鹿首天青釉香炉,笑容温和,“说是他别院里摘的, 上回来长安时我难受了一路, 便拿了些橘子过来让我闻闻味儿, 稍微缓和下。” 顾祯微怔,敛去眉眼间的一抹燥意,重复道:“阿祁送来的?”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94节 “是啊。”赵懿懿淡然颔首,又问他,“陛下可需要?” 顾祯摇头拒绝:“不必,你乘车不舒服,去先农坛短短一段路都难受了两回,自己多留些罢。” 说着,他将手心攥着的药瓶又收回了袖子里,动作僵硬而迟缓,每挪动一寸,都像是在心头口子上又划过一寸。 “时辰不早,行李可收拾好了?”顾祯轻声问她。 赵懿懿颔首道:“该装的都已提前让侍从搬去车上了,还剩些细软,妾身自个带过去就是。” 顾祯轻轻颔首,眉目转柔,缓声道:“走罢。” 俩人一前一后的出了相思殿,至殿门外,赵懿懿又回首看了眼这座殿宇,神色间闪过几许怔忡。 “怎么了?”顾祯在她耳畔轻声问了句。 赵懿懿摇了摇头:“没什么。”语罢,她回转了身子,随着顾祯一同在这长长的宫道上而行。 她今日穿的是件绀色袒领衫子,腰间围了条玉链,其上挂着香囊、玉组佩等物。 凝着她身上单薄的纱衣,顾祯蹙眉道:“天气渐寒,路上多穿些,以免染就风寒。” 赵懿懿道了声好,正值行至车架前,便由侍从扶着上了那厌翟车。 目送她登车以后,顾祯转身离去,顺手将一物什掷向吴茂。 眼瞅着那牙白物什向自个飞来,吴茂眼疾手快抓在手心里,待细看过,不由愣道:“陛下,这不是太医给娘娘调配,乘车所服的丸药么?” 他又试探着问:“陛下可是忘了给?” 顾祯扫了他一眼,淡声道:“不必,皇后已经有了,你且收着。” 吴茂却是怔住了。 这丸药是才改进好的方子,娘娘怎会有? 然觑着陛下那微微发凉的面色,他到底将话都吞了回去,不敢多问一个字。 途遇打马而过的燕王,吴茂躬身行了个礼。 燕王却是看着他手上药瓶,微微倾身,笑问道:“吴内侍监手上是何物?” 吴茂回道:“是陛下命太医给皇后娘娘调配的丸药,娘娘乘车时身子容易不适,服上一丸能好些。” 燕王神色微凝,沉默半晌,继而笑道:“原是如此,那吴监还是……快些给皇嫂送去罢。” “阿祁。” 一旁玉辂车中突的传来一声轻唤,声音微有些低沉凝重,燕王忙策马近前,于车窗前问:“皇兄,可是有事吩咐?” 顾祯沉吟半晌,突然开了窗,递给他一封印了火漆的信笺,沉声道:“你先一步回洛阳,彻查信中之事,再将临川出生时的宫人、产婆、医士尽数寻来,好好审问一番。”顿了顿,他又道,“至于信笺内容,待你至洛阳再拆开。” 燕王心头微有些困惑,却还是拱手应道:“是。” “那臣弟……”燕王轻声道,“便先一步归京了?” 顾祯点了点头:“去吧。” 燕王点了一队人马,轻车简行,随他先走一步。 待那列人马离去,帝后车架也随之启程时,顾祯却是有些颓然地靠在了车壁上。 令顾祁回京,彻查临川的事是真,先一步将他支开,也是真。 他不是个宽宏大量的性子,胸口那一团火,早就在熊熊燃烧着,自见着陆羡山那一日起,便已然点着了。 再后来,那团火未曾熄灭,反倒是愈烧愈旺,灼得他心口滚烫滚烫的。 时至如今,他方才明白懿懿当初疑心他与何二时,是怎样的绞痛难耐。 她本来就不是个张扬的人,在宫中又是那般处境。有了什么,也总是憋在心里不敢说,直至醉酒不甚清醒之时,才敢稍稍诉说一二。 良久,他忽而睁眼唤了声吴茂,递了个小罐子出去,淡声道:“将这个给皇后送去。” 夜色迷离,赵懿懿已然盖着张毯子,在车上睡了。 直至后半夜,才悠悠然转醒,饮了两口茶水润喉,神色稍微清明些许时,才看着案几上的小罐子问:“何物?” 云竹答:“是陛下命吴监送来的,奴婢还没拆,也不知是什么” 那罐子封口很紧,待二人合力打开,酸甜的气味飘散开,才发觉里头装了满满一罐子蜜饯橄榄。 “是橄榄呢。”云竹笑着拿银匙取了一颗,给她递过去,“怪好闻的,娘娘快尝尝。” 赵懿懿刚睡醒,即便饮了两口茶水,口里已然有些涩。见着那橄榄倒是有了食欲,就着银匙咬了一小口,一股酸甜的滋味便在舌尖上迸发出来。 “还不错。”她道,“你也用两颗,吃了能舒坦些。” 云竹应下,又取了几颗出来搁在小碟子里,絮叨着:“先存着,每日用上几颗,差不多到洛阳的时候,就能用完了。” 赵懿懿含笑看着她的动作,身子靠着垫了隐囊的车壁,眉眼间淌着几分柔意。 ----- 一路车马缓行,至入洛阳长夏门时,正是中秋那日傍晚时分。 云竹掀帘看向窗外,见着那巍峨近十丈高的城门上所书长夏门三个篆字,不由喜道:“娘娘,到洛阳了!” 赵懿懿微微怔神,也随着她伸头向外看了看,却不及她的欣喜,而是久久乘车后的疲倦,微垂着眼睫,淡然应道:“嗯。” 入城后,车马依旧辘辘前行,却未如赵懿懿所想进宫,而是在热闹的坊市间穿行着。 待宫侍请皇后下车,环视一圈后,她不由问道:“这是何处?” “是洛阳驿馆。”侍从笑着答了一句。 着绯色衣袍的男子向她行来,温声道:“去换身衣衫,今日中秋灯会,朕带你去南市看。” 赵懿懿怔了怔,稍稍别过头:“陛下自个去看就好了。” “还气着呢?”顾祯无奈地上前两步,以只有俩人能听着声音道:“前几日下着雨你还要骑马,朕不过拦了一句,竟是同朕置气到现在,脾气真是愈发大了。” 赵懿懿看他一眼,复又移开视线,淡声道:“妾身没生气啊。何况些许细雨而已,陛下不也骑了马?分明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顾祯不由笑开:“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词?好了,快上去换身衣裳。别气了,朕今日带你骑马去南市。” 赵懿懿面无表情转过身,哒哒往楼上走着。驿馆本就年份已久,那木阶被她用力一跺,发出震天的声响。 临上去前,偏还搁下一句话:“陛下自己去吧,妾身要歇下了。” 还说没气。 她自己倒是看看,这像是没生气的模样吗? 凝着她窈窕一段背影,顾祯唇角勾了抹笑意。 在驿馆底下等了许久,仍未见她下来,顾祯便知,她这是真恼了。 赵懿懿正把玩着一串玉珠,忽听得门扉吱呀声传来,她猛然抬目看去,才发觉是自个忘了扣上门闩,竟叫他一推就进来了。 “陛下来做什么?”她看了眼,又低下头继续把玩着玉珠串,闷闷地说了句。 驿馆置于清化坊中,此坊多为官署与显贵所居。 那扇半开窗牖所对的,正是国子监的大门。生员们着一身淡色衣袍,仨仨俩俩结伴出来,一路含笑交谈着,瞧着是要去看灯会的模样。 赵懿懿顺着窗户看了过去,在路过的身影上一个个数着,却没数着自个想看到的。 便有些闷闷不乐的,又转回了头。 顾祯怕她被冷风吹着,便上前关了窗牖,无奈地压低声音,道:“灯会快开始,再不过去,一会儿人多,该挤不进去了。” 说着,他却又揽着她的肩,更近了几分,温声道:“朕这儿,还有一个与你阿弟有关的消息。” “什么?”赵懿懿稍抬了下眉毛。 顾祯眉眼柔和,所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带着诱哄的意味:“等去了南市,朕告诉你。” 赵懿懿气恼地瞪着他,最终冷着脸起了身,问他:“陛下想何时去?” 南市在洛水南岸,被北市大了两倍不止,车马如龙、游人如织。 无数盏璀璨灯烛高高挂起,悬在两侧倒上,孩童举着玩具欢快跑过,身后则传来大人的呵斥声,孩童们则跑得更快了。 赵懿懿许多年没逛过灯会了。 每年宫中亦有灯会,可她总觉得没民间的热闹,那辉光幻影之间,总像是盖了一层朦胧轻纱,不似外边的真实。 “今岁灯火倒是不错。”仰头看着四下商贩与花灯,赵懿懿含笑道了一句。 芙蕖一般的面容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愈发柔媚动人。 那张脸上含着几分笑意,缱绻而轻柔。 顾祯顿了片刻,轻声道:“等明年,朕再陪你来看。” 俩人间却沉默了下来,顾祯轻轻捏紧了拳,指尖嵌入手心之中,疼得他下意识皱了下眉。 在南市逛过一圈,买了些果子点心,及一些热炒后,俩人往洛水乘画舫。 画舫上灯火熠熠,四周垂着轻纱,丝竹管弦声不断。 赵懿懿端坐于案几前,给自个斟了盏茶,温声问:“陛下先前要与妾身说的,是何事?” 果然还记挂着呢。 但凡是她想记着的东西,又怎会轻易忘了。 顾祯心头拿她无可奈何,面上却不动声色答:“他将崔思远揍了一顿。” 赵懿懿一下子愣住,拧眉道:“妾身怎的不知。” “他私底下揍的,没敢告诉你,连崔思远自己也不知是被谁打了。”顾祯笑了笑,道,“河间侯连着往府衙去了数次,想令洛阳府尹彻查此事,府尹查出来是他,不敢擅专,先报来了朕这儿。” 赵辰外表看上去温和谦卑,实则骨子里比谁都傲。先帝崩逝时,曾有太常寺官吏见他眉目俊秀、气度不凡,便选了他做挽郎,却被他直言拒绝。 放着近在眼前的入仕机会不要,偏要走那条不定能望到头的路。 他吩咐侍从揍人倒有可能,以他那般自矜的样子,要说他亲自打人,赵懿懿是怎么都想象不出来的。 可一想到他打的人是崔思远,又莫名觉得舒坦了。 “这消息,皇后可还满意?”顾祯笑看着她,轻勾唇角,声音若一缕秋日缥缈的风。 赵懿懿虽觉得舒坦,却还是觉得此事棘手,不由道:“曾听人说过,河间侯手段狠辣,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倘若叫他知道是阿辰揍的,必不会轻易罢休……” 顾祯道:“无碍,此事,朕已经压了下去。”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95节 洛水两岸的屋舍鳞次栉比,家家户户都燃着灯火,只举头赏月。 赵懿懿缓步行至阑干边,垂目眺望着远处景象,望着河岸依依杨柳,不禁叹道:“上一回中秋夜出来,也是在画舫上游洛水,端端还买了盏小花灯送我。” 顾祯心念微动,忽而问她:“你家,是如何收养她的?” “她六岁时被兄嫂发卖,妾身的母亲路过瞧见,因与她说话时正巧前边塌了座桥,躲过一劫,便将她买了回去。”赵懿懿声音清润,若月下潺潺而过的洛水,漾出一圈圈的清波。 顾祯一怔:“她从前,有父母兄嫂?” “自然有啊,不然她一个小孩子,怎么长这么大的?”赵懿懿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杏眸微睐,“说来,这些日子,陛下倒是常问起妾身妹妹。” 顾祯心头大骇,凤目划过一丝怔忡,而后又迅速镇定下来,扯着唇笑了两声:“朕不过是问两句你家中的事罢了,从前不问,你又说朕不理你,如今问多了,你又嫌烦。” 他轻叹一声,扯过她,轻声问道:“你让朕拿你怎么办才好?” 赵懿懿皱着眉拂开他的手,转过身子说:“陛下怪会找理由的。” “朕见她容貌颇似一位故人,这才有此一问。”顾祯轻声解释了句,又道,“她兄嫂,怎会发卖她?” 赵懿懿倏地转头看他。 想着他方才的话,她勉强定了定心神,回道:“她从前的父母,亦是养父母,后来养父母相继没了,兄嫂家里孩子多,不愿意继续养着,就将她卖了。” 若如他所说,容貌似一位故人,官宦人家只有丢女儿的,哪有卖女儿的,若能给端端找着亲生父母,叫她依靠更多些,也是好事。 因此,便又多说了几句。 直至月上中天,赵懿懿终是有些困倦,兼之被冷风吹久了难受,便回了船舱里饮酒小憩。 她闭目斜靠着矮榻,意识逐渐模糊,外间丝竹管弦之声也渐渐远去。 顾祯见状,便挥了手令乐人退下,盖了床薄被在她身上。 第二日晨起,赵懿懿是在驿馆中醒来。 昨晚的事却不甚清晰,她不由问:“昨日什么时辰回来的?” 云竹回道:“子夜过半才回来呢,娘娘路上便困着,奴婢们将娘娘扶着回来的,一回来就歇下了。” 昨晚实则是陛下亲自将娘娘抱回来的,然陛下吩咐不许告诉娘娘,便没敢说。 赵懿懿缓缓应了声,正要取了件碧色衫子换上,却被云竹拦住了。 “娘娘,今儿百官迎陛下归洛阳,您还是换身礼衣罢。” 沉吟良久,赵懿懿应了声好。 礼衣宽大,穿在身上足以隔绝秋日寒气,从驿馆步出时,赵懿懿同顾祯微微颔首,算作打过了招呼,便径直上了厌翟车。 驿馆离宫城不远,不到两刻钟的工夫,车马便渐渐慢了。 车门打开,自外边伸出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是要扶她下车。 往日蔓草等人也是这般扶她下车,赵懿懿不疑有他,便将手放了上去。那手掌略有粗粝,透着股莫名的熟悉感。 待步出车厢以后,赵懿懿才发现,扶她下车的人竟是皇帝。 她面色陡然一变,欲要将手抽出:“怎么是陛下?” 顾祯凤目含笑,温声哄了几句,旋即带着她进了应天门。 百官候立在两侧,只见皇帝亲自扶了皇后下车,替皇后理组佩时眉目温柔的场景,皆是一愣,心中惊骇不已。脑海闪过几许计较,众人复又低下了头,看着面前青砖。 “诸公今日辛苦。”不多时,吴茂过来笑道,“陛下命诸公先行回官署,一会还要一一召见,商议朝政。” 众臣齐齐应是,旋即退了下去。 顾祯甫一回洛阳,从昨晚起,便开始着手处理积压的政务。 及至召见过一批重臣后,又召了燕王过来。 “查得如何?”他提笔舔墨,一刻不停地批阅着奏章,沉声问 燕王自袖中抽出几张纸,乘到了顾祯面前:“依皇兄所言,臣弟将临川出生时,身边众人都审过一遍,又令数个女医查看,她身上,并无出生时传闻的胎记与红痣。” 查到这,燕王自己都震惊不已,一连确认了数回,提审了数回,差点连刑狱的手段都用上,才敢确认。 顾祯视线一一扫过燕王呈来的东西,短暂的沉吟过后,吩咐道:“此事,先别告知母后那边。” 燕王忙不迭应了,回道:“臣弟都是私底下审的,也封了口,不敢叫母后知晓。” 顾祯淡淡点过头,道:“事情差不多了,你在京中闲着也是闲着,便去西郊大营待上一段时日罢。” 燕王退下后,顾祯揉了揉额心,忽而唤了吴茂一声。 “陛下。”吴茂叉手立在身侧,微微倾身看他。 顾祯沉声道:“叫人……去找一找赵家二姑娘从前的兄长。” ----- 回宫当日,赵懿懿便招了弟妹二人进宫。 见着赵辰,她先是没好气地瞪了眼,旋即屏退宫侍,只留了几个心腹,旋即冷笑道:“你倒是长本事了,学会揍人了?” 赵辰一愣,矢口否认:“没有呀,长姐从何处听说的?” 见他还嘴硬,赵懿懿气得朝他扔了个小茶盏过去,恼道:“从何处听说的?你知不知道洛阳尹都报到陛下那儿去了?” “阿姐?”赵辰一瞬没反应过来,讷讷唤了她一声。 赵懿懿又道:“还知道我是你阿姐呢?倘若我不是你阿姐,你以为洛阳尹会给你藏着掖着?” 赵端端也是瞪大了眼,推推他:“你打谁了?都多大了还打架?” 她想着阿姐方才的话,倘若那洛阳尹正要拿贵胄开刀立威,赵辰哪儿还跑得掉呢。 赵辰低着个头,闷声道:“揍了崔思远。”他其实也知崔思远无辜,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待二姐姐都是一如既往的好,可他家里人不无辜。 那几个女子他不好揍,就只能揍揍他们宝贝的崔思远出气了。 “他啊。”赵端端松了口气,随后又急道,“你怎么敢揍他的?你、你——” 赵懿懿替他接了:“你知不知道河间侯有多记仇?若不是洛阳尹知我们俩家私怨,先行报了陛下,但凡他刚直些,你可等着罢。” 赵端端也紧跟着点头:“就是,他可记仇了。” 她头点如捣蒜,自个浑然不觉,却叫赵懿懿侧首看了过来。 “嗯?”赵懿懿垂目看她,蹙眉问,“你如何知晓?”河间侯记仇,虽是朝中众人皆知的事,然端端一个闺阁女郎,却没法子知道这些事的。 赵端端撇撇嘴,回道:“嗐,他呀,他不是说要急阿姐之所急吗。左连枝骗了他女儿一回,他差点将左连枝给整死。” 赵懿懿问:“怎么回事?” “左家将左连枝给除名了。”赵端端唏嘘了声,轻啧道,“阿姐,河间侯为了讨你欢心,这段时日可没少费心思呢。” “他主动给阿姐做刀,若是用好了,也不失为一把好刀。” 赵懿懿捧着茶盏,垂目不语。 数月不见,她倒是没想到,曾经那个乖巧明媚的妹妹,竟也长大了。 她抚了抚赵端端的额头,温声道:“崔思远揍了就揍了,只是……”她侧首望向赵辰,倏地又沉了眉眼,“半点心眼没长,回去将近来学的书,多抄个几遍。” 比起赵辰揍人,她更气的是他没收拾干净,竟让人给查了出来。 然又怕助长他气焰,便未曾说出口,只是骂了他几句。 留俩人用过午膳,赵辰今日是告了半日假出来的,还需回国子学去。赵懿懿便未曾留,只让赵端端留下陪她住上两日。 然刚选派了宫侍,还未将赵辰送出门去,却有侍从跑了进来,一脸惊惶地回禀道:“娘娘,兰若寺、兰若寺走水了!” 兰若寺是个大寺庙,香火还算旺盛。整个寺庙剖成两半,一半是僧人、一半是女尼,平日里香客也多。 赵懿懿眉心一跳,问他:“寺中可有什么大碍?” “兰若寺今日关门做法事,刚传来的消息,寺中僧尼都在屋舍外,并无伤亡。”侍从喘了口气,又回道:“淮安侯夫人被烧塌的房梁给砸了,左姑娘被她护着,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烧伤了些。倒是淮安侯,折返回去救人时,不慎被门槛绊了一跤,也不知腿有未摔折。”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因为今天在试着恢复从前的更新量,写得久了点儿,所以更新晚啦! 啾啾啾!30个小红包~~~ 第69章 第一次见面 秋风习习, 银杏叶打着旋落下,晃晃悠悠的铺设于水面之上。 河间侯府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一株株秋海棠开得正艳,亭亭绽于阶前。 池岸边设一案几, 其上摆放着一青瓷酒盅, 河间侯仰靠在凭几上, 时不时的轻抿两口酒,十分惬意。 “兰若寺那边,想来事情办得差不多了罢。”他随手捻了块桂花糕, 略尝了尝味道,皱眉道, “甜了些。” 成氏道:“许是厨子做的时候不注意,放多了糖。”她旋即又问,“郎君今日空闲不多, 怎的偏选了今日行事?” 几阵轻柔地风拂过, 河间侯突的笑了起来,一张本就阴柔的面庞, 更是浮现了几分狠厉之色。 看了眼成氏,他淡声道:“今日皇后娘娘回京,正好在这关口上送她这一份大礼,还望她能笑纳。” 顿了顿,他又道:“娘娘再不愿认,徐氏也是她名义上母亲,为后世名声,她不敢轻举妄动。皇后不方便做的事, 就由我动手, 岂不是两全其美?” 趁着他心情正好, 成氏试探道:“郎君,你看这事情也差不多了,可要将涵儿从祠堂放出来?祠堂阴冷寒凉,待久了对身子不好。” “自然不可。”河间侯面色倏地冷了冷,断然拒绝,“皇后尚未表态,这就将她给放出来,岂不是叫我前功尽弃?” 成氏道:“可……” 想起女儿,河间侯本就大为光火,兼之成氏在边上聒噪,心绪烦乱之下,面色更阴沉了些:“你还好意思提涵儿。若不是她得罪皇后,我至于做这些事,送这么大个把柄到皇后手上?” 他干的这些事,说是为了讨好皇后,然如今并无任何凭证。 只要皇后顷刻翻脸不认,他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若是不做,则是摆明要跟皇后作对。 皇后,怎可能放过他? 他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为之。 “且将她再关上三四月,好好吃点苦头再说。”河间侯面色陡然冷下来,沉声道,“你以后将她给管好了,莫要再给我惹是生非!我只给她收拾这一次烂摊子,若有下回,我先动手将她给收拾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96节 成氏被他阴沉冷肃的面色震住,骇得不敢言语,待稍稍缓过了劲,才颔首应道:“妾身知道了。” 河间侯点点头:“你知道就好。对了,阿远的伤势如何?” 成氏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名亲信小跑至二人面前,颤声禀道:“郎君、郎君,淮安侯被门槛绊了一跤,大抵是折了条腿,头发耳朵皆被火给掠了,半边耳廓直接焦了……” “混账!” 河间侯勃然大怒,竟是直接掀翻了案几。 他随即起身盯着亲信,沉声问:“不是交代过,先将他送出去?” 亲信身子微有瑟瑟,低声道:“属下安排的人手,早已暗中护送淮安侯出去,然他见着后院火势太大,想折返去救淮安侯夫人,这才……” 这才在门槛上绊了,又被火给燎了头发、烧了耳朵。 河间侯气得两眼发昏,连连骂道:“这个蠢货!怎有这般蠢货!” 他怒斥了数声,一口气没喘上来,猛然向后跌坐了回去。 “郎君!”成氏大骇,急忙倾身过去给他顺气,安抚道,“没事没事,你先缓缓。” 河间侯身子僵直,被成氏连着喂了两盏茶,又缓了一两刻钟,等成氏差点儿要去唤医士,才算是缓了过来。 他脑子里一阵嗡鸣,起身问:“除了这些,他人没事吧?” 亲信回道:“倒是没旁的损伤。” 河间侯深吸口气,沉声道:“我先去找皇后请罪。” 说着,心里又堵得慌,只能骂赵维民顺气:“给他命都不肯要,世上怎会有这般蠢人?” 他俨然是气疯了,成氏也不敢接话,低声劝慰了几句,轻声道:“郎君,还是先换身衣衫罢?再说要见皇后,还得先递帖子才行。” 河间侯睨了亲信一眼,嘱咐他找几个名医,好生照料淮安侯,便同成氏一道回了主院。 然还未来得及更衣,宫中使者已至。 使者是椒房殿女官,冷着脸给他行过礼,而后问道:“河间侯,当初贵府同赵家定亲时,可是答应过赵家,不会向外人透露二姑娘身世。如今贵府不但食言,还倒打一耙。这,究竟是个什么理?” 河间侯心下一紧,知晓皇后这是明面责问赵二姑娘之事,实则暗问兰若寺。 他稍稍躬身回道:“此事,实属臣意料之外,改日定当给娘娘负荆请罪,还望娘娘能暂且宽恕一二。” 那女官轻扯唇角,理了理身上圆领袍的衣袂,温声道:“那河间侯可得紧着些,甫一归京便惊闻噩耗,娘娘大怒,恐是忍耐不了几日的。” “臣定不负娘娘所望。”河间侯冷汗涔涔,又是叉手行了个礼。 待使者走后,他才觉身上汗湿一片,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浑身上下湿透。 “郎君?”成氏有些担忧地看他,问,“如今可怎么办?” 河间侯回道:“且走一步看一步,真是赵维民这蠢货误我事。” ----- 小姑娘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又是自个身边的人,爬得都不敢一个人睡觉。 赵懿懿便叫她暂且歇在自个寝殿中,在边上安了一张矮榻供赵端端睡,哄了好一会儿,才没那么怕了。 “阿姐。”赵端端嗓音有些沙哑,扬起脸,怯懦地唤了她一声,“若不是你今日回来,我还想去兰若寺玩呢。” 赵懿懿摸摸她的额头,忽而轻笑道:“若是你今日要去,便不会发生这事了。” “嗯?”赵端端眨眨眼,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解问,“阿姐,我又不是神女,怎可能我去了,就不会发生?” 她冥思许久,忽而瞪着眼,扯着她的衣袖问,“阿姐,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回事啊?” 赵懿懿道:“本来不确定的,派人去试探了一回,便确定了。” 轻声与妹妹解释了几句,她又道:“朝中传闻果然不虚,他下手是真够狠的。” 赵端端愈发地怕,往她怀里钻了钻,又问:“阿姐,你是派人过去问罪了?” “是啊。”赵懿懿点了点头,含笑回她,“不论是为了名声,还是为了威信,有些事儿,总得做做样子的。” 赵维民摔折了一条腿,与她来说,心里是觉得很解气的,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 一来为名声,二来不想给人揣摩她心意的机会。 深夜时分,总算将赵端端哄睡了过去,赵懿懿在榻边坐了会儿,却未回床安寝,而是披了件外衣出去。 今日进宫,赵端端仍是带了赵阿黄,而赵阿黄也是个半夜不睡的,正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追逐落叶。 数月不见,它张大了许多,已趋近成年的模样。四肢矫健、动作灵巧,飞扑时的模样,叫人感慨不愧是只细犬。 赵懿懿伸手将它唤过来,赵阿黄也很听话的过来了。 她俯身揉了揉赵阿黄的脑袋,低低笑开:“每日吃的什么,养这么好?” 赵阿黄歪着头看她,正要叫唤两声以作回应,却被她制止住。 又低声同赵阿黄絮叨了几句,她才要直起身子。 “说什么话呢?半夜不睡,竟在这儿吹冷风。”清润声音忽然传来,紧跟着,一道脚步声也由远及近。 赵懿懿猛地回头看去,神色几番变幻,歘的一下抽回了手,面颊红了红,假作若无其事的撇开视线。笑意尽收,又恢复了以往的淡漠神情。 “陛下怎么过来了?”她问。 顾祯不答,只是垂首扫了眼赵阿黄,意味不明道:“先前不是还要给朕退回来么?” 赵懿懿若无其事别开眼,道:“是吗,时间久了,妾身也记不清楚。” 顾祯靠近几分,低笑道:“是吗?” 强势且凛冽的气息喷洒在耳畔,赵懿懿皱眉避开,又问了一遍:“夜色已深,陛下过来做什么?” 洛阳的秋日凉风刺骨,白日有太阳还好些,一旦到了晚上,被那呼啸的寒风一吹,总要吹倒几个的。 赵懿懿内里穿得单薄,只在外边披了件略厚实的褙子,被那寒风一吹,显出几分弱不胜衣之态。 顾祯蹙眉将她拉到背风处,在蔷薇花架下坐下后,他才面含几分笑意,轻声道:“关于你妹妹的身世,朕有了些眉目。” 赵懿懿怔了怔,急得扯着他问:“是哪一家?是妾身认识的吗?” 余光不经意瞟过被她攥着的衣角,顾祯抬目看她,低声说:“是皇后认识的。只是朕还在令人查访之中,等确定了,再告诉你。” 心脏怦怦跳着,赵懿懿既有些高兴,却又有些酸涩。 她不由问:“倘若确定了是陛下所想的人家,那家人……会待端端好吗?” 那只纤细的手仍停留在他的衣角上,未曾挪开,顾祯不动声色撇过眼,未曾出言提醒。 见他好半晌不说话,赵懿懿便有些着恼,直接伸手推了推,拧眉唤他:“陛下?” 她都想好了,倘若那家人待端端不好,不认这个失散多年的亲女儿,或是明面上笑脸相迎、暗地里薄待,那她还是要将端端接回来的,免得在外边受了欺负。 顾祯挑了下眉梢,反手将她纤细的手握住,沉吟良久,轻声回道:“朕想,应当会的。” 今日是十六,明月比昨晚还圆润些,却有一抹流云飘过,遮住了天边色彩。 赵懿懿抬目看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左手还一直被他给攥着,倏尔往后抽了回来。 “朕听闻,你父亲今日受了伤?”看着她的动作,顾祯只是笑了笑,不见恼,反倒问起了话。 赵懿懿回道:“嗯,他被门槛绊了脚,似是摔断了腿,妾身十分忧心,已经派医士过去了。” 她神情略有落寞的低了头,无精打采地看着地上青砖,瞧着担忧极了,实则一双杏眸中毫无任何波澜。 顾祯面上浮起几分心疼,凝着她看了一会儿,方道:“懿懿,朕知道你与他不睦,多年势同水火……在朕这儿,你不必作伪。” 赵懿懿搁在石桌上的手微僵,轻轻蜷了几下,未曾回话。 “无需强作关心他,也不必委屈了自己。”顾祯轻轻抚了下她的鬓发,又试探性的、想要再度牵起她的手。 到底还是抽了回去。 他低声道:“朕说过,以后会给你撑腰,也不会再给你任何委屈受。”顿了顿,顾祯抬目望着她,一字一顿道,“无论是谁,都不能叫你受半分委屈。” 赵懿懿愣愣地看着他,皎洁月色映入她如水的眼,淌出一道清辉。 明月夜,秋鸟啼。 流云飘远,露出被遮挡的明月,于青砖上映出道柔和的光。 赵懿懿轻轻别过头,咬着唇瓣不肯说话。 良久方道:“可他终究是妾身父亲,妾身岂能不作伪一二?在外人看来,儿女怎可言父母的错处?”横竖已经被他知道,后面的话出口,便显得容易多了。 然那声音里头,却带了些哭腔。 她是难受的,难受于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从前宴饮,总有不怀好意的人,提起赵家是如何照拂徐氏母女,叫她丢尽了颜面。 可偏偏,那人又是她的父亲。每一次的对峙,都要掂量三分,尽量不被人拈了错处。 连将赵维民送入兰若寺,用的也是祖母托梦的理由。 心里愈发的难受,心尖处一颤一颤的,赵懿懿有些急促地喘息几下,手掌轻轻收紧。纵使再怎么克制,眼泪还是不期然地掉了下来。 她紧咬着唇,不肯发出半点声音。想要抬手拭去泪痕,心头又怀揣着一分期许,只要自己不擦,他就不会瞧见。 顾祯颁过她肩膀与之对视,明明都已经难受得不像话了,眼泪不住地往下落,唇瓣几乎要被她咬出血丝,就是不肯发出声音。 被迫抬起头,赵懿懿用力挣脱开,又别过眼看着墙角的一株桂子。 桂子开得正艳,清幽香气弥漫,细碎的花瓣也撒了一地。 顾祯突然伸臂将赵懿懿揽在怀里,拍了拍她纤弱的肩,轻声道:“懿懿,纵然他是你父亲,可你也是皇后,是朕的皇后。” 安抚了几下她微颤的身子,他又道:“你不方便做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朕,让朕来做?就如这次河间侯做的,不久很好么?” “陛下知道?”赵懿懿突然哑着声问了一句。 顾祯失笑:“朕自然知晓,兰若寺离洛阳近,邸报是快马加鞭送来的,朕比你知晓得还快些。你可想过,要如何罚他?” 赵懿懿声音闷闷的:“还没想好。”借此机会,她确实得将河间侯罚一顿,以免他日后再借着替自己办事的由头,私自行事。 却还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处罚,又是以什么理由罚他。 “他擅自行事,此一也;伤着你父亲,此二也。就按着这两处罚他即可。”顾祯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和轻柔。 察觉怀中人稍稍平复些许,顾祯才轻轻将她推开,指腹轻抹过她眼角一滴泪珠,轻笑道:“瞧瞧,脸都给哭花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97节 赵懿懿不悦地皱了眉,本来就不怎么高兴的脸,愈发难看。 顾祯一时有些慌,压低声音哄了几句,又温声道:“既然厌恶他,为何不早些告诉朕?” “早些告诉陛下,有用吗?”赵懿懿冷不丁回了一句。 只这一句话,就将顾祯堵得哑口无言。 她笑了笑,道:“从前,陛下可有认真听妾身说过什么?” 顾祯轻眨了几下眼,微微垂目,低声道:“懿懿。” 几片叶子被风拂落,掉在俩人之间。 凝着那蔷薇叶,赵懿懿鼻尖蓦的一酸,道:“陛下为什么总要问,为何不早些告诉你。自母亲与祖父母相继去后,妾身在家中只觉煎熬。后来舅母告诉妾身,要入东宫做太子妃了……” “要给陛下做太子妃了……”她又重复了一遍,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哽咽道,“陛下不知道,妾身从第一次见到陛下时,就已经喜欢陛下了。等知道陛下便是未来夫君时,不知有多开心。妾身一直数着日子,就等着嫁给陛下的时候,等进了宫,不但能离了那个家,还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她顾不得任何,眼泪流得愈发的汹涌,因心中难受,身子便也难受着,微微弓了起来。 顾祯心尖绞痛,凤目半阖着,低声求她:“懿懿,别说了,别说了好吗?” “可等妾身……”赵懿懿却不肯听,她就算强撑着一口气,也要将剩下的话说完,蹙眉捂着心口难受了一会,她道,“可等妾身做了太子妃才知晓,夫君他,根本就不喜欢妾身啊。” “妾身总是骗着自己,告诉自己是夫君太忙了,他是太子、是帝王,怎会有那么多空闲,与妾身诉说情意。”她掩面呜咽,涩声道,“可后来,妾身终于骗不下去了。” “没有那么多理由,就只是单纯的不喜欢。陛下说,是也不是?” 顾祯心脏如同僵死一般,浑身血液也有那么一瞬的凝滞,四肢也都在发冷。 他执起她一只手,轻声道:“懿懿,从前,是朕不好。往后不会再这样了,以后你喜欢的、你厌恶的,朕都记在心上。” “往后,你都告诉朕可好?” 赵懿懿手肘撑在石桌上,别过脸不愿看他,低声道:“可陛下以前总是欺负妾身。” “嗯,以前,都是朕的不是。”顾祯柔声接了下去,摸了摸她细软的发尾,眉宇间划过些柔和。 她在家中受了那样多的委屈,满怀期许的嫁给他,可在宫中受的委屈,却只多不少。 可他对此,却浑然不觉。 或许稍稍上些心,便能知晓,偏偏就没上过心。 宫里只有一个皇后,除此之外一个妃嫔也无,却没人将皇后放在眼里。只因众人知道,他眼里只有政务,旁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凭借着对自己的喜欢,懿懿忍了那么多年,可所有的喜欢得不到回应,所得唯有刀刃时,那些喜欢,也是会被消磨殆尽的。 “陛下以前,也从未记挂过。”她又哽咽着说了一句。 从前未记挂过,可他现在想记挂了。 他们是结发夫妻,本就该记挂的。 丈夫将妻子的事放在心上,天经地义。 “都是朕不好,别气了。”顾祯唇角泛过苦涩地笑,低声道,“朕以后,什么都记挂着,嗯?” 赵懿懿又控诉道:“陛下从前,都未曾将妾身放在眼里,难道如今就能了吗?” 顾祯点了点头,忽而笑开:“朕何曾将你放在眼里了?”他握住那一截皓腕,突然贴在心口处,低声道,“朕是将你放在了这。” 手心传来一阵滚烫触感,赵懿懿猛地起了身,涨红了脸看他。 实在想象不出,这些话,竟会出自他口中。 她待得难受,兼之晚间的风愈发大,便起身朝寝殿行去。走了两步又觉得不舒坦,折返回来踩了他一脚,才又转身而去。 皇帝要寻一个人,只要那人还活着,自然是不难的。 不过几日,那人便被禁军在洛阳郊外找到。向上层层通秉,待皇帝许可后,便将人给带进了宫。 顾祯派了几个宫侍问话,待见过结果以后,才又将人传了上来,亲自问道:“你父母,是何时捡着你那养妹的?” 那男子回道:“草民、草民实在记不清了,只记得是承安五年冬日,那日洛阳似乎还下了场雪,雪下得大,压坏了郊外不少茅屋。” 顾祯看了吴茂一眼,吴茂便亲自翻了承平五年的事,一一扫过以后,回禀道:“陛下,承平五年腊月上旬的雪格外大,确实压坏了不少茅屋。” 腊月。 顾祯双目微阖,是跟临川出生时日差不多。 “而后呢?”他又问。 布衣男子回道:“后来草民去长安贩售货物,没卖出去,又凑不齐回程的路费,就将妹妹给……” “她身上可有何印记?”顾祯又问。 男子道:“草民记着,胳膊上有一月牙胎记,胎记边上是一小粒红痣。” 顾祯挥了挥手,命人将其带了下去。 一旁吴茂几乎愣住,半晌没回过神。 这一遭,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 “此事,先别宣扬出去。”顾祯沉声吩咐,“等过些日子确认以后,再做打算。”还差一步,差那个动手换的人。 燕王进来时,正巧见着皇帝坐在窗边投壶,不由笑道:“皇兄今日兴致倒好。” 顾祯轻扯唇角,斜目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朕与皇后第一次相见,便是冬至宴投壶之时。” 燕王僵在那,脸上神情几度变幻。 顾祯瞥了他一眼,沉声问:“怎么?” 看了眼窗外枯黄的叶子,燕王轻声问:“皇兄当真记着,同皇嫂第一次相见,是在冬至宴上?”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30个小红包~ 第70章 揭开 风声呜咽, 桐影婆娑。 顾祯执箭矢的手猛然顿住,面色沉了沉,不期然抬头看向燕王。 对视良久,他问:“何意?” 俩人相识已久, 顾祯清楚, 他这副错愕神情, 并非随口一问。 殿中静谧一瞬,燕王方回道:“许是臣弟记岔了,还以为是皇兄同皇嫂定亲后的赏花宴, 竟不记着冬至宴的事。” 一道清脆声响,那支箭矢抛出个完美的弧度, 稳稳落在壶中, 这一声,犹如敲击在燕王心头。 他微微垂了眼, 从顾祯手中接过一支箭矢, 紧随其后向着不远处的漆壶投去。 挂在了壶耳上。 顾祯眉眼沉沉地侧首看他,忽而轻笑了声, 不咸不淡道:“是么?那你近来的记性,还真是不太好。” 他与皇后冬至宴上的事,洛阳人尽皆知,他不信顾祁会不知,又怎会记到后来的赏花宴上去。 窗外桐叶晃悠悠地飘荡下来,落在窗台上,顾祯又睨了燕王几眼,终是收回视线。 心头却始终怀揣着几分不安, 惴惴的难受。 总觉得, 似乎有些东西埋在深处, 是他所不知道的。 仰在凭几上闭目片刻,却发觉什么也想不起来,一团郁气聚积在心口,堵得难受。 箭矢一根一根投向漆壶,发出一声又一声轻响,偶有几支偏差寸许,落在了地衣上,则是沉闷而细微。 直至那壶口满满当当装着箭矢,一旁箭袋中也再无剩余,他才缓缓别过头问:“你从西郊大营回来,将临川也一并带回来了罢?” 燕王回道:“回皇兄话,已经带回来了,暂且安置在车中,正等着皇兄吩咐呢。” 顾祯点了点头,声音浅淡:“先将她送去母后那,先将她放出来几日,朕自有安排。” 燕王应了声是。 临离去前,他又回头看了皇帝一眼,终是将欲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强作镇定地往外走。 父皇儿女多,自然有玩得好的,也有玩得不好的。 他听了生母的话,自幼跟在皇兄身边,唯皇兄马首是瞻。等后来,便养成了长久的习惯,皇兄在他心中,也一直是比肩父亲的存在。 皇兄向来说一不二,而他也不敢违背半分。 他从未瞒过皇兄什么,这是头一遭,选择将这个秘密藏了起来。 虽有些愧对皇兄,可他还是……不愿说出口。 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不仅是皇兄第一次见她,也是他第一次见着她。 在赵氏祖宅之中,她也清楚记得,当初初见之时的场景。皇兄不知,那便是她根本没打算告诉皇兄,既然她都不想说,那他就更不愿说了。 那是他心中仅存的、唯一的、独属于他的记忆。 待燕王一走,顾祯便唤了吴茂过来,淡声问他:“朕与皇后头一遭见,你可还记着是何时?” 放在从前,他或许看不明白。 可等他自己明白什么是喜欢后,要说顾祁没那么点隐晦的心思,他是不信的。 吴茂一下子给问懵了,先是怔了怔,随即回道:“陛下,您同娘娘初见,不是在宫中冬至宴上么?先帝还夸了陛下同娘娘投壶技艺精湛呢。” 人人都这么说。 从未有过别的声音。 不该是这样的。 他所寻求的,并不是这个答案。 顾祯总觉得有些异样,心头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叫他莫名的心慌。 “罢了。”他挥了挥手,略有些疲惫起身,看着窗外重重日影,沉声问:“皇后今日如何?”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98节 吴茂道:“娘娘这几日都带着二姑娘玩,偶尔是在殿中弹琴。”他笑了笑,又道,“倒是昨日稀奇,竟出去了一回。” 俩人有几人没见过了。知她不想见着自己,他便不曾往前凑。 那日夜色如水,她泪痕染颊,哭得那般难受。可等第二日,便直接下了狠手,将赵维民从兰若寺接回淮安侯府关着,又寻了几个族老出面,将徐氏母女二人送回了左家。 左家自是不肯要这俩人。 几度推搡之下,左家干脆将当年的事拎出来,告了徐氏通奸,至于奸夫是谁,倒是没敢明说,却也不需明说。 如今还在打着官司,她却是一概不管,一副要避嫌的态度,只由着两家闹去。 至此,顾祯便知晓,懿懿这一回是不打算手下留情,那颗心也愈发的冷硬。 凝着窗外零落的梨树,他轻笑道:“她那倔性子,决定的事谁也改不了。去同洛阳尹说一声,让他秉公办事,此事出结果以前,不必再报到朕这儿来了。” 吴茂倏地一惊。 洛阳尹之所以往陛下这儿报,只因淮安侯为皇后之父,是属八议之中的人,按常理该陛下过问后方可。 陛下此言,是压根就不想管的意思。 这是打算,将淮安侯的罪名给坐实了,直接钉到他身上去啊! ----- 赵懿懿破天荒起了个早。 这些日子没什么事做,她已连着小半月睡到完全清醒,才慢腾腾的下榻梳洗、用膳、弹琴。 等一切都做完以后,才着手宫务。 处理的时日久了,她也渐渐开始得心应手,兼之不似从前忧心,处理得愈发快。 “娘娘。”梳妆时,云竹从外边阔步进来,行至她跟前行了一礼,敛眉道,“左家人勉强捏了鼻子认了,暂且将左姑娘接了回去,将徐氏遣送归家了,如今还在府衙闹着。” 赵懿懿轻勾唇角,淡笑道:“闹吧,慢慢闹。” 徐氏丧夫时,左家人也允她再嫁或归家,并未过多苛责强求。 然徐氏家世寻常,舍不得左家富贵,便立志为夫守节,不肯再嫁。 寡母带一孤女,左家算得上厚道,没打她前夫钱财的主意。她初初丧夫那些年,更是也没少给照顾。 偏她一面舍不得荣华,一面又跟赵维民勾搭上,叫左家颜面尽失,沦为了笑柄。 “他们忍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找着个机会,可不得可着劲儿闹。”赵懿懿含笑取了一根碧玉簪,动作轻缓的簪在发髻之间,左右看了看,问云竹,“好看吗?” 云竹点点头,回道:“好看,这支簪子极衬娘娘。” 赵懿懿斜她一眼,轻哼道:“生了这样一张嘴,成日怪会诓人的。” 云竹掩唇笑道:“哪有,明明是娘娘好看,倒怪起了奴婢来。” 赵懿懿靠着凭几,懒洋洋问她:“说吧,还有什么事?” “陛下,给世子恢复官职了。”云竹低声又道了一句。 赵懿懿动作微顿,手中拈着一朵珠花摩挲,指尖在淡黄色的花蕊上轻扫过,良久方道:“知道了。” 挽一个繁复发髻,所耗费的时间不少。 待梳妆罄,赵懿懿换了条石榴裙出来时,正看着赵端端在外边踢毽子。 一群小宫女围在边上数数:“七十八、七十九……” 等一转头见着皇后的身影,霎时哑了声,弓着身子行礼。 赵端端数着数踢到九十九以后,最后一下子踢得老高,继而将毽子握在手中,转头朝赵懿懿笑:“阿姐,你起身啦?” 她招手将人唤了过来,拿帕子给她擦擦额上的汗,无奈道:“既然起来了,怎么不先将朝食给用了?” “我在等你嘛,又没太久。”赵端端小声说着,继而上前了两步。 赵端端想要抱着她撒娇,赵懿懿却后退了一步,将她给抵住,蹙眉道:“可别,我刚换上新裙子,你赶紧去梳洗梳洗,再过来用膳。” 被阿姐嫌弃了,赵端端撇撇嘴,轻哼一声,紧紧握着毽子,随宫娥下去更衣。 时辰不早,侍从已然将朝食呈了上来。赵懿懿早上用的少,两小碗鱼粥,并几样小菜,再有几颗蜜煎橄榄,便是今晨的朝食。 赵端端换了身衣衫过来,用饭时不停地抬目偷觑,小心翼翼地模样,叫人不禁莞尔。 “想说什么?”赵懿懿放了食箸,淡声问她。 被发现了,赵端端不禁红了脸,随后小声问:“阿姐,我刚才听云竹姐姐说,左家去府衙告了父亲通奸,已经拉扯了好几日了?” “嗯。”赵懿懿淡淡应了声,声音低沉,“俩人当初是无媒苟合,皆有家世,如若结案,该是和奸之罪。按大楚律例,和奸之人需徒一年半。” 赵端端悚然一惊,继而小声问:“阿姐,那父亲会徒一年半吗?” 赵懿懿唇角噙着一抹笑,一双杏眸里的神色却是淡淡的:“那就要看左家的本事了。” 用过饭,赵懿懿照例去看做个斫的那张琴,看是否有需要添补或缺漏的地方。 半年过去,这一张琴已初具模样。 上回在长安请教以后,她则更多了些心得。 赵端端玩心大,随着她看了会儿便觉得无聊了,赵懿懿自是知晓,先故意逗了一会儿,方道:“今日天气不错,我让蔓草带你去海池边玩,上次不是想乘舟去湖心亭?今日就去了吧。” “真的吗!”赵端端立刻就高兴起来,绕着她连连问了好一会儿,得了肯定答复以后,才稍稍放下了心。 换了身漂亮的衣衫,又戴了些首饰,她便领着赵阿黄,同宫婢一道出了椒房殿。 ----- 临近正午,赵懿懿刚处理好宫务,靠在榻上小憩,却见着一碧罗裙小宫娥连滚带爬进来,满面泪痕道:“娘娘、娘娘,二姑娘她……她掉海池里去了!” 这小宫娥正是先前跟着赵端端出去的一个。 赵懿懿先是一愣,随后勃然变色,起身问她:“什么?”她又急行上前几步,颤着声问,“怎么回事?好好儿的,人怎么就掉到池子里去了?” 小宫娥一边抹着眼泪,一面哽咽道:“二姑娘在池边同临川长公主起了争执,相持不下,就一道掉了下去。” 赵懿懿面色陡然转阴,一手扶在门框上,倏然收紧,指骨一一凸显出来。 心头憋着一团火气,尚未来得及多问,万春殿便来了人,请她过去一趟。 “娘娘还是快些,长公主还昏迷着,太后娘娘有些等不及了。”那中年女官一板一眼地说着,面容肃穆,略显几分沉凝。 然她紧跟着却瞧见,往日里对她礼遇有加的皇后娘娘,今日甚至没给她个正眼,就这么擦肩走过,径直出了殿门。 女官张了张口,神色明显一怔,咬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赵懿懿甫一到万春殿,便听得里头忙乱一团,无数宫娥进进出出,更有几个太医在外守着。 下了舆辇后,她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冲了进去,随后便见着赵端端躺在外间一张矮榻上。身子湿哒哒的,只盖了一件薄毯,边上置一熏笼。 宫侍们进进出出,自里间往来。 守在赵端端榻边的,唯有她带着出门的几个宫娥,正要替她更了那一身湿透的衣衫。 赵懿懿几乎落下泪来。 她上前轻抱着赵端端,哑声问宫娥:“就是这么看着人的么?” “阿姐。” 耳畔突的传来一声轻唤,赵懿懿骤然低头看去,却见是赵端端攥了她的衣袖,一张小脸煞白地盯着她看。 虽心疼,她还是忍不住责骂几句:“怎么这般不长心!” 赵端端突然挣扎着爬起来,盼着赵懿懿的肩膀,压低声音道:“阿姐,她要推我下去,我就将她一起拉下去了。” “你!”赵懿懿满面震惊地看着她。 赵端端嘀咕道:“谁叫她骂阿姐。” “皇后可算是来了。”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传来,太后着一身松烟色百迭裙,由女官扶着自内殿步出,面沉如水地看着她,“瞧瞧你妹妹干的好事!临川不过说了她几句,小孩子玩笑罢了,她竟敢将临川推水里去!” 赵懿懿靠坐在矮榻上,将赵端端揽在怀里,这才抬目看向太后:“家妹一向乖巧,胆子小的很,怎会做出将人推入水中的事?再说秋日池水凉,家妹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母后倘若要发落,也好歹等她将病养好。” 俩人同时掉水里,宫人们肯定是先救临川,才会去管她的。一想到自个妹妹在水中 被她不轻不重地堵了回来,太后先前因筵席上的事,虽对赵端端有几分好感,此刻也是怒火中烧,好感尽去,随即沉声道:“皇后是觉着,你妹妹无错?” 赵懿懿坦然看她:“母后说笑,小儿辈玩闹,哪有什么过错不过错的。若真是妾身妹妹推的,她何至于自个也掉水里?” 太后气结,一手指着她,气得身子都颤了起来。 正要说话,赵端端却蓦地哭了起来,抱着赵懿懿腰身,呜咽道:“阿姐我错了,我不该提醒长公主小心池边有青苔,这样长公主就不会过去,也就不会掉下去了,阿姐……呜呜……” “我也不该伸手拉长公主的,不然也不会叫人误会了……太后娘娘,臣女错了,请娘娘责罚。” 赵懿懿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旋即抬目看向太后,杏眸里头亦是映着几分怒意。 太后心头几番起伏,突然听得内室隐有有人唤阿娘,只是狠狠瞪了一眼,赶忙折返了回去。 “阿娘,我好难受。”在外边待了这么久,临川一张小脸都瘦得没了肉,啜泣着伏在太后怀中,“就是她将我推下去的,阿娘,就是她。” 太后本就不是个心智坚定之人,见临川发着热,又语无伦次,便起了些疑心,拍着她身子哄了几句。 临川回宫数日,这还是头一遭出万春殿。 她早就看上了百兽园之前新生的一窝细犬,今日想起来,便过去讨要。 谁知管百兽园的人不肯给,让她先禀报陛下再说。 她早就被皇帝给整怕了,如何敢找,便郁郁不乐的离去,打算让太后去给她弄一只来。 谁知在海池边上,就见着了逗弄细犬的赵端端。 再一问,就是她看上那一窝里,最康健的一只,当即怒上心头,叫赵端端将犬给她。 赵端端不肯给,俩人起了争执,她口不择言地骂了几句,连皇后也一并嘲讽了,谁知下一刻被猛地一推,整个身子朝后掉进了水中。 她虽然烧着,身上也难受,神志却清醒,扯着太后又道:“阿娘,就是她推我的。” 被她这么一哭,太后又动摇起来,见临川难受得蜷起身子,她霎时心如刀绞,交代过宫侍后,立时又起身出去了。 “来人,将二姑娘带下去,好生审问审问!”太后沉声吩咐一旁的宫侍。 赵懿懿却将赵端端抱得愈发紧,转头去看太后:“便是审犯人,也该有根据,何况今日俩人都掉入池中,母后毫无证据,就要提审公侯之女吗?” 太后道:“有没有证据,审过不就知道了?” “审?”赵懿懿双眼猩红,完全不复以往的举止娴淑,神色几近疯魔,“是审?还是屈打成招?”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99节 太后沉声道:“皇后就是这么想哀家?” 赵懿懿却不理她,只是直视着太后的眼眸,一字一顿问:“母后可想过此事传出去,那些公卿会如何想?今日母后能凭此审问臣女,那明日……” 明日,皇帝也能毫无根据审问大臣。 倘若大臣们真这么想,费了几代人,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士族,只怕又要反扑回来,做濒死前的最后挣扎。 太后面色沉了沉,她如何看不出来,皇后这是在威胁她。 她突然冷笑了一声,垂目道:“皇后是要与哀家作对了?” “儿媳不敢。”赵懿懿神色平静,沉声道,“兹事体大,万望母后慎重,能为陛下着想一二。” “你!你!”太后被她激得没了理智,怒吼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宋媪给宫人使了个眼色,将太后轻轻抱着,颤声道:“娘娘三思!”她不着痕迹看了眼里间,垂眸掩去思绪,劝道,“娘娘,二姑娘到底是公侯之女,怎可如此?” 太后浑身发着颤,咬牙道:“什么公侯之女?不过一养女罢了,哀家今日真动了她,又能如何?” 她说着,又令身侧宫侍上前。 然一众宫侍却推推搡搡,慢腾腾地靠了过去。 果然,早已传得人尽皆知了。 赵懿懿如今最听不得人说这话,当即怒斥上前的几个宫侍:“放肆!”她今日来万春殿,所带宫人不少,此刻也团团围拢,成了数道人墙,将她护在中间。 “都下去!” 殿外倏地传来革靴声响,众人回头看去,见是皇帝面容怒容阔步而入,都不由变了脸色。 太后迎上前两步,忙道:“皇帝,你快去瞧瞧你妹妹!” 赵懿懿僵硬地转过了头,仍是用力抱着赵端端,死死地盯着顾祯看,眼底那片猩红之色,几乎要溢出血泪。 顾祯心尖刺痛,扫了眼赵端端后,沉声问:“谁让母后动她的?” 太后道:“她今日将你妹妹推进了海池里头,皇后还护着不许哀家动,说什么公侯之女的话。不过一赵家养女罢了,来路不明,怎及你妹妹重要?” “来路不明?”顾祯突然就冷笑了声,问太后,“母后说谁来路不明?” 太后指着矮榻之上,被赵懿懿抱在怀中的小女郎,声音沉沉:“你打量哀家在宫里,就什么都不知道呢?不过赵家收养的孤女,又来路不明,你还想瞒着哀家?” 顾祯神色冰冷,俊美的面容陡然沉得骇人:“来路不明?母后真知道谁来路不明吗?今日朕就告诉母后,母后的那个眼珠子,才是真的来路不明!” “皇帝,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太后一脸震惊且失望地抬头,不敢相信儿子为维护那小女郎,竟是诋毁自己亲妹妹。 “你要护着谁哀家不管,可你不该……”太后身子发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声音带了些哽咽。 顾祯眸中映着寒雾,朝太后走近两步,目露凌厉之色:“母后听不明白?好,那朕就再同母后说一遍,临川才是那个来路不明的人!她根本就不是母后亲女、朕的妹妹,是被人给换了!不知是从哪弄来冒充的!” “这么多年,临川出生时的印记没了,难道母后就没怀疑过吗?胎记能消,痣怎么消?”他又迫近几分,继续说着,“此事尚未了结,朕本不想今日说,可母后若旨意对赵二动手……” 太后道:“临川的胎记和痣,长着长着就没了,何况她是哀家的女儿,谁敢做这种事!” 他突的回身一喝:“将赵二姑娘左边衣袖卷上去。” 周遭宫侍早已被斥退下去,赵懿懿又抱着赵端端,尚未反应过来之时,赵端端的衣袖便被女官卷了起来,露出一段白皙藕臂。 其上,赫然有一月牙状胎记,并一红色小痣。 熟悉的印记,尘封的记忆骤然被打开。 太后猛地怔在那,唇瓣哆嗦着,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便是连一旁的宋媪,也一下子怔住了。 “事到如今,母后还不明白吗?”顾祯看向太后,眉心骤然拧紧,“她同祖母生得有四五分像,母后难道看不出来吗?” 赵懿懿怔了半晌,才动作僵直地低头去看赵端端的手臂,回想着皇帝刚才的话,面色也是一片惨白,纵然僵在那。 肖似一位故人,原来是肖似他的祖母。 她突然将赵端端轻轻推开,自榻上站了起来。 因站得急了些,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摇摇欲坠。 “阿姐!”赵端端唤了一声,立马飞扑过去将她抱住,极为害怕地颤着声唤她。 赵懿懿却将她拂开了。 自己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赵端端不顾仪态地掀开薄毯下了矮榻,又朝她行去。 顾祯蹙眉过去扶住她,低声道:“懿懿?” 仍是被赵懿懿用力推开,不留半点情面。 突然间,她转身向外行去,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眨眼已出了殿门。 顾祯令道:“将人都带过来,让母后好好听听。”语罢,他也转身追了上去。 椒房殿内殿大门紧闭。 赵端端趴在外边敲门,哭道:“阿姐你别不要我……” “你且下去吧。”顾祯低头看了眼赵端端,“皇后这会不愿见你,就别打扰她了。” 赵端端抬头看向皇帝,本能的惧怕迫使她后退了半步,讷讷地看着,甚至不敢发出声音。 顾祯揉了揉眉心,心知懿懿这会儿不好受,只是淡声道:“先下去,等皇后心里舒坦些了你再过来。”又看了眼紧闭的殿门,他吩咐了句好生照料后,也随之离去。 赵懿懿默不作声地躺在榻上,双眼空洞地盯着帐顶出神,翻了一个又一个身,却睡不着。 她午膳也没用,就这么直愣愣地躺在榻上,也不知躺了多久,竟是就着外边的哭声,就这么睡了过去。 黄昏时分,云竹进去看时,一掀开那鲛纱帐,却见皇后双目紧闭,面生红晕。 再一探,滚烫滚烫的。 她心下大惊,忙唤道:“娘娘?娘娘?” 赵懿懿迷迷糊糊睁眼看了看她,不耐烦地推了几下,又要睡过去。 云竹心惊肉跳地跑了出去,急声道:“快去、快去请太医过来!咱们宫里可还有多的发热的药?先去给娘娘煎上,等太医过来了,再看能不能用!” 一通人仰马翻,太医总算是过来了,瞧了椒房殿预留的方子,还有庖厨里煎的药,道了声可,又道:“娘娘应该是惊吓过度病倒的,所幸没什么大碍,臣另外再开几贴,等这贴用了再服。” 不多时,皇帝满面尘霜的赶了过来,自云竹手中接过药碗,进了内寝。 他将赵懿懿扶起身,后边垫了个隐囊,听她嚷着难受,忙低声哄道:“先将药喝了,就不难受了。” 赵懿懿道:“陛下先出去吧,妾身想一个人静静。” “懿懿。”顾祯神色一僵,耐下性子又唤了她一声,将舀了汤药的羹匙往她唇边一递,哄道,“乖些,快将药喝了,就能好了。” “陛下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赵懿懿突然仰了头,颤着声问他。 顾祯沉默片刻,低声道:“朕怕你知道了,会不高兴。”他知懿懿不喜自己,倘若知晓赵端端实则……是他的妹妹,心里恐怕不好受。 也因此,他原本打算等懿懿回心转意了、再将剩下的事处理好了,再公布此事。 今日,却不得不提前说了。 赵懿懿突然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心口又难受了,浑身都不舒坦。 她承认,她确实不高兴了。 她疼了十年的妹妹,怎么就成了顾祯的?她阿娘的女儿,怎么就成了太后的? 倘若是别人,她还不会那么难受。 偏偏是他。 凭什么是他? “陛下是何时知晓的?”她问。 舀出来的汤药冷了,顾祯将羹匙拿回来搅了搅,低声道:“数月前有所怀疑,前段时日刚确认的。” 赵懿懿看着他笑,一双杏眸凝在他身上,化作道道利刃而去。 顾祯有些狼狈地别过眼,轻声道:“懿懿,是朕思虑不周。” “像一位故人?”她轻声问着,突然又道,“陛下出去罢,让妾身自己静静,出去罢。” 顾祯坐在榻前不肯动,赵懿懿却忽而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高声道:“我说出去!” 滚烫的汤药尽数泼在他身上,再顺着衣角滴滴答答,滴落于地衣上。 “出去!你出去!”她颤着声,自矮榻上下来,用力将他朝外推搡着。 顾祯怕她烫着,又怕她情绪过于激动,忙安抚道:“好、好,朕现在就出去,朕现在就出去,一会让宫人将药拿进来,你乖乖喝了睡下。” 赵懿懿不理他,只是一个劲地将他往外推。 等将人推出去了,关上了殿门,才陡然放松,贴着门扉跌坐于地。 比起愤怒,她更多的是不愿相信。 不但太后不愿相信,连她也不愿相信。 纵使前段时日他说有了眉目时,她就已经有了准备,却从未往这一处想过。 更从未设想,端端会与他有关联。 “阿姐。”门扉外又传来赵端端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阿姐,我不做别人的妹妹,我也不要做谁的女儿,我只做你妹妹好不好,你别生我的气了。” 赵懿懿仰头看着椒房殿高大的房梁,掐了掐手心,道:“没生你的气,你下去歇着吧,让阿姐自个静静,阿姐只是有些难受。” 她坐在这,一时间,又有些心疼端端。临川锦衣玉食长大,要什么有什么,而她却自幼寄人篱下,看人眼色长大。 倘若端端真是他的妹妹,于端端来说,其实也非什么坏事。 一层长公主身份加身,无人再敢轻视于她。 可她就是……觉得难受。 不愿相信自己的妹妹,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妹妹,竟然会是顾祯的妹妹。 凭什么都要跟他扯上关系,自己是皇后,一辈子逃不脱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连她身边的人,也要跟他有关联? 赵端端仍在外边哭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才逐渐小了下去。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00节 天色逐渐黯淡,赵懿懿抬目朝外看去,只见着漫天的星子拥簇一轮弯月,闪烁着一道道细微的光。 好看极了。 她缓步走了过去,心里堵得慌,突然两手撑着窗沿,做了个从未有过的大胆举动。 ——翻了出去。 翻了第一次,翻第二次就容易了。 宫人们都聚在前边,后院无人,她又踩着一株桂树出了宫墙。 月色皎皎,银霜铺地。 赵懿懿知晓宫中侍从巡夜的路,也知晓时辰,便沿着小径,一路走到了海池边。 皎洁的月光拖长了她的身影,于青砖上拖出了长长一道。 再转了个弯,则是拖到了水中。 她想一个人走走。 沿着池岸走了许久,她寻了一块青石坐下,两手托腮,撑着头看布满繁星的天。 倒是舒坦了许多。 也想开了些。 看着天的时候,远处突然有一片隐约红光,她怔了怔,下意识往前抻了下脖子。 ----- 宫人发现起火的时候,火势已然难以扑灭。 一桶桶的水浇进去,却是杯水车薪。 紧跟着愈烧愈旺,正值西风起来,整座椒房殿正殿都陷入一片火光之中,缭绕浓烟升腾而起,弥漫铺散开。 隐隐还有向偏殿蔓延的趋势。 宫人们来来回回地救火,或是冲进火场救人,忙作了一团。 顾祯到时,见着的便是一片火光,还有正殿上坍塌的匾额,他倏地红了眼,问:“皇后呢?” 周遭陡然静了下来,他四下逡巡一圈,又问:“皇后呢!”这一声怒问,仿若泣血。 他眼中泪光闪烁,又连问了数声,在即将汇聚滚落之时,刚被从火场被带出来安置在边上、脸上漆灰一片、发丝凌乱的赵端端哭道:“阿姐还在里面!” 顾祯想也不想地夺了宫人的湿润布匹,就要往里冲去。 “陛下!”吴茂一时情急,也顾不得尊卑要将他拉住,“宫人们已经进去了!娘娘一会就能出来了!” 顾祯却用力挥开他的手,一头扎进了眼前的火海之中。 火势浩大,火舌似乎已经舔在腿上,顾祯却什么也顾不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找到他的懿懿。 火场中还有宫侍,也在四处查看是否有人未被发现,顾祯一路跑去了内殿,到处都找遍了,也找不到他的懿懿的身影。 身上灼热一片,手中拿着的那块湿润布匹几乎要被烘烤干,不时有火光猛然窜起,他不顾一切地找着。 榻上、案几边、琴案旁、衣箱、帐幔后。 什么也没有。 他找不到他的懿懿了。 顾祯一时气怒攻心,按着心口处,猛地咳出了一口鲜血。 “陛下!”两侧宫侍突然惊呼一声,团团围了上来。 殿外,帐幔隔绝出的一小片天地中,太医看着躺在榻上的皇帝,哆嗦着去问吴茂:“陛下、陛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71章 探视 帷幔一角, 吴茂急得声气儿都变了,颤颤巍巍道:“陛下刚从火场里头出来,方才……方才在火场时,还咯了血。” 凝着榻上双目紧闭的皇帝, 太医一时觉得棘手, 视线转到皇帝身前, 不期然瞧见了点点暗红。 灼得人眼睛生疼。 吴茂视线也跟着看了过去,忙道:“火势愈发的大,还是先将陛下换个位置避火罢?” 西风一起, 这场火越是猛烈,原本快被扑灭的火势又迅速高涨, 整座椒房殿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逐渐蔓延至两侧的百福殿、绫绮殿、还周殿。 滚滚浓烟腾起,隐有遮天蔽日之势。 漫天星子逐渐隐于浓烟中,本该由此暗下来的天色, 却被那火光照得如同白昼。 太医沉声道:“得快些, 陛下恐怕等不得,着人多备几缸凉水。” 皇帝周身皮肤已呈不正常的红, 外边儿有衣袍遮挡,还不慎明显。一个小内侍替皇帝除去左臂衣袖时,突然受了阻挡,再低头一看,才发觉那块皮肉,竟已同衣物紧紧贴合在一块。 “吴监!”小内侍几乎快被吓哭了,哆哆嗦嗦地去唤吴茂,身子抖如筛糠。 帐内乱成了一团, 帐外也仍是乱着的。 一面忙着灭火、一面又忙着救人, 更有无数被烧伤的宫人。不但皇帝伤得重, 这场火是从椒房殿正殿起来的,原先就待在正殿外间的赵二姑娘,也是伤得不轻。 她本就是皇后之妹,兼之今日皇帝在万春殿亲口说过,她是太后亲女、皇帝胞妹的消息,宫人都有所耳闻,风言风语的闹了一场,叫人更不敢怠慢分毫。 火势大得惊人,赵端端也被挪去了一处僻静的宫苑,一边哭道:“阿姐、阿姐还在里面……” 蔓草也是心急如焚,一颗心一直悬吊着,又要一面安抚她,几欲撑不住倒下。 “二姑娘别怕,云竹还守在那边呢,若真有了娘娘的消息,奴婢一定尽快给二姑娘通秉。”蔓草指挥着人给她处理伤势,又在一旁压低了声音,柔声安抚着。 渐渐的,赵端端的声音小了,只低着头啜泣,也不知是哭伤处的疼,还是因为心尖处疼。 ----- 及至浓烟飘散开时,赵懿懿便猛地回过了神,举目眺望浓烟来处,竟是椒房殿的方向。 凝着看了许久,她终是确信,那就是椒房殿。 即便不是,也是周遭几座殿宇。 她一路往椒房殿走,走到半路上却被宫侍拦住,不许她往前去。 兵荒马乱之间,赵懿懿穿得简洁,宫人也没注意到她,只是将她推着往外走:“椒房殿起火了,赶紧回去,快别过来!”