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土匪(重生)》 云锦 云锦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热,到了六月上旬,京城里的贵人就都用起了冰。 午时稍过,日头已经高高地挂在天上,把锦春院里几棵梨树晒得蔫头耷脑,地上的花砖隔着绣鞋踩都觉得发烫。 这几天天气太热,阿瑶嫌屋里闷,午膳都没吃,让丫鬟们把一个小案挪到窗边,自己就靠着迎枕看话本,也好透透气。 梨树打下的影子正好照在窗户上,阿瑶半倚在小案前,莹润的肌肤白得几乎在发光,弯弯的眉毛如同远山芙蓉,乌溜溜的桃花眼半垂着,鸦羽似地睫毛在脸上投出一道阴影,巴掌大的脸上是小巧挺翘的鼻子,和微抿着的水红的嘴唇。 由于炎热的天气,眼尾镀了一层薄薄的红晕,莫名显出几分活色生香来。 阿瑶一只手撑着额头,一手翻着书。 她这几日夜里都梦魇,睡不了一会就会惊醒。 丫鬟陪着也睡不好,眼下生出了两道淡淡的青痕,但无损她的美貌,反而使如月生晕的面庞上显出两分沉静。 乌发懒懒地垂在腰间,叫人一看,心中就想起岁月静好四个字。 几个大丫鬟知道她看着跟个玉人似的,其实最是苦夏了。 都心疼她,也不像往日一般拘着她看话本了,反而拿着扇子轻轻给她打扇。 拂冬见她额上有些细汗,嗔怪道:“惜春这小丫头领冰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路上贪玩了吧?” 阿瑶热得吐了口气,还笑着摇摇头,“怕是路上有事耽误了。” 惜春虽然性子跳脱,但是做差事还是靠谱的。 阿瑶一本话本翻了小半,站在门边的拂冬突然叫了一声,“哎呦?” 阿瑶循声看过去,原来是惜春回来了。 小丫鬟出去一趟,不仅没领着冰,还气鼓鼓的,像跟人大吵了一架一样。 阿瑶不由皱了皱眉,放下话本,脸上带出几分认真,“这是怎么了?” 惜春年纪小不经事,再加上本就存了告状的心,行过礼后噼里啪啦全说了。 “今个领冰奴婢是头一个到的,那管事偏偏不给我,只说库里没冰了。” “奴婢就想着多等一会,谁知道等了小半个时辰,管事的还说没冰。 一转眼就见二姑娘房里的丫鬟带着冰从侧门走了!” “那管事的还说了,大姑娘一直住在京城,往年都没用冰,想必是不怕热的!” 最后还忍不住道:“二姑娘也不是老爷夫人亲生的,倒比我们大姑娘还金贵了!那管事的也不长眼睛,简直不把我们大姑娘当主子!” 几个大丫鬟听得面面相觑。 “都是一家人。” 当事人阿瑶反倒是最淡定的,只是水红的嘴唇抿了抿,“莫要说什么亲不亲生的。” 阿瑶的表情淡淡的,拧着眉想着什么,看不出喜怒。 几个大丫鬟却没她那么冷静,对视一眼,都觉得不痛快。 其实惜春刚说个开头,她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十五年前,老爷外调去江南,夫人硬是狠着心,把未满一岁的嫡长女冯璟瑶扔给了冯老夫人,带着嫡长子和隔房失孤的二姑娘去了江南。 前些日子回来,母女二人相对无言,生疏的旁人看着都难受。 夫人把隔房的女儿带在身边,自己倒是得了个善心的名声,可大姑娘却是实打实的从小没娘。 现在亲娘回来了,不知怎么地,对姑娘也不上心。 底下的人都是见风使舵的,这不就让这些欠打的奴才欺负到姑娘头上了。 再说了,二姑娘一个隔房的,在大房的日子倒比大姑娘还舒坦,哪有这个道理。 还说什么大姑娘以往也不用冰,阿瑶以前确实不用冰,但不是不需要,而是没有条件。 阿瑶住的锦春院地势高,夏天里总比其他地方闷热。 府里只有祖母一个长辈,祖母年纪大了不觉得热,也没想着在府里制冰,阿瑶都是拨了钱给下人,在外边买冰回来。 “这冰库本就是父亲给江南回来的人建的,你像往年一样,去府外买些冰就是了。” 阿瑶重新拿起话本翻看,像是并不放在心上。 可话本翻得比平常快,也不知看没看进去。 主子不想追究了,几个丫鬟却不这么想。 自家府里都有冰了,哪还有花钱出去买的道理。 她们姑娘就是太善心了,才叫人欺负到头上来。 再说了,自家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的娇女,哪能白白叫一个下人欺负了。 拂冬拿起扇子给阿瑶打扇,“姑娘大方了,人家还当你好欺负呢。 咱们换件衣裳,去和夫人说明情况,让夫人把那管事的打出府去。” 阿瑶确实是个大方的人,但是还并没有大方到能放过这个管事的程度,她只是想得更多罢了。 这个管事怕是从江南来的,万一是父亲或母亲的心腹,她唐突的发落了人家,最后只会落得自己没脸。 阿瑶向来稳重,自然不会做这种没有分寸的事情。 况且她不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本就没有什么情分,她……也不想做多余的事情惹人生厌了。 可丫鬟说的也有道理,如果让这些下人觉得她好欺负,以后只会变本加厉。 阿瑶犹豫一会,小脸上多了几分纠结,半晌才向几个丫鬟笑了笑,道:“姐姐们说得有道理,换衣服吧,我去找母亲说说就是。” 这种事情,去找母亲说说应该是可以的吧。 阿瑶转身又在梳妆台上捡了个金葫芦赏给惜春,安慰她,“惜春受委屈了,下次拿这金裸子给那管事的瞧瞧。” 惜春小孩子性格,立刻笑开了花,捧着金裸子连应了好几声。 见姑娘开了窍,几个丫鬟自然都欣喜。 她们是从小伺候阿瑶的,更衣的更衣,梳发的梳发,各司其职也不见忙乱。 阿瑶端坐在镜子前,乖巧地闭着眼睛,任由拂冬拿着面巾给她净面。 女孩是娇养大的,皮肤白嫩的一按一个印子,拂冬都不敢下重手。 净过面后,打开桌上的妆匣,满满当当的钗环几乎要溢出来。 阿瑶还未及笄,依旧梳着女孩的发式,戴不了复杂的首饰,因此只随意地选了只青玉簪。 拂冬小心地给她插在头上,嘴上还不忘劝道:“姑娘早该如此,有事就该和夫人说道说道,母女二人也好亲近些,母女情分不就处出来了。 奴婢还听说了,王府又让人送了礼上门,夫人慈爱,定给姑娘留了不少东西。” 阿瑶听了也一笑,露出两个甜滋滋的梨涡。 王府是她外祖家,同在京城,她时常去小住几天。 王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外祖父和外祖母向来疼她。 知道这几天天气热,肯定给她送了许多解暑的玩意。 阿瑶也心中雀跃,不由许诺道:“放心,姑娘我得了好东西,肯定少不了诸位姐姐们的。” 几个丫鬟都忍不住笑了。 阿瑶又择了件浅色的流花百褶裙,少女亭亭玉立的立在面前,秀雅端庄,微微弯了弯唇,让几个丫鬟都看愣了神。 惜春最先回过神来,嘴里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我看一眼姑娘,就觉得神清气爽,哪哪都舒坦了。” 惜春这话说得一点也不违心,阿瑶韶华年岁,虽还未及笄,但已有了少女的窈窕之姿。 她颜色好,这几日越长越快,衣裳都短了一截,像一朵即将绽放的花苞,玉润的脸颊上,已经慢慢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姑娘要出门,即使不是出府,一众丫鬟也不敢大意。 这夏日炎炎,把她们姑娘那身玉一样的肌肤给晒坏了可就不美了。 拂冬于是撑了把大伞遮阳,还叫余下的丫鬟拿了许多解暑的零嘴,免得姑娘路上热着了。 等收拾好了,一行人慢悠悠地去了夫人王氏的院子。 冯府人丁并不兴旺,如今还健在的老夫人膝下有三子,长子就是阿瑶的父亲冯秉怀,如今任兵部侍郎,官居二品。 冯秉怀膝下还有一个嫡子冯璟喻,去年娶了妻子许氏,今日去书院读书,并不在家。 排第二的就是二姑娘的父亲冯秉奇,早年在边疆战死,只留下了二姑娘冯清雅一个女儿。 再就是三房,老夫人最小的儿子三爷冯秉言。 三爷膝下有一儿一女,都尚且年幼。 三爷今天正好和妻子带着儿女去郊外避暑了,并不在府上。 现下天气越来越热,老夫人怜惜小辈,免了六月的请安,所以阿瑶才能在院子里歇到了晌午,现下也只用去王氏那请安。 现在刚过晌午,阿瑶想着现在去了可能见不到王氏。 王氏是有午睡的习惯的。 可谁知刚走到王氏住的竹安院前,就见王嬷嬷就早一步得了信,候在门口了。 王嬷嬷迎在门前给阿瑶行礼,笑道:“大姑娘来得巧,老爷和二姑娘也在呢。” 阿瑶朝她一笑,半转身子避开了这一礼。 接着温声道:“嬷嬷客气了。” 王嬷嬷是夫人王氏的奶嬷嬷,两人相伴数十年,情谊早非寻常主仆,家里的小辈见了她都给她几分面子。 阿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却毫不做作,看得人赏心悦目。 王嬷嬷脸上的笑意加深,心里感叹这大姑娘不仅美貌是她生平罕见,规矩礼仪也学得极好。 她本就喜欢小辈,对上阿瑶一双乌溜溜的,干净得像水洗过的眼睛,不由更多了几分好感。 一边想着,一边领着阿瑶往里走,“今儿天热,姑娘外祖家送来好些东西,夫人正说着叫姑娘来挑呢。” 一行人说着话进了院子,穿过雕着奇珍异兽的影壁,迎面就听着屋里的欢声笑语,阿瑶跟着进了里屋。 门口的丫鬟掀开珠帘,果然就见屋里正热闹。 王氏的院子装扮的简雅大方,并无过多奢华的装饰。 迎面是个雕花方桌,上面摆满了时兴的冰镇瓜果。 房间的四个角落都置着小案,上面搁着冰块,还有几个丫鬟在边上打着扇。 一进房间就觉得清凉的不似夏天。 阿瑶一路走来,即使有人打着伞也觉得十分闷热,迎面感到一股凉气打到脸上,不由悄悄松了口气。 二姑娘冯清雅正歪在王氏怀里痴缠,王氏被她逗得合不拢嘴。 冯清雅穿了件粉色流仙裙,面容清秀,娇滴滴道:“娘你不知道我昨天夜里有多热,一晚上都没睡好!” 王氏慈爱地捏捏她的鼻子,“就你这个娇气鬼,夜里热也没办法,女儿家不能老是沾冷东西,娘再拨两个丫鬟,夜里给你打扇。” 冯清雅轻轻哼了一声,做了个鬼脸。 大嫂许氏坐在一旁,笑眯眯地呷了口茶。 知道王氏喜欢听人说她疼爱冯清雅,于是故作郁闷道:“娘真是疼雅姐儿,怎么不给媳妇也派两个丫鬟打打扇子?” 王氏呸了一声,作势要打她,“你可有喻哥儿扇!哪轮得到我这个老婆子!” 父亲冯秉怀端坐一旁,无奈一笑。 一家人气氛和乐,阿瑶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倒像是个局外人。 府里十几年都没这么热闹过,阿瑶难免觉得有些不自在,还有些聒噪。 直到王嬷嬷清了清嗓子,几人才同时安静,注意到了进门的阿瑶。 王氏还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来。 王嬷嬷笑着提醒道:“夫人不是刚刚还说想大姑娘了吗? 还真是心有灵犀,大姑娘这就来了。” 王氏也反应过来了,她上下打量着阿瑶,慈爱道:“瑶瑶来了,快坐。” 冯秉怀也朝她点点头,“坐吧,你母亲刚刚还在念叨你。” 冯清雅则抬头看她一眼,目光在阿瑶如明月生辉的面庞上停了一瞬,笑眯眯地叫了声:“长姐。” 阿瑶便也冲她笑了笑,“妹妹。” 阿瑶没有直接坐下,反而等冯清雅从王氏怀里离开后,朝着父母和大嫂见个礼,问过安,然后才端坐在一旁。 少女打扮清爽,端坐在椅子上,肤白如雪,眉目间似有光华流转,即使略带稚气,也把这平平无奇的厢房都衬得华美起来。 许氏是江南人氏,平日里见惯了美人,见了阿瑶也在心里暗叹,她家这个大姑子的样貌,再过两年,怕是宫里的娘娘也比不过。 冯清雅也跟着起身,要给阿瑶行礼。 礼来礼去的,王氏看着烦,笑道:“你们姐妹二人还这么多礼做什么?” 冯清雅就顺势坐下来,没骨头似的倚在王氏的怀里。 王氏看着阿瑶,见她亭亭玉立,简单装扮便秀致逼人,心下欣慰。 于是细心地问了她早上吃了些什么,下人伺候的可上心。 阿瑶乖巧作答,统一都说好。 说完这些日常后,王氏才笑道:“你来得巧,你外祖送了两匹好料子,衬你,挑一匹回去做衣裳吧。” 这是两匹花色不同的云锦,云锦价格昂贵,一尺一金,有市无价,这么长的两匹,确实是难得的好料子。 一匹浅绿色,一匹粉红色,上面还勾着婆娑树影,很有些巧思。 虽然云锦不透气,不适合夏天穿,但是留着做件披风也是合适的。 更何况这还是王氏让她挑的,阿瑶心里有些高兴,也没有多想,还是懂事道:“这两匹料子都很好看,让妹妹先选吧,我拿哪个都可以。” 冯清雅听了伸头去看一眼,接着就摆手,手上两只长命锁跟着摆,声音清脆悦耳,“姐姐先选吧,母亲已经给我留了些轻薄的料子,我夏天是穿不得云锦的。” 阿瑶循声看过去。 这才注意到,冯清雅的丫鬟还抱着两匹蜀锦,只是那丫鬟站在角落里不显眼罢了。 比起云锦,蜀锦更为难得,柔软透气,不少大户人家都只舍得拿来做贴身衣物,更不提整整两大匹了。 阿瑶垂了垂眼睛,鸦羽似地睫毛盖在脸上,突然就没那么欢喜了。 王氏来不及拦住冯清雅,只好尴尬地看着阿瑶的脸色,半真半假地嗔道:“你妹妹火气大,又适应不了京城干热,夜里热得都睡不着觉,母亲就先给她留了两匹料子,你外祖说了家里还有,改日专程给你送来。” 阿瑶扯扯嘴角,勾出个笑来,“妹妹热就先给妹妹,我有没有都不要紧的。” 王氏松了口气,她转着手里的佛珠笑道:“瑶瑶懂事了,我记得以前还总是喜欢和雅姐儿争,少点什么就哭哭啼啼的。” 冯秉怀也想起来了,怀念道:“那还是我回京述职那次吧? 走的时候瑶瑶还拦着门不让我们走呢,泪珠子一颗一颗掉,惹得老夫人也跟着掉眼泪。” 阿瑶半垂着头,跟着笑了笑。 冯秉怀上次回京述职,还是十三年前的冬日。 许氏是那后来嫁过来的,她看了看垂头不语的阿瑶,又看了看没骨头似的冯清雅,轻声道:“姑娘长大了,自然和以往不一样了。” 善人 善人 阿瑶最后选了匹绿色的云锦。 王氏又分了些瓜果给她,几人就讲起了正事。 冯秉怀道:“这次韶山避暑,陛下只带了太子和三皇子,还让随行的臣子都带上家眷,怕是要给两位殿下选妻了。” “我们家也没这个意思,两个女孩就没必要跟着去了,留在家中就好。” 王氏抚了抚冯清雅的脸,笑道:“我们家是没这个攀龙附凤的意思,可是这避暑队伍里还有不少公子呢!借这个机会也可以替雅姐儿相看一番。” 冯清雅没想到话题说道自己身上来了,不由红着脸扑到王氏怀里,“母亲!” 屋里几人都给她逗笑了,冯秉怀也不再那么严肃,声音柔和许多,“确实,雅姐儿也到了年纪了。” 阿瑶端坐在一旁,不像在自己房中那般散漫,只是安静地听着。 王氏见了,朝她招招手,“雅姐儿刚回京城,她素来大大咧咧。 这京里的规矩她也不懂,你是做姐姐的,到时就一起去,提点着她些,别叫她乱说话。” 阿瑶点点头,“妹妹聪明,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冯清雅回京两月,还未出门交际过,见王氏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有些好奇道:“这京城的人难不成都是三头六臂吗? 我在江南时不也过得挺好的。” 王氏被她的天真言语逗笑了,抬手拍拍她的头,“你可千万别丢了丑,回家哭鼻子。” 江南有江南的过法,京城有京城的规矩。 京城的贵女圈子,往往是跟着父兄的派系扎堆,这些贵女们抱起团来,可是比江南厉害得多。 谁跟谁交好,谁和谁话都不说一句,往往不是凭着小女儿的情绪来,毕竟稍不注意可能就得罪了一波人。 这里头的水深着呢。 见几人都觉得王氏说得对,冯清雅不由有些乍舌,“我到时候就跟着姐姐,做个跟屁虫吧!” 许氏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姐姐才不让你跟呢!人家又不像你,现在还没个着落。” 阿瑶面上一红,万万没想到自己躺着也能中枪,连忙讨饶道:“嫂子可别打趣我了。” 阿瑶今年十月就十六岁了,有一门自小定的姻亲。 阿瑶的祖父冯老先生早年有些际遇,和老镇南王一起上过战场,是过命的兄弟。 二人许下结秦晋之好,一旦自己有儿子对方有女儿,两人就结为亲家。 谁知老镇南王一生也就一个儿子,冯老先生倒是一个接一个地生,可惜连着三个都是儿子。 两人就盼着孙辈出个娇女,一等阿瑶出生,两家就交换了信物,许下婚约,可算是了了二人一个心愿。 镇南王世子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他只比阿瑶大三岁,却是大元朝最年轻的状元,再加上品貌过人,当初陛下差点点他做了公主驸马。 别院避暑这种天子以示隆恩的场合,绝不会缺了他。 对着这样一个优秀的未婚夫,阿瑶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一时只觉得面皮火烧。 见她实在怕羞,许氏也止住了话头,不再打趣她。 几人又讨论起京城的公子们,比来比去的,许氏自己心里有把称。 这些单说起来还上的了台面的公子们,细细想来,竟没一个比得上镇南王世子。 世子家世显赫,家中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父亲如今还是威震八方手握兵权的镇南王,世子自己争气就更不用说了。 又见冯清雅腻在王氏怀里,阿瑶独坐一旁端庄典雅,许氏悄悄摇了摇头。 这大姑娘的福气,怕是在后头呢。 冯清雅只比阿瑶小一旬,也是今年及笄,现在说起亲事都算是晚了。 王氏以往在江南也不是没给她相看过,只是比来比去,总觉得不尽人意,最后拖到了回京,索性决定在京里找一个。 嫁的近一些,以后也能照顾到。 许氏感叹道:“我们大姑娘早早就定了亲,现在又是二姑娘,母亲的两个小棉袄,马上就都有着落了。” 几人正说着话,一个丫鬟抬了门帘来通传大少爷冯久知来了。 王氏的脸色一下就淡了,冯秉怀看着老妻的脸色,面上也难免带出几分尴尬来。 说起来也是他对不起王氏。 当年他与王氏新婚燕尔,两人起了些口角,他一时置气领了个青楼女子回来,谁承想一次就让她有了子息,成了笔糊涂账。 他们夫妻二人去江南十几年,也没把自己这个长子带上,谁知道刚去第一年这个庶长子便走失了,冯秉怀虽觉得可惜,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也决口不再提他,不少人都以为他只有一个嫡子。 可几个月前回京,刚进城门便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拦住了车马。 驾马的车夫走南闯北多年,对上男子冷淡的眼神愣是给他停了马车。 原来是那个走失的庶长子拿着信物自己找上门来了。 不管冯秉怀心里怎么想的,自己的子息不能不认,只好把人带回了冯府。 却也不敢过于亲热,生怕碍了自己老妻的眼。 阿瑶好奇地跟着往门前一看,她从没见过这个庶兄。 一个月前的家宴上,本来是冯秉怀想给庶兄入族谱的,还叫了族里的一众族老。 可谁知道庶兄迟到了半个时辰,阿瑶离开的时候,一桌长辈都黑着脸。 第二天专门让拂冬出去打听,这才知道长辈们等了他大半个时辰,庶兄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阿瑶在高门大户娇养这么些年,还没见过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丫鬟掀起门帘,有个人跨进门来,躬身行礼,淡淡道:“父亲母亲安。” 阿瑶的第一感觉,就是冷,让人不敢多看的冷。 男人个子很高,英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阿瑶偷偷看了他好几眼,对这个半路哥哥很是好奇。 男人抬起头来,阿瑶这才发现他的脸颊上竟然有一道伤口。 今天天气过于好,屋里的窗扇都关着,正堂里却也亮亮堂堂,把他的身影照得微微发光。 冯久知穿了件淡蓝色的直缀长袍,精瘦英隽,表情很淡,相貌却是难得一见的英俊。 冯秉怀看着颇为满意,他这庶子别的不说,相貌是一等一的出彩。 王氏不说话,冯秉怀只好清了清嗓子让他站起来,“你来这做什么?” 王氏以为他是要冯秉怀带他一起去避暑,低头转着手里的佛珠,表情有些难看。 冯久知垂着眼睛谁也不看,青年身姿挺拔,语气很平淡,“兵部有事,请父亲去处理。” 冯久知今年已经二十了,前两天走了冯秉怀的关系,只是兵部一个八品的小官,平常都做些跑腿的事情。 这番话说完,冯秉怀只能起身随他去处理事情。 冯秉怀一走,王氏也没心思说话,撑着额头说乏了,一行人只好相继告退。 阿瑶走在最后,远远见庶兄和父亲往外院走去,几个下官迎了上来,众人一齐往外走。 不知为何,明明父亲才是兵部尚书,那些人却有意无意,众星捧月似的,把庶兄围在了中间。 那个背影格外显眼,挺直又宽阔,阿瑶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男人似有所觉,忽然回了头。 被一道平淡而清冷的眼神扫了一下,阿瑶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再回头去看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阿瑶轻轻呼了口气。 拂冬扶着她往阴凉处走,踏上花石地板,迎面一股暑气扑来,远远瞧见冯清雅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蹦蹦跳跳回了自己的院子。 阿瑶停在原地,不自觉地看了许久。 拂冬打起伞来,替她打了两下扇子,她才回过神来,几人正准备回锦春院。 身后忽然传来王嬷嬷的声音,“大姑娘留步,夫人请姑娘再回去坐坐。” 阿瑶一愣,回头就见王嬷嬷很慈祥地望着她。 她看着外面烈日炎炎,犹豫一会,还是跟着王嬷嬷回去了。 下人们都在门外守着,角落里的冰块幽幽飘着冷气。 正堂里现在只有母女二人对坐,桌上摆着瓜果,一时竟然让人觉得有些冷清。 两人很少单独在一起相处,阿瑶也不是会同长辈撒娇的孩子,两人都有心想要打破沉默,却实在找不到话头。 阿瑶在外向来沉稳大方,对上王氏却有些近乡情怯。 阿瑶看着王氏手中的佛珠,踌躇片刻,刚刚鼓起勇气,想要说说今日送冰的事情,“母亲……” 王氏手里转着佛珠,目光温柔地先一步开了口,“你长大了。” “我还记得你刚出生时,只有我半个胳膊长,一离开我怀里就细声细气的哭,我还生怕养不大。” 阿瑶适才说了一半的话只好吞回了肚子里,小声道:“是母亲走得太久了。” 王氏拨珠子的手一顿,低着头不再看她,脸上显出几分后悔,“是母亲对不住你,当初不该留下你一个人。” 阿瑶眼睫一颤,月牙似的眼睛像含了一汪水,心里也有些触动。 王氏似乎有些伤心,低着头不说话。 气氛一下沉寂起来,阿瑶悄悄地抬眼打量着王氏,却无意间发现她的鬓角竟然有了一丝白发。 王氏年轻时也曾貌美过,阿瑶就有几分像她年轻的时候,现下居然显出几分老态。 王氏看着手里的佛珠,情绪低沉地说道:“母亲也是有苦衷的。 你妹妹实在可怜,她爹一死,娘……不说也罢,她从小就没见过父母,外祖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若是不多照看几分,她不知道要挨多少欺负,怎么对得起她叫我一声娘?” 阿瑶攥了攥帕子,一下一下地磨着手心,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从小没有父亲母亲在身边,祖母养她也不上心,她也挨了很多欺负呀。 王氏抬手擦了下眼泪,然后轻轻握住了阿瑶的手。 “好在璟瑶你也懂事了,你大一些,很多地方都要照顾妹妹……” “母亲疼你们是一样的,只是女儿家,虚荣心是要不得的,你妹妹本来就可怜些,有些事情你就别和她争……” 王氏还在絮絮叨叨,阿瑶盯着桌上冒着冷气的瓜果,刚刚升起的一些若有若无的情绪忽然就淡了。 阿瑶想着,她其实和没有母亲的庶兄很像。 她鼓了鼓脸颊,轻轻地,却不容抗拒地,把手收了回来。 王氏愣了愣,慢慢止了话头,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慌,亲昵地叫着她的小名,“对了,瑶瑶刚才想说什么?” 阿瑶偏头看着角落里的冰块,侧脸精致得像画一样,她用帕子在桌子底下擦了擦手,轻声道:“没什么。” 阿瑶走后,王嬷嬷从内间出来,她拿着小扇,勾着腰给王氏打扇,“夫人这是何苦? 说得大姑娘都不高兴了。” 王氏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两分愁苦,“我有什么办法? 雅姐儿是我自小教养大的,我还不是怕她不懂事,冲撞了瑶瑶。 再说了,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们这一家子,我要是不对雅姐儿好些,外人怕是都觉得我偏心,要戳断我的脊梁骨!” 这话一说,王嬷嬷也想起了二姑娘战死的父亲。 二爷当年是多么的威风,带着大军连打七场胜仗,把边乞的大军打得落花流水。 在百姓里头声望极高,被人称常胜将军。 那时是多么意气风发。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人死如灯灭。 他们大老爷现在正是官运亨通,树大招风,这个烈士孤女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就盼着出些老爷冷落侄女的风言风语,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话是这样说,可王嬷嬷还是觉得不妥,柔声劝道:“您一直这样,怕是要伤了大姑娘的心。” 王氏不以为意,“我亲生的姑娘,还会恨我不成?” 王嬷嬷无话可说,心中还是有些忧虑,亲生的姑娘都不同她亲近,那个隔着肚皮的也未必是真心。 捧在手里养了这么多年,操心冯清雅的事情早已成为了王氏的习惯,她盯着手里的佛珠,烦道:“雅姐儿的婚事还不知道在哪呢? 我今天数落了一下,这满京城里,竟然没有比得过镇南王世子的公子。 日后外人看了,还要觉得我偏心瑶瑶,把好亲事给了自己的女儿。” “当初旁人见我小门小户的,嫁给老爷,背后不知说了多少闲话,我好不容易辛苦了这些年,攒出些名声来,难道又要让人抓住把柄!” 见王氏越说越激动,王嬷嬷顿感无奈,只好安慰她,“您多虑了,平日里您对二姑娘是极好的,这谁看了不说您是大善人,把隔房的女儿当亲生的养。” 王氏闭了闭眼睛,半晌才道:“我还是得替雅姐儿想想办法。” 出行 出行 锦春院里,阿瑶走进正房就感到一股凉气迎面扑来,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进了内间,往角落一看,人高的缠枝花瓶旁,用暗红色的小案乘着,堆着好几块通透的大冰。 惜春守在二门,一张圆脸笑得喜庆。 阿瑶脱了外裳倚在美人榻上,拂冬打下隔窗遮阳,一面拧了帕子给她拭汗。 阿瑶抬起手臂,配合拂冬的动作,微凉的帕子在身上擦过,阿瑶舒服地喟叹一声,一边好奇道:“怎么了? 那管事的真的收了你的金裸子?” 惜春凑上来,摇摇头道:“看他敢!” 听惜春眉飞色舞的讲完,阿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老夫人替她出头了。 那个管事的姓张,真的是跟着大爷从江南来的。 他的妻子是二姑娘的奶妈子,一家子在大房做了十几年,往日在下人堆里很有些体面。 王氏信佛,待下人一向温和。 这些奴才好日子过久了,脑子也糊了,还以为跟在江南一样呢。 阿瑶早就猜到这管事蹦跶不了两天,倒是没放在心上,她想起另一回事,“兄长那里有送冰吗?” 拂冬想了想道:“姑娘问的是哪个大少爷?” 大老爷一家子十几年都在江南,这十几年冯璟喻都是大老爷的嫡长子,京城里又有个庶长子。 一家子忽然回了京城,两拨下人间早拿这两个大少爷作伐子吵了几回嘴。 阿瑶自然问的是冯久知,但话到嘴边又周全了许多,“姐姐都替我去问问吧。” 知夏喜欢做这些跑腿的事,放下手里的事情就出去了。 阿瑶就着冰块,拿起中午看的书继续看起来。 惜春轻手轻脚地擦着多宝格,安静半晌却有些管不住嘴了,“依奴婢看,这冰块事怕不是一个管事就能顶下来的,要不是二姑娘……” “惜春慎言。” 阿瑶关上书,转头看着这个小丫鬟,略显稚嫩的脸上难得有些严厉,“妄议主家,你今后要是再这般口无遮拦,就不必在锦春院里伺候了!” 惜春也不是没脑子,就是嘴快,说完就后悔了。 小丫头吓得连连打嘴,啪地跪在地上,“姑娘恕罪,奴婢就是不过脑子,以后不会了!” 阿瑶这下彻底没了看书的心情,拂冬悄悄给惜春打眼色,让她自个出去反省。 惜春轻手轻脚的起身,面色惨白地退出去了。 拂冬又给阿瑶倒了杯温茶,往里头加了些蜂蜜,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姑娘别生气,奴婢下去就好好教训惜春,让她紧紧皮子,以后仔细着说话。” 阿瑶静坐在窗前,神情不复刚才的轻松。 她自然知道一个管事不会无缘无故就胆大包天,可是这个问题现在追究下去没有任何的意义。 王氏那里不提,冯清雅一样也是老夫人的孙女,还是老夫人二儿子唯一的血脉。 老夫人十几年没见她,心里肯定想得很。 到时候会偏向谁,还真不一定。 阿瑶从来不做这种自找没趣的事情。 屋子里沉寂了半晌,只有拂冬打扇的声音。 阿瑶接过蜜茶喝了一口,甜甜的滋味润到心头,她突然看向拂冬,语气气鼓鼓的,“你觉得母亲更喜欢谁一些? 我和雅姐儿之间。” 瓷白的小脸上难得有些较真。 拂冬闻言苦笑一声,王氏的态度太明显了,拂冬想替她描补一下都开不了口。 她们下人也奇怪,大姑娘这么一个钟灵毓秀的小娘子,怎么就好像不讨老爷太太喜欢呢? 再说了,她一个下人哪里能非议主子呢。 思来想去只能柔声劝慰道:“夫人是姑娘的母亲,当然是疼您的,只是姑娘和夫人相处的少,慢慢处着就有感情了。” 阿瑶闻言摇摇头,“算了,不为难你了。” 王氏更疼谁,当事人最清楚。 阿瑶刚才不知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 放在平时,她绝不会问这种问题。 这个问题,在她小时候,哭着闹着求王氏带她一起走,而王氏温柔地撇开她的手时,阿瑶心里就有答案了。 她当然也想查个水落石出,受了委屈就大声哭出来,可是人和人的命不一样。 冯清雅哭了有人心疼,一群人围着哄。 可要是换了她,又有谁会来心疼,谁来哄她呢? “那匹云锦呢?” 阿瑶捧着蜜茶喝了大半,长长的睫毛盖在脸上,软软的腮肉鼓了鼓。 今日选料子那个尴尬的场景,拂冬自然是看见了。 一回院子就像以往的处理方式一样,把料子扔进了库房,生怕碍了主子的眼。 可阿瑶却笑了笑,两个小梨涡甜滋滋的,“找出来吧,这么好的料子,做件披风也够了,让针线房的人仔细着做,再过几个月就能穿了。” 她还没有用这么好的料子做过衣裳呢。 · 竹安院里,王氏正在和冯秉怀用膳,难得冯秉怀空闲了,两人还开了壶酒,说些私房话。 冯秉怀把手中的酒一仰而尽,叹道:“现在外头越来越乱,那些土匪打都打不完,这两天好不容易可以休整修整。” 王氏给他倒了杯清酒,细心地给他擦汗,“这几天天气热,免了点卯,老爷可以多喝些酒,夜里也睡得好些。” 冯秉怀看着手中的酒杯,忽然意味不明道:“我看这次别院避暑,怕是不简单。” 王氏闻言停了筷子,连忙让下人们都退了出去,这才疑惑道:“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秉怀喝了口酒,接着往皇宫的方向指了指,低声道:“这位早就喝酒喝坏了身子,二皇子前段时间献了个仙人。 这仙人满口胡言,说宫里阴气重,得出宫。” “兵部这两天就在忙这事,把外头那些半死不活的百姓都赶了个干净,怕给陛下发现了。” 王氏听了忍不住咋舌,当今天子已经罢朝两年了。 整日沉迷寻仙问道,窝在丹药房里和一众大仙探讨长生之道,不问朝纲。 朝堂上下多有不满,只是天子早已被酒色坏了脑子,没有以往的精明强干不说,还动不动就砍人脑袋,奉天殿上撒了厚厚一层热血。 今年就热得不正常,外头闹了旱灾,死了不知道多少百姓,只是给有心人封了消息,朝堂上下,估计只有天子不知道。 除了京城,外头怕是都乱成一锅粥了。 可天子还如此昏庸,满朝堂臣子的意见不采纳,偏听一个不知来路的大仙的话,实在是……荒唐。 王氏一个内宅妇人,也想不到太深远的地方,只知道此行的公子多是人中龙凤,有些相看的心思。 “如今天越来越热,城外都热死了不少百姓,百姓活不下去了,匪寇就春笋般地往外冒,只是无人敢往京中报罢了。” “镇南王还在边疆,手里的兵权也不是开玩笑的。 说句不好听的,这天下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冯秉怀看向王氏,眼神一下锐利许多,“这次别院避暑,你把家里两个姑娘管好,这个关头,我们家不能出一点幺蛾子。” 王氏心下一惊,知道冯秉怀是看出她的打算了,连忙辩解道:“老爷你是知道的,我是个心软的人,是把二姑娘当亲生的在养。 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说句不好听的,二姑娘在我心里比大姑娘都重,我就是想给她找门好亲事。” 王氏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我难不成还有什么坏心吗?” 冯秉怀看她一会,见自己老妻泪眼婆娑,也不忍心再说,“我知道,谁不说你是个大善人,你这十几年的辛苦了。 我那些同僚,当初笑我娶了个小门小户的妻子,现在谁不说我娶了个贤妻,待我兄弟的遗孤视若亲女。 为了照顾雅姐儿,你有时都顾不上瑶瑶,我们都亏欠她许多。” 王氏这才破涕为笑,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老爷懂我就好。” 冯秉怀握了握她的手,夫妻二人又说了好些体己话,悄悄筹谋着备些粮食,便叫了丫鬟来收拾桌席,洗漱休息了。 · 很快便到了七月初一,启程去别院避暑的日子。 锦春院里,丫鬟们天还没亮就开始忙碌起来,轻手轻脚的收拾行李。 姑娘难得出趟远门,丫鬟们尽心尽力,把能用的东西都带上了,就怕自家姑娘在外面睡得不安稳。 衣裳被褥,钗环首饰,七零八碎加起来,竟然有整整三大马车。 阿瑶拿了行李单子,狠心留了几个箱笼。 再挤着一些装,最后也塞了满满当当的一马车。 到了卯时,阿瑶已经备好了一切,在前院碰见了兄长冯璟喻。 冯璟喻前两日从书院回来了,还给阿瑶带了只憨厚可掬的玉雕小鼠。 阿瑶嘴上不说,连着好几夜都摆在了床头。 冯璟喻此次也在随行的队伍里,阿瑶与这个高大的兄长并没有说过几句话,因此只是朝他福身请安,谢过了上次送的礼物。 冯璟喻看着亭亭玉立的妹妹,心中自是欣慰,只是他平日里舞刀弄剑,粗犷惯了,并没有和这种文文静静的小姑娘相处的经验。 因此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把这个玉人似的妹妹扶到了马车上。 他则翻身上马,守在阿瑶的马车旁。 前两日刘氏诊出了喜脉,王氏高兴地连赏了她几扇多子多福的团扇,也免了每日的请安,让她好生养胎,别院避暑也不必去了。 因此,冯璟喻就安心地守在自己妹妹的轿子旁。 阿瑶偷偷从帘缝里打量,发觉冯璟喻的脸上果然也有几分喜气。 车队还没出府,刚走到外院二门,马车突然停了。 阿瑶听到冯清雅身边丫鬟的声音,似乎低声和冯璟喻说些什么。 没过一会,马车的车帘就被掀开了,露出冯璟喻有些抱歉的面庞,“二妹妹那出了些麻烦,哥找个周全的侍卫替你守着。” 阿瑶自然没有不应的,点点头道:“兄长放心去吧。” 冯璟喻扯了扯手里的绳子,策马往队伍前面去了。 车队一直走到大街上,阿瑶才发觉马车外面多了个稳健的马蹄声。 悄悄掀开帘子,一个青年骑着大马稳稳地跟着她的马车。 阿瑶抬头一看,是庶兄那张英隽的脸。 尾随 尾随 冯久知骑着一匹黑色大马,慢吞吞地跟着马车。 阿瑶掀起帘子悄悄看他。 父亲平日里嫌庶兄丢了他的面子,也并不怎么提携他,这次不知为何让冯久知跟了出来。 阿瑶想起父亲刚刚回家时,对这个在外漂泊十几年的庶兄很是不喜。 还曾当着下人的面,把庶兄训得一文不值,但其实他的骑术应当是不错的。 阿瑶看他走在自己的马车旁,心里就奇异地觉得很安心。 冯府的车队到达城外时,城外早已排起了长龙,待御驾出现在队伍中间后,车队就慢慢向别院外驶去。 阿瑶独自一人乘一辆马车,没有长辈管束,路上就尽情地掀开帘子往外看。 可惜不知为何,一路上没什么热闹的景象,特别是出了城,百姓更是少得可怜。 阿瑶看了一会,也觉得无趣,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栏上。 面颊像雪似的白,软软地搁在窗栏上。 冯久知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本该人来人往的官道上没有一个百姓。 一旁的小路也显得十分荒败,干枯龟裂的泥地上是厚厚的尘土,好像许久都没有人走过一样。 阿瑶看着,不由轻轻拧了一下眉心。 姑娘难得出门,拂冬也不拘着她,反而一道跟着往外看,看了此景不由奇道:“这小路奴婢以往走过,人来人往的可热闹了,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天子出行,旁人都退让了吧。” 阿瑶也觉得奇怪,心里隐隐想到了自己看过的话本,上面写得闹灾了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远远见到一群骨瘦嶙峋的百姓从远处走来,车队两旁的侍卫立刻警戒,阿瑶不禁睁大了眼睛往前看。 女孩不施脂粉,面上热出两抹红晕,简简单单的装扮已是秀致逼人。 她这样傻傻地往外看,一路不知道招了多少人的眼。 冯久知纵着马往前跑了两步,挡住了那群难民冒着绿光的眼神,也马车前后一些若有若无的视线。 阿瑶还支着下巴往前看,举着帘子的手突然一痛,半掀的帘子被打了下来,阿瑶吓得往后退了半个身子。 她呆呆地望着还在晃动的帘子,接着听到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人多眼杂,妹妹还是别乱看了。” 拂冬也吓了一跳,连忙扶着阿瑶给她揉手。 阿瑶回过神来,看着地上刚刚打下帘子的那颗玉子,觉得这个庶兄射箭的功夫应该也是不错的,她眨眨眼睛,有些余惊道:“知道了,阿兄。” 小女孩的声音细细的,冯久知看了眼马车,没有再说话。 他纵着马,准确地绕到了马车后方,一群骑着马躲躲闪闪的公子们被他狼狈地堵在了马车后。 一个穿着华服骑着黑马的少年像是领头人,他壮着胆子道:“怎么了,这路还不许别人走吗?” 冯久知摇摇头,用马鞭指了指马车,“好看吗?” 少年一呆,红着脸磕磕绊绊道:“好看。” 女孩像枝头的雪,看得他心都化了。 冯久知点点头,语气平淡,“那就在这看着,再靠近一步试试。” 少年愣住了,骂了句脏话,骑着马就要冲上来。 冯久知瞥他一眼,慢悠悠地回了马车旁。 少年骑着马呆愣在原地,手里的马鞭攥得紧紧的。 那个男人刚刚看他那一眼,像是在看死人。 见他不走,随行的几个公子也不敢走了,一群人呆在原地,看着马车慢慢走远。 马车前,几个面黄肌瘦的难民蹒跚着扑到队伍前,被几个侍卫捂住嘴拉扯着拖走了。 一个不起眼的小侍卫悄悄走到了马车旁,低声同冯久知说了些什么,冯久知想了想,点了头。 紧接着,皇帝仪仗的随行队伍里,悄无声息地分出了一小列侍卫,低调地往难民被拖走的方向去了。 冯久知慢吞吞地骑着马,像个出来郊游的贵公子,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 车队在路上停了一会,阿瑶得了教训也不敢再往外看,只听见外面一阵喧闹,但是很快就平静了。 虽然耽误了会行程,天子的仪仗还是在天黑前赶到了别院。 天子这次下榻的别院,是前朝的旧宫。 在战火中残破的宫殿早就被修缮一新,蜿蜒飞起的屋檐恢弘大气,殿中到处可见前朝的大家书画与金石玉器,一器一物都隐约可见前朝皇帝的奢靡,但现在也只是当今天子避暑的别院。 这次避暑,能跟着来的不是天子宠臣就是皇亲国戚,这些人又拖家带口,连着下人,估摸着有七八百号人。 这个宫殿平常都锁着,派了专人来打理,现下只开了一部分院子,也把这次避暑队伍毫不费力地装下了,各家分到的院子都很宽敞。 冯家此次出行到没有过于兴师动众,老夫人前两日染了风寒卧床休息,家中也不能没个掌事的,三爷夫妇便留在府上照看,只他的一对龙凤胎儿女冯子源和冯子骊跟着来了。 两个不满十岁的稚子不好单独住一个院子,于是就住在王氏的东西侧间,也好照料些。 阿瑶住在竹园,位子偏僻但难得清静。 院子里有一片小小的竹林,三个中等大小的厢房。 屋里的装饰非常简朴,却前后通透很是凉爽,她还挺喜欢的。 旅途奔波,天子也没有宴会的心思,给各家赐了菜就不再召见。 冯家也得了道蜜藕和一瓶百花酒,因此刚刚过酉时,王氏便派了小厮来通传,说是一家人都去她院子里用食。 阿瑶只简略收拾了一番便准备去赴宴,留了知夏继续收拾院子。 临走前却被拂冬按在了藤椅上,“奴婢瞧瞧姑娘的伤口,这大少爷也真是的,姑娘看看外头怎么了,自家的亲妹子,下手还没轻没重的。” 拂冬方才都在收拾行李,得了闲就惦记主子的手。 阿瑶的手被她抬了起来,只见一团青紫镶在左手虎口处,伤处并不大,但在阿瑶玉雕一样的手上就显得格外可怖。 庶兄是好心的,也不知她的手举着帘子。 阿瑶一个闺阁少女这么轻狂,让人瞧见了确实不好。 她当时觉得疼,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于是笑着安慰拂冬,“一个小伤,上点药就好了。” 好在东西带的全,拂冬连忙找了伤药,给她揉开伤口。 白玉豆腐似的捏在手里,拂冬握了半天都下不了手,生怕揉化了。 最后还是狠了心给她揉开了,刺鼻的黄色药酒被揉在了手上,阿瑶疼得拧住了眉。 这时,柳蒲编的门帘被掀开,知夏在门口行了礼,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进来了,恭敬道:“姑娘,世子让人送了东西来。” “世子送了什么来?” 阿瑶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道。 知夏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木盒被打开,阿瑶往里面看了一眼,好像是一件衣裳。 知夏用帕子拭了手,小心翼翼地把衣裳拿了出来。 艳丽的裙摆被抖开,奢华的深蓝色在夕阳下闪着动人心魄的光辉,这是一件广袖长摆群。 整条裙子都是用蜀锦做的。 拂冬一向沉稳,此刻也不由得喜笑颜开,“世子对姑娘真是上了心。” 衣裳价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心意。 阿瑶望着这件衣服,白玉般的脸上却没有喜意。 她看向一旁的知夏,世子怎么突然送她裙子呢? 大元朝民风开放,有了婚约的男女之间互送礼物是约定俗成的。 但是衣物这些东西太过隐私,为了避嫌,双方都很默契,通常不会送这样的礼物。 世子领差事领得早,有时给天子办事需要离京好几个月。 也许是去的地方多了,世子很喜欢给她捎些小东西。 但是从来没有送过这种东西。 过于轻狂了,与世子一贯温和的作风很是不同。 阿瑶在王氏那里受了委屈,世子跟着就送了更好的礼。 这也太巧了。 阿瑶有些犹疑地看着两个丫鬟,都是从小跟着她长大的… 也许是家里的下人嘴不严,在外边漏了口风吧。 阿瑶看着这件裙子,样式确实好看,但颜色有些亮了,她很少穿这么张扬的颜色,“收起来吧。” 拂冬笑着把裙子收进柜子里。 知夏犹豫一会,见主子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只好暗示道:“送东西的小太监还在外面候着呢,主子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阿瑶冲她笑了笑,“多赏他些银两。” 见主子没有要给世子递话的意思,知夏无奈,只好先退出去了。 阿瑶穿了件淡绿色的交领宽袖上衣,下身一条百褶流花襦裙,头戴一根简单的玉簪,就起身去王氏的院子。 夜里天气凉爽些,阿瑶耽误了些时间,紧赶慢赶还是出了些汗。 急匆匆地进了王氏的静尘院,就见院子里露天席地地摆了两个大桌。 下人拿了扇子守在一旁,桌上摆了些不易醉的花酒,两个长辈坐一个桌子,剩下的小辈坐一个桌子。 家宴没那么多规矩,阿瑶来时几人已经吃起来了。 一张圆桌能坐六个人,冯清雅坐在冯璟喻的边上,旁边是埋头苦吃的冯子源,正正好还剩一个位置,阿瑶便提着裙摆要坐下。 圆凳在光滑的地砖上往后打滑,阿瑶提着裙摆不好稳住圆凳,拂冬放好主子一些小零碎的东西就要伺候主子坐下。 一旁突然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圆凳。 阿瑶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就坐下去了。 尾椎传来一阵异样的触感,阿瑶一愣,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只手快速地收了回去。 阿瑶反应过来后,脸蹭的一下变得通红,半晌才低头呐呐道:“谢谢阿兄。” 即便是她的兄长,两人也不是能随意接触的年纪,更何况还是本就不太熟悉的庶兄。 阿瑶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小梨涡也若隐若现,她今天怎么这么浮躁。 一旁的庶兄好似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见女孩脸红得厉害,像是羞恼至极,冯久知面上没什么情绪,有些抱歉地把手收到了背后。 虽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但阿瑶很快就开始专心用饭了。 白天热,她没什么胃口,到现在确实有些饿了。 桌上都是些清爽小菜,吃起来也非常可口。 院子里温度比京城低些,阿瑶听着蝉鸣声,动作优雅地用了整整一碗饭。 一旁的冯子骊忽然揪了揪她的衣裳,有些害羞道:“大姐姐,我想吃栗子糕。” 小姑娘生得十分可爱,说话还有些奶声奶气。 平常跟着三叔三婶走南闯北,和阿瑶也不太熟悉。 阿瑶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子骊坐好,姐姐帮你夹。” 小姑娘乖巧地点头。 阿瑶取了公筷给她夹栗子糕,她坐手抬起袖子,右手伸出去夹了块栗子糕。 少女露出一小节手腕,上面带着只白玉镯子,从冯久知的面前伸过去。 冯久知下意识地盯着看了两秒才撇开了眼神,余光却看见了少女提着衣袖的左手。 一团显眼的青紫,在白雪似的肌肤上显得格外丑陋。 冯久知收回视线,心里很平静地想着,好像是他打的。 栗子糕被放进小玉碟里,阿瑶柔声道:“妹妹吃。” 冯子骊小口小口吃得喷香,盘子里还剩一个,冯清雅歪着头撒娇道:“长姐不能偏心,给我也夹一个。” 阿瑶闻言笑了笑,放在桌边的手纹丝未动。 小姑娘撒娇是想亲近这个好看的堂姐,冯清雅就有些装傻卖乖的嫌疑了,她后边还站着两个丫鬟呢。 刚要说些什么,冯久知忽然伸手给她夹了块栗子糕。 “妹妹吃。” 声音淡淡的。 一桌子人都愣了。 桌上只有冯久知一个庶出的,几人对他也不了解,但是这样未免有些太过刻意针对冯清雅了。 冯清雅看着这块栗子糕,眼圈一下就红了。 冯久知夹走了最后一块,桌上没有栗子糕了,冯璟喻让厨房再送一盘来,责怪似地看了他一眼。 “你一个大男人,到惹起自己妹妹了。” 冯久知表情都不变一下,只是侧头看向还未有动作的阿瑶,催促道:“吃。” 这下算是彻底惹到了冯清雅,她一下谁也不搭理了。 冯璟喻哄她吃她也不吃,噘着嘴生闷气。 冯璟喻以前觉得这个妹妹娇俏可爱,可是现在突然有些心累。 看着对面的乖乖坐着的阿瑶,他想起两个女孩差不多是一样大的,阿瑶是如此的大方得体,雅姐儿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呢。 快要及笄了,却还因为一块糕点闹脾气。 一桌子人都悄悄地观察这个在外流落了十几年的庶长子,冯久知面上看不出情绪,眉眼英隽又俊朗,若无其事地吃他的饭。 阿瑶把这块栗子糕咬了一口,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也悄悄地看了一眼庶兄。 梦魇 梦魇 冯璟喻回京城没几个月,冯秉怀就给他谋了个御前侍卫的官,他吃了饭就去上任了。 冯清雅冷着脸,坐在桌上扒拉米饭。 王氏吃着也看向了这边,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让丫鬟分了壶百花酒,送到小辈桌上来。 小丫鬟机灵得很,先给撇着嘴的二姑娘倒了酒。 冯清雅这才缓和了脸色,只是抬着眼睛,谁也不看。 待吃过一轮,院门口突然来了个太监,小太监长得不起眼,行了礼就尖声道:“皇后娘娘在清池赏荷,召随行的夫人小姐们一块说说话解解闷。” 皇后召见,自然要去。 王氏也不吃饭了,连忙让两个女儿换身衣裳,免得在娘娘面前失仪。 阿瑶换了身正式些的衣裳,就跟着王氏去了清池。 冯清雅一路上都在好奇地张望,她在江南也算见惯了富贵景象,但是这前朝宫殿是一副完全不同的大气奢华,长长的宫道上点燃的灯笼都雕龙画凤。 一个行宫都如此奢靡,那京城里的皇宫又是一副什么光景呢,冯清雅有些恍惚地想着。 清池是一个宽大的凉亭,凉爽怡人。 周边有许多小池塘,满满地都种着荷叶,应和着水里的波浪,在庭中投下粼粼波光。 庭中坐着皇后和一众夫人贵女。 王氏带着两个女儿垂首进入庭中,规规矩矩地跪下行大礼。 “臣妇/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是个脾气温和的中年美妇,她抬抬左手微笑道:“起来吧。” “谢娘娘。” 三人规规矩矩道过谢后才起身。 皇后膝下有一子,就是如今的大皇子,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了。 皇后本人也已经年过四十,但是眼角眉梢都是风韵,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质,依旧称得上貌美。 她坐在庭中主位,自己打着一柄小扇,微笑着给王氏赐座。 王氏推辞两下,便在皇后下首两个位子坐下了。 “上次见冯夫人,好似还是十几年前,一晃眼就到今天了。 夫人回京城几个月,可还适应?” 王氏笑道:“回娘娘的话,臣妇也算喜归故土,一切都适应得很。” 皇后点点头,接着朝阿瑶和冯清雅两人招招手,“你的两个女儿,我只见过大女儿。 如今一看,这个小女儿也是机灵可爱。 今年几岁了? 可曾婚配?” 阿瑶和冯清雅循声上前一步,皇后就一人握住了一只手,似是极为喜爱。 阿瑶觉得皇后今日热情得有些过头了,她以往虽然温和,但也没有如此平易近人。 阿瑶只好用眼神示意冯清雅,小心谨慎些,别说错话着了道。 一国之母握着她的手,冯清雅现在兴奋的脑子发昏,毫不犹豫地避开了她的眼神。 阿瑶无法,只好更加谨慎了些。 王氏谦虚道:“娘娘过誉了,雅姐儿生性活泼好动,哪里比得上在座淑雅的贵女们。 今年要满十六了,还未定亲。” 皇后柔声道:“阿瑶的婚事本宫是不敢过问的,不然子安明日就要找上门来了。” 子安是镇南王世子沈意行的字,皇后突然提起他来,庭中响起一阵打趣的笑声。 阿瑶应景地做出羞涩状,垂首不说话。 少女亭亭玉立,微微泛红的面颊如月生晕。 一对弯弯的眉毛如远山芙蓉,底下是一双似乎时刻含着水的桃花眼。 水红的嘴唇微微抿起,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间。 有种令人心惊的美貌。 庭中的夫人小姐都是见过阿瑶的,但是这半个夏天没见,少女就如同迎风的竹子,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了,美得让人无心嫉妒。 皇后拉着她的手,往她手上褪了只镯子,笑眯眯道:“几日未见,阿瑶越发像大人了,是子安的福气。” 阿瑶见王氏向她点点头,才收下镯子,躬身谢道:“臣女当不起娘娘盛赞。” 镇南王夫人用帕子捂住嘴,道:“怎么说的我们子安上不得台面似的,明明是郎才女貌,都有福气!” 如今的镇南王夫人是继室,世子的母亲樊氏在生下世子后就缠绵病榻,没两年就去了。 镇南王一个粗人,为了照顾稚子,就娶了前夫人嫡亲的妹妹小樊氏。 小樊氏样貌寻常,进门十几年来也没诞下一个子息,平日里总喜欢和旁人说镇南王待她如何好,生怕别人看轻了她。 “阿瑶你说是不是,王爷总爱跟我说这些。 你是不是还得叫子安一声表哥? 真真是天定的良缘。” 小樊氏又转而和她说道。 阿瑶只好僵硬地点点头,小樊氏以往就极爱和她说这些话,但是没想到她在皇后面前也是如此作态。 皇后无奈地摇摇头,松开阿瑶的手,又牵住冯清雅,“姐姐我管不了,但是妹妹还是可以筹谋一二的。” 接着往冯清雅的手腕上褪了只镯子,不等王氏插话就道:“你年岁也够,只怕定了亲,明年就能嫁出去了,你自己有没有想法?” 冯清雅俏脸微红,被一国之母这样亲切地询问,腿肚子都是软的,小声道:“臣女没什么想法,一切凭娘娘做主。” 皇后见状挑挑眉,觉得这个小女儿还是不如养在京城的阿瑶大方得体。 但是她看中的也不是冯清雅这个人,于是笑道:“那本宫就替你做主了,你回家等着好消息吧。” 庭中的夫人们三两对视一眼,都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这怕是要给几个皇子相看,提醒她们不要把这个冯二姑娘定给了自家的儿郎。 夫人们自然不会反对皇后,笑眯眯道:“二姑娘真是有福气,娘娘怕是要牵一门好亲事。” “我瞧着这冯家双珠,怕是要一个嫁的比一个好。” 冯清雅被这群夫人贵女捧了两句,怕是连骨头都轻了两斤。 王氏从头到尾插不上话,眼睁睁地看着冯清雅傻不愣登地被皇后牵着鼻子走,现在也只能强勾起唇角,还得向皇后道谢。 皇后拿起扇子摆了摆,笑而不语。 冯清雅晕晕乎乎地,感觉到自己似乎要嫁给什么了不得的人了,捏着袖子心中雀跃。 她悄悄看向一旁的阿瑶,却只看见一张平静美丽的侧脸。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进了庭中通传,说是大皇子来送水果了。 庭中的人纷纷向门口看去。 如今天子有两个儿子,一个是皇后所生的大皇子,一个是赵贵妃生的二皇子。 两个皇子年纪相近,天子又迟迟不定下太子,朝中举棋不定的人多的是。 大皇子突然现身,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 还有几个敏锐些的夫人,把皇后的言行前后一联系,都猜出皇后的打算了。 一个身材粗犷的成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面向有些凶,细看之下还是有些像皇后的。 大皇子送完水果就应该离去,皇后却笑眯眯地留住了他,“你还记得冯将军吗? 小时候还教你骑马的。 这是他的独女,你可曾记得?” 大皇子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长相算不上俊朗但也有一番英气,他顺势就看向了已经面红耳赤的冯清雅。 “这个妹妹确实有些眼熟,长得很像冯将军。” 大皇子这般说着,眼神却不住的往阿瑶身上瞟。 冯清雅羞答答地应了。 阿瑶似乎未曾察觉,扭头和小樊氏说起了话。 皇后见了,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 夜里,冯秉怀在静尘院发了好大脾气。 王氏在烛火下哭泣,“老爷你真是好狠的心肠,只会怪妾身!雅姐儿要说话,妾身也不能堵了她的嘴,皇后要做的媒,谁拦得住啊!” 说来说去,总之就不是她的错。 冯秉怀铁青着脸,低声道:“出发前,我是百般嘱咐,你!哎!” 如今天子态度暧昧,太子之位迟迟不定,朝堂上下人心浮动。 京城外大旱死了不知道多少百姓,土匪遍地都是。 头顶上这把椅子,多的是人虎视眈眈。 这种时候站队,那可真是和大皇子绑的死死的。 可大皇子性情暴躁,为人刚愎自用,不堪大任。 这是条贼船啊! “雅姐儿这个性子,真要给大皇子做了侧妃,怕是活不过一个月!” 王氏止了哭声,“怎么会如此,我今日看见,那大皇子对雅姐儿也是十分热切……” 冯秉怀心想,他哪是对雅姐儿热切,他是对雅姐儿父亲留下的那只军队热切! 见王氏只会哭哭啼啼,全无大妇风范。 冯秉怀直觉心累,他突然想起冯老夫人当年说过的话。 当时他执意要娶出生不好的王氏,冯老夫人见拦不住了,警告他,“王氏小门小户,替你掌掌家还行,大事不可托付给她,” 冯秉怀想起就觉得心中烦闷,已经不想多解释了。 临走前甩下一句话,“这门亲事百害而无一利,决不能成!” 见冯秉怀走得头也不回,王氏哭着绞了条帕子,“谁懂我的难处!” · 阿瑶沐浴过后靠在临窗的小榻上,拂冬拿着小香炉给她熏头发。 “二姑娘今天可算是尾巴都翘起来了,瞧着恨嫁得很。” 今日大皇子来了以后,两人就毫不避讳地打起了眉眼官司,全无贵女的矜持,庭中长了眼睛的就知道她恨嫁了。 阿瑶摇了摇头,“以后别说这些了,对二姑娘名声不好。” 连带着府里名声也不好,损人不利己罢了。 阿瑶支着下巴看话本,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无意间问起,“隔壁院子住得是谁?” 宫中拨院子都是一家一家地分,她只知道隔壁住得是冯家人,却不知道是谁。 知夏道:“是大少爷。” 竟然是庶兄。 阿瑶抬着脑袋往对面看了一眼,对面的院子黑乎乎的,也不见下人走动的声音,怕是早就休息了。 今天庶兄无意间帮她出了回气,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要给冯清雅难堪,但阿瑶心中依旧感激,想着上门送些点心过去聊表谢意。 谁知他休息得这么早,阿瑶吃了口栗子糕,只得遗憾的放弃了这个念头。 头发熏得半干了,阿瑶就让两个丫鬟下去休息,这别院里冰块紧缺,怕是只有宫里的贵主子才用得着。 虽说气温比京城里低些,但是动不动也会惹出一身汗。 阿瑶也不想折腾下人,让她们早些休息。 阿瑶自己点了烛灯,看话本看到了将近子时才慢慢睡去。 室内忽然起了一阵微风,烛灯一闪就熄灭了。 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用刀挑着门栓,咯吱咯吱的滑动声响在寂静的夏夜里。 下人住的厢房在西侧,隔得有些远了,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发现。 男人专心手里的动作,不知何时,身后突然多了个人影。 男人终于挑开了门栓,屏着气想要推门而入。 门忽然被一只手拉住了,一道有些疑惑的声音响在他耳侧,“是冯清雅给你递的小话,大皇子你怎么到阿瑶的院子来了?” 大皇子吓得一个激灵,反身一拳打过去,被男人轻而易举制住了,掐着脖子按在门上。 黑暗中看不清来着的相貌,大皇子被捏着脖子,差点呼吸不过来,惊慌道:“你是何人!” 冯久知轻笑了一声,手里的力道不松,“大皇子先回答我的问题。” 大皇子挣扎一会,见实在打不过这个人,想当然地把这人当成了冯家的护卫。 只好拼命掰着男人的手,故作羞恼道:“夜深了,本皇子见只有这里有烛火,就以为是清雅的院子,并非故意所为!” 大皇子一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子,在冯久知的手中像是个没有发育的小鸡仔,挣扎半晌,只能瑟瑟发抖。 冯久知看着他手里专门用来开门的长刀,慢条斯理地哦了一声。 接着抬眼看向他,笑道:“有道理。” 大皇子挣扎着呼了口气,道:“还不快把本皇子放开,迟了,清雅也饶不了你!” 冯久知抬抬手,屋顶悄无声息地跳下几个黑衣人,他一本正经道:“怕大皇子走错了,还是让人送你吧。” 几个黑衣人围上来,大皇子惊惶地睁大了眼睛,却被一双手捂住了即将出口的呼救声。 · 阿瑶好似夜里吃多了栗子糕,这一晚睡得不好,还迷迷糊糊做了个噩梦。 梦里土匪闯进了京城,城里的人这才知道外面闹了饥荒,冯府也被抢了,阿瑶还被土匪绑走了…… 梦中十分的无助彷徨,耳边乱糟糟的仿佛有人一直在轻声说着什么,醒来头都是疼得。 阿瑶流着汗,心有余悸地叫来拂冬,像小时候一样窝在她怀里,撒娇道:“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我被土匪抓走了……” 拂冬心疼地摸摸她的头,安慰道:“姑娘是堂堂二品大官的嫡女,未来夫婿是镇南王世子,您是在皇后娘娘面前挂过号的人,哪个土匪这么大的胆子敢绑您?” “只是个梦罢了,姑娘别多想。 “ 梦中那种无助绝望的感觉还萦绕在心头,但是拂冬的话成功让阿瑶安了心,她在拂冬怀里蹭了蹭。 是啊,哪个匪徒敢这么大胆? 匪徒 匪徒 阿瑶又睡了个回笼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了。 别院的早上很凉爽,阿瑶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只觉得精神焕发。 净了面坐在梳妆台前,知夏拿着玉梳子给她梳发,只听见外头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摔了东西。 阿瑶歪头往外看,有些好奇道:“外头怎么了?” 拂冬给她整理床帐,闻言在她耳边小声道:“大老爷要送二姑娘回府,二姑娘不愿意,正闹着呢。” 冯秉怀是铁了心不想这门婚事成,自然不会再把冯清雅放在别院了。 谁知道冯清雅像是被下了迷魂药一样,哭着闹着不肯回去,把王氏也吵过来了。 夫妻俩十几年没红过脸了,全攒在今天了,现在还正吵着呢。 阿瑶了然的点点头,王氏想必是护着冯清雅的,只是她做人一贯温和,让人想象不出她同旁人吵架的样子。 “可是动静怎么这么近?” 王氏和冯秉怀都是要面子的人,怎么会这么大声的吵闹,让下人们看了笑话,动静大到隔了几个院子的阿瑶都听见了。 拂冬也觉得奇怪,放下床帘就出去打探情况了。 今个是别院避暑的第一天,天子只召见了几个皇子和近臣,没有什么阿瑶必须出席的场。 于是知夏以舒适为主,只给她梳了个简单凉爽的发型。 阿瑶什么钗环都没带,在里衣外边套了件外裳,就倚在窗边用早膳了。 别院里没有府上的小厨房方便,各家都是各自带了厨子,临时找个院子辟出一个小厨房。 阿瑶用膳时厨房里正闲着,因此一碗莲子粥很快就送来了。 她靠着小案,吹着竹林出送来的凉风,惬意地用完了一碗粥。 拂冬很快就回来了,带来了一个让阿瑶哭笑不得的消息。 拂冬道:“主子起了争执,下人们也不敢靠近,只是听说像是二姑娘大声嚷嚷着不愿意回去,送回去了也要偷偷过来。 大老爷一气之下就叫大少爷回去守着她,可谁知大少爷院子里空空的,连个下人也没有,并不像住了人。” “大老爷让人找了一两个时辰了,大少爷现在还没找到呢。” 冯秉怀怎么想的阿瑶不知道,隔壁院子里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阿瑶倒是有些担心庶兄,这里住的都是贵人,要是不小心冲撞了谁,庶兄可有苦头吃了。 拂冬又凑近了些,小声道:“奴婢还听说,陛下早间召见两个皇子,大皇子的殿中空空荡荡。 好像夜里酗了酒,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到处都找不到,皇后娘娘气得头疼的老毛病都犯了。” 阿瑶眨了眨眼睛,“这个大皇子行事越发荒唐了。” 昨日就盯着她看了好久,阿瑶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直犯恶心,不由皱着脸道:“咱们不管这些事情,好好在别院避暑就是。” · 别院十里外,九曲山后山。 一群衣着简陋的大汉在此处扎营修整,地上吊着好几口冒着热气的大锅,捡柴的捡柴,做饭的做饭。 这群人看似衣衫褴褛,但是仔细一瞧,就能发现他们身板挺直,下盘极稳,显然都是练家子。 做事都很有章法,井井有条,是经过训练才有的默契。 在营帐的中间,酗酒失踪的大皇子正被扒了衣服躺在石板地上。 他仅仅只穿了一件下裳,养尊处优惯了,才晒了半个时辰就头晕眼花,挨着石板的地方像是刮了层皮,蜷缩着发不出任何动静。 一个身高将近两米,皮肤黝黑的大汉坐在石头上,用一根长棍戳了戳躺在地上的男人,大皇子掀了掀眼皮,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汉见状,遗憾地丢了棍子,他慢悠悠地走到旁边的阴凉处。 对着一个带着面具的青年道:“淮弟,咱们还要在这呆多久?” 青年身材修长,穿着和其他人不一样的长袍,蘸着水在一块天然的石板上练字。 青年挽起长袖,露出的手臂线条优美有力,拿着一只狼毫笔,在石板上笔走龙蛇,留下遒劲有力的水印。 见青年专心致志地写字并不理他,大汉不由搔了搔脑袋,目露渴望地望着头顶的九曲亭,“咱们不是来打九曲亭的吗,为啥在这一直守着啊,我想我娘了。” 九曲亭是前朝的国库,后来又成了元帝的私库,特意派了重兵把守,地形复杂,易守难攻。 他们一行人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天了。 青年头也不抬,“我说过什么?” 大汉想了半天,才一拍脑门,“淮弟说过了,在外面不能叫淮弟,要叫久知。” 冯久知这才停了笔,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擦手,“你守不住了?” 大汉名叫李戾,李戾诚实地点点头,道:“淮弟……久知,我守不住了。” 冯久知把笔扔给他,李戾抬手接住放在衣服兜里,冯久知顶着面具看不清表情,问道:“你知道我们明明可以直接攻上去,把东西抢完了就走,但是要却偏偏守到了现在吗?” 李戾低头想了想,又诚实地摇了摇头,“久知,我不明白。” 一旁一直没出声的周远忍不住了,“冯哥你别逗他了。” 比起两人高大的高大,修长的修长,周远显得秀气很多,他小声对着李戾道:“咱们还有个东西要拿,冯哥在等时机。” 李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渴望地望着山上,“那我们为什么不去九曲亭? 我想吃烧鸡,还想我娘了。” 周远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看向冯久知。 冯久知把衣袖放下来,白净修长的五指上有青黛色的血管,他淡淡道:“明天我们先去别院,回来就去九曲亭。” 李戾听了顿时开心很多,在原地走了两圈,接着有些疑惑道:“别院不是皇帝老儿的住处吗? 久知你还要拿皇帝什么东西?” 冯久知笑了笑,“有什么拿什么。” · 冯秉怀到底没能把冯清雅送回去,王氏同他大吵一架,两人都精疲力尽。 到了下午,王氏叫人来喊了阿瑶。 阿瑶其实不太想去,王氏这会找她总不会有什么好事,可是这样未免落人话柄,阿瑶磨蹭一会,只好换了身衣裳,慢悠悠地去了。 去了王氏的院子,就在门前碰见了冯璟喻。 见阿瑶来了,冯璟喻松了口气,“母亲这会气得胸闷,为兄要当值了,阿瑶去开解开解母亲吧。” 阿瑶觉得她开解可能并没有什么用,应该让冯清雅来安慰她。 问了才知道,冯清雅情绪不稳定,正在院子的隔间里休息呢。 阿瑶悄悄叹了口气,只好应了。 冯璟喻公务繁忙,临走前看着阿瑶,有些犹豫地说道:“我知道母亲平常亏欠你良多,你受委屈了,母亲她……” 看着阿瑶清澈的眼睛,冯璟喻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只想着母亲有难处,要让阿瑶体谅她,可阿瑶更是无辜。 过了半晌,冯璟喻挫败道:“没什么,你进去陪陪母亲就好了。” 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多相处相处,自然就会有感情。 看着冯璟喻急匆匆的背影,阿瑶眨了眨眼睛,大概猜到了冯璟喻的未尽之言,心里倒没什么感觉。 是个人就会偏心,她也没有那么喜欢王氏。 只能说母女之间也是看缘分的,王氏虽然是她的亲生母亲,但是却和冯清雅更有母女缘分,这怪不了谁。 阿瑶一进门就被王氏拉着手开始诉苦了,屋子里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母女二人相对而坐,王氏红着眼眶,“你爹真是老糊涂了,要是这么把清雅送回去,她不得恨死我们。” 见王氏哭得眼睛都肿了,阿瑶一时不知道她是为了父亲哭,还是为了冯清雅哭,但不管怎么样,总归不是为了她。 阿瑶想了想,道:“母亲和妹妹感情深厚,想必是不会怪你的。” 王氏苦笑两声,“我现在不敢把她送回去,留在这里我也害怕。 你父亲都说了,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复杂着呢,大皇子的名头听着光鲜……其实通房都收了不知多少个了。 雅姐儿还是个小孩子,她懂些什么,要是真的嫁了,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冯秉怀讲得其他复杂的形式,王氏都不懂,她只知道以看女婿的目光来看,这个大皇子绝不是个好夫婿。 大皇子生性暴虐,在房中似乎也有些不好的嗜好,还未娶正妻,就已经有好几个庶子了。 京城里有些牌面的人家都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王氏想到这里就觉得心口绞痛,这要是真的嫁了,旁人不知道要如何说她呢! “阿瑶,我说的话雅姐儿她都听不进去,你替母亲去劝劝她,好不好?” 阿瑶在京城待了十几年,与大皇子虽然没什么交集,但是也曾听过他的名头。 只是冯清雅铁了心要嫁,谁又能劝得住她呢。 “母亲还是放宽心吧,妹妹想必有自己的打算。” 人各有志,她要是去劝了,冯清雅指不定以为她没安好心呢。 阿瑶并不想自讨没趣。 王氏拉着她的手不放,“你就替母亲劝劝,你是做姐姐的,怎么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我劝并不会有什么作用,母亲不如给她讲讲其中的利害关系,妹妹明白了自然就不会坚持了。” 阿瑶委婉道。 王氏哀怨道:“她已经听不进去我的话了,一心觉得我向着你,碍了她的前程,你是做姐姐的,你比她懂事,你去劝劝她,我是一心一意为她好…” 眼看着王氏油盐不进,阿瑶难得有些不耐了,拨开她的手,认真道:“母亲你说错了,我只是她十几年未曾谋面的堂姐罢了,并没有多几分的情分。” 阿瑶说完就离开了,王氏怎么唤她都不理,正堂里空空荡荡的,王氏几乎是失魂落魄地捂着心口,总觉得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偷看 偷看 阿瑶回到院子里,托着腮坐在窗边拿起上午没看的话本看了起来。 两个丫鬟轻手轻脚,擦两下花瓶都要看她一眼。 在拂冬不知道是第几次欲言又止地看向阿瑶时,后者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话本,“好了,两位姐姐别这样了,我没事的。” 拂冬见状,连忙给她添了杯蜜茶,这是阿瑶从小喝到大的,走哪都带着。 拂冬小心翼翼道:“姑娘别为那些不值当的人生气。” 经历这么一遭,丫鬟们自然是心疼阿瑶的,也不再觉得阿瑶应该亲近王氏了,暗地里都觉得王氏有些拎不清。 见两个丫鬟都关切地看着自己,阿瑶心中感动,只好认真道:“姐姐们别提我操心了,我是真的不在意。” 生气倒是有一点生气,毕竟她才是王氏的亲生女儿。 就算丢了件本该是自己的小物件,多少也会郁闷,更何况是生了自己的母亲。 可是也就这样了,阿瑶确更多的是无感,甚至还有一些觉得厌烦。 王氏他们没有回来的时候,哪来这么多麻烦事。 阿瑶也曾一个人在被窝里哭着想娘亲,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姐姐们放心就是,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王氏现在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个有些陌生的亲戚,哪里值当为她费神。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也只能这样了。 夜里,阿瑶洗漱后只穿了一件里衣趴在床头,胸口露出的一小片皮肤莹润地在几乎发光。 拂冬燃了驱蚊虫的香,坐在床边给她打扇。 “要不要奴婢陪着姑娘睡?” 阿瑶昨夜梦魇,眼下都多了两道青黑,拂冬平日里把她当小孩子一样小心伺候,自然有些担心她夜里又睡不好。 可这竹院以前可能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的住处,床也就够一个人睡,还没有丫鬟睡得小榻。 拂冬要是留着陪她,怕是要睡在地上。 阿瑶摇摇头,说话间露出两个梨涡,懂事又可爱,“我自己可以。” 拂冬心中一暖,知道姑娘体恤下人。 见阿瑶在烛光下翻看话本,乌黑的长发披撒在肩头,认真的神态越发的惹人怜爱。 夫人怎么就不知道疼疼她呢? 夜里,拂冬熄了灯后就去了下人的厢房。 阿瑶在床上躺了会睡不着觉,这天气多少还是有些燥热。 她干脆点了灯,又趴在床边看了会话本,深夜才睡着。 天气闷热,阿瑶躺在稻草上,汗水濡湿了里衣。 房外是冲天的火光,有人在大叫着“土匪来了!” ,“保护陛下!” 刀枪相见发出的声音极为刺耳。 阿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听见人们的凄厉的尖叫声。 耳边像是有人在低声念着什么,叫她心生烦躁。 画面一转,两军对战,世子骑着马在对面看着她,一个粗壮的男人掐着她的脖子把她举在阵前,“两个只能活一个。” 阿瑶看不清世子的表情,但她听到了世子温和平静的声音,“救我表妹。” 掐在颈间的手瞬间一紧,一旁一个粉色衣裳的女子被放走了。 她摔在地上,耳朵里嗡嗡地响,她被留在了土匪窝里了。 下一刻,她就被关在柴房里,狼狈地掉着眼泪。 阿瑶听见外面有人在喊世道乱了,京城里的贵人们都跑了,一会又是那阵低低的声音,带着股叫人心烦意乱的力量。 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坐在她身边,男人身材高大,阿瑶伏在地上,只能看到他漂亮流畅的下颚线。 男人在烛光中侧着头看着她,语调低沉地喃喃道:“我抓住你了。” “啊!” 阿瑶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拂冬连忙伸手轻抚她的背后。 “姑娘是不是又魇着了?” 阿瑶狠狠地喘了口气,耳边仿佛还有那阵莫名其妙的念叨声,她一头扑进了拂冬怀里,哭叫道:“拂冬姐姐!我做了个噩梦!” 阿瑶十岁以后,就很少这样哭泣了。 这一下把拂冬吓得不轻,慌忙拍抚她的肩背,“主子莫哭,梦里都是假的。” 阿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悲戚中,像个小动物一样趴在拂冬怀里,哭得肩头一耸一耸的,仿佛自己真的遭遇了梦中的一切。 哭了好一会才缓过情绪来,拂冬还一下一下地给她顺着气,“主子这是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 阿瑶吸了吸鼻子,身子还一抽一抽的,低头有些不好意思。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似受了数不尽的委屈,心里酸酸的,眼泪都不受自己控制了。 见她哭得眼圈通红,小小的脸颊上都是泪痕,拂冬心疼的不得了。 连忙拉起床帘,又去桌上给她倒了杯蜜茶,打着扇哄她,“姑娘莫怕,梦都是假的。” 阿瑶抽抽搭搭地喝了茶,窗外的蝉鸣声就像睡着前一样,可梦里的一切都还清晰可见,她抿了抿唇,说话还是带着哭腔,“我还梦见了世子,我遇到了危险,他不救我,救了别的女人。” 阿瑶还未开窍,但是同世子青梅竹马长大,早就把他当哥哥看待了,自然无法接受。 拂冬听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看着这个哭成泪人的小可怜,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您可是世子的未婚妻,世子走到哪都想着您,怎么会不救您?” “姑娘要是有危险,世子怕是第一个就要为您冲锋陷阵。” 世子以往出京办事,走得再远都记着阿瑶,隔三差五就有礼品送上门来,她们这些丫鬟看了,没有一个不欣慰的。 姑娘亲人缘不好,可是有一个难得的好夫婿。 阿瑶眨了眨眼睛,忽然又想起了梦里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不知怎么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阿瑶哭得太伤心,哭出了一身汗,连里衣都湿了,拂冬端了盆清水给她洗漱换衣。 一身清爽地坐在塌边,阿瑶晃了晃脚,情绪也平复了,她看着窗外恹恹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宴会夜里才开始,姑娘可再睡会养养精神。” 天子今夜要在清池举办宴会,大臣们都要携家眷到场,阿瑶自然也不能缺席。 阿瑶心情还是不大好,眼眶也红红的,疲惫道:“我睡不着,看看话本吧。” 拂冬自然应了,打着扇子守着她看话本。 书翻得比看得快,阿瑶心里总是闷闷的,话本也看不进去,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 夜里的宴会极为热闹,刚到戌时,天子就坐在了主位上。 席天慕地,四周都堆砌着冰块,桌上摆布着佳肴,置身于此完全感受不到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夜。 中间的空地上,一群舞女衣着清凉,随着悦耳的丝竹声摆着纤腰翩翩起舞,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达官贵族们说笑着入列其中,丫鬟太监们轻手轻脚的穿梭在席间。 大臣们携家眷位列席中,冯秉怀官居二品,所以阿瑶的位子稍稍靠前,隐隐约约可以穿过舞女,将尽头的贵人形貌收入眼中。 皇后坐在一个主位上,脸上的笑意依旧,只是嘴角直直地垂着,目光中满是疲态,像是好长时间都没好好休息了。 阿瑶在席上扫了一眼,果然没见到大皇子的身影。 “大皇子还没找到吗?” 阿瑶小声地问拂冬。 拂冬一边给她倒了杯温水,一边在她耳边小声道:“娘娘派人找了,说是昨天夜里就找到了,染了风寒在殿中修养,只是大皇子一直不露面,宫人们都在猜大皇子其实没被找到,娘娘怕陛下责怪才说找到了。” 阿瑶了然,陛下早就不满大皇子放浪形骸的举动,想必皇后心中着急也不愿意表现出来,只好推说病了不宜露面。 比起这个,更让阿瑶惊讶的是元帝。 元帝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宴席刚刚开始便喝得面色通红,微瘫在座椅上。 隔着这么远,阿瑶都能感受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元帝三十年前继位的时候,先帝昏庸,奸臣当道,大元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 未过而立之年的元帝力挽狂澜,这才有了大元三十年的安稳。 阿瑶虽在闺中,可也听过元帝早年的威名。 也曾入宫过几次,跪在地上远远瞧了一眼就低头不敢再看。 可也隐约记得元帝身体不错,步伐稳健,面色红润,是个还算英俊的中年男人。 远远没有这般……老态。 看着就像八十多岁即将仙去一般。 阿瑶正想着,桌上突然多了一盘荔枝。 转过头一看,王氏正殷切地看着她。 自从昨天她发了通脾气,王氏就好像各外迁就起她。 阿瑶心中无语,只以为王氏还打着让她去劝冯清雅的主意,因此只冷着小脸点了点头。 今天这么重要的宴会,冯清雅情绪不稳定,按说不该让她来。 毕竟她发疯事小,冲撞了贵人事大。 可不知怎么一通吵,王氏硬是把她带来了,冯秉怀坐在一旁,脸黑的能滴水。 冯清雅眼底两道青黑,目光灼灼地在宴上寻找着什么,看了一圈又一圈,最终也只是失望地坐下,愣愣地连喝好几杯酒。 见她一杯又一杯的灌,王氏看着也不阻拦,阿瑶不由皱了皱眉,这种场合,喝酒误事,没有人能安心喝酒。 “贪杯误事,妹妹还是克制些吧。” 阿瑶秉承着良心提醒了一句。 谁知冯清雅冷笑一声,并不看她,“不要你假好心。” 又是一杯酒倒入口中。 好心当成驴肝肺,阿瑶于是不再管她,只顾着自己了。 王氏又让人传了好几道菜到她的桌上,阿瑶皱着眉,勉强对着她点了点头。 王氏见阿瑶不搭理她,只好又去同冯清雅讲话,“你看这席上,可有你喜欢的公子?” 同闺阁少女说这番话已经是极为离经叛道了,因此王氏说得格外小声,她也是没办法了,大皇子嫁不了了,可总要让冯清雅有个着落。 宴会上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已经有不少公子贵女在互相偷看了。 冯清雅勉强打起精神,百无聊赖地扫了一圈。 宴席有两列,两边对坐着,因此可以自如地看见对面的人。 冯清雅随意地看了一眼,就见对面大部分的公子,或者手里摇着折扇,或是同一旁的友人谈天说地,可折扇挥舞间,同好友相视一笑时,总是小心翼翼地,故作若无其事地往这边撇一眼。 冯清雅顺着目光看过来,见到了阿瑶如月生晕的侧脸。 她专注地吃着桌上的小菜,举手投足间却丝毫不显的粗鲁,连咀嚼时略微鼓起的脸颊都是美丽的。 阿瑶不经意地抬抬眼,一排的少年都慌乱地回头,在她同友人微笑示意时,少年们又都痴痴地望着她。 好似感受到了冯清雅的视线,她吃了一口莲藕后,擦了擦嘴角,动作自然得转向了另一边,同一个邻桌的贵女交谈起来。 不少少年只能看到她窈窕的背影,失落地收回视线。 冯清雅连喝了两杯酒,也不再搭理王氏了。 惊艳 惊艳 察觉到冯清雅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时,阿瑶就转过了身子,和一旁的赵书研说起话来。 赵书研是赵首辅的嫡女,家中还有两个哥哥,生得圆润可爱,同阿瑶十分交好。 赵书研假装端起一杯小酒抿了一口,小声道:“你这个便宜妹妹,你娘给她定亲事了吗?” 赵家同冯家有些拐弯的姻亲关系,因此对冯清雅的事情也比外人知道的多些。 阿瑶皱了皱脸,也学着她小声道:“我也不知道” 赵书研垂下眼睛,脸色有些红了,她本意也不是要问冯清雅的婚事,“我娘开始给我相看人家了。” “你也到年纪了。” 阿瑶虽然有些惊讶,但是一想就不觉得奇怪了,赵书研只比她小一岁,寻常贵女甚至比这还早就开始相看人家了。 “你娘有给你透口风吗?” 赵书研原本通红的圆脸也显出了两分丧气,“我娘才不会告诉我呢,可我偷偷躲在侧间里听到了。” “我爹娘商量着把我嫁到汴州。” “汴州?” 阿瑶这会是真的惊讶了,汴州离京城快马加鞭都需两三个月,且并不兴盛,赵首辅夫妇平日里对赵书研是当眼珠子疼爱,怎么突然就要把她远嫁了。 赵书研说着眼眶都有些红了,“我娘还卖了好些金银首饰,我那天瞧着娘的私库都要空了,跟要逃荒似的。” “我爹也整天黑着脸,还不让哥带我出城玩,我现在在家是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你娘那么疼你,肯定替你做了打算的。” 阿瑶并不知道其中内情,可赵伯父和赵伯母肯定不会害她的。 赵书研吸了吸鼻子,往嘴里塞了块豆花糕,“哼,我才不管他们想什么呢,只当不知道的,爱把我嫁到哪里就把我嫁到哪里。” 阿瑶叹了口气,却并不能像赵书研那般破罐子破摔。 阿瑶往隔壁看了一眼,赵首辅笑着同同僚谈话,眉眼间完全不见在家中的黑脸。 这个样子,倒像是在瞒着别人什么东西一样。 阿瑶心中猛然跳出了‘逃荒’两个字。 · 宴会气氛到达顶点的时候,元帝撑着精神喝了几杯酒,就再次萎靡地倒在了椅子上。 他背后一个手拿浮尘,胡子乱糟糟的老头躬身上前,从一个破葫芦里倒了枚丹药出来,元帝就着酒吞服掉,脸色立马好看了许多。 那老头不知在元帝耳边说了些什么,元帝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老头一甩浮尘,慢慢踱步到底下。 “陛下!本仙已经算出来了!陛下长生的机缘就在这殿中!” 老头就是二皇子举荐的大仙。 这位大仙态度高傲,面对天子也不行礼,只微微俯身以示恭敬。 二皇子面相儒雅,身材气质都不突出,坐在一旁就像个普通人。 他笑着看着这个老头,态度坦荡又自然。 “哦?” 元帝坐直了身子,配合道:“仙人请说。” 那大仙将浮尘一甩,并不说话,嘴里念叨着咒语,跳大神般舞动起来。 如此简陋的骗术,简直荒唐至极。 可席间一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都保持了沉默。 大仙一边跳舞,一边没有规则的移动。 越走越远离御座,期间路过的臣子们,无一不低下头颅,不敢被他注意到,席间安静的可怕。 在座的大臣各自有各自的思量,陛下久居深宫不见人,如今一露面便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谁敢直接触他的霉头。 王氏也连忙让阿瑶几人低头,免得被这大仙看中,成了那个荒唐的‘长生的机缘’。 阿瑶也听话地垂头,乖巧地坐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咒语声越靠越近,阿瑶屏住呼吸,几乎把头低在案桌上。 那大仙慢慢靠近这里,也路过了这里。 阿瑶悄悄松了一口气,直了直腰。 就在这时,阿瑶突然瞥到一旁的案桌上掉下来一个酒杯,还有冯清雅急忙伸手去接时指尖鲜红的丹寇。 “哗啦——”。 这一幕像是慢镜头一样在阿瑶的眼中播放,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阿瑶一瞬间觉得毛骨悚然。 她几乎不敢呼吸,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 恍惚间,一道浮尘扫过鼻尖,那个大仙大声道:“陛下!就是她!” 阿瑶被两个丫鬟架着抬到天子面前。 女孩面色发白,却丝毫掩盖不了她有些过分的美貌。 乌发如云,眉眼迤逦,呆坐在地上,还有些稚嫩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看就是吓到了,像尊失了魂的玉雕。 却又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宴上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 被酒色填满的元帝满眼惊艳。 不由放柔了声音,怕再吓到她,“你是谁家的?” 席下众人或怜悯或惊艳的视线如冷箭般射来,阿瑶的大脑一片空白,吓得眼泪都掉不出来。 身旁的小太监小声提醒道:“姑娘,陛下问话呢。” 阿瑶这才回过神来,小脸煞白,磕磕绊绊道:“我……我是兵部侍郎家中嫡女。” 元帝于是笑着扫了一眼大臣席,“冯侍郎何在?” 冯秉怀青着脸出列,强笑道:“回禀陛下,确是臣家中的嫡女。” 听到父亲的声音,即使阿瑶与这个十几年不见面的父亲再生疏,此刻都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毕竟阿瑶再懂事,也只是一个在深闺里十几年无忧无虑的娇女,哪里面对过这种阵仗。 元帝手里转着酒杯,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冯生你有个好女儿。” 一旁的大仙见了,仙风道骨地挥挥袖子,“陛下只需与此女结为夫妇,即可长生不老。” 元帝笑着点头,深以为然,“爱卿们以为如何呢?” 这个大仙不仅是荒谬,提议更是愚不可及了。 元帝年近耳顺,几乎可以做冯家女的太爷爷了。 可元帝愿意相信,愿意被一个骗子牵着鼻子走,席间的大臣心思各异,竟无一人当面发出异议。 冯秉怀也弯着腰,久久不抬起来。 一旁的皇后跟着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阿瑶瘫坐在地上,身子发抖,如至冰窖。 看着这个比自己爷爷都要老态的男子,眼泪终于没忍住,泡住了一对乌溜溜的眸子,从浓密的眼睫间滚落,顺着香腮滑下。 这时,庭下一个少年不顾父亲的阻拦,壮着胆子出来了,“陛下,草民有意见。” 要是阿瑶方才留意些,就会发现这个少年方才侧头和同伴说笑了许久,眼神却一直偷偷地落在她身上。 元帝垂着眼睛瞥他一眼,“你是?” 少年努力挺直了腰杆,不想在心上人面前露怯,“草民是户部尚书的嫡子。” “你有何意见?” “冯…家女早有婚约,再与陛下结亲怕是有违常理。” 元帝靠在椅子上,脸上喜怒不辨。 一个人壮着胆子出来的,剩下一些蠢蠢欲动的少年也一个一个站出来了。 元帝这两年早已不是以往的名声了,这些高门贵子心中有着对天子的敬畏,可对着这个甚至都不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的元帝,他们反而没有父辈那么谨慎。 “冯家女年纪尚小,怕是还不宜婚配。” “草民…觉得不妥。” “陛下当配贤淑女子,冯家女并无名声在外,实乃不配” “这大仙来路不明,怕是乱说一气,请陛下三思。” …… 随着一个又一个人的站起,元帝的脸色黑的能滴水。 阿瑶原本觉得自己怕是逃不脱了,可是,她看着庭中为她站起来的人,突然就坚强了许多。 这么多人为她出头,她也不能做个躲在人后的懦夫,阿瑶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抹了把眼泪。 “臣女是镇南王世子未过门的妻子,镇南王曾将一枚玉佩赠予臣女做信物,臣女已有婚约在身,且长生本就虚妄,这位大仙所言更是毫无依据,请陛下三思。” 一双水润的眼睛直视着天子,女孩的声音还有些颤抖,却挺直身板非常的坚定。 阿瑶铿锵有力的说完后,就缓缓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席间一个文臣犹豫半晌,也站了出来,“陛下,此冯家女与镇南王世子定亲已十几年了,只待姑娘及笄便结为夫妇,若是再与陛下结为夫妇,怕是……于理不合。” 见有个领头的出来,席间的声音慢慢多了起来。 冯秉怀也躬身道:“请陛下三思!” 元帝不知联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阿瑶闭着眼睛,手在袖子里发抖。 好几个少年都担忧地望着她。 就在这时,一个带刀侍卫被急匆匆地领了进来,“参见陛下!” 元帝满脸不悦,沉声道:“何事?” “西方九曲亭疑似有匪患,人数不明,目的不明,臣等希望陛下归宫,以免误伤了陛下龙体。” 九曲亭是元帝私库。 “小小匪寇!不过图些俗物!” 元帝哈哈大笑,瘫坐在椅子上,静了半晌,突然一拍案桌,目露凶光,大喝道:“子安何在!” 镇南王世子名沈意行,字子安。 席间无人应答。 一个机灵的小太监道:“世子正在十里亭附近巡查。” “朕命他领兵一千,替朕剿匪!” 元帝忽地轻笑一声,眉目间闪过一丝轻蔑,“抓活的,朕要剐了他们。” “剿匪成功,朕就替子安主婚。” “倘若失败,这桩婚事,就再议吧。” 沉静 沉静 这场宴席以元帝的酩酊大醉结束了。 散宴的时候,赵书研看着阿瑶都快哭出来了。 恨不得跟着她回去安慰她,只是被赵夫人强行带走了。 阿瑶强撑着对她安抚地笑了笑,才回到自己住的厢房,院子外面悄无声息地多了许多带刀侍卫。 亥时,本应该是人定时分,冯家人此时都聚集在阿瑶住的芭蕉院里,院子里的气氛莫名沉重。 宴席散后,阿瑶就像游魂一样地飘回了厢房,要不是拂冬搀着她,她差点软到在地上。 回了厢房就木呆呆地坐在窗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也没了神采,把几个丫鬟差点吓出好歹来。 冯秉怀坐在主位,拍了拍桌子,气得脸红脖子粗,用手狠狠地指了一下冯清雅,“你一个女儿家!做事怎么这么毛手毛脚!” 冯清雅趴在王氏怀里,哭得眼睛都肿了。 王氏搂着她,也哀哀切切道:“雅姐儿也不是故意的,老爷你快想法子呀,阿瑶怎么能嫁给陛下呢?” 陛下这么大年纪了,说不定就要撒手人寰,阿瑶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要做寡妇。 冯秉怀黑着脸,看也不看王氏,他当然知道阿瑶不能嫁给陛下。 且不论阿瑶愿不愿意,虽说臣子要对君主忠心,可是这个当口,眼见着人心浮动,他哪里敢表忠心。 三叔的一对龙凤胎坐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两个小孩才过十岁,晚膳也没用,吓得脸色发白。 王氏也跟着流眼泪,手里的帕子都湿透了,“我们瑶瑶这可怎么办? 世子那头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也不递个信来,这万一……” 冯秉怀拍了一下桌子,一双虎目犀利地瞪着王氏,“没有万一!这摊浑水我们家一点都不能沾!” 元帝显然已经不是以往那个精明强干的皇帝了,他身体不好,一个破绽百出的骗子就能让他言听计从,谁还敢信他? 皇帝昏庸,两个年轻力壮的皇子在底下虎视眈眈,边疆还有个手握兵权的镇南王。 现在又大旱,事情复杂的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冯秉怀也难得与王氏说清楚了。 但是很明显,站元帝显然是个最烂的选择,阿瑶嫁给谁都不能嫁给元帝。 冯秉怀很少发这样的脾气,王氏被他吓了一跳,自己拍着胸口顺气,没顺一会就和冯清雅哭成了一团。 冯秉怀见了,疲惫地叹口气,扭开头不说话了。 阿瑶盯着窗外,鸦羽似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瓷白的小脸上神色不明,瘦瘦小小的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显然没有去劝慰王氏的意思。 冯璟喻见了,只好自己上前拍拍王氏的肩,沉声道:“娘和妹妹别哭坏了身子,我这就赶回京城,再从兵部借些人去支援子安。 一群没有组织的匪寇罢了,见点真东西就知道害怕了。” 冯秉怀闻言点点头,沉着脸道:“你先去,这事估计没这么简单,保不齐有人暗中阻拦,要是兵部不借人,你就拿我的名帖去。” “行事小心,京城里的这些兵都是些酒囊饭袋,单打独斗还真不一定有那群土匪厉害。 冯璟喻点点头,趁着夜色走了。 双生子也到了睡觉的时候,让丫鬟们领着回去休息了,冯清雅也抽抽噎噎地去了隔壁厢房。 丫鬟们都退去了屋外,屋里一时只剩下三个人,除了王氏的哭声,就只剩下沉重的氛围。 窗前的蜡烛不知何时被点燃了,啪嗒一下炸出一个灯花,冯秉怀的侧脸陷在阴影里,他突然道:“这次回去,雅姐儿就暂时不要出门了。” 这是要把冯清雅禁足了。 王氏本来还在更咽,听了哭声一顿,捏着帕子下意识道:“这怎么行!雅姐儿还得相看……” 阿瑶听得眉心直跳,突然站了起来,“父亲母亲今日劳累了,都早些回去休息吧,女儿也要休息了。” 她在窗边坐了一下午,身子都坐木了,站起来时还晃悠了两下,这是她今晚说的第一句话。 女孩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尖尖的下巴看得人心疼。 与此同时,神情之中又带着点拒人千里的冷漠。 王氏呐呐地看着她,心尖像是被拧住似的疼。 她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最后也只能同冯秉怀一起离开了。 两人一走,阿瑶就瘫软下来,踉踉跄跄地倒在床上,几乎是一瞬间就睡着了,她紧紧地抱着被子,面色是说不出的惶恐和疲惫。 拂冬和知夏心疼的没办法,又不敢叫醒她,只好轻手轻脚地给她脱了外裳,在一旁的脚踏上打扇守着她。 阿瑶却睡得不安稳,好像陷入了一个噩梦里,无声的掉起眼泪来。 两个丫鬟差点吓死,挨在床边一直守着。 · 九曲亭,野地营帐里。 几个武生打扮的人围着一张地形图研究,低声地讨论战术。 烛光闪烁下,一个高大的青年坐在主位上。 青年样貌俊美,漫不经心地坐着,把这营帐都衬出一股华美来。 青年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手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腰间的玉佩。 一个小兵快速进了营帐,行了礼后,弯腰在青年的耳边说着什么。 几个武生见状立刻止了声。 青年听完以后嗯了一声,手指在玉佩上敲了敲,突然问道:“她睡得好吗?” 小兵愣了愣,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青年笑了笑,“没事,你下去吧。” 小兵退下后,一个粗狂武生打趣道:“是世子未过门的夫人传信来了?” 沈意行看了眼帐外的天色,没有否认,笑道:“那诸位叔叔可要让子安传个好消息回去。” 几个武生闻言都笑了,“那当然了!这行土匪虽然有些不同寻常之处,但是有吾等在,自然不在话下!” 要是有个兵部的人来这帐中一看,怕是要吓厥过去。 这几个打扮随意的武生,竟然都是有名有姓,本应远在边疆驻守的将军。 营帐的灯亮了一夜,外头的侍卫也一丝不动地守了整夜岗。 寂静的原野上,隐约可以听见营帐里传来一个粗狂的声音,毫无遮掩之意,“这天下,要变了!” 外面一夜未眠的侍卫神色平静,好像并没有听到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而京城外的乱葬岗里,一夜之间多出了几百具尸体,都是城外活活热死的百姓。 大地干裂,粮食枯死,京城外百里内,百姓跑得寥寥无几。 京城里依旧是一片繁荣。 · 阿瑶夜里惊醒,满头大汗地靠在床头喘着粗气。 一直守在一旁的拂冬连忙去了厨房,没一会就端了碗阳春面回来,担忧地看着床上的小女孩,“姑娘是不是又魇着了?” 睡着了也不安稳,一直抽抽地掉眼泪,蜷缩在一起,巴掌大的小脸都哭湿了,看着可怜极了。 阿瑶的脑中突然闪现出几个模糊的片段,冲天的火光里,她被绑在阵前,有人用刀抵住她的脖子…… 世子平静地说:“救我表妹。” 还有一杯红褐色的毒酒。 阿瑶狠狠地揉了揉额角,两只水汪汪的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疲惫地叹口气,“是没睡好。” “我又梦见了上次的东西。” 拂冬给她打扇子,把她搂在怀里安慰,“这梦啊,都是反的,这些匪徒不过一群无知草民,世子带兵神勇,说不定已经带着好消息回来了。” 阿瑶怔怔地想着梦里的事情,心里还是觉得难受得很。 知夏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姑娘用一点东西吧,不管怎么说,还是身子要紧。” 阿瑶一点也不饿,她现在精神极度亢奋,太阳穴几乎是一股一股地在跳,但身子好像跑了很久一样地发软。 但她还是下了床,小口小口的,把这碗面条吃得干干净净。 拂冬站在一旁,给她倒了杯温茶,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阿瑶还未梳洗,发髻也睡乱了,白瓷似的脸蛋上还有几道红印,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面色苍白地吃着面条。 拂冬看着自家姑娘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心疼地眼圈都红了,“这二姑娘也真是的……” 拂冬忍了又忍,才没把一句害人精说出口。 阿瑶擦了擦嘴,也懒得教训她了,认真道:“不关二姑娘的事,有人要选我,怎么着都会是我。” 就算有她摔杯子的因素,但要是旁人都这么想,说多了也会带累阿瑶自己。 惜春还想说什么,阿瑶摆摆手制止了她,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撒娇道:“今日连累你们受累了,都下去休息吧,不用守着我。” 两个丫鬟连连摇头,都不肯走。 阿瑶做了几遍保证,自己绝不会寻短见,最后差点还发了誓,两个丫鬟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两个丫鬟一走,阿瑶就吹了灯,就着外面的月光开始打包行李。 白天的时候,阿瑶一直在发呆,除了当时在元帝面前是被吓着了,其余时候都是在想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个大仙会选她呢? 首先可以排除的就是什么上天的旨意,阿瑶也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她经事少,但是该有的敏锐她也有。 这场大戏,背后筹谋的必定是个人,而不是鬼神。 或许冯清雅碰了杯子是一个因素,但是目标就是她,不管冯清雅碰不碰那个杯子,这个大仙依然会选她。 大仙既然是二皇子送来的,那么背后主使极有可能就是二皇子。 阿瑶一个女儿家,除了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还有什么能让一个天潢贵胄对她费心思。 无非就是她背后的冯家,或者……是镇南王府。 阿瑶很有自知之明,她是长得比旁人美一些,但也不至于让人这么大动干戈。 这个目标就是冯家或者是镇南王府了。 冯秉怀和王氏当初能为了隔房的侄女抛弃她,在这种情况下就更不会保她。 至于镇南王府,阿瑶系包裹的手顿了顿,月牙似的眼睛停在了腰间的玉佩上……她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这不是单单的婚嫁问题,而是事关性命,在这件事情上,阿瑶没有办法把自己托付给别人。 如果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她必须避着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地离开,这样才不会连累任何人。 事后再传信让冯家对外声称她暴毙,从此她一个人过也可以。 这样一想,情况也没有到最坏的时候,起码她还有机会替自己筹划一番。 阿瑶过了最难受的那阵时候,现在心里已经平静多了,认认真真地替自己收拾行囊,漂亮得小脸上满是沉静。 阿瑶打包了一些没有明显特征的首饰,就把这个小包系在了大腿上,然后躺在床上强迫自己继续睡觉。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必须养足精神。 · 阿瑶吹熄了灯,院子里就变得黑乎乎的。 夜深了,院子里的下人们也都陆续睡着了,只有蝉鸣声一阵一阵的。 一群公子拿帕子捂住脸,推推搡搡地,背着大袋的金银财宝,艰难地从院子的围墙外爬了进来。 匪袭 匪袭 领头的公子穿了一身玄衣,背上的包裹最大。 他领着这群做贼似的少年摸到了院子里,几人望着正中间那个厢房,踌躇半晌没人敢动。 “我们如何能靠近冯姑娘的闺房,岂不是借做好事之宜行占便宜之事。” 尾巴上一个略微矮一些的少年小声道。 玄衣公子面上一红,他确实挺想凑近些看看,但是被如此点出来也只好作罢,闷声道:“我们把这些财物留在院子里吧。” “要是有贪心的下人昧了东西该如何是好?” 玄衣公子皱了皱眉,“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早知道我一个人来了。” 要不是怕他一个人被别人撞见了,污了冯姑娘的名声,他早就一个人来了。 剩下的少年皆对他怒目而视。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矮些的少年犹疑道:“要不你们蒙了我的眼睛,我把大家的东西从窗户那里扔进去吧。” 几个少年看看对方,也只能这样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扒了条最粗的腰带,给小个子系的严严实实的。 少年摸索着走到了冯姑娘的窗边,轻轻一推就推开了半扇窗户,过了一瞬,就有一股热香袭来。 他虽蒙着眼睛,但是却蒙不住鼻子,顿了好久才开始下一步动作。 剩下的人守在院子里,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止不住地小声催促,生怕他唐突了屋内的佳人。 待少年放好东西后,几人就一个接一个地爬出了院子。 几人正准备悄悄分开,玄衣少年解了面上的帕子,“要是冯姑娘不知道我们的意思该怎么办?” “不是你不让我们给冯姑娘写信吗?” 一个少年怒道:“感情您自个也忘记写个信交代一番了!” 玄衣少年红着脸,“我如何敢忘记!” 他在房里抓耳挠腮写了一个下午,只觉得自己文采拙劣,字迹吓人,送给冯姑娘都是玷污了她的眼睛。 染着香的信纸废了一箩筐,也只写了个冯姑娘亲启,如何敢送给佳人。 几个少年虽对他颇有微词,但也是敢怒不敢言,事已至此,几人不欢而散。 · 第二天辰时不到阿瑶就醒了,她独自一人躺在床上,丫鬟们都还没起来,心里有些烦闷。 阿瑶昨夜又做了那个梦,这次多了更多的细节,但是终究只是几个画面,醒来以后想破了脑袋都猜不出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续几日都做一样的梦,这让阿瑶心里也不免犹疑,难道是上天给的指示吗? 窗边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阿瑶听着觉得可爱,歪着头往外瞧。 忽然就见原本空空荡荡的窗边小榻上,突然多出了好几个包袱。 早晨的别院有些凉意,阿瑶披了件外裳,走到窗边查看。 包裹都是上好的料子,都装了些没有标识的小巧贵重物件,单单一件怕是就价值不菲。 可这里堆上了接近十个包裹,每一个都是满满当当的。 阿瑶挨个翻看,都是些极易带在身上的物件。 这是哪里来的? 昨天夜里睡觉的时候都还没有,难道是夜里有人偷偷进来过吗? 阿瑶心中害怕,挨个检查了门窗,都是好好的。 见唯一一个靠着小榻的窗户也是个只能开半扇的小窗子,连个小儿都进不来,阿瑶才松了口气。 看着榻上这几个包裹,阿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犹豫半晌还是决定瞒下来,挨个搬到了床底下。 搬完后又看了会话本,拂冬和知夏才上了职。 阿瑶半闭着眼睛,坐在梳妆镜前,拂冬拿着牛角梳给她梳头。 她的头发又黑又亮,厚厚的一把,流水一般铺在背上。 拂冬不识字,说不出什么动听话。 只知道这一把头发握在手里,就像是握住了最好的丝绸,滑溜溜地贴在手心,像是在心上挠了两下,酥酥地痒,叫人想一直梳下去。 正挽着头发呢,门卫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阿瑶浓密的长睫一颤,张开了眼睛,“外面怎么了?” 拂冬放下梳子,轻声道:“奴婢出去瞧瞧。” 说完就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出去没一会,拂冬就面色为难地回来了,小声道:“姑娘,是二姑娘,吵着要见您。” 就是给外面的侍卫拦住了,正眼泪汪汪地撒泼呢。 阿瑶眨了眨眼睛,奇道:“她要来见我?” 阿瑶睡了一夜,心情也平静了许多,听到冯清雅的名字也没什么感觉,但是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冯清雅找她做什么? 阿瑶点点头,睡了一夜,养得红扑扑的脸蛋上显出两分好奇“把她放进来吧。” 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拂冬看着自己主子兴奋地跟要看猴戏似的,不由无奈地点点头。 知夏开了门,冯清雅就抽抽噎噎地进来了。 阿瑶半闭着眼睛不搭理她,微抬着下巴让拂冬给她挽发。 少女面色红润,黛眉轻皱。 阿瑶后半夜也没睡安稳,因此眼下多了浅浅的两片青黛,瓷白的脸蛋未施脂粉掩盖,却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略微疲惫的神色反而增添了几分难以言语的楚楚之态。 冯清雅瑟缩地站在门口,她望着阿瑶玉人似的侧脸,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阿瑶房里的丫鬟们开始出出进进,伺候她净面梳妆,来来往往的,竟然都没人搭理她。 自己的丫鬟被拦在了门外,冯清雅一个人站在门前,她看着人来人往的,渐渐地,后知后觉感到了一股难堪。 过了不知多久,阿瑶都收拾好了,丫鬟们开始在装上摆早食了。 冯清雅终于忍不住了,她抹了把眼泪,恨声道:“你是故意的!你就是嫉妒我得了娘的宠爱,故意用这种办法来和我争宠!” 膳食摆好了,拂冬开始给主子布膳,听到冯清雅这番话,没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 阿瑶也觉得无语,“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今天特意来一趟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吧?” 冯清雅昨夜显然没睡好,面上更显憔悴,幽幽道:“娘昨天和我发了好大脾气,你满意了吧。” 阿瑶并没有替王氏教养她的打算,因此只摆了摆手,“如果你就是来找我发牢骚的话,现在就请离开。” “现在好了,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害了你。” 阿瑶吃着早膳不搭理她,只给拂冬递了个眼神,找机会把二姑娘请出去,拂冬会意地点点头。 见阿瑶似乎连看她一眼都不屑,冯清雅冷笑一声,“我最讨厌你这般装模作样的人,我犯的错我来承担,我来替你嫁给元帝!” 此话一出,阿瑶心里就是一咯噔。 早间丫鬟们上任以后,她厢房里的门就大开着,只隔了一块屏风。 门口贴着们守了一圈侍卫,屋里说句话外边都听得清清楚楚。 见门外的侍卫已经靠近了几步以示威慑,显然是听到了,阿瑶眉心一跳,素白的手指扶了扶发髻,突然很想把她扔出去。 冯清雅眼神狠厉,张嘴还想再说什么,阿瑶连忙让拂冬捂住了她的嘴。 这是哪里来的蠢货? 她看不见外面都是元帝派来的侍卫吗? 外边的侍卫好像听见了,两个带刀侍卫靠在一起,看着屋子里低声说着什么。 阿瑶掐了掐掌心,小脸一下被吓得煞白,简直想把她丢出去,这冯清雅是专门来克她的吗? 冯清雅被捂了嘴,还在拼命挣扎,随时都有挣脱开的可能。 阿瑶已经不想听她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了,连忙召来两个下人,拿帕子堵了嘴,把这个麻烦扔到了王氏院子里。 早膳摆了一桌子,拂冬轻手轻脚地打着扇,凉凉地风吹在脸上,可阿瑶已经没心情吃了。 她就盼着这些侍卫不要把冯清雅的疯话当真,万一加强警戒,她就是插翅也难逃了。 阿瑶勉强吃了个包子,召来一直守在院前的惜春,“九曲亭那边有消息过来吗?” 知夏在门口盼得脖子都长了,这会见了阿瑶,只能提起精神安慰道:“没见到有那边的人过来,说不定就是世子在凯旋的路上了。” 要真是一群简单的土匪,想必几个时辰就能凯旋,但是碍于外面的形式,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 阿瑶自然听得出她在安慰自己,还是做出了一副相信的表情,惜春这才放心地又去门口守着了。 窗户被推开,暑气迎面扑来,阿瑶看着九曲亭的方向,心里也不由有了一丝期盼。 阿瑶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一天。 夕阳慢慢地落在了山后面,阿瑶轻轻合上了手里的书。 她叫来惜春,“外面有什么异常吗?” 惜春道:“奴婢一直盯着,不见有什么异常。” 侍卫看管她越发仔细,这个小院严格排查出入的人,她的丫鬟已经不能进出了。 阿瑶早上模糊间听见王氏的声音,没过一会就消失了。 冯秉怀好像也来过,但是也没能进来。 她悄悄地往门口看了一眼又一眼,再没有人来了。 阿瑶好像一个人被遗忘在了这里。 她坐在椅子上,心里就被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焦灼笼罩着,就好像马上就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她的胸口闷闷的,那个支离破碎的梦境总是忽然出现在眼前。 眼看着天色暗淡下来了,阿瑶掐住自己的手心,决定相信自己的预感。 她今夜就要离开。 阿瑶以往看过许多话本,也在闺阁中听密友吹嘘过自己的父兄。 在她们的故事里,除匪往往是非常简单的,土匪一般毫无组织,由一些吃不下饭的良民组成的。 他们拿起田地间的工具就聚在一起,往往只敢抢劫一些小商小贩,朝廷派个几百人去,几个时辰就能把他们一窝端。 而世子绝非酒囊饭袋,打了整整一天都没消息,这恐怕不是在除匪,还有许多看不见的手在里面推动。 这些大人物在这里搅弄风云,阿瑶无辜卷入其中是不幸,但她也不想坐着等死。 外面的侍卫一个时辰换一班,阿瑶算好了时间,决定亥时走。 那时丫鬟们都睡了,她可以从窗户上跳到屋顶,在侍卫们换班的时候从屋檐跳到隔壁院子的屋檐上。 这个别院屋子建的多,靠得也特别近。 到了用膳的时候,对着一桌子愈加丰盛的膳食,阿瑶丝毫没有胃口,她不敢多想其中的深意,还是装作平常地用完了膳。 为了这些丫鬟的安全,她不能露出一丝异样,最好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如果世子胜了,她还有可能能活着回来。 如果世子败了,她就要做个悄无声息的死人。 夜里,像往日一样打发了丫鬟们,阿瑶就在榻上看话本,临近亥时时照例熄灯做出睡觉的模样。 阿瑶穿着外裳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手心里都是黏腻的汗水,心里乱糟糟地想七想八。 那塌下的财物她一个也没拿,毕竟来路不明,且她也不缺这些东西。 她走了以后,留下的两个丫鬟不知该怎么办,兄长未出世的孩子她怕是也看不到了…… 正想着,外面忽然有了脚步声,阿瑶浑身一颤,是侍卫在换班……不对!离上次换班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阿瑶猛地睁开了眼睛,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尖叫,“有土匪!” 接着是突然爆发的喧哗。 “来人!去清凉殿保护陛下!” “有土匪来了!” 尖叫怒骂声,打斗声,不绝于耳。 外面很快就灯火通明,阿瑶也蒙了一瞬间,这显然在她的计划之外。 正在犹豫要不要出门看看情况时,突然听到了一个厚重的脚步声进了院子,在院子中间停了停,慢慢地开始接近这个屋子。 不一会就缓缓地停在了门前。 阿瑶躺在床上,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克制了,她微微侧着头就能看到一道巨人似的人影,通过院子外的灯笼光投在门上,那人的手上拿着一把足有她两个脑袋大的圆锤。 阿瑶两只手放在身侧,不由自主地攥成拳头,轻轻地发着颤。 声音 声音 冯清雅被阿瑶叫下人捂了嘴扔到王氏院子里后,自觉受了奇耻大辱,也不搭理王氏了,只黑着脸回了自己的院子。 进了屋子就把一屋子丫鬟下人都赶出去了,只留一个嬷嬷打扮的妇人。 两个大丫鬟看了看那个妇人,面带犹疑的下去了。 自从二姑娘回了京城,这个陈嬷嬷就突然冒了出来,一下成了她们主子最信任的人。 屋子里的下人走光了,冯清雅一下扑进了陈嬷嬷的怀里,哭道:“娘!我的命好苦啊!你知道今天那个冯璟瑶是怎么给我没脸的吗!” 陈嬷嬷虽穿着嬷嬷的衣服,可面容却十分年轻秀美,气质也格外清丽,她慈爱地把冯清雅搂进怀里,“娘都知道,娘也心疼你。” “他们都欺负我!” 见冯清雅只顾着哭,陈嬷嬷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咱们只有站在高处,才能不叫人欺负了。” “你今天提议待嫁,她是什么反应?” 冯清雅吸了吸鼻子,“她清高的很,面上都不搭理我。” 陈嬷嬷笑了笑,“这就是了,她也想嫁给天子,只是抹不开面子,拿你做伐子呢?” “至高无上的天子,谁不想嫁呢?” 冯清雅一下就回想起那个瘫在座椅上的元帝,心中还有些抗拒,“不是说好是大皇子的吗?” 陈嬷嬷心里不悦,面上还是十分慈爱,“既然可以嫁更好的人,你还犹豫什么? 娘都是为你好。” 冯清雅一下就被说服了,“只有娘你是对我最好的。” 陈嬷嬷把她搂在怀里,“我是你亲娘,自然是对你最好的。” 到了夜间,陈嬷嬷也陪着冯清雅一块睡觉,匪徒来的时候,她一下就惊醒了,推醒旁边的冯清雅,“你快去大姑娘的院子里,那里一定是最安全的。” 冯清雅迷迷糊糊就被推出去了,望着外面的刀光剑影,心里十分惶恐,“我想留在这里,我娘…王氏一定会派人来救我的!” 陈嬷嬷目光暗沉,“你是信她还是信我?” 冯清雅一下就绷不住眼泪了,张嘴还要说些什么,陈嬷嬷已经把她推出去了。 “那娘你怎么办?” 陈嬷嬷这才笑了笑,“娘自己去找个地方躲起来,自然是你最重要,等事情平息了,娘就来找你。” 冯清雅望着夜色,无视几个丫鬟的阻拦,一咬牙扎了进去。 · 那个人影在门外停了一会,似乎觉得屋里没人,就离开了。 阿瑶悄悄松了口气,浑身发软地瘫在床上,瓷白的小脸上因为紧张泛起一阵红晕。 她不敢跑了,外面现在都是土匪,随便一个都能逮住她。 比起被土匪……想起在话本里看到的情节,阿瑶宁愿守在这里。 不知是哪里来的土匪这么大胆,连天子住的别院都敢闯。 阿瑶就想确认其他人是否安全。 丫鬟们有没有躲好,双生子的下人有没有好好照顾他们…… 咬了咬牙,阿瑶软着两条腿从床上坐起来了,她不出去添乱,就靠在门口听听动静。 外面都是人的惨叫声,甚至还有刀剑划过皮肉的声音,阿瑶听的毛骨悚然,心里惶恐。 就在这时,一道凌乱的脚步闯进院子,和那个拎着锤子的男人迎面撞上了。 阿瑶心口一跳,就怕是几个丫鬟担心她,这个时候还在外面跑。 接着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尖叫声,阿瑶一愣。 冯清雅被男人提着领子拎了起来,害怕得手脚乱抖,呜呜地哭起来了,“救命啊!救命啊!姐姐你救救我!我是来帮你的呀!” 阿瑶就是再淡定,也不由有一瞬间的惊愕。 这种时候了,冯清雅没事乱跑些什么! 冯清雅又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高大的男子,吓傻了一样手脚乱蹬,啊啊啊地哭叫。 男人皱着眉摇摇头,“你哭得真烦。” 说着还不耐地挥了挥手里的大锤。 冯清雅望着那比她脑袋都大的锤子,立刻止了声。 阿瑶僵坐在床上,耳膜嗡嗡作响,她深呼吸几下,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出去,阿瑶绝对打不过那个男人。 与其两个人一起死,不如她先躲好,等男人走了再出去搬救兵,还能有一线生机。 阿瑶这样想着,慢慢躺在了床上。 就盼着冯清雅聪明点,知道阿瑶一个人是救不了她的。 这时,院子外面又进来一个提着灯笼的男人,男人手中没有拿武器,一身干净的长袍显得高大挺拔。 灯光照耀下,只能看清男人脸上的面具。 男人见李戾手里拎了个不停打摆子的女人,抬眼看向李戾,皱眉道:“你的面罩呢?” 李戾用大锤搔了搔头,“我脸大,吹没了。” “你让这个人看见脸了。” 男人强调了一下,“我出门前是不是说过不能让人看见脸?” 李戾想了想,点点头,“是的,久知我错了。” 冯久知沉默了一会,“先带上吧,回去再说。” 原本不说话的冯清雅突然发了疯似的大叫起来,她朝房间的方向死命挣扎起来,“姐姐!姐姐!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救救我!姐姐!” 冯久知离开的脚步一顿,他慢慢抬起灯笼,目光转向了那个一直安静着的房间。 阿瑶屏气凝神,已经顾不上怪冯清雅了,她僵硬地维持着坐在床边的姿势,感觉一道冷冷的目光把自己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外面那个男人,好像已经发现她了。 李戾闻言就想冲进去查看,冯久知用灯笼柄抵住他的腰,“算了,别惹麻烦,走吧。” 冯清雅张嘴还想说什么,冯久知用一颗小石子封了她的哑穴,提着灯笼向外走去。 一个蒙着面的大汉提着刀凑了上来,刀尖上还有冒着热气的血,一滴一滴往下掉,“主子,都是群酒囊饭袋,全部解决了,那狗皇帝都吓尿了,被几个大臣带着跑了。” 大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在冒热气,显然杀得很痛快。 这座别院已经被鲜血和惨叫覆盖了,宫女太监们比主子跑得都快。 冯久知点点头,忽然问道:“冯家呢? 也都跑了吗?” 大汉顿了一下才回答道:“已经走光了。” 冯久知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没人来,……算了。” 他看向一直别别扭扭往后头院子里瞧的李戾,“院子里那个人,你去把她也抓来。” 这些贵人们都跑光了,他派了人守在京城前,怕是想回城都不行,不知道要躲到哪里去。 这荒郊野外都是难民,算了,就当做好事了,冯久知看了看院子。 李戾得了命令,把手里已经昏过去的女人扔给了大汉,兴致勃勃提着锤子就进去了。 知道那伙人在院子外面还没走,阿瑶坐在床上维持一个姿势动也不敢动。 看到那个拎着锤子的男人去而又返时,心里是惊愕的,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阿瑶夜里睡觉时是插了门的,心里有些期盼能拦一拦,却被李戾一脚踹开。 李戾提着大锤兴致勃勃想要大战一场,却见是个娇小的女子,立刻没了兴趣。 走进一看,阿瑶已经吓得眼眶通红,眼泪要掉不掉的。 李戾原本以为是个和刚刚差不多的小娘子,想把她抗在肩上带走的,结果手愣是转了个弯,扯住了她的袖子,粗声粗气道:“跟我走。” 阿瑶吓得腿脚发软,几乎是被他拖着往外走。 李戾步子大,把阿瑶扯到院子外头时,阿瑶衣裳都要给他扯破了。 冯久知皱了皱眉,“你要把她衣服扯烂了。” 李戾呆手呆脚的,反应一会才把手松开。 阿瑶低着头,这个声音…… 阿瑶愣愣的抬头,一张在梦里见过的面具映入眼帘。 烛火闪烁下,男人坐在她身旁,语调平淡道:“我抓住你了。” 阿瑶如遭雷击。 狼狈 狼狈 这座原本奢华的宫殿,在两兵交战中失去了它原有的风采。 元帝出行,京城里大半的兵力都集中在了这个别院。 可就算如此,在一行不足千人的土匪夜袭之下,这些原本应该以一当十的士兵,不到一个时辰就溃不成军,护着元帝仓皇而逃。 各个氏族大臣也在下人的掩护下逃得无影无踪,而别院里被剩下的人,大都是些没有战斗力的妇孺。 冯久知自然不会打杀这些被抛下的妇人们,他唤来周元,“给这些妇孺发些银钱,让她们往西边避难去吧。”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只有西边还暂时安全。 刚刚就有京城的探子来报,镇南王的部下已经悄无声息地占领了京城,而东边大旱,难民们的脚步也已经到了永州,离京城仅仅两三天的脚程,而南边又是乞元国的方向,那是镇南王的大本营。 元帝此行唯有向北逃,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们自然不能往这些地方去。 安排好了这些人,土匪们就开始打扫战场,推开殿门,金银财宝,粮食药物,全都搜刮一空。 冯久知骑着一匹黑色的大马,站在宫殿前的长道上,他看着属下们搬运物资,有些精细的袋子时不时破开,露出里面的东西,突然嗤笑了一声。 城外的百姓几百几百的饿死,这里竟然还有许多放到发霉的粮食。 李戾跟在他身边,见他这样不由嘟囔道:“久知你可别在这犯病了,这都是好东西,都要运回去的。” 冯久知看也不看他,“你现在该叫我什么?” 李戾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迷茫,纠结道:“…淮弟” 李淮修这才转身看向他,“下次再叫错,就把你扔到后山养猴子。” 李戾打了个寒颤,“我绝对不会叫错了。” 他还特意又叫了一声,“淮弟!” 李淮修点点头,慢条斯理地继续监工。 这群土匪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人,看什么都舍不得放过,把整个宫殿搬得干干净净。 李淮修握着缰绳,并不阻止。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寅时,天边微微露了些白色,冯清雅也早就醒来了,她倚在马车里,见这群土匪还在搬,不由冷冷道:“真是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阿瑶与她一齐被绑了手脚,关在一辆马车里,闻言只淡淡地瞥她一眼。 阿瑶已被那个蒙面男子扰乱了所有的心神,要是不情况特殊,她恨不得想要立刻睡上一觉,把那个梦再做一遍。 此刻她也倚在马车角落里,从缝隙处偷偷往外打量,可惜一次也没再看见他。 直到辰时,马车才慢慢动了起来。 一个瞎了只眼睛的老妇人摸索着上了马车,手里端着个托盘,上边放了两个馒头,一壶清水。 冯清雅看了看东西,皱着眉,“你这贱民,知道我们是谁吗? 敢用这种东西来招待我!” 老妇人把托盘放在马车中间的小案上,眯着眼睛看向冯清雅。 妇人的一只眼睛竟然像是被人活生生地挖了一样,空洞洞地睁着,佝偻着身子,配着满脸的皱纹十分吓人。 冯清雅被她看了一眼,直接噤了声。 妇人仔细地看着她,就像是在打量着什么,接着很快就挪开了眼神,看向阿瑶。 妇人形貌吓人,阿瑶惯不是以貌取人之人,但是一时也不敢直视她,只好乖顺地低下头,任由她打量。 妇人不知何时移开了眼神,把托盘推了推,笑道:“主子吩咐我给二位姑娘送些吃食,姑娘们若是不用,我就带下去了。” 冯清雅黑着脸把头扭到一边,显然是不准备吃了。 阿瑶垂着眼睛道:“谢谢阿婆,我暂时还不饿。” 这话倒不是推辞,阿瑶经历这么一遭,身体疲乏,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这妇人笑了笑,倒比刚刚上马车时和善些,“姑娘吃不惯也没事,等到了我们寨子,还有些其他的吃食。” 妇人于是把水留下,把两个馒头端下去了。 马车又缓缓开了起来,阿瑶贴着帘子间的缝隙往外看。 土匪们军纪严明,队列整齐,中间护着长长一条车收缴来的物资。 这些土匪的实力远比阿瑶想象的还要强悍,他们数量还不可估计,但是阿瑶一双眼睛所能触及的地方,这些身强力壮的大汉,皆是骑着大马,步伐矫健。 阿瑶是个闺阁少女,但也知道马是稀缺资源,这些土匪,竟然几乎一人一匹。 阿瑶愣愣地缩回了马车,心里五味杂陈,受了不小的冲击。 她在京城安稳过了数十年,一直以为大元兵强马壮,是难得的太平盛世,可是如今怎么就被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土匪,轻而易举打的这么狼狈。 想了许久都想不通,阿瑶干脆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起来。 冯清雅见她居然还能睡得下去,不由冷笑,刚张嘴要说什么,阿瑶两手握住茶壶,一壶凉水浇到了她头上,睁开眼睛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闭嘴。” 漂亮得面庞上是罕见的不耐。 阿瑶在外一贯都是云淡风轻,甚至让人觉得没什么脾气的闺秀,冯清雅何曾见过她这般冷漠的神色,顶着满头的茶水,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阿瑶把茶壶放在自己坐垫边上,重新靠了回去。 她以前是懒得搭理,冯清雅倒真以为她没脾气了。 那妇人下了马车,端着两个馒头去了前头一个临时搭起的营帐里。 李淮修站在桌前,仔细地看着一幅舆图。 妇人在帐外行了礼,听到李淮修让她进去的声音才掀开帘子进去了。 妇人把馒头轻手轻脚地放在桌上,“主子可别累了眼睛。” 李淮修让她到一旁坐着,“嬷嬷身子不好,不必多礼,坐着便是。” 妇人也就是柳嬷嬷,看着年纪不小了,可是肩背依旧挺直,与刚才在马车中的含胸缩背完全不同,她含笑道:“礼不可废。” 李淮修无奈,只得任由她站在一旁。 柳嬷嬷把装着两个馒头的托盘推了推,“主子恕罪,奴婢斗胆,去瞧了瞧那个姑娘。” 李淮修敛眉,“嬷嬷去看她做什么。” 柳嬷嬷给他倒了壶温水,“主子也到年纪了,难得也遇见了喜欢的。” “嬷嬷误会了。” 李淮修把舆图展平些,淡淡道:“顺手做些好事罢了。” 他们一行人撤离以后,这别院必然会被流民与流匪光顾,一个娇弱貌美的女子留在这里,就是看着她死。 柳嬷嬷笑着点点头,好似信了他的话。 可心里却明白了大半,方才马车里明明有两位姑娘,可李淮修下意识就觉得她说得是阿瑶,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那姑娘貌美是她生平罕见,更难得的是骨相也美,气质绝佳,倒是能与主子一配。 小钗 小钗 搜物资足足搬到了辰时,塞了十几辆马车,排成长长的一条车队。 驾着阿瑶她们的马车的,是个面容憨厚的壮实男子。 起先车还没走时,就默不作声地坐在车前,时不时拿肩上的毛巾擦汗,一言不发,带着点看守的意味。 阿瑶大着胆子和他搭话,想问问情况。 男子低眉顺眼不敢看她,只默不作声地摇头,像个锯了嘴的葫芦。 阿瑶叹了口气,只好安分地坐在车里了。 天光大亮,阿瑶一整夜没睡,疲惫的不仅仅是身体。 天气闷热,折腾了这么久,阿瑶鬓角边的发都湿了,里衣也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这会安静下来,倚在车璧上,被冰冷的里衣贴着,竟然不觉得热了。 这几天事情一串连着一串,她就像只暴风雨里的小鸟,上一阵风吹翻了翅膀,还没调整过来方向,下一阵风又来了。 一天前阿瑶还是京城里颇有美名的闺秀,她坐在天子的宴席上吃着最好的东西,欣赏最美的歌舞。 可一夜之间,这群土匪就像天外来兵,把元帝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阿瑶也成了别人的阶下囚。 别院里的人应该都还安全,因为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留下血渍的地方却很少,想必是这些大元士兵扛了土匪没两招就连连求饶,因此死伤倒是很少。 阿瑶想明白以后,不知该好笑还是生气。 这些士兵疏于锻炼,想必平日里上差也十分敷衍,不怪被人打成这样。 也不知道家里的人都是不是安全归家了,下人们跑到哪里去了,昨夜兵荒马乱,连个捎信的功夫都没有。 但再怎么样也比她要安全。 想来想去,阿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梦里梦到的。 面对险境,世子不救她,反而救了另一个‘表妹’。 阿瑶不是蠢笨的人,这梦里的事情一桩一桩开始对上了,她也不会自欺欺人地觉得是假的。 她对世子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但是兄妹之情多少还是有些的,心里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但是什么都没有好好活着重要,阿瑶从缝隙里看向马车外,世子不救她,她就得想办法自救。 马车在路上平稳地行驶着,两侧都守着匪徒,面色严肃,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不堪,倒有些正规军的感觉。 阿瑶靠在马车壁上,觉得自己被抓实在是冤枉,冯清雅是因为看见了那个小山一样的男人的脸,所以就被抓走了,可她什么都没做,也被这些匪徒去而又返地抓住了。 阿瑶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让人看脸呢,难不成这群人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成? 阿瑶昨夜也见了那个小山似的男人的脸,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是个看起来愣愣的大汉,眼神也呆呆的。 倒是那个带着面具的男子,阿瑶攥了攥手指,白生生的脸上带出两分迷茫来,她没有办法不去在意。 这马车并不比府里专门用来接送贵人的轿子,减震功能做得很差,路上又都不是官道,一路摇摇晃晃,阿瑶迷迷糊糊竟然也真的睡着了。 马车淹没在一众压着财物的车队里,因为不走官道,所以路上免不了磕绊,脑袋枕在车壁上,很难睡个好觉。 许是在马车上的原因,阿瑶不敢睡死,所以并没有再做那个梦了。 醒来就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马车已经走到了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地方。 冯清雅窝在角落里,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在干什么。 阿瑶悄悄挑开帘子,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这是一片看不清尽头的树林,前后都看不着头,阿瑶思考了一下逃跑的可能性,发现几乎不可能。 这群土匪紧赶慢赶走了一个白天,还专挑小路走,这个地方估计也是极为偏僻。 再加上现在天色又要暗淡下来,阿瑶一个闺阁女子,没有在野外生活的经验,也不认识路,怕是走不出这个林子。 阿瑶暂时息了这个心思,抬抬手臂,活动一下被绑了很久的双臂。 她两只手都被一根粗粗的麻绳绑在一起,已经有些淤血了,阿瑶试着动了动,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怕是绑太久了,刚开始磨着很疼,现在已经麻木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冯清雅也醒了过来,阴着脸坐在马车角落里。 马车速度也慢了下来,停在了树林间的一片空地上。 在马上的土匪也翻身下马,寻了干燥的木头,在一块干净的地方开始起锅做饭。 行事间纪律严明,若不是穿着破烂,怕是比大元的军队更像军队。 不一会就飘起了饭菜香,只是简简单单甚至有些粗糙的菜式,阿瑶却悄悄吞了吞口水。 一天一夜了,她都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里已经在小声地叫了。 又等了一会,马车帘子被掀开,那个瞎了只眼睛的老妇人又上来了,她端了个托盘,上面搁着两碗温粥,还有几盘清爽的小菜。 装在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破边的白瓷碗里,却勾的阿瑶悄悄吞了吞口水。 老妇人看在眼里,把托盘放在了小案上,笑道:“舟车劳顿,只有些简单菜色,两位姑娘莫要嫌弃。” 说着,还替阿瑶和冯清雅解了手上的绳子。 阿瑶活动了会手腕,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婆婆。” 老妇人把麻绳扔出马车,“叫我柳嬷嬷就好。” 柳嬷嬷这幅做派,显然不怕她们逃跑了。 见阿瑶手腕磨得吓人,还从怀中拿出一小盒药膏替她上药。 乳白色的膏药化在伤口处,伤处一阵清凉,舒服了很多。 阿瑶沉默了一会,看着自己的手腕,“柳嬷嬷可否帮我们姐妹二人说说情,我们并无冲撞之意,昨夜也只是机缘巧合,等离开这里,我们一定忘得干干净净。” 冯清雅也略带急迫地看向柳嬷嬷。 柳嬷嬷笑了笑,见阿瑶的手腕已经上好药了,把药膏收起来,答非所问道:“我们部队在此只休息半个时辰,夜里还要赶路,二位姑娘可别耽误了用膳。” 说完,就掀开门帘下去了。 门口那个车夫还守在这,只让人递了两个馒头而已。 阿瑶方才只是试试,因此倒也不算太失望,曲了曲手腕,闻到一股清凉的香味,有点像一种香料。 阿瑶没多想,开始专心填饱肚子。 冯清雅忽然往马车壁上踢了一脚,小声骂道:“一群山野村夫!还什么部队!忒会往脸上贴金!” 小案上的吃食也跟着一震,阿瑶动作一顿,抬头冷冷地盯着她。 冯清雅动作一滞,半天没再说话。 用完了膳食,那位柳嬷嬷又上车收走了碗筷,没有再绑住她们的手。 车队在夜色里平稳地向前行驶。 · 百里之外的别院,竹院灯火通明,沈意行坐在窗边的小榻上,修长的手指摆弄着桌上被匪寇们剩下的一只小钗。 一个尖着嗓子面无须发的老太监轻轻推开了门,躬身道:“禀世子殿下,这别院开放的地方,里里外外,整整齐齐搜罗了三四遍,一个人影也没有,倒是有几个趁机进来浑水摸鱼的难民,都已经抓住了,主子可要把他们叫上来问话?” 沈意行用小钗拨了拨桌上的烛火,语气温和,“没必要,带下去审吧。” “再去搜一遍。” 沈意行看着窗外,手里握着小钗,他几乎能想象到她倚在这窗边看话本的样子。 “她胆子小,能跑到哪里去呢?” 男人好似在自言自语,语气中带着丝怜爱。 老太监只得行礼退下,苦着脸叫这些官爷再找一遍。 还没走到院子外头,一个妇人被压着送到门前,“去禀告世子,这妇人知道冯姑娘的下落。” 老太监心中一喜,急急地进了院子。 逾矩 逾矩 马车又赶了一整夜的夜路,直到第二日清晨,车队才在一个僻静的山庄前停下。 山庄处在一个山脚下,四周眺望都不见人烟,想必是个极为偏僻的地方。 阿瑶粗粗一算,他们赶了将近两天的路程,路上休息的时间不过就是一日做一次饭的那半个时辰,她们多半已经出了京城的地界,阿瑶曾看过大元的舆图。 大致推测这里应该是永州或者是徐州。 不管是哪,总归都没来过。 这些土匪们开始卸货,阿瑶和冯清雅被那个柳嬷嬷带着下了马车往庄子里去。 这个庄子大的超过了阿瑶的想象,京城是天子居所,周边的地界也贵,城外的庄子都是小巧精致,只图个野趣,很难得见到这么粗狂大气的庄子。 阿瑶一路谨记自己俘虏的身份,低着头不敢四处乱看,生怕又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柳嬷嬷的态度却十分坦然,甚至还给二人介绍起来,若不是忽略手上的勒痕,她们简直就像被招待的客人。 庄子不仅仅大,东西也齐全,里面有田地,池塘,不少妇女幼童在其间嬉戏,见到他们三人都好奇地望过来,有的还向柳嬷嬷行礼,虽怪模怪样,但是也可看出,这群土匪内部似乎等级分明,且颇为和睦。 阿瑶甚至还看到一个专门织布的院子,若是要求不精细,这个庄子完全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柳嬷嬷将二人领到一个简陋的院子里,笑道:“这里就是两位姑娘的住处了,二位姑娘可在庄子里随意走动,但是切记不要出去。” 二人点头应下,冯清雅一路上什么都不顺心,觉得自己吃尽了苦头,现下是难得的乖顺。 柳嬷嬷自顾自地离去了,冯清雅忙不迭地进了一旁一个厢房,厢房里更是简陋,只有一个木桌和一张草床,冯清雅知道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竟然也都忍下来了。 “也不知道家里人什么时候来救我们。” 冯清雅望着这间屋子,眼眶突然红了,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罪。 阿瑶被她连累到这来,心里不可能没有芥蒂,现在也不想搭理她,一句活该是因为教养才没有说出口。 又想起梦里世子救了另一个女人,阿瑶打量着冯清雅,估计就是救了她。 阿瑶现在已经不难受了,就是好奇,冯清雅是怎么这么招人喜欢的,不管先来还是后到,“你同世子熟悉吗?” 冯清雅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种问题,她都没见过世子,哪里来的熟悉,不由酸道:“自然是没有姐姐你熟悉的。” 阿瑶见她一脸防备,知道自己问不出更多的东西了,也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 冯清雅一人站在院子里,默默地哭了许久,见实在不会有人来哄她了,才抽抽噎噎地进了房间,房门关的震天响。 现在是早晨,外边都是劳作的人们,阿瑶坐在桌子上,一时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抓过来。 难道是为了向冯家换取钱财,可是梦里为什么又会和世子对上呢? 若是为了钱财,倒是可以商量一二,可阿瑶想起梦里那杯毒酒,心里就膈应的慌。 她不敢相信父亲和母亲会因此就断送她的性命,可是这一路上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与冯府的名声相比,她算不得什么。 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所有人都觉得她失贞了。 想到这,阿瑶拧了拧眉,暂时把疑虑压在了心头。 许是确信她们二人不敢乱跑,屋子外面甚至连个守卫都没有。 阿瑶提着裙子出了门,她两日没有沐浴了,现在也没有用早膳,实在难受得慌。 一时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就得让自己过得舒服点。 院子外边就是片正在被耕种的田地,其间不仅仅有妇人幼童,还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阿瑶站在田边,虽然只穿着一件简单的襦裙,可是肤白如雪,面若桃李,让人恍惚间以为自己见了神仙。 一个扎了两个小辫子的小姑娘,手里还攥着两把草,羞怯地靠近她,“姐姐是贵人吗?” 阿瑶笑着摇摇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被她笑红了脸,小声道:“我叫圆妞。” “圆妞知道哪里可以取些吃食吗?” 阿瑶柔声问她,虽说可能是土匪的后代,可是毕竟还是个稚子,阿瑶也不会迁怒于她。 圆妞想了一会,指了指庄子中间的院子,“好吃的要去找柳嬷嬷。” 阿瑶摸摸她的头,柔声谢谢她。 圆妞扭扭捏捏地跑开了。 阿瑶向庄子中间走去,越是往中间,院子就越是稀少,但是建得精细些,想必是那个土匪头头的住处。 还没靠近中间那个建了高墙的院子,阿瑶就被两个守卫的拦了下来。 “姑娘有何事,我等可以代为通传。” 阿瑶态度平和,“我找柳嬷嬷。”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一个朝她点点头,“我去通传,姑娘稍等。” 阿瑶就在院子外边等。 没一会,柳嬷嬷就出来了,她把阿瑶往院子里领,“姑娘这是?” 阿瑶只好道:“嬷嬷把我们姐妹二人请到这里来,倒也要管管我们的吃食呀。” 柳嬷嬷拍了拍脑袋,笑道:“是我疏忽了,姑娘你来的正巧,我们主子正吃着呢,姑娘不如来一同用些。” 与土匪同桌而食,阿瑶一愣,下意识拒绝道:“倒也不必,嬷嬷备些简单……” 话还没说完,柳嬷嬷已经扯着她的袖子往里走了,阿瑶摆手连连拒绝,又不敢大力推拒,伤了这个看着身子不太好的嬷嬷。 阿瑶无奈地被扯入内间,这是个和京中规制不太一样的院子,更大也更简单些,阿瑶被柳嬷嬷拉着往里走,越过门槛,就见一张大大的红木桌子,上边摆了些简单的吃食。 见到桌上用食的人,阿瑶一怔,原本推拒的力道小了些。 一个着淡蓝色长袍的男子,闲适地坐在桌后,修长的手指握住一双筷子,面上戴着一副面具。 阿瑶看着他,心里不知为何,狠狠地一跳。 是梦里那个男子。 李淮修抬头,就见到阿瑶愣愣地望着他,皎白的脸上带着股说不出的茫然。 他下意识把人上下看了一遍,才看向柳嬷嬷,语气有些不悦,“嬷嬷,你逾矩了。” 他让柳嬷嬷仔细着阿瑶的吃食,没让把人领到他面前来。 柳嬷嬷笑眯眯道:“老奴自去领罚去,就是这姑娘可怜,现在庄子上忙着,老奴哪有时间给姑娘做吃食,怕是要饿到夜间。” 阿瑶一路颠簸,脸色也憔悴了些,看着倒像真的被饿坏了,一副小可怜样。 李淮修沉默一会,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淡淡道:“饿吗?” 阿瑶站在桌旁,反应了一会才知道是在说自己,莫名感到一阵局促,轻声道:“饿。” 李淮修颔首,“坐吧。” 柳嬷嬷连忙扶她在李淮修对面坐下,“姑娘别客气,就当自己家,放心吃。” 阿瑶手里被塞了双筷子,柳嬷嬷还热切地站在一旁给她夹菜,阿瑶吃了口莲藕,看着格外热切的柳嬷嬷,又看着对面冷淡的男人,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柳嬷嬷见两人各吃各的,不由笑道:“瞧我这记性,厨房今天杀了只老母鸡,炖了汤,熬了一整天,现在最是滋补的时候,老奴这就去端来。” 说罢就退下了。 阿瑶愕然地抬头时,屋里只剩下二人相对而食。 男人半垂着眼睛,专心用着自己的饭,还只吃自己面前的一道菜,筷子绝不往对面伸一下。 阿瑶顺势悄悄抬眼打量着男人,男人带了一个盖住上半张脸的面具,露出的嘴巴和下颚线条冷硬。 他坐在简陋的屋子里,一举一动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贵气,阿瑶只在那些出身极好的世家子身上见到过。 这应该是个很不好说话的人,且一点也不像个土匪。 按照阿瑶以往受到的教养,同一个陌生男子同桌而食,一旁还没有下人陪护,是会遭人耻笑有碍名声的。 可她都已经是被土匪抓过的人了,名声已经坏了,不差这一点半点。 且想起梦中的那些东西,阿瑶就觉得自己现在做什么都无所谓。 “姑娘用好了吗?” 李淮修也不是瞎子,阿瑶一直偷偷打量他,他自然是有感觉的。 阿瑶还不知道男人已经发现自己在看她了,犹豫着点点头,她光顾着看人了,其实都没怎么吃饭。 “吃。” 李淮修放下筷子,“我看着你吃。” 他在别院时就见过了,阿瑶看着瘦弱,这般小碗吃下两碗不成问题,现在也才吃了一半。 被他清冷的目光一扫,阿瑶下意识就埋头吃饭了。 许是总是梦见他,阿瑶总觉得男人在哪见过,说话的声音也熟悉,看她的眼神也熟悉。 李淮修看着她吃饭,女孩的仪态极好,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看得人赏心悦目。 李淮修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点了点头上的面具,合上眼睛不再看她。 直到阿瑶放下了筷子,男人才睁开眼睛,“吃好了?” 阿瑶点点头,见男人看着自己,刚想说话,男人先一步开了口。 “李淮修。” 李淮修看着她,“你随意叫吧。” 阿瑶想了想自己曾经看过的话本,试探道:“李大当家的?” 李淮修顿了顿,轻笑了声,“可以。” 阿瑶看着他,犹豫道:“不知您绑我姐妹二人来这是何意,若是为了钱财,现在就可以去找我们的父母,他们一定会付赎金的,若您能放小女子归家,家中必有重谢。” 毕竟冯清雅也在这。 说罢她有些哀求似的望着李淮修。 镇南王和元帝正在掰腕子,外边乱成一团,京城现在不知道是谁当家,放阿瑶出去了家还在不在都不一定。 “我是个”李淮修看了看窗外,停了两秒才继续道:“…土匪,你不能和我讲道理。” 阿瑶最后脸色黯淡地离开了。 李淮修看了会她的背影,转身去了后堂。 被审问了一夜的大皇子,突然被一桶冷水浇醒,睁开眼睛就见那个让他惊惧的人。 “阿瑶的未婚夫是谁?” 李淮修这样问他。 委屈 委屈 清晨气凉,大皇子身材高大,看着壮实其实都是虚架子,又被拷问了许久,不一会就冷的打颤。 见李淮修没什么表情的盯着他,大皇子颤声道:“是沈都司,镇南王的世子。” 大皇子见李淮修听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里不由暗唾一声,冯家女出身高贵,品貌过人,发了疯才会瞧上他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土匪。 李淮修看他一眼,见他目光闪烁就知道心里一定没什么好话,李淮修也不在意,他对一旁的侍从道:“仔细些照顾,别弄死了。” 大皇子听得面色僵硬,心里惶恐,他已经被抓来这么多天了,父皇怎么还没派人来救他? 他迟早要被这个疯子玩死。 李淮修交代完以后就去了书房,几个穿着长袍的谋士已经在堂上候着了。 待见过礼后,几人围着一张高脚书桌,对着舆图低声讨论起来。 “探子来报,那狗皇帝吓得跑到了徐州,在徐王老巢修身养息。” 徐王是元帝早年的部下,此人非常愚忠。 只是一场袭击,宫里的侍卫都没死几个,怎么就把元帝吓成这样? 李淮修不由按了按桌边的面具,他进了书房开始就取了面具,露出一张眉目英挺的面庞。 几个亲信顺着他手上的动作,看到那个刻着花纹的半脸面具,不由都噤了声。 一个面有美须的男子手拿折扇,名唤张奇,张奇见状低声提醒道:“主子可是要服药?” 见几人都看着自己,李淮修这才发现自己吓到人了,把面具随手扔在一旁,“你继续讲。” 几人对视一眼,继续讲了起来。 “镇南王放出消息,说听闻元帝受袭,特地千里迢迢赶回京城护驾,还带了一万大军候在城外。” “元帝前脚还在抢人家儿媳,哪里敢回去,可不是屁滚尿流地跑到徐州了。” 说到这,张奇不由抚扇笑道:“主子这一仗打得好,那狗皇帝多半还以为是着了土匪的道。” 李淮修闻言,不知为何也跟着笑道:“我不就是土匪吗?” 几人闻言哈哈大笑,只当他在开玩笑, · 从院子里出来后,阿瑶看着又被侍从重新合上的门,眨了眨眼睛,心里有些难受。 这土匪惯会巧言令色,且他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阿瑶就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阿瑶没听侍从的话,等着柳嬷嬷来送自己回院子,而是一个人慢慢走了回去。 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冯清雅的房间里也没有动静了,阿瑶靠在窗前,看着外边绿油油的田地,心里空落落的。 这土匪把她掳来,可也不说为什么,也不像冯府索要财物,难不成就是为了日后将她和冯清雅扔在阵前戏耍一番吗? 阿瑶想了会开始在屋子里翻看起来,就这么干坐着也太难熬了,要是有些书什么的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况且这是土匪的地界,她能少出去露面就少出去露面。 屋子里只有个落着灰的小柜子,阿瑶仔仔细细地翻找了一番,确认了这屋子里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更不提能让她解闷的书了。 阿瑶恍恍惚惚地坐在窗前,没一会就倚在小案上睡着了,直到晌午才慢慢醒来,这桌案矮小,尺寸也不是专门定做的,阿瑶睡了一觉,腰酸背疼。 房间里有个简易的梳妆台,阿瑶坐在梳妆台前打量自己,发现自己衣服脏乱,头发也乱糟糟的,简直像是受了大难一样。 她在家时虽然缺少长辈关怀,可出门也是奴仆环绕,还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阿瑶本来想着要让柳嬷嬷送些水来,不说正经沐浴一次,她梳洗梳洗也是好的呀,这个样子见人实在太过失礼。 可是柳嬷嬷一上午也未从这院子前走过一次,她犹豫一会,也没往中间那个院子里去。 就在她百无聊赖地玩着袖口的时候,屋子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阿瑶一愣,继而紧张的捏住了手心。 自从知道自己会那样死去以后,阿瑶就有些草木皆兵,这些土匪看着人模狗样,谁知道背地里会干什么。 阿瑶悄悄起身躲到床后,就见窗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个脑袋。 是那天那个轮着锤子的大汉。 阿瑶心如擂鼓,不知道这个男人在自己房间外鬼鬼祟祟做什么,难道…… 她小心翼翼躺在地上,摸索着往床下爬。 好在这床虽然简陋,可是也是个实打实的高脚床,阿瑶躺下去后又小心翼翼缩成一团。 可能时发现屋子里没人,窗外的声音忽然停了,阿瑶屏气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是离开了吗? 正这么想着,屋子里一震,是那个大汉翻进来了。 阿瑶眼泪都要吓出来了,光天化日之下,这是要做什么! 脚步声粗重又缓慢,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似乎觉得没人了,男人停了一会,不知道在干什么。 阿瑶呼了口气,连鼻子都不敢吸。 忽然,脚踝一紧,一只手就这样把她拉了出去。 阿瑶一下就尖叫出声,闭着眼睛拍打起来,“来人啊!来人啊!” 女声再怎么悦耳,这样响起来也不会动听,再加上她还非常粗鲁,一个又一个巴掌往人身上招呼,李戾已经吓傻了,手里的烧鸡也被拍到了地上。 阿瑶闭着眼睛喊了半天,拼命的摸索着往旁边爬,原本握住她脚踝的手也松开了,她顺利地爬到了墙角,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不该这么放松警惕的,这里毕竟是个土匪窝,随便来个人都能制服她。 正哭着呢,耳边忽然响起一阵低泣,哭得比她还伤心。 阿瑶心中一阵错愕,擦了擦眼泪,张着红彤彤的眼睛,大着胆子往边上看,只见那个大个子跪坐在地上,也啪嗒啪嗒掉着眼泪。 大个子看着憨头憨脑的,可其实长得很俊,这么委委屈屈地哭着,比阿瑶还像受了委屈的。 阿瑶愣愣地看着他,一时自己都忘记哭了,半晌才迟疑地问道:“你……怎么了?” 这人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李戾粗鲁地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指着地上的烧鸡,“你把我烧鸡打掉了。” 看着地上脏兮兮的烧鸡,阿瑶眨了眨眼睛,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李戾把烧鸡捡起来,左右看了看,沉痛道:“已经这不能吃了,会拉肚子。” 阿瑶看他半晌,语气错愕地问道:“那你刚刚在我房间外做什么?” “我来找你玩。” 李戾委屈道:“我来请你吃烧鸡。” 两人鸡同鸭讲半天,这才勉强解清了误会。 怕触怒眼前这个大个子,阿瑶小心翼翼道:“不管为什么,你不能这样守在一个姑娘的房间外面,这样不合规矩。” 李戾不懂什么规矩,他指着烧鸡,“你赔我一个。” 他想给烧鸡阿瑶吃是一回事,可阿瑶把烧鸡弄脏了又是一回事,李戾现在难受得像三天没吃饭,心口都疼,必须让阿瑶赔他一只烧鸡。 “你赔我一只,我再请你吃。” 阿瑶哪有什么烧鸡赔给他,也不想吃他的烧鸡,只好和他打商量,“不然抵消了如何?” 李戾人高马大,怕是一拳就能锤烂一棵大树,阿瑶生怕说错话刺激了他。 李戾低着头就是不看她,见她又变成了那个柔声细语地神仙般的人物,耳廓都悄悄红了,但是非常坚定原则,就是要她赔一只烧鸡。 “我娘说了,不能浪费粮食。” 阿瑶和他讲了半天道理都说不通,无奈地拔下头上一根玉钗,这起码能买上百只烧鸡了,“我拿这个和你抵了行不行?” 李戾盯着看了会,隐约想起库房里堆了很多这样的东西,他也戴不了,不由嫌弃道:“我不要,我就要烧鸡。” 好话歹话都说不通,阿瑶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她也不想吃什么烧鸡,她也不是故意要弄掉的,为什么怎么都不愿意放过她呢。 怕让旁人见了丑态,阿瑶干脆用袖子盖住眼睛,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眼泪用乌溜溜的眼睛里流出来,大滴大滴地往下落,阿瑶哭也哭不出声,抿着嘴唇,两个小梨涡都泛着苦。 见她像个小孩一样坐在地上,委屈巴巴地掉眼泪,李戾手足无措,“你耍赖!不准哭!” 阿瑶说不过他,只抱着膝盖默默流泪。 李戾围着她绕了半天圈子,想要把她拉起来,一双大手晃悠半天都不敢下手,嘴里还苦恼道:“怎么能这样呢?” “怎么能这样呢?” 她哭得实在可怜,李戾看着心里也软乎乎的,他挠挠头,犹豫道:“要不……算了吧,我不要烧鸡了。” 女孩还是哭,眼泪把袖子都打湿了。 阿瑶已经不是在为烧鸡哭了,她现在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尤其是在知道自己会被冯家人一杯毒酒送走以后,她心里就格外难受,毕竟是口头上也念叨了十几年的亲人。 现在又莫名其妙被人追着要烧鸡,她现在眼泪是想止都止不住。 见自己实在哄不好,阿瑶一副要哭晕过去的样子,李戾一拍脑袋冲出了们外,急急地往中间的院子里跑,慌慌张张大叫道:“淮弟!淮弟!” “你快来救救她!” 青梅 青梅 晌午到了,李淮修在书房里练字。 这边气候比京城凉快一些,可是到了太阳最烈的时候免不了还是有些热。 李淮修把衣袖卷到肘弯,手臂的线条流畅漂亮,握住紫毫笔俯身在书桌上写写画画。 李戾进门的时候,门口的两个守卫的拦不住他,只好苦着脸和他一块进来了。 “淮弟,你快来,她要死了!” 李戾凑到他桌子跟前,气都没喘匀就急急道。 李淮修不看他,英隽的面庞上面无表情,“你怎么不敲门,就这么进来了?” 李戾见他没有要去的意思,不由绕着他转圈,唉声叹气道:“因为我着急。” 李淮修被他绕烦了,把笔放下,语气凉凉的,“先出去敲门,再说其他的。” 李戾生得人高马大,个子几乎有两米高,被李淮修冷冷地看着,也不由缩了缩脖子。 他气呼呼地走到院子外面,两个守卫忙不迭的也跟着他一起,见他冲出去把门关上,又轮着两个大拳头,把门锤得震天响。 两个守卫的看得胆战心惊,扬声道:“主子,李戾求见!” 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不咸不淡的‘准’以后,两人连忙开了门,将李戾放了进去。 李淮修拿起画笔重新写起来,李戾候在一旁看了半天,是一个字也不认识,反而把自己看得头晕眼花,气也弱了,不由小声道:“淮弟你好了? 快和我去救救她。” “救谁?” 李淮修还以为他又和拿个士兵打了架,把人家打伤了,李戾天生神力,不带武器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你该给他请大夫,叫我有什么用?” 李戾哀愁道:“是那个姑娘,把我的烧鸡打坏了,自己哭个不停。” “我可真受不了这哭哭啼啼的。” 李淮修手上动作一顿,好不容易才正眼瞧他,“你打了哪个姑娘?” “我没有打她,是她打……”李戾的辩解在李淮修黑沉沉的眼神下越说越慢,最后含糊道:“那个像娃娃的。” 李淮修又把笔放下,“你去招她做什么?” “我想和她玩。” 李戾还有些害羞,“她好看。” 李戾的面上都能看出一丝红晕。 李淮修闻言笑了一声,“周元不够你玩得吗?” 两个人一向孟不离焦焦不离孟,满庄子蹿着玩。 李戾还是摇头,“她好看,我情愿和她玩。” 还有些羞怯道:“唉,我还想娶她,就是哭哭啼啼的我害怕。” 李淮修勾了勾唇,不知想到了什么,“人家有未婚夫的,青梅竹马长大的。” “你知道青梅竹马是什么意思吗?” 李戾摇头,李淮修就不说话了,窗外只有连续不断的蝉鸣声。 过了半晌,李淮修才淡淡道:“带我去看看她。” “要是我也医不好,就把你扔到后山喂猴子。” 李戾吓得面色煞白,又见李淮修带上了面具,立马像只兔子一样贴着墙走,挨都不敢挨他一下。 · 李戾走后,阿瑶蹲在墙角哭得伤心,只觉得自己以前在家中时,虽然祖母同她不亲近,可是好歹还有几个一同长大的丫鬟,衣食住行也不缺,时不时还能出门访友,从未觉得日子难熬。 谁知道一转眼的功夫,她就成了俘虏,还在这匪窝里不知道要呆多久。 就算真的回去了,名声怕是也坏了,元帝还要强娶她,不等冯家人用毒酒毒死她,元帝就要折磨死她。 阿瑶想找个帕子出来擦擦眼泪,谁知道身上多的一片衣角都没有,只能拿裙摆擦了擦脸,裙子上也都是灰尘,她是越擦越伤心。 这时,门突然又被人推开了,阿瑶抬头一看,是冯清雅小心翼翼的摸进来了。 阿瑶皱眉,脸上还带着泪珠子,冷冷地看着她,“你来做什么!” 冯清雅见她蹲在地上,衣裳也还算完好,一时不能确定心中的猜想,不由在屋里乱看起来,“刚才谁来你房间了。” 阿瑶一见她眼神闪烁到处乱瞟,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心中的愤怒压过了理智,抄起旁边一个小石块就掷了出去,“滚!” “啊!” 其实石头砸的不远,冯清雅要是老老实实站着不动,都不会砸到她身上,可她慌不择路地往前跑,脚下一绊,直直地摔在了石头上,不由痛叫一声。 “你这莽妇!真是毫无修养,我特意来关心你,你还对我动手!” 冯清雅疼的半天爬不起来,不可置信道。 阿瑶一向都是不太同她计较的,冯清雅忽然被这么一砸,半晌都缓不过来,心里暗恨,果然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阿瑶不声不响地又抓起一块石头,乌溜溜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她,哭得发红的小脸上面无表情,冯清雅被她看得背后发麻,更难听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阿瑶扬了扬石头,冯清雅就脚步蹒跚地往外跑,回了自己的屋子把房门紧闭,打定主意再听见动静自己也绝不出来了。 早就要收拾她了。 阿瑶把石头扔在一旁,心里却更难受了。 她刚刚的行事确实与莽妇无异,没听说过哪家贵女会拿着石头砸人的。 她这才在这匪窝里带了几天,就成了这样。 阿瑶小时候很爱哭,又没有父母在身边,她的奶嬷嬷也哄不好她,就把她抱到老夫人的寿安堂。 老夫人喜欢清静,并不喜欢一直哭闹的小孩,刚开始还耐着性子哄一哄,见哄不好就让她写大字。 小小的人,还站都站不稳,就得跪在小榻上练大字。 泪珠子不要钱地撒,把宣纸都泡烂了几箱,还不准人陪,一个人在小祠堂里写,写到不哭为止。 所以阿瑶记事以后,很少会哭,这几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控制不住自己,眼睛里像装了两缸水一样。 门忽然又被推开了,阿瑶吸了吸鼻子,以为是冯清雅去而又返,抬头怒目而视。 李淮修站在门前没进去,他把阿瑶上上下下扫了一眼,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眼睛哭得像个兔子,看着委屈巴巴的。 见是他来了,阿瑶憋着不哭了。 刚刚哭成那样已经是极限了,哪能再在旁人面前丢丑。 “倒不必李大当家的操心,我好得很。” 语调含含糊糊的,透着股生硬,就差把不要你管写在脸上了。 李淮修嘴角平了平,看着她不说话了。 李戾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的,试探着想进去,李淮修侧头看他一眼,他就缩着脖子不敢往前走。 “要看就在这看,人家让你进去了吗?” 李淮修语调淡淡的,可李戾就像被捏着后颈子的猫一样,连连点头。 “不进了不进了。” “冯姑娘还是别哭了,李戾不懂事,冒犯了姑娘,姑娘有什么需求,都尽管提出来。” 李淮修戴着面具,看不清他的表情。 两个大男人这么堵着自己,阿瑶哪里敢提什么要求,只吸吸鼻子细声细气道:“谢过大当家的,我并无什么缺的。” 其实可缺了,缺干净衣裳,缺打发时间的话本,缺个沐浴的地方…… 李淮修看她口是心非,沉默一会也没多问,只道:“姑娘别哭了就好。” 他站在门外看着她,白净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窝在墙角脏兮兮的像只小猫。 阿瑶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知道自己现在形象应该很不好,就这样被一个外男看了,不由低了低头。 小女孩脸也哭红了,鼻子也哭红了,嘴唇也咬得水红。 李淮修看她半晌,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不知为何地,又问她:“姑娘饿了吗?” 阿瑶抿着唇,幅度很小地点点头。 她确实是饿了,刚刚见了地上那只烧鸡腹中都有些打鼓,就是柳嬷嬷不来送吃食,她也不好意思找上门去。 李淮修就又带她回了自己院子。 · 第一个发现阿瑶和冯清雅不见了的,是冯璟喻。 夜里的时候,土匪来的突然,别院里灯都灭了大半,守门的侍卫都有不少在打瞌睡的。 他们就像突然冒出来的,以极快的速度占领了别院里的几个哨岗。 这些土匪各个身强力壮,又出其不意,把侍卫打得连连败退。 臣子们的反应反而比元帝还快,迅速地收拢了府兵,往元帝住的宫殿靠拢。 冯璟喻就是这时发现两个妹妹不见了,他在世子那不眠不休守了一夜,此番回来就是来看看阿瑶的状况,哪知道正好撞见了匪袭。 竹院里,拂冬听见动静的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这时院子门口的侍卫已经跑光了,府里的家兵也不知道去了哪。 拂冬没去找阿瑶,阿瑶那样一个长相的姑娘,拂冬哪里敢拉着她到处跑。 只想着先去大老爷的院子里求些救兵来,正好就碰见了要去接两个妹妹的冯璟喻。 两人先一同去了冯清雅的院子,发现下人都跑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个小丫鬟颤颤巍巍地说,二姑娘去了大姑娘的院子。 几人就匆匆跑去阿瑶的院子。 可谁知道姑娘院子里却一个人也没有了! 原本应该在这里守着阿瑶的知夏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听了这个消息,王氏当场就厥过去了。 冯秉怀面色黑沉,留了一队人继续在这找,就带着家眷和元帝一起逃走了。 将一家人护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冯璟喻就悄悄脱离了队伍,继续回别院搜寻阿瑶和冯清雅的下落。 冯璟喻一路快马加鞭,正好与世子的人撞到了一起。 一个面无白须的老太监拦住他,笑眯眯道:“冯公子莫怪,我们世子有请。” 明白 明白 冯璟喻被带到了别院外的一处庄子里,到的时候,沈意行正坐在一个露天的小亭子里。 拦住冯璟喻的老太监慈眉善目,殷切地把他带到亭上。 亭上围着帷幕,里边还摆着个棋盘,是下了一半的残局。 冯璟喻进去的时候,沈意行正在喂鱼,一旁还有个穿着长袍的中年男子,低声和他说着些什么。 老太监高声道:“主子,冯守备来了。” 冯璟喻在元帝御前领的就是个五品守备的官职。 那个长袍男子这才停下来,朝冯璟喻行了个半礼,就从一边退下了。 冯璟喻看着这人稳健的背影,皱了皱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沈意行没给他细想的时间,把手里的鱼料撒到池塘里,回身笑道:“璟喻兄。” 男人身材高大,品貌风流,见之如有春风萦绕,是个不可多得的神仙公子。 冯璟喻回过神来,规矩地朝他行了半礼,沈意行待他客气,他却没那么不知分寸,“下官问世子安。” 沈意行抬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让他坐到对面,笑道:“坐吧。” 冯璟喻犹豫一会,还是坐下了。 老太监手脚伶俐地就给他倒了茶,冯璟喻摸着温热的茶杯,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现在说起来也尴尬,他们两家虽然有亲事,但是冯秉怀素来不在京城,两家除了过年间走礼的事情,其余倒并无交集。 尤其是这个关口,镇南王已经守在了京城,冯家跟着元帝仓皇而逃,两家的关系实在微妙。 来之前冯秉怀就猜测可能会遇上世子,就是不知道世子是什么态度。 这镇南王,到底是替元帝守着京城,还是…… 冯璟喻不敢贸然下定论,现在也有几分打探的意思。 况且他还有求于世子,家里带出来的府兵数量不多他都留给了父母,现在不说得借兵去找两个妹妹,还在京城里的老夫人和许氏,京城里如此大的变动,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夫人,许氏还怀着身孕,每一件都让他焦心。 冯璟喻这两天着急,嘴角都起了两个燎泡。 见冯璟喻踌躇着不说话,沈意行抿了口茶,俊美的面上没有表情。 他不动神色地抬抬手,一旁的老太监就悄无声息带着几个下人离开了,亭子里只剩下两人相对而坐。 “璟喻”,沈意行放下茶杯,目光温和,“今日这样把你请来,实在是有些冒昧。” 世人都说世子行事作风颇为柔和,不管什么时候都让人如沐春风,冯璟喻却不这么想。 他虽然名义上是世子的小舅子,但是两人也没什么交集,只私底下听过些世子心狠手辣的风言风语,他不会全信,但是世子真要是个纯善的赤子,也不会区区两年就爬上了都司的位置。 比如现在,好像是在和你有商有量,但其实强行把他请到这来,行事作风极为霸道。 冯璟喻自然否认,“世子多虑了。” 沈意行笑了笑,自顾自地说道:“子安有一事要麻烦璟喻兄了。” “不敢说麻烦,世子请讲。” 冯璟喻也想不出,世子有何需要麻烦他的。 如今镇南王兵力强盛,还占了京城,可以说是手眼通天,元帝对上他怕是都要软上三分,世子有何需要麻烦他的事情? “别院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自然是放心不下瑶瑶。” 沈意行看着他,没怎么绕圈子,只缓缓道:“昨天找了一整天,别院附近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小娘子。” 冯璟喻心中一惊,阿瑶失踪的事情,冯秉怀瞒得死死的,世子是怎么知道的。 冯家连路上都特意多备了个轿子,命丫鬟照常在轿子上服侍,就怕别人看出来了。 尚未出阁的少女无故失踪,阿瑶身份又特殊,谁还会相信她的清白。 同世子的婚约是一回事,小娘子的名声才是最重要的。 冯璟喻出了一身冷汗,努力镇定道:“谢世子良苦用心,只是阿瑶早已在父母身边,现在怕是已经到徐州了。” 沈意行笑着摇摇头,态度还是很温和,却莫名就给人一种,在他面前要低一头的感觉,“璟喻兄不要多虑,子安没有别的意思,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子安要是没猜错的话,璟喻兄出来也是为了找阿瑶吧?” 冯璟喻下意识就要辩解,却被沈意行阻止了动作,男人面无表情,原本刻在嘴边的笑意也消失了,阴沉得像个玉面罗刹。 “阿瑶怕是让那土匪掳走了。” 冯璟喻没注意他的脸色,心里难受,只觉得说失踪了都比让土匪掳走了好听。 “这土匪多半是求财。” 沈意行看着外面的池塘,玉雕似的侧脸显出一股冷硬来,“这是小问题。” 男人说得平静,但是语调里有一种藏不住的不悦和占有欲。 冯璟喻僵硬了半天,才道:“璟喻谢过世子了,这就回家筹集钱财,尽快将妹妹赎回。” “谢就不必了。” 沈意行抚了抚腰间的玉佩,语调柔和,又成了那个清风霁月的沈世子,“子安已经派人去安排了,璟喻兄安心就是,只是要麻烦璟喻兄,若是找到小娘子,怕是要留她到我府上修养两天。” 冯璟喻起身就想拒绝,“阿瑶是我冯家的女孩,怎么能……” 沈意行却不再看他,只是笑了笑。 “阿瑶是子安未过门的妻子,也算我家的女孩。” · 阿瑶被带着回了这个庄子最中间的院子,李淮修让人去厨房传了菜,阿瑶坐在圆桌旁,身上还是十分狼狈。 李戾围着他们绕圈子,李淮修不让他上桌,淡淡道:“你让冯姑娘哭了这么久,罚你在窗户边吃饭。” 李戾虽然还是不太明白,自己怎么欺负冯姑娘了,但是李淮修让他去,他还是乖乖地趴在外边的窗户上,柳嬷嬷捂着嘴笑,给他盛了点饭菜,送到窗户前。 李戾捧着碗,一个人也吃得喷香。 阿瑶也饿了,但她这会有些不好意思,整个人像是分裂了一般。 一边想着自己今日实在失仪,把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穿着打扮像个疯子,仪态也全无,一方面又忍不住自我安慰,其实统共也没两个人看到了。 她边吃,边看着自己脏乱的裙摆,心里很难受。 阿瑶烦恼多了,吃饭也不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没有焦点,一碗米饭扒拉来扒拉去的,都没怎么动。 李淮修坐在她对面,扫了一眼桌上的菜,“没有爱吃的菜吗?” 这一桌都是很家常的小菜,但是胜在爽口,李淮修没有提前吩咐过,厨房都是按照他平常的口味来的。 李淮修也不饿,但是他觉得跟着吃点也没什么。 但要是阿瑶自己都没胃口,他就更吃不下去了。 男人垂着眼睛看她。 阿瑶摇摇头,“有的。” 她其实还挺喜欢吃的,这些菜她以前见都没见过,就是有点放不开。 李淮修不懂她这些心思,他想了想,看着窗户外的李戾,承诺般道:“李戾以后不会再去打扰你了。” 李戾在外边也听到了,愁眉苦脸地想说什么,看着李淮修面上的半脸面具,一双黑色的眸子没什么感情地看着他,愣是不敢说话了。 阿瑶跟着往外看,见李戾眼巴巴地望着她,不由点点头,细声细气道:“谢谢大当家的。” 李淮修面上看不出表情,只继续看着她道:“那姑娘好好吃饭吧。” 阿瑶吞了两口饭,认真吃了起来。 李戾人高马大的,勉强趴在窗头上,半晌才委委屈屈地说了一句,“那我过两天再来找你玩吧。”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娘子,就想和她说说话。 谁知道这一句话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阿瑶一瞬间就泪崩了。 小娘子拿着筷子,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地顺着月白脸腮往下流,小嘴抿地通红,看着难受得不得了。 李淮修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李戾哎呦一声,端着碗就跑了,生怕被李淮修抓着了。 跑着跑着自己也难受起来了,这个冯姑娘,怎么这么爱哭!李戾脚步突然转了个弯,往周元家跑了。 淮弟肯定不会管他的,淮弟现在只顾着冯姑娘,他也得找他好兄弟倾诉倾诉。 院子里,柳嬷嬷识趣地当了个透明人。 而李淮修没有同这样的小娘子打交道的经验,但见她哭得伤心,他把筷子放在桌上,给女孩递了张干净的帕子。 阿瑶越哭越难受,心里像是有一只手在拧一样,疼得她眼泪止不住,颤颤巍巍地接过了帕子。 李淮修沉默着看她哭,好半晌才问一句,声音清凌凌的,“姑娘哭什么?” 男人的语气没有以往那么冷硬了,可阿瑶没听出来,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能抽噎道:“大当家的…什么时候…才能放我走…” 阿瑶手里攥着帕子,眼泪都要把饭泡了。 李戾口中的‘过两天’到底是多久呢? 一两天也算,一两个月也算。 李淮修见她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心里又泛起了那种怪异的感觉,他按了按心口,缓缓站了起来。 修长的手指从她手中抽出了帕子,李淮修微俯下身子,隔着帕子盖住她泛红的眼睛,声音轻得不像话,“姑娘想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真的吗?” 阿瑶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你不是土匪吗?” 李淮修笑了笑,“偶尔是,现在就可以不是。” 阿瑶听不出,男人在用一种同女人说话的方式和她说话,男人用手捂住她的眼睛,面具罩着看不出表情,也没有要让她听出来的意思。 阿瑶只知道自己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委屈起来,“我不懂大当家的话,大当家一时让我走,一时又不让我走,我不明白。” 哪有这样的,像耍人玩一样。 李淮修的手紧了紧,挡住了小娘子湿润的眼睛,自己却正大光明地看着她,“不是不让你走,是不建议你走。” 阿瑶摇摇头,李淮修感到自己的掌心一阵湿润,女孩带着哭腔,泪珠都是烫的,“我不明白。” 水红的唇咬着,像是皱着的一瓣花。 男人看愣了一瞬。 李淮修的掌心比她的泪珠还要烫,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炙热又奇怪,“别哭了,我给你讲明白。” 蜀锦 蜀锦 不知过了多久,阿瑶从那种让人鼻酸的情绪里出来了,慢慢觉得不自在了,她挺直身板,面上恢复了贵女的从容。 男人滚烫的掌心盖在她脸上,离得太近了。 就算是为了安慰她,也不该离她这样近。 阿瑶被捂着眼睛,看不见男人的神色,但是在她悄悄地侧了侧身子以后,男人轻轻收回了手。 手里的帕子已经湿得不成样子了,李淮修把帕子攥在手心里,起身坐在了一旁,光从窗户外照进来,描摹着他高大的侧影,男人的气质内敛又淡然。 阿瑶的眼眶通红,面上多了股不胜之态,像是被人欺负了一般,见李淮修离她隔了一个凳子,这才暗地觉得自在了些。 女孩面上还有哭痕,但是显然已经冷静了下来,又低声问了一遍,“我真的可以回家吗?” 李淮修坐在阿瑶右手边,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姑娘离开这里以后,准备去哪?” 男人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可阿瑶却掐了掐手心,愣住了。 阿瑶没有想过出去以后要去哪里,她只知道自己在土匪窝里待久了,名声肯定就坏了,现在赶着回去的话,说不定冯家人正在替她描补,她被抓走的事情也能被埋在土里。 现在回去,梦里的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了,她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冯家大娘子。 可是真的要回去吗,阿瑶又想起梦里那杯毒酒。 阿瑶看着窗外,一时沉默了。 李淮修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名声,抬手轻轻敲了敲桌子,“姑娘要是想回冯家,我自然有办法让姑娘安然无恙地回去。” 他既然这样说了,就有办法不会让阿瑶的名声受损,她还是那个叫京城半数少年偷偷放在心上的小娘子。 阿瑶循声望向他,抿了抿唇,面上并无喜悦,心里一片茫然,难道真的要回去吗。 可是如果不回去,她又能去哪呢? “但是我并不建议姑娘现在回去。” 小娘子一双眼睛水润又多情,李淮修并不看她,“现在外面很乱,京城里已经不是元帝做主了。” 阿瑶皱眉,看着他只露出半张的侧脸,“大当家的什么意思?” “元帝去了徐州,镇南王守在京城。” 李淮修淡淡道,淡蓝色的长袍被照出些微光。 原本应该远在边疆的镇南王,在京城,本该回京城的元帝却去了偏远的徐州。 阿瑶从中嗅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她喃喃道:“镇南王他……” 阿瑶犹豫了,她原本就有些抵触回冯家,现在知道京城里乱糟糟的,就更不想回去了,她甚至不知道冯家人到底是在京城还是在徐州。 李淮修看出她的迟疑,并不催促她,只平静地告诉她:“姑娘好好考虑,不急。” 男人说得简单直白,好像阿瑶说什么他都能解决,想去哪里都可以。 阿瑶眨眨眼睛,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李淮修并没有给时间她仔细想想,只抬抬下巴,示意柳嬷嬷。 柳嬷嬷就笑着扶起阿瑶,“老奴带姑娘去梳洗一番,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不好好打扮可真是糟蹋了。” 阿瑶被扶着起了身,领着往院子外走,临出院子时听见李淮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冯姑娘好好休息,李戾不会去打扰姑娘的。” 阿瑶点点头。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就很相信这个土匪的话。 “谢谢大当家的。” 女孩的声音又小又柔,李淮修目送她出了院子。 柳嬷嬷一出院子,不知为何,笑得满脸褶子,拉着她往隔壁院子去,“这是个无人住的院子,姑娘以后住在这就好,离得近,用膳也方便些。” 难不成以后都要和那个土匪头头一起用膳吗,阿瑶一个闺阁少女,这样也太过不合规矩,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柳嬷嬷似乎看出她的疑虑,笑着解释道:“小娘子莫要多想,这院子厨房离得近些,姑娘夜里吃食也方便,也干净规整些,提水也方便,姑娘可要沐浴?” 阿瑶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看着自己乱糟糟的裙子,从头上拔下那只玉簪,道:“还要劳烦嬷嬷给我找些换洗的衣物来。” 柳嬷嬷自然是要推拒的,可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把簪子接了下来,只说道:“定给姑娘好好置办。” 阿瑶并没有放在心上,在这样的情况下,能有身干净衣服穿就不错了。 这个院子只比隔壁院子小上一些,但是隐约也精致一些,看得出时常有人打扫,角落里也非常干净。 床上甚至已经铺好了干净的被褥,柳嬷嬷叫了两个下人抬了水,给她一套干净的替换衣裳,料子不好不坏,但是摸着很舒适。 阿瑶沐浴完以后,已经是酉时了,她在小院里用了饭,柳嬷嬷一直跟着伺候她,阿瑶推拒不得,被嬷嬷扶着躺到了床上,还没感受床榻的舒适,就歪着头沉沉地睡着了。 怕小娘子夜里醒来害怕,柳嬷嬷在桌上燃了盏小灯,关上门退了出去。 来了隔壁院子,李淮修在后院舞剑。 男人生得高挑俊美,又有一副漂亮的骨架,只看着会让人觉得是个气质出众俊美无涛的高门公子,可男人剑法凌厉,每一剑都带着血气,像个索命的煞神。 柳嬷嬷见他还带着面具,犹豫半晌才敢劝他,“主子可要服药?” 李淮修把剑插进剑鞘,随手把面具去了,闲适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笑了笑,“嬷嬷误会了,就是带着而已。” 柳嬷嬷眉间的皱褶这才松散了些,笑着把那玉簪子捧起来,“主子看,这姑娘是个知礼的,叫老奴备了些衣裳,还记着给老奴答谢。” 玉簪通透莹润,确实是小娘子头上的,李淮修无意识地握了握剑柄,过了一会才轻声道:“那嬷嬷叫人仔细着伺候。” 柳嬷嬷点头,“那自然是的。” “只是庄子上也没有什么合适娘子年纪的衣物,怕是要寒酸了娘子。” 庄子上这么多年也没个女主人,自然不会去费心搜罗衣裳首饰。 柳嬷嬷语罢又期待地看着他,指望他再说些什么。 可李淮修只淡淡地点了点头,接着就进了书房,唤来下人,命其召集几个幕僚前来议事。 柳嬷嬷站在一旁,见主子专心看着手里的秘贴,只好自己试探道:“主子也别老是扑在这些琐事上,该想些其他的事情,老奴看这冯姑娘貌美,品性也是绝佳,可称名姝。” 关键是一向不爱搭理人的主子,对那冯姑娘却是十分有耐性,冯姑娘要是笨头笨脑,主子怕是都有耐性手把手地教她。 李淮修掀了掀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手里的帖子,房间里静极了。 就在柳嬷嬷以为自己会错了意,心中懊恼时,李淮修才慢条斯理道:“花开的再漂亮,也是为了别人开的。” “冯姑娘已有亲事,嬷嬷以后别说这种话了,对她不好。” 柳嬷嬷倒不知道这回事,一时间有些愣住了,缓了好一会才呐呐地退在一旁,她这也是好心办坏事了。 天色渐晚,书房里燃起了烛火,灯芯噼啪地闪了一下,几个幕僚围在一起讨论战术。 他们前些日子打了元帝一个措手不及,镇南王也有名头来找他们的麻烦,自然不能不防。 几个幕僚在舆图上比划着,决定在哪设一波埋伏。 柳嬷嬷站在一旁,也跟着主子熬夜。 李淮修本来在烛火下看帖子,不知为何忽然抬起头来,犹豫了一会才缓缓道:“库里不是还有几匹蜀锦吗,拿去给冯姑娘,看她缺什么衣裳。” 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层阴影,男人内敛又英隽,“放着也是浪费了。” 柳嬷嬷面上一喜,自然是应了,麻溜地就去了库房找料子,原本冷却的心又火热起来,主子怕是自己都没发现,不管这花是为谁开的,主子是情不自禁就想去关照一番。 一众幕僚面面相觑,他们主子清心寡欲和尚似的活到今天,还没见他这么操心一个姑娘的事情。 李淮修继续伏在案上看帖子,并不在意几个幕僚打量的目光,张奇握着折扇,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 阿瑶睡得深,做了个从前的梦。 她小时候,府上二爷去世还没多久,老夫人伤心的不得了,冯秉怀急着去江南上任,她就被留下来尽孝,但其实老夫人并不需要她。 这个一身刚硬的女人把自己关在祠堂,从那时候开始信佛,缅怀她在战场上牺牲的丈夫和儿子,府上的事物都丢在一旁,也并不太管阿瑶。 镇南王先夫人那时候还没去世,是个很温和美丽的妇人,见阿瑶小小的一个无人教养,将她带在身边养了很久,照顾得十分上心,将她养得十分娇气,阿瑶儿时爱哭就是在她院子养成的。 女人心慈,阿瑶爱哭她也不责骂,小女娃长得像个糯米团子,红着眼眶掉泪珠子,顺着酡红的脸腮往下流,哭得伤心了也不出声,女人就用帕子给她擦,还叫下学的沈意行背着她哄。 沈意行那时还是小小的少年,背着她在院子里走,把她举得高高的叫她摘花,叫她‘爱哭鼻子的瑶瑶’。 有时哄不好,只能背着她回院子,叫她在一边的软塌上哭,时不时喂两口吃食,自己做先生布置的功课。 等他做完的时候,都是半夜,阿瑶就歪在榻上睡得酣甜,再叫丫鬟婆子抱回女人的院子。 镇南王那时也在边疆,常年不归家,阿瑶统共没见过他几次。 后来镇南王夫人去世了,阿瑶就只能回了冯家。 镇南王回来办了丧事,顺便又娶了一个。 沈意行当时已经被请封世子,成了半大的少年,俊朗的眉目间都是阴郁,叫镇南王送到书院里读书了。 阿瑶于是就很少再去镇南王府。 克制 克制 阿瑶做完梦就醒了,头上都是沁出来的虚汗,她侧着脸,看着自己柔软的掌心,先夫人常常牵着她在府里闲逛。 阿瑶其实很少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先夫人去世以后,镇南府没有适合的长辈,阿瑶无人照应,镇南王就要把她送回冯府。 沈意行起先不愿意,后来不知为何,又同意了。 阿瑶回到冯府以后,反而没有在镇南王府适应,下人照顾的也不上心,她大病一场,许多事情都忘记了,也不太能想起当初的事情。 阿瑶的脑中只能回想起她走的那天,沈意行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慢慢走在一条长廊上,似乎没有尽头。 现在已经是辰时了,阿瑶把昨天悄悄藏起来的首饰又绑到了大腿上,穿好衣物,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以往在冯府,如果没有先生来授课,她就会看看话本,或者弹弹琴,一上午就过去了,还没有这样一醒来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 好在柳嬷嬷很快就来了,她叫了两个下人,抬着个半人高的箱笼,笑眯眯地进了院子。 阿瑶坐在梳妆台前,有些不自在地叫了声柳嬷嬷。 她能自己穿好衣物,却并不会挽发,这厢房里虽然女儿家的物件一应俱全,但是她也不敢随意动人家的东西,只能披头散发地见人,实在是失礼。 柳嬷嬷看出她的难处,主动请缨道:“老奴来给姑娘梳发吧。” 阿瑶自然是应了,柳嬷嬷看着行动不便,但是手法却意外地灵敏,好似曾无数次给人这样梳过发一般。 阿瑶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柔顺地铺在背后,像是流水一样,柳嬷嬷以往给许多人梳过发,到了阿瑶头上,下手都不敢重了。 “姑娘的头发长得真好。” 柳嬷嬷给她挽了个飞天髻,露出女孩巴掌大的脸颊,水灵灵的看着让人高兴,柳嬷嬷就又从梳妆台上的小盒子里捡了只青玉簪,要往她头上带。 阿瑶连连推拒,“嬷嬷可别这样,梳好头发就好了。” 柳嬷嬷笑着给她戴上了,只道:“姑娘戴着吧,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阿瑶拗不过她,只好让这支簪子戴在了头上。 她头上原本就没有什么首饰,实在不戴也有些突兀,想着等离开的时候再悄悄放回去也是的。 就是不知道这屋子里以往住得是什么人,想必应该是个受宠爱的小娘子,因为这里不仅仅是阿瑶在这庄子里见过的最精巧的院子,而且一些女儿家的玩意也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小女娃喜欢的花绳。 阿瑶小的时候,老夫人并不娇惯她,也很看不得她玩些出格的物件,所以她的院子里是见不到这些东西的。 虽然阿瑶早已过了玩花绳的年纪,但是见到这些精致的物件,也不由觉得,布置这个房间的人一定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柳嬷嬷给她梳好了发,就叫两个下人把箱子抬了进来。 阿瑶跟着好奇,“嬷嬷这是送的什么?” “这是主子命老奴给姑娘找的。” 柳嬷嬷笑道:“主子怕委屈了姑娘,特意吩咐的。” 不等阿瑶反应过来,柳嬷嬷就掀开了箱子,露出满满一箱蜀锦,阿瑶这才惊讶地起了身。 蜀锦在京城中都十分难得,这里不是一两匹,而是整整一箱笼。 柳嬷嬷还弓着身子问她,“姑娘有没有想做的款式? 庄子上绣娘的手艺都是不错的,京城时兴的样式她们也学过。” 阿瑶自然连连摇头,她在这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场合要出席,哪里就用穿这么好的料子。 “嬷嬷快收回去吧,我身上这一身就已经极好了。” 阿瑶想起男人内敛又带着点笑意的眼神,现在彻底糊涂了。 她昨天被那个男人哄得昏头昏脑,都没注意到他前后不一的态度。 