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失控》 第 1 章 傍晚下了一阵雨,太阳又探出头,窗外夕阳满街,金黄明亮,像幅暖色调的油画。 季晴走到员工餐厅的自助台,拿起银色长嘴壶,倒了杯黑咖啡,看着窗外的景色慢慢喝着,昨天她总值班,一晚上才睡四小时,全靠咖啡续命。 “这个点你还喝黑咖啡?”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季晴看向纪微:“月初事多,晚上加班。” “就凭你这份认真,比我小几个月当我领导,我也不得不服气,”纪微夺走她剩下的半杯咖啡,丢进垃圾桶,“少喝点,晚上不要睡了。” “我不失眠。”季晴有一点好,晚上睡眠沉,不管前一天多累,一觉醒来精神饱满。 “那也要注意休息。”纪微看着这女人,盘正条顺气质佳,脸蛋漂亮不说,身材还好,细细的腰肢有股挺拔向上的柔韧劲,同样的白衬衫、包臀裙,她穿着就特别好看。 两人出门后分开,季晴路过中餐厅时,被俩实习生急慌慌拦住。 “季总监,这个包厢刚才上了龙虾,还有洗手盅,我一下没提醒,就有客人把洗手水喝了,还说味道不错......” 另一位实习生接着说:“去提醒是洗手盅的话,客人没面子,不提醒的话,他们吃了龙虾又没法洗手,回头说我们服务不到位,怎么办呀?” 季晴问:“上的是什么盅?” “玻璃盅,里面是柠檬水去腥味。” “准备一桌白瓷盅,撒玫瑰花瓣,上桌时先提醒是洗手的。” “啊,还可以这样,谢谢总监。” 实习生恍然大悟,跑去准备新盅了,季总监经验丰富,性格又好,他们这批新来的实习生都喜欢她。 回到办公室,季晴一忙就是三小时,少喝了半杯咖啡,脑子开始浆糊,有点撑不住了。 她关掉文档,倒了杯温水,看到电脑右下角的微信在闪,一点开,聊天记录流水似的快速滑过。 是酒店经理及以上管理层的群,平时冷冷淡淡,行政部发通知都没人回应,今天和掉进颗炸弹似的,全员沸腾。 [重大消息,许董的大儿子明天来酒店上班!据说是个大帅逼!] [无图无真相。] [图片.jpg] [这种高糊图母猪也能冒充嫦娥。] [你说这种话亏心不亏心?宽肩窄腰大长腿,没看出来吗?] [听说这少爷在瑞士留学,毕业后还在外头玩,要不是老许董,他爷爷病重,估计还在外头浪天浪地。]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浪,瑞士那么多知名酒店,说不定是许董安排他学习呢?@徐成,你不是他表哥吗?] 徐成:[我拉他进群吧,大家先熟悉熟悉。] 这时,季晴收到一条私聊信息,她移动鼠标,点开纪微的对话框。 纪微:[做好准备,我听说许董打算安排你带他儿子熟悉酒店管理。] 季晴差点被一口水呛到,噼里啪啦打字:[我客务这边忙死了,没那精力带。] 纪微:[搞好关系,等他继承大统,你就是辅政大臣。] 季晴:[得了吧,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最好交给别人。] 她在酒店工作多年,对许董这儿子早有耳闻,什么吃喝玩乐飙车打架不服管教,饶了她吧,吃不消。 纪微又发来信息:[至少人家又高又帅,你可以期待一下,群里的女同事都准备列队欢迎了。] 群里的消息一会儿没看,转眼又几十条,她有点强迫症,看到小红点就忍不住消灭,于是点开群,里边全是@徐成快点拉人。 徐成不紧不慢:[急啥,我找找。] 季晴回复纪微:[有什么好欢迎的,这种败家玩意儿二世祖来了也是添乱。] 发完信息,她关掉电脑,拿起手里离开。 还没走出办公室,手机一震,纪微发来信息:[你是不是发错地方了!!!!!] 季晴:“?” 一丝不妙攀上大脑,她连忙点开群,看见群里最新三条信息,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原地死亡。 “徐成”邀请“许星野”加入群聊。 徐成:[欢迎小许总。] 季晴:[有什么好欢迎的,这种败家玩意儿二世祖来了也是添乱。] 死寂...... 群里一片死寂...... 季晴的私信却炸了,全都是—— [你神经错乱了,还不快撤销!] [晴姐你是不是发错信息了?] [你搞什么鬼?累晕头了?] [季总监,快看群,你是不是发错了?说什么胡话?] [季总监,想退位让贤给我也不用这么惨烈吧?] ...... 不是,你们快点整齐划一地[欢迎小许总],把她那条挑衅十足的信息顶上去。 季晴连忙长按信息,准备撤回,可就在这时,遇上巡视的保安,手电筒照过来,季晴眼睛一刺,再次看向手机,她刚才不小心点到了删除。 “..................” 现在退群来得及吗? 或许辞职是个不错的选择。 群里由纪微带领一声:[欢迎小许总。] 其他人终于列队跟上,把季晴那条信息顶了上去。 徐成和许星野都没有动静。 季晴看着群里一片祥和热闹,侥幸地想,那许什么野未必正在看手机,年轻人最讨厌公司群,他事后一定没那么无聊逐条看聊天记录。 然而,季晴没安稳三秒,群里跳出一条信息。 许星野:[下马威?] 她呼吸一窒,他不仅看到了,还和她正面刚。 群里再次陷入死寂,没人说一句话,季晴却仿佛看见手机背后的无数张面孔,紧盯着手机屏幕,兴奋地坐等后续。 可这不是高潮,下一秒,许星野撤回了信息,又发了一条:[以后麻烦@季晴多多指教。] 季晴:.................. 社死不过如此。 第二天晨会后,董事长秘书的内线准时呼来,让季晴到董事长办公室,尬穿地心的感觉又来了,不会真让她带那许什么野吧? 纪微单手抱着文件,杵了杵她,嘴角绷不住笑意:“喏,来了吧,我昨天听总经理提到的,不会有错。” 季晴欲哭无泪:“我宁愿带十个实习生,也不要带那什么野。” “许星野,星垂平野阔,多好听的名字,你都要当人家师父了,别连名字都记不住。” 又走来两位女同事,笑嘻嘻冲季晴竖起大拇指:“你昨晚也太勇了吧?就算不想带老板的儿子,也没必要用这么自杀的方式。” “对啊,他也就暂时在你手下学习,转眼就是领导了。” “不怕以后被穿小鞋吗?” 季晴冲会议室抬了下下巴:“顾总来了。” 几人顾不上调侃,立马四散开,各忙各的去了。 去往董事长办公室的路上,季晴在心里打腹稿,要是许董真把儿子交给她,要怎么推脱。 厚重的实木门紧闭,庄严地立在眼前,季晴举起手敲门,她来酒店工作多年,从基层到客务总监,少不了董事长的赏识和提拔,第一次要见他这么紧张。 叩叩叩。 “进来。”许董低沉的声音传来。 季晴调整呼吸,推开门,光线涌来,她睫毛眨动,门正对着一组沙发,她先看到一双笔直流畅的长腿,那人随意敞开腿坐着,运动鞋、休闲裤,露出一截清瘦有力的脚踝,这样的穿着应该很年轻。 季晴有个不祥的预感,继续推开门,她看清沙发上懒散坐着的人。 从侧面看,他下颌线清晰流畅,面部骨感很好,高挺的鼻梁简直完美,冷白色皮肤搭配黑发,清爽干净,但神情绝说不上温和,仅仅一个侧脸,就透着说不出的冷淡和不耐烦。 季晴无意间看过许董上一任妻子的照片,男孩像妈,他精巧的五官,以及比许董更胜一筹的大高个,季晴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昨晚她在群里说的那位“来添乱的败家玩意儿二世祖”。 竟然这么早就来了,当着他的面推脱好像更尴尬。 季晴走进办公室,高跟鞋敲得地板嗒嗒脆响,他听到有人来了,懒洋洋架起腿,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玩游戏。 办公室宽敞明亮,临街一整面是玻璃幕墙,照进来的阳光仿佛有了力度,季晴顶着一百斤的压力走到办公桌前。 “许董。” 许光明身形高大,坐在阔绰的大班椅上,像块镇山的大石头,不怒而威。 他冲沙发那边抬抬下巴:“许星野,我儿子,你带他去人事部按正常流程办理入职,他先跟着你熟悉客务方面的工作,不用特殊照顾,最好严厉一点。” 酒店除了399间客房外,还有中西餐厅、酒吧、茶吧、康乐服务、商务中心等。 客人是酒店的基本,季晴作为客务总监,分管前厅、客房、公关,要熟悉酒店,确实从她分管的范围开始最合适。 可是...... 董事长的儿子,不是这么好管教的,更何况昨晚她那句要命的发言,恐怕已经和他结怨了。 季晴浅浅一笑,说:“客务部多是些繁杂的事,我个人能力有限,怕难以胜任,不如安排其他男性,他们之间也好沟通。” 许光明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这个我不是没考虑过,几位副总,不是他堂哥、表舅,就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哪个舍得下狠手教他,还不得合起伙来忽悠我。” 季晴:“......” 您觉得我可以吗?您可是太看得起我了。 “你的工作能力我信得过,耐心周全又有责任心,他跟着你最合适,”许光明放下茶杯,“他要是不服管教直接向我汇报,我治他,你该怎么管就怎么管,不必有任何顾虑。” 季晴:“......” “他来酒店工作,肯定从客务开始,除了你还有谁更合适?” 季晴无话可说。 许光明恩威并施,下完硬命令后,笑了笑,又喂了颗糖:“他从小被宠坏了,确实有点骄纵过度,但本性不坏,这段时间你辛苦点,好好带他,只要他的绩效通过考核,年终奖——额外再奖励三十万吧。” 这差事铁定推不掉了,有奖励总比没有好,可是这小子究竟混球到什么地步,绩效通过考核就值三十万,得是多难带啊。 “他正式上轨道后,我让人事把你的公积金也提一档。” 季晴这些年一直在攒钱买房,这条件太诱人,根本无法拒绝,她心动了,说:“那我尽量试试。” 嗤~身后一直没动静的某少爷发出一声嗤笑,讥诮的意味十足。 许光明发话:“这是客务的季总监,她经验丰富,办事妥协,你好好跟她学。” 拿钱办事天经地义,季晴坦坦荡荡看向他。 许星野还坐着打游戏,仿若未闻。 许光明拔高声音:“听到没有!” 许星野这才懒洋洋站起身,瞥她一眼,眼神冷淡,带着锋利,下一秒,他忽而一笑,嘴角弯起个毫无灵魂的假笑,拉开门,绅士地比了个请:“季总监,您先。” 季晴:“......” 这么乖张带刺,绝不好对付。 两人走出办公室,门一关,许星野脸上的笑褪得一干二净,恢复那冷傲模样,目光定在她脸上,无所顾忌地打量她。 季晴公事公办:“我带你去人事部,先办理入职,领一些——” 她语速减慢,凑这么近干嘛?这么高一条,肩膀宽阔,怪有压迫感的。 “——基本物品。” 许星野目光下滑,落在她的胸牌上,弯下腰,语调慢悠悠地念出她胸牌上的字:“客务总监,季晴。” 他嘴角一弯,发出很轻的笑声,抬手,曲起中指,轻轻弹了下她的胸牌。 这一下像敲在她心口上,季晴心脏一阵紧缩,险些心跳失控。 “怕我添乱是吗?”他直起身,神情淡极了,“正好,少管我。” 季晴什么难缠的客人没见过,还能被他唬住? 她眼梢掠过他,声音不咸不淡:“那怎么行,三十万诶。” 第 2 章 酒店除了副总及以上的领导,其他人全在格子间办公。季晴和许星野回到办公室,格子间里探出一颗颗脑袋,两眼新奇冒光地看着他们。 “你坐那。”季晴示意她旁边的位置。 那里许久没人坐,座椅上都是灰尘,许星野扫一眼,闲闲往桌沿一靠,眉峰微耸,就这么看着她,像个养尊处优等人伺候的少爷。 “自己动手,”季晴环视半圈,“这里你的职位最低。” 话音刚落,她就被打脸了。 “我来我来,”行政的小王一手一块抹布颠颠跑来,两手齐上阵,三两下把这屁大的地方擦干净了,最后一拍椅子,“小许总,您坐。” 季晴:“......” 这位是戴着皇冠来的,就算她不供着他,也总有人捧着他。 季晴拿起企业简史、规章制度、酒店管理与服务等等一垒材料放他面前:“第一天上班,先熟悉熟悉。” 许星野会认真看就有鬼了,他连碰都没碰,狭小的空间容不下他似的,椅子被蹬着后滑,支起长腿,旁若无人地打起手游。 在他熟稔地摸出一支烟,低头咬住时,季晴余光瞥到,伸手拔掉烟,丢进垃圾桶里。 她看着电脑屏幕,打字的手没停,淡声说:“你爱废就废,别影响别人。” “没办法,”许星野自顾自操纵游戏,也不看她,“我这人就这样,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还真是一副浑不在意,与你何干的混球样。 “自我定位挺清晰,”季晴站起身,“巡楼,去吗?” “自我定位里没这项。” 季晴踢了踢他的椅子脚:“不去就让开。” 许星野蹬着椅子滑开些,视线终于挪开手机,由下而上看了她一眼。 高跟鞋将她的小腿拔得修长漂亮,白衬衫扎入裙子,腰肢看着很柔软。 季晴对上他疏淡的眼睛,明明直白地打量你,却仿佛隔山隔水,有很强的距离感,以她在酒店工作多年,阅人无数的目光看,他的心理防线很高,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更入不了他的心。 这种有钱少爷,许董也说是宠着大的,哪来这么强的戒备心? 季晴巡楼回来,许星野已经不见人影了,会议室那张大长桌上摆满饮料、糕点、水果,大家站的站,坐的坐,吃得不亦乐乎。 “许星野请客?”季晴问完自己都不信,就他那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狗样子,会费心思和同事相处? 小王递了杯鲜榨果汁给她,咽下甜糯的莲子糕,说:“是许董的太太,说小许总初来工作,让大家照顾着点。” 采购大俊说:“别说,许董的太太真漂亮,又年轻,哪看得出有这么大儿子。” 人事张姐白他一眼:“傻子,那是许董二婚的老婆,今年暑假来实习那个许辰风的亲妈,和这位没血缘的。” “我以为是亲兄弟呢,还说怎么长得不像,原来许董离过婚。” “不是离婚,是续弦。” “啊?” 张姐神神秘秘放低声音:“听说是产后抑郁,许董比较直男,没重视,认为是女人矫情,工作一忙他索性住酒店难得回家,结果孩子还没断奶就发展到重度抑郁,自杀了。” 几声唏嘘声。 “你怎么连这种私事都知道?” “嗨,当年闹得挺大,抢孩子、分割股份什么的,女方家有势力,当初酒店扩张,建这栋楼,女方家入股出了不少钱。” “这么说许星野占的股份多,许辰风只有亲爹那的一半,难怪继母这么殷勤地对继子,感情也得巴结着他。” “说不定人家是真心实意感情好。” “切,你没见许太太一来,许星野就走了吗?” ...... 之后一整天季晴都没看见许星野,直到晚上,她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对讲机响起:“季总监,急事,快来前台。” 季晴用冷水冲了把脸,清醒一些,换上制服,边盘头发边往外走。 晚上十一点半,酒店大堂空阔安静,出入的客人寥寥,巨大繁复的水晶吊灯白光倾泻,散发着华美的冷感。 小美站在前台里接电话,低眉顺眼地道歉,客人暴怒的声音冲出话筒。 “大半夜还让不让人睡!好歹是五星酒店,就这服务!楼上开party的是客人,我们就不是客人了吗?” “实在抱歉,我们已经在处理了,您——” 啪,那边挂断电话。 小美一脸无奈地看向季晴:“晴姐,怎么办呀,已经到2806提醒三次了,那边完全不搭理我们,十二万一晚上尊贵套房的贵客,我们普通员工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什么客人。” 小美点开系统:“登记的是许星野,但套房里估计有十多个人,在开party,都是些富二代。” 季晴:“......” 许星野第一天来,具体岗位上的基层员工还不知道他这一号人。 “我去吧,”季晴走出两步,回头说,“对了,记一下是哪几间客房投诉,2806隔壁和楼上楼下,退房的时候一律打八折,另外赠送一份纪念品,诚恳道歉。” 小美努努嘴:“这么优惠啊?” “什么都不做的话,客人下次就不会入住我们酒店。” 季晴转回身,见到董事长的特助,她笑着打招呼:“黎助,才下班?” “嗨,咱们许董是工作狂,几份材料明儿早一来就要看,”黎助刚才听到季晴和小美的对话,问,“星野怎么了?” “楼上开party呢。” 今天一堆人投诉,2806深夜开party的事明天的晨会肯定要上会,许董迟早会知道这事,季晴索性先说:“我正要上楼请他们休息。” 黎助一笑:“你要干什么放手做,不用顾忌他是董事长的儿子,实在胡闹就让保安部去,一个个给我丢出酒店。” 季晴心里有底了:“行,我走了。” 刚才他们说话时,一位穿着潮服的,烫了离子烫的大头怪,拎着红酒从黎助身后走向电梯,径直到2806。 三百来米的大套房,客厅大得出奇,音乐强劲,霓灯闪烁,俊男美女蹦得正high,酒瓶倒在地,红酒渍染在地毯上,台灯、吧台椅七歪八倒,断了的绿植,翻到的垃圾桶,遍地狼藉。 余奢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推了下许星野的胳膊:“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 许星野慢悠悠睁开眼,眼里一派清醒,没有半点醉意。不远处一花轮头,明显喝大了,嗷嗷叫着推开香槟木塞,酒液喷溅,女孩们又叫又笑。这么嘈杂的环境,他还能安心假寐。 “谁?”许星野懒声问。 “你爸安排带你工作那女的,不是好东西,正告你状呢。” 许星野一哂,拎起地上的一瓶香槟,也不用酒杯,直接对嘴喝了口。 季晴先到餐厅,如她所料,服务员在准备酒水,推着小推车正要送去2806。 “我送吧。”季晴接过小推车,到2806门外,侧耳细听,音乐鼓点透过厚重的门门传来,酒店隔音已经很好了,他们是多闹腾才吵成这样。 对这些纨绔子弟,劝是没用的,更何况有个明知故犯的许星野。 季晴将小推车靠墙停好,走到这层楼的配电室,找到2806的闸头,往下一拉。 再回到2806套房外,没等她敲门,门先从里面打开。 一个花轮头的年轻男人,醉眼迷离地瞟了瞟,冲季晴抬抬下巴:“停电了,怎么回事啊?” 他一脚踢开门,让走廊的光线涌进去,客厅太大,外头这点路灯照进去就被稀释得暗淡。 红男绿女,一个个high得颠三倒四,循着光看过来,见到工作人员,你一言我一语开始抱怨。 “喂,美女,怎么停电了?” “快点让人来看看啊。” “走廊都有电,怎么就我们套房停电?” 季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抱歉,我这就让电工过来维修。” “要多久啊,等来电我都没兴致了。” “就是,你们酒店的设施怎么这么差?” “快点啦。” 季晴装模作样地给电工打电话,其实拨的是前台的号码,反正一个字,拖,拖到他们累了乏了,拖到他们没有继续high的兴致。 季晴一本正经地和小美瞎扯,目光在沙发上逮到许星野。 一女孩声音娇娇地问:“许星野,还玩吗?” 余奢说:“今天我们特意聚一起庆祝你回国,给你接风洗尘。” “对呀,还不到十二点,刚来状态。” 许星野声调懒洋洋的,整一大写的无所谓:“要玩就玩呗。” “喏,你家酒店,你招呼一声,让电工快点来啊。” 许星野拎着香槟站起身,将酒瓶随手往茶几上一放,犹自往外走。大家逐渐静下来,等着来电。 季晴眼睁睁看着他往配电室方向走,连忙跟上,别看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对酒店还挺熟悉。 许星野轻车熟路走进配电室,找到2806的配电箱,正要推电闸,手被人挡住。 “让开。”他冷声。 “晚上十点后制造噪声是扰民。” 许星野不说废话,握住她的手腕往旁边一推,抬手就把电闸推上去。 季晴丝毫不让,立马伸手去拉电闸。许星野推完电闸,反手重重一拍,关上金属门。 瞬息间,季晴指尖剧痛,她猛地抽出手,手掌带着惯性飞快往一煽,啪,一巴掌打到某人脸上。 配电室光线昏黄,他肤色冷白,被带血的手甩了一耳光,留下一条鲜红的痕迹,白肤红痕,怒气压在眼底,漆黑冰冷,像是锋利的实体,直戳戳盯着她。 十指连心,季晴疼得唇都白了,她肩膀收紧,不甘示弱地回视他。 第 3 章 “你怎么打人啊,你知道他是谁吗?”配电室外传来一道女声,刚才季晴跟着许星野过来时,她就跟来了。 里面的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凝视对方,两股力量分毫不让地较劲,她觉得气氛诡异,有点摸不着头脑,心虚着拔高声音:“电闸原来是你拉的,你等着,我向你们领导投诉你。” 季晴忽地一笑:“还闹吗?少爷。” “少爷”两字嚼着低低的笑音吐出来,十足嘲讽。 许星野左耳拉出细长的嗡鸣,像一把尖刀戳住神经,他闭眼侧了一下头,像是要摆脱这种难受。 季晴看出他不适,这么高大精实一人,这么不经打吗? 刺耳的声音终于没了,许星野脸色冷沉,往前一步。 季晴紧紧后退,后脑嗑到电箱上,暗光里,她的高度正好看见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她的呼吸也跟着变了节奏。 许星野抬手,季晴心跳加快,要是真动手,她怎么也抵不过他。 许星野修长干净的手指就在她脸侧,季晴后脊紧绷,倔强地回视他,接着脸上一阵温热触碰,他耍弄小孩一样,顽劣地拍了拍她的脸,讥诮道:“季总监,为了年终奖还真是敬业。” 季晴拧眉,一把挥开他的手:“亏了,你可以更值钱。” 许星野偏头一笑,不再看她,转身离开。 人走后,季晴捂着手疼得蹲下去,这狗东西,真带他工作,费命。 走廊外,女孩紧跟上许星野:“就这么算了,她刚才——呀,你脸上怎么有血?” 许星野一言不发,用手背抹掉血迹,走进客房,里面醉生梦死又闹腾起来。 许星野打开大灯,敞亮的灯光瞬间灌满客厅,众人迷瞪瞪停下,视线慢悠悠焦距,找到许星野。 “这么了这是,不是来电了?” 许星野说:“散了。” “干嘛散啊,还早不是——” “我他妈说散了。”他声音不大,压着火气,不容忽视。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悻悻离开。 季晴看着那些个二世祖们离开套房,也就没再去拉电闸,她回到一楼,小美见她指尖有血,连忙去找医药箱,给她包扎夹破的中指。 “什么客人,这么暴力,那叫许星野的,可真是够野啊。” “明天,嘶~退房时好好清点,他们没少弄坏东西。” 第二天,没等到许星野退房,季晴先被叫去西餐厅。 余奢蜜色皮肤,一头锡纸烫的小波浪,远远看去像顶了口锅,他握着叉子,将盘子敲得叮当响:“牛排我要五分熟,你他妈给我煎了几分?说了不要西蓝花,为什么还给我加进去?叫你们经理来!” 魏经理微微鞠着腰:“我就是经理,有什么需要您和我说。” 余奢顿了一顿:“叫你——” “客务总监。”李华提醒,他贴头皮的小平头坐在余奢身边,显得特别浓缩。 “对,客务总监,叫她来。” “你闲的。”许星野不咸不淡地看了余奢一眼,拿起水杯。 “气不过,她甩你——” 许星野眼神冷下,余奢闭嘴两秒,话音一转,皱眉小声道:“不行,吃完饭我们去医院,你得做个检查,她那一下不轻,万一又耳——” 许星野放下杯子,发出轻轻一声咚:“还要不要吃饭?” 余奢不服气:“你不会是帮她吧?她昨天才告你状。” “关我屁事。”许星野面不改色。 余奢这才舒坦一点。 没多久,季晴走来,她不负责餐厅,但不想魏经理为难,正是饭点,也不想这几个小王八蛋影响其他顾客,还是来西餐厅了。 现在,他们是顾客,她是服务人员,她只能对他们恭敬。 季晴站在桌边,礼貌微笑,问:“请问有什么需要?” 余奢指着桌面的餐点,挑剔更升一级:“鱼子酱要蓝色的不要黄色的,南瓜汤有渣,蒜片太生,炭烤牛排为什么没熏香味?还有......洗手盅,我的洗手盅呢!?” 季晴礼貌提醒:“洗手盅在您手上。” 刚才还喝了一口。 余奢一噎,想起自己嘴里的柠檬酸来自哪里,登时恼羞成怒,连带憋闷了一晚上的怒气掀起巨浪,他握着洗手盅就是一泼,大半杯水到了季晴脸上:“他妈的要你废话!” 季晴整个人一颤,冰凉的水珠从额头下滑,顺着下巴一滴滴往下淌。 许星野侧目看向她,前襟湿了一片,白净的锁骨泛着水光,一条细细的金色链子黏在皮肤上。 余奢这一声暴怒,餐厅大半在用餐的客人都看了过来,季晴像只狼狈的落汤鸡,醒目地站在餐厅中间。 魏经理脸色一变,连忙给她递来餐巾,鞠着腰对客人说:“我负责餐厅,您对菜品不满和我说。” “我有叫你吗?”余奢脸色极差,好像被泼水的人是他一样。 季晴接过餐巾,抹了把脸,示意魏经理别管,这几人就是冲她来的,给下马威呢。 她缓缓沉下一口气,调整呼吸,静静回视余奢,看得他五官都紧绷起来,她说:“请问还有其他事吗?” 余奢眉头皱得老高,他做好了掀桌子的准备,只要这女人敢责备他半句,结果她是什么神经病体质,居然这么平静? 还有她的眼神,明明克制隐忍,又带点不屑,好像纵着一个无理取闹的混蛋,让他很不舒服。 余奢喉咙堵着一口气,偷瞅了眼许星野,生硬地摆摆手说:“没事了,下去吧。” “您用餐愉快。” 又是平平稳稳却隐约带刺的声音,余奢被诅咒了一样,如鲠在喉,这餐饭再也没吃下一口。 季晴转身离开,没看许星野一眼,许星野却全程看着她。 她抹干净脸上的水珠,餐巾丢进垃圾桶里,径直走出西餐厅。 魏经理紧步跟上她:“没事吧?那位就是许董的儿子?” “没事。” 季晴回到宿舍,换了身干净的制服,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心很静,又有种说不上的沉重。 她来酒店工作多年,从最基层做起,更刁钻的客人也遇见过,以前被欺负了,也不敢和爸妈说,怕他们难过,更没人撑腰,只能一个人躲在卫生间哭,然后咬牙擦干眼泪,拼着一股劲儿往上爬,为的是站在更高的位置,有更多的主动权,不用被人肆意践踏尊严,今天这种事已经很久没遇上了,还是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年轻。 在五星酒店工作,能够感受到强烈的阶级对立,客人在这住一晚,起步房价6800,胜过大部分普通员工的月工资。更奢侈些的,一晚上的消费赶上普通人家一年的开支,在这上班,要是心态不好,很容易失衡。 季晴静静躺了会儿,压下心底的不平静,手机响了,是内线,许董秘书打来的。 季晴听完电话:“好的,我这就来。” 再次走进董事长办公室,许董扫了眼季晴指尖包扎的纱布,沉声说:“昨晚和中午的事我都知道了,是我教子无方,委屈你了。” 季晴沉默,心里一个字都没有。 “他就是手里有钱,还有那几个狐朋狗友凑一块就不安分了,我把他的银行卡断了,家里也不让他回去,让他住酒店宿舍来,看他还怎么蹦跶得起来。” 季晴犹豫片刻,说:“他如果无心工作,就算坐在办公室里也无济于事。”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在心里较劲,不管怎么样先到酒店再说,只要他能踏实工作,我另外以个人名义再给你一份奖励,他要是再敢动你一下,我亲手收拾他。” 季晴一边嫌弃许星野打乱自己的工作节奏,更不知继续纠缠会有什么结果,一边又拧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昨天刚答应下的事,不想轻易打自己的脸。 走出董事长办公室,对讲机响起,是前台,小美压低声音,像忌惮着什么:“晴姐,2806,就是昨晚开party那位顾客,扣除定金,还需要支付六万九,他试了几张卡,都没法支付。” 许星野开的套房一晚上的费用是十二万,另外支付了五万定金,party上的酒水加上今天午餐的开支,还有损坏物品的赔偿,扣除定金还需要补缴费用。 电梯徐徐下降,到一楼,金属门往两边拉开,季晴的心绪已经平定下来。 走到大堂,离子烫和平头不知去哪了,许星野一个人站在柜台前,气定神闲,半点没有付不上钱的窘迫。 听到脚步声,许星野掀起眼皮懒懒瞥她一眼,一句话差点让季晴破功。 “又去告状了?” 他下一句话,让季晴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借我点钱。” 第 4 章 “借我点钱。” 季晴爽快道,“好,”她伸手向前台,“纸、笔。” 小美立马从打印机里捻出一张a4纸,递上黑色水笔。 季晴将纸和笔拍在他面前:“欠条。” 许星野一哂,好像落定了她做所有事都是为了钱,他大笔一挥,刷刷几下写完借条,还给她四舍五入取了个整,借款七万,落款苍劲有力三个字,许星野。 小美探头看了眼,小声嘀咕:“字还挺好看的。” 季晴付完钱,说:“我们谈谈。” 许星野眉峰微微一扬,满脸的无所谓。 季晴本想去休息区,这少爷直接去了咖啡厅,搞得她一身制服坐在这消费,像是上班摸鱼偷懒。 许星野点了两杯咖啡,一份甜点,专挑贵的。 季晴问:“你有钱买单吗?” “记账上,以后还你。” 季晴:“......” 许星野将甜点推到她面前:“给你点的。” 我谢谢你。 如果不是他的表情太过自然,季晴简直要怀疑他是故意气她。 季晴双腿侧着交叠,喝了口咖啡,说:“你要么好好工作,我认真带你,要么去和许董说,另请高明,我们以后互不相干。” 许星野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捏着咖啡杯精致小巧的杯耳,不紧不慢喝着咖啡,还看了眼窗外,季晴怀疑他压根没在听。 等她说完,他放下杯子:“不工作我来这儿玩吗?” 末了他还加了句:“这儿好玩吗?” 季晴这辈子没发作过的心梗都要被他气得发病。 有句话说,神经病和神经病吵架,一定是病重的那个赢。 还有句话说,认真你就输了。 他之所以游刃有余,因为他压根不在意。 季晴说:“哦,原来你来工作的,真没看出来。” 许星野一笑,下巴侧了侧:“难不成要从看门端盘子洗碗开始?” “你以为走进办公室,穿上西装就能当领导吗。” 许星野啜了口咖啡,目光从垂下的眼缝里流出,嘴角似有若无地一弯,又是那种王之蔑视的冷嘲,看得人窝火,特想脱下鞋抽他。 “就算你迟早有一天要接管酒店,成为这十来个部门,几百号人的老板,可你连员工每天做什么,工作流程、具体标准都不知道,怎么管理好酒店?在这行,再高的学历也需要实操经验。” “不然你怎么会是我师父。” “......” 就是心里明明白白,但偏偏不乐意好好工作,你还拿我没辙的狗样子。 季晴不和他废话,站起身说:“愿意干,自己来办公室,不愿意,爱去哪去哪,二十多岁的人,没人追着你喂饭。” 她举步离开,才走几步,听到他的声音:“等等。” 季晴看向他,也不抱他迷途知返的侥幸心理,毕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许星野闲散地靠着沙发背,驾着腿,一手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仰头看向她。 这种刁钻的角度,一般人怕是二流子模样,他宽肩长腿地舒展着,像是随随便便摆了个pose,跟拍杂志一样有范。 季晴想,除了一张好看的皮囊简直一无是处。 “季总监,我需要请假半天。”许星野说话时,下意识瞟了眼窗外。 季晴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街道边停着辆大g,离子烫和平头坐在车上,原来刚才那两人是去取车了。 各自分开,季晴走到大堂,路过前台时,小美问:“晴姐,那帅哥是谁啊?” 季晴一哂:“祖宗。” 回到办公室,纪微捧着水杯过来,坐到许星野的位置,转向季晴:“他又不来上班?” 季晴输入密码开机,边说:“不来更好,省心。” “火气这么大,相处得不愉快吗?” “我想多活几年。” “不是说长得帅的容易被原谅,看着那张脸,不会觉得算了,长这么好看,姐姐原谅你。” “呵~”,季晴轻笑,“就一麻烦精,看到那张脸,我想抽他俩大嘴巴子。” 许星野说请假半天,次日上午仍旧没来上班。 季晴照旧工作,她做事专注,很快将许星野抛之脑后,转眼半天过去。 午饭后,她和纪微一起走出员工餐厅,远远地看见一颗大头,那锡纸烫和平头小哥站在不远处,见到她犹犹豫豫的样子,锡纸烫下决心似的,一跺脚,大阔步向她走来。 纪微问:“这俩帅哥是谁?好像找你的。” 季晴静静看着来人,他垂头耷脑,连蓬松的锡纸烫都服帖了许多,丝毫没有昨天泼她一脸水的气焰。 余奢搓搓手,几个字坠着巨石,艰难吐出:“季,季总监。” 季晴微笑,礼貌客气:“不敢当。” 正是饭点,餐厅进出的人很多,个别西餐厅的服务员认出闹事的男人,一步三回头地看他。 余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小声讨好地说:“姐,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什么事见不得人吗?” 余奢苦着脸差点哭了,还是平头李华说:“昨天这家伙太冲动,是我们的错,今天特意来向你道歉。” 季晴没过多刁难,三人走到没人的回廊尽头,她在一丛深绿色的凤尾竹前回头,问:“许星野怎么了?” 余奢支支吾吾:“被拘留了......” 季晴:“......” 真是个麻烦精,很能惹事。 余奢说,昨晚他们在酒吧,遇到一个中学时的死对头,一言不合两边人动起手,老板报了警,一帮人全被拘留了。 季晴问:“你俩不是在这?” “我们是家里人保释出来了,许星野还在派出所,警察要求他亲属去。” “你找他家人,找我干什么?” 别提了,余奢对许星野他爸是真无语。中学时开家长会,他爸一次没去过,儿子被拘留了他也不管,以前好歹黎助会顾着点许星野,刚才他们去找黎助,他轻飘飘一句:“现在许星野的所有事找季总监。”就把他俩打发了。 季晴问:“他不是有继母吗?” 余奢忽而激动道:“让他继母去,他宁愿永远在里面待着。” “哦,”季晴淡声,“那就让他在里面待着吧,我和他非亲非故,论谁也轮不到我去保释他。” 余奢心一狠,歪着脸,假假地抽了自己一耳光子,又重重打了下自己的手背:“我这烂嘴,我这破手,昨天不该那么对你,我道歉,对不起,还有前天晚上,也是我攒局带朋友来酒店开party的,许星野那人就比较随意,我们怎么闹腾他都懒得说。” 季晴眼神淡淡,也不接话。 余奢戏很足,膝盖一弯:“我给您跪下?” “磕头就免了。” “......”余奢没动。 “放心,地板早上刚拖过。” 余奢这回真要哭了。 李华比较实际,将手里的矿泉水拧开,递给季晴:“道歉顶个球用,你也泼他一次,使劲泼,怎么解气怎么来。” 季晴接过水瓶,余奢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闭上眼:“泼吧。” 季晴别的没看出来,许星野和这位,都挺拿得起、放得下,态度诚恳,毫不走心,下次还敢那种。 余奢闭着眼睛,半晌没等来泼到脸上的凉水,他眼睛睁开一条缝,见季晴气定神闲地喝了口水。 这姐姐还是心软了,他油嘴滑舌半天,其实并没走心,这会儿一丝羞愧感缓缓爬上心口。 李华慢悠悠晃荡出声音:“姐姐,你必须去保释许星野啊,前天晚上你甩他一个耳光,他一直不舒服,还没去医院。” 季晴竖起被夹伤的中指:“彼此。” “你这会好,他那不会好。” 季晴眼睫一动,原来她的感觉是真的,他真有问题。 李华说:“他高中毕业那会儿吧,因为一些事情,被他爸甩了个耳光,耳膜穿孔,又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治疗时间,后来做了耳膜修复手术,可左耳还是弱听。” 季晴的心微微抽紧,这么严重? 李华不紧不慢又戳了下季晴的良心:“现在弱听好歹能听见一点,再拖一拖,搞不好就聋了。” 余奢继续扮惨:“昨晚那些人骂许星野丧家犬,读书那会儿他就老这么奚落许星野,正好昨晚许星野他爸不让他回家住,又遇上这茬,怎么能忍——” 他说着说着来了感情:“这事怪我,以前是我大嘴巴子,不小心把他家的事情说漏嘴,才让他被那帮人嘲笑是没爹没妈的丧家犬,我内疚死了,姐,你就帮个忙吧。” 话说到这份上,季晴也不是铁石心肠,也怕自己那一耳光把他扇出个好歹,内疚一辈子。 许星野的事不只是工作,季晴给黎助拨了个电话。 黎助笑了笑,说:“辛苦你跑一趟,最好能劝他去医院做个检查,那孩子脾气拧,我们都说不动他。” “你们都不行我还行。” “你毕竟是女孩子嘛,他对男性更不客气。” 季晴有个哭笑不得的猜测,许董不把许星野交给其他领导,除了考虑到是自家亲戚,也因为那些人里多是男人,依着许星野一个不愉快能打架进拘留所的性格,保不齐要出事。 挂断电话,季晴说:“我去可以,但有个条件。” 余奢和李华齐声:“你说。” “第一,我去派出所你们不许跟着;第二,许星野工作期间,你们不许再带任何朋友来酒店聚会。” 余奢第三次欲哭无泪。 李华淡定点头:“行啊。” 季晴转身离开,余奢“哎”了声,面露尴尬,他们这些人,自小混惯了,与人为恶时张牙舞爪特自然,偶尔表现出纯良的一面,浑身都充斥着别扭,他问:“你叫季——” 她回头:“季晴。” “季晴小姐姐,昨天我错了,你做分内的事,我不该迁怒你,欠你个人情,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 他说得认真,信誓旦旦的就差没举起手发誓了,季晴笑了笑,转身走了。 昨夜下了一阵雨,枯黄的树叶被打落在地,秋风萧瑟,看着许星野从陈旧的派出所走出来,脸上一道破损的红痕,季晴感觉他确实像条丧家犬。 许星野看见季晴,并不意外,还是那淡淡神色,又往旁边看了眼,似乎在找谁。 “别看了,只有我。”季晴说,“走吧。” 许星野站在原地没动。 “身无分文,无家可归,除了跟我回酒店,你还能去哪?” 像被踩到痛脚,他脸色更冷,大概在派出所窝了一晚上,没精神,连冷笑都懒得,直接转身离开,手抄进裤兜里,拿手机打算叫车,却摸了个空,想起手机昨天被缴走了。 许星野回身,就见季晴举着他的手机,还晃了晃。 他咬了下牙,大阔步走向季晴。 季晴第一次见他露出恼火的神情,而不是永远束之高阁、游刃有余的冷淡混球样儿,他现在的样子才像个真正二十出头,富有朝气的年轻人。 季晴飞快将手机藏在身后,许星野仗着个头高,伸手绕到她身后,季晴立马换了只手拿手机,可指尖登时一疼,昨天夹到的地方被他抓了一下。 季晴嘶了声:“松手。” 许星野触碰到纱布,手感不对,僵了一下,收回手。 季晴指尖本就疼,她拧起眉心顺势将疼痛演得入木三分,说:“估计又裂开了,陪我去医院换个药。” 真心换真心,季晴想看看他混球到什么程度。 她说:“这可是你夹伤的,不该负责吗?” 许星野皱起眉,一脸不耐烦。季晴静静回视他。 一秒、两秒、三秒......过去。 他低低“靠”了声,骂了句“麻烦,”举步就走。 季晴看着他走远的高大背影,一脚踩在放弃他的边缘。 许星野走出一段路,感觉不对,回头看她一眼,暴躁道:“你脚也伤了,要我抱你去是吗?” 季晴想,哦,也不是无药可救。 第 5 章 许星野被忽悠到医院,一路寒着脸装逼,双手插兜,跟着季晴走,被带到耳鼻喉科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医生诊断后说:“耳膜炎有点严重,怎么才来医院?炎症感染都发烧了,有没有吃药?” 季晴:“??” 和他一路来医院,没看他表现出难受的样子,居然发烧了? 她这才仔细看他,唇色似乎苍白一些。 医生继续问:“耳内有没有闷胀感?耳痛、耳鸣剧烈吗?” 许星野言简意赅:“间歇。” 医生推了下眼镜:“年轻人别不把身体当回事,不舒服要趁早来医院。” 医生开了滴耳液,还有些口服抗生素,退烧药。 秋日昼短,走出医院时天已经黑了,路灯盏盏亮着,风有些凉。 季晴没征求他的意见,叫了辆车,直接报了酒店地址。 他们坐在汽车后排,正是晚高峰,一路拥堵,汽车开开停停像坐摇篮,晃得人犯困。 没多久,季晴发现他是真困了,因为他的身子慢慢倾斜、倾泻,最后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呼吸匀称,就这么沉沉睡着了。 季晴:“......” 想到他嚣张的狗样子,季晴恨不得一掌拍开他,看在他是病号的份上,心一软,算了。 二十分钟后,汽车驶入商业街,快到酒店了,她顶了顶肩膀:“喂,醒醒。” 许星野眉心皱紧,从鼻腔里轻轻哼了声,有种深眠时被强制干扰的沉滞感。 “许星野。”季晴拍了拍他的脸,接着便感觉到这老大一只微微侧身,单手搂住她的腰,脸转向下,轻轻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她甚至感觉到他微凉的鼻尖顶在她的锁骨上,还有轻轻呼出的热气一下下暖过皮肤。 近乎拥抱,季晴长这么大,第一次和纯异性如此近距离接触,她整个人笼在男性气息里,手脚僵硬得不知往哪摆好。 到酒店正大门外,汽车停下,司机回头说:“哟,你还挺宠男朋友的。” 季晴心脏砰砰直跳,缓缓往旁边挪了一些,许星野额头架空,往下跌了一下后醒来,眼睛还是迷蒙蒙的,苏醒得很慢。 很好,足够长的时间让季晴缓解尴尬,她付了钱下车,过了会儿,许星野才慢吞吞下车。 他们身后是雄踞于商业街的五星酒店,本市的地标建筑,两排椰树严阵峙立,亮白如昼的灯光下,喷泉散开的千万条水花格外绚丽。 眼前这男人,困倦、疲惫、伤病,白t恤皱巴巴的,无精打采,谁知道他是酒店未来的继承人。 不过疲倦让他看起来温和了许多,不具有攻击性,像条淋了雨的大狗子。 季晴想到一个关键问题,问:“你吃午饭了吗?” “被拘留的时候,派出所给吃饭吗?”知识盲区,她问得诚恳认真。 许星野吹着夜风,清醒一些,就听到这么一句问,恼羞成怒,低低骂了句:“......闭嘴。” 并没有多大杀伤力,把他惹毛了,季晴心情愉悦。 到员工餐厅,地板湿湿的,整齐摆放的餐桌被擦得程亮反光,阿姨见到人,放下拖把“呀”了声,“饭菜都处理掉了,不然给你们下碗面?” “你忙吧,我自己来。”季晴挽起袖子,利落下了两碗清汤面,加了把青菜,卧了两个鸡蛋,几点葱花洒在浮油点点的面汤上,简单却也不失卖相。 季晴端着面到餐厅,风吹进窗子,透着空荡的冷气,许星野一个人坐在偌大的空间里,神情疲惫,看着有点可怜。 季晴将面端到他面前:“吃吧。” 许星野看她一眼:“你做的?” “很奇怪吗?” 他不说话了,低头吃面,一点不剩地吃完,季晴想,派出所应该没给他投喂食物。 走到男性员工宿舍那层楼,季晴给黎助打电话:“黎助,许星野住哪间宿舍?” 黎助说:“稍等。”他的声音远了一些,问旁边的人什么。 季晴听到几句含糊的对话,感觉事情不太好。 片刻,黎助的声音传来:“不好意思,这边没交接好,本来安排司机到许董家拿星野的衣物,小张和小刘都以为是对方去......你让他随便去哪儿休息一会儿,司机现在就去半山别墅。” 真像没人要的丧家犬啊,季晴只好带着许星野暂时先到自己的宿舍。 她升职总监后,按标准分配的单人宿舍,带卫生间,有个小阳台,本是酒店标准化的房间,她用的是自己的水蓝色床单,加上住久了,一个马克杯、水乳化妆品、彩虹抱枕......处处充斥着生活气息。 许星野环视一圈,他第一次见女性这么温馨干净的小房间。 在餐厅时他已经吃过药了,季晴拿出滴耳液,丢给他,说:“药水滴一下。” 许星野接住,鬼使神差一般,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话已经脱口而出:“怎么弄?” 真是个少爷,季晴拿回滴耳液,拆开,说:“坐下去,侧头。” 许星野侧着脑袋,将左耳对着她。 季晴阅读说明,按用量轻轻往他耳朵里滴,冰凉的药水滑入耳内时,忽而激起一阵耳痛,许星野猛地颤了一下,半边脑子闷胀得难受。 季晴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摁住他的肩膀:“是不是会痛?忍着点,很快就好。” 钝痛伴随着耳鸣,她的声音被过滤得遥远模糊,唯一清晰的是她的手,温柔有力地压在他肩膀上。 许星野闭上眼,等这阵难受过去,睁眼时季晴已经走开了,站在桌边将滴耳液装入袋子里,留给他一道纤细的侧影。 她回头,见他看着自己,问:“怎么了?” 许星野垂了下眼睛,问:“小刘什么时候来?” “你爸的司机,我哪儿知道。” 手机响了,她妈打来的,季晴走到阳台接电话。 夜色浓稠,妈妈的声音热腾腾传来:“隔壁的王阿姨给你介绍一个男孩子,研究生,29岁,在一家上市公司做经理,小伙子今天到店里买水果了,长得周正,人也礼貌,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见一面。” 季晴后腰倚在栏杆上,说:“最近旅游旺季,忙。” “从春天开始你说是旅游旺季,旺到夏天,现在都秋天了还旺季?” 季晴笑了:“没办法,酒店生意好。” “别不上心,虚岁都27了,转眼就是三十岁的老姑娘。” “还没到生日,我二十五正年轻,”季晴随口扯理由,“人家研究生,不合适。” “你的情况我是如实说的,他不在意你大学肄业,你现在怎么说也是总监,职务还比他高呢。”聊到这话题,季母叹上气了,“怪我和你爸没本事,不然你也不用受这种委屈。” “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我自己决定退学的,工作越久,大学毕业证的分量越轻。”季晴安慰了妈妈几句,母亲情绪来得快,也好哄,转头又催她去相亲。 聊了五六分钟,季晴回到房间,许星野仰面躺在床上,小腿垂地,长长一条霸占大半张床,就这么睡着了。 季晴站在床边看他。 他连睡相都很淡漠,侧脸到下颌流畅紧致没一丝赘肉,眼睛紧闭,是个睫毛精,睫毛黑长浓密,唇也紧抿着,显得格外冷峻。 大概是药效起作用,加上昨晚没睡好,灯光明亮,直照正脸,他依然睡得很沉。 季晴扯起半边被子,盖在他身上,关了灯,走出宿舍。 星辰大酒店这样规模的五星酒店,她这个年纪就升到总监的不多,她大学肄业后就在这工作,除了休假时回家,其他时间都在这栋大楼里,工作随叫随到,业务能力,对酒店的熟悉程度,都比同期入职的同事扎实。 酒店需要英语好,季晴怕退学后英语落下,刚入职的时候,她住的是六人间的宿舍,为了不打扰室友,晚上常常一个人在酒店后花园的路灯下练习口语,被许董撞见一次,特意问了她的名字,没多久,有去瑞士培训的名额,许董特意给了她一个,之后她便一路顺顺利利地升职上来。 季晴走到酒店大堂,远远听见一位中年男人粗着嗓门斥道:“我每次出差都住这里,老顾客了,身份证以前又不是没登记过,你灵活一点行不行?别这么死板!” 前台鞠着腰道歉:“实在对不起,必须要有身份证才能登记入住的,要是被查到——” “别跟我扯这些,叫你们经理来!” 季晴走到男人身后,别在腰间的手轻轻摆了摆,示意前台退开。 前台沮丧着脸走开后,季晴笑盈盈走进柜台,一瞧,熟面孔,快速在脑子里检索,想起是谁了。 “张总,好久不见,”季晴熟练点开系统,“您习惯住的1506今天到现在还空着,原来是等您来住。” 季晴声线柔和,字字清晰,笑容得体又亲切,恭维的话丝毫不显低微,倒是驾轻就熟,像是和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打招呼,立马拉近距离。 男人从鼻腔里“嗯”了声,神情松弛下来,责备道:“现在的年轻人,不懂得变通。” 季晴顺着他的话说,“最近来了一批实习生,不够有经验,”她点开手机,“耽误您一点时间,关注这个小程序,人脸识别可以生成身份证的电子凭证。” 男人不耐烦:“这么麻烦?” 季晴微笑:“很快的,您关注一下,以后要用也方便。” 伸手不打笑脸人,客人不耐烦,但也皱着眉头验证完了。 客人走后,前台脸色沉闷:“我以为前台是傻瓜活儿,没想到突发状况还挺多,每天总能遇上几个奇葩。” “你刚毕业没经验,多学多问,来我们酒店住宿的客人大部分素质还是不错的。” 前台叹了口气:“晴姐,你有被训过吗?” 季晴故作叹息:“谁没有一段难忘的孙子时光。” 前台笑了,从抽屉里摸出几颗白天偷藏的巧克力:“喏,这个口味不错。” 季晴撕开一块巧克力,纪微小跑过来,上半身伏在前台上:“你今晚有空不?咱们换个班,朋友约我去酒吧。” 季晴想到她宿舍躺着的那一条,说:“行,我明天补觉,你记得和行政说调班。” 纪微比了个ok,踏着小高跟走了。 总值班需要巡查酒店公共场所,检查防火、防盗,应付突发状况,要是没特别的事,能在值班室睡几个小时。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保洁提着水桶,丁零当啷来打扫大堂的卫生。 昨晚没太多事,季晴一觉睡到五点半,等到八点,和魏经理交接后,吃了个早饭才回宿舍。 屋里静悄悄的,窗帘没拉上,清晨的阳光明晃晃洒在被子上,许星野的鞋七歪八倒地脱在床尾,他背对着阳光睡着。 不知他怎么睡的,被子床单扭得乱七八糟没了形,他凌乱一团包裹在暖盈盈的光里,看起来睡得很舒服。 季晴算了下时间,他睡了十一个小时,猪一样。 “许星野,”她唤了声,“起来了。” 许星野昨晚半睡半醒间自己爬上床,更早些时间已经迷迷糊糊醒了,这床太舒服,还有舒适清淡的香味,难得一夜无梦,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在哪,闭着眼继续睡。 直到听见季晴的声音,记忆一丝一缕涌回大脑,脑子也逐渐清醒。 见他有了反应,季晴将钥匙放在床头柜,说:“醒了就走,你住506,小刘已经把你的东西搬到宿舍了,钥匙在床头柜。” 季晴去卫生间,免得看他起床,两人都尴尬。 许星野掀开被子,看着自己皱起的t恤,手顿了一下,他这一身在派出所不太讲究的环境里窝了一晚上。 卫生间传来水声,他坐在她的床头,阳光暖绒,和她之间好似悄然间滋生了细腻而模糊的亲密感。 男员工的宿舍在楼下一层,许星野找到506,宿舍里没人,通过物品他认出自己是靠窗那张床。 他拿出衣服去浴室,温热的水点落在身上,他的脑子里浮现出她的样子,画面隐隐约约,过渡到白净的锁骨,和细细的项链,关掉水,浴巾捂在脸上时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嗅到昨晚睡梦中淡淡的香气,又仿佛是出租车上,将醒未醒时的那一抹柔软。 直到下午,许星野站在阳台抽烟,看到楼上的阳台走出一人,她踮起脚尖,轻轻扯开被单,露出一截细腻的腰身在阳光下直晃眼,风吹来一阵淡香,是被单潮湿的洗衣液香味。 许星野在风里重重吸一口烟,心潮起起伏伏变得不平静。 第 6 章 第二天早上,季晴出门,注意到桌角那个袋子是许星野的药,不知是粗心大意,还是对自己的身体不上心。 她提着药到办公室,没看见许星野,他桌面的材料乱乱堆叠,不知是不是他昨天来过。 纪微喊:“开晨会了。” “就来。”季晴将药放在桌面,去会议室。 每日晨会的议题是前一日的顾客入住情况,事故报告、投诉解决之类。 昨天有个富太太来捉奸,她假装来和丈夫约会,但忘记房间号,报出丈夫名字和身份证号,让前台查房间。 前台起初疑虑着不敢说。富太太假假拨出电话和丈夫聊了几句,颐指气使地端起姿态,表现出被怠慢的愤怒,反过来指责前台。 新来的前台没经验,被忽悠瘸了,告知了房间号。最后夫妻俩惊天动地一通打骂,闹得非常难堪。 男顾客和情儿狼狈离开时,恶狠狠怼了经理一句:“垃圾酒店,再也不会来了。” 会议最后,总经理说:“一定要保护好顾客隐私,守住原则,我们要让来过一次的客人下次还选择我们酒店,而不是因为住宿的不愉快流失顾客,散会。” 一众人鱼贯走出会议室,季晴拿着黑色皮质的会议记录本,问:“小琪后来怎么处理了?” 昨天她休息,会上才知道这事。 “辞退了,”纪微说,“找我嘤嘤嘤哭了半天,觉得委屈,说自己是初犯,压根没吸取教训,各种找借口,这问题早就强调过的,她没主见也没担当,不辞退以后还得出岔子。” “没办法,不严厉点,其他员工也会掉以轻心。” 回到办公室,许星野坐在工位上,似乎刚起床过来,他往后撸了把头发,眼皮垂着,懒洋洋的。 小王不知从哪摸出个洁白程亮的马克杯,给他端来一杯水,白烟屡屡上浮。 季晴往前推他的椅子,从他身后走过去,提起药丢他桌面:“药都没拿走,好点了吗?” 年轻底子好,吃了药饱饱睡一晚,现在看他精神挺好,不知是不是错觉,季晴觉得他今天更帅了一点。 也是,之前他不是party,就是酒吧,估计是个缺眠的夜猫子,说句话要么不着调地忽悠你,要么桀骜扎人,不管笑着还是冷眉冷眼,看着都不好亲近。 他这两晚住酒店宿舍,想必是睡饱了,白肤黑发清爽干净,神情倦怠,眉眼也平顺许多。 许星野翻开袋子,每种药抠两颗在掌心里,就着水一口吞下。 季晴:“......” 她记得药的剂量不是这样的,他吃得也太随意了。 “帮我。”他话落,滴耳液就丢了过去。 季晴连忙接住。 “我不把药带来你都不要用了是吗?”格子间里大家各忙各的,季晴放低声音。 许星野转身面向他,季晴本是并着腿,看了眼裙子,她双腿侧着交叠起来。 他一双长腿放不下似的,随意敞开,侵犯过来,膝盖顶在她的丝袜上,季晴往后收腿,可他稍微一动,丝袜就摩擦得皮肤轻痒。 她挺起点腰,声音保持平静:“侧头。” 前天晚上她站着他坐着,没什么感觉,现在他倾身过来,老大一只,存在感太强烈了,她莫名有些别扭心虚,好像其他格子间里有眼睛正看着他们。 发炎大概好了一些,这会儿药水入耳,他没什么激烈反应,只是眉心轻轻跳了一下。 季晴收好药水,小小一瓶放在他桌上,提醒了一句:“记得用药,一天三次。” 电脑右下角微信闪动,纪微发来信息:[你收服那麻烦精了?他今天好像听话很多。] 季晴:[我计划让他先到前厅部熟悉熟悉,你一会儿下楼的时候带上他。] 纪微:[垂涎欲滴.jpg] 纪微:[长这么好看,先到礼宾怎么样?就是安排太子爷拉门、提行李,合适吗?] 季晴:[我现在唯一发现他的优点,帅。唯一的特长,腿特长。除了迎来送往,暂时想不到他能做什么事。” 纪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赞,我会保护好他,不让康乐中心把他抢去接待富婆。] 季晴关闭聊天窗口,对许星野说:“我让行政去给你拿制服了,穿管培生的制服,工作也按照管培生的工作计划开展。” 管培生是集团的人才培养计划,他们需要在短时间里熟悉各个部门的工作,比起一般的实习生,管培生快速了解酒店,晋升快,许星野的情况适合做管培生。 许星野问:“做什么?” 季晴把大体的工作计划说给他听:“你先到前厅部感受感受,酒店每天接待的都是什么客人,之后到总机,了解入住的客人一般有哪些需求,再到客房部。其他特殊的工作我会带你,但你需要先到具体岗位上,知道酒店每天是靠哪些人,怎么样运营下去。等客务方面的内容都熟悉后,再需要了解其他的,你爸会另外安排其他人带你。” 许星野拧起点眉头,感觉自己像是流水线的商品,在她这短暂停留片刻,又公式化地到下一个地方。 季晴看他不耐烦的样子,以为他不愿意去基层,好声好语,像哄一个不肯写作业的孩子。 “前厅是酒店的门面,需要很好的察言观色和交流能力,还要形象好,客人对酒店的第一印象和最后印象都取决于前厅,非常重要。” 所以你又优秀又帅气,才安排你到这么重要的岗位,给我认真点。 季晴看着他,目光柔和清亮,十分真诚,问:“一会儿你和纪微去前厅,ok?” 许星野吃软不吃硬,还拧着眉头,勉勉强强答应了。 