话音未落,那宫人突然又攥住她的手臂,错愕唤道,“皇后娘娘?!” 这一声惊呼,顿时吸引来所有宫人的视线。 “娘娘,您怎么在这儿?”宫人惊疑不定地仰着头,染了黑灰的脸呆滞在那,一时间没回过神,整个人显出怔怔的模样。 西风猎猎,本该迅速解决的一场火,竟是到现在还在熊熊燃烧着。 赵懿懿被宫人们簇拥着,送往赵端端暂且安置的殿宇。 乌泱泱一群人行来,赵端端听得脚步声,用力拽着一旁的凭几扶手,猛地转过头看。 几回满怀希望,又几度失望,正当她又要不抱希望的收回视线时,却瞧见了一道藕荷色身影,被无数宫侍团团围着,向着她媞媞行来。 杏眸樱唇、凝脂肌肤、青丝低挽。 明明是在这样慌乱的时候,她却丝毫不显狼狈,姿仪如旧、形容如常。 待那人走进,赵端端猛地落了泪,一个飞身扑到她怀里,呜咽道:“阿姐……” 她本就被烟熏了嗓子,又哭了这么久,嗓音听着像被刀划过一样,沙哑刺耳。 这回倒是将宫侍和太医给吓个不轻,连忙将她给拉了回来,蔓草忍不住板着脸说了她几句,又叫人继续给她处理伤处。 “半点都不乖。”赵懿懿来的路上,已听宫人说起她的伤势,闻言轻轻敲了敲,神色隐有不悦。 这座宫苑荒废已久,虽不算小,却是杂草丛生。 宫人们费心收拾许久,才勉强收拾出几间能住人的屋子。今日乱成一锅粥,及至此时,仍是火光连天。 赵懿懿简单梳洗一二,便在内室一张榻上歇下了。她今日本就受了惊,又发了热,后来连汤药都没用,就去池边吹了一晚上的冷风。 这会儿躺在榻上,只觉脑袋昏沉,身子难受得紧。 沾着枕头,勉强闭着眼睛,却是清醒的。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天边都翻起了一道白线,她才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是被刺目的光给照醒的。 隐隐听着外间宫人说话的声音,她心下一松,在榻上浅浅翻了个身以后,一时间不大想动弹。 “昨日陛下伤得不轻,也不知好些了没有。” “嗐,陛下从火场出来那会,人都已经晕了过去,怎可能好的了。” 几个小宫娥嘀咕了几句,也听不太清是谁的声音,拾掇着东西渐行渐远了。 赵懿懿眨了眨眼,却发觉眼睛有些干涩,忍不住又眨了好几下,才侧首看向开了一道缝的窗牖。 入目所见,飞檐如钩、瓦砾若琉璃,正是巍巍屹立的清月阁。她心下了然,看来此处是延德殿了。 正望着几许湛蓝出神之际,门扉被吱呀一声推开,云竹领着两个小宫娥,一个端着汤药、一个端着吃食入内。 “什么时辰了?”赵懿懿怔怔然问她。 云竹答道:“午正了,奴婢先前来过几回,娘娘都没醒。方才听着里间动静,才又叫人去热了吃食与汤药过来。” 她在榻边坐下,探了探赵懿懿的额头,无奈道:“娘娘昨晚到底喝药了没有?” 赵懿懿摇摇头,杏眸水汽氤氲:“忘了用。” “这怎么能……”云竹亦是气结,怔在那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方道,“奴婢叫人熬了粥,又炒了几个小菜,还有娘娘喜欢的糟鹅。娘娘快用了,再将药给服了,睡上一觉病就能好。” 赵懿懿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用着粥,那粥刚熬好,烫得她直皱眉头。 一碗粥见底时,她忽而问:“我听人说,陛下昨晚从火场出来,可走水的地方不是椒房殿吗?” 云竹舀粥的动作微顿,垂目看着自个的裙裾,沉默许久,才轻声说:“昨夜,陛下误以为娘娘尚在殿中,亲入火场救娘娘,不知是何缘故,最终在火场中晕厥过去,还是被宫人给送出来的。” 赵懿懿突然就呛到了。 云竹喂她饮了小半盏茶水,才觉得稍稍好了些。 喝过药后正要睡下,却有林太医提着药箱在外求见,要给她看诊。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01节 昨日突然发热,是受了惊的缘故,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林太医诊过脉,又开了服温养身体的方子,才叹道:“所幸娘娘昨日不在椒房殿……” 赵懿懿因而问他:“陛下如何了?” 林太医提起的笔悬停在那,沉吟不知多久,终是回道:“陛下昨日陡然冲了进去,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又翻找得急,身上被火燎得狠了些。先是在内殿咯了血,被送出来也没一处是完好的,臣在给二姑娘看诊时,瞧见陛下有处皮肉似乎和衣物黏在了一起,血肉模糊的……” 稍稍想了下那场景,赵懿懿浑身毛骨悚然,她倏尔捏紧身下被褥,无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那今日呢?”她问。 “陛下还未醒,杨、李二位太医令正领着数个太医全力救治。”林太医声音压得很低,复又提笔舔墨,继续写着方才未写完的药方,“臣今日去过一趟紫宸殿,只是隔着把了个脉,具体的事宜,尚不知晓。” 因陛下重伤,今日早朝也免了。 此消息虽还对外死死捂着,他们这些太医令也不允许归家,然昨晚宫城的那场大火,浓烟覆盖了半个洛阳城,却是怎么也瞒不过去的。 这会儿,外界也多多少少会有些猜测了。 他们不能出宫,自是不能知道外边如何,可想也知道,必然是一些不利的消息。 怔神间,云竹又端了一碗汤药上来。 赵懿懿稍稍抿过一口便皱了眉,将碗沿拿开:“好苦。” 闻起来也是苦的。 林太医道:“倘若娘娘昨日喝了药,臣今日便不必开这一份,也就不用苦了。” 赵懿懿气得不轻,见云竹又拿了调羹过来要喂,这等苦药最怕一口口喝,还不知得喝到何时去,便忙将她推开点儿,端起药碗一口灌了。 口鼻充斥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吞咽时猝不及防呛着,赵懿懿勉强将剩余汤药咽了下去,才抚着胸口咳嗽起来。 咳得声嘶力竭,身子都在轻轻发着颤。 开好方子,林太医起身行了个礼,又道,“娘娘,臣还需得去一趟万春殿。” 虽还说着长公主,他心里却清楚,那一位恐怕……快要做不成长公主了。 然太后到底还宝贝着,整个万春殿虽被封了起来,临川长公主更是被层层宫侍看管在了偏殿,连只蚊子都不得进出,可太后却不许人怠慢。 总归是太后的意思,莫说叫他给长公主看病,就是给一只虫子,他也还是得去 临川昨日落水过,赵懿懿心知他是去给谁瞧,却没拦着,只是轻轻颔首道:“嗯,你去吧。” “端端如何了?”虽还是有些怨气,她到底是舍不得,转头问了一句。 云竹回道:“二姑娘刚才闹着不肯换药,说身上烧得慌,还想伸手去抓,被奴婢们拦住了。” 赵懿懿无奈道:“她一贯娇气,哪儿受得了这个苦,罢了,多派几个人轮流盯着,务必将她看好了,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云竹垂首应了,随即犹豫道:“娘娘,太后宠了长公主这么多年,即便不是亲生,心里头必然也疼惜。奴婢昨日冷眼瞧着那架势,倒不太好办。” 摩挲着手腕上一串红玉珠,赵懿懿靠在榻上微微闭眸,淡声道:“她不认也得认。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这个长公主的身份,必然是要给端端弄来的。” 她本就不大舒服,略说了几句话后就精神不济,向下蜷了蜷身子,躺着又睡了过去。 ----- 太医署几乎是将脑袋都别在了衣带上,连着操劳数日、紧张了数日。 直到三日后,皇帝才真正醒转。 期间也醒过数次,却只是断断续续的,甚至连话都没力气说出口,便又昏了过去。 皇帝陡然睁眼,将侍立在紫宸殿的众人都唬了一跳。吴茂喜极而泣,一众人围在两侧,又怕叨扰了皇帝,自觉站开了些。 “皇后呢?” 一片寂静中,他拖着沙哑的嗓音,突然问了一句,而后两手撑着榻,似要坐起身。 谁也不成想,皇帝醒转后的第一句话,竟是询问皇后。 众人静默片刻,方道:“回陛下话,娘娘并无大碍,正在延德殿歇着呢。” “她可有受伤?怎么在延德殿?” 在火海中被灼伤了嗓子,他每吐出一个字,便像是有一道利刃划过嗓子眼,被割裂开的难受。 吴茂道:“没事、没事,陛下放心好了,娘娘没事。起火那会儿,娘娘正好出去了……” 只是这样,倒叫陛下的担忧举动,都显得多余。 “椒房殿尽数焚毁,殃及周遭几座殿宇,娘娘这才迫不得已,暂且住在了较为偏僻的延德殿中。” 可顾祯却笑了,笑得像是冬日呼啸的风,还没等他多笑上几声,便猛地咳嗽了起来。 他抬目看着帐顶,淡声道:“她没事就好,多增派些人手,去将延德殿收拾出来。长久没住人,怕是积了不少灰。”她这样娇气的,怕是住不惯。 一时间,却又有些自责。 因他无暇顾及,竟让她住在那样的宫室里头。 众人心中倏尔一惊,垂目不敢语。 几个太医诊断以后,稍稍放下了心,陛下福泽深厚,既已经挺过这一关,剩下的伤只需安心养着,只要不出岔子就行。 吴茂端了些易克化的吃食进来,却听他问:“纵火之人可查出来了?” 吴茂回道:“奴婢命吴南查了几日,是一个小宫女失手打翻烛台,又引着帐幔,才起了火。” 顾祯冷笑:“失手打翻烛台?什么样的烛台能烧这么快?”喉中传来阵阵刺痛,让他每说几个字,便要喘息一瞬,一句话说完,自己反倒先咳了起来。 吴茂垂首不敢言,立在榻边等着挨骂。 这几日都在顾着陛下的伤势,哪有多余的人手去查椒房殿起火,便只是略查了查,打算等陛下醒了再做打算。 谁知陛下甫一醒转,就问及此事。 顾祯冷眼看了看他,凤目里带着三分火气,最终又将那怒火掩去,神色逐渐恢复平静。 “朕那日才道破临川身世,晚上就走水,两者之间没有关系,朕是不信的。”他攥了攥拳,声音低沉,“你多派几个人彻查,将大理寺的人领进宫协理。” 他艰难说着,眉心紧促,顿了片刻后,又道:“将临川从母后那儿带出来。” 吴茂一一应了,随后领命退下。 顾祯闭眸躺在榻上,明明困得出奇,可身上传来的剧痛,却叫他无法入睡。 灼烧带来的细密痛楚,叫他下意识皱了眉。 “吴茂。”他又喊了一声,将人给唤了回来,“下午将臣工们召来,朕吩咐些事。” 顾祯冷冷一笑,道:“免得他们又议论朕死了。” 宫中失火非小事,尤其事涉帝后及太后安危,朝堂众人皆密切关注,又由侍中统领此案,上下紧锣密鼓搜寻着。 仅是第二日,大角观那边便传来消息,何太妃自个认下,椒房殿的那把火是她所放,甚至连细节都供了,与所查结果分毫不差。 众人不敢耽搁,忙不迭地一层层报了上去。 吴茂道:“陛下,她道自己嫉恨皇后,所以才动用从前留下的人手,在椒房殿放了把火。” 他才说过,再不叫人给她委屈受,转瞬就让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 若非懿懿不在殿中…… 顾祯突然不敢细想下去。 再一想,心口处便是一阵绞痛,身上被火燎过的地方,更是如浸了盐水一般。 顾祯隔着那一层帐幔看向他,意味不明笑了一声,淡声问:“你信吗?” 一句话想要让别人信服,首要得先让自己信服。 连自己都不信的话,却说与别人听,又谈何让别人相信? 吴茂立在那摇了摇头,轻声回道:“奴婢也不大信,只是已经审了她好几回,都是这个结果,这才不得不报了上来。” 他心里也清楚,嫉恨皇后又何须这般,别说皇后娘娘如今没事,便是有事,何太妃也是逃不过的。不论如何,陛下不会放过她。 “她主动供出来,也不过是知晓查到这,躲不过罢了。”顾祯声音淡淡,手掌猛地攥紧,眸中不禁浮现了一丝狠戾,“该怎么审,不用朕教你吧?” 宫里宫外审人的手段,从来不少。 吴茂一直是近身服侍主子的人,以他的地位,虽未亲自上过手,却也见过不少,早已了然于心。 陛下虽不是什么好性情,下手却比先帝要温和,除非十恶不赦之徒,从未动用过酷刑。 这一遭,是动了真怒。 窗外风声呜咽,深秋霜色逐渐覆满树梢,落叶撞击出阵阵声响。 吴茂立在榻前,心中清楚陛下动怒是为着什么,犹豫几瞬,终是问道:“陛下,娘娘这几日身子好转,可要让娘娘过来看看您?” 太医突然奉药膏入内请他换药。 药膏清润,擦在身上时先是一片冰凉,紧随其后的便是又痒又痛的灼烧感,自身上无数伤处传来。 顾祯视线下移,落在皮肉几近乎溃烂的左臂上,那日火场中,横亘在榻前的屏风骤然塌下,就这么砸在他半个左臂之上。 屏风以楠木做骨,被烈火吞噬时,一并烧灼着他的手臂。 凝着看了许久,直至眼睛都干涩之时,眸色突然黯淡了下来。 “她瞧了,必然要怕的。”顾祯苦笑一声,又收回视线看向帐顶,猛地咳嗽几声。 她这样胆小,见了蚕也觉得怕,瞧见这样的伤口,肯定会吓到。 会被吓哭吗? 顾祯也说不好。 良久,他淡声道:“皇后身子一向弱,又连番受刺激,让她先养几日罢,免得又旧病复发。” 皇帝一连辍朝数日,宫内宫外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不少人猜测,皇帝是否快不行了。 当今无子嗣,叫群臣心头无不惴惴。 就在众人猜测议论之际,皇帝却突然醒转,甚至召见朝臣。此后虽仍旧未曾上朝,召见臣子却比以往更勤了。 一年数次劫难,无论是上半年的地动,还是如今走水,却都挺了过来。 皇帝命硬,无疑是给群臣吃了颗定心丸。 赵懿懿来紫宸殿时,正逢皇帝召见政事堂一行人,便在偏殿等了会。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02节 一刻钟后,政事堂众人终于出来,赵懿懿遂放下茶盏,起身虽内侍进去。 紫宸殿内未曾点灯,昏沉沉的一片。 赵懿懿随着内侍一路进了内殿,又绕过一座五蝠屏风,抵达皇帝帐前。 她从未设想过,顾祯会在此处见自己。 “懿懿。” 沙哑低沉的声音自帐幔内响起,如同冬日漏风的窗,暗哑且短促。 赵懿懿应道:“今日无事,端端也好些了,正好听吴茂说起,便顺路过来看陛下一眼。” 听着里头细微响动,状若挣扎的声音,赵懿懿以为他想起身,环视一圈,周围并无宫人,便上前了两步。 手刚一触碰到帐幔,尚未使力,便被他隔着那层鸦色帐幔按住。 即便隔了一层,仍旧能感受到一片粗粝。 不同于以往的粗粝,竟是宛若沙石。 “别看。”他颤着声,用尽了全力按着,艰难启口,“别打开,懿懿。朕现在的模样……等朕养好了罢、等朕养好了再说,好不好?” 第72章 往事 傍晚的夕阳筛过丝绢屏风, 化作一缕缕细密的线。 因天色逐渐黯淡,寝殿早已点好了几盏灯烛,高悬在大殿两侧,隐隐流淌着辉光。 凝着那帐子看了许久, 赵懿懿抿了抿唇瓣, 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未曾出声。 顾祯的声音逐渐染了绝望,牢牢地攥紧了她的手,指尖都在发颤:“懿懿, 别打开,你坐着, 陪朕说说话吧。” 嗓子刺得难受,听上去更有几分气若游丝。 暗哑若生了毛边的琴弦,打在面板上滑弦的声音。 帐子上的缠枝纹样被她看了个清楚, 连边缘的勾勒也尽收眼底, 良久,她问:“陛下怎么了?” “朕如今的模样, 很不好。”顾祯轻笑了几下,那声音却不似笑,刺得人身上难受。许是知晓自个笑声难听,他又缓缓收住,压低声音安抚她,“别怕,没事的。只是那日被火熏过,等过段时日就能好了。” 他说着话时, 不但嗓子烧灼得难受, 连同身上皮肤、五脏六腑也都是疼的。 似是感受不到哪一处皮肉的完好无损。 顾祯确实不想让她见着自己如今的模样, 身上数处不正常的瘢痕、左臂几乎透骨的伤。这样的伤势,连太医都难以下手,甚至调了几个专治烧伤的医士过来。 她这样胆小,倘若见了,怎会不害怕。 一面担心她吓着,内心深处,却又怕她看到。 那日她醉酒时,曾说“陛下生得好看,笑起来时,季春被风拂落的梨花也没陛下好看。我第一瞧见,就喜欢上了。” 那时他没将这句话当回事,如今再一回想,却是渐渐上了心,牢牢记在心头,不敢遗忘分毫。 毫无疑问,懿懿是喜欢他的容貌的。 倘若瞧见他现在的模样呢? 顾祯心头一阵惶惶不安,不敢再细想下去。 往日沉稳有度的嗓音里,竟是突如其来的带了几分祈求,赵懿懿眨了眨眼,怔怔地看着那帐子,仿佛透过那层鸦色帐子瞧见了榻上之人。 哪怕是俩人闹得最凶、他想求和好的时候,也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 赵懿懿扯着帐子的手逐渐收紧,心中念头滚了几个来回,挣扎犹豫以后,缓声问他:“陛下伤势如何了?妾身听太医说,陛下的伤已经有所好转,莫非是那太医诓骗妾身的?” 徐徐若春风流水的声音划过,顾祯心头的担忧逐渐被抚平,身上如烈火焚蚀后,半痒半疼的感觉也随之消解。 却只是一瞬而已。 听着那似笑非笑的声音,顾祯心头微有哽塞之意,隔着层薄纱帐幔,用力攥紧了那只纤柔无骨的手,涩声道:“有处地方伤得重了些,你瞧了,怕是会被吓着。乖,咱们不要看了。” 赵懿懿道:“有何不能看的?难道妾身不看,陛下的伤势便会自动褪去?还是说,妾身不看便可当做没有?” 殿中陡然静了下来,明明只隔着一道帐幔,却恍若隔着一道天堑。 轻飘飘一层薄纱,似有千斤重。 赵懿懿垂目看向被他紧紧攥住的手,如羽扇的睫毛轻轻眨动几下,挣扎了一番,却没挣开。 心口如被万千蝼蚁啃噬,呼吸急促之时胸口也会跟着起伏,顾祯下意识皱着眉头,只觉浑身都难受。他顿了顿,声音便带了几分颤:“不好看,朕怕你嫌弃。” 他一向高傲,从不知自卑羞惭为何物,做了二十年的皇太子,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即便是太医诊治、宫人上药的时候,他也能坦然面对自己的伤。 可见着了她,却无法坦然以对。 从来没有过,像今日这样害怕担忧、而又惶恐不安的时候。 俩人的关系刚刚缓和些许,他不敢赌。 只怕赌了以后,真的会失去。 “不看了好不好?”顾祯握着她的手,连声音都带着颤意:“你不会喜欢的。” 晚风撞击着窗牖,许是没关严实,那两扇窗牖在窗框上轻晃,声音沉闷猛烈。 赵懿懿沉默不语地抽回了手,在边上缓缓坐了下来。 “那日火光烈烈,妾身在海池边上坐着,亦是瞧见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她将手放在膝上,轻轻眨动几下眼睛,声音温润,“陛下何必进去。” 顾祯攥着纱帐的手松开,倏尔又攥紧几分,如此往复,他终是闭了闭眼,哑声道:“朕以为,你还在里面。”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怕失去她。 只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想,只是担心会失去他的懿懿。 他知道火势汹涌、知道凶多吉少,可还是对她的担忧占了上风,下意识地一头扎了进去。 烈火朝着他缠上来时,半分知觉也无。 只是拼了命地找着,却怎么都找不到他的懿懿。他只想着,那样大的火,懿懿肯定会怕的。 也不知道躲在哪里哭。 心头几度哽塞,顾祯颤着声开口:“你没事就好。” 赵懿懿以为,只是众人那么一传而已。 她猛地怔住,深吸一口气,而后又缓缓吐出,看着那一片赭色葡萄缠枝的地衣出神。 殿中烛火摇曳,明暗之间,赵懿懿温声道:“那日妾身心里不大舒坦,便翻了窗,独自去了海池边走动散心。”她顿了几息,又笑道,“也是妾身运气好,这么些年,唯一一次突发奇想的举动,就躲过了一劫。” “可用过晚膳了?”顾祯缓缓松了口气,低声问她。 赵懿懿摇了摇头,又后知后觉想起来他在帐中,想来也看不见,遂回道:“刚去了海池散步,正巧碰着吴茂,就跟着过来了。” 顾祯突然皱了下眉头,问:“你同他一起过来的?在外边等了多久?” 又不是时时刻刻盯着更漏,如何记得清楚,赵懿懿如实道:“妾身不大清楚。” 顾祯艰难转过头,试图隔着那层纱帐看她:“既然过来了,怎么不早些让人通报?那帮人倒是越来越懒怠了!如今天冷,偏殿也没燃炭火,当心着凉。” 赵懿懿笑了笑,温声回道:“吴茂也曾提过,要给陛下通秉一声,妾身见陛下在商议政事,便没让他说。” 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婉动听,顾祯的神色越随之柔和下来,眉眼间盈上了些许笑意,无奈道:“你倒是会为他开脱。”他顿了顿,又道,“近来也没什么过于要紧的事,你若是来了,直接让人通传就是。” 赵懿懿颔首应了,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衣带,不时看一眼天色。 听着她突然起身的动静,顾祯心头一慌,不知所措地问她:“要回去了吗?朕让人做了你喜欢的虾蟹羹,用上几口罢?” “天色暗了,妾身多点几支灯烛。” 柔软若云的语调,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之处,却叫他刚刚沉寂下去的心重新雀跃,一阵失而复得涌上心头。 她没有要走。 仅仅是这个认知,便叫顾祯眉眼镀了一层柔光,紧攥的拳也随之松开寸许。 “延德殿偏僻,又荒废了许久,可还住得惯?”顾祯轻声问她。 赵懿懿温声道:“本来是旧了些,那日陛下派人来修整后,倒是好多了。宫人们又拾掇了几日,换了些旧家具和物件,倒是焕然一新。” 她说得轻描淡写,甚至还隐隐夹杂了几分笑意,顾祯眼中却不禁流露出些许愧疚与心疼。 默默听她断断续续说着,他敛眉道:“是朕不好,前些时日无暇他顾,叫你将就着住了那么久。” 赵懿懿道了声无碍。 俩人之间,既客气,又显疏离。 一来一往,都带着几分克制和试探。 皆是小心翼翼的,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椒房殿尽数焚毁,周围的树丛和几座殿宇也烧了大半。”顾祯沙哑的声音娓娓说着,一字一句中,只有他自己知晓其中艰难,“朕令人拟了样式重建,或是你有什么喜欢的宫殿,就让宫人去翻修一遍,权且先住着。” 赵懿懿摇了摇头,却道:“妾身在延德殿住了些时日,倒是觉得还习惯,暂且不搬了。何况同陛下一样……端端伤势也不轻,不便挪动,妾身不放心她。” 顾祯唇角泛起一丝苦涩地笑,温声道:“好。” 心头有许多话想问,想问宫人有没有怠慢她,想问母后有没有为了临川的事去闹过,更想问自己受了伤,她有没有、哪怕只是一定点的……难过? 却不敢问。 倘若不是他要的那个答案,不过是徒增烦忧罢了。 还会不甘心。 听着他沙哑若长久未上过油的门轴声,赵懿懿皱了下眉头,旋即又松开,到底起身行至榻边,倒了盏茶水,递到帐外给他。 “妾身听着陛下嗓子似乎不大舒服,陛下喝两口,润润嗓子吧。” 她说着,将那杯盏又往前递了递。 帐幔开了一条缝,而后缓缓伸出一只手去接她递来的杯盏。 赵懿懿低眉看去,只见那手上布着几块瘢痕,透着些不正常的色,粗粝若砂石,哪有半点从前修长有力的模样? 原来,刚才握着她的手,是这样的。 似是被她的视线灼伤,顾祯猛地将手缩了回去,帐幔轻轻一荡,那处缝隙又重新合拢。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03节 “懿懿,”他急切地唤了她一声,着急忙慌地解释,“朕……朕不会一直这样,几个太医都说了,养几个月就能恢复,你别怕……” 顾祯哽咽着辩解,拼尽了全力握紧那个白瓷杯盏,心脏怦怦跳动,几乎要从胸腔里头跳出来。 他怕极了。 千方百计遮掩的东西骤然被揭穿,毫无保留地展示在她面前,叫他霎时无所遁形。 先前的一切,都仿若跳梁小丑的最后挣扎。 她不说话,顾祯更是慌张,甚至隔着帐幔扯住她的手臂,涩声重复着:“懿懿,别怕……朕的伤势不严重,过一段时日、过一段时日就能恢复,不会一直都是这样的瘢痕。” “会消的。” 赵懿懿猛地怔在那。 心头泛起了些酸涩之意。 她在那一瞬间想起了从前,想起从前为他学做菜时,每每下厨总是会被热油溅到,又或是不慎切着手指。 那时的她,也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只是担心会不会留疤,他瞧了会不会厌恶。 俩人之间,总要难受一个。 赵懿懿呼吸一滞,即便瞧不见帐中人,她还是略略偏头移开视线,看向了被他紧紧攥住的手臂。 “疼。”她皱着眉要收回手,一时间竟是抽不出来。 顾祯心头慌乱,哽咽着唤她:“懿懿,别……别嫌弃朕。” 抿了抿唇瓣,她轻声道:“妾身没有嫌弃,虽然那日不在殿中,却还未曾谢过那日陛下入火场相救。” 说话间,宫侍端着汤药与药膏,在外间轻轻叩门。 赵懿懿避去了偏殿。 无论是饮药、还是涂抹药膏,都没什么声响传来。 与端端上药时的鬼哭狼嚎情态,截然相反。 不过片刻,宫侍便退了出来,赵懿懿如他所愿用了几口虾蟹羹,便要回去:“端端一个人,难免害怕,妾身便先回去了。” 沉吟片刻,顾祯道:“懿懿,该给的,朕都会给她的,你放心。” “妾身知晓了,先替端端谢过陛下。”说罢,赵懿懿便拿起披风围上,转身离去。 暮色笼罩下,风中呜咽声愈发清晰。 顾祯独自躺在榻上,突然唤了吴茂进来。 “你这几日,亲自领着人审她,务必将嘴给朕撬开了。”他压低了声音吩咐,猛然咳了几声后,又道,“让她将缘由说个明白。” 吴茂心知陛下说的是何太妃,忙叉手应了是,而后去令宫人传膳。 ----- 被连着审了数日,何太妃早已失了生气。 在大角观待了那么久,又被磋磨着,她身子本就每况愈下。 好歹靠着七皇子,才勉强撑到今日。 被这么审了一遭,更是直接打回原形。 “太妃这是何必呢?” 暗室中,吴茂坐在一旁的圈椅上,笑吟吟地看着身前那人。 那人早就不是太妃,吴茂却还按着以前的称呼,听上去,只叫人觉得讽刺。 “您与皇后娘娘间,能有什么仇怨,以至于自身性命都不要了,下这样的狠手?”吴茂慢条斯理地问着,尾音不禁挑高了些。 火,定然是她放的,也唯有她能藏了这人手。 可陛下要的是理由。 何太妃道:“先前就已说过的,还请内侍监再与陛下转告一次,是妾嫉恨皇后,才行此事。” 吴茂轻咦一声,却道:“既然太妃嫉恨皇后娘娘,偌大个椒房殿,深夜时分,怎的不从内寝放火,偏要从外间开始?这火势蔓延至内寝,多少也要些功夫罢?” 被他似笑非笑地眸子一睇,何太妃心跳漏了几拍,旋即垂眸道:“那小宫娥办事不利索,竟放错了地方。” 吴茂手指轻点着扶手,面色淡然地看着他,未置一词。 何太妃却陡然双膝一弯,原先禁锢着她的两个宫侍没反应过来,竟就叫她这么跪了下来。 她旋即在地上叩首,沉声道“妾自知此罪当诛,难逃一死,但求陛下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给七郎一条活路。” 额头抵着手背,她俯在地上许久,又道:“但求陛下开恩,能叫妾最后再见一眼……见一眼七郎与阿姐。” 吴茂仍旧在敲着,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每一下,都像是叩击在心弦上。 “只是担心七皇子吗?”也不知过了多久,吴茂冷不丁问了句。 何太妃眉心一跳,神色突然间僵了一瞬,又迅速将这些许异样掩去,低泣道:“妾虽也忧心家中兄姐与侄儿,然长兄简在帝心、长姐是为太后,无需妾过多烦扰。唯有二兄与妾一母同胞,然他所犯之事由陛下亲审,妾身虽忧心,却也无可奈何。” 暗室幽深,几缕光自墙侧所凿孔隙中钻入,在青砖上拉出一道道细碎的光。 吴茂突然一笑,身子微微往前倾了些许,缓声问她:“太妃心里,就没给华阴公主留个位置?” 何太妃唰一下惨白了面色,突的仰起头看他,唇瓣轻轻翕动着,眼中透着几分惊惧。 华阴公主,是何太妃与先帝之女,在先帝诸女中排行第八,出生不久便不幸夭折,先帝便为之追封了公主,附葬于先帝陵寝中。 “今日天色不早,陛下那还得人伺候,太妃好好想想罢。”吴茂起身,意味深长的看了何太妃一眼,撂下手中茶盏,随即转身离去。 “吴监!” 即将踏出暗室门扉的一刹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嘶力竭的高呼。 随着这声高呼,吴茂随之住了脚步,在门口立了片刻,缓缓回身抬目望去。 ----- 几番周折,使了无数明里暗里的手段,终于拿到结果。 何太妃自知大势已去,面露绝望的悉数认了,又兼被拿住了命门,这会儿问什么答什么,不敢再有分毫隐瞒。 看着手上这份单子,吴茂身上不自觉冒出层层冷汗,握着那几张纸的手忍不住颤抖。 他提华阴公主,只是想诈她一回,谁承想误打误撞,竟是说准了。 何太妃不但认了那场火是她放的,也招供出来是为了除去赵二姑娘。她本来没想牵连皇后,毕竟伤着皇后太过惹眼。然赵二姑娘一直待在椒房殿正殿外间,让她没有得手的机会。 事情刚刚被揭露,只有这时将赵二姑娘除去,才是最佳的隐瞒法子。时间紧迫,她情急之下再顾不上后果,只能行事。 却没想到,竟是伤着了陛下。 “临川,确实是妾的女儿,是妾与先帝之女。”她喘着气交代,跪俯于地,情态哀恸不已。 余下的话,吴茂不大信何太妃,转而审了她的亲信。 知晓事情已经败露,再嘴硬毫无意义,那亲信女官也交代得快:“先帝曾答应太妃,如果得男便册封太妃为淑妃,后来太妃与太后先后生女,没了下文。太妃又听先帝与太后说起,等太后的九皇女周岁,便册封公主,太妃由此心生嫉恨。正逢太后产后身子不适,无暇他顾,太妃主动提出帮着照拂九皇女,也是在这时候动了心思。” “两位皇女在太妃宫里养了几月,机会绝佳。太妃先是声称自己女儿身染沉疴,紧跟着不幸夭折,当初众人都说是她对九皇女太过上心,因而忽略了八皇女的缘故。其实,是以她的八皇女换了太后的九皇女。”那女官说到这的时候,脸上便带了几分疑惑,“这些日子,奴婢听闻赵家二姑娘就是当年的九皇女,可太妃当年,分明交代的是不留活口……” 顾祯靠在榻上,一字一句地扫过这些口供,眸色陡的一暗,捏着那张纸的骨节亦随之泛了白。 吴茂立在边上,也跟着心惊肉跳。 不过一稚儿,她竟要下这样的狠手,凝着皇帝的面容看了片刻,他低声唤:“陛下?” 顾祯自那张纸上抬起头,看了眼榻前的云母螺纹雕花座屏,淡声道:“看来,朕前些日子对她使的手段,还是太轻了些。” 吴茂微垂着头不敢说话,片刻后方才沉声道:“陛下,何太妃说,想见太后一面,依陛下的意思是……” “让她见。”顾祯轻嗤一声,仰靠在隐囊上,唇角浮现一丝冷笑:“朕倒要看看,她在母后那儿,能说出什么花来。” 外面突然下起了淅沥的秋雨,滴滴答答地落雨声不绝于耳。 顾祯静听片刻,突然淡声道:“昨日的虾蟹羹,她用了不少,今日再命人选几只好蟹,做上一份送去延德殿,再温些黄酒一并送去。” 只是想一想那日的场景,他就忍不住的后怕。 倘若那日懿懿没有出去呢? 倘若…… 顾祯呼吸突的急促几分,胸口急遽起伏着,身上的伤又跟着疼了起来。 要动他的懿懿吗? 顾祯猛地将那几张纸揉成一团,嗤笑了声。 那她想保的人,也休想保住。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知晓 连日来, 太后未曾睡过一个好觉。 皇帝的伤势本就叫她忧心忡忡,临川被带走后,更是卸了一半的精气神。她做了多年的皇后、太后,一辈子顺风顺水, 少有此等失意的时候。 她心头难受得紧, 看着宫侍端上来的时令糕点, 半点胃口也无,只是恹恹靠在榻上,皱眉道:“哀家吩咐的桂花糕, 可送过去了?” 虽未指名道姓,宋媪心里头门儿清, 太后说的是临川长公主。 送? 陛下要看管的人,便是太后亲自去了,也只能吃个闭门羹。 怎么送? 然宋媪还是笑道:“送去了, 公主还命人带话出来, 说很喜欢呢。”说着,她自身后宫娥手中接过银箸, 亲自挟了一块栗子糕喂到太后唇边,“娘娘午食就没用多少,离晚膳还有一会,先用几块栗子糕解解馋罢?” 太后眉宇渐渐舒展开,眼中郁色消散,就着宋媪的手咬了一块栗子糕,轻轻颔首:“不错,等明日, 在给她送一份过去。” 两侧宫侍神色各异, 宋媪却如常笑道:“成, 娘娘这个做母亲的,总归惦记着自个孩子。”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04节 太后拧着眉,隐隐浮现了几分不满,轻叹道:“做母亲哪有不疼儿女的?皇帝容不下她,心生猜忌,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说到此处,太后忽然又说不下去。 眼前突然浮现出,前几日临川被带走时,在殿前庭院里,撕心裂肺高声唤母的场景。 她被宫人们拦在了寝殿,不得与之相见。 虽不能见,然听着那一声赛过一声的绝望哭腔,只觉心如刀绞。 她从那么一丁点大,带到如今亭亭玉立的女儿,又怎么可能如皇帝所言,不是她的孩子? 太后心痛如刀割,不禁有些后悔,那日临川落水后,她不该将皇后叫来,以图问罪。若是没有这一遭,皇帝也不会编纂这些话来诓她,恐怕到现在,一切都还是好好的。 “她跟皇帝情谊一向寻常,哀家提过多少次,让她好好跟她皇兄搞好关系,这孩子就是不听……” 太后絮叨了几句,宋媪只是静坐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喂她吃口糕点。 说着说着,太后脑海里却又回想起,皇帝那日目光冰冷,声音若碎玉寒冰,毫不留情地告诉她:“临川根本就不是母后亲女、朕的妹妹,是不知道被人从哪弄来冒充的!” “胎记能消、相貌能变、痣怎么消?” 一句句话,就犹如一记记重锤砸在她心口,压得她喘不过气。 眼中带了几许迷茫之色,太后不安地看向宋媪,沉声问:“阿姆,痣能自己消么?” 宋媪半垂着眼,轻声道:“难,除非主动想法子祛了。” 静谧许久后,太后心脏不断跳动着,逐渐失去胃口,将宋媪的手往边上推了推。 殿外却突然有宫人来报,何太妃求见,问太后见还是不见。 太后一怔,没想到何太妃今日会被放出来,心中震惊之余,连忙命人延请她入内。 数月不见,何太妃形容憔悴,再不复当初的高华出众模样,她两侧状似簇拥着无数宫人,实则都是用来监视她一举一动。 殿门至案几前的一段路,显得尤其漫长,她缓步行来,于太后身前拜倒:“阿姐……” 太后命人赐了座,二人说了几句话后,太后便顺口提起了临川的事。 “皇帝坚称临川不是哀家的女儿,你说,她不是哀家的女儿,还能是谁的?”太后愤懑道,“皇帝他……他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看了眼周遭,何太妃轻声道:“阿姐,你让他们先下去可好,我有话对你说。” 太后迟疑一瞬,下意识转头去看宋媪。 宋媪本欲劝阻,然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你们先下去罢。”太后轻扫一圈,淡声交代了句。 万春殿宫侍应声而下,随着何太妃而来的那群人却如一杆杆青竹立在那,分毫不肯挪动。 太后眉眼一沉,令道:“你们也下去。” 宫侍们惶恐摇头,猛地跪在地上告饶:“太后娘娘,陛下交代,奴婢们片刻不能离了太妃,还望娘娘恕罪。” 原来是皇帝的人。 太后眼中蓄了一层淡淡怒意,故作冷硬道:“哀家吩咐也不行?” 宫侍齐齐垂首不语。 一片杂乱之中,何太妃却突然直起身子,长跪于案前,叉手弯腰,轻声道:“阿姐恕罪,阿瑜她……确实不是阿姐的女儿,是我的女儿。” 轻柔的声音在内殿响起,整座殿宇为之一静。 太后双眼无神地盯着她看,也不知过了多久,怔怔然问:“什么?” “阿姐,我是说,阿瑜是我当年……” 衣领猛地被提起来,一张脸朝她凑近,其上写满了不可置信,更兼有一层蓬勃的怒火:“你说什么?” “我说阿瑜……” 话还没说完,她被人扯着衣领猛地摇晃几下,摇得她五脏六腑都难受起来。 太后攥着她,眼底逐渐染了一层赤红:“谁让你来说这些话的?谁让你来的?” “阿瑜怎么会是你的女儿?她怎么会是?你的小八,不是早就已经没了吗?” 临近傍晚,殿中光线透着几分昏黄之色,那昏黄的光映在何太妃脸上,给她那张苍白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柔色。 倒是舒服许多。 可太后只觉得刺目。 何太妃倒是不急,急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她只是微微垂眸避开太后的视线,温声重复道:“阿瑜是我的女儿,是我当年嫉妒阿姐,拿阿瑜换了姐姐的孩子,叫人说孩子的痕迹长没了。” “你胡说!”太后目眦欲裂,死死地盯着她看。 何太妃仍是回道:“阿姐,当年,是我对不住你,是我罪该万死。” 她一遍遍重复着,叫太后最后那丝希望淡去,身子晃了几晃,红着眼问她:“你说阿瑜是你的女儿,那我的呢?那我的呢?!” “如陛下所言,赵二姑娘,或许就是阿姐的孩子。”何太妃轻声回道。 太后攥着她衣领的手突然失了力道,手一松,那衣领便从指缝里脱落,整个人也随之向后一倾,险些栽倒下去。 “娘娘!” 宫侍们惊呼一声,急忙上前将太后扶住。 太后唇瓣微微翕动,仰起头看向何太妃,眼中隐隐流淌着怒意和不可置信。 她随手抄了个茶盏向何太妃掷去,怒声道:“哀家那么信任你!便是皇帝昨日传来的消息,说椒房殿纵火是你所为,哀家也不肯轻易相信。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对哀家?!” 难怪临川的眉眼有些许像她。 她之所以不信,就是因为临川像她。 可如今一想,可不该像她吗? “你一入宫就是婕妤,说地方小了住不惯,哀家便单独给了划了殿宇住。哪次和嫔妃起了矛盾,哀家不是偏袒你?你说七郎年纪还小要在宫里读书,出去了不方便,哀家便让你继续在宫里住着。便是哀家的万春殿,也是随你进出。哀家真心待你,你就是这么回报哀家的?” “大兄说得对,你们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说至情绪激动处,太后情不自禁将何明守多年前的评价道出,几乎是吼出来的一道声音,怒意几乎要穿透云霄。 何太妃却攥住了太后的手,不复先前的平静淡然,更顾不得身后那些侍从,颤着声道:“阿姐,我是罪该万死,可阿瑜……阿瑜她是无辜的啊!” 到这,宋媪便听了个明白,原来是为临川长公主而来。 她眉眼一沉,开口欲斥,太后径直接过了话头:“你还有脸提阿瑜!” 她养了多年的孩子,纵使一朝得知非亲生,感情又怎可能作假。 太后一时心痛难忍,脸色铁青地盯着何太妃。 “阿姐,一切都是我的错。”何太妃泣涕涟涟,泪水如珠滚落,“陛下不喜欢阿瑜,又和赵二姑娘有这样的过节,她唯一的依靠,便只有阿姐啊!” 太后冷着张脸,没回话。 黄昏将去,天色愈发的暗,逐渐被一层暮色笼罩。 临去前,何太妃又哀求了一次:“只要七郎和阿瑜能活着,我也就甘愿了。” “娘娘。”宋媪面色隐有不满,轻揽着瘫软在地的太后,温声道,“她向来包藏祸心,当年做小娘子时就没消停过,是娘娘心软,才叫她有了今日。” 太后深吸口气,沉声道:“阿姆,你且让哀家想想罢,哀家有些累了。” ----- 深秋时节,陡然冷了下来,最是容易感染风寒的时候。 为着椒房殿一场大火,事涉帝后,又牵扯出一桩皇家旧年秘辛,朝野上下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宫里也有风声传来。 众人就着此事昼夜不停地争论着,众说纷纭、各执己见。 赵懿懿看着窗外一片飘零梧叶,轻笑道:“幸得陛下这些日子上不了朝,否则岂不是要被他们烦死?” 顾祯朗朗一笑,温声道:“也是他们没闹到朕面前来,才懒得理会。倘若朕能上朝,必然要收拾几个以儆效尤。” 赵懿懿视线自窗外收回,回首隔着帐幔看了他一眼,勾着唇角道:“陛下倒是很会打算。” 她随手拿了个橘子剥。 皇帝喜用蜜桔,如今虽不能轻易食用,内侍省那边还是按旧例送了过来。 哪怕不用,闻闻味儿也是好的。 蜜桔很快剥开,她仔细挑了橘络,取下一半橘子送入口中。 清甜的滋味润开,每处都觉得舒坦。 赵懿懿又取了一半,却突然听他问:“懿懿,外边关于临川她们二人的事,是你命人传的罢?” 她捏着橘瓣的指尖梦然顿住,良久,才若无其事地回:“陛下说什么?” 顾祯轻叹一声,无奈转了话题,”问:“这几日,母后可有去寻你?” 宫中各处都是他的人,他这般,就是明知故问。 “嗯,端端身子还是不舒服,妾身便没让母后见她。” 太后来了好几回,说想见见端端。 她直接给婉拒了。 “你不想见就不见。”他轻声道,“没人能叫你委屈了自己。” 帐中突然传来一声叹息,赵懿懿继续低头吃着橘子,还顺带问他:“陛下吃吗?” 顾祯道:“朕不能用。” 待那个蜜桔用完时,顾祯柔声道:“你想要什么,就直接与朕说好了,不比专程去做这些事,也不必想那么多。” 赵懿懿拨弄了一下袖缘,百无聊赖地听着。 “懿懿想要什么?”他软下声音问。 赵懿懿将剥开的皮扔到一旁,理了理裙裾,含笑道:“陛下觉得呢?” 她又将问题给抛了回去。 声音清润若冷玉。 她想要什么,顾祯自然知晓,否则便不会费尽心思将此事传出去。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05节 眉眼中浮现一丝柔色,无奈笑道:“册封的事,朕原本想着等身子好些、事情告一段后在做打算。你既然想要,那就早些定下罢。” 语罢,他心头不禁蔓过有一丝酸意。 俩人明明是夫妻,是天底下最亲近的人,她却将赵端端排在了前头。 第74章 江都 言谈间, 太医令前来诊脉。 一颗蜜桔用完,赵懿懿靠在窗前,随手拿了条帕子擦拭指尖,视线向那片竹青色纱帐瞟了眼, 轻笑着问他:“陛下可有何想法?” 杨太医令自外间步入, 身后还跟着提药箱的童子, 听着那阵脚步声,顾祯含笑道:“朕一会儿再告诉你。” “臣请陛下、娘娘万安。” 杨太医令给俩人行过礼,上前两步至帝王榻前, 低声道了一句后,欲要诊脉。 却被顾祯给制止了。 “懿懿。”顾祯突然朝边上唤了一句, 轻声说,“朕一会要换药,你先出去等朕一会罢。” 杨太医令主职钻研病症、修撰医书, 很少往御前来。 也是今日李太医令告了假, 另几个值守的太医又年轻,刚从地方招来太医署, 经验不足,才不得不换了他过来。 因此,便从未见识过皇帝这般情态,他下意识侧首,向窗边独坐的皇后瞥去一眼。 杏仁眸、月棱眉、樱桃唇,精巧的五官拼凑在那张芙蓉面上,被那白皙如玉的肌肤一衬,每一处都刚刚好。 繁复若堆云的发髻, 发上金步摇随着起身的动作而轻轻晃动几下。 想起这位帝王的手段, 不过一瞬, 杨太医令又收回了目光,盯着身旁药箱,静等那位贵主出去。 赵懿懿理了理衣裾,施施然朝外行去,绕过屏风时,她不经意回首一望,竹青色帷幔半敞,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在那,卷着玄色衣袖,以待杨太医令与之诊脉。 其上仍是瘢痕点点,然比起先前那回,痕迹倒是浅了许多。 只是匆匆看过一眼,赵懿懿拢了拢身上鹅黄缠枝纹褙子,抬步走了出去。 细微的更漏声响起,赵懿懿坐在一张苇席上,叫宫人拿了份纸笔来,百无聊赖的在上边写写画画。 几番落笔,又几番涂改。 蔓草刚从延德殿过来,在边上弯腰看着,低声问:“娘娘头还晕么,要不要奴婢帮着按会?” 赵懿懿昨晚睡得晚,偏今早又被赵端端的换药声给吵醒,再睡不下去,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她轻点了下头,靠在凭几上仰头看向窗外,屋檐正朝下滚着雨滴,那雨滴砸在地上,遽然碎裂成数瓣。 “端端今日如何?”她问。 蔓草回道:“二姑娘上药时还是老样子,不过今日胃口好些了,多用了半碗粥。”她犹豫一瞬,在赵懿懿耳边道,“倒是太后娘娘送了碟子桂花糕来,奴婢没敢往二姑娘跟前放。” 赵懿懿娥眉微蹙,不过一瞬又松开,点了点头:“嗯。” “对了,今日二郎还递了帖子,说想来进宫探望娘娘。”蔓草有些懊恼自己的记性,忙不迭地问了。 早在椒房殿出事之处,赵辰便想入宫来看她。 然那会儿皇帝重伤未醒,端端的伤势也不轻。年轻小姑娘骤然有了外伤,羞于见人,每日都躲在自个那间小房间里,只敢从窗户那悄悄看一眼外边景色。 因此,她也不敢叫赵辰来。 沉吟片刻,赵懿懿道:“嗯,让他后日来罢。” 帝王起居之所,一花一木皆是精心挑选过,正殿外植了一片柏树,虽是深秋,却是与往常一般无二的郁郁青青。 绵延的秋雨一落,那柏树枝叶便跟着摇晃,更在西风拂动下大力晃动起来。 朦胧之中,与那灰瓦粉墙映在一处,分外肃穆庄严。 殿外突然传来几声犬吠,伴随着哒哒跑动的声音,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从殿门前跑了过去。 转瞬,又跑了回来。 如此几个来回,她总算是瞧了个真切。 是一只细犬同一只拂林犬。 那只细犬她倒是认得,是顾祯的爱犬,一直养在紫宸殿后边,出去游猎时会带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拂林犬。 拂林犬多为京中贵妇所豢养,少有男子养这样的犬只,且她总觉得隐隐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 在那两道身影第五次从面前跑过时,她随口问道:“何时多了只拂林犬?” 一旁宫人笑道:“在紫宸殿养了半年了,娘娘若是喜欢,奴婢去将它捉来?” 赵懿懿摇了摇头,看着两条犬突然在门前停下,齐齐歪头盯着她瞧,一时生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不禁问:“这拂林犬唤做什么?” 宫人未做他想,答道:“名唤赵小白。”话音甫落,他猛地想起皇后姓赵,唰的一下白了整张脸。 赵懿懿眸色沉了沉,虽未说什么,却到底没了逗弄的心思,只冲着宫人点了点头,以示知晓。 皇后未曾追究,宫人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又说后殿新打了个秋千,问她要不要去那儿赏桂子。 三秋桂子,最是馥郁芬芳。 赵懿懿却摇头婉拒,只是以手支颐,侧首赏着殿外秋景。 也不知看了多久,直至吴茂过来,重新请她回寝殿,才将一张雪白笺纸揉成一团,绕过那株摆在边上的矮松,折返回了寝殿。 寝殿重新燃了沉榆香,博山炉孔隙间弥散着袅袅雾气。 赵懿懿进去时,但闻殿中传来几声轻咳。 只是普通的咳嗽,然因他伤了嗓子,这几声咳嗽便有些沉闷低哑,直入鼓膜的难受。 片刻后停下,赵懿懿也在此时进了内殿。 “懿懿。”顾祯温声唤了她一句,含笑道,“朕方才想了一会,以冯翊做封号如何?” 较之往日清冷淡然的声音,这会儿,莫名带了几分讨好意味。 赵懿懿没理他。 出去时还好好儿的,又是提及赵端端册封的事,察觉她情绪不大对劲,顾祯无奈道:“谁又惹着你了?” 紫宸殿虽宽广,却也就这么多人,只有这么一个主子。 他明面说的是谁惹着,只差没明说是不是自己又招了她不快。 “你若是不喜欢,朕就再换一个。”顾祯又说了一句。 他不问还好,只是这么问了一句,赵懿懿心头的火便滋滋往上冒着,气得头顶升烟,疾步走过去,隔着帐幔推了他一把。 “还不是你?”她气得心口都是疼的,恼道,“你为什么要给狗起这个名字?” 顾祯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赵小白,一时有些心虚:“你虽不要它,然朕当初到底将它送过你,便叫它随了你的姓。” 赵懿懿脸都气得发青:“妾身觉得,随陛下姓也挺好。” 隔着帐幔,顾祯小心翼翼碰了碰她,见她没有察觉,愈发的放肆,甚至握住了那只纤白如玉的手。 “朕那日,听闻你将那只细犬唤做赵阿黄,这才……” 赵懿懿道:“妾身当然能啊,陛下怎么可以?” 顾祯也没料到,不过一时兴起所取的一个名字,如今竟会惹出这些事端。 早知如此,他宁肯将那只拂林犬唤做顾小白。 等他耐着性子哄了许久,听着她声音逐渐软和了些,心头才松了口气,继而问道:“懿懿,你觉得朕方才所说的冯翊如何?” 赵懿懿知晓,按大楚的规矩,畿内有名山大泽的郡县,皆不可封之。 而华山,正是隶属于冯翊郡境内, 她却皱眉道:“不要。” 清润若云的声音,即便说着拒绝的话,也叫人没有生气的法子。 顾祯无奈一笑,放缓了声音问她:“那懿懿想要哪个?” 赵懿懿微微垂眸,视线落在被他牢牢握住的那只手上,轻声问:“江都二字,陛下觉得好不好听?” 江都郡,为顾氏龙兴之地,地位非同寻常,比之名山大泽更为要紧。 其他的规矩屡有破例,唯有江都,从未册封过谁。 赵懿懿等着他的反应。 然顾祯却只是失笑,凑近几分,隔着那一层轻薄的纱帐,温热的气息喷吐:“懿懿既然想好了,直接与朕说便是,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 “陛下这是同意了?”赵懿懿微一挑眉。 身侧传来低笑声,俩人如今的姿势,不经意瞧上去,倒很像是抱在一处。 顾祯回道:“不同意,朕又能拿你怎么办?” 熟悉的气息传来,叫顾祯心神微微安定,神色也随之转柔。 “喜欢什么都行,只要懿懿高兴就可以了。” 宫侍入内,通秉太后过来了。 此前太后过来数回,顾祯无暇应对,都着人挡了回去。 然皇帝伤势已然开始好转,召见朝臣也频繁,若是像从前一般恭请太后回去,倒是不太合适。 “懿懿,朕去见一见母后。”顾祯扯着她的手臂,放低了声音哄着。 他将姿态放得极低,几乎是低到了尘埃里去,才换来她一声轻笑。 “陛下去哪儿见母后?”她问。 顾祯轻声说:“朕换身衣衫,去外间见一面,一会就回来了。”知她因种种原因,不愿见太后,便又哄道,“你在里头等着朕就行,不用出去的。” 说着,他便唤了吴茂进来,要替他更衣,又让赵懿懿先去屏风外等。 赵懿懿却立在那儿不肯走,还不给他喊吴茂过来,带着隐隐笑意:“陛下的伤势,已经能见人了么?说起来,妾身近些日子一直没见着陛下,心中很是好奇呢。” “懿懿不让吴茂进来,是打算亲自替朕更衣?”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06节 顾祯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温声道:“朕如今的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看了,嗯?” 赵懿懿偏不肯听,道:“倘若妾身偏要看呢?” 寝殿静了一片,猎猎的风在窗外呼啸着,夹杂了淅沥的雨。 也不知沉默多久,顾祯面上有了几分松动,神色怔忡迷茫,突然伸手扯扯她的衣袖:“懿懿,朕虽较之前好多了,可太医说,还得要一段时日才能好全。” “万一你瞧了,嫌朕太过难看,不喜欢怎么办?” 说到这事,他声音里头确实不自觉的带了颤意。 赵懿懿不慌不忙地笑:“让妾身想想,唔……妾身想着,那就换一个呗。” 顾祯面色遽变,猛地掀开帷幔,用力攥着她的衣袖,咬牙道:“你休想!”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找不回 一阵微风掠过, 赵懿懿下意识闭目后仰。 再睁眼时,竹青色的帐幔已被掀开,在眼前轻晃了几下。 一人正扯着她的衣袖,眉目微冷, 咬牙绷着一张脸, 面色沉沉地看着她:“懿懿, 你方才说什么?要换一个?” “怎么?不行吗?” 纱帘晃动,赵懿懿顺着光抬目看去。 曈曈日光之下,男人面容如旧, 挺鼻薄唇、剑眉入鬓,眉弓之下一双深邃凤目, 正牢牢胶着在她身上。 再看时,额侧有块被火燎过的痕迹。 伤痕不大,却醒目。 赵懿懿显而易见的一怔, 芙蓉面上闪过一丝错愕之色。 触及她眸底惊愕后, 顾祯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瞳孔骤然紧缩, 身子陡然绷了起来,连声音都染上了一层不自知的害怕:“懿懿……” 活了二十余年,他头一回知道,何为自卑。 也是头一次知道,何为惶恐不安。 身上伤痕累累,他自己见了虽不觉有什么,可倘若懿懿见了害怕,该怎么办? 若是她嫌弃, 又该怎么办? 顾祯小心懿懿唤她, 涩声道:“懿懿, 朕知道现在的样子,肯定是吓着你了,你若是嫌难看,就别看了。” 嘴上虽说着让她别看的话,可心底却又有着几分隐秘的期许。 希望那个灿若春阳的女郎,能够抬起头,抬起头看他一眼。 只是一眼就好了。 “怎么弄到的?”赵懿懿未答话,只是微微仰头看着他的脸,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顾祯心尖颤了颤,回道:“许是那日被火星子溅到了。” 赵懿懿视线在那块瘢痕上停留片刻,轻声道:“陛下该注意些。” 原来这世间真有因果。 从前欠下的债,总有一日是要悉数还回去的。 身上痛,心里也痛。可哪怕再痛,他也没想过放手。 他宁肯用一辈子慢慢偿还,也绝不愿意放手,哪怕一辈子都要承受那个果,他也甘之如饴,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不想让她看见颈项和手臂处的瘢痕,顾祯伸臂,将她轻轻揽至怀中,轻声道:“嗯,以后朕会注意的。” 他故意说了个这样留有遐思的词。 以后。 俩人还有许多个以后,欠她的,就在以后岁月里,一一偿还回去。 赵懿懿靠在榻沿,看着他穿戴衣衫、系上一条玉制蹀躞带,身量颀长挺拔,单是立在那儿,便如同一株迎风的劲松。 “时辰不早了,等朕见完母后,正好能用晚膳。”顾祯回过头望着她笑,“一会朕再让人做一份虾蟹羹?” 融融的光洒入,他站在背光处,面上的神情瞧不真切。 赵懿懿慵懒地别过脸,道:“早都吃腻了。” 顾祯神色一僵,低声道:“是朕思虑不周。” 细碎的夕阳之下,他那张面容虽有缺损,却丝毫不损其俊美。可立在那儿的模样,却又平添了些手足无措。 太后恰在此时进了紫宸殿,顾祯出去时,只见太后坐在正殿上首饮茶,吴茂正在一旁赔笑说话。 顾祯敛眉上前,温声问道:“母后今日怎么来了?” 随着他走近,太后自是瞧见了他身上那些伤痕。 额侧、手背、被衣襟遮掩的脖颈,太后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唇瓣微微翕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想拉着看一看,却又想起儿子已经大了,且俩人一向不怎么亲近,到底不那么妥当。 “哀家想着,过来看看你。”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后终是憋出了这一句话,却又忍不住说,“你怎么这么……你身为皇帝,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深入火海,那日椒房殿火光冲天,你就不怕吗?” “你、你……”太后望着他摇了摇头,恨声道,“皇帝,你怎么能将自己安危置之度外,就是为了一个女人?” 顾祯眉眼微沉,轻声道:“母后,那是朕的皇后,不是外人。”他看向太后,一字一顿道,“那是朕的心上人,朕入火场,是因为心上有她。” 太后道:“那也不该……” “不该什么?”顾祯反问她,“母后,朕身为丈夫,难道连自己的妻子也保护不好?” “那样大的火,朕就任由她一人在里面受苦,从此不管不问吗?” 他连声诘问,太后毫无招架之力,到底是没了声。 顾祯掩在袖中的手掌收了收,垂目道:“母后,这是朕与她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也与她无关。全然是朕心中担忧,才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良久,她终是恼道:“罢了,你既然愿意,你的事我也懒得管。” 说这话时,她其实颇有些赌气的意味在,然顾祯却没细究,更没有深问。 短暂的寒暄过后,太后与他说起了何太妃与临川长公主等人的事。 “她心思恶毒,先是调换了孩子,后来为隐瞒真相又蓄意放火,罪无可赦。”太后趁着脸斥了一句,斟酌着问,“皇帝可有想好,将她如何处置?” 顾祯轻抿一口茶水,淡声道:“尚未想好,朕这儿,还有件事未确认,先留她一段时日。” 太后心尖一跳。 先留一段时日,那后面,就是不打算给活路了。 不忍一瞬,想起她所犯下的罪孽,又将心头冒出的这丝念头给压了回去。 犹豫间,太后到底问起了两个女儿。 “既然端端才是哀家的亲女儿,那她们二人,该如何安置才好?” 顾祯道:“母后觉得呢?” 既为人母,太后到底有几分心疼,不禁说:“端端既然是皇帝亲妹妹,皇帝都确认这么久了,也是该给她一个长公主的名号了吧?” 顾祯点点头:“很该如此。” 答应太过自然反倒叫太后自个愣了一瞬,旋即又道:“阿瑜她……虽非哀家所出,到底也是皇帝亲妹妹,又当做亲生养了这么多年。这个封号也叫习惯了,皇帝可否还叫她用着从前的,另给端端想个更好的?” 顾祯神色淡淡,浅笑道:“母后,再当做亲生,假的也做不了真。” 他还有旧账没同临川算,本来就不可能放过她,何况中间还掺杂了个赵端端,此时今日若不处理明白,懿懿只怕要同他置气。 “叫她占着朕亲妹妹名头这么多年,母亲占了、名字占了、食邑占了,按母后的意思,如今还要让她接着占用下去?” 太后讷讷道:“临川这封号,她到底已用了多年,再叫端端用这个,岂不是拾人牙慧,平白让她难受?” 一个是亲生女儿,一个当做亲生的养了十五年。 手心手背都是肉。 怎可能一朝做出选择。 顾祯垂目不语。 “母后。”他突然冷了面色,沉声道,“临川蔑视皇后、目无法纪,她被母后锦衣玉食宠了多年,而朕的亲妹妹却流落民间,自幼看人眼色长大。按母后的意思,如今还要占着该是朕亲妹妹的封号。母后让皇后怎么想?让赵端端怎么想?母后打算对外如何说,说母后当年生的双生子?还是想说,赵端端是何太妃之女?” 见没法子说服他,且隐隐能听出来,他有容不下临川的意思,太后只得又道:“哀家知道你的意思,既然如此,那就让阿瑜换个封号罢,你父皇当年,给她册封的是华阴。” 顾祯突然一笑,颔首道:“如此,倒也给朕省事。” 太后一怔,没反应过来此话何意,不由抱着茶盏愣在那,想要开口再问一句。 “华阴死了这么多年,朕也登极有一年光景,是该给诸位弟妹们,好好追封一番了。”他声音淡淡,每个字间都透着不容置疑。 追封…… 太后倏地瞪大眼,待反应过来,身子便一寸寸凉了下来,指着他的那只手轻轻哆嗦着,呼吸亦是急促不稳。 顾祯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朕便不留母后用膳,改日再去拜见母后。” “皇帝!”太后骤然拔高了音调。 她还做着最后的挣扎,想给那个从小养大的孩子求一条生路,可皇帝显然连最后一丝体面也不愿意给。 顾祯朝一旁吴茂看去,冷声下令:“何太妃混淆皇室血脉,寻来外人冒充皇女,即刻将此二人捉拿下狱以待发落。” 吴茂一怔,那一位,不是何太妃之女华阴公主么?说到底,那也是皇室血脉啊。 顾祯看出他那点心思,哂笑道:“华阴早已薨逝多年,父皇盖棺定论的事,哪来的第二个华阴?” 这番言辞,比刚才还要狠。 太后身子一软,心都凉了半截,瞬间瘫倒在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是被宫人扶着出去的。 正殿的对话,赵懿懿在里间自是听了个真切。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07节 却没问,也没细究。 俩人如常用了一顿晚膳。 临走前,顾祯破天荒的送了她,将她送到左银台门外,一路轻声叮嘱着,让她饮了酒莫要吹冷风。 “陛下。”沉吟许久,她终是忍不住说,“陛下那日相救,妾身很感激。” 她顿了顿,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似已将余下的话说尽。 顾祯心头蔓延过一丝酸涩,低声哀求:“懿懿,别说了,别……” 可她终究要将剩下的话说完:“却也只是感激。陛下说喜欢我,可我却找不回当初的心动了。” 第76章 何太妃盒饭 明明是温和的语气, 眸中神色也透着柔软,偏偏,却说着最无情的话。 每一个字都化作锋锐至极的利刃,向他奔来, 毫不留情的在身上划过一个又一个口子。 唇瓣嗫嚅着, 顾祯掩在袖中的手掐出了道道印子, 低声道:“朕知道。” 知道她还怨他。 知道她还放不下往事。 知道她始终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可那有能有什么法子。过往种种,是他自己亲手种下的因,如今结出来的那颗苦果, 也只能自己往下咽。 “朕知道你心里不舒坦。”顾祯扳过她纤弱的肩,微微低了头, 声音低沉,“从前是朕不对,辜负你许多, 叫你平白受了那么多委屈。” 以后, 他再慢慢补偿回去。 三年不够,那就十年, 十年不够,那就三十年。 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赔给她。 男人深邃的凤目轻垂,赵懿懿只要稍稍一抬眼,便可触及那双凛冽的眸子。 强势的气息萦绕在侧,她倏地红了眼眶,连声气儿都变了:“陛下总说要补偿妾身,总说要护着妾身, 不再让妾身受委屈了。可河间侯府退亲、临川推端端落水、何太妃纵火焚毁椒房殿, 这一桩桩一件件, 哪个打的不是妾身的脸?” 一口气问完,她忽然又止了声,稍稍偏头看向一旁松柏。 他确实是护了她的,佛塔地动、椒房殿大火,他无一不是护了她的,可—— 可她终究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一旦想起过往,只觉得难受。 “陛下可知,妾身从前,究竟过的是怎样诚惶诚恐的日子?”她轻声问他。 顾祯心尖猛地揪紧,握着她肩头的手也随之紧了紧,眉眼一沉,涩声安抚:“朕知道、朕知道。”抬手替她抹去眼尾一道泪痕,心头不由一酸,“别哭了,朕都知道。” 赵懿懿仰起一双朦胧杏眸,怔怔然问他:“陛下都知道吗?” 顾祯强忍着酸涩点头,放轻了声音回她:“嗯,朕都知道。别多想了,朕先送你回去,今岁栗子不错,朕明日给你做烤栗子。” 赵懿懿却越发的难受,禁不住问:“你都知道,你为什么不帮我?就看着别人欺负我?” 为什么? 顾祯突然哑了声。 还能是为什么。 不过是从未上过心,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罢了。 可这些话,又怎能说出来。 他只得一声又一声地道歉:“嗯,都是朕不好,不生气了。” 赵懿懿气得不想理他,甩手就走,甚至未乘舆辇,一路走回了延德殿。 她走得快,一路上裙裾随风而动,披帛也顺着风微扬。 顾祯跟在后边,只得无奈提醒:“注意些,别绊着了。” “不要你说。”赵懿懿转过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顾祯只得无奈回她:“好好好,不说了,可你瞧瞧你那披帛都拖到地上,一会绊着可怎么好?” 赵懿懿到延德殿时,便见得赵端端站在殿门口等她,显然是见她久久未归,心里头担心,才跑到外面来等。 “阿姐。”赵端端先是唤了她一声,再瞧见跟在后边的皇帝时,下意识朝她身后一躲。 她本就怕皇帝,更兼伤未养好、容貌有损的缘故,更不敢叫别人瞧见。因此只是躲在赵懿懿身后,小心翼翼拽着她的衣衫。 一旁吴茂怔了怔,一脸惊愕地看着皇后身后露出的一片衣角,旁人遇着这事,还不得赶忙出来巴结陛下,偏就这位,竟是躲了起来。 赵懿懿将人往身前一扯,笑道:“陛下才说了,要册封你为江都长公主,还不快给陛下谢恩?” 顾祯抬目一瞥,知道她那点隐秘的小心思,是想尽快做实此事,却没反驳,只是转头吩咐道:“前些日子一直忙着,你去准备一番册封礼的事,再令让司天监选个吉日。” 