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月亮见闻录》 001 月亮每天升起两次 周游醒过来的时候,巨大的月亮依旧高悬在窗户边上,像是一个,盯着自己看的惨白的人头。那月亮占据了整个窗户的面积,仿佛要把窗户玻璃打碎,挤进房间里。 看了一眼手臂上的智能手表,中午,十一点二十。 周游叹了口气,他想继续睡下去,但他的身体告诉自己,你应该吃点东西。胃里隐隐约约地传来灼烧的感觉,喉头也有些泛酸。 他已经连续睡了十二个小时,从夜里一直睡到第二天的大中午,但这巨大的月亮依旧高悬在空中,惨白的月亮表面发着淡蓝的光,只有光照的强度有了些许的变化,像是从万里无云的深夜来到了乌云密布的阴天。 “如果我没猜错,现在的我,应该来到了传说中的异世界吧。” 水龙头里传来放水的声音,周游在卫生间里冲洗着自己的脑袋。他让自己保持清醒,去思考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巨大的月亮高悬在天边,比穿越之前的世界至少大上十倍有余,太阳虽然还还挂在天边,但在月亮的衬托下毫无存在感。面对着巨大月亮的时候,我的心里不由自主地会产生一些烦躁与焦虑的情绪,即使睡过十二个小时,这种情绪依旧没有消失……” “也许是面对未知的自然表现,又或者是确实地收到了月光的影响。” 周游擦了擦头发,对着镜子端详起自己的样貌。 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很重,湿漉漉的头发耷拉在脑袋上,像是浸泡过的海草。黑色头发,五官并不立体,但倘若以周游穿越之前的审美来评价…… “比穿越之前的我要帅上一些,勉强打个九分吧。” 周游叹了口气,一些诸如肉身穿越的幻想就此破灭了。另一个世界的他,有着美好的生活,父母健在,刚刚大学毕业的他还找到了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倘若是肉身穿越,那么按照自己以前看过小说的发展路线,最终主角大概率还能回到原有世界的,但现在自己显然是魂穿…… 那么问题来了,上一个我,是怎么死的? 他尝试回忆起过去,最终记忆来到他在上一个世界最后一次闭眼之前的瞬间。 新买的游戏头盔,电源,熔断,跳闸,而后贯穿颅脑的剧痛感。 “原来是新买的游戏头盔充电的时候没接地线,导致了触电吗……” “这还真是,有些意外啊……” 周游本以为自己的上辈子会死得更有尊严一点的,比如拯救落水儿童最终筋疲力尽被河水冲走,又或者见义勇为之后被持刀歹徒残忍杀害,没想到自己的结局竟然这么普通吗? 但不管怎么说,一切都过去了,接受事实大步向前吧。 一个游戏玩家,因为触电,转生到了拥有巨大月亮的奇怪世界。 “冰箱里有面包和可乐,手臂上有智能手表,房间大概有六七十平,卧室里还有一台个人电脑,说明如今的这位仁兄,至少是一个体面人。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得花时间搞清楚,我如今扮演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三两下啃完了面包,周游把可乐打开,而后踱步回到了卧室的书桌前。 巨大月亮被他用窗帘遮起来,书桌上摆放着一台触屏手机,一台智能手表,和一台个人电脑,这是目前周游能够找到的所有个人设备。 好消息是,所有的个人设备都可以通过指纹解锁,这一来就不用去琢磨旧主到底设了什么样的密码了。电脑内登陆着一个通讯软件,个人账户名字叫谢治,这就是自己的新身份了。 但与此同时周游也发现了一个坏消息,那就是,他完全没有谢治的记忆,脑子里所有的记忆都是自己作为周游时的所见所闻,但那些记忆内容并没有丝毫的作用,毕竟全是自己上辈子的事儿。 “这下有趣了,我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谢治的亲朋好友呢?一个失忆症患者?” “在那之前更重要的问题是,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哪些亲友。” 谢治的目光看向电脑上打开的通讯软件,这是一个叫做“真聊”的通讯软件,软件里有三十几个好友,细细地翻下来,没找到自己的父母,都是些完全不知道辈分亲疏的亲戚,以及一些上一次聊天记录都在两年前的实名朋友。 但很快他又发现一个叫做鸥鸥的软件,登陆时海鸥头在桌面上勤勤恳恳地转着圈。在这个软件里,谢治有四百多个好友,他的名字叫做“往事随风”。 “???” 这么有年代感的网名吗?这个世界里今年是几几年? 谢治瞟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2050年3月1日,比穿越之前的世界时间线还要向后三十年。 “难道三十年过去了,网友的取名审美又倒退回去了?” 随口吐槽一句,谢治发现自己的鸥鸥上竟然有99+条未读信息,其中发言最多的人,备注名称叫王大摆。 王大摆:“谢治你跑哪儿去了?开学才几天啊就逃课?孙老头上课点名了!” 王大摆:“兄弟我尽力了啊,帮你喊了到,但是被认出来了,你平时分没了这不怪我。” 王大摆:“兄弟你去哪儿了?一天了,人呢?” 王大摆:“再不回宿舍你要夜不归宿了啊!在哪个网吧通宵呢?” 王大摆:“宿舍检查我跟老陆还有熊瞎子帮你混过去了啊,明天回来记得请哥儿几个吃饭。” …… 从2月27日到3月1日,两天多的时间里鸥鸥产生了一百来条留言,其中王大摆的消息记录有足足七十余条,剩下的几十条,大部分则来自备注名为陆川和熊安穗的两个朋友,留言大意基本也和王大摆相同。 “这位谢治,原来是大学生……吗?看起来异常的成熟啊……” “这么说来,王大摆、陆川、熊安穗就是我的舍友了?” 谢治陷入了沉思,上辈子刚刚大学毕业的他这辈子又要体验一次大学生活,目前还不知道具体是大几,万一是从大一重新开始,那不就是又要经历四年大学? 正思索着,摆在书桌上的智能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来自王大摆的来电,没有电话铃声,也许是原先的谢治把手机设成了静音。 谢治把电话接了起来,尝试着说了一句, “喂……” 电话那头传来巨大的声响, “卧槽你活了啊!我打你二百多个电话了!” 谢治瞄了一眼未接电话记录,二十三个,这孩子有点乘十。 电话那头,王大摆的声音依旧洪亮, “老陆,瞎子,谢老板活了活了,不用打电话给警察了!” 而后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草,真的活了?你没骗我?” 这时候一个较为稳重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电话旁边, “三天两夜没消息了,电话那头的不会是个假的吧?大摆你让让,我来问他几个问题。” 王大摆又怪叫起来, “这还能真的假的?又不是科幻小说,还能被抓取做人体实验不成?” “哎哎哎,你别拽我衣服啊,我让你说话还不成吗?” 于是那个较为稳重的声音又更清晰了一些。 “谢老板,是我,瞎子。你这几天是一个什么情况?” 谢治握着手机的手迟疑了一会儿,而后决定相信自己的舍友。 “我失忆了,只记得我叫谢治。”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你认真的?” …… 王大摆带着舍友们找到谢治的时候,谢治正用自己的电脑搜索着有关这个世界的相关资料。 首先是窗边的巨大月亮,这个世界并非从一开始月亮就如此巨大,月亮的变化产生于五十年前,变化出现的原因众说纷纭。 一些科学家怀疑,月亮变重了,月球表面多出来一些特殊的物质,这些物质造成了月球大小、重量以及轨道的变化;另一些怀疑,也许这是某一种第三类接触,地外生命通过操控月球轨道的变化,试图将地球改造成它们的宜居环境。 总之,从某一个夜晚开始,月球的运动偏离了正常轨道,它从38万千米外的高空逐渐往地球靠近,最终在全体科学家都认为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之前,在距离地球5万千米左右的位置重新找到了平衡。 月亮变大了,自转与公转的速度也几乎变成了过去的两倍,这也是谢治从半夜睡到正午,却依旧能够看见月亮高悬于天空的原因。 月亮每天升起两次,而它的大小,在地球人看来,是过去的十倍。 十倍于过去大小的月亮,每次升起与落下都伴随着剧烈的潮汐,而潮汐的变化,又影响了更深层次的地质活动。 一些人们耳熟能详的岛国很快消失了,因为它们所处的火山与地震带频繁产生超级灾害,无论是土壤还是空气都难以支撑人类生存;沿海的国度与城市也因为月亮的变化面临巨大的挑战,骤升的海平面,以月计算的海啸与台风;即便是内陆城市,也因为巨月事件遭受了难以想象的冲击,水循环变快了,所有的河流与水系都变得泛滥……一切的一切都让世界变得不同。 人口迁徙、科技进步、技术爆炸,以及小规模的战争,巨月事件之后的五十年,世界的走向与谢治记忆里上辈子的世界迥然不同。世界人民为了拯救自身最终决定联合,比如亚洲地区的大禹联盟,与大洋彼岸的诺亚联邦。 由于河流与海洋的变化,小型城市很快被放弃,巨型城市的诞生成为必然。新兴的人类聚落被称为“群”,人们居家迁移到新兴的巨型城市群中,成为新城市的一份子。 比如谢治所在之地,便是位于大禹联盟东二群的盐水市,城市的南边有一条巨大的咸水河,河流一路往东通向海啸区。 更准确地说,是在大禹联盟,东二群,盐水市,白石区,振兴路81号天光大厦的28楼2805室。 谢治从手机上的鸥鸥软件里找到自己的定位,而后把位置信息发给了王大摆。 大摆又开始咋咋呼呼,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离学校十万八千里啊!” “我也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儿了……也许是我租的房子?” “别逗了,不打申请夜不归宿被查到扣学分,你怎么可能在外面租房子?” “这……” “果然是遭遇了人体实验吧!站着别动,哥儿几个这就报警!” 王大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熊安穗按到了一边,电话那头传来瞎子的声音, “要报警吗?” 谢治想了想, “不用,我醒过来的时候没觉着自己腰子被噶了,应该是安全的。” 他有点担心,这个世界连巨大的月亮都有,技术爆炸的现在,是否也有仪器能够检测自己其实不是谢治,只是一个魂穿到谢治身上的倒霉蛋。 所以如果非必要情况下,还是尽量不要与有关部门产生联系好了。 …… 房间外面传来拍门的声音,然后还有几个人叽里呱啦的说话声。 谢治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三个体态各异的青年人,虽然自己失去了作为谢治的记忆,但眼瞅着几个人都有些面善。 为首的一人穿着卫衣,皮肤偏黑,生着一张大嘴,叽里呱啦地怪叫个不停, “哎呀,兄弟你这个脸都瘦脱相了啊,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是不是被绑架了?” “卧槽这套内面积可以的啊,天光大厦二十八层,我查了一下有七十个平方呢!” “你真的失忆了?你还记得我是谁不?你还欠我五百块钱呢!” 那穿着卫衣的青年上来就勾着谢治的肩膀乱说一通,谢治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仿佛是进了养鸭场。 “我猜你是王大摆,但是我敢肯定我没有问你借过钱。” “切,被发现了。” 这时候谢治又注意到王大摆旁边的两人,左边的一位穿着皮夹克,带窄框黑边眼镜,斜挎一个单肩包;右边的一位穿灰绿色迷彩大衣,身高比其余两人高上一个头,双手插兜,兜里鼓鼓囊囊。 这两位,大概一位是陆川,另一位就是熊安穗了吧。 谢治犹豫了一会儿,想着如何和王大摆以外的两人打招呼。 穿迷彩大衣的青年从大门打开时便一直盯着谢治看,这时看见谢治犹豫,突然笑了起来,把右手从大衣兜里伸到谢治面前, “初次见面,我是熊安穗,他是陆川。” 谢治愣了愣,然后也笑起来,伸出手去,与熊安穗握手。 “初次见面,我是谢治,其他内容还需要兄弟们一起帮忙回忆。” 这时候一旁戴窄框眼镜的青年人也摇了摇头, “你果然失忆了,或者说,现在的你,根本不是谢治。” 谢治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这是什么桥段展开?才穿越第一天,就要被发现自己其实不是本主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但还是有些侥幸心理,于是顺着陆川的发问接着问下去, “为什么这么说?” 陆川“啧”了一声,说, “如果你是谢治,应该会说,儿子们,帮爹好好回忆回忆爹的性格。” “原来我们是这种关系吗???” 谢治摸了摸鼻子,失策了,没想到这群舍友和自己是共轭父子的关系,早知道这样,之前的说话应该更放肆一些的。 …… 昏暗的客厅,三张沙发,一台茶几。茶几上的遥控器正对着电视,三张沙发上坐着四个人,每个人的身前,开着一罐可乐。 戴眼镜的青年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 “那么,从我开始吧,我们交换一下目前彼此的身份信息。” “陆川,21岁,盐水负清大学二年级学生,负清指挥专业,304宿舍舍长,左眼近视300度,散光150度,右眼近视200度,散光120度。” “熊安穗,20岁,盐水负清大学二年级学生,场地维护专业,304宿舍社员,健身协会与长跑协会成员。” “王大摆,20岁,盐水负清大学二年级学生,污染清理专业,304宿舍社员,校话剧社成员,业余演员。” 从东到西,三人依次报上了自己的名号,他们的神情非常地严肃,即使是之前最为咋咋呼呼的王大摆,也显得有些肃穆,这让谢治意识到,他们之间,是有一套专业的交流话术的。 现在的自己应该说什么?自己今年几岁?从事什么专业? “谢治,二十……兄弟们,我现在是真的失忆了,我什么也不记得。” “不,你一定记得。” 陆川再次推了推他的眼镜, “你的眼神很清澈,失忆的人从不会这样。” “现在的你,一定不是谢治,你的体内存在一个新的人格。” “告诉我你是谁。” 谢治感觉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就凝固了,而自己的三位舍友,此时都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十指交叉着把两条手臂撑在茶几上。 我应该怎么办?逃跑吗? 太搞笑了吧,穿越第一天就被身边的人认了出来,并且毫不留情地拆穿。 现在是什么情况,三堂会审吗? 谢治看着坐在另外两张沙发上的三位舍友,大脑飞速思考着,没过多久,他觉得自己的脸变得滚烫,他开始冒汗,一滴汗水从他的鬓角流过脸颊。 三打一,不一定打不过,但是打过之后呢?自己以什么身份生活在这个存在巨大月亮的世界?自己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而倘若连自己的同学舍友都可以轻易看出自己并非谢治的这一层关系来,亲戚朋友乃至自己的父母,一定能够更加轻易地判断出,这具身体里存在另一个灵魂。 谢治下意识地捏着自己的手指,但突然之间,他又注意到陆川与熊安穗的眼神。陆川的眼神盯着自己的鬓角,谢治记得很清楚,那里先前有一滴汗水滴落;而熊安穗的眼睛则瞄着自己的左手,直至刚才,自己握着拳头,紧张地捏着手指。 于是谢治叹了口气,把身子狠狠地向后靠了过去,半个人埋进沙发里。 “随便吧,毁灭吧,怎么样都行,我认了。” “周游,24岁,应届毕业生,刚刚找到工作,一觉醒来就出现在了这个名叫谢治的朋友的身体里面。有关谢治的记忆我一概不知,年方几何,家住何处,又或者是学了什么专业,住在哪个宿舍。” “我唯一知道谢治这个名字,还是通过真聊软件上的个人备注了解的。” 周游瘫坐在沙发上仰起脸去,好让自己的脖子尽可能地放松。 “我知道你们可能会觉得我在开玩笑,但是你们也发现了,我不是谢治。” “我瞒不过你们。” 说罢,周游又叹了口气,静候事情的发展。 但事情的发展却与他想得远远不同,自己的三位舍友,在听完自己的这一番话之后,沉默了片刻,竟然都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来。 “???” 不是,你们为了消失的朋友当场报仇我都能理解,你们鼓掌干嘛? 002 人格分裂很奇怪吗 还有什么比穿越第一天就被身边朋友识破穿越者身份更让谢治意外的吗? 有的,那就是你费尽口舌想让你的朋友相信你是穿越者,但他们却只会哈哈大笑。 “你们的意思是,我不是人,我是谢治幻想出来的一个身份?” “不是,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我是一个穿越者啊,我从平行世界的过去穿越到现在,穿越到了你们面前!” “什么啊对对对,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不是谢治,我的名字叫周游,星期一二三四五六的那个周,游戏的游!” “你说拥有自己的名字代表我更加稀有更加完善,更具有发展价值?不是,在你们眼里我是什么?奇珍异兽吗?” “能沟通的奇珍异兽?你们在说什么?我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啊!” …… 谢治惊恐地发现,坐在自己面前的三位舍友,没有一位被自己说出的事实给吓到,当自己对他们说出,自己并非谢治而是穿越者周游的时候,他们都以一副“你怎么说都对”的表情和一副哄孩子的姿态,一面严肃认真,另一面又毫不在意地应对自己。 “所以你们就丝毫不为谢治的消失而担心?我现在可是完全没有谢治的记忆,只有我作为周游的记忆啊。你们完全不担心你们消失的朋友吗?” 坐在他正对面的王大摆拿起面前的可乐罐抿了一口,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担心什么,他反正在你的思维殿堂里,现在只是你作为主人格跑了出来而已。” 思维殿堂,主人格,那是什么? 谢治觉得自己的脑子突然有点不够用了,怎么又和人格扯上关系了? 王大摆抿完一口可乐,而后继续说, “倒不如说,现在如果你有谢治的记忆,才比较难办。” 他张开大嘴打了个嗝, “那样就说明,你作为周游的副人格与谢治的主人格开始混淆,而一旦人格产生混淆,基本上最后只能保留其中的一个,这个时候,另一个人格才算死了。” “我听不懂。”谢治老实地摇头。 “那就让我们的舍长学霸讲给你听吧。”王大摆把话匣子丢给陆川。 陆川这个时候正在巴掌大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闻言把自动水笔摁了回去,放进自己的夹克口袋里。 “从哪里开始讲呢……” “从人格分裂开始吧,我来说。” 自从进入房间以后一直一言不发的熊安穗终于开了口,他一直盯着谢治的左手看,即使到了现在,谢治的左手也依旧在不由自主地捏着指骨。 “首先,你不要紧张,人格分裂是正常现象。” …… 人格分裂,一种在五十年前极少发现,并且总是被传得玄之又玄的精神疾病,在巨大月亮发生之后,逐渐地出现在更多人的生活。 也许因为月亮引力改变了潮汐节律,也许是巨大月亮高悬于天空本身所带来的心理压迫,随着月亮与地球距离的拉近,越来越多的人们发现自己的体内存在自我以外的隐藏人格。 巨大月亮发生之前,人格分裂群体在总人群中的占比为万分之一,而巨大月亮发生以后,人格分裂群体在总人群中的占比,一路升高,到2050年最新一次普查时,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一。 来自大禹研究院的报告显示,副人格是人类面对存在高度刺激的外部环境时,响应环境所展开的防御性措施,人类会从无到有地幻想出一个,在他们的设想中,能够完美应对周围极端环境的新人格,这样的人格会替代主人格在极端环境里生存,而主人格此时则会陷入沉睡,直到下一次醒来。 “你的意思是,我这个周游,是被谢治从无到有地幻想出来的?” “我的出生,我的成长,我过去二十四年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谢治在他过去的二十一年里,不断填充完善出来的虚构记忆?” 谢治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和人生观都再一次地收到了冲击,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那谢治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毗湿奴吗?自己的过往经历不过是梵天一梦? “不对,你们让我捋一捋。” “你是一个学生,对吧,一个大学二年级的学生,没有什么特殊身份,也不是什么发现新科学的疯狂科学家。” “确实。”熊安穗耸耸肩。 “你,熊安穗是学生,王大摆是学生,陆川也是学生。按照这个逻辑,谢治,是不是也应该是个学生?” “有点道理。”王大摆若有所思。 “对吧,这可太有道理了!” 谢治此时终于发现逻辑上的漏洞, “我记得我从小到大发生过的所有事儿,每个年级结交到的每一个朋友,每一桩难以启齿的黑历史,每一部喜欢的电影和电视剧,动漫和游戏……” “我甚至记得我上个星期去找工作的时候,被连着问的那些尖锐问题,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毕业生,竟然上来就让我解决服务器高并发!” “如果我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光靠一个大学生的幻想,能够完美地脑补出这样的所见所闻吗?” 谢治显得有些激动,他已经不在乎自己被不被发现是穿越者的事儿了,他得为自己正名,至少证明一下自己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一个刚刚上大二的普通学生,怎么可能从无到有地把自己幻想出来? “你说得有道理啊,怪不得你的专业课成绩是我们宿舍的第一。” 陆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我在进行人格观想的时候,总是觉得哪里有所欠缺,原来在进行人格隔离的时候,还要同时为新人格的建立构建一个足够真实的外部环境,形成新旧人格的环境隔离吗……” “你在说什么?” 谢治的眉头深深地皱起来,陆川说的每个字自己都能听懂,但加在一起,就好像是来自外星的语言。 “他的意思是,这些经历,确实都是你亲身经历过的,” 熊安穗接过话来,他从自己的迷彩大衣里也掏出了一个本子,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熊安穗用的自动水笔有些高级,有红蓝黑三支笔芯。 “我在这里画了个小黑人,他是谢治,或者说,谢治的身体。” “小黑人的外面,一圈蓝色的笔迹,代表我们所处的真实环境。” “那么,由于蓝色环境的影响,在小黑人成长的二十一年间,在小黑人的体内,就诞生了一个,小蓝人。” “这个小蓝人,就是谢治本人,也就是谢治的主人格。” “而你,是一个,小红人。” “你这个小红人的诞生,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小蓝人,在小黑人的脑壳里,幻想出了一个红色的环境。” “在幻想出这个环境之后,小蓝人就藏了起来,他让一个小黑人在短暂的时间里,快速经历一个,多重的红色外部环境,” “于是就诞生了你,一个小红人。” “你这个小红人经历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经历的,并非小蓝人操控着你去经历的。小蓝人所做的,只是构建出了形成你的一个脑补环境,把你放进了这个环境中。” “等到有关你的一切都已成熟,小蓝人,再把小红人所在的虚构环境打破,” “于是你这个小红人,就来到了小蓝人所在的世界。” “你觉得你在上一辈子的世界死了,魂穿到了现在的谢治身上。实际上恰恰相反,是你所在的虚构世界死了,而你还活着,你来到了真实的世界。” “……” 谢治听明白了,说到底,他们还是觉得自己是被幻想出来的。 而且他们还说的煞有介事,从抽象说到具象,从心理说到科学,甚至从理论说到实践。 “按照你们的说法,我是假的,我的诞生是因为谢治构建出了……” “不,你是真的。” 这次打断对话的是王大摆, “你是真的,是自然形成的,千真万确的,有记忆有感情的,活的人格。” “但是你们刚刚才说,我是被幻想出来的。” 谢治显得更懵了,他感到有些烦躁。 “你没有被幻想出来,被幻想出来的,是你所在的那个世界。” “这和我是假的又有什么区别???” “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哎呀这个我该怎么说,” 王大摆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伸出一只手悬在半空打算比划点什么,但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得出来, “我不好说,总之你这个情况,很特殊,但是是好事。” “好事?” “哎,对,好事。” “怎么个好事?” “孙老头会很高兴,说不定你学期末课程设计和社会实践能拿个a+。” “搞不好还能加学分呢,2分起步。” 谢治感到愈发的迷茫了,孙老头是谁?自己现在的这个穿越状况,怎么又和课程设计社会实践扯上关系了? 不是,你这个世界里的大学这么玄幻吗,穿越还能加学分的? “你们……哦不,咱们读的这个大学,它正经吗?” “你这话说的,怎么不正经,盐水市负面情绪清理大学,盐水负清,咱们可是标标准准的名校学子,还是特殊专业名校,毕业了能直接进负清体制的。” 完了。负面情绪清理大学,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学校,不是野鸡就是传销。 要不还是直接打电话报警吧,救一个是一个,救两个是一双。 “咱们这个世界的报警电话是多少,还是妖妖灵吗?” …… 三位舍友与谢治的交流最终以失败告终,王大摆在沙发上躺成一个大字,陆川摘下眼镜捏起了鼻梁,熊安穗也在一旁撑着额头,示意图写满了半个本子。 “你这儿还有可乐吗?” 沉默良久,熊安穗发出沙哑的声音,说话太多,他觉得嗓子有些冒烟。 “怕是没了。”谢治摇摇头。 “那我们出去找个馆子吧,边吃边聊。” 熊安穗把笔记本关起来,收回大衣兜里。 “你请客吗?”王大摆突然精神了起来,他从沙发里一个鲤鱼打挺。 熊安穗摇了摇头,指了指谢治。 “他请。” “我请客?” 谢治眨了眨眼睛, “我连我身上有多少钱、这些钱在哪儿都不知道。” 一旁的陆川把眼镜戴回鼻梁,笑了起来,露出整齐的白牙, “没事,我来教你。” “你手机里有一个叫做联盟信用的app,对,就是那个蓝色的,咱们世界里的人吃饭付钱都用这个,点开它,再点击个人页详情,你就能看到自己目前身上有多少信用分了。” “哦,信用分就是咱们这儿的钱。” “第三方支付软件?那种过时的东西我们早就不用了,现金啊,银行卡啊,第三方软件啊,都是在我们出生的时代就被扫进垃圾堆的玩意儿。” “点击个人页详情,对,需要你验证一下自己的瞳孔信息。” “很简单,对着你自己的手机照个镜子做个脸部采集就行……” “卧槽,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钱???” 陆川的声音突然震惊了起来, “个十百千万,十万……你身上有三百多万大禹信用分???” 而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卧槽声,王大摆和熊安穗“刷”地一下冲到了谢治的手机跟前,一遍又一遍地数着信用分余额的位数, “三百多万分,足够在市中心买一套一百来个平方的商品房了!” 王大摆看看手机屏幕,又看看谢治的脸, “没想到啊没想到,谢老板你竟然瞒了我们一年,直到这次主人格沉睡,才让我们发现了你是一个隐藏的大土豪!” 熊安穗也有些惊讶, “三百多万啊,我爹妈几十年的存款加起来估计也就这个数,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也许是谢治……我是说我的父母给我的?” “这不可能,私人和私人之间,超过五万的大额信用分是无法转让的,你可以让你的父母帮你买东西、交学费甚至买房子,但是你没办法让他们打五万信用分给你。” “或许是每次打款四万多,打个七八十次呢……” 谢治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他自己也觉得这不现实。 与此同时,他又想起了之前自己搜索真聊软件时,找遍软件也找不到备注为父母的联络人。 谢治觉得,盘旋在自己头顶的谜团越来越大了。 从他醒来,疑问像是潮水一般接踵而至,有关世界的疑问还没有解决,学校的疑团扑到自己面前,人格的问题才抛出来,信用分的问题又变成了自己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身上的钱,实在是太多了啊。 我,究竟是谁? 或者说,谢治,究竟是谁? 我真的是一个大学生吗? 作为一个大学生,我的身上为什么会有三百万信用分? 为什么谢治的真聊账户里找不到谢治父母的联系方式? 又为什么,自己明明是个大学生,却会从天光大厦的28楼醒来? 这间房子是我租的或者买的吗? 我被人绑架了吗? 我……到底是谁? …… 谢治的思绪不断地盘旋,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螺旋桨飞速旋转的直升机,但却始终没办法从原地起飞。 这时候,谢治的耳旁突然响起了陆川的声音。 他的思绪重新回到现实。 “这么看,我们暂时不能去吃饭了啊。” 谢治听见陆川这样说。 “为什么?”王大摆突然一愣,他已经摸到门边,准备穿鞋了。 陆川推了推窄边眼镜, “既然谢治是在这间屋子里苏醒的,又没有被限制任何的人身自由,而他的信用账户里还有三百多万信用分,那么我们完全有理由推断,这间屋子,2805室,即使不是我们的好哥们儿买的,也至少是一间长租房。” “此刻沉睡的谢治,在失踪的三天两夜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又到底在谋划着什么?我想,所有谜团的答案,都在这间七十平的房屋当中。” “密室,谜团,未知,失忆的当事人,三百万的惊天巨款……难道你们不想知道这背后的真相吗?” “但那和我们先去吃饭有什么关系?”王大摆一脸匪夷所思。 “万一我们一旦离开这间房屋,所有我们想找的线索都会消失呢?” “万一我们一旦离开这栋大楼,这栋大楼里所有的活物都会被摧毁呢?” “万一如果我们无法解开谜团,天光大厦就会变成情绪污染场呢?” 陆川的表情一脸严肃,他的句子里夹杂着一些谢治听不懂的短语,但他的大意谢治明白,自己想找的答案,也许就在这间房屋当中。 “需要这么严肃吗哥们儿!” 王大摆忍不住张大了嘴,欲言又止, “我们只是四个大二学生,哪里会遇到这样的这么巧的巧合?天光大厦离市中心也就二十来公里,这里再怎么想都不可能会出现污染场吧!” “大摆,听舍长的,我觉得舍长说得有道理。” 声音有些沙哑的熊安穗也折返回来, “还记得我们入学后的第一课学的什么吗?” “在巨大月亮照耀之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003 三百万富豪的房间 存款三百万的年轻富豪竟是我自己。 谢治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一亮一熄地按着手机的息屏键,看着联盟信用软件里七位数的存款余额一言不发。 过去的十几分钟,自己与三位舍友一起把整个2805室都翻了个底朝天,然而翻来翻去,除了一早就发现的个人电脑、智能手表和目前手上的这台手机以外,整个房间里,依旧是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称之为线索的内容。 个人电脑里没有任何个人文件,手机备忘录里也没有保存任何的日记和线索,只有真聊一类的软件里,记录着谢治的真名,但除此而外,依旧没有任何的有效信息。没有父母的联系方式,仅有的几个看起来像亲戚的备注,也都是叔叔、阿姨之类的称呼,众人推测之下,认为即便不是路人,也大概率是仅有过一面之缘的远房。 一筹莫展。 “这间房子干净得就像是从没有人住过一样。” 王大摆从卫生间走出来,甩了甩刚刚洗完的双手,而后坐到了谢治身边, “衣柜里没有衣服,厨房里也没有厨具,毛巾架上没有毛巾,甚至卷纸箱里都没有卷纸。” “没有卷纸……” 谢治挑了挑眉毛,看了一眼王大摆湿漉漉的双手,而后默默地往远处挪了挪。 王大摆双手的甩动突然顿了顿,他注意到谢治的动作了, “额,我想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 “好的你不用说了,我理解,我完全理解。” “你理解就好……你理解了就不要再挪远啊喂!” 这时候陆川的身影出现在卧室的门口,他的眼镜戴得有些歪,两只手上沾着灰尘,显得有些狼狈, “来个人,我在卧室的床底下发现了点东西,但是手太短了,够不到。” “我来。” 王大摆双手一撑,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发现了什么?” 熊安穗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在先前的调查中,他发现厨房里装着净水器,于是用可乐罐子接了一些净化水喝。 谢治则是盯着陆川的脸看,他从陆川的脸上看到一种焦虑。 这种焦虑是之前未曾有过的。 “我发现了,一张面具。”陆川说。 …… 一张面具,准确地说是一张破碎的白色面具,摆在三张沙发正中的茶几上。 白色的面具上有两个窟窿,分别开在左眼和右眼的位置,嘴巴的部分则是一个黑色的向上括号,看起来像是微笑。 面具的破损从嘴角开始,裂痕一路划过鼻骨,直到左眼处停下,像是被用剪刀从旁边剪开,但剪到一半,又收了手。 谢治从面具上感受到两种情绪,一种情绪是满足,而另一种则是诡异。 诡异的情绪自然很好理解,一张奇怪的面具出现在失忆之人的房间,不管怎么想,这样的面具一定与自己有关系。 但谢治同时又感觉到一种满足的情绪,只要他的目光投向面具,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种可能存在的满足,仿佛只要他戴上面具,就可以收获全世界最令他满足的成就,走上前所未有的人生巅峰。 一个声音从他的心底响起,“戴上它,你将拥有一切。”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但手伸到一半,却碰到了同样向面具伸去的另一只手。 那只手来自王大摆。 谢治与王大摆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震惊。 那之后不到一秒的时间,王大摆与谢治又瞟了一眼另外两名舍友,发现熊安穗与陆川也处于一种迷离的状态,他们同样对着面具伸出手去。 于是双方十分默契地点了点头,各自推搡了一下离自己更近的舍友。 熊安穗从迷离中悠悠地醒转,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恍惚之间失去了自我意识,不禁自言自语, “这究竟是什么……” 而同样从迷离中清醒的陆川却显得有些释然,他紧绷的肩头舒缓下来, “它的名字,叫做满足面具,经常出现在情绪污染场当中。” “这就是教科书里说过的满足面具?不像啊?” 王大摆皱起了眉毛, “我记得教材里提到的那个,是一个开怀大笑的表情,书里还提到,所有人见到满足面具之后都会不由自主地想把面具带到脸上,再也不与面具离开。” “但是这个,显然没那么大的魔力,我只是和谢治的手稍微碰到了一起,就从他的影响里挣脱开了,而只这么一挣脱我就好像有了抗体,再看它的时候,它已经没那么吸引人了。” 王大摆说话期间,陆川则从皮夹克的内兜摸出一副皮手套,戴在手上,而后把面具拎起来仔细观察, “他确实不是教科书里的b级污染物满足面具,倒不如说,如果他是的话,我们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就会感受到面具里负面情绪的影响了。” “对面具的渴求和占有欲会让我们发了疯地去寻找面具在哪儿,我们会下意识地觉得这个房子里有我们毕生所求的那个终极目标,如果找不到,便会后悔一辈子。” “但我们显然没有,直到面具被摆上桌子,近距离地被观测,我们四个人才被它影响。” 陆川眯着眼睛端详着面具,但他的说话很快被王大摆打断了。 “怪不得呢,我就觉得你之前不对劲,嘴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如果我们离开这个房间,不去寻找这个房间里的秘密,就会后悔一辈子,原来是受了这张面具的影响。” “确实。” 一旁的熊安穗也点点头, “在刚才对整个房子的搜查当中,也是你搜查得最彻底,连柜子背面和床底下这种角落都完全不放过。” 陆川老脸一红,哂然一笑,借势把面具又放回了桌面上, “我这不是关心舍友吗?怎么就是被面具影响了。” 陆川脱下自己的皮手套,盖在破碎的白色面具上,继续讲解道, “如果我没猜错,这张面具,应该是b级污染物满足面具的仿制品,我们暂且叫他,破损的劣质满足面具。” “什么奇怪的网游命名法。”王大摆不禁吐槽。 “噤声,让我继续讲。” 陆川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根据污染物分类专业课上学到的知识,d级污染物在拥有一定程度上摄人心魂的力量,能够近距离地影响能够观测到他的正常人,但意志坚定者仍能够通过自己的精神力从污染影响里挣脱,因此,这个破损的劣质满足面具,目前的评级,应当是d级。” 谢治若有所思,也许这就是自己醒过来之后不愿意离开这个房间的原因?自己就睡在面具的正上方不到五十厘米处,受到的面具影响必然是有些强烈的。 “这个我懂。” 王大摆点点头, “上交给负清部,可以拿到至少五千信用点。属于小发财的范畴。” “这可不是小发财的范畴,” 陆川托了托眼镜架子,打断了王大摆的发言, “绝大多数情况下,污染物只有在状态良好造型完整的情况下,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影响力场,但如今我们手里的这个面具,破损程度,至少是百分之七十。也就是说,如果它完好无损,其诱惑能力,至少是目前水平的两到三倍。已经是标标准准的c级污染物范畴了。” “你的意思是,这张面具,交到负清部,至少值五万?” 王大陆试探性地发言道。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这张面具没破损,我们今天的四个人,都得死。” 陆川往后一仰脖子,靠到沙发的背垫上, “我们四个大学狗显然是没有赚这五万的能力的,如果真的遇上了c级污染物,恐怕是只能在墓碑上追订一个二等功了。大学还没毕业,还没进入负清体制,就因公殉职了,负清师的命运,很神奇吧?” “你这话说的可真不吉利。” 王大摆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所以按照你的推理,这张破损面具,又是如何从c级变成d级的呢?而他,又和我们正在寻找的,谢治失忆之谜,又什么关系?” “那就得问,谢治谢老板本人了。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是这样的,跟我们日夜相处一年多的谢老板,实际上的身份却是某种隐士豪侠,他总是致力于穿梭在城市之间,解决各种各样的情绪污染问题,这个d级破损面具,就是他的杰作。” 陆川转过头,看向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谢治,而后又把头转向熊安穗, “不过在此之前,还得麻烦我们当中最有教育家天赋的瞎子同志,来把目前的所有情况汇总给谢治,至少能让他明白,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局面,我们又将经历什么。” 坐在一旁默默喝水的熊安穗忍不住叹了口气,而后把水杯放下来, “那我们,就从污染场开始讲起吧。” …… 情绪污染,一个巨大月亮发生之后诞生的概念。 月亮引力带来的巨大能量,以传统科学难以解释的程度冲击着普通人的生活,地质活动的加剧只是表面,对人类生存影响更剧烈的,是月球引力所深刻影响的人类情绪。 几乎每个人,在巨大月亮的照耀之下,都不可避免地会陷入负面情绪——焦躁、烦闷、恶心只是最基础的,仇恨、憎恶、恐惧乃至抑郁厌世则更为高级。 巨大月亮照耀之下的世界,负面情绪与人类活动如影随形。在最开始的战栗与恐惧之后,人们很快适应了负面情绪与人类的共生,心理咨询与心理治疗成为新时代的热门职业,而这些职业也有了一个新的大类称呼,那便是负面情绪清理。 而这,也是盐水市负面情绪清理大学建立的原因。 大禹联盟一共有十六所负清大学,分别坐落在从南到北的十六个巨型城市群当中,盐水负清便是其中之一。 每年,盐水负清大学为社会输送上百名优秀的青年毕业生,这些毕业生,绝大多数都会走上负面情绪清理的岗位。他们中有的会成为社会人才,前往咨询所与病院,成为优秀的心理医生;而另一部分,则会走上战斗的岗位,加入负清部体制,成为与情绪污染作战的特殊人才。 而污染物与污染源,就是情绪污染案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 “我有点没听明白,这个污染物与污染源,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吗?” “确实,污染物,一般情况下是没有生命的物体,而污染源,则都是人类,是那些在体内聚集了过量情绪能量,难以控制最终泄露形成污染场的,活人。” …… 情绪,是一种能量。 这种能量在巨大月亮事件发生之后,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情绪污染案件逐渐为世人所知。 负面情绪随着时间与环境的改变在人体内堆积,倘若不及时清理,堆积的负面情绪就会超出它的临界值。我们把这种临界值称作情绪聚合界限。 一旦超过聚合界限,负面情绪的堆积速度就会陡然加快,倘若你置身其中,你会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来自世界的恶意,所有的黑暗绝望都涌向你。 这时候,你就会成为一个负面情绪的黑洞,你会自发且迅速地从外部环境里吸收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能量,直到自己到达又一个临界点。这个临界,我们称之为泄露临界。 人体内的负面情绪超过泄露临界,你就会从一个不断吸收负面情绪的情绪黑洞,变成一个开始无意识释放负面情绪的传染源,而这,就是污染源的由来。 所有在污染范围里的人类都会被你的情绪所影响,这种影响并非基于他们的本意或者你的本意,而是你无意识污染的结果,而情绪的传染又增大了污染场内的负面情绪能量浓度,各式各样的负面情绪充盈在你的周围,就像泄露的瓦斯逐渐充满封闭的房间。 这之后不久,第三临界点就到了,我们称之为,爆炸临界,情绪的爆炸。 人体对负面情绪的承载负荷达到极限,污染场内的负面情绪浓度也达到极限,这之后,只需要一点点火星,情绪爆炸就会把整个污染场炸得天翻地覆。 而最好的火星,就是人性。 在第三临界点到达以后,只需要小小的火星,只需要那些没有被污染的,乐观开朗积极向上的人类们,稍稍踏足到情绪污染场当中,便会引发堪比导弹袭击的巨大灾难。 也许是被爆炸连根拔起的城市,又或者是直径上千米纵深五十米的半球形废墟……有关情绪爆炸的诸多惨案,都被记录在负清部的档案与爆炸发生当地的历史陈列室中,它们,是全人类都需要铭记的灾难。 …… “我又有问题。” 谢治继续举手, “按照你的意思,污染物与污染源,是一定会出现在污染场当中的?” 熊安穗点点头, “大多数情况是,但不绝对。” “污染源的出现一定代表着我们身处污染场中,但污染物的出现并不一定。尤其是我们手里的这张面具破损严重的情况,我更愿意推测,这张面具是失忆之前的你,从污染场里缴获并带了出来,而不是我们正身处一个正在发生的情绪污染场当中。” “……” 谢治突然有些哑口无言,按照你这意思,合着这都是你美好的猜测吗? 他刚要开口,王大摆却急不可耐地抢过话头, “不是,按照你的意思,就是你啥都不知道,但是你凭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觉得这里肯定不是污染场呗?” “那我还能怎么办吗!” 熊安穗突然也急了起来, “我总不能说,现在我们就处在一个巨大的污染场当中,甚至可能整个天光大厦都已经变成了污染场,嘿,兄弟,我们死翘翘啦!一个宿舍团团圆圆!” 眼见宿舍里两兄弟就要吵起来,谢治毫无办法,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也越来越急,却想不出任何的解决途径来。 一旁的陆川却腾地一下突然站了起来,一左一右,两个巴掌打在了熊安穗与王大摆各自的脸上。 刹那间,整个客厅寂静无声。 “你打我……”王大摆涨红了脸,“我爸爸都没……” “都安静!” 陆川的声音骤然间高了八个分贝,而后又低下去, “我们已经被感染了!就在刚刚!你们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吗!我们四个人,每一个,都变得异常地焦躁!” 谢治一惊,随即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他猛然转头看向桌上的破损面具,只见破损的裂口周围,面具上那原先是微笑的表情,此刻正逐渐地将自己的嘴角咧开! 他的神情逐渐又迷离起来,但这种迷离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因为一只手掌很快出现在破损面具之上,抓着面具和面具上的皮手套就开始奔跑起来。 是陆川! “陆川你要做什么?!”王大摆大惊,整个人还有点游离在状况外。 “开门!”陆川大喊。 反应过来的是熊安穗,他从沙发背上翻了过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拉开房门。 这之后,陆川也冲了出去,把面具和手套一起,顺着走廊,扔下了二十八楼的阳台。 谢治看着破损的面具与两只皮手套上下翻飞,逐渐缩小成蚊子大小,落进小区的绿化带里。 “卧槽!五千块钱!”王大摆此时才反应过来,腾地一下就扑出了门,更是要跟着那面具一起跳下楼去。 但他一瞬间便被身高一米九的熊安穗从身后一把抱住,又以一种擒拿搏击的姿态摔到了地板上。 “你疯啦!命不要啦!” 王大摆的眼神这时候才恢复了清明。 004 原来我是这样的人 天光大厦,二十八层,2805室门前。 四个刚刚劫后余生的大学生八目相对,从各自的眼神里感受到对方的迷茫。 他们不理解,为什么几分钟之前还只有d级污染能力的破损面具,在数分钟之后,就仿佛是解开了什么封印一样,让他们四个都无法控制自己。 熊安穗此时还紧紧地抱在被摔倒在地的王大摆身上,他缓缓地把王大摆松开,看向在阳台边上大喘气的陆川, “现在怎么办?” 陆川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 “报警。” “打哪个电话?” 王大摆依旧有些游离在状况外。 陆川叹了口气, “打咱们的专线,直通负清部的那个,井号键加一。” “噢噢噢噢!” 王大摆这时候才突然醒悟过来,他从地上把自己撑起来,而后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几声忙音之后,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冷冽的女声, “负清部专线,工号幺二七,齐曦。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我我我我要报警,我们在天光大厦看到了满足面具!”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顿,而后骤然提高了一个级别, “请详细描述目前情况!人员伤亡情况如何?污染场状态如何?你们确定你们看见的是满足面具吗?” “我们是……” 王大摆组织起语言,却看见陆川朝他伸出手去。 “电话给我,我来说。” “我们是盐水市负面情绪清理大学的四名大二学生,我叫陆川,指挥专业,学号20501504。我确认我们正在经历一场情绪污染事件,目前已经探测到的污染物疑似仿制品满足面具,面具有破损,危险等级至少在d+。” “污染特征为,心跳加快,占有欲增强,希望把面具带到自己的脸上,以及自我意识的消退。我们把破损面具扔到了楼下绿化带里,目前暂无人员伤亡,行动能力均无影响。” “我们的位置是,盐水市白石区振兴路天光大厦,我们现在在28层。” 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应该是接线员一边接听着汇报,一边在做着有关案件现场的相关记录。 听见陆川的汇报告一段落,键盘敲击的声音也随之慢了下来,齐曦在电话那头开了口, “汇报已接收,我们将在二十分钟内安排最近的专业负清师前往支援,负清小队到场之前,请尽可能地远离污染场,并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远离污染场……好的,我们了解了。” 陆川看了一眼舍友们,然后点了点头。 “好的,那么接下来保持电话信号的畅通,在与负清师取得联系后,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到你们。” 与负清部的电话暂时终止,陆川把手机还给王大摆。 “所以现在咱们是怎么个状况?” 谢治忍不住发问,直到现在他依旧有些在状况外,就好像近距离地观看了一场剧情紧凑节奏感强烈的悬疑电影,但自始至终自己都好像是个局外人。 “负清部接管了,说二十分钟内会联系到专业的清理师来处理天光大厦的问题。负清师到来之前,我们需要抓紧时间撤离这座大楼。” “走电梯吗?” 问话的是王大摆。 “你是在问废话吗?” 回答的是熊安穗, “当然是走楼梯。” …… 消防楼梯里,四位大学生排成一字队,蹑手蹑脚地向楼下走去。 谢治背着双肩包,包里装着笔记本电脑,走在队伍的中间。 王大摆在队伍的最前头,因为他手脚最长,跑得最快,遇到危险也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陆川则走在队伍的最后头,负责观察全局,同时也应对未知的威胁。 从2805室走到消防楼梯入口是经过电梯门的,王大摆一开始还依旧不死心,想着坐电梯下楼,而后被陆川拉住卫衣帽子,生拉硬拽地拽进了楼梯通道内。 “我还是搞不明白,为什么有电梯不走,偏偏要走楼梯?” 王大摆的声音从队伍前头传来。 “两个原因。” 陆川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追过来, “一方面,情绪污染场形成的同时,场地内的电磁场与其他的能量力场都有可能发生紊乱,如果我们坐电梯下楼,有一定的概率会被困在电梯内,还有相当的概率被错乱的电磁场安排到错误的楼层。” “你也不想电梯门打开,明明按的是一层,却直接跑到了33层顶楼吧;或者停在某个怪物横行的楼层,电梯门一打开尸横遍野,完全变成了自投罗网的口粮。” “污染场里会出现怪物?” 谢治终于找到话题加入了进来, “什么样的怪物?” “什么样的都有,” 回答的是熊安穗, “会动的血肉团块,散发腐臭气味的僵尸,手里拿着鲜艳气球的小丑,五官都被缝起来却能跑能跳的巨大布娃娃……” “污染场里的怪物都是因为污染源对场地的污染而出现的,它们是污染源负面记忆与负面情绪结合的怪物,会疯狂地攻击所有进入污染场的人。” “我还是觉得不应该叫他们怪物。” 王大摆的声音又从队伍前面传来, “他们只是被重度污染的正常人而已,只要能够脱离污染场,并且解除身上的污染,依旧是能够回归正常生活的。所谓的怪物,更像是来自污染源的,一件强加在他们身上的皮套。” “就像是商场促销会请的毛熊人偶表演吗?” 谢治举了个例子。 “差不多吧。”王大摆耸了耸肩,“总之我觉得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生命,我们来学负清专业,就是为了将来能尽可能地从污染场里救出更多的普通人来,平时的交流里,还是不要把那些被重度污染的情绪病患者叫做怪物为好。” “你会吃亏的。” 这次说话的是陆川, “它们在污染场里大肆攻击普通人,做着怪物才会做的事情,说着你完全听不懂的,它们长得奇形怪状,所作所为也毫无底线,但是你却要坚定地把它们排除出怪物的行列,说它们也是你想拯救的人。” “现在是你还没遇到过污染场怪物所以才这么说,等你真正因为这些怪物的攻击受伤甚至失去生命,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熊安穗接着陆川的话继续说, “污染场里变成怪物的情绪病患者,自然可能有痊愈的希望,但那也是在污染被解决之后,又熬过致死率超过百分之五十的康复治疗之后,才有一定着一定的可能。他们在污染场里的时候,就是杀人的怪物,我们不能在这种时候心存仁慈之心。” 谢治走在队伍的中间,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经历了一场舍友辩论,心想,我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但当前剑拔弩张的氛围似乎让自己完全找不到时机发言,即使发言,也全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欲言又止了半天,想想还是做个听众好了。 “唉,随你们的便吧。” 王大摆突然大手一摆,交叉到自己的脖子后面, “我有我的信念,反正我是不会伤害污染场里那些被污染的陌生人的。” 于是一段争论到此为止,只留下谢治略感疑惑,这就结束了? 也是,大学舍友的感情本就如此,观点不合扯两句,过个三五分钟又全当做无事发生。 谢治一边在内心感慨着,一边突然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的舍友,不知道当时的舍友们如今身在何方呢?有没有找到工作,又有没有建立自己的家庭? 他自然是听明白了如今的舍友们在2805室与自己说过的那些对话,自己穿越之前所处的世界是原先的谢治幻想的,自己的那些舍友也可能是被那个谢治幻想出来的,但谁又能说,如今的世界一定不是一个幻想世界呢? 谢治抬起头,看了一眼楼梯吊顶上的照明灯, 也许我们现在的世界同样是假的,也许我正处在一本小说当中呢? 因此是真是假其实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的感觉与记忆,在这一刻是真实的。 我的身边围绕着三个新的舍友,他们为了各自的理念而争执,甚至吵到我耳朵疼,因此,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在此时此刻的我看来,是真的。 实在不行,就当做一场游戏嘛。 反正在我看来,上辈子的自己已经死了,那么穿越之后的这一辈子,活着的每一分钟都是赚的。 “呼——”谢治一边继续走下楼梯,一边突出一口浊气。 他突然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这个举动让王大摆、熊安穗与陆川都显得有些疑惑。 “你怎么了,又被满足面具影响了吗?” 王大摆转过头来抬头看向谢治,露出一个额头的抬头纹。 “我想明白了,过去的我是否存在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我,每时每刻的感受都是真实的,我真实地生活在这个世界里。” “哈?” 王大摆张大了嘴巴,他完全不理解自己的舍友在讲什么。 “不是,兄弟,你是在污染场里感悟人生参透哲学吗?” “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 陆川点点头, “大摆说得对,有关哲学的话题未来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交流,但是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从这座天光大厦里走出去。” 他瞥了一眼楼梯间墙壁上的楼层号码,谈话之间,他们已经走了十二个楼层,楼梯号码从二十八变成了十六。 “加把劲吧,还有十六层爬一下就到底。” 谢治点点头,表示理解,于是不再言语,只是跟着队伍一起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然而,四个人还没走过一层,楼梯间里却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 “就像阳光穿透黑夜,黎明悄悄划过天边……” “谢治,你的手机。” 熊安穗指了指谢治的衣服口袋,智能手机在里面一边震动一边唱歌。 谢治眨眨眼睛,这个时候,会是谁给自己打电话呢? “骚扰电话吗?” 谢治把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来,发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井1”。 “负面情绪清理部门?” 王大摆的脑袋凑过来, “他们和负清师联系上了?可是为什么不是给我打电话?” 陆川也觉得有些奇怪, “谢老板,负清部刚刚留了你的电话吗?” “好像是没有。” 谢治摇摇头,然后又更快地摇摇头, “不管这么多了,总不能晾着负清部的人,有什么疑惑接了电话顺手问问呗。” 谢治把电话接起来,顺手开了一个免提。 “喂,您好,我是谢治。”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 “您好,尊敬的疯狂剪刀先生,这里是盐水市负清行动组!我是工号幺零六号的白水!您的专属接线员!” “我们查询到您目前的所在位置距离一个c级污染场所非常接近,距离不到一公里,于是非常抱歉在饭点打扰您,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方便,如果您方便的话,我就不再联络其他负清师,直接在超载人格上为您派发任务!” “……”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而后是谢治试探性的发言, “您说的这个c级污染场所……是位于白石区振兴路的天光大厦吗?” “天哪!您已经在污染场所了吗?竟然对场所情报了如指掌!” “额……我现在在天光大厦的……十六楼。” “您的责任感一如既往地像冬天的暖手炉一样温暖!那我明白了,我这就为您挂载这个任务,相关的任务情报我会在三分钟内传到您的超人软件里!祝您马到成功,如过去一样剪断一切负面情绪!白水先不打扰剪刀先生工作了,任务结束后再见!” “啊……不是,我……” 电话那头的甜美女声说话速度很快,在谢治还没反应过来上一句的时候,下一句已经像连珠炮一样接了过来,而当谢治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应该和电话那头说一下自己的状况时,白水已经说完了结束语,并且把电话挂断了。 屏幕上显示出五个大字,“通话已结束。” “……” 谢治握着手机的右手莫名地颤抖起来,久久沉默不语。 他的周围,三位舍友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与巨大的震惊当中。 最终还是性格最活泼的王大摆微微地举起了手,试图发言, “就,我刚刚听见,负清部的电话里,称呼你叫,疯狂剪刀先生?” “好像……是这样。” 谢治抬起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还有一个叫做白水的小姑娘,是你的专属接线员?” “好像……是这样。” 谢治的左手从自己的头发上滑下来,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我还听到电话里说,要把这次天光大厦的污染案件,直接派到你手机上的一个app里?那个app叫什么?” “超人。”熊安穗插进话题里。 “超载人格。”陆川听全了。 “好像……是这样。” 谢治叹了口气,他真的什么也不理解,但是恍惚之间,他又好像什么都理解了。 为什么自己的联盟信用账户里有三百万,为什么自己的床底下会有破损的污染物面具,为什么自己会隔三差五地逃课离开校园,又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情绪污染场的中央…… 通了,这样一来就全解释得通了。 “疯狂剪刀,大禹联盟负清师排行榜排行第三百七十六位,东部第二城市群负清师排行榜十九位,出道三年,破解d类污染场案件八十二起,c类污染场案件二十四起,b类污染场案件九起,上缴各类污染物一百一十五件……” 陆川站在高于众人数级台阶的楼梯上,一字一顿地读着刚刚从搜索引擎上搜来的“疯狂剪刀”相关讯息。 “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疯剪……” “我早该想到的,那张满足面具的仿品上的破损裂痕,分明就是剪刀的痕迹,而盐水市里满足条件的负清师只有一个,那就是排行第十九位的疯狂剪刀……” 熊安穗此时也显得有些激动,但他的激动却与王大摆和陆川有所不同。 自从负清部的电话挂断,比谢治还高一个头的熊安穗就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站在原地不停地搓手,脸上露出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最终,熊安穗还是开了口, “那个,我能不能要一张你的签名……我是你的粉丝啊,我可太喜欢你了!” “停!都给我打住!” 谢治突然抬起了手,把喧闹的众人压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兜里,又搓揉起自己的脸。 “疯狂剪刀的事情先放到旁边,按照你们说的,我现在是谢治的另一个人格,我并不知道疯狂剪刀这个人格发生的任何事情。我可以是疯狂剪刀,我也可以因为疯狂剪刀这个身份赚到三百万,但至少现在,那些事儿都不重要。” “换句话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谢治是疯狂剪刀,在遇到你们之前,我失踪的三天,和主人格的沉睡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王大摆恰到好处地接了上来。 谢治重重地叹了口气, “意味着,这栋大楼里,存在着连疯狂剪刀都打不过的东西啊。” 话音未落,下方的楼梯通道里传来巨大的闷响声,像是一扇门被重物撞开。 而后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那些脚步声,从下而上,朝着谢治四人奔涌而来! 005 脖子往上,是月亮 “见鬼,是情绪怪物!” 熊安穗撑着栏杆往楼梯下看,只看见黑压压的一片,全是穿着黑色西装的人,但那些人与普通人又有着极大的不同,他们的脖子上长着的并非正常人类的头颅,而是表面坑坑洼洼的巨大圆球头套,足足有两倍正常人类头颅的大小! “它们的脖子上长着月亮!” 王大摆大喊起来,他看见楼下的那些黑西装们张牙舞爪着,其中的几个黑西装朝着自己的方向抬起头来。 那些黑西装头上的月球头套,赫然长着五官!它们的眼睛足足有正常人的四倍大小,而嘴巴更是从一只耳朵咧到另一只,占满了近乎半张月亮头! “他们能看到我们!” 王大摆身形一颤,而后迅速从楼梯上缩回头来。 但不管他缩不缩头,那些黑西装月亮头们显然已经发现了位于他们头顶上的四只大学狗,又或者说,他们从冲进消防梯开始,所寻找的,就是这四个敢于在此时此刻逃往楼下的羔羊! “不一定是看到的,也许靠听,也许靠闻。” 陆川此时却显得异常冷静, “他们一开始撞门的时候,是绝对看不到我们的,所以看到我们的可能性不大,我更偏向于是通过某种其他的方式感知。” “往上跑。” 谢治突然开口。 “往哪儿跑?” 陆川看向谢治,只见他眉头紧锁,但眉眼间却有种确信的表情。 “往回,回到我们一开始的地方。” 谢治这样说,而后转过身去,开始狂奔。 …… 天光大厦,二十八楼,2805室。 谢治四人奋力狂奔,终于在黑西装月亮头们即将到达二十七楼时,成功逃回了二十八楼,而后七拐八拐,成功地在黑西装们到达二十八楼之前,跑回了2805室,又把2805室的大门反锁。 此刻,四人正坐在客厅里的三张沙发上喘着粗气,而大门之外,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那些脚步声显得有些拖拉,仿佛一只脚才抬起到一半,另一只脚就已经往前又迈开半步。 “他们失去追踪目标了。” 陆川把窄边眼镜从鼻梁上摘下来,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果然,回到2805室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只要我们回到房间,关紧房门,他们就感知不到我们。” “你是怎么想到让我们跑回来的?” 陆川转过头看向谢治。 “在你们来到这栋大厦之前,我曾在2805室睡过一整个晚上,并且成功地见到了第二天的……月亮。” 谢治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指骨,缓缓说道。 “既然我能够在2805室睡上十二个小时,那么不管那些黑西装月亮头们是如何感知到我们的,2805室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感知的盲区。” “所以,他们为什么会感知到我们?” 王大摆把更多的身体陷进沙发里, “如果恰如陆川所说,他们不是靠看到的,那到底是靠听的,还是靠闻的?” “我猜是靠听。” 熊安穗转过头去看向房门, “刚刚是我最后关的门,我注意到,我们发出的声音越大,这些黑西装们就显得越激动,往我们这里跑动的速度也越快。” “这么说,我们从现在开始不能大声喧哗了?” 王大摆若有所思, “好家伙,还是群文明人。” 谢治此时却没有接着参与到舍友们的讨论中去,他把个人电脑和手机一起摆到茶几上,在其中寻找之前与负清部的那通电话里提到的“超人系统”。 “超载人格……找到了,电脑和手机里都有。” 那是一个暗红色底层的软件图标,图标里有左中右三张人脸,正面的人脸面无表情,左右两边,一边哭泣,另一遍大笑。 王大摆又把脑袋凑了过来,谢治索性往旁边去了去,让他能够更好地看到屏幕内容。 “你看见过这个app吗?” 谢治问王大摆。 “没有。” 王大摆老老实实地摇头, “一直都是听说,职业负清师和心理医生有一个专属的任务app,可以在上面自行接单,通过负清部发布的清理任务以及各类有钱人发布的私人任务赚钱,但是见还是第一次见。” “这个app,普通人不能下载吗?” 谢治一边打开超载人格软件,一边问道。 “说是只有拿到了职业资格证书,才能申请下载安装,每一次和系统的连线也必须检测使用者的瞳孔数据,以确保是本人在使用。” 王大摆撇撇嘴, “没有拿到职业证书的情况下下载这玩意儿,一旦被查到,就是三年不能考职业资格证的下场,这种耽误人生的事情我们可不愿意做。” “原来是这样。” 谢治点点头,此时他的超载人格软件已经打开,在短暂的加载界面之后,软件进入到自己的个人数据页,已经完成的115件过往案件收纳在“已完成”的收纳菜单里,“正在进行中”的任务列表里则显示着一个数字“1”,点开一看,是图文并茂的当前污染场数据。 也许是磁场被干扰了,2805室里的手机信号并不好。内容加载了数秒,才最终展现到谢治的面前。 但也正因如此,谢治得以看到超载人格的内容加载动画。 在内容加载的同时,手机屏幕中间出现了与软件图标相同的三个人头,它们互相拉扯纠缠,时而分成三张脸,时而融合成一个,不停地做周期运动,如同围绕原子核不停转圈的三个电子。 看起来像是被多重人格困扰的精神疾病患者,体内的三个人格不停变幻,无时无刻不在尝试脱离这具身体,但却始终不能与之分离。 谢治心想,制作这个动画的设计师,一定是个天才艺术家。 “哦!加载成功了!” 王大摆指着屏幕喊出了声,而后又自觉自己的声音喊得太大了,于是低头抬手示意, “不好意思,我尽量克制。” 于是二人一同查看有关污染场的具体情报。 “天光大厦,c级污染场,目击者称场景内存在破损的d+级污染物,疑似b级污染物满足面具的仿品。考虑到d+级污染物表面有严重破损,初步判定,污染物实际等级为c。” “天光大厦为商住两用型写字楼,拥有三层地下楼层与三十六层地上楼层,共计楼层三十九层。其中,地下三层均为停车场,地上三十六层中,一到十八层为商用写字楼,十八到三十六层为住宅楼层。” “负清部工作人员在接到报案后迅速拨打了天光大厦内的所有公司前台电话,均能正常接通,但不正常的是,似乎所有公司的前台工作人员,都处于一种异常亢奋的工作状态当中。在电话中,他们表现出对工作的异常热爱,他们对升职加薪的渴望达到了一种病态值。” “由于d级污染物的影响范围无法超过附近五十米的距离,负清部判断,当前场景内,除目前已经被丢弃的d级伪造面具以外,应该还存在一个c至c+级别的污染源。因此,进一步判定,当前污染场的实际污染等级为c+。” “根据目击者介绍,场景内污染物所存在的污染表征为,能够激发目击者心中的占有欲和抢夺心,综合天光大厦内前台接线员所表露出的旺盛进取心与竞争欲望,负清部推断,污染源可能为,天光大厦内的某公司管理层人员。负面情绪通过公司管理层链式传播到全公司,最终传播到整个天光大厦。” “天光大厦一至十八楼共计容纳大小公司二十五个,负清部对所有公司的管理人员都进行了电话连线,其中有五个电话无法接通,分别是位于十八楼的叶美生物,位于十七楼的长恩医药,位于十六楼的顶峰培训,位于十五楼的尖客培训,以及位于十四楼的雅皮士培训。负清部判断,本次污染的核心污染源,就在这五个楼层的高管当中。” …… 谢治聚精会神地看着白水发来的负清部报告,一边感慨着,不愧是普通民众赖以生存的专业组织,情报的收集效率和工作的动员效率都出奇地高。 回过神来的时候,谢治发现三位舍友都聚集在了自己身边,王大摆倒是从开始就在,也不知道其他两位是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真详细啊……” 陆川发出了啧啧的惊叹声, “不愧是负清部,竟然在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就收集到了这么多的资料,甚至还给我们划出了五个楼层的可选范围。” “如果谢治体内的疯狂剪刀人格没有陷入沉睡的话,在这样的远程协作下,应该很快就能把污染场的问题解决了吧……” 熊安穗趴在沙发背上,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 “只要一个楼层一个楼层地打过去,用他的无敌的疯狂剪刀开出一条路来,最多一个小时,就能够把造成污染场的罪魁祸首绳之以法了吧。” “我有那么强吗?” 谢治眨了眨眼。 “当然强啊,要不你以为我是怎么成为你的粉丝的。” 熊安穗叹了口气,追忆起往昔来, “你的第一次大众意义上的出名,就是因为你在污染场里的清理过程被当时在场的一个自媒体博主录了下来,传播到了网上。” “自媒体博主?” “是啊,拍短视频的那种,可能意志力比较坚定吧,竟然没有在污染场里变成怪物,还能有闲工夫来拍视频。” “这样说确实是意志比较坚定了,为了蹭热度悍不畏死到如此地步吗……那疯狂剪刀具体又是一个怎么样的表现呢?” “我想想啊,当时你在视频里左摇右晃,完美闪避过众多血肉怪物的攻击,疯狂剪刀则是一个两人多高的半身像模样,青蓝色,悬浮在你的身后。” “具体的细节视频拍得太糊了,逐帧去看也难以看清,但是能看得清楚的,是你身后的虚影头上是类似击剑运动员的面具,右手握着一柄硕大且细长的剪刀。” “硕大且细长的剪刀……” 谢治琢磨着这样的剪刀究竟应该长什么样,但毕竟没有切实地见过,怎么也想不出来,于是索性便不想了。 “可惜啊,现在的我,完全没有任何疯狂剪刀的记忆,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才能像你说的那个视频里一样,把疯狂剪刀召唤到自己背后,随我一起作战杀敌。” “那我们现在在这儿看这些资料干什么?” 王大摆端详着屏幕里五家公司的具体资料,闻言突然转过头来对着谢治露出抬头纹。 “那些月亮头现在还在外面游曳,我想我们总得找点事儿做做?” 谢治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而且也不一定要有疯狂剪刀才能解决情绪污染问题吧,我看外面的那些月亮头也就正常人类体型,和我们的体格差距不大。” “所以,理论上,如果我们四个人一起行动,应该还是存在很大的可能性,直接解决污染源的?” “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再打个报警电话,让负清部的人再派一个疯狂剪刀以外的负清师来。” 陆川此时却给出了不同的意见, “五个楼层,乐观估计也有至少百八十个个月亮头,如果是疯狂剪刀自然能够出入无人之境,但现在我们四个大学生,哦,三个大学生加上一个认为自己是失忆大学生的疯剪,我觉得肯定是没办法闯过去的。” 陆川掰着指头细数, “我肯定是不会打架的,王大摆应该能打一些,但最多也就以一敌三,熊安穗算作以一敌五甚至以一敌十吧,这样加起来,我们也只能打过十四五个人。谢治你能打架吗?” 谢治摇摇头, “上辈子没学过,这辈子全忘了。” “你看。” 陆川摊了摊手, “依我看,最好的办法,还是再打个电话给负清部,让他们多联系一位专业负清师来收拾残局。” 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但这种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王大摆的电话响了,手机屏幕上显示,“井1”。 “是负清部的电话。” 王大摆看了看三位兄弟, “要说吗?让他们加派增援?” “说吧。” 陆川点点头,示意王大摆把电话接起来。 “唉。” 熊安穗则是叹了口气,把脸别过去。 “如果别的负清师参与进来的话,疯狂剪刀的排行评分会往下掉的。” “但是至少得我们四个有命活着吧。” 陆川把熊安穗的脸掰正过来。 谢治也点了点头,说, “我同意陆川的意见,现在的我,肯定是没办法在这样的环境里发挥疯剪的威力的,强行疯狂,做不了疯狂剪子,只能变成疯狂傻子。” 于是王大摆最终把电话接起来,电话那头依旧是那个冷冽的女声,谢治记得她叫齐曦。 “这里是负清部,您汇报的污染案件已经被负清师疯狂剪刀受理。疯狂剪刀当前排名大禹联盟第三百七十六位,污染案件解决成功率为,百分之百。” “疯狂剪刀目前已经抵达您所在的天光大厦,请您与您的同伴不要紧张,在负清师解决问题之前,尽量保证自己处于安全的人身环境当中,不要外出,注意保暖。” “这里是负清部,期待您的下次来电,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嘟,嘟,嘟……” …… 电话,断了。 没有一丝一毫的废话,仿佛只是例行公事,齐曦说完了这些话之后,就立刻结束了通讯。 也许是对疯狂剪刀的信任,觉得仅仅是一个c级污染场,对于完美解决一百一十五起污染事件的疯狂剪刀而言简直不值一提;又或者是因为在之前的通讯中了解到在场的四人行动能力完好,并且还是负清大学的相关专业学生,对于如何面对污染场,教科书与专业课上已经讲得够多。 总之,在接通电话不到一分半钟之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四个人。 “现在咋办?” 王大摆看看自动熄屏的手机,又看看熊安穗、谢治与陆川。 “要不,再打回去?” 谢治试探性地问道。 “打回去怕是不现实。” 陆川叹了口气, “百分之百成功率的负面清理大师就在我们当中,疯狂剪刀就在天光大厦,而且还和我们在同一楼层,我们打回去,也会被认为是无理取闹,是不信任专业负清师的表现,他们最多在电话里对我们进行一些安抚。” “如果是我打电话过去,告诉他我失忆了呢?” 谢治提出了具有自我感觉很有建设性的意见,然而这一建议很快也被否决了。 “我之前说过的吧,你的眼神清澈,说话时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完全不是失忆之人能够表现出来的症状。” 陆川摇了摇头, “如果你打电话过去说你失忆了,我想你的专属接线员也只会觉得,这次的污染案件真是过于简单,简单到疯狂剪刀先生都有精力打电话过来与我开玩笑了。” 谢治倒吸一口凉气,仔细想了想,陆川说的倒确实有些道理。 “那怎么办?” 王大摆的脸皱成苦瓜, “那我们不是没救了?” “也不尽然。” 说话的是熊安穗,他吐出一口浊气,好像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实话实说,我倒是从一开始就不希望疯狂剪刀以外的负清师插手天光大厦这边的污染场。毕竟我是疯剪的粉丝,哪有眼看着自家偶像到手的荣耀被别人摘走的道理。” “但是理智告诉我,其他负清师加入进来,咱们的存活概率与案件的解决概率都更大,所以先前我再三思考,还是同意大摆应该去请求额外支援。” “不过呢,现在的情况你们也都看见了,负清部那边显然认为,疯剪在场的情况下,污染场被攻破与解决的概率是百分之百。他们肯定是不会再来管我们的了,除非我们死后他们来给我们收尸,然后再发布一则讣告,百分之百成功率的传奇负清大师疯狂剪刀就此陨落。” “到时候,我们都会被钉在耻辱柱上。疯狂剪刀115次处理事件百分之百的成功率是有过往记录的,按理说,这次的c级污染事件,他的攻破概率也应当是百分之百,那么他为什么会失败呢?” “因为他失忆了啊。”傻白甜王大摆发表了自己的新观点。 “错,因为他被四个满瓶不动半瓶摇的负清专业学生影响了。他为了救这四个不专业的相关专业学生,才最终失败了。” 熊安穗摇摇头, “你信不信,如果我们死了,那些媒体和自媒体一定会这么报。因为这么报,代表着更多的流量。” “……” 王大摆沉默了,谢治和陆川却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只能自救了。” 熊安穗走到卧室的窗户边上,把窗帘拉开。 时钟指向七点半,窗外,巨大的月亮再一次悬挂到低矮楼房的顶头。 006 你打碎了它们的梦 熊安穗从自己的笔记本里撕下五张纸,从左到右于茶几上排成一排,而后在五张纸上面,分别写下五家被负清部怀疑是本次污染场元凶的相关公司。 “十八楼,叶美生物,十七楼,长恩医药,十六楼,顶峰培训,十五楼,尖客培训,以及,十四楼,雅皮士培训。” “刚刚攻击我们的那些月亮头怪物,是从十五楼窜出来的,它们的攻击欲望很强,集群行动,能够撞开大门,也会爬楼梯来追击我们。” 熊安穗在代表十五层的纸上画了个圈,又在圆圈下面画了个方块。 “这是什么?” 王大摆一时间没看明白。 “哦,这是黑西装。” 熊安穗把方块涂黑,又在方块周围加上画上四肢。 “离污染源越近,被污染影响的怪物表征就越为严重。我们从二十八层走到十六层,途径十八层和十七层时,都没有注意到对应楼层的情绪怪物,而即使到达了十六层,也并非被当前楼层的月亮头所察觉,注意到我们的,是第十五层的黑西装们。” “当然,也许这是因为我们还没有走到十四层情绪怪物们的侦测范围,所以试图袭击我们的只有十五层的黑西装。因此,我们可以简单推理,叶美生物、长恩医药和顶峰培训,并非天光大厦污染场的中心。” “我们要找的污染源,不在十五层的尖客,就在十四层的雅皮士。” 熊安穗把靠右的三张纸抹到一边,而后把剩下的两张,推到茶几中央。 “巧合的是,都是培训机构。” 谢治双手环抱,思索着熊安穗的话语,他踱步到2805室的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去,之前从十五楼一路追击到二十八楼的月亮头们已经所剩无几了,走廊上只剩下一只黑西装,绕着大门漫无目的地游荡。 黑西装的左胸挂着胸牌,谢治注意到胸牌上写着公司名字。 尖客培训,王经理。 “门口还剩几个月亮头?” 王大摆又把脸凑了过来。 “还剩一个,你亲戚。” “我亲戚?!” 王大摆一愣,而后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谢治注意到门外游荡的月亮头身形顿时停了下来,而后冲到2805室的门前开始挠门。 看起来是个听力好的。 “嘘,注意分贝。” 谢治比了个食指, “只是姓氏一样,他也姓王。” 谢治盯着门外的王经理看了一会儿,心里默数着秒数。 大概一分半钟之后,月亮头王经理仿佛忘记了自己从2805室里听见过声音,又开始了新一轮漫无目的的游曳。 于是谢治回到茶几旁,进行总结。 “根据刚刚的试验,月亮头的感知方式,很大程度上是靠听觉。它们的听觉很敏锐,即使隔着一层隔音墙,王大摆的声音也会被轻易地听见,并且作为猎物目标。” “月亮头会对它们听见的目标做出反应,但如果没有办法持续地听见目标,它们的反应行为会在一分半钟之后消失。” 陆川摸了摸太阳穴旁的眼镜腿,若有所思, “会对王大摆的声音做出反应吗……那如果是非人声呢?也会做出反应吗?” 他走去门前,咚地一下敲响了房门。 门外的月亮头游曳的身形停了一会儿,像是在捕捉声音来源的方向,但很快便放弃了。 于是陆川又敲了两下,这次敲击的声音更大。 门外的月亮头又一次停下了脚步,他往门的方向挪了几步,而后又再一次的失去了行为目标。 “对非人声的内容也有反应,但是反应并不敏捷。初步判断,在听到非人声的内容时,月亮头会用眼睛辅助定位,等确认目标后再进行活动。” 陆川摩挲着下巴,而后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你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吗?” 谢治注意到陆川的举动。 “还需要尝试。” 陆川摇摇头,手里却不闲着,从手机里找到一个应用。 应用的名字叫做录音机。 他把手机的音量开到最大,接着打开了一条昨天晚上刚录的录音。 “呼噜——呼噜——呼噜——” “卧槽,你又录我打呼!” 王大摆眉毛一抬就冲到陆川面前,却被陆川伸出右手直接捂住口鼻。 “不要吵。” 陆川说。 他透过猫眼继续观察着门外的月亮头,发现那只月亮头王经理在听见手机里传出的呼噜声之后,月亮头上的五官表情立刻丰富了起来。 它在录音播出的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方向,而后迅速地冲到门前,用两倍于之前的挠门速度开始挠门。 即使隔着厚实的门板,谢治一行人依旧能察觉到门的震感。 陆川点了点头,把录音机关掉。 这一次,月亮头对于目标的标记定位能力明显更为强烈,在手机里的声音消失以后,足足过去两分钟四十秒,挠门的声音才停止。 “差不多三分钟左右的时间。” 陆川坐回沙发上,沉思起来。 沉默良久之后,却是谢治率先开了口。 “我们现在其实可以确定,污染源就在十五层,或者十四层对吧。” 谢治把茶几上的两张纸片拎起来, “十五层的尖客培训,十四层的雅皮士培训,按照负清部发来的资料所说,只要解决了正确的污染源高管,天光大厦的污染场,就可以迎刃而解。” “那么,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各位好兄弟。” “这里的解决,是什么意思呢?” …… 解决的意思,是让对应的行为人在短时间内失去意识。 从陆川的解释中,谢治得知,污染源的本质是高能量强度的负面情绪人格,污染场则是该负面情绪人格的情绪外显。 因此,只要让陷入疯狂的负面人格主体失去行动力,失去自我意识,那么,污染场就会随着污染源自我意识的消失,而被解除。 一般情况下,专业负清师会选择击晕污染源,从而解除情绪污染场,这之后联络负清部,在污染源苏醒之前,通过特殊玻璃与硅胶材质的收容服对污染源进行收容,送去专业医院治疗。 特殊情况下,负清师也可以根据现场状况,自行决定是否对具有重大威胁的污染源进行击杀。污染源被击杀后,污染场同样会自动解除。 “所以污染源在本质上,其实还是人咯。” 谢治捏了捏左手手指骨, “他们的人格变成污染源人格,但是身体机制上,即便收到来自污染源人格的加强,但也难以超出正常人类的范畴。” “月亮头这样的情绪怪物也是如此吗?我是说,他们的行为方式和弱点,其实还是会和正常人类一样?” “那得看被污染之后所形成怪物的具体形象。” 陆川解释道, “也存在那种很特殊的污染场,污染场里的情绪怪物都变成八爪乌贼或者血肉团块的情况。这种情况,正常人类的弱点就不太管用。” “但是天光大厦这边,应该还是属于正常人类范围的。” 谢治若有所思,而后猛然起身, “既然这样,让我们开始行动吧!” “嗯?” 王大摆一愣,是可以行动,但是你行动方案还没说啊。 “我完全理解了,就按谢老板说的做吧!” 回应谢治的是熊安穗,他也跟着谢治一起站起了身。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干了啊。” 陆川也站起身,他叹了口气,把窄边眼镜摘下来,重新戴整齐。 “不是,你们怎么都懂了?” 王大摆一脸惊愕,我不理解啊,我刚刚有漏听什么内容吗? 熊安穗拍拍王大摆的肩膀, “兄弟,轮到你为我们宿舍事业做贡献的时候了。” “什么贡献?” 王大摆眨眨眼睛。 “我要把你送进电梯。” 陆川笑起来,眼镜镜片和一口白牙都在灯光下反光,像是恶魔。 …… 巨大月亮照耀盐水市的夜晚。 七点五十九分,天光大厦的电梯缓缓运行,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二十八,二十七,二十六…… 而后逐渐下降到十开头。 电梯下行到十八层的时候,时钟恰好来到八点,十八层的月亮头情绪怪物们听见电梯里传出瓮声瓮气的说话声,于是开始攻击电梯门。 但电梯并未在十八层停下,它继续下降,而电梯里的说话声,也随着电梯的下降,分贝一路提高。 到十六层的时候,电梯里的说话声,已经可以听得非常清楚了。 那声音是, “陆川,你个王八蛋!你不是人!我们同学一场,你竟然要我去送死!” 那声音哀转久绝,即使称不上鬼哭神嚎,也至少是个撕心裂肺。 王大摆的声音一声声地从电梯里传出来,每说一次,分贝就抬高一次。 最终,电梯停在了天光大厦十三层。 而王大摆的声音响度,也到达了顶峰。 电梯门缓缓打开,半栋大楼都回响着王大摆的哭嚎声,而半栋大楼里的月亮头们,也都随着王大摆的哭嚎声,聚集在了电梯的门口。 电梯门终于打开,然而,电梯里空无一人。 只有一台设置了闹铃的手机,带着王大摆的哭嚎声响彻整个夜空。 “陆川,你个王八蛋!你不是人!我们同学一场,你竟然要我去送死!” 电梯门外,那些穿着黑西装白西装与蓝西装的月亮头们纷涌着冲进电梯,而后又像没头苍蝇一样,一边听着王大摆的哭嚎,一边面面相觑。 …… “好吵。” 谢治叹了口气,摸着墙壁在楼梯间里蹑手蹑脚地向下行进。 “好吵。” 陆川也叹了口气,跟在谢治的后面往下走。 “真的很吵。” 熊安穗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队伍最末的王大摆,而后继续盯紧脚下的台阶。 “唉。” 王大摆也叹了口气,他什么也没说。 又走过几个楼梯,自己的声音依旧响彻整个楼梯间。 王大摆又叹了口气, “确实。” 谢治带着三位舍友朝着十五层进发,一边在心里继续打磨着自己的计划。 如果恰如舍友们和负清部传来的资料里所说,那么污染场,污染源,以及被污染的情绪怪物之间,就是一个蜂巢、蜂后和工蜂的关系。 被污染的情绪怪物们会在污染场里游曳,捕捉并攻击他们见到的正常人类,直到情绪病从它们身上传播到对应的猎物身上,从而壮大自己的族群,并从这一过程中,收获更多的负面情绪,回馈污染源和整个污染场。 而污染源之于污染场,就好像蜂后和蜂巢,绝大多数情况下,蜂后是绝对不会离巢的,即使遇到了生死存亡的大敌,蜂后也只会派遣更多的工蜂去解决问题。 换句话说,在所有的情绪怪物都被引走的现在,正是天光大厦这座蜂巢防御最为薄弱的时机!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几乎没有任何月亮头游曳的十五楼与十四楼,找到那个藏在幕后的蜂后,而后,解决它。 “老板们一般出现在公司的什么地方呢?” 谢治突然喃喃自语起来。 “大概是经理室吧。” 回答他的是陆川,陆川把自己的窄框眼睛推高到鼻尖。 谢治一行人从消防楼梯进入十五层,楼层里空无一人,看起来游曳的月亮头们全部被手机铃声吸引去了十三楼。 但仔细观察之下,谢治却发现,楼层里并非空无一人,那些被材料、讲义和个人电脑堆满的工位上,数十个月亮头正趴伏着奋笔疾书! “见鬼,不是说所有的月亮头都会被吸引去十三层吗?” 王大摆用肩膀推了推陆川, “这在你们的计划内吗?” 陆川也只能摇摇头,承认计划出现了失误。 而熊安穗却摆了摆手,示意两个舍友不要起争执,一边尝试靠近其中一个正在奋笔疾书的月亮头。 “他好像,完全看不到我们,也听不到我们。” 熊安穗走到月亮头的工位前,但月亮头对他的到来置若罔闻,连抬个头的功夫都舍不得给他。 谢治也走了过去,同样没有任何的反应。 “奇怪……” 谢治皱起了眉,他尝试在其他的月亮头面前也走动了一会儿,见那些月亮头依旧没有反应,甚至在办公室里跑了起来,然而一切依然如常。 所有的月亮头,都在专心致志地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他们好像确实看不见我们。” 谢治有些惊奇。 “我明白了。” 陆川从墙角站起身来,恍然大悟, “他们不是看不见我们,是对他们而言,我们完全不重要。” “先前追着我们跑的那些月亮头,应该都是公司里的销售人才,那个耳朵最好眼睛最灵的王经理,应该是销售部门的销售经理,所以他们才会追着我们跑,在听到我们在2805室之后锲而不舍的挠门。” “因为想要推销公司的产品……吗?” 谢治若有所思,而后看向熊安穗, “那熊安穗你把人家打晕了还用他自己的皮带绑起来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叫我瞎子就行,熊安穗这个名字我从小到大都觉得是个女孩子,要不是爹妈不让,我早就去改名了。” 熊安穗瘪了瘪嘴, “我又不知道他是个销售员,你是不知道他力气有多大,不把他打晕了绑起来,万一醒了之后直接追过来怎么办?” 王大摆则是一脸傻乐, “这么说,这个办公室里的二十来个月亮头,我们不用打了?他们看起来完全不会攻击我们啊。” 他走到其中一个月亮头跟前,左看看右看看,发现确实自己不管怎么在他跟前晃悠都没有反应,于是更为大胆,甚至从后脑勺弹了一下月亮头的脑瓜崩。 “卧槽别……” 陆川伸出手去想要制止,但是为时已晚。 值得庆幸的是,即使被结结实实地弹了一个脑瓜崩,那专心工作的月亮头也依旧没有攻击王大摆的念头。 “真专心啊……对它们来说,工作就这么重要吗?” 王大摆感慨道,而后他又想到新的主意, “哎,你们说,如果我把他桌上的这堆材料或者他正在写的讲义给拿走会怎么样?” “我猜你会体会到什么叫培训老师的铁拳。” 熊安穗摇了摇头, “别搞事,污染源更重要。” “哪里是搞事嘛,万一这些对自己工作陷入狂热的培训老师们就是污染源呢?” 王大摆一脸正直,但熊安穗分明从他的正直表情里看到了一种名为跃跃欲试的表情。 紧接着,他猛然间伸出手去,把月亮头手里的自动水笔抢了过来。 “咚”! 一声巨响。 谢治、陆川和熊安穗都吃了一惊,只见被抢走自动水笔的月亮头,在水笔被抢走的瞬间,就跟着水笔移动的轨迹站了起来,而后突然转身,身处双手,“咚”的一声就把王大摆按在了他身后的资料柜上。 “嘶——” 王大摆只觉得自己的腰背都被资料柜撞了个散架,而两个肩膀则被月亮头死死地箍住,难以动弹。 “来,帮忙……我挣不过他……” 王大摆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然而依旧没办法从月亮头的禁锢里逃出来。 熊安穗上前帮忙,一时间却也无法撼动那月亮头分毫,甚至不能拉开他的任何一个指头! 眼见王大摆被月亮头箍得越来越紧,他的背部顶着资料柜,身体被抬得越来越高,谢治突然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快松手,把那只笔扔了!扔回桌上!” 王大摆咬着牙,一边把自动水笔甩回了桌面上。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箍住自己的力量消失了。 月亮头放下了自己,它的目光跟着那只自动水笔又回到了桌面上,而后迅速地坐下来,继续撰写工位上的讲义。 谢治瞟了一眼,讲义上的内容,是一些高中生需要用的学习资料。 “他在备课。” 陆川也注意到了讲义的内容, “他是一个高中补习班的老师,也许是面向高三。” “真敬业啊……” 王大摆咬着牙,揉了揉差点被捏碎的两条胳膊, “难道说天光大厦里的污染场,会让所有的被污染者,都变成工作狂?” “疯狂追逐业绩追赶我们的黑西装月亮头们,把全部的时间都贡献给工位的备课讲师月亮头们……还会有其他种类的月亮头吗?” “也许吧。” 谢治把目光从月亮头的讲义上移开, “照这个情况看下来,天光大厦的污染场,就是放大人们心里的某种对事业的追求心了。销售经理的业绩需要拉客,所以他们疯狂地追赶我们,补习班老师的业绩需要备课,所以他们疯狂地做着讲义……” “我还是搞不明白。” 王大摆此时终于感觉胳膊上的疼痛消退了,自己的两个胳膊重新属于自己,他甩了甩胳膊,又发出了新的疑问, “他们工作得再努力,也无非是给他们的老板创造收入,那赚钱的是他们老板,关他们什么事儿?他们再努力工作,还能自己变成老板不成?房贷不还是得一天天地还?柴米油盐不还是得一天天地买?” 办公室里的所有写字声突然间都停止了。 “卧槽,大摆你做什么了?” 谢治、陆川和熊安穗都瞪大了眼睛,他们看见所有的月亮头都在这个瞬间站了起来,所有的月亮头,都把五官转向了王大摆! “不好!大摆快跑!” 谢治突然反应了过来,喊出了声, “你打碎了它们的梦啊!” 007 第三只手握着键盘 王大摆从窗户里跳出去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在震颤。 他破窗而出,带走了办公室里所有的月亮头。 “我现在该怎么办???” 王大摆一边怪叫着,一边用窗台上的花瓶砸晕离他最近的月亮头怪人,但剩下的二十来个月亮头很快又围了上去,王大摆只得继续逃窜。 “要不你往回走吧,去2805把自己锁起来!” 谢治叹了口气,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锁起来,锁到什么时候?” 王大摆的身影越来越远。 “锁到我们解决问题为止!” 谢治把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地抬高,以便几乎跑到走廊另一头的大摆能够听清。 “我——明——白——了——!” 王大摆继续高喊着。 此时的他已经跑到了走廊的另一头,从一个消防楼梯走到另一个。 而后王大摆深吸一口气,站在消防楼梯的入口处,朝着对他锲而不舍地追赶过来的月亮头们用尽全力大喊, “你们工作得再努力!” “也不过是给自己的老板赚钱而已!” “你们再努力工作!” “把命给卷没了!” “还是要还三十年房贷!还是要一天一天地给黑心高管搬砖!” “醒醒吧,做卷王是没有前途的!为了自己而活才是真的!” 王大摆的声音穿透整个楼层,而后谢治只觉得连同自己脚下的地板都发生了震颤。 整个楼层的工作狂月亮头都被调动起来,它们从各自的工位上离开,发了疯似的向着王大摆所在的位置冲锋过去。 十个,二十个,四十个! 王大摆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铆足了劲儿往上跑去,他要趁着那些月亮头还没抓到自己之前,跑回2805,把房间反锁起来,一直反锁到自己的舍友们把问题解决。 “妈耶,天光大厦里的月亮头有这么多的吗?” 熊安穗看着一个又一个的黑西装怪人朝着王大摆消失的方向追过去,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被手机铃声引走近百只以后,剩下的月亮头数量,依旧能够堆满整个走廊……” “问题解决之后我们要好好地请大摆吃顿饭。” 陆川收回眺望消防楼梯的目光,耳朵里,十三层的王大摆依旧呼号着“陆川让我去送死”,而另一个王大摆则一路高喊着“你们这么卷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一路披荆斩棘,向2805室努力窜逃。 “既然那些月亮头能被王大摆引走,说明它们都只是普通的情绪怪物,依旧不是我们要寻找的目标。” 谢治则转身回来,看向办公室墙壁上挂着的“经理室”牌子, “我们得在那些怪物放弃追杀大摆之前,找到正确的污染源。” 陆川明白谢治的意思,大摆能为我方一行人争取的时间有限,并不只有十五层才有月亮头,按大摆咋咋呼呼边走边喊的战术,保不齐高楼层的月亮头们会在楼道里对大摆来个上下夹击。 但其实…… 陆川有些迟疑,他想到一些有关王大摆的传闻。 “不能耽误时间了,我们得赶快解决问题。” 谢治这样说,而后拧动经理室的门把手。 纹丝不动。 “经理室被反锁了。” 谢治与陆川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察觉到自己的震惊。 高级的月亮头,竟然还会锁门? “我来。” 熊安穗推开两位舍友,他弯下腰,双手抵到经理室的铁皮防盗门上。 “你要把这道门撞开吗!” 谢治显得有些惊讶,撞门而入这种事情,上辈子他还只在电视里看过。 “怎么可能。” 熊安穗诧异地看了谢治一眼。 “这种防盗门,即使三五个壮汉一起撞,没有个十来分钟,也是绝对撞不动的。” “那你是想……” 谢治有些尴尬,接着就看见熊安穗从自己的迷彩大衣兜里掏出一盒回形针。 “我会开锁。” 熊安穗露出一口大白牙。 …… 这边熊安穗正在两位舍友的注视下轻车熟路地把回形针扭成需要的模样,另一边,被一众月亮头追杀的王大摆,此刻也在楼梯间里疯狂向上逃窜着。 王大摆一边手脚并用地爬着楼梯,一边嘴里也不闲着,依旧高喊着, “员工吃得苦中苦,老板天天开路虎!” “自愿加班搞得热,老板换辆迈巴赫!” 话音未落,又是“咚”的一声闷响。 只看见王大摆头顶的楼梯口被另一组月亮头撞开,他们穿着白西装,百忙之中王大摆抽空看了一眼西装上的工牌, “叶美生物。” 懂了,我这是跑到十八层了。 太可惜了,差点就能跑出商用楼层范围了。 王大摆叹了口气,他对自己的长跑能力与闪转腾挪的能力还是非常有自信的,只要能成功跑出商用楼层,接下来的十层楼,这群月亮头绝对别想追到我。 但现在…… 眼见那些白西装的月亮头朝着楼下的自己纷涌而至,楼下的黑西装们又朝着楼上的自己纷至沓来,黑白夹击之中,全无一点自己继续逃跑的机会,王大摆深吸一口气,而后坚定地继续向上跑去。 他拨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白西装,而后挤进更多白西装月亮头构成的潮流里。 数十穿着白西装的手掌朝自己抓来,抓住王大摆的袖口,抓住王大摆的兜帽,抓住王大摆的裤脚。 但王大摆浑然不觉,只是坚定地继续上前。 终于,他走不动了,那些穿着白西装的月亮头们死死地抓住自己,他再难往前移动分毫。 而此时,他也只是刚刚到达十八层的消防梯入口而已。 “我说你们,够了啊。” 白西装的月亮头堆里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那声音源自王大摆, “我这件卫衣,是上个星期才买的,你们稍微给我注意一点行不行?” 话音未落,只见白西装月亮头人群里一道黑色光芒闪过,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整个楼梯间。 这道光芒打退了足足五个销售型月亮头,而月亮头的退后,则让王大摆的四周,多出一个一米左右的无人区。 无人区的正中央,王大摆凭空生长出三条手臂,他的第三条手臂如墨水一般漆黑,从卫衣兜帽的位置伸展而出,悬浮在半空当中。 第三只手里,握着同样漆黑的键盘。 那漆黑的颜色,仿佛即将从毛笔狼毫处低落而下的,充盈的墨水。 “本来我还想在下周的交流大会上好好炫耀一下寒假里的研究成果,谁曾想我这里才幻化出一只胳膊,宿舍里竟然有个幻化出半身的排行榜超人。” “真是扫兴啊,不,简直是难以忍受的屈辱……” 此时的王大摆,与一分钟之前那个阳光开朗傻里傻气的王大摆截然不同,他的背后高悬着一具举着漆黑键盘的漆黑手臂,那手臂足足有正常人的两倍大小,而那键盘,长四尺宽一尺半,这哪是键盘,分明是一块漆黑的门板! 王大摆的五官扭曲着,仿佛遇到了不可饶恕的仇恨与罪恶,甚至连同他的眼睛里,此刻也同样是漆黑一片,完全没有分毫的眼白。 “还有你们……” “原本我只需要顺理成章地跑到2805室,顺理成章地反锁房门,再顺理成章地等到那些连变身都没学会的三脚猫们解决问题,因为你们的关系,我竟然要浪费宝贵的精力在你们身上,甚至还要卧床一天……” “你们说,这个仇,我是找白西装报呢,还是找黑西装报呢?” …… 遥远的楼梯口传来连绵不断的惨叫声。 “发生什么了?” 谢治转过头去眺望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知道,” 熊安穗聚精会神地捣鼓着经理室的防盗门, “也许是追捕王大摆的那群月亮头们,被大摆包围了吧。” “被大摆包围了?” 谢治觉得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陆川终于笑起来,他又想起那个传得沸沸扬扬的校园怪谈。 据说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某个一向以阳光开朗著称的大男孩,因为对方在图书馆里说话吵到了自己,一个巴掌把高年级的学长扇进了医院呢。 真好奇啊王大摆,你说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盐水负清大学的大二学生,寒假里偷偷预习了幻化也很正常。” 他拍拍谢治的肩膀。 “不要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是超人啊。” “额……” 谢治突然感觉有些尴尬,照陆川和熊安穗的语气,难道自己这整个宿舍的舍友,其实都能够把情绪召唤成化身,像熊安穗描述的那个疯狂剪刀视频一样在污染场里百人敌千人敌? 那自己现在岂不是四个人里最弱的? 我连疯狂剪刀到底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那你们为什么不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用这个什么,幻化?” 谢治终于忍不住问起来。 “因为累啊。” 熊安穗停下手中的开锁动作, “变身一分钟,多吃一碗饭,变身三分钟,昏迷一整天。” “这样啊……” 谢治若有所思, 等等,他是怎么知道的? 果然这一整个宿舍的人,其实都会变身吧! “别想那么多,门开了,让我们收个尾吧。” 熊安穗把铁丝从门锁里抽出来,而后重新拧动了门把手。 经理室的门打开了。 门后,空无一人。 “没人。” 谢治伸过脸去看,经理室里只有一张真皮沙发,一面墙的柜子,和一张带着老板椅的办公桌。 “也许是我们开门的方式不对。” 熊安穗把门关起来,又重新打开。 还是没人。 “一个反锁的经理室,怎么会没人呢……” 谢治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任由穿堂而过的冷风吹过自己的发梢。 等等,穿堂风? 他突然抬起头,看向经理室老板椅的背后。 “窗户开着。” 陆川也注意到了那扇窗。 “不会吧,我没听说过污染源还会跳窗逃跑的???” 熊安穗感到十分地惊诧,在确认经理室里是确实没有人以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这扇打开的窗户旁边。 向下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那是市区繁华而喧闹的夜景。 向上看,天朗气清,巨月高悬,那是远离人世的清冷和寒凉。 “快看,排水管道上有个月亮头!还是个女的!” 熊安穗探出头去,突然间他指着头顶的方向大喊起来, “她在爬水管!她在顺着墙壁外缘往上爬!” “卧槽,不会吧,这可是十六楼!” 陆川也探出头去,那月亮头果然顺着排污管道在不断地向上攀缘着,也许从她们开始尝试撬开经理室的房门开始,也许是更久之前。 那月亮头穿着高跟鞋和窄腿裤,攀爬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有些缓慢,但她就是坚定地向上攀爬着,一段水管一段水管地攀爬,不知要爬向何方。 “她要爬到哪里去?” 谢治也探出头来往上看去,恰好看见那攀爬水管的月亮头一只高跟鞋从脚上掉了下来,只差一丝就砸中自己的脑袋。 “卧槽,高空抛物!” 谢治躲过坠落的高跟鞋,目测着那高跟鞋的后跟至少有八厘米,而后心有戚戚地把头缩了回来。 “她好像在,一边往上爬,一边看着月亮。” 陆川眯起眼睛注意着细节, “怪不得天光大厦里的所有情绪怪物,都长着一副月亮头,难道说是因为始作俑者内心深处的渴望,是渴望去到更高处拥抱月亮?” “但她为什么要渴望月亮呢?” 熊安穗想不明白,他觉得自己的头老是仰着,脖颈有些发酸,于是把脖子缩回了经理室当中,恰好看到谢治正坐在老板椅上,手里翻着一本棕褐色的真皮本子。 “这是什么?” 熊安穗揉着脖子问道。 “董事长的日记。” 谢治一边说着,一边又翻开新的一张。 “呵,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熊安穗搓揉着脖子,转过脸去朝向还在观察月亮头董事长的陆川, “你写日记吗?” “我写啊。” 陆川淡淡地回答道, “既能记录生活,又能发泄情感,为什么不?” “啊这……” 熊安穗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沉默片刻,只好默默地把停在脖子上的手放了下来,又把头转向谢治, “你写吗?你肯定是不写的吧。” “嗯……我不写,但是我可以写。” 谢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一边又把董事长的日记本翻到新的一页。 “那就是现在还没写!” 熊安穗终于是找到了台阶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谢治跟前,搂住谢治的脖子摇了起来, “好兄弟!不愧是我粉的疯狂剪刀!” “别摇了别摇了,赶快来跟我一起看这本日记……” 谢治叹了口气,把熊安穗的手臂挣脱开, “这本日记本就放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上。我的直觉告诉我,天光大厦的污染场形成原因,和我们解决污染场的办法,都在这本老板日记当中。” “那你没必要从头翻到尾啊。” 陆川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谢治的耳边,抬眼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他也来到了老板椅的近前, “从后往前翻,从最近的一次日记开始看起。” 谢治点点头,把日记本翻到有字迹的最后一页。 摊开的两页纸上,记载着五天的日记内容。 “2050年2月24日” “囡囡下个月就开学了,今天我七凑八凑地把五十万学费给凑了起来,给囡囡汇了过去,希望她能好好学习吧,不要浪费了妈妈和爸爸的一片好心啊……” “2050年2月25日” “囡囡又问我要钱了,说五十万全交了学费,自己的生活完全没有着落。我问她要多少,她说至少一个月五万。她说那边的人都看不起她,嫌她是穷地方来的,住在小房子里,都不愿意和自己玩,她想住大一点的房子,离学校也近一点。” “这些我都理解,可是妈妈现在哪里来的钱呢,钱都给你交学费了啊,家里的房贷也要还,每个月又是大几万的固定出账……” “2050年2月26日” “囡囡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我明白,我理解,我知道,但是我真的拿不出钱来了,公司的现金流卡着,那些难缠的大客户嘴里说着要把好苗子签给我们,拓宽我们的培训生源和市场,增加我们的订单,但都是千年的老狐狸,没有个十七八次的谈判根本谈不下来。我只能跟员工们去施压,让他们和我一起共创更加美好的未来,加班,加班,加班,天天加班,但是不加班又能怎么办呢?我给他们钱了啊,我也算是个好老板吧……” “2050年2月27日” “我接到老同学的电话,说知道我现在正在遇到的烦心事儿,让我不要着急,坏日子总会过去,好日子还在后头。他说给我从加利佛利亚寄了一个被大师上过祝福的面具,只要戴上面具就会拥有好运气,想要做的事情都会成功。” “神神叨叨的,要是面具真的有用,我们天天戴面具就好了,还要努力工作干什么……” “2050年2月28日” “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 ……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上,一整张纸上,都被黑色的钢笔写满了月亮。那字迹越写越潦草,从清秀到粗犷,从工整到疯狂,最后甚至把墨水都泼到了日记本里。 “她在日记里提到的面具,就是我们在床底下找到的那个吧。” 看完日记,谢治的眉头深锁着。 “我想是的。” 陆川点点头, “你2月27号离开学校,应该就是从什么特殊的渠道知道了这位女董事长收到奇怪面具的消息。” “尖客培训的女董事长叫什么名字来着?” 谢治摸出手机,想打开资料查一查。 “王丽丽。” 熊安穗接过话来, “这么说,其实疯狂剪刀已经帮我们解决了一半的污染场?那张面具明显破损很严重了,恐怕在陷入沉睡之前,疯狂剪刀在天光大厦里,经历过一场恶战。” “恶战啊……” 谢治默默地把手机放回兜里,在脑海里尝试勾勒出一张属于疯狂剪刀的经历脉络图。 疯狂剪刀2月27号离校,王丽丽2月27号收到从加利福利亚寄来的快递…… 不对,这个快递不一定是从加州寄来的,也可能是这个所谓的老朋友以此为幌子诓骗王丽丽,实际上送货地址就在国内,甚至就是他本人送来的…… 那这么说,原先的我在2月27日离校,紧接着就和这个送货员大战了一场,在击败送货员后,又把伪造面具给摧毁了…… 不对,时间线不对,是伪造面具先被戴到王丽丽的脸上,然后我才和送货员遇上,我来晚了,因此以一敌二,最终受了重伤。但是我在受重伤陷入昏迷之前,还是解决掉了送货员,并且把面具从王丽丽的脸上抢来摧毁了…… “我真强啊……” 谢治忍不住发出这样的喃喃自语。 “什么?” 熊安穗在一旁没听清楚。 “哦,我想是说,如果王丽丽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反复提到月亮,那她一定会前往这栋大楼的最高处,也就是天台,因为那里,离月亮最近。”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去天台堵她?” 陆川捏了捏太阳穴旁的眼镜腿, “但高层建筑的天台入口,应该都是锁着的,并且没有直接通往天台的楼梯。要去天台,我们首先得有钥匙,然后还需要一台手扶梯。” “钥匙的事情我来。” 熊安穗突然笑了起来, “至于梯子,我也有办法。” 008 月亮头颅飞向天空 “这就是你所谓的办法?” 谢治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压力,一边叹气道, “让我和陆川用胳膊搭成梯子,把你送上去开天台的锁?” 谢治和陆川各自抓住对方的手臂,在互相之间形成一个八字形的胳膊桥,而此时的熊安穗,就踩在这座胳膊桥上,仰着头,用弯曲铁丝撬着天台的锁。 “哎哎哎,别说话,快好了!” 随着谢治的说话,手臂桥靠谢治的那头微微低了下去,熊安穗的身体缓动了一下,而后很快又站稳。 “唉。” 谢治深吸一口气,又把手臂给架过肩头。 这之后又过去一分钟,通向天台的挂锁终于被打开,熊安穗掀开盖子爬出天井,而后伸出手去,对着下面的两人说, “你们俩谁先上来?” 谢治看看熊安穗从天井伸下来的两只手,又看看地面,而后再看看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陆川, “我看这儿至少有三米三。你能跳吗?” “原地起跳的世界纪录我记得不到两米。” 陆川也抬着头,张着嘴看着从天井伸手下来的熊安穗,而后把语调太高, “熊瞎子,看我像能破世界纪录接近一倍的样子吗?” “我也没要你们原地起跳啊。” 熊安穗摇晃着自己的两条胳膊,一边说, “你们抓着绳子爬上来不就行了?” “绳子,哪里来的绳子?” “我就是啊。” 熊安穗面带微笑,而后身上的气场陡然抬升,只看见鹅黄色的精神能量从他的周身奔涌而出,而所有的能量最终于他的心口聚集,幻化成了一条缓缓垂落的结实麻绳! 那麻绳从谢治的心口一点点生长,一直垂落到离顶楼地面只剩半米的位置,而麻绳的直径更是足足有五厘米粗细,千头万绪的麻线交织纠葛在一起,形成了一根即使谢治与陆川两人一起攀爬,也绝对不会断裂的攀援绳! “这是……” 陆川张大了嘴巴,他的眼镜片下透着震惊。 “我叫它,安全准绳。” 熊安穗继续微笑。 谢治此时也感觉无比的震惊,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所谓的“情绪幻身”。 与此同时,不知是谢治的错觉,确实如此,谢治总觉得,安全准绳出现以后,熊安穗的性格变得无比的温柔,又充满了令人信服的力量。 他此刻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温柔似水,但他那些柔软的话语,却又在此时此刻,让所有听到熊安穗说话的人,都感到安心。 难道这就是之前他们说过的副人格吗?或者说,人格实体? “你……” 谢治感觉自己有很多问题想问熊安穗。 “有什么问题待会儿再说,你们再不上来,我就要从多吃一碗饭,变成昏迷一整天了。” 熊安穗却只是继续微笑,一边又把已经垂落两米半的麻绳伸得更长。 …… 谢治与陆川最终还是花了两分钟的时间从顶楼爬上天台。 熊安穗拉扯着从心口延伸出的麻绳,把运动能力欠佳的两名队友从顶楼边拖边拽地终于拉上了岸,而后一个翻身,仰躺到天台的水泥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那根足有两米半长短的幻化麻绳,也随着熊安穗的翻身,骤然散开,消失在月光中。 “你……没事吧。” 谢治站定身子,而后第一时间蹲下来查看熊安穗的情况。 “没关系,只是消耗精力过度而已。” 熊安穗喘着粗气,像是刚刚经历一场马拉松赛跑一般,他感觉自己的喉头有些甘甜,胸口与心脏都闷闷地疼。 “还好你们时间卡得准,要是再来三十秒,我就得原地昏过去了。” 熊安穗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但此刻的身体完全使不上力气,他挣扎数次,最终只得作罢。 “看起来,寒假里大家都在拼了命地预习下半学期的新课程啊。” 陆川蹲在天井的旁边,一边扶了扶有些歪斜的眼镜,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上一个脑袋的舍友, “天天听你们夸我学霸,要不是知道我的舍友们到底是个什么性格,还真的差点被你们给骗了。” “我也是这个冬天刚刚才学会,人格同调的比率还非常低,可能都不到百分之十。” 躺在地上的熊安穗一边喘气,一边露出一口大白牙。 “你肯定比我强,我不信你寒假里不预习。” “预习了,根本学不会。” 陆川摇摇头,伸出食指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 “你看,还在谦虚。” 熊安穗侧过脸去面朝谢治,而后对着陆川指指点点, “他要是人格同调率比我低,我回去打扫宿舍一个星期。” “我真的学不会。” 陆川摇头的幅度更大了一些,脸上却露出自嘲的笑容, “算了,这些话回宿舍再说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他抬起头,看向天台的排水渠。 一个硕大的月亮头,正从天光大厦外侧的排污管道攀爬而上。 不,不是爬上! 月亮头顺着天光大厦外侧缓缓升上天台,是的,升起! 它的动作没有一丝攀爬的痕迹,它分明就是在漂浮着上升! “这只月亮头……是不是比我们在十五层看到的时候,变得更大了?” 谢治眨了眨眼,发出自己的疑问。 “恐怕不只是变大吧。” 陆川站起了身。 他的笑容缓缓收回,神情渐渐严肃。 他目不转睛地看向那颗足足有四倍于普通人头颅大小的月亮头颅,月亮头颅越升越高,直到那件女士西装与窄腿西装裤出现在月亮头颅的下方。 那是一颗,漂浮着的,巨大月亮头颅。 它的眼睛占满半张脸孔,而嘴巴则占满另外半个,它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月亮,而它的嘴巴,则不断地一张一合,发出整个天台都能听见的呓语呢喃。 “月亮,月亮,月亮,月亮……” 巨大的月亮头颅呢喃着,一边往上飞去,朝着真正的月亮飞去。 它脚上的高跟鞋在十五楼掉了一只,而现在,终于又掉了另外一只。 “真……诡异啊,这个场面。” 谢治看着不断升空的月亮头颅,心头莫名地泛起一阵怜悯与悲戚,巨大月亮下的世界里,努力生活的人们每天都要和这样的怪物作斗争吗? 稍有不慎就会变成污染源,一不留神就会被情绪病所感染,化身为这种诡异的情绪怪物…… 他把头转回来看向陆川,王大摆下落不明,熊安穗丧失战斗能力,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陆川的“变身”了。 但陆川,真的能解决这样诡异的情绪怪物吗…… “不要用这种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啊。” 陆川叹了口气, “我可是指挥系啊。” “你怎么能寄希望于一个负清指挥专业的大学生,对一个c级污染场里的处处透着诡异的巨大污染源,打出最后一击呢?” “那种事情,是你们污染清理专业的事儿啊。” 陆川这样说,与此同时往靠近月亮头颅的天台旁边走去。 “我们?” 谢治指了指自己。 “你,还有王大摆,你们都是污染清理专业。” 陆川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缓缓地把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又用另一只手,从夹克衫里摸出一张眼镜布,默默地擦拭起来。 “污染清理专业,才是永远奔走在污染场案件一线的负清人员啊。我们这些污染清理以外专业的学生,即使再有学习上的天赋,也永远无法拥有你们的才能。” “才能?什么才能?” 谢治只觉得自己从之前到现在一点用处都没有,既回忆不起疯狂剪刀的相关细节,又完全没办法参与到目前这种完全超出正常人理解范畴的诡异事件之中。 “治病救人的才能啊。” 陆川缓缓闭上眼睛,而后又把眼睛睁开。 “谢老板,帮我一个忙。” 陆川突然这样说。 “你说。” 谢治逐渐意识到了什么,他看见陆川的脑袋上,升腾的精神能量慢慢幻化成两只眼睛,两只,红色的,闭合着的眼睛。 “接下来我会吸引王丽丽,让她认为,我,才是月亮。” “所以,她会向我冲来。” “但由于我人格实体的特殊性,我的情绪化身,没有任何防御能力。” 谢治一惊,“那你岂不是……”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需要在这颗月亮头颅冲到我面前之前,击晕它,或者击杀它。” “我……” 谢治欲言又止,但看着舍友坚定的表情,突然间,又明悟了什么, “我有多少时间?” “三分钟。” 陆川说。 他头顶的红色眼睛骤然睁开, 在那一瞬间,谢治只觉得周围的一切景色,都发生了变化。 就好像一道冲击波以陆川为圆心震荡开去,那之后,天上的月亮变成了陆川,而陆川的位置,则变成了那颗巨大月亮。 “王丽丽!看着我!” 那颗巨大月亮突然间开了口,而后,四面八方,都回荡起陆川的声音。 “王丽丽!看着我!” “王丽丽!看着我!” “王丽丽!看着我!” 飞向高空的月亮头颅终于停下了它的步伐。 王丽丽缓缓转过身,低下头来,看向天台上的那个月亮。 “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 月亮头颅停在原地大概五秒钟,五秒钟后,它的喃喃自语声又再次响起,这一次,“月亮”的叫声比之前更加高昂,仿佛梦想成真就在眼前! 巨大的头颅,朝着陆川所在的位置,加速漂浮而来! “见鬼,这东西该怎么打……我要怎么才能打晕她?” 谢治赶忙冲上前去,拦在月亮头颅与陆川的中间,但一时间,他却也无法想到什么好办法,只能一边嘴里飞速念叨着,一边思索着自己到底应该如何是好。 “月亮头,黑西装,情绪病,污染场……” “疯狂剪刀,安全准绳,红色眼睛,月亮头颅,月亮头颅的弱点究竟是什么……” “月亮头颅,月亮头,月亮怪物,月亮污染……” 电光石火之间,谢治的脑内如流星划过夜空。 他想起王大摆与舍友争吵时曾说过的一句话, “他们只是被重度污染的正常人而已,只要能够脱离污染场,并且解除身上的污染,依旧是能够回归正常生活的。所谓的怪物,更像是来自污染源的,一件强加在他们身上的皮套。” “就像商场促销时会请的人偶表演吗?”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这样追问。 “皮套表演,人偶表演,无论多恐怖的情绪病怪物,它们的本质,其实都是被污染的人而已……” “那么,只要是人……” “就一定会有,作为人的弱点!” 谢治抬起头,他的目光刹那间无比地坚定。 他伸出手去,抓住几乎下降到天台上的巨大月亮头颅! 更准确地说,谢治抓住了月亮头颅之下,属于王丽丽的身躯! “人,是离不开氧气的。” 月亮头颅缓慢但不可阻挡地,飞向操控着红色眼睛的陆川,而谢治则咬着牙,用自己的两条胳膊死死锁住王丽丽的咽喉。 “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 巨大的月亮脑袋逐渐感到缺氧,它的五官开始闭合,它的眼珠不再灵动,它的嘴角开始收缩,甚至它的月亮头颅,都隐隐有缩小的迹象。 但谢治不敢松手,他知道,倘若王丽丽没有完全晕厥,自己一旦松手,月亮头颅与整个天光大厦的污染,又都会回到濒临爆炸的危险边缘。 月亮头颅的大小开始收缩,它从四倍于正常人类头颅的大小逐渐向着三倍靠拢。 但这种收缩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好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使命即将终结,自己的生命也将要走到结尾,王丽丽突然爆发出生命中最为洪亮的一声喊叫,而她的月亮头颅大小,更是暴涨到了正常人类的五倍! “月亮!!!” “铛”的一声,那是天光大厦高层玻璃集体碎裂的声音。 而陆川的欺骗力场,也随着这一声喊叫,骤然散开。 红眼睛消散在夜空之中,而陆川本人,则晕倒在天台之上。 一旁本就力尽的熊安穗,则更是在这声尖叫之下,昏迷不醒。 月亮头颅重新朝着真正的月亮腾空而去,而月亮头颅之下,谢治的两条胳膊,依旧紧紧地扼住月亮头颅的咽喉。 “不能……松手……” “不能……松……” 锁喉,扼紧,持续的挤压。 月亮头颅的脖颈坚硬得如同钢铁,谢治只觉得自己的两个胳膊都硌得生疼。 而随着月亮头颅越飞越高,它身上的污染气息也变得越来越严重,无比充盈的负面情绪从月亮头颅里扩散开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挂在月亮头颅身上的谢治。 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从月亮头颅里爆发开来,涌进谢治的眼睛,涌进谢治的耳朵,涌进谢治的嘴巴与鼻子! “我想给我的儿女美满的成长环境,有错吗?!” “我想让我的家庭不要像我的过去一样没有未来,有错吗?!” “我想让我认识我的人以我为荣,我想要让所有知道我的人都有求于我,有错吗?!” “我想往上爬,把我的家庭和未来都带到诺亚联邦,让我最爱的人们再也不要像我一样每天像个狗一样的活着,有错吗?!” “我想往上爬,有错吗?!” “我想往上爬,一路往上,一直上到月亮上去,有错吗?!” “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 …… 谢治只觉得无边无际的负面情绪如潮水一般向着自己涌来,它们攻击自己,撕扯自己,摧毁自己,又试图重建自己。 它们试图将自己改造成和它们一样的情绪怪物,它们试图让自己和它们一样,一路往上爬,一直爬到与月亮肩并肩。 那些潮水般的负面情绪像海啸一样在谢治的脑海里翻涌着, 突然之间,它们像是打翻了什么东西。 明明谢治与月亮头颅都在半空之中,但谢治分明听见,一声厚重的轰鸣声传到了自己耳边。 像是撞开了一扇门。 那是什么? 谢治看到了一个落满蜘蛛网的宫殿,宫殿里空空荡荡,只在中间的位置,摆有一张长桌和若干张铺缀着金丝绒垫的椅子。 那长桌有无尽长,椅子,也有无尽多。 谢治此时正站在那无尽长的长桌的首座位置,在他的正对面,无尽远的地方,站着一个青蓝色的模糊人影。 当谢治看过去的时候,青蓝色的人影就消失了。 与此同时,天光大厦天台以上的高空,谢治的五官逐渐变得平和平静,而最终,变得面无表情。 “你错了,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面无表情的谢治从月亮头颅的背后,再一次缓缓地勾住它的脖子。 明明两只胳膊都已经箍在了月亮头颅的脖子上,但不知从何处,又勾来两只。 “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 月亮头颅自然不会回应,它只会一边往更靠近月亮的高处飞,一边发出更急更密的呢喃。 “你错在,不该这么着急地,觊觎我抱以厚望的温床啊。” 面无表情的谢治再次收紧了自己的胳膊。 “月亮!!!” 月亮头颅发出比前一次更激烈的号叫,与此同时,头颅的大小再次暴涨,径直涨到八倍于普通人头颅的大小,与天空中那颗真正的巨大月亮双月同辉! 但这种同辉只持续了片刻。 月亮头颅缓缓落下,它的直径慢慢缩小,巨大的月球头套也慢慢地从王丽丽的身上消散开。 王丽丽晕倒在天光大厦的天台上,她身后的谢治也同样如此。 污染场消失了。 在月亮头颅彻底消失之前,其中一部分化为闪光,钻进了谢治的心窝。 009 思维宫殿里的博弈 谢治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个灰色的宫殿门前,宫殿的大门虚掩着,只需要轻轻一推,自己就可以把这座宫殿的大门给推开。 谢治往四周看去,宫殿的周围被浓雾笼罩着,那些浓雾厚重得如同有实体一般,翻滚着下沉,在地面铺成厚厚的雾海。 灰色的宫殿就孤零零地伫立在这雾海的最中间,而自己也在这雾海的最中间。 “你在犹豫什么呢?” 谢治的背后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 这个声音像是一个变声期的男孩,无论怎么想也说不上好听。 “谁?” 谢治猛地回头,但自己的身后什么人也没有。 他又把头转回来,对着眼前的宫殿和四周仔细观察,依旧是空无一人。 “这儿呢,这儿。” 那声音又出现了,这次谢治意识到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偏下方的位置。 他感觉到自己的裤腿有些震动,有东西在拉扯自己的裤腿。 “什么东西在拉我??” 谢治一惊,而后下意识地一个后跳。 他的双手撑住那扇虚掩的大门,其实他的本意是绝无打开大门的意思的,只是想为自己突然的后跳找一个支撑点,但没曾想,一个后跳,就让他把这座灰色宫殿给撞了开来。 而谢治本人,也跟着这个后跳,一个屁股墩摔进了灰色宫殿的内部。 谢治摔坐到了地板上,而他的面前,翻涌的雾海里,缓缓滚出一个圆润的月亮头颅。 “你很不尊重人呢,小伙子。” 谢治这才注意到说话的就是这个月亮头颅,它没有手臂,更没有四肢,与其说是一个生物,不如说那就是一个坑坑洼洼的圆球体,只是这个球体长得跟天上的月亮有七八分像,圆石头上还雕刻着夸张漫画一样的巨大五官。 月亮头颅从雾海里慢吞吞地滚动着,它像是惧怕着什么,小心翼翼地滚进了宫殿的大门,发现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以后,又滚得欢快了一些。 月亮头颅滚到了谢治的小腿跟前,它又一次开始说话。 而当月亮头颅开始说话,它头颅上的五官都会变得灵动,眼珠滴溜溜地转,嘴角咧到后脑勺,上下嘴唇一张一合,然而嘴唇里并没有牙齿,只是黑漆漆的,像一个黑洞。 有一种……怪诞的惊悚感。 谢治心想。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的名字是,玛尼。我是月亮的儿子。” 自称月亮之子的石球一边说话,一边从谢治的小腿边滚到了与他的腰带平齐的位置,谢治看到一张鲜活而诡异的石头脸随着石球的滚动慢慢升起到与自己视线平齐,石球的五官扭曲着,很明显,它在说话。 “我说老实话……” 谢治斟酌着自己的用词,然后双手撑地,让自己爬起来。 “你长得有些,病态的可爱。” “病态?这是一个很少见的词,它是什么意思?” 石球玛尼晃动着自己的大脸,开始了新一轮的五官扭曲。 “但可爱我知道,可爱的意思是,我很讨人喜欢。” 谢治从那五官的扭曲里看出思考,又看出一点欣喜。 看起来这个奇怪的“生物”所有的情感都会写在脸上,它那无时无刻不在乱动的五官很容易表露出自己的心情。 “病态的意思就是……” 谢治组织着语言, “看到你和我说话,我就会感觉,自己是不是精神病犯了,否则无法解释我正在一个灰色的宫殿里与一个同样灰色的、会说话的圆形石头做交流。”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唯一,你不敢想象我会出现在你的世界里,你见到可爱的玛尼很激动,以至于觉得这一切只能存在与你的幻想,并且还是在你罹患精神疾病的前提下。” 石球玛尼左右摇摆的幅度更大了一些,它甚至开始前后摇摆。 它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圈,嘴巴也一张一合地露出里面的漆黑。 “你没有得病哦,你——好——得——很,玛尼知道你现在好得很。” 谢治则眨了眨眼,他觉得自己好像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啊不……我的意思是……算了。” 他叹了口气,这样的事不重要,眼下有更重要的要解决。 既然眼前的生物看起来能够沟通,又对自己比较友善…… “所以,玛尼,如果你知道的话,我现在在什么地方?我的梦里吗?” 姑且这么试一试吧。 谢治环顾四周,灰色的宫殿里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桌子。 那桌子靠近自己的地方最窄,一张铺着红绒坐垫的高脚椅子矗在桌前,而远离自己的两条边则很长,同样空荡荡的椅子摆在两侧,延伸到远方。 谢治抬起头试图往远处看去,他看不见桌子的尽头,也看不清椅子的数量,他只知道,桌子很长,椅子也很多,仿佛这宫殿无尽长一般。 谢治眺望着远方,他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飘忽。 “你现在正在,拥有十四张椅子的思维宫殿里哦。” 突然,玛尼的声音在他的裤腿边响起,把谢治从飘忽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也就在这一瞬间,谢治感觉自己眼睛里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这宫殿不再变得无尽远,拉远的墙壁与立柱都在这一瞬间被重新拉近了; 眼前的桌子也不再无尽长,椅子同样不再无尽多,谢治注意到这是一台放着白色餐布的长餐桌,自己所在的位置,是餐桌的主位,而自己面朝的方向,则摆放着十三张椅子。 六张椅子在自己的左手边,六张椅子在右手边,而第十三张,则在正对着自己的,遥遥相对的长桌子另一侧。 “思维宫殿?” 谢治听说过这个名词,他意识到自己新认识的同学曾经说过这个概念。 思维宫殿是……主人格与副人格交流的地方? “我有很多疑问。” 谢治揉了揉太阳穴,他回忆起天光大厦之上的战斗,好像是自己晕了过去,醒来后就来到了这里…… 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于是谢治索性在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可以一一地问你吗?” “可以哦,玛尼知道一切。” 于是石头玛尼又滚了起来。 谢治盯着玛尼看,也不知它是怎么做到的,这块没有四肢的月亮圆球竟然顺着椅子腿滚到了坐垫上。 玛尼坐到了谢治左手边的第二个座位。 月亮头颅的额头抵着桌子的边缘。 “哦,有点矮!” 玛尼叫起来,它张大嘴,做出吸气的动作。 而后“卟”的一声,它的圆球身体就涨大开来,比之前大了整整一圈。 这下抵着桌子边缘的就变成了月亮头颅的鼻梁。 “还是不够!” 它又尖锐地叫起来,然后再次深吸一口气。 于是一个更大的月亮圆球坐到了椅子上。 这下子抵着桌子边缘的地方变成了玛尼的嘴唇。 “哦!现在可以了!” 巨大的月亮头在高脚椅子上扭来扭去。 好在椅子没有靠背,否则以玛尼圆润的身子,是绝对坐不住的。 谢治看着这一幕,脑子里不禁回忆起不久之前在天台上月亮头颅飞向天空的场景。当时的月亮头颅同样也是不断变大,和现在自己眼前玛尼的变化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谢治一边看着左右摇摆的月亮头玛尼,一边回忆着当时在天光大厦顶楼发生的一切。他记得月亮头颅越飞越高,自己勒住月亮头颅的手臂逐渐无力,而自己也似乎是在高空缺氧的作用下最终陷入了昏迷。 那之后,自己就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而醒来之后,自己就已经出现在了这座宫殿的门前,玛尼也在自己的脚边。 “你……和天光大厦的月亮头颅是什么关系?” 谢治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那就是我哦。” 玛尼摇晃着大圆脑袋,眼睛一眨一眨。 “所有的月亮人都是我哦。” “勤奋的玛尼,上班的玛尼,想飞上天空的玛尼,都是玛尼。” 玛尼的嘴巴咧开到后脑勺,于是谢治看到硕大且漆黑的笑容。 不知为什么,当谢治看到这咧到后脑的月亮头笑容,从背部到手臂顿时竖起了一阵寒毛。就像冬天夜里听到鬼故事一样,从头到脚激起一阵冷意。 但他很快就压住了自己的不适感,因为他并没有从面前的月亮头玛尼脸上看到危险,相反,虽然整个场景看起来分外诡异,但谢治却从这诡异里找到了一丝平和与亲近。 “听起来有些恐怖呢,所有的你都是你的一部分,但还挺酷的。” 谢治打趣道。 “他们不是我的一部分。” 但玛尼却摇了摇头, “每个玛尼都是独立的,都是在妈妈目光下诞生的孩子。” “我们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因为我们的根源是相像的。但我们都不是彼此的一部分,我们只是妈妈的一部分,我也是你的一部分。” 谢治捏了捏自己的鼻尖, “所以,妈妈是谁?” “妈妈就是妈妈啊,妈妈就是天上的月亮。” 玛尼又摇晃起脑袋,它又开始笑了。 谢治听不明白,他只听明白,眼前的这个“小家伙”,好吧,如果它能称得上“小”的话,眼前这个自称月亮之子的小家伙,似乎与天光大厦上的月亮脑袋同属一个“物种”,它们都是因为情绪病的影响诞生出来的某种副产物。 情绪病的来源,也许就是人们头顶的这颗巨大月亮。 而自己身边现在的这颗月亮头玛尼诞生的原因,也许是自己当时离那颗飞向天空的月亮脑袋太近了?因此被巨量的负面情绪能量给近距离地剧烈影响到了? 因此,月亮头玛尼其实是,某种情绪病的实体化? 这种实体化的情绪病如今出现在我的思维殿堂当中,是否意味着,实体化的情绪病,实际上也是一种,可以与之对话的“人格”? “我消化一下你的发言啊。” 谢治捋了捋目前玛尼给出的情报和自己的一些猜想, “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的。每个情绪病患者的体内都会产生一个你,然后你们会不断地吸收情绪的养分,变得越来越完整。而当你们变得足够完整,你们这样的玛尼就会占领情绪病患者的身体,操控着它们去完成你们的终极目标,比如说飞到天上,回到月亮上去?” 月亮头玛尼的摇动更剧烈了一些,它的五官变得更加地鲜活, “不是哦,玛尼不是情绪病,玛尼就是玛尼,玛尼是独一无二的。玛尼是月亮的孩子,玛尼是来帮你的。” 帮我。 谢治注意到这些短句里有一个关键词。 “你会帮我做什么?” “玛尼来帮你对抗罪蝇。” 月亮头玛尼张开大嘴,在它漆黑的口腔里,一柄淡蓝色的剪刀渐渐露出形状。 而随着这柄淡蓝色的剪刀逐渐显现,整个思维宫殿的颜色也逐渐地从灰色转变为半透明的青蓝色,桌子和椅子都开始摇晃起来。 于是玛尼又闭上嘴去,把淡蓝色的剪刀虚影重新包裹住。 地震与颜色的转变也瞬间消失了。 “……” 谢治看着那柄消失在玛尼口中的剪刀虚影,沉默良久。 “罪蝇是什么?” “罪蝇就是罪蝇哦,罪蝇会把谢治吃掉,让自己变得更完整。” “疯狂剪刀就是你说的罪蝇吗?” “疯狂剪刀不是罪蝇哦,疯狂剪刀只是失控了。” “疯狂剪刀为什么会失控?” “因为谢治的灵魂死了,谢治死了,属于灵魂的疯狂剪刀就会失控。” “谢治死了,那我是谁?” “你是周游哦,你是占领谢治身体的周游。” “我是周游……” “是的,你是周游,你是拥有玛尼的周游。” “所以我不是谢治幻想出来的吗?” “不是哦,谢治死了,所以你就是谢治。” “我就是谢治……” “是的哦,你是谢治,你是玛尼拥有的谢治。” …… 思维宫殿里,谢治逐渐趴伏到桌面上,他的脑袋与那颗名叫玛尼的月亮脑袋越来越近,而他们的对话也从对答逐渐变成梦呓一般的私语。 谢治每答一句,精神上的困意就浓郁一分,而他的脑袋离桌面越近,坐在他近旁的月亮头玛尼脸上的表情就越鲜活一分。 照这个趋势,只要谢治在这个殿堂里沉沉地睡死过去,月亮头玛尼脸上的表情就会鲜活到极致,到那时,思维殿堂外的真正属于谢治的那部分身体,就会变成和天光大厦里的西装月亮人一样的情绪怪物!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是谢治……” “不对哦,你是玛尼,你是谢治的玛尼哦。” “我是玛尼……” “是的,你是玛尼,我是谢治。” “我是玛尼,你是谢治……” 谢治的眼皮沉沉地闭上,就在这一刻,月亮头玛尼脸上的表情鲜活程度达到了极致!它脸上的五官发生了新的变化,开始变得与谢治的五官有七八分相像起来!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从那月亮头的嘴巴里,传来一阵悠悠然的叹息声。 “你错了,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谁?谁在说话!?” 正朝着谢治样貌变化的月亮头玛尼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叹息声吃了一惊,它四下寻找,但思维殿堂里除了自己与昏睡过去的谢治以外,再无第三个人。 而最终它震惊地发现,这叹息声竟是来源于自己的嘴巴。 “你错在,不该这么着急地,觊觎我抱以厚望的温床啊。” 玛尼的嘴,被一双大手,从内而外地撑开了。 那是一双青蓝色的手,说是“手”其实并不准确,准确地说,只有一只左手是淡蓝色的手掌,而那只右手,则生长着刀锋一样的手指,五根手指,如同长短不一的青蓝色剪刀。 青蓝色剪刀剪开了玛尼的石头嘴。 那之后,戴着击剑运动员面罩的青蓝色身躯,从巨大的月亮头颅里破体而出。 月亮头玛尼脸上的表情就此定格。 灰色的宫殿开始变得恍惚起来,碎石和瓦砾从虚无的宫殿顶部开始坠落,而坠落之后却出现了新的宫殿,新宫殿是钢铁的颜色,那颜色中透着一点湛蓝。 “我铺的床,只有我能睡。” 月亮头玛尼逐渐消散成散发着光辉的碎屑,随着灰色宫殿的坠毁消失在整座思维殿堂当中,而在银色光辉弥散的长桌旁,那青蓝色的人影这样开了口。 这之后,它也逐渐消散,化作青蓝色的光辉。 唯一没有消散的,是一把带有五个剪刃的剪刀。 那五刃剪刀是青蓝色身影的右手,它从半空中缓缓坠下,像一只青蓝色的特殊钢铁手套。 青蓝色的人影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而后又看了看昏睡不醒的谢治,好似在思考着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在人影即将彻底变成光辉消失之前,青蓝色人影终于下定了决心。 它的右手朝着昏睡的谢治飞去,而后如同利刃切开粘土一般,切开了谢治的右手。 “啊!!!!!” 剧烈的疼痛将谢治从昏迷中唤醒。 他握着自己的右手,一边仰天大喊,一边发现自己好似从一场睡梦里惊醒。 手臂好好地长在自己的胳膊上,没有断手,也没有伤痕。 唯有手腕的地方,多出一圈淡蓝色的印记,但当他准备仔细地去看,那印记又消失了。 “我在哪里?” 谢治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穿着白色的病号服,左手上吊着点滴。 头有些疼,像是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 更重要的是,肚子又饿了。 谢治揉着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一点,一边打着哈欠从病床上坐起来。 但就在坐起来的瞬间,他发现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自己的背后,冰凉而湿润,好像…… 贴着一个冰冷的人。 010 我背后的冰冷幻影 谢治感觉自己的背后冰凉而温润,就好像一个冰冷的人紧贴着自己的后背。 它的前胸贴在谢治的后背,而它的左右手也紧紧地贴住谢治的左右手。 谢治做什么动作,它也做什么动作,谢治伸出右手去揉着太阳穴时,太阳穴上除了自己本身手指的触感,来自背后那人的冰凉触感也抵到了谢治的额头。 只在一瞬间,谢治的身上所有的寒毛都倒立起来。 他上辈子看过的所有小说和电影这一刻都在他的脑海里变成了走马灯,那些惊悚的恐怖的场面,那些骇人听闻十死无生的民间故事,统统涌进了他的脑海当中。 我背后的……是什么? 是僵尸吗?还是某种……鬼魂? 谢治抬起的手还按在太阳穴上,他感觉背后那冰凉的触感与自己胳膊与手指弯曲的幅度极度贴合,就好像自己做什么,背后那具冰冷的“人”也会跟着做什么,它就像贴在自己背后的某种背后灵一般。 谢治看不见那只贴在自己背后的灵魂,他把抬起的右手慢慢放下,左右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自己的面前。 什么也没有。 手背上空空的,什么也看不见。 但那种冰冷的触感确实存在,当谢治弯曲手指,谢治能够感觉到贴合在手背上的那只冰冷手掌同样也在弯曲,而当谢治用右手抚摸左手,谢治也能够清楚分明地感觉到难以用常理解释的一种抚摸触感。 当谢治用一根手指轻抚过皮肤,皮肤上传来的触感,却是两根。 一根手指温热,而另一根冰凉透骨。 谢治并不清楚自己遭遇了什么,但随着这种自我实验的展开,他心中的恐惧感在短短的十几秒钟里已经被消除了大半。 不管自己背后的冰冷人形到底是什么,也不管自己为什么看不见它,至少,它并不是一个害人的玩意儿。如果它想害人,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它有无数可以出手的时机,即便是自己清醒以后,它也可以在刚才的十几秒里,反反复复地杀死自己几十次。 万事万物的出现都有其原因。 自己背后这个看不见却摸得着的冰冷人形,出现的原因是什么呢? 谢治皱起眉头开始回忆起来,自己在天光大厦顶楼锁住月亮头怪人王丽丽的脖子,而后被腾空而起的王丽丽带上了天空…… 之后发生了什么? 记忆模模糊糊,像是散落一地的碎片。 谢治只能依稀地想起之后自己来到了一个灰色的宫殿。 那是什么,王大摆他们提到的思维宫殿吗? 宫殿里出现了一只只有头颅的月亮头怪人,它自称玛尼…… 我和玛尼聊天,但玛尼似乎想通过聊天来占有我…… 是的,它在试图更改我的意识,让我认为我是玛尼,而玛尼是我。 再然后……横空出现的青色人形用剪刀撕碎了快要得逞的月亮头…… 谢治回忆起来了。 在思维宫殿里,在自己即将彻底昏死甚至陷入死灭时,那个从月亮头怪人嘴里破体而出的青色人形,疯狂剪刀撕碎了月亮头玛尼,从一场占有仪式中把自己救回。 与此同时,这场发生在灵魂与意识之间的厮杀,极大程度地消耗了无论是自己还是疯狂剪刀的能量。在月亮头玛尼被撕成碎片消散的同时,属于疯狂剪刀的青色人形和自己的意识体,也都面临着无法逆转的消散。 而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前,疯狂剪刀选择了将它仅剩的能量注入自己的体内。 它变成了谢治的右手。 谢治举起自己的右手,在病房灯光的照耀下,手腕处微不可查地闪着蓝光。 那是一道略显透明的蓝色花纹,像是一卷丝带,但丝带深深地嵌进皮肉里。 谢治伸出左手去尝试握住那圈蓝色花纹,紧接着,背后的冰凉感消失了。 松开手,再次握住蓝色花纹,背后的冰凉感又出现了。 谢治意识到,这具出现在他背后的冰冷人形,就是疯狂剪刀。 更准确地说,这具冰冷的人形,是疯狂剪刀的……遗骸。 谢治从床头柜上找到自己的手机,将摄像头调成自拍模式,屏幕里,坐在病床上的谢治一脸憔悴,自己的背后空无一物,但谢治知道,那里是有东西的。 他拍下一张自拍照,打开编辑模式,将亮部调到最暗,又将暗部调到最亮。最低曝光度的情况下,谢治的身影逐渐变得灰黑,但谢治背后的空白处,却逐渐显现出一个,半透明的青色幻影。 青色幻影紧贴着谢治的后背,头上的剑道家面罩和身上的衣服都破破烂烂,面罩的左半边不知为何碎裂消失,露出面罩下的能量体脸庞。 那张脸长得和谢治一样。 那张脸闭着眼睛,仿佛永远不会睁开。 …… 谢治终于明白过来如今的局面。 疯狂剪刀再次陷入了沉睡,这一次的沉睡,比之前在思维殿堂里更彻底。 趴伏在谢治背后的疯狂剪刀没有任何意识,它就像是一块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又像是柔弱无骨的冰冷橡皮糖,紧贴在谢治的背后,当谢治抬起手来,疯狂剪刀才能抬起手,当谢治转过身去,疯狂剪刀才能转过身。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疯狂剪刀,与其说是疯狂剪刀,不如说是“冰冷的青色人形幻影”更为贴切,无论是左手还是右手,疯狂剪刀的手掌都不再是剪刀,而是和谢治一样的人类手型。 谢治感觉到疯狂剪刀里有自己的一部分,而自己的身体里也有疯狂剪刀的一部分。这种相融的感觉来源于自己的右手,从那道嵌入皮肉之中的蓝色花纹开始到自己的整个手掌,整个右手的部分,谢治和疯狂剪刀的紧贴感不再是紧贴,而是有一部分重叠到一起。 谢治回忆起在思维殿堂的最后记忆——疯狂剪刀切断了自己的右手,而后将他的右手安装到自己的右手上。 …… 谢治还想继续思考,但腹中传来的巨大饥饿感让他不得不停下来。 他意识到即便只是濒死沉睡的疯狂剪刀,被召唤出来以后每分钟的能量消耗,也是远远高于通常状态之下的。 当然,自己的饥饿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沉睡了太久。 谢治握住右手手腕,将背上趴伏的疯狂剪刀收回自己的思维空间。 而后打开手机,待机界面的时间显示,3月2日,早上6点。 距离天光大厦事件的解决,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个小时的时间。 从病房的窗户里可以看到太阳和月亮一同出现在天空的东边,日月并行,但月亮比太阳走得要更快一些。 谢治明白这是这个世界的独特景观,也许因为月亮和地球之间的距离远小于自己上辈子所在的世界,在这里,月球围绕地球一周所花费的时间,几乎等于地球自转时间的一半。月亮每天升起两次,早上八点和晚上八点,巨大的月亮都会出现在天空的正中央。 与此同时,不知为何,上辈子被认为是科学常识的“月有阴晴圆缺”在这个世界里竟是不存在的,在这个世界中,月亮每天都是规整的正圆。满月每天升起两次,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雾霾雪天。 晚上的月亮看起来光芒惨淡,如同一颗硕大的,年久失修的白炽灯,白天的月光与阳光相比也不逊色,即便日月共行,月亮的身影被强烈的日光挤压到暗淡,那可巨大的月亮依旧清晰可见,环形山组合成诡异的笑脸。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月亮升起七百三十次,每一天,这颗散发着诡异光泽的月球,都高悬在所有人的头颅。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 谢治叹了口气。 即便到现在,他还是觉得昨天发生的一切,甚至在自己身上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境。但腹中的饥饿感让他明白,这并非梦境,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拔掉吊瓶,从床上爬起来。 衣服和裤子都被堆叠在床头柜上,除此而外床头柜上还摆放着一瓶鲜花。 他不知道是谁送自己来医院的,也许是负清部的人,也许是王大摆或者自己的其他舍友,又或者是路过天光大厦的某个陌生人。 但怎样都好,谢治在心里谢过,而后把自己的衣服和裤子穿起来,又把病号服折叠好放在病床上。 既然醒过来,那自己差不多就该走了。 医院啊,研究所啊,或者其他这样那样的官方组织,如果自己有得选,还是尽量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为好。 谢治心里思索着,毕竟自己的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无论是从上辈子来到这辈子的穿越也好,还是身体里原先人格的消失也好,又或者是自己的情绪化身疯狂剪刀和自己融合到一起,变成了类似背后灵的冰冷人形幻影…… 保不齐一个全身检查下来,自己就要被送去切片观察。 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吧。 谢治一边这样想,一边往病房的门外走去。 刚打开门,就和门外准备推门进来的王大摆撞了个满怀。 “哎,卧槽,这门怎么自己开了?” “王大摆?你怎么在这儿?” 王大摆和谢治同时出声,谢治闻见空气中传来饭菜的香味,低头一看,王大摆的手上大包叠着小包。 “东坡肘子五花肉,猪排盖饭酸辣粉,样样都有!想吃什么自己挑!” 王大摆露出爽朗的笑容,说负清部发钱了,宿舍里每个人都分了一万块钱奖金,官方的朋友说是为了鼓励预备役负清师们见义勇为。 他大大咧咧地拎着食物就往病房里面走,一边走还一边把左右两只手上的方便袋拎得高高的,让美食的香气更好地闯进谢治的鼻子。 “你疯狂剪刀的大禹联盟排名也涨了,从376名涨到了372,不过东二群这边的城市排名没涨,暂时还是19名……” “卧槽!谢治你怎么了!” 谢治突然撑在门边上吐了起来。 他吐得无比凶猛,连胃里的酸水翻涌出来,吐了一地。 011 所有的食物都腐烂 “胃功能正常,与其说没什么问题,倒不如说意外地很健康。” 眼前的医生叫做司马喜,是盐水市第三综合医院知名的综合科室医生。白大褂里隐约能看见西装和领带,细框眼镜边框镶着金丝。也许是因为职业身份的原因操劳过度,明明是三十来岁的样貌,头顶上却搀着一些细碎的白发。 “很健康?” 王大摆有些震惊,他再一次和医生比划起来,说自己的朋友在不久之前刚刚抱着墙角一顿暴吐,连胃里的酸水都要吐出来,这再怎么看也不能算是健康吧。 但无论是胃功能三项检查还是胃镜都做了,报告单摆在众人面前的桌子上,谢治的胃功能确实一点问题都没有,他甚至没有这个年纪熬夜人常有的胃溃疡。 坐在看诊桌侧边的谢治也很震惊,但这种震惊很快转化为思索。 “如果胃功能正常,那么为什么我闻到食物的味道就会吐呢?” 谢治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刚刚说,闻到食物的味道就想吐。那如果吃下食物呢?” “吃下食物会吐得更厉害。” 谢治摇摇头,一开始他觉得呕吐可能只是自己苏醒以后的这段时间里饿得太狠了,陡然间再见到食物以后的应激反应。但缓过神以后再尝试王大摆带来的食物,每种食物都难以下咽,甚至刚刚用筷子夹起食物送到自己的嘴边,自己就已经忍不住胃里翻涌的酸水,而当那些食物,哪怕是一小块,进入自己的胃里,胃里便翻江倒海,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吐出来。 “无论荤菜,素菜,哪怕是清汤素面,都会让我的胃里一阵痉挛。” 谢治补充。 司马喜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镜片里反射出诡异的光, “那既然这样,我猜就不是生理问题了。” “不是生理问题?” “大概率是心理问题,比如因为某种刺激而造成的应激性厌食症。你在近期收到过刺激吗?” “近期的刺激……” 谢治摇摇头,他唯一能想起来的近期也就是天光大厦上发生的事情了,再往前发生的事情在自己的记忆中都是一片空白。 “我们昨天晚上还一起吃过面包,当时还没有任何问题。” 王大摆突然开口说道。 谢治也想起来,在天光大厦2805室的时候,自己和舍友们共享过面包和可乐。 那么问题就出在……昨天傍晚到今天的这十几个小时之间? 这十几个小时之间发生的事……也就天光大厦上的月亮怪人和思维殿堂里的三方博弈了。 “情绪污染病毒会导致这种厌食症吗?” 谢治琢磨了片刻,问出一个可能性看起来更高的原因。 “什么样的情绪污染病毒?” “月亮头,那些被污染的人头颅会变成和月亮一样的坑陷圆球,五官张牙舞爪地长在脸上……” “月亮头病毒应该不会。” 司马喜医生缓缓摇头, “据我所知月亮头病毒应该是一个,偏向于欲望放大的病毒表征。被感染的情绪病患者会专注于某种内心的渴望,为了这种渴望放大自己的行为。” “那满足面具携带的满足病毒呢?” 站在一旁的王大摆也补充,他提及当时天光大厦事件前期众人所预见的仿制品满足面具。 “满足面具……应该也不行。那也是欲望放大类的病毒,被感染者会服从于自己的即时满足,为了这种达到即时满足不择手段。如果是满足病毒后遗症的话,更多的患者可能会出现暴食症的症状。” 司马喜再次排除了这一选项,而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是情绪病毒的话,能够产生应激性厌食症的情绪病毒,也一定得是偏向于压抑绝望的负面情绪,比如前几天寒山市刚刚被破解的负面情绪污染场里,转运出来一批带有锁链病毒的情绪病后遗症患者,他们当中大部分都有厌食和厌世的症状。” “但正如我刚刚说的,厌食和厌世、想要了结自己的症状通常是并发的,如果只有其中的一个,那也很难判断为情绪污染后遗症。谢先生很明显并没有厌世的症状,他只是闻到食物就会吐而已。” 谢治点点头,比起那些在情绪污染场里被重度污染,后遗症伴随终生的情绪病患者们,自己的症状虽然奇怪,但严重程度却要轻微很多。 “除了污染场里的情绪病毒,谢先生还受到过什么别的刺激吗?” 谢治犹豫起来。既然情绪病毒并非呕吐的原因,那么看起来,原因就只有一个了,那就是自己身上陷入沉睡的疯狂剪刀。 但这样的“原因”,在医院这样的公开场合说出来,真的好吗? 自己身体里,无论是前一任谢治的死亡,还是疯狂剪刀的沉睡,都显得扑朔迷离,保不齐这些事情背后潜藏的幕后黑手此刻正看着自己,但敌暗我明,自己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自己应该怎么开口呢?说自己的情绪化身身受重伤陷入沉睡?还是说自己和自己的情绪化身部分融合到一起,目前处于一种诡异的共生状态? 谢治沉默许久,最终还是觉得,吃饭比较重要。 虽然导致上一任谢治死亡的幕后黑手依旧潜藏在暗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伺机而动,但倘若自己连一顿正常的饭都吃不了,那么可能即便幕后黑手不趁着疯狂剪刀虚弱给我来一刀,自己也会不明不白地饿死在寻找真相的旅程之前。 “我的情绪化身受了重伤,它现在几乎要完全消失了。” 谢治装作不经意地握住右手手腕的蓝色花纹,将趴伏在自己背后的冰冷人形幻影召唤出来。 半透明的疯狂剪刀双目紧闭,趴在谢治的肩头,只有凝神静气努力观察,才能从谢治背后的空气中找出这具淡蓝色的人形来。 谢治听见茶杯破碎的声音。 原来是王大摆不小心将桌脚的茶杯蹭到了地上。 “疯狂剪刀怎么会变成这样!?” “也许是因为天光大厦那一战太过凶险了吧。在我们解决月亮头怪人之前,疯狂剪刀就已经因为单枪匹马地解决了仿制品满足面具而陷入了沉睡。解决月亮头怪人的时候我又强行调动了一次疯狂剪刀的力量……” 与王大摆的大惊失色不同,另一边的司马喜医生却显得十分镇定。 他缓缓点头,眼睛里也露出神光来。 “总算找到病灶了,问题出在你的化身。” “如果我没猜错,在你产生现在的这种厌食症症状之前,应该经历过一场非常激烈的战斗,乃至于是精神与意志方面的搏杀吧。能和我讲讲这场搏杀吗?” “别担心,第三综合医院和负清部是官方合作机构,有关负清师们的秘密我们是绝对不会透露给外部人员的。” …… 谢治最终还是向医生和王大摆细说了月亮头病毒和疯狂剪刀在自己的思维殿堂里发生的一切。 故事的最后,以疯狂剪刀与自己融合结尾,谢治隐去了有关自己右手手腕出现蓝色花纹的事情,但这样的小秘密并不重要,因为故事本身已经足够司马喜医生做出判断了。 “我该说你是幸运好,还是不幸好呢……” 司马喜医生叹了口气,谢治注意到他的坐姿从一开始的放松倾听,到后来的正襟危坐,再到靠坐在椅子上做放弃思考状,最终医生还是开了口, “你这种症状,学名叫,灵体纠缠。” “灵体纠缠?” “灵是指,你的情绪化身,也就是你一部分灵魂能量的实体化;体呢,指的就是你现实中的身体,也就是这个现在完全吃不下饭的你本人。” “极小概率的情况下,负清师们会遭遇发生在思维殿堂的致命事件,诸如实体化病毒入侵思维殿堂,守护思维殿堂的情绪化身奋起反抗,这样的事情,我从业十年,见过的次数也只有五次。” “这其中,又有极小概率,你的情绪化身和入侵思维的情绪病毒实体打得五五开,情绪化身勉强打过了情绪病毒,但自己也处于崩溃的边缘。” “而这,就是要产生灵体纠缠的充分必要条件。” “倘若情绪化身无法打败情绪病毒实体,那么负清师就会在情绪病毒入侵思维殿堂的过程中丧失自我,沦为无法挽救的情绪病怪物;但倘若情绪化身太过强势,对于负清师们来说,情绪病毒的入侵也就像一场普通感冒,稍微挺一挺就过去了。” “所以我说,你很幸运。” “但不幸的地方也在这里。” “灵体纠缠,正如它的字面意思,你的情绪化身为了保全自己与你本人的稳定,迫不得已将两个濒临破灭的个体组合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现在的你,既是谢治,又是疯狂剪刀,对你而言,疯狂剪刀已经不仅仅是你的情绪化身,它成为了你身体的一部分。与此同时,你,也成为了疯狂剪刀的一部分。” “这也是为什么,疯狂剪刀会紧贴着你的后背,与你的一举一动保持一致。” “因为你就是它,它就是你啊。” 谢治终于明悟过来自己背后的人形幻影究竟是什么情况,但恍然之余,对自己为什么无法进食,依旧还有很大的疑惑。 “所以,灵体纠缠和无法进食之间,又有什么样的联系呢?” 司马喜摇摇头,说, “你并不是无法进食,你只是因为灵体纠缠,身体变得逐渐和灵魂能量实体构成相同罢了。” “我听不明白。”谢治眨了眨眼睛。 王大摆倒是听明白了,他挠挠头。 “医生说,你现在变得跟鬼一样。人吃的菜,你不能吃。” 012 你要相信现代医学 因为灵体纠缠,我的身体变得和灵魂构成相似。 所以,人能吃的饭菜我不能吃? 那我要怎么解决吃饭问题?难不成跑到庙里或者坟头去偷人家贡品? 谢治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起来。 “您的意思是,我应该去庙里……” “您可千万不要做这种封建迷信的事。” 司马喜似乎意识到了谢治想说什么,连忙叫停打断了谢治的发言。 “且不说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就算是有,您的这套灵体纠缠结构和传统鬼魂的结构也有着很大的不同。” 司马喜说,传统小说里的那些鬼魂和神仙,都能通过香火为食,传说里它们光是闻闻饭菜的味道就饱了,这种事情在科学上是完全没有依据的。 “饭菜的味道是怎么产生的?其实还是饭菜里面的化学物质分子挥发出来的结果。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让人吃饱呢?” “而且说到底饭菜的味道依旧是饭菜的一部分嘛,你看你光是闻闻你朋友带过来的饭菜味道就吐了,这也说明了灵体纠缠和传统鬼魂状态并不一样。要不就是传统小说里对于鬼魂的记载出现问题,要不就说明,灵体纠缠并非鬼魂。” 司马喜医生似乎对灵体纠缠的定义很讲究,他十分在意王大摆与谢治将灵体纠缠和鬼魂传说结合到一起的行为,认为这种行为是对科学的不尊重。 谢治摸摸鼻子,这头顶月亮的大小快有自己上辈子的十倍大,人的背后都能看见次生人格的灵魂实体了,现在可能不是我不尊重科学,而是您口中的科学有点不尊重我。 “所以我的这种症状,应该怎么解决?” 谢治叹了口气,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展开。 “当然是开药让你回家去吃。” 司马喜医生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诧异为什么谢治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啊!这样的疑难杂症原来是有药可治的吗?” 谢治一愣,一时间有点搞不清状态。 “有学名,有过往病例,也知道病情的产生原因和发展方向,为什么不能治?” 司马喜医生也一愣,自己有说这种病情是什么不治之症吗? “诶???” 谢治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声音,他看看医生,又看看舍友王大摆,更是惊讶地发现,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对“灵体纠缠能治”这件事情抱有极大的震惊,除自己以外的俩人都一副“这样的事情很正常”的表情,王大摆看向自己的眼神里甚至还流露出一丝悲悯。 谢治认识这种悲悯,自己上辈子从乡下小镇第一次前往大城市求学,面对从未吃过的日料店天妇罗大呼“好吃”的时候,也见过这样的表情。 “就……真能治?” 谢治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句。 正在写处方的司马喜医生叹了口气,一边把写完的处方撕下来放到谢治面前, “这位小同志,你要相信现代医学。” 谢治低下头看司马喜递过来的处方单子。 很好,看不懂,看起来这个世界和自己上辈子的世界还是有共通之处的,比如医生写的字在病人眼里永远是毫无规律可言的波浪线。 “抱朴子灵魂颗粒,一天三顿,一次一袋,饭中食用。” 司马喜的声音传到谢治的耳边。 “饭中食用是什么意思?” 谢治一愣,自己听说过饭前饭后,还从没听说过饭中。 “茶泡饭吃过吗?就是那种在米饭上撒调料然后连同调料和米饭一起的吃法。” 司马喜解释了两句,然后一拍脑门, “哟,瞧我忘了,现在的小年轻都不吃岛国料理了,毕竟大月亮出现以后,所有的岛国都沉到海里去了,没有办法依存于国家的文化,又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 司马喜的话说得谢治迷迷糊糊,但茶泡饭的描述谢治是听懂了。 “也就是说,这玩意儿是让我直接拌饭吃的?” …… 谢治最终吃上了饭。 他拿着司马喜开的处方,从医院的药房里接过来一大袋“抱朴子灵魂颗粒”,打开后是灰黑色的粉末,一天三顿,吃饭的同时和饭菜一起吞服。 “这玩意儿……真的能够拌饭吗?” 谢治皱着眉头端详着包装袋里的灰黑色粉末,这粉末看起来颗粒并不均匀,部分细腻,部分又板结在一起,看起来就像…… “有一说一,兄弟,这看起来就像从锅底?下来的锅灰。” 真的能吃吗? 谢治狐疑地把袋子里的说明书打开,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几遍,终于确认这玩意儿当真是直接拌在饭上就行,并且说明书上写明了“没有已知的副作用”。 谢治终于犹犹豫豫地把灵魂颗粒撒到了饭菜上。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灵魂颗粒撒在饭菜上的同时,谢治心中那股压抑不住的呕吐感就消失了,东坡肘子红烧肉,猪排盖饭酸辣粉,食物的美味在灵魂颗粒的覆盖之下重回正常,谢治从碗里挖出一大勺盖饭放进嘴里,忍不住泪流满面。 这是他穿越两天以来吃过的第一顿饱饭。 毫无美感地抱着饭盆,面朝人海坐在医院一楼的问询大厅,但谢治全然不在乎。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嘴里的饭菜是如此的香甜。 “抱朴子灵魂粉末……” 谢治一边咀嚼着饭菜,脑子里一边思考着和灵魂粉末有关的事情, “抱朴子,抱朴子,听起来像是某种道家的东西。” “巨大月亮照耀之下,也依旧有道家的存在吗?” “我记得上一辈子自己所在的世界里,道士们占卜测算所依托的,很大程度上都是日月星辰的运行轨迹。如今的世界月亮变大到过去的将近十倍,每天升起落下两次不说,就连基本的阴晴圆缺都不知为何消失了……” “这样的世界里,道家学说里起作用的又能剩下多少呢?” 谢治一边琢磨着,往嘴里送饭菜的动作却没停下,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嘴里已经包得满满的了。 “转念一想,说不定这月亮的变化对于道家这类的传统学说来讲也是好事呢。” “毕竟既然连缓解灵魂纠缠症状的灵魂粉末冲剂都能做出来,说明在月亮发生变化以后的这些年,不管道家的基础学说受到多少影响,在理论化与工业化上反倒都有了长足的进步,甚至和现代医学互相结合起来了……” 唯一可惜的是,这种灵体纠缠即便是这种变异道家与现代医学相结合之后,目前也是无法根治的,因为客观来说这并非是一种病症,而是负清师的人格拟态和负清师本人之间的另一种和谐共存方式。 而“无法正常吃饭”的状况,与其说是一种病症,不如说是灵体纠缠这种共存方式所存在的弊端。吃饭前先撒上一包“异界特供板蓝根”,才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一大袋抱朴子灵魂颗粒里有四十二包,一天三顿各吃一包,恰好能抵两个星期,司马喜医生给谢治的处方上开了两袋,嘱托谢治药剂吃完以后再来医院复查。 “说起来,这药还挺贵的。” 谢治正沉浸在穿越后的第一顿美食当中,王大摆的话突然闯进了他的沉迷。谢治睁开眼睛看向王大摆,对方的手里正拿着本次就诊的账单。 “一万两千五百块信用点一袋,光是两袋灵魂冲剂的价格就高达两万五啊……” 嘴里咬着勺子的谢治顿时眼睛就瞪圆了。 他把勺子吐出来,又把王大摆手里的账单抢过来。 “多少钱?” 账单上分条罗列着本次综合医院就诊的消费项目: 全身检查一千六,胃镜和胃功能检查八百,住院和护理费用一千八…… 抱朴子灵魂颗粒,一万两千五百……乘以二…… “总计,两万九千八百信用点,有负清师从业资格证书或者其他特殊危险行业从业资格证书可抵扣百分之六十……抵扣百分之六十还要交多少?” “算下来大概一万二,灵魂颗粒正好一万块钱。” 王大摆掰着手指头心算。 谢治看了看不远处的结账台,又看看自己手机里的信用点钱包。 他突然间意识到,从今天开始,每个月的固定支出,光是要好好活着好好吃饭,就超过一万块了。 三百万,能撑多久?最多三百个月? “咦,等等,三百个月是多少年?” “二十五年,怎么了?” 那没事了。 谢治一扫之前的阴霾,自己还不一定能活到二十五年以后呢。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巨大月亮世界里,多活一天都算是赚到,自己竟然还有能活二十五年的存款。 笑死,根本用不完。 …… 酒足饭饱,谢治一顿饭吃完了王大摆带来的四人份套餐。 谢治惊讶于自己的食量,王大摆则说这是负清师召唤拟态化身后的正常食量水平。 每个负清师的身体里都相当于同时住着好几个人,而召唤拟态化身进入战斗状态又相当于用一个人的身体同时进行了多个人的剧烈运动,能量的消耗增多,需要补充的营养成分自然也就成倍地提高。 “说起来我有个问题,天光大厦事件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谢治擦擦嘴,站起身来把餐盒和方便袋扔进垃圾桶。 “我还想问问你。” 王大摆看向谢治的眼睛, “陆川发消息跟我说,污染源往天台逃跑了,你们三个准备跑到天台去围堵它。但当我赶到天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你们仨外加一个女人筋疲力尽地躺在天台上,七歪八扭着。” “大楼里的其他月亮头呢?” “中心污染源解除,污染场就会快速瓦解的。王丽丽昏过去以后,天光大厦里还在游荡的月亮头们很快就都变回了人样。负清部的朋友们跑过来收拾残局,有后遗症的感染者分一组,拖到第一第二综合医院去了,没有后遗症的感染者也有一部分需要住院观察,一二两院床位紧张,于是就和咱们一起被拉到了三院这边来。” “咱们?陆川和熊安穗也在这边住院?” “老陆和熊瞎子早上就回去上课了,今天讲《高等负面情绪清理方法论》,孙老头的课,几个专业的人都得去上。算算时间……” 王大摆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早上九点。 “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开始上课了。” “我们不去上课没事吗?” “害,没事,逃个课而已,咱们可是合法合规。” 王大摆拍拍谢治的肩膀,让谢治放轻松。 “合法合规?逃课还有合法合规一说的?” 谢治有些疑惑。 此时谢治和王大摆一起走到靠近医院正门的空处,两人的右手边有一台自动贩卖机。王大摆在贩卖机的操作面板上轻点两下,而后又对着摄像头露出一个健康的笑容。 两罐可乐一前一后从贩卖机里滚落,操作面板里则提示您已支付成功,本次消费信用点,10点。 “给,可乐。” 王大摆扔给谢治一罐,红色的锡罐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 谢治接过可乐的时候,王大摆已经扭开拉环,仰起头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三两口可乐下肚,王大摆打了个响嗝,而后眯起眼睛,握着可乐罐的左手指指谢治,又指指自己。 “对于普通人来说,逃课当然不合规定,但你我可不是普通人。” “你是东部城市群排名第十九的疯狂剪刀,而我……” 王大摆左手捏着可乐罐,右手伸进兜里把手机摸出来。 他单手将手机屏幕解锁,又在屏幕里滑动一阵,点开一个暗红色的app,之后将手机翻转过来,屏幕对着谢治。 “重新认识一下吧,东部城市群第二十二名,漆黑键盘。” 谢治认识这个app,应用打开以后左中右三张人脸,一张大哭,一张大笑,而面朝自己的第三张面无表情。 三张神态各异的脸庞如同原子核里纠缠的电子一样,围绕一个看不见的中心毫无规律地扭曲转动着。 超载人格app,专业负清师的认证和接单平台。 自己的舍友竟然也是超人吗?!谢治手里的可乐罐差点没拿稳。 “可是我记得昨天你不是刚刚说过,从没见过超人app吗?” “哦,那是骗你的,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为了瞒着老陆和瞎子。” “那专业负清师资格证书……” “自然也是考过的。” 谢治一时间不知道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直到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其实王大摆的身份其实隐藏得并不是很妥善,比如他突然间想起当时在天光大厦里拨打负清部电话时,王大摆所拨打的电话另一头,接线员的工号。 王大摆对面的接线员工号是一二七,而疯狂剪刀的专属接线员,工号不过是一零六。 同样是一开头的三位数工号,说明接线员在负清部里的职位相近,没有理由一零六号接线员专属对接“成功率百分之百的传奇负清师疯狂剪刀”,而一二七号接线员却来对接“平平无奇的预备役负清师大学生”。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实际上的排名和实力,其实和疯狂剪刀相似!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马后炮一般的分析之上了。 思索之余,谢治注意到王大摆举起来面朝自己的手机屏幕里,超人app依旧卡在加载界面,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就,该怎么说?兄弟你手机网不好啊。” 谢治指了指屏幕。 王大摆瞪大了眼睛,表情有些慌张。他把手机重新翻回来开始摆弄, “小插曲,啊,小插曲。总之咱俩一样,都是专业的负清师。我不知道你为啥要来负清大学就读,不过我这里是为了调查一起发生在盐水负清大学里的陈年旧案,由于案件的特殊,我必须以学生的身份加入其中。” “你知道的,我失忆了。” 谢治挠挠自己的脸颊, “我也很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负清大学就读,甚至很想知道在我这辈子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原先的谢治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很可惜,这些事情对我来讲都是一个谜。” “啊对,害,你失忆了。” 王大摆叹了口气,打算绕过这个话题。 他继续摆弄起自己的手机来, “不应该啊?我开学之前刚买的无限流量套餐,三月才过去两天,怎么信号就这么差了呢?” “恐怕不是流量套餐的问题。” 谢治突然拍了拍王大摆的胳膊,把自己的手机也递到他的面前。 手机屏幕的右上角,代表信号强度的信号格数快速下降着,两三秒内,信号格就从五格降低到一格不剩,到最后,信号格上甚至出现了红叉。 王大摆身形一愣,而后陡然抬头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的手机信号出现了问题,周围所有摆弄手机的路人,似乎都遇到了一样的问题。 信号,消失了。 不,不只是信号的消失…… 王大摆环顾四周,偶一抬头,却在医院的五楼看见了一个鸟头。 那是一只伯劳,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带着伯劳头套的人。 王大摆看见“伯劳”的时候,“伯劳”正把手中散发着粉色烟雾的六棱柱棒状物体抛向天空。 “快散开!是恐怖袭击!” 013 起爆器与人类天平 王大摆发出警告的时候,被抛向天空的黑色六棱柱正从五楼快速坠落。 谢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思维还停留在上辈子的安定生活中,即便已经经历过天光大厦事件的洗礼,他也下意识地认为,污染和袭击对于巨大月亮照耀下的世界,应该也只是偶然。 但身边路人的反应,让他意识到,也许自己之前还是把这个世界看得太“正常”了。 天空中快速坠落的黑色六棱柱,翻滚着散发着诡异的烟气,与此同时一阵阵低频刺耳的声波从六棱柱里不断传出,侵入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那些在医院一楼就诊看病排队等待的陌生人们,在王大摆发出警告的同时,下意识地看向低频声波传来的方向,而下一刻,看见六棱柱的他们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又或者说,什么样的事情即将发生。 “快跑!是人类天平!”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这样的喊声。 “戴面具的是屠夫鸟!屠夫鸟又要审判人类了!” 人群开始骚乱,但混乱之中却又带着一种秩序,似乎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们中的一些向有遮挡的边缘地带快速散开,防止自己被飞速下坠的黑色六棱柱砸伤,而另一些则双手抱头就地卧倒,把脸庞深深地埋在两条胳膊下,让后背直面天空。 几乎所有的路人脸上都挂着一种恐惧与厌烦交织的情绪,那种情绪,就好像是学生时代自己做了错事害怕被老师上课点名批评,却又觉得这样的错事人人都做,又对是否会被老师上课点名这件事情心存侥幸。 “发什么呆!来不及散开了,快卧倒!” 王大摆狠狠地拍了下谢治的后脑勺,剧烈的疼痛感将谢治从思考中打醒。 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周围的景色已经开始天旋地转起来,原来是王大摆看不过去,直接一个勾脚,顺势抓住谢治的一条胳膊,给谢治来了个过肩摔。 “学着我的动作!趴下!头朝地!千万别看起爆器!” 王大摆的声音在谢治的耳边响起,谢治转头一看,对方已经双手抱头,尽可能笔直地趴在了地面上,他的脸庞同样深深地埋在胳膊肘里。 趴下?为什么? 起爆器?哪里来的起爆器,难道是那个黑色六棱柱吗? 谢治有太多的事情想不明白,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散的散逃的逃,为数不多没有散开的人也都和王大摆一样,双手抱头趴伏在地,于是索性放弃思考,也学着王大摆的动作,转过身来,把头颅埋进自己的胳膊肘里。 “所以到底发生了……” 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的谢治打算开口询问,但话刚说到一半,他的问题就不需要再问出口了。 因为那个从五楼快速下坠的黑色六棱柱,在这一刻终于砸到了一楼的地面上。 双手抱头的谢治无法看向六棱柱,但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坠落的结束,因为就在这个瞬间,那种让人不适的低频噪音,随着六棱柱砸到地面,骤然炸开! 蜂鸣!高亢的蜂鸣! 震荡波从爆炸的中心点传来!转瞬之间就扩散到整个医院! 那是声音的爆炸!那是力场的爆炸!那是所有的负面情绪只在一瞬间骤然的迸发! 谢治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推力,这种推力将自己推动,挤压! 犹如手持重锤的巨人将锤子重重地砸下,又如同一台压路机从天而降碾压过自己的背脊! 不,不只是背脊! 它碾过了自己的五脏六腑! 谢治张开嘴来,但嘴巴里却难以发出任何的声音,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啊啊声,来表达自己的痛楚。他转头一看,此刻的王大摆也紧闭双眼,眉头深皱着,他也忍受着强烈的痛苦!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治用尽全力,终于打开了自己的声道,他对着王大摆大喊道。 “是人类天平!我们遇到了人类天平!” 人类天平?人类天平是什么? 来自六棱柱的爆炸并没有卷起建筑的破片,谢治感受不到任何身体上的损伤,但从爆炸的中心扩散开来的巨大声浪和持续不断的力场,却如同翻涌的海浪一般不断地冲击自己的灵魂。 谢治只觉得从大脑到小脑再到身体里的每条神经都陷入急剧的战栗,那道不知名的力像是一只老虎钳,一寸一寸地夹断自己身体里的每一颗神经元。 谢治还想接着问王大摆,但此时的他发现,即便自己用尽全力,也再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能够说出的话也只剩下寥寥的几个音节。他的耳朵里听到的蜂鸣声也越来越高亢与尖锐,像是老式电视机接收器损坏以后显像管里无以为继的噪点雪花。 谢治只能转回身来默默忍受,一边用胳膊肘堵住自己的耳朵,试图抵挡这种来自听觉的剧烈不适感。 这当然是无效的,声浪依旧穿透谢治的耳膜,直达他的大脑根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三分钟,又也许过了整整一个世纪,谢治终于感觉到这种爆炸推力的消散。 此刻的他衣着整齐,但他分明地感受到从自己的背部开始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部火辣辣地疼痛,即便是简单的呼吸也让他感觉肺部如同被火灼烧,而头脑里则昏昏沉沉的,像是在硬核金属摇滚演唱会里蹦迪了一整天。耳朵里的蜂鸣声消失了,但幻听还在,一阵接着一阵,如同远近不一的海浪。 谢治拍了拍自己的脑壳,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而后他注意到,王大摆也在摇晃着自己的脑袋,仿佛要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从头脑里驱逐出去。 “结束了吗?” 谢治张开嘴尝试出声,他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 “可以站起来了。” 王大摆一边晃动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双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 谢治也想站起身来,但即便双手撑地,身体上的疼痛感与疲惫感也还是让他无法起身,于是他只能翻了个身,把自己的状态从趴伏在地变成了仰躺在地上,再用两条手臂把自己的上半身抬起来。 转过身来的同时谢治就抬起头去看向医院的五楼。 意料之中的是,那个带着鸟面具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而在谢治和王大摆面前不远处的空地上,黑色的六棱柱歪斜地躺在地面上,六棱柱的一头还在缓慢地冒着粉色烟雾,之前的声浪与爆炸感,都是这根六棱柱所造成的。 “人类天平是什么?” 谢治劫后余生地喘着粗气,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黑色六棱柱,问话内容却是之前在爆炸余波中没有能够说完的内容。 “人类天平是一个绝望组织。它们致力于……通过各种手段,在公开场合激发更多人内心的负面情绪,来人为地催化更多污染场的诞生。” 王大摆的眉头深锁着,谢治从他的眼神里看到厌烦与担忧, “它们已经不把自己当做是人了,组织里每一位成员都带着逼真的鸟类面罩,它们把自己当做人类的审判者。” “人类的审判者?”谢治重复了一遍,有些讶异。 王大摆嗤笑起来, “是啊,人类的审判者,审判罪恶,审判道德,审判所有他们看起来觉得需要审判的事。” “那他们怎么不去当警察?法官也行。” 谢治苦中作乐,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王大摆摇摇头,眉宇间的担忧并没有减少分毫, “它们并不做裁判,它们认为世间的所有人为规则都不应当作为人的裁判,无论是大禹联盟还是诺亚联邦颁布的各种法律,又或者是几千年来社会不断发展的群体道德。它们认为唯有天空中的那颗巨大月亮才是公正的裁判,于是它们致力于把一切罪恶都带到巨大月亮面前。” “带到月亮面前?” “是啊,最常见的办法就是这样小小的一个情绪起爆器,只要砸到地上,就能够让一定范围里所有人的负面情绪被成倍地扩大开,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吧,那种突然的冲击力,纯粹的负面情绪像是搅屎棒一样搅动你的脑子。” “……” 谢治感觉这个比喻不太行,就像是把自己的脑子比作一个马桶。 “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意思,但这个比喻未免也有些恶心。” 王大摆则叹了口气,说, “这样的比喻一点也不恶心,这就是情绪起爆器的原理。” “它们就是在用沾了屎的搅屎棒搅动所有人的脑子,然后让所有人都犯恶心。如果其中恰好有尤其犯恶心的,那么这个尤其犯恶心的人,就会变成新的情绪污染源。” “情绪污染源?” 谢治心头一紧,他回想起天光大厦上九死一生的战斗,和那个无比诡异的巨大月亮头。 “是啊,情绪污染源。” 王大摆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的目光在医院的众多楼层里穿梭着,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在巨大月亮的照耀下,身心绝望的人内心的负面情绪就会指数级抬升,直到抬升到情绪泄露的程度。情绪起爆器是一种催化,如果医院里有……不,医院里肯定会有。那些深陷绝望的、即将不久于人世的病人,都是装满炸药的火药桶啊……” 话音刚落,一股巨大的尖啸声从医院四楼传来! 那声尖啸,苍老而沙哑,但却震慑所有人的耳膜! 仿佛是临终之人的巨大怨气,唯有在这一刻,迎来了此生仅有的迸发! 王大摆和谢治同时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正巧看见那颗熟悉的鸟面罩从走廊里一闪而过,径直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疾冲而去。 “在四楼!伯劳和污染源都在四楼!” 王大摆拉着谢治的胳膊开始往电动扶梯上狂奔, “太他妈的该枪毙了这群人!疯狂剪刀快追!我们要抢在伯劳得手之前把催化成功的污染源打晕!” “要是我们做不到呢?!”谢治一边跑,一边思考着自己背后那个一动不动的疯狂剪刀在这种场合里到底还能派上多大的用场。 “做不到?!做不到的话!整个医院都会变成一个巨大的污染场!” “从一楼到顶楼,所有心存绝望的患者,哪怕他们心里的绝望只有一点,都会被无限放大,形成情绪污染的裂变!!!” “那这哪里是污染场,这他妈的是原子弹啊!!没有人管管吗!我是说,如果医院对于这个世界这么重要,应该24小时都有人看着的吧!” “别管那么多了!救人要紧!要是这颗原子弹在我的手里升起来,咱们俩的负清师生涯就全完了!” 014 绝望就像光的折射 谢治和王大摆在自动扶梯上向五楼狂奔着,与此同时,他们又听见了一声尖啸,像是一只老鹰对着闯入自己领地的另一头凶兽示威。 “伯劳找到感染者了,这个声音,是感染者体内的绝望实体在向入侵者示威。” “那个带着鸟面具的人,我是说伯劳,他要做什么?” “他要催化污染源的感染过程,把情绪炸弹的开关握在自己的手里。天平的惯用手段,通过在污染源还没有彻底成型之前,通过心理暗示的手段对绝望感染者的观念进行微调。” “微调?” “对,就像为吉他调弦一样,绝望的情绪是可以进行调整的,绝望就像光的折射,只需要对入射角和折射面进行微调,就可以精确地调整光的出射角。” “说人话,别打比喻了。” “你这种无法理解比喻之美的……唉算了,跟一个失忆的人我也不计较什么了。说人话就是,如果绝望感染者是因为周围的小家庭环境而绝望的,那就通过心理暗示让他将他对于小家庭环境的绝望扩大到整个社会大环境,如果对方是因为某一个极端个体产生的绝望,那就通过心理暗示让他对这个个体属于的某种群体都产生绝望。” “这是……滑坡谬论?” “哎!对!你这理论基础学得挺好啊,原生人格消失了次生人格还能记得?” 王大摆一边夸奖,一边扭过头来诧异地看了谢治一眼。但与此同时他的脚下却没有闲着,扭头之余,一个转身又跑到了新的自动扶梯,往楼上跑去。 谢治没好意思说这是他自己上辈子看闲书看到的理论,而看这些闲书的原因,还是为了了解互联网上的杠精喷子们到底是什么个心态。 挠了挠头,谢治跟上王大摆的动作,一边把话题不动声色地转移开, “你知道,按照你们的理论,之前的谢治给我构建了一整套社会环境让我在里面成长学习,能够学到这样的理论名词也正常。我们继续聊心理暗示,这种心理暗示对于绝望感染者来说真的有用吗?” “那可太有用了……唉,百试不爽。” 王大摆忍不住叹了口气,连爬楼梯的速度都慢了一截, “治安部和负清部几十年里全大禹联盟的联合演练做了无数次,什么滑坡谬论、概念偷换、假设因果、诉诸非逻辑,每次社会演练都会讲,但污染源该感染还是会感染,污染场该泄露还是泄露,情绪爆炸的数量每年也都完全减少不了。” “指望普通民众能够了解逻辑谬误还是太为难他们了。” “不,其实是有效果的,就好比我们小时候学文言文,学古诗,这些东西学了你懂吗?其实懂的人不多。但是真的遇到事儿了,诶,那些东西就从脑子里出来了,表面上看起来填鸭教育一无是处,但只要把东西填进脑子里,总是有能用到的可能的。” “嗯……”谢治陷入了思考,“那你这么说不就前后矛盾了?科普演练每年都会进行,但绝望污染场数量依旧没有减少……” “没有大面积增多就是最大的成功了啊,兄弟!科普工作的目的不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变成高等知识分子,而是让整体的社会认知层面提高,让大家的工作都能够更好地展开。虽然联合演练没有让感染案例减少,但是每一场污染场事件里,绝望感染者能够支撑的时间整体来讲都是越来越长的。” “能够支撑的时间是指,从感染状态变成污染源状态展开污染场的时间吗?” “还要更进一步,变成污染场以后,再到污染场坍塌引发情绪爆炸的时间。从绝望感染到污染扩散,再到最后的情绪爆炸,咱们负清师治理污染场拥有的时间,是越来越……” 王大摆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上跑。 谢治跟在王大摆身后认真听讲,这些有关巨大月亮世界的常识内容,对他来讲都是无价的宝藏。 但听到一半谢治突然发现了不对劲,因为王大摆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像卡住了壳,话说到半截,人也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说话了?” 谢治只顾听王大摆讲常识,没注意看路,直接撞上了在前面停下来的王大摆。 被撞以后,谢治下意识地抬起头往前看,但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却让他心头猛然一惊! 王大摆的后背,从衣服到裸露的皮肤,再到摆动的两只手,不知何时,竟然都变成了木头! 那些深色的木头纹理,一圈一圈地从衣服和人的身体上长出来,它们好像凭空出现一般,多点开花,只一瞬间,就从王大摆的脚底扩散到头顶,就连头发的末梢,都变成了木头! “大摆!” 谢治陡然一惊,下意识地喊出了声。 “谢……” 王大摆的眼珠往谢治的方向偏了一下,但只这一下,就连眼珠都转动不了了,因为他连瞳孔变成了木头,整个人,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就从一个活人变成了木雕! 见鬼,发生什么了?这是……污染场吗? 谢治心头大惊,此时的他已经跟随王大摆的脚步来到了靠近医院五楼的入口,王大摆的半只脚刚刚踏进五楼的区域,就变成了木头,而环顾四周以后,谢治更是看见了整个楼层里那些本应活动着的路人,也都变成了木头! 他们就像是……深色的木雕…… 整个楼层,都像是木雕的展览室! 谢治突然间感觉有点恐惧,他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想要远离五楼,但下一秒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有些发痒。 不好!这个污染场会扩散!他扩散到我身上了! 谢治只觉得四肢百骸里瞬间血液倒流,加速地往后退去,但自己退后的速度显然没有污染场扩散的速度更快。那种发痒感,一开始只是手臂,但仅仅几个呼吸的过程里,就从手臂蔓延到前胸,紧接着就连脚后跟和头皮都有了刺痒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是……树木生长!万物复苏! 谢治惊恐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和王大摆身上一样的木纹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木纹的颜色快速地变得更深。 它们,正在侵入我的毛孔,从我的皮肤侵入我的血肉! 我该怎么办…… 谢治的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但这种运转同样也变得越来越慢。 身体……大脑……都开始变成了木头…… 谢治感觉自己的思维不断地下沉,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不断地坠入到更深的泥沼里。 不能就这么放弃…… 谢治的眼珠子开始转圈,他突然发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是的,不对的地方,自己的变化和王大摆的变化,不同的地方在于木质化的时间! 自己变成木头人需要的时间明显比王大摆来得更长! 原因……原因是什么? 见鬼,谢治,你快想!你快想想!一定有原因! 谢治不断地催促着自己的脑子,一边在生死边缘,懊悔起自己刚刚开始的新生活也许就要终结在这里。 下沉,不断地下沉…… 看不见的沼泽,越来越深…… 等等! 新生活! 谢治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我明白了!答案是情绪化身!在之前吃饭的时候,我召唤过疯狂剪刀,直到伯劳在医院里扔下情绪起爆器之前,我的疯狂剪刀都是打开的状态!与此同时我又是罕见的灵体纠缠症状,所以每次召唤化身,我的身体都会被化身同化一部分!” “所以!现在的我,体内还留有少量疯狂剪刀的灵体粒子!这,就是我没有第一时间变成木雕的原因!” “我明白了!破局的方法是召唤化身!” 谢治张开嘴来,打算喊出那个名字。 但污染已经侵蚀到他的五脏六腑,他只感觉从毛孔到血液再到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要变成木头! 他缓缓地张开了嘴,但是他发不出声! “见鬼……发不出声……” 谢治的心头涌起一股绝望。 但下一刻,他感觉到自己还在微弱跳动的心脏里,有什么东西回应了这种绝望! 那个东西,从他的心脏迅速蔓延到他的……后背! 谢治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五感,而在五感恢复的第一时间里,他就感觉到了,自己后背,那个冰凉的幻影人形正紧贴着自己的皮肤! 木质化的危机,解除了,谢治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的颜色从深色木纹逐渐变浅,衣服也迅速变得柔软。 “能动了!” 谢治心头一松,手脚重新能动起来,嘴里也重新能够发出声音,好险,差一秒就死了…… 是真的要死了啊…… 谢治咽了咽口水,那种从光明里坠入无底沼泽的感觉,那种在黑暗里缓慢溺亡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又睁开。 “不行,不能松懈,还没有结束,污染场才刚刚开始……” 谢治看向身前已经变成深色木雕的王大摆,不由得泛起一阵苦笑。 “话是这么讲,但是现在的我疯狂剪刀就像个尸体一样躺在背后,我一个人又能做什么呢?” 谢治拍了拍自己的脸,环顾四周。 五楼已经全员木雕化了,犹如一个陈列着深棕色人形木雕的博物馆展厅,四楼的路人们也木雕化了一半,深色的木纹从他们的头顶迅速向下蔓延…… 等等! 谢治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闪电。 也许还有救! 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因为负面情绪的污染场导致的,那么所有变成木雕的人,就都是污染场里的情绪病感染者。虽然失去意识变成完全无法活动的木雕,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这些人死了……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双手环抱,把面前已经完全木雕化的王大摆,抱着两条大腿给抱了起来! “兄弟,咱们能不能活,就靠你了!你一定要比污染场扩散得更快啊!” 谢治暴喊一声,一把劲抬起王大摆,从靠近五楼的自动扶梯直接扔了下去! 015 闭上眼睛才能看见 快速下坠的王大摆能否摆脱污染场的控制? 老实说,谢治也不知道。 谢治只是在电光石火之间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又从中选择了唯一可能的那个。诚然,从五楼把木雕化的王大摆扔下去,倘若离开污染场无法解决木雕化的问题,又或者木雕化的问题能够解决但是王大摆没办法在中途醒过来,极速下坠的王大摆砸到地上都会对收到很大的损伤,甚至直接砸出个好歹来。 但除了这个可能的办法以外,谢治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是站着等死还是拼死一搏? 谢治选择了后者。 王大摆木雕在空中旋转着,不停地变换着下坠的角度。 谢治盯着木雕看了一会儿,但他只来得及从五楼看到三楼,这之后他的耳膜就被五楼传来的第三声尖啸震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第三声尖啸与之前两声不同,显得有些外强中干,又有些困兽犹斗的意思。 谢治猜测那个带着伯劳鸟面罩的男人应该快要得手了。 “把楼层上所有人变成木雕的那个感染者打不过伯劳鸟。” 谢治心想。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谢治发现四周的真人木雕竟随着这第三声尖啸发生了变化。 那些没有神采的木雕在第三声尖啸之前还显得有些表情空洞,但这声尖啸以后,所有的木雕脸上,表情仿佛都活了过来,而当谢治往它们的脸上更仔细地看去,惊讶地发现,所有人脸上的表情,竟然都是痛苦的挣扎! “木雕活了……不,它们正在活过来的过程中!” 谢治心中大惊,而后当机立断,不管王大摆能不能从木质化的过程中恢复过来,他自己好赖得先做些什么,至少从五楼的这些木雕里突围! 谢治一边想着,一边冲出电动扶梯,朝着五楼的深处跑过去。 “显而易见的是,在五楼不断尖啸的感染者,每一次尖啸都是奔着那只伯劳鸟去的,三声尖啸过后,虽然活人木雕化的过程变得越来越诡异,但五楼深处的真正战况,恐怕绝望感染者还在被伯劳鸟压着打。” 谢治决定去找它们。 在战局尘埃落定之前,哪怕只是站在旁边丢上一颗小石子,也可能对参战的任何一方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但谢治刚刚这么想,脚步还没有跨出几步,就发现,那些表情灵动的木雕此刻非但表情灵动,就连它们的四肢也慢慢地化开! 就像被冷冻的章鱼须逐渐软化,而后犹如藤蔓一样在空气里肆意招展! 见鬼,这又是什么变化! 它们在变成什么?树人吗! 谢治心头警铃大作,下一秒就看见,那些木雕的表情灵动到一种极致,带有深色木纹的四肢也软化成飘摇的藤蔓,不断地变长,变长,再变长,直到拖到地上!直到扎根到地板里面! 但,如果仅仅是这样,还不会让谢治觉得诡异至极,真正让谢治觉得诡异的,是那些活人木雕的眼睛! 那些活人木雕的眼睛,从瞳孔到眼白都变成了同色的木纹,理论上来说,这些瞳孔和眼白在木雕化解除之前都不会再变化,但随着木雕们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灵动,木雕们,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是的,睁开! 那些木纹化的活人眼白和瞳孔此时此刻竟然变成了木雕们的眼皮和眼睑! 而睁开眼睛以后,新的眼窝里空空如也,却有一团黑气在木雕们的眼窝里流转,这团黑气分明就是木雕们新的眼睛! 谢治从那团黑气里感受到疯狂与绝望!好像临死之人汹涌的不甘之心! 木雕!活了! 它们不再是被污染场木质化的路人们,而是变成了,诞生与活人身上的情绪怪物! 谢治下意识地想到了天光大厦上的那些月亮头怪人们。 “月亮头怪人产生的过程也是这样吗?” “先是活人被污染场覆盖,负面情绪将它们的人格淹没,而后再在被感染活人的基础上,通过它们的身体孵化出完全由情绪影响的绝望怪人!” 谢治捏了捏手心,不知何时,他的手心里已经满是手汗。 四周活人木雕变成木雕怪人的过程太过诡异,而伸出其中的谢治,除了感受到诡异以外,更是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 往五楼深处跑?往楼下跑? 谢治捏紧了拳头,但脚下跑动的步伐却犹豫起来。 环顾四周,楼上楼下都有怪人,随着一双双用黑气代替眼眸的木雕迅速活过来,谢治注意到越来越多的木雕怪人将它们的目光投向了自己。 低吼声从离自己最近的木雕怪人嘴里传来,好像是看到食物的野狗。 而它们柔软的手臂藤蔓无风自动,不知是不是谢治的错觉,谢治觉得所有的手臂藤蔓都遥遥地锁定了自己,它们摇摆着,像是吐着杏子的毒蛇。 不!不是错觉! 谢治感觉到地板一阵震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开地面! 谢治下意识地向一旁偏了半步,下一秒,拳头粗细的藤蔓就从冲破地板,直奔谢治的脚踝而来! 倘若谢治没有往一旁歪那半步,此刻这拳头粗细的藤蔓和藤蔓上密布的尖锐倒刺就会深深地刺进他的右脚! “这些藤蔓,它们想缠住我!不,它们想杀了我!” 谢治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一瞬间跳上一百三,他的双眼快速转动着,想要找到攻击的来源。 但周围的所有木雕怪人都依旧招展着自己的柔软手臂,好像在浅海随着海水流动自然摇摆的海草。 一秒钟内,谢治环顾四周环顾了两轮,所有的木雕怪人都有攻击的动机,但它们藤蔓手臂又都“无辜”地摇摆着,诉说着清晰的不在场证明。 它们是怎么攻击到我的…… 谢治咽了咽口水,眉头紧皱着把目光从四周重新投向自己的脚底。 此刻,那直奔谢治而来的藤蔓一击未能得手,竟直接脱离,它快速地原路返回,只留下一个被翻出来的小块建筑废材。 但谢治却丝毫不敢松懈,那藤蔓能破地而出,攻击自己一次,就一定会攻击自己第二次…… 来了! 谢治感觉到了与之前类似的震动,他迅速地一个后跳,离开了自己先前站立的位置,而仅仅半秒钟以后,原先谢治站立的位置就出现了一个新的孔洞! 藤蔓如同地刺,笔直而迅速地向上猛冲! “找到了!” 就在藤蔓攻击空气的同时,谢治快速转动的眼眸终于找到了这两次攻击的元凶,藤蔓攻击自己的同时,离自己最近的那棵“树人”的双脚清楚分明地颤动了一下! 攻击方式不是手臂,是双腿! 谢治眯起了眼睛,更加仔细地快速观察起这些木雕怪人,随着第三声尖啸的影响,这些木雕怪人虽然活了过来,但它们的双腿却也都如同树木的根系一样扎根进地面里,变成游走的、汲取养分的树木组成部分。 而自己,就是它们的养分。 谢治越观察越是心惊胆战,所有的木雕怪人都被固定在原地,但它们的根系却在地板以下疯狂的游走着。不但如此,所有的藤蔓都好像有着千斤的力道一样,医院的地砖一截一截地断裂,地面本身也随着藤蔓的游走变得凹凸不平。 这些木雕的力量怎么会如此之大…… 我应该怎么对付它们…… 不,说对付还是太高看自己了,我应该怎么避开它们? 谢治的拳头捏得更紧,他一边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第三次藤蔓袭击,脑袋里一边飞速转动着,然而无论他怎么绞尽脑汁,却都像撞在灯罩上的无头苍蝇,明知道光源就在灯罩里,却只能一次次地撞到头昏脑涨。 “谢老板!你他妈的可真敢想啊!” 就在这时,一声暴喝从远处响起,直冲谢治的耳膜。 谢治精神一震,这声音,是王大摆! 谢治陡然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投出目光! 那方向,在自己的下方! 谢治冲到自动扶梯旁边朝下看,在靠近二楼护栏的位置,一张漆黑到快要滴出墨水来的硕大键盘,正卡在钢结构的栅栏里。而那巨大的漆黑键盘之后,则是一支同样漆黑的手,那只手足足有常人的两倍大小,从王大摆的背后生长出来,将王大摆吊在医院的二楼与一楼之间。 “漆黑键盘!” 谢治精准喊出了王大摆化身的名字, “兄弟,你这个化身真的太酷了!” 回答他的是王大摆的高喊, “兄弟,你是真的敢推我下楼!我再晚醒半秒,咱们俩都得见阎王!” 谢治刚要继续回答,背后的冰冷触感突然从普通的冰凉变成了极度的严寒!这是疯狂剪刀对自己的预警!有东西正朝着他的背后疾冲而来! 谢治心中一凛,迅速地一个侧身,但依旧避让不及,带着倒刺的藤蔓只一个照面,就把他左肋处的衣服扯出一个大口子,就连皮肤都被蹭掉一块,刹那间,鲜血淋漓! “妈了个……我被打中了!” 王大摆的声音再次从下方传来, “闭上眼睛!闭上眼睛看它们!我马上就到!” 谢治强忍着疼痛,倚着护栏向下看去,却看见王大摆背后的漆黑右手突然间完成了一个弯曲,带着与漆黑右手连接着的王大摆从二楼的护栏翻进楼层。 “闭上眼睛我怎么看它们!?” 谢治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左肋的疼痛朝着王大摆大喊。 王大摆的回应也是一声大喊, “当然是,用化身的眼睛看它们!” 016 万事万物终有规律 闭上眼睛看?用化身的眼睛去看它们? 谢治还想继续追问,但来自木雕怪人的下一轮攻击已经迫在眼前。 两根藤蔓从地板破空而出,一根瞄准谢治的左手,另一根则直冲谢治的右脚而来! “它们的速度变得更快了!是污染场内的绝望因子浓度不断增加的原因吗?” 谢治咬着牙齿,强忍左肋的痛意避让攻击,但只堪堪躲开针对手部飞来的藤蔓,瞄准右脚的那根直接将谢治脚上的鞋子蹭掉了半块鞋面! “这到底是藤蔓还是砂纸?!” 左脚传来空气流动的触感,谢治朝脚面看去,好消息是除了鞋面破损以外,脚上的皮肤并没有损伤,但这双鞋,怕是要直接报废了。 “闭眼睛,闭眼睛,这个情况下谁还顾得上闭眼睛?” 谢治在心里骂骂咧咧,但还是趁着两轮攻击之间的空隙赶忙把自己的眼睛闭上。 一片漆黑。 漆黑中带着光圈,那是医院灯光所在的位置。 狗屎,完全不行。 谢治睁开眼睛,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才能达到王大摆所说的“用化身眼睛去看木雕怪人”的状态,但下一轮攻击再次降临,谢治必须做出回应。 新一轮的藤蔓攻击比之前的两轮更猛,谢治连续后退了五六步,终于在穷追不舍的藤蔓攻势之下堪堪保住了自己的衣服和皮肤。 但不退不要紧,这一退之下,非但没有摆脱对自己穷追猛打的前一位木雕怪人,又引来了新的木雕怪人的视线。 谢治注意到自己的右侧投来一阵贪婪的视线,那空洞眼窝中的黑气瞳孔所投射出来的视线有如实质,看得谢治头皮一阵发麻。 “视线的来源是右手边靠走廊入口处的木雕怪人,和我之间的距离大概有……十米。” 谢治用肉眼迅速丈量着自己和木雕怪人之间的大致距离,与此同时向前一个跨步,离开怪人的攻击圈。 谢治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后脚跟刚刚抬起,那道投向自己的视线就消失了,右侧的木雕怪人虽然还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但是他眼窝中的那团黑气却是涣散的,就好像自己直面的是一个木头做的瞎子雕像一样。 “起作用了!它们的观察范围是五米!” 谢治心头大定,虽然暂时没能找到用化身的眼睛观察这些木雕怪人的办法,但是找出这些怪人的攻击方式和攻击范围,就能够为自己的尝试争取到更多宝贵的试错时间。 “五米……五米外的地方在……” 谢治迅速地转动着自己的眼眸,他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一个和所有的木雕怪人都间隔五米的安全距离。 “找到了,答案是角落的值班医生表!” 此时的谢治无比地庆幸第三综合医院的五楼并不是一个人多的地方,在下一次的藤蔓攻击来临之前,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值日医生表格的下面。 终于,一直窥伺自己的贪婪目光消失了,所有的怪人都像是失去了攻击目标,无法观察到自己。 谢治终于来得及咽了咽之前来不及咽下的口水,右手撑着墙角,左手捂住生疼的左肋,闭着眼睛喘起气来。 这些木雕怪人,太诡异了…… 它们既不像天光大厦的月亮头怪人那样能够到处走动,它们的根系深深地插进地板里;又几乎找不到任何的攻击模式,唯一能够找到的攻击方式就是,在入侵者闯入它们的五米范围内时,藤蔓飞速地从地面以下游走到入侵者脚下,而后再从入侵者的脚下直直地捅穿…… 谢治闭着眼睛,他终于有时间开始回忆起王大摆说的话来。 “闭上眼睛,用化身的眼睛看他们。” 用化身的眼睛去看…… 谢治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凉意,疯狂剪刀一动不动地趴在自己的背后,它的双手与自己的双手十指相扣,仿佛在用自己的整个身体给谢治降温。 即使闭上了眼睛,谢治也能够感觉到疯狂剪刀的身影,他的脑中开始勾勒出趴在自己背后的疯狂剪刀的身形,有关疯狂剪刀的画面感也逐渐地出现起来。 等等,难道闭上眼睛是这个意思? 也许我应该闭上眼睛的同时,放空我自己的脑子,让我的脑子里什么都不去想,连幻想中的眼睛也丢开? 谢治闭着眼睛,再次咽了咽口水。 王大摆还在从二楼往五楼赶的路上,要不,我姑且试试? 倘若这种方法行不通,那我等王大摆跑上五楼,再来问他。 谢治深吸一口气,而后开始强制自己的脑子里什么也不去想。 这自然是困难的,谢治越是想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他感觉自己脑子里的杂念反而越来越多,那些无关紧要的无意义的事情仿佛是杂乱的麻草团,平时并不显现,但越是需要安静的时候,它们就和各种无关的情绪一起充斥自己的意识。 穿越的谜团,原先谢治死亡的原因,疯狂剪刀和灵体纠缠…… 不行,不能发散,什么都不能去想…… 千奇百怪的意识在谢治的脑海里形成团块,却又在即将成型的瞬间被谢治打散开。如果有人现在站在谢治的身边,会发现此时的谢治仿佛是发了癫的偏头痛患者,他闭着眼睛的头颅一会儿往左偏转,却又在即将转到最左边的时候瞬间回正,而后又缓缓向右偏转,却又在即将彻底转到最右侧的时候继续回正过来。 三十秒过去了,谢治依旧无法进入冥想的氛围当中,他感觉自己逐渐焦躁起来,放空的脑海里也逐渐变得灼热,而灼热的同时,所有的意识团块又像是即将沸腾的一锅热水里翻涌的气泡,它们在脑海里越变越多…… 谢治更加焦虑起来,但这时他的焦虑已经不是有实质的针对某种事情的焦虑了,而是变成了去幻想那锅正在逐渐烧开的热水,去幻想自己正在一个一个地戳破那些热水里的气泡。 热水越来越烫,谢治分明地感受到这锅热水正在逐渐变成沸水。 是的,热锅里的气泡越来越多,它们从绵密的小气泡变成越来越大的不规则大气泡,从锅底翻涌上锅面,而后骤然炸开! 炸开在自己的后背上! 气泡炸开的瞬间,谢治骤然睁眼,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的灼热感如同灼烧的火焰,仿佛有一千根烧得通红的细小银针正被石板压着,从自己的后背刺进自己的皮肤! 那是……疯狂剪刀吗? 疯狂剪刀从冰冷的人形变成了灼热的人形? 谢治心头涌上一丝疑虑,但下一刻,这种疑虑就变成了莫大的震惊! 不,那不是疯狂剪刀! 那是谢治! 那是我自己! 谢治环顾四周,他感觉此时的自己看向四周的任何事物,眼睛里都带着一种诡异的蓝色,这种蓝色是疯狂剪刀的颜色! 而当谢治看向自己的手臂,他又赫然发现,自己的手臂乃至前胸,肉眼可见的范围里,竟然全都变成了冷冽的蓝色! 谢治抓向自己的手臂,左右手抓抱在一起。 冰冷,凛冽,就像是三九寒冬里最冷的那串冰棱。 我变成了疯狂剪刀! 而我背后感受到的这阵灼热,则是片刻之前的我自己! 我把自己背在了背后! 背后的触感从刺痛逐渐变得温润,像是……炭火正在逐渐熄灭的火炉。 谢治并不知道王大摆所说的闭上眼睛用化身的眼睛看世界是什么意思,但此时的他明白,不管王大摆说的是什么意思,自己做到的一定比他所说的更进一步,因为自己已经不是用化身的眼睛去看世界,他直接变成了化身! 此刻的他,就是疯狂剪刀! 谢治打算深吸一口气舒缓一下心里的压力,但这时的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呼吸! 不,不是无法呼吸,是不用呼吸! 是啊,疯狂剪刀是谢治的情绪化身,是一种能量的实体,又怎么需要呼吸呢? 来自背后的灼热感为自己提供着生存所需的一切能量,谢治感受到这种灼热感正在逐渐和自己身体的冷冽变得趋同。 这是……“变身状态”的倒计时吗? 谢治猜测,等到自己身上的冷冽感和背后的灼热感在温度上趋同,自己就会从这种奇特的化身状态里脱离出来。 而在这种倒计时结束之前…… 谢治握了握自己的左拳,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在他的身体里迸发出来。 至于右手的部分…… 谢治看向自己此刻的右手,右手的五根指头上,犹如带着五根指套,而指套的形状则是长短各异的刀刃。 谢治记得这些刀刃,这是疯狂剪刀的“刀”。 那么答案只剩下一个了…… 谢治骤然抬头,看向了之前攻击过自己的木雕怪人,与目光范围内的所有怪人! 他赫然看见,在那些怪人的身边,出现了一条条黑色的细线! 那些细线隐没在地板以下,不断游走,不断运动着…… “是啊,万事万物终有规律……” 浑身变蓝的谢治笑了起来,此刻的他,身上包裹着蓝色的火焰,而在谢治的背上,一个与谢治有七八分相似的躯体正趴在他身上。 那具身体,被蓝火烧得通红。 017 蓝火燃烧的一分钟 来自后背的温度变化正从灼热逐渐变得温暖,谢治明白,这是情绪变身的倒计时。 时间每过去一秒,离蓝火形态的终结就更近一些。 谢治能够感受到来自“分离”的召唤,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正在尝试把他和疯狂剪刀抽离,而后背的灼烧感对抗着这种力量。 “我的变身能持续多久?像光之巨人那样的三分钟?又或者更短?” 谢治一边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木雕怪人们,注视着木雕怪人身边黑线的游走轨迹,一边努力感受着后背的温度变化与自己身体中那股抽离感的关系。 “一秒,两秒,三秒……” 谢治再次闭上眼睛,他尝试把自己的身体想象成是一个沙漏,沙漏的顶部是灼热的细沙,而底部则是冰冷的海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能力,也许是两世为人导致的精神力充盈,他能够轻易地在脑中脑补出一件事物的形状,比如现在他想象自己的身体是一个沙漏,带着刻度的沙漏就确实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脑中。 “……四秒,五秒,六秒!” 谢治的眼睛再次睁开。 “每过去六秒钟,沙漏里的细沙都会下坠十分之一左右!” “也就是说,我拥有一分钟的时间!” 不,现在是五十四秒了。 五十四秒,够用! 谢治重新看向那些诡异的木雕怪人,他的心里涌起充沛的信心。 此刻的他虽然依旧是谢治的模样,但是谢治的心里明白,现在的自己,已然不再是那个什么也做不到的“无用的失忆穿越者”,来自情绪化身的力量让他在这短暂的一分钟内,有了能与怪人们抗衡的力量! 代表藤蔓运动轨迹的黑线,在游走,但谢治的眼珠子同样也在眼白里游走。 “我能看见那些黑线……不,我能看得比它们的动作更快!” 谢治左脚蹬地,飞速地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木雕怪人冲去。 藤蔓从地板里破空而出,但却轻易地被谢治躲过。 那藤蔓非但被躲过,谢治甚至还拥有充足的时间来转身,右手化指为刀,朝着藤蔓的方向一掌劈下! 在医院天花板的灯光照射下,谢治的右手手指处闪着寒光,那是疯狂剪刀的刀刃!还在空中来不及收回的藤蔓被这一掌直接劈断! “欺负普通人很带感是吧!” 谢治突然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笑之前的自己太弱,还是笑这些木雕怪人实际上都是一些外强中干的废物。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木雕怪人一击未中,第二道藤蔓也转瞬即至,但第二道藤蔓也被疯狂剪刀轻松解决。 而此时,距离疯狂剪刀的变身解除时间,甚至只过去了不到三秒。 在解决了这神出鬼没的藤蔓以后,看起来恐怖且诡异的木雕怪人就好像是黔驴技穷了,两条手臂依旧无风自动地飘摇,但如今的飘摇怎么看怎么想是无计可施了以后的投降旗。 “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少本事吧!” 谢治调整右手剪刀的方向,而后往眼前木雕怪人的位置直直地冲过去。 此时的木雕怪人已经没有根系可供驱使,无计可施之下,只能下意识地将两条藤蔓手臂挡在自己的胸前。 但谢治却并非奔着那两条藤蔓手臂而来,他的目标,是木雕怪人的后颈! 只见谢治一边抬着右手冲向怪人,脚步却一个虚晃,迅速地转身晃过了怪人的防御,而后转而用左手化掌为刀,狠狠地打在了怪人的后颈上! 下一刻,木雕怪人眼窝里的黑气瞳孔就四散开来,绝望的情感逸散到空气中。 它们空洞的眼窝也开始颤抖,属于活人的瞳孔和眼白缓缓落下,虽然木纹化的污染还未解除,但木雕怪人姑且算是重新回到了人的形态里。 “有效果,就这么办!” 谢治喜出望外,他的本意只是想试试木雕怪人能否像之前天光大厦里的月亮头怪人一样昏倒以后就回归正常,没想到竟然真的可以做到。 于是谢治环顾四周,细数着周围极目远眺的范围里还有多少能够拯救的怪人。 “……七,八,九,十!还有十个人!” 谢治的身形再次加快,此刻的他内心涌起一阵使命感。 上辈子的自己普普通通,活到二十来岁大学毕业,也只能在电子游戏里拯救世界,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能在这个诡异的巨大月亮世界里当上一回英雄。 这感觉…… “真是用一百头牛都不换啊!” 谢治感觉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新意义,这种能够帮助到别人的,又被别人需要的感觉,这种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就能够拯救世界的感觉…… “爆发力比没变身的时候强了一大截,短跑的速度也快了很多,我感觉即便我面前的人是苏炳添,我也能和他在短跑上有一战之力……” “一掌下去的攻击力也远比普通人强,如果是现在的我回到天光大厦,在最后面对变成月亮气球的王丽丽时,可能在地面上就能把她绞杀……” 谢治感受着空气在自己身边的流动,随着自己的跑动,流动的空气变成风。 谢治不断地突进木雕怪人的攻击范围,一边手起刀落,闪转腾挪之余,右手对腾空而起的藤蔓进行一次又一次精准的切除,而右手则看准时机,在即将跑到木雕怪人身边的时候,猛然伸出手臂,往怪人们的脖颈处奋力一敲! 只需要一下,木雕怪人眼窝中的黑气便如同轰然倒塌的巨树下逃窜的猢狲! 一个,两个,三个…… 谢治用不到三十秒的时间解决了落单的七只木雕怪人,而剩下的三个则聚在一起,一胖两瘦,也许在变成怪人之前,它们是来五楼看诊的一家三口。 “三个木雕怪人,能躲开吗?” 谢治飞速思考着,但脑子里还没思考出头绪,身体已经先于他的脑袋行动了,他直接跑进了三个木雕怪人的包围圈里! “见鬼,下意识地就跑进来了,脚动得比脑子更快……” 木雕怪人一家脚下,六条游走的细线在谢治闯进包围圈的一瞬间就快速运动起来,在地板以下拱起凸起的“青筋”! “六只触手!它们之间甚至还会亲密合作!” 谢治心头警铃大作,眼眸飞速观察着六只藤蔓触手的运动轨迹,试图在藤蔓们攻击到自己之前找到破局的办法。 但即便这一分钟里的自己变成了疯狂剪刀,自己只有两只眼睛,也没有可能同时看向六条触手! “来了!” 谢治迅速后撤,而他的脚下,先前站立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两条孱弱的触手,那触手看起来像是女人的脚,也许是一家三口里的妈妈! 紧接着,谢治的后背又传来一阵预警,但在前有藤蔓一时间难以清除的情况下,谢治只能往侧面偏移,去尝试躲开这一击! 又是两条藤蔓!细弱但有力,那是一家三口中的小孩! 谢治的身形腾挪之间,快速抬脚,但即便如此,他那只已经被霍霍掉鞋面的跑鞋,此时还是被藤蔓上的倒刺再一次勾掉了……半块鞋底。 “得,这双鞋这下是彻底不能穿了。” 谢治的眼角跳了跳,正想无奈地叹口气,而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叹气了! “卧槽,时间!” 谢治陡然地瞪圆了眼睛,一分钟? 不,不到一分钟,也许只有四十几秒! 此时的谢治终于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感觉不到后背的灼热感了,自己的后背已然从灼热变得温暖再变得和自己的体温一致,而它还将继续降温,直到那道冰冷的人形重新出现在自己的背后! “我明白了,一分钟是我变身彻底消失的时间,但在四十五秒左右,我的变身就会逐渐解除,直到最后的十五秒结束,我的力量在这十五秒里会逐渐衰弱!” 谢治心中咯噔一下,而下一秒,他的耳旁响就起了新的破风声! 两条粗壮的触手!破土而出,直冲谢治的心窝! 谢治浑身的寒毛瞬间炸开,他双脚蹬地原地跳起,又一个踢脚踢在先前腾空的几条藤蔓上,这才堪堪地躲过最后的两条藤蔓! 而即便如此,属于一家三口中“父亲”的藤蔓,其中的一条还是蹭着他的衣角划了过去,在谢治的前胸的风衣上破开一道口子,直接将衣服的内胆暴露在空气中! “好险……” 谢治的头上冒起冷汗来,半秒钟以后才意识过来自己应该挥动右手用疯狂剪刀的武器对这些“情绪藤蔓”进行铲除。 但挥动的右手撞到藤蔓时,谢治才察觉到,那锋利的疯狂剪刀此刻好像突然变钝了,即便自己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砍断六条藤蔓其中的五根,而在砍到最后一根的时候,自己的右手更是深深地卡进藤蔓里,右手上,更是隐隐地传来一阵疼痛感! 不好,蓝火形态要消失了! 谢治咽了咽口水,他察觉到了属于“普通人”的感觉正在回归。 孱弱的身躯,柔软的血肉,缓慢的速度……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眼看一分钟倒计时即将归零,谢治深吸一口气,趁着最后一点疯狂剪刀的形态还附着在自己身上,大喝一声,全身发力,直接用右手把最后一根藤蔓给撕扯了下来! 刹那间,谢治的右手,鲜血淋漓! 但那群木雕怪人的最后一根藤蔓触手,也在这一声暴喝之下,被撕成了两半! “谢治!” 谢治的双眼逐渐闭合,他感觉自己的眼帘里,蓝色的世界正在消失。 而在蓝色的世界彻底消失之前,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长着三只手的王大摆从四楼狂奔上五楼。 王大摆的第三只手里握着漆黑到颜色几乎沁出来的墨色键盘。 “见了鬼了,你这是觉醒了什么力量?!” 谢治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感觉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脱力。 一分钟的时间,对他来说,却好像是跑完了一整场马拉松。 又累又饿,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弹。 “我困了……兄弟……” 难以置信,谢治的眼睛完全闭合之前,竟然还能对着王大摆露出一个苦笑来。 而下一秒,谢治的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捱了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把谢治抽飞出去两米,谢治的眼睛顿时就瞪圆了。 018 你就像天上的月亮 谢治的脑子被这一巴掌打得清醒过来,而他的眼睛也瞬间瞪圆了,心里盘算着王大摆这一下是不是为了报自己推他下楼的仇。 但紧接着王大摆说的话则让他觉得自己也许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千万别睡!现在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王大摆从兜里掏出两个带着包装纸的棒状物品来,扔到谢治的怀里。 “这是什么?” “花生巧克力,热量炸弹,先吃两口顶顶。” 懂了,土力架。 谢治撕开巧克力的包装袋,绵柔的口感还没在他舌尖停留一秒,饥饿感就促使他把整根巧克力都嚼碎了吞进胃里。 让谢治觉得有些奇怪的是,花生巧克力进入嘴巴的瞬间,谢治并没有感觉到之前吃饭时遭遇到的恶心干呕感,也许是自己太饿,又或许是十几分钟之前自己配餐吃的抱朴子颗粒还在发挥作用,虽然花生巧克力在自己的嘴里味同嚼蜡,但至少能够完整地吞咽下去补充营养。 两根土力架下肚,谢治终于觉得饥饿感缓解了一些,但类似于马拉松跑完之后的脱力感却还是没能恢复,谢治只能倚在墙角,用一个让自己能舒服一些的姿势坐着。 他组织起语言来。 “我刚刚……按照你说的,把眼睛闭了起来,然后就进入了那个状态。” “我的身上冒起蓝色的火焰,无论是爆发还是力量,我的全部身体机能都在那一分钟里得到了全面的提升。” “那感觉就像,在那一分钟里,我成为了疯狂剪刀一样。” 谢治一收一放地握着自己的拳头,重温着那样的力量感。 “这种状态我前所未见过。” 王大摆摇摇头,他赶到的时候,恰巧赶上最后一秒谢治用尽全力去撕扯木雕怪人的藤蔓脚,而那时,最后一缕蓝色的火焰正像飘散的细线一样,从谢治的身体上消失。 “你现在还能回到那种状态吗?” 王大摆问道。 谢治闭上眼睛尝试了一下,而后睁开眼睛摇摇头。 “我做不到,太饿了。只一分钟,就感觉消化掉了我体内的所有能量,外加上一刻钟之前吃的那碗饭。” “这种反常的能量消耗,倒是和我召唤出漆黑键盘的完全体相似。” 王大摆蹲到谢治身旁,又从兜里摸出一根土力架来给自己补充营养。 谢治看见王大摆背后的第三只手此刻已经消失不见了,也许被他收回了体内。而之前注意到的漆黑键盘,此刻正被王大摆抓在手里,这让王大摆看起来像是一个闯进医院的机械键盘爱好者。 这是一种低能耗的召唤状态,能够让王大摆最低限度地召唤出自己的化身,又可以让自己不至于饿得太快。 “漆黑键盘的完全体?” “嗯,你看到我背后的第三只手了吧,那只是漆黑键盘的一部分。我真正的情绪化身,其实也是和你的疯狂剪刀类似,是一个完整的人形。” “召唤漆黑键盘也会消耗很多食物吗?我是说能量。” “可能比你现在的状态还要再差一点,让我完全召唤漆黑键盘一分钟,我可能得当场饿得厥过去,哈哈哈哈。” 王大摆摆了摆手, “你知道……哦,你不知道,总之,情绪化身的能量消耗速度是一个很玄学的论题。理论上来说,本体和化身之间的认同度越高,情绪化身的消耗就越少。但大家的化身说白了都是负面情绪人格产生的能量实体,如何让你的负面情绪人格认同你?这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事儿了。” “你的意思是……我其实很强?” 谢治眨了眨眼睛,他从王大摆的言语当中听出了一种羡慕感。 “毕竟你是全联盟排名三百七十二的疯狂剪刀啊,虽然失忆了,但是身体素质那不得吊打十个我?” 王大摆把手里的最后一截土力架咽下去, “开玩笑的,比起觉得你强,可能我更羡慕你的天赋吧。你的失忆是明摆着的,天光大厦之前的事情你完全不记得了,原先那个谢治的人格此刻在不在你体内都两说。” “但即便这样,你光是听我说了一句,用化身的眼睛去看世界,就自己领悟了怎么才能做到,甚至做到了用化身的身体去看世界,这种玄之又玄的状态,连我都没有进去过,只是道听途说。” 王大摆摇了摇头,他确实没有见过这种负清师本人变成情绪化身的状态,即便是现在让他召唤出情绪化身的完全体,漆黑键盘的人形幻影也是漂浮在他的背后,就像志怪小说里的某种背后灵。 “也许这是灵体纠缠体质的独特能力?” 谢治回忆起之前闭眼之后的感觉,那感觉就像自己的躯干和灵魂在一瞬间与背后的疯狂剪刀完成了交融,接着背后的触感就从冰冷感变成了灼热,二者之间已经完成了挪移与切换。 “确实,你这么一说我好受多了。毕竟这是你拿一辈子不能好好吃饭换过来的,每个月光是吃饭都得比别人多花一万块钱。” 王大摆站起身来,朝谢治伸出手, “休息了两分钟,现在能动了吗?” 谢治拉住王大摆伸过来的手,把自己拖起身,重新站立。 “唉,你这人,比资本家还要资本家。” “主要我看你背后的疯狂剪刀还没消失,人也没变成木雕,说明还有一战之力,对吧。” 王大摆笑起来,谢治从他的笑容里看见了狡黠。 谢治又叹了一口气,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如果我想坐在这儿再休息一会儿,就得把情绪化身的召唤状态解除了,把自己变成不能动的木雕。” “污染场里只有三种人。负清师,患者,还有敌人。你既不是敌人,又不想当负清师,那就只能当患者了。” 谢治摇摇头,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他明白,在这种巨大月亮笼罩的诡异世界里,负清师确实是一个分秒必争的职业,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换句话说,少一个人,剩下的那个人生还的概率也会瞬间降低。 “接下来去哪儿?” “搜。” “搜?” “一个一个房间去搜,直到我们找到那个该死的罪魁祸首,和那个被情绪起爆器影响深陷情绪感染无法自拔的病危老人。” 王大摆狠狠地啐了一口,谢治注意到他抓握着键盘的左手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打着,仿佛在虚空里快速地打字。 “这是……” “哦,你不用管,这是我负面情绪实体的某种……怪癖。” 王大摆摆了摆右手,让谢治不要注意自己左手近乎抽搐的打字行为, “每个负清师都有自己的小怪癖,这些怪癖都是我们在对抗负面情绪实体的时候被影响到的……应该说某种黑暗面吧,如果你见到别的负清师,最好不要在他们的怪癖上过多停留。” “过多停留会怎么样?” 王大摆左手上的动作实在有趣,谢治一边说着,一边实在挪不开自己的目光。短暂的时间里,谢治甚至注意到,王大摆的左手并非在无意义地敲击,相反,左手敲击键盘是有频率有节奏的,似乎在用单手敲击着某种语言。 “过多停留的话可能……” 王大摆叹了一口气,正想继续解释,但突然之间他的瞳孔就变了颜色,谢治注意到王大摆的瞳孔从棕色变成一片漆黑,而这种漆黑还在不断地从瞳孔外扩到眼白, “我让你……别看啊!” 谢治突然间心头大惊,只在这一瞬间,王大摆就连声音都变了! 他的声线,瞬间从一个阳光开朗的在校大学生,变成了一个暴怒暴躁的地痞混混! 而在王大摆的背后,一双巨大的左手正迅速地从脊椎上生长出来! 王大摆左手上的漆黑键盘正在消失,而消失的同时,王大摆背后的漆黑左手上,却以同样的速度浮现出一只巨大的新键盘来! 漆黑左手在王大摆的背后飞舞着,噼里啪啦的敲击声传进谢治的耳朵,而随着这些噼里啪啦的敲击声响起,那只巨大的漆黑键盘也被王大摆背后的第三只手高高举起,朝着谢治狠狠地砸了过来! “卧槽,什么情况!” 谢治心头一万个无法理解,为什么王大摆在半秒钟之前还和自己友善交流甚至细心解释有关这个世界里的各种常识,半秒钟之后,它的情绪化身就要抓着巨大的漆黑键盘朝自己砸过来? 王大摆的话语在他的脑子里组合,情绪化身是负清师的负面能量实体……负清师在对抗自己的负面能量时,会留下各种各样的怪癖…… “见鬼,我明白了!” 漆黑键盘砸下的一瞬间,谢治突然间明白过来。 负清师和他们的情绪化身是一体的,情绪化身是负清师们的负面情绪体现。 那么负面情绪是怎么来的?要产生负面情绪,必然会有一些负面的想法! 因此,负清师们与自身的情绪化身磨合的过程,就是他们克服内心中负面想法的过程…… 这就好像是一个人的阴暗面和他的光明面,所谓负清师们的战斗,其实就是用他的光明面强行驱使那些,扎根在他们最心底的黑暗力量! 因此…… 如果我过分注意那些“负清师们的怪癖”,就好像是当着他们的面,去掀开他的黑历史? 那么王大摆的黑历史是什么? 难道是……键盘侠? 谢治看向砸向自己的那块巨大的漆黑键盘,王大摆的动作势大力沉,谢治毫不怀疑,如果这一下被砸中了,自己的脑壳瞬间就会变成开瓤的西瓜! 但现在的自己,全身脱离,就算是脑子里想躲开,身体动作真的跟得上吗? 谢治咽了咽口水,他决定不管怎么样都先往右边躲两步试试。 但谢治还没来得及动作,一阵狂风突然先于漆黑键盘,从侧边撞上了谢治的身体! 谢治被这一撞,直接撞飞到五楼的护栏边上! 而当他转过头来看向狂风呼啸的方向,却看见,他和王大摆这一路来寻找的目标,竟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那是一只毛茸茸的伯劳鸟头套,被戴在穿燕尾服的男人头上。 谢治看向伯劳的同时,那只伯劳头套也对着自己笑。 而伯劳的背后,一个穿着围裙的裸衣肌肉虚影,左手拿钩,右手拿菜刀。 拿钩的左手撑在空中,举重若轻地抵住正在下坠的漆黑键盘。 “你怎么能死在这里呢,灵体纠缠的小可爱。” “你就像天上的月亮,你就像……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里,刺眼的一道光。” 019 我问你什么是正义 穿着燕尾服的伯劳鸟眼睛里透露出一股神光,谢治从伯劳的眼神里看出迷醉与贪婪。 他是从哪里来的?从隔壁的房间里突然冲了出来? 谢治的目光越过伯劳,投向伯劳来时的方向,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但伯劳就是从这看起来藏不住任何人的走廊通道里出现。 就像凭空闪现一般。 “很多年没见过这么纯净的纠缠者了,光是闻闻,就感觉到了美味啊……” 伯劳鸟的声音传到谢治的耳朵,谢治的目光焦点从伯劳鸟背后的墙壁回归到伯劳鸟本身来。 谢治看见,伯劳鸟的眼睛里,迷醉与贪婪的感觉更深了。仿佛自己是一杯醇厚的甜酒,而他就是那个品酒的人。 太恶心了,他还舔舌头…… 谢治的心里泛起一阵恶寒,在离他五米的不远处,伯劳鸟的鸟嘴里吐出人的舌头来,那舌头甚至围绕鸟嘴转了两圈。 谢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给自己壮壮胆,但话还没有想清楚,伯劳鸟就对着自己张开了嘴巴。 “喂,小可爱,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蛊惑而具有穿透力,就像是知心电台的主持人,让你在月光的沐浴下下意识地向他吐露心声。 谢治看着伯劳鸟的眼睛,他的眼帘里渐渐蒙上一层粉色。 “我叫……周游……” 谢治下意识地想说出自己的名字,但由于自己是从上辈子穿越过来的,直接就按照上辈子的记忆把周游的名字给抛了出去。 “周游?” 眼帘里蒙上一层粉色的谢治看见,伯劳鸟的头颅往旁边偏了偏,似乎在思考自己的印象里有没有叫做周游的人,这个人也许是记录在案的专业负清师,又或者是各大负面情绪清理高校里比较有天赋的新生人才。 但答案显然是没有。 伯劳鸟摇摇头,也就是在这时谢治突然感觉到了精神力上的某种松懈,他从对面的情绪控制中逃了出来,眼帘里的粉色遮罩消失了。 “糟糕,我刚刚说了什么……” 谢治心中咯噔一下,自己在短暂的几秒钟里被控制了? 不,是被伯劳鸟的眼神蛊惑了。 伯劳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展现出来的能力和自己的舍长陆川比较相像,都是某种欺骗的能力,只不过他的欺骗能力更专注于欺骗对方按照自己的提问去回答,更像是某种吐真剂…… “咦,逃开了吗?” 伯劳鸟眨了眨眼睛,而后张开鸟嘴发出一阵笑声来。 “嗨呀,这次的纠缠者很有天赋呢!我记住你的名字了呀!周游,周游,孔夫子周游列国,真是一个具有非常好象征寓意的名字呀,你的父母一定是两位非常知书达理的人吧!” 谢治心中一愣,整颗心顿时悬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害怕眼前诡异的鸟面具男人对自己的父母做些什么,他相信这个“伯劳鸟”完全做得出,也做得到…… 等等,他做得到? 他做得到个屁。 谢治突然想笑,但面对如此严肃的场景,自己还是要忍住。 我都穿越了,你要是还能顺着我上辈子的名字找到我的父母,那我当场投敌。开玩笑,这可是能跨越两个世界的力量,我逞什么英雄,投降不丢人。 但是很明显,在这个世界里,你完全不可能通过周游这个名字找到我的出身,更加找不到我的档案。 因为……在这里,我叫谢治啊。 谢治紧紧地盯着对面的伯劳鸟,为了忍住心中的笑意不断地把眉头皱的更紧。而这种皱眉在对方看来却变成了担忧与害怕的表现。 是啊,谁见到绝望组织会不害怕呢?人尽皆知的“天平”组织,在东部城市群说出它们的名号,甚至能止小儿夜啼! “对,就是这种表情……再多一些,再多一些,我能感觉到你的恐惧,来自纠缠者的恐惧,真是美味的食粮……” 谢治的眉毛皱到了极限,他只能把头偏过去不去看伯劳鸟,一边伸出右手去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笑出声音来。 “哦,不用害怕,更加不用捂住自己的嘴巴,叫出声来吧,把你的情绪都展现出来……” 伯劳鸟的声音还在谢治的耳朵里叽叽歪歪,谢治感觉对方用鸟头做面罩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真的是太烦了,翻来覆去这么几句话就想要刺破自己的心防,让自己陷入被看穿内心的恐慌和绝望中。 倘若自己真的被看破内心了还一说,但现在对面连自己的一点心思都没有看穿,还在这里叽叽歪歪,就很难让人不产生烦躁的心思。 巧合的是,当谢治这么去想的时候,一直高举着键盘的漆黑键盘化身也很明显地不耐烦起来。 王大摆的声音同样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只不过这一次王大摆的声音里传来一丝清明,而这一丝清明以外则是九十九分的不屑与傲慢感! “叽叽歪歪逼逼赖赖,你他妈的带着鸟头面具了不起啊?你傲慢,你清高,你加入了人类天平,就自以为可以审判人类了?” 谢治惊讶地转过头来看向王大摆,此时的王大摆,已经全然没有了盐水市高等学府优秀学子的样子,反而像是一个拿着板砖天不怕地不怕的地痞流氓来! 而为什么是板砖?自然是因为,此时的王大摆背后,第三只手不再是紧紧地握着键盘,而是把键盘抛上又接起,如同板砖一样在手里把玩! “你知道在你眼前,被你忽略的这个人是谁吗?” 王大摆的嘴角露出笑意,他的笑容歪到一边,隐隐地露出一丝邪意来。 “你爹我啊,是这个东部城市群最大的键盘侠!” 漆黑键盘抛上高空,在这一刻黑色的光芒突然大作!数十个键帽从漆黑键盘上喷涌而出,如同过江之鲫一般朝着离王大摆不到二十厘米的伯劳鸟冲撞过去! “哦?有点意思。” 伯劳鸟却丝毫不惊慌,只是露出一个好奇的眼神,然后暂时把与谢治有关的事情抛到一边,转头回来。 伯劳鸟的背后,带着围裙的肌肉屠夫,左手的挂肉钩和右手的屠刀同时挥舞起来,抵住不断奔涌而来的漆黑键帽。 只刹那之间,谢治就感受到了一左一右两股完全不同的负面情绪,将自己夹在了中间! 左边的那道,带着汹涌澎湃的桀骜与偏见,如同一团漆黑的燃烧的火焰;而右边那道,好奇的外表之下却是极度的冷漠,那是一种蔑视,仿佛把所有无关紧要的一切都视为蝼蚁! “喂,那个谁,哦,周游。” 眼见自己的好舍友和造成污染场的罪魁祸首就要打起来,谢治刚想趁着这个机会开溜,但随即伯劳的声音又传到他的耳边。 谢治的身形顿住了,转头一看,却发现虽然伯劳鸟的嘴里喊着自己的名字,手上和背后的虚影却没有闲着,专心地对抗着来自王大摆的情绪压制。 见谢治转过头来看向自己,伯劳鸟又笑了起来,伸出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指指谢治的眼睛,又指指自己, “我会去找你的,小可爱,在我找到你之前,别死哦。” 谢治浑身一个哆嗦,伯劳的发言仿佛某种小电影里的反派发言,而接下来剧情就要进入某种不可描述的环节一样。 太恶心了,还他妈舔舌头。 谢治又是一阵恶寒,心里想着要不要拼着用完之后直接陷入昏迷的风险,再次把之前的那种蓝火形态召唤出来,和漆黑键盘一起一打二,但看了看王大摆此时一脸六亲不认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样子,默默地又摇了摇头。 不行,王大摆这种状态太危险了,即便我真的能再召唤一次,也只是让自己陷入一场三方混战当中。 现在的我应该做什么? 谢治深吸一口气,飞速思考起来。 而就在谢治飞速思考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王大摆的眼睛竟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二十四秒。 谢治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对他说。 什么? 二十四秒,从王大摆失去理智到他理智恢复的时间是二十四秒。 谢治发现那个声音属于自己。 是自己在心底对着自己说话。 “我都说了让你别盯着那玩意儿看……” 眼神恢复了清明的王大摆的力道看起来并没有之前疯狂状态下的时候更大,他背后的第三只手握着漆黑键盘朝着伯劳鸟背后的屠夫狠狠砸下,却被钩子和屠刀架在半空,不断地被屠夫的两只手撑着往上抬。 “大摆你醒了?!” “别管我,我这边没事儿!伯劳我顶着,你赶快去找人!” “找谁?!” “你他妈的是在说废话吗?当然是找那个被感染的老人!” “不是……我找到他我能做啥啊?” “开导他!让他对人生不要放弃希望!只要绝望褪去,污染场就能解决!” 王大摆觉得自己的这个队友简直是榆木脑袋完全不开窍,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还要自己翻来覆去地讲上好几遍,但考虑到他刚刚失忆恢复,又不好敞开来骂他。于是只能暗自叹了口气。 但就这叹口气的功夫,王大摆就发现对面的伯劳鸟的眼中闪过一缕精光。 “你不专心哦,小孩儿。” 王大摆发现伯劳鸟张开了鸟嘴,舌头从鸟嘴里伸出来,在唇边舔了一圈。 这也太恶心了卧槽…… 王大摆心里也是一阵恶寒,但旋即他就发现,对面明显抓住了自己分心的这个契机,背后的屠夫虚影转守为攻,挂肉钩向上用力一抬,将漆黑键盘瞬间顶开,而另一只手的菜刀,则一个上挑,往自己的方向劈来! 见鬼,太快了!他怎么能抓得这么准确! 王大摆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第三只手刚刚做出反应,将被挑飞的漆黑键盘重新拉扯过来防在自己胸前,屠夫虚影右手上的菜刀已经重重地击打在了键盘上,将王大摆硬生生逼退数步! 还好…… 王大摆心里舒了一口气,但口气才舒到一半,他的面色却又凝固起来。 不对!他的目的不是用菜刀砍我! 王大摆这样想的同时,就发现自己胸前的菜刀触感骤然一松,仿佛那菜刀虚影向后收力了一半,而紧接着,他便感觉到了自己的面前挂起了一阵狂风! 伯劳鸟的身影骤然靠近!一个眨眼的功夫,伯劳鸟面罩已然和王大摆的头颅平齐! 紧接着王大摆就感觉到了一股遒劲的拳风,一只结实有力的拳头击打到了自己的小腹! 不是来自情绪化身的攻击!是伯劳鸟本人的拳头! 双脚……离地了…… 王大摆的嘴角咳出口水来,那一瞬间,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慢了,自己的身影变得轻盈。 世界正在前进…… 不,是我在倒退…… 王大摆被这一拳打飞,腾空了数十厘米,又摔落回地面上,砸到墙角。 “大摆!” 已经往医院五楼深处跑了十几步的谢治听到这巨大的坠落声陡然回头,却正好看见了王大摆被打飞到墙角的画面。 谢治骤然一惊,闭上双眼就准备再次强行召唤疯狂剪刀进入蓝火状态来。 “不用管我!” 回答他的却是来自王大摆的一句暴喝。 谢治睁开眼睛,发现王大摆已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哦?竟然还能站起来吗?有点意思了。” 伯劳鸟面罩下传来一声轻咦,仿佛感觉自己的这一拳就应该能够结束战斗一样。 “可是你被一拳打飞了啊!” “我说了,不用管我!做你该做的!” 王大摆站直身体,他的声音逐渐平稳,甚至开始舒展起自己的脖子来。 “天平组织的伯劳鸟是吧?你爹我今天记住你了。” 谢治眼神一凝,他注意到,王大摆的眼睛里重新扩散出黑气来,而在他的背后,那条巨大的黑色手臂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愈发凝实。 不,不只是凝实! 谢治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王大摆背后的第三只手臂,正在…… 向外生长! 从第三只手臂的背后,缓慢地出现了肩膀!锁骨!然后是脖颈! 接着,是头颅! 那些新增的人体器官如同与王大摆的后背藕断丝连一般,又如同是从黏鼠板上将一只活蹦乱跳的老鼠缓慢分离! 就像从一片淡黄色接近白色的沼泽中,缓缓地抓出某个人的半个身子来! 而更让谢治震惊的事情还在后头! 随着王大摆背后的漆黑人形如同从沼泽里伸出手来一般缓缓出现,那漆黑人形的头颅也逐渐从王大摆的背上浮了上来。 那头颅,竟然是一颗,完全由键盘组成的键盘脑袋! 无数的键盘键帽在王大摆背后的漆黑人形头颅上扭曲着,像是在不规律扭动的蛆虫,而那些键盘键帽的每一个部分,又仿佛无时无刻不在被一个看不见的人按动着,在虚空中疯狂地敲击! 随着这具扭曲到癫狂的漆黑人形在王大摆的背后缓缓出现,即便此时的谢治离王大摆甚至有二十米的距离,他都隐约感觉到,空气里的负面情绪往上蹭蹭蹭地涨了一大截! 不,不单是负面情绪…… 谢治震惊地看着那具状若癫狂的漆黑人形,漆黑人形头颅附近的空气中,甚至都出现了小范围的扭曲! 就好像在盛夏三伏天里地面升腾的热气,将离地三尺的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 “理智这种事情,从来不是打架的时候应该考虑的啊。” 谢治看到从瞳孔到眼白已经完全变黑的王大摆笑了起来,而在他的背后,那道漆黑人形的半具身体,已经不再继续生长。 此刻王大摆的状态变得极为诡异,在他的背后,多出来一只密布键盘键帽并且不断扭曲蠕动的键盘脑袋,而这键盘脑袋又连着漆黑的脖颈、锁骨和肩膀,以及漆黑人形的半个前胸。 此时的漆黑人形,就像是一个从王大摆背后伸出一个脑袋和一条手臂的…… “正在破蛹而出的蝉。” 谢治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样的一句话。 而后这种思绪就被王大摆的声音打断了。 定睛一看,此刻的王大摆,所有的头发都如同布满了静电一般炸毛,而他的表情,愤怒中带着癫狂,癫狂里又带着一点绝望! “什么是键盘侠?!我问你什么是键盘侠!!!?” 这句话……是在问我吗?还是在问……伯劳? 不!他是在问他自己!他在用这种层层设问的方式撕开自己的内心! “什么是键盘侠?!我问你,什么,他妈的是,键盘侠!???” “真正的键盘侠,他妈的从不应该只会躲在键盘后面维护那个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正义!” “真正的键盘侠,应该走到线下来,走到真相中来!你不是正义吗!你他妈的就来给我维护!维护这个世界的和平!” “我!就是键盘侠!” “你爹我!他妈的!就是!东部城市群最大的键盘侠!” 王大摆的卫衣帽子无风自动,下一秒,谢治就只能看见一道残影! 一道漆黑的残影,瞬间从墙角,暴起!直冲伯劳鸟而去! “想要杀人犯法!先从你爹的尸体上跨过去!” 020 键盘侠大战屠夫鸟 王大摆的身形只在一瞬间就冲了出去,谢治看见那道穿着白色卫衣的身影骤然暴起,下一个瞬间就已经和伯劳的黑色燕尾服缠斗起来。 王大摆背后的漆黑键盘化身虽然只有一只手和一个扭曲的头颅,但仅有三只手的王大摆此时却和四只手两把武器的伯劳打得有来有回。 巨大的漆黑键盘被漆黑人形仅有的一只手臂挥舞得虎虎生风,而键盘上的所有键帽都按照诡异的律动疯狂翻飞着,每一秒,至少有十几个键帽从漆黑键盘上弹射出去,笔直地朝着对面的屠夫虚影展开猛烈的攻势。 而伯劳的屠夫虚影只能被动挨打,它本身的反应力并不如漆黑键盘,在先前的战斗当中,也只是通过抓破绽的形式抓住了王大摆意志骤然分散的瞬间发动了攻击,而现在的王大摆全部的精神力都集中在这场战斗上,他的耳朵里只有键盘打字的声音,每打下一串字符,他的战意就会高亢一分,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这种暴虐的键盘攻击之中。 破绽,到处都是…… 但所有的破绽都抓不住! 王大摆的三只手臂如同狂风暴雨一般朝着伯劳鸟攻击过去,三只手臂甚至打出了六只手臂的效果!而与此同时漆黑键盘上的键帽飞舞也带来了堪称饱和式攻击的密集炮火,如同不停发射子弹的驳壳枪……不,这个描述不贴切,如同不停迸发出蓝色火焰的加特林一般,没有片刻停歇! 但王大摆的攻击还不仅仅如此,随着三只手臂的轮番轰炸,王大摆的嘴皮子也没有闲着。谢治甚至怀疑,王大摆键盘上不断被敲击弹射出去的键帽所组合出来的语言,其实就是王大摆嘴里现在正在逼逼赖赖的那些垃圾话。 是的,垃圾话,狂轰滥炸的垃圾话! 这些垃圾话在王大摆的发动攻势的同时,仿佛是围绕在每一次攻击动作之外的拳风,又仿佛是每次攻击的额外补充!上一次谢治看见这样的垃圾话,还是上辈子打竞技游戏的时候在公屏上看到的一秒五喷! “你不是很强吗?只有这点本事?你爹你妈当年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哦,我忘了,你爹是我啊,你爹我有你这个垃圾儿子真的很伤心啊!” “你这个孬种,废物!打我啊!用你的钩子和菜刀打我啊!不是很狂吗?不是很叼吗?朝我的脸打啊!乐色!” “哎呀,你猜我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是人类天平的排序啊!你们天平内部全都是鸟的排序,那你这只伯劳一定很强吧!什么?伯劳鸟只是一种小型食肉鸟?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愿意放弃老鹰秃鹫游隼这样高贵的称号吧!连啄木鸟的头套都拿不到,那你这个屠夫到底该有多废物啊?!” “你怎么不还手呢?鸟崽子,正面上我啊!你知道伯劳为什么叫做伯劳吗?让我告诉你千度百科上怎么说?哦!原来是因为这种小型的食肉鸟平时会把抓到的虫子挂在荆棘上看它们挣扎!我的天哪,真的有这种垃圾连自己的同类都欺负不了只能去欺负体型比他小一百倍的小虫子吗?那可是小~虫~子!” “你的老大是谁?老鹰吗?还是企鹅?都不重要啦,重点是他们在抓鱼抓兔子,你却只能来医院抓点小虫子,真的是太可怜了呢!可怜啊!没人在乎你,你唯一存在的意义只有来这个偏僻的第三医院,对着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打工仔和在校大学生开刀!” “什么?你问谁是在校大学生?我啊我啊,我今年大二啊,我大二才开学啊大叔!你问我为什么知道你是大叔?因为你这种废物手段和废物能力放在任何一个同龄人身上我要是你的话我是绝对活不下去啊废物点心!” …… 谢治在一旁听得眼皮狂跳,解放更完整形态疯狂键盘的王大摆和变身之前的他完全不是一个人,那种狂风暴雨一般密集的拳法,那种犹如实质一般狂轰滥炸的垃圾话在空中甚至变成了实体,谢治亲眼看见那些一句一句直戳伯劳鸟内心的垃圾话在半空中变成半透明的能量实体,一柄一柄的利刃,如同旋转着的小刀,直接往伯劳鸟的燕尾服和背后的屠夫虚影里插! 而伯劳鸟,一开始还能保持置身事外的优雅感,如同一个优雅的变态,但仅仅数秒之后,那种优雅感就荡然无存,无论是自身的拳法还是背后屠夫虚影的出招都失了方寸,从一个一板一眼甚至能够预估到王大摆大部分攻击动作落点的状态直接变成了一个和王大摆攻击频率类似同样不管不顾的“地痞流氓”! “这一招我见过……” 谢治在心里自言自语,这一招分明是上辈子那些互联网喷子常用的手段,是把对手拉到和自己一样的情绪和智商里,再用丰富的经验去打败他! 卧槽,我的舍友他妈的真的是键盘侠!还是浸润互联网多年的那种顶级喷子??? 谢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而就在这短暂的一会儿功夫里,战局竟然发生了变化。 只能说伯劳不愧是伯劳,即便真的如同王大摆所说,伯劳在人类天平里的地位只是一个级别不高的小角色,但这样的小角色也是同样身经百战见得多了,王大摆的精神攻击和狂轰滥炸的拳头与键帽只在最开始的十秒钟里对让伯劳丢尽了脸,等到伯劳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被王大摆的节奏拉着走以后,就迅速地调整了回来。 “差点被你拉着跑了,小孩儿!不得不说,作为一个普通的负清师,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伯劳的燕尾服上此时已经出现了很多破洞,他背后的屠夫虚影上,带着血污的白色围裙也变得破破烂烂,这些,都是王大摆在先前的十秒里的杰作。 “你的攻击固然很快,我固然没有办法破开你的防御。但为什么你要用言语激怒我呢?” 伯劳的语速越来越慢,从一开始与王大摆的争辩语速逐渐回归那种不急不缓的优雅声调, “为什么我破不开你的防御,但你又要用言语来激怒我呢?因为你很着急啊。” 王大摆的攻势骤然一顿,紧接着又以更快的速度打起拳来。而在他的背后,第三只手上握着的键盘上,键帽也同样以更快地速度一个接着一个地弹射出去。而每弹射出去一个键帽,从那漆黑人形的脑袋上就会幻化出一个新的键帽重新安装到漆黑键盘上,仿佛漆黑键盘是子弹无穷无尽的机关枪! “怎么?废物鸟,没招了?用这样的激将法来激你爹我?你知道吗?像你这个样子在你们天平组织里永远也上不了档次,哦,我错了,就是因为你们天平组织里有你这样不上档次的垃圾鸟,才限制了你们组织的发挥!” “看看隔壁,什么奇迹什么原初,哪个组织不比你们强?为啥?不是因为老大比不过别人,恰恰问题就是出在你的身上啊!你自裁吧!哦不行,你自裁都浪费土地啊!” 伯劳的拳头上又一阵一阵地爆出青筋来,但这一次伯劳并没有因为愤怒而打乱自己的节奏,而是深呼一口气,又吸气,重新把鸟嘴张开,狞笑着舔了舔舌头。 “你急了,漆黑键盘。”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着急?是因为时间快到了吗?” “你们负清师的情绪化身召唤技巧,本质上是用截然相反的理念去驱使那些负面情绪为自己战斗,你们从来没有接纳它们,所以,和我们相比,你们最大的弱点,就是时间。” “你还能坚持多久?三分钟,两分钟,一分钟,甚至,更短?” “你急了,你的眼角在跳。我看穿了你的弱点,你现在在想你要怎么对付我,我说的对吗?” “你放心,你已经对付不了我了。只要我对你的激将法无动于衷,我就能等到你的能量耗尽。而等我把你杀了,我一定会把你挂在我的收藏室里。” 接下来,无论漆黑键盘如何挑拨伯劳的心弦,如何围绕伯劳薄弱的意志部分发动攻击,伯劳也再也不为所动。