好歹是愿意工作了,季晴很欣慰。 这时讲机响起,二十五楼的楼层主管找季晴有些事,她站起身离开。 没多久,电话响了,许星野伸手过去接电话。 总经理听出他的声音,问:“季晴不在吗?” “不在。” “昨天的营业报表她应该还存在电脑桌面,你找一下,发给我。” 许星野坐在椅子上滑过去,看见excel的文件,问你:“怎么发?” “微信吧。” 许星野点开微信,季晴刚才和纪微的聊天记录大咧咧展示在眼前,他一眼就看见:麻烦精;唯一的优点,帅。唯一的特长,腿特长。除了迎来送往,干不了别的。 想到她刚才冠冕堂皇,栩栩动听的话,许星野一哂,将文件发给总经理,关掉微信页面。 小王捧着两身制度走来,放在桌面上,还有一个工作牌:“小许总,这是晴姐让我给你准备的,洗衣房已经烫过了,”他手一指,“这边过去到尽头是更衣室,您188吧,这衣服最大号了。” 管培生的制服垂感不错,很熨帖,许星野身量高,肩宽腰窄腿长,衣架子身材,统一的制服他穿着也特有范儿。特别是他平日里穿得休闲,难得西裤衬衫,显得格外挺拔。 季晴回来时,看他这样子,小小惊艳了一下,这小子长得确实赏心悦目,不过他眉眼间混不吝的倨傲是哪来的?刚才不是骗——哦不,哄好了吗? 看他没系领带,衬衫袖子也是挽起的,她说:“领带系上,袖子放下去。” “不会。”许星野特自然地弯下点腰,示意她来。 季晴掠他一眼:“我是你保姆吗?” “不敢,”许星野言语客气,语气却说不上恭顺,“麻烦季总监了。” 季晴将领带从他脖子后头绕过来,宽窄两条搭在一起,一环一绕一穿插,手法娴熟。 她系领带时,许星野闲闲说下去:“毕竟我这麻烦精,唯一的优点是帅,唯一的特长是腿特长,除了迎来送往什么也不会做,系领带这么难的事也只能麻烦你了。” 季晴流畅一拉,一个漂亮的领结出来了,她细细的手指停在他的喉结处,尬住了,他怎么知道她说的话? 这时,纪微来了,狐疑地看了眼定住的两人。季晴眸含水光,略显紧绷。许星野气定神闲,嘴角噙着点淡笑,垂眸看着她。 怎么感觉许星野在调戏她? 纪微轻咳一声,小声说:“我要去大堂,一起吗?” 季晴飞快收手。许星野站起身,手指摁在领结上松了松,一边低头撸下衬衫袖子,扣上手腕处的纽扣,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刚才顾总打来电话,你不在,他让我把昨天的营业报表发给他。” 说完,他别有意味地看她一眼,和纪微走了。 季晴:“……” 第 7 章 因为早上的“信息泄露”事件,季晴没有交代许星野顾客至上,虽然说了他未必会听,但不强调一定更糟。 下午三点,季晴接到呼救,赶到礼宾部,没进门先听到女顾客的骂声。 顾客是个三十上下的女性,身边立着个lv的小拉杆箱,她伸出尖尖的食指指着许星野,怒不可遏:“没见过你这样的行李员,弄坏我的箱子就算了,还不承认!” “最后说一遍,轮子本来就少一个。”许星野眼神冷厉,下颌线紧绷。 纪微在身边一个劲儿劝阻,根本拦不住针锋相对的两人。 女顾客拔高声音:“你什么态度?错了还不让说?又没让你赔,你那点工资,一年的收入都不够买一个箱子,我这拉杆箱送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在你们这寄存一会儿就坏了,不是你弄坏的还能是谁?” 季晴走进门,眼前一道黑影压来,差点撞上许星野。 她和他错开,径直走到顾客面前,微微欠身:“实在抱歉,是我们工作失误,您先到休息区坐一会儿,我们拿箱子到专卖店修复,需要额外费用的话,我们支付,您看可以吗?” 顾客哼了哼:“这还差不多。” 许星野听到季晴客客气气地道歉,他停住脚步回头,目光冷凝,火气积压,片刻,他一把扯掉领带,大阔步离开。 季晴领着顾客到休息区,给她倒了杯柠檬水,又送了一份免费的糕点,走出酒店,许星野在十米外,倚着墙,衬衫往下松开两颗纽扣,眉头紧锁,低头咬着一支烟,细碎的烟灰飘在风里。 季晴走过去,拿掉他的烟,揿灭,丢进垃圾桶:“这里不允许抽烟。” “这是室外。” “烟灰掉一地,阿姨打扫卫生不辛苦?” “保洁不打扫卫生做什么?”他理所当然。 季晴笑了:“你现在就是礼宾部一普通职员,服务客人也是应该的。” 许星野语气带火:“她来寄存行李的时候,那破箱子就少了一个轮子。” 季晴问:“她来寄存行李的时候你检查过吗?你看到行李箱坏了为什么不向客人说明?” 许星野语窒。 “当时没说明问题,事后她指出来,就是我们的错。” 许星野:“靠!” “别看不上基层员工的工作,他们是酒店最重要的基石,你爸要是没让你来亲身体验,你会知道大家每天面临这么多细碎又无奈的问题吗?” 许星野喉咙堵着,说不上话,想到她刚才卑躬屈膝的样子,心里窝着一团火,被罩子罩住,燃不起来,也无法灭尽,徒留一把浓烟,呛得他难受。 静默半晌,他问:“你忍得了?” 季晴一个怔愣后笑了:“你以为余奢把水泼在我脸上的时候,我不想一耳光甩过去吗?可我选择了这行,要靠这份工作吃饭,就要遵守这行的规矩,要是接受不了就离开。” 许星野目光微闪,想到自己那晚开party的样子。道理他不是不懂,之前站在另一个高度肆无忌惮,从未觉得自己有问题,当置身其中时,这感觉真他妈操蛋。 许星野看了眼她的手指,昨天还裹着纱布,今天贴的是一张创可贴。 他问:“你的手好点了?” “还会关心人了?”季晴乐了,“回去吧。” 许星野抽回视线,粉饰太平地看了眼远处,装作看风景,他站起身时,酒店前方传来一声咆哮——许星野——夹在哗哗的喷泉水声里,汹涌而来。 人走近了,季晴才认出是余奢,他的头发剪短了些,但锡纸烫过的头发,乌黑浓密蓬松,好似头顶沉淀着一团黑雾。 余奢像个金刚芭比一样嚎啕哭着扑来,恨不得扎进许星野怀里,许星野一步躲开。 余奢抹了把眼泪:“我要来你家酒店工作!” 季晴:“……” 许星野:“……” “我爸有样学样,让我到自家公司上班,还让我自己面试,从底层干起。” 余奢家是实业,底层是工厂。 余奢指着自己的鼻子:“他要我去车间里吃灰,还住职工宿舍,八人间,连空调都没有,老子死也不去。” “还是你好,住酒店,穿西装,在餐厅吃饭,多好,我不管,我要和你在一起,”说着他可怜兮兮看向季晴,“晴姐,求求了。” 季晴瞥向许星野:“我没权利,看他给不给你开绿色通道。” 余奢饱含热泪,揉着腰:“昨天和我爸干了一架,气得我晚上都没回家,也没钱,硬是在车里睡了一晚,腰酸死了。” 许星野:“你那宾利那么小,怎么睡?” “不是宾利!是夏利!”余奢嚎啕大哭,“还是阿姨的买菜车,我偷来的,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有宾利就好了至少能卖点钱嗷嗷嗷嗷嗷嗷~” 真的好可怜,季晴和许星野同情地看着他,安慰的话没说出口,又忍不住笑了。 许星野一抬下巴:“你就这样来?” “需要带什么吗?酒店不是什么都有?制服、鞋、洗浴用品、吃的喝的,我离家出走比较仓促——” 余奢两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同时一拉,左手一条红色内裤,右手一条黑色内裤,大鹏展翅般举着,“——只带了两条必需品。” 一个更不食人间烟火的活宝少爷,季晴没眼看,回酒店了,许星野不知和哪位领导请示的,吃晚饭的时候,余奢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员工餐厅,看到伙食时,略显失望。 第 8 章 走进宿舍,余奢目光转了一圈:“小是小了点,好歹干净,还有卫生间,要是以前我绝对受不了和别人睡一房间,但从八人间出来,这里简直是五星酒店——的宿舍。” 对于新员工,这间宿舍稍微好点,三人间,今年只有两位男性管培生,多出一张床许星野睡,余奢硬是赖着和他一起,连哄带骗威逼利诱支走睡中间床的同事,自个人喜滋滋住下了。 “我来得巧啊,正好明天迎新晚会,给我凑上了。” 余奢厮混了一天,干起活来比许星野更不像样,看美女兴致颇高。 傍晚,他兴致勃勃回到宿舍,站在镜子前,往上蹭头发:“有没有发胶,我要搞一下发型。” 今年招聘的实习生、管培生已经培训结束,到各自的岗位上,按照酒店惯例,会给新人举办一场迎新活动,大家吃吃喝喝表演节目抽奖之类。 许星野没脱鞋,长腿懒洋洋交叠在床边,上身倚靠床头,在玩“模拟酒店”游戏,类似于闯关游戏,从基层服务员开始,解决一定问题后,层层升职。 余奢凑过来:“喂,可是说好的,你答应我一起去的,别反悔。” 许星野操控手机,心不在焉“嗯”了声。 余奢系上领结:“你觉得陈意漂亮还是夏菡漂亮?” “谁?” “陈意,夏菡。” “不认识。” “人家中午刚给你递酸奶,”余奢转身看过来,“陈意皮肤白,夏菡身材超好。” 许星野想了一下:“没印象。” 余奢摸来室友范一统的发胶,挤了一坨,对着镜子边抓头发边感慨:“你不热爱工作,也不热爱美女,你热爱什么?总要有点追求,我就目标明确,生活乏味,先找个女朋友谈恋爱。” “谁说我不热爱——”许星野没说下去,工作、女人,两个词同时出现,拥堵在喉咙,他的脑子里出现的是季晴的脸。 见鬼了,他手腕一翻,将手机丢在床上,去了卫生间。 余奢啧啧,怎么突然闹性子似的。 一小时前,十七楼一间客房里,客人刚退房,陈意在地毯上推着吸尘器,夏菡拧干抹布擦桌子。 地毯上一块深褐色污渍,陈意用吸尘器推了两下没蹭掉,不耐烦地一脚踩上去,重重挪了挪,果汁还是血,恶心死了 夏菡说:“只能用清洁剂手动清理。” “不会是那个血吧,呕,我才不想上手。” “最好弄干净,不然秦姐又要说。” “不就是个楼层主管,我瑞士留学回来,被她一个高中文凭的管教,想想就来气,本来以为管培生不用干活,没想到还得做这种事,分到客房部倒霉死了。” 夏菡“嘘”了声:“小声点,秦姐刚刚走过去,不知道听见没有。” “听见就听见,她还能把我怎么样,晚会都快要开始了,我们还在这干活。” 秦姐踩着柔软的地毯,沉着脸往前走,看见季晴,倒豆子似的叭叭说:“每年总有几个这样眼高手低的实习生,昨天三间客房都没打扫干净,我和老张重做了一遍卫生,那姑娘还讲不得,这么心高气傲就别来酒店上班啊。” 听秦姐叨叨了一分钟,季晴说:“我们去看看?” “也是,眼见为实。” 两人走进1719房间,迎面碰上陈意和夏菡,她俩拿着打扫的工具正往外走。 季晴问:“做好卫生了?” 陈意笑盈盈:“做好了。” 季晴环视一圈,地毯上有物质,墙角有头发,床的边角没包好,使用过的电话没摆放整齐,甚至连窗帘都没拉。 季晴:“不达标,重做。” 夏菡支吾一声:“我们赶时间,这间收拾得确实仓促了点。” 陈意:“可是今天是迎新哎。” “先把本职工作做好。” “可是——” 季晴看她一眼,目光平静,有种不容抗拒的力度,陈意不敢说话了,拿着吸尘器重重往回走。 季晴说:“秦姐检查合格后再下班。” 房间传来咚的一声,像是踢到什么。 季晴离开后,陈意说:“那个季总监也才高中学历,这家酒店真是,什么人都能做领导。” 夏菡:“你少说两句,再不服气人家也是领导。” “我就是不服气,好歹我名校毕业,来这打扫卫生就算了,还要被高中生管教,她懂什么是管理吗? 夏菡说:“你就当基层工作是踏板,她都能做领导,你不是更行,搞不好明年就升职了。” “她还不是赶上好时代,入行早,现在大学毕业都得从端盘子做起。” 安静打扫了会儿卫生,陈意小声问:“哎,你觉得许星野更帅还是余奢?” “许星野帅,可他有距离感,不好相处,余奢更好说话。” “余奢那是中央空调,对谁都可以好,许星野那种,平时对谁都爱答不理的,要是喜欢上谁,那才来劲,这种人往往更长情。” 夏菡:“没看出来你眼光挺高,我听说他俩好像是哪位领导家的孩子。” “我问过经理,他打太极,但没否认——”陈意神神秘秘地说,“我猜他搞不好是董事长的儿子,你看都姓许,星辰大酒店,他名字里带星字,我们三轮面试都没看见他吧,突然空降成管培生了。” “不会是......巧合吧?说不定只是亲戚。” “亲戚也是富二代,你看他的鞋和表,都不便宜。” “你不会是想和他恋爱吧?” “遇到优质的男性,喜欢就追求呗,这种机会多难得,等年纪大点只能相亲了。” ...... 迎新晚会,实习生准备了几个节目,主持人热场子,奖品堆在舞台右后方,宴会厅热热闹闹,充满年轻人的朝气。 今年新招的管培生一共八人,加上许星野和余奢,一张大圆桌坐得宽松。 季晴和总经理顾宴予忙了一天,后半场才来,一会儿顾宴予还得上台讲话,鼓励新人。 “晴姐,坐这!”余奢举高手。 “你还挺受小男孩欢迎的。”顾宴予小声说。 “年轻女孩也挺喜欢你,不考虑找一个?” “和太年轻的谈恋爱辛苦,不然咱们俩凑活。” “别丧心病狂。” 他们一路小声聊着走到餐桌,大家热络叫人,余奢站起身,旁边几人跟着挪,中间腾出两个位置,季晴就坐在了许星野身边。 余奢说:“我给大家唱首歌吧。” 他临场发挥,上台高歌一曲,好不好听不重要,他放得开,底下的人也捧场,气氛high了。 陈意越过顾宴予和季晴,探头问:“许星野,余奢唱歌,你不一起吗?” “不会。”许星野声音淡淡,还算客气,借由目光看过去,见季晴和顾宴予低头说话,她眉眼带笑,神态自若,是和老熟人相处的状态。 陈意:“谦虚了吧。” 夏菡笑笑:“还有谁会才艺,让我们见识见识。” 大家又聊起特长,话题被扯开了。 等余奢唱完歌回来,主持人官方大套话讲了几句后,邀请顾宴予上台讲话。 顾宴予起身时,在季晴耳边小声说:“喏,又要装腔作势了。” 季晴推开他:“你的水词我都会背了。” 顾宴予一套词说了几年,根据情况微调,他说到现在的新人不少名校毕业,越来越优秀时,陈意问:“哎,大家都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大家分配在不同部门,彼此不算了解,轮着报了一圈学校。 管培生要求高,一桌人十位新人,范一统211毕业,其他都是海龟,还有两位瑞士名校毕业的,陈意算一个,大家捧着她夸了一通。 她笑着摆摆手:“没有没有,大家都很优秀。” 季晴回复工作信息,没留意桌上的情况,陈意隔着顾宴予的空椅子问:“季总监,你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季晴抬眼,对上她亮晶晶无害的目光。一桌人也都看向季晴,毕竟她作为领导,聊到文凭时本来没人把她纳入话题,陈意一问,大家也好奇心起,等着她回答。 许星野一餐饭的时间都闲闲散散,这会儿抬起头了,那晚半睡半醒间听到她讲电话,大学肄业,他不知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他喉咙一动,正要帮她解围,却先听见季晴的声音,不紧不慢,语气自然:“我吗?大学肄业。” 一桌人陷入安静,难免有些尴尬,陈意低低“哦”了声:“好可惜啊,都考上了,怎么不读到毕业呢?” 她这话看似好意,反倒让气氛更尴尬了,有人在桌下脚趾抠地板,也有人偷瞅季晴的表情看热闹。 季晴神色轻松,不像刻意装的,而是真的无所谓,她说:“你有条件去瑞士名校学习酒店管理,很棒,好好工作。” 她这么云淡风轻地回应,搞得陈意特小人似的,顿时心里疙疙瘩瘩地不舒服极了,又说:“可是现在内卷得这么厉害,大家起点都高,要升职应该没以前容易了吧?” 夏菡扯了下她,劝她少说一句。 季晴有点想笑,小姑娘确实心高气傲,只是心思全写在脸上,傲得很肤浅。 桌面“咚”的一声,酒杯不轻不重地放在桌面,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就听许星野说:“没什么卷的,领导不会唯文凭论,也不是傻子,谁有能力谁升职。” 季晴看向许星野,这小子自己吊儿郎当,居然正儿八经地帮她说话?反差有点可爱。 一桌人再次陷入安静,余奢夹起一块排骨,瞅了眼许星野,他前几天还和师父不对付,这两天也没见他们多亲近,居然会帮季总监说话?再说了,他的少爷脾气,除了他们几个玩得好的能被善待,他什么时候考虑过别人的情绪? 陈意脸色白了白,有些难堪,她以为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本想彰显一下学历,没想到许星野会这么直白地怼她,应得她哑口无言。 她脑子空白了几秒,弯起唇强撑起一个笑,给季晴倒饮料:“季总监,我敬你一杯,以后多向你学习。” 她情绪紧张,总感觉一桌人都像看跳梁小丑一样看着自己,特别是许星野,眼神凉飕飕的,她一个手滑,饮料噗的一下倒在桌面,咕噜咕噜涌出来,顺着桌沿往下淌。 季晴小腹一凉,连忙站起身,手上的创可贴也湿了。 陈意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手没拿稳,季总监,抱歉。” 眼下递来一包纸巾,季晴抽出几张纸,擦了擦衣服,撕掉创可贴,裹进纸巾里丢到垃圾桶,一抬头,发现递纸巾的是许星野,他在基层工作几天,进步很快嘛。 “怎么回事?饮料打了?”顾宴予发言完回来,自然而然地抽了几张纸,帮季晴擦桌子。 “没事。”季晴说,“聊天聊得太投入了。” 顾宴予随口问:“聊什么?” 余奢接话:“聊学历,大家都好厉害,全是高材生,我都羞愧了。” 顾宴予也是察言观色的小能手,站直身时淡淡瞟一眼,明白了七七八八,他笑道:“说到这个,你们可得向季总监学习,她和你们一样,刚到酒店时从基层做起,领班、经理,再到总监,每年都是优秀员工,而且她大二就考过bechigher。” 几人小小“哇”了声,“大二就过了,季总监好厉害,我现在都没过。” 好的英语在酒店至关重要,bec的含金量和认可度都很高。 余奢故意问了句:“陈意,你不是瑞士留学吗?英文什么等级?” 陈意愈发觉得自己像跳梁小丑,季晴甚至没正面回应她,由着她蹦跶,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她干笑两声:“比季总监差一点。” 顾宴予上台讲完话,没什么其他事,他和季晴每桌敬一杯酒,说几句场面话,先离开了。 余奢杵了许星野一下,悄声说:“别看了,走远了。” “我看什么?” “行行行,你没看,我看行吧,我看着季总监的背影一路——” “喂~你就走了?”余奢无语,你没看,你直接跟上了。 第 9 章 许星野去买了一盒创可贴,往楼上女职工宿舍那层走,在拐角处,看见一道人影走下来,他停住脚步,看向顾宴予。 顾宴予温和笑笑:“怎么提前离席了?” 楼道路灯昏黄,许星野冷淡着一张脸:“你到季晴宿舍?” 顾宴予听他直呼其名,一垂眸便看见他拿着的创可贴,还是平平淡淡的语气:“送她回来。” “你们好像很熟?”许星野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语气有多挑衅。 顾宴予:“认识七年了吧。” 许星野心里哐当一重,一盒创可贴被捏扁了。 七年......他和季晴认识有七天吗?他是怎么了,抓心挠肺地在意。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幼稚鲁莽,居然就这么问出来了:“你喜欢她?” 顾宴予笑道:“连你都看出来了?” 连-你-都-看-出-来-了,每个字都带着尖利的钩子,无比扎耳。 顾宴予三十五岁,成熟稳健带点儒雅,十多年工作经历沉淀出的气质,和许星野这种刚大学毕业第一次工作的小年轻完全不同,他一言一笑都仿佛别有深意。 顾宴予走过来,拍了下许星野的肩膀:“你师父人不错,不过工作之外稍微注意点,你身份特殊,对她影响不好。” 许星野和他擦肩而过,径直走上楼,心想我怎么样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 走到季晴宿舍门外,他又折返回宿舍,拿上滴耳液。 季晴洗完澡,穿着睡裙走出卫生间,听到敲门声,透过猫眼,外头居然是许星野? 她套上一件衬衫,打开门:“你怎么来了?” “那里太吵,耳朵不舒服,你帮我滴个药水。” 季晴不疑有他:“进来吧。” 许星野进屋就看见桌上摆着一盒创可贴,全新未开封,也不知是她自己买的还是顾宴予买的。 他将创可贴放在桌面:“正好宿舍有,给你带上来。” “用不了这么多,你带回去吧,要是——” “一盒创口贴客气什么?”许星野语调不屑。 季晴看他一眼,这少爷吃火药了?真是喜怒无常。 她伸手,掌心向上:“拿来。” 许星野将滴耳液给她,坐在椅子上,侧着头。 她刚洗过澡,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潮湿的香味,尤为细腻,他的视线正好对着床,床单换了,还是浅浅的很舒服的颜色。 季晴轻车熟路给他滴完药水,许星野侧了侧头,缓过那阵难受劲儿,没理由赖在这了,说了声“我走了”,便起身离开。 季晴莫名其妙,他来一趟,甩她个脸色就走,哪儿招惹他了? 迎新晚会结束,余奢和夏菡说说笑笑回来,许星野走后的游戏环节,他俩玩得挺开心。 送她到六楼楼梯口,余奢乐颠颠回到宿舍,许星野靠在床头还在玩“虚拟酒店”,表情十分冷酷。 “兄弟,心情不好?” 许星野没理他。 余奢看了眼门外,舍友还没回来,他坐到许星野床边,悄声问:“你不会是喜欢季总监吧?” 许星野的眉心缓缓拧起,没说话。 余奢又说:“她看着是挺年轻漂亮的,可都是总监了,年纪应该不小吧。” “25,”许星野开金口,“周岁。” 余奢乐了,连周岁都摸清楚了,他说:“你虚岁22,她虚岁该是二十六七吧,大你四五岁,好像不太合适,你别一时冲动搞尴尬关系,以后相处时间还长着呢。” 许星野一脚踢开他:“去洗澡,臭死了。” 余奢嗅了下自己,哪里臭,心情不好就迁怒他。 他赖着不走,循循善诱做感情专家:“以我不算丰富的认知,她这个年纪认识个合适的人就是冲着结婚去的,比如顾总经理那种,看着就像是想要定下来的男人。” “你正当年,正经恋爱都没谈过,提到结婚感觉很遥远吧?她怎么可能和你玩玩,谈场恋爱,还陪你成长,说白了,她对你就是拿钱办事,工作。” 他越说,许星野脸色越冷沉。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在一起,你爸能答应?作为兄弟我不该说这些,主要是觉得季总监人不错,你们要是在一起,注定了她的结局比较惨,所以啊,趁着才生出一点小芽儿赶紧掐断。” 许星野操纵着游戏角色,一阵烦躁直冲大脑,他丢开手机,拿起烟,到阳台点燃一支,在夜风中重重吸了一口,更烦了,看着楼上阳台泄出的暖盈灯光,那股子躁郁抽完一支烟都没压下去。 第二天,许星野没去办公室,直接到礼宾部,他和余奢干活本就摸鱼划水,今天更是自暴自弃,连样子都懒得做。 时近中午,日头转正,客人说好似的扎堆来了,还有个旅行团,行李员忙不过来,他俩这才去帮忙干了点活儿,全程心不在焉。 一个多小时后,客人才算少些,他俩去员工餐厅吃饭,吃到一半,许星野接到纪微的电话,说一位顾客的东西少了一件,他俩经手的。 许星野挂断电话,揪着余奢的后衣领起身。 余奢嗷嗷叫:“喂喂喂,怎么了?” 许星野问:“你记得帮1812的客人提了块石头吗?” 余奢一脸懵逼:“什么石头?我好像没提特别重的东西,你呢?” “没印象。” “靠!” 他们走到大堂,对这顾客倒是眼熟,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退房的时候,确实是他俩帮忙运送行李下楼。 客人两手比划着说:“一块这么大的灵璧石,装在箱子里,外面套了个黑色袋子,我飞机还有两小时起飞了,你们快点给我找回来。” 说话间季晴也来了,她问两人情况。 许星野沉默,余奢摇头:“没印象。” 季晴看他俩不着调的样儿,心里窝火,忍住脾气说:“客人行李进店搬运记录和离店搬运记录呢?” 纪微汗颜:“麻烦就麻烦在有进店搬运记录,登记了那块石头,离店记录没找到。” 季晴看向许星野:“没登记吗?” 余奢连忙说:“那时候正好没表格了,打印机有人在用,那边客人催着搬行李,我们也忙不过来,就偷懒了一下......” “没和客人清点确认行李数量吗?” 甭提了,余奢想着早点搬完行李去吃饭,许星野半失恋状态,心思压根没在这,两人理所当然地觉得提个行李能有什么事,都没留心。 季晴压下火气,很好,责任全在他们。 “纪微你带人回房间检查一遍,有没有遗漏,我去看监控。” 结果,房间翻了底朝天,什么都没找着。 一辆行李车上装着好几位客人的行李,箱子叠着箱子,有视线盲区,监控上看不清灵璧石具体的位置。 季晴问:“会不会把灵璧石装错车,被其他客人带走了?” 这两位少爷真是大事小事不往心里去,失忆了一般,没有半点印象。 他们又挨个拨打同一辆行李车运送行李那几位客人的电话,得到的答复都是没有。 纪微说:“如果其他顾客顺手据为己有,我们也没辙,无凭无据的。” 一折腾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客人再次催促:“到底有没有?我赶不上飞机了!” 季晴和他商量:“如果您赶时间的话,我们先安排司机送您到机场,找到灵璧石后第一时间托运给您,或者改航班时间,额外费用我们承担,可以吗?” “什么事嘛,好好出来旅行一趟,高高兴兴买了块喜欢的石头,现在耗在这,我时间很多吗?” “实在对不起。” “对不起有个屁用!”客人重重一砸杯子,咖啡溅出,许星野伸手挡开季晴,褐色咖啡溅在他手背上,几点滚烫。 余奢除了在自己老子那儿,哪儿受过这种委屈,也见不得许星野委屈,立马不干了:“你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 客人一拍桌子站起身:“就你们两个,干点活不清不楚,看你们搬行李的时候我就觉得不靠谱,好歹是五星酒店,也不知道招的是什么人。” 余奢抬手指着他:“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句。” 顾客怒气更甚:“你指谁,嘿,一小小行李员还上天了。” “闭嘴,”季晴低斥道,“你俩到一边去。” 余奢不服气:“我——” “具体工作流程反复交待,就怕你们出岔子,你们无心在这工作,没尽到责任,还争辩什么?” 余奢吸住一口气,脸涨红。 许星野眼睫一动,看向她,喉结滚了一下,没出声。 第 10 章 安抚住客人,他们走远一些,季晴沉下脸难掩失望。 许星野心头愤怒、羞耻、无力感齐齐上涌,他缓缓握紧拳头,松开,又握紧:“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不用我觉得,这是你家酒店、你的工作、你的人生,想要过得怎么样,取决于你自己。” 许星野想到余奢昨晚说的话,她对你就是拿钱办事,工作。 他心口和压了块粗糙的巨石一样难受,声音说出口像被石头磨过般,又冷又硬:“我弄丢的东西我负责,客人追究后果我承担,放心,不会连累你。” 季晴心尖一刺,混账东西,她费心费力急着帮他挽回,他只是以为她怕被连累。 才说完话,黎助的电话来了,许星野被叫到他爸办公室,被狗血喷头地骂了一顿。说他散漫自由,没责任感、没信念感,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怎么管理得好一家酒店,骂他好高骛远、眼高手低,看不上基层工作就滚回家喝奶。 许星野甩上门,憋着一腔怒火离开,路过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季晴的声音,不由得慢下脚步。 顾宴予:“实在找不到就我们赔偿吧,只能这样了,安抚好客人的情绪,事情别闹大,影响到酒店形象。” 季晴:“客人的航班推迟五小时,我给他安排了免费晚餐,纪微带人最后再找一遍,要是还找不到我去谈赔偿。” 顾宴予声音带点淡笑:“你们几个负责人承担连带责任,这个月的奖金都没了,年终奖也受影响。” 季晴:“扣就扣吧,还能怎么样,你顾着点,别牵连到行李组其他员工,他们每天干着辛苦活儿,就那么点工资,还被扣的话,不仅对酒店有怨气,也会迁怒许星野。” “你还挺顾着他的。” “不管怎么说,他爸把他交给我,就有一份责任,虽然基层工作只是他短期的踏脚石,也尽量让他做好些吧,别等以后他成为酒店高管了,还有黑历史被人诟病,再开展工作就没那么容易服众了。” “对了,”季晴又说,“这事我已经交代其他人了,就我们经手的几人知道,被声张。” 顾宴予:“相处这些天,你感觉他怎么样。” 许星野站在门外,一颗心缓缓提起,空荡荡悬着。 季晴似乎叹了口气:“他啊,心高气傲,对酒店好像也没什么归属感,干什么都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许星野一颗心啪叽掉在地上,砸了个稀烂。 顾宴予:“父辈辛辛苦苦打下基业,下一辈得到的太容易,自然不觉得珍惜,不少富二代的通病。” “我们打工人为人家身价用亿做单位的少爷操什么心。”季晴笑笑,自嘲。 顾宴予也笑了,两道轻轻的笑声交叠在一起,就事论事的谈话,言辞语气都无恶意,无比和谐,好像他们两人是一个世界,一个阵营的。这声音落入许星野耳朵里,像钝刀子狠狠搅动耳膜一样让人难以忍受。 许星野仰面搓了把脸,深吸一口气,举步离开,他的每一步都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季晴收住笑,喝了口水:“其实那孩子本性不坏,他家庭情况......特殊,性格冷漠点也能理解,我看他的简历不错,英文也蛮好,但凡上点心,工作能力应该是有的。” “自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加上他是在老许董身边长大的,老许董可是个能人,他自然不差,就是性格还得磨。” 季晴想到李华那天说的话,什么事能让许董一耳光把儿子打到耳膜穿孔?她每次帮他滴滴耳液,他的表情都很平静,又让人感觉他并没有走极端,也没有因为这事去怪罪谁。 ...... 许星野大步流星走进休息室,拉开椅子往客人对面一坐:“你那块灵璧石多少钱,我赔给你。” 客人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许星野重复:“灵璧石多少钱,我个人赔偿给你,咱们私了,这事不牵扯酒店和其他人。” 客人上下打量他一眼:“八万二,贵是不算贵,但那可是大师算过的,可遇不可求。” 许星野拿出手机:“你说个数。” “小伙子别逞强,我看你这样儿还是实习生吧,一年工资不够你赔偿的。” 许星野一双眼睛黑亮清冷,宽肩直腰十分硬气,客人也不知他哪来的底气,但莫名觉得他是真的要担下责任,以个人名义赔偿。 他慢腾腾摸出手机,“误工误时,我也不多算,八万五吧,”末了又迟疑道,“小伙子,你真的要自己赔偿?” 许星野问:“咱们两清,你怎么保证不再追究这件事。” 客人笑了一下,别看他年纪轻轻的还挺冷静,也有魄力。 顾客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买石头的发.票,摊开放在许星野面前,说:“没讹你,就是这个价钱买的,收到赔偿后,我写个字据,可以让你们经理来做证,这点事就不用特意去公证处了吧?” 纪微沿着客人退房的路径,就差没掀开地砖找了,屁都没找着,她垂头丧气地到一楼大堂,远远看到许星野大马横刀地走向客人,以为他要掐架,连忙小跑跟上,走进休息室就听到这样的对话,她拿出手机偷偷给季晴发信息。 顾客看着纪微:“这是你们经理吧,做个证人,纸和笔呢?” 纪微收起手机,微笑:“您稍等。” 她去前台拿来张a4纸和水笔,要是一般员工她不会让对方这么做,但许星野是老板的儿子,特事特办,纪微没阻止,还松了口气,奖金保住了。 季晴收到信息赶来时,许星野已经付完钱,保证书随便一对折,丢给余奢。 顾客收到钱,不再计较,兀自坐在一边琢磨新航班。 季晴看着许星野,胸口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半晌才说:“你这是干什么?” 许星野眉峰轻轻一挑,混着桀骜的痞气,隔出一条疏离的界限:“我说了,不会连累你们。” 他的经济明明都被断了,开party那晚后补缴的费用还是找她借的钱。 季晴问:“你哪来的钱?” 许星野双手插兜,坐在桌子边,长腿往前随意舒展,和第一天到酒店懒懒散散事不关己的混球样如出一致。 虽然这些天他依旧不太认真,但好歹是慢慢往正轨上靠,季晴才有点欣慰,结果一个事故突发,他浑身的刺又竖起来了。 许星野吊儿郎当地说:“谁还没有个小金库。” 季晴怄起一口血,差点喷出。 “有钱那天为什么还要找我付账。” “看你不爽。” 季晴:“......” 混账玩意儿。 虽然说的是气话,但也是实话,初识那天确实看她不爽。 带刺的话不受控制地说出口,看她变了脸色,许星野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憋着一股劲儿,在体内横冲直撞,简直要撕烂他。 “真的只是看我不爽吗?”季晴的声音冷冷清清,“是怕我向你爸告状,你有小金库吧?” “我们要是有缘分,师徒情走久一点,没缘分你离开客务部后咱们各不相干,”季晴轻轻一笑,“放心,不用这么防备着我。” 季晴说完,转身离开,走得干净利落。 许星野的脸色愈发冷沉,握紧拳头,手臂青筋绷起,猛地踢开一把椅子,咚的一声巨响,吓得在场几人打了个激灵,他背对着季晴的方向离开。 第 11 章 许星野一口气走到宿舍,看着狭小的空间里并排摆着的三张床,才发现自己没地方可去,他现在能有的容声之处只有这间小小的宿舍。 余奢紧跟而来:“喂,没事吧?你不是喜欢——刚才怎么那样和她说话。” 许星野拿着烟到阳台,还没点上烟已经习惯性看向楼上的小阳台,那里晒着一件睡裙,是她昨天晚上穿的。 他脑子很空,不知道自己来酒店这些天干的是什么事,一天天这样厮混下去有什么意思。 余奢一屁股坐在床尾,架起脚从外边大着嗓门说:“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对她说‘看你不爽’的时候,我感觉她是真的被你气到了。” 许星野低头擦燃打火机,手虚虚拢着,吸燃,浓烈的烟气吸进肺腑,就着躁郁简直要烧起来。 余奢的声音又传来:“唉,我昨天对你说的话你没听进去吗?别自个儿在那生闷气,就客客气气把她当成带你工作的师父不好吗?” “趁着闹不愉快,你静静也好,说不定上头也就一时兴起。” 余奢自说自话好半天,许星野都没理他,一个人背倚着栏杆,在那抽烟,白衬衫挽起袖子,领带松松挂着,日渐西斜,他的身影逆着光,颇有颓废的美感,像是文艺片里为情所伤的男主人公。 许星野抽完一支烟,走进宿舍,问:“你的车停哪?” “什么车?” “夏利。” 余奢:“......那破车在公共车位。” “车钥匙。” 余奢撅着屁股到处翻找车钥匙,许星野拿着浴巾走进卫生间,把一身的汗渍、烟味洗干净,开车到郊外的疗养院。 爷爷脑梗抢救回来后一直在这疗养,许星野和余奢到的时候,护士正推着老人在人工湖边散步。 这里人烟稀少,空气清透,凉亭绿柳小湖,老人坐在轮椅上,膝上披着小毯子,他口鼻有些歪斜,几乎不能做出动作,看到许星野走近时,浑浊的眼里泛起光芒,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许星野大步走过去:“爷爷。” 余奢也乐颠颠的:“爷爷,我们来看您了。” 老人木板的脸上,皱纹轻轻扯动,露出个歪斜的笑。 时近傍晚,他们陪爷爷吃了晚饭,离开前,许星野蹲在轮椅边,他高大的个子在枯萎的老人身边,有种说不出的乖巧。 “爷爷,我走了。” 老人艰难地抬起手,一路抖着,抚在他头顶,滑了下去。 许星野眼眶一热,低了下头:“休息再来看你。” 回去的路上,余奢开着车,叹了口气:“人老了真是很无力,想当年改革开放,经济发展,老爷子创建星辰大酒店,凭一己之力把酒店做大做强,也是威风八面,现在吃饭都要人喂。” 许星野坐在副驾驶闭目养神。 余奢侧目看他一眼:“如果不是爷爷,你还会心甘情愿来酒店工作吗?” “没有如果。” 余奢耸耸肩:“也是。” 回到酒店,两人绕过回廊,余奢一眼就看见季晴和顾宴予一起往员工餐厅走,侧目看许星野,果然他正盯着那两道背影看,眼睛都不带眨的。 “喂,我们不是吃过饭了?”余奢紧步跟上许星野,“你去餐厅干什么?” “饿了不行?” 行,你可是太行了。 过了饭点,餐厅里吃饭的员工稀稀拉拉,夏菡几位女员工正好坐在季晴旁边一桌,她看见余奢,冲他举起勺子挥了挥。 余奢端着餐盘:“喏,你坐左边,我右边,让你坐季总监身边。” 许星野面不改色:“你想坐夏菡对面吧?” “嘿,你不是不认得她。” 许星野一讪。 这种王之蔑视的神情,让余奢格外得意:“我俩八字已经画出一撇,你要是像我,只是谈个恋爱,找个年轻漂亮的新人,喜欢谁追不到啊,偏偏角度刁钻,找季总监那样的。” 许星野看着顾宴予帮季晴端了盅汤,她自然而然地接过,就舀了一勺喝,两人举手投足间都十足默契,看得他心头紧拧,紧出酸涩的柠檬汁,身边还有张嘴聒噪个不停。 他冷声:“少说一句是不是能要了你的狗命?” “喏喏喏,恼羞成怒。”余奢笑着坐在了夏菡对面,把盘子里的鸡翅全扒拉给她:“喏,你不是爱吃鸡翅吗?” “不用,你自己吃。”夏菡笑得很甜。 “我看你吃就行。”余奢又用筷子把荷包蛋夹扒成小片,再夹给她,“你太瘦了,多吃点。” 这腻乎劲儿简直羡煞旁人,陈意看了眼对面的许星野,见他也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同样是男士,怎么天差地别呢? 她看了眼他的菜色问:“你喝汤吗?我去拿,顺便给你带一盅。” “不用,谢谢。”声音淡得让人想给他撒把盐。 陈意对夏菡说:“有部英国电影《西裴尔酒店》上映了,去看吗?” 夏菡看向余奢,目光询问,余奢立马说,“好啊,我请客,”他手臂杵了下许星野,“一起吧,待在宿舍没劲儿,总比你一天到晚玩那个‘模拟酒店’有意思。” 季晴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那天建议他下载“模拟酒店”,这款游戏的设定都是真实案件改的,国内各大酒店都推荐员工去尝试通关,他那天无所谓地“嗯”了一声,以为他又是敷衍,没想到不声不响地做了。 许星野懒洋洋拖着声音:“不——” “去”字他消音了,因为这时顾宴予对季晴说:“差点忘了这部电影上映,今晚没什么事,去看吗?” 他停顿两秒,又说:“记得你宿舍还有这本书。” 夏菡插进句话:“这部电影比较冷门,排片也不多,今晚只有八点的,不抓紧看指不定那天就下映了。” 陈意“哇噢~”一声,“顾总到季总监宿舍哦,我们你们看起来怎么这么般配呢,原来......” 许星野握紧筷子,指节绷出白色,坐下半天倒是一口饭都没吃。 季晴大大方方:“你看,说了优盘给你送下去,非要上来拿,到女职工宿舍被诟病了吧。” “行行行,我赔罪,今晚大家去看电影我请客。” 陈意和夏菡都捧场地说顾总真好,余奢欠嗖嗖地问许星野:“喂,你刚才说不——”什么? 许星野淡定自若:“不说我差点都忘了,正好想看这部电影。” 余奢爆笑,剩下几人被他猪叫般的笑声搞得莫名其妙。 时间不早,大家吃完饭直奔电影院,正好掐着点进放映厅,六人包场,随便坐。 余奢拉着夏菡坐到了最后排,季晴自然和顾宴予连坐。 一路上季晴和许星野全无眼神交流,许星野憋闷得很,静静站了片刻,大步走过去,直接紧挨着季晴坐下。 季晴侧目看他一眼,没说话,好像只是看看身边的人是谁。 电影类似于纪实片,演绎一部世代传承的老酒店沉淀下的历史底蕴和服务精神。 季晴和顾宴予在这行业多年,也到过英国、瑞士各尖端酒店学习,更能看出门道,有意思或者有感触的地方,会倾身向对方,小声聊几句。 陈意也企图和许星野沟通:“你喝可乐吗?” “今天的爆米花很脆。” “这种英国管家好有气质,我以前就是看了酒店的电视剧,觉得在酒店工作高大上才报这专业的......被电视骗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不知为什么,感觉许星野的气场越来越冷沉,放映厅的冷气扑来,再喝口冰可乐,陈意被冻得噤若寒蝉,没再说半个字。 季晴看得津津有味,星辰酒店在中国已经算是最早一批建设起的高端酒店,虽比不上西方某些酒店的百年历史,但也独具特色,特有一份中国式的人情味。 电影正好演到酒店老板的儿子无心酒店管理,敷衍了事,他父亲悉心教育他。 季晴想,他们酒店的下一代接班人就坐在她身边,也是个张扬随性、不思进取的,她想象不到他什么时候会认真起来,作为集团负责人,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样经营着这家酒店。 那时候她也未必还在这家酒店了,人来人往,缘去陌生,特别是在酒店这种人员流动大的地方,每年员工辞职了又来,接触的客人更是不胜其数,时间久了,情感也变得很浅淡。 季晴侧目看他一眼,许星野好似感受到什么,转眼看向她,他们脸上的光影随着电影画面变幻着色彩,碎光在眼里流动,流畅好听的英式发音说—— thecustomermaynotalwaysberight,buttheyshouldbetreatedright.learnfrommistakes,butneverrepeat,them. ——客人并不是总是正确的,但他们应该被正确对待。要从错误中吸取教训,不要重复错误。 这一眼仿佛意有所指,许星野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一动,心口仿佛被敲了一下。 片刻间,他的脑子里仿佛充斥满了声音,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安安静静。 他喉结一滚,一手搭在扶手上,上身倾过去些,悄声说:“maybeheneedsometimetoseewhathereallywantforhimself.” 季晴感觉耳边扑来轻轻的热气——或许他需要一些时间去思考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知他说的是电影里那个酒店人不听管教的孩子,还是他自己。 她也借着电影人物的嘴发声,小声说:“eachdayheeithergetbetterorworse.thechoiceishe.” 许星野想到下午,他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她说:“不用我觉得,这是你家酒店、你的工作、你的人生,想要过得怎么样,取决于你自己。” 那时候,他觉得她是在撇开自己,划出两人间的界限,现在他品出另一重味道。 他小小声,轻悄悄,带点讨好地说:“sorry.” 季晴愣了一下,一时间如有暖流拂进心口,仿佛看见他乖张的外表下,藏着一个敏感在意的小孩,他有双漆黑干净的眼睛,他也渴望被关爱认可。 她侧身向他,没想到他离得这么近,鼻尖差点蹭到,呼吸可闻。 他二十出头带点稚气,也是个188,高大有力的男人,暗淡的光线下,这样面对面挨在一起,如果从后方的位置看,他们大概像在接吻。 季晴心跳隐隐失控,往后缩了一下,但想到自己不能被这家伙压一头,否则以后再他面前就更没威信了。 她端着淡定从容,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个禁声的动作。 许星野得寸进尺,又靠近一些:“haveyouforgivenme?” 你原谅我了吗? 不知为什么,季晴莫名感觉他的语气有点像撒娇,问完还紧紧看着她,真像大狗勾啊,让人想摸一把他松软的头发。 静默片刻,她没绷住,笑了出来。 许星野看着她嘴角的那抹弧度,温和柔软,蜜似的涌到心口上。 第 12 章 晚上十点的商业街依旧热闹,走出电影院,余奢和夏菡已经不遮不挡地牵着手了。 许星野和来时差不多,双手抄在裤兜里,面上没啥表情,又是个酷哥。 偶尔不小心和季晴触上视线,才会目光微闪地低下头,掩住嘴角的笑意。 稍瞬片刻的眼神接触,让季晴感觉她揣着个秘密,关于他轻悄柔软那面的秘密,好像在刚才的放映厅里,他们达成了某种默契。 回到宿舍,许星野哼着点调子,步伐闲散地走进卫生间,余奢感觉他的脚步都轻快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你下午不是才洗了澡?” “不能再洗吗?” 许星野走进浴室,两手一举,流畅脱下白色t恤,花洒开到最大,温热的水丝喷涌而下,从头顶流到开阔的肩膀上,他有着这个年轻男性的清瘦感,虽然健身,但没练出健壮的肌肉,而是薄薄一层肌理,平滑流畅,隐约可见小腹线条,规整匀称,隐含力量感。 洗完澡走出卫生间,余奢感觉他身上感觉清爽,蓬勃向上,灵魂被洗涤过一般,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 “喂,你怎么了,这个状态有点吓人。” 许星野将他乱放的枕头丢过去,骂了句:“毛病。” 他穿着舒适的白t恤,宽松地坠在身上,捞起手机,点开微信,找到季晴,他们加了好友后就没说过一句话,聊天页面空白干净。 余奢拿着内裤去卫生间,从眼前晃荡过去,许星野斟酌半晌用词,最后只给她发出简简单单两个字:[晚安。] 季晴洗完澡,长发吹了半天才干,看到[晚安]两字时,已经是收到信息的二十分钟后。 她笑了一下,将长发拢到肩后,回复:[晚安,好梦。] 余奢洗澡飞快,出来时许星野又在玩“模拟酒店”,只是不时切换页面,像在等什么。 他和女朋友打电话腻乎了一会儿,说了晚安后,许星野还看着手机,但脸上隐隐露出烦躁。 “叮”的一声,他飞快点开微信,看到信息,嘴角扬起,像是盼了半天,终于被喂了颗糖的孩子。 余奢探头看了眼,就见季晴发来的:[晚安,好梦。] 他乐了:“你们和好了,看电影的时候?” “算是吧。” 季晴最后什么也没说,但她笑了,应该不生气了。 余奢叹了口,感觉他这兄弟没药救了,一条信息,简单四个字,他至少看了八眼。以前有女孩追,他冷冷淡淡,像个不屑风月的情场老手,感情是对方没走进心里。 现在喜欢起人来,也是牵肠挂肚,沉迷得不行。 所以说男人还是要有点感情经历,他余奢今天牵手、拥抱、接吻,全部上线,和女友晚安后淡定打游戏。隔壁床这个大龄初恋的,一句晚安就高兴得不会睡觉了。 灯明风轻,似水柔情啊。 第二天,许星野和余奢照旧在礼宾部。 酒店的尊贵宾客需要领导接待,个别贵宾甚至要总经理亲自接送,季晴送一对某家族的夫妻离开,走出酒店旋转门,过来拉车门的居然是个小孩? 小孩戴着门童的帽子,松松的遮眼睛,神情有板有眼,十分认真,小手拉开门,还像模像样地摆出个绅士手。 陈太太说:“你们的门童socute。” 小孩稚嫩的声音道:“很荣幸为您服务。” 把几个大人都逗笑了。 季晴微笑:“大概是谁家的孩子调皮。” 夫妻两人上车,汽车开远些,季晴回身,掀掉小孩的帽子:“小鬼,谁给你的帽子?” 小孩一蹦一跳地抢:“还给我,任务还没完成。” 小童工还有任务?季晴举目看了半圈,十来米外,懒洋洋倚着墙的人,不是许星野是谁。 她走过去,发现他在打游戏。 还真是昨天立志要努力,今天先打把游戏。 她将帽子戴在他头上,许星野盯着手机页面,手指灵活操纵,皱了下眉,不耐烦道:“滚开。” 季晴也不说话,静静看他打游戏。 过了大概一分钟,许星野这局快结束,品出点不对,抬眼一看,对上季晴的眼睛,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好玩吗?”季晴问。 这时小孩也屁颠颠过来了,许星野将手机递给他,小孩急慌慌接着打,技巧明显不如许星野,紧张又吃力。 许星野站直身子,说:“太无聊了。” “出息了,让小屁孩帮你工作。” “我才不是小屁孩!”小孩喊完,游戏也完了,gameover。 他眼巴巴看着许星野:“好哥哥你再帮我一局。” 许星野将挽起的袖子放下,低头扣上纽扣,帽子是她随手扣上去了,松松搭在他头上靠前的位置,要掉不掉,他身量颇高,穿着挺括的制服,举手投足间随便一个动作都有肆意潇洒之感。 许星野说:“不行啊,这位姐姐不让。” 小孩为了游戏,节操都可以不要:“好姐姐我求你了,把哥哥让给我吧。” 季晴看许星野一眼,看你办的好事。 许星野嘴角噙着点笑,凑到她耳边,没正经地说:“你不是说顾客至上,满足客人的一切需求?” 季晴略一扬眉:“那你继续,到咖啡厅吹着空调,我给你点杯饮料。” “不敢,”他拿下帽子,捏住帽檐,往头上一扣,揉了把小孩的脑袋,“小朋友少打游戏,不然要被批评。” 季晴:“......” 小孩:“??” 往酒店大门走,许星野说:“钱还给你,转银行卡号发给我。” 季晴想到他的小金库,一时间说不上对他什么感觉,好像不着调中又有那么一点着调,正经时还透着那么点不正经。 许星野赔了钱,一次拿出八万五,他有小金库的事,连他爸都知道了,也就不适合装穷了,再说他本来也就不想装。 据说许董当时的表情意外极了,不知道自个的儿子还有私房钱,更不知道他的小金库里有多少钱,惊讶之后许董还有点小欣慰,管他怎么理财的,懂得为自己打算,总比一个挫折就被打趴在地上,烂泥扶不上墙好。 中午换班后,余奢讹他请客改善伙食,两人到意大利餐厅吃午饭。 余奢搓搓手,豪放地点了一串菜,眼里转起犹豫,又笑呵呵地让服务员删掉几个菜。 “不下厨不知柴米油盐贵,不工作不知挣钱不容易,我帮你省着点钱,”余奢又叫住服务员,“这个,还有这个甜点,饭后给我打包上。” 他冲许星野一笑:“谈女朋友不能太扣扣搜搜,最近手头紧,还没送过夏菡礼物。” 许星野对服务员说:“打包两份。” 余奢笑道:“你真打算追求啊,我看你怎么剃头杆子一头热。”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是吧?” 算了,余奢在心里落下声音,明明都仿佛是看得到头的恋爱,他自己乐在其中,看许星野像是认真了,莫名担心。 算了,万一长长久久了呢,他还是别老打击他的情绪。 吃完饭,余奢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这一餐饭,咱俩一个月工资加起来够吗?麻了,老子花钱什么时候有过罪恶感,好像我天天提行李,卑躬屈膝给人拉门,辛辛苦苦的血汗钱就这么一眨眼挥霍光了。” “没让你买单。”许星野站起身,接过服务员送来的甜品。 他嘴上硬,心里也有点虚,他拿着一个月2500的工资,买这么贵的甜品给季晴,一会儿会不会被嘲笑是少爷做派。 他顿时有点烦躁,夹在这么个尴尬的身份上,不上不下地搁浅着,想追她都放不开似的。 他提着甜品正要往外走,脚步忽而一顿,看向窗边吃饭的两人。 余奢问:“怎么了?” “靠窗那桌,穿黑色t恤那人,眼熟吗?” 余奢看了眼:“我们见过?以前同学?” 许星野点开一个视频app,搜索“老王带你飞”,进入主页,这位视频主的以探秘各类酒店、餐厅为主,揭露业内乱象,收割了一大波粉丝。 余奢瞟了眼他的手机目光定住,视频的封面图片上关键词醒目,非常抓人眼球,特别是酒店人的眼球。 “曝光,酒店到底有多脏?” “情侣酒店多吓人!” “揭秘酒店不为人知的秘密。” “酒店潜在危险,千万别中招。” “我靠,想起来了,上次我们都温泉会馆,隔壁桌在聊他的揭露视频,我也看了看,当时还调笑说这人为了流量随便泼脏水,反正温泉酒店他们住的和他拍的不一样。” 许星野一讪:“还说他最好别来我家酒店。” 他俩又坐回去了,许星野来上班后,除了季晴的微信谁都没加,这会儿飞快从群里找到小美,申请添加好友。 他指尖点着桌面,泄露一丝焦躁,好在没几秒小美就通过申请。 许星野截了张老王的正脸发给小美,问:[这人昨晚住我们酒店吗?应该姓王。] 片刻,小美回复:[1712房间,王志康,已经退房了。] 许星野看向王志康身旁空椅子上放着的专业相机,电脑包,顿感不妙。 余奢和他默契,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可看他们已经退房了,现在坐在餐厅吃饭就是顾客,他俩能怎么办? 许星野说:“去把他的相机弄过来。” 余奢眼睛发亮,悄咪咪地说:“来这么久,终于有件带劲的事了,刺激,像不像间谍。” 许星野:“......傻逼。” 余奢起身抓了把头发,接过服务员手里的空托盘,将自己吃剩的食物放上去,非常刻意地装服务员,走得特端着,到王志康身边时,脚下一个不稳,连汤带水带壳的食物残渣准确无误地翻在相机包上。 “对不起对不起,”余奢抽了几张纸巾,飞快擦拭相机包,汤汁渗进黑色袋子里,看起来更脏了,“哎呀,好像擦不干净,我给您拿去干洗房清洁怎么样?” “你他妈怎么走路的,知不知道我这相机很贵!”王志康皱起眉头。 “我这就为您处理,您稍等。”余奢一边油嘴滑舌,手往后伸,就把相机递给了许星野。 王志康也不是吃素的,蝇营狗苟的事干多了,非常敏感,虽然余奢带着胸牌,但制服和餐厅服务员不一样,登时察觉出不妙,猛地站起身就追。 许星野走进卫生间,锁上门,任隔间外拍得震天响,他丝毫不乱,拿出相机,点开最新拍摄的视频—— 王志康正脸怼在镜头前,说开场白:“今天我替大家揭秘星辰大酒店,我们市最好的五星酒店,它的卫生环境究竟怎么样?” 他用纸巾抹了下桌面:“还算干净,但细看还是灰尘和水渍。” 拉开柜门,用紫外生灯照射:“酒店应该全面消毒,所有一次性用品一客一换,看到没有,这个蓝色的印子,证明浴袍是穿过的......还有水杯,这个角度照射,可以看到半个淡淡的唇印............五星酒店,这间房一晚上7800,大家说值这价吗?哇噢精彩了,床垫下居然压着一只死蟑螂,我昨晚睡在这张床上,呕~” 许星野快进看了个大概,退出视频,一看时间是今天早上拍摄的,有意思,他们在客房睡了一晚,再来拍摄所谓揭秘视频,卫生自然不好,蟑螂大概也是他们自己带来的。 但这些视频只要按着某方向一剪辑,就是危言耸听的话题。 门快被拍碎了,余奢大喊:“快点,他们俩人,我快拉不住了!” 许星野用手机拍下他们拍摄视频的时间,想了想,让余奢再坚持一会儿,又点开录像,清晰地拍下他的操作过程,给时间一个特写,证明录像的时间,免得届时有个需要,对方狡辩是他p的图。 随后他删除所有视频,脏兮兮的包装他懒得拿,由着它躺在地上,走出隔间,将相机丢进王志康怀里。 “呸,你们敢随意看客人的私人物品,我要投诉你们。” “哦,正好,我也要向酒店汇报这件事。”许星野不咸不淡的神情和语气能气死人。 王志康点开相机,如他预料,视频果然被删除了,妈的,他啐了声:“你们给我等着。” 他气冲冲走出去,又骂咧咧回来,捡起脏兮兮的相机包,跳脚虾米一般离开了。 余奢问:“删干净了?” “嗯。” “没问题了吧。” 许星野想到他的电脑,还有王志康最后那句“你等着。” 他说:“未必。” 第 13 章 当晚八点,“老王带你飞”有了最新更新,直指星辰大酒店,冷嘲热讽、夹枪带棒、言之凿凿地指责星辰大酒店的卫生不行、服务差劲,根本不配他高昂的费用。 