阿瑶第一次去找他的时候,他还说自己是个土匪,不能和他讲道理,昨天忽然又说可以放她走。 看着这大大一个箱笼,阿瑶想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柳嬷嬷劝她也劝不动,只好叫她去找李淮修,“姑娘不愿意,主子到时还要怪罪老奴不上心,还请姑娘自己向主子说明情况。” 两人推来推去,阿瑶自己都有些迷糊了,起先她以为自己是被土匪绑架了,可是李淮修的行事,倒是让她觉得自己是在这做客一般。 现在又要给她做衣裳,难道土匪都这般善待俘虏吗? 阿瑶就这样又去了隔壁的院子,结果守门的两个侍卫告诉她,说李淮修不在。 没料到这样的情况,阿瑶只好怀着满肚子的疑问,怏怏地回了院子。 柳嬷嬷也不管她找没找到人,兴冲冲地就拉着她量尺寸,召来一群绣娘,这个看看款式,那个挑挑料子,把小院弄得热热闹闹。 阿瑶见她忙忙碌碌的,自己说话也不听,不由有些头大。 柳嬷嬷劝道:“姑娘不必管我这个老婆子,这庄子里不知多少年没有小娘子了,一天到晚冷冷清清的,也让老奴新鲜新鲜。” 见老人家眼神都是慈祥的,阿瑶不好再说什么。 直到夜里,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李淮修才骑着马,慢悠悠地进了庄子。 眼看着柳嬷嬷衣裳都要开始给她裁了,阿瑶等他等的是望眼欲穿,远远见一个骑着骏马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小路上,就急匆匆地去了隔壁院子等他。 守门的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也不拦她。 阿瑶守在院前,李淮修骑着马进了院子,见她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愣了一瞬才笑道:“这么晚了,姑娘来这做什么。” 李戾也骑着马走在后边,隐隐约约见阿瑶站在院子里,哀叹一声,麻溜地就绕开了,生怕出现在阿瑶的视线范围里。 李淮修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下人,就走到阿瑶身边。 他身上带着些血腥气,虽然尽量离得远些,不想让阿瑶闻见,但女孩还是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 李淮修就止住了脚步,不再上前。 男人一副披星戴月的模样,嘴角却是翘着的,看她的眼神也很柔和,阿瑶心中一跳。 李淮修见阿瑶表情复杂,似乎在思索些什么,也不催她,陪她安静地站在院子里。 阿瑶踌躇了一会,才问道:“大当家的,你那天为什么要带我回庄子?” 男人长得高大,怕是一只手就能把她提起来,阿瑶怕触怒他,还特意选了个委婉点的词。 李淮修见她一脸欲言又止,还时不时偷偷看看他,心里有些明白过来了,“你说呢?” 阿瑶眨了眨眼睛,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大当家你……” “你生得好看。” 李淮修笑了笑,虽然只露出了下半张脸,但也能看出是个极为英俊的男子,他意有所指道:“我是个土匪……” 男人的声音平静又直白,带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仿佛他不是在说自己见色起意,而是在佛堂讲经。 阿瑶想过他是为了求财求权,就是没往这方面想,这男人就是好色而已! 阿瑶脸上一瞬间浮起两片红晕,又羞又恼。 她以往也被一些公子堵在路上示爱过,那些公子,要么是红着脸不敢看她,要么是看着她发呆,最大胆的,也只是抖着声音说她品德过人。 从来没有人,这么直白地告诉她,因为你好看,所以我把你掳回来了。 简直是,“简直是土匪作风。” 阿瑶手都是抖的,直接把心里想着的说出来的。 李淮修点头,似乎也颇为不耻,“可不是吗?” 阿瑶平复了一下心情,“那大当家的现在怎么又答应放我回去了?” 李淮修笑道:“强扭的瓜不甜。” 阿瑶勉强相信了这个理由,心里五味杂陈,抬头望着男人,对上了他平静柔和的眼神。 “大当家的,你以后别再这样了。” 要是看上一个小娘子就把人家掳回来,怕是没有小娘子会喜欢上他,而且掳人本来就是不对的。 李淮修好似被她说服,“我听姑娘的。” 阿瑶也忘记了要和他讲料子的事情,脑子里乱糟糟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等回了院子,一个人坐在床边,望着天边弯弯的一轮明月,她才忽然反应过来。 他让李戾去抓她的时候,他们还根本没见过面,李淮修是如何见色起意的呢? 又被他哄了! 阿瑶气恼地锤锤枕头,这才反应过来。 · 夜里,李淮修在书桌上回信。 徐州的探子来报,元帝已经察觉了他们的行踪,在徐州将他们打为叛党,打算同镇南王讲和,一起来铲除叛党。 万一真的讲和了,他要提早做规划,起码不能被打个措手不及。 柳嬷嬷端了碗莲子汤,轻手轻脚地放在桌边,她也学乖了,不追着李淮修讲阿瑶的事情了,免得遭了主子反感。 可她不提,李淮修又自己提起来了。 他蘸了蘸墨水,露出的手臂线条漂亮流畅,“冯姑娘夜里吃了吗?” 柳嬷嬷回道:“吃了,这莲子汤也喝了大半碗。” “她胃口倒是挺好。” 李淮修笑了一声。 “好好招待着吧。” 说完这一句,李淮修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倒是柳嬷嬷不知为何有些犹疑,“主子叫冯姑娘住了隔壁的院子,这冯姑娘,就是主子的妹妹?” 也没什么好瞒的,李淮修点点头,“就是她。” 柳嬷嬷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主子一副喜欢又克制的模样,她这红线,竟然牵错了,“主子竟是把冯姑娘当妹妹。” 李淮修笔尖一顿,半晌才轻声道:“是啊。” “我对她好一些,以后或许都不会再见了。” 柳嬷嬷恍惚地点点头,又见李淮修明明面无表情,却又仿佛露出了几分隐晦的克制。 别哭 别哭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阴天,日头躲在云朵背后,非常凉爽。 阿瑶一早上醒来,就有一个穿着短打的下人候在院子外面,给她送了早膳,还代替李淮修来问她想没想好要去哪。 阿瑶虽然昨天又被李淮修哄了一遭,但是心里也明白过来,李淮修把她掳到这来,说不定真的不求财也不求名利,到底是为什么她暂时还没弄清楚,但是阿瑶知道自己随时可以离开就行了。 她已经不太想回冯家了,那里除了几个侄子侄女,没有什么让阿瑶惦记的。 冯秉怀孝顺,老夫人自然会舒舒服服的安度晚年,冯家缺了她也不会怎么样,毕竟冯清雅还会回去的。 至于世子,阿瑶就更不担心了,她此番不回去,凭世子的品貌,再找一个世子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阿瑶越想越振奋,见下人还在等她答复,只好先问道:“我还没想好,你可知这附近有没有人烟处?” 那下人在庄子里呆的久,对周围也熟悉一些,想了想才道:“庄子后头有座山,翻过山便是个小镇,再往前头走一些,就是淮城。” 淮城,阿瑶隐约在哪里听过,但是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等下人收拾好走后,阿瑶的心思也活络起来,她身上的财物还在,自当找个安稳的地方安定下来,这还得好好考察一番,才能决定到底去哪。 阿瑶穿了件外裳,柳嬷嬷就来给她梳发了。 柳嬷嬷今日不知为何,格外的慈祥,望着阿瑶的眼神也十分柔和。 给她梳了个漂亮的发髻,又找了许多精巧的首饰往她头上戴。 阿瑶有求于她,又见首饰虽精致,但是并没有什么十分名贵的物件,于是也没有阻拦她。 女孩穿着一身简单的衣裳,却依旧国色天香,艳若桃李,气质中却又带着几分神圣不可侵犯,两种感觉混合在一起,让人望之生畏,不敢亲近。 “姑娘要不要在庄子上到处走一走?” 打理好后,柳嬷嬷看着窗外,“今个日头好,不冷也不热,不怕把姑娘晒黑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阿瑶点点头,粉嫩的脸颊上露出两个梨涡来,“我有些想去后山看看,不知道可不可以。” 阿瑶的一双眼睛仿佛润着水,目光纯善,看得人心头直软,柳嬷嬷自然没有不允的。 “后山有些景色,去瞧瞧也好。” 柳嬷嬷笑道:“今个主子不在,山上有些泼猴最爱戏弄人,还需找个护卫守着姑娘才是。” 柳嬷嬷颇有些雷厉风行,略微思索一番,心里就有了人选,只是有些犹豫道:“李戾倒是有些蛮力,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叫他跟着你上山。” 烧鸡那件事情阿瑶早就不放在心上了,隐隐还觉得有些对不起李戾,她这几日也看出来了,李戾是小孩子性格,难免闹腾些,再说了,阿瑶还弄脏了他的烧鸡呢。 “自然是愿意的,不知道他现在方不方便。” “姑娘就叫他李大哥。” 柳嬷嬷笑道:“主子上次罚他抄书,除了这个他什么事都没有,闲人一个,哪里有什么方不方便。” “叫他陪姑娘去后山,他定然跑得比谁都快。” 柳嬷嬷使人去唤了李戾,没过一会李戾就骑着马来了,见了阿瑶还有些不好意思。 阿瑶有些抱歉地对他笑了笑,“那天是阿瑶失礼了,吓到李大哥了。” 李戾一下闹了张大红脸,连连摆手道:“小事情,小事情。” 柳嬷嬷叫他不要骑马了,“山路不好走,你带冯姑娘去后山转转,午时前回来就好。” “要是午时回不来,也别耽误了冯姑娘用午膳,在山上逮只野味,让冯姑娘尝尝鲜也是可以的。” 柳嬷嬷特意强调了好几遍,说得阿瑶脸都红了。 比起其他克制的贵女,阿瑶仿佛是有些贪食了,才同柳嬷嬷相处了几天,就叫人摸清楚了底细。 李戾听得烦不胜烦,于是又叫上了一个叫周元的男人,这个人不同于李戾的高大强壮,身材瘦弱,个子也矮上许多,肩上背了袋调料和干净的清水。 三人一起上山去。 这山看着很高,阿瑶走走停停到了半山腰,竟然也没觉得太累。 周元是个有些腼腆的人,同阿瑶说话时也不看她:“这山虽然高,但是很平缓,寻常人爬上去也不会觉得累。” 山上还有些野果子,周元挨个指了,使唤着李戾去摘,待擦干净了才用帕子裹着给了阿瑶。 阿瑶很是新奇,当宝贝似的抱着,她在冯府从未见过这些野食,一笑就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同他道谢,“谢谢周大哥。” 周元摆摆手不说话,秀气的脸上多了两抹血色。 等几人爬到山上的时候,也才用了一个时辰。 李戾大气都没喘一个,还嚷嚷着要去打野鸡。 后半段路陡峭得多,阿瑶累得两腿战战,扶着棵大树休息。 周元也累得出了些汗,他看了看日头的方向,现在差不多是午时,于是放走了早就按捺不住的李戾,叫他去打些野味来。 “你别光想着找野鸡,看到别的能吃的都行,冯姑娘受不住饿的。” 李戾人影已经走没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阿瑶靠在树上,往山的另一边看,只见远处影影绰绰,还有些人烟升起,确实有个镇子,只是看着不大罢了。 地上都是树枝,晒得非常干燥,周元就地取材,在一旁生火。 转眼就见阿瑶呆呆地往镇子上看,以为她想出去玩。 周元把火柴放下,心里有些踌躇,李淮修把人带回来以后,也没明着说是干什么,他自然不敢随意带人去庄子外边。 因此见阿瑶眼神殷切,也没主动提出要带她去镇子上。 “这镇子上百姓多吗?” 阿瑶见他生火,于是也蹲下来给他递柴火,主动问了一句。 周元沉吟一会,谨慎道:“以往是比较兴旺的。” 今年大旱,元帝还跑到了徐州,不少官员听到了风声,跑得比谁都快,现在兴不兴旺已经不好说了。 阿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没一会李戾就提了只野兔,怏怏地回来了。 周元到没太惊讶,李戾能这么快就带着猎物回来已经很不错了。 最近大旱,估计山上的野鸡野兔,都被老百姓们抓的差不多了,这只野兔大概也是个漏网之鱼。 怕吓到阿瑶,周元拿着水壶,提着兔子去一旁清理。 阿瑶也不会处理,百无聊赖地往山下看,忽然隐隐约约见两个人,提着个长长的包裹,脚步沉重地朝山上走来。 阿瑶连忙把面巾带上,猜测这应该是山下的百姓了,可能也是来山上打猎的。 李戾在一旁围着一棵树转悠,时不时跳起来一下,也没注意阿瑶在做什么。 阿瑶就放心地看着两个老乡往上走,手里摇摇晃晃地抬着个什么,眼看着二人走到山上,阿瑶刚想着搭话,问问山下的情况,就见两人扬手一抛,那包裹里的东西就在地上滚了两圈,露在了外面。 阿瑶呆愣在一旁,半晌说不出话来。 竟然是个死人。 那两人把尸体扔在这,也不留恋,转身就走。 尸体被扔的很远,但是阿瑶还是能看清尸体上有些僵硬的青白色,甚至鼻端已经可以闻到一股让人作呕的尸臭味了。 阿瑶僵在原地,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李淮修带人去别院的那天,她其实也撞见过死人,那些士兵歪倒在地上,比起死去更像是睡着了,远远没有今天这具即将腐烂的尸体带来的冲击力大。 李戾在树下转悠了半天,也不知在看什么,直到周元清理好兔子回来以后,才发现阿瑶呆立在一旁,一副受惊不小的样子。 周元连忙走过来,顺着阿瑶的视线,一眼就见到了那个已经开始发臭的尸体。 周元当时心里就是一咯噔,别把冯姑娘吓出个好歹来,他们谁都担待不起。 “冯姑娘? 冯姑娘?” 阿瑶被喊回了神,见旁边有了个活人,一下就软了身子,靠在一旁的树上,抖着嗓子:“周大哥,这,这有个死人。” 阿瑶脸色苍白,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就差掉泪珠子了。 周元也不敢碰她,只好虚护着她坐在一旁。 “姑娘别害怕,这就是个死人罢了。” 周元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见她吓得不轻,只得挡在她身前,想着叫她别看了。 “我还记得那两个人的长相,咱们,咱们快去报官!” 阿瑶冷静下来,有些急切道,再等一会她就要忘记了。 周元把兔子放在一旁,沉默一会,“没有必要报官,这应该是饿死的百姓。” 阿瑶一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是饿死的? 大元不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吗? 怎么还会有人饿死? 周元见她一脸迷茫,也不好再说什么,自从过了三月份,各地大旱,粮食几乎颗粒无收,朝廷还不停的增税,这些百姓哪里活得下去。 “主子很早就通知了附近的的百姓,尸体不要随意丢弃,容易引发瘟疫,这些百姓怕是也没办法了。” 周元起身看了看尸体,可以确定就是饿死的。 他们庄子里也往周边分了些粮食,但是杯水车薪,能救的人很少。 见阿瑶沉默了,周元也没再说什么,带着二人换了个地方,拿出调料开始烤兔子。 兔子没一会就烤好了,周元分了最嫩的兔腿给她。 可经了这么一遭,阿瑶看着一旁的兔子,简直难以下咽。 但是浪费更是不好,只好满嘴苦涩地吃下去。 李戾在一旁满脸忧虑,时不时瞅瞅阿瑶。 阿瑶勉强打起精神来,问他,“李大哥你怎么了?” 一直看着她欲言又止。 李戾叹了口气,“你回去可别哭啊?” 阿瑶脸色煞白,一副惊吓过度可怜巴巴的模样,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哭了。 李淮修起先就警告过他,不得再惹着冯姑娘,可是他方才贪玩,这才让阿瑶看了死人。 李戾想起李淮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样子,不由打了个寒颤。 阿瑶被他逗笑了,心情好了一些,“李大哥放心好了,我不会哭的。” 话音刚落,一只黄毛畜生从天而落,几乎贴着阿瑶的脸颊蹲在地上,一双泛着兽性的眼睛盯着阿瑶,一人一猴对视半晌,猴子唰地拿走了她的兔肉,一蹦就又回了树上。 周元拧着眉抬头看去,一只尖嘴猴腮的半人高的猴子,蹲在树上,两口就啃完了兔腿,它低头在三人身上看了看,接着就定定地盯着阿瑶,露出了一个人性化的狡诈的笑容。 周元从背后取了只弹弓出来,这山猴极为狡诈,没几个人都制不住它,需要小心行事,他正防备着,突然听李戾愣愣地说了一句。 “我的天呐。” 周元转身一看,只见阿瑶目光呆滞,吸了吸鼻子,眼眶慢慢地就红了。 “你别哭。” 李戾吞了口口水,“淮弟不在,我哄不好你的。” 生病 生病 这猴子难缠的很,蹲下来只到人小腿,但是力气大动作又灵敏。 山上的动物不知道饿死了多少,这黄毛猴子却能把自己养得油光水滑,想来没少做一些打劫之举。 李戾见了它,就跟见了老熟人一样,显然也被它欺负过,慌里慌张地把阿瑶拉到背后,冲那猴子嚷嚷,“小黄,你别吓她,她不经吓的。” 小黄不知是不是通人性,但显然并不听李戾的使唤,眯着眼睛就要往阿瑶身上扑。 阿瑶吓得暂停了呼吸,瞪着眼睛看着它。 周元连忙用弹弓打它,这猴子被打中了脑袋,挂在树上龇牙咧嘴。 阿瑶哪里见过这种野生畜生,以往只有赵书研喜欢这些玩意,但也只在房里养了只白猫,阿瑶见了觉得可爱,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哄过。 可这猴子不仅外貌丑陋,还极为凶恶,不知为何总是想往她身上扑,阿瑶回过神来以后,吓得直掉泪珠子,脸颊变得红扑扑的,掐着掌心不敢说话。 周元和李戾将她护在身后,猴子扑上来就用弹弓打它,李戾也舞着身后的大锤,不让它近身。 没一会,这猴子就累了,蹲在树上气喘吁吁,有气无力地盯着阿瑶。 周元试探性地往山下的方向走了两步,猴子也只是挪了挪地方,显然已经累坏了。 周元就连忙护着阿瑶下山去了。 下山路上,阿瑶一直心有余悸,有个风吹草动的就吓得脸色发白。 李戾一直紧张的看着她,见她吓得发抖不知为何自己也两股战战,一路都在念叨,“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阿瑶只好打起精神,不停地回复他,“我没事了,我没事了。” 周元心里也着急,怕把阿瑶吓出个好歹,因此抄了小路,下山比上山还快。 回了庄子,阿瑶已经好了许多了,见李戾愁眉苦脸,还反过来安慰他,“李大哥放心吧,我真没事了。” 阿瑶觉得自己是个还算坚强的小娘子,刚刚见了死人也没失态,只是那猴子出现得太过突然,比起吓到,她更多的是受了惊,胸口发闷,现在都还有些冒冷汗。 李戾以往不耐烦上后山,就是因为这里有群缠人的猴子,见了人就往人身上扑,扒拉东西,打也打不到,骂它也听不懂,招惹厉害了,你下次上山它专门盯着你折腾,实在是烦人。 现在还把阿瑶吓着了,李戾挠挠头,决定下次见了一定要把它逮住。 阿瑶又看向周元,踌躇道:“周大哥,那山上的人。” 周元明白她的意思,朝她一拱手,“我这就吩咐人去山上替那人收拢出个地方,叫他好好安息。” 阿瑶这才放心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柳嬷嬷给她送晚膳,阿瑶一点胃口也没有,但是还是一口一口地吃完了,再不像以前一样剩饭了,吃得直到了嗓子眼。 还叫柳嬷嬷误会了李戾和周元没有好好照看她,把她饿着了,悄悄把李戾召来教训了一顿。 谁也没想到,阿瑶当天夜里就发了烧。 柳嬷嬷半夜来阿瑶房里关窗子,就见小娘子梦魇了,满头大汗,眼角带泪,一声一声地叫着什么,可怜得很。 凑近了也听不懂,掀起床帘一摸额头,烫得不得了。 柳嬷嬷吓了一跳,把李戾从床上叫起来,“冯姑娘病了,你去前头镇上请个大夫来。” 李淮修出门办事,庄子上的大夫也跟着去了,剩下的都是些三脚猫功夫的学徒,处理一下伤口还行,柳嬷嬷哪里敢让他们给冯姑娘看病。 李戾听了一瞬间就清醒了,骑着马跑到山后边,一去一来不到半个时辰就拉了个长着长须白发的老大夫。 老大夫坐在马上,腰都要颠断了,颤颤巍巍地进房诊脉。 这大夫和庄子上也有些交情,见床上躺着个生得极为漂亮的小娘子也没多问,先给小娘子把了脉,思索一会便开了药方。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受惊了,再加上邪风入体,劳累过度,小娘子也不是铁打的,自然就病了。” 柳嬷嬷赶紧叫了个下人去库房里抓药,老大夫见状不由笑道:“庄主要办好事了?” 柳嬷嬷叹了口气,“哪有这么容易。” 老大夫笑了笑也不多问,此刻已经到了子时,夜路多有不便,柳嬷嬷又招呼着安排大夫在庄子上过夜,自己去给阿瑶熬药。 李戾不敢一个人呆在阿瑶的房间里,只好眼巴巴地守在窗户外,扯着老大夫的袖子,“大夫,这一晚上能好吗?” 李戾生得高大强壮,从小到大都未曾生过什么病。 阿瑶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实在是把他吓着了。 老大夫扯不开袖子,只好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公子不必担忧,让小娘子好生养着,用不上半旬就能好。” 李戾心里难过,想着以后再也不要带她出去玩了。 第二天本该夜里归来的李淮修,一早就风尘仆仆地回了庄子,李戾苦着脸,殷勤地给他牵缰绳。 李淮修染了一身的雾水,赶了一夜的路却不见疲态,眉目间有些松散。 见李戾围着他转悠,李淮修看他一会也没说什么,只是把佩剑也扔给他,懒洋洋道:“冯姑娘呢? 听说你昨天带她出去玩了?” 李戾心里直打鼓,“她病了。” 李淮修动作一顿,从一旁的下人手中接了面具戴上,慢条斯理地问道:“病了,怎么病了?” 那张英隽清俊的面孔被遮去了一半,男人眉目间不经意地露出两分戾气。 李戾看得害怕,缩了缩脖子,“在山上给猴子吓的。” 李戾话只说了一半,没敢说还叫冯姑娘见了死人。 李淮修闻言低笑一声,“猴子?” 李戾低声嗯了一声,多的不敢再说了。 李淮修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身后一群幕僚等着他们去书房议事,见状也安静下来。 李淮修忽然对身后等着他的幕僚们抬抬手,“诸位先生先去修整一番,等淮修处理好了再去请先生们。” 说完就翻身上马,纵着缰绳回了自己的院子。 几个幕僚不由面面相觑,过了会才相视一笑,“真是少年轻狂啊。” 庄主一向稳重,今个倒是难得地有了几分少年意气。 · 怕熏着阿瑶,李淮修换了身衣裳,勉强盖住了身上的血腥气。 李戾一直跟着他进了院子,李淮修叫下人从今天带回来的东西里,拿了个小盒子出来,一边问李戾,“你干什么了?” 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 李戾摇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淮弟,你能把她哄好吗?” 李戾想得简单,阿瑶病了是因为受惊,受惊了叫人哄哄就好了。 女孩脸色煞白地躺在榻上,仿佛瓷器一般一碰就要碎了,李戾看着心里难受。 李淮修握住了那个黑檀木的盒子,妥善地放在袖口,闻言笑了笑,“我尽量。” · 京城,镇南王府。 镇南王的书房中,几个身着便服的将军围坐在一起,镇南王相貌英武,年过五十看起来还是如同四十岁一般,随意地坐在主位上。 他手里拿着封信,角落里清晰可见的永弟亲启四个大字。 镇南王一目十行地看完信,掀了掀眼皮,笑道:“诸位怎么看?” 镖旗将军李忠岩大笑一声,用词也十分猖狂,“这狗皇帝现在开始攀交情了,以前把我们困在渝州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说法。” 镇南王名叫沈焦永,元帝这封信写得是情真意切,回忆了当初几个兄弟一起打天下的艰辛,信的末尾才表明来意。 叫镇南王出兵给他剿匪。 “陛下怕不是被那仙人哄得昏了头,脸皮也忒厚了。” 当初打完天下,元帝登基以后,二话不说就翻脸不认人,把同他出生入死的镇南王压在渝州替他守边疆,那时候哪里讲过什么兄弟之情。 元帝怕是现在还以为镇南王待他忠心耿耿,在边疆苦熬几十年也会一心向着他。 一旁一个书生样的男人也跟着笑,“今时不同往日,只要大哥想,这皇帝的屁股就不一定在龙椅上了。” 几人不知想到什么,相视一笑,眼神都火热起来。 镇南王眯了眯眼睛,随手把信扔在了一旁,“既然陛下下令让我等剿匪,自然要剿。” 李忠岩于是也不再笑了,正经道:“这土匪有些花样,下官上次就和世子在他手底下吃了亏。” 虽说最后目的还是达到了,但是难免让人觉得丢面子。 李忠岩在边疆战无不胜,素有威猛将军的称号,哪里能受得了被一群土匪耍了,这口气他是咽不下去的。 李忠岩面上一肃,起身躬身道:“还请王爷再给下官一个机会,定把那群土匪老巢都端了!” 镇南王就顺势任命他为副指挥使,又朝一旁招招手,“让世子进来。” 下人领命离去,没一会沈意行就跨步进了内厅。 男人穿了一身白袍,面如冠玉,品貌风流,让人见之就如沐春风,比起他英武不凡的父亲,他更像个喜爱弹琴书画气质出尘的读书人。 他见了镇南王也只弯了弯腰,淡淡道:“见过父王。” 镇南王抬抬手懒洋洋地让他坐在一旁,笑道:“我看你最近闲得很,派个差事给你做。” “上次那群土匪,给你三天时间,我要见到那个头头的脑袋。” 沈意行闻言拧眉,面上闪过两分不耐,镇南王见状又玩味道:“你那个小未婚妻不是被掳走了吗?” “你何必偷偷摸摸的,这就有个正大光明的机会让你救。” 沈意行冷冷地看他一眼,过了半晌,应下了差事。 镇南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便接着议事,沈意行也不想听,直接离开了。 几个将军看着沈意行的背影面面相觑,镇南王笑了笑,没说什么。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沈意行才放松下来,他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面色沉凝。 他不常回府,角落里只站了几个镇南王安排的面容姣好的侍女,见状也不敢打扰他。 过了许久,沈意行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吐出一口郁气,“叫人把知夏带上来。” 侍女娇声应答领命而去,背影身姿妙曼,亭亭玉立。 沈意行看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划过几分阴戾,他握住腰间的玉佩,指尖用力到泛白,想起阿瑶白皙的脸颊,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眼中阴霾尽散,又成了那个光风霁月的沈世子。 出兵 出兵 李淮修拿着那个小盒子去了阿瑶的院子。 此刻才到辰时,柳嬷嬷正守在阿瑶的塌边,见他来了不由小声道:“主子,姑娘还烧着呢。” 李淮修探身到床边,小女孩眉毛蹙着,烧的面颊通红,原本乌溜溜的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也紧紧地闭着,薄薄的眼皮像两片艳红的花瓣,看着楚楚可怜,让人心头发软。 拿了条帕子盖在阿瑶额上,李淮修俯身,隔着这条浅薄的丝帕抚了抚她的额头,果然还很热。 李淮修拧眉,随手勾了个小凳坐在床边,“出了什么事?” 柳嬷嬷看着李淮修面上的面具,小声道:“姑娘昨个叫李戾和周元陪着上山玩了会,说是叫一只猴子吓着了,从亥时末就开始发热,老奴找镇子上的老大夫来看,说是受了惊。” 李淮修就叫大夫来,老大夫同他打过几回交道,知道他不喜欢听废话,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了。 没什么大事,小娘子体弱,这般发一会热,对身体还有些好处,大概再有半个时辰就能醒了。 李淮修叫人赏了老大夫,又把人在庄子里留了一天。 “冯姑娘身子不好,淮修怕再出意外,斗胆再留先生一天。” 庄子上有些大夫,但是很少很这么大的女孩看病。 老大夫犹豫一会就留下来了,毕竟李淮修诊金给的多,自己最近也不忙,“那老夫就再留一天。” 把老大夫送回院子,李淮修给阿瑶理了理被子,看着她酡红的脸颊不再说话。 男人身量高大,守在床边默不作声。 天气多少还是有些热的,阿瑶裹了一层厚厚的被子,热得时不时哼哼两声。 李淮修这样看着她,眼神逐渐温柔下来。 他无声无息地守了一个时辰,阿瑶还是没醒,李淮修又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温热的,“喝药了吗?” 李淮修不愿意一个人同阿瑶呆在房间里,柳嬷嬷也只好一直在一旁守着,见他眼神中染上两分躁郁,心中一惊,“已经喂过药了,还有一碗药得姑娘醒来再喝。” 见阿瑶安静地躺在床上,红着小脸乖乖地窝在被子里,李淮修勉强压住了心中的戾气,嗯了一声。 柳嬷嬷小心翼翼道:“主子可要用药。” 李淮修闭了闭眼睛,点点头。 用过药后,李淮修的神色慢慢平静下来,那股子煞气也消失地无影无踪,他按了按面具,“再等一个时辰,要是不醒,就去找大夫。” 柳嬷嬷怕他担心阿瑶,弄得自己再犯病,只好委婉道:“姑娘怕是玩累了,要多睡会养养精神。” 李淮修嗯了声,不再说话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阿瑶烧的浅红的眼皮动了动。 李淮修一直看着她,阿瑶一醒,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小女孩慢慢张开了眼睛,一双水汽萦绕的眼睛露了出来。 阿瑶脸蛋酡红,李淮修只敢碰碰她水红的指尖,轻轻地叫她,“姑娘。” 阿瑶嗯了一声,在被子里轻轻地蹭着脸颊,半晌才带着股哭腔地小声叫道,“娘亲,我要娘亲。” 女孩的声音软,委屈极了也不敢大声地叫,小猫似的可怜兮兮地叫着娘亲。 李淮修抿着唇,叫柳嬷嬷端药来。 柳嬷嬷连忙就去了外间,把罐子上的药端了进来。 这药苦,柳嬷嬷原本准备端着喂给阿瑶喝,谁知李淮修顺手就接了过去,还叫柳嬷嬷拿个勺子来。 哪有人喝药还拿勺子喝的,又见李淮修拿着帕子细致地给阿瑶擦着汗,柳嬷嬷犹豫一会,想起主子那句,‘以后或许都不会再见了’,心中一软,还是拿了个小勺进来。 柳嬷嬷塞了个软枕在她身后,免得呛住了。 李淮修拿着勺子,盛起一勺药,举在碗沿边,等药不再冒热气了,这才稳稳地递到阿瑶唇边。 阿瑶在梦中闻到一股苦涩的中药味,委屈地直掉泪珠子,她细声细气地叫了好几声娘亲,却被逮着机会喂了口苦药,娘亲却并不给她回应。 阿瑶含着泪把药咽下去,朦朦胧胧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默地守在她身旁,不由吸着鼻子,委屈地叫道:“哥哥,我要哥哥。” 阿瑶小时候从镇南王府回到冯府的时候,整日地哭,什么办法都哄不住,小小的人,娇娇地说要回镇南王府去。 小阿瑶的奶嬷嬷也受不了她,把她放在院子里,自个摸到二门玩叶子牌,下人们见风使舵,都不上心。 小阿瑶无人看管,掉到池子里生了场大病。 病得太重了,夜里烧得说胡话,老夫人也从小佛堂里出来了,难得对她慈祥了些,问她:“小娇女,想要什么?” 小阿瑶烧得想今天一样迷迷糊糊,难受地睡不着,含着泪说要娘亲。 老夫人就沉默了,小阿瑶的小手握住老夫人的手,又换着叫哥哥,叫父亲。 老夫人最后摸摸她的脑袋,第一次把她抱在怀里哄,小阿瑶昏昏沉沉的,眼泪把老夫人的衣裳都浸湿了。 阿瑶今天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含着泪叫哥哥,原本应该无人应答的,耳边却突然传来轻轻的一声,“哥哥在。” 李淮修把面具随意地扔在一旁,半跪在床榻边,抬手给她握着,“哥哥在这。” “哥哥,哥哥。” 阿瑶就像有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心愿,今天忽然灵验了,她长久地长久地望着李淮修,看他英隽的眉眼,俊朗的轮廓,好似是替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小阿瑶看的。 “哥哥牵着我。” 李淮修于是握住她的掌心,小阿瑶也攥着他的手,她眼巴巴地望着她,最后得偿所愿地睡了过去。 药端在手里已经凉了,叫柳嬷嬷接走倒掉,李淮修握住阿瑶软绵绵的手,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阿瑶的掌心温热,李淮修像是握了块暖玉,带着股说不出的感觉,软软地探到他心里去。 直到女孩睡熟了,额上的温度变得正常,李淮修才轻轻把手抽出来,将那个黑檀木盒放在了她的枕边。 · 徐州,元帝带着大批的官员逃到此地,徐王将自己的王府让出,作为了元帝临时的住处。 其他的官员就没有这种便利了,徐州并不昌盛,一些没有门路的官员皆蜗居在小院子里。 冯秉怀早年在徐州任过职,因此有些人脉,找了个还算宽敞的院子。 正屋里,王氏怏怏地倚在小案上,心里不知为何一跳一跳的,带着股莫名的惶然。 冯璟喻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王氏连忙叫下人给他倒些茶水。 “如何了? 可找到你两个妹妹了?” 冯璟喻喝了口茶,缓了半天才有力气回答她,“没找到,但是碰见了世子。” 王氏心中一惊,要是叫世子知道了阿瑶流落在外,阿瑶的婚事该怎么办! 冯璟喻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母亲不用担心,世子重情义,已经准备去救人了。” 王氏心慌道:“她们去了哪? 怎么就要救了?” “妹妹们叫那群土匪抓了去。” 冯璟喻不想瞒她,也瞒不住她。 “屋里的下人一定要让他们管好嘴,咬死了两个姑娘是在房里休息。” 王氏此刻六神无主,冯璟喻说什么她都跟着点头,“那世子,同阿瑶的婚事……” 冯璟喻犹豫一会,还是没把世子的要求说出口,只安慰她道:“世子是个好人,不会在意这些的。” 语罢,冯璟喻看了看屋子里,“父亲呢?” 王氏苦笑一声,“不知道他去哪了。” 冯璟喻又喝了口茶,也不再多问了。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回了京城,真是什么都不顺心。 他想起还在京中怀孕的妻子,心中更是焦急。 冯璟喻走后,王嬷嬷取了早膳来,柔声劝王氏用一些,“太太别太过思虑,少爷昨天不都说了吗,世子都要出面了,两个小娘子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 王氏愣愣地嗯了一声,喃喃道:“我现在是担心地吃不下饭,撤了吧。” 两个娇女,就这样流落在外,现在外边也乱,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王氏还有更怕的事情,阿瑶生得那般好看,要是…… 自从两个小娘子不见了,王氏夜里就睡不着觉,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鬓角又多了几根白发。 王氏一向爱美,现在也没什么心思打扮了。 王嬷嬷看了心疼,“您要养好身子,不然两个小娘子回来了,谁来照顾?” 王氏这才打起精神,勉强吃了两口稀粥就放下了,徐州粮食也紧缺,他们出门没料到这个情况,也没带多少家用,因此膳食吃得一般。 王嬷嬷觉得这样不行,扶她去榻上躺着,“太太夜里没睡好,白天睡着养养精神也是好的。” 王氏精神亢奋,可确实累极了,躺在榻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王氏躺在榻上,睡着睡着,胸口不知为何沉闷闷的,她做了个梦,梦到了阿瑶出世那一天。 那时二爷战死的消息刚刚传回京城,老夫人哭得晕厥过去,府上兵荒马乱,王氏也跟着慌乱,就早产了。 冯秉怀当时出去上职了,王氏一个人在院子里生产,她痛得几乎失去了力气,老夫人也没心思守着她,她一个人惶惶然地在房里苦熬。 阿瑶从小就是个懂事孩子,似乎知道母亲痛苦,不到一个时辰就出生了,接生的稳婆把小孩抱到她怀里,笑着恭喜她,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 王氏喘着气抱着她,小小的一团就像抱着朵棉花,都不敢下力气。 看着阿瑶连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瞪瞪地找她,心里是无限的怜爱。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 是后来,陈氏思虑过度也早产了,只比王氏晚一个月,老夫人抱着那个小孩,当宝似的爱。 王氏看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比起出身名门的陈氏,老夫人素来不喜欢她,现在连她生得孩子也要胜过她的阿瑶。 王氏也知道,不少夫人会在背后笑她小门养的,她听了也无从反驳,因为她确实硬气不起来。 但是阿瑶生得可爱,王氏每日看着她心都要化了,也就不太在意那些东西了。 结果在二姑娘的满月宴上,出了件大事,陈氏不见了。 老夫人差点再次昏倒,偷偷派人到处去找,可找了一天一个月,乃至大半年,陈氏都了无踪影,仿佛人间蒸发一样。 陈家人上门来讨说法,要把陈氏的嫁妆和二姑娘带回陈府。 他们府上正好有一房人,生不出孩子来,可以把二姑娘当亲生的养。 老夫人自然不愿意,这简直是在夺她的命根子,两家人吵吵闹闹,大半年都不得安稳。 冯秉怀最是孝顺,也跟着着急上火。 陈家人也是好心,老夫人身体也不好了,二房就剩下这一个小女娃,不如回了他们陈家,给那户人家延续香火,日子绝对比当个差不多父母双亡的女孩强。 老夫人也知道他们说得有道理,可是又如何放得了手,愁得头发都白了一半,冯秉怀跟着着急,四处找关系。 王氏看着这一家子,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把阿瑶放在房里,自己去找了老夫人。 果然老夫人想了想就答应了,看她的眼神是从未有的柔和。 冯秉怀也感叹,说她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王氏就只红着脸,说是应该的,她从小心就慈,见不得小孩子受苦。 冯秉怀从此待她更加怜爱。 王氏仿佛找到了一条让自己快速融入这些高门大户的办法,她总是在人前,将二姑娘当宝贝似的疼,吃饭都不叫奶嬷嬷动手,自己一口一口地喂,迎来的自然是一片夸赞。 王氏得了窍门,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她给阿瑶穿件衣裳,二姑娘的必须要更好,阿瑶爱哭她也不管,整日把二姑娘抱在怀里。 带两个小孩并不容易,即使有下人帮忙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可是你只专心带一个的时候,事情就会简单很多。 于是王氏开始经常性地忽略阿瑶,整天抱着二姑娘,成了满府称赞的大善人。 王氏慈爱的品行甚至传入宫中,皇后也夸她是仁爱之人。 于是,王氏就接到了第一封,那些以往瞧不上她的贵夫人们的帖子。 时间久了,满京城的人就都知道了,王氏啊,虽然出身不行,但是是个顶顶好的大善人。 又过了几年,冯秉怀被调任去江南,王氏理所应当地带走了二姑娘。 当时她坐上马车的时候,知道阿瑶在马车后面追,但她没有回头,因为总是会回来的,她当然也爱阿瑶,但是也得为自己做打算。 她听着那一声声娘亲,硬着心肠没有回头。 可是这一次,梦境里那个声音越来越大,那个小小的娇娇怯怯的小阿瑶,一声一声地叫着娘亲,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了一个漂亮得让她愣神的小娘子。 小娘子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王氏在那个冷漠的背影中回过神来,坐在榻上哭得不能自已。 · 徐王府里,皇后把手里的密信扔在一旁,心烦意乱地揉着额头。 身后的嬷嬷见状连忙给她打扇子,小声安慰道:“娘娘别着急,大皇子说不定就是在哪贪玩,忘记了日子。” 皇后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股说不出的惊惶,“这都多少天了,他就是喝得烂醉也要醒了!” 对于一个无宠的中宫来说,子嗣无疑是最有保障的后盾。 更何况现在情况特殊,大皇子仿佛人间蒸发一般,皇后如何能不着急。 “那天夜里殿下没有留什么话吗?” 嬷嬷小心答道:“身边的宫女太监挨个拷打了,都说是没什么异常,就是看着比往常还高兴些。” 皇后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眼中闪过一抹厌恶,“这些宫女全部处理了。” 要不是这些不分轻重的贱婢整日拉着大皇子鬼混,他也不会成如今这个样子。 “二皇子呢?” 皇后一个一个地想,“老二向来是个心狠手辣的。” 大皇子不见的第一天,皇后就已经派人找了审问了二皇子身边的下人,闹得很不好看。 嬷嬷只好委婉道:“二皇子这几日都伴在御驾旁,并无什么特殊举动。” 皇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坐直了身子,“冯家你有没有找人盯着?” 嬷嬷诧异道:“倒是未曾注意。” “你现在就派人去探查一番。” 皇后眯了眯眼睛,像是找到了一线生机,“尤其是冯璟瑶,冯家大娘子。” 嬷嬷即刻就派了人去探查,皇后靠在躺椅上,半晌才问了一句,“皇上昨个在哪歇的?” 嬷嬷小声道:“在容妃院子里。” “倒也有心情。” 皇后冷笑一声,“到没见他往我儿院子里跑一跑。” 这话嬷嬷不敢接,只是腰弯得越发低。 · 到了中午午时,阿瑶迷迷糊糊地醒来,觉得仿佛睡了许久,有种大病初愈的感觉。 她懒洋洋地窝在被窝里,觉得自从去别院避暑开始,她就没有这么轻松舒服过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注意到枕边有一个小盒子。 阿瑶给自己披了件外裳,把盒子拿起来仔细地看,和她的小臂一样长,摸起来温温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这样放在她枕边,应该可以打开看看吧。 阿瑶没忍住好奇心,小心地打开盒子,一股栗子香味钻入鼻端,几个形状各异的小动物排列在盒子里。 阿瑶睁大了眼睛,鼻子轻轻耸动一下,是一盒栗子糕! 阿瑶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庶兄,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冯秉怀派去的人有没有找到他。 阿瑶没忍住吃了一个,甜甜的味道直到心里去,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闷热的下午,第一次有人在冯清雅与她之间,选择护着她。 阿瑶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弯起唇,露出两个小梨涡来。 她这一觉其实睡得很不舒服,她梦见了小时候王氏不要她,老夫人也不太喜欢她,还梦见了之前梦见过的,世子不救她,她被一杯毒酒夺走性命,就仿佛一夜之间把一辈子都回顾了一遍。 但是醒来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脱了层壳一样,不仅仅不伤心,整个人轻松的不得了。 现在又吃了甜甜的栗子糕,阿瑶眉宇间聚集的郁气都消散了。 她靠在床头,让阳光顺着窗户照在脸上,瓷白的肌肤毫无瑕疵,像是成了精的精怪。 阿瑶吃着栗子糕,倚在床头想事情。 昨天见了那个尸体,阿瑶心里不只毛毛的,也暗自下了决定,她想留在庄子里。 周元无缘无故的不会骗她,外边现在一定乱糟糟的,就算她还有些首饰,但是现在情况特殊说不定出去都没有粮食吃,倒不如呆在庄子里,起码能够平平安安的。 阿瑶并不想回冯家去,今天之前心里还有些犹豫,但是现在想起冯府里的人,心里就像是隔了一层一样,那些伤心的,高兴的,通通都触动不了她了。 阿瑶趴在床上,把一盒栗子糕吃得干干净净,院子里静悄悄的,她觉得疲惫,一转身就又睡得香甜。 柳嬷嬷进来看了她一次,以为她还没醒,就又退了出去。 书房里,李淮修迟了许多才回来,几个幕僚来的早,都在一旁坐着了。 李淮修也没多说别的,把这次出去带回来的情报分发下去。 “镇南王已经准备出兵了。” 张奇皱着眉,看着手里的信纸,“到了最坏的局面。” 他们武力有限,满打满算只有五千兵,预期中镇南王应该是不会出兵的,就是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倒突然大方起来,为元帝出头了。 这一出有些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李淮修看着舆图,沉吟半晌,沉声道:“没事,能打。” 男人语调平常,可说出的话就是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李淮修垂着眸,指了指舆图,“不硬碰硬,胜算还是很大的。” 几个幕僚相信他的能力,开始低声商讨起策略来。 李淮修确定了大概的计划,就离开了书房。 张奇看着他的背影,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李淮修在院子里用了点午膳,就又去了阿瑶的院子。 柳嬷嬷去熬药了,院子里没有人,李淮修犹豫一会,就没有进去。 等柳嬷嬷端了药过来,他才跟着一起进去。 柳嬷嬷一碗药熬了不知道多久,就是阿瑶一直不醒,冷了热,热了又冷。 这会端着药进去了,就见阿瑶埋在被子里,似乎睡得酣甜。 柳嬷嬷叹了口气,想着等会再来。 李淮修原本站在窗边,忽然迈步走到了床边,拿起那个黑檀木的小盒子晃了晃。 空空荡荡的,吃得干干净净。 李淮修松了口气,他把盒子放回衣袖里,有些好笑道:“估计中途醒了,吃了东西就又睡了,嬷嬷隔半个时辰就来看看她。” 醒了就好,这病已经好了一半。 李淮修揉了揉眉心,想着下次要买几个靠谱的丫鬟回来,柳嬷嬷事情也多,庄子上没有丫鬟,实在是有些不方便了。 总不能让阿瑶病着,醒来了床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柳嬷嬷点点头,想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进来看看。 阿瑶直到夜里才又醒来,她迷迷糊糊看着枕边,那个黑檀木盒子竟然不见了。 阿瑶抿了抿唇,那股香糯的味道仿佛还在唇间。 她难道还做了个吃栗子糕的梦吗? 柳嬷嬷正好进来给她按被脚,见她醒了喜形于色,“姑娘可吓坏老奴了。” 阿瑶翻身从床上下来,脚步都有些发软,“嬷嬷辛苦了。” 这庄子里也没有什么适龄的女孩,这两日一直都是柳嬷嬷在照顾她,她昨天病了,柳嬷嬷肯定照顾了她很久。 柳嬷嬷去院子外头端了碗药,连忙叫阿瑶喝了。 这药苦的很,阿瑶皱着脸喝完了。 小女孩生得美,现在因为生病巴掌大的小脸没有血色,看着格外招人疼,柳嬷嬷收了碗,给她一枚蜜饯,怜爱地摸摸她的额头,“可怜见的,已经不烧了,姑娘肚子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吗?” 可能是躺久了,阿瑶一点也不饿,含着蜜饯乖巧道:“想出去走走,觉得闷得慌。” 柳嬷嬷不知道阿瑶能不能出门,万一见了风加重病情可怎么办。 见柳嬷嬷有些踌躇,阿瑶拉着她的袖子,撒娇道:“嬷嬷,我多穿些衣裳,嬷嬷就让我出去走走吧。” 小娘子这般哀求,谁又能硬的下心肠呢,柳嬷嬷连声地应好,“老奴先给姑娘梳发。” 阿瑶第一次做这般撒娇卖痴的举动,羞得脸都红了,乖乖地坐在了梳妆台前,任由柳嬷嬷给她梳发。 把簪子插在头上,柳嬷嬷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道:“姑娘的衣裳已经做好了几件,正好有件斗篷,姑娘现在穿着正合适。” 阿瑶现在债多不怕愁,她首饰多得很,还带了好几张地契,以后要是离开了,悄悄还给柳嬷嬷就是。 这是件淡青色的斗篷,软软地拢在身上,一点都不觉得闷,衬得阿瑶越发亭亭玉立。 柳嬷嬷带着阿瑶在庄子里闲逛,现在这个时辰,那些在田地里劳作的人都回家休息了,路上基本都没什么人。 阿瑶也不戴面纱,脚步轻快,惬意地在小路上散步。 两人走到阿瑶之前住得院子附近,阿瑶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冯清雅在这呢。 她这几天过得太热闹,早就把她忘记了。 “嬷嬷,同我一道来的那个姑娘呢?” 柳嬷嬷以往在庄子里就没什么人陪着说话,这会和阿瑶出来走走她也高兴,听到阿瑶问起这个,脸上的笑意突然淡了不少:“那个姑娘在院子里呢,每日都有人送饭食,姑娘要去看看她?” 阿瑶自然是不想看的,听到她三餐都有保障,也就懒得管她了。 庄子不大,就是有些地方住得都是男人,柳嬷嬷没把阿瑶往那处领,眼见能逛的地方都逛完了,柳嬷嬷想了想,“姑娘要不要去主子院子里,主子昨天出去,可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 阿瑶对好东西没多大的兴趣,倒想去见见李淮修,和他商量商量,能不能收留她一段时间,因此也欣然答应了。 柳嬷嬷于是带着她去了李淮修的院子,这是阿瑶第一次心境平和地到这个院子里来,这才发现,院子是有名字的,一个黑色的牌匾挂在拱门上,静明院。 阿瑶想起李淮修笑着看她的模样,觉得这院子挺衬他的。 柳嬷嬷让人去通传,两个下人朝她拱手道:“主子又出门了。” 柳嬷嬷有些诧异,但也没说什么,只好准备同阿瑶回去。 两人正准备回去,就见院子的门从里面打开,走出张奇和周元二人,后边还跟着几个下人,压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慢慢朝这边走来。 见了柳嬷嬷和阿瑶,几人都拱手见礼。 张奇朝柳嬷嬷拱了拱手,又转身看向阿瑶。 男人的目光里满是审视,是一种让人非常不舒服的眼神。 阿瑶抿着唇,稍稍侧过了身子。 周元没发现两人的异样,朝阿瑶关切道:“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阿瑶朝她笑了笑,温声道:“我已经好了,多些周大哥惦记。” 周元面上一红,拱着手不再说话。 后边戴着头套,被捆住手压着走路的男人,不知为何,忽然挣扎起来。 柳嬷嬷见状也不耽误,连忙让了路。 一行人就往庄子后面去了。 等到了刑房,男人头上的头套才被取下来,男人嘴里塞得巾子也被扯了出来。 一张憔悴的面庞露了出来,这被压到此地来的,正是让皇后苦寻的大皇子。 大皇子软到在地上,狠狠地咳嗽了两声,有些急切道。 “我听见了,冯家大娘子的声音。” 周元皱着眉,刚要说些什么,就被张奇打断了,“是的,你认识吗?” 张奇眯着眼睛,有些探究地问着。 大皇子哈哈笑了两声,“你们怕是不知道吧,这冯家大娘子,不仅仅是镇南王世子的未婚妻。” “她还是元帝未过门的妻子呢。” 周元只当他嘴里不干净,抬脚踹了他一脚。 倒是张奇闻言扇了扇折扇,目中划过一道暗芒。 · 阿瑶与柳嬷嬷两人又绕回院子里,一个下人正守在院门前,见两人回来了,上前拱手道:“庄子外边突然来了个姑娘,叫知夏,说是冯姑娘的丫鬟,来寻她来了。” 阿瑶听得一愣,接着连忙让人把知夏带进来。 下人很快把知夏带来了,知夏拿了个包裹,神色凄苦,看见阿瑶眼睛就红了,“姑娘!” 阿瑶一见她也忍不住鼻头酸涩,“知夏姐姐。” 柳嬷嬷没打扰她们主仆相见,先行退下了。 阿瑶把知夏带到院子里,叫她在一旁坐下,见她手脚俱全,身上好似也没什么伤口,这才放下心来,“拂冬呢? 你们两个不在一块吗?” 知夏激动的眼睛都红了,确认了阿瑶无事才平复下来情绪,缓缓道:“奴婢不知道拂冬去哪了。” “奴婢是叫世子给救走了。” 阿瑶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你没有回冯家吗?” 世子当时不是在另一处剿匪吗,怎么又救了知夏? 知夏含着泪道:“那天夜里,奴婢一见外头打起来了,就想着出去找救兵,路上遇上了世子的人,等我们赶回来的时候,姑娘的院子里已经没人了。” 院子外本来还有些侍卫,一听土匪来了,都往陛下的宫殿里跑。 四处都是乱糟糟的,估计拂冬也吓到了,这才让两个丫鬟兵荒马乱,最后一个救兵也没求来。 、 只是不知拂冬现在如何了。 阿瑶于是点点头,“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世子也知道我在这吗?” 知夏摇摇头,挨个回答,“奴婢一个人跑出来的,在别院旁,有几个难民,说是撞见了姑娘被土匪带走了,奴婢一路打听来的。” “世子也在找姑娘呢,并不知情。” 阿瑶眨了眨眼睛,“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知夏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大体和周元说得差不多,阿瑶叹了口气,只希望这世道快快平稳下来,叫这些百姓不再过这样的日子。 · 沈意行换上铠甲,带着大军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这个山脚,他骑在马上,低头研究舆图。 少年将军,身姿挺拔,面若冠玉,恍然若神人。 虽然穿着统一的铠甲,但是他就是有种和旁人不一样的感觉,叫人一眼就能看见他。 “这图是哪里来的?” 一个副官答道:“是找附近的村民画的,找了好几个,没有对不上的地方。” 沈意行嗯了一声,继续看起来。 这时,一个小兵疾步到沈意行马下,小兵行过礼后道:“参见沈都司,镇南王在后方,有请都司议事。” 沈意行垂下眼睛,过了半晌才淡淡道:“让他等着。” 小兵犹豫一会,躬身退下了。 沈意行把舆图看完,记在了脑子里,又同副官商讨了一下对策,这才拉着缰绳,慢悠悠地去了后方。 镇南王在后边打了一个大军帐,倚在座椅上喝酒。 这般放浪形骸,也无人管束,沈意行翻身下马,几步进了帐中“父亲有何事?” 镇南王笑了笑,“坐,急什么。” 沈意行只好把佩剑扔给小兵,在一旁坐下。 镇南王挥挥手,一个小太监就领命下去了,没一会,拖着一个神态疲惫的丫鬟进来了。 镇南王笑眯眯道:“认识这个人吗?” 沈意行看着她,“不认识。” “这就对了。” 镇南王喝了口酒,“只是冯家二娘子的丫鬟。” 沈意行不明所以,有些疑惑地看向镇南王,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镇南王对着那个丫鬟道:“说说看,你家主子去哪了?” 丫鬟名叫书墨,书墨低着头,小声道:“土匪闯进别院那天,主子为了救大姑娘,去了大姑娘的院子,此刻应该同大姑娘在一起。” 镇南王点点头,又叫人将她带走了,他看向沈意行,一双虎目里闪过一道精光,“冯家二娘子也在那土匪窝窝里,怎么没听你说过?” 沈意行有些啼笑皆非,“与我有什么关系?” 话说的平静,可是不难听出其中的不耐,配上他如玉雕的面庞,有种令人恐惧的冷漠。 他只管他自己的未婚妻。 沈意行看着镇南王,有些不耐道:“你想救谁都行,同我没关系。” 镇南王眯着眼睛看他,好半晌才道:“这就有意思了。” 镇南王无奈地摇摇头,“你知道冯家二娘子是谁的女儿吗? 是冯将军的女儿。” “冯将军那些旧部可看着呢?” 沈意行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起身就想离开。 镇南王又叹了口气,“这些军队里就有不少冯将军的旧部。” 沈意行顿住,“这都是我母亲留下的亲兵。” 镇南王笑着道:“你看看你,别人都说你脾气好,其实最急的就是你,话都没说完就要朝我发脾气。” “反正这冯家军,都在你队伍里了,想不想收服是你自己的事情。” “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你不管他们旧主唯一的子嗣……” 冯家旧部起码有两万兵,沈意行统共就只带了八千兵,这里面估计有一半是被镇南王混入的冯家旧部。 沈意行淡淡道:“那你就管好你的嘴。” 镇南王并不在意他的无礼,笑道:“我要是让人传出去了呢? 叫他们知道冯二娘子也在这匪窝里。” 沈意行侧头看着他,无所谓道:“随便吧。” “我只管我的人。” 镇南王莞尔,“不如今天晚上就出兵吧,我挺好奇的,那个冯家大娘子长什么样子,叫你这般神魂颠倒的。” 抢走 抢走 知夏来了以后,柳嬷嬷就轻松许多,将要熬的药交代给知夏后,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知夏此次前来,还带了个大包裹,里边装的都是阿瑶以往的一些随身物件,几盒护肤的脂粉,两本没看完的话本,甚至还有盒冒着热气的栗子糕。 阿瑶惊喜极了,又见这包袱里还有几个小包裹,不由有些疑惑。 知夏把这些小包裹挨个拆开,“奴婢去找姑娘的时候,就见姑娘床底下有这些东西,奴婢一个人带不走,就拣了些贵重的带。” 世子几乎将别院翻了个方向抖一抖,姑娘的床底下自然也不会放过,她这次来,世子起先只叫她带了盒糕点,后来又挑了些首饰叫她一并带来的。 这些首饰知夏都看着眼生,也不知姑娘从哪里来的,作甚要藏在床底下,但是现在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阿瑶这才想起来,那是她准备逃跑的第二天,窗边的小榻上突然多出几个包裹。 知夏一定是细心地选过的,说是捡了些贵重的拿,其实拿的都是阿瑶会喜欢的,装得都是些做工精细的首饰。 但是这些东西并不是她的,现在更是彻底地找不到主人了。 知夏看着几日未见的阿瑶,总觉得她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可是哪里不一样她一时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原本纯净的眉眼间,多了些东西,叫阿瑶的一颦一笑都格外的引人注目。 阿瑶垂着眼睛看着首饰,时不时露出有些喜爱的神色,漂亮得过分了,直叫人想多带些首饰来讨她欢心。 知夏以往伺候久了还受的住,此番只隔了几天,觉得阿瑶像是张开了,笑一笑都能叫她看得呆住。 阿瑶打开栗子糕,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口,香甜软糯的滋味沾了满口,知夏眼神柔和地看着她。 阿瑶吃着吃着,忽然抬起了头,有些不情不愿道:“二娘子也在这。” 知夏一愣,“二姑娘怎么也在这?” 两个姑娘的院子隔得远,冯清雅就住在王氏隔壁,按理说早该同冯家人一起跑去徐州了,怎么也被抓到这来了? 阿瑶就把那天的事情一讲,知夏听得直皱眉,心里有些埋怨起二娘子。 但是总归是主子,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看着阿瑶的眼神越发怜惜,“姑娘放心,世子一定会想办法救姑娘的。” 阿瑶把栗子糕搁在一旁,一时有些苦恼该怎么同知夏说,她已经不想回去了。 好好的贵女不做了,知夏怕是要觉得她发疯了。 知夏收拾着行囊,并未发现她主子的苦恼。 到了晚上,柳嬷嬷来给二人送了晚膳,两人用过以后就准备休息了。 夜里,知夏睡在一旁的小榻上,看着床上眉眼沉静的阿瑶,小心翼翼道:“姑娘,知夏来迟了,叫姑娘在这匪窝里待了这么久,姑娘受苦了。” 自从知道阿瑶被土匪绑走以后,知夏心里就一直放不下,今天一来,见阿瑶在庄子里闲逛,心里更是一咯噔。 这些匪徒穷凶极恶,怎么会无缘无故就让阿瑶像是做客一般到处赏玩,除非,他们已经把阿瑶当成自己人了。 阿瑶没听懂她隐晦地询问,对着烛光看着话本,心不在焉道:“不苦不苦,这里其实挺好的,大当家的…是个好人。” 阿瑶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柳嬷嬷虽然长相可怖,可是待她也是极为和善的,现在粮食紧缺,柳嬷嬷每日都想着给她做些好吃的。 李戾赤子之心,待她也很好。 还有大当家的,李淮修就没有亏待过她。 阿瑶想起李淮修笑着看着自己的模样,忽然止了思绪,不知为何,有些不好意思继续想了。 知夏听得心惊,有些惶恐姑娘怕是自己被占了便宜自己都不知道。 阿瑶看话本看到了接近子时,知夏这会刚刚见到她,把她当宝一样看,自然舍不得催她安寝,也跟着一块熬到了子时。 女孩睡着以后,软软的脸颊枕在话本上,长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知夏起身,轻轻把话本拿开。 渝州虽然没有京城那般燥热,但是阿瑶贪凉,就穿了件贴身的亵衣,知夏小心翼翼地解了阿瑶的衣领,就着烛光往她身上看。 女孩肤若白雪凝脂,软软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浮,漂亮得让知夏一边心惊,一边松了口气。 姑娘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遭欺负。 第二天一早,阿瑶醒来的时候,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在咋咋呼呼。 “你不许进来!” 知夏抵着门,怕吵醒阿瑶,低声喝道。 “我就去院子里玩玩,你干什么拦我?” 知夏听得面皮发红,呸了一声,“好你个登徒子,若是在冯府,定要将你打杀了!” 阿瑶迷迷糊糊地披了件外裳起身,推了门就要去外边瞧瞧,一睁眼差点没吓出眼泪来。 一只黄毛猴子,被系了脖子,怏头耷脑地捆在院子里的大树上,见了阿瑶,有气无力地往前走了两步。 阿瑶吸了吸鼻子,发现这猴子被捆住以后,勉强定下神来,觉得这比那天在山上还要刺激。 知夏赶走了那个登徒子,一转眼就见阿瑶呆在院中,看着黄毛猴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还以为她是吓着了,不由无奈道:“奴婢辰时就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 她想着解了绳子放出去,可那猴子精的很,就是不让她近身。 阿瑶闻言握了握手心,一双眼睛忽然变得亮晶晶的。 一定是大当家的回来了。 知夏端了药叫阿瑶喝下,一边心有余悸道:“奴婢刚才发现有个长得极高的男子,想要进姑娘的院子,奴婢方才将他喝走了,此地真是民风粗俗,不可久留。” 阿瑶想起刚才迷迷糊糊听到的声音,这个粗俗男子怕是李戾,她抿着嘴笑了笑,梨涡里都荡漾着笑意,“是不是长得黑黑的,看着有些呆?” 这种欢快的神色很少出现在阿瑶脸上,知夏一时看愣了,过了一会才点点头。 “知夏不必担心,李戾是个好人,就是稚子之心,不懂变通,你下次同他好好讲讲,他就不会想着进来了。” 知夏神色复杂的点点头,阿瑶又叫她给自己梳头。 知夏给她扎了个简单的发髻,看着十分的朴素,在这土匪窝窝里,知夏就怕自己主子太招眼了。 阿瑶梳好了头发,就大着胆子去逗那个泼猴,拿树叶扔它。 猴子一副睡着了的样子,并不回应她,有气无力地看着非常的可怜。 阿瑶到不好意思继续逗它了,见知夏还在收拾屋子,就说自己要出一会门。 知夏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清理一遍,这条件其实比她想得好多了,她原本以为,这偏远的乡野之地,能有些勉强能落脚的地方都不错了,谁知道这屋子布置的十分精致,姑娘甚至还多了些名贵的衣裳首饰,这庄子待阿瑶不像是抓的俘虏,倒像是家里仔细养着的娇女,颇有几分高门大户的感觉。 听到阿瑶说要出门,知夏犹豫了一会,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事情,又叫阿瑶带好面纱,同她一起出门了。 叫知夏看来,不出门乖乖等着世子来救才是最稳妥的,可是看着阿瑶似乎有些急不可耐的样子,知夏总觉得这庄子有哪里不对劲。 等到了静明院,看着阿瑶熟门熟路地进了院子,一个高大带着面具的男子在窗边看书,一见到阿瑶就合上了手里的书。 知夏看着这个男子,心里不知为何,起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男子只露出下半张脸,不难看出是个极为俊朗的男人,知夏打量他一会,觉得自己一定在哪见过他。 李淮修把书放在小案上,笑着看向阿瑶,像是并不意外她的到来,“姑娘好些了吗?” 阿瑶也不进屋子,走到窗边和他说话,仰着脸看他,“我已经好全了,院子里的猴子,是大当家抓的吗?” 她心里知道一定是李淮修叫人去抓的,但是不知为何就是想再问一边。 李淮修懒懒地倚在椅子上,男人气质冷淡,说话却很柔和,“叫它长长教训,以后见了姑娘绕着走。” 阿瑶想起那只有气无力的猴子,本来喜欢跑跳这捉弄人,现在被系在一处不能动弹,觉得它该是长了教训了,“大当家准备养着它吗?” 李淮修沉吟半晌,一本正经道:“吊起来打两天,丢到后山自生自灭去。” 阿瑶惊得睁大了眼睛,这猴子确实不该戏弄人,但是也并没有伤害人,会不会有些太严厉了。 见李淮修勾着唇看着她,阿瑶心里一跳,很快就反应过来,男人分明就是在逗她。 帕子在手里转了一圈,阿瑶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奇怪,她竟然不怎么觉得生气。 见她不说话,李淮修从桌上拿了个小盒子递给她,“我是个土匪,后山这片地都归我管。” 男人隔着窗户低头看着阿瑶,抬了抬手里的盒子,似乎在催促她接着。 阿瑶愣愣地接过盒子,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我没管好这猴子,叫它惊了姑娘。” 这话说得李淮修自己都笑了笑,男人顿了一下,接着又有些正经道:“给姑娘赔礼道歉。” 阿瑶一时无言,月白的小脸都烫红了,小盒子在手里仿佛也在发烫。 女孩接了盒子就低着头,李淮修也不去看她,反而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知夏。 丫鬟都找上门来了,沈意行估计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位置。 李淮修倒不在意这个,他看向阿瑶,接着问,“姑娘想好了吗?” 阿瑶原本就是要找他说这件事,可是李淮修这么看着她,眼神和以往很不一样,她捏着手里的盒子,忽然说不出口了。 李淮修像是并不在意她的回答,男人起身看了看天边的天色,“我要走了。” “你去干什么?” 阿瑶下意识地问。 李淮修拿起一旁的佩剑,随意道:“去杀人。” 阿瑶下意识一惊,李淮修就一笑,“你未婚夫找上门来了,你不知道吗?” 阿瑶傻傻地望着他。 李淮修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有些意味不明道:“答应你的不会变。” “你未婚夫把你抢走之前,你想去哪我都送你去。” 下人牵着马,李淮修翻身上马,男人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简洁又好看,见阿瑶还傻愣着不由笑了笑,“快回去吧,那猴子你不喜欢就放了。” 阿瑶回了自己的院子,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要不是今天这一出,她都忘记了,李淮修是个土匪,是个会被朝廷出兵绞杀的土匪。 这土匪还把她掳走了。 可是这个土匪待她很好。 阿瑶拿着盒子打量,巴掌大的盒子,不知道装了什么,看得她心里慌慌的。 她看了半天,不知为何有些不想打开。 阿瑶把盒子放在枕边,拿着话本坐在窗边,看了一会怎么都看不进去。 大当家的是要去打仗吗? 有人会受伤吗? 大当家的为什么要做土匪呢? 窗户外边猴子已经在树上找了个阴凉地歇着了,看着惬意得很,阿瑶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李淮修想错了,世子是不会救她的,多半是为了冯清雅来的,阿瑶可以按照上辈子的轨迹,继续留在这里。 阿瑶这样想着,心里就一点也不慌了。 知夏在一旁也有些心不在焉,她只以为这土匪五大三粗,怕他占姑娘的便宜。 可没想到这土匪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虽然带着面具,可也看得出是个十分俊朗,风度过人的公子。 这土匪没有冒犯主子,却悄摸地打着别的主意呢。 知夏擦了擦桌子,试探地问着阿瑶,“这猴子这么办,主子要把它放到山上去吗?” 阿瑶想了想,摇摇头,“先留着,每日匀些吃食给它。” 阿瑶再次翻开话本,很快就又沉浸在话本里了。 知夏看着她,有些忧心地皱皱眉。 · 李淮修骑着马去了后山,他们的人早就在后山埋伏起来了。 李戾一大早被人拒之门外,直到现在都闷闷不乐,蹲在草丛里唉声叹气,“我今天见到小黄了。” 李淮修并不搭理他,他看着被几座大山包住的山庄,知道他们已经做了最好的部署,朝廷的人再怎么打也打不进庄子,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 庄子上的几个幕僚都被留在庄子里,周元倒是跟着来了。 周元做事一向细心,李淮修把他召来,“你去庄子里守着吧。” 周元也没多问,行了礼就道:“属下这就回去。” 李淮修沉默一会,又改口道:“你就守着冯姑娘,她要是要走,你也别拦。” · 军帐里,沈意行抽出腰间的佩剑,拿了个软帕仔仔细细地擦着。 男人早已褪去了那股子书生气,握着剑的侧脸显出一些锋利来。 一个小兵在帐子外求见,进来就拱手道:“王爷又催世子出兵了。” 沈意行看了看天色,现在约莫才巳时,镇南王已经催了好几次了,沈意行淡淡道:“叫人把他的帐子围了。” 小兵不敢再多说,弓着身子退下了。 帐子里安静极了,沈意行召来那个老太监,“知夏进去了吗?” 老太监弯着腰,“进去了,东西也都带着呢,必然照顾好大娘子。” 沈意行嗯了一声,眉眼间难得地染上两分松散。 大军昨夜沿着山坡往上进军,直把庄子围了个半圆,老太监也不懂行军打仗,只知道都包成这样了,怎么就是不出兵呢? 老太监悄悄打量着沈意行的神色,并不敢多说话。 救人 救人 沈意行的母亲樊氏出身高门,家中于文于武都颇具名声,底蕴深厚,在前朝就是有名的氏族。 樊氏当初出嫁的时候,不仅仅带了十里红妆,私底下还有些别的嫁妆。 大元才有几十年的历史,在这些不知道传承了多少年的的高门面前,并没有那么有底气。 因此元帝大概知道樊氏出嫁带了私兵,但是以为只有几百人,并没有想到,足足有一万人之多。 樊氏把这些人养在京城隔壁的庆州,离天子居住的京城只有一天的脚程。 樊氏还同镇南王开过玩笑,说镇南王的兵要是不够使,尽管找她借。 镇南王当然没借过,樊氏去世以后,那张兵符就到了沈意行的手中,一直闲置到如今。 而这次出兵,不仅镇南王塞了些冯氏旧部进来,后边又有关系户陆陆续续塞了些公子哥进来,打着把小辈历练一番的主意。 沈意行冷眼看着,并不阻拦。 这些公子哥各个娇生惯养,昨夜在这山脚下守了一夜,已经要受不了了,有个别吃不了苦的,满营队地嚷嚷着要回去。 管他们的小将军制不住了,只好一个状告到了沈意行跟前。 沈意行不耐烦听他们闹,叫侍卫把这群公子哥拉去了后山去,叫他们到山上守着。 赵承润就是其中一个,只不过他家世最好,也是闹得最凶的,被一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拿绳子捆了手,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 少年剑眉星目,倚在树上,并不在乎自己的形象。 他的狐朋狗友许宣,家世比他略差些,也是个混不吝的主。 许宣叫一群公子哥们围在一起,笑眯眯地从兜里掏出本书来。 蓝皮白字,看着没什么新鲜的。 一个公子定睛一看,嗤笑一声,“好你个许宣,到这来都不忘拜读孔子,合该叫先生封你个二圣当当!” 许宣挑挑眉,露出个有些邪气的笑容,也不反驳,他把书抖了抖,竟然把外边一层书皮抖落了,露出里边暗红色的封皮来,飞花·艳想四个一看便让人觉得风月的大字印在中间,一众少年皆是呼吸一顿。 方才那个嘲笑许宣的少年呼吸急促,小声道:“我倒是小瞧你了,哪里来的,见者有份,不借我们看看你心里过得去吗!” 几个少年都靠近了些,许宣也不藏私,“我早就学习完了,现在传授给你们也罢。” 少年们俱都朝他呸了一声,抢食一般凑在一起看起来。 这种朝廷禁书,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一旁几个小将军守着,见这些公子哥凑在一起,看着也不像闹事的模样,也就不管了。 这些眼睛长到天上去的公子哥,他们是一个也惹不起的。 几个少年看得面红耳赤,书翻得哗哗响,好半晌都没人说话。 许宣踢了踢赵承润的鞋,促狭道:“不一块看看?” 赵承润抬腿踹他一脚,“别脏了爷的眼睛。” 许宣无语地跳到一旁,“你这会到正经起来了。” 平日里也没见你少看啊,许宣只敢在心里嚷嚷。 赵承润靠在树上,懒得搭理他。 他眯着眼睛,直直地往后山上瞧。 这山其实不高,树木虽都枯败了,可是依旧十分密集,看着就显得很难上去。 赵承润知道,过了这座山就是土匪的老巢。 冯璟瑶就在那。 几个少年围在一起看,一本书被拉过来拉过去的,都看得脸色通红,正看到落魄书生捡了狐狸精落的帕子,魂不守舍地被吸干了精元,还痴痴地整日想着她,郁郁而终。 一个少年伸着脑袋看了半天,书文却被挡得严严实实,不由恼怒道:“有什么好看的? 难不成你们就喜欢让人在床上这样弄死了?” 几人都不满地看着他,只有一个少年想了会,面色通红道:“要是冯大娘子那般的神仙人物,我是愿意的。” 少年们都愣住了,继而心照不宣地垂下了头。 少年人隐秘的心思,有些时候是能凑到一块的。 那个说自己愿意的少年,正低着头有些后悔,总觉得这样将冯姑娘说出来十分的不好,正想着呢,忽然被人一脚踹在腰上,飞出几米远,蜷缩在地上半晌才捂着腰痛呼出声。 赵承润黑着脸,面上露出两分煞气,他扫了几个呆住的少年一眼,语气像含了冰,“再叫爷听见这样的话,就不是一脚这么简单了。” 赵承润的父亲是正一品的健威将军,他从小习武,一脚能把人踢死,现在已经留了几分力气,那少年也伤得不轻。 几个看书的公子都敢怒不敢言,连忙扶这个少年去就医。 那几个小将军见这出了事,都悄声地骂娘,气势汹汹地要把赵承润捆起来。 赵承润就算双手已经被捆着,几个人一时也都制不住他,他不耐地踢开一个将军,“轮得着你来管爷?” 少年也不解开手中的绳子,独自一人朝山里走去,“老子不呆了!” 几个将军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 阿瑶看了会话本,就有些坐不住了。 这话本她在别院里就看了一半,昨夜熬到子时,已经看完了剩下的一半,翻来覆去地看就没有趣味可言了。 这时,门口的猴子突然叫唤两声,那声音细细尖尖的,把阿瑶吓了一跳。 阿瑶连忙从窗户往外看,就见柳嬷嬷带着冯清雅站在院子外头,冯清雅黑着脸,显然也被这猴子吓住了。 阿瑶正奇怪她怎么来了,冯清雅就从地上捡了个石块,狠狠地砸向猴子。 她动作快,带着股泄愤的意味,叫人反应不过来。 那猴子也是没想到,这看着柔柔弱弱的女娃敢朝它丢石头,一时被砸得眼冒金星,呜呜叫了两声,就窜到树上,恨恨地瞪着冯清雅。 冯清雅才不管它,又黑着脸看向阿瑶,见她穿的新衣裳,面色红润白皙,院子布置得比冯府都好,一时忍不住恨声道:“你想来已经叫那土匪占了便宜吧?” 阿瑶把话本扔在桌上,时隔数日听着冯清雅这些疯言疯语,心情居然意外的平静,她淡淡道:“二姑娘想来是在大房占便宜惯了,就忍不住这样想别人。” 冯清雅生怕最恨别人说她无父无母的事情,这样被阿瑶戳着痛点阴阳怪气一番,只觉得心口都在痛,咬着牙道:“姐姐可要小心了,别弄得嫁不了世子,一辈子留在这土匪窝里。” 阿瑶并不在意她这番说辞,但仍旧冷冷地看着她,“妹妹还是小心自己吧。” 几日未见,冯清雅刚刚第一眼就发现了阿瑶有些不一样了,她心中不免有些龌龊的猜测,可是被阿瑶这样冷冷地看着,她却感到了一股比以往更可怕的感觉,仿佛是另外一个人陌生人这样看着她。 冯清雅抿着唇不说话了。 柳嬷嬷这才有机会插嘴,她朝阿瑶无奈地笑了笑,“冯二娘子非要见您,奴婢没办法就带她来了。” 阿瑶朝她摇摇头,“不关嬷嬷的事。” 见柳嬷嬷待阿瑶语气恭敬,冯清雅眼中闪过两分快意,忽然也没那么害怕了。 阿瑶必定是委身给那土匪了,不然这个老婆子何至于此? 阿瑶以后还能有什么想头? 这般想着,冯清雅一下觉得自己哪里都舒坦了,又叫柳嬷嬷带她回去。 阿瑶被她弄得无语,一时竟然不知她来回这么折腾一通为的是什么。 知夏拍拍她的脑袋,小声安慰她,恨不得刚刚堵了阿瑶的耳朵,叫她没听见那污言秽语才好。 主仆二人正在院子里说话,远远就见一个人骑着大马朝这边赶来,阿瑶起身一看,竟然是周元。 周元不是跟着大当家的去打仗了吗? 周元骑着马走到院子前,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朝阿瑶拱拱手,“庄主命属下回来保护冯姑娘。” 阿瑶一愣,掌心发烫,突然想起枕边那个盒子。 · 张奇原本在书房里,听下人说周元回来了,不由皱了皱眉。 简直胡闹,前方行军打仗,哪有半路退回的道理。 张奇立刻就去了周元的院子,赶到院子里时,两个下人拦住他,他这才发现,周元竟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去了冯家大娘子那。 张奇有些搞不明白了,他只好又转头去了阿瑶的院子。 周元见他来了也很吃惊,朝他行了半礼,“张先生。” 张奇今年已经快六十岁了,辈分高,被称一句先生也不为过。 张奇皱眉道:“你怎么回来了?” 周元一拱手,“是庄主派属下保护冯姑娘。” 张奇握着折扇,狠狠地皱起眉心。 · 到了酉时,天边都微微暗淡了下来,沈意行命老太监把一个妇人带上来。 妇人衣衫褴褛,发丝潦草,神色萎靡,被两个小兵拖着到了军帐中央。 妇人见沈意行坐在上方,不由朝他露出怨毒的神色,“好你个沈世子,倒是会算计人。” 这个妇人正是陈氏,沈意行搜别院那天,就是她被抓住了,口称自己知道阿瑶的下落。 沈意行并不在意她说了什么,男人握了握手里的剑,面庞在烛光的映衬下看起来温润如玉,“冯夫人谬赞了,子安不如你。” 陈氏低着头,冷笑一声,半晌才道:“我是不会告诉你怎么进庄子的。” 庄子近在眼前,但是只能找到一条窄的只能叫两个士兵进入的小路,这就是沈意行为何不迟迟出兵的原因。 这样不是不能打,只是不能保证一定能救回阿瑶。 沈意行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打仗。 庄子里一定有其他可以进出的路,沈意行不想打进去了,却叫别人带走了阿瑶,他就又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庄子。 “你女儿也在里边。” 沈意行看着她,语气有些不耐。 陈氏笑了笑,“该救回来的自然能救回来。” 陈氏说完那句话后就闭上眼睛,一副听君处置的模样。 沈意行点了点腰间的玉佩,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旁人眼中的如玉君子,但有时候也不是。 他看也不看陈氏,朝一旁的老太监抬抬手。 太监会意,出去一会就进来了,叫两个小兵抬着个炭盆。 七月的夏日,烧的发红的黑炭,几乎将空气都扭曲。 老太监从底下抽出一个铁棍来,放进炭盆里烫着。 陈氏被这股热浪熏开了眼睛,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意行。 “我可是冯将军的夫人!你敢这么对我!” 沈意行已经同她讲过怀柔政策了,但是她嘴硬,就只能用别的方法撬开了。 陈氏在地上发抖,铁棍没一会就烧得通红,老太监抽出铁棍,几乎带起一阵火星,“夫人,得罪了。” 铁棍靠近脸颊的一瞬间,陈氏似乎嗅到了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她有些崩溃道:“我说,我说!” 老太监闻言朝主位上看去,沈意行嗯了一声,他才将铁棍收回去。 沈意行叫来副官,备好纸笔,朝陈氏抬抬下巴,笑道:“夫人早该如此。” 戌时,天色黑沉,像是有墨水铺在天边。 沈都司下令出兵,一队两千人的小队从山后边绕过去,四千人的小队由李忠岩李副官带领,从山脚向山上行进,沈都司带着剩下的五千人,从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缓缓地接近庄子。 火把像星火,连在一起又点燃了一片天。 围住 围住 到了夜间,知夏还在收拾衣裳,阿瑶趴在床上,托着下巴看着那个黑色的小匣子。 窗户外的猴子时不时昂昂地尖啸两声,阿瑶起先还出去看看它,喂它些吃食,后来它叫得实在频繁。 阿瑶嫌弃它聒噪,把这一侧的窗子都关上了。 小黄原本喊得十分卖力,阿瑶只要出去瞧它,它就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十分人性化地唉声叹气,可怜兮兮地望着阿瑶。 阿瑶将窗子关上了,它又昂昂叫了两声,见阿瑶确实不再出来了,立马翻身上了树,睡得比阿瑶都早。 阿瑶着实无语,在窗户的小缝里往外看,小黄仰倒在树上,睡得四仰八叉差点打鼾。 阿瑶原本还担心它被冯清雅砸出个好歹,想来是好得很。 躺会床上,阿瑶睁着眼睛毫无睡意,时不时就要侧着脑袋看一看枕边的盒子,又犹豫着翻过来,这样翻来覆去小半个时辰都没睡着。 知夏在给她打理衣裳,见她一副难得安眠的模样,还以为她是担心世子,不由安慰道:“世子爷善于谋略,一定能把姑娘安全救出去。” 沈意行自然是满腹经纶,精通谋略,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了沈都司,只是他的谋略没有用在阿瑶身上,反而去救了冯清雅。 阿瑶想起来还是觉得心里堵堵的,也不好同知夏说,只好闭上眼睛,做出一副要睡觉的模样。 知夏见了果然没再说话,轻手轻脚地整理衣裳。 眼见夜色黑稠,阿瑶实在睡不着,她悄悄趴在床上,轻轻把盒子拿起来。 这个盒子不过巴掌大小,外壳被细致地磨得发亮,上边搭着一个小锁扣。 阿瑶纤细的十指搭上去,像是一块白玉抚着墨玉,有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食指在锁扣上一拨,这个装饰作用的锁扣就打开了。 阿瑶期待地朝盒子里看去。 一个小小的半个拇指长的木色葫芦拴着跟小红绳,放在一张白色的帕子上。 阿瑶歪着头看,不太明白这个礼物有什么含义。 她只认得这张帕子。 那天李淮修就是用这张帕子给她擦眼泪。 这个小葫芦呢,阿瑶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来,仔细地打量。 真的只是个小小的木头葫芦,像是常年赏玩过的,外皮被磨得格外的光滑,边上栓了根红绳,应该是小孩拿着逗趣的。 小孩的玩意,却送给她,而且分明已经被人捏在手中赏玩过许久了,不然为何和如此光滑。 葫芦小小胖胖的身干上,用刀刻了个眉眼稚气的小娘子,扎着简单的发髻,可以想象得出应该是个白白嫩嫩的漂亮小娘子,正垂着眼睛,委屈地要哭不哭的。 阿瑶皱了皱脸,分辨不出这小娘子到底是谁。 知夏把衣裳叠好了,转身见她捧着个小葫芦发呆,不由愣了愣,笑道:“姑娘怎么又玩起这些东西了?” 阿瑶把小葫芦翻来覆去地看,有些疑惑道:“我何时玩过这些玩意?” 知夏想了想,有些怀恋道:“姑娘小时候在镇南王府得了不知道多少稀奇玩意,后来回了家,老夫人生性简朴,见不得那些消遣东西,叫管家全锁起来了,现在还堆在姑娘的库房里呢?” “还有这回事?” 阿瑶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她印象里的老夫人,丧夫丧子,总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身上染着股香火味道,并不慈爱。 一个月叫她去请安一次,见了面也不太说话,只问她字练得如何,女则背熟了吗。 祖孙二人大多只是凑伙吃顿饭,但是老夫人确实不喜欢她做些与淑女无关的事情。 有一次她下了学,见几个小丫鬟在院子里翻花绳,她停着看了会,叫老夫人知道了,后来府里就没有小丫鬟敢在当值的时候玩这些东西了。 “姑娘可喜欢这些玩意了,那时候还天天嚷着要回王府,说要意行哥哥给您买玩意。” 知夏或许是觉得有趣,自己也笑道:“谁知道,后来,院子里一个小葫芦就把姑娘哄好了。” 知夏又指了指京城,语气中不乏惋惜,“那时大少爷还未走丢,姑娘哭着要回王府,细声细气地嗓子都哑了,大少爷就给姑娘念了个什么葫芦的话本就把姑娘哄好了。” “后来又给姑娘摘葫芦,姑娘整日捧着,吃饭睡觉都不放下,宝贝得不得了呢。” 她儿时竟然与庶兄的感情这么好吗? 阿瑶竟然毫无印象了,她想了想,有些疑惑道:“可是我院子里没有种葫芦?” 她院子里只有一棵梨树,其余都是些花花草草。 “哪里是您院子里的,姑娘小时候爱热闹,老夫人又喜静,见大少爷待你和善,便整日缠着他,叫他学都上不了,大少爷脾气好,姑娘说什么都依着,种个葫芦算什么。” 阿瑶听得面露迷茫,撑着脑袋想了好久才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仿佛是有个金相玉质的少年,带着笑地看着她。 可是再多的就想不起来了。 阿瑶想起在桌上给自己夹栗子糕的冯久知,将他和那个少年联系在一起,心里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但是稍纵即逝,她也没细想,就是越发觉得庶兄待她好了。 阿瑶把这葫芦放在眼睛跟前,确实是个连口都没开的小葫芦,大当家的为什么要给这个给她呢? 阿瑶想不明白,她把葫芦压在枕头底下,慢慢地趴着睡去了。 夜里,阿瑶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睛,就见柳嬷嬷面色严肃地望着她,“姑娘,快穿衣服,老奴送你走。” · 沈意行带着人从陈氏说得小路靠近庄子,一旁的副官举着火把,勾着腰照着前方。 一座占地极广的庄子映入眼帘,庄子里没有灯火,想来是已经到了安寝的时间。 其他副官带领的两队人还没到指定的位置,沈意行不急着行动,让将士们注意警戒,保存体力。 “赵承润找到了吗?” 沈意行看着阴森森的后山,语调淡淡的。 副官小声道:“赵公子走得急,且有些功夫在身上,派了几个小队去找了,现在还没有消息。” 这种少年人胆子大,又有些不识好歹,一口气走多远都是有可能的。 沈意行不在意一个不服管教的少爷会不会死在后山,且照这个旱灾的程度,他几乎不会有被冻死的可能, 但是他父亲赵永年,位极人臣,是个惯会使阴绊子的笑面虎。 嫡长子要是死在了他这,也是个麻烦事。 沈意行沉吟一会,一张玉雕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命他们继续找,找不到就明天再说。” 目无军纪,在军队里,这种人要不是他姓赵,沈意行都不会多问一句。 很快,李忠岩带着另外一个分队,从山脚上来了,他让队伍熄了火把原地警戒,接着自己竟然向沈意行这边来了。 “世子。” 李忠岩向他一拱手,男人身高体壮,说话也嗡嗡地响,“下官听说冯家二娘子也在这匪窝之中?” 沈意行并不意外他知道,镇南王不会安分地呆在后方,他抬手示意李忠岩起身,没心情同他绕弯子,直接道:“李副官有何事?” 李忠岩有些讪讪地笑了笑,他是冯将军的旧部,两人是过命的交情,冯清雅又是冯将军唯一的子嗣,就是想着当年的情谊,他也要保证这小娘子安然无恙,“世子到时可否也帮着找找二娘子。” 李忠岩打过很多仗,知道到时情形乱,怕女孩受些不必要的折磨。 沈意行朝他颔首,眼神却看着庄子,语调变得散漫,“将军放心就是。” 男人丰神俊朗,气质温和,专注地望着庄子,面上的表情有些漫不经心,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李忠岩粗人一个,踌躇一会,见男人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只好朝他一拱手,回了自己的队伍里。 眼见三支队伍都已经到了事先商量的地方,沈意行慢慢把剑,剑锋磨在鞘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三面包抄,先围起来。”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意味。 · 阿瑶慌忙地穿上衣服,就见外边几乎被照成了白昼,大元的士兵扛着大旗,将庄子围了整整一圈,真是插翅也难逃。 庄子里的人竟然不见慌乱,依旧有条不紊地开始召集庄子上剩余的战斗力。 柳嬷嬷还在催她,“那个冯家二娘子真是疯了,竟然说自己联合姑娘把庄子的密道传了出去,张奇那个老贼这会要拿姑娘问罪呢。” 阿瑶穿上衣服,半晌都摸不着头脑,磕磕绊绊地:“嬷嬷,我不知道密道的。” 小女孩面上有些慌乱,白嫩的脸颊上睡得红扑扑的,柳嬷嬷见了心里有些不舍,自然是相信她的,“这老贼借题发挥,老奴已经给主子传信了,姑娘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等主子回来了,把那老贼狠狠地修理一顿。” 冯清雅一个错漏百出的谎言,明眼人都不会信,她从哪里能传消息出去? 张奇怕是要借此泄私愤。 阿瑶穿好衣裳,知夏慌忙地拉着她要走,阿瑶走到门前,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呀一声,“我得去把小黄放了!” 阿瑶不知道会是谁胜谁负,可是万一大当家的吃了败仗,这庄子叫朝廷占了去,小黄可不要饿死。 知夏拉不住她,只得叫她去解了小黄的绳子,小黄早就吓醒了,上窜下跳想跑得不得了,阿瑶把它一解开,它立刻就没了影子,跑得比人都快。 阿瑶临走前,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将那个小匣子也揣在了怀里。 柳嬷嬷叫两人往庄子后门走,还把小门悄悄告诉了她们,颇为不舍道:“外头有姑娘的亲人,只管往外跑,老奴把那老贼堵住。” “可是嬷嬷你怎么办?” 刀剑无眼,老人家身体也不好,阿瑶几乎想拉着她一块走。 柳嬷嬷摸摸她的头,见她的目光里满是担忧,不由笑道:“姑娘放心,这庄子可不是看着这么简单,把我们围起来容易,想打进来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柳嬷嬷说得还有些自豪,阿瑶只好连连点头,走前还掷地有声道:“嬷嬷,我还会再回来的!” 她说得真心实意,已经打算好了,她在外头躲一阵,等朝廷的人走了,自己再悄悄地回来。 柳嬷嬷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只摆着手叫她快走。 知夏听得脸色发白,只觉得这地方果然待不得了!拽着她就跑。 一路上竟然一个人也未曾遇见,阿瑶一路到处乱看,她是不会回冯府的,可是要是真出了小门,叫朝廷的人看见了,把她送回冯府是轻,再叫她嫁给元帝,那才真的是欲哭无泪。 可惜阿瑶并没有犹豫的机会了,张奇带着一队人,黑着脸守在小门前,见了阿瑶,扯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苦等冯姑娘了。” · 李淮修并只带走了一半的人,所以当他看见庄子外边亮起成片的灯火时,他就知道朝廷的人找到了庄子的小路。 男人没有戴面具,面容清俊,气质内敛而淡然,他看着亮如白昼的庄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很轻地笑了笑,“这到方便了。” 寂静的山顶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是周元骑着马,被外头的小兵放了进来。 周元喘着粗气一路疾驰,跑到李淮修面前时,几乎要断气。 李淮修见他来了,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周元缓了好一会才有力气说话,“庄主,张奇要拿冯姑娘去阵前!” “张奇要问冯姑娘的罪,说她联合庄子外头的人把密道泄露了。” “还请庄主下令,属下这就去拦了张奇。” 张奇辈分高,还上过战场,脾气特别倔,除了李淮修的话,他是谁的话也不会会听。 周元方才拦不住他,只好连忙来扯李淮修这封大旗。 李戾蹲在一旁,闻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会才不满道:“我讨厌这个老头,我也要去把他拿了。” 说罢,他拿起腰间的大锤,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 李淮修闻言垂了垂眼睛,面上看不出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半晌,他才轻轻嗯了一声,眼神平静地望着底下的庄子,“就这样吧。” 张奇不会平白无故就要拿阿瑶作伐子,怕是要用阿瑶换些东西,挺好的,这样回去了也不会和他们沾上关系。 周元一愣,“可是,姑娘与庄主……” “冯姑娘清清白白。” 李淮修忽然抬头看向他,英隽的脸上闪过一丝煞气,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再听见这样的话。” 一个 一个 阿瑶和知夏一齐被捆了手,带到张奇面前。 这是个留着长须,面相严肃的老头,阿瑶还记得,他先前用一种很不友善的眼神看过她,因此他虽然年迈,但阿瑶对他的印象也并不好。 张奇年近七十,已经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他曾在战场上受过伤,好像伤过脑袋,后来就变得极为压不住情绪,说话也直来直去的,十分没有分寸。 李淮修念着他功高劳苦,平日里并不与他计较,他到越发觉得自己思虑周全了。 大皇子也被捆得严严实实,叫人像畜生一样系在树上,见了阿瑶还有心情调笑,“冯姑娘别来无恙啊。” 阿瑶见了他,一时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皇子!” 知夏都跟着惊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宫宴那天,大皇子久不露面,众人不当回事,就连陛下也并不询问。 大皇子生性放浪,早就名声在外,跑到哪里喝醉了酒错过了宫宴也是有可能的。 皇后娘娘虽然着急,但是起初也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心里也认为大皇子估计又跑到哪里荒唐去了。 但是绝对没有人能想到,大皇子竟然叫这群土匪抓来了。 冯清雅也被捆着手,面无表情地靠在一旁,一伙人就把这个角落塞得满满当当,隔着一道高高的围墙,外边不到十里就是朝廷的兵马,这群土匪也不觉得慌乱。 圆妞竟然也在这,靠在一个黑面土匪身后,悄悄地打量着阿瑶。 阿瑶勉强朝她笑了笑,心里忐忑,不知道张奇要怎么处置她。 大皇子见了阿瑶,先是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直到阿瑶有些厌恶地背过身去,大皇子这才眯着眼睛,冲张奇意味不明地笑道:“我可没有骗你,沈世子要是见了冯姑娘,怕是什么都会答应你。” 他这两日叫李淮修折磨惨了,一想起那人冷淡的眉眼,骨子里都是惧怕,可是这会李淮修不在,朝廷的军队仅仅只有一墙之隔,大皇子一下就有底气了,在他心里就不觉得朝廷会战败,待他又成了那个威风八面的大皇子,自然要叫这些人好看。 冯清雅望着大皇子,见他颇为狼狈,原本只能算英气的五官,经过几日折磨,竟然也变得极为普通,甚至还有些猥琐。 冯清雅看了他好几眼,见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阿瑶,半点没有在意自己的意思,捏着袖摆,恨恨地扭过头,也不再看他。 张奇把折扇插进腰里,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他看向阿瑶,有些探究地打量起来。 虽然心里对她颇有偏见,但是张奇依然不得不承认,阿瑶确实生得极为美丽。 张奇以往见过许多漂亮得女子,没有一个女子有她这般惊人的美貌,美得几乎有些邪性了。 夜色深重,阿瑶竟然觉得有些冷,她看向张奇,一张粉白的小脸上满是诚恳:“我绝对没有朝庄子外头递过消息,将军要是不信,可叫她与我对质。” 闻言,冯清雅冷不丁地笑了一声,极为抗拒地扭过了头。 张奇本就不相信阿瑶的话,见冯清雅不愿意对质,也懒得去追究。 阿瑶在心里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冯清雅是蠢还是恶,冯清雅此时也不知道世子会救她,只是为了拉阿瑶下水就撒这样的谎,她难道不怕张奇一时气愤就拿她开刀吗? 知夏更是气得脸色发青,想着等世子救了几人出去,定要世子惩戒她。 冯清雅并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是看着庄子外头,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没有丫鬟伺候,她好几日没换衣裳,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原本英明神武的大皇子,现在像条狗一样落魄。 冯清雅受了不止一点点的打击,她现在只想着要回冯家,叫王氏好好心疼她一番。 柳嬷嬷匆匆地从院子里赶来了,见阿瑶被捆住了,就一副要扑上来撕打张奇的模样。 张奇躲闪不及挨了好几圈,黑着脸,叫个下人把她拉开,“无知愚妇!” 柳嬷嬷呸了一声,“好你个张奇,多半是听说沈焦永的儿子来了,你……”后面的半截话,柳嬷嬷不知想到什么,吞回了肚子里,没再继续说下去。 张奇听了,脸色更黑,叫人把柳嬷嬷送回院子看管起来,看着乖乖坐在地上的阿瑶,一时更觉得她是个祸害。 他眯了眯眼睛,很快就想出一个既能将这精怪一样的女子送走,又能谋些好处的法子。 张奇也不欲多说,有些热切地望着庄子外。 只等着庄主下令将这女子任由他处置,他就可以施展计划。 没看一会,就见周元骑着马赶了回来。 周元翻身下马,见了张奇,脸色也不太好,只冷冷道:“庄主同意了。” 张奇立刻大喜,心中得意,不过一个女子,倒让柳嬷嬷几人当个宝了,还是他最懂庄主的心。 一个女人算什么,比起家国大业,这都是些不足挂齿的东西。 有了手里这几个人,完全可以不废庄子的一兵一卒,就可让朝廷退兵。 甚至,还能谋些意料之外的好处。 阿瑶同知夏靠在一块,有些忐忑地望着周元,周元现在骑马跑进跑出,一定是去请示大当家的了。 感受到阿瑶有些殷切的目光,周元犹豫一会,避开了她的眼神。 周元从小跟着李淮修,一向以为自己了解他,现在却发现,自己或许看到的都是表面,他并不懂庄主的想法。 周元并不看她,阿瑶明白过来了,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酸楚,难道大当家也不相信她吗? 张奇看了一眼庄子里剩下的人,琢磨着叫周元出去交涉,他们有这么多的人质,该着急的是朝廷了。 这时,远处忽然有一队巡逻的士兵压着个人过来了。 张奇皱眉看过去。 阿瑶也跟着往那边瞧,只见足足有四个身材高大的壮男男子一块使力,才堪堪压住了一道有些清瘦的身影。 待走近些,众人才发现这不过是个至多弱冠的少年,相貌俊美,只是满脸煞气,力大无比,叫人不敢看他。 阿瑶却惊得差点叫出来,只觉得今夜实在太过刺激,这不是赵承润吗! 不怪阿瑶这么惊讶,她对这个野性难驯的少年实在太有印象了。 有一年上元节,阿瑶同几个闺阁好友出门赏花,这是难得的女子也能随意走在大街上的一天,虽然仍然要带着面纱,但是比起以往整日关在院子里赏花会友,已经是极好的机会了。 上元节历来的传统就是叫少年少女们有个机会相看一番,往年有不少公子贵女都在上元节看对了眼,不知成了多少佳话。 阿瑶虽然已有婚约在身,但是沈意行恰好出京办职,不少少年都蠢蠢欲动,不奢求多的,想着能同她搭上一句话也是好的。 谁知阿瑶带了十几个护卫,面纱将女孩如月生晕的面庞遮得严严实实,这些少年没有一个能近身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佳人路过。 阿瑶唯独让一个人堵住了。 京城的百香阁里,赵承润清走了所有的人,同阿瑶呆在一个厢房里。 阿瑶那时只在宴会上见过他几次,连话都未曾说过,不知道他将自己堵在这屋子里做什么。 心里又是惶恐又是着急,要是让人闯了进来,见她同一个男子呆在厢房里,她的名声就完了。 阿瑶悄悄将一只发簪藏入袖中,想着要是这个少年有任何过激的行为,她就拿出簪子反抗。 阿瑶坐在桌旁,桌上是早已点好的,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吃食,赵承润自己到像是叫先生罚站一般站在门旁。 他穿着一身绯色的长袍,头带着精致的玉冠,像是仔细地打扮过的,明明是凶名在外的纨绔子弟,现在硬是显出几分书生气来。 一张俊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赵承润自进了这个厢房,就一眼也不看阿瑶,垂着眼睛叫人分辨不清情绪。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慢慢挪着脚步,坐到阿瑶对面来。 寂静的厢房里,温润湿热的香料寥寥散开,阿瑶心惊胆战地望着对面的少年,连叫都不敢叫出声,唤来她的府兵还好,万一是其他人怕是名声就要坏在这里。 两人就这样枯坐许久,直到听到门外传来女子娇俏的话语声,赵承润这才抬起头来,他的面庞青涩,用一种难耐又克制的眼神看着阿瑶,在阿瑶的几个好友进来之前,他利落地翻身从窗户出去了。 阿瑶至今都不太明白,他那天到底是为了什么,把阿瑶堵在厢房里,对坐小半个时辰,街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他却一句话也不说。 赵承润原本十分不耐,语气阴森森的,“再碰小爷一下试试?” 几个士兵领教过他的厉害,越发紧紧地压着他。 张奇眉头一皱,“这人是哪来的?” 他们庄子守卫森严,怎么会叫一个毛头小子混进来了。 一个士兵答道:“我们在山上巡逻的时候发现的。” 赵承润手上还系着绳子,轻而易举就叫他们抓住了,见他生得细皮嫩肉,气质不似常人,自然就把他绑到这来了。 张奇显然有一样的猜想,“你是谁?” 赵承润架子比皇帝都大,掀了掀眼皮懒得搭理他。 这幅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的嚣张样子,张奇看了竟然也不生气,只叫人把他也绑到一边。 赵承润被人捆个严严实实,冷着脸骂了两句粗话,眼神在触及到一旁的角落时,猝不及防地顿了一下。 他先是有些不可置信,接着移开视线再往那边看,又对上了那双湿润的眸子,这才缓过神来,一时觉得胸口都抽了一下。 阿瑶见他发现了自己,虽然知道外边守着的人怕是都晓得她被土匪掳来了,但是还是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只用乌黑的发顶对着他。 赵承润剩下的半句脏话咽回肚子里,他捏了捏拳头,安分地坐在了一旁。 少年从头到尾都没看见一旁的大皇子和冯清雅,或许是看见了也并不在意,大皇子以往就看他颇为不顺眼,现在见他对自己无礼,也乐意透他的老底。 “他是赵永年的儿子。” 大皇子有些幸灾乐祸道。 张奇先是一愣,接着抚掌大笑,“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张奇叫人开了小门,叫人绑上阿瑶与冯清雅,对着数不清的铁骑,大声叫道:“沈都司何在!” · 见周元离开了,李淮修并没有继续关注庄子的状况。 李戾坐在树下,满脸的闷闷不乐,有些愁苦地望着庄子,一双眼睛像小狗一般湿漉漉的。 李淮修见状笑道:“带你找点好玩的怎么样?” 李戾叹了口气,稚气的脸上显出几分认真来,“淮弟你烦,我担心她。”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阿瑶。 “张奇这个老匹夫,我已经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李戾生性好动,平日里在庄子上就闲不住,逗狗遛鸡是常有的事情,只有张奇整日跟着他说教,好几番李戾都差点忍不住手里的大锤,把他那苦大仇深的脸锤到墙上去。 现在又招惹了颇得他喜欢的阿瑶,李戾已然把张奇列为庄子里的头号大敌了。 李淮修沉默一会,他看着灯火通明的庄子,也不知是在安慰谁,轻声道:“放心吧,你再等一会,冯姑娘都回自己家了。” 张奇虽然有些疯癫,但是带兵打仗的本事朝廷里都没几个人比得过他,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不伤妇孺,阿瑶必定会平安归京。 “我去找乐子。” 李淮修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漂亮又流畅,他朝李戾笑了笑,原本俊朗英隽的面庞变得有些邪气,“要同我一块去吗?” 李戾又想在这守着,又想跟他一块去,一时进退两难,有些犹豫,“淮弟你要做什么?” 这荒郊野岭的,有什么乐子可找。 李淮修勾勾唇,面上显出几分漫不经心,语调轻狂道:“找皇帝老儿的乐子。” 他今天要丢一件宝贝,自然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 沈意行在后方,听见有人在庄子外边喊话,他并没有在意,叫了一个副官前去交涉,自己开始研究庄子的地形。 庄子大得有些离奇,看不出能容纳多少人。 沈意行越看越觉得奇怪,这庄子的进出口都设得很不符合常理,叫沈意行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讲奇门遁甲的异书,他很轻地蹙了蹙眉。 那个副官很快就回来了,表情有些奇怪。 “都司,这匪徒说,冯姑娘和您的表姑娘,您只能救一个。” 不救 不救 副官递完话,有些心惊胆战地候在一旁。 两个都是冯家的娘子,一个是沈都司的未婚妻,一个是冯将军唯一的独女,冯将军方才就躁动了一次,现在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这不是什么好做的选择。 沈意行看着渺茫的夜色,下意识攥了攥手里的玉佩。 救谁? 沈意行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些土匪怕是好日子过久了。 他是来救人的,不是来做选择题的,出题的资格也不在他们手上。 沈意行扯了扯缰绳,玉雕似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朝一旁的副官道:“大娘子看着怎么样?” 副官一愣,接着想了想,委婉道:“小娘子隔得远,下官瞧不见脸色,但应当是还不错的。” 那小娘子衣着光鲜,肤白似雪,把一旁没有休息好的冯清雅衬得面黄肌瘦,想来是过得不错的。 沈意行嗯了一声,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他看着底下灯火通明的庄子,并不急着去给答复。 他现在看张奇就像跳梁小丑一般,上次博弈中留下的印象也大打折扣,如果这群土匪的头头就是个张奇这样的人物,那么也就不过如此。 这时,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太监,苦笑着走到阵前来,“世子,王爷有请。” 沈意行往后方的帐子看了一眼,四四方方的帐子像个黑乎乎的吃人的怪兽。 “什么事?” · 见沈意行迟迟不出来应对,张奇的脸色有些不好。 他叫来大皇子,“你敢骗我?” 这冯家娘子要是真的这般重要,那沈意行为何迟迟不现身,不怕他就地了结了她吗? 大皇子心里也想不通,嘴上还是强辩道:“本殿下可没骗你!” 他是个男人,自然最懂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几年前一场皇家宫宴上,几乎没有大臣出席,元帝当时还不算太糊涂,想着要把自己公主嫁一个给沈意行,好歹多分勤奋,也好叫镇南王安心。 沈意行生得跟着神仙似的,公主自然愿意,放出消息,要在宫宴上相看他。 元朝民风虽然开放,但是说出相看这样的话,也就代表着相中了。 可沈意行当夜就带着他还年幼的未婚妻出席了晚宴,二人堂而皇之地坐在一个席上,浑然天成的一对璧人,叫公主哭湿了一叠帕子。 要不是喜欢,本朝又不像前朝一样限制驸马,到手的公主为什么不娶? 还这样下元帝的脸面。 难不成沈意行这小子心机如此深沉,都是装出来的? 张奇不想听这些,叫人来给大皇子上刑。 大皇子一听,脸色一瞬间就发白了,挣扎着被人拖了下去。 阿瑶被捆了手脚,蜷缩在地上,心里有种逃不过的宿命感。 知夏担忧地看着她,小声安抚,“世子定然会救姑娘的,姑娘放心就是。” 阿瑶摇摇头,她知道这场闹剧的结局是什么样子,但是心里还是有一种即将被抛弃的恐惧。 沈意行不会选择她,冯秉怀和王氏觉得她坏了名声,一杯毒酒就会送走她。 就连原本对她很好的大当家的,现在也不相信她。 阿瑶抿着唇,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儿时,她还是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小阿瑶,掉着眼泪叫人随意地扔来扔去,都觉得她是个可有可无的物件。 冯清雅面色发青,极为后悔自己在张奇面前口吐狂言,说她是沈意行的表妹且同他感情甚好。 她其实都没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沈世子几面,到时候自然会被放弃,丢面子事小,要是被留在这个土匪窝里,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阿瑶就在一旁,双目放空,像个漂亮得木偶。 冯清雅见她仿佛在神游,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似乎极为有把握,心里憋火,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眼见夜色深沉,张奇又叫人出去催促,“你让那小儿快做选择,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叫他一个也救不回去。” 张奇自认为很懂男人的劣性根,未婚妻自然是千好万好,可与这表姑娘之间也不一定就清清白白,更何况冯清雅还是冯将军的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自然是极为难以选择。 可张奇就是要看他纠结的样子。 赵承润突然挣脱了身后的两个男子,一脚把张奇踹倒了一边,少年个子高,腿也长,冷不丁这么一下,把在场人都镇住了。 阿瑶悄悄往旁边挪了一些,这罗刹一般的少年,看着确实可怕。 少年看着张奇在地上呻吟,冷声道:“你这糟老头子长相平平无奇,为人到是极为变态。” 赵承润年纪轻,身强体壮,一脚更是为了泄愤出了大半的力气,张奇整个人都腾空了一瞬,倒在一旁,半晌歪头吐出口血来。 一旁的士兵们阻挡不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将赵承润按住,可少年极为倔强,身姿挺立,叫人压不下他的腰。 赵承润心里有股火气,看着阿瑶缩在一旁,更是烧得他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冯璟瑶明明是他沈意行的未婚妻,平常见他那么上心,怕都是做戏,现在到了关键时候就成了孙子。 张奇叫他一脚踹掉了半条命,哆哆嗦嗦地叫人扶了起来,竟然也没见多么生气,还笑道:“你有你父亲当年的风采。” 赵承润嗤笑一声,硬是拖着身后几人,凑到了张奇耳边,少年嗓音低沉,此刻恍如鬼魅,“小爷我就算今天杀不了你,以后也不会放过你。” 张奇一愣,后知后觉这少年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赵承润其实没见过冯璟瑶几次,他悄悄算过无数次,可是满打满算,一只手指头也数的出来。 他虽然是赵永年的嫡子,但是并不在京城长大,十五岁之前,他都被寄养在淮州的外祖父家,赵永年专心朝政,并不太关注他。 赵承润生性恶劣,外祖父不喜他的性格,也待他不好不坏,家小辈众多,都隐隐排斥他。 赵承润在那里日子并不好过,几乎天天打架,渐渐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赵永年把他接回京城时,赵承润早就是个行事霸道,满身戾气的公子哥。 他有分寸,杀人放火的大事不做,但是也没少欺负人,他自小就学武,是个难得的武术奇才,同人动手从来没吃过败仗,人又生得俊朗讲义气,所以迅速地在京城找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 有一天,他们一群人像往常一样聚在酒楼,叫了几个唱乐曲的技人唱曲子。 有个关系活络的公子,还叫来了赵首辅的嫡次子赵洮,赵洮长相英俊,同自家妹妹出来游街,被一个同窗拉到这来,被众人热请地挽留住。 赵洮无奈地坐下了,说喝两杯就走。 赵承润并不排斥这些关系,他们这些高门大户,就是你和他有交情,他和我有交情,最后就是一张大网,这都是他们以后混朝堂的资本。 他们虽然都姓赵,但是两个赵家其实往上数三代都没什么关系,以往也只听说过对方的名声。 两人对饮几杯酒,很快就熟络起来。 赵承润喝得微醺,随意地解开外裳,几句交谈已经能看出赵洮的大概品行,觉得这人还不错,长得好会来事,可以当个熟人发展一下。 赵洮喝了几杯就摆手,说自己的妹妹同好友在不远处挑首饰,怕喝得醉醺醺,熏到小娘子们了。 这群喜欢使坏的公子哥们沉默一会,竟然没有接着灌他酒,就这样放他走了。 赵承润看得啧啧称奇,还以为这人有什么本事,叫一屋子不着调的人都不敢拦他。 许宣那时就是他的狗头军师,闻言笑道:“这哪是给赵洮面子?” 赵承润不解地看着他,许宣于是叫他往窗外看,赵承润以往是不会理会这种无聊的行为,但是那天不知怎么的,就往窗外看了。 一个女孩被下人簇拥在中间,皮肤白得像枝头的雪,乌发如云,有一双水润黑亮的眼睛,笑起来叫他能感觉到自己有一身的热血,漂亮得邪性。 赵承润看愣了。 他在淮地十几年,没见过这样的女孩。 许宣喜欢看他出丑,趁机叫人把他从窗子里丢出去。 赵承润猝不及防掉在大街上,衣衫不整,像是叫窑姐扔出来的。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不自在,面色发红,拢着衣服就要走。 阿瑶已经带上了面纱,正准备上轿子,恍惚间见一个人被酒楼丢出来,还以为他是吃不上饭的落魄人,叫下人给了他一锭银子。 赵洮站在一旁,就见这个原本冷着脸要走的小霸王,面无表情地接过了银子,看阿瑶的眼神像是条恶犬。 一旁的阿瑶颓废一会,开始尝试自救。 她从小就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要死皮赖脸地去强求,但是性命是她自己的,阿瑶想活着。 赵承润被拿大麻绳捆得严严实实,系在一旁的大树上。 庄子上的大夫很快就来了,给张奇把完脉以后,叫他不要再轻易挪动自己,以免伤势反复。 张奇就叫人弄了张躺椅来,绝对不肯离开这里。 周元劝他半天都不肯听,只好作罢。 阿瑶见状,悄悄朝圆妞招招手。 圆妞自小在庄子上长大,今天第一次见这番情景,又是害怕又是新奇,见那个仙子一样的姑娘被捆住了,止不住地往她身上瞧。 圆妞躲在一个大汉的身后,大汉穿着短打,面上黝黑,想来是圆妞的父亲,正哄着叫她回去。 圆妞不知怎么的不肯走,悄悄同阿瑶打眼色。 阿瑶想着沈意行不会救自己,等朝廷退兵了,这庄子怕是也不能呆,她得找个地方躲躲。 · 镇南王几次叫人来催,沈意行面色难看,纵着马去了后方。 镇南王斜倚在软榻上,笑眯眯地看着他:“沈都司真是贵人事多,叫本王三催四请才来。” 沈意行连佩剑都懒得解,语调像含了冰,“你到底要做什么?” 帐子里的下人都叫镇南王清光了,父子二人隔着烛火对望,竟然有几分像仇人。 镇南王叹了口气,语调柔和,像是个孜孜不倦教导孩子的父亲,“你看看你,本王是你父亲,还能害你不成?” “不过是想点点你。” 见沈意行不说话,镇南王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笑道:“这冯家军可是支好军,本王从前同他们一起打仗,冯家军就是出了名了凶悍,还记得……” 沈意行按了按腰间的佩剑,不耐地打断他,“直说。” 他心里想着别的事,没有兴趣同这个老狐狸绕弯子。 镇南王笑了笑,并不生气,“眼下不就是个好机会吗? 听说那土匪叫你选一个救,啧啧,听闻阿瑶长得极美,她妹妹应该也不差,你此番搭救她,姐妹二人收入一房,也是一番美事。” 镇南王说得平常,似乎这是件极好的事情。 沈意行的眼神一下变得幽深,他握住佩剑的手上青筋暴起,不知想到了什么,喉结滑动,他几乎想要呕吐。 镇南王仿佛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自顾自地说道:“你现在去搭救你那表妹,到时候纳她做小的,不仅冯家兵的人心到手了,未婚妻也跑不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男人成熟英俊,面向几乎是有些儒雅的,这样恬不知耻地讲着这些东西,也很难让人产生恶感。 沈意行看着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大樊氏是个样貌迤逦,温柔得有些软弱的女子,尽管出生在樊家这样的氏族大户,但是并没有能养成一副骄傲的性子。 那时镇南王只是个落魄的世家子,没什么名头的读书人,奈何生逢乱世,老镇南王起兵造反了,镇南王于是也弃笔从戎,不知是有天赋还是老天眷顾,总之十分邪门,一路就没吃过什么败仗,就这样进了当时的樊大人的眼。 樊大人押宝,把长女樊氏嫁给了镇南王,连带着许多其他的便利,希望自己这个女婿真是个乘龙快婿。 樊氏听话顺从,嫁给了镇南王,就一心地恋慕着镇南王,替他操持家事,给他生了个儿子,也就是沈意行。 镇南王并不是个留恋后宅的人,见了她还好,不见就忘在一旁,三天两头在外边打仗,樊氏就跟着他提心吊胆,生怕他受伤死在战场上,连儿子也不怎么上心,几乎可以称得上茶饭不思,身子都要熬坏了。 沈意行那时不过一个稚子,常常见自己的母亲一个人发呆,替父亲收拢那些从四面八方来的数不尽的美人,漂亮得脸上几乎能挤出苦水来。 后来,阿瑶家中出了些事,阿瑶就被送到镇南王府教养,阿瑶并不像沈意行那般知事,脾气骄纵,经不起逗弄,吸吸鼻子就要掉泪珠子。 樊氏倒是意外地喜爱她,时常逗弄,慢慢将镇南王忘在了脑后,也不再那样茶饭不思。 阿瑶没来多久,樊氏就得知了一个消息,镇南王想要刘家的兵,要娶她母亲出身刘家的庶妹妹,只派人回来知会了一声,叫她准备喜事,那时镇南王已经三年未归家了。 樊氏一病不起,没多久就与世长辞,镇南王赶回来正好连她的丧事,与小樊氏的喜事,一起办了。 沈意行从此见他就恶心。 “不一样。” 沈意行打断他,俊美的面庞沉的能滴水,“我同你不一样。” 镇南王笑了笑,笃定道:“这庄子你打不进去。” 沈意行想起那些排列诡异的建筑,缓缓地看向镇南王,一字一句道:“你算计我。” 故意换了他的兵,叫他来这个庄子救人,镇南王从头到尾就没把这次行军当回事。 “你老是看我像仇人一般,其实呢,我只是想叫你体会我的难处。” 男人眼角泛起岁月的痕迹,他也不年轻了,有些自嘲道:“大皇子和赵永年的嫡子也在那,你救不了冯璟瑶。” 这个时候,出了冯清雅,选谁都是靶子。 沈意行把佩剑抽出来,眼中渐渐染上几分杀气,男人倚在软塌上,见他仿佛要失控,似笑非笑地同他对视。 沈意行倏然回神,烛光闪烁下,他像是在发誓一般,轻声道:“我会杀了你的。” 镇南王闻言莞尔。 · 沈意行骑着马来到阵前,周围的火把将这一块地方都照得恍如白昼。 张奇见了,叫下人把阿瑶和冯清雅带出来。 阿瑶叫人捆着手,被推搡出来,小娘子脚步虚浮,有些狼狈地跪坐在马前。 她小脸煞白,但是垂头抿着唇,谁也不看,一副很是坚强的模样。 沈意行看着她这幅样子,就想起那个小小的阿瑶,也是抿着嘴,一副非常倔强的模样,但是没一会就要掉泪珠子掉得脸颊通红。 沈意行想得整个人发软,有一瞬间的力竭,但是很快又强撑起来。 阿瑶低着头,不去看对面人的脸色,她知道今天这场闹剧的结局,所以并不想看见沈意行。 赵承润还在后方骂骂咧咧,叫嚣着让张奇换人,他愿意代替阿瑶,张奇烦不胜烦,叫人堵了他的嘴。 张奇见了对面的沈意行,模糊中可以看出一丝故人的影子,不由大笑道:“沈都司,这一个是你的表妹,一个是你的未婚妻,你救哪一个?” 沈意行孤身骑马立在阵前,身后是数不清的将士,他想起自己方才的部署,冷静道:“救我表妹。” · 李淮修带着五百人,一路疾驰进了渝州城,当今天子爱财,在许多城池设了宝阁叫人定期贡献宝物。 待闹起了饥荒,渝州的刺史就悄悄把宝物换成了粮食,几乎收光了城里所有能吃的东西,不知饿死了多少百姓。 李淮修正是为此而来。 城里的百姓寥寥无几,都往富庶些的南方跑了,庄子先前部署过很久,因此区区五百人,轻而易举就将这个宝阁占据了。 刺史还在小妾的床上醉生梦死,甚至还没来得及派兵来,李淮修已经选好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宝阁里的粮食堆成了山,外边饿死的百姓也堆成了山,李淮修嗤笑一声,叫人放粮出去。 宝阁里还是有些叫渝州刺史舍不得丢的珍品,李淮修看到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粉红的葫芦玉。 下意识地就想起了阿瑶。 他摸了摸葫芦,只觉得触手温润,是小娘子会喜欢的东西,可是他只是在手里握了会,转手又扔回了小匣子里。 人估计都走了,李淮修这样随意地想着,英隽的面庞上没什么表情,好似极为漫不经心。 将这宝阁里的粮食派完,百姓一哄而散,李淮修轻轻呼了口气,胸口那股沉郁的感觉消散了一些。 他拉着缰绳,几乎没把现在才急慌慌赶来的刺史当回事,逗着玩似的,用着区区几个人,把那衣裳都没穿好的刺史急的满头大汗,有些崩溃地大叫要他不得好死。 城外忽然又进来一人,这群夜里都没睡醒的士兵几乎拦不住他,李淮修远远瞧了一眼,见是周元,就慢慢抿住了唇。 李戾舞着大锤,将周元接了进来。 周元今天不知跑了多少路,几乎累到虚脱,喘着气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道:“主子,那姓沈的没有救冯姑娘。” 李淮修反应了好一会才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他看着前方夜色茫茫,把缰绳几乎捏断,眼神不受控制地被戾气笼罩。 他一字一句道,“他凭什么不救?” 不走 不走 李淮修在冯府是睡不好觉的,高床软枕,熏香宁静,他却频频惊醒,身体发软,疲惫得像睡在大路上。 这是他在冯府的一个不适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叫他十分不耐的人。 这天,阿瑶半夜醒了,抱着小软枕,哭着要找樊姨姨。 小女孩怎么也哄不好,哭得嗓子发哑。 樊夫人都去世了,到哪里去找? 丫鬟们不知如何是好,怕她哭出毛病,又不敢往正堂里送。 那位对大娘子本就不上心,这会扰了她老人家的清梦,老夫人不生气还好,万一有个什么不悦的,她们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三爷又出门游山玩水了,府上一时没个能做主的主子。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突然想起了住在隔壁院子的大少爷。 李淮修再次从梦里惊醒,喘着粗气坐起来,就见身上压了个默默掉眼泪的小娘子。 女孩啪嗒啪嗒掉眼泪,李淮修额角青筋都在爆,但是勉强压下了脾气,还是耐着性子哄她,“瑶瑶乖,不哭。” 阿瑶睁着水汪汪饿眼睛看着他。 他读的书多,随口编了几个故事就把她哄得眉开眼笑,软软地伏在他胸口,看着叫人觉得甜滋滋的。 李淮修不知为何,明知这几个丫鬟是在找个揽事的,还是留她睡在自己床上。 软软的床榻上,多了个乖乖倚在他身旁的小人,生得像精怪一样漂亮,用一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热乎乎地挨着他,李淮修闭了闭眼睛,奇异地感到一股安宁。 夜里,李淮修还是惊醒了,他梦见尸山血海,梦见压在自己身上冰冷的尸体,他几乎要大叫出来。 胸口被一团热量压住,他动动身子,阿瑶也醒了。 小孩迷迷糊糊地用小手摸他的脸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学着他,期期艾艾地呓语道:“哥哥乖,不哭。” 小阿瑶的手像云一样,李淮修长长地呼了口气,捏捏小孩温热的颈子,叫这股热量笼罩自己。 “你怎么这么爱哭?” 李淮修那时候也小,但已是个金相玉质的小少年,他拉着阿瑶有些肉乎的手,整日地陪小孩玩已经有些烦了。 他们坐在一个小凉亭里,李淮修有些漫不经心地逗她。 阿瑶其实不逗就不怎么哭,乖乖巧巧的,抱着糕点安静地吃,是个惹人喜爱的小娘子。 但是李淮修故意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这么逗逗她。 阿瑶仰着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有些羞怯地连声叫着哥哥。 李淮修松开手,她就巴巴地跟着牵上去。 李淮修板着脸,只好叫她拉住手,又问了她好几遍,眼见着这小人的眼泪就要吧嗒掉了,李淮修就把她抱起来。 阿瑶把沁着粉的脸蛋埋在他肩颈处,身上带着股奶香气,李淮修用手在她背后慢慢地抚,阿瑶好半晌才小声道:“我怕。” 阿瑶年纪小,像个糯米团子一样热乎乎地拱在怀里,李淮修被她拱得难受,稍稍往后扬了扬,阿瑶一双小手就紧紧地抱着他的颈子,脸颊跟着往他肩颈上贴,带着些哭腔道:“这样,怕,我怕。” 女孩哭得可怜,叫李淮修想起府上的传言,不少丫鬟仆子悄悄拿主家事当消遣,嗑着瓜子说大娘子是没人要的女郎。 小男孩抿了抿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见阿瑶哭得眼皮都红了,还怯怯地不出声,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这个漂亮的小妹妹害怕别人不亲近她。 见阿瑶默不作声地掉眼泪,李淮修有些后悔逗她了。 少年沉默一会,哄她道:“你想要葫芦吗?” 阿瑶埋在他怀里,想起李淮修讲得故事,闷声地点头,“要。” 李淮修把她搂近一些,少年已经开始显出一些英隽来,他说:“哥哥给你种。” 到了要离开的时候,李淮修偷偷来找阿瑶,他把睡得迷迷糊糊的阿瑶推醒,小小的人,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脸蛋睡得红扑扑的,细声细气地叫他哥哥。 “你要不要跟我走?” 李淮修低声问她,见她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就拿栗子糕戳她的小梨涡,不让她睡觉。 阿瑶困得眼睛睁不开,委委屈屈地,眼泪都要掉出来,好似做了个什么噩梦,“我不走,我跟意行哥哥走。” 李淮修沉默半晌,他拿起栗子糕,抵她没长出来的牙床。 阿瑶垂着头半梦半醒间,竟然跟着吃了起来,脸颊一鼓一鼓的。 李淮修看她吃得香甜,一时也跟着笑了,捏着她的脸颊不让她吃,低声道:“不识好歹。” 外头有人在催促了,李淮修把栗子糕留下,犹豫了一会,英隽的少年带走了那个叫阿瑶当宝贝似的葫芦。 周元又拐着弯催促了几次,李淮修这才恍然回神,慢慢感到一股荒谬来。 他想着送她回家,可是另一个可以做她家的人,反倒不要她。 李淮修回头看了眼肥头大耳的渝州刺史,见他紧追不舍,俊朗的面上闪过一丝厌烦,“别留活口了。” 几人在赶回庄子的路上,又分出五十人去反杀追兵。 李戾骑着马跟在李淮修身后,他十分有眼力见,眼见李淮修要发病,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过了半晌才问,“淮弟,你要吃药吗?” 李淮修戴上面具,那股子焦躁就奇异般地消失了,他看着庄子的方向,平静地点点头,像个脾气很好的氏族公子,他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现在回去渝州给阿瑶买个吃食,还来得及吗?” 李戾直觉自己又被戏耍了,敢怒不敢言,把马骑得飞快。 · 即使已经数次在梦里见过这个场景,阿瑶还是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背后凭空冒出一身冷汗,手脚冰冷,像是被人丢掉冰湖里了。 她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脸色。 知夏见了,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她紧紧地抓住阿瑶的手,不断地低声安慰她,“世子定是有其他安排,姑娘莫怕,莫怕。” 阿瑶脑子都是木的,她见冯清雅的脸色从不可置信,到欣喜若狂,自己内心却没什么感受,她冷静地想起了小时候。 对于儿时的回忆,阿瑶记得的并不多,但是有一件事情叫她记得格外深刻,连梦里都频频回顾。 阿瑶生下来没多久,冯秉怀就带着大房一家子去了江南,她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小娃娃,被留在京城。 老夫人其实不是很喜欢她,常常好几个月都想不起她,下人们见风使舵,对阿瑶不尊敬,也并不上心。 阿瑶知事很早,丫鬟们嚼的舌根子她能听懂大半,曾听见过丫鬟们悄悄用带着一丝可怜意味的语气,叫她孤女。 阿瑶那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是知道是个不好的词。 不知什么时候,阿瑶已经能自己蹬着两条白藕似的腿跑得很远了,冯秉怀和王氏带着冯清雅回来了。 阿瑶躲在椅子后边看他们,见一向没什么生气的老夫人,抱着冯清雅,笑得眼睛都红了。 王氏见了她也很是惊喜,弯腰要抱她,阿瑶有些怕又有些不好意思往后躲。 王氏就朝冯秉怀叹口气,说:“瑶瑶同我不亲近了。” 冯秉怀拍拍她的手,很是心疼的样子。 没待几天,一家子人就要回江南了,老夫人在二门,红着眼眶,面上是阿瑶没见过的神情,佝偻着腰送他们走。 阿瑶鼓起勇气,从门后探出头来,叫王氏抱她,说,“娘亲,带我也去。” 她是等王氏回来以后,过了两天才慢慢明白,这是她的爹爹娘亲。 王氏只只冲她笑了笑,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冯清雅从王氏的肩上回头,好奇地望着她。 小阿瑶抿着嘴,哭得像个泪人。 阿瑶捏了捏拳头,慢慢振作了起来,现在她已经不是那个跑起来都会摔跤的小姑娘了,她可以自己带自己去想去的任何地方。 她冲知夏笑笑,没搭理冯清雅幸灾乐祸的眼神,悄悄同圆妞打起眼色。 阵前,张奇歪在躺椅上,听着沈意行的答复,他脸上泛起一阵潮红,笑道:“好。” 大皇子露出了几分看好戏的眼神,他自然是胸有成竹的,这可都是朝廷的兵,救不出谁都不能救不出他。 赵承润骂了句脏话,声音大的能叫对面的人听见,他挣了挣手腕,被人捆得更严实了。 张奇也没犹豫,叫人把冯清雅送了出去。 冯清雅被人扶着进了一旁的帐子,还极为委屈,嚷嚷着要个丫鬟。 李忠岩此时也迎了上来,对着沈意行就是一个拱手,笑眯眯得正要说什么。 被沈意行面无表情地打断了,男人有一半连都藏在黑暗里,“叫人堵了她的嘴。” 李忠岩尴尬地僵在原地,踌躇一会,去一旁的帐子里看望冯清雅了。 沈意行又独自一人站在阵前,背影高大,看着有些孤零零,他望着张奇,“不知您还有何指教?” 他一眼也没有看向阿瑶,他知道阿瑶也没看自己。 张奇面色红润,显然极为亢奋,“早就听闻沈世子大名,不知世子可认得这几人。” 张奇叫人将大皇子与赵承润也推了出来。 “世子再选吧。” 张奇的笑意里透着股恶意。 一个是元帝的长子,一个是赵将军的独子,沈意行垂眸,已经知道这土匪玩得是什么把戏了。 他不搭理张奇,只叫来一个副官,让后山的人开始行动。 他已经没有耐心了。 · 阿瑶和知夏被人牵着去了后边的小厢房里,送他们来的人走了以后,把门锁得死死的,门口还有两个大汉守着,阿瑶一时苦恼该如何出逃,边上的知夏忽然将手腕上的绳子解开了。 阿瑶正琢磨着怎么把绳子弄松一些,转眼一见她的动作,愣了半晌,“知夏姐姐,你……” 知夏在她身边呆了也快十年了,阿瑶从来不知道,她好似是会武功的。 “姑娘先出去躲着吧。” 没理会阿瑶的惊讶,知夏连忙又把她的绳子解了,“等世子打下这匪窝,姑娘再悄悄出来。” 知夏自己有功夫在身,独自脱身不是难事,就怕那土匪等会对不过世子,拿姑娘撒气。 阿瑶被解开手腕,急道:“那知夏你怎么办?” 这么多土匪,纵使知夏深藏不露,叫人抓住了也讨不了好。 知夏冲她一笑,“奴婢自然也找个地方藏起来,奴婢已经有了要藏的地方,姑娘就放心走吧。” “去找那柳嬷嬷也是可行的。” 知夏这些日子看在眼里,其他人不知道,可是能确定,这柳嬷嬷实打实地对阿瑶好。 阿瑶被她从窗子里推了出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连忙蹲下身子躲在阴影里,怕叫人发现了。 阿瑶望着一个角落,只盼方才同圆妞打的眼神能有用。 过了一会,阿瑶松了口气,之间圆妞在角落里怯怯地看着她,阿瑶朝她招招手。 圆妞红着脸爬过来,小声叫她姑娘。 阿瑶把头上一根簪子拔下来,小声道:“圆妞是不是想要这个?” 圆妞年纪小,也爱这些精致玩意,就算不爱,叫阿瑶这般人物柔着声音哄,也要拿在手里爱不释手。 见圆妞喜欢,阿瑶咳嗽一声,有些羞耻道:“圆妞,我先前见你养了只白白的小狗。” 圆妞提起爱狗心里更是高兴,忙不迭地点点头,“姑娘想摸摸团子吗?” 原来那小狗叫团子,阿瑶面上浮上一丝红晕,接着压低了声音问她,“我先前隐约瞧见了,团子是不是有个……可以进出的狗洞。” 这是柳嬷嬷带着她逛庄子时,她无意间发现的。 圆妞不知事,被哄得直点头,乖巧地告诉她那狗洞在哪。 阿瑶大喜,想着叫知夏一起逃出去,悄悄从窗子外往里看,知夏竟然已经离开了。 外边随时都有人进来,阿瑶只犹豫了一会,就又给了只更好看的簪子给圆妞,“圆妞乖,你要是遇见了那个同我一起的大姐姐,就叫她也到狗洞那去。” 圆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阿瑶又摸摸她的脑袋,嘱咐她别说出去,就拎着裙摆跑了。 庄子上的人都出去戒严了,庄子里竟然都没什么人。 阿瑶趁着夜色,贴着墙角往那个方向去,没一会就到了。 低矮的丛木下,果然可以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洞口,阿瑶捏着鼻子,一口气钻了下去。 出了狗洞,阿瑶深深呼了口气,低沉的心情也飞扬起来。 她已经想好了,先在后山后头那个镇子上待一段时间,就此机会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死在这了,过了这阵风头,她再悄悄换个远一点的地方。 阿瑶没有现在就朝后山跑,现在这外头不知道是哪边的兵,随意跑很容易叫人抓住了,而且知夏也不知道去了哪。 她干脆在这附近找个小山洞等几天,还可以等等知夏。 俗话说灯下黑,有谁能想到她会躲在这附近呢? 阿瑶这样想着,就弯着腰在夜色里前行,面上都叫树枝划了好几道红痕。 走了不知多久,阿瑶就见身后火光大作,她愣愣地回头去看,之间庄子里火光冲天,仿佛起了大火,照亮了半边天。 肩上突然被按了按,阿瑶下意识回头,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大黄!” 那黄毛猴子倒挂在树上,人性化地挠挠头,昂昂叫了两声,一副见了熟人很高兴的样子。 · 沈意行叫人放了火,他把佩剑抽出来,让朝廷的铁骑一拥而上。 镇南王说错了一件事情,他不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是不喜欢做选择。 进不了庄子就不进,那就干脆都别出来,直到愿意交人。 火光占据了一半的庄子,都是些无人住宿的野地,可是不过两炷香,大火就会肆虐到宅院里。 张奇喃喃道:“疯了,你疯了,你就不怕我杀了这几个人质吗?” 一个不慎,沈意行会得罪元帝赵家,甚至是冯家。 沈意行冲满脸不可置信的张奇颔了颔首,男人气质温润,语调随意,“您选吧。” · 李淮修回来的时候,正好就撞见朝廷的兵在向庄子里丢火把。 柳嬷嬷连忙凑上来,三言两语就把情况讲完了,语罢,还有些担心道:“冯姑娘不见了,怕是吓着了,自个跑了。” 李淮修嗯了一声,叫人听不出情绪,“庄子里的人都疏通了吗?” 柳嬷嬷点头,他们在这庄子里筹谋十几年,各种情况都有应对方法,这庄子四通八达,机关暗道超乎想象,他们连逃走都十分从容,“都迁在后山了。” 李淮修掀掀嘴角,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间有些松散,“那就搬家吧。” 柳嬷嬷愣愣地抬头,“主子的意思。” “搬去淮城。” 李淮修的面容藏在面具下看不出表情,柳嬷嬷都猜不出他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 “你们先去。” 男人扯着缰绳看向后山,又加了句,“找个漂亮些的院子。” 李戾闻言不由有些急切道:“她呢?” “你去找她吧。” 李淮修笑了笑,有些促狭,“你不是喜欢在后山玩吗? 还交了很多朋友。” 李戾想了想点点头,又有点怀疑道:“淮弟你呢?” 李淮修还没吃药,李戾有些担心他发疯怎么办。 他话说得急,李淮修不搭理他,只是看向庄子前方,很轻地拧了拧眉。 他知道那里还有个人要解决。 权力 权力 阿瑶已经离庄子有些距离了,几乎要看不清庄子的形貌,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山上安静的像是没有活物,闹了灾,几乎见不到小动物的身影,黑暗深处仿佛掩藏着什么东西一般,叫人有些不寒而栗。 阿瑶见了大黄,还有些松了口气。 从来没有一个人面对过这样的环境,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哪怕是只猴子,能这样做做伴也是好的。 大黄见了阿瑶显然是高兴的,举着胳膊绕着女孩转悠,时不时龇牙咧嘴的。 阿瑶默默看着它的动作,总觉得格外眼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眼见冲天的火光几乎照亮半边天,阿瑶看得着急,踌躇一会,就决定回去。 不知是不小心起的火,还是谁蓄意放的,阿瑶不知道,但是不能坐视不理。 阿瑶手无缚鸡之力,派不上什么用场,可是叫她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庄子烧完了,她也看不下去。 庄子里不只有土匪,还有柳嬷嬷那样的妇孺。 阿瑶打定主意回去,就顺着原路返回,谁知大黄竟然也跟来了。 阿瑶在前边走,它就晃晃悠悠跟在身后,周围都是黑乎乎的,大黄还时不时跳上跳下,这猴子又不会说话,实在有些渗人。 阿瑶叫它走,它摇头晃脑,好像听不懂。 “大黄你走吧。” 阿瑶冲它摆摆手,月白的小脸故意板着,“小心叫大当家的抓你!” 大黄昂昂叫两身,也不知到底懂不懂阿瑶的意思,竟然狰狞着脸,也冲阿瑶摆摆手。 猴子做起来像模像样的,阿瑶愣了好一会,反应过来以后,哭笑不得道:“你学我!” 大黄后退一步,一双眼睛非常人性化地眨了眨,咧着嘴做出笑的模样。 阿瑶竟然从中看出几分调皮的意味,她有些恍惚地摇摇脑袋,觉得这猴子大概是成精了吧。 阿瑶不再管它,自顾自地往前走,大黄却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扯着阿瑶的裙子不让她走。 “大黄你松开!” 阿瑶简直要被它折腾疯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大黄看着前边的火光,又看了看眼前白白净净的人类,一双手抓得越发紧。 阿瑶心里着急,和它扯着裙子左拉右拉的。 经历这么一遭,她现在已经不怕大黄了,要不是体力有限,阿瑶真的要彻底放弃自己的贵女修养,在这深山老林里,同这猴子大打出手一番。 一人一猴僵持了一会,远远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 “大黄!你在哪!” 阿瑶面上一喜,有些欢喜地原地蹦了蹦,叫道:“李大哥!我在这!” 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顿,接着快速朝这边冲来,周围的丛木被随手拨开,一个高大的男子提着双锤支棱进来。 “大黄,你扯她做什么?” 男人生得高,又满脸正气,见两人正拉扯着,一本正经地问那猴子。 阿瑶像找到了靠山,闻言连连点头,月白的小脸都出了一层薄汗。 大黄哼哼两声,把阿瑶的衣摆松开了。 阿瑶简直要热泪盈眶了,腿上的首饰掉了一些也不在意,急道:“李大哥!你怎么在这? 庄子着火了你知道吗?” 李戾冲她点点头,很淡定的样子,“我当然知道了。” “那你怎么不去救救火?” 阿瑶要给他急死了,她没什么力气只能干着急,可是李戾力大无穷,不知可以救多少人,怎么到跑到山里来了。 “哦。” 李戾有些随意地摆摆锤子,答非所问道:“救好了,淮弟在庄子里,我在这里。” 李戾说得前言不搭后语,阿瑶竟然也听懂了,巴巴地跟着问,“那柳嬷嬷她们都救出来了吗?” 李戾嗯了一声,男人虽然看着呆,但是也生得十分俊朗,语罢,一双湿润的眼睛兴冲冲地看着阿瑶,“走吧,我们要去搬家了。” 阿瑶一愣,跟着问道:“你们搬去哪?” “渝城。” 那岂不是阿瑶要去的地方,阿瑶一时不敢相信,“就是过了后山那个渝城吗?” 李戾点点头,抿着唇,有些憧憬道:“你想吃烧鸡吗?” 阿瑶勉强笑了笑,“我还不饿。” 她哪里还有心情吃烧鸡呀,大当家的要是也去了渝城,她岂不是又撞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李戾哦了一声,“我想吃了。” “啊?” 阿瑶愣愣应了一声。 李戾认真地俯视她,“我饿了,我们走吧。” 阿瑶差点就跟他走了,但是还是回过神来,有些心酸道:“我不能和你走,大当家的不相信我,他见了我怕是就要拿我问罪了。” 阿瑶纵使非常不舍,可也没有办法。 “你走吧,我一个人在这就好。” 渝城也不能去了,难不成要找个更远的地方。 阿瑶一时心乱如麻,一张面若桃李的面庞也显出一些忧愁来,叫人恨不得能抚平她眉间微微隆起的皱褶。 经历今天这么一遭,阿瑶有些难受地想着,她是真的没有家了。 阿瑶在一旁忧愁,李戾却感知不到她的情绪,见她虽然面色愁苦,但是没有要哭的意思,就耸耸肩,有些随意道:“你说完了吗?” 阿瑶愣愣地点头,还有些不舍,“此去经年,这一别怕就是……” 李戾最不耐听这些文绉绉的话,抬手就把她抬到了肩膀上,“那我们走吧。” 阿瑶:“……” “李大哥你快放我下来!” · 李淮修点了两千人进了庄子。 张奇还死守在庄子里不肯出来,好几个人去劝都没办法,老人脸颊鲜红,仿佛回光返照一般躺在躺椅上。 “我就在这,死也死在这。” 李淮修无法,叫人打晕了把他抬走,专心对付眼前的局面。 大火已经烧光了庄子的三分之二,不少院子都已经烧塌了,李淮修置身一片火海,很淡定地叫人在树林边缘撒些隔火的东西。 要是烧到了树林,百姓一些仅剩的可以充饥的东西估计也要没了。 “还有两个人质。” 男人沉吟一会,轻笑一声,“一个送到徐州,一个送回京城。” 沈意行不在意俘虏的性命,李淮修也没必要替他在乎,但是做个人情也是顺手的事情。 周元讶异地看着他,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李淮修漫不经心地吃了药,“那更好了,我救了他们,以后更要好好报答我。” 周元弯了弯腰,转瞬便明白了李淮修的意思,连忙叫人护送大皇子与赵承润。 庄子里的人已经清光了,李淮修还叫人去阿瑶院子里搜罗一番,一些紧要物件都运到渝城去。 待庄子里只剩下火光以后,李淮修抽出剑,按了按脸上的面具,气场一下沉凝下来。 他看着一片狼藉的庄子,轻声问:“沈都司在哪?” · 沈意行见庄子已经烧了一半,可张奇再也没有出现了,他很轻地蹙了蹙眉。 庄子上的人估计也转移走了,不然不会如此安静。 “叫人把庄子包紧一点,有人出来就拦住。” 一旁的副官领命而去。 庄子里一直没人出来,老太监看着也急,生怕自家世子跟着冲进去了,正这般想着呢,沈意行就翻身上了马,老太监心里一咯噔。 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淡淡道:“不等了,叫人跟着我进去。” 老太监一张脸皱成了菊花,想拦又不敢拦,一拍脑袋,去后方找镇南王了。 冯大娘子金贵,他们世子也金贵呀,这水火无情,世子要是有个好歹,老太监伺候他一辈子,也跟着不想活了。 沈意行顺着庄子的小路进去了,还没走进去一些,就被一群穿着短打的土匪堵住了去路。 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漫不经心地骑在马上,悄然拦住了他们。 李淮修看着对面的人,笑道:“沈都司,久仰大名。” 李淮修虽然带着面具,但是气质过人,不像这山野出生的人,像个教养极好的高门公子,很难叫人相信他就是这群土匪的头头。 但是再难相信,也不得不信,沈意行一边打量着他,一边不轻不重地颔了颔首。 两人带着人,一时都沉默了,在火光中对峙起来。 沈意行看了李淮修许久,神色不明,过了半晌也笑了笑,很温润的感觉,“你是这庄子的主人?” 李淮修嗯了一声,开门见山道:“沈都司此番前来,不就是为了救你表妹吗? 现在表妹也救到了,沈都司驻足在此,难不成是为了看风景?” 沈意行左右打量庄子,“本官来找未婚妻。” 他语调闲适,天经地义一般,“本官家里的人,一时没照看好,现在自然要找回来。” 李淮修点点头,非常赞同的样子,“沈都司是个重情义的人。” 沈意行抿唇,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他的眼神一瞬间锐利起来。 和这土匪打了半天太极,沈意行已经有些不耐了,他带了这么多人,根本就不怕对方。 这时,副官突然带着一队人,从队伍后方急急地到了前面来,尴尬冲沈意行拱手。 “世子,王爷说要撤了您的指挥官。” 沈意行面无表情,“叫他滚。” 镇南王怕是疯了,打仗的时候随意更换指挥官。 副官也陪着笑脸,“王爷说了,冯二娘子救回来了,刚刚有人传消息,说大皇子与赵公子也安全送回去了,咱们一兵一卒都贵重,倒不必如此死磕,稍后再想其他办法就是。” 沈意行抬头看向对面,两人隔着百米,只能隐约看见李淮修冲他勾了勾唇。 沈意行握紧了缰绳。 他把兵符扔给副官,语调像含了冰,“那就叫我的人进来。” 副官勾着腰,头几乎低到地上去,“镇南王叫人堵住了庄子,只准出不准进。” 沈意行看着身后的军队,估计进来的全都是冯家军,镇南王撤了他的指挥使,这伙人就不会听他的。 他深深地呼了口气,叫自己平静下来。 夜里已经起了寒风,他觉得刺骨的冷,沈意行身后站着千军万马,但他知道其实只有自己一个人。 沈意行从小就知道权利至高无上,他读了很多书,替朝廷办了无数案子,元帝还正常的时候,几次想要拉拢他,他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权利,能掌控住自己想要的。 可镇南王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叫他深切地认识到,不够,远远不够,他还远远不够强大。 沈意行撤了兵,他骑着马奔向另一个方向。 夜里冷,他不知道阿瑶在哪,不知道她吃得好不好,有没有人照顾,有没有一个人掉眼泪。 这股牵绊像一根绳子扯住他的心脏,叫他没有办法远离。 他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叫自己强大起来。 男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树林间,副官连忙去禀告镇南王,说世子一个人不知道去哪了。 副官有些担心,世子要是一个人去劫那帮土匪,没事还好,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刚刚这群给镇南王办事的小喽啰可就惨了。 镇南王懒懒地笑了笑,“他有分寸。” 眼见对方退兵了,周元还有些懵。 “庄主,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 李淮修调转马头,男人取下面具,面容像是画家精心描绘出来的,他显然心情不错,轻嘲道:“打的赢才叫乘胜追击。” 他原本就是来拖延时间,还耍心机讨了个巧,现在估计庄子里的人都占了渝州城了,他们自然是能不打则不打。 · 赵承润是被五花大绑送走的,他喘着粗气,躺在马车上破口大骂。 外边那几个土匪眉头都不皱一下,只当没听见,一心一意赶着夜路。 赵承润满心忧虑,只要一想到阿瑶被留在那匪窝里了,他就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都在跳。 马车行了一会,突然停了下来,赵承润连忙把耳朵贴在马车壁上,外面传来细碎的言语声,他竟然听见了自家老头的声音。 马车外,赵永年朝几个土匪和善地笑了笑,“谢谢几位小兄弟了,本官管教不善,叫犬子闯到庄子上,多有冒犯了。” 几个土匪对视一眼,朝他拱拱手,“赵将军言过了,竟然公子已经送到将军这,我等还急着回去复命。” 赵永年于是叫身后的下人搬来几袋粮食,“还请几位将这些薄礼带回,也替我再谢谢你们庄主。” 没人同他客气,把粮食搬上马车,又将一脸懵的赵承润扔下马车,就驾着马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永年坐在马车上,叫人把赵承润松绑,沉声道:“到马车上来。” 赵承润被松开以后,站在原地活动了胳膊手脚,赵永年见状不咸不淡地催促两声。 少年抹了把脸,在心里暗骂两句,吊儿郎当地上了马车。 赵永年坐在他对面,马车在夜里疾驰起来,男人看着对面没个正形的儿子,冷哼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赵承润冲他一笑,有些少年不知愁的意味,“打仗呗。” “你在丢我的脸。” 赵永年截住他的话头,面色沉凝道:“你在丢赵家的脸。” 赵承润一下黑了脸,“我怎么丢脸了,我在后山巡逻,一时失手叫人抓了,难不成要我躲在队伍里当懦夫吗?” 少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赵永年看他两眼,见他那副年轻气盛的模样就忍不住嗤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在人家那里排的上号吗?” 这话触及了一个羽翼未丰的少年隐秘的自尊心。 赵承润捏了捏拳头,他看着赵永年,眼睛里像是冒着火,一字一句道:“关你屁事。” 赵永年冷笑一声,抬腿就是一脚,踢得赵承润撞烂了马车壁,直直地飞出去摔在路上。 马车停也不停地往前跑去,赵永年有些嘲讽的声音也随之飘远,“你有能耐,自己跑回来吧。” 赵承润平日里叫赵永年打习惯了,立马就翻身坐在地上,望着远去的马车,他面无表情地骂了句脏话。 赔罪 赔罪 庄子最终被大火吞噬,李淮修看着这个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地方,眼神微微沉凝。 他骑着马在山坡上徘徊许久,最终一挥马鞭,朝着渝州城疾驰而去。 李淮修进入渝城的时候,天色已然要放亮了,周元同几个面色煞白的官员守在城墙上。 见李淮修骑着马直入渝城,一行官员连忙从城墙上下来,点头哈腰地欢迎李淮修。 这些官员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看得懂形势, 渝城是个小城,一时能调出的兵才堪堪三千人,刘刺史被李淮修命人杀了以后,这几个平日里被刘刺史压了一头的小官,即刻就准备给自己升一升品阶了,还没摸清楚情况呢,就带着自己那几百个府兵,急急地就要去除匪,抢一抢这功劳。 待周元领着几千兵,悄无声息地将渝城大门围了起来,几人就傻了眼,他们连刺史的令牌都没有,一千个兵都凑不出来。 更不说这些兵气势如此渗人,怕是手上都沾过血,哪里是城里那些酒囊饭袋可以比的。 几人都是小官,自然是保命要紧,几乎是即刻就换了副嘴脸,同周元一起,巴巴地守在这,这会见了李淮修,恨不得上前去扶他下马。 周元很是见不得他们这幅做派,一直冷着脸,到叫几个小官越发忐忑,生怕这人不讲道理,将自己也一刀送走。 好在李淮修虽有个土匪的名头,可行事做派完全没个土匪的样子,他没带面具,生得俊朗又带着笑,叫几人一下放了戒心,觉得他是个气度过人的翩翩公子,于是不再时刻担心自己随时人头落地。 李淮修并不搭理他们,只骑着马,慢悠悠地往城里走,几个官员怕跟丢了,连马都来不及牵,急急地跟在马后,脸上恨不得笑出朵花来。 渝州地方偏僻,天高皇帝远,这儿的百姓没少叫这些肥头大耳的官员欺压,平日里年份好,日子倒也勉强过得下去,可今年闹了大灾,粮食又叫这些权贵强征走了,百姓卖儿卖女以求生存的都不少见。 后来尸体多的连乱葬岗都堆不下了,百姓就裹着麻布,把尸体往山上扔。 因此,渝城里可以说是人烟稀少,大街上都少有人往来,即便是有人上街,远远地见李淮修一行人,骑着大马从路上压过来,也都急急地逃走了。 李淮修昨夜来时是半夜,倒不知道这城里白日里也是如此的荒凉。 马平纬是个八品芝麻官,生得一副忠厚老实相,往日里是给刘刺史抬高帽的,他这般讨好上司,几个同僚对他颇为看不上眼。 这会见了新主子,马平纬也十分地上道,开始主动讲起为何这些百姓这般对他们避之如蛇了。 原来自从闹灾以后,这已经不是渝城第一次叫土匪打上门来了,只是以往勉强叫人守住了,不像这次,连刺史都叫人斩于马下,这些百姓慌乱自然对李淮修等人避如蛇蝎。 马平纬勾着身子谄媚道:“只是……公子一看就是不俗之人,想必非那不入流的匪患,只是不知您是哪家的公子?” 如今世道乱,连元帝自个都贪生怕死,远远跑到了徐州,他们这些官员,自然是谁手里有权利,就认谁做主子,脸色变得快的很。 更何况,马平纬没少见过土匪,就没一位跟今个这位公子一般,个子高挑,面容俊朗,生的是恍若天神,没有氏族高门过人的底蕴,哪里奉养地出这般神仙公子。 “我姓李。” 李淮修闻言笑了笑,他未带面具,露出的面容确实极为俊美,他语调随意道:“你怎知我们就不是?” 马平纬闻言一愣,脑门子都是汗,撑着笑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旁几个没搭上话的小官,彼此挤眉弄眼,也没人上去给他解围。 李淮修见状倒也不为难他,只懒懒地挥了挥马鞭,道:“你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即可,我们不会在这待太久。” 马平纬这才拱手,头上的冷汗都滴在在靴子上,“李公子想待多久都行,我等自然全力招待。” 李淮修闻言向他微微颔首,就跟着周元转入一条小巷,两人骑着马,转瞬就没了踪迹,只留下一行官员面面相觑。 · 阿瑶被李戾放在肩头,她几经挣扎,数次想要逃走,次数多了,她又实在好抓,李戾还以为她是在同他做游戏。 懒洋洋地把人拎回肩头以后,还故意晃悠两下,好叫阿瑶能溜下去,他再一伸长臂,把人轻轻松松扯回来。 阿瑶:“……” 后来阿瑶也累了,李戾再怎么晃悠,她都不往下跑,还调整一下姿势,有气无力地坐在李戾肩头。 她一夜未眠,心情也欠佳,头发和衣裳也在树林里刮得乱七八糟,实在称不上得体,若是以往,这般模样阿瑶定然是羞于见人。 但是现在,阿瑶只是拢了拢袖摆,待有人来便遮住面庞,其余时刻便不再管了。 阿瑶活了十几年,没遇到过什么大事,她虽亲缘淡薄,但是儿时有个樊氏待她很好,后来又交往赵书研这个密友,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幸运的。 可是现在,阿瑶想着大当家的不相信她,心里不知为何就觉得难过,觉得自己运气实在是有些差。 阿瑶坐在李戾肩头,一高一低地晃荡,她冷静下来以后,慢慢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阿瑶不想做一个胆小的人,不是她做的事情,她不能承认,也不能背这个黑锅,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她要找大当家的说清楚,只有这样,不管大当家的相不相信,阿瑶自己才能舒坦了。 想清楚以后,阿瑶一瞬间就轻松了许多,眼见两人走出了大山,可大黄也脚步不停,它一路踢石打树,还时不时昂昂叫两声,阿瑶几次被它吓到,暗暗觉得它是只十分磨人的猴子。 眼睁睁看着大黄也跟着她们出了山,阿瑶细声细气道:“大黄怎么跟着我们一起出来了?” 这猴子看着精的很,阿瑶总觉得自己像是在说它的坏话,心里有些惴惴。 李戾点点头,他虽已经是男人的模样了,生得高大俊朗,可是眼神却依旧像个稚子,他朝阿瑶认真道:“去我们新家认门。” 认门……? 阿瑶看着大黄慢悠悠地跟着他们,过了好半晌才理解过来,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挺好的。 李戾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出了山,李戾竟然还是慢悠悠地走,没有要骑马的意思,阿瑶略微看了一下,这样走,怕是要走到早上去,“李大哥,你怎么不骑马?” 李戾挠了挠头,也有些困惑的样子,“淮弟不让我骑,他叫我架马车。” “我懒得架。” 李戾突然换了种语气,声音小小的,“你别告诉他。” 他这么大的个子,这样悄悄同阿瑶说话,看着可怜兮兮的。 阿瑶叹了口气,“我自己下来走好不好? 我保证不跑。” 这般托着她,不知道要多累。 李戾摇头,他叹了口气,“你别动就好,我力气大。” 阿瑶的重量对李戾来说,跟只小猫似的,他扛着走一整天都不觉得累。 更何况,这小娘子爱掉泪珠子,李戾最近不知怎么了,非常见不得这种东西。 李戾身体好,脚程快,几乎只要了两个时辰就到了渝城,阿瑶坐在他肩头,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眼见渝城近在眼前,她才打起精神来。 李戾就这样托着她进了渝城,阿瑶生怕别人见了自己这幅丑态,连忙用帕子盖住脸颊,她悄悄从衣摆下往外打量一圈,看着看着,愣愣地把衣摆放下了。 阿瑶这才知道自己原先的想法实在太过肤浅,她要是真的一个人想要在渝城躲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里简直就像一座空城。 同热闹的京城完全不一样,街上的铺子都大门紧闭,路上几乎没人往来,萧瑟得仿佛无人住一般。 李戾一进城,就有个侍卫候在门口,见他们两人奇奇怪怪,随身还带只猴子,也不敢多看,低着头带他们进了那座院子。 这个院子是城里一户富户人家的院子,早年从京城搬来的,主家家财万贯,院子修的极为精致,几步一小阁,十步一流水,雕梁画栋,珍品林布。 遭了灾以后,就用这院子与刺史抵了些粮食,一家人往南迁了。 院子装的多么华丽是一回事,还有极为重要的一点,这个院子的风格同京城一脉相承,叫人见了就仿佛回了京城一般。 阿瑶没能回忆起京城的美好生活,只是吓得面色发白,小声道:“大当家的是把这座城抢了吗?” 这可不是小事情,这是杀头的大罪。 李戾不搭理她,他自己也没见过这院子,新鲜着呢,进了府就把阿瑶丢在一张石凳上,同大黄一起参观这精致好看的院子,随手拉了个下人便问厨房在哪,大黄也猴仗人势,上蹿下跳嚣张得不得了。 柳嬷嬷早已候在此处多时了,见阿瑶完好无损地进来了,一时热泪盈眶,拉着阿瑶的手不住地揉捏,“你这丫头,怎么一个人往那林子里跑。” 山上的野物虽说饿死了大半,但是难保没有意外。 柳嬷嬷把她当娇女养,也跟着一夜未眠。 阿瑶不知道还有人这样替她着急,一时都愣住了,心里像是被人捂了一下,望着柳嬷嬷都有些怯怯的。 阿瑶很少接触这样待她这般慈祥的老妇人,到叫她生出些孺慕之情来,她也紧紧地握住柳嬷嬷的手,觉得昨夜自己夜逃实在是太过不懂事。 柳嬷嬷拉着她说了好一会话,这才放开阿瑶的手。 “姑娘来瞧瞧这院子,老奴一眼就觉得姑娘会喜欢。” 柳嬷嬷这般热情,阿瑶却有些踌躇,“嬷嬷,大当家的在哪?” “主子怕是要一会才能回来。” 柳嬷嬷知道阿瑶担心些什么,见她神情惶恐,不免怜爱,柔声道:“姑娘别怕,主子对姑娘好还来不及呢。” 阿瑶心里还是有些惴惴,柳嬷嬷见她心神不宁,干脆就叫她帮着收拾箱笼。 这府上还有些前主人留下的下人,柳嬷嬷戒心重,并不让下人们碰贵重物件。 阿瑶帮柳嬷嬷将首饰重新规整,待开了箱笼,阿瑶都有些惊讶了。 这些平平无奇的箱笼里,装的都是些珍品,有书画,有瓷器,最多的是极为大气漂亮的首饰,有的极为珍贵,有的只是单纯的漂亮,只是这些做工款式,都是阿瑶从未见过的。 柳嬷嬷眯了眯独眼,此刻也显得十分慈爱,见阿瑶毫不掩饰的惊叹,她笑道:“这些都是庄主母亲的嫁妆,当年还典卖了许多,只可惜夫人当初未能生下个小娘子,以后也不知要传给谁。” 阿瑶不由对大当家的母亲有些好奇,夫人当初应当是个家世极好的贵女,不然怎么会有这样丰厚的嫁妆,元帝的长女出嫁时在夫家晒妆,阿瑶也跟着去看过,当时只觉得十分豪华名贵,现在想起来,在这几十个箱笼面前,都是落了下乘。 可是夫人如果出身这般好,为何大当家的却做了土匪呢? “大当家的母亲是哪家的娘子吗?” 阿瑶这样想着,自然也这样问出来了。 柳嬷嬷低着头,拿起首饰开始擦拭,老人面上有些哀伤,并不回答阿瑶的问题,阿瑶见了,知道自己怕是问了个惹柳嬷嬷伤心的问题,一时也安静下来。 李淮修回来的时候,就见阿瑶正同柳嬷嬷一起收拾箱笼。 女孩一夜未眠,眼下有两道青黛,她乖乖地站在廊下,朝阳自天边升起,给她的身形描上一层光晕,白嫩的脸颊像是在发光,女孩漂亮得有些过分了。 李淮修靠在墙边,不知在想什么,就这样看了许久。 柳嬷嬷不知何时发现了李淮修的身影,识趣地下去了,还悄悄带走了一院子的下人。 院子里一下就只有两人相对而立,李淮修沉默地靠近了一些,阿瑶缓缓将箱笼放下,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大当家的衣摆,难得有些近乡情怯。 他们只一天未见,她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 见小娘子又拿头顶对着他,李淮修拿起腰间的玉佩戳戳她的发髻,轻声问:“你在做什么?” 阿瑶不想叫人觉得自己是个十分软弱的小娘子,可是就这样,她能感受到男人静静地看着自己,目光明明不带什么情绪,可是就是叫阿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李淮修又在她头上戳了戳,力道很轻,可阿瑶忽然无法忍耐地红了眼眶。 男人察觉到异样,靠近了些,似乎是弯下腰像看看她的表情。 阿瑶稍稍后退,李淮修就也顿住了。 阿瑶张口想要解释昨天的事情,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刚想说话,李淮修就截过话头。 “对不起。” 李淮修看着女孩的头顶,眼神不像以往平淡,“大当家的同你道歉。” 阿瑶愣愣地抬头,眼眶还红红的,李淮修就笑着看她,轻声道:“别哭了。” “玉佩赔给你。” 李淮修把玉佩放在一旁的栏杆上。 “我以为你想回家。” 李淮修比她高大太多,阿瑶要仰着头看他,只见到他流畅漂亮的下颚线。 男人继续道:“大当家的不该这样自以为是。” 李淮修语调平静,但是仿佛又带着别的情绪,阿瑶不懂。 她鼻头酸涩,努力不叫眼泪流出来。 “大当家给你赔罪。” 李淮修拿起帕子,轻轻盖住她明亮的眼睛,语调像是在哄小孩,“再请小娘子多住些时日可好?” 阿瑶嗯了一声,用力地点点头。 · 冯清雅在京城里过了两天舒坦日子,李忠岩就带人护送她去了徐州。 王氏在门前望,徐州不知停留了多少夫人娘子,在这样的情况下权贵之间的宴会也没少,帖子像雪花一样飞进王氏的院子,她这几日憔悴的不像样子,全都推了。 渝州迟迟不传来消息,王氏等的脖子都长了,叫冯璟喻去打探消息。 冯璟喻自然也心急,他快马加鞭,人在京城边上就叫镇南王的人拦住了。 那人告诉他渝州的土匪绞了,让他去京城接妹妹。 冯璟喻长长地舒了口气,连忙转头去了京城。 他回了冯府,先去瞧了瞧多日未见的刘氏,见她气色还不错,肚子微微隆起,不由安下心来。 往日里他怕镇南王有别的想法,担心地睡不着觉,但是现在看来,镇南王只是回了京城,看着像是并无反心,也未对家眷下手。 但是看事不可只看表面,冯璟喻并未这样就放下戒心,镇南王几十年的道行,冯璟喻不觉得自己简简单单就能参透,想着回了徐州再同父亲商议。 看过刘氏后,夫妻二人说了些私房话,他就要去瞧瞧老太太和妹妹。 这次他想着将全家都先接去徐州,不知镇南王会不会阻拦。 元帝一时半会不敢回京城,他也放心不下老夫人和刘氏。 见冯璟喻要去找老夫人了,刘氏有些犹豫地握住他的手,踌躇道:“你知道你大妹妹的事情吗?” 冯璟喻此时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什么事情? 阿瑶受伤了?” 还是世子不肯放人? 刘氏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大妹妹留在那了。” 冯璟喻顿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仔细理解这句话,“阿瑶留在那了?” 刘氏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冯璟喻回过神来,他想起还在徐州盼望的王氏,一瞬间觉得脑子都要炸了。 想念 想念 阿瑶用帕子捂住眼睛,不想叫人看到自己红通通的眼眶。 李淮修很配合地半侧过身子,男人的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语调很平静,“姑娘选好院子了吗?” 阿瑶把眼睛擦得干干净净,细声细气地说:“柳嬷嬷已经给我找好院子了。” 她一进这个府上,柳嬷嬷就替她处处打点,一副要留她常住的模样,把阿瑶弄得很不好意思。 好在她还带了许多首饰,免不得要花费大半。 李淮修嗯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接着问道:“去瞧过吗?” 李淮修在冯府的时候,见识过小阿瑶的厉害。 阿瑶那时在镇南王府叫樊夫人养得精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回了冯府也特别不会看脸色,老夫人待她并不和蔼,她也欢快地往人跟前凑。 把一双小手背在背后,满院子乱走,小小的人刚刚过大人的膝盖,娇声娇气地,强拉着老夫人的手,一本正经地要在自己院子里养一条金鱼。 还提了要求,要黄黄的瘦瘦的,爱同她玩的。 老夫人不喜欢在院子里养这些,觉得会乱了风水,因此冷言拒绝了。 小阿瑶极为有毅力,日日巴巴地赶到老夫人的小佛堂,奶声奶气地要小金鱼。 老夫人烦不胜烦,黑着脸,叫老嬷嬷打她手板心。 老嬷嬷也不敢下重手,可小孩皮柔嫩,把小阿瑶打得眼泪汪汪,她哪挨过这样的打,连声地说再也不要了,这才作罢。 夜里,小阿瑶把李淮修摇醒,捧着他的脸,泪眼朦胧地告状。 小女孩软软糯糯的,带着股奶香气往他身上凑,说老夫人叫人打她手心儿,哭得脸腮通红,还举起两个通红的手心,叫李淮修给她吹手。 年少的李淮修握着她的手,不知如何是好。 他那时自己都怕见到老夫人,也不知道哪里能买到小金鱼,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阿瑶摇摇头,把帕子攥在手心里,她一直帮着嬷嬷规整行李,没时间去看。 嬷嬷喜爱她,总归不会很差的。 她已经不像以往那个会哭着找他告状的小姑娘了,阿瑶现在连不高兴都是委婉的。 李淮修想到这,扯了扯嘴角,“你自己都不看看,以后不喜欢怎么办?” 阿瑶并不回答他,她想着别的事情。 李淮修没回来之前,阿瑶心里忐忑,并不知道李淮修的态度。 而且她这算是寄主在别人家,怎么好提出意见,只觉得柳嬷嬷愿意给她一个栖身之地就很不错了。 见阿瑶不说话,李淮修就叫她把玉佩收起来,“那正好,我也没见过,一起去看看。” 女孩把玉佩握到手心里,仰着头看向他,面上是显而易见的疑惑,她问道:“大当家的,你相信我?” 可为什么明明相信她,还默许张奇那样做。 阿瑶以往遇见过很多这样不明不白的事情,比如她的母亲王氏对她的态度,比如相处十几年的未婚夫为什么不救她,阿瑶从来不去探寻原因,她以前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在乎,但是李淮修看她的眼神,叫她有了和以往不一样的感觉。 阿瑶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她不是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自己会不会从原因里受到第二次伤害。 可是对着大当家的,阿瑶觉得她是可以问出来的,这是很奇怪的预感,她觉得李淮修不会叫她伤心。 女孩勇敢地望着他,漂亮得眉眼间带着股生机勃勃的朝气。 李淮修垂着眸子默不作声,英隽的眉眼被面具遮住,他沉吟一会,反问道:“姑娘为何又不想回家呢?” 李淮修是真的想知道,他在涉及到阿瑶时,不管是哪个方面,都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探索欲,或者说是求知欲,李淮修自己也说不清楚。 阿瑶挺直的脊背一下松懈了,她捏着玉佩,气势弱了许多,“是我先问的。” 李淮修的问题她回答不了,阿瑶并不想撒谎或者是搪塞过去,因为她希望她得到的也是真诚的答案。 李淮修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姑娘答一个,在下答一个。” 阿瑶仰着小脸,气鼓鼓地看着他。 李淮修原本很想再戳戳她,但是怕弄哭了女孩,于是先一步朝院子外走去,“姑娘不如先挑好院子,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阿瑶无法,她悄悄把玉佩塞进腰间的荷包里,跟上李淮修的脚步。 李淮修生得高大,肩背挺直,从背后看着叫人很有安全感,男人在前边走了一会,又让阿瑶走在前边,“姑娘先来的,想必比我熟悉。” 阿瑶只好领着李淮修在府上四处逛。 阿瑶其实也不知道该去哪,她只比大当家早来个把时辰,也没去过几个院子。 但是这样同大当家的走在一起,就仿佛是一家人一般,阿瑶是有些高兴的。 路上还有不少下人,都是前任主人留下来的,想必在心里已经断定他们是土匪,迎面撞上便战战兢兢,吓得连礼都忘记行。 阿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来想去也只好当没看见,真的开始专心挑起院子。 说来叫人不信,阿瑶在冯府看着过得是花团锦簇的日子,但其实闺房生活并不宽裕。 老夫人会叫人每月给她置办衣裳首饰,以免在外丢了冯家的脸面,再多的就是公中规定的每月一两银子,没有父母贴补,阿瑶就没有其他什么进项了。 她每月悄悄买些话本,吃些零嘴,也就所剩无几,再没钱去买些女儿家喜欢的玩意装点院子。 因此,阿瑶在一个极为有闺阁情怀的院子里挪不动脚步了。 院子里种的是阿瑶喜欢的桃树,树上还挂了些红丝绸,院子里有秋千,还有个可以用来赏景的小凉亭,比起阿瑶原本中规中矩的院子,这简直是两码事。 这家的主人一定是很宠爱家中的女儿。 一旁有个老管家,见阿瑶好似喜欢,壮着胆子上前来。 小娘子生得过分漂亮,高大的男人虽戴着面具却也不难看出是个极为俊朗的男子,老人家在这小城哪里见过这样的风流人物,起先并不敢开口。 李淮修守在阿瑶身后,默不作声地朝他示意一下,老管家这才大着胆子道,“贵人可往这边看看,这院子里还有小厨房,夜里吃食可方便了。” 老管家眼利,见那男子虽气势骇人,多半是这院子的新主人,可往着那漂亮小娘子的眼神做不得假,这两人间必然是小娘子做主。 这院子一朝换了主人,下人们也跟着着急,想着再找个好靠山,自然要殷勤些。 阿瑶闻言,一双乌溜溜的眸子都在发亮,李淮修看了会就移开眼神,淡淡道:“喜欢那就这个,你想好了?” 女孩点点头,欢喜道:“不变了。” 见她高兴,李淮修也勾了勾唇。 阿瑶选好了院子,心里一腔热血忽然冷了下来,她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连忙看向李淮修,“大当家的,你是不是抢了这个城?” 阿瑶以往看的话本里,大当家这样的土匪,多半都没有好下场,可是相处这么久,阿瑶道觉得大当家是个性格好,哪里都很好的人,她不想叫大当家的也落得那样的下场。 李淮修不知道她千回百转的心思,只淡淡地点点头,“你放心住着吧。” 男人以为她怕朝廷的人又找上门来,平静道:“你不想走,就没人能带你走。” · 冯璟喻不得不在京城停留下来,阿瑶叫那土匪留住了,他哪里能放心回徐州。 冯璟喻叫来冯清雅。 冷声审问她,这件事情从源头就透着古怪,冯清雅无缘无故地,为何要跑到阿瑶的院子里去,冯璟喻平日里也看得出来,许是长久地没有在一块相处,两个妹妹间至多只有些面子情分。 冯清雅这几日在京城里过得极为逍遥,阿瑶叫匪人掳走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毕竟那天见了那副情景的人实在太多,阿瑶又名声太盛,不出几天,京城里有些门道的人家都知道了。 冯家的大娘子叫那匪人留住了,以后怕是没什么想头,毕竟未婚夫在那般情况下,只救了自己的妹妹,这婚事多半也作废了。 一时有不少人幸灾乐祸,面上还要可怜两句。 再加上沈世子迟迟不露面,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冯清雅一张嘴,心一横什么瞎话都编的出来,到叫旁人以为她就是下一任世子妃了,将她好一顿吹捧。 “你那天为什么要去阿瑶的院子?” 冯璟喻黑着脸,又问了一遍。 冯清雅的丫鬟们都安全回了京城,此时就伺候在她身边,闻言不免想说出主子房中的那个妇人,可冯清雅一瞪眼,几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我那天闯了祸,自然是要去给姐姐赔罪,长兄你不心疼我也就罢了,还这样审问我!” 冯清雅哪里被他黑脸对待过,说着说着扯着嗓子就要哭。 冯璟喻被她吵得无话可说,心里并不相信,可是见她哭哭啼啼的,也只好软下脸色安慰起来。 毕竟是捧在手心里十几年的妹妹,他心里怀疑是怀疑,可是终究只是怀疑,现在还是狠不下心。 冯清雅见冯璟瑶想以往一般安慰起她来,心中不由舒了口气,以为冯璟喻已然是相信她了,不由有些得意。 冯璟喻面上安慰着她,心里却盘算着,要找个时间,把这些丫鬟婆子通通审问一番。 冯清雅刚才那样打眼色,冯璟喻也不是瞎的,自然知道其中有鬼。 只是他没有往很严重的地方想,觉得或许只是两个姐妹见吵了嘴之类的。 “母亲若是来信,你不可将阿瑶的事情说破,知道吗?” 冯璟喻嘱咐她,他前几日眼睁睁看着王氏念叨着阿瑶,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现在瞒住王氏是最好的,不然急坏了身子就得不偿失了。 冯清雅并不当回事,只随意地点点头,王氏向来是最疼爱她的,知道了怕是也不会将她怎么样。 冯清雅心里想着另一个人。 她前几日出席宴会的时候,遇见一个叫许宣的公子,生得俊朗,出身也好,关键是,似乎独独待她十分温柔。 冯清雅想着想着便红了脸,琢磨着不知何时能与他再见上一面。 · 待到午时日头起来了,院子里的物件都整理的一半,柳嬷嬷放下手里的事情,给李淮修送午膳。 柳嬷嬷来时,李淮修正坐在书桌前,垂着眸子看着手里的文书。 庄子里不仅仅有士兵,还有一些老弱妇孺,如何安置他们也是个问题,还有城里原本就有的百姓,也要叫他们恢复正常的生活,免得整日躲在家里,现在天气热,稍有不慎这些百姓的日子就不好过。 见柳嬷嬷来了,李淮修蹙了蹙眉,“嬷嬷还是去休息吧,这些会有其他人来做。” 柳嬷嬷笑道:“谢主子体恤,老奴身子好着呢,庄主不必多虑。” 自从上次与李淮修说过阿瑶的事情,柳嬷嬷就熄了那股子做媒的心,这两天冷眼看着庄子里的事情,其他的都还好,庄子烧也就烧了,可到叫她一颗撮合的心又死灰复燃了。 “老奴方才给冯姑娘送吃食,主子猜猜姑娘在做什么?” 柳嬷嬷故意用一种促狭的语气。 李淮修拿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配合地问道:“她在做什么?” 柳嬷嬷笑道:“姑娘叫人推她坐秋千呢,怕是夜里要睡在秋千上,这么大的日头,姑娘也不怕晒。” 李淮修笑了笑,“随她去吧,到时间了就叫她回去睡觉。” 那秋千在凉亭下边,倒也不怕晒。 柳嬷嬷见他毫无异样,还想说得再深入些,可李淮修就像毫无察觉她的心思,不咸不淡几句话就把她打发了。 男人面上很平静,似乎心无旁骛地看着桌上的文书。 这是没办法了,柳嬷嬷叹了口气,“主子想想夫人,夫人定是希望您能早日成婚生子的。” 还是今日同阿瑶提起了夫人,柳嬷嬷现在顺嘴就说出来了,刚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她知道李淮修不想听到这些东西。 李淮修果然停了笔,他抿了抿唇,英隽的面容被投下一层阴影,淡淡道:“嬷嬷下去吧。” 柳嬷嬷自知失言,心中懊恼,轻手轻脚地下去了。 李淮修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漂亮骄傲的妇人有一张明艳的面庞,望着他的眼神总是十分慈爱,时间太过久远,李淮修只是想起就觉得额角泛起密密麻麻地疼痛。 他吃了药,把书桌上的文书关起来,觉得书房里的时间像凝固了一般,又空又静。 李淮修面无表情地拿着面具,忽然无比地想念隔壁的阿瑶,就像以往数千个夜晚那样。 去挣 去挣 渝州城虽然偏僻,但是也比庄子上精致些。 只是如今住进了城里,免不得要麻烦许多。 以往在庄子里头,不用管那些人情往来,只管琢磨着如何过日子便是,可是到了这渝州城里,就不能再像以往一般谢绝人情。 更何况他们身份特殊,就要摆出一副乐于交际的模样来。 城里多是些小官的家眷,观望一两天后,见府上没什么动静,就纷纷递上拜帖,生怕落于人后,惹了这一屋子土匪的厌恶。 要是平常的土匪,这些权贵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只能说如今世道乱了,比起朝廷,他们更怕这近在眼前实打实有兵的土匪。 再说了,刺史被斩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朝廷就跟个闷声葫芦似的,一点反应也无,这些人失望之余,自然是想要保命为主。 只是府里没有个当家做主的女眷,自然无从招待她们,即便这样,柳嬷嬷忙着回礼回帖,也是焦头烂额。 阿瑶闲着无事可做,心里惦记着知夏。 自从那日主仆二人分开以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了,也不知知夏有没有逃出去。 她昨日用饭时问了问李淮修,男人用公筷给她夹了片莲藕,面上看不出情绪,只说那侍女本事大得很,叫她不要操心, 阿瑶乖乖吃着莲藕,她也不傻,自然能猜出来,知夏怕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侍女身份,只是以往情分太重,不管如何,她都不希望知夏出事。 阿瑶小时候大病一场以后,老夫人吓得不轻,把她身边的丫鬟仆子通通发买了,知夏就是后来再买的良家子,一同长大的,又对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阿瑶有个什么病痛,知夏都几乎感同身受,阿瑶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只是再纠结也无用,阿瑶只能将心思放在眼前的事情上。 知道阿瑶整日呆在府里无聊,只是城里如今还是不太太平,出门也没什么玩头。 李淮修干脆就给阿瑶找了个事做,免得她整日无聊,与李戾混在一起逗猴。 今日用了午膳,阿瑶就得给柳嬷嬷念帖子,顺带还要交李戾念书。 用完午膳以后,阿瑶又小憩了会,柳嬷嬷就拿着厚厚的一沓帖子与李戾一起来了她的院子。 阿瑶第一次能什么都叫自己做主,因此取名字也取得格外谨慎,觉得这个好,那个也好,脑子都要想空了,总之找不出一个最好的,于是这个院子至今还没有名字。 渝州城比京城凉快一些,但是依旧炎热,李淮修派人问她要不要送些冰块时,阿瑶拒绝了。 她以往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这夏日闹得许多百姓家破人亡,就觉得她有吃有喝,这天气也没京城那般热的人喘不过气来,是可以忍受的。 阿瑶院子里的凉亭处在风口,她便置了几张小桌在那,拿些物件装点,当做临时处理事情的地方了。 柳嬷嬷拿着帖子,叫阿瑶给她念,她自己再在一张小纸上写写画画一番,便可以知道该回些什么礼,用什么样的措辞。 阿瑶捧着帖子,一张一张乖巧地念着,她其实挺奇怪的,这群人说着自己是土匪,人情往来之间却精细到了极点,好似有一套自己的规矩,柳嬷嬷也是看着像个乡下老妇人,可是从言谈举止都从容有度,要不是瞎了只眼睛,到像是大家养成的。 城里的帖子如雪花般飞来,就是一般的人家在遇上这样的情况时,都免不了一番斟酌,柳嬷嬷却习以为常。 除了不识字,她不比阿瑶见过的那些氏族主妇差,甚至更有分寸,仿佛已经应对过比这大许多的场面。 这样想着,阿瑶就问出来了。 女孩眼神真诚,一张小脸像是嫩生生的花苞。 柳嬷嬷摸摸她的发髻,闻言笑了笑,“老奴年纪大了事情都理不清楚,姑娘在这问老奴,不如去问主子,主子该是很乐意告诉姑娘的。” 问问柳嬷嬷还可以,去问大当家的,阿瑶总觉得有些不妥。 柳嬷嬷见她犹豫了,笑着摇摇头。 李戾不是一个好学生,他看着一副天真稚儿的模样,行事也是这般,一炷香的功夫都坐不住。 阿瑶以前练琴的时候,不弹满半个时辰不能离开那个软座,教导她的女先生见她动一动就要那细板子打手心。 阿瑶起先没少挨打,后来就学乖了,能正襟危坐整整一个时辰,仪态与表情都依旧优美。 女先生这才勉强满意。 要是叫李戾成了那个先生的学生,怕是要把他打哭。 阿瑶教了他背了几首诗后才想起来考考他,发现他竟然只会写些十分简单的字。 淮弟、李戾。 阿瑶十分殷切地望着他,李戾才拧着眉,勉强写了个瑶字出来。 阿瑶一下就知道自己的任务有多艰巨了,她草草列出一些教学计划来,心里却有些发愁。 “嬷嬷,你知道渝城哪里可以卖书吗?” 柳嬷嬷从帖子里抬起头来,“姑娘要看什么书?” 阿瑶心里还有些想买话本,但是此等三流之物,自然不好宣之于口,于是只谨慎道:“一些小儿识字的千字文即可。” 柳嬷嬷眯着眼睛思索片刻,“姑娘去找主子要吧,老奴也不识字,只知道主子的书房里都是书,想必有姑娘要的。” “城里这两日乱,怕是没什么店家敢开门。” 土匪进了城,还堂而皇之地住了下来,刺史的头七还没过呢,这些精明的商客也只敢悄悄观望。 要说如今真是乱世,放在以往的年份,要是叫来路不明的土匪斩了刺史的脑袋,还住进了城里,百姓怕是要闹起,纷纷逃于城外。 只是如今确实不同以往,处处闹起饥荒,出了城就能碰见土匪,倒不如守在家中,况且李淮修头天夜里还派了粮食,这些百姓也都不想逃了。 阿瑶点点头,也没撑伞,顶着大太阳就去找李淮修了。 李淮修的院子也离她近,门上照旧挂着个静明院的牌子,门前的两个侍卫还是以往那两个人。 阿瑶生得好,两个侍卫都不敢瞧她,见了便低头闷声不说话,阿瑶前几日才知道二人是兄弟,一个叫彭大,一个叫彭二。 · 李淮修正同幕僚在书房里议事,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见底下几人吵成一团。 这事说起来也简单,前两天那场战役打下来,李淮修的损失可以说是微乎及微,还能借此机会搬到渝城来,也算是师出有名。 眼见现在形势不错,就有人按捺不住,想要扯起大旗,做第一个说反的人。 “这世道早就不太平了,暗地里纷争不断,只是无人敢做第一人罢了。” 说这话的,是个留着长须的中年人,名叫乌正。 行事作风有些激进,想着他们如今占了渝城,元帝屁都不敢放一个,自然想着乘胜追击,打出些名号来。 “不可,万万不可,我等伏击这么些年,自然不是为了逞一时之快,必然找个合适的时机,且得有个正当的名头。” 说这话的是个叫方明清的年轻人,他原本是杭州一个进京赶考的学子,为人板直,但是于学问上确实可以说一句才高八斗,难有人能匹敌,且相貌清秀,是个看着书生气十足的读书人。 他进京赶考时遭继母陷害,连人带马被人割了脖子丢到山里,被李淮修的人救了。 醒来以后与当时还年少的李淮修交谈一番,就决定留在庄子上。 他几年未归家,家中人怕是都以为他死在赶考的路上了,也没来寻过。 方明清拱手道:“古往今来,为王者惜声名更胜于常人,切忌急功近利,得不偿失。” 或许一时可以占得几个城池,可是免不得落一个不好听的名声。 眼见越吵越烈,李淮修抬手点了点桌子,屋子里顷刻间便安静下来。 男人低头看大元的舆图,似乎想着什么。 他该是这屋子里最年轻的一个人,生得俊秀疏朗,气质内敛,面无表情地却叫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再说话。 几人都默不作声地等着他做决断。 过了半晌,李淮修才淡淡道:“等元帝那边的动静吧。” 男人声音低沉,一锤定音。 这就是不急的意思了,下边几人对视一眼,也只得将此事押后。 方明清又拱手道:“这渝州城虽说地方小,可是位置倒还不错,水路陆路皆是商线,不妨在此多待些时日。” 李淮修点头,如今颇有些风雨欲来的趋势,只看谁先按捺不住,开始搅风弄雨,他们不妨先静观其变。 “在此地居住,我等既然目前没有反意,那城中交际也不能忽视。” 几人也都觉得留在这里是个上上之选。 “此地有个叫马平纬的小官。” 一个幕僚笑道,“此人颇为殷勤,已经往庄主这送了几个帖子。 不知道庄主是什么意思。” 李淮修也想起那个点头哈腰的中年人,此人怕是将形势看得极清,这才能舍下身段讨好于他。 这种人若是再有些才智,以后远远不会止于一个八品小官。 李淮修对他很有印象,思索片刻,直接道:“下次再送就接吧,城里的部队,他估计有些门道。” 他进城那日来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员,马平纬一个八品小官能混在其中,想必是极有人脉。 渝城还有几千的兵力,李淮修垂下眸子,掩住眼中的思量,能收走的自然要收走。 门前一个小厮低声打断了屋子里的商议声,“主子,冯姑娘求见。” 李淮修闻言微微颔首,事情已经讨论的差不多了,几个幕僚闻声告退。 方明清走在最后,见下人将书房的门窗打开,不由有些好奇,他问一旁的周元。 “这冯姑娘到底是何方人物?” 若是庄主要收用,那有何必如此避嫌,若是不收用,为何日日饭食也在一起用,莫不是当个妹妹养着了? 周元自己也疑惑着,自然不能给他答案,犹豫一会,低声道:“这娘子是沈都司未过门的妻子,且生得貌美,主子养着她怕是有些其他用处。” 能叫一向谨言的周元说出此女貌美的话,这冯家大娘子长得怕是不仅仅是貌美了,且能叫沈意行那样城府深厚的人不计后果,方明清不禁都有些好奇了。 奈何周元嘴严,方明清如何打趣,他都不再多说一词,方明清只好无奈放弃,心里到越发好奇。 · 阿瑶叫一个小厮领着进了二门,这个院子里边她还是第一次来,往日里只在正堂里用饭,倒是不知道后边还有书房。 阿瑶进去的时候,李淮修正在桌前提笔写着什么,知道阿瑶来了,头也不抬,只是示意她坐到一边。 书房里一进去就能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副字画,笔触锋利,画风写意,该是什么大家的作品。 书桌上摆着几本书,还有文房四宝。 书桌后边就是一排书架,规整地总和在一起。 李淮修虽然性子冷淡,但是待她总是有些柔和,可男人现在带着面具,下颚线条流畅又冷硬,隐约可以看出他是没什么表情的。 阿瑶猜不出他的情绪,不由有些踹踹,提着裙摆,尽量不发出声音,小心地坐在了一旁。 李淮修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把笔放在一旁,将未干的纸放在桌上晾干,这才正眼看向阿瑶,一双眼睛又黑又沉,“姑娘来这做什么? 李戾叫你不高兴了?” 哪里能叫李戾背这个黑锅,阿瑶看着他的眼睛,终于找回了些熟悉感,道:“我想找大当家借一些书,要是没有也没事的。” 李淮修的书房里都是些她平常不太爱看的书,阿瑶大概地看了一眼,就猜到他平常该是不看杂书的。 李淮修看了一眼书架,“什么书?” “千字文、百家姓之类的,能从头教起来的那种。” 阿瑶道。 李淮修闻言笑了笑,神情舒缓许多,他缓缓道:“你是要教李戾认字?” 阿瑶点头,李戾生得人高马大俊朗英气,可脑袋里空空荡荡的,以后出门免不得遭人笑话。 “他好似只认得几个字,只好从头教起了。” “他是唬你的。” 李淮修不置可否,男人坐在书桌后面看着阿瑶,眼神很柔和,“他躲懒,或是想要装聪明吓吓你。” 阿瑶不由瞪大了眼睛,她抿唇,脸颊上就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阿瑶想起李戾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可他只写得出几个字来。” “他确实是有些呆,可是有些地方又很机灵。” 李淮修顿了顿,似笑非笑道:“但一般人也不会叫他骗过去。” 听出男人并未隐藏的笑意,阿瑶知道大当家的又在逗她,她摸了摸腰间的玉佩,低着头不搭理他。 女孩好像有些气恼,垂着眼睛不说话了。 李淮修隔着书桌看了一会,见小脸板着,以为她生气了,无奈地笑了笑,“我等会去教训他。” “叫他端正态度,在你面前吐些真家伙出来。” 阿瑶这才抬起头,漂亮的小脸上带出些狡黠,“一般人也不会叫我骗了去。” 阿瑶的心情难得有些轻快的模样,李淮修失笑,英隽的眉眼间也染上两分松散,他一本正经道:“是我技不如人了。” 李淮修叫阿瑶去他书架上挑些书,自己看着文书,“你拣能看的看吧。” 他都是些枯燥无味的书,小娘子该是不爱看这些的,也是他考虑的不周到,这里没有什么可以让小娘子解闷的玩意。 阿瑶点头,仰着头在书架前挑选起来。 过了半晌,李淮修突然从文书中抬起头,他侧身看向阿瑶,“城里也有些适龄的女郎,姑娘想去宴会吗?” · 京城,赵府。 赵承润懒散地躺在凉亭里,许宣靠在一旁,喝了口酒,见他无精打采,不由嬉笑道:“你就不好奇?” 许宣这两天勾搭了一个小娘子,两人鸿雁传书,私下怕是已经定好终身了。 赵承润才懒得管他这回事,许宣为人轻浮,不知同多少闺秀有些‘交情’,只是他长得一张好皮相,又会说些漂亮话,没有那个闺秀戳穿罢了。 许宣见他不感兴趣,不由哼笑一声,“你等着瞧吧,过不了两天就有好戏看,你到时候求着我讲给你听。” 赵承润这几日听了些杂七杂八的流言,积了一肚子的火,闻言不由冷冷地看了许宣一眼,“你自己警醒着点,要是坏了哪个闺秀的名声,你爹能把你腿打断。” “你说的我好像哄骗了谁一样。” 许宣不满道:“我早就同她说好了,玩玩而已。” 双方都达成了共识的,许宣的目的也不是真看上了那个小娘子,他想着别的东西呢。 许宣坐了会就走了,知道他被禁足,也没叫他,自个出去找乐子了。 赵承润没躺一会,就被赵永年找人叫走了。 书房里,赵承润没个正形地瘫在椅子上,赵永年在书桌上不知道摆着些什么,还时不时地看看赵承润。 过了好一会,赵承润险些睡着了,赵永年才拿只笔扔到他头上,皮笑肉不笑道:“过来。” 赵承润不耐地起身,挪到桌子跟前,一眼就见桌子上摆着十几张画像,辨认一会,这才发现这都是京城里家世和年纪都很合适的闺秀。 赵承润一下就觉出味来了,这是给他看亲事呢,少年面上不动声色,反正这里边他一个也瞧不上。 见他无动于衷,赵永年掀了掀眼皮,“挑一个,下个月就成婚,我再安排你进禁军混日子。” 赵承润闻言又是震惊又是无语,他看向赵永年,好悬没把一句能让赵永年扇他一个耳光的脏话说出口。 顿了好半晌,赵承润才找回理智,面上凶戾之气一闪而过,“不行,要娶我就要娶最漂亮的。” 况且他才多大,赵永年怕是疯了。 赵永年冷笑一声,他没赵承润那么多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配吗?” “想吃肉之前先照照镜子,就你这样的,在院子里一躺能躺半个月的,这画像里头有一个愿意嫁给你,你都要谢谢我给你积德了。” 赵永年知道他不爱听什么,就专挑这些说。 赵承润气得脸色发青,缓了半天都静不下心来。 但凡他早出生三年,不,一年,冯璟瑶已经被他娶进门了,哪里还有tmd沈意行什么事。 赵永年见他似乎是要被气得背过去了,也见好就收。 赵承润自从回了家,整日颓废,他本就不爱读书,现在连武也不练了,赵永年自然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眼见效果到了,赵永年清清嗓子。 “还有一个选择,把你那群狐朋狗友都散了,特别是许宣,这小子不是个正派人。” 赵永年慢条斯理道:“你再收拾收拾,我把你送进军营里。” “你有什么想法,别指望我,你自己去挣。” 赵承润听得面无表情,直接回房收拾东西了。 妹妹 妹妹 阿瑶最后也没能找到几本能打发时间的书,李淮修见她实在无事可做,想了想,就说要带她去宴会,有同龄的女孩一起说说话也是好的。 阿瑶在京城是就是各家宴会的常客,她生得漂亮又好相处,不少贵女都愿意同她处在一块。 在这没事可做已经憋坏了,想着能出去透透气便心中雀跃,欢快地答应了,肉眼可见地打起了精神。 李淮修看得莞尔,也叫人露了口风出去,有心人立刻就开始筹备了。 马平纬不愧是个善于媚上的人,李淮修稍稍露出点态度,他第二天就把帖子送上了们。 李淮修拿着帖子,沉吟片刻,就叫来柳嬷嬷。 “绣娘都安置在哪了?” 李淮修就着灯火擦剑,男人垂眸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剑,用干净的布巾沿着刀锋擦。 他手指修长,指节分明,长睫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不像是握着一把煞气外泄的长剑,倒像是握着什么高雅的乐器。 柳嬷嬷进了城以后,第一时间就把妇孺老小安排好了,略微思索便答了出来,“绣娘皆住在城西,那里正好有个废弃的布坊,姑娘们也有事可做。” “去找些阿瑶喜欢的料子,给她做些新衣裳吧。” 李淮修没养过这样大的女孩,只觉得这般年纪,出门宴会想必是想穿新衣裳的,阿瑶生得好,李淮修也喜欢看她漂亮欢快的模样。 柳嬷嬷闻言,有些奇怪地看着李淮修,“姑娘刚来庄子上的时候,主子就叫绣房给小娘子做些衣裳,那料子实打实的一箱,做到今日还未做完呢。” 阿瑶生得又美,柳嬷嬷也喜欢打扮她,日日给她穿得新衣裳,就这样绣房里都还有一批料子在赶工。 李淮修愣了愣,他把剑插回剑鞘,面上没什么表情。 仔细一想确实还没一个月,可他总觉得已经是很久以前做的了。 大概是以前见阿瑶委屈惯了,他无力的时候占多数,现在有了机会,总想对她再好些。 烛光噼啪炸了一下,李淮修淡淡道:“那就添些首饰,从库房里挑些女孩喜欢的。” 柳嬷嬷点头应下,见李淮修将剑重新挂在书桌后边,柳嬷嬷有些犹豫道:“主子,冯姑娘在这也待了几天了,明日若是出门交际,也得有个名头。” 李淮修把人不明不白地养在院子里,不往外漏还好,要是漏了风声,免不得叫人说闲话。 时人注重女子名节,于冯姑娘而言无甚好处。 “阿瑶是我妹妹,自然就是以我妹妹的身份出席。” 李淮修也想过这个问题,他知道柳嬷嬷总有些别的想法,但并不放在心上。 他儿时就把阿瑶当亲妹妹,小小的人牵着他的手,仰着头巴巴地望着他的时候,满是信赖和依恋,李淮修只要一想起来,心就为她柔软。 现在自然也是,她不想回冯家,他就再给她一个家,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总会护着她的。 柳嬷嬷听得暗自苦笑,只得点头退下。 · 阿瑶虽没找到自己爱看的书,但是还是被李淮修塞了几本策论和诗集,男人嘱咐,要叫李戾背得滚瓜烂熟。 李戾若是不肯背,就叫阿瑶再来告状,阿瑶欣然应允。 李戾见了李淮修便跟见了猫的老鼠,见阿瑶扯了李淮修这面大旗,只得怏怏地去背书了,柳嬷嬷则着手给阿瑶打扮起来。 这院子里原本有两个丫鬟,分别叫珠云和卷碧,只是两人行事畏缩,不太带的出手,只有卷碧还勉强看得入眼,柳嬷嬷便叫她在房中伺候起来,学着如何伺候人,但是平日里多是自己照料阿瑶。 这小城宴会罢了,阿瑶自己连宫宴都参加过,一个渝城也并不当回事。 可是不知道是戳到柳嬷嬷哪根神经了,柳嬷嬷到比她本人都紧张。 “这贵女嫁人以前啊,面子一半是靠父兄,另一半就是靠自己了。” 柳嬷嬷给她梳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间有些哀伤。 阿瑶从铜镜里望着她,觉得柳嬷嬷应该是有着一个让人很伤心的故事。 柳嬷嬷的一双手并不柔软,梳发的手艺却是一等一的好,三两下就给阿瑶挽了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发髻,精致又清爽。 再穿上蜀锦制得衣裳,一身淡绿色的流仙百褶裙,衬得女孩肤白如雪,面若明月生晕。 阿瑶原本生得并不张扬,是一种内敛而沉静的漂亮,可是偏偏长了一双天生带笑的桃花眼,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两种气质糅杂在一起,叫人看她一眼就再也挪不开。 李戾还在外头背书,声音听着听着逐渐不耐烦,阿瑶抿抿唇,笑道:“那么厚厚的一沓,也不知要背到什么时候去。” 李戾因为学习态度不端正,被李淮修罚了禁闭,这几日都不能出门,今天的宴会也不能去。 李戾看着人高马大不好欺负的样子,其实最喜欢凑热闹,这会心里估计还难受着呢。 柳嬷嬷从回忆里抽身出来,也跟着笑,眼神很慈爱,“也就主子能制住他了。” 阿瑶眼看着,觉得柳嬷嬷待李戾的态度有些奇怪,并不像仆人对主子那般诚惶诚恐,可是言行间也是十分的尊敬,更像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李淮修也是如此,待李戾虽然严厉,但是与对周元等人完全不同,阿瑶不禁有些好奇,李戾到底是什么人呢。 “嬷嬷,李大哥是大当家的哥哥吗?” 柳嬷嬷这次到没有避开话题,很干脆地点点头,“李戾与寻常人不一般,主子待他有些严厉,也是盼着他好的。” 阿瑶会意,她虽然觉得李戾很好,可是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些异于常人。 既然二人真是兄弟,阿瑶想着李戾俊朗的眉眼,下意识开始猜想大当家的长什么样子。 李淮修看着冷冷淡淡的,想必不是个温润君子的长相,该是有些硬朗英气的,他生得高大,配上一副英气的面庞,估计一看就会叫人觉得很不好相处。 阿瑶想着想着笑出两个小梨涡来。 柳嬷嬷好奇地望着她,“姑娘怎么了?” 阿瑶摇摇头,含笑道:“想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柳嬷嬷给她抚了抚发簪,也没追问。 柳嬷嬷叫下人送来一个小匣子,堆在阿瑶房间的梳妆台上。 当初这家人举家搬迁时,屋子里许多东西都带走了,这房间里阿瑶住进来的第一天,连把梳子都没有。 阿瑶原本带了些首饰,那天在山里几乎都掉完了,因此没什么能带出去见人的头面。 小匣子一打开,是塞得满满当当的钗环,柳嬷嬷怕她推辞,笑着道:“姑娘和主子一块出席,也是主子的脸面,自然要仔细着打扮。” 阿瑶吃穿都在府上,早就不像先前那般抗拒了,她还有地契,这些首饰她也不会带走,以后总是能有还给大当家的时候。 柳嬷嬷细心给她带好钗环,女孩不施粉黛,眉眼迤逦,笑起来叫人挪不看眼,像是春天枝头嫩生生的花苞。 柳嬷嬷又给她腰间系上一根一掌宽的腰带,勾出小娘子纤细的腰肢,这才满意地收手。 柳嬷嬷见得美人实在太多了,但是还是不得不承认,阿瑶着实是其中翘楚。 日后张开了,怕是更了不得。 · 到了夜间,阿瑶扶着柳嬷嬷的手上了马车,卷碧则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阿瑶上去时,李淮修正拿着本书,垂着眼睛在看,听到阿瑶上来的动静才抬眼看向她。 阿瑶眉如远山芙蓉,乌发如云,肤如明月,李淮修突一见她,眼神微不可查地变了变,沉沉地打量一会才移开视线,抬抬书,示意阿瑶坐好。 阿瑶拿着一柄团扇,乖乖地坐在李淮修对面。 马车缓缓驶向大路,直到听见了路边有路人往来的声音,李淮修这才放下手里的书,道:“用了吃食吗?” 这席上也不知安排的什么,要是没有小娘子爱吃的,平白挨饿了。 阿瑶点点头,她天生一张笑颜,看的人心里也甜滋滋的,“柳嬷嬷给我做了素面。” 阿瑶经验丰富,早早就把肚子吃了个半饱。 女孩看着男人,也关心他,“大当家的吃了吗?” 李淮修嗯了一声,他看着阿瑶,眼神叫人很有安全感,“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的妹妹。” 阿瑶也叫这个问题困扰了许久,她这样住在大当家的家里,总是有人要问起的,怎么说好像都不太好。 她自己已经这般了,名声估计也不会好,就是怕说错了,给大当家的找麻烦。 李淮修这样主动提起,阿瑶心里像丢了块大石头,而且还有些别的感觉。 阿瑶现在已经是离开家的人了,或许她已经没有家了,但是想着大当家的愿意叫自己给他做妹妹,即便是假的,阿瑶都觉得比平常更有安全感了些。 “只有今天吗? 还是以后都这样?” 阿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期待,她孤独惯了,一个半路哥哥都能叫她欢喜。 李淮修看得出神,过了一会才点点头,用书碰了碰她的脸颊,语调平静笃定,“随你。” 阿瑶就用力地应了一声。 街上开始逐渐有了人气,还有些大胆的小贩开始摆摊了,阿瑶用帘子缝里偷偷往外看,想起第一天来渝城时,城里几乎没有人烟,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已经开始显出一些生机来了。 虽然是小城小景,但阿瑶看得起劲,她总共也没出过几次门。 李淮修见状,只时不时抬眼看看她,并不多管。 马车停在了一座大气的庭院门前,阿瑶叫李淮修扶着胳膊下了马车,还未进门便听到里头传来热闹的声音。 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笑道:“想来是李公子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男人便是渝城太守曹洪浩,他死了顶头上司,对着李淮修一个白身也笑脸相迎。 李淮修松开阿瑶的胳膊,对他态度并不热切,“太守多礼了。” 曹洪浩见李淮修面上有个面具,识相地挪开视线,他往李淮修身旁一瞧,见到静静站在一旁的阿瑶就愣住了。 李淮修拧眉,警告地看他一眼。 曹洪浩被他没什么感情的视线扫了一下,心中一惊,立刻回了神。 阿瑶在外素来大方得体,她习惯了这样的眼神,只是朝他点点头,并不说话。 曹洪浩也不敢再看,就连忙请两人进去。 一进门,阿瑶就叫一个面向和善的老嬷嬷带着去了女客那一边。 李淮修远远见她被带进一个小阁里,这才收回视线,与曹洪浩去了另一边。 曹洪浩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嫡长女,长相明艳气质大方,名叫曹文英,一见阿瑶便呆了片刻,回过神来就夸她生得美,很是会说话。 还有一个庶女生得只能说清秀,名叫曹文惜,言行间有些怯懦,只与阿瑶见了礼,其余的话并不多说。 曹文英好似对阿瑶颇有好感,笑着拉她入席,看得出她是个社交好手,三言两语就带出股别的意味,“妹妹真是神仙人物,把我们这一桌子都衬成了丫鬟。” 这桌上不仅只有曹氏姐妹,还有其他府上的闺秀,闻言都看向阿瑶,有个别修养不够的,眼神里就带出些不好的感觉。 阿瑶习惯这些社交话术,自然听得懂曹文英有些阴阳怪气的话,只是抿嘴笑笑:“曹姐姐说笑了,我见了姐姐才是看不见这一屋子的贵人了。” 曹文英眯了眯眼睛,直直地看向阿瑶,阿瑶并不怕她,静静地回看过去。 曹文英过了半晌才绕开话题,桌上的气氛就逐渐热闹起来。 只是似乎有意无意的,都并不怎么搭理阿瑶。 阿瑶倒是并不在意,只是一群小娘子罢了,无人搭话,她也落得清静。 坐在阿瑶左侧的,是个名叫袁乐瑶的小娘子,看着也是个爽快伶俐的,平日里与曹文英很是不对付,她见阿瑶并不怕曹文英的模样,有心亲近,因此悄声附到阿瑶耳边。 “这曹大娘子与刘真真的交情不错,这是看你不顺眼,替朋友出气。” 袁乐瑶小声道,阿瑶闻言有些疑惑地看向她,这刘真真又是谁。 袁乐瑶索性好人做到底,继续道:“刘真真就是刘刺史的女儿。” 阿瑶这才明白了,她朝袁乐瑶笑了笑,“谢谢小娘子,我叫阿瑶。” 袁乐瑶也笑眯眯地做了自我介绍,她父亲是城中一个领了几百兵的小官,出门前就与她叮嘱过,这土匪与寻常匪徒不一般,要是想,怕是这渝州城都不够人家吃得,叫袁乐瑶万万不要得罪了。 再加上阿瑶又是这样叫人觉得舒服的人物,袁乐瑶心里也喜欢,二人凑在一起交谈,也不管桌上其他人的眼神,立刻就熟络了起来。 阿瑶来之前,桌上就已经暗暗嘲笑过她,一个土匪的家眷,八成是乡下地方来的土鸡,也好意思同她们吃一桌席,有些平常爱欺负人的闺秀,已经打算给阿瑶点颜色瞧瞧。 谁知阿瑶一进门就先叫她们呆了呆,不仅并不像她们想象中那般上不得台面,反而比这一屋子所谓的名门闺秀都要出挑,原本蠢蠢欲动的几个小娘子都有些惊讶,再加上出门前家中父兄嘱咐过,一定要同这土匪的家眷交好,那些招数也不敢拿出来使了。 袁乐瑶日常就看不惯她们这些行径,又见阿瑶与她合拍,没一会就同阿瑶亲亲密密地靠在一起了。 曹文英看着这番和乐的情景,不由皱了皱眉。 · 徐州,冯秉怀拱着手站在角落,额上都是冷汗。 元帝虚白着脸瘫在椅子上,眼神狠厉,“沈焦永这狗贼!” 一旁一个留着长白须发的老者,也就是二皇子为元帝请来的仙人,见元帝气息薄弱,就从身侧一个小囊里拣出一颗丹药来。 元帝就着水服下以后,脸色起死回生般几乎是立刻好了许多。 冯秉怀看得心惊肉跳却并不敢阻止,这幅场面在徐州已经不知道上演多少次了。 元帝缓过气来,就看向一旁的二皇子,慈爱道:“还是我儿孝心,替父皇找来这仙人。” 二皇子拱手笑道:“是父皇的真龙之躯,这才有老天爷保佑,叫儿臣寻得这仙人。” 元帝叫他哄得面色红润,看他的眼神越发柔和,只是不一会就又神色萎靡起来,他恨恨道:“我必不会放过这狼心狗肺的狗贼。” 二皇子似乎也十分气愤,他同元帝一齐骂了会镇南王,而后才似乎不经意间提到,“儿臣倒是有一法子,或许能为父皇解忧。” 元帝抬抬手叫他说,二皇子这才恭敬道:“徐王待父皇一片忠心,为何不叫徐王出兵镇压那匪祸,也能连带着把镇南王赶回边疆。” 镇南王四十万大军说出来十分能震慑人,其实有大半都被拖在边疆,是绝对动不得的。 若是徐王举徐州兵力出征,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徐王长相平平无奇,原本站在一众大臣中,此刻也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臣愿意替陛下尽犬马之劳!” 元帝不知为何,似乎十分为难,他犹豫半天,最终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命二皇子为指挥使,赐兵符,到汴州领兵,替朕灭匪除贼!” 元帝如今年纪大了,就越发地贪生怕死,他能把儿子派出去打仗,却不敢叫徐王离开自己半步。 二皇子依旧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似乎十分感激元帝的信赖,诚惶诚恐地跪地领旨。 冯秉怀本就觉得二皇子不是个心思正统的人,见元帝被唬地兵符都交给了他,不由忧心忡忡地回了院子。 一进院子就见王氏皱着眉,在院子里拿着两匹布比着些什么,王嬷嬷在一旁苦着脸,显然是劝了半天了。 见冯秉怀回来了,王氏立刻拦着他,有些急切道:“老爷快给妾身瞧瞧,这匹蜀锦,和阿瑶那天看到的是不是一样的?” 被老妻拦住了,冯秉怀只得认真想了想,那日阿瑶来请安,王氏好似给了两匹蜀锦给雅姐儿,阿瑶是一匹也没得。 这事是还记得,可冯秉怀哪里还记得那蜀锦是什么模样,只好摇摇头,“随意一匹不就行了,差别也不大。” “问你也是白搭,这怎么能一样呢?” 王氏只好自己继续看,边看边忍不住絮叨,她鬓角多了许多白发,眉宇间染上两分哀愁。 “等瑶瑶回来了,还要给她制衣裳呢,我怎么就想不起来是什么样子了呢?” · 京城,镇南王看着密信,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李忠岩在下首拱了拱手,“王爷,属下与那汴州刺史交手过,不如让属下去?” 李忠岩是个天生的武将,几日不上战场就憋屈,从边疆回了京城,就觉得哪里都不舒坦。 镇南王闻言笑了笑,他眯着眼睛,答非所问道:“世子回来了吗?” 李忠岩一愣,如实答没有。 沈意行自从那日独自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镇南王不知为何,也没派人去找。 李忠岩忍不住道:“世子性情中人,怕是伤了心不愿意露面了。” 李忠岩那日在阵前瞧了一眼,就冯大娘子那般人物,确实值得男人黯然神伤。 镇南王嗤笑一声,“不可能。” 沈意行就不是这种人,他可能伤感,但是绝不会像个懦夫一般再不出声。 镇南王仔细想了会,不由皱起了眉,他大概猜到沈意行去哪了。 “你叫城中警戒一些。” 镇南王揉了揉眉心,有些不快道:“他可能要回来找麻烦了。” 欺负 欺负 曹洪浩很是有些门路,也颇为看重这场宴会,桌上摆着的都是时令水果,如今日子不好,这些水果便也十分难得了。 曹文英在这群小娘子中很有地位,她父亲是渝城太守,自己又是嫡长女,自然便成了中心人物。 见阿瑶喝了口果酒,曹文英眨眨眼睛,笑道:“这几日天气热,我父亲就托人去南方找了些荔枝,李妹妹可以多食些。” 阿瑶并未说出自己的全名,曹文英自然就以为她同那土匪一样姓李。 “谢过曹家姐姐。” 阿瑶抿嘴冲她笑笑,一旁的的卷碧就上前替她拨了荔枝。 出门前柳嬷嬷就将卷碧拉下去教导一番,务必要她不丢主人的脸,因此现在也没掉链子。 阿瑶吃食饮酒动作都优雅得体,行云流水般叫人挪不开眼,渝城虽说处在许多商线上,可毕竟是个小城,阿瑶这张过于漂亮的面孔和出尘的气质十分扎眼,叫一众小娘子心里都起了些异样的感觉。 曹文英见状抿了抿唇,不一会又笑了笑,似乎有些犹豫道:“李姑娘,我在城中听了些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 桌上的小娘子闻言纷纷安静下来,隐晦地朝这边看来。 这些传闻她们或多或少也都听说过,虽不知是真是假,总归不是些好话。 不等阿瑶说话,曹文英就压了压声音,“李姑娘你……真是叫这土匪掳来的?” 庄子离渝城不过半天路程,朝廷带兵围剿失败的消息自然会传到城里,这一桌小娘子都未见过李淮修,只觉得他既然能叫朝廷退兵,该是个面容丑陋穷凶极恶的人,想着阿瑶可能原本是个官家小姐,现在却沦落到匪窝里,叫土匪糟蹋了,有些心肠不好的,一时都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 再者曹文英语气微妙,听着叫人很不舒服。 阿瑶在心里点头又摇头,或许刚开始真是大当家的把她掳来的,可是现在是她主动想留下来的。 “流言多是那些喜欢在背后嚼舌根的人编造的。” 阿瑶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沉静,她微笑着看着曹文英,也是在警告桌上的其他小娘子,“这些瞎话,曹家姐姐听听就好。” 阿瑶不会主动招惹是非,但是别人若是欺负到头上来了,她也不会忍气吞声。 曹文英脸色一变,她没想到阿瑶敢这样嘲讽她,她看了会阿瑶,不再说话了。 眼见曹文英对阿瑶并没有什么好颜色,几个本想同阿瑶交好的小娘子纷纷都犹豫了。 她们本就依附着曹文英,家中父兄也仰仗着曹洪浩,自然事事都要看她脸色,桌上气氛一时冷淡下来。 袁乐瑶见状不由暗自冷笑一声,曹文英不管对谁,只要是人家又好过她的地方,就要这样排挤一番,还有一群喜欢捧着她的乌合之众,叫人十分看不惯。 她才不管曹文英,只顾着拉着阿瑶亲亲密密地说话。 阿瑶拉着她的手,没一会就与她十分熟络,差点就道相见恨晚了,盖因二人有个相同的爱好,前几日还看了同一本话本,自然有的是话要讲。 桌上气氛回温一些以后,小亭里突然来了个嬷嬷,长得慈眉善目,径直走到阿瑶身边,低声道:“这位姑娘,您兄长在外头等您。” 大当家的找她吗? 阿瑶闻言放下手里的葡萄,叫一旁傻站着的卷碧陪自己去外边。 小亭里还热闹着,曹文英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暗沉许多。 嬷嬷在前方带路,三人一直出了亭子,拐到一个有些偏僻的小长廊上。 长廊上只有连着的几个大红灯笼,照得小廊几乎有些诡异。 见了这小廊阿瑶就皱皱眉,这嬷嬷莫不是在唬她,这里一看便无人往来,照大当家的性子,要是有事找她也不会选一个如此偏僻的地方。 阿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她心中警惕,稍稍放慢脚步,同卷碧走到了一块。 卷碧做事不太灵敏,却很会看人脸色,立刻会意,同阿瑶一起放慢了脚步。 眼见越走越远,阿瑶不由问道:“怎么还没到? 我兄长呢?” 那老嬷嬷见两人越走越慢,也并不催促,只是笑道:“快了快了,就在前面。” 这老嬷嬷说话也不知是真是假,虽有有些名头的人家都不会在来客上做拿起子肮脏事,不然以后怕是都没人敢来做客了,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加上阿瑶并不了解这家人的品性,于是果断地准备回头。 转身却被撞得一个踉跄,阿瑶不禁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跌倒在地上。 那是个捧着夜宵的小姑娘,步子也退了好几步,一碗粥是结结实实地倒在了阿瑶的身上。 那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立刻跪倒在地,连声地道歉。 卷碧也吓了一跳,赶紧拿了帕子,在阿瑶身上擦,怕烫伤了姑娘。 好在这粥水已经温热,阿瑶并未觉得受伤,小丫鬟看着可怜,频频哀求,阿瑶却并不同情,这小丫鬟哪里就正巧到了这里来了,多半是故意的。 那嬷嬷见了这个场景脸上还带了几分笑意,“娘子衣裳脏了,还是快些随老奴去前边更衣吧。” 要是再猜不出这里边有鬼,阿瑶在京城十几年就白呆了,她冷着俏脸立刻就要打道回府。 见阿瑶要走,老嬷嬷眼中多了两分急切,“是这小蹄子冒犯了姑娘,怎么能叫姑娘这样出去,姑娘何不随老奴去前方换件衣裳,也好给姑娘赔礼道歉。” 这奴才眼见已经有些着急了,几乎是不顾一切都要将阿瑶骗到什么地方去,阿瑶自然不会同她去。 阿瑶提着裙摆,就要朝来的方向回去,老嬷嬷急了,一咬牙就要拉住阿瑶。 阿瑶被扯住了袖摆,差点气笑了,这嬷嬷实在不像话,连带着这府上也是十分没有规矩,她从未见过那个下人还敢对主子动手。 卷碧连忙要推开她,这老嬷嬷却有一把好力气,一时怎么也不肯松开阿瑶。 “还请姑娘随老奴走一遭,这衣裳不换,家中主子还要责怪老奴未曾招待好贵客。” 老嬷嬷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原本慈祥的面孔变得有些凶神恶煞,似乎打定主意要阿瑶同她去一遭。 这里头要是没鬼,阿瑶无论如何都是不会信了,她雪白的小脸上覆上一层寒霜,衣裳脏了也能叫她穿出一股洒脱的气质,她望着这个嬷嬷,眼神沉静而严厉,一瞬间显出一种逼人的艳丽来。 女孩并未胆怯,她冷冷道:“我兄长就在这府上,我要是不愿意去,我就可以不去,你要是今天真强拉我去了,你只管试试,背后的主子或许动不了,打杀你一个奴才还是绰绰有余的。” 老嬷嬷想着那个斩杀了刺史的土匪,心中一阵犹豫,像是在热锅上挣扎一般,身后突然又传来一个男声。 “嬷嬷放开这个姑娘吧,带姑娘去个就近的院子换身衣裳就是。” 这是个穿着玄色长袍的男子,生得俊秀,气质十分儒雅,从小廊后边走来。 男子含笑看着阿瑶,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十分坦荡地道:“姑娘生得貌美,确实要小心谨慎一些。” “只是姑娘确实误会了,这个嬷嬷怕是热心肠了些,想叫姑娘去前头院子换身衣裳罢了。” 老嬷嬷见了这男子,立刻放了手,连连附和。 这男子好似好心出来解围,可这地方偏僻,到不知要有多闲才会走到如此之远,怕不是同这老嬷嬷是一伙的。 这老嬷嬷前言不搭后语,心里也不知藏了些什么。 阿瑶不假辞色,并不给他好脸看,一时间觉得这曹府真是什么牛神鬼怪都有,连句话都不想同这男子说,只带着卷碧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眼见主仆二人走远了,男人眯了眯眼睛,突然道:“这就是李淮修的妹妹?” 嬷嬷点头称是,“回陆公子,方才老奴称她兄长叫她,这姑娘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 陆同和点点头,眼中露出两分兴味,“挺合适的。” · 阿瑶也不认识路,还穿着脏衣裳,走到小亭前就叫住了一个丫鬟,叫她去男客那边告知李淮修,她有些倦了,先回一步。 谁知过了一会,阿瑶还未出二门,李淮修就跟着这小丫鬟回来了。 阿瑶原本想着回去换身衣裳,不要让大当家的看见自己衣着不雅的样子,而且她总想着省事一些,谁知李淮修竟然跟着来了,她这幅模样正好叫他撞上。 李淮修该是喝了点酒,明明离阿瑶不近,阿瑶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男人见她这般狼狈,眼神暗下来,声音比以往沉很多,“怎么了?” 李淮修问的是卷碧,眼神却停在阿瑶身上。 卷碧不敢抬头,直觉这个看不出情绪的男人该是生气了,于是小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阿瑶看着李淮修,心里有些抱歉,她不想给大当家的惹麻烦的,方才曹文英那样阴阳怪气,她也没有过于计较,只想着不要挑事,谁知道接着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李淮修看他一会,忽然靠近一些,男人身材高大,表情被面具掩住,从背后看像是紧密地,将阿瑶拢在怀中。 可事实上他只是抬手,拨了拨阿瑶腰间的长带。 原本束在女孩腰上,十分纤细秀雅的物件,李淮修出门时看过两眼,觉得很衬她,这会也被粥水染得变了颜色。 “伤着了吗?” 阿瑶听出他的声音,低沉平淡地响在头顶,带着股微醺的感觉。 “没有。” 阿瑶也垂下头,跟着看腰间,有些犹豫道:“大当家的,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没有。” 李淮修退后了一些,淡淡地否认。 他收回去的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顿了顿才放下来,笃定道:“是他们要有麻烦了。” 阿瑶原本还有些忐忑,闻言立刻就抬头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 大当家的没有怪她,还这样……像是在保护她。 夜色慢慢深重了,宴会还没有散的征兆。 李淮修并不高兴,他本该接回一个交到朋友十分欢快的女孩,而不是被污了衣裙怏怏地想回家的小娘子。 他垂下眸子,不叫阿瑶看到他眼中的戾气。 “先回家。” 男人慢慢道,“换身衣裳。” 天气炎热,可依旧会着凉。 · 李淮修带着阿瑶回了府上,柳嬷嬷早早得了信,连忙伺候着阿瑶洗漱。 这些日子哪里都缺水,阿瑶也并不娇气,柳嬷嬷要给她倒满一浴桶的水,阿瑶连连摇头,“来一盆清水擦擦就是。” 柳嬷嬷也不勉强,但还是叫厨房多送了几桶温热的清水来,好歹灌满了半个浴桶,能叫阿瑶好好洗一洗。 阿瑶脱了衣裳,在烛光下擦身子。 柳嬷嬷拿着巾子,在一旁瞧她。 阿瑶从小叫人伺候惯了,这样到也没什么不习惯。 女孩从小不缺吃食,叫人细致地养着,一身皮肉养得像细腻的雪,像是一按就会留个红印。 如月生晕的面庞下是细嫩的脖颈,雪白的皮肉裹着莹润玲珑的锁骨,手臂细长线条漂亮,女孩发育的很好,胸前圆润柔滑却不夸张。 柳嬷嬷看了会,见她身上确实没被烫伤就收回了视线。 阿瑶把脑袋靠在浴桶上,歪着头有些害羞地望着柳嬷嬷,细声细气道:“大当家的待我真好。” 阿瑶在宴上喝了些果酒,现在叫热水一熏酒意就上头了,她一副欢喜又腼腆的样子,乌溜溜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柳嬷嬷,叫柳嬷嬷看得好笑,耐心地哄着。 “姑娘招人疼,谁都想对姑娘好些的。” 柳嬷嬷说得真心实意,漂亮又懂事的小娘子,谁不喜欢呢? 阿瑶闻言摇摇头,不知想到什么,心情突然低落下来。 沐浴过后,柳嬷嬷替她穿上干净的亵衣,阿瑶钻进被窝里,把酡红的脸颊埋在被子上,觉得头脑发晕,有些懒懒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盖在脸上。 见她似乎要睡了,柳嬷嬷小心翼翼地灭了灯,阿瑶就缓缓伸手,将枕下的小葫芦勾了出来,在手里摩挲两下,这才真正睡着了。 柳嬷嬷出去便去了隔壁院子,进去时,李淮修已经散了酒意,正随意地靠坐在书桌后,卷碧跪在下头。 见柳嬷嬷进来了,李淮修才抬眼询问似地看向她。 柳嬷嬷俯身行完礼,并未多看一眼跪着的卷碧,只道:“姑娘未受伤,许是在席上喝了些酒,这会就睡着了。” 李淮修嗯了一声,又转过头去,目光沉沉地看着卷碧,接着问道:“一个穿着玄衣的男子?” 卷碧连连点头,她第一天同小娘子出门,就差点让小娘子被人冒犯了,只求李淮修看在小娘子未曾受伤的份上,放她一马。 李淮修闻言垂下眸子,过了半晌,慢慢地蹙起了眉。 · 阿瑶第二日用午膳的时候,李淮修已经出门了。 阿瑶昨日饮了酒在马车上没反应过来,今天就想问问昨天那个陌生男子是谁,为何一副早有预谋的样子守在哪里,现在也只能作罢。 李淮修不在,李戾就巴巴地凑到阿瑶院子里同她一起用膳。 “你要和我一起玩吗?” 李戾吃着小菜,一双眼睛时不时看看阿瑶,像是在拿她下饭。 阿瑶闻言一下端出了师长的气势,放下筷子规劝道:“你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先将那些诗词背完再说吧。” 李戾好似没有听见,立刻埋头专心致志地吃起饭来。 过了会,阿瑶又有些好奇地小声道:“玩什么呢?” 李戾立刻自动忽略她前一句话,他看着阿瑶,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有些别扭道:“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阿瑶眨了眨眼睛,“李大哥你怎么了?” 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李戾看她眼神一下变得柔和,像是一个大型动物在看什么可爱的小动物,他一本正经道:“我听说你被人欺负了,要是没人同你玩,你就同我玩吧。” 李戾自觉十分会玩,且不会欺负阿瑶。 “我还可以带你去寻仇。” 李戾压低了声音,他垂着头迁就阿瑶的时候,俊朗的面庞没有什么情绪,十分能唬人。 如此充满江湖气息的话语,叫阿瑶愣愣地看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 ……” “你想怎么样都行。” 男人信誓旦旦,他一双眼睛天生赤忱,说什么都像是在发誓。 柳嬷嬷闻言,有些失笑地摇摇头。 李戾则有些走神地想着自己的两个铁锤,觉得阿瑶想要打杀谁,他都是可以办到的。 · 京城里,冯清雅在窗下读着信,看着看着便红了脸。 “他夸我昨天的发饰好看,说这样衬我。” 冯清雅喃喃道,过了一会,忽然道:“取纸笔来,我要给他回信。” 知书吓得面色发白,哀求道:“主子,这样要是叫人发现了,可就闯大祸了。 且那许公子名声不好,也不会真的娶您啊。” 时下对女子的名声极为看重,若是此事败露,许宣与冯清雅自然有人护着,她们这些丫鬟怕是难逃一死。 冯清雅脸色一变,冷冷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他分明是对我有意的。” “你要是再敢这般咒我,就不要在这院子里伺候了。” 要是被赶出了院子,管事也不会再留她在府上,知书心中委屈,险些掉下泪来,只好去给她拿纸笔。 兄长 兄长 李戾这样真情实感,阿瑶也很是感动,但还是拒绝了。 这些日子街上并不太平,阿瑶不想出门,大当家的这几日早出晚归,想必已经十分累了,他们要是再惹出些什么麻烦,就是在给李淮修拖后腿。 “大当家的不在家,我们也不要随意出门,李大哥要是无事可做,不如去将那些诗词背完了。” 阿瑶今天带着他念了好几首诗,都是些朗朗上口的调子,很容易就能背下来。 李戾闻言叹了口气,也不再想着要出去玩了。 吃过饭后,柳嬷嬷要教阿瑶打络子,同她在小亭下坐着。 李戾在亭子外边转悠两圈,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绕道往前院去了。 周元在前院做事,此刻应该正在歇息。 阿瑶不愿意同他玩,周元总不会的。 彩绳在指尖打转,没一会就成了一个小巧玲珑的同心结,柳嬷嬷将红色的同心结放到阿瑶手上。 阿瑶看得目不转睛,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笑道:“嬷嬷的手艺真好。” 这种富有生活气息的小物件,以往有些京城里贵女也会做,常常围坐在一起,边打络子边话着家常。 阿瑶看着觉得好看,但是从来没有尝试过。 冯老夫人做女儿时,父亲是前朝的武官,她是父亲唯一的嫡女,也在家中学了些拳脚功夫,喜爱舞刀弄枪,对这些闺阁游戏十分不屑,也并不许家中女孩学习这些把戏,若不是阿瑶身子不好,怕是还要请个先生来叫她学些拳脚功夫。 这么个常见的玩意,阿瑶都不会编,柳嬷嬷把络子放在一旁,并没有多问,“姑娘聪明,耐心一些很快就能学会了。” 这不是什么精巧的物件,耐心一些都能学会。 阿瑶拿起一根玄色的绳子,在指尖绕了两圈,突然想起李淮修给她的玉佩。 阿瑶不缺吃穿,也不是喜欢贪小便宜的人,可是大当家的不管给些什么东西,阿瑶都想好好收着。 阿瑶有时想过,她若是有个感情甚笃的兄长,也该是李淮修这样的,二人相伴着长大,就不会有那么多觉得孤独的时候,兄长温柔又沉稳地爱护着幼妹,总会像李淮修这样送些小礼物。 那块通透圆润的白玉,阿瑶好好地收起来了。 阿瑶有些雀跃地想着,她可以编个好看的络子,再还给大当家的。 因为她若是李淮修的妹妹,也会孺慕这个高大沉默的兄长,时常想着送他些小物件。 见她走神,柳嬷嬷给她添杯温水,问道:“姑娘学不学?” 阿瑶回过神来,点点头,“学。” 直至下午申时,阿瑶一个络子勉强编出了形状,到最后打结的时候突然就散开了。 绳子散在手心,阿瑶有些懊恼,“我学琴棋书画都还算有天分,却叫一个小小的络子绊住了。” 柳嬷嬷看着好笑,她已打好了许多络子,在阿瑶纤细的腰间系上一个,“姑娘就是着急了,耐心一些。” 阿瑶将绳子绕在手上,玄色的绳子绕在细白的指尖,女孩蹙蹙眉毛显出两分认真来。 柳嬷嬷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道:“姑娘昨日就没遇见几个能说说话的小娘子吗?” 阿瑶这才从络子上分出些心神,脸上有些笑意,抿着嘴露出两个小梨涡,“我认识了一个姓袁的小娘子,倒是十分谈得来。” 只是昨日回来的匆忙,没有同袁文琪道别,确实有些失礼了。 柳嬷嬷点点头,“姑娘在这里也需有两个友人。” 同龄的小娘子最有话说,不然整日闷在院子里,难免会觉得无趣。 两人正说着呢,二门的下人就掀开珠帘来通传,说是一个姓袁的小娘子上门拜访。 阿瑶同柳嬷嬷相视一笑,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袁文琪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她只穿了一身简单的衣裙,头上甚至没带几只钗环,清清爽爽地走进亭子。 “阿瑶,你昨日怎么走得那般早?” 女孩还未走进来,只听声音就已经叫人知道她是个十分爽朗的小娘子了。 卷碧连忙搬出一张小凳来,袁文琪提着裙子,就坐在阿瑶身边。 “我昨日本想同你告个别,有事耽误了。” 阿瑶将络子放在一旁,微笑道:“你用过吃食没? 怎么这时候来了?” 外头太阳正烈着呢,袁文琪热得满头大汗。 袁文琪看着是个很有活力的小娘子,一旁的丫鬟替她擦了擦头上的汗,兴高采烈道:“我在家中憋闷,使再多冰都无用,就来瞧瞧阿瑶,给我解解暑。” 阿瑶被她逗笑了,两人亲热地凑在一起说话。 柳嬷嬷笑着看着两个小娘子,心里也高兴,勾着腰给阿瑶打扇。 阿瑶平日里其实不是个开朗的小娘子,同袁文琪在一起就有些小女孩该有的活泼了。 柳嬷嬷叫人传来些点心和瓜果待客,小亭子里都是香味。 袁文琪吃着糕点,悄悄凑到阿瑶耳边,“你哥哥呢? 我还想见见他呢。” 袁文琪不像昨天桌上的小娘子,她见阿瑶生得如此漂亮,就觉得阿瑶的兄长应该也是个差不离的神仙人物,不免有些好奇。 阿瑶也挺想见见大当家的,只是他现在出门去了两人都见不到。 “我兄长出门办事去了,下次一定将他引荐给你。” 袁文琪只是好奇罢了,到并不遗憾,很快就说起其他的八卦来,只听她神神秘秘道:“你知不知道,曹文英被关禁闭了。” 阿瑶还真不知道,她想起昨天有些盛气凌人的曹文英,怎么今天忽然就被关禁闭了。 “总归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阿瑶有些感叹道,她与曹文英素未谋面,昨日一见就对她十分不友好,阿瑶对她的印象不免很差。 袁文琪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有些哀愁道:“曹文英惯会在长辈面前做好人,我今日同我娘说这事,我娘到还骂了我一顿。” 怪不得这样急急地就来找她,想起袁文琪被训得怏头耷脑的模样,阿瑶笑得拿起团扇挡住脸,“你同你娘亲说她做什么?” “我许是就要嫁给她哥曹文吉了,自然要时刻注意着她。” 袁文琪说得咬牙切齿。 阿瑶倒是不知道这回事,一时有些惊讶,“你起先没同我说过。” “就这两日,突然就说起来了。” 袁文琪叹了口气,很是坦诚,“我嫁谁都是无所谓的,就是看曹文英十分不顺眼,想想以后要住在一个屋檐下,便觉得哪哪不舒服。” 阿瑶昨日听袁文琪说过,袁文琪的父亲是城里的太尉,官职不高,权力却不小,实打实地管着全城的兵。 这几日刘太守去世了,两家忽然就要结成亲家,怕是有些别的目的。 阿瑶想起城中局势,也比以往敏锐很多。 袁文琪说着说着慢慢瞧上了阿瑶,女孩穿着素色长裙,垂着眼睛听她说话,眼角像花瓣一样翘起来,不施粉黛也美得自有风情。 “阿瑶你不会还没定亲事吧?” 阿瑶闻言愣了愣,突然就想起了沈意行。 过了半晌,阿瑶摇摇头,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阿瑶你生辰几时?” 袁文琪不免好奇。 “我今年十月就十六了。” 阿瑶道。 袁文琪笑眯眯地,有些促狭道:“那不正好,我家中还有个适婚的哥哥,等会来接我你就偷偷瞧瞧,喜欢你就做我嫂嫂吧。” “我反正是非常相中阿瑶的。” 袁文琪越说越来劲。 阿瑶连连摆手,“我是无福消受的。” 阿瑶一脸推却,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将袁文琪逗得哈哈大笑。 “我兄长生得也是玉树临风,这渝城可有不少小娘子要做我的嫂嫂,阿瑶你可要好好考虑。” 阿瑶被她说得无奈,只好软言求她放过自己,两人说说闹闹,热闹极了。 袁文琪只坐了一个时辰便离去了,临走前还再三询问阿瑶,是否要去相看她兄长一番,直把阿瑶说得红了脸颊。 还给阿瑶留了几本书,嘱咐她务必在夜间观赏。 柳嬷嬷在一旁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见那袁家小娘子走了,不由问道:“姑娘岂不是还没办及笄礼?” 女子十六岁左右便要举办及笄礼,此礼过后便可以相看亲事,是女子婚前最重要的体面。 若是一个小娘子及笄礼办得十分寒酸,在相看亲事时都要矮上一截。 阿瑶又把络子拿起来,点点头,并不是很在意,“本来今年年初就该要办的,只是老夫人那段时间生了病,觉得不吉利,便推迟了。” 谁知后来事情这样多,一推便没有后文了。 柳嬷嬷听了若有所思,打扇子的手都慢了些。 到了夜间,李淮修不在,阿瑶便在自己的小院里用膳。 今日吃的是白粥和小菜,阿瑶埋头吃得香甜,突然叫人戳了戳脸颊。 触感冰凉又轻柔。 阿瑶抬起头来,咽下口里的白粥,笑道:“大当家的!” 男人穿着一身玄色的长袍,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长匣子,见阿瑶仰头望着他,便将刚刚戳了她脸颊的匣子放到桌上。 阿瑶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动作,只觉得两人像是许久都未见面了。 李淮修顺势坐在她身旁,男人身上带着湿重的露气,像一股冷风迎面洒在阿瑶面上,她不由弯起了眼睛。 女孩笑得好看,男人就也笑了,声音低沉,“今天袁家娘子来找你了?” 李淮修还配着剑,披星戴月,一进府就来了阿瑶的院子。 阿瑶点点头,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望着李淮修,又看看那个小匣子,这样来回看了几下以后,试探性地伸手点了点匣子。 细白的指尖点在黑色的檀木匣子上,指尖像是白玉,李淮修点头,阿瑶就垂着眸子把匣子推开。 “栗子糕!” 阿瑶侧头看着李淮修,闻着栗子糕的香气,有些羞怯道:“谢谢大当家的。” 李淮修嗯了一声,看着她像花瓣一样翘起的眼角,眉眼间也染上两分松散,“今天过得高兴吗?” 阿瑶吃了一小块栗子糕,甜滋滋的,“高兴啊,文琪是个很有趣的小娘子。” 但是都没有现在高兴,阿瑶一边吃,一边时不时歪头,看看有些闲散地坐着的李淮修。 大当家的带着面具,但是可以看得出,是个英隽清俊的男子。 李淮修见她过得高兴,穿着漂亮的衣裙,住在他的府上,吃着他带回来的糕点,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愉悦。 “高兴就好。” 男人笑了笑。 “对了,大当家的,你知道昨天那个男子是谁吗?” 阿瑶想起来这事,顺势就问道。 李淮修沉吟一会,“是永州王的儿子。” 阿瑶没听说过这人,只知道永州王是有两个嫡子的,以往过年时还同永州王一起上京城拜见过元帝,她倒是从未见过。 这事情越折腾越糊涂了,既然是永州王的儿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渝州呢? 李淮修生的高大,他的脊背永远挺直,给人一种沉着淡然的感觉,叫人觉得站在他身后,就不用担心任何事情。 “别想了。” 李淮修叫她专心吃饭,淡淡道:“总会调查出来的。” 阿瑶侧着头看他,“大当家的吃了吗?” 阿瑶是很想同李淮修一起吃饭的,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李淮修不怎么说话,却也叫她觉得很舒适,因为这样两人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李淮修说不清是想还是不想,但是他确实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因此只是沉默地用眼神催促阿瑶,叫她好好用膳。 柳嬷嬷在一旁给阿瑶布膳,看着李淮修的眼神却有些奇怪。 李淮修是个冷淡的人,可能看起来只是不爱说话,可是他有时笑笑,李戾这样胆大的一个人,就不敢往他身边凑。 他待阿瑶是不同的,看阿瑶的眼神就和看其他人的眼神不一样,笑容也多一些。 柳嬷嬷想起李淮修说过,他将阿瑶当妹妹养着,心里不免就有些奇怪的感觉。 阿瑶用好膳,李淮修就要走了,阿瑶目送他离开院子,男人的影子给灯笼拉扯的细长,眼见男人高大的背影要消失在转角,阿瑶下意识把人叫住,“大当家的。” 女孩声音清脆,李淮修侧过脸来,询问似地看向她。 “大当家的明天在府上用膳吗?” 阿瑶问道。 她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以前两人是自然而然就在一块用膳,可是阿瑶今天这样问,就像是约定一般。 夜色深沉,李淮修看她一会。 阿瑶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得过了好久才听见男人嗯了一声,道:“你早些休息。” 阿瑶就点点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她把手背在背后,很响亮的应了一声。 李淮修莞尔。 他看着小娘子的身影进了院子,下人将小院的门闩上,夜色照出小院的影子,这才缓缓离开。 书房里,清淡的熏香燃起,方明清同几个幕僚站在下方。 烛光闪了一下,李淮修抬手敲敲桌子,“永州王不会只是为了渝城这几千兵而来,去查。” 永州离渝州少说三天路程,永州王老奸巨猾,没有丰厚的猎物,他不会轻易出手。 方明清点头应下,拱拱手道:“曹洪浩今天将家中嫡女关起来了,还叫人送了许多时令的瓜果,说是冲撞了府上的娘子,送来道歉的。” 李淮修点点头,也不说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半晌才有些似笑非笑道:“他想糊弄我。” 方明清也跟着笑,这曹洪浩模糊重点,死不承认把永州王的儿子藏在了府上,只说是两个小娘子间有些矛盾,他原本还怕李淮修因为阿瑶失去了判断力,现在想来他是杞人忧天了,李淮修非常清醒。 “这人还没马平纬看得懂形势,做事太没分寸。” 几个幕僚纷纷应和。 “那就给他个教训。” 李淮修笑了笑,眉眼间却透出两分戾气,语调淡淡的,“叫他懂分寸些。” · 夜色深重,赵承润躺在营地粗糙的地垫上,他就着冷水把干硬的干粮咽下。 一旁的一群小兵凑在一起聊闲话,不知说道什么,几个小兵都开始叹气起来。 原本皱着眉吃干粮的赵承润,不知听到了什么,忽然从地上起身,“你们说要出兵去哪?” 这个俊朗的少年一进军营就很不安分,动起手来好几个兵油子都压不住,又是一身的贵气,这群小兵也不敢招惹他,因此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永州要出兵打渝州了,这世道是要乱了。” 小兵说着还有些感叹。 赵承润却并不能和他共情,他将渝州在心里嚼了好几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垂下眼眸,眼神里都带出了几分热烈。 金州 金州 夜间,阿瑶趴在床头,一页一页地翻着话本。 夜色深重,这样看书难免有些伤眼睛,只是卷碧不敢管束她,轻手轻脚地将一盏小灯燃在她床前。 “主子早些歇息,莫把眼睛看坏了。” 阿瑶点点头,也叫卷碧去睡觉,“你也早些休息。” 这间院子做得精致,内室外还有个丫鬟歇息的小隔间,卷碧将床帘放下,依言退下。 袁文琪带来的话本阿瑶都未看过,一时兴起便看到了子时,打更人在院子外头唱完更话,阿瑶这才惊觉已经子时了。 这话本写得确实不错,其中还有一本以起义土匪为主人公的,叫她看得十分激动,且不知是不是地域原因,这写话本子的人,比京城开放许多,有些略微有些露骨的哝哝软语,看得阿瑶十分脸热。 将话本压在枕下,阿瑶想着话本,不知为何莫名地兴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好在床头的灯还未燃完,阿瑶索性将白日里嬷嬷给的绳子找出来,趴在床头编络子。 烛光将阿瑶的面庞衬得如一块温润美玉,女孩打了个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地编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日早上,阿瑶醒来时已经接近巳时了,她浑浑噩噩地坐在床头,乌发披散着,有些怏怏道:“大当家的出门了吗?” 柳嬷嬷见她这幅精神不振的模样,有些担心地摸摸她的额间,“姑娘这是怎么了,夜里热吗?” 渝州已经比京城凉爽许多了,且她这几日不知为何都手脚冰凉,挨着冰块倒觉得冻人,阿瑶就没想着要用冰,柳嬷嬷难免以为她是热得睡不着。 “昨天睡晚了。” 阿瑶打起精神来,又问了一遍柳嬷嬷,“大当家的还在吗?” 阿瑶昨天约好了要同大当家的一起用膳,今天就睡到了巳时,心里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嬷嬷怎么没叫我呀。” 柳嬷嬷又去拨了拨鎏金香炉里的香灰,见昨日驱蚊的香确实燃完了,这才放下心来。 “主子还没走,叫我们不要叫姑娘,让你好好睡。” 阿瑶一下就精神了,雀跃道:“嬷嬷随意给我梳个发式,别叫大当家的一直等着了。” 女孩说完,就已经端正地坐在梳妆台前了,柳嬷嬷不知想到什么,悄悄叹了口气。 阿瑶收拾好了就去了隔壁静明院。 桌上没有吃食,李淮修拿着本河防通议已经在等在桌前了。 见阿瑶来了,李淮修示意她坐到桌边,“睡好了?” 女孩穿了一件浅绿色的流仙裙,一头乌发简单地盘在脑后,露出精致的五官,看着清爽又漂亮,她带着笑,叫这个早晨都清新起来。 这样听着她像是赖床了一般,阿瑶乖巧点头,还有些不好意思,“叫大当家的久等了。” 李淮修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笑意,很快就消失了,他把书放下,叫下人去厨房拿膳来。 “今日准备做什么?” 他待阿瑶像是待妹妹,这样问起她今日的安排,就像个细心的兄长。 阿瑶也感受到了,可又不像李淮修那样忙碌,一时也想不出要做什么。 想来想去,只好又问起李淮修,“大当家的今天还要出门吗?” 李淮修嗯了一声,他看向阿瑶,“要是还没有安排,不如教李戾练字。” 李戾记得住许多诗词,写字却跟作画一般,等闲人认不出来。 阿瑶闻言不由顿了顿,她侧头看向李淮修,男人动作一停,就也侧着头看她。 阿瑶面上不自觉地就有些羞涩,她以前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的,此刻却有种难言的感觉,阿瑶不想在大当家面前丢丑。 “大当家的,我的字也写得不好看。” 阿瑶说着,声音都小了许多。 这是实话,阿瑶学些旁的东西还好,这样要耐心的东西就很少能做好,她的字迹勉强只能说清秀。 李淮修不由多看她两眼,她生得这般钟灵毓秀,很难想象会写不出一手漂亮的字。 可想起冯家世代从武,倒也能理解了。 用过膳后,李淮修留住了阿瑶。 书房里,把宣纸铺开在桌上,李淮修站立在桌旁,沉吟一会,“宁静致远,写来看看。” 阿瑶拿着笔,心里惴惴的,有种叫先生催大字的感觉。 见她不好下笔,李淮修也不催促。 这张桌子是李淮修平日里办公的地方,女孩此时伏在桌上,瘦瘦小小的,将这张桌子都显得大了许多。 阿瑶扶着笔,斟酌好久,才仔仔细细地写了四个大字,写完后就有些不安,站在一旁悄悄地看着李淮修。 李淮修站在桌旁,垂着眸子看。 其实也不算写得差,大小相兼,框架精密,只是看着确实没什么灵气。 且女孩瘦弱,所以笔锋无力,看着软绵绵的。 李淮修沉吟一会,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字帖,“照着这个临摹。” 阿瑶见他并不评价,心里不知是舒了一口气还是失落,连忙捧着字帖看了起来。 结构细长,笔画瘦紧挺拔,这该是一本瘦金书。 阿瑶翻了两下,心里暗暗叫苦,她连那样无甚风格的簪花小楷都写不好,更何况瘦金体这样锋利的字体。 李淮修见她一副要遭大难的表情,无声地勾唇。 男人敲敲桌子,叫女孩回过神来,“就在这练吧,写不好就来问我。” 李淮修叫下人搬来一套桌椅,放在窗边,一抬头就能看见。 这样说来,大当家的会待到她练完字吗,阿瑶想到这有些高兴,可是看着这张字帖,确实有难度,她在桌前坐了许久才开始练字。 李淮修偶尔抬头,就能见到女孩愁眉苦脸,小心翼翼描着字帖的模样。 · 到了下午,李淮修就要外出了。 眼见男人无声地佩上佩剑,阿瑶侧头趴在桌子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里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 这叫她想起去外公外婆家的时候,老夫人觉得王家小门小户,不喜欢她久待,往往去不了两天就要回去。 阿瑶喜欢呆在王家,可是不得不走,她回去的时候,从马车缝里偷偷往外看,见外公久久地站在门前送她,心里就有这种酸酸涩涩的感觉。 其实还是有些不一样,阿瑶现在还多了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总归是叫人难受的。 李淮修走在她身边,俯身拿笔顶拨了拨她的脸颊。 触感轻柔又冰凉,阿瑶就稍稍往旁边移了一些,心里那股酸涩的感觉就这样被点散了,她莫名有些害羞起来,只趴在手臂间望着他。 男人低头看着她的字帖,英隽的眉眼没什么情绪。 阿瑶嘴上不说,可她一日比一日好奇,大当家这张面具下边,是一副怎样的相貌。 可能不够英俊? 可能是受过伤? 总不会无缘无故就将脸遮起来吧。 写了好几页了,李淮修看了会,嗯了一声,“挺好的。” 也不知道是在夸什么。 阿瑶回过神来,眨眨眼睛不说话,只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笼着他。 李淮修低头看着她,见她像个孱弱的小动物,这样无声怯怯的也像是在撒娇,心里起了种很奇怪的感觉。 女孩趴在桌上不起来,长睫在脸颊上投下一层阴影。 “你做什么?” 男人声音淡淡的。 阿瑶只好仰着糯白的小脸看他,语调有些期期艾艾道:“大当家的,你什么时候回家呢?” 李淮修看她许久,神色不经意间柔和下来,“尽量早归。” · 李淮修走后,阿瑶也没在书房里久呆,她把字帖收起来,带回了自己的小院。 柳嬷嬷要打理府上所有的事情,平日里很是忙,只是她将阿瑶当自己晚辈疼宠,时不时就来看看她。 见阿瑶拿着一张字帖发呆,柳嬷嬷跟着看了两眼,眼神难掩忧虑。 她虽然不识字,可这张字帖她也识得,这是主子的笔迹。 柳嬷嬷慢慢觉过味来,觉得自己将事情想得简单了,她起先觉得若是主子对阿瑶无意,二人做兄妹也是十分好的,可是叫阿瑶练他的字帖,这也过于亲密了,叫人难免多想。 “姑娘,你觉得主子怎么样?” 柳嬷嬷拿着檀木梳给她梳头发。 阿瑶眨眨眼睛,“嬷嬷怎么突然问这个?” 柳嬷嬷的眼角泛起皱纹,很深重像是拿刀刻的一般,藏了许多心事,“老奴就是问问,主子不爱说话,怕慢待了姑娘。” 阿瑶闻言笑了笑,很轻快道:“不会,大当家的爱说话。” “他很好,哪里都很好。” 阿瑶仔细想了想,笃定道:“他是最好的。” 柳嬷嬷看着她,也不再多说别的。 阿瑶又拿起络子开始打,柳嬷嬷看着心情也放松下来,练个字帖也没什么,主子许是过于疼宠这个失而复得的妹妹。 “姑娘打得怎么样?” 阿瑶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笑,“勉强能打出一个样子。” 到了夜里,柳嬷嬷伺候她洗漱了,眼见她老老实实地躺到了床上,将熏香燃起来,这才轻声离开了。 阿瑶是想着要早些睡觉的,可是李淮修还没回来,阿瑶就窝在被子里睡不着,她睁着眼睛看着门外,总觉得下一秒大当家的就要回来了。 其实李淮修回来了也不是会她的院子,阿瑶这样看着有些傻兮兮的。 等了不知多久,阿瑶等得无聊,将那个打的有些样子的络子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别在玉佩上。 月光照耀下,玉佩通透华美,刻着鹤鹿同春的样式,衬得这络子越发寒碜,阿瑶看得有些失落,把络子解了又系上,系上又解开,迷迷糊糊不知道折腾到多晚。 她想着坚持不要睡着的,因为大当家的要是回来了,说不定要来和她说说话。 阿瑶睡眼朦胧间,突然想起她等过很久很久的一个人。 王氏当年回京城待了几天,他们一家人要回江南的时候,小阿瑶舍不得,仰着小脑袋,红着眼睛要牵她的手,期期艾艾地叫娘。 小小的人,还没王氏腿高,王氏不好推开她,就哄骗她,说很快就回来了。 小阿瑶为此偷偷在被子里哭过很多次鼻子,因为自那数十年以后,王氏再也没有回来过。 · 李淮修同那群爱兜圈子的官员一场席吃到半夜,席间有人还召来城中的暗娼,说话行事都十分下作。 李淮修面无表情地坐在席上,去了面具英隽的面庞就显露出来,这玉面郎君冷着脸,倒也无人敢拉他做这番事情。 只是席间多应酬,李淮修不可避免地喝了些酒。 从那府上出来的时候,明月高悬,周元和方明清等人跟在他身后,几人都有些倦了。 “听那州官的意思,永州是有反心了?” 方明清还惦记着自己在席上听到的话,毕竟只要有一个出头鸟,他们就可以接着大做文章。 李淮修颔首,“这话只能信一半,再过两天就知道了。” 几个幕僚闻言对视一眼,都振奋起来。 李淮修这话的意思,离他们上阵的时间也不远了。 李淮修抬头看了眼天色,抬手戴上面具,淡淡道:“我先行一步。” 男人扯住缰绳,策马往府上赶。 方明清看得有些奇怪,“主子也真是,府上也没娇妻美妾,走这么急做什么。” 周元却想到了府上那个既娇且美的人,眼皮子不由微微一跳。 回府时已经过了子时,守夜的下人连忙迎上来,李淮修想了想,把缰绳递给下人,自己朝阿瑶的院子里去了。 一个婆子打着哈欠开的门,见是李淮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主子!奴婢去叫冯娘子。” 婆子急急地就要进去,李淮修制止了她,男人稍稍犹豫,平静道:“你继续守着,我去看看她。” 那婆子欲言又止,又不敢阻拦,只好眼见李淮修的背影进了阿瑶的屋子。 怕吵醒女孩,李淮修步子放得很轻,进去时抬手敲敲侧间的门,卷碧就惊醒了,有些惊惶地随着他进了内室。 拔步床被帘子掩住,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静静地躺着。 男人缓缓走到床边,轻轻掀开床帘,一股馥郁的香味漫出来,叫他动作一顿。 他在席间喝了不少酒,其实已经有些醉了。 李淮修顺势坐在床边,就着月光看着女孩。 阿瑶睡得香甜,手里还握着玉佩。 她最后还是把络子缠上去了。 李淮修伸手勾起络子,玉佩刚刚脱出女孩手心,就被轻轻握住了。 阿瑶惊醒了,睡得脸颊酡红,脑袋昏昏沉沉的,有些恍惚地往床边看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床边,阿瑶闻到浅淡的酒味。 是个熟悉的人。 “臭。” 阿瑶呓语道:“酒味。” 男人很轻地笑了一声,手里力道重了一些,“这是什么?” 阿瑶有些清醒过来,脸颊蹭了蹭被子,眼角也睡得水红,像是花瓣尖尖,懒懒道:“是络子。” 李淮修就垂着眸子,仔细地看着这个有些青涩的络子。 “你回来了。” 李淮修看着络子,阿瑶就歪着头看他,抑制不住地就笑了,露出两个小梨涡,有些羞怯又有些甜蜜的模样。 李淮修嗯了一声,沉默一会,轻声道:“送给我的?” 他提了提络子,可女孩攥着不松手。 阿瑶眨眨眼睛不说话了,她在心里说是,可是不是这个。 应该是个更好的,起码要像柳嬷嬷编得那样好。 “嗯?” 李淮修晃晃玉佩,阿瑶的手也跟着晃悠。 阿瑶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珠,困乏地喃喃道:“我编得不好。” 这样的络子带出去,会有人笑话的。 “这样啊。” 李淮修有些醉了,他凑近一些,想要看清阿瑶的表情,却只能感受到一双湿润的眼睛轻轻地看着自己。 “送给大当家吧,大当家很喜欢。” 男人碰碰她的指尖,语调沉沉的,像在哄小孩的糖。 阿瑶太困了,恍惚间没忍住笑了一声,她松开手,强撑着眼皮道:“谢谢大当家的喜欢。” “吃早膳吗?” “明天?” 女孩迷糊地像是在说梦话。 “嗯。” 李淮修点头,见阿瑶说完就倚在枕头上睡得香甜,小脸酡红,没忍住笑了笑。 李淮修把这个带着络子的玉佩别在腰间,又将腰间原本别着的玉佩摘了下来,轻轻放在女孩枕边。 他拨了拨女孩的额发。 “好梦。” · 沈意行几天没合眼,带着一行人赶到了金州。 金州城的大门出现在眼前时,正好是子时,城门紧闭,只有几个夜巡的侍卫站在墙头。 远远地见了沈意行一行人,就拉起警戒,侍卫里的小头目放声喊道:“来者何人?” 沈意行扯了扯缰绳,一旁的属下就策马靠近城门,就着灯火亮了亮一枚令牌。 小头目凝神一看,辨认一会就换了副脸色,连忙叫人去开城门。 沈意行策马入内,玉雕似的面庞像覆着一层寒霜,他不管小头目撑着笑脸上来拜见,一刻也不停歇,直直地朝城中赶去。 金州正是樊家的祖地。 保护 保护 阿瑶第二日起床时,就见到了枕边的玉佩,她侧着头看着玉佩,半边脸颊埋在被子里,有些害羞地笑了笑。 一抬头,就见柳嬷嬷用一种难以言语的眼神打量着她。 “嬷嬷怎么了?” 阿瑶趴在枕上还有些面热,她把玉佩拿起来,这是块刻着流云百福的墨玉,叫阿瑶捧着越发显得她肤色白嫩,像个玉人。 柳嬷嬷低声道:“这是昨日夜里主子来了?” 她昨日走的时候,这块玉佩分明不在这。 主子一向注意礼仪,怎么会夜里还进了姑娘的房间,还将这样带了十几年的玉佩留在这,柳嬷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仔细地看着阿瑶露在外头的皮肤。 阿瑶至纯,柳嬷嬷担心她傻傻地,挨了欺负都不明白。 好在女孩肌肤似雪,并未有什么不堪的痕迹,柳嬷嬷悄悄松了口气。 阿瑶点点头,笑得十分轻快,“大当家的昨天夜里回来时来同我说话了。” 女孩笑得无忧无虑,很是坦荡的模样,显然只是把李淮修当成了兄长,倒是叫柳嬷嬷一肚子的疑惑都吞进去了。 她叹了口气,顺顺阿瑶的头发,想了想道:“姑娘高兴就好。” 阿瑶眼底有了两块青痕,眉眼间却都是松散,女孩美得沉静又淑雅,语调有些孩子气的天真,“大当家要真是我兄长就好了。” 阿瑶昨夜醒来,见李淮修笑着坐在她身旁时,真的觉得自己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美梦。 伺候阿瑶梳洗以后,柳嬷嬷整理床榻,看到床边像是燃了许久的烛火,不知想到什么,很浅地皱了皱眉毛。 又过了小半月,阿瑶已经习惯了在渝城的生活。 袁文琪上门拜访了好几次,起先还有些好奇,只是次次都没碰见李淮修,已经没那么感兴趣了,倒是给阿瑶送了好几次话本,叫阿瑶越睡越晚,眼下两道青痕加重许多。 这日,阿瑶懒得起得早,没叫李淮修等多久。 “大当家的今天也要出门吗?” 阿瑶吃着栗子糕,打扮的十分清爽,照常问起来。 她今日预备练完大字以后再打几个络子,然后检查李戾昨日的诗背得如何,仔细一想也是很忙碌的。 李淮修嗯了一声,男人晨起后声音有些低沉,“昨天回去有练字吗?” 阿瑶摇摇头,嘴唇抿了抿,看上去很柔软的模样,眼尾有着花瓣尖尖一样的红晕,“我今天多写一些。” 李淮修也不催她,沉沉道:“不急,慢慢来。” 阿瑶用完膳后,依旧去了李淮修的书房,窗边那张小桌一直在那。 轻车熟路地坐下,阿瑶就专心开始练字。 练了小半个月,其实已经有些进步了,只是李淮修说这不是一两日的功夫,想要写得好,需得勤练。 阿瑶自然是奉若真理,越练越专心。 李淮修拿起早上没看完的书,翻了两页,忽然抬手敲了敲桌子,阿瑶循声看过去。 “还记得曹文英吗?” 男人突然提到。 阿瑶点点头,这个小娘子给她的印象很深刻,只是大当家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李淮修靠着椅子,清隽俊朗,眼神没从书上离开,“她今天要上门来拜访道歉,你要是不想见,拒绝就好。” 阿瑶拿笔顶点了点脸颊,眼神不住地往李淮修身上瞧,半晌才有些欢快道:“谢谢大当家的!” 肯定是因为大当家的,不然曹文英才不会上门道歉呢。 李淮修翻了页书,很浅的笑了一下。 到了下午申时,李淮修又出门了,临走前,阿瑶站在门边,女孩有些娇俏地扯着他的衣袖,试探性地说想吃栗子糕。 李淮修没什么表情,佩上佩剑,干脆地应了。 阿瑶就忍不住高兴,笑出两个甜蜜的小酒窝,乌溜溜的眼睛望着男人,嘱咐他路上小心。 栗子糕最迟戌时就要卖完,李淮修今日说不定能回来和她一起吃晚膳呢。 李淮修叫她看得好笑,拨了拨她的发髻才走。 李淮修走后,阿瑶立刻就疲于练字,去找柳嬷嬷编络子了。 李淮修刚走没一会,就有门房的下人来通传,说是有个姓曹的娘子前来拜访。 阿瑶想了想,沉着小脸拒绝了。 曹文英想要道歉是她自己的事情,阿瑶当然可以不接受。 过了大概又小半个时辰,阿瑶一个络子将将要打完,门房的人突然又来通传,原来那个曹家娘子还没走,她兄长也来了,兄妹二人守在门前,说是必须要见主子一面才肯走。 阿瑶忍不住皱眉,柳嬷嬷在一旁道:“姑娘要是不想见,直接闭门不管即可。” “算了。” 阿瑶起身,“叫她进来吧,我们去正堂招待她。” 这个院子是阿瑶的住处,她并不想让自己不喜欢的人进来。 柳嬷嬷自然事事都依着她,还怕她叫人欺负了,跟着她一同去了。 曹文英进来的时候,阿瑶都愣住了。 她那日只见了曹文英一次,但是印象中是个十分明艳张扬的女子,今天却穿着素色的衣裳,神色间难掩憔悴。 一旁跟着一个穿着浅蓝色长袍的男子,长相斯文秀气,与曹文英很是不一样,见了阿瑶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你这是?” 阿瑶叫人给这兄妹二人奉茶,曹文英该是个十分看重面子的人,怎么几天就憔悴成这个样子。 曹文英闻言有些幽怨地看着阿瑶,“李姑娘何必装模作样,我今日是来给姑娘道歉的。” 她这番语气说辞,这实在不像是诚心道歉,那日要不是阿瑶态度冷硬,兴许真的被那嬷嬷不知道带到哪里去了,会遭遇什么事情都说不定。 曹文英看着却毫无歉意,想必要是没有李淮修,她是决计不会来道歉的。 阿瑶面色微沉,有些后悔将她放进来了。 女孩即便是生气也是活色生香,叫人想要抚平她如远山芙蓉般的峨眉,这样钟灵毓秀的小娘子,曹文吉以往从未见过,光是看着就有些脸热,不由起身朝阿瑶拱拱手,低头道:“是家中管教不严,才叫幼妹犯下如此大错,还请李姑娘原谅。” 语气间带着刻意的讨好,叫阿瑶听得直皱眉。 这兄妹二人怕是打心底里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我不接受。” 阿瑶看着堂下的两人,眼神慢慢平静下来,她心里也确实还在生气的,但是不想耗费时间在这样的人身上。 那日在昏暗的长廊上,那嬷嬷拉着她的时候,她虽然态度坚决,可也不是不怕的。 “曹姑娘要是说完了就走吧,我就不送了。” 女孩声音悦耳,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柔软。 兄妹二人愣愣地看了她一会,都没想到阿瑶会是这样冷硬的态度。 这也是他们二人以貌取人了,阿瑶生得一副仙人之姿,很容易叫人以为她脾气也好。 曹文英现在才回过味来,看人并不能只看外表。 阿瑶正准备起身送客,曹文英忽然红了眼眶,“李姑娘能不能屏退这些下人,我有事情要告诉姑娘。” 有什么事情不能当众说的,阿瑶摇摇头,做出一个送客的手势,“曹姑娘慢走。” 曹文英一咬牙,“姑娘要是担心,留一个嬷嬷也可以。” “姑娘难道不好奇,那天那个男子是谁吗?” 阿瑶同柳嬷嬷对视一眼,犹豫一会,将其余下人屏退了,“你说吧。” 曹文吉也退了出去,曹文英独自一人在堂下,眼圈还有些红,“你那日见的是陆同和,是永州王的嫡子。” 阿瑶嗯了一声,这李淮修已经告诉过她了,她看着曹文英,等着她说出重点来。 永州王的儿子和她也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要把她引到那处去呢?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李姑娘家中姓甚名谁。” 曹文英平复了一下情绪,“只是陆郎与我情投意合,他父亲却传了命令,叫他迎娶于你。” “那日就是永州王故意差人,将姑娘引到那处去的,只是相看一二,并无坏心,且我事先也是不知情的。” 曹文英讲得情真意切,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这样一讲,倒是隐隐地怪起了阿瑶了。 而且阿瑶甚至都不是李淮修的妹妹,永州王为何就因为李家的缘故,就要让自己的嫡子娶李淮修的妹妹呢? 或许是因为李淮修的缘故,李淮修上次将朝廷退了兵,所以永州王看好他,要这样拉拢他? 阿瑶想不明白。 “你要是敢骗我?” 阿瑶抿抿唇。 曹文英擦了擦眼泪,“只求姑娘叫你兄长放过我们一家,我自然不敢有半句假话的。” 李淮修平日里看着高大沉默极为可靠,其实在外边处事极为霸道,已经将曹洪浩吓得好几夜睡不好一个安稳觉了,他年纪大了这样没几天就显出病态,曹文英这才咬牙上门道歉。 曹文英走后,阿瑶皱着眉拨弄着络子,时不时看看柳嬷嬷。 阿瑶心中忧虑,她搞不清楚状况难免就有些想东想西,甚至觉得要是永州王坚持要叫他儿子求娶于自己,她该如何自处。 阿瑶自然是不愿意嫁的,她也并不是李淮修的妹妹。 只是,李淮修是怎么想的呢? 玉团一样的人,情绪都摆在面上,叫人想摸摸她的脸颊。 柳嬷嬷叫她看得好笑,见她满面愁绪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不由摸摸她的发髻,“姑娘这是怎么了,还愁眉苦脸的。” 这话不好同旁人说,阿瑶只好糊弄过去,怏怏地打络子。 到了夜间,李淮修派人传了信回来,叫阿瑶先用膳。 阿瑶虽然失落,但是还是乖乖地一个人吃完了饭,只是少用了半碗饭。 天色慢慢暗淡下来,阿瑶坐在秋千上,软软的脸颊抵在秋千绳子上,静静地望着院子门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淮修踏着夜色回来了。 阿瑶见他就忍不住高兴,从秋千上跳下来,像只轻灵的雀。 男人拿着小匣子,远远就朝她抬抬手,示意她进屋去。 阿瑶提着裙摆,听话地进去了。 李淮修身上带着雾气,不知道从哪里赶回来的,阿瑶就跟在他身后,仰着脸跟着他转悠。 “你这样急做什么?” 李淮修把佩剑解了,有些好笑地问道。 栗子糕放在桌上,阿瑶没去拿,依旧仰着头望着李淮修,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情绪。 女孩看着他不说话。 李淮修坐在她对面,凝神看她一会,就发现阿瑶面色不好看,雪白柔软的面颊没有一丝血色,还有点惊惶的样子。 烛火噼啪响了一声,男人轻声道:“怎么了?” “受委屈了?” 女孩这幅模样,叫男人下意识放柔了语气。 阿瑶眨眨眼睛,长睫轻柔的覆在脸颊上,如月生晕的面庞上没有了往日甜甜的笑容,她垂着眸子,将曹文英下午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永州王以为我是大当家的妹妹,所以想要求娶我。” 李淮修坐在桌前,就着烛火看着女孩的眉眼,“确有此事,曹文英惹你不高兴了?” 阿瑶摇摇头,攥着手心,语调不自觉就有些怯怯,“永州王要是还要这样,怎么办?” 李淮修待她好,阿瑶心里就觉得像是梦一样,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叫她担心极了。 永州王该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李淮修要是真的答应了,她要怎么办? 阿瑶觉得自己忽然一下就回到了沈意行做选择的时候,而她又成了那个被选择的人,流着冷汗叫人做选择。 阿瑶害怕自己被放弃了。 李淮修这才明白过来,女孩这样愁眉苦脸,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他看着阿瑶柔软的脸颊,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其实不管永州王是为了什么,看上了他手里的兵或者是其他的物件,或者任何东西。 除非阿瑶自己愿意,李淮修不会叫那个永州王有见到阿瑶的机会。 李淮修对着她,永远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保护欲。 许是当年那个爱哭鼻子的小阿瑶,抿着小嘴,红着眼睛叫兄长抱的时候,年少的李淮修就已经发了自己不知道的誓言了。 阿瑶要是有不顺的地方,他会觉得自己难以忍受。 “不会的。” 男人说得缓慢又笃定,“姑娘不想的,就永远不会。” 阿瑶抿唇,挺直的脊背一下就放松了,她抿着唇歪头看着李淮修,眼神与当年的小阿瑶重合了,她心里像是叫人抚走了所有的忧虑。 李淮修说每一句话她都信。 “那天我走在廊下,心里是很害怕的。” 阿瑶向来觉得自己坚强,她不想给李淮修带来任何麻烦,所以就一个人闷在心里。 “我夜里睡得不好,老是想着那天的事情。” 阿瑶夜里看着黑暗就觉得惶恐,眼下的黛色越加深厚,她只能看着话本累极了才睡着。 她谁也没说,总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很麻烦的人了。 男人的面具叫烛火投出一层阴影,阿瑶说的话他一一记住,阿瑶此刻的神色他也记住了。 李淮修没说什么,他伸手拨开盒子,垂着眸子看着女孩,平静道:“吃吧。” 阿瑶点点头,面颊上又露出了两个小梨涡,埋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糕点,乖得叫人心软。 守在女孩床边,等女孩睡得香甜了,李淮修就骑着马又出了门,他没带面具,眉眼间有些厉色。 这段时间城里风声鹤唳,这陆同和来的很不是时候,李淮修原本不想来见他的。 李淮修带着人,骑着马到城中一座小宅停下的时候,已经快要子时了。 男人面无表情,叫周元去叫门。 周元连忙下去敲了敲门,就有一个佝偻着腰的老管家立即开了门,将几人恭敬地迎了进去。 陆同和拿着一把折扇,笑眯眯地等在堂中,见李淮修进来了,朝他拱拱手,“李公子,有失远迎。” 李淮修从他身侧走过,并未搭理他的装腔作势。 李淮修随意地找了个椅子坐下,一旁立刻有丫鬟上前来奉茶,仪态玲珑,笑颜相待。 男人厌恶有人靠他这样近,抬抬手示意这丫鬟到边上去。 “永州王到底要谈什么,叫你这般费尽心思把我请来?” 李淮修的声音很低沉,他进门时收敛了神色,但是细看就能发现眼神并不平和。 陆同和除了那日将阿瑶引到偏僻处外,还暗地里动了不少手脚,叫李淮修想要收走渝城兵力的事情进展缓慢。 李淮修原本准备叫陆同和兜个圈子吃个大亏,今天就觉得这样太便宜他了。 阿瑶受到的惊惶,这人也该感同身受地体会到。 李淮修态度冷淡,陆同和也不当回事,扇扇折扇,自己也坐到了一旁,“李公子喜欢开门见山,我也不饶弯子了。” 陆同和压低了声音,“我父亲想同殿下谈谈永州兵力的事情。” 这句话从口里吐出来以后,堂里就安静极了,李淮修蹙蹙眉,这才开始正眼看他。 堂上的门被紧闭,无人知道里面说了些什么话。 天边天色放亮,李淮修才带着人从小堂里出来,男人带着面具看不清神色。 李淮修提着剑,鲜红的血顺着剑尖往下滴,大步地往府外走去。 一旁的周元几人屏气凝神跟着他,眼神难掩惊惧。 待李淮修走后,堂里的陆同和才敢叫人去给自己请大夫,他痛得龇牙咧嘴,腹部破了个大洞,血流的湿了半件衣裳,血腥气散到整个厅堂。 大夫来给他包扎,陆同和痛得喘不过气了,面上惯常的笑意也撑不起来了,他想起李淮修看他的眼神就忍不住发颤。 陆同和深切地体会到,这人是个实打实的疯子。 · 京城里,冯府的一封信阀寄往了徐州。 送信的人不敢耽误,只要小半月就快马加鞭到了徐州。 而徐州如今的局势越发微妙,元帝在这停留了快一个多月,过得是声色犬马,乐不思蜀。 可苦了跟着来的世家贵族们,蜗居在此地,要什么缺什么,还要叫当地的豪绅暗暗排斥。 王氏最近心神不宁,更是懒于交际,寻常交好的贵妇人要叫她一齐宴会,她也纷纷找由头推脱了。 这日下午,王氏又收到了京城来的信件,她连忙拆开,一字一句地读。 这信是冯清雅写得,自从那日冯璟喻审问了她一番以后,冯清雅暗地里就有些排斥冯璟喻,觉得他更向着阿瑶,不想再同他和以往一样亲近,于是常常给王氏写信,好叫她能继续疼爱自己。 信里写得都是冯清雅平日里的生活琐事,她最近同许宣就差出双入对了,这个少年家世好会来事,叫冯清雅也享受了一把众星捧月的待遇。 那些原本瞧不上她的小娘子,见她与许宣关系不一般,似乎还与镇南王世子有些关系,一个个嫉妒得说酸话,还怕得罪了许宣与镇南王府,处处都要捧着她。 冯清雅现在是逢春的少女,信件里也不免透出来一些,只是王氏急着找关于阿瑶的只言片语,因此并未发现她有何处不同,不然定是要狠狠地阻止她。 只是王氏看来看去,冯清雅也只是在信件的末尾提了一句,说阿瑶很好,叫王氏不要担心。 就这么一句好,叫王氏看得心中忧虑,她如何能不担心。 阿瑶怎么不自己同她写信呢? 也不知有没有受伤,为何就停在京城了,到徐州来叫她看一眼也是好的啊。 王氏想得眼眶发红,非常非常地想要见一见阿瑶。 迷迷糊糊见冯清雅在信尾提了一句,说是她的父亲冯二爷仿佛给她留了个什么玉佩之类的物件,想问问王氏放在哪了。 王氏皱着眉想,当年二爷死得突然,似乎确实有这么个物件留下来了,好似和军中有什么关系。 · 樊氏祖宅里,沈意行跪在佛堂前,一根小臂粗的木棍狠狠地打在他身后。 樊氏族长是一个须发全白的老人,今年已经要七十岁了,他依旧身板挺直精神矍铄,手上的力气比那些年轻人还大。 十几棍子下去,沈意行已经面色发白,背后沁出血色,依旧直直地挺着脊梁。 樊族长把木棍扔在一旁,“你下定决心了?” 沈意行这般模样也不见狼狈,他天生一张好皮像,垂着眼睛像是悲天悯人的神佛。 “我必须这样。” 男人面上不见痛苦的神色,他冷静地想着,这确实是他该承受的。 樊族长冷笑一声,眼中倒是闪过一丝赞赏。 他沈焦永是个懦夫,儿子倒是有他们樊家的血性。 “你带了兵就走?” 樊族长叫人扶他起来。 沈意行勉强笑了笑,神色却是冰冷的,“不能等了。” 他已经不能忍受了。 沈意行只在樊家带了一日,连夜带着数万铁骑出了金州,直指京城。 悄悄 悄悄 李淮修守在塌边,一旁燃着昏暗的灯火,他垂着眸看着女孩,“你睡。” 阿瑶能看见男人的眼睛,黑沉静谧地看着她,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她点点头,脸颊埋在枕上,静静地望着李淮修,长长的睫毛慢慢垂下去,没一会就睡得酣甜。 阿瑶不知道李淮修有没有离开过,但是第二天阿瑶醒来时,晨光撒进内室,她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塌边,手里把玩着她随手编的一个络子。 “醒了?” 李淮修的声音有点哑。 阿瑶懒洋洋地窝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弯得像月牙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男人,“大当家的。” 一睁眼就能看到他,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李淮修嗯了一声,把络子放在她枕边,垂眸看她,“饿吗?” 女孩点点头,脸颊睡得酡红,她看着男人,下意识有些爱娇道:“在我院子里用膳好不好?” 李淮修自然没有不应她的,男人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叫人搬个桌椅摆在院子里。 等阿瑶洗漱好以后,两人就在院子里用早膳。 阿瑶穿了件白色襦裙,上身是一件合身的长袖对襟衫,衬得女孩格外娇俏秀美。 今天备的都是些小菜,阿瑶喝着粥,时不时看一眼李淮修。 “大当家的今天要出门吗?” 李淮修没说话,过了一会才道:“今天不出去。” 阿瑶眼神一亮,湿润润地望着男人,觉得该是可以同他呆一整天了。 女孩高兴,吃饭都快了许多,雪白的面颊上也多了丝血色。 李淮修抬眼看她一会,声音有些低沉,“昨天睡得好吗?” 阿瑶点点头,她很容易就睡着了,夜里也不曾惊醒。 “睡得很好。” 因为大当家的在。 “等会有大夫上门。” 李淮修看着她的神色,“让他看看。” 不让大夫检查一下,李淮修很难放心,他怕女孩抵触。 阿瑶并不抵触,她其实觉得自己只是有些吓着了,李淮修守在塌边时,她觉得安心,自然就睡得很好。 用完膳后大夫就上门了,是个留着长长白须的老大夫,慈眉善目很是和蔼。 老大夫给阿瑶把完脉以后,沉吟一会,说阿瑶有些思虑过重,有些受惊,好生将养,吃些安神的药物就好了。 让人送走老大夫,李淮修就叫阿瑶回房间里去,“去歇息。” 男人眼神停在女孩脸上,声音淡淡的。 阿瑶看着他,有些舍不得,她悄悄用手指缠着衣带,仰头看他,“大当家的今天要做什么呢?” 阿瑶今天没有事情做,很想陪着李淮修。 女孩的表情太明显了,男人很浅地笑了一下,“我去换身衣服,再来看你练字。” 原来不是要走,阿瑶有些面热,点点头,小跑着进了内室。 她进去了又跑出来,在门边露出半个绯红的面颊,她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注视着李淮修,期期艾艾道:“你快些。” 李淮修下意识嗯了一声,见她进去了才起身离开。 阿瑶进了内室,柳嬷嬷在给她收拾衣柜,阿瑶在镜子前面转了个圈,左右看看自己,有些苦恼道:“嬷嬷,这件衣裳是不是有些暗,叫我的脸色很是不好看。” 女孩乌发雪肤,生得精致秀气,叫这裙子掐出一个一手可掌的小腰,扎着清爽的发髻,漂亮极了,实在不能说不好看。 柳嬷嬷无奈,“姑娘好看极了,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阿瑶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窈窕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没一会就有人将那小桌椅搬了一套到阿瑶的房间里,文房四宝也一并送来。 阿瑶叫人把这桌椅摆到窗边,看着外头婆娑的树影,心不在焉地练起字来。 “你这是要画什么?”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在身后,李淮修抬手拨了拨她的发髻,力道很轻柔,饶有兴趣地看着桌上。 阿瑶这才发现自己走神时,竟然将墨水都点在了宣纸上。 李淮修随手勾来一张椅子,坐在阿瑶身旁,有些好笑道:“怎么像个小孩,要叫人守着做功课?” 李戾有时也会这样,但李淮修并不耐烦管束他,更不用说这样守着练字。 阿瑶把纸扔到一旁,有些面热,她不敢看一旁的李淮修,只觉得自己被男人的身影笼罩了,女孩垂着头,强迫自己全神贯注地开始写下一张。 早上的气温并不高,阿瑶穿得衣裳也单薄,所以并不觉得热。 柳嬷嬷不用给她打扇,就去前院忙别的事情了,屋子里只有卷碧,这会悄无声息地站在角落里。 李淮修拿着本书,翻了两页,抬眼就见阿瑶几乎是趴在桌上了。 这怕不是要把眼睛写坏,李淮修用书抵住她的脊背,低声道:“坐好。” 阿瑶就坐好,一笔一划地描着大字,只觉得自己背后一片都像叫小鸟轻轻啄过,一下就麻木了,女孩耳尖悄悄地红了。 没写一会,就有下人端着药来了。 李淮修放下手里的书叫她喝药,“喝了吃蜜饯。” 被李淮修看着,阿瑶就觉得自己该省事些,捧着碗一口就喝完了,苦得她小脸皱成了一团。 见她抿着唇喝完了,李淮修就喂她一颗蜜饯,静静地看着她咽下去,轻声夸她,“真乖。” 阿瑶低着头,不叫自己滚烫的脸颊被他瞧见。 李淮修真的实打实地陪了阿瑶一整天,阿瑶打络子,李淮修都拿着书陪着她。 到了夜间,阿瑶洗漱好了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她的面颊被烛光照得发亮,女孩湿漉漉地望着他,小声道:“大当家的,你累不累?” 李淮修昨天夜里应该就没怎么睡觉,今天还这样陪了她一整天。 李淮修按按她的被角,轻声否认了。 一旁还燃着烛火,男人高大又俊朗,他用手背轻轻抚了一下阿瑶的眼睛,“睡吧。” 阿瑶点点头,长长的睫毛覆在脸颊上,安心地睡去了。 · 第二天,袁文琪带着几个新鲜玩意上门了。 几只高傲漂亮的波斯猫,下人解了笼子,它们就迈着优雅的步伐在阿瑶的院子里闲逛。 “好看吧?” 袁文琪得意洋洋,“从别的地方搞来的,摸着可舒服了。” 阿瑶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心里也觉得可爱,更多的是想到了不知道现在在哪的赵书研,她也爱养小猫,想必会与袁文琪很有话题。 “我看看就好。” 阿瑶对于这些毛茸茸的小玩意有些叶公好龙,这样看着还好,真的叫她抱抱摸摸,她是不太敢的。 袁文琪也看出来她害怕,并不强求她去摸。 “我今个来,是给你送请帖的。” 袁文琪拿出一张染着香味的请柬,交到阿瑶手中。 “我三日后办及笄礼,你定要赏光。” 袁文琪提到这就有些羞涩。 阿瑶收起请帖,很是惊讶,“先前怎么没听你说起?” 袁文琪叹了口气,“我家里人已经私下订好了,要把我嫁给曹文吉,自然要紧着办及笄礼了。” 袁文琪一向是个开朗活泼的小娘子,可提起曹文吉时总是会很低落。 “你喜欢他吗?” 阿瑶问的小心翼翼。 袁文琪左右看看,悄悄凑到阿瑶耳边,“我才不喜欢,我先前还见他去逛那种地方。” 阿瑶有些懵懂地望着她,袁文琪就悄悄比了个口型。 阿瑶会意,有些嫌恶地皱皱眉,“那你怎么?” 袁文琪耸耸肩,说得很坦然,“反正我也没有喜欢的人,嫁谁不是嫁呢?” 把袁文琪送走以后,阿瑶有些怔神,还是叫柳嬷嬷推了一下才清醒过来。 “这小猫儿怎么办? 姑娘要把它养在屋里头?” 这小畜生未免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柳嬷嬷怕它叫姑娘生病,觉得养远一些好,又怕姑娘喜欢,像养在身边。 这小猫是袁文琪硬要留下来的,阿瑶推拒不得,这会养在哪倒成了个难事,她想了想,“养在东厢房吧。” 那里没人住,离她的房间也远。 李淮修今日早膳都没同她一起吃,早早地就出了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阿瑶也懒得编络子了,她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 秋千一高一低的,阿瑶开始悄悄地想念李淮修。 · 三日后,阿瑶打扮好了,她拿着一个小匣子,轻快地上了马车。 李淮修已经在车上等她了,见她毛手毛脚,抬手扶住她的肩膀,叫她坐在一旁。 阿瑶弯弯唇,露出两个甜蜜蜜的小梨涡,轻轻地坐在他身旁。 阿瑶摇了摇手里的小匣子,“大当家的,这是什么?” 李淮修这两天忽然又忙了起来,阿瑶每日只能见他一会,今天早上一睁眼,就在枕边发现了这个小匣子,不用猜就知道,是大当家放的。 她起得晚了,还没来得及看。 两人的手臂贴在一起,温热地挨在一起,李淮修稍微往旁边让了一些,“打开看看。” 阿瑶就垂着脑袋,细长的手指拨开小匣子,是一块圆润细腻的羊脂玉佩。 “这是什么?” 阿瑶把玉佩拿起来,在指尖转了一圈,玉佩极为通透,美到叫人觉得窒息。 阿瑶喜欢,又有些好奇,她侧头看着李淮修,大当家的送她这个做什么。 马车已经在向前走了,她这样侧着身子往他身上瞧,总让人觉得下一刻就要摔下去。 李淮修叫她坐好,淡淡道:“小娘子不是都要带这个吗。” 这是女孩在及笄礼时,该由长辈送的一块赠福玉,寓意要将美好和福气送给小辈。 袁文琪今日要办及笄礼,也会得到长辈送的玉佩。 阿瑶没有办过及笄礼,没有长辈赐福,自然没有这样一块玉佩。 李淮修想了想,觉得阿瑶也应该有一块。 阿瑶把玉佩别在腰间,歪着脑袋枕在车壁上,眼神柔柔地看着一旁的窗子。 她抿着唇,慢慢红了面颊,有一点点的羞怯。 哄哄 哄哄 马车很快就到了袁府,李淮修先下去,将提着裙摆的阿瑶扶下了马车。 “要走的时候就来找我。” 李淮修又让她看看自己腰间的玉佩,语气淡淡的,“见了这个才能跟人走。” 阿瑶点点头,脸颊叫车窗压出一条印子,显得女孩格外乖巧, 她仰头看着李淮修,细声细气道:“记住了。” 李淮修嗯了一声,看她一会才离去。 阿瑶抿着唇,有些害羞,大当家那样波澜不惊的眼神,她都能从中品出一股夸赞的意味来。 李淮修被请进了前厅,阿瑶带着卷碧,则叫一个嬷嬷带到了袁文琪的院子里。 袁文琪今日打扮得十分好看,画着秀丽的妆容,发式也变得不像以往那般简单,只着一身亵衣,有些紧张地坐在内室。 见了阿瑶就叫她陪自己坐一会,有些焦虑道:“是不是来了很多人。” 袁文琪苦着脸,“我好怕我等一下腿软!” 那样多的人看着,她万一稳不住,丢了丑,怕没一日就能传得满城皆知。 阿瑶见她着实害怕,叫她的丫鬟给她倒茶,柔声道:“都是你的亲属,就是腿软也没什么。” “再说了,文琪你今日这样好看,别人那还会注意到你腿软不软。” 这样的场面,阿瑶也未曾经历过,只得这样安慰她。 阿瑶语气平和,声音又悦耳,又是这样的秀气美丽,望着袁文琪的时候,袁文琪只觉得心平气和,一时到没那么紧张了。 “我方才叫丫鬟在前院瞧了,听说你兄长生得十分俊朗。” 袁文琪有心情同她扯闲话,语气非常向往,曹文吉不同于他明艳张扬的妹妹曹文英,生得只能说是有些秀气,叫袁文琪很是嫌弃。 阿瑶闻言一愣,如远山芙蓉般的秀眉蹙了蹙,“我兄长没有戴面具吗?” 袁文琪闻言也有些奇怪,“城里的人都好奇呢,生得那样一副好模样,偏偏要戴着一副面具。” 袁文琪还没说实话,平日里李淮修出门必佩剑,眼神冷漠,还叫不少人给他取了个玉面罗刹的诨号,还有不少女郎悄悄打听他,暗送秋波的事情也没少做,只是李淮修从未回应过罢了。 袁文琪好奇道:“你兄长为何要带个面具呢?” 阿瑶也不知道,她自己都从未见过李淮修的样貌,现在不免有些难受,她勉强敷衍过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阿瑶都有些恍惚,李淮修难不成是只在她一个人面前带面具吗? 他为什么要这般呢? 及笄礼的时间很宽松,并不急着做什么,阿瑶来的很早,袁文琪的一些手帕交都还没来,阿瑶就打起精神又陪着她吃了些垫肚子的糕点,就听见外边有人在求见。 袁文琪一听就知道是谁,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这个曹文吉,真是阴魂不散!” 奈何她此前好几次将曹文吉拒之门外,母亲已经教训过她了,这会再不情愿也只能穿好衣裳出去招待他。 阿瑶也只好随她一起去了外间。 曹文吉看得出是仔细打扮过的,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袍,手里拿着折扇,看起来是个很清爽的读书人。 曹文吉原本带着些礼品来的,一见阿瑶就愣住了,磕磕绊绊朝她拱手,频频打量起阿瑶。 这番做派实在有些叫人反感,阿瑶皱皱眉,悄悄站到了袁文琪身后。 袁文琪翻了个白眼,被一旁的一个教养嬷嬷般的婆子瞪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道:“你来做什么?” 曹文吉面庞隐隐发红,也朝她拱手,语气亲近自然道:“自然是来看你的,我母亲还叫我带了些礼品。” 曹文吉并不是个嘴皮子利落的人,袁文琪也懒得同他再说什么,三言两语就要将人打发走。 曹文吉又悄悄看了阿瑶好几眼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袁文琪十分无奈,悄悄对阿瑶道:“别看他一副很是腼腆的模样,暗地里不知道做了什么呢。” 曹文吉书倒是读的不错,只是不知道被曹刺史叫人堵在那勾栏院里几次了。 阿瑶十分不解,“你母亲为何要让你嫁给一个这样的人。” 要是想嫁一个读书人,城里多的是比他体面且洁身自好的读书人,家世差些阿瑶觉得也是无妨的。 袁文琪笑了笑,一派天真烂漫,并没有被强迫的模样,“我家中管着城里的兵,需要同曹家结盟才保得住,且我早就已经同家里人商量好了,礼成之后我照样住在家里,一个形式罢了。” 袁家好几代才出袁文琪一个女孩,以往没有条件都是十分娇宠,如今家中兴旺起来,自然更是万分宠爱,这才叫她能对曹文英冷脸相待,且这婚事还是她自己先答应的。 阿瑶看着她的眼神不由有一些羡慕,她想起了或许远在徐州的冯秉怀与王氏,冯清雅已经回去了,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两人或许早已将她忘记,只盼着她不要回去败坏冯家的名声吧。 没过一会袁文琪的手帕交们就纷纷登门拜访了,都是些性情爽朗的小娘子,带人和善,没以后就与阿瑶熟络在一块了。 屋子里摆上瓜果茶水,一些罕见的吃食不要钱似的送进来,显然这家人对袁文琪很是疼宠,不叫她在友人面前丢一点面子。 阿瑶笑着同几个小娘子说话,心情却无比的沉重,她此刻非常想要见到李淮修,因为面具的事情,也因为在这幅热闹的场景里,她十分地想念他。 曹文吉有些恍惚地进了前厅,他这幅丢了魂的模样就让人以为他在袁文琪那受了冷脸,一个好友见状拉住了他,“你怎么了? 袁文琪给你甩脸子了?” 曹文吉这才回过神来,只是心里还想着阿瑶,呐呐一会并没有说话。 好友有些暧昧地笑了笑,“我这有个好东西,反正你们二人总是要做夫妻的。” 曹文吉愣了一下,心里有些猜想到了,嘴上还是问道:“什么?” 好友将一个小纸包塞进他手里,“你知道的。” 曹文吉心如擂鼓,小心地将纸包收进袖口,下意识看了一眼四周,突然发现一个男人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这边,男人眉眼英隽清俊,眼神冷淡,叫人不敢同他对视。 曹文吉呼吸一窒,一瞬间绷紧了神经。 他认识这个男人,是那个杀了渝州太守,叫父亲恨得牙根痒痒的人,听说是叫李淮修。 男人这样看着曹文吉,叫他冷汗都流下来了。 好在李淮修只是淡淡地扫他一眼,接着随意地移开了,那群他平日里要叫叔伯的人,将男人众星捧月般围在其间。 曹文吉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背后都湿透了。 李淮修看了那个行迹有些鬼祟的人两眼,想着他刚从后院出来,很轻地蹙了蹙眉毛。 男人朝一旁的周元低声交代两句,周元会意,看了曹文吉一眼,悄悄出去了。 曹洪浩给李淮修敬了杯酒,男人年纪大了,面上不免带出些皱纹来,意味不明道:“李公子年少有为,叫曹某叹服。” 说罢一仰而尽。 桌上一时安静,曹洪浩这是在求和了,他们都等着李淮修表态。 李淮修看他一眼,很轻地笑了一声,“曹大人也还年轻呢。” 李淮修没戴面具,丰神俊朗的同时带着股同旁人不一样的贵气,叫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此间没有人觉得他只是个出身乡野的土匪。 李淮修很平静地拒绝了他的示好。 曹洪浩不与他对视,只讪笑道:“老了,老了。” 眼中却闪过一抹厉色。 这桌上都是些现在能说得上话的官员,此刻推杯交盏,很快将刚才那一页掀过去了。 李淮修面无表情地饮了杯酒。 及笄礼在下午申时举办,这样的礼仪各地有各地的不同,有的地方在白天举行,有的地方在夜里办,只看家中长辈的意思。 袁文琪在丫鬟们的侍奉下,穿上裁剪得当的衣衫,带上华美的头冠,在众人的注目下,叫兄长袁祁领着拜见上堂的父母。 袁父袁母眼眶都红了,给她两个小匣子做贺礼,又请了一位全福夫人来给袁文琪梳发,将一块价值不菲的圆玉带在她腰间。 阿瑶坐在席上,眼神有些憧憬,她难以自制地想起了自己,她该是不会有及笄礼了。 女孩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想起李淮修,她面上下意识地起了两个小梨涡,想起面具的事情,心里又升起一种叫她愉快又怅然的情绪。 大礼结束以后,还有一场宴席,李淮修却离席,同袁文琪的父亲袁德运去了书房议事。 阿瑶和小娘子们坐在一桌,没一会就单独被袁文琪叫人请去了内室。 两个小娘子将丫鬟嬷嬷全赶到外边,一起说起私房话来。 袁文琪还有些兴奋,不住地问着阿瑶,她有没有失态,叫那全福夫人梳发时有没有露出她有些圆润的下颚。 小娘子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生怕又不雅的地方。 阿瑶笑着安慰她,“非常得体,文琪今日艳惊四座。” 袁文琪难得的红了脸,轻轻拍她一下,“再如何艳惊四座我也是比不过你的,只盼着自己得体一些。” 语罢,袁文琪又有些促狭地笑了笑,“你见到我兄长了吧,觉得他如何?” 袁祁也是个翩翩公子,生得阳光英俊,举止爽朗,看着对袁文琪十分疼宠爱。 阿瑶无奈,发现袁文琪似乎格外喜欢牵红线,“你兄长非常好,只是我现下还没有这个打算。” 袁文琪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可真想同你做一家人。” 还没说一会,丫鬟又掀了门帘来报,说是曹文吉送了东西来。 袁文琪无语,叫人拿进来,“我能缺什么物件? 不过是想他少来碍我的眼罢了。” 阿瑶只好拍拍她的手,全当安抚了。 一个丫鬟拿着一个小篮子,上前举起给两位小娘子看。 只见这小篮子里装的都是些时兴的瓜果,看着十分鲜美,一旁还伴着一个小包裹,也不知装得是什么。 “这两个破瓜烂枣,也值得这样送来。” 袁文琪叫人放在一旁,十分看不下眼,对那小包裹也没有丝毫兴趣。 这瓜果虽然在这些小娘子间并不罕见,但是也是一番心意,丫鬟犹豫一会,还是放在内室的小桌上,将包裹放入一旁的礼品单子旁。 阿瑶耸耸鼻尖,总觉得闻到了一股甜得有些腻歪的香味,叫她闻着胸口郁结。 女孩蹙眉,想着也许是袁文琪房间里的物件,没有放在心上。 没过一会,阿瑶就觉得嗓子有些干哑,袁文琪听出她的声音,叫丫鬟给她倒茶水。 “这可别着凉了,声音这样嘶哑。” 本来是拉她过来玩乐的,到叫她生了病可怎么办,袁文琪想想就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这天气这般热,哪里就容易着凉了,阿瑶不仅仅不觉得着凉了,反而觉得热得过分了。 女孩吐了口气,呼出的起都是烫的,眼皮慢慢沁出红色,软软地垂着,像春日枝头的花瓣。 阿瑶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点汗也未流出来,她抿唇,为何这般热呢? 袁文琪穿得衣裳比阿瑶还要厚些,倒是一点也看不出热得模样,还拉着阿瑶同她一起规整礼品。 这其实是有些于理不合的,哪有客人在主人家瞧主家的礼品单子的,只是袁文琪并不在意这回事,阿瑶又热得有些头昏脑涨了,因此迷迷糊糊就随她一起看了。 阿瑶送的是一件漂亮的玉钗,她来到渝城时,这是她头上所剩不多的首饰,装在一个漂亮的匣子里送给了袁文琪。 玉钗是京城里时兴的款式,做的精致典雅,袁文琪一看便喜欢上了,戴在发间不摘了。 阿瑶见她喜欢心里也高兴,笑着看她继续查看礼品,规整单子。 还有许多交好的小娘子送来的一些小物件,袁文琪一一记录好,叫丫鬟进来收走。 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只剩曹文吉送来的包裹,袁文琪虽十分嫌弃,也不敢随意处置,也拿来拆开看看。 阿瑶此时额上已经冒了细汗了,面颊渐渐变得酡红,呼吸急促,一双乌溜溜的眸子仿佛浸了水,似乎要沁出泪来。 阿瑶说话都尽力克制才能不打颤,她挺直脊背,觉得自己的小衫都要汗湿了,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脑子里谨记曾经的老夫人的话,任何时候都不能失态,她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怕是又有些生病了,十分后悔李淮修不在时,她偷偷将药到了。 袁文琪还在拆包裹,这小包袱不知为何,系的死死的,叫她拆了半天。 阿瑶掐着手心勉强稳住了,准备等袁文琪看完以后,就提出告辞,她久留在这,叫袁文琪也染了病就不好了。 蓝色的包袱被打开,一股冲鼻的香味涌了出来,阿瑶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了一瞬,然后开始急速跳动起来,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 “阿瑶? 阿瑶?” 袁文琪叫她的声音像是被放慢了,她担忧的面庞也变得扭曲。 “阿瑶你怎么了?” 见阿瑶没有反应,袁文琪有些慌乱地叫着她的名字。 阿瑶觉得自己像是身体里面有一个火炉,将她整个人都要蒸干了,她秀气的面颊上绯红一片,呼吸急促,眼里含着生理性的泪珠,楚楚地望着前方,带着股天真又茫然的妩媚。 袁文琪叫了丫鬟进来,让她连忙去请大夫。 阿瑶此刻已经软到在了小榻上,抿着唇,鼻音间带着哭腔,袁文琪吓得不轻,用帕子沾了茶水给她擦面。 “这包袱里的东西有问题。” 叫袁文琪擦得清醒了,阿瑶掐着手张开湿漉漉的眼睛,声音甜腻得叫袁文琪面皮发红。 袁文琪虽然丝毫未受这药的影响,但是依旧很快地将包袱团起来,扔到了一侧的隔间里,接着将门紧紧闭上。 门外的丫鬟全被被她火急火燎的架势吓走了,逃命似地去找大夫。 卷碧见主子满面潮红,有些神志不清的模样,心里就是狠狠地一跳,飞奔似的往前院去了。 袁文琪守着阿瑶,心里十分惶恐。 门突然被敲了两声,曹文吉有些犹豫的声音传了进来,“文琪? 文琪你还好吧。” 袁文琪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差点吐出来。 她并不像阿瑶一般金尊玉贵地养大,儿时袁德运还未起势,她们一家我在市井里头,什么脏东西没听过,这曹文吉真真是坏到骨子里了。 屋子里就两个小娘子,袁文琪才不给他开门,小声地朝门口呸了一声。 曹文吉听见了,又见丫鬟婆子全部不在,一时猜想到什么,一股火涌上脑袋,有些急切道:“李家娘子是不是在里头?” 袁文琪听见了,差点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吐到他脸上,“滚,小心我爹拿刀砍死你!” 曹文吉被她吼得清醒了一瞬,想起袁德运的武功,不免有些退却,只是又想起方才那友人的话。 这药叫女子沾染了,若是得不到纾解,怕是要生生热死过去。 他要是不进去,那李家娘子要是香消玉损了,岂不是罪过更大,曹文吉一时间觉得自己是来解救阿瑶的。 且他听过城中一些传言,这李家娘子是叫那李淮修掳来的,说不定早已不是处子之身,他要是得了她的身子,再将她解救于苦海之中,李家娘子说不定还要谢谢他。 曹文吉想得心头火热,不住地喘着粗气,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容都有些狰狞,他苦口婆心道:“文琪你快放我进去,李家娘子可不能耽误了,要是出了个好歹,你我都逃不了干系。” 阿瑶听得太阳穴鼓胀,水红的唇死死抿住,伏在榻上咬着牙想要起身,袁文琪扶住她,悄悄将她送到西侧间。 “阿瑶你在这里躲会,待我拿了砍刀叫这不要脸的东西好看。” 曹文吉言语间越发下流,“文琪你不要嫉妒,到时我依旧叫你做大,李家娘子是越不过你的。” 曹文吉想着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二人一起享用了,也可封了袁文琪的嘴。 袁文琪听得作呕,黑着脸掀了自己的枕头,赫然是一把长刀。 小娘子拿在手中虎虎生威地比划一番,一脚踢开了房门,“你这孬种,我今日断你一条臂膀!” 曹文吉见状大惊,腿软道:“你怎生没事?” 袁文琪怒极反笑,“现在就叫你有事!” 阿瑶浑身都是软的,她今日穿了件对襟小衣,下边是浅蓝色的流仙裙,腰间叫手掌宽的腰带掐的紧紧的,衬得胸前鼓鼓囊囊,是少女的姿态。 她热得难受,沉沉地伏在小榻上,用脸颊抵着软塌冰凉的地方挨蹭,吸着鼻子带着哭腔地喘着气。 难受,哪里都难受。 纤长白净的手指在腰间摸索,阿瑶迷迷糊糊,满脑子只想着解开腰带凉快一番。 腰间的玉佩贴在手心里,冰凉的触感叫阿瑶一下回过神来,她怔愣地抬起眼睛,生理性的眼泪就从濡湿的长睫上滑下,顺着酡红的面颊往下滴。 阿瑶撑着软塌站了起来,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面颊红得叫人见了便要脸红心跳,她想着不能在外边丢了丑,勉强克制住了宽衣解带的欲望。 女孩摸索着朝窗户边上去,她垂着头,脸颊红得一塌糊涂。 阿瑶些委屈地想着,大当家的在哪里呀。 她像个只剩下本能的小孩,身子不舒服,就要找宠爱她的兄长哄一哄她。 哄一哄她,应该就能好了。 救救 救救 袁府书房里,下人们被纷纷屏退,袁德运面色有些严肃,他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想着他方才风轻云淡的几句话,心里是说不出的骇然。 袁德运祖上都是杀猪佬,挣不了几个钱,也叫人一辈子瞧不起,他自个争气,想着不能像祖辈那般被焊死在菜市场里,得找个其他的出路。 他年轻时就有干劲,加上身材高大有一股子力气,不由就想着学些武艺谋出路。 只是他没钱,再烂的武行也不收他。 可袁德运不放弃,在一个开武术班子的老先生家白白干了半年的活,这才叫那老先生收做了弟子,练了一身了不得的武艺,还娶了老先生的女儿,慢慢当上了个不大不小的官,有了如今和和美美的一大家子。 只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会想起自己若是早生十年,都不会只是一个小城里整日带着小兵做操练的人。 他有那样好的武艺,不该只是留在这里训出一群兵油子来。 见袁德运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李淮修淡淡地移开了目光,并不劝他,他侧头看着窗外,也没有多说的意思。 他只是将筹码和或许即将就可以得到的利益摆在了袁德运面前,如何选择是他自己的事情。 如果不是心甘情愿,只会到了关键时刻掉链子。 夏日的蝉鸣有些噪耳,袁德运额上都是汗,手里不住地摩挲着,他堵上的或许是袁家的未来。 袁德运黝黑的面皮上浮上一层红晕,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声音,“在下定不辱使命!” 李淮修颔首,对上他有些激动的眼神,像给他泼冷水一样平静道:“袁大人深谋远虑。” 就这样站了队,袁德运心中还是有些不安,“李公子,要是这永州王反悔怎么办?” 到时候永州的大军远在千里之外,他们也无可奈何。 这确实是个会叫袁德运担心的问题,李淮修想了想,垂眸思索时的表情俊朗得不像话,他正要说话,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一个小厮有些慌张道:“李公子,一个叫卷碧的丫鬟急着找您。” 李淮修原本要说的话淹没在唇边,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抿了抿唇,示意袁德运稍后再谈,起身出去了。 袁德运也慌忙跟上,这么敏感的关头,可别是出什么事了。 卷碧慌忙地将事情交代完,只觉得自己这十几年都没有这一个月遭受的惊吓多,只盼着阿瑶平安无事,否则她算是完了。 袁德运杵在一旁听得老脸通红,一瞬间有种扒了地皮躲进去的冲动,虽然没打算把曹文吉当成真正的女婿,可是毕竟还是有名头上的关系,这会就忍不住替他害臊。 李淮修沉吟一会,倒是没有像袁德运想象的那般大发雷霆。 男人还一如寻常地同袁德运交代了几句,这才不紧不慢地跟着卷碧离去。 袁德运倒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只觉得这李公子着实叫人看不透,这李姑娘到底是不是她的亲妹子呢,不然怎么如此淡定。 那小厮见李淮修主仆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不由上前一步小声道:“老爷,娘子拿了大刀说要将那准姑爷斩杀了。” 袁德运眉毛一竖,哼了一声,“你且去将那处的人都拦住,只要不出人命就好,别叫人撞见了。” 这就是不管这对未婚小夫妇的事情的意思了。 小厮会意,立刻领命而去。 · 李淮修叫卷碧在前面带路,二人很快就到了袁文琪的小院前,周元已经等在这了。 见了李淮修便朝他拱拱手,有些尴尬道:“已经将这小院封了,姑娘怕是吸了不少迷香。” 李淮修起先就有防备,这曹文吉神色慌张,一看就有鬼,叫周元带着人去看住他。 周元等人确实是看住了,没让他离开这袁府半步,只是没想到这人使得是这种下作手段,简直防不胜防。 院子里传来袁文琪喊打喊杀的声音,李淮修戴上面具,英隽到有些阴郁的眉眼被遮住了,几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先别管他,叫人安排车马,即刻回府。” 现在最重要的是阿瑶,别叫那乱七八糟的药坏了身子。 周元连忙领命,留个小厮跟着李淮修,就带着卷碧去前院安置车马的地方了。 院子里头,袁文琪好歹不敢弄出人命,只拿着大刀恐吓曹文吉,一边对他拳脚相加。 曹文吉平日里不是读书就是留连在那种地方,精气神连袁文琪一个小姑娘都比不过,叫袁文琪打得鼻青脸肿,连连嚷着袁文琪是个泼妇。 袁文琪被他气得无语,自己也打成了一个疯婆子。 李淮修推开门时,曹文吉正好被按着打,本来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朝这边看过来,就见一个高大身着玄衣的男子缓缓跨步进来,凝神一看,是面无表情如煞神般的李淮修。 男人的眸子一向清冷,气质矜贵又内敛,今天看着曹文吉的眼神更是像含着霜。 曹文吉一下就被那个眼神惊住了,觉得他比一拳能打死一个人的袁德运还要叫他害怕。 袁文琪抓住机会,接连几拳打得他鼻血直涌。 曹文吉心里惶恐起来,他惯常带着的护卫们不在身边,生怕这个男人找她的麻烦,磕磕绊绊地想要解释,“李公子,我,我是……” 那药是会挥发的,再过几炷香的时间,就会消失地无影无踪。 只要拖住这一会,谁都没有证据说是他弄得。 可李淮修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垃圾,只停留了一眼,并不听他的辩解,径直地入了内室。 袁文琪也懒得搭理曹文吉,跟在李淮修后头,小声地给他指路。 李淮修进内室的时候,阿瑶正垂头伏在窗边,面颊酡红,乖巧地像是睡着了一般。 男人看了一会,握紧的手轻轻放开,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李淮修走进一些,就见女孩额发濡湿贴在面颊上,像是累脱了水,衣裳胡乱地堆在一起,露出洁白修长的小腿,莹润的腿肉缩在衣服堆里。 身子还有些本能的抽噎,缓慢而均匀地吐着气。 男人蹲下来,触了触阿瑶温热的面颊,轻声道:“姑娘。” 阿瑶闭着眼睛,眼角的绯红像是花瓣尖尖,直直地红到人心里去,露在外边莹润的锁骨都覆上一层细汗,一滴泪珠垂在面颊上,像是个受了伤的小动物,听见李淮修的声音就找到了归属。 想要张开眼睛,想要李淮修抱抱她,哄哄她,给她治好这恼人的病。 阿瑶却怎么也张不开眼睛,她难受又委屈地轻轻呜咽了两声。 李淮修抿着唇,握了一下她白净的小腿,接着伸手揽住女孩的腰,将她拦腰抱起。 阿瑶轻得像一朵云,小脸贴在他肩上,时不时吸吸鼻子,脸颊泛着羞怯般的红晕,带着股楚楚的姿态。 李淮修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暖香味,少女的气息急促又带着股热烈,挥洒在男人的颈边。 李淮修小臂收紧,几乎将阿瑶整个人拢在怀里。 “那东西在哪?” 袁文琪看着李淮修这样抱着阿瑶,只觉得两人亲密地有些过分,不由有些发愣,等李淮修问起来,她才有些回过神来,连忙指了指隔壁厢房。 李淮修抱着阿瑶,叫一路跟着的那个小厮将那个小包袱收起来,便用一张小毯遮住阿瑶,阔步朝门外走去,曹文吉早已不知踪影。 袁德运为人机敏,已叫人疏通了道路,李淮修几乎没见到几个生人,便带着阿瑶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在大路上,很快就出了城,周元骑着马在外边小声道:“城里这会没有解此迷香的大夫,须得去城外寻一位徐娘子。” 李淮修沉吟一会,俊挺的眉眼浮上一层阴影,他叫几人都不要跟着,“你们去城里安排一下,把曹家围起来。” 周元便带着几人回了城,只留下一个车夫。 马车渐渐加快了速度,李淮修将女孩搂在怀里,也不嫌热,叫她柔软酡红的面颊压在自己肩上,拿帕子擦着她额上的汗。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端,阿瑶打了个寒颤,朦胧间有些清醒了。 她咬着唇,感受到身体里原本已经平歇的热气,以翻了倍的热度,席卷而来。 女孩发出一声难耐的哭叫,她认出抱着自己的人是谁,便推开男人扶在她腰上的手臂,无力地伏在男人的肩上,拼命贴着李淮修身上的凉意,带着哭腔道:“我热呀。” 带着暖香的气息软软地吐在颈间,女孩小臂的袖袍在动作间被掀开,白净细长的小臂在李淮修手臂上挨蹭。 李淮修的衣衫被她揉乱,他也不在意,修长带着细茧的手,从她细嫩的手腕一点一点,揉捏到莹润的小臂,用冰凉的手背贴住女孩的脸颊。 手里的触感滑嫩又黏热。 女孩闷闷地喘息,手臂染开一层红晕,男人淡淡道:“舒服吗?” 阿瑶听不见他的声音,并不能给他回复。 女孩额上冒着密密麻麻的细汗,热得整个人都有些不清醒了,鼻尖都是红得,眼里是叫生理反应催出来的泪珠。 她一边用酡红的脸颊在李淮修的肩上蹭,一边用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湿润润地望着李淮修,发出软软的带着热气的哭叫。 似乎在祈求他,就像以往一样无所不能般地带走她的痛苦。 太阳落在山边,总有要落下去的时候,而李淮修并不如阿瑶想得那般无所不能。 他无法解救阿瑶。 抬手脱了女孩的罗袜,叫她抬脚,踩在自己的泛着黛色血管的小臂上。 看着女孩的眼神有着兄长的怜爱,又极富占有欲。 “别动。” 李淮修声音淡淡的,抬手握住女孩的下巴,用沾了茶水的帕子轻轻地在她细长白嫩的颈间擦拭。 阿瑶吸着鼻子,拨开胸前的衣裳,往李淮修的手间挨蹭。 李淮修垂眸,就能看见她浅浅绿色的裹胸,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 女孩失去了理智,只想着叫自己舒服一些。 李淮修一点也不嫌弃地擦掉她额上的汗,然后轻轻推开她。 阿瑶含着泪,眼神朦胧地看着李淮修,看着这个熟悉的面具,有一瞬间的清醒,她有些羞怯又有些伤心,“你都不叫我看看你,我不讨你喜欢吗?” 李淮修低头看她,许久过后,轻轻拭掉她眼角的泪。 马车忽然停住了,李淮修抬手抵住阿瑶水红的唇。 阿瑶有些回过神来,她压制不住体内异样的生理反应,陌生的情潮像滚烫的池水将她淹没,她抿着唇望着马车顶,漂亮的小娘子连眼皮都是水红的,灵魂仿佛也融化了,已经抛却了羞耻,她喃喃道:“大当家的,我要死掉了。” 李淮修抚了抚她的脊背,把她脸颊按在自己胸膛前,“不会的。” 一阵嘈杂声后,曹文吉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进来,带着股令人不适的恶感,“李公子,就让我来帮帮李娘子吧。” 阿瑶神志依旧模糊,只是在听到曹文吉声音时,突然死死地抓住李淮修的衣袖。 李淮修叫她抓了一会,就握住阿瑶的手腕,将衣摆抽出,让她躺在榻上。 男人抽出一旁的佩剑,缓缓下了马车。 曹文吉带了十几个人,直接从袁府疾驰而来,现在已经悄悄地将马车包围起来了,车夫叫人抹了脖子,尸体倒在一旁。 若是曹文吉聪明一些,或者是曹洪浩平日里叮嘱他的话他听进去了一些,现在绝对不会带着这几个人,就敢将李淮修拦在这里。 曹洪浩知道李淮修的可怕之处,因而恐惧,曹文吉却碍于无知,将自己送到猎人的箭下。 男人只有一个人,提着剑干净利落地下了马车,目光平静地对上了对面的十几人。 曹文吉瞬时有一种被挑衅了的感觉,狠狠地一皱眉,他怎么敢? 更叫他难堪的是,即使李淮修只有区区一个人,可是当男人用那种惯常的,有些轻嘲的眼神看着他时,曹文吉依旧感到恐惧,他甚至有一瞬间心生退意。 可是想起身后这十几个高手,曹文吉的勇气又回来了,他不能叫李淮修活着离开这里。 曹文吉叫所有人一起上,他骑着马停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出于一种不好言说的心态,他并没有下马。 当十几个人拿着大刀一拥而上的时候,李淮修的心情意外的平静,他甚至有时间回想了一下自己二十年的人生。 他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遭遇过这样的场景,只是他当时年幼,叫人像面团一般拿捏,无能为力地看着悲剧发生。 他想起那座尸山,想起那群人踩着尸首四处翻找时发出的声音,想起被无数流着热血的尸体压在底下的感觉。 想起在高大的佛堂里,老夫人用一种冰冷的眼神审视着他,而他弱小又无能,惶恐地将命运交由旁人决定。 小小软软的阿瑶,仰着头张望着他,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在所有人的瞩目下,小小的人笃定道:“这是我的哥哥。” 李淮修便得到她施舍的一息时间,得以喘息。 李淮修抬起剑,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而充满戾气。 这十几人都是曹洪浩给曹文吉护身的,功夫都不错,且极会打配合。 但是对上李淮修却毫无优势,一个正常人,再怎么有布局有武艺,对上一个只求胜利的疯子,从气势上就已经输了。 李淮修不在乎砍在自己身上锋利的尖刀,他只是淡定地,挨个地收走这些人的性命。 有人胆怯想要逃走了,叫李淮修的长剑轻而易举地留在了这里。 当最后一个护卫倒在地上时,这里已经被血腥味覆盖了,李淮修浑身是血,面具上都染得殷红,那把随身携带的长剑上还挂着一些碎肉。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向一旁的曹文吉,身上的伤口仿佛不会疼痛,他目光冰冷得像个只会收割人命的刽子手。 曹文吉感到腿软,还有一种雄性生物在更强的同性面前想要臣服的本能,他机械地扯了扯缰绳,想要逃走。 李淮修扯了扯嘴角,随意地抽起一旁一个死人的长刀,干净利落地向前投去,大刀飞出去的速度似乎要划破空气,曹文吉被一刀割下马。 那刀正砍过他的咽喉,男人丝毫没有留手,曹文吉的喉咙像是泄洪一般喷洒出鲜血。 他匍匐在地上,艰难地爬着,喉咙里赫赫地说不出话来。 李淮修缓缓走到他身边,垂眸打量他一会,曹文吉像个行尸一般在地上爬着,求生欲叫他不敢停下,丝毫看不出此前的清爽书生模样。 男人看了一会,突然举起手中的剑,干净利落地从曹文吉的胸膛里直直穿过,没入底下半尺,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曹文吉的面色痛苦又扭曲,喉咙里缓缓涌出鲜血。 “我同阿瑶,都很讨厌被人这样追赶。” 李淮修面无表情道。 这些肮脏的东西都该停留在这里。 李淮修回到马车上时,阿瑶已经滚到了马车的地毯上,艰难地吐息着。 她有些发热了,体温高的不正常,神志不清地用手扯着衣裳,裹胸几乎要叫她掀开了,伏在地毯上无力地啜泣。 李淮修握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被熟悉的暖香萦绕着,觉得自己像是一瞬从地狱回到了现实。 男人随手丢掉面具,脱掉了阿瑶揉得乱七八糟的外裳,将染着鲜血的眉眼抵在阿瑶莹润的锁骨上。 他抵着温热的皮肉,长长地,长长地松了口气。 阿瑶白净修长的手臂像蛇一样地缠上李淮修的脖颈,她流泪流到眼睛红肿,身体一阵又一阵地轻颤,用一种迷茫又羞怯地表情看着李淮修,“大当家的你救救我,我要死掉了。” 李淮修英隽的眉眼透露不出任何情绪,他握住女孩的双手,平静地解开她的衣衫,拿着帕子给她擦拭。 在腰带被解开的一瞬间,阿瑶很轻地喘了口气。 男人垂眸,认真道:“你不要死。” 你也救救我。 神仙 神仙 渝城外有一片荒野之地,树木都干枯到显出一种死灰色,地上干出细微的纹路。 夕阳慢慢落到山边,这光秃秃的野路上躺着一群沉默的尸体,鲜红的血液将地上染得湿润,在尸体的一旁停着一辆马车,更远一些的地方,有一个姿势僵硬的尸体。 尸体上微微斜着的插着一把剑,在带着血腥味的微风中,剑穗上的玉珏轻轻摆动,能看出这是一把极为锋利华贵的长剑,正是它将男人施刑般地插在了地上。 零星有人走上这条小路来,远远见到那把闪着微光的宝剑将一个人插死在地上,也都纷纷绕道而行。 马车上,阿瑶脱掉了裹胸,漂亮的肩颈泛着微光,她半闭着眼睛,侧着酡红的脸颊窝在李淮修的怀中,细长的手臂软软地垂在一旁。 男人也脱去了外裳,身上的热气将小娘子烘得小脸红扑扑,李淮修顺着她细嫩的脊背从上到下,一点一点揉捏,一节一节的揉过。 他掌心带着些茧,叫女孩时不时打个颤。 李淮修垂眸看着她的脸色,声音很淡,“舒服吗?” 阿瑶面色酡红,脸颊上染上了李淮修面上的血,像个吸了人血十分餍足的妖怪,她没有力气说话,只能掀了掀眼皮,听着男人平稳的心跳,沉沉地嗯了一声。 李淮修仔细地看着她,叫她张嘴。 阿瑶愣了半拍才张开水红的唇,李淮修于是掐着她的下颚,将拇指抵在她嫩红的舌尖上,女孩软软地含住。 女孩的口里温软湿润,李淮修有意无意地在她舌尖上按了按,过了半晌才沉沉道:“你好了。” 李淮修将手收回去,不着痕迹地将紧紧贴在他身上的女孩往前抱了一些。 外边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了,时不时传来一声鸟叫,人们闹起了饥荒,这小麻雀倒像是活得还不错。 阿瑶穿好了衣裳,昏昏沉沉地靠在李淮修怀里,她累极了,好似极为没有安全感,时不时喃喃道:“哥哥?” 像是在确认李淮修在不在。 女孩叫了,李淮修就应她一声,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背。 女孩慢慢睡过去,李淮修低头看着她疲惫的面容,抬手拨开她额角的碎发。 阿瑶的睡颜沉静又甜美。 李淮修面上没什么情绪,单纯地享受此刻女孩的依恋,他突然想起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阿瑶以后终归会嫁人,不管是谁,都会带着她走向另一个方向。 他没有理由去阻拦,甚至没有资格,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 男人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脸色有些不好看。 · 阿瑶醒来的时候,觉得眼前像蒙了一层雾,浑身上下都是酸软的,像是挨了打一般,她迷迷糊糊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已经是晚上了,她躺在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 阿瑶心里慌了一刻,耳边就传来男人有些熟悉的声音,“醒了?” 阿瑶顿时放下心来,嗯了一声,朝旁边看去,就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妇人正笑着看着她,李淮修懒懒地坐在塌边,手里的书随意放在了一旁。 对上男人淡淡的眼神,阿瑶脑子突然里想起一些叫人十分羞耻的画面,后知后觉地将烫得发红的脸颊往里头侧了侧,不敢看向男人。 李淮修低着头看她,见了她的动作,很浅地皱了皱眉。 徐娘子是个年纪四十的妇人,见状笑眯眯地将药递到李淮修手中,“妾身就不在此打扰李大人了,叫小娘子喝了药便好。” 徐娘子为人精明,看出这两人有话要说,。 内室的门被关上,阿瑶心里一紧,一种不知是紧张还是期待的心情浮上来,想起在马车上的事情便面红耳赤,她把身子团在一起,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李淮修抬手给她按了按被子,过了一会才道:“好些了吗?” 阿瑶轻轻嗯了一声,有些羞耻地把脸颊埋进被子里,垂着眼睛不敢看他。 平日里听惯了的声音,这会叫她全身都是麻的。 李淮修见阿瑶一直涌后脑勺对着他,不由有些好笑,淡淡道:“喝药了。” 阿瑶眨了眨眼睛,这才慢吞吞地转过身子,脸颊酡红,有些羞怯道:“大当家的。” 李淮修垂下眼帘,戴着面具也能看出是个极为俊美的公子,他不紧不慢地搅了搅勺子,语气平静,“叫我兄长吧。” 阿瑶抿了抿唇,一下像叫人泼了一盆冷水,她第一次敢抬头看向李淮修,这才发现他又将面具带上了。 阿瑶眼眶一下就红了,她吸了吸鼻子,低着头不说话了。 马车上的事情,阿瑶虽然被药迷糊了,可是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 她记得李淮修明明摘了面具,却怎么也记不清自己有没有看清他的脸,且她都那样了,李淮修都把她…… 这人,怎么还叫自己称他为兄长呢。 阿瑶咬着牙不叫自己眼泪掉出来,心情一瞬间就跌倒了谷底。 见女孩掉起了眼泪,李淮修很轻地叹了口气,他把药放在一旁,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把阿瑶盖在面上的被子拉下来,“做我妹妹不好吗?” 这是李淮修从少年时期就开始渴望的事情,他孤独太久了,十分想要有个人站在他身边。 他虔诚地把阿瑶当做妹妹,无论何时都会保护她,所以做起那样的事情来也十分坦然,对着阿瑶,他觉得自己该是个无欲无求的神仙,不会也不能有不轨之心。 可阿瑶大概不会这么想,李淮修想不想阿瑶对他心生隔阂,那么他就实实在在地将阿瑶认作妹妹,昨日之事就无可指摘,他是兄长,尽他所能地救助幼妹罢了。 阿瑶也不会因此同他疏远。 阿瑶不懂他心里的想法,只觉得自己遇人不淑,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挂在长长的睫毛上,看着好不可怜。 李淮修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将她白净的小脸擦得干干净净,声音很平静,“别哭了。” 他没想到小娘子的反应这么大,心里有些微妙的难受。 李戾说他受不了小娘子的眼泪,李淮修觉得这大概是家族遗传,因为他也并不太受得了。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李淮修看着女孩,有些神色莫名道。 阿瑶就算是以后不想见他,他除了点头说好没有其他的选择。 我们都这样了,你该与我做夫妻,而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兄妹,阿瑶心里难受,可对上李淮修看不出情绪的眼神,也只好怯怯道:“我不要。” 李淮修身材高大,托着她的背,很轻松地把她扶起来,很自然地要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哄小孩似的,“那你要什么?” 李淮修拿了药要喂她喝。 阿瑶想着想着觉得心酸,眼泪都滴到药碗里,眼皮红红的,抽噎道:“我没有家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知道,我哪里都难受……” 她原本以为大当家的会是她的家,可是李淮修好像并不喜欢她,他的眼神那样平静,叫阿瑶觉得马车上的自己很是不堪。 女孩说得颠三倒四,只啪嗒啪嗒地掉眼泪,眼角逼出一抹艳红。 叫李淮修觉得,自己要是不能解决她的问题,就该自裁谢罪。 男人把药放在一旁,起身坐到床边,把女孩的面颊扶到自己肩上,他生得高大肩膀宽阔,身上带着股青年人的热气,烘在阿瑶脸上,叫人很有安全感。 李淮修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修长的手指托住她的面颊,“阿瑶,你什么都会有的。” 阿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十分不幸运的女郎,她活了这么久,自己想要的东西好像一样都没有得到。 “我真难受。” 女孩有些心酸道。 李淮修垂眸看她一会,吻了吻她的额头,郑重道:“以后都不会了。” “我不做你的妹妹。” 阿瑶用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像是随时要流出泪来,“你还会对我好吗?” 李淮修捧着她的面颊,两人在烛光中对视,他眉眼英隽,骨相里天生就带着股浪漫,此刻却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对你最好。” 阿瑶相信李淮修说得所有话,于是放心了,躺在他怀里,对他的气息无比的依恋。 李淮修搂着她,直到她睡着了也没放开。 徐娘子隔了好久才进屋,就见二人静静相拥在榻上,那李公子的眼神格外叫人害怕,徐娘子觉得自己该是瞧见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这兄妹二人…… 她有些惊恐,见药碗在桌上,已经凉了,徐娘子惊慌地把碗端起来,小声道:“明天再喝也是一样的。” 李淮修朝她淡淡地点点头,似乎并不担心叫她看见。 · 许宣将帕子递出去,笑着朝一旁的人道:“你怎么出来的?” 冯清雅有些面红,“我叫丫鬟送我出来的。” 这里是城里一个贵女的院子,一群权贵子弟聚在一起,叫了个戏班子来唱戏。 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去处,只是冯璟喻才将冯清雅关了禁闭,她只好悄悄溜出来。 许宣点点头,勾着唇看着她,“见你迟迟不来,真叫我担心,怕你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少年的话说得热切又亲近,叫冯清雅听得心跳加快。 很快就有贵女上来同冯清雅攀谈,她这几日是实实在在的春风得意。 她被沈意行救回来的事情已经众人皆知了,不少人都以为沈意行钟情于她,虽然不耻于她的行径,但如今城里是镇南王的天下,她们也只敢暗地里嘲讽两句,明面上见了她都要笑脸相迎。 冯清雅心中得意,且这流言已经散了如此之久,沈意行都未站出来澄清,她心里不免有一些妄想。 那俊美若神人的镇南王世子,或是真的钟情于她,不然为何要救她呢? 虽然她与许宣已然私定终身,可是若是那世子,她也不是不行。 “清雅,你姐姐可有消息了吗?” 一个贵女用帕子捂着嘴小声道,身旁还站着几个小娘子。 这几个就每一个不是来看笑话的,冯清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还是关切道:“还没有,也不知如何了,到叫我心里十分难安。” 贵女娇笑一声,悄悄看了一眼一旁一个生得十分素雅的女子,“那你与世子的婚约可曾定下了? 我怎么听说,镇南王已经再同华宰相议亲事了?” 华曼真淡淡地笑了笑,气质中带着股不争不抢的感觉,看得叫人心中舒畅,柔柔道:“姐姐你胡说什么。” 华曼真正是华宰相的嫡女,长相才华都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以往有阿瑶珠玉在前,她还没那般显眼,现在倒隐隐成了贵女里的头一份了。 “真叫人可怜。” 华曼青握住冯清雅的手,面上担忧道:“听说渝城都叫那土匪占了,待朝廷将那匪徒斩杀,你姐姐就是回来了,怕是名声也……” 冯清雅暗地里呸了一声,装模作样!面上还是带着笑,“姐姐吉人自有天相,想必有着好出路。” “等朝廷出了兵,想必冯大娘子也能平安归来。” 一个那般貌美的小娘子落到匪窝里,能有什么好下场,几个小娘子摇了摇团扇,都有些微妙地笑了笑。 宴席散后,许宣送冯清雅上马车,两人走到僻静处,将下人赶到一边,许宣笑了笑,“那东西你拿到了吗?” 冯清雅咬了咬牙,面上还有些狐疑,“你要那个做什么?” 许宣无奈地摊摊手,“你也知道,我父亲有那么多儿子,我若是不做出一番名头来,再过几年什么玩意也分不到,这要如何上门求娶你?” 冯清雅被他泛着桃花的眼睛勾的头昏脑涨,半推半就地应了,“我娘多半已经将那物件送来了,再过几日便是。” 许宣于是笑着递给她一封信,冯清雅面红耳赤地收下了。 · 李淮修枕着胳膊伏在塌边,阿瑶躺在榻上沉沉地睡去了,男人看着她秀气的面容,英挺的眉眼叫烛火照出阴影,也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梦境。 他发现自己回到了今天的马车上。 李淮修坐在马车上,阿瑶脱去了外裳站在他面前,露在外边的肌肤白得发光。 他看了一会才侧头,避开了目光。 阿瑶用一种就受伤的眼神看着李淮修,上前抱住他的肩膀,张开腿坐在了他的腿上,笔直温热的大腿压上来,软软的脸颊从肩膀滑到胸前。 李淮修觉得这个重量叫他既享受又难受,于是并没有拒绝,明明屏住了呼吸,可还是叫那股暖香充斥了五脏六腑。 女孩眉如远山芙蓉,羞怯地依在他怀中,带着哭腔道:“你都不叫我看你,我不讨你喜欢吗?” 女孩仰头看着他,眼神已经不是纯然的天真,带着股叫人燥热的意味。 李淮修发现梦里的自己格外的陌生,他轻轻将女孩抱住,叫她紧紧地挨在自己胸前,手掌贴在女孩瘦削的肩背上,有些僵硬道:“我最喜欢你。” 阿瑶便仰着头看他,嘴唇突然变得红红的,李淮修叫她含住自己的手指,女孩便乖巧地含住了,用那种微妙的眼神看着他。 李淮修叫她看得筋骨酥软,有了很不齿的反应。 女孩眨眨眼睛,乌溜溜的眸子泛着水意。 李淮修觉得她病得有些严重了,于是叫她躺在马车的地毯上,脱了她的衣衫,对她做了很糟糕的事情。 在女孩沉重的喘息里,男人听见自己淡淡的声音,“舒服吗。” 带着股陌生的餍足与热烈。 李淮修惊醒,烛光投在他面上,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到女孩沉静的侧颜,心中感到了荒谬与一瞬间的渴望。 白天 白天 第二天白天的时候,阿瑶已经好了许多了,身子不再像昨日那般泛着怪异的潮热,反而很轻松,仿佛大病初愈以后的舒适。 她想着快些回城里,但是李淮修并不放心,坚持要在这里住满三天,以防生变。 徐娘子独居在城外,开了一家不小的医馆,有许多病人都需要住在她的医馆里,因此修了许多住所。 李淮修花了一笔不菲的银子,叫阿瑶独自一人住在一个小院里。 他还叫周元等人来返于城中,给他送些文案之类的物件。 下人将桌椅搬到窗边,李淮修便在那里办公,他垂着眸,面上还是带着面具,阳光将他的面容照得极为英挺。 阿瑶在床上,下巴抵在胳膊上出神地望着他,心里有些懊恼。 她确信她昨天是看到了李淮修的模样,可是睡了一觉以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阿瑶不知道李淮修为什么要带着面具面对她,别人都看得她就看不得吗? 可是她总是心软,李淮修不想,她就觉得不该追根问底。 女孩无意间看了眼门外,就见外头有个人影投在门上,也不知呆了多久,不免心中一惊。 待仔细辨认以后,这才发现竟然是徐娘子。 只见徐娘子不知为何,踌躇了许久才轻轻敲了门。 阿瑶下榻去给她开了门,徐娘子脸上带着笑,端着药进来了。 李淮修闻声抬头扫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徐娘子是个十分温婉的女子,她早年叫家人卖给了夫家做童养媳,好在这家人是家有良心的,将她当亲生的养,行医治病也不避着她,叫她学了一身看人治病的手艺,她的夫君很早就故去了,徐娘子就继续开起了夫家的医馆,照看年迈的公婆。 阿瑶听了她的故事就很是敬佩,只觉得自己怕是不敢独自一个人开起一个医馆的,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荒郊野外。 “姑娘将这药趁热喝了,妾身等会便过来收取。” 徐娘子将药放在桌上,见这李家娘子虽在病中,却不损她的容貌风流,还多了几分孱弱的不胜之态,叫人望了一眼便心生怜惜。 小城里少见这般品貌的人物,徐娘子不由看入了神,直到被人冷冷地看了一眼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她不敢再往内室里窥探,笑着同这小娘子说了两句话,便低着头退了出去。 阿瑶不知道徐娘子为何这幅避之如蛇的模样,她也没多想,见这药已经是温热了,显然是徐娘子已经温好了的,一旁还放着颗蜜饯。 这徐娘子倒是个极好的人。 女孩鼓着腮帮子,将这药一仰而尽,她苦得小脸皱在一块,缓了半天才咽下去,还乖乖吃了甜甜的蜜饯。 阿瑶用余光往窗边看,男人低着头看书,好似并没有关注她,阿瑶把蜜饯咽下去,心里有些失落。 她又回了榻上,无聊地拨弄着玉制的九连环,时不时悄悄瞧一瞧李淮修。 自从今天醒来以后,阿瑶就觉得李淮修较以往有些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出来,可是她能感觉到,就比如方才,以往她要是要喝药了,李淮修一定会守着她喝完。 思来想去,阿瑶有些躺不住了。 她从榻上下来,慢慢走到了书桌的对面,女孩迎着光线,乌发雪肤,一身皮肉几乎泛着光,她抿着唇打量李淮修。 男人面色平静,没什么表情地继续看着手里的书。 阿瑶干脆搬来一张小凳,趴在书桌上直白又认真地望着他。 阿瑶年岁小,可是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娘子,对于自己的感情或许有些迟钝,可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能叫人真切地体会到的。 比如她晨起时能见到李淮修,就觉得十分快乐。 李淮修不叫她看看他的模样,她便觉得万分低落。 这会李淮修不想以往那样照看她,她便觉得不能忍受。 阿瑶绝不是个勇敢的小娘子,可是对上冷淡的李淮修,就莫名地觉得自己不需要勇气。 男人生得体态优越,身材高大又劲瘦,露出的下颚线条优美流畅,气质内敛而静默。 阿瑶看着看着,已经忘了自己为何而来,反而悄悄红了面颊。 小娘子的眼神实在叫人不能忽视, 李淮修突然把书合上,眼神清凌凌地落到她身上,“你做什么?” 阿瑶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同他对视,乌发散在肩背上,粉嫩的面颊上露出两个小酒窝,笑容还有一些羞怯,“我看看你。” 李淮修闻言笑了笑,把书放在一旁,叫她不要用下巴磨桌子,“九连环解开了吗?” 阿瑶摇摇头,对那玩意其实并不感兴趣,她伸出手,轻轻揪住了李淮修的袖摆,语气叫李淮修听来有些像是在撒娇:“大当家的,我想看看。” 李淮修把文案也扔到一旁,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袖子,低头看她,语气很淡,“昨天不是看过了吗?” 阿瑶歪着头,细长白嫩的手指顺着他袖摆的纹路抚摸,有些伤感,“我还想看看。” 李淮修看她一会,就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男人生得高大,阿瑶侧着身子看着他,先轻轻摸了摸他的肩胛,“疼不疼?” 柔软的手隔着层衣物抚了抚他的肩背,很温热。 李淮修却觉得自己被抚过的地方好像被烫了一下,他垂着眸子,没什么表情道:“不疼。” 阿瑶今日醒来时才发现,李淮修虽然斩杀了曹文吉,可身上也落了许多伤口,她暗地里觉得要将曹文吉千刀万剐才能解恨,可更多的是心疼。 流这么多血,怎么会不痛呢。 阿瑶伸手解开李淮修的腰间的束带时,她征求似的仰头看了一眼,李淮修于是也低头看着她,接着把手撑在身后,身子微微后仰,默许了她的行为。 解开外裳,阿瑶看着李淮修用纱布包裹的,健壮温热的身体,心里到没有多少害羞的感觉。 女孩嗅了嗅鼻子,闻到了浅淡的血腥味和刺鼻的药粉味,她用脸颊贴了贴李淮修胸前的伤口,眼睛郁郁,有些难受道:“我也疼。” 李淮修摸了摸她的脸颊,搂她一会,叫她去榻上玩。 · 京城外,沈意行拿着信,一目三行地看完以后,扯了扯唇角,没什么表情。 男人生得一副好样貌,身着合体的铠甲,气质如同一把见过血的剑,短短数月他却好似经历了许多,眼神暗沉许多,仿佛有很多心事,气质中带着股逼人的锋利,叫人不敢直视他的面容。 他召来一个副官,玉雕的面容中带出一股冷硬的俊美来,“安排好了吗?” 副官点头,“东西南北四个门,都堵得死死的,保管里头的人插翅也难飞。” 沈意行嗯了一声,他沉吟一会,垂着头的模样多了丝无情,却比以往的沈世子风流更胜,男人眼神沉沉道:“今天晚上就进去吧,我也很久没有回家了。” 这句话里隐隐带着嘲讽。 副官悄悄望他一眼,这才领命而去。 沈意行望着近在咫尺的京城,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京城里,最近的气氛逐渐怪异起来。 起初,是因为城里的天气越来越热,百姓们躲在家里都呆不住,可是城里戒严,不允许进出城外,就这样活生生热死了几个乞丐,叫人卷着铺盖丢到了城门口。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还有疯涨的粮食价格,这些被蒙在鼓里的百姓们,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详的气息。 才到戌时,原本应该还有一场夜市,现在路上却少有人迹,当举着樊氏旗帜的大军闯入京城的大道上时,两侧的居民区几乎是寂静的。 人们将门窗紧闭,心如擂鼓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有个只到母亲腰间的稚童,声音清脆道:“是皇上回来了吗?” 他的母亲死死地捂住他的嘴,严厉地叫他不要再出声。 京城里只有厮杀的声音,进入主城的那条街道,几乎叫血流满了。 京城里尽管早已戒严,但耐不住沈意行人多,直直地推了进来。 沈意行扯着缰绳,面无表情地穿梭在交战的两军中,他径直入了镇南王府。 府上已经开始戒严,镇南王当杀器养的一群护卫,将王府围得严严实实,见了沈意行,却不知该不该拦,踌躇间,就这样叫他骑着马入了内。 沈意行进了内院便翻身下马,他身上带着血,满脸煞气,叫一众见惯了他清风霁月模样的下人不敢拦他。 “沈焦永在哪?” 沈意行随意用剑拦住一个人,语气催促。 那个下人被剑横在脖子上,差点没吓得跌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指着佛堂的方向。 沈意行蹙了蹙眉,提着剑朝佛堂里去了。 镇南王穿着铠甲,好整以暇地守在佛堂,他背对着门口,听到了沈意行沉重的脚步声,表情不变道:“来给你娘上柱香。” 沈意行有些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很是不悦,“你走远些,她嫌你恶心。” 这佛堂常年紧闭,而沈焦永是最没有资格进来的人。 镇南王哼笑了一声,“你就是这么同你父亲说话的?” 沈意行移开眼神,扯扯嘴角,淡漠道:“在这里我不杀你,出来吧。” 镇南王沉默一会,有些意味不明道:“你最是像我的,又做什么要装模作样呢?” 沈焦永这话带着股激怒的意味,沈意行以往受不了这样的言语挑衅,如今却并不放在心上。 他只要想起还在渝州的阿瑶,就觉得其他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 沈意行进来以后第一次正眼看向男人,他耸耸肩,很平静地道:“无所谓了。” 镇南王这才露出些惊讶的神色,他眯着眼睛,用一种不一样的目光打量着沈意行。 沈意行冷冷地同他对视。 · 夜里,李淮修似乎接了一个什么很重要的密信,看完以后就若有所思地拿起了早上看的书,可阿瑶看出来了,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书上,半天都不翻一页。 阿瑶洗漱好了,干干净净地躺在床上,李淮修就在她塌边守着,只燃了一盏小灯,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的书,“睡吧。” 现在才刚过戌时,阿瑶是不太睡得着的,她软软的脸颊压在枕头上,侧头看着李淮修,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你在看什么书?” 女孩娇娇软软的,没事找事一样说道。 李淮修眉眼不动,说了个很枯燥的书名。 这确实是阿瑶不会感兴趣的。 她悄悄往塌边拱了拱,装模作样地要凑过去看。 女孩身上的暖香烘到人脸上,李淮修往后避了避,用手背抵住她软乎的脸颊,“睡好。” “大当家的,你累不累?” 阿瑶乖乖回去躺好,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关切地望着他。 李淮修拿了帕子,随手盖在她眼睛上,叫她不许睁眼。 “不累。” 语气淡淡的。 阿瑶嗯嗯两声,眼睛被盖住了,眼前变得昏暗,但是耳朵就比以往更灵敏了。 她听见李淮修很轻微的翻书声,还有窗外浅浅的风声,以及,一声极为细微的哭声。 阿瑶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往床边挪了挪。 一只手轻轻抵住他,男人声音平静,“别动,外边有人。” 阿瑶屏住呼吸,能听见李淮修放下了书,脚步缓缓朝门边走去,过了一会就消失了。 阿瑶眨了眨眼睛,非常乖巧地一动不动,过了一会那阵细微的哭声就不见了,可李淮修没有回来。 女孩乖乖地躺着,不知过了多久,李淮修才轻轻地推门进来了。 男人径直走向榻边,取了阿瑶面上的帕子,就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一眨地望着他。 李淮修顿了顿,有些无奈拨了拨她的额发,“睡不着?” 阿瑶从床上爬起来,仰着头好奇道:“外边是怎么了?” 阿瑶站在榻上,还是比李淮修矮上一些。 李淮修于是低头看着她,笑了笑,“是抓小孩的,睡不着的就都被抓走了。” 阿瑶鼓了鼓脸颊,瞪他一眼,翻身躺到了床上,不再搭理他。 李淮修勾唇,也不再说话,他坐在榻边翻着手里的书,只是半天都没翻一页,看着榻上鼓鼓囊囊的一团,有些心不在焉的。 阿瑶突然又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发丝散乱,脸颊闷得酡红,声音闷闷的,“大当家的,你上来和我一起睡吧。” 李淮修不看她,声音淡淡的,“你睡吧,不用管我。” 阿瑶只露出一双眼睛,有些羞涩地望着李淮修,过了半晌才道:“我看见了。” 李淮修静静地看向她,女孩有一点点羞怯,仰着酡红的面颊望着男人,一只手轻轻搭在李淮修随意倚在一旁的大腿上,温热又柔软。 “白天的时候,你那里起来了。” 李淮修捏了捏书,有片刻失去了自己的五感。 占有 占有 阿瑶把手搭在李淮修的大腿上,能感到掌下的触感,很灼热。 女孩垂下眼睛,想起袁文琪给她的话本,面上不由热了起来,越发显得面若桃花。 她趴在榻上,原本严实的亵衣胸口也开了一个小口,露出白净莹润的锁骨。 女孩这样的不设防。 阿瑶抬头望着李淮修,能看见他有些紧绷的下颚线。 男人把书放在了一旁,抬手把烛光熄灭了。 室内变得昏暗,两人都只能看到对方大致的身形。 阿瑶的视线变得模糊,她素白的手指轻轻在男人腿上抚了一下。 “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李淮修要是不喜欢她,为什么又要对她这样好呢? 为什么又会有这样的反应呢? 阿瑶专注地望着他,一双乌溜溜的眸子里因为羞涩沁出些水汽来,手指顺着肌理轻柔地往上抚摸,她能感到男人气场的变化,她不好意思特意往别的地方看,但她知道,他是有感觉的。 手腕突然被握住了。 男人的掌心更灼热,他扼了女孩的手腕。 细腻温热的皮肤仿佛有磁性一般,想要叫人顺着纤细的手腕,一点一点揉捏上去,李淮修握了一会,把她的手轻轻放在枕边。 李淮修带着面具,阿瑶就看不清他的神色,现在灭了灯,内室里一片漆黑,几乎见不到光线,阿瑶只能看见男人英隽的轮廓,隐约是没什么表情的。 “这样不好。” 李淮修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白天的事情,我同你道歉。” 阿瑶对他毫不设防,李淮修觉得自己难堪且丑陋,辜负了她的天真纯粹,甚至没有辩解的必要,他先在心里给自己定了罪。 有什么不好呢? 阿瑶轻轻往前伏了一下,用发烫的脸颊枕在了李淮修的腿上,她慢慢垂下眼睛,眼角泛起潮红,她能感觉到男人的大腿肌肉慢慢变得僵硬。 “我原谅你了,我也是喜欢你的。” 女孩的声音像是蒙了一层雾,宛如一朵云伏在他膝上,呼出的热气打在腿上。 李淮修从膝头麻到脑后。 “这样就没什么不好。” 阿瑶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两情相悦,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女孩直白地望着他,带着叫人脸红的暗示。 李淮修觉得自己心里泛起那种怪异又柔软的情绪,但是又有些鼓胀地想要释放的感觉,叫他想要看清阿瑶的脸颊。 男人于是低头看她,只能看到她柔软的轮廓。 阿瑶小心翼翼地呼气,觉得自己像是在等着李淮修裁决一般。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淮修最终用手抵住她的面颊,叫她回到床上去,语调很轻,“睡吧,以后不会了。” 阿瑶不动,她声音低低的,在他膝上蹭了蹭,“我是愿意同你做这样的事情的。” 她能感觉到,李淮修也是喜欢她的。 阿瑶抛却了贵女的矜持,并不是想要李淮修现在就同她做些什么,她并没有太过具体的概念。 她只是很想听到男人说一些叫她觉得安心的话,她很想听到李淮修说,李淮修也是喜欢她的。 不是兄长对妹妹的喜欢。 李淮修摸了摸她热乎的面颊,女孩呼出的气息打在他手上,顺着手心钻到骨子里,男人停留一会,轻声道:“你还太小了。” 这是阿瑶不能接受的理由,她已经不小了,她已经要满十六了,京城里的贵女像她这般大的已经在筹备婚事,再早一些的就已经嫁出去了。 阿瑶在他的态度里感受到了隐晦的拒绝,女孩有些难受,慢慢缩回了被子里。 “我懂了。” 小娘子语气低落,“你不喜欢我。” 阿瑶往日里看的那些话本,都说了那些男子喜爱反复无常,她在心里不以为然,现在却觉得十分能体会到了。 李淮修的身体和言语并不能达成一致,阿瑶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反复无常,该叫人写在话本里。 窗外还有蝉鸣声,一声一声地叫的人烦躁。 李淮修生出一种很怜爱的情绪,他把女孩蒙在头上的被子拉下来,叫女孩好透气,“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阿瑶吸了吸鼻子,水红的嘴唇抿了抿,心里的失落甚至远远大与难堪,“你不让我看你,也不愿意同我在一起,我不讨你喜欢。” 李淮修笑了笑,“你没必要讨我喜欢。” 阿瑶眼眶红红的,更咽道:“可我想要你喜欢我。” 李淮修把帕子递给她,沉默一会,“我喜欢你。” 阿瑶边擦眼睛边摇头,长长的睫毛覆在面上,柳嬷嬷不在这,就没人给她梳发,现在已经折腾地像个小疯子了,李淮修看着还是觉得十分的可爱,心里会升起想要抚一抚她的欲望。 “你喜欢哄我。” 阿瑶有些心酸道。 李淮修突然抬手,把面具摘了下来,他的五官在黑暗中显出一些轮廓来。 隐约是个很英隽清俊的长相。 阿瑶拿着帕子,愣愣地看着他,能在模糊的夜色里,看出他该是没什么表情的。 阿瑶起身要去点灯,李淮修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现在还不行。” 阿瑶睁着乌溜溜的眸子看他,“为什么不可以?” 李淮修想起这个面具的来处,表情冷了些许,过了一会才道:“很早以前,我有个十分出名的先生。” 阿瑶撑着下巴看着他,李淮修就拨了拨她的额发,语调淡淡,“他说我生得不好,眼神叫人害怕,让我戴上面具再出去见人。” 李淮修说得也很平静,仿佛并不觉得这是件什么大事。 阿瑶却心疼极了,她用胳膊撑着身子,仰着粉嫩的面颊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但是光线很暗,李淮修沉默地同她对视,她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阿瑶抬起手来,轻轻地抚在他面上。 李淮修垂下眸子,任由她在面上摸来摸去。 她的手抚过李淮修的面颊,刮了刮他的鼻梁,心情莫名其妙就好了许多,下断言道:“你长得很好,我更喜欢你了。” 阿瑶以为李淮修是在担心相貌叫阿瑶不喜,但其实,李淮修就算生得面目可憎,阿瑶也会十分的喜爱他,并觉得他非常的英俊。 李淮修笑了笑,眉目间都显出一股子松散。 他掀开被子,叫女孩躺在被子里,免得一直起身折腾地着凉了。 男人道:“你分不清喜欢之间的区别。” 听到阿瑶说喜欢他,李淮修很冷静地高兴了。 她年纪小,做出的决定现在看来十分理智,觉得喜欢。 可等长大了,阿瑶后悔的时候,李淮修会觉得自己被命运戏弄了。 阿瑶不喜欢他拿自己当小孩子看,“我分得清,我想同你做那样的事情。” 阿瑶看了许多话本,也曾不小心听到过那些婆子嬉笑着说着这些男女之事。 她心里其实是有数的。 李淮修蹙了蹙眉,不知想到了什么。 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从哪里知道的?” 阿瑶半边脸颊埋进被子里,红得几乎要滴血,瓮声瓮气道:“你上来,上来我就告诉你。” 女孩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白藕似的玉臂,扯了扯男人的袖子,撒娇似的。 李淮修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难得有些严厉,“你先说。” “话本上看得。” 阿瑶脸蛋红扑扑的,不敢同他对视。 “你上来。” 李淮修不动,过了一会才淡淡道:“兄长是不会同妹妹睡一席的。” 阿瑶闭着眼睛,小脸还是红扑扑的,有些羞怯道:“你不来我就不睡,尽管盖住我的眼睛吧。” 李淮修最终还是上了榻,阿瑶甜甜蜜蜜地枕在他肩上,语气很轻柔,但是很笃定,“你喜欢我的,不是妹妹的喜欢。” 阿瑶笑了笑,两个小梨涡甜滋滋的,“我想嫁给你。” 女孩故意在他肩上蹭,轻轻地叫他,“哥哥,哥哥……”也不知道是在戏弄谁。 男人轻声叫她不要挨得这么近,“要是后悔了呢?” 阿瑶摇摇头,小心翼翼地不压住李淮修受伤的地方,听着他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有力的心跳,心里觉得安稳而平静,她有些害羞道:“我喜欢你,我这辈子最喜欢你。” 李淮修叫自己清醒,但依旧会叫女孩的甜言蜜语灌出一瞬间的头晕目眩。 男人扯了扯阿瑶的头发,叫她呼痛了一声,跟着往男人的方向伏了伏身子,李淮修就抬手抵住她的唇,叫她不要再说话了。 阿瑶皱着脸蛋,不满地往后蹭,却叫李淮修勾了勾头发,动弹不得,“放开我!” 李淮修很轻地笑了一声,松开了手,“喜欢是会变的。” 阿瑶耳朵还贴在他胸口,叫他震得耳朵发麻,有些郁郁道:“你得相信我,我喜欢你,想和你做那样的事情。” 她说得都是真心话,李淮修却不相信她,阿瑶多少也是会难受的。 李淮修沉默一会,顺了顺她的头发,“我母亲走得很早。” 阿瑶趴在他胸口听他说话,乖巧地仰着头看他,像是只小动物趴在男人胸口。 李淮修声音很平静,“我父亲去世了,她立刻就跟着走了,你明白吗?” “我很像我母亲。” 阿瑶似懂非懂地望着他,李淮修就冲她很浅地笑了笑,“你要是同我在一起,一辈子都不能离开我。” “我去哪你去哪。” 男人的眼神一瞬间变得不再平静,黑沉的眸子里泛起强烈的占有欲,阿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野兽盯上了。 “我怎么可能一直跟着你呢?” 阿瑶说得磕磕绊绊的,有些愁眉苦脸道,阿瑶出去买钗环,李淮修愿意同他一块去吗? 李淮修捏了捏她的肩膀,反身慢慢把她压在了榻上。 男人低头看着她,温热的气息洒在她面颊上,抬手拨了拨她的额发。 阿瑶心如擂鼓,男人这样覆着她,仿佛把她整个人抵在了床上。 阿瑶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莫名其妙地红了整张脸,耳朵尖尖都沁出粉色,垂着眼睛不敢同他对视。 连眼皮都是粉粉的。 她刚才追着男人说那样的话,现在却觉得脚趾都羞地绷直了。 “那就脱了衣裳,把你养在榻上,哪里也不能去。” 不轻不重地握了一下她不太老实的小腿,李淮修压低了声音,“你爱吃,会饿的吧?” “哥哥管你的吃喝。” 男人语调平平,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阿瑶沉沉地呼吸了一下,眼里闪着水光。 李淮修就翻身躺回去,很轻地笑了一声,“你要是后悔了,这榻上怕是就要死一个。” 男人没什么情绪地想着,他多半下不了手,最后也只是少他一个罢了。 喜欢 喜欢 明明是炎炎夏日,阿瑶却觉得背后隐隐发凉。 女孩往李淮修的怀里又钻了一些,脸颊绯红,语气却很认真,“那我还是愿意和你在一起。” 她很喜欢李淮修,她愿意和他永远在一起。 李淮修笑了一声,阿瑶枕在他胸口,觉得耳朵都要震麻了。 男人勾着她的头发,想了想,“你不喜欢沈意行了吗?” 当年吵着闹着要她的意行哥哥,老夫人都不太制得住她。 阿瑶不知道李淮修问什么要提他,但是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 女孩伏在他胸口,仰着粉嫩的脸颊看他,拿食指戳着他的下颚,有些害羞道:“不喜欢,我最喜欢你。” 李淮修有些爱怜地顺了顺她的头发,轻轻坐了起来。 阿瑶也不能再靠在他身上,跟着起身。 男人看不清女孩的脸,抬手很轻地触了一下她的面颊,声音淡淡的,“我也最喜欢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阿瑶被他这样有些轻佻地逗弄一下,觉得自己面皮都要被烫掉一层了,非常庆幸李淮修灭了蜡烛,不然就要叫他看见她这幅不争气的样子了。 “那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阿瑶凑到他面前,两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觉得温度都升高了许多。 女孩香甜的气息熏到了男人,他的喉结往下压了压。 李淮修克制住了想要往后退的冲动,他能看清阿瑶乌溜溜的眸子,正专注认真地看着他。 “我愿意。” 李淮修说得真诚且毫不迟疑。 他顿了顿,用手背轻轻挨了挨女孩的肩头,在月光下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吸引着人去碰一碰。 李淮修停留了一会才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发现自己不可避免地开始用男人的目光来审视阿瑶。 阿瑶感到了心满意足与一种非常灼热的情感,她轻轻吹了口气,用柔软的唇贴了贴李淮修的下巴。 “我真高兴。” 李淮修先是顿住呼吸,静静地看了她好久,这才轻轻捧住女孩的面颊,揉了揉女孩湿红的眼角,低头吻了上去。 女孩的唇柔软且温热,有一个小小的唇珠,李淮修轻轻地磨了磨这颗唇珠,感到了唇齿间传来的热气。 他有些头晕目眩,觉得再多一点都是冒犯。 可阿瑶不这么认为,她轻轻舔了他一下。 湿热柔软的舌尖在唇上抵了一下,男人从唇上酥麻到后脑,有一瞬间的筋酥骨软。 李淮修承认自己有些情难自禁,他托住女孩的面颊,挤开女孩的唇瓣,重重地吮了一下她的唇肉,叫她湿热的口腔含住自己。 阿瑶垂着眼睛狠狠地一哆嗦,眼皮都泛起红晕。 李淮修离开她的唇肉,吻了吻她的面颊,手在女孩单薄的肩背上揉了一下,这才将她搂在怀里。 阿瑶浑身发软,气息急促。 女孩浑浑噩噩地被李淮修抱在怀里,呼吸间都是李淮修的气息,能听到他有力和有些快速的心跳,她感到李淮修在她耳尖上轻轻吻了一下,湿湿的,热热的。 “睡觉吧。” 阿瑶很神奇地一下就生出了困意,她眨眨眼睛牵上了李淮修的手,在他手心里挠了两下,羞得鼻尖都沁出红色,“我们是在一起了吗?” 李淮修的面容隐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回握住她,“嗯。” · 第二天辰时,徐娘子端着膳食来敲门,刚敲了一声,就听见屋里传来一个很平静的声音。 “进。” 徐娘子会意,直接推门而入。 李淮修已经醒了,正在榻边看书,他带着面具看不清面容,身姿笔挺,姿态闲适,该是个十分俊朗的公子,却莫名其妙地叫人不敢多看。 昨日那个漂亮得过分的小娘子,正窝在被子里,这会还睡得酣甜。 徐娘子不敢多看,将早膳放在塌边,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李淮修扫她一眼,平静地收回了视线,没说什么。 等徐娘子出去了,李淮修就抬手抵了抵阿瑶的面颊。 阿瑶昨夜睡得晚,今天身体还有一些隐隐的不舒服,非常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李淮修看她一眼,叫她起床洗漱,“困吗?” 男人语气淡淡的。 阿瑶点点头,李淮修就垂下眸子,勾了勾唇道:“晚睡的孩子就这样。” 阿瑶摇摇脑袋,这才想起来昨日夜里发生了什么。 女孩呆呆地想了一会就面颊酡红,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她轻轻依到李淮修身边,语气有些爱娇,“你不要看书了。” 李淮修看她一会,好似很受用的模样,把书收起来了。 阿瑶试探性地抚了抚他的手臂,“哥哥?” 李淮修垂眸看她一会,语调平平,“你现在又要做妹妹?” 阿瑶这才确定昨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有些害羞地摇了摇头,脸颊红得像个粉包子,“你真好。” 李淮修笑了笑,看不出什么情绪,“你很会说这样的话。” 阿瑶在他肩上蹭了蹭面颊,羞怯道:“我只同哥哥讲。” 李淮修把她搂到怀里,叫她坐在自己大腿上。 女孩衣裳都睡乱了,男人也不帮她理,叫她一双没穿罗袜的脚软软地搭在自己腿上。 男人揉了揉她饱满莹润的小腿,过了一会,才轻轻笑了笑,“我确实很爱听。” 两人用完早膳以后,李淮修去窗边办公,他垂着头看信,阿瑶就百无聊赖地解着九连环。 没一会就有下人来敲门,李淮修嗯了一声,周元就拱着手进来了。 他拿了个小匣子,还将卷碧带了过来。 周元将几封要处理的信件交给了李淮修,又向他说了一番城里的状况。 城里这两天并不太平,曹文吉这事不仅仅是他见色起意这般简单,里边也有永州王的影子。 他不仅想要扯李淮修这面大旗,还想着做旗的主人。 李淮修把信看完了,沉吟一会,“那就换个合作方式吧。” 这就是不想合作的意思了,周元会意,也振奋地点了点头。 他们天时地利人和,完全可以一并收了永州,要不了几天就能回到京城去。 李淮修让他把小匣子交给阿瑶,便叫他退下了。 卷碧越发地谨言慎行,站在墙角缩小存在感。 “这是什么?” 阿瑶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有些惊喜地跪坐在床上。 她以为周元是来讨论些打仗之类的话题,完全没想到还给她带了东西。 李淮修看她一眼没说话,示意她自己拆了看。 阿瑶就抿着唇,两个小梨涡里像是乘着蜜,期待地打开了小匣子。 是一副有些生锈的对牌。 这对牌上刻了许多字,年头久了就有些模糊,阿瑶抚了两下,只能认出一个十分老旧的‘淮’字。 这肯定和李淮修有关系,阿瑶拿着对牌左看右看,托在手里沉甸甸的,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含义。 李淮修还坐在窗边,低头看着什么,阿瑶瞧他好几眼他都不抬头。 阿瑶拿着对牌下了榻,轻轻坐到李淮修的椅子边上,李淮修头也没抬,就往旁边让了让。 这椅子再宽敞也是设计给一个人的,两个人都坐上来难免有些挤。 李淮修就勾着她的腰,将她抱到腿上来。 阿瑶把对牌放在他的书上,好奇道:“这是什么?” 李淮修看了一会,不知想到什么,很浅地笑了一声,“聘礼。” 阿瑶瞪大了眼睛,耳朵尖尖都沁出粉色,反应了一会才有些羞怯道:“真的吗?” 阿瑶突然觉得浑身不适,李淮修吐在她发顶的气息叫她有些缺氧,情不自禁地就窝在了男人怀里,像个有些晕头晕脑的小孩。 李淮修抵住她的背,掐了一下她腰间的软肉,叫她坐好。 他这样搂了阿瑶一会,语调又变得平淡,“这是我母亲的嫁妆。” “可我们还没有成婚呀?” 阿瑶脸蛋红扑扑的。 “再说吧,反正现下不能委屈你了。” 男人说得很平静,叫她收起来。 柳嬷嬷腿脚不便,就没来这里,卷碧倒是来了,也只会梳些简单的发式,阿瑶懒得折腾,就整日里披头散发,十分没有规矩。 好在李淮修很纵容她,只叫她不要乱跑。 这话也就是说说,这院子外边都叫李淮修的人守住了,围得跟个铁桶一样。 阿瑶也并不会乱跑,她这会满腹少女心事,李淮修在窗边办公,她就在院子里玩,时不时看他一眼,那对牌叫她放在了枕边,已经翻来覆去查看数次了。 她生得一副玉人像,一副十分欢喜的模样,叫人看了就高兴。 到了下午,阿瑶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女孩今天格外地乖巧,不舒服就告诉了李淮修。 李淮修叫她到榻上躺着,让卷碧去找徐娘子。 徐娘子来得很快,明明是大夏天的,身上却穿着秋日的衣衫,裹得严严实实的,额上都热出了细汗,只不声不响地擦掉。 阿瑶躺在榻上,李淮修沉默着坐在一旁,徐娘子给她把脉,末了又按了按她的小腹。 女孩皱着脸叫了一声。 阿瑶其实今天早上起来就很不舒服了,只是心情好,就没那样明显。 这会越来越强烈,她只觉得小腹胀痛,像有个小锤子在里边敲一般。 李淮修往她嘴里塞了颗蜜饯,一时没有说话。 徐娘子诊脉诊得很仔细,她打量一会阿瑶的面色,思考一会才道:“小娘子以往都是哪几日来小日子?” 阿瑶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李淮修。 这种女儿家的话题,阿瑶有些羞于在李淮修面前讲。 李淮修没什么表情,示意她说。 阿瑶把蜜饯顶在腮帮子上,乖乖地说了。 徐娘子皱眉,“小娘子怕是上月就没来吧。” 阿瑶点点头,那时她正好在庄子里,过得十分快乐,并不想找麻烦。 而且她小时候掉到湖里过,身子就有些受寒了,小日子来得很艰难。 这毕竟是女儿家生育的大事,老夫人找了大夫悄悄给她瞧过,只说好好养着就好,别的倒是没什么大碍。 阿瑶就并不当这是一个什么大事。 徐娘子叹了口气,“小娘子这次吸的药,药性极烈,您身子本就虚,有些受不住,就要出些恶露。” 她又交代了一些平日里该注意的事情,李淮修表情平淡,但是听得很认真。 徐娘子最后犹豫了一会,见阿瑶疼得面色发白,这才道:“小娘子以后可千万要好好养护,不然若是有了子息,怕是要遭大罪。” 阿瑶听得心不在焉,看着徐娘子的眼神有些探究,只是实在没有精神了,短短一会时间她就面色煞白,垂着眼皮显得楚楚可怜。 李淮修看她一会,抚了抚她的脸颊。 徐娘子见状并不敢多看,收拾了看诊用的物件,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 见徐娘子走了,阿瑶在李淮修指尖蹭了蹭,虚弱道:“我差点忘记了,昨天听到的哭声,怎么这么像徐娘子的声音呢?” 李淮修细看她的脸色,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确实是徐娘子。 阿瑶瞪大了眼睛,有些苦恼道:“徐娘子为什么要哭,还哭得这样伤心?” 天色已经昏暗了,李淮修叫卷碧点燃烛火,放在阿瑶的榻边。 见阿瑶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男人语气淡淡,“我只管得了你一个。” 阿瑶神色郁郁,看他一眼,眼神湿漉漉的,“我瞧见了,她身上有许多伤口。” 徐娘子方才给她把脉,胳膊上就露出一些尽力遮掩的痕迹。 “是谁在打她吗?” 阿瑶很喜欢这个丧了夫的妇人,样貌只是清秀,却能独自一人撑起一个医馆。 李淮修沉吟一会,眉眼英挺,若有所思道:“你倒是十分上心。” 阿瑶忽然抬手,轻轻抚了抚李淮修的手背,眼神也变得湿润。 李淮修动了动指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阿瑶微微起身勾了勾他的脖子,叫他伏到榻上来,仰头去舔他的唇。 他们做了一些李淮修该是很喜欢的事情。 过了一会,李淮修气息粗重很多,一手撑在榻上,顺了顺她的乌发。 阿瑶唇瓣水红,有些害羞地埋在李淮修的肩头,瓮声瓮气道:“我今天再晚一些睡吧。” 她想再探听徐娘子的情况,其次也很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李淮修把她往榻边抱了抱,低头看她酡红的面颊,“贿赂我?” 阿瑶抿了抿唇,不去看他的眼神,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脖颈上,面上都出了层薄汗,女孩细声细气道:“你受不受用?” 李淮修搂着她靠在榻边的小案上,叫她伏在自己胸口,手在女孩单薄的脊背上抚了两下。 阿瑶又问了他一遍。 李淮修并不说话,只是笑了笑。 男人过了一会才轻声道:“睡吧,明天就能知道了。” 土匪 土匪 冯第四十五章 阿瑶第二日腹痛更为加重,她也不敢再像往日那般穿得清凉,穿了一件有些厚实的素色流仙裙,上身着一件裁剪十分显身段的浅色缠枝短衣。 这一身极为简单,叫漂亮清爽的小娘子穿起来就像花苞一样,水灵灵嫩生生的。 李淮修晨起就让人在院子里打了个秋千,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摆了副桌椅,一副打算常驻此地的模样。 阿瑶早上洗漱好了就发现院子里变了副天地,墙似乎都宽出去许多,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她倒是十分高兴,肚子仿佛都没那么痛了,围着秋千打转,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 卷碧往那秋千上垫了褥子,阿瑶就捧着个小瓷碗靠在上边吃桑果,嘴角抿出两个小梨涡来。 李淮修在桌前写信,男人眉眼英隽,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这院子里有棵高高大大的桃树,郁郁葱葱仿佛没有受到干旱的影响,叫人看了十分舒服。 阿瑶倚在秋千上看了许久。 过了好一会,阿瑶才反应过来,她从秋千上下来,趴在李淮修的窗户边,有些忧愁道:“那我们不回城里了吗?” 不说柳嬷嬷和李戾等人都还在城里,阿瑶自从那日匆匆离开了袁府,至今还未和袁文琪取得联系,也不知她的状况如何,到底有些放不下心。 李淮修穿了件浅蓝色的长袍,男人生的高大,这样清爽的衣裳越发显得他丰神俊朗,叫人不敢多看。 他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没说话,只将一个小册子摆在自己手边,然后看了看阿瑶,示意她进屋。 阿瑶乖乖往屋里来,只是她一走路便觉得小腹胀痛,浑身乏力,肚子里仿佛有只手在搅和一般,只好慢吞吞地溜达进来。 卷碧还想去扶一扶她,叫李淮修无声地制止了,男人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女孩。 时下女子体质大多虚弱,除了少部分确实是因为先天不足,更多的是常年困在内宅,那方寸大小之地,一天走不得百步,得不到锻炼自然就气虚了。 况且徐娘子也委婉地建议过,这段时间里适当地活动一下身体是很有好处的。 李淮修严遵医嘱,希望阿瑶身体安康,不要体虚,最好长命百岁。 阿瑶走进来这般艰难,还不忘端着她的小盘子,里边的桑果吃得她指尖染上了紫色,李淮修看得好笑,叫她把盘子放下坐在一边。 “最近都不会去渝城。” 男人淡淡道,算是回答阿瑶刚才的问题。 渝城里最近乱,倒不如这里来得清静。 “我还是有一些想回去的,袁娘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阿瑶拿着湿帕子擦手,一边还有些忧心忡忡。 下药的虽然是她的未婚夫,可袁文琪是无辜的,阿瑶也不知道她最后如何了,曹文吉已经死了,阿瑶很怕曹家人迁怒袁文琪。 见她实在担心,李淮修想了想,“袁家已经与曹家退了婚书了。” 城里这两天属实唱了好几出大戏,曹文吉是曹家唯一的嫡子,他死了,这亲事自然断的很难看,不过就没必要叫阿瑶知道了。 李淮修叫卷碧给阿瑶倒杯温水,自己将桌上的信封好,随意地扔在了一边。 阿瑶喝了口温茶,乖乖地坐在男人身边,仰头看他一会,只能看见他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颚。 女孩捉住他一只手,撒娇似的摇了摇,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今天不想练字呀。” 玩起来自然觉得腹痛不算一回事,可是练起字来只怕立刻就会觉得疼痛难忍。 女孩的声音又娇又软,又是这样湿润依赖的眼神。 李淮修低头看她一会,随手勾了一下她的下巴,声音很平静,“不叫你练字。” “不是好奇徐娘子的事情吗?” 男人示意她往桌上看。 阿瑶这才想起来,她来了小日子,只觉得脑子都比平日里转的慢一些,只见桌上摆着一个厚实的小册子。 李淮修坐在一旁,示意她拿起来看。 阿瑶拿着册子翻了翻,这像是本医馆的账册,上边十分细致地记录了每一笔药材的支出和诊费。 笔迹秀气,大概是个女子的手笔。 只是这帐做的奇怪,连几根药材掉到了地上都记在了账册上,做的也太细了。 阿瑶从头翻到尾,只大概地看了一下,发现这估计是记了有快十个年头了。 “这是徐娘子记的账吗?” 李淮修嗯了一声,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徐娘子公婆有些蹊跷,她悄悄做了假账。” 李淮修简单一句话就将这事情说完了,阿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徐娘子是想做什么呢?” 阿瑶问道。 阿瑶想知道的,李淮修自然知无不言。 “她公婆对不起她,怕是想买些药材制毒吧。” 家里的婆母将银钱掐得死死的,徐娘子无法,只得省吃俭用,再抠些不值钱的药材。 徐娘子怕是已经筹谋了三四年。 阿瑶也猜是这样,不由有些愤怒道:“她身上的伤也是她公公打的吗?” 阿瑶以往往来皆是高门大户,哪家的媳妇不是娘家的娇女,且不说婆家敢不敢打,就没有哪户人家会做如此不体面的事情,男子大女子本就是恃强凌弱,有些脸面的男子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李淮修看她一眼,将账册关上了,想了想道:“算是公公吧。” “什么叫算是公公?” 阿瑶蹙了蹙眉,秀气精致的面颊显出几分困惑,用食指在他小臂上点了点,“难不成是别人打的?” 女孩手指细软,像是小猫搭在小臂上,李淮修没什么表情,动都没动一下。 男人短暂地走了会神。 阿瑶又摇了摇他的小臂,李淮修才语气平静道:“不止。” “徐娘子幼时被这户人家买走了,后来又嫁给了这户人家的儿子,早年生有一子一女,皆走失了,前年她丈夫还在时又生了个男孩,后来也不知所踪。” 李淮修顿了顿,见女孩面色如常,便继续道:“前头那双儿女,怕是已经去世了。” 阿瑶皱眉,心里已经有些难过了,有些艰难地猜测道:“是叫人贩子拐走了吗?” 可是哪有人贩子前前后后将一户人家的三个小孩都拐走呢? 而且徐娘子要是为了之前两个死去的孩子伤心,身上的伤痕又是怎么回事呢? 阿瑶灵光一闪,突然道:“徐娘子的小儿子是不是还活着?” 李淮修嗯了一声,眼神看向窗外,很轻地抿了一下唇,“估计是被那老夫妇藏起来了。” 阿瑶睁大了眼睛,刚想说什么,李淮修制止了她。 男人牵着她的手放在桌上,示意她坐好,“已经叫人去了。” 阿瑶嗯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她倚回自己的椅子上,心里还是有许多疑惑,但是倒也不急着解开了。 两人刚刚说完,徐娘子就上门来了。 她拿着厚厚几本医术,是被李淮修叫来的。 李淮修以往受过伤,但是很少生病,他身体好,伤痛多数都是自己好的。 但是他想知道阿瑶的情况,这会叫他安心很多。 李淮修垂着眸问她一些问题,徐娘子都如实回答了,她本心纯善,还讲了许多平日里要注意的事情。 李淮修面无表情地听着,认真地记住了。 阿瑶去了对窗的美人榻上,看着是在病恹恹地躺着,其实在悄悄地观察徐娘子。 徐娘子的样貌只能说是清秀,眉眼间有些愁苦,但是依旧叫人觉得观之可亲,是个好性子的人。 阿瑶想起她走失的三个孩子,又想起她可能要制毒,心里一时五味杂粮,不知道做什么感想。 徐娘子走后,阿瑶有些怅然地靠在美人榻上。 乌发软软地搭在肩头,越发衬得女孩肤白如雪,叫人看的挪不开眼。 李淮修放下手里的书,安静地看了她一会。 “来。” 男人的声音很轻,阿瑶循声看过去。 对上女孩水润的眼睛,李淮修笑了笑,身子微微往后靠了些,语气淡淡的,“到哥哥这来。” 阿瑶听见他自称哥哥便觉得面热,倒是把徐娘子的事情抛在脑后了,慢吞吞地挪到了李淮修身旁。 男人牵了牵她的手,仔细看她一会,就示意她坐到自已膝上来,阿瑶背对着他坐了上去。 女孩轻得像朵云。 修长的手从后边握住了女孩的手腕,阿瑶刚想说话,李淮修就低低地嘘了一声,手指在女孩腕间摩挲了一下。 阿瑶的耳朵沁出粉色,原来是要给她把脉。 阿瑶莫名其妙地有些害羞,往后倚了倚,下巴故意往李淮修下巴上顶。 李淮修另一只手往下,握着揉了一把她的腿弯,女孩打了个颤就老实了,面色酡红地缩在男人怀里,叫李淮修握了她许久。 过了一会,李淮修松开阿瑶的手腕,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确实体虚。” 男人语气很平静,只是叫卷碧将榻边的凉食都撤走了。 阿瑶叹了口气,被李淮修赶到了榻上,男人给她脱了络袜,把她有些冰冷的脚放进被子里,不准她再这样凉着脚。 “躺着吧。” 李淮修淡淡道。 阿瑶乖乖地躺好,李淮修看她一会,想了想,就坐在榻边看书。 阿瑶闲的厉害,非常想看城里院子里那些话本,叫人捎来一本也是好的。 只是其中有许多不堪入目的东西,要是给旁人一不小心看了,阿瑶要羞死。 榻上有些小玩意,阿瑶勾着玉质的九连环,心不在焉地拨弄着。 李淮修一手握住书,见她实在无聊,想了想,问道:“不困吗?” 阿瑶如实地摇摇头,她昨天睡得早,觉得今天都不需要小憩。 李淮修于是叫来卷碧,让去取了什么东西。 卷碧没一会就叫两个下人抱着个大箱子回来了。 掀开两个半人高的箱子,里头装的厚厚的账册,阿瑶随意打开一本,登记的是长长的一串头面,各种华贵稀缺的首饰,看的人眼花缭乱。 李淮修叫她理,男人面上看不出表情,“你仔细些。” 阿瑶有些懵懵地嗯了一声。 “这是你的聘礼。” 李淮修很浅地笑了声,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手里的书随意地扔在一旁,“理不明白就撤了。” 阿瑶把账册翻了翻,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看来看去,不太能理解他的话。 “反正我是土匪。” 男人面无表情地压低了声音,说了句阿瑶听不太懂的粗话,顿了顿才接着道:“再把你抢了。” 李淮修语气平平,目光平静地看着阿瑶,说得像真的一样。 阿瑶把账本抱在怀里,心跳的格外快,回过味来以后,后知后觉地红了面颊。 宝贝 宝贝 阿瑶像个挨了欺负的小媳妇,把账册抱在胸前,像是抱着个盾牌,蹬着细白的小腿往后挪. 折腾好一会跪坐在榻上,她还有些不好意思,红着面颊期期艾艾道:“我还没答应要同你成婚呢。” 李淮修看着她,眉眼叫烛火投的深刻英隽,眼神里似乎是带着笑的,等阿瑶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又没什么情绪了。 “不需要你答应。” 男人说得很平淡,又很叫人信服,接着面无表情地在阿瑶身上扫了两下,像是在审视,又似乎有些别的意味。 男人本就高大俊朗,这样平静又极具侵犯性的眼神,叫阿瑶骨头都紧了紧,下意识地缩了缩。 女孩终于受不了了,起身扑到他怀里,脸颊酡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怕的,声音都气呼呼的,“你真讨厌!” 李淮修就抱住她,托着她酡红的脸颊贴在胸前,笑了一声,“那你嫁不嫁?” 阿瑶这才感到那个熟悉的李淮修回来了,把脸埋在他怀里不说话。 阿瑶不说话,李淮修就捏了捏她的腰,掐着她的下巴,垂头看着她。 阿瑶脸连都叫他按变形了,总觉得他随时都要亲下来一般,两人隔得那样近,可李淮修确实只是看了看,用一种叫阿瑶觉得看了会有很奇怪感觉的眼神看着她。 女孩捂着耳朵狠狠地摇了摇头,非常受不住他的眼神,耳朵尖尖都是粉色的,大声道:“我嫁!我嫁!” 李淮修于是就笑,把她抱起来一些,按着她的腰不放。 两人在榻上闹成一团,阿瑶从来没有见李淮修这样爱笑的时候。 阿瑶闹得衣裳都要汗湿了,眼角眉梢沁出红色。 阿瑶很怕自己狼狈的样子叫李淮修看见了,但是想来他应该是不介意的。 因为男人把她压在榻上,一只手拨了拨阿瑶汗湿的额发,专注地看着她,然后亲了她很久,压低声音叫她宝贝。 阿瑶垂着一张红扑扑的脸,嘴唇泛着水光,连眼皮都泛着浅浅的红,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 · 两人闹完的时候都过了小半个时辰了,李淮修又重新拿起书看起来。 阿瑶把账册翻来覆去,越看越觉得心惊,李淮修的母亲该是个十分富有的妇人,这账册里的物件,几乎各个都是精品,钗环头面怕是穿戴一年都戴不完,更别提还有许多地契与商铺。 阿瑶倒是不觉得高兴,看到最后看得几乎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阿瑶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有一次回外祖王家,王老夫人是个十分精明的妇人,为人颇有些爱斤斤计较,但是十分护短,曾悄悄把小阿瑶拉到碧纱橱里说话。 她知道王氏宠爱隔房的女儿,叫阿瑶宽心,说王氏虽宠爱那个隔房女儿,但是叫她千万别放在心上,那终究不是亲生的,什么宠爱呀整日抱在怀里呀都是中看不中用的,那些能握在手里的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老夫人说了,他们王家虽然没什么声名,是个不起眼的小门户,家里甚至只有个大老爷从政,也是做的个小官,勉强称得上官宦人家。 但是他们家经商,京城里头除了同元帝贵妃沾亲带故的那家人,就数他们家生意做得大,当年王氏出阁的嫁妆可是叫冯老夫人讲不出闲话来。 这嫁妆以后合该叫她与冯璟喻一人一半,叫阿瑶当嫁妆带出去,也有些脸面,千万别叫那隔房的捡漏了。 阿瑶当时还小,听得似懂非懂,今天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了。 时人嫁女,晒嫁妆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你若是晒少了,旁人不会觉得你苛待女儿,只会觉得你没有家底。 今天忽然提到这嫁娶之事,阿瑶不免有些迷茫。 倘若真有一天办起了婚事,李淮修愿意给她很多聘礼,可她却是拿不出嫁妆来,李淮修不在意,阿瑶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接受不了。 王老夫人说得确实是十分有道理,可是王氏的嫁妆想给谁是她自己的事情。 阿瑶觉得多半不会给自己的,只是着急也没用,她把这件事情压在了心底,开始认真看起账册来。 这两箱账本其实都是些物件,商铺的收支什么的倒是很少,阿瑶还真的认认真真地规整了一番。 这些账目想必往日里很少有人会清看,上头都落了层灰。 李淮修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本阿瑶一看就觉得犯困的书,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两人就这样磨了一整天。 到了夜里,李淮修叫人将窗户的纱窗关上,打开了窗户,将屋子里的冰都撤走了。 城外的气温比城里高,不放冰块屋子里就有些闷热,稍微动一动就是一身汗。 阿瑶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她热一热倒也没什么,但是不想要李淮修跟着挨热。 女孩犹豫一会,“这屋里热,哥哥去西厢房睡吧。” 李淮修将桌上的文书收到一块,身影高大又俊朗,他没怎么在意。 “没事。” 李淮修答的毫不犹豫,阿瑶心里竟然有一丝莫名其妙的窃喜,她拿帕子捂了捂脸,觉得自己真是不像话。 在京城里也没听说过哪个夫人会这样缠着夫君。 可是阿瑶内心又确实十分希望李淮修能与她共眠,因此板着白净的小脸,故作勉强地答应了。 阿瑶洗漱以后换上身透气的薄纱,卷碧在她脖颈间拍了些干爽的香粉,就慢悠悠地上了榻。 她肚子依旧有些难受,动起来就觉得绞痛,只好直直地躺在榻上。 阿瑶以往小日子到了也难受,但是并未有如此明显的痛感,到底还是身子虚了。 阿瑶勾着九连环,等着李淮修进来,只是听着外间的门响了一声,隐隐约约传来周元的声音。 过了一会,李淮修就进来了。 男人掀开床帐低头看她,语气里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有些事情要处理。” 阿瑶只好点点头表示理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语调很又失落又期待,眼神都变得巴巴的,“那你要早点回来呀。” 李淮修嗯了一声,觉得她这样很可爱,让人很有亲亲她的欲望。 但是男人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没有讲出来,也没有做出来。 李淮修沉默着,阿瑶总觉得他好像十分不想离开一样,便够着牵了牵他的手。 男人的手心干燥温热,慢慢反牵着她细软的手,沉默着轻轻摇了摇。 两人看着对方,一时都没有说话。 阿瑶觉得李淮修的眼神很叫人害羞,像是在说些什么一样。 “我等着你。” 她乖乖的,李淮修不说话,她很愿意说。 李淮修嗯了一声,就很专注地看着她,两人这样牵了一会手,阿瑶有些温凉的手指渐渐都热了起来。 阿瑶摇摇手,李淮修就随着她动一动。 