王大摆每说一句话,伯劳都只会回复三个字,那就是“你急了”。 不出所料的是,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王大摆确实变得越来越急,就仿佛是应了伯劳的话语一般。王大摆的动作变得越来越快,但这种快显然也超过了他的极限,因为在这种极高的攻击频率中,王大摆的出拳出现了瑕疵,那些细微的漏洞与缺口,仿佛倾盆大雨中的一个窄小躲雨点,某个便利店门口的小小角落,但伯劳恰好就在那0.01秒钟里抓到了那个瞬间。 “你又分心了哦,小孩儿。” 伯劳鸟的嘴角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那笑容从面罩的鸟嘴里延展到鸟嘴外面,也许是王大摆的幻觉,王大摆觉得这只伯劳鸟的头套在笑。 那是一种,嘲笑。 伯劳鸟背后千疮百孔的屠夫虚影抓住了那个瞬间,它的挂肉钩卡在了漆黑键盘与漆黑左手的交界线处,而右手的菜刀,则高高举起,朝着王大摆的漆黑左手,直直地劈了下来! “嘶——” 王大摆顿时瞪大了眼睛,他在最后一瞬间把漆黑键盘和漆黑左手从肌肉屠夫的攻击范围里抽离,但即便如此,那笔直落下的屠刀,也直接切开了漆黑人形胳膊上的皮肤! 而与此同时,王大摆又听见了一声轻咦。 “咦,那个叫周游的小可爱不在了,是去找那个快死的老头儿了吗?” “真可惜啊,我还以为他会安静地在一旁等我结束的。” 王大摆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却发现伯劳的肌肉屠夫虚影攻击自己的同时,他也同时分心去看了一眼周遭的环境,而一开始在附近旁观两人战斗的谢治,此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要加油啊,兄弟…… 王大摆在心底为谢治默默地加油打气, 兄弟我能不能活,可就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王大摆这样思索着,一抬眼却看见伯劳的攻击突然停止了。 不好,他要去找谢治! “喂!栽种!直视我!” 王大摆速度减弱的身形突然再次暴起,他再次挥舞起漆黑键盘,朝着伯劳鸟的方向猛冲过去!三只手臂再次同时以最高的频率输出起来! 不,这次的频率比之前更快,力量也更猛! 与此同时,王大摆用整栋楼层都能听得到的声音大喊起来, “谢治!还有两分钟!我只能坚持两分钟!” 靠你了!兄弟!你一定要在这两分钟里解决问题啊! 021 满是藤蔓的监护室 “谢治!还有两分钟!我只能坚持两分钟!” 王大摆的高亢的声音传到谢治耳朵里的时候,只剩下低沉的呜咽声。 这并不是因为谢治在短短的几十秒里已经跑得够远,事实上这点时间只够谢治从五楼的护栏跑到离他最近的那间重症监护室。 但恰恰是这间重症监护室里出现了问题。从谢治踏进眼前这间小小的重症监护室开始,他的四面八方,墙壁上的所有位置,都被疯长的藤蔓紧密包围了起来。 那些疯长的藤蔓从重症监护室的深处快速蔓延,从深处的那张病床蔓延到地板,蔓延到墙壁,蔓延到天花板,更是在谢治走近这间房子之后瞬间蔓延到了那扇半开合的门扉上,又如同拉丝的粘合剂一般,将木门与墙壁之间的空隙补全。 而当谢治朝那些藤蔓仔细看去,却发现层层叠叠的藤蔓里,满是木纹的人脸如同海浪里的船只碎片一样,浮浮沉沉! “两分钟……两分钟我能做啥?” 谢治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的运气到底算好还是算不好。运气好的地方在于,同楼层六个重症监护病房,他只开了第一间,就找到了污染源的所在地;但运气不好的地方则在于,眼前的状况,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一二三声尖啸还只是影响到了医院里的路人们,把路人们的身体和精神改造成会无差别攻击附近之人的诡异活化木雕,如今的局面却是直接影响到了医院里的环境,那些绝望的情绪附着在天花板墙壁和地板上,直接对周围的一整个环境都进行了常人无法理解的改造! 谢治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让自己清醒一点。 两分钟,好好想,两分钟自己能做什么…… 但这种清醒没过多久就变成了烦躁。 两分钟!两分钟我能做什么??? 谢治叹了口气,重重地敲了敲自己的脑子,把烦躁感从脑子里赶出去。而后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藤蔓,藤蔓,还是藤蔓。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重症监护室里并没有活性木雕,这里拥有的仅仅是两张监护病床,靠近自己的那一张空无一物,而远离自己的那张,摆放在重症监护室深处,病床上,是一个……正在盯着他看的老人。 是的,一个盯着谢治看的老人。当谢治看向老人的时候,发现老人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盯得他浑身发毛。 谢治注意到,老人的头发已经掉光了。 老人的眼神里传来一股复杂的情愫,那样的情绪中,有仇恨,有愤怒,有委屈,又有无尽的酸楚。 它们并非绝望的本意,但它们夹杂混合在一起,最终形成了绝望的集合。 谢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从一个眼神里分辨出这些,但当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拉远,从老人的眼眸拉远到老人的全身,却发现所有的藤蔓都是从老人所在的这张重症监护病床上扩散延展开来的,而老人的身体上正包裹着厚重的色彩。 是的,色彩,那些厚重的,五彩斑斓的黑色。 谢治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上辈子网络笑话里那种五彩斑斓的黑色,更准确地说,并非是五彩斑斓,而是各种各样不同浓度的黑色,每一种黑色在灯光的照射下都会有不同程度不同颜色的反射,最终形成了都是黑色,但黑色里面却掺杂着其他色彩的效果。 虽然没有任何有关这种“包裹在老人周身的黑气”的知识积累,但谢治明白,那些黑气,就是情绪能量的外显。那些深浅不一的黑色,分别代表着老人身上的不同负面情绪,随着情绪起爆器的影响,负面情绪被极度地激发,最终撑破老人的身体,变成身体外的包裹物。 谢治捏了捏拳头,他在思考,是否要拼尽全力把蓝火模式打开,在老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给他的后颈猝然地来那么一下,让他陷入昏迷。但思考一阵之后谢治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方面是因为下不去手,另一方面,谢治觉得即便自己下得去手,可能也打不过对方。 谢治看向老人的头顶。 他知道那种秃头意味着什么。 老人的身形枯瘦,形容枯槁,眼窝深深地陷下去,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看。 谢治叹了口气。 是啊,那意味着化疗。 一次又一次的化疗,最终还是无法抗拒癌症的侵袭,时间又一次将老人送到了重症监护室里。 这里是重症监护室,也是老人生命终末的倒计时。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谢治站在原地,心里思考着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到底能够做什么。 但突然之间,令谢治惊奇的一幕发生了。 谢治明明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动作也没有,但自己和重症监护室深处的那个老人之间,距离却越来越近。 而谢治一低头,才发现了这一幕发生的原因。 在他的脚下,那些涌动的藤蔓,竟如同海上的波浪,它们一层一层地翻涌,而这种翻涌又像是自动扶梯一般,将谢治的距离传动得离老人越来越近! 谢治思考着要不要逃离,但紧接着他发现藤蔓并没有捆住他的双脚,而这种藤蔓传送带的传动也显得额外地轻柔,仿佛在捧着一颗……掌上明珠? 谢治离老人越来越近了,谢治甚至能够看清楚老人脸上连绵的老人斑。 “嗬嗬……” 老人的喉管里传来声音,但这种声音却如同某种轮胎的漏气,谢治定睛一看,心里却因为这一看顿时觉得不是滋味起来,因为谢治分明看见,老人的喉管上贴着一个管子…… “您是……喉咙上出现的毛病?” 谢治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 但老人的回答却只是某种嗬嗬声。谢治意识到这样的嗬嗬声和之前自己与王大摆在外面听到的尖啸声有某种相似,他们一样的苍老,也一样地沙哑,又仿佛喉管里充满了异物。 谢治有些于心不忍地闭上了眼睛,但想想又觉得自己这其实是一种逃避,于是还是把眼睛睁开。 但这时,令谢治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眼前的老人,缓慢而无力地抬起手来。 谢治一惊,并不清楚老人想要干什么,但他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双手放到了老人抬起的左手上。老人的左手握住谢治的双手,谢治只觉得老人的手掌苍老而冰凉。 “您是要嘱托我做什么吗?” 老人的喉管里传来新一轮的嗬嗬声,令人惊讶的是,随着谢治的双手搭到老人的左手上,被老人的左手握住,谢治竟然能听得懂那些嗬嗬声里是什么样的意思!就仿佛声音通过老人的手掌传达到谢治的手掌,又从谢治的手掌通过血肉与经脉直接展现到谢治的脑海! “您……” “您一定是来救我的医生……” “救救我……” “我不想变成……情绪怪物……” “让我走吧……” “我已经活得够久了,让我去死吧……” “不要再救我了……化疗很……痛……” 汹涌的绝望顺着老人的左手在顷刻之间灌注到谢治的身体里! 那些来自老人的念头,老人身上深浅不一的黑色,都在这一瞬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冲垮谢治的意识! 谢治的眼睛顿时瞪圆了! 但这种瞪圆并非是因为看到了什么,事实上,在这种灌输开始的一瞬间,谢治的眼睛里,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谢治只看见,老人,病床,病房,遮天盖地的藤蔓,都在瞬间被拆开,拉远,只一瞬间,就被不知名的力量拉扯到无尽远! 谢治的眼睛里唯一剩下的,只有无穷的黑色。 那是一种,空旷的虚无。 什么也没有。 而这种空旷的虚无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好像一只篮球被扔上天空,在它所能到达的最高点停留了片刻,又愈来愈快地下落,从一个人的手上,坠落到另一个人的手上。 在无尽的黑暗和虚无里,谢治看见了一束光。 这束光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谢治正从黑暗的高空坠落到光明的地面上。 那是一间屋子。 谢治坠落到屋子里。 “我在哪儿……” 谢治重新睁开了眼睛。 这种感觉很奇妙,上一秒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甚至有些干涩,而下一秒,他的眼睛又从紧闭的状态里睁开,看见了全新的世界。 不…… 最紧要的问题不是我在哪儿…… 而是…… “我是谁?” 谢治感觉到,自己背后的冰凉感消失了。而当他看向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双手,此刻也变成了一双苍老的手臂。 谢治的皮肤松弛着,手臂上没有一点肌肉,老人斑到处都是。 “我……嗬,嗬,嗬嗬……”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谢治的尾椎骨冲上天灵盖。 谢治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喉管里像是……卡着东西。 我变成了……病床上的那个老人…… “嗬,嗬,嗬……” 谢治努力说话,但无论如何努力,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气声。 是的!我在病床上!我变成了那个老人!!! 022 我对世界充满恨意 谢治发现自己变成了老人,他的身躯变得苍老,稍微一动就觉得浑身疼痛,而他的喉咙里更是插着硬物无法出声,仔细一看,那哪里是什么“硬物”,那是一只粗大的管子,从他切开的喉管里直接插进去,连接到病床旁边的氧气机上! 谢治尝试转动自己的脑袋,但他发现自己的脑袋即便是轻微的转动,也会带动脖颈上的氧气管,而倘若稍微再动一动腿脚,更是会在自己的下身也感觉到一根细细长长的管子,那根管子弯弯曲曲,通向一个在自己病床下面的尿袋。 那是……导尿管…… 谢治眨了眨眼睛,他怀疑自己进入了某种梦境,但从没听说过在梦境里还能感受到疼痛的,这样真实的疼痛感,真实的苍老,以及,真实的……液体从自己身体里流出的感觉…… 缓缓地转动脖子,谢治让自己喉管上的伤口尽可能不被拉扯的情况下环顾四周。 没有藤蔓,没有木雕,也没有在病床旁边拉着老人左手的自己…… 窗外的阳光刺眼而迷幻,仿佛自己正身处某种幻境。 片刻之后谢治终于明白过来,不是幻境,也并非梦境。 自己所处的,是一段记忆。 自己正处在那老人的记忆当中,在这段记忆里,谢治的意识附身在老人身上。 这是……灵体纠缠者独有的能力吗? 通过与情绪病患者的接触,就能够进入到让患者感到绝望的那段记忆里。 所以自己才被老人叫做“医生”? 不对,病房里的普通老人,又怎么会知道我是医生? 难道说他之前见过和我状态类似又能够进入到他梦里的人? 又或者说这个巨大月亮世界的基础教育覆盖足够广泛,灵体纠缠者能够进入别人记忆的这件事情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了? 还是不对…… 谢治还想继续琢磨,但从重症监护病房外走进来三位护士,打断了谢治的进一步思索。 护士们的手里拿着病历卡,对着各种指标打钩,代表指标正常。通过几位护士的穿着和行为不同,谢治辨认出来,其中的两位应该是实习医生。 就读学校是……盐水市第三医学院。 谢治想起来了,第三综合医院是第三医学院的附属医院。 那么走到自己病床前的那两位实习护士,应该是第三医学院护理专业的学生了。医学院的学生经常会被导师带着来到学院的附属医院进行实战训练,针对重症病人的各项数据监护自然也在训练范畴中。 “3月1日早上9点,记录。” “心率正常,血压有点偏高,血糖也有点偏高……” 谢治听着来自护士们之间的交流,内心里不由得嘀咕起来。 3月1日早上9点? 今天几号? 哦,对,今天是3月2号。 这么说,是昨天的记忆。 谢治若有所思。 所以说,老人的“绝望情绪”,其中的大部分都来源于昨天? 那么昨天的这个时间点,又发生了什么? 谢治无法出声,所有发出声音的尝试在他嘴巴张开的瞬间就变成“嗬嗬”的气声。 突然间他想起上辈子在电视上看见过的某种腹语教学,据说一部分喉癌患者喉管切除以后会通过学习腹语和食道发声的形式来重新学会说话…… 不行,果然这种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完全摸不到头绪。 谢治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默默地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放到一边,继续跟着老人的记忆继续观察。 他发现自己现在的状况很奇特,四周的光线像是扭曲的线条,从窗外照射进来,又在照射进来的瞬间变成了某种绵柔又看得见的线段,那些线段像是窗帘一样盖在自己身上,又盖在整个病房里,把病房变成某种光的气泡。 时间在这里变得没有标度尺,墙上的钟表一会儿走得飞快,一会儿又仿佛半个世纪也不会跳一下秒针。 而护士、医生、隔壁的病友、看望的家人,各式各样的角色像是舞台上唱大戏的角色,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仿佛按照某种既定程式走的机器人。 流水。 谢治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的词。 展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流水。 而那些突然变慢和突然变快的时间,就像这条记忆河流里的某种浪花。 浪花在老人的脑子里留下印象,这样的印象就会变得时间缓慢,而在浪花无法留下击打礁石的痕迹时,记忆的河流便会加速,一泻千里。 突然之间,这条河流沸腾了,平静的河流里,浪花被不断地推高。 谢治看见病房里的光线气泡突然破开了一个口子,在破开的那道口子里,虚无缥缈的彩色光罩变成黑色,那些如同黑色尾气的绝望情绪从撕开的口子里扩散开来。 谢治朝那道口子望去,发现对床的病友死了。 那张床离病房的门口很近,从重症监护室进来,第一时间就能看见。 “赵姐!不好了!1号床的病人没了!” “拉去抢救室!赶快!” “来不及了!看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心率和血压都归零了!” “家属联系了吗?” “在门口呢!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 谢治从那些扩散的黑气里听见护士们的交流,那些交流在黑气的扩散中形成模糊的人像,又转瞬间打了个旋,湮灭在虚空里。 紧接着就是高低起伏的哭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高亢的嚎叫,有无法遏制的呜咽…… 整个重症监护室,瞬间被此起彼伏的哭声所淹没,而老人,就在这哭声的边缘,所有的哭声全部经过他的耳朵,在他的心里留下痕迹。 时间又开始加速了。 进来的还是那几个护士,但在那些护士的身边,又跟着两个男人。 其中的一个穿着白大褂,眼镜整齐地戴在鼻梁上。 而另一个男人脸色焦急,眉头紧锁,脚步也很急躁。 “刘局,您父亲的身体挺好的,再养养啊,就可以让您接回去了……” “您要多来和他聊聊天,他这个病其实就是一个情绪的事儿,心情好了就很快就能从重症转到普通病房了……” “哎!谈钱做什么?不谈钱不谈钱,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都是为人儿女的,能够理解看着爹妈受苦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中午对床的事儿真的不凑巧,唉,这种事情我们也不想的,对床的老爷子昨天刚送进来,今天就……” “但是您放心,令尊和对床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最多再一个月,令尊老人家肯定能出院,绝对不会耽误您的大事儿……”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出事儿对您的仕途不好,您就放一百个心,今天就是把我的脑袋搁在这儿放狠话,喉癌和淋巴癌而已,令尊再撑十年,不是问题……” 不知为什么,谢治只能听见医生的声音,而那个被医生称作“刘局”的人,不但听不见声音,当谢治打算撑起头颅往“刘局”看去的时候,却只能看到一张不断蠕动开合的嘴,而那张嘴巴之上的部分,全部被刺眼的阳光笼罩起来,变得模糊而虚幻,看不真切。 那个叫刘局的,是老人的儿子? 谢治在心中思索。 时间又开始加快。 刘局并没有在医院待多久,很快就行色匆匆地又离开了。接着是一些激发不起老人半点情绪波澜的小辈,他们带着果篮来医院,而后把果篮放在病床的床头柜上,对着护工和医生护士满脸堆笑,又装得悲痛。 送果篮,给谁吃啊? 谢治在心头翻了个白眼。 老人的喉咙从中间被切开,估计是半点水果也不能碰,这个时候送果篮来,怕不是在医院门口的小店里买了顺路带了过来,来的时候连老爷子具体得的是什么病也没搞清楚。 显然老爷子也对此不屑一顾,加速的记忆碎片并没有随着来访者的到来和寒暄而减慢,反而越来越快,快到记忆里的每个角色动作都挥舞起残影。 转瞬之间,太阳就从窗户外面落了下去,而后一天之中的第二轮月亮升了起来。 谢治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来到了3月1号的晚上。 看月亮升起的高度,也许是晚上6点或者7点。 时间又放缓了。 从病房外面走进来一高一矮两个女人,像是母女。 不知道为什么,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对这一对母女的态度有些冷淡,至少没有白天见到刘局的时候那样热情。 又或者……这并非是某种冷淡,而是一种,畏惧感? “李总,您来了。” “您带媛媛来看看爷爷,应该的,应该的。” “刘局白天的时候来看过……” “我理解,我理解,我不应当提……” “老爷子的状态挺好,院长特别交代过了,要用最好的药,最好的……” “您这是什么话!我们怎么可能给病人瞎用安定?” “我误解了您的意思?那您的意思是……” 与白天的记忆碎片一样,谢治同样无法看见那个被称为“李总”的女人的具体相貌,只能看见涂着口红的嘴唇微微张合,而女人的脸上也和白天的刘局一样带着圣光。 只不过,这次的光芒来自月亮。 那轮缓缓升起的巨大月亮,正缓缓地从窗户边缘爬上中央。 “李总”的嘴唇张合着,但谢治却听不见她说出任何话来,就好像在这个记忆片段里,有关她的记忆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干扰了。 谢治只能听见与“李总”交谈的那位护士长所说的话,而护士长说着说着,声音也逐渐低矮下来。 “李总”拉着护士长走出了病房,于是有关护士长的声音就只剩下听不清楚的窃窃私语。 “这怎么能……” “这不是……” “我理解您……” “唉……” “这种事情……” 这些没头没尾的窃窃私语离谢治很远,从病房外零零散散地传来一些,但统统词不达意,无法组合成能够让谢治脑补出大意的段落。 谢治侧耳倾听无果,转头一看,却发现重症监护病房里还有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脚上穿着小白鞋,再往上则是一套碎花洋裙,肩膀上背着小小的学生背包,靠近肩膀的背包左侧背带上,还贴着一只毛茸茸的蜜蜂图贴。 但奇怪的是,当谢治准备从碎花洋裙继续往上看,却同样只能看到脖颈、下巴、一只小小的嘴唇,从嘴唇再往上看,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谢治只能看到一个鼻尖,而鼻尖往上,都是柔和的月光。 月光像是泡泡一样笼罩在小女孩的脸上,不断变化形状,也遮挡起女孩的面容。 但谢治依然从小女孩的身上感受到一种亲切感,他知道,这种亲切感并不是来源于自己,而是来源于自己所附身的这个老爷子。 之前听护士长说,李总带小女孩来看爷爷,这样看来,小女孩就是爷爷的孙女了。 谢治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不受控制地缓缓抬起来。 他明白,这是老爷子看到了孙女儿来看自己,心里高兴,想要抬起手来摸摸孙女的脑袋。 而不远处的小女孩看到爷爷的手掌抬起来,也第一时间跑了过来。 谢治看见小女孩脸上升起笑容,那种笑容一眼看上去便可爱而纯净,即便谢治从未有过女儿,在这一刻也觉得,倘若有这么一个懂事又乖巧的女儿,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老爷子的手掌缓缓落到小女孩的头上。 谢治的嘴里发出“嗬嗬”的气声,谢治知道,这是老爷子心情愉悦,不由自主地想要说些什么。 只可惜,喉管切除以后,确实只能发出“嗬嗬”的气声了。 老爷子的手掌缓缓摸着小女孩的脑袋。 谢治能够感觉到,此时的自己,眼神里一定充满柔光。 小女孩被爷爷摸着脑袋,脸上带着笑容缓缓地抬起脑袋来,开口说话。 小女孩的声音和他的面容一样甜美,即便她的面容都被柔和的月光笼罩着,无法看清,但谢治能够感觉到,那一定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爷爷……” 小女孩的声音传到谢治的耳朵里,谢治感觉自己的骨头都酥了。 但紧接着,小女孩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爷爷……你快点死好不好呀?” “爷爷……你快点死好不好呀?” “爷爷……你快点死好不好呀?” 明明只是一句话,但这一句话却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瞬间炸响! 明明只有一句话,但这一句话却像是无限增殖的病毒,只一个瞬间,就从一句,变成了三句,五句,千千万万句! 它们挤在这个重症监护室里,拥挤,浓密,厚重!无法躲避! 又像千千万万把突然出现的屠刀! 每一朵屠刀上都开满笑脸和鲜花! 泡泡,碎了。 小女孩脸上的笑容依旧还在璀璨,但甜美的笑容却仿佛固定死在脸上的微笑面具,而那凝固的笑容之上,则变成了充满黑气的一道涂鸦! 那道涂鸦,就好像是用黑色的蜡笔在纸上作画,蜡笔的痕迹涂满小人的整张脸一般,凌乱,纷杂,毫无规律可言! “爷爷,妈妈下午接我放学还和我说,说爷爷你总是不死,明明得了癌症,但每一次都能挺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死……” “爷爷,我还听到爸爸和徐阿姨晚上偷偷说呢,说爷爷你老是影响他的计划,他因为身份关系又必须要用最好的资源来救你,最近的选举他也不太顺利呢……” “爷爷……” “爷爷……” “爷爷……” 谢治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僵,而在他眼前,在他病床之前,那可爱甜美的碎花洋裙女孩儿,此刻却像是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她的头颅消失了,嘴巴以上的部分,都变成了漆黑的涂鸦! 而即便如此,女孩儿的嘴巴还张合着,不断地张合! 漆黑的涂鸦越来越多,从涂鸦里还扩散出无数根黑色的线段来,那些线段飞向病房的四面八方,仿佛烧得通红的烙铁,只一瞬间就把整个病房烫出数十个同样不断扩大的黑色孔洞来! “爷爷……” “爷爷……” “爷爷……” 所有的黑色孔洞里,都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不,更准确地说,只出现了小女孩的半个脑袋! 病房的墙壁上,病房的天花板上,乃至病房的地板上! 那一张一合的红唇!随着孔洞的增多,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谢治的瞳孔不断挣扎,仿佛溺水之人在水中不断地蹬腿和扑腾! 而谢治病床边上的心率检测仪,也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提示声,警报声,不绝于耳,炸响在巨大月亮升起的诡异夜晚! “爷爷……你今天晚上死好不好呀?” “滴——” 连绵不绝的警报声,与此同时,谢治眼前的整个病房,从天花板到墙壁再到地面,都如同龟裂的瓷器一般,出现了裂纹! 下一个瞬间,所有的裂纹都炸裂开来!朝着四面八方弹射而出! …… 记忆幻境,破碎了。 就像碎裂的镜子。 谢治喘着粗气,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又无法抗拒的巨大推力推动着,一直后退到五六米外的另一张病床边上。 “嗒”的一声。 谢治的双腿撞到了病床,膝盖一软,谢治直接坐了上去。 而下一秒,谢治又下意识地一个哆嗦,从混乱的记忆中清醒过来。 病床,记忆,刘局,李总,以及……小女孩…… 清醒过来的谢治突然发现自己坐在一张病床上。 他摸了摸床的质感,又看了看四周。 我这是…… 在……死过人的床上…… 谢治瞪大了眼睛,“噌”的一声从床上站了起来。 不远处的刘老头此刻已经闭上了眼睛。 两行清泪从老人的脸颊上流下,但还没流下几厘米,就被龟裂的皮肤全部吸收。 谢治注意到,那龟裂的皮肤,像是……深色的木纹。 “医生,我控制不住自己……” 谢治听到,喉咙里插着氧气管的老人在说话。 但那声音却不是从老人的喉咙里传出的。 在老人的身体背后,那张不断扩散出藤蔓的床上,缓缓地长出一张嘴来。 不,不只是一张嘴…… 谢治抬起头,被藤蔓包裹的天花板里,缓缓打开两个硕大的漆黑孔洞,而天花板上的吊灯就是孔洞里的……白色眼珠。 整个重症监护室,都变成了一个……会说话的怪物! “医生,我……我对这个世界充满恨意……” 023 但你还是热爱生活 重症监护室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谢治站在那张死过人的病床旁边,而在他的面前,天花板上的“黑洞”与“黑洞”里的白色灯箱组合成眼睛,地板上的病床与病床上的老人则组合成难以用文字形容的怪异嘴巴和牙齿。 老人的身躯与被褥变得柔软,仿佛是这张诡异大嘴的舌头。 长久的沉默以后,谢治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巨大月亮照耀的诡异世界…… 真是没有一分钟不带给我“惊喜”。 谢治的脑子此时已经不再转动了。 他不再去思考“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应该怎么办”,也不再去思考王大摆能够撑住的两分钟到底还剩下多久。 我还能怎么办?你看看眼前的这景象,多吓人? 一个重症监护病房整得有鼻子有眼的,一张血盆大口里行将就木的老人还变成了舌头! 这哪里是重症监护病房?我上辈子看过的最恐怖的恐怖电影里,也从没见过这样的! 两分钟让我解决问题,他王大摆打伯劳都打得那么吃力了,让我一个人过来打这个快有我二十倍大小的“藤蔓人脸”,我能打吗?打不了!没这个能力你知道吗? 你要我怎么办?开蓝火模式上去找这藤蔓人脸的运动轨迹? 开什么玩笑?它需要运动吗?它就站在那儿,嘴巴一张,稍微一吸气!我就算穷尽手段,也没办法从他的嘴里逃出去!我现在就在它的嘴边! …… 谢治重新睁开自己的眼睛,他静静地看向对面的巨大人脸,藤蔓人脸也静静地看着他。 终于,谢治叹了口气。 谢治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就好像那种在硬核游戏里明明已经来到了最终boss面前,却发现最终boss是目前的自己怎么提高手速提高操作意识都近不了身的存在,它甚至不给自己亮血条,一个手指头就能把自己碾碎,而任务系统里还给你提示,你要在两分钟里把这个boss给收拾了。 还能怎么办呢?要不就双手离开键盘吧。 我摆烂了,你随意。 打什么打?有的打吗? 爱咋样咋样,下一秒被吞了拉倒,要是不吞我我就耗着,随便了,我认了! 谢治挠了挠自己的头皮,把原本还有些造型的头发弄成鸟窝。 但奇怪的是,虽然面前的藤蔓人脸看起来造型诡异,并且压迫感十足,绝望的黑气从人脸上逸散到病房的每个角落,仿佛下一秒整个病房就都要被这张人脸给吞噬,但谢治等待了靠近十秒,却怎么也等不到那个“结局”。 这时候谢治的脑子才重新转动起来。 “奇怪,他怎么不攻击我……” 谢治看向那张巨大人脸,巨大人脸上没有脸皮,用藤蔓当做血肉,用绝望的黑气与天花板上的灯箱当做双眼、用病床当做嘴唇和牙齿,但那张人脸虽然看起来面目可憎,谢治从巨大人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攻击性,只看出无法自拔的…… 矛盾与纠结。 “医生……” 藤蔓人脸的声音再次回荡在病房里,谢治看见灯箱眼睛里的光芒,那是一种暗淡的白色,而白色“眼眸”此刻正在周围的黑气中,苦苦挣扎。 “医生……救救我……” 谢治突然笑了起来。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此刻的自己为什么笑。 也许是两世为人突然从一个老人身上找到了被人需要的感觉,又或许是因为在自己的面前,有一个正在承受苦难的人正在呼唤英雄的降临。 而那个充满绝望的人所呼唤的英雄…… 是自己啊! 谢治想到了上辈子看过的某种广告标语, “你想当一辈子的懦夫,还是一分钟的英雄?” 谢治自己也不明白。 有时候人们为什么要用尽浑身解数去做那些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为什么那些成功几率无限接近百分之零的事情,无数的仁人志士们却都义无反顾地为之献身? 我能做什么?他让我救他,我怎么救? 但谢治的思索纠结百转千回的同时,他的嘴巴却不由自主地张开,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很慢,谢治感觉到一种精神的加速,这种加速让周围的所有事物都变得虚幻缥缈。 “疯狂剪刀!我需要你的力量!” 谢治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喊了出来。 他的左脚蹬地,右脚已经瞬间蹬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在这种巨大藤蔓人脸的压迫下又能做些什么,但…… 我无法视而不见…… 更加无法拒绝…… 我无法拒绝一个充满绝望的老人对着自己说,“救救我”…… “疯狂剪刀!!!” 谢治又喊了一声,他的身形在半秒里已经越出去两三个身位,而随着又一声暴喝,谢治终于重新感受到了那种被蓝火覆盖的感觉! 饥饿感出现在他的腹中,而灼烧感出现在他的背上! 谢治的浑身上下重新被虚幻缥缈的蓝色火焰所覆盖,而他的背上也重新背起那个被灼烧的红色人形,那个红色人形,恰恰是谢治自己! 谢治感觉到自己背上那个被烧红的自己,另一个自己的双手与冰冷的自己十指紧扣,冰冷和灼烧感在指缝里交缠,而锋利的剪刃也重新出现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一分钟! 我不知道这一分钟我能做些什么,但我知道,如果在一切尘埃落定以前,我不把自己的一切拼到山穷水尽,我不让蓝色的火焰将自己燃烧到烧无可烧,接下来无数个日日夜夜,我的心里都会重复来自绝望老人的绝望呼救声! 即便我死在一分钟之后,在这一分钟里,我也要去做一个英雄! 谢治抬起头,他无法解释自己此刻的心理变化,为什么一个已经决定摆烂的年轻人在听到求救声之后愿意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什么明明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却依旧无法忍受自己在原地什么也不做,一定要尝试着做些什么…… 也许,这就是年轻人的热血吧…… 世界再残酷,命运再绝望,也许在某个瞬间我们确实会摆烂,但片刻之后我们又会重燃起对生活的斗志,与生活中无穷无尽的绝望进行抗争! 谢治的眼帘里重新被蓝色覆盖,在他的眼中,整个重症监护病房里的事物都变成了蓝色,而那张巨大的藤蔓人脸上,更是出现了数条粗壮且巨大的黑色线条! 不,那不是黑色线条,那是五根黑色的锁链! 五根黑色锁链,从天花板五个方位的黑色孔洞中投射而出,以一种万剑归宗的姿态戳进老人的心窝!而那五个方位,赫然是藤蔓人脸的眼窝、鼻梁和耳朵! “救救我……” 巨大人脸的声音再一次传来,这一次,谢治终于看清楚了,那哪里是天花板在说话?说话的依旧是病床上绝望的老人,只是那些布满黑气的漆黑锁链,把老人的声音从心脏传达到了天花板的各个方位,这才让声音听起来像是天花板上的巨大人脸在说话! 巨大的藤蔓人脸,是病床上绝望老人的某种情绪投影!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老人的喉咙明明已经被切开,只能发出“嗬嗬”的气声,但谢治仍然能听见老人的求救声。 因为老人的求救,从一开始就不是“说”出来的,而是用他的内心,朝谢治“喊”出来的! 谢治眯起眼睛。 五条锁链,连接老人的心脏和天花板的五个方位,这些锁链上布满绝望的情绪,老人的心脏每跳动一下,锁链上的绝望情绪就更浓郁一分,而所有的绝望情绪又通过锁链向病房的天花板运输,最终传达到了那张藤蔓人脸里。 “那些锁链!就是造成老人内心绝望情绪越来越严重的元凶!” 谢治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活动着右手手指幻化而成的蓝色剪刀。 他的心里涌上一种确信,只要自己能够把五条锁链全部剪断,老人就能获救,医院的污染场就能解除,医院里那些木雕化的“活尸”就能够回归正常! “医生……我好恨这个世界……我想把所有的东西都摧毁……” 巨大人脸又一次说话了,谢治看见病床上的老人胸膛起起伏伏,一旁的心率监测仪器上,代表心率的波形骤然陡峭起来! 而那些锁链,在这一刻,在谢治的眼中,赫然变成了一颗诡异的绝望之树! 五条锁链逐渐靠拢,漆黑的锁链之上,更是迅速地长出了木纹! “医生,我好恨这个世界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谢治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听见了来自老人的第四声尖啸! 那声音并不来自老人,而是来源于老人头顶,天花板上的那张巨大藤蔓脸! 只这一瞬间,巨大的藤蔓人脸从平面变得立体!藤蔓人脸啸叫着,仿佛要挣脱天花板的束缚,顺着五条漆黑的锁链,挣扎着向老人靠拢! 它要吞下病床上的老人! “我恨这个世界!我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 第四声尖啸在重症监护病房里爆开,巨大的声浪从病房穿透而出,扩散到整个第三病院! 但与此同时,病房里却出现了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谢治! “你在骗人!!!” “你喜欢根雕!对那些根雕的喜爱甚至胜过你的生命!!!” “即便你恨这个世界的所有!你依然热爱生活!!!” “所以,醒过来!!!!!” “给我,醒过来!!!!!” 谢治的身上,蓝色的火焰突然暴涨! 他的身形在这一瞬间向前飞扑过去! 谢治高举起自己的右手,高举起右手上此刻已经变成两倍大小的蓝色剪刀,朝着老人胸膛上的五根黑色锁链,用尽全力地剪了过去! “想想那些根雕!想想你即便陷入绝望也无法忘怀的那些作品!” “绝望覆盖了你的双眼!你的生活并非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024 羽毛掉进我的心里 此时此刻,谢治的身上布满了蓝色的火焰,这些火焰烧红了他背脊上的红色人形,让他脊背上的红色人形直接蜷缩起来,只剩下两个手掌,还死死地扣住谢治的左右手,十指相扣,灼热感与寒凉感纠缠在一起。 而就在这种纠缠之中,谢治的右手所幻化而成的冰冷剪刀,此刻的体积已经变成了之前的两倍,伴随着疯狂的饥饿感,蓝色剪刀与老人胸膛上的漆黑锁链撞到了一起。 在五条漆黑锁链彻底闭合成一条如同树桩一般粗壮的终极绝望锁链之前,谢治的右手,带着锋利的剪刃,卡进了其中的一条锁链之中! “给我……起开!” 谢治大喊。 伴随着这声暴喝,谢治的浑身骤然发力,而浑身的发力又将力量全部传递到自己的右手…… 他要直接将这道锁链剪断! 他要剪断老人的绝望! 他要从根源上解决这个污染场! 谢治的牙关狠狠地咬在一起,随着蓝色剪刀的发力,这条落单的锁链竟然真的被谢治剪出了一个口子! 但就在这一个口子出现的瞬间,漆黑锁链里的绝望情绪变成凝实的黑气,顺着蓝色剪刀和谢治的整条右胳膊,疯狂地涌上谢治的身躯! 那是……铺天盖地的绝望感! 以及!如同遮天蔽日的蝗虫群一般的,恶毒语言! “老头儿,你怎么还不死啊……” “老爷子,你早不复发晚不复发,这段时间我竞选,你死了我的仕途就全完了……” “爷爷,爸爸妈妈老是要抽时间陪你,你早点死好不好啊……” “老头儿,你和你的好儿子没一个好东西,都早点死了才好……” “老爷子,唉,您怎么就,怎么就这么多麻烦事儿呢……” “爷爷,我班上小胖他爷爷活了六十来岁就死了呢,爸爸妈妈都夸他爷爷懂事……” “老头儿……” “老爷子……” “爷爷……” 来自亲近之人的恶毒语言,聚集在谢治的脑子里,像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海啸,摧毁巨浪所及之处的所有房屋! “医生!我受不了啊!我受不了啊!他们都想要我死!” “他们是谁!” “他们……他们……我的儿子,我的儿媳妇,我的孙女,这个世界上和我有血缘关系的所有人都觉得我活着是个累赘!” “他们是谁!!” “他们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媳妇!我的孙女!我的……” “他们是谁!!!” “他们是我的……” “他们什么都不是!” 谢治的暴喝一声高过一声,他的手臂上暴起青筋,咔嚓一下,就剪断了这一根漆黑锁链! “他们什么都不是!他们的态度和你没有关系!你是为你自己而活的!” “不……我不是……我活了这一辈子,我为了我的儿子……” “你是为了你自己而活的!跟我念!我是为了我自己而活的!” “我是为了我自己而活的……” “你是为了你自己而活的!你存在的意义只有你自己能够评判!” 谢治恶狠狠地瞪住老人的眼睛,此刻的谢治,状若凶神。 谢治右手的蓝色剪刀上此刻沾满黑色的液体,那些液体是绝望情绪所凝聚的实体,从断裂的锁链上喷涌而出,又消失在虚空里。 “我是……为了我自己而活的……” “对!你是为了你自己而活的!” 谢治深吸一口气,他自然知道蓝火状态的自己不用呼吸,但此时此刻他仍然忍不住做出深深吸气的动作来提振自己的力量,刚刚剪完一根锁链的右手再次抬起,朝着第二根锁链剪去! “隔壁的老刘头还不死,他老婆都死了十几年了,他一个人活着怎么好意思的……” “老刘啊,你看你退休在家里什么也做不了,也是浪费大米啊……” “刘头啊,我们好些年没聚了,当年的朋友都死得差不多咯……” 新一轮的负面情绪顺着谢治的右手冲刷着谢治的脑子,但有了第一根锁链的经验,第二根锁链的剪断顺利很多。 只见谢治状若疯癫,左手指着锁链上不断涌现的微小人脸,右手使出浑身的力气用力一剪! “都他妈的闭嘴!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逼逼赖赖我的生死?” “我儿子儿媳都被我骂回去了,我害怕你们这些虫豸!?” 让人惊讶的是,随着谢治的骂街,谢治的身旁,那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竟然也学着谢治的动作左手指天起来,就仿佛谢治的剪刀切断了巨大人脸与老人之间的联系,转而变成了谢治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老人的心智和行动! “都他妈的……给我闭嘴……” “你们算什么……东西……” 第二条锁链,应声崩解! 紧接着是第三条!第四条! 可见老人的大部分绝望情绪,都是来自周围环境的压迫! 只要转变个人观念,就能够最大程度地切断绝望化的进程! 谢治心头大定,还有最后一条锁链! 而此时,距离变身时间结束,还剩下…… 二十六秒! 谢治再次做出吸气的动作,一声暴喝,右手又一次抬起! “给我,醒来!!!” 蓝色剪刀又一次碰到了黑色锁链,那是老人胸膛上仅剩的一条,锁链从老人身上近乎垂直地生长出去,一直生长到藤蔓人脸的人中部位。 蓝色剪刀深深地切进漆黑的锁链里,代表绝望的黑气从锁链里涌出。 但令人意外地是,这一次涌出的黑气,竟只有一小半顺着蓝色剪刀流到自己的身上,与此同时,一大半的黑气,竟然都顺着那根摇摇欲坠的锁链,重新流回老人的胸膛里! 这是什么情况? 谢治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没来得及思索其他,那传输到他身上的一小部分黑气就把最后一条锁链上代表的记忆展现在谢治的脑海里。 那是一条…… 横跨四十五年的记忆长河。 “你忘了吗?今天是你的二十岁生日,也是我们恋爱一周年的纪念日呀!”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我觉得这样的事情不应该男方来提,现在是我在向你求婚呀!” “呐,老公啊,我想要个小孩,你觉得取什么名字好呢?” “老公啊,你也辅导辅导小刘的功课啊,不能总是我来……” …… “老伴儿啊,我好像要走了……” …… 四十五年,从相识到结婚,从日落到黄昏,从人生的启辰到下一代人的尘埃落定,从…… 那些黑气里并没有来自外人的纷扰,有的只是关于某一个人的记忆。 那些记忆有些甜蜜,有些苦涩,还有一些,随着人生的落幕变得杳无声息。 谢治沉默了。 他不懂爱情。 即便他懂,在此时此刻,他也讲不出任何的大道理来。 因为爱情,不讲道理。 谢治感觉到自己的右手上轻飘飘的,最后一条锁链没有任何阻碍的感觉,蓝色剪刀切上去,就像是小刀切豆腐,只稍微划拉一下,锁链的连接处就只剩下薄薄一点。 但就这薄薄的一小段距离,谢治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因为谢治明白,所谓的“切断绝望”,其实是“劝人放下”。 重症监护病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种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最后一条锁链上的最后一段区域,自己断裂了。 而黑色的锁链并没有消失,它轻飘飘地,就像一片羽毛,重新掉进老人的心里。 谢治抬起头,天花板上的藤蔓人脸开始消失。 谢治从藤蔓人脸上看见了一种……解脱的笑容。 与此同时,谢治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一只苍老的左手抓握住了。 老人的声音通过左手传来。 “谢谢你,医生……” “我老伴儿,让我好好活着呢。” “但是啊,我活得够久啦。” “我应该去找她啦……” 谢治怔怔地看向老人的左手。 从老人的左手看见地板上的木纹藤蔓。 它们翻涌着,不断消失,不断收回。 而老人右侧的心率监测面板,在这一刻,变成了一条水平线。 …… 025 留给悲伤的十分钟 伯劳跑了。 当一瘸一拐的王大摆推开半掩着的重症监护病房大门,告诉谢治这个消息时,谢治正坐在地上发呆。 他的额头和那从病床上低垂下来的苍老的手掌平齐,而他的目光,则直勾勾地盯着已经变成一条直线的心率检测仪,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 “医院里的污染消失了,我粗略看了一下,所有变成木雕的人都在慢慢地恢复……” 王大摆走到谢治跟前,看看失神落魄的谢治,又看看病床上已经没了呼吸的老人。 氧气管还在老人的喉咙上插着,但老人的胸膛已经没有了起伏。 “我没能救下他。” 谢治突然怔怔地说。 “我把五根锁链剪断了四根,但最后一根锁链在我即将切断的时候倒卷,所有关于他去世妻子的回忆都倒卷回老人的心里……” 谢治缓缓转过头去看向王大摆。 那神情,让王大摆看了心头一颤。 王大摆看见谢治的眼眶红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似乎很久都没有眨眼,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离世的老人。 “我觉得……我是一个废物……” 谢治的声音断断续续,说到最后,已经只剩下沙哑的气声。 “我差一点就能救下他……” 颤抖的声音从谢治的喉管里吐出,变成词不达意的气流。 “我差一点……” 王大摆叹了口气,他仰起头,沉默良久,而后深吸了一口气。 王大摆抬起脚,一脚踢到谢治的身上。 这一脚,将谢治踢飞了三米远。 “像个窝囊废一样哭出来吧。” 王大摆缓缓走向谢治,把被踢到墙角的谢治扶坐起来,从兜里摸出仅剩的一根破破烂烂的土力架。王大摆把土力架塞到谢治的手里,又用双手将谢治的双手包裹,让失魂落魄的谢治将巧克力棒握紧。 “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谢治颤抖着,把巧克力棒抬起,伸到嘴里。 也不吞咽,谢治只是一口一口地咬着。 当花生巧克力包满谢治的整个嘴巴,谢治终于长大嘴巴,无声地哭了起来。 王大摆拍拍谢治的肩膀,重新站起身来,却只是背对着谢治。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我们永远没办法拯救所有的人。” …… 伯劳跑了。 第一个木雕怪人身上的深色木纹逐渐变浅的时候,穿着燕尾服的伯劳就朝王大摆鞠了个躬,然后一个后跳,从五楼的窗户跳了出去。 当王大摆追到窗前,却看见屠夫的挂肉钩正挂着窗外的电线,伯劳像一只滑翔的鸟儿,从电线迅速滑落到对面的楼房上。 王大摆说,伯劳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 “他说,让我转告周游,说他会回来找你。” 此时的谢治正仰着头发呆,没能救下老刘头这件事带来的自责被王大摆猛烈的一脚和先前的嚎哭当中发泄出来了一些,此时的他已经能够正常地消化这些情绪,倾听王大摆说话了。 当王大摆说到伯劳鸟会回来找他时,谢治侧过脸来。 “他说他要找谁?” “周游。” 谢治叹了口气,一边摇头一边把眼角的泪水甩到一边。 他终于笑了起来。 “周游是谁?你认识吗?” “我不认识。” 王大摆也笑,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仿佛有什么心事。 “巧了,我也不认识。” 谢治轻笑一声,旋即叹了口气,再次看向病床上去世的老人。 此刻的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虽然是第一次经历他人的死亡,汹涌的悲伤也确实犹如决堤的洪水一样,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短暂地迸发出来,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短短几分钟的嚎哭,谢治感觉自己心里的悲伤好像消失了一大半。 明明只过去了十分钟都不到的时间,当自己再次看向去世的老人时,内心里已经几乎毫无波澜。 就好像……对自己来说,十分钟的悲伤已经足够了。 仿佛自己的脑子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掐着秒表看时间,到了十分钟以后,给自己把悲伤的阀门重新拧上。 谢治思考这些的时候眼睛没有从病床上的老人身上挪开,但那种悲伤消失的感觉还在持续,短短的几秒时间里,汹涌的悲伤就变成了…… 轻描淡写的共情。 “他真可怜,我以后老了,会不会也变成这个样子。” 谢治的脑海里突然地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谢治感到很惊讶,明明几分钟之前的自己,还处在难以自遏的自责当中。 几分钟之前自己的脑海里几乎全部是,“为什么我没能救下他”,几分钟以后的脑海里,却一点这样的自责都没有! 谢治震惊地转过头看向王大摆,却发现王大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直到看见谢治脸上的震惊表情,王大摆才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你终于恢复正常了。” 王大摆拍拍谢治的肩膀。 “为什么……” 谢治嗫嚅着,想问点什么,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为什么我突然不自责了?” 谢治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这是……一种修复规则。” 王大摆指了指谢治的额头。 “每一个负清师在获得职业证书的时候,都会接受来自4号调停员的赐福。留给我们每个人悲伤的时间,最多只有十分钟。” 谢治眨了眨眼睛。 他看了看病床侧边的已经归为水平线的心率监视器和依旧打开着的吸氧机,又看了看还在用食指指着自己额头的王大摆。 “你刚刚说,赐福?” “嗯。” “你们这个世界,它真的是一个科学世界吗?” 谢治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静,但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调停员是什么东西?还4号? 赐福又是什么玩意儿? 什么叫“留给每个人悲伤的时间只有十分钟”? 意思是在这个世界里,人类的情绪是可以被量化管理的,你最多只能发十分钟的火,或者哭十分钟,超过十分钟某个系统就会提示你余额不足??? 这是什么?网吧网管吗? 谢治闭上眼睛,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眼皮底下谢治的瞳孔微微颤抖,王大摆短短的一句话让他在这一瞬间思考了百转千回。 旋即谢治发现了自己忽略的某个细节。 那就是王大摆说这种赐福是在负清师们拿到职业资格证书的当天完成的。 “跟我多聊聊这种赐福吧,它是我们负清师独有的……一种规则吗?” 谢治重新睁开眼睛看向王大摆。 “该从哪里和你说起呢?首先,是的,调停员的力量有限,只能够覆盖负清师群体,如果要覆盖普通人的话,光东二群就有三千多万的常驻居民。” “那就从调停员开始说起吧。调停员是什么?” “调停员也是负清师的一种,某种意义上说,应该算是负清师的终身荣耀认证吧。” “终身荣誉认证?” “你在全联盟的排名372,我排415,这种属于负清师的排名每天都可能会有所变动,比如说今天你解决了一个污染场,职业评分就上去了,明天其他人解决了一个污染场,又把你从目前的排名给挤了下来。” “但是如果有一个人,他永远地保持负清榜的第一名,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超过他的排名……” “那他就会从负清师升级成调停员?” “他的个人信息就会从负清师榜单上删除,并且获得自己的调停员编号。” 谢治点了点头,“所以,调停员是更高级的负清师?” “不,调停员,是负清师们的负清师。” 王大摆缓缓地摇了摇头,否定了谢治的结论。 “如果把负清师们治理各种情绪污染场的过程比作拆炸弹,那么调停员所做的,就是让负清师们在拆炸弹的过程中,不要把自己变成当量更大的炸弹。” “当量更大的炸弹?” 谢治若有所思。 王大摆指了指谢治,又指了指自己, “你和我,任何一个人在污染场里失控所造成的危害,都远远超出污染场本身。” …… 信号恢复了。 王大摆接到电话的时候,谢治摸出手机看了看,九点半,距离木雕污染场发生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从王大摆的手机里传来负清部接线员的询问声。 谢治看向王大摆,发现接起电话的对方肩膀明显地放松了下去,胳膊上的肌肉从绷紧的状态逐渐松弛。 十几秒钟以后,谢治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谢治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在天光大厦时听过的甜美女声。 “疯狂剪刀先生,您终于接到电话了!” “嗯……您好,您是,白水?” “我是您的专属接线员,工号106号的白水。善后小组已经赶到现场,请您汇报您目前的所在位置。” “我们在……额,医院的五楼,2号重症监护室这边。” 话音刚落,谢治就感觉自己的左耳旁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破声。 靠近窗户的墙体被这一阵爆破瞬间轰开,四五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从被轰开的破洞里翻滚进病房内。又瞬间起身,在谢治和王大摆身前围成一道人墙。 “保护负清师!” 谢治注意到他们的头上带着黑色的头盔,身上则包裹着同样黑色的防弹衣,更形象一些的话,那防弹衣的形状更像是某种未来风的护甲。 士兵们背对着谢治和王大摆,手臂上持握着颇具科幻感的奇特步枪。 “感谢您和漆黑键盘的付出,现在请从‘红幕’里撤离,剩下的事情交给善后小组即可。” 电话里传来白水的声音。 从“红幕”撤离? 那是什么? 谢治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一边环顾四周,寻找可能被称为红幕的东西。 王大摆拍了拍谢治的肩膀,让他看向不久前爆炸的墙体破洞。 破洞里,亮红色的帷幕低垂着,像是一道亮红色的门。 026 想回到你的世界吗 “那是什么?” 谢治顺着王大摆指着的方向看去,红色帷幕无风自动,如同舞台上的幕布。 “a级污染物,红幕。” 王大摆站起身来,一边把谢治也拉起来, “据说是早年一位享有盛誉的传奇负清师,在临死之前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固化到体外的产物。使用者在进入红幕的时候,内心里想象一个自己曾经去过的具体目的地,红幕就会把你传送到对应的地方。” 谢治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唯心主义的黑科技任意门吗? “你们这个世界有《哆啦a梦》吗?” 他忍不住吐了个槽。 “你是说那个五十年前被海平面淹没的国家里最著名的漫画作品吗?” 王大摆摇了摇头, “我没看过。据老一辈说,那个国家消失以后,漫画和动画行业就一蹶不振,也许是巨大月亮带来的世界变化远远超出漫画家们的想象吧,如今想要再看漫画的话,可能只有跑到相关的小众博物馆了。” 王大摆抓住谢治的手臂,他们准备从医院直接回到学校。 “通过红幕的时候放空思绪,千万不要瞎想。” “什么样的想法叫做瞎想?” “比如说……不,没什么,总之千万不要瞎想,保持发呆。” 王大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把没说出来的话咽进肚子里。 “如果我告诉你什么是瞎想,那么你一定会往这方面去想的。” 王大摆拖着谢治朝着那无风自动的红色帷幕走去,谢治看见走在自己面前的王大摆如同融入牛奶的巧克力一样缓缓沉没进那道红色帷幕里,而后是自己。 穿过帷幕的时间很短暂,当王大摆的手臂完全没入红色帘幕里,谢治的手臂也开始没入,紧接着就是谢治的肩膀和头颅。 谢治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放松发呆的状态,让自己不去思考任何的事情。 但,异变也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生。 就在谢治即将穿过红色帷幕的时候,一道人影,突然地就从红幕里撞了出来。 这一撞,人影与谢治撞了个满怀。 谢治这才来得及看清从红幕里撞出来的那个人长什么样。 那是一个……头上长着显示器的人。 那种被称为“大屁股显示器”的古老射线管显示器,看起来像一个前大后小的长方体。 显示器严丝合缝地对接在那个“人类”的脖子上,当对方抬头,谢治看见显示器里展现出一个问号。 “想回到你的世界吗?” 长着显示器脑袋的人类对谢治露出一个笑容。 明黄色的像素微笑出现在显示器里,紧接着,谢治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显示器脑袋”牵着,整个人沉进红色帷幕里。 谢治只感觉自己的眼前一花,而后巨大的空间错乱感就包裹了他,谢治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狼藉,像是一个极度晕车的人连续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大巴。 与此同时,谢治还感觉到了自己的身后传来急促的枪械开火声。 “是奇迹!奇迹组织把失去反抗能力的超人带走了!快上报!” “奇……迹……” 头晕目眩之中,谢治只能简单思考起“奇迹”这个单词,内心一边忍受着强烈的呕吐感, “月亮头,麻雀头,现在是什么,显示器头吗?” 呕吐感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谢治双手撑地,而后遏制不住地吐了起来。 不久前吃下去的花生巧克力棒,随着这次呕吐又全部吐了出来,在谢治的面前形成一摊污秽。 “喂喂喂!别在别人会议室里瞎吐啊,小玖,小玖!小玖快来清理一下!” 拉着谢治胳膊的“显示器头”脸上展现出明红色的愤怒emoji,它的声音听不出性别,是一种由多重音色混合到一起的中性电子音。 谢治一边听着显示器人的抱怨,一边忍受着胃里的酸水再一次上涌的感觉。 这时候他的脑海里旋涡一样搅拌的感觉才缓缓褪去,他终于可以观察起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来。 谢治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有些冰凉,向下看去,却发现自己撑着的地面是一块透明的玻璃,自己呕吐的秽物就平摊在这透明的玻璃上,而玻璃底下,则是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 谢治浑身的血液嗡地一下就冲进了脑子里。 他骤然抬起头来看向四周。 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浑身上下两百万个毛孔没有一个不发出颤栗的嘶吼声! 显示屏! 全是显示屏! 大大小小的显示屏,有的破败,有的崭新,有的显示屏里遍布着雪花一样的条纹,有的显示屏从上到下都是裂纹和缺口…… 但所有的显示屏里,都显示着表情文字! 审视的、怀疑的、不屑的、批判的、友善的、无谓的、饶有兴趣的…… 无数的显示屏,如同铺满墙壁的瓷砖! 而所有的“显示屏瓷砖”,又在这个无比空旷的空间里,围绕了整整一圈! 显示器贴成弧面,在谢治的周围,展现出一个圆柱体的空间! 而谢治,就在这偌大的圆柱体空间的正中! 谢治朝下看去,身下是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 但当他朝上看去!头顶上,却是一个硕大无朋的白色光球! 刺眼的光芒从光球上照进谢治的眼睛,让谢治在一瞬间短暂地失明。 而等到谢治终于习惯这种刺目的光线,谢治终于意识到,在自己头顶的,同样也是一个显示器! 那是一个360度的全息显示器,显示器里,一张蓝色的脸庞正透过刺目的白光,盯着自己。 那是一颗蓝色的头颅,只有头颅。 全息显示器里的眼睛也是蓝色的,蓝色的眼睛里表达出“平静”。 “我……” 谢治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但环顾四周,无数显示器里传来的目光让自己在这一刻只能感觉到惊悚。而方才组织到一半的语言也随着这种惊悚感直接又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这里是……” 谢治再次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能组织起语言来。 “这里是奇迹的会议室哦。” 突然之间,一个稚嫩的电子童声从谢治的身前响起。 谢治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定睛一看,才发现对方是一个圆盘形状的扫地机器人。 机器人的背上画着一个字符,“9”,而圆盘的上半部分,则是一个半圆形的显示屏,显示屏里展现着微笑表情。 它就是抓我进来的显示器人所称呼的“小玖”吗? 谢治怔怔地看向扫地机器人。 他看着扫地机器人小玖离自己越来越近,而后在谢治吐出的秽物面前停了下来。 几秒钟以后,地板上的玻璃便光洁如新。 “不要紧张,长老们对你没有恶意。” 小玖的显示器里显示出一个“摸摸头”的表情,而后,脸盆大小的圆盘就摇摇晃晃地又走到玻璃长廊的另一头去了。 谢治顺着小玖离开的方向看,只看见扫地机器人停在一块显示屏的前面,仿佛说了些什么,那之后挡在前面的显示屏便挪到一旁,露出显示屏之后的通道。 小玖进入通道以后,显示屏便挪了回去,离开的大门被关闭起来。 谢治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再深吸一口。 他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冷静,谢治你要冷静。你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天光大厦的月亮头,第三医院的麻雀头,你和它们谈笑风生……” 谢治站起身来,他伸出手去揉了揉自己的脸庞,然后把脸转向那个带着自己穿过红幕的显示器头。 这时候谢治终于注意到那位显示器头的具体样貌。 厚实的白色显示器顶在它的脖子上,脖子以下,则是穿着西装的笔挺身材。 西装的左胸部位有一块金色的胸牌,胸牌上写着,“安全卫士,33”。 “安全卫士33”的两只手都包裹在白色的丝绸手套里,其中的一只手正搀着自己,而另一只手,则抓着来时的红色帷幕。 安全卫士…… 谢治心里忍不住吐槽起来。 听起来像是某种杀毒软件的名字。 谢治看向安全卫士33号时,安全卫士也看向谢治,它的显示器里展现出一种双手摊开的颜文字。 “我的任务只到拉你进红幕为止,剩下的事情,你可以直接问长老会。” 长老会……意思是自己周围和头顶的这成千上万个显示器吗? 谢治思索着,而后便听见了一声苍老且悠远的电子音从自己的头顶传来。 “这里是奇迹长老会,目前依旧活跃的数字生命,还剩下4150名。” “我们没有恶意,你随时可以从你背后的红幕里离开。” “不过在离开之前,还请你考虑清楚33号问你的那个问题。” “你,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原来的世界? 什么意思? 意思是,其实我的存在真的是穿越,我的上辈子是真实存在的,我并不是这个世界里“谢治”所创造出来的第二人格,我在上辈子里遇到的老师同学还有我的父母,都是真实存在的? “你的上辈子是真实存在的。” “本世界的谢治在临死之前,借助‘中枢奇迹’的算力,将平行世界的你召唤到此地,希望你能够代替他,完成他未完的志向。” “但,所有的合同都需要合同双方的签字才能够生效,因此,在仪式彻底完成之前,我们还需要来自另一位当事人的签名。” “如果你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只需要把眼前的协议撕毁,你的父母,你的好友,以及你刚刚面试成功的工作,都会回到你的面前。” 随着苍老的电子音传入谢治的耳朵,谢治的面前,缓缓降落下一张悬浮的纸质合同,以及,一支铅笔。 谢治看向合同,合同上的狗爬字让他觉得分外熟悉,原来,这个世界里的自己和上辈子的自己一样,都写得一手丑字。 “奇迹合同……” “……甲方(谢治)向乙方(数字奇迹)提供负面情绪的数字样本,乙方为甲方提供召唤平行世界内同一身份所需要的算力与其他必要支持……” 合同很长,就像一卷抽不完的卷纸,密密麻麻的条款协议之下,最末处,是两个暗红色的印章。 甲方的部分写着谢治的名字,外加一块小篆字体的姓名章。 乙方的部分,则是一个圆形的公司章印戳,写着,“数字奇迹科技有限公司”。 “只要我撕毁了这个协议,我就能够回到我来时的世界里?” 谢治咽了咽口水。 苍老的电子音从他的头顶再一次响起。 “是的,所以,你想回到你的世界吗?” “我……” 谢治欲言又止,他抬起头看向全息显示屏里那个巨大的蓝色头颅。 我能相信他吗…… “你完全可以相信我。我是数字人,诚实被写进我们的代码。” 见鬼,他能够读取我的内心…… “在长老会议室,所有数字人与人类坦诚相见,我们所交流的,都是各自的心声。” 谢治沉默了。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他的思绪百转千回。从是否应该相信眼前的“奇迹长老”,到倘若这一切是真的,自己又是否应该选择回归原有的世界。 我……真的可以回去吗? 谢治的心里陷入了一种迷茫当中。 一方面,这些会说话的显示屏展现在自己眼前的能力显然已经能够证明他们的神奇,从天而降的合同,极具冲击力的机体样貌与空间结构,无不彰显着他们的特别。另一方面,他们能够一上来就点出谢治的出身,包括上辈子自己的父母、家人、好友,甚至自己刚刚面试成功的工作…… 谢治的心里已然信了八成。 而就在谢治内心左右摇摆的时候,他面前墙壁上的数百块屏幕,竟然在转瞬之间组成了一块完整的显示屏,显示屏里播放着周游的父母正在大街上焦急寻找孩子的录像!那一张张粘贴着谢治自拍照的寻人启事,被自己的父母张贴到每条大街小巷,而他们的脸上也充满了疲惫和担忧,几天不见,就连白发都多出来了几簇! 谢治的心里的怀疑防线,在看到组合显示屏里录像之后,轰然崩塌了。 “我想回去。” 谢治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 谢治的目光坚定肃穆,与此同时,还包含着一丝对“奇迹组织”的感激。 如果不是对方主动找上自己,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和回到穿越之前的世界无缘再见了。 谢治一边思索着,一边环顾四周,而就在他环顾四周的同时,异变发生了! 四千多块显示屏都在谢治那句“我想回去”的最后一个字说出口的一瞬间产生了变化! 明黄色的笑脸在零点零一秒钟之间就代替了原先各式各样的数字表情,笑脸像是翻牌的海浪,一瞬间就铺满了整个圆柱形屏幕墙! 就连站在一旁的“安全卫士33号”也露出了笑脸,整个会议室,在一瞬间,便被明黄色的笑脸所包围! 而在这一句话说出口的同时,谢治就感觉自己的两只手臂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手掌朝着悬浮于半空中的合同抓过去,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这合同撕碎! “新一轮奇迹交换,达成……” 谢治头顶的全息屏幕里,蓝色头颅发出的苍老声音多少带着些笑意。 谢治的心里咯噔一下。 不好!自己被骗了! “我不想回去!” 谢治脱口而出。 但他赫然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张嘴巴能动,即便自己说出“不想回去”,却也无法停止自己的双臂抓住旧合同开始撕毁的过程! “奇迹交换条件已达成,反对无效。” 数千个声调各异的电子音从谢治的四面八方响起,却都是冷冰冰的驳斥声。 而谢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双手中抓住的合同,随着清脆的撕扯声,从一张完整地纸,被自己逐渐撕成两半! 而随着这张纸被撕成两半,谢治自己的身体上,也同时出现了一道逐渐被撕扯开的裂纹! 那道裂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深! 谢治毫不怀疑,倘若眼前的这张“合同”被自己彻底撕开,自己的身体,也会在一瞬间,被撕成左右的两块! 到那时,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 027 穿透云层的一杆枪 无限逼近死亡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也许就是眼睁睁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上出现如同碎纸一样的裂缝,肌肉与筋膜随着自己两条手臂的撕扯不断被自己撕开,而自己面对这样的情况却无能为力吧。 谢治的额头上冒出汗水,他用这辈子前所未有的意志力,尝试阻遏自己两条手臂的运动,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努力到额头涨红,两条手臂全部青筋暴出,自己的双手仍然义无反顾地将手中的合同撕开。 “你无法抵抗,因为这是你自己同意施加的规则。” 苍老的声音再一次从头顶传来,只是这一次,机器人头颅的嗓音不再温和,而是带着点计谋得逞的狡黠。 “这是你自己同意施加的规则。” 巨大的全息显示屏以下,四千多块环绕的屏幕里也发出声音来。 他们的声音异口同声,这样的场景,让谢治即便周身疼痛欲裂,竟然还能想到佛教的极乐净土,仔细一想,全息屏幕里的巨大人头就是西天的如来,而那些旁观的围绕的,就是诸天的佛陀罗汉。 谢治苦笑起来。 倒还真有些许相似之处,一样地被戏耍,一样地被人看穿了内心,又是一样地中了大人物的计谋。 思索之间,谢治手中的合同,已经被自己从上到下几乎完全撕成了两半,而谢治的身体,也从额头开始展现出裂纹,那裂纹从上到下,切过谢治的眉心与鼻梁,到达他的喉结,到达他的肚脐,甚至到达他的小腹! 谢治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不再顺畅了,左右脑如同分家的兄弟,一个说,理性一点,也许我们还有救,另一个说,完了,全完了,临死之前我要唱一首诀别诗! 谢治尝试召唤疯狂剪刀,然而他的腹中本就空空如也,半个小时之内连续召唤两次,已然将他的能量全部耗尽,甚至刚刚补充的一部分能量,也随着呕吐的秽物一股脑儿地清了出来,现在的谢治,已然是没有了一点抵抗的手段! 要死了吗…… 谢治最终接受了自己无计可施的现实。 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但现在的他,就连闭上双眼这一简单的动作也无法完成。 他的右眼闭合起来,但左眼却只能关上一半,而等到他把左眼闭合起来,右眼却又打开了一半。 谢治的左半张脸和右半张脸越分越开,两只眼睛之间的距离,也随着手上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远。 “身体……像是被撕开的猪肉脯……” 谢治的眼皮抽搐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离自己远去。 “不听使唤……” 谢治的双手之间分得越来越开。 “嘶啦——” 清脆的一声声响。 合同,终于被谢治的双手彻底撕开了。 而谢治的左右半边身体,也随着这一声响动,彻底地分了成了两半。 谢治的两半躯体中间隔了足足三十厘米的距离,诡异的是,即便躯体被撕开,从撕开的断口处却没有流出一丝的血迹,所有的心肝脾胃肺乃至肠子和血管都好端端地摆在体内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上。 一切,都显得不真实,唯有伤口处的疼痛是真实的。 谢治感觉到伤口处传来海啸一般的疼痛,那种疼痛从身体的断面处一阵阵地传达到自己的四肢百骸,而自己的生命力,也随着这种疼痛感,迅速地流逝! 但即便如此,谢治的双手,依旧在活动着! 只见谢治的双手竖着撕开合同之后,又将撕开的两片合同横放,而后双手摆在合同之上,再一次,骤然撕开! “啊!!!” 谢治分开的两半嘴巴分别喊出声调不同的嚎叫来,两只眼睛一前一后地向自己的腰间看去,只看见自己的腰腹随着这一次撕扯,骤然间断裂成两半! 这一来,在短短的数秒之间,谢治的身躯已经断裂成四份!不仅如此,即便谢治已经断裂成四份,谢治的双手依旧在不断地活动,它们再一次地将四块合同的碎片叠了起来,而后又一次把双手摆放在上方! 这些显示器……想把我碎尸万段…… 谢治的脑子已经转不灵活了,他感觉自己就像满是孔隙的筛子,生命的能量从这些孔隙里不断溜走,而世界也离自己越来越远。 我做错了什么…… 谢治挣扎着抬起头去,左右两个“半脸”一前一后地抬起头去,看向头顶上的全息显示屏。 硕大的蓝色头颅正低着头,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为……什……么……” 谢治用最后的力气向蓝色头颅发出疑问。 “为了世界的和平。” 蓝色头颅缓缓开口,但说出的话,与眼前的景色搭配起来却无比违和。 这样的场景,看起来就像一个杀人犯将受害者碎尸万段以后,面对前来询问的警察说出“如果我不杀害他,他就会毁灭世界”一样。 “……” 谢治终于确信,自己头顶的蓝色头颅,乃至周围全程观摩的四千多台显示器,它们中的每一个,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信。 他再一次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谢治的双眼终于能够闭合起来。 “没想到,穿越之后才过去不到两天,我就要死在这里……” 谢治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却出现在左右半张嘴里,而他的左右耳朵里也同时听到了四个方位的叹气声。 第三次撕扯终于到来,这一次的断裂,出现在谢治的胸脯和膝盖。 谢治疼得闷哼一声。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嚎叫了,因为他的生命能量,已经几乎要流逝殆尽,就连他的手臂的活动速度也变得迟缓,仿佛发条松动的机械玩偶。 但,就在谢治闷哼的同时,谢治听到了一声,巨大的惨叫。 那惨叫,响彻云霄。 与惨叫几乎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如同爆炸的声响! “轰!!!” 那声响,赫然来自谢治的头顶! 谢治感觉自己的手臂骤然一轻,操控手臂行动的那股力量顿时消失不见! 而当谢治抬头,谢治看到了自他穿越一来最为诡异的一幕! 谢治的头顶,那颗面带微笑的巨大蓝色头颅,此刻已然面露惊恐,而他的惊恐更是只展现出一半,因为此刻的蓝色头颅,只剩下了半张脸! 而它剩下的半张脸,正被一杆长枪,从上到下斜插着贯穿! 那是一杆同样硕大无朋的长枪!穿透云层,打穿房屋,斜插进巨大的全息屏幕当中! 光是枪头的宽度,就超过了谢治的身高! “一杆……红缨枪……” 红缨枪的尾部晃动着,它的尖头从蓝色头颅的右脸斜插出去,钉进数十个显示屏组成的墙壁里,而它的尾部,则在已经破开一个洞的房顶上不停地晃动着,随着红缨枪的晃动,整个圆柱体会议室,都陷入犹如地震的晃动当中! 只一个刹那,圆柱体建筑里所有的显示屏都露出惊恐的表情,无数代表惊恐的颜文字争先恐后地出现在一块又一块的显示屏上,惊恐的表情犹如一浪高过一浪的波涛! “是人类的7号调停员!” “是7号调停员武神!” “是那个战无不胜的调停员武神!” 谢治只觉得自己耳朵里嗡嗡的,四千多名“显示器人”的电子音,带着高低不同的声调叽叽喳喳地响彻整个会议室,而仅仅一秒钟之后,谢治的头顶传来那巨大蓝色头颅的决断声。 “是武神!全体撤离!” 仅剩半张左脸的蓝色头颅面目狰狞,谢治从他的伤口里看见绿色的数据不断流出,好似人类的鲜血。 但紧接着谢治就看不见了,因为头顶的全息显示屏,黑屏了。 蓝色头颅切断了显示屏的型号,紧接着,是环绕在会议室墙壁上的四千一百多块显示屏。 所有的显示屏,都在一瞬间变得漆黑。 就连谢治身旁的“安全卫士33号”,显示屏也瞬间关闭,只剩下保持原先动作的躯壳还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藏头露尾的鼠辈。” 云层里伸出一只巨大的左手,手腕上贴着金甲。 巨大左手从墙壁上把同样巨大的红缨枪拔了出来。 而后,红缨枪与手掌、手腕都缓缓地重新藏进云层里。 与此同时,谢治听到身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全副武装的负清部士兵从身后的红幕里鱼贯而出,有的手持步枪,有的高举盾牌,还有的带着吊瓶、药箱和担架。 谢治精神恍惚之间,被其中的一个士兵擦碰到了身体的边缘。 不,那个士兵没有碰到我的身体边缘…… 谢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一个士兵,两个士兵,三个士兵…… 连续五六个士兵都从自己断裂分开的身体里横穿了过去,但他们看起来对此一无所知…… 谢治感觉自己的左右脑正在缓缓回归原位,左右眼之间的间距也在重新归为正常。 谢治再次看向自己的身体,原来,自己并没有被撕碎的合同大卸八块,而自己手里所谓的合同,也只是一张被涂抹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 唯一真实的,是自己身上的疼痛。 那些被撕开的伤口,直至现在,依旧痛入骨髓。 谢治无奈地笑了起来。 对这个世界,自己了解得还不够多啊。 他突然觉得脱力,而后两眼一闭,终于晕厥了过去。 “担架准备!我方超人单位伤势严重,初步判断是规则类心理暗示!需要上报5号调停员!” “数字奇迹长老‘蓝色智慧’被7号调停员重伤后遁逃!四千多名数字人流窜!封锁周围五十公里,严查所有数字产品的异常信号传输!” 028 我知道,谢治死了 谢治醒过来的时候,他的头顶是空荡荡的白色天花板。 陌生的房间里静悄悄的,而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单人床上。 这是他自从穿越以来躺过的,最好的床。 身体并没有被撕碎,意识也很清醒,唯有浑身上下的酸痛感和胃部灼烧一般的饥饿感让谢治还能意识到,自己切实地又一次经历了死亡。 有那么一个瞬间谢治觉得人生很奇妙,自己穿越到现在只过去两天的时间,但却直面了足足三次死亡。 天光大厦的月亮头,钻进自己的思维殿堂,试图取代自己;第三医院,鸟头面罩人引发的骚乱,将自己逼到被木质化的边缘;好不容易解决了第三医院的污染场,还没成功脱险,半路杀出的显示器人又将自己抓进了全是显示屏的会议室,蓝色的数字头颅又用一纸合约将自己的身体撕个粉碎。 要不是千钧一发之际,负清部士兵和调停员的支援及时赶到,自己的人生可能在这里就要画上句号。 谢治叹了口气。 巨大月亮世界,真的就如此“危险”吗?生活在巨大月亮照耀之下的普通民众们,真的就每天都会面对这种毁灭城市乃至毁灭世界的力量? 我是不信的。 一个能够平稳运行甚至繁荣发展的世界,即便它有再多的超自然力量,普通人的生活也必然不可能天天被超自然力量影响。 因此,自己两天接触到三次突发事件,甚至两天里直面三次死亡,只有一种解释得过去的可能。 那就是,自己的身上一定具备某种特殊性。 就好像上辈子看过的某部漫画里说过的那样,“替身使者是会相互吸引的”,当自己具备了特殊性,自己就在无意之间成为了某种旋涡的中心。 这种特殊性让自己从上辈子的世界穿越过来,同时也让自己遇到的那些绝望组织们趋之若鹜,恨不得在自己穿越的第一天就把我杀死,而后对我身上的这种特殊分而食之。 是因为穿越所导致的“灵体纠缠”吗? 还是因为从平行世界穿越这件事情本身呢? 让自己变成了“唐僧肉”,在超自然力量与超自然组织的眼中,如同黑暗中的炬火。 谢治陷入的长久的思考,这种思考直到他听见房间的铁门被“吱呀”一声地推开的声音。 思考被打断了。 谢治转过头去看向来人。 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 那是一个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女孩。 女孩扎着高马尾,鼻梁上带着厚重的圆眼镜。 她的相貌并没有很出众,倘若放在美女堆里,就像是一众甜味饮料之间混进了一杯白开水。有些清淡,但又有些亲切,像是邻居家爱学习的小妹妹。 女孩进门的时候,谢治闻声转过脸去,正好看见女孩的正脸。 谢治注意到,圆眼镜之下,女孩的眼眶红通通的,像是用力地揉过。 谢治盯着女孩看,女孩也盯着谢治。 她挤出一点微笑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旋即,挤出来的微笑又收了回去,转而用手迅速捂住自己的嘴巴,又原地蹲了下来,把自己娇小的身体藏进膝盖当中。 谢治被这样的举动吓得一怔,而后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那女孩,好像……在哭? 是因为自己吗? 谢治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女孩的哭泣一定和自己有关。 现在自己最好还是沉默,等待女孩从难以自遏的悲伤里恢复过来。 谢治从床上撑起身子来,默默地看着蹲在地上捂住嘴巴的女孩。 女孩的肩膀微微耸动着,双眼也闭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女孩肩膀耸动的幅度更大了一些,她把眼镜摘下来丢到一边,头颅也在膝盖里埋得更深。 谢治隐约地听见女孩的抽泣声,又听见她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咬住自己的嘴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到第十分钟结束,女孩肩膀的耸动终于平缓下来。 女孩双手抱膝坐在地上,脑袋深深地埋在膝盖里。 谢治听见女孩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把脸庞露出来,盯着谢治发呆。 她的整个眼眶都显得红通通的,不戴眼镜的时候,谢治看到她右侧眼角有一颗小痣,泪痕就在这颗小痣的边缘。 “我的名字是,白水。” 女孩终于开了口,弱声弱气地,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梦呓, “我想,面对如今的疯狂剪刀先生,也许我应该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毕竟,从看到您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谢治先生已经死了。” “应该是从天光大厦的c级任务开始的吧,从那个时候开始,谢治先生就不复存在了。” “我真傻,真的。以为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但我从没有想过,像谢治先生那样游走在危险边缘的人物,任何一次失败,都会导致他坠入万丈深渊……” 说到这里,白水又缓缓地把抬起的头颅再一次沉进膝盖里。 她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 “让您见笑了。让你看见接线员的丑态。” “以前的我偶尔会觉得,4号调停员对于负清师们悲伤时间的限制过于苛刻,直到我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才发现,如果没有这个十分钟的限制,我可能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和谢治先生合作有六年了,谢治先生总说,等到第七年,等到我们厌倦了彼此行动人与接线员的身份,就上报总部把我换了,然后向我告白,换个新的身份重新认识对方。现在啊,这种展开是永远发生不了了。” “它只能存在于我的想象,就像我幻想自己能够有一天戴上红盖头,被谢治先生把盖头摘下来一样。您知道,对于我来说,从谢治先生决定选我做他的专属接线员开始,谢治先生就是我的英雄。” 白水的语调平稳,语速缓慢,她的目光低垂着,并不与谢治接触,而口中却又不断地说着与“谢治先生”有关的回忆。 谢治坐在床上默默地听着,他想说些什么,但却无从开口,因为他知道,白水所说的“谢治先生”,并不是自己。 “真的很抱歉呀,坐在那边的谢治先生。” 白水一边低垂着目光,一边露出一个歉然的微笑, “现在的我,没有办法和你对视。因为一看到你的脸,想到这具身体里,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谢治先生,我就会想哭。” “我就是这样软弱又懦弱的女孩子呀,真的很抱歉,一直以来都只能在你的背后为你整理情报……” 谢治叹了口气,女孩的话让他的心里堵得慌。 听到这会儿,哪怕他再迟钝,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具身体里,原先的那个主人已经死了,自己在谢治死亡的瞬间穿越到谢治的身上,但归根结底,自己是一个穿越者,自己这个“谢治”的皮囊里,是来自周游的灵魂。 而现在,随着奇迹组织那些数字人搞出来的突发事件,以及后续负清部士兵与调停员的紧急救援,自己这个穿越者的身份,终于不再瞒得住,被眼前的小姑娘所了解。 而这个名为白水的小姑娘,这个会在接线电话里疯狂吹自己彩虹屁的小姑娘,已经和他口中的“谢治先生”合作了整整六年。 “也许……原先的谢治没有死呢?” 谢治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煎熬,还是开了口, “至少,我来的时候,谢治的身体还是热的。” 白水埋在膝盖之间的脸庞微微摇晃了两下,她抬起眼睛看一眼谢治,又很快地把眼睛放下去。 “您真温柔,和原先的谢治先生一样体贴呢。” “但是呀,如果谢治先生的灵魂还活着,您是没办法进入他的身体的。” “您能够在他的身体里降临,说明,他已经离开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穿越的事情并不常见,但是档案室里多少还是能找到对应的记录的。在我能查阅到的档案里,过去的五十年间平行世界穿越事件出现过十余次,每一次穿越的发生,都建立在原主死亡的前提下。” 谢治再一次沉默了。 确实,如果原先的谢治还活着,自己又怎么可能穿越到他的身上呢? 无论是一个脑子里两种人格,还是自己和他的记忆相互混淆,实际上都等同于抹杀了两个原先的灵魂,拼凑出第三个来。 而就在谢治沉默的时候,白水又再一次开了口, “这不是您的问题,您不用太自责。” “穿越这件事情上,无论是死亡的一方,还是穿越的一方,都没办法控制。” “但是从个人的感情上来说,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一个陌生人降临到谢治先生的身上,他会作为新的谢治先生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而我还要继续做他的接线员。” “这不是您的问题,您千万不要自责。” 白水又重复了一句,而后慢慢地站起来,朝着坐在床上的谢治深深地鞠了一躬。 “非常感谢您六年来的信任和陪伴!但在今后的日子里,我没有办法再担任谢治先生的专属接线员,幺零六号白水已经向总部申请,让我从联络组退役,未来的日子里,会加入善后小组,负责污染场相关的行动任务!” 白水直起身子来,谢治看见白水的眼眶里再一次噙满泪水。 白水又一次低下头,深深地举了第二个躬。 “真的很对不起谢治先生!我知道,虽然谢治先生死了,但是新的谢治先生,一定也是有着良好品格和高尚情操的专业负清师,否则不会在两天的时间里解决两个污染场,真的很对不起!因为我的任性,让未来的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可能都难以分配到新的专属接线员,但还请谢治先生明白我的苦衷……” 谢治沉默着,他隐约能够明白白水的感情,是啊,换位思考,如果是一个陌生人穿越到了上辈子自己的身上,又没有自己的记忆,那么自己的父母和朋友,可能也难以接受这个“自己的身体里出现了一个新的自己”吧。 他想说些什么,但想说出的话,最终变成了一句叹息。 “我理解。换做是我,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谢治说。 白水再一次抬起头来,她的眼眶红得厉害,眼睛里也布满血丝,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她深深地看了谢治,而后第三次把腰弯下去。 这一次,白水的声音显得有些克制。 谢治注意到,地毯上湿润了一块,而在自己投向注意力的转瞬,从白水的脸颊上,又滑落下几滴眼泪。 “真的很对不起……” “我走之后,在您找到新的专属联络员之前,有关疯狂剪刀的联络工作,会暂时交给幺二七号齐曦负责。” “您知道,她是漆黑键盘的专属联络员。” 白水第三次抬起头来,她把地上的厚重眼镜捡起来,重新戴到自己的眼睛上。 而后转过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 这时候谢治才注意到,房间外面还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王大摆。 而另一个,是一位着装干练的女人。 穿着黑色的西装,身材修长,黑色的短发从她的耳边绕过去,齐整地垂到脖根。 029 你要成为世界第一 白水的离开,老实说,对谢治的触动不是很大。 虽然能够与其共情,觉得换位思考,自己也会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但也确实如她所说,谢治身体原主人的去世与自己并无关系,谢治无需太过自责。 而站在谢治的角度,白水虽然是自己的专属联络员,但谢治并没有自己穿越之前在这个世界的那部分记忆,因此对自己而言,如今的白水也不过就是一个看起来更亲切的陌生人。 互相理解吧。 谢治看着白水远去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生活在巨大月亮照耀之下的世界,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命运玩弄一切,想要反抗命运,唯有自己破开。” 短发女人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谢治看向门口,短发女人和王大摆正从门口走进来。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齐曦,漆黑键盘的专属联络员,工号127。” “在你没有找到新的专属联络员之前,我会负责你三个月的过渡联络。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谢治听出齐曦有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但仔细想想也正常,既然负清部的“高级负清师”与“专属联络员”之间是一对一服务的机制,那么白水的离职所导致的“疯狂剪刀专属联络员缺失”,就会让暂时接替这一职务的齐曦平白无故地多出一倍的工作量。 对方能够接受这一职务安排,可能还是看在谢治和王大摆同是大学舍友,又一起经历过几轮患难的情况下。 “谢谢,我很感激。” 谢治朝齐曦点点头,而后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和肩膀。 “我记得,我伤得很重?” 齐曦说,谢治身上的伤势是5号调停员救治的。 5号调停员有着能够修改记忆的能力,他能够抹除受术对象较短时间内的某段记忆,而通过这种记忆的抹除,对方在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改变,也会在现实层面遭到抹除。 “5号调停员篡改了我的记忆?对记忆的篡改又反向影响了现实?” 谢治听言心中一惊,回忆起之前在奇迹组织会议室里经历的一切,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并非连续的,在自己即将撕碎那张悬浮的合同书时,自己的记忆突然出现了断层。 就好像演示用的ppt突然缺了几页,谢治完全想不起来接下来的几秒钟里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几秒钟之后,一只穿云枪将他头顶的蓝色头颅长老贯穿。 “5号调停员的记忆消除,能够抹除最多十秒钟的时间,据说,每增加一秒钟的消除时间,对5号来说,施放条件就更苛刻一份。” 齐曦的声音将谢治从回忆里唤醒, “由于这种能力的特殊性,每次使用能力之前,我们都要对相关案件进行逐级上报审核,从市级分部上报到总部,再由总部上报到调停所。” “好消息是,你这次恰好赶上7号调停员带队的绝望组织搜剿行动,因为7号调停员在场,再加上7号本人对于没能早上几秒救下你感到很自责,有关你的记忆抹除救治,从上报到审批通过,只花费了2个小时。” 谢治记得齐曦口中的7号,在满是显示屏的奇迹组织会议室里,上千个数字人叽叽喳喳地高喊“武神”之名。 “武神是7号调停员的代号吗?” 谢治发问。 但旋即就被齐曦伸出一只手指来,打断在半空中。 “负清部规则,要尽量少地称呼调停员们的代号。” “为什么?”谢治不解。 “因为调停员的情绪能量等级远远高于我们这样的普通负清师,我们对于调停员称呼其名,就好像小说故事里的凡人直呼神灵的名字。” “额……” 谢治挠了挠脑袋,有些没听明白。 “若有言,必有知。” …… 花了两个小时,谢治终于从齐曦的口中了解清楚与负清师们有关的“职业常识”。期间酒店的服务员来送过一次餐,洋葱鸡腿盖浇饭,谢治撒上灵魂粉末,一个人就吃掉三大碗。 首先,职业负清师们隶属于负清部体系内,名为“超人”的弱编制当中。这里的超人和上辈子所看的漫画里,那个名为“superman”的超级英雄不同,而是一种名为“overman”的哲学概念,这样的哲学概念来自于尼采,意思是,“超越人类”。 十倍于过去的巨大月亮出现以后,科学家们逐渐意识到,人类的精神是能够产生实质能量的,而负清师们在对抗负面情绪的过程当中所获得的成长,就通向“超人”的诞生。 所有负清师们乃至调停员的成长都符合尼采的“超人哲学”。他们忍受痛苦,又从痛苦中崛起,他们对抗强压,又在强压里翻身,他们直面自己所经历的、最难以忍受的苦难,又在最炽烈的苦难里觉醒自己的能力。 每个负清师的能力,都和他们人生中所经历过的,最痛苦的回忆有关。越是走投无路的人,越是山穷水尽、一败涂地,当他克服一切时,所获得的能力也越是厉害。 “超人”们无时无刻不被苦痛折磨,倘若撑不过去,就终其一生沉沦其中,又或者变成负面情绪污染场的牺牲品;但倘若撑过去了,他们就能拥有自己的情绪化身。 超人理论也是穿越之后的谢治无法正常使用原先谢治所留下的情绪化身“疯狂剪刀”的原因,即便如今的谢治和疯狂剪刀之间产生了灵体纠缠,但疯狂剪刀是依托于谢治内心深处的糟糕记忆而诞生的情绪灵体,当原先的谢治不复存在,疯狂剪刀自然就缺少了能够依存的记忆根基。 齐曦并不知道疯狂剪刀是为何诞生的,于是她便拿王大摆的漆黑键盘举例子。 比如王大摆的情绪化身“漆黑键盘”,就是在对抗一场强度极高的网络暴力时所顿悟的。王大摆在这场网络暴力中受尽屈辱,但最终撑了下去,成功觉醒了自身。 漆黑键盘诞生于一场狂欢盛宴一般的网络暴力,这场网络暴力旷日持久,前后持续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而对王大摆来说,那一个月,便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个月。 王大摆通过对抗这一个月的记忆,获得了漆黑键盘的情绪化身,他所召唤出来的“键盘侠”,能够扭曲周围人的认知,让所有被影响范围里的人都变得狂躁、傲慢、冲动无礼,与此同时对漆黑键盘的召唤也能极大程度增强王大摆本身的各项身体机能,让他获得远超常人的运动能力,说出去的话也能化身犹如实质的语言利刃。 但如果现在,王大摆失忆了,这一个月的记忆被平白无故地抹除,王大摆不再记得“漆黑键盘是为什么诞生的”,那么漆黑键盘自然而然地,就会变弱,在此基础上倘若完全忘干净了,那么漆黑键盘就会消失,王大摆也会从名为“负清师”的“超人”,便会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这也是为什么,在天光大厦事件的最后,思维殿堂里的疯狂剪刀逐渐消失,只能在完全消失之前,通过灵体纠缠的形式附着于谢治的灵魂当中,和谢治共生。 因为倘若不选择这种形式,疯狂剪刀,理论上是会随着谢治的死亡而消散的。 穿越后的谢治,应该是一个没有能力的普通人。 有一件事情谢治觉得很有意思。 在自己上辈子所看过的绝大部分幻想小说中,除了主角自身,世界观里的其他人都对主角的穿越一无所知,但在自己身上,当自己实打实地穿越以后,不过两天的时间,穿越者的身份就被多次揭穿。 先是第三医院里伯劳准确地喊出自己穿越之前的名字,而后是那个满是显示屏的会议室,巨大的屏幕投影出周游父母满世界贴传单寻找失踪的周游,再然后,便是如今负清部人员一来理所当然地把“你穿越了”讲了出来,还告诉谢治,像这样的案例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有过十来起。 “说到这个。” 王大摆突然“哦”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打照片。 “我们找到谁是伯劳了,说出来你可能都猜不到。” “谁?”谢治一愣,自己为什么会猜到,自己对这个世界完全不熟啊。 “第三病院的内科大夫,司马喜。” 谢治“嘶”地一声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看看一旁拆开来的灵魂粉末,又看看垒在一起的空饭盒。 “别紧张,抱朴子灵魂粉末我们查了一下,没有问题,过去的穿越案例里,那些灵魂纠缠的负清师也是吃这个来缓解厌食症状的。” “听你这么一说,司马喜这个人还挺有医德。” 谢治回忆起司马喜的相貌来,却只记得一个金丝边框的窄款眼镜。 当时应该更多地注意一下的。 王大摆耸耸肩, “与其说是医德,不如说是工作和生活分开的态度吧。天平组织的那群人挺怪的,他们自认为是人类罪恶的裁判,但他们自己也是人类,因此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还挺遵守规则的。” “遵守规则?他可是把大半个医院的人都变成了木雕!” 谢治实在无法把那个从五楼扔下起爆器的伯劳鸟面具人和这四个字联系起来。 于是王大摆又补充。 “使用情绪起爆器引爆污染场也是规则的一部分,天平从不像其他绝望组织那样用个人力量直接介入到某些案件当中,比如奇迹组织直接在我们撤离的时候把你拉过去就地枪毙。” 谢治眨了眨眼睛,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道理。 “顺带一提,天光大厦的背后也是绝望组织。传播病毒的组织叫做‘原初月亮’,是最近几年在东二群附近兴起的新潮绝望教派,宣称巨大月亮是世界的原初,而世界上的每个生命都是巨大月亮的投射,唯有通过情绪病毒与巨大月亮相连,才能让人们归于完整。” 谢治想到了那时在思维殿堂里出现的“月亮之子玛尼”,它好像说过,“每个变成月亮头的人,都是月亮的孩子?” 原来那就是情绪病毒的具现吗? 不……重点不是这里。 谢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穿越两天,连续遇到三个绝望组织。原初月亮,人类天平,还有一个叫什么?数字奇迹?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把我拉过去消灭掉?从我穿越的第一天到现在,我遇到的绝望组织就没停过。” “因为穿越者预言。” 在一旁听谢治与王大摆说话的齐曦冷不丁地开了口。 “穿越者预言?” 谢治的困惑写在脸上。 “每一个获得灵体纠缠体质的穿越者,都会穷尽一生消灭所有的绝望组织。” “不是,为啥?如果他们不来惹我,我为啥要去以身犯险消灭他们?” “因为……” 齐曦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来,谢治注意到齐曦的腿很长。 “预言里说,你要成为世界第一。” 030 穿越者的归家之路 酒店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刚刚说什么?我要成为世界第一?” 谢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说,我会变得比那个能用红缨枪洞穿云层的7号,和能够删除别人记忆从而改变现实的5号还要强?” “不是会,是要。” “我不理解。” 谢治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我脑子抽了才会去和这些人争一个世界第一出来。我有什么本事啊?且不说疯狂剪刀现在以共生的方式与我苟延残喘,就算疯狂剪刀回归巅峰,我也不过就是一个全联盟三百来名的水平。” “三百七十二。”王大摆插了一嘴,“等到明天早上第三医院的事儿结算,大概率能上到三百六十九。” “对,总之就三百多名嘛!” 谢治两手一摊, “你让我一个水平就在三百来名的人,去和这些神仙下凡都比不过的调停员来争第一?我就算脑子进水了也不可能去做这种事儿。” “也不用和调停员比。” 齐曦又换了个姿势跷二郎腿, “至少,你的目标肯定是成为负清师排行榜的第一。” “为啥?我就一定要跟这个第一过不去吗?” 谢治一脸问号。 “是的,你一定会过不去。” 听见谢治的问题,齐曦却干脆地点了点头。 齐曦说, “因为,你被奇迹组织的花招骗得很惨。” 酒店房间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我被奇迹组织的花招骗得很惨,和我会定下‘成为负清师排行榜第一’的目标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十几秒钟之后谢治终于还嘴,但内心里所想的,和嘴里所说的却不是同一件事。 那十几秒钟的时间里,谢治的思绪百转千回。他想到奇迹组织在会议室里放映的“周游父母千里寻子”纪录片,又想到了自己上辈子平稳度过的二十来年。 而后又是许久的沉默。 齐曦和王大摆就这么看着谢治一言不发。 说话啊,你们这个时候怎么不说话了?就这么放着我一个人尴尬? “我……” 谢治挠挠头, “我想知道,那群显示器人在屏幕上放的那个……关于我父母的片子,是真的吗?” 话音刚落,谢治注意到王大摆忍不住笑起来,齐曦也笑着摇了摇头。 “是假的。” 王大摆一边这样说,一边从兜里又摸出一台平板电脑来。 “那是数字奇迹的ai合成技术,通过众多似是而非的关键词与关键句子生成对应的假视频。” 平板电脑上开始播放起之前在奇迹长老会议室里播放的视频,脱离了氛围压制和心理暗示,谢治终于能够看清视频里人物的样子。 粗糙一看视频里的角色和场景都与自己的父母还有穿越之前的世界别无二致,但仔细一看还是能够看出不少的差别,有些地方甚至有明显的人物穿模痕迹。 “我就是被这玩意儿骗的?” 谢治觉得巨大月亮世界的ai技术真是日新月异,自己穿越之前ai才刚刚学会画画,穿越以后的世界里,ai都能够自动做出足以以假乱真的视频了。但仔细一想这个世界连头上长着显示器的“显示器人”都有,ai技术做个视频才哪儿到哪儿? 于是谢治转而思考,为什么自己会被这稍微多看几眼就能看出漏洞的视频所欺骗,进而在当时脱口而出“我想回去”? “看起来其实很假,是吧?” 王大摆把平板电脑往谢治的方向推了推, “但是这种程度的假视频,在当时的环境里,已经足够了。因为数字长老们在给你看视频之前,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给你种下了‘你能够回到穿越之前的世界’的心理暗示。” “所以,客观来说,你其实是被数字长老们的心理暗示所欺骗的,假视频,只是完成心理暗示的其中一个环节。” 王大摆说话的时候,谢治的目光依旧盯着平板电脑的屏幕。 虽然屏幕里的视频很假,但看着视频里自己的父母千里奔波,到处贴传单寻找自己的下落,谢治依旧不禁觉得有些悲凉。 屏幕里的父母是假的,但是平行世界里的父母,现在一定像视频里一样,在到处寻找着自己的下落吧。又或者,自己在带上游戏头盔以后触电而亡,自己不是凭空消失,而是在原世界身死…… 如果是后者的话,自己的父母,现在应该更加悲恸吧。 仅仅是失踪的话,还能够在心底保有一点幻想。 自己的父母年纪也大了,这个年纪让他们再生一胎,也不现实。 对于他们来说,离开了他们唯一的小孩,未来的人生还有什么好盼的呢? 真想回去看看啊…… 谢治叹了口气,而后摇摇头,把这样那样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自己的脑子里甩出去。 但就在这时,他却听到了齐曦的声音。 “如果我说,你有办法回去呢?” 谢治顿时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突然亮起来,而后又很快暗下去。 “不,你一定是在骗我,就跟奇迹组织的显示器人在那儿骗我一样。” 齐曦耸耸肩,说负清部和数字奇迹这种绝望组织不一样。 “巨大月亮出现以后,到现在一共五十年。五十年间,被负清部档案室记录的穿越事件,一共有十一起,两个小时之前我们新增了第十一起记录,你,就是第十一个。” “平行世界既然存在,那么就一定存在能够接触到平行世界的方法。在你之前,所有的灵体纠缠者,直至死亡,都在朝着‘成为世界第一’的目标而奋斗。” “他们为什么要成为世界第一呢?” “因为,成为世界第一,就能够接触到调停员。” “而传说中,在所有调停员的顶端,那个名为‘0号’的负清部创立者,拥有定位平行世界的力量。” 谢治咽了咽口水,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能成为世界第一,进而成为调停员,我就能够请求‘0号’的帮助,回到我穿越之前的那个世界?” “理论上,是这样。” 齐曦郑重地点了点头。 “成功率有多少?” 谢治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没能成为世界第一的灵体纠缠者,占了之前的十分之九。但这其中,有一位,是确实地成为了第一的。在他成为第一之后,联盟里就再也没有他的传闻了,甚至连他的具体消息都被封锁,连通代号一起封存到调停员的保密等级里。” “这一等级的保密资料,以我和大摆目前的组织内等级,还远远接触不到。” “想要接触到更多的信息,至少得等到大摆的排名爬到全联盟前一百。” 谢治注意到齐曦的上一句话里,所说的是“大摆的排名”。 “我的排名不能提高你的保密等级吗?” 齐曦耸耸肩,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来, “不能啊,小弟弟,姐姐我不是你的专属联络员呢。” “说到这里,你要努力哦。” “姐姐我啊,最多只能保你三个月。” 谢治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齐曦突然自称“姐姐”,一转之前公事公办的态度,亲近地让他感觉有些突然。 谢治看向王大摆,王大摆却露出了一个“理当如此”的表情。 “基础的常识讲完以后,自然就可以放下面具,以朋友论处了。” “齐曦比我大三岁,而你和我同龄,所以她自称姐姐也是很正常的。” 谢治挠了挠头,明白了,对面的两位,是姐弟恋。 说起来这个异世界的官方组织还挺“人性化”,这算什么?给每个高级负清师都来一场官方的拉郎配吗? “所以,三个月以后会发生什么?” 谢治想了想,开口问道。 齐曦把翘起来的二郎腿放下, “如果三个月里面,你没办法找到适合自己的、新的专属联络员,你的负清师生涯会到此结束,你也会被强制退役。” 懂了,这个叫“离婚惩罚”。 谢治叹了口气。 开玩笑的吐槽到此为止,未来的三个月里,自己真的要好好地思考一下,怎么才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联络员了。 不过在此之前…… “我还有个问题,想要成为负清部的联络员,有什么要求吗?我可以去大街上随便拉个人来做我的专属联络员吗?” “显然……是不行的。” 王大摆挠了挠头。 “一定要说的话,负清师的专属联络员,一定是和负清师之间的同步率达到很高水平的人,换句话说,他们之间,必须在相当程度上,心灵相通。” “最常见的专属联络员申报,就是负清师在污染场里,生死关头把感染者救了,通过这样的吊桥效应,达成了一定程度的心灵的同步。” “然后就可以由负清师提出申请,双方前往负清部总部去做专属联络员见证,完成见证流程之后,专属联络员会获得负清部的编制,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负责对应负清师的情报收集和任务报告整理。” 谢治再次捏了捏自己的鼻尖。 这不还是谈恋爱吗?而且还是要我在生死之间谈恋爱??? 他的目光在王大摆和齐曦之间来回摇摆。 这么一想,唐突插入你们二位的恋情三个月还真是对不住啊! …… 房间里又沉默了,这一次,是谢治在努力思考着如何规划自己的未来。 两个小时的谈话让谢治明白许多。 首先,要逆转穿越,回到穿越之前的那个世界,自己需要接触到传说中的0号调停员。 而想要接触到调停员这个等级的人物,首先,自己必须要成为负清师排行榜排名第一的狠角色。 但与此同时,自己又面临没有专属联络员的世纪难题。 原谢治的专属联络员白水请辞以后,谢治的负清师身份暂时挂靠到齐曦的名下,但齐曦也只能保住谢治三个月。 倘若三个月里,谢治找不到新的专属联络员,就会被永久剥夺“作为职业负清师争夺排名”的资格。 “这样一想,穿越者的归家之路真是困难重重啊……” 自己应该到哪里去找这个专属联络员呢? 031 成为联络员的条件 “所以,想要找到自己的专属联络员,关键是要在这三个月里谈一场惊心动魄的恋爱?” 谢治最终还是把这个疑惑问出了口,他狐疑地看着桌子另一头的王大摆和齐曦,一边腹诽着,明明是一个到处是情绪污染、绝望丛生的世界,对抗绝望的方式却是……找到自己心仪的另一半? “哈?” 王大摆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谢治说的“谈恋爱”是指负清师和专属接线员的关系。 想明白以后王大摆就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谢治注意到,当王大摆皱起眉头的时候,齐曦也同样皱起眉头。 谢治不禁心想,这小两口两个表情还挺同步。 但下一秒王大摆就嗤笑了起来,一边嗤笑着一边摇了摇头。 “你在想什么呢?” “还谈恋爱,你当负清部是什么地方,婚姻介绍所吗?” 这下轮到谢治摸不着头脑了。 又是吊桥效应又是需要达到一定程度的心灵同步,但负清师和专属联络员之间却不是恋爱关系吗? 王大摆悠悠地叹了一声,这时候谢治才注意到,在短短几秒的时间里,王大摆的神情已经从嗤笑转变成了一种淡淡的苦笑。 “齐曦,给他整个活。” 王大摆说。 “真的要表演那个吗?” 齐曦的表情有些古怪,但旋即还是答应了下来。 “对,就是那个,让他看看联络员的拿手好戏。” 整活?为什么要突然整活? 拿手好戏又是什么? 谢治眨了眨眼睛,然后就看见,齐曦将双手伸到了自己的脖子里。 她把自己的脖子往左拧拧,又往右拧拧。 谢治心想,“这看起来就像是睡觉时落枕了在进行康复按摩。” 但这样的想法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两秒以后,谢治听到了“咔吧”的一声轻响。 紧接着,齐曦的双手托着脖子,慢慢地抬了起来。 “……” 谢治看着被双手托举着缓缓升起的齐曦脑袋,一言不发。 但他的脑海里此时已然翻江倒海。 这是什么? 这是正常人类能够做到的吗?? 这样把头卸下来人还能活??? 一瞬间,谢治目瞪口呆。 而此时的齐曦,脖子和脑袋已然分离,她的双手把自己的脑袋高高地托举起来,展现出脖子上平整的断口。 但凡是正常人类,决计不可能在身体与脑袋分离的情况下存活上一分钟,但齐曦做到了,此时的齐曦非但获得好好的,甚至还有闲情雅致和谢治闲聊几句。 她到底是怎么说话的? 脖子都被齐整地切成了两段,只剩下一个被双手高举到空中的头颅,她竟然还能说话? 谢治浅薄的知识体系完全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最终,他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于“巨大月亮”的影响,毕竟巨大月亮照耀之下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脑袋和身体分家还能活动…… 谢治的目光投向齐曦西装上的脖子断口,断口处展现着金属的光泽。 密集的布线,还有一些精密的卡扣…… “你看到了,这就是专属联络员的真实样子。” 齐曦的声音把谢治从出神的观察里拉了回来, “我们,已经不是人了。” “我们只是塞在这个人形躯体里的一组数据。” …… 齐曦是数字人。 这样的真相让谢治始料未及。 数个小时之前谢治还认为,数字人是那种脖子上长着显示器的粗鲁怪人,他们不讲文明也不讲礼貌,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去骗、去抢,用低劣的心理暗示让谢治陷入生死边缘的绝境当中,而现在,谢治惊讶地发现,数字人并非都在脖子上长着大大小小的显示器,负清部的官方联络员,竟然也都是数字人。 王大摆说,这就是专属联络员的真相。 这也是普通人要成为联络员,必须付出的代价。 在加入负清系统的那一刻,专属联络员在现实意义上,其实就已经死了。 也许是因为身受重伤主动放弃生命;也许是因为负清师没来得及解除情绪污染场,在离成功只差一线的时候,最终没能救下任务目标;也许是早已死亡但是身怀执念、仅靠惊人意志撑起灵魂,直到负清师的到来…… 活人,是当不了专属联络员的。 唯有在灵魂湮灭之前将灵魂的数据写入存储芯片,将死之人才能在死亡后以数字人的身份重生。 王大摆说,自己和齐曦是四年前在一次网络暴力事件里认识的。 那一次,齐曦是网络暴力的牺牲者。 自己拼尽了全力地想要救她,但最终,非但没能救下齐曦,自己也成为了汹涌的网络暴力所攻击的对象。 而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自己挺过了那场网暴,在过程中正视了自己的内心,最终领悟了“漆黑键盘”这样的情绪化身。 也正因为漆黑键盘的存在,让自己能够将齐曦的灵魂投入负清系统的联络员审核当中。 齐曦的人生很清澈。 在被网络暴力致死之前,齐曦都只是一个不擅交际的女生。 而由于王大摆和齐曦一起经历了这场决定生死的霸凌,直到齐曦临死之前,王大摆都成为她心中无法忘怀的那点“白色”。 对于齐曦来讲,在网暴最严重的那段时间里,整个世界都是漆黑的,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 但这漆黑之中却有着似有似无的白光。 这道白光来自王大摆。 溺水之人最终死亡,但死亡之前,她依旧惦念着唯一对她抱有善意的救命稻草。 “执念,让灵魂得以保存。” 王大摆说, “当负清部的人在污染场里找到齐曦的尸体,齐曦的灵魂里还残存一点温热。” “我们把这点温热投入了数字人生成器。” “那是直接与调停员系统挂钩的a级污染物,也是所有专属联络员们诞生的摇篮。” 王大摆看向齐曦,他看向齐曦的眼神里带着温柔,但那温柔中又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伤痛。 “但……无论如今的齐曦多像四年以前……” “真正的齐曦,都已经死在了四年前的网络霸凌之中。” “如今的齐曦,只是一组生活在二次元里的数据罢了。” “我爱她,她也爱我,但我们永远爱而不得。” 齐曦把托举起来的脑袋重新安装回脖子上,谢治注意到安装的过程很轻松,随着又一声轻微的“咔吧”,齐曦的脑袋重新严丝合缝地贴上脖颈,而脑袋上的五官也随着产生一阵轻微的闪烁,但很快,五官的闪烁又平复下来。 谢治在一旁看得愣神,心中不由得想到之前辞职的白水。 “这么说,谢治原先的专属负清师,白水,也有着类似的身世?” “所有的专属联络员都是情绪污染场的受害者。” 齐曦的双手托着脖子,慢慢把脑袋回正, “与此同时,她们也都代表着,对应的负清师们在这一辈子中,最难忘也最遗憾的记忆。” “王大摆因为没有能在网络暴力的旋涡里救下我而遗憾,原先的你和白水之间,同样也存在这样的关系。” “只是,我们毕竟不是你们。” “负清师们和专属联络员们的记忆,只有双方本身,才能感受彻底。” “但很明显,如今的你,已经完全失去了过去的记忆。” “这也是为什么白水要走。” “因为,她就是依存于那段记忆而活着的数字人啊。” 齐曦悠悠地叹了口气。 谢治听言,也叹了口气,了解了负清师和联络员之间的共生关系以后,他终于能够更进一步地理解为什么白水要走,也理解了为什么白水毅然决然地走之前,哭到几近昏厥。 是啊,负清师和对应的专属联络员之间,可是生死相依的关系。 专属联络员在负清师们最难以忘怀的那段污染场事件里死亡,又因为与负清师们的羁绊,以数字人的身份重新生活。 而负清师们则依赖于专属联络员的协作能力与情报分析能力,在之后的人生里,用尽全力地,让专属联络员身上发生的悲剧不再重演。 专属联络员们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无论科学手段能让机器人在行为动作上多像人类,专联员们都难以回避自己的本体已经死亡、自己只是本体记忆的复制。 也因此,无论负清师和专联员们彼此之间多么离不开对方,却永远都不能在一起。 他们之间,隔着厚厚的屏障。 那道屏障,叫做物种与现实。 谢治又一次想起了白水,那个扎着高马尾,在离开之前哭湿地毯的邻家姑娘。 “我还能重新找白水当我的专属联络员吗?” 谢治突然开口问道。 而后他挠了挠头,又觉得自己的措辞不对, “我觉得……” 他欲言又止,想了半天,而后狠狠地又叹了一口气出来。 “不用回答了,我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 是啊,对方的心里日夜挂念的,是那个救她于水火之中,即便她死亡以后都要拼上性命让她成为专联员的谢治,而如今,那个谢治已然死了。 新的谢治,是一个从平行世界的地球穿越而来的,陌生人。 纵使这个陌生人同样温柔又善良,但,他终究不是原先的那个谢治。 没有了负清师与专联员的共同记忆,即使强行维系二者之间的身份,又有什么意义呢。 谢治觉得心里堵得慌,但他又不禁为故事里的双方共情。 他忍不住想歌颂这样的“爱情故事”,就像古人歌颂梁山伯与祝英台。 “白水说,她会辞去专属联络员的身份,前往善后小组就职。” “这里的善后小组,具体是干什么的?” 想了很久,谢治终于还是问出一个与白水有关的问题。 “场地救援,人员疏散,治理协作……善后小组什么都干,他们是构成负清部稳定的砖头,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齐曦解释。 “善后小组……安全吗?” 谢治又问。 齐曦笑起来, “巨大月亮照耀之下,哪里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人活到三四十岁已经很了不起啦,还想活到退休呢?” 谢治挠了挠头,又想了半天。 而后掏出手机,在“真聊”里找到了属于白水的通讯账户。 账户的昵称叫,“一杯白开水”。 “祝你……” “祝你永远不死,活着。” 谢治在聊天框里打字。 “虽然你不再是我的专属联络员了,但我们可以做好朋友。” 谢治的消息发了出去。 但是被白水拒收了。 …… “安啦,互相理解,你是白水你也拒收。” 王大摆拍着谢治的肩膀,而一旁的齐曦捂脸扶额。 “而且有一说一啊,这种话发出去感动到的人只有你自己而已。现在好在是白水没收到信息,要是收到了,指不定有多尴尬呢。” 谢治叹了口气,仔细一想,确实是自己头脑发热。 即便自己想要表达关心,也有比这段纯度百分之百的钢铁直男语录更好的方法。 更何况,自己只要顶着谢治的这张脸,也许对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自己了呢? 毕竟,即便白水信誓旦旦地说着“穿越的事情不是你的责任”,但自己切切实实地占据了谢治的身躯。 谢治又叹了口气。 看起来,最好的办法,还是永不联系了。 就像是在感情当中,前任分手之后最好的方法是拉黑对方。 “好了好了,别在那儿唉声叹气了。” 王大摆勾住谢治的脖子又锁得更紧了些,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谢治有些喘不过气,旋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要沉浸在对过去的懊悔与遗憾当中了,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 王大摆大手一挥。 “更要紧的事情?” 谢治看向王大摆手指的方向,发现他指着酒店的房门。 “连续经历了两次污染事件,我们得去心理医生那里好好地净化一下自己的心灵,防止我们心中的负面情绪积累过多!” 谢治眨了眨眼睛。 听起来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从王大摆嘴里说出来,怎么有种不正当交易的意思? 谢治看了看王大摆,又看了看一旁一脸无奈的齐曦。 “这个心理医生治疗,又是怎么一回事?” “大体上是这样没错……总之我们先去告解室吧,再不去,马上都要吃晚饭了。” 谢治看向手机屏保上的时间,自己竟然和王大摆、齐曦聊了将近一整个下午。 …… 酒店坐落在盐水市市区的繁华地带,向北向南都是大型商场,而东西方向则是一条人潮汹涌的美食街。 出了酒店谢治才发现酒店的名字,招牌上写着“好心情”,而酒店的对门,穿过人行横道,就是盐水市负面情绪清理中心。 齐曦说,每个负清部分部附近都会开设一家好心情酒店,算是负清部的官方产业。 总部的原意是利用这些酒店临时安置特殊人员,也作为负清师们隔三差五前来各个负清中心述职时的落脚点,但不知怎么的,几年过去了,对于不是负清师的普通人来说,好心情酒店同样成为了“高质量酒店”的代名词。 也许是因为酒店里配备高等级的污染场预防设备,一年四季又常备能够调节人体情绪的“乐观香薰”,在负清师群体以外的大众领域,好心情酒店意料之外地打开了市场,并且迅速地在各个网红的运作之下风靡起来。 “于是就这么的,好心情酒店逐渐变成了负清部的支柱产业,甚至变成了一座城市情绪治安优秀的代名词,和大众旅游时必定会纳入选择的优秀落脚点。” “各地的好心情酒店每年创造的营收,在覆盖掉负清人员工资和各种系统运行成本以后,甚至还有超过80%的剩余,这些剩余的部分,就变成了超载人格系统上各类任务的悬赏金。” “每年,光是从酒店业务流通到超载人格系统的悬赏金,就超过300亿信用点。不过呢,这300亿,却也只占到超人奖池总悬赏金的五分之一。” 说话之间,谢治一行人已经从好心情酒店走到了街对面的负清中心,那是一座六层楼高的楼房,在附近一众高楼大厦衬托之下显得额外朴素。 但谢治知道,这一座朴素的建筑,在这巨大月亮照耀的未来世界,所起到的作用,却绝对不是朴素的。它代表着每个市区、乃至每个超级城市群的稳定运行。 即便这栋写着“盐水市负面情绪清理中心”的建筑只有六层楼,但在城市群居民的心中,它却有六十楼,六百楼,乃至六千楼。 心中感叹着负清部在巨大月亮世界所起到的无法替代作用,但紧接着,谢治却发现,王大摆和齐曦却没有在前头带路将自己带进这座六层楼高的建筑里。 相反,齐曦领着一行人拐了个弯,走进了这座六层楼高的负清中心右手边,那栋与好心情酒店近乎同高的写字楼。 只是粗略地看一眼,谢治就知道,这栋高楼一定超过了三十层。 “这里,就是告解室了。在一楼预约空闲的告解机,告解系统会自动配备合适的楼层与专业的心理医生。” “从大众到负清师,乃至死而复生的数字人们,都能在这里进行情绪的洗礼。” 谢治瞄了一眼大厅墙壁上的楼层示意图。 盐水市负面情绪告解处,最顶上的一层楼,左侧的记号是,四十九。 “足足有四十九层楼高的告解室……” “这还真是……” 谢治砸了咂嘴,想找出一个形容词来,但却只能感觉到自己脑子里知识的匮乏。 “整座城市的人们,都在这里进行告解吗?” “是啊,整个超级城市群的人,都会来这里,治疗他们的内心。” 032 告解处与心理疏导 盐水市负面情绪告解处是一栋足足有四十九层楼高的大型建筑。 一楼的大厅里摆放着二十台取号机,取号机前的人群稀稀疏疏,但随着谢治等人进入告解大楼,从大楼外陆陆续续地走进新的路人,取号机前的队伍也逐渐壮大起来。 谢治三人选了一台离自己最近的机子,排队还没到两分钟,就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排起了长龙。 “这也是我催促咱们赶快来告解室的原因。” 