视频经过剪辑,加了配音,还有他义愤填膺的声音,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星辰酒店已经传承两代人,有几十年历史,一直以卓越的服务,完美的品质著称,特比是近年来流行网红打卡,星辰酒店在全国都有了名气,盛名在外,成为本地旅游的标志之一,视频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王志康专门做自媒体,公众号、抖音、微博、b站齐发,短短一小时,视频点击已经超百万。 他有自己的渠道,使劲推热度,网络上全是对星辰大酒店的讨伐声。 酒店公关经理在家里放下碗就跑来加班,看见的是季晴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无所谓地喝着水,她身边则坐着个大帅哥,桌上还摆着甜点。 看到视频时,季晴也吓到了,许星野和余奢就在事发时找到她,说了当时的情况。 季晴惊魂初定,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夹着一点不敢全然把握的担心,问:“怎么才告诉我?” 许星野坐在她旁边的工作,懒懒支着一双长腿:“要是告诉你,你还能安心工作吗?还不得等着另一鞋掉下来。” 说的还挺有道理,甚至有点挡在前面,替她着想的味道。 公关经理听完,露出季晴同款,惊魂初定,伴着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夹着一点不敢全然把握的担心, 看完许星野的拍的照片和视频,季晴说:“你当时就留下证据,以防他备份了视频,照样剪辑发出来?” 许星野眼睛轻轻一动,像是默认,又让人感觉还含着其他意思。 公关经理问:“我们什么时候发出他拍摄的时间,澄清事情,现在网上全是讨伐我们的骂声。” 许星野说:“我拍这个不是为了澄清的。” 在座几人,包括余奢,齐齐一愣,我们都快被骂死了,不澄清你要干嘛? 季晴很快反应过来,看向他的眼神不一样了:“告他造谣吗?” 余奢舒了口气:“造谣诽谤他人,证据确凿,够他吃的了。” 公关经理说:“确实,总有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觉得视频内容是真的,我们怎么澄清都不如公安,法院的判决有效,到时候我们再澄清,效果更强。” 许星野一哂,冷厉中带点狠:“澄清一条视频有什么用,我要这个毒瘤以后都不能出来蹦跶。” 余奢拿起电话,眼里滋滋钻出兴奋的小电流:“现在是要报警了吗?” 这种事,情节越严重的,造成的影响越恶劣,对方受到的处罚越重,许星野看了眼视频播放量,说:“不然,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余奢立马心领神会,他压根就没想到这层,差点忘了,许星野不声不响的时候往往是憋着坏,他这人从小就胆大,特别是手里有底牌时,简直有恃无恐。 季晴心重重的,又有种说不出的舒爽感,最后化为一笑,说:“你小子胆子挺壮。” 心里早有计划了,也沉得住气,憋到现在才云淡风轻地说,搞得她心情起起伏伏。 余奢偷笑,能不胆壮吗,他还想着泡你呢。 许星野还要在礼宾部做迎来送往的苦差事,后续的事他也不想掺和,把照片和视频发给公关经理,最后十分可亲地提出建议:“我们是不是可以提前安排一下,澄清后趁着热度高,可以邀请专业的酒店试睡员,旅行博主之类的,来酒店住一住。” 公关经理笑得无奈:“小许总,都听您的安排。” 视频点击量破千万时,酒店报了警,启动法务,控告王志康造谣。 此前酒店被骂到不堪入耳,成为行业之耻,对于影响恶劣,且有代表性的事件,公安官网发出声明,证明王志康的视频是在他居住一晚后拍摄的,实属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的事实,破坏他人名誉,且情节严重,已被拘留。 舆论登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折,网友们唏嘘不已,真不能随随便便跟风站队。 这时,星辰大酒店来了个骚操作,官博发声明澄清,并从转发评论的支持者里,选出十位酒店试睡员,并且任选中西餐厅用餐,还可以享受康乐中心的服务。 星辰大酒店的客房价格是六千八百元起步,价格按档次逐渐递增,最贵的总统套房睡一晚上六位数,从街道的小白领,到大学城的学生,都希望自己被抽中,来这免费奢侈一天。 于是微博转发量惊人,评论区一片大好,为了被选中,放眼过去夸赞酒店的长评比比皆是。 这主意是余奢出的,看着舆论平息,酒店广受好评,他喜滋滋地说:“酒店下季度营业额涨了的话,有我的一份功劳。” 许星野被叫到他爸办公室,许光明从鼻腔里“嗯”了声,“这事处理得不错,还算机警,看你最近有点样子,你x行那张卡可以用了,小金库的钱你自己存着别乱霍霍,跟着季总监学习,别整幺蛾子,她经验丰富,做事又踏实,你最缺的就是踏实。” 他爸夸人都是连夸带打压的,黎助送许星野走出总裁办公室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看他装,知道这事是你做的时候,自个儿在那夸,虎父无犬子,他许光明的儿子天生就有范。” 许星野离开,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每一步都比上次走得扎实。 许星野下午没班,开着余奢的小破车去了趟疗养院,余奢专注恋爱,这回不愿陪他去了。 他陪了爷爷两小时,直到老人困了才离开,回到酒店先去健身房跑步撸铁一小时,洗完澡正是饭点。 到餐厅,隔着绰绰人影,他看见季晴看他一眼,像是有说话,吃完饭,果然,季晴叫住他。 餐厅外的回廊,两边花木扶疏,阳光金黄柔软,傍晚的风轻柔地漫过来。 季晴问:“余奢呢?” “和夏菡约会去了。” “你收到收款信息了吗?” “什么?”许星野略一垂眸,笑说,“发工资了吗?我请你吃饭。” 季晴:“......” 果然是不差钱的少爷,到账八万五都没感觉。 她说:“你看看。” 许星野摸出手机,确实有一条未读信息:“上次赔偿灵璧石的钱,酒店补偿给我?” “你仔细看看,私人账号发来的。” 许星野再一看,居然是上次赔偿那顾客,把钱转回给他了。 “石头找到了?” “灵璧石根本没丢,那顾客来这游玩是和情人,女方早上先走,因为那灵璧石顾客打算送个岳父,不小心说漏嘴,女方吃醋,离开的时候顺道把石头带走,客人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 许星野:“......” 难怪他和余奢半点印象都没有,原来压根没经手,还以为自己忘了。 季晴就事论事,正儿八经地说:“这事我向你道歉,先入为主地带入你们工作不认真,事情没查清楚就责备你,女方没登记,我也没想到调之前的监控看那间客房有没有住其他人。” 许星野静默两秒,“沉冤得雪,”说完又补了句,“不过我们确实没认真,没清点行李也没登记。” 难得还有自知之明,季晴说:“没事了,你回去吧。” 许星野微微侧身,拦住她:“就一句道歉?” 季晴静静看他一眼,还上纲上线了? 许星野:“奶茶,多冰,不要糖。” “你爱喝奶茶?” 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酒店出去就有一家。” 季晴哭笑不得:“去吧。” 秋意渐浓,枯黄的叶坠停在地上,踩上去沙沙响,他们散步一般走出酒店,顺着街道走个百来米就有奶茶店。 季晴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一日三餐吃饱,渴了喝水,难得点了杯甜腻腻的奶茶。 回去的时候,季晴慢悠悠走着,饭后喝着奶茶散散步,还挺惬意。 许星野步子大,偶尔不小心走快了,就倒退两步回到她身边,一杯奶茶倒是没喝几口。 快到酒店了,没特别的事又要分开,他问:“季晴,你喜欢吃什么?” 在她面前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季晴说:“你要么叫我季总监,要么和其他人一样,叫我晴姐,叫名字像什么话。” 许星野不吭声。 “你直接叫我姐也行。” 许星野往上拔腰,比划了下身高:“你也没大我多少,我比你高,咱俩算扯平。” 季晴:“......”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第 14 章 季晴睡前看了眼手机,又是许星野发来的:[晚安。] 和他在电影院和解后,他每晚都和她说晚安。 她照旧回复:[晚安,好梦。] 除了互道晚安,他们没有其他聊天,这天下午,季晴坐在办公室,收到许星野的信息:[发工资了,请你吃饭。] 这种话他说出来就特别好笑,明明不在意那点钱。 接着又进来第二条信息:[毕竟是我挣到的第一份工资,孝敬师父。] 季晴想到他刚来的时候,气得人牙痒,恨不得用鞋底抽他,现在状态好些,还挺招人喜欢的。 她看了看工作安排,回复:[好。] 许星野收到信息立马定餐厅,附近好吃的餐厅余奢带着夏菡都试过了,给他推荐了一家西餐厅。 余奢点开手机,将他约会吃饭时拍的照片给他看:“就这家,环境好,适合约会,那天我和夏菡都特有感觉——” 他的话戛然而止,许星野看他一眼,心领神会,眼神顿时变得意味深长,抬脚就踢过去。 “哟哟哟,你这是羡慕嫉妒恨啊,你和季晴是不是手指头都没碰过。” 手指倒是有碰到过,比如递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一下,比起余奢开车的速度,他确实慢如龟爬。 许星野先下班,季晴还要忙会儿,他特意回宿舍洗了个澡,换掉制服,穿上自己的衣服。 他给季晴发信息,半天没收到回复,索性直接去了办公室,还没进门先听到里面的争执声。 季晴的声音里压不住怒意和暴躁:“我这边和客人早就谈好的,现场都布置好了,活动就在明天早上,让我临时换宴会厅,不可能。” 徐成一手搭在格子间上沿,声调懒懒带笑,十足油滑:“我也是出于酒店利益考虑嘛,慈善活动利薄,换成招商活动,人家给的钱多啊,张总这边临时多了百来个人,只有一号厅够大。” “这次慈善募捐,出席的嘉宾非富即贵,是我们的目标客户。微商的招商会就是发展下限招代理,来参加活动的人里有几个以后会住我们酒店?” “嗨,别这么说嘛,微商的收益还是很高的。” “那也是头部少数,”季晴一手摁在桌面,“不换。” “季总监~”徐成笑着去摁她的肩膀,“别还这么较真嘛,眼前的钱先挣到了再考虑以后。” 他比了个数钱的手势,意思是给她点分成。 和季晴猜的没差,他之所以这么积极,微商那边他能拿到抽成。 她退后一步,让他摁了个空:“不可能。” “那我只能去找徐副了。” 徐副和他同穿一条裤子,又是分管这块的副总,能不帮他吗?季晴隐隐的火气更盛。 许星野走来,听了个七七八八,适时接了句话:“临时变卦对酒店的信誉不好,徐副也会酌情考虑吧。” 徐成是他表哥,热络地打招呼:“星野,你刚来不了解,活动呢突然有情况临时调整是常有的事。” 许星野还想再争辩,季晴眼神示意他别说,徐成去请示了徐副,一个电话打来,让季晴以大局为重,换宴会厅。 季晴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心累得很。 许星野坐在她身边,脸色略沉:“什么时候要换好布场?” “活动在明天早上九点,布场最好今晚全部挪过去,关键是二号宴会厅小一些,明天会比较拥挤。” “那就不换,徐其他不就是个副——”许星野站起身,季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刚才不让你说话,就是怕你搬出谁,或者用自己的身份压他。” 许星野眉宇间还攒着冷厉,感觉到手腕细腻微凉的一抹,回头看向她。 “有人有利的地方就不了拉帮结派,你刚来,还不能纵观全局,别轻易得罪人,就算酒店是你家的,也是靠这些人运转起来的。” 许星野抿紧唇,一股劲儿压得他难受。 季晴站起身:“晚上加班,不去吃饭了,正好,带你布置会场。” “有利可图的事别人做,你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你傻不傻?” 这小子居然教训起她了,季晴笑了:“为什么呢,徐成是你表哥,家族企业固有的弊病。我大学肄业,现在能到这个位置,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你爸的赏识,已经不容易了。酒店像一台大机器,每个人都是一枚螺丝钉,我的位置就是需要踏踏实实干好活的。” “你先去吃点东西,随便帮我买点什么方便吃的。”季晴说话时没看他,拿出名单,拨电话让工人来现场。 她侧脸平静认真,低头讲电话时几缕发丝晃动,牵动一室光华,看得许星野心脏跳动,他发了条信息让余奢送饭过来,撸起袖子和她一起干活。 工人都来了以后,季晴又抓了几个壮丁到现场帮忙,许星野宿舍的另外两个都来了,范一统干活积极,余奢晃晃荡荡,老半天才送来晚饭。 许星野叠起几个箱子,一米多高,他和季晴就这么面对面站着抓紧吃饭。 他吃着吃着,嘴角弯起点笑。 季晴用筷子敲了下他的筷子,问:“笑什么?” “一个月前,我都想不到自己会像乞丐一样,这么凑活地吃饭。” 季晴:“......委屈死你了。” 余奢在一旁摆椅子,看得吐血,一个月前,他死也想不到许星野有暖男潜质。 忙到凌晨一点,才把会场重新布置好,散场前,季晴笑着说:“大家辛苦。” 众人一走,她软着腿坐在椅子上,踢掉高跟鞋,转了转酸软的脚踝。 “喂,你干什么!”她脚踝一痒,被他握住了,吓得往后一靠。 许星野把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脚背上,说:“地上凉,踩我脚上。” 季晴忙了一晚上,这才注意到他一身干净清爽,潮湿的汗味里带着淡淡沐浴露香,他傍晚是洗过澡的。 第 15 章 季晴踩在他的脚背上,像是踩在越逾的边界,他却一派自然,搞得她不禁怀疑是自己敏感。 季晴踢开他的脚,扶正高跟鞋穿上:“很晚了,回去吧。” 松弛片刻,脚底踩棉花似的,更使不上力了,她站起身时,他又自然而然地扶了她一下,等她站稳后便松开手。 现在的大男孩都这么体贴的吗? 回到宿舍,季晴洗完澡,顺手把衣服洗了,当日事当日做,再晚她也没有拖延的习惯。 她拿着脸盆到小阳台,叠起脚尖把衣服挂上晾衣竿,回身时闻到淡淡的烟味,垂眸看了眼,就见楼下隔壁的阳台上,许星野倚着栏杆抽烟。 好似心有所感,他在这时抬头,夜又深又静,隔着小阳台,两人隔空对望,同时嘴角一动,想说话,想到三更半夜,怕吵到别人休息,又同时噤了声,只是对视一笑。 和他相处一个月,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默契。 许星野低头打字,举起亮屏的手机,冲她一扬,季晴走进屋里,点开手机,果然看见小小的两个字:[晚安。] 她回复:[少抽烟。] 许星野看到信息时,指尖还夹着半截烟,一阵风轻轻拂来,他嘴角一弯,掐灭烟进屋。 第二天的活动很顺利,慈善募捐结束,撤完场,一号厅的招商活动还在继续。 外头站着的服务人员说:“还喊口号,这么多人,和传.销似的,太闹了。” 另一人接话:“不断发展下线,收代理费,可不是和着魔了一样。” “不过人家利润高,特意选了我们酒店,显得有排场。” 许光明路过宴会厅,扫了眼展牌,脸色略沉:“周末不少客人还在休息,怎么接这种活动,季晴呢?一号厅的活动好像是她负责。” 徐成站在一旁,听到许董的话,并没解释,董事长哪会事事过问,看到了随口批评两句,留下个这人办事不力的印象,转眼去处理其他公务了。 季晴回办公室,走在路上也能听见自己被批评。 她叫人:“许董。” 许光明看了眼她身边的许星野,大概是儿子在,开口便有些循循善诱,他说:“以后接活动注意点,几十年建立起的品牌形象,别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掉了档次。” 徐成立马插话,打马虎眼:“是是是,这种活动以后筛选严格一些,现场控制一定要做好,影响到楼上睡觉的客人就不好了。” 许光明点点头,默认,看了眼手表就要走。 徐成铁了心不给季晴机会解释,伸手挡在季晴和许光明之间,比了个“请”,就挤过去,跟着许光明的步伐往外走,一边问:“许董,去哪呢?叫司机了吗?要不要我送您?” 这事说大不大,季晴要是硬追上去解释,显得她特别事儿,还得落人口舌,不说又膈应得慌。 尴尬之际,许星野忽而开口:“爸。” 许光明回头:“怎么了?” “我昨晚在二号厅布场,凌晨两点才睡,下午想休息半天,补眠。” 许光明先骂了他一句年纪轻轻的不肯吃苦,接着问:“怎么会大半夜还在布场?” 许星野轻描淡写:“慈善募捐和招商活动临时换场地。” 许光明一听就明白了,看了眼徐成,徐成嘿嘿笑,打哈哈:“下次一定注意。” 人走后,季晴看向许星野:“昨晚刚让你别得罪徐成,他在这行多年,手里握着不少客户资源,等你有实权开展工作了,他要是不想你好,背后耍点阴招,面上客客气气的,你都拿他没辙。” 许星野静静听她说,眼里黑亮澄明,好像听得认真,等她说完了,他不痛不痒来一句:“没办法,我这人护短。” 季晴掠他一眼,神情有点不可思议,有点无奈,还有点隐秘的甜,她事事替他考虑,说得上是掏心掏肺、事无巨细地带他入行,这小子扒掉张牙舞爪的外皮,还是有点良心的。 “喂,”她笑了,“徐成可是你表哥。” “从小也没怎么相处。” 许光明和老爷子念旧情,重视宗族情分,搞得酒店里不少要职都是至亲,有好的一面,信任、放心,但徇私舞弊、人浮于事的情况也不少。 许星野第一次对她说自己事业上的想法:“酒店想长远发展,任人唯亲肯定不行,人事迟早要革新。” “你先把公司的组织架构,人事情况都摸透了,资源都握在自己手里,这种事,你爸也不敢轻易开刀,还早呢,慢慢来。” 傍晚,许星野和余奢到餐厅,看到季晴身边有空位,往她的位置走,这时,季晴的手机响了,她反手挂断,紧接着进来一条信息,许星野正坐下,恰好看到——陈斌:[在后街等你。] 酒店正大门是商业街,后门是员工通道,出去是一条老街。 季晴剩下的饭菜不吃了,甚至没看见他,拿起手机就这么走了。 许星野:“......” 饭吃到一半,余奢杵了杵他,小声说:“你师父不就先吃完走了,你的魂也跟着走了?” 他直觉季晴有事,因为她有心事时,想得投入了,就是刚才那神情,眼睛像隔着层雾。 许星野放下筷子:“你收拾。” “靠,干嘛我给你收碗,你去哪儿?” “去后街买包烟。” 季晴走出员工通道,街边停着辆黑色汽车,漆色不太黑亮,看着陈旧,季晴坐上车,被熏得头晕,汽车尾气味道重,陈斌放了香薰压味,香味太密,能把人腌出香味来。 见人上车,陈斌先开口:“上次问你的事怎么样?” “简历我给人事了,不行。” “嗤~”陈斌讥诮道,“你不是总监吗?这点权利都没有?还是怕我出事你要承担责任。” “我也想帮你,可根本瞒不住,人事一查就知道。” “你现在是白领,我就买一辆二手车开开网约车,去相亲,人家一听我连五险都没有,十次十次泡汤,你说我这样的能做什么?”陈斌握拳砸向方向盘,“他妈的就没有公司会要我这样的人!” 季晴沉静几秒:“自己做点小生意怎么样?本钱不够我帮你。” 陈斌降下车窗吹风:“输不起,要是赔了我更爬不起来,就想找份有五险的工作拿工资,呵,酒店保安都不要我,我他妈活个屁。” 车窗望出去,穿过马路,有家小店,许星野拿着烟走来,见季晴下车,车里的男人冲她的背影喊:“这是你欠我的,季晴。” 许星野敲了敲车窗,男人回头,是一张刻板冷硬的脸,吊着眼梢,看人像不屑打量,带点劳苦人的凌厉感。 许星野问:“师傅,去恒安广场吗?” 陈斌上下扫他一眼:“上车吧。” 许星野坐到后排,好似随口一问:“你认识我们季总监?” “她是我——”陈斌透过后视镜睨他一眼,嘴角斜起一边笑,“——前女友。” 许星野脸黑了两分,怎么看他也不像。 “怎么,不信啊。” “我刚才听到你说什么欠。” 陈斌一个人在城市打拼,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朋友,憋了一肚子的苦闷,话开了头就顺着往外倒。 “老子当初坐牢就是为了她,现在落得连工作都找不到,妈了个巴子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许星野有点不信的样子:“什么事儿这么严重?” 陈斌从鼻孔里嗤了声,驾着车说了起来。 他和季晴是同届不同班的大学同学,他对季晴有好感。 季晴在学校食堂吃饭,一个二流子富二代,打开手机摄像头,伸到她裙子下拍照。 季晴当然不干,要他删除,对方还嬉皮笑脸地调戏她,让她做自己女朋友。 富二代追求过季晴,被拒绝了,觉得没面子,故意给她难堪。 陈斌在一旁吃饭,看不下他们几人欺负一个女孩子,上前帮忙抢手机,一个手重就打了起来,好死不死的,他推了对方一把,富二代的眼睛撞到餐桌尖角—— “我见那血从他眼睛里流出来,人都懵了,知道我完了,他家有钱有势,告我故意伤害,我就这么进去了几年,妈的,大学文凭没了也就算了,现在连个保安的工作都找不到。” 许星野问:“季晴也是因为这事退学的?” “那些人,倒打一耙呗,到处散播谣言,说根本没拍季晴,是她假清高,做作,我坐牢了,那人瞎了一只眼睛退学了,她被挂在论坛上骂,走在路上都有人指指点点,去食堂吃饭被围观,顶不住压力,坚持一阵子也退学了。” “小兄弟,我看你是城里人吧,不知道我们这种小镇出来的,考个大学就是改变命运。” 许星野思路有些偏,心想你算是哪门子的前男友。 他说:“做保安有什么好?一点油水都没有。” 陈斌正想骂他事不关己,站着说话不腰疼,话没出口,先听他说:“做销售怎么样,业绩好了工资不会低,福利待遇,奖金都丰厚,就看你有没有本事。” 到地方了,陈斌停下车,回头斜眼看他:“你有办法?” 许星野面不改色:“嗯,我在人事部。” 第 16 章 许星野到季晴宿舍门外,抬起手还没敲门,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手顿住,抿紧唇,垂下眼睛。 “顾宴予,我不去。” “今天不想加班,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要我陪你做,找别人。” 再一听又不对,只有一人的声音,应该只是打电话。 眼前忽而一亮,门打开,他压低的睫毛一抬,看到了季晴,许星野瞟了眼屋内,没有其他人,心情往上攀了两度。 “你怎么来了?”季晴问。 许星野不答反问:“心情不好?” 季晴还端着从容淡定,一笑说:“怎么会?” “眼睛都红了。”许星野说,其实并没红。 季晴目光微闪,下意识抬起手机照了一下自己,意识到这是心虚的动作,顺势按量手机看了眼时间。 “都八点了,找我什么事?” 原来真的哭过。许星野说:“余奢约会去了,闲着无聊,我们出去走走?” 季晴心里闷闷的,随口推辞:“不了,还有点事。” “别除了工作就待在宿舍,我带你去个地方,”许星野抬了下下巴,“衬衫带上。” 季晴迟疑着,许星野两大步走进屋,拿起她的衬衫,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举步就走,还顺手帮她把门给关上了。 季晴穿着拖鞋,被他长腿阔步拉得几乎是跑起来,脚下生风哒哒哒哒哒~ “喂,你放手,房卡,房卡没带!许星野!” 许星野在楼梯口停住脚步,回头看她:“反正进不去,不如跟我走。” 季晴:“......” 他带着她到主电梯,按下五十六楼,这栋楼一共五十八层,五十六楼是高端西餐厅,比楼下的中西餐厅都贵许多,叫云顶餐厅。 这一路季晴心跳逐渐收紧,和这少爷往楼上去,生怕被同事看见,引人遐想。 “去56楼干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 还搞神秘? 到了五十六楼,走出电梯,许星野说:“你等我一下。” 不是来这吃饭就好,贵姑且不说,她穿着拖鞋和制服,走进门都尴尬。 没多久,许星野提着餐厅精美的礼袋出来,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再次进电梯,他按下五十八,季晴问:“去天台?门是锁的。” 许星野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钥匙,眉梢微微一挑,那小得意的样儿,看得季晴笑了。 走到天台,大风涌来,全身一阵凉,许星野把衣服给她:“穿上。” 他反手推上门栓,带她走到天台尽头,放眼望去,城市淹没在璀璨灯火里,街道如明亮的河流,川流不息,几栋高楼上亮着广告屏幕,远天暗云缓缓移动。 季晴裹紧衣服,她来酒店七年,第一次到天台。 她问:“你对这很熟悉?” “嗯,小时候爷爷经常来酒店,我跟着一起来,他们永远在开会,能去的地方我都去过。” 他反身靠在围栏上,衬衫袖子挽起,合体的衬衫西裤勾勒出挺拔身姿,领带也扯松了,毕竟刚二十出头,还有几分未脱的少年感,正装也束缚不了他。 “记得一次冬天,我一个人来这堆雪人,摔了一跤爬不起来,也没人知道,差点被冻死。” 季晴轻轻笑道:“调皮,谁在这么高的地方堆雪人,还是一个人。” 许星野说:“要是今年冬天下雪,我们来。”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季晴并不觉得排斥,心底深处隐隐还有点小期待,五十八层的高楼,雪花飘荡,一眼望尽白茫茫的城市,他们在这儿堆起一个雪人,想想就觉得美好,可是——“很多年没下雪了。” “万一就下雪了呢,据说初雪适合表白。” 季晴看向他:“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要是季晴往回想,会发现自己被表白了,不过她拢紧衣服,吹着秋夜清凉的风,视线辽阔,很惬意,神思放松,半点没多想。 她白净细秀,眼底蕴着浅浅笑意,云淡风轻地站在这儿,有种说不出的明澈。 他看着她,觉得她淡笑时尤为动人,连眼角微弯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地美到他的心坎上。 许星野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红酒,两个高脚杯,最后拿出一个启瓶器。 季晴嘴角的笑容收不住,他总有奇奇怪怪的想法,带来一点意料之外的小惊喜。 在繁华夜景的映衬下,他冷白肤色,眉眼清隽,夜风涌来,短发和领带乱飞,这么站着开酒,动作娴熟,很是恣意潇洒。 季晴看了眼酒瓶,92年tour,价格近两万,在云顶餐厅还会更贵一些。 许星野注意到她的目光,说:“我爸私藏在餐厅的。” “会挨骂吗?” “不拿也要被骂。” 许董确实爱骂人,这事他倒是看得开,季晴看他这样子,像个被大人逼得无奈的小孩,叛逆中夹着点纵容。 这会儿风更大了,许星野被领带打了下眼睛,他说:“你帮我把领带摘下来。” 她指尖动了动,走近他两步。许星野配合地弯下点腰,两人额头挨在一起,都低垂着眼,距离太近,动作亲昵,她扯下领带,立刻故作自然地退后两步。 她拿着的地方正是后衣领的位置,还带着点他身上的温度,布料柔软厚实,像是指腹触碰到一片肌肤,这感觉让她心跳有点紧,耳根后隐隐发烫,咽了一下,问“领带放哪?” 许星野:“对折两下,放我口袋里。” 季晴:“......” 如果不是他确实在认真开酒,四下静谧无人,熠熠灯火,这么好的气氛,真像是调情。 季晴垂眸一眼,看到被吹远的礼品袋,走过去捡回袋子,将领带丢进去。 许星野看她故作淡定的样子,不禁逗。 他偏头藏笑,就在这时,酒瓶“波”的一声,木塞拔.出.来了,他转回视线,嘴角还依恋着笑意,藏都藏不住。 夜色醇厚,清风游荡,红酒在剔透的高脚杯里徐徐上升,酒香弥散,难得如此静谧美好的时刻,带点悄悄的躁动,隐匿在夜色里。 许星野说:“我们做游戏怎么样?” 季晴问:“什么游戏?” “轮着问对方问题,愿意回答就不用喝酒,不答就喝一口酒。” 季晴看他一眼。 “才喝一口。” 干喝确实没意思,她“嗯”了声。 许星野说:“女士优先。” 季晴第一个问题很温和:“你最高兴的事情是什么?” 这么简单一个问题,把许星野问哑了,他想了几秒:“还没遇到过特别深刻的事。” 他喝了口酒,问:“你最庆幸的是什么事?” “大学肄业,以为自己这辈子没未来了,好在英语不错,来这儿工作,恰好被你爸认可,才有了现在。” 季晴轻抿了口酒:“你最遗憾的是什么事?” 许星野静了静,喝了一大口酒,季晴以为他不打算回答时,他说:“奶奶去世的时候在国外,没见上最后一面,还有高考,你呢,最遗憾的是什么事?” 季晴觉得这真是个馊主意,扒开过去,窥探内心,真可怕,需要多大的勇气,她喝了口酒,没答。 气氛沉闷下去,她又问了个轻松的问题:“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季晴笑着又说:“刚才没回答我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了,我就不问你喜欢谁了,够善解人意了吧?” 许星野本想加深了解,没想到挖了个巨坑埋自己,他含糊道:“没有标准,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她就是标准。” “唔。”季晴喝了口酒,这答案值满分,要是他真这么想,他喜欢的人应该很幸福。 “你呢,喜欢怎样的异性?” 季晴被问住了,想了想:“好像没特别喜欢过谁。” “没交往过男朋友?” “没—”季晴反应过来,“这是两个问题。” 许星野笑着喝了口酒:“那你现在想想。” 季晴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说:“学生时代光顾着学习,毕业后想着升职挣钱,还真没想过。” 季晴没答上来,认输喝酒,才举起酒杯,就听他说:“别一直干喝。” 许星野和她碰杯,叮的一声,在风中漫开,清脆愉悦。季晴想,她有一直干喝吗? 不知不觉喝完一瓶酒,季晴很少喝酒,许星野也许久没喝酒了,两人都有些微醺,找同事拿房卡开门,回到宿舍,她身上热烘烘的,有些漂浮,手机一震,是许星野每晚未间断的:[晚安。] 季晴酒醉迟钝的脑子里,冒出个若隐若现的念头,短暂一个闪念,消失了。 不可否认的是,和许星野在一起时很放松,傍晚的糟糕心情,回忆起过去掀起的不安定,统统暂时后退。 她翻了个身,回复信息:[今晚很开心,谢谢。] 许星野收到信息,一阵滚烫的情绪涌到心头,他看向窗外夜色,全是美景。 第三天,季晴在酒店看见陈斌,穿着销售部笔挺的西装,头发剪短了,胡子剃干净,他坐在车里时,又沧桑,戾气又重,现在精气神完全不同。 陈斌的笑容有些飘:“你这人还是太规矩,你那个人事部的同事就有办法。” 季晴:......她哪来什么人事部同事? 陈斌形容:“高、帅,打个车和他是我老板一样,年纪轻轻的还挺盛气凌人。” 季晴听到这含糊的形容,想到了许星野。 第 17 章 季晴走回办公室,心里头潮潮的,他那晚怎么就突然闲得慌,拉她去天台喝酒,原来是知道她不开心。 回到工位,许星野正在工位上统计营业报表,这个月开始交给他做的,让他熟悉熟悉每天客务的营收情况。他对数字挺敏感,没几天就看出门道,昨天还看出个升级房型时登记错的漏洞。 季晴到位置坐下,敲了下两人间的磨砂玻璃隔板。 许星野以为她要报表,说:“马上就好。” 季晴点开微信,给他发信息:[陈斌是怎么回事?] 许星野闲闲点开微信,看到这句话,手指顿在了鼠标上,过了两秒,他蹬着椅子,往她那边滑了一截,挨近她。 格子间里都是人,许星野放低声音:“季晴。” 又直呼名字,季晴回头瞪过去:“不许叫名字。” “那叫什么,小晴、晴晴、晴天、sunny,”他单方面决定,“晴天不错。” 他发现晴天、星夜,还挺配。 季晴:“............” 我是这个意思吗? 见她眼里酝酿起了情绪,许星野率先自招:“昨天去买烟,凑巧听见他喊话,以为你被敲诈了,就随口问了两句。” “他有过案底,做保安肯定不行,销售部的人员流动本来就大,不差他一个人,要是能带来营收,那也是他的本事。” 季晴最早想到的也是销售,但是人事一看有案底便否决了,除非有关系,以陈斌的情况想找份正经工作,难如登天。 她转椅转了半圈,正面看向他:“谢谢。” “客气什么,”许星野不以为意,转而又说,“要是真谢我,今天我第一天去总机,你陪我?” “总机那边的小张和李丽都比我有经验,我已经和他们交代过了。” 许星野赖着不走,目光暗了,盯她两秒:“你就这样带我的?” 季晴:“......” 刚来的时候警告她少管他,现在哪来的傲娇劲儿? “我今天要是调得到班就陪你去总机。” 许星野心满意足,把营业报表发给季晴,撩起挂在椅背上的领带,去酒店大堂。 季晴看了眼排班表,微信上敲纪微:[今天和你换班,方便吗?] 纪微端着咖啡,笑眯眯走来,坐在许星野的位置上:[哎,你俩刚才嘀嘀咕咕半天,就是为了今天总值班陪他去总机?” “反正都要值班,哪天都一样。” 纪微两手捧着马克杯,凑近季晴,小声说:“我感觉他好像特别黏你。” 季晴:“因为我和他接触多。” “不只是工作上的,就感觉对你不一样。” “要是都一样,我也白带他工作一个多月了。” 纪微若有所思:“他在礼宾部这个月吧,你来的时候就挺乖,你要是不在,还是个拽拽傲傲的少爷,反正除了你也没人敢叫他干活。” 季晴看她一眼:“......你究竟想说什么?” “别用这个眼神看我,就是有感而发,行行行,我离谱了,要换班是吧,今天你总值班,我去和行政说一声。” 酒店总机三班倒,二十四小时需要有人,晚饭后到总机室交接班,许星野看着厚厚一叠《顾客常见999个问题》,静止了足足三秒,开口:“如果开除顾宴予,我是不是现在就能升总经理?” 余奢脚一蹬,靠在椅背上挺尸:“突然发现,我爸让我下工厂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 季晴卷起资料,一人的脑门敲一下:“就算你是总经理,也先把客人常见的问题了解清楚。” 电话响了,许星野接起,是一道中年男音,略显疲惫地说:“喂,我要叫.床服务。” 许星野放下电话,皱了下眉,问季晴:“我们酒店还有叫.床服务?” 季晴:“??” 旁边凑来一颗脑袋,余奢跃跃欲试:“什么服务?怎么叫的?我想体验!” 客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反应过来,重重“靠!”了声,“不是叫.床,是叫醒!我要叫醒服务!” 许星野询问时间,做好登记。余奢活过来了,搓搓手有点小激动,说:“这里还挺有意思的。” 没多久,余奢接了个电话,客人要两盒避孕套,他兴冲冲去送:“我要看看是什么牛人。” 十分钟后他回来,一脸被雷劈懵的表情,甩了甩脑袋说:“会玩。” 但总机更多的是换枕头、要酒、订餐之类,电话接多了,问题大同小异,逐渐无趣。 晚上十一点,季晴手机响起,陈斌打来的,电话接通,那边窸窸窣窣的,不知在干什么,过了几秒,陈斌醉醺醺带着沙哑的哭腔,却十分压抑的声音说:“我今天签下订单了,大客户,一家外贸公司,他们一年的接待都放在我们酒店。” 季晴心抽抽的不是滋味,默了默,笑道:“挺好,好的开始。” 陈斌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惆怅:“希望如此。” 第二天傍晚,季晴被叫到一间包厢,看着一张张似曾相识的脸,陈斌局促又尴尬地坐在最次的位置,她心里一声闷响,明白了为什么昨晚陈斌的声音压抑、难耐,透着浓浓的疲惫,却又好似豁出去了。 陈斌签下订单的外贸公司,就是主座这位客户吧。 主座的男人直勾勾看着她,他戴着眼镜,乍一看没什么特别,但对上目光,他右眼死僵僵的没有神采,是义眼,目光笔直地盯着她看,有点吓人。 那次事故后,杜建涛退学治疗眼睛,她没多久也退学了,之后没有任何交集,看他现在的样子,想必也是事业有成。 虽然是杜建涛有错在先,陈斌错失伤人,但毕竟瞎了一只眼睛,一定怀恨在心,她没法想象,陈斌为了签下协议,受了多少刁难,而他为了难得的工作,硬是忍下来了。 现在,是让她和陈斌难堪的鸿门宴。 “季晴啊,还真是你,多少年没见了,你现在......在酒店工作啊,”杜建涛抬起手点了点,“你们说,季晴是不是和当初一样漂亮。” 一桌人里有杜建涛当初厮混的那帮人,居然还有两位季晴的同班同学,杜建涛一招呼,大家都笑着捧场,季晴被一帮男人的目光围剿着评头论足。 “都是老同学,坐下一起吃饭,不讲什么服务人员还是客人。” “对啊,校友难得见一面,别见外,坐下叙叙旧嘛。” 季晴是想推脱离开的,但陈斌一脸难堪地坐在这,她要是走了,大家的矛头都指向他,偏偏他刚入职,人微言轻,根本无从反抗。 杜建涛身边的位置还空着,一穿粉衬衫的男人指着那位置说:“就坐那儿吧。” 季晴大大方方:“好啊。” 坐下后,杜建涛看了眼她的胸牌:“哟,不错,还是总监,我以为你在这做服务员呢?” 几声笑此起彼伏,粉衬衫说,“听说酒店的女孩子,都是——”他微妙地停了一下,“——套房里还有专门的客房管家,24小时待命,长得好看点,是不是特别容易攀上有钱人?” 一桌人除了陈斌低头坐在桌尾,其他人都静下去,或看看季晴,或笑着相互递个眼神,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季晴一笑,说:“套房一晚上也就十多万,对你来说算不上什么,不如我现在让前台给你定一间,感受感受?” “听说毕竟是听说,你亲自试试就知道,”季晴说着,拿出对讲机,直接呼叫前台,等待前台的过程中,她笑盈盈看着粉衬衫,“对了,怎么称呼,我好给你订房间。” 虽说桌上这些人拿出十来万不费劲,但真要定房间,这钱花得太憋屈,不定吧,又被季晴推到这份上,怪没面子的。 对讲机传出声音:“晴姐,什么事?” “套房都定出去了吗?”季晴强调,“配客房管家那种。” “还有一间,”大概是听季晴说配管家,前台多介绍了一句,“三百多平,五间房,有管家,房价是十六万。” 季晴看向粉衬衫:“怎么样?” 粉衬衫的脸色慢慢比衬衫更红,目光闪了闪,不直接看季晴。 杜建涛笑了声,给他递了个台阶:“他家这儿开车过去不到十分钟,开什么套房啊。” 粉衬衫干笑一声:“是啊,我没事开什么房,家就在旁边。” “客人不要了。”季晴掐断对讲机,看向粉衬衫,“所以你只是道听途说了?” 粉衬衫又是一阵难堪,他咬牙一笑:“多年没见,你变化还挺大。” 对面一黑t恤说:“季晴,听说你还是一个人,我们杜建涛对你也是一往情深,现在还单着呢,加个微信,他公司的接待固定在你们酒店,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立马有人接话:“还能遇上也是缘分,不如喝个交杯酒?” 众人起哄叫好,粉衬衫给他们倒上酒,两杯白酒。 杜建涛怎么可能情深,不过是心有不忿意难平,逮着机会了,可劲儿地报复羞辱她。 她进门后一直从容镇定,可一桌人居高临下,轮番刁难,没有半点感觉是假的。 让她不舒服的不是现在的窘境,而是无力的宿命感,同样是辍学,杜建涛依旧风生水起,她和陈斌的人生轨迹却彻底变了。 仇人相见,一个天一个地,他们和当年一样,还是被逼无奈的那个。 “交杯酒有什么好喝的?”季晴故技重施,“这酒我们有二十年的陈酿,要不要试试?” 杜建涛铁了心要对付她,不在意钱了,笑道:“好啊,先来两瓶。” 陈酿的酒在地窖,取酒远一些,过程中一桌人开始打通关,你来我往地敬酒,没法推脱,五十多度的白酒下肚,季晴身上发热,脑子漂浮。 杜建涛驾着腿,一手搭在她的椅背后边,像是单手搂住她,笑着说:“酒量不行啊,要多练练。” 练你妹,你要不是客人,一盆汤扣你头上,季晴捏紧手指,看着陈斌被一杯接一杯劝酒。 “销售就是要会喝酒的。” “在监狱里没喝过这么好的酒吧?” “喏,巴结好杜总,以后有的是你的好处。” 陈斌强忍着恭迎这些人,季晴感觉他眼里一片灰败,神采死了一样。 要不是为了订单,为了提成,她真想拉起他就走。 “酒来了。”谁喊了一声。 季晴抬眸看去,懵了懵,以为自己酒眼昏花,送酒来的两人是许星野和余奢? 许星野制服笔挺,嘴角挂着服务行业标准的假笑,神情十分端正。 之前她强调过无数次,他呢,轻松的时候透着混不吝的散漫劲儿,不高兴了,眉眼间都是桀骜的英气,从未像现在这样,眼里清亮有光,神气十足,装得那么一本正经。 直觉告诉她,他要搞事。 第 18 章 众人都看向许星野,有些莫名其妙,这服务人员来了不上酒是要干什么? 许星野倒是沉得住气,淡淡扫了眼一桌子人,语气从容不迫,声音不高不低,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清楚。 “为了感谢杜总的合作,酒店特此赠送十瓶干邑,祝各位用餐愉快。”他眉峰略一挑,冲门外打了个响指。 十位美女鱼贯而入,每人手上都端着托盘,托盘里摆着一瓶轩尼诗x.o,灯光明亮照下,酒瓶优雅泛光,琥珀色酒液轻轻晃荡,十位美人,个个盘正条顺,这么一排齐齐走进来,渐次转身,笑容端方,排场十足,气氛瞬间拉满。 大家都是酒桌上混的,一看瓶身就知道酒的年份和等级,一桌人骚动起来,粉衬衫说:“酒店送你十瓶轩尼诗,建涛,有排面啊。” 黑t恤起哄:“杜总是大客户啊,酒店也够有诚意。” “是啊,酒店都巴结着你,想要长期合作呢。” 杜建涛最开始的眼神是懵的,但他酒精上脑,本就是个半醉状态,被吹捧几句,立马飘了,夹烟的手一抬:“替我谢谢你们许董。” 许星野面色不变,问:“现在开酒吗?” “开!大家敞开了喝,别不给我面子!” 热热闹闹的恭迎声、玩笑声里,十位美人端着酒上桌,季晴认得这几位,都是康乐中心的,酒量好、会来事,一半放下酒离开,一半自来熟地上桌,帮着开酒、倒酒、敬酒,声娇酒浓,杯酌换盏,气氛逐渐骄奢,有了声色犬马之相。 有人过来给杜建涛倒酒,季晴趁乱起身,让出位置。 她脚步软绵绵的,目光在绰绰人影里找陈斌,还没看到人,感觉手臂一紧,被谁搀住了,耳边挨近一道声音:“喝多了?” 是许星野,顾不上问他,先走出包厢,清新的空气拂面,登时舒服不少。 季晴问:“陈斌呢?” “范一统扶去卫生间吐了,一会儿范一统会送他回去,放心。” “怎么送他这么多酒?”季晴问。 酒店从没这样送酒的前例,这酒只能是许星野自己买的单,虽然他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可钱砸给杜建涛这种人,让他白得了便宜,不值,喂他泔水还差不多。 许星野淡笑不语。 余奢站在一旁,绷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嘎嘎,都笑出了鹅叫声,笑得季晴莫名其妙。 余奢终于笑够了,拍着胸脯缓了口气,两眼透着精气,是干坏事得逞的得意,说:“哪是什么轩尼诗啊,他也配喝,那是老王48一瓶包邮的洋酒!我们借了一箱,之前客人喝剩的空酒瓶多的是,挑好的擦擦干净,把48一瓶那酒倒进去。” 季晴揉了揉太阳穴,轻轻笑出来,你们可真敢。 余奢打开包厢门,往里偷瞅一眼:“喏,没有一个发现,喝得正high。” 酒桌上喝到后半场,开始拼酒,再好的酒也是一口闷,哪还喝得出品质,再说了,酒店名声在外,是权威,一般人根本不会质疑,哪怕尝出不对味也先怀疑自己,而不是质疑,免得像没喝过好酒似的。 两道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走来,陈斌半边身子瘫在范一统身上,意识迷离,衬衫一边下摆爬出裤腰,皱巴巴透着狼狈。 季晴也醉,但比他好多了,至少还有意识,她走过去问:“怎么样?” 陈斌摆了摆手,眯着眼笑得很颓:“没事儿,这订单我挣了——”他打了个酒嗝,季晴没看清他比的是几根手指头,包厢里寻欢作乐的声音传来,她一偏头,红了眼睛。 辍学后,她一直认真工作,鲜少的假期陪爸妈,其他时间都在这栋大楼里,希望出人头地,凭借自己一点一点积攒起的力量去获得更多尊严。 可一个人的尊严,更多时候还是需要权利和财富支撑着,才能冉冉站起。 她叫来另一位服务员,一起搀扶陈斌回去。 另一边,余奢悄声问许星野:“陈姐问,服务到什么程度?” “他爱装逼,就让他装个够。” “简单,可劲儿地捧他,一会儿到康乐中心,安排个一条龙的贵宾服务怎么样?” “凑活。” “那就再让他感受一下,明天早上在总统套房醒来的快乐?” “还行。” 这少爷总算满意,余奢悄悄潜进包厢,去交代陈姐。 季晴一回身就看见许星野,他弯下点腰看她,目光很静,问:“头晕吗?” 季晴几乎没喝过白酒,胃里烧着,脑子里也是天旋地转,她说:“这边——” “陈姐有经验,她会处理好。” “别落人口舌,对酒店影响不好。” “放心吧,你先顾好自己,回去休息。” 回到宿舍,季晴一挨到床就侧身躺下去,蜷起身子,抱住胃,整个人沉甸甸地往下坠。 许星野端着一杯温水过来,见到的就是她这副模样,他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目光滑到她脚上,停顿片刻,走过去,蹲下身,帮她脱下高跟鞋。 纪微火急火燎地送来醒酒药,跑到门边,猛地刹住脚步,快速跳动的心脏差点呼到嗓子眼。 她看到了什么?酒店继承人、未来大boss、许·拽爷·星野,居然半跪着,一边膝盖顶着地面,神情认真,一手握住季晴细致的脚踝,一手轻轻托住高跟鞋,小心翼翼地把鞋脱下,末了,他还把一双鞋整整齐齐地摆在床边。 在礼宾部,再尊贵的客人入住,这少爷也浑身散发着老子天下第一的盛气,从没对谁这么细致入微过。 这是她能看的画面吗?纪微心跳一个回落,往回转了半圈,背靠墙壁吸了口气,还好刚才没冲进去。 接着,她看见一道影子漫出房间,明显不是季晴,只能是—— 许星野看向她:“谢谢。” 纪微:“......” 他居然知道自己来了,还这么淡定,不愧是董事长的儿子,有领导风范...... 纪微将醒酒药递给许星野。 许星野冲她微微颔首,又进屋了。 纪微感觉她来了个寂寞。 季晴胃里难受,泛起恶心,白酒后劲上来,她几乎睡着的时候,感觉床边下陷,被人拉了起来。 “吃了药再睡,胃舒服一点。” 她眼睛迷糊着,头钝钝地疼,喝水吃药后埋到床上继续睡,知道身边有人陪着自己,没多久,眼底光芒消失,沉沉睡着了。 第二天,手机铃声和对讲机传出的声音杂糅成一片,某一瞬间,她从睡眠中惊醒,脑子还有些懵,稍瞬片刻,她挂断电话,拿起对讲机。 “晴姐,总统套房的客人指定要你送早饭去房间。” 一般住总统套房的贵客,就是要见总经理,顾宴予也会过去和他打声招呼。 季晴问:“总统套房昨晚有客人吗?谁?” “客人叫杜建涛。” 季晴瞬间醒透,靠坐在床头按了按太阳穴,看了眼时间,早上十点了,顿感一阵心累。 “和他说我今天休假。” 杜建涛要她过去,必定是为了吆五喝六地使唤她。 季晴极难得的迟到了,她穿着制服刚走到酒店大堂,对讲机再次响起,客房部说她不去总统套房,杜建涛就打电话到消协举报他们消费欺诈,现在已经有三个客房管家被骂哭,她不去他们真的没办法了。 昨晚后续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但杜建涛现在在总统套房里,她大致可以猜到后来的事。 季晴停住脚步,一个深呼吸压下起伏的情绪,转身走去餐厅。 十分钟后,她推着餐车,敲门走进总统套房。 杜建涛穿着浴袍,脸色冷沉,瞟了眼季晴便往回走,说:“帮我把浴缸的水放好。” 不就是工作,季晴走去卫生间。 杜建涛拿起刀叉,吃了几口,皱了皱眉又放下刀叉:“什么垃圾食物。” 他喝了口水,说:“去房间把我的衣服拿来。” 季晴把他的衣服拿到客厅,杜建涛就这么站在地毯上,扯开浴袍带子,扒开前襟,当着她的面脱下浴袍,只穿一条内裤赤条条站在那。 “帮我把衣服穿上。” 季晴把衣服往椅子上一丢:“抱歉,没有这项服务。” “顾客就是上帝,我付了钱,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 “我要是不呢?” 他冷嗤一声,竖起几根手指:“你们的路数我不是不知道,昨晚我花了能有这个数,我还不信一通电话打到消协,他们不会来查。” 季晴一笑:“第一、酒店所有费用公开透明,你知情,且有自主选择权,自己死要面子下的单,够不上消费欺诈;第二、你不会投诉,要是杜总在星辰酒店住了一晚,嫌贵投诉,这事传出去,你还有没有脸面混?” “第三,”季晴看向他,“你就这点气量?” 杜建涛咬紧牙,颧骨有一点抖,眼神淬了毒似的盯着她,很快,他又是一笑,全身松弛下来:“没错,我就这点气量,下午两点退房,还有三个来小时,我就要你把我伺候舒坦了。” 他拖着高高在上的调子,说:“先把衬衫拿来给我穿上。” 季晴纹丝不动。 “不到消协投诉,我作为大客户,还不能和你们许董聊聊?”他展开手,“快点,听见没有。” 季晴闭了下眼,一阵血气翻涌。 “都做服务员了,还傲什么?好歹关着门,没人看见你是怎么低三下四地伺候我。” 说到“关着门”时,厚重的门从外面打开,许星野和余奢大咧咧走进来,看到杜建涛光着身子,顿时火冒三丈,连面上的客气都不装了,大阔步走到季晴和杜建涛中间。 余奢:“哟呵,杜总,您这是打算去裸奔呐?” 杜建涛的目光在许星野和余奢脸上转过,想起他俩是昨晚来送酒的人,顿时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嗤笑一声:“季晴,你一如既往地有魅力啊,到哪都有男人帮你,我说你怎么二十七岁就能升总监,怕不是一路睡上来的,还在我面前假清高呢?” 季晴冷声:“不像你,一如既往的垃圾。” 许星野握紧拳头,手臂青筋绷起,要不是在酒店,对方是顾客,他不得不硬忍着,早一拳头挥过去。 杜建涛看他怒不可遏,却奈何不了他的样子,顿时乐了,欠嗖嗖地说:“怎么,想打我啊,一服务员,有本事你就打啊。” 许星野忽地一笑,眼神依旧冰冷锋利,他松了松领带,闲散道:“我们酒店的宗旨是什么?” 余奢立马答:“顾客至上。” “还有呢?” 余奢憋笑:“满足顾客的一切要求。” 许星野一哂:“从没听谁提过这种要求。” 话落,他一拳从下而上,抡在杜建涛的下巴上,只听“咚”的一声,杜建涛一跤仰翻在地,他没穿衣服,白花花微胖一条,嗷嗷叫着扭成蛆。 第 19 章 杜建涛嚷着要投诉、要报警,最后顾宴予出面协商,承诺只要他息事宁人,住在总统套房这一晚将不收费。 杜建涛权衡片刻,答应了,毕竟室内没监控,挨了一拳头构不成轻微伤,报警对方也不会被怎么样,还是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走出总统套房,余奢说:“你看他拽得二五百万的,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最后还不是为了省钱,妥协了。” 顾宴予对这两位少爷很是头疼,无奈道:“对我们来说少挣一晚上的房费而已,钱是小事,但——”动手打客人,犯了服务业的大忌。 “但出了口气,值了。”许星野说。 顾宴予:“......” 他啼笑皆非地揉了揉眉心,满肚子循循善诱的话顿时说不出口,年少气盛,有些事还是要交给时间沉淀。 走进电梯,余奢没大没小地拍了下顾宴予的肩膀:“顾总,你就放心吧,杜建涛那种人死要面子,一连跌了三个跟头,装逼不成蚀把米,丢脸丢大发了,他绝对不会说出在酒店的事。” “他怎么样是他的事,我们要做好自己的工作,这是原则问题。” 顾宴予按下十六楼,董事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看向许星野:“许董让你去他办公室,酒店里发生这种事,不可能瞒得住。” 季晴说:“我去解释,这件事是因我而起。” “他们父子俩要说的肯定不止这件事,你就别去了。” 是的,许董不会在乎一晚上的房费,不会在乎遗失一位客户,但许星野的处事态度一定让他暴怒。 季晴看向许星野,很是愧疚,不知说什么好。 许星野双手抄在裤兜里,故作轻松:“我爸日行一骂,没什么事。” 余奢接话:“就是,这家伙早被骂皮实了,没事的。” 许星野横他一眼。 余奢捂住嘴:“我也没说错啊。” 到十六楼,许星野和余奢走出电梯,季晴看着他的背影,在逐渐合上的电梯门里消失。 顾宴予笑了笑:“季晴,你被那小子带坏了,怎么也没了分寸。” 电梯壁光亮如镜,季晴看着自己模糊的身影,说:“我在这工作七年,遇到过各种奇奇怪怪的客人,被刁难过无数次,每次都忍,作为服务人员,我知道把顾客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是我该做的,但职业生涯里有这么一次,没有逆来顺受,而那个人正好是杜建涛,我最不想低头的人——”足以终身难忘。 电梯下降一层,金属门缓缓打开,她一笑:“顾客是上帝,但我偶尔也想有一次尊严,这次是我错了,不会有下次。” 顾宴予看着她回头一笑,一切好似恢复如常,她还是那样,一身制服,细腰挺拔,干练又从容,可他隐隐感觉到,她哪儿不一样了。 季晴回到办公室,没多久对讲机响起,小美紧急呼叫:“季晴,不好了,刚才总统套房那位杜建涛退房离开,陈斌追着他出去,我怕出事。” 季晴边往外走边问:“怎么回事?” 小美:“我听见杜建涛冲陈斌呸了一声,骂了句垃圾,还说什么订单不签了,让他做大梦去,陈斌的脸色非常吓人,保安是去拉了一下,他对保安说放心,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千难万难都挺过来了,压垮人的往往是最后一根稻草,积蓄满腔的屈辱、怒气溃堤而出,季晴不敢想,陈斌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她心悬到嗓子眼,一路追出酒店,在街道边看到两道人影,陈斌以绝对优势,将杜建涛压在地上,握紧的拳头高高举起。 季晴连忙抓住他的手:“你冷静一点,陈斌!” 陈斌双目赤红:“你让开。” 季晴字字冷硬,钉子似的戳进他脑子里:“你想再进去一次就打他,那你这辈子彻底完了。” 杜建涛抿紧唇,死死盯着陈斌,没发出一点声音,他呼吸紧绷,看着陈斌扭曲失控的脸,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害怕,相信陈斌真敢弄死自己。 穿鞋的不和光脚的斗,光脚的都一无所有了,可以无所顾忌,不计后果,可他还有大好的人生啊,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犯不着招惹他,莫追穷巷狗,他算是体会到了。 季晴紧紧握住陈斌的手,看着他眼里一丝一缕恢复理智,全身一松,放开了杜建涛,她高悬的心缓缓落下。 杜建涛狼狈起身,身上的灰都顾不上拍,也没再逞口舌之快,以最快速度溜走。 陈斌蹲在路边,脸埋进掌心里,一动不动,唯有肩膀一点一点塌下去。 