阿瑶觉得心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叫她面上慢慢起了红色。 她仔细地体会了好久,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情绪,只是叫她四肢发软,心里十分的轻快。 她不知道李淮修有没有同样的感觉,但是他确实是牵了阿瑶很久,久到她胳膊有些酸了,男人还捏了捏她的手指。 放下床帐以后,李淮修没再迟疑就离开了房间。 · 李淮修这几日其实很忙,渝城虽小,但是地方很妙,他们想把这块地方拿下来很不容易。 毕竟如今元帝还在,这天下起码表面上还是有主的,手段过于刚硬就成了第一个带头造反的,李淮修现下还不能担这个名头。 唯有永州那边十分顺利,陆同和前两日就到了永州,永州王接连给他来了好几封信,言语间已经迫不及待要来渝城见他一面。 今天就是永州王又送了一封信来,这里面的内容叫李淮修拧了拧眉。 他得去一趟永州了。 周元将信放在烛火上燃了,轻声道:“若是快马加鞭,不过五日就能回来。” 李淮修很少有这般情绪外漏的时候,周元察觉到了都有些心惊,暗自猜测估计是为了屋里头那个。 李淮修看了眼舆图,过了会才点点头,语气倒是很平静,“今天就出发吧。” 早去早回。 周元点头,接着讲起了京城里的情况。 “沈世子许久未露面,前几日才有些消息,倒是镇南王,自从沈世子有了消息,这镇南王就再也没有现过身了。” 李淮修对镇南王此人没什么看法,他看着烛火,示意周元继续说下去。 周元拱拱手道:“京城里都传说镇南王病重,怕是命不久矣。” 京城是天子脚下,多的是爱嚼舌根的富贵闲人,虽不敢当面直言,但是背地里一言一语传得有鼻子有眼,都跟亲眼见了似的。 什么带血的帕子,上了年纪的老大夫,就差说自个站在镇南王府的门前当守卫了。 周元命人多方探查,发现这流言也并非完全的空穴来风,镇南王府上确实请了大夫,一进去就没出来了,镇南王估计是真出了问题。 叫周元看来,这镇南王怕不是生了病,而是受了伤,估计还伤的不轻,不然有何急症叫他面都不能露。 只是他堂堂镇南王,如今又有谁能在京城里将他伤成这样呢? 李淮修沉吟一会,面容在烛火下显得有些郁气,男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周元点点头,便退下了。 待这些杂事处理完以后,屋子里的下人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李淮修并不急着回房间,他拿着阿瑶白日里看的账本,随意翻了翻,见她有些还做了笔迹,不知道是因为喜欢还是其他的原因,总之是看得很认真。 李淮修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笑了笑,把账本放下就回了内室。 此时已是临近子时,阿瑶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李淮修轻轻掀开床帐,女孩耷拉着眼皮,就着烛光解九连环。 男人推了推她的肩头,她就往里面一滚,清醒了许多,声音里已经有些倦了,听着软软的,“大当家的。” 阿瑶半坐起来,就着烛火看他一会。 女孩将李淮修牵到了榻上,声音很欢喜,“我好怕我睡着了。” 她答应了要等着李淮修的,可是今日实在是太困了,许是白日里没有小憩,难免撑不住。 李淮修坐在这春宵暖帐里,觉得疲惫减轻了许多。 阿瑶贴上来,用温热的脸颊枕在他肩上,说话时仿佛贴着李淮修的耳朵。 “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李淮修侧头看看她,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偷偷藏了什么宝贝。 男人嗯了一声,稍微往旁边让了些,叫女孩别凑他这么近。 阿瑶毫无所觉,跟着凑近了些,神神秘秘道:“这九连环上有你的名字。” 说罢,阿瑶捉了李淮修的手指,在小环上摩挲。 确实是刻了小字的,仔细辨认便知道是李淮修的名字。 李淮修把九连环拿在手里,垂着眼睛看了会,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哄小孩的,你也想要一个?” 阿瑶嗔怪地戳了一下他的肩膀,软软地贴着他。 “我明天想去见见徐娘子的公婆。” 李淮修已经在查了,阿瑶还是觉得心里放不下。 李淮修自然是说好,阿瑶就放心了,垂着眼皮已经要睡着了。 帐子里的灯火很暗,叫人分辨不清彼此的神色。 李淮修犹豫一会,道:“我要出一趟远门。” 阿瑶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了。 “去永州。” 李淮修想了想,保守道:“预计六天。” 阿瑶觉得难过,还觉得很突然,她一点也不想离李淮修这样久。 “带我一起去吧。” 女孩仰头望着他,脸上还泛着红晕,眼神变得湿润。 李淮修沉默了一会,如实道:“我们骑马,你一起去也不能和我一起。” 阿瑶听懂了,过了半晌才道:“很着急的事情吗?” 李淮修嗯了一声,勾了一下她的下巴,“我保证很快回来。” 阿瑶点点头,觉得心情一下就低落了,肩膀塌了下来,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 李淮修看她一会,认真地想了想该怎么哄她。 阿瑶突然抬起头来,一把抱住了李淮修,把脸颊贴在他胸前。 李淮修没有防备,下意识也把她抱得紧紧的。 “你要快一些,我等着你。” 李淮修被一股暖香围住了,他用下巴抵了抵阿瑶的额头,觉得自己的心安定在了这里,叫一根绳子扯住他的躯体。 还未离开便已经生出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 第二日一大早阿瑶就醒了,用过早膳以后就在窗边看账本。 李淮修不在,她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下午未时,院门就被人敲了敲,一对看着十分慈祥的老夫妇提着篮子来拜访。 阿瑶就在院子里头招待他们。 这院子很是宽敞,摆些桌椅也勉强入得了眼,且这也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 这对夫妇便是徐娘子的公婆,带着自己做的面饼来拜访。 阿瑶刚一见他们便觉得十分惊讶,他们二人生得都是慈眉善目,看着还很是年轻,阿瑶听卷碧说两人都已经是五六十的年纪了,看起来与四十岁差不多,身上有一股浓浓的香火味,叫阿瑶想起冯老夫人。 但是人不可貌相,她看徐娘子也想不到她会悄悄想着制毒杀人。 “听说姑娘想尝尝这儿的特色菜,我们夫妻二人也没什么好东西,将此地有名的之功饼做了两个赠与姑娘。” 那老妇人态度不冷不热,将篮子递给了一旁的卷碧。 这叫阿瑶听得有些脸红,这必定是李淮修说的。 “婆婆客气了。” 阿瑶又同两人说了会话,二人就告辞了。 那个老伯看着有些唯唯诺诺,一举一动都跟着妻子的脚步,倒是并不多见。 送走两人以后,阿瑶若有所思地荡着秋千,没一会又叫人去请徐娘子。 “你只说我肚子难受,请徐娘子来给我瞧瞧。” 下人领命而去,徐娘子每一会就匆匆赶来了,她正在院子里晒药材,她公婆为了省些银钱也不准她请帮手,叫她累的额上都是汗,仔细地给阿瑶诊脉。 阿瑶摸了摸小腹,有些苦恼道:“一阵一阵的,徐娘子一来我就好了许多。” 徐娘子闻言笑了笑,眉眼间很是温婉,也并未生气,“女子来小日子,确实会如此,小娘子注意些不要碰了凉性的东西便是。” 阿瑶点点头,叫卷碧给徐娘子倒了杯温茶,徐娘子推辞不过,喝了就走了。 阿瑶一垂眉眼,心里已经有些猜测了。 李淮修走的那天下午,阿瑶收到了一封从徐州寄来的信件,是王氏写的。 阿瑶看完信就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烦闷。 她突然很想李淮修,想给他讲讲今天有一件叫她十分不高兴的事情,可是提笔以后,就不受控制地给他写了封很叫人害羞的信件。 · 李淮修在驿站收到阿瑶的信件时是半夜,他的亲信连夜送来的,不然等李淮修回了渝城这封信都寄不到他手里。 男人认真地看完了信,觉得想念与急切。 等他归了家,该是会很珍惜地亲亲她。 来信 来信 李淮修离开的第二天,阿瑶拿着徐州来的信件有些愁眉不展。 这信是王氏写的,在信里七七八八讲了许多,问了阿瑶许多问题,似乎很是关心她,最后问她怎么还不去徐州同他们一家人团聚。 最关键的是,王氏好像以为她已经回了京城。 这信应该是寄到京城去的,也不知怎么地,就寄到这里来了。 阿瑶把信看了好几遍,发现要不是这信里和信封上都写了她的名字,她都不敢相信这是王氏写给她的。 她的语气格外的亲近,像是十分地关爱阿瑶一般。 阿瑶想了想,可能王氏写信就是这般吧,或许对谁都是很亲近的。 就像以往京城里有个小娘子,对着谁都是一个态度,不管好恶都笑脸相迎,叫人挑不出错来。 和这信一起来的,是一个黑色的带着锁的小盒子。 王氏也没说这是送给阿瑶还是冯清雅的,倒是叫阿瑶不好打开看看,好在这是王氏送的物件,她并不好奇。 正好周元送了些新鲜的水果上门,阿瑶就将他叫来问了问。 周元看了看信封,想了一会就拱手道:“这信是在京城里截到的,上头写着姑娘的名讳,底下的人就自作主张送到这来了。” 阿瑶这才恍然大悟,果真是寄到京城去的,只是王氏为何像是不知道她还在渝州这边呢。 “只寄给我的吗?” 阿瑶问他。 周元道:“还有一封写着其他的名字,就送到该去的地方去了。” 应该是王氏写了好几封信一块寄出来了,周元的人就将写着阿瑶名讳的信带到这里来了。 那这小匣子连钥匙都一块寄过来了,应该就是给阿瑶的。 周元走后,阿瑶犹豫一会,还是将匣子打开了。 只见里头用红绸布包裹着一个像是老虎又像是豹子的铁块,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应该是个装饰品吧,阿瑶拿在手里看了一圈,这物件做的极为粗糙,上边还有些深色的污渍,仿佛是洗不掉的。 阿瑶觉得这个观赏性也不大呀,这野兽生得凶相毕露,看它的眼睛仿佛冒着煞气一般,阿瑶看了一会就打了个寒颤,将这铁块装在匣子里锁起来了。 王氏也该是不会给什么好物件她的,锁起来放着就是。 阿瑶只是有些犹豫该不该回信,毕竟王氏终究是她母亲,现在不知怎么的,仿佛都不知道她还在渝州,且冯清雅他们也没有去徐州。 正想着呢,徐娘子就上门了。 女人大热的天气,面上还带着面纱,提着个小篮子就来给阿瑶诊脉。 阿瑶只好先将信收了起来。 “姑娘今日面色不错。” 徐娘子语气很温柔,她看着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将素白的手指搭在阿瑶的腕上,。 阿瑶笑了笑,今天自己确实是没那么疼了,“小日子该是要过去了,这几日就会舒坦一些。” 女人面上带着面纱,阿瑶下意识就往她脸上看,直到徐娘子微微侧了侧脸颊她才收回视线。 阿瑶心情有些沉重,很怕徐娘子是挨了打才会这般带着面纱。 徐娘子给阿瑶诊完了脉,并没有像往日一样直接离开,阿瑶见状知道她怕是有些话想说,于是叫卷碧给她到了杯温茶,并不赶她走。 徐娘子踌躇一会,从小篮子里拿出一个小药包。 “姑娘看看这个,放在房间里对身子很有好处。” 徐娘子是个十分腼腆的女人,今天突然拿出这样一个物件,也只会干巴巴地讲,说着说着面上都出了些细汗,显然是极为窘迫的。 阿瑶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将这药包拿在了手里,放在鼻端闻了闻,味道很清香,闻了就叫人觉得很舒服。 “娘子给我多做两个吧,我很喜欢,付些银钱给娘子做辛苦费。” 阿瑶面无异色,将药包给了卷碧,叫卷碧给她挂到床帐里头。 徐娘子闻言顿了顿,瘦弱的身子都直起来了一些,隔着面罩都能感觉她像是心里放下了个大石头一般,语调感激,“谢谢姑娘。” 徐娘子朝阿瑶福了福身。 她知道阿瑶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依旧叫她体面地收了银钱。 阿瑶莫名其妙心里有些不好受,连忙叫她起来。 女孩今日穿了件白色的襦裙,气质清新,漂亮得生机勃勃,阿瑶不失粉黛,面容在这明堂里如明月生辉,美得有些过了头。 徐娘子从未见过她这样漂亮的小娘子,又十分毓秀,只觉得自己是遇到了观音菩萨。 徐娘子收了阿瑶的银钱,也未急着走,她见阿瑶容光摄人,想了想道:“姑娘这几日还是不要出院子的好。” 阿瑶有些疑惑,“怎么了?” 徐娘子道:“我公婆又请了个权贵住到家里来,那个贵人要在这疗养身子,就住在姑娘隔壁的院子。” 那个姓李的公子出了门,徐娘子就担忧阿瑶会受欺负。 说起贵人来疗养时,徐娘子语气很冷,与她一贯温和的气场很是不相符合。 阿瑶把她这幅异状记在心里,只当没看出来,反而转移了话题。 女孩仿佛只是好奇,她生得白净美丽,这样问起来也不会叫人起疑心,“你们家倒是奇怪,不住在城里,反而在这乡下地方建了这么多院子。” 这地方偏僻,几乎不在大路上,开医馆应该选个人多的地方才是,这也不是个热乎地方,要不是徐娘子能治一些疑难杂症,怕是常年都不会有人光顾,他们一家子的生计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而且为何要建这么多和这个乡下气质十分不符合的院子呢,倒像是时刻准备着要迎接贵客一般。 徐娘子听了一时没说话,她秀气的眉眼垂下去,将篮子紧紧地提在了手里,像是有些防备的模样。 “姑娘,这个我不知道。” 徐娘子这样说。 阿瑶见状也不为难她,只道:“我只是随意问问,娘子不必介怀。” 这院子必然有些问题了。 徐娘子走前还给阿瑶福了福身,眼神定定地看着她,“姑娘心善,以后必回有好报。” 阿瑶连忙往旁边避了避,“娘子客气了。” 徐娘子走后,阿瑶拿着她留下的香袋想了许久,这徐娘子怕是着急攒钱,连她这都找上门了,颇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感觉。 阿瑶对她的事情心里有了些猜想,其他的不敢保证,但是徐娘子经常挨打该是真的。 李淮修不在,阿瑶很有自知之明,不会轻举妄动,只观察着院子里的异状,待他回来再说。 且阿瑶不想同隔壁的人撞上,因此这几日都准备窝在院子里。 李淮修走时在院子里留了许多人,这些人很守规矩,平日里在院子里都静悄悄的,做事也轻手轻脚的,十分有教养。 下人这样守规矩,阿瑶也没什么要管束的。 只是叫他们都警醒些,尽量不要同隔壁的人有什么接触。 下午的时候隔壁果然起了搬东西的动静,阿瑶靠在窗边,隐隐约约能听见些响动,过了小半个时辰便没有了。 阿瑶就没在意,继续算着账本打发时间了。 · 京城里,冯清雅把一群丫鬟婆子都发作了一番。 “母亲寄给我的东西,你们也敢弄丢? 真是一个个胆子肥了!见母亲不在就敢糊弄于我!” 院子里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下人,除了冯清雅的吼叫声几乎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冯璟喻赶到的时候,冯清雅几乎要叫人将一个小厮打死。 眼见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吓得面白如纸,还有不少其他院子的下人悄悄躲在角落里看热闹,这事指不定就要传出去了。 “住手!” 冯璟喻黑着脸叫停,连忙将冯清雅扯进了内室。 “你疯了吗!” 冯璟喻难得有些守不住脾气,“你看看你这幅样子,哪里还有个闺秀的模样?” 冯清雅今个这回事要是没有捂住,传出去落得个暴戾的名声,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嫁出去了。 就没听说过哪家的女孩会在院子里活生生打死个人的,哪怕这是个犯了错的下人,也该交由主母处置。 冯清雅面色发青,她一双原本还算秀气的面孔,此刻显得有些凶戾,“你为了一个下人凶我!” 冯璟喻要气个仰倒,“你这是什么意思!” 真是不识好歹! “你可知今日这事传出去了,你要遭多大的难!” 冯清雅闻言不说话了,她垂着眼睛,看着表情就知道她毫无悔改之心。 眼看那个小厮已经气若游丝,血流了一地,冯清雅见了却丝毫不觉得触动。 冯璟喻顿时觉得十分疲惫,叫人赶紧将他送去医治。 冯清雅这次归家以后,就十分的异常,冯璟喻有时看着,都觉得自己都不太管得住她。 好在那小厮还算命大,叫人用参汤掉着,勉强保住了性命。 冯璟喻觉得自己以往都小瞧了这个妹妹,往日里看着还算机灵可爱,怎么一下就变成这样了,把人命不当回事,都见了血也不见她害怕。 冯璟喻越想越气,要把她关起来。 冯清雅不以为然,她心里直冒火,想着自己那块兵符不见了,也不知道要如何向许宣交代,若是许宣不再喜爱她了,她又要嫁给谁呢? 冯璟喻对冯清雅是打不得骂不得,想起那个小小的女孩便觉得心软,最后也只能口头教育了冯清雅一番便回了自己院子。 许氏正躺在走廊下,她月份已经越来越大了,肚子像个皮球似的鼓起来,倒是比本来的同月份的肚子要显得大一些。 许氏见他气得满头大汗,半撑起身子,连忙叫丫鬟给他拧了凉帕子擦擦汗。 “雅姐儿那是怎么了? 将你气成这样?” 冯璟喻狠狠地叹了口气,让她坐下,“她险些将个小厮打死。” 许氏拧眉惊呼了一声,“那小厮可是冒犯她了?” 现时上下尊卑差异明显,但是也不会有主家随意就打杀奴仆的,毕竟难免会落得个残暴的名声,冯清雅自个倒是没什么,可是到底是还没出嫁,可别连累了她们这房。 “她说是下人弄丢了她一个物件,可是问是什么也不肯说。” 冯璟喻说起来还有些恍惚,“雅姐儿以前不是这样的,在江南的时候,她是最是贴心不过了,聪明又懂事,小小的人都知道父亲辛苦,要给他捶背,现在怎么弄得像变了个人。” 许氏在一旁挥了挥团扇,悄悄翻了个白眼,心里很嫌弃。 她前几年刚嫁进来的时候,冯清雅就不是个懂事的人,仗着年纪小,没少阴阳怪气,悄悄给了她好几次没脸。 那时江南只有她一个小娘子,自然是觉得她万般好的,现在京城里见了真正温柔娴静的阿瑶,这冯清雅可不就是入不得眼了。 许氏转了转眼睛,秀气的面上浮起一层笑意,她摸了摸肚子,“我前天回娘家,你知道我家里的几个嫂嫂说什么吗?” 冯璟喻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有些紧张道:“怎么了?” 许氏的肚子确实是大了些,这才六个月就仿佛要临盆了一般,冯璟喻看着都有些担心。 许氏笑了笑,拿团扇盖住了嘴巴,“我嫂嫂说了,你家以往有生双胎的,我这怕是双胎。” 冯璟喻愣了愣,喃喃道:“确实,我三叔,还有几个隔房的姑姐家中的都有双胎,有些还是龙凤胎呢。” “我家这是也要添一对双胎了。” 许氏轻哼一声,拍了他一下,“这还没影的事,你可别急着到处说。” 她都这样说了,冯璟喻自然是连连点头,他向来看着严肃,这会脸上却都是笑意。 他摸了摸许氏的肚子,关切道:“双胎要比寻常夫人辛苦些,你可有哪里不适的?” 许氏就等着他说这话呢,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其他的倒是都还好,就是这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怕热,稍微有些热气都动个不停,我就睡不好觉。” 许氏现下身上就热出了一身汗,看着很是可怜。 冯璟喻果然皱了皱眉,担心地看着她的肚子。 许氏心里感动丈夫心疼自己,但是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我倒是没什么,就是怕休息不好影响孩子。” 冯璟喻心疼孩子,更心疼许氏,只是这京城里的气温不是一般的高,只能在屋子里多放几块冰块了。 许氏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道:“大夫说了,不能整日里受着凉气。” “倒不如给我换个院子,通风一些,最好还有个池塘,这样院子里好歹凉快一些。” 许氏的丫鬟是从娘家带来的,最是知道主子的心思,连忙搭腔道:“确实,夫人这几日热得都吃下饭了,肚子里的小公子怕是也挨了饿。” 冯璟喻果然更担心了,可顺着许氏的话想了下去,发现怕是只有冯清雅的院子有这些条件。 当初回来的时候冯璟喻还奇怪,这院子这般好,老夫人怎么没叫阿瑶住进去,反而给了刚回来的雅姐儿,只是他粗人一个,并不在意罢了。 他仔细盘算完,难免有些犹豫,哪有哥哥叫妹妹让院子的。 许氏见他犹豫心里就有火,冯清雅以前可没少挤兑她。 女人不由摸了摸肚子,强颜欢笑道:“没事,我就在这住着也挺好的。” 许氏这话说得叫人心里极为过意不去了,冯璟喻犹豫一会,咬牙道:“那就换吧。” 冯清雅做了错事,也该叫她长点教训。 许氏闻言就舒了心,不由笑道:“不如叫她住到阿瑶的院子里头,阿瑶现下不在,也好叫那院子里有些人气。” 冯璟喻想起这个心里更是低落,恨不得此刻就能将阿瑶救回来,只恨自己没那本事。 “也行,在阿瑶院子里收个厢房出来,正好叫雅姐儿关禁闭,别整日里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许宣同冯清雅的事情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了,叫冯璟喻都听了一些。 只是他总觉得冯清雅还是个小孩,并不相信她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想着或许确实有些没注意分寸,这才叫人抓住了由头,日后纠正便是了。 · 今天是李淮修离开的第二天,阿瑶撑着下巴坐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账册。 这院子就这么大,她也不想出去,呆着也确实无聊。 卷碧跟个闷葫芦似的,两人都说不上话。 阿瑶发了会呆,就听见隔壁有歌舞的声音传来。 女孩竖着耳朵听了听,发现唱的不知是哪个大家的作品,调子悠长唯美,阿瑶很会弹琴,曲谱识得很多,可是从未听过这个曲子。 这倒是勾起了阿瑶弹琴跳舞的雅兴,她叫来卷碧,让她往城里递信,叫周元给她找把琴来,不拘好坏,能用就是好的。 周元当日下午就将琴送来了,“这是主子平日里无事时会拨一下的,姑娘看看喜不喜欢。” 阿瑶有任何要求,周元都是尽力满足的。 阿瑶很是惊喜,她没想到李淮修竟然会弹琴,倒不是他生得一副不会弹琴的模样,而是他气质太过冷淡,叫人觉得让他抚琴是一件很冒犯的事情,他该是坐着听人弹琴的。 阿瑶拨了拨琴弦,清越动人的的琴声荡漾开来,阿瑶忍不住翘起嘴角,露出两个小梨涡。 不管李淮修弹琴的技术如何,这把琴确实是把好琴。 谁知道周元不仅送了琴来,还带了李淮修的回信。 阿瑶现在就是惊喜极了,但是还是按耐住了想要看的心,强撑着把周元送走了才开始看。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阿瑶只好洗漱完了才赶走屋子里的下人,把床帐放下,就着烛光看了起来。 李淮修不仅仅给她送信,还送了个紫檀木的小盒子,不过巴掌大小,泛着淡淡的檀木香气。 阿瑶捧在手里爱不释手,把玩好一会才打开。 是个小巧的玉葫芦,通体莹润,更为罕见的是,这竟然是块粉色的玉件。 同阿瑶如玉般的肌肤搭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要掐一把。 阿瑶不知为何,看着就喜欢极了,想着一定要穿一根绳子挂在身上,日后都时时刻刻戴着。 接着拆了信封,露出李淮修内敛又锋利的字体,这是阿瑶日日照着临摹的,此时见了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阿瑶凝神看信,白嫩的芙蓉面颊上满是沉静。 李淮修不写官话,也不像她一般写一些叫人脸热的称呼。 他的信直白又平静。 问她吃得好不好,衣裳够不够穿,小腹还有没有痛,像是极为关心她的琐事。 最后问她这个玉葫芦好不好看,男人的用词并不热烈,但是应该是希望阿瑶喜欢的。 李淮修见到玉葫芦的第一眼,就觉得这该是阿瑶的物件,于是现在它便成了阿瑶的物件。 他还说收到信时该是夜里,祝女孩做个好梦。 男人在信的末尾留了些很冷静的情话,阿瑶看完了,觉得自己像是睡在了云朵上。 且,这信已经私密到决不能叫第三个人看见。 阿瑶看得脸颊和眼角都红红的,垂着眼睛,羞怯地躲在被窝里给他写了些叫人脸红的话。 她也很想念李淮修,且非常感谢李淮修好像十分喜欢她上一封信,她会继续努力,诚恳地希望他继续喜欢。 阿瑶吹了灯,把信纸压在枕头下,一夜好眠。 她觉得自己在李淮修平静的指导下,做了个周全又甜美的梦。 习俗 习俗 次日,阿瑶醒来时第一件事情就是叫人将这信寄了出去。 这天的天气看着有些不好,抬头就能见到乌云密布,天边时不时响起一声闷雷,明明还是晌午,现下看着天色却像是已经傍晚了。 这天气没有太阳,阿瑶就在院子里坐着,从箱笼里找出了几盒绳子,想着编个漂亮的绳结系在琴上。 要是李淮修还在,这么适合的天气,阿瑶自然会在院子里弹弹琴,可是这会李淮修去了永州,隔壁院子里还有个不知身份的陌生人,阿瑶就不会在院子里弹琴,乖乖做些不声不响的活,免得惹出麻烦来。 谁知道刚过申时,一个络子编了一半,袁文琪就上门拜访了。 小娘子瞧着神采奕奕,带着许多礼物,一看便知并未受到曹文吉的影响,见了阿瑶就十分担忧地同她致歉。 袁文琪上门,阿瑶自然非常欢喜,本来就没怪过她,反而一直担心她的境遇,见她如此好的气色,也就放下心来。 小娘子出门带了两个丫鬟两个婆子并一些府兵,阿瑶就将这些下人安排妥当,接着引袁文琪进了院子。 袁文琪还十分抱歉,送了许多礼物给阿瑶赔礼。 阿瑶连连摇头,只说自己没事,这是曹文吉熏心,并不怪她。 袁文琪是个嘴时刻都闲不住的人,见阿瑶对她并未生疏,即刻就放松了,见了这院子便开始点评起来。 “我此前竟然都不知道这荒郊野外还有个这样的好去处。” 这院子在这野地里实在是太明显了,袁文琪以往喜欢跟着兄长出门游玩,只不过去的都是些有名的地方,竟不知还有此等去处。 这院子背阴,里头栽了棵高高大大的桃树,宽敞又好看,不像个医馆的客居之处,倒像是个富贵人家置办的庄子。 袁文琪想着觉得自己就是没病,今年天气这么热,也是愿意到这里来住一住的。 阿瑶叫卷碧给她奉茶,笑着解释道:“这是处医馆,你身子康健,自然不用知晓。” 袁文琪闻言赞同地点点头,她上次没有被曹文吉的药药到,就是因为她习武,身子较一般的小娘子而言好的过了头,袁文琪这样想着,又将目光移到阿瑶身上。 阿瑶今日穿了件浅绿色的对襟小衣,下身是蜀锦制得素色百褶襦裙,腰间系了手掌宽的颜色稍深一些的长腰带,衬得女孩腰细退长,胸前鼓鼓囊囊的。 女孩生得乌发雪肤,明眸皓齿,几日不见个子好似都有些拔高了。 袁文琪看着她便觉得心情好,嫩得跟春日枝头的花苞一样,在这酷暑天气里见了便觉得清爽。 “阿瑶你是不是长个子了?” 袁文琪总觉得上次见她还带着股孩子气,这次便就有些不一样的感觉,想来想去也只能觉得是她个子高了。 阿瑶立刻提着裙子站起来,左右转了转身子,乌溜溜的眼睛里还有些喜悦,“真的吗?” 她自己是没什么感觉的,但是这几日躺在榻上,仿佛确实有时会觉得骨头痛,她还以为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呢。 以前在冯府的时候,家里的仆子专门给她记过身高尺寸,阿瑶就没专心记过,现在一时也想不起来自己之前有多高了。 卷碧就去一旁的厢房里寻了布尺来,两个小娘子在院子里量了身高,发现阿瑶已经比袁文琪高出半个手掌了,在小娘子里也算是高挑了。 袁文琪非常肯定地说,“上次见你时,你是只比我高两个手指头的。” 阿瑶很是惊讶,“你瞧得真仔细。” 袁文琪毫不脸红,“我见你生得好,自然要与你好好比较一番。” 两个小娘子笑到一起。 “你不是身子好了吗,怎么还要住在这呢?” 两人一齐坐上了秋千,袁文琪问道。 这几日城里可是好戏频出,阿瑶不知道错过多少。 阿瑶解释道:“我身子还有些其他的毛病,便留在这里养一养。” 袁文琪见她未说得细,便也没有深究,只道:“曹文吉死了,你可知曹文英现下在作甚?” 阿瑶想起那个小娘子,只觉得她怕不是个容易善罢甘休的人,想了想道:“不会在想着如何找我的麻烦吧?” 这不无可能,阿瑶虽然最是无辜,可是难保曹文英故意迁怒。 袁文琪摇摇头,“你小瞧她了,她才不会为了曹文吉得罪你呢,下次见了你保不齐还要笑脸相迎。” 阿瑶转了转团扇,玉雕的面容上仿佛在发光,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有何叫她不敢得罪的。 袁文琪压低了声音道:“曹文英成亲了。” 阿瑶手里的团扇停住了,有些惊讶,“怎么这样突然?” 家里的兄长才刚刚去世,她怎么挑了这个时候成亲了。 袁文琪言语间有些不耻,“她好似同一个永州来的贵人有了首尾,怀了身孕,可不得赶紧叫人收用了她。” “她上赶着给人做妾呢。” 袁文琪出身也不是一直都好,儿时还一家人挤在一个院子里过,但是她也知道良家子一般是不会给人做妾的。 阿瑶想起了曹文英提起过的永州王的儿子,觉得她多半是同那人在一起了。 只是阿瑶并不喜欢背后议论人的长短,因此只敷衍地点点头,就将这个话题遮掩过去了。 夜里,袁文琪要在这里留宿,叫阿瑶想起了赵书研,两人也曾在对方家中留宿过,心里不由有些怅然。 洗漱完毕以后,两个小娘子就一齐上了榻。 袁文琪赶走丫鬟婆子,悄悄从带来的匣子里拿出一本封面上没有字迹的书来。 阿瑶好奇地凑过去,两人就在烛光下趴在一起看。 谁知袁文琪刚刚翻过一页,露出序幕,阿瑶就翻了个身,红着面颊道:“你怎么看这种书?” 袁文琪也红了脸,抖着手把书合上,连忙示意阿瑶压低声音,“我也不常看的。” “只是我之前不是要同曹文吉那个孬种成婚吗? 这是我娘给我,叫我提前看看。” 她婚事告吹以后,她娘就来找她要过,只是袁文琪藏了点小心思,说搞丢了。 她娘训了她一次,也就把这事忘在脑后了。 袁文琪将书关上,正色道:“我是同你关系好,才想着叫你也见见这世面,你要是不愿意我便收起来,咱们换个话本看。” 阿瑶只觉得心如擂鼓,想起方才瞥到的几个直白的词汇,只觉得眼睛都要烫着了,女孩犹豫半天,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趴到了袁文琪的身边。 她脸颊红扑扑的,有些羞怯地小声道:“看看吧。” 袁文琪轻声咳嗽了一下,就再次翻开了这个小册子。 · 夜里阿瑶同袁文琪睡在一起,外边天雷滚滚,天气阴沉到叫人觉得随时都会有雨水滴下来,可实际上天气依旧闷热,并没有要下雨的意思。 阿瑶小日子走了,李淮修又不在,不好委屈了袁文琪,便放纵了些,在内室里置了些冰块。 夜里过了子时,阿瑶睡得正熟呢,就叫袁文琪推醒了。 袁文琪也是一脸迷迷瞪瞪,轻轻推了推阿瑶的肩膀,“阿瑶,好似有人在敲门。” 阿瑶睡得脑子都是糊的,但是确实听到了急促又大力的敲门声,心中不免一惊。 两个小娘子为了夜里说一些私房话,将丫鬟仆子都赶出去了,且她们要是进来也不会这般急促地敲门,像是在催魂一般。 阿瑶即刻反应过来,只觉得心跳比往常都要快了许多,她从榻上起身,穿上了外裳,袁文琪也连忙跟着她这般动作。 敲门声越加剧烈,一声一声地像是敲在人心上,在这寂静无人的深夜里,叫人汗毛直竖。 阿瑶扬声问了一句,可那人顿了顿,手中的力道越发加重,可就是不说话。 从影子看来,这该是个极为瘦削的人。 阿瑶本不准备并不准备开门,穿上衣裳也是为了防止这人在外边的护卫进来之前直接破门而入。 果然没一会就有李淮修留下的侍卫进来了,捂了这人的嘴便将准备将他拖走。 阿瑶连忙上前开了门,“等等。” 院子里是一队原本守在院子外边的护卫,举着火把将这院子照得灯火通明。 阿瑶出了声,几个侍卫便应声停下了,领头的是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子,朝阿瑶行了礼才道:“属下护卫不力,惊扰姑娘了,我们这就将这人带走。” 其实从这人敲门到侍卫进来,前后也没多久,这些侍卫第一时间就听到了声音,只是这人将小院的门反锁上了,他们废了些功夫才进来,几个丫鬟婆子也纷纷惊醒,从厢房里出来了。 阿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这夜深人静的,这人从哪个角落里摸出来都是有可能的,更何况,阿瑶有些怀疑这人是从隔壁院子里跑出来的,两个院子有一个墙院挨在一起,不然这些侍卫将院子守得如同铁桶一般,怎么也不可能叫人这样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先别急着带下去,让我瞧瞧他。” 几个侍卫不知为何原本将这人挡在了身后,犹豫一番才将这人扯过来。 这人一露面,袁文琪没忍住叫了一声,阿瑶也蹙了蹙眉。 这该是个异邦人,看身形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穿着阿瑶未曾见过的服饰,脸上和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印着黑色的小字,看起来十分的可怖。 这少年这样装扮都叫人看不清面容了,他该是比阿瑶要高一些的,一直耷拉着眼皮不理人,一点也瞧不出方才敲门的那股子邪气。 见阿瑶站在他面前,便静静地睁着一双死灰色的眼睛看着她,他慢慢露出一个十分腼腆的笑容,望着阿瑶的时候,竟然有些楚楚的意味。 少年穿着打扮虽然奇怪,可是额上配的宝石和衣服的料子都是好东西,该是个身份不低的人。 阿瑶被他的眼神看得奇怪,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是谁?” 少年本就被两个侍卫扯住了胳膊,听了阿瑶的话,就忍不住轻轻往前面凑了凑,下一秒就被人狠狠地扯住了。 他于是就低着头不说话了,只是时不时抬头看阿瑶一眼。 阿瑶这才发现他的脚上竟然是没有这样的纹路的,是一双很白净的脚,现下染了些污秽,叫人一看就知道这少年定是个富贵人家出身,连路也很少走。 似乎是察觉到阿瑶正在看他的脚,少年只缩了缩脚趾,却并没有将脚收回来。 这少年不说话,阿瑶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叫侍卫把他关起来。 待回了内室,袁文琪还有些心有余悸,叫丫鬟婆子们守在内室里,不再赶她们出去去厢房睡了。 “这人看着好生可怕,又瘦又高,身上还有那样恶心的东西。” 袁文琪想起来都还觉得十分恶寒。 少年身上那些字不知道是写上去的,还是刻上去的,总之密密麻麻看了就叫人心惊肉跳,且都是些奇怪的符号,像是咒语一般。 阿瑶凝神想了想,肯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些符号。 阿瑶觉得要是再想下去,今天夜里怕是要睡不着了,连忙叫卷碧点了安神的香,又同袁文琪一起说了会话,这才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一起来,依旧是个没有太阳的闷热天气,阿瑶就叫小厨房的人做了些爽口的小菜,她同袁文琪一同用了一些。 袁文琪并不急着回城,同阿瑶在庭院里下棋。 袁文琪棋艺并不精湛,阿瑶就时不时喂她两颗棋子,两人倒也下的愉快。 没一会,就有侍卫来通传,说是隔壁院子的人来拜访了。 阿瑶一挑眉,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她想了想,便叫袁文琪去内室歇着,她去见一见这伙人。 上门来拜访的是个穿着大元服饰的中年男子,可是生得高鼻深目,一眼就能叫人看出不是正统的大元人。 他说话也有些怪腔怪调,行事作风都不同于中原人士。 这人自称圣使,走失的是他们的公子,夜里贪玩走错了院子,还请阿瑶多多包涵。 他出手阔绰,送了许多华贵的礼品,说是他们的小公子身体虚弱,受不得热,昨夜无意冒犯,恳请阿瑶放了他们公子。 阿瑶在书上读到过,知道有些异国人同他们大元人长得不太一样,因此倒也没有太多惊异。 这异邦人态度还算诚恳,不过这再怎么贪玩,都不能悄无声息地摸进别人的院子吧。 不管阿瑶心里信不信他的话,面上还是没露什么情绪,还叫人给他奉了茶水。 这人来自异邦,如此突兀地出现在渝城,怕是还有些其他的目的,阿瑶想了想,还是叫人将那个少年带来了。 少年在厢房里睡了一夜,整个人都有些怏怏的,面上的纹路也像是暗淡许多。 阿瑶这是第二次见他,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将目光移开了,避免与他那双亮的过分的眼睛对视。 这少年一出来,那个男人就激动地站了起来,叽里呱啦地说了许多话,都是异邦语言,阿瑶听不懂。 但是那个少年有些羞涩的笑容,和男人迟疑地指了指阿瑶的动作,都叫阿瑶皱了皱眉。 女孩端起茶水,没什么表情地开始送客了,“两位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就请离开吧。” 男人犹豫一会,低声和少年说了些什么,少年有些怏怏地点点头,男人这才朝阿瑶拱拱手。 只是神色间仿佛多了几分尊敬,这才带着少年退下了。 阿瑶觉得这一主一仆都很怪,男人对少年的态度并不像仆人侍奉主子,反而像信徒侍奉神明一般,眼神都是狂热的。 阿瑶将这些异状记在心里,准备等李淮修回来了一一告诉他。 · 李淮修赶到永州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子时。 永州王彻夜未眠,带着人顶着夜风在城墙上等着,远远见了李淮修策马而来,就紧赶慢赶下了城楼。 李淮修未带面具,一张英隽俊朗的面容叫永州王一见就红了眼眶,拱着手要给李淮修行礼。 永州王是个留着长须的清瘦男子,年纪看着很大了,可姿态依旧很是挺拔。 李淮修制止了他的动作,他不是永州王的主子,自然没必要受一个老人这样的礼。 永州王即刻就像是要落下泪来一般,眼神变得很沉痛,叫人看了就觉得难过。 他看着李淮修想起自己旧主,见李淮修对他如此生疏,心里不免难受。 李淮修披星戴月,面上也不见疲态,他对永州王的真情流露仿佛没什么感触,很平静地叫他不必如此多礼。 永州王连连点点头,深夜开了城门,好叫李淮修进城。 一行人径直入了永州王府,永州王与他平辈而坐,李淮修气质疏离内敛,但是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处,干脆利落地就坐下了。 永州王眼里露出几分赞赏,李淮修虽然隐居多年,但是生得恍若神人,从长相到修养气度都是一等一的好。 当年那个男子也是如此风姿,永州王低头抹了抹眼睛,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睛,他一个已经快要入土的人了,此刻想起了故人也不由深感触动。 李淮修见他情绪起伏如此之大,很有耐心,等永州王平复了情绪才说明来意,“不知您在信里所说的话是否还算数。” 永州王叫人给他上茶水,李淮修只礼貌性地沾了沾唇。 “那支军如今也还在。” 永州王恢复了风度就是个十分儒雅的老人,他顺了顺胡须,“只叫那姓冯的贼人偷了去。” 李淮修握了握腰间的玉佩,语调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是如今的冯家军?” 永州王呸了一声,面上闪过一丝厌恶,这既不符合他以往的涵养,“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那老贼全家怕是都要下地狱。” 李淮修蹙眉,他沉默一会,“您确定吗?” 永州王沉下脸色,“本王所言句句属实。” 两人一直谈到了丑时,直至明月高照,这才从堂里出来。 永州王叫来自己的小儿子,叫他给李淮修行礼。 陆同期是个不过二十的少年人,是个看着很听话的后辈,干净利落地给李淮修行了礼。 李淮修没说话,面上也没什么表情,永州王眼里不由地露出两分期盼。 男人垂了垂眸子,过了半晌才叫陆同期起身,“就叫他跟着我做事吧。” 永州王连连点头,面色也好看许多。 李淮修要在此地修整一日,永州王就想着打探些消息,“听说公子还有个妹妹?” 李淮修身边的人都嘴皮子极紧,永州王有心想探听他的家务事也不得其门。 李淮修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有些微妙,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永州王只以为那是亲生的,心里不由触动,悄悄暗示了陆同期好几眼。 一行人往永州的行宫里去,路上永州王想着活跃一番气氛,也展示一下自己强大的人情网。 “听说有人在渝城见了羌皖族人。” 永州王像是在讲什么奇闻异事。 “你们可知这羌皖族人有何奇异之处吗?” 李淮修垂垂眸子并不太搭理他,陆同期就只好捧自己老子的场子,还没等他问出来,李淮修就停了脚步。 男人仿佛想起了什么,面无表情道:“他们是去渝城求医?” 永州王一拍手,笑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李淮修蹙了蹙眉,他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羌皖族人有个极其恶心变态的习俗。 男人停了一会,干脆利落地就要回渝州去。 永州王阻拦不及,几乎是惊愕地看着李淮修带着人策马离去,还连连想要叫人拦一拦。 李淮修带着人,驾着骏马直出城外。 事关阿瑶,他一点险也不想冒。 归来 归来 下午申时,还没一会就是要吃晚饭的时候了,袁文琪叫下人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回城。 阿瑶有些不舍,但也知道不好留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在外久住,两人就约定好下一次在城里聚一聚。 袁文琪快要离去时,神神秘秘地拉着阿瑶走到内室。 阿瑶还以为她要说什么悄悄话呢,结果袁文琪从怀里拿出昨夜看得那个不体面的物件,硬是塞到了阿瑶手里。 “我看了许多遍了,留给你夜里解解闷吧。” 袁文琪说这样的话,自己都觉得有些害臊。 这书薄薄十几页,却叫阿瑶觉得拿在手里重如泰山,当下就想还给袁文琪。 “我不要的,我要这个东西作甚?” 阿瑶面皮烧红,垂着眼睛连忙推辞。 奈何袁文琪力气大,叫阿瑶无力招架,只得呆呆地拿着书不知如何是好。 袁文琪走后,卷碧轻手轻脚地进来,问阿瑶晚膳想用些什么。 阿瑶如同被人抓住做坏事一般,唰地一下从榻上站了起来,见卷碧有些疑惑地望着她,她这才抚了抚发烫的脸颊,细声细气道:“和昨日一样便是。” 卷碧犹豫地看了她好几眼,阿瑶催促了一句才行了礼退下了。 阿瑶把这书拿在手里,手心里都是汗,有些慌乱地想着要藏在哪里。 箱笼里自是不行的,这些面上的地方每日都有人收拾,思来想去,阿瑶将这书放在了枕下。 李淮修这两日不在家,等个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扔在外头便是。 下午阿瑶一个人用饭,厨房用心做了好几叠糕点,想叫她开开胃,可院子里空落落的,阿瑶叹了口气,吃得也没滋没味,有些想念李淮修了。 阿瑶刚吃了一半,便听到外头一阵嘈杂的声音。 似乎有人在推推搡搡,有人在哀求,还有女子和小孩苦闷低落的啼哭声。 阿瑶听得皱眉,放下筷子,叫人出去瞧瞧。 徐娘子这个医馆开得太大了,有不少流民都聚集在这里,白天热得受不了了,悄悄躲进一个院子里住着,徐娘子也只当不知道,有时还免费为他们看病。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没一会就有一个侍卫打探好消息回来了,行礼后便道:“是隔壁院子的人,包了徐娘子剩下的所有院子,要将这些流民赶走。” 这院子无主的时候可以借给这些流民躲躲凉,可是有人出价要买下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且这些流民本就是因为徐娘子心善才能住进来,自然不能继续留下去了。 这侍卫进来时,院子的门留了道缝,阿瑶隐约能透过这缝隙见到一个瘦的看得见脊背的矮小女子,穿着粗布麻衣,眼神麻木地抱着怀里哭不出声的孩子。 阿瑶看着桌上的糕点,突然觉得很难受,卷碧见状还以为是她叫外边那些可怖的人给吓着了,想着去把门关上,却叫阿瑶拦住了。 “你们以往没有闹灾时,日子好过吗?” 阿瑶看向一旁的卷碧,面色有些沉凝。 卷碧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这问题着实不好回答,如今的天下还是元帝的天下,起码这些小人物是看不出这个朝代即将走向灭亡,他们只知道说错了话就会被主人家责骂,严重的甚至有可能丢掉小命,况且阿瑶问的还是这样有些敏感的话题。 她要是说不好,岂不是冒犯了天子。 阿瑶并不强求她回答,见卷碧面色犹豫就摇了摇头,并不想为难她。 卷碧想起阿瑶往日里待她极为和善,并不像那般残暴的主子,倒是一咬牙说了,只是她没说得那般明显。 “奴婢出生起就很少吃饱饭,朝廷的税收一年比一年高,奴婢没读过书,不识字,不懂那些大道理,只知道这样收钱,叫我们老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有一年村子里收成不好,粮食全买了都交不出税钱,我们一大家子饿的吃树皮,那些小兵还上门索要,奴婢老子娘拿不出钱来,那些小兵就把奴婢抢去卖给了人贩子。” “奴婢运道还算好的,叫之前的主家买走了,总算是有口饱饭吃。” 卷碧说着眼睛就红了,怕在主子面前失仪,连忙拿手去擦。 阿瑶看得难受,叫她下去缓一缓。 院子外头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阿瑶却突然想起史书上写过的何以不食肉糜的故事,觉得自己以前十几年的人生都是如同天上的云,她眼里只看得到京城里那片地界,一点也不知道外面是个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景象。 京城里响起靡靡之音时,城外不知有多少百姓在受难。 阿瑶又问那侍卫外头有多少人,侍卫想了想,说算上小孩,将近百人了。 这些人一天怕是就能吃下几十袋粮食。 阿瑶垂着眼睛想了想,暂时将想法压在了心底,等李淮修回来了再商量。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子驾着马车进了小院。 阿瑶听见了动静,提着灯笼迎了出来,有些惊喜道:“李大哥!柳嬷嬷!” 这趁着夜色匆匆赶来的正是柳嬷嬷同李戾,柳嬷嬷的马车后边还跟着好几辆运着东西的马车,一辆接一辆的进来,把院子都挤满了。 阿瑶叫下人给两人倒些茶水来,一路紧赶慢赶几人都热得满头大汗。 李戾不知为何很不高兴,眉头都紧紧地皱着,一双手背在背后,见了阿瑶颇有几分公事公办地点了点头。 阿瑶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看得好笑,绞了一个冷帕子递给他,柔声问他怎么这么晚还来了这边。 李戾几日不见,较以往有了一股子不一样的感觉,像是晒黑了些,穿了一件暗色的长袍,倒是更加俊朗了,不说话时像个大权在握的年轻权臣。 李戾看了阿瑶一会,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生得高大,低头看着阿瑶的时候仿佛把她整个人罩住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带出点楚楚可怜的意味。 “你同淮弟在玩什么? 玩了这样久。” 他像个被朋友抛下的小孩,皱着眉头很苦恼的样子,显得十分委屈。 柳嬷嬷在一旁看得好笑,“早同你说了,姑娘同主子是来看病的,怎么好带着你一起。” 李戾不听柳嬷嬷的话,颇有些固执地看着阿瑶,要听她的回答。 这叫阿瑶觉得自己仿佛罪孽深重,怎么就把李戾落下了,因此十分诚恳道:“我确实是同大当家的来这里看病的,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 李戾这才哼了一声,心情看着好了许多,认真地问道:“你好了吗?” 阿瑶自然是点点头,李戾就也满意地点点头,两人互相点了会头,李戾就自顾自地逛起了院子。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慢吞吞地走远,阿瑶竟然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柳嬷嬷看得笑弯了腰,连声叫阿瑶进屋,别叫蚊虫叮咬了。 内室里,阿瑶同柳嬷嬷一齐坐在窗边。 燃了烛火,柳嬷嬷仔细地打量了阿瑶,有些感叹道:“姑娘像是长个子了。” 阿瑶抿着笑,“有这样明显吗? 袁姑娘见了我也这样说。” 袁文琪只是看了个大概,柳嬷嬷却是真真切切地发现了,阿瑶确实变了许多,几日不见,仿佛叫人施了肥,一下张开了。 她个子高挑了些许,衬得腰肢更细了,面颊也像染了胭脂似的绯红,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还是那般清灵,可眉目流转间却多了股不一样的味道,叫人觉得室内生辉,见之难忘。 阿瑶歪了歪头,总觉得柳嬷嬷的眼神叫她有些害羞,“嬷嬷,你们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柳嬷嬷也回过神来,笑道:“是主子起先留下的部署,眼见到火候了,咱们就从渝城撤出来了。” 阿瑶啊了一声,有些猝不及防,“我们以后都不回去了吗?” 柳嬷嬷点点头,“姑娘放宽心,主子肯定自有安排,不会叫姑娘受委屈的。” 阿瑶自然相信李淮修不会叫她受委屈,可是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的。 那个院子那样好看,阿瑶很喜欢。 只是这些感受不好同旁人说,好像她贪图那院子好风景一般,阿瑶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东西落地的声音,接着就是李戾的叹气声。 屋里的两人都一愣,连忙出去看。 只见李淮修围着院子里的一片空地打转,一个秋千断了绳子可怜兮兮地垂在地上,李戾面上很是懊恼的模样。 阿瑶松了口气,好气又好笑,叫李戾不要在那里打转了,“你扯这秋千做什么?” 柳嬷嬷叫人来打扫,免得有人没看见绊个跟头。 李戾明明生得一副高大俊朗的模样,面上却总是有些孩子气的表情,他别别扭扭道:“就扯扯看。” 阿瑶倒没有怪他的意思,断了再做一个便是了。 她瞧着秋千有些惆怅,这还是李淮修叫人修的呢。 李戾见阿瑶没有苛责自己,眼神悄悄地往阿瑶面上打转,小娘子秀气精致的面上虽然有些他看不懂的情绪,但是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是很沉静,没有要掉眼泪的意思。 李戾松了口气,雀跃道:“你喜欢秋千吗?” 阿瑶愣愣地点点头。 李戾就把手背在背后,绕着阿瑶走了几圈,像是很是勉强一般,“我来给你做一个吧,淮弟这个,不好,断了。” 这还不是你扯断的。 阿瑶好像懂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了,心里有些好笑,觉得他还像个小孩子。 阿瑶看了看他的手心,见没有扯出什么伤痕,就随他去了,只叫人在院子里也燃一些熏香,免得他埋头苦干,自己却叫蚊虫叮咬了。 第二日,阿瑶睡得有些迟了,醒来就窝在内室里。 柳嬷嬷宠爱她,将膳食端到榻上,用个小案几搁着叫她用膳。 早辰的天气还有些凉快,阿瑶就窝在榻上,袁文琪还给她带了许多话本,她慢吞吞地就着话本喝粥。 窗户突然被敲了敲,阿瑶心下一惊,转头看去,就见李戾一脸严肃,好像是在控诉,“你睡懒觉。” 他不敢进屋,就露出半截身子,在窗户外边看着阿瑶,眼神里还带着些许不赞同。 阿瑶还以为是隔壁院子里那个异族公子,见是他才放下心来,有些好笑道:“我又没有事情做,想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李戾听了觉得很不平衡,他也没事情做,怎么柳嬷嬷早早地就把他叫起来了。 可是看见阿瑶肤白似雪,笑一笑就像是在发亮,让他觉得很高兴,李戾强行叫自己平衡了一些,毕竟阿瑶早上喝得粥,他是实打实吃了只烧鸡。 阿瑶整理好出了内室,李戾就像个小跟班一样跟着她,指挥她去看院子里的秋千。 阿瑶也无事可做,就陪着他去玩了。 只见桃树下原本质朴大气的秋千上,叫李戾用许多颜色的绳子绕了一圈,系了长长的两排粉色的丝带,还像模像样地插了两朵怏头耷脑的小花。 李戾有些脸红,绕着阿瑶打转,“喜欢吗?” 这秋千像个小花篮,阿瑶抿着唇露出两个小梨涡,点了点头。 李戾就叫她坐上去,阿瑶见这个五彩斑斓的秋千,心里还有些感动,这指不定是李戾废了多大功夫做的呢。 阿瑶就提着裙摆坐了上去,叫李戾轻些推她。 女孩今天穿了件素色的襦裙,漂亮得像是从神女画像里飞出来的,坐在这花里胡哨的秋千上荡了两下,竟然也十分合适。 李戾知道自己力气大,几乎只用半分力气去推。 两人嬉闹了一上午,阿瑶玩累了才坐下来喝口温茶。 李戾见她似乎真的很喜欢,就凑到她身边,悄悄对她讲,“我也会做秋千,你以后不要不带着我玩。” 阿瑶听得一愣,见他一双赤忱的眼睛,突然有点想掉眼泪。 她突然想起昨天自己因为城里的院子难过,其实不是为了院子,只是觉得自己从小到大,仿佛就没有人愿意为她做出这样的物件来。 冯清雅刚刚回京城时,一向不问世事的老夫人开了私库,填了不知道多少东西,还专门给她挖了池塘,叫人上门来看风水,生怕她住的不习惯。 她几乎记不得面容的父母兄长,像是建行宫一样琢磨着怎么叫那院子又清凉又漂亮。 阿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她在梨春院里住了十几年,每年夏日都热得受不了,老夫人从没说过要给她置办些什么物件,府里的冰都是他们回了家才开始用的。 阿瑶从来没有被人放在心上过,在冯家人看来,她似乎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总是在最后一刻才会被考虑,甚至没有必要被考虑。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阿瑶觉得自己天生没有亲缘,但是总会在其他地方弥补回来。 李戾见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心里就咯噔一下,阿瑶还没哭呢,李戾就一个帕子按在她面上,将那巴掌大的脸都盖住了。 “别哭。” 李戾严肃道。 阿瑶被他逗笑了,女孩吸了吸鼻子,眼皮都红红的,轻轻嗯了一声。 李戾这才放下帕子,还有些嫌弃上边沾了阿瑶的眼泪,悄悄放在了桌子上。 一旁的墙头突然传来一阵异响,阿瑶回头去看,吓得呼吸都停了一瞬。 昨日那个异族少年,正乖巧地坐在墙头,他依旧光着脚,眼神直直地望着阿瑶。 阿瑶叫他看得背后发凉,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就坐在这墙上,也不知他这样看了多久了,阿瑶越想越觉得难受,几乎是立刻就想回内室去。 少年见阿瑶发现他了,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歪着头看着阿瑶,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也活了过来,像是看见了什么很喜欢的东西。 李戾也发现这人了,皱着眉头,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 阿瑶缓了一会,这才叫外面的侍卫进来,她一见这少年就觉得不舒服,只想快些把他赶走,一句话也不想同他说。 李戾还想上前去,阿瑶死死地拉住他的袖子,她是见识过李戾的天生神力,万一不小心把这少年打死了,不知要惹上什么麻烦。 外头的侍卫很快就来了,只是还没来得及驱赶那个少年,那边院子里就传来一阵骚乱,里头响起许多阿瑶听不懂的话,接着那个少年就被恭敬地从墙头请下去了。 少年看了阿瑶好几眼,这才表现出愿意下去的意思。 在少年即将离开墙头的时候,那少年颈间的一根玉环忽然游动了起来,一个泛着寒光的尖角从少年颈间抬起。 阿瑶下意识地看着,过了好几秒才发现,这竟然是一条小指粗的玉色长蛇。 少年从墙头下去时,那蛇还人性化地回了回头,冰冷的眼神同阿瑶有一瞬间的对视。 阿瑶倒吸一口凉气。 几个侍卫们面面相觑,倒不是被吓着了,他们跟着李淮修什么事情都见过,只是犹豫,不知要不要去隔壁警告一番。 李淮修走之前就吩咐过,务必要保护好小娘子,只是隔壁状况不明,他们并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争一时之气事小,伤了小娘子就是大事了。 好在阿瑶并没有强求他们去隔壁找麻烦,阿瑶也并不想惹麻烦,她吓得脸色煞白,总觉得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印在了自己心里,一时怎么也忘不掉。 李戾的脸色很不好看,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去了隔壁厢房。 阿瑶一时也没心情去安慰他,心神不宁地编了一上午的络子。 下午的时候徐娘子又来拜访,这次她没带面纱,送来了许多香包。 柳嬷嬷将院里的东西大致规整了一番,就同阿瑶一齐招待徐娘子。 “这是徐娘子,是个圣手仁心的好大夫。” 阿瑶给柳嬷嬷这样介绍,到叫徐娘子红了脸。 徐娘子连连摆手,“娘子谬赞了,妾身哪里称得上圣手仁心,不过会一些治人的招数罢了。” 徐娘子也是个秀气文弱的女子,柳嬷嬷对她有几分好感,给她奉茶叫她坐下说话。 徐娘子将肩上的小篮子取下来,从里边拿出几个香包来,这才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道:“因隔壁的贵人催得紧,这几个香包就做的迟了些。” 阿瑶笑了笑,“不打紧。” 她生得漂亮,不是哪种风格的漂亮,而是那种见了一眼就叫人觉得有一种逼人的容光,不敢多看但是久久都不会忘记的样貌。 她和善地笑起来的时候,就让人觉得自己仿佛被偏爱了一般,心里暖融融的。 徐娘子现下就在阿瑶的笑容里放松了许多,话也多了些,“这两个粉色的娘子要是不嫌弃,可以带在身上,有安神驱蚊的作用。” 阿瑶点点头,当下就带在了腰间,几人就着茶水说了些家常。 柳嬷嬷是个会聊天的人,好似也懂一些药理,和徐娘子聊得深了些。 徐娘子就还提起隔壁的贵人用药多,她制都制不过来,这才制香包制慢了些。 阿瑶见她似乎并无防备之心,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隔壁的贵人是得了什么病呢?” 徐娘子闻言皱了皱眉,倒也没有表示出抵触,想了想才道:“妾身也不知,就是那贵人仿佛要泡在药里,不然就浑身不舒坦。” 阿瑶也没学过医药,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病,但是也不好多问下去。 徐娘子又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了。 到了夜间,阿瑶在院子里用膳,柳嬷嬷去叫了几次李戾,李戾都不出来,也不知闷在房里做什么。 阿瑶放下筷子想去叫叫他,谁知柳嬷嬷拦住了她,“姑娘别管他了,许是看了什么新鲜玩意,这会不想吃饭呢。” 阿瑶只好不管了,又有些怕他白日里被那少年吓到了,吃了饭就去他房里了。 只见李戾坐在书桌前,罕见地拿了本书,阿瑶都瞧愣了。 又见李戾表情严肃,似乎看得很认真,阿瑶就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等回了自己的房间,阿瑶心里还有些缓不过神来,接着就起了一股子急迫感。 李戾都这般努力了,她要是再这样混日子,岂不是马上就要被李戾超过了? 阿瑶立刻起身,练了两页大字,将手腕写得酸痛,眼睛都有些发涩了,这才放下心来,甜甜地睡过去了。 · 夜里过了三更天,阿瑶翻了个身,好似有什么预感一般,迷迷糊糊突然就醒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安静地坐在榻边,见她好像要睁开眼睛,男人就拨了拨床帘,声音很低,“醒了?” 阿瑶像是被人往脸上撒了雨水,一下就清醒过来,有些惊喜道:“哥哥!” 李淮修被她叫的笑了一声,但是很快就止住了,垂着眸子,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女孩。 因为阿瑶吸了吸鼻子,眼眶慢慢就红了。 女孩窝在被子里,露出的面颊都是酡红的,她也不看李淮修,长长的睫毛垂在面颊上,不一会就湿漉漉的,像是极为伤心。 李淮修觉得自己一路风尘仆仆,都没有阿瑶的眼泪叫他难受。 若是不能抚平女孩的伤痛,他的披星戴月就没有了意义。 男人握了握她的手,沉默着看她一会,就把她抱到腿上,搂着她坐到了榻边。 李淮修吻了吻她的耳垂,挨她温热的面颊,轻声问她,“怎么了?” 阿瑶伏在他怀里,软软的面颊枕在他肩上,这才觉得找到了安全感,吸了吸鼻子不说话。 她就是有些难受,冯家人带给她的那些感受,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抹平的,所以遇见愿意宠爱她的李淮修,阿瑶就有些收不住。 李淮修往后仰了仰身子,空出一只手来托住她的面颊,叫自己能看见女孩的面容。 阿瑶面颊和眼角都哭得酡红,女孩有些害羞了,垂着眼睛不好意思看他,低头把滚烫的脸颊伏在男人的手心里。 李淮修就勾着她的下巴,很怜爱地亲亲她,一只手顺着她的脖颈揉到耳后,叫她继续窝在自己肩上。 男人线条干净漂亮的下颚抵了抵阿瑶的脑袋,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一下地揉着女孩的脊背。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在哄小孩,“哥哥的宝贝掉眼泪了,都是哥哥的错。” 羌皖 羌皖 徐娘子的医馆往西走,有一片树林,阿瑶辨不出品种,但是在夜里总能听到传出很远的蝉鸣声,今夜也不例外。 屋子的角落里放着冰块,很是凉爽,阿瑶窝在李淮修的怀里,也不觉得热。 李淮修燃了灯,很安静地搂了她一会,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抚着阿瑶的后背。 阿瑶吸了吸鼻子,眼皮都哭得通红,软软地靠在李淮修的肩头,“你怎么才回来呀。” 说完她都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李淮修分明比约定好的时间更早的回来了。 可李淮修嗯了一声,很平静地附和她,“下次不去了。” 他比想象中更想念阿瑶,也比预想里更不想离开她。 阿瑶觉得他惯会哄自己,很轻地哼了一声,“你之前还说,要永远不和我分开呢。” 李淮修笑了一声,“怎么? 后悔了?” 阿瑶把脸埋在他胸前,嗅了嗅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像个小动物一样在他胸前拱了拱,红着面颊不说话了。 李淮修低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顶,无声地笑了笑。 “这几日好不好?” 李淮修说话时,眼神在内室里绕了一圈。 阿瑶皱了皱鼻子,勉强道:“除了很想你,其他还算有些好吧。” 李淮修捏了捏她的腰,“那我回来了,你哭什么?” 阿瑶已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是她的情绪有时候自己都没办法掌控,她想了想细声细气道:“隔壁来了个不知道是哪里的人,穿着打扮都很奇怪,昨天夜里敲我的房门,今天又坐在墙头往这边看,我觉得有些害怕。” 女孩说着说着,真的有些委屈了,细白的手臂松松垮垮地搂着男人的肩背,依恋地蹭了蹭。 李淮修往窗户边看了一眼,语气里没什么情绪,“那是羌皖人,你马上就见不到他们了。” 阿瑶有些好奇地抬头,“是异族人吗?” 李淮修嗯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低头看着阿瑶的眼睛,语气放低许多,“你乖一些,小心被他抓走了。” 男人有意无意地,语调又低又沉。 阿瑶啊了一声,“他抓我做什么?” 李淮修不说话,过了一会才凑到阿瑶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阿瑶听完脸蛋红扑扑的,恼怒地在他肩上锤了一下,“我才不会被他抓走呢!” “你真坏!” 李淮修就勾勾唇,抬手揉了揉她的面颊,亲亲她水红的唇,“我的宝贝,我舍不得。” 阿瑶叫他亲的面上酡红,有些羞怯地勾着他的脖颈,“我真想你。” 女孩不知想到了什么,稍稍坐远一些。 李淮修顺从地松开手,有些懒散地撑在身后。 女孩解开亵衣,露出胸前那个小巧玲珑的玉葫芦,粉嫩的颜色,衬得阿瑶胸口玉一样的白皙。 阿瑶跪坐在李淮修身前,两支细长的胳膊勾住他的脖颈,“好不好看?” 女孩红着面颊,胸前都泛着羞怯的红晕。 李淮修低头和她对视,看了她许久,接着抬手抚了抚她的胸口,阿瑶轻轻打了个颤。 男人捧起她的腰肢,在女孩的胸前留下一个湿热的吻。 阿瑶瑟缩一下,李淮修就直起身子,捧着她的面颊,很专注地亲吻她,一只手从腰间滑进去,顺着腰间柔嫩的软肉揉捏女孩的脊背。 男人揉一下阿瑶就觉得后背都软了,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 她失神地张开口,李淮修就配合地含住她湿热的唇舌,吮吸她柔软的舌尖,鼻端里都是女孩的暖香。 男人最后咬了咬阿瑶的舌尖,将那处啜得水红。 阿瑶双目无神,脸颊因为缺氧变得酡红,软软地任由李淮修动作。 男人温热的唇亲亲她的面颊,亲亲她红红的鼻尖,接着把她搂在怀里。 阿瑶软倒在他怀里,怔怔地看着他的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颚,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他的手指。 “你不在的时候,我娘给我寄了一封信。” 女孩的声音有些细细的,觉得舌头都有些疼。 李淮修嗯了一声,男人的外裳已经脱了,散漫地顺着她的头发,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阿瑶就突然起身,将那个小匣子勾了过来,有些困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李淮修见到里面的东西,眼神顿了一下,接着又看向阿瑶,实话实说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瑶感受到他语气里的一些异样的情绪,稍微坐起来了一些,语气软软的,“哥哥,你不喜欢这个吗?” 李淮修扯了扯她的头发,见女孩不得不跟着歪歪脑袋,贴在他胸前,男人就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哥哥只喜欢哥哥的宝贝。” 阿瑶就吸了吸鼻子,张嘴轻轻地咬了一口他的手。 李淮修笑了笑,并不为自己的实话辩解。 这个物件李淮修还是叫阿瑶收起来了,男人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说是个重要的物件,叫她先好好放着。 · 第二日清晨的时候,阿瑶早早就醒了,发现李淮修已经不在榻上了。 女孩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在有些李淮修气息的被窝里懒了一会,心情非常地愉悦。 柳嬷嬷拿着温热地帕子掀了床帘,叫阳光洒进来,拿巾子盖在阿瑶面上,“姑娘可别睡懒觉了,主子叫你起来呢。” 阿瑶捂着帕子,在床上滚了两圈,脸上还有两团睡出来的红晕,撒娇似地哼哼两声,“我这就起来。” 柳嬷嬷同卷碧伺候着她换了衣裳,今日穿得是柳嬷嬷给她从城里带来的新衣裳,好在提前就留出了尺寸,倒不至于叫阿瑶长了个子就穿不下了。 洗漱好了以后,阿瑶就去院子里用膳。 李淮修坐在院子里,李戾像个小孩似的低头站在他跟前。 李淮修低声说了句什么,李戾就垂头丧气地点点头,李淮修看他一会,没再说什么,叫他坐下准备用饭。 阿瑶今天穿了件素色广袖长摆裙,这样式阿瑶以前从未见过,上身束得紧紧的,下头是大大的裙摆和宽大的袖子,走起来轻薄的料子就轻轻飘起,十分显眼。 阿瑶很喜欢这件新衣裳,在走廊下绕了好几圈。 女孩是真的长高许多,腰肢掐的细细的,乌发盘成精致的发髻,肤白似雪,一双乌溜溜的眸子仿佛会说话,嫩生生地像是枝头沾着露珠的花苞。 李淮修静静地看她一会,就示意女孩过来。 阿瑶走到他身前,李淮修叫她站好,专注地打量了一会。 男人点点头,像是在赞同着谁,看不出是什么表情,“长高许多。” 柳嬷嬷就笑道:“老奴没说错吧。” 这几日有很多人都说阿瑶长高了,可是偏偏李淮修的话叫她最高兴,阿瑶轻灵地转了个圈,拿轻薄的袖摆打了打李淮修的肩膀,这才坐到男人身边。 李淮修眉毛都没动一下,只叫她好好吃饭。 李戾已经开始用膳了,一大早上,他也不嫌油腻,自顾自地吃着烧鸡。 李戾孩子性格,可是习惯礼仪什么的都叫人挑不出错来,想来是有人仔细地教过他的,男人没有用手拿东西吃,乖乖地拿着筷子夹鸡腿,竟然也叫他夹的稳稳的。 见阿瑶仿佛十分得意的模样,李戾放下筷子,唰地一下站了起来,一字一句道:“比你高。” 阿瑶不欲得罪他,很是诚恳地点点头,还吹捧他两句,夸他的烧鸡看着十分美味。 李戾就很满意了,问阿瑶要不要吃烧鸡,阿瑶飞快地摇摇头,李戾就专心致志地用起膳来。 阿瑶坐在李淮修身侧,喝口粥都要时不时的看看他,带着羞涩又甜蜜的笑容,看得人心里软软的。 她一个人吃了好几日的早膳,总觉得没胃口,今天才好一些。 李淮修也并不避讳她,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知道他受不受用阿瑶的笑容,但是总是时不时给阿瑶夹菜,叫她不要只吃糕点。 柳嬷嬷给阿瑶打了会扇子,总觉得这两个主子像是更亲近了一番。 她皱着眉想了想,李淮修今天白日里,是从阿瑶的房里出来的。 柳嬷嬷想着想着,心里突然一惊,扇子都停住了。 主子这不是,在姑娘房间里呆了一夜吧。 柳嬷嬷越想越觉得是真的,这院子里统共三个厢房,除了卷碧为了方便伺候主子也住在里头,下人们都住在其他的院子里。 这院子里还有个房间叫李戾住了,李淮修昨日匆匆赶回来,也没去再寻一个院子休息,可不就住在阿瑶的房里了。 阿瑶吃了半盘糕点,还想着吃个桃酥,李淮修无声地制止了她,叫她用些蔬菜。 柳嬷嬷在一旁看着,突生一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感觉,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 待吃了早膳,阿瑶就粘在了李淮修身边,李淮修看着文书,她就撑着下巴在一旁看着他。 女孩连气息都是好闻的,李淮修并不厌烦她,见她到处挨挨碰碰,觉得很可人爱,就叫她坐到自己腿上来。 阿瑶做贼似得看了看院子里头,抬手把窗户关上了。 柳嬷嬷在院子里坐着纳鞋底,听见关窗户的动静,眼皮子跳了跳。 这的。 “我们以后住在哪里呢?” 屋子里头,阿瑶跨坐在李淮修腿上,扯了扯他的袖子,仰着有些晕红的小脸问他。 庄子被烧了,也不回渝城了,阿瑶心里总惦记着。 李淮修看着手里的文书,过了一会才道:“你想去哪?” 阿瑶歪了歪头,“这是我说了算吗?” 李淮修就笑了笑,在文书上写了些东西,语气很平静,“你说了算。” 阿瑶闻言嘴角两个小梨涡压都压不住,说话也甜甜蜜蜜的,“那我听哥哥的。” 不管住在哪里,他们在一起就好了。 李淮修嗯了一声,空着的手抚了抚她的脊背,“哥哥听宝贝的。” 阿瑶小声地啊了一声,直起身子亲了亲他的唇,脸颊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红扑扑的,“你最会哄我。” 李淮修笑了笑,低头看她一会,并不说话。 阿瑶叫他看得害羞了,就伏在他怀里,说些甜滋滋的悄悄话。 “你上次不是叫人去探查徐娘子的事情了吗?” 阿瑶心里还想着这回事,抬手勾住李淮修的脖颈,“怎么样了?” 女孩的气息都洒在李淮修的下巴上,男人会意,放下手里的文书想了想,确实有这么回事。 李淮修就叫人传一个人进来。 很快就有个个子矮小的男子被李淮修传了进来,阿瑶还坐在他腿上呢,没想到这人来的这样快,这下臊得脸蛋通红,即刻就要下来。 李淮修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叫那男子上报情况,桌子底下的手却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女孩的腰。 阿瑶挣扎两下,叫李淮修在腰上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她就不敢出声了,生怕引了别人兴趣,一抬头就发现她不知羞地坐在男人腿上,只得把红扑扑的脸蛋埋在李淮修胸前,半个字也不敢出声。 李淮修勾了勾她的发髻,无声地笑了笑。 这个身材矮小的男子名叫陈通达,他幼时摔过一次脑子,至此就不再长个子了,为人机敏,很是会探查一些隐秘私事。 陈通达十分会看眼色,这会就眼风都不往桌子后边瞧一下,只说着这徐娘子的往事。 原来,这徐娘子是十岁被卖到这户人家来的,那时这里也没这么大的宅院,只是个极为朴素的医馆,徐娘子的公婆医术并不高明,生意十分惨淡。 他们的独子生来病弱,每日要用上许多药材,因此家中十分清苦。 徐娘子本是被买来照看家里,做些琐事的,可谁知徐娘子颇有学医制药的天赋,见了什么都能举一反三,这对老夫妻就动了心思,好好地教导徐娘子,渐渐有了些会看疑难杂症的名声,不少人隔了好几座城来这里看病,到叫他们日子好过起来了。 后来徐娘子又同这户人家的独子成了亲,没过两年就生了一儿一女,养到堪堪及膝时,便双双走失。 后来又生了个小儿子,前年过节的时候也不见了,徐娘子的丈夫接着也去世了,日子就这么过了下来。 陈通达笑起来有一双眯眯眼,“当然这都是明面上的事情,其实暗地里,这三个娃娃都不是走失的。” 阿瑶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坐直了一些。 李淮修按按她的腰,看了陈通达一眼,陈通达就会意地说下去,“这老夫妻二人怕是走了歪道,拿这几个小娃娃送去奉了神。” 阿瑶终是没忍住开了口,“什么是奉神?” 陈通达见李淮修并未阻止,只当没发现主子身上还坐着个小娘子,接着道:“时人多信佛家、道家,或是法家这些叫得出名头的,还有些人就走歪道,信些不知名的邪神,日日在家中供奉,逢年过节便奉上牲畜,有些入了魔的,就奉上稚童,觉得这样更虔诚。” 阿瑶突然想起那对夫妇身上浓重的香火气息,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李淮修就摸摸她的脑袋,把她按到怀里。 陈通达接着道:“小人下去探查了,这周边就有几个村子,里头怕是有些鬼头。” 李淮修沉吟一会,叫他继续去查。 陈通达走了许久,阿瑶都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女孩把耳朵贴在李淮修的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喃喃道:“哥哥,什么是奉神?” 李淮修知道她是在问那三个小孩怎么了,男人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平静道:“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阿瑶就点点头,像个小孩一样依恋地伏在他怀里。 · 到了下午的时候,阿瑶在桌子前练字,李淮修在窗边看着什么文书,总之是很专注的模样。 柳嬷嬷推了门,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说隔壁院子的人听闻他们主家回来了,特意过来拜访。 阿瑶闻言,歪着头看向李淮修。 李淮修也放下手里的笔,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叫柳嬷嬷请他们去正堂。 柳嬷嬷领命退下,阿瑶就凑到李淮修的桌边,女孩似乎有些好奇,细声细气道:“你见他们做什么呢?” 李淮修先把桌上的文书收起来,又叫人去送信件,眼见送信的人走了,男人这才朝她笑了笑,语气淡淡的,“总之不是将你卖了。” 阿瑶就软软地锤他一下,李淮修顺势握住她的拳头,握了一会两人就牵起了手。 李淮修亲亲她,就牵着人去了正堂。 李淮修同阿瑶坐在主位上,隔壁院子来的就是上次那个自称圣使的男人,阿瑶第一次见到异族人,所以印象深刻,这会也忍不住悄悄打量他。 圣使今日的打扮依旧不伦不类,长着一张极其异域的面孔,偏偏穿着大元的服饰,像是在刻意融入一般。 圣使有些生疏地朝李淮修拱拱手,“李公子,久仰久仰。” 他说话也怪腔怪调的,阿瑶听得直蹙眉,李淮修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叫他坐到一边去。 圣使并不绕弯子,或许是不懂得如何同大元人绕弯子,一双带着些异色的眼睛在阿瑶身上打了个转,便道:“不知这位姑娘是李公子的什么人?” 李淮修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抬抬手示意他有话直说。 圣使便有些讪讪,想了想道:“我们小公子,喜欢这位姑娘,愿意花费任何代价,求娶这位姑娘。” 阿瑶原本端坐在椅子上,闻言腰都塌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往后坐了坐。 李淮修似乎听到了什么自己想要听的,面无表情地直接叫人送客了。 那圣使没想到他这样强硬,更着脖子还想说什么,可惜大元话学了个半生半熟,一时半会说不出什么话来。 李淮修的人很快就进来了,拿着大刀客气地请这位圣使出去。 圣使气急败坏地同一旁的仆人说着什么,这些话阿瑶都听不懂,只知道他走时很不友好地看了一眼李淮修。 李淮修的脸色也不好看,眉目间闪过两抹戾气,看向阿瑶时又很好地收敛起来,叫她先回房间去,他还要去处理些事情。 阿瑶知道轻重缓急,只握握他的手指,就乖乖地回去了。 李淮修这一去,直到夜里才回房。 阿瑶已经洗漱好了,窝在被子里看话本。 李淮修坐在榻边,问她怎么还不睡觉。 “我学写诗呢?” 阿瑶悄悄把话本扔在一旁,小声道:“那群异族人到底要做什么呀?” 李淮修今天把人招进来,可以就问了一句话就让人走了,阿瑶心里有些惴惴的。 李淮修看她一眼,语气听起来倒是很平静,“许了我很多金银财宝,想要求娶你。” 阿瑶皱皱鼻子,白嫩的脸颊在烛火的映衬下仿佛在发光,她歪着脑袋看着很是娇憨,伏在榻上抬手勾着李淮修的腰带,“哥哥才舍不得我呢。” 李淮修看了她许久,笑了一声,“这你都知道?” 阿瑶往前伏了伏,把软软的脸颊枕在他手心,女孩有些像是在撒娇,乌溜溜的眼睛里藏着一汪水,“我知道的多着呢。” 李淮修就很配合地嗯了一声,按了按她的肩膀,语调淡淡的,“哥哥疼你都来不及。” 阿瑶叫他说得脸红,细声细气道:“你可要仔细些疼我。” 李淮修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道:“你听得懂他们说得话吗?” 阿瑶摇摇头,有些好奇地坐起来,“他们讲话我听着像是在说瞎话一般,今日那个圣使就是,我总觉得他在骂人。” 叽里哇啦的,阿瑶当时还很想笑。 李淮修笑了笑,“你冤枉人家了。” “他们有个习俗,兄弟共妻,那个圣使就是在恼怒,族里几个公子都讨不到媳妇了。” 男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阿瑶瞪大了眼睛,“什么?” 想起那个少年看着自己的眼神,阿瑶突然觉得背后毛毛的,像是叫人浇了盆冷水。 女孩有些害怕,掀了被子扑到了李淮修怀里。 “你急什么。” 李淮修搂着她坐好,面上没什么表情,“明天就叫他们都滚蛋。” 阿瑶把脸埋在他怀里,听着他语气平淡地说脏话,觉得他该是比自己着急的。 李淮修半晌没说话,阿瑶耳边却突然响起了翻书的声音。 男人安静一会,似乎在仔细地看着什么,阿瑶想起身看看,叫李淮修按住了脑袋,好一会才松开。 阿瑶转头往后看,差点倒下去,李淮修就叫她坐好,将一本书放在阿瑶手里。 男人语气很平静,“你在学这个?” 阿瑶低头一看,脑子里像是有个鼓敲了两下,耳朵一嗡,什么都听不见了。 女孩脸上就像被火烫了一般,红得像个小桃子,半天说不出话来,软着腿要从李淮修身上下来。 李淮修不许她从自己腿上下去,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女孩细软的手,手心薄薄的茧磨得阿瑶打了个颤。 阿瑶隐约听到他语气淡淡的。 “学了什么?” 护食 护食 阿瑶低着头不说话,乌发垂在脸侧,李淮修只能看见她红通通的鼻尖。 男人把人往身上搂了搂,叫她背靠在自己怀里,“哪里来的?” 李淮修的声音很平静,垂着眸子又翻看了两页。 阿瑶吸了吸鼻子,往男人怀里蹭了蹭,侧着脸不肯看,垂着眼睛,眼角红得像是花瓣的尖尖,倒像是叫人欺负了。 李淮修看她一眼,笑了笑,语气淡淡的,“躲什么?” 这个册子做得很是精美,纸张厚实,有画的统共也就十几页,其他都是些小字,讲男女。 该是主要是给女子看的,还有些教女子如何在床榻间叫夫君神魂颠倒的技巧。 李淮修默不作声翻了两页,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么小的字,眼睛不疼吗?” 想必是不敢正大光明看的,无非是帐子里点根蜡烛,看得心惊胆战的。 “该给你起个夜明珠。” 男人想了想,这样总结道。 李淮修把册子扔到一边,一手撑到身后,往后仰了仰身子,侧着头看着阿瑶酡红的侧颜,“你整日里在想些什么?”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阿瑶觉得丢脸,身板挺得直直的,坐在李淮修的大腿上,背对着他,也不叫自己贴着他。 女孩只让他看后脑勺,白嫩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绯红。 男人笑了笑,轻轻抬了一下腿。 阿瑶猝不及防,软软地倒在他怀里,李淮修就揉揉她的肩膀。 阿瑶抿了抿唇,脸颊红彤彤的,顺势就侧着脑袋枕在李淮修胸口。 李淮修低头看着她,嗯了一声,语调拖长了一些,“哥哥问你话呢?” 阿瑶吸了吸鼻子,转身伏在他身上,细长的手臂软软地圈着李淮修的腰,脸颊贴在他胸前,只露出腮边酡红的软肉,“哥哥坏。” 李淮修抬起头,很轻地笑了一声,平静道:“我又变坏了?” 阿瑶仰起头看他,女孩眼眶红红的,“大坏蛋。” 她说得带着腔调,并不像是在骂人,倒有一种别的意思在里面。 李淮修想起方才看的那本书,女孩的面容在他眼里浮上了艳色,他垂下眼睛,断定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男人没说话,低头同她对视一会,他的眼神里带了种叫阿瑶看不懂的情绪。 阿瑶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收到了一种,隐晦,又带有鼓励性质的暗示。 阿瑶勾了勾手指,解了李淮修的衣带。 男人顺从地脱了外裳,撑着手臂静静地看着她。 阿瑶面颊酡红,有些羞怯又有些好奇,她用柔嫩的手背贴了贴,接着就轻轻抚摸了一下。 李淮修闷哼一声,撑在身后的小臂上浮出黛色的血管,他往后仰了仰头,额上沁出些汗来。 阿瑶伏在他胸口,觉得手心滚烫,面颊红得像是涂了胭脂。 “哥哥舒服吗?” 女孩声音小小的,一旁的烛火晃了晃,李淮修的面色不再平静,他蹙着眉,低头看着女孩酡红的脸腮,克制了那个顶撞的动作。 ··· 一件揉做一团的外裳被丢出了帐子外,阿瑶伏在他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李淮修的小臂,上边还带着些情动的晕红。 阿瑶不知想到什么,抬头亲亲李淮修的下巴,又湿又软的触感,叫男人发麻的神经抽离回来。 阿瑶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头像是含了一汪水,“我好不好?” 李淮修安静地看着她,对她说不出不好来。 阿瑶就抿着嘴笑,亲亲男人的耳朵。 李淮修松了手臂,搂着她躺在榻上,轻轻握住了她还想往下探的手。 揉了揉她的手心,牵着放到了一旁。 “你父母都是在徐州?” 李淮修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李淮修顺着她的长发,其实比她清楚得多。 阿瑶想起王氏那封信,点点头,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问题。 “京城里该是只有我祖母了。” 三叔一家人向来闲云野鹤,两人一对神仙眷侣,现下也不知在不在京城。 李淮修嗯了一声,顺了顺她的头发,发丝在指尖绕了个圈。 男人突然道:“想回家吗?” 阿瑶露出两个小梨涡来,仰着头看他,“我最喜欢哥哥,只想同哥哥在一起。” 李淮修无论何时都会被她的甜言蜜语醉倒,轻轻按住她的唇,抵了抵她的牙尖,声音淡淡的,“吃蜜了?” 阿瑶眨眨眼睛,起身亲了亲他的唇,有一点点羞怯,“那我也要喂给哥哥吃。” 李淮修笑了笑,勾勾她的下巴。 · 第二日那些羌皖族人就悄无声息地搬出了院子,阿瑶醒来的时候,隔壁都已经搬空了。 女孩在被窝里打了个滚,面颊都睡得酡红。 李淮修不知是什么时候起身的,穿着淡蓝色的长袍,已经坐在了窗边,低头写着些什么。 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挺拔又俊朗。 阿瑶穿着薄薄的白绸睡衣,慢吞吞地挪到男人身边。 李淮修看她一眼,也没阻止。 阿瑶就闲不住似的,这里碰一碰,那里看一看。 李淮修几句话写完,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屁股,叫她坐到身边来。 阿瑶转头张望两眼,见柳嬷嬷不在院子里头,轻轻地就依到男人身边了。 “你叫我做什么?” 女孩语气软软的,戳了戳李淮修的小臂,“我都饿了。” 李淮修嗯了一声,不理会她恶人先告状,只叫她往桌上看。 桌上摆着一副舆图,李淮修拿笔圈了圈京城的位置,一旁还有一张京城地界的大图,“马上就要去京城,这次叫你提前选一个住处。” 阿瑶啊了一声,甚至能在这张图上看见冯府的位置,女孩秀气的眉毛蹙了蹙,“我一个人吗?” 李淮修把笔放下来,笑了笑,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想一个人?” 阿瑶拨浪鼓似的摇摇头,“我要同哥哥在一起。” 李淮修看她一会,倒也不急着叫她做决定,男人沉吟片刻,“还有一个月是你的生辰,想怎么过?” 阿瑶侧着脸看他,自己都忘记自己的生辰了。 女孩有些恍惚地想着,原来都已经要十月了。 从她到庄子上来,都快三个月了。 见她走神,李淮修伸手抵住她的脸腮,叫她回过神来,男人语气淡淡的,“你想你父母吗?” 李淮修小的时候很护食,他用过的东西,丢了也不许别人沾染,喜爱的物件就更要珍视一些,丫鬟想擦擦都是不行的,他宁可自己早起晚睡,别人碰了,他就要发脾气,小小年纪,明明生得金相玉质,就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可阿瑶不是物件,李淮修觉得自己有时太过强硬,他不觉得这样过分,只是不想阿瑶觉得他过分,于是问出这样的话,仿佛他很大度一般。 李淮修面上没什么表情,但他知道自己的本性,所以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抱着审视的态度。 阿瑶很认真地想了想,诚实道:“不想。” 统共就没相处过几天,从何想起? 阿瑶倒是很想念拂冬知夏那群丫头们,还有两个十分可爱的堂弟堂妹。 李淮修无法否认自己有一瞬间的愉悦,他抚了抚女孩的脊背,将她抱到腿上来。 阿瑶抿了抿嘴,两个小梨涡看着甜滋滋的,一只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抵着男人的小腿。 阿瑶软软地牵住他一只手,“你去永州路上遇到过难民吗?” 李淮修看她一眼,手里的笔停住了,“越往偏僻的地方越多,自然是见过的。” 阿瑶见他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女孩漂亮精致的面容上显出两分疼惜,“哥哥你以前也过得不好吗?” 这个问题让李淮修放下了笔,男人想了想,淡淡道:“不好说。” 阿瑶啊了一声,歪着头看李淮修,“这算什么回答?” 李淮修只笑了笑,他说得是实话。 他从小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好,每日握着纸笔,有学士渊博的先生教他认字识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过得比大部分的人要好。 “我那日见又许多无家可归的人,原本是徐娘子心善,叫他们悄悄住在院子里头,前两日就都叫人赶走了,也不知在外面会如何。” 阿瑶确实可怜他们,但是她并没有权利把这些人都收留了,匀个住所还可以,可是吃穿冷暖之类的,管了一个就要管所有的。 要是中途管不好又放弃了,还不如不管。 李淮修拨了拨她的额发,语调很淡,但是莫名就叫人信服,“会好的。” 男人扶了扶她的肩膀,稍微离她远一些,语气很理智,“你要是想管,就先想好。” 阿瑶点点头,知道他也是愿意管的,女孩心里高兴,抿着唇就要说一些漂亮话。 李淮修就亲亲她,咬了咬她的唇,低声叫她不要说话了。 男人语气平静,“大白天的,免了吧。” 阿瑶原本没那个意思,到叫他说得仿佛十分不堪,女孩恼怒地锤了锤他的肩膀。 李淮修很轻地笑了一声,眉眼英隽又俊朗,顺势牵住她的手。 · 自从把永州的大部分兵力都收缴以后,李淮修部下不少人都按捺不住了,他们手里原本的五千兵,加上渝城的三千兵和永州的三万大军,完全可以实现先前的所有部署。 其实这比想象中要快许多,毕竟谁也没想到会从天而降一个永州王,上赶着做了散财童子。 李淮修也没有压着他们的意思,永州王又派了次信前来商讨,男人很痛快地就批准了。 永州王自然大喜,远远的一封奏折就递到了徐州,把那醉生梦死的元帝惊得吐了口血。 “这李淮修……”元帝惊疑不定,他叫来一个老太监,“你以前可听说过他的名头?” 老太监早年跟着他走南闯北,见过元帝许多阴私的事情,这会叫元帝一双猩红的眼睛看得两股战战,“奴才不曾听过。” “或许是凑了巧,同那位公子姓了一个姓。” 老太监犹疑道。 “古交之友……”元帝喘了口粗气,想起几十年前那个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老太监勾着腰给元帝奉了杯茶,赔笑道:“那位都走了二十几年了,哪里能凭空冒出个子息来呢?” 元帝心里安定一些,他想起自己已经登基三十几年了,想要捏死一个年轻人简直易如反掌。 夜里,元帝叫来几个信任的大臣,把这奏折扔在桌子上,“说说看。” 元帝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这一点除了他自己怕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可是他毕竟久居高位,那种上位者的气势依旧叫几个大臣不敢抬头。 他们将这奏折传阅以后,不由暗自苦笑。 元帝在京城时就已经许久都不理朝纲了,到了徐州更是放纵自我,整日沉迷寻丹问药,行宫里都是他在各处搜罗来的能人异士,搞的是乌烟瘴气。 而永州王这奏折写得十分明白,他将自己一半的驻军输给了一个名叫李淮修的后生,现在觉得永州兵力空虚,要叫元帝再给他拨些兵去,不然他是觉也睡不好,饭也吃的不香,怕是没两天就要为国捐躯,希望元帝可怜可怜他劳苦功高,叫他过个安稳晚年。 永州王的屁话可以不看,总之就两个字,要兵。 元帝自个都自身难保,缩在徐州生怕引人注意了。 他心里也清楚,这天下已经名存实亡了,京城叫镇南王占着,出了徐州的地界,哪个地盘都已经不把他当盘菜了。 他哪里有兵去支援永州王,简直是胡说一通。 一种大臣唯唯诺诺,你说两句,我说两句,就是没人说到点子上。 他们也不想惹麻烦,如今这形势,元帝怕是没两天就要崩了,要是真有叛贼拿刀架在了脖子上,逼他们反了,他们怕是推辞两下也就从了。 这些大臣嘴里都是些陈词滥调,长吁短叹的,元帝听得头疼,面色不好地吃了颗丹药,“都给我滚!” 眼见元帝气得面色发白,几人行了礼,麻溜地退下了。 元帝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心里突然有些惊惶起来,他咳嗽两声,立刻叫人去渝州探查那个叫李淮修的后生。 礼部侍郎叹着气走出了内殿,一个穿着道袍的小道士就凑了上来,“官爷,陛下现下正做什么呢? 先前叫我去送些丹药,方才听内殿好似发了好大的火,也不知是怎么了?” 这小道士生得高大英俊,礼部侍郎原本是个迂腐之人,非常看不惯这些装神弄鬼的道士,可是这小道士倒是天生一股子贵气,叫人情不自禁地态度就好上两分。 礼部侍郎一些硬话就没说出来,只挥了挥袖子,道:“正发脾气呢,你还是小心着些吧。” 这道士爽朗地哎了一声,拱拱手就目送礼部侍郎出了长廊。 礼部侍郎走出长廊外了,这才觉得有些奇怪,这小道士,总觉得是在哪见过一般。 目送这群大臣出了别院,小道士笑了笑,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侍卫丫鬟又远远地守在外边,悄无声息地就摸进了内室。 里头没一会就响起了元帝的闷哼声,小道士过了半柱香才出来,一脱道袍,就拐去了外边的大道,再也寻不到踪迹。 别院里交班的人在小道士离开的后脚就进了内室,没一会就传来一声惊叫。 · 去京城说起来容易,其实没这么快。 阿瑶倒是有时间去磨蹭了,她还挺满意的,整日端着个小碗,满院子倒腾。 她这两日跟着徐娘子学着制药,也不是什么正经的看病治人的药。 都是些女儿家用来护肤顺发的,徐娘子教她,拿些性温的草药,配着就有乌发的奇效。 阿瑶见徐娘子一头长发,确实也是乌黑亮丽,不由十分信服。 她想着赵书研,心里十分惦记她总掉头发,现在学会了,往后回了京城,也能给赵书研治一治。 徐娘子听了赵书研的症状,笑着摇摇头,“那位赵娘子怕是有些脱发,劝她早些睡觉,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阿瑶赞同地点点头,想起赵书研拿簪子盖住的地方,不由连着好几个夜里都睡得十分早。 李淮修倒是很惊讶,拨拨她的肩膀,见她睡得小脸红扑扑的,这才能确定她确实是睡了。 男人觉得好笑,捏捏她的脸颊也是不会醒的。 柳嬷嬷对于二人同住一房的行为只当没看见,她清捡衣物时也发现了些东西,倒是叫她不好直言什么。 柳嬷嬷年纪大了,并不对这样的事情害臊,就是觉得二人无媒无聘的,别叫阿瑶坏了名声。 这天夜里,李淮修在厢房里同几个幕僚议事。 渝城暗地里已经换了主人,里头的几人闲不住,都搬到这医馆里来了。 李淮修同几人议完事,就叫柳嬷嬷一碗补汤堵在了厢房里。 又耽误了半个时辰,这才回了阿瑶的屋子里头。 阿瑶今日竟然还未睡觉,撑着下巴在榻上看日历。 李淮修坐在塌边,看她一会,道:“你这是做什么?” 女孩的话本子也扔在了一旁,像是没什么兴趣了一般。 阿瑶今日同徐娘子讨论了一些隐秘的话题,一直亢奋到现在,见了李淮修就神神秘秘地朝他招手。 “徐娘子今日告诉我。” 阿瑶压低了声音,李淮修看她一眼,很配合地低了低头。 女孩声音细软,还有些不好意思,气息吐在了李淮修耳边,说完就羞怯地望着他。 李淮修听完,笑了一声,“她说你就信了?” 阿瑶眨了眨眼睛,“你不要这样,徐娘子医术高明,这些东西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肯定是有道理的。” 徐娘子同她讲了男女同房的规律,按照日历上规制的风水,有些日子行那般事,对男子的身体是极为不利的,那些词语有些粗俗,阿瑶并不好意思说出来。 只是她悄悄翻了翻日历,心下懊恼,觉得李淮修已经吃了很多亏了。 李淮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一会,语调平静道:“你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也不信自己实打实弄过的。” 阿瑶红着脸锤他一下,“哥哥真是不是好歹!” 李淮修轻哂一声,凑近了阿瑶的耳朵,也学着她压低声音道:“你确实是比我知道些。” 阿瑶叫他说得耳热,脑子都在嗡嗡响,捂着耳朵摇摇头,“哥哥讨厌!” 李淮修就笑,把日历随手扔在一旁。 阿瑶也不拦他,只是苦恼道:“那本书上也提过的,我竟然没放在心上!” 眼见女孩愁眉苦脸,李淮修不知想到了什么,叫她去书架上拿本书来。 男人头也不抬地说了在第几排,阿瑶叹了口气,乖乖地就去拿了。 这书一拿在手里,阿瑶就红着面颊提着裙摆跑回榻边,抬手拍了男人两下,眼睛都水红水红的。 “你怎么把这物件放在书架上!” 这书架每日都有人擦拭,柳嬷嬷也时不时来规整规整。 李淮修把她搂在怀里,动也不动地叫她拍打,男人语气淡淡的,“书自然是放在书架上了。” 阿瑶脸蛋红彤彤的,瞪了李淮修一眼。 她还以为已经被李淮修扔了呢! 李淮修拍拍她的头,轻轻嘘了一声,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揉捏着阿瑶的小腿。 男人平静道:“指给哥哥看。” “哥哥试一试,是假的,你就不要信这个了。” 阿瑶张嘴就要说话,李淮修就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下巴,一根手指抵住她的牙关。 湿热的气息烘了一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李淮修看着女孩,没什么情绪道:“今天是良道吉日吗?” 名头 名头 阿瑶觉得李淮修很善于掩藏情绪,起码她就不知道此刻李淮修到底在想什么。 阿瑶跪坐在榻上,双手按在膝上,她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看着李淮修,脸蛋红扑扑的,语气有些沉痛道:“你真是不知羞。” 不知羞的李淮修很平静地笑了笑,把阿瑶抱到怀里来。 女孩身子软软的,很衬手,李淮修抱着她也不嫌热。 阿瑶枕在他怀里,想着自己都要走了,徐娘子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呢。 “徐娘子的小儿子呢?” 阿瑶说着,戳戳男人的小腹,女孩感到手下并不柔软的肌理仿佛更硬了一些。 李淮修捉住她的手,叫她规矩一些,又想了想,道:“多半是还在村子里。” 阿瑶蹙了蹙眉,这个小孩被拐走时不过才三四岁的光景,如今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了,怎么能确定他还活着呢? 李淮修似乎知道她的疑惑,低头看她一眼,声音很平静,“徐娘子愿意呆在这,暗地里还要挨打挨骂,叫婆母克扣钱财,她既然不是为了财,自然有其他想要的东西。” 阿瑶觉得有道理,“可是徐娘子怎么知道她的小孩还活着呢?” 难不成是她公婆告诉她的? 李淮修叫她问的好笑,捏捏她的手心,诚实道:“那你该去问徐娘子。” 阿瑶叹了口气,握住拳头,脸颊都鼓出来一些,“我明天就去问徐娘子。” 李淮修不置可否,不知想到什么,男人突然低下头,捏住了女孩的面颊。 阿瑶叫他挤出了金鱼嘴,抿着唇往后退。 “你的生辰要怎么过?” 李淮修旧事重提,眉眼叫灯火描绘得格外俊朗。 阿瑶动作一顿,干脆仰着头任由李淮修拿捏。 阿瑶想了想,还有些羞怯。 只要李淮修在她身边陪着她,她就觉得是个十分圆满的生辰。 李淮修还在看着她,阿瑶就顺势握住他的手,柔软的脸腮埋在他的手心里,在男人掌心用力亲了两下,湿湿热热的,顺着手心直直地麻到后脑,叫李淮修有一瞬间的不清醒。 女孩仰着酡红的面颊,语调甜甜蜜蜜的,“要哥哥陪着我过。” “这是我和哥哥一起过的第一个生辰。” 阿瑶还想以后的生辰都一起过。 李淮修叫她的甜言蜜语冲的,很快就回过神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手下意识地捏了捏她的面颊,在心里很平静地反驳了她。 李淮修当年在冯府提心吊胆的时候,小阿瑶就惬意得叫人嫉妒。 小阿瑶那时从镇南王府回来没多久,小小的女孩,仰着一张白糯团似的脸颊,看着冯府倒是很陌生的模样,支棱着小短腿,穿得像个年画娃娃,满府都要走一走逛一逛。 冯老夫人当时并不管事,只叫人好好照看她,并不多管。 小阿瑶无人拘束,也无人陪同玩耍,就整天跑到李淮修的院子里来。 李淮修并不敢得罪她,压着脾气哄。 李淮修坐在书桌前写字,阿瑶还没桌子高呢,很爱凑热闹。 起先只站在边上看一看,见李淮修好像并不想搭理她,小孩就鼓鼓脸腮,扯扯他的袖摆,仰着乌溜溜地眸子看他,期期艾艾道:“你在做什么?” 李淮修不正眼看她,小小的少年身板挺立,已经有了几分风姿。 少年不咸不淡道:“我在写字。” 小阿瑶哦了一声,歪着头看了一会,脸腮的软肉都坠出一个小圆弧来,李淮修余光看她一眼,接着就拿冰冷的侧脸对着她。 他已经落了许多课业了,并没有一整天的时间来哄着阿瑶。 小阿瑶就悄悄踮着脚从桌边偷看,哥哥面色淡淡的,她就不敢随意打扰,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呀眨,看看字帖,再看看李淮修,小声道:“你在写什么字。” 门口的丫鬟在唠嗑,李淮修放下笔,轻轻朝她招招手。 小阿瑶眨眨眼睛,有些羞怯地扑到少年的腿上,细声细气道:“哥哥。” 李淮修低头看她一会,捧了捧她软乎乎的面颊,就面无表情地捏住她的鼻子。 小阿瑶皱着脸,嘟着唇亲亲他的手,李淮修就松开她的鼻子,轻轻捏住她的嘴巴。 小时候的李淮修是不懂的,一个人这么矮矮小小的人,怎么能有这么多话说。 小阿瑶叫他捏的,眼睛没一会就红彤彤的,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覆在酡红的面上,很委屈地摆着头。 李淮修觉得自己那时就是个心硬的人,把她捏得掉泪珠子了才松开。 小阿瑶可怜巴巴的,糯团似的小脸上哭得红扑扑的,也不走,趴在他腿上,拿手背擦泪珠子。 她很是省心,哭也不出声。 但是李淮修会哄她。 那天也不例外,少年拿毛笔的笔杆戳她软乎乎的面颊,“你今天来做什么?” 现在还很早,女孩这个时候都是有课的。 小阿瑶老实又听话,吸了吸鼻子就忘记谁惹哭了她,一双乌溜溜的眸子还带着水光,楚楚地看着李淮修,“我要过生辰了。” 李淮修并不知道这回事,沉默了一会,说话都不太受自己控制了,“你想要生辰礼吗?” 小女孩还不知道什么叫客气,红扑扑的小脸上立刻扬起了笑容,两个小酒窝都甜滋滋的,她像是炫耀一般,唉声叹气道:“我意行哥哥送了我许多物件。” 李淮修突然觉得她不可爱了,很嫌弃地拨开她的脸颊,冷冷道:“口水流到我身上了。” 可是阿瑶生辰那天并没有收到从镇南王府来的贺礼,老夫人叫人给她备了桌席,李淮修十分荣幸地被邀请了。 阿瑶边哭边吃饭,肚子吃得圆滚滚,眼睛伤心到红肿。 年少的李淮修还有一副过人的闲心,专管小阿瑶的闲事。 如何哄好的他已经不记得了,但这确实不是两人一起过得第一个生辰。 阿瑶伏在他怀里,一边故作不在意,一边小嘴不停,这里那里提了许多。 屋里滴漏显示到了子时,李淮修就轻轻捏住她的嘴,比起少年时多了些别的意味,他声音平静,“睡吧。” 阿瑶叹了口气,霎时就觉得眼皮十分沉重了。 她在男人肩头蹭了蹭,很低地喃喃了一句什么。 李淮修听了个正着,无声地笑笑。 · 阿瑶第二日就开始琢磨着怎么询问徐娘子,可是还没等她想出法子来,徐娘子就来敲了院子的门。 徐娘子提着她惯常用的小篮子,难得地穿得清爽了些。 阿瑶隐晦地打量她,发现她近来该是没有挨打的,看着气色也好了许多。 按理说徐娘子不管如何,只要她没向阿瑶诉苦,那么她发生了什么都是她自己的事情,阿瑶若是插手,就是乱管别人的家务事了。 可是阿瑶不知道自己忍不忍得住,但是要是叫她知道徐娘子又挨打了,她必定是要出头的。 徐娘子是来送阿瑶自己制得香膏的。 阿瑶到底没有学医术的底子,制药也得靠着徐娘子。 徐娘子倒是并不嫌麻烦,还反过来安慰阿瑶,“刚刚学起来学起来都是这般,日子久了,自然就顺了手。” 阿瑶制了个香体膏,叫徐娘子细心地装在一个小木盒里。 阿瑶拧开看了看,涂了一点在手背,赞叹道:“徐娘子你的配方真是太好了,我在京城都没问过这样好的香味。” 这倒不是阿瑶在奉承她了,徐娘子的香膏是润润的乳白色,涂在手背上就缓缓地化开,散出一种浅淡又素雅的香味,与京城里浓墨重彩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且这还是阿瑶照着配方随手制的,徐娘子要是亲自动手,想必还要更好一些。 徐娘子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面上都有些薄红,她早年是被人拐卖到这边来的,被拐走的时候已经过了六岁,算是有些大的年纪了,依稀还记得自己家中的一些事情。 她父亲似乎是个秀才,曾教她写过名字,识过许多道理,徐娘子叫他养得有几分文人的秀气,因此面皮就有些薄。 徐娘子送了香膏,不知为何也没提出要走,只有些不自然地坐在椅子上,并不敢看着阿瑶。 阿瑶倒也不着急,只叫柳嬷嬷奉些茶水来。 两人在院子里评茶,阿瑶同她说些逗趣的话,也叫徐娘子放松了许多。 阿瑶生得占便宜,她生得过分美丽,清爽得像是枝头的清雪。 说说笑笑地,眉眼自有一股顾盼生辉的灵气,叫人一不小心就放下了心防。 徐娘子时不时看看她,面色有些踌躇,最后还是突然起了身,提着裙子就要给阿瑶行大礼。 阿瑶没想到她来这样一出,连忙起身制止了她,徐娘子想必是下了决心,阿瑶险些拉不住她。 徐娘子眼中隐隐有泪光,最后还是叫阿瑶扶着坐到了一边。 阿瑶将院子里的下人都屏退,好叫徐娘子有个可以说话的地界。 女孩给她倒杯茶水,“娘子作何要这般,有什么事情直言便是。” 徐娘子没忍住流了泪,像是觉得十分丢人,很快就擦去了。 “姑娘心善,到叫妾身不敢直言,只求姑娘若是愿意帮妾身一把,便收妾身做个奴仆,随身侍奉在姑娘身侧,做牛做马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阿瑶听她说得这样严重,也不由紧张起来,只是她哪里能收了徐娘子做奴仆呢。 “娘子严重了,你尽管说,能帮的阿瑶一定尽力去帮。” 徐娘子擦了擦眼泪,露出一抹苦笑来,“这怕是要叫姑娘见笑了,不过是妾身的家丑罢了。” 阿瑶默不作声,那双水润沉静的眼睛到叫徐娘子安定下来。 “是我那小儿。” 阿瑶心里霎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徐娘子并没有说得很复杂。 原来徐娘子的公婆早年是信佛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叫人哄骗着信了一个什么狐仙。 起初开始,只是整日的不着家,三五拿走一些银钱。 徐娘子的夫君那时已经病的不行了,徐娘子膝下还有两个小儿,她攒了好些银钱,想着要给夫君治病,供两个小儿读书,将来也好过一些,公婆找她要钱,她能给则给。 谁知一日,公婆突然强行拿走了徐娘子攒了许久的药钱,说是要上供狐仙,好叫他们的儿子早早的位列仙班。 徐娘子哭得肝肠寸断,这可是夫君的救命钱,她就是再会医术,也得花钱买药啊。 可公婆并不理会,他们仿佛有了更好的法子,只将徐娘子修理了一顿,就卷着银钱不知去了何处。 男人无药可用,就愈加病弱,气若游丝,眼见没几天好活了,徐娘子急的长了满嘴燎泡。 她年少便四处漂泊,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最终也只有她夫君待她是最好的,徐娘子想想夫君的病容,咬咬牙,她一个弱女子就背着药框上山了。 她独自一人,在山上寻觅了半旬,这才找了一株药材,救了夫君的命。 可谁知这时,徐娘子的公婆又回来了。 二人见男人仿佛好转许多,立刻喜上眉梢,越加神神叨叨,整日里医馆也不顾,躲在屋子里烧香拜狐仙,将整个医馆熏得烟雾缭绕。 上次徐娘子的公婆打了她,男人就十分生气,同二人大吵一架,并不愿意再见到二人,这对老夫妇也不在意,整天把什么升天成仙挂在嘴边。 有时徐娘子夜半惊醒,都会发现公婆二人拿着鸡公血在床边撒,一边神神叨叨地说着什么不着调的话。 这二人还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悄悄加进他们的膳食里,徐娘子精通医理都中了好几次招,两个小孩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其实公婆二人出身都不错,认过字知道孔先生,平日里待徐娘子也还算不错,徐娘子以往很是敬重他们,如今却叫两人弄得家不像家,以往的印象全都推翻了。 她不明白是什么东西叫她平日里还算通情达理的公婆,变成了这幅模样。 徐娘子差点叫他们搞疯了,男人也休息不好,眼见才养好的身子又坏了下去,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徐娘子这时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她焦头烂额的,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男人早年也是读书知礼的,对她很是疼宠,悄悄给她自己以往用的物件,都是他以前读书时留下的旧物,叫她卖了带着两个孩子走了算了。 时人重孝,她留下来,日后叫公婆苛待了都无处伸冤,旁人还要责怪她刻薄公婆。 他一个半废之人,时日本就不多了,没必要跟着拖累他们。 徐娘子自然不肯,偷偷想着进城去报官,却叫公婆二人逮个正着,将徐娘子关起来不说,还带走了两个小儿。 等徐娘子被两人放出来的时候,发现夫君不知是饿死的还是病死的,尸首都悄无声息地火化了,两个小儿也不知所终。 公婆二人倒是喜笑颜开,口称夫君已经上天成了神仙,现下正在保佑他们一家子,还劝徐娘子一同拜狐仙。 这二人在她眼里已然是面目可憎,徐娘子差点就提着刀把这二人砍了,要不是还想探听两个小儿的下落,她当下就捅死这二人,自己再自刎,哪里会想去拜什么狐仙啊。 可是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两个小儿也不知被送到了哪里,徐娘子并不敢做,咬着牙挺过来了。 公婆二人从前对小辈很是疼惜,对徐娘子的夫君更是百依百顺,见徐娘子对他们二人像是见了敌人,不由劝说道,说是送徐娘子的夫君上天做了神仙,二人言语间还十分得意,自觉为儿子做了大好事,叫他早早地就位列了仙班。 他们还安抚徐娘子,说慢慢要将一家子人都送走。 “我也不敢报官,生怕激怒了他们。” 徐娘子说着说着就哭了,“后来他们就是不肯透露我两个小孩的去处,有一天就突然告诉我,说…他们也进了仙班。” 徐娘子咬了咬牙,“我怎么能信呢,那样小小的两个娃娃,我不能就这么自己一个人一走了之,就是死了,也得叫娘看一眼呀!” 徐娘子那时不是不能走,她怎么舍得走啊。 后来公婆正常了几年,徐娘子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悄悄跟着他们,日子久了,还是找不到线索。 徐娘子也死了心,她不信也得信,两个孩子确实是没了。 徐娘子还有个小儿要赡养,并不敢丢开,只得像一个既能报仇又能脱身的法子。 徐娘子后来睡觉都将小儿系在身上,一个不防还是叫两人偷走了,原来二人不知何时又重新开始拜起了狐仙。 徐娘子一手制毒的手艺,只恨自己胆子小,要是加大些药量,这二人早就了结了。 阿瑶听得抿了抿唇,只觉得世间真是什么样的父母都有,徐娘子的公婆想必是疼爱的自己的儿子,谁知道反倒将他送上了绝路。 可有这样愚钝的父母,也有徐娘子这般爱子的母亲。 似是看出了阿瑶心中所想,徐娘子苦笑一声,“我不替我夫君难过,他本就强弩之末,硬是为了陪着我,多撑了那样久,我知道他常常难受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话是这样说,难不难过还是自己心里最清楚。 阿瑶握住她的手,“你确定你的小儿子还活着吗?” 徐娘子坚定地点点头,“我能确定。” “事后,只要姑娘能替妾身找回正儿,就是叫妾身去做大牢,妾身也是愿意的。” 徐娘子也是走投无路了,她夜夜出去探查,悄悄跟着那二人,上次阿瑶听到的哭声,就是因为徐娘子叫那二人发现了,婆母给了她两巴掌不说,日后行事更加隐秘,徐娘子无从探查。 阿瑶白净的面上显出两分肃穆,“这些事情都以后再谈,现下重要的是,要先救回你的小儿。” 徐娘子连声地道谢,几乎是软着腿出了院子。 阿瑶独自坐在院子里,她看着桌上的茶水,心里很难受。 徐娘子就是能找到她的孩子,先前那两个小娃娃,还有她的夫君,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而且,暗地里,还不知有多少百姓去拜了那狐仙。 · 李淮修今日去了一趟渝城。 元帝中风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渝城,李淮修同几个幕僚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 如果是旁人传的元帝中风了,这个消息估计要打一半的折扣,可若是那个叫元帝中风的人,是李淮修派去的,他们自然就能占据先机,有更好的部署。 “元帝现在想必是惊惶万分,我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替主子挣个名头来。” 乌正拱手道,眼中划过一抹精光。 李淮修不置可否,示意一旁的方明清说话。 方明清也提议现下便出手,其他几地多半还在犹疑之中,他们完全可以抢占先机,搜刮完元帝剩余的价值。 李淮修沉吟一会,低垂的眉眼显得很英隽,他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那就索性直接一些。” 男人轻轻点了点舆图上的一块地方。 底下几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都燃起几分火热。 · 李淮修没叫人跟着,独自纵马回了医馆。 他还没进院子,远远地就见有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一件素色的广袖长袍,安静地站在医馆前,这野外还是有些夜风,将女孩的衣摆轻轻卷起,像是要随风而去一般。 女孩静静地守在院前,叫李淮修柔和了眉眼。 柳嬷嬷提着灯笼守在阿瑶的身后,见李淮修来了,犹豫一会,悄无声息地退进了院子里。 李淮修放慢速度,马蹄声就止在阿瑶面前。 女孩眼巴巴的,仰着头看他。 阿瑶喜爱穿这样掐着腰的裙子,衬得她身姿娉婷,清爽又漂亮。 再说她生得好,白净的面庞如月生晕,这般静静地站在月下,仿佛是广寒宫的住客下来了。 男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阿瑶,他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英挺。 静了半晌,李淮修拿马鞭勾了勾她的下巴。 他动作轻佻,语气却淡淡的,“你是谁家的娘子?” 阿瑶眨眨眼睛,被他勾的踮了一下脚,慢慢红了面颊,仰着头非常乖巧地答道:“我是李淮修的娘子。” 李淮修笑了笑,垂着眼睛看她时,眼神又很平静,他似乎想了想才道:“你是哪一个?” 阿瑶抿着唇,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锤了一下他的大腿,“哥哥过分!” 李淮修顺势扯着她的小臂,将人拉到马上来。 阿瑶还没反应过来就坐到了他身前,下意识地伏在马脖子上,有些害怕道:“大当家的。” 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李淮修顿了顿,抚了一下她的脊背。 男人的手温热,力道不轻不重,阿瑶有一瞬间觉得后背都麻掉了,总担心自己要掉下去,可细长的手臂怎么也抱不住马脖子,不禁有些惶惶。 李淮修就扶着她的腰,叫她坐起来。 “你不会骑马?” 男人问她。 阿瑶闷闷地点点头,她小时候害怕骑马,总觉得会摔下去,冯老夫人喜爱小辈舞刀弄枪,可她没什么天赋,老夫人也并不怎么管她的骑射,阿瑶说不学了,牵着小马在马场里散步,也没人说教什么。 后来长大了,阿瑶就有些羞于承认,毕竟这就像读书认字一般,该是人人都会的。 李淮修扶住她的腰,缓缓停在了最细的地方。 男人侧了侧头,就着门前的灯笼,打量着阿瑶如玉般的侧颜。 李淮修看了半晌,语气平平道,“那我好像认得你一些了。” 阿瑶恼怒地要下马,叫李淮修从后边轻轻抱住了,男人笑了一声,亲亲她的耳尖,语气是热的,“哥哥只认识一个宝贝。” 女孩耳朵沁出红色,她轻轻哼了一声,侧了侧面颊,叫李淮修也吻一吻她的通红的脸腮。 李淮修无声地从命。 两人耳鬓厮磨,阿瑶心里总搁着徐娘子的事情。 李淮修扯了扯缰绳,一只手扶着阿瑶的腰,慢慢向离医馆远一些的方向去。 阿瑶起先有些害怕,毕竟太高了,坐着也不舒服,可是李淮修搂着她,低声问她怕不怕,男人很平静地说怕就不骑了。 女孩鼓起勇气往后靠在男人的胸膛上,慢慢就不怕了,还摸一摸这匹骏马的鬓毛。 阿瑶小声讲了徐娘子的事情,还时不时要回身看一看医馆的方向,生怕徐娘子的公婆突然就出现了。 李淮修听了以后倒是没说什么,只道陈通达已经在查了,估计明天就能出结果。 阿瑶这才松了口气,“希望正儿能够平安回来。” 李淮修听得笑了一声,低头看她,“你连人家的小名都知道了?” 阿瑶抿抿唇,两个小梨涡甜滋滋的,她仰着头,露出红扑扑的面颊,用乌黑的发顶,顶了顶李淮修的下巴,语气期期艾艾,“哥哥也给我取个小名吧。” 李淮修被她顶的偏了偏头,低头看她一眼,握住她一只手臂,语气很平静,“你不是叫宝贝吗?” 阿瑶仰着头啊了一声,声音有些大了,她又伏在了马背上,细声细气道:“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李淮修莞尔,握着她的小臂扶她起来,阿瑶半推半就地坐起来,可还是离他远远的,坐在一匹马上,距离像是骑了两匹马。 男人叫她往后坐一些,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他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却叫阿瑶红了红面颊,过了半晌,女孩有些羞怯地蹭回来,“真的吗?” 李淮修握住她的手并不回答,女孩就又靠回他怀里,缠着他再说一遍。 男人看着远方无声地笑了笑,眉眼英隽地不像话。 明珠 明珠 第二日清晨,阿瑶刚刚将夜里睡乱了的头发盘起来,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在求见。 李淮修昨夜带着她走了很远的地方,夜深了才回来,让柳嬷嬷十分担心。 阿瑶解释不清楚,只好红着脸说自己被李淮修教着骑马,她笨,学的晚了些。 柳嬷嬷竟然十分轻易地就相信了,还叫她不要太辛苦,学不会也没什么的。 阿瑶今日便睡得久了些,女孩听着外头的动静,抿了抿唇,小声道:“这该是调查徐娘子事情的人来了。” 柳嬷嬷知道这些事情,将一个小钗插在她发中,叫她走路别着急,免得摔跤了。 “不急这一时半会。” 柳嬷嬷还想叫阿瑶先用个早膳。 阿瑶提着裙摆,哪里还有心情吃早膳,只说还不饿,就脚步轻快地出了内室。 果然就见陈通达候在门外,见了阿瑶便低头拱拱手,笑眯眯道:“见过姑娘。” 阿瑶对他有些印象,知道他个子比常人矮一些,于是并不故意打量他,只温和地叫他起身,问道是否是为了徐娘子的事情而来。 陈通达点点头,也不卖关子,“属下已经找到了那个村子,一会便准备去探探。” 他心里已经有了九分的把握,说探探也只是谦虚罢了。 阿瑶连连点头,正准备退回内室,叫他快些去探查,就叫这人三言两语留住了。 陈通达天生一张笑颜,想要讨好人的时候更是能笑出一朵花来,奉承话说得叫人如沐春风。 他拱着手笑道:“且有姑娘能跟着一路指点,属下就是做事也便利一些。” 阿瑶从小听惯了人吹捧,这会也叫他说得有些脸红了,连连摆手。 她哪能跟着一块去,不做个拖累就不错了。 陈通达有意讨好她,道:“姑娘到时坐在马车上,定不会被冒犯的。” 阿瑶还有些犹疑,冒犯不冒犯的,她倒不是在意这个,“我去了怕是会坏事。” 女孩很有自知之明,她去赴宴绝不会叫人丢了面子,这样的事情,她去了反而叫陈通达施展不开手脚。 陈通达腰压得越发低,“必然是不会的。” 这冯家女倒是有些自己的运道,明明当初是做俘虏抓来的,朝廷都将她做了弃子,偏偏却叫他们主子上了心,日后的福气,怕是了不得。 陈通达如此讨好一个小娘子,倒是并不觉得羞耻,毕竟总归是主子嘛,且他讨好冯家女不就是在讨好李淮修吗,好事成双嘛。 他自觉倒是比那些想着讨好,却偏偏装模作样的人大方多了。 日后待主子成了大事,想找这个机会都没有呢。 且此行一定安全,带着这小娘子完全的顺便之举,既能办好事情,又能叫主子心尖尖上的人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李淮修今日早早就出了门,阿瑶一个人叫陈通达的三言两语哄得意动,倒不是她受不住奉承,只是平日里出门少了,确实想出去看看,且这事情压在她心头许久,能去看看也是好的。 阿瑶又问道:“能不能也带上徐娘子?” 陈通达自然是说能。 阿瑶去找柳嬷嬷,柳嬷嬷想了想,竟然也不拦着,只叫卷碧也跟着,带些防暑的物件,别叫阿瑶在外边晒伤了。 她深知陈通达的秉性,必是保证了万无一失,这才敢叫阿瑶跟着他去的。 阿瑶于是带了个面纱,又使人去叫了徐娘子。 陈通达自然方方面面都十分周到,安排了一个看着十分不起眼的马车,里头却布置的很舒适。 阿瑶同徐娘子一齐上了轿子,远远地就见徐娘子的公婆还悄悄地往这边打量,只是见徐娘子同阿瑶在一起,不敢上前阻拦罢了。 那妇人面色冷然,看着徐娘子的眼神也并不柔和。 徐娘子见状,头也不回,只道:“他们昨夜又出去了一趟,我不敢打草惊蛇,就未曾跟着。” 且这二人较之前都警惕许多,徐娘子想跟都跟不上。 阿瑶安抚似地拍拍她的手,徐娘子就感激地看她一眼,“真是多谢姑娘,不然我都不知该要如何是好。” 阿瑶并不居这个功,且小孩现在还没找到呢,“你要谢就谢谢大当家的。” 阿瑶觉得自己只是动了动嘴皮子,这些人都是李淮修使出去的。 徐娘子只笑笑不说话了,她打定主意以后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他们二人,且若不是因为阿瑶的缘故,那个看着不近人情的李公子,怕是也不会如此上心。 马车顺着大路又拐进小路,前前后后走了有小半个时辰。 阿瑶出门出的急,早膳都是在马车上用的,只粗略地吃了两个绿豆饼干。 一行人到的时候,这个平平无奇的小村子已经叫人悄无声息地包围起来了。 该是陈通达提前吩咐过了,远远见她们来了也不阻止。 陈通达只叫几个娘子在马车上候着,免得下去叫人冲撞了。 阿瑶自然是听从吩咐,她手无缚鸡之力,下去就是添乱。 徐娘子有些按捺不住,但是也攥着帕子忍着了。 几人也没有说话的心情,掀了帘子,直直地看着村子。 这村口也无人往来,看着并不是个富裕的村庄,且现下该是准备午膳的时候,村子里却没什么动静,不知道人都去了哪里。 没一会,村子里头就响起一阵喧闹声,有不少村民匆匆地从屋子里逃窜出来,他们以为是劫匪,纷纷想要逃走,结果却叫早早候在外边的人拦住了,小半个时辰下来,这村子里包括妇孺老小,几百人都被抓住了。 村子里头安全以后,陈通达就命人请了阿瑶几人下马车,他们还得审问一番,毕竟这里该是有许多幼童的,现下却是一个也没见着。 陈通达命人抬了椅子叫阿瑶坐着,一众村民都被捆了手脚,看着都是饿的面黄肌瘦,神色麻木,可能以为他们是土匪,所以并不惊惶的样子,像是很有把握一般。 还有些个别的,嘴里骂骂咧咧说这些不好听的话。 阿瑶看了会,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村子里仿佛是没有中年的男子,要不是看着垂垂老矣,要不是就堪堪青年,女儿家倒还好,各个年龄段的都有。 陈通达命人挨个把那几个不听话的堵了嘴,思考片刻,他叫人将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束着手腕带了上来。 这男子满面须发,步履蹒跚,露在外头的皮肤皱在一起,散发出一种很叫人反胃的气息,眼看年纪就极大了。 陈通达皱皱眉,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阿瑶看得心惊胆战,总觉得他再走几步就要喘不过气来了一般,抬手拦住了急的就要上前询问的徐娘子。 “你是何人?” 阿瑶冷声道。 这男子眼睛污浊斑驳,在见到阿瑶时愣了一下,抖着嗓子说了句什么。 他口齿都有些不清楚了,叫人听不清他到底要说什么。 阿瑶有些疑惑地看向陈通达,既然是要审问内情,怎么叫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老人家上来了。 陈通达也皱皱眉,拿着一个看着有些年头的册子翻了翻,眯着眼睛看了会,有些讶异道:“这人如今已经两百岁了。” 两百岁? 阿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看老人,他确实长了满脸的老人斑,眼皮子长长地耷拉着,一副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可是两百岁,这莫不是要成精了。 往常在京城里,阿瑶吃过一个喜丧的宴席,那是个小官的祖母,过世时已经满了一百岁,据说是大元朝记录在册的年纪最大的老人,连元帝都起了尊驾,来喝了这杯喜酒,还赐了一块长寿安康的牌匾,叫那家人当传家宝一样供起来了。 两百岁,这怎么可能? 陈通达也觉得离谱,只叫人去探查。 一旁还有许多村名被捆着手脚,见状不由嘲笑道:“这可是我们族长,是狐仙大人的近臣,你们这群无知匪徒,冒犯了我们村子,马上就会遭大报应的!” 陈通达好似并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慢悠悠地叫人堵了这人的嘴,挨着提了年轻些的男子上前来。 “姑娘问话,你就老实回答,若是胆敢有欺瞒,仔细着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陈通达这一番打唱,到叫阿瑶多看他两眼,这幅行事做派,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阿瑶回过神来就审问这个男子,“听说你们村子里头拐卖了不少稚童,此事可属实?” 这男子面色黝黑,穿着简陋的粗布衣裳,并不太敢看向阿瑶,可是听见阿瑶说他们拐卖小孩立刻就急道:“胡说!我们是在做善事,送这些小童子一个好前程,早早地就去侍奉了狐仙大人,谁有这般好福气?” 这倒是直接就承认了。 阿瑶听得直蹙眉,她见这些村民自己也是有小孩的,都安安分分地抱在怀里,要是这真是好事,怎么不送自己的小孩去呢。 “那些小儿现在在何处?” 这男子立刻就闭口不言,神神叨叨地念叨着什么狐仙大人保佑之类的话。 阿瑶接着审问了好几个人,可是只要提到那些小孩,就都闭口不言了。 陈通达背着手站在一旁,并不插手,等到阿瑶无计可施的时候,这才叫人带了几个青年下去,想必是要使一些别的手段了。 阿瑶抿了抿唇,倒是并不阻拦。 谁知这群村民都跟被下了降头一般,咬紧牙关就是不说,有个别的还嚷嚷着要去报官,连忙被一旁一个上了些年纪的老人阻止了。 陈通达原本以为是个简单差事,谁知道还踢了块铁石,到叫他给阿瑶留了个不会办事的印象,男人弯着腰,这会面沉如水,叫人进村搜。 这群村民反应立刻激烈起来了,说着什么,这是天大的冒犯,狐仙大人要降下天罚来的。 还有个激动的青年人,说马上就要官府的人来抓他们,旁人拦都拦不住。 陈通达嗤笑一声,现在这个关头,这样的局势,还真没人敢抓李淮修的人。 不过他也不屑于和这村夫解释。 陈通达带来的人很快就进了村子,这个小小的村庄看着不过百户人家,要是藏了小孩,该是很快就能找出来的。 可谁知这几十人翻箱倒柜,找了小半个时辰都没有头绪。 阿瑶看着这些矮小破旧的民居,突然叫住了陈通达,“他们奉着那个什么狐仙大人,想必是有个专门供奉的地方,这村子里小小破破的,应该是奉在了别处。” 那些小儿要送去供奉狐仙,自然也是关在那处。 陈通达拱拱手就又要说一些奉承话了,阿瑶听得头疼,连忙叫他使人去找。 徐娘子早早地就按捺不住了,已然进了村子,同这些侍卫们一齐找了起来。 阿瑶心里也着急,但是面上依旧是一派沉静,她今日出行,图方便只穿了一件款式简单的绿色纱裙,但是她身段好,这般穿着,衬着她如月生晕的面颊,一时倒比那狐仙都更叫这群村名胆怯,俱都安静下来。 很快就有个小兵在一户人家的米缸下找到了一个只能叫一个进入的洞口,要不是阿瑶拦着,徐娘子怕是也要跟着冲进去。 一列小兵提着灯进去了,没一会就出来了,胸前抱着一个懵懂的稚子,一连下去好几趟,带了二十几个小孩出来。 看起来年纪都不超过十岁,不知被抓来之前是什么样子,总之现在看着俱都神色呆愣。 当一个瘦瘦小小的小男娃被抱出来时,徐娘子爆发出一声悲呛,猛地扑过去把那小儿抱在了怀里,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阿瑶看着也眼眶发热,垂着眼睛只看别处去。 领头的小兵上前来,覆在陈通达耳边说了许多。 陈通达听完,又转述给阿瑶。 原来这底下是个面积极大的地窖,有一尊起码有十米高的异人像,地上的人连屋子都是破的,不管老少都饿的面色发青,可底下鸡鸭鱼肉什么都不缺,规规矩矩地供奉在那狐仙面前,有些放臭了也不拿出去,还扔在一旁,可以说是臭气熏天。 这群小娃娃像牲畜一般,隔了个栏杆,养在另一边,里头放了两个大盆,搁的都是些难以下咽的东西。 阿瑶心中难过,只觉得这群村名简直是罪该万死,那些小儿都不知关了多久,饿的面黄肌瘦都是小事,看着都呆愣愣的。 若是真关的神志出了问题,以后怕是一辈子都不好过了。 阿瑶想不出这些小孩要如何处理,这该是父母亲人送到这来的,以为是叫自己的孩子来享福的,谁知道被人这般养着。 那些村民自己也有稚子,却衣着整齐,神色灵动,显然是当正常小儿养着的。 真真是黑了心肝。 陈通达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现在正是他表现的时候,在城里找了好几个善堂,将这些孩子先安置住了。 至于这群村名,也叫陈通达捆走了,他说还有些事情要审问。 阿瑶很快就同徐娘子回了医馆。 徐娘子找到了自己的小孩,自然就不会再忌惮两个老家伙,当下就跪在地上,求阿瑶将这两人抓起来送官。 徐娘子反正是不管自己的名声了,就是人人唾弃她不尊长辈又如何,她一见到自己原本机敏伶俐的正儿,如今关的话都说不利落,只恨不得将这两人挫骨扬灰。 阿瑶自然是将这两人抓起来了,只是心里倒不如她这般乐观,那底下起码有二三十个小娃娃,肯定有人报过官的,可那村子还安安稳稳到了今天。 夜间,阿瑶洗漱好了,没心情看话本,就躺在榻上解着九连环。 徐娘子抱着她的小孩哭了许久,阿瑶现在想想都心里发酸。 李淮修回来的时候,阿瑶心里闷着事情,那时都并无睡意,趴在床上支着下巴打量他。 男人没什么表情地换好了衣裳,递给她一个小匣子。 阿瑶放下九连环,一双乌溜溜的眸子亮晶晶的,接过来就发现沉甸甸的。 她打开看看,是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发着幽幽的绿光,将整个帐子都照亮了,阿瑶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往外看,小小声地啊了一声。 阿瑶倒不是没有见过夜明珠,以前元帝宠爱一个姓赵的贵妃,就曾送了她一颗夜明珠,只是比这小了太多,贵妃还特意办了宴会,叫众人一起来赏玩,后来做成了簪子戴在头上,整日招摇过市,被皇后明里暗里训斥了好几次。 阿瑶看着喜欢,捧在手里,慢慢靠到李淮修身边,仰着头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语调十分地甜蜜,“哥哥你真好。” 李淮修确实受用,但还是抬手抵住她的唇,叫她不要说一些过后她自己都脸红的话。 男人靠在床头,将她抱到身上来,头也不抬地翻着手里的书。 阿瑶拿着夜明珠拨弄,低头看了一眼,该是本十分枯燥的古书,于是兴致缺缺地移开了视线。 李淮修勾了勾她背上的系带,不知想到了什么,男人松开手,拍拍她的屁股,“去看书吧。” 阿瑶闻言有些羞恼,立刻坐直了身板,小脸红红的,压低声音辩解道:“我才只看过一次,看得什么,早就忘记了!且以后绝不再看了!” 女孩偷偷看看隔间外头,生怕叫还在收拾的柳嬷嬷听见了。 李淮修有些好笑地翻了页书,抬头看了女孩一眼,正要说些什么。 阿瑶气不过,抬手抢了李淮修的书,压着声音羞哒哒道:“你自己明明也看得十分起劲!” 李淮修叫她一同抢白,面上就没什么表情了。 男人把手撑到了背后,很平静地叫女孩不要乱说话。 阿瑶脸颊红扑扑的,还想说什么,叫李淮修面无表情地制止了,默不作声地看她一会,就把她抱到腿上来。 他也学女孩压低了声音,低着头勾了勾她的手指。 男人神情很坦然,语气淡淡的,“我喜欢看别的东西。” 珍惜 珍惜 李淮修勾了勾她的下巴,叫她说话,“你该是知道的。” 阿瑶被他说得脸颊酡红,抿着唇不说话了,轻轻贴在了男人怀里,乖乖地把书还给他。 李淮修拿起书却并不看了,随手放在一旁。 男人看她一会,叫阿瑶自己坐好。 阿瑶不听,软软地伏进他怀里,细长的手臂勾住他的脊背,“我想挨着你。” 李淮修并不拒绝她,摸了摸她的脸颊,把她搂近了一些,很平静地问道:“不喜欢吗?” 男人随手拨开盒子,夜明珠柔和的光芒泄了出来。 阿瑶重重地摇摇头,她可喜欢了。 女孩垂着眼睛不说话,把这夜明珠放在胸前搂着,幽绿的光芒照头她薄薄的寝衣,李淮修看到了她绣着喜鹊登枝的肚兜,撑得鼓鼓囊囊的。 男人看了一会,移开了视线,语气淡淡的,“不说话就睡觉。” 阿瑶把额头抵在他肩上,轻轻地叹了口,用这个夜明珠来照李淮修的面容。 “哥哥真是的。” 女孩的脸颊叫这夜明珠照得通透,泛着一种如玉般的美感,仰头亲亲他的下巴,“你不疼我了。” 才说了几句话,就叫她去睡觉。 李淮修看她一会,抬手抚了抚,叫她面上的软肉托在手心里,语气淡淡的,“我怎么不疼你了?” 阿瑶抿抿唇,歪着头看他,脸颊叫他带着薄茧的手摩挲的发红。 “我要是不疼你。” 李淮修顿了顿,直视着阿瑶的眼睛,说了句什么,语调倒是很平静。 阿瑶听得耳朵发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小臂。 顿了顿,又将寝衣搂紧了一些,女孩脸颊有些红红的,长长的睫毛覆在脸颊上,低声谴责他,“哥哥是流氓。” 李淮修就勾勾唇,看着她不说话了。 阿瑶捂了半晌,还是叫李淮修看得浑身不自在,拿起夜明珠抵他的下巴。 这夜明珠发的光是那种柔柔的光,照在人脸上不但不觉得可怖,反而更柔和了男人硬挺的轮廓,显出几分柔情来。 “是我心情不好了。” 阿瑶同他生不起气来,只摸摸他的喉结,语气期期艾艾的。 李淮修被抵得侧侧脸颊,要把这珠子丢到一边去。 阿瑶连忙宝贝似的捧着,坐在李淮修的腿上教训他,“可不能这样随意。” 女孩小心翼翼地要把这珠子放进匣子里,对它倒是比对他仔细多了。 李淮修看得笑了笑,轻轻推了一下女孩的胳膊肘,叫那珠子滚到榻上,语气平平,“现在收进去,你拿什么看书?” 阿瑶听得面上一红,刚要回身就被男人握住了胳膊,女孩还有些害羞,眼皮都红红的,侧着头细声细气道:“你答应我不再提的。” 李淮修就又说了两句找打的话,阿瑶听得面红耳赤,气呼呼地从他身上起开,趴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仰着红扑扑的面颊,够着手拍了他两下。 李淮修一动不动任她拍,等她趴着不出声了,男人接着反握住她的小臂,把女孩扯到身边,叫她坐到自己身上来,“今天见了什么?” 李淮修的声音很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阿瑶在他面前藏不住事情,难过已经写在面上了。 男人的胸膛温热,还泛着阿瑶熟悉的气息,女孩就像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全身一下就软了,仰头躺在他怀里,很快就把白天的见闻说了一遍。 李淮修听到陈通达向她献殷勤那段,轻轻笑了笑,觉得他挺会来事的。 阿瑶就锤了他一下,“你要不要好好听我说话!” 李淮修嗯了一声,低头专注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阿瑶自己到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又垂下头去。 阿瑶讲完了,觉得仿佛又经历了一遍,心下惴惴的,“这些小孩的母亲见了他们这幅模样,怕都要像徐娘子那般肝肠寸断了。” 女孩定是有些伤感的,李淮修看着她并不说话,只安抚似地揉揉她的脊背。 阿瑶不止觉得这些小孩可怜,还觉得小时候的自己也十分的可怜,要是那时自己被抓走了,也不知有几个人还记得她。 阿瑶想着想着就说出来了,心有戚戚地戳戳李淮修的肩膀,怜悯道:“你可不就没有宝贝了。” 李淮修非常受教,点点头,“确实要珍惜着使。” 阿瑶总想到不体面的地方去,叫自己的小脸红扑扑的,水红的小嘴一张,语调都软乎乎的,“说什么呢。” 李淮修很轻地笑了一声,握住她的手不说话了。 女孩趴在榻上又去解那个九连环,李淮修看她一会,就拿起自己的书看。 可阿瑶闲不住,一会牵牵他的手,又抚了抚他的小臂,力道不轻不重,叫男人没有办法专心看书,就轻轻按住她的手。 “我睡不着。” 阿瑶声音很小,下巴枕在小臂上,乌溜溜的眸子望着李淮修。 李淮修从来不嫌她烦,把书随意地放在一边,叫她张开腿坐在自己身上,女孩脸颊枕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男人带着薄茧的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脊背。 阿瑶今天就是觉得难受,一点想睡的意思都没有,她亲了亲李淮修的耳朵,轻轻捏了捏,感到了一些奇妙的反应,女孩声音很小道:“我们做点别的事情吧。” 李淮修低头看着她,女孩抚了抚他的大腿,男人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 李淮修第二日又去了城里,他带人骑着马,先去了一趟衙门。 陈通达早就守在这了,笑眯眯地朝李淮修拱手,“这里属下都安排好了。” 李淮修看他一眼,拿马鞭指了指无人往来的衙门里边,语气听不出喜怒,“那知府怎么说的。” 陈通达道:“不就是官民勾结,这知府也信那什么狐仙,暗地里平了不少官司。” 李淮修敛眉,过了一会才道:“不要留手脚。” 陈通达懂了他的意思,连连点头称是,还要将那村子里的事情告诉李淮修。 他查的这样快,还有几分邀功的意思。 李淮修想了想,叫他直接去医馆。 这些故事还是讲给阿瑶听吧。 陈通达自然遵命,当下就赶着去了医馆。 李淮修就留在城中,同一众幕僚确定下一步的部署。 陈通达来到医馆时,正好碰见徐娘子上门来拜访。 徐娘子怀中抱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看着怯生生的,眼神很是呆滞。 徐娘子轻声哄着他叫人,他却缩着脖子,一声也不敢吭。 阿瑶就拿着糕点,柔着声音哄他,“正儿,想不想吃糕点?” 正儿全名叫许正,许正看了看阿瑶,垂着眼睛不说话,徐娘子怎么哄他,他都不愿意出声。 过了半晌,阿瑶都准备把手收回来了,那只小手却轻轻挨了挨阿瑶冷玉似的手指。 阿瑶就笑着喂他吃了些糕点,徐娘子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这时,柳嬷嬷来通传陈通达来了,徐娘子见阿瑶不赶她,便也留下来了。 陈通达一进门就是一张笑脸,叫人看着心情就好一些。 阿瑶正好奇他怎么来了,陈通达就拱拱手,说是那村子的怪异之处已经叫他搞清楚了,这不就忙不迭地来告诉阿瑶。 阿瑶叫他这幅作态逗笑了,叫他快快说出来。 陈通达也不卖关子,喝了口茶水便托盘而出。 原来,这村子里的习惯是近几十年才开始的,倒不是祖祖辈辈都这般疯魔,只是怎么开的这个头已经无法追溯了。 他们供奉狐仙讲究虔诚,自称狐仙教,教里以侍奉狐仙的职位来断定地位高低,还喜欢拉人入教,拉进一个就能升个官,以后就能到天上做大官,拉的人多了,天皇老子也是能做的。 还有一种就是交香火钱,交的越多,以后做的官就越大,在人世间也就越长寿。 这些村名只会使些很简单的骗术,可这十几年来骗了不知多少人,连渝城里有不少人也在偷偷拜狐仙,其中不乏朝廷命官。 如此官民勾结,雪花银子往上拼命地使,到叫这狐仙富的流油,那地窖的雕塑上都有不少金子。 狐仙每日都要奉上鸡鸭,瓜果也不可缺,吃得比人都好。 这贡品放在那供台上,就是坏了馊了,也不能给人吃。 最可笑的是,这些拜狐仙的村民反而饿的个个面黄肌瘦,前几月闹灾最厉害的时候,不乏活活饿死的人,可若是有人敢动狐仙的上供,其他村民都不会放过他,那会叫他比饿死更难过。 陈通达自己说着都觉得十分无语,有这样忍饥挨饿的劲头,做点什么不能把日子过好呢? 狐仙还讲究生祭,将些年纪不超过十岁的小童放在那地窖下面,每日只给些水和剩下的菜食便不管不顾,若是有小孩生病去世了,他们便觉得是狐仙抬举,收了那小童做仙童。 留在时间的亲人也能享受狐仙的庇佑,大富大贵身体健康都不在话下。 小孩子本就体质差,这样一来,那地窖不知送走了多少冤魂。 徐娘子听得后怕,抱着自己的小孩不住地揉捏。 阿瑶起先就有过猜想,听了也只在心里叹口气,想起那个据说有两百岁高龄的老人,有些好奇地问道:“他真的有两百岁吗?” 若是真的,元帝不该娶她,该娶个这狐仙才是。 陈通达有些嘲讽地笑了笑,“若是拜狐仙真能长生不老,他们哪还有那样多的人饿死。” 这男子不仅没有两百岁,到还比他们想象中年轻许多,至今不过四十岁罢了。 阿瑶听得直蹙眉,那人满脸的老年斑,皮肤都有些萎缩了,怎么可能只有四十岁。 见阿瑶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徐娘子倒是插了句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妾身以往还见过年至五十都如同少年一般的人,这人怕是凭借这一点在装神弄鬼罢了。” 陈通达赞赏地点点头,“这男子生来就比旁人老态一些,后来不知是不是拜狐仙拜疯了,越发觉得自己已经活了几百年,都是狐仙看重他,所以才叫他留在这世上,日子久了,他也真就越发老态了。” 不管阿瑶多么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这事情确实就是这样,陈通达讲完以后,又说了两个逗趣的笑话,就告退了。 徐娘子倒是留着多呆了一会,她的小孩如今还与年前走失的模样差不多,个子也未长高,徐娘子疼他疼的不得了,整日抱在怀里都不敢松手,生怕又出了个什么大仙,又叫她的小儿被抓走了。 阿瑶见她这幅模样也并不多劝,毕竟失而复得的是徐娘子自个,她的心情也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了。 母子二人又坐了一会,阿瑶喂许正吃了许多糕点,直到快用晚膳的时间,徐娘子才带着小孩离开。 · 夜里,李淮修骑着马回来了。 阿瑶已经洗漱好了,懒洋洋地躺在榻上,准备看看话本。 谁知道李淮修径直入内室,连佩剑都未解就掀了床帘。 阿瑶仰头愣愣地看着他。 男人垂着眸子看她,低声问她要不要出去骑马。 阿瑶已然洗漱好了,不想再出去流汗,只趴在榻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李淮修,心里很是纠结,犹豫道:“就是骑马吗?” 男人坐在榻边,很轻地笑了一声,他低头看着阿瑶,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也顺便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阿瑶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红红的,轻轻握了握他的一根手指,小声地说:“那你等我换身衣裳。” 李淮修要叫侍女进来服侍她,阿瑶红着脸拍拍他的手,细声细气地,“不要惊动了柳嬷嬷!” 阿瑶偷偷摸摸地换了身衣裳,拉拉他的手。 李淮修的目光一直看着阿瑶,眼神里没什么情绪。 这会顺着她的力道起身,男人低头看了一眼她紧张到水红的面颊,很轻地笑了一声。 外头圆月高照,李淮修反握住阿瑶的手,带着她悄悄出了院子。 京城 京城 京城里这些日子正热闹着,要说这冯家真的是倒霉,先前一个娇女,叫那土匪掳走了,如今不知生死,那样好的一门亲事,怕是也要作废了。 谁知道那二娘子也是个运道不好的,同那名声不好的许宣搅和在一起,叫人看了个正着,传得是满城风雨。 许宣自己倒好,拍拍屁股去了军中,谁也找不到他,可苦了这冯二娘子,成了这些茶余饭后的笑谈,日后的婚事怕是都十分艰难了。 冯家正院的小佛堂里,飘着浓郁的香火气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夫人跪坐在佛像前,手里转着一串佛珠,垂头低声念着什么。 丫鬟婆子们都屏气凝神,站在角落里像是根木头桩子,佛堂里安静的只有老夫人的声音。 一个穿着绿色小袄的嬷嬷掀了门帘,轻手轻脚地进来了,她勾着身子,在老夫人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老夫人言语一停,掀了掀眼皮子,脸色不是很好看,“又不吃饭?” 嬷嬷苦笑一声,“姑娘伤心着呢,哪里吃得下去。” 老夫人冷哼一声,手里的佛珠越转越快,“这会吃不下去了,当时同那瘪三勾搭的时候,怎么就没想想后果。” 屋子里一静,没人敢接她这话。 这嬷嬷即使心里赞同,面上也不能这么说,老夫人看着说话说得十分重,其实心里惦记着呢。 老夫人面向刚强,性格也确实如此,当初她嫁给冯老爷子的时候,冯老爷子那时还是个风流种子,老夫人容不得他这般模样,只说若是以后在外沾花惹草,叫她知道一次,她就打一次。 老夫人是真的敢下手,半点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时间长了,冯老爷子反而叫她这烈性子驯服了,两人真就和和美美地过了一辈子。 二娘子的事情,叫老夫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时人虽然注重女子名声,但是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老夫人张开眼睛,眼里精光一闪。 若是再寻个强势的夫家,今日之事就不会有人提起。 “你自去叫她吃饭。” 老夫人又闭上眼睛,语气里有些嫌弃,“这点风浪都受不住,真是没有一点她祖父的模样。” 老夫人与故去的冯老爷子感情甚笃,平日里对像冯老爷子一些的冯二爷都极为偏爱,现在见他唯一的子嗣这幅模样,不免有些心烦。 这个老嬷嬷跟着老夫人大半辈子,也只有她这会还敢劝两句,“老夫人这话说得,我可得替二姑娘抱不平了,这样娇贵的姑娘,若是真同冯老爷子长个一模一样,老夫人您怕是要愁的不得了。” 冯老爷子长相只能说是英武,老夫人想起来也不由笑了笑,下意识道:“她再怎么长,也不如先头那个长得好。” 老夫人说着说着,眼皮子又耷拉下去了。 老嬷嬷看了看老夫人的脸色,不再说话了,她知道老夫人心里想起了大姑娘。 佛堂里静了半晌,外头忽然进来个侍女,低声说大公子来了。 老夫人一挑眉,奇道:“他倒是有闲心想起我来了?” 说罢,老夫人放下佛经,叫人去请他进来。 冯璟喻很少见到这个深居简出的老夫人,毕竟他大多数时候是在江南,老夫人也不是那种十分喜欢同后辈逗乐的人,所以这会难免有些不安。 眼见通传的丫鬟又出来了,恭敬地请他进去,冯璟喻这才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老夫人不见他。 冯璟喻这次倒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冯清雅的事情,她与许宣在旁人家的宴会上做了些不体面的事情,若是叫人撞见了倒也没什么,情投意合的未婚的小男女做些出格的事情,虽然难免落人口舌,但是到时候成了亲事,时间久了,也无人会再抓着这些旧事不放。 但问题偏偏就出在这,许宣不仅不愿意娶了冯清雅,反倒一句话都没留,拍拍屁股就跑了。 见了老夫人,冯璟喻规规矩矩地向她拱手请安,老夫人摆摆手,他才有些拘谨地坐在一旁。 老夫人也无意做出一副和善的模样,直接便道:“你是为了雅姐儿的事情?” 冯璟喻不知为何有些局促,他上次就为了冯清雅的事情,同她一起闹到了老夫人面前。 那时他想着给冯清雅提个醒,把她换到阿瑶的院子里去,谁知她仿佛十分不情愿,同冯璟喻大吵一架,直奔老夫人的院子,说他这是看父亲母亲不在,要欺负了她去。 冯璟喻百口莫辩,在她嘴里,自己仿佛真成了贪图幼妹宅院的恶毒兄长了,老夫人再凉凉地说上两句话,直把冯璟喻气得胸口发闷,再不想管她的事情。 只是这事出的格外突然,刘氏都惊到了,差点动了胎气,闷在房里哭了一场,直说已经没脸会娘家了,家中出了个这样不知羞的娘子,叫娘家人都看不起她。 冯璟喻无法,且心里确实还对冯清雅有一丝幻想,这会就来找老夫人商量一番,看看这事情该怎么办。 父亲远在徐州,他也无意说出去叫他们烦忧。 冯璟喻想着,要不将冯清雅送去徐州避避风头。 老夫人听他说完,不由转了转手里的佛珠,过了许久才缓缓道:“当初老爷子去世了,你父亲不争气,我们冯家没落到叫其他权贵排挤,节假里送礼都避开我们家,你二叔年纪那样小就上了战场,跟着陛下走南闯北,身上不知落下多少伤痕,好在他确实有些天赋,在淮州一战成名,这才叫我们冯家有了一丝喘息之地。” 冯璟喻面上渗出些细汗来,不由露出一个苦笑。 老夫人其他的不再多说了,冯璟喻却像叫人抽了一巴掌一样,老夫人这言语间,仿佛是他们在苛待二叔的女儿了。 可是又哪里是这样的呢,这十几年把她放在手心上捧着,难道还对她不够好吗。 冯璟喻想起同家人不亲近的阿瑶,现在还不知如何了,心下忽然觉得一片茫然。 · 此时已经亥时过半了,医馆外边只能听见一阵一阵的蝉鸣声。 李淮修扶着阿瑶的腰,要将她送到马背上去。 阿瑶眼见外边是连绵的黑夜,心下不由有些惴惴。 阿瑶上身已经伏在了马背上,却抱着大马的脖子不肯动了。 这匹黑色的大马打了个响鼻,略微往前边走了一些。 阿瑶越发觉得害怕,微微侧过头,软乎的小脸上有些严肃,在月光下仿佛在发光,“我有些后悔了。” 李淮修笑了笑,安静地望她一会,男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容不得你后悔了。” 阿瑶抿着唇笑,叫他说得两个小梨涡像是装着蜜糖,甜蜜蜜道:“那我就不后悔了。” 李淮修嗯了一声,揉了揉她的腰身,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很识相。” 男人语气平平,“一会叫你少吃些苦头。” 阿瑶莫名叫他说得脸红,抿着唇回手拍他。 李淮修任由她拍了两下,很平静地叫她坐好。 害怕上马摔倒了倒是其次,只是这周围太黑了,阿瑶小小声地控诉,“哥哥你竟然不点个灯笼。” 李淮修扶住她不叫她摔下来,闻言受教地点点头,很轻地笑了一声,“不点灯笼,以后就约不到你了。” 阿瑶抬抬腿,作势要下来,李淮修顿了顿,就轻轻握住她的小腿。 女孩侧头,眼巴巴地望着男人。 两人僵持一会,阿瑶如愿叫李淮修抱下来了。 双脚落到地上,女孩反搂住男人的腰,面颊贴住他的胸膛,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李淮修,软热的气息洒在李淮修下巴上,“这马与我不熟稔,怕是不愿意载我。” 女孩的胳膊在李淮修背上抚了抚,又轻轻勾住他的脖颈,像是撒娇似地一下一下地用额头抵男人的胸膛,语气甜蜜道:“我们悄悄去做些别的事情吧。” 李淮修低头看她一会,缓缓抬手抵住女孩的额头,语气倒是很平静,“不着急,先骑马。” “认识认识就熟稔了” 阿瑶仰头看着他,面颊酡红,有些羞怯地眨了眨眼睛,巴巴地牵他的手,“骑完马做什么呢?” 李淮修牵着她的手不搭理她,轻轻扯了扯缰绳,就将这匹健壮的宝马拉近了一些,拉着阿瑶的手抚摸这大马的鬓毛。 这匹马全身没有杂毛,毛发是纯粹的黑色,四肢修长有有力,轻轻蹬在地上便可越出好远。 阿瑶以往见过它奔跑时的英姿,像是不用踏到地上一般,当时只觉得它十分英武,今日才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它。 这马叫李淮修扯得垂了垂头,眨着一双湿润的大眼睛,轻轻拱了拱阿瑶的后脑勺。 温热带着草料的气息拱到脑后来,阿瑶小声地叫了一声,接着把脸死死地埋在李淮修怀里,瓮声瓮气道:“它撞我!” 女孩娇娇软软的声音像是在告状,李淮修胸前被她拱得热乎乎的,把阿瑶往怀里抱了抱,“它叫早云。” 阿瑶侧着脸想看看早云,却叫它见缝插针舔了一下面颊。 面颊像是被一张巾子擦过了一样,女孩长长地啊了一声,将李淮修紧紧抱住,“哥哥太近了,我怕!” 她还从未这样和一匹马挨着,近的能看清早云那双又大又湿润的眼睛。 李淮修于是抵住早云的额头,让它离远一些。 男人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低声道:“这是我的宝贝,你客气一点。” 阿瑶听得小脸酡红,抿着唇笑,都忘记害怕了,把面颊在李淮修怀里拱了拱,一只手绕到背后,叫早云用热乎乎的鼻子抵了抵。 女孩细声细气的,“你好早云,我是阿瑶。” 李淮修低头看着她,很轻地笑了一声。 男人揉揉她的面颊,“熟稔了吗?” 阿瑶这才舍得从李淮修怀里露面,叫早云舔了好几下手心,面上不由自主地就带出几分笑来,乌溜溜的眸子亮晶晶的。 李淮修又捉着她的手,在马背上抚了抚,叫她从小荷包里分出几颗饴糖来,女孩放在手心,小心翼翼地喂给早云吃。 早云吃了几颗,就不住地拿鼻子拱着阿瑶,阿瑶叫它撞得受不住了,不住地往后退,反身埋在了李淮修的怀里,长长地叹息道:“它真热情。” 一人一马打闹了一会,阿瑶乌溜溜的眸子变得水润润的,女孩牵着缰绳,额上都沁出细汗,很是笃定地道:“它现下一定很是喜欢我。” 李淮修不置可否,只是把阿瑶扶上马,女孩小脸红扑扑的,非常乖巧地就上了马。 早云其实性子很烈,但是不知是不是因为阿瑶身上有李淮修的气息,早云就踢踢大长腿,不像对待其他人那样高傲,叫她安稳地骑在自己身上。 李淮修叫阿瑶扯住缰绳,一手托住她的脊背,让人很有安全感,男人低声道:“坐稳就好。” 阿瑶往日里坐在李淮修怀里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刚上来时还好,可没过一会就有些心惊胆战地牵着绳子,总觉得扯不到实处,马上就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是软的,软塌塌地就要往早云的身上伏。 早云平日里很是挑剔,且非常讨厌不熟悉的人碰它,那些喂马的要摸摸它,它都不是很情愿,也不愿意同别的马呆在一个马厩里,只是一般人看不出来。 它生得好看,旁人喂食都要多喂它一口,它那时是最乖的,往往不会给人甩脸色看。 现下故意撅了一下蹄子,如愿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大叫,它扬扬脑袋,懒洋洋地打了个响鼻。 阿瑶真以为自己要掉下去,马上就叫李淮修稳稳地扶住了。 可还是腿肚子都发颤,期期艾艾地要李淮修把她抱下去。 李淮修顺了顺她的脊背,并没有把她抱下来,反倒翻身上了马,从后面把阿瑶搂住。 李淮修上来了,早云一下就变得十分乖巧,温顺地站在原地,仿佛刚才故意吓人的不是它一般。 阿瑶软在李淮修怀里,仍然有些余惊,低头就看见早云伸着脖子,一副老实相。 李淮修低头看她一会,只能看见她挺翘的鼻头和长长的睫毛,男人握着她的腿弯把她往前挪了挪,叫女孩不要靠他太近。 男人扯了扯绳子,早云就乖乖地动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阿瑶倒是身子僵着,想来是有些怕的。 李淮修见状握住她的小臂,轻轻抚了抚叫她放松,男人语气淡淡的,“它不会的。” 阿瑶就试探着放松了一些,早云果然走得十分稳当,并不像刚才那般了。 李淮修带着阿瑶越骑越远,将医馆远远地甩在了后头,阿瑶起先心里还惦记着别的,后来,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就什么都忘记了。 “哥哥,你是不是要带我私奔?” 女孩歪着脑袋,扯着李淮修的袖摆,语调甜蜜蜜的。 李淮修掐了一下她的腰,叫她不要乱说话。 阿瑶很轻地呼了口气,戳戳李淮修的手臂,“你这样对我,下次就约不到我了。” 李淮修嗯了一声,握住她的手,语气平平道:“那你就别回去了。” 阿瑶抿了抿唇,笑容甜滋滋的,“你要是不送我回去,我叫我哥哥来教训你。” 李淮修很轻地笑了一声,揉了揉她的手心,语气倒是很平静,“他敢来吗?” 阿瑶眨了眨眼睛,仰着头亲亲他的下巴,有些羞怯道:“我可是他的宝贝。” 李淮修扯了扯缰绳,没忍住亲亲她。 “他会来的。” 两人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停住了,李淮修把女孩抱下来,松了缰绳,让早云自己找个地方呆着。 早云打了个响鼻,慢悠悠地停在了不远处。 阿瑶觉得脚底下软软的,这才发现地上都是枯草,踩着像是地毯一样。 这里远远望去都没有一个挡住视野的地方,空旷得叫人害怕。 女孩牵住李淮修的手,仰着头伏在他怀里,有些忧愁道:“我们天亮之前能回去吗?” 要是明天一早,叫柳嬷嬷撞见了可怎么办呀。 李淮修不说话,低头看她一会,男人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颊。 阿瑶叫他有些轻佻的举动弄得面红,害羞地把脸颊贴在他胸前,瓮声瓮气道:“你做什么呀。” 李淮修只笑了笑,牵牵她的手,又挨挨她红通通的耳尖。 “你想去京城吗?” 男人突然问道。 阿瑶啊了一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仰着头看他,想了想道:“如果是和哥哥在一起,我就愿意去。” 女孩抿出两个小梨涡,语调像蘸着糖,“和哥哥在一起,我哪里都愿意去。” 李淮修看着远处,没忍住笑了一声,抬手捂住她的唇,男人面上看不出情绪,很轻地叹了口气,“哥哥这会受不住。” 阿瑶嘟着唇亲亲他的手心,小脸红扑扑的,有些羞怯道:“我才没有哄你呢!” 李淮修勾勾唇,低头看着她,觉得自己确实已经叫她哄得晕头转向了,男人低声道:“我的宝贝。” 阿瑶的声音一下就小了,女孩轻勾住李淮修的肩膀,仰着酡红的面颊细声细气道:“我们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吧?” 愿意 愿意 阿瑶的眼神湿漉漉的,仰着头看着李淮修,她伸手轻轻挨了挨男人的下巴,语气有些羞怯,“你不喜欢我吗?” 阿瑶貌美,白嫩的脸颊如瓷器般精美,这样望着人的时候,叫人忍不住想要亲亲她。 女孩不住地摩挲男人的下巴,李淮修不回答她的明知故问,轻轻握住她作乱的手,语气倒是很平静,“我要去徐州。” 阿瑶蹙蹙眉,抿着唇道:“你一个人吗?” 李淮修看着她,不轻不重地扯了扯她的长发,答非所问道:“很危险。” 阿瑶顺着力道倚在他怀里,接着把面颊贴上去,女孩闭着眼睛,仔细地听着男人的心跳声,声音轻轻的,“我不想和你分开。” “哥哥会保护我,我也不会添乱。” 男人觉得胸口发烫,有一种奇异的饱胀感,他任由阿瑶倚着,按了按女孩的脊背,声音淡淡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阿瑶抿抿唇,笑得有些娇憨,“你怎么舍得我呢?” 李淮修叫她先别急着笑,低声道:“要先回一趟京城。” 阿瑶抿抿唇,白净的脸颊皱了皱,用额头抵着李淮修的胸口,“一定要回吗?” 她倒不是不愿意回去,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罢了。 阿瑶从腰线往下都是微微向前拱着的,腰部到臀部拱起一些叫人移不开眼的弧度。 “你知道我们现在这叫什么吗?” 李淮修垂着眼睛看了会,平静地移开了目光。 阿瑶啊了一声,仰着脸看他。 男人忽然从侧边拍拍她的臀,故意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道:“私通。” 阿瑶抿着唇,站直了身子,觉得叫李淮修轻轻拍了两下的地方开始发烫了。 女孩有些害羞地捂了捂脸,声音小小的,“我们才不算呢。” 李淮修笑了笑,低头看着她,又说了个词。 阿瑶锤他一下,脸上红得能滴血,莫名其妙地压低了声音,“哥哥真不知羞!” 李淮修莞尔,想说他还有更不知羞的,但男人看了看女孩乌黑的发顶,勾勾唇就止住了。 阿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红着面颊戳戳他的肩膀,有些害羞道:“那我们成亲吧,我们成了亲,就不算了。” 李淮修垂眸看她一会,轻轻勾了勾她的下巴,男人语气淡淡的,“你说成就成?” “才不是我说的。” 阿瑶抿着唇,眼角像花瓣尖尖一样泛着红晕,她仰着酡红的面颊看着李淮修,还有一点羞怯,“是你的宝贝说的。” 女孩扯他腰间的玉佩,“你答不答应?” 李淮修看她一会,叫她靠近一些,男人把玉佩摘下来给她。 阿瑶接过去了,男人又轻轻在阿瑶耳边说了什么,女孩面红。 李淮修就捧着她的酡红的面颊,咬咬她湿热的唇肉,亲了她很久。 · 两人骑着马,在朝阳初生的时候赶到了京城,阿瑶已经在李淮修怀里睡了一觉了,远远就见到京城高高的城门。 阿瑶揉了揉眼睛,心里突然有些恍惚,总觉得自己仿佛离开很久了,但仔细想来,其实连半年都没有。 李淮修揉揉她的脊背,问她饿不饿。 阿瑶现下十分亢奋,哪里还觉得出冷热,她倒是一下就想到了柳嬷嬷,声音都大了些,“柳嬷嬷现下怕是都知道我们不在了。” 这下真的成了私奔了,阿瑶无声地叹了口气。 李淮修叫她放心,说柳嬷嬷那边自有安排。 近些日子京城里戒严,门口都是三班倒的侍卫,前边排了长长一条队,这些守卫的仔细查看每个人的路引,稍有些对不上的地方,就将人拖到别处去,像是在防着什么人一般。 李淮修没叫阿瑶遭这些盘问,他们在离京城还有几里地的时候停住了。 一辆乌顶马车缓缓在路边停下,上边下来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拱着手朝李淮修和阿瑶行礼。 李淮修朝他颔首,接着将阿瑶拦腰抱起,把女孩放在了马车地毯上。 马车里有个小桌,桌上放着栗子糕,阿瑶探着手吃了一块,还很热乎,地上是厚厚的一层地毯。 阿瑶想起前些日子的一些事情,小脸一红,抿着唇滚到了马车最里面。 李淮修在外边同人低声说了些什么,没一会就也上了马车,男人叫阿瑶不要乱滚,马车就缓缓向前了。 李淮修坐在一旁,从暗格地随意拿了本书,问阿瑶还困不困。 阿瑶坐到他身边去,小声说自己不困,她倚在李淮修怀里睡了半夜,现下只觉得很是精神。 李淮修看她一眼,就没劝她再睡一会。 阿瑶自顾自地吃了小半盘糕点,见李淮修看书不搭理她,女孩也凑到那暗格前边,撑着下巴挑挑拣拣。 这都是些阿瑶宁愿睡觉也不会去看的书,她眨了眨眼睛,突然看到一本非常熟悉的封面。 阿瑶用两根手指把它拎出来,轻轻扔到李淮修身上,语气非常嫌弃,“哥哥,你不学好。” 李淮修头也不抬地把书拨开,语气很平静,“确实没有你学的好。” 阿瑶抿了抿唇,她上马车时便脱了鞋,这会抬起穿着罗袜的脚,轻轻拨了拨李淮修的膝盖,“你怎么知道的?” 李淮修这才看她一眼,轻轻拿书抵开她的脚,叫她坐好,“你功课做的好,先生自然知道。” 阿瑶抿着唇笑,收起腿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他,“先生真严厉。” 李淮修垂着眼睛笑了笑,把书重新翻开,“先生对你很是宽容了。” 阿瑶歪着脑袋看他,“你怎么就叫人候在这了,你就知道我一定会嫁给你吗?” 马车上的糕点都是热的,该是早就计划好了要到这来。 李淮修神色不变,垂着眸子看书时,眉眼格外英隽。 男人语气里没什么情绪,“愿意自然是好的。” 他翻了两页书,接着就不说话了。 阿瑶扯扯他的袖子,伸手挡住他的书。 李淮修只好把书放下,抬眼看她一会,语气平平的,“不愿意就耽误一会,总归辛苦你来一趟的。” 阿瑶把手收回去,抿着唇蹭到李淮修耳边,小声道:“你这个土匪。” 李淮修用手背抵住她的面颊,很平静地嗯了一声,并不反驳她。 阿瑶还以为自己会一路走到冯府,甚至有些惴惴自己会在京城大门就被拦了。 而且李淮修前不久才抢了元帝的别院,万一叫人认出来了,他们这真的是插翅也难逃。 阿瑶悄悄巴在窗户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往窗户外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些什么。 好在李淮修不知是不是打点过了,马车在门前都未曾停下,一路进了京城最繁华的大路上。 阿瑶支着耳朵听,觉得这路上比以往清冷了许多,她很想悄悄往外看一看,可是终究是怕叫人发现了,于是非常克制地按捺下来了。 阿瑶心里不知是何感想,一会想着自己见了老夫人该说什么,老夫人要是指责她,她又该如何呢,那些族老又要怎么看她。 梦里那些事情,毕竟还未发生,阿瑶握了握手,到不觉得害怕,就是觉得有些厌烦去掰扯。 阿瑶想着想着,越想越觉得抵触,她扯了扯李淮修的袖摆。 男人放下书看她,阿瑶抿抿唇,最后只憋出一句,“早云呢?” 早云的脚步声有力一些,阿瑶方才凝神听了会,发现自己听不到早云的蹄声。 李淮修说安排了人,已经送早云回渝州了。 阿瑶叹了口气,“它竟然比我们早些回去。” 李淮修闻言看她一眼,眼神清凌凌的,“想回去了?” 阿瑶摇摇头不说话了,像个小学究一般背着手,面色严肃起来。 李淮修沉吟一会,把书搁在一旁看着她,也没出声,马车很快就停住了。 应该也不是很快的,只是阿瑶觉得太快了,李淮修先下去,接着朝阿瑶伸手。 阿瑶一咬牙,握着他的手就下去了。 商量完婚事就走,决不多留! 李淮修牵着她径直入了宅子。 “你自己不愿意选,我就看着挑了个。” 男人平静道。 阿瑶有些愣愣的,叫李淮修牵着走。 这院子里早已安置好了丫鬟,远远见了李淮修同阿瑶便俯身行礼。 “我还以为我们要去冯府呢。” 阿瑶逛了许久,这才回过神来,长长地松了口气,“我可真不愿意去。” 李淮修看她一眼,问她喜不喜欢。 阿瑶抿着唇点点头,小嘴像沾了蜜一样,“喜欢,哥哥选的真是处处和我的心意。” 李淮修受不得她的马屁,叫她看完再说话。 阿瑶就乖乖叫男人牵着,把整个宅子都走了一圈。 阿瑶在宅子里见了许多个秋千,还有很多上次袁文琪送给她的小猫。 阿瑶此刻心情好,见了小猫也没那样害怕了,轻轻摸摸小猫的头,嘴角抿出两个小梨涡,“你好。” 小猫伸了个懒腰,在她手心蹭了蹭脑袋。 阿瑶最后挑了间小巧精致的院子,还叫李淮修不要客气,尽管也去挑一个院子。 男人不搭理她,叫院子里的侍女服侍她洗漱。 这院子里东西物件一应俱全,阿瑶选了院子,箱笼便一个接一个地搬进来,很快就把这小院填满了。 阿瑶舍不得他走,轻轻勾勾他的手,趴到他耳边小声道:“你什么时候去冯家提亲呢?” 李淮修轻轻拍拍她的脸颊,叫她不要靠得这样近,男人声音淡淡的,“很快。” 阿瑶看着满院子的物件,还以为自己要住很久,没想到是真的很快。 · 镇南王府里,有个老大夫背着箱子去了前院,门口守着两个小厮,见了老大夫就请他稍等一会,使人进去通传了一番,带那人出来以后,这才叫这老大夫进去。 沈意行在下棋,与他对弈的是个白发老翁,两人对坐在院子里,一旁垂首站着几个服侍的侍女。 男人手里拿着颗白子,垂着眼睛想了想,微抬的手腕慢慢放下了。 沈意行笑着将白子扔回一旁的棋翁里,“是子安技不如人。” 白发老翁哈哈笑了两声,“若不是世子让着老夫,这句话就该从老夫嘴里说出来。” 沈意行笑了笑,并不接这个话。 一旁的老大夫这才有机会同沈意行搭上话,在一旁拱着手道:“王爷的伤口并未再发炎了,接下半旬只需每日服用汤药便是。” 老大夫本想说最好用些珍贵的药材,毕竟在胸口开了那样大一个口子,这可不是小伤,寻常人怕是当时就魂归西天了,也是镇南王身体好,这才过了这道坎。 可是老大夫见沈意行神色淡淡,芝兰玉树却没有人气,一直修长的手随意地把玩着案上的棋子,像是并不关心镇南王的伤势一般。 老大夫突然心里一跳,就闭口不言了。 镇南王这伤势着实来的蹊跷,老大夫看了眼面若冠玉的沈意行,觉得这大户人家里头,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他活了这么多年头,学的最好的一样事情就是不要多嘴。 沈意行几句话将人打发了,待这老大夫出了院子,就让人上茶水,“让冯老见笑了。” 冯老也就是那个白发老翁,抿了口茶水,叹道:“你这就是太钻牛角尖了,日子都过去了,还纠结那些事情做什么。” 沈意行很温和地笑了笑,“冯老说的是,晚辈知晓的。” 冯老叹了口气,倒是也不多劝,“那事我确实是知道一些。” 沈意行眼神微微暗沉,叫一旁的侍女都下去。 冯老看他一会,苦笑一声,“你这样叫我说出来,也是在扬我自己家的丑。” “当年那事确实是秉言做的不对,只是人死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如今再提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沈意行垂了垂头,“冯老,有意义的。” 当年在淮州一战,那时元帝刚刚登基,隔壁的乞明国趁机打上门来,占了大半个淮州。 那时淮州还是前朝后代守住的最后一块地方,带着两万大军并不愿意归顺元帝,元帝借口去出兵相助,冯秉言就是主帅,镇南王远远地从汴州绕过去凑热闹。 那一仗打了三个月,前朝的人死绝了,两万大军不翼而飞,冯秉言一仗闻名天下知,才年过三十便位极人臣,将整个冯家都抬起一个台阶。 镇南王打完就悄悄回了京城,前脚办完妻子的丧事,后脚就迎娶了妻子的庶妹。 那年大樊氏也不过才二十岁,面色枯败地死去了。 冯老转了转手里的茶杯,道:“焦永的事情我确实是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当年确实是有个原配妻子。” “现在想起来,那该是你的母亲。” 冯老顿了顿,“不过我能肯定,他那时与小樊氏该是没有接触的。” 沈意行沉默着注视他,过了许久才道:“他打那仗,死了多少兵?” 冯老凝神想了想,“乞明那群小贼,当时确实是只出了一万兵,也不知是怎么打的,叫那前朝后主全军覆没,秉言……要识进退一些,就悄悄撤了兵,于是你父王避之不及,也折损了一半的兵力,约莫是三万有余吧。” “小樊氏母亲的娘家,是金州刺史,旗下越有三万大军。” 沈意行面无表情道,接着蹙了蹙眉心。 冯老说着也有些尴尬,“冯秉言确实走了些歪道,但是人已经去世了,唯独留下一个女儿,连个香火怕是都无人传承,也算是遭了报应。” 沈意行不关心他遭不遭报应,垂着眼睛想着其他的事情。 冯老捋了捋胡子,打量沈意行两眼,试探道:“我家大娘子着实没有福气,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京城里如今只有镇南王的兵,元帝当初去避暑,早就将城里的兵力抽走七七八八了,剩下的也只是中看不中用罢了。 冯老对冯璟瑶这个大娘子很是有些印象的,毕竟一个女子生得那般貌美,很难叫人忽略她。 知道她定着这样一门亲事,还觉得给家里带了个好助力,谁知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沈意行这才看他一眼,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他委婉地送客道:“阿瑶自然是有福气的。” 冯老原本还想继续同沈意行做亲家,他与冯老爷子是兄弟,孙辈里并无小娘子,满打满算家中也只剩一个冯清雅,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他也只好尴尬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冯老主动提出告辞,在无人处叹了口气,只恨自己家中没有个女儿家,若是有个小娘子,不说叫她长得如同阿瑶那般貌美,只要懂事些,现下这般情形,结个好亲家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怎么偏偏就叫大房有了两个女儿家呢? · 李淮修出门了,阿瑶就乖乖地守在院子里,这宅子上什么都不缺,侍女也是经过的,对阿瑶很是上心周到。 几个侍女好像是叫人叮嘱过的,对阿瑶是知无不尽。 阿瑶有些犹豫地问起了冯家的近况,几个侍女也不知她是冯家的女儿,知道什么就直言了。 阿瑶听到冯清雅的事情,轻轻蹙了蹙眉,“那人直接就去了军中?” 一个侍女点点头,“奴婢听旁人讲,那公子名叫许宣,其实家中还有未婚妻,冯家娘子叫人抓住的时候,正在说着要将许公子的未婚妻绞了头发,好叫他们婚事作罢,让许公子迎娶她过门。” 这奴婢说起来都觉得可怕,这个年头女子要是叫人绞了头发,怕是只有送进尼姑庵这一个下场了。 原本两个未婚男女处在一块,只要不故意宣扬,叫别人见了只能笑一声年少轻狂,私底下骂一句品行不端。 要怪就怪冯清雅还想着去害那苦主,再加上她往日里太过张扬,得罪了不少贵女,这才有了这出墙倒众人推。 阿瑶蹙了蹙眉,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冯清雅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怎么如此言行无状。 阿瑶想了想就抛到了脑后,倒是没放在心上,毕竟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现下才辰时,阿瑶夜里没睡好,她把李淮修给的玉佩放在枕下,扑在高床软枕上眯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李淮修正用手指抵了一下她的面颊,接着将一个像凤牌一样的东西放在了阿瑶手里。 男人拨了拨她的额发,平静地叫她起床,说要去冯家提亲。 阿瑶眨眨眼睛,一下就清醒了。 凤牌 凤牌 今天一大早,冯府上就闹起来了。 二姑娘的芳菲院里,一群丫鬟婆子跪了满地,内室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摔打声。 冯清雅将一个瓷器狠狠地掷到地上,看着瓷器应声而碎,溅起的碎片划破了一旁侍女的手背,血缓缓地滴出来,艳红红的晃人眼,这才觉得心里的怒火消散了一些。 侍女吓得噤若寒蝉,手背上一阵灼热的痛感,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伤处却捂也不敢捂,只能磕磕绊绊道:“姑娘当心,别伤到自个了。” 冯清雅黑着脸看她一眼,心下觉得厌烦,“滚出去。” 侍女连忙出去了,将房门微微合上,外边很快传来了微弱地议论声。 眼见屋子里空荡荡的,外头的声音像是苍蝇般绕在耳边,冯清雅突然伸手,将一旁的多宝格直接推到。 一阵重响,噼里啪啦地叫满院子的人噤了声。 冯清雅也没了力气,瘫坐在美人榻上,从一旁的小匣子里拿出一封信来,心里火烧火燎般的难受。 这是一封属着陈氏姓名的书信,陈氏让她务必要将兵符拿到手,然后再借此诱惑许宣,许宣自然会同她成亲。 可是王氏没有把兵符给她,冯清雅一想就觉得委屈,她知道兵符定是个贵重物件,不是亲生的终究不是亲生的,到了关键时刻便显出轻重来了。 冯清雅想起许宣一声不响地去了汴州,眼睛就一酸,她那日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她弄不到兵符,立刻就感到许宣冷淡了许多,还说自己有未婚妻了,以后要同她断绝来往。 冯清雅哪里肯,她早就满天下地宣扬许宣在追求她了,若是叫许宣订了婚,她可要如何是好,岂不是叫人耻笑。 谁知许宣变脸那样的快,连敷衍都不想敷衍她。 冯清雅憋不下这口气,当时是真想把那个横插一刀的小贱人减了头发,看她如何去勾引男人。 哪知道华曼真这贱人正带了一群人听她的墙角,想起华曼真那副装模作样的姿态,冯清雅捏着拳头,恨不得撕烂她的嘴。 她从小叫王氏养大,也是最爱的面子的,如何能忍受叫别人在背地里说三道四,觉得她勾搭不上许宣,还想着纠缠人家。 冯清雅想起了给自己写信的陈氏,心里一阵委屈,连她也埋怨上了。 陈氏虽说是她亲娘,可是如何这样不靠谱,叫她陷入如此不堪的境地。 冯清雅越想越恨,她的名声算是坏了,以后的婚事又该如何是好。 窗外传来小鸟叽叽喳喳的声音,冯清雅呼了口气,突然想起了沈意行,她眯了眯眼睛,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 沈意行上次就弃了阿瑶而选她,且在她的暗示下,不少人都以为她同沈意行有些关系,那个男人仿佛并不在意,任由流言满天飞。 冯清雅咬了咬唇,想起沈意行玉雕般的面容,心里泛起了涟漪。 也许,他是真的有些中意自己的。 冯清雅正想着,冯璟喻就黑着脸推门而入了。 冯璟喻这几日叫她的事情弄得精疲力尽,老夫人不同意把她送到徐州去,就只能想办法把这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谁知道昨日让她去寺庙门前布膳,不管是不是装模作样,好歹叫她能给别人留个别的印象。 不然以后一提起冯家二娘子,所有人心里都是她见不得人的丑闻。 说到底,还是如今的冯家已经不比从前了,他们同镇南王府的亲事没了,这地位就跌了一半,现下还有冯清雅这个拎不清的,不少人都等着看冯家的笑话。 冯璟喻本来不想管的,但是一想着冯清雅若是又打死了下人他就头疼。 还是刘氏劝慰他,不管怎么样事已至此,只能叫事情不能继续发展下去。 不管如何说,冯清雅确实是要好好管教了。 “你这又是做什么?” 冯璟喻看着她,眉毛拧在一起,“你这般要死要活的,外头也不会有人在意。” 冯清雅叫他冷言冷语的对待,心里一酸,掉下泪来,“你们也是不在乎的,你们要是管我的死活,早就送我去汴州,让我去寻许宣了。” 冯清雅今日大发脾气,正是因为方才要出门,叫冯璟喻的人拦住了。 冯璟喻额心一跳一跳的,还是按住了脾气,苦口婆心道:“你现在去找他,又有什么作用,你当初怎么就能蒙了心眼要剪人家姑娘的头发?” 这才是叫冯璟喻最失望的地方,他总想着冯清雅虽然有时不懂事,但是毕竟只是年纪小,长大一些自然就好了,可谁知她竟然还有这样恶毒的心思,且蠢到叫人家当面抓住了。 冯清雅眼睛一垂,面色煞白看着可怜兮兮的,“我当时也就说一说,且那郭娘子根本就不是许宣的未婚妻,他们二人不过是表兄妹罢了!” “不管她是谁,都不是你想害人的理由。” 冯璟喻见她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许宣这兔崽子,他往日里名声就不好,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怎么还同他纠缠不休!” “罢了,等这风头过去了,为兄在父亲门下替你寻一个样貌和才华都出众的门生,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冯璟喻这般想着,觉得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冯清雅捏了捏拳头,“我不愿意,那些穷秀才,怕是还要我补贴!” 冯清雅带着哭腔道:“长兄!我求求你了!你去找世子,反正姐姐也不在了,我们不若继续做亲家。” 且不是人家沈世子看不看得上她,就是这话实在说得没有情谊,姐姐还不知生死,妹妹就筹谋起她的亲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冯家在做卖女儿的行当呢! 冯璟喻叫她说得无言以对,气得脸红脖子粗,抬手就想打她一个耳光,叫她清醒一些。 谁知道冯璟喻手刚刚抬起来,门就叫一个嬷嬷推开了,老夫人手里转着佛珠立在门前,语气不轻不重道:“你做什么呢。” “难不成还要对你妹妹动手?” 老夫人久居高位,早就涵养出了一副不怒自威的气势,略微提高了嗓音就叫冯璟喻动作一顿,颓废地放下手。 老夫人见冯清雅披头散发,双目红肿,显然不知道哭闹了了多久了,她又看了一眼这屋子里的一片狼藉,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老夫人叫人给冯清雅打理一番,冷眼看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眼见冯清雅又要扯着嗓子开始哭,老夫人叫人堵了她的嘴。 待将屋子收拾好了以后,老夫人又叫人将横在地上的多宝格抬走,“你既然不珍惜,倒不如就不要了。” 冯清雅被堵了嘴,不得辩解。 果然就有两个小厮进来将多宝格抬走了,一旁一个垂首而立的嬷嬷也跟着出去。 没一会,屋子外聚集的下人们就都离开了。 内室的门被关上,屋子里一下就只剩下老夫人还有兄妹二人。 老夫人慢悠悠地坐在了主位上,她摆摆手,示意冯璟喻不要扶她。 老夫人年纪其实已经很大了,她以往同冯老爷子在一起时,世道比如今还乱,吃过不少苦,见过的风浪不是冯清雅可以比的,早就不把一些小事放在心上了。 “你着急做什么。” 老夫人掀了掀眼皮子,“你若是自己争气,他只怕舍不得你受这番委屈,早早就迎娶你过门,还叫你巴巴地赶着去找他?” 冯清雅想说什么,可是叫人堵了嘴,又拿帕子束了手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呜呜两声。 “许宣虽出身不错,可到底只是个庶出,你配他未免有些自降身价。” 老夫人看她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且在家里安分些,自然会为你找好前程。” 冯璟喻张了张唇,又有些无力地合上了,且不说就冯清雅如今这个性格,在哪个人家能过得好呢,老夫人养阿瑶养惯了,怕是以为冯清雅也同以往的阿瑶一般,一门亲事结不成,还有人排着队上门结。 不是冯璟喻偏心,冯清雅有哪点比得上阿瑶的。 见冯清雅情绪稳定一些以后,老夫人这才准她说话。 冯清雅也不敢瞎嚷嚷,她不知为何,对老夫人总是有些怯怯的。 老夫人看她一眼,只问她是如何想的。 冯清雅心里有想法且却不敢说出口,总觉得会叫人觉得她冷血,于是耷拉着肩膀不说话了。 老夫人往日里见了她这幅模样,心里还有些怜惜,如今看她还是如此作态,不免有些失望了。 又想要好亲事,又在意旁人的目光,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情。 “你倒是没有你姐姐半分争气。” 老夫人叹了口气,那孩子确实各个方面都要突出一些,“不过她运道不好。” 冯清雅低着头,手心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冯璟瑶已经叫土匪沾染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膈应她呢? 老夫人说着垂了垂眼睛,眼里的情绪叫人无法分明。 冯璟喻此刻听到她说阿瑶,心里莫名就是一酸。 冯清雅张了张唇,正要说着什么,内室的门突然叫人敲了敲。 是老夫人那个身边的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在老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一旁的冯璟喻和冯清雅也听见了。 冯清雅呼吸顿住,只觉得耳边响起了一声惊雷。 主坐上,老夫人皱眉,“那土匪被封淮王了?” 冯清雅想起那人清凌凌的眼睛,还有阿瑶平静无波的眼神,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她总觉得,阿瑶仿佛就要回来了。 冯清雅掐着手心,强行叫自己挤出一个笑来,“那姐姐呢?” 老夫人瞥她一眼,并不回她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刻就安排人出去探查了。 · 那个将元帝赶到徐州的土匪,竟然反倒被封王了,这个消息在清晨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虽说如今元帝的地位尴尬,前两日还传着说中风了,但是到底还占着个元帝的名头,圣旨上的红章都是有用的,且封王在元朝可不是小事。 这不仅仅是个名头,是实打实要给封地,逢年过节都要元帝慰问的一方之主。 传闻他兵力雄厚,生得高大俊朗,还未婚配,元帝怕他才封王安抚他。 也有说他生得五大三粗,妻妾成云,长相丑陋所以终日带着一副面具。 总之众说纷纭,京城里嘴碎的人最多,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但是人们更好奇的是那土匪同冯家大娘子的艳事,毕竟一个貌若神女的小娘子掉进了土匪窝,人们哪里能不遐想到一些其他的事情。 有些同阿瑶交好的,难免就盼着她能平安归京,虽说名声坏了,但是能留下性命就是好的,总比悄无声息地死在哪个角落里好吧。 一边想,一边就忍不住关注着镇南王府。 要不是他舍了自己的未婚妻,又哪里会有今天这回事呢? 镇南王府里,沈意行穿着一身素色长袍,他在小案上作画,侧颜像是也叫人细细描绘过的,俊朗又清隽。 “今天早上出的圣旨?” 男人垂着眼睛问道,语气里没什么情绪。 一旁一个穿着鼠色短打的男子垂首而立,闻言应了声是。 “却不知是如何这样快,这般就传到了京城。” 沈意行头也不抬,他不再说话,低头在画上勾勒完最后一笔,这才放下画笔。 男人看着画蹙了蹙眉,不知想到了什么。 “让人加强城里人群流动的探查,有可疑人员一律严格审问。” 一旁站着的男子点头称是。 “渝城那边怎么样?” 沈意行净了手,拿着拍子擦干水珠。 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名叫蔡良,蔡良想了想,道:“并无异常,冯娘子在城里从未出过府。” 沈意行把帕子扔在托盘上,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那就再去查。” 蔡良心里一紧,立刻知道自己怕是错漏了什么东西,拱着手匆匆退下了。 沈意行在书房里呆了会,提笔写了封信,叫人送到冯家去。 冯家里,老夫人早膳还未用,便听人说沈世子送了信上门。 如此敏感的关头,老夫人皱皱眉,将这信拆了看。 老夫人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倒是有情有义。” 沈意行写着,他已经派人在探查阿瑶的下落,如果阿瑶回了家,请冯家好生对她,他不日便会娶她过门。 老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很轻地皱了皱眉。 · 徐州,元帝一道圣旨,叫所有人都懵住了。 这李淮修,不就是上次将他们赶到徐州来的人吗,元帝怎么还封了他做王,生怕自家位置做的太稳了吗。 当然众人只敢想想,并不敢明面上说些什么。 且这圣旨下的又急又快,仿佛有人拿剑抵着元帝的脖子催促他一般,元帝甚至没有找人商讨。 这圣旨下来了,按理说是要人来领旨谢恩的,可这李淮修连人影子都没见到一个,叫这王冠颁给了空气,整个颁旨的过程着实尴尬。 不管别人心里如何犯嘀咕,只有元帝的近臣才知道,元帝是连夜写的这篇圣旨,写完以后就气得半瘫了,本来只是中风,叫太医针灸以后还能勉强坐起来说两句话,现在却是眼歪嘴斜,手指蜷缩在一起,胳膊都抬不起来。 皇后用帕子捂住眼睛,扑在元帝榻前哭诉了半天,元帝哼哼好几遍,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后贤惠地给他擦从嘴角流出来的涎水,一边擦一边哭到,“你往日里宠爱那几个贱妇,如今又有谁愿意来伺候你!” “还不是只有我。” 皇后擦擦眼泪拿起一旁的药碗,敷衍地喂了两口,接着就道:“陛下,二皇子此行怕是有去无回,您如今又成了这番模样。” 皇后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泪,“太医也说您怕是好不了了。” 元帝闻言,抖了抖手,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为保国家根本,陛下可要趁早做打算,国不可一日无君。” 皇后又喂了她一口汤药,看着元帝苦口婆心道:“现下也只有大皇子能为陛下分忧解虑了。” 二皇子本是去永州借兵,谁知竟然在永州病倒了,永州王一封折子递到徐州,说是要替元帝照顾侄儿,务必要将二皇子的身子养好再叫他回来。 