齐曦顺着谢治的目光瞟一眼身后的人群,笑着摇摇头, “下班时间了,来告解大楼做情绪疏导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免费的?” 谢治琢磨了一下。 “哪儿的话?每个月有一次免费次数算进公民保险,超出的次数,就要按照质量收费了,常规一两千,更高级一些也有上万的服务。” 齐曦把目光收回来, “但是再贵的服务,只要能够疏导情绪,在巨大月亮出现以后的末世里,都很畅销。去商场里买买买,吃吃吃,又或者做一些什么马杀鸡,把整个人埋进蒸腾的水雾里,如今的世界,就是这样消费主义的时代啊。” “相较而言,一两千一次的告解中心疏导服务,已经是一个较为低廉的价格了。至少,对于办公室白领们来说,每个月多来那么一两次,还算吃得消。” “待会儿再聊,排到我们了。” 王大摆站在队伍的前列双手插兜,在他之前,一位年轻女人从取号机里拿了小票与手牌,而后着急忙慌地握着手牌,在拐角的电梯门关闭之前,挤进了电梯里。 谢治注意到女人着急的表情,那表情仿佛眼中噙泪,又仿佛只要她晚上一秒钟,内心汹涌的情绪就会迸发出来。 “很多人都这样。” 王大摆注意到谢治投向电梯的目光, “一些不那么能够控制情绪的市民们,对于告解中心的依赖很深。毕竟,这里是为数不多能够倾听他们烦恼的地方。而他们倘若不找人诉说,都不需要一个月,两三个星期里就会情绪崩溃。” “在私人的社交账号上发布动态呢?” 谢治下意识地问道,而后愣了一下,苦笑起来, “没事,我理解了,你当我没问。” “你懂的。” 王大摆也笑,手上做出一个敲打键盘的动作, “信息透明的如今,网络上的键盘侠和喷子无处不在,在网络上真情流露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写日记也不现实,日记本同样也存在泄露的风险,来自长辈的偷窥欲,又或者一不小心让朋友看见了,都是问题。” “当然了,对于内心强大的人来说,即便是问题,也有大小之分,这些都是小问题。但可惜的是,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内心并不强大。” “对他们来说,只有告解中心,才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王大摆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大禹联盟的信用app,将代表个人信息的二维码往机器上一靠,取号机上便出现了他的个人信息。 “其实完全可以采用虹膜识别技术的,现在就连街上的自动售卖机都能虹膜识别了,告解中心竟然还在用二十年前的老技术,我真是用一次想吐槽一次。” “负清系统每年赚一千多个亿,稍微升级一下这些取号机有那么困难吗?” 齐曦耸了耸肩,脸上也露出嘲笑的表情, “你知道总部的原则是实用主义,能用就行是他们亘古不变的真理。” “据说负清部以外的部分体系里现在还在用窗口98操作系统呢,那甚至是巨大月亮出现之前的东西。” 窗口98…… 谢治眨了眨眼睛,这个世界也有windows吗? “那咱们系统里用的是啥?” 谢治忍不住问道。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王大摆扣了扣鼻孔, “我们现在在用黑面包21。” 黑面包21?那是什么? 看到谢治疑惑的表情,王大摆想了想又解释道, “那是2021年的联盟产操作系统,距今已经有29年的历史了,比我的年纪都大。” “噢噢噢……” 谢治露出了解的表情,但背地里却偷偷摸摸地打开手机,搜索起“黑面包21”到底是啥。 “黑面包21是联盟本土研发的第三代操作系统,结合了黑面包18与黑面包20的优点,在2021年迅速风靡联盟,虽然相比于之后的黑面包24、30、45等版本仍有很大的不足,但由于市场占有率过高,直到现在也依旧是很多办公场所的操作系统首选……” 谢治一目十行地默读着有关黑面包系统的介绍,他注意到这个操作系统的开发公司名字很是特殊,叫做“两千年”。 也许是因为公司成立时间在平行世界的2000? 也就是巨大月亮事件发生的年代? 真稀奇,竟然有公司给自己取名叫“两千年”…… 这边谢治正胡思乱想着,王大摆已经取完了自己的号码牌。 取号过程中王大摆进行了一些简单的心理测试,用来让机器初步确定自己目前的心理状态,以分配适合的楼层和医生。 这些心理测试题,据说结合了弗洛伊德、荣格、罗杰斯、马斯洛、埃里克森等多位知名心理学家的研究成果,不过谢治一眼看上去,只看得出这些题目在诱导自己做一些选择,但对每个选择背后的意义,却一概不知。 电子手牌上显示着楼层,二十四层。 齐曦说,这是一个中等略偏高的水平,大多数来告解处的普通市民,被告解系统分配到的楼层数字不会超过十二,而普通的负清师也通常在二十以下。 “那二十往上的楼层平时就空着?” 谢治眨了眨眼睛表示疑惑。 “也不完全是空着?” 齐曦歪着脑袋想了想, “好吧,其实我也不太知情,我的专联员级别太低了,再往上的部分保密级别很高。” “但总之,是有人用的。” 王大摆和齐曦打算拿着手牌上二十四楼,谢治询问是否可以同行,因为他想看看告解是什么样的,防止等到自己去告解室里露怯。 齐曦看看王大摆,王大摆表示无所谓。 “既然我的好儿子想看爸爸做情绪疏导,爸爸肯定要满足他。” 谢治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这伦理哏来得汹涌澎湃,一时间让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接。 但最终他还是蹭着王大摆的手牌上了二十四楼。 二十四楼的电梯门口有一个机器人拦着,脸盆大的发光屏幕里展示着笑脸。 机器人的音响里传来的电子音说, “请出示您的告解手牌,我将带您前往对应的告解室。” 王大摆把手牌交给机器人,机器人又说, “尊敬的负清师您好,您和您的专属联络员将在2404室进行心理疏导,请跟随我来,希望您有一段曼妙的旅程。” 王大摆拦住机器人,说,自己还要带一个人去2404。 谢治看到王大摆对着机器人指了指自己。 机器人的显示屏里,像素表情眨了眨眼,露出困惑的表情, “这位先生和您的关系是?” “他是我儿子。” 王大摆露出狡黠的笑。 “我踏马!我不是你儿子啊!我是你爹!” 谢治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来,心想着,那种事情不要啊,万一这机器人真的把这种奇怪的关系录入系统了该咋办啊! “明白了,需要将来访者关系记录为,漆黑键盘的儿子吗?” 机器人的显示屏里露出“了然”的表情。 “记录,记录,当然记录,这可太对了!” 王大摆的笑声响彻整个楼层。 谢治怀疑,哪怕没有接下来的心理疏导步骤,就单纯的这段插曲,都能解决王大摆心理问题的七七八八。 笑过足足半分钟,王大摆终于回过头来拍了拍谢治的肩膀,一边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 “别太在意,匿名访客而已,不会把你的名字真的记录到我名下的,我可不想要你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你说得像我想要一样啊!” 谢治露出惊恐的表情。 记录匿名访客那也是记录了啊! “三月二日下午五点半,代号漆黑键盘的负清师王大摆,带着专属联络员齐曦和他的匿名儿子来到情绪告解中心的二十四楼……” 稍微查一下就什么都明白了吧! 这样的匿名和不匿名有什么区别吗喂! …… 王大摆的好儿子最终还是跟着王大摆和齐曦进了2404室。 来都来了,儿子都当了,要是扭头就走也太对不起自己付出的代价了。 谢治抱着这样的想法,最终叹了口气,跟上了依旧止不住笑意的两人。 告解室是一个房间面积在五十个平方左右的房间。 从天花板垂落的厚重黑色帘幕遮住房间外的月光。 从这里,谢治看不到月亮。 而在房间的中间,则摆放着同样顶到天花板的巨大白色机器。 白色机器的显示器里,展示着空旷辽阔的风景画。 画上画的,是草地,还有蓝天白云。 机器人服务生问王大摆, “尊敬的负清师先生,请问您需要告解中心安排心理医生吗?” “不需要。” 王大摆摇摇头, “我的专属联络员会作为我的心理医生完成本次疏导。” “我理解了。” 机器人的显示器里露出欢乐的表情,那之后鞠了个躬,说上一些程序内既定的恭维话,就慢慢退走了。 “专属联络员同时也具备心理医生的职业技能吗?” 谢治有些吃惊,这样说,专属联络员还真是要身兼数职啊。 齐曦却不以为意,说无非是系统地学习一下心理学而已,对于能够在互联网畅游的数字人来说,这点知识的学习只需要时间的堆砌。 谢治听到齐曦话语中提到“数字人能够在互联网畅游”,脑中有些不解,这好像又是一个巨大月亮世界独特的世界常识? 但接下来齐曦却主动地解开了谢治的这个疑惑。 她把自己的左手袖口解开,用右手从理当是手腕动脉的位置,抽出多根纤细的数据线拧起来的结实传输线来。 这样的举动看得谢治手腕一阵隐痛,但紧接着谢治便注意到,齐曦拉着传输线走到告解室中央的白色机器旁边,把传输线的接口,插进了白色机器上的数据接头当中。 齐曦的五官再一次闪烁了两下,谢治捕捉到两次闪烁之间短暂的“黑屏”。 她的五官下,好像同样也是一块显示屏? 只不过,齐曦脸上的显示屏造型和那些粗鲁的显示器人不太一样。 她的显示屏更像真人。 谢治下意识地想到了当时在奇迹长老会上看到的巨大蓝色头颅。 但还没等谢治进一步地思考二者之间的关联,他就看到,白色机器正中的显示屏里,出现了齐曦。 齐曦的身影,从白色机器屏幕的边缘,缓缓走进屏幕中心的位置。 她就站在那块草地上,而她的背后,则是舒缓人心的蓝天白云。 谢治再次看向白色机器旁边的那个“齐曦”,此时的齐曦正低垂着头颅,她的眼睛闭合着,仿佛一个精心雕琢过的睡美人。 “数字人可以自由地穿梭于现实和电子设备之间。” 王大摆看出了谢治的震惊,解释道, “很奇妙吧?听起来是一种超越人类形态的进化方向,能够直接接触到广袤的信息海洋,在电子设备与互联网中畅游,但实际上,几十年的研究里科学家们却发现,数字人绝不是人类的进化方向,它们远比人类更加脆弱。” “一个小小的电脑病毒,就可以摧毁数字人的意识结构,更不要谈互联网上那些汹涌澎湃的信息洪流了。” “表面上数字人们比人类更适应互联网,但在与互联网的接触当中,数字人们会迅速地被无边无际的互联网信息洪流同化,最终丧失自我。” “而丧失自我的数字人,就会成为互联网上千千万万个数字垃圾中的一部分,他们浑浑噩噩没有人格,什么都懂,却又什么都不了解。” “那样的数字人,就是纯粹的数字了,他们已经不再是人。” 谢治若有所思,他确实有些疑惑,如果数字人各方面都优于人类,而巨大月亮世界之下的人类又有成熟的,将“新鲜死亡的人类”意识转移到数字人体内的办法,那么为什么“进化为数字人”没有成为全人类的潮流呢? 现在看来,可能已经成为过潮流了,但成为潮流以后它的弊端也迅速显现。 毕竟,只要是现代人,就少有不上网的,而成为了数字人以后,对信息的接受能力更强,就更加离不开互联网了。 也因此,第一批成为数字人的人类,可能都在互联网上迷失了自我。 “比起数字人可以直接通过数据线连接意识到超级计算机,人类就只能通过全息vr头盔才能进入虚拟世界咯。” 思维发散之间,谢治注意到王大摆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白色机器的近前,在白色机器前的扶手椅上坐下。 在他的右手边有一个茶几,王大摆从茶几上拎起了科技感十足的全面罩头盔。 黑色,哑光,流线型身躯。 那头盔的样式,让谢治有些眼熟。 这…… 谢治仔细思索着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头盔。 “我好像见过这个……” 他思索着,开口说道。 但话说到一半,他浑身上下的寒毛突然就竖了起来。 谢治的脑子里疯狂鸣叫着! 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 我穿越之前! 我死亡之前! 我来到这个被巨大月亮照耀着的奇怪世界之前! 最后戴上的,就是这个头盔! 头盔的出现让谢治大惊失色,而这种吃惊也被白色机器显示屏里的齐曦所观察到。 “你还好吗?” 齐曦从草地上往前走,把脸靠近屏幕, “你看起来对大摆头上的虚拟现实头盔很敏感,就像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王大摆听见齐曦的话也把头盔摘下来,看看头盔又看看谢治, “你看起来真不对劲兄弟,嘴唇发白,额头上也都是冷汗。这是怎么了?” 谢治嗫嚅着嘴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种反应,他只知道,自己的心里现在三分激动,而剩下的七分,却是恐惧。 他在恐惧触手可及的未知。 眼前的头盔和上辈子自己在地球上看到的头盔如此想象,它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难道仅仅是单纯的造型相似? 虽然世界不同,但头盔的设计师,为了产品的美观,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这种质感特殊的流线型设计? 他绝不相信事情的真相会是这么简单。 但倘若真的两个世界里的头盔是同一个产品,又或者,是同一个产品的不同世代,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难道说…… 谢治的身体如筛糠一样颤抖起来,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而这种猜想在巨大月亮的影响下又变成了更深层的恐惧,这种恐惧直接击穿了谢治的内心。 扭曲,蔓延,迷幻,狰狞…… 谢治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个头盔,但他的右手颤颤巍巍,只是缓慢地伸出手去,就抖动得如同患了帕金森病的耄耋老人! 033 我逐渐理解了一切 难道说…… 谢治的脑子里无比混乱,他不知道这种混乱是如何产生的,这一瞬间他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自己剧烈抖动但仍然坚持伸出的那只手。 谢治右手的大小在他的视野里不断放大,他明白,那是自己目光对于手掌的集中,手掌上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根绒毛此时此刻在他的眼睛里都清清楚楚。 谢治的头颅里,血液正疯狂地上涌,穿过颈动脉的血液将狂躁的热气传动到每一个神经元,而那种躁动感又从神经元传递到每一个神经末梢。 谢治的眼睛突然看不见了! 他不再看见自己的手掌! 他看见了自己脑子里的神经元! 扭曲!蔓延!迷幻!狰狞! 那蠕动的颤动的跳动的存在!柔软又坚硬!渺小又崇高! 触手从它们的身上不断生长出来!如同丑陋的卑劣的贪婪的藤蔓! 不,不是藤蔓!那是一个又一个,不断拉长的粘稠的人条! 人条的双脚扎根在每一个神经元的表面,而不断延伸的人条,它们的头颅,就是神经元的末梢! 人条的头颅无序地生长,如同丛生的藤蔓,而那藤蔓的头颅肆意妄为地生长到那充满着无尽迷幻光彩的空间更深处! 更深处有什么? 谢治不知道,谢治只知道自己的身躯抖动得更厉害,倘若情绪有个数值,此时的自己,恐惧与激动都从上百上千一瞬间飙升到了上万! 我要去看看!我要去看看那可怕的未知! 那种前所未见的东西,那种难以理解的东西,那种无法名状的东西! 即便那种东西,看了之后必然会迎接死亡! 要到了…… 快到了! 谢治感觉到自己正站立在那扭曲着不断伸长的人条上,无法遏制地往那迷幻空间的更深处,用那比火箭还快的速度,不断加速,加速,再加速! 不,我没有站在人条上…… 我成为了…… “谢治”昂起头去,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所有的人条努力追寻的是什么。 他看见了那空间里所有迷幻色彩产生的根源。 那是一轮…… 洁白的…… 无暇的…… 平静的…… 满月。 这一刻,谢治感觉到了无比的平静。 那种平静如同附骨之疽,只一瞬间,就覆盖到他所有的情绪表层,又从表层不断渗透到内里。 逆向的潮水,不断坍塌,不断收缩,不断回归。 我明白了。 谢治对自己说。 我明白污染场是什么了。 我明白王大摆说的情绪爆炸是什么了。 情绪爆炸,就是这种…… 突然的平静。 谢治感觉到自己的五感都消失,他的眼睛不再看见,他的耳朵不再听闻,他的鼻子与舌头不再嗅味,他的四肢与浑身上下的绒毛都不再感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我感觉,很多事情我都了解了。 我将要死去。 我感觉恐惧。 但我同样感觉到……无尽的满足。 谢治的脑子转动得越来越慢。 仿佛生了锈的水龙头,积攒的铁锈越来越多,结晶像是有生命的、不断蔓延的地衣。 为什么我会穿越…… 我已经……全部理解了…… 我理解了……一切…… …… 谢治的思绪逐渐远离,并将永远远离。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了另一种概念。 那种概念同样伟大又崇高,疯狂又冷静,怪异又充满诱惑。 但那种概念只持续了一刹那。 仿佛是,钟摆的秒针从一个指针指向另一个所传来的“滴答”。 所有的潮水都收回了。 所有的平静也都从谢治的情绪深处逆转。 谢治的脑海里,那些迷幻的光线瞬间消失,像是某种连接被瞬间切断。 甚至就连谢治身体的抖动也瞬间被切断。 谢治的双手,只这一刻,从疯狂抖动的筛糠机变回了那个懵懂的地球人。 五感在一瞬间回归。嗅觉,味觉,听觉,视觉,触觉…… 谢治又能重新看见东西了。 他看见自己的右手离王大摆托举着的虚拟现实头盔只剩一根指头的距离。 他的右手食指甚至已经感觉到头盔的冰冷。 王大摆关切的声音在谢治的耳边回响。 “你看起来真不对劲兄弟,嘴唇发白,额头上也都是冷……咦?” 王大摆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他眨了眨眼睛。 “我感觉,我的身上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还好吗兄弟?你刚刚抖得很厉害。” 王大摆自言自语着,但很快就不去细想。 他重新看向谢治,他的记忆里谢治在一秒钟之前突然抖动得如同运行的豆浆机,但此时此刻这种抖动已经完全停止了。 “我……不知道……” 谢治迷茫地摇摇头。 “我感觉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快死了……” “不,可能我已经死了……” “然后我又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拉了回来。” 谢治完全忘记了在先前的那一秒里所发生的一切。 但他隐隐地,还是记得一些事情。 仿佛他记得的那些事情是无法被消除的。 又或者,那些事情即便被消除,也会从厚重的涂改液里透出光来。 “我好像看见了什么,它发着光……” “就像是天上的月亮……” “然后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谢治和王大摆相视沉默。 打断沉默的是白色机器里的齐曦。 “一秒钟!我从情绪疏导机的时间面板发现,我们丢失了一秒钟!” “5号调停员把我们的时间拿走了!” …… 显而易见的是,5号调停员救了自己。 更进一步地说,是5号调停员救下了当下在这间心理疏导室、乃至整个情绪告解中心的所有人。 谢治知道,一个人在变成情绪爆炸中心之前,会经历迷茫、探寻、恐慌、绝望在内的多个过程,而即便是绝望的情绪也有不同的层级,在成为“爆炸人”之前,污染源心中的绝望,会不断沉积,不断发酵,直到灰黑色的绝望最终变成连光线都无法逃离的纯黑。 而在方才的短短一秒钟以内,自己竟然几乎走完了这整套从“被情绪所影响的人”到“即将爆炸的情绪污染中心”的全套流程,虽然此刻的谢治已经不记得这一秒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脑海深处隐隐传出的讯号还是让他感觉到死里逃生的庆幸感。 但庆幸感之余,谢治也不免开始思考起,为什么5号调停员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自己? 这些被称作“调停员”的负清师,总是在事情覆水难收前一刻准时出现,仿佛他们真的像神灵一样注视着这片大地。 情绪疏导机里的齐曦说,其实这次纯粹还是因为自己一行人运气好。 谢治刚刚被5号调停员救治,离上一次记忆删除才过去半天的时间,作用于谢治身上的调停员力量还有残留,因此5号调停员能够通过这种力量残留感知到谢治身上发生的新变化。 也正因为这些力量残留,5号才能在谢治情绪再次出现波动的瞬间,对谢治进行新一轮的“记忆手术”,把那一秒的记忆从谢治的脑海里抽离。 “你活得很侥幸。” 电脑屏幕里,齐曦的表情凝重,又带着一点庆幸。 “要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奇迹长老会抓走你之前,即使是5号调停员,也不可能在你达到爆炸临界点之前把你救下。” 谢治知道齐曦所说的“这样的事情”是什么。 自己被似是而非的东西迷住了眼睛,在心中不断重复那个恐怖的猜测,直到自己真的被那巨大的恐怖从头到脚地压了个遍。 谢治看向王大摆手中的虚拟现实头盔。 此时的头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压迫感,它看起来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头盔罢了。 谢治把那台头盔接过来端详。 头盔整体呈流线型,像是一个低风阻的摩托车全面罩头盔。 头盔的左侧张贴着研发公司的logo,写着“2千年”。 头盔的尾部有一个长方形的盒状凸起,数据线从盒状凸起延伸开去,一直连接到王大摆身下的高背椅。 直到这时谢治才发现这头盔与背后的椅子是相连的,头盔背后伸出三根数据线,两根接在椅背上的数据接口里,一根是电源线,接在地面的插口中。 “咦?” 谢治突然蹲下身去, “电源线没接牢。” 头盔的电源线斜插在电源插口上,但插头三分之二的部分裸露在外,只有一小半与插口连接。 谢治伸出手指去,将电源插头推进去。 推不动,卡得有点紧。 于是谢治又转指为掌,这下终于将电源插头按了进去。 头盔上亮起一个黄色的小灯,紧接着那黄色的小灯又变成绿色。 这下谢治的脸上反而露出了迷茫的表情来。 “我记得,之前头盔上的灯是亮着的?”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又抱着手里的头盔端详了一阵,确认没什么问题了以后,虽然脸上的困惑表情还没有完全消失,但谢治终于把头盔还给了王大摆。 “你对这个头盔好像很上心。” 王大摆接过头盔,左右看看,都觉得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虚拟现实头盔而已。 “2050年新款的两千年公司沉浸式虚拟现实头盔,型号9097,以前见过?” 谢治摇摇头,闭上眼睛,把内心的困惑压回去。 “没见过,应该是我应激反应了。” 谢治睁开眼睛来,他的眼神终于恢复了清明。 “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记忆里的最后一幕,也是戴上了一个头盔。” “那个头盔和这个9097有八分相像,因此我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 王大摆笑了起来,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把头盔戴上去,也会像你一样穿越了?” “那我可得试试。” 王大摆把头盔戴了上去。 下一秒,情绪疏导机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光柱。 数字的流光构成光柱本身,而在流光里,又有着密度更大的数字轮廓。 流光慢慢消失,但数字轮廓却在情绪疏导机里保留下来。 数字人形外逐渐展现出人的皮肤和衣服来。 王大摆出现在了屏幕的另一头。 “啊哈,看哪,乖儿子,我穿越啦!” 王大摆摊开双手,发出爽朗的笑声。 与此同时,现实中的王大摆双手也同时摊开,屏幕里和屏幕外在这一刻同步起来。 “骗你的。” 王大摆又把双手放下, “通过虚拟现实头盔,没有数字化的人类也可以进入虚拟世界当中,这也是情绪疏导机的原理。” “一个可以让人们在虚拟世界里发泄情绪的,医疗技术。” 谢治若有所思,这看起来像是技术力高到另一个层面的“电子游戏”,也许穿越之前的地球技术继续发展下,最终也会到达这个水平? 王大摆说,一般情况下,广大市民在使用情绪疏导机时,必须由一位或多位专业的心理医生主导告解流程。 普通市民戴上头盔前往虚拟世界以后,心理医生会根据对方心中的各种压力来源,为对方选择针对性的解压项目。 而负清师们使用情绪告解机的方式又和普通人不同。因为职业负清师们都有各自的专属联络员,负清师们的情绪告解流程通常都由各自的专属联络员进行主导。 与此同时,负清师们心中的压力指数同样也远非普通人能够比拟的,因此针对负清师们所构筑出来的解压方式,也同样和普通人大相径庭。 王大摆一边解释着,他身边的齐曦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屏幕里的草地、蓝天白云也在这左方右圆之间迅速地发生着变化。 齐曦的声音从屏幕里传出来, “你的状态不太好,次生人格漆黑键盘的失控可能达到了百分之四十六,也许是连续两次变身的原因。” “惊了!这就百分之四十六了吗?我在天光大厦还好好地控制了一下,根本没发挥全力啊。” “打伯劳那一场你撑满了三分钟,而且还开了第二形态,一来二去,百分之四十六都是次生人格给你面子了。” “也是。” 王大摆哈哈一笑, “那就麻烦齐曦帮我开一组无尽战场吧,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们把这百分之四十六的失控率都在告解机里挥霍掉。” 齐曦点点头,左右手上的动作又产生了新的变化。屏幕外的谢治试图看清齐曦的动作,却发现齐曦的双手运动并非连续的,她的两只手无规则地移动一会儿,就在半空中消失,而后又在意料不到的另一个地方出现。 “嘿嘿,看不懂吧。” 王大摆注意到谢治的目光, “别费工夫了,一开始我也像你一样想看清她的动作,后来才知道,对于数字人来说,虚拟世界是一个四维空间,而对我们普通人来说,世界却是三维的。” 看到谢治似懂非懂的目光,王大摆又进一步解释道, “简单说呢,就是齐曦有很多动作,空间坐标点在长宽高以外还有一个新的数组,而这个新数组,是我们看不见的。” 谢治更迷糊了,但隐隐约约却又能听懂,于是索性不继续深想。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我又不是物理学家。 思考中,情绪疏导机里的场景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王大摆背后的蓝天白云草地都变成了扭曲的线条,线条汇聚成旋涡,又从屏幕的中心点扩散开新的天空和地面。 那是一个破碎的干枯之地,四面八方都涌来无尽的亡灵。 这就是“无尽战场”吗? “终于可以不用考虑情绪化身消耗和失控率,放手一战了!” 王大摆高喊一声,背后的第三只手骤然升起,巨大的漆黑键盘刹那间展现在第三只手的手心。 而后,便是一边倒的屠杀与宣泄。 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骷髅架子虽然看起来壮阔,但论实力却完全不是漆黑键盘的一合之敌,在巨大的键盘挥击中,纷纷尘归尘,土归土。 此时的齐曦则站在虚空当中,那里有一块浮空的石块,齐曦就站在石块上,进行着新一轮的“行为编程”。 但左右手运动之中,齐曦的眉头却慢慢地皱了起来。 她看了看在骷髅架子里发泄负面情绪的王大摆,又看了看屏幕外的谢治,欲言又止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可能还是得请谢治先生先出去一段时间,因为你在房间里的原因,王大摆的负面情绪挥发速率有点低,初步判断是注意力无法集中。” “啊,这样。” 谢治摸了摸鼻子,确实,自己在这里打扰王大摆和齐曦的二人世界了。 齐曦让谢治趁着这个机会,也去楼下取个号,给自己做个全面的情绪疏导。 “不过你现阶段暂时没有专属联络员了,取号以后,还是要让接待机器人帮忙安排一个心理医生。” 谢治点点头,离开2404室的时候,顺手帮王大摆和齐曦关上了房门。 “我有一种直觉。” 谢治一边关门一边自言自语, “我觉得这俩人,我一走,他们就会换到别的地方去。” “不管是什么地方,肯定不是这劳什子无尽战场。” 谢治暗自腹诽着。 而就在他打算转头的瞬间,却发现自己的背后传来了一个耳熟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一个温和绅士的中年男人。 至少,从声音上听,是这样。 “你说得对,无尽战场有什么好玩的?” 谢治转身的动作瞬间僵在了原地。 从穿越那天开始算起,到现在不到三天,自己见过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谢治身上的寒毛瞬间倒竖起来。 此刻,正在自己背后说话的…… 是伯劳。 “耳朵很灵嘛,小弟弟。” “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的。” 034 不该出现的那个人 伯劳的声音从谢治身后传来,那声音波澜不惊,听起来温柔又谦和。 “怎么?听到我的声音,连转过来都不敢了?” 那声音吐字清楚,语调平稳,仿佛是沉稳的话剧主角,他成竹在胸。 谢治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捏了捏拳头,想要开启蓝火模式,召唤疯狂剪刀出来拼死一搏。 但这种想法刚刚出现,就被身后的人扼杀在了摇篮里。 冰冷的触感从谢治的背后抵住谢治的右手手腕。 谢治立刻意识到,那是一把手术刀。 “我没有恶意,但如果你展现出恶意来,我也会在第一时间把你的右手切开。” 谢治只能停在原处,他的手心里冒出汗来,但他无计可施。 “伯劳,你想做什么?” 谢治斟酌着措辞。 “我?我想来和你交个朋友。” 谢治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左右两侧各伸过来了一只手,两只手一左一右抓住自己的后脑勺。 但与此同时,自己右手上的冰冷触感并没有消失。 谢治低垂下眼帘往下看去,冷白色的手术刀平放在自己的手腕上,手术刀的尾部被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轻握着。 现在正在自己背后的伯劳,难道长着三只手不成? 谢治内心陷入了极大的震惊,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脖子有些受力。 伯劳的两只手正抓着自己的脑袋,把自己往后面掰。 “不过首先呢,你得转过来,看清我的脸。” 谢治只能跟着那两只手的动作把脑袋转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两只半透明的虚无之手。 从那虚无的大手向上看去,谢治看见熟悉的染血围裙。 半透明的屠夫虚影悬浮在来人的身后,两只大手从屠夫的身上伸出,抓住自己的头颅。 谢治看到那屠夫虚影冲着自己露出微笑。 说是微笑,其实只是鸟喙的两边微微上扬。 是的,那是一具鸟头屠夫,屠夫头上戴着伯劳鸟的面罩。 谢治记得,之前的屠夫头上是没有面罩的。 鸟头面罩应该是戴在召唤出屠夫虚影的那个人脑袋上。 谢治的目光从屠夫虚影换换下移,这一次,他终于看见了伯劳鸟的真实身份。 金丝眼镜戴在鼻梁上,若有若无的微笑挂在嘴边。 来人的脸颊棱角分明,脸型清瘦。 谢治想起在好心情酒店房间里齐曦对自己说过的话。 “伯劳鸟,就是司马喜。” “果然是你。” 谢治叹了口气,眼前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虽然没有戴面罩,但从背后的屠夫虚影,谢治能够确认,他就是伯劳。 而他的真实身份,也确实如齐曦所说。 “第三医院的知名内科医生,司马喜。” “见笑了,那只是我的身份之一。” 司马喜微微鞠了个躬,而后又露出那似有似无的微笑来, “除了在第三医院担任内科医生,我同时也是情绪中心知名的心理医生之一。” “调停员们为什么没有把你抓起来?” 谢治的眼角有些抽搐,在好心情酒店听到司马喜就是伯劳鸟的消息时,谢治下意识地认为,此时此刻,伯劳鸟一定已经被抓进了监狱当中。 却没想到,那只是自己臆想中伯劳鸟的现状,真实的司马喜,竟然一直偷偷摸摸地跟在自己一行人身后,等到自己落单之后再突然出现。 “你怎么知道,调停员没有抓我呢?” 司马喜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 “他们抓了。不但如此,此刻的我,也确实在看守当中。” “但他们把我抓起来,和我现在来找你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吗?” “……” 谢治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被抓了和来找我之间没有关系? 这是什么逻辑悖论? 既然你被抓了,那你肯定这会儿在监狱里啊,你怎么能同时既在监狱又在情绪告解中心的二十四层? 但这样的话,谢治是断然不可能在此时此刻说出口的。 他只能继续组织语言,在不触怒司马喜的前提下,问出新的问题。 “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来与你交个朋友。” 司马喜再一次说出了“交朋友”的言论,而后又对这句话做了补充。 “如果你觉得你不够资格和我交朋友,你也可以当做,我是来交个学生。” “交个……学生?” 谢治的眼中露出疑惑的表情。 但这疑惑当中却有几分警惕的放松,因为他注意到,司马喜似乎真的不是来对自己赶尽杀绝的。 他好像,确实如他自己所说,是带着善意。 但谢治还是无法相信在第三医院试图将整个医院都拖进情绪污染当中的那个绝望组织成员,当真有什么善意。 大概率,他只是突发奇想。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谢治的疑惑目光中,逐渐又带上了戒心。 “真麻烦啊,穿越者都像你一样怀疑一切吗?” “把自己封闭在原世界的常识和规矩当中,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在巨大月亮世界遭受认知上的打击,直到整个人都陷入内省的迷幻绝望当中。” “迷幻……绝望……?” 谢治咀嚼着这个词组,两个词语分开来他都认识,但连起来,他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含义。 但谢治隐隐约约通过这个词组想到自己之前在情绪疏导机前的死里逃生。 难道,那个被记忆删除之后依旧隐约给自己留下印象的白光,就是司马喜所说的“迷幻绝望”? “你看,你还在想。” 司马喜双手环抱,表现得颇为无奈。 “这一次你要是再进入迷幻当中,可没有5号调停员来救你了。” 谢治闻言,心中一惊。 “你怎么知道……” “啊,这个啊。” 司马喜指了指谢治的左胸位置,那里,是谢治的心脏。 “还记得你在医院里看到的记忆幻境吗?” “幻境的尽头,小女孩的恶意化作漫天飞舞的蝴蝶。” “啊,看这个表情,你一定是想起来了。” “那,就是我的心术能力,遮目之蝶。” “托这些蝴蝶的福,你眼睛看到的东西,我也能够看到。” “当然了,你也不要寄希望于我能够告诉你5号调停员消除的那一秒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一秒钟,我的记忆同样被消除了。” “我想做什么?你已经是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你要是再这么问下去,不出一个星期,你一定会再次陷入迷幻绝望当中,最终,在你们负清系统的调停员赶来之前,变成坍塌的情绪爆炸中心。” “我啊,是来救你的。” “为什么要救你?” 说到这里,司马喜突然叹了口气, “你的为什么真的太多了。” 他把金丝眼镜从鼻梁上缓缓取下,又从燕尾服夹层口袋里摸出一方丝帕来,慢条斯理地把金丝眼镜上不存在的污渍擦拭干净。 “有人对你说过吗?” “说什么?” 谢治又一次下意识地问出问题。 “别问那么多为什么。” 司马喜缓缓地把金丝眼镜重新戴回自己的鼻梁上。 “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不要去想。” 谢治的耳朵旁传来破风的声音。 眼帘里,司马喜背后的屠夫虚影缓缓把双手收了回去,但与此同时,一只来自司马喜本人的右手,却一掌打向了谢治的胸膛。 谢治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这一瞬间,他倒飞了出去。 而与此同时,他又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自己正目光呆滞地看向司马喜打向自己的那一掌。 而倒飞出去的自己,身体透明。 和司马喜背后的屠夫虚影一样透明。 四周的景色不断变幻,从情绪中心二十四楼的楼道走廊迅速变幻成无尽的漆黑,那漆黑还在不断地拉远,只有遥远的彼方还剩下一个发散着白光的小点。 又是这个空间。 谢治立刻意识到,这样的场景,在第三医院里也出现过。 接下来那个白色的光点就越来越大,自己进入到了老人的记忆当中。 这……原来是司马喜的能力吗? 心术能力,遮目之蝶。 心术能力……是什么…… 谢治的思维越来越慢。 就在他的思维即将完全停滞之时,那个不断变小的小白点,终于再一次迅速扩大,就好像谢治整个人被抛向天空,又在抵达最高点的时候迅速下落。 要……来了…… 谢治看向不断靠近自己的白光。 白光当中,是……倒映着月光的水面。 “咚!” 一声巨响。 谢治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浑身湿透。 谢治跌落进水中。 与此同时,谢治的耳边传来司马喜的声音。 那声音渺远,悠长,仿佛从数万光年外漂泊而来的空灵之音。 每一个音节之后,都有着数秒的长音。 并且,随着音节的增多,长音的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 “这是我专门为你构筑的心理幻境……” “找到真相……你就能找到出口……” “来吧……向我再一次证明你自己……” “证明你有能力……可以成为……” “世界……第一……” 司马喜的声音消失了。 在水中不断坠落的谢治,也终于沉到了水底。 破碎的月亮在谢治的眼前拼合又散开。 那是水面。 水面离自己只有一个鼻尖的距离。 “喝——” 谢治“蹭”地一声从水底站起来。 这时他才发现,水面只齐到自己的腰间。 与此同时,水面以下的部分传来温暖的触感,水面以上的身体部分,微风吹过,则感受到寒凉。 “这时……一座露天温泉……” 巨大月亮高悬在天上,而自己,在温泉里,一丝不挂。 初春的晚风吹拂过谢治的身体。 皮肤表面的水分在谢治的身躯上蒸发,让他变得寒凉。 谢治下意识地双手环抱住自己,重新钻回温泉里去。 但不抱不要紧,这一抱之下,谢治的脑子“嗡”地一声就炸了起来。 我……变成了…… 一个女人…… 035 温泉里的漂亮女人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在经历过一次所谓的“迷幻绝望”又成功存活以后,谢治总感觉自己对于巨大月亮世界的了解程度,朦朦胧胧之间横空多出了不少。 如今的他虽然在经历各种事情的时候还会感到惊奇,但所有的惊奇之余,却都掺杂了一丝“这样的事情与迷幻绝望相比不足为惧”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好像“迷幻绝望”里蕴藏着巨大月亮世界上所有的知识。 自己虽然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被无尽的知识击垮了精神,但迷幻绝望击垮精神的同时,却也给谢治带来了强大的“精神抗性”。 与此同时,虽然5号调停员把自己心里有关“迷幻绝望里究竟有什么”的那一秒记忆从脑海里剔除,但即便如此,谢治的记忆里还能迷迷糊糊地看见那段被删除的记忆里透露出一道明亮的光来。 这一道光,谢治并不知道它具体代表着什么,但谢治从这道光里感觉到一种“温暖”与“安心”。 就好像寒冷的冬天里你的身边有一个温暖的小火炉,无论天气多么恶劣,至少你知道,你可以通过这个小火炉烤烤火,给自己加加温。 如若这样,你就不至于因为畏惧冬天的寒冷而倒在自己对冰雪的恐惧之中。 因为你知道,你是有火的,在这样的一片冰雪当中,你很特殊。 比如说此时此刻,虽然谢治正一丝不挂地蹲在温泉里,双手环抱住自己的上半身,与此同时,谢治还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女人,但谢治的心里却没有太多“无法接受”又或者“世界观崩溃”的感觉,只是觉得这种体验很是新奇,此前从未见过。 “上一次是老人,这次是女人吗?” 谢治上上下下地观察了自己一阵,他知道自己此刻正处于一种类似于“附身”的状态,他正处于自己变成的这个女人的记忆幻境当中,而这样的记忆幻境,则是司马喜依托于女人本身的记忆构筑出来的。 谢治想起了司马喜在幻境外对自己所说过的话。 “除了在第三医院担任内科医生,我同时也是情绪中心知名的心理医生之一。” 也许现在自己正在经历的幻境,就是司马喜根据那些被自己治疗过的情绪病患者的记忆所构筑的。 如果自己的猜想正确,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呢? 谢治浸泡在温泉里,把自己的身体放松。 他没有第一时间从温泉里走出来,去寻找有关这个幻境的真相,而是两手一摊,索性借助这个难得的机会来整理自己目前所认知到的情报。 “来都来了,机会难得,姑且多泡会儿澡。” 如果自己的猜想正确,这意味着,负面情绪清理师和心理医生是两种不同的发展方向,负清师的能力是次生人格凝聚而成的情绪化身,注重于正面战场破除污染源威胁,而心理医生则侧重于围绕患者记忆的情绪幻境构造,通过把患者投放到幻境来达成自己的治疗目标。 两者之间,又有可能存在一种共存的关系,比如说代号为“伯劳”的人类天平组织成员司马喜,就同时是一名能够召唤“屠夫化身”的负清师,和一名能够把谢治投放到心灵幻境的心理医生。 “这是双学科博士啊,无论是负清师领域还是心理医生领域都有着深刻的理解。” 谢治默默吐了个槽,这年头要当绝望组织反派竟然需要这么强的钻研能力吗? 相比之下,本科毕业就穿越的自己反倒是给穿越者丢人了。 穿越到现在金手指没捞着,三天不到被反派抓包三四次…… 温泉事件,姑且就把这次的事情叫做温泉幻境事件吧,穿越到现在不过2天的时间,这已经是第四次大危机了。 巨大月亮照耀的世界啊,真是一点喘息的机会也不给我留。 谢治的脑袋淹在温泉里吐着泡泡。 自己正附身着的这具躯体比起谢治的真实身体来说身高要低上大半个头,粗略估算大概在一米六左右。 谢治在水面以下半蹲着,身形随着注水口的水流在水里浮浮沉沉。 他的目光向下看去,透过照映着月亮倒影的水面,谢治看到自己的身材。 “身材倒是……出奇的好……” 谢治老脸一红,而后把目光挑上去看天上的那轮月亮。 一边摸着鼻子,心里暗自念道,罪过罪过。 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吃素斋戒的和尚,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心里有点邪念怎么了?更何况这样的事情又不是自己想做的,这可是司马喜创造出来的心灵幻境。 于是谢治挑上天空的目光又渐渐下挪,顺着水面上那轮破碎的月亮继续观察如今的“自己”。 温泉里的水温有点高,烧得谢治的脸颊有些发烫。 不看了,不看了,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好看的。 谢治再一次沉到水里吐了几个泡泡,然后猛然间从温泉里站起来,接受露天温泉里晚风的吹拂。 清醒了。 谢治吐出一口气来。 “总之先从温泉离开,看看这次的心灵幻境里到底卖的什么名堂。” 从温泉池子里把双脚也抽出来,谢治从一旁的躺椅上顺手拿起一条干浴巾,在身上擦拭起来。 “不太好擦啊,感觉自己从两个面变成了四个面……” 谢治一边擦拭着身体,一边吐槽起自己的身材来。 但这种“抱怨”之中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某种意义不明的暗喜,那就只有谢治本人才知道了。 谢治身上的水迹很多,从长发一直潮湿到他的全身。 不止是否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随着自己的不断擦拭,谢治是真的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氛围。 就好像自己身上的水迹永远也擦不干净,无论用浴巾擦拭多少次,新的水迹依然源源不断地从身上冒出来。 起先谢治以为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随着浴巾上潮湿的程度越来越深,甚至整条浴巾都变成了一条大款的“湿毛巾”,轻轻一碰就能挤出水来,谢治才终于明白,不,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也不是自己的幻觉。 自己的感觉是真的。 自己的身上,擦不干净。 透明的水膜不断从体内涌出,包裹他的身体,晚风一吹,遍体生寒。 而在他用干浴巾擦拭自己的这短暂工夫里,自己的身高甚至也随之缩短了一截。 就好像那些从自己身体里分出去的水,就是自己身高的一部分。 水分,在流失。 谢治抬起自己的左脚,自己的左脚脚板上,水滴连接起来,就像一道脚掌形状的水帘幕。 而随着自己的脚掌抬到半空,那水帘幕里水流的运动也越来越快。 谢治忍不住想到了那句古老的谚语,“女人是水做的。” 这下真的变成水做的人了。 谢治叹了口气。 他很意外自己竟然没有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感觉到“恐惧”,就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当中,是某种知识体系的一部分。 下一秒他意识到,也许这样的“不慌张”来自于自己正附身的女人。 就好像自己在第三医院进入濒死老人的记忆幻境中,潜意识里能够分辨来的人与老人有什么亲缘关系一样,自己进入了陌生女人的记忆幻境,潜意识里,便也能够与女人共享某种对抗“水分流失”的办法。 显而易见的是,对方知道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甚至于,在自己到来之前,对方已经和“水分流失”缠斗了很长一段时间。 谢治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词来,“受潮”。 我得让自己重新受潮,来保持身体活性。 脱离温泉池的短短一分钟,谢治感觉到自己的身高已经缩短了十厘米。 他重新把双脚放回温水池,那消失的十厘米慢慢地又长了回来。 036 绷带脸和腐烂晚餐 “果然是这样。” 谢治叹了一口气。 我就说,这司马喜怎么可能这么好心,还给我一个温泉池让我来缓解精神压力。 原来,这温泉池就是自己的生命线,当自己脱离温泉池,身上的水分就会不断流失,最终让自己完全消失。 因此,无论自己想要如何探索眼前的这个幻境,都必须要妥善考虑自己的行动流程。 如果不能从一个水池移动到另一个水池,那就要保证,自己在双脚消失无法移动之前,能够从陆地上回到水里。 “这样说来……” “眼前的心灵幻境所构造出来的这座温泉,其实是某种情绪污染的一部分。” “而这处情绪污染场,与水有关。” 温泉,女人,不断消失的水分…… 怪,太怪了。 司马喜构建出这样的幻境,他的目的是什么? 谢治思索着司马喜可能的目的,但由于情报的缺失,分析了半天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能转而思考时间与身体里水分流失速度之间的关系。 “在没有水的地方待上一分钟会减少十厘米的身高……” “这种身高的降低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呢?” 谢治再一次走出了水面,他就这样在温泉池边上站着,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和双脚。 起先是一滴一滴地从自己的身上冒出,而后是一层逐渐加厚的水膜。 接下来,水膜变成水幕,整个身体也逐渐产生了类似“融化”的感受。 “水分流失的速度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加快。” “最开始的一分钟还算正常,一分钟结束,身高只缩短十厘米。” “但随着时间的进一步流逝,到第二分钟结束,身高已经缩短了十五到十八厘米之间。” “而到第三分钟结束,身高又在原先的基础上缩短了,接近三十厘米。” “这种缩短是同步的,手、脚、腰,身上的全部区域都在收缩。” 像是一块在油锅里不断收缩的黄油。 谢治的脑中冒出了这样的一串比喻。 与其说是单纯的身高变化,倒不如说,是某种…… 逆生长。 三分钟,从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女,变回了十来岁。 谢治能够感觉到,随着自己在陆地上停留的时间越久,不单是自己的身高,自己的思维模式也逐渐地变得“幼稚”。 在第三分钟结束的时候,自己竟然能够从脑海里感受到一种“渴望玩耍”与“渴望被爱”交织的复杂情感。 显而易见的是,这种水分的流失,让自己从稳定的成年人形态变回了情感第一次萌芽的青春期。 谢治的眼睛逐渐眯了起来。 “这样可不好办啊……”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第二分钟结束,就从二十来岁回到了刚刚成年的时候,而第三分钟结束,又回到了十三四岁的青春期。” “那么当时间来到第四分钟,自己也许会回归到,八岁。” 谢治不认为一个八岁的小孩能够对破解幻境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尤其是自己八岁的时候。 三分钟,就是极限了。 自己每次离开水池的时间,不能超过三分钟。 三分钟的时间能干什么? 谢治从露天温泉往室内走,走到室内的热水池里,耗时三十秒。 他又拖着湿漉漉的身体绕着更衣室走一圈,又是半分钟的时间。 谢治的手腕上戴着手环,顺着手环上的数字,谢治找到了自己的储物柜,此时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分半钟。 来不及。 谢治默数着秒数,抬起手环准备打开储物柜的手又放了下来,转而重新回到了蒸汽氤氲的温泉池里。 如果三分钟就是极限,那么自己必须要在一分半钟左右就往回走,在身体缩水到十三四岁的时候,重新回到水池里。 谢治把身体再次浸泡到热水当中。 女人的身体像是吸水的海绵,又像是泡发的海蜇,十几秒的时间过去,谢治又从青少年变回了成年人。 等到第二次尝试的时候谢治有了经验,他轻车熟路地一路小跑,跑到自己的储物柜之前。 路面很滑,谢治差点摔倒。 站定之后他发现,原来是自己每次行动之后,路径上都留下了很大一摊晶莹的水迹,如同一只不自知的蛞蝓。 仔细一想如今的自己和蛞蝓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分别,都不穿衣服,都害怕干燥,走起路来也都会留下一行来自体表的水渍。 谢治呵呵地笑了两声,而后转回头来看自己的储物柜里有什么。 但就在这时,谢治突然听见了“叮铃铃”的一串风铃声。 原来是进入女澡堂处的门帘上,那组玻璃成色的风铃响了。 那之后是“哐啷哐啷”的声音,仿佛来人还推着一辆满载的手推车。 “有人拉开女澡堂的门帘,手里还推着一辆小车。” 谢治立刻在心里做出了判断。 更衣室的储物柜一共有三排,三排储物柜并排摆放,此时的谢治正在最里侧的拐角。 谢治顺着储物柜的拐角探出头来,看来人到底是谁。 这一看,却看见了一个身材干瘦的绷带脸。 看起来,形如木乃伊。 但绷带脸和木乃伊却是不同的,从绷带脸的脸上,谢治看到两只凸起的死鱼眼。 说是死鱼眼毫不夸张,因为那两只眼睛没有一点神采,眼瞳十分极限地向上翻到能够翻上的顶点,而眼白也是灰白的,看起来完全不像活人。 谢治心中“咯噔”一下。 完了,这是遇上污染场里的情绪怪人了。 但转念一想,谢治又有些疑惑,因为一般情况下,单一情绪污染场里只有单一种类的情绪怪人,比如天光大厦的月亮头和第三病院里的触手木雕,但倘若此时自己见到的“推着小车的绷带脸”是温泉污染场里的情绪怪人,那么,浑身淌水的自己又算什么? 一边思索,谢治一边躲在一旁窥视着不远处的绷带脸。 绷带脸并没有注意到谢治,它只是把手推车停到一边,然后把小推车上披盖着的银灰色绒布掀开。 谢治注意到,绷带脸推着的是一辆餐车。 餐布掀开,餐车上的锅碗瓢盆就展现在了谢治眼前。 紧接着,谢治又看见绷带脸一个又一个地把小推车上的锅碗瓢盆保护罩全部揭开,轻手轻脚地摆放在碗碟旁边。 而做完这一切之后,谢治就没办法看清绷带脸又做什么了。 他只能看见绷带脸在每一份或是汤汁或是肉排的碗碟上抬起自己的左手。 明明手上没有拿东西,但从绷带脸左手的手指缝里却纷纷扬扬地落下了众多的灰白色粉末。 这种灰白色粉末看起来有点像谢治如今每餐必吃的抱朴子灵魂粉末,但灵魂粉末是黑色的,这粉末却近乎是灵魂粉末的反面。 灰白色粉末撒落到餐品上就消失了,之后绷带脸又轻手轻脚地把碗碟和餐车重新盖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的绷带脸四下里张望了一圈,似乎在看有没有人发现自己。在确认澡堂里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绷带脸的嘴里“阿巴阿巴”了两下,旋即推着小车离开了。 “它似乎很着急,但又不能表现出自己的着急。” 绷带脸走后,谢治从拐角处来到绷带脸进入澡堂之后所在的位置。 餐车摆放的位置此时空空荡荡,但谢治却从那位置上闻到若有若无的一阵腐臭味。 而来自绷带脸身上的腐臭味则更明显,腐臭味凝集不化,明明那情绪怪物已经从澡堂离开,腐臭味在澡堂里却仿佛凝聚成了一个看不见的人形,还待在原来的位置上。 “真是臭啊……” 谢治皱起眉头,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小推车摆放的地方闻起来就像是放了至少一两个月的腐烂饭菜,而绷带脸待过的地方更是像是已经死了一年半载的恶臭标本。” 谢治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挥散那凝结的臭味,与此同时一边思考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 “时间已经过去靠近三分钟了,不管我想做什么,我都得先回温泉里把水分补满。” 谢治心想。 但随着他大手一挥,谢治瞬间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 那凝聚的臭气随着谢治的这一挥手,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更加凝结! 甚至,随着这一挥手,空气中迅速出现了一个人形的虚影! 而那人形的虚影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快速展现出更进一步的形状来! 是刚刚的绷带脸! 怎么会!它不是走了吗? 不,也许它根本没走,它假装出离开的样子,实际上离开的那个是幻影,真实的绷带脸一直待在这澡堂的更衣室当中! 谢治心头大惊,下意识地想要抽身离开,却发现自己之前挥动的左手,此时竟然被那在半空中迅速显形的绷带脸死死抓住! 那干枯的苍白的绷带左手瞬间抓住谢治的左手,而另一只同样干枯苍老还带着浓郁臭气的绷带右臂,也同时朝着谢治的右手疾冲而来! 谢治的心中警铃大作,他感觉到,在绷带脸的左手抓住自己的同时,自己身体中的水分流失速度迅速加快!所有的水分,都顺着那条被绷带手臂抓住的胳膊,迅速地流向绷带脸的身体当中! “它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躲在那儿!” “它是故意的!” 谢治浑身的寒毛都倒竖起来! 这一刻,他也顾不上藏拙了,在被绷带脸吸干和被自己的情绪化身吸干之间,他只能选择后者! 谢治的右手握成拳头。 他的背后,小一号的淡蓝色人形虚影瞬间展开! “疯狂剪刀!帮我!” 淡蓝色的人形虚影与谢治的背脊紧紧贴合,蓝色人影的双手在这一刻也与谢治的双手十指交叉紧握。 火焰,在一刹那升腾起来,而后红的变成蓝色,蓝色又变成红色。 谢治闭上双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眼前的所有景色,都套上了一层薄薄的蓝色滤镜。 谢治的右手瞬间变化成湛蓝的剪刀手,只一瞬间,右手化拳为掌,五条剪刃带着整个手掌一起腾空而起,直直地朝着那迎面而来的绷带手进攻过去! 绷带脸怪物的右手被谢治这一下正中靶心,半只手掌被谢治的右手狠狠切下,喉管里传来吃痛的低吼声。 与此同时,谢治也抓住机会,乘胜追击,蓝色右手幻化而出的剪刃,在撕开绷带怪物右手的半只手掌后,又径直地奔向绷带怪物的左手! 他要逼绷带脸把抓住自己左手的手掌放开! 倘若不放,那这一下,就会直接切开绷带脸的左手手腕! 下一刻,谢治感觉自己的左手手腕一松,自己从绷带脸的掌控当中逃脱出来。 但还没来得及喘气,谢治就发现,绷带脸并非放弃了进攻的欲望,而是见一计不成,又立刻改变了进攻模式! 它竟然强忍着右手手掌被切断的疼痛,一边吼叫着,一边张开双臂,试图给自己一个结实的拥抱。 不能让它得逞! 谢治心头一惊,左手手腕上传来的干裂感还没有完全消失,谢治知道被这绷带脸抱住意味着什么。 那不知为什么诞生的绷带脸怪人浑身上下的臭气另说,更难缠的是身上所有的绷带都具有吸水性,似乎天生就是自己这种“水人”的克制物种。 它们,是自己的天敌。 被抱住,就完了。 谢治一个下腰,闪过了绷带脸的熊抱。 连谢治自己都惊讶于为什么自己为什么能下腰下得这么敏捷—— 这一下,谢治的后脑勺直接近乎抵到了地面上,后脑勺与脚后跟弯曲成了一个锐角,即便是放到马戏团里,也是近乎完美的杂耍级表演! 难道是自己所附身的女人本身的能力? 谢治下意识地思考。 但这样的思考只持续了不到零点一秒,因为一次下腰并不能让谢治脱险,只是险之又险地躲过了一个“必杀技”罢了。 谢治快速地观察起四周来,此刻他的眼帘里,整个世界完全颠倒过来,这自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谢治的观察,但并不影响谢治找到自己脱险的办法。 谢治脑中的所有神经元这一刻都快速运转,无数的“人条”从他的神经突触不断延伸,直往那迷离的更深层幻境中飞舞而去,找寻那轮“脑海深处的月亮”。 但那轮月亮此刻却并不存在,谢治所有神经的延展,所有血液的翻涌,只找到了一张磨砂一样的纸,那张纸四四方方,把脑海深处的某个空间严丝合缝地封闭起来。 只有一抹光亮,一抹无法消除的光亮,从那四四方方的纸盒子里投射出来。 谢治的潜意识看到了那个纸盒子,但短暂的迷惘之后,他注意到了纸盒子角落渗透出来的光线。 “找到了!我找到办法了!” 谢治再次躲过一轮来自绷带脸的进攻,这一次,绷带脸直接飞扑到地上,试图把自己的全身压到谢治的身上,但谢治一个翻身,又滚到了旁边,堪堪躲开绷带脸的袭击。 而与此同时,谢治的脑海里的疯狂思考终于告一段落。 他的潜意识从迷幻的意识海里收回,带着他找到的那抹亮光。 “如果绷带脸攻击水人的方式,是用自己的干燥特性将我彻底吸收,那么,这个世界上必然存在一种方式,可以对抗这种特性!” “而这种方式,就藏在我现在所在的温泉更衣室里!” “答案是,把绷带脸身上的绷带全部淋湿!” 谢治再次环顾四周,思考着可能存在的所有对策。 回到温泉池,把绷带脸引到温泉池附近,再推它下温泉池自然是一种办法,但此时此刻,绷带脸恰好横卧在更衣室与温泉池之间,想要从更衣室的拐角走回温泉池,就必然需要跨越过正在起身的绷带脸。 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就算跨越过绷带脸,自己所在的位置离温泉池,哪怕抓紧奔跑,也要至少十到二十秒的时间。 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一个了。 谢治后退几步,观察着绷带脸手上和脚上的动作。 而后,谢治突然一个背身,只这一刻,他的双脚和他的全身一起运动起来,穿越过层层叠叠的储物柜格,朝着那个唯一能够拯救自己的目标狂奔而去! 身后传来绷带脸追击的声音,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只两三个呼吸,就来到了谢治的耳边! 跑不过! 谢治心头一怔,没想到绷带脸的跑动速度竟然比自己还快。 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已经从十三四岁的青春期回到了近乎八九岁的年纪! 连双脚都变成了稚嫩的白胖的藕段! 见鬼!撑住啊! 谢治深吸一口气,摆动起自己的小胖手和小胖脚继续狂奔,与此同时尽可能地把自己的身形压低,通过自己与绷带脸的身高差创造容错条件。 “只要到达那个地方……” “只要到达那个地方!” 成功了! 谢治的双手同时抓住了某扇门的拉手! “就是这里,就是现在!” 谢治咬紧牙关,用尽浑身的力量,把眼前的那扇门拉了开来! 只一瞬间!从那扇打开的门内,迸发出近乎实质的水蒸气! 而飞扑而来的绷带脸也在这一刻,径直扑倒谢治! 不断缩小的人和不断追击的怪物,一同滚落进那打开的门扉里! “你输了。” 绷带脸怪人的眼睛离谢治只有一寸。 但谢治已经感觉不到那种水分被吸收的不适感。 谢治笑了起来。 “这里,是桑拿房啊。” 037 所以,我死了对吗 “你输了。” 谢治的声音在绷带怪人的耳边响了起来。 此时的绷带怪人依旧死死地压着谢治,但从他自己的身上已经完全感受不到那种从对方身体里吸收水分的感受,只剩下单纯的力量压制感,而那力量压制感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快速消失。 就好像,自己身下的这个“女人”体内的力量正在逐渐增强,而自己身上的力量却在不断消失。 “你的表情出卖了你的疑惑。” 谢治笑了起来,他再次举起了自己的蓝色右手,但这一次,幻化出来的疯狂剪刀却不是小一号的剪刀了。 两尺长的五条剪刃并拢成掌,缓缓地抚摸过绷带脸的脖子。 绷带脸眼睛里的光消失了。 而后是眼睛。 谢治的脸上的笑容转变为震惊。 因为随着自己的右手抹过绷带怪人的脖子,绷带怪人的绷带脸就好像是漏了气的气球,从圆润迅速地变得干瘪。 直到,变成了一张纯粹的绷带皮,和绷带皮外面穿着的工作服西装。 “绷带怪人化成了一滩水……” 谢治注目着从绷带怪人脖子处的伤口里如泉涌一般泄露出来的黑色液体,那液体带着浓郁的腥臭味,仿佛是腐烂了一整个世纪的恶水。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谢治的眉头深深地皱起来,一部分是因为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臭气,另一部分是因为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百思不得其解。 在天光大厦与第三病院里解决过的污染场里,所有被情绪病感染的病人,在情绪病解除之后,都会变回人类的形态,但在这里,眼前的绷带怪人却是真实的死了,甚至它都不能称之为“人”,因为绷带怪物死后,是化作了一滩脓水。 黑色恶水并没有在桑拿房里持续多久,那摊黑水迅速汽化成黑色的水汽,弥漫到整个桑拿房里。 谢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打开门,一边散味的同时一边跑了出去,倚靠在桑拿房的门边上。 “绷带怪人是情绪病患者吗?还是说,这个世界里不止有情绪病,还有很多我不了解的奇特存在?” 谢治思索了一会儿,转过头看桑拿房里,黑气已经完全消失了。 只剩下还弥漫在桑拿房里的浓郁臭味,挥散不去,但这一次的臭气,再也形成不了人形了。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是何原理,但谢治知道,绷带脸应该确乎是死了。 谢治长吁了一口气,这短短一两分钟里,实在是惊险刺激。 倘若自己的反应稍微慢一些,又或者自己身上水分的流逝速度再快一点,只要任何一个巧合来得不那么凑巧,自己就会在打开桑拿房门之前,死在绷带脸怪人的“怀中”。 这一思考之余,谢治又想起自己此刻还附身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而这女人身上还一丝不挂,于是后怕之余,又觉得一阵恶寒。 “这绷带脸怪人当真该杀。一个大老爷们儿,连不穿衣服的女人都不放过。” 谢治露出吃了鲱鱼罐头一般的恶心表情,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绷带怪人化为脓水的地面。 但这回头一望却让谢治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咦?” 谢治眉毛一挑,绷带怪人死后所残留下来的绷带,此刻竟然不再是腐烂破败的灰白色,而是变成一种新鲜的洁白。 那洁白的感觉,就好像…… 谢治好奇地走过去,一边戒备着可能出现的威胁。 比如,死去的绷带脸怪人突然攻击我。 所幸,绷带脸怪人是彻底死了,连飞灰都没有存留。 而绷带脸怪人所残留的人形绷带…… 谢治伸出手指去摸了摸,柔软,湿润,还带着一点点弹性。 “也许,这种绷带能够压制我身上的失水。” 一个自言自语的女孩子声音突然出现在谢治的耳边。 “谁在说话?” 谢治心头大惊,但环顾四周却什么人都没有看见。 奇了怪了,要是四周没人,那句话难道是我自己说的? 谢治一愣,好像还真有可能? 如果自己在第三病院进入老人的记忆幻境,是以老人的视角来体验濒死时的经历,那么自己在这奇怪的温泉里所体验的,又是谁的经历呢? 既然存在记忆,那么一定存在记忆的主体。 也就是说…… 虽然自己现在看到的绷带脸怪人“尸首”是谢治九死一生才完成的斩杀,但在这段记忆原先发生的时间段里,自己现在所附身的女人,也同样完成了对绷带脸怪人的斩杀,甚至对方斩杀绷带怪人的时候还要比自己更轻松。 谢治闭上眼睛,试图再次听到之前听到的“女孩的声音”。 四周的空气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谢治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逐渐平稳,而后,又逐渐从一组分裂成两组。 是的,谢治再一次听到了女孩的声音。 “也许,我应该把绷带穿到自己的身上。” 两组分裂的呼吸又重新归为一组,而后谢治的心跳不再稳定。 他感觉到自己的体内传来一种冲动。 这种冲动希望他把眼前的绷带残躯给穿到自己身上。 “我踏马……你是一个女孩子啊,你难道没有一点点洁癖吗?一点点也行啊!” 谢治的瞳孔震惊起来。 眼前的这东西是能穿的吗? 还是穿到自己的身上??? 不对,正常人类都没办法想出把敌人的尸体,甚至是尸体上剥下来的皮给穿到自己身上的决策吧!!! 自己到底附身了个什么人啊? 谢治咽了咽口水。 他的本能告诉自己,这玩意儿实在是太脏了,就算不考虑它是从绷带怪人身上剥下来的东西,也要考虑绷带怪人死亡时所化作的那摊黑水。 所有的情报都告诉谢治,眼前的这东西不能穿。 至少不能穿在自己的身上。 但尽管谢治这么想,心底的那种冲动却始终挥散不去。 并且,这种冲动感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扩大。 起先谢治还能忍一忍,一分多钟以后,谢治的目光不断地被那“绷带皮”所吸引,脑中“想要穿上绷带皮”的渴望感也不断加强。 终于,谢治叹了口气。 穿吧。 这就好像网络游戏里的主线任务前置条件,哪怕我再能忍,只要我不穿,就没办法去进行下一步的任务,只能困在这个温泉里。 谢治把绷带皮拿到了手里。 上下左右端详了一阵,没有看到什么拉链或者扣子一类的东西,又仔细找了一通,同样没有看见绷带的线头,也许起始的那根绷带已经和整张绷带皮融为一体了。 谢治想了想,把绷带皮上的工作服西装给扒了下来,而后从绷带皮的背后部位,自上而下地破开了一个口子。 那道口子恰好够谢治进出,就好像商场大派送时会请的毛绒玩偶推销员会从毛绒玩偶的背后进入他们的工作服。 令谢治意外的是,绷带皮内部竟然十分舒适。 那湿润的绷带质感就好像是上好的亲水皮革,锁住身上水分的同时,还对自己的皮肤提供着保护。原先绷带脸怪人露出眼睛的地方,此刻也留了出来,恰好够谢治在绷带皮套里露出自己的眼睛。 等到谢治完全穿好绷带皮套,他的整个身体,就剩下眼睛还裸露在外了。 谢治离开桑拿房试了试,裸露在外的眼睛每分钟的失水量,近乎可以忽略不计。 “没想到真的能解决持续失水的问题!” 谢治不由得感叹这巨大月亮世界里万事万物的神奇。 更神奇的是,自己所穿的这个绷带皮套,明明在自己进入之前,还比自己高上一个脑袋,不止怎的,等到自己进入其中,却感觉这皮套生来就是为了自己的身高与身材而设计的一样,无论是高度还是腰围甚至是脚部的贴合程度,都和自己别无二致! 等等…… 谢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身上的寒毛倒竖起来。 他希望自己的“意识”是错的。 他摸向了自己的后背…… 裂口,消失了。 他被困在了绷带里。 谢治的瞳孔再一次颤抖起来。 是自己被那个女人的记忆欺骗了吗? 谢治咽了咽口水,但目光朝下移去之后谢治明白过来。 不,不是那个女人欺骗了自己。 自己依旧附身在那个女人身上。 是那个女人和自己一起,都被绷带怪人欺骗了。 谢治的脑袋里再次传来女人的声音。 这次女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些气急败坏。 “月神在上,这绷带皮是活的!它是污染物,不是什么污染患者!根本不是绷带里的怪人在操控绷带,而是绷带在操控绷带皮里的怪人!” “我怎么会犯这么蠢的错误!我踏马的完蛋了!” 谢治一愣,完蛋了还行。 这姐们儿这么自暴自弃的吗? 但他下一刻又意识到,那女人并没有自暴自弃,她只是一边抱怨着自己的愚蠢,一边思考着自己应该如何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让我想想,被污染物缠绕之后我还能活多久……” “我能感受到从绷带皮里缓慢渗透出一些污染我的物质,但这些物质似乎能够中和我体内的另一种污染。” “因此,一时半会儿我应该不会被污染同化。”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也许我没有必要在现在思考我应该如何离开绷带,我可以带着绷带进行下一步的调查。” “……” 谢治安静地听着另一个时空里女孩的自言自语。 那些言语并不连续,更多地像是支离破碎的梦境。 但从那些言语中,谢治还是听到了一些关键词。 “教授”,“线索”,“养老”,“谋杀”…… 从这些叙述里谢治依旧不知道女孩姓甚名谁,但谢治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以及女孩在这里的目的。 谢治把自己听到的关键词和短句组合到一起,拼凑出了有关这座温泉幻境里发生的事情可能的样貌。 这里是一座温泉旅店,被盐水市的有关公司改建成了温泉养老院。 而养老院当中,一位姓张的教授,是女孩的父亲。 女孩的父亲一生都致力于从事某一项特殊学问的研究,适龄退休以后,由于归乡之心,放弃了中部第一城市群的养老条件,转而回到了他的故乡,位于东部第二城市群的盐水市,并调动到了这个由私人开设的温泉养老院当中。 一开始,一切似乎都很好,养老院里其乐融融,在这里居住的老人们虽然没有张教授这么有学问,但老人们之间互相交流也都倍感亲切,每天遛遛弯、下下棋、泡泡温泉、聚众聊天,也是好不自在。 但突然有一天,这种和谐消失了。 和谐仿佛是一瞬间消失的,等到张教授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温泉养老院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张教授的身体开始不断年轻化,表面上看,对于老人来说,年轻化是一个很好的“异变”,但问题出在这种年轻化的逆转过程太快了,只要超过一个小时不喝下一大桶水,张教授的身体就会从七八十岁的老人变回十七八岁的青年。 异变发生的时候,除了张教授以外的一众老人都在午睡,张教授睡眠质量不好,被干渴惊醒之后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不到二十岁的青年,而那些还在午睡的老人们,更是纷纷变成了一摊黄水,直接在各自的床铺上化开。 大惊之下,张教授拨打了负清部的电话,却发现,负清部电话无人接听,甚至整个温泉养老院都变成了一个毫无信号的屏蔽场。 唯一的好消息是,张教授和自己的女儿之间,有一个特殊的通讯仪器,那是一枚纽扣,只要按下纽扣,就可以远距离进行录音的传输。这种录音的传输是异步的而非实时的,因此,即便信号差到几乎没有,在以小时为单位的时间段里,录音最终传输了出去。 张教授把自己经历的怪异遭遇通过录音发送给了就职于真相部的女儿,而这,便是如今谢治附身的这位女孩到达此地的原因。 但即便是带着专业调查员团队前来救援的真相组成员,也遇到了和张教授同样的问题。 所有人,都被污染了。 他们都变成了这种未知污染的感染者,只要离开水源时间过长,就会逆生长直到完全消失。而更恐怖的是,这温泉里的污染种类还不止一个,除了这种会让人逆生长的人体变化污染,还有着包括绷带怪人在内的多种不同污染! 前来营救的真相组共计十六人,进入养老院不到半天,就只剩下了张教授的女儿一人! “这哪里是养老院?这明明就是一个专供于污染研究的试验田啊!” 谢治一边倾听着来自张女士的自言自语,一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但随着自己的这句话说出口,自己内心的另一头,那女孩的声音却骤然停止了。 紧接着,是女孩急促且恐慌的声音。 “是谁?谁在说话?” 谢治顿时也陷入了沉默。 女孩说的,是自己吗? 还是说,记忆另一头的她,此刻突然遭遇到了另一个人的威胁? 倘若是后者,那么…… 谢治环顾四周,桑拿房里依旧空无一人,更衣室里也同样静悄悄的。 于是谢治组织起语言来,他尝试和自己的内心对话。 “你……能听见我说话?” 记忆那一头的女孩再次沉默了下来。 很明显,女孩能够听见谢治的声音。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所有的恐慌与急促突然消失不见了。 “我懂了,我会在这次的温泉真相事件里死掉对吗?” “我死之后,我的记忆体会被做出拷贝,放到心灵幻境当中,以供杰出的负清师们进行案件的新一轮侦破,直到温泉案件里的疑云被完全解除?” …… 桑拿房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当中。 谢治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尴尬氛围里,但这种尴尬并不是因为听到记忆对面的那个女孩说出“我会在这次的温泉事件里死掉”,又或者是了解到温泉真相事件直到女孩死亡也没有解决。 而是因为,谢治突然意识到,此刻正在和自己交流的那个女孩,就是自己正在附身的这具身体的主人。 即便此时此刻谢治已经操控着女孩的身体进入了那严丝合缝的绷带皮当中,但几分钟之前,他可是从头到脚地看光过…… 谢治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欲言又止,最后终于是开了口。 “由于一些不可抗的因素……在我被投放到这座幻境时,你身上是不穿衣服的。对此我感到很抱歉。” 令谢治意外的是,心灵深处,那遥远的记忆链接对面,却传来了女孩有些诧异的回复。 “你打断了我的说话,向我道歉,就是为了这件事?” 记忆链接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了女孩的笑声。 “真有趣,你看起来完全不像现代人,倒像是千禧年初期的那些老古董。” 谢治挠了挠头,女孩似乎对自己的道歉毫无感觉,又或者她根本不在意…… 正思考着,女孩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既然我能出现在这座幻境里,又能够听到你的声音,并且意识到了自己的特殊。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我已经死了,说不定还死了很久。” “一个死了很久的人的身体,被你看见了,又有什么值得道歉的呢?” 女孩的声音里传来了一阵洒脱,这令谢治十分意外,短短的几秒钟里,女孩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必然会死亡”或者“已经死亡”的事实,甚至还能反向地过来宽慰感到抱歉的谢治来。 而与此同时,令谢治意外的事情还有一件。 那就是随着自己听到女孩说的话越来越多,女孩所说的单词与短语之间越来越连贯了,甚至逐渐还有长句的出现,不再像之前一样只是词语的拼接。 038 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信号,变好了? 谢治眨了眨眼睛。 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此时此刻,在这样一个危险的幻境当中,能够有一个对幻境有所了解的“当事人”在场,并且“当事人”与自己的沟通还越来越顺畅,总归是一件好事。 “咦?信号变好了?” 谢治的心底突然传来女孩的疑惑声, “我竟然能清楚地听见你说话了。” 能听见我说话? 谢治一愣,自己刚刚没说话啊,只是在心里思考……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你的思考。” 女孩的声音再一次从心底传来,与此同时一同传来的还有一声叹息。 “看起来,我果真是死了啊。我可不记得我掌握过这样的心灵沟通才能。” 又是读心术吗…… 谢治无奈地叹了口气,奇迹长老会的数字人们好像也会读心术,自己还记得当时在会议室里,自己的心理活动在那些“显示器长老”面前无所遁形。 “喔,这个倒是不太一样。” 女孩打断了谢治思维的发散, “如果你说的是奇迹会,它们读心的原理是通过四面八方的数千道目光,让位于目光中心的受害人从里到外地展现在它们面前。” 还能这样? 谢治眨了眨眼睛,这算什么?医院手术室里的无影灯原理吗? 通过在被照射物体周围增加光源的办法来淡化影子,只要光源足够多,影子就能够被淡化到几乎看不见? 心理学上也有类似的理论吗?只要同时被足够多的人看着,从对方的一举一动中所透露出来的对方想法就会越完整? 怪不得对方要把我抓到足足有四千多个显示屏环绕的会议室里…… “你的联想能力不错,确实是类似于无影灯的工作原理。” 女孩的声音再次出现, “那些奇迹长老会里的数字长老们,互相之间的数据是实时连通的,也就是说,在你被四千多个显示屏注视的同时,四千多个数字长老,正同时接受着来自四千多个显示屏里传输过来的信息,进而分析你的心理活动。” 那就是四千的四千倍…… 这么看来,这并非读心术,而是科学的胜利啊。 谢治在心里感慨道。 面对一个穿越者,对方竟然派出了这么大的阵仗,真不知道自己应该觉得荣幸还是应该觉得哭笑不得。 “那你的读心术,原理又是什么?” 谢治开口询问道。 “哇,你不用开口说话,在心里说就行。” 谢治心底传来女孩有些抱怨的声音, “你开口和我说话,内心里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我这里听到的就是一前一后的两次。” “啊,抱歉……” 谢治又下意识地开了口。 “啧。” 女孩传来了一个单音节词,谢治可以想象,另一头的她此刻已经翻起了白眼。 实在是不好意思,下次我就懂怎么跟你对话了。 女孩叹了口气,但还是和谢治解释起为什么自己能够听见谢治的心声。 “我能够听到你的心声,则是因为另一个原因。”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进入这个由我临死前记忆组成的心灵幻境里,但心灵幻境的展开需要有足够强大的心灵作为支撑,也就是说,现在既然你出现在这个幻境里,就说明,这个幻境的产生,大概率是由你的情绪力量作为支撑的。” “换个好理解的比喻,现在的你,就是维持幻境运行的干电池。” 干电池……听起来像是不可持续用完就扔的耗材。 谢治下意识地在心里吐槽。 “哈哈哈哈哈,要是你没办法活着从这座幻境里出去,那就真的是用完就扔的耗材了。” 女孩接过话茬,继续自己的讲解。 “不过呢,我也一样。就好像很多小型电子设备都需要两根干电池来一起供能才能运转,如果仅仅只有你的话,这座幻境依旧不会运转起来。幻境的运转还需要我的能量。” “也正是因此,我们两个人的记忆在幻境里产生了一定程度的纠缠。在我重温这段记忆的过程中,记忆的另一头,你也在同时以我的视角感受着这段记忆。这,也是我能够听到你心声的原因,在这座幻境中,我们是连在一起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实世界里的我此刻应该早已经火化升天,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了。此刻的我,毫无疑问是我的数据备份。你的思维,此刻就与我的数据备份相互连接。” “你问我数据备份是怎么形成的?在巨大月亮的照耀之下,人死以后,会有一段最佳的意识转移期,在意识转移期里讲濒临消散的思维意识与大脑表层所储存的记忆全部转移到记忆备份中,就可以把死者的灵魂拷贝成数据。” 在死亡以后的规定时间里把死者的记忆数据拷贝下来,就可以保全死者的意识,让死者进化成数字人吗? 谢治若有所思。 “哈哈哈哈哈哪有那么简单?你以为数字人是菜市场门口的大白菜吗?” 女孩再次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像风铃一样清脆。 “要想在死亡以后成为数字人,条件可苛刻着呢!数字人的诞生和负清师一样需要强烈的情绪冲击,如果没有情绪冲击带来的催化,记忆的备份不过只是一张硬盘而已。” “但记忆硬盘里的意识备份又怎么可能拥有强烈的情绪冲击呢?情绪这种东西,只有活人才能拥有,死人是万万做不到的。” “除非,恰好有缺少专属联络员的负清预备役们,通过意识备份来寻找新的专联员,把硬盘里的记忆备份给捞出去,否则,无论意识体再怎么像活人,再怎么能够和你沟通,我们都已经死了很久了。” “我们都是死人的一种,只是因为特殊原因才处于了这种‘让死者开口说话’的状态。” “你问我什么是特殊原因?” “那还蛮多的,比如说死者身上带着难以侦破的无头悬案啦,死者的身份难以确认要通过记忆甄别啦,死者的死亡方式难以确认要把死者叫起来亲自问啦……” “记忆备份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心理医生可以通过记忆备份催化出心灵幻境,而在心灵幻境之中,记忆备份们会以第三人称的方式把自己死亡前的最后一段时期重温一遍。这就让很多常规技术手段无法解决的案件侦破活动变得可行。” “你来这座幻境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我猜肯定是吧。毕竟,如果我死在了这次的温泉事件当中,死前的记忆还被做成了心灵幻境,那就代表着整个真相调研组的十六名成员一个不剩全部牺牲了。” “这么重大的事情,上头肯定会派出最精锐的心理医生来制作幻境,并且投放最杰出的传奇负清师到幻境里来侦破案情的。” “所以呢?你的负清师生涯成功率是多少?” 谢治眨了眨眼睛,疯狂剪刀的污染治理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你看,百分之百的事件解决率,小弟,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谢治欲言又止。 听到自己百分之百事件解决率的消息,谢治下意识地想说点什么给自己解释一下,比如自己是一个穿越者,自己并不是那个真正的传奇负清师谢治。 但这些想法还没成型,就被脑子里的另一团想法给冲散了。 “只有已经死亡的记忆副本,才能被做成可以活动的心灵幻境吗?” 谢治在心里发散思考起来。 怪不得自己在第三病院里进入老人的心灵幻境时无法动弹,只能跟着老人的目光移动视野。 谢治思考片刻,而后叹了口气。 死亡啊…… 谢治把思绪转回心灵深处正在和自己说话的女孩。 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死亡了,女孩却能够坦然地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如果有一天自己也面对死亡,会像她一样淡然处之,甚至还能笑出声来吗? 039 直到任何一方消失 “如果有一天自己也面对死亡,会像她一样淡然处之,甚至还能笑出声来吗?” 谢治思考起自己的未来与结局,他下意识地双手交叉,环抱于胸前。 但下一刻他就被自己身体上的触感惊醒,回想起自己此刻仍然扮演着那女孩的角色。 而此刻,自己双手环抱的举动,则恰好触碰到了自己的前胸。 虽然已经整个人被洁白的绷带皮包裹,但不知为何,被绷带包裹以后的皮肤,对于触觉的感知竟然比之前更强烈。 于是谢治顿时脸上又烧了起来,嘴里和心里都连连道歉。 女孩却又一次笑了起来,谢治发觉,也许她是真的很爱笑。 女孩的笑声像是风铃,又像是淙淙流淌的清溪与溪流上黄鹂鸟的鸣叫。 “你这人真有趣,总是对不起对不起的。听起来像从来没有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月光灾难一般。” 谢治挠了挠头,心想,月光灾难?意思是那些情绪污染场吗? 如果是的话,那自己确实没有经历过很多,毕竟自己穿越到现在只有短短的两天啊。 说到这个…… 谢治露出了有些无奈的苦笑。 天光大厦,第三病院,奇迹长老会,情绪告解中心的迷幻绝望,以及现在的温泉幻境,短短的两天里,这已经是第五次遭受袭击了。 而且其中的两次,还都是因为司马喜直接或者间接造成的。 司马喜啊…… 谢治再一次想起了那个把自己送进幻境里的中年男人,他的头发有些花白,似乎平日里经常劳心劳力,金丝眼镜在他的鼻梁上戴得板正,又把他衬托得像是一个德高望重的正人君子…… 他明明可以杀了我,却把我送进这座温泉幻境来。 他想做什么? 正思索着,女孩的声音再一次在谢治的心底响了起来。 “啊……如果你是穿越者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怪不得你一直这里道歉那里道歉,像个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雏鸟一样呢。原来是从没有巨大月亮的平行世界穿越而来。” “真相调查组的档案室里有关于穿越者的记载,虽然数量稀少,但是目前已知的穿越者,都具备罕见的灵体纠缠体质。” “既然你已经穿越了两天,想必你也已经领教过灵体纠缠体质的特殊了吧,没办法正常吃饭,和自己的情绪化身接触后,化身并不以守护灵的形式出现在背后,而是类似于体外装甲一般,直接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 “但这并非灵体纠缠体质最大的特殊,灵体纠缠者最大的特殊是,相较于普通人,又或者是具备多重人格特质的负清师们,纠缠者对于意识体的亲和力更高。” 亲和力更高…… 谢治咀嚼着这个短语,一时间没有能理解得过来。 什么意思? “让我想想,用一个穿越者能够理解的话我应该怎么解释。” “你们那儿有志怪小说吗?就是说,鬼怪文学?” “对对对,有就好办了,用那种小说里的话说,在咱们这个世界,你就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特殊人才,你天生招鬼!” 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很激昂,似乎“天生招鬼”在她看来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但谢治却只能抽搐了几下嘴角,说灵体纠缠他还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是感觉自己每顿饭都得配上一袋灵魂粉末,有些花钱,又有些麻烦,但当女孩说到自己“天生招鬼”的时候,谢治终于明白过来了自己的处境。 这哪里是有些麻烦…… 这是从此以后,哪里有我,哪里就有麻烦的意思啊! “现在是几几年?” 女孩的声音再一次打断了谢治思维的发散。 二零五零年,怎么了? “二零五零年啊,相比我记忆里的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投放你进来的那个人,要把你投放到由我的记忆副本构建而成的心灵幻境当中,而不是投放别人。” “因为常规情况下,意识体即便被拷贝成记忆副本,在没有被合适的负清师领养成专属联络员之前,最多也就只能在移动硬盘里保存一到两年。” “你问超过两年会怎样?” “数据的存储会产生问题,从活数据逐渐变成死数据,逐渐无法被响应。也就是说,理论上来讲,如果我已经死了三年,即便我的记忆副本被保存到硬盘里,这组副本也是无法被读取的。” “但灵体纠缠体质的存在,却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将灵体纠缠者投放到没有彻底僵死的记忆幻境当中,记忆幻境就会逐渐与纠缠者产生纠缠,逐渐活化,直到整个硬盘都变成全新的!” 谢治一愣。 全新的记忆硬盘……能干什么? “当然是让更多有能力成为负清师的负清师预备役们,能够找到自己的专属联络员了!” “我看你之前的变身,也是一个有情绪化身的人,你怎么不知道专属联络员对于情绪化身的重要性?” 专属联络员……对于情绪化身的重要性? 谢治再一次陷入了迷惘当中。 倘若没有人把他从这种迷惘里唤醒,他的潜意识将再一次下沉到迷幻绝望里,去追寻那轮月亮。 但女孩的声音下一刻就将谢治从迷惘里唤回。 “回来回来回来!” “天呐,你怎么会这么熟练地就把潜意识下沉到意识海里?” “你的情绪化身不弱啊,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自己的专属联络员吗?” 我的专属联络员…… 谢治的脑海里浮现出白水三鞠躬之后离去的身影。 该怎么说呢? 穿越之后的自己,失去了原先这具身体里的所有记忆。 按照负清部的意思,原先的自己,应该是在污染场里战死了。 你知道,专属联络员和负清师之间,一定得发生什么生死相依的大事儿。 所以…… 谢治把自己和原先身体里的谢治以及白水的事情简单讲解给记忆链接另一侧的女孩听,包括自己最后偷偷地给白水发信息却被拒收了的事儿。 “这不应该啊……记忆应该是连续的才对。” 出乎意料的是,女孩竟然没有首先评价白水的行为或者自己的行为是否合理,而是对“谢治失去记忆”这件事情本身表达了疑惑。 “按照调查部这些年收集下来的资料档案,几乎每一起穿越事件,穿越之后的灵体纠缠者都是拥有原先身体所经历过的记忆的,绝大部分都能够完美融合到之前的人际关系当中……奇了怪了。” 谢治听言也为之一愣。 几乎所有的穿越者都能够拥有原主的记忆? 如果是这样…… 那自己为什么会失忆呢…… 等等,几乎所有的意思是,还有例外? “啊,例外的那起啊,那是因为负清师在和污染源的打斗中被击穿了脑子,当场濒死,变成了植物人,灵体纠缠者穿越而来以后,整个人也同样疯疯癫癫的,我们没办法调查他到底是失忆了还是没有。” “更重要的是,那位负清师疯癫了几个月以后,就因为情绪病死了。据说到死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 “你醒来的时候,脑袋受过伤吗?” 谢治摇摇头,自己的脑袋上别说伤口了,就连粉刺和黑头都少见。 “那倒是挺让人羡慕的。” 对面的女孩传来一声嗤笑,而后说, “但是很遗憾,如果仅仅是粉刺和黑头的程度的话,你就更加不可能失忆了。” “但是不要紧,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来查。” 我们? 谢治抓住了女孩话语间的关键词。 “当然是我们。你没有专属联络员,我没有专属负清师,我们又被一起困在了这座心灵幻境之中,这难道不是一种缘分一样的巧合吗?” 缘分一样的巧合…… 如果被司马喜连抓两次最终被扔到这座幻境也算是巧合的话…… “我不认识什么司马喜啦,不过我向你保证,如果你选我当专属联络员的话,我出狱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陪你把司马喜干掉!” 出狱?谢治注意到了一些不寻常的短语。 “额,出去,我的意思是,出去啦!还没问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我叫谢治。 对于女孩的解释,谢治有点半信半疑。 “我叫红棉。姹紫嫣红的红,棉花的绵。” 张红棉的声音从遥远的过去传达到现在。 “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做你的专属联络员,直到你与我之间,任何一方从这个世界消失。” 040 血的味道,是咸的 张红棉说,她要当谢治的专属联络员。 谢治对此则有些惊诧,一方面是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张红棉第一次“见面”甚至还没有见到自己一面就这样“激情表白”,即便自己是具备灵体纠缠体质的穿越者,但说到底自己这个穿越者不过也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生。 另一方面,虽然齐曦与王大摆告知谢治自己需要在三个月内找到新的专属联络员,但谢治接收到这个讯息到现在也不过只过去了半天的时间,他对于“专属联络员”的稀缺程度与重要性一概不知,只知道,自己未来需要找到一个,而这个未来目前来说离自己其实还很遥远。 思绪流转之间,谢治有很多疑问想请教红棉。 但话还没在心里问出口,谢治就感觉到了一种类似信号丢失的感觉,自己与张红棉的交流正在变得断断续续,张红棉说上一个字,谢治只能听见半句,再到后来,又变成了一句话里只能听见一两个词。 “我这里……情绪怪物……你先……不用管……去调查……” 心灵链接另一头的短语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但谢治却从那些单词里听出一种焦急,仿佛这久远的记忆另一头,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 “难不成,是张红棉那一边遇到了新的情绪怪物?” 谢治一愣,刚想转过头去环顾四周,恍惚之间却突然感觉到了脸颊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声。 谢治下意识地向右侧躲闪,但仍旧躲闪不及,脸颊上的绷带皮被划开一个两厘米深的口子,从绷带表层一直划开到谢治的脸皮。 见鬼,光顾着说话,注意力松懈了! 谢治咬住牙关,因为脸上伤口的疼痛轻吸了一口气,脑子里思绪翻涌的同时,迅速转过头去,查看攻击的来源。 但出乎他预料的是,传来攻击的背后空无一人。 那里只有空荡荡的一堵墙。 谢治这才反应过来,为了能够让自己第一时间注意到更衣室外是否有陌生人进来,自己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是正面对着这温泉浴场里唯一的入口。 而在自己与心灵链接另一头的张红棉对话的时间段里,虽然谢治分散了一部分的心力用于交流,但他可以确信,在这段时间里并没有闯入任何一个入侵者。 更不要说,那个入侵者还能堂而皇之地从自己眼皮底下直接钻到自己的背后,甚至还能在攻击之后瞬间消失! 谢治咽了咽口水。 敌人是谁?他从哪里发动的攻击?他的攻击方式是什么样的? 一瞬间,谢治的脑海里思绪百转千回。 他的眼眸迅速地转动,头颅与身体也跟随着眼睛一起转动着观察四周。 但谢治的四周空无一物,无论是他正处在的桑拿房里,还是几步之遥的更衣室里,都只有谢治一人。 难道对方一击没得手之后直接开溜了? 不可能,我在想什么鬼话! 不管他是谁,他一定还在这个桑拿房里,只是我看不见他! 但他如果还在这个桑拿房里,为什么只攻击了我一次,就放任着我脸颊上的伤口流血,不再进攻第二次? 谢治转动身体的速度逐渐放低了,他转了两圈,但四周仍然没有找到任何攻击者的引子,反倒是自己的眼睛被这两圈突然的转动转得有些晕眩。 谢治摇了摇头,伸出手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但就在这个瞬间,他的耳边传来了第二声破空声! “来了!” 谢治正在拍打自己额头的右手突然一顿, “他果然还在这桑拿房!” “他在观察!” “他在观察我放松警惕的瞬间!” 谢治心头一凝,转瞬之间,那破空声就从谢治的左手边划破空气,笔直地冲着谢治的左耳而来! 谢治难以看清那到底是什么武器,但他知道,倘若自己躲不开这道“暗器”,那暗器就会在接下来的零点几秒钟内,从自己的左耳直接贯穿到右耳,让自己在桑拿房里脑袋开瓢! “疯狂剪刀!” 没有片刻地犹豫,谢治当机立断,喊出了疯狂剪刀的名字。 冰冷的触感再次出现在谢治的背后,左右手的手背上疯狂剪刀的左右手与谢治十指相扣,而谢治的身体,也在这一刻融进了那道淡蓝色的透明身影里。 世界,再一次变成了蓝色。 蓝色的火焰出现在谢治的身体四周,而蓝火的中央,谢治的背后背起小上一号的红色自己。 没有时间犹豫了!就是现在! 谢治一个前扑,险之又险地躲过了那道不知名的锐利暗器,那暗器擦过谢治的后脑勺头皮,带走谢治头发外的一圈绷带皮,又把谢治的后脑勺的头发直接刮掉一层,但不管怎么说,谢治终究是躲了过去。 “差一点就变成无头骑士了……” 谢治倒吸一口凉气,他下意识地伸出左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后脑勺上出现一道平整的印子,就好像割草机直接在他的后脑薅掉一层杂草。 运气好残留下来的头皮也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在那一瞬间因为紧张而留下的冷汗,还是头皮被刮擦掉一块所留下的血液。 但此时此刻已经没有时间思考这么多了。 谢治抚摸后脑勺的动作只持续了一瞬间,下一个瞬间他便当机立断,把左手从后脑勺上拿下来的同时,右手张开五根手指,以饿虎扑食之势朝着他印象里攻击传来的方向再一次猛扑过去! 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的话…… 不管他是谁,他一定在我的左侧! 谢治的眼前,桑拿室里空无一人,只有蒸腾的白色水汽营造出薄薄的雾。 那雾里什么都没有,但谢治坚信,那里一定有人! 因为,差点置自己于死地的攻击就是从那雾气里传来的! 变身后的谢治动作很快,右手的五根手指全部变成了锋利的蓝色刀刃,而那五根手指倘若并拢,就是无坚不摧的狭长剪刀! 谢治操控着右手剪刀向前突刺的同时不断摇摆,他在自己的左侧幻想出一个假想的敌人,对着自己的左侧疯狂进攻。 空气,空气,空气,还是空气! 谢治的全力攻击扑了个空,伸出的右手在空气里疯狂突刺摇摆,但却没有任何打到敌人的触感。 全力以赴的攻击如同打到棉花上的拳头,在疯狂的几轮回击之后,谢治感到了一种与空气斗智斗勇的疲惫感。 不在左侧吗…… 但他的攻击是从左侧传来的…… 谢治的攻击频率逐渐慢了下来。 他开始思考,如果看不见的敌人不在自己的左边,那他又是从什么地方发起的进攻呢? 但就在谢治攻击频率放慢的同时,谢治第三次察觉到了那诡异的破风声! “他一直在看着!” “不管他是谁,他一直在看着我的动作!” “他知道我什么时候懈怠,而他就在这我最懈怠的瞬间攻击我!” 谢治感觉头皮一阵发麻,第三次的攻击,竟然是从他的头顶传来的! 那破风声无比迅捷,带着尖锐的啸叫,仿佛从天而降的一根钉子! 他想从我的天灵盖把这根钉子砸下来,一直穿透到我的尾椎骨! 后跳?来不及! 翻滚?不行,同样来不及! 前扑?还是来不及! 那根从天而降的“钉子”精准地瞄准着自己的天灵盖,无论自己向左向右还是向前向后,都无法在这个瞬间逃脱它的攻击! 那看不见的敌人,在两个回合的交手中,就精准地测算出了我的攻击范围和逃跑范围!这一击,就是奔着置我于死地来的! 谢治在刹那之间思考了十来个躲避的方案,但没有一个方案能够行得通。唯一能够行得通的方案,是在那“钉子”来袭的一瞬间把头颅偏过去,然后整个身体拧出一个诡异的弧度,让钉子恰好能擦着自己的太阳穴、脖颈、腰部和大腿内测打到地面上。 开什么玩笑!这么高难度的躲避动作,我是蝮蛇吗?! 没时间了再想了,要来了! 破空声越来越近,第六感的预警让谢治的头皮愈发发麻。 见躲避无望,谢治双目一凝,索性直接抬起头来。 “既然躲避不了,那就让我把这个钉子拦下来!” 谢治心中一横,一个下蹲,为自己争取了额外零点几秒的观察时间。 与此同时,他一边抬头,眼眸不断转动的同时,另一边伸出右手,把右手的蓝色剪刀张开到最大,去作为那根“钉子”的捕网! 桑拿房里雾气弥散,而所有的热气蒸腾到空中又遇冷液化,在谢治的头顶,薄薄的雾气聚集成难以分辨远近的浓雾! 而在桑拿房的天花板上,照明与制热的大灯炽烈地散发着光线,所有的光线又被浓雾缠绕起来,从天花板照耀到谢治的眼睛里。 谢治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他的眼角逐渐噙起眼泪。 而就在眼角的水雾即将覆盖谢治眼帘里的蓝色世界时,谢治终于看见了那攻击自己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是一滴水。 更准确地说,是一滴,棉签粗细的,针头一样的水。 那滴水从谢治头顶的浓雾里破空而出,瞄准谢治的眉心笔直地刺来! “我看见了!” 谢治目光一凝,右手直接上前,拦在了那滴水与自己的眉心中间! “嘶——” 剧烈的疼痛让谢治的脸颊抽搐起来,那根“水针”如同子弹一样,穿透谢治的右手,它的速度减缓了,但依旧没有完全停止下落的趋势。 谢治只能一鼓作气,又伸出左手去,再次挡在了自己的右手和眉心之间。 这一次,他终于抓住了。 “水针”在谢治的左手上停了下来,打穿了他的半截手掌。 而当谢治张开手掌,他的左右手上空无一物,只有淋漓的鲜血能够证明这一切的发生。 在谢治的右手上,那五根剪刃所包围的手掌正中,一个棉签粗细的孔洞从手心打到手背,渗透出淋漓的鲜血。 而谢治的左手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水针”打穿了谢治的半截左手,最终融化进了谢治的左手掌心。 什么也没有剩下。 一滴鲜血从谢治的左手缓缓滑落,滴进谢治的嘴里。 血的味道,是咸的。 041 红棉!我看见他了!(感谢“一只小路子”打赏的盟主) 这还是我穿越到这个世界里以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见血啊。 鲜血滴落到谢治嘴角,谢治心里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却是与当前危机无关的念头。 血的味道,是咸的。 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剧烈的疼痛很快把谢治的念头从杂七杂八的乱想当中拧了回来,谢治的目光重新集中。 敌人并没有离开。 敌人非但没有离开,还在三轮攻击之下直接伤到了我的两只手掌。 谢治感受着左右手传来的剧烈疼痛,与此同时,还注意到了自己背后那冰凉触感的迅速消失。 “因为左右手的受伤,导致疯狂剪刀形态的变身消耗额外增加了吗……” “按照这样的消耗速度,我甚至没办法再撑二十秒……” 敌人到底是谁? 敌人的攻击从何而来…… 为什么他的攻击方式是锋利的“水针”? “水针”的背后又意味着什么? 以及……我到底应该如何躲避他的攻击…… 电光石火之间,谢治的脑中再次百转千回。 他思考了很多的问题,但没有一个问题是有答案的。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对于巨大月亮世界而言,自己常识的匮乏。 一个什么也不懂的愣头青,却偏偏因为穿越者的特殊身份和自身的特殊体质,三番五次地被卷入远超自身解决能力的大危机当中。 平均一天下来自己甚至要面对超过两次的死亡,而每一次的危机挑战都比上一次更甚……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的话,那默认难度也太高了…… 谢治叹了口气,但又随机让自己回复到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 不行啊,不能松懈,战斗还没有结束,我连那敌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太菜了啊谢治!太菜了! 你真踏马地给自己的这具身体抹黑,那可是排名三百多的疯狂剪刀! 谢治忍不住自嘲起来,内心深处涌出一股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出现得很奇怪,仿佛是突然地在自己内心深处化开一般,让自己感到自卑与颓唐,甚至萌生出厌世的感觉来。 谢治心中不由得回想起司马喜之前在第三病院为自己看病的时候所说的话。 “不同的情绪病毒感染者,会因为情绪病毒的种类产生对应的并发症……” “如果是情绪病毒本身是偏抑郁、厌世的,那么感染情绪病毒的患者,同样也会陷入抑郁、厌世的氛围当中……” 谢治的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被情绪病毒感染了? 在什么时候…… 谢治一愣,而后突然醒悟过来。 是那根消失在自己体内的“水针”! 谢治看向自己的左右手,右手处鲜血淋漓,但也许因为疯狂剪刀主要附着在右手的缘故,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变化。 但当谢治看向自己的左手,却发现,左手上,那根“水针”消失的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已经变成了黑色! 而在自己左手伤口的正中间,黑色的伤口不断溃烂,短短地几秒钟,已经从棉签大小的伤口溃烂成手指粗细! “那根水针,有毒!” 谢治大惊失色,他在这一瞬间手足无措起来,眼看着左手上的伤口越来越大,谢治只觉得死亡也离自己越来越近,而自己对此束手无策,只能静待一切的发生! “不对,这不是我的性格!” “我为什么会坐以待毙?!” “谢治,快清醒!你被情绪病毒影响了!” 谢治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窘态,这种窘态并非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而是被这种厌世与抑郁的情绪病毒所操控了! 但即便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在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谢治完全无法逃离病毒的控制,只能看着伤口处的黑色溃烂愈发外扩。 我应该……怎么办…… 谢治感觉自己的思维离自己越来越远。 “别犹豫!挖掉它!” 突然之间,从谢治的心脏处,重新传来了张红棉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过去传达到现在,穿越时间与空间,直达谢治的耳朵和内心! 谢治的眼神重新清明起来。 “红棉,是你吗!” 但张红棉那边却没有任何的回复,仿佛之前的那句话,并非是对谢治说的。 “红棉!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谢治再次在内心深处大喊,但张红棉浑然未觉,只是继续传来她的心声。 “别犹豫!挖掉它!!!” 张红棉再次通过心灵链接传来了她的心声。 谢治突然意识到,这心声,也许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张红棉自己说的。 难道说…… 在记忆的另一头,张红棉也同样遭遇了和自己一样的处境? 而如今的她,也正在与那道充满了厌世感与抑郁氛围的情绪病毒作斗争? “别犹豫!!挖掉它!!!” 张红棉的声音第三次传来,这一次的声音比前两次来得更大,仿佛张红棉正凑在谢治的耳朵边上,而后鼓足了力气喊出了这句话。 谢治的眼睛在这一刻彻底恢复了清明! 他高举起自己的右手,五根剪刃并拢起来形成锋利的钻子! 只这一刻!谢治的蓝色右手就朝着溃烂发黑的左手手心发狠地钻了过去! “啊!!!!!” 剧烈的疼痛让谢治疼得大喊起来。 这一下,谢治直接剜掉了自己的手心的一大块皮肉,把那溃烂发黑的部分全部剜了出来! 而与此同时,从谢治的心灵链接当中,也传来了张红棉的喊叫声。 那声音是一道短促且尖锐的喊叫,从张红棉的呼号中,谢治感受到了与自己一样的疼痛。 果然,张红棉在另一头也遇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情况! 而她最后选择的解决方式,也是把自己的被病毒感染的伤口处直接挖出来! “呼——呼——” 谢治听见张红棉的粗重的喘息声,那喘息声中带着难以遏制的颤抖。 “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吗?” 这是张红棉的声音。 “我能听得到!” 一瞬间,谢治大喜过望! 心灵链接,重新建立起来了! “你那里发生了什么!?” “你……用内心说话,不要喊……” 张红棉的声音有气无力,仿佛刚刚的那一下让她直接失去了大半的元气。 啊对不起!我搞忘了! 谢治一愣,而后想起来自己直接在心里说话就好,红棉听得见。 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谢治忍不住问道。 “我遭遇了突然袭击,发动袭击的东xz在暗处,滋了我七八道水枪,其中的一道滋到了我的左腿,从我的小腿贯穿了我的膝盖。” 张红棉的语速很快,仿佛想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当前的状况讲明白。 它攻击到了你的大腿…… 谢治一愣,那你是怎么解决的? “不用担心……虽然这种叫‘抑郁泉’的情绪病毒一定程度上具备不可逆性,但好消息是它的扩散速度很慢,只要在抑郁泉扩散到全身之前切除病灶就可以活命。” 记忆的另一边,张红棉仿佛在拖动她自己的身体,她顿了顿,继续说, “我把腿切了。” 张红棉的声音冷静而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你把腿切了?!” 谢治忍不住高喊起来,而后才意识到自己又无意识地喊出了声。 “没时间说那么多了……” 记忆的另一头,再次传来张红棉拖动自己身体的声音。 “小弟,你听我说。” “我们眼前的这座幻境,是根据我死亡之前的记忆备份创造出来的。” “我们现在所经历的,都是真实世界里的那个我,死亡之前的记忆。” “我一直很在意,明明已经身经百战,甚至成为了最年轻的a58真相调查团团长,为什么我会死在这样的一座温泉里。” “我在意的另一件事是,为什么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我的身体就会随着我的行动,在短暂的时间里不断收缩,最后变成婴儿,甚至变回胚胎。” “现在我明白了,这是因为,我们所在的这座诡异温泉里,有着携带‘抑郁泉’病毒的情绪怪物。” “这怪物用水进行攻击,通过某种方式喷射出高压的水针,而抑郁泉病毒就藏在这水针当中。” “真实世界的那个我,也许就是死在这个情绪怪物的手上。” 张红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抑郁泉病毒难以防治,稀释的抑郁泉会让人迷醉,并且逐渐改变人的身体性状,只要离开水体,就会不断地返老还童,直到死亡。” “但如果只是稀释的抑郁泉病毒,那一切还有得救,这也是我立刻在温泉里寻找‘燥体绷带’的原因,燥体绷带和抑郁泉形成中和反应,反而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双方的毒性。” “拥有两种不同情绪病毒的污染场,已经是比较罕见的混合污染场了,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在污染场里有燥体绷带和抑郁泉的情况下,还存在第三种被情绪病毒感染而形成的怪人,而第三种情绪怪人,最终要了我的命。” “这第三种情绪病毒,叫做‘无影人’。” 燥体绷带,抑郁泉,无影人…… 谢治的脑海里,新的知识不断地冲击着他的思绪。 但谢治知道,现在不是去梳理这些新知识的时候。 因为,张红棉提到的那个“无影人”此刻还在自己的身侧虎视眈眈。 只要自己露出一点破绽来,第四根携带抑郁泉病毒的水针就会刺破自己的咽喉。 “我要怎么做才能对付无影人?” 谢治在心底向张红棉提问。 “来不及了……” 张红棉的声音却越来越轻,到最后,微不可查。 “红棉?张红棉?!” 谢治在心里焦急地喊了起来,但在他的眼前,记忆幻境却逐渐开始扭曲。 这种扭曲起先是缓慢的,但转瞬之间就变得无比迅速,只一瞬间,就把整个天地都包裹了进去! 从五光十色变得一片漆黑! 而在四周都归于漆黑之前,谢治所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从自己的正前方,那个模糊到只能看见轮廓边缘的幻影人形,正向自己吐出一根新的水针! “红棉!我看见他了!我们能对付他!” 谢治下意识地大喊起来。 但这叫喊声只喊到一半,心灵幻境就好像突然关闭的电视机,亮堂的屏幕一瞬间就彻底变成了漆黑。 042 心灵幻境重新开始 谢治再一次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他发现自己正仰着头,一丝不挂地躺在温泉里。 初春的晚风吹拂过谢治的肩膀和头颅,带来一阵寒凉。 巨大的月亮高悬在天空之上,像是盯着自己的惨白眼睛。 “我这是……” 谢治的目光里透露出一阵迷茫,而后他便感知到了自己的胸前,两坨赘肉在水面以下晃晃荡荡。 我还在张红棉的身体里…… 谢治眼睛里的迷茫逐渐变成清明。 “时间,重置了。” 谢治喃喃自语,而后“嗖”地一下从温泉里站起身来。 一旁的椅子上垂挂着半干的浴巾,谢治从温泉里跨步出去,踩上铺满鹅卵石的室外地板,而后抓过浴巾往自己身上一擦。 身体上的水分擦不掉,擦掉的一瞬间,新的水渍就会从皮肤上重新涌出。 在水体以外活动的身体缩水速度和之前一样,只需要三分钟左右,自己就会从成年人变回十三四岁的青少年。 谢治深吸一口气,而后恶狠狠地吐了出来。 “放轻松,谢治,你有办法。” 很显然,自己仍旧在这座围绕张红棉记忆构建出来的心灵幻境当中。 在张红棉说出那句“来不及了”以后,谢治只感觉四周的一切都在短暂的时间里迅速变得漆黑,而后再次睁开眼睛,自己就重新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最开始他被投放到心灵幻境时坠落的起点。 显而易见的是,时间线发生了重置。 谢治并不知道为什么心灵幻境里的时间线会发生重置,也不知道这种重置会持续多久,但谢治能够猜到重置产生的原因。 张红棉死了。 张红棉死在了那道“无影人”的攻击之下。 又或者说,张红棉死于被无影人攻击之后,自己切除左腿所导致的失血过多。 谢治无法看见张红棉那一侧的情况,只能用猜测去推断在记忆的另一头发生了什么。 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在记忆的这头经历情绪怪人攻击的同时,张红棉在记忆的那一头也在经历着同样的事情。 因为自己的身体就是张红棉的身体,而自己所经历的,也是基于张红棉临死之前记忆所构筑出来的幻境。 也就是说,自己所遭遇的敌人,就是张红棉临死之前所遭遇的敌人。 张红棉死于“无影人”的攻击,在她死后,心灵幻境也结束了。 但这并非司马喜投放我到心灵幻境里希望看到的,他希望看到我解决这个幻境,把这个恐怖的“游戏”给打通关。 因此,红棉死后,心灵幻境直接进行了新一轮的重置,我再一次出现在了幻境的起始点。 那么问题来了。 倘若我死了呢? 谢治眯起眼睛琢磨。 如果我死了,心灵幻境会重置吗? 还是说,只有作为记忆体的红棉死后,幻境才会重置,倘若我死了,现实世界中的我也会直接死亡? 谢治觉得出身于人类天平组织的司马喜做得出这种事。 或者说,从他被司马喜投放到心灵幻境的那一刻起,他所面临的结局就只有两个。 要不就是谢治通关眼前的这座心灵幻境,找到破除幻境的办法。 要不就是谢治死在这座幻境里,变成记忆体红棉的养料,又或者是和红棉一起变成心灵幻境的一部分。 谢治深吸一口气,他发觉自己在地板上发呆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两分钟,于是重新回到了温泉里,将身体里的水分重新补满。 时间,地点,方案…… 谢治把半张脸沉到水面以下,在温泉里吐起了泡泡。 与此同时,他的脑子里飞速思考着自己应该如何破局。 “首先要测试的,是自己能否重新联系上红棉。” 谢治自言自语,而后在内心深处呼唤张红棉的名字。 但所有的呼唤都石沉大海,就好像谢治对着一座空无一人的山谷在独唱山歌。 谢治只能转念思考起自己在上一轮心灵幻境中是如何接触到张红棉的。 自己通过桑拿房里的水蒸气克制了绷带怪人的吸水性,在杀死绷带怪人以后,张红棉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是在…… 谢治想起了那个瞬间,自己正伸出手指去触碰绷带怪人死后遗留下来的“燥体绷带”。 当谢治的手指触碰到燥体绷带的同时,张红棉的声音也出现在了他的内心。 “所以,答案是燥体绷带吗?” 谢治眉头微皱,而后缓缓点头。 是的,燥体绷带,自己第一次听到红棉的声音,就是出现在那个瞬间。 所以,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在绷带怪人推着小车进入更衣室以后,尽快杀死怪人,重新建立和张红棉的联系…… 谢治的右手握了握拳头,原地晃荡两下又松开。 就这么办。 他吐出一口气来,从温泉里翻越而出,一个箭步就往更衣室冲去。 但在谢治冲出去两三步的时候,他的身形突然顿了一下。 “不,等等。” “我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 谢治自言自语,而后笑了起来。 …… 露天温泉连通着室内温泉,而室内温泉则连通着更衣室。 风铃声从更衣室的入口处响起,绷带怪人的腐臭气息从掀起的门帘里飘出,而后是满载的餐车与餐车背后那个正在推动餐车前行的绷带怪人。 绷带脸将餐车推动到更衣室的入口处就停了下来,而后见四下无人,它便轻柔地把小推车上盖着的银灰色绒布掀开。 但四下无人并非真正的无人,在更衣室入口的西侧,竖立着一排长条状的储物柜,那里是温泉房的工具柜,长杆的拖把和笤帚,都被摆放在长条状的储物柜当中。 储物柜不大,恰好能够容纳一个人在其中站定。 此时此刻,谢治就站在那储物柜的内里,他的目光从与他鼻梁平齐的栅格里透出来,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绷带脸的举止行为。 就在绷带脸掀开餐车的一瞬间,谢治推开储物柜的门,冲了出来。 “就是现在!” 谢治大喝一声,吸引绷带怪人注意力的同时,把手上的米白色浴巾径直地朝着绷带脸扔了过去。 那米白色浴巾从上到下被温泉浸润了个遍,即便是飞行在空中,浴巾的边角处也不停地淌下厚重的水幕来。 绷带怪人躲闪不及,被谢治一条浴巾劈头盖脸地盖了上去。 随即,谢治目光一凝。 只一瞬间,浴巾上的水就被绷带脸吸走了一半! 倘若谢治没办法把握住这个契机,那接下来的几秒钟里,就连另一半也会被这所谓的“燥体绷带”给吸干! “疯狂剪刀!” 谢治深吸一口气,在心底大喊出疯狂剪刀的名字。 冰凉的幻影人形出现在谢治的背后,蓝色的火焰再次升腾起来的同时,谢治的右手已经并拢五指,五根剪刃向前迅猛突刺而出! 而那五根手指的目的地,赫然是绷带怪人的咽喉! “到此为止了!” 剪刀撕开布料的声音,那声音力透纸背。 绷带怪人化作一滩脓水,从怪人喉咙处喷射的黑水溅得到处都是,从餐车到附近的储物柜上,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层漆黑的墨汁,腐臭的气味到处都是。 这其中,更是有一点“墨汁”,直接喷射到了谢治的脸上。 那气味从谢治的脸上迅速扩散到谢治的鼻腔。 谢治顿时觉得整个胃里翻江倒海起来,他解除了疯狂剪刀的变身形态,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一旁的洗手台,“哕”的一声就把肚子里的存货都吐了个干净,一直吐到最后只能吐出酸水来。 唯一的好消息是,那腐臭的气味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洗手台前洗了两三遍脸,地板上趴倒的绷带怪人躯体就再一次变成了干瘪的绷带皮。 只是这一次,似乎因为周围空气中水分的不足,那绷带皮并不像之前在桑拿房的时候那般洁白湿润,而是介于干燥与潮湿之间,呈现灰白的死皮状。 当谢治伸出手指去触碰绷带皮,谢治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体内的水分被吸收。 “红棉,能听到我说话吗?” 答案是否定的。 谢治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重新建立起与张红棉的心灵链接,就仿佛这绷带皮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会不会是绷带皮不够潮湿的缘故? 还是说,只有在桑拿房里,我才能联系得上红棉? 就像上辈子玩过的那些电子游戏里,玩家要去某一个地方交接下一阶段的任务? 谢治稍加思索,抓起绷带皮再一次走进了那间充满水蒸气的桑拿房。 手里的绷带皮逐渐洁白并且湿润起来,就像桂圆干重新变回龙眼,那绷带皮套甚至变得有些晶莹。 谢治终于重新听到了张红棉的声音。 “也许,这种绷带能够压制我身上的失水。” 那个自言自语的女孩子声音再次出现在了谢治耳边。 “张红棉!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吗?” 谢治在心底呼唤红棉的名字。 记忆的另一头,那个被叫到名字的女孩声音突然一顿,仿佛听到了谢治的心声,又仿佛没有听见。 红棉继续自言自语地说了下去,就好像既定的台本。 “也许,我应该把绷带穿到自己的身上。” 谢治再次感觉到了那股冲动,他迫切地想把手里的绷带残躯给穿到自己的身上。 但谢治还是忍住了。 “张红棉!我是谢治!你说过你要做我的专属联络员!现在告诉我怎么从这座幻境里出去!” 张红棉的声音再次地停顿住了。 又过了许久,女孩才终于再次开口,只是这次她的自言自语里,透露着一丝伤感。 “我……不记得什么谢治……” “但我相信你认识我,因为我知道你能够跟我对话意味着什么。” “我死了,是吗?也许我在这座心灵幻境里已经死了不止一次?” 043 失去记忆的张红棉 张红棉,失忆了。 又或者说,张红棉的记忆,在心灵幻境重置的同时,也同样进行了重置。 此时此刻,谢治心灵链接另一头的张红棉并不认识自己。 纵使,自己在心灵幻境重置之前已经通过生死关头的并肩作战与张红棉建立了短暂的友谊。 谢治突然回想起王大摆在向自己介绍齐曦时的那个颓唐表情。 “无论齐曦多像四年以前……如今的齐曦,都只是一组生活在二次元里的数据罢了……” 当时的谢治并不理解“只是一组数据”有什么值得颓唐的,即便是一组数据,齐曦也同样以数字人的身份与王大摆经历许多,即便她与王大摆并非身处同一个次元,甚至不再是同一个物种,但这种颓唐的表情背后究竟是为什么呢? 而今的谢治突然有些理解了王大摆的颓唐。 一组数据的意思,意味着数字人的记忆是可以被格式化的。 当数字人或者记忆备份们的数据被恢复到它们刚诞生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它们,还是自己认识的它们吗? 与你相处的所有记忆都会随着数据的重置全部消失,只剩下那个备份时刻的数据拷贝…… 那个时候,你所见到的数字人,还能和之前称作是同一个吗? 谢治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对不起。 谢治在心底轻轻地说。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喜欢道歉?” 张红棉的声音再一次从心灵链接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虽然她并不认识谢治,但这并不影响在每次谢治在心底向红棉道歉的时候,她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嘲笑声来。 听到红棉的笑声,谢治心底的悲戚更浓郁了。 他不禁想到,也许自己在上一次的幻境中做得更好一些,上一轮幻境里的红棉就不会遭受被格式化回档的结局。 但谢治的悲戚还没有持续到一秒钟,就被红棉的声音打断了。 张红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鼓鼓的。 “你这个人不厚道哦,正主就在面前,你却还想着另一个世界里毫不相关的死人。” 另一个世界里毫不相关的死人? 谢治一愣。 “可不就是另一个世界里毫不相关的死人吗?” 张红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泰然,显然之前的气鼓鼓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吸引谢治的注意力。 “不管你怎么道歉,那条时间线里的张红棉都已经死了,她的记忆被格式化到现在的出厂设置,也就是变成了我。” “死去的那个张红棉和如今这个我的关系,那可不是毫无关系吗?一个是上一条时间线里死去的记忆备份,一个是这条时间线里还存在着的数字人格,你瞧瞧,对仗工整。” “再者说了,你现在因为没有救下上一条时间线的张红棉而消沉低迷,你的眼前还有一个新的张红棉等着你来救呢,你低迷了,我不就又要死一遍了?” 谢治被张红棉的话给逗乐了,他把心头的浊气吐了出来,心想,张红棉说得对,我不能被困在因为上一轮幻境没能救得出人而带来的伤感之中,眼下还有一个新的张红棉等着我来救呢。 新的张红棉依旧是那个张红棉,虽然失去了因为心灵幻境重置而被格式化掉的那部分记忆,但张红棉仍然从谢治的只言片语里推断出了目前的处境。 “我总结了一下,你是从平行世界穿越过来的灵体纠缠者,因为特殊体质的原因唤醒了这张存储时间超过三年的记忆硬盘,从而开启了这场特殊的心灵幻境。” “与此同时,你失去了穿越之前在自己身体里的记忆,原先的联络员因为这一点向你提出了辞职,因此现在的你没有专属联络员。” “我说得对吗?” 谢治点点头,张红棉不愧是原真相调查团硕果仅存的几位女团长之一,无论是心性还是分析能力,都叫他惊为天人,仅仅一两分钟的时间就几乎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还能在拼凑真相之余宽慰我两句…… “那么问题来了。” 张红棉的声音再次从心灵链接的对面传来。 