赵端端抿了抿唇,想说她不要,可等对上那双含笑的杏眼时,却是弯了身子,毕恭毕敬道:“多谢陛下。” 目送她进了殿,眼见着延德殿大门在面前关阖,顾祯面色微微暗了些许。动了几下,一股钻心的酥痒窜上来时,才发觉站得久了,腿已经有些僵麻。 手心里攥着一枚白玉佩,松了紧,紧了又松。 这是去岁生辰时,她送的生辰礼。 曾经嗤之以鼻的东西,想要再求一块,却难以求得。 “陛下。”吴茂在边上唤了一声,小心翼翼觑着他的神色。 顾祯微微敛眉,扯了下身上的披风,淡声道:“走吧。” ----- 紫宸殿,姜嘉言将审来的东西,呈在了御案之上。 他亦是有些唏嘘,将废魏王关了这么些日子,直到何太妃下狱、七皇子也被关押的消息传来,他才肯松口。 “何太妃曾承诺他,七皇子年幼,若是冲龄践祚,难以执掌大权,还是该奉他这个长兄未摄政王、统领朝政。” 顾祯半阖着眼靠在榻上,听姜嘉言一五一十说着审讯结果。 他突然睁了眼,哂笑一声:“还是一如既往的蠢。” 废魏王当年伤了一条腿,且身子也有亏损,非但落了个残疾,于子嗣上也有些难处。以他的状况,想要登极着实是有些困难。 姜嘉言顺着他吐露的信息往上一查,才发觉早在先帝驾崩以前,这俩人就已经搭上了线,废魏王自知无法继承大统,却还是有掌权的心思,觉得当个摄政王也不亏。 先帝驾崩时俩人便想动手,只可惜一直找不着合适的机会。 “河内官场的人,早前亦是同废魏王有些纠葛,有不少暗地里支持他的。”姜嘉言轻声说着,又呈了一份证词上去。 顾祯一一看过,突的哂笑了声,淡声道:“朕这些年对他们太好,倒是给了他们一些错觉。” 被带来紫宸殿时,虽换了身新衣,以免冲撞了贵人,何太妃仍是不复从前的神采。 跪在顾祯更前时,身子微有瑟瑟之意,深埋着头看向地衣。 “母后这些年,待你不薄。”顾祯坐在上首,静看着俯跪于地的何太妃,扯了下唇角,“看在你能哄母后欢心的份上,朕也能把你当半个长辈供着。” 关在狱中之时,何太妃便知道这条命到了头,以皇帝的性子,绝不可能容她。莫说是她,恐怕连阿瑜也是容不下的。 ——可她不甘心。 同样都是何家的女儿,就因为阿姐是嫡母所出,而她是婢生子,俩人自小的待遇就天差地别。 家里除了父亲,没人将她放在心上。 就连阿姐,也压根看不上她,更别提长兄还经常对阿姐说,让离她远些。 “我与阿姐同为先帝妃嫔,可阿姐入宫便是皇后,我入宫不过是从二品婕妤。陛下是太子,七郎却被先帝说难堪大用。”何太妃突然低笑了几声,道,“同父所生的姐妹,陛下说,我怎能不恨?” 顾祯容色淡淡,垂目瞥了她一眼:“母后不知,你以为朕也不知?当初入宫,不是你自己求来的?” 何太妃瞬间失了声。 当初皇后染病,她身为家中姐妹,进宫给皇后侍疾。趁着替皇后送糕点的机会,蓄意谋划之下,与先帝有了私情。 比起情爱或地位,那时她更多的,是沉浸于抢走长姐丈夫的快感之中。 再后来,何太妃开始想要更多。 先帝知晓她的秉性,却又受用她的笑意温柔,只是警告过,让何太妃恪守本分。可一旦尝到了甜头,又怎么可能收手。 在家中时,何太妃跟太后的关系只能说寻常,然进宫以后,随着她的小意讨好、谨慎奉承,兼之宫中日子实在枯燥乏味,俩人关系倒也日渐好转。 有做皇后的阿姐庇佑,在宫里,何太妃比别人活得强百倍。直至那一日,她亲耳听着先帝对阿姐说,等九皇女周岁,便册封为公主。她的八皇女还要大上小半个月,等她满怀期许地问先帝何时册封时,先帝却说:“自是等八娘出阁前册封,你安心,朕绝不会少了她的一份。” 埋在心底的记忆被唤醒,她自此就开始恨上了,恨着太后、恨着嫡母,甚至连襁褓里的九皇女也恨。仇恨之下,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见着太后产后虚弱,无暇顾及孩子,便主动将九皇女接了过来。 何太妃数度想直接将九皇女掐死,后来却改了主意。与其直接弄死九皇女,倒不如让她的女儿替代,也免去了怀疑。 于是命人将九皇女带出宫,给了一个宫女一笔钱,让她杀了九皇女之后直接回乡,实则早已派了人埋伏,打算将那宫女也杀了。 谁知后来传来的消息,那宫女竟不知所踪。 何太妃担惊受怕了一些日子,见着风平浪静,便大着胆子,声称自己的八皇女殁了。 事成以后,何太妃便愈发的大胆,且胃口也越来越大。直到魏王起事,便又打起了那个位置的主意。 一切都朝着她预设的方向走,不管是永嘉郡公府,还是这天下,以后就是他们兄妹二人、这两个低贱的婢生子的。 谁知功亏一篑。 “拖下去吧。”顾祯眼中划过一丝厌烦,挥了挥手,也懒得再看,“以谋逆论处。” 当晚回去,何太妃未等谕旨下来,便直接一条白绫,将自己挂在了房梁上。 七皇子一早起来见着,一声惊呼以后,两眼一翻,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倒是宫人们一面上前给她收尸,一面担心没看好人遭了责罚,不住地骂着晦气。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眼七皇子,齐齐摇了下头,将何太妃收敛好后,才敢去禀给陛下。 “是晦气了些,平白脏了宫里的地。”顾祯淡淡道了一声,掰了块吃食扔给阿墨,“把江都的册封礼,也往后挪一挪罢。” 吴茂道:“陛下,有司已经备好了,若是要挪……”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08节 顾祯淡声道:“挪到下月,否则皇后知晓了,又要说朕办事晦气。” 吴茂赔着笑说:“这哪能呢?” 顾祯到延德殿时,正见得赵懿懿坐在窗边打络子,灵巧的手指轻动,一条长络子便一点一点的呈现在眼前 再编到一个香囊上,好看得很。 顾祯上前两步,轻笑着问她:“给谁打的?” 赵懿懿头也未回:“妾身香囊旧了,重新做了一个。” 见她还在打着,顾祯又问:“那这个呢?” “给端端的。”她答了一句。 吴茂别过了头。 下旬是陛下生辰,陛下虽未明说,可他怎会不知,陛下这是盼着皇后娘娘的生辰礼呢。 以往两年间,皇后都是提前一月就开始备起,不知有多用心。就说去岁那块玉佩,是皇后娘娘亲自挑的玉料、亲自定的样式、亲自监工。 就连上头的穗子,都是娘娘亲手打的。 顾祯却不死心,忍不住问:“没有朕的吗?” 第77章 面红耳赤 长久的静谧之中, 直至一枚小小的桂花逶迤而落,在窗台上翻滚了几圈,才堪堪打破这片沉寂。 赵懿懿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樱唇轻启:“陛下若想要, 多得是人愿意为陛下做。” 心尖似被用力拧过, 顾祯眉眼稍稍沉了沉, 轻声道:“可朕只想要你做的。” 从始至终,他想要的,都只有一个她而已。 懿懿怎会不知? 她从未这样大度过。 从前他只以为女子爱吃醋, 易有独据的想法。等后来亲自经历过,才知晓情爱一事, 大抵是不论男女、无视尊卑的平等。 谁能忍受和心上人之间横着别人?谁又能真正说出那些大度不在意的话。 哪怕贵如天子,在面对自己心仪的女子时,与旁人也没什么区别。 大抵只有自己先不在意、先心如死灰以后, 才能这样大度, 才可毫无芥蒂的说出这些话来。 看似乖巧,实则疏离。 说到底, 又有那么一二分赌气的意味。 顾祯不愿她总这样别扭着,心里又堵着一口气,时时不畅快,只得放缓了声音,轻捧了她的脸,温声说:“怎么总这样大的气性,朕是什么意思,懿懿难道不明白吗?” 指腹在她细腻的面颊上擦过, 顾祯眸色微暗, 垂目凝着她一双乌黑的瞳仁。 “不知道。”赵懿懿也板了脸, 恼道,“不能解陛下之意,是妾身的错处。” 顾祯却被她给逗笑了,压低了声音哄道:“懿懿怎会有错?要错,那也该是朕错了。不想编就不编了,朕不要了还不成?” 以为他是在笑自己,赵懿懿愈发的气,双颊气出了两团红晕,仰着头看他时,杏眸里蕴满了怒意。 “总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仰头将他看了许久,看到脖颈都有些酸的时候,突然就难受起来,“你说喜欢就喜欢,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你怎么这样霸道?” 知她是借着这件事,在说些什么,顾祯心头一酸,下一刻长臂一伸,将她揽住了。 猝不及防之间,赵懿懿身子一歪,就这么撞在了一块坚实的壁垒上。 先是怔了一瞬,等那阵浅淡的沉榆香自四面八方缠裹而上时,她再一抬头,便撞入了一双深邃的凤目之中。 “当初说不喜欢的人是你,如今说喜欢的也是你。”她攥着他的衣袍,愤愤道,“凭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顾祯哑了声,就这么看着她,心口处同身上的伤口一样,仿佛被烈火烧灼而过,留下了道道印记。 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只能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患得患失的滋味,并非只她一个人懂,正是他如今所经历的。 时而因她在身边而填满,时而又因她心里没有自己,而再次空落落的。 他不说话,赵懿懿愈发的生气,就是气他这副没长嘴的样子:“你当初既然嫌弃我、怨恨我是舅母强塞给你的人,你怎么不早些与我明说?也好叫我死心?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喜欢你的……” “懿懿,是朕错了。”顾祯垂了眼,紧紧地揽着她,声音愈发的沉,带了些不可抑制的心慌。 “是朕错了。” 赵懿懿眼眶酸痛,却是别过了头不愿叫他看见自己的狼狈,呼吸慢悠悠地颤着,咬着唇说:“你什么都不肯说,你就看着别人欺负我。看着太后嫌我是舅母引荐、嫌我没有子嗣,看着何太妃暗地里使绊子,看着临川背后诋毁我。就连宫里的那些宫官,也能在我背后使坏,让我吃暗亏。那你呢?你只会指着宫务对我说,这么简单也不会么?” “是简单,我是不会。”她点了头承认,这回连鼻尖也红了,声音满是哽咽之意,“你是先帝一手培养出来的天子,什么都会,什么都明白。可又有谁教过我?” 不过无心的一句话,竟让她记到现在,顾祯面容僵了一瞬,再次生出了无尽的悔意。 早知会有今日,那些话,他一个字也不会说。 可说都已经说出口了,又如何会有反悔的余地?哪怕他是皇帝,这世上也寻不来后悔药给他服用:“倘若知道朕随口而出的话,会让你这般难受,朕绝不会多说一字。” 三思而行的道理,是他四岁就明白的。 他四岁时捉弄太子少傅,被父皇罚跪在紫宸殿外,那时父皇便对他说:“身为太子,当明白何为三思而行,你尚且还是储君,便捉弄自己的师傅,叫朝臣如何信服?叫朕如何能放心?” 罚跪,是罚给百官看的,自个先罚了,免去百官愤而上疏,更免去史册上留下一笔顽劣。 那番言语,却是说给他听的。 从那以后,他行事说话,皆按着这个要求而行。 偏就在皇后面前随心所欲,说到底,不过是压根没当回事。 赵懿懿别过了头,泪珠子就这么滚了下来,还不肯叫他瞧见,不住的拿衣袖去揩。今日穿的是件藕荷洒金的褙子,袖缘上绣了十二花卉,就这么轻轻一擦,不过片刻整个眼眶都擦红了。 这样用力,只是不想叫他见着。 “反正你总是有许多话说,总是有那么多话回我。”她着恼地瞪他一眼,才说:“你嫌我这不好那不好,我做的吃食、我给你做的香囊、我给你打点的衣衫,甚至连染了风寒,也要被你嫌不小心。现在倒来说,非我编的络子不可。” 赵懿懿推了他一下,红着眼质问:“你当初明明厌烦赵氏女,怎么不告诉我?你要是新婚那晚就告诉我,我也不会越陷越深。”越早抽身,她就越能安宁,越能本分的做好皇后,而非将他看做夫君、看做心上人。 顾祯瞧着有些心酸。 从前,她是愿意在他面前哭的。凝着她看了片刻,顾祯伸手将她的衣袖扯开,亲自拿了帕子替她擦拭,指腹拂过她的眼尾,问:“疼不疼?”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叫赵懿懿心头窜上来一团火,将帕子夺过来自己擦,冷着脸说:“不要你管!” 顾祯就这么垂眸看着她,待她稍稍平复,只是低着头抽噎时,才抚着她柔顺的鬓发,轻哄道:“朕这样对不住懿懿,若是不报复回来,懿懿甘心吗?” 赵懿懿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只是微仰着头,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 顾祯唇角勾了一抹笑,声音温润:“朕让懿懿报复回来可好?”他微微俯首,在她耳畔说,“往后几十年,朕让你慢慢报复。” 这一回,赵懿懿倒是听明白了。 听明白是一回事,可她没想明白,便只是抬着头,神色有些僵。 白皙似玉的一张芙蓉面,一双杏眸红彤彤的,还挂着几点泪痕。顾祯心尖猛地一颤,俯下身去,试图攫取那片美好。 一阵急促的扣门声响起,门外传来一叠声的喊:“阿姐!阿姐我想进来!” 顾祯眉眼倏地一沉,蕴着怒意的眸子朝外一看,在门扉被推开的一刹那,冷声低斥:“出去!” 赵端端被吓着了。 她根本不知皇帝在这儿,若是知道,根本就不会过来。听着那道暴怒的声音,下意识往后一退,再将门一掩,看着两道涂了朱漆的门出神。 想起方才瞧见的那一幕,忽又觉着面红耳赤。 骤然被打搅,顾祯一张面容上盈满了怒气,盯着门口看了许久,方道:“你在这延德殿住着,确实不太方便。” 赵懿懿问:“什么?” 摩挲着细腻柔软的肌肤,顾祯亲了下她额前柔软的发丝:“她也太闹腾了,等找个时日,朕让宋媪好好教一教她规矩,。” “临川那般闹腾,也没见陛下嫌弃过。”赵懿懿冷笑了声,回他,“端端好的很,谁要你教了,怎么没见你叫人教教你那个妹妹去。” 顾祯无奈道:“朕都没对她上过心。” 赵懿懿微嘲:“是啊,你谁都没上过心。” 轻拂了几下她的背,又柔声哄了几句,才起身道,“朕前朝还有些事。本来打算等册封礼办完,再将人处置,谁知她先自戕了。懿懿,册封礼的事,朕挪到下月去了。” 说到这,他面上不由自主浮现了些愧疚,稍稍低了头去看她。 赵懿懿手中捧着一盏热茶,仰头饮了几口,方道:“无妨,何时办都行,只要你别给忘了。” 顾祯不禁笑道:“朕还以为,你要嫌晦气。” “都这个时候了,嫌不嫌的,有什么用?还能叫她活过来,一会儿再死不成?”赵懿懿面色微有郁闷,又饮了几口茶压下去,才说,“她小孩子心性,也不在乎这些,只是我想叫她有罢了。” 顾祯轻应了声,低头拉住她柔软的手,温声说:“朕知道。懿懿,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 ----- 公主册封礼,相对来说是可大可小的。 不受重视的,便随便糊弄过去。受重视的,则是严格按着仪制,由皇后主持,众内命妇观礼。 然宫中无内命妇,册封时难免冷清,赵懿懿便将京中官吏家眷都请了来。 明面上是册封礼,实则是一场专程办的筵席。 册封礼后,众人齐聚于海池边的含冰殿中,依次而坐,举目赏景。 “阿姐,这身衣冠好重。”赵端端小心翼翼伸手,扯着赵懿懿的衣袖,耷拉着脸,极为不高兴。 她从来没穿过这样重的衣服、戴过这样重的冠子,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赵懿懿拍了拍她,轻声道:“再忍一会儿,一年也穿不了几回,嗯?” 赵端端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好半晌才说:“好吧。” 一旁文氏笑道:“当初长公主的笄礼,还是臣妇操持的,不成想,竟然会有这样的缘分在。” 赵懿懿掩唇颔首:“可不是么,那时还想着麻烦了夫人,如今才知是麻烦对了人。”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09节 何太妃已然自尽,余下的人皇帝便没留,直接快刀斩乱麻,将七皇子与协同何太妃谋逆论处,临川则是宣布非皇女,而是何太妃从外弄来假充的。 此等皇室丑闻,几乎是一瞬之间传遍了整座洛阳城。 而后册封江都长公主的消息,更是将众人砸晕了头。 谁也想不到,当初传得沸沸扬扬的赵家养女,竟然会是天子胞妹。成氏悔青了肠子,坐在下首绞着手中绢帕,暗恨当初信了女儿的鬼话,竟然为了一个假的,同这个真的退了婚! 可当初,谁能知道,一个不起眼的赵家养女,竟然会是太后流落民间的女儿呢? 她有心攀附一二,然想起昨晚河间侯的警告,又歇了那心思,只是看着上首那个戴九树花钗的少女出神。 想起曾在自己房前跪了三日,只求她收回与赵家退亲的儿子,成氏眸光愈发的黯淡。 当初曾有过无数反悔的机会,偏偏没把握住。 这样还不够,身旁还有人压低声音说:“瞧他家从前狂得,皇后之妹也不放在眼里,如今倒好,人家成了陛下的妹妹,该不会又要舔着脸求上去了吧?” “她倒是想求,人家搭理她吗?” “说的也是,就冲他家这落井下石的能耐,好聚好散不够,还非得将人家的事儿都抖落出来,真是谁沾上谁倒霉。” 成氏两眼发黑,几乎要晕过去,想说一句那话不是她传的。可若是这样,却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只得沉着脸在边上听着。 “这一遭,真不知道她那宝贝儿子,得找个什么样的天仙去配。” “别说天仙,只有瞎子才看得上了。” 成氏气得头晕眼花,胸闷气短,终是憋不住起身,扶着丫鬟的手,灰溜溜逃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 第78章 不要脸 初冬的风裹挟着透骨的寒意。 一阵阵的风刮在身上, 冷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赵懿懿高坐在上首,自是将底下众人动向一览无遗,瞧见河间侯夫人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轻勾了下唇角, 侧首问云竹:“怎么回事?” 云竹道:“许是被身旁几人激的。” 边上那几位贵妇人, 都是同河间侯夫人有过节的, 若说几人刚才不是故意为之,她还真不信。 否则何必拿到筵席上说,又何必叫众人听着。 赵懿懿手中握着一汝窑小盏, 低头一笑,饮了口去岁酿就的蒲桃酒。 文氏在一旁问道:“娘娘是遇着了什么事, 不知可否说一说,也叫我们跟着高兴高兴?” 赵懿懿指尖在盏身上摩挲着,轻笑道:“端端是个心软的, 一向乖得可怜, 被人欺负了也不肯吭声,我为此还犯过愁。如今想想, 还是乖觉些好,免得惹出了天大的祸端还不自知。” 这般明显的话,众人皆听出皇后是在含沙射影,却又摸不准是在说谁,遂颔首应道:“娘娘说得很是。” 底下几个命妇见皇后如此高兴,也想着恭维几句,尚未开口,殿外忽而传来宫侍由远而近的通传声。 是太后的仪仗到了。 成列的宫娥手持雀羽扇入内, 簇拥着一着赭色柿蒂纹泥金长褙子妇人入内, 那妇人梳高髻、戴十二花钗, 缓缓迈入含冰殿内。 赵懿懿率众起身恭迎,温声道:“今日风大,原想着不叨扰母后的,不成想母后竟亲自过来了。” 自皇帝从长安归京以来,太后已深居简出多时,尤其在椒房殿大火以后,更是极少踏出万春殿。众人皆是诧异,没想到太后居然会来。 太后侧首看她,声音淡淡:“端端认祖归宗,是个大日子,哀家怎么说也得来上一趟。” 待太后在上首坐下,道了声起后,赵懿懿在她身侧坐了,便见着太后朝身后微一招手,近侍女官们便捧着几个精巧的锦盒上前。 赵懿懿神色微顿,目光落在那几个锦盒上片刻,复又抬目看向太后。 “今儿端端册封长公主,哀家也没什么好的,这些东西,权且给她做个贺礼。”太后轻声说着,顺手接过一旁镶了青金石的锦盒,按了按搭扣,“这一对金连珠嵌宝镯,是先帝当年聘哀家时,送来的聘礼之一,最适合年轻小姑娘戴。你瞧瞧,喜不喜欢?” 那一对连珠镯纤细如许,其上镶嵌着大大小小数种名贵宝石,耀目不已。 看着太后面上那几丝笑,赵懿懿拉着立在身后的少女,将她往前扯了一把。 赵端端抿了抿唇,叉着手微微躬身:“多谢太后赏。” 轻轻柔柔的一句话,恭敬有余,话里话外却都透着疏离,且带了些刻意。 太后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叹道:“你这孩子,真是……这么见外做什么。” “娘娘。”宋媪压低声音唤了句,太后脸色僵了僵,心知不可一蹴而就,才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谢恩过后,赵端端又回了赵懿懿身后。 因为赵懿懿的缘故,太后从前在她最讨厌的人中,能排进前三的位置。 要知道,另两个可是徐氏与左连枝。 一朝得知自己生母竟是太后,叫她有些难以接受。 底下几个年轻人许是商量好了,忽然上前一步行了礼,笑道:“娘娘,臣女们想玩投壶。” 那几家的长辈忙斥道:“什么场合也不瞧瞧,多大个人了,净胡闹!” 赵懿懿却是笑了,招手吩咐蔓草:“去给他们准备投壶的用具。”说着,亲取了腰间一块云鹤纹玉佩,朝那几人道,“这个,就给你们做彩头。” 底下一众小姑娘们眼睛都亮了,贵妇们更不再说什么不许的话,纷纷鼓动家中儿郎女孩参与。倘若侥幸得了皇后的彩头,对外也能拿的出手。 看着还窝在自己边上不肯走的小姑娘,赵懿懿不禁笑了,无奈道:“你也换身衣裳,去跟她们玩罢。” 养了一两个月,伤痕已经比较浅了,赵端端今日又是公主冠服加身,上了严妆,脂粉一抹,原本还泛了点儿红的肌肤更是瞧不见,活脱脱还是原来的俏丽小少女。 别处都不算什么,唯一叫她难受的,是左边眼尾处,一块真被火烧过的地方。 已然愈合,却留了个指甲盖大的疤痕。 今日特意画了斜红遮掩。 “阿姐。”赵端端努着嘴说,“我上回找你讨那块玉佩,你都没肯给我。” 赵懿懿手里头握着那杯盏,眼角带笑:“你今日亲自赢回来,岂不是更好?” 赵端端自小跟着她玩投壶,技艺也是没得说的,胜面很大。 太后今日本就是为赵端端而来,因她不肯搭理,本就有些心烦意乱。等赵端端一走,便也紧跟着起身离去。 又叫了文氏作陪。 俩人一路说了几句,却又提不起什么兴致,神色颇为郁郁。 回万春殿时,正好见着候在偏殿的何明守,太后便忍不住将今日的事又说了一遍,恼道:“她这孩子,真不知赵家都教了她些什么,哀家同她说话也爱答不理的。” “娘娘慎言!”何明守肃了神色,端正坐在那看她。 太后道:“怎么了?我又没如何,说都说不得吗?” 何明守沉声道:“长公主与娘娘本就有隔阂,又与赵家感情深厚,娘娘这话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误会更深?娘娘对长公主,虽有生恩却无养恩,赵家不生而养,于长公主本就是当结草衔环的大恩情,娘娘怎可强求?” 他又隐晦提点道:“何况不久前,因着落水的事,娘娘才与长公主有过龃龉。” 太后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被他三言两语一吐,就堵得没了下文。 继而想起了那桩旧事,微叹道:“皇帝那心,也忒狠了些,哀家求他留临川一命,好歹也是他看着长大的,竟是不肯……”说着红了眼眶,太后抽出一方帕子,轻轻按了下眼尾,“还有上回二兄,我特意修书往长安,求他稍稍宽纵些,也是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一下子被激起那块心病,何明守冷笑:“陛下狠心?那她要对尚在襁褓中的长公主动手,又算什么?当年她入宫的时候,臣就提醒过娘娘,别对她太好,那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适才娘娘提起何明宏,照着娘娘的说法,臣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太后心口一堵:“哀家何时又说你了……” “何明宏犯下的罪证,是臣查明以后,亲手移交给陛下的。” 太后一惊,连呼吸都不稳当了:“兄长!你怎么能、你怎能……”她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怎能自个先窝里斗了起来?” 这一回,便是一旁的文氏也变了脸,满面煞白地看着他。 何明守神色如常,温声道:“他想要吃臣的绝户,对臣赶尽杀绝,臣岂有不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什么?”太后一怔。 她自幼长在深闺,后来又身处皇家,如何听过这样的词。好在并非什么深奥之语,稍稍一想,便也想了个透彻。 如此,更是震得回不过神。 何明守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淡:“娘娘还不明白么?臣无子,何明宏认定了臣会过继他的儿子承嗣。” 太后讷讷道:“兄长,你身上的爵位,总得要有人承袭啊。” 何明守笑了笑:“娘娘,可何明宏的打算是,等将来归他儿子做主了,便要将芳儿给赶出去。” 太后一愣,神色间透了些不可置信:“兄长,他当如此险恶?” “这话,可是他那小儿子亲口说的。”何明守忆起往事,眉眼间盈了些肃杀之气,“他们两个,一个等着吃臣的绝户,一个等着吃娘娘的。娘娘倒是说说,到底是陛下与臣心狠,还是谁狠?” 他向来知道老二不是什么好货色,却没想到能狠到这地步。 老二狠,那他只有比老二还狠,才能将他制住。否则等他百年以后,寻芳只怕连个落脚的地儿也无。 太后唇瓣哆嗦着,身子晃了晃,显然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心中恐惧难以言喻。 “族里嚷了这么些年,过继不过继的,臣倒是无所谓。即便自己亲手养大,那也是别人的。”何明守微微垂目,忽的站起了身来,“臣就一个女儿,祖产臣可不要,只是臣自己攒的每一分每一厘,都是留给芳儿的。” 何明守二人走后,太后瘫坐在软垫上,身子轻轻依靠着凭几,圆睁的双目看着那缠枝纹地衣。头一回直面族中争斗,她一时慌了神,久久难以平复。 宋媪在一旁给她顺气,一面抱怨道:“郡公也真是的,这些话,说给娘娘听做什么。好了好了,今日起得早,娘娘回榻上歇一会可好?”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自个无碍,可脑海中却又回响起何明守方才说的话。 心一下子就拧了起来。 她亲手养大的孩子,是给了别人做嫁衣。可她的孩子,却又是别人养大的,跟她压根不亲近。 “阿姆。”太后俯在宋媪身上,忍不住低啜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 小少女们精力旺盛,待赵懿懿午憩醒来,竟是还在那头兴冲冲玩着。 “长公主刚才失了手,投在壶口边缘掉了出去,生了好一会闷气呢。”云竹给她递了盏茶水,眸含几许笑意,掩唇说着。 赵懿懿醒来正渴着,小半盏茶水一会儿就见了底,不由将杯盏往前递递,轻声说:“再倒点儿,他们在哪儿玩?”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10节 云竹道:“海池边的树丛里头。” 已是入冬的时候,一簇簇枯黄的枝叶簌簌而落,突兀的枝桠更显出浓烈的萧瑟之意。 刚商议过朝政,顾祯沿着一路的枯叶走来,踩出几道清脆的声响。 怕他听不惯,吴茂道:“奴婢回头就着人扫了,这起子人,也真是会偷懒!” “不必。”顾祯声线如常,道,“朕令人留的,皇后喜欢看。” 池边松林中,无数锦衣之人簇立其中,手持箭矢掷向丈远的漆壶。或是投中,则发出阵阵赞叹,或是失了手,则是一阵唏嘘。 顾祯一转头,就瞧见燕王手中拿着一根竹矢比划,正跟在后面排队,颇有些兴致盎然。 余光瞥见皇帝,燕王被唬了一跳,忙要上前来,却又见他示意噤声,便没敢惊动周遭的人,小心翼翼挪了过来。 “皇兄?”燕王上前行了个礼,问他,“皇兄是往含冰殿去?可要一同戏耍一番?” 顾祯看了看林中,又将他打量一圈,轻嘲道:“你倒是好兴致。”那头议事刚散了,就跑了这头来凑热闹,“你挺大个人了,平日里投壶也玩得不少,还跟他们比,你要脸不要?” 燕王笑道:“皇兄这话,好似臣弟欺负人似的。今日投壶而非射箭,比得是技艺,臣弟又能占到多少便宜?何况这林中,又不止臣弟一个男子。” 今次册封礼,不但有女眷,更是斟酌着请了不少洛阳城出众的俊俏儿郎。 名为宴饮,实为择选驸马。 人尽皆知。 林中人数算下来,约莫是男女参半。 顾祯视线又朝林中一扫,发觉几个近臣都在里头,最后瞥了燕王一眼,冷哼了声,才阔步离去。 赵懿懿今日兴致不错,起身后并未立即出去见人,而是半挽了一头乌发,披着间宽敞的褙子,靠在窗边调香。 殿外是众人仨俩聚坐说笑的声音,窗前清风拂过,枝桠摇晃。 几道声音混杂着,竟无需再有丝竹之声。 许久未调合香,她技艺生疏许多,动作也有些迟缓。偶有偏差之时,尚需照着单子一一核对方可。 调配良久,赵懿懿垂首轻嗅,将那合香递给云竹:“拿去点上吧。” 云竹应了声是,看着袅袅烟雾自博山炉罅隙间四溢而出,动作不急不缓的收拾好,才将余下的合香倒入了青瓷小罐中。 跟在皇后身边多年,她调香虽不算精通,却也不差。大体上的都差不离,各种方子也学了不少。 殿中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继而有人笑问:“今日焚的什么香?倒是独特。” 回首看去,着麒麟纹青色圆领袍的男子阔步入内,头束玉冠、足蹬革靴,腰间蹀躞带上挂着蹀躞七事,并一块白玉佩。 宽肩窄腰,尽显风流。 那张俊美的面庞上含了几分笑意,赵懿懿却只是略看过一眼,又回过了头,没理他。 顾祯也不见恼,待行至她跟前坐下,又放软语气问:“今日焚了什么香?给朕匀点儿?” 她仍是不说话,专心致志的调配合香。 顾祯无奈的拧了拧她的面颊,道:“朕今日又怎么得罪你了?” 被他烦的狠了,赵懿懿才抬了抬眼,回他:“陛下不喜欢的香。” “朕才刚进来,何时说过不喜欢了?净会诬赖人。”顾祯低头去看她手上的单子,最上边詹糖香三字令他稍稍一顿,神色微有凝滞。 赵懿懿向后缩了缩,将他给避开:“詹糖香,加了点儿茉莉,陛下说太甜了,不喜欢。” 久远的记忆翻涌上来,霎时将脑海给填满。顾祯一时怔在那,张了张口,发不出任何声音。 “陛下还要么?”她问。 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顾祯终是卸了力道,神色几番无可奈何:“是朕错了,从前胡乱说的,别生气了好不好?” 赵懿懿没说话,甚至都没看他。 顾祯便知是还气着呢,长臂一伸将人揽在怀里,轻拍着背哄道:“怎么气性这样大?朕都认错了,还不肯消气呢?” 赵懿懿挣了几下,拽着他身前的衣料,揉皱成了一团:“本来就是你先说不喜欢的,现在又说喜欢了?” 她微微仰了头看他,杏眸中蕴着几许雾气。 “嗯,喜欢了。” 顾祯心口都拧了起来。 靠在他胸膛上,每说一个字时胸腔的震动,都清晰的传递了上来。 赵懿懿道:“喜欢也不给你。” 小小的抱怨声入耳,顾祯无奈捧着她一张芙蓉面,轻笑道:“刚才问真要不要的是你,这会儿说不给的也是你。真是越来越坏了。” 温热的气息一吐,赵懿懿便觉耳尖子都红了一圈,连带挂着玉坠子的耳垂,亦是红透了。 一阵烧灼感传来,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耳廓。 “表里不一、前后相悖,都是跟你学的。”赵懿懿冷着脸儿回了一句。 顾祯没了法子,只能点头应了:“是朕的不是。” 俩人正待说话,外边突然想起了叩门声,听着那人唤阿姐,顾祯道:“朕早就说过,她很该学学规矩了。” “端端今日还不乖?”赵懿懿推了推他,起身理着衣裙,又狠狠瞪了一眼才罢休。 外边的叩门声愈发快,赵懿懿便愈发的急促,然越是急促,便越办不好事。 顾祯上前替她扯了扯衣衫,温声道:“好了。” 听着那叩门声,赵懿懿有些着恼:“都怪你。” “嗯,都怪朕。” 甫一入内,赵端端便一个箭步上前,拉过赵懿懿的手道:“阿姐,他们又换了个玩法,说第二局可以找一个人求援。我想了好半晌也不知找谁,都要输了。” 听出她的言下之意,赵懿懿问:“你想让我帮你?” “嗯。” “想得倒美。”赵懿懿断然拒绝,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好气道,“我自个添的彩头,你叫我再亲自下场去赢回来?” 赵端端顿时没了声儿。 顾祯皱了皱眉,问道:“什么彩头?” 云竹是跟着赵端端一起进来的,这会儿便在一旁笑道:“今儿他们要在海池边上投壶,娘娘解了腰间一块云鹤玉佩做彩头。” 顾祯眉眼沉沉,凝声道:“带朕过去。” 看着皇帝已经走到殿门口的背影,赵端端不确定地问:“陛下……是去帮我的么?” 云竹也呆呆看着,沉吟道:“奴婢想,应当不是。” 作者有话说: 顾祯:你说你要不要脸!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跟人家年轻人玩这些欺负人 燕王:挠头.jpg 顾祯:行了!我承认我不要脸了! 今天粗长了点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rad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假正经 因为皇帝的到来, 海池边一片寂寂无声。 燕王笑着上前两步,问他:“皇兄怎的过来了?” 顾祯抬目瞥他一眼,声音淡淡:“朕听皇后说此处在投壶,过来看看。” 众人停了言语动作, 俯身立在一旁行礼, 待那帝王在上首落了座, 道了声起后,才敢小心翼翼抬起头,隐晦地投去一眼。 皇帝本就生得俊美昳丽, 便是在这一群翩跹倜傥的世家子弟之中,也是叫人难忘项背的存在。仅是着了身寻常圆领袍, 倒也叫他衬得与众不同起来。 “臣弟几人也是恰巧路过,许久没玩这个,有些手痒。”燕王跟着他到了林子边, 面上闪过一丝古怪。明明刚才路过时, 就知道这儿在玩投壶,怎的又变成了听皇后说的。 心里想着, 他却没问出来。 顾祯曲指在桌案上轻敲了几下,淡声问他:“可结束了?你投得如何?” “还没呢,第二局都还没完,又有新加进来的人。”燕王笑回了一句,抬目朝场中看了看,脸上突的浮现赧然之色,“臣弟……许久未碰这个,有些手生, 十支箭矢只投中了八支。” 话音未落, 他便见皇帝冷然看着他。 顾祯容色淡淡, 嗤笑道:“你许久未曾投壶,难道连骑射也荒废了?那朕命你去西郊大营,还真是白去了一趟。” 射艺为投壶之基石,会投壶的不一定会射箭,然能在射艺上有一番成就的,投壶此等小把戏,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燕王心头一梗,将他神色看了个分明。 虽未明说,然那双眸子里,却是明明白白写着废物。 嫌弃之意不能再明确了。 “是臣弟大意了。”他道。 顾祯仍是那副冷沉面容,忽而吩咐道:“取箭来。” 燕王神色微凝,一时间竟是怔在了那。 渐渐地,整片松林都静了下来,唯余那几道簌簌风声,并枝叶交叠颤动的声音。 众人皆以为,皇帝真是听了皇后的话,过来看一眼热闹,没很当回事。却没想到,皇帝竟要亲自参与。 “陛下也要投壶么?”一人自锦垫上起身而笑,恭声道,“今日人多,又要分个胜负出来,遂较平日里的玩法复杂了些,局数也多了些。” 顾祯微一颔首,声音浅淡:“无碍,就按着你们的玩法来。” 场中之人面面相觑一阵,心中都知道,皇帝之所以能这般淡然以对,是因为有底气。那底气,便是他无论是骑射抑或投壶,无一不精通。 看着宫侍们拿了一整袋箭过来,摆在皇帝手边,又另取了一只漆壶设在丈余远处,燕王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11节 他不住地去瞅皇帝,却见皇帝神色如常,仍是清冷如玉。 即便二人相对上,也无丝毫变化。 好似先前说那些话的人,不是他一般。 燕王心里头憋得慌,到底还是提醒了句:“皇兄,今日要求虽繁琐,却也没难成这样。” 那只漆壶放得比别人稍远些,壶口也比别的小,原是漆壶不够拿上来凑数的,皇帝竟主动点了这个。 顾祯自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淡笑道:“无妨,朕嫌麻烦,就这样吧。”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何意,却见皇帝手腕一动,箭矢已然从他指尖脱离,伴随着“哐当”一声,稳稳落入了漆壶正中。 手起箭落,不过瞬息。 羽箭末端甚至还在壶中轻颤着。 随着年岁渐长,皇帝已许久未在人前投壶过,然只今次一回,便足以令众人知晓,皇帝于此道上的才能不减当年。 一支、两支、三支…… 十支羽箭尽数入壶,无一例外,是一局毫无争议可言的全壶。 燕王仍有些怔怔,倒是一旁姜嘉言反应过来,若是只玩一局,场上能得全壶之人,少说也有十来个。 陛下此举,无疑是同众人拉开了距离。 有人恭维道:“陛下技艺精湛,倒是叫臣等自惭形秽,一会儿怕是束手束脚,都不敢投了。” 顾祯始终是淡淡的,未见着恼,也不见任何喜色。 他今日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那块玉佩。 懿懿不知道……或许知道,只是不在意,那块云鹤玉佩,是他今年送她的生辰礼。 在长安时,专程打听了她从前常去的首饰铺子,找铺中匠人定做的一块。 第二场,便增加到了二十支箭矢,却可寻一人襄助,襄助之人所投不得超过十支。众人大多是互相帮着,毕竟一次投二十支太过费力,分摊以后心神也能稍稍纾解。 场上半数人已玩过了第二局,顾祯坐在边上看了会儿,倒也很快看会了。 “陛下可想好请谁了?”姜嘉言在一旁压低声音问着。 燕王回过头看了看,以他对皇兄的了解,他只怕压根不会请人。即便有人上赶着,恐怕也入不了他的眼。 众人心中都有些隐秘期盼,望着皇帝的视线中,夹杂了几许憧憬之意。 恰如燕王所料,顾祯只是摇了摇头,淡声道:“不必,朕一人即可。” 皇帝已然拒绝,众人便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手中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朝皇帝的方向看去。 一支、两支……十八支、十九支。 每一支箭矢,都毫无例外地落入壶中,直至皇帝执起最后一支箭矢,众人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顾祯面色微凝,抬目看着不远处的彩绘漆壶,余光却瞥见前方松林边上,突然转出一道月白色身影。 行动媞媞,窈窕生姿。 他心跳蓦地漏了半拍,往前掷箭矢时的手也跟着轻轻一颤,破空声一晃而过,伴随着清脆声响,那箭矢竟是精准扎在了壶口边上。 下一瞬,又晃悠悠地落入了壶中。 众人悬着的心放下,被捏出了汗的掌心也是稍稍一松,正待恭贺,却见皇帝骤然起身,朝着松林外而去。 视线随之移动些许,便落在了缓步行来的皇后身上。 先前众人皆敛声屏气看着皇帝,竟无人注意到,皇后悄无声息的来了。 “这儿风大,怎么过来了?”顾祯皱着眉头,将她上下打量过后,见她身上外衣厚实,还镶了一层毛边,才放下了心。 赵懿懿说:“端端非要妾身过来看她投壶。” “是吗?”顾祯不咸不淡道了一声,又看了赵端端一眼。 赵端端被他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心脏怦怦跳着,拉着赵懿懿的手也不由自主紧了些。 手心被拽得有些疼,赵懿懿恼道:“你少吓她。” 顾祯面上闪过些许笑意,无奈道:“朕何时吓她了?”说着,便自若牵起那柔弱无骨的纤手,朝林中行去。 那纤细柔荑触手却有些凉,顾祯捏了捏,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没带手炉?” “才刚入冬,还没冷成这样。”赵懿懿试着抽了抽,却发现他握得紧,一时间竟是抽不回来。 心中暗恨,不由转头去瞪他。 然顾祯却只作不见,目不斜视地朝前走着。 呸!这个假正经! 赵懿懿在心里暗骂了句,面上却不动声色,也抬步跟了上去。 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相携而来,众人便朝边上让了让,俯下了身子行礼。 顾祯道了声免礼,去了先前边上的位置坐下。 这会儿,轮到赵端端犯起了难。 先前还有人选能让她犹豫,因她技艺好,还能挑挑拣拣一番。等去了趟含冰殿回来,众人却都定好了襄助之人。四下问了一圈,只剩几个公认技艺最烂的,没人愿意要。 赵端端估摸着,她就算自己瞎投,恐怕也比那几人认真投的要强。找他们,还不如自己硬投。 因此,十分果断拒绝了几人的热情:“算了,我再找找。” 见赵端端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在林中乱窜,到处问着人,而后又失落走开,顾祯怕她又过来招人烦,便看了眼边上的姜嘉言,吩咐道:“你去帮她。” 姜嘉言一怔,旋即苦笑:“陛下,臣于投壶之道,不过皮毛而已……方才瞧着,恐怕还不如长公主。” “那你自己想法子。”顾祯声音微沉,瞧不出有什么情绪。 姜嘉言被赶鸭子上架,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赵端端找不着人,正急得团团转,好容易有个送上门来的,这会也不挑了,蔫头耷脑点了点头,细声细气道:“多谢你。” 一阵风过去,松针便顺着那风而落,细碎的叶子铺了满地。 还落了些许在桌案上。 “懿懿。”顾祯侧首唤了声,一双凤目里头盈着笑,“朕方才的两局,皆为全壶。” 赵懿懿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他左手上。方才他投壶时,衣袖微微下移,手心那面朝着她,倒是叫她看了个真切。 心中猜到他要做些什么,等到被证实那一刻,心头仍是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察觉到她的目光,顾祯指尖微蜷,将手往袖中缩了缩,若无其事道:“一会还有一局,你等着朕将那块玉佩赢回来。” “给我瞧瞧。”她道。 一句毫无征兆的话,他听了个明白。 却假作不知:“怎么了?” 赵懿懿指着他的左手,两道连娟眉微颦,沉声道:“给我瞧瞧。” 话都到了这份上,指向也万分明确,如何还避得开? 迟疑许久,顾祯抬起左手放在桌案上,摊着掌心向上,半垂的眼睫不住地轻颤。 宽大的掌心里,接近手腕的地方有块淡粉色的新痕,一直蔓延进衣袖中。 显然是才掉了痂,瞧着有些狰狞可怖。 “别看了。”顾祯将手往后缩了缩,开口时声音都在颤,“不好看,别看了好不好?” 赵懿懿却没理,直接覆手上去,制止了他向后缩的举动。 柔软的指尖搭在腕上,若是以往,见着懿懿这样主动与他接触,他必定欣喜若狂。 可这会儿,顾祯心头却唯有那几分苦涩。 “你别嫌弃朕。”良久,他终是说出了心底最隐秘的担忧。 他没想着挟恩图报,也没想着借此与她诉苦,只是担忧,懿懿会不会因着他身上难看的伤痕,从而心生嫌弃与厌恶。 只得庆幸,并非伤在脸上,或是别的什么显眼之处。 “是在火场中烧伤的?”赵懿懿突然问他。 顾祯心口如被哽住,半晌过去,才点了点头:“是……” 见她一直垂目瞧着,一双杏眸中看不出半点情绪,顾祯心头闪过些许慌乱,慌得想去握她的手:“懿懿,朕知道不好看,以后不让你见着就是了。” 他最怕的,便是这个。 怕他的懿懿嫌弃,怕她瞧了嫌难看、嫌恶心。 “好了。”赵懿懿突然打断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伤在这儿,岂是陛下说一句不让妾身看,就看不着的?何况……”她顿了顿,又道,“妾身早已说过,陛下那日入火场相救,妾身很感激。” 顾祯突的沉了声音,问她:“懿懿,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吗?” 听出他在问什么,赵懿懿神色微滞,顿了顿,摇头道:“没了。” 俩人间的纠葛,自成婚那日起,就已经是绑好了的。 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再心动了。只要一想到曾经心动的后果,她只觉得害怕和委屈,生不出半分旖旎心思。 她不敢了。 不敢再随意心动,任由那名为情愫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那根茎几乎遍布了心房的每一处。后来剪除时,更是一阵痛彻心扉。 顾祯眼中的亮光一寸寸暗下,直至最终熄灭那刻,才点了点头,轻声说:“朕知道了。” “是朕多嘴,你别生气。”他放低了声音安抚。 赵懿懿没说话,只是抬目看向场中众人,见着赵端端开始了第二局,才转头又看了看他的伤痕。 “既然才好转,何必要玩这个?一会儿扯到了怎么办?”赵懿懿冷声说了他几句,想起他刚才说要将那块玉佩赢回来,遂挑了挑眉梢:“不过一块玉佩罢了,前两日才从库房里翻出来,算得了什么?” 不过一块玉佩而已。 确实说不上价值连城。 可…… 顾祯心头微噎,头一回体会到,何为不被重视的滋味。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12节 他珍之若宝,费力置办的东西,实则从未入过她的眼。 甚至于,还被她弃如敝屣。 顾祯小心翼翼问她:“懿懿你可记得,那玉佩是从何处所得?” 赵懿懿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前两日翻出来,瞧着水头不错。今日正巧他们要投壶玩,就解了做彩头了。” 说着,她笑了笑,嗔道:“你也真是,随手赏人用的东西,谁能记那么清楚?还非得去跟人争这个。陛下要真喜欢,一会儿我单独给你一块相仿的。” 顾祯薄唇紧抿,搁在桌上的左手拿了下去,微微握紧成拳,低声道:“可这块玉佩,是朕今年送你的生辰礼。” 第80章 玉佩 心念几度回转、几番挣扎, 他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却没有想象中的松了一口气,反倒是愈发的难受,复杂情绪交相缠绕着,几乎要成了一块心病。 不可思、不可触。 初时, 赵懿懿并未听清楚。 她微微笑着, 侧首睨了身旁之人一眼, 杏眸中带着点点疑问,继而轻挑了下眉梢。 “陛下说什么?妾身没听清楚。” 顾祯置于身侧的那只手捏得更紧了些,半垂着眉眼, 甚至不敢看她,声音亦是染上了几分沙哑:“懿懿, 那块云鹤纹玉佩,应当……是朕送你的生辰礼。” 因有一二分不确定,他甚至不敢说得太圆满。 可每说一个字, 心口便像是被利刃划过一道, 绞痛难忍。鲜血汩汩往外冒着,怎么止也止不住那冒出来的鲜血。 顷刻间, 顺着蜿蜒而下。 不过一块玉佩而已,却是他费心准备,用以讨她欢心、试图博她一笑的东西。 那日玉佩制好后,他欣喜若狂,不顾肋骨伤势尚未好全,亲自策马往西市去取,一路放在怀中,视若珍宝的护了回来。 小心翼翼地送了, 又怕惹她不高兴, 甚至没曾多问一句。 生怕问了, 又要惹她不快。 患得患失,不得安宁。 风声裹挟着他艰涩迟缓的声音,涌入了赵懿懿耳中。 她神色微微一怔,脸上闪过错愕之意:“是陛下送的么?” 几簇松针落在跟前桌案上,又被那阵北风拂开,散了一地。 “太过久远,妾身都不记得了。”看着伏在裙裾上的几根,赵懿懿伸手轻拂,再抬目时,望向他的眼中盈了些歉疚,“今日之事,是妾身的不对,还望陛下见谅。” 语声一如既往的轻缓,顾祯唇角却不自觉带了几分苦涩,心头闪过绝望。 曾经的不在意、曾经的漠视,全都报应在了他身上。 原来,被人无视冷待的,是这样的滋味。 尤其,那人还是自己心爱之人。 顾祯几乎能想象到,懿懿那时的绝望。 正因心生绝望,后来才会那般决绝。 顾祯捏了个白果,将里头的一层果衣剥开,放在她跟前的小盏中,声音闷闷的:“距你上一次生辰,还不到半年。” 不到半年,却忘得一干二净。 凝着那张白皙如玉的脸,他几度想要开口质问,却又觉得他没有资格问她,硬生生忍了回去。 赵懿懿沉默下来。 看着林中正嬉戏着的青年,她问:“那怎么办?” 已经许了诺,拿出去做了彩头,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 顾祯一笑,捏了捏她的手,压低声音说:“放心,朕一会儿赢回来。”拿回来的法子有许多,甚至直接下一道旨意都行。 他却想光明正大的赢回来。 “陛下能行么?”赵懿懿迟疑着看他,眸中带着些征询,“陛下都许久未投壶了吧?” 顾祯咬牙道:“你自己夫君如何,你不知道?” 听出他声音中的气恼,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赵懿懿不说话了。 那头还未比完,更有几个没分出胜负的,顾祯却起了身,将手递了过去:“走,随朕出去转转。” 伸出来的,是左手。 那只手上伤痕遍布,靠近衣袖遮掩的手腕处,更是狰狞可怖,一路延伸至衣袖内,也不知具体如何。 看着眼前那只宽大的大掌,再抬目对上他含笑的凤目,赵懿懿突然觉得,他似乎跟从前不一样了。 可不一样在什么地方,她却又说不出来。 视线落在那几道痕迹上,她终是心头一软,又顾及许多人打量着,将手覆了上去。 只是那一瞬,她突的福至心灵,微有错愕地转头望着他,头一回发觉,他怎么突然学会了苦肉计。 “陛下可是天子。”赵懿懿有些着恼地抱怨了句,瞪了他一眼,想要将手给抽回来,“这样的招数,真不知陛下从何处学来的。” 顾祯却不许她动,握得更紧了些,低笑道:“朕是天子不假,难道就不是懿懿的丈夫了?懿懿不理朕,还不许朕想些法子?” 这样的话太过直白,第一次从他口中出来,叫赵懿懿听了个面红耳赤,羞得面颊浮了层淡淡地粉晕。 “你!”她说不过,只得又恼怒地看他,气道,“哪有陛下这样欺负人的?” 顾祯牵着她纤细的手,将她往身边带了带,压低了声音哄:“好了好了,是朕错了。”他轻咳一声,道,“朕的心意,懿懿岂能不明白?” 赵懿懿却不理会,一张芙蓉面仍紧紧绷着,道:“帝心难测,陛下的心意,妾身如何明白?” 这是还别扭着呢。 从前那些旧事,是横亘在两人中间的刺。她不愿相信自己非她不可,宁可相信帝王薄情,也不肯信他心悦于她。 顾祯目光下移,放在了两人交叠的双手之间,神思微凝。 他的心意,懿懿未尝不明白,也未尝不能感知一二。 可她性子固执又有些执拗,心中认定的东西,总是难以更改。 始终存着些芥蒂。 顾祯不可谓不后悔。 他做了二十年的皇太子,一言一行皆有皆由大儒教诲而成,经手无数政令、判了无数的案子,从未生过悔意。 唯一一次在她身上,后悔了起来。 早知有今日,早知她会往心里去,那些嫌弃她不够好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会说。更不会什么事也不同她商量,便闷不吭声的办了。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之时可服用的药物,哪怕再悔恨难过,却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顾祯思绪纷繁,终是转了话题,轻声说:“在懿懿心里,朕的心思,就这般难揣摩?” 赵懿懿反问:“难道不是么?” 出了松林,至游廊拐角处稍一回头,仍能见着那头衣袂翻飞的景象。 “懿懿可还记得,与朕头一回相见的时候?”踏入游廊,顾祯突然侧身问她。 纷繁梨树下,清隽郎君身姿挺拔,俊美得仿若画中人。 一树梨花落了他满身,就那么朝着她笑。 赵懿懿眉心一跳,却是漫不经心的发出一声:“嗯?” 顾祯突然揽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将她抵在游廊边,垂首低笑起来:“那日投壶,皇后那谁都不肯相让的模样,朕可是记忆犹新。” 赵懿懿怔了怔,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却是突然沉默下来。 良久,她蜷了蜷手指,声音淡淡:“是么。” ----- 帝后二人一走,海池边上热闹却未曾减。 相反,少了些拘束,玩得也更开了。 漆壶容量有限,壶口的大小更是有限,寻常投壶的箭矢,一般以十支为一局。二十支箭矢满满当当装在里头,不是件容易的事。 越往后,壶口所剩余的位置越小,也越难。 先前皇帝毫无争议的全壶,便引来了在场无数人的惊叹。 “前几支容易些,先给你投罢。”赵端端也是常玩投壶的人,在边上练习了会子,终是下定决心上场。自箭筒中抽了五支箭矢递给姜嘉言,示意他先投。 姜嘉言道了声好,从她手中接过那几支箭矢,捏了一支在右手中,聚精会神眺望置在不远处的漆壶。 他心知不得有任何闪失,全神贯注看着那漆壶,眸光微凝,身子几乎绷成了一张弓。 然许是越紧张,越容易失误,“哐当”一声脆响,羽箭砸到了漆壶外的地面上。 虽对皇帝说,自己在投壶之道上不过皮毛,说到底有几分自谦的意思。再如何,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姜嘉言心头一慌,连忙致歉:“公主,下官……” 赵端端直接懵了,好半晌才回过了神,勉强笑道:“无碍,一支而已,不算什么。” 姜嘉言点了点头,又取了一支箭矢。 箭矢脱手,自空中划过一道弧度,仍是稳稳地落在地上。 “下官失误,还望公主见谅。”姜嘉言声音压低了些,面上带着歉意。 赵端端呆呆地看着前边,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无妨,姜郎中继续吧。” 姜嘉言点点头,硬着头皮又取了一根,有了前两回的示意,他心头愈发的紧张,连指尖都是颤着的。 一脸三支落在地上,赵端端几乎要哭出来,眼尾带了些可疑的红,还得安慰道:“姜郎中既已尽力,我自是感激不尽,怎会同姜郎中计较这些小事?” 她脸上神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同不计较的事儿,没半点干系。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13节 “是下官今日不够谨慎,太过大意,才造成了如此一番局面。”看着那泛红的眼尾,姜嘉言心中大骇,急忙认错。 赵端端气得想哭,却又不敢哭出来。 毕竟为着这样的事哭,太过丢人不说,也没什么颜面。 燕王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颇为嫌弃地看了眼姜嘉言,方问道:“要不要我帮你?” 赵端端左右看看,想要应下,又怕伤了姜嘉言面子。犹豫之时,一声惊雷响起,众人吓得往附近殿宇、游廊、亭台跑去,还没跑远,转瞬竟是飘起了瓢泼大雨。 毫无征兆的一场雨,众人甚至来不及管那些器具,就这么搁在了原处。 赵端端一面跑一面气着,暗恨当初一时鬼迷心窍应下,早知如此,还不如全都靠自个算了。 一场骤雨,叫京师的气候一瞬寒凉下来。 北风冷得刺骨,猛烈撞上来时,似要在人身上划开一道口子。身上原本还算厚实的衣衫,竟不够用了。 赵懿懿坐在窗边擦拭湿发。 那场雨落下时,俩人正在海池边走着,正巧离紫宸殿近,便来了此处避雨。 听着窗外淅沥雨声,她渐生困意,擦拭发丝的动作也缓了下来。 “热水备好了,先去洗漱吧,刚淋了些雨在身上,仔细染了风寒。”顾祯疾步过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见没有发热,才稍稍松了口气,“朕着人拿了几套衣裙,你自个看看,喜欢哪一套。” 宫侍捧了几套衣裙进殿,搁置在一旁的矮榻上。 赵懿懿擦拭湿发时,便趁势歪着头看他:“陛下这儿,怎么有衣裙?” 顾祯知她想了什么。 心下微微一软,柔声道:“朕怕你偶尔过来,无衣裙可更换,命尚服局制了搁在这的。” 见她不信,顾祯无奈道:“都是照着你身量做的,朕何时有过旁人了?” 赵懿懿每月都得裁制新衣,除却贴身衣物是椒房殿宫人所制,那些个寻常衣物,或是礼服,仍是由尚服局负责。 裁制新衣,不可避免要量尺寸。 尚服局那儿,一向有她每月新衣所需的尺寸。 她怔了怔,看着那几套衣衫出神,在顾祯催促下,才选了一身衣裙,起身去往浴房。 盥洗过后,侍从替她更上那条鹅黄色长裙、柳绿色背子,竟是无比的贴合。 果然是照着她身量所制。 等她回正殿,却见皇帝在廊下撑了伞,便问道:“陛下往何处去?” 顾祯回首朝她笑:“朕还得去将那块玉佩赢回来。” “下雨了。”赵懿懿声音轻缓,不疾不徐行至殿门口,一手扶着门轴,“一块玉佩,不值当陛下冒雨前往,妾身那儿还有几块相仿的,等明日给陛下送来就是。” 顾祯却道:“那些虽也好,却不是朕想要的那块。”他将伞撑开,在钻入那道雨幕之前撂下一句,“你等朕回来。” 赵懿懿心尖微微震颤,抿了抿唇瓣,到底没再出言阻拦,随他去了。 落雨的时光,最适合昏睡。 纵然刚刚自午憩中醒来,去了一趟海池边的松林,赵懿懿仍是犯起了困。 捧了一卷书靠在矮榻上,闻着殿中铜雀炉中袅袅溢出的沉榆香,她眼皮子开始打架。渐渐地,阖上以后便睁不大开了。 急促雨声萦绕在周遭,时而伴随着几道惊雷,她却睡得极好,半分不适或难受也无。 赵懿懿向来喜雨声、雷声,这一遭算是赶上了时候。 至于睡了多久,赵懿懿并不清楚。只知是朦胧之时,觉得身侧多了些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头发似乎被人扯着玩弄。 她伸手欲将发丝扯回来,却又被人握住了手不肯放。 猛地睁开眼,入目便是那道高大峻挺的身影,眸含笑意坐在她身侧,见她睁眼,便笑了笑:“醒了?” 赵懿懿没反应过来,仍是有些懵懵的,抱着隐囊蹭了蹭,又阖了眼打算继续睡下去。 孰料顾祯却拿着一块物什在她跟前晃晃,邀功似地说:“你瞧,朕将这个赢回来了。” 冬日天黑得早,顺着窗牖往外一瞧,外边天色已然开始黯下来。 赵懿懿一愣,撑起了身子看着那块玉佩,又看看他:“陛下何时回来的?” “有大半个时辰了,见你睡着,便没喊。”顾祯探了探她的额头,轻声道,“既然醒了,就起身吧,朕命人炖了羊肉,还用山药煮了羊排汤,可以暖暖身子。” 说着,他却又将那块玉佩,系回了赵懿懿腰间。 第81章 投壶 玉佩以五色丝线编织串连, 下方坠着长长的穗子,一直滑落到矮榻上。 赵懿懿蹙眉动了动,想避开那块玉佩,却发觉已经被他给绑好了。 “陛下?”她动手要去解开, 却被突然伸来的大掌给按在那。 略显粗粝的掌心一片温热, 轻轻覆盖而上时, 她如同过电一般,猛地一个激灵。想要抽回来,然那手掌却足以将她的手包裹住。 不但粗粝, 还有些痒痒的。 赵懿懿低头去看,正好瞧见他手心刚长好的那块皮肉。 顾祯倾身欺近, 动作轻柔地按着她的手,轻笑道:“解开做什么?朕好不容易才赢回来的。” 沉榆香的气息缠上来,周遭尽是他的气息, 赵懿懿面色红了红, 却是强硬地将手抽离,用力拨弄了一下穗子:“就这么一块玉佩, 你非要拿回来做什么?何况,你方才去时,不是说你自个想要。” 顾祯凤目微黯,沉默良久,伸手抚了抚她鬓边的碎发,轻声回道:“虽只是块玉佩,却是朕送你的生辰礼,朕不愿落入别人手中。朕想拿回来, 也只是想给你罢了。”顿了顿, 他又道, “只给你一个人的。” 他还记得从前的事,更记得她说过的话。 时刻记挂在心头,不敢忘怀。 他的懿懿,不愿与旁人有一样的东西,嘴上不说,心里却比谁都在意。 碎发在他手下并未变得乖巧,反倒因为这几下轻轻擦动,竟是翘起了一两根。短短的一截碎发,很显眼。 她这个人啊,连头发丝都透着固执。 可顾祯深知,自己早已陷了进去。 至于是何时陷进去的,他也不知晓,只是等知道的那一刻,才发觉早就陷得那样深,根本没了抽身的法子。只能挣扎着、挣扎着,希冀她能再回一次头,看一看自己。 “懿懿。”顾祯情不自禁唤了她一声,声音压得低了些,语气亦是放柔了几分。伸着手,试图重新将她那纤细的手握住。 赵懿懿抿着淡樱色的唇瓣,沉默不语。此事论起来,确实是她理亏多些。 可自己解下来的玉佩,不过半日,又回到了身上。稍一想想,就能将人气得头晕脑胀的。 “我才给了他们做彩头,你又跑去赢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舍不得一块玉佩,连这都非要拿回来不可。哪有陛下这般叫人难做的。” 说着说着,她不禁有些委屈起来,一双杏眸蓄了雾气,含嗔带怨地看他,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一想着今日之后,整个洛阳城都要流传皇后小气的消息,赵懿懿更是气得眼尾泛红,用力推了那人一把。 顾祯看着她睡得有些散乱的发丝,稍有蓬松,却丝毫不损一张娇颜。 看了片刻,旋即轻笑道:“你放心,朕以懿懿的名义,将众人都赏赐过了。既得了赏,谁还敢说你小气?” “即便要议论,那也是该议论朕,连皇后的一块玉佩都不肯放过。” 赵懿懿瞪他:“你还知道?” 顾祯眼中蓄了些柔色,伸臂将她半揽在怀里,深邃凤目里,是罕见的笑意:“朕行事磊落,光明正大赢来的这块玉佩,谁让那些人比不过朕?皇后连这也不许么?” 半边脸儿埋在坚实宽大的胸膛上,耳朵贴在上边,甚至能听到里头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往外扩散,如同他正在向外诉说的情意。 “你总是有许多理由。”赵懿懿闷声说了一句,一手轻柔按在他胸膛,稍稍一推,身子向后仰了仰,抬着头看他。 顾祯低下头,与她额抵着额,低低笑了几声:“果然,这玉佩还是懿懿戴着好看些。” 外边下着雨,寒气直往殿中钻,赵懿懿摸着他身上衣衫,却是一片干爽,眼中不禁带了些疑惑。 似是瞧出她的不解,顾祯低声解释:“朕方才,在外间熏了会火,才进来的。” 伸手拍了拍怀中的人,顾祯道:“好了,该睡够了,先起来用膳,用过膳了再睡。” 晚膳已经摆好,热气腾腾的,甫一出寝殿便闻着一阵扑鼻香气。 顾祯给她盛了碗汤,赵懿懿却惦记着赵端端,秀眉轻蹙。 “端端呢?”她轻声问,“方才投壶,陛下可见着她了?” 想着赵端端红了一圈的眼眶,顾祯莫名有些心虚,执箸地跟着动作一顿,面不改色道:“玩得挺好的,没几个人玩得过她。”就是被姜嘉言连累惨了而已。 赵懿懿稍稍放下了心,眉眼弯了弯:“她还是孩子心性,一会儿像个大人似的,一会儿又比谁都计较。今日她本来说想要这个玉佩,不成想,被陛下给抢去了,一会少不得安抚一番,才能消停消停。” 她说什么,顾祯都一一应了,不见半分不耐之色,也不见半点儿不悦。 可越见着他如此,赵懿懿却越发的烦躁,心头便窝了一团火,亟待发泄出来。 再次听着他柔声答好时,她终是忍不住搁了食箸,用力攥着拳去压心头的火气。 到底还是没能压住:“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不想说话,便不说就是了,何必如此敷衍?又何必这般强求?” 顾祯愣了愣,无措地看着她,喉间半晌没能发出一个字。 他想说自己不是,想解释给她听,却又无从开口。 从前旧事横亘在那,面对她时,许多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块玉佩,本就不是妾身所求,陛下非要拿回来给到妾身,妾身也受了。”赵懿懿凝眸看他,声音淡了些,“陛下什么性子,妾身能不知道?