季晴喉咙发痒,像堵着颗滚烫的石头,半晌才找到声音,说:“这笔订单没有了再争取其他的,只要好好干,总是有机会的。” 阳光下,陈斌无声无息地蹲在那,像块顽固的石头。 某一刻,他动了,抬起一点头说:“我想辞职回老家。” 季晴一愣。 “我真的不适合这里,不该死扛,早该听你的回去,”他站起身,“回去找份房产销售的工作,圆滑一点,别像以前一样较真固执,人是活的。” “回去需要钱,我先转一些给你。” “够了,这几年你帮我的够多了。” 季晴静下去:“应该的。” 陈斌仰面深吸一口气,忽地一笑,表情全然放松下来,这些天,他残存的自尊心毁得彻底,然而重创之后,他突然想通了。 “你别内疚了,那次我说是帮你,其实是为自己出气。在宿舍里杜建涛就羞辱过我,笑我人穷志短,哈哈,我确实人穷志短,反驳都没底气,但心里一直记恨他。 正巧那次他偷拍你,我为你讨公道,显得我多正义,我比他更高大,只是没想到会误伤他,出狱后这些年,我一直强调是为了你,让你内疚,好像只有这样我才没那么错,自欺欺人罢了。” 陈斌的声音低了些:“其实最错的是我,当时别冲动,我们都能正常完成学业,杜建涛也不用瞎一只眼睛,他罪不至此。” “我就是人穷志短,气量小,自己把路走窄了,”他踢开一块小石子,声音扬起,“妈的,老子才二十七岁,还年轻,犯过错从头再来,有什么大不了的。” 面对自己内心的真实是最痛苦的,可一旦坦然接受后,另一个自己将更坚实地站起。陈斌感觉从所未有的轻松,且干劲十足。 季晴看他的神气活了过来,挺好的,就这样吧,她笑了笑,心里潮潮的落下安定,秋日近午的太阳还是暖的。 另一边,董事长办公室里,许光明吹着青瓷杯里的茶水,烫着口舌啜了一口,脸色冷沉。 许星野走进办公室,许光明看他不痛不痒的样子,顿时怒从心起,杯子duang的一声砸在桌面,茶水溢出一大片。 黎助低头擦桌面,一边小声说:“我询问过了,套房的客人确实刁钻得很,管家都被骂哭了三个,星野年轻气盛,忍不了也能理解,他这段时间已经进步很多了。” 许光明厉声说:“酒店的根本是什么?是服务!就算客人有问题,我们也有一百种方法周旋,他就是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也不能动手,什么时候能改改冲动的毛病?” 许星野从小和他爸对着干,条件反射,他张口应道:“没办法,家教如此。” 黎助见许光明猛地一吸气,在心里叹了口气,许董这方面确实不好,他有着传统的父权观念,教育孩子没有耐心,脾气上来了直接动手,许星野从小没少挨揍。 许光明压下一口气:“想想你自己,你弟弟,那件事还没吸取教训吗?” 许星野的神色彻底冷下去,眉间攒起戾气,问:“你现在还觉得是我的错?” “不然呢?” “呵~” 许光明一拍桌子,指着许星野:“你看他,什么态度?” 黎助头大了一圈,小声说:“星野,你也少说两句。” 他往杯子里添上水,白烟徐徐上升,渗进紧绷的空气里,沉默蔓延,少顷,许光明沉声问:“我们酒店的经营理念是什么?” 许星野心里有答案,但像以往无数次和他爸冲突时一样,他喉咙堵着,说不出一个服软的字。 许光明怒气更甚:“我和你爷爷一辈子守着这酒店,做大做强,我十多岁就来这里端盘子,看看你什么样子,没有半点信念感,就你这性格怎么能做好服务行业?” 许星野寒着脸,转头看向窗外。 “把工作牌给我摘下来,好好反省,没想通错在哪别回来。” 许星野半句不争辩,一把扯下胸牌,丢进垃圾桶,掉头就走。 许光明瞬间气炸了,抄起杯子重重砸出去,嘭的一声砸到许星野肩胛处,热水滚滚流下,瓷杯乒零乓啷碎落满地。 黎助心一紧,举步就要跟上。 许光明冷声:“别纵着他,惯得没法没天了。” 黎助只好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去收拾瓷杯碎片,一摊水还在冒热气。 季晴回到酒店,直接去了总机室,没看见许星野,余奢撑着下巴,两眼放空地坐在那发呆,他身边的同事左右开弓,一人接两台电话。 季晴问:“许星野呢?” 余奢摇摇头:“开车出去了,可能去疗养院。” “疗养院?” “嗯,他爷爷在那。” 一直到傍晚下班,季晴都没看见许星野回来,给他发信息,问他在哪,他也没回复。 夕阳落尽,酒店里一盏盏亮起华美的灯光,人进人出,热闹依旧。 季晴走回宿舍,高跟鞋踏在楼梯上,嗒的一声,忽地冒出一个闪念,她知道了。 她买了两瓶红酒,直奔电梯,按下58楼。 第 20 章 季晴来到顶楼,顺着楼梯往上走了一层,门就这么开着,钥匙还插在门锁里,可见他来这时多心烦意乱。 她收起钥匙,反手关好门,拉上门栓。 天边抹开一片青灰色,城市的夜晚到处都是闪耀的霓灯,市声缥缈遥远,楼顶更悄静了,许星野坐在天台边一条水泥横梁上,白衬衫被风鼓起。 季晴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开了瓶酒递给他。 许星野拎着酒没动。 他低垂着眼睛,神情低落,她想到从派出所保释出他那晚,丧家犬似的,模样有点可怜。 季晴说:“本来该好好带你工作的,反倒因为我的事,连累你了。” “不关你的事,”许星野开口,声音也低,“我和我爸本来就有矛盾。” 季晴用瓶身碰了下他拎着的红酒瓶,自顾自喝了口:“那也是因我而起。” 许星野仰头猛灌一口酒,红酒喝出了啤酒吹瓶的气势,半瓶酒转眼就没了,看得季晴心惊。 他抬臂一抹嘴角,站起身,抬手就将剩下半瓶酒砸出去,砰的一声,玻璃碎片连着酒液在墙角崩裂开。 季晴没阻止,只是静静陪伴,把手里的酒也递给他。 许星野二话不说,接过这瓶酒就砸出去,发出更大一声“砰”,他浑身血液涌动,身上腾腾热起,在这安静空阔的天台,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在有力跳动。 砸完了,发泄了,舒坦了。 他回身看向季晴,夜阑人静,风柔柔的,她正看着自己,嘴角弯着点笑,温和又纵容。 他压抑了一下午的情绪这么短暂一会儿就被治愈了,不知为什么,大概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太鲁莽幼稚,轻轻笑了出来。 季晴这时才问:“被你爸训了?” 许星野侧头看了看夜景,静默片刻,反问:“你觉得我适合做服务行业吗?” “没有谁天生适合什么工作,看你自己愿不愿意做好。” 许星野从小被骂到大,有些话听多了,被洗脑了似的,好像自己真是那样。 “你说实话。” 季晴感受到他的认真,开口慎重一些:“服务业需要耐心细致、从容隐忍,要能够弯下腰应付最刁钻的客人,不过呢,你和我们不一样,真正接触顾客的工作,你明白里边的门道就够了,总有一天,你会站在更高的位置,做更重要的事。” 她亭亭站在那,温温柔柔地和他说话,那么明澈动人,许星野心底最柔软的腹地被戳中,想要拥抱她。 情不知所起,但这一刻,他想到了天长地久,她说的以后,他希望一直和她在一起。 许星野想压下这股冲动,终究是没压下去,他张开双臂,就这么一把抱住她。 季晴愣住,呆了片刻,无奈笑着拍了拍他后背:“好了。” 于她而言,这是一个安抚性的拥抱,只是他突然来这么一下,老大一只还撒娇,合适吗? 许星野不敢太越逾,见好就收,全身还依恋着拥抱她的感觉,难以平息。 他轻轻吸了好几口清凉的空气,收拾好自己蓬勃而起的感情,终于静下去,他问:“你觉得经营酒店的信念感是什么?” 季晴被他问住了,想了想,反问他:“你热爱这家酒店吗?” “说不上热爱还是无感,反正从小就知道以后要经营这家酒店。” “你爸和你爷爷为酒店付出了大把心血,星辰大酒店是他们的事业,他们热爱这里,或者说,他们和酒店是一体的。” 道理都懂,可感情很微妙,不是说有就有的。 季晴说:“你还小,不着急,慢慢感受吧。” 这个“小”字,他就不乐意听了,当即反口说:“你也没比我大多少。” “我在这家酒店工作七年了。” “那是因为你——”许星野顿了一下,“工作得早。” 他小心翼翼地维护她的自尊,季晴愣是笑了,“没什么不能提的,我就是大学肄业,那晚在这儿,你问我最遗憾的是什么事,我没答,因为之前我只是装作坦然,其实心里在乎死了自己大学没毕业,现在呢,”季晴一耸肩,“我放下了。” “还没吃晚饭吧,下楼去吃点。” 季晴用对讲机呼叫保洁主管,让主管安排人来清理顶楼的玻璃碎片,为这少爷善后。 许星野静静站在一旁看她安排工作,她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他都觉得赏心悦目,怎么都看不腻。 她也有很多不容易,但她从不抱怨,他没听她提过半个难字,永远温和从容,认认真真地工作生活,像一团暖盈盈的光,牵引着他。 到员工餐厅,已经没吃的了,季晴问:“出去吃点?” 许星野起了小心思,问:“你那天煮的面,能再煮一次吗?” 居然要她下厨? 她说:“清汤面,有什么好吃的。” “不行就算了。” 气性还挺盛,季晴说:“坐着等。” 下碗面简单,她十分钟就端出一碗青菜肉丝面,许星野很给面子的,全都吃干净了,搞得季晴以为自己厨艺绝佳,做出的是什么人间美味。 季晴问:“好吃?” 许星野:“嗯。” “你的味觉是不是有问题?” “......” 晚上九点的酒店依旧忙碌,人来人往,步伐匆匆。 他们离开餐厅,往宿舍走,在一个弯道迎面撞上个人,对方手里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噼啪一下掉到地上,慌忙伸手去扯,三两下把袋子口裹好,然后一脸紧张加难为情地看着季晴。 她的动作虽快,但季晴和许星野都看见了,黑色塑料袋里装着大半个生日蛋糕,两三个保鲜袋装着的菜,蛋糕和菜显然是客人剩下的。 来这消费的客人非富即贵,点的菜多了,往往有几个菜没怎么动,服务员的家境都不富裕,偷偷打包走这些菜,他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季晴笑了笑,假装没看见,问:“下班了?” 对方也笑笑:“嗯,今天孩子生日,提前一点回去。” 季晴说:“那快回去吧。” “哎。”她低着头步伐飞快地走了。 季晴看向许星野,他在掩饰,但眼里还是流露出难以置信,她笑道:“少爷,没见过穷人?” 许星野说:“一个蛋糕才多少钱?” “刚才那位是餐厅的保洁,她一个月工资才三千来块,家里两个孩子,老人身体不好,能省则省了。” 被这一撞,季晴被撞出想法了,说:“我们走走?” “嗯。” 他们散步一般,在这偌大的酒店瞎逛,许星野发现季晴看到的酒店和他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到一个地方,或者看见什么人,季晴便简单聊几句。 “洗衣房那女孩,才二十一岁,她社恐,不怎么说话,但很认真,衣服洗得特别干净,每天下班去后厨搜罗食物喂流浪猫,”季晴无奈一笑,“后街那些猫都是她招来的。” “礼宾部的小张,为了满勤的几百块,发烧了还坚持工作,结果满勤的钱不够看病。” “陈主厨家里不缺钱,儿女都劝他别干了,厨师辛苦,但他就爱做菜,有人夸他菜做得好吃他就开心,你敢说不好吃,他会提刀问你哪不好,然后骂骂咧咧地回厨房研究。” “这幅画是画家毕和送的,三年前他入住酒店时心脏病发,保洁大姐和行李员合力救了他,他来灵感,画了这幅画送给酒店,你爸奖励保洁和行李员一笔钱。” “一对老夫妻来旅行,住在我们这,妻子在睡梦中离开,丈夫已经七十多岁了,每年妻子的祭日他还会来酒店,指定要住那间房,时间久了,我们知道要提前为他留下房间。他每次离开时都会对我说,要是明年9月6日他没来,就是去见她了。” ...... 她娓娓道来,他听得认真,酒店这些事从她嘴里说出来特别有人情味。 “我不知道许董说的信念感是什么,我只知道,酒店里,这么多普通的人,努力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获得一点独属于他的成就感和意义。 酒店每天接待上千位客人,我们有三百多位员工,大家各司其职,一起推动酒店运转,你有一天接手星辰酒店,所有这些就交到了你的手里。” 最后,他们来到富丽堂皇的大堂,坐在休闲区的沙发上,门童挺直腰板立在门边,前台笑容可亲,客人进进出出,季晴说:“酒店是一个看尽人生百态的地方。” 这一晚,许星野从云端降落在了地面,第一次看见这里独有的烟火气和人情味,似乎明白了经营好一家酒店的意义,来这后的种种浮躁不定淡去,一颗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看向她,忽而问:“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季晴唇一弯就笑了:“等你成了董事长,还需要我吗?” “需要。”他答得很快。 她看见他漂亮的眼睛里,翻动着某些未明的情绪,这么定定看着她,好像很依恋。 说不上为什么,她有种柔软的温情,想到《小王子》里,狐狸说:“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就像其他成千上万的小男孩一样,没什么两样。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会彼此需要。” 他们之间有种近似于此的关系,在工作和陪伴中,本无关系的两人慢慢滋生了需要。 她说:“好啊。” 许星野抬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季晴和他击掌,手却被他顺势握住,许星野站起身,将她也拽了起来,说,“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 “拿工作牌。” 其实季晴早就注意到了,他没戴工作牌,以为他闹脾气,自己摘下的,她问:“你的工作牌呢?” 提到这事,许星野有点头疼,希望保洁还没打扫他爸的办公室。 知道他的工作牌在哪时,季晴更头疼,这混球居然把工作牌丢进垃圾桶?该他挨骂。 晚上十一点,十六楼,空阔的几间招待室、会议室、董事长办公室,安安静静,好在今晚没会议,没接待,一层楼都没人。 两人鬼鬼祟祟地往董事长办公室走,暗淡的光线下,只有季晴的高跟鞋跟轻轻敲地的声音。 许星野开门进屋,打开一盏昏黄的小灯,走到垃圾桶前,尬了足足十秒,季晴催了,他才蹲下身,用手机照光,找他的工作牌。 冲动是魔鬼,所有犯的浑都得自己承担后果。 许星野嫌垃圾桶脏,不愿用手,拿他爸装饰用的狼毫一通翻搅,明明没倒垃圾,他的胸牌却死活找不到。 心念一动,他放下笔,拉开他爸的抽屉,在最上面的抽屉里看到他的胸牌,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一本书上。 书名就叫《星辰大酒店》,是爷爷创立酒店的自传,相当于酒店简史。 许星野拿起胸牌,静了片刻,连带着书一起拿走,这书家里有,他自认为了解爷爷和酒店,从没认真看过书。 “好了吗?”季晴问。 来酒店多年,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她还是第一次做。 “来了。” 许星野关上抽屉,一路关灯、关门,和她一起离开。 才走出办公室,就听见一声浑厚的男音喊:“谁?” 他俩做贼心虚,在手电筒的光束照来时,飞速闪进旁边的招待室,躲到了窗帘后。 夹在窗帘和墙壁之间,季晴感觉不对,他们为什么要躲?明明只需要躲许董就够了。 可保安的脚步声走近,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躲在窗帘后,现在出去已经来不及了,根本解释不清楚。他们只能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藏在狭小的空间里,希望能侥幸逃过保安的法眼。 刚才情急之下,许星野下意识搂住她的腰,紧张和黑暗放大感官,季晴感觉搂在腰间的手臂坚硬有力,那么真实清晰地存在,告诉她,现在和她紧贴着的是个男人,成年高大的男人。 季晴轻轻呼吸,鼻尖顶着他的衬衫上,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保安的脚步声不断靠近,强光手电的光束穿过窗帘布照着他们,季晴背脊紧绷,要被发现了,她以后还有什么颜面见人?不如现在推开窗户跳下去算了。 窗帘哗的一声拉开,羞耻感汹涌而来,季晴绝望地闭上眼睛,就在这时,许星野略一转身,背对着保安,高大的身子挡住她,一手扣住她后脑,遮住她侧脸的同时,让她的脸埋在自己胸前。 季晴:“!!!”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感觉心跳砰砰砰砰砰,也听见他的心跳砰砰砰砰砰,又听见他镇定的声音,对保安说:“是我。” 这层楼的保安知道许星野是董事长的儿子,他瞅了眼缩在许星野胸口的女人,一身制服,也认不出是哪位女员工。 保安露出个心领神会的笑,还说了句:“您继续,不打扰了。”然后转身走了。 季晴:“............” 许星野:“别声张。” 保安慎重点头:“您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季晴:“..................” 保安走后,招待室安静下来,他们分开,借着窗外幽微的光亮,许星野好笑地看着她:“他又没认出是你,怕什么?” 季晴连耳根都红了,恼羞成怒,推了他一下:“闭嘴。” 嘶~许星野后背撞到墙上,登时一疼。 季晴一愣:“怎么了?” “没事。” 听着就挺疼的,季晴深呼吸,平心静气,打开灯看他后背,就见白衬衫晕出两点水迹。 “怎么回事?” “......可能是水泡。” “??” 好在酒店药物齐全,季晴拿着烫伤膏,回到宿舍,对他说:“把衬衫脱了。” 季晴说这话时平静极了,不带半点旖旎,只是给他上药。 倒是许星野,难为情了一下才一颗一颗解开口子。 他后背皮肤红了一大片,一直延伸到腰,肩胛处有几颗水泡,两颗大的水泡刚才破了。 季晴看着他宽阔的后背,细细抹上烫伤膏,手指隔着冰凉的药膏抚过薄薄一层肌理,他皮肤很好,紧致平滑,蕴着年轻人的力量感,她从上往下抹药,到了他劲瘦的窄腰,再往下——她眼神不知往哪落好了。 为了缓解尴尬,她边抹药,边找话题聊天:“你对自己的身体怎么有种糙劲儿?每次都这样。” 许星野挺疼的,她指尖划过的地方清清凉凉,疼痛后还有种舒服,他说:“可能是我爸和我爷爷都比较糙,他们的心思都在工作上,我从小糙惯了。” 季晴知道他没母亲,问:“你奶奶呢?” “在我爸挺小的时候就离婚了。” 季晴微愣:“有魄力,对于那个时代的女性来说。” “因为爷爷日夜都在酒店,奶奶出轨了。” 季晴:“............” 他家的女性、男性都挺传奇的。 她说:“你爸和你爷爷都是工作狂,为了酒店家都不要,你嘛——”作为酒店第三代接班人,长歪了,目前还看不出多热爱工作。 “我不会。”上好药了,许星野套上衬衫,系纽扣时看着她用纸巾抹干净手指,今天晚上,他们之间好似牵起一条无形的绳,将他们一点一点拽近。 “我喜欢的人要是也在这家酒店,我们工作和生活都能在一起。” 他说最后几个字时,季晴转身丢纸巾,视线移动中恰好对上他的视线,发现他说话时一直看着自己,目光沉静而认真,她手一紧,一团纸巾捏扁在掌心。 第 21 章 季晴关灯躺在床上,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浮现出许星野看她的眼睛,她翻了个身,画面却挥之不去,极难得的,她失眠了。 第二天早晨,季晴用冷水冲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定是昨天和他接触太多,才会变得敏感,不就是看一眼,她在想什么? 她换上制服,画了个淡妆,遮住黑眼圈,到餐厅吃早饭时,给自己倒了杯黑咖啡。 才坐下,眼前的黑咖啡被换成了牛奶。 许星野自然而然地坐在她身边,拿走她的黑咖啡就喝:“有点困。” 季晴:“......” 纪微端着餐盘,习惯性坐在季晴对面,坐下后她慢半拍地僵住,想起那晚许星野帮季晴脱鞋的画面,她觉得自己头顶有点亮,是不是该离开? “唉,你听说了吗?昨晚有人在办公室偷情。”旁边一桌的同事压低声音八卦,季晴握住杯子的手一晃,牛奶洒出两滴。 “办公室?。” “不是不允许睡客房嘛,所以只能去办公室了。” “谁啊?” 声音小下去,但隐约还能听见只言片语:“......那少爷和......客房的......” 季晴喝入口的牛奶变得不是滋味,保安不靠谱。 纪微看着季晴低头喝牛奶,一声不吭,粉饰太平似的。许星野倒是气定神闲地吃着早饭。她仿佛窥探到惊天大秘密,刺、刺激! 饭后,纪微和季晴一起去办公室,她悄咪咪地问:“昨晚,是你和许星野啊?” 季晴:“我们只是去拿东西。” 纪微:“真的是你们!” 季晴:“......” 纪微迟疑着问:“诶,你和许星野是不是......?” “怎么可能,”季晴当即否定,“你别太离谱。” 纪微认输:“好好好,是我多想。” 另一边,许星野吃完早饭本要和季晴一起走,刚站起身就被余奢拽住。 余奢挂着俩黑眼圈,目无高光,打着哈欠拉许星野坐下:“麻了,昨晚和夏菡在办公室......被保安撞见,刚才就听见有人议论。” 许星野:“你没钱开房吗?” “嗨,不是感觉来了嘛,而且我妈又催我回家,指不定哪天我就走了,这么苦逼的日子,人家陪着我不是,趁还在一起的时候多恩爱。” “准备回去了?” “嗯,和我爸在拉扯,等他松口别让我下工厂就回去,看你慢慢开始有工作状态,我也不能一辈子厮混是吧。” “夏菡呢?” “顺其自然吧,”余奢喝了口咖啡,“你呢,还在想你的季晴姐姐?” 嘶~余奢小腿一痛:“行行行,不是姐,你高、你大,她是女孩子行了吧。” “哎,不过说实话,”余奢往前倾身子,放低声音,“我还是觉得你们不合适,不是说你们不合适恋爱,是我看你像是动真心了,怕没有好结果,落得两人都伤心。” 许星野掀起眼皮,冷冷瞥他一眼:“会不会说话?” 余奢喝了半杯咖啡,活了过来,收掉吊儿郎当,认真道:“你爸什么属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妥妥的封建传统老直男,在他眼里,什么锅配什么盖那是定好的,你要是非得和季晴在一起,到时候一个不对付,你让她还怎么在这家酒店工作?” 清晨的阳光漫到桌面,落在许星野摊开的掌心,好像有了重量,他握紧手指,第一次懊恼自己不够有能力。 饭后去总机室,路过酒店大堂,许星野从一根柱子后走出来,一位年轻男客眉头紧皱,拖着拉杆箱走得步履带风,一个没注意,两人迎面撞上,行李箱“啪”的一声摔倒在地。 “操,你他妈没长眼啊!”客人看了眼许星野身上的制服,瞪着眼睛恶狠狠骂道,满眼都是鄙夷不屑,“你们酒店没培训吗?走路都不会?” 许星野的火气蹭的一下拉满,眼神冷厉地盯着他,随时能发火。 季晴在前台对付一个难缠的客人,闻声侧目看去,心跳一紧,怕许星野一个没控制住,把顾客惹恼了。 许星野余光看见她,滔天的火气就这么定格住,静默两秒,他压下脾气,退后一步,嗓子有点紧:“抱歉,你先。” 客人检查了一下拉杆箱,酒店的地面平滑干净,箱子没有弄脏或被剐蹭,对方礼貌客气,他也没再刁难,拉着拖杆箱走了。 季晴站在前台里,微笑着冲许星野竖起个大拇指。 许星野心口一松,火气消散,退一步海阔天空,也不是多难的事。 旋转门边,许光明刚走进酒店,背手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这幕,见许星野收起刺,没再冲动,他极轻地“哼”了一声,尾音有点飘,透着欣慰,目光还在他的胸牌上定了一下。 难怪黎助说有人进了办公室,狼嚎丢在垃圾桶边,果然是这臭小子。 自此之后,季晴明显感觉到许星野的状态不一样了,之前他闲散被动,工作像玩,现在踏踏实实,主动上进。 毕竟年轻,他浑身散漫一收,满满都是年轻人蓬勃的朝气,又是在酒店世家长大的,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加之重点栽培,有更多展现的机会,优势很快体现,短短一个月,前厅部所有工作他已经驾轻就熟。 纪微玩笑说:“他要不是需要去其他岗位学习,都可以顶替我做经理了。” 酒店总有忙不完的事,季晴大多时间在楼上,许星野在一楼,这段时间除了工作,他们私底下接触不多。 纪微都快忘了脱鞋那事,好像他俩真的没什么,一切都是她过度解读。 “这个月起,丢在我们前厅部迎来送往的少爷要来客房部了吧?以后你们不是每天都待在一起?”纪微暗戳戳地说,“容易日久生情哦。” “你别又离谱。” “说曹操曹操到,”纪微一笑,凑到她耳边说,“你的小少爷来了。” 季晴大致核对一遍今天的到店顾客名单,点了打印,打印机滋滋啦啦响,微信闪动,是她妈发来的信息,点开对话框,跳出一张男人的照片。 季晴:“......” 许星野拉开椅子,一垂眼就看到那张男人的照片,他的手搭在椅背上,缓缓握紧。 她妈发的是语音,季晴调小声音,听了几秒,脑补出全部对话,小声回复:“我没时间,上班,不说了。” 相亲对象996,她周末、节假日反倒更忙,这两个月她用工作做托词,不去见面,母亲最近越发催促得紧。 季晴放下手机,感觉身边有人坐下,知道是许星野,她拿起到店顾客名单,对他说:“我们去档——” 许星野:“你要相亲?” 他声音冷冽像质问,五马□□地闯入她的私域,季晴顶回去:“不行?” 许星野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冲,他恢复懒散姿态,支起一双长腿,瞥了眼她的电脑桌面:“我是觉得这男的看着平平无奇,没什么好相的,如果你非要见,我可以陪你去。” 季晴:“......” 你是不是闲出病了? 凭良心说,相亲对象长得不差,斯文干净,浅浅带笑,看着就很靠谱。 季晴扫他一眼:“按你的标准,身高188起步,得有家酒店?” 许星野大言不惭:“勉勉强强,你看够格吗?” 季晴愣是被他气笑了。 张姐坐在一旁,插进聊天:“你还相什么亲,我们公司不就有个黄金单身汉,人家对你也挺好,又是同行。” 小王问:“谁谁谁?” “顾总啊,男未婚女未嫁,和季晴认识多年,彼此又了解,多合适,”张姐挑着眉一笑,“而且我看顾总对你也挺......有那么点意思的。” 许星野:“......” 还不如相亲,那个小平头一看就好搞定。 这种话题一聊起来,旁边几人纷纷加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季晴和顾宴予般配。 许星野拿起到店顾客名单,问季晴:“你刚才要说什么?” “我们去档案室。” 一片八卦声里,许星野成功带走季晴。 每天入住酒店的客人,要是有名人明星、豪门贵族、特别贵宾之类,都需要另外准备迎宾。 档案室存放着星辰大酒店建立以来的所有资料,外边有一小隔间,放一些迎宾的用品。 季晴拿出几张香水卡片:“今天作家顾伊会入住,还有童式集团的秦总,你的字怎么样?写两张迎宾卡,另外长住的演员李若今天生日,再写一张生日卡片,我们要定个蛋糕......另外,再买束花吧。” 许星野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挂在椅背上,问:“要写什么字体?” 季晴:“还可以选字体?” 许星野挽起衬衣袖子,露出一截修长结实的小臂,握起笔时,手背上的青色筋脉微微凸显,很是干净清爽。 他笔锋流畅,先写了个小楷的“季晴”、又写出行楷的“季晴”,最后用瘦金体写“季晴”。 三种字体的“季晴”在香水卡片上竖着一排。 他一边写,一边闲闲说:“小时候每天午觉起来就被爷爷关在书房里练字。” 季晴站在他身边,垂眸看去,每种字体都挺好看,只是:“怎么写我的名字?” 许星野又拿起笔,季晴以为他要写“星辰大酒店”之类,结果他用三种字体分别写了三个“许星野”。 迎宾卡是金粉色,有淡淡香味,做工精美,他的每个名字都在她的名字旁边,紧挨着,很亲近,这感觉十分微妙。 季晴目光微闪,一笑,说:“字挺好看的,就用小楷写吧。” 她将卡片对折,当做写废的纸,往垃圾桶丢,许星野手一伸挡住,仿若随意地说:“别丢,给我做书签。” 两人同时捏住卡片,手指间绷着力度,秋日的阳光从身后照来,晒得季晴耳根发烫,她说:“那里一堆新的,你随便拿。” 许星野:“我就喜欢这张。” 她指尖一松,心跳却紧了。 第 22 章 季晴调出顾客的资料,根据对方的喜好想迎宾词,阳光充盈着小隔间,她看见手指头上起了根倒刺,难怪感觉有点疼,她掐住倒刺,重重一拔,嘶~疼得眉心一拧。 许星野看了她一眼,以及她握紧的手指。 准备好今天贵客的迎宾,季晴站起身说:“走吧,一起巡楼。” 第一次带着许星野巡楼,一路上她娓娓说着工作,比以往费时一些,回到办公室已经快中午了。 内线响起,季晴接起电话,是顾宴予。 许星野和她距离近,顾宴予的声音清晰传出:“小晴,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这一声小晴叫得亲近,许星野打字的手不自觉慢下。 “我这就来。”季晴挂断电,站起身离开,纤细的腰身,从他椅背后挤过去。 许星野一阵烦躁,摸出烟熟稔地抖出一支就要点,想到在办公室,两指一按,将烟对折揉碎,丢进垃圾桶。 季晴前脚刚走,旁边的小王又开聊:“顾总和季晴认识有七年了吧,看着关系挺好的,但从我来酒店工作就一直不温不火,也没见进一步。” 张姐:“太熟悉了,要是谁先打破状态,结果没走到一起,以后工作多尴尬。” “顾总温厚有气度,季晴细致认真,他俩确实合适,要是结婚了,估计是一辈子平顺和睦,白头到老,也是羡煞旁人啊。” “所以说已经水到渠成,只差一把火?他俩要是真在一起,就成我们酒店的一桩美谈了。” “那天我听董事长玩笑说,他俩要是结婚,在咱们酒店盛大地办婚礼,绝不收费。” 砰的一声,许星野站起身,滑轮椅撞到后面的格子间,吓得同事一颤,抬眼就看见他拿烟离开的背影,宽肩长腿,步伐凌厉带风。 我靠,这是怎么了?突然来了脾气? 其他人也止住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没人惹到他吧? 许星野走出酒店,在小花圃旁的立式烟灰桶边点了支烟,抽了半支,烦躁不减,更压得难受。 有时候真恨不得自己年长几岁,早点来这里。 一阵风卷着落叶扫过地面,他用脚尖将叶子拨到泥土上,一条繁华长街在他身后热闹延伸,衬得孤零零站立的身影格外落寞。 许星野弹了弹烟灰,摸出手机,给余奢发信息:[你知道什么护手霜好吗?] 余奢离开二十天了,刚走时每天半夜给他打电话,从国骂到哭着唱《明天会更好》,现在慢慢情绪稳定,偶尔发条信息来骂某总傻逼。 他估计又在上班摸鱼,很快回复信息:[酒店正大门出去,左转大概千来米吧,就有h家的专卖店,我之前给夏菡买了一套护肤品,她挺喜欢的。哟呵,你开始使招了?] 许星野揿灭烟,烟头弹进烟灰桶,举步就往左边走,直奔专卖店,买了支护手霜,也不知哪款好,挑贵的总没错,又在店员的建议下去药店买了维生素c,勾着袋子回到酒店,心情愉悦不少。 太阳转正,天蓝云白,秋日的阳光径直洒落,他到季晴宿舍外,将护手霜挂在门把上就往回走。 快到楼梯口,有脚步声往上走近,传来两道声音,温声带笑地闲聊,许星野停住脚步,听到他们说的话,脸色冷了下去,方才还晴天万里的心情瞬间跌到冰点。 - 一小时前,季晴走进顾宴予的办公室。 顾宴予缓步从办公桌后走出,到沙发边,说:“坐吧。” “下周b市的温家回乡祭祖,大概在我们酒店住一周,需要清出一整层楼给他们。” 他一笑,说:“他们给的费用十分慷慨,对环境也是真挑剔,另外饮食方面,我们需要提供最好的食材,他们自己带了随行厨师。” 季晴半开玩笑:“是不是私人飞机直接降落在我们楼顶的停机坪?” “还真可能需要,具体细节我和他们的管家继续沟通,对了,车也要准备几辆,给他们专用。” “那层楼别接新顾客了,还在住的请他们换房间,趁着这几天正好升级硬件设施,把3612的浴缸也换了,”顾宴予笑了笑,“麻烦的是这层住了几位贵客,你要亲自去请,实在不同意的我去。” ...... 聊完接待事宜,顾宴予看了眼她的手指,起身到办公桌那边,拿起一支护手霜递给她:“一到秋天你的手就干燥,我妹买了好几支,一个冬天用不完,我随手拿了一支。”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显得她小家子气了,他们相识多年,偶尔送对方一点用得着的小东西,季晴收下护手霜,想着下次回赠他什么。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季晴走出办公室,许董的秘书小跑过来叫住她。 这层楼除了接待室,主要是领导的办公室,直溜溜的走廊到顶,是董事长秘书的小隔间,秘书一眼就能看清谁来了。 许光明心情不错的样子,看了眼季晴手里的护手霜,还开起了玩笑:“早上看宴予拿着,我还说他一大男人用什么护手霜,原来是送给你的。” 季晴笑笑,个人私事,倒也不必和领导解释得一清二楚。 “星野最近的表现怎么样?” “工作状态挺好,和刚来的时候比,是收心了,b市温家来我们酒店包层住一周,正好带他从头到尾熟悉一遍接待贵客的所有事情。” “嗯,我没选错人,把他交给你就对了,只要他表现好,踏实在酒店工作,年终给你的奖励不会少。” 许光明说了会儿对许星野的期待,希望季晴带他熟悉哪些工作,望子成龙,语重心长地讲了十分钟。 季晴离开时,看着空荡的沙发,想到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乖张带刺,假惺惺地给她拉门,一走出办公室就变了脸,还嚣张地弹了下她的胸牌,那狗样子她记忆犹新。 转眼两个月了,好像已经认识他很久,她嘴角弯了弯,往前走,经过总经理办公室,门正好打来。 顾宴予说:“下班了,去吃饭?” 季晴:“走吧。” 两人到员工餐厅吃了饭,顾宴予在这边有一间睡午觉的休息室,和季晴一起往楼上走。 顾宴予说:“晚上有空吗?” “怎么了?” “餐厅那边做了几款月饼,我们去试吃一下,确定今年主推哪款,顺道把包装也定下来。” 中秋销售月饼礼盒,算得上是餐厅一年一度的大事,月饼利润高,每年卖一阵子,随随便便带来几百万的收益。 季晴说:“行,我带上许星野。” 顾宴予淡笑:“你对他真是够认真的,什么事都考虑到他。”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看着他变好我也很开心,更何况他以后要接管酒店,不管哪项工作,自然是越熟悉越好。” “他来了这段时间,性格是沉稳一些,就是你辛苦,看着像是身边多个人帮忙,其实所有事情都加倍费心。” “应该的,”季晴声音带笑说得随意,“别忘了,我可是有三十万的年终奖,奖金到手,加上这些年的积蓄,可以去看房子了。” 顾宴予声音含笑,也是开玩笑的语气:“那少爷性格是难驯了点,不过确实值钱。” “刚才许董又嘱咐我好好带他,别的姑且不说,就算是为了感谢许董对我的知遇之恩,我也得尽心尽责。” “注意点分寸,毕竟他身份特殊。” “放心,我心里有数。” “和你聊天我都走过头了,记得晚上一起,下班后我等你,”顾宴予在半道转回身,“我走了。” 季晴晃了下手里的护手霜:“护手霜,谢谢了。” “和我客气什么?” 她嘴角还挂着笑,一步走出楼道口,看到许星野,笑容僵住:“你怎么在这?” 走廊长直明亮,照满阳光,许星野站在尽头的阴影里,脸色冷沉,他眼里仿佛寒风来袭,强劲地刮到她脸上,问:“所以这段时间你做的这些,不过是因为我爸,还有钱?” 季晴看他这眼神,就知道他误会了,她说:“你只听到那么两句,我和顾宴予开玩笑的。” “是吗?”许星野看到她拿着的护手霜,心里的醋坛子打翻,意外听到他们谈话的难堪和羞怒一渲染,浑身的刺都竖起来,他嘴角一弯冷嘲道,“你们私底下都是这么拿我开玩笑的?” 季晴想解释,又无从解释,她和顾宴予说的何尝不是实话,一开始对他确实只是工作,也是看在钱的份上,只不过相处久了,也会有感情。 季晴说:“是我们不对,不该在背后议论你。” 许星野缓缓咬住牙齿,一哂,从她身边大步走开。 楼道里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季晴心沉沉的像压了块石头,静静站了片刻,才走去宿舍。 她拿着门卡一抬手,看到门把上挂着的纸袋,看logo就知道东西不便宜,拿出绿色小礼盒,打开,里边躺着一支护手霜。 纸袋还在门把上晃荡,她一捞,又摸出一瓶维生素c,顿感五味杂陈,心也跟着纸袋在风里飘飘荡荡。 季晴午觉没睡着,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确实不对,换做谁听见自己被人背后议论,都不会开心。 她有点担心,他会闹情绪不来上班,结果许星野来得比她更早,只是寒着一张脸坐在那,周身全是冷气,午后照进来的阳光都没了温度。 季晴坐在他身边,犹豫半晌,用微信给他发信息,编辑了一大段,感觉说的都是废话,一整段全部删除。 她用手指沾了水,在他们之间的磨砂玻璃隔板上,写下“sorry”,然后敲了敲隔板。 他似乎动了一下,也不知看见没有,总之没给她回应。 许星野心里窝着气,他给她买护手霜,余奢调侃他开始使招了,其实他根本没想那么多,就是怕她手上起倒刺,会疼。 结果听到他们的几句对话,被一连串重击,她对他只是因为他爸和钱,她和顾宴予呢,谈笑风生,自己人模样,晚上还要约会。 他看到玻璃上的“sorry”,心口一软,又有点委屈,更多的还是淤堵,一个字都说不出。 一下午两人各忙各的,直到傍晚,天色暗下,大家准备下班,酒店拉响警报,一位顾客的孩子在大堂丢了,手头工作能放下的员工,全部上街找孩子。 纪微发信息到大群:[六岁的男孩,外地来的,对这里不熟,出了酒店后往街道左边走的,虽然报警了,但人多力量大,大家务必帮忙一起找。] 接着群里进来一张男孩的照片,季晴长按保存,记住男孩的模样。 电梯壁光亮如镜,她看见许星野站在自己身后,走出酒店,大家分头找人,在四通八达的街道找一个孩子,大海捞针似的。 不知不觉走了一个小时,她穿着高跟鞋,后脚跟磨破了,每走一步都像上刑。 满街霓虹彩灯,人潮汹涌,她艰难地走了两步,目光一顿,在十字路口看见了许星野。 她穿着职业套裙,身形线条清晰,许星野看她的样子,好像难以支撑随时能弯下腰去,再一看她的鞋就明白了。 车来人往的喧嚣声里,两道目光交汇,一秒、两秒、三秒......许星野往后捋头发时偏开头呼了口气,一咬牙,大阔步走向她。 季晴感觉他气势汹汹地走来,仿佛要打架,接着眼前光影一晃,身子一轻,就被他抱了起来。 公主抱,她这辈子第一次。 惊得忘记脚上的疼,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两手搂紧他的脖子。 许星野长腿阔步走出十来米,让她坐在公交车站的椅子上。 旁边两位穿校服的女孩,正在等车,看到这一幕低呼了一声,立马笑着交头接耳,还不时偷瞅他们一眼。 季晴耳根发烫,下意识的反应是站起身。 “坐着别动,”许星野语气凶巴巴,“我去给你买双鞋。” 第 23 章 酒店一众人兴师动众,没找到找孩子,许星野去商场买鞋,无心插柳,却意外看见孩子。 小男孩在儿童乐园外,眼巴巴看着里面的孩子玩,扁着嘴,要哭不要。 他拍了张孩子的照片,将照片和位置发到群了,陪在旁边守着,家长在附近街区,很快赶来。 季晴坐在公交车站等,看到群里的消息,松下口气。 等了会儿,许星野才回来,鬓角有汗,指尖勾着袋子,往她面前一递,也不说话。 季晴问:“小孩呢?” “他爸妈带走了。” 她打开鞋盒,是一双柔软的平底单鞋,把后跟踩下去,站起身说:“谢谢,鞋多少钱,我转给你。” 许星野没答,听她提钱,心头更是窝火,对他这么见外,和顾宴予会吗?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临近中秋,旁边一位奶奶牵着孙子在讲嫦娥奔月的故事,广寒宫前有一棵砍不到的桂花树,季晴百无聊赖地听着。 走到酒店外的喷泉水池,顾宴予打来电话,季晴听了几句,说:“好,我这就来。” 许星野擦过她的肩膀,径直离开,喷泉哗哗作响,莹光万点,衬得他的侧脸紧绷冷厉。 “喂,”季晴叫住他:“你去哪?” 许星野脚步略一停顿,立马继续往前走,头不回地说:“不打扰你约会。” “......” “我们去餐厅试吃月饼,你不去就算了。”季晴淡淡说着,往餐厅方向走。 许星野刹住脚步,定在原地,简直百爪挠心、抓肝挠肺,最后落了个空荡荡无处安放。 他搓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脚尖方向一转,当即跟上季晴。 季晴掠他一眼:“你不是不来吗?” 许星野静默两秒,语气可呛:“我喜欢吃月饼,不行?” 到了餐厅,他像上次买奶茶一样,赖着她请客,结果自己没喝几口。这会儿,看着面前的枣泥、蛋黄、豆沙、莲蓉月饼,他也是随便吃一小块,没什么表情,应该不爱吃甜食。 高级烹调技师带着白色厨师高帽,端着托盘走来,每个小白碟子里摆着一块月饼,他用小刀将月饼切开:“尝尝这几种,新口味,保证特别。” 许星野叉起一块,皱了皱眉头,咽下去:“这是什么口味?” 老王两手交叠搭在小腹,优雅微笑:“榴莲草莓流心月饼。” 许星野拿起水杯,默默喝了一口,难怪颜色这么诡异,他又喝了口水。 顾宴予手上小银叉的方向一转,尝了另一块,闭眼品了品:“巧克力、白酒?” 老王得意洋洋:“茅台巧克力月饼,入口丝滑甜美,后劲刚烈,触感细腻,却愈吃愈烈,是不是像极了爱情?这款月饼我名字都起好了,就叫嫦娥奔月。” 所有人:“......” 和嫦娥奔月有毛关系? 顾宴予放下叉子,微笑:“不错。” 然后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前两种季晴不太想尝,直接试吃最后一种口味,月饼入口,一股浓烈呛人的鲜辣味涌来,她一呕,差点就吐了,连忙捂住嘴,找纸篓。 就在这时,她左手边的顾宴予递来水杯,右手边的许星野抽了两张纸巾给她,她含着味道奇怪的月饼尬住,稍瞬片刻,她飞快接过许星野的纸巾,吐掉月饼,然后接过顾宴予的水,喝了一大口。 这是什么夺命月饼? 季晴问:“老王,这是什么口味?” 老王略显受伤:“干贝xo啊,有没有在阳光沙滩、海风扑面的感觉,我给这款月饼起名为,海洋之心。” 所有了:“............” 最后,茅台巧克力月饼三票通过,作为今年酒店的特别款月饼。 季晴说:“既然这款月饼叫嫦娥奔月,不如再做一款冰皮月饼,叫玉兔,搭配销售。” 老王竖起个大拇指:“我这就去试试放什么心好。” 季晴说:“你觉得桂花蜂蜜怎么样?” 许星野:“桂花蜂蜜。” 两人同时出声,老王顿了一下,看他们一眼:“默契啊。” 因为嫦娥广寒宫前那棵是桂花树,季晴和许星野对上视线,目光轻轻一碰,又各自转开,刚才路上听到的故事给他们的灵感。 顾宴予在旁边喝着水,看了他们一眼,莫名感受到一点粉饰太平的味道。 之后把月饼的其他细节也敲定了,回到宿舍,在五楼楼道转角,许星野忽而叫住她。 路灯光线暗淡,他眼里却像含着烫人的星光,问:“把我当什么,真的只是为了钱?” 季晴一步已经踏上楼梯,闻言回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说:“岂止是为了钱,最开始压根就不想带你。” 许星野抿着唇,手指轻轻握住,固执地看着她。 季晴接着说:“最开始确实是因为钱,也因为你爸,他有惠于我,让我做什么很难拒绝,但我们相处这么久,你帮我出头、买鞋、送护手霜,你觉得我是没有心吗?” 许星野的脸色慢慢缓和,紧绷的肩胛放松下来,但没接话,像个闹别扭刚哄好的小孩,还得自个儿犟一会儿。 她说:“对我来说,钱当然也重要,对你......就像我在星辰酒店工作,对这里有感情,但也要拿工资,我又不像你,有金山银山。” 许星野说得很轻易:“金山银山分你一半。” 明明不可能的事,他眼神认真,说得挺像回事,季晴总是被他逗笑:“回去休息吧,早点睡。” 她转身离开的瞬间,许星野一步向前,握住她细细的手腕,肩宽体阔的大高个就立在她身边。 季晴抽出手:“还有事?” 许星野紧着喉咙,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根本没想要说什么,片刻间他找到语言:“嫦娥奔月的月饼我预定了第一盒,送给你。” 这话意有所指,刚才王大厨说,巧克力的丝滑甜美,配上白酒的刚烈,像极了爱情。 某些似露非露的情感悄悄探出头,试探她的反应。 季晴抬眼,目光停在他眉眼间,想探寻什么,许星野不遮不避地回视:“要吗?” 她很平静,说:“自己酒店做的,尝过了,不用浪费。” 他紧追不放:“你刚才没认真吃,细细品一下说不定会喜欢。” 一层玻璃纸在被捅破的边缘,季晴没进一步,只是说:“我会好好带你工作,客务这块所有事情你都熟悉后,也要到其他部门去了。” 许星野被她挣开的手空空一握,虽然还在一栋大楼,但听到这种话百般不是滋味。 “回去吧,晚安。” 许星野一颗心从七上八下地悬着,变成不上不下地搁浅着,简直不能更难受,他回到宿舍,看着六楼的小阳台抽了一支烟,转身进屋,难眠。 第二天早上,季晴到办公室,没多久,许星野也来了。 隔板被敲响,她侧目,看见磨砂玻璃上那边写了个“goodmorning”。 昨天她写了个“sorry”,他没回应,今天居然如法炮制,季晴低头一笑,继续工作。 早上不方便打扰客人,下午他们到36楼,请已经入住的客人换房间,为包层的贵客腾地方,有些客人好说话,说一声或是打个折就答应,有些客人脸色一冷,不肯换。 站在3612门外,季晴无奈回身,许星野从另一间客房门外走来:“客人不答应?” 季晴说:“你试试?是个富太太,你长得帅,说不定她会给面子。” 许星野:“......” 季晴退开几步,许星野拔直腰,抬手敲门:“您好,客房服务。” 过了片刻,房门倏地打开:“我说了不——”女人上下扫他一眼,“什么事?” 许星野简单说明情况,最后说:“能否麻烦您换一间房,我们可以给您升级客房。” “行吧,进来帮我提行李。” 季晴:“......”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许星野轻易说服客人了,他那张脸,要是不好好工作,以后还可以靠脸吃饭。 许星野踩着柔软的地毯进屋,空气里的香水味很密,茶几上摆了一壶玫瑰花茶,一条大红色真丝连衣裙摊在床尾,他感觉自己进了盘丝洞。 客人真不忌讳他,就这么脱下浴袍换上真丝长裙。 许星野:“............” 在一片白花花的后背袒露前,他看向窗外。 没多久,女人的声音飘到耳边:“呀,拉链怎么拉不上。” 许星野:“......” “你能帮我拉一下吗?” 许星野:“......” “搭把手。” 许星野看向女顾客,裙子已经穿好,后边的拉链没拉,后背对着他,大把的头发撩到肩前,正回眸往后看他。 许星野声音冷清:“抱歉,不会。” “拉个拉链怎么不会,”女人笑了,“喂,你不是害羞吧?你在这一个月多少钱?考虑换份工作怎么样?我可以帮你。” “好意心领,我女朋友在这家酒店,不考虑换。” 下一秒,女人麻利地把拉链拉上,帅哥是个撬不动还不识趣的,她也懒得再费心。 酒店就是这样,走进那扇华丽的大门,离家在外,无人认识,便变得自由,夜色降下,情.欲转浓,有各种牵扯不清的男女关系。 许星野提着女人的行李箱,走出房门,季晴正在劝隔壁的顾客换房间,男人也是根硬刺,扬声道:“凭什么要我换房间?今天最后住一晚了,明天下午就走,差这一晚上吗?” 许星野停下脚步,对客人说:“您隔壁的房间要换浴缸,重新刷墙,我们主要是怕影响您休息,如果您不想换也没事,希望夜里不要投诉。” 哪来的服务员,话里句句是您,却有股盛气,半点没有为你服务的低位感,话说得好听,细一品,和威胁似的。 女客也停住脚步,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又看了眼季晴。 见客人脸色不好,许星野接着说:“如果您愿意换房间的话,让酒廊免费送您一份mojita酒饮套餐,您看可以吗?” 男客脸色稍缓,这拍一巴掌再喂颗糖的伎俩,老套,但是百试不爽。 女人一笑,帮着说了句话:“换就换了,你一男人磨叽什么,我都换了。” 被这话一刺激,男人答应换房间了:“换哪间房?我收拾一下过去。” 房门关上,女人看向季晴:“你就是他女朋友吧?你男朋友还挺专一,对他好点吧,这样的专情的小帅哥不多。” 爱一个人,眼里藏不住。更何况她有一双敏锐的眼,一看这帅哥看着这美女的眼神,就知道他俩有关系。 女人话落,气氛登时变得微妙。 季晴:“??” 许星野:“..............” 他拐弯抹角地暗示了好几次,季晴不知是没领会到,还是不接球,他想过各种可能表白的场景,万万没想到,被盘丝洞里的大姐轻飘飘说了出来。 和季晴对上视线,许星野百转柔情拧成紧绷的绳,泄出一丝慌,他轻咳一声,小声在她耳边说:“回头和你说。” 送客人到新客房后,许星野回来,注意着她的神情,三言两语概括完房间的事,最后说:“我随口找的托词,没说是你。” 所以,连一个陌生人都看出来了,你感受不到吗? 窗户纸几乎要捅破了,季晴别开一下眼睛,一笑,说:“哦,是这样,去下一间客房吧。” 许星野高高悬起的心,噗通一下砸在地上,百爪挠心不足以形容。 他手机一震,摸出来点开,烦躁从重重点下的手指溢出,是余奢发来的信息,照片、合影,和一个美女,他的新女友。 许星野浑身血液一涌,有种砸手机的冲动,余奢那混账东西,都交上第二个女朋友了,他却还没表白。 余奢欠嗖嗖发来信息:[怎么样,漂亮吧,比我大三岁,小姐姐理智成熟,不会闹小性子,之前和夏菡在一起就比较累,天天得哄着她。] 余奢心情好,信息发得很密:[你和季晴怎么样?我体会到姐弟恋的好了,要传授经验给你吗?] 许星野只回复一个字:[滚。] 最后一间客房在走廊尽头,是一间小套房,类似于起居室,卧房外是半开放的小客厅。 季晴敲开门,目光穿过男顾客的肩膀,看见沙发上穿着浴袍,舒舒服服窝在那玩手机的人,目光停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和客人说起了换房间的事。 听到季晴的声音,沙发上的人飞快看了她一眼,旋即继续看手机,只是头更埋下去一些。 许星野看见房间里的夏菡,想到余奢,也是无话可说,余奢离职的时候和她分手,她哭闹着死活不答应,看起来很伤心。 男客很爽快,答应换房,顺道升级到更好的套房。 晚上回到宿舍,季晴敲了敲夏菡那间宿舍的门,陈意拖着脚步来开门,懒洋洋说:“夏菡啊,她这几天晚上都没住宿舍,也没在员工餐厅吃饭。” 停了两秒,她语气酸了点:“本来挺朴素一人,和余奢谈一场恋爱,消费都奢侈了,人也飘了,现在一般男性压根入不了她的眼,觉得自己特高贵,配得上更好的。” 季晴在酒店看过太多这样的例子,真正攀上高枝的少之又少,就算攀上高枝,还得到善终的更是寥寥无几。 第二天,季晴查了那位男客的消费,非常奢侈,已经远超过定金,结账时要补缴不少。 她在酒店大堂遇见夏菡,叫住她,委婉提醒一句:“客人天南地北来的,我们不清楚底细,还是注意点分寸比较好。” 夏菡微微笑:“晴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秦经理说,你在他的房间做客房管家?” “是呀,客人指定要我,总不能不满足客人的要求吧。” 话已至此,她再多说就无趣了,最后出于职业敏感,提醒道:“你的私人感情我不管,但不能为了客人使用你作为酒店员工的权限,他要做什么必须按正常流程。” 夏菡一笑:“你想什么呢?他家可是——”她话语一顿,“放心吧,我们能怎么样。” 转眼到了中秋节,季晴每天要接触无数人,对许星野似乎一如既往,又好像淡了一点,除了工作,私底下都不和他接触。 范一统明显感觉到室友近来心情不好,脸上像结了寒冰,每晚睡前他会在阳台抽一支烟,往上看看,也不知看什么。范一统每天把宿舍收拾得干干净净,都不敢大声和他说话,生怕碰到未来老板的逆鳞。 中秋这天,酒店里所有人连轴转,从早忙到晚,晚上十点半季晴才下班回去。 熟悉的高跟鞋声隐约传来时,许星野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穿着黑裤白t,提上月饼就追出去,直奔六楼,赶在季晴关上门的前一秒,他伸手挡住。 季晴回头,看着他头发湿漉漉的,在秋夜里穿得这么单薄,皱了下眉,问:“怎么了?” 许星野提着象征爱情的甜蜜与浓烈的茅台巧克力月饼,递给她:“中秋快乐。” 季晴没接,只说:“太甜了,你和范一统分了吃吧。” 夜风一层层凉到后背,许星野心口涌起一阵热,他不上不下地搁浅了太久,恨不得豁出去席卷一番,管它后果怎么样。 他一手撑着门,固执地站着,眼里漆黑明亮,好似会烫人,季晴的心里敲响一面鼓,紧紧的,这种时候真的拿他没辙。 她声音温淡:“晚上风大,你快回去吧。” “一盒月饼而已,你要是不想吃,丢垃圾桶吧。”许星野留下月饼,说完就走。 季晴提着沉甸甸一盒月饼,心也沉沉的,回到房间,脑子懵了好半天,连洗澡都忘了。 第二天清闲一些,大家轮休中秋的假。 许星野推着爷爷的轮椅走进中餐厅包厢,一桌的鱼肉老人吃不了,但接回来团圆一下,算是一家人聚在一起过节了,怕太晚老人累,晚饭提前到四点半吃。 上桌吃了没几口,继母笑着开腔:“辰风说寒假来酒店实习,帮忙爸爸分点忧也好。” 许光明一向满意小儿子品学兼优,斯文有礼,他笑着夸:“懂事,不过你现在还是学生,以学习为重。” 继母含沙射影:“辰风右脚不便利,也干不了其他事,能在自家酒店某个职位,免得在外面被人看不起就好。” 许光明脸色微沉:“你这是干什么?过节提这种事,还是在孩子面前,辰风走路好好的,一点毛病看不出来,再说都要被你说坏了。” 继母委屈巴巴地喝了口饮料,许辰风笑着说:“爸爸,妈妈就是关心我,他性子直,嘴快。” “你看你,还没有小孩懂事。” 许辰风:“我随爸嘛。” 这话许光明很受用,脸上露出笑,问起许辰风的学习,父子俩就聊起来了。 从小到大团圆的节日,许星野在饭桌上都是度秒如年的数过去,从未感受过什么叫团圆。 爷爷发出呜呜的声音,许星野说:“我推爷爷出去走走,爷爷一会儿要吃药,我直接送他回疗养院了。” 老爷子自己创立的酒店,看着酒店的一景一物,来来往往的顾客,穿着制服的员工,哪怕坐在轮椅里,他的眼睛也是亮的。 一些认识他的老员工,还会过来打招呼,叫声老许董,爷爷便发出愉悦的呜呜声。 许星野送爷爷到疗养院后,没再回包厢,晚饭没吃几口,还空着肚子,到酒店后门外买了包烟,蹲在马路牙子上,望着空落落一条老街,点了支烟。 他吐出一口白烟,懒洋洋一侧目,散开的烟雾后,季晴穿着便装,走出员工通道。 