元帝眼睛瞪大了一些,想要说什么,皇后却仿佛看不见,只是自顾自地哭诉,半晌擦了擦眼泪,“妾身知道陛下的意思了,妾身这就去联系几个老臣,您放心,大皇子有勇有谋,若是做了太子,必定能将二皇子从永州救出来,叫陛下能养好身子。” 皇后又嘱咐了宫殿里的宫女太监们,叫他们务必仔细伺候着,要是有任何疏忽,一一砍了他们的脑袋。 说罢,也不再管元帝,匆匆就离去了。 元帝看着皇后的背影用力攥了攥拳头,可也不能握紧,抖了半晌,元帝无力地放下了手。 王氏在院子里,送走了好几拨上门来看热闹的,她耳边嗡嗡作响,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晕死过去。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好我两个女儿都在京城吗?” 王氏赶去去前院看着冯秉怀。 她已经苍老许多,眼下有着青黑色的痕迹。 冯秉怀闭着眼睛叹了口气,他其实比王氏知道的要早一些,只是为了免得王氏吵闹,这才没有告诉她。 “事已至此,我们远在徐州,自然鞭长莫及。” 就算是在京城,他们冯家也拿不出兵来,又如何去救回阿瑶呢。 那新封的淮王,手里的兵怕是比元帝都多,不然叫元帝何至于此。 王氏突然摔了个茶杯,嘴唇都在发抖,“我苦命的阿瑶,怎么就这样了呢?” 冯秉怀到底不舍得看老妻流泪,只好道:“我听说那淮王也是少年英才,说不定很是喜爱阿瑶,封她做个侍妾也是好的,到底能留一条性命,总比,总比。” 冯秉怀叹了口气。 王氏突然开始撕打他,一边哭道:“我们阿瑶怎么就只能做个侍妾了!你这丧了良心的!她可是要做金尊玉贵的世子妃的!” 冯秉怀一时无言,阿瑶只怕早就是不洁之身了,时人看重于此,若是那淮王不给她名分,又将她厌弃了,她除了一死就别无他法。 又哪里能去指望镇南王世子还愿意娶她。 王氏看出他的想法,不由瘫倒在地,痛哭道:“当初为何不两个一起救回来,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当初对我保证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偷偷寻摸你那庶子呢!” “他沈意行平日里看着多么上心,怕是心里厌弃了,故意要这般折辱我儿!” 冯秉怀叫她说得面红耳赤,王氏本就商户出身,以往是为了面子,故意做出一副呐呐不敢言的模样,如今是不管不顾了,把冯秉怀骂的狗血淋头。 冯秉怀说不过她,干脆一甩袖子,去了书房呆着。 王氏独自坐在地上流泪,不知想到了什么,叫来守在外边的王嬷嬷。 “你且快些收拾物件,我们今天就回京城去!” 王嬷嬷见她披头散发眼神执拗,一时也不敢拦,只得跑去收拾行李了。 · 阿瑶醒来以后,呆愣愣地坐在床上,还有些摸不清时辰。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牌子,像是青铜的材质,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上边刻了一个辨不清字体的‘淮’字。 阿瑶想起李淮修给她的那对对牌,总觉得这也该是李淮修母亲的物件。 “这是什么东西?” 阿瑶打了个哈欠,把这个像是凤牌一样的物件在李淮修面前晃一晃。 李淮修握了握她的脚裸,叫她穿上罗袜,声音里没什么情绪,“是李夫人的东西。” 阿瑶反应过来就抿着唇笑,笑容像是春日枝头的花苞,看着嫩生生的,她有些害羞地把牌子按在胸口:“那确实该给我。” 李淮修拨了拨女孩睡乱的头发,看了她一会,问她困不困。 阿瑶算了算,发现自己才睡了小半个时辰,可是精神出乎意料的好。 女孩摇摇头,看向李淮修。 男人身材高大,此刻安静地坐在榻边,垂着眼睛系她罗袜上的绳结。 阿瑶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她握了握凤牌,声音又轻又软,“怎么这样快,哥哥你累不累?” 李淮修叫她下榻来,握了握她的手,“哥哥不累。” 阿瑶故意踩在他鞋上,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脸颊叫被子捂得酡红,她拍拍李淮修的侧脸,男人比她高许多,低头静静地望着她。 女孩后知后觉地有些害羞了,一只手捂住红扑扑的面颊。 “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呢?” 李淮修扶住她的腰,让一旁的侍女为阿瑶换上衣衫。 “你说了算。” 男人用手背挨了挨她的面颊,语气里没什么情绪。 阿瑶眨眨眼睛,“我说什么都算吗?” 李淮修看她一眼,轻轻笑了笑, 男人平静道:“你试试。” 阿瑶就抿着唇,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语调很甜蜜:“等我想想。” 李淮修不搭理她,等阿瑶收拾好了,就牵着她的手出了内室。 他们就要去冯家了。 淮王 淮王 两人来了府邸门前,就见屋前停了长长一条马车,都是堆的礼品,从这条巷子直接挤到大路上,引得不少人围着观望。 府上的下人并不阻拦,见了人便派发洗钱,搞得越发热闹了。 阿瑶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这都是聘礼吗?” 李淮修领着她上了最前面的一辆马车,车角挂着一个刻着‘李’字的小牌子。 男人扶她坐好,很轻地嗯了一声。 时人爱凑热闹,若是有男方去女方家下聘,出门就会有人跟着,一是看看男方的家底,二是看看他对女方重不重视。 这些聘礼最后也会成为女方嫁妆的一部分,到了婚期便跟着女方嫁到男方家里去。 路上的队伍越更越长,已经许久未见这样大的提亲场面了,聘礼足足地占了五条街,叫人直想看看这是要去谁家,哪家女郎叫郎君神魂颠倒了,这怕是折腾了一半的家底。 阿瑶悄悄将帘子掀开一个角,不知想到什么,抿着唇笑了笑。 女孩侧过头来见李淮修正看着她,女孩笑道:“我若是收了哥哥的嫁妆,又反悔不愿意嫁给哥哥,哥哥是不是很亏?” 李淮修本来不搭理她,拿着本书百无聊赖地翻着,叫她扯扯袖摆戳戳手臂硬是要他回答。 李淮修只好把书扔在一旁,握住女孩的手腕,叫她坐到自己怀里来。 阿瑶眨眨眼睛,乖乖地依进来,男人就从后面掐住她的腰,把她抵到自己身上,平静道:“总有些地方可以叫我回本。” 男人说完,看着她笑了笑。 阿瑶缩着脖子,小脸红扑扑的,乖巧地不说话了。 · 冯老夫人用完早膳,就见前厅急匆匆地进来个小厮,小厮拱着手,神色间犹犹豫豫的,见老夫人不悦地皱皱眉,这才道。 “禀告老夫人,大娘子归来了。” 冯老夫人手里的佛珠一顿,她面上都是叫时间雕刻出来的细细长长的皱纹,眼角的细缝眯在一起,又缓缓松开,心里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阿瑶坐在马车里,心里还有些很异样的情绪,不是高兴但是也不是伤心,总之叫人有一种惆怅的情绪。 进去通传的小厮很快就出来了,开了正门,马车就缓缓地进入了冯家大宅,在二门处停下。 李淮修先下了马车,接着又向阿瑶伸手。 阿瑶提着裙摆,不知为何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牵住李淮修的手,两人一起往正堂里去。 老夫人柱了个拐杖,神色莫名地坐在主位上。 阿瑶被李淮修牵着进了内室,男人面上看不出情绪,同阿瑶一齐向老夫人见了礼。 冯老夫人掀了掀眼皮子,目光在阿瑶和李淮修牵着的手上绕了一圈,这才道:“坐吧。” 阿瑶同李淮修坐在了一侧,有些犹豫道:“祖母。” 阿瑶在这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冯老夫人嗯了一声,看她一会,难得有些慈祥道:“这些日子受委屈了?” 阿瑶摇摇头,刚想要说些什么,冯老夫人阻止了她,态度很是微妙,“回来了就好,你院子里头物件都没动过,现下就去吧。” 阿瑶有些错愕,这是要把她支开吗? 李淮修侧头看看她,捏捏她的指尖,轻声道:“去吧。” 老夫人垂着眼睛看手里的佛珠,并不对上阿瑶的视线。 阿瑶有些不愿意,她抬起头,就见李淮修垂着眼睛,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阿瑶觉得李淮修这时该是想亲亲自己的,但是他没有。 犹豫一会,阿瑶低头称是,叫一旁的侍女带着下去了。 冯府的下人一向规矩不错,往日里只有叫王氏从江南带回来的仆子有些轻狂,如今也叫王氏带走了大半。 因此阿瑶回来了,倒是没有几个下人敢光明正大地议论。 阿瑶回到锦春院时,惜春和拂冬就红着眼睛迎出来了。 “姑娘。” 拂冬的眼泪一下就决堤了,望着阿瑶半天说不出话来,惜春年纪小,扶着阿瑶便进了院子。 阿瑶见了老夫人都觉得没有什么,这会见了丫鬟们就觉得鼻酸,一直入了内室,几人情绪才平复一些。 拂冬理了理阿瑶的衣衫,还是有些更咽。 “姑娘受苦了。” 阿瑶以往一共有四个侍女,拂冬同她的感情是最深的。 阿瑶小时候生过病,老夫人就把院子里的仆子都发卖了,从本家的小丫鬟里挑了拂冬,贴身侍奉着,两人相处的日子最久,阿瑶看拂冬就像看一个姐姐一般,其他的三个侍女都是后来慢慢进的锦春院。 拂冬不住地揉捏她的胳膊腿,叫惜春去将门关上。 拂冬压低了声音,“姑娘,你可叫那土匪欺负了?” 阿瑶叫她这样弄得心里发软,又看着熟悉的厢房,仿佛一下回到了小时候。 “我好得很,你们都别担心。” 阿瑶轻声安抚她。 拂冬这才松了口气,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没有遭遇那档子事情,自然是最好的。 “姑娘现下回了家,就不必怕那匪徒,只要同世子稍作解释,世子定然会相信姑娘的。” 阿瑶若是能再嫁给沈意行,必然不敢有人说闲话了。 拂冬等人都听过那些传言,说是沈世子不救未婚妻救了表妹,其中不乏有些过分的言语,但是两人都不相信。 她们姑娘这般的人物,同世子又是多年的感情,定是途中出了什么意外,这才会叫人传出这样离奇的故事来。 阿瑶抿了抿唇,“世子想必是不愿意同我延续婚约的。” “那日就是世子不肯救我。” 她接着道。 两个丫鬟都是一愣,一下噤了声。 阿瑶倒是很坦然,她伤心的时候早就过了。 拂冬眼看着又要伤感起来,阿瑶连忙叫她放心,有些害羞道:“你们不必担忧我的亲事。” 拂冬如何能不担心,若是不能嫁给世子,阿瑶是从那匪窝里回来的,流言蜚语都能化作豺狼,将她生吞活剥了。 “我已经要嫁人了。” 阿瑶面上浮起一抹红晕,十分不好意思,“他今日就是带着我来提亲的。” 拂冬愣了愣,心里冒起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想法,“是那……淮王?” 李淮修封王的事情,早就传得满城皆知,阿瑶竟然才是最后知道的人,叫拂冬等人一说,不由有些呆了。 拂冬心下又是喜又是忧,这淮王还热乎着呢,把元帝吓唬到徐州的事情还在跟前,只是,这淮王是要娶了阿瑶,还是纳侧妃…… 阿瑶一个二品大员的嫡女,如何也不能做了小的,拂冬急道:“这淮王可是要娶姑娘的。” 阿瑶还在发愣,这会有些回过神来,悄悄摸了摸腰间的凤牌,面颊慢慢地就红了,有些磕磕绊绊道:“是的,是的。” 拂冬这会是高兴地掉了眼泪,是她关心则乱了,这淮王都跟着一齐上门了,当然要娶她做正妻。 她想不到长远的地方,只觉得阿瑶有了个好归宿,她这几个月是提心吊胆,就是生怕阿瑶出了什么好歹。 惜春年纪小,说话就放肆些,这会已经喜笑颜开了,“叫那沈世子后悔去吧!” “我们姑娘可是要做淮王妃!” 阿瑶连忙叫她别说了,这话她自己听着都臊得慌。 · 正堂里,老夫人叫人给李淮修上茶。 “我倒是没有想到,竟然是你。” 李淮修还带着面具,也不惊讶自己被认出来了,只是淡淡道:“老夫人好眼力。” 老夫人转了转佛珠,低头瞥他一眼,语气有些意味不明,“当初一时心软叫你逃过去了,如今就上门讨债来了。” 她想起当年那个夏日,同样也是十分的炎热,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突然上了门,身上都是伤口,说自己是府里走失的大少爷。 老夫人就叫人喂他些吃食给他间屋住,他也不知是遭了什么罪,吃饭小心翼翼,睡觉也不敢睡实。 李淮修微微笑了笑,并不生气,语气很平静,“是我的福气。” 老夫人拨了拨茶盏,这才正眼看他一眼,“阿瑶知道你是谁吗?” 那个伤的连觉都不敢睡的少年,如今也成了高大英隽的青年,眉眼间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李淮修生得英隽又有距离感,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平平道:“这和我们的婚事没有关系。” 他不是刻意隐瞒阿瑶,他的面具就像一层遮羞布,他带着,才能在阿瑶面前做个正常人。 老夫人冷笑一声,“你走吧。” “阿瑶同沈世子的婚约是出生就定下的,只要沈世子还愿意娶,这事就变不了。” 李淮修并不在意她的态度,男人起身,朝老夫人点了点头,接着叫人将聘礼抬入宅院,自己径直入了阿瑶的院子。 他生得高大,又带着佩剑,叫人不敢拦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阿瑶的院子。 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幽暗许多,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 · 李淮修进来的时候,阿瑶正在收拾物件。 她此番是定然要嫁给李淮修的,现下回了锦春院,就有许多东西要收拾一番。 拂冬是要跟着她一起走,惜春的老子娘都在府上,虽然十分不舍,但依旧还是选择了留下。 没看完的话本,几只心爱的钗环,阿瑶见到自己写了一半的琴谱,心里都有些想要带走。 李淮修带着占满一条街的聘礼上门,这些下人们多半知道了他们身份,奇怪于他为何出现在后院,面面相觑间并不敢拦他。 李淮修一进门,拂冬就知道他是谁了,心里更加安定一些。 男人虽带着面具,可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面目可憎,相反他身姿挺立,气质内敛又淡然,该是个极为俊朗的公子,与阿瑶也是十分相配的。 拂冬拉了拉惜春,叫她不要多嘴,两人就往后退了一些,好叫两个主子说话。 李淮修站在她身后,沉默地看她挑挑拣拣。 阿瑶看着看着,忽然叹了口气。 这个院子,她住了十几年,虽说有许多不喜欢的地方,但是也有很多物件叫她觉得十分地不舍。 “你是要把院子搬走?” 男人语气里没什么情绪,轻轻捡起了阿瑶手里的一张废弃的字帖。 这该是她很小的时候写得,辗转反侧的侧字,少了一半,李淮修很轻地笑了一声。 阿瑶有些羞恼,把字帖拿回来,“我故意这般写的。” 李淮修并不同她争辩,低头看她一会,见她蹙着眉头,男人语气很平静,“要是想带就都带走。” “或是把这宅子买下来,总归是有法子的。” 阿瑶抿抿唇,白净的小脸像是凝脂,面上带出两个小梨涡,“还有个更省事的,不嫁了。” 女孩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太不吉利了,连忙一本正经道:“方才说得都是玩笑话。” 李淮修打量这屋子,他看到阿瑶以往十几年在这里生活过的模样,窗边有个美人榻,她该是会在这里躲懒的,隔着珠帘的是个小小的静室,摆着书桌和一些乐器。 她在这里朝起暮寝,从圆润可爱的稚子长成身姿窈窕的少女。 这是阿瑶从小长到大的地方,男人抿了抿唇,低头看着阿瑶,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在这住一晚吧。” 阿瑶啊了一声,眨眨眼睛,“为什么呀?” 李淮修笑了笑,看着她不说话了。 阿瑶自觉领会到了男人的意思,抿着唇红了面颊。 一旁还有两个丫鬟,阿瑶下意识小了声音,面颊酡红地期期艾艾道:“好呀。” · 听闻那个新封的淮王进了京城,不少人都蠢蠢欲动起来。 如今这天下,过一天是一个模样,谁不想结个有力的盟友呢,听闻淮王未婚,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不由都有些别的心思了。 安王是元帝一个表叔,为人就喜欢办宴会凑热闹,他的女儿柔真郡主随了父亲的性子,喜爱找一些贵女小聚。 这日过了午时,柔真郡主就在家中候着了,她重面子,早早就发了帖子,这些贵女知她品性,并不敢得罪她,皆早早地就到了。 华曼真在家中叫父亲教育了一番,心情有些低落,落了座便不再言语。 她没想到原本要将她嫁给沈世子的父亲突然反悔了,要将她嫁给那个不知是哪里来的淮王。 说是淮王,不过是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土匪罢了,想到这,华曼真咬了咬唇。 今日是在亭子里办的小聚,柔真郡主准备了许多冰镇过的果酒,见华曼真一口也未饮,心下有些不悦。 “华娘子这是怎么了? 瞧着魂不守舍的?” 华曼真还没说话,一旁一个贵女捂着嘴笑了笑,“郡主怕是不知道吧,曼真怕是要同你做亲戚了。” 柔真郡主蹙蹙眉,“这是何意?” 华曼真连忙笑了笑,刚想要解释,那个贵女扇了扇团扇,像是没看见她面上的欲要解释的意思,只笑道:“曼真已然在同沈世子商量婚事了。” 柔真郡主立刻扫了华曼真一眼,华曼真叫她看得眼皮子一跳,连忙就道:“姐姐误会了,没有的事情。” 贵女在一旁笑了笑,看热闹不嫌事大道:“有没有这会谁也说了不算。” 柔真郡主轻哼一声,她倾慕沈世子已久了,阿瑶在时她不敢露头,如今这群贵女里边,又有谁比得过她呢? 她见华曼真一身白衣,心下更觉厌烦,这人怕是学着阿瑶穿衣,却没学到人家半点精髓,反而像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小丑。 不过如此,不足为虑。 虽说华曼真解释了,可是宴上的气氛还是有些不一样了,几个小娘子用团扇捂着嘴,纷纷打起了眉眼官司。 这沈世子如今可是京城里的香饽饽,他生得一副少女梦中人的模样,自己又争气,叫不少夫人都想着同他结亲事。 宴上心思各异,前院却突然来了个小太监。 小太监匆匆跑进来,跪倒在庭下,“郡主,您要奴婢盯着的,那冯家大娘子。” “她回来了!” 柔真郡主心里一咯噔,都不在意叫别人发现她监视冯家了,只是急急地追问道:“她看起来如何?” 庭中一静,女郎们有意无意地竖起了耳朵。 小太监支起身子,想了想道:“奴才未曾看见。” 柔真郡主一口气更在胸口,接着问道:“她是一人回来的?” 小太监道:“这倒不是,她是同淮王一齐回来的。” 柔真郡主一下就安了心,瘫坐在椅子上,背后都是虚汗。 没事了,都这般了,沈世子必定是看不上阿瑶的。 柔真郡主呼了口气,面上又挂起了笑容。 华曼真倒是蹙了蹙眉,她想起父亲说过的,要将自己嫁与淮王,不由咬了咬唇。 受用 受用 知晓阿瑶回来的消息以后,冯清雅第一反应是心虚。 她坐在梳妆镜前,听着外边热闹的动静,心里像是着了火一样。 一旁的知书手上还包着纱布,柔声劝她用些早膳。 冯清雅冷冷地瞥她一眼,“你出去看看,姐姐现下到哪了?” 知书只得出去查看,没一会就回来了,说大娘子回了自己的锦春院。 冯清雅皱皱眉,“她没去见老夫人?” 知书道:“去了,大娘子是同…淮王一起回来的,多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冯清雅想着想着,心里越来越不安。 如今她看得明白,这府上只有老夫人只真心疼宠她的,如果阿瑶在老夫人面前说了她的坏话,她才真是四面楚歌。 冯清雅觉得自己也没有落下什么把柄,当初两人都叫土匪抓走了,如今城里关于阿瑶的流言,也不是她一个人在讲,冯清雅这样想着,本该安心下来,可是不知为何心里越来越慌张。 冯清雅回过神来,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你且拿纸笔来。” 她面上神色不明,“我给母亲写封信。” 现下只有把王氏找回来,才能叫她安心一些。 · 阿瑶还在收拾物件的时候,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就来了。 这嬷嬷跟着老夫人姓张,是早年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在冯府呆了几十年,小辈面见了她都会同她打个招呼。 张嬷嬷笑容慈祥,叫阿瑶同她一起去见见老夫人。 李淮修坐在窗边,低头看她的藏书,往这边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 阿瑶自己大概能猜到自己的名声,因此并不觉得沈意行还会娶她,所以没想到老夫人会阻止这门婚事,这会听到老夫人叫她,还有些奇怪。 阿瑶蹙蹙眉,还是跟着柳嬷嬷去了。 两人走在长廊上,柳嬷嬷就笑眯眯地问她这些日子过得如何,那淮王对她好不好。 阿瑶以往在府上时,同这个柳嬷嬷也并不亲近,不知她为何如此关切,因此只是很谨慎地一切都说好。 柳嬷嬷打扮干净利落,一双眼睛很是清明,不带攻击性地打量着阿瑶。 女孩今日穿了浅绿色的百褶襦裙,腰肢掐的极细,叫人觉得一手便可掌握,女孩走起路来聘聘婷婷,露出的脖颈宛如凝脂,眉如远山芙蓉,面容不施粉黛,却依旧有一种面若桃花的美感。 阿瑶像是开了一半的花苞,还嫩生生地顶着露珠。 柳嬷嬷不动声色地把她打量一遍,两人很快就到了地方,却不是方才的正堂,而是老夫人的小佛堂。 门前的丫鬟轻手轻脚地掀起门帘,一股浅淡的香火气息从里边传出来。 阿瑶情不自禁地顿了顿,这才缓缓入了内间。 阿瑶同老夫人并不亲近,这小佛堂来的也很少。 佛堂并不大,未曾置冰块就已经有些阴凉,堂上奉着个叫阿瑶认不得的菩萨,老夫人跪在菩萨前的软垫上,闭着眼睛转着佛珠。 一旁还摆着两个牌位。 用深刻的笔锋写着祖父同二叔的大名,刻在黑色的木料上,仿佛被人长长抚摸一般。 阿瑶看得心里一跳,连忙收回了视线,轻轻跪坐在老夫人的一侧。 老夫人睁开眼睛,叫阿瑶给两位先人上一柱香。 阿瑶屏气凝神,一一照做。 见阿瑶还是很听话,老夫人这才缓缓道:“你还有个把月就要过生辰了吧?” 阿瑶点头,“下个月十二便是了。” 老夫人抬起头来,面上的表情叫人有些琢磨不透,她转着手里的佛珠,道:“以往就同镇南王商量过你同意行那孩子的婚期,都说是定在明年二月,日子好一些。” 阿瑶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叫老夫人抬抬手制止了。 “意行那孩子,各个地方都出挑。” 老夫人转了转佛珠,“这亲事原本是要定给你二叔的女儿,但是王氏精明啊,早早就把你生下来了。” 阿瑶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当年还有这回事吗? “婚约不是儿戏。” 老夫人看她一眼,“你既然担了这又嫡又长的身份,就要承担这个责任。” “淮王虽好。” 老夫人顿了顿,“你不可能叫他一辈子都宠爱你。” “且他土匪出生,你们结缘也不正当,你嫁给了他,怕是名声上也不好听。” 名声从阿瑶被放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坏了,一个被未婚夫舍弃过的女子,想来也不会有个好的名声。 且阿瑶并不觉得自己沾了这个嫡长身份的光,若是当年她晚一些出生,也许被留在京城里像个孤儿一样的人就不是她了。 阿瑶半支起身子,深呼吸了一下,缓缓道:“世子虽好,但是却能随意在阵前将我舍弃,好坏是非,阿瑶自己会分辨。” “祖母您说这是我抢了雅姐儿的婚事。” 阿瑶抿了抿唇,突然并不想同她争辩了,只道:“那还给她就好了,让世子娶了冯清雅,我们皆大欢喜。” 老夫人还要说些什么,阿瑶第一次不守礼节,直接打断了她,“孙女从小就无人教养,反倒是雅姐儿,孙女不说您也明白,且若不是雅姐儿那日进了孙女的院子,孙女都不会被连累抓走,不管从哪一道来说,我都是不欠她的。” 阿瑶顿了顿,“您要是说孙女占了她什么便宜,孙女是不认的。” 佛堂里一下静极了,张嬷嬷抬抬眼神,并不插话。 “你心里有怨气。” 老夫人沉默许久,这样说道,“清雅这事做的确实不好,我过后自然会罚她。” 阿瑶笑了笑,面上一片祥和,“祖母言过了。” 就算是有怨气,那也是以前那个阿瑶的,且她并不信老夫人会如何处置冯清雅。 冯家人对冯清雅的偏爱,她已经看得够多了。 老夫人不说话了,手里不住地转着佛珠,过了许久才道:“女人这一辈子,图的不过就是娘家昌盛,夫家繁荣。” “淮王能保证他一辈子都是淮王吗? 世子家族底蕴深厚,就算是没了镇南王,他照样能叫京城的媒人踏破了门槛。” 老夫人说着停了一下,带着些诱导的意味,“你还太小了,不懂这其中的是非。” 见老夫人这幅暗暗引导的模样,阿瑶不由仔细地看着她十分苍老的面容。 她从前是有些害怕老夫人的,觉得她太有威严,太过强硬,看着阿瑶的眼神总是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现在阿瑶却突然没有了以往那样的敬畏之心。 沈意行必定是使了很多好处,不然不会叫老夫人这般为他说话。 而老夫人,也是个会偏心,会为了权财拉下脸面的普通人。 阿瑶想着想着,觉得老夫人也是有些可怜的,她还想起沈意行,他从小就是个极会处理这些关系的人。 沈意行那时在国子监同皇子们一齐读书,总是会被元帝留下来用晚膳,沈意行有时会把阿瑶带去,他们同皇子公主在一起玩闹。 那时阿瑶就是沈意行的跟屁虫,谁叫她都不理,软乎乎的小娘子,脸蛋像云朵一样,娇憨地跑来跑去,谁都想挨挨她。 大皇子从小就性子霸道,有一次在御花园里,拿糖逗弄阿瑶,让阿瑶叫他哥哥。 阿瑶抿着唇,黑葡萄似的眼睛害羞似的垂着,小脸红扑扑的,就是不搭理他。 大皇子心里一急,拿颗硬糖砸了女孩的额头,额上红了一片。 小女孩不忍疼,委屈巴巴的掉泪珠子,垂着眼睛哭都不敢哭出声。 沈意行当时还是个小少年,他不主动惹事,抱着阿瑶避去了侧殿,阿瑶抿着唇,像只小动物一样伏在沈意行的怀里,哭得脸颊酡红,泪珠子把他的衣衫都浸湿了,沈意行怎么也哄不好。 夜里他悄无声息地出去了一趟,大皇子就摔断了腿。 他生得好,那样俊秀的少年,三言两语就叫谁也疑心不到他身上。 大皇子都不觉得是他,还暗自同二皇子生了嫌隙。 可这次砸了阿瑶额头的就是沈意行,他叫再多人摔断腿,无论如何示好,阿瑶都不会伏在他怀里哭了。 阿瑶的心情意外的平和,她向老夫人弯了弯身子,“祖母的好意阿瑶心领了。” 阿瑶已经不指望老夫人会为她主持公道,或是拒绝沈意行了。 她面上是一贯的温和,但是语气却很执拗,“世子的婚约从那一刻起就已经不作数了,且我在匪窝里呆了数月,名声尽毁,自觉配不上世子,若是世子宽容大量,不嫌弃阿瑶,自然是阿瑶的福分,但不可委屈世子,还是请他另娶佳人吧。” 阿瑶以往都是个乖巧听话的女孩,如今态度竟然这样强硬。 老夫人面上有些讶异,继而皱了皱眉,“你这是要执迷不悟了?” 同李淮修混在一起,老夫人觉得阿瑶已经有了些叫人很是不悦的变化。 阿瑶如月生晕的脸颊在佛堂里多了股沉静的意味,她摇摇头,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执迷不悟,“祖母,阿瑶是必定要嫁与李淮修的。” 老夫人眼神莫名,目光里有些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绪,她缓缓道:“冯家大娘子也是必定要嫁给沈世子的。” 阿瑶垂了垂眼睛,“我也不是一定要做冯家大娘子。” · 阿瑶走了以后,佛堂又来了个小娘子。 张嬷嬷替她打了帘子,放她进去了。 “祖母安康。” 来者正是冯清雅,她穿了一身嫩粉色的长裙,笑着给老夫人请安。 阿瑶前脚才走,冯清雅后脚就来了,这怕是一直守在外边呢。 老夫人瞥她一眼,只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往日里是没见她这样勤快的。 冯清雅见了她的态度,不由有些讪讪,“我就是来看看祖母,我这几日确实有些不懂事了。” 老夫人嗯了一声,“确实。” 冯清雅一噎,心里已经有些难堪了,还是强撑着道:“祖母,我方才见姐姐来了,不知她前些日子过的好不好,孙女心里总惦记着她。” “我倒是没看出来。” 老夫人态度不冷不热的,老夫人一贯有些冷清的,冯清雅倒是没看出来,心里反倒还松了口气。 老夫人心里却着实有些恼怒了,冯清雅先前可没讲过,是她连累了阿瑶被一同抓去了,这会是见阿瑶回来了,怕是害怕的紧,来试探她的态度来了。 冯清雅只以为阿瑶没有把那事讲出来,心里一下就松了。 “祖母,姐姐是要嫁给淮王了吧,何不就叫我替了她,嫁给沈世子呢?” 冯清雅说着还有些面红。 阿瑶生死不知的时候她不好提起,如今人也回来了,她这样也是为了冯家好,能叫冯家继续结这一门姻亲,谁也不能说她有什么坏心思。 老夫人瞥她一眼,心里突然觉得有些累,只缓缓道:“沈世子愿意娶阿瑶,阿瑶若是不愿意嫁,就没有替嫁这一说。” 冯清雅面上的笑带着股讨好的意味,跪坐在老夫人身侧,“您都没有问问,说不定世子就是愿意的呢?” 老夫人以往觉得她天真,今天才发现她不仅有些蠢毒,还丝毫没有自知之明。 “没有那个闺秀上你这般上赶着,平白掉了身价。” 老夫人语气冷淡。 冯清雅面色一白,僵硬在地上。 这算是极重的话了。 老夫人看她一眼,越看越觉得心中烦闷。 她祖父是个果断英勇的男子,她的父亲也是个足智多谋有担当的人,怎么到她这就成了这样,做了坏事却没有承认的勇气,坏也坏的愚蠢十足。 “你且下去反省,好好想想有些话该不该说。” 老夫人面无表情地关了她的禁闭。 冯清雅叫她一番话说得眼里含着泪,突然甩开身边的丫鬟婆子,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了。 老夫人摇摇头,叫人出去看着她。 一旁的张嬷嬷上前来给老夫人揉了揉额角,“老夫人以后还是别操这些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老夫人叹了口气,“哪里还盼他们有福,不惹祸上身就好了。” “世子那,是件麻烦事。” 老夫人闭了闭眼睛,总觉得世子不是那么的容易放弃的。 柳嬷嬷见状凑到老夫人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老夫人听了,心里又是惊讶,又有些本该如此的感觉。 · 阿瑶回到锦春院的时候,李淮修在她院子里搭秋千。 男人垂着眸子,眉眼清隽,没什么表情地在一个小椅子上绕着绳子。 一旁是一个府里的大管家,被人拦在门前,面上的笑都是僵硬的,不住地说,“大人,莫要为难我等了,这院子里是不许做这些物件的。” 老夫人最恨人玩物丧志,这府上,除了二娘子的院子里有个小池塘,其他的连假山也难见到。 李淮修带的人就不动声色地拦住这管家,慢慢将人请出了小院,只道:“必不会牵连你等。” 大管家苦笑一声,实在无法这才只好离去。 见阿瑶回来了,李淮修头也不抬,只叫她进内室。 阿瑶看他半晌,乖乖进了内室,李淮修过了一会就进来了。 丫鬟们都出去了,这屋子里竟然还起了冰,阿瑶脱了鞋,倚在美人榻上。 男人坐在她身侧,问她饿不饿。 阿瑶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摇摇头,也确实是不饿了。 她仰头望着李淮修,女孩故意凶巴巴的,“你怎么一下又成了淮王?” 女孩把凤牌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来,方才叫他三言两语转移了注意力,迷迷糊糊就忘记了。 其实李淮修做事从来不避着她,阿瑶心里是有些感觉的,李淮修不只是个土匪。 但是没想到他走得这样快。 李淮修坐在她身侧,把这牌子翻了个面,露出上边一个淮字,语调清凌凌的,“淮王夫人和李夫人,有什么区别吗?” 总归是要嫁给李淮修。 阿瑶把牌子拿起来,跪坐在美人榻上,长睫又黑又密,有些不好意思道:“哥哥你又哄我。” 李淮修听得笑了一声,看着阿瑶,语气很平静,“但愿你受用。” 阿瑶勾住他的脖颈,轻轻抱住他,用脸颊蹭蹭他的脸颊,甜蜜蜜道:“我受用的” 李淮修手肘抵在身后,一只手拿着牌子同她讲元帝的事情,男人面上没什么情绪,“刀架在脖子上,他也只是个普通人。” 阿瑶躺在他怀里,还有些接受不了,但是想着自己在医馆遇到的那些流民,还有在山上见到的尸体,女孩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这与阿瑶以往接受的观念并不一样,她从小读书,学到的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天子如何有权利,天子就像神一样,他该是高高在上又无所不能的。 李淮修垂着眸子,认真地听她说话,倒是没有直接发表意见,男人客观道:“天子只是个身份。” “像是教我弹琴的先生?” ,阿瑶理解的有些艰难,李淮修就握住她的手,挨个回答她提出的各种问题。 李淮修对上阿瑶,有很多没有必要的耐心。 “那天子也是可以换人当的。” 这句话女孩说得格外小声,像是怕叫人听见了。 李淮修嗯了一声,想了想,平静道:“没有什么身份是永恒的。” 阿瑶把耳朵枕在李淮修温热的胸口,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颤,叫她脸颊发麻。 阿瑶最后确实是理解了,她在李淮修手心里画圆,语气轻轻柔柔的,“哥哥会有危险吗?” 元帝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阿瑶总觉得他是个大山一样的人物,掌控着所有人的生死,应该说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生活在皇权之下,很难不产生一些盲从的观念。 李淮修面上没什么情绪,对待阿瑶他很诚实,“做任何事情都有危险。” 阿瑶觉得说这话题真不好,总叫她想一些不好的事情,阿瑶往上蹭了蹭,用鼻尖挨挨李淮修的脸颊,两人温热的面颊贴在一起。 “哥哥,李夫人也是一个身份吗?” 李淮修带着面具,叫阿瑶觉得他有些地方是热的,有些地方又是冷的。 李淮修很轻地笑了一声,他侧了侧脸,语气很平淡,“在我这里是永恒的。” 阿瑶抿抿唇,小脸酡红,不受控制地翘起嘴角,觉得胸口有一只小鸟在扑腾。 女孩用脸颊在李淮修胸前蹭了蹭,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水润润的,语气期期艾艾道:“哥哥,我真是受用极了。” 李淮修微笑着推开她到处乱蹭的小脑袋。 阿瑶摇头,头发都散了一些,半坐起来叹了口气,酡红的面颊上有些忧愁,“我祖母不愿意我嫁给你。” 李淮修拨了拨她的额发,眼神平静无波,语气平平,“她这样坏?” 阿瑶抿着唇笑,“不许我嫁给你就是坏了?” 李淮修把手撑在身后,看着她笑而不语。 阿瑶过了一会跟着点点头,“我是不管的,我这样喜欢你,定是要嫁给你的。” 李淮修把她踩着自己小腹的脚挪开,语气很平静,“该是如此。” 阿瑶于是往前一些,坐在他大腿上,仰着头看他,语气轻柔,“祖母方才为难哥哥了吗?” 李淮修托托她的面颊,否认了。 阿瑶哼哼地笑了一声,知道老夫人估计不会对他说些好话。 女孩声音很轻,带着股安抚的意味,仰着乌溜溜的眸子,有些羞怯道:“我爱你,哥哥。” 她不想叫李淮修以为老夫人的话而不高兴。 李淮修嗯了一声,眼神平静地看着她,似乎并不为这所动。 阿瑶抿抿唇,轻轻伏在他温热的胸口,语气轻柔又甜蜜,“我该叫你看看我的心。” 李淮修揉了揉女孩的小腿,看了她许久,指节不轻不重地抵了抵她的肩膀。 阿瑶只好坐起来,男人侧着头看她的面颊,一根手指贴在女孩的胸口,抵了抵她心脏跳动的位置,力道很轻。 李淮修能感受到她心脏跳得快了一些,但是力道很轻,这该是个很弱小的生命,但是男人觉得很可爱,一只手扯了扯她的长发。 阿瑶面颊酡红,叫他扯得靠在了男人怀里,女孩悄悄往一旁看了看,小声道:“你做什么。” 隔着几层衣物,阿瑶依旧有一种胸前突然变得热乎乎的感觉。 李淮修托住她的面颊,叫她看着自己,很轻地笑了一声,“再说一遍,哥哥看看,你是不是撒谎了。” 阿瑶矮了矮身子,捧着李淮修的面颊,甜甜蜜蜜地又说了一遍。 李淮修收回手,往后仰了仰身子,阿瑶就伏在他怀里。 女孩小脸红扑扑的,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语气有些羞怯,“哥哥你不受用吗?” 李淮修看着窗外笑了笑,撑着额头不说话了。 阿瑶觉得自己受骗了,轻轻锤锤他的肩膀,“哥哥真坏!” 李淮修就笑,支起一条长腿,原本离他远些的阿瑶又伏在他怀里。 “哥哥爱你。” 男人语气平静,“去解除婚约吧。” 李淮修面上没什么情绪,眼神专注地看着阿瑶,“哥哥现在很想娶你。” 他足够受用了,觉得再多就要晕头转向了。 拜帖 拜帖 今天听了老夫人的话,阿瑶心里有些膈应,并不愿意在冯府住了。 李淮修自然也不勉强她,问她要不要带些物件走。 阿瑶看了看这个院子,想了许久,道:“不了,我仔细一想,这些物件也不是什么必须的物件。” 她在李淮修身边时,很少会想起冯府的事情,这些物件虽然都有回忆,但是以后会有更多开心的事情,这些物件不带也罢。 院子里已经叫李淮修带来的聘礼堆满了,还装不下,在一旁又开了两个院子。 女孩突然牵住李淮修的手,心里有些疑虑,不由小声道:“这些聘礼怎么办?” 阿瑶越想越心慌,女孩眉毛蹙着,肤若凝脂的脸蛋上浮起几分茫然,“我该从哪里出嫁呢?” 老夫人若是不愿意她嫁给李淮修,冯家也不会叫她从这出嫁的。 李淮修握了握她的肩膀,叫她别想这些。 男人穿着黑色的长袍,眉眼越发英隽挺立,目光平静,只道:“都会解决的。” 这里到底是她住了十几年的院子,阿瑶并不留恋反而有许多怅然。 阿瑶突然叹了口气,软软的腮肉鼓了一下,“哥哥,其实我只讨你一个人的喜欢。” 李淮修看了看远处,他静静地站在女孩身旁,还是以前那句话,“你没有必要讨任何人的喜欢。” 阿瑶抿了抿唇,面上终于有了些笑意,很轻地嗯了一声。 李淮修要带着阿瑶离开,那些聘礼就停在阿瑶的院子里。 女孩还是有些担心,若是老夫人扣下来了怎么办。 李淮修只笑了笑,叫她不要操心,“他们不敢的。” 阿瑶看着院子,心里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惴惴了,“那秋千呢? 这个哥哥做的秋千。” 女孩提着裙摆做了上去,脸颊在绳子上挨了挨,长长的睫毛垂在面上,语气有些不舍,“我都没怎么做过呢。” 李淮修轻轻推了她一会,“你以后还会有很多个秋千。” 年少的李淮修就想在这院子里做个秋千,他那时在冯家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秋千自然无法支起来。 阿瑶看着突然笑了笑,她晃了晃腿,这样放着,就好像我她时候就有秋千了。 阿瑶离开冯府,老夫人确实没有阻拦,她还派了张嬷嬷出来送了一截。 张嬷嬷总是一副和气的模样,“大娘子这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阿瑶很干脆地点点头,女孩几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还请嬷嬷叫祖母保重吧。” 阿瑶在冯府长大,到底是吃穿不缺,老夫人从未刻意苛待过她。 正要走时,冯璟喻突然二门追了出来。 阿瑶许久未见这个兄长,一时还愣了一下。 “长兄?” 冯璟喻额上还有些细汗,他细细打量了一番阿瑶,又看向李淮修。 李淮修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只低声同阿瑶道:“我去马车上等你。” 男人上了马车,冯璟喻眼中的复杂情绪却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他自觉自己已是同辈人中的佼佼者,对上李淮修,却仿佛总是矮了一头。 阿瑶仰着头看他,她对这个从小就没说过几句话的长兄没什么印象,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喊住自己。 冯璟喻一向不会说话,这会同她看了半天,也只蹦出一句,“你,是自愿的吗?” 他怕阿瑶受这人威胁。 阿瑶抿着唇笑了笑,“长兄放心吧,他待我很好。” 冯璟喻苦笑一声,若是李淮修待阿瑶不好,他也是没有办法的。 男人将一个小盒子塞到阿瑶手里,“你拿着,这是母亲想要留下来的嫁妆,合该我们一人一半的。” 王氏以往怕老夫人打她嫁妆的主意,一应物件都交给了冯璟喻。 阿瑶摇摇头,“母亲该是不想留给我的。” 冯璟喻不接她手里的盒子,头上的汗越积越多,“给你的,母亲说过是给你的。” 阿瑶抿了抿唇,还想在说些什么,冯璟喻就吞了口口水。 “阿瑶,母亲她,对不起你。” 男人有些懊恼地垂了垂头,“长兄也做的不好。” 他向一个小姑娘认错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口里都有些干涩,“我们都知道错了。” “你还是有家的,时不时回来看看,好不好?” · 阿瑶到底还是收了那个小匣子,冯璟喻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回来。 她上了马车,抱着盒子蹙了蹙眉,把冯府慢慢甩在了脑后。 阿瑶心里有些烦,要是王氏上门来要,又是个麻烦事。 她把盒子放在一旁,干脆不想了。 阿瑶来了京城其实很忙,因为柳嬷嬷不在,李淮修就将府中的中馈托付给了她。 “我要是管不好呢?” 阿瑶其实早该学着这些东西的,但是王氏不在京城,老夫人也不上心,因为小时候奶娘犯了事,她身边连个可以问一问的婆子都没有。 李淮修叫她不要紧张,拨了几个管事给她帮手,回答了她许多问题。 阿瑶本该叫母亲手把手教导的事情,现下转到了李淮修手里。 男人倒是很随意的模样,叫她放轻松,“不会有什么大事。” 李淮修把手里的书合上,面上倒是没什么情绪,语气平静道:“哥哥该发你些月钱。” “你说是不是?” 阿瑶锤了他几下,勉勉强强地接手了。 府上其实还有些原本的丫鬟婆子,阿瑶拿着名册,叫她们一一重做自我介绍。 拂冬还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就跟着认脸。 阿瑶点完名册,又训了番话,她细细的腰肢站的直直的,一只手不知是不是有些紧张,僵硬地垂在身侧,后来放轻松了,渐渐就有了点主妇的模样。 李淮修远远站在廊下看她,觉得她仿佛长大了许多。 阿瑶打理了几天,觉得慢慢有些上手了,发现府上已经收到了许多的请帖。 大都是一些十分试探性的,就是李淮修不会出席也无伤大雅,还有一部分是送给阿瑶的。 阿瑶准备一齐拒绝了,只有两张请帖拿不定注意,一张是柔真郡主请她去品酒。 阿瑶以往很少收到柔真郡主的帖子,这人行事有些张狂,往常还在宴会上打骂过贵女,但是她父亲是安王,花了些功夫就将此事疏通了。 两人就算是在一个宴会上遇见了,柔真郡主也不会多扫她一个眼风。 还有一张是从公主府送出来的,是大公主的帖子。 当今天子元帝虽只育有二子,但是却有六位公主,通通托付给皇后教养,元帝并不上心。 到了年纪便拨一个宅子做公主府,安排婚事。 这些公主若是没有母妃照拂,便都仰仗皇后的鼻息过活。 这大公主的母妃端妃还在世,并未跟随元帝外出避暑,如今还好好地呆在宫里。 而大公主已经成婚好几年了,她是元帝第一个孩子,就受元帝照拂一些,婚事也好一些,她夫家是一户姓齐的高门。 阿瑶同她的交往更少,两人几乎差了个辈分,以往的交际圈子也不一样,并不知道她为何邀请自己。 这两张请帖都有些烫手,阿瑶觉得自己如今身份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去赴宴。 如今这个宅子,是前朝一个大官的旧宅,后来被人买下了,一直旷着无人住进来,直到李淮修进了京城。 这宅子比冯府大的多,李淮修的书房在前院,阿瑶的院子则在后院,虽说都在一个宅子里,但是两边走一趟都要一炷香了。 李淮修在京城也有谋士,还有不少都是在庄子里就跟着他的熟面孔。 “陈氏绝对是在京城。” 乌正拱了拱手,“大人,属下命人在汴州边界探查,陈氏半年前确实在那处现身过,她身旁跟着些乞明的贼人,跟着去京城的车队,如今必定就隐没在京城之中。” 方明清摇摇头,“半年前跟的车队,且那车队途中还去过江南,陈氏在哪离开都是有可能的。” “途中可不止我们盯着,莫名其妙就消失了,背后必然有人比我们先了一步。” 两人面色都不好看,眼见又要吵起来,李淮修把手里的信件放在桌上。 “再派人去江南探查,看她接触过那些人。” 李淮修顿了顿,“京城里也派些人手。” 底下两人对视一眼,都不再说话了。 乌正点头应下了,想了想,又道:“大人,沈世子的拜帖?” 这封帖子直接被截在了前院。 李淮修随意地看了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在外面见。” 乌正把帖子放在一旁,懂他的意思,“大人现下就去茶楼吗?” 李淮修约了冯老,两人定在下午见面。 李淮修出门的时候,看到街角有几个鬼鬼祟祟的穿着麻布衣服的人,长相没有记忆点,时不时朝李府门前张望。 乌正跟在李淮修身边,悄无声息地示意了一旁,立刻就有几个便衣打扮的人隐在人群中,慢慢将那几人围了起来。 李淮修只看了一眼,就上了马车。 马车到了茶楼,穿着长袍的说书人正在大厅中间讲淮王的故事。 “这淮王来历可不小!传说他出生渝州,自小就识文断字,他与那渝州刺史还有段渊源……” 那说书人胡言乱语一通,还有不少人都听得入迷。 如今京城里也乱,这茶楼更是鱼龙混杂,这故事从这说书先生嘴里讲出来,不出半天就能传遍京城。 小儿的领着李淮修等人往二楼走,李淮修原本没什么表情,听着听着,忽然蹙了蹙眉。 一旁的乌正就悄无声息地打量起那个说书人。 他们主子不是在意这些东西的人,想必是这说书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说书人家中困苦吗?” 李淮修止住脚步,问那个带路的小二。 小二的立刻点头哈腰,道:“那刘生原本是个秀才,可是今年就是官老爷都有吃不上粮的,他家中两个老父老母,都上了年纪,家中还有三个小二,可不是困苦吗?” 李淮修默不作声地看了两眼,就示意乌正过后将这人拿下。 小二的领着一行人去了二楼的厢房,李淮修先一步到的茶楼,坐了一会,冯老这才姗姗来迟。 冯老本名冯长远,他早年也是朝中说得上话的人,性子圆滑,年前就见朝中势头不对,早早就向元帝请了辞,如今闲赋在家,倒比那些还在朝中的人看着年轻些许。 冯老本是不愿意来的,他们冯家本就隐隐倾向镇南王府,如今这淮王同镇南王府的关系尴尬,他自然是能避则避,但是到底是不敢不来。 李淮修叫人给他奉茶,“冯老不必紧张,本王只是找冯老叙叙旧罢了。” 两人从未见过,有何旧可续? 冯老心中犹疑,年纪轻轻便封了王,隐隐握住了大元的半壁江山,也不知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他打量着李淮修,见他眼神清冷,穿了一身玄色长袍,带着股久居上位的冷凝之气,绝不像那些长舌之人口中的土匪,这人必然是大门大户出来的。 “不知淮王殿下找草民,有何事要叙。” 冯老到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被拉拢的,他与冯老将军虽是兄弟,但是早早就分家了,如今两个嫡子虽都在朝中任官,但是起先入仕的长子也不过是个四品小官。 他自己是把朝里的事情甩得干干净净,满打满算也没什么值得李淮修筹谋的。 李淮修把手中的茶放在桌上,语气平平,“冯老,本王是有件事情想要托付给您。” 冯老听得直皱眉,想不出这个该年少得意的淮王有什么事情要托付给他的,他眯了眯眼睛, “殿下,草民如今只在家中侍弄花草,确实没有什么相助与殿下的地方。” 李淮修并不搭他的话,只笑道:“冯老该是知道,本王携礼上门,昨日便向冯家大娘子提了亲事。” 冯老看他一眼,“京城怕是无人不知。” 正是如此他才更不想同李淮修接触,他们冯家终究是一体,这小娘子可是叫李淮修掳去的,如今虽镇南王府还未表态,但是两家无论如何也不该走近的。 李淮修抬抬手,一旁的乌正就示意旁边的侍从,两人捧着两个小匣子上来了。 小心翼翼地打开以后,恭敬地奉在冯老面前。 “冯家大娘子不愿意嫁。” 李淮修笑了笑,面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但我着实中意她,必然要娶个冯家大娘子。” 冯老看着这两个小匣子,眼皮不住地跳,一下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来回地打量几下。 “你何不将这些物件拿去给我那嫂子,她必然是愿意将阿瑶嫁与你的。” 李淮修敲了敲桌子,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冯老尽可考虑一日。” 男人让人将这两个小匣子用绸布包好,静静地放在冯老面前。 冯老看了两眼,又看向李淮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两抹精光,“你不怕我拿了东西反悔?” 李淮修只微微笑道:“我信冯老的人品。” 冯老还以为这事情就到这了,却没想到李淮修并不放人,只叫人给冯老添茶水 “冯老知道陈氏吗?” 男人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冯老眼皮子一掀,心里倒有些莫名,怎么这几日总有人赶着问他这件事情。 “殿下问的是冯二的妻子?” 他现下态度已经有些软化了,说话都斟酌了些。 李淮修嗯了一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冯老,“您想必是见过她的。” 冯老眯着眼睛想了想,煞有其事道:“那该得有一二十年了,殿下今日不提起来,草民怕是都忘了。” “陈氏该是自己走的,她往日里同冯二总是争吵,到了那样关键的时刻倒是有情有义起来,非要跑去汴州寻他,说是不信他死了。” “我嫂子叫人拦了,是如何也拦不住,到底是让她偷摸着跑了。” 李淮修好像看不见他的装模作样,只道:“去了就没回来?” 冯老点头,“那时陈家还闹上门来过,不少人都是知道的。” 李淮修垂了垂眼睛,不知想到了什么。 · 阿瑶并不知道沈意行向李淮修递了拜帖,自从昨日提出要解除婚约,她心里到放下颗大石头,这婚约必然是要解的,只是如今要找个合适的时间解罢了。 阿瑶眼下拿着柔真郡主和大公主的拜帖,不知道该不该去。 不去,柔真郡主不是什么大方的人,日后若是再相见,只怕要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大公主阿瑶虽未怎么接触过,但是往日里的风评看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但是阿瑶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京中这些人了,她又流言缠身,倒不如躲个清静。 一时做不好决定,阿瑶索性现将帖子留着,专注于府中的中馈。 反正不是今日去,只等到时再说。 一座宅子大大小小的各种事情,不必那些当官审案子的少,阿瑶总想着要做便坐好一些,因此格外地认真。 这宅子已经买了十几年了,李淮修往日里都是命一个老管家在这打理,倒也没出过什么错漏。 阿瑶今日查账,看了小半天的帐薄,慢慢觉着有些不对劲了。 这府上每年的花销该是两千两银子,往年里有些额外的修缮,倒是会多出些银子,这到没什么怪的,只是怎么今年闹了灾,反倒花销还少了些呢? 阿瑶之前在冯府的时候,她不事俗物,但是也知道,今年闹灾,府上的花销几乎翻了倍,怎么这账上还是只走了两千两银子。 阿瑶有些拿不准,但这账目必然是有些问题的,这府上众人总不可能不吃不喝吧。 她只好叫拂冬先去前院问一问,这管事到底是什么情况,若是做了假账,阿瑶又要如何处置。 前院里只有周元同方明清在,这管事该是府上的老人了,但周元只沉吟一会,想着李淮修的态度,随之就告诉拂冬。 这府上没有冯娘子动不得的人。 拂冬随即领命而去。 眼见这小侍女快步离去了,方明清好奇地问道:“这小娘子好生厉害,还未嫁进来,到管起主子府上的事情了,我如今对她是越来越好奇了。” 周元瞥他一眼,语气有些嫌弃,“你也不能嫁进来,倒是管起主子的后宅之事了。” 方明清倒也不生气,只笑道:“若是我为女儿身,自然愿意入了主子的房中。” 周元不理他这混不吝的,叫他走远一些。 方明清还是十分好奇,抬手摸了摸下巴,“这管家的,我听说也是姓李的,里头莫不是有些门道?” 周元叫他问烦了,想了想才道:“是本家的奴才,伺候的久了,就叫老主子赐了李姓,只不过这李管家倒不是那奴才的子息,是在外头抱养的,当做亲子养大。” 方明清点点头,“原来还有这番缘故。” 阿瑶自是不知道后头那番谈论,这会听了拂冬的回复,便让人将那管事召来。 这管事的来的倒是挺快的,是个上了些的年纪的男子,穿了身鼠色的长袍,一见阿瑶就拱手弯腰,看着很是朴实。 “见过冯娘子。” 阿瑶叫他起身,问他姓甚名谁。 管事报上了名字,又问阿瑶,“冯娘子可是有什么事? 这府上要是有什么缺的,老奴任凭冯娘子差遣。” 李管事生得也忠厚老实,说话时微微低着头,似乎并不敢往上看一眼。 这府上确实什么都不缺,阿瑶也没着急问他这帐薄的事情,只道:“这府上负责采买的人是谁?” 李管事拱手道:“是老奴的妻子,冯娘子可是要花用些什么?” 阿瑶没理他,只说有些事情想要问问,直接叫人去将李管事的妻子请来。 李管事的妻子原本姓张,嫁到李管事家后就被人叫做李家的,后来又跟着丈夫进了李府,旁人便又叫她张婆子。 张婆子束着头发,一双眼睛看着就比丈夫精明的多。 张婆子看着年轻时该是个长相还不错的人,见了阿瑶便低头行礼,口中道冯娘子。 阿瑶前几日在院中点名时就见过她了,因此直接叫她起身,问道:“府上的采买一向都是你负责?” 张婆子点头称是,面上还带着笑。 “你管了多少年。” 阿瑶垂着眼睛喝了口茶。 这姓冯的小娘子,看着年纪小,派头倒是大得很。 见她生得跟个玉人一般,张婆子心里更不把她当回事,他们夫妻在这府上做了将近二十年,可是比冯小娘子这不问世事的小姑娘的年纪都大一些,她颇有些倚老卖老的意思。 张婆子笑道:“将近二十年了。” 阿瑶把茶杯放在一旁,将这帐薄翻开,“二十年,您也算是劳苦功高了。” 张婆子面上一笑,还想说些什么,阿瑶就道:“您辛苦这些年,怕是连个帐都没算清楚。” 张婆子一僵,即刻就跪下了,“冯娘子可是冤枉老奴了,您年纪小,才来这府上没几天,不懂这府上的情况。” 阿瑶心里倒是觉得这仆子定是有问题了,她只说着婆子帐算错了,这就着急忙慌地描补起来了。 女孩语气不急不缓,“你可知如今这城中小米多少钱一斗。” 张婆子一愣,连连往一旁的李管家身上看,见李管家并不接她的眼神,她才有些慌张了,额角流了滴汗来。 想了半天才道:“该是八钱一斗。” 阿瑶抿了抿唇,如今城里连平日里吃的糙米都卖完了,哪里还有这些精细的小米卖。 “嬷嬷平日里怕是用惯了小米的。” 张婆子听得有些愣愣的,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到叫一旁的李管家掐了一把大腿,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张嬷嬷别急。” 阿瑶假装看不见两人之间的官司,冲她笑笑,眼中却是一片冷凝,“你到底算错了哪些帐,我过后自然会查清楚。” 张婆子腿脚一软,跪在了地上。 一旁的李管家也跟着跪了下来,“冯娘子息怒,这其中定是有些误会,您不懂这掌家的事情,这小米是府上去年多进的,老奴的妻子愚笨,这才记混淆了。” 阿瑶没想到这两人滑头的很,只叫一旁候着的几个管事,去拿了这二十年的帐来,几人一起查查便知。 几个管事的早早就被李淮修交代过,这会自然是听命行事,立刻就将账本调了过来。 提起查账,张婆子一下精神了些,她擦了擦额上的汗,腰杆都直了几分,仿佛并不怕查账一般。 “冯娘子怕是不知道我与李大可是府上多年的家生子,在这府上伺候的年头,比姑娘的年岁都大一些,您这样查账,可叫奴才们寒心,不怕老奴去主子面前告您一状。” 阿瑶闻言看她一眼,张婆子虽穿着打扮并不出奇,但是面上还敷了细粉,手上蓄着长长的指甲。 这宅子里常年没有主人,她怕是把自己当主子了。 阿瑶并不管她,只叫几个管事的继续查账。 “嬷嬷尽管去告状就是了。” 女孩声音轻轻柔柔的,叫人心里一下就没了把握。 主母 主母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小管事翻看对账本的声音。 里头还有几个洒扫的丫鬟,这会都屏气凝神,垂首而立,一点声也不敢出。 阿瑶抚了抚鬓角,叫拂冬取了话本和一些去暑的物件,坐在院子里看了起来。 张嬷嬷和李管事跪在一处,两人额上都慢慢滴下汗来。 李管事一张憨厚老实的脸上,此刻叫汗水盖满了面颊,他眼神在几个小管事身上转悠,不住地暗示些什么,但是没有一人同他对上眼。 张嬷嬷原本还挺直着腰杆,这会见阿瑶垂着眼睛凝神看书,白净的面庞若月生晕,身后还有两个小丫头打着扇子,浑身有一股子她说不出来的气质,张嬷嬷心里就不由有些惴惴难安。 她只听说这冯娘子是叫主子掳来的,还叫自个的未婚夫在阵前抛弃了,主子就算是宠爱她,怕也只是一时的,顶了天叫她做个侧妃。 可是张嬷嬷不曾想到这冯娘子生得竟是如此貌美,这女子的枕边风可是比东风都有用,若是存心使坏,怕是能把主子吹得头昏脑涨。 纵使在这账本里找不出错处,这小娘子日后也要借机修理他们夫妻二人。 张嬷嬷转了转眼睛,一只手忽然支在腰杆上,仰着头嚎叫起来,“姑娘真是好狠的心,叫我们夫妻二人跪在这烈日炎炎之下,老奴以往为了府上操心操肝的,一心为了主子,这十几年来,不说功劳也有苦劳,从未做过错事,如何这般苛待我们,真叫老奴寒心。” 她先把这事情喊出来,就不信这小娘子看着面皮薄薄的身上没几两肉,还敢将他们二人怎么样。 李管事跟个闷声葫芦似的跪在她身旁,两人这般看着倒是真的有些可怜。 张嬷嬷继续哭叫,眼泪鼻涕都流了满脸。 院子外头虽说没有下人敢来探头探脑,但是真叫她这般喊下去,阿瑶怕是难免要落得个苛待下人的名头,叫那些不明事实的下人寒了心。 阿瑶这才掀了掀眼皮子,把手中的书放下。 “你待如何?” 阿瑶看她一眼,蹙了蹙眉,面上显出两分冷意来,“莫不是在这府上呆久了,觉得自己比主子都金贵了?” 两人统共跪了不到一炷香,这还是在这树荫底下,出了满身的汗怕都是心虚吓出来的。 张嬷嬷只当没听见,继续凄切地哭叫。 李管事倒是想说什么,见妻子一副很有把握的模样,又耷拉下眉眼,继续默不作声了。 阿瑶这会是真的有些来气了,她还从未见过这般蛮横的刁仆,真真是府上十几年没个主子,到养出些异心来了。 女孩抿了抿唇,一边叫那几个管事继续查看账本,一边让人将张嬷嬷堵了嘴。 “张嬷嬷在这府上呆了这么些年,倒是连这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明白了,主子面前,哪容你放肆,且打你十个板子,叫你长长教训。” 阿瑶今日要是不处置了她,日后若是有人有样学样,这宅子怕是没个安宁日子了。 张嬷嬷听到要挨板子,反倒不怕了,咬着牙硬生生挨了十个板子。 她就怕阿瑶不动手,最好将她打得凄惨一些,必然在主子面前狠狠告这小娘子一状,也叫主子看看她的蛇蝎心肠! 张嬷嬷挨完了板子,趴在大条凳上,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 一旁的李管家缩着脖子,跟个闷声葫芦似的,一声也不吭。 李淮修身旁伴着乌正,两人站在很远的地方瞧着。 乌正见那张嬷嬷一副奴大欺主的模样,不由拱拱手,“这老仆子怕是觉着小时候照拂过您,同您有一段情分,这就有些张狂了。” 不过那十个板子下去,怕是也要躺上十天半个月。 李淮修并不搭他的话,男人看着远处,反而笑了笑,“你看她是不是有模有样。” 乌正知道这是说得冯小娘子,只敢稍稍看了一眼,谨慎道:“冯娘子很是聪慧。” 这一顿板子,先把威立住了,哪还有寒不寒心的事情。 两人站在这处望了会,那张嬷嬷已经软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发出夸张的哭叫声。 李淮修很轻地笑了一声,他眼神落在阿瑶身上,语气很平静,“主母真叫人害怕。” 乌正叫他说得一愣,见了李淮修面上的笑意,这才反应过来,主子这是在说冯娘子。 乌正又悄悄望了一眼,那小娘子满面寒霜,可着实美貌得有些过了头,叫人看不出来哪里令人害怕了。 主子的语气也不像是害怕,反倒,好像有些别的意味在里头。 · 夜里,阿瑶沐浴以后,换了身轻薄的睡衣。 拂冬在她身上扑了香粉,面上还有些犹疑,“这王爷与姑娘终究还是未成婚,同寝同食,叫外人看了……” 阿瑶任由她给自己梳发,闻言笑了笑,“外人还说我叫他掳走了,夫妻都不知道做了几回了。” 拂冬听得难受,可是转念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她们小娘子现在正与淮王热乎着,多相处一些增进感情也是好的。 日后若是淮王又娶了侧妃,就是念着旧情也无人敢越过阿瑶去。 这院子很宽敞,内室都要大一些,角落里都置着冰块,扇子打两下便清爽地不似夏日。 里边置着华丽的多宝格,都是些小娘子会喜欢的物件,阿瑶就散着长发,挨个地打开来看。 李淮修是过了酉时才回来的,他手里随意拿了本书,倚在门旁看着阿瑶。 男人身材高大,穿着深色的长袍,手里的书散漫地背在身后,眉眼英隽清俊,眼神很平静。 阿瑶伏在榻上,摆弄着两个小金猪,侧了侧头才发现他回来了,不由抿出两个小酒窝来。 “你怎么不出声?” 李淮修并不回她的话,只在榻边坐下,就着烛火看她一会,接着低头看着手里的书。 阿瑶把两个小金猪放在枕边,轻轻抚了抚李淮修的小臂,语气软软地叫他,“哥哥。” 李淮修嗯了一声,用手背拨开她的手,“不睡觉?” 阿瑶抿了抿唇,轻轻伏在他肩上,“我今天处置了两个下人。” 阿瑶今日穿了件轻薄的半袖亵衣,白净细嫩的手臂勾在李淮修的脖子上,温热地勾了勾男人的心。 李淮修把书放在一边,想了想,把阿瑶抱到怀里,男人顺着她的脚裸往上,不轻不重地揉她的小腿,问她然后呢。 阿瑶拍了他一下,倚在他肩上,“那个李管事,我听闻是和哥哥有些渊源的,我想将他们夫妻二人发卖到庄子上去。” 那张嬷嬷虽然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可是那账本确实有问题,也不知张嬷嬷是哪里来的自信心,觉得这账本做的天衣无缝。 现在只将他们二人关在柴房,两人还嚷嚷着要见李淮修。 李淮修看她一眼,抚了抚她的腿肉,没有说话。 阿瑶叫他看得惴惴的,起身捧着他的面颊,“他们犯了错我才……” 李淮修突然亲亲她,咬了咬她的唇肉,顺着下巴吻她细长的颈,留下一串湿热的痕迹。 “哥哥不关心这个。” 男人抚她逐渐酡红的面颊。 阿瑶仰着下巴,裙摆被轻轻掀到大腿,面上浮起一层红晕,胸口一起一伏的,一双纤长的手抓在李淮修后背,声音软软的,“我怕哥哥生气的。” 李淮修一只手在女孩脊背上揉了一下,沿着腰线往前走,接着从她莹润的锁骨间抬起脸来,男人握着阿瑶的后颈咬了咬她的下唇,温热的气息交汇在一起。 李淮修轻轻撬开她的牙关,叫她张口含住自己。 阿瑶嘴角有涎水留下,她闭着双眸,长长的眼睫盖在面颊上,手指掐在男人背后,叫李淮修亲得脸腮酡红,眼神涣散。 李淮修最后吮吸一下她的舌尖,就托住她软绵绵的脊背。 阿瑶的唇让他舔的水红,喘着气仰在男人怀里,半天回不过神来。 李淮修把阿瑶抱到腿上,从后边给她扯了扯裹胸,叫她随意行事。 男人不知想到什么,很轻地笑了笑,“你是主母,哥哥也是归你管教的。” 阿瑶蜷缩在他身上,酡红的面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前,觉得自己才是被他管教了。 李淮修搂了阿瑶一会,哄着她说些羞人的话,拨了拨她的长发,就有人来敲门。 “主子,前院有事找您。” 男人托起阿瑶的下巴看她一会,叫她早些睡,便又起身佩上了剑。 阿瑶从他怀里出来,扯着他的腰带,脸颊上还有些晕红,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水润润的,“你怎么这样忙?” 李淮修扯下腰间的玉佩,轻轻拍了拍阿瑶的面颊。 男人语气平静道:“我总不能整日闲着,叫主母赶了我去。” 阿瑶握着玉佩,鼓着脸腮轻哼一声,“我不等你了,早早地就睡着。” 李淮修就笑,扯了扯被她抓在手里的腰带。 “松松。” 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拨了一下女孩的面颊,语气却像是在哄人。 阿瑶眨眨眼睛,仰着酡红的面颊,扯着系带不松手。 李淮修看她一会,小臂抬了抬扯了下系带,把女孩拉近了些。 男人弯腰挨着她的面颊,语气平静地说了句什么。 阿瑶就小声地啊了一声,松了他腰间的系带,羞怯道:“我才不要呢!” 女孩捂着脸栽倒在榻上,“哥哥是流氓!流氓!” 李淮修把散开的系带系好,微笑道:“你且等着哥哥回来吧。” 阿瑶钻进被子里,捂住两个红彤彤的耳朵,大叫道:“你说什么我都听不见!” · 李淮修踏着夜色进了书房,乌正与方明清已经候在这了,两人将几封信纸交给他。 “主子,那说书人姓刘,大名刘正,五年前考上的秀才,往年都在胡同学堂里做教书先生,一月半两银子,今年日子过得艰难一些,月例少了一半,他为了家里的生计,就额外去了大兴茶楼做说书先生。” “来历看着确实十分清白。” 乌正顿了顿,接着道:“这刘正家中有个老父老母,身体都不好,今年近几个月连大夫都请不起了,但是两口子身子看着却好多了,家里的三个小儿也穿了回新衣裳。” 这人肯定是有些不妥之处的,只是背后的人极为谨慎,半点马脚都未露出来。 李淮修沉吟一会,示意方明清接着说。 “这刘正一口咬定这说书的本子是他自个写的,他近来仿佛也并未同哪些可疑人物接触过。” 方明清拱了拱手,语气低了些,“属下怀疑是镇南王世子。” 刘正这本子已经在茶楼里讲了大几日了,那些客人都听厌了他也不换,倒像是在讲课一般。 他讲李淮修的事情,言语间隐隐是将李淮修当成了天降的祥瑞,说他生而知之,年少成名,就差说李淮修即将登基一统天下了。 沈世子近几日仿佛格外清闲,请帖一封接一封地往府上送,只不过都没传到后院去罢了。 若是明面上谁的嫌疑最大,除了沈世子就没有别人了。 乌正看了看李淮修的脸色,斟酌道:“这沈世子,主子已经拒了好几次了,不知后头要是再接了他的帖子,还要不要往您面前递?” 李淮修转了转手里的玉佩,语气不冷不热的,“叫他递,该见他的时候自然会见。” 乌正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情绪,但约莫不是什么叫人愉快的东西,识趣地不再多话。 李淮修看着刘正的陈词,不知想到什么,垂着眼睛道:“刘家附近有派人守着吗?” 乌正同方明清对视一眼,一齐拱手道:“属下现下就派人去。” · 胡同巷子里,夜深人静了,打更人念着唱词,从小巷里穿行而过。 刘家的院子外头,突然出现一个身材高大的蒙面男子。 男子左右看看,翻身一跃从墙头进了院子, 刘家院子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是一阵狗吠声,很快就止住了,不一会,那个男子就再次出现,怀里夹着个垂着脑袋的小儿。 他在巷子外头停了停,踌躇一会,往城外的方向去了。 几乎是与他前后脚的时间差,一行人配着刀也赶来了,这一行二十人脚步声轻得几乎可以忽略。 一半的人进了小院,一半的人跟着那个蒙面男子去了城外。 巷子里很快就没有人了,一旁的百姓都睡得沉沉的。 到了城外,那个男子仿佛早有预谋,一路七拐八绕,身后的追兵紧追不舍,硬生生砍掉了他一只胳膊。 那男子只顿了顿动作就舍弃胳膊,向着前方的密林追去。 追兵们迟疑一会,领头的人就拎着拿只断膀,示意几人回城。 第二天,刘家一家七口五死二失踪的事情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 这边的冯老同李淮修在茶楼里谈了一遭,心里就安稳不下来了。 这日夜里,小孙子过两岁生辰,一大家子聚在冯老的正堂里吃席面。 本来是件高高兴兴的事情,可是那小孙子不知为何突然开始哭闹,他母亲如何劝都劝不住,只得尴尬地叫侍女将他抱下去。 小孙子还没冯老手臂长,生得玉雪玲珑,哭得脸腮通红,叫人看了很心疼,冯老就叫人别把他抱下去了。 “哎呦,我的小孙孙。” 冯老把小孩抱在怀里,抬抬胡子拉碴的下巴,“你哭什么,过生辰都哭?” 小孙子抹了把眼泪,手里拿着个金元宝,看着比往日要亲和的祖父,委屈巴巴道:“我想要刻着章的,这个什么都没有。” 冯老低头一看,这是个光屁股的金元宝,要是要那有章的,只得皇家赏赐。 冯老的儿子不过是个小官,轻易连圣上的面都见不到的,哪里会有什么赏赐。 小孙子见冯老面色沉凝一些,有些怯怯的,“冯子源就有,祖父,只有我没有。” 冯老抱着他哄了会,叫人从库房里取了几个刻着章的金元宝,还叫他母亲过后不要训斥他,不叫这小孩连生辰也过得不快乐。 到了就寝的时候,冯老望着帐子顶就是睡不着。 一旁的老妻瞅他一会,道:“你做什么呢? 大半夜的。” 冯老叹了口气,“我们小孙孙想要个金元宝都没有。” 他老妻姓齐,齐氏闻言有些奇怪,“你不是给他一个吗。” 冯老突然坐了起来,看着齐氏道:“咱们家上次接到圣上的赏赐,是什么时候?” 齐氏叫他吓了一跳,想了想才道:“上次还是老爷你致仕的时候,陛下叫人赏了些财物,还赐了膳。” 冯老沉默一会,“这次出去避暑,我们家是一个人也没去的,隔壁那房倒是能去的都去了。” 齐氏这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笑了笑,“你到计较这些起来了,说起来,我们这房确实不如大哥那房。” 冯老瞅她一眼,急道:“你知道是我们不如? 我两儿子,哪个不是早早就识文断字,聪慧至极,比那冯璟喻差了些什么吗? 不过是差了些提携,他冯秉怀自己沾了老子弟弟的光,哪里管过这些子侄的死活?” 冯老越说越来劲,“我当初可是不必我大哥差,我上的战场不比他少,如今的元帝还要请老子喝酒,老子去都不去……” “要不是我那时站错了边,站了那个……”冯老说到这一顿,耷拉着眼皮不说话了。 齐氏悄悄翻了个白眼,打了个哈欠,“老爷你又来了,现下再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的,再提以往那些事,不过是越想越气罢了。” 齐氏心里也明白,他们这房确实运道不好,当初老爷站了那不该站的人,大房为了避嫌,平常若是没个什么事情,绝不会同他们扯上关系的。 冯老沉默一会,突然抬头瞅了冯氏一眼,语气低了许多,“想补还是有机会的。” 齐氏不知想到了什么,拿起一旁的团扇,狠狠地给他一下,“你可别想着说什么把我的孙孙过继出去,他冯老二再好,我也是舍不得我孙孙的。” 当初她那面硬心硬的大嫂就提过,她哪舍得她的小孙孙离了家。 冯老平白无故挨了一下,黑着脸道:“就你舍不得了,多给你个孙女要不要?” 齐氏一愣,冯老就悄悄说了个名字。 不管齐氏心里是如何想的,天色还麻麻亮的时候,就有个小厮从角门里出来了,远远地往淮王的住处去了。 · 阿瑶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李淮修正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手里转着一个玉制的九连环,眉眼叫晨光照得英挺又清隽。 男人看她一眼,语气平平,“醒了?” 阿瑶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眼角睡得酡红,莹润白皙的胸前还有些揉弄出来的红痕。 女孩抿了抿唇,看他一会,软塌塌地又倒回榻上,语气娇娇的,“再睡一会。” 李淮修走到榻边,拿九连环不轻不重地打了打她的臀。 “你都这般大了。” 男人语气平平,说得煞有其事,“哥哥给你找了个好人家。” 阿瑶叫他说得硬生生清醒了,把薄被踢开,水润润的眸子里还都是迷茫,“哥哥,你做什么?” 李淮修就低头看着她,抚了一下她热乎的面颊,笑了笑,“你不是要嫁人吗? 哥哥送你出嫁好不好。” 阿瑶坐起来锤了他一下,女孩面上酡红,又软乎乎地顺势伏在他大腿上,软软的腮肉泛着晕红,“哥哥再这样,我就不嫁了!” 李淮修任由她锤了两下,随手把九连环搭在她白净的大腿上。 男人仰了一下头,手捏了捏她的肩胛,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那我岂不是要养你一辈子。” 阿瑶受不了他这般,扯了扯李淮修的袖子,像只小动物一样攀上他的腰,脸颊抵在他脖颈,瓮声瓮气道:“你养不养?” 李淮修一手托住她的臀,一手顺着她的脊背,很爱惜似的,“养,省省银子,哥哥也不娶了。” “我的宝贝就挺好。” 男人笑了笑,语气倒是很平静,“哥哥这辈子指着你过活了。” 交换 交换 李淮修把阿瑶抱到榻上,两人抵着额头腻歪了会,阿瑶脸腮变得粉粉的,人就彻底清醒了。 男人把她搂到梳妆台前,自己去了外间。 等阿瑶洗漱好了,拂冬就拿着玉梳通发,丫鬟们接连进来开窗通风,将床榻整理一番。 李淮修不知何时又进来了,拿着什么东西坐到了一旁的美人榻上,一旁一个小丫鬟将一个小盒子送到阿瑶手中,便弓着身子退下了。 阿瑶打开一看,是根通体碧绿的步摇,上边的花纹刻得很是精巧,底下坠着温润华美的玉珠。 女孩往一旁看了看,抿着唇笑出两个小梨涡来。 拂冬低眉顺眼地给阿瑶挽着发,眼神都不敢往一边瞟。 阿瑶将这步摇佩在了发上,又穿了件浅绿色的广袖长裙,细长白嫩的脖颈从精致的领口延出来,碧绿的珠子垂在颊边,整个人嫩生生的。 拂冬伺候好阿瑶换上衣裳,就出了内室,把空间留给两个主子相处。 有小丫头传了膳食来,阿瑶就也倚坐在美人榻上吃早膳。 女孩咽下一口绿豆糕,吃得口里甜津津的,吃了小半才想起来问李淮修吃不吃。 李淮修坐在榻边,手里拿着好似一封信的物件,正低头看着,男人只随意地应了一声。 阿瑶喝了口茶水,把肚子填了半饱,懒洋洋地倚在小案上,白净的手指戳了戳他修长的大腿,“你怎么这样早就把我叫醒了。” 她往日里起码还要多睡半个时辰。 “不是说了吗。” 李淮修眼神都不抬一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平平的,“哥哥给你找了人家。” 男人身材高大,今日穿的是蓝色的广袖长袍,衬得他眉眼英隽,叫人不敢多看。 阿瑶抿了抿唇,脸腮都鼓出一些来,说什么呢。 女孩狐疑地打量着男人,抱着他的手臂轻轻伏在他肩头,假装无意地瞟着李淮修手里的信件。 李淮修感到背后的重量,没什么表情地朝后伸手。 阿瑶就顺势依到他臂弯,男人小臂收紧,将女孩抱到膝上。 女孩伸手拿信纸,李淮修就轻轻抬了抬手臂,叫女孩拿不到。 “你看看怎么样。” 李淮修像教她认字一般,捏着她的手指从信上指。 男人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颊,叫她认真看,“相中了就退不了了。” 阿瑶抿了抿唇,别别扭扭地坐在他怀里,看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女孩侧着面颊,语气里还有些不可置信,“这是二爷爷的信!” 在阿瑶印象里,冯老一家是很没有存在感的。 老夫人仿佛十分避讳,连过年的时候也只在一块吃一顿团圆饭,后来阿瑶知事,过年时冯老一家有时都不会上门来,算是一门比较冷淡的亲戚。 阿瑶捉住他的手,蹙着眉道:“二爷爷这是要做什么?” 李淮修垂着手任由她捉着,把信纸翻了个面,语气淡淡的,“你不想在冯家出嫁,自然要有个来处。” 他倒是不在意这些东西,但是旁人的言语总不会好听。 阿瑶把脸颊依在他手臂上,觉得心脏扑通直跳,自己得缓缓,女孩喃喃道:“是要把我过继出去吗?” 没听说过这样大的女孩过继的。 阿瑶又蹙了蹙眉,一下坐了起来,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望着李淮修,嫩白的小脸上满是严肃,“我要改名字吗? 我还是想叫阿瑶的。” 李淮修垂着眼睛,很轻地笑了一声,“你不是叫宝贝吗?” 阿瑶仰头看着李淮修,脸颊因为亢奋有些发红,她轻轻锤了锤男人,水红的唇抿在一起,“哥哥你正经一些!” 李淮修嗯了一声,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同她道歉,“随你。” 阿瑶对于过继倒是没什么抵触的,就是她已经这般大了,就算是过继到了二爷爷家里,别人也知道她原来是冯家大娘子呀。 可若是为了婚事,这样做倒也说得过去。 李淮修看她一会,见她实在纠结,把信纸放在一旁,“你想做谁就做谁。” “你要是做了冯老的孙女。” 李淮修语气平平,面上没什么表情,“就没人敢叫你原来的冯大娘子。” 男人说得叫人很有安全感。 阿瑶仰了仰头,心里甜滋滋的,嗯嗯两声,算是答应了过继的事情。 “我还没有及笄,及笄礼怎么办呢? 我的新父母……会给我取小字吗?” 阿瑶想着想着心里又有些抵触了,这过继实在不是两句话就能定下来的。 她不想改名字,也不想叫话都没说几句的两人陌生人再给她一个新名字。 阿瑶恍惚间记得冯老是有两个儿子的,但是连话都未曾说过几句,她以后还得叫爹娘吗。 李淮修沉吟一会,突然笑了笑,把她抱到怀里来,“哥哥取吧,养这样大不容易。” 阿瑶伏在他肩上,抚了抚他的小臂,面带愁容,“那老夫人不同意怎么办?” 阿瑶现下回想起在冯府的生活,觉得自己只能记得那个才坐了一次的秋千。 她是一万个愿意以后都不同冯府扯上关系了,可是老夫人最是看重面子,哪里会叫自家这样大一个孙女过继出去。 李淮修顺了顺她的长发,不轻不重地扯了扯。 “哥哥会叫她同意的。” 阿瑶抿了抿唇,把软软的腮肉贴在他胸前,在男人怀里靠了许久,突然瓮声瓮气道:“哥哥,我自己解决。” 女孩的声音里带出些坚定来,男人垂了垂头,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 李淮修勾勾她的下巴,叫她坐好,很干脆地应了。 阿瑶调整一会,就成了两腿分开坐在他腿上,女孩捧着他一只手,波波地亲了两下,眼神羞怯又甜蜜。 李淮修看她一会,没什么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阿瑶就放下他的手,细长的手臂勾着他的脖子,亲亲他的唇,亲亲他的下巴,亲亲他滑动了一下的喉结,又湿又热。 女孩很轻地叹了口气,脸颊依在男人胸前,两个小梨涡像是装着糖,语调甜蜜又轻柔,“我真喜欢你。” 李淮修握住她的肩膀,轻轻把她推远一些,阿瑶歪歪头还想抱抱他,李淮修就捉住她的手腕,“先攒着。” 男人笑了笑,语气很平静,“夜里再说吧。” · 李淮修只早上在府里呆了会,他出门后,阿瑶又将那两个刁仆提出来审问。 昨日那些管事的查出账本不对,这两人吃得是年份的差。 李淮修在京城里还有许多门面铺子,收的帐一律归到这个府的账上了。 基本不会有额外的支出,每年支出的这两千两银子怕都是用到了这夫妻二人身上。 张嬷嬷现下还死鸭子嘴硬,嚷嚷道:“那些管事的嘴里没一句真话,小娘子将他几人叫来与我对质!” 李管事吃着脑袋默不作声,一副忍气受怕的模样。 阿瑶也不想在他们身上消磨功夫,按着这两人画了押,便叫一个管事将他夫妻二人送到庄子上去。 张嬷嬷万万没想到,这小娘子竟然这样大胆,都不过问主子就要将她送走,这下是真的慌了起来。 “姑娘可不知我们二人与主子的情分,若是这般将我们送到那乡下地方,事后主子定然会怪罪的!” 自从李淮修回了京城,这府上的事情除了阿瑶的院子,他并不怎么上心,张嬷嬷本以为自己可以见上一面,讲讲以往的情分,说不得还能捞些好处,谁知这小娘子竟是如此的专横! 阿瑶才不听她多话,打着团扇,叫人堵了嘴便扔到马车上去。 这两人现下连贪墨了银子都不认,是决计不会说出把这银子花销到哪去了的,阿瑶就是觉得这事有些怪,两个下人哪来这么大的胆子,这帐走得丝毫不遮掩,一旁的司琴就笑着说有个法子。 阿瑶到了这府上以后,除了从冯府里带出来的拂冬,还有三个侍女。 分别叫司琴,杏雨和墨画。 三人都是府上的家生子,只是阿瑶更看重拂冬,她们几人就有意表现一些。 司琴伏了伏身,她面相长得只能算清秀,说话却很是讨巧,“姑娘,奴婢哥哥往日里在这李管事的手下做事,姑娘要是要查,尽可吩咐他。” 阿瑶确实想查清楚这两人每年贪墨这样多的银子,到底花销在了何处,因此打量司琴一眼,便叫来她哥哥。 他哥哥名叫德胜,年纪看着十七十八的样子,生得大眼小身板很是讨喜,见了阿瑶便行了大礼,口中只道姑娘万福金安。 阿瑶被他逗得抿了抿唇,问他与李管事相不相熟。 德胜说自己从小就叫老子娘送到李管事手下做事,对他确实很是了解。 阿瑶就顺势叫他去调查,赏了他与司琴一人一个银锭子。 阿瑶知道,这是兄妹俩给自己投诚呢。 她来这府上也没个得用的丫鬟小厮,这兄妹二人看着也十分机灵,到可以用上一用。 这德胜是走了大运才撞上这么个机会,自然是把自个的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 “姑娘若是有什么城里想知道的事情,奴才不敢打包票,八成都能叫姑娘如意的。” 小伙子不敢往上瞧,只垂着头看着姑娘绣着流纹的裙摆。 阿瑶于是叫他讲讲城里的大事,德胜略一思索,就说了城里近日有个秀才,家里遭了难,一家七口叫人砍死了五个,连还在襁褓里的稚子都没放过。 “那院子里一地的血,隔壁两户人家一大早就搬走了,都觉得晦气。” 阿瑶听了这血腥的场面也不觉得害怕,她还见过真正的死人呢,但是那两个稚子还是叫阿瑶蹙了蹙眉。 “这秀才是得罪了什么人?” 对小孩也下手,做这样的事情也不怕遭报应。 德胜道:“这倒不得而知,有人猜是山上的土匪下来了,还有人说是那秀才欠了赌庄的钱,不过这案子是那沈世子在查,那条巷子都叫人封了,想必很快就能有结果。” 德胜说完就挨了自家妹子一个白眼,反应过来就不由苦笑。 他这是说顺嘴了,这府上谁不知道这冯娘子以往同那沈世子的关系,平日里私下倒还好,如何就说到正主面前来了。 也是冯娘子生得好,这样柔声细语,女子也要昏了头。 阿瑶并不在意他提到沈意行,过去的就过去了,她倒是有些介意城里的流言,但是当下也未表现出来,只叫德胜好好办差,日后少不了他的好处。 这少年连连点头,拱着手退下了。 阿瑶了却一桩事情,心里舒坦一些,拂冬到叫阿瑶要过继出去的事情弄得惴惴难安。 这大元待女子颇为苛刻,女子若是没个好的娘家,或是在娘家不受宠,自个的腰杆子就硬不起来,在夫家都要叫人轻视。 且冯老家中如今着实衰落了许多,若是阿瑶过继了,怕是也只能过继给冯老的大儿子,说句大不敬的话,拂冬觉得着实有些亏了。 从正二品大官的嫡女成了个四品小官的女儿,阿瑶又不是什么叫不出的名的人,这满京城的权贵,谁不识得她那张芙蓉面。 以后走出门去,怕是要叫人耻笑。 阿瑶见状只得安抚她一番,“我本来在冯家也不受重视,又何必想那样多呢?” 拂冬又是心疼又是觉得有道理,且淮王殿下像是十分中意姑娘,娘家是谁倒是其次了。 阿瑶在书桌前写了几封信,用信封封好,叫人送到冯家几位族老的府上。 拂冬看得心惊胆战,她不识字,但是有何事又要烦劳族老们? “姑娘不考虑几日?” “老夫人定是不会答应此事的。” 拂冬到底还是站在阿瑶这边,她给阿瑶打着扇子,心里忧愁她在老夫人面前讨不着好处。 “老夫人看重名声,哪里能叫您过继出去。” 这个年头,多半只有家中过不下去日子的人才会把家中子孙过继出去,说出来是要叫人瞧不起的。 有些头脸的人家就更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更不提老夫人往日里对冯老那一大家子多有避讳。 阿瑶笑了笑,乌黑的长睫覆在面上,倒是不见慌乱。 老夫人活了那样多的年岁,阿瑶自然不会和她硬碰硬。 “正是因为老夫人重面子,这事她才必须得答应。” 拂冬在一旁给她打扇子,听这话倒不是很明白,侧头看着她,觉得姑娘较以往变了许多。 · 冯老一早就叫人往李府递了信,接着便叫来儿子儿媳。 冯老的大儿子名叫冯文瑞,小儿子冯武成,两人都是三四十的年纪,生得像齐氏,英武高大。 元帝不在京城,两人领的都是闲差,整日要不出门会友,就只是去朝廷点个卯,叫冯老十分看不惯。 冯文瑞性子文气些,话并不多,冯武成倒是大大咧咧,心直口快,见了冯老便开始胡咧咧,“这一大早上的,把我们叫来做什么?” 冯老见他没个正形,心下十分不悦,但还是暂且按捺住了。 “你们可知道淮王?” 冯老掀了掀眼皮,咳嗽一声。 冯文瑞点头,“自然是知道的,儿子前两天去了个宴席,远远瞧见过一眼。 。” 淮王当真是年少有为,且不论出处,他年纪轻轻就有一股久居上位的气势,穿着黑色的广袖长袍,眉眼英挺又冷清,眼神带一下,就能把一群老臣都压得喘不过气来,叫冯文瑞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冯武成倒是没这样多的感触,只道:“淮王势大,是个人物。” 冯老又咳嗽一声,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 冯文瑞房中干净,只有妻子张氏,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还在怀里吃奶,一个堪堪上学,是一个女儿也没有的。 冯武成虽然也没有娇女,可是房中有两个妾室,膝下光嫡子就有三个。 冯老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这冯娘子入哪房才是最合适的。 齐氏在一旁冷眼看着,觉得冯老实在磨叽,“你们老子想攀高枝,给你们送个女儿。” 兄弟二人都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老父老母在打什么主意。 两人的妻子平日里关系不错,对视一眼,倒是猜到了些什么。 齐氏见两个儿子反应不过来,干脆只同两个儿媳讲,“你们都见过大房那边的大娘子吗?” 几人都点点头,这下算是反应过来了。 冯文瑞想说什么,冯老摆摆手,“不急着做决定,你们两房都好生考虑,莫要日后后悔了,赖到老头子我的身上来。” “就给你们一日的时间考虑,这女娃娃没几日就要到府上来办认亲宴的。” 几人只得满腹心事地退下了。 · 阿瑶自然不知道冯老的府上还有这么一出事情,她现下正忙着准备明日去柔真郡主的宴席。 这样女儿家办的宴会反而更要讲究,办宴席的主人家会在头一天就开始准备,要去赴宴的宾客自然也不是直接去吃席这样简单。 最重要的一样便是衣裳和头面了,女儿家爱俏,不带些名贵流行的首饰衣裳,要叫人排挤的。 阿瑶几月未归,都不知如今京城里流行什么发式,贵女们中意什么物件。 她倒不是想着迎合讨好,不正好撞上别人的忌讳就好了。 阿瑶选了套秀雅的宝石头面,配不会出错的素色绣着流纹的衣裳,给主人家柔真郡主包了只水头很足的玉簪子,这才放下心来。 阿瑶总觉得现下去哪,她都顶着李淮修的名头,越发比往日要谨慎一些,生怕给李淮修掉了面子。 正想着李淮修呢,前院突然有个小厮进来传话,说是从渝州来了人。 阿瑶先是一愣,接着就心中一喜,“快快请他们进来。” 必定是柳嬷嬷同李戾来了。 二门叫人打开,马车箱笼一辆接一辆的进,柳嬷嬷就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车帘一掀,徐娘子竟然也来了。 阿瑶在京城里虽然忙碌,但是确实比渝州寂寞许多,这会真是有种见了老友的感觉。 柳嬷嬷只同她寒暄几句,说李戾叫主子派去做差事了,便急急地去规整物件。 徐娘子带着小儿许正,有些不好意思地坠在队伍后头,朝阿瑶福身,“姑娘。” 阿瑶没想到他们也会来京城,但是也未曾表现得太过惊讶,把人迎进了院子。 许正如今养得圆润一些,不再像以往那般瘦骨嶙峋,叫拂冬与两个丫鬟领着在院子里头玩耍。 阿瑶叫司琴给徐娘子奉茶,柔声问她近来如何。 这院子精致华美,处处都是精贵物件,叫徐娘子有些不自在,犹豫一会才道:“我将那鬼迷心窍的公婆送进了官府,可是渝城里的人也都知道这事了。” 渝城是个小地方,出了拿幼童祭祀这样的大事,自然闹的是满城风雨。 徐娘子一个媳妇反倒把公婆送进了牢里,虽说她是占理的一方,但是难免要受些非议,徐娘子自己是不在意的,就是不想叫自己的小儿受这样的委屈。 “我自己吃些苦头都没什么。” 徐娘子有些更咽,“医馆现下也没有生意了,还连累正儿和我一起遭白眼,城里的先生都不收他。” 徐娘子不想耽误徐正的前程,且她着实是想报答阿瑶,咬咬牙就跟着上了京城,若是阿瑶赶她走她也没有别的法子。 徐娘子起身跪在地上,“姑娘若不嫌弃,便叫妾身在一旁伺候,妾身身无长物,只求姑娘给口饭吃。” 阿瑶连忙叫她起来,“你一身的医术,留在我身边也是糟蹋了,你且缓缓,我给你找个好去处。” 跟着她在这内宅里,徐娘子会那样多的疑难杂症,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徐娘子只道:“妾身这身性命都是姑娘的,姑娘叫妾身去哪,妾身没有半点异议。” 阿瑶让她缓和一番情绪,免得叫外头的徐正看见了,徐娘子点点头,拿帕子擦擦眼泪不再哭泣了。 过了一会,阿瑶叫人把徐正抱进来,这小孩一双眼睛跟个黑葡萄似的,就是还是不怎么愿意说话,仿佛还认得阿瑶,躲在徐娘子的怀里偷偷看她。 阿瑶逗他说话,他只抿着唇一言不发,徐娘子苦笑一声,“正儿以前是个活泼孩子。” 阿瑶在心里叹了口气,叫人去厨房拿些易克化的糕点来吃。 · 李淮修一早便出了门,他也没走远,去了城里一处偏僻的宅院。 乌正早早就在这候着了,见了李淮修便拱拱手,道:“都在里头。” 李淮修微微颔首,一旁的人便推开门,里头是间阴暗狭小的刑屋,那说书先生被捆着手吊起来。 李淮修站在门外看了看,就叫人将门关上,“问了多久?” 乌正有些头疼,“这秀才嘴紧得很,问了一夜,一个字也不肯说。” 李淮修沉吟一会,叫人将他家中的事情告诉他。 方明清在隔壁厢房,叫人取了件残缺的衣物,举到李淮修面前。 “这料子不像是京城产的,上边的香料闻着也颇为古怪。” 这正是昨天夜里,带人去追那个蒙面人时,那手臂上的衣物。 这料子该是从江南那边来的,价格贵穿着也并不舒适,在京城里不流行,江南那处都很少有人买这种料子,多是骗骗外乡人的。 方明清正说着,刑房里头突然传来一声哭嚎,久久才平息。 方明清在心里轻叹一声,早知今日,又何必要去做那害人的事情呢? 乌正拿了个状书出来,低声道:“主子,这是秀才写的,他说要见到他的小儿子,不然不肯透露多的。” 李淮修垂着眸看,这秀才写出来的东西并不多,很是滑头。 他沉吟一会,低声说了些什么,方明清便领命而去。 李淮修夜里才从这小宅子出来,他翻身上马,叫一个小童子拦住了去路。 这小童递了封信,乌正看了看主子的脸色,上去接了。 小童见信送到了,一溜烟就跑远了。 见李淮修没有要亲自看的意思,乌正只好自己拆开来看。 草草看完,乌正心下有些踌躇,轻声道:“主子,是沈世子的信。” 李淮修有意消耗他的耐心,冷了他许久,今日竟然把信送到这来了。 男人语气淡淡的,轻轻扯了扯缰绳,“说什么?” 乌正声音越发低了,“说是陈氏在他手里,若是主子答应交换…咳,就将陈氏交给主子。” 李淮修抿了抿唇,面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宴席 宴席 巷子口的灯笼叫风吹的快要灭了,忽明忽暗地打在人脸上。 乌正拿着这封信,觉得自个是拿了个烫手的山芋,心里暗暗叫苦。 李淮修沉默一会,面上倒是不见生气,他轻轻甩了一下马鞭。 男人想了想,平静地说了几句话,乌正点头应下,当下便安排了人手。 李淮修回到宅子的时候,阿瑶已经睡着了。 女孩乌黑的长睫垂着,轻轻地覆在酡红的面颊上,胸脯细微地起伏着,发出和缓的呼吸声。 男人坐在榻边,很安静地看了她一会。 有人来小心地敲了敲房门,李淮修才起身离开。 · 阿瑶昨日寄了三封信出去,送的都是冯家德高望重的族老。 她以为这事不会很快,三天能有个回声就不错了,毕竟族老也是冯家人,到底是最看重冯家的脸面的。 没承想,第二天就有人上了冯家的门。 冯平棋是冯老先生的堂叔,冯老先生小时候家中困苦,是冯平棋惜才,不收他的束脩,叫他在冯家的族学里听课,有时还搭上一顿伙食,这样一书一饭地供着,这才叫冯老先生有了后来的前程。 冯老先生在世的时候还要叫他一声老师,逢年过节都要包上厚礼上门拜访。 冯平棋年轻的时候是前朝的大官,为人板直还有些清高,门生满天下,冯家如今有些脸面的后人几乎都受过他的提携。 那日收了阿瑶的信,满满两页纸,把这老太爷气得面红耳赤。 冯平棋把自己的儿子儿媳召来一问,“大房的阿瑶,与那雅姐儿,叫土匪抓去了?” 见两人含糊其辞,冯平棋脑子转个弯就知道了,果然确有此事! 冯平棋把信拍在桌子上,面色黑沉。 叫土匪抓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是后头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才叫冯平棋无法接受。 不仅没将这消息封锁住,反而还闹得满城风雨,冯家大房是嫡支,冯家的门面闹了这样大的笑话,冯家只怕已经成了京城的笑柄。 儿子儿媳都有些战战兢兢,冯平棋往日里修身养性,并不关心俗事,他们的孙女如今在议亲事,受了不小的影响。 当初冯清雅回了京城,他们就隐晦地提点过,这事不要到处嚷嚷,最好死不承认,把影响降到最低才是好的。 可冯清雅不把他们当回事,老夫人又为人强势,他们也只敢在心里骂两句。 冯平棋看重名声,族里出了这样的丑事,这下是饭都吃不下,第二天就上了冯家的门。 冯老夫人在正堂接待他,口中称他堂叔。 冯平棋已经好几年没这样正式地登门拜访了,叫冯老夫人摸不清他的路数,命人煮了上好的茶叶。 丫鬟给冯平棋奉茶,老人摆摆手,他年过古稀,但是依旧精神矍铄看着很是硬朗。 “张氏,有些话我本来是不想说的。” 冯平棋板着脸叫下人都退下,把茶杯推到一边,“毕竟管教儿孙是你自己的事情,旁人不好插手。” 这事的重点不在于两个女儿家叫土匪掳走了,这不能怪她们两个弱质女流,而是事后的应对法子。 不管旁人知不知道这事,自家都要咬死了绝无此事发生,怎么能自个就跟开茶馆一样到处乱讲呢? 这下算是连累了族里所有的女郎。 冯老夫人皱了皱眉,面色慢慢沉了下来。 冯平棋只当看不见,“我只说雅姐儿,是不是有些太不像话了?” 长姐的未婚夫在阵前救了自己,过后不避嫌也就罢了,还满世界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又蠢又毒。 叫这样没眼色的小娘子把冯家的名声坏了,冯平棋恨不得赏她几十个板子,叫她知道知道是非。 还有阿瑶,原本一个大家闺秀,如今倒好,同那匪寇出生的粗俗之人混在一起。 这房的风水也不知怎么了,两个女孩没有一个体面一些的。 冯老夫人叫他说得额角直跳,缓了缓气,“堂叔这话说得奇怪,我的儿孙自然是由我管教,如何又轮到堂叔你操心了?” 冯老先生年轻的时候是个混不吝的,冯平棋没少给他粉饰太平,冯老夫人碍于他是长辈,往日里对他恭敬,但是不代表心里就没有芥蒂。 更何况这事情是他们大房的家务事,哪里轮得到这个老东西来指指点点。 冯平棋冷哼一声,“我不管你的孙辈,我只管我们冯家的名声。” “这阿瑶也就罢了,她陷入匪窝也不是自己所愿,既然已经同那淮王有了纠缠,你何不成全他们二人?” 阿瑶名声已经同那淮王缠在一块了,现下再叫她嫁给沈世子,旁人的闲言碎语都能叫她不好过。 冯老夫人听不进去,也不想听,她放不了沈意行那头,就定是要把阿瑶嫁过去。 “阿瑶的婚事妾身自然会做主,她与那沈世子定了亲事,换了信物,沈世子都不介意,如何轻易就要解了?” 冯平棋摇摇头,只沉声道:“张氏你真是昏了头了,这是结亲家又不是结仇家,白白送个话头到人家手里!” 日后若是那沈世子翻起旧账来,他们家是半点理也不占的。 冯平棋自己就是男人,男人的情分值当几个铜板? 现在还觉得阿瑶万般好,若是以后有了新人,或是阿瑶年老色衰,沈世子能有几分情面留着? 张氏这是只图眼前的蝇头小利,好好的孙女不珍惜着养,过后有的是后悔的时候。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了。 冯老夫人叫他说得心中郁结,这冯平棋自己清高惯了,是半点也不知道如今冯府的状况。 早年府中还有双将,旁人都高看一眼,后来冯老爷子同冯二接连去世,冯家的顶梁柱塌了一半,冯秉怀的斤两,冯老夫人这个做母亲的最知道,若不是仰仗父亲和兄弟的荣光,他那样龟缩的性子,如今不知道在哪里呢,又怎么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旁支里也没有争气的,冯家如今早已没落成了不入流的人家。 要不是还有早年同沈世子的婚事,冯家的门头还得塌一半,她哪里有脸面去见冯老爷子? 那淮王来历不明,一双眼睛里看着冯家人都是泛着凉意的。 老夫人知道他定是对冯府心有芥蒂,这亲事百害而无一利。 冯老夫人不想再叫冯平棋乱了她的阵脚,当机立断地端茶送客,“堂叔的话还是留给自己家中的后辈吧,妾身的子孙妾身自己会管教。” 冯平棋以往哪见过她这幅强硬的模样,不由怒急,“好你个张氏,可是忘记了当年待你们一家的恩惠?” 冯平棋惜才,平生唯一一次徇私舞弊,就是替冯二平了淮州那件事情。 若不是有他冯平棋,他冯二早就叫天下人唾弃了。 冯老夫人心里一颤,眼神都变了。 “还有你那小孙女,心术不正,日后迟早要惹大祸,你若是不愿意管教,尽可送到我府上来!” 冯平棋说完,也不管冯老夫人脸色多么难看,一甩袖子就走了。 · 阿瑶叫德胜在冯府附近候着,德胜在一旁探查一会,就同冯老的车夫聊了起来。 德胜装作出门采买的小厮,拿着碗馄饨凑在车夫脚边,两人就这么搭上了话。 德胜笑道:“我以前怎么没再这街上见过你?” 他生得虎头虎脑,看着就容易叫人放下戒心。 车夫叹了口气,“我们主子住在另一条巷子里,今天这是急急地来了冯府,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德胜若有所思,三两口吃完一碗混沌,状若不经意道:“确实,我见你家主子方才进去的时候仿佛十分生气的模样,你日子不好过吧?” 车夫并不设防,连连摆手道:“我家主子脾气好得很,今天这样大的脾气是很少的。” 没说两句冯平棋就被人送出府了,德胜又探了几句话,就飞奔回了府上。 德胜颇有说书的天赋,三言两语就将冯平棋的脸色描绘得栩栩如生。 听到冯平棋进去时怒气冲冲,出来时又面无表情,阿瑶笑了笑。 “想必我再同老夫人说要过继的事情,她就不会那样坚决了。” 拂冬还不太明白,她不识字,也不知道阿瑶写的什么。 “姑娘是写了什么,叫老太爷发这样大的脾气,往日里他老人家可是很少登冯家的门。” 这老太爷说得就是冯平棋,他辈分高,冯家就没有不是他小辈的,叫人尊称一声冯老太爷。 阿瑶抿着唇笑,“你还记不记得,老太爷家中有一块高风亮节的牌子?” 拂冬点头,逢年过节都要拿出来擦洗,年前都开了好几个诗会,专门为这个木头牌子题诗,还有不少人追捧呢。 “当年世道乱,老太爷把家产都捐完了,叫全乡的读书人有饭吃,这是陛下特意赐给他的。” 这事情年头有些远了,阿瑶还是听府里的老嬷嬷们讲得。 “老太爷一向是宁可自己受委屈,也要叫别人好过的人。” 若是说起注重名声,冯平棋该是头名。 阿瑶的信上也并未些什么过分的东西,她只是将她与冯清雅的状况阐述了一遍。 京城闹得满城风雨,冯平棋合该是坐不住的。 这日下午,李淮修就收到了冯老的回信,要将阿瑶记在冯老大儿子的名下。 李淮修拿着信,问她想什么时候定下来。 阿瑶正坐在秋千上,点点脚尖,叫秋千摆起来。 阿瑶想了想,觉得能快就快,毕竟迟则生变。 老夫人现在叫冯平棋说了一顿,也只安分两天,过后保不齐还有什么别的招数。 女孩荡着秋千在小石桌上够了一块绿豆糕,吃得嘴里甜津津的,还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想成个亲真是不容易。” 李淮修头也不抬,语气很平静,说吃零嘴最容易。 阿瑶歪着头抿唇,从秋千上下来,默不作声地封了他的口。 李淮修过了许久才推开她,轻轻蹙了蹙眉。 满口的绿豆糕味道。 · 第二天清晨,李淮修就带着阿瑶去了冯家祠堂。 冯老总觉得自己这事情做的不地道,族里也没声张,打算悄摸的就把这事办了。 临要把阿瑶的名字写在族谱上了,冯老觉得自己手心都在冒汗,他眯着眼睛看族谱,心里有些摇摆。 冯老放下笔,眼神都有点虚了,“阿瑶这名字竟然还在大房名下,怎么没给划掉?” 若是过继了,该是要把原本的名字划掉的,以免给后人造成误会,以为有两个同名同姓的人。 阿瑶今日穿着浅蓝色的对襟百褶裙,不施粉黛,看着漂亮又乖巧。 “已经知会过老夫人了。” 她昨日下午就给老夫人递了信,只是老夫人并未回复她,阿瑶就只当她答应了。 冯老本就犹豫,这下心里更是有些咯噔。 他小时候家里穷,饿一顿饱一顿是常有的事情,后来兄长博了些名声出来,娶了张家的大小姐,也就是如今的老夫人,一家人才慢慢走上正轨。 老夫人对自己丈夫都是那样强硬的态度,对他这个拖油瓶就更没几个好脸色了,他想想那张老橘皮一样的脸,现在都还有些打颤。 这祠堂建的又大又气派,在冯家的老宅里,按理说李淮修是进不来的。 但是男人身材高大,眉眼英隽叫祠堂昏暗的灯光照得有些沉郁,眼神平淡地扫了一下,就没有人敢上前来拦他。 李淮修看向冯老,语气淡淡的,“你只管写。” 淮王都发话了,冯老一咬牙,在这族谱上写下了冯璟瑶三个大字。 老爷子犹豫半晌,迟迟不敢下手把大房名下的名字划了。 就这样吧,留着叫老夫人自己划了。 这样看着,仿佛冯家这一辈出了两个唤做冯璟瑶的女郎,还恰巧生在了一天。 只是一个出生在嫡支,一个出生在不起眼的冯老家中。 阿瑶心里如释重负,像是小时候把热乎乎的手心按在雪地里,有一种清透的畅快感。 也没有仔细地挑拣日子,就紧在今天,阿瑶奉了冯文瑞与他妻子张氏一人一杯茶,改口叫父亲母亲。 冯氏夫妇两人都有些局促,他们一家子昨日商量到半夜,最后还是决定把阿瑶认在他们名下,他们没养过女儿,且阿瑶已经是这样大一个小娘子,叫他们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张氏脾气火爆,阿瑶生得像个花骨朵一般,她说话都不敢高声,生怕把这脸腮粉嫩的小娘子吹跑了。 “好孩子,拿着吧。” 张氏从手腕上褪了个镯子,戴在阿瑶细痩的手腕上。 阿瑶乖巧地戴着,犹豫一会,说了一句,“谢谢母亲。” 张氏立即喜笑颜开,连声说好孩子好孩子。 阿瑶原本有些忐忑的心倒是叫张氏的态度安抚了一些,她很怕遇到不好相处的人,现下虽然急于从冯府脱身,但是若是冯老一家有不妥的地方,日后也是个麻烦事。 给长辈见了礼以后,阿瑶就开始认识小辈。 冯老府上人口简单,特别是冯文瑞与他妻子这一房,连庶子庶女都没有,着实罕见。 两个儿子,一个长到阿瑶腰间,大方得体地叫她姐姐,还有一个就是前几日过生日的小孙孙,害羞地躲在张氏怀里,有些不好意思同阿瑶讲话,只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悄悄看她。 阿瑶抿着唇笑,给几个小孩一人一个小荷包,装了用模子套出来的,小动物样式的金块。 · 阿瑶在冯老府上用了膳,回府上时才刚刚巳时。 女孩准备小憩,伏在榻上酝酿睡意,李淮修就坐在塌边,拨了拨她的手,问她下午是不是出门。 女孩嗯嗯两声,翻身坐起来,“我去柔真郡主府上,该是戌时前就能回的。” 李淮修看她一会,顺了顺她的发丝,“哥哥去接你。” 阿瑶自然是非常愿意的,满意地点点头。 不知想到了什么,女孩乌溜溜的眸子变得水润一些,突然有些害羞道:“以后去哪你都接我回来吗?” 李淮修翻着书,叫她快些睡觉。 “我可是你的宝贝。” 阿瑶轻轻戳戳他的肩膀,美滋滋道:“是不是呀。” “是。” 李淮修握住她在自己脊背上乱摸的手,叫她躺好。 男人语气很平静,“你睡觉哥哥都接你起床。” 阿瑶红着面颊地拍了他一下,李淮修任由她拍,很轻地笑了一声,“哥哥不好吗?” 阿瑶睡得小脸红扑扑的时候,李淮修则去了书房,他唤来乌正,“事情怎么样了?” 乌正情不自禁就压了压声音,“叫人开始递状子了,沈世子没有防备,估摸着下午就能有风声透出来。” 李淮修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 阿瑶携礼到安王府上的时候,受邀的小娘子几乎已经来了一半了。 安王府上有个景致极好的凉亭,今日的宴会就设在这凉亭上。 在阿瑶出现在走廊的尽头时,这个小小的凉亭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这群女郎都是家世出众,自小就与阿瑶或多或少有些交集的。 前些日子,阿瑶落进匪窝的事情这亭子里的人都知道,都有种看笑话的心态。 论容貌与教养,以往的阿瑶是将满京城的女郎压得黯淡无光,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淮王如今势大,这群小娘子也是知道的,可是心里难免有些怜悯阿瑶。 沈世子是多么芝兰玉树的人物,又满腹经纶年少掌权。 那土匪,也不知读过几本书,说不定生得也是不堪入目,不然为何整日带着面具出入呢? 小娘子们心思百转千回,但是在阿瑶靠近凉亭时,面上都挂上了笑容。 不管心里怎么想,她们都是惹不起淮王的。 这群女郎里,独独以柔真郡主的心思最为复杂。 她其实对阿瑶没什么意见,但是阿瑶是沈意行的未婚夫这一点,就已经足以让柔真看她不顺眼了。 可是这会情况不一样了,柔真以往冷眼看她,还有一点叫她不愿意承认的自卑。 现在的目光却有些居高临下地,带着股说不出的怜悯。 阿瑶对于这些目光一概是忽视的,她从小就叫人这样看到大,什么样的眼神都见过,心里并不在意。 阿瑶叫一旁的拂冬献上礼物,自己向柔真福身,“郡主万安。” 女孩声音不高不低,平缓地叫人听了就很舒服,她行礼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股说不出的韵味,白玉的珠子垂在脸侧,一张芙蓉面如月生晕。 就这一句话的功夫,叫这群女郎那种隐晦的轻视被打消了大半。 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冯璟瑶自个都还是那个处处拔尖的女郎。 柔真郡主叫她喊得回了神,抬了抬团扇示意她起身。 女人的目光落在阿瑶的面颊上,微不可查地凝结了一瞬,但是很快就挪开了。 阿瑶以往就容光摄人,如今有些长开了的意味,乌发雪肤,脸腮微微垂着,泛着自然的晕红,美得有些过了头。 “冯娘子近来可好?” 柔真郡主半倚在小榻上,打了打扇子才示意阿瑶坐在一旁。 阿瑶并不推辞,也仿佛察觉不出柔真郡主有些怠慢的态度,她只坐了半边椅子,不卑不亢道:“劳烦郡主挂念,阿瑶一切都好。” 柔真瞥她一眼,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突然进来一个侍女,凑到柔真耳边。 “郡主,沈世子来了。” 见面 见面 柔真郡主办这个宴会,心里多是存了些看笑话的心思。 阿瑶往日里都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如今从那匪窝中归来,现下指不定憔悴成什么样子了。 可是这会沈意行来了。 柔真郡主想看阿瑶的丑态,但是不代表她想叫沈意行也见到阿瑶。 女人挑了挑眉毛,侍女就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柔真郡主叫人又上了些冰镇的果酒,笑着坐了会,自己就称有事要先离席一会。 柔真郡主平日里有个交好的密友舒岚乡君,是个脸型圆圆,看着很和善的女子。 柔真走时,拿眼神不轻不重地瞟了她一眼。 舒岚垂了垂眼睛,表情有一瞬间的为难,但是握了握手心,很快就又恢复如常了。 安王府上建筑精巧,还有个流着活水的小湖泊,这亭子就远远地延伸在湖中央。 亭子里摆置着冰块,叫湖中间的风一吹,亭子里头就十分凉快,景致也美。 女郎们围坐在小案后,见柔真自己先告退了,不由都有些扫兴。 亭子里气氛冷淡了些,舒兰乡君就不由打趣了两句。 “她怕是闹肚子,我们不管她,趁她不在把她的果酒都喝完。” 舒岚乡君笑眯眯的,语气里有些讨好。 她家族在朝里并不显赫,自己也不得宠爱,这些贵女往日里只看在柔真郡主的面上给她两分薄面。 这会柔真郡主不在,舒岚乡君这样两句打趣的话半晌都没人接。 过了会,还有个小娘子嗤笑了一声。 舒岚乡君只顿了顿,仿佛并未听到,接着便很自然地看向阿瑶,“许久未看见冯娘子的妹妹了,柔真该是也给她发了请柬,她怎么没来?” 这话一说,亭子里的气氛就有些微妙了,众人眼神闪烁,原本停在舒岚身上的视线开始在阿瑶身上打转。 冯清雅前段时间的张狂样子还历历在目呢,那土匪一事早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阿瑶的未婚夫就走了自己的妹妹…… 冯家这两姐妹之间若是没个龌龊,亭上是不会有人信的。 亲姐妹之间况且还因为衣裳钗环争吵,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阿瑶小口地饮着果酒,仿佛看不到一旁递来的八卦的眼神,只微微笑道:“这几日酷暑,雅姐儿身子弱,自然是在家里歇息。” 她既然还同冯清雅连在一起,就没有落井下石的必要,且阿瑶本来也不是个喜欢背后论人是非的人。 舒岚乡君仿佛不信的模样,语气也带着股别的意味,一张圆脸不像方才那样和气,“冯二娘子同那许公子的事情,我们都是知晓的,也不知她在做什么,冯娘子你可要好好看着她,毕竟你被那土匪……” 阿瑶以往几乎没同这个舒岚乡君说过话,不知为何她今天要如此针对自己。 但是以往她就不怕这样的事情,更何况是如今。 舒岚乡君话还未说完,阿瑶就直接打断了她。 “乡君住嘴。” 阿瑶冷声道。 名声是口口相传传出来的,你若是没有做坏事,有一个人说你做了,若不及时制止,流言大概率地就会愈演愈烈。 名声就是这样坏掉的。 阿瑶才不管冯清雅是什么名声,但是扯到她身上就不行了。 一旁的小娘子们都被她有些高声的一句话吓了一跳,没想到阿瑶会这样的强硬。 阿瑶叫拂冬给一旁的舒岚乡君倒了杯果酒,瓷白的面颊上没有了笑容,带着股冷凝的美意。 “舒岚乡君说了这样多的话,还是先喝些果酒润润嗓子。 毕竟我与雅姐儿虽然是姐妹,但是倒不像你与柔真郡主那般亲密,整日跟在她身后,自然不会事事都知道。” 亭上一静,几个女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向舒岚的眼神都有些嘲笑的意味。 谁不知道舒岚乡君是柔真郡主的小跟班,整日跟条哈巴狗似的围着讨好处。 舒岚一张圆脸霎时就涨红了,她看着阿瑶,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总是在柔真郡主面前谄媚,往日里还能自欺欺人骗自己她们是关系好,结果这样叫人指了出来,和把她的脸皮撕到地上踩有什么区别? 见舒岚缩着脖子,半晌都没有动作,一旁的华曼真轻轻柔柔地劝了一句,“乡君怎么不饮酒了?” 舒岚乡君面色忽然又变得煞白,阿瑶看着她,心里却没有多少同情的感觉。 舒岚既然选择嘲讽她,不管背后是因为柔真郡主指使,还是她自个一时冲动,都要有被阿瑶嘲讽回来的准备。 舒岚乡君最后还是喝了拂冬倒的那杯果酒。 她也招惹不起阿瑶,不敢不喝。 · 沈意行带着人穿过垂花门,就见到了迎在后边的安王。 安王身旁跟了两个小厮,他年纪不小了,是个看着有些温和的中年人,见了沈意行就笑道:“今日府上有娇客,我特意到这里迎你,免得你走错了,叫小娘子勾走了。” 沈意行看也未往那边看一眼,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的长袍,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笔挺。 “您放心吧。” 男人这样说。 安王本就是打趣,说罢便领着沈意行去了书房。 安王叫人奉了茶水,接着便屏退下人,从书桌上一个不显眼的位置,摸出一张半个手掌大的纸张。 他把这物件递给沈意行,笑眯眯道:“你看看。” 这是汴州的战报,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乞明国已经同大元的士兵交战数十次了。 元帝早年将镇南王困在汴州,就是因为汴州的邻居就是乞明国。 乞明国不像大元这样地博物广,他们总共大小也不过是大元的三分之一,但是乞明人天生就是打仗的好手,民风豪放,男人女人都能上马作战。 但是乞明气候极其炎热,缺少水源,土壤里都是砂砾,粮食根本就种不活,每年都要在大元边界上游走,抢走不少物资。 镇南王以前就是被此拖着,根本脱不开身。 一时不小心就能叫乞明国撕走一块肉。 大元今年都遭了这样大的难,百姓饿死的不计其数,地里的粮食也基本没有收成,乞明国的状况只会更糟糕,也不怪他们这样拼命地打仗。 沈意行看得蹙了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王看他的脸色,越发觉得沈意行此人城府极深,日后的成就不会比他老子差。 镇南王久不露面,旁人只猜他得了什么病,可是安王知道,镇南王多半不是得了病,怕是在自个儿子手里栽了一跤。 这样深沉的心机,又下得了狠手,安王在心里摇了摇头。 “这个赵承润。” 沈意行突然出声,语气低了许多,“他什么时候去的汴州?” 赵永年如今态度微妙,不声不响地就把自己儿子弄到了汴州,叫沈意行有些不悦。 安王想了想,道:“去了有几个月吧。” 如今大元,除了那些穷乡僻壤,最安全的地方反而还是汴州。 沈意行垂着眸子,把纸条放在书桌上,很和气地笑了笑,“叫他回来吧。” “赵将军的儿子,哪里用去那样的地方遭罪。” 男人生得温润如玉,这样强势的命令也像是在替旁人考虑一般。 安王眯了眯眼睛,一时没说什么,过了许久才道:“自然一切听世子安排。” 沈意行看他一眼,说话带着股年轻人少有的沉稳,“世叔不要为难子安就好。” 安王刚要说些什么,一旁的窗户突然被轻轻撞了一下,安王面色一变,“谁在那!” 说着的同时,立即伸手将那纸条从书桌上捡起攥在手心里。 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安静了会,一个穿着桃红色百褶裙的女子被侍卫引了进来。 女人悄悄扫了沈意行一眼,男人微微垂头,并未往一旁看,女人看着他玉雕般的侧颜,慢慢就红了脸。 “父亲,是我。” 婉转的声音响起来,来者正是柔真郡主。 柔真郡主又朝沈意行福了福身子,声音轻柔又悦耳,“见过沈世子。” 沈意行这才看向她,眼神几乎没有停留,叫她不必多礼。 安王素来宠爱柔真郡主,现下缓了缓面色,但还是皱着眉道:“书房重地,你这是来做什么?” 柔真叫身后两个侍女将两壶果酒置在书桌上,笑道:“听说父亲有好友上门会客,女儿来送些果酒。” 送个果酒,哪里要她亲自来,安王见她面上两抹飞霞,眼神直直地望着沈意行,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柔真但凡是喜欢上其他哪个青年才俊,安王都能放心牵这根红线。 柔真生得貌美,没有感情婚后甜甜蜜蜜地处在一起也能生出些情谊来。 但是沈意行此人难生情爱,做夫妻也是交付不了真心的,绝非良配。 沈意行对柔真没什么兴趣,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安王到底还是照顾女儿的面子,“世侄,你这可有口福了,这是柔真冬日里酿的酒,现在正是最爽口的时候。” 柔真往日里也是个明艳的女子,这会却红着脸,站在沈意行身侧,柔声细语道:“府上没什么可以招待的,还望世子担待,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出来。” 安王哪里见过自己骄横的女儿有如此小女儿姿态的时候,心里也有一瞬间的动摇。 沈意行看了眼酒瓶,上边还缠着艳红色的丝带,男人疏离地笑了笑,声音清冷,“郡主客气了。” 男人顿了顿,接着道:“本世子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柔真心里一动,眼中也带上些水光。 沈意行守礼地离远一些,他身上带着股世家公子的贵气,这会好似很好脾气一般道:“冯家大娘子是不是也在贵府做客?” 柔真笑意一顿,有些难堪地止住了动作。 沈意行仿佛看不懂她的面色,那股子居高临下的气势几乎是无意识间散发出来的,男人语气很是平静,“不知柔真郡主可否为我带句话?” · 这宴会主人不在,几个小娘子也不买舒岚乡君的面子,亭上只有三两好友自顾自地交谈,阿瑶同舒岚乡君落了单。 她们还有些在观量的意思,柔真郡主不在,她们就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对待阿瑶。 阿瑶今日本就只打算露个面,对于这些贵女的小心思,她心里清楚。 知道自己这会更不能低了姿态,这不是她往日里的交际圈子,若是态度柔和一些,只会叫人家以为她矮了一头。 因此阿瑶并没有什么交际的心思,想着等柔真回来了,她便告辞离去。 舒岚乡君自从喝了那杯酒以后,就坐在角落里不再说话了。 阿瑶无意间看她一眼,她就有些局促地避开阿瑶眼神。 阿瑶倒是想起舒岚乡君的一些传言,她父亲是舒国舅,姑姑在宫里做贵妃,如今跟着元帝去了徐州。 这舒国舅原本是个小秀才,嗜酒好赌,没几年家产就败了个精光。 考了几年都中不了进士,谁知道生了个个争气的妹妹,叫全家都发达了,舒国舅也一跃成了陛下面前的红人。 他这人没有私德,家中妻妾成群,庶子庶女不知几何,舒岚的母亲虽是他的原配,但是并不得他宠爱,连着舒岚也不受重视。 府上常常传出一些宠妻灭妾的流言来。 柔真郡主回来的时候,舒岚乡君又热切地贴了上去。 柔真郡主看着脸色不太好,对着舒岚乡君也没有好脾气,舒岚就矮着身子坐回一旁,面上都没起什么波澜,像是早就习惯了。 她家里那样的情况,舒岚早就认清了事实,她就算有个乡君的名头,也只是叫着好听。 京城里有些脸面的人家都是瞧不上他们家这样靠女人裙带关系起家的,如果不扒着柔真郡主,她怕是只能嫁给一个不入流的小家族。 柔真郡主回到自己位子坐下,就同一旁的的贵女们笑闹起来,眼神都未曾往阿瑶身上瞟。 阿瑶又略微坐了一会,就提出告辞。 柔真郡主头也不抬,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两句场面话。 一旁的侍女就笑着打圆场,弓着身子要送阿瑶出门。 阿瑶并不管柔真是什么态度,自顾自地就离开了小亭。 李淮修约莫是要来了,阿瑶懒得同柔真郡主费嘴皮子功夫。 谁知过了二门,那侍女就止了脚步,小声道:“沈世子在门前等您。” 阿瑶抿着唇,很轻地蹙了蹙眉。 · 冯府里,冯老夫人病倒了。 老夫人喝了药,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张嬷嬷就扯了扯她背后的引枕,叫她躺的舒服些。 “老夫人你这又是何必呢?” 张嬷嬷把药碗放在一旁,“大娘子本就与您不亲近,您何不遂了她的愿,叫她嫁给那淮王,也不必叫您自己这样费心思。” 老夫人在心里苦笑,这哪是这样容易的事情。 她闭着眼睛想了想,突然叫了一声张嬷嬷。 “你还记得久知的模样吗?” 张嬷嬷凝神想了想,摇摇头,“这倒是不记得了。” 老夫人道:“他从小就生得好,一双眼睛又圆又大,看着像小狗崽一样。” 张嬷嬷叫她说得想起来了,跟着道:“我只记着大公子力气大,那样小的一个人,能抱起比他还重一些的大娘子呢。” “前些日子他回来的时候,奴婢都不敢认。” 张嬷嬷笑道:“大公子比小时候更俊了些,仿佛……也长变了许多。” 老夫人猛地握住了张嬷嬷的手腕,冷声道:“他回来过?” 张嬷嬷叫她吓了一跳,连忙道:“您那几日犯了头风,奴婢就没说,想着等大公子上了族谱,吃了认亲宴的酒席,便带来见见您。” 谁知道冯久知是那样轻狂,晾了一桌子长辈,名字也没加回族谱上,自然也没能领到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重重地闭了闭眼睛,真是百密一疏,他怕是早早就盯上了阿瑶,更不会轻易放手了。 “你现在就去把清雅叫来。” 老夫人睁开眼睛,眼神有些疲惫,“阿瑶若是嫁给了淮王,雅姐儿那张嘴铁定要惹出祸事。” 老夫人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她能拦住阿瑶,也拦不住那个疯子一样的李淮修。 “不。” 老夫人又叫住张嬷嬷,“你先去给阿瑶递个信,就说我答应叫她嫁给淮王了,切莫再提什么过继的事情。” 与其过继出去,倒不如搏一把。 他们府上养了阿瑶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李淮修真的朝他们下手,阿瑶也能从中说些好话。 张嬷嬷连连应下,即刻就吩咐人出去了。 · 阿瑶站在二门,心里有些疑惑,沈意行还见她做什么。 她不愿意继续履行婚约,这个态度就已经把一切都说明白了。 拂冬看了看她的面色,小心翼翼道:“姑娘,要不再坐一会,待世子走了我们再出去便是。” 阿瑶想了想,抿了一下唇,“去见见吧。” 有什么事情,说清楚也好。 阿瑶出了门,门前是长长一条小巷子。 安王府占了大半个街,边上还有侍卫守着,这边就冷清许多。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口,一个侍卫领着阿瑶走近一些,请她上轿子。 阿瑶犹豫一会,叫拂冬扶着手臂,提着裙摆上去了。 马车门帘掀开,沈意行的面容隐在暗处,他闭着眼睛,有些懒散地坐在马车上,见阿瑶上来了,就直了直脊背。 男人眼神很平和,眉眼松散,他看了女孩半晌,笑了笑,道:“阿瑶,你瘦了一些。” 不远处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驾暗色的马车静静地停着。 乌正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低声道:“主子,要属下去接一接冯娘子吗?” 李淮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阿瑶上了那辆马车,不知想到了什么,男人平静地放下了车帘。 算了 算了 坐在马车上,阿瑶有些出神。 其实仔细算起来,她同沈意行已经有整整半年没有见面了。 这半年又发生了很多事情,阿瑶看着眼前面色温和的黑衣青年,心里竟然有了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拂冬被外头的人悄无声息地拦下了,马车上只有两个人,中间置着一个小几,角落里放着冰块。 男人看她一会,给她倒茶。 窗帘里透出暗色的光,照得沈意行的面容越发俊朗。 沈意行从小就生得好,在一众少年里头,他一直都有一种如雪般的质感,高大又俊秀,叫人一眼就能看见他。 如今他是手握重权的沈世子,掀掀眼皮就有人围着点头哈腰,反倒很少有人关注他的样貌了。 见阿瑶不说话,也不饮茶,她今日赴宴,打扮的很仔细,水红的唇微微抿着,沈意行多看了一眼。 马车上静了半晌,男人垂着眼睛笑了笑,“阿瑶,你生气了吗?” 男人面上带着股散漫,叫阿瑶想起许多往事。 樊氏还未死的时候,沈意行远没有现在这样的修养,他有一副骗人的皮相,樊氏管不住他,镇南王鞭长莫及,他会玩又喜欢玩,眉眼间满是郁气。 阿瑶刚做他的小尾巴的时候,还听他说过脏话。 那时候不仅仅大家公子们喜欢跟着他玩,连宫里的皇子也巴巴地跟在他身后,为他马首是瞻。 一群人若是惹了什么祸事,决计不会有人怀疑到沈意行的身上。 即使他就是那个背后出坏主意的人。 阿瑶刚刚到镇南王府时,是个刚到他腰间的小人。 穿着粉嫩的襦裙,叫沈意行堵在了垂花门前。 女孩嘴里吃着糖,撞在少年的腿上,沈意行故意不动,低头面无表情地看她。 阿瑶仰着头,乌溜溜的眸子往上探,脸腮的软肉都嘟出来,仰头仰的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 女孩也不哭,抱着少年的腿站起来,汗津津的小手搂住沈意行的腿。 沈意行应该是很不耐烦带着她玩,但是樊氏喜欢她,沈意行就牵着她的手,他整日里懒洋洋的,做功课的时候心情会很烦躁,可对阿瑶很好。 时间久了就处出了些感情,他有一次教阿瑶写字,写到青梅竹马。 少年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笑,他看着小阿瑶,语气叫人琢磨不透,“你多舒服,你相公这么小就把你养着了。” 那时阿瑶还是个小矮子,沈意行的玩笑话,她答的也是很认真。 吃着沈意行的糕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嘴里像含着蜜,拿软乎乎的面颊蹭蹭少年的手背,“好,真好呀。” 女孩拉了长长的调子,栽在沈意行怀里,哄得少年眉眼带笑。 这样娇娇的小女孩,不怪沈意行那样爱宠她,去哪都带着。 同沈意行混在一起的那群少年都比阿瑶大了许多,会挤眉弄眼,用暧昧的语气开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 沈意行不爱听,但是也不管。 他向来是这样,不关他的事,就是有人死在面前他也不会多给一个眼神。 有一次,就说到了阿瑶头上。 这个年头,除了童养媳和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关系,少见会有人家把自家的女儿放在别人家养的,更何况阿瑶还同沈意行定了亲事,生得玉雪玲珑,叫人看了就想摸摸她的面颊。 那天很热,阿瑶抱着个小兔子样的冰糕,坐在小廊上,吃得嘴唇红红的。 一群少年闷在沈意行的书房,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院子里只有蝉鸣声,一下一下地叫唤。 阿瑶也不要人管,晃着小脚,一个人捧着小兔子吃得香甜。 二皇子那时母亲还有两分宠爱,是个半大少年,也爱跟在沈意行后头。 他一个人出了书房,左右看看见没有人,就掐阿瑶的脸颊,拿走了她的兔子冰糕。 小阿瑶叫他掐得脸腮通红,少年比他高大太多,叫阿瑶看来,二皇子的身形几乎挡住了天,她抿抿唇就掉眼泪了。 脸颊被捏的酡红,细声细气地要去告状。 二皇子按着她的肩膀不让走,看她一会,眼神莫名,低声道:“你是不是沈意行的世子妃?” 阿瑶眼泪汪汪地仰头看他,乌溜溜的眸子里还坠着泪珠子,二皇子语气里有些其他的意味,她其实听不太懂。 二皇子忽然揉了一下她的小手,他那张还算秀气的面孔上有一股异样的情绪,他低声道:“你们晚上睡在一个……” 话还没说完,就叫人一脚踹在腰间,滚到廊下半天都爬不起来。 阿瑶眨了眨眼睛,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就见沈意行满脸戾气,面无表情地看着二皇子。 书房里唰地出来一群人,站在远处不敢靠近。 沈意行拿匕首,削掉了二皇子一块肉。 伤都是小问题,二皇子吓得重病一场,回过神来就指认沈意行,但是没人和他站一边,反倒叫元帝把他教训一通。 那日夜里,小阿瑶叫嬷嬷抱去沐浴,穿着小肚兜就出来了。 嬷嬷吓得一惊,抱着阿瑶站在屏风后面不敢出去。 沈意行这时候该是在书房做功课,但是他现在坐在阿瑶房里,少年翻着阿瑶小案上的玩具,一个一个地拿起来看。 嬷嬷踌躇着不敢进去,阿瑶虽然还是一团稚气,但是也不该穿着个肚兜,和这样大的少年同处一室,即使两人是未婚夫妻。 沈意行侧了侧面颊,叫阿瑶进来,嬷嬷不敢不听,抱着阿瑶进去了。 阿瑶坐在榻上,手里还攥着宣纸包着的饴糖,脸颊鼓鼓的,想必塞了不少零嘴,瓮声瓮气地,“你来做什么?” 她年岁小,不记事,一颗糖就哄得欢天喜地,不知东南西北。 沈意行也到榻边坐下,能闻到她身上一股奶香味,有些疑心她这样大还喝奶。 嬷嬷要给阿瑶穿衣裳,沈意行不让,嬷嬷只好心惊胆战地站在一旁。 少年把她打量了一圈,捏了捏她圆润的小腿,语气有些发沉,“他还摸你哪里了?” 阿瑶想了想,记起二皇子的事情,眨眨眼睛又要冒泪花,沈意行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眼神有些沉郁。 少年说不许哭,她一下就憋回去了,咂摸两下糖,含着泪摇摇头。 沈意行拍拍她的脑袋,两块糕点往嫩红的小嘴里一塞,女孩又鼓着腮帮子笑得甜蜜。 非常好哄。 打那以后,沈意行身边就再也没有出现二皇子的身影了。 阿瑶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高大清俊的青年,青年笑了笑,像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眼神却是一如既往,沉郁又敛然。 “你不要生气,跟我回家去吧。” 阿瑶抿了抿唇,摇摇头,从回忆里抽身出来,“世子,我今天来,是想同你说清楚的。” “我们的婚约想来应该已经不算数了,世子若是同我祖母说了什么,还请世子收回去。” 沈意行表情不变,垂着眸子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低沉像是在哄她,“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他心里是什么感受,并不想说给阿瑶听。 他年少失去母亲的时候,就叫那种无力感折磨得心神俱疲,沈意行往后的十几年都在竭力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不要叫我世子。” 沈意行抬头看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沉凝,“我听着难受。” 这一句话叫阿瑶有些恍惚。 樊氏死了以后,沈意行就被镇南王送到了书院读书,阿瑶也被送回了冯府。 两人真正有时间相处时,阿瑶已经是个半大的少女了,对上高大俊美、已然长成了成年男人的沈意行,生疏又有些讨好。 她那时很寂寞,对于沈意行所代表的的另一种生活有些向往。 阿瑶总是想着自己要是嫁了人,该是会有一个非常美满的家庭,不会叫她一年四季,坐在一张小案上,一个人吃饭。 沈意行带着她去游湖,也说了这样的话。 男人漫不经心,但是身旁总是有人围着献媚。 那天他只带了阿瑶一个人去游湖,阿瑶叫他世子,男人有些不高兴,叫阿瑶像以往那样喊他。 阿瑶并不好意思,以往叫他意行哥哥,后来有些扭捏,于是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沈意行也不为难她,男人坐在船头喝酒,背影高大又挺拔,小臂有些懒散地搁在腿上。 阿瑶乖巧地坐在船舱里,偷偷看了他许久。 男人若有所觉,拿着酒壶回过头来, 沈意行看她的眼神很温和,又带着股别的意味。 那是一个男人看心仪女人的眼神,富有侵略性又带着怜爱。 阿瑶当时不懂,日后也没有仔细想过。 阿瑶呆呆地望着他,沈意行看她一会,就示意她过去。 女孩犹豫了许久,提着裙摆,小小翼翼地坐在他身边。 沈意行摇摇酒壶,问她喝不喝。 阿瑶看了看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沈意行就把酒壶给她,低着头看她,阿瑶抿了抿唇,仰头喝了一口。 酒辣的从舌尖穿过喉咙,麻到胃里,阿瑶皱了皱脸。 沈意行抹去她嘴角的酒渍,很轻地笑了一声,但是很快止住了,男人语气有些冷淡,“叫哥哥。” 阿瑶倚在木头栏杆上,叫着酒气熏得头昏眼花,船在荡,她眼睛里辣出泪珠来,女孩还是叫不出口。 沈意行不再说话了。 第二天沈意行就奉元帝的旨意,去南方查了大半年的案子,再次回来时就是半年前了。 阿瑶从回忆里抽身,她避开沈意行的眼睛,“世子,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还是避嫌的好。” 沈意行以往待她确实很好。 沈意行抿了抿唇,眼神暗了暗,很轻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阿瑶。” 他不爱听这样的话。 “对不起。” 男人直了身子,掩去眼神里的阴鸷,叫自己的语气显得真诚,“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 沈意行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个冷血的人,但是对上阿瑶,就会有些不符合本能的妥协。 阿瑶很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 如果不是沈意行没有救她,她也不会遇上李淮修。 阿瑶诚实道:“世子以往待阿瑶很好,我并没有那样怨你的意思。” 她其实不太明白,也不相信沈意行会对她又多么深厚的感情,他这样不放手,难道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吗? “以后我也不会再攀扯世子,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阿瑶顿了顿,如月生晕的面颊上显出一些迟疑,“或者,世子是有什么要求?” 如今朝中形势复杂,沈意行或许是指着李淮修来的。 阿瑶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以叫他图谋的。 沈意行的表情慢慢沉凝,他眉眼间的戾气几乎压不住了。 男人阻止了她的话,语气有些僵硬,“不要说这样的话。” 阿瑶是他的妻子,他路都走不稳的时候,就会写冯璟瑶的名字。 “我会待你好,那件事情也会解释清楚。” 阿瑶蹙了蹙眉,犹豫道:“世子,我已是不洁之身,” 她搞不明白沈意行的想法,阿瑶自然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是现在只想着快点同他做个了断。 沈意行把眼神挪到窗外,他握了握玉佩,阿瑶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颚线。 沈意行语气低了许多,眼神又停在阿瑶面上,“这不是你的错。” 男人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里没有情绪,只平静道:“我会杀了他。” 阿瑶眼神很沉静,她看着沈意行,像是在劝一个犯了罪的恶人,语气轻轻的,“他死了我也不会想活的。” 阿瑶不喜欢叫别人误会,她很诚实,既然喜欢李淮修,那就要告诉所有人。 这一句话叫沈意行沉默了许久,他靠坐在马车壁上,手里转着玉佩,脸色晦暗不明。 阿瑶一言不发同他对峙,她不管沈意行是不甘心也好,是有什么其他的计划也好,她只希望沈意行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的生活了。 一旁突然有个侍卫敲了敲马车车厢,从窗口递了个纸条进来。 马车里的寂静这才被打破,沈意行低头看了会,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对你很上心。” 阿瑶抿了抿唇,提着裙摆就要下马车。 李淮修该要到了,她不想让李淮修误会,或者是有任何的不舒服。 马车外边守着两个侍卫,默不作声地拦住了阿瑶。 阿瑶蹙着眉回头,“世子这是何意?” 沈意行把字条随意扔在一边,语气平淡,“阿瑶,你过来。” 阿瑶下不去,僵持在马车帘子边上,拂冬叫人拦在了一旁,吓得不敢声张。 阿瑶不动,沈意行就静静地看着她。 阿瑶忽然有些害怕,沈意行不再带着那副伪装出来的温和,他面色沉郁,眼神冷得叫人害怕。 阿瑶攥着帕子,狠狠地摇了摇头,“世子,你冷静一些。” 沈意行伸了伸手臂,把中间的小案扫到一边,一下把阿瑶扯到了怀里。 阿瑶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力气这样小,沈意行握着她的手腕,她就像只被提住耳朵的兔子,动弹不得。 “李淮修不会放过你的。” 阿瑶低着头,手抵在他胸前,面色粉白,额上都惊出虚汗来。 沈意行把她拉近一些,女孩贴上了男人温热的胸口。 沈意行语气沉沉的,女孩在他怀里抖,他扯了扯嘴角,“你怕我吗?” 阿瑶闭着眼睛不看他,沈意行把她半搂在怀里,叫她坐在自己腿上,额头抵在她发间。 男人捏了捏她的手臂,靠在阿瑶身上,语气眷恋又低沉,像是很疲惫一样,“我很想你。” 阿瑶摇摇头,面颊被他按在怀里,整个人都在打颤。 沈意行伸手揩了一下她的脸腮,摸了一手的虚汗。 男人沉默一会,松开她的手臂,语气里像是含了冰,“算了。” 沈意行话音刚落,马车忽然狠狠地晃了一下。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响在外边,李淮修语气很轻,“沈世子,你同我未婚妻,在做什么?” · 阿瑶走后,柔真郡主的面色慢慢沉下来。 她召来一旁的侍女,问了些什么,侍女有些为难,但还是如实地说了。 柔真抿了抿唇,拿着团扇又离了席。 这亭子里的贵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在猜,到底是什么事,叫柔真郡主这样三番两次地离席。 但是众人面上还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现的模样,只笑着叫她快些回来。 柔真郡主带着侍女拐去了二门,沈意行应该就是在这,阿瑶或许也在。 他们在说什么呢? 沈意行会心软吗? 柔真郡主捏了捏掌心,靠近了乌黑的大门,心里却渐渐有些不安起来。 她稳了稳神,叫一旁的小厮开门,院子里头却忽然来了两个侍卫,不由分说地就把柔真郡主带去了安王的书房。 安王屏退下人,面色黑沉,“你还真是鬼迷心窍了!” 柔真郡主再如何张扬也只是个少女,现下叫安王的人撞了个正着,又是羞耻又是难堪,眼眶一下就红了。 见她这般作态,安王缓了缓面色,苦口婆心道:“你以为那沈意行是个什么好人吗? 他面上待人温和有礼,实际上城府极深,你以为他真是清清白白做的沈督军?” “他这人心肠极硬,你抓不住他的!” 柔真郡主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她少女心思,总觉得能叫那冰块一样的人对她不一样。 “父亲你又怎么知道我抓不住!” “轮容貌我也差不到哪里,论家世更是甩她冯璟瑶不知道多远!” “那冯家大娘子的下场你难道没看到吗?” 安王黑着脸,“他要是想要什么,不择手段也要拿到,你在他眼里连号都排不上!” 这人是个做大事的料,但绝不是夫婿的好人选。 柔真郡主捂着脸哭了起来,安王叫人把她扶到一旁的院子里去,叫她好好反省。 舒岚乡君没一会也来了院子,她面上还是那样和气的笑容,开始安慰柔真郡主。 柔真郡主只把她当丫鬟,心里的心事倒苦水一样全说了。 舒岚乡君一如既往地任劳任怨,安慰柔真郡主直到半夜。 柔真郡主也不好连夜送她回去,只好将人留宿在了安王府。 · 而远在汴州的赵承润,夜里被人推醒,收到了一纸回京城的调令。 很烦 很烦 李淮修坐在马车上,带来的人悄无声息地围住了这一块地方。 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叫乌正把巷子口也封了。 沈意行同安王议事,他谨慎,随身几乎没带几个人,都在巷子外头,此时也发现了不对劲,慢慢从外边围了起来。 外头有百姓路过,见了这边的情形,都绕得远远的。 阿瑶还坐在沈意行腿上,她面上惨白,像只被定住的兔子,听到李淮修的声音以后,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沈意行握了握阿瑶的手腕,面色晦暗,轻轻放开了她。 马车门前还是有人守着,阿瑶下不去,女孩垂着头,远远地坐到了角落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抗拒。 沈意行以往在她心里是个模糊的代名词,他小时候是阿瑶可靠有趣的兄长,长大了是叫所有人羡慕的未婚夫。 但是阿瑶现在知道了,沈意行也是个男人,他看阿瑶的眼神叫她有些害怕。 沈意行默不作声地看她一会,声音很冷,“现下不便利,子安就不同淮王见礼了,再者,淮王怕是认错了,阿瑶是子安的未婚妻。” 这小巷很窄,也静得过分了,两方人带出一股针锋相对的意味来。 李淮修笑了笑,并不接他的话茬。 男人坐在马车里,敲了敲车壁,语气很平静,“阿瑶,不走吗?” 阿瑶一听他的声音就安心,但是这会想走也走不了,她于是也轻轻敲了敲车壁,垂着眼睛并不敢说话。 沈意行看见她的动作,眼神暗了暗,语气里像是含了冰,“淮王倒是有闲心,刚往衙门里递了状子,现下又带着私兵到了这里来,不如去徐州关心关心陛下。” 李淮修独自坐在马车里,他听着阿瑶敲打的声音,声音叫人听不出情绪,“世子经验丰富,能力出众,本王闲人一个,万事也是仰仗世子,世子不若先去徐州探听一番?” 徐州水深得很,元帝中风的事情,沈意行也没少掺和一脚。 这外头的动静早就吸引了安王府上的人,安王是个老狐狸,他是哪边的队也不敢站,叫人闭了门装不知晓,里头有想要离开的贵女,一律从另一条街的侧门过去。 沈意行叫人不用管安王府上的动静,他看了看阿瑶,只道:“淮王闲不闲,子安不知道,但是这几日城里的动静确实大了些,子安断案差了个说书先生,他一家人实在死得惨,自己到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沈意行像是想了想,突然道:“案发那日,淮王的人似乎也在那处,就没发现怎么异状吗?” 沈意行言语里带着股暗示的意味,阿瑶隐隐约约能听出些不一样的意思来,那说书先生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阿瑶蹙了蹙眉,悄悄看了沈意行一眼。 男人看向她的时候,她又立刻转了回去。 李淮修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道:“还有世子都找不到的人?” 他们两人在打心知肚明的哑谜。 沈意行也不在意李淮修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他语气变得温和一些,“淮王年少有为,从渝城那样的小地方一路走到这来不容易,也不知家中是否还有长辈,子安上次多有冒犯,烧了淮王的庄子,该去拜访一番的。” 李淮修笑了笑,他好像并不生气,竟然嗯了一下,淡淡道:“世子知礼数。” “现在也该叫本王的未婚妻下来了。” 沈意行抿了抿唇,城里城外虽说都是镇南王府的兵力,但是李淮修的人也不少。 他顿了一下,静静地看着阿瑶,似乎准备这样僵持下去。 李淮修却已经不耐烦了,他语气轻飘飘的,“衙门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世子还是回去看看吧,这两日怕是有的忙。” 沈意行蹙了蹙眉,突然想到了什么,男人沉默一会,怒极反笑,“淮王唱的一手好戏。” 李淮修莞尔,“还是不及世子” 一旁的亲兵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沈意行就叫放人了。 男人眼神倒是很平和,他早就猜到自己今天带不走阿瑶,心里除了烦躁并没多少别的情绪。 阿瑶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沈意行看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唇才移开视线。 等阿瑶安全上了马车,巷子里李淮修的亲兵慢慢退下,马车只停了一会,就毫不迟疑地离开了巷子。 沈意行仰头靠在马车壁上,他闭着眼睛,颈上浮出两根青筋,眉眼间显出些疲惫来。 卢至在马车旁边拱了拱手,“殿下,那说书人的府上已经安排好了。” 沈意行张开眼睛,他撑着额头,像是有些难受的样子,“先不急着传出去。” 卢至有些犹豫,但是还是听命行事,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 阿瑶刚刚踏上自家的马车,一下就觉得安心了。 李淮修坐在一侧,能看见她面色发白,垂着眼睛很委屈的样子。 男人笑了笑,叫阿瑶坐到他腿上。 阿瑶倒不至于掉泪珠子,但是勾着李淮修的脖子半天没说话。 李淮修有些好笑,“你怕什么?” 阿瑶闷在他怀里,瓮声瓮气的,“你管我怕什么?” 李淮修低头看着她,语气平平,“要接你,肯定就会把你接回去的。” 阿瑶吸了吸鼻子,小小声地叹了口气,“他变了好多,原来不是这样的。” 阿瑶觉得沈意行该是个十分淡薄的人,但是今天着实有些把她吓到了。 阿瑶从来就直把沈意行当哥哥,因此说得也很坦荡,并没有多想别的。 李淮修按住她的唇,把女孩往上抱了抱,很轻地叹了口气,“别说了,说得哥哥好烦。” 阿瑶从来没听过他说这样的话,头发都叫他顺乱了,仰着头看他,一双乌溜溜的眸子亮晶晶的,“你有什么好烦的。” 他今日好似叫沈意行吃了个闷亏,阿瑶都听出来了。 李淮修闻言不说话了,他把脸颊侧了侧,阿瑶就起身捧住他的面颊,亲亲他的鼻梁,缠着问他。 李淮修捏了捏她的后颈,握住她的肩膀,把阿瑶推远一些。 男人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突然问道:“婚礼能和及笄礼一起办吗?” 阿瑶一下就笑了,忘记了方才在另一个马车上害怕的感觉,抬手锤了他一下。 女孩又歪着头想了想,把面颊爱娇地贴在李淮修胸前,叫男人抱住自己,有些害羞道:“应该是可以的吧。” 待回了府上,李淮修又陪了阿瑶一会,就去了书房。 阿瑶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拂冬送来了从冯府传来的信。 老夫人一改姿态,叫阿瑶快些回家,还说冯清雅知道自己错了,要同她道歉。 阿瑶看得直摇头,老夫人现在还没搞清楚,她之所以不愿意回去,只有一小部分的原因是出嫁的事情,更多的是真真切切地不想呆在冯家了。 阿瑶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回信。 · 王氏要回京城,冯秉怀自然是不愿意的。 他这人为人保守,觉得在徐州安全一些,时态不安定下来,他是万万不会回去的。 其实如今徐州也乱了起来,这里原本还有些余粮的,叫这些京城的贵族们来了以后,几乎消耗一空,粮价飞涨,百姓们已经开始躁动了。 冯秉怀想不了多远,但他最识时务,留在徐州,有吃有喝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有叛军,也不会拿他一个不起眼的臣子开刀。 去了京城就不一样了,徐州同京城关系微妙,他要是一个不慎,很容易叫两边一起排挤。 王氏收拾行李,他还在一旁泼冷水,把王氏搞得心神俱疲,又同他吵了一架,哭着上了回京城的马车。 王嬷嬷都不太敢劝,王氏就整宿整宿地哭,哭老夫人,哭冯秉怀,总之没有一个好人。 等到了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七天以后了。 王氏回来的事情,除了冯秉怀,没有告诉其他人,因此也不知道京城里如今形势大变,连出入都十分地严格,她好歹一个二品浩命夫人,还得下马车叫人检查。 王氏心里极其不悦,但是还是忍了这口气,待进了京城,就直奔冯府。 冯府的下人见了她都十分惊讶,有几个机灵的就去主子院子里通报了。 王氏回去没一会,东西都懒得打理,立刻就叫王嬷嬷去锦春院里把阿瑶叫来问一问。 这苦命的孩子,怕是一个人担惊受怕了许久。 王氏并未带多少物件,箱笼里装的都是给阿瑶做的衣裳。 她不知道阿瑶的尺寸,不晓得她如今多高,只好叫绣娘把一些位置的尺寸放宽一些,穿着若是不合适,改小就可以了。 这些颜色都粉嫩,该是小娘子会喜欢的。 她还带了些钗环,都是徐州流行的样式。 王氏一个人坐在正堂里,她一下一下地转着佛珠,有些惴惴地等着。 她原本是个貌美的女子,这些日子这样苦熬着,面上都多了两根细纹,看着憔悴许多。 王嬷嬷去了许久才回来,王氏见她身后空空,竟然是一个人回来的,“阿瑶呢?” “她难道不愿意见我?” 这叫王氏心里难受极了,她愣了会神,没发现王嬷嬷欲言又止的神情。 王氏想了想,有些恍惚地点点头,“是的,该是我去看她的,何苦叫她出门呢?” 王氏说着就要起身,王嬷嬷连忙拦住她,踌躇道:“夫人,大娘子不在这府上。” “不在府上?” 王氏愣了会神,“怎么会不在府上呢?” 不是说救回来了吗? 王嬷嬷想到自己方才出去探听到的事情,觉得不能直说,只好委婉道:“大娘子,如今还住在那淮王的府上。” 王氏瞪大了眼睛,“怎么住在那里?” “没人去将我儿救回来吗?” 王嬷嬷自己也捉摸不透这个情况,但是该是大娘子自己不想回来的,她怕刺激到王氏,只说可能是有些特殊的情况,想着先将她安抚住,再去找大公子探听一番。 王氏却忍不住了,她只要一想到阿瑶还在那匪寇手里,想到她或是要受到折辱,心里就像喘不过气来一样,压抑地难受。 王氏不顾王嬷嬷的阻拦,直奔老夫人的住处。 老夫人已经知道她回来了,倒是没太上心,她看着阿瑶的信,气得膳食都用不下。 见王氏来了,老夫人也没给个好脸,转了转佛珠,道:“你这般急赤白脸的,哪里还有半点主妇风范。” 王氏以往叫老夫人压惯了,这会见了她还是有些害怕,气势先矮了一半,声音都低了许多,“妾身听闻阿瑶还在那匪寇的府上,这是怎么回事?” 李淮修如今说是淮王,在王氏心里,她一贯的觉得镇南王府这些世代相传的大家族才是真正的名门,更何况李淮修还是土匪出身。 老夫人掀了掀眼皮子,语气叫人琢磨不透,“她自个不愿意回来,你在这里怨天尤地,倒不如去劝一劝她。” “未婚就住在一个男子的府上,小心带累了府上其他娘子的名声!” 老夫人语气重,叫王氏打了个激灵,像是如同本能一般,磕磕绊绊道:“雅姐儿呢,妾身怎么未看见她。” 老夫人闻言,脸色果然好了些。 她话音刚落,冯清雅就掀了门帘进来了。 冯清雅其实已经到了一会了,在外边听着王氏像是许多事情都不知道,这才敢进来。 冯清雅一见王氏,就哭哭啼啼地扑进她怀里。 王氏原本有许多要质问她的话,叫老夫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一时也问不出口。 冯清雅搂着她说了半晌,提起自己名声坏了就忍不住掉眼泪。 “还有那老太爷,说要教训我!” 王氏原本还有些心疼,毕竟是宠爱了十几年的娇女,柔声问她这是怎么了。 冯清雅哭着道:“老太爷责怪我,说是我害姐姐落得那土匪手里的,还叫我以后仔细着说话。” 叫家里的长辈这样刻薄,也不怪冯清雅如今难受了。 王氏还以为老太爷不知情况,冤枉了冯清雅,当下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如今是半句坏话也不想往阿瑶身上说, 冯清雅擦了擦眼泪,满眼希冀地望着王氏,“母亲不如去淮王府上劝劝姐姐,叫她原谅我,且祖母含辛茹苦将她养这样大,怎么能一时置气就要把自己过继出去呢?” 过继? 王氏一把把冯清雅从怀里推出去,有些慌神地问道:“她为何要过继!” 冯清雅叫她吓了一跳,哭着道:“姐姐心里怕是怪我,叫我带累了她,害她被土匪抓了去。” 冯清雅已经有些觉得不对了,因此只捡着好话说。 若是往日里,王氏必然会觉得阿瑶心思重,心眼小,反而还要教训阿瑶一番。 王氏这会却像要吃人一般,呼吸都重了许多,怪不得呢,她们一大家子都逃出去了,为何就两个女儿叫人家抓住了,原来是冯清雅带累的。 她还以为冯清雅是冤枉的! 冯清雅见她面色发青,有些害怕地推了推她,“母亲,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可要替我劝劝姐姐呀。” 王氏冷冷地看她一眼,心里就像刀割一般难受,一个是她养大的,一个是她亲生的,王氏苦着脸半晌没说话。 冯清雅不敢再说话,怯怯地看着王氏。 老夫人见状,冷笑一声,“你小门小户出来的,如今看不清形势也就罢了,我也不怪你,可你养了雅姐儿这么些年,我还当你有多上心,到底还是不如自个亲生的……” 王氏突然尖叫一声,满屋子的人叫她吓了一跳。 王氏心里像是有块大石头,她想要呼吸,却半晌也呼吸不过来。 她想了许多,冯清雅早产,小时候离了奶妈,膳食就要格外仔细一些,江南水土养人,但是冯清雅不适应。 她就叫人拿小米和药材细细地熬,换了七八道水,把药味熬淡,熬成细细的糊糊,一口一口地喂给那个奶娃娃,每年的药材流水一样送进她的院子,养了十几年才叫她这样的康健。 江南的娘子都有一身细细的皮子,冯清雅从小长相不如人意,皮肤也黑,日日拿牛奶泡澡,慢慢才能见人,这上十年,怕是泡了几千辆银子。 冯清雅几乎日日都要出门逛铺子,动辄数十人围着她,一颗珠子几百两,冯秉怀不想叫她这样张扬,还是王氏同他吵了一架,那珠子一买就是一匣子。 冯清雅不爱读书,冯秉怀一个二品官,叫王氏闹得,一年换了几个大儒教她,冯清雅还是学不进去,说自己不是这块料,只叫王氏给她做衣裳,她的衣裳多半只穿一次,多得能开个铺子。 可是她的阿瑶呢,她从来没有给阿瑶喂过一口膳食,没有给她梳过一次发,没有仔细地抱抱她软软小小的身子。 阿瑶来月事,她没有教养过她。 阿瑶生病时,她也不曾摸摸她滚烫的小手。 阿瑶住在京城里,老夫人也不爱宠她,她花销着每月二两银子的月钱,没人添补,夏日里买冰都要从冬日里攒些银子,一季做四件新衣裳,一妆匣的钗环永远是那一妆匣,生病了也没人哄,她是没有吃过糊糊那样精细的膳食的。 那个女孩是一个人长大的。 可是这女孩叫她逼走了,王氏甚至还没叫她试试新衣裳。 王氏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气血上涌,天崩地裂,眼前的景物都在打转。 她养了旁人的女儿十几年,把自己的女儿搞丢了。 冯清雅见她突然这样作态,心里害怕,悄悄走远了些。 老夫人转着手里的佛珠,叫一旁的张嬷嬷揉了揉胸口,这才缓过神来。 多久没有人在老夫人面前这番作态了,老夫人铁青着脸,“怪不得你家只是个铜钱串子,教养出你这样的女儿,能有什么好运道!” 王氏直直地看着老夫人手里那串佛珠,一下一下地转的飞快。 她自己也有一串,是老夫人赐的,同老夫人一个款式,做得小一些。 她原本是不信佛的,后来不知怎么的,老夫人说了两句哪家心善的大妇不信佛? 于是她整日就把那佛珠拿在手上,她同阿瑶说一些不好听的话时,手里的珠子也是转的飞快。 老夫人叹了口气,“我真是后悔叫秉怀娶了你。” 王氏什么也听不到了,她只能看到那一下一下转悠的佛珠,女人突然扑上去,丫鬟婆子们叫成一团,都没反应过来。 王氏就恶狠狠地,不留余力地,扯断了老夫人的佛珠子。 佛珠落了一地,老夫人开始惊叫,大怒道王氏是不是发疯了,王氏大笑一声,就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留下满屋子的人目瞪口呆。 请柬 请柬 方明清在李淮修身边呆了有大几年了,他很少见到李淮修情绪外露的模样。 李淮修这会坐在书桌后边,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一本书已经许久未曾翻页了。 方明清隐隐就察觉到,李淮修心情该是不太好的。 底下的人还候着,方明清就小声叫了一声,“主子,沈世子的人往徐州去了。” 李淮修闻言嗯了一下,方才片刻的走神仿佛不存在,男人揉了揉眉心。 “那些探子呢?” 李淮修同冯老出去喝茶的时候,乌正在院子外头抓了许多行迹鬼祟的人,嘴很严,审了几天都没结果。 李淮修也大概猜得出是谁的人,但是能审出来还是不一样的。 方明清呈上个信封,李淮修随意翻看一下,都是一些画押的证词。 方明清笑道:“这嘴再严实,其他地方也是软乎的。” “殿下,属下要不要把这证词送到镇南王府上去?” 李淮修垂着眸子想了想,这些人多半不是沈意行派来的,他不会漏这样的破绽。 男人沉吟一会,“送到衙门去吧。” “沈世子这几日通宵达旦,也还是要顾一下自家的后院的。” 方明清听得直点头,这几封证词能叫沈意行恶心好几天了。 一旁的乌正又呈上一份折子。 “殿下,这是从汴州截下来的折子。” 汴州的形势如今是最微妙的,哪里隔壁就是乞明,事关国土,几乎没有人把手往那处伸。 李淮修看了看,是汴州的战报,乞明国不知道什么情况,人海战术把汴州的兵力消耗了一半。 男人看得皱了皱眉,“镇南王是真不行了?” 乌正摇摇头,“那老东西还活着呢。” 他们在镇南王府上也有探子,镇南王已经有月余未曾露面,但是汤药不断,镇南王夫人整日在院子里哭哭啼啼的,镇南王确实还活着。 李淮修同几人商量一会,当夜便从渝州调人,扛着淮王的大旗,一路去向汴州。 夜深一些时这些幕僚纷纷告退,方明清落在最后,踌躇一会,又返了回去。 李淮修还在看东西,头也不抬地问他做什么。 方明清拱拱手,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殿下,属下那继母如今也进了京城,属下怕是也要扯一扯殿下的大旗。” 方明清如今还是个白身,他几年未参加科举,也不往家里递信,他家中人怕是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方明清小时候没少受继母的揉搓,如今是见不得他们一家过上好日子的。 李淮修这才看他一眼,男人想了想,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放你三天假,处理好了再回来吧。” 方明清知道他这是答应了的意思,朝他行了个大礼。 李淮修独自在书房里坐了会,将近亥时才回去。 李淮修回来的时候,拂冬在门前守着,房门紧闭,见了李淮修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淮修看她一眼,拂冬原本要说些什么的,立刻就噤了声。 男人推门而入,屋里燃着蜡烛,阿瑶该是在榻上,还叫人把床帘也盖下来了。 李淮修看了会帘子里影影绰绰的身影,抬手把帘子掀开。 阿瑶啊了一声,她的面颊原本压在小腿上,现在立刻缩在被子里了,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哥哥怎么不出声!” 李淮修倚在床边看她一会,半晌没说话,过了会才有些好笑道:“你在做什么?” 阿瑶小脸酡红,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丢脸过,眼角也泛着晕红,有些害羞道:“我是在锻炼身体。” 李淮修沉默一会,语气平平的,“徐娘子教的?” 阿瑶闷不做声,确实是徐娘子教的,徐娘子读了许多医书,今日就神神秘秘地塞给她一本小册子。 阿瑶身子凉,她这样的年纪也不适合习武,徐娘子特意找了些对身体有好处的柔术。 她还说这柔术也叫房中术,妙处该叫阿瑶自己体会。 妙处有没有阿瑶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自己只穿着亵裤和肚兜,在榻上不雅的模样叫李淮修看见了。 阿瑶缩在被子里,小脸红扑扑的,李淮修一直看着她,她就又把面颊埋在枕头上,“你快些忘掉!” 李淮修在榻边坐下,叫她不要把自己闷坏了,阿瑶就拥着被子坐起来,面颊酡红,一头栽倒李淮修怀里。 李淮修双手撑在身后,任由她在怀里躲羞,男人仰着头想了想她方才的姿势,很轻地笑了一声,“你确实要动一动。” 阿瑶抬手推他的下巴,李淮修就侧了侧头,很诚实地道:“我觉得很好看。” 阿瑶从他怀里仰起头,头发乱糟糟的,眼巴巴道:“真的吗?” 李淮修笑了笑,轻声说了句什么。 阿瑶红着面颊,抿着唇不说话了。 李淮修低头看她,语气很平静,“你说是不是。” 阿瑶红着脸叫李淮修不要说话了,她要换衣裳。 李淮修就去房间里的书桌上,垂着眸子写着东西。 阿瑶换好了衣裳,就巴巴地蹭到他身边,脸颊挨在他手臂上。 “哥哥在写什么?” 李淮修也不看她,叫她站好,“请柬。” 阿瑶从他胳膊下面探着头看,“你怎么自己就写了,不叫管家帮忙,这样写得多累呀。” 李淮修拍拍她的脑袋,笑了笑,语调里听不出情绪,“你要叫我写几次呢?” 阿瑶有些会意了,趴在桌子上边,轻轻把请柬翻了个面。 这是阿瑶及笄礼的请帖。 阿瑶红了脸,李淮修从后边扶住她的腰,叫她坐在自己腿上。 “你都长这样大了。” 坐在膝上沉甸甸的,男人很轻地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脊背。 阿瑶叫他抚得浑身发软,把面颊贴在了李淮修的胳膊上。 男人就停下动作,叫她把软软的面颊压上来。 “哥哥,只写一次吧。” 阿瑶摸了摸他的小臂,眼神里含着水,女孩还有些羞怯,“我要嫁给你了。” 李淮修低头看着她,拿笔尾戳了戳她的面颊,男人还要写字,就叫她起来。 阿瑶就歪了歪头,倚在他左边的小臂上,李淮修笑了笑,就任由她压着了。 男人提笔写着请柬,一旁放着名帖,阿瑶歪着头也能都看清楚。 李淮修写得专注,一笔一划,挨个把这些名字写在一张张请柬上,每张请柬都是一样的话,但是男人还是挨个写完了。 他垂着眸子,认真专注的时候显得眉眼格外地英挺。 阿瑶亲亲他的小臂,在他胳膊上挨挨蹭蹭,像是在告状,“不要请张娘子,她以往笑话过我。” 李淮修低头看她一眼,笑了笑,把这张请柬放在一边,“那就不请。” 阿瑶抿着唇笑,脸颊的软肉是酡红的,她想了想,又有些害羞道:“还是请吧,我那日该有多漂亮,合该叫她看看。” 李淮修动了动手臂,又把那张请柬拿回来。 请柬最后一笔带坏了,该重写一遍,男人很轻地叹了口气,“哥哥真是脾气好。” 阿瑶仰着头看他,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水润润的,在李淮修下巴上亲了两下,甜甜蜜蜜地,“哥哥最好。” 李淮修仰了仰头,拍拍她的面颊,又捂住她的嘴,这里有正事,男人叫她这些甜言蜜一会再说。 睡前,李淮修问她明晚要做什么。 阿瑶伏在他怀里,语气一下就雀跃了许多。 女孩还有点羞怯,娇娇地点了点李淮修的下巴,“哥哥要约我吗?” 李淮修嗯了一声,顺了顺她的长发。 阿瑶长长地叹了口气,细白的手臂拍拍李淮修的肩膀,有些爱娇道:“你该早些约我的,我这几日其实是有些忙的。” 李淮修无声地笑了笑,说那就算了。 阿瑶就啊了一声,伏在他肩上,女孩语气有些哀愁,“你也不哄哄我。” 李淮修点点头,一只手枕在脑后,任由她在胸口蹭来蹭去,语气也懒散一些,“哥哥比较容易放弃。” 阿瑶锤了一下他的肩膀,温热的气息扑在他下巴上,小脸红扑扑的,“你不许放弃!” 阿瑶亲亲他的唇,又含了含他的唇肉,沿着下巴,亲吻他滑动的喉结,湿热的气息从这里传遍全身。 李淮修闭了闭眼睛,胸前起伏了两下,握住了阿瑶在下面胡闹的手。 男人语气很平静,再约了阿瑶一次。 阿瑶抿着唇,脸腮酡红,显出两个甜滋滋的小梨涡来,波波地亲了亲他的面颊。 · 汴州,隔壁的乞明国人已经杀红了眼,越了大元的地标三尺。 赵承润带着一队小兵,从南边杀了个回马枪,好歹把界线推回去了。 夜里,赵承润脱了汗湿的上衣,坐在帐篷里啃了两个馒头,翻着从京城送来的信件,眉头越皱越紧。 帐篷外进来一个小头头,打量赵承润两眼,“京城有大人召你回去,限你明天白天就动身。” 赵承润不搭理他,他早就接到信了,这小头头也不在意,赵承润是个公子哥,小头头一贯都很放纵他,于是关上帐篷就走了。 赵承润在军中混了几个月,已经有自己的帐篷能住,他收拾了两件衣裳,毫无留恋,夜里就出发了。 少年也不睡觉,走到了半夜才遇上一个人家。 赵承润摸出两锭银子,本想着前去借宿,靠近这院子时却停下了脚步。 里头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少年听着听着,蹙了蹙眉。 里边的人,在用乞明语说话。 这里是大元境内。 赵承润把银子收回口袋里,把包裹扔在不远处,悄悄翻上了墙头。 院子里边立刻传来一阵狗叫声,惊动了屋子里的人,院子里原本有间屋子亮着蜡烛,立刻就熄了。 赵承润骂了句脏话,翻身下来就往反方向跑。 院子里头安静了一会,涌出十几个乞明人来。 拜见 拜见 阿瑶今日很忙,她心里惦记着李淮修,但是李淮修早早就出了门,她醒来时只在枕边见到一根白玉簪子。 女孩收了男人许多首饰,但是觉得他今天该是想看自己戴这件的。 辰时用了早膳,柳嬷嬷把物件都归置好了,就教着阿瑶一些府上的俗物。 她以往跟着李家夫人许多年,这些事情做起来是得心应手。 两人一起在正堂,听德胜回话。 那李管事夫妇的前因后果已经叫德胜一一探查清楚了。 德胜还识些字,将两人的情况一一写下来了。 柳嬷嬷见状笑道:“这德胜还有些花头。” 这样机灵的奴才就是主子们最喜欢的。 阿瑶将那信纸拿起来看,不由蹙了蹙眉。 原来,这李管事的父亲原来是李家的老人了,跟了上任李家家主一辈子,纸上没写名字,但是确实是个在主子跟前留了名字的人。 李管事则与张氏不和已久,心里的算盘精着呢,想着阿瑶将二人发配到庄子上去,他再求求那位老人家,自个一个人回来,把老妻抛在庄子上,简直是两全其美。 这李管事看着老实,但是心里的成算大着,阿瑶心下不免有些鄙夷。 他们抽了银两是为了出去放贷子钱,这十几年,凭着李家暗地里的关系,倒是安安稳稳地赚的盆满钵满。 两人日子过好了,只怕半年的开销就有上千两银子,也不知柴米油盐贵重,每年只从账上走两千两银子,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要不是阿瑶觉得不对劲,日子长了,这两人怕是还要大胆一些。 阿瑶想了想,现下倒有些犹疑了。 这李管事被发配到了庄子上是一回事,会不会寒了那位老先生的心,毕竟在李家劳苦功高了一辈子。 可阿瑶心里还有疑虑,万一要是这老先生也是知情的,她这该不该查下去。 柳嬷嬷看着她的面色,不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阿瑶生得一副神仙模样,性子也软,她有时不爱计较一些事情,她品性好,但是难免叫人举得好欺负,立不住威严。 柳嬷嬷想了想,道:“姑娘,你若是心软,这事就难办了。” 阿瑶闻言看向柳嬷嬷,她束手束脚惯了的,考虑的总是太多。 “这府上的规矩是定好的,大元的律令也是白纸黑字地写着,李管事夫妇二人犯了法,自然就要按法处置,姑娘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不能心软。” 柳嬷嬷皱着眉,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这些奴才就是要时不时地紧紧皮子,姑娘若是这次放他一马,他必然心怀侥幸,觉得自己老子的面子大过天,必定还会有下次,旁的奴才见了,心里也会不平,这样心里都各怀心思,姑娘以后又要如何治家?” “且不仅仅要罚李管事,那李老头也要惩治一番,主子是看在他跟着李老先生那么多年,这才给他分薄面,留他那儿子在府上做个管事,他儿子犯了这样的大错,他面上也该臊掉一层皮,姑娘更该将他责问一番,叫他管好家中后辈。” 阿瑶在冯家也未管过家,这里头门道多,她生在局中,也无熟手点拨,想事情就简单一些。 阿瑶想了想,道:“我不该想着李管事的父亲,只是管好眼下的事情便是了。” 柳嬷嬷赞赏似地点点头,“姑娘不用刻意想着如何管束这些下人,该是他们想着如何来讨好姑娘,姑娘只需把规矩立在那,他们自然争先恐后,一个比一个守规矩。” 阿瑶点点头,脸上有些泛红,“阿瑶受教了。” 旁的贵女自小叫家中主母耳濡目染,这些东西仿佛得心应手,阿瑶就像个后进生,此刻只能虚心地求教。 柳嬷嬷本就叫李淮修叮嘱过,仔细些教着家中未来的主母,阿瑶这句话也说进她心坎里了。 柳嬷嬷不由笑眯眯道:“老奴也不敢去问主子,姑娘这婚期可定在何时?” “及笄礼又去哪里办?” 柳嬷嬷以往发愁李淮修的婚事,如今已然看见曙光了,可不是十分上心。 阿瑶不好意思说两个一齐办,只好红着脸道:“阿瑶一切听大当家的。” 柳嬷嬷见她害羞,于是不再追问,但是私下底琢磨着要开始准备了。 李家财富颇丰,主子也舍得,这婚礼自然处处妥帖,一路都是顺畅的。 阿瑶将这李管事的事情先放到一边,想起李淮修前几日交代的话。 男人说,阿瑶若是不愿意拿王氏的嫁妆,自个就得有些傍身的物件。 阿瑶听了很是不舒服,关了男人的书,戳戳他的手臂,“你这是还未成婚就预备要辜负我了!” 女孩瞪他,“哥哥你也不靠谱?” 李淮修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戳来戳去,笑道:“靠不靠谱,哥哥自己都不知道,先紧着些好物件给你。” 李淮修在京城里清了许多铺面出来,说算是阿瑶的聘礼了,叫她细心经营。 若是赔光了,李淮修看她一眼,笑了笑,说是自有债要向她讨。 阿瑶正好没处安排徐娘子,这就是瞌睡遇上了枕头,在京城瑞祥街上找了个两层楼的店面,开了间医馆。 医馆里还有许多东西要规整,药材要进,牌面要做,拖了有差不多七八日。 徐娘子昨日开张了一日,还找了许多学徒,今日就来给阿瑶报账了。 毕竟是第一日,进账还是少数,阿瑶也不看这个,见确实有人光顾就放到了一边,问徐娘子她交代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徐娘子对如今的生活很知足,这医馆不远处就有个学堂,这里也没人知晓他们母子二人的来历背景,因此许正也能安稳地读书,徐娘子心中感激,对阿瑶交代的事情自然是万分上心。 徐娘子不知阿瑶为何要查这件事情,但是还是认认真真地探查了一番。 “这说书人家中确实死了五口人,妾身托人打听,说是那说书人夜里就没回来,半夜的时候听见院子里有狗叫,第二天血就从院子里流出来了,一家五口死相凄惨,只有一个最小的儿子不翼而飞,多半是被凶手抱走了。” 阿瑶想起沈意行昨天的话,不由蹙了蹙眉。 沈意行为何要额外提起这件事情呢,这横竖同他们也扯不上关系呀。 徐娘子自己有孩子,听不得这样的消息,不由叹息一声,“城里如今人心惶惶,都怕遇见那个刽子手。” “多半是山匪作案,这些人为了口吃的,什么都做的出来。” 徐娘子又想了想,“这案子说是沈督军在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将那凶手绳之以法。” 本朝关于杀人的律法极言,若是朝廷命官无辜杀人,严重的能绞了官帽,投入大牢,发配到边疆去。 普通百姓杀人就是上断头台的命,还要祸及子孙,三代不能科举。 就连皇子皇孙这样的黄带子,杀了人也不能轻易姑息。 徐娘子走后,阿瑶还是有些想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 总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地杀了说书人一家,就是为了搅得城里满城风雨。 徐娘子说是山匪作案,阿瑶是不信的,那说书人的家靠近街道,山匪不会这样张扬大胆。 况且如今城中流言四起,竟然也无人管制。 阿瑶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一时半会到想不出来。 眼见已经要午时了,李淮修还未回来,阿瑶知道自己今日午膳要一个人吃了。 女孩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轻轻叹了口气。 · 李淮修坐在一个茶楼里,隔着一层帷幕,听着外头说书人的声音。 这说书人不讲淮王了,专门讲那鬼怪之事,引得茶楼里一片叫好声。 李淮修垂着眸子听了会,捏了你腰间的玉佩,有些好笑道:“狐仙?” 这说书人讲得是些黄段子,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词汇,不过是狐仙同书生在夜里相会,依旧叫厅里几人听了觉得引人入胜面红耳赤。 乌正听得也觉得好笑,这段子讲得极糙,几乎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听下来的。 “主子,如今叫城里所有的说书人都不讲真人真事了,专门讲一些异闻奇事。” 城里还流传这说书先生是因为讲了贵人的事情,遭贵人暗恨,这才出手将他一家的性命都夺走了。 李淮修靠坐在椅子上,面上没什么表情。 没过一会,隔间的门叫人敲响了,李淮修点点头,乌正才打开门。 几个老臣接连进来了。 李淮修起身,语气低沉一些,同几人挨个见礼。 闲话说了一轮又一轮,李淮修也不步入正题,只靠坐在角落里,眉眼英隽,惹得几人频频看向他。 这几个老臣都是镇南王的交好,平日里是决计不会同其他派系的人来往的,但是李淮修拿名头压,如今镇南王也联系不上,几人商量一会,想着看他出些什么硬招,总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将几人打杀了,便一齐出来见一面。 待做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李淮修就请几人离开了。 几人心里都有些讶异,他们都是镇南王派系的言官,避嫌了一辈子,也替元帝当了一辈子的笔杆子,这样微妙的时刻,确实难免会有人来拉拢,他们如今受邀前来也是不得已的,没想到李淮修真就只是请几人喝了杯茶水。 几人迟疑着出了这茶楼,乌正后脚就跟着出去探查。 街角果然有几个行迹鬼祟的人往这边探头探脑,眼见着几个大臣接连出去了。 乌正立刻回去隔间,低声道:“主子,成了。” 李淮修闻言笑了笑,勾了勾腰间的玉佩,叫人出去给那说书先生一些打赏,让他换个本子说。 这般听着腻歪。 · 那街角的几个探子在一旁徘徊了许久,接着便兵分几路,隐在人群中,甩掉身后的尾巴以后,这才悄悄进了镇南王府。 沈意行疑心重,这几个老臣平日里自然是不需操心的,但是如今时局敏感,各方人马都蠢蠢欲动,最怕这些拿着笔杆子的人,在朝中沉浮了几十年,官位做的不大,但是有些清名,容易带着那些读书人起哄。 沈意行听完这些探子的话以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卢至拱拱手,“殿下,这几人都是王爷的老部下,如今怕是叫淮王拿捏住了。” 沈意行看了看几人的资料,轻轻把册子关上,有些头疼地嗯了一声。 卢至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就是不信任这几人了。 沈意行本就对镇南王的人都没什么好感,他也不是那种疑人不用的人,所以只考虑了一会,舍弃地也很干脆利落。 只是这几人罢了,还不至于是整个朝廷的嘴,他正好可以扶持几个新人上来。 这时,书房的门突然被敲了敲,沈意行抿了抿唇。 一个小厮在外头低声道:“王妃来访,世子,这……” 世子不喜小樊氏,这是满府皆知的事情,小樊氏以往也有自知之明,都避着沈意行走,今天到不知为何撞到枪口上来了。 沈意行垂着眸子想了想,还是叫人请她进来了。 卢至自觉地退了出去,小樊氏就憔悴着一张脸进了书房。 小樊氏这半辈子都活的滋润,她母亲虽说是妾室,但是出身大户,颇得樊老爷子宠爱,她娘手里又有银子,从小过得不必家中嫡女差。 当初看上了自己姐夫,虽说家里人不同意,但是哭闹一番,最后也算是求仁得仁,她这一辈子是没吃过什么苦的。 沈意行叫人放她进来了,自己却未曾起身,懒散地靠坐在椅子上。 小樊氏长相算是明艳,眉眼同大樊氏有些相像。 小樊氏也不在乎他的冷漠,只哭着脸道:“世子可别叫旁人挑拨了,妾身如何会往淮王府上放探子,妾身都未曾见过那淮王。” 沈意行叹了口气,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小樊氏就立刻噤了声,叫继子的眼神看得背后发毛,磕磕绊绊道:“世子,你这是作何?” 沈意行这几日心情都不好,他也懒得再做出那副好人相,只有些厌倦道:“谁派的我就找谁。” 男人眼神疏离,目光直直地落在小樊氏身上,缓缓道:“不是你,就是我父王放的。” 小樊氏欲言又止,张了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男人笑了笑,“是你就割你半边亲兵,是他的话……” 镇南王如今跟个废人差不多,有什么东西能叫沈意行讨债一般地拿走的。 小樊氏打了个寒颤,怯懦道:“是我派的。” 沈意行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示意她滚出去。 小樊氏踌躇在原地,“子安,焦永,他毕竟是你父亲,不管怎么样……” 沈意行已经不耐烦了,他一只手撑了撑额头,卢至就进来,请走了小樊氏。 他心里厌恶樊氏,但是懒得找樊氏的麻烦,那些叫权利绊住了手脚促成这一切的人,才是他要清算的对象。 卢至外头又有人递了信来,说是衙门里出事了,沈意行揉了揉眉心,起身出去了。 这说书人的案子很难办。 城里如今说什么的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块地方,他总要找出凶手来,就看最后栽在哪家的头上。 · 阿瑶将府上的事情摸得差不多了,夜里,柳嬷嬷还来看了看她,问她为何不沐浴更衣。 阿瑶如今已经历练出了一副厚实的面皮,只说自己夜里还要再练字,晚些再睡。 柳嬷嬷倒是很欣慰,还叫阿瑶夜里叫小厨房做些吃食,当心饿着了,蜡烛燃亮一些,别害了眼睛。 阿瑶叫她说得有些羞愧了,越想越于心难安,倒真的练了几页大字。 夜里稍晚一些,阿瑶挽了个简单的发式,头上只插了跟玉钗,简简单单,叫人看了便觉得清爽宜人。 拂冬替她挽好头发,还有些好奇,“这簪子倒是奇特,与一般的小钗差不多长。” 阿瑶瞧了瞧,也觉得是的,但是水头很好,衬得阿瑶的面容仿佛在发光。 她又着了件浅绿色的广袖长裙,在梳妆台前照来照去的,抿了抿唇,又叫拂冬给她点了些口脂。 香甜的气息漫在口鼻中,阿瑶冲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一旁的拂冬都看软了一半的身子。 阿瑶稍作打扮,便有一种迤逦的美丽,弯弯唇就容光摄人。 拂冬看得心里惴惴的,“姑娘,你与淮王毕竟还未成婚。” 这男子的心就像天上的月亮,哪里有个定数,可不能叫淮王这样早就得手了。 姑娘这幅模样,又有哪个男子忍得住。 阿瑶叫她说得面红,连连点头,只叫她别说了。 阿瑶做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一下一下地荡着。 院子里怕有蚊虫,拂冬还燃了个驱蚊虫的小香。 天上挂着一轮圆圆的月亮,皎洁地照在大地上,夜风从天边吹来,阿瑶的裙摆就跟着飘。 院子的门半掩着,外头是叫灯笼照出来雾蒙蒙的一片。 阿瑶的面颊依在秋千的绳子上,柔柔地望着门前,有下人走过,脚步声远远地传来。 但是阿瑶听得出来,那都不是李淮修。 阿瑶等得昏昏欲睡,软软地依在秋千上,突然叫周元叫醒了。 “姑娘。” 周元提着个兔子灯笼,站在院子外头朝她拱手,“主子等着您呢。” 阿瑶提着裙摆出去,就见院子外头有个马车。 周元把兔子灯笼叫阿瑶拿着,扶着她上了马车。 阿瑶啊了一声,转头问周元,“李淮修呢?” 周元听着阿瑶直呼李淮修的姓名,只当自己没听见的,恭敬道:“主子在外头等您。” 阿瑶只好自己坐上了马车,她把马车的车窗都打开,叫风能吹进来。 今夜不知为何,比以往凉快许多。 马车平稳地向夜色中驶去,车辙压着青石地板的声音叫人昏昏欲睡,这时已经接近子时了,路上竟然也没有人来查探。 畅通无阻地驶出了京城,阿瑶靠在窗户上,觉得自己像是话本里的小娘子,叫年轻体壮的穷酸书生勾去了心魂,在一个雾气蒙蒙的夜里,卷了银钱首饰,同书生私奔了。 女孩想了想,自己抿着唇笑得面上酡红。 马车走了许久,阿瑶觉得天上的月亮都在移动,马车车壁上嵌着夜明珠,她觉得自己该是睡了一觉,迷迷糊糊醒了,又窝在角落里昏昏欲睡。 当马车在一片旷野停下来的时候,有人敲了敲车壁,语调轻轻的,“下来。” 阿瑶如梦初醒,眨了眨眼睛,连忙从车窗里探出头去。 女孩发髻有些散乱,眼角睡得晕红。 李淮修垂着头看她,拨了拨她热乎乎的脸腮,男人似乎笑了笑,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姑娘,幸会。” 阿瑶莫名其妙害羞起来了,她脸颊酡红,握了握男人抚着自己脸颊的手指,又把脸腮在他手心蹭了蹭,有些羞怯道:“公子,幸会。” 李淮修就俯身亲亲她,咬咬她的唇瓣,男人气息又热又湿,覆在阿瑶面上,低声问她吃了什么。 阿瑶不说话,李淮修就按按她水红的唇,沉默一会,说很香。 李淮修叫她下来,阿瑶提着裙摆,乖乖就下来,一只手还提着兔子灯笼,像个第一次见到这种玩意的小孩。 这地方又空又大,旷野的风轻柔又细腻,轻轻地托着阿瑶的衣摆,把灯笼也吹得摇摇晃晃。 李淮修打量她,从她如远山芙蓉的峨眉,看到水红的唇瓣,李淮修最后看到她的发髻,男人不知想到什么,垂下眼睛笑了笑。 阿瑶不知为何,不敢抬头看他。 李淮修穿着一身少见的黑色衣裳,阿瑶能看见他脖子上黛色的血管,和轻轻滑动的喉结,叫灯笼照得泛着微光。 男人生得高大,胸膛温热又宽厚,把阿瑶拢在怀里,低声问她冷不冷。 阿瑶叫他胸膛震得头脑发昏,莫名其妙就噤了声。 女孩只摇了摇头,有些恍惚地想着,这样的天气,哪里会有人觉得冷呢? 男人于是牵她的手,把她往前面带,阿瑶脚步发软,慢慢地缀在他身后。 这周围是一片漆黑,马车也被缓缓遗落在身后,两人像是走进了一个没有人的世界,阿瑶原本觉得自己该害怕的,但是李淮修在这里,还那样紧得牵着她的手。 阿瑶挠了挠他温热的手心,觉得安心,女孩一步一步地走,脚步越来越轻快,胸口就像有小气泡咕噜咕噜地冒出来。 她看看李淮修的背影,歪了歪脑袋,眼神湿漉漉的,脸红的自己都莫名其妙。 阿瑶步子像是在打架,李淮修就捏了捏她的手心,微微侧了一下面颊,阿瑶能看见他线条优美流畅的下颚线。 男人语气平平,“别摔了。” 阿瑶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小脸还是红扑扑的,说话都像小鸟在唱歌,调子还得是甜蜜蜜的,“怎么? 你现下就觉得我麻烦了?” 李淮修很轻地笑了一声,他小臂肌肉线条弯曲时流畅又漂亮,男人干脆把女孩背了起来,握着女孩的腿弯叫她不要乱动。 李淮修不说话,阿瑶就摸摸他的脸颊,用脸腮在他肩上蹭,语气期期艾艾的,“你这样不说话,叫我觉得你不疼我了。” 李淮修抬手拍了拍她的屁股,叫她不要乱摸,“我还要怎么疼你。” 男人好像笑了一声,过了会,声音很平静,“把我的宝贝含在嘴里?” 阿瑶伏在他背上,抿了抿唇,听得脸蛋酡红,把小脸枕在他肩上,“你含呀。” “我是愿意的。” 女孩还有些羞怯,手指戳戳李淮修的耳垂,说话细声细气的,“正好叫你去哪里我都跟着。” 男人不说话了,把女孩往上边带带,过了许久才笑了一声,声音低了许多,“哥哥真爱你这张嘴。” 阿瑶想了想,小脸红扑扑的,蹙着眉细声细气道:“我含哥哥也是可以的。” 女孩很轻地,往他手臂微微鼓起的肌肉上抚了抚,线条流畅,富有力量却丝毫不夸张。 这样轻轻柔柔地抚了两下,叫李淮修停了脚步。 男人很轻地叹了口气,语气平平,“别摸了,再撩拨两下就来不及了,你不想去见见我母亲?” 说罢,男人好像很认真地想了想,似乎觉得这地方也不错,要把女孩放下来。 阿瑶小小声地啊了一声,死死地勾着李淮修的脖子,红着脸倒在他肩上不说话了。 细雨 细雨 “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呢?” 阿瑶伏了会,手搭在男人肩膀上,忍不住想要直起身子。 李淮修背着她走了小半个时辰,步伐依旧沉稳,此时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腿弯,言简意赅道:“是个好人。” 阿瑶叹了口气,伏在他背上,细声细气道:“哥哥敷衍我。” 女孩在他背上蹭了蹭,突然又抚了抚李淮修的肩膀,嘴里像是含了蜜,喜滋滋的,“哥哥这样敷衍我,我还是十分爱重你的。” 李淮修听得笑了一声,把阿瑶颠了颠,男人直白道:“哥哥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阿瑶想看看他的神色,侧了侧身子就叫男人握住了腿弯,叫她不要乱动。 男人握得很重,阿瑶吃痛了一声,还是在李淮修的肩膀上挨了挨脸颊,语气幽怨又甜蜜,“谁叫我爱重你呢。” 李淮修受不住她这幅模样,于是把女孩放到一旁的石凳上,揉了揉她的小腿,把女孩揉得面色发红抿着唇不再说话,这才又把她背起来。 阿瑶歪倒在他肩上,戳戳他的手臂,有的没的说了一大推,李淮修只时不时地应她一下。 等男人停住脚步时,阿瑶还没回过神来,从李淮修的肩头往前探,“这就到了?” 李淮修嗯了一声,把阿瑶放下来。 这是一扇红色的高大木门,门口无人看守,门上挂着个鎏金大锁,连着远远延伸出去的墙院,直到被黑色掩盖的远处。 这样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宅子。 男人高高大大的,叫人很有安全感,阿瑶起先倚在他身上,想了想,突然挪到了一边。 还未成婚,这叫李淮修的母亲看到了不太好吧。 李淮修看也不看,握着阿瑶的肩膀把她按在怀里,语气平平的,“躲什么。” 阿瑶抿抿唇,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忽闪忽闪的。 女孩仰着头,面颊叫灯笼照得细腻白嫩,压低了声音道:“小心你娘看见了。” 李淮修按了按她的脊背,很轻地笑了一声。 男人不轻不重地扯了扯女孩的长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宅院。 阿瑶叫男人扯得把面颊贴在他胸前,温温热热的,女孩动了动手臂,慢慢也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男人低头看向阿瑶,捏了捏她的肩膀。 李淮修眉眼英隽清俊,眼神平静,像是带着什么别的意味。 阿瑶叫他看得面红,仰了仰头,有些害羞,“做什么呀。” 李淮修笑了笑,拨了两下她的额发,阿瑶就红着脸仰头看他,目光里带着水汽,觉得他该是要亲亲自己了。 可男人只摩挲了一下她的面颊,就轻轻拔了女孩头上的白玉钗。 阿瑶抿了下唇,摸摸发髻,上边除了几个固定的小钗,现在空荡荡的,女孩仰头看他,“你做什么?” 李淮修把玉钗拿在手里转了一圈,手抵在阿瑶背上,带着她往门前走。 阿瑶下意识地抱了抱男人的手臂,李淮修就抚了抚她的肩膀,叫她别怕。 男人拿着玉钗把那把鎏金大锁打开了,又轻轻插回了阿瑶的发上。 阿瑶抿了抿唇,眼神亮晶晶的,脸腮兴奋地通红,“这就是钥匙。” 李淮修拍拍她的面颊,并不说话,只推开了大门。 阿瑶深吸一口气,凝神往里边看去,长长的鹅卵石铺的小道,远远地延伸到宅子深处。 阿瑶愣了愣神,有些犹疑道:“这是个寺庙?” 李淮修嗯了一声,语气倒是很平静,“我母亲死在这里。” 阿瑶于是不再说话了,这里头黑漆漆的,几乎不见光亮。 阿瑶站在门前踌躇一会,还是紧紧地依在李淮修怀里,脸颊贴在他肩上,细声细气的,“我有些怕。” 李淮修低头看她一眼,就牵着阿瑶的手,拨了拨她的兔子灯,带着她挨个点亮路上的灯笼。 两人慢慢走进去很远,阿瑶抽神回头望了望,身后是两人一起点燃的条路,不知道为何,抿着唇笑了笑。 这里该是有人定期来打扫的,虽然没有人守着,但是很干净,空气里漫着一股檀香味。 “你母亲生前出了家吗?” 阿瑶牵男人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淮修看了阿瑶一眼,有些好笑道:“只是暂住。” 两人在外边逛了会,李淮修牵着阿瑶进了一个大佛堂,点亮了佛堂里的两根蜡烛。 一座庄严高大的佛像立在堂中,面色慈悲又带着空无的意味。 阿瑶叫李淮修拉着跪在了佛像前,两人安静地上了柱香。 阿瑶忍不住问,“你母亲的牌位呢。” 这佛像的年岁也不大,看着像是新修的,确实没有牌位放在这。 李淮修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揽着阿瑶的肩膀,把女孩拉近一些,两人几乎跪在一张蒲团上。 男人声音很平静,“不在这里,但是确实是在这里去世的。” 阿瑶听得往李淮修怀里缩了缩,小声道:“你父亲呢?” 李淮修沉默一会,道:“也去世了。” 阿瑶还想问,李淮修就把她的脸按在怀里,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但是我不知道在哪。” 阿瑶突然搂住他的脊背,细长白皙的手臂在李淮修背上抚了抚。 不知为何,她觉得李淮修虽然面无表情,但是该是有些不高兴的。 男人静静地看着佛像,面容叫烛火映出一片阴影,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把怀里的女孩搂近了些。 蜡烛炸出两个灯花,阿瑶闷在他怀里许久没说话。 过了一会,她抬手摸了摸李淮修的面颊,语气轻轻的,“哥哥,我以后做你的母亲吧。” 说出来很不对味,阿瑶抿了抿唇,有些唏嘘道:“做你的父亲也好。” 李淮修闻言笑了一声,捂住了她的唇,男人很轻地叹了口气,“别吧,你这样我怎么下的了手。” 阿瑶心里实在爱惜他,推开他的手,这会还挨挨他的肩膀,语气十分怜爱,“我是下的了手的。” 李淮修把她抱了抱,捏住了阿瑶的腰,叫她不要说话了。 阿瑶乖乖缩在男人怀里,叫他安静地抱了许久。 过了会,佛堂里的蜡烛都要燃完了,李淮修突然拍拍阿瑶的面颊,语气很平静,“睡着了?” 阿瑶摇摇头,但还是打了个小哈欠。 李淮修抚了抚她的面颊,叫她起来,“泡温泉吗?” 阿瑶啊了一声,叫李淮修扯着手臂带了起来。 阿瑶缓了缓才清醒一些,面上又欢快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我们真的只是来见见你母亲。” “这里哪里有温泉,都干掉了。” 女孩说着又仔细想了想,这附近该是没有的。 京城周边确实有好几个温泉庄子,以往入夏以后,总会有贵人驾着马车去城外温泉庄子避暑,但是今年几乎没有人出来。 女孩想着想着,语气都甜蜜了起来,还故意压着,红着脸指指点点道:“你真是唐突,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李淮修看她一眼,语气低了些,“不愿意就做别的。” 男人说着笑了笑,抬眼看了看四周,面上没什么情绪,只淡淡道:“荒郊野外的,做什么都是有意思的。” 阿瑶叫他说得背后发凉,连忙叫他把自己抱紧一些,李淮修笑了笑,把她拢在怀里,下巴压在她发上。 抱着抱着女孩抿出两个小梨涡来,手在李淮修背上轻轻拍了拍,有些害羞道:“你真讨我喜欢。” 李淮修就勾着她的下巴看了一会,带着阿瑶往外走,男人很轻地叹了口气,“你就哄吧。” 这寺庙现在荒芜,以往却是有些香火的,因此建了许多厢房,给出了香火银子的贵人小憩。 