谢治心头一紧,什么问题? “我的问题是,你愿意让我来担任你的专属联络员吗?” “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做你的专属联络员,直到你与我之间,任何一方从这个世界消失。” 一模一样的话语,再次出现在了新一轮的时间线上。 谢治感觉到两条时间线在某种程度上进行了并轨。 思绪恍惚之余,他刚想答应张红棉的请求,却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熟悉的信号丢失感! 这不对啊!这一次我在之前的绷带脸怪人身上节省了很多时间,理论上来说,下一轮来自“无影人”的攻击不应该这么早出现才对! “糟糕……我这里……怪物……你先……” 但不管谢治怎么想,此时此刻,张红棉的声音已经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谢治只能抓住最后的机会,在心底疯狂呐喊。 “注意左腿!他有一轮攻击会攻击你的左腿!你判断失误了!” 而就在谢治在心底疯狂呐喊的同时,他察觉到了脸颊上传来的尖锐破空声。 它在我的背后! 它想用毒针穿凿我的脸颊! 谢治下意识地往右侧躲闪,与此同时他把手里抓握着的绷带皮套给放开。 因为忍住了进入绷带皮套的冲动,此时的谢治并没有浑身上下包裹绷带皮,这导致了他的行动能力并没有因为穿上绷带皮而遭遇到削弱。 谢治在心底呼唤一声疯狂剪刀,蓝火模式开启的同时,身体机能属性大幅提高的谢治,在预料到第一根“水针”所瞄准的方向的前提下,轻易地就躲过了这次的袭击。 但与此同时,谢治也感觉到了一股剧烈的不适感。 这种不适感来源于自己的腹部。 更准确地说,那是……饥饿。 谢治意识到自己在几分钟之前刚刚在洗手台把胃里的所有食物都吐了个干净,张红棉的身高本身与谢治相比就矮上一个头,吐干净胃里的食物以后,即便自己把体内的所有剩余能量全部耗尽,也没办法维持疯狂剪刀的变身形态哪怕三十秒的时间。 谢治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来感受背部的温度变化,以推算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答案是,不到二十秒。 “见鬼……” 谢治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二十秒的时间能干啥?自己连那“无影人”到底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 即便勉强在二十秒钟里面找到了无影人,自己又要怎么做才能把那无影人击杀? 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谢治向自己的身后看去,空荡荡的一堵墙,空无一人,只有薄薄的白雾。 下一发攻击会从哪里打来? 我记得是我的侧面……是左手边还是右手边? 谢治咽了咽口水,他试图回忆起自己在上一轮心灵幻境中所经历的攻击来源,一边同时提防着左右两个方向上可能出现的毒针。 但就在他用心提防的同时,谢治突然再次感知到了第二根毒针的破风声,而那破风声,既不是左边,也不是右边! 那破风声的来源,是谢治的正前方! 是谢治面前,那道空荡荡的墙壁! 见鬼! 无影人根本没有离开原地! 也许是因为察觉到自己没有攻击正前方的意图,也许是因为别的变量导致了变数,总之,在这个轮回,无影人的第二道攻势,直挺挺地从谢治的面前射向谢治的面门! 而第二根毒针的攻击目标产生了变化,第三根毒针的来源自然更加无法预测了。 谢治险之又险地避开第二道毒针,而后当机立断,不能在眼下的桑拿房里和这根本看不见的无影人交手了,自己要突破到更衣室去,只有突破到那里,才有可能有自己的一线生机! 为什么? 谢治咽了咽口水,此时他的蓝火形态已经开启了超过十秒,谢治的腹中传来一阵阵代表饥饿的“咕噜”声,而他也明显地感觉到,即便自己并没有从蓝火的疯狂剪刀形态弹出,但能量的过度消耗也让谢治的各项身体机能迅速下滑。 要解决这个问题,摆在自己眼下的,只有两个办法。 第一个办法,是趁着自己的身体机能还没有下滑严重,蓝火形态还没有完全消失之前,抓住那微不可查的机会,把根本看不见踪影的“无影人”就地正法。 第二个办法,就是那更衣室门口的餐车! 只要到达那里去,只要能够在十秒钟里到达那个地方,疯狂剪刀形态就能再次持续下去,再和那看不见踪影的“无影人”好好地打上一轮! 只要能够到达那台小推车! 谢治深吸一口气,他向后一个跨步,而后双脚蹬地,一个转身,整个人如同炮弹,朝着更衣室门口的餐车弹射而出! 在他的身后,来自“无影人”的破风声如影随形,数道水针在一瞬间就划破了谢治的多处皮肤! “无影人”不止能同时释放一根“抑郁泉”毒针! 谢治的瞳孔剧烈抖动起来,倘若事实如此,此时此刻,记忆另一头同样也在孤军奋战的张红棉,即便侥幸躲过了那轮针对自己左腿的进攻,也会因为无影人不止能够同时释放一根毒针,而再一次变成案板上的鱼肉! 不,现在不是担心张红棉的时候…… 谢治深吸一口气,自己的身边,此时此刻,同样也环绕着多根毒针啊! 044 凭空出现的致命伤 张红棉苏醒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好像缺了一块。 仿佛有谁把自己脑子里的一整片记忆都拿走了,太阳穴搅动着,一阵一阵地生疼。 天上的月亮依旧浑圆饱满,淡白色的月光从巨大月亮上挥洒下来,照耀在自己的身上,在身前的水面照耀出一片波光粼粼。 这时候张红棉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仰躺在温泉池子里。 温泉是露天的,张红棉偏过头去看了看四周,米白色的浴巾垂挂在躺椅上,往左手边走个二十来步,能够从露天温泉走回室内,这其中隔着一扇推拉的活动门。 “我在什么地方……” 张红棉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把跳动的青筋重新按了回去。 自己为什么会一丝不挂地出现在这座温泉里? 是在这里泡澡吗? 不对…… 张红棉感觉自己的脑海里有一个潜意识在提醒自己,自己并不是那种会享受泡澡的人,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局面里。 危机四伏…… 为什么我的脑子里下意识地会出现这个词? 不对,我应该问…… 我是谁? 我想起来了,我被人下了药,然后出现在了这座温泉里…… …… 我是张红棉,中部第一城市群真相调查部a58团团长,也是真相调查部最年轻的几名团长之一。 我的父亲张紫河,则是中一群科学研究部情绪研究中心的主任,在退休之前,他所负责的研究方向,是现代人类如何利用巨月潮汐所产生的负面情绪能量,来提高人类在世界当中的生存水平。 换句话说,我的父亲所研究的,是人类应该如何开发自己的身体潜能。 上个月初三的时候,我的父亲退休了。 按照他的年纪,倒也应当退休。 我的父亲为这个时代贡献了他四十余载的黄金岁月,如果人体和树木一样有年轮,退休的这一天,他的年轮已经来到了第七十年。 他是光荣退休的,带着满满一个墙壁的荣耀奖章和六本关于负面情绪利用方法的著作,所有的后者,如今都成为各大负清学院的必备教材之一。这其中,由我父亲编撰的《高等负面情绪清理方法论》一书,更是成为莘莘学子即使毕业数年,甚至成为传奇负清师,仍然挥之不去的噩梦。 每每想起高负,负清师们依旧能够回忆起挂科率超过百分之九十的那个发榜下午。 父亲退休以后,研究中心为父亲提供了优渥的退休环境,部里的人建议父亲在中一群最好的疗养院享受人生,但父亲却觉得,人老了应该回到他诞生的地方。 于是父亲回到了东二群,在一位老朋友的帮助下,调动到了如今所在的东二群温泉养老院当中。 直到……异变的发生。 “所有人……都被污染了啊。” 张红棉仰着头自言自语, “木头,阿旺,七叶,刘老师……” 接到父亲的求救录音以后,自己带来了一整支十六人的满编调查队,但队伍里的所有成员,在进入这座温泉污染场之后,都最终成为了污染的一部分。 只要离开水体,身体就会迅速地返老还童。 倘若不补充大量的水分,所有收到污染的感染者都会在十分钟以内,从一个各方面机能正常的成年人,退化为只会嗷嗷大哭的婴儿。 而退化为婴儿依旧不是这一切的终结,在剩下来的一分多钟里,婴儿依旧会不断退化,直到退化为看不出形状的胚胎,直到退化为一滩黄水。 但倘若仅仅只有这一组污染源倒也不算恐怖,只需要不断地补充水分,就可以在接受治疗恢复正常之前保证自身的安危,更可怕的是,这座污染场里的污染不止这一组。 楼梯里四处游荡的绷带怪物“燥体绷带”,根本看不见踪影也无法预知攻击来向的“无影人”,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就会陷入“恐惧绝望”当中的“漆黑沼泽”…… 这座温泉养老院,堪称是她从业十余年来所经历过的,最为凶险的污染场。 即便是成功几率百分之百的传奇负清师,在这里的生还几率,恐怕也只有百分之零。 是啊,自己带过来的所有人都死了。 有的被绷带吞噬,有的变成了黄水,还有的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后厨的储物间就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连自己的情绪化身都变成了诡异且不可描述的怪物。 自己,已经是真相调查队伍的最后一个人了。 张红棉叹了口气,她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座露天温泉里了。 她被十几只燥体绷带围追堵截,四处逃窜之余,身体也在不断地变小。 最终,在她的身体彻底变回幼儿园学生之前,她终于成功跑到了那些燥体绷带不敢进来的温泉房当中,在跳进露天温泉之后,疲惫过度,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已经回复到如今二十八岁左右的水平,而自己也在这座露天温泉里仰躺着,巨大月亮照耀着自己的脸庞。 “生还几率,百分之零吗……” 月光挥洒到水面上,留下晃晃悠悠的倒影。 张红棉突然站起身来,在月光中留下晶莹的曲线。 “不能再在这座水池里耽搁了,我得在死亡之前把有关这座污染场的具体情报更多地传出去。” “就像我的父亲一样,至少留下一段录音……” 她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自己的父亲通过特质的纽扣通讯器向自己传输了一段录音,告诉自己有关温泉养老院的异变,让自己按照最高规格的污染场事件派出十六人队前来治理。 但即使是他的父亲也没有想到,满编的十六人队也无法清理这座负面情绪污染场的异变,只能在混乱的污染源乱斗之中,变成污染的一份子。 “负清师队伍也是不够格的啊,这里,至少得让调停员带队来。” “不,调停员带队也不行……我们到现在也只是在温泉养老院的外围……” 张红棉从温泉里跨出来,感受着自己身上水分的迅速流逝,心中想到,自己一定要在死亡之前把更多的污染场信息传递出去。 自己死后,真相调查部和负清部一定会派更多的负清师乃至调停员前来治理,但即便是调停员带队,在不知道具体污染场情报之前依旧有很大的可能性在这座混乱的污染场里失手。 而在这样级别的污染场里,任何一次失手,都是致命的。 张红棉定了定心,她从露天温泉往更衣室跑去,在开始跑动之前,她还从一旁的躺椅上把那条米白色的浴巾拿了起来,在温泉里浸润至潮湿。 浴巾上的水分够自己在缺水的陆地上额外行动一到两分钟,别看时间短暂,有时候,这一到两分钟也是至关重要的。 做完这一切,张红棉拉开了通往更衣室的活动门。 但活动门刚拉开到一半,张红棉就听见从更衣室的另一侧,那道隔开外部走廊和更衣室的厚重帘幕顶上,风铃响了起来。 绷带怪人出现在厚重门帘的背后,它推着一辆小推车走了进来。 张红棉旋即一顿,迅速抽身回来,靠在了活动门旁边的墙壁上躲着,一边谨慎观察那燥体绷带怪物的动作,以确定自己的下一步行动。 绷带怪人并没有发现张红棉的存在,它只是贼眉鼠眼地在更衣室里环顾四周,眼珠子提溜着转了一圈以后,确认四下无人,就掀开了小推车上的银灰色遮盖布,露出了下方的一套锅碗瓢盆,和碗碟里各式各样的晚餐。 多年的真相调查经验和生活常识让张红棉立刻辨认出,餐车上的,是一人份的晚餐,并且晚餐的规格还很豪华。 “难道说,眼前的绷带怪人,其实是温泉养老院的服务人员?而餐车上的这些食物,是它将要推给养老院里某个人的晚餐?” 张红棉心想, “但这样也说不过去?这座温泉养老院里目前为止遇到的所有人都被各种各样的污染源感染了,粗略估计养老院里的污染源中心都超过了三个,在这样的情况下,哪里会有需要吃晚饭的正常人?即便是有,又哪里会有正常的工作人员还会在晚上八点多给对方送去一车晚餐?” 一边思考,张红棉一边紧盯着绷带怪人的行动。 而接下来,她又看见了绷带怪人正在朝饭菜里投放“灰白色粉末”的行为。 “那种灰白色的粉末……” 灰白色粉末飘洒到饭菜上,很快便消失不见,而处在张红棉的位置,更是没办法看到这灰白色粉末具体是什么。 张红棉只能猜测,绷带怪人在投毒。 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它要远离其他工作人员,独自一人来到燥体绷带们不愿意前来的温泉房内,在更衣室里进行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把戏。 “可是,它为什么要投毒呢?” 张红棉有些疑惑,但这种疑惑并不能够持续太久。 因为那绷带怪人很快就结束了挥洒灰白色粉末的行为,他再一次贼眉鼠眼地看了看四周,而后重新推起小车,转过身来准备推车离开。 想离开?那可不行。 张红棉眯起了眼睛,心底暗想道,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落单的燥体绷带,要是就这么让你走了,岂不是显得我a58团团长是个没本事的花瓶?” 张红棉的脑子飞速思考起来,但还没思考出什么念想,她就发现自己的身体比她的脑子行动地更快。 她抓了抓手上的米白色浴巾,感受到浴巾上的潮湿质感后,转而用两只手捧起有些重量的浴巾,而后直接朝着准备离开的绷带怪人冲了过去。 这个时候张红棉才想到了针对绷带怪人的对策。 “我可以用我手上被温泉泡过的浴巾狠狠地给他来一下子!” “这样,就算燥体绷带能够吸水,也没办法一次性把浴巾上的所有水分都吸干!” “而我,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给他致命一击!” 张红棉不由得为自己的计策兴奋起来,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按照自己的想法而行动了。 泡满水分的浴巾蒙在了绷带怪人的脸上,与此同时,更是有一条狭长的黑色伤口穿透浴巾,出现在绷带怪人的脖子上。 “那道伤口是什么东西造成的?” 张红棉愣了愣,还没有反应过来,从那狭长伤口中,满是腐臭味的黑水已经喷涌而出。 而绷带怪人也倒在了地上。 045 从这一刻开始链接 绷带怪人死了,死在了张红棉的眼前。 张红棉对此感到很惊讶。 它应该死,也应该死在自己眼前,但绝不是现在。 而是更之后的几秒钟。 纵然战斗只需要几秒钟,但战斗总是需要时间。 更何况,自己手中并没有一个能够造成那道狭长致命伤的武器。 张红棉盯着倒地的绷带怪人看了很久。 她看着那绷带怪人从“怪人”变成“干瘪的绷带”,黑水从绷带怪人脖子上的伤口处泄露出来,又在转瞬间变成黑气,变成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开的腐臭味。 这种腐臭味比最臭的恶水沟还要腥臭数倍,但即便是这样的腐臭,依旧没有能让张红棉退后半步,张红棉只是皱着眉头。 就连她皱眉的原因,也不是因为绷带怪人的尸体变成黑水消失,又或者绷带怪人化作的黑水所传来的浓烈腐败气味,而是因为,她想不通。 她想得通为什么绷带怪人的尸体变成黑水消失,而不是像普通的污染场里一样情绪怪物死后,被情绪病覆盖的躯体还能够重见天日。 因为自己身处的这个情绪污染场出现时间太久了,污染级别也太过强烈。 别说普通人了,就是传奇负清师,在被情绪病覆盖的情况下,与情绪病表层一起戴上一个星期,也很难说会不会被情绪病不可逆地影响全身,彻底地变成情绪病毒的一部分。 眼前的绷带怪人很明显是在温泉污染场里呆的时间太久了,绷带以下已经不再是人了,它已经变成了情绪病毒本身。 “人”的部分已经变成了情绪病毒的载体。 换句话说,即便不被那道未知的力量杀死,即便温泉污染场被完全治理,所有的污染源都解除,这座污染场里的情绪怪人们也无法再次以人的身份活下来了。 所有感染者,都因为过于强烈的污染级别和过久地与病毒共处一体而彻底死亡。 至于为什么绷带怪人化作的黑水传来浓烈的腐臭气味,则更好理解。 因为绷带里的“怪人”实际上早就已经死了,它们的死亡时间甚至超过了七天。在情绪病毒的作用和微生物的催化下,怪人的躯体早已腐败,就像那些被蜘蛛网缠住,又被蛛丝裹成厚厚的茧,并且注入消化液的受害者们。 他们早就变成了情绪病毒的食物,变成了易于消化的腐臭体液。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 张红棉眯起了眼睛,这座温泉养老院的深处,这些燥体绷带的始作俑者,应该就是一个以绷带怪人为食的“情绪蜘蛛”,而绷带怪人身上的绷带,就是这只“蜘蛛”吐出的蛛丝。 这些都是基于张红棉这么多年的真相调查经验和污染场作战经验得来的结论,对她来说,很容易想通。 张红棉唯一想不通的是,绷带怪人脖子上出现的那道伤口,到底是如何出现的。 那道伤口凭空出现在了绷带怪人的喉管上,切开包裹覆盖的厚实浴巾,将怪人的脖子当即就切掉了一半。 “难道这座温泉里,还存在着自己不知道的污染种类?甚至这种污染所培养出来的情绪怪物,不但能够以远超我观察能力的攻击速度杀人于无形,还会在杀掉绷带怪人之后对我表示友好,不来杀我?” 张红棉想着想着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 自己想的这是什么鬼话,且不说哪里有这么分得清敌我的污染怪人,即便真的有这么厉害的怪人,它又凭什么只杀燥体绷带,不杀自己? 张红棉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明白,又一思考,不管造成绷带怪人死亡的那个人是谁,它没有攻击自己,至少证明它是没有恶意的。 于是张红棉索性摇了摇头,不再思考自己认知以外的事情。 “在巨大月亮照耀之下,对于未知的事情,如果你没有对相应的知识体系理解到一定的等级,思考越多,死得越快。” “凡事不要瞎琢磨,到哪条河,造哪座桥。” 张红棉还记得自己父亲在自己年幼时期对自己的教导,又想到父亲临死之前向自己传来的最后一条录音,于是叹了口气,转而琢磨起绷带怪人死亡以后所剩下来的燥体绷带来。 “这条绷带……” 绷带怪人死后,黑水顺着伤口流出,让绷带怪人的躯壳迅速变成了干瘪的绷带皮。 而黑水又在很短的时间里迅速化为了弥漫的黑气,这就导致了绷带怪人所留下的绷带皮里,如今已经空空如也,是真的只剩下了一层“绷带皮套”。 绷带怪人所留下来的绷带皮套是灰白色的,被浴巾盖住的部分逐渐显露出白色来,而没有被浴巾盖住的部分则是灰色。 张红棉注意到,那些灰色的部分贪婪地渴求着水分,如同行将就木的枯槁老人,而白色的部分则像是吸饱了水的蚕宝宝,不但展现出洁白,甚至还隐隐有一些饱满的质感。 “说不定,我能让这些绷带皮发挥更大的用场……” 张红棉略一思索,而后抓起绷带皮套的头颅部分,抓着那盖在绷带皮头颅上的浴巾,把绷带皮套拖拽进了更衣室对面的桑拿房。 “如果我猜测正确的话,即便燥体绷带能够迅速吸水,它的吸水能力依旧是有上限的。而如果燥体绷带的吸水能力达到了上限,会发生什么呢?” 张红棉拉开了桑拿房的门。 浓郁且炽热的白色水蒸气蒸腾到她的身上,补充起她身体里的水分。 张红棉感觉到自己的身高和年龄又回来了。 而当她把手上抓着的绷带皮套也扔进桑拿房里,张红棉赫然发现,随着绷带皮套贪婪地吸收着空气里的水分,那绷带皮套的颜色迅速地从灰白色变成了白色,甚至那白色也在不断地加深,从浅浅的白色逐渐变成了奶白色,最后变成了浓郁的洁白! 洁白中,甚至带着一些晶莹剔透的质感,仿佛用手指轻轻一触,就能够从绷带皮套里掐出水来! “果然……按照父亲的理论,同一个污染场里的不同污染物之间,或多或少都会有相生相克的关系……但相生相克到这个级别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张红棉伸出手去触摸那已经吸饱了水的绷带皮套,感受着皮套上传来的柔软触感,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也许,这种绷带能够压制我身上的失水……” 但,不说话不要紧,随着这句自言自语,一种心灵上的悸动,突然地从张红棉的内心深处,传达到张红棉的全身! 就好像,自己满足了什么条件,某种开关突然被打开了一样! “张红棉!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张红棉触摸绷带皮套的举动突然一顿,她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内心深处传来了一个声音,但这个声音似有似无,如同梦呓,听不真切。 于是顿了一下,张红棉又把自己的想法继续自言自语了下去。 “也许,我应该把绷带穿到自己的身上。” 张红棉的心里泛起一股冲动,即使知道眼前的绷带皮套实际上是能够置人于死地的“燥体绷带”,张红棉也迫切地想把这绷带皮套穿到自己的身上来,压制自己身体因为“抑郁泉”情绪病毒而造成的不断失水。 以毒攻毒的结果不一定是好的,但一定能为自己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张红棉心想。 如果自己要离开温泉房,穿过走廊,去寻找自己父亲的遗物,最终找到那个能够给外界留下信息的“纽扣传音机”的话…… 穿上这身绷带皮套,也许是自己唯一的选择了。 张红棉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拿起绷带皮套来。 但与此同时,她又一次听见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年纪比自己要小上很多。 “张红棉!我是谢治!” “你说过你要做我的专属联络员!现在告诉我怎么从这座幻境里出去!” 张红棉顿时怔在当场,她的嘴巴微张,却因为刹那间思维的翻涌而只能发出微弱的“啊”声。 那个从自己内心深处传来的声音,提到了……幻境? 不,比起那个,自己为什么能从内心深处听到如此清晰的传音声可能才是重点…… 对自己说话的那个人,自称谢治,又说自己说过要做他的专属联络员…… 幻境…… 幻境…… 我懂了。 张红棉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张红棉从那道心灵链接里听到了繁杂的心声,所有的心声都来自记忆对面的那个陌生人。 那个陌生人自称是谢治,张红棉从谢治传来的乱七八糟的心声中,找到了许多条对自己生命安全的关心。 张红棉组织起自己的语言。 “我……不记得什么谢治……但我相信你认识我……” “我死了,是吗?也许我在这座心灵幻境里已经死了不止一次?” 是的,自己已经死了。 只有这种事实能够解释,为什么自己能够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温泉养老院里听到另一个人的心声,这些心声还是来自一个自己素未谋面的陌生男人。 自己的记忆也许被格式化了,记忆幻境是围绕自己死前记忆构筑出来的试炼场所,每次自己在记忆副本中死亡,记忆副本都会重置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我想,这也是我完全不记得记忆那一头的声音的原因了吧。 “不要紧张,虽然我不记得你了,但我敢肯定,我还是你认识的那个张红棉。” 张红棉想了想,又组织起语言,开口说道。 而记忆的那一头,这一次轮到谢治的声音为之一顿了。 从张红棉说出自己不记得谢治以后,谢治就陷入了一种欲言又止的沉默当中,张红棉能够清晰地从谢治复杂的心声中找到诸多的“后悔”与“苦涩”。 于是张红棉哂然一笑,摇了摇头,决定掌握对话的主动权。 “你这个人不厚道哦,正主就在面前,你却还想着另一个世界里毫不相关的死人。” 046 无影人的突然死亡 谢治的思绪重新回到了战斗中来。 在被毒针环绕的那个瞬间,他竟然走了神。 疯狂剪刀的变身时间只剩下十余秒,谢治在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弹射向更衣室门口的餐车的同时,脑子里竟然止不住地担心起张红棉的安危来。 “自己这边能够用蓝火模式召唤出疯狂剪刀来短暂提升各项身体机能躲开攻击,但张红棉那边要怎么办呢?” 在上一次的轮回当中,张红棉因为左腿的小腿部分被毒针击穿,在挖去小腿上的溃烂部分之后,仍然在短暂的时间里就迅速地死去了。 这一次,她能躲开那轮针对她左腿的攻击吗? 躲开之后呢?她又该如何应对根本找不到踪影的那位“无影人”? 谢治的思维发散持续了零点几秒,而后一根毒针堪堪划破他的脸颊,谢治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自己的身边,此时此刻同样环绕着多根毒针。 在自己走神的这零点几秒钟里,那道看不见的身影,已经从自己的身后飞射出足足六根毒针,每一根毒针,都朝着自己的头颅与上半身飞来! 谢治下意识地想要让覆盖在自己身体表面的情绪化身去挡那毒针,但念头刚一升起就被谢治掐灭了。 在上一轮的记忆幻境当中,自己就是因为让疯狂剪刀去帮自己挡毒针,最后落得右手穿孔左手溃烂的下场,那些由抑郁泉病毒构筑而成的水针阴险毒辣,自己不能挡住水针的攻击也就罢了,倘若自己能够挡住,后续的凶狠毒性反而更会让自己求生不得,只能速死。 于是谢治改变思路,一个前扑,双手趴地的同时,不改自己的行动速度,整个人以一个飞扑的姿态倒向地面,同时快速地滑出了桑拿房。 谢治感觉到自己的头顶传来破空的声音,那六根毒针在这一瞬间从自己的头上掠了过去,打在了自己身前的钢铁立柜上。 叮叮当当的一阵清脆的声响,毒针在立柜的表面化作几摊水渍。 与此同时,谢治又意识到自己的背后再次传来新一轮的攻击,又是三根毒针,这一次,所有的毒针都直奔自己的脚底板。 谢治一个翻滚,再次堪堪躲开毒针的袭击,而后双脚一发力,倒勾住桑拿房的活动拉门,将桑拿房直接关闭了起来! “咚”的一声闷响。 桑拿房的透明玻璃门重新关合起来,白色的水雾在玻璃门上迅速堆积,形成逐渐看不清内里的一层帘幕。 “成功了?” 谢治咽了咽口水,他从地上爬起来,而后一边看着那被白色水雾覆盖的透明玻璃门,一边不断地喘着粗气,感受着来自背后那灼热触感的迅速消失。 疯狂剪刀的变身模式,要结束了。 没有十秒,甚至连五秒都没有。 谢治感受到体内能量的迅速流逝,就像一块全是裂缝的瓷器,里面的水分已经几乎完全流逝。 强撑着疯狂剪刀的变身又盯着那紧闭的玻璃门看了两眼,谢治终于还是散开了自己的情绪化身,变回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 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战了,倘若强行再撑上一两秒,也许谢治会直接倒地昏厥。 谢治双手扶住自己的膝盖,让自己大喘气的同时还能够站稳。 喉咙里传来干渴的甜味,谢治感觉自己连喘气的声音都有些沙哑。 老实说,这个计策能不能成功,谢治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在上一轮的心灵幻境中,自己没能打得过这神出鬼没的无影人,即便是最后一刻看到了无影人那半透明的身体出现在自己身前,水针从他的嘴巴里射出,但那也只是难以补救的马后炮罢了,真把自己再次摆到当时那个境地里,自己依旧大概率是没办法击败对方的。 而这一次,由于自身体内能量的减少和疯狂剪刀变身时间的缩短,自己将针对无影人的应对措施从“击杀”和“击败”转变为了“逃离”和“争取时间”,这才有了眼下这出颇为急智的操作。 飞扑逃出封闭的桑拿房,反手一个关门,把无影人关在桑拿房里,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至于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自己能干什么…… 谢治也不知道,但总归这么做能让自己活得更久一些。 谢治的气息逐渐平复回来,但他的目光仍然盯着桑拿房里看。 隔开更衣室与桑拿房的玻璃门被白色水汽覆盖着,难以分辨出里面的具体情况。 谢治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也许他在等那玻璃门上出现一双透明的手,来自无影人,那双手会把玻璃门推开,从桑拿房里走出来,给予已经无力反抗的自己最后一击。 又或者,他在等玻璃门里的无影人永远出不来。 就好像,有些恐怖游戏里,只要你把门关上了,它就不会自己开门来追击你的弱智敌方ai。 想到这里,谢治忍不住哑然失笑。 自己在想什么呢?怎么会有这么蠢的敌人。 即便那些被情绪病毒污染的怪人们已经丧失了基础的智商,但开个门的智力水平总归是有的。 更何况,眼前的无影人既会围追堵截,又善于寻找自己的弱点,瞄准弱点进行猛攻,怎么看也不像“不会开门”的样子。 果然还是在等待最后的宣判吧。 谢治暗叹了一口气,一边思考,跑回露天温泉躲起来显然是不现实了,那无影人擅使“水针”,在水雾弥散的桑拿房里如鱼得水,在热气蒸腾的温泉上方也差不了太多。 也许自己可以趁着无影人还没推门而出的时机,直接跑出这座温泉房,去到外面的走廊上? 谢治死死地盯着那毫无动静的玻璃门,一边思考着。 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谢治才想起来,在先前与张红棉的交谈当中,自己克制住了钻进绷带皮套里“保湿”的冲动,又通过某种言语的开关直接引来了无影人的攻击……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谢治的身体依旧是一丝不挂的,而随着之前的剧烈运动,又从水汽弥漫的桑拿房里来到空气干燥的更衣室,谢治的身体年龄也从二十余岁变回了刚成年的体型。 “看来,走廊是暂时去不成了。” 要离开更衣室前往温泉房之外的走廊,势必会迎来较长一段无水可用的时间。 如果不把自己穿进那套吸满了水的燥体绷带皮套里,也许自己还没跑到走廊的尽头,就已经变成了嗷嗷待哺的婴儿。 但燥体绷带此刻还在不远处的桑拿房里,自己又该如何击杀那根本看不见身形的“无影人”,从而拿回绷带皮套呢? 谢治的眉头越皱越深。 而后,在他的身体年龄回缩到十三四岁的时候,谢治突然一愣。 “这是,又过去了一分钟的时间?” “可是……为什么桑拿房里的无影人直到现在还没动静呢?” “难道……它真的像某些恐怖游戏里的ai一样,不会开门?” 谢治眨了眨眼睛。 现下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继续等下去,但谢治身体内的迅速失水让谢治坐着干等的每一秒都是慢性自杀,谢治想了想,还是决定凑近了瞧个仔细。 他一步一步走向那道阻隔更衣室与桑拿房的玻璃门,与此同时,双手往前放到玻璃门的把手上,以防那无影人感知到自己的到来突然开门袭击。 这样即便那无影人突然袭击,自己也说不定有逃脱的可能。 嗯,说不定…… 谢治再次咽了咽口水。 玻璃门上的水汽很厚,让谢治难以透过白色水汽看见门那一头究竟是否有人。 而就在谢治进一步思考自己要不要把眼睛凑得更近一点,贴到玻璃门上向里面观察的时候,异变突然发生了。 “咚咚”两下。 两只暗红色的血手一前一后拍打到了玻璃门上。 而后两只血手一路下滑,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在玻璃门的那一头留下两只略显惊悚的血手印。 不只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谢治总觉得,那两只血手印的力度有些绵软,仿佛血手印的主人行将就木,灯枯油尽濒临死亡了。 “你没猜错,它确实已经死了。” 谢治的心灵深处再一次传来张红棉的声音。 “你的提醒对我来说非常关键。我用我的情绪化身‘鲜血誓约’成功地把它杀了。” 鲜血誓约…… 谢治咀嚼着这个奇特的名字,原来,张红棉也是负清师? “曾经做过一阵吧,加入真相调查部门之前,我在中一群做过一段时间超人系统的雇佣人员。” “你知道,不只是男生心里有个拯救世界的梦想,很多女孩子也想当女侠。” “不过那都是非常久远的回忆了。且不说现在的我已经死了足足三年之久,就算是我还活着的时候,我也已经脱离负清部,在真相调查部任职有接近十年了。” 心灵链接的另一头传来张红棉的絮絮叨叨,不知为何,张红棉的絮叨让谢治感到很安心。 谢治提起来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去,他缓缓地顺着玻璃门滑落,坐到地上。 “活下来就好,活下来就好。” 谢治不想再一次体验幻境重置的滋味了,那种刚刚结识的好友一瞬间就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的经历,那种自己豁出一切仍然没能把当事人救出的感觉,实在是让人五味杂陈…… 谢治长久地舒了一口气,而后又爬起身来,在自己的身体年龄缩回七八岁之前,把桑拿房的门重新拉开。 那之后,也不管自己的面前正躺着一个半个身躯透明半个身躯鲜红的“半无影人”尸体,以及空气中弥散的腐臭味以及腥甜鲜血气息,谢治就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桑拿房的地板上,如饥似渴地吸收起空气中的水分来。 过了好一阵子,谢治的智商才重新上线。 他向心灵链接另一头的张红棉发问道, “到这会儿我才想起来这个问题。” “你在你的时间线里杀死了无影人,为什么我这一头的无影人也死了?” 047 未完成的第七本书 张红棉说,这是心灵幻境的特性。 自己与谢治身处的这座温泉养老院,本质上,是基于张红棉临死之前的记忆构筑而成的虚构环境,并非真实的那座温泉污染场。 谢治与张红棉会在不同的时间线里同步遇上相同的敌人,而这两条时间线当中,任何一个时间线里的敌人死亡,另一个时间线里的敌人也会同时死亡。 比如说,先前张红棉在自己所在的时空里遇到了燥体绷带怪人,在张红棉并没有出手杀死绷带怪人的情况下,绷带怪人的脖子上自动出现了一道狭长的伤口,这道伤口便是被谢治在记忆的另一头用疯狂剪刀造成的。 而这一回,谢治不敌无影人,即将惨遭毒手之前,则是记忆另一头的张红棉大展神威,用自己略显生疏的情绪化身“鲜血誓约”杀死了无影人,才从必败的局面里救了谢治一命。 “多亏了你的情报,要不然我在最后一下可能真的要被那几道毒针刺穿小腿了。” 张红棉的声音从心灵链接的对面传来。 “不,是我该谢谢你。” 谢治心想,如果不是张红棉在记忆的另一头杀死了无影人,单单凭借自己那半吊子的疯狂剪刀变身,甚至还因为消耗过大连情绪化身都召唤不出来的水准,这次八九不离十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思考,如果我在这座污染场里死了会发生什么? 副本也会像航红棉死亡以后一样重置吗? “不,如果你在心灵幻境里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记忆的另一头,张红棉摇摇头。 “如果把心灵幻境比作一场网络游戏的话,你就好像是闯入这款游戏的玩家,而我就好像是解救任务里需要你解救的npc。” “一旦我死了,整个心灵幻境会因为我的死亡进行重置,包括我的记忆,也会在这样的重置当中回到最开始的状态。” “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进入心灵幻境里来的,也许是通过幻境穿梭机,又或者是通过修炼了特殊法门的心理医生将你的精神和思维与心灵幻境直接链接,但每次重置记忆副本,这些手段理论上都会从你的精神上扣除一部分能量,来作为重启心灵幻境的能量损耗。” “听起来就像街机厅里面打输了以后投币复活。”谢治吐槽道。 “看起来你确实是千禧年初期的人了,竟然知道街机厅这么古老的东西。” 张红棉哂然一笑,接着解释道, “确实是这样,一般情况下,一个精神能量充盈的负清师,通常有三到五次重新开始心灵幻境的机会,每次重新开始心灵幻境都会让他们的成功率更高,但是与此同时,也会额外消耗他们的能量,让他们在需要精神能量的行动上效果变得更差。” “你先前说,你因为燥体绷带里的黑水溅到了脸上止不住地呕吐,这才让疯狂剪刀的变身时间大幅缩短,但实际上,即便你没有呕吐,心灵幻境重置以后,你能进行的情绪变身时间也只会剩下之前的一半。” “如果再来一次,这个时间还会再打个对折,从一分钟减少到十五秒左右。” 谢治若有所思。 复活是复活了,但是血量恢复的同时,实际上减少了蓝上限,实战当中能够使用的技能反而少了。 复活次数越多,就越接近普通人吗? “你不会在心灵副本里变成普通人的。” 张红棉摇摇头, “普通人的精神能量无法承载起一次心灵幻境的消耗,如果你的精神能量等级真的从传奇负清师下降到普通人的级别,你会在变成普通人之前就被幻境的能耗榨干,精神意志一瞬间灰飞烟灭。” “与此同时,如果在幻境中,死亡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你的话,由于心灵幻境在记忆与触感上的拟真效果,倘若你在心灵幻境里收到致命伤,你的精神和思想会觉得自己在现实世界里也收到了致命伤,这同样会导致你精神意志的死亡。” “当然,这种死亡仅限于你的精神,你的肉体仍然会在现实生活中保持最低能耗的运作,只是变成了一个没有意识的植物人罢了。” “……” 张红棉事无巨细地向谢治介绍着心灵幻境的注意事项,这边说着,那边不住地感觉到一阵后怕。 谢治四仰八叉地躺在桑拿房里,想笑又笑不出来。 “你要是早告诉我心灵幻境这么危险,那我肯定不会像刚才那么拼命。” “我找个角落好好蹲着就得了,冒那么大的险救人不值当。” 张红棉在心灵链接的另一头被逗笑了起来,他听出了谢治这话当中有开玩笑的意思,毕竟在几分钟之前,她可是清楚地听见了谢治那些乱七八糟的心声,那其中,百分之七八十的心声都是“要是我能把张红棉救下来就好了”,关于“性命”一类的考量倒是一条也没听着。 “真的吗,我不信。” “下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你肯定会想,在这儿干坐着多来几次重置也是死,不如莽出去,说不定还能搏出一个未来。” 张红棉笑着摇摇头,在时间线的另一头,她正把那浸满水的绷带皮套拿在手上,用手指慢条斯理地撕扯着皮套脖子上的伤口,把脖子上的伤口扩大到皮套的背脊。 “说到这里我倒是很好奇,到底是谁送你来这个心灵幻境的?” “一般情况下,将负清师送入心灵幻境进行副本历练,哪怕是利用专业的心灵幻境穿梭装置,都需要经验老道的心理医生进行陪同,协同作业,在负清师遇到无法逆转的伤害之前,紧急掐断精神链接,来保全负清师的性命。” “像你这种对所有事情一窍不通的负清师,我还是第一次见。哪怕因为是穿越者所以什么都不懂,心理医生在把你投放到幻境之前不提前教一下,也太不负责任了。” 负责任的心理医生啊…… 谢治翻了个白眼。 那司马喜倒是挺负责任的,说会再来找我就真的再来找我,前后间隔的时间甚至没有超过24个小时。 谢治说,把他投放到这座心灵幻境的人是人类天平组织的邪恶分子。 心理医生倒确实是心理医生,但是谢治估计,如果自己真的在幻境里遇到了生命危险,对方极大概率是会看着自己脑死亡而后拍手叫好的。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投放到这里来。” 谢治摇了摇头, “按照司马喜的能力,他完全可以直接把我当场格杀,却还要绕这么一个大弯子,把我送进幻境当中。” 有一句话谢治没敢说得出口。 如果抛开自己九死一生的危机来看,单纯说把自己送到心灵幻境能够为自己带来的收益,那司马喜哪里是想格杀自己,他分明是想送自己一个大造化? 想想这座心灵幻境里有什么? 一个身经百战博闻强识的真相调查团团长,一旦自己能够成功地将其救出,她就会成为自己穿越之后所获得的最大助力,比那些玄幻小说里的戒指老爷爷还像老爷爷。 哦,甚至这边都不是老爷爷,我要是个宅男,那这就是个面容姣好身材一流的二次元老婆,生不离死不弃的那种。 要是真的自己和张红棉能够成功地从这座幻境里离开,搞不好未来见到司马喜,自己还得叫司马喜一句媒人…… 但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 最简单的一个问题,他图什么? 谢治百思不得其解,把自己丢进心灵幻境里来,对于“斩草除根”来说完全不保险,甚至还有一定地概率送自己一场大机缘。 总不能是单纯地因为司马喜觉得“这样做很好玩”吧。 那除非他不叫司马喜,他叫司马乐子人。 笑死,这名字可真够可乐的。 所以……他司马喜能从“把我扔进心灵幻境”这件事情当中,获得什么? 谢治的眉头逐渐皱紧,沉思起来。 这种沉思最终被记忆另一头的红棉打破。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目的并不是斩草除根呢?” 张红棉的声音从心灵链接的另一头传来。 “在过往的所有资料文献中,灵体纠缠者都创造了无数的奇迹。” “我猜,他可能是在赌。” 谢治一愣,赌? 他在赌什么? “他在赌,你能够活着从这座心灵幻境里走出,为他带来这座幻境里最有价值的东西。” “把你带出去吗?” 谢治哑然失笑, “我觉得这座幻境里没有比你更有价值的东……嗯,人或者事物了。” 记忆的另一头传来张红棉风铃一样清脆的笑声。 “你这人太奇怪了,总是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这么礼貌。” 笑过以后,张红棉的声音重新回归严肃。 “但是说实话,我当真不是这座幻境里最有价值的东西。” “虽然我是真相调查团最年轻的女团长,但这座幻境里,最有价值的东西,一定不属于我,而是属于我的父亲。” “我猜,司马喜想要你找到的,是我父亲退休之前宣布放弃编撰的第七本书。” “第七本书?” 谢治一愣,而后眨了眨眼睛。 所以,前六本是什么? “前六本分别是,《负面情绪清理概论》,《负面情绪治理通则》,《高等负面情绪清理方法论》,《高等负面情绪疏导修炼指南》,《张紫河负面情绪派生修炼方法论》,以及,《紫河流负清师晋升书》。” 等一下! 前三本我还能听明白,听起来就像负面情绪清理大学的教材一样。 后三本又是什么? 修炼?晋升?紫河流? 我真的来到了一个科学世界吗?这里真的不是什么玄幻小说? 谢治的嘴角抽搐起来。 他的脑袋有些短路,但他琢磨了一阵子,决定不再琢磨。 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太少了,不管怎么琢磨,也只能离世界的真相越来越远。 “所以,这第七本书,又是什么?” 记忆的另一头,张红棉的声音突然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开口。 “第七本书,父亲并没有写完,一定要说一个方向的话,这本书的探索方向是……” “成神之路。” 上架感言 老实说,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写上架感言。 从来没写过,所以十分惶恐。 我找了十几本大神作者的书,去看他们是怎么写感言的。 到最后还是不会写。 哈哈哈哈哈,总之趁着这个机会和大家聊聊心里话吧。 一些读者知道,我的本职工作是做游戏,但很少有朋友知道,在进入游戏行业之前,我曾经尝试过写书。 只可惜,那时的我写出来的书,一本都没有走到上架。 后来,我做的游戏《女巫与六便士》火了,我就不写书了。 但写书这件事情,也因为我这次改弦易辙的经历,成为了我的心魔。 我觉得我能写好,能写出头,但直到我离开网文创作,我都没能把“我觉得”变成现实。 此后无数的日日夜夜,“没能写出一本完结的网文小说”一直在我的内心困扰着我。 直到今天仍然。 《巨大月亮见闻录》的创意是我在今年4月份定下来的,那一天我的搜狗输入法后台显示,我从使用输入法到当天一共输入了990万个字。 那一刻我突然沉默了。 我心里在想,4年前我最后一次关闭作家后台的时候,我写了多少个字? 好像是,不到300万。4年下来,变成了3倍。 我的心里突然间涌现出一种冲动来,我说,我要写小说。 不管写得是好是差,我想把我输入法后台的第1000万个字数统计,留给网文。 巧的是,那时我刚刚做完《蝇后》,正在写《东京诡事》的剧本,两款游戏的内核都跟“负面情绪的扩散造成的危害”以及“心理学病变”有关,于是我就在想,我能不能围绕这两个元素,真真正正地写一次,属于我自己的网文? 这就是《巨大月亮见闻录》的创作开端。 …… 其实,坦诚来说,大月亮到现在为止的数据并不好,试水推比不过同期作者,上架之前的最后收藏量是2470,但对我来说,这一次的尝试已经走得够远。 我不是爽文的主角,我有很多事情做不到,但我知道,每一天,我都比过去做得更好。 对我来说,这就是成功的。 感谢大家在本章说与书评区的反馈,与每天的推荐票和月票支持。 每一次后台提醒我都有看,每一次大家的喜欢我都记在心里。 感谢我的朋友次韵和、ano在我感到迷茫的时候开导我,你们是我前行路上的明灯。 最后,也谢谢我的爱人“一只小路子”在我每次焦虑的时候对我的鼓励与信任。 谢谢你相信我的每一次选择,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专属。 048 有金手指当然要拿(第一更) “父亲说,如果理论正确,每个负清师,都有可能成为新世界的神灵。” 张红棉的声音从心灵链接的另一头传来,一同带来的,还有让谢治震惊的情报。 每个负清师,都有可能做到化身为神…… 这是何等的…… 谢治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确认了一下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的脑海里,无数的念头不断翻涌,到最后,所有的念头都汇聚成了一句话。 “果然如此!”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既然穿越者具备特殊性,灵体纠缠者能够唤醒存储超过三年的记忆储存硬盘,那么司马喜把具备特殊性的我投放到张红棉的心灵幻境当中,一定是为了某一个唯有这样做才能够拿到的东西。 而那个东西,就是张紫河教授未出版的第七本书! 成神之路!他在找这个! 人类天平组织自诩为能够把所有的人类之恶带到月亮面前审判的法官,对于他们来说,倘若成神之路真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找到了通向极致的办法! 而那个办法,甚至可能直接扭转他们如今对抗负清师与调停员势力一直以来的败局! 让他们的力量,比调停员更高! 谢治的想法越来越发散,想到深处,更是不断咋舌。 人类天平的野望如此之大,从这应对穿越者的方法上就可见一斑,别的绝望组织都是派出人来试图在第一时间消灭穿越者,唯有人类天平不同,他们在消灭穿越者之前,还要试图让穿越者来帮助他们达成其他目的! 谢治的眉头紧皱起来。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司马喜真的抱着让我来寻找成神之路的想法,对他而言,谢治的可能结局只有两个。 一是死在这座心灵幻境当中,无论找没找到与成神之路有关的线索,都在数次的幻境重置或者某一次自身死亡之后,变成永久失去意识的植物人。 第二个可能性,是谢治真的能够找到那本传说当中的《成神之路》,并且成功从幻境脱离,这样,司马喜便可以通过各种手段从谢治的记忆里搜寻谢治找到的那些信息…… 谢治相信人类天平组织做得到。 既然这个世界上存在把临死之人的记忆拷贝下来做成记忆幻境,甚至把那些临死之人的记忆备份升格成数字人的办法,那么从一个穿越者脑子里提取一点记忆信息,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甚至可以说,非常容易。 谢治不禁回忆起穿越这几天以来遇到的敌人。 无论是天光大厦里遇到的月亮头怪人,又或是奇迹组织的那四千多个显示屏组成的会议室,亦或是现在心灵链接另一头的张红棉,“读心术”在这个世界似乎十分普遍。 不管那些读心术的原理是否相同,现阶段,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在那些手段面前,根本藏不住任何的秘密。 谢治叹了口气。 真难。 别的穿越者或多或少都有什么金手指,在穿越之后的异世界里事事遂心兴风作浪,怎么到了自己这头就步步艰难呢? 穿越三天恨不得死上八次,连正常的吃饭都困难,随便遇上一个路人可能都是怀揣杀死自己的秘密任务的绝望组织邪恶人员…… 等等。 金手指? 谢治的眼睛逐渐眯了起来。 谁说自己没有金手指? 那本连人类天平组织都在寻找的《成神之路》,不就是摆在自己眼前的金手指吗? “你要去找成神之路?” 张红棉的声音突然从心灵链接的另一头传来。 “其实不用按照司马喜的意思去找那本书我们也能从这个幻境里出去的。” “离开心灵幻境的办法有三种。” “第一种是,破解死者生前的必死之局,就像你提供的消息让我从无影人的攻击里存活下来并且反杀,理论上来说,现在你就可以从这座幻境里一个人出去了。” 一个人?一个人也可以从幻境里出去的吗? 谢治一愣。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任何一个接受过职业培训的心理医生,在把负清师投放到心灵幻境之前都会提供一个安全词,这个安全词会在负清师解决被害人的必死之局之后起作用,只要在幻境中喊出安全词就可以退出幻境,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但像你现在的这种情况,人类天平那边肯定是没有给你提供安全词的。这样一来,要退出心灵幻境,就剩下了另外的两种办法。” “一种办法是你去找成神之路,按照司马喜的想法找到他想要你找到的东西,在找到关键线索之后,你的大脑电波会被他监测到相应的变化,比如说,某种超出常规的狂喜。” “根据我的判断,司马喜会在你表露出这种狂喜的第一时间,把你与心灵幻境之间的链接切断,而后在你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对你进行心理催眠,让你说出你在幻境中的收获。” 谢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按照这个意思,我反而不能去找这没写完的第七本书了? 哪怕我没有在幻境里脑死亡变成植物人,在我找到这本书的同时,我的结局也就被宣判了。 榨取完剩余价值之后自己的下场会变成什么样? 我不好说,但是肯定不是什么好下场。 但…… 既然张红棉说有三种办法离开幻境,从她的语气当中我听不见任何的焦急,仿佛胜券在握一般。 那么,除了这两种方法以外,一定还存在着一个上策。 所以,那个上策是什么? “上策就是,你不去完成司马喜的愿望,而是完成我的。” 心灵链接另一头的张红棉指了指自己。 “说到底,心灵幻境都是围绕一个记忆核心所构筑的精神力副本,一切发生在这个副本里的事情,都与这个在真实世界中死亡的当事人有关。” “也就是,我。” “一般的心灵幻境,在解除了死亡当事人的必死局面之后,幻境就会逐渐崩解了,因为当事人除了自己的死亡以外没什么别的执念,他们本身的精神力也并没有很强大,没有办法过多地维持幻境的构筑。” “但也许你发现了,我们所在的这个温泉副本,在你解决了我的死亡问题以后并没有消散。”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还抱有执念。” 说完这些,张红棉的语气顿了顿,仿佛在给谢治留出一定的反应时间。 谢治听出来张红棉的想法,于是摇着头笑了笑,接了上去。 “所以?你的执念是什么?” “不愧是我看上的专属。” 记忆链接的另一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我死前的执念是,从这座私人温泉养老院里,把与污染场有关的消息传出去。” “如果你能够在心灵幻境里完成我的执念,我就可以真正意义上做到,跨越生死,跨越时空,来到你的身边,解决你身边发生的所有问题。” “我会在执念完成的那一刻完成最后的升格。成为数字人,成为,你的专属联络员。” 张红棉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她的下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谢治打断了。 “去哪儿?杀谁?杀几个?” 在一次次死亡威胁的重压之下,谢治终于久违地找到了上辈子打游戏时候的感觉。 什么心灵幻境?这不就是传说级别的主线任务吗? 要是自己身边有那种任务发布系统,现在的局面就是: 【传说级npc张红棉向你发布主线任务,《张红棉的执念》,寻找能够向外界传递情报的方式,完成张红棉临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 【任务报酬:传说级数字人“张红棉”的绑定跟随!】 任务都怼到自己脸上了,你问我接下来怎么办? 笑死,有金手指当然要拿! “你的心态还真是好……” 记忆链接的另一头,张红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无奈。 “竟然把九死一生的事情看做是一场自带传说级奖励的游戏任务,我应该说你是心大好还是说你聪明……” “哈哈哈哈哈哈。” 这次却是谢治笑了起来, “不然呢?在这样每天都可能经历生死考验的可怕世界,要是不给自己一点正反馈,那可太压抑了!” “况且,谁能证明,这里就不是一场游戏了呢?” “你看,三年前死亡的真相调查团团长现在还在跟我说话,完全由精神力量构筑起来的心灵幻境危机四伏,情绪力量还能够召唤出各种各样的情绪化身来。” “最重要的,是天上那颗阴恻恻的巨大月亮!每天升起两次,天天都是满月!” “表面上是2050年的未来世界,但这一切,到底有哪点像是一个科学世界了?” “我这个人上辈子也就是个本科毕业生,你要让我去研究世界的本质我也没法儿琢磨,但好巧不巧的是,这年头有谁没玩过几款游戏啊,把这一切当做是游戏世界里的设定,那我就不用深思了,全盘接受就行。” “所以,为什么不呢?” “告诉我你的任务吧!传奇npc张红棉!” 张红棉哑然失笑,记忆的另一头,这位已经死亡三年的女士在心里搜肠刮肚地寻找了一阵能够形容此刻谢治状态的形容词,但搜寻了半天,也只搜寻出四个字来。 “你可真是……” “有趣极了!” “要是我没死,我一定要把你拉到我的调查团里来!” 这下轮到谢治忍俊不禁了。 真要搁调查团还在的时候遇到自己,那这会儿温泉养老院死掉的就是十七个调查团成员了。 “所以说要是我没死嘛!” 张红棉的笑容更甚,在记忆链接的另一头,女孩甚至笑出了眼泪来。 “你说得对,死都死了,那就把现在的一切当做是游戏吧!” “尊敬的穿越者谢治,你下一个任务,《张红棉的执念》,寻找能够向外界传递情报的方式,完成a58团团长张红棉临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 “任务报酬,获得传说级数字人张红棉成为你的专属联络员!” “请问,你是否接受?” 049 你可真是个活阎王(第二更) 谢治的选择当然是接受任务。 张红棉说,整个温泉养老院里都被信号屏蔽器给屏蔽了,因此常规的方法很难将污染场有关的信息传递出去,只能够通过特制的纽扣通讯器,对着其中一枚纽扣进行录音,然后通过异步传输的方式,将录音缓慢地传输到温泉养老院以外的另一颗纽扣里。 在张红棉前往温泉养老院之前,另一颗纽扣被她放在了真相调查部的宿舍当中,作为紧要关头的后手,在无力回天难以逃脱的必死局面下,她能够通过这一后手向外界传递一定的信息。 “只是没有想到,这温泉养老院的凶险程度,比我所预料的最危险的情况还要危险,直到我死亡,我也没能通过纽扣通讯器把消息传出去。” “所以,这个纽扣通讯器,就是我们要找的执念目标?” 谢治若有所思, “它被放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张红棉却摇了摇头, “在来到这个温泉房之前,我去我父亲呆过的单人休息套房找过一圈,但无论是我的父亲还是纽扣通讯器,都没能找到。” “张紫河教授不在房间里吗?” “何止是不在……” 张红棉叹了口气, “整个房间,都布满了灰白色的腐烂物和蜘蛛网,完全没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 …… 谢治和张红棉最终还是决定前往张教授曾经居住过的单人套房寻找更多的线索。 用谢治的话说,虽然那单人套房看起来无比凶险,又是腐烂物啊,又是什么蜘蛛网啊,但倘若整个温泉养老院里只有一个地方能够找到与张教授有关的线索,那么这个地方一定是张教授居住过的单人套房。 “一个退休安享晚年的老教授,不住在自己的养老套房里,还能住在哪儿呢?” 谢治的第六感告诉他,张教授的单人套房里,一定别有文章。 既然张教授在事态紧急之前通过纽扣通讯器联系过张红棉,那么凭借张教授的聪明才智与老谋深算,一定能够在自己的套房里留下他希望向张红棉传达的信息。 “你当时在房间里的时候,把整个房间都仔细地搜过一遍吗?” 谢治进一步询问张红棉。 “我当时……” 张红棉摇摇头, “当时调查团里的成员只剩下了三位,七叶被恐惧之泥污染了,刘老师帮七叶把受到污染的胳膊卸了,但污染还是难以遏制地往头部转移。只有我一个人能够对房间进行搜寻,但只搜索了不到五分钟,就有六七个燥体绷带人闻着味儿追了过来,我们只能丢下房间……” 说到这里,张红棉再次叹了口气。 “也丢下了七叶。” 谢治赶忙宽慰了几句张红棉,这时候他感觉只靠心灵链接进行交流还是有所不便,如果张红棉能够真实地出现在他旁边,他就可以拍拍张红棉的肩膀。 “你可以拍你自己的肩膀。” 张红棉笑了起来, “毕竟你现在还在我的身体里。” 谢治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然后还真的伸出手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一边说着“这不是你的责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没有为此自责。” 张红棉笑着摇了摇头, “毕竟,连我自己都死了,真相调查团也算是十六人集体合葬了,谈不上哪个对不起哪个。” 紧接着张红棉就有意识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开始与谢治规划起接下来他们的行动方案。 温泉房处在整个温泉养老院楼房的最西边,从温泉房出门,有一条东西方向的走廊,走廊从东到西大概六十多步,而张教授的单人套房,就在靠近东边的走廊另一头。 谢治与张红棉的心灵链接依旧处于一种时灵时不灵的状态,在张红棉的一通分析与测试以后两人得出结论,只有在谢治与张红棉同时处于安全区域,没有受到人身威胁情况下,与此同时,两个人之间在不同时空中的相隔距离必须少于一个身位,互相之间才能听到对方的心声。 超过一个身位又或者任意一人处于危险状态下的场合,心灵链接就会断开。 “这是一个难以控制的变量。” 张红棉说, “因为我们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各自会遇到危险。” 从西侧的温泉房到东侧的张紫河教授单人套间,期间会经过超过六个房间和一条通向高层和低层的楼梯口,六个房间里还有一个房间是开放式的餐厅,按张红棉所说,那里存在着众多浑身裹满绷带的绷带怪人。 而走廊本身也同样具备强烈的危险性。 在张红棉的记忆里,这条笔直的走廊上和自己父亲的单人套间一样布满灰白色的腐烂物,那些腐烂物像黏菌一样贴在地板、墙壁和天花板,让平整的走廊看起来甚至有些坑坑洼洼。 而所有的腐烂物,实际上都是受到污染场影响出现的诡异生物,它们有自己的捕食习性,当有人从它们身边经过,腐烂物里会迅速投射出触手来,去捕猎那些路过之人。 张红棉的一通分析说得谢治云里雾里,但谢治总归是弄懂了一件事,那就是,走廊,很危险,而他们即将要去的单人套间,更危险。 无论是那些诡异的污染物,还是收到感染的病毒携带体,都有很大的可能在这条走廊上对自己和张红棉展开攻击,而一旦落入它们的攻击节奏当中,这一次的轮回,甚至自己的生命,都会遭到终结。 谢治的眉毛逐渐地皱成一个“川”字。 许久之后他开了口。 “我有……两个问题。” “一个问题是,我们的身上目前还有抑郁泉所带来的返老还童效果,一旦离开水体过久,就会变成婴儿甚至化为黄水。这一点……” 谢治刚想继续说,眼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地板上平摊着的那条“湿润的绷带皮套”此时从脖子处的伤口到整个背脊都开了一条歪歪扭扭的口子,顺着这条口子,谢治能够轻易地把自己的身体塞进去。 于是谢治当即改了个口。 “这一点,通过绷带怪人留下的吸水绷带皮套,我们能够争取到多久的额外时间?” 张红棉说,燥体绷带吸满水以后,短时间内就不会再从外界吸水了,与此同时,虽然我们没办法直接从吸满水的绷带里吸水补充自己体内的水分,但穿上吸满水的燥体绷带以后,这件“外皮”能够在很大程度上保证我们体内的水分不不流失。 谢治说自己听不懂。 于是张红棉又说, “大概是从三分钟的离水活动时间变成了十分钟……或者十五分钟?总之是这次在心灵幻境里不用再担心身高缩水的程度。” “这么神奇的吗?” 谢治咋舌, “那副作用呢?” “副作用就是,和燥体绷带连接到一起以后,绷带就会变成你的新皮肤,牢牢地固定在你的身上了。而如果你穿着绷带的时间过长,你的精神与意志会逐渐地被绷带所夺舍,变成绷带的奴隶,进而变成绷带的养料。” 谢治一愣,抓着绷带皮套往头上套的举动突然就停了下来。 而记忆那头的张红棉顿了顿又继续说了起来。 “不过也不要紧啦,同样也是这次在心灵幻境里不用担心副作用的程度。” “毕竟,即便我们穿上燥体绷带,也不会在这个幻境里活到他的副作用杀死我们。” “如果我们运气不好,在那之前我们就已经死在乱七八糟的其他污染当中了。” “而如果我们的运气好,能够找到属于我父亲的那颗纽扣通讯器,在燥体绷带的副作用发挥之前,这座幻境也会因为执念的达成而迅速解体。” “到时候,所有我们在幻境里受到的影响,就都会随着幻境的解体而消失了。” 谢治点了点头,这倒是很好理解,就好像那些电子游戏里,专供于某个副本内发挥作用的buff和debuff,一旦玩家完成副本或者离开副本,对应的效果就都会消失。 于是谢治又一次看了看自己手中正抓握着的绷带皮套,然后继续将自己的头颅和四肢逐一地塞进皮套当中。 谢治再一次变成了绷带怪人的模样。 在穿上绷带皮套的那一刻,谢治感受到了绷带的回弹与收缩。 在很短的时间里,那绷带就仿佛是有着自适应开关一样,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大小和各个地方的具体尺码,仿佛量体裁衣一样变成了完全贴合谢治身材的紧身衣。 更准确地说,是贴合张红棉的身材。 因为谢治此时还处在张红棉的身体里。 当谢治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和手臂,他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喔”。 “别的不说。” 谢治感叹道, “要是燥体绷带不具备副作用的话,利用燥体绷带的延展性以及它对于人体的自适应性,说不定能作为非常可靠的服装业原材料,造出不管身材有多走样都能穿得下的连体内衣。” 张红棉闻言却罕见地在记忆另一头露出了“不可理喻”的表情。 “污染物做工业原料,你怎么会有这种绝望组织都很难想到的疯狂想法?” “想要批量且成规模地获取燥体绷带的话,至少得有一个无比庞大的燥体蜘蛛污染场,污染场里源源不断地有活人供应的同时,还得有足够的技术手段把燥体蜘蛛控制住,专门让它去吐丝。” “且不说控制一只三米多高的燥体蜘蛛为你吐丝这件事情做不做得到……” “你要是真的能驱赶着几千个上万个人排着队往燥体蜘蛛嘴里送,那你可真是个活阎王。” 050 纠缠者的变身原理(第三更) 如何从走廊的西侧的温泉房安全地走到走廊的东侧的单人套间? 纸上谈兵了半天,最终还是要落到执行的角度。 于是,不管张红棉的知识体系多丰富,见闻多广博,也不管谢治如何说服自己把在这个世界里遇到的一切认为是游戏任务,并且对接下来即将进行的传说任务踌躇满志,当两人最终决定起身离开温泉房,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谢治饿了。 谢治的饥饿从灵魂深处穿透到体表,而后胃里突然痉挛得抽搐起来。 谢治倒吸了一口凉气,与此同时他从心灵链接的另一头听见张红棉也发出了类似的呻吟。 这心灵幻境当中,记忆当事人和挑战者的身体感官是连在一起的吗? 谢治心头一动,而后否定了自己的观点。 不,在重置之前的心灵幻境里,张红棉腿断的那次,自己并没有感觉到同样的疼痛,这说明在幻境中,受害人和挑战者的感官并没有链接同步。 因此,是召唤了情绪化身的原因? 谢治点了点头,应该是了,自己召唤了疯狂剪刀,张红棉在对抗无影人的时候也召唤了她的情绪化身。 叫什么来着…… 绯红誓约? “我饿了。” 谢治大大方方地承认,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灵体纠缠的关系,我每次召唤情绪化身所消耗的精神能量远超其他负清师,我的朋友王大摆一次变身能够持续三分钟,但到我身上,即便是最佳状态,也只能持续一分钟左右。” “先前在与绷带人和无影人进行搏斗的时候,我大概变身了二十来秒,现在胃里火辣辣的,像是三天没吃饭,即便再多变身一秒,可能现在已经要昏倒了。” 谢治重新仰躺到地板上,即便是站着或者蹲着,此刻也让他觉得疲惫,他索性又躺了下来。 但胃里的灼烧感愈演愈烈,于是谢治又换了个姿势,侧着身子卷了起来,像一只蜷缩的虾。 “灵体纠缠者相当于是和自己的情绪化身合体了。” 张红棉的声音也有些虚弱,但她显然没有像谢治这样饿到躺在地上起不来。 “一般的负面情绪清理师所召唤出来的情绪化身是他们的第二人格,而进行召唤的则是他们的第一人格,每次战斗的时候,主人格和次人格同时作战,次人格展现为半实体化的精神体化身。” “因此,每一次负清师的变身,都相当于用一具身体里同时承载着两个人,消耗也就自然而然地很迅捷。” “但灵体纠缠者和一般的负清师又不一样。穿越者的穿越,首先会顶替掉原主的第一人格,而后,由于灵体纠缠体质的出现,第二人格又会被强制容纳到新的主人格当中,与主人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说到底,如今的你身体里,其实并没有所谓的第二人格和第一人格,你的体内只有一个人格,那就是那个从平行世界带过来的穿越者人格。你的情绪化身召唤,与其说是召唤,倒不如说是自我身体上产生一些特殊的变化……” 张红棉说到这里顿了顿,好像在思考有什么比喻能让谢治理解得更容易一些。 “用网络游戏里的例子说明,比起召唤宠物,你和情绪化身的关系,更像更换服装。” “疯狂剪刀就是你的服装,每次穿上疯狂剪刀的服装,你都会产生额外的消耗,这种消耗大概是一般负清师的两倍到五倍。” 躺在地上的谢治听得似懂非懂。 召唤宠物和更换服装,怎么想也是前者的消耗要来得更大一些吧? 心灵链接另一头的张红棉摇了摇头,继续解释道,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不要忘了,如今的你并非这具身体的原主。” “用玄幻小说的话来说,你的这种行为,叫夺舍。” “你是一个夺舍了原主身体的第三方,与此同时,你还把原主的次生人格化身强行变成了自己的绑定服装。” “这么一解释,是不是就能理解为什么你的每次变身都要比别人消耗更大了?” “虽然这具身体里的原主在你穿越之前可能就死了,但你占了人家的房子,还强抢了人家的妻女,放到你自己身上,你能乐意去顺从这种事儿吗?” 谢治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而后叹了口气。 “您这比喻,就好像把我比作了某种十恶不赦的罪人。” “穿越又不是我乐意的,我倒是想在上辈子的世界当个碌碌无为的庸人。” 张红棉却笑了起来,在记忆的另一头摆了摆手, “只是一个比喻,让你更好地理解为什么你进行情绪化身的召唤时所消耗的能量比一般人更多。” “一方面是因为身体和灵魂并非原装所导致的排异反应,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灵体纠缠者要从正常形态变成战斗形态,所需要的其实是两个步骤,先把情绪化身召唤出来,而后还要把情绪化身像穿衣服一样穿到自己身上。” 谢治若有所思。 他想起了自己每次变成蓝火模式的时候,都会首先感受到疯狂剪刀从自己的背后与自己十指相扣,而后精神实体包裹住自己的灵魂,才能彻底进入那种被蓝色火焰覆盖的战斗状态。 怪不得别人能变身三分钟,自己只能变身一分钟呢。 这就好像信息的逐级传导,每经过一级,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损耗。 自己从普通人变成被强化形态中间,比常规负清师多了整整两个环节,既要解决排异反应,又要在召唤之后增加一个穿戴的步骤,能量的消耗速度是一般人的三倍也就容易理解了。 但…… 即便理解了这个,现阶段又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有什么帮助呢? 知道了灵体纠缠者的变身原理,难道就能解决我当下面临的饥饿问题了吗? 躺在地上的谢治身体蜷缩得更厉害,他觉得自己这么下去一定会得胃溃疡。 “可以解决的。” 张红棉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谢治内心深处再次响起。 “什么?” “我说,可以解决的。” 心灵链接另一头的张红棉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正是因为灵体纠缠者在变身模式下自带三倍起步的新陈代谢速度,这件事情,才是可以被解决的。” 张红棉看向那台被搁置在更衣室门口的餐车。 “只要你在吃完饭后进行三秒左右的情绪化身召唤,哦,按照灵体纠缠者的特质,你的战斗模式应该叫做情绪变身。” “只要你在饭后进行三秒左右的情绪变身,你吃下去的饭就可以迅速地从你的胃里消耗干净,并且转化为身体所需的能量。” 谢治感知到张红棉话里包含的意思,他狐疑地看了看小推车。 “能吃吗?” “你是说燥体绷带人撒上去的那些粉末?我浅尝了一下,是一种让人四肢逐渐失去知觉的慢性毒药,但如果只吃一顿的话,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的。更何况他只是撒了上去,并没有搅拌,我们还可以从那些硬菜的碗底开始吃。” “啊,不,我不是说这个。” 谢治想起了自己在第三医院吐得七荤八素的那个早晨。 “咱们这座心灵幻境里,有灵魂粉末吗?” 051 污染场与道德约束(第四更) 谢治一边咀嚼着已经有点冷掉的白米饭,另一只手从汤碗里舀起一勺老母鸡汤。他的进食速度很快,进食动作也毫无体面可言,但谢治对此完全没有感知,只是如痴如醉地吃着眼前餐车里的食物,一边蹲在地上吃,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来。 “我能吃饭了!我能吃饭了!” …… 话还要从两分钟之前开始说起。那时的谢治向张红棉询问这座心灵幻境里是否有抱朴子灵魂粉末,得到的回复自然是否定的。 但紧接着,张红棉又向谢治提出了一个问题。 “当负清师进入心灵幻境,负清师们是在扮演着谁?” 扮演着谁?扮演着一个拯救者的角色,去拯救幻境里死去的受害人? 谢治下意识地回答道。 但张红棉却摇了摇头,说,我问的不是一个虚构的概念,我问的是,负清师们在心灵幻境里扮演的,是什么样的一个具体的人? 谢治一愣,而后突然间涌现出一阵狂喜。 “我在扮演你!” “你的意思是,在心灵幻境里的我,是不需要借助灵魂粉末也能吃饭的?” 听到自己能吃饭,谢治不知道身体里哪儿来的劲儿,立刻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手脚并用地就往那台下了药的餐车冲了过去。 果然!能吃! 一点想要呕吐的意思都没有! 谢治这才想起来,之前在小推车附近的呕吐感其实是因为击杀了绷带怪人,绷带怪人伤口里喷射出黑水溅到了自己的脸上才导致的。 而现在那些黑水早已化作黑气,被中央空调吸收进空气循环系统当中,连腐臭的气息都变得十分寡淡,身处张红棉体内的谢治自然就不再被那种让人作呕的气息所影响了。 谢治风卷残云地把餐车上的食物一扫而空,一边吃饭,他的脸颊上还流下了两行清泪。 抛开有毒不谈,再抛开饭菜有些冷了和饭菜上空似有似无的腐臭气息,这当真是谢治穿越以来吃过的最豪华的一顿饭! 酸辣羹劲道爽口,老母鸡汤鲜香醇厚,宝塔肉入口即化,松鼠鳜鱼酥脆弹牙,即便是那碗已经凉了的白米饭,也是粒粒分明颗颗松软口口香甜。 这退休老干部的伙食就是好啊,我以后也要当退休老干部。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讲什么?” 心灵链接对面传来张红棉的吐槽。在谢治蹲在餐车旁吃饭的同时,她也站在餐车旁边,弯下腰来吃饭,补充体力。 张红棉的吃饭速度并不慢,但是比起谢治来说,还是慢了很大一截。 谢治吃完两菜一汤,又把剩下的小半碗酸辣粉全都喝进了自己的肚子,张红棉才在记忆的另一头仅仅吃完半条松鼠鳜鱼。 在一个人解决完所有的食物以后,谢治在心底默喊疯狂剪刀,再一次开启了自己的蓝火模式变身。 变身还没过三秒,他就觉得自己刚刚吃下去的食物已经有很大一部分被消化分解成能量了,于是谢治又把变身模式关闭。 心灵链接对面传来似有似无的咀嚼吞咽声。 “咦,你还没吃完?” “我谢谢你哦,你从开始吃饭到变身结束一共的时间都不到一分钟,没噎死你真的算你天赋异禀了。” “只吃了一分钟吗?我以为我吃得很慢了。” 谢治眨了眨眼睛。 搞不好要是这个世界有大胃王比赛的话,自己能去轻松夺冠也说不定呢。 “那种浪费粮食的比赛在巨大月亮灾害发生之后就彻底停办了,每年的粮食产量供应超级城市群里的人口温饱都没有多少富裕,哪个组织敢举办这种特殊性质的比赛,我只能说他的主办者就别想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怎么,主办方会被追责然后拉去枪毙吗?” “那倒不至于,不过我估计他当天晚上就会遇到吃不饱饭的人化作的饥饿污染场了。你知道,有时候,可能生活本身的穷途末路并不会让人绝望,但看到那些千倍万倍富有于自己的人将自己视为珍宝的东西肆意践踏,对那些穷途末路的人们来说,一定是让人绝望的。” “这么说,情绪污染场的常态化,对权贵阶层们来说,反倒是一种约束。” “算是吧,至少现在,富人们作威作福之前,会掂量掂量自己是否会因此惹上甩不掉的污染场麻烦。毕竟,法律会跟他们讲道理,但是污染场不会。” “这么一说,绝望情绪所引发的污染场倒也有它的正面作用了?” “与污染场本身造成的危害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 张红棉吃完了。她的吃饭速度不慢,四个菜一碗饭,她只吃了五分钟。 “接下来我们就去走廊?” “不,先等等。” 心灵链接另一头的张红棉止住了谢治蠢蠢欲动的脚步,而后谢治听见另一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我在把公共浴巾筐里的浴巾都抱出来。” 谢治理解了张红棉的意思,于是他也有学有样。 “要把这些浴巾都浸湿吗?” “嗯,都放到温泉池子里泡上一会儿,然后带走。” “这还真是,准备周全。” 谢治抱起一堆浴巾扔进不远处的水池里,再次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手上浴巾已经增加了两三公斤。 张红棉说,一会儿从走廊里往另一侧跑的时候,会经过一个服务人员很多的公共餐厅。而在这个温泉养老院里,所有的服务人员都基本上变成了燥体绷带怪人,倘若感知到了谢治与张红棉,就会锲而不舍地对他们进行追击。 “燥体绷带怪人的追击规则是什么?” 谢治突然想起来问道, “我是说,一般被感染的情绪病患者不是都有他们各自的行为逻辑?比如月亮头病毒和满足面具会增大人心中的渴望,锁链病毒会让感染者丧失移动欲望甚至生存欲望,沦为只会站在原地凭本能追击的‘植物人’……” “你才穿越三天,倒是挺见多识广。” 张红棉的回应里带上了一些惊讶的语气, “确实是这样,被病毒感染的绝望怪人都会按照他们各自的行为逻辑行动。而燥体绷带怪人的行为逻辑,初步看下来可能是‘狂躁的医院护工’吧。” “狂躁的医院护工?”谢治有些不理解。 “嗯,之前我的小队成员还在的时候,这些绷带怪人每每遇到我们,都会不厌其烦地试图将我们抓获。有一次阿旺没能跑得掉,被七八个绷带怪人直接抓走,在抓走的过程中就被吸成了干尸。” “但出乎意料的是,即便阿旺已经变成了干尸,那些绷带怪人也没有放开他。我和七叶在它们背后远远地吊着,最后看到这群怪人抓着已经变成干尸的阿旺的四肢,把阿旺送进了位于普通区域的集体宿舍,那些没有特殊贡献的老人在养老院里都被安置在普通区域当中,位置要从这里往下数两层。” 听到这句话谢治才意识到,原来温泉养老院是一个多层建筑。 张红棉说,这座温泉养老院一共九层楼,他们现在所在的,是养老院的第四层。 “所以阿旺为什么会被送到集体宿舍里?” “也许是作为护工的责任心吧。在燥体绷带怪人的眼里,我们都是他们的看护对象,说不定从他们的视角来看,是他们来劝老人们回宿舍,但是一堆老人不听指挥到处乱跑呢。” “那可真是……好心办坏事了。” 谢治与张红棉又聊了一阵,期间谢治又抱过去几堆浴巾在水池里浸湿,终于,谢治脚边的浴巾堆成了一座小山,双手环抱起来,重量已经超过二十公斤。 谢治把餐车上的锅碗瓢盆放到一边,而后将这二十公斤的湿浴巾都堆砌到小推车上。 “这么多足够吗?” 谢治顺着心灵链接询问道。 “够了够了。” 张红棉做出肯定的回复。心灵链接另一头也传来张红棉抱起浴巾堆时发力的声音,以及小推车被拖动时“吱呀吱呀”的车轮声。 “待会儿我们出去以后,先保存体力,等遇到绷带怪人,如果是个落单的,就用湿浴巾裹住他的脸,速战速决,如果是一群,就把所有的浴巾都撒出去,堵住他们去路的同时为我们创造逃脱的空间……” 谢治点点头。 心灵链接另一侧张红棉的声音逐渐断断续续,很快便完全消失,但谢治的四周并没有新的敌人出现。 谢治知道,那代表着张红棉已经先自己一步走出了温泉房,开始突破走廊了。 “呼。” 谢治吐出一口气来。 他收敛了心神,而后推起小推车,同样也穿过了温泉房厚重的门帘。 闯关,要开始了。 在谢治推着餐车从门帘走出去之前,谢治设想过许多那道门帘背后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但当他真正从温泉房走出,引入他眼帘的一切,还是让他在一瞬间就感到了汗毛倒竖。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诡异世界啊……” 眼前的景象,让谢治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 052 会呼吸的腐烂走廊(第五更!感谢“一只小路子”打赏的白银盟) 谢治的穿越时间虽然短暂,但他自认为,自己经历过的污染场已经够多。 在之前的污染场里,无论是天光大厦还是第三医院,又或者是变成张红棉苏醒的“返老还童温泉房”里,都还算称得上正常,让谢治虽然几次经历死亡危机,但依旧认为,情绪污染的影响也就对污染场内的活物起作用。 但穿过温泉房的门帘所来到的走廊,却彻底打碎了谢治之前的认知。 因为,眼前的走廊里,布满了灰白色的瘤状物体,从地板到墙壁,再到天花板,那些丑陋的不规则瘤状物体无序地生长在走廊的任何位置,而所有的瘤状物体周围,又伸展着诡异的线条,那些线条分泌着灰白色的粘液,互相伸展着缠绕在一起,形成一张密布的网,遍布几乎每一寸空间! “草。” 走廊的景象冲击进谢治的眼睛,谢治怔怔地在原地站了两秒钟,然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粗话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腐烂的气息充斥整个走廊,那腐烂之中还带有一点腥甜,混合在一起,变成无法言说的恶心气味。 这样恶心的气味和之前绷带怪人尸体里传来的黑气还不同,后者的黑气里充斥着一种绝望与狂躁感,而眼前的走廊里的腐烂气息中,却充盈着一种诡异的“生命力”,谢治甚至有一种感觉,这走廊里存在某种活物,而那活物就是通过吸收这种腐烂的气息而生活的。 谢治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下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的感觉是对的。 因为,眼前的走廊,在呼吸。 准确地说,走廊里的每一块不规则灰白肉瘤,都处在不停的膨胀与收缩之间,就像是有生命的律动。而当谢治进一步仔细观察,才发现,不单单是肉瘤在动,肉瘤旁边的不规则线条也在不断地扩散生长,让那灰白的颜色不断地变得更深。 谢治的胃里突然有些翻涌,他总觉得那灰白色线条有一些熟悉,突然之间他想起了上辈子在网络上见过的寄生虫照片,那种会操控螳螂的铁线虫,除了颜色不对,竟与眼前从那些肉瘤里延展出来的不规则线条有七八分相像! 胃液倒涌进谢治的喉管,谢治强忍着呕吐之意把酸液重新咽回肚子里。 适应了靠近半分钟的诡异环境,谢治终于能够忍住胃里的不适感,对整个走廊进行进一步观察起来。 苍白色的走廊静悄悄的,除了灰白色的肉瘤和不规则线条有规律地一收一缩以外,看不见任何的活物。 谢治往远处眺望,眼前的走廊虽然被肉瘤遮挡住很大一部分视野,但姑且还是能够看得出整条走廊是笔直的。 一路上,左右两侧有很多关闭的门,但行进至中段的时候,右侧是前往上下层的楼梯口,左侧则有一间双开的房门是洞开着的,从房门里投射出淡白色的光。 谢治猜测,那里就是张红棉提到的“开放式餐厅”,如果张红棉的情报准确,在路过的开放式餐厅的时候,谢治会遇到众多被燥体绷带感染的养老院服务人员。 谢治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没有在开放式餐厅上太过纠结,而是略过餐厅,继续往远处眺望。 让他感到轻松一些的是,路过餐厅,便没有太多值得注意的地方了,左右两侧依旧是紧闭的房门,没有房间里漏出光来。 “不管了,闯吧。” 谢治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呕”地一下又把深吸的那口气给吐了出来。 太恶心了这气味。 谢治翻了个白眼,转换为小口小口地呼吸,而后推起堆满湿浴巾的餐车,强作镇定地往走廊另一头的单人套间走去。 谢治本来是想跑的,毕竟跑步能够节约时间,但后脚跟刚抬起来的那一刻,谢治就因为深呼吸被空气中的腐烂气味给呛了一口,随机想到了上辈子所看到的很多恐怖片里配角的死法。 咋咋呼呼,东跑西跑,非常轻易地就惊动了人力难以抗衡的鬼物。 于是谢治定了定心神,决定转跑为走,以防动静过大,在还没有到达中段的开放式餐厅之前,就惊动了那些燥体绷带怪人。 万一被一群绷带怪人围堵在走廊中间,那可就真的跑不掉了。 谢治的原意是为了防备绷带怪人,很快,谢治发现,好在自己是没有跑动,倘若自己跑动了,可能现在人已经没了。 在推着小推车往前走的过程中,谢治的脚不小心踢到了一个介于软硬之间的物体,谢治一愣,往那物体看去,才发现那物体是一只接近于白色的老旧拖鞋。 “原来是一块拖鞋……” 谢治呼出了一口气来,他还以为是什么别的东西,无论是污染还是诡物,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都会成为计划之外的新变数,而这样的变数,直接关系到他的生死。 老旧拖鞋被谢治无意间一脚提到了旁边,这一脚的力度并不大,但拖鞋依旧随着这一脚迅速地滑远,直到它轻轻地撞到左侧墙壁的一块肉瘤上。 谢治刚松下去的一口气立刻就再提了起来。 因为,随着拖鞋对于那肉瘤的撞击,从肉瘤里,迅速地涌出数十条新的不规则灰白线条,那些线条带着灰白色的分泌物,仅一瞬间,就把那只拖鞋牢牢捆住! 而紧接着,便是消化! 不到三秒钟,那本就坑坑洼洼的拖鞋表面就升起了一缕缕细碎的白烟! “咕噜。” 谢治听见了自己咽下口水的声音。 还好没有出了温泉房直接狂奔。 要是不小心碰到了那些肉瘤…… 数十条灰白色细线在分泌出一股消化液之后,似乎是觉得拖鞋上没什么营养,不规则细线又狂舞着迅速收回了肉瘤里,而被捆住的拖鞋在细线收回之后,终于无力地再次掉回地面上。 拖鞋表面的坑洼更深了。 肉瘤竟然是那些灰白色细线的老巢…… 不,或者说,是应该叫做母体吗? 谢治平复了一下心情,目光在拖鞋与肉瘤之间不断挪移。 最终他把注意力从两个事物上收回来,重新推起小车往前走。 “脚步放慢,尽量保持人和车都在道路的中间……” “尽量不要碰到地上和墙上的肉瘤……” 肉瘤的攻击方式让谢治感到恐惧,与其说是攻击,那种方式不如说更像是“进食”,线条既是肉瘤的嘴和牙齿,也是肉瘤的手臂和眼睛,无数的线条和肉瘤一起构成了这条走廊,这里,是灰白色细线们的进食空间。 唯一让谢治感到庆幸的是,绝大多数肉瘤都没有长着地板上,走廊地板的中间位置连细线都没有延伸到,仿佛是恰好给小推车留出的一条安全通道一般。 谢治推着车向前走,虽然步调缓慢,但很快就从温泉房走到了长廊的中段。 开放式厨房里投射出来的光芒近在眼前。 那里会有多少绷带怪人? 是五个,十个,还是二十个? 谢治不知道,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左侧的开放式厨房里传来稀稀疏疏的对话交流声。 那种对话声是谢治从没听过的语言,咿咿呀呀,仿佛无意义音符的单调重复,但谢治能够听出来,那种语调重复之间是有其含义的,发出声音的几个“人”,确实在交流。 谢治推着车经过打开的餐厅大门,而后慢慢地转过头去,用眼角的余光往餐厅里看。 空荡荡的不锈钢餐桌,打菜的窗口柜台,还有柜台前面正在窃窃私语地交流着的几名绷带怪人。 一个,两个,三个…… 那些绷带怪人并没有注意到谢治的存在,它们似乎沉溺于互相之间的聊天当中,随着聊天进程的发展,从绷带怪人们的口中不断有高亢的单调音节传出,仿佛在茶余饭后闲聊的大叔大妈,聊到开心时忍不住惊呼两声一般。 “三个在聊天的绷带人,旁边好像还有一个在打扫,柜台里也有两个……” “这样一来,餐厅里,至少有六个绷带人……” 谢治在心底盘算起来。 观察范围里有六个绷带人,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没有其他的。 好消息是,他们似乎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并不像丧尸片里的丧尸一样,只要旁边有人经过,就会立刻让所有的丧尸倾巢而出…… 被情绪病毒影响的怪人与怪人之间,似乎是存在一定的社会关系的? 不,现在不是做社会调研的时候…… 谢治握紧小推车的抓手,他感觉到绷带皮套里,自己的手心渗出汗来。 得往前走。 得在它们没有注意到自己之前,走出它们的观察区域。 谢治掂量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实力,同时对付超过两名以上的绷带怪人,可能就没办法速战速决了,如果绷带怪人的数量超过三个,那自己甚至会很快落败下来。 而一旦落败…… “挑战者在幻境中死亡,会变成植物人。” 谢治想起张红棉在温泉房里对自己的说明。 谢治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他低下头,心里默念,这是游戏,这是游戏,不要在乎生死。 就这样过去了五秒钟,谢治一边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边让自己步伐平缓,推着车继续往前走去。 要到了…… 要走出餐厅的大门范围了! 只要再往前走两步! 谢治的心头忍不住激动起来,但越是激动,他越对自己在心底自言自语,要放慢脚步,要稳住,千万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成了! 谢治心头一松,餐厅里的光已经从自己的身上挪开,自己成功走出了餐厅的大门范围! 谢治转过头去看向餐厅的门口,拖地的燥体绷带怪人还在餐厅的角落拖地,沉迷聊天的三个怪人在他现在的角度已经不再能够看见,但从那没有中断的诡异单音节语言中,谢治知道,它们依旧在聊天。 “我在担心什么?” 谢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而后意识到自己还处在张红棉的身体里,有些不好意思的同时,忍不住又拍了拍。 “我过于杞人忧天了,现在的自己整个人都被燥体绷带包裹,哪怕是被绷带人直接观察到,我想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察觉到我和其他绷带人的不同,只会觉得这个绷带人身上的绷带有些新。” “除非,我在他们面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比如,我在他们面前表露出惊惧、后怕、不自信来。” “这种举动才会暴露我的身份,否则我都能瞒得过去。” 谢治在心底思考着,而后他的目光从餐厅大门收回,缓缓转回头来,继续他的下一段走廊突破。 但,就在他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的同时,他的身体突然僵在了当场。 他眼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那走廊的天花板上,被两块不规则肉瘤挤压在中间的一台摄像头,正在不起眼地闪着红光! 谢治再次咽了咽口水。 如果此时的心灵链接能够链接到张红棉,他一定要向张红棉请教一个问题。 “绷带怪人,会看监控吗?” 答案是肯定的。 在谢治意识到监控存在的同时,走廊里,警铃大作! 张红棉的声音从心灵链接的另一头传来, “跑!谢治,跑!” “你也被监控拍到了吗?!” “没时间解释这么多了,快跑起来!” 张红棉的链接再一次断开。 而谢治也感受到了自己身后传来的巨大响动! 以及,那些从餐厅里倾巢而出的绷带怪人! 053 打不开的错误房间 “疯狂剪刀!” 谢治的声音回荡在温泉养老院四楼的走廊,而后,代表疯狂剪刀变身模式的蓝色火焰出现在他的身上,而他的背后,再次背起那个蜷缩着的红色自己。 身体机能提升! 五感提升! 思维能力提升! 剩余变身时间…… 三十秒! 在温泉房里偷吃餐车上的伙食只让谢治吃了个半饱,但眼下,即便只有半饱,也不能不变身战斗了! 因为,在谢治的背后,从餐厅里倾巢而出的燥体绷带怪人,只听脚步声,就远远超过四只! 谢治双手撑住餐车的抓手,而后一个空翻让自己翻到了餐车的另一头。 这时候他终于有机会观察那些朝自己奔涌而来的燥体绷带感染者。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不是四只,也不是六只,而是足足有八只! 四楼的警铃依旧疯狂大作,谢治毫不怀疑,再让这警铃响下去,别说八只了,整个大楼里的绷带怪人马上都会聚集到四楼来! 蓝火模式下,谢治的思维异常敏锐。 目光转动之下,他很快发现了警铃在一旁的楼梯口天花板下方,紧靠着墙壁。 警铃的旁边,一只不规则的巨大肉瘤从天花板悬挂下来,肉瘤里伸出诸多灰白色的细线触手,但那些触手又因为警铃的震动而只能在警铃附近三厘米的地方悬空晃动。 “这些灰白色细线的弱点是震动?” “不,现在不是思考细线弱点的时候,得先解决眼前的绷带怪人……” “打是肯定来不及的,哪怕算上运气因素,现在的我也最多只能在三十秒变身期间解决掉四个,到时候剩下的四个怪人一拥而上,我必将一命呜呼。”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逃了……” “不,在逃跑之前,还得做一件事。” 天花板下的铜制警铃依旧在叮当作响,但谢治看向的,却不是警铃,而是警铃旁边伸展出数十条细线的不规则肉瘤。 谢治注意到,即便是鱼贯而出攻击自己,眼前的八名绷带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去触碰走廊两旁突出的肉瘤,它们看似一拥而上,但实际上却都主动地避开了哪些灰白色的细线。 “既然这样,那是否代表着,肉瘤和绷带怪人之间,并非友善关系呢?” “如果绷带怪人碰到了灰白色肉瘤,结果会怎么样?” 谢治眯起了眼睛。 让我来帮帮你们吧。 蓝火模式下的谢治力量和爆发力都得到了不小的加强,只见谢治突然发力,将小推车直接掀起,连带着小推车上的潮湿浴巾一起,都掀向朝自己狂奔而来的绷带怪人们。 潮湿浴巾腾空而起,在谢治的计划里这数十条浴巾应该在空中天女散花一样地散开,但谢治高估了自己的力量,潮湿浴巾只是缓缓地腾空了一阵,而后便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一个抛物线下去,“啪嗒”一下就要掉落到地上。 不好,计划有变。 谢治一愣,而后赶忙临时改变计划,又伸出手去抓住被掀翻在空中的小推车,向左向右快速地用力挥击了两下。 这两下,谢治用尽了全力,哐啷哐啷两下连墙壁都被敲得震动了起来。 要的就是这个震动! 成了! 谢治松开手,几下连招让谢治感觉有些脱力,但效果却十分显著。 在震动之下,左右两侧的肉瘤被迅速唤醒,灰白色的细线从肉瘤里蜂拥而出,朝着造成震动的东西不断延伸,试图把小推车牢牢捆住。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眼见灰白色细线从左右两侧近乎同时涌出,迅速蔓延到从空中落下的小推车上,在小推车落地之前,已然如同一左一右两只大手把小推车紧紧抓牢,谢治终于笑了起来,快速后退的同时,对着身前被挡在小车之后的八名绷带怪人与餐厅门口的监控探头隔空张开怀抱。 “会打有什么用?出来混,靠的是脑子!” “看好了,这招叫,驱狼吞虎!” …… 走廊的后半段旅程比前半段好走太多,在所有的绷带怪人都灰白色细线包裹着的小推车被挡在走廊中段以后,谢治也不管那依旧还在叮当作响的警铃了,只是留给绷带怪人们一个潇洒的背影,而后转过头去缓步往走廊尽头的单人套间走去。 疯狂剪刀变身被谢治重新收回体内,感受着身体里能量的流逝,谢治松了口气。 还能再来一次二十秒的变身。 因为那些灰白色细线的原因,对付绷带怪人比自己想象中的轻松。 只需要把路口封住,让它们没办法追击我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去实际地对付他们。 而这一招,也是谢治在那些潮湿浴巾都没起作用之后临时想到的。 所幸,效果拔群。 不过这样的急智举动也只能在心灵幻境里使用了,倘若是在现实世界里这么一搞,哪怕谢治和张红棉接下来在张教授的单人套房里找到什么线索,他们也没办法从原路返回,只能被困死在这个走廊里。 但在心灵幻境中这些后果都可以忽略。 因为谢治清楚地记得,张红棉说过,只需要他们找到那个纽扣通讯器,就相当于解决了她的执念,心灵幻境会在找到纽扣之后自动瓦解。 既然不需要原路返程,那就不需要在乎那么多了。 莽就完事儿了! 思索之间,谢治已经从餐厅附近走到了走廊的东侧尽头,右手边的房间上,烫金的小牌子挂在门板中央。 “404,张紫河。” 谢治眨了眨眼睛。 404? 旁边的房间号是多少? 他转过头去又看向左手边的房间。 403,李长庚。 这不对啊。 还少两间房呢? 402和401去了哪里? 谢治挠了挠头,他感觉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但此时此刻他也无暇顾及其中到底藏了多少其他线索,当务之急,还是打开眼前的这扇门与张红棉汇合。 404的房门很干净,干净到没有任何一条灰色细线从旁边的肉瘤延展到404的门板上。 谢治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404的门把手,往下一拧。 房门被人从里侧反锁了。 与此同时,谢治感觉到自己的心灵链接正在重新建立,看起来,是张红棉也解决了她那头的绷带怪人袭击事件,来到了404号房间的门口。 “你父亲的房间门打不开。” 谢治在心底对着链接的另一头说。 “密码是320710。” 张红棉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记住这个日子,你得给我买个蛋糕。” 谢治哑然失笑,竟然是个会把女儿生日用作密码的老教授,听起来怪有人情味儿的。 于是谢治在门把手下方的表盘上输入了房间密码。 “嗯……说出来怕你不信。” “不用说了,我试出来了。” 还是打不开。 “这不可能啊,我没死之前刚刚用这个密码进去过。” “会不会是密码记错了?” “不可能,我的的确确用这个密码进去过,除非……” “除非?” “除非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谢治放在表盘上方的手为之一顿。 记忆,又是记忆。 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多能篡改记忆的诡异能力? “我试出来了,谢治,我试出来了!” 张红棉的声音再次在心灵链接的另一头响了起来。 “真的是密码记错了?所以你父亲房间的密码多少?” “不,密码没错……” “320710,打开的是402号房间!” 402? 哪里有402? 谢治一愣,而后转过头去看向背后。 402号房间,刘远风。 不对,怎么叫这个名字。 不,不是名字的问题,房间号也不对! 自己刚刚看的时候,自己左手边还是403号房! 但现在…… 402号,为什么是402号! 房间号在我转过头之后突然就变了…… 房间号在我转过头之后突然就…… 等等! 那404号房间呢? 谢治再次猛然间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在他的背后,连404号房间也消失不见了! 摆在他面前的房间门板上悬挂着的,是401! 而那门牌号之后写着的名字…… 张红棉的心灵链接再次断开,而谢治的心中,也因为这个名字而骤然地翻起惊涛骇浪。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读出了401房间门牌号上的名字。 “401,司马喜……” 054 成神路,心术阶梯 谢治再一次呼唤出了疯狂剪刀,蓝色的火焰覆盖他的全身,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并拢成掌,五根手指的剪刃一同发力,朝着眼前401号房间的门锁用尽全力挥击过去。 纹丝不动。 连一丝细小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反倒是谢治的右手,随着这一下滋出血来。 “在变身模式下竟然被这看似平平无奇的门板反伤……” 谢治心中一凝,眼前的401号房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特殊。 401号房间为什么标注着司马喜的名字? 司马喜想要通过这个幻境把我引导这走廊的边缘,到底希望我帮他找到什么? 我和张红棉共同制定的逃脱计划,真的就能够逃出司马喜的掌控吗? 谢治不知道,谢治只觉得,自己在心灵幻境中所遭遇到的一切,随着眼前401号房间的出现,逐渐串联到一切,串联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 “司马喜……到底想做什么……” 谢治感觉心里毛毛的,还要继续往下想,心灵链接对面却传来了链接重连的声音。 “谢治,谢治!” “嗯?” “谢天谢地,连上了!你别在这儿琢磨401号房间的事情了,看看我在402号房间里发现了什么?” “你发现了什么?” 谢治转过身去,推开402号房间的门。 刘远风,是402号单人套房房主的名字,张红棉说,自己记忆中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在自己年幼时,这个比自己父亲还要大十岁的叔叔经常带着自己的父亲做科研。 但当自己的父亲从老家的研究所被调到中一群的情绪研究中心以后,自己就很少再从父亲那里听说这个叔叔的事迹了,只是逢年过节会打个电话,当自己问道,便说,刘远风是自己的老师,虽然退休了,但总要问候。 因此,在谢治分析下来,这刘远风,应该是张紫河教授年轻时候的授课导师,其研究的方向,和张教授一样,可能也是负面情绪培养与进化的课题。 但最终,刘远风教授并没能比张教授走得更远,又或者,这位刘教授安土重迁不愿意调任,只想提前退休,因此,张红棉的父亲能在三十多岁的时候,被调职到中一群的科学院里。 那,既然张教授与刘教授都是负面情绪研究领域的教授,位于403号房间的李长庚与401号房间的司马喜,难道也是情绪领域的教授? 谢治把自己的疑问向张红棉提出来,但张红棉却只是摇头,说自己并没有在学科领域听说过这两个名字,倘若真的是教授,可能也名声不显。 正思考着,张红棉的声音又从心灵链接的对面传来。 “你看看刘远风教授的衣柜背后。” “衣柜背后有什么?” 谢治皱起眉头,往进门的右手边看去。 单人套房很大,进门首先是会客厅,而从右手边穿过一道电视柜屏风,才是单人套房的卧室,张红棉所说的衣柜,就摆在卧室的里口。 谢治往卧室里走去,期间张红棉与谢治的心灵链接时近时远,但都没有失去连接,两人的行动轨迹基本上保持在同一频率上。 卧室的里侧,一排衣柜顶天立地,谢治打开衣柜往里瞧,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颇有中老年风韵的西装以外,什么也没有。 “难道说,这几件西装有问题?” 谢治想起了这一路以来所看到的所有负面情绪怪人和绝望组织成员,似乎所有的成员身上穿着都很洋气,显示器人身上穿着西装,司马喜身上穿着燕尾服,而被月亮头病毒影响的天光大厦工作人员身上穿的工装似乎也是西装? 于是当即眼神一凝,就把衣柜里的几件西装一件一件地全部摘了下来,几秒钟里就从里到外翻了个遍。 除了几个防潮的樟脑球,什么也没有。 这时候张红棉的声音才再一次从断断续续变成清晰可见, “西装?和衣柜里的西装没有关系,线索在衣柜外侧的背面。” “衣柜外侧的背面……外侧?” 谢治一愣,而后恍然大悟,他把眼前的衣柜关起来,而后转过头去往衣柜的侧边看向与墙壁接壤的角落。 但角落太窄,除了黑峻峻的阴影什么也看不清。 不对,我好像看见了什么…… 谢治眯起眼睛,衣柜背面的墙壁上…… 好像有字? “你也发现了,衣柜的背面有字,可能是一些公式或者符号,说不定和我们要寻找的线索有关……你的变身能够打破柜子吗?” 谢治正听张红棉讲解听得出神,突然听到张红棉询问自己能否打破柜子,突然一呆,才反应过来。 “绯红誓约没办法打破柜子吗?” 张红棉在记忆另一侧摇摇头, “绯红誓约是辅助型的情绪化身,这也是我最终没有在负清师排行榜上继续走下去而是去了真相调查部的原因。” “辅助型的情绪化身?” 谢治意识到,这是自己穿越以来第二次听到这个名词,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是在天光大厦的顶楼,听宿舍舍长陆川对自己讲解作战计划的时候。 “辅助型的情绪化身,没有办法提升身体机能吗?” “能提升,但是很有限。” 张红棉咬了咬牙,再一次尝试把几个焊接在一起的立柜搬到旁边,但涨红了脸依旧没办法搬动,于是继续解释道, “辅助型负清师一般情况下都是作为支援人才和特殊人才进场的,很少有需要我们打正面战场的时候,通常都是谋划和管理,以及利用化身的特殊能力影响战局。” “这类化身的爆发力性能与成长性能一般都不高,说不定连e都没有,但是精准度和可控制距离上,性能可能会很强,也许能有b级或者更高。” “你穿越以后,看过你的情绪化身面板了吗?” 谢治挠挠头,还真没听说过这东西。 在超载人格app里查看吗? “超人应用里有,不过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应该不够准确。我听你说你的原主是盐水负清大学的大二学生是吧,那你可以等后面回学校以后找校医去测试一下,提前知道自己目前的面板性能,在应对危险的时候大有帮助。” “偏题了,你能挪开这个柜子或者打碎它们吗?” “我试试。” 谢治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世界已经重新变成了一片蓝色。 这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右手手臂有些疼痛,抬手一看,之前在401房间门口强行撬锁造成的伤口,竟然还在微微流血。 真不知道那道门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的,说不定是门板表面附了魔。 真是邪门。 谢治本想尝试打碎眼前的柜子,但是回想起先前在401房间门口的受伤遭遇,还是转为了去挪动它们。 墙壁旁边的四组柜子联排焊接,柜子与柜子之间焊得死死的,要抱起一个柜子,就等同于四个柜子同时抱起来。 谢治两条手臂同时发力,箍住柜子的两侧,在木板上留下两排浅浅的手印坑,这才找到了发力点。 柜子很重,但是并没有重到蓝火模式的谢治无法搬动的地步。 事实上谢治目前开蓝火模式以后力量很强,按照谢治自身琢磨,可能与两个成年人同时扳手腕还能留有一定的富余。 联排衣柜被谢治不算轻易地搬到一边,而随着柜子与墙壁的远离,谢治终于看清了墙上画的是什么。 那是…… 密密麻麻的符号与公式。 那些符号和公式越往下越密集,字迹也越小,而当符号越往上,字迹就越潦草,符号与符号之间写得也越稀疏。 不知是不是谢治的幻觉。 谢治总觉得,这些密密麻麻的符号与公式一起,组合成了一个…… 庄严肃穆的台阶。 “你看到了什么?” 张红棉的声音从心灵链接的另一头传来,但在此刻的谢治听起来,却无比的空灵渺远,仿佛谢治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走,即将抽离出这座心灵幻境。 谢治知道那股力量是什么,又来自谁。 一定是司马喜干的。 司马喜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 这一瞬间,谢治只觉得时间过得万分缓慢,一秒钟的时间在他看来仿佛过去了十分钟一样漫长。 那些符号与公式谢治一个字都看不懂,但它们就好像是找到了宿主的寄生虫一般,疯狂又狂热地朝着谢治的脑海鱼贯而入,它们仿佛要在谢治的脑子里扎根! “你看到了什么?!” 张红棉的声音又一次从链接的另一头传来,这一次,她仿佛意识到了心灵链接的另一侧正在发生什么,她的声音便得有些焦急。 “我看到了……” 谢治的眼神有些迷离,他在思考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 “一个台阶……” “它的名字是……” “心术……阶梯……” 心术阶梯,心术阶梯…… 张红棉在记忆的另一头重复着这简单的四个字。 在听见这个词的瞬间,她的脑海里,仿佛一道封印突然打破,浮现出自己小时候偷听自己父亲与他的导师在后院里的对话。 “刘教授,您这是什么意思?” “小张啊,我想向上头举荐,让你前往中一群,代替我去系统性地研究负面情绪进化学科。” “那您呢?” “我要研究的,是更高的东西。” “您是说,那个传说中的成神公式?可那不是已经被证伪了吗?” “不,那个公式是真实存在的!” “解开公式的人,就能找到通向所有负面情绪之上的,心术阶梯!” …… “我想起来了!” 张红棉从回忆中赫然惊醒,而她的心灵深处,那条与谢治内心相连的心灵链接,正变得越来越脆弱,越来越稀薄! 055 被放慢的鲜红世界 谢治与张红棉之间的心灵链接,随着司马喜在心灵幻境之外对谢治的影响,在转瞬之间,就变得无比稀薄。 张红棉知道,如果自己不做些什么,那么最多三秒钟以后,谢治的思维就会被从这座心灵幻境中抽离,而她也将随着谢治的抽离被永远地困在这座无限重置的封闭幻境当中。 “绯红誓约!!!” 张红棉高喊一声,只一刹那,背后骤然升腾起一个穿着血衣头带血色华盖的半透明女人!而那女人的面容,赫然就是她自己! “绯红誓约!请重复我和谢治的誓约之言!” “谢治!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我说过!” “我要做你的专属联络员!” “直到你与我之间!” “任何一方从这个世界消失!” 张红棉的话音未落,她背后血色女人的身体在这一刻突然爆开! 无数的鲜血喷涌到整个房间,而后,又在即将触碰到天花板、墙壁与床铺的时候骤然回转! 所有的鲜血!都在这一刻射向张红棉的心脏! “心灵链接,固!” 所有的鲜血,在这一刻汇聚成一条线,这条线从张红棉的心脏开始延伸,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遥远的未来。 张红棉的时间线,在这一刻,也变得静止了。 与此同时,在谢治的时间线里,谢治的心脏处传来一阵剧痛,就好像十万吨的重锤赫然冲击了他的全身,这种剧痛让谢治张开嘴来,发出呐喊。 心灵幻境的抽离还在继续,首先是视觉。 谢治感觉四周的一切事物都在迅速褪色,从彩色变得黑白,而在这一过程当中,所有的线条都开始扭曲起来,朝着自己的头顶射去,仿佛自己的头顶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触觉与听觉也开始消散,仅仅过去了不到一秒,就连谢治心脏处那莫名其妙的剧痛也彻底消失,而谢治因为疼痛发出的呐喊也再传不到他自己的耳朵当中。 要结束了吗…… 谢治感觉有些无奈,明明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了,却偏偏在最后的关头,还是掉进了司马喜设计好的陷阱当中。 有关心术阶梯的符号与公式在那一瞬间涌进了谢治的脑子,如果放在一个和平的穿越环境当中,这无疑是穿越者能够遇到的最大的金手指,但放在自己的身上,却变成了会在瞬间夺走自己生命的催命符。 成为负面情绪之神的办法镌刻到自己脑海的那一刹那,死亡炸弹的开关也瞬间被司马喜打开。 谢治毫不怀疑,倘若自己真的被这一手召唤从心灵幻境召回到现实世界里,甚至都不用自己再次睁开眼睛,司马喜就能够从自己身上把他想要的记忆搜刮个干干净净。 然后,再把自己这个在预言里对绝望组织发展有威胁的穿越者从这个世界永久抹除。 但,即便想到了这些又能如何? 现在的自己,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和司马喜进行对抗呢? 是变身时间都不足一分钟的疯狂剪刀蓝色火焰模式? 还是上辈子活到本科毕业所积累下来几乎为空白的生活经验累积? 谢治感觉很无奈,那是一种实力被碾压,一个人站在时代的洪流之下被碾碎的无奈。 是的,是无奈,而并非绝望。 对于谢治来说,死亡的倒计时并不绝望。 因为从他在奇迹长老会议室经历生死危机,在必死的局面里被5号调停员拉回以后,谢治就意识到,在这个被巨大月亮笼罩的世界里,自己是无时无刻都会遭遇死亡危机的。 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的,即便自己下一秒就死了,对于本应死在上辈子的自己来说,这活着的最后一秒,依旧是不亏的。 只是唯独可惜了…… 谢治突然间想到了心灵链接另一头的张红棉。 “只是唯独可惜了张红棉。” 谢治叹了口气,在这个到处充满恶意的诡异世界里,即便是王大摆都给自己一种“不能全部相信”的感觉,唯有张红棉让自己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久违的“互相信任”,那种新人高过朋友,高过家人,在心灵链接的加持下让他觉得犹如一体双生。 在短暂的相处当中,自己的动作经常与张红棉同步,自己的思维与想法中那些旁人难以理解的笑点也经常被张红棉感知,与此同时,自己似乎也能隔着心灵链接感受到张红棉的喜怒哀乐。 她是一组记忆数据不假,但在谢治的眼中,她却从不只是一组数据,她与自己一样,同样是真实存在的,鲜活的人。 唯一与自己不同的,是自己的身体由碳氢氧构成,而构成她的基本粒子,则是数字与精神。 可惜我不能陪她继续寻找那枚纽扣了。 不知道我被司马喜抽离出这个幻境以后,张红棉的处境又会怎样。 是会再一次陷入沉睡? 还是会忘记一切,就像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 想到这里,谢治突然感觉有些心痛。 他下意识地捂住心口,但者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 “我重新感觉到疼痛了?” “我不是正在被司马喜抽离出心灵幻境吗?” 谢治一愣,他从自己正在捂住心口的双手上感受到了一种滚烫的粘稠。 谢治把捂住心口的双手从胸口拿开,在自己面前张开。 只见他的左右两只手,此时此刻,竟然全部沾满了鲜红的血液! 疼痛! 剧烈的疼痛! 如同无数把钝刀子正在剜着自己的心! 谢治震惊地将目光挪开自己的双手,看向那传来疼痛的位置。 他赫然发现,自己的左胸口处,从那传来剧痛的心脏位置,鲜红的血液,正如同泉涌一般,喷涌而出! 与此同时,那条因为司马喜的外部干涉而变得愈发微弱的心灵链接,竟也随着这泉涌的血液重新建立! 只是这一次,建立的链接里,却传来了一个女人似有似无的哀怨声,如同一种近乎于3d立体环绕的质问。 “你答应过我……” “要让我做你的专属联络员……” “直到我与你之间,任何一方从世界上消失……” 那如同梦呓一般的哀怨质问,一开始回荡在谢治的心底,但转瞬之间,谢治甚至在自己的耳边也听到了这样的质问声,而当他去寻找此时声音的来源,更是惊讶地发现,那些从自己心脏处如泉涌一般涌出的鲜红血液,竟然没有一滴喷溅到墙壁或者地面上,而是都在自己身前二十厘米左右的位置诡异地悬空! 巨量的鲜血在顷刻之间变成了不断扭曲不断扩张的水球,而在那水球之间,又逐渐显现出一个婴儿! 那是一个女婴! 而随着女婴的出现,谢治更是在这一瞬间感觉到,那股从心灵幻境以外传来的,属于司马喜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只在这一刻,司马喜的力量,突然被这女婴的出现而隔离! “卧……槽……” 谢治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 此刻正显现在自己眼前的,又是什么? 这股诡异的力量,如同横插进火车轨道的一块木板,所有人都认为靠一块木板将疾驰的火车拦停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这块木板却真的做到了。 胸口的剧痛,鲜血的喷涌,血球的凝聚,女婴的显现,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一秒当中,但就是这一秒,却将司马喜要把谢治抽离出心灵幻境所需要的三秒,横插一道,直接逼停! 不…… 不是逼停。 谢治用心感应,还是能够感受到来自司马喜的力量。 但那力量在这一刻仿佛离自己无穷远,它奋力地追赶着自己,但自己与它之间的距离在这一刻却被瞬间拉到无尽长。 时间,被放慢了。 在这一刻,一秒钟的时间,被放慢了百倍,千倍。 这才是自己重新获得感知的原因吗? 谢治张大了嘴巴,他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胸口处依旧在喷涌着鲜血,那鲜血的喷涌量早就超过了一个普通人身体内的血量总和,但那种喷涌依旧没有停止。 而所有喷涌出来的血液,都被融进了半空中的那颗巨大血球当中,通过不知何时显现出来的脐带,输送到女婴的身体里。 而那女婴的胚胎,也随着这种输送不断成长壮大,还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就从仅有一个拳头大小,生长到足足有一个半头颅的体积! 仅仅十秒,女婴便从胚胎,变成了真正的婴儿! “这女婴,难道是……张红棉?” 谢治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 不,没有难道,这就是张红棉。 张红棉用一种特殊的力量,从记忆的另一头,从遥远的过去跨越时空,以婴儿的形式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竟然能跨越时空…… 还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拦截在司马喜与自己之间? 谢治咽了咽口水。 他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但他不敢确定。 突然间,只听见“啪”的一声。 谢治心头的疼痛感突然消失了。 低头一看,胸口的血液不再向外喷涌。 抬头一看,血球的体积,也停止变得更大。 但血球中的婴儿依旧悬浮在半空中,迅速地成长着。 谢治盯着那婴儿看得出神。 那婴儿的身体不断生长,她生长着四肢,甚至在血球中长出了头发。 终于,婴儿打了个哈欠。 她在血球里抻了个懒腰。 在婴儿的小手伸起来,触碰到血球外壁的那一刹那。 巨大的血球在谢治面前炸裂了。 粘稠的血液向四处飞溅,而后化作绵绵不绝的细密血雨。 谢治眼前的一切,都因为这血雨而变得鲜红。 在一片血红之中,悬浮在谢治身前二十厘米的女婴慢慢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的那一刻,她便看见了谢治。 女婴对着谢治咧开了嘴角,谢治看见女婴的嘴里,密布着上百颗尖锐的犬牙。 “失约之人,会流尽鲜血……” 女婴消失在细密的红雨之中。 下一秒她又再次出现。 这一次,她变成了半岁幼童的模样,出现在了谢治的怀里。 谢治的怀中出现了一块襁褓,而那块襁褓的颜色,同样是鲜红的。 鲜红的襁褓与自己的左胸处的心脏相连,只要婴儿稍微往下一坠,便会扯动谢治的整个心脏。 谢治只能伸出左手去接住那装载婴儿的鲜红襁褓。 但在他接住襁褓的那一刻,她感觉到襁褓里传来一阵吸力,那襁褓竟在顷刻之间与自己的左手黏到了一起! “失约之人,会流尽鲜血!” 幼童清澈的眸子盯着谢治的眼睛,谢治从那眸子里看出与张红棉的一两分相像,但剩下的九十八分,却全是近乎于诅咒的力量! 仿佛只要谢治没有能够履行与张红棉的约定,让张红棉成功成为自己的数字人,就会在失约的一瞬间,流尽鲜血而亡! 但在这危机关头,谢治看着幼童的眸子,却突然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 “我明白张红棉的绯红誓约是一个什么原理了。” “我也明白,现在的我,应该做什么了。” 他从这诅咒之力当中,感受到了让他安心的力量。 而这股力量,将与他在那一瞬间所明白的“心术阶梯理论”一起,成为他与司马喜的对抗中,翻盘的底牌。 056 脑海中的蠕动公式 谢治周围的画面着实有些诡异,时间在这一刻被放慢了数千倍,细密的红色雨丝飘荡在整个房间里,如同轻盈的羽毛,不碰天空,也不沾地面。 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天空和地面,整个房间都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天花板和地板连接到一起,床铺的边角又直接穿过电视机的柜门,整个402号房间,都被来自司马喜的外部干扰而打乱,就像被拉扯搓揉的面团。 如果不是因为绯红誓约的影响,这样的扭曲会在三秒钟里越来越强烈,最终场景里的所有客观事物全部被揉进一个小点当中,这个小点,是一切的奇点。 谢治从记忆的奇点进入幻境,也会从心灵的奇点离开。 但此时此刻,这样的进程被直接打断了。 谢治并不知道张红棉的绯红誓约具体是什么效果,但谢治能够感受到,自从自己怀里孩子出现,自己周围不断扭曲崩溃的空间就突然稳定了下来。 不,不能说“稳定了下来”,应该说,“崩溃的进程被放缓了”。 在这片扭曲的天地之间,除了自己和自己怀里的孩子,整个房间都好像被放慢了上千倍。 谢治看向襁褓里的幼童,幼童眨了眨眼睛,对着谢治露出微笑来。 “失约之人,会流尽鲜血!” 那道凌厉的女声再次在谢治的脑子里响起来。 谢治摇摇头,把这道声音甩开,而后对着襁褓里的幼童轻声细语, “好啦,这就给你去找。” “要什么来着?我记得是,纽扣?” “不过呢,你得先让我缓缓,让我捋一捋,我现在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像爬虫一样疯狂蠕动的公式……” …… 谢治的脑子里此刻前所未有的乱。 一方面是因为在短暂的时间里发生的突发事件太多,从自己看到墙壁上的“心术阶梯公式”,到司马喜发现自己找到公式,隔空将自己从幻境里拉出,再到张红棉顺着心灵链接将自己的情绪化身效果投射过来……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的两秒钟以内,连一个晃神的功夫都没有,司马喜与张红棉两方的争斗就暂时告一段落,只剩下自己面前扭曲的房间和飘摇的红雨,以及自己怀里那个突然出现的婴儿。 但,这还不是最让谢治脑袋宕机的。 更让谢治觉得混乱的,还是自己看向墙壁上“心术阶梯公式”的那一眼。 明明是用炭笔写在墙壁上的、密密麻麻的公式,随着这一眼看下去,却仿佛是一条又一条的蠕虫,顺着谢治的目光,直接飞射进了谢治的脑海。 而谢治明明对这公式里的每一个字符都看不明白,随着这些公式一个又一个地飞进自己的脑子,自己却能清晰地理解出这些公式的排列与证明所要表达的含义,仿佛那些公式是有生命的,它们组合到一起,就组合成了意义本身。 就像是…… 就像一种,api接口的拷贝…… 谢治一愣,他想起了自己上辈子软件工程的专业,想起了自己在编程的时候所调用的某些功能接口。自己并没有做出这些功能的能力,也完全不知道这些功能背后是怎样的实现逻辑,但他就是能够通过程序员留下的接口来对功能进行简单调用。 那些出现在自己脑子里的、疯狂蠕动的公式,就像是这样的调用接口。 只是表现形式不一样罢了。 一个是冷冰冰的代码,一个是诡异中带着疯狂的“公式蠕虫”。 谢治伸出自己唯一能动的右手,揉了揉太阳穴,把跳动的青筋按了下去,而后继续盯着自己脑子里“蠕动的公式”看。 不知是不是谢治的错觉,这一次,谢治从那些公式里,看到了一本书。 又或者说,是那些蠕动的公式变幻成了“更容易被谢治看懂的方式”,以一本书的形式重新组合出现在了谢治的面前。 书籍的名字,叫做《张紫河的心术阶梯公式》。 等等…… 张紫河? 这不是张红棉的父亲吗? 难道说,这就是张红棉所说的第七本书? 第七本书竟然以一种公式的形式记录在养老院的墙壁上? 不对不对,那墙壁小小的一块,怎么能够写下整整的一本书来? 不对不对不对,问题不在这里,这里是刘远风的房间,为什么会出现张紫河的书? 谢治的脑袋里又乱了起来,无数的疑惑因为这本书的出现再次翻涌起来,太阳穴按下去的青筋也再一次开始暴跳。 谢治感觉半个脑袋都如同针扎一般的疼,于是只能放弃思考,继续伸出手去揉起太阳穴来。 “不能钻牛角尖,很多事情不是我现在能思考的。” 谢治是发现了,在这个被巨大月亮照耀的世界里,自己能力没到之前,是千万不能胡思乱想,想得越多,死得越快。 很多看起来充满秘密的事情,在自己没有相应的解谜手段和保全自己的手段之前,当它不存在也许能让自己活得更长远。 所以,按照这个“不成文的规矩”,现在的自己应该干什么? 也许,自己应该放松心神,去假设这些公式是“世界观的一部分”,去假设它们是正常的? 假设我在出生的时候,脑子里就带着这本《心术阶梯公式》,现在的我,会怎么做? 谢治的眼睛逐渐眯起来,随着脑海里思维的转变,那本不停蠕动的公式书终于在他的脑子里安静下来,仿佛认可了谢治的想法。 “果然……” 谢治喃喃自语。 他再次翻阅脑海里的公式书,他的头颅再一次疼了起来,但这一次头疼的力道显然轻微了很多。 随着上千根针刺的感觉从自己的大脑皮层传来又在一瞬间消失,谢治终于打开了那本书的封皮。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 等等,这是《道德经》? 谢治一愣,翻开一半的《心术阶梯公式》突然脱力,又重新关合起来。 而等到谢治重新打开书籍,再一次经历那上千根针在同一时刻刺向大脑的感觉,却发现,再次打开的书籍里内容又不一样了。 “要医治现代疾病,必须恢复人的生命本能,并赋予它一个新的灵魂,对人生意义做出新的解释……” 这是……尼采的《悲剧的诞生》…… 谢治眨了眨眼睛,他发誓,他在上辈子没有看过这本书,对于尼采的理解也仅限于那句“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强大”,但此时此刻,随着书籍上句子的出现,他的记忆里突然就涌现出了尼采的诸多哲学理论。 而随着他思绪的飘忽,书籍上的文字又一次产生了变化。 “一切认识都区分为主体和对象,关于自我的认识同样被区分为‘被认识的我’和‘认识着的我’……” 这一次又是什么……叔本华?《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 谢治瞠目结舌,他感觉这本蠕动着的公式书正在给自己上哲学课,一个又一个自己上辈子或是了解或是根本不认识的哲学家,带着他们的著作与哲学思想,如同走马灯一样从他的眼前走过,而他们思想中最精华的部分,也随着这种走马灯过程投射到自己的脑子里,形成“烙印”。 谢治注意到,几乎所有的精神烙印都是关于“人”的。 他并不理解这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随着脑海中的书籍不断翻动,自己意识世界里所存在的精神烙印也越来越多。 这种过程,就像自己上辈子所接受的某种“填鸭式教育”,那些传授知识的“教育家”并不期望于学生理解知识,而是期望于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更多的相关知识塞进学生的脑子,好让他们在遇到题目的时候,答案先于他们的思考从脑子里蹦出来。 而随着谢治脑子里的精神烙印越来越多,逐渐充斥整个意识空间,谢治感觉,自己的整个意识空间都被来自各种各样精神烙印所散发出来的光芒所照亮了。 那些五光十色的炫目光芒将谢治的整个意识都包裹,而等到光芒逐渐消散,展现在谢治眼前的,竟然又变成了在天光大厦事件结尾时所进入的那座“思维宫殿”。 只是这一次,自己眼前的思维宫殿金碧辉煌,每一处砖瓦上,都仿若鎏金。 那是古今中外哲学家们精神探索的结晶。 谢治抬起脚来,他发现自己站在灰蒙蒙的云里,但随着自己往那座宫殿走,灰蒙蒙的云也逐渐变得洁白。 终于,谢治又一次推开了思维宫殿的大门。 但那宫殿大门内所展现的却不是那座摆放着会议桌和十四张椅子的宫殿,而是一间温馨的小木屋。 小木屋里的一切都是小小的。 壁炉里跳动着温暖的火,餐桌上摆放着吐气的茶。 在餐桌旁,谢治看到了一蓝一红两道虚影。 蓝色的虚影,相貌与自己有七八分相像,谢治猜测,那是疯狂剪刀,又或者,那是穿越之前,谢治的原身。 而红色的虚影,则是一个女人。 女人长得很好看,整个身子都包裹在红色的连衣裙之中。 谢治并不认识那个女人,但在看到女人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拉扯了一下。 谢治反应过来,那是张红棉。 更准确地说,那是张红棉的情绪化身,绯红誓约。 “喝茶吗?我刚沏的。” 绯红誓约举起吐着热气的茶杯,对着餐桌旁边的谢治露出微笑。 谢治一愣,看向四周,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餐桌边缘。 而小木屋的门口,空无一人。 不……自己不是单纯地坐到了餐桌边缘…… 谢治看向自己的双手,发现自己的双手变成了半透明的蓝色虚影。 谢治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变成了疯狂剪刀。 “我从一开始就坐在这里?” 谢治看向张红棉,而张红棉正把那吐着热气的茶杯摆到谢治面前。 “这里是你的思维阁,你从一开始,就是我们所有人。” 057 穿越者的真正秘密 “我从一开始就是所有人?” 谢治把那杯吐着热气的茶水接了过来,看向茶杯。 