季晴大老远就看见他了,今天老许董回来,老板一家人在酒店过中秋,大家都知道,这个点应该在吃团圆饭,他却一个人在这,答案不言而喻。 季晴问:“吃饭了吗?” “没。”许星野声音有点哑,神情颓懒,身后一排行道树,光秃秃的枝干伸向天空,他蹲在路边抽烟,画面格外萧条。 她问:“我家包饺子,不嫌弃的话,一起去吃点?” 许星野立马站起身,半秒钟犹豫都没有:“好。” 季晴被他这样子逗笑了,笑过之后,鼻腔隐隐有点酸。 许星野摸钥匙:“我去开车。” “不用,这不是站点吗,坐公交车去。” 许星野略显意外,没多想,依着她说:“好。” 傍晚这个点坐车的人多,没有位置,他们就站着,公交车摇摇晃晃,许星野两手抓栏杆,将她护在一个小小安稳的空间里,任旁边的人怎么挤,都碰不到她身上。 季晴偷看他,眼神平静,没有半点嫌弃和不适应。 到站点下车,季晴先带着许星野到路边一家水果店,许星野回过神,他第一次去她家,居然空手! 他问:“只买水果是不是不够,我应该带点伴手礼,至少拎一盒月饼。” 还好意思提月饼,昨晚他送的那盒还堵在她心口,季晴听他正儿八经地说话,又没忍住想笑。 老板微胖,脸上带笑,一看就是和蔼好亲近的人,正在切水果,看见季晴,他说:“你先回家,你妈饺子都包好了,我把这几盒外卖的水果切好就回去。” 许星野提着水果篮,站在收银台前,已经扫码准备付款,手指僵住。 季晴爸看向许星野:“送人是吧,这个好,180块。” 她爸开店久了,自带热络劲儿,见许星野穿得好,人也帅,随口问:“看你有点拘谨,是去女朋友家吗?别紧张,现在的家庭只有一两个孩子,对女婿也疼着呢,我就只有一个女儿——” 她爸思路跳得很快,立马开始催婚:“你看人家年纪轻轻就见家长了,你什么时候带个男朋友回来,让我们见见。” 季晴:“......” 许星野默默输入180,这个水果篮买或者不买都十分尴尬。 季晴夺下他的手机,一边对她爸说:“这我同事,家在外地,我请他来我们家吃个饭。” “啊?”季晴爸这才放下刀,仔细看向许星野,“就你提过带的那个新人是吧?” 季晴电话里随口和妈妈闲聊过一句,没想到他俩还记住了。 许星野礼貌道:“叔叔。” 季晴爸说:“哎,好,你们先回去。” 这回许星野真的是空手进门了,小区在店铺后面,两室一厅,收拾得干净整洁,灯光敞亮,一进门就闻到饭菜香。 季晴爸妈热情好客,饭桌上很热闹,总招呼他吃菜,一碗饺子端在他面前,热气漫到眼睛里,是潮热的。 秋夜寒凉,下午还有暖烘烘的太阳,许星野今天休假,只穿了件单薄的白t恤。 晚饭后,季晴爸说:“穿这么少不冷吗,叔拿件衣服给你套一下。” 说着季晴爸丢了件灰衬衫给许星野,完全是大叔的款式。 季晴“哎”了声,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她以为许星野这挑剔的少爷不会穿,正想找借口帮他说话,却见他抖开衣服,穿上了。 衣架子身材,这么土的衬衫穿在他身上,居然还行。 她家客厅是最普通人家的模样,和酒店富丽堂皇的大堂、装修精良的客房没法比,许星野穿着灰扑扑的衬衫站在这,有种奇异的和谐。 季晴第一次感觉到事儿大了。 她带他回家吃饭不是一时兴起,也不仅只是觉得他一个人过节孤单,她是想让他看看她真实生活的样子,看看他们之间的差距,结果从坐上公交车起,他就没表现出半点不接受,现在连她爸的衬衫都穿了。 这时,她妈收到一条信息,说:“王阿姨说那男孩明天有空,正好你休假,赶紧见一面。” 季晴借口送许星野下楼,躲避相亲。 路灯昏暗,小孩在一旁追赶打闹,嬉闹声传来,夜晚的小区悠闲静谧,到处都是生活气息。 许星野问:“你为什么相亲,不喜欢顾宴予吗?” 季晴声音平静:“认识多年的老朋友而已,大家瞎开玩笑。” “那我呢?” 季晴一愣,猝不及防,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问出来。 许星野不给她机会再装傻了,他停下脚步看向她。 风轻轻吹着,橙黄路灯温柔地铺了满地,光点在他眼里跃动,他说:“我喜欢你。” 季晴睫毛一颤,没说话。 “给我个机会我们试——” “我们不合适。”季晴打断他。 “随便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相亲就会合适?” “那要怎么样?” 两人一答一问,语速很快。 “对我没感觉还是有顾忌?” “这有什么区别?” “如果你不喜欢我,我无话可说——” “我们俩不管喜不喜欢都不会有结果。” “——如果是因为其他原因,”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许星野慢下语速,看着她,眼神烫人,“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们可以。” 季晴握紧手指,指甲刻进肉里,心跳颤颤不稳。 许星野脱下衬衫,拿起她的手,将衬衫放在她手上,轻轻推了下她后背,说:“你回去吧,早点休息。” 季晴走到入户门,回头看了眼,他的身影走到拐角处,隔着一棵银杏,忽而回头看来。 季晴一讶,尬住了,心想是不是该躲开,就见他抬起手臂冲她挥了挥手,随后转身离开。 她缓缓地,笑了出来。 回到家,妈妈又催她明天去相亲,季晴哪还有心思相亲,她回到房间关上门,整个人闷进被子,脑子里兵荒马乱。 躺了会儿,她起身去洗澡,回来时手机里躺着条未读信息,来自许星野。 她心一紧,拿起手机,点开信息的动作有些慢。 许星野:[晚安。] 没有别的话,只是晚安,他们的聊天记录往回拉,是他一天不少的晚安,事情早有端倪,只是她一直避而不见罢了。 第 24 章 许星野回到宿舍时,范一统正往行李箱里塞东西,看见他,匆忙盖上箱子,许星野隐约看见是一个酒瓶,大概是茅台。 “回来了?”范一统干巴巴笑了一下,“吃饭了吗?” “吃了,你呢?” 范一统感觉到他今天气场不一样,好像绷了许久的情绪都发泄干净,虽然看着也说不上开心,但是他放松的,要是搁前两天,问他一句话,顶多丢回个“嗯”字。 范一统将酒店发的月饼移到墙边,说:“读大学后就没和家人一起过中秋了,说是习惯,其实也怪想家的。” 许星野问:“你家很远吗?” “嗯,大老远,小地方。” 两人聊了一会儿,许星野拿着衣服去洗澡,温热的水淋到身上,想到她回头看自己的样子,他嘴角一弯,至少她没拒绝自己。 许星野的假期和季晴一致,第二天也休假,他睡到自然醒,约余奢吃午饭,问他有没有时间。 余奢二话不说,当即翘班,溜出公司和他约。 坐在餐厅里,余奢问:“夏菡最近怎么样?感觉有点对不起他,没想到分手她反应这么大,我只能尽量物质上弥补了,之前在一起的时候,她想要什么也尽量给好的。” “你真是渣得明明白白,”许星野喝了口水,“她有新男友了,不需要你惦记。” 得知夏菡有了新男友,还是酒店客人,余奢的表情登时变得十分微妙。 “这种暂时住在酒店的,就是找个女孩子陪陪,等那男人一走八成就没后续了。” “你和他有区别吗?只不过时间长点而已。” 余奢:“......” 午饭后,余奢说:“陪我去买点水果,我带到办公室去犒劳犒劳帮我干活儿的同事们。” 许星野方向盘一转:“我带你去家店。” 满大街都是水果店,许星野开了足足半小时的车,停在一家水果店外,余奢都纳闷了:“我早上翘班,下午又得迟到,如果这家的水果不是特别甜,我咬死你。” 许星野嗤了声,满脸的不驯:“你还在意迟到?” “怕我爸查考勤呗,也不能太难看。” 走进店里,季晴爸很热情:“星野啊,怎么来了?” 许星野眉目平顺:“叔叔,我朋友买点水果,正好路过。” “袋子在那,自个儿选。” 余奢大跌眼镜,这小子刚才还一副混不吝的拽球样,进店立马变成乖乖仔,对亲爸都没这么乖过。 余奢选了两大袋水果,站在收银台前结账。 离开前,许星野好似随口一问:“叔叔,季晴在家吗?” “她呀,中午去相亲了,昨晚你在家里吃饭不是聊到了吗。” 余奢在心里卧了个大槽,这是季晴家的水果店,许星野昨天到季晴家吃饭,都走这么近了季晴还去相亲? 信息量太大,他尬在了原地,侧目看向许星野,果然,脸黑了。 “哟,这不是回来了?”季晴爸看着门外。 街道边,季晴从一辆黑色汽车上下来,和对方挥手再见。 完了,余奢心里飘过两个字。 许星野大老远过来为了偶遇,谁能想到是这样的偶遇。 他和许星野走出水果店,季晴往里走,正好迎面碰上。 四目相对,许星野昨晚拾到的片刻温情,碎得稀巴烂。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脚步稍顿,问:“你一点都无所谓我吗?” 昨晚他刚表白,她今天就去相亲。 他这声低低的,落进地缝里,季晴心一揪,她今天是被妈妈逼着去的,餐厅都安排好了,根本拒绝不了,但想到和他不可能,索性直截了当断个干净。 她说:“不管之前还是以后,我们都只是工作关系。” 许星野重重一咬牙,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季晴回到家,妈妈追着问:“感觉怎么样?” 她头疼得不行,按了按太阳穴,说:“不合适,没感觉。” “才见一面就没感觉?多聊聊,下次再约。” 不会有下次了,她耐不住妈妈软磨硬泡去相亲,见面聊几句就知道不喜欢,中途借口上厕所,把单结了,她不想占对方便宜,这么一来,男方自然知道她的态度,客气送她回家后,基本没后续。 晚上,男方给她发了个红包,季晴没点,一餐饭她还是请得起的,之后就忘了这事。 第二天,假期结束,季晴回到酒店上班,见到许星野,他神色坦荡,在办公室里,两人公事公办,没将私人情绪带入工作,只是偶尔眼神对上,会觉得和以前不一样。 微信闪动,昨天的相亲男发来的:[红包你收一下,马上要超过时间退回了。] 季晴:[没关系,就当我请客。] [哈哈,你也是怪可爱,一点便宜都不占,收下吧,就当多认识个朋友。] 季晴想了想,收了红包,她真是脑子短路,她不想占便宜,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她松了松肩膀,听到身边的动静,许星野大概是去倒水回来,不知道聊天信息他看见没有。 许星野无意窥屏,但聊天信息大咧咧在电脑上,他走来时自然就看见了。 她昨天相亲没成,还故意说那种话推远他,许星野的心情坐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快被折磨死了。 中午下班,下楼时,一位小女孩房客抱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大熊,挡住眼睛,差点撞到他们身上。 纪微说:“那个好好看,做工也精致,嗨,我小时候想买,爸妈不让我多买。” 季晴想了想:“好像从没有人给我买过。” “你不会是一个毛绒玩具都没有过吧,好歹是女孩子。” 季晴一耸肩:“那就只能遗憾了。” 爸妈那时候刚开水果店,忙得要死,经济也拮据,哪顾得上她的情绪,她也不是那么不懂事的小孩。 许星野走在她们身后,心里还有些迟疑,脚步已经果断往回,疯就疯吧,他豁出去了。 追上刚才的小女孩,他蹲下身问:“这只熊,卖给我可以吗?” 小女孩:“我这个很贵的。” 许星野:“我给你两倍的价钱。” 小女孩陷入沉思。 许星野说:“你拿着这个钱,可以去买两只熊。” 小女孩眼睛一亮:“成交。” 午饭后,季晴回宿舍睡午觉,听到敲门声,打开门,眼前一只偌大的毛绒熊,就着午后煦暖明亮的阳光挤进门,她惊讶之后心头铺开一片暖意,一点都不感动,那是假的。 许星野长腿高个是个大人了,抱着只小孩才爱的熊,他嘴角噙着点笑,声音舒懒:“其他小朋友有的,你也要有。” 季晴看着他,细碎的光在眼里缓缓流动,嘴角弯起一点小弧度。 “没办法,就是想对你好,连个机会都不给吗?” 第 25 章 “星野,”季晴微笑,声音透着点叹息,“我很喜欢,谢谢你,可是我不能要。” “回去吧,下午见。”她关上门,随着轻轻一声砰,心也被夹紧了一般,就这样吧,她背靠在门上想。 不该有的就别去触碰了,这世上有那么多美好,像阳光下一只柔软的毛绒熊,温暖可爱,就让美好留在那儿,她也不是非得拥有。 她不想赌,她输不起。 门外没有一点声音,静得像没人,季晴隔着门板,心被牵引出去,迟疑几秒,她轻悄悄打开门—— 熊还在,他也在,和刚才打开门时一模一样,仿佛情景再现。 许星野懒懒倚在门框上,阳光从他身后照来,他单手抱着熊,眉目平顺,嘴角弯着一点淡笑,这样子乖顺极了,带点无奈和纵容,对她说:“拿着吧,又没让你现在就答应我。” 他将毛绒熊塞进她怀里,拿起她一只手,抱住熊,说:“都晒热了,正好陪你睡个午觉。” 季晴抱着晒暖的熊,脚步声走远,这回他是真的走了,她紧绷的手逐渐松弛,安放在绵软的毛绒熊上。 宿舍不过是小小一间,他送的月饼、护手霜、鞋,一眼就能看见,现在还多一只存在感十分强的毛绒熊。 季晴正要关门,外头走来两人。 陈意笑盈盈打招呼:“季总监。” 夏菡面色憔悴,眼睛浮肿,中秋前她还意气风发,满脸恋爱中的甜蜜,现在和一个月前和余奢分手的时候很像。 季晴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是许星野送给你的?”她眼神怨毒,连续的情感打击让她失去理智,有点神神叨叨的。 “你们不会是......晴姐,作为过来人提醒你一句,这种男人都靠不住,你看他的好兄弟余奢,就是感情空窗期玩玩,根本没有真心,更何况你们还是姐弟......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提个醒,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 季晴面色不变,说:“回去休息吧,你要是累了,下午调休半天。” 夏菡看看她,又看看熊,精神状态不太好的样子,最后一抿唇,步伐重重地走了。 陈意还站在这,等夏菡走远一些,她说:“晴姐,夏菡的情绪不太好,这两天工作都没状态,你别见怪啊。” 季晴问:“那位客人退房了?” “可不是,她又失恋......或者说不是失恋,就挺——”陈意放低声音,“那个男的退房走了,给她转了一笔钱,三五万的样子。” 她眼睛很亮,压低的声音绷着,藏不住暗爽:“她和余奢好歹算是恋爱,这个就当她是卖的,她还以为那男人会带她走呢,结果......收到转账的时候,都崩溃了。” “好好的女孩子,干嘛作践自己,搞得这么难堪。” “晴姐,我只告诉你,你别和别人说哈。” 季晴静静听她说,没表态也没搭话,陈意的反射弧走得比较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脸色一窘,干巴巴笑了一下。 季晴说:“酒店人杂,你挺好的学校毕业,想在这行好好干的话,注意力放在工作上。” 她声淡温和,揉在暖洋洋的日光里,听得人很舒服,不是翻旧账挖苦她,而是真的点拨她,陈意有点不好意思,抓了下脖子,脸蛋红红的:“晴姐,我去午休了......嗯,那个,谢谢,对,对不起。” 小姑娘说完就跑,季晴转身回房间,将熊放在床上,占了她小半张床,强势入侵,难以安放。 下午上班,季晴准备直接去36楼,趁着这次温家包层,这层楼全面清理维护。 走到五楼,她点开许星野的微信,打了两个字,又删除,到了客房36楼,站在走廊,她拿起对讲机呼叫他。 “来上班了吗?” 他声音懒懒的:“还没。” 季晴声音微沉:“迟到了。” “急什么?”他还是拖着懒洋洋的调子。 季晴:“......” 他最近表现不错,有一阵子没说他了,三天不打又皮痒。 “十分钟,直接到36楼。” “那倒不用这么久,”许星野走过转角,“回头。” 对讲机和现实的声音交叠,季晴回头,就见这少爷气定神闲地走来。 被耍了,季晴看着他,皮一下很开心吗? 许星野走到她身边,挨近时,季晴感觉掌心抵了个硬硬的东西,他俯身凑到她耳边说:“刚才打游戏赢的,送给你。” 季晴拿起一看,是一罐彩虹糖,还特么是开过的。 “你从谁那赢的?” “一个......”许星野站直身,笑了一下,“小朋友。” 季晴:“......” 季晴简直没话说:“你怎么整天骗小朋友?” “愿赌服输,让他从小感受现实的残酷,免得长大了玻璃心,”许星野嚼着糖,十分理所当然,“味道不错。” 身后有脚步声走来,他俩靠得近,同时抬头看去,顾宴予和另外俩同事正往这边走,季晴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 许星野看了眼她的小动作,没说什么,正儿八经地站好,顾宴予一行三人走来时,还冲他们微微颔首。 36楼事无巨细全部检查一遍,季晴、顾宴予还有客房部秦经理,所过之处边查看边交代修整的地方:“这株花叶子枯了几片,换一盆。” “这条地毯我记得上次烫了个洞,趁这几天也换了吧。” “洗手台有点显旧,重新上一层瓷釉。” “这间房的浴缸,换成现在市面上最好的按摩浴缸,交代一下采购部。” 陈意蹲着整理保险箱,突然“哇偶”一声,“这里有一沓钱哎,挺厚,应该有一万。” 顾宴予回头笑笑:“六个月没人认领就是你的了。” 陈意抖了抖钱,喜滋滋。 走进一间有落地窗的大房间,顾宴予说:“温家的小小姐就住这间吧,记得床一定要软。” 秦经理问:“多软?” 顾宴予:“她说希望像睡在云上。” 秦经理笑道:“那就按豌豆公主的标准,给她铺十层羽绒被吧。” “嗯,记一下,她喜欢粉色玫瑰,他们来之前准备新鲜的粉玫瑰。” “还真是公主。” 几人轻轻笑了。 顾宴予一摊手:“他们付了钱,我们就负责像对待皇帝、公主一样,捧着他们。” ...... 所有房间走了一圈已经傍晚,许星野第一次接触客房的工作,全程在季晴左后方,静静看他们是如何安排具体事宜的。 顾宴予看了眼手表,对季晴说:“快下班了,应该没什么事了,一起吃个饭?” 季晴感觉身后一道目光看着自己,笑了一下,借口推迟:“前厅有点事,纪微找我,就不了,你先下班吧。” 顾宴予气质谦和,微笑时模样纵容:“没事,西街开了家餐厅,牛小排不错,改天约。” 季晴捏着彩虹糖,走在一行人最后,打开盖子一倒,出来好几颗,她嚼着糖,思绪乱飘,长这么大,感情上从没像现在这样进退维谷过。 停下的电梯里已经有好些个人,坐不下,走在最后的季晴和许星野自然留下了。 许星野两手抄兜,闲闲问:“前厅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他不可能看不出是她找的托词,还顺着杆子往上爬,季晴嗔他一眼,闭嘴吧你。 “对我这么凶,你对顾总比较客气,所以——”许星野看她一眼,问,“是不是和我比较好?” 还真会自己给自己抠糖嗑。 季晴:“............幼稚。” 电梯快到了,许星野收起吊儿郎当,正经问:“晚上一起吃火锅怎么样?” 工位就在身边的间谍真是无孔不入,早上她刚和纪微聊天,说天气冷了想吃火锅。 季晴甩出两个字:“不去。” “我知道一家,牛油锅底特别不错,你爱吃辣的吧,或者我们可以买个小锅,去餐厅偷点菜,在宿舍自己煮。” 季晴的耳边嗡嗡嗡嗡嗡:“你话怎么这么多?” “那也只对你。” 许星野一下午几乎没几句话,工作上也是有事说事,到她这儿话匣子就打得特别开。 最后,他们还是去餐厅吃了员工餐,饭后季晴收了盘子,自己先走了,没等他,许星野犹豫片刻,没去找她,一天到晚腻歪在一起,他是不介意,就怕她还没喜欢上自己,先审美疲劳。 路过中餐厅,范一统急忙忙往他手里塞一个袋子:“能帮我送去1302包厢吗?我憋不住了。” “你去吧。”许星野接过袋子,里边是两瓶茅台,应该是客人寄存在这儿的,他将酒送去包厢就离开了。 半小时后,餐厅魏经理呼叫他到餐饮部,一进门,一位衣着体面的中年男人手一抬,指着他说:“就是他,刚才的酒是他送来的,我一箱茅台没喝完,寄存在你们在,再来就变成假酒了,以为我没喝过茅台品不出来啊?” 没多久,范一统匆匆赶来,听闻酒被掉包成假酒后,脸色一白:“我不知道啊。” 魏经理看了眼许星野,自然不会质疑他,又看向范一统:“你好好想想,还有谁碰过酒吗?” 客人赤红着脸:“好歹是五星级酒店,能信得过吧,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范一统脸色发白:“我从柜子里拿出酒就送过来了,怎么可能掉包,我他妈像是能弄到假酒的人吗?” 范一统平时挺老实,都爆粗口了,可见是真的被逼急了。 “那可不一定,人不可貌相,这种事儿多了,”顾客看了看范一统,“哎,我想起来了,那天寄存就是你去的,之后酒就锁柜子里了,不是你还是谁?” 范一统跳脚:“我每天接待那么多客人,哪里记得!” 顾客皱了皱眉头,他还有客人要招待,丢给经理一句:“我也是老顾客了,这事你务必给我一个交代,否则以后谁还放心来你们酒店消费。” 魏经理陪着笑:“您放心,我一定会查出酒是谁掉包的。” 顾客走后,范一统目光惶惶地看向许星野:“你帮我说句话,我们一个宿舍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了解的吧?” 范一统平时确实看着挺实诚,可许星野想到那天傍晚他回到宿舍,范一统慌乱盖上行李箱,里边的白酒瓶,红标签,是两瓶茅台,他那行李箱平时锁得紧,藏了宝藏一样。 许星野那时没多想,现在两件事一串联,很难不让人怀疑。 范一统眼巴巴看着他,许星野没说话。 范一统脸上逐渐灰败绝望,喃喃说:“真的不是我。” 季晴听闻这事,和纪微一起过来,还没进门先听见范一统带着哭腔的声音:“凭什么搜我?那是我的私人物品,谁也不能碰!” 她们推门进屋,魏经理正撸起袖子训人:“我一提要搜查,你脸色都变了,是不是心里有鬼!” “你这是侵犯隐私!” “你要是清白的,就让我们查一查,要是冤枉了你,我向你道歉。” “不行,你没资格。” 季晴扯了下许星野的袖子,小声问:“真是他?” 许星野小声说:“不清楚。”默了默,又说,“他的行李箱里有茅台......也不一定是偷的。” 季晴心里一咯噔,感觉不太妙,范一统的家境大家都知道,平时买杯奶茶都要对比一下价目表,选杯量大实惠的,他也不喝酒,不是会消费茅台的人。 范一统望了眼房间里的所有人,每张脸都置身事外,他独立无援,绝望极了,重重抹了把眼泪:“好,让你们搜,要不是我偷的,你们给我道歉!” 到男员工的宿舍,范一统拉出行李箱,解锁密码,在一圈目光的注视下,犹如芒刺在背,心一横,咬牙打开箱子。 看着箱子里的东西,众人脸色变了。 箱子里是有两瓶茅台,但看瓶口是开过的,还有大半瓶马爹利,几包散装的烟,一套客房里标配的护肤品小样套装,他入职的offer工整地放在那,总之零零散散,全是些原价很贵,但用过的东西。 “这些都是客人不要的,我看着还剩挺多,丢掉浪费,就拿回来,我爸没喝过这么好的酒,带回家给他尝尝。”范一统说着说着更咽了。 所有人安静下去,连吹来的风都压抑窒闷,半晌,魏经理说:“我向你道歉,是我一时冲动,不该要求搜查......但酒确实是你经手的,这事我会再查,一定要揪出是谁掉的包。” 范一统谁也没看,大步走出宿舍。 纪微和魏经理离开,许星野重重往后捋了把头发,拧着眉头,摸起烟,熟稔地点上一支,一转眼看见季晴,又掐灭烟,丢进垃圾桶。 范一统一行李箱杂七杂八的东西还在地上,季晴想到他委屈压抑的眼神,心里也不好受。 酒店这么多同事,平日遇上都热情,可真正交心的没几个,信任薄脆,经不起考验。 她将行李箱合上,拉上拉链,许星野伸手过来,帮忙把箱子立起。 许星野神色冷凝,说:“走吧,想办法查出是谁掉的包,还范一统一个清白。” “嗯。”季晴说,“走吧。” 道歉的分量太轻,不如证明他是无辜的。 他们来到监控室,那位顾客上次来消费是一个月前,时间跨度长,储物室每天人进人出,要查出是谁换了酒,只能把每天的监控录像一一看过去,很费神。 许星野、季晴、魏经理,加上一个保安,一人一台电脑,一看就到深夜,看得眼睛酸涩,腰背疼痛,还没看到谁去掉包酒。 时近零点,魏经理扭了扭脖子:“我要瞎了,明早还要送孩子上学,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们也早点休息。” 保安也换班了,许星野和季晴还在看,不为别的,只想早点查出真相,一刻不知道是谁,就一刻对范一统有愧。 季晴工作再忙,睡眠一直是好的,到凌晨一点,她有些撑不住,细密纤长的睫毛打下两抹阴影,轻轻眨动,她手搭在唇边,打了个哈欠,眼尾潮湿地抹开一点红。 许星野看向她,说:“你先回去睡。” “不用,我回去也睡得不安心,”季晴站起身,“我去倒杯咖啡。” 许星野抓住她的手腕,往回拉:“现在喝咖啡你打算通宵吗?” 总值班的时候她都是靠咖啡死撑,习惯了,说:“没事。” 许星野将她摁在椅子上:“你眯一会儿,过十分钟我叫你。” 眼睛盯久了屏幕正酸涩,季晴说:“也行。” 信不过他,她调了闹钟,将手机放在桌面,窝在椅背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就闭上眼,没看见她闭眼后,许星野拿起她还没黑屏的手机,关掉了闹钟。 十分钟后,季晴已经睡熟了,脑袋不时轻轻一点,许星野侧目看了眼,目光就顿住了,手指动了动,迟疑片刻,轻悄悄地托住她的脑袋,慢慢扶正,又研究了一下椅子,将椅背放下一些。 季晴一只手抱臂,微微蜷起身子,许星野脱下西服外套,盖在她身上,难得有机会,他半蹲在椅子边,肆无忌惮地看她的睡颜,在心里轻轻落下一声叹息,要怎么样你才愿意和我在一起。 “小许——”保安侧目看去,兴奋大喊,最后一个“总”字卡在喉咙,硬生生吞了回去,妈呀,他看到了什么? ——小许总温柔专注地看着季总监,在他喊出声的瞬间,小许总立马捂住季总监的耳朵,冷冰冰的眼神制止了他。 中年保安都被打动了,莫非这就是年轻人的爱情? 季晴的睡眠极好,保安刚才高亢一声,她只是皱了下眉,继续沉沉睡去,许星野见她没被吵醒,这才站起身。 他小声问:“怎么了?” 保安将视频往回调,漆黑一片,也压低声音:“我们刚才先看的是白天的监控,你看这里,贼是晚上去的。” 黑蒙蒙的影像里,确实一道黑影偷偷摸摸地打开储物柜,可太黑了,那贼带了个帽子,穿着餐厅的制服,根本认不出是谁,要说是范一统也可以。 “等等,”许星野说,“往回。” 保安又将视频拖回到贼开储物柜的时间点。 许星野仔细看了眼:“这个柜子不是今天被换酒那位顾客的柜子。” “我靠,对啊,他搞不好换了不少酒,只不过今天才被发现。” 保安一激动,这一声直往上飚,季晴悠悠转醒,睁眼看见的是许星野的背影,懵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她伸手去拿手机,发现身上披着件西装外套,手指僵住,难怪睡觉时身上是暖的,再看许星野,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 拿起手机一看时间,都睡了快半个小时了,闹钟也没响。 她裹紧他的西服,闭眼静静坐了会儿,嘴角一点弧度,想笑笑不出来,想收又收不住,他真是......又让她心软了。 收拾好情绪,季晴走过去,问:“找到了?” 许星野一愣,回头见她睡眼朦胧地站在身后,“嗯”了声,“深夜去掉包酒的。” 季晴将外套递给他:“穿上。” 她刚醒,晚风吹来有些瑟缩,许星野说:“我不冷。” 季晴声音重了一点:“穿上。” 她好歹已经穿着小西装。 “没骗你。”许星野说着,握了下她的手腕,触碰到冰凉细腻一片肌肤。 季晴的感觉正好相反,他的掌心温热有力,这么紧贴过来,她心一跳,瞬间醒透了。 许星野不和她拉扯,接过西装,两手展开,直接披到她肩膀上,季晴唇一动,还没出声,他先开口说:“别争了,过来帮忙看监控。” 保安悄悄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有点亮。 再次进入工作状态,有了参照,效率高出不少,专门看晚上接近的时间段,顺道登记下哪些储物柜的东西有被替换。 很快,许星野发现贼基本在凌晨两点半左右行动,他看了眼时间,两点多了,心念一动,点开储物室现在的监控,对季晴说:“我继续查,你看这个,万一他今晚来了呢。” 季晴明白:“好。” 时间接近凌晨两点半时,季晴看见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走进储物室,她一把抓住许星野的袖子:“来了!” 三人腾地站起身,保安一边跑一边拿起对讲机呼叫附近的保安,季晴穿着小高跟,下楼梯时脚一崴,疼的“嘶~”了声,许星野一把揪住她的胳膊,才让她没摔下去。 季晴扶着楼梯护栏,说:“你们先走,我没事。” 许星野看她一眼,转头跑去餐厅。 夜深人静,密集的脚步声交织成一片,涌向餐厅储物室,将贼逮个正着。 灯一开,储物室明亮,丝毫毕现,对方揪住帽子惨白着脸靠墙蹲下,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保安主管一把掀开他的帽子,露出一张熟面孔,中餐厅的领班,直管范一统的小领导。 保安看了眼旁边的纸箱,里面全是茅台,他笑道:“做贼心虚啊。” 范一统被揪出掉包茅台,还到宿舍搜查,这事很快在餐厅传开,掉包酒的小领班今晚不是来偷酒的,而是来将之前偷的酒换回去,大概是怕被发现掉包的酒不止今晚那两瓶,酒店彻查,揪出他,没想到反倒被抓了个现行。 真相大白,许星野不必再待在这,对保安主管说:“他就交给你了。” 保安笑道:“您放心去休息。” 许星野走出餐厅,立马往回奔跑,满脑子都是她刚才崴到脚的样子,在半道上看见季晴,她脱了鞋,正慢吞吞走着。 “扭到了?”许星野气息微喘,扶住她。 “贼抓到了?”季晴同时出声,被他搀着,怪别扭的,她侧了侧身,没能挣开他的手。 “抓到了,是领班王斌,”许星野好气又好笑,“还能走吗?” 她总说感谢他爸的知遇之恩,其实酒店才该感谢她,这么尽心尽责。 季晴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浑身都是冷的,她说:“没事。” “逞强什么?”许星野弯下腰就要去抱她,季晴往后一缩,靠到了墙上,“你又来!” “嘘,”许星野竖起食指,抵在她唇边,“你想被听见就喊。” 他离得很近,高大的身子整个罩住她,灯光都被遮住了,季晴心跳紧绷,接着浑身一轻,被抱了起来。 二度公主抱,她耳根都红透了,声音也紧:“喂,万一被看见。” “大半夜有什么人,”许星野步伐很快,语调却不紧不慢的,“就算这儿你能走,一会儿能上楼吗?一分钟也是抱,十分钟也是抱。” 五分钟后,许星野单手刷卡,抱着她进屋,放在床上。 季晴刚才赤脚走了一段路,怕弄脏床单,将脚悬在床边。 许星野半蹲下身,轻轻一捏她的脚踝。季晴痛死,猛地一抽,差点一脚踢在他脸上。 “你干嘛?”她疼得抽气。 许星野蹙眉:“挺严重,冰敷一下,不然明天更肿,我去弄点冰块。” 他站起身,轻咳一声:“你收拾一下。” 季晴:“......” 她现在穿的是职业套裙,所以还穿着丝袜...... 许星野走后,她用一只脚蹦去卫生间,换了睡衣,洗干净脚,折腾出一身汗,终于坐回床上,再看脚踝,那一下确实扭得不轻。 许星野挺快回来,手里拎着一袋方冰,胸口起伏,明显一路是跑着去跑着回来的。 季晴问:“哪来的冰?” 餐厅这个时间已经锁门了。 “顶楼酒吧,”他左右看了眼,“有毛巾吗?” 季晴鼻腔里“嗯”出一声,透着尴尬:“卫生间。” 许星野走进卫生间,她只听冰块碰撞的声音,没多久他便出来了,冰块包裹在毛巾里。 他来到她身前,自然而然地蹲下:“有点疼,你忍一下。” 大概是他太过理所当然,她本想说“自己来”的,拒绝的话就这么憋在喉咙里,没说出口。 感觉到他握住自己的脚时,她浑身的感官全到跑到那只脚上,垂眸看去,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正托在自己脚踝后侧,眸色很静,端详着扭伤的地方。 她呼吸都不自然了,气氛就这么暧昧起来。 她皮肤白,脚踝莹润精巧,这会儿有点肿,许星野尽量放轻力道,冰块贴上皮肤时,还是感觉到她浑身一颤。 痛痛痛痛痛痛!暧昧瞬间荡然无存,季晴只想他快点给她敷好。 开始确实疼,到后面,她冰得没了知觉,冰敷的那一片都是木木的,透着点疼。 冰块融化的水慢慢流出来,肌肤滑腻腻地贴在一起,空气里又冒出暧昧的小泡泡,季晴别开视线,看着窗外暗蓝色天空,一朵云像帆的形状。 她都想些什么...... 季晴轻咳一声:“还没好吗?” “一般要二三十分钟,你冷的话,我们缩短一点时间。”许星野抬头看她,视线由下而上,有种眼巴巴,特乖的感觉。 这张脸,凭良心说,确实很帅,这么仰头看来的诡异视角居然都是帅的。 十多分钟被拖得无比漫长,终于敷好了,季晴收脚坐到床上。许星野去卫生间收拾剩下的碎冰,出来后顺便把地板的水渍也拖了。 他拖地的动作不熟练,拖把都拿得不像样,季晴想他平日里一定没干过家务,现在三更半夜却在这帮她拖地,看着他低垂专注的眉眼,她心里潮潮热热的。 许星野洗好手出来,季晴不自在地别开一下头,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连耳垂都有些红。 很短暂一个动作,她又故作镇定地看回来。 许星野问:“还会疼吗?” “没事,”季晴咽了下喉咙,转移话题,“现在掉包茅台的人抓到了,确实是我们冤枉了范一统,你打算怎么处理?” 许星野倚在桌边,“我明天向他道歉,”想了想,又说,“送他两瓶茅台怎么样?年终他回家的时候,再怎么补偿一下。” “这批管培生里他是唯一没出国留学的,能被录用证明足够优秀上进,好好和他说,忙了一晚上证明了他的清白,这事处理好了,他会对你和酒店很衷心,你需要慢慢拉拢一些信得过的人在身边。” 这话说得现实,好像都是算计,但确实是这么回事。 她事无巨细都替他着想,他靠近一点,她又立马躲开,像一个矛盾体。 许星野想到什么,忽而一笑:“我爸就是这样收买你的?” 季晴被他问得一怔,旋即笑了,一耸肩:“他有他的算计,我也确实得到了自己需要的,太重情的人做不好生意,你没发现真正站在金字塔顶尖的人都很冷血吗?” “工作是工作,个人感情是个人的事,”许星野说,“休息吧。” 许星野回到宿舍,居然还亮着灯,范一统坐在床头看手机,是公司大群,值夜班的工作人员正在聊今晚抓贼的事。 许星野脚步顿了一下,继续走过去,对他说:“抱歉,那天看到你的箱子里有茅台,我今天确实有怀疑你。” 范一统沉默许久,轻声说了句:“算了。” 心里还是有怨的。 第二天,公司处理了掉包茅台的领班,范一统听保安提到昨晚是许星野和季晴看监控到凌晨,逮出偷酒贼的。 保安笑着说:“酒店里大大小小顺手牵羊的事多的去了,这次效率这么高,还是小许总上心,那时候只以为换了两瓶酒,谁会这么较真,谣言一传,搞不好最后默认是你了。” 范一统的眼眶发胀发涩,憋闷、委屈、难受,还有一点点小感动。 “你小子也倒霉,也命大,要是背上这种事,在酒店就不好混了。” 范一统往回走,半路上正巧碰到许星野,他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最后抬手锤了下他的肩膀,算是释怀了。 许星野塞了张劵给他,说:“当我孝敬叔叔的。” 范一统低头一看,是一张商场的提货券,够买好几瓶茅台了,他这才明白,他说的叔叔指的是他爸。 上班时间,许星野无所谓地走出酒店,到药店买扭伤药,店员说有效的随便拿,提了一袋子药回去。 季晴穿着平底鞋到办公室,纪微一看,笑道:“昨晚抓贼扭伤的?英勇。” “你别幸灾乐祸,这个月的客流情况分析总结写好了吗?” “女人,能不能别一开口就提工作,也难怪,许董会把儿子交给你,你是超负责的。” 挺平常一句话,她心里明白清楚,听纪微一说,她的心口却被重重敲了一记,嗡嗡一阵闷响。 太理所当然的事,久而久之不自觉被忽略了,是啊,许董把儿子交给她,是为了让他尽快了解酒店工作,结果她和许星野......越发地不清不楚。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睡得太晚,他已经很久没迟到了,今天还没来,季晴拿着笔记本去开晨会,许星野现在是需要参会的,可一直到结束也没来。 晨会后,季晴回到办公室,许星野坐在工位上,低着头认真看什么。 她走过去,边问:“今天的晨会怎么没来?” 许星野拿起一罐小喷雾:“上点药,好得快。” 是镇痛活血的药,季晴握在黑色皮质笔记本上的手指紧了,问:“你去买药了?” 许星野拎起药店的塑料袋,发出窸窣的响声:“我看了一下说明,这个应该最好,其他的你蛮收着。” 季晴垂了下眼睛,将起伏的情绪尽数压下去,接过小喷雾,说:“谢谢。” 许星野感觉到她的声音冷了一些,也不知为什么,明明昨晚还挺好的。 他声音轻了些,透着点熬夜的哑:“脚还疼?” 季晴敏感地捕捉到他会错意了,以为自己脚疼才冷淡,她涌起一阵酸涩,涩中又透着甜,她没答,偏开头看向电脑,过了几秒才说:“好多了。” 她继续工作,他也打开电脑,连空气都是沉默的,只有键盘敲击的脆响,珠落玉盘一般落入耳朵,季晴心里有只尖叫的猫,某一刻,真想大喊一声,你别对我好了。 近情情更怯,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豁出去放肆一把。 季晴脚伤,客务巡楼的工作许星野一个人包揽下,平日里有什么突发状况,也是他去,不够有经验处理的,再用对讲机呼叫她,放养的孩子成长得快,他自有一套处事逻辑,逐渐驾轻就熟,工作起来也是有模有样。 季晴在办公室“静养”了几天,脚踝好了个七七八八。 这些天,客房部也把36楼全部清理了一遍,整层楼干净规整,焕然一新。 “肯定没问题,亏得我是处女座,不然会被这么龟毛的要求搞疯,”秦经理笑着摇头,“到时候我一定要好好看看这家子豪门是什么样的,有钱人真是要求高。” 季晴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许星野站在她左边,两人最后确定一遍所有地方没有疏漏。 陈意说:“我连床底下都吸尘两遍,每张床没有半点褶皱,准备这么久,我都期待他们快点来,迎接贵宾似的。” 季晴说:“大家再辛苦几天,等温家退房后,给大家申请发奖金。” 众人纷纷叫好,陈意比了个数钱的动作,看向季晴:“温家给了多少?” 季晴一笑:“当然是......不能告诉你们。” 话落,引来一片的“切~” 话题又转到许星野身上:“小老板,你可是亲眼看到我们工作辛苦认真的,奖金不能小气啊。” “是呀,向许董汇报汇报,最好年终奖也加一点。”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酒店的薪资福利在业内算高的,难怪求职的人多。” “老许董和许董都挺念旧情,哪个员工水滴筹,都会以酒店的名义给一大笔,上次工程部的老王家里出事,给他预支了一年工资。” “可不是,上次我儿子去外省看病,特别找许董说了难处,年终奖就没扣我的。” ...... 闲聊一会儿,大家各忙各的去了,只有秦经理陪着查看一遍楼层,一直到最后一间客房,秦经理笑说:“一分钱一分货,新换这按摩浴缸特别舒服,你可以躺进去试试。” 这浴缸看着确实大气又舒适。 对讲机传来声音,秦经理说:“我有事先走,你俩离开的时候把门带上。” 宽阔敞亮的浴室里,只剩下许星野和季晴。 她坐在浴缸边,见他若有所思,问:“来客房部之后是不是挺有感触的?” 许星野俊俏的眉峰一挑,乖张的味道就来了:“我在想这个浴缸应该很舒服,要不要试试?” 凭借这段时间对他的了解,季晴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要使坏了,果然,他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踝,伸手就脱她的鞋,脚被抬起,她坐在狭窄的浴缸边,身子直往后倾斜。 季晴又吓又笑:“你放手,许星野!” 许星野利落脱掉她的单鞋,一手托住她的腰,季晴顺着下倾的力,一呲溜滑进浴缸。 还没等她缓过一口气,他已经脱了鞋坐进来。 “许星野!”她声音上扬,掩不住气急败坏。 许星野丝毫不以为忤,还将手搭在浴缸后,让她靠着,说:“休息一会儿,聊聊天。” 你这是正经聊天的样子吗? 季晴一侧目,顿住,他正看着自己,目光很静,带点疲惫,她从他眼睛里看见一个小小的自己,她脚伤这几天,他一个人揽下工作,昨天总值班也是他,一晚上没怎么睡。 她眼睫动了动,逐渐平静,问:“聊什么?” “随便。”许星野闭上眼,呼吸平稳,像是要睡了,还似有若无地蹭了蹭她,季晴想,多像情人撒娇啊。 她放松靠下去,视线里是干净的墙面和天花板,在这狭小的空间,他们依偎着,她一颗心柔软无奈起来。 第 26 章 许星野困极,没想到自己合上眼就睡着,连个梦都没有,醒来时脑子清明,眼前一片光亮,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味,她还在。 他视线下方是她的锁骨,横过一条细链,皮肤白皙莹润,他一侧身就想埋过去。 “醒了?” 偷黏一下的计划泡汤,他只好直起身,垂着眼,倦怠让他看起来很平静,嗓子有点哑:“我睡了多久?” “十分钟吧。” “打呼噜了吗?” “流口水了。” “那真对不起你了。”他一笑,懒洋洋的。 许星野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想到刚才的话题,他说:“来客房部之前,我没想到打扫卫生这种事,员工也能做得这么认真敬业,有时候看他们清理一间房,像是对待一件工艺品。” 躺在这太舒服了,季晴的声音也透着松软:“是啊,酒店的服务质量偏偏是这些拿最少工资的人决定,所以要让他们感觉被尊重,服务别人也是有价值的。” 从他们刚才说的话看,他爸在员工里颇受好评。 这个想法刚落定,季晴的声音传来:“所以你也要会收买人心,大家才愿意为酒店贡献,我们才能提供最上乘的服务。” 许星野沉默很久,季晴也没说话,就这么舒舒服服地窝在这,好静,时间都仿佛沉淀下来。 有些人天生冷血无情,能够踩着万千尸骨往上攀,有些人天生柔软,心怀怜悯。季晴觉得他是有少年心气的,意气风发,热烈真实,出于私心,她希望他永远都有这份蓬勃气,可要管理这家偌大的酒店,理智无情、利益至上,才是他需要有的。 许星野侧身向她,问:“你被收买了吗?” “我也需要一份工作啊,就像刚入职的新人,常常老板夸一句就卖命表现,现在回头看,不过是领导惯用的套路,他可能对谁都这么夸,激你付出罢了,可最后搞不好就是那个傻兮兮当真了的升职加薪,在这七年,对我来说是值得的。” 她明白许董对她的赏识是需要她认真付出的,也因为这份明白,她深知她和许星野不会有结果,除非他和他爸恩断义绝。 想什么呢? 季晴轻轻笑了,换了个姿势,转过身,看到近在咫尺的脸,她睫毛一颤,神情定格住。 他们面对面挨在浴缸里,周身被包裹着,鼻尖几乎相抵,呼吸纠缠在一起,静静看着彼此,日光温柔,仿佛下一秒就能吻上去。 看着她的眉眼、柔唇,还有轻轻撩来那一下下的气息,许星野呼吸热了,压不下浑身掀起的躁动,他喉咙里又痒又干,喉结轻轻一滚,情难自己地靠过去,他想吻她,那么小心翼翼、谨慎缓慢—— ——眼前光影忽地变幻,视线里只剩下雪白的浴缸。 季晴坐起身,说:“差不多了,回办公室吧。” 许星野推到心尖尖上的情感,瞬间泄了个干净,整个人都空荡了,他缓了口气,不能更折磨了。 片刻温情连着未满的情愫留在了浴缸里,回到办公室,还是一如既往地工作。 第二天,顾宴予接到电话,温家人计划有变,临时取消回乡祭祖,自然也不入住酒店。 顾宴予说:“36楼正常接待客人吧。” 秦经理叹了口气:“准备了这么久,白忙活一场。” “我们至少修整了一层楼,也是好的,照样给每人发一份奖金。” 陈意撑着下巴:“钱归钱,可那么多事都是为他们做的,就希望他们住进来,很满意,我才觉得自己做的有价值。” “哪来这么多感想,客人计划有变是常有的事,在酒店多做几年就习惯了。” 大家无奈散开,可两天后,温家又通知要来了,众人瞬间雀跃。 “还好36楼才两个客人入住,清理两间房容易。” “幸亏豌豆公主的床,被子还没拿掉。” “快去定粉玫瑰,禁止进入的牌子准备一下。” ...... 大家来了精神,准备接待贵宾,也抱着猎奇的心理,想看看豪门是怎么样的。 两天后温家一行人低调入住酒店,对外时安适从容,平平静静。 又一天过去,酒店里掀起一个新话题。 “流量小花温暖,是温家的小女儿哎!今天来了!” “就是那个豌豆公主吗?” “是她!床上真的有十床羽绒被!” “我靠,我说温暖那演技怎么片约不断,全是大咖陪衬,原来是温家的千金啊。” “我之前想法比较脏,以为她有金主,哈哈。” “能混进36楼要个签名吗?” “这几天酒店保卫都严起来了,他们自己还有保镖,你别想了。” ...... 次日中午,许星野出门抽了支烟,回酒店时,身后忽而一阵骚动,一女孩冲过来,直接撞到他身上,不少人蜂拥而来跟拍她。 许星野清楚客人的情况,明白是温暖偷偷上街被认出来了。 保安上前阻止,可还是有不少狂热粉丝趁乱进了酒店,许星野的袖子被紧紧抓着,后头闹哄哄一片。 他说:“你跟我来。” 他熟悉酒店,带着温暖左拐又绕,走进另一部电梯,甩掉了粉丝。 电梯门合上,耳边终于安静,温暖用手扇风,“谢谢啊,”她一抬头,顿住,惊喜道,“许星野,是你!” 许星野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有点眼熟,但记不起是谁。 “我们是校友啊,一起参加过舞会,我大三回国不小心出道,就没去瑞士读书了,”温暖瞅着他,“你现在在酒店工作啊?怎么会——” 她挺意外,毕竟能去他们学校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许星野声淡:“嗯。” 她笑了笑,安慰他:“自食其力嘛,挺好。” 安静不到两秒,她又说:“你长这么帅不考虑出道吗?我可以推荐你给我经纪公司,随便混个十八线,挣一笔也比你现在几年的工资高。” 电梯封闭,她声音清亮,许星野感觉身边一只麻雀叽叽喳喳。 他说:“不考虑。” 温暖一直劝他,到了36楼,走出电梯,她还扯着他的袖子要加微信:“干嘛不啊,你出道的话,我让你蹭热度,炒个cp,包装得好要火也容易。” 许星野不耐烦抽手,抬眼的瞬间,对上季晴的目光,他动作一顿,季晴只是淡淡瞟他一眼,和秦经理走过去了。 许星野:......靠。 他抽出手,凉凉对温暖说:“不考虑,好意心领,再见。” 不到傍晚,许星野和温暖在电梯外拉拉扯扯,似乎很熟的消息在酒店员工里不胫而走,大家津津乐道地聊起了八卦。 办公室里,张姐说:“看起来还是挺般配的。” 小王刷着聊天信息:“那种娇里娇气,还是明星的女朋友,交往起来多累,我不看好。” “是吼,豌豆公主首先睡觉要垫十床被子,太难伺候了。” “男才女貌,听说还是老同学。” “一下午豌豆公主都缠着咱们小许总,所有服务都指定小许总去,肯定对小许总有意思啊。” “我靠!女追男!这么主动!” ...... 温暖从老同学那打听到,星辰大酒店是许星野家的,更黏上他了,就说她的校友怎么会有穷的。 许星野回到办公室,议论声缓缓止息,偷瞅他的目光倒是不少。 他拉开椅子坐下,全程看着季晴,从她脸上却看不出一丝异样。 砰,旁边的人把手机丢桌上,突然闹别扭似的,季晴继续工作,目光都没斜一下。 许星野手机一震,温暖发来的:[你几点下班,一起吃晚饭怎么样,听说你家的云顶餐厅很棒。] 许星野扫了眼,没回复,将手机丢到桌面。 他憋着股气,静默半晌,敲了下隔板,对季晴说:“温暖约我吃晚饭,我今天早点下班。” 季晴打字的手一停,僵在那,说:“好。” 许星野一阵躁郁直冲大脑,压低声音宛如质问:“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说什么?用餐愉快?”她依旧没看他,声音也平静。 许星野更躁,呼吸都紧了,他重重一搓牙齿,拿起手机,蓦地站起身,大阔步走了,椅子砰的一声砸在后面的办公室上,正在喝水的同事手一抖,泼了自己一脸的水。 坐在小许总后面,容易受工伤...... 身边安静下来,季晴看着电脑屏幕,文档最后三排是她打出的乱码,她僵硬的后背一松,泄了力气软在椅子上,指尖挪到backspace键,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乱码。 下班后到员工餐厅吃饭,纪微坐在对面,看了看季晴身边空荡荡的位置,问:“小许总呢?平时那么黏你,吃饭都要在一起的。” “不知道。” “哎~”纪微瞅了瞅她,往前探身,“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我实在看不懂。” 季晴握着筷子的手捏紧了,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吃完饭,季晴端着盘子起身,看着旁边空空的位置,脑子里浮现出他坐在这儿的样子。 什么关系,咫尺又远方的关系。 前台登记错了一间客房,季晴协调好后已经晚上八点,走出前台,右边的电梯叮的一声,心有所感一般,她看去,就见许星野走来。 两人都往宿舍走,一路上没说一句话,快到楼梯口的时候,许星野忽而拽住她的手腕,一言不发,迈开步子就往前走。 季晴穿着小高跟,被他拽着快要小跑起来,也倔强地不出声,一直到酒店后花园,许星野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季晴气息微喘,对上他的视线,像被烫到一样,心口一颤。 凉风吹得树叶簌簌响,桂花的香味密得人犯晕,昏黄的路灯下,他们静默对视,情绪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 许久,许星野喉咙滚了一下:“我没和她一起吃饭。” 季晴心口压着的石头居然松了,她心里飘过一个声音,完了。 夜色沉寂,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我不喜欢她,我喜欢的人,她是黑色的头发、身高168、皮肤白,她工作认真,酒店所有人里,她穿制服最好看......” 季晴耳根发烫:“你别说了。” 许星野继续:“她不挑食,但绝不吃生姜,她想事情的时候会轻轻蹙眉,她睡眠特别好,打雷都不醒——” 季晴加重声音:“许星野!” 许星野看着她说:“她恼羞成怒的时候就这个样子。” 季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你够了。” 许星野再来一记重击,直中要害:“她口是心非,明明喜欢得要死却不肯承认。” 季晴的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方寸大乱,思路全无,又听见他的声音,不依不饶地钻进耳朵:“你呢,喜欢什么样的?” 第 27 章 我呢?喜欢什么样的。 夜风涌来,手脚都凉透了,心口却很热,心脏紧紧的像被箍住,季晴静默半晌,耳边树叶的沙沙声无比清晰,某一刻,紧绷的神经忽地一松,她认了,但是,不行。 季晴眉宇轻扬:“反正不能是你这样的。” 不能是,而非不是。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许星野敏锐地捕捉到她措辞的细微不同。 “那你说不喜欢我,”许星野看着她的眼睛,他漆黑清亮的目光长驱而入,直直望入她心底,“看着我的眼睛说。” 这狗崽子强势起来还挺有压迫感,季晴对上他的目光,喉咙生锈了似的,一个字都爬不出来。 “不说就是默认。” 季晴:“......” 怎么有这种无赖? 季晴压着一口气,喉咙忽而通了,声音争先恐后地挤出来:“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可以了吗?” 许星野往前逼近,四周空荡荡,路灯被稀释,没有一点力度,微弱的光线里,他高大的个子,体型上有着绝对优势,这么一步步靠近,季晴退无可退,膝盖窝触到硬硬的东西,一个不稳坐在了木质长椅上。 许星野一手搭在椅子扶手,另一边长腿抵在椅子边沿,直接将她包围。 “真的不喜欢?”他居高临下,声音悬在她上方,像架在脖子上的刀。 季晴的心跳要爆炸了,狗崽子现在胆子大了,要造反,居然外力相逼,偏偏在身形上,她完全是弱势。 “许星野,”她企图端起领导的架子,冷声道,“以后还要不要工作?再这样我没法带你了。” “我在客务待一段时间反正是要走的,之后我们就更没关系了,是不是?”许星野替她把剩下的话说完。 季晴:“......” “你现在还年轻,一时兴起可以尝试很多事,我不一样,没结果的事我不会去触碰。”她声音冷静,字字发自内心,理智又清醒,丝毫不被情感左右。 许星野垂眼,睫毛锋利下落,一时兴起?她就是这么认为他的? 他沉吟片刻,收了强势围攻的手脚,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指。 他温热的掌心合围来时,季晴心脏重重一跳,下意识抽手,却没能将手抽出来。 许星野将她的手指全都纳入掌心,紧紧相贴,眉眼间的桀骜沉静下去,再开口时声音已是认真:“遇见你前我从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喜欢一个人,也是第一次这么想要靠近一个人,绝不是一时兴起......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我现在也不够好,脾气大,性格冲动,刚到酒店还没有实权——” 季晴垂眼看他,心跳逐渐平稳。 “我在改,我也想快点有能耐,你只需要停在原地,偶尔给我一点回应就够了,我会赶上你的脚步。” 风柔柔的,市声遥远微渺。 轻声细语总是动人,带着他年轻的朝气,真挚又执着,季晴想好的各种托词消散在心里。 他这样子,怎么能让人不心动呢。 许星野执起她的手,很轻地吻了她的指尖,轻得像是她的幻觉。 “外面凉,回去吧。”他先站起身,拽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这才松开手。 温热的包裹撤去,夜风里,他握住的那截格外鲜明,触感久久不散。 回到宿舍,季晴洗完澡,却没放松下去,心还是紧紧地被箍牢,她套上件睡袍,披着头发到阳台吹风。 夜凉如水,她看着远天缓缓移动的暗云,心口漫起的潮热却降不下去。 她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工作,每天大事小事不断,早已驾轻就熟,情绪平静得像一潭没有波澜的水,他如一股活流涌进来,让她猝不及防,搅动、翻腾,可颠簸过后,心跳是活的、血是热的,麻木的感官也慢慢变得鲜明真实。 夜风吹来一丝清淡的烟味,她心有所感,垂眼看去,迎接她的是一张眉峰微耸带着笑的脸,好像她的回头在他意料之中。 许星野吸了口烟,冲她呼出个烟圈,他指尖一拨,烟圈居然成了心形,短暂出现片刻便消失在了风里。 