此时厢房里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阴森森地叫人不敢多看,阿瑶就把面颊贴在李淮修手臂上。 男人低头看她一眼,想了想,又把她背起来了。 阿瑶伏在他肩上,轻轻抚了抚他的手臂,“哥哥真好。” 这些甜言蜜语沾一下就要带出丝来,李淮修不搭理她,只叫她不要睡着了。 阿瑶把兔子灯笼垂在男人身前,晃呀晃,有些挡视线,但是李淮修没出声。 两人安静地走到一个院子前方,上边该是有名字的,隐在黑暗里看不清,阿瑶把灯笼提起来一些,还是没看清楚。 李淮修带着阿瑶进了院子,推开一扇微微合上的门。 带着硫磺气息的水汽扑面而来,阿瑶深深地吸了一口,突然歪倒在李淮修肩上,脸红红的道:“有毒!” 李淮修掐了一下她的大腿,叫她不要乱说话。 这院子有人打扫过,中间是一池温泉水,是露天的但是一旁围了高高的围墙。 阿瑶踩在地上都觉得脚底下的鹅卵石是软的,李淮修笑了笑,说她这可能是发了癔症,叫阿瑶红着面拍了他两下。 阿瑶还有些不好意思,这里虽然黑乎乎的,但是总归是在野外,会不会有人来。 女孩搂住李淮修的腰,小声地说自己的顾虑。 李淮修没说话,只带着她把院子里的一圈灯笼都点亮了,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男人又捏捏她的手,叫她提好兔子灯,牵着她在院子外边走了一圈。 阿瑶走完就放心了,这周围都是空旷的,要是有人,也爬不了这样高的围墙。 李淮修把阿瑶带到院子里,自己进了一旁的厢房。 阿瑶左右看看,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脱了外裳,里头是一件白色的纱衣,隐隐约约能看见纱衣底下的素色肚兜。 阿瑶低头看看自己,把绣鞋也脱到一边,发了会愣,有些后悔怎么没穿得好看一些。 这边都是温泉里的热气,阿瑶叫这些热气烘得脸颊通红,她往一旁看看,厢房里的蜡烛也燃了,兔子灯叫李淮修挂在了温泉边上,男人不知道在厢房里做什么。 女孩抿了抿唇,摸索着进了池子。 温热到有些烫的池水涌在胸口,阿瑶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呼着气靠在池子旁。 阿瑶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暖洋洋的,但是同那种夏日的闷热不一样,仿佛是被闷着出了一身的热汗,接着又泡了个澡。 今天凉快得不像话,阿瑶双手拢在胸前,叫着院子里的凉风吹着,觉得自己要睡着了。 一只手突然握住她的腰,把阿瑶往上提了提,带着水汽的手拍拍她的面颊,“醒醒。” 阿瑶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倚在了男人的肩上。 李淮修很坦然地没穿上衣,肩膀宽厚线条流畅,上边挂着热气蒸出来的水珠,阿瑶能看见他肩上刀口留下的伤疤。 阿瑶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了,下巴搭在李淮修肩上,轻轻喘了两下气,面上红得像染了胭脂,起伏的胸口贴着男人的胸膛。 李淮修低头看了会,把女孩推远了一些。 男人胳膊肘撑在池子边上,手里拎着壶酒,突然仰了仰头。 阿瑶看见他喉结滑了滑,上面覆着一层晶莹的薄汗。 池子里浮着个小托盘,阿瑶从上边拿了个冰镇过的糕点吃,吃了两个,又依到李淮修身边去。 阿瑶摸摸他的肩膀,挨挨他的手臂,语气期期艾艾的,“哥哥累不累。” 女孩的纱衣贴在身上,莹润的锁骨上泛着水汽,嫩白匀称的手臂在水里微微起伏,李淮修只看到这,就移开了目光。 男人喝了口酒,语气平平,“不累。” 女孩突然亲亲他的肩膀上的伤疤,柔软湿热的气息,叫李淮修从肩膀麻到后脑,神经都炸了一下。 他顿了顿,把阿瑶抵远一些。 阿瑶非要依过来,撩着水往男人身上洒,见李淮修喝酒,语气轻轻的,“好喝吗?” 李淮修没说话,低头喂她一口,辣得阿瑶舌头发麻,叫男人咬了咬都不觉得痛。 阿瑶酒量浅,一口就有些半醉了,伏在李淮修身上昏昏欲睡。 男人半搂着她,倚在温热的池壁上,一下一下地揉捏她的脊背,从脖子顺到尾椎,阿瑶不知是舒服还是难受,轻轻打了个抖,半梦半醒间觉得怕是已经子时了。 李淮修突然用水点点她的面颊,勾了勾她的下巴,阿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他。 男人语气很平静,“你爱我吗?” 阿瑶一下就清醒了,但还懒洋洋地伏在男人肩上,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问,“爱你,我最爱哥哥。” 李淮修嗯了一声,语调没有起伏,“你爱我什么?” 阿瑶仰着头看他,女孩一半的发丝湿漉漉的,额发贴在面上,看着李淮修的眼神亮晶晶的。 阿瑶有些害羞,想了想,摇摇头,面颊红红的,“我不知道,我该是什么都爱的。” 她说得是实话,李淮修垂着眸子看书,她就能悄悄在一边磨蹭一天。 李淮修沉默了一会,垂着眼睛看着阿瑶,语气里没什么情绪,“你在意我是谁吗?” 阿瑶仰着头看他,目光像是沁了水,女孩心里有些明白过来了。 她抚了抚李淮修的脸颊,声音很柔,“我不在意的,哥哥。” “在我这里,哥哥这个身份是不会变的,哥哥永远是哥哥。” 李淮修垂着眸子看她一会,用手背抚了抚女孩白生生的脖颈,到莹润的两截锁骨,又挨了挨她粉嫩的肩头。 阿瑶一只手搭在他小臂上,抚着他手臂内侧浮起的青筋,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男人停住了动作,转而勾了勾女孩薄薄的纱衣,阿瑶垂着头,面颊酡红,觉得热汗像眼泪一样涌了出来。 李淮修拨去了她身上湿哒哒的衣裳,阿瑶忍不住上前一步,把酡红的面颊贴在了李淮修肩上。 湿热的身躯贴在一起,阿瑶知道李淮修有反应的。 可男人没有下一步动作了,他捏了捏女孩薄薄的肩膀,沉默了一会,叫女孩摘了他面上的面具。 阿瑶一愣,仰头看着他。 李淮修的眼神平静,又似乎带着其他的情绪,安静地看着她。 阿瑶抿了抿唇,细白的手指在他面上顿了顿,轻轻取下他面上的半脸面具。 她对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 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垂着眼睛,摸了摸阿瑶红润的脸腮,阿瑶甚至没来得及有反应,就被男人抵在了池壁上。 李淮修生得高大,肩背的线条流畅又漂亮,绷紧时有种极具力量的美感,但是丝毫不会夸张。 阿瑶像只小兔子一样被抵住,她喘不过气来,口气含着男人湿热的唇舌,喉咙里的空气都被挤压,肩背被带着薄茧的手揉捏得打颤,一双细长白嫩的手臂勾在男人的肩背上。 兔子灯笼的尾穗,叫风吹得扫在她面上。 男人吮了吮她的舌尖,湿热的气息顺着下巴到莹润的脖颈,一只手慢慢地顺着她的脊背,阿瑶朦胧间,突然觉得面上冰冰凉凉的。 月亮已经消失了,天边拢着乌云,一声炸雷初响,细密的雨珠落下来。 大旱七月,落雨了。 · 汴州,夜里的暑气蒸得人头脑发晕。 赵承润让人倒挂在树上,大脑因为充血,眼前有片刻的黑暗。 一群异族人围坐在一旁,低声用乞明语说着什么,嗡嗡地吵人的脑子,边说还边时不时往赵承润这边指指点点。 赵承润烦得不得了,狠狠地往上够了够腰,却叫自己在空中荡了个半圆,少年重重地喘息一会,大声骂了句脏话。 一旁的乞明人都转过来看他,一个像是头头一样的人说了句什么,一个面色严肃的老人就上前来。 老人看着年纪很大了,穿着也干净整洁,在这群异族人里该是地位也不低的。 老人会讲一些大元话,但是语调很僵硬,“你是什么人?” 赵承润呸了他一下,抿着唇不说话了。 如今汴州同乞明打得正欢,边界线上到处都是巡逻的人,怎么会叫这十几个乞明人来了大元境内。 要么是这些乞明人早早就潜伏在大元,要么,就是大元内里出了奸细。 赵承润想到这狠狠地皱了皱眉,他被捆了手脚,只能瞪了瞪这个老人,“我是你老子!” 老人面上浮起几分不悦,向一旁的头头回话去了。 那头头是个看着有些病弱的青年,穿着华丽干净,叫一群人隐隐围坐在中间,生得过分精致,只是一双眼睛里冒着死气,叫人一看就背后发凉。 老人同他说话都是跪在地上的。 少年抬起眼皮子,看了看赵承润,低声说了句什么。 老人犹豫一会,点头应了。 队伍趁着夜色开始继续往前方推进,这群乞明人为了不正面撞上大元人,都是坐的马车。 赵承润叫人放了下来,被捆着手脚系在马车上,拖在队伍后方。 这群人这不知道是要去哪,地上都是磨人的砂石,没走一会赵承润衣衫上就都是血。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赵承润一侧胳膊已经血肉模糊了。 那个老人又来问他一遍,还问道:“你知不知道渝州在哪?” 赵承润已经有些中暑了,唇瓣都是干裂的,一侧身子疼得失去了知觉,整个人昏昏沉沉。 他顿了顿,仰着脑袋,呸了这异族人一下,笑了笑,“在你家祖坟。” 老人面色发黑,弓着身子回到了青年身边,青年想了想,说了些什么。 老人点点头,叫来一个身材高壮的大汉,大汉提着长刀,慢慢靠近了赵承润。 赵承润闭了闭眼睛,知道自己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了,少年抿了抿唇,感到带着血腥味的刀锋几乎要割破自己的喉咙。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雷声。 与此同时,一支军队如同天降奇兵,踏着乌云滚滚,气势汹汹地朝这边压来。 马蹄的声音,比雷声还要震耳。 赵承润隐隐约约看见打头的镖旗将军,手里高高地支着一面旗帜。 这是淮王的军队。 赵承润觉得自己昏死过去之前,有什么东西洒在了唇上,他眯着眼睛抬头看,是许久未见的,一滴一滴的雨水。 · 京城里,夜半,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半边天,几乎吵醒了一半的人,几滴雨水落在青砖屋檐上,滴滴答答的。 不知从哪条小巷里传来一声哭嚎,接着一盏一盏灯笼被点亮,京城里一瞬间像是炸了锅,嘈杂得宛若白日。 一户小儿被惊醒,叫娘亲抱着出了内室,看着雨水落在面上。 小孩直愣愣的,“这是什么?” 是细雨。 偏执 偏执 阿瑶双腿发软,几乎滑到池子里去。 李淮修掐着她的腰把她提起来,一只手勾起她的腿弯,叫她站好。 阿瑶闭着眼睛伏在他肩上,很轻地打了个颤,声音轻轻的,“哥哥?” 雨声渐大,打在身上冰冰凉凉的,男人并不说话,抱着她进了厢房。 这厢房很大,中间隔了个山水屏风,里边燃着蜡烛,李淮修把阿瑶放下来,叫她踩在小凳上,拿起一个巾子给她擦头发。 女孩低着头,男人把巾子搭在她头上,一只手拨了她还挂在臂弯上的纱衣。 阿瑶摆了摆手,把纱衣丢在地上,向前伏了伏身子。 李淮修抱了她一会,柔软的肌肤贴上来,男人顺了顺阿瑶的脊背,轻轻把她推开。 阿瑶觉得心里像是叫什么东西泡胀了,冒着酸溜溜的气泡,叫她有些想哭。 “哥哥,你做什么。” 阿瑶觉得自己上了一艘船,替她挡风遮雨,结果有人突然告诉她到终点了,她要下去了。 李淮修垂着眸子,似乎在想着什么,面容英挺又清隽,叫阿瑶不敢多看。 男人语气很平静,“阿瑶,你不了解我。” 他顿了顿,“哥哥不是个好人。” 阿瑶抿了抿唇,睫毛颤了两下。 她想过这个问题,李淮修为什么在她面前会一直带着面具。 是因为长相不好看吗,还是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人,和该都不是,是阿瑶不了解他。 女孩想了想,仰着头看他,语气冷静了一些,但是声音依旧很轻,“哥哥,是你不愿意叫我了解你。” 李淮修对她坦诚,阿瑶很敏感,李淮修爱她,看她的眼神都同看旁人不一样。 阿瑶知道,如果自己之前就一直想要知道他是谁,李淮修会告诉自己,但是阿瑶知道他不愿意,所以她不会去问。 她可以问柳嬷嬷,问李戾,问周元,但是她都没有过。 冯久知,阿瑶抿了抿唇,很轻地抚了抚他的鼻梁。 李淮修避开她的眼神,轻轻侧了侧脸颊。 小时候的事情阿瑶记得不清楚了,只知道庶兄走失了,后来仿佛找回来过,她没上过心,当个故事在听。 后来就是李淮修回来的时候,阿瑶那时看着他,觉得他是个叫人很可靠的庶兄,生得很俊朗,像是个大家公子,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流落在外过。 但是统共也没相处过几天,冯久知对阿瑶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 阿瑶脑子是乱的,她轻轻蹙了蹙眉,觉得荒唐,“你真是我庶兄吗?” 女孩仰头看着他,男人眉眼清隽,该是一副俊朗又多情的模样,可是他不是个好性子的人,眼神永远是冷淡的,叫人看了一眼就被冻住,并不怎么敢关注他的样貌。 但是他长得是不像冯秉怀的,一点也不像。 阿瑶自己就否认了自己,笃定道:“你不是。” 当初他找上门来时,怎么就没人怀疑呢? 李淮修拨了拨她的长发,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嗯了一声,算是安了阿瑶的心。 阿瑶呼了口气,长长的睫毛覆在面上,很轻地蹙了蹙眉,“还好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回冯家?” 阿瑶抿了抿唇,眼神挪到李淮修面上,男人此刻的神情几乎可以算是冷峻。 “我真正的庶兄呢?” 男人垂着眸子看她,语气放轻一些,“去世了。” 阿瑶觉得心里翻江倒海的,有些伤心,又有些其他的情绪,女孩还想再说什么,李淮修叫她去榻上。 阿瑶踌躇一会,去了榻上。 这里头有个小香炉,烘着一套新的亵衣,该是李淮修之前安排的,女孩躲在被窝里换上了干净衣裳。 李淮修在外间不知道做什么,过了许久才进来,男人穿上了衣裳,玄色的广袖长袍,衬得他身姿笔挺,面容俊美又敛然。 阿瑶看着他,觉得特别的陌生。 李淮修看着不像要睡觉的样子,他坐在塌边,把另一侧的床帘放下来,一只手抵在下巴上,问阿瑶困不困。 阿瑶哪里睡得着,她伏在枕头上,看着李淮修的面容,几乎是在发怔。 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反应。 她喜爱李淮修,李淮修也喜爱她,他们不该有任何隔阂的,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李淮修低头看她,两人沉默了许久,阿瑶轻轻按了按他的手臂。 男人垂了垂眼睛,握了一下她的手腕,接着把手放在被子里。 “睡不着?” 男人声音淡淡的。 阿瑶摇摇头,眼神都是飘忽的。 李淮修就嗯了一声,似乎想了想才道:“想听睡前故事吗?” 女孩把半边脸颊埋在被子里,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看着李淮修。 男人按了按被角,他给阿瑶擦了发上的水,自己的头发还是湿,顺着修长的脖颈流到衣服里,李淮修显然没太在意。 “这里是我小时候住的院子。” 他笑了笑,低头看着阿瑶,语气很平静,“你现在就睡在我的榻上。” 阿瑶越发把自己蜷缩在一起。 李淮修想了想,似乎斟酌着从哪说起,接着拍拍她的面颊,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知道前朝后主吗?” 阿瑶抿了抿唇,试探道:“我知道的。” 前朝是个延续了几百年的朝代,最后一代皇帝信任庸人,叫朝上四分五裂党派频出,后来养虎为患,几个暗藏祸心的臣子被养大了胃口,天下就分崩离析,前朝后主只能退守在淮州,占据那小小一块地方。 “前朝后主后来在与乞明人交战的时候叫乞明人杀死了。” 阿瑶不知为何,语气越说越低,她心里已经察觉到什么了,有些犹疑地看着李淮修。 男人不置可否,淡淡道:“那是我父亲。” 且李淮修的父亲并不是前朝后主,是前朝后主的太子,男人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语气平平,“你历史学得不好。” 阿瑶张了张嘴,想了想又不说话了,抿着唇看着男人。 李淮修出生时,他父亲就去世了,那时淮州失守,叫元帝的人占了去。 男人扯了扯阿瑶的头发,“元帝早先,是我父亲的部下。” 元帝一统天下以后,一概声称自己出生大户,但是有些底蕴的人家都知道他是如何上的位。 背叛旧主,这位子坐得扎人。 李淮修的母亲是当时的高门,门生众多,富甲一方,姓杨。 杨氏性格张扬爱拔尖,是家里唯一的娇女。 李淮修的父亲是个很温和的人,生得俊朗多情,出生就被封了太子,他不太喜欢朝政,没事就是看看书画,招一些大家进太子府邸谈天说地。 元帝就是当时进出宫廷,给他四处搜罗字画的人,那时还曾被天子训斥过,都叫太子护住了。 太子那时年轻俊美,又修养与才华兼备,是满朝寄予厚望的接班人,不知叫多少女子心仪。 杨氏进京游玩,对风流俊朗的李太子一见钟情,托人见了一面。 李太子见她生得貌美,拿折扇抵了抵下巴,笑着说她眉眼如画,叫人见了以后,每日都要想一想。 那时对女子的束缚不像现在这般严苛,女子二嫁,婚前同男子往来,只要不太出格,都是无人批判的。 但是门第差距森严,李太子这样的出身,除了京城里几个世家之女,无人敢肖想太子妃的位置。 杨氏眼里揉不得一颗沙子,性子刚得一般的小娘子都不敢招惹,却哄得李太子不顾人言同她做了夫妻之事,一个月没到就十里红妆嫁给他做了太子妃,一个地方之女晋升之快惊掉了不少人的眼睛,更何况她之后便本性毕露,将李太子的后院散了个干净。 李太子是个书生一样秀气的人,只生了两天闷气,他该是十分爱重杨氏的,很快就又同杨氏和和美美了,两人过了几年的神仙日子,可杨氏一直无孕。 李淮修说到这顿了顿,“我母亲不喜欢孩子,觉得吵闹。” 更多的是不喜欢李太子将目光放在旁人的身上,从她自个肚子里出来的也不行,杨氏是个天生就极度自私的人。 李戾就是在那个时候有的,李太子酒后失仪,与一个宫女做了好事。 杨氏气得发疯,太子去上朝,她烧了半个太子宫殿。 火光照红了半个京城,太子在朝上吓得腿软,生怕杨氏一把火把她自个也烧死了。 这火把太子宫殿几乎烧完了,损坏珍宝无数,造成巨大的舆论风波,古往今来就没有这样的事情。 杨氏于是被当时的天子斥责,本要被斩的,不知太子是如何周旋的,最后也贬回了老家,叫她这辈子都不要再入京。 杨氏的大胆叫京城里的人惊掉了眼珠了,结果没过几日,太子又亲自上门赔罪,把杨氏接了回来,京城里至此不再有人敢背后说闲话。 两人闹成这样也不愿意散了,天子也不爱管了,只管将那宫女好生养着,到底叫太子有个子息。 后来就是宫破,元帝那时在京城里做内应,叛军进来的悄无声息,天子被斩于明堂,李太子带着妻子与一众老臣逃至淮州,这是杨氏的祖地。 李家几百年的江山毁于旦夕之间,好在李太子本就是个心胸宽阔的人,他窝在淮州颓废了一阵子,慢慢也振作起来了,只是心里一直不好受,身体渐渐也不好了,他能倒背诸子百家但偏偏不通武艺,在太平盛世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贤君,可在这乱世里他只好带着一些老臣死守淮州,以期伺机光复前朝。 结果谁也没想到,乞明人一路从汴州杀到淮州,那时元帝已然称帝,派了冯家二爷做督军,带着大军声称来支援淮州。 支援到李太子被人五马分尸,一众老臣四下逃窜,几万的兵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淮州。 元帝一举统领天下,冯家加官进爵,至此李家查无姓名。 杨氏叫李太子藏在了米缸里,以为丈夫就躲在隔壁的大缸中,不知道他是出去引走了敌人,被人救出来的时候杨氏差点发了疯。 李太子那样丰神俊朗的人,叫人在阵前分了尸,死前也无尊荣,尸首都找不全,叫人践踏在脚底。 杨氏本来要死的,这样的时候倒是查出了身孕,叫一众老臣苦苦哀求,好歹给太子留个嫡出的子息。 “我像极了我母亲。” 李淮修说到这顿了顿,“该是我的,就不喜欢叫别人沾染。” 杨氏当初敢火烧宫廷,就是因为太过偏执,李淮修在此方面青出于蓝。 阿瑶听得难受,轻轻吸了吸鼻子,想要说些什么,叫男人制止了。 杨氏从淮州逃出来以后,无处可去,去哪都怕叫人发现,最后再一处破败的寺庙安置了下来,此地离京城近,主持受过太子的恩惠,像是个灯下黑的地方,李淮修在这里长到少年。 他没有什么玩乐的兴趣,杨氏整日阴沉着脸,对他倒有几分好脸色,把李太子生前的希望全寄托在了他身上,李淮修能识字以后,杨氏就自尽了,叫人把骨灰洒在了当年的战场上。 李淮修记得那天下着小雨,自己午睡起来以后,胸口闷闷地像是喘不过气来,他去了母亲的院子,对上一双高高挂起的绣鞋。 杨氏吊死在长廊里,李淮修知道自己约莫从那时起就不太正常了。 后来有人来追杀,李淮修与那些大臣失散,追杀的人李淮修后来查出来是元帝的人,他们屠了整个寺庙,李淮修叫忠仆的尸体压在底下,无声无息地躺了许久,许多年以后,他都会梦见那种弥漫全身的血腥气,与在一滴一滴滴在耳边的血珠。 他要是烦躁了,时不时就头疼,该是这个时候留下的毛病。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在冯家藏了一段时间。 真正的冯久知在冯府过得不好,那年也不过是个少年,说要去母亲的家乡找外公,同无处可去的李淮修撞在了一起,两人躲在一间小庙里,冯久知身体不好发了一场高热,去世时才说自己是冯府的少爷。 李淮修永远不缺胆子,要是叫元帝的人抓住了就是一死,倒不如去冯府碰碰运气。 冯老夫人自己看管不力,叫庶长孙走失了,她并不敢声张,李淮修就这样掐着她的心进了冯家的门,更不提还有个小帮手,一见他就说是自己的哥哥。 他许多时候睡不好觉,阿瑶就会拍拍他的肩膀,叫他乖乖听话,女孩自己不爱睡觉,但是很会说教旁人,一只小手在肩上拍拍捏捏,李淮修后来总会梦到。 李淮修摸了摸阿瑶的面颊,他肩膀开阔挺直,气势慑人,不带面具就越发显得俊朗,早已不是那个手无寸铁的少年。 男人似乎觉得有些好笑,眉眼却看不出什么情绪,“你祖母,向元帝举报了我,因为我生得像我父亲。” 他自小就生得好,面容比李太子更英挺一些,但是神情却一点也不像。 李淮修就叫匆忙赶来的臣子带走了。 李淮修有时候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围攻别院之前,他其实没有必要去京城。 但是想去总是会有理由,他想去,于是就有了许多理由。 “阿瑶,你怕我吗?” 李淮修垂着眸子看她,他觉得自己是不太正常的,并且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异状。 他在这个寺庙里呆了那样久,整日除了看书就是做功课,但是觉得自己并未受到洗涤。 他不喜欢看阿瑶冲别人笑,不喜欢阿瑶穿着旁人制得衣裳,名字前头带着别的名头,这些都叫他很不高兴。 李淮修说罢看了看阿瑶,“哥哥真想去哪都带着你。” 阿瑶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要掉眼泪了。 “我师父是个很有修养的大儒,他崇拜我父亲,并不怎么喜欢我,说我生来带着灾厄,是个吃相很难看的人。” 李淮修许是小时候在死人堆里呆久了,并不能很好地掩住脸上的戾气,大儒叫李淮修学会控制情绪,再加上他确实长得像李太子,生活多有不便,慢慢就习惯了带着面具。 这就像一件衣裳,阿瑶若是旁人李淮修不会在意,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好。 但是阿瑶该是个嫖客,李淮修是她看中的妓子,在乎她腰间的银两,于是不肯丢掉遮丑的物件,想叫她上心一些再上心一些,哪怕见了他衣裳底下的丑态,也不会就这样离他而去。 就好像杨氏勾着李太子不顾声名,同一个未婚小娘子上了榻,李淮修有意无意,该是在模仿杨氏的。 “我若是不能五马分尸了元帝,就要叫别人五马分尸。” 李淮修说得很平静,抬手挨了挨阿瑶的额头,很轻地叹了口气,“哥哥如何放得下你。” 阿瑶听得鼻头发酸,语气都是软的,“哥哥不要这样说。” 那样的场景,阿瑶想想就心头一紧,难受得要哭出来。 李淮修只笑了笑,他想了想,没什么表情道:“比如沈意行,哥哥很烦他,你以后不要再同他见面了。” “好不好?” 阿瑶点点头,她本来就不喜欢沈意行,又如何会去见他呢。 “我心里乱得很。” 阿瑶从榻上坐起来,有些愣愣地看着李淮修,眼睛慢慢红了,“你说这些做什么呢?” 阿瑶什么也不想知道,她觉得难受。 李淮修于是把她抱在怀里,叫她不要哭了,男人捏了捏她的脖颈,气息是温热的,“哥哥想娶你,但是有些怕你日后后悔。” 阿瑶若是发现他的本性,觉得后悔嫁给了他,李淮修觉得自己会像他母亲一样。 “你该仔细些考虑,要是同我成婚了,你却后悔了。” 李淮修蹙了蹙眉,眉眼间闪过些戾气,他垂着眼睛看阿瑶,拨了拨她的面颊,“哥哥是舍不得你的,倒时又要喊打喊杀,也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屋檐上传来噼里啪啦的雨声,男人看了眼窗外,语气很平静,“这里离京城有半天的路程,周围是旷野,哥哥叫人封了所有的路,没人知道你来了这里。” 李淮修最后抚了抚她的脸蛋,面上没什么情绪,“你好好想想,要是愿意,我们就回去办婚礼。” “要是不愿意。” 男人笑了笑,一只手撑在身后,小臂上浮起黛色的血管,男人语气很平淡,“那就再说。” · 一场大雨冲散了京城的暑气,也叫徐州死气沉沉的权贵们如同枯木逢春。 前几日皇后替元帝颁了旨意,要立大皇子为太子,这旨意颁得匆忙,也没几个人放在心上。 元帝中风了,这旨意是谁的意思还不一定呢,他们如今是越在这徐州龟缩着,心里对元帝的敬重就越低了一分,更何况是原本就不成器的大皇子。 大皇子做了太子,越发声色犬马,如今更无人管束,这徐州也没有朝政给他理,皇后就是有心鞭策他也无处可使。 徐王整日闷在军中,他掌着徐州的兵力,皇后有心想同他搭线,但是徐王跟个榆木疙瘩似的,怎么也不接她的招。 皇后心里恼怒,暗自想着法子揽些军权到手中。 皇后心里也是明白的,元帝现在只剩下这个名头了,她不敢奢望其他的,现在只能把正统抓得死死的。 这些从京城来的权贵们叫一场雨冲得头脑发热,都想着要回到京城里去。 徐州本就不富庶,再加上大旱这样多的人挤进来,如今是要什么缺什么,两家人能为了一车粮食结个怨。 他们也不傻,京城里如今水深得很,镇南王就不说了,他本应该驻守在汴州,如今带着人堂而皇之地住在京城里,说他毫无目的三岁稚子都是不信的。 更何况还有个深不可测,来历不明的淮王,他那几万大军如今就在渝州虎视眈眈。 这两人就没有一个是同元帝站在一条船上,他们心里也窝火,后悔跟着元帝来了徐州,这会就忍不住打起歪心思。 如今这天下眼看就要变了,元帝这条船已经是一艘烂船了,倒不如换了地盘站一站,说不定能有意外的好处呢。 趁着夜雨,不少人家都派了亲信出去,掩在夜色中,往京城里去。 不怕 不怕 夜雨惊醒了府上的人,丫鬟下人们虽然都没像老百姓那般拿着锅碗瓢盆开始接雨,但是也都不睡觉了,趴在窗户上边看雨。 柳嬷嬷也不驱赶他们,只要没明面上出了院子,她只当没看见的,今日这宵禁算是不作数了。 老人家还牵挂着主子,提着灯笼往阿瑶的院子里去。 这件宅子是杨氏当年客居京城时的宅子,也不知当年是如何的风景,叫李太子放着富丽堂皇的东宫不住,在这小宅子里头窝了一旬,离开的时候就带走了杨氏,至此以后这宅子就封住了,再不许别人来住。 李淮修在这宅子上头是有个自个的院子的,但是阿瑶来了以后,李淮修就不爱去那,这院子几乎没怎么住人。 柳嬷嬷走到那门前才反应过来,有些失笑地摇摇头,转头又去了阿瑶的院子。 这小女孩爱娇,一个院子的名字都要想许久,现在也是一块空空荡荡的牌匾,叫下人不知怎么称呼。 柳嬷嬷进了宅院,就见姑娘的贴身婢女睡在隔壁厢房里,现在有些紧张地守在门前,见柳嬷嬷来了,有些慌张地拦了烂。 知夏心里不安,姑娘同淮王出去几乎算是一夜未归,也不知去哪了,她怕这嬷嬷挑了姑娘的刺。 见知夏还想看,柳嬷嬷就皱了皱眉,一只独眼往知夏身上一扫,知夏立刻就短了半边的气,叫柳嬷嬷盘问出来了。 得知两个主子这时也未归,柳嬷嬷心下有些惊疑,这深更半夜的,有哪里可以叫小娘子玩耍的? 主子带着阿瑶,这是去做什么了? 等到第二天天边大亮,雨水下个不停,院子里的青石台都被淹了,两人还没回来,柳嬷嬷眯了眯眼睛,心里猜到两分,安抚了知夏一番,柳嬷嬷就去了前院。 · 佛寺里,阿瑶是叫一个小丫鬟叫醒的。 小丫鬟叫墨玉,瞧着是个秀气机灵的孩子,叫阿瑶起来吃早膳。 阿瑶窝在被窝里,昨夜跑了温泉,这会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并不怎么想吃早膳。 “李淮修呢?” 阿瑶坐起来,长发披散在圆润的肩上,叫一旁的小丫鬟看红了脸,觉得这小娘子真是生得漂亮。 小丫鬟摇摇头,语气有些怯懦,“主子昨夜出门就未归了,不过留了话,说叫姑娘不要等他,他该是来不及回来用膳的。” 阿瑶倒也不惊讶,点点头,就叫小丫鬟退下了。 阿瑶在榻上翻了个身,心里乱糟糟的。 她想着李淮修幼时或许差点死在追兵的刀下,心就像叫人捏住了一样的难受。 李淮修说自己不正常,阿瑶却不这样觉得,在阿瑶这里,李淮修完美无缺。 阿瑶怎么会不愿意嫁给他呢。 阿瑶安静地打量着这间屋子,很是简单的装饰,窗前有个书桌,这是他一概的习惯,年幼的李淮修该是在这里读书,叫大臣带着认字,他没有玩伴,或许整日摆着一张不耐烦的脸,在这张榻上做噩梦。 阿瑶把被子拢在身上,她凝神地听着外头的雨声,心里很明白,自己并不害怕李淮修。 她有一种由崇拜的爱意,延伸出的怜爱。 她想牵牵他的手,做些叫他高兴的事情,告诉他,阿瑶也是十分珍爱李淮修的。 · 辰时到了,街上还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水,徐娘子把医馆一些易受潮的药材都换了个地方。 徐正用完了早膳,安静地等在外间。 徐娘子收拾好了,再与几个学徒交代一番,就送徐正到学堂里去。 这学堂的先生是个秀才,已经很久不考科举了,家里也无妻室,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窝在这小学堂里度日。 徐娘子把小孩送到内室,撑起油纸伞时,边上的雨水把打瞌睡的秀才惊醒了,那秀才眯着眼睛往前边望着,见这小巷尽头,远远的有个高大的男人怀中横抱着一个小娃娃。 秀才一惊,醒了神,手里的书都掉在了地上,再像仔细看看的时候,那人已经走出了小巷。 徐娘子叫他这一惊一乍地吓了一跳,“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秀才回过神来,有些好笑地摆摆手,“我方才见一个人抱着一个小孩,还以为是我那兄弟的小儿子。” 这个兄弟说得就是说书人,同秀才是同窗的情谊,两人往日是在一家学堂任教的。 徐娘子也跟着看了看,倒是没放在心上。 早间来医馆的人并不多,有个屠户仿佛是吃了隔夜的猪肉,有些闹肚子,徐娘子给他抓了药,叫他去内间休息一会,若是没有异状拿着药回去修养就是。 几个学徒在认药材,徐娘子低头拨着算盘,她做事格外伤心,一根药材都要规整清楚。 医馆里安静半晌,突然来了个穿着蓑衣的人,面容叫头纱遮住了,一只手臂有些不自然地垂在一边,怀里抱着个看着不过三岁的小娃娃,已经烧的有些不清醒了。 徐娘子自己有小娃娃,自然就更关注一些,见这小孩难受的水都喝不下去,不由有些心疼,问起一旁的男人这小孩是如何病成这样的。 男人似乎很回避同人交谈,只嗯嗯啊啊两声,语调听着很僵硬,徐娘子听着听着就皱了皱眉,但还是未说什么,将这药方子开了出来。 男人付了银两就要出去,那小孩像个物件一样被抱在怀里,徐娘子心里正觉得奇怪呢,一行人突然出现在医馆附近,将这男人围了起来。 男人立刻就要逃走,只是似乎不敢声张闹出动静,因此三两下就叫这群人制住了,几乎没费多大的力气。 徐娘子吓了一跳,上前一看,这才发现那男人竟然只有一只手臂,而这群人的领头,赫然是前些日子才见过的乌正。 · 京城的一座小院里,李淮修坐在书桌后边。 男人几乎一夜未眠,但是并不见疲态,俊朗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 书房里静了一会,李淮修看着手里的口供,很轻地敲了敲桌子,语气里听不出情绪,“那小孩呢?” 乌正此番废了大力气才将这男人抓住,本以为是沈世子或是徐州那边的人,谁承想他竟是个异族人,乌正原本想将这男人做别的用处,此刻也只能按下不表。 “小孩子病得厉害,这人又什么都不肯说。” 这男人能出来买药,还能找到医馆,就说明起码是会一些基本的大元话的,奈何一身硬骨头,乌正拿他没办法,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拷问出来,此刻有些羞愧地垂着头。 李淮修沉吟一会,倒是没说什么,只叫人把那说书人提来。 乌正明白他的意思,即刻就去处理了。 乌正出去没一个时辰,李淮修在书房里刻玉佩,男人下手精细,眼神很专注,乌正进来时都不敢出声打扰。 李淮修抚了抚玉上的玉屑,把这半个巴掌大的圆玉收在一旁,这才看向乌正。 乌正立刻拱拱手,将那说书人交代出来的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这说书人家中困苦,特别是遇上了这灾年,他家满打满算七口人,照他每月的工钱不过二两银子,家里穷得几乎揭不开锅,更何况老父老母与妻子都是病歪歪的,家里要供三个药罐子。 眼看一家人要熬不过去了,说书人这才找了个酒楼,他一个秀才,说惯了话的,想着赚些脸面钱,好歹贴补贴补家中的生计。 酒楼的报酬也低,但是到底能过下去,这样勉强过了几日,突然有个蒙面男子找上了他,要他在酒楼里头讲淮王,就一个要求,要将淮王吹得天上有地上无。 说书人知道这怕是有些其他的门道,但到底是利欲熏心,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半月,自己一家人都死于这蒙面男子的刀下。 乌正说着拱拱手,“这异族人怕是筹谋着祸事,不过如今是怎么也撬不开他的嘴。” 说书人到底只是个拿钱办事的,知道的也有限。 李淮修想了想,没在提这个蒙面男子,只问乌正去江南调查的人怎么样了。 沈意行透露过,陈氏如今在他手中,但是李淮修不知为何,并没要叫乌正把江南搜寻陈氏踪迹的人撤回来。 乌正闻言拱拱手,“那边的探子来报过了,陈氏确实去过江南,还曾停留过一段时间,在一个客栈住了小一月,但是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李淮修看了眼窗外,心里略微有些底了。 男人想了想,笃定道:“把衙门外头的探子都撤了,陈氏不在衙门。” 陈氏既然去过江南,沈意行绝对知道这回事,陈氏背后必然扯着乞明人,沈意行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人质押在衙门的。 乌正拱手领命。 “小樊氏今年无子?” 男人低头看着桌上的信纸,像是随意问了一句。 乌正在心里确认一遍才在李淮修面前点头,“小樊氏嫁给镇南王十几年,从未听过怀孕。” 李淮修嗯了一声,过了一会才道:“永州王的二儿子,你安置在哪了?” 乌正一愣,心里顿时火热起来。 这场雨下的实在及时,几方人僵持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一下就叫这场雨打破了僵局。 大旱过去了,元帝的人势必不甘心就那样不清不白地蜗居在徐州,镇南王这边也不会太平,要么天下一起粉饰太平,将元帝接回来做个傀儡皇帝,要么,就改朝换代,摘了元帝的脑袋。 李淮修提到永州王,那就是要动手的意思了,乌正拱手道:“跟着我们来了京城,每日都闲的很。” 男人写了封信,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给他派个差事。” 两人商量了一会,眼见过了午时,李淮修似乎不准备久呆。 乌正看了眼主子的眼色,笑道:“主子好事将近,何不压一压,挣个双喜临门?” 乌正只是说笑讨个彩头,君临天下与娶一小妇人,哪里能够并称双喜呢? 李淮修眉眼间染上两分松散,很轻地笑了笑,男人平静道:“我已然是双喜临门了。” 到叫乌正愣了愣。 将事情处理完以后,李淮修知道柳嬷嬷叫人找上门来了,男人转了转玉佩,有些好笑道:“我能吃了她不成。” 那奴才也颇为尴尬,拱着手不知该如何回话。 柳嬷嬷不便来前院,这奴才就成了传信的。 “该回时自然要回。” 李淮修沉默一会,把佩剑挂在腰间,语气淡淡的,“叫嬷嬷把请柬先发出去吧。” 奴才一溜烟就回府传信去了,李淮修骑着马,看了看天色,雨已经停了,街上都是欢呼的百姓。 李淮修敛着眉,安静地听了会。 当天,金州樊家有辆马车进了京城,在门卫处盘问一番以后,就顺着大道往内城走,中间停了一会,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摸上了马车。 · 王氏自那日在老夫人面前失态以后,就仿佛变了个人。 她往日里该是叫这些奴仆喜欢的主子,性子好,待下人又大方,仿佛万事都不爱计较,决计不怕冲撞了她的,是个人人称赞的在世菩萨。 可这回却仿佛是中了邪一般,回来不过三两日,已然责骂了好几个下人了,弄得冯府满府战战兢兢,生怕触了她的霉头。 老夫人那日叫王氏吓着了,本来有些好转的身子又病倒了,一碗药一碗药地往肚子里灌还是整日的头疼,几次要将王氏召到身前来责骂,都叫王氏忽视了。 老夫人做了几十年的掌权的大妇,最大的气倒是从自己这个往日里最温顺的媳妇身上受到的,一时心口隐隐作痛,倒是又叫王氏气着了一回。 冯璟喻这几日过得是心惊肉跳的,他媳妇刘氏已然七个月的肚子了,肚皮里像塞了床棉絮,高高地隆起来,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是双胎。 冯璟喻自然是喜不自胜,但是更担心刘氏,她手脚水肿已经好几日起不来床了,热得背后起了层痱子。 谁知道府上也不省心,王氏同老夫人闹出这一连串事情来,冯璟喻两边劝着,劝的是精疲力尽,索性一撂担子不管了,专心照顾起妻子来。 可是他不想管,有的是事情找上门来。 这日,老夫人身子又不舒服,再次召王氏来侍疾。 王氏哪里想理她,换了身衣裳,去了冯璟喻的院子。 老夫人年轻时是个要强的人,老了也没有软下来过,是个叫人牙根痒痒的刻薄婆婆,王氏以往在她面前唯唯诺诺,都是为了叫她高看自己几分,可是老夫人到底是瞧不上她的出身,她就是再怎么讨好,也比不上大户出身的陈氏,她如今算是看透了。 王氏今天来找冯璟喻,就是要问问阿瑶的去处。 她心里想孩子,把阿瑶的小院看了个遍,越看越是夜不能寐,还往淮王府上递了好几个帖子。 通通都没有回音,王氏哪里忍得了,她生怕阿瑶在府上受了人的欺负。 这事冯璟喻也没有办法的,再说他现在也是分身乏术,只能劝道:“那淮王倒不是母亲你想象中那般不堪,与阿瑶也是十分相配的。” 王氏自己不亲眼见见,又哪里放心得下,正欲再说些什么,叫人打断了,原来是刘氏听闻婆婆来了,挺着大肚子出了内室。 她这个肚子真是鼓得夸张,走路都十分的艰难,看得人心惊胆战。 王氏看得眼皮子直跳,连连叫她快些坐着。 刘氏摇了摇团扇,轻手轻脚地坐在一个高脚椅上,气色倒是很好,笑道:“婆婆今个到来看我们了,雅姐儿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一句话就叫王氏面上没了笑容。 刘氏其实也听了些府上的风声,她早就替阿瑶抱不平了,这会故意往王氏身上戳刀子呢。 王氏果然尴尬地不再说话,她现在一见到冯清雅,就想起那个远远地朝她招手的小阿瑶,憋着脸腮,大滴大滴地掉泪珠子,心里难受得不得了,恨不得自己当初带走的是阿瑶,哪里愿意再见冯清雅。 王氏想着想着,眼眶就红了,“喻哥儿,你同娘一起去那淮王府上走一遭,不去看看,娘心里如何放心?” 刘氏在一旁悄悄翻了个白眼,那样十几年丢在京城里,王氏不是也挺放心的吗。 几人你来我往,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还来掺和一脚,冯璟喻到底是抵不住老母亲的眼泪,咬牙答应了。 · 李淮修回到寺庙时,阿瑶正在院子里荡秋千。 这秋千是阿瑶是中午从榻上起来的时候才发现的,上头挂着素色的缎子,昨日都还没有的。 这一下午她就靠在秋千上消磨时间,那小丫鬟仿佛从未见过她,一直在一旁悄悄看她,那眼神太明显了,阿瑶也不责怪她,还冲她笑了笑,把小丫鬟笑得脸红,就是问什么都说不知道,十分地守口如瓶。 李淮修在门边看了阿瑶一会,叫小丫鬟发现以后才靠近一些,抬手推了一下阿瑶的秋千。 女孩叫他推得往前荡了一下,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仰着头看他,眼神亮晶晶的,“你去哪了?” 女孩未梳发,长软软软地搭在肩头,看着叫人想亲亲她。 李淮修不轻不重地扯了一下她的长发,“去了京城。” 阿瑶偏了偏脑袋,李淮修就松手了。 阿瑶从秋千上下来了,迎面抱住了男人,一双手拢在男人背后,软软的脸腮贴在他胸前,“哥哥。” 女孩声音轻轻柔柔的,“我是……” 李淮修按了按她的脑袋,阿瑶小脸一皱,闷在男人怀里,说了一半的话叫他抵回去了。 “你惯会哄人。” 男人低头看着她,很轻地笑了一声,语气平静道:“今天不想接这个招。” 阿瑶面红,她确实是想哄哄他的,这下叫他说得声音都小了许多,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水润润的,“我都是真心话。” 阿瑶愿意嫁给李淮修,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去过哪里,她想每日醒来时,都能在枕边见到男人英隽内敛的眉眼。 但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叫他相信。 李淮修不说话,牵了牵她的手,带着她往屋里去。 中午雨就停了,但是天气仿佛一下就打了个弯,从盛夏入了秋,很容易着凉。 阿瑶叫他牵着进了内室,李淮修坐在书桌后面,她下意识就站在了一旁。 李淮修随意拿了本书,抬眼看了她一下,阿瑶就自觉地依到他身边去了。 “你不想听我说话吗?” 阿瑶靠在他手臂上,柔软的脸腮贴着他,看着他看一本叫人望一眼就要睡觉的书。 女孩抬手去按书页,李淮修就捏了捏她的指尖,叫她老实一些。 男人头也不抬,一只手臂收紧一些,把她抱到膝上,声音很淡,“你总不会发个誓,说要爱我一生一世?” “其实挺好的。” 李淮修说着,很轻地笑了一声。 男人把书放下,低头看着女孩,捏了一下她的腿弯,语气平平的,“说吧,哥哥听着。” 这话肉麻兮兮的,阿瑶就算是这样想的也不能这样说,女孩想得脸腮酡红,把李淮修半垂着的脑袋推开,有些害羞道:“过时不候,我本来是要说的。” 李淮修就嗯了一声,摩挲着她的腿弯,很平静地拿起了书,语气里没什么情绪,“行吧。” 这到叫阿瑶有些惴惴了,她心里正是怜爱他的时候,见李淮修低头似乎真去看书了,不由轻轻地抚了抚李淮修的手背,拿脸颊贴一贴他的肩膀,“我多爱你呀。” 李淮修低头看她一眼,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男人面上没什么情绪,“你不该对哥哥发誓,要是背弃誓言,我能把你怎么样?” 男人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一些,说了句什么不太体面的话。 他用得还是疑问的语气,似乎是在征求阿瑶的意见。 阿瑶不知道自己在李淮修心里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叫他这粗话听得面红耳赤,连忙捂住他的口,叫他别说了,女孩有些羞恼道:“我向菩萨起誓!菩萨总要比你正经的!” “这正好是在一个寺庙里,真真是方便极了。” 李淮修随手把书合上,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腰,好像真的考虑了一会,“我以往不信佛的,但是现在可以信一信了。” 阿瑶就啊了一声,伏在桌子上了,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泛着水汽,语气还巴巴的,“你就糟蹋我的真心吧。” 李淮修笑了笑,握着她的肩膀叫她倚在自己怀里,男人面上看不出情绪,平静道:“我哪里舍得糟蹋你。” 阿瑶很轻地拍了他一下,觉得甜蜜又难受,女孩面上泛着酡红,抿了抿唇,倚在男人温热的胸膛上。 李淮修低头看她一眼,扯了扯她的长发,不说话了。 阿瑶听着李淮修平缓的心跳,仰头看着他,眼神突然柔和下来,她抚了抚李淮修胸口,力道叫李淮修想起一些不太合时宜的事情。 “我是喜爱你的,哥哥,你该知道的。” 阿瑶又用手背抚了抚他的大腿,挨着他绷紧的肌肉线条,语气甜蜜又轻柔,“你总是叫我高兴的。” 李淮修静静地看着她,握住了她的手,叫她不要乱摸了,男人眼神看着窗外,语气淡淡的,“你会想着离开我吗?” 阿瑶摇摇头,她仰着头,一双乌溜溜的眸子亮晶晶的,眼神有些羞怯,“你不要怕,我是万般珍爱你的。” 李淮修安静一会,受用了她的甜言蜜语。 阿瑶抚了抚他的肩膀,抿了抿唇,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女孩眼皮都泛着花瓣尖尖一样的嫩红。 阿瑶凑到李淮修耳边,湿热的气息从这里传遍李淮修全身。 女孩该是有些害羞的,她亲亲李淮修的面颊,脸腮酡红,小声道:“我也叫你高兴好不好?” 阿瑶的手背抚了抚男人的大腿,感觉那里的肌肉线条慢慢绷紧了。 女孩仰了一下头,李淮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哭泣 哭泣 这寺庙又空又大,阿瑶叫李淮修带着在里边走了一圈,走得小腿都发酸,后来是叫男人背回去的。 寺庙年龄很大了,当时叫追兵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主殿几乎烧得看不出原形,都是李淮修叫人后来修缮好的,但是没有和尚住在这,也没有香客往来,香火气息更是少见,因此显得有些落寞。 路上只零星遇见几个洒扫的下人,很是荒芜。 阿瑶伏在李淮修背上,脸颊枕在他肩上,“我小时候同你相处过一段时间,可后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淮修没说话,只捏了捏她的大腿,阿瑶就很轻地叹了口气,“我祖母不管我,身边的奴仆也不上心,大冬天的,我就掉到了池子里,就起来以后就大病一场。” “好了就忘记了许多事情,不然,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该把你认出来的。” 阿瑶心里就是有这种直觉,她那时不认识李淮修,都还对他。 “祖母认出你了吗?” 阿瑶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她起先不明白这个问题,老夫人为何就是不愿意她嫁给李淮修,现在才知道原因。 与其说是老夫人更看重沈意行,倒不如说是她心里发虚了,对着如今的李淮修,她心里不安。 李淮修嗯了一声,老夫人确实一眼就认出他了。 阿瑶有些唏嘘,挨了挨他的小臂,语气期期艾艾的,“还好你没事。” “你若是出了事,我光是想想心里都仿佛缺了一块。” 李淮修没接她的甜言蜜语,拍拍她的屁股,语气淡淡的,“你病了?” 男人还在想她方才的话。 阿瑶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记忆了,但是现在叫李淮修一问,仿佛就万般委屈了,语气都低了些。 “我发烧,烧了好几日,来的大夫都说我活不下来了,就算是活着,怕是也要把脑子烧坏了。” 李淮修沉默一会,想起玉人一样的小阿瑶,红扑扑的脸腮冻在冰湖里,软软的小手慢慢僵硬,她叫不出声,害怕地眼泪都掉不出来,在榻上发着高烧也没人守着,小小的人,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 “你以后跟着我。” 李淮修突然停住了,他拍拍阿瑶的屁股,语气还是很平静,“去哪都跟着。” 阿瑶在院子里睡了个午觉,醒来就要回京城了。 阿瑶明明只离开了一晚上,再进城里,却仿佛许久未回来了。 街上的积水已经叫人扫走了,这段时间城里戒严,街上少有人往来,现在人来人往的,竟然有了几分从前的味道。 往日里,该是只有些茶楼开着的,客人也不多,现在多了许多酒楼,连点心铺子都开了几个,街上的妇孺也多了起来。 对于这些百姓来说,他们考虑的其实并不多,能满足温饱就已经是满足了百姓们生活的大部分需求,一场大雨,已经驱散了他们生活中大部分的阴霾。 天气乌蒙蒙的,仿佛笼罩着一层纱,天边时不时响起一声闷雷,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站在院子里,见状笑得合不拢嘴,这是还要再下一场大雨,今年下半年不会再遭难了。 阿瑶同李淮修坐在轿子上,听着外边一派喜气的声音,女孩悄悄把帘子掀开往外看,看着看着,突然侧头看了李淮修一眼。 女孩抿了抿唇,嘴角两个小梨涡,“我从前掀起帘子,你还拿东西打我的手,你那时定是不心疼我的。” 李淮修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闻言动也不动一下。 “你想要什么?” 男人笑了笑,平静道:“我向你赔礼道歉。” 阿瑶小脸微红道:“等我想好再说。” 李淮修只看她一眼,不说话了。 两人回了府上,就见柳嬷嬷眯着眼睛守在阿瑶的院子前头,柳嬷嬷夜里没睡好,见两人安全回来了才松了口气。 这京城里如今面上是欣欣向荣,暗地里却是各方势力都在涌动,柳嬷嬷总担心两人叫贼人害了。 李淮修叫阿瑶回去休息,自己同柳嬷嬷去了前院书房。 柳嬷嬷是李太子的奶嬷嬷,当初李太子南下躲到淮州,柳嬷嬷就是一路跟着去的,她本能改名换姓有个其他去处,不必跟着李太子担惊受怕,到底是舍不得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孩子。 李太子当年惨死,柳嬷嬷也险些随主子去了,若不是为了李淮修,她是没什么盼头的。 李淮修出生时柳嬷嬷就伺候在一旁,柳嬷嬷眼睁睁看着他从手臂长短长得这样高大,如今比他父亲还要出色,自己有能力带着一众老臣重新振兴李家,把那丧了良心的元帝逼到徐州去。 在柳嬷嬷记忆里那个神情冷淡的少年,如今都要娶小娘子了。 “主子,请柬已经备好了。” 柳嬷嬷心里感叹,一边把一张请柬放在桌上,“您看看这样式。” 阿瑶的及笄礼与婚礼一起办,主子都是赞同的,柳嬷嬷自然也不会反对,只是时间紧张,一切都仔细了做。 这请柬上镶嵌着薄玉,边角勾着李府的标志,底色是大红色,但是丝毫不落俗套,看着华贵又大气。 男人把请柬拿起来看了看,倒也没说好不好,只叫柳嬷嬷再拿给阿瑶看看,这样的东西该是小娘子自己来选的。 婚期定在下月十八,是阿瑶生辰的第二天。 这里头的琐事多得很,李淮修不在乎银子,愿意花钱,事情就好办了许多,柳嬷嬷同他商议了些细节,说起宾客从哪个门进,主桌上坐些什么人。 李淮修靠在椅子上,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柳嬷嬷知道他听得很认真。 这本来不该李淮修操心的,但是他上心了,时不时就会问问,柳嬷嬷干脆全部上报一遍。 柳嬷嬷说完这些以后也没离开,反而笑眯眯地看着李淮修。 “主子莫不是带着姑娘去了寺庙?” 柳嬷嬷猜来猜去,也只能猜到这一个地方了。 李淮修嗯了一声,低头看着文书,眉眼俊朗,“许久未去了。” 杨氏生前是个会做人的,待李太子是一回事,待下人又是一回事,极为宽善很少责骂他们,东宫就没人不喜欢这位太子妃的,就是柳嬷嬷也时常怀恋她。 李淮修不再说话,柳嬷嬷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李淮修看了看柳嬷嬷,似乎猜到她的顾虑,只淡淡道:“嬷嬷不必操心的。” 柳嬷嬷只得点点头,李淮修同李太子生得像,性子却同与杨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杨氏性格之要强,当年的天子都斥责过她,说她善妒专横,生怕哪日起来,龙驹凤雏的太子就叫杨氏一把火带走了。 奈何太子纵容,叫杨氏安安稳稳地做她的太子妃,天子说什么都护着。 李淮修比起杨氏,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自小就独,自己喜欢的物件,挨也不会叫旁人挨一下的,脸上要是露出些不耐的神色,李戾能吓得不敢说话。 柳嬷嬷唯恐他对上感情也是这般,两人那样般配,站在一起谁不说一声神仙眷侣,李淮修若是走极端,柳嬷嬷担心两人最后成了一对怨侣。 · 阿瑶这也忙着呢。 婚期已经定下了,她这个及笄礼的主角,第二天的新娘子,要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柳嬷嬷找了绣娘,要给阿瑶量尺寸,还有约莫半月就要成婚了,婚服要加紧着做,柳嬷嬷索性叫绣房都停工,专心供着阿瑶这边。 婚服的款式有许多,阿瑶简直挑花了眼,她拉着李淮修一起看,男人垂着眸子,倒是愿意陪她看,随意翻了翻,但是都只说好看,阿瑶无法,翻来翻去也做不好决定。 见阿瑶犹豫来犹豫去,李淮修看得好笑,叫绣房都做了。 这样多的婚服,哪里穿得完。 阿瑶想了想,想得自己小脸酡红,她悄悄挨到李淮修耳边,语气有些羞涩,“那我岂不是可以夜夜做新娘?” 李淮修就笑,那书抵开她红扑扑的面颊,让她不要净是说些叫自己后悔的话。 到了下午,冯老就上门来了。 冯老是来商量及笄礼同成亲的场地的,他当然不能只拿李淮修的好处不干事,现在就是他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及笄礼在李家办了,出嫁总不能也在李家出,阿瑶又不想回冯家,就只能在冯老家中办,叫来自己的媳妇儿子就开始准备了,他们要把阿瑶当亲生的看,日后亲生的准备怎么送嫁,阿瑶的只能比那更好。 今个上门就是为了阿瑶的聘礼来的,李淮修去冯家提的亲,那聘礼也留在了冯家,日后冯老送嫁时,总不能没有聘礼晒呀。 阿瑶不知道李淮修有没有安排,但是她是不想叫这些事情去打扰他的。 这几日大雨,各方都蠢蠢欲动,李淮修做事从不刻意瞒着阿瑶,她也是知道一些的。 男人很忙,好几个晚上没睡个整觉了,阿瑶心疼他,自己能处理的事情就自己做了。 老夫人上次写了信,说是同意阿瑶嫁给李淮修了,但是不许她过继,阿瑶想了想,笑道:“爷爷您尽管去府上接,老夫人定是扫榻相迎的。” 冯老如何敢啊,他一想起自家大嫂那张橘皮一样的老脸就忍不住打寒战,但是小娘子这样笑意盈盈地劝说着,直说老夫人绝不会为难他的,冯老一梗脖子,就准备自己去了。 老夫人把冯家的声誉放在天上,在她看来除了她生的都不能算是冯家人,更何况冯老这一支早就从主家分出去的,老夫人就是没有也要变一些聘礼出来,哪里能叫冯老觉得她小家子气。 阿瑶一点也不担心他要不回来。 连着又过了几日,京城里差不多就察觉到淮王府上的动静了。 府上从丫鬟到小厮,人人都做了新衣裳,从这个月月初就开始发赏钱,面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特别是在主子面前,万万不能面带晦色,给主子添堵,招惹晦气。 这些异状叫旁人看了就知道,这淮王多半是要办亲事了,娶得还是冯家大娘子。 暗地里说什么的都有,一只眼睛看着淮王府,一只眼睛望着镇南王府,就盼着出个什么大事情,叫他们有些谈资,只是面上依旧是一团和气,等着淮王府散消息出来。 离及笄礼还有七八日的时候,衣裳就都做好了,挨个试了尺寸,把该改的地方改一改。 阿瑶把这些事情处理完,府上就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柳嬷嬷说王氏同冯璟喻上门来拜访的时候,阿瑶第一反应就是那半份嫁妆,倒也没犹豫,叫知夏取了出来。 阿瑶同王氏没有情分,也不想拿她的东西,如今拿走了正好。 王氏这一趟来的也不容易,冯清雅在府上不安分,同王氏吵了好几架,她自小叫王氏捧在手心里养大,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就算是做错了,王氏也该要护着她的。 王氏本来只是不想见她的,谁知这几日恢复了以往的社交,同京城里这些夫人一来往,就知道了冯清雅前些日子不仅没安分地躲在家里,还闹得满城风雨。 她不仅同一个公子有了首尾叫人发现了,过后还要将人家公子的未婚妻子害了去,明里暗里地暗示自己要同镇南王府上结亲事,姐姐还在匪窝里呢,就开始筹谋她的婚事。 王氏听得是满肚子火,更别提那些夫人看她的眼神。 她以往有个善心的名头,勉强能同京城最尖尖上的那群大妇们搭个边,如今冯秉怀跟着元帝还在徐州,京城里的风向标早就变了。 王氏的好名声也叫冯清雅败得差不多了,女儿带在身边养成这幅德行,母亲又能好到哪里去? 王氏在宴会上受了冷遇,回去又碰上冯清雅找她要银子,当下同冯清雅发了脾气。 冯清雅吓坏了,更多的是难堪,不过是几百两银子罢了,如何就要叫王氏当着丫鬟婆子的面来责骂她。 她无父无母,本就敏感一些,王氏以往甚至从未给过她脸色看,更不提打骂她了,冯清雅忽然遭了她的冷脸,又怕又气,一甩袖子,躲会房间里哭开了。 王氏此时还不知道,阿瑶被那淮王抓走是因为冯清雅,因此只觉得格外地疲惫,心里也难受起来,说着就更咽了,“我算是白养你了,养来养去养成仇。” 冯清雅虽说性子顽劣,但是与王氏相处了十几年,哪能没有感情,闻言就大哭起来,“我不是你亲生的,你就看我不顺眼了,那土匪来的时候,我该和我亲娘一起走的!” 冯清雅这话一喊出来就后悔了,出了一身冷汗。 这事要是叫王氏知道了,这还得了。 一旁一个手上还缠着绷带的丫鬟,见状心里一跳,抢在冯清雅辩解之前一下跪在了地上,看着王氏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了。 她在冯清雅身边受惯了打骂,却不想这个时候还受牵连了。 这事情说出来,冯清雅没事,她们这群丫鬟怕是要被发卖出去,因此这丫鬟半点不敢隐瞒,三言两语全说了,求王氏放她们这群丫鬟一马。 原来他们一家人从江南回来的时候,陈氏就已经到了冯清雅身边,甚至平日里还有书信来往,就这样瞒了王氏十几年。 王氏听得脑袋一嗡,冲进去扬手就给了冯清雅一巴掌,打完以后,自己的手心颤,心里也在颤。 王氏温和惯了,这下算是叫冯清雅伤透了心,她含辛茹苦把冯清雅养大,倒不如陈氏三两句挑拨的话。 冯清雅身子不好,她是实打实地上了心,十几年如一日地关注她的饮食,要什么给什么,衣裳首饰自己拿嫁妆贴补,谁都不能说她一个不好。 这样细心养着,叫她亲娘几封信就动摇了,王氏怎么能不伤心,她想起如今不愿意回家的阿瑶,心里更是滴血一样的疼。 冯清雅此番就是哭瞎了眼睛王氏也不想搭理她了,更不想听她辩解,第二天就早早地催促冯璟喻来了李府。 王氏观念陈旧,觉得那些家中大官多,家族底蕴久的高门才是值得嫁的权贵之家。 不然当初也不会费尽心思嫁给了冯秉怀,谁承想风光不过几年,冯家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她现在还想着把阿瑶劝回去,沈世子既然愿意娶她,能做人上人,又何苦嫁给一个土匪出身的人呢。 李府的人客客气气把二人请了进去,王氏看着这满府张灯结彩的样子,胸口像是挨了记闷锤。 这该是阿瑶要成亲了。 两人叫丫鬟领着进了正堂,没等一会,门前就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阿瑶来的很快,知夏抱着个箱子跟在她身后。 女孩在府上就像在家中一般,打扮得简单,上身一件素色的对襟小衣,下身同色的百褶襦裙,乌发雪肤,唇不染自红,亭亭玉立地立在堂下,叫人看得移不开眼。 王氏一见到她就红了眼睛,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叫什么。 长高了,以前面上还有稚气,如今越发像个大人的样子了,腰肢细细的,走路带着股独特的韵味,那眉眼长得同王氏年轻时简直有五分相似,王氏看着看着,心里像是住了窝蚂蚁,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这个小娘子长到这般大,她夏日没有给她打过扇子,冬天里也没暖暖她冷冷的小手,一次也没有。 阿瑶倒是很平静,王氏于她而言,本来就是个陌生人,十几年都不见一面,怎么指望能有感情。 冯璟喻现下来这里也是有些局促,他本就觉得对不起阿瑶,现在见了阿瑶就觉得尴尬,只好立在一旁不说话了。 阿瑶叫两人不要这般紧张,笑着问了一句,“嫂子是不是要生了?” 阿瑶以往也是个善于交际的小娘子,神色柔和一些便叫两人的神色不再僵硬了。 冯璟喻点点头,面上也放松了一些,“怀的是双胎,估计月底就要生了。” 王氏提起这件事情心里也欣慰,平复了情绪一齐说了两句话。 他们来者是客,对于客人而言,阿瑶总不能叫他们丧着脸出去,旁人还要以为淮王府待客不周,不知要传出写什么话来。 阿瑶见两人不再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就提起了正事。 女孩叫知夏上前来,把这小盒子放在桌上,“我已经过继出去了,这嫁妆给我拿着也不合适,你们带走吧。” 这话叫王氏听来心都要碎了,方才阿瑶同她好声好气地说话,她还以为这孩子心里还想着自己呢,怎么一下就说自己已经过继出去了。 王氏勉强笑道:“这是娘该给你的,你这是作甚?” 阿瑶摇摇头,微笑道:“我已经过继出去了,日后若是再相见,也不该叫您母亲的,这东西拿着自然是不合适的。” 冯璟喻听了坐在一旁苦笑,他已然看明白了,阿瑶待他们不是亲热,是客气,自然好言好语的。 若把他们当亲人,必然不会这般生疏的。 他悄悄叹了口气,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的一家人如今成了这幅模样。 王氏还没反应过来,现在几乎要淌下泪来,她坐在阿瑶旁边的高脚椅上,伸手想握住阿瑶的手,叫阿瑶不着痕迹地移开了手。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娘以往是叫猪油蒙了心,但也是有苦衷的,日后必然不会再那般了。” 王氏觉得阿瑶该体谅自己的,老夫人不是个好婆婆,当初王氏带走冯清雅固然是为了挣个好名声,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老夫人。 老夫人偏心偏到胳肢窝里,从来就是把二房当宝,大房当草,若是王氏敢只带走自己的女儿,老夫人定是要留下她尽孝的。 冯秉怀要是独自去江南十几年,哪里还会记得京城里的妻子呢。 王氏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但是对上阿瑶清凌凌的眼睛,忽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这嫁妆你拿着,哪能就这样过继出去了,你同娘回家去,娘以后定是最疼你的。” 时人过继都是要开祠堂,记族谱的,哪里是说过继就能过继的。 王氏说着说着就掉起了眼泪,“娘是想你的,就是那么些年,娘脑子转不过来弯来,你祖母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她本就偏心小叔子,看我们大房不顺眼,娘亏欠了你,以后都补偿给你,我若是……” 阿瑶并不想同她过多解释,直接打断了她,女孩垂了垂眼睛,缓缓道:“那日,若不是雅姐儿连累,我也不会叫淮王带走了。” “你说对我有亏欠,你是苦衷的,何不替我找回公道呢?” 阿瑶冲她笑了笑。 王氏在阿瑶这里,不过就是个知道姓名的陌生人,阿瑶不在乎她是不是真的会为了自己去惩罚冯清雅,不在意她是否真的疼爱自己,现在能堵住她的嘴就是了。 王氏一愣,看着阿瑶客套生疏的神色,心里慢慢泛起苦水。 过了良久,女人苦笑一声,“娘不知道她做了这样的事情……定是要给你个交代的。” · 这日下午,阿瑶有些坐立难安,请柬几日前就已经发出去了,一些想同李府打好关系的人都早早地备了份礼品,现在已经送到李府来了。 阿瑶一一规整着礼品单子,该入库的就好好入库,谁送了,谁没送,拿着朱红小笔挨个记上。 这些做完了,她又要去看账册,那厚厚一沓账册,叫知夏直皱眉,劝阿瑶不要再看了。 “姑娘这就要办大礼了,看这些东西作甚,不若去院子里玩一玩。” 阿瑶只好放下账册,魂不守舍地去了院子里头。 女孩在院子里荡了会秋千,有些愣神地看着院子里的池塘。 阿瑶静不下心来,心里像是藏了只小兔子,上蹿下跳地她心慌。 马上就是及笄礼了,接着就是成婚,阿瑶要嫁给李淮修了。 按照习俗,李淮修从现在开始已经不能见她了。 下次见面,要等到成婚夜里,男人拿秤杆挑起她的盖头,她那时就是他的妻子了。 李淮修昨日夜里也没回来,只白天同她一起用了膳,阿瑶知道他很忙。 女孩一个人在院子里荡秋千,天边的太阳慢慢落下来,刮起了带着凉意的小风。 知夏叫她去屋子里歇息,免得在外头吹风着凉了,“您这几日越发金贵,可别着凉了。” 阿瑶就点点头,回了屋子就睡在榻上,知夏叫她用晚膳,她也不想用。 女孩把自己缩在被子里,抱着颗夜明珠,忽然莫名其妙地掉起了眼泪。 阿瑶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阿瑶不知道其她的待嫁的小娘子是如何的,她自己确实是有些难受,她说不出缘由,觉得心里慌慌的,特别想同人说说话。 可是知夏懂的也没有她多,柳嬷嬷在忙着筹备成婚那日的事宜,李淮修也不能来。 阿瑶很轻地吸了吸鼻子,面颊叫夜明珠照得莹润如玉,一个人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泪,她知道自己该要坚强的,但是就是忍不住。 别人这样的日子,应该都是有娘亲陪在身边的,但是阿瑶没有。 她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夜晚,心里害怕又有些委屈。 女孩抱着夜明珠哭得默不作声,袖子都湿了一半。 被子忽然被人拨开了,一只温热的手在阿瑶面上抚了一下,擦了擦她的泪珠子。 李淮修坐在榻边,垂着眸子看着她,男人用手背挨着她柔软的脸腮,语气很平静,“哭什么。” 柳嬷嬷苦着脸站在外间,显然是没拦住。 这不合礼数啊! 阿瑶怔了怔,眼泪把眼睛都糊住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接着就像归巢的小鸟一样含着泪扑进了李淮修怀里。 “哥哥!” 成长 成长 此时已经到了戌时,屋子里的蜡烛燃了一小半,天边的乌云散了些,门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蝉声。 室内昏暗,两人都只能模糊地看着对方的面色,李淮修把阿瑶抱在怀里,像哄小孩一样喂她吃了半碟栗子糕。 阿瑶脸颊还是红红的,脸腮叫栗子糕顶的鼓起来,李淮修低头看着她,时不时挨挨她的脸颊。 女孩吃完了,男人不叫她说话,用指尖抵住她的牙关,要她把手上的细碎糕点也舔走。 阿瑶乖得不得了,吃完就懒懒地靠在男人胸口。 李淮修见她不哭了,就把糕点放在一旁的小案上。 阿瑶有些困倦,手在李淮修大腿上一下一下地抚着,没摸两下就叫男人握住了手腕。 李淮修顺着她的手腕揉了一下她的小臂,扯了扯她的长发叫她依到自己怀里,男人平静道:“只有我受不得你这两滴泪珠子,” 阿瑶抿了抿唇,脸颊贴在男人怀里蹭了蹭,眼皮还红红的,认真道:“我是你的宝贝,你该受着我。” 李淮修低头看她,捏捏她的后颈,面上没什么情绪,“真是我的福气。” 阿瑶轻轻哼了一声,叫李淮修好好惜福。 “怎么就这样快,我仿佛昨天还住在庄子上,今天忽然就要嫁人了。” 阿瑶在他胸口蹭了蹭,女孩说话软软的,乌溜溜的眸子盯着床脚,“我真是难受。” 李淮修顺着她的头发,往后倚了倚身子,男人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难受什么?” 阿瑶伏在他胸口,耳朵里是他平稳的心跳声,她一声一声地听着,脑子都有些震麻了。 “我也不知道。” 阿瑶叫李淮修抚抚她的脊背,唉了一声,仰头巴巴地看着男人,一双眸子水润润的,“我有点害怕了。” 李淮修低头看着她,不说话了,男人眼神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 阿瑶同他对望一会,两人都静了静,阿瑶突然有些羞恼地拍拍李淮修的肩膀,“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后悔了!” 李淮修垂着眸子任由她拍,安静了一会,男人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叫阿瑶亲了一下。 阿瑶知道他现下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来的,红着脸抿唇道:“哥哥可饶了我吧。” 李淮修沉默一会,捧起她的小脸,低头看她许久,接着先在左边脸颊亲了一下,又在右边脸颊亲了一下,最后亲亲她软软的唇,用唇瓣一下一下地摩挲她的唇肉,接着拨开齿关,吮咬她湿热的舌尖。 过了会,李淮修轻轻把女孩推开一点,他声音都哑了,又往后靠了靠。 李淮修把胳膊肘抵在榻上,倚靠在榻上,喉结滚动了一下,上边浮起一层薄汗,男人平静道:“我哪里为难过你。” 阿瑶红着面伏在他胸口,叫他吮得脑子发晕,心情却好了许多。 女孩缓了缓了气息,语气还是有些惆怅:“我现在是好多了,可我们坏了规矩,你本来不该来的。” 柳嬷嬷方才还劝了会,见李淮修不打算走,只好先退下了。 李淮修仰着头没说话,过了会才嗯了一声。 阿瑶抬头看他,只看见他的喉结滑了滑,女孩看着看着,莫名其妙地脸红。 男人平复了一会,低下头看着阿瑶,抬手挨挨她的脸颊,“小孩离不得人,我该受着的。” 阿瑶叫他说得面红,把脸颊侧在他怀里,细声细气道:“我们若是有了小孩,我是离不得他的。” 李淮修笑了一下,看着她不说话了。 阿瑶受不了他这幅样子,往上勾住他的脖子,伏在男人肩上。 女孩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就甜甜蜜蜜的,“你这几日都没好好看看我,是不是也想我了。” 李淮修嗯了一声,并不否认,男人拍拍她的面颊,语气里没什么情绪,“这不就巴巴地来了。” 阿瑶抿了抿唇,笑出两个梨涡来,坐在他腿上捧着他的脸,同他抵了抵额头,声音又轻又低,“那你好好看看我。” 李淮修真就安静地看了她一会,昏暗的榻上只能看见女孩模糊的面容,男人抬手抚了抚她红通通的眼角。 阿瑶叫他挨得浑身发软,轻轻在他手心蹭了蹭脸颊,凑到他耳朵边上。 女孩语气有些羞怯,“哥哥,我们看看别的吧。” 李淮修并不说话,垂着眸子看她,一只手抚了抚她的腰,阿瑶就软软地依在他肩上,男人挑开衣摆,带着薄茧的手,顺着她细嫩的脊背往上揉捏。 …… 阿瑶伏在枕头上,李淮修拨了拨她的额发,面上没什么情绪,“睡吧。” 阿瑶半闭着眼睛看他,语气里都是困倦,莹润的肩膀上泛着揉弄出来的粉色,瓮声瓮气道:“哥哥还要忙吗?” 李淮修否认了,他低头看着阿瑶,大概是觉得怜爱的,于是拨了拨她的面颊,语调淡淡的,“哥哥去别的院子睡。” 阿瑶抿着唇笑,脸颊酡红,一只手勾住他腰间的玉佩上,时不时扯一下,“哥哥也怕这种事情?” 未婚夫妻成婚前几日是不能见面的,见了就是不吉利,夫妻要生怨。 李淮修笑了笑,拿张帕子盖在她面上,男人语气很平静,“哥哥怕许多东西。” · 第二日辰时,淮王府门户大开,广迎宾客。 府上早就热闹起来了,张灯结彩,遇见的下人面上都是喜色。 还不到辰时,阿瑶就叫知夏轻轻推醒了。 女孩没像以往那般赖床,只揉了揉眼睛就清醒了。 院子里头没有人说话,但是院子外边有许多虽然很轻,但是依旧很急促的脚步声。 “什么时辰了?” 阿瑶也叫这气氛弄得有些紧张了。 知夏道:“卯时末,姑娘别急,早着呢。” 阿瑶这才点点头,在屏风后边洗漱。 几个丫鬟伺候着净了面,换了干净的里衣,阿瑶便坐在梳妆台前打扮起来。 “李淮修呢?” 阿瑶叫知夏梳着发,随口问了一句。 这府上哪有人敢直呼李淮修的姓名,但是眼前这位不一样,她是连土匪都叫过的。 司琴笑了笑,并不纠正她的话,只道:“王爷该是在前院的,还有小半个时辰宾客就要上门了。” 阿瑶这会也不紧张了,抬着面颊叫知夏给她描眉,女孩的一双眉毛如远山芙蓉,秀气又整齐,因此知夏只细微地描了描,添些颜色。 阿瑶又叫司琴伺候着换上一身紫色的正装,长长的广袖几乎垂在地面上,腰间是撞色的宽长腰带,把女孩的腰肢掐得细细的。 她往日里都不上妆容,今日只描了描眉毛,染了些口脂,就有种与往日里出尘冷清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知夏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女孩垂着眼睛看过来,眉目间都带着股迤逦,看得人心里一跳。 知夏回过神来,真心实意地赞叹道:“也只有姑娘才压得住这样的颜色。” 这紫色一般人穿着都显老气,阿瑶一身肌肤细腻雪白,面容柔美,这紫色反衬得她气色绝佳。 知夏又给她配了一套宝石头面,挽了个及笄少女的飞天髻。 阿瑶站在镜子前面,里边的女孩秀美到了极点,乌发雪肤像是个精怪,红唇抿了抿就莫名地叫人不敢直视。 一旁的几个丫鬟都不敢像往日那般说话逗乐了,站在一旁看着,总觉得怕唐突了这神仙一般的人物。 及笄礼还未开始,阿瑶不能露面,于是坐在院子里,她心情倒是并不紧张,喝着茶吃着糕点,听着不时响一响鞭炮,还有戏班子逗乐的声音。 阿瑶以往也想过自己的及笄礼,但绝对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地方,女孩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有些想念李淮修了。 院子的门突然被推开,该在外头忙着招待宾客的柳嬷嬷匆匆来了小院。 柳嬷嬷小声道:“姑娘,你外祖王家有人来了。” 阿瑶一愣,王家怎么会来人了。 正堂里,阿瑶叫人上些糕点来,她坐在一旁,温柔地看着对面的两人。 阿瑶的舅舅年过四十,如今也已经高大英俊,带着还不及腰高的表弟坐在堂上,神情有些局促。 王家一家人都是好样貌,阿瑶记得自己小时候常常去王家小住,外祖父和外祖母虽然是商人,但是都不是那种浑身铜臭味的钱串子,反而好善乐施,在百姓中名声很好,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当初王氏要嫁给冯秉怀,两人都是不太愿意的,门户差距太大,日后女儿受了欺负都没法子找上门去,但是耐不过王氏一哭二闹,到底还是嫁了。 阿瑶的舅舅叫王兴业,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平日里待阿瑶很好,育有一子一女。 小女儿病了,就只带了小儿子来观礼。 阿瑶长大以后,老夫人就不许她与王家过多来往,因此阿瑶前些日子虽然发了请柬,但是她同王氏没什么情分,没想到王家真的会有人来观礼,这会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若是王家有人来观礼,她该早些准备,仔细招待的。 王兴业到底有些商人的圆滑,他将这正堂看了一圈,装饰典雅贵气,一看就是有底蕴的人家,并不像旁人说得那般不堪,心里就松了口气,面上笑道:“阿瑶如今找了个好夫婿,日后是万般不愁了。” 他这话说得糙,平日里哪里会有人同阿瑶说这种话,但是确实叫人听了很舒服。 阿瑶叫他说得有些面红,也放松了一些,“舅舅言过了。” 王兴业打量她一会,心里感叹这侄女生得貌美,确实像他们王家人,接着叹了口气,“你外祖父外祖母前些日子听了你的事情,气得不轻,当时就想着找上门来,你别怪舅舅,是舅舅拦住了。” 阿瑶自然不会怪他,那时局势未明,王兴业一个商人,还背着一家老小,自然考虑更多。 “舅舅不用忧心,阿瑶晓得的。” 小表弟坐在王兴业的腿上吃糕点,生得玉雪玲珑,不过长至大人腿边,拿着糕点有些害羞地看着阿瑶。 阿瑶就冲他笑了笑,逗着他说了会话。 屋外热热闹闹的吃席声,屋子里王兴业安静地看着两人玩闹,过了一会才看向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两个小厮立刻拿了两个小匣子上来。 王兴业示意把箱子放在桌上,“你同你母亲的事情,舅舅是不管的,可这东西你必须拿着。” 阿瑶一愣,下意识就是推拒,“舅舅,我如今什么都不缺。” 王兴业摆摆手,叫她不要说话,眉间显出一个川字,“这一个匣子是你母亲一半的嫁妆,另一份,是舅舅的心意,你出嫁,没个嫁妆像什么话?” 阿瑶眼眶都红了,不知道该说什么,“舅舅,我……” 阿瑶不想同冯家有往来,对王家更是近乡情怯,总觉得小时候那些事情,现在说不定就变了。 “舅舅知道,你母亲对不住你,这半分嫁妆是你外祖母做主,拨给你的,你心里不要介意。” 王兴业最后喝了茶水,见阿瑶像是要落泪的样子,叫阿瑶抱抱小表弟,笑道:“淮王如今是什么地位,你好好收着,舅舅不亏的。” 阿瑶眨了眨眼睛,把眼泪憋回去了,这才点头,把东西收下。 及笄礼从辰时开始,先迎宾,阿瑶规整好自己一身的行头,安静地听着外头的丝竹声和礼官挨着唱礼的声音。 冯老的大儿子和大儿媳今日就是阿瑶的父母,在外头替她招待。 没一会,侍女就轻轻敲门,阿瑶便起身出去。 阿瑶如今身份敏感,一些容易叫人议论的步骤就省去了,但是典礼依旧冗长,阿瑶总觉得自己像个木偶一样,叫人牵着走,给人奉茶,行礼,不知不觉地就到了赠礼的时候了。 女郎一身紫衣在阳光下显得极为清冷,她表情柔和,缓缓向高台上的父母走去。 下边是受邀来参加及笄礼的宾客,此时都缄默无声地看着人群中心的女孩,她脊背挺直,神色沉静,漂亮地叫人说不出话来。 这里有许多认识阿瑶的人,此时依旧有一种第一次见面一般的震撼感,她仿佛张开了,亭亭玉立,艳若桃李。 冯文瑞同妻子张氏喝了她的茶水,柔声叫她好孩子,塞给她一个用荷包包住的玉佩,阿瑶就握在手心里,口称谢谢父亲母亲。 接着便跪坐在一旁的软垫上,正宾是一位老学士的妻子,头发全白,看阿瑶的眼神很温柔,轻轻给她佩上一个小钗,这个仪式就算完成了。 一旁唱礼的礼官便叫一声,礼成! 底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这及笄礼华丽却简单,少了许多步骤,底下不少人心里都有疑惑,但是面上依旧是一应的小脸,生怕叫李淮修看到有人丧了气。 阿瑶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恍惚间看见李淮修站在不远处安静地望着她,心里忽然就平静了许多。 接下来的时光仿佛拉了快进,及笄礼很快就过去了,阿瑶把礼品单子放好,跟着冯老去了冯家。 张氏没有女儿,因此格外喜欢阿瑶,给阿瑶安排的院子都是新修了一遍的,院子里布置得很精致。 阿瑶一看就知道她废了心的,心里多少有些感激。 阿瑶同冯老家人一齐吃了顿夜膳,几人气氛很好,和和美美地说了会话才散开。 冯老的两个儿子关系很好,两个儿媳间也亲如姐妹,一大家子一块吃着晚膳,有种阿瑶从未体会过的大家族的感觉。 她膳食吃得少,面上的笑容却没有断过。 夜里阿瑶洗漱好了就坐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话本。 这是知夏特意带来的,虽说只住一晚,但是也不能委屈了小娘子。 晚上戌时过半,阿瑶就躺在了榻上,明日大婚,她这个新娘子自然要养好精神。 知夏只在桌上留了一盏蜡烛,自个睡在了侧间。 布置的再怎么舒心,依旧是旁人家的屋子,阿瑶翻来覆去地有些睡不着。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阿瑶坐起身来,知夏在隔壁听见了就出去开门。 “小娘子睡了?” 一个穿着青色对襟长袍的妇人叫知夏领着进来了。 烛火被点燃,原来是杨氏,阿瑶连忙下了榻,坐在八仙桌招待她, “给婶婶添麻烦了。” 阿瑶不知她为何这样晚了还来这里。 杨氏笑眯眯的,手里拿着个小盒子,叫知夏先下去了。 “我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没遭苦痛就得了小娘子这么钟灵毓秀的女儿。” 杨氏就着灯火打量她,越看越觉得她秀美至极。 阿瑶听得面红,连连摇头,“我该谢谢婶婶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杨氏笑而不语,把那个小匣子打开了,一本眼熟的薄册子被拿了出来。 阿瑶脸上火烧,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杨氏说这个东西到没有不好意思,她成婚十几年了,孩子都生了,只叮嘱阿瑶道:“小娘子生得好,那男人就喜欢挨你,夫妻行事自然是好的,可不能叫他坏了你的身子,这事也是要有节制的。” 阿瑶听得面红耳赤,垂着头连连称是,杨氏喜爱她,见她羞涩就不再多说,拉着她说了许多体己话才离去。 这册子阿瑶随意翻了两下,面上的热气都没退散,想了想,还是把它放在了随身的箱笼里,明日带着一起回淮王府。 阿瑶心里还有些感动,杨氏原本没必要做这些的,她看着窗边愣了会神,知夏在外边催促一声她才躺下来。 阿瑶这次没一会就睡着了,第二天辰时不到就醒了。 她自己心里还记挂着事情,怎么也睡不踏实,窗边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踩在窗台上,阿瑶就伸了个懒腰,软软的脸腮睡得通红。 知夏拿热帕子给她擦脸,好叫她醒醒神。 阿瑶日后回想起来,只觉得这是极为繁忙的一天。 她早上几乎没有时间用早膳,知夏给她上口脂之前,叫她喝了碗汤垫垫胃,鲜红的口脂上在唇上,阿瑶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格外的陌生。 她从未涂过如此艳丽的颜色,镜子里的人仿佛不再是个小娘子了,眉目流转间多了股别的味道。 阿瑶的全福夫人还是昨日替她簪发的老妇人,夫人笑着给她梳发,望着镜子里的她,口称,“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老妇人最后在她发间梳了一下,低声道:“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老夫人不再说话,给阿瑶绾上发髻,带上宝冠。 “姑娘的样貌,是妾身梳过的娘子里的头一份。” 老夫人笑眯眯道。 知夏在一旁愣愣地看着阿瑶,回过神来就红了眼眶,“姑娘生得真好看。” 女孩乌黑的长发盘起做妇人的发髻,头上带着华美的宝冠,身着大红色的广袖婚服,莹润白嫩的脖颈延伸在领口,艳丽的红色衬得她肌肤如白雪,眉眼迤逦。 美得过头,简直像精怪,又没有那股子出格的妖气。 知夏擦了擦眼泪,“小娘子长大了。” 阿瑶连忙塞给她一个帕子,有些好笑道:“姐姐别哭了,你是要同我一齐去淮王府的。” 一旁的老妇人也看笑了。 知夏也觉得好笑,只是看着阿瑶从一个奶娃娃,长成如今艳若桃李的女郎,心里的感触一下就涌上来了。 阿瑶自己倒还好,她及笄礼前还心里难受,现在除了有些兴奋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听着前院传来的一阵一阵的动静,知道约莫是开席了。 知夏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给阿瑶盖上了红盖头,时间差不多了。 司琴给阿瑶手里塞了个红苹果,阿瑶就坐在榻上不能动了,要等到吉时,新郎官带着人上门来迎亲。 阿瑶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明明只坐了一会,前院就传来了动静,说是淮王来了。 阿瑶捏了捏手里的苹果,心里竟然也开始紧张了起来。 前院的动静很快就传到这来了,外头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大人和小孩说话吵闹的声音,一瞬间传到后院来了。 内室的门被推开,杨氏笑着领了一群夫人女郎进来,朗声道:“我哭什么,大好事啊!” 这群人都是杨氏交好的,知道些内情,这会也不会说些扫兴的话,见阿瑶已经盖上了盖头,都只笑着围着她说话,好叫她不要无聊。 阿瑶并不太好意思搭话,只偶尔点点头,叫几个脸皮厚的妇人说新娘子害羞,必然是个美娇娘。 没一会,前头又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个妇人笑道:“这淮王是等不及了呀!” 果然没一会,小院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小厮腰间装得鼓鼓囊囊的,笑道:“姑爷已经等着了,姑娘这边可要移步了!” 今天背阿瑶出门的是冯璟喻,那日回去以后,王氏就病了,这样的场合她该是也没来的。 阿瑶趴在冯璟喻的背上,叫这个兄长稳稳地背了起来。 一旁的杨氏也不再笑了,她拍拍阿瑶的肩膀,安静一会,一时竟然落下泪来。 房门打开,宾客们嬉闹的声音涌进耳边。 阿瑶只能看见盖头底下那一小片地方,在喧嚣中叫冯璟喻背着,一步一步地往正门走。 身边有小孩在笑嘻嘻地凑热闹,还有人们欢呼着讨彩头的声音,院子外边又开始放鞭炮,炸的人们一连串的惊呼。 冯璟喻的步子跨得又慢又稳,两人出了二门,外头再跨一道门就是府外了。 冯璟喻顿了顿脚步,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周围太吵闹了,男人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沉默着把阿瑶送到了轿子上。 府外看热闹的人更多,这几日下雨天气也不热的,老百姓正想要个喜事能乐呵乐呵,更别提李淮修不把钱当钱,聘礼占了城里的半边街,叫了几个小厮托着几袋喜钱同喜糖,从街头撒到街尾,洒满了大半个京城的地界。 淮王是个什么来头,知道的人不多,只是如今这阵势,不懂行的人只觉得淮王富贵,有些门道的就能看出来,这淮王的家底怕是深不可测,到叫人越发好奇他的来历了。 阿瑶坐在轿子上,耳边全是嘈杂的吵闹声,她辨认一会,就听到了早云有些懒散的步调,阿瑶抿了抿唇,知道李淮修现在就在前边。 聘礼跟着轿子出来,满满的一百三十台箱笼延在街上,仅次于皇家的规制,叫老百姓们又见了次世面。 轿子行进在路上,前边有人在吹拉弹唱,后边是跟着捡喜糖凑热闹的百姓,阿瑶在这一团热闹里边,很快就到了淮王府。 她捏了捏苹果,心里竟然紧张起来了。 轿子被几个穿着喜庆的小厮轻手轻脚地放到地上,外边立刻有人叫道:“淮王你这箭可要仔细着射啊!” 周围一瞬间哄堂大笑,平日里哪有人敢开淮王的玩笑,但是今个这个喜庆的日子,说些浑话也无人追究。 李淮修笑了笑,看那人一眼,果然没说什么。 阿瑶坐在轿子里,觉得这周围仿佛四面八方都是人,她也不知道李淮修箭术如何,若是射歪了怎么办? 正杂七杂八地想着呢,轿子一震。 外头喧闹的声音一静,接着就是更大的起哄声。 “淮王射的好啊!” “快快快,我们要看新娘子!” …… 阿瑶几乎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知夏扶着下了轿子,手里塞了根红绸,阿瑶条件反射性地握紧了。 一只手握了握她的肩膀,周围传来一阵起哄声,李淮修并不在意,依旧抵着她的肩膀。 男人见阿瑶站稳了,便接着牵住了红绸的另一边,带着阿瑶往里边走。 这进门的地方,阿瑶走了许多次,可李淮修怕她摔倒了,走得格外的慢。 两人来到正堂,堂上只摆了两个牌位,柳嬷嬷立在一旁,见了两人,一下就红了眼眶。 一旁唱礼的礼官不敢耽误,立刻扬声道:“吉时已到,行大礼!” 阿瑶顿时觉得心跳快了许多,手里的红绸被扯了扯,耳边传来礼官长长地一声,“一拜天地!” 阿瑶跪在软垫上,手脚都是麻的,她拜了天地,拜了高堂,最后同李淮修夫妻对拜。 两人手里牵着一根红绸,阿瑶伏下去时能看见李淮修的衣摆和微微收紧的小臂。 从现在开始,阿瑶就是李淮修的妻子了。 “礼成!” 礼官面上也染上两分喜色,“送入洞房!” 新婚 新婚 阿瑶坐在拔步床上,她带着红盖头,眼里的世界是晕红的。 新房里围满了人,四处张贴着喜字,人人面上都是喜气。 碍于淮王威严,没人敢做些出格的事情,但是基本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一旁的侍女端着托盘,上头搁着一根秤杆,“请王爷掀盖头。” 新娘子乖巧地坐在床上,一身大红的嫁衣,越发衬得身姿窈窕。 在场的人几乎都是领教过冯家大娘子的风采的,如今她嫁做人妇,免不了好奇她现下的模样,众人不敢起哄,可也实实在在地盯在这。 李淮修拿起秤杆,在手里转了一下,一旁也有不少小娘子,看他看得痴了。 只听闻淮王土匪出身,倒是少有人提及他俊朗的容貌。 男人穿着大红色的广袖长袍,衬得面容越发英隽,眼神平静地停在新娘身上,待有人忍不住要催促的时候,他才慢条斯理地掀开了盖头。 女孩微微垂着脸,雪白的面上第一眼看过去只能注意到她水红的唇,叫人感叹这么就有人生出这样白皙的肤色,接着就是一对如远山芙蓉的眉毛,恰到好处的色彩对比,显出一种极致的迤逦来。 她抿了抿唇,嘴角露出两个梨涡,叫原本窃窃私语的人们都愣住了。 知道人们都在看着自己,阿瑶很轻地呼了口气,垂着长睫,手指按了按苹果,也有些紧张起来。 过了好一会,王兴业的儿子喊了一句,“表姐好看。” 这才教人们反应过来,纷纷夸赞新娘子貌美,淮王有福了。 李淮修只笑了笑,他看着阿瑶,并不说话。 小孩还跟着喊,说姐姐好看,这小孩奶声奶气的,哪里知道什么好看不好看,人们俱都笑了起来,叫淮王封他一个大红包。 阿瑶不好意思抬眼,手里的苹果都要捏化了,但是她知道男人的目光一直定在她身上。 “喝交杯酒!” 这是方明清的声音,这个时候也只有他敢出个声,后头的人都跟着叫起来了。 方明清早就好奇这个冯家大娘子长什么模样了,如今一见,只能说果真名不虚传。 不怪城里冯娘子盛名,那沈世子事到如今都贼心不死。 冯娘子的风采,比传闻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确实当得起貌若神女四个字。 与李淮修站在一起,实乃一对璧人。 李淮修也不耽误,将秤杆随意放在一边,从托盘上端起两杯酒,一杯递给了阿瑶。 阿瑶头上带着宝冠,细碎的吊坠垂在一旁,动起来有种奇特的美感。 李淮修坐在她身边,两人手臂勾在一起,熟悉的气息笼罩住对方。 感到李淮修小臂绷起的线条,阿瑶眼睫一颤,脸颊就红了。 这杯酒喝完,阿瑶觉得自己都有些晕乎乎的,明明是不易醉的果酒罢了。 一旁的徐娘子手里端着托盘,笑眯眯道:“王爷王妃吉祥如意,早生贵子。” 徐娘子抓起一把物件洒在两人身后的拔步床上,有些洒在了阿瑶的裙子上,她悄悄垂着眼睛看,这才发现是竟然是一把红枣花生桂圆之类的物件。 还真真是早生贵子了。 这一通闹完已然是小半个时辰了,不敢抓着夫妻二人闹洞房,众人散去。 拂冬把内室的门带上,给这对小夫妻一些相处的时间。 李淮修今个是新郎官,于情于理都要出去招待宾客,只能这会宽裕些时间出来。 内室的窗户上都贴着喜字,入目也是红彤彤一片喜庆。 阿瑶同男人坐在一起,手里的苹果也叫知夏拿走了,两人也不是盲婚哑嫁,她勾了勾手指,这会竟然有些紧张。 李淮修侧着头,看了会她酡红的面颊。 男人手指在她面上擦了一下,面上没什么情绪,只问她饿不饿。 阿瑶早上还有些饿,这会不知是不是饿过头了,一点都不觉得饿。 女孩顿了顿,终于好意思看看男人了,她今天一整天都不敢抬头,都不知道李淮修穿着婚服是什么模样。 阿瑶红着面颊,歪了歪脑袋,有些害羞地望着他。 男人穿着大红色的婚服,头上带着玉冠,一般男子穿这个颜色,要么显得轻浮,要么叫红色衬出许多缺点来。 李淮修却不会,他生的高大,手长腿长,是个天生的衣架子。 再者他相貌俊朗,气质清隽又内敛,眼神淡淡的,叫阿瑶看来,真真是俊朗极了。 阿瑶这会看着他,仿佛都不认识他了,面颊酡红,有些羞怯地牵了牵男人的手。 李淮修笑了笑,任由她牵着,低头看着她,男人语气很平静,“想不想我?” 其实统共也就两天没见面,但是阿瑶真就想他,嘴里说的是比实话更甜蜜的情话。 说得男人把她抱在怀里,挨挨她酡红的面颊,亲亲她甜蜜蜜的唇,想必是稀罕极了。 阿瑶的宝冠上镶嵌着宝石,此刻垂在脑后,晃得叮当响。 阿瑶抿抿唇,口上的口脂都没了,女孩就把红扑扑的面颊埋在他怀里,语气期期艾艾的“我今个好看吗?” 李淮修自然是说好看的,抱她坐在腿上,一只手在她脊背上按了按。 阿瑶还想再说些什么,叫知夏的敲门声止住了,“王爷,前边又催过来了。” 李淮修就握了握她的手,低头亲了一下她,起身去前院了。 新郎官走了,还有些凑热闹的妇人与小娘子凑在这内室里陪新娘子。 大公主元颜如今已经年近三十了,保养得好,看着至多不过二十岁,上次给阿瑶发了帖子,阿瑶本不愿意得罪她,没想到婚期这样近,只好拒了。 元颜倒也不记仇,今个还带了贺礼来,她看着是个爽朗的女人,画着艳丽的妆容,同驸马一起来的。 大驸马姓齐,出身很好,是个看着沉默寡言的男人,已经去了前院。 大公主拿着团扇打量着阿瑶,笑眯眯道:“淮王妃也不知是如何长的,可真真是本公主见过的最漂亮的新娘子了。” 这里的妇孺没有比她身份贵重的,心里想什么是一回事,面上都纷纷附和起来。 阿瑶抿了抿唇,口称大公主谬赞了,心里也奇怪她为何对自己这样亲近。 一旁的柔真郡主笑了一声,舒岚乡君照常跟在她身边,沉默着不说话。 阿瑶循声看过去,倒是叫舒岚乡君吸引了注意。 不是舒岚乡君今日打扮得多么出众,她只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裳,但就是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有些不一样了。 不是外表的变化。 阿瑶倒也没多关注,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 阿瑶收回了目光,舒岚乡君却突然抬眼,看了一眼阿瑶才收回视线。 柔真郡主的心情很复杂,按理说,阿瑶如今成了亲,她该彻底放下心来。 沈世子那人看着温和,其实最最高傲不过了,以后也决计是看不上阿瑶的,但是她心里除了高兴,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情绪。 以往阿瑶同沈意行神仙眷侣一般,柔真郡主觉得碍眼,只想着叫两人赶紧解除了婚约。 而如今,阿瑶已经嫁给旁人了,柔真郡主心里依旧不是滋味。 明明之前都叫土匪抓去了,谁能想到她还能风风光光地回来呢? 这屋子里是不是想着来讨好阿瑶的,嘴上说着淮王土匪出身,实际上呢,人家手里的兵多得叫人眼红,顶多在心里贬上几句,面上谁敢得罪他,大公主往日里最是耀武扬威的,如今不也要给阿瑶抬面子。 柔真郡主想着想着,冷笑了一声,并不同阿瑶说话。 大公主拿眼角瞥了柔真郡主一眼,心里骂她蠢货一个,继续笑眯眯地看着阿瑶。 其实她这个年岁,同阿瑶这样的年轻女郎并不是一个圈子的,往常阿瑶就是想见她,都不一定能见到,但是如今今时不同往日,元帝不在京城,大公主就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她不是个舍不下脸面的,现下来讨好阿瑶也是做得叫人如沐春风。 送了许多重礼就罢了,大公主以往都是叫人捧着的,这会自个说起漂亮话来也是不逞多让,叫人耳根子发软。 一旁的夫人们也附和她,这内室里这么多妇人女郎挤在一起,倒是难得的和谐。 阿瑶慢慢就觉出味来了,这都是看在淮王的面子上。 阿瑶自然不会故作清高,或是一副得了势便眼高手低的模样,大公主几句话也不能叫她昏了头,因此她只是故作羞涩,有人同她说话她就应声,其他时候都安静地听旁人讲话,绝不说些会叫人抓了把柄的话。 好在这群妇人并未多待,前头开了席面,她们便接二连三地退下了。 大公主一人留到了最后,女人坐在一旁的高脚凳上,见旁人都走了,这才那团扇盖了盖嘴。 “王妃可别怪妾身突兀了,妾身身子向来不好。” 大公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都低了许多,“听闻王妃从渝州带了个精通妇科的医女? 不知可否借给妾身。” “女人家的毛病,还是女人家最懂。” 大公主笑眯眯的。 阿瑶一愣,想了想才知道大公主说得该是徐娘子,徐娘子这会就在外间呢。 徐娘子才来京城不到两个月,怎么名声就这样大了。 阿瑶想了想,并未直接答应,大公主笑眯眯的,十分和气的模样,“今个是王妃大喜的日子,妾身不急,等王妃闲下来便是。” 阿瑶叫她一口一个王妃叫得很不适应,大公主也会看情形,这会只多说了两句,便带着侍女离开了。 柳嬷嬷一直候在一旁,见阿瑶虽不明状况但依旧应对得体,不由笑道:“大公主这是找个由头,想同王妃交好呢。” 你来我往一番,交情不就是这样捡起来的。 阿瑶一个闺阁女郎,方才确实没明白,这下也没有疑虑了,“可叫徐娘子去公主府上走一遭,想必不是什么大问题。” 与徐娘子说上两句,这事就不叫阿瑶放在心上了,反而是方才几人一口一个淮王妃,叫得她有些面热。 柳嬷嬷叫了两个婢女,将罗汉床上的干果都捡走了。 柳嬷嬷本该去前院忙碌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顿住了脚步,问道阿瑶,“王妃,今日房中那个穿粉色衣裙的,是哪家的女郎?” 粉色衣裙,那该是舒岚乡君,阿瑶奇道:“怎么了,舒岚乡君有何不对的地方吗?” 柳嬷嬷摇摇头,低声说了几句话,阿瑶听得蹙了蹙眉,秀美的面上有两分不解,“真的吗?” “老奴以往在宫中,见过不少秀女,这双眼睛从未看错过。” 阿瑶不再询问,柳嬷嬷不是那种说空话的人,只叫柳嬷嬷不要声张,前去前院做事,她也就这会能松松神了。 柳嬷嬷走后,拂冬进来给她端了碗热汤,阿瑶本来不饿的,这香气扑鼻的热汤一熏,肚子就叫了一声。 阿瑶喝了一碗汤,就提着裙子打量着这个屋子。 这该是李淮修以往住的院子,比阿瑶之前挑的院子大了许多。 是重新装过的,墙上粉着香料,房间里摆着紫檀木打得家具,梳妆台上摆满了匣子,里头的钗环装得满满当当,一旁是高大的多宝阁,摆着些奇珍物件。 地上铺着地毯,屏风后边还有个大大的浴桶,阿瑶逛了一圈,对这个房间还是很满意的。 知夏见她喝了汤,就问她要不要洗漱,本来现在该有些亲戚来陪新娘子的,但是李家无长辈,冯家的也不会过来讨嫌,阿瑶现在是没什么事情可做了。 阿瑶想了想,脱了沉重的婚服,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如今不再大旱,反而三天两头地落雨,这水也不再是个稀缺物件,阿瑶也能心安理得地泡个澡。 全身洗得干干净净,乌黑的长发用香笼烘干,擦了些润肤的膏子,换上柔软的亵衣,便窝在被子上了。 拂冬还想着叫她等等李淮修,见她太过疲惫,一时也不好说什么。 · 前院里,李淮修坐在主席上,他只浅浅喝了几杯酒,倒也没人敢灌他。 淮王府不仅里头热闹,外头也热闹,淮王娶妻,大摆流水席,百姓们也乐得沾个喜气。 因此淮王府外的一条街都热热闹闹的,有些人浑水摸鱼进来,一时半会也不会引起门前侍卫的主意。 一个穿着短打,长相普通的男子三两下就混入了一桌席面,自来熟地倒了杯酒,感叹道:“淮王大方啊!” 一旁一个老百姓笑了笑,“还不是这冯娘子生得貌美,不然淮王哪里做这样大的排场!” 百姓想得简单,他们才不管谁的名声好不好,谁的家世有底蕴,谁给好处谁就是好的,这会吃着淮王的饭,就更说不出不好的话了。 男子自称姓陈,叫陈大,陈大吃了个鸡腿,笑眯眯道:“小弟是个外地人,到不知这其中的关窍,不知兄台可否解释一二? 小弟怎么听说,这冯家大娘子,原先是镇南王的儿媳妇?” 那老百姓见他长相高鼻深目,是一副异乡人的模样,说起这个可就来了兴趣,筷子都搁在一边了,“镇南王世子,那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这造化弄人啊!” 老百姓说得唾沫横飞,陈大就笑眯眯地听他讲,语罢,就好似不经意间提了一句,“那沈世子今个就没来?” 这老百姓平日里也是个爱说些八卦的,这会说到兴头了,一拍桌子,“这要是我,我也不来!” “人家这喜酒喝着,哪里喝得下去呀!” 桌上一片哄笑,几人酒也不喝了,越说越起劲,也没人注意到,陈大已然悄悄离席了。 前院里头,李淮修在一个僻静处,一旁的乌正低声说着什么。 李淮修听完笑了笑,眼睛里却没什么情绪,男人平静道:“说书人那边可以开始了。” 乌正点点头,又道:“大公子那边。” 乌正说着苦笑一声,“他说后悔了,也想回来喝喜酒。” 李戾前些日子叫李淮修派出去带兵了,李戾并不聪敏,但是很听话,身边还有周元守着,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这几日府上办喜事,李戾不知为何一个人生了闷气,李淮修派人叫他回来他也不愿意。 他年岁也这般大了,李淮修为他未来考虑,总不能叫他整日浑浑噩噩的。 李淮修沉吟一会,倒也没说什么,只说他想回来就回来吧。 乌正便拱拱手,领命而去了。 李淮修又守了小半个时辰,天色暗淡下来,前院的宾客走得差不多了。 男人又交代了几句,便去了后院。 · 阿瑶在床上躺了会,她今天虽然都没怎么动,但是身上的婚服和头上的宝冠都是真材实料的,她就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这会也觉得脊背难受,脖子发酸,叫拂冬捏了会才好了许多。 女孩安静地躺了会,听见前院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就坐了起来。 知夏一直守在一旁,时不时剪一剪桌上的龙凤蜡烛,见阿瑶似乎有些躺不住,“王妃要用些宵夜吗?” 阿瑶给知夏说得不好意思了,抿了抿唇,“姐姐怎么也这样叫我。” 知夏就笑道:“礼不可废。” 阿瑶叹了口气,心里像是揣了个小兔子,“我现在是吃不下了,你先出去吧。” 知夏犹豫一会,见她伏在枕头上呆呆的,只好退出去了。 阿瑶抿了抿唇,见知夏把门关上了,就下了床,去屋里的箱笼里翻找了一下。 阿瑶坐在龙凤蜡烛旁,把这小册子艰苦研读了小半个时辰,直到院子门口传来下人们请安的声音,阿瑶如梦初醒,又把这册子放回原处,自个踮着脚回了床上,一卷被子把自己盖得死死的,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李淮修在外院停了一会,阿瑶脖子上都闷出了汗,才听到男人走到门口的脚步声。 阿瑶立刻闭上眼睛,把脑袋歪在一边,长长的睫毛覆在面上,呼吸都停了。 她隐约感觉到男人走到了床边,俯身看了看她。 男人熟悉的气息拢下来,还有些微醺,阿瑶动了动手指,觉得胸口的那只兔子要跳出来了。 一只手忽然挨了挨她的鼻子,接着又抵了抵她的胸口,力道有些重,叫阿瑶啊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李淮修坐在床边,慢慢收回了手,男人很轻地笑了笑,语气倒是很平静,“我还以为我的宝贝死掉了。” 阿瑶拥着被子坐起来,小脸红扑扑的,嫌他说话不吉利,“我才没有死掉呢!” 阿瑶话刚说完,突然被人捏着肩膀拢到了怀里。 李淮修在她面上亲了几下,嗯了一声,男人语气平平的,“哥哥错了。” 阿瑶这才发现李淮修今天仿佛有些不一样,女孩歪着脑袋看他,李淮修就也安静地看着她。 阿瑶叫他看得有些害羞了,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女孩推开他的脸,他就亲亲阿瑶的手,阿瑶起先还能推开他,李淮修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她就绷不住了,抿着唇笑,“哥哥你喝醉了。” 李淮修过了半晌才嗯了一声,捏着她的脸腮,男人和她抵着额头,“想不想我。” 阿瑶觉得面皮子都要叫他捏坏了,不由拍拍他的肩膀,男人就松了手,轻轻地亲她脖子。 阿瑶穿着轻薄的亵衣,李淮修轻而易举地就把衣领推到了肩膀上,用牙尖磨她的锁骨。 湿热的呼吸扫过来,阿瑶打了个颤,叫声都像是在转弯,整个人颤了一下。 李淮修就抵在她肩窝闷笑一声,声音低低的,“我的宝贝。” 热气拱地阿瑶缩了缩脖子,阿瑶叫他说得耳根发麻,抬手推着他的肩膀。 红着小脸语气凶凶的,手臂却是软的,“走开。” 李淮修真就起身了。 他高高大大的,垂着头看着阿瑶,不知想到了什么,很轻地笑了一声。 男人把她的领子扯好,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哥哥去洗澡。” 阿瑶把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瓮声瓮气的,还有些害羞,“我才不管你呢。” 李淮修只笑了笑,就去了隔间里洗漱。 男人也不要人伺候,没过一会,就浑身清爽地出来了。 阿瑶叫被子盖得只露出两个眼睛,脸颊红扑扑的,歪着脑袋有些害羞地看着他。 李淮修侧头看她一眼没说话,剪了剪桌上小儿手臂粗的龙凤烛,男人穿着里衣,身材高大。 阿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觉得面上滚烫,悄悄挪到了罗汉床内侧,给李淮修留了一半的被子。 这拔步床做的宽大,阿瑶枕在里边一个枕头上,床的外侧就空出了男人手臂长的一块地方。 男人把床边的蜡烛熄了,阿瑶把侍女都赶出去了,李淮修就把床帘放下来,问她喝不喝水,阿瑶摇摇头,他这才上了床。 床帘隔绝了外头的烛火,里头很昏暗,要凑近了才能看清彼此的面容。 床上只有一床薄被,这么热的天气,盖薄被也是够了的。 李淮修安静地躺在阿瑶的身侧,一只手臂曲在脑后,阿瑶侧了侧脑袋,能看见他模糊的侧颜。 阿瑶等了会,男人只微微侧了一下面颊,被子盖在腰间,床上很安静,她可以听见对方平缓呼吸的声音。 阿瑶想起自己方才看的册子,轻轻呼了口气,重重地闭上眼睛,一只手从被子下面探过去,很轻地抚了抚男人的大腿。 手下的皮肤隔着层布料,温热又结实,阿瑶能感到她抚着的这块肌肉,慢慢绷紧了,流畅有力的线条都显露出来。 阿瑶抿了抿唇,呼吸轻了许多,正要往中间探过去就叫人捏住了手腕,男人呼吸重了一些,握着阿瑶手腕的皮肤带着薄茧,不像是在握,比那轻许多。 两人都不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阿瑶觉得面上烧红,李淮修的手从她的手腕向上,接着在她小臂上摩挲了一下,薄茧擦过细嫩的皮肤,阿瑶打了个颤。 下一刻,阿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淮修扯着手臂压倒了身下,叫男人温热的胸膛抵住了。 李淮修太过高大,能够完全把她拢在身下。 阿瑶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太大了,耳朵都开始震。 李淮修一只手撑在她耳边,低头看着她,两人呼吸交汇在一起,男人拨了拨她脸上的碎发。 阿瑶乌溜溜的眸子里蒙了一层水光,觉得帐子里开始热了起来,两人对望一会,李淮修低头吻她,一只手揉抚着她红得发烫的脸腮。 嘴唇被男人用牙尖轻磨,阿瑶觉得热,张了口,男人就探进去,吮吸她的舌尖,含她水润的唇肉,一下一下的,一只手揉抚她细长的脖颈。 湿热的气息从唇齿到脖子,李淮修很轻地吮,气息慢慢地变重。 一只手探到女孩身下,解开她的亵衣,顺着滑嫩的腰线,不轻不重地揉捏她的脊背。 阿瑶仰躺在床上,觉得身子发软,全身都没力气,软成了一滩水。 她很轻地叫,面颊酡红,眼睛里掉出两颗泪珠子。 衣裳拨到一旁,男人的脊背拱了起来。 阿瑶发出一种难耐又黏腻的叫声,一声一声的,叫李淮修轻轻挨了挨她的面颊。 李淮修的肩线绷紧了,一直手撑在阿瑶耳边,脊背微微拱起,沁出热汗。 阿瑶细长的手臂攀住他的后背,脊背发麻,小腹缩了缩。 男人垂着头,额上都是细汗。 …… 一件弄脏了的肚兜被揉做一团从床帐里抛出去,帐子里的两个身影合在一起,女人枕在男人胸口,手臂上都是揉弄出来的红痕。 她半闭着眼睛,面颊酡红,眉眼间带着还未消退的艳色,很轻地叫了一声哥哥。 男人就嗯了一声,声音懒洋洋的。 燕尔 燕尔 第二日辰时过半,拂冬就在外边敲起门来了。 屋子里没有动静,拂冬也不敢贸然进去,柳嬷嬷早早地就来候着了,见状也只笑一笑,“今个上午也没事可做,不如叫王爷王妃多歇息一会。” 拂冬也是怕李淮修有事,闻言便也也不再催促,转而去厨房叫人熬些滋补的汤药。 这种床榻间的事情,最是伤气血了。 屋子里,桌上的龙凤烛流了一夜的泪,床帐放下来,里头的两个人挤在一起。 阿瑶把脸颊侧在一边,小口小口地呼着气,女孩脸颊酡红,几乎叫男人顶在了墙边。 李淮修的额头抵在她锁骨上,温热的气息打得她发软。 男人的脊背绷紧,小腹上覆着一层薄汗,顺着肌肉线条往下蕴,阿瑶的手臂勾在他身后,脚尖崩得发红,抵在他修长的小腿上,身上叫男人揉捏的汗津津的。 …… 阿瑶伏在男人肩上,被子被李淮修扯到腰间,肩头是被揉弄出的粉色,她唇瓣水红,眼睛半闭着。 李淮修半倚在床头,喉结上有些小小的牙印,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阿瑶的长发,眼神看着床脚,不知在想些什么。 男人的手臂上浮着黛色的血管,上边还有指甲划出的红痕,上身没穿衣裳,阿瑶就伏在他身上,两人挤在罗汉床的最里边。 阿瑶突然抿了抿唇,酡红的脸腮娇娇地在他身上蹭。 李淮修任由她蹭了两下,过了会才拿手背抵了抵她的面颊,低头看她,“做什么。” 阿瑶不说话,在他胸口吹了口气,然后波波亲了两下。 水津津的感觉停在胸口,李淮修直了直身子,阿瑶就伏在他胸口,弯了弯腰。 男人低头看她,抬手拍拍她的脸,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手臂往罗汉床里边的小柜上伸了一下,勾出一个小匣子。 阿瑶懒洋洋地,眼神跟着他打转。 里头是一块圆形的羊脂玉,不过女孩手掌大小,上边刻着花纹,底下是个长长的络子。 阿瑶认出来,这是自个编的。 女孩把这玉佩攥在手心里,戳戳李淮修的肩膀,“这是什么。” 李淮修轻轻推开她的手,说是礼物,男人语气平静,“该昨天给的。” 阿瑶就抿着唇笑,面颊红红的,可两人昨天做了别的事情。 阿瑶把玉佩塞在枕头底下,用手挡住脸颊,凑到李淮修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热气拱在耳蜗里,男人神经都紧了一下。 李淮修推开她的面颊,仰了仰头,突然很重地按了一下她的大腿。 阿瑶抿了抿唇,红着面往下去了。 · 阿瑶又睡了会,她本来想着起身去沐浴的,但是李淮修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她转了个脑袋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李淮修坐在窗边,低头在写着什么,并不看她。 阿瑶伸了个懒腰,歪着脑袋看了他许久,见李淮修并不搭理自己,阿瑶就去了洗漱。 她看着自己脖子上揉弄出来的红痕,红着面穿了件严实些的百褶长裙。 拂冬只当没看见,心里欢喜这是夫妻二人恩爱。 毕竟是新婚,拂冬给她拿的都是很艳丽的颜色。 阿瑶挽上妇人的发髻,一张芙蓉面上覆着红晕,眼角眉梢带着春情,有股艳若桃李娇艳欲滴的意味,像是春日花头颤巍巍的露水,叫人看了心就跟着一颤。 拂冬在一旁看着,替她描眉画眼,总觉得阿瑶有些不太一样了,她看着看着就觉得面热。 今个是第一天,按说新妇是要拜见夫家人的,要备些礼品,同小辈喝茶认识。 家中重规矩的,还要开祠堂,叫这对新人问候先祖,把新妇的名字写在族谱上。 奈何李家这么大一个宅子,统共也就数落出三个主子来。 李戾又不在,阿瑶倒是落得清闲。 阿瑶打扮好了,拿了个玉柄团扇,乌溜溜的眸子在李淮修身上打转。 男人穿着深色的广袖长袍,他是个衣架子,穿什么都显得身姿笔挺,阿瑶这会还腰酸腿软,李淮修却仿佛不受影响。 阿瑶坐在他旁边的垂花椅上,伸着脑袋看他的文书。 李淮修看她一眼,停了笔。 阿瑶歪着脑袋,脸蛋是酡红的,有些羞怯地朝他眨眨乌溜溜的眸子。 男人看她一会,坐直了些身子,示意她坐到自己身上来。 阿瑶左右看看,柳嬷嬷不在,丫鬟们也都在外间,女孩抿了抿唇,红着小脸坐到李淮修膝上了。 女孩歪着头贴一贴他的手臂,先是叫了声哥哥,想了想,又甜滋滋地叫了声相公。 李淮修低头看她,捏捏她的面腮,阿瑶叫他捏的小脸酡红,捧着他的手亲了亲。 李淮修就摩挲一下她的下巴,低着头亲她的唇,阿瑶拽着他的袖摆,仰着头叫他吮吸舌尖。 桌上的文书被扫到地上也没人在意。 新婚燕尔,谁也离不得谁,前院的事情都叫李淮修压着,积到下午再说。 · 京城北边的一座大宅子里,王氏坐在正堂里垂泪。 一个头戴金钗的老夫人坐在上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也是狠得下心,不要女儿,不要你老父老母,跑到江南十几年。” “如今回来了,你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以往养你时不知你有这么狠的心。” 王氏哭得越发厉害,她家中只有一个兄长王兴业,自小又生得漂亮,家里谁给过她冷脸。 这次登门倒好,兄长父亲都不见自己。 王老夫人叹了口气,到底不好不管她,叫人给她上茶水,可语气还是冷冷的,“你以往不管阿瑶,如今又想着同她谈情分,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情。” 王氏想想昨日阿瑶大婚,她想去还叫冯璟喻拦住了,女儿大婚,拜的却是旁人,王氏想想就觉得胸口发酸。 “我如今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那孩子怎么这样狠心,说过继就过继了。” “要不是我那婆母,我哪会这般。” 王氏现在说起来也是咬牙切齿。 王氏从小就不是个精明的,王老夫人倒也知道她的德性,冷笑一声,“你那婆婆是个厉害的,旁人只当她都是为了冯家,净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糊涂事,实际上装疯卖傻她最有一手了。” “以往阿瑶来府上小住几日,她都要派人来三催四请,说些酸人的话。 可怜我那外孙女在她手下讨了十几年的生活,你现在还想叫我给你说情,我可没那般大的脸面。” 王老夫人瞥了自个不争气的女儿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不如去教训教训你那侄女,她如今倒是逍遥了,按理说她母亲该是一直同她有联系的,还骗的你丢下亲女照顾她十几年,你何不赏她两个巴掌,你可是占着理的。” 王老夫人年轻时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她没读过什么书,当年刚嫁进来王家生意就开始走下坡路,王老爷子不事俗物,她一个女人家就露面同旁人谈生意,这才攒下这样大一份家业。 王氏心里也烦,她如今是见也不想见到冯清雅的,以往只觉得她天真烂漫,现在想来终究是人心隔肚皮,到底是不如亲生的,怎么着都向着自己的亲娘。 王氏咬牙,“我回去就找她算账。” 她早就要把冯清雅发作一番了,只是叫老夫人压着,这会算是要彻底撕烂脸皮了,王氏光想想就觉得嘴里泛苦。 · 阿瑶同李淮修腻歪了一个上午,并不知道王府发生的事情。 李淮修午时陪她用了膳,前头的事情已经压不住了,男人守着她睡了个午觉,阿瑶醒来时,李淮修就已经出去了。 阿瑶躺了会就开始忙自个的事情,,她现下成了李淮修的妻子,就比以前忙碌的多了。 李淮修早先就叫她管过家,这么长的时日她也上手了,今个就为了前些日子李管家的事情,她又去了正堂。 一个佝偻着腰,拄着拐杖,头发胡子几乎全白的老头,看着约莫五六十了,穿着鼠灰色的长袍,皮肤细白面上无须,见了阿瑶就拱手,他声音还有些尖利,口称王妃。 阿瑶叫他坐下说话,心下明了。 他既然早先是伺候李太子的,该是个无根之人,只是这么些年岁过去了,阿瑶到不知如何称呼他,因此只叫知夏上前奉茶,并不主动说话。 这老先生没等阿瑶开口,端着茶就道:“奴才名叫李贵,王妃尽可随意叫。” 阿瑶态度温和,问李贵这是来做什么。 李贵就拱拱手,微微垂着头,姿态看着很是恭敬,并不敢直视阿瑶。 李贵看着老态龙钟,但是说话很有条理,阿瑶听了一会,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这是来给李管家求情的?” 李贵摇摇头,可能是年纪大了,老人家的身子几乎蜷缩在一起,看着有些可怜,“那是个不成器的,老奴此次前来,就是想求王妃开开恩,他不成器,但是膝下好歹有两个小儿,生得聪明伶俐,在庄子上浑浑噩噩的,岂不耽误了。” 李贵说罢站起来给阿瑶行大礼,那副颤颤巍巍的模样看得人心惊胆战,一旁的司琴很有眼色,见阿瑶动了动手指,立刻就去把老人家扶起来了。 阿瑶倒不知道还有两个小孩,虽说稚子无辜,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如若简简单单就将这两个小孩带回京城,旁的奴才看了也有样学样,阿瑶以后还怎么治府。 况且这挪用银子的事情,李贵说完全不知道,应该也不可能,不然单凭那夫妻二人,如何压得住府上十几个小管事。 阿瑶心里有数,但是他身份特殊,年纪又这般大了,阿瑶并未讲话说死,只说她是按规矩办事,多的还要去禀告王爷才行。 李贵倒也不纠缠,一旁一个小厮扶着,同阿瑶话了几句家常,颤颤巍巍地就退下了。 阿瑶觉得这事自己不好做主,毕竟是李太子身边的旧人。 女孩想了想,还真就遣了个奴才去前院问问。 那边回话很快,说随王妃处置。 阿瑶抿了抿唇,心里有数了,但是这事还得先放在一边。 李淮修不日就要出发去徐州,阿瑶担心他,自然是要跟着他一起去的。 只是启程的时间不明,阿瑶要提前把府上的一切都打理好。 有些人情往来之类的,阿瑶稍作斟酌也能做主,就怕遇上些人精,莫名其妙就被攀上了关系。 阿瑶自己倒还好,若是借着她来攀李淮修,阿瑶就有些不好处理了。 比如说大公主,她一个元帝宠爱的公主,如今竟也舍得下脸面来。 阿瑶大婚第二日,元颜就派人抬了个四方小轿,还带着礼品,来请徐娘子上门看诊了。 阿瑶知晓大公主这是在抛橄榄枝,她心下好笑,大公主的父亲是元帝,她还算是元帝最宠爱的公主,公主府都要比旁人的气派一些,如今虽说元帝眼看着大势已去,但是很难有人能像大公主这般认清形势,而且下手果断,自己老爹也说抛就抛。 元帝如今好歹还有个名头,大公主现在就已经在找下家了。 阿瑶也没拒绝,就叫徐娘子上了门,下午才回来。 大公主当然没得什么大病了,宫里的太监治不好,倒要请民间的医女了,但是徐娘子还是给她诊了脉,除了有些气血不通,大公主非常健康。 元颜倒也不在意,叫徐娘子拉了几马车的物件回淮王府,直说下次要办宴席感谢阿瑶,帮了她大忙。 徐娘子说着还笑一笑,奉上一个小匣子,“王妃,您且瞧瞧。” 阿瑶属实好奇了,这匣子上刻着桃花,里头是张药单子。 阿瑶凝神一看,不得不说这大公主真是个妙人。 这是一张助孕的单子,叫旁人看来,阿瑶如今嫁给了淮王,淮王目前也没有侧妃,她自然急着生养子嗣巩固地位,以免叫后来人占了先机。 要是阿瑶真是心急,大公主这一连串的动作,那就是按到人心尖上了。 且旁人也说不出闲话来,你来我往的,不就是正常的社交吗。 阿瑶也不得不感叹,这皇宫里头能够混出个模样来的,无论男女都是人精。 只是这橄榄枝到底是接还是不接呢? 阿瑶想了想,把这礼品进了库房,倒是并没有热情地回应。 日子还久着呢,该着急的是大公主。 夜里,阿瑶同李淮修说了两句,男人不管这事,亲亲阿瑶就叫她不能说话了。 男人扯了扯她大红的衣摆,手臂往裙子里探,声音低低的,“宝贝今天是新娘子吗?” 阿瑶叫他说得面红,转身翻到床里边去。 第二日,那李贵竟然又派人上门来了。 阿瑶这时正在招待乌氏,乌氏是李淮修部下乌正的妻子。 她父亲是跟着李太子南逃的老臣,同乌正青梅竹马,早早就结为了夫妇。 乌正与朝政之事上多有谋划,但是对于后宅中的往来关系他不耐烦上心。 乌氏老在就想着要上门来拜访一番阿瑶,只是阿瑶之前身份尴尬,叫人拿不准她该是个什么身份,那相处起来也别扭,因此并未上门。 如今阿瑶已然是淮王妃了,乌正也不屑于来讨好一番,只说能办好差事就行,乌氏在心里暗骂他老古董,面上还是肚子笑吟吟地来拜访阿瑶了。 乌氏是个面容清秀的妇人,育有一子一女,如今也不过二十大几。 她也没带什么金银之类的俗物,只带了些自己的绣活。 乌正是李淮修看重的部下,阿瑶自然是知道一些的,对乌氏的态度也和善。 “这绣活做的巧。” 阿瑶把几方帕子拿在手里看,笑道:“你这手艺确实好。” 乌氏笑眯眯的,“这料子都是好料子,还望王妃不嫌弃。” 语罢,女人开始悄悄打量着阿瑶,前几日阿瑶大婚,她也是来喝了杯喜酒的,只是席上权贵众多,她隐在其中并不显眼,那日也只远远见了阿瑶一眼,隐隐就觉得是个美人。 今日细细一看,果真貌美。 阿瑶叫司琴把这些帕子收下去,对乌氏笑了笑,“本宫自是喜欢的。” 乌氏是个会说话的,她自个出生书香门第,又有意附和,同阿瑶就有许多话说。 两人谈到了不久以后,去徐州的事情。 乌氏压低了声音,“王妃可得跟着,且不说王爷去多久,先紧着怀个嫡子才是正理。” 阿瑶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乌氏见这艳若桃李的小娘子面红,在心里暗暗叹气,这样的才貌,也不怪王爷不娶那陶家的女儿。 “王妃可别害羞,这事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 乌氏笑眯眯的,拿团扇压压唇,“王妃也该是知道些内情的,若是能早早诞下子嗣,也能叫王爷的部下安心。” 李淮修如今的部下里头,许多都是前朝忠心耿耿的大臣,可不就怕李淮修的血脉断了,不然他这样快的成亲,一些把规矩当金科玉律的大臣是半个字都没说的,反而那补品布匹也没少送,都盼着呢。 阿瑶觉得今个是同这个话题杠上了,哪里都有人提这事,这也不是她说了算。 阿瑶只好笑笑,并不接话。 乌氏见她不说话也不勉强,只摇摇团扇道:“娘娘确实要抓紧些,那陶娘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阿瑶听得一愣,喝了口茶水,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乌氏,“陶娘子是谁?” 乌氏见她一脸疑惑不似作假,心里一跳,这事王妃还不知道? 乌氏心下踌躇,见阿瑶并不着急,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乌氏眨了眨眼睛,倒也说了,她本就是来投诚,倒不如诚恳些。 “陶娘子是陶大儒的女儿,生得秀丽窈窕,如今已然要十九了。” 时下女子十六及笄,多是在十七就有了亲事,少有拖到十九岁的,今年要是再不嫁,那就是二十岁了,怕是要叫人家在背后说老姑娘了。 阿瑶面上没有表露出什么,只是问道这陶姑娘是何人。 乌氏见她一脸不温不火,眼皮子就开始跳,暗暗后悔该听乌正的,不然也不该管不住嘴皮子。 阿瑶见她好似为难,于是笑了笑,“没事,我过后去问问王爷也是一样的。” 乌氏本就准备说的,哪能真叫她去问王爷,连忙说道:“这陶大儒是王爷的先生,早年一直在王爷身边辅佐教导。” 陶娘子就是陶大儒的独女,这陶大儒全名陶鸿兴,阿瑶往日里都听过他的名声,是个书法绝佳的大家,现在一副字画千金难求。 世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在了战乱里,谁也不知他是跟着李太子隐姓埋名,前几年才去世的,陶娘子是他唯一的血脉,也颇受这些老臣照顾。 阿瑶算是听明白了,喝了口茶水,还细心问了几句她的生活。 乌氏实在看不出她到底介不介意,暗道这小娘子虽说生了副神仙样貌,但是凡人的修养也是一样也不差,心里到有些高兴。 乌氏又同她话了会家常,找了个由头就告辞了。 见乌氏走了,拂冬小声想说些什么,阿瑶摆摆团扇,拂冬心里虽然担忧,但是见这处人多眼杂,也不再说什么。 下午申时,李贵竟然又派人来了。 这次来的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拉了几马车的物件,都说是送给王妃的新婚贺礼。 阿瑶算是琢磨明白了,这几天一个赶一个的,都是奔着她来的,或者是说奔着她身后的李淮修。 这些人最是会看形式,心里觉得元帝没奔头了,李淮修又势大,提前站队来了。 李贵也一样,他在京城里呆了这么些年,前朝旧人的那颗心都淡了,如今也是见李淮修又要起势,这才找了由头上门来一探虚实。 柳嬷嬷把这礼单一瞧,就知道是下了功夫的,看着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其实好些都是好用易抵换的物件,日后换成金银都十分方便。 “王妃要是愿意给他两分薄面,便允许那小孩回来,若是不愿意给,这物件也不用退回去。” “这老头子是个人精,昨个上门就是来哄骗王妃的,见王妃聪慧不上勾,这不才巴巴地送些礼物上来。” 李贵也是个人精,他就是来掂量阿瑶的轻重,见是个能自个拿主意的主,今天就人未至礼先行了。 柳嬷嬷难得的呸了一声,“年纪见长,面皮也见长。” 阿瑶觉得好笑,沉吟一会,只说这小孩回来可以,但是不能再李家的族学里上学了。 这算是个大惩罚了,李家的族学说是族学,其实都是李淮修的部下的后人在里边读书,日后出来也可借着这个名头在李淮修面前露个脸。 柳嬷嬷觉得好,当下就叫人去传信了。 夜里,阿瑶坐在梳妆台前擦香膏。 边擦边想着自己该硬气一些,问问那陶娘子的事情,她是不愿意问柳嬷嬷的,得要李淮修亲口说才是。 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天天把她抱在怀里宝贝宝贝地哄,任谁也不知道他背后还有个陶娘子呢。 说不定两人青梅竹马,情谊也深厚着呢。 阿瑶越想越气,只觉得若是等李淮修回来了不说出个一个三四五,她也要像婆母杨氏一般,把这房子都点了! 可是阿瑶擦好了香膏,支着下巴在床上看了会话本,慢慢就伏在被子上了。 天色越来越暗,拂冬剪了好几下烛光,阿瑶巴巴地望着门口,眼神湿漉漉的。 这般晚了,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 昏暗的街道上,打更人远远见了这边的阵势都不往这走了。 李淮修骑在马上,身旁跟着几个部下,叫一群侍卫包围了。 早云开始有些躁动,李淮修只随手扯了一下缰绳,男人面色平静,但是态度已经有些不耐了。 早云察觉出来就不敢乱动,身后几个部下都往前靠拢一些。 沈意行叫侍卫们把刀收起来,身影叫月光拉的长长的,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本世子手里有件案子,要请淮王去京兆尹走一趟了。” 配合 配合 此时不到子时,明月高照,这群配着绣春刀的侍卫将这一片地方围得死死的。 沈意行骑在马上,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男人语气还很客气,“王爷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 “这说书人一案如今好不容易有些头绪,还请王爷行些方便。” 李淮修闻言倒是没说话,很轻地甩了一下马鞭,他生得高大,即使叫人围着气势也依旧摄人。 男人语气里没什么情绪,“跟世子走一趟也行。” “只是陛下如今不在京中,不知沈世子是何名头能请本王去一趟顺天府。” 沈意行表情不变,一旁的侍卫要上前卸了淮王的佩剑都叫他阻止了,男人温和道:“淮王不必多虑,这种小事顺天府还是能自己做主的。” 一旁的乌正皱了皱眉,觉得这沈世子未免太过张狂,手中也无圣旨,还敢僭越至此带着人夜袭。 李淮修扯了扯缰绳,示意他不要冲动。 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答应了。 李淮修抬了抬眼,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同沈意行对上,男人语气很平静,“沈世子办案,本王必是配合的。” 沈意行抿了抿唇,不知为何,很轻地蹙了一下眉。 · 阿瑶等到了子时,眼见外头的夜色黑得浓稠,心里的不安压过了其他所有的情绪。 院子外头传来脚步声时,阿瑶心里就是一跳,披了件外裳就出门了。 柳嬷嬷也等了许久,提着灯笼同阿瑶站在廊下。 二院的门夜里都是上锁的,院子门被打开,方明清同一个小厮顶着夜色满头大汗地进来了。 阿瑶见状,心里就是一跳。 只见方明清上前拱拱手,垂首道:“见过王妃。” 阿瑶拜拜手,柔声叫他不要多礼,问李淮修怎么没回来。 “王爷配合查案,同顺天府的人去一趟,嘱咐属下回来告知,叫王妃不必担心,王爷不日便归。” 方明清垂着首,把李淮修的意思带到。 阿瑶蹙了蹙眉,白天还好好出了门,怎么这会这就回不来了。 且什么配合办案要半夜把人堵在路上,女孩抿了抿唇,“王爷看着如何?” 说是不担心,阿瑶的心都牵在他身上了,怎么可能不担心。 方明清见状想了想,还是透了个底,“王爷若是不想去,自是不会去的,谁也不能强求,如今敢去就是有万全的把握,王爷心里清楚着呢,王妃不必担心。” 李淮修愿意去顺天府,还真不是因为沈意行带人堵了他,这事最后不一定是谁吃亏呢。 沈世子只想着把这案子往李淮修身上扯,殊不知那说书人如今都还在王爷手里,只是如今事情还未尘埃落定,方明清有些话不好说出口,王妃有时王爷的心尖上的人,方明清有意卖个好,也只能这般暗示。 阿瑶安心了一些,眉宇间还是多了抹忧色。 柳嬷嬷倒是没说什么,她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了,且她十分信任李淮修,知道他说没事,那就肯定是没事。 方明清见状也不多留,拱拱手就要告辞。 知道他能说的都说了,阿瑶叫人送他一程,自己同柳嬷嬷进了内室。 柳嬷嬷把屋子里的蜡烛点燃,就见阿瑶捏了捏手指,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把灯笼搁在一边,柳嬷嬷叫几个丫鬟先去歇息,今个她给阿瑶首页,又柔声同阿瑶道:“王妃不必担心,主子心里定是有成算的。” 到了李淮修这个身份,不管做什么举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阿瑶成了他的妻子,免不得日后同他一齐站到台面上来。 阿瑶知道是知道,她就是心里有些难受。 今天的状况这样猝不及防,阿瑶面上不显,心里着实是吓了一跳。 她免不得就心疼起李淮修来,他处在这个的位置,以往或许有比这凶险数倍的情况,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 这次李淮修是早有准备,不会有危险,以前呢。 李淮修小时候被元帝的人追杀,他那时不过一个半大少年,该是也害怕过的。 阿瑶坐在美人榻上,叫柳嬷嬷坐在一旁的高脚椅上。 柳嬷嬷推辞两下,见她乌溜溜的一双眼睛柔柔地看过来,也就顺了她的意。 阿瑶手里攥着玉佩,斜倚在榻上,还有些魂不守舍,她此刻坐在这,心都飞到了顺天府去了。 柳嬷嬷眯着眼睛瞧了瞧,面上就带出笑来,看着这枚玉佩道:“这该是王爷给王妃的。” 这是块圆玉,正是前个夜里李淮修在床上勾出来的玉佩,阿瑶捏了捏玉佩,回过神来,好奇道:“嬷嬷怎么知道?” 柳嬷嬷笑眯眯的,“王爷同先太子相像,于诗书字画上颇有造诣,随身的玉佩爱自己来打磨,他喜爱王妃,这玉佩就该是他自个刻的。” 李淮修从小就霸道,自个的物件是不许别人碰的,如今有喜爱的女郎,想必心里是怜得不得了,玉佩怕是送了不只一副。 阿瑶倒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她垂着眼睛,觉得面颊同手里的玉佩一齐开始发烫了。 待过了子时,柳嬷嬷起身把屋子里几个蜡烛熄了,柔声叫她去歇息,“王妃还是早些睡吧,别熬坏了身子,王爷说不定明个早上就回来了。” 阿瑶踌躇一会,仰着头看着柳嬷嬷,一双眼睛湿润润的,“嬷嬷,同我讲讲王爷小时候的事情吧。” 柳嬷嬷犹豫一会,从小柜里拿出一床薄被叫阿瑶盖着,又坐回了一旁的高脚凳。 屋子里只燃着一根蜡烛,阿瑶的面庞叫烛光显出一种珍珠般的光泽,柳嬷嬷看她一会,心里不由感到庆幸。 柳嬷嬷想了想,先提起了李戾,“王妃知道大公子为何会是这般模样吗。” 阿瑶想起李戾一双想小孩子一样的眼睛,还有那个绑着彩绳的秋千,有些迟疑道:“李大哥,是后来才变成这样的吗?” 柳嬷嬷点点头,李太子南逃时,李戾也不过一个稚子,他母亲生下他没多久就去世了,索性死时还有些尊荣,没遭后来叛乱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杨氏虽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但是木已成舟,她也不曾为难这孩子,好吃好喝地供着,请了陶鸿兴来教导他读书知礼。 柳嬷嬷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大公子当初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若是没伤了头脑,李淮修如今会轻松许多。 后来李太子在淮州去世,杨氏带着兄弟二人与一些老臣失散了,逃到京城外的寺庙,她统共也没活几年,接着就只剩下李戾同李淮修两兄弟了。 平心而论,不论相貌的话,李戾要像李太子一些。 他性子温吞待人温和,同谁都处的好。 李淮修则更像杨氏,他骨子里就有种偏执,想要什么就是要拿到手的,比起寻常乖顺的小儿,李淮修有些异类,他并不怕那些所谓的大人。 那时陶鸿兴教养两个公子,心里更喜欢李戾一些,觉得他宽和大度,有容人之心,还想把女儿许给他。 不过这都是李戾伤了头脑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杨氏刚死,一群老臣还在暗地里寻找两个公子的下落,杨氏留下的下人里头就出了个叛徒,暗地里同元帝的人报了信,在两个小公子的膳食里投了毒。 陶鸿兴那日正好罚了李淮修,不许他用膳,叫他正巧逃过一劫。 柳嬷嬷面上也有些晦色,她那时同大臣们满世界找两个小公子,找到李戾时,发现他智力倒退,差点叫人卖了。 柳嬷嬷说到这就并不多说了,她拍拍阿瑶的手,饱经风霜的面上多了几分庆幸,“王爷总是一个人,大公子又像个稚子,如今还好遇见了王妃,有了个说知心话的人,这才算是有个家。” 阿瑶抿了抿唇,觉得心里顿顿的痛,“大哥的病,是真的治不好了吗?” 柳嬷嬷说起来还觉得庆幸,那几年那样的艰难,能保下性命都不错了,“大公子心里也疼王爷的,陶先生不许王爷用膳,他也只吃上一两口,这才保住了性命。” 只是脑子到底药坏了,陶鸿兴后来也不像以往那样喜爱他了,只专心去教导李淮修。 其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阿瑶想起李戾不说话时的样子,他若是当初没用那两口膳,也该是个矜贵俊美的公子。 柳嬷嬷见她仿佛有些伤心,不由笑了笑,“王妃不必伤神,王爷看着面冷,心里都记挂着呢,大公子日后也不会差的。” 如今李家就剩下他们兄弟二人,李戾未来的路,李淮修也是要叫他走得稳稳当当的。 阿瑶点点头,她心里还是有些难受,那么些年,投毒肯定不止这一次,稍有不慎,李淮修都不会全须全尾地站在她面前。 夜色深重,院子里静悄悄的,柳嬷嬷起身吹了蜡烛,意味深长道:“王妃早些歇息,这府里缺不了王爷,也缺不了您的。” 阿瑶嗯了一声,她伏在床上,摸黑看着这枚圆润的玉佩。 男人在上头刻了花纹,细致又漂亮,周边都磨得光滑,握在手心里正正好。 阿瑶突然起身,也没燃蜡烛,从箱笼里翻出一个小匣子。 里头摆了七八块玉佩和几根小钗,阿瑶那红绸布包着,哪一块都是价值连城。 阿瑶挨个看过来,突然很想亲亲李淮修。 这都是他送给她的。 第二日辰时,有小麻雀在院子里叫,下人们小心地驱赶,阿瑶还是醒了。 她基本上没怎么睡着,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会醒了也毫无睡意。 一睁眼就看了看身旁,空空荡荡的,被子都是凉的,阿瑶心里也空落落的。 拂冬把床帐打起来,伺候着她洗漱,在梳妆台前琢磨给她梳个新发式,嫁了人以后的发式和做女儿家时是不大一样的。 阿瑶今个就梳了个以往未曾梳过的堕马髻,衬得她气色很好。 李淮修还未归来,但是阿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他,因为府上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明天是回门的日子,女儿嫁出去了,第三天要叫夫家备着礼物回娘家的。 夫家备的礼物越丰厚,就说明越是重视这个妻子,娘家就越是放心。 李淮修不在,阿瑶就自个准备,她看着礼品单子,一样一样地规整,布匹要带一些,药材也的有。 阿瑶写着写着就愣了神,若是李淮修在,她肯定是要请人去问问他。 男人多半答的很快,会说一切听她的。 阿瑶看着看着,礼品单子就叫泪珠子打湿了。 但是很快就擦去了,女孩吸了吸鼻子,继续写起礼品单子,她觉得自己也要坚强起来。 · 镇南王府,沈意行趁着夜色回了院子,就见内室里有两个衣不覆体的貌美婢女,眉目含情地望着他。 沈意行停在门前,有些疲惫地呼了口气。 男人按了按腰间的佩剑,转身去了镇南王的院子。 镇南王如今已经恢复了许多,就是半边身子不能动,面色红润。 小樊氏在一旁伺候着他喝汤药,见沈意行面无表情地进来了,手就是一抖。 镇南王倒是一副并不惊讶的样子,笑道:“本王不知你是个大孝子,这个时候还要来孝顺父亲。” 沈意行没搭理他,扯了个凳子坐在床边,小樊氏悄摸地缩到一边,有些惊恐地看着这父子二人。 两人见面就没个和平的,不是你流点血就是我受个伤。 沈意行垂了垂眼睛,把他上下打量一番,有些厌弃地移开了眼神,“我有时候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你像个疯子,你又不太像。” “你这是在同我装疯卖傻,还是觉得我不会要你的性命。” 沈意行语气很冷,还带着股厌倦。 镇南王眯了眯眼睛,眼神里像带着刀子,“你翅膀硬了。” 沈意行把面颊侧到一边,并不是很想看他,只淡淡道:“你最好把你手里那点东西捂死,但凡露出来一点,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镇南王眼神沉下来,他看了沈意行一会,突然笑了笑,“听说你的小青梅已经嫁给别人了,我特地给你搜罗两个貌美的侍女,你也该做做新郎官的。” 沈意行这才正眼瞧他,有些意味深长道:“你先顾好自己吧。” 见沈意行起身离开了,镇南王叹了口气,笑着看向一旁的小樊氏,“再好也不是原来的了,你说他还恋恋不忘个什么?” “这会就要同淮王掰腕子。” 镇南王闭了闭眼睛,凉凉道:“可别掰断了。” · 街上过了辰时就热闹起来,顺天府的门前也远远地摆了几个早点摊子。 方明清叫人递着纸条进去,没一会就有个穿着绿色官服的老头迎出来了。 方明清朝他拱拱手,笑道:“倒是劳烦您老人家了。” 这老头姓苏,人称苏侍郎,同方明清的老师是同窗。 苏侍郎也拱拱手,边说边摇头,“里头还在查呢。” 他们也不想得罪淮王,这会也是挑了上号的厢房,别说审问了,供祖宗一样地供着。 “那说书人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这桩案子,我看有些悬。” 苏侍郎似真似假道。 方明清笑眯眯地随他一齐往里走,见他眉毛都不抬地说着些屁话,也不知是在糊弄谁,就道:“这沈督军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家王爷自从入了京城,知道这镇南王是京城里的土皇帝,里里外外也不曾亏待了谁呀。” “哎!” 什么土皇帝,说得诛心,这方明清看着清清秀秀一个书生,说话怎么这样毒。 苏侍郎压低了声音,也不同他绕官司了,“沈督军也火大着呢,淮王如今是娇妻在怀大权在握,叫沈督军成了失意人,可是总不能什么好事都叫他淮王一个人占着了。” 苏侍郎说着眯了眯眼睛,“这说书人的案子影响恶劣牵扯过大,谁沾上了都要脱层皮的。” “你说哪里就这样巧,这说书人说得就是淮王的好话,把旁的王公贵族贬得一无是处,尤其是其中还牵扯了乞明国,稍不注意,这就是叛国的大罪!” “如今这个关头,一个叛国的罪名压上来,谁受得了? 就算是再有底气,这个名头到底是不好听的。” 苏侍郎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院子里头,暗示道:“人不能太圆满,两者只能取其一。” 方明清面上还是带着笑,心里骂他老秃驴,跟着苏侍郎进了李淮修呆的院子里头。 这苏侍郎又说了两句,左右不过是些废话,三两句不离“哪至于,为了个女人闹成这样。” 方明清不答话,到了地方就拱拱手,自个一个进去了。 沈意行到底不是元帝,能把李淮修暂时困在这就是极限了。 方明清来的时候,李淮修同陈府尹在下棋。 男人穿着黑色的广袖长袍,面色平静,不见倦容。 两人又下了约莫半柱香,方明清在一旁安静地候着,李淮修赢了半子,陈府尹就笑着拱拱手,很是豁达的样子,“时也,时也。” 李淮修摇摇头,平静道:“是府尹承让了。” 陈府尹摆摆手,也不再说这个了,反而笑道:“王爷何时觉得时候到了,自行离去就可。” 李淮修起身送了送他。 待陈府尹走后,李淮修把搁在一旁的佩剑提起来,随手扯了一下剑上的络子,语气平平的,“安排好了?” 方明清压低了声音,“左右不过一日就可,知道的人嘴都封死了。” 李淮修嗯了一声,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明清顿了顿,试探道:“要不要给王妃透个信?” 院子里安静一会,李淮修垂着眸子笑了笑,很轻地叹了口气。 男人不知道自己表现的这样明显,竟然叫方明清一眼就看出来了。 · 阿瑶今天心情不太好,李淮修那边有信递过来,说叫她不要担心,阿瑶把那信看了好几遍,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但是阿瑶也知道,她这会就是要安抚后方,她若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这些下人看了心里也要跟着惴惴。 因此,阿瑶只像往常一般看看账本,还叫了几个管事的来问话,府上也不见什么异常。 到了下午的时候,前院就有人来递帖子,说是一个姓陶的小娘子上门求见。 阿瑶摆了摆团扇,心里知道这约莫就是那陶大儒的女儿了,阿瑶心里还是烦躁,并不耐烦见她,因此叫人拒绝了。 下人不一会就又回来了,说是陶娘子有要事要告知阿瑶。 阿瑶不耐,叫拂冬去见见她,到底是有何要事,不请自来也就罢了,作何还带着股死缠烂打的意味。 拂冬就去见了一面,不过半柱香就回来了。 拂冬有些尴尬道:“那小娘子说话奇奇怪怪的,说是要当面同王妃说。” 阿瑶摆了摆扇子,微微蹙了一下眉:“别搭理她了,再要进来就拦着。” 陶娘子也算是撞到了枪口上,若是平日里,阿瑶有兴趣还愿意见一见她的,如今这个关头,阿瑶哪里有心思搭理她。 正想着呢,前院又来了人,阿瑶蹙蹙眉,原以为还是那个陶娘子,谁知道那小厮一拱手,说是渝城的袁娘子来了。 阿瑶手里的团扇扇了扇,叫人快快请她进来。 花园里头的凉亭上,阿瑶同袁文琪在这喝茶吃糕点。 侍女们只留了两个在这服侍,其余的都候在廊下。 袁文琪吃了几口糕点,笑眯眯的眼神在阿瑶身上饶,语气促狭,“没想到啊没想到啊,你竟然比我快了一步。” 袁文琪还是在她先头办的及笄礼,如今到叫阿瑶先成亲了。 阿瑶今个打扮的也简单,只是脸颊上泛着自然的红晕,梳着成熟些的发式,眼角眉梢间就有股以往没有的风情,叫袁文琪看得直笑,说阿瑶必定很受滋润。 阿瑶叫她说得全身发麻,连忙喂她几口糕点,哀求道:“你可别打趣我了。” 袁文琪笑得眯了眼睛,“我早先见你,就觉得你定不是个山里娘子,你兄长也不像,不,该说你相公。” 阿瑶面红,那时二人确实还是兄妹相称。 但是实在受不住袁文琪两三句就要打趣自己一下的,阿瑶只好绕开话题,盼着她说些别的,“你怎么如今突然就入京了?” 阿瑶及笄礼同婚礼都是给袁文琪发了请柬的,只是袁文琪都说不能来罢了。 “有谁像你夫君这般心急,叫你的及笄礼同成婚一齐办了,我自是赶不来的。” “我这会也是懵着呢,我父亲兄长突然就带着人来了京城周边。” 袁文琪是自个非要跟上的,“我说我要来京城找你,他们竟然也同意了,一副并不担心我的样子。” 阿瑶比她想得要多一些,知道怕是为了去徐州做准备。 且阿瑶往袁文琪身上一看,她腰间还别着把大刀,带着的侍卫也都配着武器。 阿瑶忍不住抿唇笑,这幅凶神恶煞的模样,谁见了都要绕着走,确实不需要担心她的安危。 袁文琪吃饱喝足了,就央求阿瑶带她出去逛逛京城,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呢。 阿瑶自然答应了,她正好也想转移一下注意力,便带着袁文琪去了京城有名的几间铺子,陪她买了许多物件,两人还在酒楼用了膳,逛到酉时才回来。 府上院子多,阿瑶把袁文琪安排在一个客院里头,又拨了些下人去照看她。 一天好难得见了夜色,李淮修还没回来,阿瑶洗漱好了,在窗边练了好几篇大字。 她还把李淮修的琴又翻出来了,拨了两下,怎么弹都觉得不对味。 · 京城里,这流言不知从谁的口中开始传的,不过半天而已,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 都说城南那家遭了难的说书人是叫淮王派人去杀的。 淮王心思不纯,想要联合乞明国的人谋反,找了这说书人专门讲他的好话。 谁知这说书人有些气节,不愿意同淮王同流合污,淮王想着谋反,这说书人不配合,淮王怀恨在心,把这他一家七口人除他以外都杀光了。 百姓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他们也不在乎真假,图个嘴快,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人尽皆知了。 淮王如此残暴,实在是罪大恶极。 百姓们越传越邪门,有心人一引导,隐隐有股义愤填膺的味道。 可还不到半天,这流言又来了个急转弯。 这些好的坏的流言都与阿瑶无关,她把回门的礼品备好,换了身隆重些的衣裳,又盘起发髻,涂上些口脂。 镜子里的人艳若桃李,气质却清冷又沉静。 阿瑶看着她,觉得像自己又不像自己。 阿瑶坐在窗边,拂冬还在整理物件,她这样想着,若是自个一个人回去,这算不算失礼? 还是干脆就不回去,旁人看了会不会觉得淮王苛待她呢? 眼看着时候到了,拂冬也备好了轿子。 阿瑶呼了口气,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就准备出门了。 告状 告状 阿瑶今天起得早,预备走时袁文琪才堪堪洗漱好,换了身衣裳,非常想同阿瑶一齐凑热闹。 但是于理不合,没有说回门还带个未婚女子的,袁文琪只得遗憾地留在了府上。 袁文琪倒是很好奇一个问题。 阿瑶不是出身大户,家中还出了两个冯将军的吗,怎么如今回门却是会的一个名不经传的冯家,虽说也是姓冯的,但是她几乎是没怎么听过名头。 阿瑶也不瞒她,只把自己亲缘浅薄的事情简略了一二,袁文琪听得眉头直皱,听到她同冯家断绝关系,就差给阿瑶拍手称赞了。 阿瑶性子沉静,遇上袁文琪算是互补了,这样叫她一闹,心情都好了许多。 拂冬备好了礼品,装了满满三辆马车,这会不仅仅是给阿瑶做面子了,还是给旁人看的。 淮王虽然不在,但是府上也好着呢。 淮王叫沈意行请去了顺天府,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府上,阿瑶这会是不能露怯的。 马车停在二门外,阿瑶到的时候,见了上头镶嵌着金玉的二骑马车,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今天就回门了,她得一个人回去。 拂冬掀起马车车帘,顿了顿才回过身子来扶阿瑶,“王妃小心些。” 阿瑶低着头看脚下,扶着拂冬的手上去了。 还没站稳,一只温热的手就握住了阿瑶的小臂,拂冬也知趣地去了后边的马车。 阿瑶弓着身子站在马车里,愣愣地看着车上的人。 李淮修穿着黑色的长袍,腰间的佩剑随意扔在了地毯上,他惯是适合这个颜色的,衬得他越发丰神俊朗身姿笔挺。 男人看着阿瑶,眼神倒是很平静。 阿瑶像是呆住了一般,李淮修就不轻不重地扯了她一下,阿瑶顺势坐在了他身边,往他肩上一靠,这才觉得魂飞回来了,心里软,哪里都软。 李淮修低头看她一会,见她呆呆地靠在自己肩头,不由捏了捏她的指尖,“不认识了?” 阿瑶抿了抿唇,轻轻地把脸颊贴在他肩膀上,女孩垂着眼睛不说话了。 她脸腮软软的,李淮修抚了抚。 …… 男人把阿瑶抱到腿上,吻了吻她的面颊,仰头靠在车壁上,男人脖颈上浮着青黛色的血管,阿瑶就支着身子亲亲他滑动的喉结。 李淮修也该是有些累了,他侧了侧面颊,按住了阿瑶的脑袋。 女孩很轻地抚了抚他的脊背,那脸颊挨蹭他的脖子,语气柔柔的,“我真想你。” 大婚三日后,女子该回门,若是嫁与帝王家,夫家身份贵重,能够陪同女子一齐回娘家,这就是给娘家一家的体面。 冯老一家知道昨日闹出的风波,自然没想过李淮修还能来。 冯老上了李淮修的船,心里自然是站在他这边的,只是形势变化极大,他早先听着外边的流言,心里就觉得不好。 但是他也不是那种墙头草一样的人物,此番觉得淮王怕是有风险,就要去撇清关系,但是心里到底是着急的。 冯老一早就集结了一大家子,宅院里里外外清扫一遍,下人们发着喜钱,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还备了桌席面,叫阿瑶回来能有口热饭吃。 李淮修的好处拿了,冯老总不能亏待他的妻子。 华美宽敞的马车慢慢驶到二门,小厮拿了软凳给车上的娇客垫脚,谁知门帘一掀,下来的竟然是个高大俊朗的男人,长腿一伸,稳稳地踩在了软凳旁边。 小厮愣了愣,麻溜地把软凳搁到一边,跑进去报喜了,“姑爷来了!” 阿瑶叫李淮修扶着下来了,心里觉得好笑,扯扯李淮修的袖子,“人家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李淮修嗯了一声,“合该叫你最先知道。” 阿瑶抿着唇笑,此时觉得心情舒畅,哪哪都好。 两人一齐往内院去,冯老喜形于色,站在正堂里转悠。 心里越想越是高兴,淮王如今能平安归来,他们一家子就是没站错,合该他们起势! 远远见一对璧人相携而来,冯老正了正脸色,那股子喜气还是忍不住往外冒,柔声道:“这是回来了?” 李淮修简单讲了几句,冯老就忍不住一个劲的附和,还是齐氏看不下去了,叫两人赶紧入座。 这桌上冯老一大家子都聚起来了,热热闹闹的,虽说依旧讲究一个食不言寝不语的,但是这个小儿要吃个蒸饺,那个小娃娃要吃个狮子头,桌上就那股子阿瑶以往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带吃完了饭,李淮修同冯老去了书房,阿瑶就与齐氏和张氏妯娌二人一齐说话。 李淮修同冯老大概聊了小半个时辰,冯老出来时,肉眼可见的心情愉悦,对着阿瑶也和颜悦色的,“老身今个就去把你先头那个名字划了,如今既然已经是我家的女孩,就不必还在他们谱上留个名头。” 阿瑶自然没有不愿意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冯老以往上门要个嫁妆都胆战心惊的,如今一下就变成这幅模样,竟然还带着股跃跃欲试的感觉,看着叫人好笑。 两人接着并未久待,又闲话几句,就回了淮王府。 柳嬷嬷过来看了看李淮修,见他面上没有倦容,也就放心地退下了。 待内室里只剩下两个人,阿瑶就牵着李淮修的手不放了。 女孩坐在脚踏上,把脑袋枕在李淮修膝上,垂着眼睛不说话。 李淮修动一下身子,阿瑶就蹭蹭他的大腿,叫男人安静地看着她。 李淮修坐在床边,直了直身子倚在床头,把她往床边扯一扯,男人很轻地笑了一声,“你不如上床,我同你做些好玩的。” 阿瑶哼了一声,伏在他胸口,“你就想着这档子事了。” 李淮修嗯了一声,手就顺着她的肩膀往下抚。 阿瑶扭了扭腰,小脸已经红扑扑了,语气羞羞的,“没心情。” 李淮修就笑,停了手,“那你要做什么。” 阿瑶自个也不知道,就想同他这样呆着,女孩往上蹭了蹭,一双细长的手臂攀住男人的肩膀。 李淮修会意,把她抱到腿上。 女孩想了想,叹了口气,有些羞怯道:“你就抱抱我吧。” 阿瑶说着说还着看他一眼,“你不要想一些不正经的。” 李淮修说好,抱着她靠在床头,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脊背。 阿瑶觉得很舒服,像是回到了很小的时候,有人像抱着个宝贝似的搂着她。 阿瑶往腰间摸了摸,那枚圆玉就隐在裙子里,女孩忍不住抿了抿唇,“我还真是你的宝贝。” 阿瑶不等他回答,仰着酡红的小脸,语气羞涩又甜蜜,“哥哥也是我的宝贝,我可真宝贝你。” 李淮修这样一日不在,她牵挂得魂不守舍,这会人回来了,就好像有人往她心里倒了蜜,阿瑶兜不住了,也要甜一甜李淮修。 小小的脸颊伏在胸口,说话也好听,真是把人的心都烫化了。 李淮修低头看她,很轻地拍拍她红扑扑的面颊。 男人笑了笑,叫她别说了,揉了一下她腰臀连接的地方,“你该夜里也这样宝贝我。” 阿瑶小脸酡红,还没来得及害羞呢,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账要算。 女孩一下从他胸口起身伏起来,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水润润的,“陶娘子是谁!” 李淮修叫她问得一愣,接着很轻地蹙了蹙眉,男人往倚了一下身子,胳膊肘抵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瑶说着说着抬手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膀,往上爬一些,凑到他面颊上,“你想什么呢?” 李淮修仰了仰头,把她抱近一些,男人诚实道:“陶娘子。” 阿瑶眉毛一蹙,李淮修低头看着她,按了按她的眉心,“我在想她是谁。” 阿瑶抿了抿唇,轻轻地哼了一声,把耳朵放在他胸口,“你且想好如何解释吧。” 男人的心跳有力又平和,一下一下地震着耳朵,阿瑶数着他的心跳,语气也软了一些,“哥哥快说。” 李淮修捧了捧她的脑袋,很轻地笑了一声。 男人沉吟一会,语气很平静,想了想才道:“她以往是李戾的未婚妻,到不知现在如何了。” 阿瑶想起柳嬷嬷昨天说的话,表情也不太好看了,“她是什么来路,竟然同你们兄弟二人都扯上了联系。” 李淮修低头看她一会,有些好笑地捏捏她的面颊,“你确实不该怪我,毕竟我话也没同她说过。” 阿瑶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看他一会,酡红的脸颊还抵在他胸口,突然一头栽进他怀里,心里酸酸的,语气就期期艾艾的,“你以后也不要同她说话。” 李淮修说好,安静地抱了阿瑶一会。 男人捏了捏女孩的肩膀,说自己有些累了,请阿瑶陪他躺一躺。 阿瑶自是心疼他的,摸摸他的手臂,亲亲他的唇,叫男人伏在她怀里,要把他抱在怀里睡。 男人高大,把阿瑶压在身下,脸颊懒洋洋地枕在她胸口,这样压着她,着实是很沉。 阿瑶抱了会,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了,就像夜里李淮修伏在她身上时,又热又闷的。 李淮修感到她呼吸急促了一些,就枕在她胸口闷闷地笑。 阿瑶有些恼怒地啊了一声,还不待生气,李淮修就小臂一伸把她往下扯。 “叫哥哥抱抱你。” 男人很轻地叹了口气,额头抵在她发上,整个人把她拢在怀里,一只手在她脊背上揉了两下,“真是想我的宝贝。” 阿瑶推拒的手就停在男人的胸口,有些害羞了,李淮修就把她的手牵起来,亲亲她的手背,哄她做些羞人的事情,哪里都要挨一挨,宝贝得不得了。 · 大元北边,靠近汴州的一个小山沟里,赵承润手里拿着根长棍,抵着一个老者的后心。 那异族老者闭着眼睛,一副不愿意配合的样子。 赵承润满眼戾气,“问你话呢,别在这装哑巴。” 一旁的李戾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地看了赵承润一眼,“他听不懂。” 赵承润眼皮子都不动的,直直地看着老者道:“他听得懂。” 李戾凝神想了想,笃定道:“他听不懂。” 赵承润深吸了一口气,那棍子指了指一边,语气尽量柔和,“你不如先去歇着?” 李戾站了会,摇摇头,“我看着你。” 什么都问不出来,赵承润烦得不行,把棍子扔在一旁,直直地倒在了一边,拿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李戾蹲在一旁,看他一会,拿草芯子探了探他的呼吸。 赵承润实在忍不了了,坐起身子来,委婉道:“你真是淮王的亲兄弟?” 李戾瞅他一眼,眼神酷酷的,“我不想告诉你。” 赵承润眉心隐隐做跳,周元在一旁看着,怕两人打起来了,这会过来把李戾拉到一边坐着。 李戾拿眼角看了一下赵承润,“我马上就要回京城了。” 赵承润不搭理他,李戾就道:“淮弟成婚了,我要去看。” 赵承润闻言骂了句脏话,又坐到李戾身边来,低声道:“他娶得不会是冯家大娘子吧?” 李戾这会倒是有脾气了,怎么说都不搭理他。 队伍在这驻扎了小半天,周元把那群异国人都审问了一遍。 有个一看就是领头人的,周元想了想,把人好好安顿了。 这群异族人都是一个样子,周元一问话,就都装听不懂,垂着头什么也不说,一副笃定了周元不敢把他们怎么样的样子。 周元倒是真的没做什么。 他也不是怕了,就是想到了京城里的说书人,那杀了说书人全家的也是个异族人,这两拨人该是有些联系的。 如今原因还没找出来,倒不好把他们随意处置了。 周元想了想,提笔给京城写了封信,等着那边的指示。 他们休息了一会,就要继续往汴州去了。 淮州地处大元南边,背后是金州,永州,接着就是汴州,他是要从汴州边界绕到乞明国的周边去。 乞明国惯是会偷袭,大元一概叫他们阴损的法子压着打,这次也不知道有没有转机。 这段时日大元雨水充沛,但是乞明国那边情况未知,反而越打越凶,周元此行耽误不得。 大元里头权利纠纷是一回事,保家卫国就又是一回事了,这个关头,大元的儿郎不管什么派系都要顶上去。 周元安排了可靠的人把信送走,又去问赵承润,他若是要回京,正好可以同李戾做个伴。 赵承润黑着脸,咬牙切齿道:“我不回去了。” 老婆都没了,他赤手空拳的,回去讨打吗? · 李淮修子那日回来以后,京城的风向就又变了。 起先都说那说书人是淮王的人杀的,如今又有人说是那镇南王的世子爷,两人一向有旧怨,可不就对上了。 但是沈意行往日里在京城的风评着实很好,他手下办过几个大案,隐隐有些青天大老爷的名头。 这流言是越传越离谱,不知道要往什么方向走,结果第二天下午就有个人被推到午门处斩了。 马上就有消息灵通的,原来这说书人私底下好赌,银子输光了,自个一个人跑路了,留下一大家子被赌庄收债的人砍了。 百姓们也无意去探知真假,知道有这么个人以后,拎着烂菜头去午门,心里还要对说书人鄙夷一番,总之,这事表面上是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李淮修坐在书房里,把名册挨个看完了。 乌正笑眯眯的,“这次把那边的人拉了起码三分之一下来,都在名册上,内阁里头有一半都是我们的人了。” 如今元帝不在,几个内阁老臣代为监国,都是些活了几十年的精怪了,位子就松得很。 沈世子没能把罪名定给李淮修,这名头自然得找个人带,一个叛国的罪名压下去,可不是得走一溜人。 李淮修倒是没见有多高兴,他垂着眸子把这一册名册又看了一遍,目光停在一个名字上,“工部的陶远,这是陶鸿兴的后人?” 乌正想了想,这名字时间有些久了,他缓了一会才想起来,“该是陶先生的后辈,出了五服的。” 当初李太子南逃,有跟着他甘愿赴死的忠心之辈,也有图个安稳,归顺新朝的人。 成王败寇,前者让人可敬,后者也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 李淮修嗯了一声,语气里情绪不明,“我记得陶鸿兴是有个女儿的。” “确实,今年也该是及笄了。” 乌正顿了顿,摸不透他的意思,只好接着说下去,“当年出了那档子事情,这陶娘子就不愿意同我们一齐了。” 那时陶鸿兴刚去世,李戾也伤了脑子,李淮修甚至还没被找回来,他们也没能找到落脚的去处,小娘子又哭又闹的,他们也不强留,更不怕她一个小女儿透露出去,给了些银两,派了两个人送她回了京城,迅速又转移了一个地方,过后月余才找到的李淮修。 乌正思考一会,道:“这陶娘子如今该是在这陶远家中的。” 这名册上的人都是要革职的,到不知这陶远一家人如今如何了。 · 京城南边的一座小院里,一个穿着半旧暗色流纹长裙的老太太坐在院子里头,黑着脸洗着一盆野菜叶子。 这几日有了雨水,野外的作物都疯涨,陶家的媳妇就带着菜篮子去了郊外,去的人多,她好悬才摘了一篮子菜。 好些日子吃不上青菜的陶家今个算是有了个甜甜口的,老太太把菜叶子洗干净了,手里摔摔打打,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你个吃白饭的,三年下不出个蛋也就罢了,摘菜也只摘了三两根……” 正屋里头,陶远的媳妇张氏擦了擦眼泪,拿起窗边的手工活开始做了。 这里虽是正屋,陶远也算是个五品京官,但是屋子着实简陋,除了墙角张氏带了的几个檀木嫁妆,其他都只是个毛样子。 老太太远远地瞥她一眼,冷哼一声,继续阴阳怪气道:“有些吃白饭的,我还以为她有多大能耐呢,整日闷在屋子里,也不知是不是在做什么下作事情。” “眼睁睁地看着我儿如今被罢了官,也不知她心里头亏不亏。” 西厢房里头的陶娘子咬了咬唇,抬手就推到了一个小柜子。 她这屋子虽是厢房,倒是比那正屋富贵多了,随手推的一个小箱子也是好几十两银子,满满当当地装着物件。 听见里头噼里啪啦一整声音,老太太一下就来劲了,起身就要冲进去。 院子门这会被推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进来了,见状苦笑一声,“娘,你又为难小玉做什么?” 陶娘子全名叫陶玉,她也确实是个美人,这会开了厢房们,含忧带怨地瞥了陶远一眼,陶远立刻就上前去,要把她推到屋子里说好话。 正屋里的张氏实在受不了了,把针线玩意一扔,“陶远,你个下作东西,整日同你那同性妹子勾勾搭搭的,你怕是忘了自己还有妻室,怎么从未护着我。” 张氏哭着就出去了,“我要同你合离!” 陶远这下是舍不下发妻了,匆匆就追了出去。 一旁的老太太见了满院狼藉,又开始骂骂咧咧,对着陶玉指桑骂槐。 陶玉生得不算大美人,但是一身可怜的气质总是叫男人多看一眼,如今面上还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却咬牙切齿把这一家子骂了一遍。 如今陶远也被罢了官,整个穷酸模样,这陶家她是待不下去了。 陶玉眼珠子一转,手里的帕子绕了两圈,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 徐州,元帝中风半瘫有几个月了,皇后明显感觉到这批跟过来的臣子都有了异心。 元帝如今手里无兵,就如同拔了牙齿和爪子的老虎,威风不到哪里去。 徐州地界又小,这些权贵手里有银子也没处花用,都快憋疯了,竖着耳朵听着京城的动静。 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都恨不得能下一秒就回去。 前几日淮王大婚,娶得还是冯家大娘子,这群人眼里的八卦欲都要掉出来了,越发紧地盯着京城,这沈世子就没个动静? 果不其然前个听闻淮王被镇南王的人带走了,众人以为这是大戏开唱了,谁知道没过一天,又传淮王叫沈世子吃了个闷亏,这些人听得心里是抓心挠肺的,恨不得放只耳朵到京城,习惯了京城的繁华,在徐州是彻底呆不住了。 元帝这棵枯木无人想守,这些权贵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几乎都盯上了淮王同沈世子,就等着机会,正妃没有想头,搏一搏,做个侧妃,日后若是上了枝头,不一样也能当凤凰? 不少人见着这京城里形势似乎好了许多,院子里一顶马车,趁着人少的时候就送去了京城。 有的送的是自家女儿,有的送的是精心教养的瘦马,一个比一个千娇百媚,男人看了要走不动道的。 那势头一看,不是冲着镇南王府去的,就是冲着淮王府去的,铁了心要往枝头上飞一飞。 皇后冷眼瞧着,心里慌得睡不着觉,觉得自个头顶掉着把大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砸得她血肉模糊。 元帝已经是半个废人了,皇后都懒得去看他,只把他后宫里的妃子,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 这次随行的妃子,没有几个在她跟前讨了好处的。 皇后发泄一番,过后还是寝食难安,大皇子是个不中用的,底下那些讨好他的人,送了貌美的瘦马,他是声色犬马,半点也不操心别的。 皇后想着不能坐以待毙,一咬牙,召来了徐王。 · 阿瑶这几日都在规整物件,今年夏日走得迟,好险要在十月末才入秋,府上下人的衣物都要更换,还有些帐本都积在了这几日。 袁文琪在府上一个人也呆不住,每日就同她一起翻账本。 上次送的那只小猫,阿瑶专门批了个院子养着,如今养得油光水滑,叫袁文琪抱着走来走去的。 阿瑶看着觉得可爱,但是并不怎么敢逗弄,拿一些小猫专门吃的小鱼干喂它两口,这猫很亲人,当下就腻歪在她怀里,叫阿瑶心都要酥了。 抱着在院子里头走了两圈,谁知道就这一会功夫,到闹出了事端。 她那日抱着小猫在院子里转悠,统共没走半柱香的功夫,就叫有心人得了消息。 第二日,就又数不清的请柬送到了阿瑶手中,都是说得家中得了旁的小国送来的品种稀奇的小猫,请淮王妃过府一赏。 阿瑶收了一封还不觉得,但是连着好几十封请柬,都是请她去赏玩小猫的,这就有些夸张了。 阿瑶拿不准,就去问柳嬷嬷,女孩有些紧张,“这该是有人往我们府上放了探子。” 不然为何她头一日抱了小猫,第二天就有人投她所好,菩萨也算不了这样准的。 柳嬷嬷看着笑了笑,“这该是府里放出去的消息,任是哪个府上,就是管得跟个铁桶一般,也总有人捕风捉影。” “倒不如自个放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出去,任他们猜去。” 越是大的世家,宅院里头的学问就越深。 阿瑶听了就松了口气,她管着府上,虽说是做了大妇,但是总是担心自个做不好,叫府上出了纰漏。 谁知道阿瑶才刚刚放下心,后脚这事就闹大了,扯出一个烂摊子。 有人告淮王妃的状,还一状告到淮王名下了。 侧妃 侧妃 这事说起来扯得远,淳杨侯的母亲老侯夫人是前朝就封了一品浩命,叫当时的天子接待过的。 她的丈夫同两个小叔子都死在同乞明国的战事上,至此她便独自养着淳杨侯,养成了一副护短的性子。 前天淮王妃爱猫的事情不知道是谁传起来的,只是听闻说有个从渝州来的姓袁的人家,就是投其所好送了只波斯猫,这才叫淮王妃吹了枕边风,将一家人都引荐给了淮王,如今是淮王眼前的红人。 一下可以说是闻风而动,不少人家都搜罗起波斯猫来。 这日,华家女郎华曼真办了场诗会,会上作诗评诗倒也有模有样的,只是这诗词没做几首,两个小娘子倒是因为这波斯猫吵起来了。 一位是户部侍郎的小女儿,名唤熊云心,熊云心的兄长如今也在户部任职,家里确实有想要讨好淮王妃的意思,花了大价钱,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还带着奶气的虎崽。 这宴席上有个同她有旧怨的小娘子,姓刘,是工部侍郎的女儿。 刘娘子同熊娘子自小就是不对付的。 刘侍郎同熊侍郎两人在朝中的关系也颇为微妙,一个是花银子的,一个是派银子的,难免会有摩擦。 而家族之间最容易同仇敌忾,父辈有恩怨,子辈就很难玩到一起去,更有些极端的,就如同熊娘子与刘娘子了,向来是水火不容,吃饭都不坐一个桌。 熊娘子家中养着这老虎,盼着找个合适的机会,送到淮王妃面前去。 这老虎现下还小,生得成年男子手臂长,毛发毫无杂色一团雪白,看着极为可人。 这是难得的白老虎,熊娘子心痒难耐,就把这玩意带出来了,想着在这群贵女面前好好显摆显摆。 这老虎虽说还小,但是爪子已经生出来了,平日里都是吃生肉的,牙尖上还挂着血,眼神里泛着兽性。 这会被关在笼子里,原本懒洋洋地趴在角落里,这群好奇的小娘子们围起来,一人一句话便叽叽喳喳的,吵得它低吼两声。 这玩意确实罕见,小娘子慢慢围着熊娘子,向她打听这是哪来的。 熊娘子自然得意,脑袋要仰倒天上去。 刘娘子看了就管不住自己的嘴,没忍住酸了两句,“有些人,就如同这大虫一般,不会讲忠义,单单就是奔着肉味去的。” 刘娘子这话听着刺耳,熊娘子心里一下就冒火了。 这段时日里谁家不是在找出路,他们家一不偷二不抢的想在淮王面前博些脸面,叫她红口白牙说成这样。 熊娘子忍不住,也回怼了两句。 华曼真是这诗会的主人,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裙,柔柔地劝了几句。 她举办诗会是为了扩大自己才女的名头,到叫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抢了风头了。 不劝还好,一劝就大发了,这两个小娘子打起来了。 两人身边跟着的丫鬟婆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娘子挨打呀,你推搡一下,我扯一把,两拨人就把华家的花园当成了练武场,“哎呦哎呦”几声,几株新栽的幼苗都叫人扯了个秃噜。 女郎们哪里见过这场面,院子里尖叫声响成一片,纷纷避到一边去。 女郎们平日里读书知礼,行走的步子都是叫人规定好的,若如不是积了火气,是绝对不会这般干起架来的,打完这一架,怕是要有个泼妇的名头。 待众人把那两个拉扯成一团的小娘子扯开时,两个小娘子衣衫脏乱,都哭了起来。 院子里乱成一团,华曼真这会是真的气白了脸,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这群来宴会的小娘子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一旁有人惊叫一声,众人都跟着看过去,纷纷瞪大了眼睛。 那老虎笼子不知叫谁给撞开了。 一个纵身跳到了一个穿着绿色长裙的女子身上,在她面颊上抓了个三字。 女子来不及惊呼,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这女子正是淳杨侯的嫡女,老侯夫人唯一的孙女淳娘子。 面上的血流了满地,都看不清小娘子原本的五官,一旁的丫鬟也伤了手臂,这会吓得面如白纸跪倒在地。 见了血,这下算是彻底闹大了。 就没听过哪家的贵女办诗会,还叫人受伤的。 且那老虎爪子锋利,还整整好抓在了女子的面颊上,这是挡都挡不住的地方,十有八九得破相。 如今这个年头,女子的容颜多么珍贵,自是不必多说的。 席上是一片惊愕,连忙请了府上的大夫来给淳娘子治疗。 这诗会的主人华曼真立刻就遣人去了顺天府,面上还是柔柔地安抚宾客,手心里都攥出汗了。 淳娘子被扶到厢房里去了,她的贴身侍女浑身都在打摆子,怕是回去要挨罚。 女郎们都不敢说话了,等着顺天府的人来。 这里的小娘子哪个不是身份贵重的,更何况这可不是一般的受伤,这是伤了面皮。 时人心照不宣,但是确实重貌。 当初清风霁月的沈世子高中骑马游街,半个京城的人都来看他,那时他才堪堪高中,谁也不知道他平日里为人如何,为官是不是有一颗父母心,隔天就传出了他才高八斗,心怀慈悲。 就是男子容貌有瑕于仕途上都要受损,更何况是女子。 谁也不敢担这个责任。 熊娘子已经吓傻了,虽然那老虎立刻就叫一旁的侍卫制住了,但是这淳娘子可怎么办,这模样,看着是要留疤的。 老侯夫人可是出了名的护短。 顺天府的人很快就来了,查看了笼子,当时没说什么,但是事后答复说是意外碰开的。 待顺天府的人走了,席上的人哪还有心情做诗会,俱都匆匆离去了,华曼真心里恨得咬牙。 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日后办诗会,哪里还有人愿意来! 再说侯府上,淳娘子叫大夫医治了,性命倒是无碍,但是一张面皮包的严严实实,那大夫是老侯夫人特意请来的宫里的御医,言语中暗示道,这怕是会留疤。 留疤,哪个小娘子不爱美,淳娘子一听就昏过去了,夜里醒来就呜呜地哭,府上一夜灯火通明,闹得是人仰马翻。 老侯夫人见以往清秀可人的孙女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面皮包的死死的,眼睛都要哭瞎了,哪里还坐得住。 她心里着急,同儿子孙子商量半晌,都懒得去找那熊娘子和刘娘子的麻烦,只想着如何把自家孙女这面皮保住。 大夫是请了一个又一个,都是摇摇头提着药箱走了,淳娘子默默流着眼泪,面上火辣辣的疼,只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 第二日一早,柔真郡主同老侯夫人有些亲缘,特意到府上走了一遭,两人闷在厢房里谈了小半个时辰。 过后,老侯夫人首先就是要把那畜生杀了,接着就一个状告到了淮王名下。 若不是淮王妃带起的这股子邪风,她可怜的孙女如何会遭此大难。 老侯夫人带着前朝旧帝同元帝发的牌匾上了淮王府的门,最要紧的是这其中有一封丹书铁券。 这丹书铁券是前朝最后一任皇帝弘章皇帝赐下,论辈分,他是李淮修的爷爷。 老侯夫人穿着她超一品浩命的朝服,一尊轿子就停在了淮王府的门前。 阿瑶对这个淳娘子颇为同情,但是倒不觉得自己有错。 柳嬷嬷查问了几个管事,阿瑶喜爱的猫的谣言其实也不是这个时候传起来的,当初她先来了京城,这小猫是后头来的,柳嬷嬷看重主子的物件,这小猫自然运得精细,叫有心人看了,无意之举也要强行解读一番,不然这些品相绝佳的小猫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到的。 这老侯夫人停在门前不进来,人来人往都看着,淮王府前慢慢都聚集了些看热闹的百姓,阿瑶使人请了一下,老侯夫人才叫人把这八抬大轿抬进李府的门。 阿瑶耐着性子同她交谈两句,发现她着实难缠,说不上几句话就要扯到她孙女身上去。 老侯夫人年纪已经很大了,面上的皮都皱在一起,眼眶是红的,要阿瑶给个说法出来。 “我孙女如今都还未及笄,那样生嫩的面皮,叫那小畜生一爪子抓得血淋淋的。” 老夫人拿手帕擦了擦泪,“一个女郎,面容有瑕,日后成亲该如何是好!” 阿瑶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她固然是可怜淳娘子的,但是这事怪哪里都怪不到淮王府。 阿瑶喝了口茶水,语气轻柔,“老夫人现下该是陪着淳娘子的,她一个小女孩遭此大难,必然是心绪难平,且老夫人不该找到这来。” “那把老虎送到淳娘子面前的人,才该是老夫人该要惩治的。” 如今找她嚷嚷一通,又有什么用呢? 老侯夫人并不是个精明的人,她出身大家,自小也是家中娇惯养大的,丈夫小叔子儿子接连去世,她差点哭瞎眼睛,还是娘家帮扶,她才安稳过了这么些年。 “我孙女那样好的性子出身,连皇子都是嫁得的!” 阿瑶叹了口气,“您这会说这些都是于事无补,不如想想法子替淳娘子治治脸。” 老侯夫人擦了擦眼泪,一双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往阿瑶面上看,她清了清嗓子,答非所问道:“我孙女本该嫁个好人家的,如今这般模样了,你们家该是要负责任的。” 阿瑶这才算明白她的意思,感情上门讨说法是假,人家真正盯着的是她身后的李淮修。 阿瑶拿团扇挡住面颊,立刻叫人去找李淮修。 这烂摊子合该他来收拾! · 下午,阿瑶躺在榻上,一旁的拂冬拿着团扇给她扇风。 女郎如今已然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小娘子了,她斜斜地倚着,穿着轻薄的百褶流仙裙,外头的小衫脱了,一把腰细的叫人一手就能掐住。 胸前鼓鼓囊囊的却又不会显得夸张,肌肤白净细腻地像是枝头的雪,乌眉红唇。 女郎抿一抿唇,就叫人知道什么是艳若桃李,又带着点纯然的羞涩感。 李淮修废了些功夫才把那老侯夫人送走,这会进了后院。 男人一进门阿瑶就听见了,女孩把手里的话本低了低,从边缝悄悄看了李淮修一眼,接着就只看面前的话本。 侧颜专注认真,还真有几分像模像样的。 李淮修靠近了一些,拂冬就识趣地退下了。 男人坐在美人榻边,抵着阿瑶的大腿,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打扇。 阿瑶翻了页话本,露出胸前白腻莹润的一片,她说要吃葡萄。 李淮修看她一眼,拨了一个喂到她嘴里。 葡萄进了嘴里,籽都吐在男人手里。 阿瑶舔舔唇,觉得这葡萄甜呀,比自个拨的甜多了,甜得她面皮发紧,吃了一个还想再吃一个,都得吐在男人手心里。 这日子葡萄稀罕,府上花大价钱从南方采买回来,如今全紧着阿瑶的嘴巴了,一日要吃小半盘。 女孩吃得浑身舒畅,唇瓣水红,李淮修看着她,默不作声喂了小半盘。 阿瑶越吃越得意,这会一张嘴到迎了个空的。 女孩蹙眉把话本放在一边,脸颊都吃的红扑扑的,拿眼角瞟李淮修,语气黏黏糊糊的,“作甚不喂了?” 李淮修把盘子拨到一边,拿帕子擦了擦手,男人笑了笑,“再吃就该喂药了。” 阿瑶确实把自己吃得腹痛过,一碗药要喂半个时辰,喝一口吃个蜜饯,男人还得亲亲她。 女孩只好放过了李淮修,还尤觉不足地指指点点道:“拨得还行,下次我要吃冰一些的。” 李淮修把她拿在手里装模作样的话本推到一边去,男人看她一会,很轻地叹了口气,“真是祖宗。” 阿瑶跪坐在美人榻上,拍拍李淮修的大腿,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认真,“我不做你祖宗,我做你的宝贝就够了,你做我的祖宗吧。” 这要不是祖宗,哪里会把老侯夫人招惹上门。 李淮修就笑,握着女孩的小腿要抱她,叫阿瑶看了眼窗外义正言辞地推开了。 女孩一双眼睛水润润的,戳李淮修的手臂,“哥哥真是的,青天白日,且我这会可不受你哄的。” 李淮修面上没什么情绪,一下一下地揉着女孩的小腿,语气很平静,“喂哥哥吃颗葡萄。” 男人笑了笑,目光专注地停在女孩面上,带着薄茧的手指磨着她的腿弯,“先哄哄你祖宗。” 阿瑶面红,半推半就地喂他吃了颗。 …… 吮得两人嘴里都是葡萄的味道,阿瑶出了身薄汗,裙摆被撩到了大腿,叫男人揉得粉嫩,胸前的薄纱也润湿了,懒懒地躺在男人怀里。 两人挤在一个美人榻里,阿瑶几乎是睡在男人身上,男人的外裳扔在了地上。 李淮修懒洋洋地仰着头,脖颈上覆着一层细汗,小臂撑在一旁,上边浮起黛色的血管,线条看着有力又漂亮。 阿瑶缓了口气,这才正经地问起老侯夫人的事情。 李淮修自然不觉得是阿瑶的问题,垂着头看她,“该是有人同她支了这个昏招。” 老侯夫人心眼通到嘴边,是万万想不出叫孙女嫁给淮王的法子。 这法子也着实妙,老侯夫人那些丹书铁券一拿出来,就是没理也该有三分气,若是真能把淳娘子嫁给淮王,做个侧妃日后也不愁了。 阿瑶问他,“你是如何把她劝走的?” 她比较好奇这个,老侯夫人一看就是个固执的。 阿瑶其实不太喜欢这些功勋之后,她小时候一个人被丢在冯府里,小小的人也不分是非,不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常常会想母亲为何不带自己,反而带走了隔房的妹妹。 一旦阿瑶有这样的想法,立刻就会有人告诉她,冯清雅是功勋之后,她父亲是给大元建功立业的,阿瑶不该自私,该盼着妹妹好。 久而久之,阿瑶也懒得去追究了,但是提起这个就觉得膈应得慌,但是人家老侯夫人确实几乎一家子男丁都死在了战场上,寻常也不借这个身份招摇过市,阿瑶对他们一家倒是并无恶感。 李淮修语气平平,“我能如何劝,她说累了自然就走了。” 李淮修不打算娶淳娘子,他更不是大夫。 老侯夫人说破嘴皮子,男人都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该喝茶就叫人上茶水,一旁几个人围着伺候,老侯夫人本来就是强撑着脸皮上门的,见他油盐不进,到了后边也没气性了,只能离去。 阿瑶扯了扯肩上的薄纱,突然把李淮修抚在他腰上的手推在一旁。 “你日后会娶侧妃吗?” 女孩眼神清凌凌的。 体寒 体寒 阿瑶跪坐在美人榻上,她以往没想过,这一朝到警觉起来了。 寻常男子娶妻前都该是有个晓事的通房,到了李淮修这里,倒是同阿瑶一起晓了,房中干干净净的。 他也不喜欢旁人靠近他,平日里身边也只跟着几个小厮。 李淮修靠在小案上,他的腰带叫阿瑶扔到了地上,男人侧了侧脸颊,说不会的。 阿瑶又上前一些坐在他腿上,男人屈了屈腿,阿瑶就伏倒在他怀里。 李淮修垂头看她,不轻不重地扯了扯她的头发,女孩酡红的面颊就挨在他胸口,皱着脸抬手拍他的手臂。 男人就笑,小臂懒洋洋地靠在扶手上,说他只耐烦供一个祖宗。 阿瑶抿唇,仰头用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望着他,眼神湿漉漉的,“你再多哄我两句。” 她着实爱听。 李淮修拨了拨她的腮肉,手臂支着额头,男人笑了笑,不说话了。 女孩戳戳他的肩膀,倒是并不在意,语气甜蜜道:“那我也哄哄你。” 李淮修抬手掐她的面颊,把女孩按在怀里,捏了捏她的腰,叫她不要说话了。 “你迟早把哥哥哄昏了头。” 男人语气平平的。 阿瑶闷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哥哥真是听不得好话。” 李淮修忽然把她按在怀里,很轻地嘘了一声。 阿瑶愣愣地抬头看着窗外,下意识地顿住不动,开始竖起耳朵听。 李淮修垂头看她一会,无声地笑了笑,男人压低了声音,掐揉着她的粉嫩的耳垂突然说了句话。 阿瑶打了个寒颤受惊不小,重重地打了李淮修一下,脸颊红红的,“哥哥只会捉弄我!” 李淮修任由她打,拽着她贴到自己怀里,两人在榻上黏黏糊糊,阿瑶没一会就觉得昏昏欲睡。 男人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脊背,两人就一块睡了个午觉,阿瑶起来时伸了个懒腰,男人已经不在了。 阿瑶翻了个身下榻,发现这美人榻竟然吱呀了一声。 女孩心里一惊,小心翼翼地下来了。 房中无人,她抬手推了一下,这美人榻就好似要散架一般,吱呀吱呀的。 阿瑶面红,左右看看,把这榻往里边推,直直地抵在墙上,这样再碰就不会出声音了。 下午快到吃饭的时辰,前院就传来一阵喧闹声,柳嬷嬷笑眯眯地到阿瑶的院子里头来,说是李戾回来了。 阿瑶一喜,拿着团扇同柳嬷嬷一齐去了他的院子。 这个宅子着实是大,杨氏当年家中母族不显,但是底蕴颇丰,这院子里的一景一物布置得都很讲究,一路走过去风景都很怡人。 本来这院子该是各有各的名头的,但是阿瑶先前挑出的院子到现在都没个姓名,她越是犹豫就越是拿不定主意,如今都空了好几个月了,拂冬有时往那院子里去都不知该说去哪。 他们的婚房设在李淮修的院子里,头上还是那个静明院的牌匾。 李戾的院子则在这宅子的西边,上头挂着个清凉院的牌匾,阿瑶看着就抿唇笑。 进了院子,他房中几个小厮同侍女都候在外间,他一个人闷在里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柳嬷嬷上前去敲门,阿瑶就打量这个院子。 这院子布置得很舒适,位子也宽敞,一旁摆着个武器架子,阿瑶看见了李戾惯用的那对大锤,平日里该是喜欢在院子里练武的。 一旁的柳嬷嬷见李戾不开门,问起一旁的侍女们,都说不知道为什么,大公子回来就不高兴。 柳嬷嬷犹豫一会就推门进去了,里头安静一会,听不见人说话的声音。 见柳嬷嬷出来了,阿瑶歪了歪脑袋,“大哥怎么了?” 柳嬷嬷好笑地摇摇头,“闹脾气呢,王妃不必担心,他气性大忘性也大,过会就好了。” 阿瑶挺想去看看他,从窗户外边往里头探头,只见李戾蹙着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手里的书,也不知看没看进去,但是有模有样的,阿瑶喊他,他就眨眨眼睛。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往都是李戾趴着她的窗户的,阿瑶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问他吃不吃烧鸡。 李戾转了个方向,拿背对着她,别别扭扭道:“吃的。” 阿瑶抿着唇笑,叫厨房的人去做。 李戾不愿意出来,阿瑶就又同柳嬷嬷回了静明院,两人整这府上的名册。 府上下人多,有些位子是流动的,名册时不时就会更新,主子只偶尔翻着看看。 柳嬷嬷不知看到了什么,皱了皱眉,突然问起阿瑶,“主子觉得那春桃如何?” 阿瑶啊了一声,问春桃是谁。 柳嬷嬷就说是今日在李戾院子里站着的一个侍女,穿绿色夹袄的。 “她父亲几年前赌博,要把她卖到那烟花柳地去,正好叫大公子撞见了,就求大公子帮她一把。” 李戾心善,花了许多银子把她买下来了。 阿瑶不知她为何要问这个,但确实有些印象,“看着倒是很秀气。” 但是低着头也不太看得清模样,身段仿佛很窈窕。 柳嬷嬷笑了笑,她面上一只独眼就眯在一起,阿瑶看习惯了并不觉得她哪里可怖,偶尔会好奇柳嬷嬷另一只眼睛本来该是好的,也不知如何弄成这样的。 “老奴年纪也大了。” 柳嬷嬷叹了口气,“也不知还能伺候主子们几个年头。” 阿瑶把名册放下,叫柳嬷嬷别这样说,“多不吉利,您好好将养着,府上的事情也不要太过操心。” 柳嬷嬷摇摇头,“老奴天生的劳碌命,闲不下来的,如今王爷娶了您,日子过得也美满,老奴就放心了,就是老念着大公子。” “他现下已经二十大几了,房中也没个知心人。” 阿瑶倒是没想到这里,她看着李戾,总觉得他像个天真的孩子,哪里知道其他的事情呢? “大哥自己是怎么想的?” 柳嬷嬷苦笑,“大公子就是少这根筋,子嗣何等重要,老奴说些不好听的,若是以后主子顾不上他,好歹有儿孙能够奉养他。” 阿瑶叹了口气,声音放柔一些,“哪里会顾不上他,日后我们走哪都是要把大哥照看好的。” 这事情确实叫人无奈,李戾这个情况,当初必定是遍寻良医医治过的,依旧是这般模样,想来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阿瑶也相信李淮修,不管李戾今后是什么个情况,李淮修都会把他安排妥当的。 柳嬷嬷点点头,不再说这个,“老奴想着,大公子这个情况,不如先替他身边的丫头开个脸,好歹叫他晓事,这丫头也不能亏待了她,当姨娘供养着,若是有了子息,就把那丫头扶成夫人也不是不行。” 世家最是讲究血统,挑选亲家都要把对方五服之间摸得清清楚楚,如今柳嬷嬷想着配个丫鬟也是无奈之举了。 阿瑶翻了翻名册,那春桃家中世代务农,祖上还有好几人犯过案子,连一声清白人家都说不上。 柳嬷嬷说着眼睛都红了,“若是大公子好好的,哪里用这样委屈他,也该是同旁人一样娶妻生子的。” 李戾小时候也是聪明伶俐的公子,天生神力,若是平安长大了,今个说不定已经是个有勇有谋的将军了。 阿瑶抿了抿唇,心里也有些难受,想了想道:“柳嬷嬷可去问问那丫头,她若是愿意,就再说。” 她心里想着该先问问李戾的意思,但是柳嬷嬷这幅样子,确实叫人不好劝她。 柳嬷嬷要同阿瑶行大礼,阿瑶哪里能受,连忙避开了。 柳嬷嬷好悬才离去,叫阿瑶心里也惆怅起来。 李戾外表俊美,生得也高大,单单只看他是完全看不出来他同旁人有些不一样的。 且他也不是呆傻,呆傻的人有哪里有那样一双灵动的眼睛呢? 这事着实不好办。 阿瑶本想同李淮修提一提,但是这几日京城外边突然来了许多流民。 李淮修好几夜没睡个整觉,想着该如何安置。 这将近一个年头的大旱给百姓带来的伤害太大了,这些人多数家中种着田地,大旱一来,一年的功夫都白费。 更何况元帝位子没坐几年,大元国库空虚,遇上大旱也是两眼一抹黑,只能再从百姓身上捞钱,中间的官员还要收些额外的,这一环一环地下来,已经不仅仅是一句民不聊生了。 这群流民多是从北方来的,估摸着得有接近三千人,乌压压地聚在城外,实在是骇人。 安置这群流民,最重要的就是吃喝问题,如今天气已经不再那般炎热,到不需要做些多的。 只是吃喝二字说着简单,但是实际行动起来就是个叫人犯难的事情。 这年头日子差,一人两个馒头,拌些稀粥就能过活,但是现下粮食又贵,这么些流民,就是粗粮馒头一天约莫着也要吃掉几千两银子。 这些百姓一时还没有安顿下来的地方,估计得停留最少半个月。 这般算下来,没有五万两银子是不好安排的。 这银子本该从国库出,可是国库里头说句不好听的,是空的,老鼠都不待的地处。 这银子也不能不出,眼睁睁看着这么些人饿死,日后怕是要叫世人钉在耻辱柱上的。 那这银子从哪来呢? 这五万两银子听着吓人,其实城中体面些的人家,大几千两存银还是有的。 单说李淮修一个人就能拿出来,但是不该这般行事,若是开了这个头,那些惯做缩头乌龟的人日后怕是脖子都要缩没有了。 这几日户部的人提出捐钱,原本喜欢跳脚的几个官员,头一回跟个闷声葫芦一般。 都不乐意。 现下都有些居安思危的心思,这天下日后风云变幻,指不定京城也遭了难。 家中不富裕的为了自保不愿意出钱,且这出钱说不定还讨一身臊,那些富裕的心里也不平衡,凭什么我家出了你家不出? 推来推去的没个章程,门口的都要饿死了,户部尚书恨不得解了腰带吊死在户部的大门口。 阿瑶把户部尚书草拟出来的单子看了看,五万两白银,“其实一齐捐些钱,每家也出不了几个银子。” 李淮修在写信,男人垂着头,闻言嗯了一声,“总有人不愿意捐的。” 这话说得是,总是有人不愿意捐,其他人心里也不舒服,我捐了你不捐,凭什么? “若是规定了都捐呢?” 阿瑶说着又摇摇头,自己就否定了,若是规定了五品以上的官都要捐,那其余的小官凭什么不用捐呢? 朝廷命官都要捐,那城里的商户作甚就不用捐了呢。 见她愁眉苦脸的,李淮修不由笑了笑,把笔放在一旁。 男人眉目英隽,不急不躁的。 他把阿瑶扯到怀里,捏捏她的手,平静道:“这事总归是有法子的。” “不该叫你跟着费心。” 