弄成这副样子做什么。” 顾祯眼神暗了暗,心头泛着一阵苦涩,轻声道:“可朕从前的样子,你不喜欢了。” 她道:“陛下到底是真心应着,还是在敷衍?” 顾祯一时慌了神,急切解释道:“懿懿,朕没有……没有敷衍。” 此刻他终于知晓,原来不被喜欢了,做什么都是错的。 从前的他脾气那样坏、那般敷衍搪塞,有时厌烦之情甚至溢于言表了,懿懿仍旧喜欢。如今他收敛了脾气,软了态度、甚至连性情也改了。 可懿懿不喜欢。 顾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懿懿真的不在意他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14节 以至于,他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也没法子讨她欢心,反倒被认为是别有用心。 赵懿懿定定看了他片刻,忽而问道:“陛下去拿那块玉之前,可有问过妾身一句,问妾身想不想要?” 顾祯蜷了蜷指尖,声音染了些许凉意:“是朕错了,没问过你的想法私自行事,你别生气。” 赵懿懿也不是多气这个。 可心头就是聚着些无名的火,难受得慌。 “你总是这样欺负人。”她轻轻咬着唇瓣,有些着恼地看他。 见她语气好了些许,顾祯心头微松,继而拉了拉她的手,没受多少阻力,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直接将之攥在了手心里头。 “今日是朕不对。”他放低了声音道歉,却又有些委屈,“只是以后,懿懿别将朕的东西给别人,好不好?” 他拉着赵懿懿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处,轻声道:“这里也是会难受的。” 从前那一回,懿懿将他的嵌宝金镯给人时,他没觉得难受,只是诧异。 如今再回想,竟是半点都难以忍受。 手心下是他跃动的心脏,赵懿懿一时怔住,喉间诸多言语,别过了头道:“今日确实是忘了,只是就算记得,陛下要如此霸道吗?”她皱了皱秀气的眉,“陛下以往,难道就没这么做过?” 顾祯霎时哑了声。 俩人对视片刻,终是揭过了这件事,低头用着饭。剩下两刻钟,再无多的话说。 赵懿懿是不想说,顾祯是不敢说,怕说多了,又惹她生气。 饭毕,顾祯前往洗漱。 暴雨倾盆,如注的水流自屋檐低落,赵懿懿静坐半晌,而后在殿中转了转。 先前困倦,并未观察过,这会儿抬目一看,才发觉内殿置了一张琴,琴边是一小巧的兽首香炉,虽未焚香,炉中所散发的气息却有着些微熟悉感。 他并非善操缦之人——至少以赵懿懿对他多年的了解,是这样的。 距她上一回来紫宸殿,已是大半年的光景,殿中摆设显得熟悉且陌生。 却清晰记得,原来是没有琴的。 莫说紫宸殿,就连东宫也从未放过琴。 且这琴并非挂着,而是放置于琴案上,显然主人不久前才弹过。 “怎的有张琴在这?”赵懿懿挑了挑眉稍,好奇问了句。 吴茂回道:“从长安回来后,陛下便命人取了这琴放在紫宸殿,时常取下来拂拭。还特意往太常寺,取了几卷琴谱。” 赵懿懿看着琴身的流水断纹,又瞥了眼窗外随雨而落的柏叶。 视线一转,见着墙角放着的漆壶。 她哂笑了声,他成日偷偷练着,不力压众人才怪。 “这个又是何时有的?”赵懿懿指了指,问吴茂。 吴茂道:“也是自长安回来后放置的。” 赵懿懿笑了笑,突然抬步朝外行去。 吴茂心头一惊,跟在后边想要拦下,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一道清润声音由远及近:“懿懿想去哪儿?” 皇帝刚刚沐浴过,身上还沾着水汽,寝衣外披了件玄色外袍,含笑入内。 见着皇帝来了,吴茂暗自松口气,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赵懿懿没理他,仍旧朝外走着:“天色不早了,妾身想回去。” 刚迈开步子,却被人从身后紧紧箍着,仿佛要揉到怀里去。 “别走。”顾祯埋在她肩窝处,声音颤了颤,“懿懿,别走好吗。” “雨这样大,被淋湿了怎么办?” 他声音里带了些急切,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半点也不肯松开。 抱着她,说了许多的话。 他一直在道歉,一直在安抚着,最后甚至叫人分不清他说了什么。 “陛下是去沐浴了,不是去饮酒了吧?”赵懿懿耐着性子说了句,到底忍住了,没发作。 顾祯心口慌得很,鼻息尽是她身上馨香,不禁道:“懿懿,朕只是……只是怕你走,怕你丢下朕。” 俩人僵持了许久,外边雨势却不减,隐有变大的趋势。 顾祯取了漆壶,要与她投壶。 “朕还记得,当初冬至宴上,懿懿输了朕一支箭矢,曾低声对朕说,下次一定会赢回来。” 正是因着这句话,才叫他心头微讶,从而记住了那个小娘子。 只可惜,没有了下次。 顾祯笑问她:“初见是懿懿输了朕一回,今日朕让你赢回来,如何?” 赵懿懿歪了歪头,饶有兴致问:“陛下当真觉得,那是头一次见着妾身么?” 第82章 定案 烛火荧荧照在她皎若明月的一张脸上, 凝脂肌肤被昏黄的光笼罩着,愈发柔润。 赵懿懿以手支颐,微仰着头看他,唇角凝笑, 就连那一双杏眸中也透着盈盈笑意, 更透着几许兴味。 顾祯心跳蓦的漏了一拍, 紧跟着微微一紧,搁在桌案上的手也渐渐收拢。 “懿懿?”良久,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神色带着些迟疑。 光线昏暗,赵懿懿手执一支箭矢, 轻晃了几下,含笑道:“陛下怎么了?” 顾祯忽而就不敢开口,原本的淡然沉静, 也转为了忐忑与不确定。 “朕……” 几度开口, 又几度迟疑,心跳的骤然加速, 叫他毫无征兆地升起一阵隐忧。 不是那年冬至宴么? 蓦的,他突然低了头,惊惶地伸手,动作轻柔地将她半揽着,而后手臂渐渐收紧,似要将她揉入怀里:“懿懿,朕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朕?” 在触及她眸光的一刹那, 顾祯便知道自己错了, 并且错得很离谱。 所有人都在说那一年的冬至宴饮, 就连他也是这般以为的,可如今却突然发觉,并非如此。 见她不说话,顾祯抱得更紧了些,将下巴埋在柔软的肩窝处,声音微微发颤:“懿懿,是朕错了,你告诉朕好不好?” 心头蔓延开无边的慌乱,是前所未有的不安。 他忍不住又说了许多话,似要将所有的情意都吐露给她看,叫她知晓自己的心意。 今日下着雨,偌大的紫宸殿也因此燃了红萝炭,身上衣衫便单薄了些。 赵懿懿一袭袒领衫子,能清晰感觉到一阵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肩窝,酥酥痒痒的,便下意识缩了缩。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眨动了下眼睫,声音清润:“陛下既然不记得了,那就算了吧。” 别人不记得的事,她也不是上赶着说的性子。 那就不记得好了。 她放得下,顾祯却不肯放下,仍是执拗地抱着她,哑了嗓子:“你告诉朕,以后再不会忘了。” 一手抵在他胸膛上,赵懿懿甚至能感受到里头蓬勃有力的心跳,她转而轻轻一推,自他怀中退开些许,眼含笑意:“妾身还以为,头一回见着陛下时,是在长安。” 长安…… 顾祯瞳孔急遽收缩,按在她肩头处的手松了松,突然想起了,少年时入长安的事。 相隔,约莫有六七年了。 继而又忆起,他当年往长安时,确实曾到访过赵家。 只因赵氏世代居于长安,根基身后,若要知晓长安景况,是个绝佳的着手之处。 赵懿懿咬着唇瓣看他:“你总说喜欢我,总说心里有我,却连第一回 在哪见着我都不知道。”她有些委屈,连娟眉微拧着,声音都透出不高兴,“成日只知道骗我,说那些谎话来诓我。” 她以为,那也曾是独属于俩人的回忆,是单单只有俩人知晓的东西,却不成想,原来只有她一人记着。 他什么也不知道。 然转念一想,却又是必然的。 “原来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放在心上过。”纵使已经知晓答案,可她还是会有些难过。 曾经的满腔情意,实则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惦记的那许多年,像个笑话。 还不如隔得远一些,便不会有后来的受伤与心酸,记忆里的一切都不会变,反倒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的美好。 喉间一阵哽咽,她咬了咬唇瓣,别过头看着烛火映照下的楠木山水纹掐金丝座屏:“陛下总问,妾身为何叫人移了那么多的梨树在椒房殿。或许陛下不记得了,可妾身却总也记得,年少尚随祖父住在长安时,府中有一梨园。正值梨花满枝,如团团堆雪之时,陛下便立在那梨树下,笑着朝妾身问路。那时妾身便想着,别说是问路,你问什么妾身都能答了。” “也曾窃喜过,这般的画面只有自己见着了。”赵懿懿仰着头,杏眸中已然集聚了一团雾气,鼻尖泛着浅浅的粉色,“如今想来,倒不如像陛下一样,什么都忘了。” 不记得,便不会惦念,不曾惦念痴想过,便不会受伤难过。 久远的记忆纷至沓来,恍惚间,仿佛有一个着石榴长裙的少女,正立在那一簇簇梨花下,同他温声细语说着话。 少女明媚娇妍,比春阳更胜三分,细软的发丝似乎在发光。 含笑望着他,又有着几分仅属于她的羞赧。 像一只惊惶地小鹿。 顾祯神色一片怔愣,却又分不清,那到底是深藏在他记忆中的少女,还是循着言语的幻化。 又或者,是一道模糊的影子,随言语而扩充描补,逐渐有了模样。 “朕……”他在这一瞬间失了言语,竟不知该如何说话。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15节 勉强压下心头涩意,顾祯轻声道:“懿懿,从前的事,是朕不慎忘了,你慢慢说与朕听可好?” 内殿静谧,唯余他不太平稳的呼吸声,竟是毫无半瞬停顿的传入耳中。 赵懿懿忽而伸手将他推开,木然起了身:“时辰不早了,妾身该回去了。” 知她定然是生了气。 先前已求过一次,求她留下,可这会儿,顾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第二次口。 一旁的荜拨炭火声响起,天色骤然一亮,紧跟着是猛烈激荡的雷声,赵懿懿的步子顿了顿,却也只是那么片刻,又毫不留情地往前走去。 内殿只剩顾祯一人。 也不知枯坐多久,吴茂突然入内,将一文书呈上去,轻声道:“陛下,此为长安传来的消息。” 顾祯接过,却未立时查看,只是吩咐道:“去查一查,朕在景平三年春,去长安的事。” 吴茂一怔,应了声是,暗自猜测着是否同皇后有关。 方才皇后满面寒霜而去,他便知道,俩人这是又闹起了别扭。偏他作为侍从的,也只能委婉说着雨大,劝了皇后几句,不敢做出真拦人的事。 觑着皇帝眼底愁色,他斟酌着问:“陛下想查的,是哪些事?” 顾祯心头一片烦乱,稍顿了下,沉声道:“与皇后有关的。”他道,“朕在景平三年,可曾见过皇后?” 吴茂一愣。 景平三年,这隔着可很有些远了。 然那一回他并未随尚是太子的陛下出行,具体的事儿,还真不大清楚。 凝神想了想,吴茂精神突然一震,忙道:“当初陪着陛下去长安的,是燕王殿下,奴婢明日就去问问,他可还记着那些个旧事。” “顾祁?”他眉眼沉了沉,覆在扶手上的手缓缓抓紧了些,眉心微蹙。 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想起了那日他说起与懿懿初见时,顾祁的异样。 或许真知道什么。 一团火聚积在那,发作不得,顾祯突然头疼起来,按着太阳穴冷声道:“叫他明日一早过来见朕。” 说罢,他才低头去看那份公文。 是运粮道两旁的路,开始修建的事,又另在水流湍急附近修了几处渡口。 “朕听说,陆羡山已经辞官了?”粗粗看过以后,顾祯突然自公文抬头,沉声问了一句。 吴茂被吓了一跳,背上冷汗涔涔,忙道:“是,陆郎君刚刚辞了官,想必不日,便要往洛阳来了。” 参与春闱的士人,多半会提前一段时日到京师,以诗文访大儒高官,或是参与各家宴饮,总之要先将才名打出来。 陆羡山不缺银两使,陆氏在洛阳也有宅第,只可惜久不在京中,少了些人脉。 此番既说了要科考,必然会早早进京,周旋于各大名士之间。 顾祯却只是冷笑了声,道:“先别告诉皇后。” ----- 一觉醒来,仍在连绵不绝的飘着雨,赵懿懿不愿起身,就那么侧身躺在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 却听云竹说,赵左两家的官司,有了些结果。 “洛阳尹亲判的。”云竹递了盏茶供她漱口,又拿沾过热水的巾帕给她净了面,方才唏嘘道,“左家咬死了徐氏未曾归家,彼时还是他左家的人。淮安侯让左家拿证据,左家道赵三郎便是确凿无疑的证据。” 徐氏不是有家不可回,而是徐家平平无奇,且家中子女又多,还不如带着女儿继续住在左家。 寡妇的身份,有时比未婚女郎还方便多了。 云竹知她待那几人的态度,便掩着唇笑:“后来淮安侯也急眼了,说三郎并非徐夫人所出,是他从前的姬妾所出,结果第二日,族谱都被送到洛阳尹案上去了。” 族谱上,是明明白白记了生母的。 赵维民不愿徐氏受委屈、也不愿委屈了赵舜年,必定清楚地记了上去。 至于族谱……赵懿懿勾了下唇角,无奈道:“是阿辰送去的吧?” 与赵原作为嫡长子不同的是,赵辰从未有过担家族之任的想法,看着乖巧,实则比谁都下得去手。此等抹黑赵氏名声的事,赵原不肯干,也只有他干得出来了。 云竹点了点头:“是二郎做的,他自个要来找娘娘认罪呢。” “叫他不必来了,下着雨呢,我也没心思见人。等雨停了再说。”赵懿懿饮了口水润喉,淡淡笑了笑,又问,“父亲这么快就招了?” 云竹摇头道:“侯爷仍是咬死了不肯应,说是当初给记岔了。谁知一转头,三郎未婚妻家闻得风声,又来告侯爷妄冒,以庶子冒充嫡子。” 身为赵舜年主婚者,若是坐实了妄冒的罪名,赵维民须得徒刑一年半。若是坐实了通奸之罪,也是一年半。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为着赵舜年,赵维民最终选择了伸头那一刀。 “经了崔家的事,他将这些招数,倒是玩得炉火纯青了。”赵懿懿轻笑了声,意味不明道,“他将崔思远揍了一顿,那日我训他,就不该说他目无法纪。如今好了,将那律法研究个透彻,叫人说都无从说。” 云竹在旁宽慰道:“二郎聪慧,当初揍崔世子,完全是出自真情流露,如今也是为着夫人,才使了这些手段出来。” 赵懿懿斜靠在榻沿,轻笑道:“罢了,既然父亲都做了抉择,少不得在里头待些日子,替他准备些东西罢。” 水流顺着瓦沿而下,成了一段段的雨注,如同一片小小的瀑布。 顾祯自外阔步进来,手中撑着一柄伞,一眼就见着坐在廊下作画的少女。 少女见着他后,起身行了个礼,却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地面。 “你阿姐呢?”顾祯疾步上前,淡声问了一句。 指指里头,赵端端轻声道:“阿姐在里头,或许还未起身。” 顾祯点了点头,旋即收了伞,将之放在门外,示意侍从噤声后,旋即迈了门槛进去。 寝殿隔断处,一道柔软的声音传了出来:“陆表哥要来洛阳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好晚,我错了orz 第83章 讨好 殿内是絮絮低语声, 殿外则是逐渐转小的雨声。 顾祯眉眼一沉,朝身侧冷冷看过一眼,旋即抬步进去了。 “陛下,这……” 吴茂被他看得一个咯噔, 心中大呼冤枉, 陛下都交代不许告诉娘娘陆郎君的事, 他哪儿敢说半个字?谁知道娘娘这是从何处得知的呀! 突然起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殿中二人的交谈。 榻前今日未设屏风,赵懿懿稍一抬眼, 便能瞧见自阔步进来的男子。 云竹顺着她的视线回头一看,微一怔神以后, 识趣地退了下去。 “都这个时辰了,怎的还未起身?”顾祯轻笑着问了一声,旋即行至榻沿, 将她手中那卷书拿了过来, “也不开窗,就这么看着。” 赵懿懿懒懒看他一眼, 转了个身朝向里侧,淡声道:“今日天冷,起不来身。陛下过来做什么,不用早朝么?” “什么早朝,你也不瞧瞧时辰,朕都早朝回来了。” 知她在气头上,顾祯声音又缓了些,伸手将她身子扳正, 声音轻柔:“先起身将朝食用了, 都已经醒了, 总这么睡着,对身子不好。” 赵懿懿眼睫微垂,盯着那葡萄缠枝纹雪青色锦被:“妾身不大想用。” 说着,她身子动了动,竟是要再躺下去。 顾祯怕她再这么睡伤了脾胃,忙伸了手将她揽着,低声道:“朕也还未用朝食,同朕一道用了罢?” 赵懿懿脸色愈发的冷,推了推他,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何要拉着我一块?都说了不想用了。” 气头上,她说话便也没了多少顾忌,恼得直推他,几乎是使劲了全力。 “你想做什么,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怎样你也没放在心上过,这么多年都从未问过几句。又说什么要将我的事记挂在心上的话,也不知究竟记在哪,这会儿又何必来招惹我。” 顾祯趁势将她手抓住,额角青筋直跳,几番克制才压下了上涌的情绪:“懿懿,朕不知道那是你,又太过久远,怎会记得清少年时的事。” 赵懿懿气得头脑发昏,眼中不自觉地盈了些珠泪,委屈道:“可我一直都记着。”原来这些往事,只她一人记着。 再美好,没了与之同忆的人,也总像是空了一块。 “那日冬至宴时,先帝叫你跟我投壶,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同你打招呼、同你说话,可你总端着,都不肯搭理我。”她拿手背抹了几下,声音里头带了些低落,“我以为是在宴席上,你不便同我说话,原来你根本就不认得我。” 那絮絮的语声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个字时,更是几近于无。 顾祯心尖如被猛地刺了一下。 很疼很疼。 如今的俩人,却也分不清,究竟哪个更疼些。 他喉结轻轻动了动,以指腹抹去她眼角溢出的泪珠,却越擦越多,像是一条怎么都流不尽的溪水。却又不敢太用力,生怕将她擦疼了,俩人就这么静静坐了片刻,他才将之环住,低头轻啄她的眼尾:“是朕不好,忘了从前的那些旧事。可从未有人跟朕提过,更没人告诉过朕,当年初次见着你的事。” 顾祯牵了她的手,轻轻摩挲几下,才轻声道:“懿懿,这么久了,你不肯理人,朕也是会不好受的。” 这样的事,赵懿懿知道不该揪住不放的。 毕竟,他那时可能都不知道她是谁。 可还是难受。 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别过脸说:“你不好受,谁又好受了不成?” 想起那些往事,心里头又怎可能好受。她曾也完完全全地放下,从那些旧事中出来,然只要稍稍一想起,就委屈得不行,连心口都是疼的。 他说自己不好受,可她也从来不曾好过呀。 心头微微一哽,顾祯抚着她柔软的发丝,涩声道:“朕待你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 赵懿懿心尖像是被刺了一下。 他如今待她,几乎是捧在手里都怕不慎掉了,带了十二分的小心,甚至比她从前更甚十倍。如此种种,赵懿懿自然知晓。 她攥了攥顾祯的衣袖,继而又缓缓松开,道:“那又如何呢?早就告诉过你,我哪还找得回从前的心动。” 按着心口处,她秀眉微蹙,偏头看了眼窗牖上的荷花纹样。 或许也曾短暂有过,有过那么一瞬,又迅速的湮灭下去。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16节 他总是那么轻易的,将她所有的幻想击碎。 赵懿懿笑了笑,在他一寸寸灰败的神色中,轻声细语,若月下的一泓清泉:“每当我想记着你些好时,你总有法子,叫我将这念头打消得一干二净。” 顾祯面色一阵苍白。 良久,他只是将赵懿懿扶起了身,沉声道:“先将朝食用了,朕再让你慢慢算账。” 将将离了禁锢,赵懿懿正要离他远些时,足踝却在下一刻被轻轻握住。不多不少,绕了一圈。 低头一看,便是顾祯握着她的足踝,正要替她穿上绣鞋。 赵懿懿蓦的睁大了眼,收了收,试图挣脱开,却遭了声轻斥:“别乱动,朕给你穿鞋,又不做别的。” “你还想做别的?”她忍不住踢了踢他,趁着脸说了句。 顾祯刚替她穿好一只就挨了顿踢,却只是垂首握着另一只,笑了笑:“懿懿若是想做些别的,朕也不介意。” 他是越发的不要脸了。 突然意识到这个事实,赵懿懿先是一愣,旋即羞红了脸去推他:“你是皇帝,怎么能这么不要……不要……”后边的话都到了嘴边,想好好骂他一通,却都说不出来了。 只是这么轻轻一推,然顾祯却是毫无防备,就这么被她给推到了地上,整个跌了下去。 “懿懿还知道朕是皇帝啊?”顾祯被她给气得想笑,起了身握着那足踝,迅速将剩下的挂上,才说,“这天底下,有你这样对皇帝的?” 赵懿懿冷着脸不肯理他。 朝食很简单,只两碗小馄饨,并几样点心和小菜。 赵端端早就起来用过了,这会儿正巧画烦了,在廊下逗赵阿黄玩。 “等过几日,朕带你出城走走,去瞧冬日龙门。”顾祯挟了块广寒糕到她碗中,声音里带着哄劝的意味,“朕听人说,南市近来也有些新奇的小玩意,到时带你去看。” 赵懿懿原本面色淡然地用着饭,听着南市时眉眼才有所松动,若有所思道:“为了养伤,端端在宫里闷了这么久,也是该出去走走了。小姑娘家,总是喜欢那些西域来的小玩意的。” 顾祯张了张口,将欲说出来的话,却又在觑见她的面色后,尽数咽了回去。 罢了,去就去吧,总比顾祁或是什么陆羡山好。 “对了。”看着她低头用膳时,露出的一段颈项,他试探道,“懿懿可知,陆羡山快要来洛阳了。” 赵懿懿点了点头:“知道啊。” 心头梗了梗,顾祯问:“懿懿是从何处得知的?”总不可能,她同陆羡山之间,还通着书信罢? “陆表哥与阿辰关系甚好,私底下往来颇多,自然也将此事说与阿辰听了。”赵懿懿斜他一眼,淡声道,“陛下何必问这么多,都道不聋不哑,不做舅姑,同理,这问得太明白了,也是做不成夫妻的。当年宫里头住了别人,妾身不也一样没过问么?” 被她给不轻不重地堵了回来,顾祯一噎,然那桩往事虽非他的意思,却也是他从未上心、没管过懿懿的想法,才叫人住在了宫里。听着她说了一通,旋即无奈道:“是朕多管闲事了。” 赵懿懿笑道:“陛下何必如此,妾身可没说过。” 她是没说过,可话里话外,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顾祯有些着恼,偏又舍不得对她发作,只得全都憋了回去,才说:“除了你,朕何曾在意过谁?连她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怎的这般爱瞎想。哪里比得上懿懿,有这样青梅竹马的表兄。” 连这话都出来了。 赵懿懿却不想顺着他来,轻声说:“陛下说的是。” 顾祯被气得头疼,一张脸紧紧绷着,将她凝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好些了。 “倒是朕的不该说。”他最终冷哼了声。 从延德殿出来时,吴茂跟在后边,小声道:“陛下,娘娘方才说,叫陛下明日别来了,她想带长公主出宫玩。” 顾祯冷冷应了声,又道:“着人跟好了,别有闪失。”想起赵端端,他突然有些头疼,“她这么大个人了,还同皇后住着,有些不大妥当。” “对了,汝南大长公主才递上来的笺表,想将先帝赐予她的两座盐池,交付给朝廷。” 汝南深受先帝喜欢,赏赐无数,其中就包括山南道的两座盐池。此番上笺表,明面上说着自己与社稷无功,不配享有。 顾祯只是笑了笑。 这是见着他待懿懿的态度,兼之复了赵原的官,想着她儿子起复有望,这才赶忙先低了这个头。 “既然她愿意归还朝廷,那就遂了她的心愿,着人接手即可。”顾祯声音淡然,压了压躁动,到底没说下去。 看了眼边上,吴茂压低了声音:“陛下,恕奴婢直言,长公主住那儿还能哄娘娘高兴,可比娘娘自个儿住好多了。陛下可是长公主亲兄长,若是将长公主那儿打点好了,娘娘那儿,不也好办得多么?” 顾祯这会听出来了,这是叫他讨好赵端端,让她多说几句好话呢。 步子突的顿了顿,沉吟良久,他道:“去打听打听江都喜好,去挑些东西给她送去。” 却不想,有朝一日,竟有他需要讨好别人的时候。 第84章 小儿夜啼 赵辰进宫那日, 冬日连绵的雨势初歇,难得露出些晴日来。 暖融融的曦光往洛阳城一洒,雨痕随之消弭,浅灰色的琉璃瓦沿折射出细碎的光。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 赵辰这次学乖了许多。 甫一进了延德殿, 待行过礼后, 一句狡辩的话也没敢说,两手垂在身侧,乖乖站在一旁准备听训:“阿姐, 我错了。” 赵懿懿怔了怔,差点被一口茶水给噎到, 好不容易克制住神色,凝神抬目看他一眼,才问:“错哪儿了?” 虽问得镇静, 然心中却不可谓不惊骇, 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赵辰仍是低头看着青砖, 轻声说:“不该行事这样冲动,也不该逼得这样狠。” 赵懿懿按了按眉心,皱眉道:“王家状告父亲在赵舜年婚事上妄冒,是你给牵扯进来的?” “是。”赵辰迟疑了一瞬,旋即点点头,脑袋埋得低低的,“是我命人往王家散的消息,稍稍提及了律法上这一条。早在父亲与徐夫人双双进兰若寺时, 王家就不想要这门亲事, 是怕误了自家名声才忍下来。这回有这样好的机会, 自然不会放过。” 他答得顺畅且沉静,赵懿懿却突然觉得头疼起来。 看着边上剥橘子的赵端端,她挥了挥手,轻声道:“你出去玩会。”随后又屏退了众人,叫殿中只余他们两个。 满室皆静,赵辰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 他今年也不过十四岁,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行事也是随心而动,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机敏,才在背地里做下了这些。 虽然自觉没做错什么,然这会儿在长姐面前,难免心虚了起来。 “背律法花了多久?” 冷不丁一声问话,赵辰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脱口而出道:“一旬。” 赵懿懿道:“倒是挺快。” 赵辰心头一紧,忙道:“阿姐,我……我就是随便看了看。” 看着少年慌张的模样,赵懿懿心下一软,暗叹口气,声音也不由自主放缓了些:“左家同父亲正闹得不可开交,他们既然敢告,手中岂会没有十足的把握?让他们折腾去就是,你何必这样急于求成?即便没有族谱,左家也有别的法子,他们如今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闹,为的不过是拖久一些,弄坏父亲与徐夫人的名声。” 赵辰虽聪慧,却到底年纪还小,不知其中缘由。见着折腾了这么久还没个定论,只以为是左家没能耐,才按捺不住地出了手。 将这口气忍了这么多年,左家如今敢出手,正是因背后有了人撑腰。 有她在后边镇着,左家的胆子才大了起来。 “父亲入狱,等回去后,你让大兄携你们,一道去看望一场。”赵懿懿声音淡淡,却如春日涓涓的流水,“你如今尚在国子学读书,大兄也复了官职,莫要落下口舌。” 官场上,一句不孝罪名比天还大,一旦被人拿捏了把柄,一顶帽子扣下来,轻则仕途就此止步,重则贬官罢免。 赵辰低头应了声是,觑着她的神色,见之平静淡然,似是没怎么生气,才渐渐安下了心。 却不由问:“阿姐,你不生我气么?” “你行事这样冲动,我岂能不生气?”赵懿懿皱眉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半点心眼没长,全凭着一腔意气行事,也不知多为自己想想。” 赵辰回道:“阿姐,我想过了,正是因想过了,才做的。”他微微抬头,视线与那双柔婉的杏眸交汇,认真道,“我知道后果,可若是不做,不叫他们受些惩处,我这辈子也舒坦不了。总是如鲠在喉,辗转难眠。” 少年神色坚定,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扭转的决然。 赵懿懿从前只知赵辰性子桀骜难驯,却不知能到这个地步。 她皱着眉说了几句,少年倒是肯乖乖认错,瞧着叫人舍不得再说重话,却不肯松口。 “阿姐,你别生气。”见她轻轻蹙眉的模样,赵辰迟疑一瞬,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 赵懿懿道:“既然律法背了,等回去了,将大楚律例默个三遍,等下月再亲自送来给我。” 大楚律例总分为三十卷,记述多且杂,若要一月内默上三遍,则十日必得默完一遍,是个不小的工程。 明知此非易事,赵辰半个反驳的字也不敢说,耷拉着脑袋应了:“好。” 方才坐在庭院里头弹琴,赵懿懿身上穿多了些,被那耀目的光一照,便觉得稍稍有些热。 吩咐完,起身进去换身轻薄些的衣衫。 “娘娘为了二郎,也是思虑良多了。”替她更衣时,云竹在边上小声说了句。 赵懿懿道:“叫他长长记性也好。”她若是真要罚,怎可能默几卷律例了事。 只因他行事太过激烈,才不敢淡然以对,怕他生了自满之心,在这条路上愈走愈远,这才故意出言敲打了几句。 让赵辰默律法,也是叫他将这记得更牢固些。 正梳着发髻,蔓草进来禀道:“娘娘,姜郎中过来拜见,亲自提了一匣子糕点,说是给长公主赔礼的。” 那日投壶,因姜嘉言连累,才叫赵端端直接在第二局折戟。想着她那性子,恐怕生吞了姜嘉言的心都有,赵懿懿便只是挑了挑眉,道:“让他带回去吧,就说心意领了。” ----- 早在海池边上散心的时候,赵端端便瞧见姜嘉言拎了糕点过去。 她在边上逛了一会,估摸着赵懿懿二人说完了话,便要回延德殿去。 却在半道上,被一行人给拦住了。 “长公主。”那为首的牙白长裙女官朝她行了个礼,含笑道,“长公主在这儿呢,奴婢们正要去延德殿寻您。” 赵端端后退了半步,问:“怎么了?” 女官道:“今儿太后娘娘亲自下厨,做了一道酥骨鱼,听说长公主喜欢用,特想请长公主过去尝尝。” 那女官声音轻柔,又不动声色地说了些制作辛苦,柔和的面色叫人下意识亲近。 然赵端端却只是回道:“刚用过朝食不久,倒也用不下这些,劳你替我多谢娘娘好意了。” 这些日子,太后总来找她。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17节 有时是做了点心派人送来,有时是着人来请,有时甚至亲自过来。 就连阿姐也说,那是她的生母,叫自己不必顾忌太多。 “这是避不开的。”阿姐眸色柔柔地看她,声音清润,“当初将你同临川换了的,也不是她。虽也有错,却不是天大的罪过。” 可她还是不喜欢,也不想同她亲近。 听着她这样疏离的称呼,女官便知是不肯的了,暗叹一口气,声音也紧跟着轻了些:“娘娘这些日子,嘴上不说,心里头怎会不记挂长公主。只是去看一眼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犹豫许久,心头浮现起赵懿懿开解的那些话,她道:“好。” 万春殿中,太后正同皇帝说着话,听着外间一阵嘈杂的脚步及说笑声,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里。 她起身朝外看了眼,鼻尖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 往常请十次,也未必来一次,今日竟然来了,怎能叫她不惊喜。 “端端。”看着迎面行来的少女,太后小心翼翼唤了句。 如今静看,才发觉赵端端的一双眼睛,是与皇帝一样的凤目。只是她的偏圆些,透着小少女的可爱。 从前,却没认出来。 太后暗自懊恼着,声音放轻了些:“上回听皇后说,你喜欢用酥骨鱼,今日正好有新鲜的鲫鱼送来,哀家便做了一道。”说着,她将面前碟子推了推,道,“你尝尝味道如何?” 赵端端道了声谢,挟了一箸送入口中。 俩人都很生疏,甚至还有些拘谨。赵端端是心里头隐隐抗拒,而太后则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在身边养大的,未免要小心几分。 看着她垂首用吃食的模样,太后眸中盈了些笑意,道:“今日难得,你们兄妹两个都有空闲来哀家这,等用了午膳再回去吧?” 顾祯淡淡应了声好,赵端端脸上露出些许迷茫,却听皇帝说:“朕一会派人,告诉你阿姐一声。” 看着女儿如此依赖皇后的样子,太后心中五味杂陈,知道强留了人,也不一定能好好将这顿午膳给用了。想着宋媪的嘱咐,她轻声道:“皇帝方才说,皇后娘家阿弟今日进宫了?不若让皇后也过来,一道用一顿午膳?” 顾祯不置可否,赵端端却有些纠结。 到底还是派人去请了。 “你幼时的名字,是你父皇起的。如今既然回来了,是顾氏的长公主,哀家这段时日也想了几个,依皇帝看,选哪个好些?”太后尽量放缓了声音,甚至带了些小心。 顾祯扫了赵端端一眼,道:“依朕看,如今这个就挺好的。” 太后愣了愣,然皇帝已经发话,她自是不好反驳,只道:“也好,也好,横竖都用惯了,再改倒不熟悉。” 一顿饭用下来,五个人都没怎么说话,静得出奇。 赵懿懿许久没曾来过万春殿了,这会儿瞧着殿中景色,竟是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用过饭,她同赵端端二人走在前边,赵辰则是落后了几步。 正低头走着路,身侧突然暗了暗,赵辰偏头一看,却是皇帝。 他愣了一瞬,低声唤道:“陛下?” “你过来。”顾祯瞥了他一眼,声音浅淡。 赵辰有些不解,然面对皇帝,他还是乖乖放慢了脚步,落后皇帝半步而行。 前方俩人逐渐走远了,顾祯才问:“你行事之前,可为你阿姐想过没有?” “陛下放心,辰定然不会牵连阿姐的。”赵辰微微躬身,放缓声音答了一句。 他咽不下这口气,若是不做,不叫父亲与徐氏受惩处,可谓死不瞑目。 却从未想着,将阿姐拖下水。 顾祯冷笑:“你从未想过?你的名声坏了,你阿姐的就能好了?还是说,她心里能舒坦?” 赵辰面色一滞,身上突然有些发冷。 他只想着不会牵连,却没想到,兄姊是会为他担心的。 “是辰思虑不周。”他低着头道,“多谢陛下提点。” 顾祯神色却不见好转,依旧是压着的:“你以为凭你那些手段,能叫你活到今日?若不是你阿姐,早在你揍崔思远的时候,就该去见官了。” 赵辰心知如此,上次还被阿姐骂过,然这会儿被皇帝点出来,一张脸涨的通红,几乎是羞愤欲死。 几道冷风吹过来,拂过面庞,才叫那阵燥热消散了些。 身为姊夫,往日进宫即便撞见了,皇帝也极少同他说话。 这还是头一回,说这样多的。 赵辰知道是为着什么,忏然道:“辰知错,往后,定不叫自己处于险境,连累长姐担忧。” 冷眼看了他片刻,顾祯神色稍缓,沉声道:“此事上,你阿姐早就在处理,再不济也有你长兄,还轮不到你来管。”他顿了顿,道,“往后若有什么事,先告诉你阿姐,若是怕她生气,也可告知朕。” 赵辰心头一震,微微抬目看向皇帝,在触及那双凤目是又急忙低下头。他叉手欠了欠身子,恭声道:“多谢陛下。” “若再有下次,不必你阿姐管束,朕亲自动手。”顾祯又冷声说了一句。 回延德殿后,赵懿懿有些困倦,先回了寝殿卸妆容钗环。 取至最后一支绒花簪时,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铜镜内,她不由挑了下眉梢:“陛下方才,找阿辰说话了?” 顾祯应了声,道:“他同你说了?” “没说,哪儿敢说呢。”赵懿懿拿帕子擦了擦指尖蹭到的胭脂,玩味笑道,“红着双眼儿跑来认错,都快哭了,不是被陛下吓的还能是什么?不成想,陛下还有这等止小儿夜啼的本事。” 赵辰本就已经认过错了,这次又过来,却是认的不该叫她担忧的错。 顾祯淡淡一笑,上前取下她那支绒花簪子,看着那柔顺的青丝滑落,他两手握住那纤细的肩,轻声道:“朕当真有这能耐?” “陛下都将阿辰给吓哭了,还说没有。” 赵懿懿一回头,猝不及防撞入一双笑眼中,神色不由一愣。 “他虽机敏,性子却偏执,朕若不敲打敲打,行事再这样无所顾忌,难免叫你担忧。你父亲的事,朕已经交代过,懿懿不必担心牵连家中。” 他在耳边低语着,说了许多的话。赵懿懿只觉得阵阵热流喷洒在耳畔,有些酥痒,身子跟着僵了僵。 “好了。”她伸手轻轻推了下,道,“有些热。” 顾祯偏头看去,果见墙角红萝炭烧的正旺,一片艳色。 他走过去熄了一盆。 “可好些了?” 听着那声问话,赵懿懿想说不是炭火的事,话到嘴边了,却又拐了个弯:“嗯,好多了。”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龙门 熄了一盆炭火, 寝殿内凉快许多。 不过片刻,赵懿懿身上便觉出些冷意,顺手从木架上取了件轻纱,披挂在肩上。 “快冬至了, 陛下今岁可要办筵席?”赵懿懿拢着衣衫, 侧首轻声问着。 今日本就是个晴日, 暖融融的光一照,别提多舒服。赵懿懿出门时本就穿得较往常少些,褪了外衣后, 里头更是件半袒的月白团花小衫。 贴身的衫子,本就是轻薄的暗花绫, 即便外边又披了件轻纱,仍是显得轻透。 隐隐能瞧见里边一抹鹅黄。 提及冬至宴,顾祯眉心便是狠狠一跳, 在她看过来那一刻, 心尖也跟着颤了颤,手脚骤然一片冰冷。 刻意遗忘了多日的东西, 终是再度被提及。他小心翼翼维系的平衡表象,再度被打破时,终是叫他难以招架。 看着赵懿懿恬静含笑的面容,他怔了怔,继而轻声说:“今岁政务冗杂,兼之河内旱情、长安地动并柔然战事,便免了罢。横竖再过不久便是来年元日,到时一道办了就是。” 冬至宴, 终是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从未同人说过, 却就是梗在了那儿。 赵懿懿胳膊肘撑在妆台上,偏着头看他:“当真不办么?”她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杏眸里流淌着几许晖光,“陛下那样惦记冬至宴的投壶,我还以为,定不会错过这宴席呢。” 窗牖开了条缝,耀目的光便从那道罅隙间钻进来,洒在她莹莹如玉的半边脸上。 他复又走近了些,伸手捏了捏那小巧的耳垂,闷笑了声:“倒是会拿朕打趣了。” “谁拿你打趣了?”赵懿懿睁大了眼,将他手拂开,一张芙蓉面稍愣了愣,才道,“那话不是你自己说的么?冬至宴也是你提起的啊。” 顾祯见她仰头时眉心轻蹙的模样,便知有些不舒服,便半俯了身子与之平视,温声道:“懿懿,朕一直以为,冬至宴是你我初见的日子,才会记得这么清楚。你总说朕心里没你,可朕心里头,又怎会没有你?若是没有你,朕又岂会记着冬至宴那日。” 后来他才知晓,或许一开始,也曾有过短暂的惊艳。 却因为各种缘由,各自生了怨怼与厌烦。 那时的懿懿,满心满眼都装着他,再装不下别的东西。他或许也曾有那么点动心,然占据他心里绝大部分位置的,却是朝政。 “懿懿那日的光彩,又岂会让人忘记。”顾祯低叹了一句,眸中盛了些柔和的光。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身侧,赵懿懿看了看他,抿唇道:“可在长安那一回,你不就不记得吗?” “在长安那日不过短短一瞬,与冬至宴那日间,已近两年光阴。”他眼眶有些发红,缓缓伸手握住赵懿懿的,又慢慢与之十指交握,眼底却盈了些笑意,仿佛透着光,“朕记着,那日最后,懿懿投中了十四支竹矢,朕是十五支。” 那样明媚且粲然的少女,谁能不随之心旌荡漾。 曾也有过那片刻的心动,曾也有过两情相悦的可能,却最终,被他亲手碾碎成齑粉。那个记忆中明艳若春光的少女,终是被他弄得遍体鳞伤。 他曾嫌她不会宫务,却从未想过,懿懿早早失恃,唯一能给撑腰的祖父母也相继离世。虽为长姐,家中有继母在,家务也轮不到她插手。 没人教过她,也没人管过她。 顾祯心头微微一酸,似被人狠狠拧过似的,整个揪到了一处,疼得他额上冒出了层冷汗。 他面色几经转换,似哭似笑:“朕还记着,那日你穿了声丁香色的衫子,很好看。” 赵懿懿倏地一怔。 “陛下记着,又为何从未说过?”她脸上神情怔然,像是笼在一层云雾之中,瞧着有些缥缈不定,叫人看不真切。 她攥着他的衣襟,颤着声说:“过往三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现在又来说在意,那过往三年呢?”她仰着头,竭力克制着眸中的湿润之意,咬牙道,“那日我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你答了一句话吗?” 那日她是醉了,却不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说到底,不过是……借酒遮掩面子而已。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18节 清醒时不好意思问的东西,一旦醉了,便好问出口了。即便最后不是想要的那个结果,也能佯装醉酒搪塞过去。 假装什么也不记得。 可又怎可能不记得。 “朕那时,亦不知晓自己的真心。”顾祯现在说起来,自己都觉得可笑,自己都不能信的东西,偏还要说给懿懿去听,“后来朕才知晓,心里有你。早已无数次悔过,那日没有答你的话。” 这段时日,每每提及冬至宴,俩人必定是一场大闹。 却又是避不开的话。 “今岁不办了。”顾祯道,“冬至那日,朕叫人放火树银花给你看。” 轻柔若云雾的一道声音,叫赵懿懿为之一怔。 她想了起来,那年冬至宴上,自己在众女郎中拔得头筹,先帝问她有何所求。她想了许久,说想看一场火树银花。 先帝愣了下,才说今岁没有准备,让她换个心愿。 往事太多太多了,多到叫她都快记不清楚,这样一件小事,她也确实都快忘了。 搁在膝上的拳轻轻攥着,赵懿懿凝着面前的男人看了许久,唇瓣轻轻翕动几下,才说:“你便是叫人放了,又能如何呢?” 即便放了,俩人也不能重回四年前,也回不到那一年的冬至宴上。 就算更宏大,也不是从前那一场。 顾祯笑了笑,指腹轻摩过她柔软的面颊,温声道:“可朕想将从前亏欠的,尽数弥补给你。”他身子直了些许,轻揽着赵懿懿纤细的肩,将之轻按在自个胸膛上,才问,“懿懿想不想看?” 火树银花绮丽,点点火光腾跃而起时,若明星熠熠生辉。 谁会不想看呢。 沉默许久,赵懿懿才迟疑着点了点头,声音淡淡:“嗯。” 几缕清风拂入,带着冬日独有的冷冽。 顾祯扯着唇角笑了笑,将她往身前一按,低声道:“等着,朕到时叫人在海池边放给你看。” 那风一阵一阵的,吹得窗牖一时打开一时合拢。 发出几道清脆的碰撞声响。 顾祯出来时,看了眼仍坐在外间喝茶的赵辰,淡声道:“往后,别再给你阿姐添乱,再有下次,朕饶不了你。” 赵辰忙放了茶盏,起身应是:“辰定当谨记。” 顾祯对他这些话没放在心上,只道:“进去吧。你阿姐喊你。” 一路走回紫宸殿,燕王已然坐在偏殿等他。 二人商议了一回长安运粮的事,燕王道:“皇兄,道观庙宇的田地,已经清算得差不多了。” 顾祯一手敲着扶手,沉吟良久,低声道:“收缴一部分,剩余的全部上税。” 天下愿意剃发为僧者众多,先帝在时推崇此二道,使得度牒价钱飞升。正是因为僧人可不用纳税、不用服徭役、无需充军。 一旦上了税,便是砍了根基。 燕王心知,这道旨意一出,朝中只怕还有得闹。 好在柔然战事刚过去不久,又以大获全胜告终,以陛下如今的威望,是无人敢轻易挑衅的。 便是闹,也就是按着惯例的反对,不敢像从前那样了。 听着皇帝叫他带赵辰练骑射,燕王愣了会儿,问:“皇兄,他性情如何?” “是个聪明的,就是手段还嫩了些。”说到这,顾祯稍稍顿了顿,才道,“教得好了,可为皇后助益,要是养不好,便是个祸端。他性子拗了些,你每旬带他练一回骑射,心胸也能开阔些。若是没有空闲,点几个亲卫教他亦可。” 懿懿只这么一个幼弟,真有什么事,懿懿定要为此伤怀。 身为天子近臣,燕王知道的东西从来不会少,可他不知,皇兄为了她,竟能做到这地步, 居然亲自为皇后培植势力。 看着皇帝稍显冷淡的面庞,他几度张口,却又将那些未出口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想了想,实则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应了声好:“臣弟定当竭尽全力。” 顾祯轻叹了声,道:“皇后性子也软,她那长兄就更别说了,总得有个人给她办事才行。” 赵辰虽偏执,却有一点好,什么都敢做, ----- 自幼时起,赵辰便是个肯下狠手的。 不管怎么着,横竖不会叫自个吃亏,有时候甚至能干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 见他眼眶红红的立在边上道歉,赵懿懿暗叹一声,半靠着矮榻边缘:“你才多大,逞什么能呢?我即便同他有君臣这一层身份,都不大敢亲自出手,何况是你?” 赵辰不敢反驳,更知自己不能反驳,哽咽着应了一声,又道了一回歉:“阿姐,我不该叫你担忧的,是我错了。” 赵懿懿气得点他额头,沉声道:“他是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我早上说你那么多,也没见你见你有这份心思啊。” 已经用过了一顿午膳,又恰巧到了赵懿懿午睡的时辰,她亲自将赵辰送出殿门,一回头就见着赵端端站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莞尔找了下,伸手摸着小姑娘的头发。 赵端端神色有些犹豫,好一会儿才伸了手,捻住她一片衣袖,低声说:“阿姐,你会不会不要我啊?” 赵懿懿怔了怔,拧眉道:“怎么会这么想?” 赵端端说:“因为我是太后的女儿,我今日还去她那儿用饭了。” 小孩子,总是为了一件这样的小事而纠结。 在她们心里,这已经是比天还大的事。 有些时候总会患得患失,心神不得安宁,甚至是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 赵懿懿抚了抚她的发顶,轻声道:“怎么会,无论你是谁的女儿,你都是阿姐的妹妹呀。” “可我只喜欢阿姐。”回了寝殿,赵端端赖在她怀里不肯挪动半点儿,又蹭了好几下。 赵懿懿不禁笑了声,又摸摸她的鬓发,无奈道:“不要仅仅因为阿姐,错失了许多。” 赵端端鼻尖一红,想起阿姐曾嘱咐的,太后是她的生母,让她不要因为阿姐的缘故,太过于抗拒。 可她……她将赵懿懿抱得紧了些:“有阿姐要我就够了。” 知道她这会儿正是害怕失去、表衷心的时候,赵懿懿只是一下下抚触着,并未说话。 良久,待她情绪稍稍平静了些,方道:“睡吧,睡一觉醒来,就不想这些了。等过几日下雪了,带你去看龙门山色。” 晚间,吴茂来了一趟,手里拿着一幅卷轴。 赵懿懿问:“这什么呢?” 吴茂道:“是陛下亲自作的一幅画,画了好些时日,今日特意嘱咐奴婢给娘娘送来。” 吴茂走后,云竹问这幅画如何处理。 赵懿懿本想说放库房去,却又鬼使神差地让她拿过来瞧瞧。 画中是一丁香色衫子、绛色长裙的少女,手中握着一根箭矢,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漆壶。 她霎时一片恍惚。 云竹又问:“娘娘,可要挂起来?” 赵懿懿摇摇头:“不了,先收到书房去。” ----- 出宫那日,顾祯本来不打算带着赵端端的,奈何人都已经跟着了,他只能勉强按捺下去。 而后派了亲信,另给她寻了艘稍小些的船只。 上一回见此景象,还是未入宫的时候。 俩人乘舟一路行来,在船头置一案几,温了一壶青梅酒,相对而酌。 “刚温好,小心烫。”顾祯舀了小半勺至那琥珀盏中,轻声嘱咐着。 赵懿懿转头看着那不远处的景致,手中捧着那盏青梅酒,突然笑了下:“前两日见着阿辰,人都晒黑了一圈,走路都是虚的。” 顾祯道:“他从前骑射,都是些表面功夫,如今加大了难度,自然吃不消,等过段时日就能好了。” 赵懿懿点点头,未有接着说下去的打算,只是撑着头眺望那无边风光。 “一会儿回去了,还能去南市用一顿晚膳。” 她在看那风景,顾祯握着酒盏,却未随之远眺,而是看着她白皙如新雪的面庞, 杏仁眼、连娟眉、凝脂肌肤,无一处不是美的。 只消看上一眼,便叫人移不开目光。 听着那一道轻柔的别动时,赵懿懿微微一愣,以为是有什么事,下意识呆在那,转头愣愣地看他。 直到一片温热落在眼尾时,她才始知缘由。 一张脸羞得通红,都要伸手去推他:“你!” 他这,哪里有做皇帝的样子啊? 忽明忽暗的光,纷纷扬扬的雪又开始往下落。 俩人泛舟游了一圈,才开始往回转去。 至城中,又改乘马匹。 却在入城的那一刻出了意外。赵懿懿看着不远处的男子,突然不确定唤:“陆表哥?” 那青衫男子缓缓回头,朝着她露出些笑意。 隽秀挺拔、若芝兰玉树。 顾祯低头看了看被丢开的手,又看了看她上前两步的背影,一团火熊熊焚着,嫉妒得想要发狂。 然俩人好不容易有了转圜的可能,他手臂上青筋分明凸显,却生生忍了下去,含笑上前,重新握住了赵懿懿的手。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19节 第86章 醉酒 傍晚时分, 进出洛阳的人逐渐减少。 斜阳打在高高城墙上,久远的砖石呈现出斑驳的痕迹。 赵懿懿刚往前走了一步,想要看个仔细,下一瞬, 手又落入了一只温热的大掌中。渐渐地, 收得极紧。 “当心些, 别绊了。” 醇厚的声音响在耳畔,赵懿懿垂目一看,才发觉脚边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 若是不注意, 倒真有可能绊着。 来不及多想,看清跟前那人以后, 她眉眼弯弯:“方才远远见着,只觉得身形肖似极了。我还当认错了人,没成想, 还真是陆表哥。表哥是刚到洛阳么?” 陆羡山手牵一匹白色骏马, 以幞头束发,一身利落的装束, 腰间还佩了一柄长剑。经了片刻的怔神,他面上带了几分笑:“今日才刚刚到洛阳。” 他见二人虽带了扈从,阵仗却不大,便知是私底下出来游玩的。说罢,他拱手行了个礼,没唤陛下,口中只称着顾郎与夫人。 顾祯眼底戾色一寸寸隐去,良久, 竟是盈了一抹笑意在其上, 冲着那人点了点头:“数月不见, 陆主簿风姿不减。” 陆羡山也是笑,却说:“一路风尘仆仆,自觉憔悴了不少,顾郎谬赞了。” 话虽如此,他周身全无半点尘埃,骏马的毛发亦是洁白若绸缎。 将凭证交于守城小吏看过后,一行人进了长夏门。 赵懿懿笑道:“前些日子才听阿辰说起,表哥要来洛阳。我还想着如今入了冬,天渐渐地冷了,又落了雪,道路恐怕难行,还不知何时才能到。今儿倒是巧得很。” 陆羡山眉眼带笑,颀长的身姿挺拔,若风中一株劲松。 他向来是不卑不亢,风骨卓然的。辞去万年主簿之职后,他如今是一白身,然即便是这会儿面对皇帝,除却开始时的那一礼,后边的声音虽恭敬,却不低微。 夕阳倾洒而下,照在洛阳城正中的御街上,黄土由着那层光一照,颜色愈发的浓郁。 “表哥今日入城,可是要直接归家?”赵懿懿笑问他。 陆羡山摇了摇头,声线温润:“阿辰同我约好了,先往南市用一顿晚膳再回去。”他笑道,“虽一直通着书信,到底快两年没见着他,想来又长高了不少。” 赵懿懿道:“是高了许多,差不多到表哥下颌了。” 两侧鳞次栉比的屋舍上,袅袅炊烟升起,映着那西边的斜阳,颇有几分归时落日晚,躞蹀浮云骢的味道。 顾祯同她并肩行在一旁,一直未说话,然袖中的手却紧握成了拳,修剪齐整的指甲甚至嵌进了肉里,那感觉生疼生疼的。 他总算知晓,当初母后让那何二姑娘住进宫里,明知是什么意思,她为何一句话也未说过。 就那样,生生忍了下来。 曾以为她是不在意,如今在知道,那是是因为喜欢他。 因为喜欢他,才想着小心翼翼维系那几分平衡,生怕打破以后便再也凑不回去。 只有患得患失,得不到全部偏爱的人,才会有这样小心万分的举动。 就像他现在一样,明明心头生出的熊熊妒火,早就快将他焚噬殆尽,然为了俩人稍稍缓和下来的关系,不得不和着血尽数咽下去。 分明已快被嫉妒湮灭,脸上却不得不带了笑:“你此番来洛阳,是来准备明年春闱的?” 陆羡山微一颔首,轻声道:“正是。” 掌心传来一阵酥痒,赵懿懿惊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往回缩了缩,面上起了层红晕。 见她面似有异,陆羡山关切道:“怎么了?今日天冷,若是染了风寒可不好。” 被他这么一问,赵懿懿一张脸更是红了个透,连呼吸都微有些不顺畅,飞快看了他一眼,垂眸道:“没什么,许是被风吹了一遭,冻出来的。” 话音未落,接着衣袖的遮掩,她也没抽手,直接反手给掐了回去。 面上神色不显,手上却是半点也没省力。 陆羡山不疑有他,只是眉眼低垂着看了看她,温声道:“那也该注意些才是。你身子……”余下的话,他未曾接着往下说。 即便不说,又岂能听不明白。 顾祯暗恨俩人间青梅竹马的情谊,却是笑着将手握紧了些,声音温润若璞玉:“陆主簿说的是,她这身子骨一向不怎么好,前几日便差点染了风寒,是该注意些。” 陆羡山眸色沉了沉,心口处,突然攀上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早就认了命,还是会难过。 难过俩人从小长大的情谊,却抵不过那人的短短三年。 更难过于,那人得了她,却又不肯珍惜。 她明明那样好。 许久前,曾也问过,她说一开始就喜欢上了,心里认定了。梨树下一眼,便是一眼万年。 幼时家中长辈曾打趣过,说着俩人的情态,笑道:“他两个倒是般配。”说者无意,旁人也只是笑笑就过去,他听者有心,就这样记挂上了。 曾以为一直都会是那样,从来没想过第二种可能。 她被天子亲自提亲,为太子所提。赵家门庭式微,大不如前,没人会拒绝这门亲事。 君臣之隔,终是横在俩人间的一道天堑。 明知该离她远些、明知许多事早已注定,曾以为过了这么久,早就该淡忘了。可只要见着时,他心头仍是……悸动不已。 “此番自长安一路行来,顾郎要的东西已然记录在册,待得空整理了,再给顾郎送去。”他仰头看一看天,脸上浮现出清隽的笑,温声道,“天色不早了,阿辰想必已经到了南市,羡山怕他等急,不得不告辞,先行一步。” 顾祯心知他说的东西,是长安运粮道如今的状况,便轻轻颔首,道一声辛苦。 行人陆续散去归家,赵懿懿继而翻身上马,扬鞭策辔时,身上红裙虽风而动,漾起阵阵清波。 雪虽停了,空气里还是弥漫着那股子寒意。 赵懿懿执着马鞭转头一笑:“今日天气冷,我也正好要往南市去,既然碰着了,便请表哥去饮一盅酒,好驱驱寒气,暖和下身子。” 南市食肆中,以玉馔楼为最,其中石冻春更是一绝。 刚一到雅间中坐定,外边又絮絮扬扬飘起了雪粒子。那阵风儿一吹,显得冷极了。 不仅赵辰在,连着赵原也跟着过来,其后从龙门赶来的赵端端,则是坐在了赵懿懿手边预留的那个席位上。 席间,赵辰举盏相祝,脸上带了些兴奋之色:“都快两年没见过表哥,今日好不容易见着,表哥可得陪我饮上几杯才行。” 经了这段时日,少年晒黑了不少,一张脸却仍是俊朗灿然,朝人咧着嘴笑。 陆羡山心知,他这是在展现自己已长成,可以饮酒了,不禁笑了笑,没拂他面子,却还是忍不住说了两句:“你才多大,少学这些做派。” 赵懿懿正吃着那道山煮羊,见着俩人的举动,未免多叮嘱一句:“表哥,你酒量又不好,可别跟着他瞎胡闹。”又抬头瞪了眼赵辰,“你也不许多喝,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被他这么一瞪,赵辰心下一紧,连忙讨饶:“阿姐我可没多饮,这才头一盏呢,何况陆表哥今日才来洛阳,可不得陪着他多用些。” 赵原难得开口,也替他说了几句好话。 酒液上浮着些淡绿,顾祯看着手中琥珀盏,突然就觉得,这石冻春也没那么诱人了。 他微微仰头,一盏石冻春顺着喉咙滑下去,带过一片火辣辣的刺激。 晃了晃杯盏,见着一滴不剩后,他偏头看向身侧。 想看她的反应。 然他的皇后正微微低着头,在同江都长公主说话。 “好了,一块玉佩而已,也值得你记到现在,后来不是又单独给了你一块?” 赵端端皱着眉头,嘟囔道:“那怎么能一样,我本来有可能赢的啊。” 她要的才不是玉佩呢! 看着她这可怜兮兮的样儿,赵懿懿心头跟着软了软,捏着她的脸说:“你这小气包。” 赵端端别扭地转过头,看着墙角一枝茶梅出神。 本来都快忘了此事,偏今日护送她乘舟的人中,正巧有姜嘉言,一下子就叫她想起了旧日恩怨,这才气不打一处来。 “姜郎中也非有意。”赵懿懿笑了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下回再有筵席,你将那一局扳回来就成。” 赵端端闷声说:“阿姐,我知道,我也没在人前说。” 俩人私语片刻,才又重新抬头用饭。 赵懿懿抿了一小口酒,发觉酒香太过醇厚、味道太过猛烈以后,便略蹙着眉头搁了杯盏,不肯再用了。 顾祯几乎是贪恋的看着她,继而又饮了满满一琥珀盏。 这酒劲头足,两盏下去,不过转瞬功夫,便走了微醺之意。 一旁的红衣美人,却又同人说起长安的雪。 没看他。 或许看了,也不过短短一瞬。 顾祯心头微有悒悒,继而又饮了第三盏,搁下酒盏时不慎松了手,发出的清脆声响略有些大。 这回她倒是看了过来,却只是稍稍一顿,什么也没说。 “陛下当心些。”良久,她轻声说了一句。 雅间有炭火,不该冷的。 可顾祯还是觉得冷。 被这一句话险些击垮,心尖颤了颤,他重新握了酒壶,一盏接着一盏,连他自己也数不清。 每喝一盏,便朝边上看一眼。 好在他酒量不错,饶是这么喝着,明面上看着,也只是脸上有些红。 从食肆出来时,天光已暗,快要到宵禁的时辰。 冷得很。 赵懿懿没再骑马,径直钻进了车中避风。 正捧了个铜鎏金云托日月纹小手炉,靠在车壁上暖身子,下一瞬车门开启,外边风雪悉数钻了进来。 看着那高大峻挺的身影,她稍稍一怔,才反应过来,是顾祯紧跟在她后面,也进了马车。 “陛下怎么不骑马?”她往后挪了挪,才能仰头看他。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20节 然头还未完全仰着,顾祯却在下一刻半俯了下来,双手轻捧着她一只柔夷,前额轻抵在上头。 熟悉的幽香,叫他神色瞬间清明许多。 心头的酸涩却褪不掉。 “懿懿。”他整张脸都埋了下去,低声道,“朕好嫉妒……看着你同他说话、同他笑,真的好嫉妒好嫉妒,可还要装作云淡风轻。” “都快疯掉了。” 那声音里头,居然带了几分哽咽,说到最后,他停顿了许久,才能将剩下的话继续下去。 她迟疑着低了头,看着男人埋在她手上,呈倾倒的姿势:“陛下醉了。” 听着那轻柔的声音,顾祯却突然笑了,在她手心里蹭了蹭,点头道:“嗯,朕醉了。” 第87章 感激 他承认得这样干脆, 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赵懿懿神色微动,有那么一瞬间,竟以为他没醉。 “你理理我好不好?懿懿, 你理一理我啊……” 哀恸的声音响在耳畔, 哽咽中几近乎绝望, 他一双手克制不住地颤着,祈求地唤她。虔诚地将前额抵在她手上,却不肯叫她瞧见自己的狼狈。 马车突然动了起来, 稍有不察,赵懿懿往前一个趔趄, 就这么撞了上去,幸而被他一扶,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那人埋首轻蹭时, 赵懿懿甚至能感受到眼睫划过带来的酥痒, 正愣愣地垂首看他,掌心却突然传来一阵濡湿。 待她回过神时, 那片濡湿已经逐渐蔓延,浸染在指尖上。 赵懿懿面色愕然,惊疑不定地唤他:“陛下?”又试图将手给抽出来。 却被他给紧紧把住了。 “懿懿,你就不能……就不能哄哄朕吗?”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个字都带着颤意、一字一顿的,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艰难万分。 赵懿懿就这么僵在那,浑身的血液似要就此凝住。 他这样傲的一个人,无论何时脊背都挺得笔直的一个人, 怎么会哭?即便是当年因废魏王的事牵连, 被拘在东宫时, 他脸上也是一如既往的淡然笑意。 怎么可能会哭。 可指尖传来的湿润触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是真的。 她抿了抿唇瓣,没有说话。 “朕吃醋了。”顾祯紧紧握着她的手,就像是握着生怕失去的东西一样,低声说:“懿懿,朕没有醉,刚才是骗你的,朕……是醋了。” 往日那样一个大权在握、乾纲独断的君王,此刻竟是俯在这狭小的马车中,泣不成声。 “他饮酒时,你劝他不要多饮,那样关切万分。可等朕饮酒时,不管饮了多少杯,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静静听了良久,赵懿懿才抽了一只手,按在顾祯肩头处,轻声道:“好了,你别闹了。这么大个人了,该喝多少也不知道?你自个的酒量,该心里有数才是,非得喝成这样,半点也不给人省事。” 这句话,却是真真切切将他给刺激到了。 心脏瞬间揪了起来,拧得生疼。 “懿懿。”顾祯哽咽着唤她,突然起身将赵懿懿一股脑揉进了怀里,手臂收紧着,仿佛要将她融进自己胸膛一样,闷声说:“朕并非嗜酒之人。那时一直想着,只要你说朕一句,一句就好,朕就再也不喝了。可朕一直等着,等得一壶石冻春都饮完了,也没能等到你来管朕。” 猝不及防撞入他怀中,脸颊紧紧贴着那宽阔有力的胸膛,赵懿懿能听着里头沉稳的心跳声。 面颊就这么贴在上头,她蜷了蜷指尖,头一回的有了些难以言说的情绪:“你自己一个人闷不吭声的在那饮酒,如今倒来怪我没管你?” “这天底下,如何会有这样的道理?” 是啊,这天底下,岂会有这样的道理。 顾祯既是嫉妒,一面又不肯在众人面前说出口,只是暗自在一旁看她,一步一步试探着。 终究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的,朕没有怪你。”顾祯微微低头,下巴抵在她发顶,急不可待地解释道,“朕只是醋了,也想听你一声关切,怕你不要朕了。” 那语声中夹杂着急切,又有些语无伦次的,显出了一些可笑的笨拙来。 赵懿懿也说不清现在的情绪,只觉得心口处堵得慌,心脏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着,眼中浮现了一丝迷茫。 “你别闹了。”她无奈地皱皱眉,轻声道,“起开些,我叫人给你煮醒酒汤。” 只因这样一句话,原本半点也不肯松手的男人,竟是乖乖退开寸许,颇为狼狈地别过头看向车壁。 赵懿懿开了车窗,朝外嘱咐道:“先行回宫,着人给陛下备一碗醒酒汤。” 近侍们早知皇帝醉了,闻言并不惊诧,几人自两侧簇拥的宫侍中跃出,打马朝宫城疾驰而去。 冬日天黑得早,在打开车窗的一瞬间,一道皎洁的月光也随之照入,铺满了地衣。 冷风也跟着灌了进来。 窗牖阖上时,隆冬的寒气被隔绝在外,那道银霜也随之抽离。 今日的雪时停时落,倒是没个准。 