大概他自己也没想到,季晴见他略一挑眉,露出意外之色。 这一个骚操作看得她窒了两秒,实在没撑住,笑了,笑容收不住,不想他看见,她背靠在护栏上偏开头笑,笑得肩膀轻颤。 许星野点开手机,拍下她带笑的侧脸,夜色醇厚,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她白肤黑发,侧颜很美,意境好得能做手机屏保。 季晴回到房间,今晚手机里除了他的晚安,多了一张照片,她闭了下眼,烦躁地丢掉手机,不到两秒,又从被子上捞起手机,保存了照片。 一周后,温家人离开,酒店外,喷泉边,阳光四溢,水声哗哗,温家长辈陆续上车,顾宴予、季晴彬彬有礼地送客。 温暖还不死心,拉着许星野:“你真的不考虑出道吗?你红了你家酒店直接声名远扬,以后要扩展门店,你就是活招牌,多的是人愿意砸钱。” 许星野不胜其烦,拿出杀手锏:“没办法,我女朋友没有安全感,我要是出道,她肯定不要我。” 季晴正和一位温家人握手告别,闻言指尖一顿,余光瞟到他,怎么会这么骚?谁是他女朋友。 顾宴予看向季晴,端详着她的神色。 温暖拖着声音长长“啊~”了声,“你有女朋友,不会是唬我吧?” 许星野拉开车门,比了个请:“欢迎下次光临。” 温暖:“......” 这家伙还是像大学的时候一样不近人情,也不知道让他心动的女人是怎么样的。 温家一行人走了,酒店送行的人员往回步入旋转门。 季晴回身,一抬眼就撞入许星野的目光,他眉目舒展,嘴角噙着点笑,一手插兜优哉游哉的没个正形,季晴瞪了他一眼。 一起走进旋转门,短暂隔离的小空间里,许星野声调懒懒,无赖道:“反正迟早要是,提前预支一点时间。” 季晴:“......” 自从那晚话说开后,他愈发地明目张胆,简直骚得没边。 还没到办公室,对讲机响起,秦经理声音凝重:“顾总、季总监,你们来一趟2806套房。” 电梯直抵28楼,几重脚步疾步走过地毯,发出沉闷的响声,秦经理迎过来,压着声儿说:“2806的客人手表丢了,百达翡丽铂金款,价格七位数。” 季晴略一回忆:“吴式集团的吴建义先生?” 秦经理:“对,是他。” “确定手表是在我们酒店丢的吗?”顾宴予话这么问,心里却是明明白白地不妙,住一晚上价格十几万套房的客人,个个非富即贵,就算手表价值百万,也不至于随便归罪给酒店,除非他真的记错,或是有什么误会,偏偏吴建义好收集名表,睡前摘表,醒来戴表,素来如此,连他都知道,记错的可能性不大。 走进房间,顾宴予先是道歉,再问情况。 吴建义一身休闲装,坐在沙发上,说:“我昨晚摘下手表放在床头柜,今早醒来一摸,没有,我很肯定手表是在我睡觉的时候不见的。” 顾宴予再次道歉:“我们一定会查明情况。” 吴建义架起脚:“一块表我倒不是太稀罕,可我住你们酒店有七八年了吧,不弄个明白,下次谁放心再来。” 富人惜命,要是真能有人轻易进入客房,且不被察觉,简直细思极恐。 顾宴予又一次道歉,几人微微欠身后离开。 关上门,顾宴予看向刷卡的感应器,说:“导出刷卡记录。” 秦经理说:“我已经叫小刘去拿了。” 前边一道人影小跑而来,小刘将导出设备递给秦经理,一查,昨晚凌晨两点确实有万能房卡的刷卡记录。 顾宴予沉下脸:“看看是谁的卡。” 秦经理立马核查,逐个名字比对后,她脸色变了,嘴唇紧抿,眼里露出一丝恐慌。 “怎么了?”季晴问。 秦经理站直,闷了口气,声音显得格外压抑:“这张卡原来是杜英兰用的。” 季晴睫毛一颤,不可思议地看向秦经理。 顾宴予声音更冷:“别扯怪力乱神,她的卡后来上交了吗?在哪?” 秦经理仔细想了想:“没印象,那时候太乱,她家人来收拾遗物的时候又哭又闹,不知道有没有连着物品一起带走。” 许星野不知道他们怎么神情都变了,他最冷静,说:“先看看昨晚凌晨两点的监控吧。” 结果到了监控室,不知怎么就那么不巧,昨晚凌晨两点的监控有短暂的故障,什么都没拍到。 秦经理的脸色更白了,紧紧揪住衣摆:“不会是......真的是她吧,她那时候一个劲儿找我解释,都要哭死了,说她绝对不会偷客人的手表,可客人一口咬定是她......我们也尽力在查,谁知道客人一报警,她被叫去做笔录后,会想不开......” 许星野推测出大概,站在季晴左后方,俯下点身子问:“怎么回事?” 这会儿不方便说,回去的路上,季晴才告诉他这件往事。 前年一位顾客的手表不见了,一口咬定他从卫生间出来时,看见保洁在翻他的上衣口袋,事后发现手表没了,便说是保洁偷的。 保洁承认她碰了手表,但只是帮客人捡起衣服时,把掉在地上的表放进口袋里,绝没拿走。 那块表二十万,客人报警,还要她赔偿,保洁生活困难,家里糟心事一箩筐,本就贫穷压抑,多重打击下,一时想不开,夜里偷偷在酒店跳楼了,遗书里写的全是她是冤枉的。 仅仅当日上午,洗衣房从客人的口袋里找到手表,是客人记错,放了表的外套他叫了干洗服务,却在另一件外套里找手表。 那位叫杜英兰的保洁,就这么搭上一条命,虽然事后酒店和客人都给予赔偿,可这事任何时候想起来,都令人唏嘘不已。 酒店来来往往的人太密,藏不住秘密,半天时间,一出灵异鬼故事翻了八个版本在员工间流传开,上夜班的女员工一个个嗷嗷叫着害怕,胆小的甚至拉着关系好的同事来陪。 顾宴予亲自负责这事,有可能经手的人挨个问询,半天过去,毫无进展。 夜色暗下,季晴加完班回宿舍,许星野陪在身边,不太害怕,可到五楼后,她就要一个人走了,偏偏路灯是声控的,不巧在这时暗下,她壮起胆往上走,特意将高跟鞋嗑得大声一点,该死的路灯居然不亮。 “要我送你吗?”许星野站在原地问。 他明明平时超主动,这时却不自觉地跟上,季晴气得回头,许星野的眼神从她肩上穿过,看向她后方,目光幽沉,像是看到了什么。 那事季晴经历了全程,杜英兰长什么样还记得一清二楚,顿时头皮一炸,步伐飞快地往回奔。 小高跟跑着下楼,太急了,直接冲进他怀里,完全顾不上忌讳,死死抓住他的衣服。 “怕什么,我给你念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许星野声音含笑,季晴反应过来,被耍了,气急败坏,“许星野!” 许星野松松搂住她的腰,似有若无地触碰到她的腰身,低头说:“我送你上去,嗯?” 第 28 章 季晴回到宿舍,许星野懒懒倚着门框,说了个故事:“《走进科学》有一期节目,狗路过一栋房子的时候总会大叫,人路过却没事,都说狗眼通灵,大家觉得这房子不干净,用各种方法‘驱邪’,都没效,后来专业人士来调查,才知道这栋房子漏电,人穿了鞋子没事,狗是直接踩在地上的。” 故事反转后,季晴啼笑皆非,好像没那么怕了。 “所以没有什么怪力乱神,进2806偷手表的绝对是人,”许星野睨她一眼,坏笑,“还怕吗?怕的话我也不介意留下陪你。” 回应他的是“砰”的一声突然关上的门,许星野笑了笑,慢悠悠走回宿舍。 第二天,季晴到办公室,许星野难得比她先到,他一手转着笔,一手拿着职工通讯录看,蹙着点眉,一副钦点江山的姿态。 “有发现吗?”季晴坐下,“今天还不能给客人一个交代,只能报警了。” “监控刚好在那个时段故障了几分钟,是不是太巧了点?我最开始猜测是保安,可监控才故障三分钟,他来不及从监控室到客房,再回监控室,所以我想——”许星野转了一圈笔,“应该有人和他协同盗窃,关系到分赃,绝对是信得过的人,那人对客房一定也熟悉,才能不动声色地进出。” 酒店三四百位职工,季晴不可能对谁的情况都熟悉,正好,人事提着包来上班,她问:“张姐,保安张志发有和客房部的谁关系比较要好吗?” 张姐拿起通讯录,看了片刻,霍地想起了:“陈娟,陈娟和张志发是夫妻。” 季晴心头一声闷响,想起她在客房部的时候,杜英兰和陈娟走得挺近,陈娟拿到她的万能房卡不是不可能,另外秦经理提过,陈娟的孩子得病,挺严重的,夫妻的工资入不敷出,要是这阵子他们正缺钱,铤而走险...... 这个点办公室人不多,张姐悄声问:“你觉得是她?” “随便问问,没凭没据的,你别声张,杜英兰的事不能再发生了。” 张姐点点头,惋惜道:“是啊,好好一人,走得太冤了,放心,没查出是谁偷手表前,我半个字不会多说。” 张姐走后,季晴问许星野:“你熟悉奢侈品二手交易市场吗?看看这两天有没有人卖手表。” 许星野转笔动作一收,将笔握在手心,摸起手机给余奢发信息,一边说:“这种偷出去买的奢侈品,见不得光,圈内人不会泄露信息,就算对买家,也不会告诉你真实货源,余奢门道多,我先问问。” 内线响了,顾宴予打来的,叫季晴到他办公室。 顾宴予和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但因为之前杜英兰的事,不敢轻举妄动。 说完话,季晴站起身,问:“我们酒店是什么态度是?” 顾宴予:“大事化小。” 季晴心里有数了,回到办公室,看了出勤表,陈娟今天休假,她叫上许星野:“我们出门一趟。” 他俩换了便服出门,许星野开车上路,问:“去哪?” “市医院。” 许星野眉峰轻扬,明白了,现在就他们两人,无须忌讳,他问:“你打算诈他们?” “二手市场也行不通的话,我们几乎没证据,现在只能让他们自己承认,”季晴叹息一声,“他们夫妻俩看着挺淳朴,如果真是为了给孩子看病铤而走险,事后被查出来,是刑事犯罪。” 许星野侧目看她一眼:“心软了?” “尽量大事化小,这种事传出去对酒店也不好,”季晴半个身子都侧向他:“我一会儿要先动之以情,她家经济困难,以酒店的名义施以援手,你觉得多少合适?” 许星野嘴角一动就笑了,指尖轻敲方向盘:“你说多少就多少?” 季晴:“......你给我正经一点。” “我昨晚在想,酒店可以成立一个互助工会,像之前客人留下的钱,这类意外之财直接纳入工会,员工自愿捐赠,出钱大头肯定还在酒店,员工有重大意外或者疾病的,根据伤病的程度和员工工龄,划分一个明确的等级,可以获得多少帮助,你不是说酒店的服务质量由底层员工决定吗?他们大多经济拮据,这样待在酒店更有安全感,人员流动也能小一点。” “想法是好,就看能不能推行。” “我尽量试试。” 季晴一笑:“你的特殊身份还是挺好用的。” “你要不要试试,好处可不止这些。” 季晴:“......” 正经不到一分钟。 半小时后到医院,季晴抱着鲜花,许星野提着一个果篮,走进病房时,陈娟脸色一讶,手里的橘子掉到地上,抓住衣角擦了把手,橘子也顾不上捡,急慌慌站起身,走到季晴面前,她神色已经恢复镇定,扬起笑:“季总监,小、小许总,你们怎么来了?” “听说孩子住院,我们代表酒店来看看。”季晴将鲜花放在床头柜,笑着和床上的女孩找招呼。 女孩十七八岁模样,模样清秀,苍白细瘦,腼腆笑一下,声音也轻:“谢谢姐姐。” 还挺招人心疼的。 在病房坐了几分钟,闲聊着,他们得知女孩得的是急性髓系白血病,这个病并非不治之症,但得有钱才能活命。 季晴示意陈娟一起出病房,走廊又长又直,吹来的风寒凉凝滞,重病区,来来往往的家属都沉着一张麻木的脸。 季晴说:“酒店计划筹办一个工会,像你和老张这样,都是干了五六年的老员工,孩子的病又确实严重的,会优先考虑帮助你们。” 陈娟张开嘴,没发出声,半晌才问:“能帮助多少啊?” 季晴说得含糊:“标准还没出来,我们今天先过来了解情况,许总的意思是能帮则帮。” 陈娟揪着衣角:“哎,好,好......” 许星野看了眼时间,适时催促:“我们要走了,还要去趟警察局。” 季晴故作恍然:“是,差点忘了,客人的手表被偷,我们查不到人,只能报警了。” 陈娟目光微闪,问:“还没找到啊,这事严重吗?” “那块手表一百多万呢,盗窃里都算金额巨大的了。” 陈娟嗫嚅:“......这这么贵啊?” 季晴和许星野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都看出她的心虚,季晴扮完红脸,许星野扮起了白脸,他横眉冷眼,冷哼一声,字字如刀:“只要抓到小偷,随便判个十年起步。” 陈娟目光一颤,唇色白了,极力想掩饰也掩饰不住眼里的慌张。 季晴说:“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肯定能抓到的。” “没,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陈娟问。 “除非偷手表那两人及时醒悟,归还失物,为了酒店的名誉,我们肯定是帮着隐瞒的。” “两个吗?” “是啊,已经确定是两人协同作案了,我们得抓紧去报警,你回去陪孩子吧。” 步入电梯,许星野问:“你觉得她会来吗?” 季晴一耸肩:“很快就知道。” 果然,他们还没走出医院,陈娟气喘吁吁地追来,一把抓住季晴的手,拉她到墙角,压着声说:“季总监,我,我家老张已经去卖手表了,打电话死活没人接,”她眼里含泪,“我如实告诉你了,手表追回来是不是不用报警了?” 许星野问:“在哪?” “旱春路,具体哪里我也不知道。” 许星野拨出余奢的电话,耳边是陈娟怨恨的声音:“我们哪知道一块表值一百多万呐,二手贩子开价才十八万,好说歹说才到二十万,。” 电话通了,许星野一边说电话,一边拉着季晴上车,一踩油门飞驰去旱春路。 电话里,余奢兴奋道:“有热闹不看王八蛋,我知道在哪,这就来。” 地方还挺隐蔽,一楼是奢侈品维修店,从店内的楼梯上到三楼,走廊里堆满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户门外挂了个外贸公司的牌子,就是这了。 他们伪装成要买表的客户,由人领着上楼,事先说好的,季晴不进门,万一有个好歹,她还能在外头报警,她和许星野的手机处于通话状态。 有句话说“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这块表何止300%的利润,倒手一卖净挣百万,他们万事留个心眼。 到了门外,季晴皱皱眉,说:“烟给我。” 许星野一笑,把烟和打火机丢给她:“你最近烟瘾挺大啊,行儿,先抽支烟。” 这种暗地里的交易,得由朋友介绍,余奢和许星野都是正经富二代,又是靠谱的人介绍来的,领路人没怀疑。 看着他们进屋,季晴环视一圈,观察环境,她心牢牢的,全是担心。 走进所谓公司,许星野目光一掠,透过没合紧的门缝,看见里头的张志发,他推开门,一笑道:“张叔,没想到在这碰到你。” 张志发猛地回头,脸色一白,紧巴巴瞅了眼已经在二手贩子手里的表。 坐在他对面的二手贩子,巡视的目光瞥向许星野。 第 29 章 张志发这才察觉不对,刚才手机一直响,老婆打来的,他在谈交易,没好意思接,这会儿低下头偷看了眼信息,心跳一下蹦到嗓子眼。 他紧巴巴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想再考虑一下价格,听,听说另外一家多给五万。” 不善说谎的人,一开口就木讷脸红,小心思被人看得明明白白。 二手贩子慢悠悠说:“我们可是一锤子买卖,由不得你说不卖就不卖。” “害,我老婆她不放心,让我回去再比对比对。” “这样吧,我再给你多一万,二十六万。” 张志发窘在那,磕磕巴巴说不出话。 许星野敲了声门,直接走进办公室,瞟了眼表,说:“这表我看着眼熟,和我那块很像。” 倒卖二手货,失主找上门还是难得一见,二手贩子狐疑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许星野拉了张椅子,自顾自坐下,说:“你看手表背面,是不是刻了26/88,这表限量88块,这是第26块,还刻了tinum950。” 二手贩子看了眼表背面,妈的还真是,可到嘴边的鸭子不能让它飞了,他眯了眼,拇指腹摁着表背面摩挲过去,一笑道:“不巧,和你说的不一样。” “是吗?我看看,”余奢大咧咧走过去,“百达翡丽铂金表哎,二十六万,兄弟,你可真敢开价。” 余奢说着伸手就去拿表,二手贩子快速收手,没让他拿到:“我们这的规矩,货出手了就没有退的道理。” 许星野问:“张叔,收到钱了吗?” “没......还没......”张志发看向二手贩子,“老板,我不卖了,真的不卖了。” “玩我呢?”二手贩子一拍桌子,“这表我还买定了。” “这块表前天晚上被盗窃,收购销售赃物罪,数额百万以上,”许星野疏淡一笑,“如果我们私底下谈不拢,那只能报警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明白,宁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他们做服务行业的怕惹到不三不四的人,背地里耍阴招,败坏他们口碑,不到迫不得已不会撕破脸。 “你要是敢报警,我话放在这,以后别想出来混,大伟,把这两位客人请出去。” 门外进来俩大个子,瞬息间,许星野和余奢一个摁着二手贩子,一个夺表,对方也不是吃素的,立马拳脚相向,三对多,打斗声起,场面混乱。 季晴早有了主意,听到声音不对,她立马拿起墙角那把八百年没人用的拖把,点着拖把头,举高对准火灾感应器,没几秒,警报声尖锐响起,哗哗开始喷水。 听到警报声,二手贩子做贼心虚,操了声,“你他妈真敢报警!快把货藏起来!” 季晴淋了个半湿,刚把拖把灭了火,眼前人影一晃,被人拽着手腕拔足往楼下跑,四人拉开车门蹿进去,一踩油门疾驰而走,留下一串尾气给追来的倒卖贩子。 余奢坐在后排,撸起袖子兴奋道:“季晴,机智啊,要不是警报响了,我们一时半会儿还真出不来。” 张志发正襟危坐,鸵鸟似的,恨不得将头埋进车座垫下。 他们先到专卖店,给手表做了保养,再将干净如新的手表还给客人,带着张志发和陈娟向客人道歉。 顾客也有气量,看他俩苦兮兮的,又有个在医院命在旦夕的女儿,最后大手一摆:“算了,当积德吧,这事就这样了。” 所有人齐齐松了口气。 走出套房,许星野伸出手,季晴一笑,和他击了个掌,“啪”的一声,两人眼里流动的是默契。 顾宴予回头想找季晴说话,正好看到这幕,喉咙一滚,禁了声。 陈娟小心翼翼地拉了下季晴的衣摆:“季总监?” 季晴刚飘荡两秒的心又沉沉落地,还有棘手的事没解决。 她和许星野到顾宴予的办公室,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辞退张志发和陈娟夫妻,哪怕他们事出有因,走投无路,可偷了就是偷了,必须要有惩戒,否则酒店以后这类偷窃恐怕只多不少。但出于人道,会给他们一些补助。 谈完事,季晴和许星野站起身,走到门边。 顾宴予忽而出声:“小晴,你留一下。” 许星野脚步顿住,季晴说:“你先回去。” 他杵着不动,季晴睨他一眼:“谁说会改脾气的。” 许星野在心里“靠”了声,眼睁睁看着季晴走进办公室,关上门,他腾起一股无名火。 坐回刚才的位置,顾宴予娴熟地给她倒茶:“你最近和小许总好像走得很近。” 季晴的视线从他的手指滑倒他脸上,笑了笑:“他进酒店起,我们就一直走得很近。” 顾宴予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轻叹声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季晴轻轻摩挲着杯壁,没说话。 “你忘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吗?别把工作和感情搅合在一起,更何况他不是一般同事。” 杯子里的茶水慢慢凉下去,季晴一口没喝。 顾宴予又说:“我希望工作和感情都纯粹一点,所以这些年一直和你保持着清淡的关系。” 季晴睫毛一动,手指紧了。 “我有时会想,其实不是非得在星辰酒店,甚至不是非得在酒店行业,你也一样,不必把自己框死在这里,我们可以一起换种生活方式,你考虑考虑。” “明天感恩节的酒会,事情安排好后不必一直守在会场,上次说的那家餐厅,一起吃个晚饭?” 季晴的喉咙里像卡着颗滚烫的石头:“你不必......” 顾宴予一笑,耐心又温柔:“餐厅已经定了,我等你。” ...... 回到办公室,季晴对着电脑一直走神。她重重失衡了,眼前紧锁着一团迷雾,所有景致都变得模糊。 耳边传来一声响指,许星野声音闲闲的,带点调侃:“他和你聊什么?把你的魂都聊没了。” 季晴没看他:“营业报表统计好了吗?有空聊天?” 许星野安静了,隔着隔板,季晴听到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以为他在工作,没多久,微信闪动,许星野发来信息:[明天感恩节,一起吃晚饭?] 季晴:“......” 她打字,[没空],还没发出,他的信息先进来:[别拿工作当借口。] 许星野:[我等你。] 季晴:“......” 她拿着对讲机起身,脑子太乱,需要一个人走走。 经过员工休息室时,里面传出女孩的聊天声,似乎是几个人围着夏菡说话。 “你这个手链真漂亮,一看就很贵吧。” “还行吧,一个小众设计师。” “还是定制的啊,厉害。” “这算什么,我这项链,你猜多少钱?” “你还到云顶餐厅吃饭了?一个月工资都不够吧?” “一个月哪够,小半年吧。” ...... 季晴听了一耳朵,有些惋惜,夏菡本来挺好一女孩,长得漂亮,有点小聪明,工作也认真,谈了一场跨阶层的恋爱后,整个人都变了。 明明想着夏菡,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下许星野,一时间哪哪都不是滋味。 一天晃眼过去,到了感恩节,一家企业在酒店办酒会,日渐西斜,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季晴看着暗下去的天色,唯一的想法是同时拒绝掉他俩的邀约,偏偏那两人都了解她,知道她的时间,一般借口根本搪塞不了。 酒会开始签到,来得早的嘉宾正在入场,现场基本没什么事,逃不了了,季晴点开手机,看着那两人的头像,心口发堵,让她饿死算了。 犹豫之际,对讲机响了,是洗衣房:“季总监,有位客人干洗的裙子死活找不到,客人要穿着裙子去赴约,让我们现在就把裙子送到房间,怎么办呀。” “我这就来。” 有了棘手的事,季晴反倒松了口气,同时发信息拒绝那两位的晚饭。 疾步走到洗衣房,季晴问:“监控看了吗?” 洗衣小妹说:“看了,进出的都是我们的员工,没有其他人。” “送衣服、取衣服的人,和洗衣单上一致吗?” 洗衣小妹把一叠洗衣单递给季晴:“一致啊,我特意对比了。客人这条裙子登记的取衣时间本来是明天,她另一条裙子弄到果汁,临时提前要这条,所以我说还在干洗,勉强拖了点时间。” 季晴快速翻动洗衣单,目光一顿,经手的工作人员是夏菡,她知道客人明天才要裙子。 再次调出监控,她快进着找夏菡,很快看见夏菡提着一件衣服进了洗衣房,又提着衣服离开,而从洗衣单上看,这个点没有她取走的衣服。 她擅自拿走的,极有可能就是客人的裙子。 季晴先打电话给陈意:“你知道夏菡在哪吗?我有点事找不到她。” 陈意说:“她提前回宿舍了,晚上约了个富二代,也是厉害,又有新男友。” “走多久了?”季晴拉着洗衣小妹,边问边快步往宿舍跑。 “半小时吧。” 要化妆,应该还没离开。 季晴站定在宿舍门外,敲门,叩叩叩。 夏菡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等等,你没带房卡吗?” 季晴一路小跑过来,急促的呼吸都平稳了,房门才不紧不慢地打开,看到夏菡身上某高奢品牌的黑裙,洗衣小妹眼睛一亮,指着她说:“就是这条裙子,我亲手干洗的!” 夏菡脸色一变,飞速甩上门。 第 30 章 没多久,房门再次打开,夏菡穿着一条自己的小裙子,拉链只拉一半,头发也乱了,面色戚戚地提着客人的裙子,干笑一下:“晴姐,我网上看到一条类似的裙子,想穿着试试效果,就偷偷拿来......本来打算试穿一下就还回去的。” 究竟是试穿一下还是穿着去赴约,大家心里清楚。 季晴接过裙子,说:“下不为例。” 夏菡立马保证:“下次绝不碰客人的衣服。” 季晴看她一眼:“我说的是所有事。” 夏菡抿紧唇,脸色铁青,忽地一扬下巴,较劲似的,冷声说:“我就是不甘心一辈子平凡普通,晴姐,像你这样,靠着认真爬到现在的位置,说好听了是总监,说难听点还是服务别人的,包括顾总,遇上显贵的客人,不是照样做小伏低——” 季晴嘴角弯了弯,像听到什么新奇的观点,静待下文。 “我就是不甘心永远只能从后门走进酒店,总有一天,我要光门正大地从正门走进来,不再是服务别人,而是被服务。” “首先,你是酒店员工,只要你做好本职工作,我无权干涉你其他事,但最底限,不能损害酒店利益。捷径没那么好走的,男人多现实,你自己想清楚。”说完,季晴提着衣服和洗衣小妹一起离开,身后的门被甩上了,传来巨大的一声“砰”,久久回荡在走廊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多说无益。 季晴把衣服给洗衣小妹,还需要再清理一遍,才能给客人,查看视频废了不少时间,现在已经晚上八点。 她回到宿舍,脱掉高跟鞋,坐在床尾全身放松下来,还没吃晚饭,居然一点也不饿。 点开手机,顾宴予的回复一如他本人,温厚大度:[没事,先处理工作要紧。] 许星野简单粗暴三个字:[你在哪?] 还有两通未解电话。 季晴想他看到信息时一定是无语又无奈,最后皱着眉头发出这条信息,两通电话都没打通,估计狗脾气又上来了。 她回复:[没空。] 季晴穿上平底鞋,脱掉制服,在衬衫外套了件柔软的长款针织衫,正好遮在裙摆处,看着还挺休闲。 食堂早没饭菜了,现在只能去商业街顺便吃点。好歹是感恩节,她去吃个饭,不想还穿着板正的制服。 一路上看着熟悉的一景一物,想到顾宴予的话,他们不是非得待在星辰大酒店,也不是非得在这个行业。 这个问题她从没想过,她的第一份工作在这,一点一点体现出自己的价值,获得满足,她从没考虑过跳槽。 这确实是个问题。 酒店大门外的椰树间牵了一串串霓灯,还点缀着南瓜灯,挂了些漂亮的装饰品、棒棒糖。 季晴走出旋转门,一抬眼就看见他,个子太高,想忽视都难,站在一串彩灯旁,被两个小孩缠住,一男一女俩小孩,扒着他蹦蹦跳跳,似乎是要他帮忙拿漂亮的装饰品和棒棒糖。 他玩性大,看样子没答应摘,而是逗着他们玩,急得孩子叫叫嚷嚷。 流光溢彩的光线里,许星野目光一掠,看到了季晴,隔着华美的灯光,他静静和她对视,嘴角缓缓弯起一点笑。 季晴裹紧衣服,也看着他。 周围的景致好像成了虚影,嘈杂的声音淡去,他们只是望着彼此,像是望到人心里去,季晴想,都怪这夜色太美,气氛太浓,她心头掠过一丝动容,淡淡的,某一刻,她真想随着情绪去了。 可是,现实不允许。 许星野蹲下身,不知对小孩说了什么,然后从灯串里摘下东西给他们,不到腰际的两小孩颠颠跑向季晴,小脸白净可爱,高高昂起头,笑着抢话:“姐姐,感恩节快乐。” 笑得季晴心都软了,她一手接到支巨大的棒棒糖,一手是一只漂亮的银色小铃铛,那种淡淡的动容又来了,一点一滴,缓缓漫上来。 两小孩跑回去,这回许星野很痛快,给他们摘了一大把棒棒糖,还有一串小饰品。 俩孩子跑着离开,许星野走到季晴面前,伸手一只绅士手:“能邀请季女士共进晚餐吗?” 季晴打掉他的手:“你还没吃饭?” “可不是,约了个没有心的。”他故作叹息,逗得她直想笑。 “走吧,请你吃火鸡。”许星野一侧下巴,示意街道外,没牵她的手,但握住棒棒糖的另一端,拉着她往外走。 季晴心里在挣扎,脚步已经随着那轻微的力道往外走了。 这晚,他们坐在餐桌靠窗的位置,耳边人声嘈杂,英文歌徐徐缓缓唱着,很是热闹,客人太多,等了快一个小时火鸡和南瓜饼才上桌。 季晴拿起刀,手背同时一阵温热触碰,许星野从她手里抽走刀,说:“我来。” “你会吗?” 他略一挑眉:“专业八级,你等着吃就行。” 他动作不太熟练,但好歹是把鸡切成了片,浇上卤汁、洒上盐,伸着修长的两指,将小碟子推到她面前:“女士,请慢用。” 他还演上瘾了,季晴笑笑,叉起一块,卖相虽然差点,但味道十分鲜美。 这一餐吃得有点久,旁边那桌的客人走了又来,他们还在吃着,窗外车来人往,他们裹挟在片刻温馨里,说说笑笑,明明才相识不到半年,却像认识多年一样舒服惬意。 饭后他们到江滨看了烟花秀,回到酒店时夜已经深了,许星野还是老样子,一边肩膀懒懒靠在她的门框边,说:“晚安。” 走廊传来一串清脆的脚步声,没多久夏菡经过门外,她有些醉,脸醺红了,目光从许星野脸上瞥到季晴脸上,从鼻腔里轻轻发出一声冷笑,仿佛在说,还说我,你不也一样? 夏菡走后,许星野问:“傍晚就是她拿的衣服?” 季晴目光清清淡淡,像陈述事实,说:“她那时候的脸色很难堪,因为穿着一条不属于自己的裙子。” 许星野嘴角一弯就笑了,话说出口也是理所当然:“她难堪是因为穿着一条不属于自己的裙子,在伪装自己,迎合别人,你就不一样了——” 他往下点腰,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你本来的样子我就喜欢。” 他的气息轻轻呵在耳边,季晴半边肩膀都酥了,眼睫一动,没表露出情绪,说:“晚安。” 随着关上门的那声砰,她心脏噗通一跳,将棒棒糖和小铃铛放在桌上,耳根烫起来,晕开一抹红色。 第二天,2806那间套房被客人预定了,夏菡帮着定的,客人指定要她,她理所当然地成了客房管家,24小时基本都和客人在一起,陈意说客人就是她感恩节约会的新男友。 季晴留意了一眼账单,消费一如既往地高。 第三天晚上,凌晨四点,手机和对讲机同时响起,季晴混混沌沌醒来,问:“什么事?” 保安扬起嗓子喊:“2806的客人逃单了!还偷了东西!” 季晴瞬间醒透,在睡衣外套上件外套,随便穿上一双鞋就冲出门,跑到酒店大堂时,许星野、夏菡、保安、小美全聚在前台。 许星野说:“已经报警了,从监控上看,凌晨三点多的时候走的,有人在外面接应,黑色起亚,车牌号不清楚,警察沿着道路监控在查路径,刚才查了登记信息,他入住的身份证信息不是他本人。” 季晴看向夏菡:“不是你预定的吗?怎么回事?” 夏菡的眼泪一串串落下来,抽噎道:“他说忘了带身份证,发给我一张截图,是公安人脸识别的身份信息,照片上确实是他,我哪想得到是假的。” 季晴按捺下一口气,她早提醒过的,她听不进去,现在训斥的话也懒得说了。 夏菡一更一更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男人在她面前装富二代,入住到酒店,付了房费和押金。 借着闲逛,他摸清员工通道的线路,从她那探听到保安的作息,又趁着她睡着,拿了她的工作卡,偷偷从员工通道离开。 他这一走,除了超过押金的账单没结,还把套房里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 一晚上十万加的套房,里面的名画、花瓶都是真的,一幅画两百万、一个瓶几十万,还有些七七八八的物件,他这一卷,酒店损失颇大。 唯一庆幸的是,夏菡半夜醒来,发现男人不在,迷迷糊糊感觉身边好久都没人,她开灯起床,注意到客厅变空了,再一看画没了,客人的东西也都没了,连忙找保安。 夏菡呜咽着跺脚:“他让我帮忙买了好几样东西,还是用我的信用卡先垫的钱呢。” 所有人都没说话,只有她沙哑的哭声飘在寒凉的空气里,显得偌大的酒店大堂更加空荡。 街道了无人息,连路灯都格外稀零,大家半夜被叫起来,神情都倦倦的,等着顾宴予来,然后去公安局做笔录,一时间各自走神。 “不冷吗?”耳边传来许星野的声音,季晴一愣,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着室内的拖鞋,难怪脚上冰凉。 她蜷了下脚趾,就见他拆开一双酒店的一次性棉拖鞋,放在她脚前,说:“穿上。” 第 31 章 昨晚笔录,天已经大亮,回到酒店,大家坐在餐厅吃早饭,安静而疲倦。 “夏菡呢?”小美问。 “可能回宿舍了。”季晴刚才注意到她的去向,整个人都蔫了,慢吞吞往宿舍走。 饭吃到一半,许星野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往外走:“喂。” 余奢嚷着:“你在哪呢,我在酒店大堂。” 许星野想到什么,回眸看向季晴。 季晴说:“你去吧,我收拾。” 等吃完饭,季晴连着他的餐盘一起拿走,看着剩了一半的食物,她顺手拿了瓶牛奶。 走出餐厅,大家四散开,顾宴予和季晴并肩走,他问:“牛奶给小许总的?” “嗯,他估计没吃饱。”她语气自然,听不出半点暧昧,但藏不住的是关心。 顾宴予看了看她的侧脸,欲言又止。 走到酒店大堂,许星野和余奢坐在不远处的休闲区,余奢冲季晴招手。 季晴走到沙发边,把牛奶丢给许星野。他稳稳接住,眉梢轻轻挑起一点喜色。 搁在以前,余奢绝对要调侃几句,现在,他全无心思,只是问:“夏菡会怎么处理?” 季晴坐下,笑得颇为无奈:“你还关心她吗?” 余奢头发剪短,也没整什么乱七八糟的锡纸烫,看着精神许多,脸色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肃:“她让我帮忙说说话,怕承担连带责任。” “她被辞退是必然的,失物能追回来还好,要是追不回来,她需要承担多少连带责任,这个我也没法定夺。”季晴一耸肩。 余奢胸口发堵,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说:“我也有问题,那时候怎么开心怎么来,没想到对她影响这么大,哎,挺好一女孩,本来平平稳稳工作,现在成了这样。” 他拍了下许星野的肩膀:“如果要夏菡承担连带责任,需要赔偿,这钱我出好了,顶多几十万,也就值个车轮胎。” 季晴极淡地一笑,嘴角的弧度一点力度都没有,不知道该说他是有良知还是渣得明白,但她看到了世界的参差,有些人豁出事业和人品,却未必能得到的,在一些人眼里不过是个车轮胎的价值。 下午四点,公安传来消息,贼抓到了,他们用的是□□,路上又辗转换了几次交通工具,不好追踪,最后在海关安检时,被发现赃物。 到公安局领东西,除了几件小物品有破损,其他的尚且完好,剩下的事交给法务。 回到酒店,季晴对人事说:“通知夏菡,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夏菡没来办理辞职,将工作证、制服、对讲机、蓝牙耳机,整齐一排放在宿舍的桌子上,提着自己早收拾好的行李,一手拖着拉杆箱,一手拎着卡通编织袋,艰难地挪下楼,她一步步走出员工通道,纤细的背影和巨大的行李箱逆着光,像一道黑色剪影,逐渐变小、消失...... 酒店大群信息不断,大家都在聊这事的结果,也只聊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致,在酒店工作久了,这种事情并不稀奇。 他们将东西运回客房,擦拭清理干净,一件件归置在原来的位置,套房和过去毫无二致。 保洁离开房间,顾宴予瞟了眼群信息,没急着走,而是闲聊一般的口吻对季晴说:“夏菡还是太年轻了,心性不稳,谈了一场不对等的恋爱,阈值变高了,其实人在自己的轨道上才是安全的。” 顾宴予不是嘴碎的人,突然点评起一个小职员,这话就显得意有所指,季晴看他一眼。 “如果和他在一起,你看得到未来吗?” 一句话,沉闷地敲在心上。 “我不是非得做坏人,你一直是挺理智,肯定清楚,要是和他在一起,要面对的太多,感情是经不起消耗的,磨损几次热情就没了。” 静默片刻,季晴问:“你呢,你的轨道是什么?” “以我们的资历,随便去哪家酒店都能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想自由一点,找个气候得宜的地方,开家民宿也不错,你知道的,我这人比较懒。” 顾宴予是不太愿意费心的人,对待男女关系也是,季晴明明白白地看清自己在他心里的角色,毕竟认识多年,温情有的,熟悉有的,可三十多岁的男人,更多的是冷静和现实。 夕阳漫进窗户,光柱里有细细的浮尘飘动,季晴看着那束光,涌起一股说不上的惆怅。 许星野的手机落在客房,回来取,刚才一脚准备踏入时,顾宴予的声音传来,他的脚步顿住了,将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比上次意外在她宿舍外听到谈话,这次他出奇地平静,没多听,转头回了办公室。 套房里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季晴和顾宴予都拿着手机,对视一眼,目光循着声原看到桌上,许星野的手机。 一个陌生号码,大概是他朋友,季晴挂断电话,拿起手机,说:“回去吧。” 回到办公室,季晴将手机放在他桌面,说:“有电话。” 许星野抬眸看了她一眼,季晴感觉他这一眼好似和以往不同,像有什么话说,却也只是收起手机,一个字没说,点开了通讯录。 静不下心工作了,她脑子里有两道声音,一道是顾宴予的,你看得到和他的未来吗?一道是她自己的,她想要什么。 日渐西落,季晴摸到许星野键盘夹层里的钥匙,一个人去了天台。 这个点来这儿,感觉和夜晚不同,风轻轻拂面,夕阳坠在天边,城市淹没在金黄柔软的光线里,眺望一眼,广阔又温柔。 她站在护栏边吹着风,城市在眼底无限蔓延,脑子放空,什么都没想,还挺惬意。 没多久,手机信息一震,许星野:[开门。] 她回复:[开什么门?] 许星野:[偷了我的钥匙还耍赖。] 几个字轻轻盈盈地跃入眼里,季晴轻轻盈盈地笑了,天边霞光浮荡,扯成一条条轻盈的粉色丝缕,她一颗心轻轻往上浮,走过去给他开门。 拉开金属门栓,发出尖细的摩擦声,听得人耳朵发麻,许星野一步迈入,头发和衬衣同时被风吹动,这样子很潇洒。 季晴问:“你怎么来了。” “你在这,我当然跟着来。”许星野反身关上门,和她一起走到天台尽头,两道身影倚着护栏,包裹在暖盈盈的夕阳里。 顾城的诗说,我们站在不说话,就十分美好。恰应了此刻的场景。 许星野站在她左边,正好逆着风,他抖出一支烟,还没点,先听到她的声音:“给我一支。” 他两指夹着烟,手顿住:“你会?” “试试。” 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季晴直接捻走他指尖的烟,下一秒,又顺走他的打火机,低头咬住烟,虚拢手指,擦燃火苗对着烟头一吸,动作干净、漂亮......然后,咳咳咳咳咳咳—— 季晴没想到这么呛人,也可能是她吸入的方式不对,她一阵闷咳后,喉咙被烧着似的,眼泪都出来了。 许星野去拿她的烟:“不会就别抽,会抽烟有什么好。” 季晴退开手,没让他拿走烟,说:“试试而已。” 她的犟劲儿上来,问:“怎么吸。” 许星野偏头笑了一下,说:“把烟吸进后,不要吐出来,用鼻子吸气,烟就通过鼻腔吸进肺部,然后再呼气。 季晴再次咬住烟,小心缓慢了些,照着他说的,其实不难,她不排斥这味道,也说不上喜欢,干烧似的,太烈,大概是这样,尼古丁才能麻痹神经,难怪不少人抽烟解压。 夕阳缓缓下沉,橙黄的半轮悬在城市尽头,她白皙纤长的手指夹着烟,烟头一点猩红,烟雾轻飘飘萦绕而起,她的面容隐在青烟之后,红唇咬住烟,有着不同以往的风情,十分有女人味。 随着她柔软的红唇轻轻一吸,烟头更亮了一瞬,烫得他心口一阵紧缩。 鬼使神差一般,他想吻上去,她现在的样子,毫无预兆地掀起他另一重欲望。 许星野偏头深吸一口气,再去接打火机,手指一伸,触碰到她冰凉细滑的指尖,一串电流蹿起,又快速消失。 不知是手指不利索了,还是打火机坏了,总之他擦了几下都没打起火,心头的火反倒烧得旺盛,顿时来了脾气,一拧眉头,把打火机砸到地上。 “打火机坏了?”季晴问。 “嗯,”许星野眼里黑墨涌动,声音低下去,“借个火。” 季晴还没明白怎么借火呢,他咬着烟头就凑过来,枯黄的烟丝对准她暗红的烟头,他垂眸一吸,尝到了烟气飘然的香。 第 32 章 之后两人都没说什么,暧昧却挥之不去,紧紧缠绕在他们之间,回到宿舍,许星野照旧给她发一条:[晚安。] 第二天,午饭后季晴直接到办公室,她的邮箱里有不少猎头发来的邮件,时不时还能接到猎头的电话,像顾宴予说的,到他们这个程度,想找份酒店的工作很容易,她不是非得把自己框死在星辰大酒店。 如果她和许星野走得更近,结局几乎可以确定是离开这家酒店。 她一封封邮件看过去,对比筛选,觉得合适的便回复信息,发份简历过去,转眼已经两点,居然有hr这个点就回复信息,确定季晴方便后,接着打电话过来。 简单聊了十分钟,对彼此有了大概了解,她现在的级别跳槽,一般是升职,毕竟是管理层,不急着定夺,多留条后路而已。 没多久,陆续有人来上班,许星野也踩着点来了,季晴关掉邮件,点开工作计划,不是自己的,是他的。 已经月尾,下个月他要离开客务,到餐饮部,大部分时间他俩也不需要见面。 许星野拉开椅子坐下,季晴转过半边身子,面向他说:“客房的工作收个尾,你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下个月去餐厅,中西餐厅好几间,客流量大,涉及到食品,事情也杂,会更辛苦一些——” 许星野感觉早上她对自己冷淡很多,快要对上目光的时候总是躲开,现在又说换岗位的事,他拧拧眉,问:“餐饮部的事我需要向你对接吗?” “不用,那一块我没他们熟悉,你先跟着魏经理吧。” 对讲器传来声音,季晴拿起对讲机说着话就离开了。 许星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有工作也不叫他,开始回避他了。 他往后捋了把头发,心里头抓心挠肺的那股躁郁劲儿怎么都压不下去。 小王买了下午茶请大家吃,乐颠颠送饮料过来,一看,许星野沉着张脸,也不知哪儿不高兴了,他嘴角紧了紧,小心翼翼问:“小许总,要什么口味的?” “不用。” 厉害了,声音喷火。 小王麻溜走人。 “等等。” 修罗王又叫住他,小王一个正步站稳:“您说。” 许星野瞥了眼他手上五颜六色的饮料,最后选了一杯香芋牛奶,她也不爱喝奶茶,细腻的芋泥会吃一点。 小王感觉他此刻的表情很微妙,混着恼火、郁闷和无可奈何,又透着点委屈,拿走饮料,还冷冰冰喷给他两个字:“谢谢。” 这脾气是有点难搞,也就季总监拿捏得住他,小王不想惹火上身,赶紧逃。 饮料还是温热的,许星野捂了捂,不知道她多久回来,只能先放在桌面,目光一抬,看见自己的工作计划,椅子滑过去,他操控着鼠标,细细看文档。 季晴的工作很仔细,把工作分门别类列得一清二楚,连着他的绩效考核也整理出来,许星野有种感觉,他的工作状态,她比自己更了解。 躁动的情绪静下去,划过一丝动容,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她事事为他好,但一触及男女□□就退避三舍。 他习惯性看完就缩小窗口,桌面一个word顿时跃入眼里——求职简历。 许星野刚顺下去的那口气又紧起来,指尖一点,打开文档,最糟的猜测应验了,季晴的求职简历,申请时间正好是今天。 许星野关掉简历,坐回自己的位置,一颗心慢悠悠滑倒冰寒的谷底。 季晴回来时,许星野不在位置上,那杯牛奶香芋还有淡淡的余温,她用吸管戳开喝了口,满嘴香软的甜。 她今天有些走神,因为想着找工作的事,毕竟在这七年,许董待她不薄,同事、环境都熟悉,真要离开的话,除了不舍,还觉得背叛,找工作也是偷偷摸摸的。 她压根没注意到许星野百转回肠的小情绪,只是脑子里装着事,话比平时少一些。 直到傍晚,许星野也没回来,季晴问身后的同事:“他走的时候说去哪儿了吗?” 同事摇头:“不清楚,我看他用你的电脑查了资料,呆呆坐了会儿,突然就走了。” 小王神出鬼没,突然冒出来,开口就是:“小许总今天情绪不对,失恋了似的。” 季晴:“......” 小王继续逼逼:“你和他这么近没看出来吗?我看他那样子,有点难过委屈还有点火气,搞不好是表白被拒绝。” 小王摸着下巴:“这就不对了,小许总要颜有颜,要钱有钱,还有女人会拒绝他?那眼光不得高到天上去。” 季晴一碰鼠标,电脑桌面亮起,是桌面背景不是文档,她记得离开的时候好像没缩小窗口,敏感敲醒,她点来最近阅读文档,是她的简历。 “............” 那家伙看到了? 许星野自从稳下心工作后,从没无故旷班,今天还是头一回,直接开车到余奢公司楼下,一通电话,不到十分钟,余奢下楼,居然还带着他的新新女友。 他一手懒懒撑在车窗上:“兄弟,不介意我带个人吧,刚才找借口说和甲方谈业务才出来的。” 许星野的眼里暴雨夹冰雹似的,一个眼神杀过去,余奢大呼不妙,连忙塞了张卡给小女友,让她自己去逛街。 余奢坐上副驾驶,一边拉安全带一边问:“心情不好,不会是......季晴——” 汽车导弹发射一般冲出去,余奢重重撞在椅背上,心说只能是季晴了,他情场得意,见他是真低落,不好往他伤口上撒盐,呼朋唤友一帮人,到郊外的山道飙车。 秋末冬初,重型机车十足劲悍,轰鸣声炸燃,疾速之下风如刀割,在弯曲起伏的山道飞驰猛进,爽得人血液沸腾,心脏狂跳。 晚上又去酒吧,霓灯闪烁,音乐强烈,几瓶酒下肚,大家都high了,偏偏许星野一个人坐在卡座玩手机。 余奢从舞池挤下来,准备拉许星野一起high,走到卡座边就见一美女和许星野搭讪。 美女穿着小短裙,浅笑盈盈:“你一个人呀?” 许星野低头玩手机,仿若未闻。 美女挨近一些:“一个人多没劲儿,晚上还挺冷,我们去喝一杯吧?” 许星野瞥她一眼,声音拖着点调子,格外欠奉:“冷你不会穿秋裤吗?” 美女:“......” 余奢站在卡座后边,差点没笑喷,本以为飙一下午的车,他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还闷着。 他探头瞄一眼,许星野的手机页面......他舌面泛起一点苦涩,好家伙,他的手机聊天背景是季晴的照片,还是偷拍的侧脸。 余奢感觉事儿有点大,他这兄弟是真的载了。 美女被许星野噎住了,不知怎么的,想不开,坐着没走,还探头看了眼他的手机。 许星野手腕一翻,将手机盖在大腿上,面上没啥情绪,强劲的音乐里,他声音淡得化出一把刀:“你挡住我手机信号了。” “......” 美女美目怒瞪,一秒、两秒、三秒......踩着细高跟暴走,这弟弟太难撩了。 余奢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拎着瓶酒敲了敲茶几:“喂,你至于吗?” 他招呼朋友出来玩,又是飙车,又是蹦迪,为了给这少爷解闷,他倒好,遗世独立,愣是在酒吧开出一朵清傲的小白莲。 男人失恋了,也是个小可怜。 许星野拿起烟走出酒吧,在夜风里抽了半支烟,情绪没疏解,更闷得慌。 她就这么不待见他,到了要辞职离开的地步,明明之前口口声声说对酒店多有感情。 余奢跟着出来,见他蹲在马路边,一条繁华长街在他身后流光溢彩,衬得他的背影格外落寞。 他走过去,蹲在许星野身边:“怎么回事?和我说说。” 许星野一声不吭。 “你表白被拒绝了?” 许星野吸了口烟。 余奢猜测了个七七八八:“想开点,最开始的时候我就给你说过不合适,你事业刚起步,她已经有自己的人生规划了,不接受正常,就算真的在一起,说实话,我也不看好你们有结果。” 许星野终于有反应了,问:“为什么?” 余奢服了他,感觉许星野多少继承了他爸和他爷爷的直男属性,认准的一根杆杵到底,撞了南墙都不回头,在感情里一点弯弯绕绕都没有。 坦诚、真挚自然是好,但缺了圆滑,容易受伤。 他说:“就当是为了季晴考虑,你离她远点,对她更好,你们要是非得在一起,别的不说,她铁定没法在酒店做下去。” 许星野想到她的简历,静静看着烟头的一点猩红,那火星一层层烧到心里去,烫得人难受。 对她而言,他就是这么糟糕的存在? “行了,差不多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 许星野喝了点酒,代驾都懒得叫了,看到一辆的士经过,直接伸手拦住,一路吹着夜风,心情徐徐缓缓,热滚滚的感情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到酒店后门下车,他一站稳就看见季晴,一个人倚在墙边,居然在抽烟? 季晴也不知怎么了,一股子烦躁怎么都消散不去,下班后到后街买了包烟,十三钗的薄荷烟,入口是淡淡清凉的烟气,比许星野抽的柔和不少。 许星野定在原地好半天,才缓步走过去。 季晴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侧头看见他,目光定住。 第三次见他这么沮丧,一次是派出所领他回来,一次是和他爸吵架被烫着,这会儿他眉眼间没什么神采,肩膀似乎都垮了一些。 “去哪了?”她问,“喝酒了。” 许星野从她手里顺走烟和打火机,自顾自点了支,细细的女士烟,夹在宽大的指尖,有种说不上的反差。 抽完一支烟,他揿灭烟头丢进垃圾桶,喉咙滚了滚,嗓音有丝干哑:“你想换工作?” 他果然看到简历了。 季晴抽了半支烟,抽不下去,夹在指尖由着烟气飘散:“不算是换工作,了解一些行业的情况,给自己留条后路。” “你在这七年了,舍得走吗?”他声音更低了,夹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还是说,我真的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 季晴看着前面空荡荡的街道,睫毛一动不动,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她说:“我工作这么多年,没这么弱,遇到事情就逃避,只是考虑要不要换种生活。” “你之前说过,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季晴想起,夜逛酒店那晚,她确实是答应的,还说了一言为定。那时候她一门心思都是做好当前的工作,半点离职的考虑都没有。 许星野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忘了,自己大概是被哄小孩似的哄着,顿时心里五味杂陈更不是滋味。 四下安静,行道树一动不动,空气里都是沉闷,他直身子,缓缓深吸一口气,像下了很大决心,说:“明天我就去餐饮部了,以后也不是每天见,你该怎么工作继续怎么工作,我不来烦你,你也没必要辞职。” 季晴夹着烟的手一紧,差点被烫到,手一抖,往烟屁股退了点。 “我走了。”他背对着她,高举起手轻轻一摆。 季晴看着他的背影,转眼消失在员工通道入口,她的感觉似乎轻松了,可酸涩柔软的情绪却涨满心房,像被软针轻轻刺着,说不上疼,但又清晰地存在。 他变了很多,不像刚来那会儿,火气上来了就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现在的他,会收敛情绪了。 季晴掐灭烟头丢进垃圾桶,总感觉少点什么,手空空一摸,打火机和烟给他后似乎一直在他那。 无所谓了,反正她没烟瘾,只是刚才烦躁了,莫名想抽一口。 当天晚上,季晴没收到他的晚安,自从开始互道晚安后还是第一次,习惯真可怕,入眠前她总觉得少了什么。 楼下一层的隔壁,许星野在睡梦中似有若无地感觉少了点什么,某一刻,他一脚踩空,突然惊醒,立马想到忘了给她发晚安,一看时间,凌晨两点。 他侧在床上,盯着手机半晌,算了,一声在心里落定,像被拽入漫无边际的空荡里,来酒店以来精神支柱,一点一点,分崩离析地垮下去。 第三天,许星野来办公室一会儿,拿上对讲机和蓝牙耳机,谁也没提昨晚的事,神色也无异常,只是全程没说一句话,此后他偶尔需要回来的,但大部分时间都在餐厅。 许星野去餐厅后,季晴的一切恢复如常,好像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 月初张姐整理好员工绩效,笑盈盈对季晴说:“小许总绩效的分数一个月比一个月好,”她悄悄使眼色,“你的年终奖稳了。” 许董额外奖励年终奖的事,人事、财务有个别人知道。 季晴弯了弯嘴角:“挺好。” 原来心心念念他绩效考核能过,现在基本确定了,好像也没有太喜悦。 许星野先到西餐厅,魏经理对他入职第一天,带了俩朋友来用餐,嚣张跋扈地对菜品挑刺,还泼了季晴一脸水的事记忆犹新,于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应对这少爷。 结果,许星野眉目平顺,有什么工作就做,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还挺认真,对他也尊敬,魏经理对这少爷的要求很低,差点感动哭了。 刚到餐厅,后厨洗盘子的脏活儿没计划安排他,而是从端盘子的waiter开始,多接触顾客。 一周时间,许星野对西餐厅的工作有了大致了解,这天午餐后,最后一个客人离开,服务员麻利地开始收拾卫生,桌面、地砖一尘不染,接着布置生日party,巨大的happybirthday悬在餐厅最前方。 “来我们餐厅包场过生日,谁啊,这么阔气。” “董事长的儿子,我们平时流水至少这个数,一般人谁包场得起。” “那不是许星野的弟弟吗?” 上次偷窃误会后,范一统调来了西餐厅,他用手肘杵了杵许星野,问:“诶,你晚上要参加party,不用工作吧?” 许星野淡淡一声:“和他不熟。” 范一统自觉闭嘴,电视和小说里,豪门兄弟都是有仇的。 临近傍晚,继母先和几个富太太来了,接着许辰风领着一众同学朋友浩浩汤汤地来了。范一统忙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许星野的人影。 许星野早早回到宿舍,“模拟酒店”全部通关,他晚饭都没吃,靠在床头一直打游戏,临近八点,手机开始狂响,电话一通接一通,全是让他去吃蛋糕的,许光明大概是想借机会让兄弟多接触,执着地让人叫他。 许星野不胜其烦,臭着一张脸去了,还被拉到蛋糕前拍全家福,挤在了人流中心,所有人笑脸盈盈的,显得他尤其格格不入。 唱歌、许愿、吹蜡烛,许辰风指尖刮起一块蛋糕,眼珠子一动,直往许星野脸上伸去。 “你敢抹我试试?” 许星野这声太过冰冷,欢快的气氛硬生生卡壳,许光明皱皱眉,面露不满,说:“别玩了,蛋糕切了大家吃。” 许星野没吃蛋糕,走完流程就离开,坐在餐厅外的台阶上,摸出烟,一愣,这是季晴那包女士烟,刚才心不在焉,拿错了。 他抽了半支烟,左边坐下个人,笑嘻嘻说:“哥,你还没祝我生日快乐。” 许星野呼了口烟,懒得理他。 “生日礼物也没有吗?” 他轻嗤一声:“你欠不欠?” 许辰风余光一瞟,看到爸爸和妈妈走出餐厅,他压低声音说:“原来你听得见啊,我还以为你左边耳朵聋了,听不见我说话呢。” 许星野左耳弱听,他前两句正常音量的话,他听得清楚,可第三句刻意压低的声音就含糊许多,但基本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心口烧起一阵火,站起身,一脚踢在许辰风的屁股上:“让我看看你瘸了没了。” 三节台阶,许辰风一头栽下去,重伤不至于,疼是肯定的,他捂住擦到地面的手,腿脚不便似的,慢吞吞爬起身。 一道人影跑过去扶他,同时声音冲来:“许星野,多大了你还欺负弟弟,他就这么让你碍眼吗?” 许辰风拧了拧眉心,拉住还欲争执的妈妈,小声说:“没事的,妈,你别争,在外头让人看笑话。” 又是这种卖乖装可怜的伎俩,许星野懒得搭理,一手插兜,松松散散地转身,动作忽地顿住,他爸正两眼压火地看着他。 “不像话,”许光明粗重地喘了口气,“你说的是什么话?多久了还挖旧账,男人不能就这点气量,今天怎么说也是辰风生日,你非得和他过不去?” 许星野只说一句:“我没招惹他。” 继母尖声:“都动手了还不是招惹!我儿子白被你欺负?” 许光明沉声:“向弟弟道个歉。” 许星野嗤笑:“做梦。” “你—”许光明举起手,作势就要打耳光。 许星野凉凉一抬眼,挡开他的手,转身就走,气得许光明胸口起伏几个深呼吸后还没缓过来。 “我怎么生了这么个混账东西!” 黎助叹息又叹息,父子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一点,随便一个炸弹一准落入谷底。 黎助挂念着许星野没吃晚饭,特意让厨师做了一份便当,走到宿舍楼下,迎面碰上季晴。 他一喜,说:“季总监,麻烦你把晚饭带得给星野。” 季晴奇怪:“他没吃饭吗?” “诶,又和他爸吵架了。” 季晴想到什么,问:“他和家人的关系好像很不好。” “可不是......”黎助说起了旧事。 许星野和他弟许辰风从小针锋相对,闹得最大一次,是许星野高考的时候,许辰风把准考证塞进沙发缝里,还咬死说自己没动他的东西,最后是保姆找出准考证,许星野火急火燎赶去学校,迟到十五分钟踩着点进考场,差一点就错失一门考试。 他考完试回家,许辰风酸不啦唧地说:“不是赶上了吗?臭着脸给谁看,反正你那成绩,浪费点时间也不打紧。” 许星野心头冒火,反手就给了他一拳头。 许辰风站在楼梯边,连退了好几步,一脚踩空摔了下去,脚踝好死不死地卡在楼梯护栏的缝里,头往下被反吊着。 尖叫声刺破耳膜,继母冲来,哭声、喊声、叫骂声,周遭一片混乱。 许星野看到他爸怒瞪的眼,接着左脸钻心地疼,眼前阵阵发黑,他当时就很难受,耳朵里拉出细长尖锐的嗡鸣,恶心想吐,可年少气盛,他犟着,加上明天还要考试,硬是没说。 后来到医院检查,耳膜穿孔,就诊不及时,做了耳膜修复手术,左耳仍弱听。 许辰风的脚踝也伤了,之后不能做剧烈运动。 许光明平日里虽然粗糙了点,但是真心疼儿子,结果俩儿子都落下没法修复的伤,成了他心头过不去的坎,一直希望兄弟和睦,别再重提旧事,偏偏他又有很重的父权观念,老爱端着架子,处理不好儿子的矛盾。 黎助说:“许董的家务事,本来不方便告诉你,这小半年我看星野还挺听你的话,时机合适的时候,你随口劝两句,这事我们都没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他们父子兄弟间的心结。” 季晴听着,心里抽抽的不是滋味。 他站起来比她高一截,工作生活一切正常,时间久了,她几乎忘了他左耳弱听。 黎助娓娓道来的时候,她的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转过无数画面,无论到哪,或坐或站,他总是在她左边,她有时说话轻了,他会微微倾着右耳对着她,模样认真,像是怕漏听什么。 他是特别刚直的一人,他的温柔体现在悄无声息的细节处。 之前她没感觉什么,现在忆起种种,一瞬间涌来的酸涩简直淹没了她。 季晴握紧饭盒,沿着楼梯一圈圈往上走,在房门外,抬手,轻叩三声。 没人回应,她细听,似乎有沙沙的水声,季晴等在门外,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又叩了三声门。 许星野以为范一统没带房卡,洗完澡,顶着凌乱的湿发,下身裹着一条浴巾就去开门了。 拉开门的瞬间,季晴闻到一阵淡淡的沐浴露香,接着便看到男人的胸膛。 “靠!”许星野留下一声,反手关上门。 季晴:“......” 不到一分钟,他穿着黑色休闲裤,套了件宽松的白体恤,再次打开门,还是老习惯,喜欢一手搭在门边,声音平平的:“什么事?” 季晴举起饭盒:“黎助让我给你的。” 许星野没出声,接过饭盒,静静看着她。 季晴喉咙卡着,吐字有些艰难,问:“这周在餐厅还习惯吗?” “挺好。” 一旦开口后就顺了,她又问:“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吗?” “还行,魏经理有经验。” “刁难的客人呢?” 许星野喉结一滚,本想说没有,话出口去却变成了:“今天遇到一个,我弟。” 也不知怎么了,对谁都不愿意说的私事,在她面前就愿意倾吐。 季晴一笑,感觉轻松了一点,说:“哪天你愿意聊了,可以和我说说,先吃饭,别凉了。” 许星野站着没动,柔软的白t恤松松垂着,少顷,他轻声问:“你能陪我吃饭吗?” 他头发湿漉漉的,大概是刚洗过澡的缘故,浑身裹着潮湿的柔软,皮肤干干净净,一双眼睛漆黑纯粹,问完就静静看着她。 他这样子,真的很乖啊,让人想揉揉他的脑袋。 可毕竟是男生宿舍,季晴说:“等会儿范一统回来了不太好。” 范一统刚好走到楼梯口,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僵住了,遥遥和许星野对上目光,比了个手势,麻溜地往回跑。 许星野说:“他事多,没这么快。” 静默片刻,她妥协了:“进去吧。” 许星野握着饭盒,枯死这些天的心,涌出一阵甘泉,总算活过来一点。 第 33 章 进屋,关门,第一次到他住的地方,感觉还挺奇妙,房间挺整洁,只有被子微微凌乱,透着人气,她目光一停,看见床头柜上的烟。 女士烟,她上次那包?还在? 身后飘来鳗鱼饭的香味,许星野问:“你再吃点吗?” 季晴:“你吃吧。” 她走过去拿烟,发现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本书,他爷爷的自传,夹着的书签露出一角,是她熟悉的颜色和质感。 她心念一动,翻开书,看到书签时,目光就这么沉静下去,嘴角微微弯起。 这是第一次带他写迎宾卡的时候,他练字的香水卡片,三种字体的“许星野”、“季晴”齐齐并列。 卡片中的那条折痕淡了,她当时对折欲丢垃圾桶,他硬是拦下要拿回去做书签,居然真的做书签。 季晴拿起烟和打火机,走到阳台,点了支烟夹在指尖玩,后腰倚着栏杆,一抬眼就看见自己的小阳台。 他晚上站在这抽着烟,原来是这种感觉。 由着一支烟自己燃尽,白烟在风里飘散,她揿灭烟,回身找垃圾桶—— “我来。”许星野接过烟头,指尖一弹,投进了屋里的垃圾桶。 夜风寒凉,吹得他的白t恤鼓起,勾勒出胸膛和腰身的线条,他头发半干,潮潮的,凸起的喉结就在她眼前。 季晴问:“不冷吗?” “不冷。”许星野看向远方的高楼,手却轻悄悄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指,像偷偷摸摸干坏事似的。 手握牢了,她没挣脱,他这才转回头,眼底熠熠有光,嘴角噙着点得逞的坏笑。 季晴啼笑皆非,又觉得他这样子可爱死了。 “晴天。” “嗯。” 屋里的光线打来,衬得他肤色冷白,这么近的距离,她能看清他开扇的双眼皮,是个睫毛精,眉眼是生得极好看。 他也看着她的眼睛,清亮柔和,像有月光坠入眼里,微笑时眼尾弯起一点,柔美极了。 他捏了捏她的手,声音融进夜里,温软得不像话:“我后悔了。” 季晴憋笑。 “那天说的话我收回。” 她快憋不住了。 “好不好?” 季晴偏开头,怕自己想笑的样子太明显。 手上一阵拉力,季晴被他拽着往前扑去,扑到了他怀里,腰上接着一紧,被搂住了。 他的拥抱很重,胸膛紧贴,她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鼻尖抵在他锁骨处,沐浴露香很清爽,年轻又干净的荷尔蒙格外吸引人。 “我还喜欢你,不想就这么算了。”他气息温热,呵过她耳边,暖麻入心,季晴在心里轻叹一声,就这样吧,她不和内心对抗了。 “嗯。” 一声“嗯”敲得许星野的心尖都颤了,夜晚沉淀下去,远处灯光万点,天空暗蓝透光,人声也静,他强忍住心口的滚烫,只是抱着她,怕这几天的委屈和念想会不受控制地爆发。 某一刻,隔壁传来声音:“张旭,衣架还有吗?都被你用了?” 许星野和季晴同时一顿,飞快躲进房间,速度太急,又是紧挨着的姿势,刚进屋,许星野脚下被床边一绊,带着她就这么摔到床上。 窄窄的单人床,他们面对面紧贴,脸上残留着一点逃跑的惊慌,对视两秒,齐齐笑了。 许星野拨开她掉下的碎发,问的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你真的想要辞职吗?” 季晴调整姿势,躺得舒服点:“留条后路,多个选择。” “真的不是因为我?”他看着她。 “多少有关系吧。” 许星野的心又紧了,他还是让她困扰了。 季晴看他的眼里的光就这么弱下去,笑着揉了把他的头发,说:“我那时在想,要是真的和你在一起了,要是又被大家知道了,还在酒店待着或许不合适,不如离开。” 许星野的眼皮本来耷拉着,闻言睫毛动了动,蓦地睁开眼,就对上她含笑的眼睛。 他心脏狂跳,血液奔流,眼眸里光线乍亮,她那时已经在心里接受他了,所以......他都干了什么蠢事!? 许星野鼻腔里有点酸,自责懊恼,定了定心,他说:“和我在一起,你看得到未来。” 季晴一僵,脑子里蹦出一个what?他为什么会这么说,那天她和顾宴予的对话,他听见了? “不管要面对什么,我会挡在你前面,不会等到消耗感情那一步。” 季晴无比肯定,他听到了她和顾宴予的对话,难怪憋闷了这么久,只是......越来越沉得住气了,不像上次那样当场就来了脾气。 “我希望你留在这里,或者离开,都是遵从自己的本心,而不是因为我,”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上,“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为难。” 他信誓旦旦,每一个字都认真,执念越来越重,勃勃的雄心愈发膨胀,迫切地想要站立起来,足够强大,他们才有更多的自由空间。 静静依偎了会儿,季晴拍了拍他后背:“我要回去了。” 时间尚早,许星野半边身子窝在被子里,一条手臂揽着她的腰,没回应。 季晴说:“明天我总值班。” “嗯...”许星野这才起身,让出位置。 季晴回到宿舍,手机一震,他发来的信息:[晚安。] 久违的清甜感。 第二天清晨,季晴到餐厅吃饭,许星野端着餐盘,正要坐在她身边,纪微打着哈欠,一屁股先占了位置,瞥季晴一眼:“你今天气色不错。” “嗯,”季晴面不改色,“今天总值班要熬夜,昨晚睡得早。” 纪微点点头,没多想,喝了口黑咖啡,下一秒,含着咖啡,差点没呛到——许久没接触的小许总坐到了季晴对面。 前些天他俩和冷战似的,吃饭都不一起,现在是和好了? 许星野眉眼间清晰干净,神清气爽,就着一抹阳光坐下,满满都是年轻人的蓬勃劲儿,看起来好像更帅了。 纪微狐疑的目光在他俩之间来回扫,破冰了?细看又没什么特别,自己吃自己的早饭,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然而纪微不知道的是,桌底下,许星野一双长腿没地方放似的,不断往前侵占、侵占,直到碰到她的小高跟鞋尖,就这么顶在那。 季晴感觉到桌底下的小动作,抬脚踩了他一下,下一秒,许星野低头笑了,被踩了还挺开心。 纪微一餐饭吃得莫名其妙,隐约感觉哪儿不对,但她没有证据。 午后太阳先没了影子,云层越积越厚,看天色像是要下雨,季晴不喜欢雨天总值班,四下都是唰唰的雨声,偌大的酒店更显得空荡。 晚上八点,窗外星星点点开始下雨,季晴坐在总台,准备晚些去巡楼。 手机一震,许星野发来的信息:[我快下班了,一会儿陪你巡楼。] 季晴低头打字:[今天这么早?] 许星野:[天气不好,客人没怎么滞留。] 他信息来得很快:[晚上陪你值夜班?] 两个人一个值夜班,是怕别人不怀疑他们的关系?季晴正要拒绝,对讲机响起,楼层主管焦急道:“季总监,1203的客人上吐下泻,好像是食物中毒。” 季晴拿起手机,一边询问情况,一边飞快奔去电梯,到了1203,客人捂着肚子,脸色煞白,已是难以忍受的模样,滴着冷汗咬牙道:“你们的墨鱼不新鲜,我晚饭就是吃了墨鱼意面——呕~~” 楼层主管递过去纸篓,偏开头对季晴说:“我打了120,这个点车多,又下雨,不知道多久才能到。” 季晴将对讲机调频到司机:“张师傅,立刻到酒店大门外。” 她又叫来一位男服务员,和楼层主管一起搀扶客人下楼去。她小声提醒:“别声张。” 楼层主管点点头:“明白。” 处理完客人的紧急情况,季晴走在一行人最后,打电话给西餐厅魏经理:“客人在餐厅吃了墨鱼意面,现在出现食物中毒的症状,你把食材封锁,取样化验,别让任何人动,另外了解一下,同样点了墨鱼的其他客人有没有问题。” 季晴到一楼的旋转门时,许星野从侧面的走廊跑来,疾步停在她身边,拉住她的手腕,气息微喘着说:“我去,你留在酒店值班。” 顾客遇上这种事,少不了颐指气使地对待酒店服务人员。 季晴本就不放心只楼层主管去,他来了正好,她说:“记得问清医生客人的症状和原因,到底是不是我们的食品造成食物中毒的。” “放心。”他松开手,跑入雨里,坐上了车。 一小时后,魏经理打来电话,其他客人都没有出现食物中毒症状,唯有一位,肚子轻微不适,但他不确定是不是吃了酒店的东西导致的。 季晴巡楼一圈,来到前台,已经晚上十点,点开手机,她刚才发给许星野的:[怎么样了?] 他回复:[别担心。] 之后就没声儿了。 雨声沙沙,搅得人心神不宁,季晴指尖一下下敲着桌面。 小美支着下巴:“晴姐,应该没问题吧,我们酒店的采购出了名的严格,食材绝不会有问题,搞不好是那客人有易过敏体质。” 一道车灯刺破雨幕,黑色轿车稳稳停在大门外,下来两道人影,雨丝隔离,看身形应该是许星野。 很快,他步入旋转门,目光一探,在前台锁定她,大阔步走来。 “怎么样?”季晴抽了几张纸巾给他。 许星野擦了把发丝和脸上的水,说:“客人在吊盐水,没有大碍了,他的朋友来陪他了,医生说是副溶血性弧菌食物中毒,食用了被弧菌污染的食品发病的,比较常见的是食用了有问题的海鲜。” 小美手指轻弹侧面:“不会真是我们的食物有问题吧?我们的后厨是出了名的干净卫生。” 许星野说:“医院那边也做了化验,等明天的化验结果。” 第二天,墨鱼里检测到微量的弧菌,客人的呕吐物里也存在这种细菌,确实是酒店食物的导致中毒。 主厨提着菜刀,怒道:“我们都是按标准流程烹饪,食材清理干净,生熟食分开,绝对不会有问题,那什么细菌,要也是进厨房前就有的。” 采购不干了:“你什么意思?我们也是从正规供应商那进的食材。” 魏经理头大,站到季晴和许星野身边:“其他客人都没问题,会不会是客人的肠胃本身比较弱。” 许星野眼里冷冷的,模样颇严肃:“不管他体质怎么样,在我们这儿出的事我们就有责任,事关酒店名誉。” 季晴看向他,这么久没白干,已经有酒店荣誉感了。 许星野略一思索,说:“这事先压着。” 他的神情像是心里有了主意,态度果断,这一刻,他像他们的领导。 接着许星野就消失了,午饭后,他找到季晴,说:“我们一起医院看客人,商量怎么赔偿。” 雨点颗颗落在挡风玻璃上,雨刷来回扫动,许星野抿着唇,安安静静,季晴看了眼他紧绷的下颌线,问:“在想什么?” “我最近在餐厅多少有些感觉。” “什么?” “餐厅每天需要大量的食材,采购、主厨都有一定权利,他们应该有自己的利益链。” “采购主管,郭强生,就是你继母的哥哥,自视挺高的,一般工作人员,他正眼瞧不上,至于有没有上瞒下行,没有凭据我们也不好说,”季晴看着雨幕里拥堵的道路,“一些岗位要吃回扣很难制止。” “吃回扣是一回事,影响到食材质量是另一回事。” 半小时后到医院,客人已经缓过腹部绞痛,还有些虚落地躺在床上。 季晴和许星野配合默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首先答应丰厚的补偿,又拿医院诊断他有肠胃炎,本不能吃生冷的海鲜说事,客人答应私了,并签了协议,对此事保密。 这事算是翻篇了,没对酒店造成负面影响。 走出病房,许星野伸出手:“givemefive。” 季晴抬手和他击了个掌,“啪”的一声,让人有些兴奋,这种时候,他们像并肩作战的队友。 再次驱车上路,季晴看着方向不对,问:“去哪?” “去海鲜的供应商。” 季晴睫毛一抬:“供应商?” “嗯,早上我查了采购协议,自从郭强生担任采购主管后,原来的供应商大多被换了,之前有不少是合作十几年的老伙伴,有些还是爷爷的老朋友,相对来说是信得过的。” 他停了停,继续说:“我爸那人吃软不吃硬,继母会捧他,以夫为大,她吹吹枕边风,我爸都信。” 他察觉有问题后,当即行动,不可谓不果决,尖刀一般锐利逼去。 季晴对他的印象有些改观,问:“你想彻查采购?” 许星野四平八稳驾着车,出了市区,道路宽广通畅。 “如果他有问题——”他说,“我想接管采购。” 对于星辰大酒店这样规模的酒店,客房、餐厅、酒吧、休闲商务等等,每天从四面八方供应来各种物资,采购兹事体大,更重要的是,采购手里握着大量资金。 许星野刚来酒店,只是董事长儿子的空架子身份,并没有真正控制酒店的哪一部分,能接管采购,相当于直接升职副总,并且有实权。 可他才来酒店多久? 雨点斜过窗户玻璃,季晴看着窗外,有点担心,她昨晚没睡几小时,没多久靠着舒适的椅背睡过去,车身微微晃动,加深了睡眠。 驱车到海边小镇,这里渔业发达,许星野导航到供应商的仓库外,他借着开海鲜餐馆的名义,早上已经联系好人,说下午要来实地看看,谈谈价格。 停好车,许星野松开安全带,侧身过去,嗒的一声,解开她的安全带。 季晴睫毛一动就醒了,看了眼外头陌生的大门,问:“到了?” “嗯,”许星野淡笑,“我和供应商说我们要开夫妻店,你别说漏嘴。” 季晴:“......” 接待的人很热情,带他们一个个区域参观,许星野和季晴对餐饮都熟悉,对话条条是道,对方没怀疑,最后在茶室坐了一会儿,他们拿到一份报价。 许星野拐着弯说,自己这家店是有人投资的,进货时能不能在账面上提高价格。 对方笑得老神在在,给了两种方案,拍着他的肩膀说:“放心,采购和厨房就没有不吃回扣的,这个我是专业的。” 坐进车里,许星野曲起手指,弹了下薄薄的报价单:“猜到郭强生吃回扣,没想到他吃这么多,这家供应商的海鲜品质也比不上原来的。” 季晴说:“你打算怎么做?” “收集够证据,谈下替换的商家,再换掉他们。” 还算理智,找到替补再出刀,但他身上那股勃勃向上的劲头又显得有些急切。 她说:“采购涉及的人太多,利益面很广,你别着急,宁愿走得慢一点,也要稳一点。” “嗯,不急。”许星野拽住她的手,目光殷切,最后笑了一下,“你会和我一起吧。” 他真的很爱强调这点,季晴闭上眼睛笑了。 晚上七点,入冬后天黑得早,路灯洒下,挡风玻璃上盈盈闪动着橙黄色光点,许星野又凑过去,她闭眼的样子很柔美,嘴角还残留着刚才的笑意,温软极了,如果吻上去...... 他看着她,喉结一滚,轻轻靠近,快挨到她的时候,又像被一股劲儿拽住,没法继续往前了,沙沙雨声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还困?” “嗯。” “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吃晚饭?” “先回去,我们离开太久被人注意到不好。” “你不饿吗?” 他怎么这么多问题?季晴睁开眼睛,瞬间撞入他眼里,他眸色暗沉,压着什么沉郁的情绪,又深又浓。 她喉咙有点卡,咽了一下,说:“回去,现在。” 街道两边亮着路灯,道路前边漆黑一片,开车出小镇后连路灯也没有了,季晴只眯了一小会儿,怕他一个人开车精神不集中,又坐起身和他聊天。 一个下坡后,车身突然一晃,停住了,许星野踩下油门,只听见轰鸣声,车身晃动着就是不往前。 季晴问:“怎么回事?” “我下去看看。”许星野拉开门下车。 “伞。”季晴撑起伞跟着下车,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走到他身边,将伞撑在他头顶。 沿海夜晚的路边,寒风夹着雨,缕缕雨丝吹到身上,很快便透心凉。 许星野说:“轮胎陷到泥坑里了,你去开车,我试着推一下。” 只能这样了,她举着伞:“......你夹着伞?” “淋一会儿没事。”撑着伞根本使不上力。 季晴坐上驾驶座,有点小紧张,她吃住上班都在酒店,没有通勤问题,极少开车,很生疏。 踩下油门,引擎轰轰作响,轮胎猛冲,许星野在汽车后侧使劲儿推,汽车非但没起来,反而越陷越深。 季晴也不撑伞了,来到车后:“是不是我技术不好,你去开车,我推试试。” 雨越下越大了,打得人睁不开眼,许星野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往车里推:“别淋雨。” “不试试,我们今晚就耗在这?” 他举着手机环视一圈,路边荒凉,没有半点用得着的东西,季晴坚持要试试,许星野的外套已经湿透了,站在车边不忘交待她:“你站在左边一点,右边会溅泥。” 湿漉漉的雨点从他侧脸滑下,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么细致的一面,没忍住掐了把他的脸:“知道。” 许星野一愣,旋即开出一朵花似的,笑着坐进驾驶室,心脏还在噗通跳。 一个轰油门,一个推车,大g彪悍的车身微微起来一点,咚的一下又滑回去,他们不敢再试了,怕再陷下去真的没救。 许星野撑着伞下车,护在她头顶,在哗哗雨声里放大声音:“算了,这到市区也就半个多小时,我让余奢带拖车绳来拉我们一把。” 两人身上都湿透了,坐到后排,宽敞一些。 许星野打开顶灯,摸出一条浴巾,递给她:“擦擦。” 季晴踢掉高跟鞋,踩在地毯上,脱下外套,里头的衬衫半湿,头发却湿透了。 她拆下头发擦拭着,看许星野俯身向后找,扒拉半天,似乎没有浴巾了。 许星野脱掉外套,随手丢在一旁,往前探身,去拿抽纸,半湿的衬衫贴在身上,露出腰身劲瘦的轮廓,看着很有力量感。 他抽了几张纸,抹掉脸上的水,丢纸巾时一侧头,目光顿住。 淡黄色灯光温柔倾泻,雨声细细沙沙浮在耳边,她湿发披肩,几缕发丝从侧脸垂下,肤色润白,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时,目光一荡,定住了。 荒郊野外的路边,他们困在小小的车厢里,衣服半湿,暧昧就在潮湿的空气里一点一点滋生、蔓延。 “冷吗?”许星野目光微闪,又俯身向前,打开暖气。 暖风十分温柔地拂来,贴到身上,让冷久了的皮肤先是一颤、紧绷,再缓缓松弛,冷意淡去,一股子热又漫上来。 季晴拽下浴巾,他身上还湿着,有些尴尬,她问:“你要擦吗?” “嗯,”许星野喉咙里发出极轻一声,淡黄光线落在他白衬衣的肩头,他的轮廓好像变得模糊了,声音不同以往,隔着雨丝传来,更低了些,“你帮我?” 季晴握着浴巾的手不自觉抓紧,说:“头低些。” 他弯下点腰,挨近她,季晴将浴巾翻了一面,从他后脑绕过,两手轻轻擦拭着。 车外的雨声静下去,头发细细的摩挲声变得明显,他们之间由一条柔软的浴巾相连。 许星野垂眼看她,目光从她的眉眼滑下鼻梁,落在唇上,他一点点低下头,唇瓣触碰时,两人都微微颤动了一下,呼吸相连,缓缓吻在了一起。 谁都没刻意控制,只是遵循本能,加深了这个吻,动作有些生涩,但情难自己的吸引力,会自然转化成熟稔的勾缠。 他借由身体的重量俯身下去,将她摁在座椅上,愈发吻得深入。 他双腿修长有力,压着她,季晴双脚不能动弹,手搂在他脖子上,很快呼吸都没了,只感觉脑子昏沉漂浮,还有紧紧纠缠着的每一寸气息。 直到——叩叩叩、叩叩叩。 “我靠!许星野!你在不在?”余奢嗓门老大,从汽车侧面转到前边。 车窗是单向玻璃,外头看不见里面,他们趴在车座上,余奢绕到车前方还没看见人,可车里明明亮着灯,作为老司机,他明白了,荒郊野岭细雨中,怪刺激的,他撑着小红伞,走到路边点了支烟,决定不坏人好事。 许星野撑起一点身子,却不急着起来,她肌肤晕上一层淡粉色,水光在她眼里浅浅流转,带点媚意,瞪他一眼:“起开。” 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许星野在她唇角亲了一下,十足赖皮,才恋恋不舍地坐起身。 余奢开来一辆马力十足的越野,系好拖车绳,猛地一踩油门,大g起来了。 解开绳子,雨中,车灯直射,一把小红伞下站着两个男人,余奢拍了下许星野的肩膀,眨眨眼:“在一起了?” “嗯。” “你怎么想的?” “反正在她之前没喜欢过别人,以后估计也不会。” 余奢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你认真的啊,谈一场恋爱就这么定下来?大好年华不觉得可惜?” 许星野嗤他一声:“你喜欢过人吗?懂屁。” 第一次谈恋爱居然嘲笑他这个情场老手,余奢震怒:“你遇到感情问题别来找我。” “好着呢。”许星野理所当然。 余奢头大了一圈:“不是,兄弟,你和季晴打算结婚那种?” 许星野回头看了眼,逆着光,只能隐约看到她的一道轮廓,他认真想了想,说:“结婚感觉很遥远,谈得差不多了,需要结就结呗。” 余奢:“啧~没药救了,走了,再见。” 许星野小跑进车里,抖了抖发丝上的水珠,季晴想到什么,问:“......耳朵,进水了吗?要不要用棉签擦擦。” 许星野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忽地一紧,定在那,不动了。 季晴问:“不舒服?” 他握紧的手指又缓缓松开,转身向她,拉住她的手,声音像夜雾一样轻:“你,会不会嫌弃我?” 季晴心口被戳了一下,反手握住他的手:“我觉得你很好,以后还能更好,这种问题仅此问一次。” “嗯,”弱光下,他睫毛动了动,“好,我听你的。” 回到酒店已经晚上十点,他们先回宿舍洗了个澡,换一身干净的便装,季晴走到五楼时,许星野已经站在楼梯口等她了,她转过拐角,他就伸开手迎向她一个拥抱,长手长脚的,把路都挡住了。 这里是酒店宿舍,随时都有可能会有人来。 季晴走到他面前三级台阶处,停住脚步,说:“让开。” 许星野往楼梯下探了眼,又朝走廊望了眼,一步上前就抱住她:“放心,没人。” 她身上清淡的沐浴露香,特别好闻,他在她肩窝里重重吸了一口,松开手,自觉站在一边。 季晴甜蜜又无奈,怎么会这么黏人? 到员工餐厅,季晴自己下厨做清汤面,许星野这次没干坐着等,到后厨帮忙,也顶多帮忙递个东西,时不时从身后拥住她看锅里沸腾的水,碍手碍脚,一锅面差点糊了。 季晴一掌拍在腰间的手背上:“拿碗。” 他摸了下鼻子,乖乖去拿碗。 热腾腾一碗面吃完,四肢暖和过来,往宿舍走,他给她一种随时想赖着一起上楼的感觉,季晴再次强调:“说好的——” “保密,我知道,”他揉了把她的头发,“晚安。” 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夜里淋了雨,季晴受凉了,第二天闹钟响了三遍才醒,脑子昏昏沉沉,浑身无力。 她从被窝里拔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点烫。 就在这时,敲门声传来,她低吟一声,不想动。 接着手机铃声响起,她摸到手机一看,许星野。 “喂。” “在宿舍吗?生病了?” 他怎么知道? “吃早饭的时候没看见你,短信也没回,是不是昨晚着凉了?” 季晴爬起身,浮着脚步去开门,许星野看她精气全无的样子,伸手就摸额头:“发烧了,去医院。” 季晴拧了下眉:“你帮我买点退烧药,我再睡一会儿。” 许星野进屋,脚往后一踢,关上门:“后天要去三亚开酒店论坛会,你是不是忘了?” 季晴:“......” 她真忘了。 许董特意点名她和许星野去,本意想必是希望许星野去,她带他工作,顺道让她一起。 长途跋涉,为了恢复精神,她去医院挂了吊瓶,坐在椅子上,看他来来回回帮着拿药、挂号、倒水,确定关系后,她还有些不真实,这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她有男朋友了。 许星野用一次性纸杯,兑了杯温水,自己抿了一口,不烫不凉,让她就着自己的手喝。 喝完水,又帮她拉了拉小毯子,对上她泛红的眼睛,欠嗖嗖地问:“有男朋友是不是很幸福?” 季晴无语地看他一眼:“幸福死了。” 次日直飞三亚,异地他乡,许星野嚣张极了,在马路上都敢牵她的手,他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牵着她,大阔步走过斑马线时,忽而回头说:“出来真好。” 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还可能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 这次的酒店论坛会很隆重,业界名流、著名企业家、各大酒店代表,一共三百多人参加,还有国内外涉旅企业、专家、学者,一上午轮着听这些人发言。 许星野和季晴位置连着,倒也不无聊,听到有兴趣的话题,两人头凑到一起说几句悄悄话,半天很快过去。 中午是自助餐,美其名曰交流午宴,认识同行的好机会。 季晴举着香槟,总感觉身旁一人时不时看自己,她大大方方冲对方一笑,男人端着红酒杯走向她,和她碰杯:“季晴女士?” “不好意思,我们认识?” “你给我们酒店投递过简历,我对你的工作经历很满意,方便的话,论坛会后,我们具体私聊。” 季晴笑得客气,说着场面话,不欲得罪人。 身旁扫来一道目光,不用看也知道,某人正凉飕飕盯着她,人影一动,他走过来了。 季晴轻扬酒杯,从容道:“抱歉,我老板来了,目前不考虑换工作。” 男人略有些遗憾,递给季晴一张名片:“有需要了随时联系我。” 才转过身,许星野抽走她手里的名片,指尖一按,对折,弹进垃圾桶。 季晴:“............” 不巧的是,她转过食物摆台,瞥到男人的目光,他似乎看见了,面露不快。 尴了个大尬。 季晴声音冷了些:“只是一张名片。” “只是一张名片。”他重复,另一重意思,只是一张名片,你要和我计较吗? 他这态度让她不太舒服,午餐后,只有他们两人,季晴说:“你不能这样,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 许星野掀起眼皮看向她,像是意外她会在意这事,毕竟,一张可有可无的名片而已。 季晴又说:“再不喜欢谁,面上的客气也要维持,你以后要掌管的是企业,不是过家家,别使小性子。” 他看向一边,没搭话。 季晴有些恼火,声音拔高两度:“你忘了自己说的话?” 这家伙犟起来也是硬得很,一句话都不说,季晴无言以对,某一刻她居然共情了他爸气得想揍人的冲动。 季晴按捺下情绪,转身往卫生间走。 一秒、两秒、三秒......许星野几大步跟上,从身后一把抱住她,他喉咙紧绷,拧住一口气,好半天才说:“我只是怕你辞职。” 听这声音,他还委屈了? “下次不会了。” “你别生气。” 季晴掰开他的手,他力气大,掰不开。 她生气的力气都没了:“我要去卫生间。” 他这才松手,等她从卫生间出来,他还在原来的位置,双手插兜,低头漫不经心地走动。 她走过去,拉住他的手指:“还要我哄是吗?” 许星野也是两眼无奈,松松一笑:“也行。” 季晴简直拿他没辙,抱了他一下:“我太凶了,其实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她似乎快来生理期了,有点暴躁。 许星野也是吃软不吃硬的,态度立马软化,说:“如果你哪天想换工作,和我说,我不想通过其他途径知道。” 季晴一笑:“好。” 白长这么大个子,心里还住着个小孩,缺乏安全感的小孩。 下午活动结束后,许星野突然做了个决定,他退了活动方统一安排的房间,拉着季晴离开酒店。 季晴莫名其妙:“去哪?” “我们换家酒店。” 季晴“......?” 许星野挥手招了辆车,直奔本市最贵的酒店,一掷千金,开了间豪华套房。 门童向他们鞠躬、行李员帮忙推行李、前台笑容可掬,他们拿着房卡万事不必操心,舒舒服服入住就行。 季晴有点蒙圈,太直接了会不会,有点快,也不是不行,但这样直奔主题真是怪怪的。 夜色渐深,近百平的客厅开阔通畅,餐桌在窗边,一端摆着漂亮的烛台,waiter推来西餐,恭恭敬敬地放在桌面,专业的手势绅士一摆:“请用餐。” 烛光摇曳,人影微动,他们望着城市夜景,吃着精美的西餐,少有的安逸浪漫。 饭后季晴专业病发作,逛了一圈套房,想看看别人家酒店好在哪,许星野从身后抱住她,强制拉到窗前,说:“今天别想工作,我们好好享受。” 看着夜景,氛围太好,他搂紧她的腰,自然而然又吻过来。 季晴一手抓住他的衣服,红酒微醺,脸上阵阵发烫,有些醉了。 许星野接吻的时候很强势,手锁在她腰间,一下下覆上来,吻到紧绷处,她的身体甚至有一丝微颤,要窒息了。 一晚上腻在一起消磨时间,夜深了,她也困了,许星野送她到房间,又送她到浴室里,说:“按摩浴缸很舒服,我帮你放水?”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季晴说:“洗澡就我自己吧。” 这话有丝微妙,洗澡你自己,其他的呢? 许星野忽而反应过来,半边肩膀抵在门框边,笑了出来,越笑越放肆,几缕发垂在额前乱颤。 季晴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直觉不是好事。 他终于笑够了,说:“傻了吧你,我们来这儿,是想你好好享受一晚被人服务。” 而不是永远在酒店里,服务别人。 季晴耳根一红,差点羞死,却也实实在在被打动了,这家伙...... 许星野拉住她的手,眉心微耸,带点痞气:“你希望我留下?也不是不可以。” 第 34 章 季晴洗完澡,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想到他刚才的样子,走到出门还回头问一句,真的不要我吗?她自个儿笑了。 她不知道和他会有怎样的结果,在彼此的生命里能停留多久,心动对她而言也不是一瞬间的事,而是一次又一次,慢慢破防。 可是啊,她有她的彩色梦境,梦里色彩斑斓,现实却像一张黑白的纸,如果可以,她也想涂抹出美丽的色彩。 房间的温度、床、光线都很舒适,季晴的脑子里画面不断变幻,失眠了。 不知多了多久,叩叩叩,敲门声很轻,像试探,不知她有没有睡着。 季晴说:“进来。” 她看着门把转动,许星野推门进来,穿着和她同款的浴袍,头发蓬松,神情懒懒的透着无可奈何:“睡不着。” 他这样子颇有喜感,季晴说:“然后呢?” 他站在床尾,笑得不正经:“你也失眠,不如干点别的事。” 季晴拍了下床边,示意他可以过去。 他老大一只,坐下时床微微一震,一条有力的手臂从腰后搂来,埋在她颈间轻轻一吸,是同样的沐浴露味道,他心口热热的,有种说不上的满足,赖着不想动。 “你很重。”季晴推了推他的肩膀。 许星野闷在她肩窝里笑,气息撩得她又麻又痒,他慢慢抬起头,凑到她耳边悄声问:“我今晚不走可以吗?” 他说得暧昧,季晴知道他没有遐思,比起一些二世祖,他收敛起表面虚张声势的爪牙,其实挺乖的。 她说:“行啊,反正失眠,聊聊。” 许星野在她耳垂上亲了一下,柔软微痒,勾得她心口一酥,真就躺好,摆出聊天的状态。 季晴侧身向他,问:“能聊聊和你弟的矛盾吗?” 许星野垂下睫毛,静了片刻,说,“他挺爱来招惹我,又打不过,没少吃亏,我爸就帮他教训我,”他笑了一下,“有些积怨,但现在长大了,想想也就无所谓,眼不见为净。” 他心里是有情的,就像他左耳弱听,但从没抱怨过一句,没仇视过谁。 他们就这样肩并肩躺在聊着,不知几点睡着,一觉醒来已是次日中午。 季晴伸了个懒腰,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她推开他的手,听他哼声哼气地嘟囔,拉开窗帘,阳光明晃晃漫进房间,心情就这么好起来。 吃完午饭,一下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第二支半价的冰淇淋吃得人透心凉,在广场坐了碰碰车,看一部5d电影后头都晕了......最后踩着点赶上航班。 回到酒店后许星野变得无比忙碌,着手采购的事,他从不隐瞒她,有了新进度都和她说,时不时让她帮忙拿个主意。 这天傍晚,季晴关了电脑,拿上手机和对讲机下班,到一楼,对面的电梯门打开,许星野跟在许光明身后走来。 这阵子父子频繁见面。 季晴微微颔首:“许董。” 许星野进步飞快,近来许光明见到她面容都是和善的,上次汇报工作后,他还问她有男朋友了吗? 季晴面上微笑,内心五味杂陈,偏偏许星野就站在他爸身后,还冲他比了个心,搞得她哭笑不得。 许光明走在前头,许星野慢下两步,悄悄伸手,捏了下季晴的指尖,反手被她拍开。 感觉身后有脚步声,季晴故作自然地和他聊起了工作,转身时她特意看了眼,居然是郭强生。 他没看见吧?看神情似乎没有异常。 晚上十点后,酒店慢下来,来往的人少了,许星野一本正经地走到六楼,左右看一眼,没人,飞快刷卡进屋。 季晴头发披在肩头,在做工作总结的ppt,许星野拿起她的水杯,喝了口,拉来椅子坐在她身边。 季晴说:“最近和你爸关系缓和了不少?” “在这想做成什么,还得我爸支持。” 采购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有个失误,酒店供应就瘫痪了,许星野最大的靠山还是他爸。 许光明不傻,自然知道采购的猫腻,正如供应商所说,没有不吃回扣的采购和后厨,此前,他只是把采购交给他认为更靠得住的人,一点蝇头小利,睁只眼闭只眼,要是对方触及酒店利益和品质,管他是谁,他绝不会容忍。 季晴关了电脑,松了松发酸的手臂,身子一轻,被他横抱起丢上床,正好落在熊上,他紧接着就覆上来。 一记深吻将温度拔高,他埋在她脖颈间细细吻着......恩爱过后,她半靠在毛绒熊上,懒洋洋的不想动。 许星野赖在她身上,瞥了眼毛绒熊,懒声说:“这东西还有点用。” 睡觉的时候,本就不宽敞的床,毛绒熊快占了半边,他半睡半醒间觉得太挤,又恨不得一脚把熊踢下床:“占空间。” 季晴闭着眼睛笑:“不是你送的?” 第二天,她休假,索性把熊抱回家,老大一只放进房间的床上,妈妈瞅一眼,笑着问:“最近有男孩子追你?” 季晴不动声色:“我自己买的。” 妈妈意味深长“哦~”了声,“自己买的啊。” 他爸说:“对,自己买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季晴:“......” 等她休完假要去酒店时,她妈又说:“要是感觉差不多了,就带回家我们见见,或者过年带回来吃饭也行。” 季晴关上门溜了,要是带他回来,怕惊到你们。 采购的事进展得很顺利,许星野私底下做了市调,实地对比,筛选出品质最好,适合长期合作的供应商。另外许光明出面,联系上不少以前的供应商。还有一些可以继续合作的,他们私底下已经谈拢,届时直接架空郭强生,供货不受影响。 临近摊牌,许星野愈发安静,偶尔一拧眉头,泄露出一丝浮躁。 季晴年底也忙,累了一天,打着哈欠说:“放松点,有你爸兜底呢。” 快十二点了,他心血来潮,穿上衣服,又把她的衣服拿来:“我们换个地方睡。” 季晴:“......” “太冷,不想动。” 他连哄带骗,半拉半拽,硬是拉着季晴去干了坏事。 季晴这看得到信息,知道哪间客房是空的,这个点基本没人入住了,他俩轻悄悄踩在地毯上,落地无声,万能房卡一扫,偷偷进去。 季晴来这工作七年,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背靠着门,心脏怦怦跳。 许星野嘴角弯起一抹淡笑,竖起食指,抵在她唇上:“嘘。” 他吻下去,迎面抱起她翻到床上,他的衣服丢在她的衣服上。 大床舒适,这晚有点放肆,她在云团里沉沉浮浮,心想,这就是姐弟恋啊~ 事后,他先去洗澡,她倦倦地不想动,等她去浴室时,看见被热气模糊的玻璃上,有一个手写的“iloveyou”,还画了个小太阳。 隔着玻璃看见他,浴袍外露出一截小腿,站外桌边吹头发,浴室里暖气潮湿,香味淡淡,她心里头蜜似的甜。 第二天清晨,季晴先醒,肯定是不能和他一起离开房间的。许星野一手箍在她腰上,闭着眼睛说:“这边我处理。” 他总有办法忽悠保洁,季晴不多问,省心,直接去浴室。 洗漱完,她走出浴室,心念一动,又退回去,拧开口红,在镜子上写了个“iloveyou”。 许星野十分钟后才起床,头发凌乱,垂着眼皮目无高光,站在洗漱台前一抬眼,看见红色的“iloveyou”,分明是回应他昨晚的告白,瞬息间他全然清醒,心情美得起飞,刷牙时全程看着这几个字,含着泡泡也掩不住一脸幸福的笑意。 离开前,不舍得“iloveyou”被擦掉,他用手机拍了张照片。 天气越来越冷,初雪那天,许星野带她到天台,一起堆了个雪人,两人在雪人前自拍,肆无忌惮地打雪仗,最后累了,站在护栏边休息,眺眼望去,城市白茫茫一片,万籁俱寂,世界如白雪般干净。 天气很冷,他们握紧彼此的手,呼出的白气合在一起,无比亲密,好像天长地久。 那时季晴没想到,转折会来得这么快。 临近年关,财务发下年终奖,大家看着到账的金额计划着怎么过年,季晴除了固有的奖金外,另外有一笔三十万的奖励,还有许董私人账户给她的二十万。 普通员工喜气洋洋之际,不知道酒店的采购主管,连着萝卜带出泥,换掉了一帮人,许星野接管采购,荣升副总,等大家听到风声时,酒店迎来了过年最忙碌的时段。 总经理办公室暖气宜人,季晴坐在沙发上,顾宴予给她满上茶:“我向许董辞职了,也不急着马上走,年后等他招到人,交接完工作再走。” 季晴看他一眼:“真的要走?” “嗯,在这也七年了,乏了,换种生活,”顾宴予喝口茶,“你呢,和小许总还搞地下恋情呢?” 季晴一耸肩:“别埋汰我了,走一步看一步。” 她不知道的是,郭强生走的时候,在许董那,把她和许星野的关系捅破了。 郭强生也是半猜测,挖苦般奚落了一番许星野,可酒店遍布着摄像头,许光明一查,许星野和季晴在哪偷偷接吻,什么时候相互拥抱,甚至他们夜入客房睡觉的镜头,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季晴正忙,内线呼来,秘书让她立刻到董事长办公室,她隐约感觉到一丝微妙。 走进办公室,看着许董沉郁严肃的脸,她心下一声闷响,知道事情不好了。 许光明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茶杯不轻不重地放在桌面,咚的一声,像块石头压在她心口上。 “季晴,我这么信任你,把孩子交给你管教,没想到你是这样教导的。” 季晴喉咙绷紧,还没发出声音,厚重的木门从外面猛地推进来,许星野一步挡在她面前:“不关她的事,是我追的她,是我死死缠住她不放,你要骂骂我。” 锁文补字数。。。。。。。。造成阅读观感不好,道歉。。。。。。 第 35 章 许光明一拍桌子:“你说的是什么话?” 许星野毫不畏惧地回视他父亲:“实话。” “我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许星野牵住季晴的手,十字交叉,将态度展示得明明白白:“爸,从小到大我们很少沟通,我也从没求过你什么,唯独这件事,希望你尊重我。” 许光明人高马大,沉下脸时威慑十足,冷冷抛出三个字:“不可能。” 许星野喉结一滚就欲反驳,季晴轻轻拉了他一下,往前走了一步,在心里幻想过无数次的情景出现,她短暂失措后,已然沉静下来,声音不卑不亢:“许董,我来酒店七年,感谢您的栽培,工作上我尽心尽责,问心无愧,至于私人感情——”她停了一下,“我只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知道继续留在酒店不合适,找到合适的人,交接完工作,我会离开。” 季晴说完,离开办公室,许星野紧跟着他离开,许光明暴怒的声音追来:“你留下!” 他脚步没停。 前方走廊漫长,季晴说:“你爸有话和你说。” “老顽固,说不通,一言不合还要吵架,”他牵住她的手,声音低下去,带点惆怅自责,“真的要走了。” 甜心蜜意地黏在一起时,他们何尝没料想过是这种状况。 季晴笑了笑:“就当换个环境,好几家酒店等着我挑呢。” 她说得轻松,他更自责了,紧紧握住她的手:“以后下班了我去找你。” “终于能有约会的感觉了。” 伴着这声,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打开,顾宴予看着他俩牵着的手,脚步顿住,脸上空白一秒,旋即笑着摇了摇头,问“摊牌了?” 季晴:“七年前和你一起来酒店,现在也差不多时间离开。” 顾宴予:“勇气可嘉。” 他只是想要平静舒适的生活,没力气像他们这样为了感情抗争,偶尔见证这种事,平静的心也会泛起波澜,年轻真好。 他们就这么牵着手走到电梯前,许星野用另一只手按下下行键,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季晴看向他。 许星野眼里有光,漆黑明亮,直白地看着她,隐隐有什么要破土而出,最后说:“不躲了吧。” 季晴的目光定了两秒,笑道:“好。” 这一刻,他们不管不顾,毫无畏惧,只想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电梯门打开,里头的同事看见他们手牵着手,齐齐呆住,妈呀,这是什么劲爆的情况?! 许星野和季晴淡定自若地走进电梯,到了15楼,再走出电梯,回到办公室,紧握的手始终没松开。一路上饱受瞩目,一个个同事从格子间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们,瞪大了眼睛。 小王直接喷出一口水,拍着胸脯猛咳嗽,张姐偷吃的小西红柿从嘴边掉落,纪微握紧拳头,重重一拍大腿,就知道他俩有猫腻! 许星野和季晴回到座位,所有人也跟着转过去,灼热的目光包裹着他们,我靠!什么情况! 许星野大大方方举起和季晴握紧的手,一笑,说:“正式介绍一下,我女朋友,季晴。” 安静...... 谜一样的安静...... 大家都被突如其来的公开惊到了。 季晴和许星野对视一眼,弯起笑眼:“正式介绍一下,我男朋友,许星野。” 咚,谁的东西掉了,下一秒,大家和被摁到开关似的,你一言我一语闹腾了起来。 “我靠,什么时候的事?” “保密工作做得好啊。” “瞒得这么紧,我们都没发现。” “别说,这么一看你俩还真般配。” “可不是,俊男美女。” ...... 各种声音跳跃着蹦进耳朵,像是欢快的音符,刚才许光明带来的阴霾破开大口,阳光照入其中,许星野侧过身和她鼻尖相抵,季晴笑着往后缩:“别闹。” 众人起哄,吁声四起。 “别撒狗粮啦,知道你们感情好。” “请客请客,脱单的请客。” “必须请,麻了,羡煞旁人啊。” ...... 晚上,许星野和季晴请大家吃饭,没在自家酒店,而是选了一家口碑不错的中餐厅。 大家兴致高,闹腾着又是让他们喝交杯酒,又是要计时接吻,一餐饭吃完,嘴都笑僵了。 晚上回到宿舍,许星野也不躲不避了,大大方方刷卡进她的房间,看她坐在床头刷手机,他坐过去问:“看什么?” “全酒店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了,群里都在聊。” 他搂住她的腰,将她扑到床上:“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一天。” 他吻着她嘴角:“接下来就盼娶你回家。” 他毕竟年纪小,她没想这么长远,问:“你真这么想?” 许星野不乐意了,在她锁骨处咬了一口:“你不想?” 没等她答,他凶巴巴地说:“你敢不想。” 他弄得刺刺痒痒,她笑着往后缩,被他一把拉回来,未尽的话被吞进吻里。 酒店提拔了另一位老员工接替季晴,季晴有条不紊地交接工作,同事们看出点什么,面色戚戚。 “真要走了?不会是......怎么这样啊。” “好舍不得你,共事这么多年。” “以你的资历,到哪都一样出色。” “就是,跳槽还能升职呢。” “准备去哪工作?” 季晴将自己的东西往纸箱里装,一边说:“西裴尔吧,基本谈妥了,年后正式上班。” 她筛筛选选,最终选择本市一家国际连锁酒店,和对方总经理见过两次面,细节都谈好了。 纪微说:“正好,休息一段时间,多久没长假了。” 小王:“可不是,酒店忙死了,你可是功臣,哎,就这么走了。” 季晴:“别这么说,酒店也给了我很多。”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工作也交接得七七八八,她环视一圈办公室,要离开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许星野接管采购后异常忙碌,上班时间不怎么见得着。季晴在职的最后一天,一起吃完午饭后,许星野问:“一起走走吗?” “走吧。” 毕竟是她奋斗了七年的地方,21岁到27岁,每一次挫折和进步,每一次委屈和成就,全都在这里。 上一次他们也是这样,慢悠悠走着,季晴向他诉说这里的一景一物一人,相同的画面再现,却是离别时。 最后,他们到了天台,冻人的寒风里,许星野紧紧抱住她,声音里满是不舍:“不想你走。” 季晴笑着后仰:“还在一个城市,随时能见。” 他固执地抱着她:“我是因为你才喜欢上酒店的。” 现在你要离开,心空了一样。 季晴在心里叹息一声,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唇:“那要好好经营星辰酒店,才对得起我。” 想到之前种种,她是如何细致入微地教他工作,他快控制不住,要破防了,声音压出点点悲戚,听得人难过:“你要是和我一起,就更好了。” 季晴拍了拍他后背,无声安慰。 许星野站直,深吸一口气,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到了就知道。” 走进疗养院,季晴猜到要见谁了,也不说话,由他牵着走向一位晒太阳的老人。 许星野走到爷爷身前,叫了声:“爷爷。” 老人涣散的目光缓缓焦聚,看到孙子牵着个女孩来看自己,他的脸很僵,但眼睛愈发亮了,发出愉悦的呜呜声。 许星野说:“爷爷,这是我女朋友。” 季晴微笑着叫了声:“爷爷。” 爷爷很高兴,看着她直乐。 离开的时候,许星野说:“爷爷喜欢你。” “嗯。”季晴心里却有些惆怅。 刚才走进疗养院时,他们的手机都静音了,坐上车,季晴点开手机,脸色一变:“怎么这么多电话?” 还有无数条未读信息,微信里的小红点数不清,她连忙点开其中一条:[晴姐,快看新闻!] 在酒店这些年,最严重的事故都没这样十万火急,她指尖有些颤,点开链接,标题醒目地跳出来——星辰大酒店上千万条用户信息泄露,顾客安全如何保障。 “怎么了?”许星野驾车上路,侧目看她一眼。 季晴没听见他说话,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泄露的信息包括顾客入住酒店登记的姓名、手机号、邮箱、身份证号、生日等,顾客对此表示强烈愤怒,称再难信任星辰大酒店,酒店方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这样的信息泄露,对酒店几乎是致命的。 许星野察觉不对,在路边停下车,拿来她的手机一看,瞬间变了脸色,一踩油门,飞驰向酒店。 走进办公室,气氛凝重,一双双眼睛无声看着季晴,顾宴予站在她的位置前,也静静看着她,徐成正拿着手机,拍季晴的电脑屏幕。 交接她的新同事弱弱说:“我搜索资料,不小心看见的,那个工作邮箱。” 不安感汹涌而来,季晴快步走过去,看向电脑屏幕,下一秒,她脸色煞白,眼里全是难以置信:“不是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绝不会做这种事!” 许星野紧跟在她身边,看向电脑,神色更紧了。 季晴的电脑邮箱是打开的,上面一封发给西裴尔酒店总经理的邮件,赫然是星辰大酒店的顾客信息。 季晴静静压下一口气,重复:“不是我。” 顾宴予说:“我相信不是你。” 可别人未必相信,毕竟证据确凿。 许星野说:“调监控,看谁动了这台电脑。” 顾宴予:“已经看了,发邮件的时段,没人动这台电脑。” 只有季晴坐在位置上。 徐成说:“你还和西裴尔的总经理见过两面,这事吧—” 他一耸肩,长十张嘴也说不清。 季晴的心狠狠一沉。 第 36 章 上千万条私人信息,属于重大信息泄露事件,虽然网警最快速度删除,可对于顾客而言,仍存在不可预知的风险。 网上的指责声势浩大,酒店的电话被打爆了,客人退房、预定取消、没有新增的客流,一时间,酒店被裹挟进重重危机里。 最糟的是,酒店几十年积攒的名誉受损,此后的口碑、入住率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办公室里,大家严肃侍立,看看季晴,又看看许星野,再看看顾宴予,都没了主意。 一个闪念蹿过大脑,许星野说:“会不会是异地登入?” “让开。”他话落,工位边的几人立马让开,他身后快速聚来一堆人,所有眼睛紧紧盯着电脑,心悬了起来。 许星野操纵鼠标,快速查看,等页面跳出,仔细对比ip地址,看了一遍、两遍、三遍...... 身后的人问:“是不是异地登入啊?” “看不懂。” “没有啊,就是这个ip地址......” 空气再次沉寂下去,许星野下颌紧绷,眼神专注,试着用其他方法查看,结果仍旧一样。 他握着鼠标的手越绷越紧,骨节凸起,指节绷白,某一刻,他将鼠标重重一拍,人还坚硬地定在那,连呼吸都是短促而紧绷的。 “啊,”有人低呼一声,倒吸一口凉气,“警,警察。” 所有人齐齐看过去,两位穿着制服的警察,手持传唤证,说:“哪位是季晴,和我们走一趟。” 侵犯公民个人信息,情节严重的,是刑事犯罪。 许星野倏地站起身,一把握住她的手:“我陪你去。” 季晴已经冷静下来,说:“这件事不管是谁做的,必定会留下痕迹,清者自清,我没事的。” 她看向他的眼睛:“你留在酒店。” 许星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酒店现在需要采取公关措施,应对危机,他应该留在酒店,可担心浮荡在空中,摇摇欲坠。 他静静和她对视着,从她眼里看见了从容不迫,一颗心也逐渐平稳,他说:“好,我等你回来。” 他对警察说:“邮箱有可能是异地登入,对方应该隐藏或篡改了ip地址,希望你们能追踪到。” 这方面,警方的权限高于普通人。 同时被传唤的还有西裴尔酒店的总经理陈华,他和季晴分别在不同的审讯室接受讯问。 定罪需要人证、物证、口供。所有问题季晴实话实说,她没有动机,也不至于傻到用工作邮箱发送这种信息,事后还不删除,可目前的证据确实是指向她。 - 酒店里,公关部飞快出了三套解决方案,许星野扫了一眼,其中一套方案里,“公司职员季某”几个字异常扎眼。 他横刀阔步地闯进他爸办公室,沙发上坐了五六个人,除了许光明,剩下的都是占了股份的副总,有的有实权,有的只拿分红不管事,除了年会,这几位难得聚这么齐。 