朝廷花钱养着那群官员,这个时候就是要到做事的时候了,不然养着做什么? · 自那日以后,老侯夫人就没再上门了,她本就是个脸皮薄的,事后就开始后悔了,哪里还敢上门。 这些日子还是广求名医,告示贴了满城,上山下山地拜神求佛。 阿瑶听了消息摇摇团扇,心里倒是有些可惜那个小娘子,阿瑶做女儿时,同淳娘子有过一面之缘,是个很害羞不怎么说话的小娘子,很好相处。 徐娘子下午来报账,她也听闻了此事,有些犹豫道:“妾身该是可以治一治伤疤的,但是也不敢保证叫她恢复如初。” 她于医道上实在有天分,从前渝城有个女郎从马上摔下来,胳膊上划拉了长长一道口子,各种珍惜的药膏子往上擦,最后还是有条长长的疤痕,叫徐娘子去掉了,几乎看不出痕迹来。 阿瑶想了想,倒是没有把徐娘子能治的事情漏给老侯夫人,这事是个没保证的,上赶着若是治不好反而还落埋怨。 “你可先备些必须的药材,或许过不了几日就要辛苦你了。” 徐娘子欠了欠身,就下去准备了。 老侯夫人在淮王府吃了个软钉子,阿瑶倒是清静了两日,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那些人一头热血自然是叫人浇灭了。 但是总是有些人喜欢给别人找不痛快。 自老侯夫人那日上门以后,淮王为了淮王妃冷脸将她赶出来的消息就流传起来了。 阿瑶也听了两句,总归是说她把淮王迷得五迷三道的,为她把英烈遗孀老侯夫人的面子都撕了。 阿瑶都气笑了,心里咬牙,这事本就不关他们的事,被扯上就是莫名其妙。 奈何这群老百姓才不管是不是真的,八卦传得热火朝天,袁文琪都跟着念叨起来,阿瑶叫人辟谣几次,都没有什么成效,最后也不管了。 但是阿瑶不管了,却实打实地叫柔真郡主酸了一把。 她从小就同阿瑶作比较,除了家世也几乎从来没有赢过她,可谁知道一朝峰回路转阿瑶会遇上土匪呢,这一下就成了地上的泥巴,她柔真依旧是明艳张扬的郡主。 可阿瑶竟然还平安地回了京城,那土匪也摇身一变成了淮王,柔真本以为阿瑶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都在土匪窝里呆过了,谁知道遇见过什么,那淮王也不过是贪图她的美色罢了,能有几分上心,会为了她得罪老侯夫人? 谁知道还真愿意。 淳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阿瑶家中原本的冯家就已经不如人意了,现在过继到了冯老家,更是同白身没什么区别,不能给淮王任何助力。 柔真郡主觉得自己把一个大好机会送到了淮王面前,但凡有些想法的都会顺势接了淳家的橄榄枝,府中不过多养个妾室,却能得了淳家的助力,她也能给阿瑶添添赌,叫她不要那般得意,何乐而不为呢? 李淮修还真就拒绝了,柔真郡主几乎要把帕子搅烂了,有种自己是个跳梁小丑的感觉,这天下午就又去了一趟侯府。 没人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只是待她离开以后,老侯夫人一咬牙,就递了牌子要进宫。 她此行是打着找熊娘子与刘娘子的麻烦的招牌,倒是名正言顺,若不是这二人,她的孙女哪里会遭这样的大难! 老侯夫人又是换上一身浩命朝服,一状告到了宫里。 如今元帝与皇后不在宫中,这事净是得罪人的,熊家与刘家都是世家,老侯夫人背后就更不必说了,他们家满门忠烈,如今在汴州的大军有一半都是同淳杨侯府有情谊的,如何好得罪? 这事你推我我推你,推给了淑妃。 淑妃母族势小,且并不受宠,这般得罪人的事情,向来是她来管的。 淑妃哪里敢管,这皮球踢来踢去,竟然又踢到了阿瑶这里。 阿瑶摇了摇团扇,换了身衣裳就带着拂冬进宫了。 上次进宫还是去别院之前,皇后在中秋时召见她。 她那时低着头,随着一个小太监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皇后的淑贤殿,走得小腿肚子发酸,还要提着精神给那席上的人见礼,总之是很累的。 如今倒是方便了,一个小轿直接抬到了淑妃的长英殿。 这殿上挤了满满当当的人,有小太监低眉顺眼地进来,口称淮王妃到。 殿上的人瞬间打起来精神,目光灼灼地盯着门前。 阿瑶一进门脚步都顿了一下,这殿中真是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哭的在哭,骂的在骂,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淑妃则像条干鱼一样僵在主座上。 一旁的宫女立刻搬了张玫瑰扶手椅,这殿中挤满了人,这边推一推,那边挪一挪,好悬在上首移出了个位置。 殿上除了淑妃和几个看热闹的妃嫔,都起身向阿瑶福身,阿瑶抬抬手,众人又齐齐坐下,阿瑶再向几个主位妃子见礼。 等折腾完了,阿瑶便坐在椅子上看向淑妃,“不知娘娘叫妾身来是为何?” 这事本来就同她没有关系,阿瑶能来一趟就是给面子了,这皮球踢向了她她也是不接的。 淑妃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确实不该劳烦王妃的,但是实在找不出能主事的人,只好问问王妃的意思。” 她一个二品的妃子,见了阿瑶却像个晚辈,想来在宫里也是伏低做小惯了的。 阿瑶喝了口茶水,满殿的人都盯着她,一口茶喝了好一会,叫人心焦,女孩这才慢悠悠道:“本宫也是没有法子的,只能看着娘娘审问,在一旁帮帮忙。” 阿瑶不担这个责任,但是倒是可以借此试探一番,这背后定是有人在作怪,不然不会次次同她扯上关系。 女孩轻轻抿唇,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在殿中人的身上巡视。 淑妃早就骑虎难下了,这会自然是连连点头。 那宴会上的情况确实都已经知晓了,淑妃又问了些细节,过后便问这几人准备如何处理。 熊娘子早就良心难安了,这会眼眶都是红的,“我可拿出银两,叫淳娘子补补身子。” 她母亲也跟着点头,这一家子倒是没什么坏心。 刘娘子耷拉着脑袋,并不太敢看阿瑶,她心里也是害怕的,早没有了那日嚣张挑衅的气势,只敢巴巴地跟着附和。 刘娘子的母亲是个面带愁苦的妇人,这会脸色不太好看,也跟着连连点头。 不管如何,花费些银子息事宁人总是好的,这两个小娘子的声誉都受损了,如今只能把影响降到最低,起码不能叫老侯夫人见人就哭诉了。 老侯夫人眼神恶狠狠的,不接这招,直直地冲着一旁两个小娘子,“老身不要银子!也要往你们二人面上划道印子!” 这会就是要再多的银两,淳娘子的脸也救不回来了,后半辈子都要毁了。 两拨人就是为这事吵起来了,刘熊两家想拿银子办事,老侯夫人如何肯,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觉得叫这两个小娘子也遭一遭她孙女受的苦才是。 阿瑶坐在一旁,清凌凌的眼神在殿中扫了一圈,女孩状似无意道:“老夫人你如何进了宫,不去顺天府报个案,那里自有青天老爷替你主持公道的。” 顺天府里暗暗解决了就是,怎么就跑到宫里来了,这小娘子毁容的事情岂不是越闹越大。 老侯夫人面上一僵,并不看阿瑶,只道要讨个公道,把淑妃逼得面如白纸,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连连看向阿瑶。 阿瑶摇着团扇,只冲淑妃笑笑,面容羞涩甜美,并不搭话。 殿上安静极了,本以为阿瑶一个年轻娘子,面皮薄,自然而然就能把这事情推到她头上,谁知道她看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倒是生了颗七窍玲珑心。 淑妃在心里探口气,只好笑着看向老侯夫人,“皇后娘娘如今不在宫中,我们都是做不得主的,不如,咱们往徐州递个消息?” 这话说得,一旁的大公主没忍住笑了一声,她今天是进宫看她的母妃端妃的,端妃这几日身体不舒服,大公主进来关照一二。 “淑娘娘何不自个也去趟徐州,皇后娘娘想必念着您呢。” 殿中不少人都笑了。 淑妃扯了扯唇角,不再说话了。 大公主笑眯眯的,“老夫人您这是糊涂了,现下合该叫淳娘子治治面皮才是。” 朝这个告状朝那个告状的,除非是确定了淳娘子的脸治不好了,不然做这些事情的功夫,还不如想着找几个好大夫。 华曼真是陪着刘娘子来的,这会转了转眼睛,柔柔弱弱道:“我听闻淮王妃府上似乎有个医术高超的妇人,还给大公主治顽疾,一帖药下去就好了呢。” 说者似乎无心,但是听者有意,老侯夫人立刻看向了阿瑶。 还不待老侯夫人说句什么,阿瑶就看了华曼真一眼,用团扇盖了盖脸颊,“华娘子这事说得本宫听不懂了,你是如何知道大公主患了病的? 还知道是我府上的人医好了。” 华曼真一愣,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的长裙,面上那粉盖得煞白,走起路来一股子弱柳扶风的味道,这会说话也似乎喘不上气来,“我也是听旁人说的。” “大公主您说是不是?” 华曼真有些讨好地冲大公主笑了笑。 大公主在两人间看了看,倒是不说话了。 阿瑶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是谁同你说的?” 华曼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她下意识看向一旁,这些人该是都知道的,这事也不是她先传起来的呀。 谁知这些人都不看她了。 见华曼真说不出来,阿瑶秀美的面上染上两分怒气,仿佛十分地义愤填膺,“那你就是在窥探公主了!” 华曼真一惊,下意识跪在了地上,“我,我没有。” 怎么就这样严重了,再说她窥探大公主做什么! 大公主即刻就反应过来了,笑眯眯道:“本宫确实觉得最近府上有些不对劲,想来就是你做了手脚。” “也不知往日哪里得罪了你,我与淮王妃素不相识,倒是被你说出别的意思来了。” 大公主笑着叫人掌了华曼真的嘴。 小娘子面皮薄,那嬷嬷手重,几巴掌就哭不出声了。 殿上静极了,众人第一次意识到这淮王妃同以往的阿瑶不是一个人了,若是她想掌这殿中其他人的嘴,也是立刻有人会像大公主一般为她代劳的。 阿瑶原本就谨慎,这会更是不会主动提起徐娘子的事情,华曼真佛口蛇心,铁了心要把这事往她身上引,阿瑶自然不会放过她。 且她觉得,老侯夫人过后必定是要打听一番的,徐娘子确实进了大公主的府上,老侯夫人到时说不定还得上门求见。 这事最后也没个结果,闹得个不清不白,唯有华曼真是实实在在地挨了巴掌,脸都打肿了。 · 夜里,李淮修还没回来,阿瑶给自己找了个事情做。 她如今的络子已经编得很好了,学会了以后几乎半柱香就能编上一个,阿瑶转而又开始学习刺绣。 柳嬷嬷也是个中行家,阿瑶这会等着她来,手里的香囊瘫平整了,阿瑶想着该绣个什么上去。 李淮修很少戴香囊,他那样性子的人,绣个竹子该是很好的。 柳嬷嬷很快就来了,一旁跟着个小丫鬟打灯笼,柳嬷嬷手里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汁。 柳嬷嬷面色并不好看,但是对着阿瑶还是很温和,柔声叫她喝药。 这会李淮修不在,阿瑶拧着眉一口气喝完了。 她小时候掉到冰池子里落了些病根,徐娘子给她写了药方子,如此喝了几个月,月例好似确实正常了一些。 柳嬷嬷把一旁的蜜饯端到她跟前,问了一遍阿瑶的小日子。 自从两人成婚以后,柳嬷嬷看着阿瑶肚子的眼神就格外的热切。 柳嬷嬷觉得自己没几年活头了,能看一眼小主子,日后到了地下也有脸面去见李太子和杨氏。 阿瑶抿了抿唇,说前几日刚刚干净。 女孩垂着睫毛,心里突然有些紧张了,她自小小日子就不正常,徐娘子也说她有些体寒。 是不太容易怀孕的。 她同李淮修成亲快有月余了,那档子事情也没少做,按说也没这样快有消息的。 李淮修不管如何,总归是要有个继承人。 阿瑶把这些心思压在心里,看向眉宇间有些愁绪的柳嬷嬷,“这是怎么了?” 柳嬷嬷苦笑一声,“老奴今天去找了春桃,同她说了大少爷的事情,春桃不愿意。” 脉象 脉象 阿瑶把手里的香囊放在一边,“她是怎么说的?” 柳嬷嬷面色不好看,“她心高着呢。” 春桃生得不错,杏眼桃腮身材窈窕,在乡下也没少干农活,但是一身皮子爱惜得紧,还算白皙,乍一看是个美人,不然也不会被卖到那种地方去。 柳嬷嬷去问她,她口称自己年纪还小,不着急婚嫁。 其实她如今已经满了十八了,那院子里头比她小的都配完了,她还一副不紧不慢自有去处的样子,叫柳嬷嬷气得心口疼。 小丫鬟把托盘端走了,拂冬等人都在外间,这屋里就只有主仆二人了,柳嬷嬷说话也直白一些。 “她出身不好,从小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老奴现下仔细想想,她以往都是在糊弄老奴呢。” 春桃家中上十口人,她还有三个姐妹,唯独一个弟弟。 家里的父亲好赌,母亲懦弱,对姐妹几人是非打即骂,上头几个姐姐都被卖走了,独独春桃幸运一些,被李戾救走了不说,还进了王府。 她那样的家底,原本就是王府的洒扫丫鬟也当不得的。 柳嬷嬷现下还有些生气,“当初大公子心善救了他,老奴也不图她为此报恩,想着给些银两放她回家去,但是她自己求着要留下,老奴就以为她心里念着大公子,言语中暗示两句,她也是不反驳的,只说大公子的好话。” 春桃一个没受过教养的,若不是柳嬷嬷以为她愿意配给李戾,哪里有机会能到主子的房里伺候。 谁知道她人生得漂亮,话也说得漂亮,到了这个时候又可怜兮兮地说自己没那个意思,这叫柳嬷嬷如何不生气。 柳嬷嬷细细一想,这姑娘确实是有意思,怕不只是瞧不上李戾,还要攀另一个高枝呢。 “能进爷们房里伺候的,哪个不是知书达理,模样清秀,她春桃是什么斤两,也不拿个镜子给自个照照。” 烛火闪烁一下,柳嬷嬷的面上也照得昏黄,显出一些伤心来。 她年轻时也是精明强干的人物,现下老眼昏花,倒是被个小丫头耍了。 到底是老了。 阿瑶拍拍她的手,面色也沉了下去,“嬷嬷你不必操心,这事会处理妥当的,叫她贪了多少便宜都吐出来。” 阿瑶想着若是春桃本就不愿意那也就罢了,自是不会勉强她的,但是打着愿意的名头拿了好处,现在又反悔,她怕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柳嬷嬷点点头,心里还是压着事情,她哪里是心疼叫春桃占了便宜,她是心疼李戾受委屈了。 好好的大公子,哪里就轮得到一个春桃来挑拣了。 第二日阿瑶就召了李戾房中的丫鬟问话。 李戾房里四个丫鬟,除了一个春桃以外都是府上的家生子,一个比一个老实,阿瑶一问话就都说了。 阿瑶听着,眉头就蹙起来。 这春桃摆明了就是占便宜来的,李戾救了她不够,还要叫柳嬷嬷误以为她愿意配给李戾,终日在房中是不做事的,衣裳倒是叫柳嬷嬷做了一件又一件,过得比真小姐还舒坦。 阿瑶光是想想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李戾再怎么样,当初也是救过她的,怎么就叫她当成冤大头了。 这种不怀感恩之心,反而还反咬一口的人,阿瑶最是讨厌了。 阿瑶沉吟一会,就择了个秀气温和的丫头到了李戾房中,叫人把那春桃贬成了三等丫鬟,专在院子里做一些洒扫的事情。 阿瑶吩咐下去就没再管这事情,倒不急着处理她,该叫这丫头先吃些苦头。 现下已经进了十月,这天气也不见有多凉快,就是雨水多,时不时就要下一两个时辰,到了下午才会见一些凉气。 李戾那日闹脾气倒是很快就好了,说起来好笑,他就是觉得李淮修同阿瑶成了婚自己被落下了,合该给他也成婚一次。 阿瑶抿着唇笑,专门请他吃了桌膳食,说了些好话,李戾心里就舒服了,还是巴巴地跟着阿瑶,十分期盼阿瑶能带他出去玩一玩。 这里不比渝城,李淮修担心有些不长眼了伤了李戾,嘱咐他不要一个人出门。 李戾很听李淮修的话,乖乖地呆在府上,但是呆了两天就有些呆不住了。 阿瑶现下比以往忙得多了,倒是没什么时间陪着他,好在府上有个一样闲不住的袁文琪,两人王八看绿豆对上了眼,一齐在府上逗猫遛狗,相处得十分愉快。 这样过了几日,柳嬷嬷那颗拉红线的心就止不住了,一日夜里同阿瑶说起来。 “这袁女郎是哪里人,也不知有没有婚配。” 柳嬷嬷试探着道。 阿瑶没想到柳嬷嬷连袁文琪的主意都打上了。 袁文琪的性格阿瑶是知道的,她就喜欢那种斯文秀气的读书人,前几日在门前撞见了方明清,自此就魂不守舍,话本都不看了,只是袁文琪的小女儿心思不好说与旁人听。 “嬷嬷你且放宽心,大哥定会有着落的。” 合适的人不是那样好找的,阿瑶自然也希望李戾能有个知心人,但是这事急不得。 柳嬷嬷叹了口气,“是老奴心急了。” 次日下午刚刚过了午时,阿瑶同柳嬷嬷商量了许久。 再有不到一个月就是李淮修的生辰了,阿瑶想着叫他好好过个生辰,这事情当然得避着他了。 没说一会阿瑶就准备小憩了,院子外头的德胜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 “娘娘,那老侯夫人,她又上门了!” 阿瑶眨眨眼睛,心里约莫猜到她是来做什么的了。 女孩想了想,“去见见吧。” 老侯夫人还是坐在上次的位置,端着茶水喝了几口,面皮耷拉着,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 阿瑶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待正堂里安静一会,阿瑶才淡淡道:“不知老夫人此次上门又是为何?” 她语气不算温和,叫人听得心里惴惴。 老侯夫人面上微红,清了清嗓子,道:“老身听闻,王妃府上有个医女,医术精赞,还曾治好过一个摔下马的女子。” 阿瑶垂了垂眸子,面上闪过一抹异色。 徐娘子治好那个女郎的事情在几年前,京城里该是没几个人知道的。 “确实有此人,她姓徐,如今替本宫照看医馆。” 阿瑶说罢摇了摇扇子,一双乌溜溜地眸子望着老侯夫人,似乎在说您问这做什么。 老侯夫人叫她看得有些说不出口,她本来就是个面皮薄的人,上次走的时候就同阿瑶不太愉快,还暗暗发誓自个再不会来的,没想到这样快就又不请自来了。 这会声音越说越低,活像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老身的孙女,王妃您也是知道的,叫那畜生抓得,面上碗大的伤口,她整日以泪洗面,这日后还不知要怎么办。” 淳娘子的个性本就内向,自那日受伤以后,几乎没再说话了。 儿媳妇也整日哭闹,好好的一个家就这般模样了,老侯夫人看着简直心如刀绞。 阿瑶正了正坐姿,等着她开腔。 堂上安静一会,老侯夫人见她不答话,一咬牙,都是为了儿孙,“老身上次不该那样责怪王妃,是老身糊涂了,还望王妃大人有大量,救救我那苦命的孙女。” 老侯夫人出身好,这辈子就没给几个人低声下气过,这般两句话说下来,面皮就由红转白了。 老侯夫人福了福身子,一旁的侍女会意,立刻就有两个小厮抬着个大箱子进来了。 “一些薄礼,还望王妃收下。” 阿瑶垂了垂眼睛,老侯夫人远远看着,想着她若是不愿意,自己都忍不住再求求她了。 老侯夫人诚意十足,但是这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她上次上门,叫旁人把淮王府当笑话看了一场,阿瑶就是为了淮王府的威严,也不能就这么轻拿轻放的,况且老侯夫人上次还打李淮修的主意。 阿瑶没把她赶出去已经是不错的了。 女孩摇了摇团扇,“老夫人,你该知道的,这事情已经不是本宫想不想答应了,您上次来闹了一遭,叫多少人看了本宫与王爷的笑话,本宫若是轻拿轻放,以后谁还把淮王府放在眼里。” 老侯夫人苦笑一声,没再说什么,最后还是把那箱子留在了这。 阿瑶回了正房给李淮修准备生辰礼,拂冬还有些好奇,“主子不是叫徐娘子都备好了吗,怎么这会又拒绝了。” “这是拒绝给旁人看的。” 阿瑶叹了口气,淳娘子到底是无辜的,“你瞧着,老侯夫人还是要上门的。” · 快要入秋了,淮王府上该办个宴会,他们初入京,早就该办的。 阿瑶如今成了淮王妃,自然就该由她操办了,好在有柳嬷嬷帮忙,日子就定在了下个月初五,请柬都发出去了。 阿瑶做完这些事情,就深吸一口气,叫人去找了徐娘子。 她喝着徐娘子的药已经有三个月了,现下该是有些效果的。 徐娘子来得很快,背着个小药箱。 “王妃这次小日子来了几日?” 徐娘子问了几个问题 一旁的拂冬把记载的日期看了一下,一一回答。 其实徐娘子都是知道的,但是这会还是认真地确认了。 待拂冬说完以后,徐娘子敛眉想了想,抬手给阿瑶把脉。 阿瑶看着她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过了好一会,徐娘子才把手收回去,王妃肤如凝脂,脉象平稳了许多。 “王妃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了,日后好生养着,手脚慢慢就不会再冰冷了。” 阿瑶捏了捏手指,倒是不关注这个问题,犹豫一会,问道:“我于子嗣方面?” 徐娘子想了想,委婉道:“王妃身子终究是有亏损的,您底子虚,子嗣方面该是比旁人艰难一些的,但是孕事这个东西说不准。” 徐娘子看了看阿瑶,语气很和缓,“王妃您如此年轻,王爷也是真心爱护您,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如今这个世道,子嗣可以说是一个女子后半生的保障,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夫君永远待自己视若珍宝。 徐娘子还在渝城时,就有许多夫人悄悄去她的医馆看诊,千辛万苦怀上子嗣,高兴地要给她磕头的都有。 徐娘子以为阿瑶也是怕自己无子日后会失去淮王的宠爱,但是阿瑶的脉案李淮修都是看过的,阿瑶什么情况,李淮修比她自己都清楚,如今也不见他娶侧妃,想来不是那种薄情之人。 阿瑶嗯了一声,这事情强求不得,她自个也是清楚的。 女孩不是喜欢怨天尤人的人,心里惆怅一会就忘了,同徐娘子说起老侯夫人的事情来。 “你到时候尽力就好,治不好也不必自责。” 救人是一回事,但是也不想叫徐娘子平添压力。 徐娘子点点头,她心里其实有八成的把握的,但是真的治之前说什么都是虚的。 老侯夫人动作很快,光是上门就来了三次,金银财宝更是没少送,给淮王府做足了面子。 淳杨侯府向来是大元的一股子清流,到不说他多么不沾俗物,该入仕的还是入仕,就是一般的世家他是不屑往来的,他家满门忠烈,名声是整个大元都知道的,随随便便一个牌匾拿出来都能砸的人头晕眼花,因此很是看不上一些投机取巧走捷径的人家,还得叫人捧着敬着,不然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 这几日老侯夫人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急急地往淮王府上跑,一改以往的高傲,阿瑶有时闭门不见,她都要张着笑脸将厚礼送到,着实叫人眼睛都惊到地上。 阿瑶最后终于点了头,但是提前给她打警钟,不一定能治好。 老侯夫人还是差点喜极而泣,为表诚意,是带着淳娘子一齐上门的。 这前后态度的变化叫拂冬咋舌,阿瑶倒是并不惊讶,人就是这般,若是轻而易举就叫徐娘子给她治了,有个细微不好的怕是就要被埋怨,但是这般苦苦求来的,就算是治不好,老侯夫人也说不出不好听的话来。 淳娘子是个看着很温婉瘦弱的女子,面上带着薄纱,垂着头跟在老侯夫人身后,并不敢随意抬头。 阿瑶叫人去召徐娘子,这会就打着团扇同两人说话。 淳娘子穿着浅色的衣裙,打扮得十分朴素,一旁的丫鬟都比她穿得显眼一些,面上带着白色的薄纱,闷着头不说话,只有问到她身上才会搭腔。 一旁的老侯夫人如今有许多苦水,在家里对着的也是几张苦脸,不好诉苦,现在她在阿瑶面前算是没什么体面了,因而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老身上次来找王妃也是昏了头,盖因我家小娘子原本在同陈家说亲事,突然遇上这回事情,这亲事算是说不成了。” 不仅仅是说不成了,还实打实地被恶心了一把。 淳娘子名叫淳云,今年年初及笄的,说起亲事已经有些晚了,但是淳家地位特殊,在名声上占了许多便宜,因此淳云也不缺夫君人选,好几个家世不错的郎君可以相看。 淳云的父亲只有一子一女,老侯夫人把兄妹二人当掌中宝,自然是千挑细选,一家人犹豫了好几个月,选出了一个公子。 此人就是陈家的大公子,这陈家还与阿瑶有些渊源,因为冯清雅的生母陈氏就出自这个陈家,是陈家的大姑奶奶。 两家相看地很顺利,原本已经在换名帖走礼了,淳云出了这回事,那边自然不愿意了。 老侯夫人心里恨,但是确实女儿家面上有瑕了,咬着牙把名帖换回来了,谁知道那天下午,陈家又传了信来。 说是淳云如今已经是这幅模样了,倒不如继续同他们家结亲,只是有点不一样,陈家大公子还要再娶他的表妹,叫淳云做平妻。 老侯夫人气个半死,没有这般恶心人的,淳杨侯差点拿着刀上了陈家的门。 这家人着实吃相难看,老侯夫人气得好几夜都睡不着觉,最后还是缓过来了,就当提前认清了他们的真面目,也免得淳云嫁进了陈家才发现,那时真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阿瑶听到这抿了抿唇,“那您怎么又来了这里?” 简直是八杆子打不着的。 老侯夫人如实讲了,还是柔真郡主上门劝的,不然凭她一根筋的性子,是想不到这里的,若是能嫁给淮王做侧妃,确实能打陈家两个大巴掌。 阿瑶很轻地蹙了一下眉,柔真郡主,她这是做什么? 叫淮王府出丑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徐娘子很快就来了,这话题就按下不表。 淳云似乎有些怕生,并不同阿瑶说话,只是时不时偷偷看她一眼,眼神很纯粹,叫阿瑶觉得她很像个孩子。 徐娘子带着淳云进了内室,老侯夫人攥着手心,再没心思说话了,面上都出了层薄汗。 她这几日不好过,伤了面皮的淳云更不好过,夜里就没怎么睡着过,一个人呆坐到天亮。 老侯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会就忍不住希望真有奇迹发生,叫那徐娘子有法子把淳云治好。 她拿命换也行,总归已经活了这么些年了,不如给她的小孙女一条活路。 阿瑶喝了口茶,也莫名有些紧张。 徐娘子诊了约莫小半柱香就出来了,淳云又戴上了面纱,坐到了老侯夫人身边。 老侯夫人立刻殷殷地望过来,阿瑶便对徐娘子点点头。 “女郎伤在了面中,伤口约莫有食指长,深倒是不是很深,至少能去掉大半。” 徐娘子没打包票,“日后擦些脂粉就是看不出来的。” 就这几句话也够让祖孙二人高兴了,她们找遍名医,也不过说叫着疤痕淡一些罢了,上些脂粉能看出来就很是不错了。 老侯夫人眼眶都红了,抖着手叫淳云给阿瑶行大礼,阿瑶避开了,“不如备些金银谢谢徐娘子。” 老侯夫人连连称是,叫随身的小厮奉上许多银两,徐娘子并不推辞,笑着收下了。 几人说了会淳云的伤势,袁文琪就同李戾一块来了。 这两人一来,原本就不太说话的淳云彻底成了闷声葫芦,握着拳头坐在玫瑰椅上不说话了。 袁文琪同老侯夫人见礼,李戾也乖乖地跟着见礼,过后,两人都有意无意地坐在了淳云身边。 阿瑶同老侯夫人说着柔真郡主的事情,分着神看着一旁的李戾,有些怕他惊扰了淳云。 “老身上次去宫里,也是柔真出的主意。” 阿瑶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了,她是真不明白柔真为何要如此针对淮王府。 “郡主有没有说什么别的呢?” 老侯夫人想了想,就同阿瑶讲起了柔真郡主那日的一言一行。 这边的李戾同袁文琪二人就把淳云围起来了,淳云就像个受惊地小狗一样缩了缩,淳云的丫鬟倒是想拦一拦,但是如今在淮王府上,她们到底是不敢出声。 李戾同袁文琪老早就听说了,有个姓淳的小娘子叫老虎抓了道疤。 李戾没见过老虎,他倒是打过狼,一条处于饥饿的大狼,他两拳就放到了,过后叫李淮修惩治了一番,但是他身上也有一道伤口,是在腰上。 淳云带着面纱,叫两人打量地几乎要发抖,她本来就不善交际,面上受伤以后已经许久未曾出门了,这会捏了捏手,心里害怕极了。 她在家中听见嫂子同老侯夫人说话,两人特意避着她,说她日后都无法见人了。 下人不给她照镜子,她还吓到过小侄子,用手摸伤口时像是面上趴了几条大蜈蚣,她知道自己该是一副面目可憎的模样。 淳云呼了口气,这两人若是敢嘲笑她,她,她就…… “那老虎大吗?” 李戾蹙着眉问她。 “啊?” 淳云愣了愣,下意识道:“有些大,不,也不算很大。” 她悄悄看了李戾一眼,紧张地蜷着脚趾,她其实也不太记得了。 李戾今日穿了件玄色的长袍,他喜欢到处跑,但是很爱干净,袍子上边比袁文琪的衣裳都干净。 他脊背永远挺直,坐在淳云的身旁越发显得高大英俊,叫淳云看得入了神。 李戾哦了一声,淳云回过神来,移开目光,过一会又忍不住悄悄地看了他一眼。 李戾的眼神比她见过的其他男子都要干净,他不在乎淳云脸上的伤口有多丑陋,淳云觉得口里有些发干。 李戾看向一旁的袁文琪,眼神很笃定,“我就说是只小老虎。” 袁文琪叹了口气,并不搭理李戾了,而是直直看向淳云,语气敬佩,“淳娘子你受苦了,你这般的女子实属少见,等你好了,我必是要去你府上做做客的。” 也不知袁文琪听了些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淳云徒手打死一只老虎。 淳云还有些懵,愣愣地跟着点头。 李戾又歪着脑袋看她,“你戴这个做什么。” 淳云叫他看得额上都出了汗,磕磕绊绊道:“挡,挡伤口的。” 李戾很是不解,遗憾道:“这样的东西,给我该多好。” 他定是不会带面纱的。 袁文琪很是无语,“她是个女郎,哪里像你一样混不吝。” 李戾就看看淳云,英俊的面上带出几分认真,“你好好珍惜。” 男人说着仰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很是羡慕,“在我脸上多好。” 不是谁都能叫老虎抓的。 淳云眨眨眼睛,脸上飘起两抹红晕,好在叫面纱挡住了。 阿瑶正好看过来,倒是怔了怔。 老侯夫人同淳云足足呆了两个时辰,徐娘子把配好的药同一些杂碎物件交给了一旁的小厮,两人就预备告辞了。 李戾还有些舍不得,他这几日同袁文琪在一起,袁文琪的话是他见过所有人里最多的,李戾脑子都叫她说大了,现在更喜欢不爱说话的淳云,且他还没看看淳云面上的伤呢。 老侯夫人还在同徐娘子说话,李戾就蹙着眉看淳云,声音小小的,“你还来不来?” 淳云面上的红晕就没下去过,脑子晕乎乎的,结结巴巴道:“来的,来的。” 等叫老侯夫人牵着上了自家马车,一路顺畅地回了淳家,淳云同几个欢天喜地的家人用了膳,呆呆地躺在榻上,这才回过神来。 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怎么来的了! 阿瑶喝了口茶水,抿着唇笑了笑。 “你笑什么?” 袁文琪吃了个葡萄,她袖子上还沾了些灰,也不知是从哪里蹭过来的,一旁的侍女那帕子给她擦,她还摆摆手,叫不用在意。 她母亲不在这,袁文琪简直乐不思蜀,怎么高兴怎么来。 阿瑶看得摇摇头,故作高深莫测道:“有心栽花花不开。” 谁能想到这从没扯上关系的两个人,竟然还有些别的意味了! 阿瑶下午用李淮修吃晚膳时,就提起了这件事情。 “若是真的能凑到一起,那是不是也很好?” 阿瑶抿着唇笑,侧着脑袋看着李淮修,眼睛亮晶晶的。 李淮修给她夹蔬菜,叫她不要只是吃糕点,男人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还是要看他自己。” 李淮修有时候不爱说一些东西,但是阿瑶都能猜出来,他这是想知道李戾的想法,怕李戾不喜欢。 阿瑶想了想,道:“我们也不必着急,过两日正好要办宴会了,且看看是不是我会错了意。” 阿瑶同李淮修挨着坐,几乎歪倒在男人身上,李淮修嗯了一声,用手背抵住她的肩膀,叫她好好吃饭。 阿瑶抚了抚他的肩膀,一整天没看见他了,且想着他马上要过生辰了,这会对他稀罕得很,挨挨他的小臂大腿,脸颊枕在他肩上,说些甜蜜蜜的情话。 李淮修一手握住她的手臂,一手持着象牙筷子,男人很轻地叹了口气,叫她干脆坐到自己身上来算了。 阿瑶抿了抿唇,小脸红扑扑地就坐上了男人的大腿。 李淮修垂着眼睛就笑,正要说什么。 一个小厮候在院子外头,语气急急的,“先前来的那个陶娘子,晕倒在府前了。” 困倦 困倦 阿瑶不知道李淮修是怎么想的,她现在的心情就像是一支箭搭在了弓上,弦是崩的紧紧的,但是没发出去,因为射箭的人没心情了。 女孩叹了口气,“我虽是主母,但是也是不想管的。” 这陶娘子实在是莫名其妙。 李淮修把她抱到一旁的凳子上,抵了抵她软塌塌的脊背,叫她好好吃饭,“没必要管。”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阿瑶抿了抿唇,笑道:“你可真是铁石心肠。” 李淮修只看她一眼不说话。 女孩吃了几口饭,心里还是有些疑虑,“你不怕她把你的身份嚷嚷出来了? 若不是怕这个,我上次就不会想着搭理她。” 前朝在如今人们的眼中早就是过去式了,元帝许是心虚,史书上虽然没敢写污蔑前朝的话,但是总归不是什么正面之辞。 毕竟他自个是个给李太子牵马绳的人物,还厚着面皮说自己是大家之后呢。 如今天下几方势力遥遥相望,都盯着京城这一亩三分地,若是李淮修身份暴露了,可能就都把力气对准这边了。 前朝遗孤,真真是扯了大旗就能打过来。 李淮修见她想得这样多,很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脑,男人说不会的。 陶娘子就算嚷嚷出来了,那也是背后有人安排的,那人能盯上李淮修,出事的不是李淮修的身世,也会是其他的东西。 阿瑶似懂非懂,又心疼起他每日要操心这样多的事情,起身给他揉肩捶背,时不时叹口气:“我的好哥哥。” 细胳膊细腿地砸在身上,比挠痒痒重不了多少,李淮修笑了笑,继续用膳,抽空答她一句,“也不知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模样。” 一会铁石心肠,一会好哥哥。 门口的陶娘子无人管,她穿着嫩绿色的衣衫,就这么聘聘地躺在大街上,不一会就有人围着看了起来,淮王府周边就是一条大街,所以人们到不以为这是故意倒在淮王府门前的。 “这是哪家的女郎,莫不是害了病?” “看着眼生,躺在这做什么……” 陶娘子一副细皮嫩肉的模样,一看就是过得十分滋润,这路上都是老百姓,以为她是哪家的贵人,倒是没人敢把她扶起来。 有些好事的叫了淮王府的门房,“这么个美娇娘,你们尽可捡到府上去伺候淮王啊。” 门房笑眯眯的,“这来路不明的女子,可不敢叫她进府。” 陶娘子躺了有一炷香,险些叫个拍花子的抬走,这才咬着牙装作悠悠转醒的模样,掩面而去了。 她当初离开的时候年纪也还小,李淮修的面容都不太记得清了,这几次上门就是想打听一二,如今这权利滔天的李淮修,到底是不是当年李太子的嫡子。 她一直以为李淮修已经死了,这群人早该散伙了,谁知道天将神兵一般地冒出来了。 一定是的,如果不是的,淮王妃为何不见她呢,这李淮修一定就是前朝余孽。 陶娘子咬了咬唇,她父亲当年为李太子做过多少贡献,放弃了京城里的功名利禄跟着李太子南下,连带着她也吃了不少苦头,他还是李淮修的启蒙老师,这群人如今得了势,是一点情分都不讲了,连她的面都不肯见。 陶远如今被革了职,陶娘子在陶府上就是个眼中钉肉中刺,那老夫人精明着,专挑陶远不在的时候对她阴阳怪气,她哪里还过得下去。 现下天色渐暗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陶娘子捏了捏掌心,往淮王府的侧门去了。 如果这个李淮修真是她记忆里那个人,那李淮修不把她当回事,自然有其他人。 · 阿瑶同柳嬷嬷商量着李淮修的生辰礼,李淮修生在十二月末,正好办完宴席,他该是不想大办的,就在正堂里摆上一桌席面,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阿瑶就是有些发愁,她要送什么礼物给李淮修呢。 着实难办,他什么物件都不缺。 阿瑶想了想,觉得自己绣个荷包也是可以的,但是总归太敷衍了,哪有生辰里就是一个荷包的。 想来想去,阿瑶看见了书房里闲置的琴。 她以前学的一些歌舞,许久不练了,但是有些简单的还是可以捡起来的。 女孩想了想,独自面红了一会,就叫来拂冬去绣房里赶一件舞服出来。 不拘于合不合身,不合身自然是最好的,阿瑶红着面说得很隐晦。 拂冬听得似懂非懂的,合身,又不能太合身。 · 清凉院里,一个穿着绿色襦裙的丫鬟在院子里浇花,这会子日头大,这丫鬟晒得满头大汗,面色沉沉,一旁阴凉的廊下,一个穿着粉色半新长裙的侍女手里端着个托盘。 “春桃,你可不要偷懒,这院子里好不容易栽种的花草,若是都败了,我怕是要到王妃面前去说一说。” 这个侍女便是阿瑶后来又指派到李戾房中的,名叫香药,她生得一颗玲珑心,知道这春桃是踩了主子的线,专门派自己来揉捏一番,香药自然不会叫她好过,就是挑这日头大的时候叫她出来做活。 见春桃皱着眉一副不服气的模样,香药故意呸了一声,还当同以前一样呢,恨不得要别的丫鬟来伺候她。 春桃生得杏眼桃腮的,这会咬了咬唇,眼含泪光,有些委屈地望着屋子里的李戾。 她上次就是这般看着李戾,李戾就花钱把她买下了,她这会故意挑了个角度,自己该是比上次更美的。 李戾还在练大字,他这几日功课叫李淮修抓得很紧,练得心里非常不耐烦,这会一抬头就对上了春桃的目光。 李戾眨眨眼睛,学着李淮修教训他的语气,沉沉道:“你不要偷懒,好好做事。” 春桃一口白牙险些咬碎了,闷着头胡撒一气。 香药见状,眼珠子一转,托盘搁在走廊上,上前就推了春桃一下,“好你个小蹄子,还敢对大公子不敬,这水若是撒到大公子身上你该当何罪。” 大公子还在厢房里呢!这哪里就能撒到了! 春桃过惯了好日子,李戾房里的三个丫鬟以为她日后是要做姨娘的,自然是敬着她的,她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当下就面带狠色,同那侍女撕扯起来。 两人你扯我的头发,我抓你的脖子,马上就歪倒在地上了 李戾字也不练了,趴在窗户上看,一双小狗一样的眼睛里湿润润的,“你们这是做什么。” 里头的丫鬟哪里顾得上搭理他,拉了许久才把两人拉开。 院子里一个大丫鬟气得面色铁青,淮王府上王妃虽然待下人宽容,但是最重要的就是要守规矩,这般光天化日之下,两个丫鬟在主子的院子里打起来了,简直是闻所未闻,若是报到王妃面前,她这个大丫鬟必是讨不了好。 好在李戾是个宽容的主子,房里的人默契地把这事情捂住了,一个大丫鬟避开柳嬷嬷,去了厨房端来一盘烧鸡,并一些平日里不许李戾多用的膳食,哄着他说绝不告诉旁人。 李戾乖乖用了膳,果真就不往外说,柳嬷嬷来这院子里他不多说一句话。 香药初来这小院,倒是第一次见她们这幅欺上瞒下的模样,但是看那熟练的样子,想来不是第一次了。 香药暗地里呸了一声,感情这院子里是一群牛鬼蛇神。 带哄好了李戾,那三个大丫鬟立刻又来安抚香药,生怕她一时气氛同王妃告状。 香药见状立马就做出一副气得不得了的模样,只说要春桃好看,又向一个大丫鬟表忠心,说绝不会告诉主子们的。 这日下午,香药本来该在厢房里休息的,她是夜里守夜的,这几个大丫鬟有意讨好她,也免了她守夜,叫她好好休息一番。 但是香药突然在房中大喊,说自己一对金手镯不见了。 几个大丫鬟连忙都来帮她找,找遍了屋子也没有,香药哭道:“怕是那小蹄子今日同我撕打时拿走了,我定要去她房中搜罗一番!” 大丫鬟们面面相觑,两人打架不过几个来回,哪里就能把手上的镯子都打到别人手里了,这怕是香药气不过,在故意找法子惩治春桃呢。 几个大丫鬟有把柄叫香药抓住了,香药可是王妃派来的人,若是一状告到王妃面前去……这会知道这镯子是个莫须有的,也只能跟着香药去了春桃房中。 香药一进去,春桃就嚷嚷起来了,香药本来就是给她找不痛快的,故意把她的房里一通翻找。 春桃面色阴沉,闹着要去李戾主持公道,一见香药把她床铺里头的一个小匣子掀起来了,立刻就面白如纸,声音都短了几分,扑上去死死地护住了这小匣子。 这不对劲,香药眼睛一转,上前就同春桃撕打在一起。 自从那日把春桃贬做洒扫丫头也有了好几日,阿瑶原本担心李戾还对春桃有情,不太好下手,这几日见他吃得好睡得好,面色红润,整日满府玩耍,想来是把春桃叫什么都忘记了。 正巧香药同春桃撕打到主子面前了,阿瑶于是有心思来整治她,这日下午,阿瑶先理完府上的俗物,便把春桃同香药叫到了正堂。 春桃穿着三等丫鬟的绿色长裙,面上叫日头晒得发红,脖子上有好几道香药抓出来的伤痕,不过几日,她在李戾房中养的一身细嫩皮肉已然粗糙了许多。 春桃一见阿瑶便跪倒在地,一双杏眼盈盈地冒着水光,面上几处青紫,倒是十分惹人怜爱,不见在院子里那副阴沉之态。 阿瑶抿唇看她一眼,又看着案上的小匣子。 她原以为这春桃不过是个想着攀高枝的人,倒没想到她背后还藏着条大鱼呢。 这一匣子里头有三封信,阿瑶挨着看完了,眉头蹙在一起。 “你这几日想来也受了教训,我本以为你该乖巧一些。” 春桃跪在下首瑟瑟发抖,“王妃冤枉,这匣子哪里来的,奴婢也不知道,必定是有人要暗害奴婢,这才……” 她一个小奴才,有谁花这样的功夫暗害她。 “这同你通信的人是谁?” 阿瑶突然厉声打断道,叫她不要再满口谎话。 春桃低着头,汗都往下滴,咬着牙不肯说话。 她恨呐,本来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不知为何叫一个小丫鬟搅了局。 这几封是春桃和一个不知姓名的人来往的信件,上边讲了叫她潜入淮王府,适当时机爬了淮王的床,其中自然许下各种好处。 匣子里还有一包药,信上说行房之前服下就能受孕。 阿瑶叫人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物件同春桃一齐送到了前院,这就是李淮修该处理的了。 阿瑶又叫来柳嬷嬷,“当初大哥救下春桃的时候,那春桃有没有什么异常?” 柳嬷嬷想了想道:“我当时只觉得春桃生得漂亮,不然也不会动了那个心思。” 现在一想,当初见了春桃的一大家子,都不是好相貌,如何就生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女儿呢,柳嬷嬷后知后觉惊出一头冷汗,倒有些庆幸没把春桃配给李戾了。 阿瑶越想越恶心,好在这会把她抓出来了,她前些日子听李淮修说过,元帝像是不行了,这些日子难免会有些牛鬼神蛇冒出来。 现下还有另一件事情呢。 阿瑶面色沉下去,李戾院子里的几个大丫鬟跪在她面前,远远见春桃被拉走了,一个个吓得面若白纸。 这些侍女之间的门门道道倒是挺多,要不是她派了香药去,这事还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呢。 李戾不是个爱计较的性子,这些下人就随意拿捏他,怕是自己吃了闷亏也不知道。 阿瑶原以为这都是些老实丫鬟,叫个主子压一压就不会有二心,但是李戾这个情况,再老实的侍女也要变滑头,关键是她也没有办法时时刻刻都关注着。 柳嬷嬷面沉如水,差人将这三个丫鬟带下去调教了。 阿瑶厚赏了香药,升她做一等侍女,先继续在李戾房中伺候,香药领了赏赐,喜气洋洋地退下了。 叫个丫鬟管着终究还是不妥,若是李戾房中有个掌事的,哪里会这样。 阿瑶叹了口气,回院子小憩了一会。 拂冬给她打着扇子,心里有些奇怪,阿瑶往常都是午时过半了歇息一会,今天已经歇过一次了,这会都申时了,怎么又睡了。 阿瑶直直睡到夜里才起来,拂冬吓得不轻,差点就去请大夫了。 天色都昏沉了,阿瑶连忙叫住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昨日夜里睡太晚了,今天就累一些。” 拂冬这才放心一点,可阿瑶自这日以后,每天白天里都要睡上两个时辰,拂冬原本以为该不会是有喜兆了吧,但是想到阿瑶小日子才走不久,徐娘子前几天才把过脉,心又沉下来。 阿瑶自己倒没什么感觉,她这几日可能是操劳办宴会,比平日里累一些,胃口就也大了,且一吃就觉得困倦。 宴会办完她就能好好休息一遭了,身子自然就会好了。 阿瑶想了想,还特意给淳云单独发了张帖子,成不成到底还是得看两人自己的。 · 李淮修这边也忙着,元帝式微,徐州除了一个徐王几乎不足为虑,他们眼下更多的是把目光放在汴州上。 乞明国把战线越拉越长,而且不仅仅与此,还把手伸到了大元境内。 如今的元帝如同虚设,朝堂上李淮修的人也占了一半,京城里除了镇南王的派系,其他的难以成气候。 李淮修也不着急再和镇南王府的人对上,他早就有安排了,这样按班就部的,元帝里掉脑袋没几天了。 他现在比较感兴趣的是乞明国的人。 上次说书人就是受了乞明国人的教唆,还有这个春桃,或者说假冒春桃的女子,稍稍一查就知道底细了,背后也是乞明国的人。 周元从汴州附近寄来信件,他们也在路上遇见了乞明国的人。 再往更前头看,当初阿瑶在徐娘子的医馆里撞见的那一拨人就不对劲。 按理说汴州正打得如火如荼,他们却不远万里地跑到京城,就是为了找李淮修的晦气,这也废了太大的代价了。 李淮修想了想,叫人给周元递信,把那几个乞明国的人悄悄送回来。 这边有专门的负责审讯的人,总能敲出一些东西的。 一旁的乌正把这些都记下,又低声说了件事情。 “寄到哪里?” 李淮修很轻地蹙了一下眉。 乌正说得是冯清雅,陈氏是冯清雅的母亲,李淮修想找到她,自然会从冯清雅身上下手。 冯清雅昨天夜里用一直信鸽寄了封信出去了,乌正的人悄悄把信拦截了。 “收信的人很谨慎,察觉到我们在跟就躲起来了。” 李淮修看了看,眼神暗沉许多,过了许久男人才缓缓道:“去查,城里定是还有乞明国的人。” 冯清雅的信就是寄给陈氏的,但是李淮修可以确定陈氏现在是在沈世子手里,那么同冯清雅通信的,多半就是背后的乞明人。 李淮修抿了抿唇,当年的李太子就是死在了乞明人的手里。 · 十月底了,气温凉了一些,府上的一些要收拾起来的物件都在太阳底下过过眼,叫下人规整到库房里,一些书也要见见日头,在院子里摆着晒了几日。 这些东西阿瑶都没时间盯着,她近来简直是炙手可热,前头大公主明里暗里地捧着,一旁还有老侯夫人逢人就要说去淮王妃,请柬收到手软,是人就想来烧烧她这口热灶。 阿瑶这日去了个宴席,是赵书研的嫂子办的。 赵书研不想成婚,元帝这事正好叫她父母心焦,一时也不敢把女儿独自送上路。 一家人就滞留在了徐州,安安分分地不冒头。 阿瑶出事那会,赵书研也跟着着急,前些时日知道她平安,连着写了好几封信。 同赵书研有交情,赵家的面子自然还是要给的。 这宴会不同于以往小女儿聚在一起喝茶,宴上都是各家的大妇,也是一齐聚着说说话,但是说得东西同做女郎时完全不一样。 宁可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能说错一个字,所以这宴席开到最后,院子里多的是嘴都没张过的人。 赵书研的嫂子姓甄,甄氏笑了笑,挑起话头道:“我前两日听闻陈家的大公子在说亲事,怎么就没动静了?” 大公主也在这宴席上,她指尖涂着鲜红的丹寇,闻言笑道:“人家眼光高,前两日是同淳家的女郎议亲事,那女娃不是伤了面皮吗,自然就吹了。” 大公主说了那陈家的打算,心里嫌弃淳娘子毁了容,还想着沾沾淳家的名声,要娶她做平妻。 宴上的几个大妇都微妙一笑。 世家的女郎本就有非正妻不嫁的潜规则,当然加进皇家或是王府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这陈家倒是面皮厚,没有皇家的富贵,倒是有皇家的胃口。 几个原本有意同陈家交好的大妇,也把这计划推迟了。 “要不是淮王妃心慈,这事情怕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一个穿着浅紫色长裙的女子稍稍吹捧了阿瑶两句。 这大妇的圈子不是好融入的,她们个个都是世家主母,管着一个家族的后方,有些强势的宫里的娘娘也要避让两分。 她们嗅觉最是敏锐,这会能放下身段,多半是家中嘱咐了的。 这就不是几个女子之间的笑话了,这是背后几个势力在相互试探。 阿瑶今日穿得素雅,她摇了摇团扇,笑容很和煦,“温姐姐折煞我了,都是应该的。” 她是这席上年纪最小的,与她同龄的女郎都只能在凉亭里戏耍,时不时望望这边,是没有资格坐到席上来的。 这一桌子的人也在打量她,阿瑶却一点也不显得局促,仪态落落大房,她生得一张芙蓉面,一颦一笑叫人看了心里十分舒服。 甄氏在一旁看着不免暗笑,她的小姑子赵书研巴巴地寄了信来,叫她带带阿瑶,以免遭人排挤,殊不知如今京城的形势已然大不一样了,宫里的那些人上人,若不是不能出宫,也是要来阿瑶这里探探口风的。 温氏也就是方才同阿瑶说话的女子叫人提了个小笼子上来,这女子年纪三十左右,丈夫就是户部尚书的长子,熊云心的长嫂,出门得了丈夫公公的嘱咐,这会待阿瑶的态度就十分亲近。 “妾身还是得多些王妃,若不是王妃治好了淳娘子的面容,我们一家子都要抬不起头了。” 温氏笑容得体,亲自给阿瑶倒茶。 阿瑶一看这桌上就她一个人格外热切,就知道这多半是温氏找了赵书研的嫂嫂来搭桥的,怕是上次的事情闹得有些大,熊家怕阿瑶心生不虞。 阿瑶不免觉得好笑,这群人想的也太多了,她整日忙碌,哪里来的时间去记这个的仇那个的怨。 温氏一直同她说话,绝不冷落她,宴席散了还请她去马车上叙话,阿瑶想了想,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熊家的马车上,下人们都退在远处,温氏有些好笑地敲了敲桌子,叹了口气,“王妃看我,真是太粗心了,本来带了家里的那个不争气的小娘子来同您赔礼道歉的,怕您不想见她,堪堪这会才想起来。” 是想带熊云心同她赔礼,又怕唐突了。 阿瑶明白她的意思,笑道:“还是个小娃娃,日后好好教导就是,本宫也不会放在心上。” 马车外边陆陆续续有人走过,温氏听着她这话才放下心来。 熊云心把那小老虎带到了宴席上,若不是那个姓刘的小娘子撩拨,这事也不会这样。 温氏原本也觉得没什么,毕竟不过是女儿间的打闹,伤到了淳娘子实在是无心之失,牵扯到阿瑶更是意外,但是丈夫同公公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叫她心里也有些惴惴。 还是丈夫体恤她,见她还没反应过来私下同她分析了一番,这小半年时间里,可别看京城里风平浪静的,私底下几方博弈是半点不少,京城里四品以上的官员几乎大换血,除了内阁里几个动不得的,淮王的人把京城占了一多半了。 且李淮修不缺兵,这隐隐已经有了那个兆头了。 “你以往是如何捧着皇后的,日后就该如何侍奉淮王妃。” 这话听得温氏心惊肉跳的,但是丈夫总不会诓骗她,果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初阿瑶叫人绑走的时候,谁能想到她日后会有大造化呢? 温氏也不是矫情的人,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谁站在高处就捧着谁,心里不舒服? 你自己爬啊。 “不知王妃知不知道。” 温氏笑道:“那徐州如今算是狗不理的位处,里头的人碍着那位的面子不敢出来,但是终究还是京城里繁华一些,可着劲的想回来。” 阿瑶微笑着看着她,被她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温氏竟然有些紧张。 温氏沉默一会便不再卖官司,只道:“妾身听说徐州来了许多上不得台面的玩意,您可要仔细看着府上,别叫一些脏东西进了府,坏了爷们的身子。” 这些倒是其次,主要是一个态度,熊家及背后的势力,日后都想上李淮修的船,争一争体面。 见阿瑶似乎不太能理解,温氏说得直白了一些,徐州有人送了美人来,怕是还不太好拒绝的身份。 阿瑶离去时,温氏还送了阿瑶一副木质的双陆。 虽说刻得精致,但是是木质的,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阿瑶就收下了,回来才发现这匣子里面上是双陆,底下是实打实的黄金,伴着几张大额银票,约莫上万两了。 这真是下了血本。 阿瑶当时没说什么,把这熊家的意思同李淮修传达了一番。 其实熊家私底下也在接触李淮修的人了,但是李淮修不太热衷,自然就慌摸着找上了这个叫淮王‘神魂颠倒’的淮王妃,盼着她吹吹枕边风。 阿瑶有些唏嘘,“你说他们能拿出这么些银子来讨好我,分出一小半挪给城外的流民,也不是难事啊。” 事情哪有说得这么简单,阿瑶心里知道,也只是在嘴上说说罢了。 李淮修抚了抚她的脊背,叫她把这金银当私房,“过不了几日,那些流民就能归置妥善。” 阿瑶自然是相信李淮修的,困倦地倒在他怀里,“我今天真累。” 李淮修有些好笑地把她抱起来,轻轻地拍她的背,“你这几日确实觉多。” 阿瑶还没听完男人的话,脑袋就倒在了他肩上。 没过几日就到了宴会,阿瑶早早地就起来了,难得的精神饱满,一点也不像前几日那般困倦。 果真是睡早一些就好了。 她穿了件艳红色上边绣着仙鹤的长裙,挽了个坠马髻,面色红润,容光摄人。 前院已经开始忙碌了,阿瑶打理着礼品单子,这都是收到请柬就回了礼的,这意味着如若不出意外,是会准时出现在席上的。 还没看完一半,柳嬷嬷就端着个托盘进来了,“姑娘这几日身子疲乏,正好库房里有只百年老山参,今个您要忙一天,先喝一碗养养元气。” 阿瑶乖乖点头,把单子放在一旁,端起那白玉小碗就蹙了蹙眉。 她以往也喝过野山参,都不觉得这样难闻,叫她隐隐反胃。 阿瑶试探性地喝了一口,那股子涩涩的味道一入口就叫她吐了出来,惊了一屋子的人。 抽痛 抽痛 阿瑶仰靠在榻上,一旁的侍女们将地上的污渍都清扫了,打开窗子透风,那碗参汤也立刻端了下去。 柳嬷嬷面色严肃,勾着腰给阿瑶打扇,“这是怎么了,王妃可舒坦一些了。” 阿瑶面色发白,觉得五脏六腑都吐空了,把肠子打结在了一起,喝了好几口温水才缓过来。 “好多了,我怕是有些吃坏肚子了。” 阿瑶想着自己昨天夜里贪凉,李淮修不在,她一个人吃了大半盘子的葡萄。 阿瑶小日子才走不到半旬,柳嬷嬷心里本来有些想法的,见她说是闹肚子了也放下了。 这成婚才两个多月,怎么会这样快呢。 但是终究是吐了,王妃平日里看着柔弱,但是也没这样吐过,柳嬷嬷还是担心,徐娘子今日出门去看诊了,要叫府上的府医来看看。 阿瑶按按 脖子舒了口气,又觉得浑身轻松了,见柳嬷嬷还在着急,想着差人去喊李淮修。 这会多忙啊,倒把府上弄得人荒马乱的,阿瑶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何必这样着急,前头也开始了,夜里散了宴席再说。” 她前几日就闹了肚子的,叫拂冬把那药熬一碗端上来,喝一些就是了。 柳嬷嬷好歹叫她劝住了,见她脸颊慢慢红润起来,心里也松了一些,阿瑶向来贪嘴,她是知道的,吃坏肚子也不是第一次了。 柳嬷嬷那帕子擦了擦她的额头,见她马上又要换衣裳,心里也慢慢欣慰起来。 初见时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女郎,如今越来越能独当一面了。 这是淮王府第一次办宴,阿瑶还是主母,这同以往那些女郎间小打小闹的诗会不一般,这是以淮王府的名义递的请柬,比那更为正式,接了帖子的府邸也不能只派个小娘子来,关系近一些的,家中的大妇同男丁也是要出来走一遭的。 阿瑶缓了一会就换了身衣裳,一旁的拂冬还有些担心,叫司琴备着些温和滋补的药,装在茶壶里,阿瑶时不时喝上一口。 “主子不如先歇一会,前边的事情放一放。” 拂冬忍不住道。 前头忙,这怕是不到申时歇不住的。 马上客人就要上门了,家里的大妇不出去待客,叫人以为淮王府有多高傲呢。 阿瑶摆摆手,她换了身浅紫色的对襟长裙,面上染些胭脂,稍稍收敛表情,就是个华贵雍容的妇人。 只是过分美丽,那张面孔也太过年轻。 前院的席面这会是不开的,先是在园子里摆了些桌椅,小娘子们在这说话,后头穿过一个长廊就是个亭子,阿瑶就在这亭子里招待那群大妇。 现下虽不用用膳,但是可口的瓜果点心同茶水也是必不可少的,今天天气是不错的,有客人的地处都摆了冰盆和一些凉食。 府上过不了多远就有小厮同丫鬟守着,若是主子们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也好叫人。 离午时还差许久呢,这亭上已经坐满了人,侍女们退在外边,亭中只留了几个端茶倒水的侍女。 阿瑶摇了摇团扇,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一户人家的风评就是一次次交际起来的,李淮修在前边挣了功勋,她帮不上那个忙,就要维护好府上的名声。 淮王府办宴,今个大公主自然是不会缺席的,备上了厚礼,早早就坐在了亭中,前些日子才塞了银钱的温氏也来了,她还带了熊云心,私底下同阿瑶见了晚辈礼。 王府也来了人,王兴业同他的妻子许氏,许氏出身一个秀才家中,门户不显但是秀外慧中,说话也柔声柔气的,同性格爽朗滑头的王兴业很是不同。 王兴业被人领着去了前院,许氏就叫阿瑶引荐着进了亭中,许氏是阿瑶的舅母,淮王妃的舅母自然不会被冷落了,所以许氏虽然是商人之妻,但是明面上都十分的客气。 阿瑶把这亭中安顿好了,就叫拂冬注意着小娘子那边的动静。 她特地给淳云发了请柬,也不知那小娘子来了没有。 李戾还在前院,李淮修在这样的场合也带着他,李戾很乖觉,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说别的。 他又生得一副好皮像,到引了一些人的注意,都猜测他的身份,能这样跟在淮王身边,想必是个得力的大将。 · 淳府,老侯夫人倒是不必出门,她年纪大了这些场合都拘不住她,只特地嘱咐了大孙媳秦氏,对着淮王府态度要格外热切一些。 这几日淳云面上的伤口确实淡了许多,淳府的人都看在眼里,徐娘子时不时上门来看诊,说不了两句就要提一提阿瑶,老侯夫人耳根子浅,早就把阿瑶当成大恩人了。 秦氏以往是见过阿瑶的,毕竟京城虽然富庶,但是统共就这么大,不过以往她看阿瑶是小辈,觉得她运道不错,同沈世子定了亲事,后半辈子都是不愁了,谁知道后来又出了那么多事,一转眼,如今就是个只得结交甚至还要讨好的同辈了。 谁不说女郎嫁人重要呢,你若是嫁了个好夫婿,愿意给你撑着腰,你想要什么体面没有? 秦氏备好礼物,同丈夫淳木一齐上了马车,两人还说着淮王的事呢,马车走到二门就停下了。 秦氏的大丫鬟一掀车帘,拦了马车的竟然是府上的小娘子。 秦氏一愣,“云姐儿这是做什么?” 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还穿得这样……秦氏把她仔细一打量,嫩绿色的百褶襦裙,上身一件浅色对襟小衣,面上是白色的面纱。 她以往哪里穿过这样的颜色,这定是细细装扮过的。 淳云面纱底下的脸红得能冒一层热气出来,她微微垂着头,避开了秦氏的眼神,只道:“大嫂,我也想去。” 淳木坐在马车上乐呵呵的,他为官也是精明的,但是在家中就不会费心思,竟然没有发现淳云的异常,“想去就去啊。” 秦氏想得则多一些,她这个小姑子不是她做嫂子的刻薄,性子很怪,以前没伤脸的时候,一天到晚就蹦不出几个字来,秦氏有时想着带她出去露露脸,她倒是很听话,跟着出去了,就是穿得灰扑扑的,缩在角落里不说话,总叫秦氏忧愁她日后怎么办。 前些日子把面皮伤了,就更是不说话了。 连着一个月没出院子,用膳都在房里,她也心疼小姑子受了伤,自然不会多说什么,那碗大的伤口再上一些就要把眼睛抓了,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秦氏也没少叫娘家找大夫。 今个倒是稀奇了,先不说她舍得出门了,这一身打扮,秦氏自己也觉得好笑,自个以前求她她都不会穿的。 淳云不声不响地上了马车,一旁的淳木笑眯眯的,也发现了淳云的不同,“今天穿得精神。” 那可不精神,你妹妹怕是只有成婚的时候能穿得比今天精神。 秦氏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她这小姑子,不会是开窍了吧。 马车很快到了淮王府,下头的下人搬了小椅来,淳云犹豫一下才下了马车。 她的侍女名叫墨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里边走。 很快就有淮王府的人来指路,把淳云领到了小娘子们玩闹的院子里,秦氏远远看着,到底是不放心,叫身边的秦嬷嬷去盯一盯,她这才去了大妇们待着的亭子里。 这园子里栽种了许多花草,气息很清新,叫人的心情都跟着好起来。 淳云一来,这些品茶说笑的小娘子都是一愣。 这几日京城里谁不知道淳云叫小畜生抓伤了脸,日后怕是要留疤。 若是她们受了这样的伤,早就绞了头发做尼姑去了,没人会娶一个面容有瑕疵的女郎。 但是淳云以往就怪,她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到叫人莫名有些好感,同情多过幸灾乐祸。 华曼真最先反应过来的,她今个本来不想来的,但是她父亲叫她来,说不来就是不给淮王妃面子。 华曼真差点哭出来了,就不能不给吗,她可是因为淮王妃当着一众大妇的面被打了十个耳光,脸都肿了! 那席上的大妇以后谁会找一个被当众打过耳光的人做儿媳,父亲是一点也不心疼她。 好在那日镇南王妃不再席上,不然华曼真死的心都有了,可是不管她怎么哭闹,最后还是上了马车,这面子她确实不敢不给。 华曼真聘聘婷婷地上前一步,拿帕子挨了挨眼角,“淳姐姐,许久不见你了,上次的事情真是妹妹不对。” “若是妹妹拦住了她们二人,姐姐也不至于如此。” 华曼真一边说着,一边往淳云面上瞧。 旁边几个小娘子都停住了,谁不知道华曼真,不清不白几句话就能让人想给她两个耳光,上次淮王妃差人打了她十个耳光,不知多少小娘子暗爽。 这会就叫她说得手痒痒。 淳云不喜欢抬头看人,华曼真也离她有些近了,淳云退后一些,声音轻缓,语气认真道:“你比我大,不该叫我姐姐。” 一旁有人噗呲一声笑出来了,华曼真再有几个月就要十七了,在这群小娘子里也算是年纪大的了,比她大的基本上都定了亲事。 淳云一句话不带其他意思,但是就是有种叫人忍俊不禁的感觉。 华曼真俏脸微僵,“是,淳妹妹。” 淳云不再理她,一双黑乎乎的眼睛在场上转了一圈就收了回来,她一个人坐在了角落里。 一旁不再有人同她刻意搭话,淳云就直直地望着院子入口处。 袁文琪今个又混进了小娘子堆里,不过她早辰起晚了,是最后几个进去的。 这园子很大,几颗高大的树木把这园子隔成了几个区域,零零散散站着几个女郎。 袁文琪进去的时候,华曼真就同几个嘴碎的小娘子缩在一个角落里,一旁有个刻着飞鸟走兽的影壁,袁文琪下意识就停在了影壁后边。 “我隐约看了看,淳云的脸怕是好不了了。” 这是华曼真的声音。 “真是可怜呀,以后婚事可怎么办,叫淳家养她一辈子……” “人的命真是叫人想不到的。” 一个小娘子叹了口气,语气里却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她家世那样好,本来皇子也是配得的。” 原来是躲在这编排人呢,袁文琪最是见不得这种事情了,更何况她还挺喜欢淳娘子的,眼见着几个小娘子在园子边上,袁文琪眼珠一转,叫身旁的丫鬟去了前院。 李戾很快就来了,手里还抱着那只波斯猫,他学着袁文琪的模样缩在影壁后边,说话语气却拽拽的,“你要这猫做什么。” 袁文琪对他比划了一个看戏的手势,顺便叫他小一点声音。 华曼真还同几个小娘子在嚼舌根,李戾跟着听了会,把猫塞到袁文琪手里。 男人双手背在身后,很是不悦地皱了皱眉,像个老学究。 “我觉得淳娘子挺好看的。” 李戾很认真,他歪了歪脑袋,想起了带着面纱的淳娘子,一般人谁能在面上叫老虎留个印子呢。 淳娘子若是愿意把这印子给他看看,李戾愿意说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娘子。 华曼真几人站的一个花墙背后,一个绿色的裙摆动了动,往这边靠了些。 李戾想了想,拍了拍袁文琪,语气一本正经,“我挺想淳娘子的,你呢。” 如果袁文琪也想看淳娘子,李戾就能陪她去,过后就没人会说他去打扰一个小娘子了。 李戾也是很精明的。 袁文琪叫他一巴掌差点打到地上,闷声咳嗽几声,敷衍地摆摆手,她见惯了阿瑶,如今已然对美人免疫了,“你且看我的,先教训这几个不留口德的小娘子!” 把小猫抱在怀里,袁文琪探出个头看看,见不远处有一从柔软的花木,咧嘴一笑,把小猫轻巧地往影壁后边一抛。 那边传来小猫落在花堆里的声音,接着就是几声尖叫,“啊!” 影壁后边几个小娘子真真是花容失色,她们这会说着淳云的闲话,本就心虚,一见一个白乎乎的肉团子落在了丛木上,立刻又在地上乱蹿起来,这与那日的小老虎乍一看简直一模一样,可不要吓死。 袁文琪扔了就跑,临走时笑眯眯地朝李戾挥挥手,“你快走!别叫她们发现了。” 李戾才不走。 他心想我又没做什么,老神在在地背着手站在后边,等前面的女郎们跑完了,男人伸了个脑袋进去看看,见丫鬟都跑完了才慢悠悠地进了这一小块地方。 做事要有始有终,他得把猫带回去。 李戾一个树丛一个树丛地翻找,心里逐渐开始不耐烦,觉得不抱回去应该也没什么的,正要放弃的时候,在树丛边上撞上了一双浅色的绣鞋。 李戾心里一惊。 李淮修以前怕他唐突的别家的女郎,很早就教过他,他一个男子,男女有别,不得随意进入女郎的地界,不得随意同女郎说话的。 淳云见他愣住了,攥了攥手里的帕子,下意识摸了一下面上的面纱,见还在就松了口气。 她清清嗓子,“李公子。” 淳云以为自己声可大了,其实说出来打着颤,一个字比一个字小,李戾根本听不见。 李戾还是很轻地松了口气,他们认识,算是朋友了,这也淳娘子先同他说话的。 李淮修也说过要讲礼仪,他没有冒犯淳娘子的意思,只是淳娘子同他说话,他知礼地回应罢了。 “你在这做什么。” 莫名其妙的,李戾也清了清嗓子,清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接着他不低头,但是拿眼神往下瞟,眼睛都有点瞟疼了。 淳娘子可真矮。 淳云掩在面纱底下的脸几乎在冒热气,她低着头搅着手里的帕子,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不做什么。” 李戾点点头,他本来不准备找猫了,但是多了个劳力,立刻又勤快起来,“那你帮我找猫吧。” 淳云哎了一身,几乎不敢看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同他一齐往院子边上去。 淳云走在他身边,李戾长得高大,穿得一身玄色的长袍,衬得他英俊又带着股很奇怪的气质。 他几乎把淳云罩在他的影子里,淳云走着走着,过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同手同脚了。 淳云呆了一下,一转头,李戾还低头看她,淳云鼻子一酸,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因为羞囧而去世了。 李戾观察一会,突然把眉毛一扬,也同手同脚走了起来。 男人看了看淳云,语气赞叹,“我怎么没想到还能这样走。” · 阿瑶忙到下午才有时间用膳,但是她一直没停了零嘴,今天天气好房里还置了冰,倒也舒舒服服的。 阿瑶躲了会懒,就又去了小亭里陪客。 阿瑶坐在主位上,象征性地摇了摇团扇,这亭子上能有个位子坐的,年纪都比阿瑶大,谈笑间难免就说到自家晚辈的婚事。 赵书研的大嫂甄氏是个温婉的女子,前几日公婆寄了信来,说赵书研之前远嫁的那门婚事就算作罢了,叫她留意着京城里的公子,最好能叫赵书研回来就完婚。 她年纪已然十七岁半了,再拖名头就不好听了。 甄氏叹了口气,这就提起来了,“我小姑子性子好长相也是一等一的好,就是前几年家里都不上心婚事,叫她耽误了,现在开始相看,真是叫我发愁。” 这席上不会说得太直白,稍微暗示两句,有意的私底下就开始接触了,免得人尽皆知若是没做成到落了人话柄。 因此也没人说自家的儿郎怎么样的,都笑着安慰甄氏,“你家小姑子我是见过的,生得好家世好,不愁婚事。” 一旁一个圆脸的妇人突然开了腔,有些突兀的声音叫本在说话的几人都停住了。 “我家舒岚也是到了年纪了,她长相勉强算个清秀,又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真真是愁人。” 阿瑶认得这个说话声音很高的女人,她是舒国舅的继室妻子舒夫人,是个商户的女儿,平日的作风就是这般,不会看场合也不会说话,叫许多人私底下笑话过。 但这席上除非是两家结了仇,不然是绝不会有人当面给人难堪的,因而都顺着说了两句,就自然地把话题转到了其他地方,舒夫人也没发觉不对,还是这里一句那里一句地插话。 阿瑶见她把自己继女贬得一无是处,还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就能猜到舒岚乡君平日里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 她想起柳嬷嬷那日说舒岚乡君的话,心里也有些疑虑了。 柳嬷嬷说舒岚乡君已不是完璧之身,今日听舒夫人这话,她连未婚夫都没有,怎么就不是完璧之身了。 阿瑶只想了一会,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毕竟她一个贵女,她若不是自愿,没人能强迫她。 宴席很快就到了尾声,阿瑶站在内院的二门送客,远远见了淳云小娘子的身影,不由抿了抿唇,叫人去喊李戾来。 · 淳家的马车上,秦氏眼神复杂地看着淳云。 她派了个嬷嬷跟着淳云,淳云今个在席上做了什么她都知道了,嬷嬷方才粗略给她提了几句,淳木上了马车就不再说了。 秦氏自然知道淳云今个不仅仅是为了一个男子来的,还主动同人家搭话。 真真是叫人跌破了眼睛,这还是她那少言寡语的小姑子吗,秦氏又是惊讶又是好奇,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那个男子到底是谁。 是哪家的公子,若是也对淳云有意,小姑子的亲事如今成了淳府的一大难题,岂不就能这样解决了!她把这红线一牵,不就成了淳府的功臣了。 在马车上不便说,淳木还在一边乐呵呵的,说自己今天见了淮王身边的几个能人,有个人特别和他胃口,相貌好武功也好,是做大将军的好苗子。 淳木还什么都没发现呢,秦氏瞥他两眼,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待回了正院,秦氏立刻就问起了秦嬷嬷。 秦嬷嬷犹豫一会,把自个打听来的事情都说了,这情况怕是不像秦氏想得那般乐观。 那男子生得倒是高大英俊,是一个客居在淮王府上小娘子的侍从,专门给人养猫的,看着人仿佛还有些呆呆的,并不是会耍滑头的那种。 秦嬷嬷说得委婉,可秦氏简直晴天霹雳,像是叫人一闷棍打在了额上,一个侍从,还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侍从。 秦氏觉得耽误不得,立刻就去找了老侯夫人同自己的婆婆。 这要是发展下去,她知情不报,立刻就成了淳府的大罪人! · 待客人都走光了,阿瑶特意把李戾叫来,女孩笑着问他,“大哥,你今个都做什么了?” 李戾眨眨眼睛,想起了淳娘子,“我同淳娘子找猫。” 男人说罢叹了口气,“我赔你一只吧,找不到了。” “或是赔你一只烧鸡,你不要同我生气。” 阿瑶笑了笑,说自己不生气,还说那小猫早就叫人抱回院子里了,“你觉得淳娘子怎么样。” 李戾抬眼瞅瞅她,又瞅瞅屋顶,再瞅瞅门口,他不说话了。 阿瑶看得摇摇头,觉得自己还是太心急了,“我就是问问大哥,我是很喜欢淳娘子的,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喜欢。” 阿瑶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并不逼着李戾回答,只道:“你若是想同她玩耍,尽管告诉我,我就请淳娘子过府。” 李戾点点头,还表情严肃地指正她,“袁娘子也喜欢淳娘子。” 阿瑶听得暗笑,哄他去了自己的院子。 后院很快就整理好了,阿瑶打了个哈欠,这会已经申时了,她困得不行,拿手撑着额头。 女孩有些疲懒道:“王爷去哪了?” 前院的客人也都走了,李淮修现在还没看到人影,早该回来的。 拂冬遣人问了问,道:“永州来了人,王爷现下去了书房,说是晚些回来,叫主子好好用膳,早就叫人传话来了,见您在忙就没出声。” 阿瑶点点头,这段时间她忙,李淮修更忙,男人面上有时都会露出两分疲色来,“下次王爷身边有人来,不管在做什么都先告诉我。” 她就算是在忙,心里也是惦记着的。 她想想还有些心疼,不由从玫瑰椅上起身,有点想去看看他,“叫厨房做些滋补些的膳食,王爷再忙自己也要用膳的。” 李淮修总催她好好用膳,对自己就没那样伤心。 阿瑶话还没说完,就叫拂冬抓住了手。 阿瑶疑惑地看着她,拂冬直直地看着玫瑰椅上,声音都在打颤,“主子,主子,你莫动了。” 阿瑶啊了一声,下意识地跟着回头看。 她今天穿得紫色裙子,但是现在发现自己裙摆竟然红艳艳的。 阿瑶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她流血了。 小腹突然一阵抽痛,阿瑶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下一刻就人事不省了。 怀孕 怀孕 阿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李淮修坐在她身边,垂着眼睛看她。 屋里安静极了,只点了一根蜡烛,床上很昏暗,侍女都在外边守着。 烛光忽然炸开一声,李淮修的面庞被照得带出一股玉一般的光泽。 男人握了握她的手,他声音有些哑了,低声问她饿不饿。 阿瑶不觉得饿,她觉得全身上下都懒洋洋的,就像上次发烧好了以后,那种大病初愈的感觉。 女孩觉得口渴,李淮修就扶她起来喂她水喝。 “我怎么了。” 阿瑶坐起来,李淮修往她身后塞了个引枕。 阿瑶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现在藏在被子里,她抬了一下左脚,很舒服,没什么异常。 “我刚才是不是昏倒了?” 李淮修牵着她的手,仿佛自己也不是很能相信,男人过了一会才缓缓道:“你怀孕了。” 阿瑶啊了一声,有些懵了,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小腹很平坦,温热又柔软。 阿瑶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她呆呆地问了好几遍,李淮修用一种很温柔的眼神看着她,也认真地答了许多遍。 过了好一会阿瑶才接受了自己怀孕的事实,她有种很虚幻的感觉,前两天心里还在发愁若是她一直不能怀孕该怎么办,一下就有喜了。 阿瑶忽然看着李淮修,像是在坦白错误,女孩有些慌张道:“我昨天还偷偷跳了舞,我方才流血,是不是因为宝宝受伤了。” 阿瑶后知后觉地开始后怕起来。 李淮修握着她的手,捏捏她的指尖,“孩子很好。” 男人顿了顿,“你跳舞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讨论。” 阿瑶忽略他的第二句话,叫李淮修抱住她。 她嗅了嗅男人身上的味道,慢慢地,慢慢地,就高兴起来。 女孩声音小小的,还有点不敢置信,“这是我的孩子吗?” 怎么会呢,别是诊治错了。 她是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李淮修把她搂在怀里,一只手小心地托住她的腰。 男人看着她,很轻地笑了一声,“在你肚子里,应该是你的吧。” 阿瑶兴奋了好一会,拉着李淮修说东说西的,其实还没一炷香的时间,她就觉得从头到脚叫一种疲惫笼罩了。 李淮修对她总是很敏锐,安静地抱着她不再说话,阿瑶叫他一下一下地拍着脊背,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都把手下意识搭在肚子上。 这里可是有个人呢。 李淮修给她按了按被角,又看了她一会,眼神里有股说不清的情绪。 他提起放在一旁的佩剑出门了,徐娘子等人守在门前。 “王妃身子弱,前几日的小日子就有些征兆了。” 徐娘子说着还有些羞愧,她照料王妃的身子,却连她有孕都不知道。 “寻常人该是孕期不来小日子的,王妃身子不好,那小日子来得也怪。” 徐娘子诊治过这样的病例,但是并未往阿瑶身上想。 阿瑶身体不好,徐娘子往前都以为她是难有子嗣的,如今有了子嗣,就比旁的孕妇艰难一些,这样的情况最好是卧床休养的。 阿瑶这几日还操劳宴会,难免有些不良反应,一个不慎很容易出意外,今天这个情况都算是万幸了。 那样大的一滩血,院子里的人都吓得不轻。 李淮修没责怪她的意思,只叫她好好照顾阿瑶,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自己去了前院。 男人进了书房,昏暗寂静的环境里他也不点灯,把佩剑随意地丢在一旁,仰着头看着黑乎乎的屋顶。 李淮修想着方才,他坐在内室里,阿瑶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 男人握握她的手,挨挨她的面颊,她很安静,什么反应也没有。 李淮修永远也不会说出来,但他确实有些吓到了。 男人了揉额角,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过了许久,他叫来乌正,嘱咐他去淮州把庆明大师请来。 庆明大师? 乌正有些迟疑,李淮修以往每年都会见他一次,但是今年已经见过了。 况且庆明大师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男人垂着眼睛,“最迟三天。” 乌正猜不透他的意图,只好领命离去了。 · 第二天一早,阿瑶就躺在了美人榻上,拂冬端着一碗药叫她喝。 她昨天度过的十分凶险,自己却无知无觉,面上喜气洋洋的,时不时要挨挨自己的肚子。 拂冬等人都默契地不提,免得叫她自己也担惊受怕的,这会也只是催她喝药,并不多说别的。 阿瑶叹了口气,但是也知道自己底子不好,合该注意一些,拧着眉一口气喝完了,赶紧吃了口蜜饯甜甜嘴。 她起身喝药的这一会,这小榻就吱呀吱呀地叫唤了两句。 拂冬把药碗搁在一旁,有些疑惑地弯腰查看:“这都是新物件,怎么这样就松了。” 阿瑶是过了会才想起来的,手搭在肚子上有些脸红,“定是做的时候就未仔细,所以才坏的这样快。” 拂冬倒是没再说什么,正好阿瑶有孕了,拂冬就同司琴商量着,要去库房换一张躺得舒服些的。 孕妇都伤腰,该换个能托着一些的。 知道阿瑶怀孕以后,府上处处严阵以待,柳嬷嬷昨个吓得不轻,阿瑶平安了她又差点喜极而泣,连夜把府上的下人叫来训话。 日后若是有人敢在内院匆匆忙忙地跑跳,不管他是在做什么,一律打五个板子赶出府去,府上一些易冲撞了王妃的物件也都撤了,夜里还搜罗出一个小院,叫徐娘子好住在府上就近照顾。 阿瑶院子里的物件更是大换血,家具都换了一套。 这内室里的大件原本是一整套带着异香的黄花梨,柳嬷嬷说不吉利,这黄的可不就是代着黄了,还有股香味,也不知是不是对身子有害,神神叨叨地换了套紫檀木的,阿瑶凑近了闻着,其实也是有一股香味的。 这黄花梨是贵重的木材,香味也是助眠的,阿瑶并不多话,知道柳嬷嬷这是有些关心则乱了。 京城外头有一座寺庙,大旱的时候也没断了香火,府上捐了笔香油钱,还有和尚上门来感谢。 吃食之类的就更加注意了,阿瑶以往每日要吃半盘冰葡萄的,如今也叫柳嬷嬷好说歹说撤下去了,好在徐娘子说葡萄可以吃,少用些冰的就好,阿瑶这才能吃上一小碟。 身边的人更是小心翼翼,脚步声都故意踩重一些,生怕自个出现的太突然,叫阿瑶惊着了。 袁文琪早早地就来了,李戾也跟着在院子里玩,柳嬷嬷还特地同他说了,王妃肚子精贵,叫他千万别冲撞了。 搞得李戾绕着阿瑶走路,也不进内室了,一个人在院子里玩。 袁文琪在府上住了快两个月了,嘴里讲些不羞不臊的话,“你这几个月了?” “两个多月。” 阿瑶仔细一想,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她觉得该是成婚那段时日,两人在榻上都混不吝的。 袁文琪语气又是羡慕又是好奇,“这可真是我看着怀上的,你日后该叫他认我做干娘。” 阿瑶怕她还说些大胆的话,听着害臊也就罢了,柳嬷嬷还在边上呢。 于是连连点头,还岔开话题,“你都要做干娘了,没给这小娃娃备个礼物。” 袁文琪笑眯眯的,“自然是有的,也不知他是男是女,叫我拿不准主意。” “儿子有儿子的送法,女儿有女儿的送法” 李戾突然把窗子一推,吓了阿瑶一跳,还以为他早走了呢。 他探个脑袋进来,“男,我比较喜欢小公子。” 他受不得小女娃哭哭啼啼的,阿瑶要是生个女娃娃,那肯定一天到晚都眼泪汪汪的,李戾想想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是个儿子就好了,他们能一起玩。 想到这,李戾更坚定了,他瞅瞅阿瑶,认真道:“你生小公子吧。” 仿佛这是阿瑶自己能决定的。 袁文琪噗嗤一笑,小声道:“你瞧他那样,好像是给他生弟弟妹妹了。” 阿瑶嗔怪地打她一下,“你就说些乱七八糟的吧。” 两人没呆一会就离开了,阿瑶懒懒地倚在榻上。 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倒是没什么其他的感觉,该吃的吃该喝的喝,那日闻着吐了的参汤也突然就能喝了,就是身子容易疲惫,有种随时随地都想歇息的感觉。 李淮修就是这时来的,男人穿着深蓝色的广绣长袍,头戴玉冠,一贯的佩剑也不带了,坐在阿瑶身边。 阿瑶看着他就笑,一张小脸也生动起来,“你今天不用去前院吗?” 这会刚过辰时,李淮修筹备着去徐州,这些日子是一日比一日忙碌的。 李淮修带着本书,拍拍她的腰叫她往里边去一点,“最近都不忙。” 阿瑶才不信呢,但是李淮修陪着她,她心里也高兴,伏在他肩上同他一齐看书。 这书枯燥,女孩看不进去,又不想睡觉,她想了想,提起了李戾的事情。 “我那日可真没会错意。” 阿瑶故作高深莫测,凑到李淮修耳边,“你可知那淳娘子来赴宴时做了什么?” 李淮修叫她弄得有些好笑,侧了侧脸颊看她一眼,配合道:“做什么了?” 阿瑶一双眼睛弯得像月牙,“做什么我就不说了,总之这淳小娘子同大哥之间该是有些不同的。” 李戾的事情上心的不只是柳嬷嬷,李淮修突然不看书了。 “李戾他自己是怎么想的?” 阿瑶叹了口气,“哪里这样快就有结果的,你要给时间他们相处几次呀。” 李淮修看她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道:“你还记得陶娘子吗?” 阿瑶叫这话题变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关陶娘子什么事?” 李淮修垂了垂眼睛,语气低了一些。 陶鸿兴当年跟着李太子南逃时还带着怀孕的妻子,到了淮州安定下来,陶娘子就出世了,陶母身体不好没几年就去世了,一个女孩没有母亲了,难免惹人心疼一些,杨氏平日里对她也多有照拂,时常叫她同兄弟二人一齐。 那时李太子已经去世快十年了,死前也没留过什么遗诏,就因为这个问题,闹得几年都不太平。 两个公子,日后到底是以谁为主呢。 其实按理来说只有李淮修才是嫡子,这队伍里头还有许多都是杨氏的人,李戾的母家只是宫中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宫女,所以从情面上讲,也该叫李淮修来继承的。 但是陶鸿兴那时更喜欢李戾,隐隐有要替李戾打擂台的感觉,曾经还玩笑过要把陶娘子许配给李戾。 从前的李戾是个很真诚温和的人,李淮修这样形容他。 陶鸿兴说要把陶娘子许给他,他就信了,他年长几岁,就对陶娘子很好。 柳嬷嬷时常说李戾亲近李淮修,其实那时李戾更喜欢整日同他卖乖的陶娘子。 那几年说实话并不平静,李太子的人也在暗斗,杨氏的人也不爽他们以李戾为重,两帮人没少别官司,杨氏有时会管,有时不会管。 陶鸿兴野心很大,他想光复前朝,更想做新帝面前的第一人,还挑唆过李戾冒头去争。 但是李戾确实也很亲近李淮修,虽然尊敬陶鸿兴,但是没听他的话,依旧同李淮修相处。 陶鸿兴有意撮合陶娘子同李戾,李戾就同陶娘子日益亲近,两个小孩处不出男女之情,但是李戾确实把陶娘子当妹妹照拂的,后来的事情阿瑶也知道的。 杨氏自尽了,底下的人出了叛徒,李戾找到的时候已经出了事了。 陶鸿兴花了大力气找人来看过,李戾一双眼睛黑乎乎的,但是没有以往那种温和又睿智的感觉了。 陶鸿兴是郁郁而终的。 李淮修说到这觉得有些好笑,“李戾还好的时候,他细心教导,百般辅佐,恨不得当自己儿子养,好的物件都要塞给他。” 李戾出了事,那碗粥还是他催着吃的。 李戾好不了了,陶鸿兴立刻安排亲信,要在自己死后送走陶娘子,绝口不提当年戏言的婚约。 李戾脑袋出了问题,但是记忆没有出问题。 陶鸿兴待他态度大变,这是他像亚父一样尊敬的人,他自然是有些惶恐的,一向娇俏可人的陶妹妹也对他恶言相向,说过很难听的话。 这是他原本当家人一样处的人,李戾很伤心。 “要看李戾的想法。” 李淮修最后只说了这句话,“还得看看淳娘子的为人。” 不管淳娘子现在是什么想法,日后总会发现李戾异常的地方,她若是个同陶鸿兴一样的人,李淮修没办法放心。 阿瑶点点头,知道自己有些莽撞了,“淳娘子看着是个善心的人,过后我再托人去打听打听。” 这种事情自然是要谨慎又谨慎的。 · 阿瑶还在前三个月里,按理说不宜叫多的人知道了,但是情况特殊。 这边有一群年纪大了的老臣,都盼着李淮修能有个后代,叫他们的心能安一些。 柳嬷嬷备了些礼品,给几个年纪大的老人家送去了,叫他们知道李淮修要有后了,李家有后了,他们睡觉都能安稳一些。 柳嬷嬷自己倒是睡不好觉了,整日盯着阿瑶,生怕她有半分闪失。 院子里一条有些光滑的鹅卵石小路也叫人连夜铲了,换了防滑的材料,秋千也要少坐,最好不坐,账本都不劳烦她看了。 阿瑶抚了抚肚子,现在都还没显怀呢,闹出这么大阵仗,日后还有大几个月呢。 徐娘子见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难得严肃了一些,“娘子身子不好,日后万万要谨慎一些的。” 她说话的语气很重。 阿瑶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徐娘子有些话不好同她明说,她前些日子才流血,有些流产的先兆,势必要比其他妇人小心谨慎一些,不然一个不好,后悔都来不及的。 阿瑶连连点头,她也不是不放在心上,就是众人小心翼翼的态度叫她还有些适应不了。 “那几个学堂都装好了吗?” 李淮修给她的物件里边,有几个很适合改成学堂的位处,后边多是带着几个三进的小院。 这几日流民越聚越多,有许多孩童身边都没有大人照看,约莫是亲人都死在了路上。 日后就算那群流民能被安置了,这群孩童城里的善堂也不愿意收,日后不知要流落到哪去,这年头也是不缺拍花子的。 阿瑶就想着开几个善堂一样的学堂,日后把这些小孩都养着,读书识字,好歹有个出路。 徐娘子从一开始就不是很赞同,她觉着阿瑶如今身份地位不同往日,这样多的人盯着呢,其中难保混进来一些浑水摸鱼的人,搞出些什么乱子都是难以预料的,毕竟人心难测。 阿瑶有善心做善事,总少不了人怀着恶意来利用。 徐娘子担心的阿瑶自然也想过,女孩有些狡黠地笑了笑,“你且看着,这学堂必然能安稳地开起来,说不定,连门口的流民都能有位置一块安置了。” 这事情搁在阿瑶心里许久了,这群流民如今约莫有大几千人了,全靠户部在国库里捞东西死撑,每日发个干馒头,门口被丢到乱葬岗上的人与日俱增。 她叫人偷偷接济过,但是治标不治本,还很容易成为靶子。 阿瑶摸了摸肚子,见徐娘子似乎还有忧虑,不由有些好笑,“放心吧,你且看着就是。” · 淮王府上是一片喜气洋洋,淳府这几日闹得就差挂个白帆了。 老侯夫人哭湿了一张帕子,同儿媳孙媳诉苦。 “云姐儿,老身自认为从小未曾亏待过她,捧在手心里养大,这个娇女,看上了个下人!” 淳云的母亲淳夫人也跟着哭,她向来眼窝浅,且以婆婆为天,老侯夫人哭她就跟着哭, 这两人哭成一团,秦氏面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早知道就不告诉这婆媳二人了,这模样是要用眼泪把淳府淹了。 淳木从书房赶来,见这正堂里哭声震天,脚步都顿住了,秦氏就上前小声解释了一遍。 淳木叫这给气笑了,“不就是个下人吗? 待本侯运作一番,给他弄个身份,照样叫我们淳云体面!” 这话说得,秦氏忍着没掐他。 如今世家阶级森严,别说嫁个下人了,就是嫁个世家之外的都要叫其他世家侧目的。 前些日子淳云伤了面皮,在这里找不到夫婿了,完全可以找个门下的秀才提拔一番,照样把淳云供起来。 但是这样不行。 一旦嫁了,家里的女孩都要受牵连,婚事上都要低人一等,叫世家看不起的。 还换个身份,这里谁家不是知根知底的,你组上是谁几口人心里门清,除非这人能像淮王一般。 权势压在头上,自然千般好万般好了。 婆媳二人要把正堂哭瘫了,秦氏与淳木一人劝一个,劝了好半天才叫二人不要哭了。 秦氏清了清嗓子,“还是先去找淳云问个清楚,这只是秦嬷嬷自个打听的,万一真就是凑巧凑在一块说了几句话呢。” 谁都知道这不可能,淳云在自家都不讲话,还能在外头跟个下人唠嗑? 老侯夫人擤了擤鼻涕,看着秦氏,“我孙媳妇说得对,我孙女的眼光高着呢。” 几人正说着呢,正堂突然有人通传,说是云姐儿来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淳云就进来了。 老侯夫人同淳母立刻收敛了哭相,叫人半点看不出来。 淳云面上还带着面纱,自从这伤口能遮住以后,她就日日带着面纱,家里也是不摘的。 这里是老侯夫人的住处,淳云见几人都在,点了点头,“正好,我有事情要说。” 当天夜里,府上进进出出几波人,都悄摸奔着淮王府去了。 人都派出去了,就等个结果,看看这李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淳云安稳地坐在高脚椅上,微微抬着头一副失神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什么。 淳木叹了口气,小声道:“女大不中留啊。” · 阿瑶要开学堂当然不能只是嘴皮子上说一说,这日夜里她就提笔开始写帖子。 拂冬怕她伤眼睛,点了两个蜡烛,“王妃可别写久了,双身子的人要格外注意一些的。” 阿瑶点头,很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不由叹了口气,“真的有个小娃娃在这吗,可别是徐娘子诊错了脉象。” 她一点感觉都没有,除了比平日里更容易累,胃口仿佛也大了一些。 一旁的司琴笑了笑,“这是小主子体恤王妃呢,不忍心叫您遭罪,奴婢家中的大嫂害喜,什么都吃不下,只能吃街角店里的酸豆角,一碗饭要拌一碗酸豆角,不吃这个就吐呢。” 阿瑶连连摆摆手,嘴里已经开始泛酸了,“还没拳头大呢,就叫你开始奉承了。” 司琴笑眯眯的,“但愿小主子念着奴婢的好,出来了也发奴婢些赏钱。” 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正说着呢,一个小厮来通传了,步伐走得轻,说话也轻声细语的。 “王爷领了个客人回来了,叫奴才来看看王妃休息没有,若是有空闲,可去见见客人。” 这会儿天色都暗了,有什么人还要趁着夜色去见的。 阿瑶同拂冬对视一眼,口中说马上就去。 阿瑶方才沐浴玩,这会只好换了身能见外客的衣裳,同拂冬提了个灯笼就出去了。 竟然就在隔壁院子,下人推开院门,一个穿着袈裟慈眉善目的和尚同李淮修站在廊下。 和尚听了动静,转过身来冲阿瑶垂了垂首。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王妃。” 阿瑶下意识往一旁避了避,李淮修就站在廊下朝她示意,叫了她一声。 阿瑶于是站到李淮修身边去,也对那和尚伏了伏身子。 和尚年纪看着很大了,须发全白,体态圆润,像尊和善的弥勒佛。 眼神同阿瑶看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有一种又空又满的感觉。 他看着人不像是在看人,像是在看一株花,一棵草,他看着阿瑶的时候,叫阿瑶觉得自己就像路旁的小花小草一样。 李淮修很轻地握了握她的肩膀,“这是庆明大师。” 阿瑶同他见礼,李淮修在一旁看着,声音低了一些,男人像是在哄她,“大师医术高超,叫他给你把脉看看身子,好不好?” 阿瑶点点头,这和尚一股仙风道骨的感觉,叫人很容易就信任他。 内室的门被关上,阿瑶同和尚对坐在一张八仙桌上。 这屋子里燃着蜡烛,李淮修守在外边,阿瑶犹豫一会,把手腕放在桌上,“有劳庆明大师了。” 庆明笑眯眯的,他手里攥着佛珠,并不搭话,只是细细地打量了阿瑶一会。 阿瑶以往见过许多打量她的眼神,但是从没见过庆明这样的,他的眼神不带邪念,像是长辈在看个乖巧的小孩子。 阿瑶莫名其妙有些害羞,像小时候被一个长辈拍了拍脑袋,说她真乖。 她明明从来都没有见过庆明大师,但是奇怪的有种两人认识了很久的错觉。 过了一会,阿瑶都要把手收回来了,庆明突然闭着眼睛转了一下手里的佛珠,“阿弥陀佛,女施主,别来无恙。” 阿瑶呆坐在椅子上,像是叫人凌空一棒打了一下,灵魂被抽出又放进去,整个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这个声音,她在之前那个梦里听过。 内室里只有低低的说话声,李淮修抬头看了看月亮,一只手握着腰间的玉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阿瑶就同这和尚出来了。 李淮修看了看阿瑶,示意乌正去招待庆明,并没急着问什么,自己牵着阿瑶的手慢慢把她送回院子里去。 回了内室,阿瑶坐在榻上,不知道为什么,很是依恋地在他肩上蹭了蹭。 李淮修摸了摸她的脑袋,亲亲她的额头,问她怎么了。 阿瑶摇摇头,只用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一只手牵着他的袖子,时不时挨挨他。 李淮修心里像叫人拢了一下,又柔又软,泛起一种也想要挨挨她的怜爱。 他最后也没抬手,只是安静地看着女孩,陪着她睡着了才悄悄离开。 隔壁院子里,庆明站在廊下等他。 见了李淮修,庆明抬抬手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贫僧今夜就要回到淮州,施主有何要问的,尽可提。” 李淮修抿了抿唇,手无意识地握住腰间的玉佩,男人声音听起来是平静的,“我不放心她的身体。” 庆明眯了眯眼睛,只道:“女施主身子康健。” 李淮修摇摇头,他不想听这种话,“我想她绝对平安。” 男人看着庆明的眼睛,眼神里没什么情绪,“我知道大师有办法。” 庆明转了转佛珠,他一副慈悲相,看着李淮修的眼神有些怜悯,“贫僧很早就说过,施主身上有业障。” 李淮修不说话,很轻地蹙了一下眉,眼神变得晦涩。 庆明不再转着手里的佛珠,“施主造了太多杀孽,迟早会祸及身边的人。” “贫僧现在没有资格度你,施主若是反而想要保住谁,只能求己,弥补过往,在位谋责,惠及天下。” 庆明只能把话说到这里,他摇摇头走出了院子,口里念着,“一切皆有因果,一切皆是磨难,念念无相,念念无为……” 李淮修沉默一会,示意外面的人不要拦他。 庆明背对着李淮修抬抬手,潇洒离去。 院子里的男人有帝王的命格,上一次也确实君临天下了,但是世间万事不能总是圆满。 高高在上的天子,心里也是有缺憾的。 安排 安排 庆明大师的身影消失在院前,李淮修面上没什么情绪,只叫了几个人护送他回淮州。 乌正还想说什么,叫李淮修制止了,男人独自去了书房。 下人点了烛火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李淮修独自坐在书桌后面,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半晌,男人把腰间的佩剑取了下来,背影叫烛光照得高大又挺直。 这把剑是李太子的遗物,是杨氏赠给李太子的,太子喜爱,十年不离身。 当年他把杨氏藏在米缸里,这把剑又还给了杨氏。 李太子同杨氏,两人从相见到成婚统共都没用三个月。 杨氏来京城游玩,没想过会同金尊玉贵的太子爷有段姻缘,哪里想着给自己带嫁妆,随身只有一把长剑,当嫁妆赠给了李太子。 李太子那样的身份,也没有自己动剑的机会,这剑十年几乎没出过鞘。 最后危难的时候他也没用上,留给了藏在米缸里的杨氏。 这是杨氏生前不能见到的物件,见了就要发疯,死了以后就留给了李淮修。 杨氏死前李淮修是有些预感的。 那天下午天气很闷热,李淮修在院子里睡午觉,杨氏轻轻把他推醒,他那时才几岁的光景,与杨氏并不亲近。 杨氏用一种晦涩的眼神看了他许久,把这把剑放在他手里。 李淮修那时也就和这剑差不多高,握住剑柄勉强能拿起来。 杨氏第一次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叫他要好好长大,用这把剑将元帝千刀万剐。 女人是笑着说的,说自己就这一个愿望。 他这样的出生,从小叫一群臣子殷殷期盼着长大,他们都盼着他有朝一日能手刃元帝替李太子复仇,光复前朝的荣光。 李淮修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他天生冷性子,对那个叫所有人怀恋的男人没有感情,但是身边的人都这样希望的。 杨氏,柳嬷嬷,那些跟着他的大臣。 他们都说叫李淮修以后要懂事,要替他父亲报仇,要光复前朝,要带着身边的人重回京城,这是他生下来所有的意义。 后来李淮修长大了,能和他说这些话的人几乎没有了,但是他知道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 这剑就像个魔咒,李淮修十几年也没离过身,杨氏的话时不时就响在耳边,他有时很烦躁但是摆脱不了,只能一步一步朝那个方向走。 就像现在,他们还有不到三天就要起兵前往徐州,还要扯着前朝的大旗。 李淮修该不畏生死冲在前方,要杀了元帝,最好还是五马分尸,元帝身边的人也不会留活口,百姓无辜但是无法避免的,徐州该成一座死城。 剩下的几个州也会像嗅到血腥味的肉食动物一般,蜂拥到京城附近,围剿他这个前朝余孽。 他们会利用徐州的地势部署好一切,把这些以往背叛过前朝的人一网打尽。 但是现在不能这么办了。 李淮修认真地把剑擦了一遍,安回剑鞘里,这把剑他十几年没离身了。 男人最后安静地坐了会。 他想了很多,如果不去徐州这事情要怎么解决,他们要留在京城,不再动用兵刃,那就只能用些别的法子。 总之元帝还是要死的。 再出来时,他身上就没带着剑了。 李淮修叫来乌正,说去徐州的计划先搁置了。 乌正难得有些失态,“主子,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淮修无意叫他们想到阿瑶身上去,想了想,男人只说了一句,“没必要。” 这话也是真心实意的,李淮修有把握用别的方式坐上那个位子,那就没必要为了前朝的名头,叫那些百姓遭难。 元帝也不值得,他明明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那人。 李淮修制止了乌正要说的话,他语气很平静,“就这几日,送元帝上路吧。” 乌正心情复杂地退下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主子或是有了别的计划。 · 不用去徐州了,那可以省了许多事情,阿瑶最近虽然被迫闲着,但是心头也一松。 她隐约能猜到李淮修去徐州绝对不仅仅是为了徐州的兵力,那地方到了如今只有徐王手里的一万兵了,对上李淮修就是小巫见大巫。 李淮修先前要去,很可能是冲着元帝去的,那毕竟是叫他父母双亡的仇人。 或许还是为了前朝,总之不是一趟简单的徐州之行。 李淮修最近也仿佛很闲的样子,阿瑶醒着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会阿瑶睡在美人榻上假寐,他就坐在一旁看书。 阿瑶看他一会,想起了昨天那个和尚。 庆明没有同她多说什么,后来真的就只是替她把了脉象,阿瑶再多问几句,他就笑眯眯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阿瑶以往对鬼神是可信可不信的,后来经历了那样神奇的事情,她心里是真的觉得或许世界上是有神的,不然怎么会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呢。 但这事不能同旁人说,阿瑶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阿瑶抿了抿唇,滋补得红润的面上显出两个小梨涡,现在是什么都好,她心里是感激的。 “庆明大师是侍奉佛祖的吗?” 阿瑶有些好奇地问着李淮修。 李淮修嗯了一声,用书脊抵了抵她的手背,叫她坐好,“他是和尚,自然是信佛的。” 阿瑶点点头,抬手搭在他肩上,歪着脑袋看他一会,“哥哥,你为什么不去徐州了呢?” 李淮修把书关上,侧着头看她,握了握她的手,“本来也不是非去不可,你怀孕了,自然是以你为重。” 这话听着像是敷衍,但是李淮修说得是实话。 阿瑶觉得自己才没有多想呢,但是李淮修不想说,她也不去探究。 阿瑶拿团扇拍拍他的肩膀,说起别的事情来,“我马上要在府上办个茶会,你且看着,我的学堂马上就能开起来了。” 这学堂一说要办,连袁文琪都是不赞同的。 里头水深得很,这种不求盈利的东西,反倒是最容易叫人攻击的。 李淮修知道她打什么主意,阿瑶想在那些大妇手里掏银子和名头。 男人倒是不反对,只叫她注意身子,派了几个人给她打下手。 李淮修最近其实该是很忙的。 他不去徐州了,底下的人大多都不赞同。 去徐州是最好的办法,他们能杀个出其不意,占据徐州易守难攻的地势,再有前朝的名头,元帝留下的人只会前仆后继地冲到徐州来。 永州王在从渝州绕到兵力薄弱的京城,镇南王等人是来不及反应永州王会反水的,李淮修只需要往剑上沾些血,这天下就近在眼前。 这群人嘴上嚷嚷着权力更迭本就会有牺牲,苦口婆心劝诫李淮修不要心慈手软。 方明清则不一样,他本就不赞成这个法子,途中不知要死多少百姓,现在有办法避免,为何不避? 此刻也据理力争起来。 那天从夜里吵到辰时,一群人最后也换了方向。 途中十几万人的性命,确实无辜,他们这样打起仗来,几乎是必死无疑。 李淮修最后敲了敲桌子,一群人安静下来以后,男人提了个方案。 到了午时这群人才离去,面上都是疲惫又振奋的神态。 现在是莽着劲要把镇南王府挤出京城,起码最近这段时间里,京城要都是李淮修的人。 这样元帝驾崩时,他们才有最大的优势。 · 这日下午,府上的一处园子里热热闹闹的。 院子里边摆着几套桌椅,边上是新栽种的草木,头上拢着华盖,清凉又怡人。 阿瑶坐在主位上,几个大丫鬟也没退下,都候在一边。 这此只给几个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大妇发了请柬,找的由头是来品茶的,不管阿瑶到底是要干什么,总之这席上人人面带笑意。 阿瑶怀孕的消息还没透出去,这会也只在椅子后边摆了张引枕,入口的茶水都是温热的。 “这是庐山来的云雾茶,今年的头一茬。” 阿瑶微笑道,云雾茶性凉,她自个双身子喝得是参茶。 这样的场合大公主素来是不会缺席的,元颜笑眯眯的,“本宫丈夫以往去过那个地界,说是风景独特,一茶千金。” 其实哪有这样夸张,不过是大公主一贯地捧着阿瑶罢了。 几个大妇纷纷笑了笑,都夸赞这茶留口清香。 阿瑶瑶瑶团扇,面上突然闪过一丝愁绪。 大公主把茶吹了吹,笑眯眯地,十分应景道:“王妃这是在哀愁什么? 不如说出来叫我等分忧?” 阿瑶以往进宫的时候,那些妃子之间派系斗争严重,一个小小的嫔妃背后一扒拉站着的可能就是皇后,她那时不懂为何要拉邦结对的,现在倒是有些体会到其中的妙处了。 这大公主就是个妙人,她在上头抬抬眼皮子,大公主就能知道她是腰酸了还是腿软了,上道的很。 阿瑶面上不显,心里着实把大公主夸了一番,只做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这事也不好讲。” 几个大妇对视一眼,都来劲了。 “王妃只管说就是了……” “我等都是嘴严的,绝不会往外头露口风的……” 阿瑶像是被劝服了一般叹了口气,拿团扇盖住一半面颊,低声说了几句话。 几个夫人都压了压脑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若有所思地坐回去,桌上一时安静了。 秦氏想了想,有些犹疑道:“王妃您年纪小,这事也不用太急。” “子嗣这个东西,王爷宠爱您,该来的时候自是会来的。” 秦氏后头这话说得小声了一些。 阿瑶方才就是在忧虑自己膝下还没子嗣。 阿瑶点点头,像是有些受教,“淳夫人说的是,还是我着急了” “只是那日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和尚,说是叫本宫修建学堂,多做些善事。” 阿瑶说着叹了口气,“想必是本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时人信鬼神,谁说做了什么梦,那时要叫人心里细细联想的。 阿瑶虽然年纪小,但是如今淮王叫那样多的眼睛盯着,她急着有个子嗣巩固地位自然是十分合理的,大公主都没怀疑她的用意。 阿瑶眼神在几人面上扫了一圈,接着又说修学堂的事情,叫这几个大妇都意动起来,不管这梦是真的还是假的,毕竟谁也不缺这点银子,看淮王妃这意思,是要她们出出力了。 但是阿瑶现在又不提这事,只说着子嗣的问题。 这个年头,子嗣就是女子在后宅的一个大保障,这席上也有个成婚五年都无所出的大妇周氏,她嫁的是刘首辅的长子,如今叫婆婆苛责,丈夫虽不至于冷落,但是也确实许久未曾亲近她了。 周氏坐在上首一些的位置,当即就问起来了,“王妃可否透露一番,那和尚说了些什么?” 阿瑶拿团扇盖住嘴巴,蹙着眉仿佛在回想一般,道:“说些本宫听不懂的话,什么积德呀之类的,本宫觉着,修个学堂也无事,倒不如真听那和尚的试一试。” 阿瑶并不多说了,只点到为止,叫这几人知道有这回事就好了。 几人摇着扇子说起了别的话头,有个大妇压低了声音,“诸位可知道安王府上的事情?” 几人都说不知道,这大妇就笑眯眯的,“可真是出了个大丑事。” 能叫她说话这样不客气的事情,一下叫席上的人都来了兴趣。 这人也不卖关子,问她们识不识得舒岚乡君。 舒岚乡君同这桌上的人都差着辈分,她们只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个人,但是想不起具体的样貌了。 秦氏想了想,犹豫道:“舒国舅的嫡女,往常总跟在柔真郡主后头的?” 她这样一说,一些不记得的也想起来了。 也不怪她们都不记得舒岚乡君,她着实是没什么出彩的地方,长相一般,性子看着也唯唯诺诺的,跟在明艳的柔真郡主身后,更是叫人看不见她了。 这人就笑了,“舒岚乡君如今可不是柔真郡主背后的小人物了,她厉害的很,柔真日后怕是要叫她一声母亲。” 这话说得,几人都不言语了。 安王的妻子,也就是柔真郡主的母亲,早些年就去世了,安王一直没纳王妃,如今怎么整了这样一出。 大公主都有些惊讶了,眼睛眯了眯,“这两人是如何扯上关系的?” 安王如今五十都要过了,舒岚乡君,细细一想可是及笄礼都没办呢。 那大妇嗔怪地看了大公主一眼,“这我又如何知道了,不过这确实是真的,那安王府上这些日子可是闹翻天了!” 这大妇同安王的侧妃有些亲缘关系,若不是真的,她也不会随意说出口的。 阿瑶反倒成了最淡定的一个,她成婚的时候就知道舒岚乡君不是完璧之身了,只是没想到那个同她有首尾的人竟然是安王。 两人差着三十几岁呢。 阿瑶想了想,想不通这舒岚乡君为何要这般。 大公主反应是最快的,笑道:“那这舒岚乡君本宫以前倒是小瞧了,她那样的出身,也只有这个法子能出头了。” 大公主言语中倒没什么鄙夷的,她向来是看得起努力往上爬的人。 舒国舅起家靠得是女人的裙带关系,自然叫人不齿。 如今大元的上层都是世家之后,人情往来是看不上舒家的,舒岚一个不受宠的嫡女,日后绝对嫁不进世家,顶多嫁个几品小官,彻底从上层圈子里消失,宴会都进不了一个地方。 如今这般,虽说名声不好听,走出去起码明面上都要敬着她三分。 这样的法子阿瑶不敢苟同,但是不经他人苦就没有评判的权利,阿瑶只是喝了口茶,就叫这话题过去了。 这茶会散了,秦氏自觉留了下来。 她心里想着自家小姑子的事情,一场茶会都心不在焉的。 阿瑶同她有些默契,见她留下来也不惊讶。 坐了这样久,她其实有些累了,但是还是强撑着精神招待秦氏。 秦氏坐了一会,还是阿瑶先开口的。 这种事情,女方确实要矜持一些,阿瑶笑道:“王爷有个兄弟,如今已经二十大几了,身边还没个知心人,本宫也替他着急。” 阿瑶说这话说得很和善,聊家常一样叫秦氏放松了些。 “不知这位公子是哪里人?” 秦氏见阿瑶这个态度,就知道这事情两家人如今都心知肚明呢,心里就是一松,试探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阿瑶都一一回答,他们毕竟是男方,这种事情还是女方吃亏一些。 秦氏问完了,心里倒是安定了许多,慢慢地还觉着高兴了。 本来还以为这李戾是个什么见不得人的来头呢,谁知道,是淮王的亲兄弟。 不是秦氏瞧不起出生不好的,不说钱财问题,他们贴补一些也是可以的,但是挡不住旁人的嘴,要叫家里未婚的女郎都受影响。 如今倒好了,真是了不得呀了不得呀。 她这小姑子是没白疼,现在谁不是想着同淮王亲近一些,这下好了,一步到位,要成一家人了。 但是高兴是一回事,其他的事情也得问清楚。 秦氏说起这个还有些不好意思,“这李公子,似是与旁人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家里这两日就是在发愁呢,一是怕这李戾是个来路不明的,骗了淳云,二就是他若真与旁人有些不一样的地方,那要如何是好。 日后若是闹出个什么,那真是把淮王得罪死了。 阿瑶知道她会问这个,上次同李淮修说了以后,她就慎重许多。 阿瑶稍稍略过一些不能说得话,讲了李戾的基本情况,着重强调了李戾以后是不会好的。 “若是你家有结亲的意思,我们到时再说。” 阿瑶顿了顿,“若是没有,日后两人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感情上的事情,就是要快刀斩乱麻。 这是阿瑶深思熟虑以后的决定,若是犹犹豫豫地,两人又处出了感情,淳云突然不愿意了,淮王府纵然是不会放过她的,但是不管事后如何报复,李戾到底是又叫人伤害了一次。 这样的风险最好不要冒。 秦氏最后也没敢打包票,只说回去商量商量。 毕竟是婚嫁大事,阿瑶也不催她,只说叫府上认真考虑。 京城里近些日子开始不太平了。 消息灵通些的人都知道了,淮王似乎开始同镇南王掰腕子了。 先说朝堂上,如今元帝不在京城,只留几个内阁首辅监国,因此只七日上一次朝。 这些首辅轻易不会站队,现在却突然隐隐有了投向淮王的架势,朝堂上否了镇南王那边好几个人的折子。 镇南王的人也反应很快,几个软刀子就捅回去了。 暗地里斗的火热,但是脸上还是笑意盈盈的,上朝下朝都拱手道一声兄台。 但是昨天上朝,一下就把这面上的遮羞布撤掉了。 汴州巡抚一纸诉状递到了朝案上,要将镇南王午门处斩。 这诉状上写明了镇南王的十一大罪状,从私吞军粮、无诏归京一直列举到戍边不力,害死无数戍边的战士,这状词写的极好,简直声声泣血。 朝堂上轰然就炸开了,说什么的人都有,首辅压了好几声才压下来,挨个商讨意见,最后一统计,竟然有超过一半的人要给镇南王定罪。 淮王适时进言,不如让镇南王即刻出发赶往汴州,将功赎罪。 此话一处,朝堂上就开始了拉锯战,吵了半天都没有结果。 这已经不是淮王同镇南王的战场了,里头浑水摸鱼的人多的是。 首辅没做决定,只将镇南王府围了起来,压后再说。 当天下午,徐州又传来元帝驾崩的消息,京城上下一片躁动。 镇南王的人开始反扑,折子雪花一样地往上递。 如今这个形势,谁出了京城,怕是再没有回来的时候了。 · 这些风风雨雨的事情阿瑶都只略微关注一下,她现下主要的心思都放在那个学堂上边。 京城里一共安排了三个地界,屋子桌椅之类的物件早早就规整好了,取名叫容善堂,三日前开始收容流浪儿了。 前几日那茶会一开,这些大妇们出去一宣传,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淮王妃如今求子呢,为了积德,开了个善堂,专门收容那些无父无母的稚子,不仅供吃供穿,还教读书识礼。 一时间阿瑶听到的都是赞扬声,说她菩萨心肠的,定能很快就有子嗣,佛祖保佑,赐个聪明伶俐的麟儿。 但是不乏暗地里笑她这是来做冤大头了,求神拜佛不如去求求男人,不然怕是明年这个时候都怀不上的。 百姓里头倒是对淮王府风评不错。 阿瑶以往就在城里施过粥,如今又开了个能叫人读书识字的学堂,虽说只收容那些无父无母的稚子,但是普通百姓花些比私塾便宜许多的钱,也能送自家孩子去读书。 读书那可是个精贵事物。 文房四宝哪一样不贵,家里有些想要送儿孙去读书的,去争取功名带着一家人鲤鱼跃龙门的,往往都败在了银子上。 一辈子就没拿过笔,往后也只能同祖祖辈辈一样,杀猪的杀猪,做草鞋的做草鞋,一辈子没个盼头。 真要是读起书来,这些娃娃,也不一定比那些王公贵族差。 谁不想叫自己的孩子有出息,一朝读出了名头加个官身,那真是全家都鸡犬升天。 且女娃娃也收呢,如今注重女子名节,一般私塾是不会收女郎的,除非请了师父专门在家授课,那自然是主人家说得算了。 民间也不乏疼宠女儿的人家,想着叫她读书识字,如今就都送到学堂里去了。 因此这些百姓才不管淮王妃是为何开的学堂,只知道她确实做了件好事,叫娃娃们都有书读了。 不说参加科举,好歹比以往更有盼头了啊。 阿瑶这学堂办了几日,慢慢地就有有心人开始上心了。 这学堂虽说花费些银子,但是确实实打实地挣名声,如今的百姓提起淮王妃都要说一说那容善堂,满口夸赞。 淮王妃如今倒是这百姓里头的活菩萨了,她有名声,那不就是淮王有名声了。 没过几日,果然如同徐娘子担心的那般,这里头混了些旁的人进去。 这日上午,学堂里就有个小孩用了膳食,没一会就倒下了。 这学堂正好在徐娘子医馆附近,徐娘子来得很快,一碗药灌下去还是没救回来。 这小孩本就命不久矣,叫有心人推出来做了筏子,徐娘子叹了口气,这后边肯定还有事等着呢。 果不其然,下午就有人一块板子把这小孩抬到了顺天府的门前击鼓喊冤了。 阿瑶收到消息就眨了眨眼睛,面上闪过一丝狡黠。 闹吧闹吧,闹得越大越好,这次不仅仅要叫这学堂能长久地办下去,阿瑶还想借着这股东风,把门口那群苦熬的流民也规制好。 因此府上动作不停歇,把阿瑶有孕的消息也传出去了。 呼吸 呼吸 这小孩的尸首叫人搁在了顺天府门前,几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人在这哭天抢地,没一会就有百姓围过来了。 如今元帝驾崩的消息才传回京城,京城上下就是做做样子也要比往日戒严一些,万万不能叫着事情闹大。 京兆伊于是差个小侍卫去问,这孩子不是个孤儿吗,怎么一会就冒出这样大一群人来。 没一会那小侍卫就匆匆赶回来了,说这几人声称自己同这小孩有亲缘关系,不过是逃难途中走散了,叫那淮王妃抓到了容善堂里,白白丢了一条性命。 京兆伊倒是没说什么维护淮王妃的话,只叫人把这群人都看押起来了,无凭无据的,凭什么就说这小孩是他们家的孩子。 顺天府的门前好不容易才清静了,元帝大丧,说话都是要时刻注意不能犯忌讳的,因此一群百姓并不敢议论,推推搡搡地没一会就散去了。 背后的人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事情就这样轻拿轻放,还是叫一贯正直严苛的京兆尹盖过去的。 要怪就只怪这时候选的不好,谁承想元帝突然就暴毙了呢? 到了点卯的时间,京兆伊同两名京兆少尹交代一番,换了身常服,一架低调的乌顶马车,即刻就去了淮王府。 · 再说阿瑶这边,她叫人放了消息出去,淮王妃有孕,还没过一个时辰呢,不少道贺的帖子就送到了府上。 元帝大丧,徐州跟着缩头乌龟似的没动静,这淮王妃再过几日可就不一定是淮王妃了,京城里想着上李淮修这条船的人比以往只多不少,都恨不得挤上来,最好是挣一份从龙之功,叫举家升天。 阿瑶挑拣了些翻开来看,不过是一些谄媚之词,极尽讨好之态,珍奇礼物数不胜数,其中不乏以往对她面露不屑之态的人。 阿瑶微哂,但是没什么鄙夷的情绪。 人都是这样的,许是怕她日后报复,言辞中都有些诚惶诚恐的意思了。 阿瑶不在乎他们的想法,但是总归目的是达到了,京城里怕是多半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这。 先前安排的人也开始动作,早早就写好的词开始在大街小巷流窜。 都说这淮王妃的肚子怕是天降祥瑞,前头才做了善事,肚子里就结了福泽。 坊间人民最爱这种故事了,更别提还有些白话的话本叫那说书人整日在茶楼里讲。 如今元帝大丧,叫有些迷信的百姓来说这是又要遭大灾了,也缺乏一个祥瑞来冲冲这丧气。 坊间流言越演越甚,什么淮王妃心善引得仙人赐子,有些本就对淮王府有好印象的,就更是夸张,只差说淮王妃自个怕就是仙女,下凡来渡苦渡难来了。 阿瑶叫人学来听听,德胜学得是神形俱像,叫阿瑶自己都听着面红。 淮王府这下算是京城百姓心里抹不去的大善人形象了,至少明面上是的。 原本不该这样顺利的,淮王府这么多人盯着,总有人不希望他起势。 奈何元帝死得实在是好,现在是半点有关大元不好的言语都不能出现,以免引得民心动荡。 且李淮修十分配合阿瑶,处处行方便,那小孩的遗体叫人去验查了,确实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但是那膳食里是没有这个菜点的,压着人写了状词,洗脱了淮王妃故意作案的嫌疑。 再有人叫嚣着要治淮王妃的罪,李淮修一律不管,只把这烂摊子往镇南王府头上引。 其中还有乞明人的影子,这边混一下,那边搅一阵,你来我往地引导流言。 李淮修都只冷眼看着,把着最大的话柄权。 夫妻二人连着唱了场大戏,看戏的人是热热闹闹,没几日,这容善堂就成了上至朝堂下至庶民嘴边的话题。 “那容善堂里,如今到底是什么光景啊?” 菜市场里,一个勾着菜篮子的妇人同那卖猪肉的大汉搭话,“你家娃娃还在那认字呢?” 杀猪的点头,见她不买东西还在这站着,不免有些不耐烦,敷衍道:“我家娃娃聪明,学了几日三字经已经认得一半了。” 这买菜的妇人啧啧两声,左右看看,低声道:“你个杀猪佬怕是还不知道吧,这容善堂是那淮王妃办的,黑心着呢,用膳还吃死了个小娃娃,你也是,舍不得钱,把娃娃往那送,日后出了个好歹,有哭的时候。” 杀猪听她诅咒自己小儿,面色发黑地挥了挥手里的杀猪刀,“王妃是不是黑心人我不知道,但是你这婆娘肯定是的!我看你也是喝过王府上的粥水的,那医馆你也去过,见你赊账好几回了,你还钱了吗!怎么这会还编排起人家了。” “你亏不亏心!” 淮王妃的医馆是城里最便宜的医馆,有时遇到困难的,不收银子都是有的,这几个月不知救了多少人呢,但是总有些贪小便宜的,连几钱药钱也舍不得! 买菜的面上一红,见他一把杀猪刀几乎驾到跟前来,不由呸了一声,“我哪里赊账了!不过是那日正好没带银钱,过几日再去给!” 说罢匆匆就回了家,往厨房里一钻,柴火一点燃,这妇人心里就像是揣了窝蚂蚁,饭也做不下去,怎么想怎么不得劲。 过了一会,这妇人一咬牙,把柴火熄了,抓起还在地上捏虫子的小儿,揣了些银钱,提溜着就往容善堂去了。 那杀猪佬惯是精明,这可万万不能叫自家娃娃落后了! 这些百姓才不管上头的纷争,只是想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旁人家的娃娃都去读书了,你家的不去,那真是夜里都睡不着觉。 若是有书读,能识字,谁还想做那商人买卖? 遇见个八品小官也得低头哈腰。 朝堂上则要腥风血雨一些,镇南王一直不露面,李淮修的人几乎把这朝堂站了一半,沈世子的人逐渐处于弱势,再加上容善堂这样大一顶帽子扣上来,嘴都叫人掐住了。 京兆尹拱拱手,面色严肃道:“这容善堂虽是妇人产物,但是但凡利民之举,自该褒奖勉励才是,且还有人伤稚子性命陷害与淮王妃,依本官看,这怕是中间有人在捣鬼,要伤我大元的根基!” 堂上叫他说得一静,马上就有人要出来反驳,只是阁老抬了抬手,面沉如水,示意他接着说,那人只好不甘心地闭了嘴。 京兆尹抬起笏板,“如今陛下仙逝,天下无主自然动荡,淮王妃有感于天,一心利民之举,本该叫此祥瑞之气涤荡京城,勉励民心,却叫人借机生事!这个关头,京城里若是妖魔鬼怪频出,要叫百姓如何看我们!叫天下如何看大元!” 京兆尹说罢最后冲着上方的阁老一拱手,“依下官之见,这容善堂不仅不能关,还要宣扬!此举既能稳定民心,又能安置流民,实乃立国之举。” “且如今世家,平民越发无出头之路,寒窗苦读入不了仕途,世家子不学无术斗鸡遛狗也能列于庙堂之上,为一方父母之官。 如今又有多少百姓还供得起十年寒窗!若是积年如此,世家昌盛,可国之将亡!” 这世家指的是谁,朝堂上不少自领的人,心里起火,一下就嚷嚷起来。 这里自然也站着些寒门孤臣,听得是热泪盈眶,一张笏板几乎要指到这些世家子的面上去。 这两批人之间早就水火不容,明里暗里别苗头,如今叫京兆尹挑明了,更是恨不得提起袖子干架。 好好的朝堂吵得像个菜市场,上方的阁老面色暗沉,过了许久才把手里的笏板抛在地上。 这清脆的几声响一下就叫这正殿里静极了。 阁老见下边安静了,垂着头摆摆手,一锤定音。 这容善堂要继续开下去,淮王妃也要赏。 · 阿瑶事先都没想到会引起这样大的连锁反应,她听说原本七日才上一次朝,这都连着吵了好几天了。 徐娘子把一旁的酸梅子端到她手边,“王妃还是少操些心,吃些梅子压压劲。” 阿瑶咽了咽口水,胸口那股憋闷之意叫人很是烦躁。 她原本还想着这胎怀得轻松,谁知道前两日突然就开始孕吐,吃什么都吐,弄得她小脸煞白,几日就瘦了些许。 李淮修陪了她许久,一个时辰只喂下去小半碗饭,方才才去了前院。 阿瑶把梅子含在嘴里,很轻地蹙了一下眉,过了会才把这股子恶心的感觉压下去了。 她现在已经三个半月了,小腹微微有些起伏,但是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柳嬷嬷也陪着她,这会在她边上绣荷包,时不时看看她,笑道:“当年贵主子怀着王爷的时候也这样,三个月就开始不舒坦,后边就好些了。” 阿瑶点点头,缓过来了面色就红润许多,“真是还未出世就要折腾人,他日后定是像王爷一些。” 柳嬷嬷笑眯眯的,“王爷王妃都是好皮像,这小主子只管像一个人都是占了便宜的。” 这日日头大但是不晒人,阿瑶身子要细心养着,院子都要少出,几人就陪着阿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也好沾沾人气。 才待了没一会,前边就有个小丫鬟面带急色,但是脚步稳稳地进了后院。 柳嬷嬷起身在园子外头就把她拦住了,这小丫鬟低声说了几句话,柳嬷嬷回来的时候,面上就有些讶异。 “主子,冯府家的大孙媳生产了,说是生得有些困难,来求了府上的徐娘子去救急。” 柳嬷嬷语气和缓。 阿瑶一愣,仔细一算日子,确实,刘氏都已经快满十个月了。 阿瑶没再多想,立刻就叫徐娘子上门走了一趟。 一晃都这样快了,阿瑶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起冯家的人了,心里像是隔了一层,就像是以往碰巧说过几句话的邻居一般。 但是能够平安自然是最好的,毕竟稚子无辜,那小孩本该要叫她一声姑姑的。 徐娘子这一去,第二天午时过了才回来。 阿瑶正同柳嬷嬷看样子,要给小孩做些衣裳预备着。 柳嬷嬷面上的笑压都压不下来,突然叹道:“主子您是有福气的,这小主子日后像您一些好。” 阿瑶不知她何出此言,不由摇摇头,“没影的事呢,嬷嬷不如替我想想这两个样子做哪个好。” 这小娃娃的衣裳款式也这样多,这样小小的,看得人心头发软。 柳嬷嬷把样子都收起来,“都做就是,也不是什么麻烦的玩意。” 这衣裳要是都做了,估计一天一件都穿不完,那小娃娃就要长大了。 阿瑶摆摆手,慢慢挑了几个样子,“一个小娃娃,又不需要挣体面,长得也快,嬷嬷可不许这样溺宠他。” 还有许多送来的饰品,小小的手镯,项圈,十几个匣子都塞满了,阿瑶挑了几件精致秀气的,徐娘子就回来了。 徐娘子面色疲惫,说母子三人均安,生了对双生小公子。 “冯夫人把月份养大了,她怀得是双胎,本该八月就生产的,还拿药材滋补着养到了将近十月。” 阿瑶倒是没想到这一茬,把手里的手镯放回匣子,“我还真以为都得怀胎到十月。” “孩子都大了,自然不好生产,冯夫人这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徐娘子解释道。 阿瑶闻言叹了口气,想起刘氏那个精明又爽朗的模样,“平安就好。” 冯府不仅把徐娘子回来了,还使人送了厚礼,阿瑶没拒绝,赏了许多给徐娘子,本就是出了力的,作何要拒绝。 这一马车物件里头,都是些金贵的摆件,阿瑶一看就知道定是冯老夫人准备的,她是任何时候都不叫冯府掉面子的。 其中有两个小包裹,柳嬷嬷打开来看,是几套小公子小女郎的衣物。 花样不多,但是针脚都很细密。 这都是王氏一针一线缝的,但是阿瑶从未穿过她制得衣裳,自然认不出来,看了两眼就丢到了一旁。 这样的布料是王氏细心选的,揉洗了许多次,现下已经柔软到适合小娃娃穿戴了。 新生的小娃娃皮肤细嫩,不能穿那些新衣裳,合该浆洗多遍才能上身。 王府上,王氏这几日总是走神,一不注意就想到阿瑶。 前几日听闻阿瑶有孕,王氏简直喜不自胜,过后又独自垂泪许久,女儿有孕了,也没想着使人来通传一句。 末了她又忧心自个不在阿瑶身旁,阿瑶有没有个贴心人伴着提点一番,几个月后小娃娃出来了,月子若是坐不好,日后都要伤身子的。 孩子该什么时候开始喂些辅食,那个年岁可以识字了…… 王氏知道阿瑶身边定会有人看护的,但是心里就是克制不住地担心,叫她睡不好一个整觉。 但是她现在还有事情要做,如何是离不得冯府的。 王嬷嬷把一个小匣子奉上来,低声道:“夫人,这物件都备好了。” 王氏擦了擦眼泪,也显出一些刚硬来,咬牙切齿道:“这二娘子享了我儿这样久的清福,也该叫她都还回来了。” · 淮王府上,阿瑶身边自然不缺知道这些事的人,王氏的衣物甚至连阿瑶的库房都没入。 这般来历不明的物件,哪里能近这小主子的身。 自从阿瑶有孕的消息传出来了,不说外头多少人想着要锦上添花,价值连城的补品一送就是一马车,就说这府上,柳嬷嬷把阿瑶当金疙瘩供着,穿得衣物连个针脚都找不出来,还得拿安神的熏香从里到外细细地熏过,院子里从早到晚各种珍惜的瓜果不断,就怕阿瑶哪里不顺心。 井井有条就待小主子降生了,确实没有用得着王氏的位处。 阿瑶现在除了固定的时间在院子里头走两圈,其他时候都不随意走动了,寻常也不见客人,这日倒是准了大公主的拜帖。 阿瑶属实觉得这大公主是个妙人,如今她父亲去世了,大元举国素缟,不得有欢庆之事,行走在外也不能面露喜态。 不过淮王府上依旧一切照旧,不贴上两个喜字还是柳嬷嬷克制了,只是淮王如今在京城里有些说一不二的架势,也无人敢当面指责淮王府不敬元帝。 不是个适合上门拜访的日子,但是这大公主偏偏就上门来了,一身素雅的衣裳,既不穿丧服惹得府上晦气,也不衣着光鲜惹了旁人的眼。 大公主带了许多小孩的饰品,一些金项圈,金手环之类的物件。 一个个小巧又精致,放在手里圆圆的一个,叫人看得心都化了。 阿瑶看了会就叫柳嬷嬷收下了,笑着同大公主道谢,“公主有心了。” 大公主笑眯眯的,一点也看不出前几日才死了父亲。 “本宫今个来看看王妃,给王妃解解闷,本宫以往怀长子的时候,心情就老是烦闷,非要同人说说话才好。” 阿瑶态度和善,同大公主话了会家常,“本宫也是少个说话的人,公主来的正巧了。” 大公主笑眯眯地同她客套,“王妃真是有大福之人,受了仙人指点开了容善堂,心想事成有了子嗣,嫁的夫婿也好,真真本宫羡慕了。” 阿瑶拿团扇盖盖脸,“公主这是折煞本宫了,公主福泽深厚,如何要羡慕旁人。” 大公主哎呀两声,嗔怪道:“本宫如今还真是羡慕王妃,这容善堂叫王妃做的红红火火的,本宫一腔善心,倒是无处安放了。” 阿瑶笑了笑,等着她说明白些。 “这容善堂确实是个好事,本宫愚笨,自个是想不出好法子了,心里也是想做做善事,盼着王妃拉一把。” 大公主笑眯眯的,往桌上放了个小匣子。 阿瑶算是明白了,大公主这是见京城形势越发一边倒,来这投诚了。 阿瑶不得不赞她一声能屈能伸,元帝尸骨未寒,她也不哭哭啼啼,即刻就能给自己找条生路。 这容善堂只挂她一个人的名字也是个靶子,阿瑶本就准备招揽些大妇进来避避风头,因此笑着应允了。 “公主心诚,本宫欢迎还来不及。” 这容善堂自然是银钱越多越好,阿瑶叫拂冬把小匣子收在一旁,还提起了城外的流民。 “这善事不拘于是在哪,本宫如今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要去帮扶一把的。” 阿瑶只暗示到这了,大公主人精一样,自然心领神会,“本宫是个没主见的,尽管跟着王妃就是了。” 两人达成共识,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大公主真给阿瑶解闷了,说起了安王府上的事情。 “这柔真郡主啊,最近真是闹了不少笑话。” 大公主笑眯眯的,语气有股嘲讽的意味。 原来这些日子安王府上就没停过动静,前些日子,柔真郡主在院子里甩了舒岚乡君两个耳光,把舒岚乡君打得面皮浮肿,脑袋一仰就晕了过去,这一晕可不得了,舒岚乡君有孕了。 安王府上只有两个嫡子,如今都娶妻生子了,安王如今老来得子,心下大喜,新欢同女儿水火不容,他原本闷在后头不出声的,一听消息,即刻就筹谋着迎娶舒岚进门了。 柔真郡主自然不依,她想起舒岚乡君以往跟在自己身后巴巴的样子心里就呕血,仔细一想着机会还是自己递到舒岚手上的。 前些日子她留舒岚乡君在府上住了几晚,祸根就是这时埋下的。 这大戏唱了小半个月才落幕,柔真郡主胳膊扭不过大腿,舒岚乡君如今已经嫁进了安王府了,柔真郡主原本还整日嚷嚷,叫安王了一顿也没了声息,已经半月未出门了。 阿瑶这会是真惊讶了,“怎么这样快就成婚了?” 这舒岚乡君可是及笄礼都未办呢。 “如今要叫她安王妃了。” 大公主笑道,“她早就满了十六,家中继母苛待,并未办及笄礼,到也说得过去。” 阿瑶喝了口茶,想起那个面容清秀的少女,心下微哂,她想必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会行动的。 “当初见她那个样子,是万万想不到会有今日的。” 大公主倒是很佩服她,“自个出身不好,倒是很有上进心,如今柔真郡主见了她,还得叫一声母亲呢。” · 夜里,阿瑶枕在李淮修腿上,同他说起冯家的事情。 “我那嫂嫂,千辛万苦生了个双生子,听说元气大伤,要卧床三月修养。” 李淮修原本看着一本小册子,一只手捏着她的手腕。 男人闻言把册子放在一边,声音低低的问她,“害怕吗?” “哥哥在呢。” 阿瑶抿了抿唇,仰着头看他,有些害羞道:“我才不怕。” 烛光昏暗,照得男人面若冠玉,一贯清冷的眉眼都是温和的。 阿瑶抬手挨挨他的面颊,李淮修就握住她的手腕,亲亲她的手背,低头看着她。 “不管怎么样,我总是同你一起的。” 男人语气很平静 阿瑶不知不觉就面红了,起来倚在男人肩上,“哥哥,你喜爱小公子还是小娘子?” 李淮修说都可以,不知想到什么,男人笑了笑,一只手撑着她软塌塌的脊背,“哥哥还是喜爱你一些。” 阿瑶笑出两个小梨涡,自顾自道:“我也是都可以的。” 她起身从床头拿出一个小鞋子来,不过手掌大小,雪白的兔毛堆在一起,看着可爱极了。 “再有半年,家里就要多个奶娃娃了。” 阿瑶歪了歪脑袋,有些怔怔的。 李淮修捏了捏这小鞋子,往阿瑶面上抵了抵,正要说什么,阿瑶忽然很轻地蹙了蹙眉。 外头的丫鬟婆子鱼贯而入,给她拍背擦身,末了再吃颗酸梅子,就把这孕吐压了下去。 丫鬟们收拾好东西,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李淮修一直在后边抱着她,叫她有个位置靠一靠,见她这样一番下来,面色已经白了许多了。 男人不再说话,抚了抚她的面颊。 阿瑶也没力气了,她其实不太难受,就是整个人懒洋洋的,很想睡觉。 李淮修就把她抱到床里边去,灭了烛火,很轻地拍着她的背。 女孩额头抵在他手背上,没一会就沉沉地睡去了。 李淮修自己不太睡得着,他侧了侧脸颊,就见阿瑶把脑袋枕在软枕中间睡得酣甜。 李淮修看了一会,就闭上了眼睛,过了子时才睡着。 半夜照常醒了一次,见阿瑶的脑袋还是软软地垂在枕头中间,面颊酡红,乖巧地像是不再呼吸了。 睡意一下就散了。 男人靠近她,托着阿瑶的脸腮,安静地听了会她的呼吸。 过了半晌,李淮修靠回枕上,干脆一夜没睡。 发愁 发愁 阿瑶第二日直直睡到了巳时,女孩懒洋洋地坐在梳妆台前,日头从窗脚斜斜地照进来。 拂冬给她通发,说王爷早早地就出门了,走前嘱咐王妃记得在院子里走两圈。 阿瑶打个哈欠,芙蓉面上是睡出来的酡红色,“王爷用了早膳吗?” 李淮修这几日都走得急,阿瑶起来都见不到他的人。 拂冬摇头,“奴婢们也不敢拦,” 阿瑶没再说什么,换好了衣裳就去用早膳。 她以往不爱吃正经的饭食,一顿饭就紧着糕点吃,怀孕以后就胃口大变,糕点是再也吃不下了,反倒用起了正经饭食。 这几日都能用上一碗米饭,阿瑶今日吃着却有些不对味,磨磨蹭蹭小半个时辰,吃了半碗饭。 拂冬还以为是今日的餐食做的不好呢,阿瑶却有些犹犹豫豫道:“养胎不能补过头,我日后还是少吃一些为好。” 既然有刘氏这个例子在前边,阿瑶自然有些谨慎。 这才哪个月份,拂冬不免好笑,柔声安抚道:“这还早着呢,小主子都还没长好,您就放心吧,且徐娘子盯着膳食,必然不会叫您补过头的。” 阿瑶到底是在心里留了个印子,用膳都克制一些。 徐娘子见了也没有劝她一定要用多少,只说少吃一些也可以,一日多用几次便是。 为了不叫那烟火气沾染了主子们,大厨房都隔得远,一日送几次膳食往来就要半个时辰,阿瑶有时突然想吃些什么,等送到的时候都过了那个劲。 李淮修就叫人在院子一旁的小院里设了个小厨房,隔得又近,中间两道墙院,也不会有人急急忙忙地惊扰了阿瑶,想吃什么一炷香的功夫不要就能送到,很是便利。 阿瑶就越发胃口好了,一日用了七八回膳食,有时是正经饭食,有时就是些新奇糕点,总归迎合着主子的口味,倒是叫她长胖了一些。 李淮修见她吃得香甜,就赏了小厨房的人,倒是把这两进的院子烧成了热灶,都想挤进来。 阿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她最近月份渐渐大了,身子也重,眼看着入了秋,衣裳是越穿越繁琐。 她有孕前是有些瘦弱的身条,现在肚子慢慢大了,四肢也匀称着跟着长肉,其实叫旁人看来是不觉得她胖了的,反而还多了股说不出的韵味,一颦一笑都有种同以往不一般的美感。 但是阿瑶实打实地觉着自己有些胖了,衣裳都是新置的,哪哪都大了一截,照照镜子,只有面颊还是薄薄的一层肉。 阿瑶也是个爱美的娘子,心里倒是有些希望冬天快些来,厚厚的斗篷一遮,谁也瞧不出她哪里丰腴了些。 柳嬷嬷最是懂她的,那雪白的皮子从库房里一件一件地挑出来,都往绣房里送,估摸着阿瑶那时的尺寸,给阿瑶置办些漂亮的披风。 阿瑶就这么一日一日地养着,胎相也稳了许多,其间冯璟喻上门来过一次,阿瑶本来不准备见的,想了想,还是见了他一面。 冯璟喻也没呆多久,专门来向阿瑶道谢的,还提了几句府上的事情,一说就是满脸疲惫。 冯璟喻也不是傻子,随着淮王势大,府上的气氛越见微妙,王氏同老夫人之间颇有势如水火的架势。 前几日王氏回了一趟王府,回来就把冯清雅发作了一番,老夫人面上没说什么,当天就把冯清雅接到自个院子里住着了。 王氏也不像以往一样诚惶诚恐地供着老夫人,婆媳没少在府上斗法,弄得府上乌烟瘴气的。 冯璟喻现在是一有机会就躲出去,要不是府上还有娇妻幼子,他是真不想回去的。 而且王氏最近暗地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冯璟喻撞见过一次,心里就有些不好的预感。 王氏是越发厌恶冯清雅了,提起来就咬牙切齿的,冯璟喻总觉得王氏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她。 担心王氏闹出大动静,冯璟喻派人打探一番,得知王氏叫了亲信在探查十几年前陈氏生产的事情。 冯璟瑶不知道她的用意,但是也叫她整日哭哭啼啼弄得身心疲惫。 刘氏生产本就遭了大罪,但是嫡出的长孙降生了,本该是府上的一个大喜事,叫王氏和老夫人两人弄得毫无喜色,刘氏还在月子里,委屈地哭了好几次。 阿瑶就当是个远亲一样招待他,面带微笑地喝了两口茶,冯璟喻也只坐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最后有些踌躇地看着阿瑶。 阿瑶知道他这是要道明真实来意了。 冯璟喻见一旁的拂冬等人没有退下的意思,不由叹了口气。 “还有个事情,王妃听听就好。” 冯璟喻有些局促。 沈世子托付他来看看阿瑶的近况,冯璟喻不好拒绝,总觉得还是要告诉阿瑶一声。 “王妃您注意一些。” 冯璟喻最后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沈意行在阿瑶这里都是翻了篇的人了,阿瑶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她原本以为冯璟喻是为了那件事情来了。 王氏之前送了块奇奇怪怪的牌子,李淮修后来讲这是冯家军的虎符,王氏应该是寄给冯清雅的,不知为何被寄到她手里了。 阿瑶知道定是误寄了,但是并没有要还给王氏的意思。 她与冯清雅还有许多旧账未算,这虎符,阿瑶拿着了,就没有准备要还给她。 冯璟喻前脚刚走,阿瑶后脚就收了封信。 这信是赵夫人从徐州寄来的,估计已经有三四天了,信上说赵书研叫一个侍卫拐带走了,赵夫人忧心地头发都白了一半。 在信里恳求阿瑶,若是赵书研来京城寻她,定要悄摸地把人留住。 若是叫别人知道了,赵书研的名声算是全完了。 说是拐带,怕是赵书研同人私奔了,阿瑶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是没有声张,叫人悄悄在城里寻。 阿瑶心里倒是不乐观,赵书研若是逃跑,定然是往偏僻的地方去,哪里会到京城这地界来,人多眼杂,叫熟人看见了她就全完了。 那侍卫也不知靠不靠谱,这个关头名声都是虚的,人要平平安安才是。 转眼又过了一月,城里的气氛已经十分紧张了。 先是徐州的人一波一波地往这边递消息,元帝去世了,太子还在呢,皇后几乎是立刻就想回京城好叫太子登基。 但是这不是她想回就能回的。 京城里守着镇南王同淮王两尊大佛,面上都是催着皇后回来,好叫太子荣登大宝,但是这叫皇后看来,和羊入虎口没什么区别。 淮王的兵就光明正大地守在京城门前呢! 皇后拿重利联合了徐王也仅仅只能凑到一万兵力,更别提元帝走后,他带来的这些亲信几乎大变脸,不说效忠于他们母子了,就差连夜去京城投诚了。 皇后夜里觉都睡不好,生怕自己跟元帝一般死得不明不白的,头发都愁白了。 两边就这样僵持着,大皇子还叫永州王扣在了永州,元帝去世的消息一传来,永州王立刻就启程了,声称要来京城吊唁。 永州王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好几次都站在淮王身后,摆明了淮王的人。 叫他来了京城,这城里哪里还有镇南王的位置。 镇南王的人自然不许,连发几篇檄文,指责永州王有不臣之心。 永州王笑眯眯的,檄文一篇一篇地收,带着大军,慢悠悠地就往京城里来。 这又叫朝堂上吵了好几日,罪名是一个一个地往他头上盖,永州王就跟聋了似的,自顾自地带着兵上了路。 镇南王的人彻底熄火,知道来文的没用,面上不再发表意见了。 · 镇南王府上,镇南王面带笑意,把折子扔在一边,“汴州何其重要,你可不要为了一时之气,就拿大元的江山开玩笑啊。” 沈意行坐在书桌后边,垂着眼睛看着手里的佩剑。 镇南王有十万大军守在汴州,如今京城里这个形势,不调兵迟早叫李淮修赶出去,沈意行要调,叫镇南王一道手令下去就制止了。 沈焦永这些年头不是白活的,他自然要留些保命的东西。 沈意行不就是看在这十万大军的份上,不能朝他下死手,这会也得求到他跟前来。 书房里安静一会,沈焦永往椅子上靠了靠,他旧伤还未痊愈,坐了会就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沈意行看他一眼,接着看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他觉得自己真的不理解沈焦永,沈焦永绝对比谁都想上那个位子,但是这种关键时刻,他为了让沈意行不舒坦,就能把自个的野心放在一边。 男人垂了垂眼睛,语气很不耐,“你在我这就这个价值,你不调兵,我就只能想办法叫你调。” “不会是什么体面的法子。” 他手里还有樊氏留下的兵,上次去樊家也带了兵驻扎在京城外,起码在这个地界,他能掐住沈焦永的脖子。 沈焦永叹了口气,看着沈意行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男人笑眯眯的,“我前些日子同你外祖父通了信,你这孩子还真是胆子大。” “你外祖父提了你同你樊表妹的婚事,你怎么不答应?” 樊老早早地就透露了要将自己孙女嫁给他,嫁妆就是如今借给他的兵,沈意行那时拒绝了,现在也是一个态度。 “我不喜欢就不会娶。” 沈意行声音凉凉的,带着股嘲讽的意味。 沈焦永就叹口气,“你不愿意娶,有的是人愿意娶,你当那姓樊的是在做善事啊?” “你若是不愿意娶,这些人你也用不上了。” 沈焦永抬抬手,眼神一下就暗沉许多,“这世界上就没有便宜的买卖,哪有人事事都能占便宜的,从小叫你锦衣玉食,你还不满足,觉得我对不起你。” “想要权利,就得扔些不必要的物件,你认不清这个理,就永远都只能做沈世子。” 沈焦永这会显露出一些锋利来,眼神带着股凶性。 “我娘就是你不必要的物件吗?” 沈意行沉默一会,眼神直直地看着沈焦永。 屋子里还有部下,这会都垂着头看着脚尖,恨不得消失在这地界。 沈焦永避开他的目光,面沉如水,“这些道理,你早晚要明白的。” 沈焦永收了他大部分兵权,叫他三日之内给自己答案。 沈意行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沈焦永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微哂一声。 父子最是相像的,沈意行如今再怎么不屑,早晚和他一个样子。 部下还心存疑虑,“王爷,要不还是先从汴州调些兵来?” 淮王一招接着一招,打得人步步后退,迟早要出了京城。 沈焦永摆摆手,“那李淮修心里一口恶气憋了十几年,他绝对要往徐州去,不见血是不会停手的。” 他们只需要守在京城,李淮修按捺不住的时候,他们就能联合徐王,合围把他包饺子。 所以兵力不重要,毕竟李淮修统共也过不了五万大军。 · 朝堂上吵成那样,后宅里自然也能听到一些风声,更何况李淮修一向不瞒她这些事情。 阿瑶又见跟在李淮修身旁的乌正等人,前段时日还面带愁容的,这几日忽然就有种满面春风的感觉了。 阿瑶不过问,但是隐隐也能感觉到,或许年前就能有好消息了。 京城里的人闻风而动,不敢直接上门叨扰阿瑶,只敢往别处使劲,所以容善堂这几日是风头大盛。 在阿瑶的授意下,大公主也在关照容善堂的事情没几日就传出来了,一众大妇不管是不是真心要做善事,都往淮王府递了帖子,银钱也是小山一样往淮王府搬。 也不仅仅是为了捧阿瑶的场子,前几日阿瑶可是叫前朝那些人在朝堂上褒奖过的,哪个大妇除了浩命还能有这样的殊荣,自然是上赶着也要沾沾光。 况且阿瑶现在肚子还揣着淮王的种,过不了几日,那兴许就是另一番境况了,到时她们想攀都攀不到。 还有个真心信了阿瑶是做善事才怀上孩子的妇人,刘首辅的长媳周氏,亲自上了淮王府的门。 这刘首辅就是阁老,如今内阁里资历最老的,话语权也是最大的,上次就是他拍板说阿瑶的容善堂办的好。 周氏嫁进刘家的门,五年都未曾有孕,已经过了病急乱投医的时候了,现在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年前若是还没有消息,就要给家里几个姨娘停药。 越是世家越是注重名声,决计不会弄出庶长子之类的败坏门风,但是若是嫡妻生不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周氏是个看着精明强干的妇人,不过眼下两抹青黑怎么也遮不住,见了阿瑶就爽朗大笑,夸她生得好,一身气度也是少见。 阿瑶同她寒暄几句,见她看着自己肚子的眼神柔柔的,就知道她是真心想要个孩子,直接同她把话讲明了,她怀孕是在建容善堂前头,叫周氏不要把希望都压在这。 “夫人不如找个擅长妇科的大夫,这样几年都没消息,若是身子没问题,再想些别的也好,若是体质亏损,好好将养回来就是。” 周氏这么些年了,什么大夫没见过,她也没责怪阿瑶,只笑了笑,“我本就没抱太大的希望,王妃也不必放在心上。” 阿瑶心里确实有些过意不去,叫人召来徐娘子,“这徐娘子于妇科有些巧门,倒是可以替夫人诊诊,” 周氏没拒绝,还是笑眯眯的只当叫阿瑶宽心,一边絮叨,“我身子是没问题的,许是没这个命,天生就要养别人的儿子。” 阿瑶不知道说什么好,等徐娘子诊治完了,也确实如同周氏所说的那般,周氏的身子没问题。 周氏到底是有些失望的,没再久留,匆匆离去了。 周氏也是出身世家,从小就仔细养着,有问题也早早地修整了,绝对是很康健的。 难不成真是命? 阿瑶也不懂这个,倒是徐娘子有些迟疑道:“刘夫人是很康健的,按理说早该有孩子了,若是房事没问题……可能就是……” 那多半就是男方的问题了,阿瑶抿了抿唇,心里也赞同。 生不出孩子就一定是女方的问题吗? 那刘首辅的长子也该看看大夫才是。 但是到底不是自家事情,阿瑶不好提醒,稍作不好还要叫旁人厌恶。 阿瑶把目光又移到了容善堂上。 从外头来的,不管是奉承还是实打实的好处,阿瑶都照收不误,叫人在容善堂前立了块高高的牌坊,把捐赠的银钱的大妇带上自个的姓,都刻上去了。 不管这有什么用处,这下叫那些夫人心里舒坦了,虽说这钱花出去了就没准备收回来的,但是没承想还有个牌坊,家里的公公夫君提起来都要称道两句。 说句不好听的,日后就算是淮王不能登顶,他们这也没有惹镇南王的晦气,毕竟这不是实打实的站队,脸皮厚一些,说自个不过是在做善事罢了,谁还能把淮王党的名头按在自个头上? 这些人都精得很,早早就打好了算盘。 阿瑶算是见了众生百态了,顺势就漏了消息出去,淮王妃还惦记着城外的流民呢。 第二日京城外头就一片祥和,一夜之间,流民大数都安置好了,城门前竖起一块高高的牌坊,淮王妃的尊号就刻在上头呢。 这行动力叫阿瑶叹为观止。 柳嬷嬷倒是见怪不怪,手里还绣着小主子的长袜,“日后王爷若是能叫王妃更尊贵些,您遇到的知心人就更多,您露个口风,有的是人要给您排忧解难呢。” 阿瑶原本以为想从这些人手里捞钱难之又难,谁知道这样容易就办好了,后续还有计划都派不上用场了。 柳嬷嬷见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把袜子放在一旁,“王妃安心就是,外头多的是人打破头抢着能为您排忧解难呢,这都是人精,讨好了您就是讨好了王爷,好处自是只有自个才能体会的。” 阿瑶有些懂得了舒岚郡主为何愿意拼了命地往上爬了,到了这个位子,真是做什么都顺心。 她难免又想起赵书研,如今也不知在哪。 阿瑶又加了些人手去找她,只盼着无事才好。 但是有知心人,自然也有些分不清形势的人。 这日阿瑶小憩完了,就有人上门拜访。 阿瑶有孕了,按说有些眼色的都不会这时候上门,还得劳烦阿瑶来接待。 这人姓乌,是乌正的父亲,如今已然年近六十了,走起路来都颤颤巍巍的,叫人称作乌老。 他还带了个小娘子来,看着柔柔弱弱的,一双眼睛满府看。 “乌爷爷,我心里有些害怕。” 这小娘子正是陶娘子,这会拿着帕子按按眼角,“我上次来,就叫王妃拦在门外了,我父母双亡,一个不讨喜的人,王妃现在该是也不愿意见我的。” 乌老一扬眉毛,“她敢,她一个晚辈,王爷给她两分薄面是她的福气,如今有孕了,自该大方得体,主动替王爷娶两门侧妃,若是敢做那妒妇之举,王爷一封休书送她回娘家去!” 柳嬷嬷本来是来带路的,把这两人一看,直接就遣人禀告了李淮修。 那人把这乌老同陶娘子的话一学,前院立刻就递了消息来。 两人被拦在了阿瑶的院子外头,叫人领着去了前院。 阿瑶等了会,只等来了柳嬷嬷。 “不是说乌老要来吗?” 阿瑶还换了身正式些的衣裳。 柳嬷嬷才不说这起子糟心事坏了主子的心情,只笑眯眯道:“叫王爷请到前院去了,想必是有大事要商量。” 阿瑶只好又换了常服,“正好,我也懒得见。” 若不是司琴说这乌老也是李淮修身边的旧人,她是提不起劲来见的。 “乌老来找我做什么呢?” 阿瑶打了个哈欠,要找也该去找李淮修。 这几日天气渐渐冷了下来,柳嬷嬷给阿瑶搭了个薄被,“就是倚老卖老,往日在太子跟前有些体面,现在在王爷这也是排不上号的,您不必在意。” 柳嬷嬷都这样说了,阿瑶于是也不放在心上,转而想起了别的。 马上就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日子,李淮修要过生辰了。 阿瑶原本准备私下里献舞一曲,谁知道突然来了个小娃娃,她双身子的人,自然动不得了。 针线也不能拿,柳嬷嬷在方面有些迷信,一见她做些劳神的事情就心慌。 阿瑶前两日缝了个荷包,柳嬷嬷在一旁跟着紧张,叫阿瑶觉得自个一针一线都穿到柳嬷嬷身上去了,只好放下不再折磨她了。 还能送些什么呢,阿瑶有些发愁。 女孩倚在美人榻上想,一时面红一时发呆,也不知想出个什么章程。 · 那边的冯老同陶娘子被请到了前院,乌正跟在李淮修身边,一点也不知道自家老子带着陶娘子来这了。 不然他就是叫这老头敲上两拐杖也要拦住他,王妃在王爷这是个什么位置,他老子这不是上门来找晦气吗。 李淮修低头写着什么,抽空叫乌正出去处理。 这几日朝堂上的风向瞬息间就有变化,李淮修单凭手里的兵权来说,是没什么胜算的,但是镇南王的兵都被留在了汴州,就京城如今的形势来看,他们还是占上风的。 且李淮修走了步偏棋,他既然决定不去徐州了,那先前的计划全都要改。 如今朝堂上一片乱象,世家林立,大元的上层叫世家把控,寒门之子读书就不简单,侥幸入了朝堂也叫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朝中没有师门辅佐,即使要拜在哪个老师的名下也没有门路,进了庙堂就是独木难支,战战兢兢地做个小官,难有出头的人。 袁德运能从一个杀猪佬变成官身,那都是占了老师的东风,即使这样在渝城也是不受待见的,更何况不是所有人都能取了老师的女儿,叫人毫无保留地辅佐。 这里头几十年的积累,朝堂上割裂出个大口子,两波人上朝都泾渭分明,绝不同对面的沾边。 他们打了一次这个点,效果肉眼可见。 李淮修抬起头来看了乌正一眼,“私下处理吧。” 乌正知道这是李淮修保全了自己的体面,朝李淮修拱拱手才出了门。 乌老不是个好劝服的人,乌正也没打算劝他,连哄带骗把人关家里了,就来处理这个陶娘子。 陶娘子没想到,自己都进了淮王府了,却连李淮修的面都见不上,一时泪光点点,怯怯地看着乌正。 乌夫人在一旁看得膈应,一甩袖子进了屋。 这陶娘子一身衣裳虽然看着颇为体面,但是细看就能发现都是半新不旧的,日子想来过得寒酸。 这般想尽法子也要挤进淮王府,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罢了,现在还骗到了他老子的头上。 今天若真是一时不查见了王妃的面,乌老又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几句话把王妃气出个好歹,乌正日后也别跟着李淮修办差了,留条小命就不错了。 乌正冷笑一声,叫人把陶娘子抓起来,“我看你处心积虑想要进淮王府,怕是为了窃取府上的机密,不知是奉了何人的命令!” 乌正叫人把陶娘子投到地牢里去,免得出来祸害人。 陶娘子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花容失色,尖着嗓子叫道:“我是来找李戾的!” 乌正叫人停手,瞥她一眼,“你同大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陶娘子泪眼模糊,浑身打摆子,“李戾心悦于我的,你若是敢动我,他必是饶不了你的!” 反应 反应 李戾到底是主子,陶娘子这般一喊,乌正就不好作为了。 乌正眉毛一皱,“待我向大公子求证一番,姑娘若是敢说些胡乱话来糊弄下官,下官必不会饶了姑娘的。” 陶娘子方才见了地牢里的景象,这会牙关都在打颤,“不会的,不会的。” 李戾以往就是她的跟屁虫,现在一定还记得她的,一定会像以前一样保护她的。 乌正没再说什么,原本准备叫人先把这陶娘子关到厢房里去的,想了想,把人带着一起去了李戾的院子。 李戾这几日叫李淮修安排了差事,每日带着禁军在城里巡逻,虽然一去就是半天,但是好歹有了个出门透气的机会,李戾去的还挺高兴的。 他的副官同李淮修报告的时候,还会说他做事认真,总之算是有了个打发时间的差事。 今天李戾正好轮休,侍女都守在屋外,他坐在书桌前,脊背挺得板直,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黑乎乎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手里的信。 也就两三页,他愣是看了快一炷香的时间。 看完了就又看一遍,脸上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但是像是看不懂似的又看了一遍。 李戾最近有个烦恼。 他最近当值的时候总能遇见一个穿着湖绿色长裙的小娘子,坐在酒楼二楼的包房,带着长长的兜帽,总是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李戾一抬头就能看见她圆圆的帽子。 其实可以理解,这些世家娘子出门确实注意这些东西。 他以往同阿瑶出去游玩的时候,阿瑶也会带着这个物件。 但是叫李戾犯愁的不是这个,他其实一眼就能认出这个小娘子,姓淳,面上叫老虎抓过,李戾觉得两人算是熟人。 淳娘子每日午时都要在那酒楼里用膳,李戾正好在那时当值,一见李戾骑着大马从酒楼下走过,淳娘子身边的侍女就会拿着个食盒下来。 沉甸甸的,往李戾怀里一送就不管了,一旁的副官先开始还拦着,后来不知为何也不拦了。 李戾的膳食都是府上仔细着备好了的,他向来很乖,阿瑶嘱咐过他,不要吃旁人乱给的东西,李戾就不吃,那食盒送了半个月,他一口都没吃过。 淳娘子好像不知道这回事,还是每日给他送,李戾每日骑着马从哪里走过,心里默数三下,一旁就会有个窗户唰地打开。 李戾就眨眨眼睛,歪着头看过去。 可是今个不一样,没有食盒了,那小娘子给他递了封信。 李戾不知为何没有在大街上看,这会做完了所有事情,才一个人闷在房里看。 淳娘子的信写得很简单,几乎有些像大白话了,并不符合她世家女郎写信的习惯。 她问李戾这几日什么时候当差,她总是这样巧地与他遇上。 李戾也觉得很巧。 本来想着看完就放在一旁的,但是淳娘子又在信里请教他,为何李戾长得这样高,她已经及笄了,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长高一些。 还夸赞李戾身形矫健,他瘦瘦高高的,淳娘子说自己远远地一眼就能看见他,见了他以后才很是遗憾自己没学过武功。 最后问他膳食好不好吃,叫他巡城不要太辛苦了。 李戾于是就不好回信了。 他想了许久,也只憋出一句,叫淳娘子认真长,想必还是能长高一些的。 明天午时就又能见面了,李戾决定那时再把信还给她。 乌正带着陶娘子来的时候,李戾刚把信写完,塞到了书桌里边。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看这封信,总想起淳娘子湖绿色的裙摆。 “大公子,您可还记得这陶娘子?” 乌正朝李戾拱拱手,叫人像提小鸡一样把陶娘子提进来。 陶娘子趴伏在地上,一双泪眼盈盈地向上望,一见书桌后端坐的李戾还愣了一下。 他如今生得高大俊朗,穿着深色的长袍,看着陶娘子的眼神很冷淡,乍一看像是个城府极深的公子。 陶娘子原本的说辞都闷在了肚子里,怯生生道:“李戾哥哥,我是月姐儿啊。” 陶娘子记忆里,李戾该是个叫人药坏了脑子的傻子才是,天天巴巴地跟在她身后,叫她烦不胜烦。 现在一看,怎么一点也不像她记忆中那副模样了,难不成是好了。 陶娘子手心里冒出些汗来。 女子这样楚楚地,带着一丝撩拨意味,李戾默不作声地看她一会。 陶娘子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是万万想不到,会有一天叫李戾捏住了命脉的。 李戾突然蹙了蹙眉,像是想不明白一样,“到我这来做什么?” 乌正一见他的表情心里就有数了,低声道:“大公子,您若是不认识,下官就把她带走了。” 李戾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我认识她,但是不想搭理她。” 陶娘子一愣,面上提起一抹有些僵硬的笑来,“李戾哥哥,我是月姐儿啊,我父亲是陶鸿兴,以往教你读书认字的,他最喜欢你了,你不记得了吗。” 她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哭求了。 陶娘子想不明白,自己还同李淮修兄弟二人有旧情,她什么也没做,怎么就落得了这个下场。 女人咬咬牙,觉得这些人都是丧了良心的。 她那时叫陶鸿兴的人送到了京城,但是京城里的陶家早就没落了,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去哪都是讨嫌,日子过得寒酸极了。 若不是因为这群人,她好歹还是个正经官家小姐,哪里会沦落至此! 李戾一顿,皱着眉看她,仿佛在想些什么。 陶娘子以为他想起来了,含着泪期盼地看着他。 谁知道李戾却很快又抬起了头,一脸正经道:“我脑子坏掉了,不太记得了。” 陶娘子浑身一僵,如遭雷击。 这是她小时候骂过李戾的话。 · 李戾院子里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府上的主母,阿瑶知道以后就摇摇头,“这陶娘子也是个拎不清的。” 以往李戾受伤了,她立刻撇清关系,现在又想着来攀龙附凤了。 乌正把哭哭啼啼发疯一般的陶娘子带了下去,阿瑶不是个锱铢必报的人,但是心里难免有些不舒坦。 乌正察言观色,过后也不会叫陶娘子好过。 阿瑶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心情才好了一些,“淳府上有递了消息来吗?” 自从那日秦氏走了以后,阿瑶也没催过她,毕竟这样的事情定下了就是一辈子,确实要好生考虑。 前几日淳娘子巴巴地守在酒楼里,她身边的丫鬟哪里那样容易能近李戾的身,不过是阿瑶提前嘱咐了罢了。 第一日被拦了以后,李戾就有些不开心的,蹙着眉毛吃饭都不香,阿瑶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她现在倒是有些能体会到养女儿的心态了,家里好吃好喝地养着,就怕他在外边受了骗,见他为旁人伤神,还得替他大开方便之门。 柳嬷嬷听她这番话也听得好笑,“大公子一个大男人,叫王妃说成个女娃娃了,终究还是淳娘子吃亏一些。” 柳嬷嬷最近是春风满面,看着都年轻了些许。 阿瑶有孕以后她就全神贯注地照料,整日琢磨着怎么叫她更舒服一些,也不再哀愁李戾的亲事了。 如今不管如何,她就是去了地下,也有脸面见李太子同杨氏了。 且照阿瑶的话来说,不管是谁,总是会安排照拂好李戾的。 妇人有孕,难免同做女儿家时有些不一样的地方,阿瑶最近就有了些难以启齿的症状。 阿瑶如今四个多月了,白乎乎的肚皮隆了起来,李淮修有时挨挨她的肚子,会默不作声地看很久。 怀孕叫阿瑶看来不是那么难熬,身旁的人仔细照料着,前些日子还时不时有些反胃恶心,那些物件都撤走了,她于是也很少起反应了。 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阿瑶觉得胸前有些难受。 她说不出来,是一种鼓胀感,不疼,但是时不时来一阵会叫人很烦躁。 徐娘子特意来看了,说是没事,阿瑶应该是在涨奶了,这是正常反应。 见阿瑶实在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徐娘子才说可以适当地揉一下。 阿瑶自己私下还好,美人榻挪到屏风后边,侍女都支出去,衣裳解开一半,不好说是不是心理作用,但是阿瑶觉得这样确实舒服了一些。 但是她月份越来越大,就很少有一个人的时候了,李淮修总是陪着她,她是绝对不好意思当着李淮修的面宽衣解带的,这和那事是两码子事。 好在李淮修突然又忙了起来,每日只能夜里陪她就寝,白天都埋在前院书房。 阿瑶到松了口气,只盼着李淮修忙完的时候,她这叫人难以启齿的症状也好转了。 转眼又过去了小半月,阿瑶还是没找到赵书研,徐州那边几乎一日一封信地往这边寄,徐夫人是快要急疯了,要不是形势微妙,早就赶到京城来了。 这的事情本来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但是阿瑶找不到人,又缓了两天还没有结果,只能求助李淮修了。 李淮修不知是怎么安排的,一日就有结果了。 原来赵书研真是在京城里头。 那个同她一齐的男人名叫陆同期,如今两人住在京城北边一处二进的宅院里。 阿瑶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李淮修看她想得艰难,直接告诉她了,那是永州王的儿子。 阿瑶恍然大悟,永州王生有两子,长子陆同和,次子陆同期,往年宫宴都来过京城。 只是她以往不关注,也没什么机会相处,所以才不太记得。 阿瑶有些想不明白,“这两人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徐州在北边,永州在西边,隔得何止千里。 李淮修见她实在好奇,停下手里的事想了想,“陆同期是他父亲托付给我的。” 陆同期生性疲懒,在永州不事俗物,同精明强干的兄长完全不一样,永州王自个把不住他,就托付给李淮修管教。 李淮修就当个属下用着,陆同期若是有怠慢的地方,或是猖狂地不听人调用,男人也不生气。 就叫人吊在树上打,打得陆同期鬼哭狼嚎,这样整治了几回,比一般出身的小兵都要乖巧。 这陆同期生得一副开朗可亲的皮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李淮修觉得他颇有卖弄人心的天赋,干脆就把他派到了永州,叫他不要埋没了,最近元帝去世了才把他调回来。 阿瑶听得点点头,但是陆同期都是其次,主要的是赵书研。 阿瑶本来想叫赵书研来府上见一面,结果赵书研说什么也不愿意,还嘱咐阿瑶,千万别同她母亲说这事。 阿瑶可不想夹在中间,更何况赵书研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一个男子家中,无媒无聘,日后若是有个什么不妥的,名声算是完了。 于是阿瑶给她三天时间,若是不给赵夫人寄信,就只能阿瑶亲自去寄了。 · 隔日就是李淮修的生辰,阿瑶难得起早一会。 李淮修还没走,靠在床头看书。 见阿瑶醒了就把书放在一边,问她还睡不睡。 阿瑶伸了个懒腰,李淮修就垂头看她。 她身子重了,李淮修轻易不挨她,只托了托阿瑶脸上的腮肉,低头亲亲她。 两人一块起的身,李淮修早早地打理好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的广袖长袍,袖口绣着云纹,腰封上镶嵌着玉环,他生得高,这样黑色的料子衬得他越发俊朗,一般人穿不出这个味道来。 阿瑶还在梳妆,长长的头发叫拂冬盘来盘去,挽成了一个飞天髻。 李淮修撑着胳膊坐在她身后的美人榻上,目光静静地停在阿瑶的面上。 今个属实是热闹的一天。 一大早还不到辰时就有人上门来贺礼,府上不预备大办,因此并不待客,还回绝了许多,也几乎收了小山一样的礼。 李戾今日也不当职了,午时不到,一家人就坐在一起用膳,袁文琪也入了席,她见了李淮修总有些害怕的感觉,但是什么都压不住她想讲话的心思,一个人讲出了四个人的话,她还喜欢招惹李戾,李戾也总是忍不住搭话,所以席上虽然就几个人,但也热热闹闹的。 柳嬷嬷在一旁看着抹了抹眼泪,日后小主子出来了,那就真的是热闹了,以往哪里有这般热闹的情景。 过生辰也就两兄弟能做个饭搭子,都不爱说话,院子里掉根针都能听见。 到了下午,院子里的人就都走了,李淮修就陪着阿瑶小憩了一会。 阿瑶醒来时,迷迷瞪瞪看见他,还觉得有些惊喜,“你今日要在家里待一整天吗?” 李淮修想了想,说算是吧。 阿瑶抿了抿唇,倒也不追问,甜蜜蜜地倚在他怀里。 李淮修待她总是很有耐性,两人有的没的说了小半个时辰,阿瑶话多,怎么也止不住,男人就喂她吃葡萄。 阿瑶靠在他肩头,还没享受一会呢,胸口就鼓鼓胀胀地难受起来。 李淮修原本是没发现的,见她时不时蹙眉,就问她哪里不舒服。 阿瑶说不出口,红着脸贴他的脖子,一只手软软地搭在他肩上,“我好得很,哥哥叫我靠一会。” 李淮修把她抱到腿上来,就搂着她不动了。 …… 没一会,阿瑶软了软腰,脸颊酡红地埋在他胸口,腰带挂在男人小臂上,瓮声瓮气道:“哥哥不许说话。” 李淮修一手抵着她的腰,低头看了一眼。 他小臂绷紧了,很快地移开了目光。 …… 两人又躺了一会,把衣裳穿整齐了。 李淮修扶着她下榻,阿瑶突然捂着肚子嘶了一声。 李淮修又抵着她的腰把她放到榻上,叫人去喊了徐娘子,接着很轻地蹙了蹙眉。 “把你弄疼了?” 男人看着她有些发白的脸。 阿瑶现在已经四个半月了,肚子却比旁的孕妇大一些,这会蹙着眉摸着肚子,仿佛很是难受的样子。 闻言小脸红扑扑的,觉得说疼也不行,说舒服就更不行了,憋了半天只憋出一个,“不疼!” 李淮修从榻边扯了个椅子坐着,不和她挤在一起,男人轻声问她怎么了。 “不是那儿疼。” 阿瑶咬咬唇,“突然觉得肚子有点胀痛。” 肚子像是撑住了一般,一阵一阵地痛。 李淮修俯身要解她腰间的带子,阿瑶倚在靠背上,额上出了层细汗,“哥哥做什么。” 徐娘子可是马上要来了。 李淮修就停了手里的动作,抚了一下她的额头,男人语气好像很平静,眼神定在她面上,“你流了很多汗。” 阿瑶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是那股胀痛突然又消失了,她的面色一下就好了很多。 徐娘子来得很快,丫鬟们都心惊胆战的跟着进来,生怕出了什么问题,柳嬷嬷也跟着来了,一张橘皮似的脸皱在一起。 李淮修坐在一旁,垂着眼睛看着徐娘子诊脉,时不时地握了握腰间的玉佩。 徐娘子诊脉诊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内室里静得掉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一旁的拂冬等人大气都不敢喘。 阿瑶原本觉得没什么的,毕竟也就疼了那么一下,但是徐娘子诊治的时间长了,她心里也惴惴的,不由想起自己方才缠着李淮修胡闹时是有些没注意,不会是扭到了吧,可是也没挨着肚子呀。 过了好一会,徐娘子才眉心一松,放下了阿瑶的手腕。 “王妃无碍。” 徐娘子想了想,面上带出几分了然,“王妃怕是坏了双生子,孩子长得快一些。” 柳嬷嬷最先回过神来,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平日里可还要注意什么?” “怀双生子与平常孕妇也没有什么两样的。” 徐娘子叫几人都不要紧张,“以往怎么养现在就怎么养。” 几个丫鬟放下心来,争着说讨彩头的话。 柳嬷嬷闻言就忍不住喜气洋洋的,直说要准备两份物件了,府上要添两口丁了。 阿瑶自个都没什么感觉,想了想,道:“我家确实有好几对双生子,想来是有这个传统的。” 徐娘子又交代了几句就同柳嬷嬷一齐离去了,柳嬷嬷预备向她学些药膳给阿瑶补身子。 几个丫鬟也识趣地退下,好叫两个主子说些私房话。 阿瑶仰在美人榻上,抿出两个小酒窝,又是欢喜又是忧愁的,“我喜欢小娘子也喜欢小公子,要是能一次省事该多好呀?” 阿瑶想着想着就笑了,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了,怀上双胎不容易,还想要龙凤胎呢。 李淮修看着阿瑶,面上并没什么欢喜的意味。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英隽的眉眼难得显出两分焦躁,但是很快就隐下去了。 男人没说什么别的,只垂着眼睛望着阿瑶,“先顾好你自己。” 阿瑶看他一会,突然握住他的手,很用力地波波亲了两下,依到他怀里去。 “哥哥不要担心,我好着呢。” 李淮修于是不说话了,很用力地按了一下她的脊背,接着捧起她红扑扑的面颊,很是珍惜地亲亲她的额头。 · 李淮修生辰这天,并没有能一直陪着阿瑶。 夜里戌时快过了,城外的袁德运带着三万大军,悄无声息地包围了京城。 城里,李淮修骑着马带着一队人上了京城的主街道,直直地往皇宫方向去。 顺天府门前的皮鼓被敲响,一张染着血的状词被递到京兆尹的案桌上。 用辞激烈,字字泣血,敲鼓之人是一名从汴州逃到京城来的小将。 状词直指镇南王叛国通敌,玩弄权术,状告他有不臣之心,将汴州的大军出卖推于阵前,至死伤上万人,险失汴州,洋洋洒洒几千陈词,震惊朝野。 一列锦衣卫迅速带着大刀包围了安王府,镇南王府,以及冯府,连夜提了几人审问,严禁进出。 紧接着,从徐州、安王府及冯府搜出来的罪证也被送到人前公证,其间不乏与乞明国的来往信件若干、以及一些零散的罪证。 与此同时,淮王掀起前朝大旗,意为保护疆土,光复大周,肃清异族,将京城包围。 镇南王犯下背族大罪,猝不及防,即刻就要被收押入监。 京城紧急戒严,一夜之间天下大变。 大变 大变 第二天天蒙蒙亮,朝堂上就吵成了一锅粥,围绕的话题不过是汴州之事。 要说大元这片土地上,上至皇朝天子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乞明年年要同大元打仗,投进去的银子的性命数不胜数。 乞明国原本其实不在大元的隔壁,还要再往北方靠一点,中间隔着个游牧小国。 那里天气恶劣能够生存的作物很少,乞明人也擅长在马背上作战,且不论男女全都骁勇善战,要打仗了就能上马背,世代以骚扰掠夺这个小国为生。 大概三百多年前大周朝的时候,乞明国就吞并了那个小国,气势汹汹地奔着物资丰饶的大周,数次几乎打到大周中心来,都被赶出去了。 乞明人想要政府大周的心不死,接着就开始对这片土地展开了长达几百年的觊觎,每年都要打仗,有时是干扰视线一样一击即离,有时又突然集中火力打个长长的拉锯战,总之狡猾多端十分难缠。 近些年大元松懈了一些,就叫乞明国日渐壮大,到比以前更富强了。 早先还有镇南王守在汴州,京城里的人自然乐得高枕无忧万事不愁,如今镇南王勾结乞明的消息一传来,不说真假,心里都先一咯噔。 京兆尹夜里就将城里戒严,一干涉案的人都关押了,此时把昨日夜里紧急搜罗出来的证物叫人捧着在大堂上传看。 这里有好几封安王同乞明人来往的信件,信上有乞明国特产的香料,内容涉及了大元最近十年的军资内务,包括前线粮草的运送,将士的名册等等若干。 京兆尹身着紫色官服,此刻甩了甩袖摆,高声道:“此乃安王家眷将功补过供出来的罪证,安王素来与镇南王关系紧密,人证物证俱在,如今汴州危急,臣心难安,只盼能素素将镇南王等一干人按罪处置,派人前往汴州平定乱局!” “事关国土,容不得半点拖延!” 此时还不到辰时,宫殿外边静悄悄的。 朝堂上一时叫一股肃穆的气氛凝固了,刘首辅挨个看完了罪证,阖了阖眼皮,锐利的眼神直至京兆尹身上,“你可知,若是这证物有假,不说镇南王,本官第一个就不会饶了你!” 京兆尹把手里的笏板抬了抬,神情严肃,“下官所言句句属实,平日里与镇南王更无私怨,这些罪证来处清白!下官若有虚言,愿受极刑之罪。” 殿上的大臣们此时都不敢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宁死也不做出头鸟。 一旁的淳杨侯想了想,也出了列,“如今前朝遗孤,也就是当初的淮王,正带着大军守在京城外,我等虽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事出紧急,倒不如联合淮王,先共渡难关。” 淳杨侯在朝里是个不怎么爱出声的人,今天这么站出来倒是惹了不少人的眼。 先不说他怀有什么居心,这建议大部分臣子都是愿意的。 他们且不论是否贪生怕死,淮王三万大军,一人一脚都能把这金銮殿踩塌了,贪生怕死和送死还是有些区别的。 刘首辅眉头紧锁,同内阁几位老臣低声商量了起来。 · 镇南王府里,镇南王一行人被压在府中,各个院子门前都有人把守,进出都要盘查,还限制了次数。 沈焦永被困在院子里头,怒极反笑。 他少时家道中落,尝尽了人情冷暖,好在有些运道,他自己也有野心向上爬,已然几十年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待遇了。 他的亲信同一些秘密回京的将士都被控制住了,顺天府的人对好了名册,就立即送到朝堂上去,作为新一轮罪证。 沈焦永身上的伤还未养好,半躺在床上,面色很不好看。 小樊氏战战兢兢地坐在小凳上,勉强提起了一个笑脸,“王爷,您别急,我父亲定会来搭救的。” 沈焦永看她一眼,小樊氏就强撑着笑脸,浑身都打起了摆子。 叫她这幅模样惹得心烦,沈焦永叫人把她带到厢房里去了。 属实妇人之见。 且不说金州离京城有多远,樊老爷子一个精明到极点的人,怎么可能这个时候还来蹚浑水,现在若是接到了消息,多半也是在筹谋着如何撇清关系。 沈焦永没想到李淮修会杀出这么一枪来,不仅不去徐州报仇,反而出其不意地打起了京城的主意。 男人面上有了些皱纹,眼神暗沉下来。 再如何位高权重,终究不过是个已经接近暮年的普通男人罢了。 他这风风雨雨几十年走过来,现在倒是没有慌乱,反而十分镇定。 汴州危急,那里是沈焦永的大本营,也就他才镇得住,朝廷绝不可能处置了他。 就算真的搜集了罪证状告沈焦永,那也是汴州之事平息以后,不出一日,定会放他回汴州将功补过平定乞明。 沈焦永最大的倚仗,就是汴州离不得他。 沈意行也被关在自己的院子里,他倒是没什么感触,一向金质玉成的公子叫人解了佩剑,掀了衣摆坐在院门前,同守门的侍卫说话。 事情现在还没定论,这些侍卫对他们的态度依旧很恭敬,见沈意行随意坐在门槛上,都下意识地跪下行大礼。 沈意行叫他们起来,这几日下来,他眉眼间的郁气散了许多。 男人手里把玩着一根小钗,叫侍卫不要紧张,他两条长腿支在地上,像是随意地问起一般,“镇南王真的叛国了?” 不过几个时辰外头就闹得沸沸扬扬,叛国通敌,多么大的罪名,可侍卫不敢接这样的话。 这事情还没个定论呢,这帽子也没给镇南王扣下去,谁也不敢乱说,况且这位还是镇南王的独子。 因此侍卫只敢向沈意行拱拱手,口称不知。 沈意行也没想着从一个小侍卫的口里得知,他垂着眼睛看着院门前长长的走道。 过了一会,男人很轻地嗤笑一声。 一旁的侍卫悄悄看他一眼,并不敢搭话。 · 阿瑶一觉醒来,先是发现李淮修不见了,她今日起得也很早,昨日都忘记同李淮修送贺礼,心里一直惦记着,睡得不踏实。 问起拂冬来,才知道李淮修昨个夜里就出门了。 阿瑶心里莫名其妙有些安定不下来,像是忘记了什么事情,摸了摸肚子勉强吃了些饭食。 她靠在美人榻上,往窗子外头看了一眼,发现外边守着许多侍卫。 阿瑶一愣,这才想起来,一下就坐起来了。 李淮修夜里给她说过了,今个要出事,叫阿瑶不要害怕,他最迟明天回来,明天就好了。 阿瑶本来不准备问的,外头的守卫越来越多,还是没忍住。 柳嬷嬷昨个也是一夜没睡,早早地在这守着,见她问就也不瞒着她。 “王爷都安排好了,府上固若金汤,叫人轮班守着呢,王妃莫要担心,过了今个就好了。” 拂冬把纱窗关上了,外头的动静好歹遮掩一下,不会叫人一直往外看。 柳嬷嬷心跳比以往都要快,她叫阿瑶不要紧张,自己却是最紧张的,时不时看看纱窗,手心直冒汗。 一行人躲躲藏藏几十年,那批老人里边,柳嬷嬷算是活得久的了。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去世,一个一个地离开,柳嬷嬷如今已经没什么期盼了,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光明正大的,回到那该回的位置去。 她和那些老友奔波了一辈子,也能安息了。 阿瑶既然已经知道了,索性叫来守院子的方明清,叫他说说外面的情况,也好过一屋子人跟着瞎猜。 袁文琪也来了这院子,笑眯眯地看着方明清。 她向来喜欢这种文质彬彬的书生,当初答应同曹文吉的婚事,也是见他有副好皮相,日后看了不说别的,好歹能舒坦一些。 方明清叫她看得有些受不住了,微微侧过身子,拱着手同阿瑶讲外边的情况。 今个白天街上就多了好几队巡逻的人,城里贴满了告示,只准进不准出。 朝廷也没瞒着,镇南王伙同亲信叛国通敌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淮王摇身一变成了前朝太子的遗孤,几万大军守在京城外边,随时都有可能破城而入。 百姓人心惶惶,都说今年是个灾年。 朝上吵得就没停过,同镇南王有干系的全部摘了帽子送到大理寺严审,如今证据摆在眼前,有人是真懵了,有人还在强词狡辩,总之全部去大理寺走一遭。 都走了也落不下清静,开始着急汴州的情况。 昨日那个半夜回京的小将名叫赵承润,是赵将军的独子,一纸状纸递上去,现在人也在大理寺受审。 照他所言,乞明人勾结了镇南王,势头很猛,汴州不出半旬就要失守。 赵将军以往同镇南王也是十分亲近的关系,这次隐在人群里是半句话也不说,叫旁人一看,就更有信服力了。 这镇南王,多半是叛国了。 这群大臣哪里坐得住,有人不相信镇南王会叛国,说这是淮王挑拨人心设的局,要把镇南王放出去,叫他赶紧去汴州复职,以免一个不好,汴州失守,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不只汴州危,京城都要危了。 京兆尹闻言冷笑一声,“如今证据丢在面前,铁板钉钉的事情,还能是假的?” 那人并不同他吵架,还说现在也该把徐州的皇后同太子迎回京城,国不可一日无君,群龙无首必然生乱。 京兆尹听得无语,“那你怕是要先同门前的淮王说情,好叫太子回来登基。” 那人被气得脸红脖子粗,一甩秀袍,羞恼地半晌不说话。 这真是个死局了,镇南王叛国通敌的罪证还热乎着呢,前方汴州战事吃紧也是一刻耽误不得的。 淮王如今扯着大周的大旗安静地守在城外,人家现在虽然没动静,但是不代表接着没动静。 前有狼后有虎,真真是两难之地。 方明清还讲起早朝时的情景,淳杨侯难得地站出来一次,方明清自然也讲了。 阿瑶听得突然蹙了蹙眉,有些明白淳杨侯府为何这么久都不给回复了,那时怕是就在避嫌,只为了如今这个时候站队。 “冯家也被围住了?” 阿瑶还听到了这个,有些震惊。 阿瑶从小就是听着二叔冯秉奇同祖父的故事长大的,冯秉奇力退乞明国的事情,大元人估计都知道,冯府现在还供奉着两人受天子褒奖留下的圣旨,叫老夫人十分爱惜,寻常不会拿出来。 方明清点头称是,“说是府上的冯二娘子同乞明国人勾结,连带着牵扯出一些旧物,现在还在查着呢,不过多半八九不离十。” 阿瑶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半晌才摇摇头,彻底释然了。 这家人看着光鲜亮丽,底下不知道藏着什么脏东西。 · 京城的一处小宅院里,陈氏叫人捆住手脚丢在地上。 她叫沈意行关了许久,面上憔悴地像是老了十岁,她原本就已经年过四十了,这段时日把自己折磨得像是个老妪一般。 陈氏这会有些怔怔地看着书桌后边的人,过了好半晌才眯了眯眼睛,有些惊疑道:“你是弘章太子的儿子。” 李淮修笑了笑,心情看起来不错的样子,他点点头,“我找了你许久。” 当年李太子再淮州死得不明不白,这二十年来,就没有人心里放下过。 明明是在汴州的乞明人,怎么会突然穿过汴州直直地去了淮州,城里两万大军,怎么一天都没有守住一就横尸遍野,几乎死光。 冯秉奇同镇南王凭借这一场大战扬名天下,没有人关注前朝李太子是如何惨死的,那淮城里的尸骨多到无处可埋又是如何处置的。 李淮修却不能放下。 陈氏一双凤眼眯了眯,看着李淮修的眼神有些惊惧,“你不是那个长子……他竟然还有个儿子。” 李淮修垂着眉眼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并不理她,写完了就叫乌正拿给她看。 陈氏迟疑一会才低头看起了信纸。 没过一会,陈氏就喘了声粗气,抬头看着李淮修,有些慌张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很好查。 陈氏消失了十几年,最远一次现身是在汴州附近,十几年一点风声都不走漏,她能躲到哪去,除了汴州就是一旁的乞明国了。 汴州到处都是冯家的旧部,她不会躲在那。 陈氏能在乞明国惬意地过了十几年,总是会留下痕迹的,她后来又带着乞明的人进了大元,去了江南,在江南躲了好几年,且她身旁还总跟着几个异族人,只要细细地查,想知道什么都是可以的。 李淮修靠在椅背上,垂着眼睛想了想,平静道:“冯清雅不是你的女儿?” “或者说,不是冯秉奇的女儿?” 陈氏不说话了,她又看了一眼信纸,似乎想起了谁,语气有些尖锐,“你把他怎么了?” 李淮修打量她一会,眉眼间没什么情绪,很轻地嘘了一声,男人声音淡淡的,“先交代吧。” 陈氏过了许久才肯说。 冯秉奇当年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将,一次意外在汴州救了个异族人。 这异族人年纪有些大了,穿着华丽,身上的配件都是贵重物件,受伤被困在了汴州城里,一看就知道地位不低。 当时冯秉奇不过是个小副官,冯老爷子性情刚直,并不为他筹谋关系。 冯秉奇是个善于钻研的人,不愿意一步步从副官做起,陈氏那时随军,也暗地里同他一起。 起先冯秉奇只是想套套关系,他们为掩人耳目,干脆把这异族人软禁在院子里,时不时套点消息,冯秉奇确实因此立了一些功,升任地飞快。 但是时间久了,这异族人也给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只是勉强会一些大元话,许多东西也得不到最新的消息。 可是到了最后,冯秉奇非但没有见好就收,还渐渐地把胃口养大了。 他们把这异族老者放了回去,干脆同对方合作起来,乞元那边透消息过来,冯秉奇就能比其他人抢得先机,叫乞元国占些便宜再走,两方都得好处。 冯秉奇做得隐秘,旁人也只当他料事如神,是天生将才。 不过短短一年,冯秉奇就声名鹊起。 那时的元帝还刚刚登基不久,淮州就像他喉咙里的一根刺,叫他夜不能寐,哪里都不舒服,只有了才能安心。 冯秉奇媚上,于是串通了镇南王,一齐向元帝献上妙计,伙同乞明国人声东击西,打了淮州一个措手不及。 弘章太子以为冯秉奇是援兵,不知道这人的刀子是朝向他的。 弘章太子去世了,元帝也不放心,要斩草除根,将他的子嗣一并斩杀,后来就有了李戾的事情。 或许是遭了报应,冯秉怀自淮州一战后没多久就意外死在汴州,元帝以为自己把弘章太子的儿子药死了,转过头来就同乞明撇清关系,还要杀她灭口,陈氏自然只能逃走了。 陈氏十月怀胎生了对龙凤胎,是她的心肝肉,不能留在冯家,但是要带也只能带走一个。 两厢之下,她只能把冯清雅舍弃了。 陈氏讲完了,屋子里安静了一会,乌正突然问她,这对双生子是不是冯秉奇的孩子。 陈氏过了一会才摇摇头,语气有些嘲讽,“冯秉奇这个人,眼睛里只有权利,拼了命地往上爬。” 权力地位在他眼里重于一切,女人于他就是衣摆上的饭粒子,只有碍事的时候。 “我儿子同冯秉奇没有任何关系,你就是想要报复,也不要牵扯到他。” 陈氏咬咬牙,“祸不及子女。” 李淮修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没什么反应。 乌正在一旁一笔一划,把陈氏说得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陈氏眼神直直地看着李淮修,“我不过是受冯秉奇胁迫,也……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就是要怪也怪不到我儿子头上去,还是说……你已经把我儿怎么了?” 周元等人在路上遇见的那一伙异族人里,就有陈氏的儿子,如今叫周元关押在汴州。 李淮修没搭理她,见乌正把证词都写好了,就示意他把陈氏带下去。 陈氏的声音变得尖利,叫人拖下去时还骂着李淮修不守信用,拼了命地叫她儿子的名字,声音十分凄厉。 李淮修不受影响,沉吟一会,男人叫人把这状词送回了王府。 阿瑶接到状词的时候正在用午膳,府上如今谢绝见客,外头是森严的守卫,层层叠叠地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有些打歪心思的,见状也熄了火。 城里的兵力叫京兆尹握在手里,他这几日也算是彻彻底底地偏向了淮王,自然不会给淮王使绊子。 阿瑶并不饿,还是打起精神用了碗粥,好在见到这状词时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不然还真没胃口吃了。 她把这状词细细一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冯清雅不是冯秉奇的亲生女儿。 怎么会不是呢? 阿瑶蹙着眉细细一想,又有些相信了。 冯清雅长相就与冯家人不像,她是一双细长的单眼皮,冯家人从冯秉怀到三房的两个小孩都是双眼皮,冯清雅个子不高,她初初冲江南归来时,阿瑶就比她高半个脑袋,冯家各个都是高挑瘦削的身材,冯清雅肤色偏黄,冯家人没有人有这样的肤色。 这又算什么回事呢,阿瑶想起处处偏袒她的老夫人,不由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阿瑶把这状词收起来,觉得兴许会有时候用上的。 她本来就准备动手整治冯清雅一番了,只是一件事追着一件事,阿瑶又有孕了,忙不过来,且冯清雅也没重要到,要叫阿瑶专门去对付。 光是这物件,就能叫冯清雅不好过了。 结果没想到时候来的这样快。 · 冯家昨个夜里忽然来了一群陪着绣春刀的锦衣卫,招呼也不打就冲进去翻找,一副要抄家的模样。 老夫人惊醒了,面色铁青,穿好衣裳就叫人请了祠堂里的两卷圣旨出来。 锦衣卫带头的人见状苦笑一声,朝老夫人拱拱手,“老夫人不要为难下官,这都是上头吩咐下来的。” 无缘无故地,谁情愿做这些得罪人的事情。 老夫人叫府上的家丁挡在院子门前,按了按拐杖,“这是老身孙女的院子,你无缘无故地,带着一群人进一个小娘子的院子!你是何居心!” 小将领立马正色,语气也有些不悦,“老夫人可不要空口说话!可以自去将您孙女请出来。” 说罢,他又往皇宫的方向拱拱手,“下官这次来也是奉上头的命令,冯家二娘子涉嫌勾结乞明,特派下官来搜查罪证!” 老夫人仿佛听到什么不敢置信的东西,手都在抖,看着这将领的眼神惊疑不定,一转佛珠,竟然没再叫人去拦。 小将领于是抬抬手,不再磨蹭,“进去搜!” 里头立刻传来了冯清雅的尖叫声,老夫人绷着脸,咬着牙没说话,看着这将领带来的人把冯清雅捆住手扯了出来。 “你这是何意?” 这将领彻底没了好脸色,手里拿着厚厚一沓信封,“人赃俱获,老夫人,您说我这是何意?” 锦衣卫在府上搜了将近一个时辰,又从冯秉奇生前的书房里搜出些东西,府上弄得人荒马乱这才离去。 王氏一直在一旁看着,见冯清雅被带走了不由笑了笑,她都还没动手,冯清雅自己就把自己折了一半了。 冯璟喻一直都没露面,这都是他平日里上职的友人,这种避嫌的时候,他只能退下。 老夫人气得胸口绞痛,面色又是忧虑还掺杂着一抹愧色,一旁的嬷嬷见她面色由黑转白,急急地来给她揉胸口。 王氏冷眼瞧着,眼眶忽然就湿了,狠狠呸了一声,“阿瑶被那土匪抓走的时候,你到是冷静的很!” 老夫人叫她这话气得心梗,拿手指她一会,不知是因为王氏还是因为冯清雅,一时没喘上气来,一仰头晕了过去。 府上还乱糟糟的呢,老夫人又晕倒了,一阵兵荒马乱,叫大夫的叫大夫,揉胸口的揉胸口。 王氏也吓得不轻,还真以为自己把老夫人气死了。 老夫人最后还是缓了过来,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叫着冯清雅的名字。 这是冯秉奇唯一的子嗣,老夫人如何放的下,舒坦一些了就连忙遣人去叫了冯璟喻。 “这勾结乞明一事,定是有误会!” 内室里,老夫人倚在榻上咳嗽两声,一双枯枝一样的手握住冯璟喻的手,老泪纵横道:“你且去想想办法,一定要把雅姐儿救出来。” 老夫人不仅仅是慌张,连手都在抖,像是在害怕什么东西一样。 冯璟喻只觉得精疲力尽,冯清雅这些日子闹出来的事情已经叫他感到陌生了,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冯璟喻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那些物证若是假的,这次去大理寺也能给冯清雅一个教训。 “雅姐儿不懂事,不敬长姐,作风恶劣,早就该受些管教了。” 冯璟喻不知想到什么,语气变得有些低沉,“若是真的,那也是她罪有应得,我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叛国,这几乎是最重的罪名了。 老夫人沉默一会,一瞬间像是老了许多,“她是你二叔唯一的女儿,若不是你二叔当年在战场上拼搏,这冯家哪有今天的模样……” 老夫人这样说着,像是在劝冯璟喻,又像是在劝自己。 这是老夫人惯常的一句话,冯璟喻今天却不想再听下去了,“二叔也不一定是清白的。” 从冯秉奇书房里拿走的了物件,这院子里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老夫人听不得这个,像是叫人踩了尾巴,厉声叫他住嘴,“你二叔清清白白!他是为国捐躯的!” 老夫人手上都爆出了青筋。 她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丈夫同二儿子,都是一世英名光宗耀祖的人物,是容不得有人说不好听的话的。 冯璟喻推开她的手,眼里有些失望,“您从来就这样,只有二叔是您喜欢的儿子,父亲愚孝,事事听您的,也不觉得不舒服,您看看三叔呢。” “三叔已经几年不归家了,回来也只是小住几日,祖母,您的心太偏了。” 冯璟喻说完就离开了,一群下人噤若寒蝉。 老夫人一个人怔怔地坐在榻上,内室里都是不敢吱声的人,她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一下想起三子。 年轻的时候也是天天在家里胡闹的,现在终年不归家,在外游山玩水。 大儿子敬重有余,与自己也不亲近。 她紧接着又想起冯秉奇那张英武爽朗的脸,接着就想起了冯老先生,老夫人攥紧手里的佛珠。 那两卷圣旨还摆在案前,明黄色的绣着游龙。 