腕子突然被擒住,赵懿懿低头一看,见着的便是一布了疤痕的手,她怔了怔,抬眼看去:“怎么了?” 被她这样清凌凌的目光一瞧,顾祯心尖子却像是被烈火灼了一下,触了烧红的炭似的松开,低声道:“不大好看,以后,朕尽量不让你瞧见。” 他并非在意样貌的人。 然再不在意,见着成了这样的疤痕,又怎可能无动于衷。 遑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你将自己弄成这样,又是何必。”她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下那余留的疤痕,声音缈若山间云雾。 即便涂了最好的去疤药,也没法子完全恢复,原本修长有力的一只手,就这么毁了一半。 彼时入椒房殿火场,根本来不及多做思考,具是随心而动。顾祯往后缩了缩,苦笑道:“朕已负了你这么久,又怎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葬身在火海中。懿懿,朕做不到。” 成婚不过短短三年,俩人却将自己弄得一身狼狈。 一个伤了心,一个伤了身。 谁也没能好过。 赵懿懿神色一片恍惚,生出了些不真实感,看着他从手掌内侧一直蔓延到手腕上的伤痕,又伸手碰了碰,突然拽着他的衣袖,将他拉到身前,咬牙问:“你难道以为,你以为救了我一次,我就能回心转意了吗?还是说,你以为伤了自己,就能让我感激?”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两手用力扯着他的衣衫,厉声问出来的。 她强忍着那三分喷薄而出的怒意,长睫上坠着一二颗晶莹,拽着他衣衫的两手指节都泛着白。 “谁稀罕呐。” 从下定决心不再喜欢那一刻起,对方做什么都没了意义。 可为什么她如今想起来,却又会觉得难过。 心头那抹烦躁总是萦在那,没法子淡去。 “不是。”顾祯垂目看着她,伸出大掌,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包裹住,一点一点安抚着,让她松了力道,才轻声说,“朕从未想过,以此为要挟,或是以此为饵。没想过能让你感激,只因朕想救你,仅此而已。” 彼时火光直冲云霄,那样的危急关头,又怎可能来得及思考与反应。 往日引以为傲的理智,在那一刻全都成了笑话。 什么也没了,什么也不顾。 在那一刻,他只想要他的懿懿。 已经做过的事,又岂会差那一次。 顾祯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背,温声道:“不要多想了,你若实在不喜欢,就当此事没发生过好了。” 入夜的洛阳城一片寂寂,窗外的风不断击打车壁,呼啸而过。 在这样寂静的夜晚,赵懿懿面上闪过几丝怔然,旋即拉过他的手举到面前,咬牙道:“你让我当没发生,可又怎么能当没发生过?” 她让他看那道疤。 有这样的证据在,又怎可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你从前惯会自欺欺人,如今也要教我这样吗?”她咬了咬唇瓣,一句话说得极为艰涩,仿佛要将全身的力气用尽,胸腔里所有的情绪霎时倾泻而空,“可我学不会,学不会那样的自欺欺人。” 车马终是进了宫门。 先一步回宫的宫侍们,早已吩咐庖厨熬好了醒酒汤,就守在那等着,只等陛下一回宫,就将汤呈上来。 赵懿懿冷着张脸,在紫宸殿看着他用完了一碗醒酒汤,才转身离去。 “懿懿。” 看着那道窈窕背影,顾祯忍不住唤了一句。 赵懿懿步子微顿,侧身看他:“陛下可还有事?” 烛火照在那半张脸上,忽明忽暗的跳跃火光,叫那张本就清艳绝伦的面庞,更笼了一层温婉。 可顾祯却不敢再唤。 看了片刻,他终是讷讷道:“没什么。” 出来时,又开始飘飞扬的雪粒子,云竹撑了伞跟在一旁,主仆二人踩着铺在宫道上的雪,留下数个浅浅的脚印。 “你昨日说,父亲想要见我?”赵懿懿摩挲着那个小手炉,淡声问了一句。 云竹应了声是:“淮安侯这段时日,一直叫嚷着要见娘娘,官狱那边见他闹得不像话,又顾忌着他的身份,这才层层报了上来。” 赵懿懿笑了笑,道:“要见我做什么,与其花这个心思,倒不如见见他那宝贝儿子来得要紧些。” “许是以为娘娘不知此事,想求娘娘为他做主。”云竹想了想,迟疑着答了一句。 赵懿懿转念一想,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许久未曾出宫,赵维民也被官司缠身数月,紧跟着被洛阳尹强硬发作,判了罪刑。 恐怕以为,她是久在深宫,不知外间世事的缘故。 否则父亲遭难,早该要插手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21节 赵懿懿不由轻笑一声,仰头看了眼月色,声音轻柔:“既然他非要见我,那就着人打点一番,去见一见罢,免得他总惦记。”她忽而想到件事,问道,“对了,他那一对宝贝儿女,去看过他没有?” 云竹摇了摇头:“没呢,官狱也不是想进就能进,以他二人的身份,若是不施些手段,哪儿去得成。除此之外,也没听着有什么风声。” 左连枝被左家看着,赵舜年也被赵家看着,然俩人但凡有这份心思,不说能不能见着,总该提上几句的。 却丁点也无。 赵懿懿眼中笑意愈深,缓声道:“也是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风声 月上中天, 星辉如缕,紫宸殿仍点着暖色的灯火。 将庭前石阶照得泛光。 饮过醒酒汤后,顾祯便闭目喘了一会,待重新睁眼, 殿中却再次静下来。宽大的内殿, 摆设无一不精致华美, 却是空荡荡的。 他眉眼沉了沉,脸上显出茫然之色,低声问:“皇后呢?” 吴茂立在一旁, 忙回道:“皇后娘娘回延德殿去了。”见他神色怔然,又补充道, “娘娘是亲眼看着陛下用了醒酒汤,才回去的。” 顾祯眼睫轻颤了几下,握着凭几扶手的大掌时而收紧, 时而松开。 心头突然浮现出她拽着那只胳膊质问, 问他是不是想借此让她感激的画面,神色不由僵了僵。 伸手按了按眉心, 顾祯沉声问:“她……可有说什么?” 吴茂愣了愣,硬着头皮回他:“娘娘只说,让奴婢好生照看陛下。” 烛火与月华混杂着,照在紫宸殿的地衣上。 顾祯轻轻一笑,那张俊美端肃的脸上,带着几分苦。 或许是一时冲动,也或许是闷了一晚上,才借着那点酒劲儿, 同她说了自己那隐秘的心思。 吃醋。 又怎可能不醋。 他那时醋得怒火中烧, 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 才将心头那阵怒意给压了下去。如今想起,仍是惴惴难安。 可那是他的懿懿,即便再难受、即便再生气,也舍不得说上一星半点。 便是要动陆羡山,也要掂量着她同陆羡山之间的情分。 青梅竹马。 他从没有像此刻一样,这般痛恨这个词。却又忍不住暗暗期许着,倘若同她青梅竹马的人,是他呢? 可这世上,没有什么倘若。 “陛下。”吴南突然捧着些东西进来,行过礼后,在一旁轻声问,“将作监那边刚赶好工,派人来问陛下,后日冬至放烟花的地儿,是定在南岸还是北岸?” 顾祯一双凤目微抬,朝他随意瞥了眼,淡声道:“在南边洼地处,将清晖阁收拾出来罢。” 吴南应了声是,又匆忙退了下去。 沐浴过后,顾祯一头墨色湿发微微披散着,携着满脸疲惫之色在榻边坐下,看着掌心残存的伤痕,他命侍从取药膏来。 伤口已愈合近两月,再抹这些祛疤的药物,实则收效甚微。 他却不肯放弃,每日早晚涂抹,从不间断。 顾祯从来不是在意自己相貌的人,然面对自己心爱之人,样貌有损时,总是会不自觉地生出自卑的心思。心酸且害怕。 一来担忧她嫌弃,二来担忧她害怕。 取了一块雪白的药膏化开,顾祯从手掌内侧开始,挽着衣袖,一路向上涂抹着。 很快到了手肘以上的地方。 再往上卷,则卷不动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将衣袖褪去半边。 一块狰狞的疤痕横生在肩臂处,刚长好的肉颜色尚浅,叫人看一看就肝胆具颤。 此处,才是他最不愿叫懿懿瞧见的地方。 每日瞧着,连他自己也心生厌倦,又何况是她。 她这样爱美,又喜欢好看的人,一旦瞧见了,恐怕不会再喜欢他了吧? “多点几盏灯,今日的光有些暗。”处理完伤痕,顾祯理了理衣襟,起身朝案几行去,随手翻了翻案上奏疏,眉头及不可查地皱了起来,“赵维民之事,近来朝中的风声,可有牵连到皇后?” 虽未明问,吴茂却心知他说的是什么。 淮安侯出事,又是这样一桩旧年丑闻,京中无数双眼睛都盯了上去。都是有身份的体面人,众人本以为那场官司是左家气不过,最后顶多闹一闹就过去了。 孰料,洛阳尹还真敢大着胆子判了。 此事落定以后,朝野上下一片哗然,紧跟着又发现,皇帝对那敢给自己岳父定罪的洛阳尹,并无任何苛责之意,态度几乎摆在了明面上。 赵维民当初做皇帝岳丈时有何等风光,如今一朝落难,就有多落魄。 昔日旧识纷纷避而远之,莫说门客,连亲朋也急着跟他撇清关系。 他是皇后生父,各种风言风语,难免会攀扯到皇后头上。 “私底下,确实有人在议论此事。”吴茂思量片刻,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道,“因陛下一直命人盯着,倒是没人敢在明面上说。” 看着那封奏疏上,白纸黑字弹劾皇后的内容,顾祯眸色微暗,状似漫不经心道:“是么?” 虽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却足以看出臣工们试探的心思。 都快写到明面上去了。 顾祯眼中陡然浮现一丝狠厉,攥着那封奏疏的手倏地收紧,几乎要将其在掌心揉碎成齑粉。 既然要诋毁中伤他的懿懿,总该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 弹劾皇后的诏书递到天子案上几日,仿若石沉大海,未有任何回音。 等了许久,那上疏之人终是按捺不住,在早朝上提了出来。 “皇后之父违背法度,皇后又未加以约束之过。” 顾祯暗自冷笑,继而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遂冷斥道:“荒唐!淮安侯做下这等丑事时,皇后尚且年幼,如何管束?” 其后再未有一句多言,径直让人拖了下去,革除官职。 朝堂上终是静了下来,目睹方才那人下场后,无人再敢提及此事。 经了这几遭雷霆手段后,众臣不得不确认,年轻的天子与他父皇一样,并非是愿意在君臣之争中处于下风的那位。 其实此事与皇后有无关系并不重要,重要在出事的是皇后生父,有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父亲,皇后也不可避免的被众人挑剔。 在几件事上,朝臣们都被皇后压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碰上个不为天子所喜的皇后,哪里还顾得上许多。 这一茬上,有人建议天子充盈后宫,又被皇帝给岔了过去:“朕忙于政务,无闲暇往后宫去。” 然众臣心里的后宫,又岂是为了这个,有人大着胆子回道:“后宫无嫔御,陛下是该考虑子嗣的事了。” 顾祯神色未变,淡声道:“以朕的年岁,考虑立储之事,是操之过早了些。” 得。 皇帝自个都不急,他们每日这么催着,倒是他们的不是。 倒也有机灵的想着皇帝如今的年岁,不立也有不立的好处。 若是现在就立储,等皇帝年纪稍长些,同太子间的矛盾必然会逐渐加大,总有一个要忍不住的。 下朝后,顾祯问道:“皇后呢?” 吴茂道:“娘娘今儿去官狱,见淮安侯去了。” 顾祯脚步一顿,眉心轻皱着,却是突然调转了个方向。 是出宫的路。 吴茂一怔,然他若不是个精的,也没法子在皇帝跟前伺候这么多年,转瞬就知道皇帝要去哪,急急忙忙跟了上去,问:“陛下是骑马,还是乘车前往?” 顾祯剜了他一眼,才丢下一句“骑马”,连那身浅紫色圆领袍都来不及换下。 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又折返回紫宸殿更衣。 吴茂稍稍松了口气,趁着这点儿空闲,连忙下去备马。 ----- 这是赵懿懿头一回来官狱,也是头一回见着牢狱的模样。 与话本中杂乱破旧的狱牢不同,专程关押曾经高官的官狱,还算洁净整齐,能有间单独的屋舍。 赵懿懿由宫娥扶着入内时,赵维民早就坐在桌边等她了。 父女俩人许久未见过,一时间,有些相对无言的味道在。 “娘娘万福……”赵维民按着桌边起身,要给她行礼。 换做从前,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为了大家面子上好看,赵懿懿都不会让他行完这个礼,早就让宫侍给扶起来了。 今日只是冷眼看着,等在圈椅上坐定后,才缓缓道了声起。 赵维民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呼吸略有些重,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听人说死起父亲要见我,所为何事?”赵懿懿也懒得跟他兜圈子,拿起茶盏看过一眼,又稍皱了下眉头扔在一边,静等着他开口。 赵维民被她给堵得不上不下的,却又不得不面带柔色:“许久没见着娘娘了,臣心中甚是牵挂,这才……” 赵懿懿扫他一眼,直接将剩下的话打断:“父亲到底牵挂谁?不必这样兜圈子。” 赵维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布满了尴尬。 “娘娘,臣被左家诬告一顿,偏洛阳尹那……还给判了,实在是冤枉。” “冤枉?”赵懿懿像是听着了什么好笑的事,身子轻靠在椅背上,手指轻点着,“父亲与徐氏,是有人逼着你们苟且的?还是说赵舜年,是父亲替徐氏养孩子,实则不是父亲的孩子?” 赵维民神色更是尴尬,一张脸涨的通红:“娘娘何必说话如此难听!”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22节 赵懿懿笑了笑,声音淡淡:“难听吗?父亲既然敢做,还不敢听么?” “你现在嫌难听了?那当初同徐氏私通时,可有考虑过此事难不难听?可有考虑过我的母亲?你将我母亲置于何处!” 赵维民屏着一口气,握着茶盏的手不住打颤。 是被气的。 赵懿懿视线粗略扫过,旋即冷笑:“你自己既然敢做,又有何怕?何况已经定了案,难道要我去陛下跟前求情吗!” 他这样一个人,竟也有爱惜名声的时候。 简直让人发笑。 赵维民怒上心头,几度想要发火,然想死今日的另一个目的,却又忍了回去。 “今日请娘娘过来,臣的案子倒是不打紧,主要是有一事相求。”他直起身子,拱手道,“舜年岁数小,连枝在左家也不好,更兼之你母亲柔弱善良。臣今日,只是想求着娘娘,看顾他们一二。” 原来是为了徐氏几人。 他糊涂了半辈子,为人凉薄了半辈子,这世上,居然还有他愿意尽心打算的人。 只可惜,他有妻有妾,有儿有女。可能叫他费这份心的人,却不是妻子,也不是他们这些儿女。 是个姘头和私生子。 “什么母亲?”赵懿懿忽而掀起眼帘看过去,脸色猛的一变,将杯盏掷到了他跟前,“一个姘头罢了,你也敢说是我母亲!” 今日陪着过来的是赵辰,闻言气愤道:“父亲自己要见阿姐,如今见着了,连一句关心的话也无,还妄想利用阿姐给他们抹了污点么?” 赵维民被一阵挤兑,嘴唇哆嗦着,气儿都喘不均匀。 赵懿懿彻底失了兴致,眉宇带着几分浓烈嫌恶起身,冷得吓人。 “父亲若是为了这些事,不必来找我,我不对他们动手已是最后的良善,还想要照拂?做梦!” 赵维民彻底恼羞成怒,声音瞬间拔高许多:“皇后这样无情,连自己亲人都不肯管。可曾想过,你这样冷心冷情,倘若陛下知道了该怎么想!” 赵懿懿冷冷看了一眼,只是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神情中带着怜悯,并不愿理他。 她不说话,赵维民神色愈发的癫狂,然还未等他下句话出口,有一道沉稳声音由远传来:“朕如何想,还轮不到你操心!”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发泄怨恨 熟悉的声音入耳, 叫赵维民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那声音透着冷,更有几分薄怒之意,叫人心口下意识一紧。 狭小的屋舍中,搁在墙角的那盆炭火发出几道声响。 赵懿懿神色怔了半瞬, 猛地回去看去时, 正见着那高大峻挺的身影, 沿着冬日的光阔步走来,在地上拖了一段长长的影子。 一身玄色常服,丝毫不减其俊美。 恍惚间, 那人已行至门前,没曾停留, 径直跨了进来,先是看了眼赵懿懿的面色,见她没曾受委屈, 才放心了心。又瞧了瞧她身上衣着, 随即取了件披风盖了上去:“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了?” “出来时不觉得冷,车里也有炭火。”赵懿懿神色未变, 只是将披风领子扯松了些,才觉得那阵禁锢感散了下去。 顾祯伸手,修长的指替她将凌乱的衣带理顺,轻声说:“官狱潮气重,比别处更阴冷些。” 皇帝骤然驾临,又是这番举动,赵维民急忙起身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心思几番转动, 试探着偷觑向皇帝。 却正好同一双冷然的凤目对上。 被吓得心跳骤停一瞬。 顾祯沉着眉目偏头, 将视线落在了赵维民身上, 淡声道:“怎么,淮安侯是打算插手朕的家事?” 赵维民心脏猝然一跳,面色几度变化,最终浸满了不安与惶恐,脸白了一片,颤声道:“陛下,臣……臣并无此意。” 顾祯只冷冷看他一眼,嗤笑了声:“没有?那你同皇后说话,贸然提朕做什么?” 竭力冷静下来后,赵维民也总算理顺了思绪,恭声道:“陛下,臣只是担忧娘娘这般绝情,对亲人弃之不顾,是否会惹得陛下不喜,绝无他意。” 都是这样岁数的人,非懵懂痴儿,岂会听不明白他话中明护暗贬的意图。 赵懿懿嗤笑一声,清艳面容一寸一寸冷了下来,看着他那张毕恭毕敬的脸,她脑海中只闪过了一个词:荒唐。 为了徐氏母子三人,他竟亲自开口,在皇帝面前抹黑亲生女儿。 不可谓不煞费苦心。 瞥了眼身侧的人,她冷着脸转身欲走,顾祯却眼疾手快地攥住了那只纤细的腕子,轻声说:“朕才刚来,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赵懿懿往回抽着手,却扯不动,不由微恼道:“陛下!” 顾祯手腕翻动,往回轻轻一带,便将她拉到了跟前,微微垂目:“等朕片刻。” 赵懿懿挣脱不得,只得冷着张脸站在那。 赵维民心脏怦怦跳着,视线向上瞟了瞟,又试探着说:“陛下,臣枉顾法度,自知有罪,只是想请娘娘照拂下家人。或许有些旧怨,娘娘不情愿,也在情理之中。” “你知道就好。”顾祯神色如常,甚至没坐下,大有不欲久留之意。 赵维民错愕地睁大眼,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顾祯不耐烦地打断:“朕的话你没听明白?都进了官狱,不思如何改过自新,还妄图揣测朕的心思?” 赵维民眉心猛地一跳。 擅自揣摩圣意,是为大忌,他方才为了震慑皇后口不择言,还被陛下给听了个正着。 兼之身上罪官的身份,几处一叠加,赵维民额上冒了涔涔冷汗,慌得跪了下来。 上身俯地,以手抵额。 “陛下恕罪!” “臣只是……臣只是一时太过心焦,才说错了话,绝无私自揣测圣意的想法,望陛下宽恕!” 他一下下的叩首,顾祯却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一双凤目里裹挟着层寒霜,淡声问:“心焦何事?” 赵维民愣了一瞬,才忙不迭回道:“臣心焦家中妻儿,担心臣此番入狱,他们受了委屈。”说这话时,他仍不敢抬头,传来的声音显得有些闷。 顾祯转过头,看了眼赵懿懿。 不出所料的,瞧见了她眼中的讥笑。 心口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再看向赵维民的模样,便又觉得可笑至极。 赵维民这么多孩子,后宅亦有许多妾室,偏偏对外边的旧友遗孀上了心,捧在手心里宠着。都到了这地步,还是念念不忘,想着法儿的要保人。 懿懿是赵维民第一个女儿,又同后边的赵辰差了六岁,本该受尽宠爱才是,可在赵维民心里,懿懿这个长女,甚至比不过外室带来的左连枝。 更别提在外所生的赵舜年,那宝贝程度,恐是他所有儿女加起来也赶不上的。 “妻儿?”顾祯声音高了几分,尾音上扬,慢条斯理道,“朕记着,夏侯夫人早已仙逝多年,无需淮安侯为之心焦。” 赵维民唇瓣哆嗦着,许久不曾出声。 “斯人已逝,臣之所忧,是臣妻阿徐。”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声说了一句。 赵懿懿瞥了一眼,没吭声。 赵维民下狱早,不知那洛阳尹毫无偏颇,便是他留了后手保人也没辄,徐氏也被判了这和奸的罪名。 更有左家在暗地里使力,判决出来当日就下了狱。 至于左连枝,当初她随着徐氏从左家出来那日,左家便已当没这个人。加上后来河间侯一番运作,叫左家将左连枝除了名,如今虽捏着鼻子暂且将她收留,却没打算叫她快活。 积攒了多年的怨气,徐氏同赵维民又下了狱,左家人找不着地儿发泄,只能朝她身上招呼。左连枝又没了嫡亲的长辈护着,如今名为左氏女儿,实则同半仆没什么两样。 方才说徐氏是姘头,已是赵懿懿这辈子说得最难听的话,也是太过气愤,才脱口而出。说出来她就觉得后悔,觉得自降了身份。 赵懿懿不想再与赵维民纠缠,扯了扯顾祯的衣袖,示意他回去。 顾祯却忽而握住她一只纤细柔软的手,握得极紧,才凝声问赵维民:“一个外室而已,你自认她是夫人就认,只是一个,别说她是皇后的母亲。你为着旁人求皇后时,可曾想过皇后会不会难做,可曾想过皇后是你的女儿?” 赵懿懿一双杏眸忽的睁大,猛然抬头看他,微张着唇,神色怔怔的。 隆冬的天,赵维民裹了一身的冷汗,差点瘫软下去。 尽管心中早已惶恐不已,他强自镇静下来,回道:“陛……陛下明鉴,皇后娘娘自然是臣的长女,臣岂会、岂会不为娘娘着想?” “你身为父亲,除了从皇后身上索要,除了给你那继女外室子讨好处,何曾给过她半点关怀!便是当初在削减佛道一事上同朕唱反调,你敢说,不是因为仗着是朕岳父,以为朕不想甫一登极便动你?”顾祯面色愈发的沉,望着他的目光都带着厌恶:“你闹着要见皇后,朕还以为是你良心发现,想关心她,如今看来,倒是朕高估了你。一个与你私通的妇人,你同那妇人苟且而生的私生子,还有那妇人的女儿,在你口中,竟成皇后的亲人。” 屋中突然静了下来,感知到皇帝的怒意,众人皆垂首立在一旁,屏息敛气,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听皇帝最终轻飘飘丢下两个字。 “配吗?” 赵维民的头仍在地上磕着,这回瓷实了些,发出道道清脆声响,一下一下撞入人耳,口中道着“陛下明鉴”、“陛下明察”一类的话。 皇后尚在这儿,没人敢去看。 赵辰眉心随着那声响一跳一跳,虽说是他亲手设计将赵维民送了进来,然这会儿目睹他的惨状,到底心有悸悸。拧了拧眉,只是立在那儿,没曾说话。 无论是他对母亲的欺瞒,还是这些年的漠视与偏心,还有那回想将他入国子学的名额给赵舜年,都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拔不出来,戳不进去。 可若是不取,又会生疮。 “娘娘、娘娘,你是臣女儿,臣心里自然是在乎的。”赵维民又转去求赵懿懿。 门户未阖,一阵冷风钻进来,被厚实的披风挡着,倒不怎么觉得冷。 赵懿懿只觉得心口那儿冷。 她终是忍不住说:“在乎吗?或许有吧,只是父亲对我的在乎,恐怕还不如精心饲养的一盆兰花。”忆起幼年时直白的想法,她倏尔笑了下,“幼时父亲总说,连枝没有父亲,所以你要多照顾些。我幼时便总想着,我要是没了父亲该多好,那样就也有人照顾我、疼我了。” 先帝子嗣众多,然顾祯却是被先帝亲手教养大的,即便有所偏心,也是偏的他一个人。 指尖触及一片冰凉,顾祯眉宇间染了怒意,旋即又掩盖了下去,只是一张脸却沉得骇人,“若是你见皇后,只是为了这样的小事,以后可不必见了。” 外边的风声更大,顾祯却转了身,牵着赵懿懿朝外行去。 听着那阵脚步声,赵维民自地上抬目看去,却只瞧见一双径直的革靴。 脑海一片嗡鸣,只回响着两个字,完了。 一切都完了。 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23节 是他没将懿懿的错漏说严重些,还是陛下……还未等他想个明白,却听皇帝同狱卒道:“淮安侯免官已久,待在官狱不合时宜,找个时日将他挪出去罢。” 赵维民胳膊肘撑在地上,不可思议地看去,面上神情几近于扭曲。 赵辰还未走,看着他如今的情态,心中几番唏嘘,心头闪过一二分不忍,淡声道:“父亲往后,好自为之罢。父亲既然记挂左姑娘与三弟,辰会告诉他们,让他们来探望父亲的。” “阿辰,你、你去同你阿姐说……”赵维民欲同他说话去,却见次子竟毫不留情地离去,甚至在听着他的声音后,未回头看他一眼。 与此同时,帝后带来的人也跟着一一散去。 赵维民则瘫软在地上,喃喃自语着几句没良心,双眼空洞地看向了布满蛛网的房梁。 自那间屋舍出来后,在前边扯着人走的反倒成了赵懿懿。 一路低着头,疾步走出了官狱,她才觉得身上一松,弯腰扶着廊柱,勾着身子大喘了几口气。 顾祯在一旁轻抚着单薄的背,替她轻轻顺着气,微微垂目看着不知从哪片花枝掉下,落在她发梢上的一抹晶莹。 冬日虽冷,那抹晶莹却似有化开的趋势,顾祯伸指轻轻抹去,又将一缕鬓发挽到了已经冻得有些红的耳后。 好半晌,赵懿懿才渐渐喘匀了气,手臂撑在廊柱上,转头看他:“陛下今日说的那些话,是妾身一直都想说的。” 她早就想说了。 从前是碍于身份不能说,后来等她做了太子妃、皇后,有训导父亲的资格了,却又觉得累了,不屑于说。 她是不再需要父亲,却不代表不介意过往。 那终是一件不吐不快的往事。 顾祯只是伸出手,顺了顺赵懿懿微有凌乱的发髻,声音很轻:“朕知道。” 作者有话说: 补昨天的,今天的晚点。 第90章 胡说 急切地走动下, 拨丛髻早不复先前的华美精致,双蝶结条金钗亦从鬓发间滑出些许。 猎猎的风下,顾祯动作轻柔,似在替她整理发髻, 又似在安抚。 “朕知道。” 他轻轻垂下眼睫, 重新说了一遍。 岂会不知道呢。 想知道众臣工的家事并不难, 从前或许不懂,也不过是没上过心罢了。便是他从前拿赵维民父子开刀,她也只替赵原求情, 没提过赵维民一句。 各种事实都摆在了面前,不过是稍微想想, 就该明白的事。 赵维民这样的偏心举措,换做谁都难以忍受,何况是懿懿这样独的性子。她连一只镯子的事都受不了, 又怎么能忍得了那几人。 赵懿懿突然觉得鼻尖有些酸涩, 怔愣地抬眼望他,神色间闪过几丝怔忡:“陛下知道?” 看着她这有些愣愣的模样, 顾祯心下觉得好笑,只耐心地拍了拍她,温声道:“朕若是不知道,又何必过来这一趟。” 为何过来,还不是怕她受了欺负。 懿懿同赵维民虽为君臣,却又有一层父女的名分,两相制约下,她实则是有些被动的。 他也没想错, 甫一过来, 甚至还未进屋, 远远就听着了赵维民的叫嚣声。这样的人,倘若不给他一回狠的,叫他知晓怕是何物,是不会心生敬畏的。 “今日风大,别站到这儿了,余下的事有朕安排,你不用多操心。”顾祯神色不变,放缓声音道了一句。 赵懿懿仍未回过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被迎面而来的那阵风一吹,才慢慢眨了下眼,闷声道:“你知道这些做什么。” 被他知晓自己的家中的狼狈,她无疑是有些不安的。因此,才会听着他在训斥赵维民时,生出了几分羞耻,想拉着他尽快逃离。 察觉出她情绪有些低落,顾祯神色愈发的温和,放缓了声音说:“朕要是不知道,你岂不是被人白白欺负了去?” 赵懿懿抿了抿唇瓣,将头别到一旁,看着街对面屋檐上的积雪,眼眶微微发涩,神色微有些落寞:“今日父亲说我冷心冷清,你总该听着了。” 顾祯被她给气得一噎,咬牙道:“你就这般想朕?还是懿懿觉得,朕要是将他的那些话上了心?”他只觉得脑仁疼,缓了片刻才消下去,眉宇却仍是紧蹙着,“朕过来是为了谁,你当真不知么?” 赵懿懿微微垂目,盯着脚边一块青砖。 那声音入耳,她仍旧半扶着那廊柱,面露怔然之色。 他所说的,怎么会不知呢。 可真是因为知道,才会惶恐担忧,会心下难安,会生出畏惧退缩之意。 “罢了。”看着她那生了些怯的模样,顾祯也跟着心下一软,无奈道,“从前你的事从未同朕说过,朕也未主动问过,后来朕便想着,要知晓你家中近况,专程找人打听了,这才听闻了这些个事。” 赵辰亦是在此时出来,脸上带着些冷意,朝俩人行了礼。 “阿姐,我是告假出来的,还得回国子监去。”他叉手欠了欠身子,恭声说了句。 赵懿懿道了声好:“你快去吧,别叫夫子等着。” 赵辰也未多言,拧着眉头点点头,随即上了那匹雪白的骏马。 长兄是侯府世子、赵家冢子,注定要继承父亲身份,自然重要万分。而二姐姐是母亲收养而来,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比别人更谨小慎微,也没那么需要父亲的疼宠。 至于底下的庶出弟妹们,从未得到过的东西,便不会多加思念。 在父亲心里,阿姐的前边是左连枝,而他的前边,则是赵舜年,都有个能与之比对的人。比起家中其余孩子,在父亲偏心一事上,也只有阿姐能与他感同身受。 旁人理解不了,或是敷衍了事的东西,只有在阿姐跟前,才能稍稍得些安慰。 见他外衣单薄,赵懿懿蹙眉道:“穿这样少出来,你怎么还敢骑马的?” 赵辰笑了笑,一挥手中马鞭,脸上神色灿烂:“我倒不觉得冷。阿姐放心好了,要是真冷了,会记得加衣的。” 今日出了太阳,赵懿懿在廊下立了片刻,继而被顾祯轻轻握住了手腕:“嘴里说是小事不在意,还气成这样呢?走,朕带你出城跑一会马。” 再抬眼一看,才发觉眼前根本没有车。 也只有一匹马。 顾祯先上了马,她立在边上看他。 愣神间,顾祯接下来的话正好印证了她的猜测:“朕今日未多备一匹马,只能让皇后先委屈一二了。” 说罢,还未待她反应,两手便已攥着赵懿懿的腕子,将她拉到了跟前。 “今日去玄清山?”顾祯一手握缰绳,一手轻揽着她的腰身,声音温润,“已是申正,这会过去了,正好在山上宿一晚再回来。” 随着一声轻叱,马蹄飒沓,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赵懿懿侧首看了眼两侧干枯的枝干,握着缰绳的手亦是攥得紧紧的。 似是觉察出她的紧张,顾祯伸手轻轻安抚了下,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放心,有朕在,不会叫你掉下去的。” 沉稳且熟悉的声音,莫名透出能叫人安心的意味。 赵懿懿未接话,然两手却不由自主地跟着慢慢松开。午后的洛阳城街市安静,她从未跑过这样快的马,心脏一时提到了嗓子眼处。 几乎要跳出来。 “以后有什么事,你别闷在心里,都告诉朕可好?”他轻声说 赵懿懿眉心轻蹙,垂目看了眼横在身前的手臂,良久才说:“我今日,是有些委屈的。”忆起不久前生出的可笑想法,连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今日过来,本就是为了做个了结的。哪怕知道他不在意我,哪怕知道他是为着什么叫我过来。可有那么一刻,我心中的真的生出了半寸希冀,希冀他单单是为了见我一面。” 可事实证明,她想错了。 以往数年对赵维民的了解,他要见她,他费的那些手段和心机,只会是为了他在意的人。 “从来都怨他,却总是不合时宜地生出幻想。”她有些落寞地低了头,诧异于自己的矛盾心思。 顾祯没说话,只是将她揽得更紧了些,几欲将之揉入到骨血中。 手上突然滴了丝温热,顾祯尚未反应过来时,紧随其后的又是几滴。 温热的触感蔓延,顺着手往下滑落,带了一条条痕迹出来。 刚刚出城而已,他却慌得勒马去哄:“是朕不好,不知你从前这么多委屈,不哭了……” 赵懿懿却摇了摇头,偏头避开他的视线:“都过去这么久,没多少委屈了,我只是觉得有些难过。”难过于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自己竟久久不能释怀。 顾祯擦了擦她眼尾的泪珠,却越擦越多,仿佛怎么都擦不干净一样。 过了片刻,那泪珠仍未有衰减的趋势,顾祯只得说:“今日不是上了妆么?再哭下去,哭成了小花猫可怎么办?你瞧,斜红的弯钩都被泪水晕染开了些。” 被人点出妆容有瑕,赵懿懿却更急了,没如预期中的停下泪水,神色愈发地气恼,眼泪流得也愈发的凶猛,用力推了顾祯一把:“你胡说!” 她气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眼泪却没停下。好半晌过去,才抽噎着说:“你胡说!你脸才花了!” 她这样好面子的人,自然不会承认脸花了。顾祯被弄得无奈,江能将她轻轻按在怀中,柔声安抚着。 骏马在原地打转许久,才重新开始往玄清山的方向奔去 一阵阵的风不曾停下,刮在脸上像是要皲裂开,赵懿懿忍着这阵痛意,将脸往披风毛绒处埋了埋。 ---- 没几日便是冬至,今岁宫中不曾办宴饮,群臣命妇朝觐一并免了,只太后在万春殿办了个小型宴饮,邀了些亲近家眷。 赵懿懿没去。太后本还邀了赵端端,然赵端端见着她不去,说什么也不肯去万春殿。 一年大大小小的宴会不知凡几,赵懿懿本也没当回事,直到太后私下找人问她赵端端的喜好,才渐渐品出了不对味来。 再一打听赴宴之人,愈发确定这场宴席的目的。 “你自个决定好了。”她只是一五一十的同赵端端说了,到底去还是不去,全在她身上。 赵端端沉吟许久,终是摇了摇头:“阿姐,我不想去。” 赵懿懿抚着她的发丝,轻笑了笑:“不去就不去,本来也没多少可挑选的才俊。”太后如今影响有限,像这样名为宴饮、实为选驸马一事上,所能招来的人也有限。 正思量着,却响起了一阵沉稳的声音:“要挑什么?” 赵懿懿回头一看,没曾避讳:“端端本来该嫁人了,奈何今年才黄了一桩婚事。已经到了岁数,陛下该替她择婿才是。这个时辰,陛下怎么过来了?” 顾祯视线在赵端端身上扫过,片刻后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被他看得腿一软,赵端端坐在圈椅上都差点要稳不住身形,捧着茶盏的手有些颤。 顾祯行至赵懿懿跟前站定,突然朝她伸了手,轻声说:“朕来接你去清晖阁看烟花。” 话音未落,一道明亮的光在空中炸开,眼前也跟着闪了一瞬。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24节 赵懿懿神色一怔,两手攀在窗口处,朝烟花方向看去:“咦,哪儿在放烟花呢?” 她探出窗外,颇有些好奇且惊喜地找寻着,顾祯神色渐渐柔下来,温声道:“是朕命人放的,就在海池边上,你喜不喜欢?” 第91章 许诺 清晖阁灯火熠熠。 远处一道弯钩高悬, 皎洁的光如绸缎般轻柔洒下,照在对面男子那张俊美至极的面庞上。 原本冷峻凛冽的面容,被那月光一照,带了三分柔色。 “陛下怎么将它们两个也带来了?”看着那一黑一白, 在阑干边追逐的两只小犬, 赵懿懿不禁轻声问了句。 许是听着了她的话, 那拂林犬竟是小跑着过来,在她脚边打转。 小家伙向来亲人,身子不住地往上扑, 想要求些安抚。赵懿懿只得摸了摸它的脑袋,才算是消停了些。 顾祯道:“那日在紫宸殿, 朕见你逗弄了好一会,想着你应当喜欢。” 池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赵懿懿撑着阑干朝外望去, 突然说:“你不要再待我好了, 我怕我受不住。” 顾祯面色倏地一僵,那只修长大手紧紧握着圈椅的扶手, 手背处青筋迸起,用尽了全身的力道去克制,才只是笑了笑:“懿懿,你是朕的妻子,朕不待你好,还能待谁好?” 远处的烟花不断在半空中绽放,绮丽的色彩映亮了半个天际,而后化作星雨, 逶迤垂落而下。 烟花已至尾声, 此刻的盛景, 几乎是焚烧殆尽前最后的绚烂。 她咬了咬唇瓣,别过脸说:“可我受不住这些。陛下若是为了从前的事愧疚,想要补偿我,有了那日椒房殿的事,便已经足够了。无论是那日陛下专程赶来官狱维护,还是为阿辰的事费心,都已经超出了许多。再多的,我还不了,也没有东西去还。” 阁中忽而沉默下来,只余两只犬哒哒的跑动声,顾祯喉结滚动了下,只觉心口处似是被堵着了。 “朕从未想过叫你还。”良久,顾祯才缓缓启唇,苦笑了一声,“便是当年你待朕好的时候,不也没打算叫朕还么?” 赵懿懿道:“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没打算呢? 若是当真一点儿想法也无,若是当真那般无私,后来又岂会失望,又岂会衍生出绝望。 连她都这样,又何况他这个皇帝。 所谓的不求回报,不过是明知求不来,才自我麻痹。但凡能瞧见点儿希望的时候,怎可不想求得丁点回报。 是可以不顾一切的对一个人好,却不可能什么都不想要,又不是圣人啊。 说到底,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就算你现在不想要,那等以后呢?”赵懿懿一双杏眸凝在他身上,只觉得眼眶处都是一片酸涩,“可我真的还不起了。” 他是帝王,是这大楚朝的天子,寻常她能回报的东西他都有。唯有那一样,她实在是不敢再拿出来,轻易交付出去了。 赵懿懿想着,她是怕了。 没了年少时,只因思慕而生的冲动,伤了一回以后,是真的会怕。 顾祯闭了闭眼,似在掩饰心中所想,半晌方道:“别多想了,前几日不是说想用酿鱼,朕今日命人做了,你又没用多少。” 他想掠过这件事,赵懿懿却不想,固执地拂开他的手,低声道:“你瞧,你甚至不敢应我的话。” 那低低的笑声传来时,顾祯彻底失了理智。 “是,朕是有所图。”被她折腾得没了法子,顾祯搁了手中杯盏,声音发涩,“朕所图的,无非是和从前一样,你和朕如同从前一样。” 月色映照下,赵懿懿的面容有些白,本就如同凝脂的一张脸,更加的冷,她仰着头看他,颤声道:“我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你对我好,我也还不了,更没法子还。何况……何况等以后你有了妃嫔,我再回想起你现在待我的好,只会更难过。” “不会有。” 低沉醇厚的声音传来,是熟悉的语气,还未反应过来,又听他斩钉截铁道:“不会有。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搁在膝上的手悄然捏住衣裙,指尖颤抖着用力,将那菱纹暗花纱的外裙揉成了一团,略有几分粗粝的质感,磨得手心里头生疼生疼的。 “你不要说这些话来哄我。”她掐着指尖,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抽手时衣袖不慎拂翻了杯盏,酒液从中溢出,在桌案上一点点蔓延开,却没空去理会,只是自顾自说,“不要再说了,你总说这些话,我真的会信的。” 从前只是不愿去想,并非不懂这些。如今再提及,稍一想着丈夫将来会有别的女人,她就觉得心口像是被淤滞住了。 很显然,她是不愿意的。 若是等将来难过,还不如早些抽身。 顾祯微叹口气,突然握住了她一只手,一字一顿道:“为何不能信?”他神色未变,只是紧跟着说,“朕从不是妄言之人。你不喜欢,便不会有。” 她这样独的性子,光是有点儿迹象都能闹翻天,使小性子,后宫要真有了妃嫔,她还不得置气到下辈子去? 看着她呆愣的模样,顾祯心头一软,轻声道:“便是从前,朕身边什么时候有过别人?” 赵懿懿怔在那,好半晌才回了神,轻声道:“从前怎么能一样。” 从前他那样忙,连往后宫来的时间都有限,自然不会有妃嫔。 可以后,等朝局安定了呢。 她是真的会信的。换做以往,只要他说,她就会信,如今倒是生出了犹豫。 “怎么就不一样了?”顾祯被她的强词夺理给气笑了,不禁伸手,捏了下她柔腻的面颊,声音淡淡,“朕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这并非什么难事。” 顿了许久,他放软了声音道:“懿懿,你给朕些信任好不好?” 对上那双深邃的凤目,赵懿懿有些说不出话来,就这么被堵在那,下意识伸手,按在心口处。 馥郁的詹糖香缠上来,这味道叫她心尖颤了颤,惊诧地看了过去。 顾祯一笑,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闻出来了?” 赵懿懿却不愿看他,只是点了点头,仍旧半垂着眼。 顾祯却扳着她的双肩,不许她逃开分毫:“懿懿,看着朕。” “你以后不要熏这个了。”她皱了下眉头,那日调香,虽然最后还是给了他一份,可她还是有些不高兴,“既然不喜欢,何必勉强?” 顾祯突然笑开,声音里头带着些清润:“没有勉强过,怎知会不会喜欢上。” 风声簌簌,赵懿懿抿了下唇瓣,没说话。 看着最后一朵绽开的烟花,顾祯道:“今晨朝会后,朕见了你长兄,他同朕提及,想要外放出去。” 赵懿懿说:“京中繁华,却也暗藏汹涌,他是怕了这些了。” “哪日再一个不慎,惹着了陛下,说不准连命都没了,这才忙不迭地想要出去。” 顾祯无奈地剐蹭了下她的脸颊,咬牙道:“偏会挑朕痛处说!” 烟花停了,天色也重新暗下来,俩人披了衣衫下清晖阁,深冬的天儿,被风一吹就能冻僵。 顾祯在后边跟着,挡住了自西北拂来的那阵风,见着吴茂疾步跟上来,便慢了些许。 “陛下,今日处置了那几个弹劾皇后娘娘的臣工后,便有数位大人纠集了十数人,在左掖门前闹着,这会儿都还没散。” 本来想着让他们闹会儿,恐怕就消停了,没成想还越来越起劲,顾祯淡声道:“都宵禁了,就任由他们在那儿待着?禁军呢?” 吴茂道:“禁军们不敢轻举妄动,这才来请示陛下。” “直接挨个领回家去。成日没点正事做,只会在这等小事上纠结。”顾祯冷笑了声,遂问,“闹得最凶的是哪个?” 吴茂回道:“是礼部郎中成安华,成郎中。” 顾祯点了点头:“你替朕记着。” 吴茂心下蓦地一紧,陛下专程让他记谁,那人多半是要倒霉了。 也是,已经处置过一批,剩下的这批人里头,总要挑个最前头的处置了。 思及此,吴茂点了点头,恭声道:“奴婢记着呢。” ----- “四姑娘,赵家二郎君过来了,说是淮安侯在狱中极为挂念你,想要见你一见。” 着绿裙的小侍女入内,昂着个头说了句,暗自撇了撇嘴。 左连枝眉心一蹙,心脏怦怦跳动几下,旋即冷声道:“去告诉他,我没有空闲见。” 她如今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空管别人? 那侍女说:“可那赵二郎说了,淮安侯对四姑娘,到底是有养育之恩,向来最疼四姑娘,连皇后娘娘都拍马莫及,四姑娘当真忍心不见么?”怕她担忧,又补充道,“郎君已经同意了呢。” 侍女说的郎君,是左连枝的堂叔,如今左家的主事人。 回左家以来,就没曾过过一天好日子,她自然也抽不开空想这些事。 赵辰这话,无疑是将她架到火上烤,左连枝不禁说:“我怎配与皇后娘娘比。” 然都已经到了这份上,不去,显然是不可能的。 她只得起了身,凝声道:“那就劳烦你告诉他一声,让他稍等我片刻。” 待换好了衣衫出府,左连枝这才发觉,不禁有赵辰,赵舜年也跟着来了。 莹莹光下,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在视线对上刹那,赵辰突然笑了一声。 那笑只是一瞬,却令她毛骨悚然。 第92章 清理 冬日的光更偏向昏黄。 照在门前牵马含笑的少年周身, 却丝毫不能消融那自内而外的寒意。 “左姑娘,好久不见啊。”赵辰立在光下,一双眼儿睇过来时,那目光如有实质, 像是直接打在了人身上。 被他这么唤了句, 左连枝一时慌了神, 暗道这小子怎么有些邪性,不由生了些退缩之意,勉强笑道:“阿辰, 你今日怎么来了?” 她半垂着眼避开赵辰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好转,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扼住,手脚渐渐生了凉。 赵辰温声道:“传话都传不好,看来左姑娘的侍从们, 真是欠些教训。辰今日过来, 是因父亲思念舜年与左姑娘,特来接你们二人去探望他的。” 左连枝轻轻打着颤, 用力掐了把指尖,感受到那股痛意后,她才算清醒了些:“不关他们的事,是我健忘。这不,才听他们说过的话,我又给忘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25节 赵辰点了点头,令侍从掀开车帘,示意她上车:“从前也派人与左姑娘说过的, 只可惜, 左姑娘似乎不记得。正好今日国子学休假, 知道左姑娘健忘,辰亲自送你们两个过去,也免得又忘了。” 说着,他看了眼一旁的赵舜年,眸色沉了几分:“见着你阿姐了,也不知道唤人么?” 只消被他看上一眼,赵舜年便吓得一个哆嗦,这会儿被呵斥后,更是眼珠子乱瞟,颤巍巍唤:“阿姐。” 全然不似从前的神采。 看着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左连枝有些心疼,更是恨铁不成钢地一瞪,胸腔里意气积攒着,已经被架到这份上,不想上那车也得上。 往前跨了几步,咬牙由侍女扶了上去。 看着车帘在跟前放下,赵辰脸上的笑意尽数褪去,冷冷瞥了眼那架马车,翻身上了牵在手中的骏马。 左氏宅邸稍显偏远,处于洛阳城东南角,约莫两刻钟的工夫,才到了洛阳监牢外。 “辰已打点好狱卒,左姑娘快带着舜年进去罢。”赵辰下马后,将缰绳系在道旁柳树上,才转身说了句。 眼瞅着那姐弟俩进去了,赵辰却未进去,一直候在监牢外,身子轻倚着垣墙,仰头看了看天色。 一刻钟后,左连枝二人自狱中出来,许是监牢寒气重,俩人的面色皆有些白。 他迎上前几步,挑眉道:“这么快么?辰还以为,左姑娘和舜年许久不见父亲,有许多话要说,还央求了狱卒好一会。” 看着他那张温润的面庞,左连枝脸上那笑险些要挂不住:“嗯。” 又扫了眼,赵辰突然阔步朝监牢走去。 那狱卒收了他好处,办事自然殷勤,弓着身子在前边开道,一路引到了一间狭小阴暗的小室中。比起官狱的环境,可谓是天壤之别。 似是察觉到有人过来,着一身麻衣的男人突然动了动,猛地冲到栅栏边上:“舜年?” “都出去了。”赵辰缓步过去,慢条斯理道,“父亲难道以为,他会折返回来不成?” 赵维民一怔,唇瓣哆嗦着,目眦欲裂地看他:“你——” 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紧跟着身子一瘫,滑坐到地上。 赵辰也跟着蹲了下去,手扶在栅栏上,轻声问:“今日见着了舜年与左姑娘,父亲开心吗?” “你……你……”赵维民双目圆睁,一手指着他,半晌发不出个音节。 赵辰拧了拧眉:“父亲瞧上去,怎么不大高兴?可方才,不是见着了父亲最为挂怀的俩人么?” 赵维民死死瞪着他,咬牙道:“你这个逆子!” 潮湿阴冷的监牢,让这句话更显出那股森森寒意。 寒气自监牢内散发出来,无一丝缝隙地包裹在身上,赵辰摇了摇头,眉头轻皱:“父亲是不是说错了?我来看你这么多回,舜年和左姑娘不肯来,我亲自将他们送来,怎么会是逆子呢?” “你是不是对舜年和连枝做了什么?”赵维民面色有些冷,沉声道,“还是你威胁他们了?” 片刻前,他见了那两个孩子满心欢喜,正要问他们之前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才一直不来见他,连枝却一脸警惕地看着他:“赵阿叔,你是有案子在身的人,同你走得近了,旁人难免说闲话。我是左氏女,如今已经归家,同你便没了干系,以后还是少叫人来寻我为好。至于舜年,他才刚被退了亲,在亲事上本就艰难,更是不适合常过来探望。” 赵维民神色一怔的恍惚,迷迷糊糊想着,到底不是自个亲生的,再疼她,也不能够。愤懑之下,他问赵舜年:“你也是这般想的?” 无论怎么问,赵舜年就是不肯说话,一直摇着头,到最后更是哭了出来。 那一刹那,他心就凉了半截。 撩了下衣摆,赵辰惊诧道:“怎么会!父亲怎能这么想我,舜年同父亲说什么,皆出自他本心,我方才都不在这儿,怎能管这么远?” 赵维民道:“若不是你说了什么,舜年……” “何必呢?”赵辰忽的收了脸上的笑,轻声道,“父亲为何要逃避?是不敢承认,你宠了十几年的两个孩子,根本不拿你当回事吗?” 赵辰起了身,看着赵维民面色一寸寸灰败下去,笑了笑,拂衣而去。 先是将左连枝送回了左家,他才又领着赵舜年回去。 左连枝一路惴惴不安着,直至安稳落了地,到了左氏府宅门前,才算是松了口气。 赵辰归府时,赵原已然在门前等着,一直抻着脖子眺望,直至见着了跟在他身后的人,紧拧的眉心才松散了些。 待赵辰甫一下马,他便扯着人进了府,急声问:“你没犯糊涂吧?” 刚从官署回来,赵原就听下人说赵辰今儿带着赵舜年同左连枝出去了,担心他一个冲动干了什么糊涂事,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赵原吓出一身冷汗,已经在门口等了快一个时辰。 赵辰道:“大哥,我还没蠢到这地步,大张旗鼓领着人出去动手。”他唇角衔了抹笑意,温声说,“带他们去见见父亲,让父亲知晓,自个养了两个怎样的白眼狼罢了。” 看着赵舜年已经走到二门处的身影,他眼中浮起冷意,轻声道,“不必我脏了手,还有更看不顺眼他们的人在。”那日在官狱,父亲提起徐氏母子时,他就已经看出来了。 赵原以目询问。 赵辰则朝上指了指,但笑不语。 ----- 淮安侯入狱,又是这样不光彩的事儿,多多少少会涉及到皇后。 其实这事也不算罕见,虽说是写在律法里头的东西,又有几个真因着这个入狱的。众人不禁猜测着,陛下恐怕是对淮安侯不满,才会叫这案子判了下来。 对淮安侯不满,归根结底,可不就是对皇后不满? 有那自以为窥得了真相的,这段时日以来,对皇后的弹劾屡见不鲜。即便皇帝已然发作了一批人,手段也狠,也挡不住那零零散散不信邪的。 “还是太闲了些,才将心思放在这上头。”顾祯翻看着手中一封奏疏,面色渐渐冷下来,凝声问,“上回那几个,可处置了?” 燕王回道:“都遣送归家了。” 顾祯按了按眉心,又取过一册,将将看了两行,怒火便在一瞬间窜了上来:“他是活腻歪了吗!”盛怒之下,他竟是将那奏疏扔了出去。 皇帝平日虽不是什么好脾性,多半时候都克制着,喜怒不形于色,动这样的怒火,即便是跟在他身边十几年的吴茂,也是头一回见。 他心里发慌,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拾那奏疏时,却有一只柔若无骨的手伸出,先一步将之捡起:“这是谁惹着陛下了,发这样大的火?” 顾祯眉心一跳,看着殿门处纤腰轻折的女子,猛然想起那奏疏上的内容,怕她瞧见,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起身时不经意地一瞥,赵懿懿便将奏疏上内容看了个大概。 她假作没看到的移开视线,将之捏在手中。 顾祯神色有些紧张,起身疾步走过去,自她手中抽出奏疏,轻声道:“这些事朕会解决的,你别担心。” 赵懿懿笑了笑,好奇道:“妾身现在,名声这样差么?” 顾祯头皮一阵发麻,略皱了皱眉:“来回也就是那么些人,成不了什么气候,你不必放在心上。” 赵懿懿点了点头,没应声,只是将手中奏疏递给他:“既然是件小事,陛下更应多加修身养性,切勿动怒。” 顾祯愣在那,一时没接。 视线移动时,赵懿懿的便瞥见了奏疏末端的署名,不由多停留了片刻。 敏锐捕捉到她的异样,顾祯道:“可是气着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罢了,你不要理会。” 赵懿懿示意无碍,蹙眉道:“倒也没多气,只是这人倒也熟悉,有些像是徐氏的外甥。” 顾祯将奏疏接过,又看了一遍,脸色沉了沉,仍是安慰道:“朕知道了,你别多想,一切有朕。” 这样的奏疏,于赵懿懿来说是有些惊讶的,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因此,她也只是默然不语,不愿多加理会。 看着她唇角的一点笑靥,顾祯问:“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垂在身侧的手握得紧紧的,他心头不禁燃起了几分希冀。 “妾身今日想带端端出宫一趟。”赵懿懿声音如常,带着一股独有的柔软韵味,“正好路过,便亲自来说一声。” 原来是为这个。 明知如此,难免有些失望。压下心头的酸涩,顾祯冲着她笑:“朕送你。” 将人一路送到银台门后,顾祯才折返回来。 这回面色全然变了,寒霜覆了一片,冷得人心尖震颤。 “朕记着赵辰说,当初鼓动崔家披露端端养女身世的,就是左氏女?”他缓缓回了上首坐下,面色发沉。 吴茂回道:“回陛下话,是有这回事。” 顾祯看了眼窗外柏树,沉声道:“你去安排吧。” 安排什么,吴茂自然听了出来,正因如此,心里才跟着一惊。 陛下的性子,极少私自做些什么,然一旦动手,绝不会留半分余地。 燕王坐在边上,大气也不敢喘,又不敢在此时触他霉头,停了先前的事侯着,连饮茶也带了几分小心。 半晌,才说完了今日的事,低着头退了出去。 顾祯看着那几封奏疏便觉得厌烦,早前留有两分余地,不过是想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来,或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指使。 然懿懿已经知晓了,再拖下去毫无意义,她这样的性子,嘴上说着无碍,心里只怕都气成什么样了。 没几日就是元日,总得在这之前处理好。 要新岁了,他同懿懿,也该是新的一岁。 作者有话说: 别人被忽视排挤:悄悄发育 赵辰被忽视排挤:悄悄变态 第93章 盒饭 岁末时, 一连下了数日的雪。 紫微宫被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屋檐瓦顶布了片晶莹,泛着几点细碎的光。放晴后,自窗牖朝外看去, 可瞧见明亮的日头。 赵懿懿特意叫人留了延德殿的雪, 一片红梅映着白雪, 煞是好看。 本来叫人搬了把躺椅到花架下,连糕点茶水都已经备齐,打算赏上半日的雪, 却有侍从禀报,汝南大长公主过来了。 “舅母难得来一趟。”赵懿懿搁了茶盏, 温声道了句免礼,令人在边上也安了个位置,朝来人笑了声, “听闻舅母前几日感了风寒, 还从宫里召了太医过去,可好些了么?” 汝南在一旁的楠木雕花交椅上坐了, 轻声回道:“服了几贴药,已然大好,这才敢往宫里来呢。”她朝周遭看了圈,笑问,“怎的没见着端端。” 赵懿懿说:“这几日雪堆得厚,她心里痒痒,央求了好一遭,出去疯玩去了。” 若非传召, 命妇进宫必得先行递帖子, 她这儿没收着汝南的帖子, 也没传过,那便是先去见了别人。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26节 如此想着,赵懿懿因而问她:“舅母今日,怎么得空进宫了?” 汝南回道:“是太后召我来,问我京中各世家里头,有哪些个出色的儿郎。” 赵懿懿神色一顿,默然不语。 汝南大长公主为两代帝王宠爱,即便如今地位一落千丈,人脉与声望,也不是旁的命妇所能及的。若论谁家女郎出众、哪个郎君俊美,她可谓再熟悉不过。 皇室子弟婚嫁,皆是这样靠着亲眷推荐,譬如她同顾祯的婚姻,便是如此。也有派宫侍去打听的,然相比起来,宫侍太容易被钱财收买了。 即便如此,她一时仍有些想不着,太后竟会问到舅母头上。俩人水火不容几十年,这会儿倒是变了个调。 哪怕是从前她做了太子妃,太后也没给过舅母好脸色。可端端……偏又是个性子倔的。 沉吟半晌,她问:“那,舅母可有什么人选?” “提了几个,太后皆不满意。”汝南面上不显,心中却暗自冷笑,什么不满意,不过就是打心底怕她害人罢了。 既如此,又何必要找她? 吃饱了撑的。 赵懿懿手里捧着茶盏,朝汝南瞥去一眼时,才发觉就这么些时日,她却是苍老了许多,两鬓已滋生出华发。 “今日过来,倒是有件喜事要同娘娘说。”汝南忽的一笑,唇角勾起些弧度,眼尾也自然而然随之生了细纹,身子倾靠过来些。 见着她这样高兴,赵懿懿不由问:“是何喜事?” 汝南道:“昨儿听人说起,你那继母徐氏,在狱中自裁了。” 低沉轻柔的话语,却如同一声惊雷在耳畔炸响。 赵懿懿猛地回头过去看她,愕然问:“什么?” “我初初听闻也很是惊讶,特意着人打听了一番,才知前天徐家人去监牢看了她一回,本来还好好的,等徐家人一走,她没多会就一头朝狱墙撞去。”汝南拧了拧眉,道,“狱卒慌得去拦,却没拦住,血流了一墙,没多大会就咽了气。” 见赵懿懿发怔,似乎全然不知的模样,她不禁问:“娘娘不知道么?” 那画面光是听着描述,便能叫人害怕,遑论想上一想。 此番,应当是徐家人嫌此案名声不好听,担心影响了家中小辈婚嫁,去狱中逼迫过徐氏。 定下心神后,赵懿懿摇了摇头:“未曾听人提起。” 汝南心思活泛,神色一怔以后,心中生出了些惶惶不安之感,总觉得今儿这事办得不对。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赵懿懿食指轻轻摩挲着杯口,眼睑半垂着。 太后这回主动低头,是为着端端的事,舅母肯给太后面子配合,自然也有所图。 当年夏侯家大郎君夏侯松才华横溢,年纪轻轻便凭着善书扬名京洛,甚至能独自注释经义,兼之出身显贵,很轻易就被选为了驸马。 然成婚不久,汝南便发现自个丈夫只醉心于学术,在做官一事上毫无欲望。她向来是个有野心的,自然不甘心丈夫如此,等长子出生以后,她便将目光转到了夏侯瑾身上。 夏侯瑾可谓承载了汝南所有的期许。她对夏侯瑾的要求,比皇帝待太子还要严苛百倍。 孰料一朝牵涉到河内案中,天子震怒之下,能保命都是万幸,起复恐怕是个难事。 “驸马新画了幅画,让我送来给娘娘,方才光顾着说话,都忘了拿出来。”良久,汝南打破了沉寂。 赵懿懿轻声道:“那就劳烦舅母,替我谢过大舅舅了。” 夏侯松的画技绝佳,他的画作莫说是洛阳,放在整个大楚也是极负盛名的。只是他的画作多半拿来送人,外边流通的少,便传得愈发玄乎。 赵懿懿这儿,还是出嫁时收过一幅做添妆的。 又坐了片刻,汝南正要起身告辞,却有一人从外走了进来。 男子着一身绛色衣袍,外边罩着件玄狐皮大氅,挺拔俊逸的身姿,叫人移不开眼。 汝南起身见了礼,有一瞬觉得,这个侄子做了这一年多的皇帝,竟是成熟了不少。 从前便沉稳的一个人,如今瞧着,愈发的摸不透。 为了长子的事,她几乎是拿出了所有的筹码,连阿兄特许给她的盐池也交还了,仍未得一句准话。 甚至只是淡淡看了眼,像是压根没放在心上。 皇帝不急,她急。 “瞧瞧,我才来了这么会儿,陛下生怕我将皇后给拐跑了。”她掩了唇瓣,看着俩人笑。 顾祯侧目瞥了眼,淡声道:“姑母今日倒是有空闲。” 汝南回道:“今日太后娘娘召见,想着许久未见皇后,从万春殿出来后特地过来了。” 瞧着这架势,汝南自知不便久留,稍稍说上两句话,便告辞离去。 随着日影西移,庭前渐渐冷了起来,手中那盏茶水也跟着凉了下去,赵懿懿干脆起身朝里走。 顾祯跟在后边,轻声问她:“可是哪儿不舒服?” 赵懿懿摇摇头:“没。” 在花罩前顿了顿步子,紧跟着,后背就撞上了一块坚实有力的胸膛。 她身子一下子紧绷,想逃开些许,却被按着肩转了过去:“你自个照着镜子瞧瞧,像是没事的样子么?”见着她脸上的懵懂之色,不由又软了语调,轻笑一声,“为此事,姑母辗转求了不少人,如今甚至给母后低了头。朕还以为,你会给夏侯瑾求情。” 赵懿懿一双柔软的杏眸轻眨,问他:“那妾身求了,会如何呢?” 周遭空气凝滞一瞬,顾祯双手按在她肩上,半晌才说:“只要你开口,朕就会应。” 赵懿懿仰头看了他许久,却摇了摇头:“你要是有那想法,早给他复官了,既然没有,那必然有原因。” 直到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了解他的。 三年的点点滴滴,又不是假的,刻意追寻,又怎会不了解。 凝着她看了许久,顾祯忽而笑出了声,伸手揉揉她的发丝,垂首道:“懿懿倒是很懂朕。” 赵懿懿别开了眼,没接话。 然而下一瞬,却被他给拉近了些,男人的俊美面容近在咫尺,仿佛一抬头,朱唇便能触碰到他的下颌。 在清冽气息萦绕而来时,赵懿懿听着他在耳畔说:“可懿懿有没有想过,朕刚才那话,亦是出自本心?” 耳尖子拂来一片温热,突如其来的红了红,赵懿懿偏过头说:“你少说这些话唬我。” 她面色有些不自然,顾祯又问她:“刚才是怎么了?见着朕就往里躲。” 赵懿懿面上划过茫然,她怔怔地朝边上望了望,一时间,竟也说不准自个是怎么了。 或许,是舅母方才描写的场面太过可怕,叫她心头下意识地震颤。 她不说话,顾祯也没催,只是耐心地等着,时不时轻抚她发丝安抚。 “什么事,同朕说一说?”顾祯低声问她。 被他这么盯着看,赵懿懿不由向后退着,却被他按着肩头不许逃开。 良久,才低声说:“方才听舅母说,我继母徐氏自裁了,是有这回事么?” 话音出口那一刻,她便见着顾祯的面色稍沉了几分。 而后才微微颔首:“是。” 他有些好笑:“就为了这事难受?” 赵懿懿说不是:“我同她一向不和,又岂会为她难过,只是刚才舅母说得有些血腥,胃里不舒服。” 其实,也是有些想起了母亲。 她甚至不知,那么多年,阿娘到底有没有察觉赵维民同徐氏二人的事。 顾祯只是将手放在她肩头半揽着,许久未曾说话。 他本意,是不打算叫懿懿这么快知道的,不想,先被汝南给捅了出来。 徐氏因为丧夫在左家颇受照顾,虽说从左家出来时被扒了老大一层资财走,然她做了这么多年侯夫人,自然也敛了不少钱财, 同赵维民双双下狱后,她受不了狱中艰苦,更无法想象还要忍受两年这样的日子。因此,便对外甥成安华许以重金,让他弹劾皇后,想以舆论逼迫皇后救赵维民。 这种时候,有个在狱中的父亲无疑是累赘。 而要救,便不会只救一个。 “姑母话也太多了些。”顾祯淡声道了句,轻轻将她揽在怀里拍了拍,“没事了,都过去了,她死有余辜。” 成安华被收拾一顿,免官撵回家后,徐氏的姐姐大徐氏,兼她父母都着了急,担心她的事儿连累家族。 顾祯先是令人将她一双儿女讲了一遍,一行人又去狱中好一顿数落,徐氏意气上头,等人一走就撞了墙。 实则那会儿并未死透,据回来的侍从描述,她还在地上爬了好一会儿,口中喊着“救我”。 顾祯想着,倘若徐氏在狱中肯安分些,他说不准会留她一命,发配流放。 偏还要生事,妄图借此逼迫懿懿。 夕阳沿着窗牖爬进屋中,拖了长长一段光。 赵懿懿脸上也覆了一层。 顾祯握着她双肩的手轻轻收拢稍许,突然朝边上一动,将她抵在了花罩上。 俩人挨得太近,近到连睫毛也能数清楚。 顾祯心念微动,脚步声自外传来,紧跟着是门扉被推开的声音。 正要厉声喝问是谁,顾祯猛地回头一看,却是愣了愣。 来人也跟着一愣,一张精致的面容满是呆滞,随后向后一退,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顾祯额角青筋直跳,心口像是被什么堵着了似的,沉声道:“是该收拾个殿宇,让她搬过去了。” 话虽这么说,然从前也不是没准备过。 