茶杯里漂浮着一些细碎的麦壳,将麦壳吹散,便露出了清澈的茶水。 谢治从茶水的倒影里看见自己的脸。 又或者说,那并不完全是自己的脸。 自己的半张脸藏在疯狂剪刀破损的剑道家头罩下,剩下的半张脸从头罩的破口里露出来。 “我不理解你说的话,它……有点深奥。” 谢治举起茶杯来,抿一口麦茶。 再放下茶杯的时候,茶杯里的茶水浅了不少,而漂浮的麦壳又重新聚拢到一起,将那道小小的疯狂剪刀倒影从茶杯里遮住。 “这里是思维阁,也有的教材里叫它思维宫殿。” 绯红誓约的声音在餐桌的另一边响起来,温柔而轻灵。 “你听说过思维阁吗?那是你体内所有人格意识居住的地方。” 谢治抬起头注视着绯红誓约,过了几秒钟,他点点头, “我知道,我在思维殿堂里被月亮病毒化作的实体骗过。” “我在你的公开记忆里找到了那些信息。” 绯红誓约拎起透明的茶壶,将谢治面前浅下去的茶杯重新倒满。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事情都是经过你的潜意识允许的。” “你穿越之前的公开记忆都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抹除了,但穿越以后的记忆却都处在一种任人翻阅的公开状态。” “从那些公开的记忆里,我了解到你穿越直到现在经历的事情。” “哦,我不应该这样说,我应该说,我了解了我。” 餐桌另一边的谢治深深地皱起眉头来,片刻之后苦笑。 “很抱歉,我难以理解……太多事情超出我的想象了。” “尤其是我最近这几分钟内所经历的,从心灵幻境到幻境的破碎,再到我怀里出现的女婴,场景突然又转换到了我的思维殿堂……” “太多事情超过我的想象了,它们也超出我出生以来的所有知识积累。” 说到这里,谢治突然顿了顿,而后他看向绯红誓约,露出请求的表情。 “也许你愿意为我解释这一部分?” “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信任你,但我觉得,我可以信任你。” “你知道,什么都不懂的滋味不好受,我感觉我在过去的三天里,一直被多方势力牵着鼻子走,我走到哪里,都会遇到新的、完全针对我的突发事件……” “我是说……我感觉我的一举一动没有超出任何人的预期。” 说完这些,谢治突然感觉肩上的包袱轻了很多。 这些天他确实累坏了,太多超出他能力的事情,太多他做不到的事情,太多他挣脱不了的事情,都发生在他的周围。 谢治看向餐桌对面的绯红誓约,绯红誓约也看向谢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谢治在这一刻突然觉得穿着红裙子的绯红誓约面容有些模糊。那面容似乎随着自己的“请求”,逐渐地从张红棉的脸变成他自己的。 谢治从另一个自己的脸上看到同情与怜悯,那之后,所有的同情与怜悯都化作一声轻叹。 绯红誓约的面容在数秒钟之内迅速变化成了谢治的模样。 而当绯红誓约的面容彻底变成谢治的面容时,绯红誓约终于再一次开了口。 “你知道吗,如果现在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那些身处现实世界中的,你的任何一个仇人……” “你的敞开心扉,会让你在转瞬之间死亡上万次。” 谢治闻言却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我能相信你对吗?因为你和我立下过约定,你会当我的专属联络员,所以你绝对不会害我。” 餐桌那头,顶着谢治面容的红裙子虚影听到这句话却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也希望我是,只可惜,我不是她。” “我不是张红棉,我是你在应激情况下诞生的次生人格。” “张红棉从心灵链接的另一头,通过情绪化身的心术力量将其中一部分绯红誓约的种子种植到你的意识深处,那之后,当绯红誓约的诅咒被激活,在你的思维阁里,我的存在就也被激活。” “换句话说,我是张红棉为了应对现在的这种局面,埋下的后手。” “但……也许是由于穿越者的灵体纠缠体质,我的存在产生了一些变化。” 穿着红裙子的谢治娓娓道来,但在穿着蓝色剑道服手持剪刀的另一个谢治看来,红裙子谢治的娓娓道来依旧显得语无伦次。 许久,蓝衣服的谢治挠了挠头, “我……还是没有听懂。” 于是穿着红裙子的谢治缓缓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那我们坐下来慢慢讲吧,反正在绯红誓约与思维阁的双重加持下,思维阁里时间的流逝近乎为零。” “我们,有的是时间。” …… 穿着红裙子的谢治说,自己本来是张红棉为了应对司马喜从外部拉扯谢治出局所留下的后手,通过心术力量的投射,将情绪化身的种子与一部分记忆备份远程投射到谢治的思维当中,这样,当谢治面对十死无生的紧急情况时,情绪化身的种子就会萌芽,在谢治的思维阁中,构造起一个临时的次生人格。 而这个次生人格的目的,则是用于“解说”,向谢治解说此时此刻外部发生了什么,接下来谢治又应该做什么来破局。 穿着红裙子的谢治说,绯红誓约的能力,是与他人建立且仅能建立一个不能被打破的约定,当约定被履行的期间,约定的双方都将获得一定程度的能力加持。但当誓约的发起方发自内心地认为另一方无法履行这一约定,绯红誓约的效用就会由加持变为诅咒,根据内心的负面情绪波动强度,在违约方的附近召唤出一个绯红誓约的诅咒副本。 此时此刻,在谢治的思维宫殿之外,那个被谢治抱在手里的女童,就是绯红誓约的诅咒副本,她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讨债人。 讨债人出现的同时,会在以违约者为圆心的二十米半径内构筑出一个会随着违约者运动而运动的活动污染场,在这一活动污染场内,来自其他外部力量的影响与行动会被放慢一万倍,直到讨债人的处刑结束。 或是从违约者手里拿到约定中的内容后消失,又或者,讨债人通过吸收违约者的精神能量不断成长,到最后违约者也无法履行承诺,他的身体将变成一具再无精神存在痕迹的空壳。 听上去,这一诅咒是无解的,但在张红棉看来,这一看似无解的诅咒,却是解决谢治所遭遇到的困境的唯一办法。 “以毒攻毒。” 穿红裙子的谢治伸出了两个手掌,一左一右包裹到一起。 “绯红誓约的诅咒能够让时间变慢,在变慢的时间里讨债人处刑违约者,而心理医生干扰心灵幻境的办法,则是迅速让心灵幻境这一虚拟的小世界扭曲终结,直到回归于无。” “我们可以说,绯红誓约让时间延长,而心理医生对于心灵幻境的操控,则是让时间迅速结束,迅速地缩短为零。” “那么,当这一正一反两个效用同时发生,会出现什么样的效果呢?” 谢治已经知道了。此时心灵幻境里扭曲的、将散未散的一众场景,那细密的、飘荡在天花板与地面之间的红色血雨,正是司马喜的心术能力与张红棉的心术能力对撞的结果。 答案是绯红誓约的效果,从一万倍的时间延长,变成了二十倍左右的时间放慢。 而从司马喜开始干扰心灵幻境,到心灵幻境因为心理医生的力量被完全关闭,期间需要三秒的扭曲过程与两秒的场域塌陷,最终在第六秒一切重归奇点,在绯红誓约生效之前,时间过去了两秒,红雨笼罩房间以后,剩下的三秒则通过这二十倍的时间放慢,变成了六十秒。 “只有六十秒的时间吗?” 谢治一愣,自己来到思维阁可能已经过去了两分钟,但自己却没有半点重新感觉到司马喜力量的意思。 “这是因为,人的思维同样也是加速的。” “当你的意识来到思维阁,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小木屋,你的思维速度与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同样也会失衡。” “职业负清师们普遍能够做到一百比一的思维加速,而你的思维速度因为灵体纠缠的缘故比一般负清师还要更快,也就是说,你所拥有的六十秒,在思维阁里,至少是一百分钟。” “我说过,我们有的是时间。” 穿着红裙子的谢治笑起来,然后与蓝衣服的谢治继续解说当前的情况。 “其实按照常规来说,我作为一个临时的次生人格,任务到这里就结束了。接下来我就应该化为纯粹的精神能量,反哺到你的思维阁里,而你,则应该退出思维阁,在剩下的几十秒内,找到解除诅咒所需要的那枚纽扣。” “但,现在这个环节里出现了一个问题,是张红棉没能考虑得到的。” “那就是,穿越者,或者说,穿越者普遍拥有的灵体纠缠体质,究竟特殊在什么地方。” 穿越者的灵体纠缠体质特殊在什么地方? 谢治自嘲一笑,特殊在一天百八十个生死考验,路上遇到十个人里九个人都是想来杀我的绝望组织成员? 但这自嘲的笑容刚刚挂在嘴边,蓝衣服谢治眼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了餐桌的另一边,穿着红裙子的谢治目光严肃。 “特殊在,当我诞生在你的思维阁,我的存在就被固化了。” “因为灵体纠缠体质的影响,我从携带任务的人格意识副本,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稳定的、无法分解的次生人格。” “用你能够理解的话来解释……” “常规情况下,所有的负清师只能拥有一个稳定的情绪化身,而此时此刻的你,体内却有两个。” “一个,是已经与你融合的疯狂剪刀。” “另一个,是我。” “疯狂剪刀与你融合以后,原先属于疯狂剪刀情绪化身的位置便被释放了出来,而在这一情况下,我又恰逢其会地出现在了你的思维阁当中。” “于是,我就代替了原本属于疯狂剪刀的位置。” 谢治张大了嘴巴,发出一声惊呼。 “你的意思是,现在的我,可以召唤出绯红誓约来?” 058 灵体纠缠的公式书 因为疯狂剪刀与自己的纠缠融合,导致原先属于疯狂剪刀情绪化身位置空了出来,而绯红誓约的出现,恰好补全了这一位置,让谢治的体内等同于同时拥有了两个情绪化身? 穿蓝色衣服的谢治琢磨着穿红裙子谢治的说辞,过了很久才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把巨大月亮世界比作是一款网络游戏,每一个负清师都是这款游戏里的召唤师,那么现在的自己,就相当于在正常人只能拥有一个绑定召唤物的情况下,自己拥有了两个可以携带出战的召唤物,并且新增的这个召唤物,还拥有一部分戒指老爷爷的功能,它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比自己更多,能够在自己无法应对突发情况的时候对自己提供全方位的帮助! “原来……这才是穿越者真正的秘密。” “用电子游戏里的术语来说,灵体纠缠体质比普通体质天生多出来一个情绪化身的装备槽……” “在自身与初始情绪化身融合纠缠以后,空置的化身槽就能够为第二个情绪化身的诞生创造环境……” 谢治喃喃自语,穿越三天,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作为穿越者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一个起点更高的负清师,一个能够同时拥有两个情绪化身的特殊人士…… 谢治看向餐桌另一边那个穿红裙子的自己,穿红裙子的谢治也看着穿蓝衣服的。 恍惚之间,谢治产生了错觉,他觉得那个穿红裙子的谢治才是自己,而自己只不过是红裙子谢治体内衍生出的次生人格。 但紧接着他便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又一次感到震惊,因为随着自己的这一恍惚,自己与餐桌另一侧那道穿红裙子的身影似乎在瞬间交换了位置! 而等到这阵恍惚感结束,谢治赫然发现,出现在自己眼前那餐桌另一边的身影赫然变成了身穿蓝色剑道服头带破损面罩的自己,而真正的自己,已经随着这阵恍惚变成了身穿红色连衣裙的男人! “我……变成了你?” 身穿红色连衣裙的谢治看着自己那绯红色半透明的两条手臂,又看看餐桌另一侧穿着蓝衣服的谢治,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现在的我,变成了绯红誓约?” 餐桌另一侧蓝衣服的谢治则摇摇头,此刻他正坐在一把藤条编制的椅子上,在椅子的扶手边倒扣着一本书。 穿红裙子的谢治知道那本书,那本书是司马喜正在寻找的。 在穿红裙子的谢治注目之下,穿蓝衣服的谢治将那本书拿起来。 “你没有变成绯红誓约,从一开始,你就是我们所有人。” “从灵体纠缠发生的那一刻起,你的意识就与思维阁之间产生纠缠。” “穿越者对于思维阁当中产生的人格,并不是召唤与调用,而是从一开始,你就与所有思维阁当中的人格所共生。” “疯狂剪刀是你,绯红誓约也是你。” “你的战斗模式与通常负清师的化身召唤不同,你的所有变化都并非召唤,而是从思维阁中找到不同的次生人格,并对这一次生人格进行扮演。” “这才是穿越者的真正秘密,也是司马喜费尽心力也要把你带到这个心灵幻境的原因。” “因为,刘远风与张紫河共同撰写的这第七本书,从一开始,就是为灵体纠缠者所写的。” 疯狂剪刀体内的谢治这样说着,而后将那本薄薄的书在餐桌上摊开。 书页上蠕动的文字在这一刻乖顺下来,它们不再从或是萨特或是加缪又或是古今中外任何一个哲学家的哲学理论句子里产生变化并展现,而是以一种谢治难以看懂的符号凝固在纸页上。 但诡异的是,虽然符号难以看懂,谢治却能从对于整张书页的观察中,理解出书籍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们过往的所有研究,不能算错,但却着实是不对的……” “倘若一条道将召唤法身走到黑,人类将永远卡在心术阶梯的第三个阶段,因为从第三步到第四步,需要人类舍弃自己的肉身……” “但倘若我们拥有灵体纠缠体质,那一切都会产生不同……” “灵体纠缠者生来就抹平了第三步到第四步之间的鸿沟,他自诞生之初便与那些脱胎于诡月之力的次生人格融合,因此,自诞生伊始,灵体纠缠者便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那条进化为神、改变一切的道路……” “我们需要更多的穿越者样本,来研究灵体纠缠体质究竟为何诞生,我们又是否能够在非穿越者灵魂上达成灵体纠缠的条件……” “但那些实验性质的总结,并非本书编撰的主要内容,本书的撰写,只是基于负清师已经拥有灵体纠缠体质后应当如何修炼的一种猜测……” 思维木屋的壁炉里跳动着橘黄色的火光倒影,靠近壁炉的餐桌,无论是穿红色连衣裙的谢治还是穿蓝色剑道服的谢治都静默无声。 两个谢治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那文本内容不断变化的书籍。 而随着书籍的一页被蠕动着出现的文字填满,那书籍又翻到了新的一页。 “根据两位作者的共同猜测,真实的心术阶梯一共分为五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化身时期】,在这一阶段,人类将与诞生于体内的负面情绪与存在于体外的极端险恶环境做斗争,最终在斗争中超越自我,环境越险恶,超人的诞生就越有可能……” “仔细审查一下最优秀、最有成效者的生平,然后反躬自问:一棵参天大树如果昂首于天宇之间,能没有恶劣的气候和暴风雨之助吗?外部的不善和对抗、某种仇恨嫉妒、顽梗疑惑、严酷贪婪和暴戾,是否不算顺利环境之因素呢?没有这种顺利的环境,甚至连德性上的巨大长进也不可能……” “人类是应当被超过的东西,这便是超人出现的意义……” “常规学科意义上说,超人,便是负清师们的法身,是能够被召唤出来的情绪化身,但在这里我要说,超人,就是这一阶段负清师们本身……” “当一个人类从他的体魄里诞生出超人的人格,那他就走上了心术阶梯的第一个台阶,在这一步当中,他将理解何为超人……” “超人的诞生与探求,是对命运存在的否定,是对‘上帝’替代的基础……” “第二个阶段,是【表象时期】,在这一阶段,已经觉醒的超人会意识到,客观世界是超人意识的表象,更极端地说,‘世界是我的表象’……” “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为什么’,都可以归纳为在四个层次上寻求认知对象的充足理由,这四个层次分别为感性经验、知性逻辑、客观存在与主观意志……” “但这四个层次的所有表象之下,都是意志的外显……” “万事万物都有其表象,万事万物的背后,也都有其存在的意志,但这之中,唯有超人的意志与他的身体表象显示出同一性,唯有超人可以支配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精神力量构建出心术能力……” “心术,便是超人意志的表象,是超人表象对于其他表象的降临……” “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按照其全部的本质来说,均是彻头彻尾的意志,而彻头彻尾的意志又外显出彻头彻尾的表象,因此,表象时期的负清师,所应当研究的,便是如何归纳总结出自己的意志,将自己的意志化作‘作用于外的心术表象’……” “心术之象,是超人们脱离第二阶段,前往第三阶段的钥匙……” “而第三个阶段,叫做【法相时期】,在这一阶段……” 那薄薄的一本手写书上,公式与符号不断地蠕动着,它们不单单在书籍的纸页里蠕动,其中的一些更是超出纸张的限制,出现在餐桌,出现在茶杯,甚至出现到思维阁的空气里。 但这一切,在如今的谢治看来,都已经不再离奇。 他的目光已经牢牢地被那书籍上所描述的“心术阶梯理论”所吸引,由张紫河与刘远风两位教授共同撰写的这第七本书,在前六本书的理论基础上,竟然总结出了一套全新的修行理论! 这套理论直指这世间一切负面情绪乃至客观事物存在的本源,而修炼这套理论的基础,竟然是需要负清师首先获得“灵体纠缠体质”! 似乎灵体纠缠体质,才是成神的基础,唯有拥有这个基础,此前与此后的一切奋斗才有了意义一般! 谢治还想继续往下看,看那尚未展现出来的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乃至于第六步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当书籍上蠕动的文字还未继续产生,从书籍之外,就伸过来了一双蓝色的手。 “啪”的一声,《心术阶梯公式书》被合上了。 所有蠕动到空气里并且不断扩散的扭曲符号公式,在这一刻也纷纷下坠,在触碰到桌面的那一瞬间又躲进虚空当中。 “你在做什么!” 谢治愤怒地抬起头,却发现自己的对面又变成了穿着红裙子的谢治,而先前将书页关合的人,赫然是穿着蓝色剑道服的自己。 “你在做什么!” 那个穿着红裙子的谢治同样愤怒地看着餐桌另一侧的自己。 而后,两个谢治都愣住了。 思维阁中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两个谢治都在思考,将《公式书》关合起来的动作,到底是哪个自己做的? 他、或者自己,在潜意识里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谢治突然想到了自己在穿越这几天遇到的各种生死危机,而后突然想明白了。 “我懂了。” 穿着蓝衣服的谢治说, “现阶段我还没有这个能力去看第三阶段的修行方向,贸然去继续向下翻阅,只能让我在思维殿堂里陷入之前遇到过的迷幻绝望当中。” “不但如此。” 穿着红裙子的谢治说, “而且这一次,由于我并非身处现实世界,而是处于脱离现实的心灵幻境当中,甚至在心灵当中又套了一层思维阁的转跳,因此,如果我在这里陷入迷幻绝望,即使5号调停员二十四小时监督我的动向,也没办法在我身处险境的同时施以援手。” “所以,如果现在的我打开下一页,去了解心术阶梯的第三步,在打开书页的同时,我就会迎来必定的死亡。” 两个谢治同时对望一眼,他们从各自的眼睛里均看到自己。 而后,两个谢治同时消失了。 思维木屋里只剩下一个谢治。 这个谢治穿着朴素而简单的体恤衫。 他的身边没有什么餐桌,也没有什么茶杯。 又或者,那些东西本来是有的,但在谢治明悟的这一瞬间,就全部消失了。 谢治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个洗手台面前,水龙头哗啦啦地响。 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湿漉漉的,像是从头顶垂落的海藻。 思维阁在这一瞬间从谢治的意识里抽离,所有的客观事物在这一刻被抽离的意识不断拉远,一个恍惚,眼前又变成了扭曲的402号房间与飘摇的红雨。 “该反攻了,谢治。” 他对自己说,而后伸出左手来去接住那漫天的红雨。 “绯红誓约,开。” 059 苍蓝与绯红的相遇 谢治站在满天的红雨当中,伸出手去接住那飘摇的雨丝。 在时间被二十倍放慢的402号房间里,唯有谢治与谢治怀中的女童不受时间放慢的约束。 谢治看向襁褓中的女童,当他的眼睛与女童的眼睛对视之时,来自遥远过去的“违约诅咒”再一次在他的脑中响起。 但谢治却只是笑笑,轻声细语地对襁褓里与张红棉相貌相似的女童说了句谢谢。 谢谢你为我争取出了宝贵的反攻时间,将十死无生的局面打出一个缺口来。 谢治的目光从女童的脸上移开,抬升到那张被移开的柜子上。 柜子后面的墙壁上本应该写满符号和公式,但此时此刻,墙壁上只剩下坑坑洼洼的白色墙皮,所有的符号和公式都消失在片刻之前。 谢治知道那些符号和公式去了哪里,它们在自己的思维阁里组合成书。 房间里的一切都显得扭曲,鲜红的雨从天花板降落到地面,但地面与天花板却因为空间的扭曲又连接到一起,于是一部分红雨从天空落向地面,另一部分又从地面流向天空。 在司马喜力量的作用下,402号房间里,无论是天花板还是墙壁,又或是床铺与柜子,都产生了一种无比诡异的扭曲。这种扭曲将所有的客观事物拧到一起,而倘若谢治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无所作为,这样的扭曲会在半分钟之后到达极限,将所有的客观事物混合成色彩与线条的旋涡,又在剩下的半分钟内将这诡异的旋涡收敛成世界里唯一的点。 “绯红誓约,开。” 谢治深吸一口气,而后对自己说。 随着这一声自言自语,谢治感觉到与疯狂剪刀变身之时完全不同的体验。 他的左右两只手在同一时刻感觉到了来自绯红誓约的十指相扣,但那道人形幻影却与疯狂剪刀完全不同,它是澎湃而炽烈的,像是汹涌的沸腾的滚水,又像是蒸腾的弥散的浓烟。 热! 炽热! 炮烙一般的灼烧! 谢治仰起头来,在这一刻,他忍不住张大嘴巴,但他的嘴里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那灼烧感带来的疼痛,从自己的两只手背开始,顺着胳膊一路蔓延,直至自己的肩膀、锁骨、脖颈,直到他的整个后背! 火! 红色的火! 红色的火焰从谢治的后背升腾起来,又在顷刻之间顺着谢治的肩膀与胳膊传达到他的手掌。再然后,红色的火焰便覆盖到谢治的全身,谢治的整个身体,在这一刻都包裹进那危险的火红! 不够,这还不够…… 能够破开幻境的绯红誓约不是这样的…… 我还差一些东西…… “绯红誓约!开!” 谢治再次深吸一口气,上下牙齿用力地咬合到一起,只一瞬间,他竟然直接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喷出一口鲜血来! 而更诡异的一幕则发生在这之后,那鲜血从谢治的嘴巴里喷出,在碰到包裹在谢治周身的红色火焰之后,竟如同烈焰上烹进醇酒,顷刻之间便爆裂开来! 爆裂开来的鲜血向四下里飞溅,蒙住谢治的脸颊与双眼,但同时,在谢治看来,也蒙住了他眼睛里的整个世界! 那喷涌而出的鲜血,竟然在这一刻,变成了遮住谢治眼睛的半张面具! 犹如蒙面舞会的变装面具一般,绯红的面具遮住谢治的眼睛与鼻梁,只留下裸露在外的下半张脸! “对了!这下对了!” 谢治张开嘴来,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他的牙齿上还留有血迹,而舌尖的伤口也依旧源源不断地往外渗出血液与血沫来。 此刻的谢治感觉很奇妙。 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性格被绯红誓约这一情绪化身所影响,与疯狂剪刀时期的冷静不同,绯红誓约让谢治变得更冲动也更乖张,在谢治的眼中,整个世界都是鲜红且不洁净的,唯有沐浴红雨的自己,是行走在这鲜红世界中的唯一使徒。 自信,极度的自信,不可一世的桀骜与自负,从这红火模式开启的一瞬间,便将谢治吞噬淹没,即便谢治知道那些情绪不是自己本身所应有的,但在他眼睛里的世界被红色所包裹的那一刻,他也放开了全部的心神,将这红火模式接纳为自己的一部分。 “我应该怎么做!?” 思维阁当中,属于谢治的那部分意识看向那个穿着红裙子的自己。 “放开心神,接纳我!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 穿着红裙子的谢治张开双手,而与此同时,在心灵幻境的漫天红雨中,被炽烈的红色火焰所覆盖的谢治,也同样张开双手。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你是这世界的唯一的苍蓝!你也是这世界唯一的绯红!” “我是谢治!我是这鲜红世界里无所不能的神!” 随着穿着红裙子的谢治在思维阁中的几句吟唱,谢治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所在的位置再一次产生了变化,一会儿在疯狂剪刀的身体当中,一会儿在绯红誓约的身体当中,犹如一颗围绕着原子核无序运动永不停歇的电子,又犹如那超载人格app加载界面上,永不停歇相互纠缠的三张人脸! 最终,这种变化停止了,谢治再次睁开眼睛。 他的意识回到了那被红火包裹的自己身体当中,红色火焰让谢治的全身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炽热,仿佛整个人都在火焰里炙烤升温,直到融化成与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人。 但在这近乎将谢治熔化殆尽的精神高温当中,却有一个地方,不断地传来一股严寒。 那股严寒来自谢治的背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寒冷的触感逐渐升温。 谢治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蓝色的自己,蜷缩如今变身为绯红誓约的自己背上。 那是疯狂剪刀。 “原来,灵体纠缠是这么个意思。” 灵体纠缠,不但是灵体与本体的纠缠,也是灵体与灵体的纠缠。 苍蓝与绯红的相遇,冰冷与灼热的纠缠,是让自己保持心神稳定的锚。 背后的寒冷触感不断减弱,谢治知道,那是红火模式变身的倒计时。 与蓝火模式一样,红色火焰的加持下,谢治能够活动的时间,同样是一分钟。 只不过,现在的谢治因为只吃了个半饱,又在先前的走廊与绷带怪人交手的过程当中消耗掉一部分精力,满打满算,剩下的时间只剩下三十秒。 “够用了!三十秒,绰绰有余!” 谢治露出自负的笑容。 红火模式所变化出来的绯红誓约化身比蓝火模式的疯狂剪刀对于身体机能的提升更多,也更为均衡,虽然这一模式下谢治没有强力的攻击方式,但谢治感觉无论是自己的头脑还是自己的肢体灵活度,都比蓝火模式要至少强上一倍! 谢治的大脑飞速运转,在不到一秒钟的功夫里,他已经将接下来自己将要做的行动在脑海里预演了数十遍! “九死一生又如何?十死无生又如何?” “在剔除掉所有无法走通的可能性之后,剩下的那条道路,就一定通向成功!” “而那条道路,就在眼前!” 谢治抬起头,看向那因为公式符号的消失而变得坑坑洼洼的墙壁。 在司马喜外部干扰力量的作用下,那墙壁的一部分与天花板扭曲连接到一起,另一部分则像是化开的橡皮,连到地面与挪开的衣柜上。 “心灵幻境被关闭前的最后数秒,幻境内的一切事物都将由幻境当事人记忆中的客观实体向纯粹的精神能量粒子转变,实体的虚化会带来扭曲,扭曲与撕裂会带来坍塌,但,那万中无一的机遇也就在此时!” “最坚固的墙壁,也是最脆弱的关节!” “在扭曲与坍塌不断发生的如今,只需要万分之一的力量,我就可以在这道墙壁上砸出一个缺口!” “而这个缺口的背后,必然通向另一个房间!” “不是403,就是404,要不就是贴着司马喜标签的401!” “三分之一的几率,赌错了再来一轮,但倘若赌对了!” “那枚能够破解死局的纽扣,就一定藏在墙壁背后的房间当中!” 被绯红火焰包裹的谢治开始奔跑起来,他奔跑在漫天的红雨当中,朝着那块墙壁前倾肩膀。 他要去撞那面墙! 只要撞开那面墙!自己就能够在九死一生乃至十死无生的危局当中,找到那绝无仅有的唯一生路! 只要能够撞开那面墙! 谢治收敛心神,迈开双腿向那面坑坑洼洼的墙壁跑去。 但奇怪的是,明明自己和被自己挪开的衣柜之间只有数尺的距离,而被挪开的衣柜与墙壁之间又仅有不到二十厘米,但无论谢治怎么努力地迈开双腿行走,自己与那面墙之间的距离却始终没有缩短。 谢治不信邪,更加努力地迈开双腿奔跑起来。 但随着谢治的奔跑,他与那面墙壁之间的距离不但没有缩减,反而还有了几十厘米的拉远! “心灵幻境的破灭引发了空间扭曲!” “我们被困在了这种扭曲当中!” 060 我爱你,直到海水倒流 谢治所在的位置离那面墙只有不到五步,但由于空间扭曲的原因,那五步的距离,谢治足足奔跑了五十步,却依旧还与那面墙壁有着一步之遥。 见跑动无法让自己离墙壁更近,谢治又尝试在跑动的同时起跳,借助惯性力量往墙壁上撞,而这一切依旧没有奏效。 但即便如此,谢治并没有放弃,也许是因为绯红誓约对谢治性格的影响,又或许是单纯的不服输,见跑动乃至起跳冲撞都无法撞到那只有咫尺之遥的墙壁,谢治并没有停下他跑动的步伐,而是对着自己再一次大喊起来。 “疯狂剪刀!” 冰冷的蓝色火焰从谢治的背后窜出,顷刻之间就取代了炽烈的红色火焰。 那道蜷缩在谢治背后的蓝色身影在这一刻睁开了双眼,而下一刻,那睁开的双眼变成了谢治的眼睛,谢治的眼睛里,整个世界又变成了蓝色。 蓝色火焰包裹谢治的全身,破损面罩遮盖谢治的半张脸,右手的五指在这一刻重新幻化作剪刀!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谢治眼睛里的蓝色世界。 蓝色的雨点从地面席卷到天空,蓝色的幕布扭曲着将整个幻境变成颜料桶。 而就在那映入眼帘的一片蓝色当中,谢治看见了无数条游走的黑色细线。 不,那已经不是黑色细线了…… 那是黑色的深渊,黑色的虚无。 谢治所处的心灵幻境,在疯狂剪刀的视野当中,竟变化成一个又一个的碎块,而谢治就奔跑在其中一个扭曲的碎块之上,当他触碰到那黑色的虚无,他的身体就会从碎块的一头出现到另一头。 这,就是谢治奋力奔跑也无法存进的原因。 “我找的就是这个!” 谢治张开右手化作剪刃的五根手指,又将五根手指并拢成刀。 “只要能够看穿弱点,看穿世间万物的行为模式!” “我就能到达那块墙壁!” 谢治开始起跳,他像一位芭蕾舞演员一样,在一个又一个心灵幻境的碎块当中挪动脚尖。 墙壁与谢治的距离只有咫尺,而那咫尺之间竟被扭曲撕裂出足足六块幻境碎片! 但这一切,都被谢治一一突破,前后所花的时间,不足五秒! “就现在,给我,开门!” 谢治的眼前并没有门,只有坑坑洼洼的白色墙壁。 但随着谢治的右手并拢为刀,疯狂剪刀的剪刃撞击到那白色墙壁之上,竟然如同菜刀破开豆腐一般,丝滑柔顺,当真开出了一条缝来! 谢治本想再伸出左手去,像撕开烤鸡一样把眼前的墙壁从中间的裂缝给撕开,但这一瞬间谢治注意到自己的左手因为抱着讨债人女童无法动弹,无法额外伸出一只手去解决问题,于是又转而继续改变起右手的方向来,在墙壁上转出一个直角,又切了一个横向的口子。 墙壁的撕裂看起来丝滑而柔顺,但实际上,对于谢治来说,此时他的右手已然是钻心地疼。眼前的墙壁看似平平无奇,但墙壁上却有着和先前在司马喜房门之外砸门所感受到力量同根同源的诡异力量。 倘若不是如今的心灵幻境正处于最为薄弱的关闭前期,即便谢治能够想到“砸开墙壁前往其他房间”的办法,他的力量也绝无可能支持他将墙壁砸开,只能在数次砸墙之后握着鲜血淋漓的右手望洋兴叹。 但,在司马喜的外部力量干扰与张红棉的违约诅咒加持之下,一切的不可能,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可能! 疼痛! 剧烈的疼痛! 仿佛无数锋利的刀口在谢治的右手上摩擦,当谢治看向自己右手时才发现,明明是看起来无坚不摧的剪刃,但五根手指所化作的剪刃在此刻却都鲜血淋漓,甚至在皮肤之下露出骨头来! “再撑一会儿!” “只要一会儿!” 谢治咬牙坚持,深深插入墙壁之中的右手在这一刻,再转九十度! 疯狂剪刀奋力地,将右手五根剪刃组成的刀锋向下狠狠地一划! 一横,两竖! 三道裂缝连接在一起,在眼前的墙壁上组合出一个门型! “啊!!!” 也就这一瞬间,谢治的疯狂剪刀化身破裂了,刻骨铭心的痛苦让蓝色的火焰一瞬间从覆盖全身倒卷回谢治的后背。 但谢治咬紧牙关,从嘴里啐出一口舌尖渗出的鲜血的同时,再次高喊出绯红誓约的名字来。 “绯红誓约!帮我!” 蓝火褪去的同时,红色火焰又一次从背后席卷到谢治的全身。 红蓝交汇的瞬间,谢治突然感到无比的晕眩,仿佛在暴风雨肆虐的大海上坐了七天七夜的渔船,剧烈的晕眩感让谢治又呕出一口鲜血来,眼前的一切也逐渐变得模糊。 不行…… 不能倒在这里…… 还差一点…… 即便只有三分之一的可能性那枚纽扣在墙壁背后的房间里,我也得把这三分之一的概率赌完…… “绯红!誓约!” 谢治又一次吐出一口鲜血来,而就在鲜血从他嘴中吐出的同时,红色的火焰终于从谢治的背后包裹到谢治的脸上。 吐出的鲜血在遇到绯红火焰的同时,再次化为谢治脸上的变装面具。 只是这一次,变装面具的颜色更深。 “给我!开门!” 谢治弓起背来,转过身去,用尽全身的力量,以背部猛击眼前的墙壁! 动了! 墙壁动了! 再来! “给我!开!” 谢治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又以更大的力气撞向墙壁! 开了! 墙开了! 门型的砖块朝着墙壁的背后轰然倒塌,一道窄小的通道出现在本没有缺口的墙壁之上。 这,是谢治以视死如归的气势,撞开的豪赌之门。 “三分之一的成功率……” 谢治看向那扇“门洞”的背后,看向那通道之后同样扭曲的另一个房间。 墙壁之后,横亘在扭曲房间之前的,是一个被打穿的衣柜。 衣柜里的衣服裤子散落一地,其中的一件西装,写的名字是张紫河。 “成了!是404!” 三分之一的几率,还真叫自己给碰上了! 谢治内心长舒一口气,要是这道门后不是404而是403或者401,那先前做出的所有努力,又要重来一遍。 好在,虽然穿越到现在命途多舛,恨不得三天之内死九次,但在最关键的时刻,命运的硬币还是给自己投到了正面! 就是这个房间! 张红棉要找的硬币,一定在这之中! 谢治的左手抱紧怀中的女童,侧过身子穿过疯狂剪刀与绯红誓约共同打出来的墙壁缺口。 因为司马喜在现实世界中对于心灵幻境干扰的缘故,张紫河教授的房间与刘远风的房间一样,都陷入了诡异的扭曲当中,天花板与地板连接到一起,事物的表侧与里侧也连接到同一个面,犹如一个在三维空间里展开的四维模型。 “张教授会把那枚纽扣放在什么地方……” 被红色火焰包裹的谢治皱起眉头开始思考,但他还没有思考过一秒钟,就感觉到自己的左手手指被一种柔软的温热感所捏住。 谢治朝那柔软质感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发现自己怀里的女童,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三五岁的小女孩,而当自己看向小女孩,小女孩也看向谢治。 奇怪的是,这一次,当谢治看向“讨债人”,那股针刺一般的讨债宣言并没有在他的脑袋里响起。 相反,随着小女孩看向谢治的那一眼,谢治突然觉得自己的左手与左胸心脏部位都为之一轻。 “从我体内汲取精神能量的行为消失了……” 谢治为之一愣,而后便看见小女孩从自己的怀里跳了下来,女婴身上的襁褓也在这一刻幻化为朴素的童装。 女孩朝着张紫河教授书桌的方向走去,又在书桌旁边站定,看看谢治,又看看扭曲得如同老树盘根的书桌。 “你是说,你要找的纽扣就在这书桌当中?” 谢治将书桌上的所有柜子都翻开,柜子里空空如也,连一张草稿纸都不剩,看起来,在自己翻箱倒柜之前,已经有至少一波人提前翻过一遍了。 但讨债人依旧静静地站在书桌旁边,既不出声,也不催促。 仿佛谢治离解开谜团只剩下临门一脚,而这最后的一步,则需要谢治自己去思考揣摩。 谢治的目光凝重起来,既然讨债人站在书桌旁边,对自己的“约定催收”也暂停下来,那说明,从客观角度来说,自己已经具备了“随手一拿就能拿到履行约定之物,将自己与张红棉之间的约定完成”的条件。 但,时间越来越紧,变身时间即将结束,司马喜的外部干扰也即将给整个心灵幻境带来无法逆转的关停,那枚纽扣,究竟会在什么地方呢…… 等等,也许我不应该从一个搜寻者的角度去思考…… 我应该从当事人的角度思考整个事情…… 如果我是张紫河教授,我要在一个几乎可以断定是人为造成的多重污染场里,将污染场信息通过特制的纽扣通讯器传输出去,与此同时还要防止其他人找到这枚纽扣…… 我会把这枚纽扣,放到书桌的什么位置? 柜子?不,我一定不会把它放到柜子里。 每个人都知道应该在柜子里放东西。 通过特殊方式粘到桌板的背面?又或者,放到任何一个桌面工具当中? 不对,桌板的背面没有,台灯和夹层里也没有…… 再让我想想…… 我会把纽扣放在桌子的…… 不,我不会把纽扣放在桌子上。 为什么我要把目光局限于“桌子上”呢? 谢治突然目光一亮。 桌脚。 他把整张书桌倒翻过来,而后半蹲在地上,逐一观察四个桌脚的磨损情况。 张教授的书桌,桌脚被三角形的金属支撑包裹,以更好地维持书桌的平稳度。 谢治把所有的桌脚包裹物卸下来。而那枚纽扣,就在其中一个金属支撑与桌脚的连接当中。 在那里,有一个额外的凹槽。 谢治把凹槽里的圆形纽扣拨出来,放到手心里。 那是一枚灰色的纽扣,朴素地就像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子。 谢治端详了纽扣许久,他没有从那枚纽扣上找到任何可以按动的按钮。 奇怪……不是说纽扣是录音通讯器吗?这录音与通讯功能应该如何打开呢? 谢治在心里自言自语,但还没琢磨出个名堂来,谢治突然一愣。 他从那枚灰色的纽扣里,听见了张红棉的声音。 “纽扣的录音与通讯功能不需要打开哦,因为,不管什么时候,通讯功能都是开着的,而录制功能,则会录制在我的记忆里。” 谢治愣在当场。 这一刻,他的耳朵旁边几乎同时响起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一道来自自己手心里的灰色纽扣,而另一道,则来自自己的身前…… 不,不止两道…… 在零点几秒的延迟之后,第三道声音也响了起来,而第三道声音,赫然来自谢治的内心! 是张红棉!是张红棉与自己之间的心灵链接! 谢治骤然抬头,却发现之前仅有三五岁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十来岁的模样!而就在他抬头的同时,那小女孩的还在迅速成长!不到两秒就变成了二十来岁的漂亮女人!她的头发从脖颈垂落到腰间,她的皮肤白皙地仿佛能沁出水来,而她的眸子,又仿佛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玛瑙珍珠! 谢治觉得眼前的漂亮女人长得有些眼熟,他看看那女人的身材,又看看自己的,才发现,如今的自己竟然与眼前的漂亮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谢治这才想起自己在心灵幻境当中的意识其实一直附着在张红棉的身体上,那么,如果眼前的漂亮女人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好久不见啊,我的谢治先生。” 张红棉的声音同时从三个方向响起,环绕在谢治的手心、心底和耳边。 “你看,被多个带延迟的声音环绕在自己周围,很困扰吧。” 张红棉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环绕在谢治的周围。 “确实是有些困扰。” 谢治哑然一笑,他想起了第一次与张红棉建立心灵链接的时候,自己无意间发出的声音让对面的女孩感觉到了久违的烦躁。 而现在,女孩也用同样的办法,把这种烦躁交还给自己。 张红棉又笑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她伸出左手的食指与大拇指捏起来,从自己的嘴唇一侧浮空拉动到另一侧,做出一个拉动拉链的动作。 于是,谢治的手心与耳边就不再有张红棉的声音出现了,因为张红棉不再说话,转而只用心灵链接对谢治传递心声。 “所以,亲爱的谢治先生,你愿意做我的专属负清师吗?” “直到月亮崩解,直到海水倒流?” 谢治看向张红棉的眸子,就像是穿越遥远的时空看向另一个自己。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左手心里的灰色纽扣轻轻捏住,另一只手牵起张红棉的右手,将她的右手摊开,又把那枚灰色纽扣交付到张红棉的手心。 “我愿意。” 谢治看着张红棉清澈的眼睛,他从那双玛瑙般的眼睛里看到闪烁的星辰。 “直到月亮崩解,直到海水倒流。” 061 零点四秒的时间差 情绪疏导中心,二十四楼。 橙红色地毯从电梯口一路铺到所有疏导室门口,所有的房门都紧闭着。 走廊里静谧无声,只有三个服务型机器人被折断身子,零配件与润滑油脂洒落一地,在橙红色地毯上扩散出一些深色水渍。 整个二十四层,都笼罩在一种与外界暂时隔绝的气氛当中。 亮黑色的六棱柱在电梯口闪烁着信号灯,粉色的烟雾从六棱柱的另一头缓慢涌出,颜色逐渐变浅的同时,扩散进空气里。 那是人类天平组织的情绪起爆器,也兼顾通讯信号屏蔽的功能。 与此同时,来自情绪起爆器的易感烟雾代替了一部分幻境生成器的作用,于是司马喜在砸开起爆器之后,便能够借助这粉色的烟雾的三种功能来为自己争取短暂的行动时间,在调停员与安定组反应过来。 此时此刻,谢治正双目无神地瘫坐在2404室的房门之前,而戴着金丝眼镜的司马喜也半蹲在谢治的面前,他的一只手撑住膝盖,另一只手抓住谢治的头颅。 司马喜的双眼紧盯着谢治无神的双目,强烈的精神能量通过他的眼睛传递到谢治的眼睛当中,而司马喜抓住谢治头颅的左手,在谢治的头上也不断地按紧,以一种物理的形式刺激谢治的大脑皮层。 “我感觉得到……” “周游,我感觉得到你的收获……” “你找到了我需要的东西,不是吗?” “你找到了那本书,那个在现实世界已经被废墟掩埋的公式……” “我感觉得到……” 司马喜对着双目无神的谢治不断呓语,那呓语低沉而悠远,仿佛是蛊惑人心的吟唱,而伴随着那吟唱的,则是司马喜向谢治传输的精神之力不断加深。 “对,就是那个公式……” “你看到它了!我感觉得到,你看到它了!” “就是现在!幻境抽离!” 突然之间,司马喜露出张狂的笑容,那张狂的笑容在金丝眼镜的衬托之下显得颇有反差,仿佛一个平时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突然露出他面具之下的本性,又仿佛是奸计得逞的大阴谋家最终窃取到了他想要的胜利果实。 他的左手力道顿时加重了八分,而他的眼睛也在这一刻迅速靠近谢治的双眼,司马喜的额头与谢治的额头靠在一起,而两个人的眼睛,在这一刻,也只隔着薄薄的一层金丝眼镜! “心灵幻境的关闭需要三秒,三秒之后,在周游恢复意识的那个刹那,我就对他施放我的心术力量,让遮目之蝶在那个瞬间俘获他的内心,让他将那幻境当中的所见所闻直接传递到我的思维当中!” “三!” “二!” “一!” 司马喜脸上的笑容愈发旺盛,随着他在心底莫属倒计时,内心的激动之情也早就像过山车一样节节攀升,直到它所能够到达的最高点! “就是现在!遮目之蝶!” 倒计时结束的那个瞬间,司马喜瞪大了眼睛,他在内心深处几乎是用喊的,喊出了自己的心术技能名字! 只一瞬间,从司马喜的金丝眼镜中便飞出数只翅膀镶着金丝的蝴蝶,而这蝴蝶,也在一瞬间从司马喜的眼睛里飞出,径直地扑向谢治。 但,同样也在这一刻! 那双目无神的谢治,意识还没有完全回归,双眼却突然闭合了起来! 这骤然而来的闭合,让司马喜为之一愣。 不可能,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心术技能需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才能发挥作用! 不,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于,他为什么会提前从心灵幻境里脱离!? 心灵幻境的启动与关停都需要三秒,一秒不差,一秒不多,我正召唤着荆棘屠夫化身,理论上来说我对于时间的感知甚至可以精确到半秒钟以内,他又是如何做到瞒过我的同时,在三秒钟还没到的时候从幻境里脱离的!? 司马喜的心头涌上数个疑惑,而这些疑惑还没有解决,他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口处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 布料撕碎的声音紧随其后,传入司马喜的耳朵,这时候司马喜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胸膛里,就在刚刚,已经被贯穿进了一把苍蓝色的剪刀! 温热而湿润的感觉在半秒钟的延迟之后包裹住那道冰冷的触感,这时候,司马喜才醒悟过来,这道攻击到底来自何处。 “周游……” 司马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他踉跄着后退并且站起身来,将身子抵到走廊另一侧的墙壁上,苍蓝的剪刀因为司马喜的举动从他的心口抽出,鲜血在这一瞬间喷涌出来。 直到这时,在司马喜的面前,谢治才睁开了眼睛,他的嘴角勾勒出轻微的弧度,蓝色火焰在顷刻之间从右手扩散开来,一直扩散到他的全身。 “疯狂剪刀!” 谢治喊出疯狂剪刀的名字,身上的蓝色火焰猛然暴涨,右手的苍蓝剪刀再次向前猛然戳去! 零点四秒!我能够争取的攻击提前量只有零点四秒! 唯有在这零点四秒里重伤司马喜,才有机会在接下来的短暂时间里,趁着司马喜的精神恍惚与自我怀疑,给予他关键性的致命一击! 而那个机会,就是现在! …… “零点四秒,我们只有零点四秒的先手时间。” 扭曲的心灵幻境里,张红棉的声音顺着心灵链接传递到谢治的内心。 “从你的记忆里我大概了解了司马喜的情况,他是心术阶梯走到第二步的表象期超人,对于心灵力量的操控已经达到收放自如的地步,而走到这一步的强者,可以对外部发生的变化在零点五秒内做出反应。” “所以,我们只有零点四秒的时间。” “我们必须在扭曲的世界还剩下零点四秒到达毁灭终点的那一瞬间,从心灵幻境里抽离,那之后你在意识还没有完全回归之前,就无所不用其极地在心底呼唤疯狂剪刀的变身,我们才有可能,在这十死无生的必败局面下,搏得那一线生机!” “在没有幻境发生器的情况下,心理医生只能通过自身的精神力量来关闭心灵幻境,同时将进入幻境的超人意识抽出,而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离你很近!” “他甚至会用眼睛贴住你的眼睛,来最大限度地减少精神力量在通过空气时的损耗!” “而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用你无敌的疯狂剪刀,在那零点四秒里终结他的生命吧!” …… “疯狂剪刀!!!” 谢治高举起化指为刀的右手,苍蓝的剪刀上这一刻蓝色火焰暴涨,如同装配了氮泵的喷气式推进武器,以一种无法抵挡的姿态猛冲向后退到墙壁边缘的司马喜,而攻击目标,依旧是瞄准着司马喜的心脏! 兔子搏鹰!当尽全力! 谢治的眼神里露出凌厉的狠意来,自己穿越到现在不过三天,自认为对这个世界的任何组织、任何人,都从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敌意,但从第三医院到情绪疏导中心,这个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却连续追杀了自己两次!并且,在心灵幻境之中,还几乎将自己逼到山穷水尽十死无生的绝境之中! 自己不禁想问一句,为什么?! 凭什么?! 就凭那个虚无缥缈的“穿越者预言”?! 就因为那个不知道哪个劳什子传的谣言里说,所有的穿越者都会成为绝望组织的心腹大患,将绝望组织赶尽杀绝?! 好!那我就赶尽杀绝!我专杀人类天平,从今日起! 司马喜,今日你我当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苍蓝剪刀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冲向那金丝眼镜已然歪到一边的中年男人,而在这生死关头,司马喜也终于从精神恍惚中找回了自己。 “荆棘屠夫!!!” 只见司马喜低吼一声,胸口处随着这一声低吼迸出更多的血来,但司马喜浑不在意,而是面露凶光,如同在牌桌上输红了眼的赌徒! 而随着这一声低吼,一道强壮的精神实体,骤然出现在了司马喜的身前! 它的上半身穿着围裙,左手持一把锋利剔骨刀,右手持一把屠夫钩!两手交叉,以一种决然的姿态,挡在了苍蓝色剪刀的必经之路上! 但,荆棘屠夫的拼死一搏,真的能够挡住疯狂剪刀的攻势吗? 可笑至极! 只一瞬间,来自谢治的苍蓝色剪刀,就把荆棘屠夫的双臂压弯!压塌! 被司马喜仓促召唤而出的荆棘屠夫,在那柄以谢治近乎全部力气构筑出来的苍蓝色剪刀面前,仅仅抵挡了半秒! 半秒之后,苍蓝色剪刀贯穿荆棘屠夫的围裙,在走廊的坚硬墙壁上砸出了一个数厘米的浅坑! 但,半秒钟,对于司马喜来说,已然足够! 只见司马喜一个飞扑,在橙红色地毯上毫无形象地翻滚了数米,那从胸口伤口处流出的血迹将地毯染成深色。 一次次的翻滚牵动司马喜左胸胸前的伤口,让司马喜经历此生从未经历过的疼痛,但司马喜依旧露出了笑容。 那是,绝处逢生的笑容。 “只差半秒,哈……” “只差半秒你就能杀了我……” 趴在地毯上的司马喜发出的声音近乎梦呓,但这种梦呓却给谢治带来了极大的危机感。 为什么? 荆棘屠夫已经被自己打散了,为什么司马喜还能露出这样胸有成竹的微笑? 为什么他从地毯上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连胸口处的伤口都不处理,也不逃走,而是缓缓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他为什么不逃? 难道他还有后手吗? 但已经到这个地步,他的后手又是什么? 电光石火之间,谢治的脑中百转千回,而这百转千回在司马喜摇摇晃晃地朝着谢治走出两步来以后,终于得到了解答。 “小鬼……” “叔叔我啊,这次可是真的发怒了……” 司马喜一边摇摇晃晃地朝谢治走来,一边歪到鼻梁旁边的金丝眼镜推回原处。 与此同时,他再一次骤然低吼。 “出现吧,金线之蝶!” 金黄色的细线从司马喜的金丝眼镜上不断涌现,那些眼镜,在刹那之间,就将司马喜的整个头颅包裹住,包裹成一个金色的巨茧! 062 我的外挂在你之上 第二个情绪化身?! 司马喜也是穿越者?! 谢治的脑子里突然嗡地一下就炸了起来,但转瞬之间他就把自己的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谢治想起了张紫河教授所留下的书里描述的一部分内容。 “我们需要更多的穿越者样本,来研究灵体纠缠体质究竟为何诞生,我们又是否能够在非穿越者灵魂上达成灵体纠缠的条件……” 我明白了,司马喜不是穿越者,他是同时知道灵体纠缠体质的特殊性与修炼第七本书前置条件的专业人员。 他在并非穿越者的前提下,找到了达成灵体纠缠体质的办法! 但司马喜所达到的灵体纠缠体质,必然在细微之处与穿越者有着诸多不同,否则难以解释为什么他需要我来代替他前往心灵幻境,而那个不同之处,也展现在了眼前所谓“金线之蝶”的情绪化身之上! 眼前出现在谢治面前的金色蝶蛹形态,既不是像荆棘屠夫那样被从超人的体内被召唤出来,也不像自己的蓝火形态与红火形态一样是包裹全身的变身,而像是一种半召唤半变身的折中体,甚至,从这折中的形态之中,谢治还隐隐地感受到一股与情绪污染场类似的病毒力量! 换句话说,那根本不是什么情绪化身,也不是什么情绪变身,而是与污染场病毒同根同源的情绪怪人! 而造成这种诡异变化的根源,正是司马喜鼻梁上的那副金丝眼镜! “嗬嗬……” 司马喜的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呜咽,不,现在的它已经不能叫司马喜了,它甚至不能被叫做“伯劳”,只能被称作“头上长茧的怪人”。 此时的司马喜,已经将全部的精神与意志都隐藏到怪人的意志之下,无法交流,无法沟通,它的一切行动都凭借病毒的本能进行,而此时此刻,摆在金茧头怪人本能当中的事情只有两个,一是存活,二是杀死那个让自己宿主重伤的恶毒负清师! 金茧头怪人喉咙里发出呜咽,他伸出手去,往那汩汩地流出鲜血来的心口处一抹,让谢治震惊的事情发生了,随着那怪人手部的动作,它的手指里赫然射出金色的丝线来,仅仅片刻,在那怪人一步一步走向谢治的同时,怪人胸口处的伤口竟然已经被那金色的细线缝补了起来! 那之后,怪人更是又伸出两只手来,数十根细线从他的双手里延伸而出,随风摇曳,像是数十根张狂着无规则摆动的水母触须! 这些细线触须,看起来似乎和那废弃温泉心灵幻境之中,走廊上遇到的肉瘤与细线颇为相似,难道那走廊里肉瘤的出现,就是因为司马喜的实验? 谢治看向司马喜手中的数十根细线,不由得咯噔一下。 倘若这细线与幻境走廊当中的不规则细线出于同源,那它们不单单是司马喜的攻击方式,还是眼前怪人用于抓获猎物的捕绳,更是它进食的口器! 谢治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化刀为剪,打算剪断那些细线,但他的剪刀刚刚碰到细线,那细线就仿佛有生命的一般,顺着谢治右手的五根剪刃就往上缠绕起来! 谢治瞬间手起刀落,剪断了其中的一部分,但被剪断的细线只是少数,越来越多的细线从司马喜的双手里伸出,而司马喜与谢治之间的距离,也随着司马喜脚下步伐不停,迅速缩短! 不行,要远离它! 来不及剪断! 剪断了也还有更多! 不能让司马喜和自己近身贴面! 天知道他的身体里到底有多少条那样的金线! 一旦被他近身,欺身进自己的两个身位里,那时候,金茧头怪人一定会在一瞬间召唤出自己体内的所有金线,将自己从上到下炸穿上千个窟窿,将自己体内所有的精神能量瞬间吸成干尸! 谢治迅速后撤,一边琢磨着自己的变身还能持续多长时间。 答案让他感到有些惊喜。 剩余的可变身时间,竟然还有接近三十秒! 原来,谢治虽然在心灵幻境中多次变身疯狂剪刀,更是在心灵幻境破灭之前变身战斗到了几乎最后一刻,但在那幻境里所有的变身所依托的,其实都是来自张红棉的精神能量,因为谢治的意识就处在记忆副本中张红棉的身体里。 而谢治本人的精神能量,仅作为心灵幻境开启的媒介,与开启幻境之后维持幻境运转的人形锅炉。 司马喜的本意是想让谢治在心灵幻境里不断探寻,直到所有的精神能量都消耗殆尽后,再转而用谢治本人的生命能量继续消耗,一直到谢治最终彻底死亡,又或者找到那本他魂牵梦萦的第七本书。 但让司马喜没想到的是,谢治那么快就在幻境里找到了第七本书,还成功逃了出来,并抓住那零点零四秒的空隙差一点就击杀了自己! 因此,直到这台“危险的锅炉”被关闭时,谢治的能量竟然还剩一半。 而这一半,可不就是三十秒? 谢治后撤之余,在心里长吁一口气,先前进攻得太急,急到他都没机会注意自己有多久的续航,此时直到自己还能再战三十秒,心头大定,别说三十秒,每多出一秒,对谢治来说,都是一分的优势。 谢治一边撤退一边环顾四周,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此时的自己靠近背后的身侧其实就是自己离开的心理疏导室2404,而王大摆和齐曦,此时就在2404当中进行心理压力的释放与诊疗。 于是谢治在后撤的同时猛烈地拍击起2404的房门来,寄希望于让疏导室里的两人听到自己闹出的动静,而后迅速地前来救援。 但奇怪的是,不管谢治如何拍击2404号房门,那间房间之中,却始终没有传来任何一丝的动静,仿佛整个房间都被隔离在了走廊之外,与自己身处不同的空间。 谢治心头一凛,迅速转变思路,既然没办法从现实世界摇人打架,那从思维阁里摇人又如何? 现在的自己身体里,可不仅仅只有自己一个人啊。 想到这里,谢治一个大跳再次后退一步,而后直接闭上了眼睛,屏气凝神,在无边无际的思维之海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那座木屋。 找到了! 谢治推开思维阁的木门,壁炉里的橘黄色火苗跳动着,弥散开温暖的光线,而身穿红色裙子的张红棉则与苍蓝色的疯狂剪刀一起,坐在靠近里侧的一处沙发上,看着电视机。 谢治一个恍惚,才发现自己又变成了疯狂剪刀。 自己正坐在木屋里的沙发上,而自己的左手边,坐着张红棉。 张红棉的右手捏住自己的左手,她的心声顺着心灵链接传输到谢治的内心,让谢治不要害怕。 谢治看向那只纤细的左手,又从手背向上看,一直看到张红棉的红色连衣裙上端。 那枚从温泉幻境中找寻到的灰色纽扣,此时此刻,正被绯红誓约系在连衣裙的胸前。 谢治并不知道那灰色纽扣的具体材质是什么,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如何起作用的,又是如何进入自己的思维阁当中的。 谢治唯一知道的是,当自己在心灵幻境破灭之前,对着张红棉说出那句“我愿意”之后,那枚灰色纽扣就与那些蠕动的公式一样,直接投射到了自己的脑海之中,在那之后,与蠕动的公式聚集凝合成《心术阶梯公式书》不同,灰色纽扣所起作用的对象,赫然是思维阁当中的绯红誓约人格。 每当绯红誓约人格将那枚灰色纽扣放到自己的身上,张红棉的意识就能够跨越时间与空间的距离,直接将绯红誓约人格作为自己降临的容器,与谢治在思维阁里进行远程交流。 即使,真正的张红棉,又或者张红棉死亡后那个与谢治达成专属约定的“预备役数字人”张红棉,此时此刻还处在拷贝了张红棉记忆副本的移动硬盘当中,而那移动硬盘,此刻也还在司马喜身上,并不在谢治的怀中。 当灰色纽扣被系在绯红誓约人格身上,穿红裙子的人就会变成张红棉的面貌,而这具人格躯体里的意识,也会变成张红棉的意识投影;而当灰色纽扣从绯红誓约人格身上移除,穿红裙子的人又会变成谢治自己。 张红棉的意识投影在思维阁里嗑着瓜子,她看着电视机,电视机里播放着谢治上辈子还是周游的时候,学生时期经历的一些囧事儿。 那些囧事儿看得张红棉前仰后合。 “你成功了吗?” 张红棉注意到谢治的意识出现在疯狂剪刀的人格躯体当中,于是转过头去看向谢治。 “差一点,我打赢他一阶段了,但转眼之间又冒出来一个新的。” “就跟电子游戏里打boss一个样?打完一管血以后boss爆种了?” 张红棉调侃了起来,她知道谢治的性格,倘若让谢治能够把现实世界当做一场游戏,对谢治巨大的精神压力来说,也是一种缓解。 “差不多吧。” 穿蓝色剑道服的谢治仰面躺在沙发上,他感觉腰酸背痛,如果有得选,现在的他真的不想从思维阁里出去。 五百倍的思维加速…… 那就让我在思维阁里多放松一会儿吧,假的也好…… 谢治这样想道。 但片刻之后他感觉自己身上的腰酸背痛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酸疼了,这才听见张红棉在一旁说他的腰酸背痛并非实际意义上的腰酸背疼。 “虽然实际意义上讲,你和司马喜的这场战斗打下来,你明天肯定也会腰酸背疼到下不来床,但是就此刻而言,你的腰酸背疼是来自灵魂的,在思维阁里越休息越疼。” “那我们还是来聊聊对战策略的事儿吧。” 谢治叹了口气,向张红棉从头讲起司马喜在荆棘屠夫消散以后又进行的第二次召唤,又或者说,应该叫变身? “病原体变身。” 张红棉停止了在思维阁里嗑瓜子的动作,注意力也从电视机上收回。 “在我还活着的时候,遇到过一些和病原体变身有关的案子,民间科学家中有一部分认为,被情绪病毒所污染而形成的情绪怪人同样也是一种人类的进化方向,为了在这个方向上走得更远,需要超人们将弱化活性的情绪病毒注入体内,从而能够变身成为自带小部分污染场的情绪怪人。” “与此同时,倘若这些实验者在体内成功形成对应情绪病毒的抗体,那么即便多次进行病原体变身,也不会因为情绪病毒的消化酶让自己的躯体与意识溶解……” “只不过,单纯是受负面情绪影响所形成的次生人格,都已经会在诸多时刻反向影响负清师的主体人格了,与病原体共生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也不仅仅是躯体与意识可能因为情绪病毒消化酶而溶解那么简单,即便不会被溶解,在体内植入病毒从而进行病原体变身的超人,往往都会在变身期间,从心智到行为都被病毒本身所掌控……” “有得打吗?”谢治抛出了关键的问题。 “有点棘手哦……” 张红棉撅起嘴来摇了摇头,但转瞬间又憋不住笑了起来。 “骗你的,当然是有得打。” “不过,前提是,这场战斗你得让我来。” “让你来?”谢治一愣。 你的记忆备份还在小盒子里躺着呢,这要怎么让你来? “不要解开这枚灰色纽扣,然后,你只需要像之前一样呼唤绯红誓约变身就行。” …… “绯红誓约,开!” 谢治重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赤红的火焰第一次在现实世界里包裹谢治的全身,苍蓝色的火焰在转瞬间从谢治身上消退,而赤红也在这一刻席卷。 炽热的触感灼烧谢治的每一寸皮肤,唯有背部传来一丝严寒,提醒谢治,你的变身倒计时只剩下三十秒。 但转换变身模式以后的谢治却没有急于进攻金茧头怪人,而是左看看,又看看,如同小女孩一样原地转了个圈。 “原来灵体纠缠是这么个感觉啊,世界,果真是奇妙呢!” 063 你放出了那个恶魔 “原来灵体纠缠是这么个感觉啊,世界,果真是奇妙呢!” 被赤红色火焰包裹的谢治原地转了个圈,过程中还轻轻地捻起来并不存在的裙摆。 他的动作就像是一个天然无害的小女孩,第一次见到新奇的世界正在好奇地打量着,只不过,这种偏向于女性化的柔美动作,安放在谢治的身上,就显得诡异且违和起来。 显然,此刻的谢治已经不是谢治了,此刻正操控他身体的,是张红棉的意识。 而真正的谢治此刻正在思维阁中休息,他坐在思维木屋的沙发上挠了挠头,透过沙发之前的电视机,谢治能够以第一人称视角看见张红棉在外界经历的一切。 这种感觉很奇妙,只是轻声地呼唤了绯红誓约的名字,在灰色纽扣没有从绯红誓约身上卸下的情况下,来自绯红誓约的变身就把自己的意识给瞬间移动到思维阁当中,就像发生了置换反应一般。 又或者,应该说是某种网络游戏账号异地登录的感觉? 张红棉上线了自己的账号,自己就被从线上给挤下来了? 谢治哑然一笑,他突然觉得这个巨大月亮世界搞不好真的是某种游戏,这里发生的一切都难以用科学道理来解释,反而用自己上辈子当游戏玩家的经验来解释,倒是更容易解释得通。 他还想继续琢磨,但电视机里画面传来了新的改变。 哦,绯红誓约动了,她打算进攻。 谢治的目光被电视机里的画面所吸引,画面里张红棉抬起绯红誓约的双手,紧接着,用右手指甲在左手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 谢治的眼角跳了跳,鲜血从他的左胳膊上滑落,隔着屏幕谢治也能够感觉到一种火辣辣的疼痛。 从胳膊上滑落的血液聚集在绯红誓约的左手,很快变成了一只赤红色、紧贴皮肤的手套,看起来分外妖异。 张红棉又将左手上的红色手套过渡到右手,于是两只手上便都裹上了一层妖艳的红。 原来这才是绯红誓约的正确用法吗? 思维木屋里的谢治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通过操控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双手上覆盖出一副血手套,作为自己的攻击武器吗…… 可两只血手套又能干什么?对敌方使出一招以血蒙眼来? 谢治看了看绯红誓约手上的两只手套,又想了想疯狂剪刀的那只苍蓝色狭长剪刀,不由得想到,怪不得张红棉说绯红誓约是一个辅助型的情绪化身,光从造型上来看,就显然是疯狂剪刀更强。 “以貌取人可不是什么好文明哦,我的专属负清师。” 正当谢治这样想的时候,他的内心突然传来张红棉的声音。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里的张红棉又动了。 她将左手贴在自己胸前,摆出一个防势,右手半伸出身体之外,指尖朝向那金茧头怪人。 谢治总感觉自己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架势,仔细一想想明白了,是叶问。 “看好了,谢治,我只教一次。” “绯红誓约,是这么用的。” 张红棉向前踏上两步,突进金茧头怪人的攻击范围之中。 说来也怪,在谢治操控身体的时候,金茧头怪人恨不得第一时间服从于病毒本能将谢治碎尸万段,但当张红棉操控着绯红誓约出现在现实世界当中,那金茧头怪人却仿佛是被下了降头,在张红棉与谢治隔空交流的时候,扭扭捏捏不敢上前。 甚至当张红棉踏步突进金茧头怪人的攻击范围当中后,那怪人竟依旧没有攻击张红棉,反倒是如同应激的兔子一般,一个哆嗦,而后仿佛突然想起来一样,转过身去就打算奋力逃窜。 这是……面对张红棉的恐惧本能压过了进食与复仇的本能? 谢治有些目瞪口呆,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从那心灵幻境当中救出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来。 但张红棉怎么可能让那金茧头怪人逃跑? 只见张红棉一个勾手抓住怪人的肩头,止住怪人的逃跑之势,向后一拉扯,左手从怪人的肩头顺势滑落到怪人的胳膊,而后一个对折,就将怪人的左胳膊折到脱臼。 但光是这样还不够,张红棉又顺势而下,将那金茧头怪人的左手手腕也向内翻折了一通,清脆的骨折声通过电视机传进思维阁当中,看得谢治不禁对那怪人产生一丝怜悯。 但怜悯的同时,谢治也感到一丝疑惑。 那金茧头怪人自从变身以后,裸露的皮肤之上都长出一根根与心灵幻境中所遇到的肉瘤类似的细线,那细线谢治之前自己操控身体的时候经历过一通,连疯狂剪刀的苍蓝色剪刃都无法解决,只能避而不战,连连后退。 张红棉又是怎么解决的? 正想着,谢治注意到张红棉将怪人的左胳膊分拆完毕之后又转过去抓它的右胳膊,这一次谢治紧盯着张红棉手上的动作,终于看清在短短的几秒钟里发生了什么。 原来,金线并不是没有攻击张红棉,而是那些从怪人皮肤上长出来的金线全部被红手套挡在了张红棉的双手之外。 那副由鲜血构筑而成的红色手套,仿佛有一种反向侵染病毒的力量,当来自金茧头怪人身体的细线狂舞着触碰到红手套,在沾染到来自红手套鲜血的瞬间,就如同被割刈的麦穗,纷纷倒伏下去,重新趴回怪人的表皮不动了。 由此一来,对于此刻的张红棉来说,金茧头怪人不过就是长得稍微惊悚一点的人类罢了,它的攻击对张红棉无法生效,而张红棉也仅仅需要用对付人类的办法来对付它。 恍惚之间,那金茧头怪人的左右手都被张红棉分拆了个干净,在这凌厉的“分筋错骨手”之下,怪人的左右两条胳膊都无力地垂落在它的身前,手掌、小臂、胳膊,均是晃晃悠悠,提不起半点劲儿来。 这样的分筋错骨手也让怪人无比吃痛,剧烈的疼痛让它脸上的金色蝶蛹都隐隐有崩溃的趋势,金茧颤动着,逐渐变成罩在头上的半透明外壳,而司马喜的脸,也随之重新出现在那半透明外壳之下。 “这不可能……” “我的病原体变身为什么会被解除……” “我听见金线之蝶的哀嚎……你做了什么……” 回应司马喜的,是张红棉的右手。 红手套抓住司马喜的额头,狠狠地捏了下去。 “你……不是他……” “你不是周游……也不是谢治……” 司马喜的眼神在这一刻终于恢复了清明。 “你是那个恶魔……” “周游,你放出了那个恶魔……” 司马喜的话音未落,来自张红棉右手的力量就压碎了司马喜头颅外部的半透明外壳。张红棉的力量看起来并不强大,但那只红手套缓慢地按压下去,却势不可挡地从司马喜的额头按压到他的鼻梁。 张红棉从司马喜的鼻梁上将那副依旧不断向外吐着金丝的窄框眼镜摘了下来。 空气中传来无尽的哀嚎与幽怨,仿佛无尽的负面情绪附着在这幅眼镜上,又从这幅眼镜的镜框处变成金丝不断衍生,直到延展成覆盖司马喜整张脸的金色蝶蛹。 “不……张红棉,你不能这么做……” “快停下……我们可以商量……” “你不能……” 金茧头怪人消失了。 又或者说,司马喜消失了。 误触依附的燕尾服与窄腿裤从半空坠落,腰带砸在皮鞋上,最后落下的,是孤零零的领结。 唯有一件事物还停驻在空中。 金丝眼镜被张红棉的大拇指与食指捏在手里。 “害怕吗?一个活人死在你的面前。” 思维木屋中,张红棉的声音出现在谢治的内心深处。 “我不清楚,我感觉……没什么实感,好像类似的事情我已经经历过很多次。” “也是,你穿越过来的这幅身体,毕竟已经是身经百战的传奇负清师了。” 现实世界里的张红棉端详起那副眼镜来,一边在内心与谢治交流。 “没有实感也挺好,省去了给你做心理疏导的功夫。” 谢治注意到,随着张红棉的目光投向那副金丝眼镜,凡是她目光扫到的地方,金丝眼镜上的金丝都黯淡许多,甚至隐隐有缩进框架深处的势头。 “司马喜临死前说,我放出了一个恶魔。” “嗯,我就是那个恶魔。当然了,是在我还活着的时候。” “……” “害怕吗?” 谢治摇摇头。 “有一说一,我觉得我高攀了。” 张红棉笑起来,她把金丝眼镜戴到自己的眼睛上,发觉度数不对,又将眼镜摘下,伸出手去把镜框里的镜片给捏了出来,只留下一个空架子。 “这个金丝眼镜框被我不小心捏坏了一部分,但剩下的至少还是一件c级污染物,可以留着,交给负清部换钱。” “原来所谓的病原体变身是通过污染物来进行的。” 谢治若有所思。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天光大厦里,舍友们从自己房间中找到的满足面具。 如果通过污染物能够进行病原体变身,那么那个伪造的满足面具…… 谢治眯起了眼睛。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被某些人玩弄在股掌之上了。 谢治希望那只是自己的猜测。 064 被操控的穿越游戏 赤红色的火焰从谢治身上慢慢消失,属于张红棉的意识重新回到谢治的思维木屋里。 谢治弯下腰去,从司马喜遗留下来的衣冠之中找到了存放张红棉记忆副本的移动硬盘。那是一个半个巴掌大小的银色长方体,硬盘上贴着标签,上面写着“病原体恶魔记忆备份”,硬盘容量标识在侧面,写着100t。 张红棉说,把记忆硬盘连接到手机里,如果自己已经满足成为数字人的条件,即可以通过数据连接将意识上载进手机内存,从而与记忆硬盘脱离。 “成为数字人之后,就可以连接到负清部系统吗?” 谢治突然这样问。 张红棉摇头,说还得跟超载人格系统对接,在负清师方面给予相关权限之后,从对接到成功,至少还需要三分钟。 “我也是第一次当数字人,没什么经验。” 谢治点点头,一边深深地皱起眉头,一边把移动硬盘连接到手机尾部。 绯红誓约的连衣裙上,灰色纽扣在这个瞬间变得半透明,张红棉的意识随着谢治手上的动作,与谢治的思维阁断开了连接。 下一秒,张红棉的身影出现在谢治的手机屏幕上。 “厉害了……原来数字人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 谢治紧皱的眉头松开一些,而后把手机屏幕按熄灭,紧接着又捏住手机的一角,将手机甩了出去。 谢治的手机随着这一甩飞的动作,顺着橙红色的地毯滑出老远,一直滑到走廊的更深处。 做完这一切,谢治走到电梯口,将地上已经不再吐烟的情绪起爆器拿起来,左看看右看看,试图找到情绪起爆器上屏蔽信号的开关,却发现自己对这种精密电子设备一窍不通。 于是谢治只能开启蓝火模式,把那个已经没用的起爆器用疯狂剪刀剪成了两截。 “希望这样能起作用吧……” 谢治自言自语道,紧皱的眉头并没有随之舒展开来,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尝试了。 是的,司马喜死了,只剩下一地的生前衣物,追杀自己两次的人类天平组织成员消失了,自己所面临的生死危机暂时消除。 是的,张红棉被自己从心灵幻境里救了出来,更让自己惊喜的是,张红棉不但是三年前死亡的a58真相调查团团长,还是司马喜口中的“病原体恶魔”,这代表着自己未来可以从张红棉对世界的了解中学到更多。 是的,张紫河教授的心术阶梯公式书被自己找到了,那些蠕动的公式在自己脑海里装订成书,直接为自己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修炼方向都指明了道路。 看起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所有的发展,前提都是自己能活着。 谢治的眼神愈发凝重,他把目光从被切成两段的情绪起爆器上挪开,往五米开外的一间情绪疏导室看去。 2404室,王大摆和齐曦正在进行情绪疏导的地方。 是的,所有的前提都是自己能活着。 “王大摆,你可千万要让我失望啊……” 谢治注视着那扇之前没能敲开的门,一边在心里想着。 为什么在天光大厦里你要主动隐瞒身份? 为什么在面对月亮头怪人时你连连犯蠢? 为什么你要主动与大部队分离,直到天光大厦事件结束都没有再看见你一次? 明明是榜上有名的传奇负清师,在第三医院,为什么你会被一个连当时的我都能打赢的木雕污染场迅速地定成木雕? 如果上面这些还能解释为你只是单纯地犯蠢和真性情…… 为什么,最近三天里我所经历的每一次袭击,都与你有关? 为什么我会在情绪疏导中心遇到司马喜? 因为我跟着你和齐曦来到了情绪疏导中心的24层,而司马喜已然提前在这里等候多时,并且做出了相应的布置。 为什么我会在第三医院遇到司马喜? 因为你给我送了饭,我闻见饭菜香味呕吐之后,你扶着我去挂了司马喜的号,才最终让我出现在了司马喜的病房。 再往前推,当我从天光大厦醒来的时候,来自你的信息充满了我的整个手机。 短信、未接来电、鸥鸥、真聊,到处都是你的信息。 真的是因为我和你之间关系最好吗? 还是因为…… 你知道我在这次苏醒后会失忆,希望能够让我在睁开眼睛后第一个看到的消息,就是来源自你的呢? 生物学中的雏鸟效应,动物会把它们第一眼看到的动物当做自己的妈妈,模仿其行为与动作,并相信它是永远不会害自己的,延伸到人类身上,这样的效应同样存在。 所以,这是你的目的吗…… 想让我在苏醒之后,在无意识地情况下,对你产生信任,从而更好地对我进行布局…… 谢治的眼睛眯得很窄。 他希望相信王大摆是一个好人,哪怕相信他是一个总是犯蠢的好人,又或者是一个好心办了坏事的好人,但当自己仔细回忆起这三天里的全部经历,关于王大摆的谜团,却随着回忆越来越多。 当然,眼下的所有怀疑,归根结底都是谢治的猜测。 无论这些猜测有多详实,听起来多像言之凿凿的推理,只要猜测一天没有落实到证据上,那猜测就依旧只是猜测而已。 谢治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所以,有没有一种办法,能够验证自己的猜测呢? 谢治一边心想着,一边轻手轻脚地绕开猫眼观测范围,走到2404号房间房门的左手边。 如果王大摆真的是幕后黑手,那此时此刻的王大摆,一定不会坐在情绪疏导机前面,而是大概率躲在2404号房门背后,透过房门上的猫眼查看外界情况。 因为外界传来的打斗声消失了,交战双方生死未卜的同时,执行任务的司马喜又迟迟没有给这位幕后黑手发出“任务完成”的回应。 如果我是幕后黑手,此时的我会做出三种假设。 一种,是谢治,也就是我这个任务目标反杀了司马喜,但由于双方实力的悬殊,可能性不超过百分之一。 第二种,则是谢治和司马喜两败俱伤,谢治死亡的前提下,司马喜获得了任务目标,但伤势过重暂时无法发出回应信号。这一情况发生的可能性不超过百分之十。 是的,双方的实力太过悬殊了,在一天之前,第三医院里我甚至没办法从司马喜的手上走过一招,谁能想到仅仅经过一个心灵幻境的历练,我就在张红棉的帮助下成功反杀了司马喜? 这种连我自己都想不到的可能性,幕后黑手必然也不会假设。 因此,极大概率,在此时此刻的幕后黑手心里,正在盘算着,已经完成任务的司马喜为什么不给自己发消息,而门口的走廊又为什么安静地就像空无一人一般? 考虑到他们的任务目标是希望通过我的特殊性,从病原体恶魔张红棉的记忆副本里找到张紫河教授未能面世的第七本书,而这本记载了“成神之路”的传说道具,对于任务中的每一个参与者来说,都吸引力非凡…… 那么,如果我是幕后黑手,我就不得不思考,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司马喜拿到了记载成神方式的第七本书之后,当场撕毁任务,拿着这本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公式书转头就跑。 毕竟成神之路,多一个人知道路在哪儿,未来说不定就会多出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当然,这些都仅仅是我的猜测…… 但倘若这些猜测里哪怕只有一小部分属实…… 此时此刻,2404室的房门背后,便一定是有人的。 “红棉,打王大摆的电话,手机开静音。” 谢治在内心深处隔空对张红棉说。 “你要通过这种方法判断王大摆在不在那道门背后吗?但我觉得如果王大摆真的如你所说是幕后黑手,他的手机一定也早就开了静音,你无法通过手机铃声推断他的位置。” 张红棉的声音顺着心灵链接传输过来。 “不,我并不是要通过这种方法推断他的位置。” 十米开外的地毯上,被谢治扔出去的手机屏幕静悄悄地亮起来。 远远地,谢治看到那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王大摆的名字。 一秒…… 两秒…… 就是现在! 谢治目光一凝,在心中喊出疯狂剪刀的名字,苍蓝色的火焰瞬间从背后窜起,覆盖至他的全身,而与此同时,谢治举起右手,无比狠厉地将那柄苍蓝色剪刀朝着2404号房门奋力戳了过去! “我要做的,是假设他现在就在门后!” “如果他不在,这一下打空我没有任何的坏处!” “如果他在!那这一下,杀的就是他漆黑键盘!” 剧烈的声响响彻整个走廊,谢治的这一击直接将木质门板从中心位置打凹进去一个口子。 打中了! 破开了一些布料,应该是腰腹的位置,但对方迅速躲开了这一击! 谢治面色一喜,而后瞬间便阴沉如水。 他宁愿这一下打中的是空气,也不愿意这一下结结实实地测出门后面站着一个王大摆。 熟悉又陌生的负面情绪出现在2404室房门的门板之后,谢治知道,那是王大摆的情绪化身“漆黑键盘”正从他的背后爬出来。 但很明显,这次漆黑键盘的召唤速度远比在第三病院的那次要更快。 谢治目光一凝,幻化为苍蓝色剪刀的右手迅速从先前打出的豁口里抽出,又在抽出的同时反手将门锁砸进门框里,以防王大摆开门而出,在顷刻之间便将自己制服。 但砸坏门锁并不能阻挡漆黑键盘的攻击,既然疯狂剪刀的攻势能够打穿门板,漆黑键盘的攻势同样可以做到。 门板上传来连续且密集的击打声,谢治意识到,那是王大摆正操控漆黑键盘挥拳砸门,密集的拳头砸在房门上,不到两秒,门框上便涌现出细密的裂缝! 他保存了实力! 他的真实力量比在第三医院时展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谢治瞳孔微缩,抬腿后撤远离房门的同时,大脑飞速转动,思考起自己究竟应该如何逃脱眼下的必杀之境。 一秒后,门板轰然倒塌! 倒塌的门板带起烟尘,而在那烟尘的背后,赫然是王大摆的身影! 而在王大摆的身前,扭曲的漆黑键帽不断浮现并飞到空中,凝聚成没有五官的人脸,以及由更多的键帽扭曲堆积而成的四肢和身躯。 这一次,漆黑化身的手中没有键盘,而是两只犹如拳击手套一般的,厚重的键帽拳套,每一只拳套上都仿佛积攒了千钧的愤怒与仇恨!每一次出拳都让那漆黑化身变得更加面目憎人! “我是真没想到,司马喜这个废物竟然连失去记忆的你都打不过。” “看起来,通过张紫河留下那本神书,你在这半个小时里学到很多啊。” 王大摆的声音阴冷而潮湿,就像一条在阴暗洞穴里蛰伏爬行的毒蛇。 “但,我很好奇,在杀死司马喜之后,你的变身时间还剩多少?” 答案是三秒。 谢治的手心里攥出汗来。 他的变身时间还剩三秒。 065 悬崖上的心理谈判 三秒钟的变身时间,能做什么? 自己能在零点四秒里给司马喜带去致命一击,但那是建立在司马喜胜券在握防备之心降到最低的基础上,还外带了零点一秒的反应提前量。 但眼前的王大摆显然不可能像司马喜那样站着挨打,更加不可能让自己抢出近乎半秒的时间差,自己以绝对的疲态去对抗在情绪疏导室里好整以暇的王大摆,与此同时房间里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齐曦…… 谢治突然解除了疯狂剪刀的变身。 这种情况下,保持变身已经没有意义了。 与其拼光全部的精神能量直到最后一秒,不如保留这三秒的变身,在对方想要对自己酷刑逼供拷问第七本书内容的时候,将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 等等…… 我刚刚说什么? 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 谢治一愣,而后瞬间明悟过来什么。 他伸出右手去,猛然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而这时,王大摆与王大摆身前漂浮的漆黑化身才刚刚走出2404的房门,往谢治所在的方向踏出两步来。 “站着别动!要不我就立刻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 王大摆前进的步伐顿时停在当场。 是的,三秒钟的变身时间很短暂。 但哪怕变身时间只剩下一秒,谢治敢肯定的一件事情,是他大概率可以在这一秒钟里用疯狂剪刀摧毁自己的生机。 除非王大摆的漆黑键盘在表象时期觉醒的心术技能是远程控制类技能,并且还要能够在一秒钟里定住谢治的身体或思维。 再或者,就是王大摆实际上是超出化身与表象的第三步强者,能够通过一定范围内的法相直接影响他人行为乃至心智。 那他还费这么大周章在我面前演三天的戏做什么?直接在我穿越第一天就给我催眠了扔进心灵幻境里帮他找那本“神书”不就行了? 谢治确信,王大摆做不到。 因此,将自己作为人质,用自己的生命安危来逼退前来进攻的王大摆,也就成为了看似荒谬实则十分有效的制裁手段。 “王大摆不敢让我死。” 谢治在脑海中飞速思考。 “不止王大摆,整个人类天平组织,在从我手中拿到他们想要的这本书之前,都不敢让我死。” “他们有求于我。” “即便他们看起来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恨不得下一秒就将我碎尸万段,在从我记忆里撬走所有的神书内容之前,他们必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他们的软肋,也是我在死局里找到生路的唯一机会。” 谢治的手心里汗水涔涔,掐住脖子的右手紧紧卡住喉结,让自己在外人看起来有胆魄也有能力在任何人出手之前了结自己的生命。 然而王大摆的脚步却只被这种举动逼停了半秒,随后漆黑化身又逐渐向前漂浮。 “你不敢杀你自己!” 王大摆朗声说。 “那你可以试试!” 谢治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狠厉来。 他在心头默念疯狂剪刀的名字,青蓝色的火焰从背后席卷覆盖到他全身的同时,他骤然间把幻化出剪刃的右手五指向前推进了半厘米! 在这里谢治玩了一个小花招,他并不是直接将右手的苍蓝色剪刀卡进自己的脖子,而是紧贴着脖颈处的表皮,顺着喉结向上斜推了半厘米。 于是这半厘米所造成的伤口就近乎都在谢治的表皮,表面看起来这一下鲜血淋淋,实际上并没有伤到谢治的根本。 “退后!或者我死!” 谢治尽可能地把自己表现得像个穷途末路的赌徒,他要用这激进的行事风格和摆在眼前的淋漓鲜血让王大摆相信,自己下一秒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都有可能! 但这样的事情又何必要去假装? 仅剩三秒钟变身时间的自己还不够穷途末路吗? 自己就是那个癫狂的赌徒! 穿越者与绝望组织因为那段煞有介事的“穿越者预言”在过去的数十年里早就处于不可调和的生死矛盾当中,而灵体纠缠体质的特殊性又让凡是了解到这种特殊性的专业人员无不希望能将这种力量化为己用。 无论是原初月亮教派的月亮人玛尼想要在思维殿堂中对自己取而代之,还是奇迹长老会试图用四千多个数字人长老操控自己的行为,让自己签署那个不知具体效用的合同,并通过让自己撕毁合同的行为来操控自己的生死,其本质都是因为穿越者在多个方面上的特殊性。 这些特殊性里的未知让他们恐惧,但其中的力量又让他们痴迷。 想到这里,谢治觉得奇迹长老会的那份合同大概率也不是单纯的生死合同,说不定是让自己放弃生命的同时,赋予数字人灵体纠缠体质的一份合同,毕竟对于这些老牌绝望组织来说,灵体纠缠体质的重要性在组织内早就人尽皆知,无论通过什么方法,倘若能够将自己的体质转化为灵体纠缠体质,就意味着离所谓的“成神之路”就又近了一步。 又有哪个绝望组织不想让自己的组织成为新世界的神呢? 自己早就穷途末路了,自己根本没得选。 倘若是单纯的一个子虚乌有的预言,自然不会有人把预言放在心上。 但倘若预言的背后是十倍乃至百倍的未来利益呢? 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绝望组织但凡有一点能够“从穿越者身上夺取灵体纠缠体质”的把握,就必然会为了这种可能性付出千倍乃至万倍的努力。 而这时,穿越者本人又是如何想的,已经无足轻重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你弱小的时候,没有人在意你的想法。 你只是一个为各大组织各大势力提供灵体纠缠体质的实验材料罢了,谁又会去在乎材料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到这里,谢治的目光又狠厉了三分,他不再用演技去装饰自己的狠厉,而是从眸子深处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这种决然的情感来。 他又把卡在脖颈处的苍蓝色剪刀向内推动了数毫米。 “再说一遍,退后,或者我死。” “活着的纠缠者才是好纠缠者,如果我死了,你们想通过我的体质获得的所有秘密,都会永远地变成秘密。” 王大摆的脚步终于彻底地停了下来,非但如此,他还把漂浮在自己身前的漆黑化身收了回去。 扭曲的漆黑键帽在半空中飞舞,由无数个键帽与键盘底座构成的漆黑化身缓缓消失进王大摆的身体。 “你想做什么?”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谢治露出疲惫的笑容。 赌赢了。 不管王大摆背后是哪个绝望组织,他都希望从自己的身上获得从别处难以获得的利益。 而一旦自己在他们获得利益之前死了,所有的布局和谋划都会付之东流。 “我第一次听说有猎物想和猎人做交易,更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想和人类天平组织做交易。” 王大摆哑然一笑, “你想和我做什么交易?你把自己在心灵幻境中找到的那本书交给我,我放你从情绪疏导中心安全离开,保证不对你出手?” 谢治轻轻地摇了摇头。 “书,可以给你,人,也可以给你。” “我不但可以把记载着成神道路的张紫河教授的第七本书送给你,还可以在未来主动帮助人类天平组织进行过期心灵幻境的探索,我知道,你们想从那些记忆副本里找到的,一定还有更多。” “我会确保我合作的真实可靠,相应地,人类天平组织必须保证我的人身安全,并且在合作过程中保证所有消息的真诚,直到我们当中真的有一方成为那所谓的‘神灵’。” 王大摆一愣,而后突然前仰后合地哈哈大笑起来。 王大摆的背后也同时传来齐曦的笑声,那女人一样笑得难以自制。 “齐曦,你听听,合作!合作!多新鲜!” “还保持真实可靠,保持所有消息的真诚,直到真的有人变成神灵!” “我们可是绝望组织,我们是疯子和骗子,妄想症和偏执狂,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我们是所有混乱的根源!” 王大摆笑到捂起肚子,边捂着肚子边笑。 “合作?合作!真亏你能想得出来!” “好啊,那我代表人类天平组织跟你做这个交易,既然你愿意相信,那我自然也乐意骗你!” 成了。 谢治的眼中精光一闪,他眼中所有属于“赌徒”的伪装在这一刻全部卸下。 最后三秒钟的变身时间能干什么? 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从这十死无生的险恶环境里脱离? 真正的答案,从不在疯狂剪刀。 当力量的战斗转变为智力的博弈,在智力水平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所有谋划的对决,都是情报的对决。 王大摆在自己身边潜伏了三天,在这三天里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掌握了自己这个穿越者身上近乎所有的情报,从而在几乎所有的场合,都轻易地将自己的行动走向拿捏。 但,唯有一条情报,是现在的他所未知的。 那就是绯红誓约。 没有人知道谢治从心灵幻境里把张红棉救了出来。 连亲自搭建心灵幻境的司马喜都难以想象谢治的所作所为,最终在悔恨与震惊之中死于误判形势后的疏忽,在一旁等待消息的王大摆又怎么可能知道? 三年前彻底死亡的a58真相调查团团长张红棉,退役多年的辅助型负清师绯红誓约,绝望组织成员心中的绯红恶魔。 这,才是我所拥有的最后一张牌。 你以为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不,我不想跟你做交易。 我想用我的最后三秒跟你做个约定。 066 张红棉与绯红恶魔 谢治的背后升腾起绯红色的火焰来,那火焰在瞬间就吞没了谢治的全身,又在他的面庞上召唤出遮盖眼睛的半块面具。 赤红的手套出现在谢治的双手上,谢治伸出双手,透过手掌与手掌之间的缝隙,谢治看到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王大摆。 而后,谢治手掌与手掌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小,合拢在一起。 “你竟然从近乎完全失活的记忆副本里救出了那个女人!” 王大摆脸上的笑容与镇定在绯红誓约出现的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漆黑键盘被再一次召唤在他的身前,并且伸出化身的左右手,将那硕大的两只键盘全套重新组合成了门板一样的键盘,如同盾牌一样把自己与齐曦挡在键盘之后! “但你剩下的变身时间,绝对不超过十秒!” “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在这不到十秒的时间里破我的防!” 谢治笑了,他还担心自己因为过于疲惫,绯红誓约启动太慢,没办法在王大摆反应过来之前完成红火模式的变身与誓约的签订,没曾想王大摆在看到这情报以外的未知化身以后,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防御,而不是进攻。 这反倒让谢治感觉有些讶异的同时,迅速地借助绯红誓约的心术特性,完成了对王大摆的誓约签署。 “在约定的双方均通过言语表示同意约定的情况下,绯红誓约的拥有者可以通过心术特性与精神能量将二者之间的约定转化为绯红之约……” “绯红之约并不是持续性的心术技能,而是在约定双方的精神里留下类似于盖章印戳的誓约烙印。绯红之约一旦生效,即可在无需精神能量供给的情况下永久存续,直到其中一方主动破坏誓约……” “当誓约被破坏的场合,留在违约者精神里的誓约烙印就会转化为诅咒,并在违约者的附近借助违约者本人的精神能量召唤出不死不休的讨债人……” “讨债人的本质,是精神诅咒……” 张红棉对于绯红誓约特性的讲述浮现在谢治的脑海中,那是他们在离开心灵幻境之前,在思维阁里的最后一段对谈。 “如果遇到实在打不过的敌人,不妨诱导他们向你做出不伤害你的承诺。” “对于绯红誓约的拥有者来说,承诺,即便是充满欺骗的承诺,在违约诅咒的惩罚下,也是纯洁无瑕的。” …… 谢治的目光从不久之前的记忆里收回,再一次回到眼前的2404室门前。 三秒钟的时间已经过去,赤红色的火焰迅速变淡,变成零零星星出现在谢治体表的半透明粉色火苗,又在一秒钟里连火苗也消散。 谢治感觉身体异常地空虚,这种空虚不止是腹中饥饿难耐无法维持变身所带来的空虚,除此而外还有难以遏制的,精神力量上的空虚。 头颅昏昏沉沉的,仿佛自己的精神意识被挖走一块,而挖走的那一块精神意识则被制作成了誓约烙印,送进了王大摆的大脑当中。 如果说之前变身时间结束谢治只觉得腹中无比饥饿,四肢无力腹中空虚,只想找个地方完完整整地吃下一头牛,那么现在的谢治在变身时间结束以后,不但觉得腹中饥饿无比,更是同时伴有难以遏制的困倦感。 想睡觉…… 头好晕,感觉像是三天三夜没睡了一样…… 不,不能睡…… 至少现在还不能睡…… 谢治狠狠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自己头脑里的困意甩走,但这种困意源自谢治的精神本源,又怎么是摇头这种行动能驱散的呢? 谢治只觉得自己越是摇头,头就越低,恨不得在一两秒之内就从一米七五的空中坠落到平地上,没有一点点杂念,立刻就躺下来进入梦乡。 而本身变身时间结束之后的饥饿与四肢无力又让谢治感到无比的疲惫,摇头的幅度也随着这种疲惫的扩散越来越慢。 不,现在还不能睡…… 危机还没有解决…… 至少现在还不能…… “咚”的一下。 谢治眼中的世界突然调转了九十度。 仔细一想才明白,不是世界调转了九十度,而是自己从一个半蹲着站立的疲倦姿态,不知何时就变成了侧着脸趴倒在了地上。 不行,我得爬起来…… 谢治双手撑在走廊里的迎宾地毯上,试图将自己重新撑起来,但也不知是因为四肢发力的原因,还是因为无比困倦的原因,他感觉地上无比地光滑,自己的双手刚刚撑到地上,就因为失去摩擦力的原因而滑到了两边。 难道……王大摆的心术能力,是让地面变滑吗…… 还是因为我太困了…… 我的双手和双脚使不出任何的力气…… 我只能像一只鱼一样在地里游泳…… 谢治的思维逐渐变慢,而他眼睛里的世界,也随着这一过程变得越来越窄。 最终,谢治能够看见的世界完全闭合起来。 在双眼闭合前的最后一秒,谢治看见带着重影的王大摆摇摇晃晃地向自己走来。 …… 谢治晕了过去,像是一块无骨的鱼,又像是没有支撑的面条,在红色火焰从他身体上消失的那一刻,就一瞬间瘫倒在了地面上。 而在2404号房间空荡荡的门框背后,王大摆摇摇晃晃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他捂着额头,摇摇晃晃地走到谢治的身前。 “没想到你竟然从心灵幻境里领悟了那个恶魔的力量……” “消失三年的绯红誓约,无法违背的约定烙印……” “打赢司马喜,就是用的这个吗……” 王大摆“咣咣”两下给了自己太阳穴两拳,把自己从被植入精神烙印的恍惚里打醒,而后奋力地摇了摇头,把头昏脑涨的感觉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正面作战能力聊胜于无,但靠着极其特殊的心术技能,硬生生地用辅助性质的情绪化身在负清师排行榜上杀出一条血路,更是成为让无数绝望组织成员闻风丧胆的绯红恶魔……” “原来,这才是你临危不乱的依仗。” 王大摆看向谢治熟睡中的脸庞,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带着深深的困倦与憔悴。 齐曦的身影出现在王大摆身边。 “伯劳死了,谢治也抓住了,接下来怎么办?” 王大摆挥挥手,吩咐齐曦将移动硬盘拿过来。 然后伸出手去抓住谢治的胳膊,将谢治扛到自己的肩头,踏过倒地的门板,扛进2404室当中。 谢治被王大摆扛到情绪疏导器之前。 那之后王大摆将疏导器旁的流线型虚拟头盔拿起来。 “让我想想,我和你之间的承诺是什么……” 王大摆闭起眼睛,谢治先前的誓约内容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将记载着成神道路的第七本书送给你……” “主动帮助人类天平探索更多幻境……” 这些,是谢治提出的甲方条件。 “人类天平组织必须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在合作过程中保证所有消息的真诚……” 这些,是人类天平方面需要遵守的规则。 王大摆叹了口气,睁开双眼,看了看头盔,又看了看谢治。 想了很久,他还是伸出手去,把头盔背后的一块方形小盒子给拔了。 “咦,不打算在拿到记忆副本以后摧毁原件吗?” 齐曦罕见地表现出惊讶来。 王大摆摇了摇头,说, “绯红誓约的心术技能十分诡异,不能冒险。” “杜鹃你加入天平的时间虽然长,但毕竟没有接触到核心层,因此很多被封存的内幕对你来说还太远了。” 王大摆把摘下充放电元件的虚拟头盔带到谢治的头上,给谢治固定好。 “我该怎么跟你形容绯红誓约这个化身呢……” “它的攻击能力不强,如果叫我在正面战场上和绯红誓约战斗,我有九成的把握在两分钟内解决战斗。” “但,绯红誓约之所以被我们称为恶魔,关键却在于那两分钟以外的部分。” “绯红誓约的心术技能到底叫什么,我们并不知情,但在人类天平内部,我们将绯红誓约的心术技能叫做‘恶魔的契约’。” “一般情况下,心术能力都只能在情绪化身的持续期间起效果,即便要在情绪化身召唤时间之外生效,超人们也必须时刻为心术技能注入精神能量,但恶魔的契约却不需要,它只需要一个启动能量,此后便能恒久地运行下去,直到契约的签订者违反约定内容。” “而一旦违反了约定内容,不管你身在何处,不管绯红誓约的拥有者是死是活,誓约所带来的诅咒,都会在你的身边召唤出一个强度等级与签订契约时绯红誓约强度等级相同的追债人。” “这个追债人,会从你的体内汲取精神能量,不断壮大自身的同时,用它的一切能力来杀死你,作为你违约的惩罚。” “听起来倒也不过如此。” 齐曦的声音出现在座椅的另一侧,她伸出手去将谢治的右手固定到座椅的扶手上,用绑带进行捆绑,而后她又去固定另一只。 “你先前不是说,你有九成的把握在两分钟里解决掉绯红誓约?既然讨债人最高也就只有誓约签订时的强度水平,对你而言,消灭它不是洒洒水的功夫?” 王大摆却摇摇头,叹了口气, “这才是它被称为恶魔的关键。” “受到绯红誓约影响召唤出来的讨债人,是源源不断的。” “它会在你违背誓约的那个瞬间第一次出现,但当你消灭了第一个讨债人以后,噩梦才刚刚开始。” “从第二个讨债人开始,讨债人的出现不分场合不分时间,什么时候出现,怎么出现,就跟抛出一个骰子可能得到的点数一样,随缘。” “也许它会在你吃饭的时候出现,你还可以放下饭碗来杀他,但倘若它在你拉屎的时候出现呢?对正坐在马桶上的你阴恻恻地说出那句‘失约之人当流尽鲜血’?” “再进一步,如果它在你睡觉的时候出现呢?” “你总要睡觉的,你总有懈怠的时候。” “即便你真的能永不懈怠,就连睡觉的时候也保持戒心,你总会老的,你总会有显现颓势的那一天。” “但讨债人没有,讨债人永远年轻。” “这,就是当年的张红棉被称为绯红恶魔的原因。” “天平组织里,能打败张红棉的人很多,但所有人在面对张红棉的时候,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 “我到现在都记得当年组织新人手册上有一条,在面对张红棉的时候,千万不能说话,一句话也不能说。过去我不知道原因,今天我终于明白了。” “因为说话就是她心术力量的触发方式,只要无意间与她说出一个约定来,这个约定就会变成掣肘你一生的枷锁。” “张红棉死的那一天是告死鸟亲自带的队,超s级别的污染场再加上二十来号成员的牺牲,才最终把她埋葬在了那座温泉养老院当中。” “没想到,谢治竟然能够学到这个恶魔的能力……” 067 请不要半场开香槟 “没想到谢治竟然能够学到绯红恶魔的能力,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拼着最后一股劲儿先杀司马喜,再给我上了一道誓约,易地而处,如果是我在他的处境里,也不一定能比他做得更好。” 王大摆无奈地咂了咂嘴,然后将流线型头盔上的一个按钮打开。 他正在摆弄的头盔自然不是什么虚拟现实头盔,而是专门的记忆提取头盔,通过头盔,操控者可以自动扫描大脑活跃皮层中潜藏的短期记忆,并把近期的记忆储存到特制的记忆硬盘当中。 在事件发生之前,王大摆吩咐司马喜提前潜入情绪疏导大楼,在2404号房间里对原有的头盔进行了替换,用天平组织研发的记忆提取头盔取代了来自两千年公司的虚拟现实头盔,这才有了当下的一幕。 只不过,谁能想到谢治上辈子竟然是因为造型相似的虚拟现实头盔而死的? 当谢治看到那个头盔的时候,表情阴晴不定地转了几个弯,几乎在一瞬间就进入了迷幻绝望当中,内心的怀疑和恐惧将他的妄想症不断推高,直至无限逼近死亡。 要不是5号调停员恰好在前一次治疗之中给谢治随手埋下了一颗心术烙印,爆发的心术力量瞬间将那恐怖的一帧删除,估计自己就又得找一个新的实验品来当进行穿越实验了。 但告死鸟会不会再给自己半年的时间来物色人选呢? 我不好说,他怕是会把这个任务转交给斑鸠或者戴胜,然后再和善地把我这个吃干饭的混子从管理层请回执行岗,去继承司马喜的“衣钵”。 “穿越者就是不好搞哦……” 王大摆叹了口气,而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好在这次终于成功了。” 记忆提取头盔的指示灯一亮一灭,王大摆伸手插兜,想掏出手机看看提取进度到了多少,却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的手机被谢治之前砸门的那一下震飞了出去。 用电话铃声引我看手机屏幕,计算我拿出手机看屏幕的大概时间,最后再抓住这个疏忽期间发动突然袭击…… 不得不说,虽然谢治能力不行,但在战斗方面,倒是的确有一些急智。 “快存条带了吗?” 王大摆朝齐曦的方向伸出手去。 “带了。” 齐曦对着旁边的空气摸了两下,竟然就这么从空气里摸出了一个蓝灰色的把手,随后她捏着那把手往外一抽,一根细长的蓝灰色棒状物就这么从空气里慢慢显现出来。 “20个t的够用吗?” 齐曦把记忆快存条递到王大摆手上。 “够了,也就不到半个小时的记忆要拷。” 王大摆抓过快存条来,从头盔的侧边牵出一根数据线,把数据线接到内存条的接口上。 此时记忆提取器的进度条已经走到80%,开始压缩提取到的记忆,并生成可传输文件,等待传输到外置储存设备当中。 “让我看看他的记忆里都存了些什么……” 王大摆扒拉了一张凳子过来,坐在谢治旁边,看向众人面前的屏幕。 那屏幕本来是用于情绪疏导的目的,但此时此刻,已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操作面板投影,王大摆将手机横放,在屏幕上捣鼓几下,面板上便出现了一串串带着时间戳标记的记忆信息。 “按照时间排序……” “将时间调整到……最近的半个小时……” 找到了。 王大摆的嘴角上扬起弧线来,他双击那段记忆文件尝试播放,屏幕上出现一段提示,提示王大摆“缺少记忆权限人的播放许可”。 半秒钟之后这段提示之下又出现一条略窄但更明亮抢眼的滚动字幕, “【冰山学者】为非商业性质的公益开源组织,任何人或者组织不得将冰山学派记忆挖掘技术用于商业用途,使用过程中请遵守当地法律法规,并严格尊重记忆权利人的意愿……” 王大摆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来。 毫无意义的免责声明。 你家产出的技术都快变成绝望组织人手必备的“开颅神器”了,这种“技术无罪”的论调怕是拿到法庭上都会惹人发笑。 “能绕过记忆许可权限吗?” 王大摆转过脸去问齐曦。 “可能得三到五分钟。” 齐曦从手腕里拖出数据线来,插入谢治头颅上的记忆提取头盔里。 “灵体纠缠者的潜意识相当于多个人格的潜意识叠加,在许可权限的获取难度上也同样指数级上升,但无非是多出了两三倍工作量,能用时间解决。” “三到五分钟……能更快一点吗?虽然伯劳出事之前给这层楼做了技术隔绝,但时间拖得越久,我总是有点担心。” “别催了我的好哥哥,三分钟,三分钟可以吧。” 齐曦叹了口气,白了王大摆一眼,又从另一只手的手腕里抽出新的数据线来,将第二根数据线也插进谢治头上的记忆提取头盔当中。 这之后齐曦的面部光彩便暗淡下去,仿佛大部分的能量都通过数据线传到记忆提取器当中。 大屏幕上开始出现无意义符号的坠落,而齐曦正从众多潜意识符号当中找到代表记忆许可权限的钥匙串。 这种搜寻是并不容易的,她需要从浩若烟海的无意义字符中找到近百个有效字符,那之后再通过特殊规则将所有的字符排列组合成正确的地址串。 当然,齐曦并不需要找到它们当中的全部,她也有一套自己的破解插件,使她并不需要通过穷举法来推算正确的密码组,而是可以借助于插件公用库当中的诸多常见权限分类,从多个明文节点同时进行破译。 错误的数据串很快消失在屏幕中,一些看起来正确的数据串也很快被确定为错的,但依旧有正确的数据串不断延展,并最终在屏幕上展现为一段长度超过一百位字符的密码明文。 这,便是谢治的记忆许可证书。 证书的颁布方是谢治的潜意识,而持有这张数字证书,拥有者便可以调看谢治的记忆片段。 “看哪段?” 齐曦的面容重新亮了起来,她将深层意识从记忆提取头盔里抽离,转而用浅层意识一边操作记忆面板一边与王大摆沟通。 “看情绪波动值最高的那段,对,就是你手指的这一条。” 心灵幻境里的记忆很快变成第一人称视角的视频,展现在大屏幕上。 但诡异的是,当记忆画面亮起的时候,王大摆发现那个情绪波动最高的节点,谢治的眼睛里什么画面也没有,只有一个坑坑洼洼的墙壁展现在他的眼前。 操作面板上,代表谢治当时实时情绪波动值的数据飙升到峰值,但谢治的面前却称得上空无一物…… 他看到了什么?究竟是什么引起了他情绪的飙升? 王大摆皱起眉头,将播放的进度条往前挪动。 依旧是挡在眼前的白色墙壁,除了坑坑洼洼,什么也没有。 再往前拖动一小段,同样如此。 王大摆的眉头越皱越深,第三次拖动进度条,他索性直接把进度条往前拖动了整整一分钟。 屏幕里,谢治正召唤出疯狂剪刀来,试图把遮挡墙壁的衣柜搬开到旁边。 而这一次,他终于得偿所愿。 在衣柜被挪动的那一瞬间,他终于看清了墙壁上到底画着什么,那是密密麻麻的符号与公式,那其中没有一个公式王大摆看得懂,但所有的公式组合起来,却组合成了整个人类天平组织都梦寐以求的那本书! “心术……阶梯……” 王大摆的脑子里轰然作响,在看到墙壁上公式与符号的那一刻,所有的公式与符号都突然之间蠕动着翻涌起来,它们从墙壁上剥离,又从王大摆眼前的屏幕上剥离! 那些公式和字符,直接脱离了谢治的记忆片段,脱离了谢治所经历的心灵幻境,扭曲着,翻涌着,出现在了现实世界当中! 所有的公式与符号都投射进王大摆与齐曦的眼睛里。 而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整个2404号情绪疏导室都变得静谧无声。 “化身,表象,法相,心域,灵墟!” “原来传说中的五步成神,说的是这五步!” 王大摆的双眸中露出惊喜的神光。 他知道接下来的修炼之路应该怎么走了! 原来从第二步到第三步之间,自己所缺的那关键一环,是法相的诞生! 甚至第四步第五步的修炼方向也在这本书中被张紫河详细规划了出来,虽然此时此刻那些书页还显得朦朦胧胧,但王大摆知道那是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等到自己的真实实力达到相应的水准,第四步乃至第五步的方向,便也会水到渠成地展现在自己的脑海当中! 王大摆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开始是微笑,但转瞬间就变成大笑,一直笑到他的嘴角咧开到两侧的耳朵! “齐曦,我们成了!我们找到传说中的登神长阶了!” 王大摆猛然转过脸去向齐曦庆贺。 但这一转头,他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头颅随着这一转头的动作,竟打着旋儿飞了出去! 王大摆的笑容凝固在了半空之中。 他看见自己的专属联络员齐曦手里握着一把墨绿色的数字长刀。 这把长刀,在他看向齐曦的同时,正慢慢地从自己的脖子上收回。 068 奇迹长老会,再临 “漆黑键盘!” 王大摆的头颅被自己转头的力量抛飞到空中,失血感与眩晕感只一瞬间就从他的头颅里翻涌出来。 生命的倒计时仿佛被打碎的沙漏,王大摆清楚的意识到,倘若自己不做些什么,那么自己必然会迎来生命的终结。 头颅在空中飞转,而漆黑化身在这个瞬间迅速出现在王大摆的头颅旁边。 漆黑化身出现的一瞬间,墨绿色的数字长刀再一次从天而降,这一次长刀化横为竖,瞄准王大摆的眉心直直地劈了下来! 倘若这一下劈实在了,王大摆的脑袋就会瞬间变成开瓤的西瓜! “散!散!散!散!散!” 王大摆半秒喊出五个散字,生怕喊得慢了此生就再无喊出来的可能。 而随着这五个散字被喊出,王大摆头颅旁边的漆黑化身竟然在顷刻之间四散开来,那漆黑化身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寸血肉,都在这五个散字发出的同时,崩塌碎裂成无尽的键帽来! 就像一座大山瞬间变成一片汪洋,又像上万片积木拼装而成的积木雕像瞬间崩塌成原子! 更诡异的是,伴随着这所有键帽的崩塌与漆黑化身的消散,王大摆的头颅与身体,竟然也在这键帽消散的同时,与四散开来的键帽一起化作组合成那片“海洋”的键帽来! 高举着墨绿色长刀的齐曦停在原地,她的瞳孔无神,面容暗淡,整张脸一亮一灭地闪烁着,马赛克与雪花显现在她的面容周围,仿佛产生故障的老式电子仪器。 齐曦的口中传来梦呓一般的低语。 “为了奇迹……” “为了数字人的伟大升华……” 但因为视野范围内完全找不到敌人,这低语只喊了两句,齐曦整个人就停在原地不再动弹了,如同进入了待机状态的机器人。 而直到这时,那散落一地的键帽海洋才重新凝聚起来,王大摆的身体从那篇键盘的海洋里缓缓站起来。 键帽凝聚成王大摆的身体,首先是背脊,而后是头颅与双臂,当键帽组合至小臂与双手时,下半身的双腿也开始组合起来。 神奇的是,当王大摆的身体被组合时,王大摆身上的卫衣也同时被重新组合起来,变得与之前别无二致,整个过程只耗费了三秒钟的功夫,一个重新活过来的、穿着衣服的王大摆就再一次出现在了现实世界当中。 唯一与之前有些差别的,是王大摆的面色惨白,仿佛这三秒之中损失了巨量的生命力与精神力,而他的脖颈上也浅浅地显现出一圈血丝,那是数字长刀留下的痕迹。 那柄数字长刀,是真真切切地在三秒钟之前剖开了王大摆的脖颈! “他骂了隔壁的,是升华病毒!” 王大摆的嘴里骂骂咧咧,他从脚下的键帽之海里抓出一块漆黑键盘来,那之后剩下的键帽缓缓上升,在他的身前重新凝聚成漆黑化身。 只是这一次凝聚出来的漆黑化身,比起之前颇具震慑力的造型要小了很多,原先与王大摆几乎相同身高与身形的漆黑键盘化身,这一变故之下,直接缩水到比王大摆要矮上一个头,看起来也仿佛从大人变成了小孩。 漆黑化身扑向齐曦,王大摆也紧随其后,抓着那块硕大的漆黑键盘向齐曦踏步而去。 齐曦瞳孔里的色彩在王大摆踏步而来的同时也重新亮了起来,手中的墨绿色长刀一改方向,朝着迎面而来的漆黑键盘挥舞过去。 但那柄长刀还没挥舞到一半,就被漆黑化身一个肘击拍飞了出去。 紧接着,漆黑化身反手箍住齐曦的双臂,让齐曦动弹不得。 “为了数字人的伟大升华……” 即便被漆黑键盘箍住双臂,齐曦的口中依旧喃喃自语着。 墨绿色的烟气从她的五官上冒出,在空气中变成数条由墨绿色的零和一组成的触手,那触手朝着刚刚被王大摆打飞的数字长刀飞扑过去。 但这墨绿色的数字触手刚刚延展了不到十厘米,就被一块键盘瞬间拍散开来,王大摆挥动着键盘后发而至,他将那零和一组成的绿色烟气拍散,并且直接踩到了被打飞的长刀上,将数字长刀死死踩牢! “升升升,升你妈个头!给老子从齐曦的身体里滚出来!” 王大摆一键盘拍到被感染的齐曦脸上,将那些依旧从齐曦的五官里源源不断冒出来的墨绿色烟气触手再次打散,而后反手从兜里掏出一台手持摄像机来,对着齐曦的面庞打开了摄像机的开关! 只一瞬间,齐曦的脸上便传来一个男人的痛苦与哀嚎声,那痛苦和哀嚎带着墨绿色的数字符号从齐曦的面容里分离而出,最终被吸进运转着的摄像机里。 “为了……数字人的……伟大升华……” 摄像机的显示屏亮了起来,显示出屏幕里的墨绿色数字男人,那男人的口中依旧呢喃自语,王大摆“啪”地一下就把摄像机扔到了地上,漆黑化身解开对齐曦的禁锢,朝着落到地面的摄像机飞速地打出数十拳,只一瞬间,就将那台手持摄像机从头到脚砸了个稀巴烂! 而没了漆黑化身箍住双臂的齐曦则迅速地滑落到地面,王大摆冲上前去抓住齐曦的胳膊,才发现此时的齐曦已然双目紧闭,任凭王大摆如何呼喊齐曦的名字,也再无回应。 “奇迹长老会……” 王大摆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五个字。 他知道这一切是谁干的,只有奇迹组织这个全部由数字人组成的绝望组织,才有着升华病毒这样对付它们数字人同胞的生化武器! 但王大摆想不明白,它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是人类天平为了找到张紫河的成神书,连同自己在内花费了小半年才布置出来的棋局,奇迹长老会到底是怎么做到三番五次插手其中的? 况且,成神书对于数字奇迹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有没有成神书,数字人不都早已获得了无尽的生命? 此时的王大摆心里,一半是愤怒,一半是不解,但就在他打算进一步思考的同时,情绪疏导室里所有的窗帘都在一瞬间坠落。 王大摆赫然发现,窗帘背后所有的窗户玻璃在这一刻都骤然亮起,一个又一个造型各异的显示器从亮起的玻璃中不断涌出,西装革履地踏进情绪疏导室当中! 不到一秒的工夫,从窗户里踏进房间的数字人,就已经超过了十个! 它们的口中低声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 “为了奇迹!为了数字人的伟大升华!” 王大摆心头咯噔一下,身形转动之间,直接挡在了昏迷的齐曦身前。 而漆黑化身也在眨眼之间挡在了昏迷的谢治面前,只这一刻,王大摆一人便挡住了汹汹而来的千军万马! “数字奇迹,你们想和天平开战吗!?” 王大摆张开双臂,一只海鸥的头套缓缓出现在他的脸上。 “人类天平海鸥在此办事!尔等的所作所为都将被视为对天平的挑衅!” 王大摆一边朗声震慑,但脸颊却几乎有冷汗流下。 在公布身份阐明立场的同时他快速地扫过从窗户里传送而来的奇迹数字人们,短短的一两秒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数字人足足有二十名! 而自己那摆明车马的行为在对方看来,恐怕也毫无疑问是两句笑话。 它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里是人类天平布置的道场? 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干扰人类天平办事等同于与天平开战? 但它们就是这么做了! 它们不但这么做了,还这么做了两次! “呵呵呵呵呵……” 儒雅的笑声从那二十名西装革履的数字人队伍里传出,一位脑袋远大过身子的大脑袋显示器从数字人群里挤出。 它的身高远不如同僚高,但它的出现在一瞬间就让王大摆瞳孔收缩。 “安全长老……99号……” 被称为安全长老99号的大脑袋显示器继续发出儒雅的笑声,以回应王大摆对他身份的指出。 “海鸥小友,海鸥小友。” 大脑袋显示器99号在显示屏里展现出巨大的像素笑脸来, “海鸥小友不要冲动,我们数字奇迹,并没有和贵方开战的意图。” 安全长老99号这样说着,一边拍了拍自己左手边的数字人。 那数字人脖子上的显示器比安全长老99号小上一半,但身高却高上数十厘米。 被大脑袋显示器99号这么一拍肩,方形显示器人立了个正,随机端着一个小盒子从队列里走出。 小盒子在王大摆的面前被打开,墨绿色的u盘静置在红色的绒布上。 “这是升华病毒的解药,为了表示我方的诚意,烦请海鸥小友先把这解药插入小友专属之人的手腕接口当中。” 王大摆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把那墨绿色的u盘接了过来,从齐曦的手腕处找到数据线的接口,将u盘插入到接口当中。 “嗬——” 齐曦从无尽的噩梦中骤然睁开双眼,她朝着天空高举起一只手去,就像一个在水中挣扎但又不断坠落的溺水之人。 清醒过来以后,齐曦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被王大摆握着,而整整二十个奇迹数字人正站在他们的不远处。 “不知老夫这一举动能否展现出我方的诚意?” “奇迹长老会无意与天平开战,相反,我方希望与人类天平世代交好。” “神书,长老会没有兴趣。” “灵体纠缠,长老会同样也没有兴趣。” “但,有一个东西,却是我方不可不要的。” “还要烦请海鸥小友与天平诸众,将此物赠与我方。” 听到大脑袋显示器人这么一说,王大摆反倒把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得更紧了。 神书不要,灵体纠缠也不要,那你们想要什么? 只见安全长老99号儒雅一笑,显示器里画出一个长手抚须的诸葛亮表情包来。 “我们要他身上的可能性。” 所有的显示器人在这一刻都伸出手来,指向昏迷中的谢治。 “我们,要他身上的全部可能。” 069 数字人的伟大升华 “可能性?” 王大摆一愣,一时间有点懵圈。 我问你西瓜苹果你中午想吃那个水果,你告诉我你中午想喝西北风。 这答案牛头不对马嘴,偏偏你还说得煞有介事一本正经,仿佛西北风真的是什么世界名菜一样。 可能性…… 我问你想要谢治身上的神书还是灵体纠缠体质,你却告诉我你要这个? 王大摆的嘴角有些抽搐,但旋即还是看在对面足足有二十号“人”的情况下保持了良好的克制,而是叹了一口气,继续询问道, “我想大概是你们数字人和我们人类之间的交流沟通有一些障碍。” “您们不妨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您们要的这个……可能性,究竟指什么?” 大脑袋显示器人99号的显示屏里展现出新的表情包,那是一位皱眉摇头的白胡子老人,仿佛在讲“孺子不可教也”。 “也罢,也罢,毕竟奢求一般势力的普通管理人员一上来就理解‘可能性’还是过于复杂了。” “那老夫就与你讲讲,穿越者是什么。” “以及,这穿越者身上的可能性,究竟又是什么。” …… 穿越者,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孩子。 当一个世界的命运发展到瓶颈,就必然会在主干以外生长出命运的旁枝,而穿越者,就是命运旁枝的在外部世界的表象。 每一个穿越者,都代表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命运旁枝。 他们代表穿越之前的世界,在新世界中谱写他们的故事。 但他们所真正谱写的,并非仅仅是他们自己的故事。 只要他们还存在于新世界当中,对于他们穿越之前的旧世界来说,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扇通向未来的大门。 也许在穿越之后的故事里,他们可能看起来毫无作为,可能终其一生都难有建树,但只要穿越者还在这个世界里活着,对于另一个世界的命运意志来说,命运的旁枝便从主干分离出来,在新世界里存留有一线生机。 穿越者身上的可能性是无限的。 当然,每一个人身上的可能性都是无限的,但穿越者身上的可能性,又是那来自每一个人身上可能性的无限总和。 一个人,从出生开始敏而好学,最终成为引领整个时代的物理学奠基人,这之中的可能性有多少? 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是亿万分之一。 但对于穿越者来说,这种可能性,也许就会上涨到亿分之一。 这多出来的一万倍可能性,就是穿越者体内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命运旁枝”所带来的价值。 “所以,你们要的,就是这个命运旁枝?” 王大摆似懂非懂,但他听明白了,对方对神书与灵体纠缠体质确实不感兴趣。 对方感兴趣的,是谢治身上“穿越者”的这个身份。 “是的,可能性,是我方必须获得之物,唯有获得更多的可能性,长老会才能在终末之日到来之前,为新世界留下更多。” 嗤,又是那个终末之日预言吗…… 希望用穿越者身上的更多可能性来对抗预言中世界意志的自我修正…… 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科幻文学。 “你们的需求我大概明白了。” 王大摆点点头,努力让自己做出信服的样子, “谢治身上属于穿越者身份的那部分可能性并不是人类天平的目标,所以理论上来说,我们确实是可以合作的。” “但你们想要怎么从他的身上获得那个……嗯,‘命运旁枝’?” “按照你们的假设理论,穿越者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随机数种子,围绕这个种子可以在不同的时间与地点产生新的变量,那么这种虚无缥缈的‘种子’你们又要如何捕获呢?” “我的意思是,你们具体会怎么做?会杀了谢治吗?还是说,会绑架谢治,让他为奇迹长老会服务更多?” 大脑袋显示器人99号继续摆出一张“问得好”的表情包,与此同时,从队伍里另一个显示器人手中抓过一张空白的合同。 如果谢治此刻还醒着,便能够一眼看出这张合同与之前在第三医院里遇到的合同制式近乎相同,条款也几乎一致。 “一张合同?” 王大摆露出疑惑的表情来,随后疑惑的表情变成震惊。 “难道是,人生交换合同!?” “海鸥小友真是见多识广。” 安全长老99号儒雅地笑起来,空白的合同在它的手上逐渐悬浮,而后在空气里浮浮沉沉。 “无论是杀死穿越者,还是绑架穿越者,对于长老会来说,都并非取得可能性的最好办法。” “前者只能从穿越者身上获取一次可能性的提升,而后者所能为整个奇迹带来的效果,则取决于穿越者本身的主观能动性。” “用更容易理解的话来说,二者对于穿越者体内可能性利用的效率,都远不够高。” “因此,我们并不会杀死穿越者,同样,我们也不会胁迫他。” “但这个世界上仍然存在一种办法,可以让我们最大限度地利用穿越者体内的可能性。” “那就是让本世界的人,通过特殊方法放弃其原本的身份,转而去成为穿越者,谱写穿越者的人生。” “通过人生交换合同的签署,我们会安排数字奇迹里最强大的奇迹战士,在征求穿越者同意的前提下,与穿越者进行身份的置换。” “交换开启之后,穿越者与被选中的奇迹战士将同时交换各自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从此以另一方的身份在世界里生活。” “但二者的本质是不变的,获得穿越者身份的奇迹战士依旧是奇迹战士,获得奇迹战士身份的穿越者,也同样依旧是穿越者。” “所改变的,仅仅是二者所表现出来的身份标签,这样的身份标签能够同时骗过两个世界的意志。” “而当事情到达这一步,穿越者与奇迹战士之间身份的切换就会带来命运的置换,原本属于奇迹战士的命运将与穿越者的命运产生纠缠。” “换句话说,被选中的奇迹战士将成为新的穿越者,他将同时具备两个世界的认同。当然,签署过合同的穿越者也会同时具备奇迹战士的各种可能性,此时的穿越者,也同样连接到两个世界的未来。” 大脑袋显示器人99号说得滔滔不绝,它越说越轻快,连半个字都没有打结,仿佛这样的话术已经在它的脑海中预演了无数遍一般。 但对于王大摆来说,却在心里连连冷笑。 王大摆一边在心里冷笑,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谢治头盔上的进度条。 记忆提取进度90%…… 按照过往的惯例,大概还需要一两分钟。 于是王大摆把注意力重新转回与眼前这群数字人的周旋当中。 在数字人部队出现的第一时间,王大摆就把属于天平的身份面罩打开,海鸥面罩挡住他面部的小动作,也让对面的数字人没办法通过“微表情观察”来判断他到底在想什么。 面部表情读取是数字奇迹的招牌能力,通过复数个奇迹组织成员对被观察者的面部表情进行实时读取,这群显示器人们能够第一时间针对当下被观察者的微表情建立心理猜想。而只要同时进行这种观测行为的显示器人足够多,对于被观察者行为的推断,就足够准确。 很多初次遭遇数字奇迹的人,都死在这一招手上。 对面浩浩荡荡地来了数十个上百个人,不但人高马大凶神恶煞,还能无时无刻不清楚你的心理活动,知道你接下来想说的每一句话,也知道你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 你怎么打?你根本没法儿打。 王大摆突然想起谢治被调停员救治以后所转述的遭遇。 他不就是被这一招所蒙骗的吗? 数千名数字人对谢治同时进行面部表情读取,而后再利用人性的弱点哄骗他签署人生交换合同,一套组合拳下来,直接打穿了谢治的心防。 忽悠,接着忽悠。 王大摆感觉有些好笑,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在这儿跟我玩什么聊斋? 谢治被骗是因为谢治刚刚穿越,在根本不知道数字奇迹是怎样的一个组织的情况下,被你们表现出来的假象蒙蔽了眼睛。 你现在还想用同样的说辞来忽悠我? 人生交换合同要是真的有那么好的效果,负清部档案室里记录着的那十几个过往穿越者案例为什么不跟你们合作? 合同一签,你们立刻拥有穿越者所拥有的可能性,穿越者也立刻拥有奇迹战士的毕生所学和经验积累,岂不是双赢? 坏就坏在,你们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人生交换合同从不是什么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东西,而是通过禁忌的s级污染物【绝望许愿机】所诞生的a+级衍生污染道具! 试想一下,当你与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交换所有能够交换的一切,你拥有对方的所有记忆与身份、所有的天赋和特点,对方也同时拥有你的…… 你们双方,真的还是两个人吗? 不,签署交换合同的双方,在获得对方的记忆与身份的同时,会在同一个世界里,逐渐变成两个完全相同的、同一个人! 而这一个人的身体里,同时拥有两个不同人所拥有的一切表象的混合! 说得更通俗易懂一点,当人生交换合同被签署以后,签订合同的甲方和乙方在合同生效的那一刻就都不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同时拥有甲方乙方全部性状的丙方。 你是丙方,我也是与你一样的这个丙方。 但完全相同的两个丙方又怎么能同时存在呢? 当丙方与丙方相遇的同时,这两个结构完全相同的“污染物”就会在那个瞬间碰撞到一起,最终湮灭。 而在这样的湮灭过程中所爆发出来的能量,远大于原子弹的轰击。 这,就是人生交换合同运行的原理。 因此,想要安全地使用人生交换合同,就必须在合同签署完成之后的极短时间之中,就将签署合同的其中一方彻底消灭! 而所谓的人生交换合同,也在这一大前提下,被了解污染物情报的人称之为“人生献祭合同”,用一个人的彻底消失,换取另一个人的双倍成长。 那么问题来了,在奇迹长老会的计划当中,被献祭的那一个,会是谁呢? 王大摆的表情逐渐变得饶有兴致起来,又听了一段听起来颇有道理的忽悠,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大脑袋显示器人的发言。 “99号长老,这里没有外人,你我都知道那人生交换合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用在这里继续说那些没有营养的骗话,这种话术对于现在你我之间的谈判来说起不到一点作用。” “不,有用的。” 安全长老99号的显示器里突然展现出一个像素笑脸来。 紧接着,剩下的十九个西装革履的显示器人脑袋里也都展现出一个同样的像素笑脸。 王大摆心里突然之间咯噔了一下。 他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那些数字人说这些话,从一开始就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那些话,是说给谢治! 就像自己和齐曦之前试图绕过谢治的记忆调用许可拷贝有关神书的记忆一样,安全长老99号所说的这番话,其实是在尝试绕过谢治的本我意识,在谢治昏迷的状态下,直接与谢治的潜意识进行沟通! 只要他们讲述的道理让昏迷的谢治在潜意识里觉得认同,那么即便是昏迷到不省人事的状态下,谢治依旧可以通过潜意识签署人生交换合同! 