他站在几位叔叔伯伯面前,知道这时候不能和他爸硬杠,硬生生压下情绪,说:“不可能是季晴泄露信息,她不会做这种事。” 许光明对他和季晴近来在酒店明目张胆恋爱的行为非常不满,他摁灭烟头,没抬眼:“你信任她不能说明什么。” 许星野冷声质问:“她兢兢业业在这工作七年,一点信任都没有吗?” 其他几位长辈不知道许星野和季晴的关系,像听到什么可笑的幼稚言论,笑了笑,一位副总弹了弹烟灰:“星野,你还是年轻,事情已经发生了,总要有人负责,否则我们怎么向大众交代,怎么平息舆论?” 另一位副总说:“现在重要的是,要让结果对我们最有利。” “季晴联合西裴尔酒店,发起恶性竞争,星辰酒店是受害者,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被原谅。” “最好趁机拉西裴尔酒店下水,把他们的客源引流到我们酒店。” 敲门声响起,公关经理拿着打印好的材料进来,将三份方案递给许光明过目。 副总说:“这种时候出刀要快,星野,你年轻,懂网络,舆论问题和公关部一起,多学学。” 许星野:“警方的调查结果还没出来,事后查出不是季晴呢?” “那就事后再发一份声明跟进事件,现在我们必须在危机公关的黄金四小时内,给大众一个交代,让大众视线从信息泄露转到恶性竞争。” 公关经理小声说:“声明里只写季某,并没说是她做的。” 这有什么区别?圈内人都知道季某是季晴,现在正处舆论峰值,季晴被指认泄露酒店信息,舆论热度很快会过去,以后再澄清未必有这么多人关注,也未必有人记得真相,之后大家提起这事,会说,信息泄露啊,不是那季晴干的。 就算真相并非如此,酒店也不会聘用身份敏感的人,她还怎么在这行立足? 许光明和几位股东看完三份方案,季晴挡刀的方案比另外两份更站得住脚,大家都选择了这份。 许星野冷眼看着他们,字字清晰地说:“我绝不同意发出这份声明。” 许光明目光严厉:“事关酒店危机,别感情用事。” 副总说:“你还年轻,听你爸的没错。” 许星野一哂:“我也有表决权,如果非要公正,开股东大会吧。” 几位股东齐齐一顿,许光明沉下脸,一拍桌子:“你要造反是不是?就为了她?你这样我更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许星野母亲名下的股份仅次于许光明,比其他任何股东都多,母亲离开时他尚且年幼,股份由他的舅舅代理。 就这样,许星野鲜少露面的舅舅来到酒店。 舅舅当初不同意自己的妹妹嫁给许光明,偏偏她恋爱脑,被迷得七荤八素,死活要嫁,哪怕家里出了天价嫁妆,让星辰大酒店扩建大楼,仍旧不得善终。 舅舅一来,许光明都得忌惮三分。 - 次日中午,审问室的门打开,警察说:“你可以走了。” 季晴窝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浑身酸软,她艰难站起身,走到门外问:“查到异地登入的地址了?” 警察不方便透露,只说:“你不能离开本地,如果发现新证据,有可能再次传唤。” 季晴看他的神色态度,大概猜到是查到嫌疑人了,她看了眼旁边紧闭房门的审讯室,问:“西裴尔酒店的总经理陈华呢?我等他一起走。” 警察:“别等了。” 季晴心跳一咯噔,难道真和陈华有关? - 许光明的海滨别墅外,一辆汽车猛地停下,郭强生匆忙进屋,对着许光明的妻子,他的妹妹郭丽华,开口就是哭诉:“你可一定要帮帮哥,警察已经查到我了,这事搞不好就是判三年,我要是进去,以后谁给你和辰风撑腰?” 郭丽华拿起抱枕往他脸上砸,厉声道:“你疯了,就算采购主管没了,也不至于这样坑害酒店,忘了这些年是怎么发家的吗?” 郭强生撇开抱枕:“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西裴尔说我把客户信息给他们一份,给我一个副总的职务,我以为他们只是抢顾客资源,谁知道他们这么卑劣,直接把信息泄露出去。” 郭丽华问:“然后你栽赃给季晴?” “呵~”郭强生说到这事就来气,“不是信息泄露后,事情闹大了,我怕揪出是我吗,那边也不是东西,骗我提供信息后,副总职务却给季晴,就给我一个小经理,凭什么?” 郭丽华摁了摁太阳穴:“那是别人比你有能耐。” “我托朋友找境外的黑客入侵邮箱,警方管不到境外,谁知道这样都能查到我!” 郭强生强调:“朋友说绝对不会查到,妈的,费了我一大笔钱。” 郭丽华气得胸闷:“警方是管不到境外,可你在境内,网上哪有秘密?顺藤摸瓜查到你,你能逃到境外去吗?你那些都是酒肉朋友,混子,能信?”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郭强生一皱眉,“你去求求你老公,看能不能别报警,别起诉我,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郭丽华板下脸:“这些年我帮你说了多少话,采购出事后,他已经不信我了,再说这种公共事件,不是他不报警就能不追究的。” 郭强生吊着眉梢睨她:“采购的回扣你没份是吗,你偷偷买的房产,你的小金库,不怕你老公知道?” 郭丽华一噎,眼里冰霜骤降:“我迟早被你害死。” - 许光明一夜没睡,心事重重地坐在大班台后,昨天发出的声明没起到太大作用,舆论热度虽被其他事件取代,可顾客正在可预见地流失,他们最大的优势是品质,失去信任是最可怕的。 接到警方的通知,居然是吃里扒外的郭强生,许光明浑身血液一点点淤堵,气得说不出话。 他拨出电话,对许星野说:“来我办公室。” 办公室门打开,许光明抬眼看去,一皱眉:“你怎么来了?” “怕你没吃饭,特意炖了汤。”郭丽华提着保温饭盒,一边舀汤,一边软声细语地关心丈夫。 许光明喝了两口,推开:“拿走吧,没胃口。” 她静站片刻,声音染上哭腔:“这件事能不能通融......我就这么一个哥,他就是蠢,被人忽悠了,再怎么说,他是真的心疼辰风。” 许光明揉着眉心:“你先回去。” “你当看在我的面上。” 他面色疲惫,加重声音:“你回去。” 三声敲门声后,许星野推门进来,见到郭丽华,他站在沙发边没过去。 软的不行来硬的,郭丽华含着泪,眼里攒起戾气,一指许星野:“你就是偏心他,根本不顾辰风,他外公家有权有势,辰风就那么一个舅舅!” 许光明怒红了脸:“你闹够没有!” “没有,我就要说,我偏说,我小小年纪嫁给你,在你家小心翼翼,伺候你爸妈,还要看你儿子的脸色,你就这么对我!” 许光明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张着嘴一点音没发出,只感觉脑袋钝痛膨胀,嗡的一声,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地往后栽去。 “爸!”许星野飞奔过去,许光明的脸色十分骇人。 郭丽华吓得脸白,想起公公脑梗时也是这样子,许光明应酬不断,缺乏锻炼,三高严重,保不齐和他爸一样。 她指尖发抖,指着许星野,扬起声音说:“你爸不让你和季晴在一起,你非得保她,看吧,把你爸气成什么样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滚!”许星野恨不得扇飞她,可根本无暇顾及,他忙着抢救,叫120,再拨黎助的电话,偏偏是中午下班时间,助理、秘书都去吃饭了。 幸亏抢救及时,许光明保住一条命,但医生说极有可能偏瘫,信息泄露的事还未处理妥善,酒店没了主心骨,股东各自有小心思,想趁乱多捞点好处。 而郭丽华,看许光明几乎瘫痪,以后基本是腿不能行、口不能言的,自然戳穿不了她,她哭哭啼啼地继续扮演贤妻,并让自己在酒店的人,大肆宣扬是许星野气病他爸。 许光明情况稳定后,请了护工照顾,许星野和黎助回到酒店,再次走进旋转门,这里的天变了。 许星野刚走远些,身后嘀嘀咕咕的声音便响起:“真是他把许董气病的?” “父子不合,这又不是秘密。” “昨天的声明本来要推出季总监背锅,硬是他凭一己之力拦下。” “后来不是说是郭强生?不会是许董夫妻吵架吧?” “可许太太一直很温柔,对许董百依百顺的。” “我听楼上办公室的说,是许星野和他爸吵架,许董一拍桌子就晕了。” “秘书看见的?” “不知道,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 十六楼,接待室。 季晴看着对面坐着的中年男人,眉眼和许星野有几分相似,穿着休闲的线衫,气质儒雅,却仍能让人感受到他强大的气场。 男人开口:“酒店的谣言你都听说了吗?” 季晴说:“听说了,不信。” 男人一笑:“难怪他这么喜欢你。” 可这样的喜欢对许星野而言不是好事,他不需要依赖和心软,他需要的是冷静和克制,正如昨天,为保全一人的名誉不顾一切,像极了他妈当年昏了头的模样。 “大家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如果你们继续在一起,他没法服众,酒店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股东、继母,任何人都可以拿捏这点攻击他,初出茅庐的继承人,站稳脚跟本就不易。 季晴缓缓点头,声音很慢,好像她和男人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我知道。” “谢谢理解。” “我走了。”她站起身,心很重,像有很多事要做,又好像空得什么都没有。 直到走出接待室,看见顾宴予的办公室,她想起来了。 还是熟悉的位置,熟悉的茶香,她捧着杯子,看着晃荡的褐色茶水,轻声问:“你能留下吗?” 顾宴予疲惫一笑:“为了他啊?” “现在只有你最了解酒店的经营状况。” 许董有可能再也回不来,股东们营私舞弊,真正为酒店好的,黎助算一个,舅舅是外行人,最熟悉酒店的,唯有顾宴予。 顾宴予长叹一口气:“你说我是不是劳碌命?” 季晴也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是苦的。 “算了,”顾宴予说,“我也不舍得付出七年心血的地方衰败下去,不过不是白答应你,我有个朋友在b市准备开一家酒店,让我去筹办,这事我正头疼,就交给你了。” 季晴:“好。” “别答应得这么痛快,那儿有个刺头,比我们小许总还混,”顾宴予站起身,“走吧,我送你。” 他们摁下电梯键,红色的数字显示“1”,许星野和黎助正走进电梯。 电梯上行到十六楼的过程中,黎助大致说了酒店的现况:“现在言论对你很不利。” 许星野静静听着,心越箍越紧,不祥的预感悄然落下,被他狠狠抛开,不愿去想。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透过越来越宽的缝隙,他看见她,还是原来的样子,明明只一晚没见,却仿佛隔了好久,他莫名有些鼻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昨晚怎么样,有睡吗?” 他目光闪动,盛着满满的殷切和小心,她不忍心看,低头笑笑:“没事,股东会议快开始了。” 许星野问:“你现在去哪?” “办公室。” “拿东西?” “嗯。” “能等我吗?开完会我去找你。”他紧紧看着她。 “星野,”她眼里终究是泛起泪,强撑着,“快去吧。” 他站着不肯走,黎助催促:“大家都在等您。” 他喉咙一动,没出声,眼里的光像薄脆的玻璃,一碰就能碎。 季晴知道,他在害怕,害怕分开。 他其实是个内心柔软的人,有着简单干净的赤城,像雨后烈日,照进她枯燥的生活,映射出一道彩虹。 彩虹很美好,但也短暂,只有恰好的时间,恰好的地点,才能遇见。 然后,消散。 顾宴予一手挡着电梯,停留时间太久,电梯发出嘀嘀嘀的声音。 一直都是他主动牵她,季晴握了下他的手,指尖下的温度,她狠狠记住了,逼自己狠心,错身离开。 电梯门越合越小的缝隙里,他还在回头看她,直至完全关上,世界安静了。 她闭上眼,就这样吧。 回到办公室,这两天发生太多变故,大家眼巴巴看着她,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季晴拿起昨天收拾好的纸箱,顾宴予接过:“我来吧。” 纪微过来拥抱她:“再见。” 其他人也纷纷过来道别。 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彻底的。 十六楼,许星野走到会议室门边,长形会议桌严板阔气,众人分坐两旁,主位空着,舅舅在右边第一个位置。 和舅舅对上目光的瞬间,他的心里像有什么醒来,突然走不动了,心跳变得很重,众目睽睽之下,他脚步轻轻一退,蓦地转身,飞速往回跑。 按下两部电梯的下行键,一部从地下车库上来,一部还在三十五楼,他只扫一眼,直奔楼梯,一步四阶,飞似的冲下楼。 酒店大堂人来人往,前台亭亭站着,门童侍立门边,华美的水晶灯在头顶流光溢彩,他神经紧绷着,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甚至感受不到脚下的路,只有自己狂跳的心脏,一下一下,砰砰躁动,空旷地直捣耳膜......还有那道背影,清晰地刻进他眼里。 季晴转身的瞬间,看见他的脸,在眼前骤然放大,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捧住脸,重重吻住,很快,她尝到咸涩的味道,湿湿的滑过嘴角。 “我爱你。”他声音颤抖。 滚烫的情绪沉沉涌来,她说:“我也爱你。” 然后推开他。 他睫毛一颤,眼里薄脆的光,终究是碎了。 第 37 章 季晴走出酒店,所有人还惊呆着,过了几秒才恢复,立马窃窃私语,这也太带劲了吧。 走出旋转门,她这才发现已经是晚上了,迟钝地想,怎么一离职,喷泉哗哗的水声都变得陌生了。 顾宴予说:“你的脸色很难看,回去睡一觉。” 她目光呆呆看着喷泉,过了会儿才说:“嗯,有点累。” 顾宴予看着她,目光复杂:“或许你比自己认为的更爱他,好歹爱过一次,值了吧,成年人的奢侈品。” 季晴一笑,没说话。 她谈了场恋爱又分手,爸妈并不知情,她辞职换了份工作,只说工作需要,调到其他城市。 她把大部分积蓄给了爸妈,用来买房。 晚上,许星野固定的[晚安]在十二点前一秒发来,她仿佛看见他久久凝视手机,犹豫要不要联系,终于在最后一刻点下发送。 她没回复。 季晴只在家里休息一天,便匆匆赶往b市,她太空了,急需工作填满自己。 新酒店的规模比星辰酒店小许多,只占一栋大楼的十五层,评星目标为五星。 酒店刚装修好,还未正式营业,到处都是冷冰冰的华丽,她从招聘到培训,组建起团队,一点一点让酒店有了生机。 许星野的[晚安]每晚仍在固定的时间发来,哪怕她一次都没回复,一个月过去,他的聊天记录那半,全是没有回应的期待。 夜晚,季晴躺在床上,未熄灯,明明很困,却睡不着,吊着心神的信息还没来,十二点,手机一震,是他的[晚安]。 这两个字,每看到一次,记忆就被唤醒一次,被折磨一次。 她握着手机,屏幕黑了,掌心热了,也不知坐了多久,再次点开他的对话框,输入:[以后别给我发信息了。] 许星野没回复,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她抱住被子,将脸闷进去,随着越来越窒息的呼吸,心脏一跳一跳地疼着......她好像再难晚安了。 第二天晚上,许星野没有再给她发晚安。 第三天晚上,突然又收到他的信息,一个字:[好。] 窗外月色寂寥,飘着陌生城市的冷雨,她想,这次是真的分手了。 到底还是没忍住,给顾宴予打了通电话,他说郭强生判了刑,酒店增强了网络安全系统,逐一向所有客户致电道歉,并寄去一份道歉卡片。 郭强生判刑的公告公示后,他们获得了一些谅解,舆情好转,但降了一星,现在是四星级酒店,他们这一年的目标是重新升回五星。 全程,他们没提许星野,但她从一件件事的叙述里,仿佛看见他工作时的样子。 他成长起来了,成为大家希望他成为的样子,挺好,她弯了弯嘴角,闭眼入眠。 季晴的新老板一直不见人影,据说也是位太子爷,家里做旅游业的,钱多的只是个数字,想进军酒店行业,先开一家试试水,给不上进的儿子练手。 直到试营业这天,一辆大红色小跑一个漂亮甩尾,停在了酒店大门外,下来个穿黑色皮夹克,染了一头金灿灿黄头发,戴着墨镜的男人。 接着,他身后停下蓝色、黄色、银色小跑,黑色越野,居然还有辆精悍的机车,一串看去和彩虹糖似的。 季晴思索片刻,想起他的名字,秦弋。 秦弋领着一帮狐朋狗友进酒店,眼神挺尖,一眼就认出主事的,摘下墨镜,笑得邪气横流,走到季晴面前,伸出手:“大内总管季晴啊,你好。” 季晴伸出手,他却没和她握手,而是轻拍了下她的手心,挑眉扫她一眼,充满挑衅。 明明淡定自若的,记忆却忽然被碰醒,脑子里画面不断,全是许星野的模样,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分开的时候没哭,让他别再发晚安的时候没哭,这一刻,眼泪和断线的珠子似的,成串成串往下落。 秦弋吓住了。 他准备好给她下马威,准备好放肆不服管教,他爸找的人不是说很厉害?怎么这么弱,拍一下手就哭了。 她哭得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音,眼泪却落个不停,他从没见人哭出这样的阵仗,硬是被哭服气了。 “别哭了。” “别人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喂,你有完没完。” “好好好,要怎么样你说。” ...... 一年后,酒店已经上轨道,秦弋一头黄毛染成黑色,收敛起富二代的心性,正经工作,说起这件事,他仍津津乐道。 “真是被你骗了,在想前男友,我还以为被我吓哭的。” “我还寻思着,这么帅一张脸,有这么吓人吗?” “哎,你前男友帅还是我帅?” “你是不是喜欢姐弟恋,不会对我浮想联翩吧?” 季晴把辞职信拍他脸上:“多看一眼都烦,我明天就走。” 秦弋蔫下去:“真辞职啊,狠心的女人,就这么抛弃我。” “是不是怂了,怕自己管不好酒店?” “切,低级激将法。”秦弋撑着脸,抬抬下巴,“哎,以后来b市常回来看看——看我把这家酒店经营得蒸蒸日上。” 第二天,秦弋开车送季晴去机场,离别前难得正经,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怪舍不得的,下次再见。” 季晴回家休息了一个月,他们家已经搬进新房,她每天睡到自然醒,妈妈换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没几天又开始催婚,她敷衍着,只是在看到床上那只大毛绒熊时,偶尔会想到他。 她没去星辰酒店,唯有一次,打车路过,远远看着熟悉的建筑,熟悉又陌生,好像离开好久了。 听说酒店升回五星,客流量也恢复了。 这一个月,她一次都没偶遇他,也对,酒店人那么忙,是不会上街的。 顾宴予也辞职了,他们见了一面,扯七扯八地闲聊,还是老朋友模样。 之后两年多,季晴的工作是酒店顾问,为新建的酒店出具市场行情报告,包括运营、设计、评估等。 以前,她在酒店里,看着旅人来了又走,现在她成了旅人,奔波在一座座城市,看到更宽广的世界,见识了更多风土人情,参与了多家知名酒店的建立。 她觉得,人可以是广博的,丰富的,多姿多彩的。 六月盛夏,季晴在一阵闷热中醒来,老妈果断关掉空调,一边嚷嚷:“以前多勤快,从不睡懒觉,现在回到家和猪一样。” 季晴想,她努力够了,现在就想舒舒服服地过着。 下午四点,季晴到机场,秦弋夹在人流里,戴着骚包的墨镜,前呼后拥一行人,气场十足地走来。 秦弋一见到她就笑了:“有点良心,小爷没白疼你,还是来接我了。” 秦弋要来,提前三天开始倒计时,生怕她忘了,非得要她来接。 酒店安排了车,三辆卡宴,其中两位司机季晴不认识,还有一位眼熟,他大概也觉得季晴眼熟,一直透过后视镜看她。 秦弋弹着司机的椅背:“你们酒店原来的总监,不认得了?” 司机卡了两秒,恍然想起:“季总监啊,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秦弋嘲笑她:“你混得不行啊。” 司机立马说:“不不不,季总监可是酒店的风云人物。” 她和许董的事,在酒店传得沸沸扬扬,特别是分别时惊心动魄一吻,至今仍传为佳话。 司机又瞅她一眼:“季总监,你好像变漂亮了。” 秦弋说:“越活越年轻了是不是?” “对,就是这种感觉。” 她以前总是一身制服,盘着头发,每天在酒店的规矩里行走,现在一件简单的衬衫裙,清爽干净,神情放松,虽仍旧安静,但眉宇间多了缕活气,是舒适惬意的。 秦弋懒懒往后靠:“季顾问,你可是我请的人,和星辰大酒店合作建度假酒店,你的心不会偏吧,要偏也偏向我。” 季晴看他一样:“你有完没完?” 秦弋闷声笑了:“怕你紧张,好心当做驴肝肺。” 再次来到酒店,椰树、喷泉、旋转门,一切都那样熟悉,走进大堂,华丽的水晶灯依旧醒目,门童、前台是新人,眼生。 季晴和他们到酒店套房,休息一会儿,晚上要和星辰酒店方一起吃个饭。 坐在沙发上,秦弋欠嗖嗖地问:“你说,那位年轻的许董会亲自接待我们吗?” 人员名单提前给了他们一份,许星野作为董事长,会不会亲自过目就不知晓了。 季晴喝着茶:“你今天废话特别多。” 秦弋不仅废话多,骚操作也多。 他们到包厢时,星辰酒店的人先他们一步到了,走到门外,范一统的声音传来:“客人还没来吗?告知时间了吗?” 秦弋笑容一扬,走进去,看到熟面孔,伸出手:“许董,你好。” 季晴隔着移动的人影看见他,穿着白衬衫,没系领带,挺括的衣领上,青涩褪去,五官更棱角分明了,多了几分冷峻,原本漆黑清亮的眼睛,淡漠冷静,真真就是商人的样子。 原来再次见面,心情是这样平静。 秦弋回头示意季晴:“这位是我们邀请的季顾问,会全程跟进项目,直到酒店开业。” 季晴伸手:“你好。” 许星野和她握了握手,他掌心的温度和手指握紧的力度传来时,她有瞬间恍惚,随着时间迟钝的情感,从神经末梢一点一点醒来,记忆在眼前展开,刚才隔着人影草草一眼,她目光从容,现在近在咫尺,却不敢看了。 近情情更怯,不外如是。 秦弋是故意的,一晚上又是帮季晴拉开椅子,又是帮她放包,还帮她挡酒,心安理得地拿起饮料替她倒上,一桌子人,就她滴酒不沾。 许星野一直很沉默,脸上毫无情绪,好像三年过去,他都不会笑了。 直到敬酒时,他目光动了动,喉结一滚,竟不知怎么称呼她,举着酒杯停顿在那。 秦弋杵了季晴一下,她才发现他向自己敬酒,抬手过去,和他轻碰酒杯。 许星野再难平静,头一低,红了眼眶。 第 38 章 明明变了个人似的,可他一低头的小动作,又是她熟悉的样子,一杯饮料喝入口,满嘴都是酸涩。 许星野和季晴碰杯后,一桌人都感觉到了微妙,他们之间的氛围怪怪的,像是故人,却连多一点的眼神交流都没有。 星辰酒店团队里有一人,看了看许星野,又看看季晴,他眼睛一亮,在桌下激动得一拍大腿,飞快给范一统发信息:[季顾问就是boss手机屏幕那人?我说怎么这么眼熟,之前一直以为boss的屏幕照片是网上的图片!] 他打字飞快:[我想起来了,是不是boss念念不忘的前女友?] 范一统摸到手机,偷偷回复:[目光收敛一点。] 同事程亮目光低下去,刚才太激动,一直盯着顾问看。 饭后去唱歌,星辰酒店这边,几人心里犯嘀咕,boss今天太给面子了,第二摊居然也来,搞得他们一个个正襟危坐。 秦弋率先高歌一曲把场子带热,大家慢慢也放开了,季晴坐在一边吃水果,余光看见他,挺静的,不玩也不闹腾。他以前虽然经常气得她火冒三丈,可那时的他是鲜活的、热情的,浑身都是年轻人蓬勃的朝气。 现在,一点少年感都没有了,她鼻腔泛起酸,突然坐不住,起身走出包厢,在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外,掬起一捧水,泼到脸上,一捧又一捧,凉水滑下面颊,心却静不下去。 她站了一会儿,往包厢走,迎面走来个人。 范一统穿着衬衫西裤,嘴角带笑,脸上自信有光,和当初大不相同,一开口声音也是撑着底气的:“季总监——抱歉,季顾问。” 季晴笑笑:“没关系。” 范一统问:“现在还好吧?” “挺好,酒店现在怎么样?” “现在是挺好,你刚离开的时候,老许董半边瘫,信息泄露的事影响又大,股东们个个如狼似虎,许董——”范一统顿了一下,“我说的是现在的......他真是挺难的,四面危机。” “还好扛过来了。” “可不是,他简直变了个人,行事果决、雷厉风行,就一工作狂,恨不得一天24小时全用来工作,他舅舅都劝他要注意身体,别这么拼,他谁的话也不听,着魔了一样。”范一统笑笑,“好在酒店度过危机,那些碍事的股东,吃里扒外的亲戚,这些年一个个全换掉了,他身边现在都是信任的人。” 他刚来酒店时,心还不稳,她对他说要慢慢拉拢一些信得过的人在身边,现在回想起来,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回到包厢,秦弋那边的人起哄,让许星野唱歌,他正推开话题,季晴脚步停在门边,走廊外的光线漫进来,许星野侧目看到她,推开话筒的手一握,接住了话筒。 季晴在角落坐下,回想起来,还没听他唱过歌,除了出差那次,他们都是在酒店里工作,鲜少娱乐。 柔和的音乐缓缓流淌入包厢,和方才的喧腾不同,大家也纷纷坐着,安静了。 许星野坐在高脚椅上,暗淡的光线下,侧影像一道黑色剪影,他看着字幕,声音微微沙哑,轻缓唱道—— 我来到,你的城市 走过你来时的路 想象着,没我的日子 你是怎样的孤独 拿着你,给的照片 熟悉的那一条街 只是没了你的画面 我们回不到那天 你会不会忽然地出现 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 和你,坐着聊聊天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 对你说一句 只是说一句 好久不见 ...... 眼前递来一张纸巾,季晴睫毛一动,泪水成串落下,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秦弋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原来最难受的,是咫尺又远方的距离。 大家明天还要工作,十点半散场,季晴以为今天要喝酒,没开车来。 走到一楼,秦弋双手插兜,闲闲说:“不是我的地盘,我就不送你了。”说完,还示意了一下身后。 秦弋晃荡去电梯,一道人影靠近,站在她身边,静音了似的,停了几秒才低声说:“我送你。” 季晴喉咙堵住,没答,往门外走。许星野跟在她身后。 司机开车,他们坐在后排,一路上都没说话,到小区门外,季晴说:“我走了。” “嗯。” 许星野降下车窗,看着她的背景,直到走进小区消失不见,他还维持着注视的姿势,许久。 司机小心翼翼问:“许董,要回去了吗?” 许星野终于转回头,说:“你先走。” 司机想说,您喝了酒不能开车,话到嘴边,看着他沉静的神色,又收了回去。 他原来是为老许董开车的,对这位新许董也熟悉,酒店陷入信任危机,老许董重病,他像一夜之间成熟了、稳重了,付出了多少沉痛的代价,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司机走后,许星野下车,倚着车身,看着小区里的千百盏灯光,不知哪一盏灯光下有她。 夏夜的风轻缓温煦,温柔拂过面颊,他一支接一支抽烟,熬得神经麻痹了,眼睛红了,眼前的灯光一盏接一盏暗下,他的脑子却很清醒。 夜深了,街道人流稀零,连路灯似乎也暗淡了。 他走进24小时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水,一包口香糖,坐进车里百无聊赖地嚼着,不知为什么,一点都不想叫代驾,就望着空荡荡一条街,口香糖的味道淡了,又缓一块。 眼皮慢慢变沉,他也不想动,放低椅背,闭上眼睛。 次日清晨,季晴一大早被她妈关了空调,热醒,逼她去买油条。 她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踩着一双拖鞋,长发松松披在肩头,就这么出门。 出了小区大门,往右边的早点店走,她脚步一顿,刚才那辆车......回头看去,不是许星野的车吗,树叶倒映在挡风玻璃上,模糊了画面,驾驶座上似乎有人。 她走过去,距离越近心越悬起,一大早他怎么在这?还在车里睡觉? 季晴敲了敲车窗玻璃,许星野在梦中一颤,睁开眼睛,看见一条明亮热闹的街道。 耳边还响着叩叩声,他侧目看到她,脑子还有些沉,脖子也酸,拧开水喝了口,才降下车窗。 季晴看到他皱了的衬衫,下巴冒出头的青色,还有眼里的血丝......她问:“你昨晚就睡在这里?” 她声音冷硬,和以前带他工作时,他犯错了,斥责他一样。 许星野别开一下眼睛,明显是心虚。 季晴瞬间气不打一处来:“开着空调在车里睡觉,知不知道多危险?” 许星野咽了下喉咙:“开了窗户。” 季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后边的窗户确实是打开的,她一噎,简直无话可说:“一晚上开着窗户,你是太信任现在的治安了是吗?” 被训斥一通,他一点都不恼火,昏沉褪去,脑子慢慢苏醒,她的声音令他无比安心。 许星野推开车门,站在她面前,手指动了动,谨慎又缓慢,碰到她的侧腰。 季晴一僵,下一秒,已经被他拥入怀里。 他一个字没狡辩,初醒的声音有些哑,紧贴在她耳边:“我很想你。” 季晴一颗心又酸涩无奈起来,像泡在柠檬水里咕噜咕噜直冒泡。 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抱紧她,埋进她颈间,惦念三年的触感和温度搅得他鼻酸,小小声,带点委屈,像是怕碰碎什么,问:“你还要我吗?” 第 39 章 季晴推开他的肩膀,说:“要一起吃早饭吗?” 许星野侧开头,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不急,见到她就好,来日方长。 早餐店很多人,蒸腾着平实的烟火气,他们一人点了一碗面,热乎乎的豆浆,一根油条掰扯两半,一人吃一半,举手投足间无比默契,一个眼神对上,就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一餐饭的时间,好像过去的自然和温柔又回来了。 坐进他的车里,季晴问:“你爸怎么样?” “他在坚持复健,现在撑着拐杖能走个百来米。” “许董一直很要强。” “你爷爷呢?” 许星野声音很轻:“去年去世了。” 季晴一窒:“抱歉。” “人总是要走的。” 就这么安静下去,街道车来人往,喧嚣不断,许久,他再次开口,显得无比慎重:“酒店一切都走上正轨,现在没人能束缚我。” 我当初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挡在你前面,是我没用,没能护好你,现在,你还要我吗? 听到这话,季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也未感觉到高兴或欣慰,只是有些惆怅。 “我回去了,一会儿还要上班。”季晴离开,他还坐在车里,心里陷下去一个大洞。 早上开项目推进会,下午到实地勘察。 今年正式下了文件,一座滨海小镇要建设为旅游城市,他们早早拿下一块地,面朝一片新月形的海湾,酒店的设计是一道微弯的弧形。 工地里戴着安全帽的工人在忙碌,打夯声巨大沉重,季晴的头发被风吹得乱飘,天气预报说台风明天入境,现在风已经大得吹弯树木,夹着几点豆大的雨。 大家走在捣平的地上,说着项目,走一圈都是一鞋底的泥,突然,谁喊了声:“小心!” 众人回头,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被强风吹来,速度飞快,转眼已到眼前。 几人站得密,面露惊慌,飞开闪开,季晴站在靠后居中的位置,眼看那东西直直砸向自己,下一秒,被人拉了一把,贴入有力的怀抱,接着是惊叫声:“许董,你没事吧?” “流血了,快去医院!” 季晴脑子发蒙,挣开他的怀抱,看到他后背的衬衫连着皮肤被划开一道口子,渗出的血很快在白衬衫上漫开。 地上一把破伞还被风吹着翻滚,他的后背是被断裂的伞骨划破的。 “没事。”许星野声音很静,抿紧的唇有些白。 季晴顾不上避讳,一边扯着他的手腕往外走,一边拨出司机的电话,星辰酒店的人欲跟上,被范一统拉了一把,他莫名其妙地定在原地。 “范经理,真不用去?” “你去添什么乱?” “??” 直奔县医院,包扎的时候许星野让司机请季晴出去。 司机为难道:“要脱衣服,您出去等吧。” 季晴心想,他什么样她又不是没见过,沉声说:“让开。” 司机:“您别让我为难。” 医生开口道:“再吵就都出去。” 许星野指尖搭在衬衣纽扣上,额头冷汗凛凛,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对她说:“你去帮我买件衣服。” 街道离医院有点远,她买了条黑色休闲裤,一件白色宽松的t恤,回到医院时,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神色挺平静。 她提着袋子,问:“疼吗?” “有麻药。” 许星野换掉沾血的衣裤,司机已经结完账回来,季晴想看看情况,伸手去拿单子。 司机麻利地对折起纸张,丢进装药的塑料袋里,说:“我去倒车。” “只是皮肤刮破一点,皮外伤。”许星野说。 季晴问:“真没事?” “心疼我?”他一笑,伸出手,掌心向上,“那扶我一下。” 季晴:“......是这样扶的吗?” “搂腰也行。” “......” 回到酒店已是傍晚,项目刚开始事多,季晴留在酒店加班。 晚上八点半,手机一震,许星野:[来我办公室一趟。] 季晴:[什么事?] 许星野:[方案有点问题。] 季晴提着电脑走去他的办公室,原来他爸的地方,成了他的主位,这种继承的迭代感还挺奇妙。 季晴坐在他办公桌前,打开电脑,点开方案,问:“哪有问题。” 许星野眉眼平顺,透出点疲惫,说:“想吃你做的面。” “......” “还没吃晚饭吗?” “嗯。” 她看着他,目光逐渐无奈:“走吧。” 熟悉的餐厅,熟悉的位置,季晴许久未下厨,做得慢一些,端着青菜肉丝面到他面前,说:“很久没做,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他挑起一筷子,吃饭没以前快了,吃了半碗,说:“还是以前的味道。” 四周安静,这一幕似曾相识,她被触碰到心头的柔软,姿态逐渐安放下来,曾经真正爱过的人,任何时候遇见,还是情难自己地想靠近。 之后平平稳稳推进项目,她和许星野工作上的接触比私底下多。 他后背的伤口恢复得不错,十天后,季晴陪他去了一次医院,医生说:“挺好,可以拆线了。” 她心一跳,绕过去看他的后背,干净紧实的皮肤上,竖形伤痕两侧,是细细密密的针脚,看得人揪心,难怪那天他不让她陪着,原来缝了这么多针。 走出外伤科,许星野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康复室里,许光明瘦了、老了,在护工的帮助下,一次次尝试站立、行动,一只手无力垂着,一只手止不住哆嗦,像一棵顽强的老树,坚定地扎根在土地上。 “爸。”许星野唤了一声。 许光明没急着回头,扶着护栏往回时,才抬眼看过去,他目光迟滞,看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季晴。 或者说他一开始就看见了,但盯了半天才认出她。 季晴:“许董。” 许光明低了低头,艰难地走过来去,他口齿不清,多人时不愿说话,偏瘫后面部表情也不明显。 从他的眼睛里,季晴看出,他没有欢迎,也没排斥。 许星野询问了医生父亲的情况,他们陪了许光明一会儿,什么都没说。 走出医院,许星野说:“我爸出事后,继母来了几次就不看他了,半年后提出离婚,要分酒店的股份,打了一年官司,我爸现在想开了,什么都不管,只想尽可能康复。” 工作很忙,转眼半个月过去,季晴买咖啡,回身时看见一张熟面孔,她一眼就认出他,许星野的舅舅。 他笑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一起喝杯咖啡?” “我请你。” 范一统上班经过咖啡厅,看到季晴和舅舅坐在窗边说话,连忙点开手机,偷拍一张照,发给许星野。 许星野秒回:[现在?] 范一统:[对。] 咖啡香细细弥散,舅舅喝了口咖啡,问:“这几年怎么样?” 回这后,所有人开口问的都是这句,季晴说:“挺好。” “上次忘了感谢你,那半年,你把星野教导得很好。” “分内的事。” 舅舅看她面色平静,言辞目光都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他说:“你那时候为了他,愿意主动成全,还让顾宴予留下,帮了我们非常大的忙,现在回头想想,好像我比较小人之心。” 季晴一笑,未语。 “我不是不开明的家长,只是为了他和酒店好。” “我知道。” “我给他介绍了不少女孩,他一个都没看上,原来我是希望他和杜梦旅行社的女儿在一起,事业上能相互促进。没想到他找到了秦家。” 季晴目光一跃,看见一道人影大阔步走来,气势汹汹,五马□□地坐在她身边,一脸冷凝,对他舅舅说:“我说过不喜欢她,你现在又是干什么?” 语气很冲,不该是晚辈对长辈的态度。 “我帮你这么多,良心呢?”舅舅问。 许星野态度软下一点:“我感谢您,但一码归一码。” 舅舅冷眼一抬:“如果我非要你娶杜染呢?” “绝不可能,”许星野声音彻底冷下,一把抓住季晴的手,“除了她我谁也不娶。” 季晴看到舅舅眼里的狡黠,哭笑不得。 关心则乱,许星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紧绷的神气瞬间变得微妙,尴尬、羞愤、无奈、还有一点小喜悦。 “下午股东大会,别迟到。”舅舅站起身,离开。 就剩他们两人了,许星野缓缓松开她的手,一路焦躁担心,现在心跳还有点快。 季晴刚想开口让他去开会,掌心先被塞进一个硬硬的东西,他说:“今晚八点,我等你。” 他走后,她摊开手心,是一把钥匙,一定被经常摩挲,边角都润了,这是顶楼天台的钥匙。 晚饭后季晴便开始心神不宁,拿出钥匙看了八遍。 秦弋伸了个懒腰:“我明天要回b市了,下个月再来,有什么事情电话联系。” 季晴没回应,在走神。 “大内总管?季晴?季晴!” 季晴恍然回神:“怎么了?” “下班了。” 她一惊:“几点了?” 秦弋瞟了眼电脑:“九点。” 九点?! 季晴脑子一白,拔足往外跑,到门边反应过来不对,刚才看时间明明是七点。 她将文件拍到他脸上:“少说句话,积德。” 秦弋不紧不慢拿下文件:“这么紧张干嘛?九点有约会?你俩也真耗得住,快一个月了还没点进展,是不是许董不行啊。” 季晴懒得理他,时间一分一秒,慢吞吞爬过去,一个小时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她看着捂热的钥匙,只要她去天台赴约,他们的关系就不一样了。 七点五十分...... 七点五十五分...... 七点五十五分三十一秒...... 季晴捏紧钥匙,站起身往外走,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走进电梯,直上顶楼。 那扇金属门就在眼前,没有锁,他已经来了。 她站在光线昏暗的楼梯口,深吸一口气,推开门一步迈入。 天台宽阔空荡,他站在护栏边,白色衬衣被风鼓起,听到脚步声,转身回头,看着她笑,伸开了双臂。 季晴一步一步,像踏在心坎上,滚烫的情绪再次涌来,最后一步,她踮起脚尖上前,他俯身拥抱住她,阔别已久的清甜,再次紧紧缠绕他们。 在这天台,他们一次又一次走近彼此,直至走进对方心里,无人知晓,不需见证,有对方足矣。 “我好想你。”他抱着她,声音嗡嗡的,这一刻,季晴感觉他还是原来的许星野,有点黏人,有点依赖,简单又热忱。 过去的一切不会消失,他们在彼此心里的分量也从未减轻。 她吻他,神思漂浮,却又似乎无比清醒。他回吻着她,吻得更深入,唇齿相依,追寻着她的舌,彻底缠绵在一起,炽烈又纠葛,连手臂都紧紧箍住,将她困在怀里。 风空空吹着,心口却很烫,从未吻得如此急促又激烈,她骨头缝都软了,推了推他的肩头,许星野这才松开,和她鼻尖相抵,笑得满足又依恋。 他说:“这次,再也不分开了。” 季晴:“好。” 第 40 章 次日清晨,季晴迷迷糊糊醒来,身上暖烘烘包裹在被子里,舒服极了,她摸到手机,点开一看,九点半,瞬间醒透,立马坐了起来。 腰间一条手臂,将她又拽回被窝,声音黏糊糊的:“再睡会儿。” 季晴的脑子有些死机,总觉得什么重要的事错过了,他又挨过来,埋在她肩窝里,细细密密落下一串吻,紧贴的温度拔高,势头开始不对,季晴脑子里光亮一闪,想起来了,项目进度会,秦弋开完会还要赶航班。 “起来,开会。”她一把推开他,捞起浴袍麻利套上,看着这一地狼藉,顿时有些头疼。 昨晚有点疯,地上他的衣服、她的衣服随便乱丢,东一件西一条,还有高亢时,他用力一扯,可疑的丝拉声,季晴捡起裙子......很好,扯破了。 以为他变稳重了,也就是工作时人模狗样,私底下还是张牙舞爪的狼崽子。 她这样要怎么去开会,季晴气得把破裙子丢他脸上。 许星野一手搭在额头,还在睡回笼觉,脸上突然落下个东西,他随手扯掉,声音懒懒低低,缱绻极了:“再睡会儿。” “以前没见你有赖床的毛病。”季晴到处找他的手机。 许星野闭着眼,嘴角弯起一抹笑,舒懒享受,一动都不想动。 终于找到他的手机了,在客房外的地上,昨天从天台下来,他们随便选了间房睡。 季晴点开手机,跳出密码页,鬼使神差一般,她试着输入自己的生日,页面一变,真解锁了,手机屏保还是她的照片。 她静站着,心里潮潮的。 手机里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一堆,不用看也知道在催促什么,没两秒,范一统的电话又来了。 季晴挂断电话,给范一统回了条信息:[就来。] 她回到房间,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捏了把他的脸:“起来了,大家都在等你。” 许星野闭着眼,眼皮微动,又赖了几秒才不紧不慢地起床,侧身抱住她,说:“好久没睡这么好了。” “失眠?还是没时间睡?” “都有点。”他拿起手机,打电话给秘书,让他送衣服过来。 季晴示意她那条破裙子:“我呢?” 许星野垂眸扫了眼:“我赔你一件,不过现在恐怕没办法。” 他两手撑在她腰侧,俯身亲了她一下:“你今天休假,晚点让人给你送过来。” 不等她拒绝,他先说:“项目的事我都清楚。” 季晴想说,她是秦弋雇的人,他哪来的资格给她放假,不过确实影响不大,项目开始后,她连个周末都没有,索性休息一天。 许星野洗漱好,秘书也把衣服送来了,他站在床边,西裤衬衫一穿,衣冠楚楚,和昨晚扒了衣服时完全不同,气质已然变得沉稳。 领带绕过衣领,他不再动作了,眉心微耸,看向她,也不说话。 季晴被惹得想笑,起身走过去,光脚踩在地毯上,踮起脚尖给他系上领结:“平时呢,领结怎么打的。” “你不在的时候没办法,”两人挨得近,一个垂眸,一个抬眼,随时能吻上去的姿势,他幽幽看着她,“现在不一样。” 季晴调整好他的衣领和领结,说:“去吧,记得吃点东西。” 这时,waiter敲门,推着小推车进来,看见老板和一个女人在一间房里,明显一度春宵后的模样,他来酒店这么久,这种事还是第一次遇见,脸上隐隐跃出压不住的兴奋,又强忍住,模样有些滑稽。 许星野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waiter停好推车,留下一句:“请您慢用。”故作镇定地走了。 许星野拿起牛奶,一口气喝了半杯,嘴里带着奶香,吻了吻她:“中午等我一起吃饭。” 他走两步,又回头:“有事打我电话。” “知道了,你快去吧。”季晴笑得无奈,怎么还这么黏人,假成熟? 酒店藏不住秘密,许星野走进会议室,衬衫领口上隐约可见一枚吻痕,服务员口口相传,很快大家都知道,他们的boss脱单了,对象就是他三年前高调恩爱的季总监。 项目有条不紊地推进,天气转凉,忙碌中转眼入了秋,又到一年中秋节。 时隔三年,酒店再次推出茅台巧克力月饼,没人知道董事长为什么特意指定这款月饼。 中午,许星野到医院陪许光明吃了饭,晚上临近下班,他走进项目组的办公室,大家见到他就笑着起哄。 “许董,来谈工作还是来谈恋爱?” 许星野一笑:“今天请大家吃饭——” 众人的雀跃声还没起,他下一句出口:“——账单带回来报销。” 顿时引来一片此起彼伏的“切~”,“还以为一起,感情你俩私约?” “中秋团圆佳节,不会是见家长吧?” “唔~” 季晴合上电脑,起身说:“都别瞎起哄。” 走出办公室,她还有些犹豫:“你真要去我家?” 许星野就这么看着她:“你要让我一个人过节?” 她禁不住这样的对视,很快败下阵来,可依旧头疼:“不然还说你是我同事?我怕我爸妈一时接受不了。” 许星野:“呵~” 季晴:“......” “迟早要说的,逃避能解决问题?” 一说到这话题,他就强势起来,仗着身高优势冷眼睨着她,好像她多亏欠他似的。 虽然她爸妈天天催婚,可突然带一个小她五岁的男友回去,嗯......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开车到她家小区外,许星野绕到后备厢,季晴一看,头更疼了:“谁让你买这么多东西?” 酒店定制的月饼也就算了,白酒、茶叶、海参,甚至有一套中年女性的护肤品?是不是太周到了一点?哪有普通同事回家吃饭是这阵仗? 季晴拎起月饼:“这就够了。” “上次来没准备,这次还想让我这么寒酸?” “......” 季晴简直不知该怎么和爸妈介绍他,回到家,没想到她妈记忆超群,看了看许星野,忽而说:“季晴的同事,之前来过家里吧?随便坐,别客气,现在还没成家,还是一个人在这工作呢?” 季晴:“......” 她上次就不该找这种烂借口。 季晴含蓄介绍:“妈,他现在是星辰酒店的......总经理。” 老妈眼睛一亮:“年轻有为,我们家小晴快二十七岁才做到总监。” 许星野:“运气好,碰到酒店需要的时候。” 老妈看他谦逊有礼,眼里都是喜欢:“这么谦虚的年轻人不多了。” 没多久,季晴爸回来了,毕竟许星野之前来过一次,现在季晴又在酒店做项目,爸妈都没多想,一餐饭吃得舒适自然。 可是饭后,季晴回房间拿了件东西,出来时没关门,许星野瞥一眼,好似无意地说:“我送你这只熊保存得挺好。” 季晴:“......” 老妈:“?” 老爸:“??” 他们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老妈问:“这只熊是你送的?” 许星野的神情自然极了:“那时候看晴天挺喜欢,就买了。” 季晴:......你闭嘴! 老爸:“你们......?” 许星野看向季晴,有点为难的样子,不说话了。 爸妈殷切的目光下,季晴按了按额角:“我们只是——”关系比较好。 许星野同时:“担心你们不能接受姐弟恋。” 季晴:“......” 爸妈陷入沉默,半晌,老妈问:“年纪差多少?” 季晴抬手,比了个五,许星野摁下她的大拇指,语调从容:“周岁差四岁,我记事起妈妈就不在了,爸爸工作忙,从小和爷爷奶奶长大,后来出国留学,都是自己一个人,心智比同龄人成熟。” 季晴看着他,朗朗乾坤之下,这样大言不惭,确定说的是你本人吗? 爸妈的目光却变了,心里一阵唏嘘,也是个可怜孩子,又问:“你爸呢?” 许星野如实说:“前几年工作太累,脑梗,不过现在恢复得不错,还在复健,能站能走了。” 爸妈又是一阵沉默,许星野能理解,没有父母愿意女儿嫁到谁家吃苦,他说:“我的收入还行,爸爸是护工在照顾,在本地也买得起房子,晴天和我在一起,她原来的工作,生活方式都不用变。” 季晴第一次见识到他如此能言善辩,爸妈似乎被他说服了,但又没承认,只是陷入沉思,像是一时接受不了。 既然话已经说破了,那就这样吧。 季晴到许星野身边,执起他的手,说:“你们不是一直念叨着我带男朋友回来吗,喏,今天带回来了。” 他们离开时,爸妈还没缓过来,走出门,季晴重重掐了把他的腰:“说好先不说的。” 许星野两手闲闲插兜,懒声说:“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 仔细一想,确实没有,他做生意久了,真是变得老奸巨猾了。 许星野说:“叔叔阿姨会答应的。” 是的,季晴看爸妈的反应,也知道他们会答应,他们性格随和,从小对她纵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电梯徐徐下行,许星野搂住她的腰,亲了亲她额角:“怎么办,好像越来越爱你了。” 季晴靠在他肩头,微微笑了。 事情如他们所料,过了三天,爸妈已经接受许星野,做什么好吃的,会让季晴带他回来吃饭。 许星野工作再忙,一餐饭的时间总能挤出来,他喜欢她家的氛围,温馨琐碎,全是家长里短的烟火气,每每舒服地窝在她家,都不愿去上班了。 临近除夕,天气越发寒凉,家家张灯结彩,挂灯笼,贴对联,酒店也处处布置了喜人的中国红。 电视台来酒店取景,许星野作为本市的年度十佳有为青年,记者提前预约了采访。 访谈最后,记者让他说几句新年愿景。 许星野看着镜头说:“希望来年事业顺心,能有好归属。” 主持人笑问:“冒昧问个私人问题,您是有女朋友了吗?” 他目光转向镜头外,他的女朋友,采访全程他谦谦有礼地回答问题,表情很淡,唯有最后,他弯唇笑了。 记者被笑得心跳怦怦,收工后,对剪辑说:“剪进去,收视率啊。” 除夕这天,许星野接许光明来酒店过年,房间、年夜饭早早安排好了。 今天,他先陪爸爸吃饭,再去季晴家吃一顿。 办公室已经没人上班,中餐厅早一个月被预定满了,忙得热火朝天。 许星野穿着笔挺的呢大衣,宽肩长腿十分挺拔,季晴坐在休闲区的沙发上,看着他走来,忍不住感慨,衣架子身材,穿什么都帅。 许星野拿起她面前的水杯,喝了口,问:“一会儿陪我一起,和爸爸吃年夜饭?” 季晴有点为难,毕竟许董不赞同他们在一起,后来大概也是形势所迫,没拒绝而已。 “不然只有我和爸两个人,多凄凉。” 他软下声音,又有点撒娇的味道了,说得可怜,不过是希望她和父亲关系能好转。 季晴不忍心,说:“好吧。” 他笑了,抱住她亲了一下:“爱你。” 偌大的包厢,巨大的圆桌,全是特级厨师做的顶级中餐,可空荡荡的只坐着三个人,没什么话说,吃得很安静。 季晴始终叫他许董。许光明对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态度。 饭后,许光明想逛逛酒店,去季晴家怕是来不及了,许星野看她一眼。 季晴说:“没事,走走吧。” 许光明要强,拄着拐杖自己走,他毕生心血倾注在这,看着酒店的一景一物,眼里不禁染上滋润。 迎面走来一位员工,恭恭敬敬地叫了声:“许董。” 许光明刚想回应,发现对方的眼神看的是许星野,这三年来的新面孔,都不认识他了。 酒店繁华依旧,物是人非,他已是孤家寡人,就剩这么一个儿子。 季晴的手机响起,她走慢几步,接电话,她妈热腾腾的声音传来:“你和星野怎么还不回来?刚炸好他爱吃的排骨,再晚点就不好吃了。” 季晴虚拢着话筒,小声说:“还有点事,你们再等等。” 许光明的脚步停住,季晴走过去,感觉他有话要说,走廊很静,他听见了?不高兴了? 许光明单手撑着拐杖,喉结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微微哆嗦的手,握住许星野的手,艰难抬起,极其缓慢地挪向季晴。 季晴一愣,抬手过去,许光明将许星野的手放在她手心,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让司机陪着自己走。 她想起了许星野初来酒店那天,许董把他交给自己时的场景。 他俩站在原地,看着许光明走远的背影,半晌,许星野将她揽入怀里,有了尘埃落定之感。 半小时后到季晴家,一桌子丰盛的晚饭,喝点小酒,其乐融融,电视在旁边空放,当做旁白音,没人注意电视的内容。 许星野信息不断,全是新年祝福,他索性将手机调成静音。 老妈说:“小许的人缘挺好。” 季晴给他夹了块糖醋排骨:“领导嘛。” 没人注意到,电视开始播放本地新闻,两分钟后,季晴妈无意瞥到一眼:“这不是你们酒店?” 季晴和许星野啃着美味的排骨,没察觉哪不对。 画面切换,从酒店大堂转到办公室,她妈说:“小许上镜还挺帅的,和明星似的。” 季晴一愣,许星野侧目看向电视。 “是挺——”季晴爸话语一顿,眯眼仔细看字幕,“星辰大酒店董事长?”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许星野:“你是董事长?” 星辰大酒店董事长许星野卡壳住,筷子上的排骨掉到了碗里。 没人再吃得下去了,季晴和许星野并肩坐在沙发上,像犯错挨训的小孩。 季晴爸妈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又问了一遍:“你真是酒店的董事长?” 许星野站起身,诚恳道歉:“叔叔阿姨,不是有意骗你们,只是希望你们先了解我这个人,毕竟和晴天过一辈子的是我,而不是任何身份。” 她那时随口编的借口,他也能说出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偏偏她爸妈就吃他这套,快被这诚意打动了。 她爸说:“我们一家踏踏实实,从没想过攀附权贵,姐弟恋也就算了,这个真的差太远了,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家贪图你们的什么呢。” “叔叔,您别这么说,在我眼里晴天是最好的。” 一句话,应得她爸答不上来。 相处这么久,已经有了感情,爸妈早把他当女婿,和上次一样,他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爸妈还无奈着一张脸坐在那,季晴轻轻扯了下许星野,他会意,牵住她的手,站起身,轻悄悄往外走。 老妈回头:“喂,你们去哪?” 老爸伸长脖子:“话先说清楚!” 他们一路狂奔,心脏怦怦直跳,一口气跑到小区外,空气寒凉,有淡淡硝烟味,对上视线,嘴角一弯,笑了出来,眼里全是暖融融的欢喜。 许星野握紧她的手:“走走?” “好。” “去哪?” “随便。” 行道树上挂着大红灯笼,小孩在路边嬉闹,远天不时传来烟花绽放声,他们手牵着手,走过的一路都是温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