那丫头不情愿走,懿懿又宠着,居然一直住到了现在。 一口气堵在那,不上不下的,顾祯只觉得闷得慌。 ----- 元日清晨飘了片刻的雪,待命妇们在延德殿外侯着,准备进殿时,却又停了下来。 赵懿懿冬日起得一向晚,元日难得起了个大早,一边梳妆还一边犯困。 蔓草入内禀报道:“娘娘,命妇们都到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27节 赵懿懿按着钗子微微点头,却又听她说:“陛下派人说,今儿刚把清露殿收拾出来,让长公主可趁着元日搬过去,讨个好彩头。”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元日 菱花镜上浮现着一张姣美面容。 赵懿懿按着花钗的手微顿, 哂笑道:“等晚些时候了,问她一声罢。” 说是问,可顾祯这回准备得周全,连殿宇都拾掇了出来, 宫人也一一安排了下去, 显然是铁了心要将端端迁到清露殿去。 那丫头再怎么不情愿, 恐怕也不行。 云竹一面替她绘着斜红,一面笑道:“长公主伤也养得差不多,换个地儿住, 心里头也敞亮些。清露殿在海池边上,夏日里凉爽得很, 先帝一到夏日就住过去避暑,里头布置也好,可见陛下是费心挑选的。” 望着镜中那张如含秋水的脸, 赵懿懿皱了皱眉, 轻声道:“晚些时候,你领着人去看一圈, 有什么不好的就赶紧换了。” 云竹应了声是,提笔轻点,描摹出了最后的两点面靥。 “除却告假的,都来齐了,立等着给娘娘请安呢。” 赵懿懿轻点了下头,由侍女扶着起身往前殿,一身青色宽袖祎衣束之以革带,其上翚翟纹路栩栩如生, 腰系一块以玄色丝线穿引的白玉佩, 发上十二花钗轻轻颤动。 皇后很少办宴饮, 还去了长安几个月,算下来,很多命妇有许久没见着皇后了。 因淮安侯入狱的事,众人虽不敢明着说,心里难免要犯嘀咕。在进殿前,更是暗自猜测着皇后如今的状态。 然等见了那鸾台上高坐的华服美人时,先前的种种猜想,尽数化为乌有。众人惊愕地发觉,皇后面色非但没有什么不虞,举手投足间,却是一派雍容气度。 姿容明艳,仪范端肃。 “诸位免礼。”赵懿懿淡淡道了声起,又命宫侍将点心和茶水端上来。 她这样从容的姿态,柔软轻缓的声音,落在有心人眼中,却莫名变成了不孝的罪证。 淮安侯入狱,身为女儿还能安坐皇后之位不说,且丝毫没有半点伤感之意。有人见了,难免有些不忿。即便父母犯了错,做儿女的,岂能因此怨恨仇视? 其中,便以一位宗室太妃最看不惯这样的行为。 仗着辈分高,已经过身的丈夫又有功绩在身,那庐江太妃倚老卖老惯了,这会儿面对皇后也丝毫不加以收敛,一直板着那张威严的脸,因着表情的缘故,两侧法令纹呈两条沟壑状。 汝南拿帕子掩了掩唇,笑道:“今儿元日,新岁该高兴些,叔母在元日板着脸,当心这一年到头都板着张脸呢。” 声音里不乏暗示,尾音轻轻上挑,带着些独有的韵味。 庐江太妃又向她投去一瞥,面上冷色丝毫不减:“公主,还是多操心操心自个吧。” 上下这么多公主,也就汝南这丫头最被娇惯,性子飞扬跋扈不说,平素也没什么德行。庐江太妃素来看不惯她的轻狂,从前是碍着先帝面子,如今她儿子都扯进了河内的事儿,被免官到现在,自然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偏上头那皇后,还是汝南的外甥女,可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自长子出事后,汝南便渐渐收敛了脾气,前段时日又去了太后那几遭,更是开始修身养性。难得发了回善心,谁知人家还不领情,她便也冷笑了一声,懒得再理会。 什么玩意,真当她有那么多闲心呢! 目睹底下这场争执,赵懿懿也只是淡淡挪了视线,同云竹道:“给舅母那送一盏酥酪去,再将端端案上的酒水替换成茶。” 这是赵端端头一回参加元日朝见。 她是皇帝胞妹,按理是一众长公主里头最尊贵的一个,虽说应秉持长幼有序之道,却也没人会、或者说敢去同她争那个位置。 即便赵懿懿早就设想过,特意将她的位置往前提了提,放在了汝南边上,仍是有不少或打量、或审视的目光落在赵端端身上。 这位置,从前坐的该是临川。 如今临川被证实身份伪造,过往一切早就烟消云散,眼前真的这一位,好巧不巧,竟是被皇后娘家给养大的。想着太后从前与皇后不和的传闻,一众人面上浮了些异样。 面对众人探寻的目光,赵端端倒是能坦然以对,甚至冲着一人笑了笑:“夫人一直看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妥当呢?” 偷觑被正主瞧见不说,还被直白点了出来,那妇人面色涨红,尴尬笑道:“没有、没有,是长公主风仪太盛,老妇一时瞧迷了眼,这才没回过神。” 受过朝见后,便令宫人将今岁赏赐的束帛按照品级,一一分发了下去。 宫中赏赐的绢绸虽好,然前来朝见的命妇们,自然不是为了这几匹布,为的是能参与元日朝见的尊荣。因此不论贵重与否,皆起身恭敬谢过。 唯独到了庐江太妃那,出了些岔子。宫娥捧着几捆布到她跟前,轻声道了句是元日赏赐,她却只是搁下酒盏看了眼,未及时接过,叹息道:“臣妇无德,何以受此赏赐。” 赵懿懿挟糕点的动作微顿,却懒得搭理她,仍是将那块栗子糕用食箸夹住了。 汝南却生了几分兴趣,含笑问:“叔母怎么缺德了?” 好端端一句话被她给换了个词,听着像是骂人似的。 庐江太妃一噎,转头怒目而视,然一想着那人是汝南,向来嚣张惯了的一个人,又觉得没什么意外。 她忍着气,脸上浮现出忧色:“臣妇母亲刚生了场大病,这段时日还在老家修养,臣妇今日,却在此赴宴席,实在是有失德行。” 这样意有所指的话,任谁也听了出来。 殿中倏地静了下来,众人面容绷着,几乎是大气也不敢喘。 甚至不敢去看上首皇后的脸色。 元日被人几乎指到脸上骂,换谁都忍不下这口气。 良久,倒是赵懿懿先轻笑了声,打破了这片沉寂。她微微抬头眺向庐江太妃的方向,颔首道:“确实有失德行,既如此,那太妃的赏赐就免了罢。” 莫说是侍坐众人,便是庐江太妃也是一怔,脸上显而易见的划过错愕,犹如被人狠狠扇了一掌似的,火辣辣的疼。 她所倚仗的,无非就是亡夫遗留的地位,再加上那层辈分高的孀妇身份。皇后性子温糯,原想着借此提点一二,应当就能懂了。 却没想到皇后这么不给面子。 庐江太妃尚未答话,赵懿懿轻轻拨弄着腕上一串红玛瑙,声音淡淡:“既然有这回事,太妃该告个假才对。明知母亲还在修养却进宫赴宴,莫非是怕我不应?” 那双如含春露的杏眸半阖着,虽未看过来,却叫庐江太妃身子僵了僵,面上闪过些不自在。 说是,则是在诋毁皇后;答否,则是不孝。 到了这会儿,无论怎么答也不对。 片刻后,她轻声回道:“臣妇私以为,为这样的小事劳烦娘娘,不大妥当。” 赵懿懿面色平静,无丝毫不悦之色,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清润:“知道不妥当,方才何必说出来,叫众人都不舒服呢。” 殿中气氛低迷,早在上次束帛以前,立部伎们便停下了乐声,值此半瞬,更是针落可闻。 “方才宴前,便听着太妃同汝南姑母争执。太妃自恃辈分高,又将礼法看得重,可想过汝南姑母是帝女,你怎可如此出言不逊?”赵懿懿轻叹口气,温声道:“太妃年纪大了,做事也糊涂,这会儿既然想起来了,也是件好事,那就即刻归家罢。” 云竹立即朝边上使了个眼色,庐江太妃尚未反应过来,便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宫侍围了上来,皮笑肉不笑地作请状。 “太妃莫叫奴婢们为难,您说是不是?” 面对这样两个膀大腰圆的宫侍,庐江太妃毫不怀疑,倘若她答个不字,恐怕下一刻得被拖下去。 活了几十岁的人了,还是要脸面的,冷这张脸起了身,悻悻而去。 待她走后,不过静了片刻,筵席又重新热闹起来。只是这一回,朝着皇后的笑真诚数倍,甚至于,有人还添了丝谄媚。 毕竟,谁也不想在这样的场合,被皇后毫不留情地落了面子。 要真是这样,羞都该羞死了。 还谈何在洛阳立足? 待束帛一一赏赐毕,便令众人各自歇息,以待稍晚些的筵席。 赵懿懿卸了一头的花钗,靠在内殿矮榻上阖目养神,秦雁音坐在一旁小杌上剥橘子,冲她笑道:“那可说好了,等过几日,咱们一同去北邙后边赏梅。” “都应了,还一直说,唠叨得我头疼,你是怕我反悔不成?”赵懿懿有些好笑,无奈瞥她一眼,神色间蕴了些慵懒。 秦雁音取了一瓣橘肉送入口中,轻哼道:“可不是怕娘娘反悔么,上回约你去赏银杏,也是应得好好的,后来可好,跟着陛下秋狩去了,还一去就是大半个月。等娘娘回来,那银杏早落光了。” 随着这句话,赵懿懿也神思也飘回了从前。 那是她还在做太子妃的时候,头一回陪着他出去秋狩,去林子里转了一圈,什么也没猎着,最后还是蔓草打了只山鸡。 晚间他回营帐,面上虽还是冷的,却说猎着了玄狐,他自己留着没什么用,让她可做件披风。 那时她只羞涩地应了声好,心里却是欢喜的。 尚在沉思,耳边传来秦雁音的絮叨声:“该不会这次,又要同陛下去哪儿吧?” 赵懿懿瞥了她一眼,轻笑道:“不想我去直说好了,总想些有的没的。” 秦雁音住了口,嘀咕了几句后,又同她说:“家妹同赵世子婚事在即,娘娘可会去?” 这般一说,赵懿懿便听出来,这是在给她妹妹求恩典 按理说,直系长辈尚在狱中,晚辈是不允许成亲的。然赵原外放在即,等回京后再议亲也不现实,便直接去监牢中叫赵维民写了封许可他成亲的文书,签了字画了押,算是个证明。 赵原如今前途未卜,也着人问过秦家婚事可要继续,秦家权衡过后,料想皇后不会全然不管胞兄,便叫这婚事继续了下去。 “等到时看看有无空闲。”赵懿懿斜靠着矮榻,轻声道,“你放心好了,不论去不去,赏赐不会少了。” 有了这话,秦雁音无疑吃了颗定心丸,松了口气同她笑道:“赵世子让问音成亲后仍在洛阳,还可侍奉父母,我阿娘也觉得好,她死活要跟着去。” 年少时,总是会做出些奋不顾身的事,且刚成亲就分别,也会担心丈夫在外有了别人。 赵懿懿不禁笑了笑。 “我听陛下说,阿兄要去的地方甚是艰苦,你们再劝一劝,将那处的情状好好描述一番。若劝不动,都这么大的人,也该自个拿主意了。” 秦雁音道了声好。 各自歇息许久,待日薄西山之时,赵懿懿换了件轻便衣着自内殿出来。 庭院众人面色有异,她正待询问一二,云竹疾步过来,低声道:“娘娘,陛下方才下旨,道庐江太妃言行无状、行为失德,已在紫宸殿将庐江郡王降为郡公。” 赵懿懿先是一愣,旋即点了点头,轻声道:“知道了。” 皇帝今日之举,无疑是给了皇后颁令的底气,原先还观望着的众人,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懵的。 晚间筵席在海池中的昆仑岛上,需泛舟而往。 帝后两个今日都不好惹,一唱一和的,庐江王一系就这么给发落了下去。 加上前段时日一一发作的朝臣,余下众人见此,更不敢再在今日提淮安侯的事。瞧今日这架势,若扫了陛下的兴,他们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因此,晚间这一场筵席,可谓无比顺遂。要谈也是谈国事,没人敢盯着皇帝的家事不放。 “你瞧,朕稍微温和些,他们就要蹬鼻子上脸。”顾祯小声抱怨了句,在桌案下悄悄握了赵懿懿的手,轻轻捏了下,又笑道,“懿懿今日,倒是替朕强势了一回。”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28节 赵懿懿仍是端正坐着,不动声色地将手给抽了回来,凝声道:“陛下从前装温润装过了头,叫臣工们都信以为真,可不都是报应。” 顾祯朗笑了声,转过头来看她:“你就连句宽慰人的话也不肯么?” 暖色的烛火照上去,他那双凤目如若生辉,赵懿懿道:“嗯,是太蹬鼻子上脸了,陛下就该强硬些。” 听出她话语中的敷衍,顾祯眸子里映了些无奈,恨恨捏了下她的指尖,无奈道:“朕迟早要被你给气死。” 赵懿懿看了看他,淡声道:“元日呢,说什么死不死的,这么大个人了,也没些忌讳。” 被不轻不重地堵了回来,顾祯想起方才进来时,地上有些掺杂了落叶的积雪。她不怎么喜欢,皱眉道了句脏死了,被自己给说了两句。 这是还记恨着呢。 “再没比你更记仇的,你那心眼里,是不是专门留了个记朕错处的地儿?”顾祯有些着恼地说着,除此之外,舍不得说更重的话。 赵懿懿笑吟吟道:“陛下知道就好,可都一一记着呢。” 至月上中天,筵席方才一一散去。 众人陆续出了殿门,有的早已乘舟离去,有还没散的,便三俩聚在庭前灯火下说话。 赵懿懿多饮了些蒲桃酒,有些迷迷糊糊的,在殿中又撑着脑袋坐了片刻。 让她稍微缓和了会,顾祯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遂放缓了声音问:“时辰不早了,同朕回去好不好?” 熟悉的声音入耳,赵懿懿缓缓转了头去看,神色亦有些迟缓,怔怔地点了下头。 还未离去的众人,便见着帝后相携着出来,在殿外齐齐停住。众人只见得那厢陛下递了个手炉过去,皇后却不肯接,甚至还伸手给推开了。 两相僵持着,陛下低了头去哄,却没什么好转。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陛下低声说了句什么,皇后面色才好转些许,将那手炉接了。 看着他代替侍从,扶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下了殿前汉白玉阶,赵懿懿神色间划过怔忡。 悄然爱慕数载,成亲三年,赵懿懿岂能不知,他一向最高傲不过,也在乎颜面,今日竟肯在众人面前,如仆从般将她扶下来。 她抿了抿唇,试图抽身而去:“妾身有些困倦,该回去歇息了。” “嗯,朕同你一块乘舟出去。”他道。 俯身送帝后离去,众人才像是才回过神一般,猛地倒吸口凉气。 有人拱了拱身侧同僚,低声道:“淮安侯那档子事,陛下恐怕都烦了,你还想弹劾皇后,还是省省吧。” 今日不算冷,然晚间池面仍有些风,赵懿懿靠在那轻舟边上,倾身望着池中流水。海池前段时日结了冰,如今冰面薄了以后,又在前两日着人破开过,仍有些残存的冰碴子。 “懿懿。” 身畔传来一声轻唤,叫她慢腾腾回过神去看,却正好对上一双深若寒潭的凤目。 “嗯?”赵懿懿歪了下头,问怎么了。 一双手被握住,只听着顾祯又唤了她一声,随后柔声说:“懿懿,新岁了,我们也重新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呜我来晚了宝贝们!但是有没有发现!这张很肥呀! 本来已经写完了的,但是一直断不了,然后就一直码到了现在…… 第95章 亲吻 轻舟微晃, 水波漾开一圈圈纹路。 点点星光映在水中,显出一片粼粼波光,随着水纹向着四周荡去,那渺渺的光也跟着轻摇。 赵懿懿猛地一抬眼, 视线与之交汇时, 犹如撞进了深不见底的渊潭之中, 身心一齐往下坠去,怎么也爬不上来。 她就这么怔怔看着,身子微微后仰, 一时忘了言语。 顾祯神色间覆了一片柔软,温热的大掌将她的手包裹住, 一点一点地收紧,又轻声重复了一遍:“自今日始,该是新岁了, 我们也重新开始可好?” 温热的气息划过耳尖, 赵懿懿眼睫微颤着,心生逃避之意, 偏头想要躲开,却被那伸来的一只手给按住了肩。 瞧着轻轻松松,像是半点儿气力也没使一般,她却被牢牢钉在了那。 只那一瞬间,赵懿懿甚至分不清,究竟是他使的力道过大,还是自个身子僵住了,才无法脱身。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缠枝葡萄纹碧罗裙, 手里捧着那个卧鹿纹铜鎏金手炉, 声音也是颤巍巍的:“你……” 说了一个字, 后续的话却又接不上了。 璀璨星子下,顾祯垂眸凝着她的面颊,视线自含露的杏眸、挺翘的鼻尖、绯红的耳朵上一一掠过,最终停在那抹了浓色口脂的朱唇上。 唇角还残存一抹酒渍,更有蒲桃酒的甜腻味道传来。 身畔是轻舟破开水面的声音,头顶是无边灿烂银河,听着她呼吸由平稳到几不可闻,转为时断时续,顾祯秉着呼吸微微俯身,含住了那瓣柔软。 起初还是如蜻蜓点水般的试探,待食髓知味以后,则开始小心描摹着朱唇的形状,来回地触碰亲吻,动作逐渐放浪起来。 被含住唇珠时,赵懿懿的身子猛地一僵,抵在他胸膛前的手使不上力,几乎要垂落下去。 这样的唇齿纠缠太过酥麻,也太过于让人承受不住,察觉到他愈发大胆,她轻轻推了一把,朝边上避开些许,扶着船舷平复心绪。 “懿懿。” 一旁传来的那道低沉声音里头,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缠绵、又似引诱。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后,激起阵阵颤栗。 她回头去看,见着他唇角蹭上了口脂,一抹绮糜浓色晕染开,透着无尽旖旎。 赵懿懿呼吸先是一滞,随后蹙眉道:“你做什么呢?” 海池虽宽广,却有不少船只由昆仑岛朝岸上驶去,放眼而望,能看到远处匆匆而过的舟楫。每一艘的船舷处都点了灯火,那一盏盏灯散着莹莹幽光,叫这一汪池水也似生了星子。 还有那么多人,他怎么、怎么能这样! 两道精心描绘的连娟眉拧成了一团,努力克制着脾气,按捺住心尖轻微地颤动。唇瓣有点儿酥酥痒痒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顾祯笑了笑,凑近些许,嗅着她发上的清香,食指按在她柔软的唇上,低笑着:“懿懿这就忘了?那再来一回,让你瞧真切些?”似是觉察出她心中所想,顾祯伸臂将她拦住,轻声道,“船上未点灯,放心,没人看得见。” 轻舟仍在摇晃着,驶过冬日冰冷的水面,漾起一圈圈的涟漪。赵懿懿推了一把,涨红着一张脸,微恼道:“你在瞎说些什么。” 一只手被他包裹住,正要抽回来时,随着一声碰撞轻响,船只停泊靠岸,横在渡口处。 “时辰不早了,虽说岁首休假五日,也难免有什么急事需待处理,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望着一旁垂柳,赵懿懿只觉呼吸重新鲜活起来,紧拧的心尖一松,撑着船舷站起了身,小心翼翼地跨到岸上,双手提起罗裙一角飞快跑开。 心脏怦怦跳着,双颊像是火烧一样的灼热,再来不及管别的事,心里头只惦记着要先远离这儿。 顾祯扯着唇角笑了笑,凝着远处那道纤弱窈窕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穿过一小片桃林后,则是延德殿前的阳春门。 赵懿懿走得极快,宫侍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她便独自迈进了延德殿。 朝四周看了眼,她略略皱着眉头问:“端端还没回来么?” 一旁的小宫娥犹豫了片刻,意欲回话。 “已经搬往清露殿去了。”顾祯紧跟在她身后进来,轻声道了一句。 赵懿懿猛地转回头看他,一时气结:“你还真让她搬去了?” 顾祯上前两步,替她将披风整理好,重新系了遍衣带,声音温润:“延德殿本来就不大,不叫她搬走,还要一直留着么?” 见她脸色不大好看,顾祯又软了语气哄道:“延德殿宫侍本就是伺候你的,再添她一个宫侍也不够使唤,若要添宫侍,则没了空余的位置。清露殿那头都收拾好了,你白日不也派人去瞧过么?拨过去的宫侍也都是让吴茂仔细挑的,不会有什么差池。” 今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再不叫她搬出去,还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赵懿懿转身回了寝殿,靠在窗边瞧着庭中枯枝。被冷风吹了一阵,脸上因饮酒过后的温热降下来些许,神色也清明许多。 只是坐久了,还是有些晕晕乎乎的。 顾祯伸手关了半扇窗户,垂首看了看她:“别坐在风口这儿,小心着凉。” 寝殿那几盏灯一照,衬得整片空间炽亮了泰半。先前那阵酥酥麻麻的感觉褪去,唇瓣这会子带了些刺痛。 火辣辣的,像是被什么狠狠剐蹭过。 赵懿懿没曾说话,只是换了个地方,跑到妆台前坐着打算拆卸首饰。 虽说午憩过后,早上的花钗博鬓等饰物早已取下,换了些轻便灵动的珠钗,然戴了这大半日,还是有些累的。 指尖触碰到一只珍珠蝴蝶簪,正要捏着簪柄一角取下时,才发觉唇上有些微的泛红,更有几分趋近于红肿的模样。 她颇为恼怒地转了头,狠狠剐了眼身后的人,沉声问他:“陛下没什么要说的吗?” 顾祯先是一怔,垂眸沉思了半晌,柔声道:“今日是朕不好。”正当赵懿懿轻哼了一声,要回过头去时,却又听他说,“是朕亲重了,下回一定轻一些,别气了。” 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话,赵懿懿霎时变了脸,恼得伸手将他朝后推了一把。 他明明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你这样歪曲我的话做什么?”她气道。 顾祯笑了声,伸指轻轻抚触了下她柔软的唇,轻声问:“还疼不疼?” 赵懿懿没答话,只是气呼呼地瞪他。 “朕去问一问,着人拿些药膏来。”说着,他便要转身出去。 这种事儿怎么能问?赵懿懿急得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凝声道:“你回来!” “嗯?” 顾祯回了头,有些担忧地看她。 “不上药,怎么能好?”他放低了声音安慰着,以为她是担心服药的苦或是药膏的刺痛,“一些清凉的药膏罢了,不会痛,你等朕片刻。” 赵懿懿红着脸咬了咬唇瓣,指着不远处的博古架道:“在左边第三个格子,有一个小药盒,里头装了专门用来涂抹红肿破皮的药。” 顾祯依言过去,在博古架上翻找一阵,找着了她所说的那个漆木描金小药盒,在堆满的瓶瓶罐罐里头,寻找了一个白玉小瓶。 转了身问妆台前的美人:“可是这个?” 赵懿懿别过眼,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取了药过来以后,赵懿懿正要接过,却见顾祯先一步打开药瓶,取了些许药膏在手心中化开,以指尖沾了那白色的药膏,轻柔地涂抹在了那瓣朱唇之上。 药膏的清凉与他指尖的火热,两种温度交杂在一处,叫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顾祯眉眼淡然,因另一只手心盛了药膏,只得以手背抵住她的肩,无奈斥道:“别动,再动就抹到下巴去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29节 被他给抵住,哪怕瞧着没使什么力道,也确实动弹不得。 赵懿懿被迫仰了头看他,不耐地催促:“好了没?” 被她色厉内荏地凶了一顿,顾祯有些好笑,轻轻捏了下赵懿懿的下巴,好笑道:“朕费心给你上药,你凶朕做什么?” “还不都怪你?”赵懿懿着恼地朝他看了眼,杏眸里带着些不满。 他还好意思说。 要不是他,今晚还是好好儿的,哪会这样。 顾祯也不见恼,只是轻点了下头,顺着她的话道:“好,都怪朕,别生朕的气了,嗯?” 药膏最终全都抹在了那唇瓣上,顾祯的指尖也不可避免沾染不少,他随手从桌案上拿了方帕子,把多余的药膏擦拭干净,又将药瓶重新盖了回去。 唇上一片冰凉的感觉,赵懿懿回身对着菱花镜取钗环,直至最后一支金钗时,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是顾祯放了药膏过来。 赵懿懿没回头,拢了拢发丝,束了一整日的头发披散下来,身上松快许多。 正要摘耳坠,却在下一瞬被两条手臂困住。 那两条手臂强而有力的撑在妆台上,即便是透过衣衫,也能隐隐瞧出其上偾张的块垒。 “你挡住光亮了。”赵懿懿皱眉道。 顾祯只是低了低头,一双深沉凤目撞入她眼中,倾身迫近几寸,哑声道:“朕替你取。”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 第96章 欺负 似是烧到了最后一节, 又或是被晚风吹了几下,寝殿内灯火明明灭灭。 后背轻抵着妆台边缘,再要往后缩上寸许,则是退无可退。 不属于自己的熟悉气息缠裹上来, 赵懿懿微仰起头, 怔怔然地看着他, 只觉出突然窜上来的一阵燥热,叫她红了两边的面颊。 “你怎么这样?” 她刻意板着脸,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与之不同的是,声音不可避免地带了些绵软。 兀自气着, 突然感觉右耳上一阵轻松,再定睛一看,那只红宝石耳坠已经被他拿在了手中。显然, 是刚刚趁她不注意时取下的。 顾祯只轻道了一句“别动”, 随后又取了剩余的那只,手中捏着两枚耳坠的钩子, 问她:“放在哪儿?” 他嘴唇一张一合之间,赵懿懿只觉心跳骤然加速,又是向后一仰试图避开。 却避不开。 她不答话,顾祯却也不着急,只是在她身后妆台上扫了几眼,见着其上一个楠木嵌宝小锦盒,她方才又正要摘耳坠。想来,这锦盒应当就是她装耳坠的地方。 腾了只手将耳坠装进去, 顾祯这才低头看她, 美人脖子上挂着一串金珠嵌珍珠项链, 最低端坠着一块水苍玉。 那玉垂落在隐蔽以外,顾祯也只是轻扫了一眼,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避开视线,手搁在项链后方的搭扣上,哑着声音道:“懿懿,允了朕好不好?” 脖颈上带了些许温热,赵懿懿眼睫轻轻了好几下,垂目看着他腰上的一块玉佩,久久不曾言语。 她心知,他这话中希冀她允下的,不仅是取项链这一回事。 或者说,取项链本就是件不重要的事,只消两手轻轻一按,便能轻而易举地将之取下。 撑在桌案上的手臂换了个位置,将她轻轻抱住以后,手臂一圈一圈地向里缩紧,最后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中。 “懿懿,”他抿了抿唇,低声道,“别不理朕。” 赵懿懿有些不悦,蹙眉道:“谁又没理你了?” 这全然是倒打一耙。 他倒是越来越会装了。 她唇上涂抹的药膏带了些独有的清香,随着她朱唇轻启,那药膏的香气也顺着轻飘过来,涌入鼻息之间。 “懿懿,朕从前做错了事,惹得你伤心难过。”他双臂轻抱着她,只觉得那肩膀无比的柔软纤细,终是忍不住垂首吻了吻她的眼尾,“朕负了你三年,往后的三年、十年,即便是三十年,朕都让你一一报复回来。” 他顿了许久,只道:“你信朕。” 赵懿懿看了看他,而后又半阖着眼别过头,轻声道:“可你从前总欺负我,连我调个香料,也要被你嫌弃不好闻。处理宫务被你嫌弃慢,还跟别人说过不想我做太子妃。就连同你说话,你也总冷着张脸。” 听着她的一一控诉,顾祯只觉得心尖被拧成了一团,整个揪了起来,被用力揉搓着,仿佛要碎成好几瓣。 从前的懿懿那样喜欢他,每日都在谨慎小心地看他的脸色,可他却从未待她有过什么特别,更没有任何温存体贴。 她揪着顾祯身前的衣襟,将那绯色衣袍揉得一团糟:“别人的夫君都会维护妻子,哪像你,只会想着法的欺负人。” 明明说得这样平静,甚至连一丝愤懑与暗恨也无,顾祯却听得几欲心碎。 早就该喜欢上了。 那样明媚软糯的懿懿,对着他说话时杏眸凝睇含笑,一腔软软的嗓音几乎能掐出水来。她这样好,怎会不值得喜欢。 可他却不愿承认。 或许是不愿承认曾经的不满,又或者连何为喜欢也不清楚,总归俩人是夫妻,一辈子逃不脱的夫妻纽带,叫他从来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直至她开始抽身离去时,才狼狈地发现,早在不知不觉中,他就已经喜欢上了懿懿。 只因藏得太过深,太过潜移默化,才未曾觉察过。 “都是朕不好。”他又压低了声音道歉,软下声音哄道,“以后,朕都让你欺负回来,你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赵懿懿却只是瞪他,杏眸里仍是夹杂了几分委屈。 原以为都是过往旧事,提起来也就只是因为回忆,可这会儿说着说着,情绪便轻而易举地涌了上来。 “过完上元,你阿兄便要启程外放。你父亲那朕已安排好,待他服完徒刑便去给徐氏守墓。至于别的,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他握了那只柔夷,温声道,“不用担心旁的事,一切都有朕呢。” 赵懿懿神色一怔,猛然想起了今日庐江太妃的事儿,她前脚刚将人给送了回去,甚至在大庭广众下连下了数回庐江太妃的面子,几乎是明着骂对方无德。 紧跟着,他后脚就将庐江郡王降为郡公。 这样年纪的孀妇,又是大楚宗室的人,总是将给她依靠的长子看得极其重要的。 这一遭,无疑是将庐江太妃的根给残了一块。打蛇需得七寸,他挑了个最狠的法子,莫说只是一场筵席,对方以后在京中,恐怕也难抬起头来。 “今日,多谢陛下。”她抿着唇,终是不情不愿地道了声谢。 顾祯大掌轻轻抚触了下她的肩头,声音低沉:“你我夫妻,何必说这些话。” 自窗外拂来一道猛烈的风,将灯烛毫无遗漏的尽数吹灭。 寝殿倏地一暗,赵懿懿下意识瑟缩了下身子,却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他怀里。 俩人紧紧贴合着,之间再没有任何缝隙。 一边是无尽的黑暗,一边是他炽热的胸膛,选哪一个,都不是个绝佳的答案。她只能尽力维持着现状,弓起身子逃开些。 “太暗了,你去将灯点了吧?”这样漆黑的夜晚,赵懿懿不敢过去点灯,只能让他去。 身上禁锢松开些许,还未等那几盏灯重新亮起,猝不及防间,身子突然腾空而起,在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赵懿懿已然平稳地坐在了妆台上。 俩人得以平视,然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赵懿懿神色一怔,抵着他坚硬的胸膛道:“你刚才说任我欺负的。” “嗯。”顾祯点了点头,眼中突然带了些兴味,问她,“懿懿想怎么欺负朕?” 她这样软,会欺负人吗? 赵懿懿道:“那你先替我将鞋袜褪了。” 顾祯先是一愣,随后道了声好。 俯下身子后,他先是摸索着褪了那一双绣鞋,而后再是柔软如云的足衣。 他动作很轻柔,不一会儿便将之完成。 “还有吗?”他哑着嗓子问。 赵懿懿又说:“今日路走多了,我腿有些不舒服。” 她正巧坐在妆台上,两条腿自然垂落下来,就在顾祯的身侧,轻而易举的就能够着。 “朕替你按一按。”他道。 “你行吗?”赵懿懿有些犹豫,还是不大想将自个性命托付在他手上,想了想说,“我还是去叫宫侍进来吧。” 然那个词,是个男人也听不得。 顾祯咬牙道:“朕揉按得行不行,娘娘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试一试,好像也成? 反正她也不亏。 不出片刻赵懿懿便发觉,他的动作虽还算生疏,力道也把握得不大好,却极为好学。时不时的便要问上两句,且对穴位还算了解一二。 总体来说,体验是很不错的,积压了一整日的小腿得到舒缓,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她向后轻靠在菱花镜上,黑暗中无法视物,只是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发怔,或是感受他的动作。 “娘娘以为如何?”他问。 赵懿懿囫囵答道:“唔,还成吧。” 然渐渐的,事情逐渐朝失控的方向发展,窗牖不知何时被关上了,最后一丝冷风也渗不进来,妆台边的烛台上点了一盏微弱的灯,叫整个气氛愈发朦胧。 赵懿懿向后退去,背抵着镜子,哪儿还退得了。 不知不觉的,罗裙被推了上来,好在殿中炭火旺得很,倒不觉得冷。 与她想象中的不同,与从前的情状也全然不同,待那片柔软的触感传来,她愣怔地低了头借着烛光去看时,才发觉他竟是一路吻了上来。 行至中途,再未往上,就此停留住。 这样的感受太过新奇,从未有过的体验,让赵懿懿身子猝然紧绷起来,颤着手去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连声音里都裹挟了哭腔。 顾祯握着她的手以作安抚,带着无尽的小心与讨好的意味。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30节 夜色深深,寒夜寂寂,若是从烛火荧荧处看去,只能见着一片旖旎春色。 赵懿懿两手捂了眼,任凭他如何劝说讨好,也不肯放下来,连看他一眼都不肯。更是紧紧咬着唇瓣,不叫自己出来一星半点的声音。 这般,到底是谁在欺负谁?一时间,她却是有些分不清了。 ----- 冬日的天气上,偶尔总会飘上些雪粒子。 直深夜时分,又飘了些下来。左家宅邸一片寂静,残存着热闹后的气象。 今日进宫,被河间侯夫人冷嘲热讽了一顿,说左连枝害她女儿,左家主母才知晓,自家这位四姑娘胆子大得惊人,竟捅出过这样大的篓子。 能一次性将帝后、太后同长公主一块得罪的,她也算是头一份了。 她当即怒不可遏,令道:“将四姑娘带过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rada、海森堡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服侍 宫中宴散时, 天色早已被浓郁的漆黑笼罩。 左连枝无品级在身,今日自然是没有进宫的,只随着左家其余人一同看了会爆竹,又用了顿团圆饭。 因是元日, 众人为闹得不愉快会影响今岁运数, 待她是难得的和善, 各自都收敛了些许,最过分也就是无视而已,不曾出言讽刺。 今日虽玩得晚了些, 却不像除夕需要守岁,左连枝洗漱过后换了身衣衫, 已然准备睡下了。闻得叔母唤她过去,不由微微讶然:“叔母可是有什么要事寻我?” 那传话的侍女是左家主母屋里的二等婢女,板着脸道:“奴婢亦不清楚, 四姑娘过去自然就知晓了。” 这婢女因身份不算太高, 往日对她还算恭敬。 这会儿瞧着她的神色,左连枝的一颗心急遽地往下坠, 倏地沉到了谷底。 她敛了敛面容,轻声回道:“好,我这就过去。劳烦稍候片刻,容我换件外衣。” “四姑娘可得快些,夫人急等着。”婢女冷冷回了句,却是往前挪了几步,要守在门口等着。 匆匆换好了衣物赶去主院,已是一刻钟以后。 甫一踏进正堂地界, 便是一道厉喝声从上首传来:“瞧瞧你干的好事!” 左连枝眼皮子一跳, 急忙俯了身子行礼, 颤着声问:“连枝近来一直在家中,不知所犯何事,惹得叔母如此生气?” 话虽如此,她料想这段时日什么也没做,就算要揪她的错处也揪不出什么来,这话说得还算有底气。 左家如今的主事的是三房,是左连枝堂叔一家,本就是隔了一层的关系,平日虽住在一个屋檐下,却不怎么亲近。 左三夫人冷笑了声,低头看着眼前的堂侄女,胳膊搭在一旁的扶手上,声音沉了些:“不知道么?你鼓动崔姑娘,把江都长公主是赵家养女的事抖出来时,怎么就知道了?” 心跳倏地漏了半拍,左连枝拿捏不准她有没有证据,却还是奋力为自己辩解:“叔母,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误会?”左三夫人眸色含戾,冷笑道,“当初在家里,谁亏待过你们?念着你是个没了爹的,姐妹们都让着你几分。你娘干出那样的丑事,还让淮安侯出面,要死要活的把你带过去,如今可算是遂了愿!都是左家的女儿,别人都好好的,偏你就跟你那死了的娘一样,心眼又毒又狠,坏到了骨子里!” 左连枝脸色猛地一僵。 却不是为了左三夫人骂她的话。 自从回左家以来,左连枝一直被拘在家中,不许随意出去走动。近一两月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管得愈发的严。 初时,她还以为是岁末了,担心外面乱。 左连枝怔怔看着上首的高髻妇人,颤着声问:“叔母刚才,说什么?” 左三夫人脸色也有些不自然。关于徐氏的事,最初是勒令过家中众人,不许往回传的,偏这会儿气头上,被她自己给抖落了出来。 “她自知罪行罄竹难书,在狱中自尽了。”左三夫人淡淡道。 她说得轻描淡写,左连枝却听得目眦欲裂。 “怎么会!”左连枝尖叫了一声,眼前景象突然糊成了一团,耳中也是一片嗡嗡声,“阿娘能有什么罪,她……她一定是被人害的!” 两行泪毫无征兆地滑了下来,左连枝上前两步,想要去拽左三夫人的手,却被她给避开了:“四姑娘这话,自个听了不觉得亏心么?” 左连枝来不及计较这些,只道:“叔母,我知道你们不喜欢阿娘,那你们送我出府,让我去见一见我外祖可好?” “你还不知道吧,就是你外祖他们去了趟监牢,回头你阿娘就自戕了。”具体的事由,左三夫人也不大清楚,都是从外边打听回来的,想了想说,“对了,你姨表兄被陛下流放了。” 左连枝这回是真的愣住,短暂的失明袭上来,耳畔的声音也听不真切,更记不清左三夫人后来训了她些什么话。 从正院出来时,她身子摇摇欲坠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下去。 一路往回走,待神智稍稍清明些许后,她开始回想左三夫人的话。细细品嚼过后,她竟是倒吸了口凉气。 阿娘自戕,难道与表兄被流放有关? 走着走着,那阵晕眩感再度袭来,一旁是池子,她不慎踩在青苔上时,整个人向下一滑,虽尽力去扶一旁的树干,却还是稳不住身形地滑了下去。 “噗通”一声轻响,薄薄的冰面被砸开个洞,身子已经掉到了水里。 冬日的池水阴冷刺骨,左连枝在里头奋力挣扎扑腾着,却因身上衣衫厚重,冰面又过于单薄,没没够着了冰面时,又是一声脆响,再度沉到池底。 池水不深,又临近岸边,却因太过笨重的缘故,无论怎么努力也上不了岸。 她冲出来得快,身后婢女们都还没跟上,挣扎着试图高声呼救,转瞬又被冷水灌满了口鼻。 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叫人绝望。 侍女渐渐地跟了上来,见着在池水中扑腾的她时,齐齐变了脸色。然她两个贴身侍婢的不会水,只能找根树棍辅助。 试了试,见捞不上来,其中一个急忙去禀报主母。 左连枝在家中没人管,婢女们对她本来就不怎么上心,又经历了今日被主母怒斥的事,更是对此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小跑了过去。 不远处松树梢头,两道人影蜷缩在树丛里,冷眼看着底下挣扎的身影。 一人道:“总算能跟陛下交差了。” 另一人点了点头:“她这身子不错,能挣扎这么久。” 元日死人自然不是个吉利的事,哪怕左家主母都恨毒了她,后悔当初让她住了回来,还是急忙命会水的侍从过去,将她给救了上来。 然即便救了上来,这会儿整个人却已是奄奄一息。 折腾着请了医士过来看,都道难救,即便勉强救回来,这身子骨也是全坏了。 多派了些人手照料,左三夫人咬牙道:“今日才说了她,就给我闹这一出,是生怕别人不觉得我虐待她呢?” 一个婢女小声道:“四姑娘也许是不慎掉下去的。” “管她无心还是有心,怎么平日不掉,偏偏就今日?只要在这档口上,就是她的错。”左三夫人声音冰凉,摩挲着茶盏道,“罢了,先着人好好盯着,若有什么事及时回禀。不论如何,先将她这条命给保住再说。” 左府偏僻一角,先前那俩人正互相埋怨着。 “我怎知她命这样硬,这都没死透。” 想着没了东西给皇帝交差,俩人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着青袍那个稳重些,冷静下来后,沉声道:“她这样,也算是生不如死了,陛下应该不会计较。” ----- 赵懿懿是从睡梦中挣扎着醒过来的,实则还没睡够,然往日都是这个时辰起身,今日便也自动醒了过来。 一双眼皮子不断地交叠,她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转了个身就要继续睡下去,眼前却不自觉的,回想起了昨晚的画面。 只是想上一想,她就觉得面红耳赤,恨不能捂着脸立马忘却。 那体验太过新奇,哪怕已经是一整晚过去,还是叫她不能忘怀,甚至连身子都还有些微的震颤。 “醒了?”似是察觉到床帐内的动静,有人突然问了一声。 熟悉的声音传来,赵懿懿先是一怔,随即问:“你怎么在这儿?” 顾祯被她这问话给气笑,猛然掀了帘子看她,低声问:“朕昨晚怎么在这儿的,可要再给懿懿演示一遍?” 他挨得那样近,是足以将赵懿懿给吓着的距离。 她被吓得向墙边缩去,只睁着一双水润杏眸看他,却是一个字也不说。 这样怯生生的模样,叫顾祯心头一软,递了盏温水进来,温声道:“先起来用朝食,等用过了再睡。” 只要一见着他,昨晚的画面便愈发的清晰,怎么甩都甩不掉,耳根子渐渐攀上了一层热,连带着两颊也是一片酡色。 顾祯轻笑一声,伸手触了触她的面颊,低笑着问她:“想着了什么事,脸红成这样?” 想着了什么事。 那些画面,赵懿懿哪儿敢说。 “你先出去。”她皱了下眉头,将脑袋转向里侧,脸色不大好看,“你先出去了再说,把云竹她们叫进来就好,我要更衣了。” 顾祯却是又近了些,抚着她额上柔软的碎发,轻声道:“昨晚朕才被你欺负成那样,不过是一晚上过去,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儿,赵懿懿转瞬就红了眼圈,咬着唇瓣回首看他:“你还好意思说,那你说清楚,昨晚到底是谁欺负谁?” 她双眼通红,整个人仍是缩在锦被之中,一头乌发也显得有些乱。 却又有一种倦懒随意的美。 那腔软中带冷的声音,更是几乎让人酥了耳朵。 顾祯垂首吻了吻她的眼尾,好笑道:“朕那样服侍你,倒成了朕欺负你了,嗯?” 赵懿懿那张脸红了一片,受着那阵灼热,她双手捂住脸说:“你……哪有这样的,你怎么可以……” 她羞得几乎说不出话,更说不出昨晚的事。 只是提上一提,就觉得双颊像是被火烧似的。 顾祯一手撑在床榻里侧,深沉的凤目半垂,一本正经道:“怎么不可以?娘娘昨晚,不也很受用么?不说别的,朕听着娘娘的声音,也像是喜欢啊。” 赵懿懿大惊失色,用力推着他,羞愤道:“不许胡说!” 什么受用不受用、喜欢不喜欢的? 她何时……何时像他说的这般、这般不堪?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31节 亏他还能这样正经地说出来! 浑身一阵燥热,叫她呼吸也不大平稳,恼道:“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从前怎么没见过,想来都不知道学了多久,试了多少回了。” 俩人成亲三年,她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事,便是从前出阁前看的那些图册,听得那些仆妇们的教导,也从未提过。 顾祯被她气得脑仁疼,脸色沉了些,恨声道:“成日不想朕点好,宫里何时有过别人不成?哪有你想得这样不堪。” 赵懿懿撇过了头,不想搭理他。 更因这会儿哪怕只是看着他,身子也能隐隐生出昨日那般感受。 担心睡久乱了作息,赵懿懿还是起了身,唤了间轻便些的衣物后,去往前厅用朝食。 顾祯一直在给她挟菜,她却只是冷着个脸低头用膳,一句话也没曾说过。 “朕这几日有空闲,一会儿将剩余的政事处理完,带你出宫去逛逛。”顾祯又挟了几根冬笋过去,声音清润。 赵懿懿用膳的动作微顿,还是没答他的话。 其实他说得也没错,昨晚她确实是有些受用的。 只是羞于承认。 用过了朝食,俩人一个去了偏殿处理政事,一个则去了书房弹琴。 刚弹了首鸥鹭忘机,正要调弦改弹别的曲子时,蔓草却进了书房,立在一旁回禀道:“娘娘,宫外传来的消息,左姑娘昨晚落水,这会儿还昏迷着。” 作者有话说: 顾祯:我以前是不热衷没错,倒也不至于冷淡啊!!! 第98章 赏梅 捏着琴轸的手顿住, 赵懿懿秀眉微蹙,凝声问:“什么?” 蔓草便又重复了一遍。 日影晃了几晃,赵懿懿神色忽的一怔,良久回过神, 拧眉道:“好端端的, 怎么就落水了呢, 她也太不小心了。” 温婉的声音,仿佛夏日的一阵凉风。 又透着几点漫不经心。 “娘娘,会不会是自戕?”蔓草压低了声音问。 “不可能。”赵懿懿想也不想, 便断然否决了这个可能,“她跟她娘可不一样, 得有人按着她脖子往池子里押,那才肯死呢。” 相识多年,她自认对左连枝也有几分了解, 她这样的人, 打小就知道给赵维民和徐氏隐瞒,想着法儿的讨好赵维民的一个人, 又怎可能会自戕呢? 怎么轮,也轮不到她头上。 蔓草努了努嘴:“左家本就烦她,只因娘娘不想要,才不得不捏着鼻子养了。还元日差点闹出一条人命,怕是气也要气死。” 赵懿懿按了按眉心,轻声道:“罢了,等过几日,让三郎过去照拂她。再怎么说, 三郎也是她亲弟弟, 他们姐弟情深, 可不能给耽搁了,这世上再没比这更亲近的,也算合情合理。往后,三郎就跟着她罢。” ----- 接到宫里传来的话时,赵辰正在同陆羡山小酌。 “春闱在即,表哥可有出去走动走动?”赵辰手里握着一个水晶小盏,唇角含着一丝笑意。 陆羡山点了点头,仰头将那一盏石冻春一饮而尽,方道:“前几日燕王府上设宴,还邀我去过一趟。” 赵辰眉头拧了拧,下一瞬又松开,沉声道:“燕王是陛下亲信,若是他能帮着表哥引荐,以表哥的文章和才名,必定大有裨益。然那日表哥来洛阳时,在南市玉馔楼宴饮,我观燕王神色,对表哥似有不善。” 陆羡山忽的笑了。 他缓声道:“我知道。” 燕王对他不喜的原因,他大抵也知晓一二,这些事儿,大概是只有身在局中的人才能明了一二。那位是拥有她的人,且富有天下,约莫从未将他们放在眼中过。 只有他和燕王这样,从未拥有过,才会这样敏锐地感知到和自己一样的人。 “表哥怎么知道的?”赵辰明显愣了一下,又问,“那燕王为何不喜表哥?按理说,表哥同他无冤无仇,也无利益冲突。” 陆羡山道:“一些私人恩怨,算不得什么,你不必管了。”俩人都是没可能的,争得再厉害,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若说看不顺眼,多少会有些。 倘若非要置对方于死地,那也不至于。 从她被选为太子妃那一日起,他就知道自己没了机会。 赵辰应了一声,想着侍从刚才报上来的事儿,起身道:“表哥你先坐会,我去我大哥那儿一趟。” 自元日始,官府一律休假五日。 赵原这几日也休假在家,本该趁此空闲多休息几日,然因婚事在即,仅剩的这么点空余时间,不得不忙着昏礼上的琐事。 夏侯氏早逝,赵维民在监牢里,族中虽有长辈帮着操持一二,大多事宜还是得他自个经手。 因此,家中旁的事都由赵辰接了过来,好让他专心准备婚事。 宫里头传来的话,也是直接传去了赵辰那儿, “大哥,既然左姑娘都病成这样了,身边也没个亲近的人,就让舜年过去照顾吧?” 赵辰缓步进了厅堂,仰头看着侍从们正在清洗的灯罩。 赵原皱了皱眉:“正月让三郎出去,难免被人说闲话。” 赵辰道:“他去照料他姐姐,有什么闲话可说?再说了,谁那么没事做,天天盯着旁人家的事说闲话。” 他近来愈发的有主见,在许多小事,甚至是一些大事上,赵原都下意识的问这个弟弟的意见,很多时候都按着他所说去做。 被他这么一说,便先思量起来。 “阿姐也是这个意思。”赵辰又将赵懿懿给搬了出来。 赵原彻底没了话说。 出了正厅后,赵辰便问左连枝如今在何处。 “左家嫌她元日闹这出事不吉利,将她挪去了别庄住着,倒是派了个医士跟过去。”一旁的近侍轻声回了一句。 赵辰轻笑一声,淡淡道:“在别庄么?那倒方便,直接让三郎过去罢。” 别庄位于京郊,颇有些冷清,且环境也不大好。 赵舜年听了,先是闹着不肯去。 “这可是你亲姐姐。”赵辰比他虽大了不到一岁,却高了大半个头,这会儿看他,是微微向下垂着眼,“她多疼你啊,你这样对她,岂不是叫人寒心?父亲可是最喜欢看你们姐弟亲厚了。” 说罢,却也不再多管,直接让人将他塞到车中,往往左家别庄送了过去。 赵懿懿只是传了话出去,没想到他办事这样快。 赵辰将赵舜年送去别庄时,传话的宫侍甚至都还没走。 随着消息带回来的,还有赵辰的信笺,里头提到赵维民闻得徐氏死讯,当场就怄了血。 十几年来,赵维民都将徐氏当做自己心爱之人,觉得她温柔善良,又懂事体贴。 虽说因着左连枝姐弟的态度寒了心,然他对徐氏,到底还是有些情分在的。 本来人死了也就死了,事情过去,日子还得过。赵辰却偏不让他好过。 他去了趟监牢,将徐氏如何在掌管中馈时大笔收敛钱财,如何贿赂成安华弹劾皇后的事儿,全都同赵维民一一描述了遍。 可谓是绘声绘色,极尽详细。 赵维民当场就被气得吐了血。向后一仰,身子猝然栽倒下去。等再扶起来时,已经有了些中风的前兆。 “他就这样没事干?”赵懿懿气得几乎将那纸捏成一团,边缘处已经有了折痕。 “好好儿的,非得跑去监牢,这下好了,万一被人知道,可不得将他骂死!” 顾祯听着她低斥着,温声道:“他也不知道你父亲这样不经气,不过才说上几句,就成了这副模样,也不能怪他。” 赵懿懿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颇有些不悦:“陛下明知妾身父亲的事,怎还一直瞒着。” 顾祯道:“不是什么大事,朕便没曾一直惦记着,又正值年节,怕影响了你的心情。”担心她不高兴,急忙补充道,“放心,朕早就将监牢众人都封了口,不会传出去的。” 书房中的炭火不如寝殿足,可这会儿,确实莫名的有了几分燥热。 他贴得这样近,体温毫无保留的传递过来,赵懿懿被灼得心尖颤了颤。 窗外是一阵阵的风,赵懿懿没说话,只是不知不觉离他远了几分。 顾祯也没在意,只是好笑道:“朕又怎么得罪你了?” “只是觉得热。”赵懿懿似是不想跟他过多置喙,答得也简略。 她是想起了昨晚。 俩人都是许久未曾有过,她倒还好,只有被撩拨得受不住时,才勉强有些悸动和难忍。 顾祯却是几番索取,叫人几乎要招架不了。 她被推在那面菱花镜上时,他又像先前所说的,两手掐着她的腰,服侍了她一番。 因此,如今只要离他稍微近些,便会生出退却之意。 “朕瞧着,娘娘这模样,似乎不是热了。”顾祯低头看着她,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 只是听着他这称呼,赵懿懿身子倏地紧绷,她强自镇定撇开头,淡声道:“你又不是我,怎知我热不热?” 见着她脸上要挂不住,顾祯也不敢再逗下去,急忙道:“好了,是朕没想对。昨晚说今日带你去铜驼陌,已命人备好了车马,今日在外住一晚再回来。” 赵懿懿先是一怔,努力回想许久,脸色稍红了红,才想起来他是在自个承受不住、哄人时说的。 那种时候,哪有人听得进去话。 她却只是顿了顿,随即起了身,面含歉意:“那倒是不巧,早就同人约好要去北邙赏梅,至于铜驼陌,陛下还是自己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北邙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32节 北邙地处洛阳城郊, 风景秀丽,绵延百余里。 赵懿懿虽来过许多回了,这还是第一次前往赏梅。 其实那片梅树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生的年岁久些, 长得高大茂密些, 又恰巧生在山腰处。远远观去, 犹如一团云霞。 别处自然也有这样的盛景,众人特地来此一趟,更为着是出城散心。 “许久未曾登山, 都有些不习惯,腿酸得很。”赵懿懿微微颦眉, 饮了口青梅酒,伸手正好接住一片落下的梅瓣,“我父亲的事, 你们不必担忧, 一应文书俱全,出不了岔子的。” 秦雁音把玩着手中的一枝梅花, 含笑道:“哎哟,娘娘这说的哪里的话,不过是一纸文书,那上头的签字画押咱们也都见过,怎会不信。” 说着,她拉了拉身旁的紫裙少女,挑眉道:“你愣这儿做什么呢?” 那少女脸色红了红,随即一低头行了个礼, 温声道:“见过皇后娘娘。” 赵懿懿看了秦雁音一眼, 好笑道:“好了, 问音也比端端大不了多少,你那么凶做什么?” 秦雁音转了身子,朝周遭一瞥,不禁问:“娘娘那小跟班呢,今儿怎么没瞅见。” 自幼时起,赵端端就喜欢跟在赵懿懿后边,去哪儿也要一块,便是同好友出去玩也不得不将她带上。 初时,赵懿懿很不喜欢,还凶了她好几回,然每次瞧着她那副眼泪汪汪的模样,又忍不住心软,冷着脸允了她跟着。 到后来,竟也慢慢习惯了这回事。 因此,那些打小一块儿玩闹的人,私底下都将赵端端唤做她的跟班。 “她同何家大姑娘出去了,今儿一大早就没见着人。”赵懿懿声音淡淡,看着不远处众人投壶,也随手拿了支竹矢,向前轻轻一掷。 很是不巧的,落在了漆壶外边。 在场众人跟着静了静,敛声屏气,直愣愣地立在那儿,一时不敢言语。 倒是赵懿懿莞尔一笑,揉了揉手腕道:“许久未曾投壶,这项技艺也生疏了。” 梳堕马髻的美人笑道:“是娘娘离得远,待我将这漆壶拿近些,娘娘怎可能投不中。” “不必了,我也是一时兴起,你们玩罢。”赵懿懿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如此。 一时间,秦问音也走开了些,去同众人一道玩耍。 山风阵阵,花雨如瀑。 秦雁音倾身凑近了些,脸上挂着一道颇有深意的笑:“方才我接娘娘下车,怎么瞧着那车里头,像是还有个人?” 赵懿懿把玩杯盏的手一顿,旋即斜睨过她,浅声道:“你看错了。” 秦雁音固然不肯信她,胳膊肘搭在那太师椅背上,声音压得愈发低些:“真的么?可我依稀瞥见,似乎有人在扶着娘娘下车。” 赵懿懿本打算自个乘车而往,她近来骑术愈发的好,骑马过来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顾祯却硬是一同上了车,将她送至北邙脚下。 担心被别人瞅见,她下车时都不敢幅度过大,只敢将那人小心翼翼藏在车厢里。却不想,还是被秦雁音给发现了端倪。 她看着秦雁音眼底几乎要藏不住的笑,急得要去捂她的嘴,恼道:“偏你眼睛好,什么都瞧得见。你再说,你再说!” 因着羞恼,她两边面颊,连带着耳尖子都泛了红,布了一层深深的绯色。 即便是冬日的雪地里,也觉得滚烫滚烫的。 秦雁音笑着躲开,斜着眼儿看她:“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娘娘这样激动做什么。今日一早,还不是我家那个将我送来的。” 她又靠过去些,轻声道:“就我家那个,每日也没见他有什么事做,让他送我过来一趟,还要说外头冷。道上积雪未化,有的小径更是泥泞难行,一路过来,倒也非易事。” 赵懿懿半垂着眼,瞥向地上未化却的积雪,许久不语。 那些奢华的首饰衣裳,重要,却也不重要。 重要在并不能轻易取得,且是不可或缺的东西,不重要在即便是赏人,也能随手给出去。 这也是为何从前顾祯送她首饰,她虽然欢喜,却也不算真正的高兴。那样的东西,他能够给她,也能转身给了旁人。 可她不缺。 难得的,从来就是人心。 “这酒味儿淡了些。”赵懿懿将那白玉盏搁到一旁,另执了一壶十州春色去倒。 秦雁音急忙拦她,忙道:“诶,十州春色后劲大,你要是喝醉了也不算什么,我可怕陛下待会找我算账。” 赵懿懿轻巧躲开,蹙眉道:“就小半盏而已,不妨事的。” 瞅了瞅杯底,见确实只有小半盏,秦雁音张了张口,倒也不再去拦,只一直盯着她:“那可说好了,就小半盏啊。” 俩人认识这么多年,她岂会不知,皇后从前在宫里是什么光景。这世道,夫君不喜欢的人,便是身份再高贵,过得也万分艰难。有所不同的,只是怎么个难法。 然她们身为臣妇,却只能看着,除却偶尔陪着说几句话外,也是无能为力。 如今瞧着陛下这样待她,又隐隐听闻风声,说是宫中走水那日,陛下为护着皇后受了重伤。 宫里自然不会传这样的话出来,然以陛下的勤勉,却一反常态的罢朝数日,种种举措,像是在印证这个传闻。 秦雁音想起了淮安侯同徐夫人的事。秦赵两家作为未来亲家,对对方的事不说了如指掌,也是知晓一二的。 尤其是赵家那档子破事,他们家又岂会不知。 徐氏一路嚣张至今,也就是仗着民不告官不究,而皇后等人身为名义上的子女,自然不可告母。汝南大长公主顶多扇徐氏几个耳刮子,根本没那闲心操劳官司。 如今能让淮安侯同徐氏双双下狱,且徐氏不出两月直接殒命,徐家也跟着遭了殃,很难说背后没有陛下在撑腰。 “不成,可不许再倒了,都说好了的。”见她还要再倒一盏,秦雁音着了急,劈手直接将酒壶给夺走了。 赵懿懿撇了撇嘴,没再伸手。 她欲起身走动走动,却突然有几道人影自山下走来,面容逐渐清晰。 为首的少女见着她,直接哒哒跑过来,脸上带着笑:“阿姐!” 听着她这称呼,秦雁音倒是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江都长公主都被认回去了,还是从前那般唤皇后。 赵懿懿讶异道:“你怎的来了?不是说要跟何大姑娘去北市玩么?” 赵端端揽着她的胳膊撒娇,努着嘴说:“我是去北市了,又顺便回了趟家,时辰又还早,想起来阿姐今日要来北邙玩,就赶过来了。本来还愁北邙这么大,怎么找着阿姐,却正好在山底下见着秦二姐姐她们跑马,就让她带我们上来了。” 她朝边上一指,扬了扬下巴:“阿辰和陆表哥也跟着过来啦。” 见她跑得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赵懿懿拿帕子略略擦拭了下,而后皱了皱眉,颇有些无奈:“这样的天气,你往外跑什么呢?还带着何大姑娘,若是有什么闪失,你怎么同永嘉郡公交代?” 被她给说了一通,赵端端埋了头下去,随后又道:“可是我们也不是自己来的,陆表哥答应送我们来了。” 却又被赵懿懿给瞪了眼。 正好陆羡山几人行近,赵懿懿令众人免了礼,才歉然地看向他:“端端不懂事,给你添了麻烦了。” 陆羡山笑了笑:“不妨事,我这段时日只忙着赴宴,正巧太久没出来走动,闷得慌,今日权当是散心。” 赵懿懿知他赴宴为着什么。 便趁着众人不注意,又点了点赵端端额头,小声道:“春闱在即,你倒是好意思。” 赵端端也是才反应过来,一张小脸儿红了红,躲到了后边去。 陆羡山神色顿了顿,并未说话。 “那边儿山脚下有跑马的,你们要是喜欢,就过去玩会。”赵懿懿朝着几人来时的方向一指,轻声说着。 赵端端就喜欢这些,兴奋得两眼都亮了亮,却不敢轻举妄动。得了许可,才走在前头冲了下去。 众人一一退下,赵懿懿的视线在何寻芳身上停留了片刻。 这段时日,太后时不时将这个侄女儿接去宫里,三天两头的叫她往清露殿跑。 好在两个少女年岁相仿,又素无恩怨,相处了一段时日,玩得也还算融洽。 赵懿懿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这回事。 天色渐晚,寒风阵阵。 到了该归家的时候。 蔓草近前整理衣衫,披了件无比厚实的氅衣。 毛绒的边儿,是雪白的柔软狐毛。 氅衣是绛色,系带却是碧的。 “走吧。”穿好衣物,她又略坐了半会才裹了毡帽起身,一面朝着山下行去。 众人陆陆续续地下山。那覆了厚厚一层白雪的半山腰上走下来一列人马,场面蔚为壮观。 却在瞧见山下奢华肃穆的仪仗时,齐齐愣在了那儿。 赵懿懿脚步也跟着顿了顿。 秦雁音在旁轻轻推了她一把。急忙小声调笑道:“哟,这是谁来接娘娘了?” 仪仗队伍中,为首的男子身着绛色,浓郁的颜色将脸上的冷意冲散了些。 那人脸上似是带了三分笑,在瞥见赵懿懿身后时,眼底倏地就冷了下来。 却什么也没说,仍是一派柔色。 他缓步朝着山坡走来,赵懿懿唇瓣动了动,两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只这么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直至被他握住了手,温热粗粝的触感传上来,才低声问:“陛下怎么来了?” 顾祯笑了笑,视线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稍稍低了低头,从而能俯就她:“朕来接你回家。” 其实俩人间,从未有过什么真正的家。 即便是成了亲,也一直是各住各的,一月在一处三两回,便算是交代。 赵懿懿微抬了头看他,有点儿怔怔的。 众人目光皆放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神色各异。 赵懿懿朝后挣了挣,却被他握得更紧了些。 俩人这样子,似乎是杠上了。眼瞧着僵持成这样,秦雁音心头一惊,正有些发急,却听得皇帝说:“时辰不早了,乖些,同朕回去可好?” “从前都是朕不对,先同朕回去,再让你慢慢算账,嗯?” 这声音不大,周围却有不少人听见。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33节 一时间,那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五彩纷呈。各种想法也有,却怎么都料不到,皇帝是这态度。 秦雁音没吱声了。 这般,所说皇帝没有真心,谁又会信。 她往边上挪了半步,尽量不去碍皇帝的眼,因她总觉得,皇帝瞧她这儿的目光似乎不大友善。 也不知是不是厌她将皇后带了出来。 外边冷,赵懿懿最终还是上了车。直至皇帝登车前的最后一瞥,秦雁音才觉出那厌恶……似乎不是对她。 那一片人也不少,还真说不清。 “好好儿的,你过来做什么。”甫一上了车,赵懿懿便靠在车壁上,有些不高兴地抱怨,“你先前不还说,不来接我了么?” 她不提还好,一旦提了,顾祯的面色便有些不佳,咬牙道:“他怎么在这儿?” 见着那人一道从山上下来,他心口处的妒火就燃了起来。 几乎快将自己焚噬殆尽。 赵懿懿也沉了脸,声音冷了几分:“陆表哥是护送端端同何大姑娘过来的,他们小孩子家一时兴起,有什么问题?” 被她给堵了回来,顾祯忍着气道:“你不许朕来,那他呢?他就能来了?” 赵懿懿不想理他,因此脸色愈发的冷,靠在车壁上,面若寒霜地看他:“他来是他的事,你怎么管这么宽?” 顾祯却突然沉默下来。 本来就是个没干系的事儿赵懿懿也懒得理他,直接转了头,将车窗开了个缝看窗外景色。 光秃秃的,有些没意思。 她兴致阑珊地罢了手,转回头看向顾祯,却见他眼底有些红,正坐在一旁望着她。 赵懿懿颇有些不自在,正要再转个头看出去时,却听他唤了一声:“懿懿。” “嗯?”她答得淡淡的,颇有些倦懒。 顾祯红着眼道:“朕只是想着,你能哄哄朕。可你连句宽慰人的话也不肯说,” 赵懿懿皱了皱眉:“本来就是件没干系的事,何况哪怕有,也不必陛下来说。” 顾祯眼眶发红,呼吸急促了些许,低声道:“你同朕解释两句就好了。” 自北邙一路回城,换了车架,一路去了铜驼陌。看了会夕阳西下时,炊烟升起的寻常人家的温馨。 却没走,竟是去了附近一间别院。 赵懿懿最终也没如他的愿,既没解释,也没哄。 然等被抵在案几上,有些受不住时,看着他半披着寝衣的模样,神色忽然怔了下。 为何这种时候,他还是半穿着衣服? 近来仿佛都是如此。 以前也没这毛病啊? 她不自觉伸了手过去,然顾祯警觉极高,刚触碰到寝衣边缘,就被他给捏住了手,紧跟着是一道暗哑的声音:“别动。” 第100章 那声音压得沉, 暗哑的嗓音中裹挟着缱绻。 被那只粗粝温厚的大掌捉住时,赵懿懿先是下意识地往回缩,而后又定在了原处。 其实他握得很松,只是虚虚地覆住, 甚至没用多少力道。然被那滚烫的指尖轻轻一触, 赵懿懿心尖也跟着颤了颤。 她紧蹙了下眉头, 看着身前那块垒分明的肌理,又将手给伸了出去。 却再一次被他给抓住。 “乖些,别乱动了。”