二十根手臂平举着指向谢治,二十个音箱在这一刻同时复制安全长老99号的谎言,重复的谎言在这一刻如同清澈深满的梵音! 王大摆看见谢治的面容逐渐变得放松,他的戒心随着这些虚假的梵音迅速消失! 在这个瞬间,王大摆打算冲出去做些什么,但几乎同时他便感觉自己的双手双脚不知何时竟被完全禁锢起来! 再一看,自己的怀里哪里抱着什么齐曦? 那分明是一块完全由墨绿色数字组成的等身枷锁! 自己的双手与双脚,都被这枷锁禁锢在了原地! “奇迹狗贼,你们当真要与我人类天平开战吗!” 王大摆的海鸥面罩之下,顿时又惊又怒,他骤然转过头去质问站在数字人队伍前方的安全长老99号,却发现赫然发现,那长着大脑袋显示器的显示器人,在自己转过头来的这一刻,正把手中的合同抛向天空。 翻飞的合同在天空中愈飞愈高,顷刻之间便光芒大盛,烫金的文字越过无尽的时空,卷动着飞向昏迷之中的谢治! 房间里所有的数字人在这一刻都面朝那轮金色的“太阳”张开双臂! “为了数字人的伟大升华!” 070 一群小孩儿过家家 随着房间里二十个数字人一同向那半空中散发着金色光芒的人生交换合同张开双臂,那漂浮于天空中的合同一时间金光更甚! 仿佛一轮炽热的太阳!悬挂在2404号情绪疏导室当中! 这一刻王大摆突然明白过来他们想做什么。 他们并不满足于一对一的人生叠加! 他们想用二十名数字人的集体身份,一同在那散发光芒的合同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一旦谢治的潜意识相信了他们的鬼话,下一秒,自己眼前的这二十名数字人,加上昏迷中的谢治,二十一个人加起来,会瞬间融合而后分裂成两个全新的人! 他们怎么敢的! 竟然连污染物规则的漏洞都敢钻,让只能给两个人签署的人生交换合同同时作用于二十一个人,只为了融合出最具可能性的救世主来! “疯子!疯子!疯子!统统是疯子!” 王大摆的瞳孔剧烈颤动,在他的视线里,那轮金色的“太阳”正随着所有数字人的共同祈祷变成愈来愈大的金色幻象,而那金色的幻象之中,更是诞生出一只暗金色的羽毛笔来。 羽毛笔显现出来的同时,王大摆周围,所有数字人口中呢喃自语着的“梵音”都在一瞬间抬得更高,如同突然抬高的海上波浪,巨大的音浪翻涌着,将那朦朦胧胧的羽毛笔和海浪上的金色光球都簇拥到此起彼伏,犹如暴风雨中的航船! 又是须臾之间,王大摆耳畔所有的音浪都轰鸣着消失了! 仿佛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失去了表象,只剩下无尽的蜂鸣! 而那蜂鸣又继续一浪接着一浪地叠加,在思维还未跟上之前,蜂鸣声聚集在房间里,十次,百次,千次,万次! 墙上的挂钟秒针终于向前走动了一秒,而就在这指针拨动的眨眼之间,连通蜂鸣,都不再容允于这个世界。 所有的蜂鸣都消失了,极致的喧嚣,刹那间变成了更加极致的静谧。 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音浪,在金色的“阳光照射下”奔涌着翻卷着,如同被染过色的海浪。 在这音浪的簇拥之下,金色的光球赫然变成了海上初升的那轮金红色的太阳。 羽毛笔连绵不绝地写下在场所有人的名字,悬挂在那轮金红色的太阳周围,变成凝而不散的、滚烫的云。 而在这绝美的意象之下,从太阳到红云,目光再顺着声音的海浪向下降落,王大摆赫然发现,昏迷中的谢治所处的位置,正是这幅海上日出图海面以下的位置,昏迷中的谢治仿佛是沉于海底的船。 “啊!!!” 谢治突然睁开了眼睛,但那睁开的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神光,此刻的谢治分明还在昏迷当中,但他的身体又分明主动站了起来,仿佛一个深度梦游症患者,在睡梦之中将自己的幻想投射进现实。 双目无神的谢治带着记忆提取头盔站在原地,从他的脊背处缓缓升腾起蓝色的火焰,而他的心口处又同时升腾起红色来。 那一蓝一红两道火焰,在金色音浪的翻涌与簇拥之下,不断交织并缠绕着相融,一道与谢治模样有七八分相像的虚影最终出现在了谢治身前。 那道红色与蓝色缠绕着的谢治虚像从出现开始便死死地盯着半空中浮浮沉沉的“金色太阳”,它伸出手去,虚像不断上浮,朝着那金色的太阳奔去,仿佛潜水员奋力游向水面,并最终把那轮金色的太阳拥入怀中。 一切都好像命中注定的安排。 一切都好像通往命中注定的终结。 王大摆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当谢治的潜意识虚影被那些诱惑之音从谢治的本我里抽离,义无反顾地拥抱那张合同,将自己的名字在潜意识里写进合同的时候,这场穿越者的游戏就没有悬念地划上了终止。 数年的踩点与调查,半年的谋划与准备,人类天平围绕可能存在的穿越者进行的无数道准备工序,最终都成为了数字奇迹的嫁衣。 而自己,在这场“梵音盛会”结束之后,也必然会成为天平里最大的罪人。 正是自己的失误,让人类天平最终从注定胜利的一方滑落到耻辱的惨败。 至于穿越者谢治…… 王大摆看向那已然如同丢失了魂魄一般摇摇晃晃的谢治。 对他来说,与其像现在这样成为所有势力共同争夺的棋子,死在上一世或许是更好的归宿吧……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将迎来命定的终结。 王大摆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弱小。 “轰!!!”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自王大摆的耳旁炸响。 王大摆猜测那是来自交换合同的爆炸。数字奇迹最终还是没能骗得过规则,二十个数字人与穿越者的融合尝试最终带来了能量的爆炸。 这样也好。 王大摆在内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倒也算是轰轰烈烈地去死。 王大摆学着那些数字人的动作张开双臂慷慨赴死。 但…… 想象之中的能量爆发与湮灭并没有发生。 清凉的晚风吹在王大摆的身上。 他狐疑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所有的钢化玻璃都在这一刻被震碎,晚风正是从那没有玻璃的窗户里吹拂进来的。 而在自己的眼前…… 二十个数字人排成一排。 巨大的长枪贯穿过它们的显示器脑子,将所有的显示器人钉在墙壁上。 它们中的每一个,都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机。 王大摆咽了咽口水。 他的海鸥面罩之下,脑门上流出冷汗。 他认识这杆枪。 不,应该说……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认识这杆枪。 这杆红缨枪的主人,是7号调停员,“武神”。 金色的太阳被一只大手从天空中摘下,重新变成写满烫金文字的污染合同。 那只大手的手腕处带着惹眼的金表,从手腕再向上看,却是一身老旧起球的中山装。 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把污染合同平举到眼睛前,眯起眼睛仔细地瞧。 “啊……我说呢,原来是打的这个算盘……” 中年男人梳着条顺油亮的背头,鬓角的头发有一抹白色。 而当王大摆在心里想到“武神”时,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口中轻“咦”了一声,旋即放下手中的合同,转过头看向无法动弹的王大摆。 王大摆在这一刻终于看清了那中年男人的脸。 他的眼睛瞬间瞪大,目光中展现出无比的震惊。 “赵海洋校长???” “嗨呀,难道堂堂人类天平组织的中层领导,竟然是我盐水负清的学生不成?” 中山装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只防风打火机来,缓缓地把手里的合同从边角开始烧出晃眼的火苗来。 男人松开手去,人生交换合同就悬浮在半空中,安静地迅速燃烧成了灰烬。 随后,中山装男人双手插兜,缓缓地朝王大摆走了过来。 “哪个班的?这么有本事?” 王大摆欲言又止,随即感觉自己的脑袋上传来一阵拉扯。 海鸥头套被中年男人摘了下来。 赵海洋的脸上露出笑意。 “嗨呀,我当是谁,这不是48级污染清理专业的王大摆吗?” “有点意思啊,学好不在行,学坏一出溜,放着好好的负清师不当,想去当夜幕下的执法官?” 王大摆张大了嘴巴,无数个疑问划过他的心头,他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但却没有一个问题问得出口。 盐水负清大学的赵海洋校长竟然是7号调停员武神? 7号调停员怎么看起来对自己没有一点敌意?自己可是人类天平的高管! 眼下的局面,怎么感觉好像自己变成了7号调停员的晚辈?感觉完全不像是敌人之间的搏杀,反倒像是家族长辈对晚辈的训诫??? 王大摆的嘴巴一张一合,但最终,他一个问题也没能问得出口。 因为赵海洋又说话了,他用一句无可置喙的肯定句结束了自己和王大摆的交流。 “好了,这种事情仅此一次,以后不许了。” “回学校以后写一万字的检讨交去教务处,下个星期全校周会的时候去演讲台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大声朗读。” “一万个字的检讨!?” 王大摆终于喊出了声,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海鸥头套又被重新戴回了他的脸上,从海鸥头套上散发出一股柔和却霸道的力量,这力量直接封住了王大摆的嘴,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 王大摆瞪大了眼睛,他指指自己的嘴巴,又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奇迹长老会布下的限制竟然被轻而易举地解开了! 这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 这股力量像胶带纸一样直接封住了我的嘴! 王大摆呜呜地又挣扎了两声,但很快他便感觉到来自那海鸥头套中的神秘力量突然间再次加强。 这一下,他连呜咽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无论怎么努力,从他的喉咙里传出来的,都只有难以形成声音的气流。 “检讨写完之前不准说话,好好反思。” 赵海洋拍了拍王大摆的肩膀,而后背着手悠闲地绕过王大摆和昏迷的谢治,走出情绪疏导室去。 但赵海洋并没有走向电梯,而是走向了走廊的另一头。 橙红色的地毯上,谢治的手机屏幕亮起来。 张红棉的身影浮现在屏幕当中,对着漫步走来的赵海洋鞠了一躬。 “感谢赵校长出手相助,张红棉感激不尽。” “呵呵。” 赵海洋在手机近前停住脚步,却没有接张红棉的话茬,只是静静地看着张红棉在屏幕里的动作。 张红棉鞠躬鞠了三分钟,赵海洋就站在原地看她鞠了三分钟的躬。 最终,赵海洋嗤笑了一声,缓缓地从兜里摸出一个铁盒子来。 “恐怕是表面上感谢,内心里把我这个搅事的骂到不行哦。” “要是我不出现,接下来亮相的,就是你们原初的人了吧。” “为了罕见的穿越者资源,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当真是好不热闹。” 铁盒子里装着薄荷糖,赵海洋咣咣两下倒出两粒薄荷糖扔进嘴里。 清凉的口感在他的口腔里爆开,而后赵海洋咯吱咯吱地将薄荷糖嚼个粉碎。 张红棉的腰弯得更低了。 “天平想控制穿越者,奇迹想代替穿越者,你们又抱着怎样的目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呢?” 张红棉终于不卑不亢地开了口, “回赵老师的话,原初想要获得穿越者的信任,在一次次生死危机当中,与穿越者建立捆绑和认同。” “你的这个答案,不够真诚啊。” 赵海洋的眼睛仿佛能够看穿一切,他的目光穿透张红棉的虚影,看向更深远的幕后。 但片刻之后赵海洋便移开了脚步与目光。 “我就当作你想做穿越者的驸马爷吧。” “转告你们的原初大主教,下次伸手,我砍他一条胳膊。” 赵海洋转过身去缓缓走向电梯。 但片刻之后他的身形又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向张红棉,也顺带看了眼还在挣扎的王大摆。 “两个月以后期中测试,各年段学生混合考察。” “绩点4.0以上的优秀学生,我会亲自做他的导师。” 【第一卷,《迷惘之月》,完】 071 姗姗来迟的穿越系统 谢治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经历了二十段不同但却完整的人生。 一开始,人生的放映是连续的,但很快,连续的梦境之间就产生了交融。 谢治先是在梦境里变成卡车司机,经历日复一日的物流工作,而后一个恍惚之间,又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名光荣的教师,在教师里对着数十个阳光灿烂的小脸讲着文史哲学; 而等到教师的工作告一段落,谢治脱下衣服又穿上了地下拳手的拳击手套,走进了喧嚣轰鸣的八角笼里,召唤出与自己同样好战的负面情绪化身,与前来攻擂的挑战者进行一场并不公正的决斗; 在黑拳决斗的最后一拳落下之后,谢治又发觉自己变成了一名编程专业出身的厨师,随着自己手头的编码运转,整个大酒店里所有的机器人厨师都投入了新一天的生活…… 二十段完全不同的人生,在谢治的脑袋里走马灯一样放映着,而身处梦境之中的谢治,也毫无察觉地享受着每一段光怪陆离的生活。 那些生活全部发生在巨大月亮照耀之下的世界,而所有的记忆,也都来源于在情绪疏导中心24楼通过祈祷自我牺牲的数字人们。 卡车司机、人民教师、地下拳击手、编程厨师…… 所有的数字人,都是人类在死亡之后将记忆备份提取出来产生的另一个意识体,某种意义上说,数字人便是人类死亡后,在数字层面对于生命的延续。 一个又一个在生前拥有不同职业身份的数字人被奇迹长老会精挑细选出来,最终凑齐了二十个名额。 而奇迹长老会,正是试图通过这二十个不同数字人记忆的拼凑,最终拼凑出一个无限接近于完美的世界观察者。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属于穿越者谢治的记忆会与这二十个巨大月亮世界之人的记忆产生混合,在谢治陷入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来自巨月世界的二十组记忆,会一遍又一遍地覆盖并冲刷谢治的记忆,最终将这二十份新的记忆与原先那一份属于谢治穿越之前的记忆完美地拓印到一起。 至于到那时,谢治还是不是谢治,就是另一个哲学问题了。 但奇迹长老会可以确定的是,到那时,二十一名合同签署者所共同融合出来的新记忆会共同塑造出一个全新的人格,这个人格叫谢治也好,叫周游也罢,又或者他可以叫任何一个随机的名字,但最终,他的心里,一定是对数字奇迹有着深厚认同感的。 因为属于这个新生人格的二十一份记忆混合之中,二十个记忆样本,都来自对数字奇迹组织高度忠诚的组织死士。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意外,都发生在计划制定者觉得意外绝对不会发生的时候。 在奇迹长老会的“捏人计划”即将成功之时,赵海洋的横插一脚让包括安全长老99号在内的二十个数字人悉数死亡,巨大的红缨枪在一瞬间便贯穿了所有数字人的显示器脑袋,也就在同一时间,从二十名数字人脑壳里源源不断流向合同的记忆传输,就这么唐突地断开了。 再然后,被签署的人生交换合同就被赵海洋拿到了手里,用防风打火机烧了个精光。 于是,谢治的梦境就这么突然地也陷入了漆黑。 大脑中能够存储记忆的脑容量随着人生交换合同的生效扩容了二十倍,但原计划中随之而来的另外二十份记忆,却没有跟着过来,零零碎碎的记忆碎片顺着交换合同传递到新人格的脑子里,但很快就因为缺少记忆的核心文件而变成无法读取的记忆残渣。 新人格依旧在诞生,但这下子,新诞生的人格当中,唯一完整的人格,就只剩下了谢治的人格,而剩下的记忆残片,就都成为了这一新人格诞生的养分。 原计划二十一个人格共同厮杀的计划就此破灭,而属于数字奇迹的原计划中,那个绝无可能在二十一人厮杀计划中获胜的谢治,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拿到了绝地求生的最后胜利资格。 至于这一过程中诞生的新人格究竟还能不能算作是穿越者…… 谢治也不清楚。 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在梦里他体验了诸多陌生人的一生。 但等到梦醒之后,梦里的所有经历,都无法再被回忆起来,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长久的叹惋。 谢治的精神逐渐回归,他的思维逐渐从深度睡眠上浮到浅层睡眠当中。 他看见了一束金灿灿的光。 而当谢治缓缓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又一次来到了金碧辉煌的思维宫殿之前。 思维宫殿的大门虚掩着,透过虚掩的大门,谢治看见高脚凳和空无一人的长桌。 但当谢治准备推开那扇门,却发现那扇虚掩的宫殿大门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提示面板。 “检测到宿主的剩余脑容量足够安装穿越系统,穿越系统的安装将占用剩余脑容量的30%,请问是否从云端服务器下载系统备份?” “?” 谢治的脑子里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号来。 这是什么? 穿越系统?? 不是,哥们儿,我穿越都多少天了,上刀山,下油锅,九死一生,好几次都几乎要看见死神了,全凭那一口不服输的劲儿吊着命,结果你现在告诉我,其实我手里是有系统的? 这算什么?新手大礼包延迟三天发放吗? 谢治盯着那块半透明信息提示看了很久。 他的心里百感交集。 有愤怒,有激动,有欣喜,也有不解。 但在这所有的其他情感之上,却还有一种情感。 这种情感叫做怀疑。 他属实是在之前的三天里被一波又一波的敌人给骗怕了。 一会儿是原初月亮,一会儿是人类天平,一会儿又是数字奇迹的读心术。 仿佛所有人都能看透自己的行为,又仿佛自己从一开始就处在所有人共同布置的某块棋局当中。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友好。 谢治站在思维宫殿面前,犹豫了很久。 最终,他还是按下了那个“下载”按钮。 “就这么着吧,是假的也不要紧,我活够了!” 谢治从胸中吐出一口郁结的浊气来,他决定听从自己的内心。 “正在下载穿越系统至宿主的大脑皮层……” “正在为您分配最适合的系统模板……” “负面情绪管理器正在派发到您的思维空间……” “轰”的一声。 谢治感觉眼前的思维宫殿里传来巨大的声响。 他推开宫殿大门一看,长桌和高脚凳被压扁成碎屑。 只剩下一台巨大的黑色机器,顶天立地地出现在宫殿的正中。 那机器分为上下两个部分,下部分是键盘、鼠标、数位屏与操纵杆,数百个机箱聚拢成机器的底座。 而上半部分,则是一台偌大的显示器。 看得谢治有点战后创伤应激。 当谢治看向显示器的时候,显示器里显示出字符来。 像是某种老式游戏机上的游戏通关画面,一行行文本逐条显示在屏幕上。 “正在计算系统发放之前穿越者的自由探索任务完成情况……” “已完成c级负面情绪案件,2起,奖励200pt命运点数……” “已完成a级幻境营救事件,1起,奖励1000pt命运点数……” “击杀表象期超人,1名,奖励30pt命运点数……” “解锁负面情绪形态,2种,奖励100pt命运点数……” “解锁成就,【九死一生】,奖励50pt命运点数……” “解锁成就,【十死无生】,奖励100pt命运点数……” “解锁成就,【诚实的代价】,奖励50pt命运点数……” “解锁成就,【甜蜜的背叛】,奖励50pt命运点数……” …… 谢治怔怔地站在思维宫殿的门口,嘴巴微张。 半晌他终于说出话来。 “卧槽,我好像搞到真的了。” 072 无法拒绝的蜜糖与砒霜 思维宫殿的正中央,一台偌大的黑色机器静静地摆放着。 机器的显示器上显示着最后一段结算文本: “自由探索任务结算完成,您共计获得1580pt命运点数。” “每消耗500pt命运点数可以进行一次抽奖,进行抽奖请拉动右侧拉杆。” 而此刻,谢治的右手已经放到了那根造型颇为复古的拉杆上。 讲道理,谢治是有些犹豫的。 毕竟自己穿越以来,虽然时日短暂,但频频遇险的经历让他明白,这个世界并不像自己上辈子所经历的世界那样平静祥和。 看似是安全的地方下一秒便会危机四伏,看似可以托付后背的朋友下一刻也可能因为利益而背叛你,最重要的是,作为穿越者的自己,在这个世界,似乎是一个比唐僧肉还要唐僧肉的香饽饽,所有的疑云诡谲都围绕自己产生,穿越者的身份让自己一出场就掉在了多方势力布置好的棋局,掉进一场又一次近乎无解的阴谋里。 而既然阴谋无处不在,那自己面前的这台黑色机器,又是否是一场新的阴谋呢? 这台命运抽奖机的造型与奇迹长老会的那些数字人颇为相似,又是否,这台机器是来自数字人的另一场谋划呢?就像之前近乎杀死我的合同一样? 谢治的脑海里有很多疑虑,但他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他明白,即便眼前的“命运抽奖机”本质上是一座陷阱,对于自己来说,除了打开这座陷阱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表面上看,抽奖机是“数字奇迹的陷阱”还是“来自旧世界的馈赠”,犹如高高抛起的硬币上刻字与花色的两面,拉动抽奖机,获得奖励与收获死亡的概率各为50%,但实际上,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中,倘若没有足够的实力,自己收获死亡的概率从一开始就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百分之百。 因此,拉动抽奖机对于自己来说,并非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赌博,而是一种近乎必然的选择。 即便它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一块砒霜,但吃下这块砒霜也不过是将自己命定的死亡提前,但倘若它真的是来自旧世界对于穿越者的馈赠,那么它就会成为自己唯一能够逃脱棋盘的机会。 你要做一辈子的棋子,还是掌控自己的命运,哪怕只有三分钟? 谢治的选择是后者。 他拉动了抽奖拉杆。 不同花色的抽奖图标在巨大屏幕的四周围成一个圈,随着抽奖拉杆的拉动,屏幕里发出扣钱的声音,抽奖图标上光彩四溢,在不同的图标下展现出深浅不一的亮堂底色来,紧接着那些亮堂底色便开始了旋转,在整个屏幕里转成一个幸运大转盘。 与此同时,从屏幕的顶部出现了三颗通体漆黑的金属小球,小球滚落进大转盘中,随着转盘的转动,在不同的抽奖图标格子里连连跳动。 谢治注意到,大转盘里有五种不同的花色,分别是短剑、盾牌、玫瑰、鸡腿和骷髅,正当他试图猜测不同花色的意义时,一段有关命运大转盘的提示出现在他的思维当中。 “不同的花色代表不同的奖励类型……” “短剑代表战斗力的直接提升与提升可能,盾牌代表一种针对自身的防御性措施,玫瑰代表一场需要争取的奇妙机缘,鸡腿代表各种类型的可消耗或不可消耗道具,骷髅代表……坏东西?” “每次抽奖,系统将扔出三颗钢珠,钢珠最终停止滚动的场合,系统将根据钢珠所在位置的花色之和,为宿主发放最终的命运奖励……” “三颗钢珠花色相同的场合,宿主能够获得的奖励级别最高,各个花色均只有一个的场合,系统将结合具体花色情况为宿主分配普通奖励……” “命运的奖励一旦发放,不可撤回,请在抽奖之前仔细考虑……” 懂了,爆出三把短剑就是欧皇打爆异世界。 谢治对自己的运气有信心,他觉得按照自己的运气,哪怕这台机器背后没有黑幕,估计也能转出三颗骷髅,上演一场非酋绝地大逃杀。 谢治一边阅读着脑中与幸运大转盘有关的使用规则,一边注意着命运抽奖机屏幕里三颗小球的转动情况。 令他庆幸的是,钢珠最终没有如他所料的一般落在骷髅头格子里。 三颗钢珠分别是短剑、盾牌和鸡腿。 “恭喜您抽取到随机普通奖励,随机类型为‘普通道具’。” 抽奖机里传来东西滚动的声音,好像有什么正咕噜咕噜地滚动到机器侧面的出货口里。 谢治打开出货口的盖子,发现出货口里摆放着一块老旧的怀表。 怀表的时针与分针都指向十二,唯有秒针指向一。 谢治伸出手去打算把怀表拎起来端详。 但当谢治的手指刚刚触碰到怀表的时候,从怀表当中却突然散发出一阵古铜色的光芒。 更准确地说,是那怀表的表盘突然地碎裂开来,从表盘里散发出古铜色的微小光点。 古铜色的光点顺着谢治的手指缠绕到谢治的手臂上,这一过程大概持续了半秒钟,光点很快便融进了谢治的身体里。 谢治感觉身体里多出一丝丝充盈的感觉,随机,有关怀表的相关信息也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 “破损的时间增加怀表,普通物品,装备破损的时间增加怀表,可增加超人单位1秒的变身时间,该效果可叠加。” 谢治眨了眨眼睛。 “装备?” 他举起那古铜色的怀表看看,又将怀表放到一旁的桌面上再看看,几秒钟后再将怀表重新拎起来,塞进自己的裤兜里。 谢治点了点头。 他发现,当他把怀表放到桌面以后,身体里的那一丝充盈瞬间消失了,那种充盈感只有当他把怀表拿起来放在身上以后才会产生。 “一秒钟的时间提升……” 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用,但运用得当的话,也许能够产生奇效? 命运点数还剩1080点,再来一次抽奖看看吧。 谢治又一次拉动了拉杆。 三颗小钢珠再次从命运抽奖机的屏幕顶部出现,落入飞速旋转的幸运大转盘中。短剑、盾牌、玫瑰…… 转盘的转速逐渐放缓,小球的跳动也逐渐慢了下来。 谢治紧紧地盯着钢珠的走势。 第一颗钢珠……盾牌。 第二颗钢珠……盾牌。 第三颗钢珠……盾牌。 “???” 谢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我中了? 卧槽,我中了! 三张盾牌!!! 谢治的脸上露出惊讶,旋即那惊讶就转变为狂喜! 因为命运抽奖机上正显现出本次的抽奖结果: “恭喜您抽中传说级防护规则,【公平决斗:禁止读心】。” 073 我能反弹读心攻击 “恭喜您抽中传说级防护规则,【公平决斗:禁止读心】!” 命运抽奖机屏幕上的文字跳动着,连带整个机器都左右摇摆着震颤起来。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从抽奖机的巨大机箱里传来,仿佛有什么人正在机箱里翻箱倒柜地寻找奖品一般,又仿佛机箱里藏着一位传奇的工匠,那工匠正在现场为谢治打造这件传说级别的奖励。 但,不知是不是谢治的错觉,谢治感觉,这抽奖机此刻震颤的幅度,很像一台破壁机。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自己看不见的内容物放入其中,那之后破壁机便开始了叮叮咣咣的打碎与榨汁工作。 命运抽奖机的震颤足足持续了一分钟,那之后终于发出了清脆的“铛”的一声。 抽奖机内部的叮咣作响声随着这清脆的声响消失了,所有的震颤也停了下来。 谢治朝出货口看去,只看见出货口的隔离板缓缓升起,从那出货口中缓缓漂浮出一团青金色的柔和光球。 谢治向那团光球伸出手去,光球便缓缓飘向了谢治的手掌。 在青金色光球接触到谢治手掌的一瞬间,光球化作了漫天的金色细线,旋转着,缠绕着,覆盖过谢治的每一寸皮肤,而后消失于无声无形。 谢治张开手臂看向自己的身体,一时间有些犯迷糊,因为光球虽然入体,但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产生实质性的变化,不像之前的时间增加怀表能带给自己一丝充盈的感觉,这次的传说级防护,反倒让自己觉得除了特效啥也没有。 好在紧接着有关【公平决斗:禁止读心】的说明就顺着系统传输到了自己的脑子里。 “【公平决斗:禁止读心】,传说级防护规则……” “被系统回收的心域期穿越者遗产,本质是表象化的规则领域……” “无需装备即可发挥效果,【公平决斗:禁止读心】生效的场合,持有者周围十五米内,能力等级低于心域期的读心攻击,均会无效,并且生成逆转施术方与目标方的反向攻击……” 谢治揉了揉眼睛。 我没看错吧,逆转施术方与目标方? 这玩意儿,意思是反弹? 我能反弹读心攻击了? 谢治长大了嘴巴,一时间有些宕机。 虽然能够反弹的读心伤害仅限于心域期以下,但对于如今才堪堪走到化身期的自己来说,别说第四步心域期了,即便是第三步的法相期超人,对自己来说也是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毕竟,这几天跟自己打生打死,自己拼光全部底牌才堪堪杀死的司马喜,充其量也就是个表象期的小头目啊…… 感慨到这里,谢治突然想到了王大摆。 “没想到王大摆竟然是人类天平的人,甚至自己穿越前三天所遇到的绝大多数突发事件都是他的安排……” “唯一的好消息,是我在昏过去之前用绯红誓约跟他签订了友善约定,理论上来说,现在王大摆是绝对不可能害我了。” “未来姑且能把王大摆算作一个友方单位?” 谢治思忖着。 他自然是不知道在他晕过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的,也不知道在那之后的奇迹长老会的再临和赵海洋一枪串死二十台显示器的事情。 但他大致明白,在自己昏迷之后,一定又发生了一些具备大恐怖的怪事。 毕竟自己在昏迷期间所体验到的那连绵不觉的梦境不可能是空穴来风,虽说梦的内容已经忘了个干净,但谢治还能依稀记起梦境发展到后半段自己的感受。 仿佛二十来个自我融合到一起,去争夺那唯一一个本我的位置,而最后胜出的那个,才能成为新的自己。 谢治对自己有着充分的自我认知,仅凭自己的能力,一定是没有办法在那二十来个自我的厮杀中最终取胜的,因此外界必然是发生了围绕着自己展开的拉锯战。 在彻底昏迷之前,谢治留下的后手只有两个。 一是嘱托张红棉在联系上负清部之后立刻上报坐标,并且申请最高级别的紧急援助;第二个就是骗王大摆签了个绯红誓约,把这个叛变的敌方单位重新变回我方的雇佣兵。 综合上述的诸多前提,谢治最终得出了与事实相近的结论。 自己能够存活,大概率是因为王大摆与张红棉的共同作用下,最终让自己苟到了负清部支援的到来。 但究竟事实如何,谢治现阶段还只能靠猜。 “等抽完奖以后醒过来去问问当事人吧。” 谢治心想。 命运点数还剩580点,谢治决定再来拉一次拉杆。 第三次抽奖的运气平平无奇,短剑,盾牌,玫瑰。 “恭喜您抽取到随机普通奖励,随机类型为‘普通道具’。” 谢治的表情有些复杂。 因为他看见从出货口弹出了一本书。 书籍的名字是,《负面情绪清理概论》。 …… 谢治睁开眼睛的时候,白色的天花板离他很近。 他用三秒钟的时间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这是一间宿舍,四张床铺,四张桌子,上铺下桌。 宿舍里空无一人,一时间谢治也难以找到太多的有效信息。 谢治猜测自己可能在盐水负清大学的g5号楼304宿舍,但他并不敢确定。 自己的身上没有吊瓶,也没有什么特别疲惫的感觉,似乎睡了一觉以后自己的精神状态就得到了充分的回复,但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思忖片刻,谢治一边起身从床铺上爬下来,一边尝试在心灵链接里联系张红棉。 令人意外的是,自己与张红棉之间的心灵链接也断开了,不管自己如何呼叫张红棉,都无法建立与张红棉的心灵链接。 谢治挠了挠头。 书桌旁的柜子上贴着自己的名字标牌,这让谢治确定了自己的确是被人搬回了盐水负清大学的304宿舍里。 他从衣服口袋里找到自己的手机,打开屏幕的时候看见时间。 2050年3月10日,早上8点。 自己这一昏迷,竟然睡了整整七天? 半遮半掩的阳光从宿舍的阳台上照射进来,穿透悬挂在阳台上的换洗衣服,在地板上照映出影影绰绰的灰色阴影来。 谢治抬起头去,他的目光绕过那些换洗衣服看向窗外。 太阳逐渐升起的同时,月亮也慢慢地爬了上来。 有一说一,抛开这种违和的诡异感不谈……还挺漂亮。 谢治又琢磨了一阵,将手机通讯录给翻了出来,找到王大摆的账号拨了过去。 “喂,大摆啊,我醒了。是你把我搬回宿舍的吗?” 但电话那头却只传来长短不一的呜呜声。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 谢治眨了眨眼睛,怎么了这是? “王大摆你被绑架了吗?” 谢治一愣,然后又一想,不对啊,从来只有人类天平绑架别人的份儿,人类天平成员被人绑架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 正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谢治的手机里传来一阵嗡嗡声。 “王大摆发来一条信息:” “我在汇报厅准备公开检讨呢,校长让我9点上台发言。” 一秒钟之后又是一条。 “舍长和熊瞎子回去带你了,你们先吃个饭,待会儿来汇报厅接我。” 谢治眨了眨眼睛。 公开检讨?什么检讨? 谢治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了。 “要是能有个人帮我梳理一下现在是个啥情况就好了。” 他忍不住心想。 但这个思维还只在他的脑海里打了个旋,谢治的眼睛就骤然瞪大了。 他赫然发现,自己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半透明的任务清单! “主线任务1:【今天开始当学霸】” “学生的天职自然是学习,而考察学习的办法,当然是考试!” “任务详情:盐水负清大学校长赵海洋正在物色新的入室弟子,努力在期中考试中取得全科4.0绩点以上的好成绩,发现负清大学背后的真相吧!” “任务奖励:1000pt命运点数,1次固定命运花色抽奖的机会。” “……” “主线任务2:【消失的记忆】” “或许你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失忆症,但你有想过失忆之前的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吗?” “任务详情:在盐水负清大学校园范围内,存在多个与‘疯狂剪刀谢治’丢失记忆有关的线索,尝试把它们全部找出来吧,看看自己究竟是谁。” “任务奖励:1000pt命运点数,1次固定命运花色抽奖的机会。” “……” “支线任务1:【重建连接的办法】” “或许你已经发现了你与张红棉之间的心灵链接被强制断开,这是因为系统在张红棉的数字人格中发现少量原初烙印残留。在木马病毒与后门漏洞被消除之前,你将无法与张红棉进行心灵交流。” “任务详情:寻找可能存在的办法,消除原初月亮组织在张红棉数字人格中留下的教派烙印,并为张红棉购置合适的仿生人外壳以及合法数字人身份。” “任务奖励:500pt命运点数,恢复与张红棉的心灵链接功能。” “……” “支线任务2:【看看王大摆】” “或许你已经发现了王大摆的行为异常,来自人类天平代号为‘海鸥’的他即将因为赵海洋校长的要求,在全校师生面前对他参与人类天平邪恶活动的行为进行公开检讨。这难道不够有趣吗?” “任务详情:在上午9点,前往盐水负清大学汇报大厅看热闹,请。” “任务奖励:100pt命运点数。” …… 谢治看着最后一个和前面三个画风明显不同的任务,陷入了沉思。 074 天降横财背后的真相 当谢治正看着眼前的任务面板陷入沉思的时候,他的耳旁突然响起张红棉的声音。 转过头去一看才发现,张红棉的身影正从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里挤出来,在手机的屏幕上方形成一个微缩的半身像景观。 “谢治!你那边出什么事了?我突然感应不到你的心灵链接了!” 张红棉的目光与谢治的目光对视,谢治看到张红棉目光中流露出的焦虑与担忧。 但那种焦虑与担忧在看到她看到自己之后突然变成了惊恐。 “谢治!你的眼睛怎么了?” …… 谢治的瞳孔变成了绿色。 更准确地说,谢治的瞳孔变成了墨绿色零和一的组合。 当张红棉告诉谢治这一消息时,谢治起先愣了一下,而后很快地接受了自己又一次被数字奇迹坑了的事实。 墨绿色,零和一的数字组合,加上思维殿堂里那台一眼看上去就跟那群显示器人同根同源的“命运抽奖机”,齐活了。 答案显而易见,命运抽奖机是数字奇迹对自己布置的又一手段,使用命运抽奖机的过程中,自己在获得奖品的同时,来自数字奇迹的力量也通过抽奖机反向影响自己。 如今自己双眼的“数据化”,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令谢治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明明是又一次被骗,但在他心里却没有因此掀起较大的波澜,仿佛自己被数字奇迹蒙蔽欺骗是一件很正常不过的事情。 甚至,在从张红棉口中听到自己双眼产生数据化迹象的时候,谢治的心里反而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是奇迹的阴谋。” 他就觉得那穿越系统不正常,但是又不敢确定,用的时候惴惴不安,一方面觉得它可以为自己的成长带来极大的助力,另一方面又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被那系统背后的力量再阴一手。 如今知道了那系统背后果然有阴谋,谢治反倒是觉得心里有块大石头落了地。 “果然,万事万物都有其代价,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所以,自己要告诉张红棉自己获得了疑似数字奇迹产品的“穿越者系统”吗? 谢治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思维空间里出现奇怪的“命运抽奖机”系统一事告诉张红棉。 一方面,自己和张红棉签订了绯红誓约,在规则契约的影响下,张红棉即便恰如支线任务1中所说身上有原初组织的烙印,也绝对不会违背誓约的内容加害自己,也就是说,张红棉在相当程度上,是可以信任的盟友。 另一方面,自己在心灵幻境之中与张红棉的亲密合作,也让谢治觉得张红棉相较于这个世界里出现的其他人,是更为可信的,也是可以通力合作来分析当前情况的。倘若要害自己,张红棉有无数种方法把自己留在当初的心灵幻境之中,而既然自己与张红棉拼着九死一生也要从心灵幻境中逃脱,那么哪怕没有绯红誓约的存在,自己也能够相信,张红棉是不希望自己死的。 而除此而外还有第三个方面的原因,此刻正盘踞在自己思维空间的这台命运抽奖机,从出现之初就直接将自己与张红棉之间的心灵链接给关闭了,让自己无法与张红棉进行心灵交流。虽然系统的支线任务1简介当中指出“这是因为检测到张红棉的体内有原初烙印”,但倘若我们换个角度思考—— 如果你在一场moba游戏的排位赛开始之前ban了对方的英雄,是否代表着对方使用这个英雄会对你的胜利产生一定的威胁呢? 谢治向张红棉详细讲述了自己从昏迷中苏醒以后遇到的一切。 在过程中,张红棉显示表现出震惊,然后变成若有所思和果然如此的表情。 而等到谢治对张红棉讲到他从抽奖机里抽取到【公平决斗:禁止读心】的时候,张红棉突然笑了起来。 “那我明白为什么他要禁我的链接了。” “因为通过禁止读心规则,理论上来说,绝大多数来自外部的读心手段都将对你无效,只有本身与你的内心产生信任桥接的非外部读心手段,才能够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而你的思维空间里,能够读心的内部组织,除了我以外,就只剩下数字奇迹的那台机器,这种情况下,只要再禁掉我的心灵链接,唯一能够读取你内心的,便就只剩下它们。” “到那个时候,数字奇迹组织便能抢在所有其他组织与个人之前,知道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之后围绕你的想法做出针对性的布局和调整。” “比如说,如果我能够第一时间知道你打算抽取来自数字奇迹的命运抽奖机,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劝你不要这么做。但正是由于我的缺席,让数字奇迹的命运抽奖机有了可乘之机——它通过三次抽奖,从你的身上夺走了两个瞳孔,和一部分眼白。” 谢治一愣,夺走了两个瞳孔? “他要我的眼睛做什么?” “他不是要你的眼睛,他想做的事情是用数字化的实体最终取代你。” “你的眼睛依旧能够看见东西,只不过被命运抽奖机数据化之后,你只剩下你眼睛的使用权。” 张红棉继续开口说道。 说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其实我可以反向利用那个【公平决斗:禁止读心】的规则啊!” 谢治眨了眨眼睛,这个怎么利用? 他刚想问问张红棉上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听见了张红棉的声音又一次从他的心底响了起来。 “能听得见我说话吗?听得见的话就说出来,我现在暂时听不见你的心声。” 谢治张大了嘴巴,他突然想明白张红棉是怎么做到的了。 她反向利用了读心术和禁止读心领域中那个反弹读心术的规则,通过这一规则模拟出一种单向心灵链接的效果! 即,张红棉对谢治在外部使用读心手段,那之后这种读心手段的施术方与目标方因为禁止读心领域的规则而翻转,就可以导致读心的施术方变为谢治,而目标方变为张红棉。 “不愧是真相调查团曾经的团长,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找到了这套传说级防护规则的空子……” 张红棉不以为意,说,毕竟谢治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人多眼杂的宿舍,直接用嘴说话,指不准外面就突然走过来一个人把两人正在交谈的秘密听过去。而通过反向利用这套禁止读心规则,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没有人能窃听了。 “我要说的,是解决问题的手段。” 张红棉说,能够对抗一套穿越系统的办法,唯有另一套穿越系统。 如果脑子里被一个绝望组织研发的魔改系统控制,那么不如同时再引入另一方,让二者之间,为了有限的穿越者资源互相争斗,最终两败俱伤。 “事实上,我这里也有一套被绝望组织魔改后的穿越者系统。” 张红棉缓缓张开手来。 她的手心里,一轮皎洁的满月正被云朵衬托着缓缓升起。 075 穿越一事意味着什么 谢治的思维殿堂里如今摆放着两台抽奖机。 第一台命运抽奖机是纯黑色的,第二台机器却如同天上的那轮满月一般,灰白惨淡,朦胧中还带点磨砂质感。 谢治的意识绕着两台命运抽奖机观察了很久,发现除了颜色不一样以外,两台抽奖机里显示的结算信息、抽奖所需要用到的点数,甚至出货口附近的花纹样式都近乎相同。 甚至当谢治从白色的那台抽奖机里调出抽奖记录,还能看见过去三次抽奖所获得的奖励。 这两台抽奖机,连抽奖程序都是同一套系统,每次抽奖用的是同一套命运点数,一旦谢治在这台机子上用了,另一台机子上的点数显示也会被扣除。 “一台来自奇迹,一台来自原初,但内核却是同一个命运抽奖框架……” “这还真是……” 谢治叹了口气,从思维殿堂里退回了现实世界。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所接触到的穿越系统,其实都不是原版的穿越系统,而是首先由各个绝望组织在原版穿越系统的基础上套了个壳,再分发到了自己的思维宫殿当中。 这是什么国产安卓手机开发商行为…… 张红棉的虚影还在手机上展现着,见谢治睁开眼睛从思维空间里离开,张红棉朝着谢治耸了耸肩。 “事情就是这样,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情况都跟你说明了。” …… 张红棉说,谢治并不是巨大月亮世界里出现的第一个穿越者。 巨月事件发生之后的五十年,被负清部官方记录在案的杰出穿越者就已经超过了十位,而在真相调查部的档案室里,与穿越者有关的民间记录甚至超过一百条。 原初教派的大主教说,这是由于巨月事件改变了本世界的位格,导致对于众多平行世界来说,我们所在的世界变成了时空节点最易交汇的洼地。 平均每一年,都会有至少两名穿越者从他的初始世界穿越到本世界当中,他们往往来自不同的世界,有着不同的文化。 但他们之中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 那就是,他们都会在穿越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接收到属于他们的穿越系统。 “你有没有想过,你在旧世界呆的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穿越?” 张红棉突然这样问谢治。 谢治摇摇头,说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错了,你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大学生。” 张红棉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你是一座桥头堡,是旧世界向新世界展开触角的先行军。” 世界,是有其意志存在的。 穿越系统的背后,是一个又一个的平行世界。 而每个平行世界,都有它们不同的世界意志。 但不管世界意志在细节上有多大的差别,总体方向上,世界意志与人的意志类似,需要生存,需要延续,需要发展。 穿越者的穿越行为,就是世界意志发展自身的手段。 小世界的世界意志倾其所有,培养出一个穿越者投放到大世界当中,那么这个穿越者在大世界中所改变的世界格局,就能够转化为命运点数反哺到培养出穿越者的这个小世界里。 濒临崩毁的末日世界,倾其所有发放出多个穿越者投放到所有它能够触及到的世界,那些穿越者对于这个末日世界来说,都是末日到来以后世界未来延续的新可能。 而所有的这一切,都会表现在穿越者随身携带的穿越系统当中。 穿越系统分配的任务,如果以探索新奇事物,探索未知背后藏匿的真相为主,那么这个系统背后的世界意志,一般情况下就是发展到一定阶段寻求新变革的小世界意志。 相反,穿越系统所分配的任务,如果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充斥着一种悲凉的底色,分配的任务也总是附带无法违逆的失败惩罚,那这个系统背后的世界意志,绝大多数情况下就都是濒临毁灭的老旧世界了。 “无法违逆的失败惩罚是指……” “任务不完成就死亡啊,任务失败就抹杀啊,诸如此类的。还有一些世界意志甚至会更疯狂一些,说什么任务失败就株连九族,这类穿越者就是最惨的了,全家的脑袋都别在自己的裤腰带上。” “卧槽,那这个世界意志不就是个封建土皇帝吗!” “世界意志又不受文明和道德约束,在没有其他世界意志介入的情况下,它即便是变成奴隶主,恐怕也没人能够制裁哦。” “那倒也……确实如此。” 谢治调出自己的穿越系统看了看,自己眼前的任务面板里,所有的任务描述之后,都没有提到任务失败后的惩罚,而任务的发放也都近似于探索类型的任务。 看起来,自己穿越之前的世界,大概率是个小世界了。 仔细一想也合理,穿越之前的世界,具备超凡力量的设定仅限于各类小说和影视作品,别说像负清师这样能够召唤化身的超人了,就算是那种小说里真气外放的武侠人士,都仅存在于民间传说当中。 而穿越之后的巨大月亮世界,超人遍地不说,普通民众也都习惯三天两头遇到大小污染场,遇到事情打#1喊负清部处理。 而即便抛开超凡力量体系不谈,只说科技发展,2050年的巨大月亮世界,科技树攀升的速度也远远高于自己穿越之前的世界。 “小世界倾尽所有培养出一个穿越者来,让穿越者去见识更广阔的大世界吗……” 谢治的目光有些复杂,他悠悠地叹了口气。 “听起来就像全村人凑钱给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交学费,好让这个大学生离开农村,去城里闯荡一样……” “但等到真正来到大城市,见识到光怪陆离的世界,才发现,自己哪怕努力到了极致,也不过是个小镇做题家……” 内心百感交集的同时,谢治的目光从上到下地扫完了当前任务面板。 而后他发出了一声轻“咦”。 眼前的任务面板里,竟然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个新任务。 “支线任务3:【奇迹长老会的阴谋】” “或许你已经发现了数字奇迹组织在思维殿堂里埋藏的后手,每使用一次数字奇迹提供的命运抽奖机,你的一部分身体组织将转变为数字实体。” “任务详情:寻找可能存在的办法,逆转自身的数字化演变,并破坏数字奇迹组织在命运抽奖机中留下的权限证书。” “任务奖励:5000pt命运点数,原初教派的友谊。” “……” “支线任务4:【月亮教廷不可信任】” “或许你已经听信了原初月亮教派的谗言,将月亮教廷提供的命运抽奖机安置在了思维殿堂之中,但我必须提醒你,每使用一次月亮教廷提供的命运抽奖机,你的未来就会更多地和原初月亮变得趋同。” “任务详情:寻找可能存在的办法,破坏月亮教廷在命运抽奖机中留下的原初烙印,在此期间,尽可能少地使用原初命运抽奖机。” “任务奖励:5000pt命运点数,数字奇迹的友谊。” 谢治眨了眨眼睛,而后偏过头去看向张红棉。 “我的任务面板里多出来……嗯,两个新的任务。一个针对数字奇迹组织,一个针对原初月亮教派。” 张红棉笑了起来,说道, “这就我建议你用第二套穿越系统来和第一套系统对抗的原因。” “小地方来的穿越者怎么才能在大佬的棋盘里活得更久?” “最好的办法,就是多拉几个势力入局,让自己能够从单个组织的盘中餐,变成权利旋涡争夺的中心。” “尤其是,在盐水负清大学这种被7号调停员坐镇的名校。” “小镇做题家怎么了?小镇做题家是这个时代最刻苦也最拼搏的一群人。” “只要舞台够大,小镇做题家,就会变得比这个时代的其他人更强。” “而此刻,我,张红棉,真相调查部的绯红恶魔,以及你脚下的这座学校,被7号调停员赵海洋守护着的盐水负清大学,就是你的舞台,和你最大的助力。” “只要你不出这座学校,所有的势力都不敢来掀你的棋盘。” “只要你人在规则内,所有的势力都不敢对你使用下三滥的盘外招。” 076 实力至上的超人社会 “7号调停员赵海洋?” 听到张红棉的说辞,谢治突然一愣。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赵海洋的名字,先前在任务面板里谢治也注意到面板任务中多次出现赵海洋这个人物,但那时,系统里给赵海洋的称号是“盐水负清大学校长”。 “盐水负清大学的校长,就是7号调停员?” 谢治感觉有些错愕,他印象里的校长都是文质彬彬的,带有一些书生气质和实干家特质在身上,但如果他没有记错,调停员本身就是以个人勇武和强大的心术能力而闻名的? 甚至于,在之前数字奇迹对自己的布局这种,自己清楚地听到那些吓破胆的长老们称呼7号调停员为“武神”。 由于当负清师成为调停员以后,原先的注册名称都会被禁用,只保留数字代号,于是不难想象,这个叫“武神”的江湖诨号很明显是赵海洋自己打出来的。 7号调停员武神竟然是盐水负清大学的校长,这还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但仔细一想却也想明白了。 在这个时刻被绝望包裹覆盖的世界上,想要创办一所学校,肯定不像上辈子那种和平世界中一样,只要有金钱、资质和师资力量就能创办的。 每个人都可能因为负面情绪的诞生和催化而成为污染源,而一旦污染源对周围的人产生污染,就又会将单一的污染源扩散为污染场。 即便是普通人被病毒感染后形成的污染场,就已经足够震撼了,倘若培养负清师的学校里产生了污染,本身已然具备一定负面情绪调动能力的学生们变成了污染源,整个学校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所以,从这个角度出发,谢治很快想明白了。 在巨大月亮世界里建立一所学校,从校长到老师,必然都是具备一定实力的高级负清师才行,这样,才能在遇到麻烦时将麻烦压下去,维持教学环境的稳定。 这样一想,盐水负清大学的校长就是7号调停员一事,也就没有那么让人震惊了。 毕竟,还有什么负清师,比调停员更具备解决负清师污染问题的实战水平呢? 与此同时,各个负清大学也直接肩负着为负清部以及超载人格系统输送人才的职责。 从负清大学毕业,去负清部考负清师资格证,持证上岗成为超载人格app里榜上有名的负清师,对于巨大月亮世界的普通人们来说,倘若自家的小孩有成为负清师的潜能,这条“三步走”的道路就是他们教育小孩的首选。 也因此,各个城市的负清大学,自然而然的,就都成为了培育专业人才的重要基地。 再加上排行榜上负清师本身所具备的明星效应…… 比如说自己这个失去记忆的疯狂剪刀,东二群排行榜第十九位,点开超载人格app一看粉丝数量已经达到十几万了。 对于十几万粉丝们来说,倘若他们要进行人生规划,或多或少会参考来自自己这个“偶像”的经历。 排行榜上绝大多数的“超人明星”都来源于各地的负清大学,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明星负清师是非负清大学毕业的民间野路子,这也让整个社会对于负清大学的接纳与尊重程度逐年提高,最终达到了现在的地步。 谢治的脑中分析着诸多与负清大学有关的外部信息,对于7号调查员就是盐水负清校长一事逐渐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甚至他心中隐隐有了个想法,可能其他负清大学的校长,可能都是号码不同的调停员,哪怕不是调停员,也一定会是排行榜排名远远靠前的超级负清师。 想到这儿,谢治不禁连连点头,又问向张红棉, “我还有一个问题,任务面板的支线任务里有一条,写着,王大摆因为赵海洋的要求,即将在汇报厅公开演讲自己的检讨信……” “在我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于是张红棉向谢治娓娓道来了从他力竭昏迷到赵海洋一挑二十解决问题之间的经过,又讲了王大摆的嘴被赵海洋用心术力量封了起来,直到写完那一万字检讨并且在这周周会上公开演讲出来,惩罚才会消失的事情。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么惨的吗!” 谢治忍不住笑起来。 “所以他这一个星期,都是怎么和人交流的?举着牌子写字吗?” “想说一句话的时候,就用记号笔在白板上写出来,指给别人看,交流完了再擦掉?” 张红棉也跟着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 “倒也不是写字举牌子,他买了个平板,外接了一台便携键盘,平日里把两样东西都带在身上,想跟人说话了就掏出键盘打字,完事再把平板抓起来给别人看。” “不得不说,不愧是漆黑键盘,打字就是快,几十个字的长句子,两三秒钟的时间他就能打完,这落在旁人身上脱一层皮的惩罚放到王大摆身上反倒是给他平日的生活增加趣味了。” 谢治和张红棉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王大摆,聊过几句以后,谢治突然又将话题引回思维殿堂里的命运抽奖机。 “人类天平手上也有魔改版的穿越系统吗?” “都有的。” 张红棉说。 “咱们这个世界里,但凡稍微大一点的势力,都对穿越者系统进行过改良,好在真正遇到穿越者的时候,抢在其他组织势力之前对穿越者进行控制。” “数字奇迹有,原初教派有,那人类天平自然也是有的,甚至负清部和真相调查部内部,都有着自己的一套魔改穿越系统,哪怕相比于绝望组织来说官方组织对穿越者的态度其实是友善的。” “毕竟,能够通过魔改系统间接控制穿越者,甚至于达成自己的一些特殊目的,对于任何组织来说,都是稳赚不亏的生意。” “更何况,改造穿越系统也不算一件难事,无非就是拿冰山学派的工具拆一下壳子,再把自己的私货加到壳子里,然后将整个系统再装回去罢了。” 谢治突然捕捉到了张红棉话语里的一些特殊关键词。 “等等,你说,改造穿越系统不是一件难事?它的本质是用冰山学派的工具拆下来再进行加壳?” 谢治上辈子软件工程师的dna动了。 合着这个穿越系统还是个植入思维的软件不成? 逆向工程,混淆加密,植入木马,再通过后台搞点小文章…… “这个加壳,具体是怎么个加法?” “你问我这个,我就头疼咯。” 张红棉无奈地耸了耸肩, “虽然说是说很简单,但对于穿越系统的改造至少也得是心域期以上的超人才能够主导开发的,我三年前去世之前最高水平也只到表象与法相之间的临门一脚,对于这件事情,更多的都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我只能说,我依稀地听说过那个以技术力闻名的开源组织‘冰山学派’,他们向各大组织开源了对穿越系统进行逆向工程的办法,以及工具里的一部分api协议,通过这些协议,各大组织可以在穿越系统的多个响应层之上再加入一个新的……响,响什么来着?反正是个名词术语。” “响应层?” 谢治不敢相信地说出了三个字。 “对对对,就是这个!” “总之就是,在穿越系统外面又加了一个新的连接部分,让系统的每个行为在转跳到执行之前,都额外经过一次额外的处理。” “在数字奇迹,这种额外的处理,就是你每次抽奖,他都会从你的身体里额外抽取百分之三左右来进行数据化实体的转化进程,让你慢慢地变成数字人的样子,最终让长老会完成对你的控制。” “至于原初教派,这种额外的处理,就是你每使用一次抽奖机,你就会和原初月亮更接近一些,到最后你从内而外地都会变成月亮头怪人的样子,就像你最早在天光大厦上看到的一样。” 谢治嗤笑了一声。 “我懂了,本质上是在穿越系统上加了一组捆绑软件,只要穿越者启动穿越系统,捆绑软件也会同时启动,从你的电脑里偷走一些东西。与此同时,它还会主动隐藏对自己不利的情报和信息,让你注意不到他。” “这么看来,还是得尽快找到一个能够铲除捆绑软件的办法啊……” “要不然,哪怕是完成各种任务获得了相应的命运点数,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自己也不敢把这些点数投放到抽奖机里去。” 谢治的目光转移到任务面板上的那条主线任务上。 “期中考试……” “按照赵海洋校长在情绪疏导中心的说法,只要我能够在期中考试达到4.0绩点,我就能选择他来做我的导师……” 谢治觉得,也许这是一个机会。 或许调停员的能力能够帮助自己从流氓系统的困扰中脱离。 谢治还想继续思考,304宿舍的门外突然传来钥匙插入的声音。 谢治转过头去看向门口,被推开的大门外,逆着光站着一胖一瘦两个熟悉的人形。 胖的那个比谢治高一个头,瘦的那个鼻梁上带着窄框眼镜。 正是熊安穗和陆川。 而谈到窄框眼镜…… 谢治突然想起自己在情绪疏导中心杀死司马喜之后得到的金丝眼镜框。 “啊对了,之前的那台眼镜框……” 谢治装作并不在意地看向张红棉,仿佛是顺口一提。 “给你上交负清部换成钱了,5万信用点,星期三的时候到的账。” 张红棉看懂了谢治的小心思,伸出手来比划出一个五。 谢治腼腆地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了纯真的笑容。 “那可真是……太感谢了。” 毕竟,钱财乃身外之物,所以越多越好。 077 取的代号都正常一点 谢治来到汇报厅的时候,一排排的座位上已经熙熙攘攘地坐满了人。 熊安穗本想带谢治先吃个早饭,但谢治一看时间已然临近九点,于是拒绝了舍友的提议,转而在校园主干道的路边摊上买了三个鸡蛋饼。 熊安穗说,谢哥不用这么客气,我跟舍长都吃过了。 正在带路的陆川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说,谢治那不是买给我们吃的。 陆川说,三个鸡蛋饼,他自己都吃不饱。 谢治有些难为情,熊安穗不说“不用那么客气”他还没想到请客吃早饭那茬儿,熊安穗这么一说,他突然觉得自己只买了三个鸡蛋饼给自己吃确实有点不当人了。 挠了挠头,谢治又转回去加了两个,推推搡搡地终于塞到两个舍友手里。 但陆川和熊安穗确实都吃过了早饭。 于是几番推搡过后,五个鸡蛋饼都伴着灵魂粉末一起进了谢治的肚子。 “嗝儿~” 谢治打了一个饱嗝,跟在陆川和熊安穗的身后。 盐水负清大学的周会是全体师生共同参与的,所有的学生在大汇报厅里按照年段和专业大类落座,但由于大汇报厅确实太大了,越过了前中排熙熙攘攘坐满了人的座位以后,陆川一行人还是轻易地在靠后的位置找到了几排空位。 不得不说,虽然从后排往舞台上看去,舞台上的人都只剩下手指头大小,但由于整个汇报厅前低后高的结构,从后排观看舞台时,视野倒是十分宽阔,反而能把大半个汇报厅都尽收眼底。 陆川一行人坐到后排空位上的时候,倒数几排上除了他们这三个人,就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个看起来颇为稚嫩的学生。 谢治猜测,那些学生大概率都是睡觉睡过头的,又害怕周会不来被点名扣平时分,所以顶着鸟窝头和黑眼圈就打着哈欠坐到了后排。 但那些看上去颇为困顿的学生脸中,也有几个看起来像是单纯离群索居的孤僻者,他们并不像其他的学生脸一样看起来颇为稚嫩,反倒是隔着十几米就能感受到他们身上传来“生人勿近”的特质。 谢治环顾四周,粗略地扫了一眼,有两个陌生人让谢治看过去比较在意。 其中的一个,是坐在西北角的一个兜帽女孩,她浑身上下穿着一身黑,兜帽深深地遮住面庞的上半,而手机屏幕上发散出来的明亮光线则遮住下半张脸上戴着的黑色口罩。 从兜帽女的衣着打扮上其实看不出她的性别,但谢治注意到,她的手机壳是粉色的,手机壳的背面是一只可爱小熊的浮雕。 她的手指上也涂抹着粉色的指甲,与她纯黑的穿搭搭配起来颇有些格格不入。 而第二个让谢治感觉有些在意的人,则是坐在靠最后一排中间的另一个女孩,她身上穿着紫色卫衣,卫衣上却用红色涂料不规则地喷出一些奇形怪状的涂鸦。 从卫衣往上看能看清女孩的脸,她的皮肤很白,白到甚至有些面无血色,头发却是棕色中带着金色的,靠近脸颊右侧的地方还有一部分头发被染成红色。 女孩的眼睛上画着黑紫色的眼线,说是眼线倒也不贴切,因为那黑紫色的眼线绕着她的上下眼睑都来了一圈,看起来更像被烟熏过的黑眼圈。 但除了眼妆以外,她的其他妆容却显得很淡,又或者,她几乎没有在眼妆以外做过其他打扮。 女孩的头上带着一顶头戴式耳机,耳机的颜色是红色的,看起来颇为艳丽。 “大一新生里比较出名的一位,场地维护专业的林染秋,跟熊安穗加入了一个社团,所以瞎子对她比较熟。” 陆川的声音听起来无喜无悲,谢治转过去看向陆川,却发现他并没有看向那个名叫林染秋的女孩,而是看向远处的舞台,舞台上主持人正在调试着话筒。 “你对她感兴趣?” 熊安穗好奇地把头凑了过来, “染秋的情况比较特殊,她虽然长得漂亮,但因为之前的一些经历,脑子里的毛病却也不少,整个人疯里疯气的。” “我有女朋友了。” 谢治回了一句,捏开手机屏幕在熊安穗的眼前晃了晃。 张红棉在手机屏幕里对着熊安穗礼貌地微笑。 “虚拟女友也能算……” 不知为何,熊安穗从张红棉的笑容中突然看出一种威胁。 “……算算今天的我们的运势如何吧!” 熊安穗及时地调转了车头,避开了即将踩上的雷区。 “好主意,让我算算。” 屏幕里的张红棉从不知何处摸出一个签筒来,上上下下地晃了几下,长短不一的签就这么从签筒里晃了出来。 “忧愁常锁两眉头,千头万绪挂心间。” “从今以后方开阵,任意行而不相干。” 屏幕里的张红棉顺着卦象唱了起来。 “什么意思?” 谢治眨了眨眼睛。 “易经六十四卦里的山天大畜卦。” 陆川饶有兴趣地转了过来, “意思是让我们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往前。” “具体是哪个卦?”陆川又问。 “看不太出,初看是初九,再看又是九三。” 张红棉耸了耸肩,把签筒扔回屏幕更后方的虚空里。 “我们学心术的,只信自己,不信这个。” 谢治哑然失笑,不信卦象还能随手掏个签筒出来算卦解卦? 倒也是稀奇。 调侃了两句,谢治又想起除了那林染秋以外,还有一个陌生人自己同样很在意。 于是又问自己的两个舍友,西北角的那个兜帽女又是什么人。 “兜帽女?哪个?” 熊安穗向谢治提及的方向看去,而后把头又转回来,狐疑地摇了摇头。 “没人啊。” 谢治一愣,没人吗?难道是走了? 他也朝大汇报厅的西北角看去,果然,原先坐着兜帽女孩的地方现在已经空无一人。 这还真是奇怪。谢治心想,周会还没开始,这人怎么来了又走呢? 但毕竟与兜帽女有关的事情只是个插曲,谢治只是略一琢磨,便随手得出了一个“也许她临时有事”的结论,就不再细想了。 “哦!赵校长出来了!”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嗓子,大汇报厅里突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在那久久不能停息的掌声之中,穿着中山装的赵海洋从后台缓步走上台前,朝台下压了压手掌。 “感谢大家都能够在百忙之中来参加这个星期的周会啊。” “今天的周会内容比较特殊,可能会比往常多出十几分钟。” “在惯例的周常工作汇报之外,有一位同学,向我申请,占用大家一点宝贵的时间,来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汇报演讲。” “还请大家,都要能够从这位同学的汇报演讲当中,多多学习。” …… 周会的内容并不拖沓,在校长进行简短的致辞与演说以后,投影屏上放映出一张通告表扬的名单。 凡是在上周内成功考取注册负面情绪清理师资格证的学生都会在这张名单里被表扬,而这也是周会召开的主要目的。 相关专业大类的辅导员会带着考取注册负清师资格证的优秀学生上台接受“盐水负清大学优秀学子”的绶带,与此同时,无论对于辅导员还是对应的学生来说,在周会上上台领奖,除了心理上的荣耀以外,也能从实际上获得诸多好处。 辅导员和专业老师任教期间,每培养出一名注册负清师,都能够有几千信用点的额外奖励,对于自己的教学能力名片,也是不小的提升。 而对于学生来说奖励就更多了,周会上的负清师亮相环节对于刚刚考取负清师资格证的他们来说,是极好的初期曝光机会,无论是对于自身的涨粉,还是对未来毕业以后去各类超人事务所乃至负清部找工作,都大有裨益。 “上周,获得负清师资格证书的同学,共有十名。” “分别是,来自,47届污染清理专业的刘蓉同学,代号,黄金女妖……” “来自,47届污染清理专业的方聚源同学,代号,风车骑士……” “来自,47届污染清理专业的杨不动同学,代号,好名字都被狗取了……” 对着表扬名单宣读的赵海洋读到这里,不由得停了下来,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台下的学生里也传来偷笑的声音,那声音起先稀稀疏疏,但没过几秒就爆发开去,连绵不绝的笑声里夹杂着尖锐的口哨声,整个汇报厅里都洋溢着快活的氛围。 赵海洋保持着哭笑不得的表情,过了十秒钟,才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轻轻地拍了拍演讲台,把台下的笑声和口哨声压下来。 “有些同学啊,你们让我说你们什么好,啊,就是喜欢标新立异。” “以后别人上污染场的时候叫黄金女妖、风车骑士,你叫个什么?” “啊,你叫做,好名字都被狗取了。” “别人找你求救的时候喊你什么?好名字都被狗取了先生,快来救救我?” “你接受电视台采访的时候怎么说?你说,我就是好名字都被狗取了,东二群千万人民的守护神?” 台下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啊,也行,也行啊。”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赵海洋摇了摇头,敲了敲手上的名单, “正常点啊,同学们,取的代号都正常一点。” “你的代号要跟着你这一辈子呢,可不像网名说换就换。” 说罢,赵海洋校长叹出一口气来,露出无奈的表情。 “我们继续。” 078 王大摆的公开处刑 谢治在台下听着赵海洋趣味横生的演讲,看他把一场不大不小的尴尬场面轻松化解开来,心里不由得连连点头。没想到这位武神校长除了武力值爆表以外,在主持和演讲上也有着很大的造诣。 只能说,校长不愧是校长。 赵海洋校长继续宣读表扬名单,被点名到的学生和他们的导师辅导员依次上台,在演讲台旁边从左到右站成一条线。 谢治注意到,本期获得负清师资格证的十名同学里,大多数都是47级污染治理专业,只有少数来自负清指挥、场地维护等其他专业。 谢治不由得想起陆川在天光大厦顶楼对自己说过的话。 “污染清理专业,才是永远奔走在污染场案件一线的负清人员啊。” “我们这些污染清理以外专业的学生,即使再有学习上的天赋,也永远无法拥有你们的才能。” 谢治记得陆川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种悠悠的落寞。 他忍不住再次看向陆川,却惊讶地发现,此时陆川的脸上非但没有落寞,反而挂着一种淡淡的笑容。 谢治又看向熊安穗,发现熊安穗脸上竟然也挂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 “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谢治半张起嘴巴,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十几秒钟之后他终于明白这种不对劲来自哪里了。 因为赵海洋把他的演讲稿又翻了一页,脸上露出比看之前一页更为称赞的表情。 谢治意识到,这俩舍友指不定在自己昏迷的这七天里偷偷考了负清师证书。 毕竟,一个宿舍里有两个榜上有名的职业负清师,年龄跟自己相当,排名还都在排行榜前列,剩下的两个舍友多多少少肯定有点奋起直追的意思。 “你们去考证了?” 谢治伸出胳膊肘去,拱了拱熊安穗的肩膀。 熊安穗抬了抬眉毛,不置可否,但谢治分明从那表情里看出点小骄傲。 陆川也往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窄框眼镜,嘴角的弧度又向上扬了数分。 这时候赵海洋的声音又一次从演讲台上传了过来。 “以上八位同学,便是上周47届学生中获得负清师资格证的全部名单了。” “请他们的导师和辅导员走上前来,为他们分发并佩戴,‘盐水负清大学优秀学子’绶带。” 动感激昂的音乐随着导师的上台响起,一条条绶带被戴到新晋负清师的脖子上,而后是握手,拥抱,以及简短的祝福。 之后所有的47级新晋负清师依次走下舞台。 谢治注意到,在所有的47级新晋负清师中,有一名学生脸上洋溢着比别人更灿烂的笑容。那学生剃着爽利的圆寸,身上穿的也是一件球衣,球衣的号码牌是3号。 熊安穗注意到谢治的目光,顺着目光的方向看见那圆寸头学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就是杨不动,代号叫‘好名字都被狗取了’的那位。” 谢治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理解了。 换做是我在这样的场合上整了个大活儿,我也笑得格外灿烂。 47级新晋负清师下场的速度很快,赵海洋目送他的优秀学生们走回座位上,一边开口说道, “47级还没有考证的同学,尤其是污染清理专业的同学要抓紧了啊。” “再过两三个月,到今年五六月份的时候,你们就要开始准备实习了。” “到那个时候,有负清师资格证书和没有负清师资格证书,对于你们未来的发展和就业方向,都会产生无比深远的影响。” “校长在这里希望大家,啊,都能有个前途远大的未来。” “那么说到前途远大的未来呢……” “上周还有两位新晋负清师,他们来自48届,值得我们单独为他们颁发绶带奖状。” “一位,是48届负清指挥专业的陆川同学,他的代号是‘真实拟态’。” “另一位,是48届场地维护专业的熊安穗同学,代号是‘安全准绳’。” “让我们掌声欢迎,来自48届的两名杰出同学!” 谢治笑着看向自己的两名舍友,一边鼓起掌来,一边为他们让出通向舞台的道路。 熊安穗从谢治旁边走过的时候,笑着给了谢治一拳。 “你还笑,你知道这一个星期我跟舍长过得有多刻苦吗!天天夜里三四点都没的睡啊!” 陆川经过谢治身边的时候则停下了脚步,深深地看了一眼谢治,而后从自己的鼻梁上把眼镜摘下来,挂到了谢治的领口。 谢治眨了眨眼睛,正要问陆川这是为何。 却听见陆川一边拉远两步,一边朝着谢治摆摆手, “帮我保存好眼镜,从舞台上走下来以后,我会亲自来取的。” 谢治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张红棉在屏幕里抖了个哆嗦。 “他在干嘛?一定要这么中二吗?” 谢治却笑着摇了摇头,说, “有时候,仪式感很重要。” “比如说,如果在这个场合下我们不来一次‘英雄惜英雄’的戏码,整个大学生涯,乃至未来余生,我们都会为此感到遗憾的。” 谢治把领口处的窄框眼镜拎出来,戴到自己眼睛上。 咦?这是平光镜? 好家伙,原来陆川的近视数据也是装出来的吗? 为了让可能存在的敌人收集他信息的时候拿到错误信息? 谢治突然意识到陆川的负清师代号是“真实拟态”,初听这个名字,任谁都可能觉得,他的情绪化身能力是类似变色龙的拟态变身。 但实际上,他的心术能力却是召唤出眼睛来,让周围所有看到眼睛的人都陷入幻觉…… 这确实是有点智慧在身上的啊,提前预防情报战了属于是。 谢治点点头,思索着要不要把自己的负清师代号也改成和实际情况相差甚远的代号名称。 但仔细一想,自己现在名义上叫“疯狂剪刀”,实际上蓝火模式变身疯狂剪刀,红火模式变身绯红誓约,倒也在无形之中预防了敌人专门针对疯剪的名号为自己布置陷阱的可能了。 不愧是我。 …… 陆川与熊安穗的绶带颁发仪式很快也告一段落,为俩人颁发绶带的分别是一个白头发的驼背老头,和一位戴眼镜的盘发女士。 陆川与熊安穗两人从舞台上回到后排落座之后,谢治从两人的口中得知,白头发的驼背老头是48届专业课的授课老师,也就是他们常说的孙老头,名字很大气,叫做孙平安。 而那个头发一圈一圈盘在脑袋后面的棕色头发戴眼镜女士,则是自己这一届的辅导员,唤作周静思。 孙老头和静思女士也准备和两个被表扬同学一起走下舞台重新落座,但才挪动到舞台的边缘,两位老师就被赵海洋校长的咳嗽声拦了下来。 “负责48届的两位老师先不要忙着走,啊,接下来还有一位学生,也是你们48届的呢。” “咱们可不能光拿了表扬不接受批评啊。” 孙平安和周静思的脸上露出一抹相似的羞赧来,俩人近乎同时看向舞台的一侧,王大摆嬉皮笑脸地从被盯着的那一侧走了出来,一边走出来,还一边试图朝着台下的同学们挥手打招呼。 但他伸出的手掌最终还是没有举到高处去,就被孙平安和周静思的凝重的眼神给逼退了,只能悻悻地把手收回去,而后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 赵海洋校长退到一边,而后双手抓住王大摆的肩膀,把王大摆推到了演讲台上,又把王大摆写好的检讨信从他的衣服兜里拿出来,在他的两只手上展开。 “接下来,让我们掌声有请!” “48届污染清理专业的传奇学生,王大摆同学!” “为我们带来,他精彩的汇报演出!《批评,与自我批评》!” “今年,年仅二十一岁的王大摆同学!” “不但是,东二群排名第二十二的杰出负清师,漆黑键盘!” “更是,享誉海内外的知名绝望组织,人类天平组织当中,身兼数职的高级管理人员,海鸥!” “让我们热烈欢迎!年少有为的,海鸥先生!” 079 被杀死的那个自己 王大摆偶尔会思考一个问题。 世界上有很多种死法,最后落到自己头上的会是哪一个呢? 是作为一个注册负清师在治理高难度污染场的时候不幸牺牲? 还是作为一个行走于黑暗中的“正义裁决者”,在对抗人性的黑暗时被黑暗所吞噬? 王大摆想过很多种可能性,每一种可能性他都能接受。 在王大摆心里,为了守护自己心中的正义而死亡是光荣且无憾的。 这种正义并非是基于双重标准的灵活规则,而是无论规则如何变动,时代如何变动,始终保持在他心中的一杆秤。 这也是他加入人类天平的初衷。 人类天平的身份,能够让他更好地贯彻自己的正义,而不受规则的约束。 但上一句话并不意味着他不喜欢或者不认可规则。 王大摆很早就拿了证书,早在他还是一个高中生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负清师资格证比现在还要难考数倍,但这对王大摆来说并不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因为不管负清师资格证有多难考,对于那个时候的王大摆来说,那都是他想要贯彻心中的正义所必经的一条道路。 唯有拿到资格证书,成为排行榜上的注册负清师,他维护正义的梦想才能开始。 正如他经常说过的一句话。 “键盘侠,应该从线上走到线下,从云端的喷子,走到真实的群众当中。” 漆黑键盘在东二群排行榜上,从千名开外冲到前一百,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在大禹联盟的整体排行榜上,从万名开外冲到前五百,也只用了不到三年。 一个又一个圆满解决的治理任务,便是王大摆从普通负清师进化为传奇负清师的功劳簿,直到现在,漆黑键盘的任务完成率也依旧高达百分之九十三。 但任务的圆满解决有时候并不意味着负清师在大众群体中的口碑。 超载人格app里有一个大众欢迎度小榜,这个榜单里的评分并不影响负清师们的排位,但却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负清师们在超人系统里的粉丝量。 漆黑键盘在大众欢迎度排行榜中的评分是……百分之三十七。 纵使漆黑键盘的能力很强,污染治理成功率也很高,但在普通用户心中,可委托范围内有其他负清师在的情况下,他们是绝对不会选择漆黑键盘的。 而即便在被救助用户当中,漆黑键盘的满意程度也并不高,甚至到了一种极低的程度。 因为漆黑键盘总是在治理污染场和救助感染人员的过程中,说出一些“惊世之言”,这些惊人之语不分场合,不分地点,也不分人群。 譬如漆黑键盘曾在对一场私人住宅的污染场救治当中,当场嘲讽该富人的遭遇。 漆黑键盘说该富人遭遇污染场是因为他在前一天的法庭裁决中,以合法的手段偷窃了来自小公司的知识产权,而如今覆盖整个私人府邸的绝望污染场只不过是走投无路之人最后的复仇。 但漆黑键盘的抨击对象也不仅限于富人。 又譬如说,他曾经在一场对于中心地带商住房污染场的救治当中,当场嘲讽需要被救助的感染者是贪婪的逐利小市民。 漆黑键盘嘲讽感染者,“为了可能存在的身份跃迁和财富增长,宁可背上沉重的债务也要跑到机会更多的超级城市群繁华地带来购置房产,贪婪不可怕,可怕的是贪婪背后的愚蠢,然而愚蠢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对于自己的愚蠢又不敢承认。” 漆黑键盘嘲讽被绝望病毒感染的购房者是自己抗压能力不够,只看到可能存在的收益,却完全不在乎摆在眼前的上千条风险,等到真的风险变成了暴雷,商住房的房价暴跌,又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最终陷入了无法挽回的绝望当中。 那一次的救助活动中,王大摆的嘲讽之语直接加速了污染场的扩散,虽然最后整个污染场依旧被王大摆妥善解决,但漆黑键盘的受欢迎程度评分也直接掉了接近百分之十。 很少有人会在接受漆黑键盘的救助过程中不被喷的,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又或者是老人乃至小孩。 不管场面如何紧张,漆黑键盘在污染场里总会扮演一个咄咄逼人且喋喋不休的观点输出者。 诚然,他的本事高强,应对不同的污染场都得心应手,但他的喷人水平也极高,全然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线下键盘侠”了。 这也是漆黑键盘为什么不受欢迎。 很少有人会欢迎一个总是觉得其他人都是傻瓜的角色,尤其是这个角色自己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地站在负清师排行榜的顶峰。 “你这么有能耐,你去当调停员啊?” “一个负清师而已,好好做好自己的职责吧,还轮不到你指点江山的时候!” 诸如此类的言论经常出现在漆黑键盘的评论区,但王大摆对此显然是不屑一顾的。 他自己就是键盘侠出身,哪里会不知道其他的键盘侠心里在想什么? 有能耐你到线下来找我嘛,对吧。 我跑到线下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负清师,你觉得我不行,那你也来。 但显然,线上的键盘侠能够在线下也贯彻他们所谓的正义的,毕竟是极少数。 至少王大摆从业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一个来线下找自己说“你这么做不行”的。 于是漆黑键盘便一直我行我素了下去。 直到王大摆发现,即便来到了线下,即便取得了负清师资格,这个世界上依旧有很多的正义,他伸张不了。 有很多的不公隐藏在规则之下,又有很多的不公隐藏在道德之下。 这些隐藏着的不公,对于已有的规则来说,一部分是司空见惯的常态化事件,另一部分,是样本太少的小概率事件。 但无论哪一种,都属于负清系统覆盖不到的区间。 “没有污染场的地方,世界就没有黑暗了吗?” “污染场的存在,真的就是完全没有价值的吗?” 告死鸟找到王大摆,告诉他污染场的存在是有另一层意义的,它不仅仅是“绝望的溃疡”,也是可以被超人们手握的“正义的武器”。 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告死鸟引爆了一间游泳馆里放置的多枚情绪起爆器,这家游泳馆的教练借助职务之便对多名孩童进行了边缘行为,但由于这种行为难以被监测,至今没有有效的证据将教练送进监狱。 与此同时,孩童们身上的负面情绪不足以转变为绝望,向犯罪教练复仇的污染场也难以诞生。 “这就是人类天平存在的意义。” “负清管不了的事情,我们管。” “负清给不了的公平,我们来。” 告死鸟邀请王大摆加入人类天平组织,于是在漆黑键盘以外,王大摆便同时成为了人类天平的海鸥。 王大摆是非常喜欢海鸥这个身份的,他每个星期都要去码头整点薯条。 倘若漆黑键盘的公开身份能够解决这个世界上的不公之事,王大摆便用漆黑键盘的身份解决问题,期间毫无顾忌地嘲讽多方当事人几句。 倘若漆黑键盘的公开身份无法解决,那么来解决问题的,就是人类天平的海鸥了。 找到负面情绪最为突出的那个点,通过起爆器引爆情绪点,对不公之事的始作俑者进行污染场惩罚。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海鸥的名声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绝望行动迅速扩大,而漆黑键盘的名声也同样扩大,因为很多以海鸥身份制造出来的污染场,王大摆最终都会以漆黑键盘的身份去收拾干净。 “始作俑者已经受到惩罚,那污染场就不应该扩大到更多人。” 于是王大摆在负清部和人类天平中的排位,就这么平稳且迅速地,不断提高。 直到有一天,比告死鸟还要高一级的红尾鵟找到了王大摆。 “你有没有兴趣,去追求更大的正义?” 红尾鵟说,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不公,都来源于资源分配的不足。 想要改变这种不公,就要有真正意义上改天换地的力量。 比如,传说之中,调停员们之所以能成为调停员,就是因为他们获得了张紫河教授的传承,从张紫河教授未写完的第七本书中,找到了化身为神的办法。 “但那本没写完的书不是在中一群联盟重库的最深处吗……” “所以我们找到了另一个办法,通过灵体纠缠者的眼睛,去深入过期的死者记忆,观察那面我们无法观测的墙壁。” “即便穿越者可以观察到墙壁的具体内容,我们也没办法现在就真的找到一个穿越者来帮我们观察墙壁吧……”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了。” 红尾鵟的面罩下露出精光。 “松鸦博士的研究到了关键的地步,我们发现,即便穿越者并没有穿越,能够成为穿越者载体的那个人,却是固定的。” “组织要你前往盐水负清大学,找到最有可能成为穿越者的那个人,然后想办法提前激活他。” …… 王大摆的目光透过时间与空间的重重迷雾,看向坐在台下的谢治。 但他看的并不是谢治,而是谢治身上,代表着那“更大的正义”的某种可能性。 即便自己被赵海洋抓了,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俘,还写了一万字的检讨等待演讲,但人类天平交给自己的任务,已然是完成了。 成神书的记忆拓本已经顺着提取器去到他该去的地方。 那些和自己有着一样抱负的同伴,一定会把成神书用到它应该的用途上。 至此,自己便死而无憾了。 只是…… 王大摆在内心里自嘲地摇摇头。 自己想了无数种关于自己的死法,却没想到,到最后等待自己的,是从来没有想过的社会性死亡。 赵海洋校长的那一番致辞以后,王大摆并没有死,甚至也许永远都不会死了。 但无论是漆黑键盘还是海鸥,已然是全部被摧毁。 不管是名望,还是尊严。 但偏偏自己无法挣脱来自7号调停员的力量…… 自己只能顺着这确定的剧本,将准备好的检讨信念出。 “我,王大摆,为自己在过往岁月中的那些可笑的幼稚行径在此忏悔……” “因为贪图一时的享乐,和罪恶审判者的虚名,我掉进了人类天平营造的虚荣陷阱当中……” “在此,我必须诚恳地为所有被我伤害过的人道歉,因为我的不成熟……” “……” 检讨信随着王大摆嘴唇的张合被缓缓念出,来自台下的哗然声也逐渐变成严肃的寂静。 但这种严肃的寂静却不是针对王大摆演讲内容的。 台下师生的目光,投向了王大摆身后。 随着王大摆的自我批评,他的背后竟然逐渐显现出了那具以毒舌而闻名的漆黑键盘化身。 而那一具漆黑键盘的化身,此时此刻,正随着王大摆的自我批评,出现了无数道裂纹!刺眼的白色光芒正顺着漆黑化身表面的裂缝穿透而出! 大汇报厅的后排,谢治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这是,要爆炸了?” 一直盯着舞台看的陆川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不,校长这是在帮助王大摆杀死过去的自己。” 080 漆黑键盘,立地成佛? 王大摆背后的漆黑化身,随着王大摆在演讲台上的自我批评,逐渐出现了无数道裂纹,所有的裂纹里都穿透出刺眼的白光来,并且随着裂纹的越来越多,白光的显露也越来越多。 台下的观众传出一阵惊呼,但王大摆对此却浑然不觉。 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检讨信当中,并且奇怪的是,此刻的他看起来目光呆滞,仿佛一边演讲的同时,一边却在发呆。 编撰好的词汇从他的嘴里被说出来,仿佛悠远绵长而又空灵的吟唱,那些吟唱的内容依旧是王大摆的检讨信,但此时听着检讨信的众人,却完全听不出其中的原意来! 包括谢治在内,从漆黑键盘化身身上显现出无数裂缝的那时开始,所听到的,就一种近似于纯粹的顿悟! 谢治的脑中浮现出一个词来,醍醐灌顶。 谢治已经听不清楚王大摆在讲什么,王大摆所说的每一个字此刻听起来都珠圆玉润,而所有的文字变成句子串联起来,却都失去了他们的本意,只变成了为了传达某种“纯粹的道理”而发出的,“纯粹的声音”。 而那份纯粹的道理,叫做“杀死过去”。 恍惚之中,在场的所有学生,都因为王大摆的演讲而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在他们的眼中和耳中,整个世界逐渐开始变得虚幻起来,梦境与现实之间的间隔变得不再清晰。 连同谢治也陷入了这种恍惚,他的目光逐渐融入他的意识,而二者的融合又进一步翻滚起来,翻滚着的融合物翻滚着下沉,倘若没有外力帮助,要不了数秒,谢治就将再一次沉入意识海,来到那迷幻绝望的边缘。 “收敛心神,不要惊慌。” 张红棉的声音突然传到了谢治的内心深处。 谢治骤然惊醒,抬头一看,几乎所有的学生与老师都陷入了那近似于发呆的境界当中,而自己的身边,熊安穗和陆川也同样低垂着头,他们甚至已经将眼睛闭了起来,似乎在闭目养神。 演讲台上,王大摆的演讲还在继续,但此刻谢治已经无法从他的嘴唇的张合中听到他在说什么了。 谢治只能看见王大摆依旧在讲,而整个空气都随着他的讲述开始震颤,淡白色的雾气逐渐氤氲在王大摆与他那漆黑化身的周围,将两人都包裹其中。 “发生什么事了?” 谢治看向自己的手机,张红棉的虚像从手机里跳出来,谢治惊讶地发现,她竟然没有被这种奇怪的氛围所影响。 而环顾四周,谢治进一步发现,虽然绝大多数的在场观众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影响了,但仍然有数名教师在这变化之中神情清醒。 譬如说,正站在演讲台上的赵海洋校长,以及孙平安和周静思两位老师。 “佛教里有句话,叫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张红棉的声音在谢治心底响了起来, “这个,就是巨大月亮世界里的‘立地成佛’。” “立地成佛……” 谢治皱起了眉头, “难不成,王大摆现在就要圆寂了?” 张红棉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比起圆寂的概念,眼前的这一幕,更像是,精神皈依。” “以我微薄的见识,我不知道你们校长是怎么做到的,但赵海洋校长确实利用全校周会这一公开环境,为皈依仪式创造了环境。” “与此同时,又通过王大摆自己写下的万字检讨信,为仪式创造了展开前提。” “精神皈依的前提,是当事人主动地愿意投身其中,我不理解……” “不,我理解了,问题就出在这个万字检讨信。” “这封检讨信是王大摆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在写下那些文字的同时,哪怕有一个瞬间,王大摆相信了自己写下的某句话,这种写作,便成为了主动。” “而今天来到演讲台上,王大摆更是主动地念出了自己所创作出来的观点……” “我明白了,正是因为这些原因的重重叠加,再加上赵海洋本身不为人知的心术力量,从王大摆念出他检讨信上的第一个字,皈依仪式就开始了。” “而这套流程的目的,正是为了让王大摆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承认并亲手上杀死自己的过去。” “亲口承认并亲手杀死自己的过去……” 谢治咀嚼着张红棉的话,但他还是不理解。 “校长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治继续问张红棉。 张红棉的眼睛眯了起来,她的眼神闪烁着精光。 “那就得看你们校长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也许他仅仅是为了给自己的学生一个机会,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条件优异但不小心‘走上弯路’的优秀学生,希望通过这种自我批评的皈依仪式让王大摆能够真正意义上地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但鉴于你们校长在一名优秀的教育家以外,还有别的身份,比如说,负清部的7号调停员,超级城市群背后的无声守护者……” “我有一个猜测,但我现在不好说。” 张红棉悠悠地说到此处,之后便缄默不语了,不管谢治如何问自己,她都只是摇摇头,说那只是自己的猜测,不好详说。 见张红棉跟自己卖起了关子,谢治只能自己继续思考。 赵海洋校长绕了一个大圈子,让王大摆手写一万字检讨还要当众念出来,最终达成了如今白雾弥散、举座迷惘的氛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真就仅仅是为了给王大摆一个机会,让他摒弃自己过去错误的理念,在全校周会上表明决心,从今以后变成一个全新的王大摆? 谢治还想进一步思考,但还没想出个头绪来,他便突然发觉,自己的身体旁边,竟也出现了那出现在王大摆身边的白雾。 而当他骤然抬头往舞台上看去,才发现,此刻萦绕在自己身边的白雾,竟然是从王大摆所在的位置蔓延过来的! 整个汇报厅,都被这离奇的白雾所蔓延笼罩了起来,整个大厅里,犹如虚无缥缈的仙境一般! 而王大摆,则变成了构成这仙境的核心,他和他背后的漆黑化身,就像是一块巨大的人形干冰,从他们身上源源不断翻涌而出的白色雾气,从舞台上拾级而下,在整个大厅里铺上厚厚了的一层! 谢治伸出手去碰了碰那弥散开的白雾,从白雾里,谢治感受到一种淡淡的负面情绪,仿佛一种浓郁的负面情绪,通过特殊手段稀释了一万倍一般。 谢治认得出这种负面情绪,它们与自己之前在漆黑键盘身上感受到的情绪同根同源。 骄傲,自大,狂妄,暴躁…… 只不过白雾里的负面情绪被稀释到近似于无。 谢治再一次抬起头去看向舞台上的王大摆,隔着老远,他看见王大摆的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如同在承受着莫大的折磨。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叙着检讨信上的文字—— 即便他已经汗如雨下,即便他的眼睛都闭了起来,但王大摆依旧举着那张检讨信,甚至,他还渐渐地将那检讨信举高。 突然间,王大摆嗖地一下将检讨信举过了头顶。 这一刻,他紧闭双眼,但嘴唇长大的幅度赫然长大到了之前的两倍。 他脸上痛苦的表情在这一刻也变成了过去的数倍,与此同时,那一股又一股从王大摆与漆黑键盘身上翻涌而出的白色雾气,也在这一刻骤然增多。 谢治的眼睛瞪大了起来,他发现,随着王大摆的这一举动,那尊站在王大摆背后的漆黑键盘身上,无尽的白色裂纹簇拥出黑色的碎块,而黑色的碎块又在这一刻如雨点一样纷纷落下! 漆黑键盘,刹那间,碎了! 无数的碎块从那漆黑的化身身上砸落向地面,键帽的碎块,键盘的碎块,到处都是,遍地狼藉。 但更让谢治震惊的事情还不在这里,而在于,在那些黑色碎块砸落之后,原先漆黑键盘的位置,竟然逐渐出现了一个白色的新化身! 那道新的化身,大小仅有漆黑键盘化身的三分之一,但无论是头颅还是四肢,又或者是核心躯干,都一如之前的漆黑化身一样,都是由同样扭曲的键盘与键帽组成! 几秒之间,从漆黑键盘身上脱落下来的黑色碎块越来越多,而漆黑化身的残骸之中,那道白色的新化身所裸露出来的部分,也同样越来越多。 那道纯白的新化身,仿佛是漆黑键盘躯壳中正在脱壳而出的蝉! 081 告死鸟单骑劫法场! 王大摆的皈依仪式还在继续。 白雾缭绕之间,王大摆面朝天空不断唱诵着自我批评的检讨信,而那道从漆黑化身中诞生的纯白新化身,竟也跟随着王大摆一起面朝天空,同样无声地唱诵了起来。 而随着这段比之前更加慷慨激昂的唱诵,那些在片刻之前落到地面上的黑色碎块,竟随着王大摆的唱诵逐渐悬浮到了他的周围。 漆黑化身的碎裂过程进一步加快,纯白化身的展现也变得愈发完整。 “嗬!” 谢治身旁突然发出了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谢治转过头去一看,发出声音的竟是紧闭双眼的熊安穗。 此刻的熊安穗,浑身被鹅黄色的情绪能量包裹,他的心口处敞开一道偌大的心门,从那心门之中,数根粗壮的虚幻绳索笔直地投射而出,消失到一两米外的不远处。 但这还不是异象的结束,仅仅过去不到半秒,熊安穗身上的异象又产生了新的变化。从那道虚幻的心门里,顺着那数道粗壮的绳索,突然地,就伸出两只壮实的手臂来! 谢治眼神一凝,那手臂,赫然是小上一号的,熊安穗的手臂! 那缩小版的熊安穗,两条手臂顺着他召唤出来的安全准绳往上奋力攀爬,而后不久,他的肩膀和头颅也从那道虚幻的心门里攀爬而出! 紧接着,则是上半个身子! 整个缩小版的熊安穗身上湿漉漉的,仿佛从水下刚刚爬上来,每爬一截,便仿佛用尽全力一样,气喘吁吁地喘着粗气。 而随着缩小版熊安穗顺着绳索从那虚幻的心门里爬出,真正的熊安穗此时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里流转过几分迷惘与深深的恐惧,但很快,那迷惘就变成了清明,恐惧感也逐渐消失。 “你还好吗?” 谢治关切地看向熊安穗。 熊安穗摇摇头,叹了口气, “没事,应激反应了。” “要是有下次,真希望校方在醍醐之雾出现之前先通知一声。” “我最怕的就是意识海那种又幽闭又深海的地方了,在意识海里进行顿悟哪怕好处再多,我也不想再来第二次。” 谢治皱起眉头来,他思索着熊安穗的话。 听上去,这蔓延的白雾反倒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 “醍醐之雾对于一些人是顿悟的利器,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 张红棉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谢治心里。 “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把你拦在意识海外围,紧急叫停你继续下沉意识的自我行为。” “一般情况下,心头对于自我迷惘越多的人,越不能接触意识海。” “你们的意志无法承受意识海中的精神冲击,相同程度的迷惘之力干扰下,你们会更快地遭遇迷惘绝望。” 谢治点了点头,他想起自己之前在情绪疏导中心差一点就因为迷惘绝望死掉的经历,以及在心灵幻境当中即将坠入迷惘绝望之前被张红棉拉回来的过往。 “谢谢啊。” 谢治对张红棉道了句谢。 “要是没有你,我恐怕不知道多死几回了。” 张红棉轻笑了一句,在心底对谢治说, “谢谢的话就免了,期中考试之后记得帮我找一具功能完整的数字人仿身,好让我从手机里搬出去。住在手机里着实不太方便。” “为什么要等期中考试以后?” 谢治一愣。 “当然是因为级别更高了你才能帮我申请到条件更好的数字人仿身啊,傻瓜。” 张红棉伸出两只手来,比划出一个显示器的样子, “我可不想像数字奇迹的那群长老一样,只能顶着大屁股显示器到处跑,还要催眠自己说那玩意儿真的很漂亮。” 谢治和张红棉说话期间,熊安穗胸膛的剧烈起伏终于平缓下来。 他胸口处的虚幻心门也逐渐关闭,明黄色的精神能量和树根粗壮的“安全准绳”也渐渐地从他的身上消失。 “让你见笑了。” 熊安穗长吁了一口气,把身体瘫到座椅靠背上。 “小时候贪玩儿,闯进了变成污染场的废弃工地,污染源是个水鬼。” “你听说过水鬼吗?工地水鬼,其实就是工程潜水员,吊着安全绳下到几十米深的泥浆里捞钻头和机器,进了水以后什么也看不见,水下作业全靠手摸。” “父子两个,儿子下去了以后没能上来,爹在桩井旁边当场就疯掉了,说下去的人应该是自己。” “后来工地赔了一百来万,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当爹的心里的绝望日积月累,最后还是跑到了工地上变成了污染源。” “工地挺偏的,小地方也没啥大牌负清师,老板请了几波负清师没顶用,最后就把工地先停了,说是等城市群里的高级负清师有空了来扫尾。” “结果高级负清师还没来,我先跑进去了,在污染场里整整呆了一天,全方位环绕式体验了那位当爹的心里的所有绝望。” “打那个时候起,我就没办法正常面对幽闭空间和水下环境了。”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就连一个人在小房间里睡觉这件事儿,还是我大一的时候好不容易才克服恐惧的。” 谢治叹了口气,拍了拍熊安穗的肩膀。 “你已经很厉害了,你看其他人想从意识海里主动清醒还做不到呢,你却能借助化身的力量拽着安全绳就从意识海里爬了出来。” 谢治看环顾四周,绝大多数在醍醐之雾影响下坠入意识海的学生都还闭着眼睛,包括自己右手边的陆川同样也依旧在“闭目养神”,只有各年级的老师和专业课教授才能够在白雾当中保持清明。 王大摆的自我检讨还在继续,那道纯白的化身已经完成了近乎百分之五十的脱壳。 谢治看向王大摆背后的那道化身虚影,突然之间想到一个奇妙的比喻。他觉得那化身此刻的样子颇有些像是山竹,把厚重的表壳一点点的剥落下来,留下的便是白皙柔软的山竹果肉。 此时此刻,演讲台上除了王大摆以外还有三个可以自由行动的人。分别是赵海洋校长、孙平安教授和周静思辅导员。 令谢治有些在意的是,演讲台上的三名教职人员不知何时都站到了王大摆的旁边,在那浓郁的白雾周围站成一个三角的站位。 赵海洋校长站在演讲台的左侧,孙平安与周静思一同站在演讲台的右侧,这就让三人与演讲台后的王大摆之间形成了一个犄角。 “老师和校长在干什么呢?” 谢治偏过头去询问熊安穗。 “难说,怕不是在护法哦。” 熊安穗正在打着哈欠刷手机,听到谢治询问抬起头看了一眼舞台, “毕竟这种皈依仪式进行到一半被打断的话会造成很大的反噬,越是靠近尾声的时候,就越危险。” “说不准这会儿就有什么人躲在旁边等待机会呢?” “等待机会?” 谢治一愣, “等待什么机会?” “电视剧看过不,一般来说,皇帝老儿要去菜市口砍大反派的时候,但凡多给点镜头,保不齐就会有个什么人一个前空翻就飞出来,带着一堆精兵强将来劫法场了,对吧。” “笑死,我怕是没人敢来咱们学校的周会搞事,这周会上光是在场的老师就超过二十个,更别说上千个坐在底下的学生还都是负清师和预备负清师。” 谢治哑然一笑,还有半句话谢治没说,那就是自家的校长还是7号调停员武神,谁敢在这个场面里来大汇报厅搞事,那可真是老寿星吃砒霜。 但熊安穗闻言却摇了摇头,他单手握着手机,手指滑动着,不停地刷新屏幕。 “不好说哦,兄弟。看看手机。” 谢治一愣,看向自己的手机。 张红棉的身影出现在手机屏幕里,对着谢治耸了耸肩。 “我还在尝试重连,不过现在确实没信号了……就在刚刚。” 谢治眨了眨眼睛,刚要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突然向上瞟到一种微小物体的坠落运动。 他朝着那坠落物体的方向抬起头去。 而后突然就叹了口气,伸出手去勾住一旁熊安穗的肩膀,拉着熊安穗就趴到了一旁的地上。 “先卧倒吧,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顶着。” 掐完信号再进场,我就说这场景怎么似曾相识呢。 大汇报厅的二楼有着一圈弧形的控制室,谢治看见,控制室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玻璃,几乎同时碎裂开来,一道黑色的残影,从控制室里一瞬间便向外扔出了五根六棱柱烟棒。 最后一根情绪起爆器,随着残影从二楼飘落,一起砸向通向舞台的红毯大道上,情绪起爆器掀起的音浪,一时间将台下座位上的学生们都吹得东倒西歪。 升腾的粉色烟雾一瞬间将大汇报厅布置成了粉色的海洋,粉色的烟气从汇报厅的边缘向舞台侵染,逼得来自舞台上的白雾节节败退。 而在那粉色烟气的海洋之中,一个黑色的人影最终显现出来。 它的头上带着漆黑的兜帽,兜帽之下,则是一只乌鸦的鸟嘴。 那看起来就像,来自中世纪的瘟疫医生。 “今天我算是大开眼界了!” 谢治一愣,他没想到,那乌鸦面罩下面,传来的竟是清亮的女声。 风压从谢治的背上冲刷过去,谢治强忍着背部的不适感从趴着的姿态里抬起头,试图看清来人的身份,但他的视线被粉色的烟气海洋层层挡住,看不清晰。 而在谢治愣神的短暂时间里,那神秘女人再一次抬高声音,对着演讲台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没想到向来以光明磊落著称的负清部,竟然也干这些心智催眠的勾当!” “人类天平,告死鸟!今日单刀赴会!特来领教赵校长的高招!” 082 无生之牢,千层幻境 带着黑色兜帽的瘟疫医生在粉色烟气的海洋中面朝演讲台,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每走一步,从那瘟疫医生的脚下就散发出一种诡异的黑气,不论是粉色烟雾还是白色烟雾,在那黑气的侵染之下,都迅速变成了一片漆黑。 一旁的谢治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烟气的变化,于是趁着情绪起爆器的风压爆发结束,又拉着熊安穗重新坐了起来,尽可能地远离那看起来就不太对劲的黑气覆盖范围。 诡异的黑气就像是黑色的火焰,更准确地说,是如同黑色的焦痕,凡是告死鸟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一串焦黑的鞋印,而那扩散开来的黑气,正是从那焦黑的鞋印上向四周侵染开去的。 熊安穗和谢治都注意到了那些一连串的黑气。 “非常纯净的负面情绪实体,光是远远地看着那些黑气,我就感受到一股死亡即将降临的气息……” 熊安穗看向那些黑色的鞋印,表情凝重。 “步步生莲,情绪外显,一言一行都能够将自己的情绪扩散到周围……” 谢治的表情也有些凝重。 告死鸟的步伐虽然不是奔着自己来的,但即便只看着她走向舞台的背影,谢治也能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压。 从自己穿越到现在,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个人展现过如此强大的气场。 她只有一个人,手中空无一物,就只是背朝自己往演讲台走去,但她的背后却仿佛跟着千军万马。 不,不是仿佛…… 谢治的瞳孔突然收缩起来。 他看见告死鸟身后那些扩散的焦黑鞋印,随着告死鸟前进的步伐愈发扩散并最终连成一片,在告死鸟的身后形成连绵的黑色印记,仿佛沾满墨汁的毛笔在红毯上划下一道遒劲的横。 而那道墨痕,初看是近乎于纯粹的黑色,如同满溢的墨汁就横洒在地面上,但再一看,所有的墨汁却都不见了,仿佛那墨迹,在这一瞬间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但黑色依然存在,此刻的黑色,便成为了那深渊的颜色。 那是一道,随着告死鸟的脚步,在红毯上逐渐显现的无尽深渊。 那是一道,被告死鸟的双脚撕扯开来,深不见底的绝望裂谷! 裂谷之间的缝隙随着告死鸟越走越远,也越来越被拉大,仿佛大汇报厅地面上存在一道拉链,而告死鸟的脚步,正一步步地将那条拉链拉开,又将左右两片破布撕扯得更开。 “别看那个女人背后的幻象!那是她的情绪化身!” 张红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谢治心底。 谢治只觉得脑子里突然有一面玻璃窗户被打破,而自己,就在那间完全由密封玻璃构成的房间当中。随着玻璃窗户的打破,终于能够透点气来,免于窒息。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的同时,谢治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在看的到底是什么。 哪里有什么深渊与大裂谷,有的依旧只是在告死鸟背后不断扩散的黑气,那黑气充实到近乎满溢开来,一开始只匍匐在地面,但不久以后就在告死鸟背后变成浓郁的黑烟。 “那个女人的化身,叫做无生之牢。” 张红棉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谢治的心底。 谢治看向右手里握着的手机,发现张红棉的数字虚影上罕见地表现出凝重。 “她的心术水平又提升了,现在的她,甚至可能已经超过了法相期。” “你认识她?” 谢治心中突然一喜,如果张红棉认识对方,那岂不是说,自己可以从张红棉这里了解到对方的弱点? “我三年前和她打过一场。” 张红棉盯着那道黑色兜帽的身影,目不转睛。 “结果怎样?” 谢治一时间没有反应得过来。 “你猜现在站在那儿的为什么是她呢?” 张红棉诧异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谢治, “那必然是我被她打死了啊。” “啊……哦,对哦,也对。” 谢治老脸一红,自己好像问了个蠢问题。 张红棉白了谢治一眼,随后转回头去继续观察告死鸟背后的那道黑烟。 随着告死鸟愈发地靠近舞台,黑烟的长度与宽度,以及黑烟的厚重感都明显地得到了加强,仿佛告死鸟每走一步,她身上的那种“死气”与“死意”便扩散得更多,厚重得如同压低的黑云。 这种死意的扩散是极为迅速的。从告死鸟降落的位置到演讲舞台不过二十余步,在短短五秒不到的时间里,来自告死鸟身上的死意已然从一开始的脚印变成了后来的黑气,再到如今团团簇簇的黑云。 台下尚且清醒的老师自然也发现了告死鸟的到来,但从他们意识到大汇报厅被绝望组织入侵,再到脑子里转过弯来“入侵者只有一人”,最终到他们反应过来自己应该上前阻拦入侵者,尽到自己作为盐水负清教师一员的责任,期间耽误的时间,也就接近了两三秒。 而等到那些老师们从座位上起身,纷纷召唤出自己的情绪化身时,聚拢在告死鸟身后的死气,已然变得黑到能够滴出水来。 光污染出现在舞台之下,十余个形态各异的情绪化身纷涌着朝告死鸟飞扑而去。 这之中,有的手持双刃,有的举一把钢叉,还有的状若恶鬼,三头六臂,又有的穿厚重尖刺盔甲,身形蜷缩着向告死鸟冲刺,如同战车…… 有的眼中射出炽热的光线,有的手里放出寒冷的波纹,还有化身嘴里吐出流光溢彩的泡泡,那泡泡看似柔软无力,但实则却比牢狱的铁窗更加坚固…… 十余位老师前赴后继地召唤出自己的情绪化身,朝着告死鸟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他们的化身之上传来的情绪威压甚至隐隐比告死鸟还要压过一头。 但看到这里,在一旁观战的张红棉却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 “没了,全军覆没,我当年就是败在这一招之下。” 谢治一愣,这还没开打呢,哪怕离告死鸟最近的老师,攻击都没打到告死鸟身上,这怎么就全军覆没了呢? 但仅仅过去不到两秒钟,谢治便明白了张红棉的意思。 他张大了嘴巴。 谢治看见,所有向告死鸟发动攻击的老师,都在攻击即将到达告死鸟的那一刻,消失了。 “这……这怎么可能!” 谢治一时间有些结巴,接近二十位老师,近乎同时向告死鸟发动攻击,却在几乎同一时间,因为自己的攻击而瞬间消失?! 那告死鸟的衣角甚至都没有被掀动一下! “在三年前与我对打的时候,告死鸟的心术力量便已经达到了法相期。” 张红棉的声音悠悠地出现在谢治心中, “所谓法相,就是将自己的情绪化身融进自己体内,通过领悟化身之中的情绪规则,将这一规则从自己的内心发散到身体周围,在限定范围内形成能够掌控全局的法相空间。在法相空间当中,来自超人的法相便是这片区域里优先级最高的规则。” “而告死鸟的规则,正是脱胎于她的情绪化身‘无生之牢’,我们称之为,千层幻境。凡是进入无生之牢范围的具备敌意者,都会被拉进由无生之牢构建出来的千层幻境当中。” “唯有一个一个地打破所有幻境,攻击者才有可能带着自己的攻击最终打到告死鸟的身上,而倘若不能,攻击者就会化作养分的一部分,滋养无生之牢的成长,成为千层幻境中新增的幻境。” 谢治眯起眼睛。 这么看来,所有发动攻击的老师,都在那一刹那被拉进了告死鸟的千层幻境之中…… 083 人类天平的田忌赛马 从告死鸟出现到不久之前,谢治的心里一直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为什么告死鸟明知道盐水负清大学是盐水市培养负清师的摇篮,却依旧敢单枪匹马地硬闯皈依仪式,试图救下王大摆呢? 光是这大汇报厅台下坐着的,就至少有上百个已经考到职业资格证书的负清师,以及上千个负清师预备役学生,告死鸟要用怎么样的方法越过这些超人单位的围攻? 而即便告死鸟真的能够侥幸绕过老师与同学的围堵,除开他们以外,依旧有一座你难以逾越的高山堵在面前,那就是王大摆身边站着的赵海洋校长。 即便你真的有解决其他障碍的办法,这位屹立于整个世界武力值巅峰的7号调停员“武神”,你又打算如何解决呢? 而现在,这个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告死鸟背后的黑色烟气随着告死鸟前行的步伐逐渐进化为颜色更深体积更大的黑色烟云,而每当有从顿悟中清醒过来的老师与学生对告死鸟展开攻击,从告死鸟背后的烟云里都会瞬间飞射出一只黑色烟气组成的触手,抢在告死鸟之前接住他们的攻击。 而在老师与同学们的攻击被告死鸟背后那黑色烟气触手接住的同时,无论是什么样的攻击,以及那些攻击的来源,所有意图攻击到告死鸟的超人单位们,都会随着攻击的奏效当场消失。 谢治一开始以为他们在一瞬间被告死鸟抹杀了,心想这得是何等的威力才能在一瞬间抹杀几十个超人师生?告死鸟与盐水负清的老师同学之间,差距竟然这么大的吗? 但张红棉很快地在一旁向谢治解释这一招之中的原理。 按照张红棉的说法,那些消失的老师与同学,在这一瞬间,并非被告死鸟直接抹杀了,而是因为告死鸟的法相能力“无生之牢”,也就是她背后的那些漆黑烟气,被无生之牢伸出的触手给拉到了由千层幻境组成的牢狱之中。 那牢狱所在的位置,位于现实和意识海之间,但又并非意识海或者意识海区间之中的迷惘绝望区域,而是在现实与意识海之间一个名叫“恐惧绝望”的维度之中。 人类内心深处对万事万物的潜意识恐惧,都会传导到这一维度里。 这种恐惧后于现实,却又先于思考,因此独立存在于现实与意识海之间。 而这种潜意识恐惧中,负面情感最为炽烈的,便是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 告死鸟所掌握的,也正是这激发死亡恐惧的心术力量。 每当有攻击飞向告死鸟,告死鸟便会控制着无生之牢向攻击的来源发射出一条恐惧触手,恐惧触手会将攻击者与攻击者正在进行的攻击一同拉到现实之外,拉到恐惧绝望的维度区间当中。 从外人看来,被恐惧触手抓捕的超人单位突然消失,就像被告死鸟就地格杀,但事实上,那些超人单位依旧存在,只是瞬间被告死鸟的力量从现实世界中除外了。 被除外的单位会在恐惧绝望维度接受各种死亡幻象的考验,按照告死鸟亲自所说,她在无生之牢里布置了足足千层死亡幻象,每一层死亡幻象,都代表着一个血淋淋的死法。 前往无生之牢的人,会在现实以外的区域里经历这一千次的死亡。 这一千次的死亡自然不是真的,只是针对潜意识而构建的攻击幻象罢了,但死亡幻象造成的精神攻击却是真的,它们会在短暂的时间里迅速消磨进入其中之人的意志,直到千次幻象全部施加完成。 这一过程,又被告死鸟叫做“无生惩戒”。 只有完整经历了无生惩戒的人,才会从无生之牢里放出来。 无生惩戒并不会直接杀死被惩戒者,它只会让被惩戒者短暂地离开现实位面,直到无生惩戒全部完成再回归。 但任何一个人,当他直面一千次死亡幻象,又怎么可能不陷入慌乱与恐惧当中呢? 倘若他们中有心智不坚定的,甚至可能会在惩戒过程中彻底地变成精神错乱的疯子,甚至大小便都失禁。 即便是心智极其坚定的超人单位,在直面千次死亡回归现实之后,也会陷入长久的恍惚,短时间内能力暴跌。 “更何况,告死鸟的能力比起三年前又提升了……” 张红棉说,自己并没有见识过告死鸟如今这种能够同时射出数十条无生之牢触手的化身形态,在三年前自己和她对打的时候,告死鸟还只能同时射出两条触手,防护来自两个方向的攻击。 当同时攻击她的人数多于三人时,三年前的告死鸟就需要在一轮抓捕之后,再额外施放一次表象力量,才能将第三个人也收入无生之牢当中。 “我猜如今的她,心术阶梯应该已经走到第三步中期或者第三步后期了。” “她背后的无生之牢是自然展开的,她不用额外分心去操控无生之牢的攻击。” “也许,这就是她敢于单枪匹马闯盐水负清大学的原因。” 张红棉的话语让谢治若有所思。 但这还是无法解答谢治心中的另一些疑惑。 “但即便告死鸟从法相前期走到了法相后期,相比于咱们学校的赵海洋校长,应该也是依旧还差上很大一截的吧。” “毕竟,纵然三年过去了,武神的名号依旧流传在各个超级城市群之间,倘若告死鸟能打得过武神,人类天平应该早就对负清部下手了才对。” “但如果即便是现在的告死鸟也打不过武神,那告死鸟单骑劫法场的意义又何在呢?赵海洋能够一枪在四千多个数字人长老里挑杀长老会之中的首领,难道就不能一枪刺破告死鸟的千层死亡幻境?” 张红棉听言,眼光却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谁告诉你,人类天平只派了告死鸟一个人来劫法场?” “人类天平不止派了告死鸟一个人?” 谢治一愣,而后突然明白过来张红棉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人类天平明面上只有告死鸟一个人来劫法场,但实际上,除了告死鸟以外的所有人,都在暗中帮告死鸟拦住赵海洋?!” “这就是人类天平的田忌赛马啊。” 张红棉伸出手指指向远处的演讲台,谢治朝着张红棉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那站在王大摆身后的赵海洋校长,此刻正双目无神,仿佛灵魂出窍。 而赵海洋的头顶,一根虚幻的缎带,从他的天灵盖笔直而又缥缈地,升上天空。 仿佛是,从地面连接到天空的一根脐带。 “这是……什么……” 谢治不由得长大了嘴巴,喃喃自语。 张红棉悠悠地把手臂放下, “大汇报厅里只有告死鸟不假,剩下的人,在天上打呢。” 084 自家人与娘家人 留下能够在一瞬间对群体产生伤害控制住诸多同阶超人单位的张红棉单枪匹马硬闯大汇报厅,其他的人类天平成员同时出手,拦住7号调停员可能的出手,挪走本次救援任务最大的障碍? 谢治一时间有些咋舌。 这是什么类型的田忌赛马? 一条赛道里让一个高手打数十个守卫,另一条赛道里几十个高手一起拦住江湖上的武神…… 好家伙,这硬生生地把攻坚战改成了竞速赛啊! 只要在告死鸟打断皈依仪式救出王大摆之前,人类天平的其他“鸟类成员”能够拦住赵海洋,那整个任务就算完成了。 退一万步讲,哪怕是其他鸟类成员拦不住赵海洋,又或者告死鸟无法从大汇报厅里救出王大摆,另一边的成员也可以及时放弃任务,从而全身而退。 谢治不由得感叹,人类天平不愧是老牌的绝望组织,在战略谋划这方面确实是有一手的。 现在就只能看赵海洋校长和告死鸟之间究竟谁更快一步了。 谢治一边思考着,一边顺着赵海洋头顶的那条虚幻缎带抬起头去,试图跟随那没入天花板的缎带去观察赵海洋与其他鸟类成员的战斗。 但无论他的头颅昂得多高,目光聚焦得多仔细,谢治只能看见那条虚幻的缎带投射向天空以后,很快就寻觅不见了,再要多看一会儿,就只能感觉头晕眼花,什么也看不清晰。 “级别太低,看点别的吧,盯着那条链接带看伤眼睛。” 张红棉打断了谢治还想继续观察那缎带的行为,向谢治解释道, “按照成神书里的划分,赵海洋现在的等级,就算没到第五步,恐怕也已经到达第四步后期了。” “他现在用的这一招,我听我爹以前说过,俗话叫元神出窍,学名叫‘三我离身’。是研究所里的负清专家们从弗洛伊德心理学体系里研究出来的一种化身技法。” “超人们将自身体内的三我都融入体外的情绪化身之中,就能够达到这种元神离体行动的效果,超人的本我、自我、超我会在情绪化身之中重新组合出超人的意志,而超人的意志则会成为此时情绪化身的操控者。” “看过超级机器人类别的特摄影片吗?三我离身状态下的情绪化身,就相当于被超人们的意志驾驶着的驾驶员了。” “只有心术阶梯走到第四步心域期的超人才会能够三我离身,而三我离身之后,超人们的战场就不止在现实世界,而是可以通过情绪化身的投射,在现实之上的意识层面进行搏杀了。” “意识层面?” 谢治一愣, “你的意思是,看起来那脐带通向天上,实际上他们在意识海里打?” “又有谁说,意识海不能在天上呢?” 张红棉竖起一根食指,指了指天。 “这个世界的一切诡异,都是天上这轮满月所赐给我们的,人类从原初的月亮里获得力量,而意识海,同样也是月亮的馈赠,它自然也在天上。” 谢治长大了嘴巴,心里思索了一阵,而后突然扁了扁嘴。 “我突然想起来你是原初教派的人了。你怕不是在给我传教哦?” 张红棉却笑了起来,说,不,我只是在把这个世界的真相告诉你。 “巨大月亮笼罩的世界,一切都因为月亮而诞生,自然一切也都属于原初。” 谢治叹了口气,决定在这个细节上不和张红棉做过多的讨论。 有一说一,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突然理解了原初教派想对穿越者们做的事。 相比于其他绝望组织的强取豪夺,原初教派所做的,其实也是四个字,“徐徐图之”。 昏迷的这几天里他逐渐想明白了,天光大厦里的那个月亮人玛尼其实并不是要代替自己成为谢治,而是想要借助天光大厦的污染场和自己融为一体。 换句话说,如果月亮人玛尼没有被疯狂剪刀咔嚓掉,那么现在自己的体内应该还有一个次生人格,就是那个月亮人的次生人格。 倘若那样,自己就可以借助月亮人的次生人格进行与原初教派强相关的情绪变身。而在不变身的时候,月亮人玛尼也必然会天天神神叨叨地对自己传教,让自己对原初教派心生感激与归属感。 月亮人玛尼的能力不一定比张红棉更强,但他一定是最特殊的,他自称月亮之子,说不定就是原初教派里的“太子”。 当然了,太子不一定只有一个,原初教派里的月亮之子也许有很多个,但即便月亮的孩子很多,每一个月亮之子,也依旧是“皇子”不是? 这些月亮皇子通过污染场进入穿越者们的思维殿堂,只要能够与穿越者们达成合作协议,之后的结果必然是“穿越者在长期的合作之中对原初教派产生深厚的归属之情”,而一旦这样,所谓“绝望组织必然被穿越者消灭”的预言,在原初教派身上,自然就会失效了。 毕竟,自家人不打自家人不是? 这样的猜测在谢治看来是非常合理的,如果他是原初教派的头头,想要控制穿越者,也会用这种怀柔的双赢手段。 只可惜,到最后月亮头玛尼被疯狂剪刀给一刀杀了,只能说时也运也。 每个组织都对穿越者虎视眈眈,原初教派能抢在其他绝望组织之前布置出一个天光大厦来已经是极限了,这之后,原初的先手优势便没有了,后来居上的就变成了人类天平,王大摆和司马喜开始对自己进行新的布局。 再然后,就是奇迹长老会的布局了,四千个显示器围着你转。 这个时候,原初教派想要在两方势力的密集布局和出手之中,再次找到出手机会,就很难了,所原初教派将第二次出手的机会反过来瞄准在了人类天平的谋划当中,他们将注意力放到了司马喜的记忆硬盘当中。 谢治猜测,人类天平原计划用来诓自己一手的记忆硬盘,绝对不是绯红恶魔的记忆硬盘,大概率是a58调查团其他成员死亡之前的记忆影像,那些记忆影像一样能够让谢治前往404号房间,找到张紫河教授的那本成神之书。 毕竟,从司马喜临死之前那错愕的表情来看,绯红恶魔作为自己的数字人重新出世,是他至死也没有想到的,而那之后王大摆脸上同样有错愕之情,这证明,王大摆也同样对“谢治可能通过记忆硬盘救出绯红恶魔”这件事情不知情。 但,这种不知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合理的。 因为记忆硬盘本身就有着“为负清师挑选专属联络员”的功能,强如人类天平,绝对不可能在这几乎天衣无缝的布局之中专门为自己留出一条生路来。 因此,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人类天平最开始希望给自己留下的记忆硬盘里,只有一个非常拉胯的数字人记忆备份,这个记忆备份绝不可能是张红棉。 想到这儿,谢治忍不住还是开口向张红棉传达了自己的疑惑。 “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说人类天平对于穿越者的看法,是想控制穿越者,将穿越者变成人类天平谋求更大发展的工具;数字奇迹对于穿越者的看法,是想变成穿越者,用数字生命体的身份代替穿越者的身份……那原初教派的想法又是什么?” “其实,大主教的想法,一开始是想让月亮之子和你进行融合,抢在你和疯狂剪刀的灵体纠缠体质出现之前,让你和月亮之子之间形成灵体纠缠体质。” “果然。”谢治在心里暗自点头,“我的推理没错。” “那现在呢。”谢治继续问道。 “现在嘛……” 张红棉笑了起来, “自家人是行不通了,原初教派想让你当教派的驸马爷,看看能不能当个娘家人。” 谢治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嗓子。 085 化身的六项基础能力 告死鸟与大汇报厅内师生的战斗还在继续,但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边倒的势如破竹。 告死鸟背后的黑色烟云如同精确制导的防御力场,不管什么样的攻击,只要攻击目标是告死鸟本人或者告死鸟背后的情绪化身,发动攻击的一方就会在转瞬之间就被拉入告死鸟的无生之牢中,从现实世界里瞬间消失。 谢治看着那些凭空消失的专业课老师,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西游记》,某种意义上来说,告死鸟的无生之牢,在收人这方面,已然比得上金角银角大王的阴阳二气瓶或者黄眉大王的人种袋了。 只是不知道被无生之牢收过去的那些超人们,此刻所遭遇的千层死亡幻象又是怎样的酷刑?最终又有几人能够从这无生之牢里全须全尾地逃脱出来? 谢治对无生之牢的内部结构有些好奇,但很明显,自己目前的能力对上告死鸟只能是一个死字,强如各个专业课老师在告死鸟手上也走不过一个回合,此刻自己贸然上去也只能是添乱。 于是谢治拉住想要从告死鸟背后给告死鸟狠狠地来一闷棍的熊安穗,两人继续潜伏在满是昏迷学生的后排座位席间暗中观察事态发展。 此时告死鸟已经跨越过从降落点到舞台下方之间的红毯距离,而舞台下方数十位具备清醒意识的师生都在措手不及之间被告死鸟收进了无生之牢当中。 整个大汇报厅中,还具备清醒意识的师生,除了躲在一旁的熊安穗和谢治,就只剩下台上的孙平安与周静思两人。 这二人在事态刚刚发生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告死鸟的出现,但当他们想询问赵海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又发现赵海洋已经进入了三我离身的状态之中。 二人当即便明白,这是人类天平倾全组织之力,对盐水负清大学的一次突然袭击,而袭击的目标,正是此刻依旧在进行皈依仪式的王大摆。 于是孙平安与周静思二人,迅速变幻了双方的站位。 孙平安教授从演讲台右侧闪转腾挪到演讲台左侧,取代赵海洋校长原先站位的同时,也把正在三我离身状态下的赵海洋护在身后;周静思老师则往王大摆身边站得更近了一些,与此同时她的手臂搭到王大摆肩膀上。 随着这一动作的进行,王大摆与周静思的身上都迅速地闪烁了起来,红色与白色的噪点覆盖在两人的体表表面,无论是衣服,还是每一寸毛发。 随着这种覆盖,王大摆进行自我检讨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快了。 周静思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竖型挂钟的虚影,挂钟的摆锤越晃越快,而随着摆锤晃动的加快,挂钟上时间的走动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 “焦虑时差,功能型情绪化身,东二群排行榜第三十二位。” 张红棉的声音在谢治的心底响起来。 “嗯?三十二位?” 谢治一愣, “那岂不是比我和王大摆的排名还低?” 谢治记得自己好像是东二群排行榜第十九,王大摆是二十二,这样一看,自己的辅导员岂不是比自己还要低十几个排名? “功能型化身能排到三十二名很厉害了。” 张红棉解释道, “一般情况下,功能型提升都是缺乏直接战斗的能力的。” “比如说我的绯红誓约,破坏力和爆发力就都只有c,让化身全力挥击一拳,仅相当于普通成年人全力一拳挥击出去的力量和速度。” “破坏力和爆发力?” 谢治的脑子里突然有些糊涂, “这是一种评判情绪化身能力的指标吗?” 张红棉告诉谢治,一般情况下,在整个世界范围内,研究人员评价情绪化身都会在六个维度进行水平划分。 其一是破坏力,破坏力所指的,是超人单位在召唤情绪化身时能够造成的常规破坏效果,比如挥出一拳能否劈砖裂石。 其二是爆发力,所指的则是在短时间内情绪化身能够达到的最高行动速度,倘若要进行测试,一般会测试超人单位在五十米与一百米距离内的短跑能力,以及化身理论能达到的最快出拳速度。 其三是射程力,射程力为c的情况下,代表化身能够攻击到的范围与普通成年男性不依赖工具的可攻击范围相当。