顾祯动作顿了顿, 缓下声音轻哄了一句。 他神色透出了几分不易觉察的紧张,这回却是握得实了些, 压根就不敢松开半分,提心吊胆地看着赵懿懿,又生怕惹了她不喜:“今日爬了山, 累不累?” 赵懿懿说累。 顾祯便俯身握着她的脚踝, 轻轻揉按起了小腿,这一次的手法精进许多, 不大会儿便渐入佳境,极大地缓解了酸胀与疲累。 赵懿懿微低了头看他,抿了抿唇瓣,向后轻轻仰靠着身子。他岔开话题的技法这样拙劣,她自是听了出来。 男人凤目半垂,深邃的眉眼纵然未抬起,也足以叫人心跳漏去半拍。 虽沉浸于起起伏伏的海中,神智略略迷离了片刻, 她方才, 还是清晰瞧见了顾祯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还有这儿。”赵懿懿随手指了个地方, 皱眉道,“你倒是舒服,就待在车里就好了。” 顾祯好笑道:“朕要陪你上山,你又不肯,这会倒来指责朕了?” 新指的地方更靠近膝弯。 如此,俩人便离得更近了。近到,能将他每处块垒间的分隔线瞧清楚,寝衣上的纹理似乎也尽显于眼前。 看着尽在咫尺的寝衣边缘,赵懿懿心跳加速了些。 然似是察觉出她的意图,顾祯猛然抬头看过来,放低了声音说:“懿懿,别动这个。” 赵懿懿也不接话,只是低头看着他,一手紧紧攥着已经半解的罗裙,指骨用力凸起,指节处也泛了一片白。 好好儿一件新制的裙子,先是被顾祯给虐待一通,又被她给折腾成这样。 显然是不能穿了。 俩人目光相汇,赵懿懿半点也不肯退却,单是那么盯着瞧,便足以令顾祯指尖轻颤着。良久,他最终瞥眼败下了阵。 “不好看。”他声音略有些沉,虽是惯常便有的醇厚,却是带了些低落。 抬眼望着她,顾祯又道:“别看了好不好?” 只那一瞬间,赵懿懿依稀回想起他躺在帐中,在她即将掀开帐幔时紧紧按着,颤着声音让她别打开,说自己现在的模样不好看。 她隐约猜出是因为什么。 沉吟良久,她问:“那何时能看。” 顾祯眼睫一动,整个人僵在那,甚至不敢回她的话。 赵懿懿心里也有了数,伸手捏着寝衣边缘,轻轻往外一扯,左臂上错综复杂的皮肤映入眼帘。瘢痕、伤疤,毫无依据地交杂在一块儿,叫人下意识瞳孔骤缩。 其实还是能看出来,各种痕迹有淡化过的迹象,其上隐隐传来的味道,也与祛疤的药膏极为肖似。 近来数月,他身上的沉榆香为何掺杂了别的气息,也有了答案。 赵懿懿还以为,是他换香或是改用合香了。 瞥见她眼底的错愕与惊诧,顾祯心脏瞬间紧缩,急得要去拽她的手,整个人慌了神:“懿懿,朕知道不好看,朕以后……” “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赵懿懿强自压住心头的震惊,敛了敛眉,凝声问他。 顾祯神色略有迟疑,旋即低声道:“朕怕你嫌弃。” 从前只以为,所见着的便是全部,至多也不过是手腕往上延伸,他不愿给她看的那块地方。 全然没曾想过,伤势会这样的重。 左边上半条胳膊,几乎没一块完好的地方。 想来也是,那场火势头那样的旺,他冲进去找了那么久,又怎可能仅是受些轻伤而已。 明明屋子里炭火刚刚好,半点儿也不热,他身上的温度也只是温温的,眼睛却被灼得生疼,她别过了头道:“你没命的往里面冲做什么?你又什么都不懂,何况我也不在里面,你弄成这副模样又是给谁看的?” 说着说着,眼眶却红了一圈,声音里也夹带了几分哽咽。 赵懿懿伸了手去推他,颇使上了几分力道:“谁要你救了?你以为你是谁呀,以为你伤成这个样子,就能将从前的事一笔勾销了?” “没有。”顾祯握着拳,深吸口气才道,“朕没有这么想。当时,朕只是以为你还在里面。” 赵懿懿冷了脸看他,恼道:“端端都出来了,我同她不过一个在外殿,一个在寝殿罢了,又怎可能……” 顾祯道:“朕不敢赌。” “没人见着你,也没人知道你去了哪。”他声音染了些嘶哑,说话时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艰难万分,“懿懿,朕不敢赌你到底在不在里面。倘若你真的还被困在寝殿,朕承受不住的。” 往日那样高傲冷沉的一个人,却在这一刻,几乎是溃不成军。 他无法想象,假若懿懿当真还在里面,他却没有进去找她,那她该有多绝望。火那样大,那样烫,只是一点火星子就能将衣衫烫穿个洞出来,她要是还在,那该有多痛。 赵懿懿紧抿着唇,红着一双杏眸看他,仍是拽着那一处裙摆,呼吸时重时轻,不得不急促起来。 “你不要这样。”她突然就难受起来,心尖子也跟着一块颤动着,不敢去看他,“你不要这样。你明知道我都不喜欢你了,还将自己弄成这样做什么?” 顾祯张了张口:“可朕喜欢你啊。” 她哽咽道:“难不成你以为,你成这样了,我就会喜欢你了?” “可朕喜欢你,与你喜不喜欢朕,又有什么干系?”他唇角挂了抹苦涩的笑意,伸手轻轻揩去她眼尾溢出的晶莹,“别哭了,再哭下去,朕心都要跟着碎了。” 他的懿懿这样好,值得这世上的一切,他也只是想待她更好些而已。 “那时候浓烟阵阵,又是深夜杂乱的时候,朕找不到你,只能孤注一掷地进去。”顾祯突然将她揽抱在怀里,哑了嗓音,“懿懿,便是再换一次,朕也还是会进去。别哭了,别哭了。” 感受着他胸腔间的震颤,赵懿懿神色稍稍一怔,却是牢牢抓着他的胳膊问:“那你以前怎么不说?便是我去紫宸殿看你的时候,也没听你说过。”她顿了顿,又道,“你明明可以说的。” 顾祯神色一僵。 是啊,他明明可以说的。 只要他说了,以懿懿的温柔和体贴,即便不喜欢他,哪怕没立即原谅他,从以前的旧事中走出来,也必然会心软的。 她一向是这样的。 或许,俩人早就能和好如初,就像从前一样。 又或许,懿懿对他至少能温柔些,说不定还会有些愧疚。 顾祯顿了片刻,将头埋在她肩窝处,嗅着她身上的清幽香气,低声道:“可你不会因此而喜欢朕。朕也不想你因着歉疚,才选择与朕重归于好。” 温热的气息缠绕在肩窝,些许溢到了耳尖处,本就有些敏感的地方瞬间红了一片。有些灼烧的感觉传来,叫她忍不住往里缩。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34节 却正正好,进了他的怀抱。 “可我们本来就不合适。”赵懿懿咬着唇瓣,眨了下有些酸涩的眼睛,“你不要再对我这样好了,地动时你在佛塔护过我一回,又在火场中救了我一回。这些,我承受不住的,也没有东西去还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家世算不上顶好,甚至有中落的趋势,皇后所拥有的权力也尽数出自他身上。 与顾祯比起来,她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给不了他任何东西。 抚着她柔顺的一头鸦发,顾祯笑了笑,低声道:“没试过,又怎知合不合适?” 赵懿懿眼睫轻垂,手又不自觉地攥紧了衣物:“已经三年了,到底合不合适,这不是明摆着吗。” 成婚三年,俩人却过成了这样,事实就摆在这儿,总不能无视过去。 与合适二字,可谓是无半点关系。 顾祯心头一阵酸涩,抱着她时的用力之大,仿佛要将她揉入骨髓:“那不算。朕从前有许多做的不好的地方,也未曾真正想过要怎么过下去,那不算的。” “懿懿,我们重新来过,重新试上一回。”他小心翼翼地道出了这句话,怀揣着无比忐忑的心思,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神情,“我们多年夫妻,本来就比旁人多了些熟悉了解,岂会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不合适?” 赵懿懿只是怔在那,久久不语。 本就是黄昏时分,那一抹残阳逐渐往下掉,原本还算光线适宜的屋子,一下子暗了下去。 冷意层层叠叠地裹上来,察觉到一只手搁在发顶处,她偏了头避开,固执道:“你不要说这些话骗我。” 顾祯一愣,随即失笑道:“朕何时骗过你了?” “你今日不就骗了?明明说好了不去,你自个去就算了,还带那么多人去北邙。” 记仇的时候,记性好得不得了。 顾祯可以说是没了法子,只得任她抱怨,至于陆羡山,则是更不敢提。 她一双清润的杏眸如同凝了水雾,声音几近于哽咽:“你不要骗我,我是真的会信的。” 顾祯眼中浮现了笑,稍稍往后退了寸许,轻轻捏了下她的耳垂:“那就信吧。” 不论如何,他又怎舍得骗她? 日影西垂,几盏烛火不知何时在屋中亮了起来。 星星点点的灯烛,在幽谧的夜中呈现一片暖色的柔光,自轩窗的罅隙间流淌而出,忽明忽灭,与半空中倾泻下的月华交杂在了一块。 自那窗影中,能隐约瞧见两道人影挨得近,垂首絮絮低语,仿佛有许多话未曾吐尽。 赵懿懿眼圈儿红红的,抽噎得不成样子,顾祯也没法子再将先前的事进行下去。拿帕子替她拭了拭泪,转而将之抱到了榻上。 衾被中暖融融的,赵懿懿被这一层暖意给包裹住,却丝毫不见好转:“本来就不合适,你又说这些话做什么呢?” 顾祯心下发紧,不知不觉地将她紧扣在怀中,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 赵懿懿没接话。 外边风声阵阵,时而渐大起来,猛烈地撞击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那风一下一下,每一下都撞在了心口处。 顾祯轻轻抚弄着她的发丝,视线凝在她含露蒙雾的杏眸上,声音沉了些:“懿懿,同朕试一试,嗯?” 作者有话说: 100章,浅浅的发个红包叭~ 第101章 榜首 冬日天寒, 然卧房的炭火添得足,半点也觉不出冷意。 夜间乌云聚拢,急遽的电闪雷鸣过后,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场雨。 顾祯掀开暗花绫被衾, 悄无声息地抽身而起。 似是察觉到身侧的动静, 赵懿懿身子挣扎着动了动, 皱着眉轻哼了一声。那声音细细的,只是不悦地轻吟,像是有一只小爪子抓挠在心尖上。 顾祯的动作顿了顿, 回身轻拍着她的背以作安抚,低低的哄了几声:“可是朕吵着你了?没事了, 快睡吧。” 然一旦惊醒,虽然还困着,却是怎么都难以继续入睡。 赵懿懿缓缓眨动了下眼睑, 厚重的帐幔遮住光线, 黑乎乎的一团,什么也瞧不清楚。她只是迷蒙着一双杏眸朝外看着, 神色间布满了茫然:“什么时辰了?” 顾祯轻垂了眼看她,眉眼间蕴了一片柔色:“还早着,再睡会儿。” 听着那哗啦雨声,及窗外时不时传来的雷声,赵懿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可是落雨了?” “是。”顾祯道,“夜半开始下的。” 雷声经久不息,雨势也逐渐变大。 本就不算明亮的清晨,更因这阵突如其来的雨, 显得暗沉沉的。 “可我好似听着鸡鸣了。”赵懿懿秀眉轻蹙, 转了转身子朝被衾中缩, 小小声地道了一句。 顾祯只是抚了抚她的发丝,声音低沉:“今日无需朝会,不急着回宫。”他将帐幔一角掀开条缝给她看,哄道,“你瞧,天都还没完全亮。要是困就再睡会儿,待一会起了身,朕带你去南市用朝食。” 赵懿懿于黑暗中看了看他,抿着唇瓣没说话。 困意层层叠叠地袭了上来,眼皮不住眨动着,再次阖上那一刻却怎么也睁不开。 又哄了赵懿懿片刻,接着微弱的丁点光亮,顾祯看着她恬静的睡颜,终是掖了掖被角,随手披了件氅衣朝外间走。 甫一推开门,飘扬的雨丝仰面而来,水汽覆了满身。吴茂一直候在门外,靠着门扉阖目小憩。听着那阵开门声,他身子猛地一个激灵,急忙转过身行礼:“陛下。” 顾祯只微一颔首,容色淡淡地看着他。 吴茂恭声道:“陆大郎君前几日,赴了燕王殿下府上的宴饮。” 顾祯面色冷了几分,淡声问:“顾祁邀他去的?” “是燕王殿下相邀的。”吴茂点头回了话,而后又道,“席间,燕王殿下还问过陆大郎君,可有带文章过来。” 带文章赴宴,言下之意便是要将其引荐给一众宾客,多半是欣赏对方才会给的待遇。 而能往燕王府上赴宴的,皆非寻常人。 顾祯嗤笑了声,扯了扯唇角:“他何时这样好心了?” 吴茂眼观鼻鼻观心,垂目不答。这种时候逆着皇帝,怕是当场就要被发落,若是顺着来,待陛下过后回过了味,怕是要觉得他拱火。 因此,吴茂是能不说话都尽量少说几句。 顾祯抬眼望着远处山色,眼神晦暗不明,被那朦胧的一罩,愈发的深沉幽暗。 这世上,怕是没人知道他有多厌烦陆羡山。 不但厌烦,甚至嫉妒。 光是青梅竹马这一项,便足够他气得心肝都疼。他俩人从始至终都是好的,甚至懿懿来了洛阳,与他分别以后也时不时有书信往来。 反观他与懿懿的过往,则是一片狼藉。便是新婚时,俩人间的相处也没有什么甜蜜可言,回头看过去,只觉得狼狈不堪。 他总会不自觉地想着,倘若懿懿没有做太子妃,遂了他当年的心愿,要嫁的人会不会就是陆羡山? 那时扎在他心口处的一根刺。 一旦提起来,那根刺便会不由自主地深入,一点一点戳着他的血肉。 平日不算很疼,也不至于即刻丧命,然发作的时候却又难以承受。 他此番辞官赴洛,似乎是为了今岁常科? 想到此处,顾祯眉眼微沉,掩在袖中的手轻轻收紧,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暂且不必管,今日可有奏疏送过来?” 虽在宫外别院,然若有急报,还是会快马加鞭地送来别院,以待皇帝处理。 吴茂回道:“今日尚未有什么要事。” 顾祯又抬眼看了看势头渐收的急雨,才转身回了屋中。 等进了暖和处才发觉,身上大氅早已被那阵雨雾洇湿,摸上去有些濡湿的触感,在光下亦有点点斑痕。担心将寒气带进去,他终是在外间就脱了那件大氅,才步入卧房。 卧房静谧无声,又黯淡无光,他却丝毫不觉得压抑,心头反倒是一片安定。 懿懿还在里面等他。 这个认知甫一浮现在脑海中,他心头便蓦地软了一下。 掀开帐幔,又将寝衣换上以后,他重新躺了回去。小心翼翼地伸了手将她揽抱在怀中。 怕惊醒怀中的美人,他揽抱的动作甚至不敢过大,生怕她突然醒转过来,只能虚虚地抱着,半点儿力道也不敢使。 落雨的天气最适合安寝。 听着外间的雨声,与屋中的安稳静谧一相比较,只觉得无比的心安。 俩人又睡了一个时辰才起身,梳洗过后,换了衣衫、梳了发髻,赵懿懿甚至还简单装点了一番,在那头如云乌发间簪了支蝴蝶嵌宝金步摇。 南北二市都是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开了市,俩人这会儿过去,大多人都已用完了朝食,正是买卖货物的时候。 然今日刚落过一场雨,行人便少了许多。 漫不经心舀着碗中的梅花汤饼,赵懿懿抬目望向眼前的街市,看着行人或是步履匆匆,或是在路边与摊贩讨价还价,连汤饼也忘了用。 顾祯轻声道:“往日不是最喜梅花汤饼,可是这间铺子的不合口味?” 赵懿懿收回视线,垂目看着碗中的汤饼,仍是慢吞吞地搅着,抿唇不语。 “告诉朕。”顾祯皱了皱眉,看着她紧紧攥着汤匙的手,将语气放缓了些,“若是不想用,就换一家铺子。” 这间铺子,已是南市卖汤饼最有名气的一家了。 开了许多年,一直屹立不倒。 良久,赵懿懿终是停了那搅汤饼的动作,低声说了句话。 然那句话太过于小声,唇瓣的开合也极小,便是顾祯离她这样近,也听不太清什么。 他耐了性子,又问了一遍。 “我不喜欢。”她松开手,任由汤匙落入碗中,虽说说起来十分艰难,然等说话以后,神色却是蓦地一松。 顾祯怔在那,握着汤匙的手也倏地收紧,愣愣地问:“不喜欢吗?可每到冬日,你经常送梅花汤饼过来。” 她每每送吃食过来,有时说是给他做的,有时却不好意思说出口,改成做了些吃食,给他留了一份。在冬日里,这梅花汤饼便是送来最多的东西。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35节 顾祯道:“懿懿……” “是因为你喜欢,我才做的。”赵懿懿神情有些低落,只是低着头看向桌面,连声音也是那样的轻微。 说出这话时,她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 三年过去,她终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其实许多东西她都不喜欢,有的甚至到了讨厌的程度,而之所以不停地做,是因为他喜欢。 他瞧着是个随性的人,又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也很少有人知他喜欢用什么。然她那时那样喜欢他,自是将他仔细观察打量着,将喜好揣摩出了一二。 岂会不懂他。 顾祯猛然愣在那,随即压低了声音,颤着声道:“懿懿,对不起。” 赵懿懿别开眼,神色有些恍惚:“说这些做什么,是我自愿给你做的,又不是你喊我做的这些事。” 顾祯心口却愈发的疼。 那阵细细密密针扎一样的苦楚,毫无保留地缠了上来。 他还是固执地道了遍歉,声音压得极低,喉间几近于哽咽。 虽不喜,赵懿懿还是将这碗汤饼用完,才起身朝外走。 俩人错开寸许,一前一后地走在南市街头,时而在商铺云集的主路上,时而又绕进了巷陌间。 赵懿懿偶尔会停下来,买一些新奇的小玩意。或是一个小泥人,或是小木雕,又或是一串品相不怎么好的珍珠链子。 顾祯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看着天色才说:“该回去了。” 赵懿懿回过头看他,一张芙蓉面一垮,显而易见地不高兴。 却没说话。 她也知道,出来这么久,其实昨日就该要回去了。何况顾祯并非闲人,今日虽不用朝会,还有许多政务在身。 被她这么一瞧,顾祯心尖便软了软,头皮也一阵发麻,轻声道:“等过两日,朕带你出来看灯。” 去岁看过中秋的灯。 上元的灯会与中秋相比,繁盛程度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漫天的星星点点,映着那皎洁的圆月。 只是俩人还从未在上元一同赏过灯。 于日光下,顾祯靠近些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慢慢挪过去,指尖试探性地碰了碰,最终猛然攥住了那只柔荑。 ----- 今年常科定在了二月上旬。 自正月末起,朝中便陆续开始忙着此事。 用以取士的科目众多,其中以进士科最为荣耀,也最为难考中,每年少则不过十数人,至多不过三四十。因此,朝中的大部分目光,便也自然而然地放在了进士科上边。 河内案所涉官吏不少,大部分空缺虽早已用赋闲的人填补上,或是以门荫补充。在名次定下以前,顾祯也不免过问了几句:“今岁常科,可有何俊才??” 今年负责开常科的主考官之一,是郑中书令,闻言禀道:“昨日底下人呈了篇时务策给臣,其字迹俊逸,策论观点独到且清晰,策中内容引经据典。臣又将其帖经和杂文翻了出来,帖经十条皆准确,杂文亦是精炼无比。” 顾祯稍稍有了些兴趣,一手握着边上扶手,挑眉问:“是何人?郑卿若有空闲,将他的时务策呈给朕看看。” 郑中书令道:“那举子姓陆,名羡山,是长安去年的解元。臣去岁在长安时,亦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话音未落,郑中书令便亲眼见得皇帝的面色陡然冷了下来。 他神色微怔,心中猛地一惊,怀揣着几许忐忑之意抬首望去,张了张口,并未多言。 顾祯压着那阵烦乱,淡声道:“朕知道了。” 稍候片刻,见皇帝再无别的吩咐,郑中书令低头退了出去。 汝南大长公主紧随其后入内。 皇帝面色不佳,殿内气氛低到了极致,汝南甫一进来,腿脚便跟着软了软。 她看了眼上首之人,低声唤道:“陛下。” 顾祯这会儿正烦着,又见了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遂冷声道:“朕给了姑母这样多时间思过,如今思量得如何了?” 汝南心脏怦怦跳着,低声道:“臣妇教子无方,望陛下恕罪。”犹豫了下,她又道,“臣妇在山南道的盐池……” “姑母还是先解释解释,这些是什么。”顾祯打断了她的话,扔了几张邸报下去,面色犹带森冷。 那几张纸纷纷扬扬散落在面前,汝南俯身拾捡起来,瞧清上头的内容后,瞬间为之一惊。 那邸报上记述的,是她与已被处决的废魏王往来的经过。她往废魏王幽禁处所送的东西,私底下的各种来往,桩桩件件都写了个清楚。 是她自己会错了意,皇帝要动她只怕就是因着此事,一直不说也是为了让她心慌,交代更多的东西。她这个侄子,还真是按捺得住。汝南呼吸急促几分,正斟酌着措辞,却听那帝王沉声道:“姑母,是不是该给朕一个解释。” 汝南一颗心倏地沉到了谷底,惊出层层冷汗。废魏王与当今天子是政敌,即便是公主掺和进皇位争斗中,绝无什么好下场。 短暂的慌乱后,汝南迅速镇定下来,自知皇帝留她到今日,耐心等到现在,恐怕是因着皇后。 值此,她不由暗自庆幸,当初这步棋是走对了。 “陛下,此事是先帝山陵崩前,令臣妇将他照拂一二。”汝南低了头,轻声解释着。 顾祯食指轻敲着扶手,只淡淡看着她,未置一词。 汝南所说的东西,他都知道。他也是查到了这,才知晓父皇临去前还是对顾礼动了恻隐,担心他苛待,还特意找了信任之人照看。 他心狠了一辈子,这时候倒是软了一次。 发作也并非是恼父皇的不信任,他对自己倒是清楚,确实做得出苛待的事,父皇既动了恻隐之心,干出这事也不奇怪。只是如今这御座上的人是他,大楚的天子是他,便容不下任何臣子背着他行事。 哪怕此事,是出自先帝所命。 更何况,顾礼之所以能和何太妃联系上,也正是因汝南时不时往幽禁之所送东西,才留了这么个缺口出来,给了他可趁之机。 皇帝不发话,汝南心里也慌,身子僵在那,低声道:“臣妇治罪。” 顾祯淡淡道:“姑母既知罪,想来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到延德殿的时候,赵懿懿正坐在窗边画画儿。 几笔勾勒,一只翩跹振翅的蝴蝶便呈现在那张雪白的宣纸上。午后的光照在上边,暖融融的。 “这么快就起来了,怎么不再睡会?”顾祯缓步靠近,压低声音问她。 赵懿懿没回头,一边提笔舔墨,一边道:“再睡下去,都要到晚上了,那晚上就更该睡不着。” 顾祯轻笑一声,上前轻按着她的肩,压低了声音道:“睡不着正好。” 赵懿懿愣了下,偏过头看他。 顾祯俯下身,唇角挟着一丝笑意:“朕昨日见你太困了,今晚要是睡不着……” 后边的话不用说清楚,意味也是不言而喻 耳畔暗哑低沉的声音,叫赵懿懿耳尖瞬间红了起来,一阵灼烧的热度,她立刻回身推了他一把:“你胡说些什么?” 她两颊染了一团红云,顾祯低笑几声,握着她按在胸膛上的纤手,轻声道:“怎的又变成了朕胡说,嗯?” 赵懿懿气得面色涨红,狠狠瞪他一眼,才道:“你一来就没正经事。” 顾祯放缓了语气,拽着她那只手轻轻把玩着:“那娘娘同朕说说,什么才是正经事?” 说着话,他却已然将赵懿懿禁锢在案几与臂弯之间。 温热的气流拂过耳畔,叫她下意识想要避开。 在她软成一滩春水,金钗尽褪、鬓发微卷,柔柔弱弱地靠在怀中时,顾祯心尖也跟着软下来。纵然仍有不悦,却下意识想着,算了,陆羡山的事,还是别同她说了。 他越在意,反倒是让懿懿越上心。 俩人之间,本就不该横亘个外人,也没资格横亘进来。 碧玉簪子欲坠不坠,勾住了最后一缕秀发,在即将落下去前,顾祯伸手捏住簪首,将之轻轻簪回了她那一头乌发间。 ----- 进士科由考官们择定的人选,其试卷要先呈至皇帝那儿过一遍目。 顾祯粗粗看过几眼,眉心突然蹙了起来。 事涉科举,吴茂不敢擅自搭话,只提心吊胆地站在一旁。 “郑卿上回提着的人呢,不在里头?”顾祯问。 郑中书令道:“回陛下话,他在稍靠后的位置。” 最初时,众考官一致认为陆羡山当是此次进士科第一,然那回在紫宸殿提起,见着陛下脸色不好看,便不敢再将他放在前面。 却也不乏有惜才之人,斟酌考量后,还是将他的时务策一并呈上,只是放在了稍靠后的位置。 顾祯翻了翻,果然瞧见了陆羡山的时务策。 与前边的那几张比起来,足以令人眼前一亮。 他细细看过一遍,即便再是厌恶,也不得不承认这篇时务策毫无半点可增删之处,便是底下那篇杂文,也令人忍不住看了数遍。 莫说那卷上许多观点,更是与他不谋而合。 顾祯问:“此卷甚佳,岂不比郑卿等列在他之前的更好?” 说这话时,他捏着卷子的手渐渐收紧,手背青筋迸现。 用了极大的自制力去忍耐,才压下了那阵不满的燥意,心口处像是聚集了一团火,烧的正旺。 是从未有过的烦躁不安。 然陆羡山的才能,他却又不得不承认。 郑中书令等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先前的那些暗自揣摩,更是半个字也不能提的,只得勉强回道:“是臣等愚钝。” 顾祯阖了阖眼,吐出口气,握着那试卷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方道:“既如此,这名次也该改一改了。” 众人应了是。 在紫宸殿忙活一早上,因先前揣测错圣意,众人无不战战兢兢,额上的汗都渗了出来。 临近午时,才步履虚浮的出了紫宸殿,各种消息也一并跟着传了出去。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传闻,便是那陆氏嫡长子才学过人,为陛下钦点为榜首。 作者有话说: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36节 顾祯:换个思路,他再厉害也得替我卖命,这样是为了让他更好的替我卖命。嗯,好受多了!(每天pua自己一点点) 今天更新晚啦,因为想把这一段码完,所以断不了。有没有发现今天很肥鸭!!! 第102章 公私分明 纵使最后一横心, 将陆羡山列为榜首,顾祯心里头还是不舒坦。 没来由的攒了一团火气,却发作不得。憋在那久了,只觉心口处堵得慌。 正值底下人过来请示杏林宴的事。 杏林宴专为新科进士所设, 位处宫外洛浦南岸, 顾祯对此兴致缺缺, 掀起眼皮轻扫而过,只淡声吩咐:“近来事多,朕恐怕没空过去, 尔等好好操办即可。” 那朝臣吃了一惊。 往年新科进士的那场杏林宴,皇帝可都是会驾临, 这是自太|祖始就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论时间长短,总该去一场才是。偶有几回不去的,也各有原因。 此次常科, 陛下还仔细阅览过呈上来的时务策, 甚至亲自过问了陆羡山的试卷,将其名次挪到了前边, 对此次常科十分重视。不成想,这回连杏林宴也不肯赏光。 陛下这态度,倒叫人摸不着头脑。 那人劝道:“陛下,这是放榜后的一大盛事,那些进士们所望也不过如此。陛下若是不去,难免令人失望。” “何以至此。”顾祯声音淡淡,靠着凭几时,那姿态也透着些慵懒随意, “只是场筵席罢了, 待他们来日入朝为官, 见朕的时候多得是。只怕到那时,他们还要嫌烦。” 朝臣神情挣扎着,还欲再劝,然圣意已决,这话也没什么可反驳的余地,为着这样的小事冒犯也不值当,那人只垂首应了声是,未敢多加言语。 那人走后,顾祯仍有不虞。 黄昏时分,浅金色的夕晖自殿外斜照进来,随着几道哒哒声,两个小小的影子一晃而过。 到了那两只小犬出来放风的时候。 二月下旬,已然入春。 枯枝抽出新芽,柳条在微微东风中摇曳着,顾祯随手招了招,然赵小白只是外头看了看他,又转过身子跑开。阿墨见着赵小白一溜烟跑远,也顾不上许多,跟着一块儿追了上去。 顾祯面色铁青,那手还僵在半空中,几乎要被气笑。 一旁吴茂低着头,忍笑忍得辛苦,好半晌才克制下去,小声提议道:“陛下,长公主搬去了清露殿,将阿黄也跟着带去了。小白本就是为娘娘准备的,陛下不若将它给娘娘送去?” 阿墨是细犬,生来为捕猎所驱使,自幼就被训过。而赵小白这只拂林犬,则是京中贵妇们的宠儿,就跟心智未开的孩童一般。 再待下去,他怕陛下给气出病来。 顾祯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淡声道:“皇后也没说要它,再等些时日吧。” 正欲自回廊下去,侍从送了东西过来。 是汝南的陈情书。 她自知因废魏王的事,将皇帝给得罪狠了,这回也不敢再有所隐瞒,陈情书中言辞恳切,几乎是将姿态放到了最低。 顾祯粗略扫过去,直至瞧见最末,她自愿遣散门客、从此避居于公主府中,且将手中所有私下笼络的势力尽数交出时,才微微挑了下眉梢。 汝南做了他二十余年的姑母,她对权势究竟有多热衷,一向是看在眼里的。 值此一遭,倒是令他意外。 只是匆匆看了眼,顾祯随手搁下,凝眸问:“可同皇后说过了,朕晚膳时过去?” 吴茂张了张口,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似的,一时发不出声。 等了半晌也无人应答,顾祯沉着脸转过头,却见吴茂也正看着他,为难之色写了满脸。 “怎么?”顾祯一双眸子颇显锐利,勉强压抑着不悦,“有什么说不得的?” 心头逐渐浮现了一个不好的预感,随着时间流逝,脸色也跟着愈发的难看。 吴茂紧绷着身子,冷汗都快渗了出来,忐忑道:“回陛下话,娘娘今日出宫回淮安侯府去了。”他顿了顿,觑着皇帝的神色才敢接着道,“是赵二郎说陆郎君高中,要在家中给他办个小宴道贺,娘娘同长公主一并过去了……” 话还没说完,他便清晰瞧见皇帝眼底浮现的怒意。 顾祯差点梗死过去。 只觉得妒火熊熊燃起,快要将心肺一齐给焚烧殆尽。 他竭力将那团火给压了下去,沉声问:“何时的事?” 吴茂道:“娘娘午初就出去了,陛下一直在议事,奴婢便没来得及说。”后来倒是有了空闲,然陛下脸色明显不好看,他就更不敢说了。 陛下才回绝了杏林宴,那个中原因旁人不知,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说来说去也是为了那陆郎君的事,要是刚才提起来,那不是火上浇油么。 那会儿,估摸着陛下活剥了他的心都有。 顾祯没理会吴茂想着什么,只是捏了捏眉心,一转身又回了内殿。 吴茂呆愣看了看,立刻跟着追了上去。 ----- 临近宫门落钥时,赵懿懿才乘车回宫,与以往不同的是,宫城一片灯火通明。外边的光透过车窗映入,能将那恢弘窥得一二。 赵端端本靠着车壁打瞌睡,被这阵亮光给刺得眼睛生疼,迷迷糊糊地睁眼醒转过来。 她愣愣地抬头一看,随后揉着眼问:“阿姐,到了吗?” 赵懿懿摇了摇头,轻声道:“刚入含光门,还早。” 赵端端好奇地掀开车帘往外看,视线中突然出现一道长身玉立的人影,如若劲松立于风中,背着万千灯火,脸上神情晦暗难分。 她被吓得手一松,倏地缩了回去,惊魂未定地靠在车壁上。 “怎么了?”赵懿懿蹙眉问她,担心是瞧见什么不好的事儿,她螓首微垂,有些担忧地望了过去。 赵端端摆了摆手,紧紧攥着裙摆,揉成皱皱巴巴的一团以后,才小声说:“阿姐,陛下在外边,看着好凶。” 赵懿懿愣了愣。 马车随着这声音缓缓停下,不多时,车门被侍从自外打开,请俩人下车。 顾祯已候在下面,脸上盈了些许笑意,全然不似赵端端所说那般,在烛火映照下,那俊美面庞甚至能叫人跟着一晃神。 赵懿懿起身的动作顿了顿,才扶着车门弓着身子缓缓步下马车。顾祯仍是笑着上前,面容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扶着她的手引下车,低声道:“今日出宫,怎的不告诉朕一声,朕也好陪你去。” “陛下政务繁忙,不过是家中小事而已,岂敢劳烦陛下。”赵懿懿视线下移稍许,落在被他牵着的手上,透过肌肤相触,能察觉出那只手细微的颤意。 顾祯面上神情一滞,随后温声道:“陪你出去一趟的时间,朕还是有的。” 赵懿懿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随后转头抽回手,面色淡然的往前走着。 赵端端在后边下来,有些怯生生地看着,等见着皇帝脸上的温润笑意时,不由为之一怔。直至那俩人渐行渐远,听着一旁宫侍请她回去安歇的声音,才匆匆缓过口气,赶紧跑了回去。 一路回了延德殿,赵懿懿才问:“今日宫中的灯火怎的这般亮?” 顾祯道:“朕听闻你出宫赴宴,担心你回来晚了瞧不清路,特意叫人点的。” 赵懿懿在妆台前坐下,随手取着耳坠子搁在奁匣里,看着镜中的那张脸,颔首道:“多谢陛下。” 她这样不咸不淡的态度,却是叫顾祯心里头愈发没底。 下旬的月只余一轮弯钩,那银霜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梢洒入,沿着那银霜,顾祯的视线落在她乌发间:“今日累不累?” 赵懿懿自镜中与他对视,勾唇笑了笑:“我还以为,陛下要先问别的事。” 别的什么事?还不就只有那一件。 都被逼到了这份上,顾祯终是承认道:“朕是嫉妒了。”他声音压得极低,情绪也十分低沉,垂在两侧的手缓缓收拢起来,青筋逐渐迸起。 说出口以后,心口处的淤积散去,像是松了口气一般,他看着她,忍不住说:“懿懿,朕岂会不嫉妒。”这样的事,只要稍稍想上一想,他就气得要命。 果然是这样。 赵懿懿毫不意外的回过头,挑了挑眉梢。 今晚的一切,都太过刻意。他要是真不在乎的,便不会是这副做派,他这性子也做不来这些。 赵懿懿觉得好笑:“不都说陆表哥名列榜首,是陛下钦点的么?你还自己跟自己生气?” 顾祯两手扶在她肩头,声音沉了些:“朕将他名次提在前面,是为公事,朕嫉妒厌烦他,是朕的私事。两厢并不冲突。” 那日底下人将试卷一并呈上来时,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甚至想直接将陆羡山直接剔出去。 那想法也只是一瞬,又逐渐消弭。 倘若他真做了,此事恐怕要成为他这辈子都过不去的一道坎。 嫉妒归嫉妒,顾祯绝不承认在懿懿心里头,那陆羡山比他还重要。 本来打算当作不知,却不想,懿懿竟主动问了。他道:“你过去道贺不告诉朕,莫非是怕朕小心眼,不许你去?” 赵懿懿低笑了会儿,仰头看着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样公私分明的长处?” 顾祯顺势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朕一贯如此,只是懿懿没发现罢了。” “那倒是妾身孤陋寡闻,对陛下了解甚少了。”赵懿懿横了横眼波,回过头拿白玉梳轻梳着发尾,身子却在下一刻腾起,紧跟着发觉,自己被顾祯抱在了膝头。 顾祯垂首看她,声音温润:“不急,往后朕让你一一了解。” 不意他骤然如此,赵懿懿身子猝然绷紧,一双仍轻扶着妆台,眉头轻轻拧了起来。 顾祯半揽着她的腰身,大掌紧紧贴合在柔软纤细的腰窝处,凝着那如玉的侧颜,他柔声道:“下月杏林宴,娘娘可肯赏脸与朕同去?” 作者有话说: 补昨天的,今天的晚点儿 第103章 舒坦了 最初传来的消息, 是皇帝不会赴杏林宴。 今岁登科共有二十四人,众人在洛浦把酒言欢以示庆祝,然兴奋之余,难免有那么几分失落。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堵得难受。 所幸筵席办得极好, 也十分热闹, 皇帝还特意派人送了酒过来,也算是聊可慰藉。 待酒过三巡,打算选两位俊俏郎君前去折花时, 园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闹嚷嚷的, 紧跟着气氛为之一肃。 侍从急匆匆跑了进来,紧张道:“陛下同皇后娘娘过来了,阿郎们快拾掇拾掇, 预备接驾。”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37节 春日晖光下, 两道人影相携着入内,只是抬头稍稍一望, 便跟着晃了晃神。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视线凝在那二人身上,神色也为之一怔。 神明爽俊,如珪如璋。 这算是众人登科后,头一次见着皇帝。 更没料到皇帝会携皇后同来。 最终还是陆羡山先反应过来,拱手行礼道:“拜见陛下、娘娘,陛下娘娘万安。”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也急忙跟着拜了下去。 听着那几阵行礼的声音, 顾祯稍跟着瞥上一眼, 随后淡淡道了声起。 他右手仍是紧紧牵着赵懿懿, 抬步往上首坐下,方笑道:“今日这场杏林宴,专为尔等所设,朕不过是前来道贺而已,不必拘束。” 被他这么紧攥着,赵懿懿已经忍了一路,这会儿趁抽了回来,端坐于案几前而笑。 然借着案几的遮挡,那人却又将手给伸了过来。 “朕今日原是抽不出空闲,还是皇后劝说朕,这杏林宴乃是惯例,朕多少得来上一趟。”顾祯笑看着下首众人,命宫侍将酒一一赏了下去,方才举盏道了一句。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声调,如沐春风的那阵柔和,令众人心中的忐忑也逐渐平复,慢慢放松了下来。 一个机灵的忙拱手道:“多谢皇后娘娘。” 顾祯眼中浮现起满意之色,脸上的笑愈发深,目光不期然地落在陆羡山身上,却只是稍稍顿了片刻,便将目光挪开了去。 陆羡山仍是端正坐着,脸上浅笑一如既往。 往日见了这张脸,顾祯便来气,今日却舒坦了。懿懿既然要给陆羡山道贺,那他就大大方方亲自陪着来。 堵不如疏,这道理早也就该明白了。 虽不情愿,倘若真铁了心不过来,只会让懿懿觉得他小气。顾祯朝右侧看了眼,凝着她手中的琥珀盏,轻声叮咛:“少用些,当心晚上回去又头晕,给你熬的醒酒汤,也不肯喝……” 赵懿懿捏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皱眉道:“都答应你过来了,还想如何嘛。” 她本来不想应下的,奈何昨儿晚上,顾祯死缠着她不放,说什么都要她答应。等被抵在妆台上受不住时,才终于松了口。 她这模样,活像是在赶工。顾祯无奈地笑了笑,只得说:“你这脾气,真是愈发的大了。” 赵懿懿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然顾祯却凑近些许,压低了声音道:“晚上回去,看朕怎么收拾你。” 他说得轻描淡写,神情亦是肃穆冷沉,毫无半分调笑之色。然那话语中咬牙切齿的意味,却叫她听出是何意。 一张芙蓉面瞬间红了一整圈。 赵懿懿转过头,颇为懊恼地瞪向顾祯,气得耳尖也跟着红了:“你总是不正经!” 顾祯低笑了会儿,轻声问:“朕如何不正经了?懿懿说给朕听听,嗯?” 怎么不正经了? 这些、这些话又怎么说得出口,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赵懿懿气得不想搭理他,却又被顾祯拽住了手,指尖在她掌心中轻轻摩挲而过,酥麻的触感袭来,叫她身子跟着一僵。 “你哪儿都不正经。”她小声嘟囔了句。 顾祯却毫不在意,只是轻笑道:“怎么?朕昨晚服侍娘娘,还不够尽心么?” 论尽心与否,那自然是尽心的。 尽心到她几乎招架不住。 筵席间的位次错开得远,新科进士们同帝后的距离则更远。 在下首众人眼中,只见得那帝后二人挨得极近,皇帝眉眼蕴着无尽笑意,正侧首与皇后低语。说着说着,皇后的两腮却陡然晕了些粉。 早前,众人在外边听闻的,大多是帝后不和的传闻。 毕竟皇后之父淮安侯,还是皇帝亲自下旨革的值。到后来,皇后父母二人更是双双下狱,听说那淮安侯夫人还在狱中自裁了。 这些事儿,若说没有皇帝的默许,谁又信? 然眼前的景象,却不像是那么回事,却分明透着帝后恩爱的迹象,与众人的认知全然相反。 饮了两盏薄酒,顾祯才抬眼看向陆羡山,笑道:“朕前段时日忙着,未能与皇后同去为你道贺,今日正好补上。” 陆羡山起身行礼,垂首道:“陛下厚爱,羡山不胜感激。” 既是常科后第一次相见,难免会问些政事。所幸都是苦读数年,年纪大的可有四五十,阅历深厚,年纪轻的则如陆羡山这等二十出头的,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虽面对皇帝,亦是对答如流,丝毫不显慌乱。 对今年的常科结果,顾祯勉强还算满意,便顺势与众人说笑起来。 陆羡山身为榜首,自是坐在离上首最近的位置,也方便了二人说话。俩人这般说笑着,似是亲近万分,令在场众人对陆羡山艳羡不已。 又略坐片刻,赵懿懿饮了一小盏蒲桃酒后,面颊便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她饮过酒后向来容易脸红,如凝脂般的白玉肌肤里透出点点浅粉,叫人心头不由为之一漾。 顾祯遂起了身,以皇后不胜酒力为由离去。 方才皇帝与陆羡山的对话,众人自是听在了耳朵里,一边诧异于他同陛下如此熟悉,一边又震惊于皇后给他道贺的事。 心中虽羡慕,却不敢大肆表现出来。这会儿皇帝一走,便有人忍不住好奇问:“陆兄,皇后娘娘与你是什么关系?” 陆羡山转身的动作一顿,轻声道:“是我远房表妹。” ----- 马车中,顾祯伸臂将赵懿懿往自个跟前一揽,把玩着她散落在侧的一缕发丝,含笑道:“再有下回,懿懿可记着告诉朕,朕同你一道去。” 他带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阵酥痒的气流自耳尖上划过,赵懿懿的手指不自觉地缩了缩。 听出他心情甚好,赵懿懿手掌触碰在他胸膛上,稍稍使一使力,轻轻往后退,如一尾游鱼自他胸膛里滑出:“有什么好去的,不过是阿辰办宴,我私底下跟着去一遭罢了。你要是去,那不是变了味道?到时候旁人还以为,他那名额是内定的,你钦点也是有别的缘由。” 顾祯轻哼一声,将她又给揽了回来,轻吻着她柔软的发丝,温声问:“上回还说朕公私分明,今儿怎又换了个论调?” 俩人此刻离得这样近,比先前在杏林宴时还近,几乎没有半点儿缝隙。 赵懿懿心跳不住的加速,勉强道:“那你今日满意了?” 顾祯点了点头,毫不避讳道:“满意了。朕今日,心里头甚是舒坦。” 宽大的手掌禁锢着腰肢,他干脆伸手将赵懿懿抱坐在自个腿上,眉眼徐徐舒展开:“昨日顾祁还同朕说,让朕大度些。朕当时不以为然,等今日这样大度了一回,才觉出他所言甚妙。” 初初听闻,只觉顾祁得了失心疯。他一个未成亲的人,倒敢对他指指点点起来,不由厉声呵斥了一遭。事后自己回想,倒觉得果真如此。 是该大度些,才能时时处于上风。 赵懿懿拧眉道:“阿祁同你说的?” 顾祯道:“嗯。” 回宫后,时辰尚早,顾祯却没让她回延德殿,而是一路将人给带到了紫宸殿去。 “万一被臣工们瞧见了,不好。”她道。 皇后出现在紫宸殿,实则不算什么大事,却难免有些嘴碎的臣子,喜欢在这种小事上大做文章。 上回处理宫官,分明是皇帝下的旨,她却被人给摆了一道。 嫌麻烦。 顾祯道:“朕还有些堆压的奏疏,今日下午不见人。何况瞧见就瞧见了,你我夫妻二人,即便是在紫宸殿同起居又如何?咱们是正经夫妻,他们若是聪明些,该大加称颂才是。” 顾祯待朝臣一向很好,大体很少动怒,也很少处置人。然但凡是他铁了心要做的事,没人能动摇他的决心。 早在刚成亲的时候,他死活不肯给先帝低头,赵懿懿便已经见识过了。 “若是我被人骂了,到时候就说是你逼迫我的。”她转过身子朝里走,小声嘀咕了句。 顾祯紧跟在她身后进殿,闻言只是笑了笑,却在那拐角处,猛地攥住她两边手腕,将她抵在了花罩上。 清幽香气传来,那朱唇那点了些许胭脂,亦是泛着花瓣浅淡的味道。 她倏地睁大了眼,一脸紧张地看他。 顾祯喉结上下滚动着,垂目看了许久,两手突然松了松。就在赵懿懿以为他要松开,能逃脱禁锢时,他却在猝不及防间俯下了身,攫住了那两瓣柔软。 愣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吻。 不同于以往的循序渐进,这回几乎是来势汹汹,她被紧紧逼退在花罩边缘处,身子靠着那木质花罩,被迫仰起头迎合他。 那吻仿佛被狂风暴雨裹挟着,毫无半分温情地摧残着她柔软的唇瓣。 随着他逐渐地深入,赵懿懿心脏跳得愈发快。 鼻息间尽是另一个人的气息,那吻仿佛带着几分惩处的意味。 良久,那唇才自她这儿抽离,顾祯轻抵着她的肩窝微微喘息,哑着声音问:“怎么逼迫,是这样逼迫的么?” 第104章 真相 几乎是一瞬间, 赵懿懿便红了脸。 她后背紧紧贴合着花罩,一手抵着他坚硬的胸膛,朱唇微启,正欲说话时, 那唇瓣又被堵了个严实。 透过层层叠叠的衣衫, 指尖处传来一阵滚烫, 赵懿懿竭力往后退着,却怎么也逃不脱他的禁锢。只能仰着头,与他纠缠在一块。 那吻几乎要将她吞噬殆尽。 也不知过了多久, 顾祯才缓缓放开了她,赵懿懿如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喘息着, 随即用力一推他,径自跑开了。 她走得急,也没注意身旁的东西, 那条藕荷色的裙摆被一扇座屏一钩, 身子猛然踉跄着向前栽去。 顾祯言及手快将她扶住,勾着她的腰肢将人给带了起来, 拧眉道:“小心些,别摔了。” 赵懿懿没理,只是板着脸将他一推,仍旧往前走着。 她自顾自地去了一间偏殿,顾祯则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她没回头,也未曾理会,只是在临窗的苇席前坐了, 伸手去推窗牖, 打算透透气。 那桐木所制的窗牖甫一被推开, 大片大片的皎洁映入眼帘,一阵东风吹拂而过,那飞雪似的花瓣在空中纷纷扬扬,有几瓣偶然飞入,落在了窗边案几上。 顾祯一直在盯着赵懿懿看,自是未曾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缓步靠近过来,垂首轻声道:“朕从长安赵氏祖宅移栽过来的,运道好,竟然头一年就开了花。” 赵懿懿有些日子没来紫宸殿了。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38节 即便来了,前段时日也是一片光秃秃的,谁又分得清什么桃木梨木杏木。 今日陡然这么一瞧,才觉出些不同来。 树上如团团堆雪般的颜色,叫她陡然忆起了数年前的那个春日,那时满园的梨花,比这开得还要更胜几分。 身旁轻柔,而又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意的声音,将她给扯了回来:“从前的事,既然没法子了无痕迹,那朕便陪你一块记着。宫里从前,也就只有椒房殿有这样漂亮的梨花,可惜都没了,如今就栽在紫宸殿好了。” 椒房殿的梨花也好看。 也是她特意从别处移栽过去的,犹记得去年春日,那梨花开的层层叠叠,将整个椒房殿给围在当中。 可惜,全都付诸一炬。 东风更猛了些,一瓣花突然停留在指尖,赵懿懿低头看了看,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顿了顿,未见有人答,她便又问了一遍:“是什么时候的事?” 顾祯垂目看她,神色间蕴了一片温柔,轻声回道:“朕知道你为何喜欢梨花后。” 赵懿懿怔怔地看向窗外,出了许久的神,才低声说:“何必呢。” 明知自己不喜欢他,又何必如此呢。不论是这些小事,还是为救她留下的伤痕,他都没主动开口说过。 甚至是百般隐瞒。 在顾祯身上,赵懿懿仿佛见着了从前的自己。 总是千方百计地投其所好,也总是带了些小心翼翼和自卑。在面对自己的心上人时,也不知不觉的,将姿态放到了最低处。 想将自己所拥有最好的东西,全都捧给对方,却又担心对方不要。 她轻轻扬起头看他,眼底不知不觉的有些酸涩:“既然移栽过来了,怎的不告诉我?” “朕想着,等到花开的时候,给你个惊喜。”顾祯垂目往她,眼底一片温和,那张俊美至极的面庞上也布了些柔色,“你一直没过来,便耽搁到了今日。” 心口酸酸胀胀的,赵懿懿蹙着两道蛾眉,却是不想再看他,遂别过脸说:“你不是说还有政事吗?怎么还在这儿。” 听出她赶自己走的意思,顾祯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拿过木架子上的一件月白色披风,展开后轻轻抖了两下,披在她肩头处。 那系带系好后,偏殿一时间空了下来。 窗外鸟雀几声嘤啾,时而振翅欲飞,那风声亦是呼啸着拍打窗牖。 她的心彻底乱了。 赵懿懿一手按着心口,身子轻靠在了凭几上,此刻便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心绪。 也正是因此,才不敢看他。 云竹悄无声息地斟了盏茶水,温声问:“娘娘可是困了?” 赵懿懿摇了摇头:“没有,刚在车中小憩了会儿,昨晚睡得也早,不困。” “娘娘如今,同陛下这样平和相处,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将那盏茶水搁在她手上后,云竹不由轻叹了声,又笑道,“奴婢瞧着这段时日,娘娘脸上的笑也多了许多。” 赵懿懿不自觉摸了摸脸颊:“哪有。”随后又觉得这样的动作太过呆傻,急忙拿了下来。 云竹噗嗤一笑,随后起身将那扇窗牖固定住,声音轻缓:“娘娘从前那样决绝,虽是解脱了,然眉眼间却时而蕴着些愁绪。如今这笑,不必奴婢多说,娘娘也能感觉到出来的。” 赵懿懿轻拧着眉头,朝窗外看了眼,思绪也随着那洁白的花瓣飘来荡去。 回来就已经是下午,小憩了片刻,在偏殿同云竹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便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今日晚膳,有一道清蒸鲥鱼。 赵懿懿一向是不大会吐刺的,鲥鱼肉虽鲜,她却一直没动食箸。 “可是不喜欢?”顾祯顾祯自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由侧首问着,“等明日,朕让人不必上这道菜了。” 赵懿懿摇了摇头,如实道:“刺太多了。” 顾祯举箸的动作一顿,忽的想起了去岁时,懿懿因他挟的那块鲥鱼肉,而被卡住了喉咙的事。她咳得那样难受,几乎可以说是撕心裂肺,让人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怔了片刻,顾祯挟了一大块鱼肉在碗中,另换了双食箸,低头细心挑着细嫩鱼肉中的小刺。鱼肉本就白,刺则是呈半透明状。 那样细碎的小刺,最是难找。 然顾祯却是放沉了心,一点一点地找寻,不敢放过半点儿可能。 终于,那块鲥鱼肉的刺尽数从鱼身脱离,只剩下了鲜嫩的鱼肉。他朝赵懿懿边上推了推,温声道:“朕将刺都挑了出来,你再慢些,小口小口的用,便不会被卡到了。” 赵懿懿先是看了看他,才低下头挟了一丁点儿鲥鱼送入口中。鲥鱼的滋味果然鲜美,且又是今日新捞上来的,最是新鲜。 她慢吞吞吃着,一小碗鲥鱼肉用下来,半根小刺也未曾发现。 用着用着,心头蓦地一酸。 “好不好吃?”顾祯放缓了语气,轻声问着,更是带了些期许。 赵懿懿点点头:“嗯。” 顾祯便又挟了一块鱼肉,开始新一轮的挑拣。他低头望向鱼肉的模样,剑眉入鬓,星眸半阖,一张脸清逸得仿佛春池。 “不用了。”赵懿懿皱了下眉头,看着他执着食箸的动作,“不用再挑了,我也吃不下这么多。何况此事太费工夫,我不吃就是了。” 暮色四合,屋中逐渐点上了灯烛,照得她面颊覆了层暖色。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 她本就生得极美,这会儿被那灯烛一笼罩,便愈发的华美精致。 顾祯未曾停手,只是笑了笑:“你喜欢,朕多挑些也无妨。” 俩人是夫妻,他做这些,便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朕知你实则是喜欢用鲥鱼的。”顾祯缓下了声音,望着她的眼中蕴着温柔,“只是担心多刺,才一直没用过多少。” 如若不喜欢,又怎会将这一小碟鲥鱼肉用完。 用过饭后,赵懿懿便起身回延德殿,顾祯却非要送她。 在他提出要送的那一刻,赵懿懿便已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想起白日的事,心脏便跳得愈发的快。然顾祯却不肯退让,不得不让他跟了去。 俩人未乘辇舆,只是沿着海池边慢慢踱步。清泠泠的一道池水映着银色月华,池面上泛着粼粼波光,恰如性子熠熠生辉。 顾祯拉着她的手往前走着,却遇着了迎面走来的两个少女。 俩人由宫侍簇拥着,一声的狼狈,身上还挂着几片树叶。顾祯只是一眼便皱起了眉,心知懿懿舍不得说,遂沉声问:“做什么去了?” 赵端端本来就慌着,这会儿被他这么一问,差点就要哭出声。 战战兢兢抬头看了眼,直至瞧见边上的赵懿懿时,才犹如吃了颗定心丸,神情也跟着自然了些:“我、我们掉池子里去了。” 俩人也是一时兴起,想要夜间游湖。 然今日的风格外急,不过才乘舟往前驶了会儿,整艘扁舟猛然一番,连带着俩人也掉到了水里头。 赵懿懿听得有些慌,忙道:“赶紧回去换身衣物,再饮一碗姜茶,用热水梳洗梳洗。”说着,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要跟着一道去。 顾祯有些不悦,遂冷了声音道:“都多大了,还让你阿姐操心。” 清露殿住着长公主,今儿又有外臣之女,顾祯自是不便过去。赵懿懿给气得不轻,又不好多说什么,转了个身,步履匆匆地随两个少女朝清露殿去。 太医也在这时候过来了。 先是给俩人挨个把过脉,令医女探过额头的温度,方道:“长公主同何姑娘都没什么大碍,只是今日受了凉,首当去去寒气才好。” 一大碗姜茶端上来,那气味冲得让人想打喷嚏。俩人虽不怎么情愿,被赵懿懿这么给盯着,不得不捏着鼻子饮了。 赵端端先去浴房洗漱,何寻芳则是裹了件干净的衣衫,靠着熏笼而坐,好驱散身上的冷意。 “听文夫人说,这段时日已经在筹备你的婚事了。”赵懿懿看了她一眼,笑问道,“有些日子没见着你母亲,日子可定下了?” 何寻芳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在今年年底,还没算好具体的时日。” 赵懿懿点了点头,道:“那也快了。这段时日陪着端端胡闹,辛苦你了。”何家是招婿,所有的东西都是由何家操办,俩人婚后还得继续住在何家。一年的时间瞧着久,实则并不算太多。 何寻芳柔声道:“长公主天真烂漫,寻芳同长公主一块,只觉得有趣,并不觉得辛苦。” 她从前和临川不亲近,都是娇养大的,她脾气虽好,却也不愿按着临川的想法,做她的跟班或是半侍。临川虽是公主,她也是爹娘唯一的孩子。 人与人之间,也是得看眼缘的。 譬如她同临川就对不上眼,互相嫌弃,同江都之间,倒是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 太医在一旁开药,赵懿懿起身过去跟着看了看,见得药箱里头似乎有一卷脉案,以为是端端的,便拿起来瞧了瞧。 却不想,竟是顾祯的。 想来是太医不慎给带了出来。 拿都拿了起来,她便顺势往下看着,他那身子骨好得不成,脉案也是简简单单,几乎没什么波折变动。直至去岁才出现了异样。 那上头明明白白写着,肋骨断裂。 是去岁四月间的事。 那太医一抬头,便见着她手中的东西,整个人唬了一跳,忙要拿回来:“娘娘,这可……这可不能乱动的,这是陛下的脉案。” 赵懿懿拿着那脉案,指着其中一处问:“陛下骨折过?” 太医愣了愣,才点头说:“去岁四月,陛下曾在长安断了根肋骨,彼时臣未跟着去,不清楚具体缘由……”他甚至有些奇怪,陛下骨折,皇后娘娘怎会不知。 何况去岁四月时,帝后二人都在长安。 赵懿懿心绪纷乱如麻,又交代了几句,见着俩人都洗漱好后,才急匆匆朝外走。 清露殿同延德殿间,只隔着一小片竹林。 往日还算长的一段路,今日不过略走了几步,就见了底。 心脏不住跳动着,她脸上带了些茫然,甚至是呆滞。 忍不住地想着些什么,却又不能证实。 直至进了殿,见着坐在那看书的人时,她才猛地变了脸色,上前将那人用力一推,问道:“你何时骨折了?” 第105章 赔一辈子 明灭烛火下, 顾祯本在低头看书。 听着那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放下书,脸上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笑意,正欲起身相迎, 那脚步声便一路气势汹汹地过来, 眼前亦是映入了一道藕荷色的身影。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39节 猝不及防被这么用力一推, 顾祯被按在椅背上,不由扬起头,好笑道:“谁又得罪你了, 气成这样?端端的身子如何?” 赵懿懿一路过来,不论是闯入殿中, 还是推他,再到那质问声,都是一气呵成的。这会儿一旦断了, 那阵疾走过后的疲乏便袭了上来。 “没什么大碍, 多服几次姜汤就成。”她轻轻喘息几声,才拧着眉头问:“我问你, 你什么时候骨折过,还是肋骨?” 顾祯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轻声问她:“可是谁同你说了什么?去岁不知什么时候的事了,朕养了一段时日,早已好全。” 他说不记得了。 可不过短短一年,还是肋骨断裂这样的大事,又怎会有人连这也给忘了。 想着那脉案上的记述,还有太医的话, 赵懿懿不悦地盯着他, 声音沉沉:“是去年四月吗?” 良久, 顾祯才点了点头,应道:“是。” 赵懿懿拼命回想着四月间的事,却怎么也想不出他骨折过的痕迹。 可再一想到肋骨的伤,又与手臂与腿不同。俩人那时有许久未有过亲密之举,她更是未见过他褪去衣衫的模样,确实看不出来。 四月……除了地动与天狗食日,她再想不出别的事了。 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犹疑半瞬,她低头看向顾祯,却正好触及他轻轻避开的眼神。 以他的性子,又何曾如此过。 心尖颤了颤,赵懿懿问:“是不是地动的时候?” 殿中突然静了下来,随着那阵微微拂动的风,满室烛火都跟着晃了几晃,一明一灭间,他那张清隽俊美的面容也时而隐在暗处,时而交错在光下。 俩人僵持片刻,赵懿懿突然甩手朝外走:“你不说就算了,我自去问别人。太医?还是顾祁?总归有知道的人。” 才走了没两步,却被人拦腰抱住。 顾祯一时慌了神,甚至来不及思量,只是惊慌失措地禁锢着她的腰身,似要将人牢牢嵌入怀中:“懿懿,别去。” 往前迈的步子稍顿了顿,赵懿懿没回头,只是轻声道:“那你自己告诉我。” 顾祯就这么揽着她,静默良久,才说:“是地动的时候。”他声音里裹挟了颤意,稍稍压低了些,“地动时在佛塔中,朕被楼道上掉落的烛台砸中,断了根肋骨。” 一切都接上了。 地动时被他牢牢护在了身下,佛塔本就昏暗,又因天狗食日,更是什么也看不清。正因看不清,耳力才会格外的好。 她清晰地听着,有一样东西砸在了他身上。 紧随其后的,便是他压抑的闷哼声。 那日到后来,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隐约记着身侧的惊呼声、高喊声,等再次回过神时,她已然躺在相思殿的榻上。 顾祯没来瞧过她,此后一连数日,更是没见过他的人影。 再后来,他面色时不时的便不大好看,额上豆大的汗珠滴落,却只道无碍。 赵懿懿只觉一股怒意从心头窜了起来,忍着气问他:“那你怎么不说?” “你要是说了……” 他要是说了呢? 赵懿懿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眨了眨眼,一时竟想不出来,倘若他一早就说了,俩人间的走向又会如何。 “懿懿。”顾祯声音沙哑,按着她的肩将她转了过来,嘶哑着声音道,“朕只是不想让你以为,是朕在挟恩图报。” 他说话时压着声音,裹挟着那份小心翼翼,还有低到尘埃里去的姿态。 赵懿懿愣在那,张了张口,却又发不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别过了脸,轻声说,“你不说,又怎知我会如何做想。” 顾祯道:“可朕不敢赌。” 赵懿懿突然绷不住,眼中倏地就掉下了泪,眼眶鼻尖红了一圈,朦胧着一双泪眼看他。 透着那层泪,什么也看不清。 光影模糊,人面也朦胧。 她曾以为,只有椒房殿失火时,他拼命冲进去护她那一次。可今日才知晓,原来,他在那样早的时候,就已经舍命相护了。 只是没有告诉她。 说是怕她以为,他在挟恩图报。 多可笑啊。 从前那样漠视她,那样冷待她,甚至不屑她的一个人,后来却是舍命护她。甚至在差点丢了命以后,不敢告诉她。 “别哭了。”顾祯哑着声去擦她两颊的泪珠,轻声哄道,“是朕不好,当初没能护好你,叫你受了那样多的委屈。后来再怎么弥补,也总觉得不够。” 无论做再多,他也只觉得亏欠,只有心疼。 懿懿那样好,是他先对不起的。 因此,他便又放低声音哄了几句,极近温柔。 被他这样哄着,赵懿懿仿佛得了一个发泄的口子,两道泪却流的愈发的汹涌,她一边抬手去抹眼泪,一边抽噎着说了几句。 她说的含糊,顾祯没听清。 由着她又哭了会儿,他柔声问:“懿懿方才说什么?” 睁着双迷蒙的泪眼,赵懿懿哽咽道:“我说已经可以了。” 一时间,顾祯愣在那,眼见着她的泪水愈流愈多,却没有继续抬手擦拭。 直至那泪往下落,滚到他指尖时,那阵灼热的触感才令他猛地回过了神,面上划过一片怔忡。 “已经可以了。你做的,本来……本来就……”赵懿懿身子轻颤着,声音亦是时停时续,几乎要说不出一段完整的话来,“你欠我的,也没有这样多。” 过往种种,她过得虽艰辛,却无性命之忧。她那时候神伤,也是因自己的付出永远得不到回应,她的夫君不但不喜欢她,甚至隐含嫌弃与不屑。 然顾祯后来,却几乎拿两条命去填了。 所有曾欺辱过不敬过她的人,都没能全身而退,徐氏的事他虽不说,她也猜得到同他脱不了干系。他和太后本就单薄的母子情分,如今更是岌岌可危。 便是连他自己,也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赵懿懿蹙着两道秀眉,用力推了推她,压抑着哭声道:“你不要再这样了。我不想习惯这些,更不想等习惯以后,哪日你又觉得厌烦了。” 她曾也觉得烦了,看不到希望时选择了逃避与退缩,由己及人,便也认为他会如此。 顾祯心里不大好受,他能够听得出来,于此事上,她是没有安全感的。 她在害怕。 他唇角溢出一丝颇显苦涩的笑,将她轻轻揽在怀中,低声道:“朕说过要赔一辈子给你的,懿懿,朕又何曾有过妄言?” 赵懿懿眨了眨眼,只觉得眼中干干涩涩的,她低着头闷不做声,两手紧紧攥着衣裙,上好的菱花绮布料,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痕。 顾祯轻叹了声,轻轻拭了她眼角的泪,好笑道:“怎么这样多的泪,像是流不完似的。” “我哭跟你有什么关系?”赵懿懿揉着眼,恶狠狠地想要瞪他,却瞪不出那恶狠狠的效果,“我偏要哭。” 抽噎声裹在里头,叫人心都跟着揪了起来,却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低声道:“再哭下去眼睛该肿了,明日不是还想去游海池吗,这样怎么见人。别跟朕怄气了,嗯?” 赵懿懿低低啜泣着,全然停不住声。 顾祯有些无奈地俯了身,直接将赵懿懿拦腰抱起,阔步进了寝殿后,将她放置在榻上,又是无可奈何地哄了好一会。 赵懿懿扶着床头,额头轻抵在手背上,咬着唇不愿发出声。 到底还是不想被别人听着哭声的。 哪怕那人,如今愿意听她的啜泣,也愿意倾身哄她。 哭了片刻,她起身往浴房洗漱,出来时住了眼泪,那眼尾却仍旧泛着绯色。 叫人见了便心慌。 四目相对,赵懿懿不自在地别了眼,声音清清淡淡的:“你怎么还在这儿。” 顾祯被她气得肝疼,忍不住伸手捏了下她的耳垂,咬牙道:“朕要是走了,还不知道是谁等会又要生闷气。” 明明心里头不知装了多少事,明面上还要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若不是夫妻这么久,差点就要被她给骗过去。 不知道多爱生闷气的一个人,还要装大度。 赵懿懿侧身避开,低声道:“你在瞎说什么?” “朕瞎说?”顾祯咬牙看她,却终是卸了气力,直接转身朝外走。 见他离去,赵懿懿便回了榻上坐下,微潮的乌发披散在肩头,她拿帕子随意擦了擦,在困意袭来时掀开被衾阖了眼。 待顾祯沐浴出来,便见得她已然熟睡过去。 不忍将她闹醒,便只能悄无声息地靠近,触及那微微湿润的发尾,不由皱了皱眉,拿过边上的帕子替她擦拭。 身旁有动静,又是刚刚睡下去,还睡得不算太深,赵懿懿便恰好在这时醒转。 她揉着眼,有些诧异:“你……” 顾祯却只是轻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快睡。” 苏醒只是一瞬,眼皮子又不住地打架,根本撑不住,也说不出来更多的话。她继而又睡了过去,睡得两颊都起了红晕,好看极了。 也只有睡着的时候,才能乖成这样。 顾祯垂目给她擦着湿发,却听她呓语了几句。 离得远听不清,等凑近过去附耳,才听出她说的是“是你自己说要赔我的”。 他笑了笑,道:“嗯,是朕要赔你的。” 不知不觉的,唇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第106章 承认 延德殿前种了一片榆树, 春日舒展了枝叶,呈一片郁郁葱葱。 听着窗外的枝叶随风撞击的沙沙声,赵懿懿悠悠然转醒,然眼睛却不大睁得开, 翻了个身正欲多睡会儿, 帐外却传来脚步声。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40节 她拧眉揉了揉眼, 茜色帷幔自外拉开,正好对上一双深沉如许的凤目。 只是一瞬,便不自在地别开了去。 “可是醒了?”顾祯伸手将榻上鬓发如云散乱的美人扶起, 倒了一盏茶水至她唇边,喂她一点一点饮着, “乖,先润润嗓子再起身。” 赵懿懿眼圈仍有轻微的红肿,脸上带着刚睡醒后的懵懂, 想问他既然起身了, 为何不去上朝,两手却先下意识地捧住了那天青釉葵花盏。 一觉醒来, 赵懿懿确实渴得很,饮水时难免急促,这么一急便被呛着了。 她轻轻推开杯盏,捂着嘴猛烈咳嗽,眼中几近咳出了泪花,本就未完全消下去的眼圈更是带上了几点红。 顾祯轻拍着那纤弱的脊背,轻声道:“慢些,别急。” 咳了片刻, 赵懿懿两颊都染了绯色,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 才蹙眉道:“我还想睡会儿,你怎么没去上朝呀?” 听着她温温糯糯的声音,顾祯只觉心头一荡。 他本就在一旁案几前批阅奏疏,是发觉帐幔里的动静才过来,听着这声质问,气得差点要笑出声。 “这都什么时辰,朕早就上过早朝回来了。”他搁下葵花盏,却是不敢让赵懿懿再睡下去,径直将眼前美人抱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道:“先起来将朝食用了再说。” 被他连哄带骗过一番,赵懿懿才姗姗起身梳洗,随意挽了个堆云髻,斜插一支雀鸟金钗,往偏殿用朝食。 赵懿懿晚上虽未曾折腾过,却睡得并不安稳,入梦了好几回。她有些懒懒散散的,不大想用朝食,顾祯不得不哄着她用。 “鳜鱼刺少,你先用两口羹汤,再用鱼肉。”他脸上含笑,声音亦是温柔。 赵懿懿却不大想理他。 又觉得晨起用那鳜鱼羹太腥,连尝都没尝一口,根本懒得动食箸。 顾祯微微一笑,低声问:“朕喂你?” 眼见他当真舀了一勺羹汤递来,赵懿懿面色惊变,勉强道:“我自己用。”然那汤匙已至唇边,羹汤香气也传入了鼻中,不得不启唇。 她几乎是红着脸咽下的这一勺羹汤与鱼肉,往后的一顿饭间,脸上红晕更未褪去一丝半点,一路蔓延到了耳根。 甚至羞得不敢抬头见人。 才拿小匙舀起碗中最后一颗小馄饨,宫侍便来报,道长公主过来了。 顾祯面色淡了几分,却未置一词,只是转头看着赵懿懿。人都到了门口,自然是不能不让进的,赵懿懿有些头疼的按了按眉心,用完最后一口朝食:“让她进来罢。” 赵端端今日穿了身骑装。 绛色的衣裙束出纤细的腰肢,脚上却套了一双革靴,颇为英姿飒爽。 在书房中,她伸手抚了抚赵懿懿的眼尾:“阿姐眼圈儿怎么红红的?”觑了眼外间的皇帝,她凑近压低声音,捂着嘴问,“是不是陛下欺负阿姐了?可我瞧着,好似不大像啊……” 趁着四下无人,她压根掩不住唇角的笑意:“倒是像极了阿姐新婚回门的时候。” 赵懿懿瞪她一眼,没好气道:“瞎说些什么。” “我哪儿瞎说了。”赵端端不服气道,“阿姐自个找面菱花镜瞧瞧,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说着,她顺手从桌案上捞了面刻有凤鸟纹的铜镜,举在赵懿懿面前。 纵使不愿搭理她,然只要稍稍一抬眼,赵懿懿仍是从那面铜镜中,瞧见了自己如今的形容:本就松松挽起的鬓发呈凌乱趋势,那雀鸟金钗也只是摇摇欲坠挂在发间。眼尾染了些绯色,鼻尖亦透着些浅粉,恰如芙蓉泣泪,明珠呈露。 那张脸唰一下就红了。 头一遭被这样调侃,赵懿懿伸手将那铜镜推开,恼道:“你当真是越发大胆了,连你阿姐也敢拿来取笑。” 赵端端被这么一推,趁势倒在后边椅背上,笑得直不起腰。见她有动怒的迹象,才连连告饶:“是我错了,阿姐你别生气。” 瞥见她唇角那一抹没来得及隐藏的笑意,赵懿懿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冷哼道:“既然知错,那就将近来所读的书,抄上两遍给我看看。” 所读的书? 赵端端近来才没看书呢。 从年后开始,没人管她的功课,就开始疯玩,这会儿听着抄书,脸上浮现几分惧意,讨好道:“阿姐,是我错了,你别罚我啦。” 她仰头讨好笑着,眼中若星子闪烁:“何况我也没说错呀,这些日子阿姐同陛下起居都在一处,阿姐这副模样,不是被陛下欺负的,还能是谁?” 赵懿懿羞得两颊通红,像是火烧一般的灼热。 她咬牙道:“你还说!” 赵端端才不怕她,拉着她的胳膊,低声道:“阿姐,我觉得你如今这样,就挺好的。” 自从与临川一道落水的事以后,她便一直住在宫里,许多事儿也都瞧在眼中。自是看得出来,阿姐这些日子一点一点的变化,那脸上的笑,也不知多了多少。 眉宇间的淡淡愁绪早已消散,只余从前一般无二的温柔。 赵懿懿垂目不语。 “阿姐,你又何必不承认。” 赵端端抬目凝着她那双星眸,近乎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仿佛带有穿透一切的力量,直直的撞击了上去。 赵懿懿倏地一怔。 窗外的风携着花香拂入,赵端端却没再多言,起了身笑吟吟道:“阿姐,我想出去玩。听人说山寺桃花开得正盛,我今日想去看看。” 合着特意过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此事。 赵懿懿冷声道:“你昨日才落了水,身子骨都不知好全了没,玩什么玩?” 赵端端一时慌了神,拉着她撒娇:“阿姐,你就让我去嘛,我今早可是乖乖喝姜茶了,不信你问……” “让她去。” 一道威严冷肃的声音自外传来,顾祯阔步入内,轻飘飘看了眼边上的少女,才对赵懿懿道:“让她去好了。” 赵端端大喜过望,趁着阿姐还没来得及反应,起身谢道:“多谢陛下。”说罢,也不敢再多做停留,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顾祯只是淡淡瞥了眼,未多做表示。 实是被她吵得头疼。 赵懿懿有些恼:“你答应她做什么?” “她都这么大的人了,总该自个分辨能不能。”顾祯近前揽着她的肩膀,垂首轻声细语,“你也总不能为她遮风挡雨一辈子。” 赵懿懿神色微动。 顾祯笑了笑,温声哄道:“你一会儿让宫侍跟紧些就好了,总归不会有什么事。” 赵懿懿愣了愣,一时没想到,他也会这样关心端端。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顾祯不禁微微一笑:“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没打算管她。”赵懿懿凝着眼前那人,不期然撞入了那双深邃至极的凤目,只觉犹如寒潭一般深不见底。 抚着她轻软的发丝,顾祯道:“她亦是朕的妹妹,朕岂会弃之不顾?” 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实则只有顾祯自己知晓,他方才那一瞬,是被她给闹得头疼,想赶紧打发走。 赵懿懿靠在他胸膛前,听着那一下一下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眉心轻轻拧了拧:“我问你,你昨日说的话,可算数?” 那声音太轻,轻到甚至让人听不清,顾祯下意识将她揽紧了些,放低了声音问:“什么?” 风声忽大忽小,赵懿懿的心跳也忽急忽缓。 深吸口气后,她颤着声问:“我说,你昨晚说的那些话,可算数?” 几乎是一瞬间,顾祯浑身的血液鲜活起来,四肢百骸仿佛被暖流淌过,身子却又不知不觉的僵住。 他紧紧揽扣着怀中美人,仿佛要将她嵌入怀中似的,颤着声道:“懿懿问哪一句?” 小脸埋在他胸膛中,鼻息间尽是他身上所染的沉榆香。赵懿懿声音蒙蒙的,那手用力攥着他身前的衣襟,将原本完好无损的龟甲纹揉皱,以那一副娇娇的嗓音道:“每一句。” 她想问的,是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说喜欢她,他说他想弥补她,他说想见她的笑颜,他说怎么待她好也不够。 他还说,要拿一辈子去赔她。 赵懿懿咬了咬唇瓣,哪怕脸颊早已通红,却还是说了下去:“我问的是每一句。” 顾祯面上缓缓浮现了笑意,俯了身,在她耳畔道:“算数,朕说的每一句话,都算数的。”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射箭 此时尚算清晨, 晖光照在俩人的衣衫上,那丝丝缕缕的织金暗线便生了光。 赵懿懿一张脸埋在那宽阔的胸膛前,感受着他说话时胸腔中传来的震颤,一手攀附着他的衣襟, 缓缓阖上了眼。 不能视物以后, 耳力便愈发的敏锐, 哪怕低着头,她也能听着耳畔轻柔的安抚声:“算数的,朕拿一辈子去赔你好不好?” 一腔湿热突然涌上眼眶, 赵懿懿鼻尖蓦地一酸,攥着他衣襟的手轻轻收紧, 扬起脸去看他:“这是你自己说的。” 那张柔媚动人的芙蓉面上挂着几滴泪珠,发髻也在他身上蹭得凌乱了,委屈却又生怯的模样。瞧着却只叫人心疼。 顾祯心下一紧, 伸手欲替她拭泪。 指尖刚一触碰到那泪珠, 便是一片滚烫透过指尖往上涌来。 他垂目轻轻拂过面颊上几滴泪珠,轻声道:“嗯, 是朕自己说的,是朕自己,想要赔你一辈子。” 这句话落下,实则并未起到安抚的作用,反倒叫她的泪水流得愈发多。 顾祯轻叹口气,低头吻去眼尾泪痕,声音清润:“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禁庭寂寂, 微风轻拂。 俩人的身影在曦光下拖了道长长的影子, 那影子亦是如这般相拥。 顾祯眉眼间蕴着片温柔, 只微微低下头,轻拍着她纤弱柔软的肩,放缓了声音哄着。 哄到最后,实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在说些什么。 也只是一遍遍的对她保证,一遍遍的许诺。 俩人的开始或许不太好,可往后,还有数十年的岁月可走。他心甘情愿陪着她,走过余下的光阴,也心甘情愿的,拿剩下的时间去赔她。 无论怎么补偿疼宠,那三年的时光,也终究是找不回来了。 那三年里她受的所有委屈,也没法子直接消除掉。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41节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懿懿的抽噎声才渐渐止住,眼前虽还是被一团泪水糊着,她却能瞧见顾祯的衣衫早已被自个攥得不像样子。 还有许多泪痕蹭在上面。 他一向是个好洁的人。 哪怕是革靴上落了片叶子,也会不悦。 赵懿懿迟疑着往后退了退,两只细嫩如玉的柔荑收了回来,指尖下意识轻蜷,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顾祯心下一软,伸臂将她揽至怀中,柔声问:“怎么了?” 赵懿懿垂下头,低声道:“你衣服……” 顾祯顺着她的视线低头一看,便瞧见了那件已经不像样子的衣衫,不由笑了笑:“把朕的衣衫弄成这样,想好怎么赔朕了没?” 被他托着下巴抬起头,赵懿懿面色陡然红了红,别过了头不欲回应。 她想着先躲开,总归能逃一会是一会,顾祯却不肯这样轻易放过她。 曈曈日光下,她身子突然腾空而起,紧跟着被抱到了窗台上。 窗台狭窄,随时都有掉落的风险,因此,她两只纤细的臂膀,便只能牢牢攀附着顾祯,两手不得不勾着他的颈项,用以稳住身形。 赵懿懿挣扎了番,红着脸道:“放我下来。” 顾祯未说话,只是低着头看她。 那只有力的臂膀,亦是在后边托着她的腰肢。 虽左右闪躲,却还是在不经意间,对上了那双凤目。顾祯忽而俯身,只是哑着声音道了句“闭眼”,一个略显灼热的吻,便烙在了那双杏眼上。 睫毛酥酥痒痒的,赵懿懿心尖一颤,便要向后退去。然身后空无一物,那一瞬间将要落地的真实感觉,叫她脸上划过一丝惊惶。 幸而顾祯将她牢牢圈在臂弯中,才脱离危险处境。 “你怎么这样。”赵懿懿咬了咬唇瓣,看向他的眸子里溢了些委屈,还隐隐有着几分气恼。 怎么瞧,都是不大高兴的模样。 顾祯笑着倾身靠近,只是这一回,那吻却不是落在眼上,而是唇角。 与预想中不同,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触之即离。只是一瞬间,却叫她心跳又漏了一拍。 他刚刚离去时,赵懿懿很是松了口气,然还没等她缓过劲来,又是一个灼热的吻落下,这一回却是结结实实地点在唇上。 攻势之深,足以令人染红了一整张脸。 赵懿懿纵使想要后退,却退无可退,只能仰着头,被迫迎合着那个吻。双唇纠缠间,他的气息也毫无保留的涌入,身子逐渐软了下去。 察觉到一只手在腰间游走,赵懿懿身子忽而紧绷,按着他的手向后仰了仰,喘着气拧眉道:“外边有人呢。” 窗户外其实并没有人。 然前庭却时不时有侍从经过,若有宫侍要往后院去,或是来此处浇花,必然会被瞧见。 赵懿懿羞得几乎说不出话,只是仅仅攥着他一只手,声音娇娇的:“先放我下来,不要在这儿。” 光是听着那声音,顾祯便能酥了耳朵,他轻垂着首将赵懿懿抱下窗台,放在了那轻柔昂贵的缠枝莲花纹紫绮地衣上。 窗户仍未关上,赵懿懿提着一颗心看他。 然顾祯却只是俯了身子,动作轻柔地替她整理着衣襟,将所有的皱着纹路尽数抚平,再将原有些松的百迭裙系带重新解开,打了个酢浆草结。 而后又拢了拢那如云堆砌的凌乱乌发,方道:“早上说起不来,还想接着睡,却被她给打扰了。还困不困,朕抱你去榻上再睡会儿?” 赵懿懿愣在那,捏着衣襟,总觉得有些奇怪,且不是太妙。 怔神间,她已然被顾祯抱了起来,随后迈着两条长腿,阔步朝里间行去。书房共分为三间,最里面是有一张小榻的,赵懿懿偶尔累了懒怠回寝殿时,便会在那张小榻上休憩。 这张小榻说来也不算小,与时人床榻差不多大,总归还算是宽敞的。然与寝殿的那张床榻比起来,则能说得上狭小。 顾祯看着那张床榻,脸上便浮现了些嫌弃,原先还想过在书房中,然若是在这张榻上,恐怕是不能尽兴的。他 拧着眉将赵懿懿放在榻上,又替她褪了鞋袜,拿了一床薄衾搭上。 赵懿懿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竟是没回过神。 紧跟着,便瞧见他竟是在边上坐了下来。 只是坐在那,静静地看着她。 “明日宫中校场有比试,陪朕去看看?”顾祯轻声问着,像是生怕声音大些,会吓着她一般。 赵懿懿问:“什么时辰?” 顾祯道:“辰正。” 凝着他看了许久,直至顾祯身子凑了过来,作势要将她抱起来时,赵懿懿才红着脸点了点头:“好。” “快睡吧。”顾祯只是握着她的手,声音放缓了些,“朕在这陪你。” 俩人虽成亲这么久,可说起来,真正相处的时间不算太多。 至少,极少在一处用膳。 倒是晚间在一处的时候更多。 如同今日这样同起居,还是今岁方有的事儿,更是这段时日才渐渐多了起来。 赵懿懿左右翻了翻身,却睡不着。 顾祯一向眠浅,知她昨日晚间没怎么睡好,担心她再这样下去身子不舒服,便低声道:“懿懿睡不着,可是想做些什么?” 谁要跟他做些什么了? 赵懿懿狠瞪他一眼,用力将手给抽了出来,裹着薄衾翻了个身,只余一头披散在枕上的乌发给他。 顾祯全然不以为意,目光沉静凝在榻间,看着她将自己缩成一团、看着她在毫无所察之中翻身,听着她迷迷糊糊间的梦呓,突然就想着,若一直这般,也挺好的。 ----- 第二日的校场比试,主要是遴选禁军中的皇帝亲卫与勋卫。骑射、剑术、枪法、甚至于马球,需得一一比试过。 参选者有年岁限制,还有家世限制,容貌也都是筛选过的。这样的时候,最受一些小姑娘的青睐。 早在一旬以前,便有人求上了赵端端,让她带着一道去看看。 赵端端自然也有兴趣。 前几年,赵懿懿还在做太子妃时,她便跟着去看过一回。 “别叫人认出来。”赵懿懿捱不过她的软语相求,且又是人多的场合,出不了什么岔子,却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句。 只是光明正大的去瞧也不成,凡是想去看的女子,全都换了身男子的装束。穿了圆领袍、束了蹀躞带、系了幞头,仔细装扮过后,才敢前往。 赵懿懿身为皇后,虽无人敢在这种小事上挑她的错,也还是选了条月白色的纱裙,搭鹅黄色短衫。 清丽却不至于夺目。 往常遴选亲卫时,顾祯虽会来,但多半也只是过来看上几眼。今日却一直坐在上首,未曾离去过。 底下众人与参选之人心头发紧,顾祯握着茶盏的手也没松开过,那满满当当的茶水轻颤着,几乎要从杯中溢出来。 吴茂在一旁数着数,心急火燎的要派人去问上一问,终于有宫侍进来回禀道:“陛下,皇后娘娘过来了。” 顾祯心下一松,握着茶盏的手渐渐卸下力道,唇角也带上了些笑意。 吴茂跟着笑:“陛下可要……” 一句话尚未说完,顾祯却突然起了身,阔步朝校场中央行去。随手拿过刚下场那人的长弓,又抽了支羽箭,挽弓、搭箭、凝目、松弦,一气呵成。 随着羽箭破空的声音,那支白羽箭破开一支箭矢,钉在了箭靶最中央的位置上。 顾祯回头看了一眼,视线在捕捉到一抹月白身影时,忽而勾了勾唇角,眼底浮现了笑意。 赵懿懿入内时,便正好撞上这一幕,也看见他漫不经心地立在那,姿态娴熟的搭弓射箭,破开箭靶中心的那支箭矢。 她下意识想起,昨晚曾问过他投壶这样精湛,怎的还没见过他的箭术。 嗯,今日是瞧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鹿血酒 袅袅东风下, 月白色的长裙被吹拂而起。 赵懿懿微仰着头,看着立在校场边缘,手持长弓的男人,面上划过一丝怔忡。 在触及他眼底的笑意后, 赵懿懿那张如玉面庞面染就一片绯色, 颊上升起阵阵灼热, 心下羞得不敢见人,只慌得想趁众人尚未注意到,找个地儿先躲起来。 她觉得羞人, 转身欲离去,然顾祯却先一步走了过来。 不多时, 高大峻挺的身影便已然到了跟前,男人本就比她要高半个头,此刻半垂着一双凤目看着, 带了阵极强的压迫感:“怎么才过来?” 赵懿懿颇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 幸而有胭脂遮掩,堕马髻又掩住了耳朵, 才没显出丝毫端倪,心不在焉地应:“嗯。” 思量间,手突然被牵住。 她略带些愣怔地抬头,便对上了顾祯含笑的眼瞳。 “好了,先同朕一道进去。”他压低声音说了句,察觉她微微挣扎,有试图离去的迹象,又笑了笑, “大家都看着呢。” 这话一出, 赵懿懿霎时不再动了。 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到底没再挣扎,随着他一道往上首席位上去。 校场边的看台上,早已给皇后预留了个位置,就安在皇帝边上,只等着皇后过来。只是左等右等不见人,才逐渐着了些急。 “娘娘可算是来了。”吴茂殷切斟了盏茶,含笑道,“娘娘是不知道,陛下方才嘴上不说,心里却念叨得紧,差点都要亲自过去寻娘娘了,可巧,娘娘这不就来了。” 顾祯眉眼微沉,回头低斥道:“朕何时许你多嘴了?” 吴茂被他这么一瞪,急忙赔着笑告饶:“奴婢失言,还望陛下恕罪。” 然他瞧着皇帝虽有斥责,却未有更进一步的惩处,便知方才这话,陛下不说多满意,至少不似面上这般恼怒。 如此,吴茂似吃了颗定心丸,觑着跟前两位主子的神色,又道:“今日有新制的春饼,娘娘可要尝一尝?” 赵懿懿颔首应了声好,仍是端正坐在那张圈椅上,垂眼看着下方。 那场子里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多是些二十来岁的青年,生得模样周正,且家世不凡,欲以任皇帝亲卫为入仕起点。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42节 看着那一个又一个上场的人,顾祯转头笑道:“朕先前还想着,让赵辰过来试试,谁知他竟不愿。” “别理他,他心气可高着。”赵懿懿拨弄着手腕上的珊瑚珠串,淡淡道,“幼时旁人什么都拿他跟大哥比,他心里就憋着股劲,凡事都要比大哥强才咽的下气。” 自家的弟弟,她自然还算是了解的,便知晓赵辰那狗脾气,送到跟前的看都懒得看一眼,非得自己去争取的,才当个宝一样。 赵原便是以皇帝三卫中最低一级的翊卫入仕,轮到赵辰身上,自然是不肯甘愿的。 顾祯突然看着她笑:“怎的同你一个样?小气得很。” “什么?”赵懿懿怔了怔,却不大服气,随即恼道,“你瞎说些什么!” 顾祯侧身靠过去寸许,低声道:“那昨儿晚上是谁,非要说朕伺候得不够好,朕不过多要了几回,就说什么都不许朕碰,嗯?” 赵懿懿面色大变,蓦的睁大一双杏眸,想要去捂他的嘴,整张脸艳似朱砂:“你、你不许胡说!” 她朝四下看了看,所幸众人离得不远不近,他声音压得又低,近似于呢喃,才没被人给听了去。 借着衣袖与桌案掩盖,赵懿懿恼得伸手去掰他的手指,又觉得不大解气,伸手在他后腰上,用力拧了拧。 然他那窄腰线条流畅,无分毫多生出来的肉,只是这么拧着,虽使了些力道,却不大拧得动。 被她这样折腾,自是有些痛的,顾祯却只是按住了她的手,放轻了声音道:“别闹了,待晚些时候回去了,朕任你如何。” 任她如何。 他说得轻巧,又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等回去了殿门一关,还不就是想着那档子事。 赵懿懿气得甩开他的手,恨恨道:“你还要不要脸?” 瞥见桌案上的琥珀酒盏,虽隔着段距离,仍能闻见那壶中的酒液暗香。 闻着就知是烈酒。 又是在校场上,这酒液必定非寻常宴饮所用。 吴茂见她一直瞅着,便温声回道:“娘娘,这酒名为金盘露,为军中所饮,酒性烈得很。娘娘若想饮酒,奴婢另去寻些温和的酒液来。” 赵懿懿淡声道:“不必。” 话音刚落下,她却眼珠儿一转,纤手握着酒壶,亲自斟了一盏那吴茂所说的金盘露,盛在琥珀盏中递给身旁那人:“进来这般久,还未瞧见陛下饮过,方才又在校场上射箭耗了力气,妾身敬陛下一盏。” 顾祯微微侧目看去,在那琥珀盏上停留片刻,视线最终定格在她面庞上,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轻声问:“懿懿确定?” 赵懿懿被他看得心头一慌,却是点了点头,凝声道:“陛下不肯赏脸么?” 她两道秀眉轻轻蹙起,顾祯轻笑了两声,缓缓伸手过去,将那琥珀盏接过,在她一瞬不瞬的注视下,仰头将那金盘露一饮而尽。 赵懿懿脸上露出个笑。 亲手将琥珀盏拿回来,转眼又给倒了一盏。 “朕已经饮过一盏了。”顾祯含笑看她,却已经带了些拒绝的意思。 赵懿懿捏着杯盏的指节收紧,那眉心皱得更深了些:“可妾身记着,陛下虽不说善饮,却并非只能饮一盏。” 她说得十分谨慎小心,神情似乎也带了低落。 然落在顾祯耳中,却活像是在问他,他行不行。 赵懿懿也确实是这么想的,话语虽温柔,那说话过后朝他看去的眸子里,却是隐隐有些质问的意味。 顾祯仍是笑着,又将那酒水接过来,仍是在她的注视下,一饮而尽。 “如此,懿懿可满意了?”他握着赵懿懿的手,低声问了一句。 男人灼热的呼吸喷洒而来,还夹杂着酒液的醇香,赵懿懿心头本能地升起一丝惧意,勉强道:“陛下既不善饮,那便算了,可别回头醉了酒,又要怪罪妾身。” 只是这么一句话,却将顾祯给刺激到了。 他冷笑一声,指着那嵌了珠玉的酒壶道:“懿懿再给朕斟一盏,若是醉了……”他笑了笑,低声道,“朕也宽恕懿懿,同懿懿无关。” 赵懿懿正愁找不着机会,哪只不过激上一激,他就主动送上了门来。 便也不再顾忌什么,直接倒了一盏,亲手奉给他:“正好三盏金盘露,妾身三愿,皆愿陛下常健。” 美人私语在侧,顾祯不禁轻笑一声,自她手中接过那琥珀盏,轻声道:“有懿懿这句话,莫说这是酒,便是那掺了砒/霜的剧毒,朕只怕也是要饮下去的。” 赵懿懿心知,顾祯酒量虽算不错,平日却不嗜酒,唯有宴饮时才偶尔饮上几盏,且极厌旁人敬他酒水。 从前在东宫时,宫中宴饮,不论是众臣工,亦或是那些兄弟们,都喜欢给他这个太子祝酒。旁人先放低了姿态,他虽是国之储二,也到底只是储二,不得不给几分薄面。 只是回来后,神色却总是有些不悦的。 这会儿她强塞了三盏满满当当的烈酒给他,当着人前虽一派云淡风轻,仿佛没什么事的模样,谁知道他一会私下里如何。 赵懿懿坐在一旁,却是越坐越心慌。 “懿懿怎么了?”顾祯眼睛虽仍旧瞧着场上,然注意力却一直放在赵懿懿身上,察觉她似是有些坐不住的模样,便温声问,“可是嫌此处炎热?” 赵懿懿便顺水推舟:“是有些热了。” 顾祯道:“已是春末,这会儿日头也足,想来是有些热。”说着,他看了眼一旁的吴茂,“去取些冰过来,再给皇后做一盏酥山。” 他突然这样,倒是令赵懿懿心慌。 她道:“我不想用。” “昨晚不还说想用酥山么?”顾祯转头看她,微微一笑,“一会儿多用些。” 赵懿懿心尖子一颤:“为何?” 顾祯道:“也没什么,只是朕想着,懿懿晚些时候,恐怕没什么时间用。” 看了眼场上的人,似是才刚刚过半,赵懿懿目光逡巡了一圈,很轻易便找着了一众小姑娘们所在的地方。 一个个穿着男装,扮作小郎君,却能叫人一眼给认出来。 众人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看破不说破罢了。 毕竟帝后都在这,也没他们多嘴的份。 赵懿懿只以为,他所说的意思,是因着时辰还早着。这么算下来,若是挨个比试完,恐怕得到未正去。 午膳必定得耽搁。 有看头的都逐渐过去了,剩下的上场的这些青年,较之先前的要逊色不少。 赵懿懿逐渐失了耐心,朝边上一扫,见顾祯还仿佛津津有味地看着,便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自个看,我出去转转。” “路上注意些。”顾祯点了点头,令宫侍护送她出去。 这般的顺利,赵懿懿总觉得不大对劲。 然天气越来越热,兼之场中的人也实在无聊,她不欲耽搁,径直朝下行去。 说是出去走走,然走了没两圈便觉着累,那步子便不知不觉到了边上休憩之处。 “去取些水过来。”赵懿懿刚用完了酥山,口中腻得很,在一旁苇席上坐下后,便转头吩咐云竹,“什么也不用加,就清水即可。” 云竹应了声好,笑道:“娘娘刚才,怎的不尝尝那金盘露?奴婢还没听过呢,想必是哪儿新供上来的罢?” 赵懿懿皱了下眉,回道:“那酒闻着就烈,有什么好饮的,你若是嘴馋了,回去许你饮些青梅酿解解馋。” 云竹含笑应了声好,随即转身下去了。 听着窗外的鸟雀啾鸣声,赵懿懿靠在案几上打瞌睡。 身后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她以为是云竹取水回来了,遂轻声说:“放这儿就行。” 然非但没有杯盏放在案几上,肩膀还被人握住了。 赵懿懿面色一变,猛地转头看去,对上了那双灼然的凤目,心头颤了颤,问:“你怎么来了?” 顾祯不动声色的将她打量一遍,温声道:“懿懿,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一开口说话,那带着沙哑的声音,便让赵懿懿觉得不对劲。 她身子猛地往后缩了缩,颤声问:“这……这金盘露,后劲这样大么?” 往常,他也不是没饮过烈酒的人。 也不过三盏而已,至于……至于专程来找她算账? 呸!还说她小气,明明他才是那个心眼最小的! “若单是金盘露,后劲自然没这样大。”顾祯笑了笑,两手仍按在赵懿懿肩上,缓声说与她听,“只是今日比试时,有人在兽园猎了头鹿,在献上来的金盘露中,掺了些鹿血。” 他伸手轻轻拂过赵懿懿的面庞,声音温润:“朕本来只是放在那,没打算用的,谁知,懿懿竟这样热情。” 作者有话说: 电脑还没修好,换了台电脑码tvt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rad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拿衣服 只是一瞬间, 赵懿懿脑海轰然炸响,仰着头,茫然地看向他。 她甚至于,没大反应过来。 这样乖巧懵懂的模样, 叫顾祯心里爱得不行, 他俯下身子, 含笑拍了拍赵懿懿的面颊,轻声道:“懿懿今日这般热情,倒真是令朕……受宠若惊。” 鹿血酒。 赵懿懿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也未真正见识过。 然身处宫闱,多少也听闻过一二。 再结合他如今的模样, 也能猜出些许。 她煞白了一张小脸,绞着衣带看他,讷讷道:“我叫人给你熬醒酒汤来。”说着, 她又絮絮叨叨地埋怨, “明明喝不了这许多,你又何必逞强。” 顾祯含笑道:“朕方才可是说了, 懿懿亲手斟来的,莫说只是酒而已,即便是剧毒只怕也要饮下去。” 赵懿懿心头又是一颤,身子刚离开苇席半寸,却又被他给按了回去。 赵懿懿不解地回头,却见顾祯唇角挂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不急。”他一只手在赵懿懿颈项上摩挲,声音压低了些,“有懿懿来做朕的醒酒汤, 足矣。” 脖颈处贴了一只温热的手掌, 那指尖缓缓游移, 逐渐行至她面颊上,行过眉眼、鼻梁,最后在朱唇处停下。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43节 紧跟着用力一按。 赵懿懿有些害怕。 纤长的羽睫轻颤着,心思几度回转后,她不由扯着顾祯的衣衫,仰起头,露出了一个笑脸:“晚些时候吧,不要现在好不好。我刚刚才走了几圈,腿正酸痛着,好累。” 她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拉扯着顾祯衣袖:“这会儿外边还有人呢,等晚些时候,咱们回延德殿……” 晖光下,赵懿懿得头越来越低,声音亦是越来越轻,几不可闻。 顾祯笑了笑,抚着她柔软的发丝,温声道:“这可不成。懿懿难得热情一回,朕岂能辜负?” 赵懿懿向后退一寸,他便往前进两寸。 直至俩人间毫无空隙时,她便只能微微仰着头,摒了呼吸看他。 下一瞬,铺天盖地的吻便落了下来,将她亲得双眼一阵迷蒙,轻抵着他胸膛的手不住地发颤。 顾祯未敢太过放肆,那吻虽密,却仍是小心翼翼、状若虔诚的落了上去。 他想着,自己到底是舍不得伤她分毫的。 哪怕心头那团火正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焚烧殆尽,也还是这样压抑着自己,将她视若珍宝般的谨慎对待。 这是懿懿啊,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又怎舍得那样待她。 趁着唇瓣分离的空档,赵懿懿抚着心口,轻轻喘息了几声,皱眉道:“你就不能……不能忍忍吗?” 顾祯拉着她的手去握,低笑道:“懿懿自己看看,这可不成。” 甫一触碰到那滚烫,赵懿懿唰的一下红了脸,方才的满面煞白转为绯红,将手又猛地抽了回来。 寻常时候,顾祯但凡尽些心力,多使上几分力道,她便有些受不住的。 更别说今日,他还喝了……喝了那什么酒。 瞧这模样,只怕要比以往更甚。 赵懿懿不禁软了声音央求:“你别……”然话都还未完全出口,便被他给堵住了唇瓣。 此后再如何软语温声,甚至亲自伸手攀附着他的颈项,也只是令顾祯低了头,放轻了声音哄她。 总归是不肯退后半步的。 日光熠熠,树影摇曳。 屋外突的落下一阵急雨,那枝头的一片叶子不知摇过了多少下,最终晃落于地时,也到了骤雨初歇的时候。 顾祯却不急于退去,只是轻吻着她柔嫩的面颊,轻哄道:“懿懿,搭理朕一句可好?可别这样不理人,好歹同朕说几句话。” 赵懿懿别过头,将一张布了云霞的脸埋在锦绣堆中,呜咽道:“你这样欺负人,还非要同你说话,你怎么可以这样。” 顾祯搂着她的腰肢,不得不低了头,去哄这泣不成声的美人:“可算是肯说话了,方才那样高兴,也不肯发半点儿声音出来,总憋在心里头,朕都怕你给憋坏了。” “谁高兴了!”赵懿懿急得去推他,气得面颊愈发像镀了层霞色,咬牙道,“你少诬赖人。” 顾祯忍下笑,将她抱在怀里,轻拍着背哄了哄,放轻了声音道:“好好好,是朕诬赖了懿懿,懿懿方才分明没有高兴。” 他就是不肯离了这上头,令赵懿懿更是气恼,不禁狠狠瞪他一眼:“你分明知道那是什么,却不肯告诉我一声。” 底下人送来的鹿血酒,他分明清楚得很,甚至还说本来只是放着,没打算用。 他说没打算,最后倒是用了三盏。 “朕不是问过懿懿,可确定要与朕饮么?”顾祯挑了挑眉,声音里带了几分戏谑,俯身凑过去,在她耳畔道,“当时可是懿懿斩钉截铁地点了头,还反问朕不肯赏脸呢。” 耳边拂来的一阵热流,令赵懿懿心跳瞬间加速,周身也随之一片滚烫起来。 那、那还不是因为她不知是何物! 倘若知道了,她才不要他赏这个脸。总归最后,受苦的还是她自己。 随着远处一声声叫好传来,顾祯又低头亲了亲她的眼尾,柔声道:“可还要再休息会儿?” 一想到出来走走,却走了这么久,赵懿懿便是两眼发黑。 她没说话,只是急着低头去寻衣物。 然找了半晌,却发觉包括心衣在内,所有的衣衫都残败得不成样子了。 她转头怒视,顾祯自知理亏,轻咳一声后,好声好气道:“朕去命人送衣物过来。” 若是叫人拿衣衫过来,拿岂不是宫侍们都知道了? 虽说如今的情状,实则与知道无异,却还是有些不同,能自欺欺人一会的。 一想到此节,赵懿懿羞愤欲死,霎时惊怒道:“不许去!” 那声音不自觉拔高了些,只是坐在榻沿上,涨红着一张脸看顾祯,杏眸几乎能溢出怒火。 顾祯的脚步猛然顿住,回头看她一眼,在触及那双微恼的杏眸后,也不禁放缓了语气,哄道:“好,不命人去,朕亲自去取可好?” 赵懿懿没说话,只是咬着唇瓣看他。 顾祯却知,这是默认的意思。 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她也就是这么个别扭性子。 分明比谁都胆子小,又小气、软弱,偏要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还不肯说话。 可这就是他的懿懿啊。 是一个完整的懿懿。 顾祯步履不停,拿锦衾替她掩了身子后,转身出了房门,且小心翼翼地带了个严实。 云竹捧着盏清水站在外边,腿都快站麻了,脸也有些僵硬。拿盏清水在她手中,也由原本斟来时的温热,转为冰凉。 她有些呆愣地想着,这盏水,可真是倒得够久的。 待皇帝离去,她才敢抬手敲了敲木质的门扉,轻声问:“娘娘,奴婢取了水过来,娘娘可还要用?” “哟,云司宝这水,可终于打来啦?” 里头那道沉闷的声音带着沙哑,也不知是哭过的,还是旁的什么缘故,云竹神色稍有怔愣。又听她这样唤自己,便知是不高兴了,旋即恭声道:“奴婢慢了些,还望娘娘赎罪。” “拿进来罢。” 听着这声吩咐,云竹这才端着那盏清水往里走。 绕过花罩,行过楠木六扇屏风,终于到了那声音的跟前。 却是轻纱帐幔低垂,什么也瞧不清楚。 “娘娘。”云竹又唤了一声。 帐幔内翕动着,片刻后,自桃红莲纹帐幔中伸出一截藕臂,试图接茶盏。 见此情形,她原本要掀帐幔的手便顿住了。 借着递杯盏的空档,云竹低头看了眼,便见得那藕臂上,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痕迹。 服侍这么久,她心里清楚,自家娘娘身子娇贵,平日里但凡稍稍碰上一碰,都能留下一片痕迹,要个三两日才能消去。 如今日这般,也没几回,即便抹了药膏,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褪。 还是得先去将药膏备着才成。 正思量间,身后传来冷沉地低斥:“谁许你进来的?” 云竹后背窜上一阵凉意,僵着身子转过去,对着那疾步行来的冷厉男人行礼:“陛下万安。” “我让她进来送水的。”帐幔内侧的声音带了些恼意,继而又轻轻咳嗽几声,“你连水也不许人用了么?” 顾祯听得直皱眉头,却又不得不安抚道:“好了好了,你少说几句话,好歹注意些身子。” 他又扫了眼云竹,冷斥道:“还不退下。” 云竹低着头应了声是,视线随着眼睫半垂,落在了皇帝手中的一个盒子上头。 只是一眼,又立马挪开视线,后趋着退了出去。 顾祯这才掀开了帐幔,将手中那个盒子递进去:“累不累?可要朕帮你换?” 赵懿懿正巧用完了一盏清水,顺势将杯盏砸给他,低声道:“谁要你帮!” 顾祯接住那天青釉杯盏,笑了笑:“好,那朕在外边等你。” 磨磨蹭蹭许久,赵懿懿才换好了衣物,自屏风后转出来。 她原本还担心着,出去时两身衣衫不一样,会被人发现端倪。 这会儿换上了一看,仍是一身月白的长裙,配鹅黄的衫子,再加上那绛色的披帛,与原先的颜色相差无几。 可见是用了心的。 只是颜色到底不是完全一样,纹样也略有不同,远看倒没什么,倘若近了,再是观察仔细些,便能瞧出些不同。 赵懿懿在门口徘徊着,不愿出去。 先前一心想着快点儿出去,生怕被人给瞧出些什么来,然这会儿换好了衣物,她却又不肯出去,还是怕被人发觉。 顾祯无奈莞尔,直接牵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柔荑,拉着她朝外走。 守在门外的宫侍,只见得皇后的面色微有红润,且步履也是有些虚浮。只是任由皇帝牵着,往校场行去。 此刻的校场上,比试早已结束,然众人却未散去,直接将校场改成了马球场。 此刻两批人马正焦灼对抗着,只是朝场中看了一眼,赵懿懿便瞧见着青袍的那一队人中,正有一俊俏少年骑在一匹玄色骏马上,神采飞扬的握着画杖。 赵懿懿一眼就认出来,这少年是赵端端。 她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没好气道:“先前答应得好好的,一会儿看不住,又开始瞎胡闹。” 再往边上一看,赵辰正挥着画杖给赵端端传球,她只觉得没一处是好的:“端端胡闹就算了,他还陪着,真是半点都不省心!” 顾祯含笑听她抱怨,等她不出声了,才点了点她的额头:“说了这么多,怎的没见娘娘派人去拦上一拦?” 可不就是舍不得。 赵懿懿转头瞪了瞪他,趁着力气恢复些许,甩开他的手,径直穿过人群回了席位。 甫一落座,身后燕王温声道:“皇嫂出去这么久,皇兄都急得出去寻你了。” 赵懿懿那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还未回话,却又听他说:“也不知寻着了没。”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44节 光影重重,一道低沉的声音接过话头:“自然寻着了。”顾祯随即又回头看了看燕王,神色微沉,“朕听说场上正缺人,你既然这样没事干,那就去填这个空缺好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rad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还她 因着日头逐渐攀升, 一旁打了华盖,用以遮阳。 赵懿懿端正坐在席位上,手中捧着一盏清茶,视线一直凝在场中扬蹄的骏马, 还有那不断翻飞的一颗角球上。 对一旁那兄弟二人的声音, 权当听不到的。 燕王自是不敢得罪皇帝的, 稍稍替自己争辩两句,瞥见皇帝略显阴沉的神色后,还是乖乖下去了。 “累不累?”望着眼前的清冷美人, 顾祯弯了弯腰,柔声问了句。 只是一瞬, 赵懿懿的面颊迅速涨红,随着那抹绯色不断攀升,她缓缓捏紧手中杯盏, 带些恼意地转头看他。 清冷之色飞速褪去, 叫人心生怜意。 “你乱说些什么?”她低了头抱怨,却是不肯看他。 顾祯眼中凝了些笑, 伸手想替她捋顺鬓边的一绺发丝,却又顾忌是在人前,指尖微蜷着将手收了回来:“若是还累,就回去歇会儿。” 听着他低沉醇厚的声音,赵懿懿更是又羞又恼,几乎要遭受不住,洁白的贝齿咬了咬唇瓣,她低声斥道:“你闭嘴!” 说着这样凶狠的话, 那声调及神色, 却是羞的。 半点儿也不见凶恶, 只令人心神跟着漾了漾。 已经将人逼到了这地步,顾祯也不敢再招惹下去,只是在一旁坐下,放低了声音道:“好,那朕不问了。” 赵懿懿一手按在膝上,愤愤想着,他问不问,同她又有什么关系? 话虽这么说,赵懿懿确实觉得腿有些酸软无力,尤其是那膝盖处,更是隐隐作痛。 先前躲在帐幔中,光线暗淡,倒是未曾去看。 思量着,纤手不知不觉按在腿上,借着桌案及衣袖的遮掩,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揉按着。 却是又转过头,狠狠剜了顾祯一眼。 她自以为凶恶吓人,却不知刚刚经那一番后,眉眼中裹挟着未消散的媚意,只是一眼看过去,足以叫人酥了骨头。 顾祯身子一僵,面色稍稍暗了些,一双手用力握成拳,青筋都几乎迸起,才勉强压住那阵燥热。 他心头的那阵火,实则一直未压下来过。 便是方才,也仅仅纾解出来些许。 先前一直顾忌着她受不住,便没敢使多少力道,更不敢真的由着自己性子来,又哪里敢尽兴。再后来听她那样低泣着告饶,连嗓子都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便不得不由着她的意思停下。 多年夫妻,其实他也听得出来,懿懿那哭腔里不知夸大了多少倍,又带了些蓄意讨好的娇媚,引得他心尖便跟着软了下来。 知道她其实还能容得下,却到底不忍心继续。 因此,那团火便一直堆在那,难以抑制。 “可是腿疼?”顾祯不动声色扫了眼她衣袖遮掩处,视线仍朝着前方,却淡声问了句。 赵懿懿抿了抿唇瓣,没回他。 顾祯也不以为忤,只是笑了笑,凤目里头染了几分无奈的笑意:“好了,别揉了,当心待会越发的难受。一会回去了,朕给你按按。” 赵懿懿拍开他伸过来的手,依旧不想搭理。 顾祯转头看她一眼,轻声道:“再这样不乖,看朕回去了怎么收拾你。” 他这样凶,还说这般羞人的话,虽说边上没人见着,也没人听着,赵懿懿还是忍不住嘟囔:“哪有你这样欺负人的。” 明明是想要控诉,然那娇滴滴的声音,活像是在撒娇。 顾祯有些好笑,却又怕笑出声来惹她气恼,只能将笑意都憋在那,状似云淡风轻地看着那校场中的球赛。 随着一声惊呼,继而是猛烈的喝彩声传来,众人定睛看去,便见是其中一队进了球。 “先前不是说她瞎胡闹?”顾祯转头笑她。 赵懿懿懒洋洋摇着团扇,纤长玉指捏着扇柄,漫不经心道:“我又没说端端不善马球,只是这会儿人多,不想她出这个风头罢了。” 今日是遴选亲卫、勋卫的日子,而端端这些个女郎,原本不该来的。 只是换了身男子装束,假充男儿罢了,却也只是遮掩耳目之用,谁又是个睁眼瞎,还能真认不出来不成。 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只是过来观看是一回事,真上场,那就是将这事儿捅到了明面上。 顾祯闷笑一声:“去了也就去了,谁敢多说什么?” 赵懿懿捏着团扇的手一顿,却又接着缓缓扇着风,有他这句话,确实没什么可担忧的。 那校场中,燕王也换了身利落的装束上场,骑着一匹红鬃骏马,姿态娴熟。那骏马缓步踱入校场时,宛若闲庭信步。 同那些个少年们一比较,高下立判。 顾祯容色淡了些,下意识地转头。 赵懿懿正斜倚在那圈椅背上,只是看着底下的情形,并未多言。 神色亦是不辨喜怒。 “陛下总看我做什么?”她淡淡地问了句,忽而笑道,“可是因我生得太好看了?” 这样带了几分调笑的语声,顾祯根本便承受不住。 他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温声道:“是啊,娘娘生得这般勾魂夺魄,朕哪舍得挪开眼?” 赵懿懿面色一红,原是想让他自觉离远些,哪想到这人能这样不要脸,不由咬牙道:“以前怎么不知,陛下竟生了这样一张嘴?” 顾祯看着她笑,又凑近些许,低声道:“懿懿不知道的多了,往后,朕再让你一一知晓。”他凤目中挟着促狭,“你夫君的事,还全然不知,可见该罚。” “谁要管你了?”赵懿懿瞪了回去,随即转过了头,甚至不想搭理他。 稍微给些好脸色就这样,将她步步紧逼着,半点都不肯退。 融融的晖光照下来,身影在地上投射出一团小小的影子。 她侧脸被光照着,散出莹润的柔光,顾祯的视线不知不觉凝在上面,眼底的神色逐渐转柔,也渐渐蔓延上了一层光。 他是后悔的。 后悔一开始,便因汝南的缘故,对懿懿存了偏见。 更后悔曾对属官说过的话,无异于是没将她当做妻子看待。 既然将人娶了回来,他其实,该对懿懿好些的。那样的不冷不热,那样的不屑与淡淡嫌弃,再多的感情,也会在岁月中消磨殆尽。 曾也想过,倘若他没有喜欢上懿懿呢?倘若他哪怕到了后来,还是没有发觉自己喜欢上了她,还是那样,甚至到不了相敬如宾的态度,懿懿会如何? “都过去了。” 身侧传来温柔若春水的声音。 顾祯神色一顿,迟疑着朝她看去,喉结滚动着:“懿懿,朕……” “都过去了。”赵懿懿亦是转过头看他,淡淡反问道,“都是过往的事,我都已经将之抛诸脑后了,难道陛下还放不下吗?” 那些过往,虽也曾刻骨铭心,虽也曾痛彻心扉。 却到底都过去了。 人当往前看。 前路一片坦荡,似乎还在散着莹莹的光。既如此,俩人为何又一定要纠结于过往的惨痛,久久不能忘怀? 她曾也放不下,曾也试图将那些事刻在心头,可直到放下的那一刻起,再往回看,便发觉一切都是那样不真实。 带着些虚幻,心头亦是有些迷茫。 赵懿懿看着那球场上正策马挥杆的人,指着其中一青袍少年,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端端从未忘过曾经的事,可她也早就放下了,倘若放不下,她便不会是今日的模样。” 因为她那一层关系,无论旁人怎么劝说和暗示,无论太后如何示好,端端也不肯亲近,更不肯真正唤太后一声阿娘。便是她亲自去说,端端也不肯松口。 可她同太后间的关系,却少了曾经的剑拔弩张,渐渐趋于平和。只因放下了,才不想再去计较,打算安安心心过下去。 “是你对我说,放下过往的事,一道往前看。”赵懿懿轻轻笑了下,一张如画的面庞,在光下愈发柔媚动人,“我从问你那一刻起,就不打算再纠结从前的事,陛下如今,怎么反倒成了那个放不下的?” 顾祯心尖颤了颤,只觉嗓子眼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好半晌才找回了自个的声音,低声道:“懿懿,是朕对不住你。” 只因那份对不住,只因对心上人的那份愧疚,才愈发的放不下。 曾想过,所有欺辱过懿懿的人,都逃不掉,包括他自己。最终他也没能逃掉,却在生生折腾成了那副模样后,叫她心软了。 可他有时也分不清,懿懿到底是回心转意,还是说……只是因他的伤而软了心。 “嗯,我知道。” 从前惶恐不安、患得患失的人是她,待到如今,俩人间的关系却是大变了个样。 赵懿懿只是淡淡应了声,转过了头,一字一句问:“所以,你不是说好了,拿一辈子来赔我吗?怎么,这才几日就后悔了?” 顾祯心头划过一丝热流,顺着那颗心脏缓缓流动,流向了四肢百骸。 浑身的血肉鲜活起来,他原本紧紧按着扶手,几乎僵住的指尖也开始松缓,克制不住地颤抖。 “朕未曾悔过。”顾祯凝着她的杏眸,沉声道,“懿懿,朕这一生唯一悔过的一次,便是在你身上。朕后悔当初,不该那样待你。” 赵懿懿缓缓笑开:“往后还有数十年,我等着陛下,慢慢还。” 第111章 正文完 春末时节, 一阵阵的风中已夹杂了绵绵的燥意,搅得人心神不得安宁。 顾祯转了头,正对上她那含笑的眉眼,丝丝缕缕的暖流划过躯干时, 喉结滚动着, 终是点了点头:“好。”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45节 俩人的过往或许曾狼狈不堪, 也曾折腾得两败俱伤,可前路,总归是坦荡的。 过往种种, 虽不能释怀,却不得不一一放下。那段日子, 谁也没能好过,只是一个煎熬着,一个强撑着。 “往后还余下几十年, 朕……再慢慢赔给你。”顾祯阖了阖眼, 朝她露出一个笑,眉眼间溢了些柔色出来, “一码归一码,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只是今日这账,娘娘打算何时同朕算个清楚?” 今日的什么账? 赵懿懿转回头看向校场,目不斜视,假作不知。 任身旁的人如何说,她也只是随着众人一道叫好,对边上的声音充耳不闻, 也不说话。 顾祯凝着她的侧颜, 不疾不徐道:“娘娘既不说话, 那朕就只当娘娘默认听朕安排了。” 这下子,赵懿懿才猛地转过了头,又羞又恼地瞪他。 气得胸口起起伏伏,才沉着脸道:“你总胡乱说些什么?” 顾祯指指桌案上的琥珀盏,但笑不语。 赵懿懿那张脸唰一下就红了个透。 却又咬着唇瓣,眼底透出些不满。那掺了鹿血的金盘露,她是不慎喂他喝了,可那也是他自己饮下去的。 何况方才,不是都还他了? 想着那被折腾得几乎骨头散架的滋味,赵懿懿仍是心有余悸,不由恨恨道:“方才,不是已经任你施为了?” 说着说着,她声音低了些,带着些绵软的调子,脸红得像是能滴血,到最后几乎说不出话来。 顾祯极爱看她这样又羞又急的模样,心念微动,正要说话时,才发觉底下早已散了场,人群乌泱泱的到处涌。 不多时,燕王已经穿过人群挤了回来,同他笑:“皇兄,明臣怪臣弟上场坏了他的运势,害他后来连球都摸不着,要同臣弟算账呢。” 顾祯懒得理他,只是转过头轻瞥了一眼。 “臣弟可是同他说了,是皇兄令臣弟上去的,要算得找皇兄才行。”燕王又道,“臣弟料想他也不敢,这不,都没敢跟上来。” 顾祯倏地笑出了声,将他上下打量了番,淡淡道:“你倒是挺会的。”他转头看了看人马散去,已经空下来的校场,“还有工夫笑别人,朕瞧着,你似乎也没进过球。” 燕王没想着他还数了,脸色僵了僵,才尴尬笑道:“皇兄又不是不知,臣弟一向不擅……” 顾祯道:“上回在长安,朕听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燕王怔了怔,恍惚间,才渐渐想起当初在长安时,曾对皇后说过,他少年时不爱课业,独喜马球这类游戏。 多久远的话了,皇兄竟还记着。 虽说皇兄的记性一向好,堪称过目不忘,可燕王听着他那淡淡的声音,总觉得不只是记着那么简单。 似乎还有些薄怒。 “罢了。”顾祯挥了挥手,沉声道,“你且下去吧。” 底下人群正三俩说着话,赵懿懿正欲起身,却被顾祯捏住手腕,似笑非笑道:“娘娘朝哪儿看呢?” 赵懿懿皱着眉,想将手给抽回来,却挣脱不得。 她罢了手,没好气道:“你又闹什么?” 每回不论遇上什么事,他总归是要闹上一场的,丝毫不顾及自个是这大楚的天子,只仿佛一个喜欢吃味的妇人。 顾祯攥着她纤细的皓腕,侧首靠过去几分,声音里几乎夹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别以为朕不知道,他对你的那些心思。” 赵懿懿低了头,只是沉默不语。 顾祯却迫她与自己对视。自己的心上人,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若说不知道别人看她时打得什么主意,那自然是假的。 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身为男人,哪怕他与别人不同,又怎会不懂那人的那点小心思。 顾祁掩藏的虽好,可有些时候的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 更骗不过他。 “那你想如何?”赵懿懿忽的问他,“就算真如此,又能如何?” 顾祯忽的失了声。 一个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心上人,舍不得伤害分毫。一个是他的皇弟,是他的臂助。 且俩人之间,实则并未逾距。 事到如今,他除了不顺眼时,偶尔折腾折腾顾祁泄愤,也并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便是当初在长安时,顾祁时不时陪着懿懿出去,也都出自他的授意。 顾祯头一次,体会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 他有一块稀世珍宝,本来自己悉心珍藏呵护着,舍不得叫外人窥见分毫,更舍不得叫外人伤害丁点。 只想让她做自己庇护下的一朵娇花。 却有匹狼,在外窥伺觊觎着那件珍宝。 偏偏那匹狼,还是他亲手引进来的。 顾祯怄得几乎要咳血,面上却是一片云淡风轻,朝着她笑了笑:“懿懿,朕是会嫉妒的。” 从前他也说过这样的话,可都是对陆羡山,且有时候还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难以分辨真假。 又或者,会咬牙切齿,气得双眼通红。 她会推己及人,忧心顾祯将来会同她一样觉得烦了,选择逃避。 顾祯何尝不是如此。 这还是他头一回,看着虽也气,却是难得的心平气和,说出这段话来。 沉默片刻,赵懿懿道:“我同他之间,也没什么值得你嫉妒的地方。” 这话,顾祯也知。 她同陆羡山,还说得上是青梅竹马,同顾祁,便什么也不是了。 除却长安的短暂相处。 只是一瞬间,顾祯又觉得浑身舒坦了。他心里清楚,自己所求的,所奢望的,也只是她的一个态度。 仅此而已。 “随朕过来。”看着底下人潮涌动,顾祯突然牵了她的手,朝下走去。 一路穿过校场、人群、竹林、殿宇,到了一处略显熟悉,却又崭新的殿宇前。 身后并无宫人,徐徐东风中,只余他们俩人并肩而立。 赵懿懿先是回望了一下周遭,才以手遮着额头,抬眼看去。见着殿前牌匾上的椒房殿三个字时,神色很明显的愣了愣。 这三个字,她有许久未见过了。 既熟悉,且陌生。 见她怔怔地瞧着,顾祯牵着她的手微一使力,便拉着她跨过了那扇朱门。 庭前的桂树、墙角的紫藤花架、洁白若新雪的梨花,还有那架扎在梨林中的秋千。 同以前别无二致。 绕了一圈后,顾祯又拉着她进了殿中。 玉石堆砌的莲花浴池、墙上镶嵌的夜明珠、如烟似雾的轻纱帐幔,甚至还有那半人高的珊瑚、挂了半面墙的名琴、博古架上的文玩摆件。 布局虽和从前一样,可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异样告诉她,和从前不一样了。 称得上珠玉铺地,椒兰盈室。 以前虽也威严壮阔、气势恢宏,却只是符合皇后该有的仪制。 与奢华无半点关系。 “喜不喜欢?” 耳边传来温柔的低语声,赵懿懿回头看他,轻声问:“你何时布置好的?”明明她前段时日路过,此处还被帐幔合围着,似乎还未完工。 眨眼间,却已连…… 赵懿懿近前两步,轻抚着那张飞瀑连珠式的七弦琴,却是认了出来,这是她曾经亲手开斫的那一张。 只是斫了一半后,因各种事情纷扰,一时搁置下了。 如今倒是完完整整摆在这儿。轻轻拨弄几下琴弦,听其声,辨其色,便知是一张好琴。 “幸得你当初搁在将作监,才没被那场大火焚毁。”顾祯忽而走了上来,低声道,“此事瞧着容易,等朕亲自上手,才发觉其中的琐碎艰难。” 赵懿懿这便听了出来,剩下的一半,是他斫完的。 她仰着头看他,眼睛突然有些酸涩,下意识的轻眨了几下。 “已经建好有些日子了,只是朕想着先晾着透一透气,内室布置又有许多要改动的细微处,才没叫你立刻搬进来。”顾祯强劲有力的手臂锢着她的腰身,柔声问,“懿懿,你喜不喜欢?今日就搬过来罢?” 他知她住惯了从前的殿宇,如今在延德殿也有诸多不习惯,只是一直没说过,默默叫人改一改而已。此间每一处的摆设,每一处的布置,都是他亲自调整,未敢假于人手。 方才那话,却是真假掺半。 顾祯心头一直存着个隐秘的期许,便是俩人和好以后,他再带着懿懿过来。想要有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 “懿懿。”顾祯压低了声音唤她,“一切都是新的,我们之间,也可以重新开始了。” 莹莹的光下,那俊美若神祇的郎君望着她笑,一双深若寒潭的凤目里,亦是聚集了无尽的温润。 窗外是一片雪白的梨花,顺着风簌簌落下。恍惚间,赵懿懿瞧见了数年前的春日,也是那个人,站在梨树下对着她笑。 梨花落在肩头,更衬得郎君温润如玉。 俩人间,纵使有过许多的不愉快,纵使闹过许多的矛盾。那些互相讥讽的话语、各自心头的绝望,谁也不曾少过。 既然决定了放下,就该朝前看才是。 他既然说过,怎么待她好都不够,还要拿一辈子去赔。赵懿懿想,她总该要听他一回的。 那光突然有些刺眼,赵懿懿眼睫轻颤着,捏着拳抬头看他,慢腾腾点了下头:“好。” 这一声好,她终究是放下了过往,前路漫漫,她决意同他一道,将剩下的路走下去。 不单是因他那日佛塔以命相护,也不独为椒房殿大火那日,他连命都不要了的执拗。这一次,她想予以回应的,是他这个人。 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第146节 岁月漫长,兜兜转转,跟前的还是那个人。 顾祯低低一笑,猛地将她揉入怀中,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压在那娇嫩的唇瓣上,不住研磨着。 赵懿懿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只能两手抵在他身上,却又使不出力道去推。 亲着亲着,她那副身子倒是先软了下来,软绵绵地倚靠在他怀中,柔弱无骨的手也只是无力地攥着他的衣衫。 早上才经过一遭,只消片刻,她身子便已经微微颤栗起来。 趁着唇瓣分离的间隙,赵懿懿睁着一双朦胧的眼儿看他,低声道:“不要了。” “早上那笔账,朕还没跟你算完呢。”顾祯轻拍了下她的腰窝,却在下一瞬,直接将她打横抱起,阔步朝寝殿走去。 今日在椒房殿四处都逛了一圈,唯独落下寝殿。 这会儿进来一瞧,才发觉里边竟然点了红烛,桌案上摆着的东西,怎么瞧都觉得眼熟。 也不是小姑娘了,自然看得出来,是成婚时需要用到的酒水、食物、器皿。 赵懿懿转头看他,原本勾着他颈项的手,渐渐卸了力。 顾祯道:“还望娘娘赏脸,同朕饮了那合卺酒。” 既然重新开始,那一切便都是崭新的。今日,才真正仿若俩人的新婚,是两个彼此合意之人的新婚。 赵懿懿面色一红,猛地推他一把,恼道:“谁要同你饮那什么酒了?” 虽说着这话,然等被顾祯安置在膝上,那白玉杯盏递到唇边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启了唇,将那盏桃花酿一饮而尽。 这酒并不浓郁,散着淡淡的清香,然赵懿懿不善饮酒,仅是这一盏,便足够她靠在顾祯怀里,半点儿气力也无。 等回过神时,才发觉那外衣的系带已然被解开,一只粗粝的大掌便顺着钻了进去。 她红着脸,扭着身子想要躲开,却又被顾祯打横抱着,放在了锦被之中。身子陷在那一片绵软间,仿佛被无数云朵包裹着。 “朕可是说过,今早剩下的账,须得同娘娘算个清楚。”被他握着手往底下一触,赵懿懿便羞得不行,只是与预想中不同的是,那层罗裙先被掀了起来。 顾祯掐着她的腰,先俯就下身子,温柔细致的服侍了一番,等她起了些兴致,才敢顾上自己。 那红烛摇曳,光影晃动,他身上的疤与瘢痕也无所遁形的展现在那。 赵懿懿直到被他折腾着,换了数个位置,又换了数个模样,等嗓子都有些沙哑时,才逐渐想明白,他今日就没打算放过她。 从一开始,哪怕没饮那杯酒,就没打算过。 只是那几杯酒,给了他早上一个借口,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让她在妄图逃脱时、撒一撒娇的借口。 总归到后来,也会是现在的情形的。 “你怎么骗人。”她气咻咻地控诉。 看着她柔软堪怜,杏眸含春的模样,顾祯低头亲了亲她的眼尾,将那一滴溢出的泪珠吮去,哄着她唤了两声夫君,才恋恋不舍的退去,抱着她朝浴房走。 洗漱过后,赵懿懿早已累得昏睡过去。 顾祯坐在榻边,替她擦拭着发尾最后一点湿润,听着她无意识喊了声夫君,眸色逐渐柔和下来。 来日方长,他还有数十年的时间,同懿懿好好走下去。 也有数十年的时间,去弥补那三年。 如此想着,顾祯突然搁了巾帕,俯下身子,在她唇角落下一个轻柔至极的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比较晚,但是正文结束啦,明天开始更新番外哦。 正文完了,给宝贝们发个小红包,嘿嘿~ 想了想,下本还是开《容娇》哦,这是文案: 一、季容新得了个小奴隶。 奴隶阿衡长得漂亮、干活利索、识文断字,样样都好。 季容很满意。 后来奴隶舍身救了她一命, 季容大为感动,遂将他调到了院外伺候。 阿衡伺候她很尽心,下雨撑伞、天凉加衣, 哪怕自个月钱少得可怜,也要攒给她买生辰礼。 就在季容思忖要不要给小奴隶脱了奴籍,送他去科考时,忽的忆起了前世。 她终于记起来,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小奴隶,而是流落民间的三皇子谢衡疏。 前世的谢衡疏也做了她的小奴隶, 可是前世的谢衡疏没有这么温柔,前世的谢衡疏没有舍身救她。 但她对他很好,有什么东西都紧着他,还让他去科考, 殿试时,谢衡疏皇子身份真相大白。 而她是奴役皇子的坏女人,受人唾弃。 二、前世,谢衡疏深恨曾给她做过奴隶。 于是他厌她、憎她、囚她,对她强取豪夺,甚至想掐死她, 等他终于明了自己的心意,拼了命的想要弥补时, 季容却死在了那个雪夜里。 年轻的帝王就此一夜白头,发了疯的找寻让她复生的法子,遍求神佛,赌上了一切。 终于,上天垂怜,许他重来一世。 听见季容让他回去做他的三皇子,她则继续做她的大小姐时, 谢衡疏眼底一片猩红,扯着她的衣角说:“容容,你休想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