值得一提的是,绯红誓约在这一属性上拿到的分数是a,因为即便在超远距离作战的情况下,绯红誓约的“永恒约定”与“讨债人”依旧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 其四则是持续力,持续力等级的评估围绕“情绪化身召唤期间单位时间消耗”和“化身能力的效果发挥周期”进行检测,在这一项,绯红誓约同样也是a。 但张红棉猜测,如果是现在的谢治去进行测试,这一项最多只能达到d,因为现阶段谢治的每次变身只能持续一分钟,相比于那些能够打满三分钟甚至更久的超人来说,只有别人三分之一的可战斗时间。 “这个变身时间能往上提吗?” 谢治也有些介意自己变身时间只有一分钟的现状,很多情况下,明明多打几秒就能够打赢的战局,偏偏就少那么几秒,只能变成案板上的待宰羔羊。 “能提,顺着心术阶梯往上修炼,变身时间肯定会越来越长。” “但即便走到第二步乃至第三步,情绪化身的成长所带来的持续力增强也依旧是有限的,毕竟灵体纠缠体质先天不足,这方面后天再努力也难以弥补。” 张红棉继续讲解情绪化身的六项基础能力面板。 第五个考察项目叫做“反应力”,主要考察情绪化身在进行精密作业的时候能够达到的精密程度,以及在进行快速作业的时候,在突发事件发生时最快能做出的补救措施是否及时。 理论上来说,反应力达到a级的情绪化身,能够捕捉到步枪子弹从自己眼前穿过的运动轨迹,如果破坏力和爆发力也同样达到a级,那这个化身就有可能在子弹射向自己的一瞬间抬手将子弹击飞。 “真的有这样牛逼的化身存在吗?” 谢治有些不敢相信,以肉体凡胎击飞子弹,这得是什么水准的力量…… “虽然我也没有见过,但理论既然存在,那么一定有其事实依据。” 张红棉摊了摊手, “说不定你们的校长就是破坏爆发反应三个能力项目都是a的超人呢?毕竟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被人叫做武神了。”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谢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最后一个能力值呢?” “最后一个能力值,就是五项常规战斗能力以外的功能性了。化身在功能性条目上取得的评分越高,代表着化身越为特殊,心术能力越为怪异。” 张红棉对理论知识如数家珍, “还是拿绯红誓约举例,誓约的特殊程度,就是一个a级的功能性,但如果是疯狂剪刀的话,我估计可能就只有c级。” “但疯狂剪刀能看见运动中事物的弱点。” 谢治忍不住为疯狂剪刀正名。 “最多也就是个b,不能再多了。” 张红棉摆了摆手,而后觉得自己的发言有些欠考虑,又加了一句, “我并不是说疯狂剪刀不强啊,但总之离a级还有很大的一段距离。” 谢治哂然一笑,表示理解。 于是张红棉对自己的讲解做了一个总结: “破坏力,爆发力,射程力,持续力,反应力,还有五项常规以外的第六项,功能性,共同组成了情绪化身的六项能力面板,这也是咱们这个世界里,除开排名以外,对于超人们综合水平的基础评判标准。” “当然,能力值高低并不意味着化身的强弱,比如说现在在台上加速皈依仪式的周静思老师,我记得她的五项常规能力都只有c级,只有功能性上达到了a,但即便这样,她却也能在总榜上排到前一千名,可以说是十分励志了。” 谢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突然想到自己身上目前已有的两个化身。 “红棉,你有办法帮我看一下我现在的六项基础能力分别是多少吗?” 张红棉白了谢治一眼。 “那你也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好啊。”谢治一口答应,“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你帮我看看告死鸟什么时候死。” 张红棉面无表情。 谢治一愣,这我怎么看得到?我的化身还能看见别人的阳寿不成?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看到你的六项基础能力呢?” 张红棉在谢治心底的声音突然抬高,她敲了谢治一个暴栗, “数字人难道是什么战斗力分析工具吗?那还要研究所干什么?” “啊这……” 谢治挠了挠头,而后默默地把注意力从思考六项情绪能力上转回到继续观察告死鸟劫法场的进程当中。 但注意力这一转回,谢治就忍不住轻“咦”了一声。 而后那一声“咦”又变得更为高亢,如同一只受了惊的鹤。 “发生什么了?” 在一旁刷着手机试图突破人类天平信号封锁的熊安穗,被谢治的惊诧声吸引过来,但当他顺着谢治手指的方向看向舞台时,他也发出了和谢治一样的声音。 “卧槽!这汇报厅怎么变大了?!” “它还在变大!每一秒都比之前变得更大!” “见鬼!汇报厅在扩张!!” 谢治与熊安穗瞳孔大震,他们无比震惊地看向四周,赫然发现,此时的大汇报厅已然变得比一个大型足球场乃至高尔夫球场还要大! 汇报厅里的每一个人,与他们之间的距离都被数十倍地拉远! 而王大摆所处的演讲台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更是在不知何时竟然被拉长了超过一百倍!远远地看去,别说王大摆了,就连演讲台都只能看见一个小点! 而这种扩张,在谢治与熊安穗看向舞台的同时,还在继续! 每一秒,演讲台离他们之间的距离都会更远! 086 咫尺天涯与万里荒原 谢治突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再次看向熊安穗,却发现半秒钟之前还在自己旁边的熊安穗,竟然也出现在了数十米外的位置上,连同他的座椅,以及他随身带着的双肩背包。 谢治大声呼喊熊安穗的名字,但声音从嘴里传出去,谢治便感觉自己根本不是在汇报厅内喊人,而是身处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等到熊安穗听到谢治喊他转过头来,熊安穗在谢治的眼睛里,同样也变成了天边的一个小点。 熊安穗朝着谢治也大喊起来,但那些话语传到谢治耳边,却都变成了微弱的风声。 距离太远了,根本听不真切。 谢治看着天边的那些小点,每一个小点,都代表着一个坐着昏睡学生的座椅。 熊安穗在这些座椅的小点当中,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看不清身形的小点罢了。 而王大摆所在的演讲台则离自己更是遥远,那个朦朦胧胧的小点近乎消失在地平线的最远端。 整个大汇报厅,已经全然变成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了。 但这怎么可能! 自己片刻也没有离开座位,也没有感知到开天辟地毁山裂石的力量,自己所在的地方,怎么就前后左右都变成了无边无垠的宽阔荒原? 难道是幻术? 但倘若是幻术,自己又是什么时候被这种幻术影响的? 谢治狠狠地掐一下自己的胳膊,胳膊上传来的疼痛让他感觉到真实。 “咫尺天涯。” 张红棉的声音从谢治右手上抓握着的手机上传来。 “东二群排行榜第二位的传说级负清师,真实身份未公开,据在场目击者转述,咫尺天涯能够改变影响范围内人们对于空间的认知,并进而将这种认知的改变作用于现实。” “真实身份未知……” 谢治忍不住吐槽, “整个汇报厅里还没被告死鸟的无生之牢抓走的老师就剩下孙平安和周静思,现在周静思是焦虑时差,那咫尺天涯的可能人选还能有谁?” …… 告死鸟现在的感觉很不好。 明明半只脚都已经踏上了汇报厅的舞台,只一个恍惚的功夫,她就发现那舞台倏地一下便离自己远去了,遥远地仿佛间隔了十里地。 而当告死鸟抬头看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头发花白的驼背老人却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从老人的背后浮现出一个穿着黄灰色蓑衣的情绪化身,那化身头戴稻草编织的斗笠,盘腿悬浮在半空之中,浮浮沉沉,如同整个人都坐在一艘漂泊的航船上。 头戴斗笠的情绪化身如同老人一样,也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告死鸟看。 但随着这老人与老人背后的斗笠化身朝告死鸟看去的那一眼,整个大汇报厅就开始愈发地扩张起来,犹如一只不断膨胀的气球,气球表面上所固定的每一个客观事物,都随着这只膨胀的气球被不断地拉远。 “孙平安,原来你就是咫尺天涯!” 告死鸟的声音从舞台之下传到舞台之上,但传到孙平安耳朵里的时候,来自告死鸟的声音已经比草原上的风声还要微弱了。 告死鸟与她背后那招式诡吊的无生之牢化身,都被这一招咫尺天涯变成了远在天边的黑色小点。 “是啊,老夫,就是咫尺天涯。” 孙平安的声音回荡在告死鸟的周围,其中几个字遥远,但紧接着几个字又感觉很近,苍老的声音在告死鸟的耳边回荡,如同鬼魅。 “你用千层幻境困住哪些老师,我用万里荒原来困住你,这很公平。” 告死鸟背后的黑色烟云瞬间翻涌起来,从黑色烟云里同时投射出数十根由黑色烟气构成的触手,所有的触手都朝着孙平安声音传来的地方飞扑过去,意料之中的是,没有一根触手能够成功攻击到孙平安。 “我并不在你所攻击的那些地方,我自始至终都在你的眼前。” 孙平安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那声音辽远宽阔,如同穿林打叶的风。 “我哪儿也没去,我就站在舞台上,站在一万公里外的演讲台边缘。” 老人的身影在告死鸟的视野里变成天边的一个小点,但告死鸟依旧能够感觉到老人的目光,那目光就藏在天边的那个小点之中,孙平安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对于孙平安的说辞,告死鸟自然是不相信的。 告死鸟非但不相信,还一边提速奔跑起来,一边操控着背后的烟气触手朝着天边的小点进行着疯狂的输出。 在告死鸟看来,从现实层面上对距离进行更改、对空间的宽阔程度进行改动,是理论上完全不可行的事情,大概率,孙平安的咫尺天涯与自己的无生之牢一样,是一种幻觉系的功效。 自己的无生之牢能够让进入其中的人们感受到上千次死亡的幻象,孙平安的咫尺天涯,自然也能够让深陷其中的人们感受到距离被拉长到一万倍的幻象。 既然是幻象,那就代表着,在幻觉以外的部分,现实世界里自己应该还是和之前一样半只脚即将踩上舞台,而召唤出这种距离幻象的孙平安,此刻应该也还站在演讲台的左侧与赵海洋的身前。 “想要突破幻觉,就必须要在自己的内心种下坚不可摧的信念。” 告死鸟心想道, “我必须发自内心地相信这种幻觉是假的,才有机会突破幻觉的掣肘。” 想到这里,告死鸟闭上了眼睛。 她不再用眼睛去看脚下土地与远方景色的变化,而是仅凭自己对于大汇报厅的脑内构图,来定位自己究竟在汇报厅的哪个方位,以及舞台上的孙平安等人究竟又在哪个方位。 告死鸟的内心无比坚定地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但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孙平安与演讲台依旧在这万里荒原的天边。 小黑点的大小反倒比之前更远了。 “不好意思,你猜错了。” “咫尺天涯并非幻觉,而是在真正意义上改变了此刻此地的现实。” “因此,你当然没有办法通过锚定的方式找到幻觉的出路。” 孙平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那声音之中带着充沛的自信。 “人类天平想干什么,老夫一目了然。” “我知道你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你们用红尾鵟、虎头海雕、白头鹰在内的诸多擅长战斗的鸟类成员在意识海里堵住赵校长,又想借助于告死鸟的无生之牢以一敌百,不求杀敌,只求为救出同伴营造出足够多的时间……” “只要这一切都能顺利,那之后,海鸥就会被你成功地从盐水负清大学救出。”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地面的这群师生,没有一个能从你的无生之牢里在短时间内逃脱的前提下。倘若前提成立,你才可以借助无生之牢拥有一段近乎于出入无人之境的营救体验。” “但……你们所谓的前提,真的能成立吗?” 孙平安双眼中露出精光,告死鸟与舞台之间的距离进一步拉长。 “我觉得,不行。” “诚然,倘若你能用无生之牢的触手触碰到老夫的一片衣角,老夫便会步了同行们的后尘,也被收进你的千层死亡幻境之中。” “但,倘若你破不了老夫的咫尺天涯,你又如何来碰老夫的衣角呢?” 孙平安身侧,王大摆手中的检讨信又翻到了新的一页,红色与白色的噪点在王大摆身上迅速地涌现又消失,而在这种迅疾的变迁之中,王大摆的检讨信只剩下最后的不到两千字。 “快了,还剩下一分钟!皈依仪式马上就能结束!” 周静思背后的钟摆化身不停晃动着摆锤,随着“焦虑时差”的发动,此刻的王大摆,念稿速度甚至已然达到了之前的三倍! “退场吧,告死鸟,把老师和同学们都放回来。” 孙平安的声音平淡如水,仿佛在讲一件命中注定的小事。 “你们输了。你没有任何办法越过我对空间的改变,来到这张演讲台之前。” 但听了孙平安的这句话,告死鸟却突然笑了起来。 “不,我赢了。” 告死鸟突然又一次加速跑了起来。 “我赢了,就现在。” 087 大狙 告死鸟在空旷无垠的荒原上奔跑,朝着代表着孙平安的小点全力迈开步伐。 在告死鸟的身后,近百米长的黑色烟云无风自动,无生之牢的触手看起来犹如不可名状的恶魔。 那无生之牢的宽度本没有近百米,毕竟大汇报厅加起来也就前后百余米纵深,但孙平安的咫尺天涯让汇报厅变成了万里荒原,也就让告死鸟在十余秒的连续奔跑中让无生之牢得到了更加充分的成长。 但即便如此,即便无生之牢的触手已经伸长到近百米,告死鸟依旧无法摸到远在天边的孙平安。 整个演讲台对告死鸟来说,依旧犹如一个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我说过,你没有任何办法跨越我对于这片空间的改变。” 孙平安的声音依旧稳如泰山,他站在舞台上平静地注视着告死鸟所做的一切,背后的斗笠人也依旧盘腿悬空坐在空中,仿佛在不可见的波涛里独钓寒江雪。 “退场吧,告死鸟,在我的心域里,没有人能够逃出这片万里荒原。” 而随着孙平安的声音,告死鸟与演讲台之间的距离又一次变得更远。 脚下的地毯像是永远走不完,红毯无尽延伸着,直到变成一条模糊的红线。 明明已经跑出去上百米的距离,但代表演讲台的那个小点,又一次收缩了,变得更加地模糊不清。 但告死鸟却只是摇摇头,脚下的步伐一点都没有放缓的意思,与此同时边摇头边笑。 “老东西,你是大祸临头还不自知啊。” “你的万里荒原越是漫长,我的无生之牢就能够得到越大的培养。” “现在我背后的无生之牢已经长到接近两百米,等到我突破你的心域,在那一瞬间,我的攻击速度会超过一切反应手段。” “你也好,海鸥也好,又或者旁边的焦虑时差也好,都会在我突破你心域的那个瞬间,全部收进我的千层幻象之中。” 孙平安的声音再次传来,只不过,老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乐呵。 “先等你真的能突破我的心域再说吧。” “我已经走到阶梯的第四步了,化身的消耗对我来讲聊胜于无。” “我能陪你玩上整整一天。” “但如果我没有看错,你背后的无生之牢,依旧只是法相而已吧。” “被困在哪一步了?离第四步还差临门一脚,却始终窥不见门径?” “确实啊,没有理论支撑全靠自我探索,又怎么能找到通向更高的办法呢?” “这也是你们想要通过穿越者拿到第七本书的原因吧,你们不是需要那条成神之路,你们是没有它就会灭绝。” 告死鸟的眼角抽搐了几下,背后的无生之牢触手狂舞着摆动起来。 孙平安的话语显然是刺激到了告死鸟,也说到了人类天平目前最大的痛处,那就是组织的传承能力不足。 没有成神书的人类天平,只能通过组织理念点对点吸纳新人,却不能在组织内为成员们提供有效的能力晋升空间。 组织内每个成员的能力提升都只能靠自己摸索,从第一步摸索到第二步成功率倒是很高,但涉及到第三步的法相变化,就完全只能拼个人天赋和运气了,而那虚无缥缈的第四步,所谓的心域展开,则更是镜花水月,即便强如告死鸟,也只能卡在第三步与第四步之间的最后一环。 “我很好奇,整个人类天平,如今有多少人走到了第四步呢?” “你们组织里,级别比你高的人,恐怕一只手也数得过来了吧。” 见告死鸟的呼吸中已然带上了一些急促,孙平安又进一步抛出了新的问题。 其实孙平安的话语并没有多大的嘲讽意味,但恰恰就是这种将对方所不能承受的事实一一摆开的做法,反倒能够最简单直接地杀穿对方的心防。 即便对方是告死鸟,也不能免俗。 “红尾鵟到达第四步了吗?” “还是说,白头海雕,皱脸秃鹫,亦或是帝企鹅呢?” “为了这一本成神书,你们准备了多久?” “一年,两年,又或者是三年呢?” 孙平安的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如同飘忽不定的鬼魅,又像是在告死鸟耳边嗡嗡绕绕的苍蝇,那些声音里不单有言语上的刺激,更是包含了来自老人的精神攻击,心术的力量被老人混合在这些声音里,将娓娓道来的交谈变成了刺耳的噪音。 “闭嘴吧老东西,如果你觉得你能困住我,就别搞这些盘外招。” 告死鸟被这些声音搅得心神不宁,但偏偏她又无法绕过这万里荒原去攻击到孙平安的本体,只能强打精神起来,一边忍受着噪音的折磨,一边继续向着没有尽头的天边继续奔跑。 而孙平安的语言攻击还在继续。 “不管黑猫还是白猫,抓到老鼠的,都是好猫。” “说到这里我还有一个疑问。” “三年来,你们定位并抓捕穿越者去为你们分析成神书的行动一共有六次,前五次的活动和这次一样,都被负清部捣毁了,但我看你们也没有这次这么大的反应。” “怎么到了第三年这一回,为了一个中层管理人员的皈依仪式,竟然愿意大张旗鼓地出动几乎所有的高层?” “如果我的感知没有出错,除了你和松鸦以外的所有高层,都在天上试图拦住赵校长吧。” “红尾鵟,白头海雕,皱脸秃鹫,帝企鹅,再加上比你等级略低的六名高级打手……” “是因为这一次你们胜券在握呢?” “还是因为,有什么事情逼得你们不得不全力以赴,否则整个组织都会鸡飞蛋打呢?” 告死鸟奔跑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我总算知道海鸥的碎嘴皮子是跟谁学的了,你这老东西说话可真烦人!” 她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句,而后从怀里掏出一台粉色手机,对着手机屏幕大声喊道: “墨菲斯!你还要在场外演我多久?” “你的大狙呢?数字奇迹说好的合作呢?!” 演讲台上的孙平安心里突然咯噔了一声。 数字奇迹?人类天平和数字奇迹合作了? “你在骗我,你们和奇迹长老会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哪怕是从人类天平的组织宗旨上说,你们和数字奇迹也绝没有合作的理由。” 告死鸟却露出了讥讽的表情。 “所以说,负清部的老东西就是迂腐不堪啊。” “谁跟你说,宗旨相悖就不能合作了?” “为了追求那个最终的正义,又有什么人是人类天平不能合作的呢?” “倘若能够颠覆负清部的统治,又有什么可能性是奇迹长老会不愿意争取的呢?” “墨菲斯!别演了!快开枪!” “哪怕是心域后期的强者,也不可能将自身的心域覆盖到一百米以外,从你的位置开枪,子弹并不会受到万里荒原的影响!” 孙平安的白发之下,平静的表情第一次掀起了波澜。 告死鸟发现了!她发现了万里荒原的弱点! 即便整个大汇报厅内的所有人都被覆盖进了咫尺天涯的心域之中,汇报厅内的所有人互相之间都间隔上万米,但只要有人从这片心域范围以外进行远程攻击,万里荒原对那个人来说,却等同于不存在! 倘若真的有一个名叫墨菲斯的狙击手此刻在大汇报厅外乃至于两百米三百米外的楼顶上手持大狙,对于这位狙击手来说,大汇报厅,就依旧是一个普通的大汇报厅罢了! 孙平安的脑门上流下一滴冷汗。 冷汗流下的几乎同时,他听见了粉色手机另一头传来的合成音,以及充满磁性的合成音之后,如同雷鸣的一声枪响。 “墨菲斯,收到。” 枪,响了。 枪声横跨整个大汇报厅,响彻万里荒原的每一个角落,响彻舞台下方所有师生的耳旁。 枪声是从大汇报厅外面传来的。 高速旋转的子弹穿过大汇报厅的高窗,朝着演讲台尖啸着袭来。 那子弹的颜色,是墨绿色的,更准确说,那是一颗黑色的细长子弹,子弹呼啸着,包裹着墨绿色的数字尾焰。 无数的墨绿色零和一从破空的子弹头滑落到子弹的尾巴,又在子弹划破的空气里拖出细长的横线,如同一颗奇诡的流星。 孙平安的瞳孔赫然瞪大。 反应力为a的他短暂捕捉到了子弹运动的方向—— 那子弹并非射向自己,也不是射向王大摆! 那颗子弹,正直奔赵海洋破空而去! 人类天平劫法场的目的是为了成神书,但数字奇迹想要做的,却是一枪杀神! 他们想要趁着赵海洋三我离身反应不及,一枪爆了赵海洋的脑袋! 088 这一枪,杀神! 墨绿色子弹射进大汇报厅的时候,谢治注意到万里荒原的天边在刹那之间被墨绿色的细线撕开了一道口子。 在谢治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墨绿色子弹就从大汇报厅的高窗飞射到临近舞台的半空中,而这样的速度,在孙平安咫尺天涯的心域效果加持下,又被千倍万倍地更加扩大了。 于是万里荒原之中,子弹的飞射就变成了天边的闪电。 狙击枪扳机被扣动的瞬间,墨绿色的闪电就划破了整个天空。 “咫尺天涯!” 闪电划破天空的同时,孙平安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万里荒原的上空。 紧接着,谢治便注意到了自己与天边的所有事物之间,距离迅速收缩起来。 那些远在天边的小点,在这一刻纷纷如同在轨道上极速奔驰的列车,所有的列车都朝着自己狂奔而来。 谢治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世界的终点,四面八方都在向自己靠拢。 而与此同时,天空中那道快到人眼完全无法捕捉的闪电,也随着孙平安的这声暴喝迅速变慢,慢到它的运动轨迹人眼近乎可见。 谢治终于看清了那墨绿色闪电的真面目。 原来,那是从汇报厅外射向演讲台的一颗子弹。 此时此刻,子弹在半空中的速度,犹如乌龟在爬。 “啪”的一下,谢治感受到自己左右两侧的胳膊都贴到了什么活物,扭头一看,熊安穗与陆川的座椅竟然在先前的一秒钟之内又重新收拢到了自己的身边。 熊安穗的脸上展现出和自己一样的震惊,而陆川却睡眼朦胧,一脸错愕,一看就是在不久之前才被那炸裂的枪响声惊醒。 “发生什么事了?” 陆川正了正自己的眼睛。 “不好说。” 谢治皱起眉头,看向不远处舞台上的演讲台,摇了摇头。 “孙平安教授的咫尺天涯被破了……恐怕要出事。” …… 孙平安的咫尺天涯并没有被破,但告死鸟巧妙地利用了人性的心理,让孙平安教授在突发的紧急情况之中,跟随自己的潜意识做出了两权相害取其轻的选择。 来自墨菲斯的特殊材质狙击枪子弹,和来自告死鸟的无生之牢千层幻境,哪一个对于目前的情况来说更为紧急? 孙平安的潜意识告诉他,是墨菲斯的子弹。 因为那子弹笔直地冲着毫无防备的赵海洋头颅而去,倘若自己在零点几秒钟之内不对此做出反应,子弹就会穿过三我离身的赵海洋的头颅。 而相比之下,告死鸟的化身能力虽然看似恐怖,却不会在较短的时间里对化身的攻击对象产生致命伤害,所有的伤害都是来源于受害者直面千层死亡幻象时心中产生的恐惧。 当孙平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立刻暂停了心域的维持,转而将全部的精神力都用来催动情绪化身的表象力量,控制背后的斗笠人虚影向着飞射而来的子弹伸出了手指。 心术力量在空气中产生肉眼不可见的波纹,墨绿色的子弹在这波纹里飞行速度越来越慢,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从外部观测,子弹的飞行速度已然下降至比乌龟走路还要慢的龟速之中。 但此刻倘若有人看子弹飞行速度变慢,试图上前去用手抓住子弹,他的手指与手掌必然会被这颗看似缓慢的狙击枪子弹洞穿。 因为孙平安导致子弹变慢的原理并非是“吸收子弹的动能”,而是通过他特殊的化身能力,在以这颗子弹为中心,构造出独属于这颗子弹的“万里荒原”。 倘若有人以子弹为第一视角去观察世界,便会发现,自己依旧在天空中高速飞行,只不过,自己高速飞行的同时,周围的世界无时无刻不在离自己更远。 成了! 孙平安的脸颊上冒出几滴冷汗,他在心里暗自较劲了一声。 子弹被万里荒原定在了半空之中,并且将在短时间内继续定格下去。 由于表象力量与心域力量的不同,被表象力量影响的子弹即便施加影响的超人消失或者死亡,也依旧能够支撑一段时间,直到子弹上附着的表象力量消失,因此,即便自己被告死鸟拉进无生之牢,这颗子弹也会在空中停留一段时间,解决赵海洋的生死之危。 而接下来,只要自己能够抢在告死鸟发动攻击之前重新开启心术领域,就可以再次将告死鸟困在自己的咫尺天涯之中。 但,在这种双方几乎相同水平的超人博弈当中,自己当真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当真能够抢到这重新开启心术领域的时间吗…… “心术领域……” 孙平安咬紧牙关,近乎拼命地再次催发咫尺天涯的心术力量。 但,预料之中的是,时间上依旧晚了一步。 告死鸟背后的烟云触手,在孙平安还没有说完那四个字之前,就碰到了孙平安的身体。 只一刹那,孙平安与他背后的斗笠人化身,就都消失在了舞台之上。 “我怎么可能让你有这个机会!” 孙平安消失之后,告死鸟的身影才跑动到了舞台之上。 而此时,演讲台旁边还能活动的老师,就只剩下了周静思一人。 “哦,还有你。” 告死鸟打量了周静思女士一眼,无生之牢的触手向旁边一甩,背后挂着钟摆的周静思也消失在了舞台上。 “这下,就只剩下海鸥了。” 告死鸟终于在心底长舒一口气。 多亏了奇迹组织的人在场外帮自己来了这么一下子,否则自己大概率真的得交代在孙平安的心术领域之中了。 那种在一瞬间将整个心域范围内所有客观事物周围都扩张成万里荒原的能力,虽然没有任何的攻击力,但从威胁程度上考虑,恐怕是所有超人都不愿意面对的噩梦。 周静思消失之后,王大摆身上的各色噪点也跟着消失了,此时的王大摆已然将手中的万字演讲稿念到了最后几百字,王大摆背后的漆黑化身也近乎全部变白,只剩下靠近心脏的位置还留有一抹黑色。 仅剩的一小撮黑色键帽在漆黑化身心脏附近聚集成放射性的斑纹,而在这斑纹以外的所有区域,已经都变成了灰白色,四肢部分的扭曲键帽更是变成了近乎牛奶一样的奶白色。 “别念了,再念你人没了。” 告死鸟从王大摆手里夺过检讨信来,左右手同时使劲儿,将几页检讨信撕得粉碎。 王大摆口中的念诵随着告死鸟撕碎检讨信的行为,缓缓地停了下来。 他慢慢将仰起的头颅放下,双目无神的瞳孔盯着告死鸟看。 “我在……干什么……” “不对……你是……告死鸟……” “时间紧急,得罪了。” 告死鸟拦住了王大摆的进一步思考,她迅速地挪下脸上的瘟疫鸟嘴面罩,而后双手抓住王大摆的肩膀,将王大摆的头颅紧贴自己的头颅。 告死鸟的瞳孔紧贴着王大摆的瞳孔,轻柔的声音传进王大摆的耳中。 “在你的面前,想象你第一次看见成神书时所看见的一切……” “在你的面前,想象你第一次看见成神书时所看见的一切……” “在你的面前,想象你第一次看见成神书时所看见的一切……” 告死鸟的声音越来越轻柔,而王大摆的瞳孔中,那块满是公式的墙壁,也越来越清晰。 我看见了…… 那些公式在蠕动…… 那些蠕动的公式与数字正在钻进我的眼睛和脑子…… 我看见了…… 那些我们苦苦追寻的知识,那些我们久久无法逾越的瓶颈…… 我看见了…… 人类天平的未来…… 告死鸟与王大摆的身边荡漾起一种玄之又玄的氛围来,难以名状的低吼与梵音同时出现在他们周围,而蠕动的公式与数字则顺着王大摆的双眼钻进告死鸟的双眼。 但就在这玄之又玄的氛围即将达到最高的时候,整个大汇报厅里再一次传来了一声枪响,这一声枪响,直接打断了告死鸟与王大摆之间的“记忆文件传输”。 “这一枪,杀神!” 告死鸟的粉色手机之中,传来了墨菲斯激昂的宣告声。 墨绿色的子弹又一次从大汇报厅的高窗飞射进汇报厅内,笔直地朝着依旧双目无神的赵海洋飞射过去。 令人惊奇的是,两次子弹,无论从弹道轨迹还是从射击角度上,竟分毫不差! “墨菲斯!你怎么敢!” 告死鸟瞪大了眼睛,看向第二颗墨绿色子弹飞射而来的方位。 第二颗子弹笔直地撞上了第一颗子弹的尾巴,将飞行速度堪比龟速的第一颗子弹,一瞬间提速到了比之前更快! 而下一个瞬间,这颗快过人眼观察能力的子弹,就击中了赵海洋的眉心! 击中了? 告死鸟心中一凛。 她的目光看向赵海洋的额头,高速旋转的狙击枪子弹在赵海洋的眉心上旋转着,仿佛下一秒,就要钻开赵海洋的头颅。 但…… 一秒钟过去了,那颗狙击枪子弹依旧在赵海洋的眉心上旋转。 告死鸟罕见地咽了咽口水。 她看见了,两根半透明的手指,在赵海洋的额头之前,捏住了子弹。 而那颗狙击枪子弹的高速旋转,此刻正发生在两根手指的手指肚夹缝之中。 高速旋转的狙击枪子弹摩擦着指纹,升腾起白烟。 “纯度……太低了。” 半透明的两根手指捏住子弹,缓缓拉远。 那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089 谢治的妹妹 赵海洋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在他的背后,一个虚幻的,至少有六米高的盔甲巨人正弯着腰。 盔甲巨人的半透明手指捏住高速旋转的狙击枪子弹,就像成年人捏住一只蚂蚁。 “这就是你们的谋划吗,数字奇迹?” “寄希望于屠神的一枪,通过上百万次的计算推断出击杀可能性最大的弹道,在我元神出窍防范最弱的时候,给予我致命的一击?” 盔甲巨人慢慢地将手中的狙击枪子弹拉远,挪到赵海洋的眼前。 “贯穿,破魔,命中,幸运……” “这颗子弹上调用的功能函数还挺多。” 狙击枪子弹的旋转逐渐停止,最终在盔甲巨人的手里变成一颗完全静止的弹头,弹头上闪烁着墨绿色的细线,那高速旋转时显现的墨绿色尾焰,就是这些细线的旋转产生的。 每一条细线,都是数字奇迹在子弹上调用的功能函数。 墨菲斯的特制狙击枪射出带有功能函数的子弹,在子弹飞行的过程中,功能函数被高速飞行的动能逐一调用,最终成为能够一枪杀神的致命武器。 只可惜,数字奇迹遇到了赵海洋。 赵海洋站在演讲台旁边,背手而立,目光远眺向子弹射来的方向。 在他的背后,身形高大的盔甲巨人逐渐挺直腰杆。 这时候台下的谢治才看清楚赵海洋背后巨人的具体样貌。 那是一个看起来如同古代雕塑一样的岩石巨人,雕镂着远古凶兽的盔甲之下,是犹如古罗马塑像一样健美的人体。但无论是盔甲还是人体,都显露出岩石的峥嵘,锋锐的棱角勾勒出那巨人每一块肌肉的轮廓,也勾勒出覆盖全身的盔甲上每一笔凶兽的描摹。 “来自远古的岩石巨人……” 谢治忍不住发出自己的感叹。 舞台上缓缓站直腰身的远古巨人所带来的冲击力,比之前告死鸟的黑气烟云又或者孙平安的咫尺天涯带来的冲击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是一种一眼看过去便能够感觉到灵魂发出震颤的冲击,每个毫厘的视网膜都倒映着那巨人虚像上所传来的力量之美,仿佛一座无法攀爬的山峰,突然出现并且横亘在自己的面前。 而这座巨人的身影,还随着它身形的站直,逐渐变得更加凝实起来。 赵海洋背着手注视着那面被子弹打破的高窗,而墨菲斯的子弹则被远古巨人从食指与大拇指的手指肚缝隙里取出,握进巨大的半透明手掌之中。 在谢治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远古巨人一个甩手,那颗被添加了数道功能函数的狙击枪子弹,就顺着来时的方向倒飞了回去。 子弹倒飞的速度,甚至还要比它来时更快。 告死鸟的粉红色手机里传来硬物破碎的声音,几乎同时,又传来了墨菲斯的哀嚎。 而在墨菲斯埋伏偷袭的大楼楼顶,一颗倒飞的子弹,在转瞬之间,击穿了那架无往而不利的狙击枪。 倒飞的子弹打碎了狙击枪的瞄准镜,又从靠后的镜片里破镜而出,贯穿了那只抵在狙击枪镜背后的眼睛。 名叫墨菲斯的男人在高楼的天台上翻滚起来。 狙击枪子弹打碎了他的半张脸,密密麻麻的数字信息从剩下半张脸的缺口上疯狂泄出。 五官在男人的脸上不断扭曲地变化着,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旧电视。 远古巨人的目光跨越两百四十米的距离,注视着远方天台上发生的一切。 而赵海洋却没有在意子弹倒飞回去以后是否击中对方,赵校长只是缓缓转过身来,将目光从被打碎的高窗上转到演讲台前的另一个入侵者身上。 令人意外地是,赵海洋看向告死鸟的同时,告死鸟却丝毫不关心赵海洋那一侧正在发生着什么。 她只是用双手捧着王大摆的头颅,尽她所能将自己的瞳孔与王大摆的瞳孔贴得更近。 数不清的蠕动文字与公式从王大摆的瞳孔传输进告死鸟的瞳孔,如同实质化的数据洪流,而在两人的周围,玄之又玄的醍醐之雾弥散着,每一缕雾气都高唱着无人能解的乐章。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 告死鸟的眼角青筋暴起,洪流一般的蠕动公式涌入她的眼镜,让她睚眦欲裂。 但她依旧牢牢地将自己的额头与王大摆的额头贴牢,忍受着这常人难以忍受的诡异酷刑。 与此同时,告死鸟背后那无风自动的数十根黑色烟气触手,疯狂摇摆着,如同吐着杏子的毒蛇。 “哦,还有你。” 赵海洋眯起眼睛看向告死鸟,眼睛里露出一丝饶有兴趣。 “为了张教授的第七本书拼到如此地步,倒也算得上有几分勇气。” “留在鸟窝里属实有些屈才了,做我的学生怎么样?” 告死鸟没有回应,只是把背后的漆黑烟云抬得更高,就像蝎子抬起它的尾针。 赵海洋摇摇头,见告死鸟如此,也不继续劝说,只是直了直腰杆,背着手,将眯起的眼睛重新放松。 “既然你不做我的学生,那就把成神书和被你收走的老师们都留在大礼堂吧。” 远古巨人从赵海洋的背后伸出手掌,那岩石构成的厚重大手,从告死鸟的头顶的天花板,朝着告死鸟缓缓按下。 但说是缓慢,其实只是以那巨人的高度为参照系的,那远古巨人手掌的移动速度看似缓慢,实际上却动如雷霆,只不到一秒的功夫,就从天花板几乎落到了告死鸟的头顶。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 告死鸟背后的烟云触手疯狂摆动,所有的烟气触手都朝着巨人的手掌与一旁背手而立的赵海洋鞭打过去! 但,诡异的是,那些在先前能够将包括孙平安在内的所有专业课老师都收进无生之牢的烟气触手,此刻却统统像是失去了功效,当它们触碰到赵海洋的身体与那远古巨人的手掌和手臂,竟没有一点动静与波澜! 赵海洋依旧背手而立,告死鸟头顶的岩石手掌依旧缓缓压下,这些能够将超人们拉进幻象的触手,竟然在这一刻,毫无作为! 不,其实是产生了作用的! 舞台下方注视着一切发生的谢治注意到,当那些漆黑的烟云触手触碰到赵海洋时,赵海洋所在的位置在那个瞬间产生了一丝难以捕捉的空白。 就好像在那一个瞬间,赵海洋确实被飞舞的触手拉进了无生之牢当中,但也仅仅只有那一个瞬间,因为下一个瞬间赵海洋的身躯就重新出现在了波动产生的位置,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也就是说…… 赵海洋切实地被拉进了幻象,但告死鸟用来困住专业课老师们的无生之牢,甚至无法困住赵海洋校长哪怕一秒! “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死亡幻象吗?” 岩石手掌穿过厚实而绵密的黑色烟云,将告死鸟抓握在手心里,缓缓抬升。 这一刻,所有的黑色烟云都在告死鸟的身后消散,飘落的烟气犹如一片片被扯碎的棉花。 而被无生之牢抓走的老师们,也随着远古巨人抓住告死鸟的动作,重新出现在了他们消失的位置,纷纷跌坐到地上。 “哦,对了,还有我的枪。” 远古巨人的另一条手臂伸进了虚空之中,从虚空里缓缓抽出了一把巨大的红缨枪。 红缨枪的枪尖上,挑着三个头带鸟面罩的男人。 枪尖贯穿过红尾鵟,白头海雕和皱脸秃鹫的胸膛。 “孙主任,联系善后小组把这三个人抬走,送到锅炉里分解了吧。” 赵海洋把那三具尸体扔到孙平安的脚边。 坐在地上的孙老头不由得长大了嘴巴。 “您这……都打死了?” “哪儿能呢?我有分寸。” 赵海洋抻了个懒腰, “且不说放跑了帝企鹅,这儿不还留了个女娃吗。” 远古巨人把昏迷的告死鸟扔给另一边的周静思。 “放到你班上了,散会以后给她办个入学手续。” “至于名字……档案上就写‘谢芸’吧,芸芸众生的芸。” “亲属关系,就写成谢治的妹妹。” 这下轮到在后排偷听的谢治愣住了。 我的妹妹?我什么时候有的妹妹? 090 巨大月亮世界的末日 “你有十分钟的时间询问我所有你想问的问题。” “十分钟以后呢?” “十分钟以后的新问题,就得等到你期中考试绩点达到4.0,成为我的弟子以后了。我的时间很紧张,你还有9分50秒。” …… 大汇报厅后台,谢治变化出蓝火模式,疯狂剪刀的火焰皮肤覆盖全身,将正欲离开的赵海洋校长堵在了准备室门口。 谢治的想法很简单,所有的谜语人都应该滚出哥谭。 生命也好,自由也好,接下来又是谁要杀自己谁要控制自己也好,甚至自己能不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也好,现在都不重要。 谢治现在只想知道一切的真相,不管是自己的穿越,还是原主的失忆,又或者是穿越以来所遇到的所有事情背后究竟是哪些势力在博弈,以及那些博弈背后又意味着什么。 而眼下,那个很明显知道一切的人,就在大汇报厅的后台。 赵海洋,盐水负清大学德高望重的校长,负清部久负盛名的7号调停员“武神”,无数绝望组织阴谋的挫败者,自己穿越以后除了张红棉以外唯一对自己表露出善意的“异界权贵”…… “您只有两个选择。” 谢治身上的蓝色火焰跳跃着,破损的剑道面罩遮住他的半张脸,而他的眼睛,则紧盯着面前的中山装男人。 “要么,您伸出小拇指把我按死在这里;要么,您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了为什么。被蒙在鼓里的滋味真的不好受,校长先生,与其浑浑噩噩地活着,我宁愿在刚穿越的那个晚上就在月光里死去。” 赵海洋盯着谢治看的眼神有些诧异,这诧异的神色足足持续了数秒,两三秒钟以后,赵海洋眼中的诧异转为了几分欣赏。 “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个穿越者竟然敢在周会结束以后主动来后台堵我。” “毕竟,你的手机里有个情报来源丰富的虚拟女友,脑子里装着两台能够随时为你提供信息源的穿越者系统,哪怕它们都带着病毒。” 赵海洋饶有兴致地看着蓝火形态变身的谢治,伸出手去弹了弹谢治右手变幻出来的苍蓝色剪刀。 仅仅是一个弹指,谢治就感觉苍蓝色剪刀上像是被锤子重重地敲了一记。 强忍着右手上传来的疼痛,谢治开口接茬道: “我信不过他们。” “不单单是因为他们的背后都有着各个组织的身份烙印,也不单单是因为在穿越的前几天里他们都欺骗了我,更是因为,即便我愿意相信他们,他们也愿意把所有的情报对我知无不言,这种知无不言受限于他们的身份权限,也必然是有所缺失的。” “唯有您,是我眼下能够接触到的,唯一一个有可能知道事情全部真相的人。” “您的身份崇高,又常年奔走在一线,我的两次遇险也都是您救的。说得不好听一点,即使您不愿意告诉我真相是什么,我也愿意在这里把我的这条命还给您。” 赵海洋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把你这条命还给我?” “你是怎么能做到话说到别人耳朵里还要再转三个弯的?” “你这不就是在拿你的这条命威胁我吗?这不就是在变相地说,不告诉你穿越的真相,你就死在我面前?” 浑身冒着蓝色火焰的谢治也笑了起来。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 赵海洋最终答应了谢治的无理要求,但条件是,谢治只能提问十分钟。 他是看明白了,在经过了数次生死危机都侥幸存活之后,眼前的这位穿越者,已然获得了某种不太一样的心理成长。 这种成长,说得好听一点叫混不吝,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反正我这条烂命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没人救也活不了多久,你不告诉我真相我索性今天就不活了,说不定也没少活几天。 你说谢治这是摆烂吗? 也不尽然。 他的这种心态转变反倒是基于了充分的考量得出的结论。 用一个数学期望极高的“死亡概率”作为筹码,去换一个倘若不以这种形式赌出来一辈子可能都没办法知道的真实情报,谢治觉得自己是赚的。 不但赚,而且赚得很大。 在赵海洋校长开始脑内倒计时之后,谢治迅速地进入了提问者的角色。 他的第一个问题是……我为什么会穿越? “你的穿越是两个世界意志共同作用的结果。巨大月亮世界正在面临月球坠落的末日考验,如果没有新的可能性发生,被负面情绪不断覆盖并增重的巨大月亮会在两百年之内不断坠落,最终坠落到它与地球的洛希极限范围之内。” “到那时,月球会因为来自地球的巨大引力而迅速分解,地球也会迎来最大的危机,无数的流星火雨将会在短暂的时间里将整个人类文明灭绝。” “因此,巨大月亮世界需要不断地从其他世界引入新的穿越者,从他们身上寻找更多对抗末日的可能性。同时,本世界也会经常派出新的穿越者,前往有可能解决末日可能性的其他平行世界,从那些世界里主动地捕获更多。” 谢治一愣,脑子里的某一个绳结在此刻终于被解开了。 但一个绳结的解开又带来新的绳结。 另一个世界里有无数的人,为什么是自己? “这个问题……你就简单地理解为幸运吧。中彩票还有人中五千万一个亿呢,为什么穿越的那个人不可能是你?” 赵海洋的表情有点乐呵,他抓起一旁桌面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我知道,你想说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又平凡又普通的普通人,要引入拯救世界的穿越者,从平行世界里抓一个兵王或者神探来岂不是更好?” “哎,你别说,还真就是这样。那确实更好。” “但是穿越这个事儿吧,他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不讲道理的。” “有些人体质特殊,天生比其他人更容易穿越,有些人人生美满各项天赋都是满格,反而就不能穿越了。” “把话说得开宗明义一点,你知道我是联盟的7号调停员,但为什么本世界的世界意志挑选前往其他世界的穿越者时,总是挑不到我呢?” “因为对于本世界的世界意志来说,我的这么个存在,留在这个世界里能够为世界带来的可能性更多。” “啊这……” 谢治眨了眨眼睛。 合着,自己这个穿越者,某种意义上是旧世界的世界意志认为自己留在旧世界也是浪费空气和土地才把自己送出来的? “我可没这么说。” 赵海洋又抿了一口茶, “我只是说,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你可以这么想。” 好受个鬼啊!我宁愿相信穿越者是气运加身的位面之子,是整个世界千挑万选才挑选出来的可能性之王哦! “我还是相信童话故事吧,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故事总是比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更加诱人。” 谢治哂然一笑,又抛出了他的第三个问题。 令赵海洋有些意外的是,谢治的第三个问题与第二个竟然相同。 “所以,为什么是我?” “我是说,每一年,从平行世界里都会有多个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在穿越过来的众多穿越者里,7号调停员唯独救了我两次?” “为什么人类天平、原初教派、数字奇迹,这些赫赫有名的绝望组织,会对我这么一个刚刚穿越的穿越者明里暗里进行多次交锋,就为了争夺对我的控制权?” 说到这里,谢治脸上露出一丝自嘲, “讲真的,我觉得我从穿越到现在的经历,就好比西游记里的唐僧,那架势,是个妖怪就想抓我。” 听到这个问题,赵海洋罕见地沉吟了片刻。 而后他告诉谢治,自己的沉思并不是因为这个问题他不知道。 而是因为这个问题里面有一些内容,是现在的自己不应该去了解的。 “你经历过迷惘绝望吧。” “在巨大月亮世界,很多情报和信息,在扩充你知识面的同时,其实也是一杯毒酒。” “你刚才问的这个问题由多个问题组成,其中的一部分问题,在现阶段,我没办法给你答案。” “因为在听到答案的那一刻,你就会陷入迷惘绝望。甚至这次迷惘绝望的烈度,连5号的记忆删除也救不了你。” 谢治一愣。 “如果是这样,那我岂不是这辈子都没办法知道真相了?” “也不尽然。” 赵海洋露出期许的微笑。 “好好学习吧,张紫河教授编撰的六书,关应物教授编撰的六艺,周秋雨教授编撰的六经,十八门课都考到4.0以后,知识储备量上来了,你自然会拥有对这个世界的更多探索权限。” “至少,在听到更多的真相时,你不会因此陷入疯癫。” 谢治眨了眨眼睛。 “那个啥,期中考试还有多久?” “四十来天吧,日子还长。” “四十来天!十八门课!绩点4.0你还要我每门课考到九十分!” “怎么,这很困难吗?” 赵海洋拍了拍谢治的胸膛, “两天一门课而已,我想,这对于穿越者来讲应该不是一件难事吧。” “卧槽,穿越者是神仙吗!您来两天学一门课看看!” 谢治感觉自己的大脑都陷入了恒久的震荡。 这种震荡,比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苏醒时看到天边悬挂着的巨大月亮还要剧烈。 “好好学习,努力朝着4.0的方向加油吧。” 赵海洋却不以为意,他伸出手去帮谢治理了理衣领。 又看似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谢治肩膀上的灰尘。 令人惊诧的是,随着赵海洋的这轻轻一拍,谢治身上燃烧着的蓝色火焰就被赵海洋拍灭了。 蓝色的火焰带着疯狂剪刀的虚影倒飞回谢治的心脏与背脊。 “修炼到第三步之前,尽量少用变身。” “情绪化身也好,变身也罢,对心脏和大脑都有很大的负荷。” “我的意思是,就跟泡面一样,吃多了不健康。” 091 绝望组织之间的差别 情绪变身用多了不健康? 谢治脑子里突然一愣,而后哭笑不得起来。 我说我杀人不眨眼,你问我眼睛酸不酸? 就,合着我这么多天这么多次情绪变身是我自己为了装逼去变的身呗? 那不都是我被绝望组织逼得走投无路了才开变身去垂死挣扎的吗? 您老要是多来救我几次,我至于每次都一会儿红一会儿蓝地“负隅顽抗”吗? 整得跟迪迦似的,一会儿速度型一会儿力量型就搁那儿耍帅呢? 谢治颇为无奈地看了一眼赵海洋,内心中强烈的情感堵在心灵的窗口,他相信赵海洋能看明白。 “我看不明白。” 赵海洋坐回座椅上,打了个哈欠。 “你的提问时间还有五分钟。” 谢治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那另外一部分问题呢,您能回答的那部分是什么?” “我能回答的那部分,是关于绝望组织的部分。” 赵海洋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人类天平、原初教派、数字奇迹等诸多绝望组织,会围绕着你这么一个刚刚穿越的穿越者进行交锋,就为了争夺你的控制权。” “答案是,每穿越过来一个穿越者,他们都会打得这么激烈。” “毕竟,穿越者在这个世界上可是稀缺资源,就像你之前将自己比作唐僧。穿越者对于绝望组织来说,毫无疑问就是唐僧肉,甚至比唐僧肉还要让人垂涎。” “一些绝望组织需要你身上的可能性来提振他们的未来,另外一些想要你身上的某种特殊能力,还要一些则想要穿越者的独特身份。” “但不管他们想要什么,对于绝望组织而言,唯有获得了穿越者权柄的绝望组织,才有资格从无名无姓的小鱼小虾变成有名有姓的地方豪强。” “换句话说……” 赵海洋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致地盯着谢治看,但后半句话却只是放到嘴边,并不说出来。 “换句话说,我穿越以来遇到的三波绝望组织,其实都只能算是小鱼小虾……” 谢治咂了咂嘴,一边咂嘴一边摇头。 “怪不得……我还在想为什么人类天平看起来那么牛逼的组织竟然需要我这么个刚穿越的穿越者帮他们找成神书,原来是他们抢不到其他的穿越者……” “这么一说,数字奇迹和原初教会同样也是没什么根脚的小组织咯?” 赵海洋轻轻地摇了摇头,纠正了谢治言语间的谬误。 原来,无论是人类天平还是原初教派,又或者是数字奇迹,都并非新生的又或者“没什么根脚”的小组织。 相反,除了原初教派以外,剩余的两个,都是长期以来都在东二群较为活跃的绝望反派,唯有原初教会是近几年新出现的绝望组织,通过前往贫民社区进行信徒祷告等活动从信众的祈祷中攫取负面能量,以滋养教派的生机。 人类天平与原初教会不同,虽然看似没有根脚,但实际上东二群的人类天平组织乃是中一群的世界公平会分裂出来的一系旁支,组织领袖帝企鹅孤身一人前往东二群,最终在东二群拉扯出了这么一支绝望队伍。 而三个绝望组织里,最有根脚的其实是数字奇迹组织,奇迹长老会的踪影遍布几乎所有的超级城市群,在每一个穿越者出现的地方,都有他们费尽心力从穿越者体内夺走“命运旁枝”的恶劣行径。 赵海洋说,其他两个组织对于穿越者的需求还仅仅在于,需要一个穿越者作为组织某种意义上的可能性根基,但对于数字奇迹而言,从穿越者体内攫取命运旁枝,将命运旁枝投入奇迹组织的奇迹之树当中,却是所有奇迹人员终其一生追求的目标。 如果说其他穿越者被两个组织控制只是失去了人身自由和选择的主动权,那么穿越者被数字奇迹控制,就是直接失去了全部的权利,连同命运本身也会成为奇迹长老会的所有物,投身于奇迹之树的可能性增长中。 这也是负清部对于数字奇迹这个组织的追剿烈度远远高于其他组织的原因。 因为即便让其他组织控制住了刚刚穿越的穿越者,也不会对整个世界造成更大程度的危害,控制住穿越者的组织会围绕穿越者的特殊功能性巩固自己的组织,并且尝试更多地扩张势力版图;但数字奇迹对于可能性的需求却是无止境且无底线的。 从一个穿越者身上夺走命运旁枝,数字奇迹组织便会壮大一份。 而属于数字人未来的可能性每多一分,属于人类未来的可能性每少一分。 更不要说,穿越者身上的命运旁枝本就是巨大月亮世界的世界意志,为了对抗命中注定的世界末日,从别的平行世界“借”过来的。 其他绝望组织控制穿越者,哪怕杀掉穿越者,都会让穿越者身上的命运旁枝去往它该去的方向。 但奇迹之树吞噬穿越者体内的命运旁枝,则是用自身可能性的增长去磨灭新世界仅存的可能性。 因此,数字奇迹是穿越者的敌人,也是巨大月亮世界全人类乃至世界意志的敌人。 赵海洋的解说让谢治心头一哆嗦,心里暗暗想到,倘若真如赵海洋校长所说,那么,在找到彻底解决数字奇迹安装进自己脑中的“木马病毒”之前,思维殿堂里的那台黑色的命运抽奖机是彻底不能用了。 至于另一台…… 张红棉毕竟已经和自己签订了绯红誓约,又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专属联络员,即便原初真的试图搞点小动作,相比于数字奇迹而言也不会太伤。 但最好还是也想个法子把另一台抽奖机里的原初烙印也给祛除了。 而至于三个刚穿越就遇到的组织里,唯一没有给自己安装特殊穿越系统的人类天平组织…… 谢治回想起不久前王大摆的皈依仪式,以及皈依仪式上告死鸟的劫法场行为。 “帝企鹅……” 谢治记得这个名字,在大汇报厅里的时候,赵海洋枪挑一条线,将三个头带鸟面罩的男人尸体扔到舞台上时提过。 原来这个成员是人类天平的首领…… “怎么,你听说过它?” 赵海洋看向谢治。 谢治摇摇头,如实回答, “我听您在演讲台上提过,说帝企鹅是唯一逃走的人类天平成员。” “确实。” 赵海洋点了点头。 “帝企鹅的实力已经达到了第四步后期,虽然我能够击败他,但要想困住他,不让他逃跑,也得费上不少的工夫。” “不过这次他元气大伤,四大护法王死了三个,还有一个正在办理入学手续。短时间内它们这个组织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了。” 听见赵海洋这么一说,谢治的脸上五官突然皱了起来,眉毛更是皱成一团。 “听您说到这儿,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您。” “谢治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又是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妹妹?” 赵海洋哈哈大笑起来,说这两个问题里,第一个问题还要你自己去琢磨。 “我只能告诉你,对于第一个问题,你的前身,也就是在你穿越过来之前的谢治,他的记忆是自己封印的。等到时机成熟,自然会展现在你的面前。” “而对于第二个问题,我也只能说……” “多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难道不好吗?” 谢治露出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表情: “校长,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更何况告死鸟还是三年前杀死张红棉的主谋之一,你把告死鸟安排成我的妹妹,还给她取个名字叫谢芸,张红棉那边,我又该怎么交代呢?” 赵海洋忍俊不禁: “人家张红棉自己都没介意自己实力不济被人打死的事儿,你反倒越俎代庖地帮别人介怀起来了。” “放心,你们两个不在一个年级。” “谢芸会从一年级开始读起,你和张红棉有的是适应时间。” “顺带一提……” 赵海洋站起身来,示意谢治,十分钟的提问时间已经到了。 “如果修炼过程中遇到瓶颈,有机会多去一年级看看你妹妹。” “你会需要她的。” 赵校长这么说,而后身形在空气中缓缓变淡,很快,便消失不见。 谢治一愣,他完全没有看到赵海洋是怎么离开的。 “这么说,他完全可以直接不理我的变身,从一开始就直接走?” 092 熊安穗的遗传基因 熊安穗与陆川倚着墙站在大汇报厅的门口。 谢治推开门走出来的时候,熊安穗从他的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们没走哦。” 谢治一愣,然后转过头去露出微笑。 “这不是怕你情绪激动冲撞了校长,被校长反手也钉到那杆长枪上做挂件吗。” 熊安穗露出担忧的表情,转而也笑了起来, “不过现在看起来还好,用不着我们去帮你收尸了。” “校长在你们心里的形象就这么残暴?” 谢治哂然一笑, “倒不如说,你都觉得校长这么残暴了,还敢在他背后这么编排他,不怕他听到你的这些编排把你做成长枪挂件啊。” “做成长枪挂件?他可不怕。” 陆川折腾着自己的手机,一边头也不抬地揶揄道, “他不但不怕,他还欣然规往呢。” 谢治想起来了,熊安穗这小子是一个典型的慕强小粉丝,表面上是疯狂剪刀单推人,实际上背地里排行榜前五百的人他都单推,至于比整个负清师排行榜都要高上一个辈分的调停员,那就更是他的单推对象了。 “你不是单推疯狂剪刀吗?我记得你天光大厦里还找我要签名。” 谢治也跟着陆川一起揶揄了起来。 “我老团粉了,负清部的超人明星们我都喜欢,我见一个爱一个。” 熊安穗对着自己竖起大拇指。还挺自豪。 看到熊安穗健康的笑容,谢治在这个瞬间也仿佛被这种笑容感染了。 穿越带来的各种疑惑与谜团如同乌云一样笼罩在自己的头上,但当自己站在熊安穗旁边时,谢治感觉这些乌云竟短暂地被熊安穗的笑容与乐观照亮了一些。 这让谢治不仅想起熊安穗在天光大厦以及刚刚在大汇报厅里表现出来的情绪化身能力,他的“安全准绳”出现时,似乎并不像通常的负清师那样,负清师本人会被自身的负面情绪化身所影响,从而短暂地变幻性格。 即便是熊安穗在用尽全力拉扯安全准绳从意识海里爬出的时候,他周围飘散的性格特质依旧是温柔且乐观的,那种明黄色的精神能量色彩,如同他的笑容一样爽朗。 “说起来,我在意很久了。” 谢治看着熊安穗的笑容,还是决定把疑惑问出来。 “你的情绪化身似乎并不会影响你每次召唤化身时的本体性格,不管你怎么变身,感觉都是乐呵呵的,从你的身上我好像看不到半点负面情绪。这背后有什么门道吗?” “家族遗传了只能说,怎么讲呢……‘熊的意志’?或者说‘乐观基因’?” 对于谢治这种“窥探自己秘密”的行为,熊安穗也不在意,反倒是大大方方地介绍了起来。 “负面情绪这种东西,在我们家都属于稀缺品。稀缺到什么地步呢?一般情况下姓我这个姓氏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很难觉醒出自己的情绪化身来。” “像我这一辈,我上头有两个哥哥,算上我三个小辈,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体验过什么叫‘恐惧’。哪怕你说遇到绝望的困境感到害怕,其实也就我觉醒‘安全准绳’的那一次,但后续复盘的时候才发现,当时体会到的那种害怕的情绪,其实并非害怕自己的死亡,而是害怕那位因失去了儿子而无比绝望的父亲无法重拾希望,鼓起勇气继续生活下去。” “所以我的情绪化身确实和其他人的化身不太一样,比起负面情绪化身,它更像是一种正面情绪化身,或者说偏中立的情绪化身。” “就像是代表了一种‘今天我一定要解决问题’的劲儿,一种一定要赢的冲劲儿,仅此而已。” “而像是恐惧啊,绝望啊,迷惘啊,等等等等,这些情绪,说老实话,我活这么大真的都没怎么感受过。” 谢治张开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边忍不住吐槽道: “懂了,我这个穿越者算啥主角,你这才是标准主角剧本啊,热血少年漫标配,别人用负面情绪战斗,就你一个用正面情绪召唤化身。理想是让世界都被爱和正义感化,用你蓬勃的正面情绪驱散所有的绝望!” 熊安穗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口,连忙摆手: “兄弟你可别折杀我,我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点逼数的。” 又呛了几口口水,熊安穗终于恢复过来, “你说的这些描述,比起我,倒是更像我哥。” 谢治眨了眨眼睛,转头朝向一旁正在用衣领擦眼镜的陆川: “他哥是谁?” 陆川眯起眼睛想了想,然后“哦”了一声: “他哥叫熊安邦,是盐水市内十二个治安团里十一团的团长。” “挺牛的一号人物,据说没有情绪化身,但是跟绝望组织打起仗来特生猛。” 谢治一愣,没有情绪化身打起架来还能生猛? “我这么跟你描述你就懂了。” 陆川把眼镜戴回鼻梁上,伸出手来比划, “两米二的大高个,比你跟我都高出两个头,进战斗状态以后,别人开情绪化身,他没有化身,但是身上金光灿灿,跟刷了金漆似的,跟绝望组织对打也不穿防护,抬脚就往对面冲。 “他这么着对面反派不开化身拦他?” “拦啊,那当然拦。但那熊团长就怕别人不拦他呢!” 陆川的左手手背与右手手掌一拍,旋即摊开, “对面开化身拦他,他反手抓住对方化身咣咣两拳,打到对面化身脸上,连鼻子都打歪到一边。又咣咣两拳,就直接把化身按到地上继续照脸打,打到头脑都扁上几寸。打完之后再咣咣两拳,连同化身和对面的绝望反派,就都出气多进气少了,直接扔给善后小组去烧锅炉。” 谢治总觉得这段描述他在哪儿听过。 一拍脑门想起来了,这哪里是什么熊团长,这是个鲁提辖啊。 一旁的熊安穗轻咳了一声,接过话茬: “你别听陆川在这儿讲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把我二哥说成满脸横肉的恶汉。其实我二哥人还挺好的,就是有时候性子急了点。” 谢治点点头。 “确实,比起咱们校长动不动就一枪穿仨鸟头人的操作来说,你二哥要温柔多了,我……” 谢治竖起一根食指,刚想继续说点啥,突然感觉到身边一阵清风拂过,而后一件藏青色的中山装带着熟悉的笔挺身材停到了自己旁边。 “校长好!” 谢治、熊安穗、陆川三人瞬间站直了腰杆,五官紧绷在脸上。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十点钟还有课吧。” 赵海洋挑了挑眉毛,打量着三个在背后嚼舌根的“校园混子”, “周静思老师的负面情绪清理概论课?” “报告校长,我们正准备去上课呢!” 熊安穗朝着赵海洋敬了个礼,谢治看得出来,自己的这舍友敬礼姿势非常标准。 “你们两个呢?” 赵海洋看了看熊安穗,又转过脸去看看谢治和陆川。 “报告校长!我们也正准备去上课!” 谢治和陆川也顿时一个激灵。 威压,那眼神里充满了威压! “哦~都准备去上课啊,那就去吧。” 赵海洋笑着点了点头,眯起眼睛朝着三人笑, “我还以为你们三个正事不干,就整天围在墙角说我坏话呢~” “那必须……不能啊!” 熊安穗赶忙应了一嗓子,然后拉起俩舍友的胳膊就往空旷处跑。 “您看我们这不就正准备去b4教学楼吗!” 熊安穗拽着谢治和陆川一溜小跑地就梭没了影。 赵海洋噗嗤一声笑起来,摇摇头,然后身形又逐渐消失了。 只留下一阵若有若无的自言自语留在风里。 “加油吧,谢治。或许,你真的能带来不一样的未来呢……” 093 从零开始的学霸生涯 周静思的负面情绪清理概论课程在实验楼b4的第二层,等到熊安穗带着谢治与陆川找到教室的时候,周静思老师已经在校对电子黑板上的板书了。 教室里稀稀疏疏地坐了些人,三五成群的小团体,基本上都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 熊安穗带着俩兄弟在门口喊了声报告,周静思转头看了一眼来人,然后又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十点十分了啊,下次再迟到扣平时分。” 三人陪着笑点头称是,而后熊安穗带着谢治和陆川就往教室的后排走。 “哎哎哎,打算跑哪儿去啊?” 周静思手掌朝下,对着准备遁走到后排的三人勾了勾手,又指了指空空荡荡的第一排。 “都给我回来。既然迟到了,就给我好好地坐到前面来。” 谢治、熊安穗与陆川只能默默地退回第一排,坐到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三个位置上。 “这节课我们讲《负面情绪清理概论》,接下来请大家把书翻开到第……” 见三个人老老实实地落座,周静思女士继续讲起课程内容来。 但听到周静思的话,谢治却犯了难。 完逑,早上起得急,根本没看课程表,把书给落在宿舍了。 更要命的是,倘若自己现在在后排还能遮掩一点,但眼下自己在前排,熊安穗与陆川都从背包里把书拿了出来的情况下,自己没带书的行为从讲堂上往下看就显得异常地扎眼。 谢治装模作样地在背后摸索了一阵,而后默默地空着手回正了身躯。但这一回正,却看见周静思老师饶有兴致地站在自己面前。 “谢治同学,你没带书哦。” “好像是……嘶,不对,我带了。” 谢治露出悻然的表情,但突然之间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睛又亮了起来。 “带了书,那我怎么没有看见呢?” 周静思也不戳破谢治的说辞,只是左看看右看看,她倒想看看连背包都没带,几乎是空着手进教室的谢治究竟想怎么给自己圆谎。 但下一刻她眼镜下方的眼睛就瞪大了。 她看见谢治右手一翻,从空气里翻出了一本书来,正是那本《负面情绪清理概论》。 周静思看看谢治手上的书,又看了看谢治安然自若的表情。 “刚学的魔术。老师您看怎么样?” “有点意思啊,你这魔术确实是有点意思。” 周静思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笑着叹了口气。 “那我们继续往下讲……” …… 谢治凭空变出来教科书的行为当然不是变魔术。 他只是在周静思问他有没有带书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上一轮的抽奖内容。 虽然第三次抽奖抽中的教科书不知道能不能从思维殿堂里带到现实里来,但,那本教科书的书名,恰好就是这节课要讲的《负面情绪清理概论》。 于是谢治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一个恍惚当场将思维下沉到思维殿堂当中,从两台抽奖机旁边的桌子上轻松找到了那本奖品教科书。 接下来便有了谢治给周静思变魔术的那一幕。 不单是周静思被谢治的魔术吓了一跳,一旁的熊安穗和陆川也被谢治这一手凭空变物给惊到了。 陆川用胳膊肘顶了顶谢治的胳膊肘, “兄弟,有空教教我呗,刚才这一手确实帅。” “我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旁边出现了情绪化身的能量波动,是用化身能量做到的不?” 熊安穗也在一旁帮腔: “他在高年级有个女朋友,就喜欢看人变魔术。” 谢治哂然一笑: “这玩意儿教不了,得靠悟性。” 陆川把脸凑过来: “你要是教了我,这个星期你就是我爹。” 谢治只能扶额苦笑: “你认我做爷爷也不行啊,这玩意儿得靠灵体纠缠体质的。” 于是陆川“噔”地一下又正襟危坐了回去。 “那你当我没说。” 谢治又忍俊不禁了起来。 穿越这么多天,终于在校园里重新感觉到了这个年龄段应该有的放松。 应付了两个舍友的打闹之后,谢治重新端详起手上的教科书来。 这本《负面情绪清理概论》是他之前在黑色抽奖机里抽奖得到的“普通命运道具”,抽到的时候他还低喊了一声脏话,觉得500命运点数抽到一本教科书实在是亏得很,而后便把教科书扔在一旁,再也没看过。 这次还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世界里观察这本教科书。 感觉……就是普通的教科书? 谢治看看自己手上的,再看看陆川与熊安穗面前的教科书,三个人的教科书从外形上并没有任何的不同,硬要说的话,就是自己的这本教科书是全新的,感觉像是刚刚拆掉塑封,还能闻到新书的油墨味儿。 确实是亏了……500个点数就抽奖到这东西…… 谢治颇为嫌弃地摇了摇头,而后按照讲台上周静思的要求把书本翻开到了第三十页。 但这一翻书,谢治就愣住了。 随着书籍的翻开,他的眼前,顿时跳出来久违的穿越者系统界面。 任务界面缩放在一旁,而他的眼前,这次出现了一个系统栏。 “您正在阅读普通技能书《负面情绪清理概论》,当前阅读进度0/100,评价,尚未开始学习。” “可以消耗命运点数提升书籍阅读进度,当前等级技能书,每点命运点数可以提升阅读进度1点。” “您的当前剩余命运点数为,190pt。” 谢治眨了眨眼睛。 而后又眨了眨。 眨完以后还揉了揉。 妈耶,不是做梦,这玩意儿不是教科书,这玩意儿是技能书! 500命运点数抽奖了一本普通技能书! 而且还能直接用100个命运点数把阅读进度拉满! 谢治的脑子里顿时浮现出赵海洋在大汇报厅等候室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 “两天一门课而已,我想,这对于穿越者来讲应该不是一件难事吧。” 原来,两天一门课对穿越者来讲不是什么难事是这个意思!? 他早就知道穿越者能从命运抽奖机里拿到技能书,根本不需要走常规途径去学习和备考! 自己现在有多少点命运点数?190点? 谢治看了一眼任务面板,多出来的10个点数是因为他刚刚完成了“去大汇报厅看王大摆的热闹”的支线任务。 也就是说,我用100点提升熟练度之后,还可以剩下90点…… 谢治咽了咽口水,操控意识在“使用命运点数提升书籍熟练度”上点了个确认。 下一秒,他的脑子里就像“铛”地一下打开了无数道阀门,他的眼睛骤然地便亮了起来,双手不受控制地拿起眼前的《负面情绪清理概论》,以一种肉眼几乎只能捕捉到残影的速度,从第一页呼啦啦地翻起书来! 每一页,在谢治的手底下停留的时间不到半秒,谢治的眼睛对整个页面瞟上一眼,而后便立刻翻开到新的一页,而这翻阅的速度,还在越来越快! 此时的谢治,感觉自己完全进入了一种福至心灵的感觉当中。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无比地清晰,似乎每一个锁死的节点,每一个信息无法高速传输的神经元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敏锐,每一个脑细胞从它们生命诞生之初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这么渴求过新知识的灌注,而它们渴求的新知识,就在自己的手上,就是那本《负面情绪清理概论》。 与此同时,谢治的内心里也突然涌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这种使命感让他在这一刻忘记了除了《负面情绪清理概论》以外的全部客观事物,仿佛除了这本教科书以外,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不存在了。 熊安穗与陆川、讲台上的周静思老师、教室后排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所有同学,乃至整个教室,谢治的世界里一切都不再存在,一片虚无之中,自己的眼前只剩下那本《负面情绪清理概论》,似乎阅读并且读透这本书就是自己人生唯一的意义与使命。 再然后,谢治便陷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顿悟之中,天地之间,唯一还在运动的,唯有自己的双手,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脑子。 《负面情绪清理概论》每翻开一页,这一页上的所有文字和文字背后潜藏着的知识就都随着这种玄之又玄的氛围被拉扯到自己的脑子里,而随着知识的灌注,谢治的整个精神都感觉到一阵充实,仿佛喝酒之后的微醺,有些满足,但又还想再续一杯。 就在这样对于知识的微醺当中,谢治一页接着一页地翻阅下去,每一页的翻阅,都比前一页更快。 直到,他的翻阅在其他人看来,甚至翻出了残影。 “他在做什么?” 周静思停下授课,满脸不解地看向谢治,又看了看熊安穗与陆川。 “不知道,也许是行为艺术吧。” 熊安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而后果断地也摇了摇头,装作不认识谢治的样子。 周静思又看向陆川,陆川犹豫了片刻,而后抛出了一个猜测。 “也许他在……量子速读?” 周静思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她的人生阅历与从业多年的经验积累告诉她,除非一个人死亡以后变成了数字人,否则这个人是绝对没办法通过常规阅读以外的方法吸收知识的。 像是通过数据线传输,一分钟之内学完一年的课程,这一类的事儿,都只可能出现在数字人身上。但眼前的谢治,很明显并不是数字人。 那所谓的“量子速读”,又如何说起呢? 难道说,真的像校长说的那样,穿越者的身上具备无数可能性,连同所谓的“量子速读”也是可能性的一种? “咚”的一声。谢治将《负面情绪清理概论》的最后一页翻开过去,整本书的封底合上,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谢治长舒一口气。 他的眼中逐渐恢复了清明。 而他的脑子里,《负面情绪清理概论》一书上的全部知识,都在过去的十秒钟之间,全部被他的记忆所吸收。 原来,巨大月亮世界是这么一个神奇的世界…… 原来,从巨大月亮事件发生之后到现在的五十年间,负面情绪清理学科产生了这么多的理论学派,每个学派之间,又产生了这么多的迭代…… 与这个巨大月亮世界有关的常识,随着《负面情绪清理概论》书中知识的吸收,尽数变成了谢治如数家珍的常识底蕴。 谢治有信心,别说4.0了,现在随便给他一张卷子,出任何一道和《负面情绪清理概论》这一学科有关的知识考点,他都能轻松地做到满分! 眼前半透明的系统面板中,普通技能书《负面情绪清理概论》下方的阅读进度,已然从0/100,在过去的十秒钟内,迅速提升到了100/100,而这之后所显示的掌握程度评价,也从“尚未开始学习”变成了“登峰造极”。 谢治几乎要忍不住发出狂妄的笑声来,但那笑声即将到达嘴边的时候,他赫然想起,自己此刻还在课堂。 思绪逐渐从满足与自负中回转过来,谢治才发现,自己的周围,鸦雀无声。 周静思在讲台上盯着自己看,自己的左右两侧,熊安穗与谢治也一脸看傻子的样子看着自己。 谢治的后脑勺上没长眼睛,但他相信,此时此刻,第一排之后的所有学生都鸦雀无声,应该也都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自己。 但谢治不在乎。 一个学生,最大的天职是什么?当然是学习。 但,倘若课程需要自己学习的内容,自己已经能够百分之两百的掌握了呢? 这是否代表着,自己在自己完全掌握知识要点的这门课上,拥有了绝对的主动权? 谢治觉得是的,必然如此。 就好像自己的上辈子,某少年棋王、世界围棋第一人在大学里选修课选择了围棋鉴赏,那必然每次上课的时候,围棋课老师都要比底下的学生还要紧张。 此时上课一事的主动权,已经从围棋鉴赏课老师,转移到作为学生的少年棋王身上了。表面上人家是来听课的学生,实际上人家是来旁听的指导老师。 谢治捏了捏自己的鼻尖。 方才的十秒钟有点过于用眼过度了,此刻他感觉眼睛十分干涩,恐怕两只眼睛都因为先前的“量子阅读”行为而布满了血丝。 但是比起眼睛目前的状态…… 谢治抬起头来,看向周静思老师。 鸦雀无声的环境之中,突然传来谢治有些疲惫的声音。 “周老师,您刚刚有个地方讲错了。” “巨月事件发生以后产生的诸多思潮中,对负面情绪学科建立有着直接帮助的学派,是历史学家从古代史中找到的陆王心学,而科学家们对于尼采超人理论与叔本华表象理论的深入研究,已经是学科建立以后的事情了。” “啊?我刚刚说的不是陆王心学吗?” “您刚刚说的是‘超人哲学’。” 整个教室又一次陷入了鸦雀无声的环境当中。 094 大学生心理互助协会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年级部办公室里,孙平安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两张意向同意书,和眼前那个刚刚穿越不久的年轻人。 此刻,谢治正一脸理所当然地对着孙平安讲解自己的需求。 “我需要一间空教室,作为心理互助协会为一年级学弟学妹们进行心理疏导的活动场所,此外,我也需要为新生的心理互助协会招募一批实力可靠的职业负清师同学,作为互助协会的第一批社员。” 谢治一边说着,目光一边从孙平安诧异的脸上挪动到桌面上的两张意向同意书上,继续说道: “这两张同意书,一张是赵海洋校长签的字,校长大力支持我建立大学生心理互助协会,并且充分肯定了我愿意为学弟学妹们解决心理问题的愿望;另一张,则是周静思老师的同意书,周静思老师同意担任我们心里互助协会的指导老师,以确保我们在对学弟学妹进行心理疏导的时候,不会出乱子。” 同意书,是真的。 但孙平安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 这天方夜谈的设想,校长怎么能同意呢?周静思老师也跟着胡闹? 沉默许久,孙平安终于开了口。 “我可以同意你租用实验楼b2三楼第一间空教室的请求,但……” “一个指导老师不够,我会和周静思老师一起看着你们。” “至于初期社员的招募……” “我看你的这张申请书上,希望能够入社的初期社员一共有三个,熊安穗,陆川,还有,王大摆?你这是紧着自己的舍友挑啊。” 谢治哂然一笑: “怎么能说是紧着舍友挑呢?这叫内举不避亲。” “您看,我这304宿舍,包括我在内,四人,四张职业负清师证书。” “这难道不可靠吗?对吧,可靠得很!” …… 谢治最终从孙平安手上拿到了第三张意向同意书,以及实验楼b2三楼空教室的钥匙,而后,一个宿舍的所有人,包括刚刚忏悔完毕平安归来的王大摆,浩浩荡荡地朝着他们的新基地进发。 在天黑之前,他们需要打扫完那间空教室,并在第二天的早上,开始他们对学弟学妹的第一次心理疏导服务。 而他们究竟为什么这么做,这件事情还要从两个小时之前说起。 两个小时之前,谢治最终在负面情绪清理概论课上狠狠地装了个逼。 连答二十道学科相关的重难点题目而答案分毫不差以后,谢治索性放飞自我,走上讲台,直接代替周静思老师讲完了一整节课。 下课以后,周静思老师不出意外地将谢治留了下来,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促膝长谈。 而谢治也借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希望能够在期中考试之前,更少地上课,以获得更多自由活动的时间。” “是穿越者系统的任务安排吗?” 周静思女士显然对于谢治穿越者的身份有一定的了解。 但谢治却只是摇了摇头,说: “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但请您相信,倘若包括您在内的拍板人同意我这样做,这次的期中考试,我一定能门门课考到4.0绩点。” 周静思老师沉吟片刻,而后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几张意向表。 “那我建议你,成立一个受校方许可的校内学生社团。只要校长批准同意,我这边没有意见,而且还能主动担任社团内的活动指导老师。” 而周静思的话音未落,办公桌上的意向同意书上就凭空多出来一支羽毛笔,空气中仿佛有一双透明的手,远程操控着那透明笔在意向同意书上签下了“批准同意”四个大字,紧接着还签上了赵海洋龙飞凤舞的大名。 “嗯……” 周静思老师沉吟片刻,而后露出理解的笑容来,一边在赵海洋的批语下面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一边对谢治说, “这样就没有任何问题了,你拿着去找孙平安主任申请一件空教室即可。” …… “你要办校内社团?” 一个小时之前,304宿舍。 谢治、熊安穗、陆川三人反坐在椅子上,围成一圈。 熊安穗对谢治跳脱的思维表示了完全不理解,并且张大了嘴巴发出疑问声: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期中考试,4.0绩点以上的人可以申请赵海洋校长当自己的导师,你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要办社团?” 但陆川却左手握拳抵住鼻尖开始思考,给出了可能的答案: “也许,他有办法,通过办社团的方式比常规上课听讲课后复习更快地达到全科4.0绩点?” “闹呢,这个学年我们一共要学十八门专业课,接下来一个月里孙主任还会开新课讲高等负清方法,这个时候办社团不纯纯地把课程拉下了吗?” 熊安穗疯狂地摇起了头,表示了自己的不赞同。 但摇头以后他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你想办什么社团?” “他想办‘大学生心理互助协会’,去抢那些心理医生的活儿,帮还没有彻底祛除或者接纳心理疾病的大一新生们做心理疏导。” 304宿舍门口,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的男人身影,逆着光,站在了众人的面前。 “大摆?你被放回来了?” 熊安穗看向来人。 只见王大摆的左右手里都拎着满满当当的零食和水果酒。 他一边往宿舍里进,啤酒在塑料袋里一边发出咣啷啷的碰撞声。 “喝点?” 从王大摆的身前浮现出缩小了三分之二的白色情绪化身,王大摆说虽然自己现在的负清师代号还是漆黑键盘,但以后可能私下里得叫做纯白键盘了。 “检讨信念完以后,我心底的戾气被祛除了很多,以前用负面情绪推动的漆黑键盘没办法召唤出来了,只剩下这个白色的小不点。” “还没来得及做测算,粗略估计破坏力应该是从b降到了c,但是好消息是,我的速度变得更灵活了,甚至可能从b增加到了a级。” “与此同时,纯白键盘的持久力也比过去更强,也许是因为化身体型缩水的原因,消耗非常明显地降低了。现在我甚至能够连开五分钟的化身时间。” 正说着话,王大摆一路走到了三人面前。 漂浮的纯白精灵从满当当的塑料袋里拖出两瓶颜色艳丽的水果酒,扔给了熊安穗和陆川。 而与此同时,王大摆则将剩下的一袋零食和一袋水果酒都放在了谢治的面前。 “之前的事情对不住啊,组织安排,我也没辙。” 谢治咂了咂嘴,白了王大摆一眼。 “那现在呢?从人类天平退了?” “四大护法王死了仨,还有一个现在变我学妹了,你觉得退不退是我能决定的吗?” 王大摆摆出一个苦笑的表情,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 谢治一看落款,熟悉的赵海洋签名。 “武神签的字,让我以后的首要目标就是保证你的生命安全,第一个任务,就是加入你想办的这个社团,成为社团的第一批社员。” 谢治皱着眉头想了会儿,然后想明白了。 “之前我跟周静思老师申请办社团的时候,你在校长室?” 王大摆点点头: “那会儿我在跟校长聊后续的戴罪立功事宜。” “毕竟,你知道的,皈依仪式这种事情,不单单是做给自己和校内师生看,更大的一个方面,也是做给外界看,代表学校把这个进行过皈依仪式的人给保了下来。” “现阶段的一个情况就是,人类天平的海鸥被盐水负清给保下来了,校方给了海鸥戴罪立功的机会,但更具体的一个执行情况,还要有待后续观察。” 王大摆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谢治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 “你这绕来绕去,我大概听明白你的意思了。” “意思是,赵海洋校长把你的处置权给了我。” “如果我同意你进我社团,那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就可以在我身边将功补过,如果我不同意你进我社团,你就只能以人类天平残党的身份被送去‘改教营’戴罪立功了。” 王大摆双手握住谢治的右手,深情款款地看着谢治的眼睛。 “兄弟,给个机会。从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谢治眯起眼睛扁了扁嘴,学着某黑帮电影里的情节张了张嘴: “哦,我的王大摆啊,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教父’……” 话音未落,一声犹如杜鹃啼血般的“爹”字刹那间穿透云霄,连隔壁宿舍的人都探过头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卧槽,兄弟你玩这么大的吗!这么放得开吗?! …… 谢治最终还是代表304宿舍重新接纳了曾经的人类天平成员王大摆,一方面是因为,相比于数字奇迹这种希望从根源上抹杀并吞噬穿越者的组织来说,人类天平并非一个对穿越者抱有严重恶意的组织。 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要不是因为刚刚穿越的那几天里有王大摆和司马喜在自己身边看着,数字奇迹能够找到对自己下手机会的次数至少要比现在多出一倍。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人类天平非但不是自己的仇人,他们有求于自己的同时,还客观上帮助自己脱离了诸多险境,没有让自己落入更糟糕的局面当中。 而另一个方面,则是谢治回想起在自己昏迷过去之前自己曾经利用绯红誓约的规则效果给王大摆的身上下了一组誓约烙印。 当谢治靠近王大摆,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虽然经过了一轮皈依仪式,念诵完了那万字的检讨信,甚至漆黑键盘都变成了白色,但自己通过绯红誓约留在王大摆身上的誓约烙印,依旧没有被抹除。 因此,每当自己靠近王大摆,都能够从王大摆的身上感觉到一股亲近。 这种亲近并不是家人之间的亲近,而是更像某种宣布效忠的忠诚。 谢治能够明显地意识到,在誓约建立之后,这个世界上也许有其他人会害他,但王大摆绝不会。自己可以放心地将王大摆认作是自己的“队友”,这种信任的优先级还要排在两个舍友乃至赵海洋之前。 于是谢治最终对着王大摆摆了摆手,让他拿了一张椅子在旁边坐下。 “我的计划很简单。” 谢治从一旁的书桌上拿起自己之前使用过的那本《负面情绪清理概论》,将书本扔给熊安穗。 “干啥?想让我们再帮你回忆回忆你刚才在教室里装逼的英姿?” 熊安穗露出一脸鄙夷的表情。 “翻开书,随便哪一页,拿好。” 谢治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在空气中做出一个划拉的手势。 熊安穗还想说些什么,但下一秒,一股无法抗拒的好奇心与吸引力击中了他的灵魂,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起来,与此同时他抓握住《负面情绪清理概论》的双手开始缓慢地翻书,那缓慢的速度逐渐加速。 谢治心中一喜,自己没有猜错,技能书的使用与加速使用并不仅仅局限于他这个穿越者自身,他可以消耗自己拥有的命运点数,像提升自己的技能熟练度那样,对手持技能书的其他人,也进行技能熟练度的提升! “你……你做了什么……不,你怎么做到的……” 从呆滞中渐渐苏醒的熊安穗嗫嚅着嘴唇,满眼都是不敢相信。 “我把你对于《负面情绪清理概论》这门课的理解进度,提升了30%,从60%提升到了90%。” 谢治眼带笑意地看着熊安穗。 和自己没有任何基础的情况不同,熊安穗已经在寒假期间自学过课程的诸多内容,不像自己的学习进度只有0/100。因此谢治只是从剩下的90点命运点数中匀出了30点,就将他的学习进度提升到了90%,当前技能评价则提升到了“炉火纯青”。 “太不可思议了……” 熊安穗张大着嘴巴,注视着自己双手上停止翻阅的教科书。 一旁的王大摆与陆川也同样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王大摆“噔”地一下从熊安穗手里把《负面情绪清理概论》顺了过来, “怎么看这也就是一本普通的教科书啊?你不会和熊安穗一起联合起来耍我和陆川吧?” 谢治嗤笑了一声,说亏你们人类天平还到处抓穿越者,连穿越者能做到什么都不清楚,抓到穿越者以后就只让他帮组织找神书,也难怪这么多年下来只能作为一个不大不小的组织苟活着了。 王大摆与熊安穗类似,同样在假期内对学科进行了学习,因此王大摆的初始技能熟练度是50%,谢治同样给王大摆划过去了30点命运点数,将王大摆对于《负面情绪清理概论》这门学科的技能熟练度提升到了80%。 这一来,整个宿舍里就出现了此起彼伏的两个“卧槽发生器”。 熊安穗与王大摆都陷入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之中。 “太踏马恐怖了,这就是穿越者的真正能力吗?” “直接隔空灌输知识点,让人类能够像数字人一样在极短的时间内学到无尽的知识!” 谢治哂然一笑,摆了摆手说其实也没那么夸张。 而后他的目光投向陆川,问陆川是否要尝试一下。 陆川沉吟了片刻,推了推眼睛说: “我挺想尝试的,但我感觉,这本书,也许对我的帮助不大。” 谢治一时间没能理解陆川这句话里的深意,从王大摆手里把书拿过来以后交给陆川,借助穿越者系统观察陆川的技能熟练度情况才明白…… 卧槽,95%? 谢治看看面板,又看看一脸置身事外表情的陆川。 他总感觉自己这一段应该装的逼被陆川抢走了至少一半的光芒。 别人都是假学霸,只有这个是真学霸啊,不但提前预习,还闷身闷气地自学到了可能比老师理解程度还高的地步…… 沉默许久,谢治最终还是给陆川划去了他所缺少的最后5%进度。 技能熟练度提升的过程结束以后,陆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我理解了,原来是这么个情况!” 谢治则叹了口气,说道,“理解了就陪我去孙平安的办公室里要空教室吧,顺便一起把空教室给打扫干净,明天我们的‘大学生心理互助协会’就开张。” 本来兴致很高的,怎么突然就有点低落了呢? 谢治扁了扁嘴,心想道,一定是赵海洋的阴谋。 但不管怎么说,大学生心理互助协会成功建立,第一批核心成员也都已经成功招募了,谢治的失落感只持续了两秒钟,紧接着,他就对未来的生活重新充满了信心。 095 来自原初的命运干预 实验楼b2三零一号空教室很快就被谢治一行人打扫完毕了,戴罪立功的王大摆显得额外积极。 在收拾教室的时候谢治发现,在战斗以外,情绪化身同样能够起到一定程度的辅助作用。 比如说,一些王大摆处理不到的贴纸和杂物,被张贴在两米多高的天花板下方,王大摆就召唤出变异之后的纯白键盘进行清理,人形的情绪化身并没有翅膀,但却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悬浮在半空中,在空中进行小范围的下沉与上浮。 但这种程度的下沉与上浮,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可能帮助就不算太大了。 因为一米九的熊安穗原地一个小跳就把王大摆伸手够不到的贴纸给撕了下来。 教室里的杂物和卫生全部收拾完毕以后,谢治一行四人坐在讲台旁边的桌椅上有一茬没一茬地聊起了天。 浑身是汗的王大摆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完了整瓶运动饮料。 “其实有一点我还是不理解,或者说我想不明白你要怎么去处理。” 王大摆说, “从人类天平对于穿越者的了解来看,穿越者能力的提升,一般情况下是通过穿越者体内的穿越系统,调用命运抽奖机进行抽奖的。” “消耗固定数额的命运点数进行抽奖,之后穿越者才有可能从浩如烟海的命运道具里获取一定数额的命运道具,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也就是说,即便你有办法通过堆高命运点数的途径来直接拉满学科知识,也得建立在你能够从命运抽奖机里抽到对应学科书籍的前提下。” “那么问题来了,即使咱们能通过对学弟学妹的心理疏导帮你获得更多的命运点数,你有把握在之后的一个月里抽到十八本书吗?” 谢治听言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却只是笑而不语。 而王大摆看到谢治的表情之后则意外地有些愤怒: “卧槽,小黑子你这什么表情,瞧不起我们人类天平是吧。” 谢治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然后摆摆手,一边把笑出声的表情收了回去。 “怎么说呢,还是让张红棉来给你们讲。” 谢治一边这么说,一边敲了敲自己的手机屏幕。 但手机屏幕却没有亮起,相反张红棉的声音在自己的心底响了起来。 “等我两分钟,上厕所呢。” 数字人也要上厕所的吗?谢治一愣。 不对,应该说,数字仙女也要上厕所的吗? “中午吃饭的时候从互联网信息流里拦截了几组新鲜数据,不小心拦截到一组污染数据了。这会儿正闹肚子呢。” 谢治眨了眨眼睛,数字人也要吃饭? 挠了挠头,四个人八只眼睛八目相对。 “嫂子咋不出来呢?闹脾气了?” 最后还是熊安穗问出了声。 谢治只能把张红棉的话转述出来,又加上了自己之前的疑问。 “都变成数字人了,难道也要吃喝拉撒吗?” 熊安穗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脸上露出和谢治一样的疑惑。 陆川也有些疑惑,但这种疑惑并没有转变成强烈的肢体语言。 唯有王大摆这个时候露出一种智珠在握的表情,对着自己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一看你们仨就都没跟数字人同居过,这个时候还是得本大爷来解释。” 谢治白了一眼王大爷,顺口捧哏道, “那王大爷您来给诸位说说?” 王大爷说,数字人是人类死亡之后的记忆转变升格而成的,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人类生命的延续又或者是带着记忆的转世投胎,但无论怎么定义数字人的存在,这一群体从本质上来讲,依旧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式。 数字人的本质,依旧是一种生命,那既然是生命,维系生命的持续就得消耗能量。因此,数字人和人类一样,每天都需要进食。 只不过,数字人所吃的食物,和人类所吃的食物不一样,人类吃瓜果蔬菜米饭肉食,数字人,则从互联网中存在的海量数据中,拦截新鲜的数据对自身的数据能量进行补充。 信息产生的时间离当前时间距离越近,信息的新鲜程度就越高,倘若信息的产生时间非常久远,那这条信息的新鲜程度就越低。 数字人每天都需要从互联网中获取各类信息来达到进食的效果,越新鲜的数据信息对他们而言,进食效果越佳。 “那如果是不新鲜的信息呢?” 陆川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那得看是怎么样的不新鲜了。如果只是转手了多个传播层级的信息数据,又或者是时间上很久远,时效性过期很久了,那么对于数字人来说就容易消化不良,便秘啊,又或者是拉肚子啊,大抵如此。” “但如果是从源头信息开始就不真实的虚假信息,又或者是恶意信息,数字人吸收了这些信息,那就有可能食物中毒了,甚至反过来被恶意信息污染也有可能。” 王大摆继续解释道。 听到王大摆的解释,熊安穗一愣, “那照你这么说数字人还上什么网啊,现在网上哪儿有真实信息啊,不都是虚假的吗?” 王大摆摊了摊手说: “确实是这样,虽然数字人表面上来说只要能够有足够的数据信息摄入,生命就是无穷无尽的,但由于互联网上数据越来越假,很多数字人都在变成数字人的一两年内就因为吸收了恶意信息被信息反向污染甚至直接挂掉了。” “比方说谢老板昏迷那会儿,我自己就被我的专属联络员齐曦一刀砍飞了脑袋,好悬差点没接得回去。” 谢治眨了眨眼睛,你被齐曦砍飞了脑袋?啥时候的事儿? “你刚昏迷没多久吧,我去你记忆里翻神书位置,一转头我头就飞了,天旋地转的。” 王大摆叹了口气,索性趁着这个机会把谢治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又在三位舍友前面说了一通。 谢治听着王大摆的陈述,又结合之前张红棉的陈述,脑海中对于自己昏迷以后所发生的事情了解更清晰了。 而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懂了,这叫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王大摆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是老板你说得都对。” 几句调侃之后,王大摆继续说起他和齐曦的事。 赵海洋救场以后,齐曦依旧昏迷不醒。数字人的疾病不归医院管,善后小组的人带着齐曦去了信息安全中心,得到的结果是“食源性食物中毒”,奇迹长老会散布到互联网上的奇迹病毒顺着被齐曦拦截下来的新鲜数据侵染到了齐曦的体内,才造成了齐曦之前的种种行为。 齐曦在信息安全中心接受了三天的病毒木马查杀,才最终康复出院。打那以后,直到现在每天齐曦吃的数据配餐都专门从负清部用信用点数兑换了,再也没去互联网上拦截过数据吃。 “负清部还卖每天的数字配餐的?” 张红棉的身影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方,谢治注意到,张红棉的面色有些憔悴。 大概是吃进去的不新鲜数据有点多。 “我活着的时候没记得有这种服务啊?” 张红棉转过头去看向王大摆。 王大摆点点头,解释道: “最近两年才开始做的服务项目,因为数字奇迹在最近两年的活动范围和烈度越来越大了,奇迹病毒的散布不仅针对常规产生的数字人,甚至也开始针对起了负清部注册的专属联络员。” “不过之前我一直没有注意过这方面的饮食问题,我跟齐曦在这件事情上抱有了一定的侥幸心理。” “你要是对数字配餐感兴趣的话,我让齐曦回头帮你联系一下信息安全中心的郭主任。” 张红棉点了点头,说, “那我回头直接跟齐曦聊,之前通过超载人格系统加上她联系方式了。” 张红棉与王大摆寒暄了两句,而后开始讲解起她和谢治共同商定的后续发展计划。 首先一条,便是王大摆之前的那个提问。 谢治究竟应该如何保证自己能够通过命运抽奖机抽取到需要的教科书? 张红棉说, “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简单,那就是开挂。” …… 有一个问题是谢治一直在思考的。 如果整个巨大月亮世界都在关注穿越者的动向,甚至每一个稍微上点规模的组织都能够对穿越者随身携带的穿越系统进行改动和套壳,那么,是否存在一种可能,那就是,巨大月亮世界的各个组织,是有能力改变命运抽奖系统的抽奖结果的? 答案是肯定的。 张红棉说,虽然穿越系统的核心算法对于反编译人员来说依旧还是一个未解之谜,但诸如套壳、加花、增加部分有益于自身的后台功能之类的事情,各大组织是一个也没少做。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冰山组织开源了部分穿越系统功能接口以后,各大组织的技术人员纷纷跟进,迅速研制出了专属于各大组织自身的魔改系统,服务于各个组织内受控制的穿越者,让他们变得更强。 “可以说,我们判断一个绝望组织是否能够真正意义上称得上是一个优秀的绝望组织,就是看两个方面。” “一个方面,就是这个绝望组织里是否有服务于组织的专属穿越者,有穿越者的绝望组织和没有穿越者的绝望组织,在实力上是天壤之别的两个档次。” “而另一个方面,就是看这个绝望组织有没有能力,对常规的穿越者系统进行一定程度的修改,来配套穿越者的需求,让穿越者能够更快地获得成长。” “很明显,人类天平是没有这种底蕴的。他们的松鸦博士也许是个不错的天才苗子,但天才的程度也有限。” 说到这里,张红棉看了一眼王大摆,对王大摆露出一个“抱歉,但这就是事实”的表情,让王大摆心里一阵吃味,但又没什么可以辩驳的余地。 “所以,你所在的原初教会,有这种底蕴。” 陆川听出了张红棉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张红棉打了个响指,赞赏了陆川及时当捧哏的行为: “没错,我们,有办法改变命运抽奖系统的抽奖底层。因为我们原初教派的戒律红衣主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天才。” “有多‘真正意义’?” 陆川继续发问道。 “他能在没有遇到穿越者的情况下,仅凭冰山组织提供的那部分穿越系统功能接口,就调试出直接能用的魔改穿越系统来,没有任何的bug。” 张红棉看向谢治, “并且,我们原初教派对于穿越系统的魔改程度,比数字奇迹的那帮人,做得更好。” 谢治点点头,他知道张红棉的意思。 事实上,在最终决定组建这个“大学生心理互助协会”之前,此刻张红棉所说的内容,就已经对自己说过一遍了。 按照张红棉的意思,原初教派拥有比奇迹长老会更出色的天才,也就是他们的红衣主教“节律”。原初教派有三位红衣主教和一位大主教,节律主教便是三位红衣主教的其中一位,专门负责对世界意志的揣摩与对各种修正意志方法的研究。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穿越系统的特殊性,在没有穿越者作为测试人员的情况下,系统编译人员几乎没有任何的可能性对魔改穿越系统进行测试,所以其他组织都是在先抓到穿越者的情况下,再组织人员进行穿越者系统的魔改。 但在原初教派,这一流程反了过来。节律主教硬是在教派成立之初,穿越者八字还没一撇的情况下就开始了对冰山组织流传出来的各类资料的研究,最终在没有见过穿越系统的情况下,硬生生地做出了穿越系统的外置魔改系统。 并且,根据谢治的使用反馈来看,虽然目前并没有足够的点数让他额外进行一次抽奖试验一下原初牌穿越系统是否好用,仅从目前的“结算页面”、“任务管理页面”等功能上看,这台没有测试过的魔改系统,目前来看是没有任何bug的。 “意思就是在没玩过游戏的情况下硬是把外挂给做出来了呗。” 熊安穗意会过来了, “这难度级别,怕是等同于没有车床没有图纸的情况下一个人徒手捏出了一把冲锋枪。” 熊安穗对节律主教的才能不断咋舌的时候,陆川却没有对这位天才主教的才能进行夸奖,而是进一步思考起计划的可行性来: “能修改到哪一步?” “即便真的按照你说的,这位红衣主教是个修改世界意志的天才,能够浑水摸鱼地给穿越系统的抽奖功能加上多个调整后手,他怎么让穿越者从这个系统里如何精确地获取每次想要抽到的命运奖励呢?” 陆川说,他对于数据库编程略知一二,从常规意义上来讲,程序员要把数据放进后台的时候,调用的一定不是数据串的名称或者内容,而是能够指向对应数据串的数组,又或者说,序号id。 “那么问题来了,也许这位节律主教能够判断出,可能id越靠前的数据,所对应的命运物品越好,通过这种近似于猜测的规律给穿越者分发主观意义上的好道具,但实际上,这种道具可能并不一定更好。” “毕竟,没有人规定id越靠前或者越靠后的数据,所对应的命运物品就一定越好,上一条‘规律’是我胡乱去猜的。” 张红棉点点头,承认了陆川所说的话不无道理。 “的确,即便是原初组织的天才编译人员,也没办法将穿越者系统魔改到完全称心如意的地步,但,至少有一点是我们能够做到的。” 张红棉看向谢治,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我们能圈定命运抽奖机出货的奖励类型,通过对已有奖励物品的溯源对比,在出货之前,把奖励类型调整到与已有的奖励道具种类一致。” “也就是说……” “我们能够将命运抽奖的结果,锁定在‘各种类别的技能书’当中。” “倘若命运系统对于奖励类型的划分更为细致,我们说不定还能锁定到‘各种类别的大学教科书’当中。” “如果是后者,那拿到十八本专业课教科书的概率,就非常高了。” “但即便是前者,我们也能尽可能地缩小抽奖范围,让命运点数尽可能地不被浪费。” 096 林染秋的人格解离症 这一天的晚上,谢治久违地睡上了一个好觉。 在近距离感受到赵海洋的威严形象之后,谢治感觉如今的自己无比地安全。 毕竟,再没有什么比起知道自己有一个实力强大的靠山更让人安心的事情了,所有来自敌对势力的恶意都被可靠的大前辈拦下,给自己创造出充足的发展时间和安全的生活区域。 数字奇迹的四千多名长老,被赵海洋一枪捅作鸟兽散;人类天平的多名领袖级别的人物围攻赵海洋,也被赵海洋一枪捅死了三个,剩下的一个仓皇而逃;甚至原初教会的阴谋,也在尚未完全显现之前被赵海洋拦截了个干净。 从穿越之初开始到现在,谢治身上所遭遇到的绝望组织谋划,全都被赵海洋清理了个干净。 而至于赵海洋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在谢治看来就不是那么重要的问题了。 谢治只是思考了片刻,就觉得这个问题不应该现在的自己考虑。 自己只需要知道,赵海洋,至少是目前的赵海洋,是没有害自己的打算的。 他用他的盐水负清大学收留了自己,又给自己画了个饼,承诺只要期中考试考到全科4.0,自己就能够成为他的入室弟子;与此同时,赵海洋又为自己提供了足够的自由活动时间和私密空间,尽可能地为自己保留了一个作为普通人生活的基本权利——虽然这个普通人的生活因为自己之前利用命运抽奖机里的道具装了个逼而有些紊乱,但至少目前,一切还在计划之中。 从赵海洋的行为当中,谢治体会到了久违的尊重。 似乎从穿越到现在,赵海洋作为一个身居高位的校长角色,给予到自己的尊重却是所有的组织当中最高级别的,他完全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可以平等对话的人,纵使这个可以平等对话的人目前还十分弱小。 谢治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是,赵海洋一定有求于自己。 或者说,赵海洋乃至赵海洋背后所代表的整个负清部,一定是有求于能力发展到一定程度的穿越者的。 也许是与世界意志有关的谋划,也许是与穿越自身特殊性有关的谋划。 但老实说,以赵海洋的能力水平,想要完成这些谋划,完全可以不给谢治这些尊重。 他可以像人类天平那样,直接用武力镇压自己,让自己按照他的心意去帮助负清部完成各项任务,一旦完不成,还可以给予各种各样的惩罚,又或是直接抹杀。 他也可以像数字奇迹那样,利用特殊能力或者阵法,去哄,去骗,去让穿越者发自内心地认为“帮助负清部办事是穿越之后的第一要务”,这样的事情,谢治相信能够举办一场皈依仪式的赵海洋完全可以做到,无非是把发生在王大摆身上的事情再原封不动地在自己身上来一遍罢了。 但赵海洋并没有这么做,他给予了自己极高的尊重。 而这种尊重与张红棉以及张红棉背后的原初教会给予自己的尊重又不相同,原初势力给予自己的尊重更像是一种不同势力之间互相提防的情况下,提供了充足的筹码来搬上谈判桌与自己进行合理的谈判。 但赵海洋的这种尊重,则更像是一种,家里人的尊重,长辈对后辈的尊重。 说得夸张一些,甚至是爷爷对孙子的尊重。 他的确对你有所期望,但从他的眼睛与言语里,你能感受到的,是他对若干年之后的你有所期望,期望你成人成才,期望你发展空间更为广大。 但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期望,他却能够竭尽所能为你提供更好的环境来,事事顺着自己心意的同时,又对外展露出肌肉来,让自己能够免于各种外部威胁的侵扰。 说出来有些奇怪,但谢治从赵海洋的身上感受到一种超越利益关系的情愫。 更像是亲情。 “管它呢。” 谢治又想了一阵,最终决定不再思考。 如今的自己只要知道赵海洋不会害自己就行了。 至于他究竟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谢治并不在意。 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等自己有能力提供这种东西的时候,就给他呗。 从朴素道德价值观的角度,一个多次将自己从生死困境中拯救出来的救命恩人,哪怕他现在说,他救自己是为了夺舍自己,开启自己的下一世,自己也愿意把这条命就这么交给对方。 谢治的情感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你对我好,那我就会对你好,你救了我的命,那我还你的命也是理所当然。 既然赵海洋有求于自己,又不愿意在现在告诉自己他到底在什么地方有求于自己,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自己目前的能力还不够,甚至远远不够。 所以,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努力地提高自己的水平,让自己顺着心术阶梯,从第一步一路往上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抱着这样的想法,谢治最终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睡醒的时候,太阳已经日晒三竿,早上的月亮也已经挂得老高。 一看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半了。 宿舍里空无一人,一看手机留言,王大摆的留言显示,他们三个都已经去了社团活动教室,王大摆看自己睡得十分香甜,不忍心喊起自己,就让自己在睡醒之后吃点东西再过去,他们先在社团里做一些迎新的准备活动。 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谢治打开地图,随手找了一家附近的包子铺,穿好衣服以后就顺着地图路径摸到了包子铺去。 包子铺在学校的西门外,谢治吃了六个包子还觉得不饱,但一看撕开的灵魂粉末已经就着这六个包子吃完了,又舍不得再撕开新的一包,摇了摇头,拍了拍八分饱的肚子叹了口气,还是从包子铺门口离开了。 但没走几步路,剩下的那两分饿度还是勾起了他胃里的馋虫,他又转去了街角的另一家饭团店,买了两根饭团,就着一包新的灵魂粉末吞了下去。 等到谢治解决完自己的肚子,走到“大学生心理互助协会”的社团活动教室时,时间已经走过了十点,来到了十点一刻。 三个舍友远远地看到了自己,朝着自己打了一声招呼。 谢治又走近了一些,注意到除了自己的三个舍友,互助协会里还有着另外的三个人。 头发盘在脑后的周静思老师正坐在里侧的一张办公桌后面,在办公桌上则摆着一台看上去科技感就很强烈的机器,谢治一眼看过去,猜测那机器应该是和情绪疏导中心的情绪疏导机出自同一个公司。 “一个微缩版的情绪疏导机。” 谢治在心里想道。 “大概是十比一缩放的程度,刚刚好能够让这台机器摆放在桌面上。” “情绪分析机。” 张红棉的声音出现在谢治心底, “可以理解为小型的情绪疏导机,但一般情况下没办法代替后者的功能,只能作为常规分析使用,外带一点点心理疏导的能力,可以辅助心理医生进行心理检查和心理治疗。” 谢治若有所思,一边想道,有张红棉真好,等于有了一个百科全书。 从情绪分析机侧边伸出一个可以固定手臂和手腕的固定支架,看起来有点像测量血压的血压仪。 谢治看向分析机的时候,坐在办公桌前面的一个女孩子正把手臂从那固定支架里伸出来,又把袖口从上臂靠近肩膀的位置重新卷回手腕处。 “谢谢周老师帮忙分析,不知道我的病现在好些了吗?” 那个女孩站起身来,对着周静思老师鞠了一躬,而后非常温和且彬彬有礼地对着周静思老师询问道。 而那个女孩的身边,还有一个看起来颇为文静的小姑娘,只是这个小姑娘看向另一个小姑娘的时候,眼睛里表露出一种恐慌和一些害怕的情绪来。 周静思看了看两个女孩,最终的目光还是停留到向自己鞠躬的那个小女孩身上,许久后叹了口气, “你能对我鞠躬,说明你现在的这个情况不太好哦……” “人格解离症比上个星期还加重了,你这个星期经历了什么?” 周静思看着向自己鞠躬的那个女孩的眼睛,她从那个女孩的眼睛里看到一望无际的温柔与和周静思同样的疑惑。 “我……不知道……” 女孩眨了眨眼睛,最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当女孩摇头的时候,谢治注意到,女孩的头发上有一圈紫色的挑染,她的眼睛周围也有一圈紫色的眼影,看起来十足地像是一个朋克女孩。 这个时候谢治终于意识到自己从进门开始所感受到的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情绪是从哪儿来的了。 眼前的这个妹妹,自己是见过的。 就在昨天,就在大汇报厅的后排,这个女孩坐在比起自己更后排的位置,带着耳机听歌的同时,朋克妆容下方的五官上,展现着生人勿进的表情。 但陌生的地方也在这里,此刻的女孩,脸上没有一点生人勿进的样子,温柔的神色充满了她的整张脸,那种温柔感当中包裹着充盈的共情与怜悯,你只需要看她一眼,就知道眼前的这个孩子,是个能够体会到他人疾苦的善良孩子。 她的善良从心灵深处溢出到她的脸上。 “林染秋?” 谢治看向一旁有些无所事事的熊安穗,想确认自己是否看错了人。 “还是说,林染秋有个姐姐或者妹妹?” 却不曾想熊安穗朝着自己点了点头,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你没看错,这就是林染秋。” …… 林染秋是大学生心理互助协会迎来的第一个客人。 与其说是客人,不如说是周静思老师带来的病人。 周静思老师在一个优秀的老师和一个专业的负清师之外,也是一名出色的心理医生,在学校里负责给多个心理上有问题的孩子看病,为孩子们扫清在成为负清师之前一定会面对的心理障碍。 而林染秋,就是她在上个学期所接受的新病人。 林染秋旁边的女孩,则是林染秋的舍友,姓李,叫做李依依。 与林染秋不同,李依依的长相一看就很是文静,宽厚的眼镜待在她的鼻梁上,有一种柔弱与知性共存的美感。 熊安穗说,林染秋的心理治疗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从她大一上学期的第五个星期一直持续到现在,已经是第十七个星期。 前十五个星期是上学期的时候,后两个星期就是这个学期开学到现在的两个星期。 一般情况下,心理疏导的周期不会超过十个星期,但林染秋的疏导周期已经几乎接近常规流程的两倍,却依旧反反复复,甚至又愈演愈烈的趋势。 按照熊安穗的说法,无论是周静思还是林染秋本人,乃至于林染秋的舍友,都对此很是困扰。 “但我看林染秋好像不是很困扰的样子?” 谢治看向还在和周静思老师交谈的林染秋,从对方的表情以及肢体语言上,谢治感觉到,此刻的林染秋对于自己的心理问题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担心,从谈吐到举止都显得颇为得体,还时常劝周静思不要太过焦虑和着急。 “就是这样,才更加困扰啊。” 王大摆忍不住插了一嘴, “你知道现在在你眼前的那个是谁吗?” “就是你说的那个看上去不是很困扰的那个。” 谢治眨了眨眼: “林染秋啊,你们不是介绍了吗?” 王大下巴靠在桌面上,趴在桌子上摆了摆手: “是,却也不是。现在在说话的那个,叫做林婉秋。” 谢治又眨了眨眼,而后蹙起眉来不解地问道: “林染秋,林婉秋,这中间有什么区别……”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睁大了, “你是说,现在的她,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她?” “林染秋,林婉秋,她的体内有两个不同的人格?” 谢治终于意识过来为什么今天看到的林染秋和昨天看到的她在气质上有明显的不同了。 而随着熊安穗与王大摆你一嘴我一嘴地向谢治补充信息,谢治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名叫林染秋的女孩身上正经历着什么。 原来,昨天自己看到的那个,叫做林染秋。 而今天,自己看到的这个,叫做林婉秋。 两个人格虽然同样居住在一副身体里,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性格。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内还不止这两种性格,还有一个叫做林满秋第三性格。 林染秋以林染秋的身份入学了盐水负清大学,但在第五个星期时,体内的林满秋人格占据了身体的主导权,将同栋女生宿舍楼的另一个宿舍全体宿舍成员都给打了一顿,这之后,林染秋、林满秋、林婉秋三个人格,就此起彼伏地在林染秋的身上不断反复起来。 “她正在忍受人格解离症的痛苦。” “与此同时,我们并没有办法确定到底哪个才是她的真实主导人格,因此也就没有办法帮助主导的那个人格来把其他的两个人格劝化成次生人格。” “换句话说,我们只能在一旁看着她忍受痛苦。” “但有一说一,林染秋的三个人格之间,连记忆都不是互通的,这说明,三个人格之间的矛盾已经很深了。” “如果这个学期周静思老师还是没办法解决她的人格解离症问题,她大概率会疯。” 谢治一愣,已经有三个多重人格了还不算疯吗? 陆川摇摇头,说,能治就不算疯,目前应该还是能治的,就是难了点,以及,更多地得看林染秋自己的悟性。 谢治又问,如果最终确定是疯了会怎么样? 陆川耸了耸肩,那就只能退学了。 “一个疯了的人是不可能成为负清师的,也没有哪个发证机构愿意承担这背后可能存在的安全责任。” 097 搭建幻境的心灵桥接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治疗心理疾病的办法,但对于症状严重的心理疾病患者,心理医生们通常都会选用一种名为“幻境疗法”的办法。 也就是,通过心理医生对患者的心理暗示,以患者心中症结所在之处为核心,构建出围绕心理疾病本身建造出来的心灵幻境。 “放开心神,看着我背后挂钟的摆锤……” 心理互助协会活动室内,周静思老师召唤出她的情绪化身,那台谢治在皈依仪式上曾经见过的“焦虑钟摆”,此刻正随着周静思的召唤开始愈发加速地摆动起来。 周静思的手臂搭在林晚秋的肩膀上,在周静思的对面,林晚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逐渐加速的钟摆,目光逐渐空洞起来。 随着林晚秋目光的变化,周静思从一旁的情绪分析仪上拿下三块纽扣大小的贴纸,贴纸的尾部通过数据线与情绪分析仪相连。 周静思将纽扣贴纸贴到了林晚秋的眉心与前额上方的左右两侧,这让三张贴纸看起来就像是戴在林晚秋头部的某种头饰。 做完这一切之后,周静思从桌子另一边摸过来一台平板电脑,在平板电脑上开始操作起来。 谢治和三名舍友为了不吵到周静思的工作,特意都坐到了离她们很远的教室角落里,但目光却没有从三名女士身上移开,而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周静思所做的一切。 “她在做什么?” 看到周静思用贴纸贴上林晚秋的额头以后,谢治小声地问道。 “催眠患者,然后固定心理疾病的病灶位置。” 一旁的陆川言简意赅地解释了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但对谢治来说,他的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谢治翻了个白眼,把手机屏幕按亮。 张红棉并没有第一时间出现,而是过了几秒才出现在屏幕上方,手里还拿着半根数据鸡腿,嘴角还能看见一些数据油渍。 “吃饭呢!快中午了,你们不饿吗?” “帮我看看周静思现在在做啥呗?” 谢治指了指对面的一名老师两名学生, “对不起啦,打搅你吃饭了。” 张红棉叹了口气,看看谢治,又看看手里的数据鸡腿,最终还是把鸡腿扔到了一旁。数据鸡腿在离开张红棉的手之后就消失在了空气里。 “算了,我待会儿再吃。” 张红棉说,周静思这是在通过自己的情绪化身催眠林染秋。 “哦,现在不应该叫林染秋了,按照她的三个人格来划分,现在正在接受催眠的,应该是林晚秋。” 张红棉说,周静思让林晚秋看着她背后的钟摆,就是为了通过钟摆下方大摆锤的摆动来迅速地对林晚秋完成催眠。 所有的心理医生都会有自己独特的催眠道具,也许是一块怀表,也许是一颗陀螺,也许是一枚多面的骰子,通过催眠道具的连续机械运动,患者能够迅速地进入心神放松的状态,让心理医生能够进行下一步的治疗。 “下一步的治疗?就是把那三个纽扣一样的贴纸贴到患者的头上吗?” 谢治眨了眨眼睛,他总觉得这种治疗方法有些不靠谱。 张红棉却摇了摇头,说那些像纽扣一样的贴纸,作用其实只是帮助心理医生定位病灶。 “也不一定是贴纸,更正规的治疗场所比如说情绪疏导中心里那种头盔可以更精确地对患者脑部情绪波动区域进行定位,但对于自身能力强硬的心理医生来说,三张贴纸就可以帮他确定位置所在了。” 张红棉指了指周静思,说,很明显,你们的老师,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心理医生。 谢治点了点头,非常信服地说道,我相信,你看她背后的那个叫做“焦虑时差”的情绪化身就知道,拥有这种化身的人不去做心理医生简直是这个世界不可估量的损失。 一旁的众人听了谢治的话都笑了起来,说,的确。 张红棉又进一步和谢治解释起了周静思正在做的事情。 “你看到没,现在你们的周老师手里是不是正在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另一只手在平板电脑上写写画画,还时不时的有一些放大缩小的手势?” “确实。” “比起贴纸定位,这才是你们的这位周老师作为心理医生更加厉害的地方。” “哦?这话怎么说?” “她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配合情绪分析仪里的心理医生辅助软件进行心灵幻境的构建。但一般情况下,心里医生们进行幻境构建是不采用情绪分析仪辅助进行的,而是采用算力更强大的情绪疏导机,或者专门用作幻境构造的幻境发生器。” 张红棉一边看着周静思手底下的动作,一边用一种啧啧惊叹的表情继续说道, “简单来说,机器本身能够提供的算力越高,心理医生构造心灵幻境的速度就能越快,而在机器能够提供的算力过低的情况,心理医生是没有办法凭借个人力量搭建幻境的。” “换句话说,百分之九十九的心理医生没办法只采用一台小型的情绪分析仪就可以生成心灵幻境,但你们的这位周老师就是那剩下的百分之一。” 听到这里,谢治其实有些云里雾里。但有个词谢治听懂了,“心灵幻境”。 “你的意思是,周静思老师现在正和之前的司马喜一样,在构建一个能够让我们进去探险外加救人的精神空间?“ 张红棉点了点头,但是点头到一半又摇了摇头: “是,但是不全是。” “活人的心灵幻境构建和将死之人或者已死之人的心灵幻境构建方法和程序是不一样的,简单来说,在情绪支点的定位上,活人更好定位,死人更难定位,但在记忆的收拢和整合难度上,要整合死人的记忆难度比起活人来说,难度更高。” “单纯地比较司马喜和周静思两个人创建心灵幻境的水平的话,半斤八两吧。” “不过呢,你最后进去的那个心灵幻境,其实并不是司马喜创建的。” “如果要比较我在的那个心灵幻境和周静思正在创造的这个心灵幻境之间的水平差距,那我就只能说,天壤云泥了。” 张红棉颇为自傲地解释着,谢治看着张红棉脸上那种自豪甚至于有点自负的表情,突然想起来自己每次变身绯红誓约的时候总会遇到的负面情绪侵染,绯红誓约变身模式下,自己总是会变得过分的自负,乃至于有些桀骜不驯,原来一切的源头来源于张红棉身上的负面性格。 但在谢治还在思考的时候,一旁的王大摆突然“焯”了一声,这一声把众人都吓了个跳。 “你干啥呢?” 在一边听得有些迷瞪的熊安穗被这一声吓了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看向王大摆, “周老师还在构建心灵幻境呢,你别把幻境的构造进度给直接打断了,要重新开始可不好玩。” “对不住,对不住……” 王大摆双手合十,不停地对着远处抬头看过来的周静思老师打招呼,示意自己这边没事,只是一时间有些失态。 道了一会儿歉以后,王大摆转回头来,对着张红棉怒目圆瞪,小声但愤怒地张开了口。 “原来是你们搞的鬼!” “我就说怎么明明是一个从温泉养老院保安身上提取到的记忆副本,怎么谢治竟然能从这个记忆副本里把绯红恶魔给救出来的!” “你们什么时候搞的偷梁换柱!” 张红棉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怪我咯”的表情: “很早之前。” “早到,你们刚刚在大学城里盯上我的专属负清师。” 张红棉的虚像勾住谢治的脖子,啪嗒一下亲了谢治一口,然后在谢治一脸无奈的眼神里又重新回到手机屏幕上方,对着众人解释起来。 张红棉说,原初教会对于“确定哪个人未来会成为穿越者”的技术研究,要比人类天平更早,甚至于,教会里对于那个“在未来会成为穿越者的人”,还有一个独特的称号,叫做“穿越者的人间体”。 原初教会和人类天平在势力活动范围上有很大的重合,因此,在人类天平找到谢治的人间体时,原初教会也同样看上了还是正牌大学生的谢治。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天平做初一,乃至于你们从初一做到十四,我们只要做十五就好。” “你们通过满足面具来催化人间体身上即将发生的穿越进程,我们只需要在你们的布局之外再加上一层污染场的布局,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你们想通过穿越者找到温泉养老院里的神书,我们同样不需要改变整个计划的走向,只需要在关键点改变一点微小的细节,就可以把‘保安人员的记忆副本’改成‘张红棉的记忆副本’。” “你看,这就是人类天平和原初教派的差距。” 张红棉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谢治说的。 一旁的王大摆脸都涨红了,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突然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从一开始就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子,但仔细一想,他又只能反问自己一句,“难道不是吗?” 憋了一会儿气之后,王大摆最终还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把胸口的浊气吐了一些出去,但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反倒是一旁的谢治凑过去拍了拍王大摆的肩膀,拍得十分用力。 王大摆抬眼一看,却看见谢治正非常严肃地盯着自己,语重心长地开了口: “摆啊,你现在知道,我刚刚穿越的那几天,是什么样的心情了吧。” 王大摆一愣,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一报还一报啊,只能说,算人者人恒算之。” “人类天平一直想从穿越者手里谋划许多,没曾想到最后却反过来变成了原初教派在背地里图谋的对象。到最后,穿越者确实定位到了,也成功地通过穿越者拿到了神书,但诸多谋划最后却都成了原初和负清部的嫁衣。” 王大摆苦起一张脸,又叹了口气,摇头摇得更狠了, “甚至连我自己都从猎人变成了猎物哦,只能说一句技不如人了。” 听到这里,陆川也凑了过来,拍了拍王大摆的肩膀。 王大摆一愣,说,谢治拍我肩膀我能理解,你这是过来干嘛? 难道你也是绝望组织的?你又是哪个山头的绝望人? 陆川摆了摆手,说: “我倒不是作为哪个绝望组织的成员过来嘲讽你的。” “我只是想说,兄弟你明明是个狂战,怎么老是想走智力流派呢?” 王大摆眨了眨眼,说,你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于是陆川只好告诉王大摆,在过去的一年里,整个宿舍里,所有人都知道你王大摆背地里身怀绝技了,和谢治的身份隐藏得很好、没人知道谢治就是疯狂剪刀不同,唯独你王大摆,大家都知道你是职业负清师。 甚至于,我们还隐隐地有所猜测,猜你是不是“漆黑键盘”。 “你看,你连隐藏自己职业负清师的身份都做不到,隐藏手段甚至还不如你想要谋划的对象,你就不要当什么人类天平高管了啊,老老实实当个冲锋陷阵的猛将说不定还更能成事一点。” “啊这……” 王大摆一愣,而后脸又涨红成了猪肝色, “你们真的早就猜到了?我明明藏得很好才对啊!而且你们猜到我是职业负清师怎么都不告诉我?” “不是,我这……你们这……” 这下,连熊安穗都走到了王大摆的背后。 左右两个肩膀都被人拍满了,熊安穗只能拍了拍王大摆的后背。 “兄啊,他们说的都是实话。” “你的伪装技术,太烂了。” 王大摆的嘴唇嗫嚅了半天,最后总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但是,但是……但是我在人类天平里算是很会来事的了,连松鸦都经常夸我战略水平高,有远见呢!” 谢治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沉思良久,然后转头看向张红棉: “红棉啊,我现在相信你说的那句话了。” 张红棉一愣,哪句话? “你们原初的节律主教,肯定是比天平的松鸦博士要厉害的。” 停了停,谢治又补充了后半句, “指不定要厉害多少倍呢。” …… 一伙人的聊天调侃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周静思就把林晚秋的心灵幻境给搭建好了,谢治看见活动室的另一头,周静思正举起一只手来招呼着自己一行人过去。 谢治走过去的时候,看见林晚秋已经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她的舍友李依依在一旁握着她的手。 “叫你们过来,是有事要请你们帮忙。” 周静思说,虽然心灵幻境是构建成功了,但是由于自己是幻境建造者的原因,需要时刻在外界观察情绪波动的变化,以及心理病灶在病人体内的运动轨迹,所以需要一个助手,来帮助自己进入到林晚秋的心灵幻境中找到她这一次发病的原因。 谢治想了想,问道: “那之前老师都是找谁当助手的呢?” 周静思听见谢治的发言,不知为何,突然沉默了下来,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谢治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半晌,周静思终于把几次到达嘴边的话给说了出来: “林染秋过去十七个周期的疗程,都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