老夫人原本有些犹豫的眼神慢慢又坚定了下来,其他的都是虚的,名声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如何,冯清雅是冯秉奇唯一的子嗣,她不能出事,也不能牵连了她父亲。 老夫人几乎要把佛珠攥断了,她不能让冯府蒙上通敌的名声。 老夫人想了想,瘫坐在榻上,突然有些茫然。 她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能替冯清雅说话的人。 冯家的族老也得罪了,冯秉怀如今远在徐州鞭长莫及。 老夫人看了看手里的佛珠,一下想起了如今的淮王妃,冯家大娘子。 改朝 改朝 汴州情况危急,耽误不得。 这早朝一直开到午时都散不了,今天是必须要商量个对策出来。 前方战事吃紧,汴州是一刻也不能拖的,必须得有个能坐镇的人去前方统筹。 但这不是嘴皮子一动,派个人去就能行的。 汴州叫镇南王驻扎了几十年,底下盘根错节的,水比京城都深,去了不说打乞明,自个的脑袋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这说来说去,还是镇南王自个最合适。 其他人不说能力问题,贸然前去难以服众,倒会起反效果。 但是镇南王叛国的罪证还在大理寺呢。 这事也是怪了,昨个夜里一提出来,当时谁都不敢相信。 这可是镇南王,当初同元帝掰腕子的人物,带着大元十万将士在边疆守了几十年的大将。 镇南王往前推几十年,都是百姓眼里的大功臣,保家卫国的常胜将军,谁提起他不竖个大拇指。 为了大元几次历经生死,带着将士征战四方,平定国土。 但是偏偏铁证如山。 信件攒了厚厚的一沓,估计老早就开始传,那时大元建国都没几年呢。 这桩桩件件压在一起,若是真的定了罪,镇南王难逃一死。 还有些人想得深,乞明一个小国,能在汴州纠缠这么多年,来来去去的就是打不走,难保不是镇南王的诡计。 这其中还牵连了安王同几个早早就过世的将领,其中冯家的罪证也不少,当年的少年奇才冯秉奇,如今看来不过是个联合乞明的小丑罢了。 冯老爷子生前清廉正直,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自个的儿子是这么个种。 真是扯出一个萝卜,带起一烂摊子的泥巴。 但是事情查到镇南王就止住了。 明眼的都知道不能再往下查了,再查,就要查到天上去了,大元的面子底子都要丢光。 现在就是在吵,到底要不要给镇南王定罪。 这要真定了,汴州又该怎么办? 要是不定,国法又有何威严? 不管旁人说些什么,京兆尹坚持要将镇南王定罪处死,“国有国法,上至天潢贵胄,下至百姓庶民,合该无一例外,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镇南王本就非诏入京,如今还犯下滔天大罪,仅仅勾结乞明就罪无可赦!” “他又乞明给了乞明多少好处,在边关如何堵住将领的嘴,但凡有一项深究下来,镇南王都该废除封号,贬为庶人,午后处死!” “若是不严加处置以儆效尤,日后又该如何服众?” “且镇南王居心叵测,送他去汴州上任,无异于放虎归山,谁能保证他此番悔过自新,绝不再同乞明人勾结?” 一个老臣面色一黑,他向来是站镇南王这边的,这会也听不得这样的话,“这些证物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大人未免太过心急了,镇南王这些年来鞠躬尽瘁,为了大元守了几十年的汴州,如今几封信,几个不知清白的小儿言语,这就能定他的罪?” “这样未免寒了战士们的心!” 老臣面色正直,把笏板往头上举了举,“如今汴州吃紧,当务之急还是环镇南王一个清白,切莫凉了功臣的心!” 还功臣呢,这些功也不知是不是他自个导出来的。 京兆尹冷笑一声,拿眼角瞥他,“不知真假? 大人您但凡指出一个假证,下官立刻丢帽还乡,绝不多言!” 这群人一直避重就轻,口口声声都是汴州离不得镇南王,可若不是镇南王同乞明人勾结,又哪里会有如今的困境。 关键就是汴州脱离朝廷控制太久了,那里都是镇南王的人,去了就不知道是先面对乞明人的刀子,还是自己人的刀子,这才投鼠忌器,不好动他。 这个站镇南王的老臣姓孙,旁人称一句孙御史。 孙御史冷哼一声,“若真是处置了镇南王,这一纸罪状递到汴州去,镇南王那十万大军,谁信? 这朝中又还有谁愿意去汴州?” 汴州形势复杂,难以镇压,多半会以为镇南王是叫人诬陷扣在了京城,哪里会听新人的指挥。 这话一说就又吵了起来,原本偃旗息鼓的镇南王党羽又开始躁动,好几个都是刚从大理寺被审完回来的,根本就不信镇南王会做这样的事,都跳着要送镇南王回汴州。 这些人心里对镇南王有没有勾结乞明人,不说一清二楚,也绝对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二的,这番跳脚,不过是怕自己踩的船翻了,急着叫风波平稳。 见这几人还在猖狂,京兆尹怒急反笑,这是吃定了大元没有别的可用的将领了。 刘首辅站在上首,拧着眉不说话,像是在沉吟些什么。 京兆尹环顾一圈,不管是以往多么斯文的大臣,这会都吵得脸红脖子粗。 京兆尹突然咳嗽一声,身旁的人俱都看过来,“在这说得热火朝天,没用。” 京兆尹面无表情,在心里呸了一声,凉凉地把这群人喷醒,“淮王的人可还在门口呢。” 在这吵吵嚷嚷派谁去汴州,先能安安稳稳地出京城再说吧。 · 京城门前,原本该是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京城正门,此刻大门紧闭,安静极了。 一张绣着周字的大旗斜插在京城正门前,旗杆有男人小臂粗,旗帜叫风吹得扬起来。 三万大军驻扎在前方,静默地包围着京城,距离不过几百米。 这群将士身上穿着盔甲,手里的兵器一刻也不会放下。 这幅随时准备进攻的架势叫京城里日夜不得松懈,城墙上巡逻的人都加了一倍。 袁德运从营帐里出来,眯着眼睛看了看远处。 一旁的副官递上一封信,袁德运拆开看完就笑了一声,粗声道:“到时候了,安排人开始喊话。” 消息一道一道地传下去,原本安静地原地修整的大军迅速开始整装集合,叫京城里的人战战兢兢的。 前后不到一刻钟,一个小将领用嗓音敲了敲京城的大门。 没过一会,一封急诏传上了朝堂,叫这群大臣一下炸开了锅。 外头淮王的人传了口信,话不长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晚上戌时之前,淮王要进到紫禁城里去,淮王心慈,若是有大臣愿意归顺,他都不计前嫌。 这哪里是传口信,这就是通知! 淮王这是要改朝换代啊! 孙御史气得发抖,“这淮王乃前朝余孽,如今竟敢如此口出狂言,不怕,不怕……” 不怕什么呢? 说到最后孙御史拳头都捏起来了,这淮王如今还真没什么好怕的。 大殿里吵吵嚷嚷一会,慢慢都安静下来。 能留在这里的说实话,大部分都不是被元帝重用的,元帝的亲信只有那么几个人,现在也是不敢冒头。 这里还有许多同前朝有些联系的旧臣,心里已经不是有点松动可以形容的了。 若是前朝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那自然叫人敬而远之,不敢轻易站队。 但是前朝才翻篇几十年呢,这里不少年纪大一些的老臣,当初也是前朝的臣子。 孙御史见这些人都缄默不言,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不由瞪大了眼睛,抬手就指,“你们这是要叛国!” 淳杨侯在一旁背着手,笑眯眯的,“什么叛国,孙御史讲话真难听,你有证据吗?” · 镇南王府上,沈意行去了镇南王的书房。 这府上说是被封了,但是沈意行也不是要去见镇南王,几个侍卫犹豫一会,派了一个小队跟着他,还是准许他去了。 沈意行很少来这个地方,书房很大,里边已经叫人翻找过了,一些零碎的东西乱糟糟地堆在地上,看着像是被人打劫过一样。 下人们不敢进来收拾,里头就一直是这幅模样。 这屋子里留下的信息不多了,沈意行粗略地看了看,随手翻了几本书。 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沈意行没有多停留,回了自己的院子,提出要见自己的几个亲信。 侍卫犹豫一会,去外头请示了上级才说可以。 “沈世子若是一定要见,一旁得有我们的人候着。” 这算是监视了,这侍卫暗道得罪人,见沈意行还没说话,只好苦着脸道:“这也是上头吩咐的,我们也没办法,世子若是……” 侍卫话还没说完就叫沈意行打断了,男人笑了笑,很温和的样子。 “没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侍卫于是没再多说,叫人去传了沈意行的部下来。 沈意行问了问陈氏的行踪,部下说是失踪以后,男人点点头,倒是没说什么。 过了会,他又问起镇南王同冯家的关系,这亲信早年是镇南王身边得用的手下,这会不管是为什么,俱都实话实说一一答了。 一旁的侍卫就拿了纸笔,一字一句地记下来。 半柱香的功夫以后,沈意行心里就有数了。 他很小的时候镇南王就已经赫赫有名了。 沈意行听过他许多故事,樊氏把丈夫当成天,说镇南王打过无数场仗,是大元的大英雄。 沈意行那时还很小,会问他为什么总是不回家。 樊氏就叹口气,说汴州有乞明人,镇南王要保护整个大元,他轻易离不得的。 樊氏就这样爱着那个英雄一样的镇南王,强撑着笑脸听他说要迎娶自己的庶妹,因为镇南王需要兵力去保家卫国。 在樊氏口中,镇南王合该比菩萨还高一截,樊氏很少说其他的,只要同沈意行在一起,她口中就一定要念叨镇南王。 那个叫樊氏神化了的人,在有些时候,也会叫沈意行生出一种无法超越的恐慌感。 他惧怕他,更怕自己也成一个和他一样的人。 但是沈意行从未有想此刻这么鲜明的感觉,他看了看窗外,在心里想着不过如此。 像一个阴影一样一直笼罩在他头顶,无时无刻不想着控制他的人,不过如此。 镇南王不过如此。 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会叫利欲熏了心,背叛发妻,连叛国这种事也做得出来的,低劣小人。 沈意行仰了仰头,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突然觉得疲惫,这样一个人,就这样一个卑劣又可耻的人。 一旁还有人等着,亲信于是小声地叫他,沈意行很轻地嗯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他为樊氏感到不值,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过了许久,沈意行佩上佩剑,提出要见镇南王一面。 他方才同部下说话,叫人听了许多有用的消息,这会提出要见镇南王,上级也不拦着。 这上级是李淮修的人,猜到沈意行的意图,故意地没叫人进内院守着,反而把持了府上所有的兵力。 他们早有部署,只看是谁动手了。 沈意行就带着剑,进了镇南王的院子。 · 一个女郎进了大理寺,这说出去绝对是会叫整个家族蒙羞的事情。 就算是上次熊娘子同刘娘子弄伤了淳娘子,也只是大理寺叫人来盘查罢了,罪犯也少有进一遭大理寺的。 冯清雅如今进去了,名声算是完了,虽然她本来也没什么名声了,但是这次不一样,她日后婚假都困难了,有些上进心的人家,不管富贵与否,是不会娶这样的女郎的。 老夫人这么些年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知道这事不能传出去,因此并不声张,振作起来以后就叫府上的人都闭嘴,不可在外提起此事。 其实如今京城里处处敏感,早早地就有人盯上了冯家,冯清雅被大理寺带走的事情根本瞒不住,老夫人心里清楚,但是能少几个人知道就少几个人知道。 待她把冯清雅救回来了,就立刻找个清白人家把她嫁出去,日后再如何传,好歹终身大事也解决了。 老夫人已然为冯清雅考虑得十分周到了。 老夫人稍作整理,换了自己的浩命衣裳,头发盘得整整齐齐,叫张嬷嬷带了重礼,拄着拐杖就上了马车。 张嬷嬷见她面色还是有些青白,心里发酸,“您也要顾及顾及您自个的身子,别二娘子没出事,您自个到倒下了。” 老夫人转着手里的佛珠,掀了掀眼皮子,像尊佛像,“无事。” 她年纪实在有些大了,一只手几乎是无意识地在发颤。 老夫人换上了衣裳,就仿佛给自己带了个护盾,把所有的脆弱都掩盖住了,面上还带出几分刚硬来。 张嬷嬷不好再劝,眼见着马车驶向淮王府,心里发苦。 这样的情况,淮王妃哪里会愿意帮忙呢? 大街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更多的是骑着大马不停巡逻的侍卫。 马车很快就到了淮王府,府上被穿着护甲的将士严严实实地包围着。 张嬷嬷叫侍女去递帖子,府前的守卫根本不许他们的马车靠近,于是只能在一旁的街角处等着。 老夫人已然几十年没有受这样的待遇了,她闭着眼睛,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掌心的珠子。 帖子递了进去就没有消息了,张嬷嬷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外看看,心里觉得这怕是不会见他们了,但是也不敢劝老夫人回去。 几乎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有个穿着绿色对襟长袄的丫鬟出来了。 阿瑶原本不愿意见的,老夫人这时候找上门来,多本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阿瑶想起了手里的状纸,觉得有些事情一块了结了也好。 京城今年的天气冷热都很极端,这几日已经有些凉风了,阿瑶也没走远,叫侍女把老夫人带到了一旁院子里的正堂。 阿瑶坐在主位,老夫人叫张嬷嬷扶着坐在了下首,屋子里几个丫鬟站在边上。 老夫人还颤颤巍巍地给阿瑶请安,阿瑶微微侧过身子,坦然地受了半礼。 她今天穿了件红色的长袍,柳嬷嬷说这是喜庆日子,合该穿些大颜色,怕着凉还披了件缠枝披风。 打扮简单,但是自有一股雍容华贵的气质。 阿瑶肚子比一般的孕妇要大一些,但是她本身也比旁人瘦弱,所以肚子虽大也大不到哪去,反而带出一种温润如珍珠般的气质来。 短短几个月不见,老夫人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上首这个衣着华美气质沉静的女郎了。 阿瑶抿了口参茶,先开了腔,“老夫人这是有何要事,今个上了门?” 老夫人目光落在她肚子上,答非所问道:“这要六个月了吧?” 阿瑶抚了抚肚子,说四个多月。 老夫人眼睛锐,看了一会,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不住地转着手里的佛珠。 来找阿瑶帮忙,只是说着简单。 且上次两人分开时就闹得不好看,老夫人偏袒冯清雅,还极力阻止阿瑶同淮王成婚,如今又为了冯清雅求上门来。 老夫人活了一辈子,最是看重脸面的,要她主动低头,比杀了她都难受。 但是想到冯清雅,老夫人闭了闭眼睛,平静道:“老身对不住你。” 阿瑶听得莫名其妙,只笑了笑,“老夫人言重了,有话直言便是。” 她虽然不至于态度冷淡,但是也不想同老夫人打言语官司,阿瑶觉得自己同老夫人应该是没有什么旧情可言的。 老夫人一下一下地转着手里的佛珠,阿瑶见她不说话,直接道:“老夫人若是为了上门道歉的,那大可不必耽误你我的时间。” 阿瑶这话说得刺耳,老夫人沉默一会,语气有些僵硬地说起了冯清雅。 “你妹妹她叫大理寺的人抓去了,她是个糊涂性子,哪里会同那些大事扯上关系,还望王妃顾念一些旧情……” “旧情?” 阿瑶摆摆手打断她,认真道:“本宫与她唯一的旧情就是她连累过本宫,还害本宫十几年无人看护。” 阿瑶不在乎,但是不代表没发生过,更不代表她不计较。 老夫人面色一僵,“老身带了些重礼……还请王妃过目……” 张嬷嬷站在她身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老夫人这辈子刚强,就没向谁折过腰,更何况还是个小辈,这是在撕她的脸啊。 阿瑶心里平静无波,“老夫人,这礼本宫不会收的。” “王妃大可不顾念她,也该想想冯家,好歹将王妃养到这样大,王妃忍心看着冯家蒙受这样的名声吗?” 老夫人一手攥着佛珠,长长地向阿瑶弯了弯腰。 阿瑶见她这样的姿态不由摇摇头,冯家确实养育了她十几年,但是,“若是冯清雅真的同乞明的人有勾结,那她就是罪有应得,合该如此,不说本宫能不能救,本宫还要叫人重重地处罚她。” 叛国,就是路边的乞儿都不会做。 “若她是无辜的,也请老夫人相信大理寺,过后自然会还她一个清白。” 阿瑶说着还蹙了蹙眉,“况且本宫早就与冯家没有任何关系了,老夫人日后若是还这样找上门来,本宫是不会见你的。” 这说的老夫人好像是个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老夫人几十年没听过这样的话了,手在发抖,橘皮一样的面皮抽动两下,佛珠都握不住了。 “你是淮王妃,如今城里谁不害怕淮王,雅姐儿的事情,你一句话就能救她一名,她日后绝对改过自新,老身也会叫她上门负荆请罪。” 老夫人强撑着笑脸。 阿瑶觉得有些好笑,“这倒不必了,我不打算原谅她,也不需要她道歉。” 老夫人沉默一会,面色突然变得悲呛,眼中隐隐带着泪光。 “这是要老身求你吗? 以往的事情那都过去了!” 老夫人语气里还有些失望,她死死地盯着阿瑶,“王妃为何不能原谅她一次? 何苦这样记着她的坏处?” 阿瑶不是会叫她三言两语就说动的人,听得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她老早就知道了,老夫人只要一遇上冯清雅,那时什么原则都没有的。 一旁的拂冬气得捏了两个拳头,有些忍不住想要反驳。 好悬这些坏事都不是做在你头上的! “她是你妹妹啊,你忍心看着她日后受苦?” 阿瑶点点头,诚实道:“与本宫没有任何关系,她以往欠本宫的,本宫还要报复回来。” 这话说得叫老夫人一下就心凉了。 老夫人突然起了身,要给阿瑶行大礼。 她身子颤颤巍巍的,牙关咬得死紧,要在阿瑶面前跪下。 老夫人老泪纵横,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她这辈子,也就为冯清雅这样折过脸面。 阿瑶摇摇头,觉得老夫人已经有些疯魔了,“老夫人,您说错了,不是本宫忍不忍心,是她自己做这些事情的事情从不考虑旁人的感受,她犯的错,同本宫没有任何关系。” 一旁的拂冬适时地端上一个托盘,阿瑶抬抬手,拂冬就端到了老夫人面前。 阿瑶的眼神变得怜悯,“自己看吧。” · 朝上还吵吵嚷嚷没个结论,中途用了各府上送来的膳食,统共没一个时辰就又开始吵了。 有人提议要顺着淮王,如今这个形势,一个不好,外头的大军随时都有可能杀进来。 不说汴州了,自个的性命都在瞬息之间。 孙御史听得直冒火,坚决不肯开门迎了淮王。 简直唾沫星子都说干了,直嚷嚷着这是叛国,这是有违人臣! 这话说得合该叫孙御史自个脸红,他的主子镇南王如今勾结乞明人的罪证还热乎着呢,再往上说,元帝当年不也是前朝旧臣吗,还是给弘章太子牵马搬凳的,这又高贵到哪里去了。 京兆尹最讨厌他这样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全是为了自己的小人,这会都懒得搭理他。 还以为镇南王能起势呢,汴州隔京城十万八千里,不说汴州如今有没有得到消息,淮王那三万大军里京城可就几百米,现在不是轮到他们来决定要不要接受淮王。 选择权在淮王手里,是淮王看心情选择还留不留他们这群前朝旧臣一条命。 现在大多数人都看清了形势,想着如何投降才能体面一些,也就孙御史一个人不知死活还在这表忠心。 殊不知自个的主子如今都自身难保了,镇南王再如何威风,那也是在汴州。 京兆伊故意走到他面前,一仰头翻了个白眼。 气得孙御史眼珠子都充了血,“好你个陈良!那淮王叫你升了个职,你就跟着眼睛鼻子朝到天上去了。” 京兆尹冷笑一声,“那还是没有孙御史您跳得高。” 两人你撞我一下,我推你一把,手里的笏板都推搡到地上,像个两个小儿一样撕打起来了。 一旁的人连连拉架,只是这朝堂上偏着镇南王的人已然是少数,拉来拉去的,最后都竖着眉毛拉偏架。 口里还劝着此举有为斯文,把孙御史衣裳都劝没了一件,脸上几处乌黑。 这大殿上吵吵嚷嚷,比菜市场还闹人。 刘首辅黑着脸,站在上首看着下面,一群大臣打得热火朝天,哪里看得出还是朝廷命官。 就在这时,金銮殿的大门叫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推开了,头也不抬地大喊道:“镇南王去世了!” · 离戌时还有大半个时辰,京城的正门缓缓打开,那大元的旗帜一折,巴巴地就供着大周旗入了城。 大元三十年,大周复辟,改国号回周,天子李淮修入主京城,是为嘉熙元年。 懿旨 懿旨 阿瑶记得自己刚刚送走老夫人,老夫人拿着那一纸状词,腰都佝偻了许多。 接着就好像走马观花一样,门口的方明清满脸喜色地进来了,说事情成了,后边还说了什么,阿瑶不太记得了,因为身旁的人都一齐说起话来了。 柳嬷嬷原本在绣东西,一只小巧地虎头鞋,那几根胡须半晌都绣不上去了,倒把指尖刺了好几下,干脆扔到一旁,满屋子地转悠起来。 身旁的拂冬等人立刻跪地行了大礼,说了长长一串吉利的话。 方明清没有久留,李淮修叫他带的话他带到了,便匆匆地去了别处,他一向稳重的一个人,这会步子都是乱的。 外头的侍卫慢慢地一批一批都撤走了,消息渐渐传开了,府上一下就躁动起来,没一会又忽然平静下去。 人人面上都是喜色,换上早先备好的新衣裳,一个接一个地进来说喜庆话,弓着身子讨赏钱。 阿瑶备了一个箱笼的赏钱,没一会就散光了。 柳嬷嬷激动地老泪纵横,步履蹒跚地去了后院,叫阿瑶拜了李家先祖的牌位,不住地喊着阿弥陀佛,上天保佑。 前院的管家安排人点了鞭炮,噼里啪啦地从街头响到巷尾。 没过一会,就有人闻风而动,帖子都不送了,挨个挨个地亲自上门。 阿瑶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场戏,迷迷糊糊地被人扯着走,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 李淮修是亥时左右回来的,男人穿着战甲,高大的身影叫阿瑶远远地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面色不见疲惫,叫人描了宫里的地图,让阿瑶选地方住。 阿瑶站在桌前,心不在焉地选了个宫殿,问了李淮修许多问题。 男人立在她身后,从后边握了握她的肩膀,阿瑶就回过身来勾着他的脖子。 李淮修很有耐心,挨个回答,末了叫她放宽心。 “只忙这几日。” 李淮修看着阿瑶,拨了拨她的额发,像是在保证。 阿瑶点头,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还有些心疼,解了他外裳的系带,“你休息一会好不好。” 李淮修说自己呆不了多久,阿瑶抿抿唇,“我是想你了的。” 李淮修低头看她一会,很轻地笑了笑,到底是和她一起上了榻。 阿瑶坐在他膝上,脸颊贴在他胸口,语气很是怜爱,“哥哥是不是很累呀?” 李淮修确实像是有些累了,抬一下膝盖就叫阿瑶整个贴在他怀里,男人的脸颊埋在她肩窝。 男人嗯了一声,声音也懒洋洋的,他脸颊贴着阿瑶温热的肌肤,渐渐地就有些别的味道了。 男人偏着脸颊,轻轻地亲着阿瑶的颈侧,湿热的呼吸叫那块皮肤慢慢发了红。 阿瑶缩了缩脖子,仰着头又问了一遍。 李淮修摩挲着她的小臂,从颈侧亲到莹润的锁骨。 “应该是吧。” ,男人心不在焉道。 李淮修身上到处都硬邦邦的,阿瑶却是软绵绵的,养得好,像个饱满多汁的桃子,叫李淮修不轻不重地掐一下就要冒汁。 …… 前边催的紧,李淮修没呆多久就走了。 府上开始搜罗东西,一些必要的物件要规整,一些可有可无的就都换新的。 府上的下人们都开始奔走活动,就盼着能叫主子相中了,带到宫里去,日后有个更好的前程。 京城里更是炸了锅一样。 虽说事先都觉得这淮王日后必然不一般,但是这种事情谁敢打包票呢? 谁也没想到,淮王这位子来的这样急。 不管心里怎么想,都憋足了劲头要去沾沾这喜气。 如今可真是改朝换代,头上的天一下就变了。 前朝的事情是前朝的,后院的女人们也有自己的想法。 这淮王妃啊,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谁不说她真真是运道好。 当初那番境遇,谁能想到她还有这样的一天。 单说那冯府,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何苦同淮王妃闹成那个样子。 如今不说落井下石,确实都想着要看笑话。 阿瑶如今双身子,也不去管外边的流言,只一心一意地规整府上,哪些要带到宫里的,哪些留在府上,里头都有讲究,一时半会理不清楚。 阿瑶精力有限,只管得了一处,李淮修就把后宅的事情也一起安排了。 宫里也动荡了一番,这里都是元帝留下的人,李淮修叫人先去清理。 放出宫的放出宫,不愿意出宫的也拨到旁的地方去伺候,算是大换血,原先得到主子重用的,如今是不能再出现在新主子面前的,于是又从宫外召了许多下人,上上下下都是新面孔。 还有元帝的后宫,元帝早先的妃子不说上百,七七八八也有大几十,愿意归家的自己归家,不愿意的就送到庙里清修。 李淮修先把这后院清理安静了,宫殿修缮一新,就叫人去把阿瑶接进来。 阿瑶也在府上清理,收到消息的时候是下午戌时不到。 柳嬷嬷亢奋极了,拉着阿瑶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这皇宫就是李家先祖建的,现在的金銮殿,早先是叫太和殿的,元帝心虚,一入宫便把后宫的宫殿名称改了个七七八八。 柳嬷嬷说起来都不屑,说着说着又拿起帕子一个劲地擦眼泪。 她心里难受啊。 当年的李太子,打马游过太安街,一身白衣惹了多少女郎的心,能叫心高气傲的杨氏一见钟情非君不嫁,那是何等神仙人物。 后来落得那样一个下场,连个尸首都没留下,李家江山也叫旁人染指了,这么些年才回到大周朝。 阿瑶从来没见她这幅模样过,心里也不由有些发酸。 李淮修如今成了事,身边的这些人怕是感伤大于高兴的。 府上来拜访的人太多了,门槛都要叫人踩烂,见了一个就要见另一个,阿瑶索性闭了府。 李淮修这天夜里没回来,反而从宫里来了许多人安置府上。 阿瑶马上要办封后大典,皇后的袆衣服饰也要赶制,柳嬷嬷看不上元帝宫里那些物件,布料首饰都是从府上出的。 时间紧,这些宫人也不敢慢待,加工加点地赶制,好悬赶了一身贴合尺寸的出来。 后来的登基大典同封后大典是在一天办的,阿瑶像个木偶一样走流程,后来想起来就觉得像是又成了一次婚。 阿瑶没什么感觉,宫里确实实打实地经历了一次小斗争。 内务府的人忙得一个人用成两个人,新帝生得面冷,一看就不是个温和性子,底下的人又图表现,自然是处处周到。 知道新帝同新后感情甚笃,更是不敢含糊,见了新后,那腰都要弯到地上去。 新后自个尊贵不说,那肚子里可揣着龙种呢,那是万万不能有闪失的。 可是封后大典也马虎不得,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若是有个什么疏漏,那真是叫人笑话不说,自个脖子上的物件也留不住了。 大典繁琐又冗长,若是皇后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他们也担不了责任啊。 新帝更是繁忙,那个敢拿这些事情去打扰。 这宫里的人见管了主子娘娘得宠的,不过是今天这家笑,明天那家笑,如何敢为了个一时得宠的主子去惹了天子的厌。 内务府新上任的总管陈通达笑得一双眼睛眯在一起,若是阿瑶见了,就知道这是个熟人。 陈通达老奸巨猾,把李淮修的心思一揣摩,索性大着胆子不上报了,把几个有异议的太监压了下去,自个就把这仪式省了许多。 他这是赌呢,就赌新帝舍不得皇后受苦,过后说不定还得大大地奖赏他。 阿瑶大着肚子,行动不便,礼部的人来讲大典的流程时,那长长的一条单子,叫阿瑶走走跪跪的,怕是走一半就得倒下。 结果没想到内务府的人一个比一个体贴,一场大礼下来,阿瑶几乎都没这么挪动步子。 她原以为该是很累的,做好了遭些罪的准备,结果坐在主殿里的时候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陈通达哈着腰进来讨赏,那副邀功的样子,把阿瑶都逗笑了。 陈通达乐得做个小丑叫主子高兴,笑眯眯的,“好悬主子还记得我,不枉小的捧着颗真心伺候您。” 阿瑶那时就有些怀疑他的身份,更何况他体态也确实同旁人不一样,自然把他记住了。 如今一看,当时的猜测也成了真。 “你是个贴心的,过后叫陛下好生赏赐你。” 陈通达如今做了内务总管,对着阿瑶还是殷切备至,闻言更是一张老脸要笑出花来,献宝似的在这殿里打转。 这是皇后住的宫殿,永安宫,阿瑶挑的时候就是一眼相中了,这永安宫离天子居住的养心殿是最近的,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到。 永安宫是后宫六宫里最宽敞的宫殿,配有一个主殿,两个侧殿,统共有二十八个厢房并暖阁,能叫主子看见的宫人就过百人,阿瑶一打眼就是生面孔。 柳嬷嬷同身边的拂冬等人都进来了,柳嬷嬷以往就是宫里的老人,照应着阿瑶也能叫她顺手一些。 这宫殿元帝时是空着的,元帝疑心重,觉得住得近了会窥探他的行踪,所以那时的皇后都住在六宫里。 这宫殿还保持着大周时期的风格,宫人细心修缮过了,摆件无一不精致华贵的。 柳嬷嬷还添了许多新物件,这内殿就有以往住过的半个院子大,显得大气华美,但是确实有些空了。 夜里,阿瑶摘了身上的钗环,沐浴过后懒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心里却想着若是真的只住一个人,夜里难免空荡荡的。 这永安宫也用了些巧思,那后殿里头还有个温泉池子一样的澡池呢,一个人也是不好泡的…… · 李淮修这边也没闲着,后院安排好了,还有前朝的事情。 上上下下都得整顿,前朝的一些人不能用了还得考虑如何安置,有些有才能也愿意归顺的,也不能毫无防备地就用上。 从上往下顺过来,实打实一个烂摊子。 大元的根子就是烂的,朝上结党营私,世家打压寒门的现象已然成了共识。 上边没个好光景,下边的人有样学样,城里的侍卫半个月才去一次校场,一个个连普通百姓都不如。 这不是一时就能改的,得先从上面这些世家开始。 李淮修不管是处于什么目的,这些派系都要打乱。 乌正被任命为正三品刑部侍郎,官位不高,但是天子器重,整日忙得两脚朝天,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妻子免不了埋怨两句。 “若是杀到徐州去,再整合兵力杀回京城,这些人都是阶下囚,也不必费心安排了。” 他们都是原先大周的人,骨子里就看不上如今大元这些人。 乌正知道她的意思,心里也确实想过。 但是若真是那般,可就不仅仅是阶下囚了,这城里头估计能活的没几个,城外的护城河都要红两天。 现在这样也未尝不好。 朝中迎了新帝,自然是从上到下焕然一新,但是话题还是紧着汴州。 新帝早有部署,大军远远地就绕进了乞明中部,杀了个回马枪。 乞明人慌忙撤离,朝中不日就收到了消息,简直面面相觑。 这真是把满朝文武当猴子耍,汴州的事情怕是有一半都是假的。 但是如今这个关头,还真没人敢有不满的,捏着鼻子认了新帝,连国号都改了,新帝眼见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有什么话都得憋到心里去。 还真就只能认了这功绩,还得好言好语恭维着,免得叫人挤出了天子脚边那块地方。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淮修也看着汴州那块地方。 登基第二天,就下了一道旨。 指派小将赵承润为从四品宣威将军、庶人沈意行为从二品怀化大将军,三日内启程汴州,平汴州乱象。 天子这一出是谁也没想到的,像个惊雷打在人的耳边,但是无人敢提出异议。 还没回过神来,新帝接着就封赏了一干旧部,提拔了皇后母族,将好几个元帝旧臣下了大牢。 几道圣旨下下来,满朝旧臣无不惶恐自危,新帝派系气势高昂。 不管如何,总归是在朝堂上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倒是带出一派新气象。 · 宫里的日子慢慢步上正轨,阿瑶又操心起身边的人来。 李淮修成事的那一日,袁文琪一蹦三尺高,从二院的门前绊了一跤,摔断了大腿。 她向来喜欢一个人满府乱窜,走得又净是偏僻院子,府上欢天喜地的,愣是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发现她。 方明清负责府上的安保,大大小小的院子里都安了人,就怕这敏感关头有不长眼睛的冒犯了王妃。 这偏僻小院就是他自个带人巡逻的,接了李淮修的消息,就准备最后在府上转一圈,接着就守着王妃的院子,直到把人平安送进宫。 谁知道远远地就听见一个极其凄惨的哭叫声,方明清连忙带着人找了过去。 袁文琪伏在地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脸上黑乎乎的,疼得龇牙咧嘴把头发扯得散乱。 一见方明清,袁文琪趴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的泥巴叫眼泪粘了厚厚的一层。 “快来救救我啊!我要疼死了!” 方明清起先还有些迟疑,不太敢认人,她这幅模样看着很是疯癫,实在叫人无法认清她的身份。 还是袁文琪扯着嗓子地叫了一声方大哥。 方明清浑身一个激灵,一下就认出来了,连连点头,叫人搬了张小榻来,把袁文琪抬了出去。 断了大腿,这疼痛一般的男子都受不住,更何况是个女郎。 袁文琪眼睛都要哭瞎了,掐着方明清的手腕,边哭便嚷嚷,“我完蛋了,我要瞎了,啊啊!徐娘子快来救救我!” 从府西一直嚎叫到府东,小娘子哭得浑身发颤,方明清也叫她捏的面色发白。 他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叫这小娘子牵狗一样拖着跑了半个府。 手腕叫她掐得乌青,还得强撑着笑脸,“姑娘无事的,无事的。” 一路上下人虽不敢指指点点的,但是那惊奇的眼神是遮掩不住的。 方明清叫她拽着跑得急,几下都差点绊个跟头,还是叫袁文琪哭唧唧地提起来的,到了徐娘子客居的小院时,他头上的玉冠都不知道去哪了。 方明清这辈子,就是叫后母一个包袱赶出家门的时候都没这么狼狈。 徐娘子正好在院子里,急忙给她正骨固定。 袁文琪哭得像死了爹,颤抖着声音问徐娘子,“我是不是要瘸了?” 徐娘子见她头发散乱疯疯癫癫的,看得可怜又可笑,“女郎好好休养,日后走路都注意些,必然不会有事的。” 一碗药水灌下去,袁文琪含着泪睡着了。 方明清不叫她那张黑乎乎的脸对着,紧绷着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他一个人往外走,徐娘子犹豫一会也没拦他。 方明清沿着方才来的路走了一遭,不为别的,他毕竟一个人起家,玉冠也是个珍惜东西,掉了还得捡回来。 待走到无人的地方,方明清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里衣都湿透了! 方明清有些不是滋味地想着,这小娘子可真是力大无穷。 · 阿瑶事后第二日才知道的,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袁文琪第二日就又生龙活虎了,养好了一些就叫人一个担架抬到了宫里去。 阿瑶自然是要见她的,如今天气冷了许多,阿瑶双身子不耐烦穿得厚,不仅显得很笨拙,做什么都不方便。 所以宫里就早早地起了地龙,只着单衣就好。 袁文琪来了没一会,就有宫人来问。 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前几日李淮修登基,那些该处罚的人自然要处罚,安王不过其中身份高一些的罢了。 这宫人是陈通达,笑眯眯的,“那安王妃是个有功的,如今陛下将将登基,合该奖赏有功之臣,好叫旁人都眼热眼热,现下正在宫外候着呢。” 这事说起来已经不新鲜了,城里早就扒得干干净净了。 要说这安王妃,其实做安王妃也才几个月,前头是国舅爷的女儿,被人叫一声舒岚乡君,一个看着文静秀气不起眼的小女郎,谁知道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如今这京城里大变天,大元都变成了大周,这安王被告发也是占了不少的功劳的,告发安王的正是这个看着秀气极了的小娘子。 如今安王一家人,出了安王妃以外,全部被贬为奴籍,男子发配边疆,女子送进教坊司。 安王妃可是闷声干大事,这事也干得漂亮,把安王卖的一干二净,连个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阿瑶起先问过她想要什么奖赏,舒岚当时求阿瑶给她三日时间考虑,如今就到了。 安王妃很快就进来了,垂着头要给阿瑶行大礼。 安王妃如今也有了身孕,肚子都显了形状,阿瑶哪里能叫她跪下来,抬抬手一旁的司琴就立刻下去扶了她。 拂冬搬来一张玫瑰椅,安王妃也不推辞,向阿瑶伏了伏身子才坐下来。 舒岚有些不好意思地同阿瑶笑了笑,“妾身身子笨重,在娘娘面前失礼了。” 阿瑶摇摇头,叫人给她上些热乎的糕点,问她日后有什么打算。 她如今还有着身孕,孩子的父亲却回不来了。 时下女子不能单独立户,若是同夫家合离了,膝下又无公子,便只能回到娘家去。 舒岚这腹中孩子不知男女,若是个女儿,安王府上的财产也要交回娘家去。 舒岚沉默一会,说自己是不想回娘家的。 舒岚的父亲是国舅爷,但是如今天子都变了,他也被贬成了白身。 “妾身家中有个继母,如今正觊觎妾身身后的物件,若是妾身生了个女儿,怕是又要回娘家受煎熬。” 舒岚有些心死地笑了笑,看得人心里发苦。 阿瑶很轻地蹙了蹙眉。 “妾身恳请娘娘,若是真的如此了,求娘娘替我们母女保全财物,也好有个安身立命的保障。” 舒岚朝阿瑶伏了伏身子,想来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舒岚的继母不慈,阿瑶是听过的,想了想,很果断地就答应了,“你好好照料身子,孩子到底无辜,日后好好过日子就行,” 最后谁也拦不住,舒岚跪在地上,给阿瑶行了大礼,低声道:“多些娘娘既往不咎。” 阿瑶叹了口气,到底没说什么。 舒岚最后叫人扶着走了,袁文琪拍了拍自己大腿,有些好奇道:“这财产本就是她的,何苦这样求个恩典?” 哪有说得这样简单,时下不许女子单独立户,更不提自个握着夫家的财产了,这是上数几百年就有的规矩。 舒岚若是这般做了,叫人告到衙门里受审都是可以的。 阿瑶抿了抿唇,叫人下了道懿旨。 有些东西很难一下改变,但是潜移默化起来,终有一天能累积成巨变。 陈通达见了她的旨意眉心跳了跳,还是笑眯眯的,“娘娘,今个本不该打扰您清静的,可确实还有件事,得叫您知道一番。” 是为了冯家的事情。 时间 时间 冯家的事情说起来也是叫人唏嘘。 早先冯老爷子一个白身出身,真真地是白手起家,起先无人帮衬,就一个人打拼家业。 那时天下乱,元帝堪堪登基,四处匪患盛行,他不计较功勋大小,平了不少地方的匪祸,什么偏远的地方都去,救了许多百姓,叫百姓感激慢慢就有个平匪将军的诨号。 出入战场刀枪无眼,大伤小伤从来没断过,身上就没几个好地方。 难不难? 难。 可就是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一道一道战绩,叫冯家挤进了世家,让人尊称冯老爷子一声冯老,让老夫人不必那些嫁了世家的女郎差,提起冯家都要说是个忠武之家。 谁知道百年以后会叫子孙累及蒙羞,如今提起来都不耻。 冯老夫人同冯老先生伉俪情深,当年不嫌弃他出身困苦,还一齐上过战场,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 她这辈子都为自己的丈夫骄傲,平生最是看重的就是冯老爷子辛辛苦苦攒下的名声。 这冯家族系这么多,说实话,当年一个比一个穷,像族老那样的是少数,前些年的时候,都是仰仗着冯老先生的荣光才慢慢把日子过好的。 冯老夫人当年执意嫁给冯老爷子,没少叫人背地里笑话,她丈夫从来不说什么,闷声挣了那样大的家业,叫那些人一个一个都闭上了嘴。 老夫人有三个儿子,长子生性怕事,做什么都束手束脚,读书有些门道,但是性格拘束了,最终也难成大器的。 三子最不像她,天生就不爱读书也不喜欢练武,就爱看些鬼怪话本,整日赖在家里。 唯有二子冯秉奇,生得最像冯老先生,也有上进心。 那时冯老先生去世了,冯家开始走下坡路,老夫人怎么能看着自己丈夫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一点点坐吃山空,她觉得自己是没错的,尽心尽力地抚养二子,好叫他撑起门楣。 冯老夫人最爱这个二子,甚至有些忽略了其他两个儿子,有得必有失,冯老夫人以为自己不会后悔。 冯秉奇也争气,年纪轻轻就获封大将军,打了一场又一场的仗,旁人提起来都要说虎父无犬子。 冯老夫人这辈子觉得自己就靠丈夫和儿子,这两人叫她腰杆挺得直直的。 她也对得起早逝的丈夫,冯家她守住了。 谁知道到了老年,净是叫老天爷戏耍了一般。 冯秉奇虽然去世了,但是生前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叫人扒出来了,不管他当年是多么威风的少年英才,如今都是叫人踩到泥里去的叛国贼。 不只是他自己,还连累了一生清白的老将军,当年的功绩没人提起了,说得都是他当年兴许也这般勾结过乞明人。 冯清雅是她心尖尖上的女郎,老夫人觉得自己老了,不能叫冯秉奇唯一的女儿没个好前程,尽心尽力地为她筹谋。 谁知道她叫人哄骗几句,便巴巴地做起了卖国的事情。 冯老夫人把名声看做是命,其实冯秉奇当年去世的时候,元帝就要把这些罪名全堆到他身上去。 冯老夫人用尽了人脉,欠了好几个德高望重的族老人情,才叫他清清白白地离开。 如今都是一场空。 冯老夫人把那张状词收起来,现在的冯家就是个泥坑,一家人都没个好下场的。 冯清雅若是知道自己不是冯家的女儿,怕是还要撇清关系为自己脱罪呢。 哪里能这样轻易地放过她。 冯老夫人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心口绞痛,冯清雅还是个娃娃时候,冯老夫人就为她筹谋,觉得她是最像丈夫的,怕她无人教养在婚事上吃亏,舍下老脸算计了大媳妇,叫她安安分分把冯清雅抚养长大。 就为这个事情,她不知道挨了多少埋怨。 结果呢? 老夫人压住喉头的腥甜,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亡夫。 见阿瑶没有被吓到,陈通达压低了声音,“那老夫人吞了金以后,还叫身边的嬷嬷往宫里递了话。” 老夫人本想一根绳子把冯清雅也带走,但是觉得太便宜她了。 她一个假货,享受了冯家十几年最好的生活,和该和如今的冯家同生共死才是。 老夫人就是拿自己的性命,想着换冯家大房三房的安稳。 她还请求要把二房从冯家族谱上剔除。 冯家的冯老爷子,早先是实实在在打过乞明人的,如今这功绩无法取消,冯家功过相抵,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居家上下上至老人下至襁褓里的幼儿,都要流放。 冯清雅一个女郎,也跟着要流放到边疆苦寒之地,面刺罪奴二字,一辈子都无法脱身。 这路途遥远艰难,冯家上下又那样多的孩童,怕是还没到边疆就要死得七七八八。 老夫人恳求阿瑶,看在清清白白的冯老爷子的份上,给冯家留个活路。 这确实像是老夫人会做的事情。 阿瑶想起小时候,自己同华曼真拌过嘴,老夫人当时没说什么,她一个万事不管的人,回来就为了这两句拌嘴的话大发脾气,说她丢了冯家的脸面。 这样将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人,知道自己一直被蒙骗,那真是比死都难受,倒不如自己一死了之,为亏欠的大房三房谋个活路。 冯家大房三房确实无辜,阿瑶沉吟一会,叫陈通达去问问李淮修。 其中毕竟还有稚子,不如一家贬为庶人,三代不得入京。 这惩罚也算是很重了,百年若是没有特赦,怕是都与科举无缘了。 陈通达领命而去。 大殿里静悄悄的,一旁的侍女都垂首不说话,气氛有些沉寂。 袁文琪见阿瑶面上像是平静无波的样子,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我还有些怕你伤心呢。” 都是相处了十几年的亲人,虽说有过错,但是人就是这么奇怪,心里总是免不了有些伤感的。 阿瑶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很轻地叹了口气。 那也要相处了才有感情,她以往孤孤单单的,就是有些惆怅罢了。 阿瑶很轻地拍拍她的腿,找回了刚才的话题,“我是要好好说说你的,日后若是再这般轻骨头,你这两条腿都不够你折的。” 这次若不是方明清正巧巡视哪里,袁文琪这可要遭大罪的。 袁文琪小脸一红,摆摆手敷衍道:“会的会的。” 阿瑶暗自摇摇头。 · 这几日前朝后宫都渐渐步上正轨,徐州的人可就傻眼了。 皇后姓张,张家也是大元的一大世家,作为皇后的母族,前几年的时候也风风光光的,如今世道不同了,立刻就跟个乌龟似的缩起来了,生怕惹了李淮修的眼。 张皇后连连给张家写了好几封信,张家都避之不及,巴不得赶快撇清关系。 张家了无音讯,张皇后急的满嘴火泡,心里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要把她放弃了? 李淮修的人逐渐接手了京城,大周还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州,俱都交接的很快,唯有这徐州,离京城也不是特别的远,李淮修不知是什么态度,独独地绕过了这里。 徐州的人难免有种被孤立一般的感觉,如今的张皇后变成了前朝皇后,这些跟着待在徐州的人自然是前朝旧臣,不知道新朝对这批人是什么态度,心里就跟揣着事情一样不上不下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少有真心想跟着张皇后的,徐州势弱不说,这太子也是个混不吝的,未来的下场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 这批人都恨不得能立刻回了京城,好向新帝投诚,再为自家谋个打算。 张皇后哪里肯,她如今身边就只有徐王的一万兵力,这些人若是走了,那她才真是完了。 于是一咬牙,叫人封了城,不许人外出。 这些世家起先还坐得住,后来慢慢就开始躁动了。 张皇后自个还痴心妄想光复大元,坐着皇太后的美梦,但是他们不愿意跟着心惊胆战啊。 徐州至此就大乱小乱不断,有人想出去有人拦着,一边还战战兢兢地生怕京城出兵来收复。 李淮修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与他们大周有仇的是元帝,以及元帝身旁的那些帮凶。 如今元帝死了,那些奸臣也叫李淮修一一清算,剩下的都是些不好处置的妇孺。 比如说元帝的后宫。 这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有些甚至都不是自愿入宫的,李淮修自然不会迁怒到她们身上去,都妥善安置了。 剩下的就是元帝的子女,二皇子叫永王抹了脖子,大皇子还在徐州醉生梦死。 宫里如今都是些平日里无人关注的公主,算来算去,加上兵变夭折的,京城里一共还有三个公主健在。 李淮修也是为了安抚前朝旧臣的心,没为难她们,依旧称公主,还留在宫中的也迁出府去。 每年拨些银钱,堵了那些旧臣的嘴。 前朝的解决完了,李淮修就开始封赏身边的老人。 袁文琪的父亲就获封从二品镖旗大将军,举家搬迁进京城,他如今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就是有人知道他先前是个杀猪佬出身的也无人敢看轻他。 袁家一子一女,都成了香饽饽。 袁文琪此番躲进来,就是为了躲她母亲。 “我娘真是疯了,攒了这么高一个册子,要我相看。” 袁文琪抬手比了比,小半个手掌高了。 “盲婚哑嫁的,我才不愿意呢。” 她如今也是个思春的少女了,不再像以往那般将就着。 阿瑶不好说什么,叫她自个待够了就回自个家去。 她如今月份大了,但是也忙着呢,没时间听她整日噼里啪啦地讲话。 李淮修安抚前朝,那些女人间的事情自然就落到阿瑶头上了。 这日就在御花园里开了个赏秋宴。 今年的天气格外不好,夏天还未到就热得像是入了三伏天,这堪堪入秋的时候,又冷得不像秋日。 其实这个天气,哪里有什么好赏的。 御花园里也没什么稀奇景色,这群人还是巴巴地赞叹了那院子里的桂花开得好,阿瑶打眼一看过去,这桂花都没开几朵,也是为难这群人了。 众人不管是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只知道阿瑶如今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且不说她是后宫之主,正正经经地母仪天下的人,那肚子里还揣着龙种呢。 宴会开的不早,一行人都弯着腰道皇后娘娘金安,阿瑶抬抬手,就起身在席上坐下。 大公主仍是最捧着阿瑶的,她今个着了件桃色的对襟小袄,衣着打扮比以往低调一些。 不管李淮修如何优待她们这些前朝旧人,大公主心里明白,这都是看在她们安分的情况下。 若是大公主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这京城里无声无息地少一个人也是件易事。 因此她很识时务,作风低调了不少 “娘娘这肚子,月份怕是有些大了吧?” 大公主笑眯眯的。 阿瑶点点头,她今日穿着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身上盖着件软毛披风。 皇后太过年轻,如今也没有二十,眉眼如画,面上只染了些口脂,一颦一笑都说不出的动人。 身份地位最是养人气质的,皇后年纪虽小,但是想必是十分受宠,身上都带着股叫人不敢轻视的气场,抬抬眼睛就叫这群大妇矮了矮身子。 “快六个月了。” 阿瑶抚了抚肚子,她身子越来越重,做什么都十分地懒散。 大公主眯了眯眼睛,“本宫看啊,这多半是个金尊玉贵的小皇子。” 席上的人不管看不看得出来,都笑着迎合两句。 阿瑶虽然得了天子一段时间独宠,但是她出身复杂,如今的母家冯老家虽也受了封赏,但是终究底蕴不足,阿瑶若是想要巩固地位,势必是要生个小皇子。 天子看着是个专心朝政的人,如今后宫也就皇后一枝花,但是难保日后不会有新人进来,这些人不知道天子态度,是贸然不敢站队的。 就盼着若是皇后能一举得男,这事情就好办多了。 嫡长子,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的了。 阿瑶知道这些人心里想着什么,倒是没反驳,只笑道:“随缘就好,本宫是皇子公主都爱重的。” “皇子公主都必定像皇后娘娘一样聪慧灵敏,是有大福气的。” 剩下的人又恭维几句,接着也默契地不再提这个话头。 阿瑶今个不是来受吹捧的,主要还是为了叫这些大妇安心。 这里几乎都是世家大妇,前些日子李淮修砍了世家不少权利,底下颇有些人心惶惶的意味,不知道天子此番是什么意思。 世家势大,若是任其发展下去,日后恐怕难以管束,迟早生乱。 如今李淮修刚刚继位,就是要在这些世家都摸不清套路的时候快刀斩乱麻。 阿瑶弯了弯唇,看着叫人觉得很和气,“那荣善堂如今也是办的风生水起,其中少不了各位夫人的慷慨解囊,本宫在这里向各位夫人道声谢了。” 众夫人纷纷起身福身,口中称不敢。 阿瑶受了礼才叫她们坐下,眼神在这些夫人面上扫了一圈,阿瑶笑了笑,缓缓道:“本宫就想,要给夫人们一些奖赏,这样好善乐施的事情,以后也得多做才是。” 底下人都摸不清皇后这是要做什么,也不敢同旁边的人打眉眼官司,因此都有些惶惶的意味,口称不敢不敢。 阿瑶抬抬手,一旁就有侍女端了托盘来,“本宫觉着钱财一物太过俗气,不如给夫人们加加封号,也好叫面上有光。” 夫人们面面相觑,回过神来就跪地拜谢。 这是要加浩命的意思啊,如今一家只准有一个浩命夫人,可谁家中没个婆母的,不管丈夫如何争气,婆母都是浩命加身,她们天生地就矮一截,只得等婆母过世了,才有机会做一做浩命夫人。 如今到叫阿瑶一齐封赏了,不管阿瑶打得是什么主意,这情她们都领的心甘情愿。 又是跪又是拜的,折腾了好一会。 阿瑶如今不用做哪些跪拜之事,但是这么看着也够累人的。 席上话题转了半天,阿瑶又看向坐在下首的秦氏,处理这宴会的第二件事情了。 “你家的那个淳娘子呢,今日怎么没见她?” 这些能同阿瑶坐在一个席上的妇人们,都是一家大妇,正正经经接了帖子才有资格坐在这,有的带了家中的女郎来想着要在皇后面前露个面,也是不能进来的,要得皇后召见才有资格入这席上来。 若是皇后不召见,那女郎也只能一直守在殿外了。 秦氏连忙起身回话,“云姐儿在外间候着,娘娘可是要见一见?” 阿瑶于是叫拂冬去把人带进来。 今个这事也是同淳府有共识的,李淮修登基以后,李戾获封蜀王,封地就在蜀州,离京城半个月的路程,是个富饶又事少的封地。 李戾或许不久以后就要前往封地,他自然要解决一番终生大事。 前几日,阿瑶把他召来一问,“你喜不喜欢淳娘子。” 阿瑶已经有些摸准他的脉门了,不这样直白地问他,他是听不懂的。 李戾叹了口气,半晌没说话,一双黑乎乎的眼睛有些迟疑,“我是不是要同她成婚了。” 阿瑶见他一脸担惊受怕的样子有些好笑,比起淳娘子,他倒像个姑娘了。 “也不一定,看你们是怎么想的。” “大哥若是喜欢淳娘子,淳娘子也喜欢大哥,那你们自然就能成婚了。” 阿瑶这样解释道,语罢,又问了他一遍。 “大哥喜欢淳娘子吗?” 李戾皱了皱眉,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男人表情有些严肃,沉吟道:“不好说。” 阿瑶一愣,“怎么就不好说了?” 李戾生得高,坐的椅子矮一截也能平视阿瑶。 男人认真道:“我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还不认识她。” “难不成她不好看,你就不喜欢她了?” 阿瑶没看出来,他还是个看脸的。 李戾有些嫌弃地看了阿瑶一眼,语气酷酷道:“这是两码事。” 阿瑶叫他说得抿着唇笑,“大哥好好想想就是了。” 李戾心里该是有些忧虑的,他坐在椅子上仰了仰头,一张英俊的面上浮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天真的表情,但是他的眼神又很清明,湿润润的。 他看看窗外,叹口气,看看阿瑶,又叹了口气。 阿瑶见他愁眉苦脸的,也学着他叹了口气。 “你想不想看她长什么样子?” 李戾歪了歪脑袋,眼神不四处看了,也不叹气了,末了,忽然有些害羞地垂了一下头。 长长的睫毛覆在面上,一抖一抖的。 阿瑶明白了,同一旁的柳嬷嬷相视一笑。 李戾像个待嫁的姑娘,喜欢不喜欢,都是不会放在嘴边的。 李戾慢悠悠地出了宫,他如今当了蜀王,就不再去大街上巡逻了。 可淳娘子就给他写信,说第二日还在那里等他。 李戾就换上行头,自己一个人去巡逻。 他长得人高马大,穿着一身玄色的广袖长袍,骑在一匹汗血宝马上,英俊的同时又有一股呆呆的味道,叫人一看就觉得钱多很好骗。 但是又莫名地,带着一股高人一等的气质,他眼神一撇,叫许多人看着看着就避而远之。 整整一条长街,他只巡酒楼门口,叫客人远远看着不敢进来,酒楼的老板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见他打扮尊贵就知道惹不起,不敢赶她走。 于是嘱咐了小二的,见他来了就往门前泼水。 李戾对于这样的事情,是默认不是针对自己的,每次都施施然地让开,那小二的泼完了再慢悠悠地回来,还冲小二的点点头。 后来叫淳娘子撞见了一会,这酒楼的老板就悄无声息地换了人,见了李戾还要奉上烧鸡,叫他舒舒服服地等着。 淳娘子照旧坐在二楼的窗口,穿着湖绿色的长裙,带着面纱看他巡街。 时不时叫丫鬟给他端茶送水,很是体贴。 有一日淳娘子忽然问他冷不冷。 李戾于是莫名其妙地就去了酒楼。 淳娘子喂他两杯热酒,李戾就晕乎乎的了。 淳娘子好像是笑了的,还问李戾她是不是长高了一些。 李戾仰着头,一板一眼地说应该是没有的。 末了还认真道:“淳娘子,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很少有人能长得和我一样高。” 淳娘子的丫鬟忽然笑了一声,但是淳娘子不笑了,也不说话了。 李戾时不时歪头看看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淳娘子坐到他身边,问他愿不愿意娶她。 李戾晕乎乎地要往旁边坐,但是叫淳娘子牵住了手。 李戾像是叫人拿绳子捆了手,有些惊恐地看着淳娘子,磕磕绊绊地说,“你把我抓住了!” 淳娘子叫他弄得也有好笑。 女孩缓了缓,一双杏眼望着他,平静道:“你被我抓住了,你完蛋了。” 两家人就这么定下了,只待挑个时候叫阿瑶赐婚。 商量来商量去,就定在了今个宴席上,日子近,也体面。 淳云叫人领着进了内殿,她没带面纱,一张秀气的面上几乎看不出痕迹,跪在大殿中央给阿瑶问了礼。 一旁的人有猜到阿瑶意思的,也有摸不着头脑的。 阿瑶就叫司琴扶她起来,态度很和善,柔声道:“你走近些本宫瞧瞧。” 淳云就上前一些,阿瑶拉着她的手,说了许多赞赏她的话,末了像是忽然想起来一样,“蜀王如今也未婚娶,依本宫看,这两人倒是十分地相配。” 一旁的人自然都迎合她的话,完全忘记了前几日还在说淳家娘子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阿瑶就顺势赐了婚,叫两人快些开始走礼。 时间一晃就过去好几个月,阿瑶深居简出,少在人前露面,她的身体要好好调养,尽量少受到外界的影响。 为了她的肚子,宫里的年宴都没有大办,宫中几个月都不事声乐。 阿瑶已经有孕八个月了,肚子同人家足月的一样大。 龙凤(大结局) 龙凤(大结局) 生养的孕妇处处不便,怀着双胎就更要不易一些。 阿瑶如今已经八个月了,肚子该是很大的,但是倒是稀奇,也许是徐娘子调养的好,孩子养得有数一些,她白生生的肚子同平常孕妇是差不多的,只略大一些。 阿瑶常常怀疑自己只怀了一个宝宝,但是胎动的动静做不得假,确实不是一个小娃娃能闹出来的。 “会不会孩子都养得体弱? 不然为何只有这样一点?” 若是一个孩子长得这样大,那着实是养得过好了,但是两个孩子一齐也才这样大,就叫阿瑶疑心是不是自己吃少了,叫两个孩子长得不好。 阿瑶自己体弱,吃了不少亏,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这样。 徐娘子早早地就注意着她的饮食,自然不会把小孩养得不健康,叫她放宽心,孩子都养得好好的,不一定是要大才是身体好。 阿瑶后来也放心了,因为孩子胎动的很频繁,看着确实很健康,她有时觉得好玩,叫李淮修也挨着肚子碰一碰。 男人坐在床边,就很轻地挨一下她的小腹。 如今天气渐渐又热了起来,宫人们脱下棉服,换上了轻便的单衣。 阿瑶最是怕热,宫里起了八个冰盆。 经过去年的大旱,这天气就成了百姓心里的一个坎,到了冬天,不管男女老少,都去护城河里拉冰,储藏在自家地窖里。 钦天监的人年前的时候算了一卦,总之是些什么掉书袋子的好话,但是很能安百姓的心。 好在眼看入了夏,温度也不像去年那般猛升,热虽热,但是热得叫人安心,起码粮食不会遭殃了。 百姓对于改朝换代是没什么感觉的,如今还觉得新皇是天命所归,不然为何一登基就叫天下太平,风调雨顺。 这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几方博弈,百姓是看不见的。 今年年景好,阿瑶用起冰来就不加节制,倒比以往更怕热的样子。 李淮修有时觉得用多了不好,可挨一挨她的手脚,又很热乎。 于是也不管了,叫她舒服就好。 唯有柳嬷嬷,见她睡在冰边上就要上前搭个毯子,生怕她冷着了。 好在后来徐娘子说孕妇确实怕热一些,不然柳嬷嬷要担心地夜里都睡不着觉,唯恐她出了差错。 阿瑶这些日子也十分的清闲,她本就疲懒,如今更是一日下不了几回床,闭了宫门,很少见客。 李淮修后宫空虚,柳嬷嬷也分担了许多宫务,因此阿瑶虽说是后宫之主,但是还没有在淮王府的时候忙碌。 宫里是平平静静的,可宫外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呢。 皇后不见客,自然有其他的办法叫她记起自个。 阿瑶自从入了宫,宫外想方设法塞进来的物件就没少过。 今个就有冯老家送来的一箱梅子,如今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就是图个新鲜和稀罕。 阿瑶看着吃了几个,就叫身边的宫女往冯家送赏。 她既然记在了冯老家名下,自然是要同冯家延续感情的,不说什么保障之类的话,就是日后两个孩子也有个母家。 如今的冯老可谓是春风得意,不管阿瑶肚子揣着的是男是女,他都是天子长子长女的外祖父,先不说是不是亲生的,皇后娘娘认那就是好的。 天子如今对皇后连连封赏,皇后的母族自然也是,起先那个冯家已经无人敢提了,虽然都心知肚明这皇后究竟是出身哪家哪户,但是天子不认,底下就没人敢认。 冯老家越是叫人捧着,就越是想同阿瑶亲近,一家子都清醒的很,知道自个这热灶是怎么烧起来的,平日里也越加约束府上,绝不给娘娘惹麻烦。 还有些心思巧的,攀不上皇后的门槛,别出心裁地送好处。 阿瑶在京城里有许些铺子,做些日常营生,她这些日子没有心思打理,就托给了舅舅王兴业。 几件卖个纸笔的书谱,一个月进账竟然有接近上万两银子。 阿瑶看着这账本,有些明白以往的舒国舅为何那样猖狂了,明里暗里地有人送银子,日子久了难免就心大了。 正巧王家也递了牌子,阿瑶一想,索性就准了。 这日下午王老夫人和儿媳许氏就进了宫。 阿瑶对于这个外祖母都没什么感觉,当初在王家待的时日太短了,现在想起来也只记得老夫人脾气不好,待她却很慈祥,她是过得是很高兴的。 阿瑶在正殿接见她们。 王家商户出身,且朝中有规定,商人子女不得入仕,所以一家子都是白身,几辈子都没有能进皇宫的人,就是一生见了不少世面的老夫人,心里都有些打鼓。 跟着不辞言笑的宫女穿过长长的宫廊,路上遇见的宫人少有笑颜,俱都面色平和,脚步很轻,礼仪像是那尺子画出来的。 这样大的一个皇宫,走了小半个时辰,一点除了脚步声以外的声音都没有,这种肃穆的气氛叫婆媳二人心头都有些发沉。 过了好几个宫门才见到阿瑶的太和殿,叫一个笑容可亲的大宫女领着进了内殿,外边已然是叫人汗流浃背的天气,里边却凉快的像是春日,两人俱都浑身一轻,见了阿瑶就口称皇后娘娘,跪地行大礼。 王老夫人这样大的年纪,哪里能叫她跪,一旁的拂冬连忙扶起两人,叫阿瑶只受了半礼。 老夫人同许氏坐在了下首的高脚椅上,宫女轻手轻脚地奉上茶水。 老夫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牡丹花纹细锦衣,笑容慈祥可亲,手心都出了些汗,“娘娘许久不见,瞧着像是与以往不同了许多?” 祖孙二人细算起来快要十年没见过了,自然是有许多不同的。 阿瑶点点头,见底下两人俱都很紧张的样子,语气就放缓许多,“本宫现在双身子,确实是与往常不太一样的。” 殿里的人俱都笑了起来,一旁的宫女也说几句玩笑话,老夫人同许氏慢慢也放松了许多。 老夫人如今年近六十了,看着身子骨还是很硬朗,上下打量了阿瑶一会,就道:“娘娘这有八个月了? 该是月底就要生产?” 确实是月底就要生产,徐娘子日日诊脉,说是最迟就这个月底,仔细一算也不过七八天了。 阿瑶说是的,老夫人就讲了许多生产要注意的事情,其实阿瑶身边不缺知道的人,但是还是很认真地听。 “这乳母可要好好地挑,中间有的是门道。” 老夫人眼中的关切做不得假。 阿瑶就很耐心地说都备好了,柳嬷嬷在她刚诊出脉象的时候就开始搜罗,产房大夫什么都安排好了,乳母挑了十几个,总归是要用上最好的。 几人又坐在一起话了会家常,许氏是个腼腆性子,最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提起那几个书画铺子,“相公原本不准备收的,可那些子达官贵人的,草民们不好得罪,只能都收下了。” 许氏说着有些难堪地低下头。 他们商人出身,那些人就是送银子也没个好脸色,他们受了欺辱不说,就怕带累了娘娘的名声。 阿瑶见她的脸色就心里有数了,只说日后若是有人还是这般,尽管推拒了,有何事情她来担着。 许氏连连点头,说日后必不会再给娘娘添麻烦。 阿瑶叫她不要这样紧张,“一个铺子罢了,不开也是可以的。” 许氏苦笑一声,“叫娘娘费心了。” 老夫人见这事过了,沉吟一会,就望着阿瑶,“老身这次来啊,不是为了给娘娘添堵的,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女儿,有些话要带给娘娘,娘娘若是不愿意听,老身就不讲了。” 阿瑶抿了抿唇,手里的团扇下意识地盖住了面颊,半晌才说可以。 老夫人就给了阿瑶一封信。 王氏如今随着冯璟喻一起回了江南,冯璟喻被拨了官职不再能入仕,就打理冯家剩下的家业,他也不是个有宏图大志的人,这么过倒也安逸,也有好好教育后代,以期能有得到恩典重返恩科的一天。 冯秉怀在徐州回不来,因为若是回来了也要被削职的,他自然是不愿意回来,可在徐州过得也不好,身上的财物就要用光了,还遭人明里暗里的排挤,毕竟他同京城里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王氏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她原本不愿意离开京城,想着找阿瑶求求情,但是阿瑶连见都不见她。 王氏这辈子都活的浑浑噩噩,如今以往最看重的声名利禄都没了,只能窝在江南的一间两进的小院里,不说以往安逸富贵的生活了,还倒要被人踩一脚。 她以前在江南有个大善人的名声,少有她那样把别人的女儿当个宝的。 现在好了,她尽心教养的隔房女儿成了个叛国贼,她还薄待自己的亲女,如今金尊玉贵的皇后娘娘,弄得皇后娘娘不认这门亲了。 王氏的社交圈子算是彻底崩盘,走出去都要叫以往那些看不上的人唾弃。 她整日以泪洗面,过得恍恍惚惚的,越发觉得自己错了,人都有些疯魔了。 于是再不能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老夫人和冯清雅,王氏还见人就说如今的皇后娘娘是她的女儿,是她生的娇女。 旁人就要反驳,说皇后娘娘是冯老家的孙女,同她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这叫王氏听起来就心如刀绞,行事作风渐渐也不太正常了。 平日里见了个不到膝间的小姑娘,心里就一阵酸软,恍惚地叫一声阿瑶,说到娘这里来,娘带你走。 王氏清醒过来就恨自己,当年老夫人态度强硬,说天高皇帝远,若是两个女孩都带走,她苛待了雅姐儿,谁也不知道的。 王氏要是执意连阿瑶也带走,就干脆留下来,放冯秉怀一个人去江南。 王氏当年胆怯了,现在就恨自己为何就不能大着胆子反抗一把,就这么把她的小娃娃一个人丢在了京城。 那么小的一个娃娃,是怎么长大的呢? 媳妇刘氏整日看她不顺眼,王氏也不想争论,后来干脆搬进一个小佛堂,整日吃斋念佛,祈祷佛祖保佑阿瑶母子均安,没过几个月就瘦骨嶙峋,形若枯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时日不多了。 她在信上也没说别的,王氏就是要同阿瑶道歉。 说当年娘亲错了,若是能再来一次,她必然要带小阿瑶一起走的。 说阿瑶是个惹人喜爱的小娘子,娘亲也是爱得不得了的。 做梦都要捏捏她软乎乎的小手,挨挨她红扑扑的脸蛋,替她擦一擦眼泪,把她搂在怀里哄她睡觉。 王氏是个母亲,怎么可能没想过孩子,只是思念无处安放,最后都一股脑花在了冯清雅身上,觉得这样就能麻痹自己。 阿瑶当时没说什么,面色平静地送走了老夫人同刘氏,夜里洗漱了,还是忍不住躲在李淮修怀里掉了两滴眼泪。 不为别的,就为那个曾经在夜里偷偷擦眼泪的小姑娘。 她心里也暗自怀疑过,是不是自己不够好,不够乖巧,生得不够可爱,娘亲才不肯带自己一起走。 她小小的一个人,夜里总是想娘亲,一个人抿着小嘴掉眼泪。 小阿瑶自己哄自己,坐在床头喂自己吃颗糖,酡红的面颊吃得鼓起来。 白生生的手里捏着两个糖,这么多糖,还是边吃边掉眼泪。 阿瑶不会原谅王氏,但是替当年那个小阿瑶感到宽慰。 李淮修倚在床头看书,见她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伸手在她脸上揉了一把,湿湿热热的。 男人把把书放在一旁,把阿瑶往上抱一些。 李淮修托着她柔软的脸腮,看她一会,男人声音很轻,“你做什么?” 阿瑶在他手心把眼泪擦干了,脸颊贴在他胸口,语气有些怔怔的,“哥哥,我日后肯定是个好娘亲。” “什么都要给她最好的,她是我的宝贝。” 阿瑶知道自己有些是在补偿当年那个小女娃。 李淮修嗯了一声,他大概知道是王氏的事情。 男人抚着她的脊背,叫她心里舒畅一些。 阿瑶就伏在他怀里,烛光把她的面颊照出一种玉质的昏黄,看着细腻又柔软。 李淮修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有一种很柔软的情绪,叫他下意识捏了捏女孩的脊背,想要她更紧密地依在自己怀里。 男人一只手很轻地托着她的肚子,垂着眼睛,很仔细地看着她。 自从阿瑶月份大了以后,两人就很少亲近,李淮修觉得自己手重,并不是很敢挨她,大多坐在床边守着她。 阿瑶睡着前他看一本书,醒来他就换了一本,男人不说话,但是一直都在。 李淮修许久没有这样认真地看着她了。 阿瑶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眉眼彻底长开了,比起以往的青涩稚嫩,多了丝母性的柔美,叫她整个人看着很柔和。 李淮修试着把母亲这个词同阿瑶联系起来,这叫他垂着眼睛怔了怔。 他见过哭泣的阿瑶,见过笑得抿唇的阿瑶,见过红着面颊低低地喘着气的阿瑶。 李淮修没有见过做母亲的阿瑶,他只是想象了一下,心里就泛起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李淮修理不清楚,没有发觉自己看着阿瑶的眼神爱怜又柔软。 阿瑶自己感受到了,抬手摸摸他的脸,很温柔地看着他,“哥哥,我会是个好娘亲吗?” 李淮修回过神来,亲亲她的手背,想了想,道:“你是我的宝贝。” “宝贝什么都会是最好的。” 男人面色平静,语气却是不由自主地柔和了。 他垂着眼睛看着阿瑶,一只手捏捏她的脸腮,像是在许诺,“哥哥爱惜你,什么都想给你。” 阿瑶心里酸酸软软的,她红着脸,语气很轻,“哥哥,你也是我的宝贝。” 阿瑶像李淮修爱怜她一样,也很爱怜李淮修,但是现在莫名地羞于出口,且她觉得李淮修知道的。 李淮修果然是知道的,而且该是很喜欢被宝贝与怜爱的。 因为他很珍爱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这日夜里,阿瑶生产了。 李淮修不进产房,他知道自己在那反而碍事。 男人只在殿外守着,现在刚过子时,宫里的灯笼照亮了半边天,他的影子叫灯笼拉的长长的。 宫里的天是四方的,李淮修以往注意不到,现在倒是看得很清楚。 他手里握着枚玉佩,一下一下地握。 殿里有宫人们急匆匆的脚步声,柳嬷嬷大声地说着什么,还有阿瑶仿佛很痛苦的低吟。 李淮修呼了口气,他闻到细微的血腥气,莫名地觉得空气稀薄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房里传来啼哭声,众人急促的脚步变得平稳,殿里殿外进进出出的。 李淮修像是个局外人。 一旁有个小太监,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站在一旁的天子。 太监说大喜,娘娘诞下龙凤祥瑞。 李淮修握着玉佩的手松开,他点点头,面色沉静,叫人看赏。 宫人们面上俱都喜气洋洋,李淮修进了产房,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阿瑶无声无息地躺在高床上,面色惨白,与一旁喜气洋洋的场景仿佛是两个世界。 这仿佛也是个局外人。 李淮修坐在她身边,拨了拨她面上的发丝,很安静地听着她的呼吸。 男人这样听了一会,终于确定她很好地活着,于是有种灵魂回归躯体的感觉。 过了许久,柳嬷嬷抱着小孩叫他看。 李淮修这才回过神来,他握了握阿瑶的手腕,发觉自己背后汗津津的。 柳嬷嬷眼眶都是红的,语气却是喜悦的,柔声道:“主子看,小主子,是不是同娘娘一个样? 生得多漂亮啊。” 李淮修下意识嗯了一声,他接着侧头看了一眼,面色也慢慢柔和起来。 男人听见自己放得很轻的声音,他说是的,和我的宝贝一个模样。 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 庆王府上办春日宴,收了请柬的人家都带着自家的适龄晚辈去赴会了。 这春日宴一年办一次,明面上是赏花品春,暗地里是公子同女郎相看的位处,虽说不为赏花,但到底有个风雅的名头,带着男女的小心思,叫这京城的权贵子女年年不落地赴宴。 按理说,这同阿瑶是没什么关系的。 她出身商户,家中皆是白身,手伸到天上去也攀不上也宴席。 但是阿瑶有个嫁给庆王做侧妃的堂姐,前几日送了张帖子来,要叫阿瑶来这宴席走一遭。 堂姐名叫冯缘,去年被庆王纳进了府里,庆王风雅瞧不上商户人家,冯缘不敢有异议,于是同家中来往越加生疏,但是心里还是惦记着娘家,时不时想着帮衬一把。 这次就是为了阿瑶的婚事,想着要给阿瑶抬抬身价,日后找个好些的人家。 大周朝里商户最叫人看不起,家中男子都不得科举,阿瑶若是嫁了人,也只得嫁个商户之子,生意做得再大,日后还是要叫人看轻。 若是去了庆王的宴席,有了这个名头,说亲都好说一些,日后说不定能嫁个秀才人家,从此脱了这身铜臭味,当那清清白白的秀才娘子去。 若是秀才争口气,说不定还能成官娘子呢,叫全家都直起腰杆来。 庆王侧妃也不是无的放矢,实在是阿瑶一张面皮生得好,这胡同巷子里没有比她长相秀美的,男人见了都得怔神,若是名声再好一些,沾沾那春日宴的名头,秀才娘子哪里做不得? 再说阿瑶自个,她知道堂姐是一番好意,怕她婚事不好说,但是说实话还是不太愿意去的。 她虽然生得有两分标志,但是总觉得那大户人家的下人说不定都比她好看,且若是去了那宴席上丢了丑,她自己不在乎,连累了堂姐可怎生是好。 王氏把过年做得衣裳翻找出来,虽说穿过两次,但是打理的精细,还是八成新的样子。 冯缘原本想着送两身漂亮衣裳,但是怕惹了王妃的眼,终究是不敢的。 这是件石榴红的百褶长裙,上身一件对襟小袄,往小娘子身上这么一穿,腰肢掐得极细,胸前又鼓鼓囊囊的,聘聘婷婷往人跟前一站,真是叫人丢魂。 王氏看得高兴,又不由叹口气,“若是我儿生在那大户人家里,便是侯爷都嫁得,何苦这样筹谋。” 阿瑶抿着唇笑,乌溜溜的眸子泛着水光,“娘亲可别这样,咱们家也好着呢,旁人人家也做不了这样的新衣裳。” 阿瑶说得是实话,她家中虽然经商叫人瞧不起,但是自小就从未短多她的吃穿,比旁的什么秀才家的小娘子过得舒服多了。 王氏不再说话,眼里也是欣慰的。 她娘家就是经商的,自小叫人轻视惯了,这才想叫女儿定要嫁个秀才,不说读出个什么名堂,好歹能叫他们一家子沾沾文气。 阿瑶收拾好了,王氏又把自个嫁妆里的一把蜀丝团扇拿出来,手柄都是玉制的,看着精贵的很。 阿瑶连连摆手,“可别叫我弄坏了。” 王氏嫁妆里物件不多,这就是个稀奇的。 王氏非要她拿着,“出门在外,总要有个压身板的!” 阿瑶推拒不得,只好带着了。 走时还把自个装着蜜饯的小香囊系在腰上,王氏看得只皱眉,还是没说什么。 兄长赶来一辆乌顶小马车,阿瑶出了院子都是大街,一闪身就上去了。 一旁是家卖豆腐的,那家婆娘特别嘴碎,“你家阿瑶这是去做什么? 穿得这样体面,莫不是同她缘姐儿一个样,又攀上高枝了?” 那唇红齿白的小样,真真是迷死个人了,指不定比缘姐儿还有出息呢。 王氏一翻白眼,拿后脑勺对她,“你这豆腐迟早点坏,话忒多了。” 阿瑶坐在马车上,歪着脑袋新奇地看了一圈,“长兄,这该是刘铺头家的轿子吧,看着真新。” 冯璟喻应了一声,笑道:“还要了我几个铜板。” 这马车比那些便宜的马车精致一些,是刘铺头为了娶媳妇买的,车上还有个小案,阿瑶并不敢乱碰。 坏了都是要赔的,阿瑶只拿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看,天气有些热了,她小脸慢慢就红扑扑的。 “长兄,待我多编几个络子,就能给你换匹马了,你日后跑货都方便一些。” 冯家坐运货生意,府上还算富足,一月进账将近十两银子。 过得算是舒坦日子,但是冯璟喻常常出去跑货,那匹老马腿都要走瘸了。 现在天气这样热,在外边跑货,人也受罪,马也受罪。 冯璟喻说好,末了又笑,“你编络子能挣几个银两,自己花用吧。” 马车很快到了长庆街,这一条街都是庆王府的外墙,阿瑶平日里出门也走不到这边来,因此一见这高大肃穆的庆王府就愣了愣。 阿瑶心里忽然又有些退却了,倒不是她害怕,就是这样一个高门大户,光是看看就是知道里边是泼天的富贵,她进去了,真能讨得了好吗? 但是缘姐儿早早向王妃请了命,阿瑶今个若是不去,可就是落了王妃的面子。 阿瑶踌躇一会,到底还是去了。 门房边上站着的该是缘姐儿身边的人,一见了阿瑶眼中就闪过一抹惊艳,笑道:“是二娘子吧?” 这是个面容可亲的大丫鬟,名叫琴音。 阿瑶抿着唇点点头,口称琴音姐姐。 琴音坦然地受了,迎着她往府里去,“二娘子一会就在偏厅呆着,隔壁是女郎歇息的地方,小娘子别去看热闹惊扰了贵人。” 阿瑶说好,垂着脸颊跟着琴音往屋里去,一路上遇见的下人都不出声,依稀穿过了数不清的长廊,走得脚都发麻了,才堪堪进了内院。 她早就猜到了自个不会进宴席,这会心里也没有落差,乖巧地就应下了。 她这幅沉静的样子,到叫琴音高看她几眼。 “今个太子也要来,府上到处都是守卫,姑娘也要注意着,别叫这些守卫冲撞了。” 琴音又多提点了一句。 太子如今二十过了,宫里还没个知心的人,皇后娘娘可不就急了,知道今个要开春日宴,说这席上决不能缺了太子。 太子不好拒绝,到底是应下要来了。 府上原本就铆足了劲要办宴席,这下听闻太子要来,更是全府都紧着皮子,只恨不能处处周到。 阿瑶被带到偏厅里,说是偏厅,依旧装饰的华丽高贵,里头的一应摆件阿瑶见都没见过,更别提屋里虽说没有主子,但是都摆着碎冰,真真是凉快极了。 阿瑶心里感叹这王府阔气,拿着扇子端正地坐着,腿脚并在一起,绝不乱碰东西。 琴音见她安分便独自离去了,她根本就不是缘侧妃身边的人,不过是王妃怕这小娘子是个不安分的,毁了今个的宴席,这才叫她来敲打一番。 好在这小娘子生得漂亮,脑瓜也漂亮,知道不惹事。 琴音走后,只留下两个嬷嬷守在门前,屋里静悄悄的。 这偏厅里还有地毯,阿瑶小心地用用力,绣鞋就陷在这软塌塌的地毯里,屋里的摆件是外头人家嫁女才舍得用的红乌木,在这成套成套的摆着,中间隔着一扇八尺高的玉扇屏风,漂亮又精巧。 阿瑶只随意地打量了几眼就不再看了,乖巧地坐在软塌上。 她是用不上这些精贵物件的,只等什么时候王妃召见她了,她去请个安,而后便可归家去了。 阿瑶还有些出神,觉得自己还是占了便宜的,天生有张好相貌,今个走了这么一遭,城西那家的秀才郎也是嫁得的。 阿瑶没见过那个据说才高八斗的秀才,但是他们那条街的小娘子都想嫁,那应该就是个好的,阿瑶觉得自己若能嫁给他,日后不说能叫家里的人少挨些轻视,那秀才读了书应该也是个精明的,不至于叫她平日里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时间过得很快,这偏厅中间一个鎏金小香炉燃着,软塌也实在是软,滑溜溜的料子,阿瑶昏昏欲睡又不敢睡,悄悄从香囊里捡了两个蜜饯甜甜嘴。 蜜饯在嘴里转呀转,阿瑶白生生的脸颊上鼓出两个小包,她至少等了一个时辰,外头才传来些动静。 一道有些骄横的声音传来,“那华曼青真真是个贱人,明知道本郡主要穿石榴色,她还巴巴地来同本宫穿一个色,晦气极了。” 侍女推了门,躬着身子等主子进来,口中边道:“郡主貌美,穿什么都是胜过她的。” 柳甄郡主哼了一声,提着裙子踏进了偏厅,正要说话呢,一抬眼,同一个小娘子对上了眼神。 阿瑶知道有人进来了,早早地就过了屏风,听到这女子的身份,便福了福身子,口称郡主金安。 柳甄郡主皱了皱眉,把阿瑶上下一打量,原本眼中有两分忌惮,见她穿得料子低劣,一副寒酸的模样,心里便放下了。 “本郡主真是倒霉。” 柳甄拿一双凤眼瞟着阿瑶,也不说平身,“你是哪家的女郎?” 门口小院一直守着两个嬷嬷,闻言便躬身道,“是缘侧妃家中的姊妹,今个来赴宴的。” 柳甄郡主眼中闪过一抹厌恶,态度更恶劣一些,“不过商人出身,叫她攀上了姐夫已然够恶心了,这会又要把自己的妹妹也带着做那下贱勾当。” 这话说得实在不像一个闺阁女郎该说的话,一旁的丫鬟连连使眼色,身后一个小丫鬟便把两个嬷嬷请出去了。 “郡主不必和这样的人计较,免得给王妃惹麻烦。” 丫鬟扶着柳甄郡主往偏厅里走,“奴婢扶您进去换身漂亮衣裳,别叫这起子人脏了眼睛。” 阿瑶抿了抿唇,自个走到外间站着了。 她平日里也是个有气性的小姑娘,若是在外边遇见有人这样同她说话,阿瑶必然要与这小娘子拌嘴的,最好再给她一个脸瓜,叫她说这样脏的话。 但是阿瑶知道不能给冯缘惹麻烦,她一个小商户家的小娘子,得罪了一个郡主,那真是一家人都没有活路了。 柳甄郡主身旁的一个丫鬟见她站在外间,不由笑了笑,“姑娘还是去外边等着吧,我家主子不喜更衣时屋子里有不相干的人。” 阿瑶于是叫人礼貌地请出去了,雕着花纹的砖红高门轻轻合上,里头有女郎似有似无地说话声。 一股热浪扑到脸上,阿瑶叹了口气,她握了握腰间的蜜饯袋子,只能安慰自己别生气,日后都见不到的人。 屋子里的柳甄郡主越想越气,“她这幅狐媚样子,若是叫太子表哥见了,哪还得了!” 丫鬟在一旁深觉无奈,太子修身养性,身边从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哪里就简单地叫人狐媚了。 “郡主安心就是,她一个商户女子,日后顶了天做个叫主子解闷的玩意,你随意就可拿捏了。” 柳甄郡主换上身天蓝色的蜀锦长裙,往那镜子前一看,越看越不满意。 那商户女为何就肤色白皙,生得也漂亮,她穿这个蓝色,站在那商户女身边怕是要衬成丫鬟。 柳甄郡主突然一撇嘴,“皇后娘娘偏心杨家的人,也属意杨家人做太子妃,我如今要是不抓住这次机会叫太子表哥对我另眼相看,日后哪还比得过杨家人!” 这宴席上有任何旁的因素都不行,柳甄一转眼珠子,悄悄附到丫鬟耳边说了几句话。 丫鬟满脸为难,“郡主,这好歹是缘侧妃的家里人,若是出了差错,王妃怕是要生气。” 柳甄面色一变,“怎么,我的亲事还不如一个贱民重要吗?” 丫鬟无法,只得领命而去。 庆王府处处是景色,阿瑶站在门前,额上出了些细汗,越发显得她乌发雪肤,漂亮得招眼。 阿瑶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往前探,能沿着这鹅卵小道远远地看到庆王府的后花园,又大又漂亮,里头有贵人笑闹的声音,仆从们垂头规矩守礼,屏气凝神地守在园子外头。 阿瑶也像个下人一般站在外面,她看着里头热热闹闹的,心情突然低落下来。 阿瑶有些想家了。 这时屋子们突然被打开,方才的丫鬟笑眯眯地走出来,“姑娘,这偏厅叫我家郡主用了,我带姑娘去旁的地方歇息。” 阿瑶摇摇头,面上叫日头晒得发红,“我就在这等着也可。” 她没经历过这后宅之事,但是聪慧,知道不能跟着旁人乱走,琴音叫她在这,她再去个旁的地方,失礼不说,还不知要遇见什么呢。 “王妃想必很快就要召见我了,我见过王妃后便走的。” 阿瑶提起王妃,叫她们知道自己也是王妃的客人。 丫鬟也不劝,朝一旁使了使眼色,两个嬷嬷立刻拥上来,一个捂嘴一个抓手。 阿瑶没想到这样富贵的地方还有人做这般流氓行径,吓得一懵,反应过来就要叫人,结果脑后一痛,人就没了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听见那个丫鬟的声音,“就把她扔这小船上,待太子殿下离去了,你们二位再把她弄出来。” 两个嬷嬷连连称是,丫鬟于是自个走了,阿瑶就觉得自己被丢到了一个晃晃悠悠的物件上,身旁还有两个嬷嬷唠叨的声音。 阿瑶怕再被打晕过去,抿着唇不敢出声。 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个嬷嬷也走了,旁边安安静静的。 阿瑶这才敢吸了吸鼻子,觉得委屈极了。 这府上真的是面上看着光鲜亮丽,暗地里都是吃人的。 阿瑶难受了一会,就开始推这裹住自己的物件。 她摸索一会,觉得自己像是被装在一个麻袋里头了,头顶叫人系了个结,怎么也打不开。 阿瑶扑腾两下,弄得小船晃晃悠悠的,她心里害怕翻船,于是不敢挣扎了,开始在身上找起王氏的小扇来。 这是王氏最珍爱的嫁妆,往常只有出去吃席才舍得拿出来,阿瑶不想弄丢了。 麻袋里到处翻找了,什么都没有,这会已然是酉时,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阿瑶找了许久,她被系在这小小的麻袋里身子伸展不开,里头又憋闷,脸颊热得酡红,身上都汗湿了。 阿瑶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掉起了泪珠子。 她真真是再也不想来这个地方了,回她的胡同巷子里,这会王氏早就给她蒸了个软软的蛋羹,打着扇子叫她用吃食。 阿瑶揉了揉面颊,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子,小小一个团在一起。 天越来越黑,小湖上起了小风,阿瑶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心里难过极了。 她咬咬牙,腮帮子都鼓起来一些,这柳甄郡主真是个坏心眼的人,待她出去了,不管如何都要叫柳甄吃吃教训。 阿瑶想着又焉了,她一个小小的民女,柳甄一只指头都能按死她,且她现下都没有回去,也不知道王氏但不担心她。 没过一会岸边又传来脚步声,阿瑶听出这不是那两个蠢笨嬷嬷,不由屏住呼吸,很怕叫人发现自己了。 若是这样一副模样叫别人看见了,日后指不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呢。 阿瑶拿手背擦了擦眼泪,抹黑喂自己吃了颗蜜饯。 甜甜嘴,也甜甜心里。 阿瑶也想着来个好心些的人,最好将她救出去了也不会往外说。 “殿下,这湖通着护城河,直直流到香江去。” 一个太监笑眯眯的,陪着太子走到了湖边。 他身子同旁人不太一样,矮了一截,只到一旁人的胳膊。 太子嗯了一声,低声说了句什么。 太监连连应声,叫人把这园子封了起来。 太子这几日为了乞明的事情伤神,很不耐烦应付这些女郎。 李淮修手里握着个扳指,懒洋洋地在手里打转,湖边吹着些小风,叫人很舒服。 男人看了看湖色,忽然蹙了蹙眉,“那湖里是有个小船?” 太监一愣,伸着脖子往湖里看,“哎呦!还真有个小船!” “殿下真是一双慧眼啊!” 太监躬着身子,“殿下可是要游湖? 奴才这就去叫人驶个船来,这船看着太寒碜,可别……” 太监还没说完呢,李淮修就打断他,叫他去看看船上有什么物件。 这湖边怕贵人主子掉下去了,围着全木头栏杆,太监自个翻不进去,想着去园子外边叫两个侍卫来。 李淮修不耐烦,自个翻身进去了。 太监连连怪叫,腿都吓软了,“主子啊!您这样金贵的身子!可不兴这样吓唬奴才!” 小船叫一根绳子系在岸边,李淮修不搭理这太监,犹豫一会,俯身握住绳子,把小船扯过来了。 莫名其妙的,他下手就很轻。 天色太黑了,小船拖到了岸边才能发现船上有个麻袋。 李淮修看了一会,故意踢了一下船身,小船就晃晃悠悠的。 这麻袋里分明有个人。 李淮修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干脆抬脚上了船。 一旁的太监哎呦哎呦地叫唤,在栏杆边上想爬上来,“主子这是作甚啊!叫奴才来看!可别是个精怪冲撞了殿下!” 李淮修头也不回地叫他闭嘴,垂着头看着悄无声息的麻袋,男人抬手把袋子解开了。 他拨开麻袋,碰到一个温热湿软的物件,李淮修顿了顿,收回了手。 他对上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这人屏气噤声地抬着头,用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带着水光望着他,一张酡红的小脸哭得湿哒哒的,像是叫人揉皱了的花,看着很可怜。 男人一怔,莫名地挪不开眼睛,脊背往上走忽然就是一麻。 他下意识抬手托住了她的面颊,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湿红的眼尾揉了一下,温热细腻,就像以往做过很多次一般。 平行世界2 平行世界2 这园子是庆王府花园的一个偏僻处,等闲没有人来的。 这会岸边挂着几个灯笼,倒是能把眼前的人看清楚。 李淮修短暂地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就收回了手,不知有意无意,男人的指尖顺着脸颊,很轻地托了一下女孩的下巴。 指腹下是温热细腻的触感。 男人把那只手背在身后,垂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阿瑶。 陈通达远远的看着,莫名其妙就不敢出声了。 阿瑶吓得腿软,她长大了许多,兄长都很多年没这样挨过她了。 “你叫什么名字?” 李淮修见她怕的好像都有些发抖了,语气无意识地轻了一些。 阿瑶鼻尖上沁出细汗,粉白的面颊抿唇时会露出两个小梨涡,看着很柔软。 李淮修很少这样混不吝地看一个女郎,还凑得这样近。 阿瑶声音都是小的,她自小在胡同巷子里长大,见了这样气势摄人的贵人,心里十分惶然。 人还没反应过来呢,两条发软的腿自如地就跪好了,绣鞋并得整整齐齐,人跪得端端正正,细声细气的。 李淮修低头看着,莫名就觉得十分可怜。 “我叫阿瑶,是缘侧妃的堂妹,来赴宴的,惊扰殿下了,还望殿下恕罪。” 阿瑶说着,还要给李淮修磕头。 她吓坏了,已然猜出来,这人就是太子。 冒犯了太子,给阿瑶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女孩该是很热的,一张粉扑扑的小脸冒着热气,面上汗津津的,叫李淮修很想给她擦擦。 阿瑶两手一抬,还想着给太子磕头呢。 叫一只手抵住了额头。 “怎么在这?” 把人抵着坐在了船上,李淮修收回手偏了一下头,晚风把小船往湖心吹了一些。 阿瑶抱着膝盖坐着,很是乖巧地回答了。 女孩长长的睫毛濡湿了,越发显得唇红齿白,语气非常认真,还有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是柳甄郡主把我丢在这的,说是等宴会散了就放我出来。” 冷风吹得她瑟缩一下,李淮修就下意识地看向她,过了一会又移开眼神。 男人不说话了,一旁传来一阵一阵的蝉鸣声。 阿瑶抿了抿唇,看着贵人绣着云纹的衣摆,心里很不爽利,她不敢失仪,就是觉得眼窝发酸。 她在胡同巷子里长这么大,虽然平日里叫人瞧不起,但是也没像今个这样受委屈。 她自小就乖巧,谁都说她讨人喜欢的,独独在这贵人们讨不了好,以后再也不来了。 阿瑶已经想好了,那秀才不愿意娶她就算了,若是娶了还要叫她受这样的闲气,她干脆不嫁了,她连自己娘亲都没跪过呢。 男人忽然叫了一声陈通达,“给这女郎找个院子安置着。” 阿瑶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有些感冒了,女孩犹豫道:“柳甄郡主差人来找我怎么办?” 话还没说话,身上突然一重,热意拢上来,阿瑶叫着披风一压,软趴趴地伏在了船上。 清淡的檀香味罩住了她,阿瑶下意识地吸了一口,觉得脑子都有些发晕了。 她半晌才爬起来了,李淮修已经上岸了。 阿瑶把披风跟着一拢,心里放下来一些,这太子瞧着像是个好人,与柳甄郡主不太一样,还愿意借她披风御寒。 阿瑶颤颤巍巍地跟着上了岸。 陈通达已然找到了栏杆的开门处,像个球一样滑溜进来,围着阿瑶送笑脸。 “哎呦!这可真是个秀气的女郎啊,怎生躲到这处了? 瞧这小脸热的。” 陈通达也是个妙人,这会不提阿瑶是怎么叫人如此狼狈地关在这的,只说是她自个躲着的,不叫她尴尬。 阿瑶到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她又没有做错什么,合该叫柳甄郡主尴尬才是。 陈通达笑眯眯的,“女郎随奴才来,给您换身衣裳,进个舒服院子,香热的澡水一泡,舒服着呢!” 阿瑶拢着披风,悄悄拿眼角往一旁的男人身上探,她才不想留在这呢,娘亲在家还不知道要如何担心了。 女孩眼风一扫,就见李淮修站在栏杆旁,也很安静地看着她。 男人高大又俊朗,穿着黑色的广袖长袍,衬得眉眼英隽极了,李淮修的眉眼其实生得很风流,但是气质看着矜贵内敛,叫人并不敢多看。 阿瑶收回眼神,感觉到男人还是在看她,眼神叫人不知道怎么形容。 阿瑶吸了吸鼻子,侧了侧面颊,不敢同他对视了,有些踌躇地站在原地。 夜风一吹,一旁的灯笼都跟着晃悠。 阿瑶不走,太子不赶,陈通达就勾着腰不作声了。 过了会,李淮修把手里的扳指捏了捏,看着女孩酡红的脸腮,“姑娘去吧,不会有任何事的。” 这话说得,陈通达忍不住往主子面上看。 李淮修平日里对这些女郎都很是不耐,哪里会说这样的软话,真真是出了奇了。 “可我想回家了。” 阿瑶把披风脱下来,犹豫一会,要递到到陈通达手里,“谢谢殿下的披风,我自己回去就好。” 再听听这话,说得仿佛太子要送她归家一般。 陈通达这会跟个死人一样,见李淮修不说话,这一双手就成了摆设,不去接那小娘子的茬。 太子看着阿瑶不说话,陈通达打眼一看,心里慢慢有些觉过味来了。 太子怕是还真想送一送呢。 阿瑶抿了抿唇,把披风搂在怀里,神情看着有些惶然怯怯的。 她琢磨不透这些贵人的心思,就像她不明白柳甄郡主为何要为难她一样,这会也很怕太子责难她。 好在阿瑶运气好,太子仿佛是个脾气很好的主子,并不责难她。 男人只看了她一会,就叫人送她归家了。 · 阿瑶夜里回胡同巷子的时候,戌时都要过了。 王氏急得几个时辰长了两个燎泡,听着外头安静的大街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王氏一下就往外冲。 阿瑶到了家就浑身一轻,王氏搂着拍打她好几下,眼眶都红了,“可真是急死娘了。” 阿瑶也哭了鼻子,含着泪地说弄丢了扇子,心里还怕王氏责怪她。 王氏现在稀罕她稀罕的不得了,点着蜡烛都要给她蒸个香软的蛋羹,好叫她压压惊,哪里会计较那把扇子了。 一直折腾到午时才上了榻,王氏像小时候一样搂着阿瑶,不住地揉捏她的胳膊腿,心里发酸。 “这富贵人家不是我们攀得起的,日后再不去了。” 王氏咬牙道。 王氏原本还有些小心思,现在是彻底没了,只盼着阿瑶平安就好。 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情,王氏眼睛哭瞎了都没法子的。 阿瑶嗯嗯地点头,眼泪汪汪的,“这些贵人都不好相与的。” · 第二日,京城里就传起了流言,说是太子在春日宴上相中了个女郎,择日就要迎娶女郎入主东宫做侧妃。 胡同巷子里也有人在传,隔壁的豆腐大娘说得最热切。 “听闻是个家世不显的,在夜里同太子游湖,那一副仙姿玉容,可不就叫太子爷一见倾心了。”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样,仿佛自个就在那处看着。 阿瑶坐在院子里编络子,并不想听,可大娘蹿着院子讲,口水都要溅到人脸上。 “阿瑶你可不知道吧,哎呀,真是同人不同命,你也是生得好,奈何托错了人家,做了商户女,不然那王公贵族也是嫁得的。” 阿瑶不喜欢听,抿着唇不搭腔,皱着脸编了个络子乌龟,心里很想将大娘的嘴也编起来。 大娘滔滔不绝,讲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才走,王氏后脚就回来了。 王氏一脸喜气洋洋的,身后还跟着个媒婆样的妇人。 “阿瑶,快来,叫刘婶婶。” 阿瑶把络子收起来,从小凳上起身,乖巧地叫人。 刘婶满脸惊艳,嘴边一颗大痣笑得凸出来,“王姐姐你早些说,你家小娘子生得这般好,哪里还愁嫁不嫁得给秀才!” 王氏一听,嘴边的笑意止都止不住,连声地问,“真的? 真的?” 刘婶一摆手,眼神也热切起来,“王姐姐只管放心!过两日我叫这小男女见一面,你家小娘子穿身漂亮衣衫,什么事都能稳住!” 王氏连连点头,要请刘婶进屋说话。 正巧屋外来了个要货的小二的,说酒楼里的账册对不上,要叫冯璟喻去算算上个月的货。 冯璟喻早就出去跑货了,王氏自个脱不开身,就叫阿瑶去。 还给了她十个铜板,叫她等下回来时带半只烧鸡,余下多一个铜板,叫她买些蜜饯甜甜嘴。 阿瑶喜欢出门,今个热,她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像大户人家那样多的讲究,打了把小伞就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一个铜板,能买七八个蜜饯,但是阿瑶并不准备这样花用了,她腰间的小荷包里不仅仅装着昨日吃剩的蜜饯,还有八个铜板呢。 八个呀,加上今天这个就是九个,再挑个王氏心情好的时候,赏她一两个铜板,她就能买凤祥楼里的栗子糕了。 十文钱一小碟子,甜滋滋的化到心里去,阿瑶想想就抿了抿唇。 这多的一块铜板,阿瑶数了又数,珍惜地放在了自己的荷包里。 进了酒楼,掌柜的把账册给她。 阿瑶不大识字,但是一些简单的账册也是能看的。 两人对着窸窸窣窣商量了小半个时辰,阿瑶折腾的满头大汗,皱着脸找不出是哪错了。 掌柜的就是阿瑶的舅舅,这会正好来了客,只好把账本先放在一边,“阿瑶,来,把这壶酒送到二楼的包房里去。” 阿瑶哎了一声,把手擦干净,端着小酒就去了二楼。 今个也不知是怎么了,二楼安安静静的,往常都是各个包间里咋咋呼呼,十分地吵闹。 阿瑶走到楼梯拐角,就见这楼上几乎是一个包间门前就要站两个侍卫。 阿瑶垂着头目不斜视地往里走,觉得该是有个极有钱财的大商人来了这。 这是京城东边,商人和百姓都聚集在这,时常有些富商来做生意。 京城西边就都是权贵人家,有专门的街道去歇息,轻易不会到这边来。 门前的两个侍卫见了阿瑶并不阻拦,阿瑶于是就端着托盘进了内室。 女孩小身板挺得直直的,天气热,脸上沁着热汗,乌溜溜的眼睛很规矩地看着托盘。 李淮修见了她两次,发现她的面颊总是红扑扑的。 阿瑶一进来就觉得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女孩一本正经,“客官,您的酒到了。” 半晌没人说话,阿瑶抿着唇悄悄抬眼,一下就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平行世界3 平行世界3 阿瑶两只手握在一起,乖巧地坐在椅子上。 外头热,女孩粉白的面上就沁出些细汗,长长的睫毛盖住眸子,低着头不敢乱看。 她方才瞟了一眼,这屋子里仿佛一夕之间大变样了,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中间燃着清淡的香笼,角落里摆着细碎的冰块。 这酒楼以往可不是这个样子。 太子就坐在她身侧,阿瑶能嗅到他身上一股很淡的冷香味,女孩悄悄侧了侧面颊。 男人今天穿了浅色的衣裳,看着干净又有一股距离感,太子的衣摆上绣着金线,阿瑶抿了抿唇。 眼前突然一暗,太子侧着脸,微微垂着眼睛看着阿瑶,手里拿着一张帕子,不轻不重地擦了擦阿瑶的面颊。 阿瑶啊了一声,很小幅度地躲了一下,面上冒着热气,睫毛晃了晃扫着男人的指尖。 女孩声音很小地叫了一声殿下。 女孩低着头,坐着一动不动。 粉白的面颊叫李淮修一下一下地擦得酡红。 温热的气息拱在太子手上,男人不说话,垂着眼睛把她面上的细汗擦干了。 阿瑶眉如远山芙蓉,擦干了越发衬得唇红齿白,水红的唇无意识地抿着,柔软又干净。 李淮修多看了两眼。 太子收回手,把帕子握在手里,“还热不热。” 阿瑶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李淮修,心里叫他擦得说不出滋味,只能品出十分的不好意思。 “该是不热了。” 女孩细声细气的,脚都规整地并在一起。 一旁还有个小太监给她打扇呢,真真是一点都不热了。 李淮修于是把帕子放在一边,叫陈通达去传膳。 陈通达有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更懂的是什么时候不该说话,方才那嘴皮子就没动过,眼睛都不抬一下,活像个死人。 这会就笑眯眯地凑上来,“小娘子可有偏好的,厨房都安排了人,热灶等着呢。” 阿瑶弄不清楚了,方才她一进来,就叫陈通达半推半拉地坐到了太子身边,这会又要吃膳。 阿瑶不由看了李淮修一眼,男人今天衣着很低调,穿着浅色的广袖长袍,头戴玉冠,高大又俊朗。 安静地坐在阿瑶身边,男人不怎么说话,却很有压迫力。 “我不吃的,殿下用膳就好。” 阿瑶爱吃,但是也知道不是什么膳食都能吃的,这会嫩白的手指搅了搅。 李淮修不强求,只问她饿不饿。 阿瑶摇摇头,眉毛蹙了蹙,心里有许多疑问,但是并不敢问。 李淮修想了想,看着陈通达,“上些点心吧。” 点心来的很快,阿瑶已经有些有些坐不住了。 一旁的太子手里拿着本书看,姿势懒散地倚在椅背上,书页许久才翻一下。 阿瑶坐在椅子上,这屋子里太舒服了,叫她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睡着。 这该不是城东的厨子,阿瑶闻得出这个香味。 外头的下人端了好几个托盘来,一个盘子阿瑶两个手掌大小,里头只装五个糕点,小小的排成花状。 阿瑶吸了口气,这样香,一下子就清醒了,眼神就停在桌子上。 这些糕点看着香软又精致,但是并不敢吃,一个怕是十个铜钱都不够的。 陈通达在一边劝,手里拿着双银箸,“小娘子尝尝看嘛,这厨子做得满头大汗的,小娘子不吃,都糟蹋了。” 阿瑶就红着脸推拒,眼神莫名害羞,“不吃不吃,我不吃这些的。” 女孩弄得脸上红扑扑的,李淮修并不说话,只坐在一旁看着她,太子以往勤于学业,现在是手里的书也看不上心了。 陈通达太过热切,阿瑶半推半就的,也不知怎么搞的,那筷子沉甸甸地就到了手里。 陈通达这些年在宫里活成了人精,知道小娘子面皮薄,最是经不住话术的。 阿瑶红着脸咽了下口水,一不做二不休,吃了一个栗子糕。 入口就化开,甜甜的滑进喉咙里,阿瑶吃得两个小梨涡都甜起来。 一口就是一个栗子糕,粉白的面颊微微鼓起,看着软和极了,叫人很想掐一把,总觉得会掐出水来。 盘子摆了一桌,阿瑶不知为何,吃了好一会也只吃了几个,接着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筷子放在了一旁。 见女郎停了箸,无须太子示意,下人轻手轻脚地把桌上的残羹收走了。 李淮修把没怎么翻的书放在一旁,突然靠近了一些,垂着眼睛,给阿瑶擦了擦唇角的一点残渣。 帕子太薄了,男人又莫名地下了力气。 太子隔着帕子,忽然在她唇上很轻地揉了一下。 阿瑶面上冒着热气,觉得眼皮都烫烫的,下意识地抿着唇。 李淮修闻到了栗子糕的香气,是阿瑶呼吸间温热的气息,男人也抿了抿唇,收回了手。 阿瑶咽了口口水,翘了翘脚,太子这是要做什么呀。 一旁的陈通达见两人都不说话了,阿瑶一副吃饱了仿佛就想走的模样,不由向外边打了个手势。 两个小太监躬着身子,抬了个箱子进来。 陈通达叫两人把箱子里的物件摆在桌上,两人弯着腰,摆了好一会才摆完。 李淮修一直安静地看着,待这些下人退下了,男人才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很轻地抵了抵女孩的胳膊,语气很柔和,“看看,喜欢吗。” 阿瑶小心地把手臂收回来,目光在桌上游离。 这是一桌的团扇,约莫十几把,都是苏绣镶玉,精致又华美。 同她丢的那把很像。 阿瑶胸口扑通扑通直跳,时不时拿眼角悄悄看李淮修一眼,太子知道她丢了扇子。 女孩抿嘴时,脸腮微微鼓起,像是有些苦恼的样子。 李淮修沉吟一会,把书随意地丢在一旁,侧着头看她,“都不喜欢吗?” 阿瑶说不是。 李淮修笑了笑,“那就是想要原来的?” 那扇子叫柳甄扯坏了,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李淮修叫人把柳甄扯坏了也是拿不回来的。 阿瑶又摇头,女孩粉白的面颊皱在一起,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踌躇,但是说出来时又是简单直接的。 “殿下? 您是喜欢上我了吗?” 李淮修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 · 阿瑶出了酒楼,把油纸伞打起来。 女孩面上很快叫热气逼红了,她最后悄悄地看了楼上一眼,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楼上的包房里静极了,陈通达想想方才冯小娘子的话,额上的汗就止不住。 李淮修手里拿了把团扇,一下一下地转圈,男人随意地靠在椅子上,姿态看着很散漫。 李淮修面上没什么情绪,眉眼间却有些郁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太子把团扇扔回桌上,语气平平,“这些不好看,你再去挑一些更像的出来。” 陈通达看着额上的汗珠子滴在鞋子上,连连应声,心里明白了。 这小娘子日后怕是有大造化,拒绝了太子,太子不恼不说。 陈通达在太子身边伺候十几年了,还能品出些别的味来。 这看着,不仅仅是不恼,太子还喜欢着呢。 阿瑶回了家,刘婶已经走了,王氏在屋子里哼着小调,听见她回来了,头也不抬,“鸡搁厨房里去。” 阿瑶脚步一顿,雄赳赳的气势一下软了半截,“我忘记了。” 王氏眉毛一皱,戳戳她的额头,“净记着吃了是吧……钱呢?” 阿瑶叫她说得垂头丧气的,把铜钱数给她,拎着小香囊灰溜溜地回了房间。 把门关上,王氏还在厨房里头念叨。 她们家一共就是个一进的院子,里头三个厢房,王氏和冯秉奇一个,兄长一个,剩下的就是阿瑶的。 这院子不大,但是五脏俱全,什么都有。 阿瑶把外裳脱了,软软地倒在了榻上,女孩把脸埋在被子里,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想起方才太子说的话。 太子说喜欢她。 喜欢她呢。 阿瑶抿了抿唇,红着脸想起太子的模样。 太子生得芝兰玉树,高大俊朗,是她见过最有气势的男人。 但是不合适。 阿瑶当时觉得胸口扑通扑通的乱跳,过了会就冷静下来了。 那可是太子呀,比柳甄郡主还要厉害得多的人物。 这些贵人都是不好相处的,阿瑶有自知之明,她就是连太子的衣角都搭不上的。 不说叫太子喜欢了,该是连名字也不该出现在他口里的。 她合该老老实实的,嫁个平凡又老实的秀才,走出去挺起胸脯听人家喊一声秀才娘子,不会有应付不过来的事情,这才是她该过的日子。 阿瑶喜欢那些漂亮的扇子,也喜欢俊朗又内敛的太子。 但是她还得考虑别的,太子现在喜欢她,又能喜欢多久呢。 她方才说了拒绝的话,说不定太子心里已经厌恶了她。 第二日,刘婶又上了门。 王氏手里的绣活也丢下了,两人凑在房里不知道说些什么,时不时笑得咯咯的。 阿瑶歪歪脑袋,拿着络子在门外晃来晃去的,什么也听不见。 说了要有半个时辰,两人才一块出来了。 刘婶看着阿瑶笑眯眯的,这冯小娘子生得着实是美,合该配个秀才郎君享清福去。 “阿瑶这绣工看着也不错啊,真真是哪里都好,不愁不愁。” 王氏清咳一声,不太好意思搭话了。 阿瑶什么都好,就那绣工,那是见不得人的活计。 送走了刘婶,王氏笑着叹气,把阿瑶搂在怀里不住地揉捏,“娘的乖儿,这事怕是成了一半了。” 阿瑶还懵着呢,眼巴巴的,“那秀才相中我了?” 王氏轻拍一下她的嘴,“可别叫人听见了,特别是隔壁那个长舌妇!” “相中还早呢,明个就叫你去见一见。” 王氏说得喜气洋洋的。 第二日一大早,阿瑶就又换上了那身石榴红的裙子,王氏眯着眼睛看她,拿了张红纸叫她抿着。 阿瑶皱着脸抿了抿,脸也叫她擦得红扑扑的。 王氏又给她梳了头,在她发上配了根白玉簪子。 阿瑶伸着脖子,谨记头上有根簪子,走路都提心吊胆的。 王氏倒是很满意,见她出落得聘聘婷婷,唇红齿白的小模样心里稀罕,“你去半日,那秀才同你说话你也不要太热切,吊着他就是。” 这般貌美的小娘子,区区一个秀才,一把一个准! 阿瑶谨慎地点点头,撑了把小伞,步子哒哒哒地出了门。 隔壁的大娘不知什么时候探出头来,嘴巴一张又开腔了,语气听着酸溜溜的,“这是同那秀才相看去了?” 王氏拿着刀出来,黑着脸呸了一声,“若是再敢胡言乱语,教你这婆娘相看我的刀!” 女子名节何其重要,确实是去相看了也不能叫别人知道!若是不成,然后还有哪个儿郎愿意娶? 大娘还想再说什么,王氏一挥菜刀,她立刻讪讪地住了嘴。 阿瑶则慢悠悠地晃到了护城河边,她抿抿唇,是嫩生生地漂亮,一路叫人频频回头。 阿瑶在护城河旁的桃树下坐下了,王氏出门时又给了她一个铜板,这下腰间就挂了十个铜钱,阿瑶走路时都要时不时看看,这会也拿出来珍惜地又数了一遍。 攒着,都攒着,攒到二十个就去城西吃栗子糕。 要像太子桌上那样好吃的。 一旁一艘华美的游船上安静极了,陈通达撑着伞,笑眯眯的。 “主子,冯娘子今个相看人家呢。” 李淮修站在栏杆边上,半晌才嗯了一声,眼神远远地望着岸边,男人语气懒洋洋的。 “孤看着呢。” 平行世界4 平行世界4 阿瑶坐在桃树下边,眯着眼睛看过往的人。 这位置选的巧妙,一旁不远处就是舅舅的酒楼,有什么不便的都有照应。 阿瑶没等一会,吃了颗蜜饯的功夫,就有个穿着青色长袍的男子来了岸边。 阿瑶见他手里拿着根柳枝,就起身朝他点点头。 男子看着很是温和,见了阿瑶便拱拱手,只是不知为何,眼神游离,什么都看就是不看阿瑶,口称,“姑娘久等了。” “没等多久。” 阿瑶打量他两眼,这男子察觉到了,立刻咳嗽一声,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一般,看着十分痛苦。 阿瑶被他吓了一跳,小小地呼了口气,悄悄离他远了一些。 这秀才看着弱不禁风的,一副身有重疾的模样,阿瑶不嫌弃他染病,只是这看着也太吓人了。 见阿瑶悄摸地走远了许多,男子又长长地咳了一声,这才满意地收了声。 两人之间几乎隔了两米,沿着河岸往前走,阿瑶不说话,男子也不说话,两人简直像个不相识的过路人。 “你是姓袁?” 还是阿瑶先开的口,小娘子看着漂亮秀美,但是并不过于羞怯。 这样见面的机会来之不易,若是两人真定了亲事,这或许就是成亲前唯一一次见面了,阿瑶自然要好好了解一番。 她其实还有句话没问出口,他这身子,看着不太好呀。 袁秀才连连点头,他比阿瑶高出许多,但是不算特别高的身材,看着还有些许羸弱。 “小生姓袁。” 说话也怏怏的,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且这秀才只答了一句便又不说话了,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这人看着也不是个内向的性子,怎么这会半天蹦不出一句话来。 阿瑶水润的唇抿了抿,面上沁出些汗来,瞅他两眼,渐渐就觉得兴致缺缺了。 她拿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心里有些戚戚的,日后真成婚了,这男人一天到晚就低着头不说话,时不时再跟害了病似的咳两声,这日子可怎么过? 两人又走了一截,阿瑶把小帕子叠好,整齐地塞进荷包里,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问他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袁秀才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态度,声音越说越低,走着走着就开始勾着腰,“小生平日里就看看书,旁的不做的。” 阿瑶抿了抿唇,书呆子。 袁秀才仿佛上辈子话说多了,这生来还债了,走在阿瑶身边,那样子跟着守卫似的。 两人沿着河边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阿瑶自个一点都不累,她平日里在酒楼与家中往返,走这一会气都不喘一下的。 一旁的袁秀才却仿佛遭了大罪,一下一下地喘着粗气,一会扶一下腰,一会给自己锤锤背,一副随时都要倒下的模样。 阿瑶看得心惊胆战,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一时心思百转,一下想到自己成婚以后,这秀才看着弱不禁风随时都要过去的模样,她还不得日日提心吊胆。 阿瑶不想嫁个权贵,但是也不能嫁个随时随地都能让自己做寡妇的人呀! 刘婶也没提过,这人身子这么差。 这难受的样子,阿瑶都想给他几个铜板叫他去买些药吃了。 走到河水最深的地处,这里能租船出河游玩,一次八个铜钱。 阿瑶并不准备上去,她现在已然不想嫁给袁秀才了,自然不好意思花用他的银两,琢磨着如何同他说。 谁知走到了河边,袁秀才突然满脸通红地停住了,男人搓了搓手,眼神很局促。 “冯娘子。” 阿瑶于是也停了脚步,仰着嫩生生的小脸看他,“袁秀才,怎么了?” 袁秀才轻轻咳嗽一声,眼神虚虚地看着自个的脚,“小生已经察觉出来了,小娘子无意小生,小生也不愿意强求,我们不如就此打道回府。” “小生家贫,是坐不起这游船的。” 阿瑶愣愣的还没说话呢,袁秀又急急地朝她拱拱手,一路小跑走了,活像阿瑶是个什么吃人的鬼怪。 袁秀才走到了街角处,气不喘汗不冒,立刻腰也直起来了。 一个面无须发的老太监冲他一笑,眼神褒奖,“少不了你的好处的。” 阿瑶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河边,半晌才回过神来。 一旁的老伯突然把船上的牌子掀开了,露出个新招牌,现在坐船只要五个铜钱。 阿瑶心情沉重,现在一时也不想回家去了,左右看看,目光停在了老伯身上。 阿瑶支起小伞挡住旁人的目光,自己闷在伞下数了数荷包里的铜板,数了半天,痛心疾首地数了五个出来,垂着眼睛递给一旁守船的老伯,语气虔诚,“老伯,给我个乌棚小船,我自己坐!” 现在还有日头呢,基本上没有人会游船,上去热死人了。 不过上门的生意老伯也不会往外推,笑眯眯的叫阿瑶上了船,亲自给她掌船。 阿瑶坐在船头,垂头丧气地把伞抱在怀里。 在她的预期里,今个合该顺畅的,谁知那秀才竟是个这样的人,瞧着仿佛人都不太正常的样子。 老伯划着船进了湖中央,日头大的厉害,阿瑶怏怏地坐在船头,没一会就晒得汗流浃背,心中十分辛酸。 这要如何同王氏交代,王氏自个嫁了商户人家,在娘家几个嫁给官身的姐妹中十分不得脸,平日里也叫人轻视,最盼着女儿能有个好姻缘,不像她一般。 这要是叫她知道这婚事成不了,王氏怕是要吐出血来。 阿瑶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闭了闭眼睛。 “姑娘回去吗?” 老伯倒是不热,他在这湖上漂泊惯了的。 阿瑶晒得小脸红扑扑的,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再游一会。” 五个铜钱呀,阿瑶已经后悔了,这湖上也没什么风光,吃点什么不好! 阿瑶晒得昏昏欲睡,眼睛叫日头晒得睁不开,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小舟突然一顿,仿佛撞上了什么东西。 女孩一睁眼,小舟撞上了一艘华美庞大的游船,船头站着几个十分眼熟的人。 身后的老伯一下就跪下去了,口称贵人恕罪。 阿瑶抬头看,脖子都抬酸了,两只脚下意识踮了踮。 女孩啊了一声,呆呆地叫人,“殿下。” 上边的太子很轻地笑了一声,低头看她一会,男人语气散漫,“冯娘子在这相看郎君?” 阿瑶咽了口口水,不知道他为何这般问,语气犹犹豫豫的,“是吧。” 太子笑了笑,俯身看着她,“娘子瞧着不高兴。” 女孩穿了上次的小袄,小脸嫩生生的,十分招人眼。 阿瑶抿了抿唇,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四处看,就是不看李淮修。 一旁有人搭了梯子下来,两个小太监点头哈腰地要叫阿瑶上去。 阿瑶不想上去的,李淮修也不催她,就站在船边看着她,太子不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看着阿瑶的眼神却十分柔和。 阿瑶鬼使神差地,就上去了。 日后想起来,李淮修还要说她心口不一,嘴里说着不欢喜,人都要飞到船上来了。 一旁的陈通达嘴都要笑掉了,两人站的远,他手里支着伞,还装模作样地,这边打一下,那边打一下,活像多忙似的,“真真是巧了,这地处都能遇上,谁不说是有缘分呐。” 阿瑶抿了抿唇,已经开始后悔上来了。 一行人很快就进了船舱,扑面而来的冷气叫阿瑶浑身一轻。 这船舱比起方才的乌棚小船真是两个天地,地上是柔软的地毯,角落里置着冰块,摆件装饰,无一不精美,一旁有个廊台,隔着影影绰绰的白纱,把外间的暑气隔绝了,又能有些朦胧的意境。 这才是游湖啊,方才那是给自己找罪受。 一旁的小太监要给阿瑶拿伞,陈通达一扭腰就把人家挤到一边了,自个殷勤地给阿瑶拿伞。 “可别把小娘子累着了,看这日头大的,小娘子怎生出了这些汗。” 阿瑶向来受不住陈通达的马屁,这会就叫他说得浑身不自在,连连摆手。 她生得白净,叫日头一晒,更添几分春色。 李淮修让陈通达住嘴,叫他这些废话一个人去外间说。 陈通达响亮地应了一声,麻溜地滚出去了。 阿瑶坐在圆凳上,面前是一桌糕点,一旁有个嬷嬷勾着腰给她打扇。 额发都扇得吹起,阿瑶一动不动地坐着,皱着面颊不说话。 前个才说她不欢喜太子,怎么今个就遇上了,多尴尬啊。 打扇的嬷嬷姓柳,年纪有些大了,笑得很慈祥,“小娘子快用,主子爱冷脸,总是不如这糕点热乎乎的。” 阿瑶咳嗽一声,粉白的面颊上还沁着细汗,柳嬷嬷拿着帕子给她擦了。 越擦越满意,眉眼干净,真真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娘子。 柳嬷嬷笑眯眯的,叫下人去了香膏来,拿热帕子给阿瑶又擦了擦脸,末了再拿香膏给她润润面,阿瑶两只手握在一起,叫她擦得摇头晃脑小脸绯红。 李淮修坐在一旁,手里连个遮掩的书都不拿了,懒洋洋地看着阿瑶。 柳嬷嬷把她一张小脸擦得莹润才罢了手,阿瑶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香得不得了。 香膏叫人收走,柳嬷嬷悄悄看看太子,又看看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娘子,暗自笑了笑。 真真是登对啊。 李淮修手里握着枚玉佩,一下一下地转着。 男人不说话,阿瑶就咽了口口水,犹犹豫豫的,“殿下。” 李淮修嗯了一声,颔了颔首,叫她吃糕点,“不饿吗?” 阿瑶摇摇头,又点点头,小脸皱了皱,期期艾艾的,“您这是做什么呀。” 前天不都说好了吗。 阿瑶抿了抿唇,语气沉重,“不好,这样不好。” 现在就不该见面,克制克制。 柳嬷嬷悄悄往后退,叫两人刚好说话一些。 李淮修嗤笑一声,语气倒还平静,“怎么不好? 你能相看秀才,不能相看孤?” 这哪是一回事啊,阿瑶老被他绕得迷迷糊糊的,这会说话格外谨慎,“您不一样,您是太子,我只是个小小的商户女子,是万万配不上您的,媒婆都不会给咱们牵线的。” 这声咱们叫李淮修听得很舒服,男人坐在阿瑶身边,两人的衣袍几乎挨在一起,若是挨在一起了,阿瑶还要故意挺直小身板,往一旁挪一挪。 女孩粉白的面颊像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香膏摸来摸去的越发水嫩,叫人很想挨一挨。 李淮修生得高,就垂着头看她,答非所问道:“那个秀才好吗?” 阿瑶觉得这种时候是能撒个小谎的,细声细气道:“好,我觉得他挺好的。” 李淮修点点头,眼神看向远处,语气平平地嗯了一声,“孤不好。” 阿瑶抿了抿唇,面颊都皱在一起,含含糊糊道:“也不是。” 她不讨厌太子,但是两人之间差距太大了,她说什么都不好。 “殿下日后能碰见同殿下更合适的贵女,我不过是个过眼云烟罢了,殿下日后日子还长着呢,过几日冷静了,说不定还要后悔今个遇见了我。” 阿瑶就是这么想的,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往太子身上探,语气活像个规劝昏君的老臣,“您先冷静冷静。” 李淮修听得好笑,“小娘子说孤不冷静,小娘子自个也该冷静冷静。” “你能同那秀才相看,为何不能同孤相看? 什么道理?” 歪理,阿瑶抿抿唇,“我若是与那秀才成婚了,他日后不说待我有多好,至多只纳上一个小妾,若是同殿下在一起,殿下能娶我吗?” “您这是被我迷了心窍了,合该冷静冷静。” 这话说完,阿瑶自个都脸红了。 李淮修沉默一会,突然拿起了桌上的银著,“孤可以娶你,你我都相看一番,你中意我,我中意你,为何不能娶你?” 不能这么想,阿瑶还想说话呢,李淮修夹了块栗子糕喂给她,一只手虚虚地罩着她的下巴。 一旁的下人都识趣地退远一些。 栗子糕把粉嫩的唇瓣抵得内陷,抵上白生生的牙齿,香味直往口里冲。 阿瑶起先抿唇不从,男人靠得这样近,长长的睫毛闪来闪去,两只脚并在一起,心跳声都要叫旁人听见了。 后来糕点化在嘴里,这一切就由不得她了。 化进了嘴里,阿瑶只好闭着眼睛吃了,吃得小脸酡红,脑袋越吃越低,最后脸颊都贴在了男人的掌心。 温热又粗糙,挨在脸上麻酥酥的。 阿瑶觉得自个要掉眼泪了,心里也跟着酥酥的。 她十分不想承认,可是自己真真是受用极了。 太子高大俊朗,阿瑶十分不争气,眼神止不住地就想跟着他打转。 “孤是十分中意你的。” 李淮修托了托她的脸腮,热乎乎的拱在手心里,男人很轻地叹了口气,“孤好不好?” 阿瑶脑子嗡嗡的,嘴里还含着糕点,觉得脸腮都要烧起来了,说不出违心的话,“好,殿下好。” 李淮修笑了笑,安静地看了她一会。 男人把女孩的下巴托起来,声音很轻地问她甜不甜。 阿瑶吃个栗子糕,吃得口里甜滋滋的,人都虚了一半,软塌塌地挨在桌上,活像受了欺负。 “甜的,甜着呢。” “要不要和孤相看?” 阿瑶小脸酡红,觉得自己真真是鬼迷心窍了。 女孩抿着唇,眼睛一闭,羞哒哒地点了头。 李淮修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鬼迷心窍,但是抬手勾勾阿瑶的下巴,男人心都是软的,很想抱抱她。 他觉得自己已然相看好了,现在就十分地想娶她了。 平行世界5 平行世界5 阿瑶原本觉着,两人处不了几日就要分开的。 谁知道相看了数月,两人不仅没有分开,太子有些上头了,她也有些上头了。 今个是七夕,按理说,未婚的男女上街游玩一番也不是不可以,婚前也没几个培养感情的机会,这就是个好时机,长辈的也是提倡的。 但是阿瑶觉着她同太子还是该少见为妙,这样人多的时候,若是有人发现了,阿瑶要羞死过去。 奈何太子早早就耳提面命,今个她若是不出来,他们就地成婚,正好是个吉利日子。 阿瑶满脸悲愤,又不得不从,于是晚上的膳食只浅浅地用了几口,戌时不到就上了榻。 王氏就觉得稀奇了,端了个小碗喂她两口糖水,看着她粉白的小脸,“这是怎么了。” 往常过节她跑得比谁都快,盼着王氏大方一把买两块糕点让她甜甜嘴,不把戌时过了是舍不得回来的,这会怎么就躺着了。 “哪里不舒坦? 娘给你买栗子糕吃?” 阿瑶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覆在白生生的面颊上,心里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十分地对不起王氏,“我昨个睡晚了,现下是没有胃口的,只想歇息了。” 王氏还当她是怕触景生情,上次同那书生没相看好,今个还是七夕,人家都成双成对的,她一个人孤零零,可不就难受了。 王氏叹了口气,心里骂那秀才不识好歹。 阿瑶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个嫩生生的面颊,盈着水一样的通透,王氏又是稀罕又是心疼,揉了一把给了她两个铜钱。 阿瑶被揉得小脸通红,把两个铜钱珍惜地收起来了。 王氏不再劝她,在厨房里燃了灶火烧着热水,把院子的门合上就同几个交好的妇人一块出去赏花灯了。 阿瑶歪着脑袋听了听,见外头没动静了,把枕头往被子里一塞,就起了身。 她里头穿了件浅绿色的对襟百褶裙,又在梳妆台前磨磨蹭蹭半晌,眼见又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实在拖不得了,阿瑶披上一件小斗篷,把斗篷上的兜帽戴起来,装着银钱的小荷包系在腰间,悄悄地就溜出门了。 隔壁的大娘指不定是不是又在听墙角,阿瑶提着裙摆,像个小猫一样蹭了出来。 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挤满了街道,人们手中大多提了个灯笼,街道旁的小贩还吆喝着,天已然黑了,但是京城里灯火通明,处处是人,热闹极了。 阿瑶往胡同巷子边上一看,角落里静静地停着一辆马车,外头一张笑眯眯的圆脸正冲着她。 陈通达做什么都是一张笑脸,这会也和气地冲阿瑶招着手,不知为何,态度比以往更谄媚了。 阿瑶拿兜帽拢着脸,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做贼似的左右看看,一溜烟地就上了马车。 太子懒洋洋地倚在车壁上,手里拿着本书,翻得心不在焉的。 见阿瑶上来了,李淮修还又翻了两页,等阿瑶乖乖坐下了,这才把书扔在一旁。 男人直了直身子,两只手交握放在膝上,眼神停在阿瑶身上。 阿瑶带着个暗色的小兜帽,宽大得能塞她两个脑袋,因此只能露出一张粉白的面颊,越发衬得面颊白生生的,水红的唇抿着,嫩生生的小样别提多招人了。 阿瑶给自己找个位子坐好,一抬头,就见李淮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男人被她招到了,心里觉得她可爱,语气还要平平静静的,“你迟到了。” 阿瑶抿了抿唇,把兜帽一掀,额上汗津津的,仰着脸笑得眉眼甜蜜,“是殿下来早了。” 李淮修很轻地嗤了一声,倒是不反驳她,男人偏偏头,叫她坐近一些。 阿瑶抿抿唇,左右看看,这华美宽大的马车上只有二人,她小脸一红,坐近了一些,两人的衣角就挨在了一起。 李淮修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抬手拨一下她的脸腮,“去哪玩?” 今个七夕,大街小巷都是人,城里最热门的去处还是城南的桃花林。 感情好的小夫妻,今个都要往那走一遭,有些心意相通的未婚男女,也要去那系根红绳。 李淮修问阿瑶去不去。 那里估计是人最多的地处,这会去,要是叫人认出来了,阿瑶得拿栗子糕噎死自己。 女孩拍拍太子的手,乌溜溜的眸子望着他,一副不去凑热闹的样子,“去那做什么,不如去酒楼,吃些热乎东西也是好的。” 阿瑶今个同他有约,夜里特意都没怎么吃饭呢。 李淮修很轻地抿了一下唇,拨开她的手,语气凉凉的,“你只图孤这点吃食。” 阿瑶秀气的峨眉一蹙,把男人的手一捧,仰着小脸羞羞怯怯的,“殿下说什么呢,您可是我心尖尖上的人。” 李淮修脸色好看一些,心里该是很受用的,拿帕子把她额上擦了擦,语气也和缓许多,“去看看吧,酒楼里还来了个会江南手艺的厨子。” 李淮修擦完汗,又自然地牵起阿瑶的手,阿瑶不抽回去,李淮修也不松开,马车往闹市里去了,两人坐着坐着就挨在了一起。 阿瑶觉得手心发烫,叫人把手握在了掌心,有意无意地拿捏着,有些热热麻麻的感觉。 自从那日船上一见,李淮修过不了几日就要叫她出来相看,阿瑶嘴上不情不愿的,心里渐渐越来越愿意,这会也是浑身舒服,看李淮修一眼心里都甜滋滋的。 到了酒楼,阿瑶一下把手抽出来,又戴上了她的自制小披风,缩着脖子一溜地进了酒楼。 李淮修下了马车都只看到她一个背影,很轻地蹙了一下眉。 李淮修到了厢房的时候,阿瑶先坐着了,两只手背在背后,十分乖巧地等着他。 李淮修于是让人上了糕点,这江南的厨子做吃食别有一番法子,阿瑶鼓着面颊吃了两个,吃得都有些陶醉了。 一旁的男人突然开了口,“孤昨日同母后言明了我们的婚事,你觉得什么日子好?” 阿瑶差点呛着,嘴里的糕点一下就不香了,白生生的面颊上都沁出汗来,“怎生得这样快?” 这其中绝对不是一天就能定下来的,毕竟是当朝太子,要娶一个商户女为妻子,阻力不是一句困难可以概括了,李淮修打了场拉锯战,过程并不和谐,不过这就没必要让阿瑶知道了。 阿瑶嘴里甜滋滋,心头苦兮兮。 她还没和王氏言明呢,自从上次去了庆王府,王氏就不喜这些权贵之流了,若是知道她同太子私下来往这样久,她怕是要埃顿排头。 李淮修半倚在椅子上,男人今天穿了白色的广袖长袍,衬得他身姿挺拔,模样俊朗,有股温润如玉的感觉。 这会一只手支着下巴,眼神在阿瑶面上停留,英隽的眉眼沉了沉,带出一股久居高位的气势来,“你不愿意?” 阿瑶哪里不愿意了,且从不会被他这幅样子吓到,不由呸了一声,红着脸说自己可中意他了。 李淮修垂了垂眼睛,还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太子平日里就不是个平和的性子,阿瑶见惯了他意气的模样,这会见他有些不高兴了,嘴里的糕点都不香甜了。 两人最后还是来了桃花林。 阿瑶面上带了个大大的兔子面具,把那张白生生的小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眸子。 李淮修则带了张半脸面具,侍卫隐匿在他身后,男人心情看着不错的样子。 阿瑶缩手缩脚,白生生的小脸皱在一起,心里戚戚的,觉得这大街上但凡长了头发的都有可能是王氏。 女孩十分痛心疾首,怎么还是没有坚定立场,同太子来了这人多眼杂的地处, 太子微微颔首,仿佛并未发现阿瑶的后悔,并不说话。 阿瑶水红的唇一抿,慢慢也来了兴趣,她指了指前面的小摊,“我与殿下也买一个?” 那是个卖红绸的小摊,很是有些巧思,抓住这个时候卖给那些眉来眼去的男男女女,找个枝头系着,就算是种十分美好的祝愿了。 太子矜贵,往日里都不爱到这样人多的地方来,更不提去凑这样的热闹了,这会却看着很有兴致,突然伸手捉住了阿瑶的手。 男人低头看着她面上的兔子面具,很快又移开了视线,“跟着孤,别走丢了。” 李淮修带着面具,牵着阿瑶软乎乎的手进了人群。 男人高大虽看不出相貌,但那一身气度就叫人心生畏惧,一旁本来都推挤在小摊前的,不由就让出了一条路。 阿瑶不喜叫人看着两人,连付了银钱,勾着红绸就与李淮修往僻静处走了。 李淮修时不时捏捏她的手心,低头看她一眼,但是并不说话。 阿瑶叫他的眼神看得脸红,手也酥酥的,不由和他捏来捏去,语气都黏糊糊的,“咱们去哪挂着呢?” 两人在前头逛,身后的侍卫与下人都远远地缀着,并不上前打扰主子。 李淮修说不着急,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往后示意一下,就带着阿瑶去了更偏僻一些的地方。 侍卫们默不作声地,安静地把这一片围起来了。 还有行人要往这边走,都叫人拦了下来,这处渐渐就只有李淮修同阿瑶了。 李淮修比阿瑶高大许多,他放慢步调同阿瑶一齐慢悠悠地走。 这个季节是没什么桃花的,至多有些花苞罢了,但是这样走在林间,不说景色,心情也是美的。 阿瑶晃晃两人的手,抬头望着李淮修,软软地往他身上依了一下,语气很是贴心,“殿下,您不高兴了?” 李淮修今天瞧着确实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他往日里也懒洋洋的不爱说话,但是同阿瑶在一起时眉眼间总是松快的,这会却有些郁气,不管旁人看不看得出来,阿瑶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太子没说话,他心情确实不太好。 昨日还同天子吵了一架,左右还是为了他的婚事,虽说最后还是定下来了,但是两人闹得并不愉快。 李淮修想着想着,忽然不走了,他原本牵着阿瑶的手,顺着女孩的手腕,探进广袖里,握住了她莹润的小臂。 太子带着薄茧的手,刮过细嫩的皮肤,阿瑶打了个哆嗦。 男人把阿瑶扯了一下,女孩依进他怀里,就贴在他胸口。 太子的胸口温热又宽厚,叫人很有安全感,阿瑶的耳朵贴在他心窝上,面具把脸颊挤得皱在一起。 阿瑶哪里同他挨得这样近过,胸口一下跳得比一下快,像是揣了一窝兔子,耳膜都嗡嗡作响了,小脸红扑扑的,“殿下,你做什么呀?” 李淮修摸了摸她的发髻,声音淡淡的,“喜欢孤吗?” 阿瑶啊了一声,耳朵都沁出红色,想要抬起头来,叫男人抬了抬手,恶劣地按着脑袋挤在胸口。 “喜欢的。” 阿瑶声音小小的,叫人按在胸口,热气都拱在面具上,一只手还叫李淮修握着,顺着手掌一下一下地揉捏,捏的她整个人都软乎乎的。 李淮修就笑了笑,按着她脑袋的手,顺着捏住女孩莹润的后颈,把她推到树上,抬手掀起她的面具。 阿瑶面颊酡红,乌溜溜的眼睛湿润润的,长长的睫毛带着水汽,语气有些羞怯,“那殿下喜欢我吗?” 李淮修没说话,眉眼间的郁气却散了许多,他看了阿瑶一会,低头挨了挨女孩的唇瓣。 阿瑶两只手握成拳头,轻轻抵在他胸口,长长的睫毛盖在脸上,红着脸仰了仰脑袋。 粉嫩润泽的两片唇,叫李淮修抵得陷进去,直直抵住温软湿热的位处。 李淮修捧起她的脸腮,一只手按着阿瑶的脊背,抵着含吮她的舌尖。 阿瑶渐渐没了力气,后脑发麻,几乎是伏在他怀里了。 男人最后很轻地吮了吮她的下唇,拿牙齿磨她的唇肉。 甜滋滋的。 日常 日常 五月十二的这天辰时,太和殿的主殿里边安静极了。 拂冬守在门前,陈通达笑眯眯地端着托盘,“里头还静着呢?” 拂冬点点头,压低了声音,“昨个两个小主子闹得晚,主子们过了子时才歇息的。” 今个正好休朝,陈通达也不讨嫌地进去催了,宫人们安静地守在殿前。 没一会就见太和殿外头来了长长一串人,是柳嬷嬷抱着小主子来了。 殿里,罗汉床的床帐把里头遮得严严实实,两人挨着躺在里边。 阿瑶枕在李淮修的肩上,半垂着眼睛,很轻地呼了口气。 李淮修一只手抚着她的脊背,低头亲亲她的面颊。 …… 过了一会,一件揉皱了的肚兜团城一团扔到了床脚。 阿瑶粉白的面颊像是着了火,酡红的挨在李淮修的肩上。 外头有人很轻地敲了敲门,是拂冬压低的声音,“陛下,娘娘,公主来了。” 阿瑶皱着脸拿额头撞了一下男人的肩膀,她身上还汗津津的,这会有些不好意思,“你快起身去哄她,我还想睡会呢。” 昨个是龙凤胎的生辰,宴会开在猎场里,她虽然没下去,但是也实打实地坐了一天,腰酸背疼的,刚才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子疲懒的很。 李淮修闭着眼睛,低头亲亲她的唇,很轻地嗯了一声。 男人穿上外裳,还没起身下床呢,大殿里的门就叫人推开了。 阿瑶皱了皱脸,心惊胆战地缩进了被窝里,只露出一张粉白的面颊,长长的睫毛覆在面上,开始装睡。 李淮修看她一会,闷闷地笑了一声,把她裹着被子抱到床里侧去。 一阵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床帐被掀起,一个小脑袋就冒了进来。 李昭今年刚过了五岁的生辰,正是粘人的时候。 她生得像母亲,现在是玉人一般的一团,小脸睡得红扑扑的还有些没缓过劲来,羞哒哒地蹲在床边,奶声奶气道:“要起来哦,爹爹娘亲要起来呀。” 她也才刚刚醒来,就惦记着主殿里的父母,巴巴地来了,头发还散着呢。 李淮修伸手揉揉她的脸,单手提着她坐在了床边,问她来做什么。 小小的人,脚都踩不到地,穿着罗袜的小脚一翘一翘的,语气甜甜的,很想往床上爬,要去看看娘亲,“昭昭来叫你们起床哦。” 李淮修还躺在床上,一只手搭在眼睛上,现在抵着小孩的背,叫她乖乖坐好,一边扯了扯被子,把阿瑶整个人都罩起来。 阿瑶羞得在被子里狠狠地打了他一下,李淮修很轻地呼了口气,闭着眼睛说谢谢昭昭,他们马上就起身。 李昭很害羞,低着头就有些不好意思,胳膊像是白乎乎的莲藕,脸颊红扑扑的,很像阿瑶。 李昭的哥哥李济早早就去了国子监,他出生就被立太子,是个很勤勉的孩子,往常都是在东宫叫老师来授课,从昨个开始,就能去国子监上学了。 今天李淮修还有个重要的事情,要给李昭同李济选伴读。 李淮修柔声想把李昭哄走,小人趴在床边捧着脸,脸颊肉乎乎的,一双黑乎乎的眸子一直往床上探,说,“我娘亲呢?” 李昭是个爱恨分明的小女孩,最爱吃的是牛乳皮子,最喜欢的人是娘亲,最崇拜的人是能抱着她举得很高的爹爹。 今天有了最讨厌的人,是早上把她拨醒,说她睡得想小猪一样的兄长,这会就要巴巴地找娘亲告状。 小女孩娇娇地告完了状,还要揉揉眼睛,说长兄叫自己睡得不好,她心情不好了。 李淮修许诺她吃些饴糖,又说过后要教训李济,她于是又欢天喜地起来,自个就哒哒哒地走了。 阿瑶听着脚步声远了,这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小脸红红的,严肃道:“后大早上的,不要挨我!” 李淮修握着她的手揉了揉,任由她打了两下,男人比起以往的清隽,现在更叫人注意的是身上内敛又成熟的气质,但他久居高位,很少有人敢直直地打量他了。 两人又在床上腻歪了一会,过了辰时才起身。 收拾好了以后,李淮修去乾清宫处理宫务,阿瑶就在太和殿打理后宫的事务。 天子登基五载,后宫依旧空虚,算上宫人整座皇宫都没住满一半。 为了节省开支,阿瑶把偏远一些的宫殿都封闭了,只留些洒扫的人每日打扫。 前朝总是要对天子的家事指指点点的,明面上说过,暗地里也要流传皇后善妒的流言,奈何流言就是穿得沸沸扬扬,两个当事人都没有搭理的意思。 阿瑶今个还抽空接见了刘首辅的长媳周氏,周氏嫁进刘家几乎将近十年都未孕,刘家不满,三年前纳了两门妾室,至今依旧没有消息。 后来悄悄叫人上门一看,原来是他丈夫的由头。 周氏想想这几年的冷遇,心里越发不好受,今个就上门求了一道合离的懿旨。 阿瑶不会压这种事情,懿旨当下就跟着她回去了。 拂冬现在早已梳了发,从个丫鬟变成了太和殿的拂冬嬷嬷,这会心里也有些叹息,“到底是受苦了。” 阿瑶垂了垂头,“如今合离了,日后再嫁也不是难事。” 近些年对女子的声名稍有开放,确实不是前些年那样眼里揉不得沙子了。 这事过去了,下午很快就来了。 阿瑶方才看完宫里的账册,隐隐就听见外头的动静了。 阿瑶起身去了正殿,果然就见一群萝卜头聚在殿里,一旁的宫人们都低声说安静安静,生怕触怒了里头的娘娘。 这群小孩大的不过七岁,小的也有五岁,正是不服管的时候,都是府上的心肝肉,就算这会知道来了不能玩闹的地方,还是闹哄哄地不服管。 阿瑶笑着在殿上看了会,这群小孩渐渐就都安静了,一旁的宫人们都吓得跪下叫娘娘恕罪,小孩们也乖巧地跪下,口称娘娘万福金安。 阿瑶叫他们起身了,小孩就都有些害羞地往乳娘身后躲。 皇后荣光过盛举国皆知,今个穿了件紫色的对襟长裙,乌发如云,肤白如雪,挽着妇人的发髻,一颦一笑艳若桃李,像个熟得饱胀的桃子,一戳就是甜蜜的汁水。 她安静地望着殿里的人,又叫人觉得有股威压感。 就好像是画上的神仙,想看又不敢看,小孩们见了就怯怯的。 阿瑶没有责怪他们,只是问拂冬怎么都领到这来了。 拂冬说是外头热,宫人领错了地方,该是去马场的。 阿瑶也该去了,就叫人把小孩们领到马场去,自己慢了一步。 到的时候李淮修正把李济往一匹小马上抱,李济绷着张小脸,紧张地握着缰绳。 一旁是乖乖站着的小孩们,第一次离天子这样近,都屏气凝神,不敢说话。 今天要给太子选四个伴读,给公主挑两个女孩陪读。 李淮修想必是在国子监考教了他们的学业,这会要看看旁的。 马场旁边早有人搭起了大大的华盖,备好了桌椅,阿瑶坐在这,一旁有个小宫女躬着身子打扇。 李济今个是第一次上马,紧张地手心冒汗,但是一旁都是人,还有今个认识的几个同窗,他是必然不会露怯的。 李济要像李淮修一些,眉眼像他,性格也要强,什么都不愿意落在人后,抿着唇看着前边,小孩还有些圆乎的腮肉都绷紧了,慢慢扯紧了缰绳。 他到底是有些怕的,额上都沁出汗来,但是又很在意父亲的看法,这会就坚强地骑着走了起来。 李淮修扶着小孩走了一截就放了手,远远地朝阿瑶这边看来,离得太远了,男人似乎笑了笑。 阿瑶抿抿唇,目光直直地看着他,接着很轻地呸了一声。 李淮修看见了,于是好像没有在笑了,只说了句什么,该是没有发出声音。 阿瑶意会了一会,就红着脸拿团扇盖住了面颊,很怕叫旁人看见了。 光天化日的,只有李淮修敢这么混不吝。 校场上很快就有几个公子脱颖而出,李淮修选了四人出来,命他们日后同太子一齐授课。 这群小娃娃也都精得很,其中独独有个叫钟孚的男孩子,生得钟灵毓秀,还不到阿瑶腰间,看着很是讨喜。 旁的小男孩都围着李济转悠,这都是朝中大臣的子孙,自然该知道讨好谁。 况且李济是个很受欢迎的小孩,不说身份地位的加持,凭自己的性格没一会就能同他们打成一团。 钟孚偏不,他从来不围着李济转悠,他那双黑黝黝的,亮晶晶的眼睛,总是巴巴地看着李昭,长长的睫毛眨呀眨,昭昭妹妹前昭昭妹妹后的。 昭昭今天扎了个花苞头,发上别着两朵小编花,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一团玉秀的模样叫钟孚看来真是可爱极了,非常想牵牵昭昭妹妹的手。 小孩脸颊通红,说昭昭比小花还可爱。 阿瑶选了两个年纪大一些的做昭昭的伴读,钟孚就一直在阿瑶眼跟前晃悠,十分难耐的模样。 心里想必非常恼怒自己托了个男儿身,不能日日伴在他昭昭妹妹身旁。 一旁的拂冬都忍不住笑,说昭昭招人疼,这会就有些小男孩跟在后头转悠。 昭昭是个爱娇的女孩,并不太搭理钟孚,小脸晒得红扑扑的,阿瑶拿湿帕子亲自给她擦面颊,叫她歇息一会再去玩闹。 昭昭很听话,乖巧地坐在一旁,侍女喂她喝些冰冰的绿豆水,她就埋着脸颊在碗里,咕噜咕噜地喝。 天气热了,钟孚也口渴,热得额上都是汗,昭昭闷闷地喝了一碗,他在一旁仰着脑袋看得直咽口水,咽了还要巴巴地抢着来,“我来喂昭昭妹妹。” 阿瑶也看得好笑,叫人取些绿豆水来,喂喂这些小孩。 平行世界6 平行世界6 圣旨被请进胡同巷子的时候,京城的东半边都沸腾了。 太子要娶个名不经传的商户女儿,这可比话本上的故事都传奇。 外头热热闹闹的,阿瑶缩在家里,时不时探头探脑地往外看,有些急切地拿着团扇在手里扇。 一旁一个穿着绿色小袄的宫女连忙凑过来,“主子热了? 叫他们抬些冰进来可好?” 阿瑶擦了擦额上的汗,纠结一会,还是点点头。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早被李淮修惯得挑剔了。 外头闹得喧哗声传出两条街去,但是并没人敢进来,这小院外头悄无声息地围着许多侍卫,里头还住着日后金尊玉贵的太子妃呢。 今个已经是第三天了,上门的人不减反增,都叫王氏拦在外头说笑了。 有人想进来看看日后的贵人的,都叫王氏四两拨千斤地推回去了。 阿瑶日后可是要做太子妃的,万万不能像从前一般随意见人了。 动静一直闹到了戌时,王氏穿上了一身新衣裳,笑得牙豁子都露在外边,到了夜里,客人都散了,院门一关,王氏就气势汹汹地进了内宅。 阿瑶坐在床上,远远见她进来了,小脸粉白,心肝都在颤。 王氏好歹给她留了些面子,一进门见这些个宫人们俱都垂头不语,口称冯夫人,也没当面斥责她。 叫屋子里的宫女都下去了,王氏这才揪揪她的耳朵,语气酸溜溜的,“你倒是闷声做大事啊!比你爹有种!” 阿瑶缩在床脚,眼泪汪汪的,疼得直抽气,小脸跟着王氏的手走,抖着嗓子叫唤,“过誉了,娘亲过誉了。” 到底是自个生的,王氏心里又是忧又是喜,哪里真舍得下手,手里的力道是越放越轻,看着阿瑶也是时哭时笑的。 王氏心里愁着呢。 那可是太子啊,王氏家里往上翻祖宗十八代都没人搭过这样的人物,提鞋都是不配的。 可现在,她的小娇女就要做太子妃了,日后穿着百鸟朝凤的诰命服,天下就没几个不跪她的。 这还没嫁呢,府上就比以往热闹不知多少倍,上赶着献殷勤的人多的是。 王氏也不愁别的,就是这门户差距也太大了,日后过起日子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旁人都只看阿瑶风风光光的做太子妃了,王氏这个亲娘想得就更多一些。 不说其他的细枝末节,单说这嫁妆,太子给了体面,一百八十台聘礼满满当当的,家里堆放不下,就在城西专门安置了一处宅院安放,谁不说太子中意阿瑶? 一个商户女也给这样的脸面。 他们承了恩,可如何出得起相称的嫁妆,叫阿瑶风光大嫁呢? 阿瑶年岁小,不知道轻重,太子说私下里把嫁妆一并出了,小妮子还喜滋滋的点头呢。 殊不知男人的感情那都是放屁,这会觉得你可怜可爱,过后不爱了就净往你身上挑错处,何苦送这样大一个把柄呢。 王氏愁得觉也睡不着,趁夜就回了娘家,不管是借还是怎么的,这嫁妆都要叫阿瑶体面。 王氏出门了,阿瑶洗漱一番就溜上了榻。 自从前几日圣旨到了胡同巷子,这小院的门槛真真是要叫人踏破了,好在李淮修早有防备,派了人在周边守着,这才叫阿瑶得了清静。 王氏的娘家当初是不喜王氏嫁给冯秉怀的,冯家门第不显,做生意都做得一般般,同王家的巨富没法比。 王氏执意要嫁,嫁人以后轻易不会回去,回去了也是挨冷眼。 但是如今的境况不一样了,前几日王家的人是上赶着往冯家这小地方钻,几年见不到影子的舅舅舅母,并一众表哥表妹,对着阿瑶亲热极了,冲王氏也是一张百年难见的笑颜。 因此阿瑶不担心王氏回去受委屈,自个洗漱好了就乖乖上了床。 她不喜欢有人跟着伺候,宫女们就都守在门外。 阿瑶把窗户都关上,把一个烛台拉到床头的小案上,被子都推到床里边去。 女孩跪坐着往手心里吹了口气,脸上红扑扑的,十分虔诚地从枕下捧出一个小册子来。 这是王氏给她的,王氏也没读过什么书,没什么能教给她的,觉得男女之间不就床上这点事情吗,把男人身子勾住了,心也跑不远的。 阿瑶还没什么体会,但是叫她看看这册子她是十分愿意的。 女孩穿着身亵衣,屋子里堆着冰块,她伏在枕上,红着脸细细地看了起来。 她看着是没什么感觉的,这些小人五官都只有寥寥几笔,缠绵地拥在一起,画的也并不露骨,只能看见男人紧绷的肌肉线条,同女子柔软的躯体交缠着,就是那股子氛围,叫人看得人莫名脸热。 阿瑶一边想着这也没什么嘛,一边手半下不停地把书翻完了,看完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想到李淮修身上去。 那人很高大,想来应该也是十分健壮的,不知道衣裳底下其他位处是什么模样。 她以往知道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但是都不如今日直观,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确实都不太一样。 阿瑶心里倒是更好奇了,翻来覆去地看,真是那副模样吗? 阿瑶面颊酡红地伏在枕上,望着床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床边的帐子突然叫人掀了起来,一股凉气涌进来,那张叫阿瑶一再想起的面孔出现在眼前,阿瑶整个人打了个抖。 太子穿着华服,像是刚从宴上下来的一样,懒洋洋地坐在了床边,眼神落在她面上。 阿瑶啊了一声,跟见了鬼似的,脸上又红又白的,把册子压在枕头底下,声音含羞带怒的,“殿下!” 太子看了看她欲盖弥彰遮住的枕头,顺势靠在了小案上,男人仰了仰头,像是有些疲惫的模样,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她的脸腮。 “门都给孤敲烂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跑了。” 阿瑶刚才是看得太入迷了,这会心里都还像揣了个兔子,脑袋都晕晕的,磕磕绊绊地赶人,“我方才都睡了,殿下你也快些回宫去。” 她这会长发披在肩上,唇红齿白的小样很叫人稀罕,太子看了就不想走,笑着看她一会,并不说话。 阿瑶抿了抿唇,睫毛扑闪扑闪的覆在面上,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太子突然把阿瑶的手腕握住了,把她扯到自己腿上坐着,男人眉眼带着笑,身上泛着酒气,语气平平的,“方才在看什么?” 看得小脸通红,气都不敢大声喘。 阿瑶皱了皱鼻子,把脑袋仰起来离他远远的,拿手推他的脸颊,鼓着脸腮控诉,“殿下喝酒了,殿下好臭。” 李淮修顺势亲亲她的掌心,低低地嗯了一声,说喝了一点。 今个天子设宴,他想到婚期将至就来了兴头,确实喝了不少。 阿瑶坐在他硬邦邦的大腿上,整个人都僵在一起,像只提住了耳朵的小兔子,两只脚都翘起来,不敢多挨他,愁眉苦脸地催他回宫去。 叫别人看见了,两人都要吃排落。 原本握着她手腕的手突然松开了,阿瑶等了一会,扭头一看,心肝就是一颤。 李淮修正看着那小册子呢。 阿瑶懵了一下,伸着胳膊就要拿回来。 男人轻飘飘地一抬手,阿瑶就怎么也拿不到了。 阿瑶额上都沁了汗出来,白生生的小脸看着莹润极了,巴巴地扯着他的袖子,语气都有些哀求,“殿下,殿下,好殿下,快还给我。” 李淮修听得舒服,很是受用,男人垂着眼睛翻了两页,语气倒是很平静,“你就看这看入迷了?” 阿瑶觉得不好意思,还有些羞耻,见李淮修还饶有兴趣地翻看,叫他不要看了他还故意拿高一些。 女孩眼睛就红了,抿着唇伏在枕上不说话了,心里忽然难受起来。 太子随手翻完,兴致缺缺地合上,这才发现阿瑶一个人不作声地开始抹眼泪了。 太子一愣,把人翻了个面,阿瑶赌气地拿枕头压着脸,小脸哭得湿哒哒的。 李淮修于是也伏在床上,把枕头随手丢了下去,烛光昏暗,叫阿瑶白生生的小脸泛着玉一样的光泽,她闭着眼睛不说话,眼角红红的,像是叫人欺负了一般。 李淮修看得心里怜爱,酒都醒了一些。 “对不起。” 李淮修抬手挨挨她的脸,声音放轻了许多,在她面前心甘情愿地矮半截身子,“你看什么都可以的。” 阿瑶轻轻哼了一声,眼皮红红的,看着还是很委屈的样子。 她本来就看得不好意思,叫人撞见了不说,偏偏还是李淮修,真真是要羞死的。 李淮修很轻地咳了一声,见阿瑶仿佛十分难过的样子,男人用手背抵了一下她的肩膀,压着声音说他也看过的。 阿瑶抿了抿唇,这才给他一个湿润润眼神。 女孩一双眸子乌溜溜的,李淮修看得心软,抬手托住她的脸颊,顺势躺在她身侧,“孤十大几岁的时候吧,内务府送了许多来。” 李淮修那时对这些东西没兴趣,看了一次就兴致缺缺地搁在了书架上落灰。 他不是没有欲望,但是确实不太热衷。 阿瑶吸吸鼻子,“真的吗?” 李淮修只好点点头,面容叫烛光照得越发俊朗,男人沉吟一会,抹了一把她面上的泪渍,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瑶像是被安慰到了,软软地躺在床上,眼神游离起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阿瑶望着床帐顶端,语气很飘忽,又轻轻柔柔的,“殿下。” 李淮修应了一声,和她一齐躺在床上,两条长腿还支在地上,很懒散地把小臂搭在眼睛前边。 阿瑶抿了抿唇,面上泛起两个小梨涡,眼泪还没擦干呢,她看着像是有些羞涩的模样,声音很小,又有些豁出去的感觉,“你给我看看吧。” 烛火映在床帐上,李淮修一时没出声。 “殿下。” ,阿瑶很轻地咳了一下,抬手推推他的肩膀,面上变得酡红,声音小小的,热气都拱在太子耳边,“你脱了给我看看,好不好?” “就一眼。” 现代番外 现代番外 阿瑶把大提琴背起来,一旁的好友林温笑了笑,“你也别这么夸张啊,刘少今天不一定堵你。” 阿瑶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肤色雪白,气质很好,笑起来给人一种春天的感觉,是乐团里公认的美人。 那个刘少是个作风开放的富家子,一次同女伴来听音乐会,阿瑶坐在边上拉琴,面若桃花跟个小天鹅似的,他当场移情别恋,已经追了冯璟瑶一个多月了。 乐团里的钢琴手叫白颜,今个也穿了身白裙,说话总是不阴不阳的,“冯璟瑶你家里不是条件不太好吗,还不如就和刘少交往了,免得还要在外边打工挣外快,多丢人啊?” “我今天早点回家。” 阿瑶提起包往外走,粉白的小脸皱了皱,当做没听到白颜说话了,语气也有些无奈,“他不来最好。” 阿瑶走了,白颜有些尴尬地冲旁边的人笑了笑,心里直咬牙,装什么,谁不知道她家破产了,穷得整天吃糠咽菜的! 现在是七月正热的时候,音乐厅在商圈里边,还挺好打车的。 阿瑶却没有去路边拦车,她左右看看,悄咪咪地往一条人少的小路去了。 阿瑶有个不能说之于口的秘密,她有个相处了三年的金主。 三年前,阿瑶刚刚大学毕业,父亲冯秉奇就破产了,家里的房子都卖了,能看得过去的东西都叫放贷的搬空了,冯秉奇自个一卷行李跑了,留下身体不好的王美青住在医院里。 她得的是个不好养的病,一个月要好几万的药钱,还不能停。 冯璟瑶当时工作都找不到,查看了自己所有的账户和衣服口袋,总共凑出了三千块,连给王美青输液都不够。 小女孩愁得睡不着觉,整天在病房前头恍恍惚惚的,像个没人要的小动物。 好在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金主,金主虽然天天爱摆臭脸,但是出手大方,什么医院都去过了,最好的药不要钱似的用,虽然王美青最后还是走了,但是走前也过了段安生日子,没叫催债的打搅清静。 阿瑶走到偏僻的角落里,一辆低调的豪车停在树荫下,阿瑶左右看看,背着琴,一溜烟跑上了车。 金主已经坐在了车上,他穿着合身的白衬衫,解开了上边两颗扣子,应该是刚从公司里出来的,修长的手指敲击着键盘,眼神有些不爽地落在阿瑶身上。 阿瑶抿着唇笑,粉白的面上沁着些汗,跑得小脸酡红,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金主,仿佛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甜滋滋地叫人说不出狠话来。 金主带着护目镜,在阿瑶身上瞟了两眼,原本要说的话就说不出口了,顿了顿,只好继续看着膝上的笔记本,男人的侧颜看着很冷酷。 阿瑶抿了抿唇,知道自己要派上用场了。 阿瑶之所以愿意卖身,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金主长得很好,阿瑶有时候午夜梦回,金主的脸就埋在肩窝里,她悄悄看一会,怎么看都觉得金主比较吃亏。 很怕金主把自己扫地出门,还让自己倒给钱。 金主生得英隽,鼻梁很高,很爱皱眉,这会带着个透明的护目镜,有些不爽地看着电脑,依旧帅的不得了。 女孩身上的大提琴叫司机拎到后备箱去了,阿瑶这会就凑到金主肩上,往他电脑屏幕上看,“淮修哥哥,你在做什么?” 阿瑶很少用这样甜腻腻的语调说话,也不会这样伏在人家肩上要看人家的电脑,但是这会不一样,因为金主就喜欢她这样的。 面上还冷兮兮的,心里不知道多上头呢。 果然,金主扯了扯唇角,虽然语气凉凉的,但是还是搭理她了,“工作。” 阿瑶就长长地叹口气,殷切地给他捏腰捶背,“淮修哥哥真是辛苦呀。” 李淮修抿了抿唇,捏着她的手臂,脸色就好看起来。 男人也不装模作样地看电脑了,把笔记本随手扔在一旁,仰靠在椅背上,很轻地拍了一下自己膝头。 阿瑶小脸一红,羞哒哒地就坐上去了。 车里的隔板升起来,李淮修捏捏她的腰,亲了亲她的唇,问她怎么出来的这么慢。 男人提前了半个小时,阿瑶迟了半个小时,他就在这干等了一个小时。 阿瑶就说乐团里排练,过几天有个大表演,上面有人要来看,领导就格外注意一些。 好说歹说,抵不过两个甜蜜蜜的亲亲,吻在唇上,又香又软,叫男人什么都忘了。 李淮修是个年轻的富n代,还是个难得上进的富n代,一年做飞机的时间远大于坐车,阿瑶也不是天天能见到他的。 这几天正好不出差,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家里做饭的刘婶休假了,李淮修整天带着她出去觅食。 阿瑶的嘴又馋又刁,好在李淮修在吃这方面也很有造诣,带着她去的餐厅都是她爱吃的。 男人同阿瑶去餐厅吃了饭,回来就对着电脑忙开了。 阿瑶把他当爹伺候,时不时倒杯水,嘘寒问暖一样不落,像个勤劳的小蜜蜂满屋打转,务必让金主看到她最大的价值! 李淮修烦不胜烦,关了书房的门,叫她去床上等着。 阿瑶就乖乖地洗了澡,穿着黑色的吊带睡衣,露在外边的肌肤白生生的,擦了甜甜的身体乳,粉白的面颊叫热气蒸得红扑扑,往床边一坐,那唇红齿白的小模样,李淮修进来就不想出去了。 男人没说什么,去浴室洗了澡,就围个浴巾就出来了。 李淮修常年埋在健身房,流畅的肌肉线条漂亮又不夸张,他比较瘦,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小腹上还有没有擦干的水珠,顺着人鱼线滚进浴巾里。 屋子里开了空调,阿瑶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眼神不住地飘忽,一眼又一眼地往李淮修身上打转。 这屋子隔壁就是衣帽间,房间角落里也有个精致的小化妆间,里边有全身镜,就是没门,李淮修就在里边换了睡衣。 两人小半个月没见了,阿瑶也想他了,伏在枕头上,“哥哥~淮修哥哥~快一点呀。” 李淮修说是穿睡衣,其实也就穿了件内裤,浴巾随意地扔在地上,带着热气的身体进了被子里。 男人懒懒地躺在一侧,一只手盖在眼睛上,眼风都不往旁边扫一下的。 阿瑶抿了抿唇,知道男人都口是心非,一个翻身就滚到他怀里了。 李淮修顿了顿,顺手就勾住她的腰,把人贴在了怀里,男人抵在她肩头闻了闻味道。 李淮修咬了一下她的肩头,接着很轻地抚了抚她的脊背,翻身压在了她身上。 阿瑶眨眨眼睛,睫毛像是蝴蝶翅膀,李淮修看得怜爱,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皮。 男人没有刻意地抵在她身上,但是他高大,几乎可以把阿瑶拢在身下,身上很热,比阿瑶热多了。 阿瑶心都是一抖,下意识避了一下,就叫男人握住了下巴,含住下唇,吮吸了几下。 阿瑶睫毛颤巍巍的,乖乖长了口,李淮修就抵了一下她的舌尖。 又湿又热,男人撑在她耳侧的小臂收紧了一些,觉得后脑发麻。 …… 就亲亲她的脸颊,湿热的呼吸从脸侧一直蔓延到胸口。 男人重重地吮了一下,阿瑶就红着脸不受控制地小声叫唤。 …… 李淮修呼吸慢慢重了起来,手撑在她耳边,同她缠绵地接吻,脊背都绷着,身上汗津津的。 …… 第二天早上,李淮修要去开早会,阿瑶还睡着,他穿了身西装,英俊地不像话,故意揉了揉阿瑶的面颊把她揉醒了。 阿瑶还睡得迷迷糊糊呢,醒来头发散的像个小疯子,委屈巴巴的。 李淮修掐着她的脸腮,眉眼松快,看着心情不错的样子,“中午送汤到公司来。” 阿瑶人还没清醒呢,第一反应就是摇摇头,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哼哼唧唧地把脸埋在枕头里,摇头晃脑地说不去。 李淮修没说话,勾着阿瑶的下巴咬咬她的唇,两人甜甜腻腻地吻在一起,阿瑶的舌尖都叫他嘬得艳红,也不知怎么地地就答应了 阿瑶过了半个小时才清醒,心里别提多后悔了,合同上可没说她还要给金主送汤的! 想归想,阿瑶拧了个热毛巾把小脸一擦,等会还是得去。 外头的刘婶已经修完了假,这会把饭做好了,“小姐先吃着,先生的汤还在炖。” 阿瑶把头发扎出一个揪揪,喜气洋洋地坐在了餐桌前。 阿瑶最喜欢吃她做的菜,吃了几年,外头的饭都吃不下去了,刘婶回家的这半个月,阿瑶瘦了好几斤。 李淮修许是秉承着商人的精打细算的天性,觉得阿瑶掉秤了就是在亏钱,前天亲自下厨想要挽救她的体重。 锅都烧穿了。 阿瑶一口一个小丸子,吃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真好吃呀。 吃了饭,阿瑶就去衣帽间里挑衣服了。 李淮修穷到只剩下钱,手指缝里流点出来都够把阿瑶养得白白胖胖了,当季的新款大牌自然是堆成了山。 阿瑶穿了件长裙,擦擦口红,画画眉毛,对着镜子欣赏一番,一转眼就过去了个把小时,李淮修的秘书电话就跟夺命似的打过来了。 阿瑶叹了口气,穿上高跟鞋,哒哒哒地就去了李淮修的公司。 阿瑶来过许多次,唯独这一次,在门口叫一个人女人拦住了。 女人自称陶云,是李淮修的未婚妻,一旁还有两个跟班似的人,半推半请地把阿瑶带到了一旁的咖啡厅。 阿瑶迷迷糊糊的,就坐在了咖啡厅里,陶云坐在她对面。 陶云穿着白色的套装,一副职场丽人的模样,用一种有些轻蔑的目光打量着阿瑶。 “我和李淮修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我们是一对。” 她没有言明阿瑶的身份,这已经是一种轻视了。 “你知道李淮修家里是做什么的吗? 首富李远你知道吧,这也不过是他家的一个不起眼的旁支罢了,李家,是个远远比你想象地还要庞大的家族。” “他们家的继承人,是绝对不会娶你这样的女人的。” 阿瑶似乎有些难堪,低下头不说话了。 陶云见状有些嘲讽地够了勾唇,心里倒是高兴起来,刚刚一见她,长得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清丽漂亮,陶远暗自咬牙,原本以为不好打发,毕竟能跟在李淮修身边这么久。 现在一看,两句话就受不了了,不过如此嘛。 女人把得意收敛一些,话也越说越夸张,牛皮都要吹上天,“以前他在外面怎么玩我不管,毕竟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上不了台面,但是现在不行了,今年我们就要结婚了。” “他爷爷,李家的掌权人,今年就急着抱孙子,我就是那个……” 陶云一个人说得跟真的一样,越说越来劲,讲了有半个小时。 阿瑶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看着安静极了,陶云咳嗽一声,慢慢冷静下来。 该不会是想着去告状吧。 陶云有些心虚起来,不由想起李淮修冷冷的眼神,这毕竟是他交往这么久的女人,陶云心下惴惴又变了口风,“当然了,你还是可以呆在他身边,只要……”只要你识相一点不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话还没说完呢,阿瑶突然抬头握住了她的手,语气诚恳道:“我觉得陶小姐说得非常有道理!” 陶云一愣,有些僵硬道:“……你识相就好。” 陶云眼看着阿瑶斗志昂扬地离开了,心里突然一突一突的,总觉得不太安稳。 这女人,不会背后玩阴的吧。 阿瑶也不去送汤了,提着回了别墅,翻箱倒柜地找出了自己的包养合同,不知道金主是怎么想的,叫人把这份羞耻的合同和一些的正经合同放在了一起。 阿瑶把日期一看,轻轻比了个耶。 还有三天就到期了! 阿瑶给金主写了封离职信,火速收拾行李搬离别墅,走前还拎走了给金主补身子的汤当做夜宵。 既然金主要结婚了,她自然不能和一个有妇之夫继续在一起! 李淮修下午两点开完的会,同老爷子打了个越洋电话,推辞了几个相亲,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仰坐在椅子上,下意识地往那张软皮沙发上看了看,空的。 原本应该躺在那睡得像小猪一样的人,不见了,男人手里的钢笔停了。 “人呢?” 现代世界 现代世界 阿瑶的爸爸好几年都没消息,她以前和冯秉奇也不亲近,知道他卷了跑得多半过得挺滋润的,所以根本就不去想他。 冯秉奇那人又怂又贪,以后大概率见不到了。 谁知道冯璟瑶刚从李淮修的别墅里搬出来才一个多月,冯秉奇就找上门来了。 阿瑶搬出别墅以后,先是在乐团附近租了个房子,一次了半年房租。 这房子自然不能和别墅比,整体不超过一百平,还没那个别墅里的衣帽间大,但是好在阿瑶也没带几件衣服,都是自己和朋友出去逛街的时候买的,衣柜都没装满。 但是总体来说,阿瑶这一个月小日子过得还是很滋润的。 不用应付金主莫名其妙的脾气和怪癖,半夜不会被热乎乎地压醒捏着腰折腾半宿,白天也没人懒洋洋地揉她的脸,自己一个人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就是吃食上有些不好适应,但是阿瑶的运气太好了,租的房子附近就有一家餐厅做外卖,每天都在打折,关键是做的菜和刘婶做的一样好吃。 阿瑶这三年每个月的工资都没怎么花,一是平常没有用钱的地方,住在别墅里也没有房租的负担,衣服首饰都被不缺,李淮修是个完美的金主,把阿瑶养得水嫩嫩的,什么都不缺她的。 再说别的方面,李淮修去餐厅吃个饭,阿瑶都要红着脸跟着蹭,确实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慢慢地就都存下来了,这几年零零散散攒了快二十万。 虽说可能不够李淮修给她买个包的,但是阿瑶很容易满足,蹲在沙发前慢慢地算账,拿个小本子认真记着每天的开支。 再加上这几天乐团很忙,阿瑶也没什么时间想东想西的,生活过得很充实。 但是总会有闲暇的时候,阿瑶给自己买了半个西瓜,抱在怀里吃,吃得小嘴水红,莫名其妙地就会想到金主。 阿瑶并不觉得自己忘不了他是不应该的,因为金主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人。 去年夏天的时候阿瑶贪凉,市面上出了个叫臻美的冰淇淋,非常地和她的胃口,一天吃了五个,吃得闹了肚子。 阿瑶吐得几乎脱水,叫来家庭医生打点滴折腾到凌晨一点才睡,向来忙碌的金主不知为何那天格外地闲,坐在床边一直守着她。 阿瑶半夜三点多的时候疼醒了一次醒了一次,小脸煞白煞白,金主看着她,竟然也没睡,给她揉着肚子,安静地抱了她很久。 阿瑶打药打得嘴里发苦,肚子疼得像刀绞一样,白生生的小脸皱在一起,含着泪说自己想吃石榴,她自己都莫名其妙的,说得直咽口水,把金主半边肩膀都哭湿了。 金主就挨挨她的脸,眼神很温柔,阿瑶觉得,金主应该是有一点点心疼自己的。 因为阿瑶在酷暑的夏日里,叫男人抱到膝上擦干了脸,吃到了甜甜的红石榴,并且再也不被允许食用数量大于二的冰淇淋。 和李淮修签合同的那天起,阿瑶就知道会有分开的一天,他们会有各自的人生,就像两条相交的线短暂地交汇以后通向不同的地方,李淮修可能会娶妻生子,也可能不会,阿瑶也会有新的生活,过着自己平凡的日子。 但这并不妨碍阿瑶在某些莫名其妙的时刻,偷偷地想念他。 冯秉奇上门的时候,阿瑶正好在家。 阿瑶坐在沙发上,很想给对面的男人一个白眼,很不耐烦招待他,“你这几年不露面,这会到找上门来了,还是来算计我的?” 冯秉奇八百年不露面,一露面就是让她去相亲。 冯秉奇讪讪地笑,搓搓手,“爸爸怎么会害你呢,刘少家里你是不知道,只要你答应,他马上就能给你换大别墅住,你看你现在住得这个地方,多寒酸。” 冯秉奇油嘴滑舌的,阿瑶都懒得信,敷衍地摆摆手,故意刺他,“我也想住大房子呀,还不是被你卖了,我这几年什么地方没住过,住哪都一样的。” 冯秉奇叫她说得老脸一红,还以为她这几年遭了难,风餐露宿过得不好,心里也难免有些愧疚,就更想替她找个好归宿了,“瑶瑶啊你不知道,这刘家可是背靠李家的,你知道李家吗? 那可不是简单的有钱人。” 冯秉奇抬手指指天上,“……多的爸就不说了,抖抖手指头都够咱们父女俩这辈子逍遥自在了。” 阿瑶确实见识过了,但是她没那么能做梦,她还和李家继承人一块过了三年呢,说出来要把冯秉奇乐死。 阿瑶很嫌弃地摇摇头,暗搓搓地呸他,“那再有钱,能白给我吗? 我自己爸爸都不管我。” 冯秉奇一噎,咬了咬牙,“你去见一面,不管能不能成,爸爸以后都不缠着你了。” 阿瑶立刻就心动了,冯秉奇还想打打父女感情牌呢,就见阿瑶往书房里一指,“你立字据。” 冯秉奇:“……” 隔日,阿瑶就和刘少在一家法餐餐厅里见面了。 刘少是个很年轻的富二代,开着豪车,穿着潮牌,算是个很阳光的帅哥,林温就曾说他是最近很流行的小奶狗型,就是人很爱吹牛,一张嘴就叭叭叭地讲个不停。 阿瑶这会看不出他是什么狗,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埋着脸吃自己的。 刘少能和女神同桌吃饭,兴奋地直咳嗽,“冯小姐,你叫我刘同就好,什么刘少不刘少的,都太虚了,咱们什么关系,你说是吧?” 阿瑶冲他笑了笑,一张小脸花一样的,刘同一阵恍惚,觉得丘比特一定对自己使用了乱箭,他这会真的是栽了! 刘同越发滔滔不绝,他往路边上一指,帅气的脸上浮上一抹骄傲,脑袋像个公鸡一样仰的高高的,“看到了吗? 这辆玛莎拉蒂,我叔叔送我的,冯小姐要是愿意和我在一起,这辆车送给你,随便开!” · 李淮修开着车带着杨女士来了商业街,杨女士想和他聊天,连司机都没带,开了辆低调的黑色迈巴赫就出了门。 杨女士出生首都豪门,保养得很好,年过四十看上去还像个小姑娘,平日里极为注重形象,这会和儿子出去吃个饭,还画着得体的妆容,穿着定制的套裙,跟个女王游街一样。 车子平缓地行驶在马路上,杨女士看了看儿子英隽的侧脸,李淮修正开着车,认真的样子英俊又有男人味,是圈子里有名的脸好。 杨女士心里一阵可惜,把手提包里的墨镜拿出来戴在脸上,不由叹了口气,“你还真就准备单着了?” 不说别的,就她儿子这张脸,这身皮相,就不会缺女人缘。 “陶云有什么不好的? 长得漂漂亮亮的,脾气也好,哪里不和你的意了?” 杨女士还想撮合呢,郎才女貌的一对,再给她生个小孙子,她这辈子都圆满了。 李淮修抿了抿唇,方向盘上的手指动了动,敷衍道:“不够漂亮吧。” 杨女士一噎,“你先前的女朋友就够漂亮了? 前几天不是分手了吗? 你还惦记着呢?” 李淮修不说话了,杨女士心里一阵稀奇,他这儿子看得冷冷清清的,什么时候突变的情种。 李淮修和阿瑶在一起三年,对家里人都称是女朋友的,也没说要走到结婚这一步,家里人自然不会上赶着反对。 杨女士现在会出意来了,自然是不赞同的,想了想皱眉道:“你想娶那个冯什么的小姑娘?” 前方正好是红绿灯,李淮修踩着刹车没说话,笑着偏了一下头。 那就是要娶的意思了。 杨女士眯了眯眼睛,果断道:“妈妈理解你们有感情,但是很多事情都不是感情能决定的,不能你喜欢就娶了,李家不要求你娶个门当户对的,但是起码要能帮你……” 李淮修踩了刹车,说已经到了,制止了杨女士接下来的话。 他还真就是想娶自己喜欢的。 如果他做事要靠娶人,用妻子的娘家巩固地位,他趁早放权别干了。 李淮修给杨女士拉开车门,把车钥匙交给泊车的服务生,经理出来招呼他们了,杨女士也不好再劝,转而同经理打招呼去了,几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餐厅。 这家法餐厅是杨女士好友开的,今天特意留了最好的位子要几个朋友聚一聚。 李淮修低头回了个邮件,准备杨女士的朋友来了以后就离开。 一旁的杨女士突然有些惊喜地叫了一声,“那不是刘同吗?” 李淮修下意识往那边看,一对相貌姣好的男女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男人春风得意像个求偶的雄性动物,女人埋着脑袋,皮肤白得像雪一样,鼓着脸腮吃得很认真。 李淮修有些好笑又好气,这才几天啊,这是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杨女士还有些高兴,“你看刘同,比你积极多了,那小姑娘多好看啊,别搞得刘同还比你早结婚呢!” 杨女士越说越来劲,嫌弃地看看李淮修,“你可别叫他比下去了。” 李淮修看了一会,突然起了身把西装外套脱了搭在手臂上。 杨女士愣愣的,“你干什么?” 男人抿了抿唇,偏了偏脸颊,语气平平的,“去争取早点结婚。” 阿瑶吃得肚子溜圆,笑容都真诚了许多,她对法餐没什么特殊的好感,但是这家店意外的还不错,她吃得好了,心情都好很多。 刘同以往泡妞就是三件套,高级餐厅吃一顿,炫富一波,车钥匙晃一晃,他嘴又甜舍得给女孩子花钱,几乎是无往而不利的。 刘同这会就讲起了他新加坡的两架私人飞机,滔滔不绝地讲自己对前女友多么的体贴大方。 阿瑶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她最近很容易犯困,特别是吃饱了以后,这会就有一点困,刘同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进耳朵。 只觉得他像个小公鸡一样,叭叭叭地不停。 “跟了我吧,我给你买……” 不知为何,刘同突然一停,眼神直直地看着阿瑶背后,跟个上了弹簧似得坐了起来,像是个在学校外面遇见老师的小学生。 “叔!你也在啊!” 阿瑶迷迷糊糊跟着把小脸一扭,仰着脑袋一看,差点也没上跟弹簧从座位上站起来。 刘同起身同男人打招呼,神色拘谨地像个小迷弟。 李淮修穿着合体的白衬衫,有种干净又内敛的气质,他和刘同说了两句话,就把眼神移到阿瑶身上。 阿瑶愣愣地打量着他,眼神都没想着收回来。 刘同一点眼色也没有,欢天喜地地叫她一起站起来,“快喊叔!” “我的玛莎拉蒂就是我叔给买的!” 阿瑶小脸一皱,觉得不太能喊出口,而且咽了咽口水还有点想吐。 李淮修蹙了蹙眉,原本要说的话也不说了,用手背抵了一下她的额头,问她怎么了。 阿瑶皱着脸说不出话来,颤颤巍巍地冲进了洗手间。 杨女士在一旁看着,还没太摸清楚情况,有些羡慕地试探道:“刘同,你女朋友这是怀孕了?” 刘同一脸懵地摇摇头。 李淮修叫服务生拿条热毛巾来,在掌心试了试温度,语气轻飘飘的,“妈,这是我女朋友。” 杨女士推了推墨镜,“……?” 小朋友日常 小朋友日常 昭昭做噩梦了,惊醒以后就坐在床上哭鼻子。 她年纪最小,父母又娇惯,是个爱哭的娇气包。 奶嬷嬷很快就进来了,点了个蜡烛,柔声哄着小主子,“殿下可是做噩梦了,不怕不怕,嬷嬷在呢。” 昭昭吸了吸鼻子,她生得白嫩,越发显得鼻尖红彤彤的,奶声奶气道:“我要娘亲抱。” 奶嬷嬷没办法,要抱她去,昭昭还不愿意,奶嬷嬷只好给她穿上小鞋子,叫她在地上哒哒地走。 宫女们提上灯笼,就把小主子送到了太和殿。 昭昭走到了一半就叫奶嬷嬷抱住了,到太和殿的时候正伏在奶嬷嬷肩头掉泪珠子。 太和殿今个守夜的是拂冬,夜深寒气重,见了小主子连忙叫一行人进了正殿。 奶嬷嬷见殿里只点了亮堂堂的蜡烛,内殿里更是灯火通明,几颗夜明珠摆在案上也没放在盒子里收起来。 奶嬷嬷有些惊讶,“陛下与娘娘还未歇息吗?” 拂冬逗逗小主子,拿软帕子给她擦眼泪,“娘娘与陛下去了养心殿。” 皇后住在太和殿里,天子只要无事都会来这里,有时政务繁忙了,娘娘就去养心殿,两人总是宿在一块的。 昭昭已经累了,不想再跑到那样远的养心殿去了,娇娇地说叫兄长哄哄自己也好。 奶嬷嬷只好又抱着她去了李济的宫殿,现在已经是子时了,李济被吵醒了,散着头发坐在床头,他平日里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这有这会才显出稚气来。 兄妹二人其实长得有些像的,只是昭昭的五官更柔和,李济就要更显轮廓一些,烛光下也是小小白白的一个,脸颊嫩生生的,抿着唇很不高兴的样子。 李济还是很知道照顾妹妹的,缓了缓就把起床气压下去了,叫人给昭昭擦脸擦脚,小小的男子汉已经很爱干净了,昭昭就要邋遢一些,李济知道她常常夜里偷偷吃糖,吃了不漱口也不洗手,是个小邋遢鬼。 宫人们绞了热帕子,把昭昭擦得干干净净地,女孩就乖乖地躺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圆溜溜的眼睛到处乱看。 昭昭做了噩梦,这会已经忘了个干净了,就是来了精神,不想睡觉了。 李济拍拍她的脑袋,小小的年纪做出大人的情态来,“昭昭闭上眼睛乖乖睡觉。” 昭昭就眨眨眼睛,很乖巧地埋在被子里,她平日里很崇拜兄长的,自然奉为金玉良言,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盖在红彤彤的脸颊上。 昭昭闭上了眼睛,李济就也躺下了,还规整地给妹妹按按被子。 内殿留了根蜡烛,昏昏暗暗的,昭昭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李济只好起身点了蜡烛,很是忧心地看着妹妹,“你睡不着是长不高的,孤给你讲故事吧。” 昭昭眼神变得亮晶晶的,乖乖点头,说想听《小仙女》。 什么仙女不仙女的,李济摆摆手,悄悄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江湖女儿》,小孩认真道:“这样的才好看。” 昭昭有些懵懂地眨眨眼睛,巴巴地看着李济。 李济吞了口口水,心中十分犹豫,他往日里是个爱读书又勤奋的太子殿下,可是看了这话本以后,每日总有个把时辰要荒废在上面,若是将幼妹也带入歧途该如何是好呢? 李济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还是抿着唇把书翻开了。 他白日里看到了三十八页,整齐地做了记号。 原本还认真地给昭昭念,念着念着李济就看入了迷,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昭昭打了个小哈欠,见太子哥哥鼓着包子脸看得认真,一个人趴到角落里掰手指头玩,慢慢地睡着了。 李济越发着迷,一个人拱在被子里看得全神贯注,看到大侠惩恶扬善就紧抿双唇,看到大侠受辱就握紧了拳头。 李济回过神来的时候还看得意犹未尽,珍惜地把书压在了枕下,抬头一望大殿,蜡烛都燃完一半了,窗外蒙蒙亮,昭昭已经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李济想起马上就要去上早课,自己至多还能睡一个时辰,心里很是懊恼,立刻检讨了自己名义上想要哄睡幼妹实际上是为了一己之私的低劣行为,且暗暗发誓绝对不会再熬夜看话本了。 第二天下午,李济强撑着不打瞌睡,带着自己几个伴读回东宫里来,昭昭这几日很亲他,就带着自个的伴读也在东宫里玩耍。 宫人在东宫的院子里搭了秋千,几个小女孩排队等着上去坐,一旁有宫人小心翼翼地推,一看就没有认真地读书。 李济见了很是不高兴,叫人把昭昭叫来,小太子两只小手背在背后,一本正经地念叨起来,“你该好好读书的,昨日你的女夫子叫你背论语,昭昭可背了?” 昭昭眼里只有糖和糕点,吃得美滋滋的,早抛在脑后了,这会兄长一摆脸色,嘬着糖就冒泪花。 李济很是无奈,摇摇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几个伴读。 他自己也分身乏术,昨天看话本看得太久了,白天还不争气地打了瞌睡,耽误了许多功课,只能把教导昭昭的任务交给自己信任的身边人。 李济的眼神刚刚往后一看,一个人格外积极地就站了出来。 钟孚就差举手了,兴奋地直往前挤,“殿下,让臣来吧,臣来教公主念书!” 李济有些惊讶,但还是颔首示意他可以,太子心里很满意,这个钟孚平日里看着怏怏的,但是做起事来倒是很积极,也懂得察言观色。 太子又简单训话几句,就急匆匆地去了书房,晚上父皇可能要考他的,他得赶紧把功课补起来。 院子里,昭昭还记得钟孚,冒着泪珠子说不想学。 小女孩白白嫩嫩的,钟孚比她大两岁,高出一个脑袋来,也刚到大人腰间。 昭昭巴着他叫了两句哥哥,钟孚就头昏脑涨的,挨着推小女郎们坐起秋千来。 李济半路出来视察,见自己倚重的伴读也跟着一起玩闹起来,简直勃然大怒,差点气哭了。 · 昭昭十六岁的时候,皇后娘娘要给她议亲事了。 昭昭出落的亭亭玉立,面若桃花,是有名的美人,且陛下与皇后都十分疼宠,故而暗地里想要求娶的人入过江之鲫,现下都活络起来,盼着叫这金凤凰落到自己家。 这里头有个格外积极的人物,名叫钟孚。 阿瑶一日收他十张拜帖,说些十分诚恳的话,拐弯抹角地说自己的优点,还发了毒誓说自己日后绝不纳妾,任打任骂之类的话。 阿瑶看得好笑,把这帖子都转交给昭昭,叫她自己想去。 不管是嫁与了谁,日后都不会叫她受欺负的。 阿瑶如今也过了三十岁,岁月待她有情,不仅不见老态,还面色红润有光泽,依旧是个艳若桃李的美人。 李淮修年长她几岁,男人更抗老,面上几乎没有变化,只是气势更沉凝,看着阿瑶的眼神却总是很柔和。 昭昭的婚事定下来了,李济就更急一些,阿瑶就发愁给他找个喜欢的。 只是李济闷葫芦一个,问什么都说好。 阿瑶着急上火,整日拿着本小册子翻来覆去,李淮修看得好笑,说你不用管,叫他自己找去,平白叫她费心。 阿瑶最后也放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果不其然李济很快就定下了太子妃,是朝里商量出来的结果,一个秀气温婉但是家世很不错的女子。 婚前都没有见过面,阿瑶总是担心他不喜欢那个女郎,日后过得夫妻生怨,李济不开心,那个女郎也可怜。 但是李济说愿意成,阿瑶也不好再说什么。 二人成婚以后,阿瑶同太子问起太子妃来,太子总是冷着脸,说还好之类的话。 阿瑶起先不明白,可是后来太子妃一个接一个地给她生孙辈,而太子身侧永远干干净净的,提起太子妃来总是一句还好还好,她慢慢就觉出味来了。 李济像他父亲,不喜欢的是不会娶的。 前世今生 前世今生 前世· 冯家的大娘子昨个夜里去世了,城里如今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听说是一杯毒酒灌到肚里,没一会人就没气了。 这些人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面上总是惋惜的,心里也难免有些悲凉。 这样好看又出身富贵的女子,温婉守礼,待人和善,谁能想到会落得如此下场呢。 她合该安安稳稳地嫁做高门大妇,平安顺心地度过一生,年轻时丈夫疼宠珍爱,年老了子孙绕膝颐养天年。 谁都是这么想的。 冯家都没发丧,暗地里就把冯娘子安置了,慌慌张张的,也不知是葬在了哪,总之没叫外人知道。 旁人冷眼瞧着,不管从前同阿瑶有什么不合意的,这会都像是和解了一般,都隐隐觉得这一家子冷血。 那样鲜活的孩子,也没做错什么,何苦不留她一条命,送去庵里青灯古佛一辈子也是好的。 城外的桃花林里到立了个衣冠冢,也不知是谁立起来的,总有些公子去哪送花,倒也看着体面。 就是京城里仿佛一下就空了,赵家的嫡长子往日里是个混不吝的,呼朋唤友招摇过市看着热热闹闹的,那冯娘子过世以后他就去了边疆,身边的人也跟着散了,长安街上就难见成群结队的郎君们了,一下冷清了许多。 冯家安静了几日,慢慢就闹起来了,听闻那家的大妇王氏疯了。 终究是别人的家世,旁人也只知道其中一二,说是二房的陈氏回来了,她心念夫君,在边疆找了十几年,如今觉得遥遥无望便回来孝敬婆婆了。 这话骗骗外人还好,对于家里人自然是瞒不住的。 老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觉得她回来了还能同陈家重归于好,于冯家是有好处的,于是还待陈氏十分的和善。 冯清雅自然是更亲近亲娘的,王氏心里隐隐失落,越发想念起阿瑶来。 她其实是不愿意叫阿瑶喝毒酒的,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纵使有些小心思,也是盼着她好的。 但是婆婆不知道同镇南王打什么交易,非要赐死阿瑶。 王氏是个耳根子软的,慌里慌张地也说不出反对的话,女郎喝下去的时候,她自己也是心如刀绞,却是万万不敢拦的。 阿瑶哭着惊叫,眼泪大滴大滴地掉,浑身发着抖,胡乱地叫着娘亲爹爹,最后软软地倒在地上,双眼紧闭地死去了。 她的面色惊恐又凄惶,叫王氏永生难忘。 她一个人跑回来,委屈又害怕,以为自己回了家就安全了。 可这里都没有人愿意去抱抱她。 王氏过后就总是做梦,梦见阿瑶埋在冷冰冰的地下,或许有虫子咬她,她就神色惊惶哭着叫娘亲娘亲,却怎么也躲不开。 那样鲜活的女郎,皮肤白生生地总是温热的,握握她的手,滑腻温软,她就抿抿唇,害羞地笑一笑,乌溜溜的眼睛却偷偷看着你,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王氏夜里做梦,白日里也开始恍惚。 阿瑶先前住过的院子,王氏总要去看一看,那美人榻是女郎躺过的,桌上还有看到一半的话本拿镇纸压着。 王氏看着看着就要落泪,没多久身子就垮了,神志也不太清醒。 镇南王府倒是出乎意料的安静,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动静,镇南王做事向来扫尾干净,没人知道阿瑶是他一杯毒酒喂死的。 府上这几日都没有下人敢出大声,老太监领着几个下人守在世子的门外,下人端着托盘,老太监老泪纵横的,哀哀地叫世子用些膳食。 沈意行没有绝食的意思,他只是确实没什么胃口,也不想见人罢了。 镇南王也没有隐瞒他的意思,他说这就是命,你自个没本事,手里没东西,自然护不住自己想护的人。 沈焦永面上总是带着那种轻慢的笑,说他从来没做错什么,你想要这个,自然就要舍弃那个,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你总是为了你母亲的事情责怪我,若是你,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沈焦永用一种看透了他的语气,仿佛在叫他别这样装模作样了。 沈焦永说他们父子二人是一样的人,“那个女郎死了,日后还会有更多的女郎,最重要的是握住手里的权利,这才是永恒的东西。” 沈意行一个人离开了京城,他总是想证明自己与沈焦永不是一样的人,可总是摆脱不了这个人的阴影,如今也能了结了。 他身无长物,就一个人,骑着马,带着那把沾了沈焦永喉头血的剑和阿瑶的小钗,晃晃悠悠的,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总之从此不再有姓名。 过了不到半年,前朝余孽扯起大旗攻占徐州,从徐州包抄京城,京城里出了丑闻,镇南王世子弑父后消失地无影无踪,眼下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一盘散沙似地一打就散。 没过多久,前朝显乐太子的遗孤,李淮修就入主了京城。 他是个不讲情面的,比起醉生梦死的元帝更加铁血,杀到徐州的时候就几乎杀空了一座城,仿佛带着一股子怨气,把元帝当着千军万马的面五马分尸,尸体丢入畜生院里做吃食。 他手段太过老辣冷血,叫人见过就不寒而栗,被人暗地里取了个诨名叫杀神。 后来进了京城。 元帝留下的余党更是一个没放过,妃子们通通赐死,子嗣一个不留,割了脑袋挂在午门,有些愚忠的大臣们挨个送上断头台。 那红艳艳的血就是最好的镇压手段,京城里有半个月都叫血气罩着了,城里都空了许多,满朝文武至此噤若寒蝉没一个有二心的,生怕这疯子一样的男人下一刻就砍到了自己头上来。 京城里有个格外引人注意的就是那冯家,不知是不是早年得罪过潜龙时的天子,一家子都没个善终,男子午门处斩,女子冲作官妓,身上刺下罪奴二字,每日要在正午时分出来暴晒,叫京城里所有的官宦人家都夹紧了尾巴。 天子暴虐,宫里时不时就要死人,但是好在天气好了起来,庄稼能种了,天子也不加重赋税,百姓的日子还过得下去,这天下也算是安稳的,倒比元帝时还要太平一些。 宫里,天子倒是不像旁人想象的那般声色犬马,他后宫里也没人,整日冷着脸批折子,不把身体当一回事,柳嬷嬷之类的都不敢出声劝导。 自从李淮修屠了城,他头疾频频发作,性子就愈加暴戾,身边的人都不敢触霉头。 柳嬷嬷总是私底下抹眼泪,她不为李淮修杀的那些人伤心,就是心疼主子。 当年若是没将那冯女郎送回京城,身边好歹还有个知心人,不像如今,整日里若是不论朝事,一句话不说都是有的。 这活的哪里像个人。 李淮修觉得自己其实没有那样地想念阿瑶,他是个偏执的性子,若是想要什么,就一定要拿到手,若是放弃了,就把私心断的干干净净,从此再不去想。 但是,人总是有例外,李淮修知道自己屠了徐州城以后,就像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越加暴戾,他无意去克制,心里其实隐隐是有一些自毁心理的。 他起先不太明白,他什么都完成了,父母的遗愿,前朝的荣光,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满足的。 有一日,柳嬷嬷自作主张端了盘栗子糕在席面上,李淮修没说什么,垂着眼睛吃了一个。 甜得发腻,有些难以下咽,他不爱吃这个味。 栗子糕被端到角落里去,李淮修看着桌子对面,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故人。 有人是喜欢吃的,拿这个当饭吃,吃得脸颊鼓起来,粉白的面上总是酡红。 额上沁着汗,擦干净后就仰着乌溜溜的眸子看他,白生生的面颊像是能掐出水,乖巧极了。 爱穿广袖的衣裳,手腕细细的,抿抿唇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总是有些害羞似地笑。 有时候莫名其妙的,有时候又很可爱。 他说些调笑的话时会脸红,垂着眼睛面颊红扑扑的那种红,轻轻挨一下就软软地陷下去,带着温热又滑腻的触感,水红的唇张一张,气息就热乎乎地拱在手里。 李淮修不记无关紧要的事情,于是阿瑶抿唇时嘴角翘起的弧度他都难以忘记。 没过几年李淮修就身体不好了,他自己像是也不在意的样子,他做皇帝,也不过是为了杨氏和身边人的愿望,叫他自己来看,世上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 他频繁地咳血,会看着角落里开始无缘无故地愣神。 又往后走了几年,柳嬷嬷去世了,李戾去了封地,身边的人都离开了,李淮修真的就是个孤家寡人了。 他一个人坐在大大的宫殿里用膳,冬天的时候点着地暖,依旧有一种莫名的清冷。 身边都是新人,李淮修有时一抬头,对上的都是冷漠的面孔,他于是许久都不说话。 他自己不把身体当回事,总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他对什么都不敢兴趣,没有像旁人期望的那样成为一个明君,他总觉得要痛快一些,从来不惧于让人流血。 他身体渐渐衰弱,膝下还没有子嗣,偌大的皇宫里他一个人,宫外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那些人慢慢得也升起异心来。 李淮修冷眼看着,仿佛并不知晓一般,待那些人露出了爪子,他就一一砍掉,总归不过是死几个人罢了。 他就是故意的,时间越往后走他就越是嗜血,头疾发作的越是频繁,发作的时候就疼到让他整个人怏怏的,宫里的宫人稍有错处就要乱棍打死,身边很少有能够长久伺候的。 不过天下是真的太平了,再无人敢有别的想法,朝上成了李淮修的一言堂,他说一不二。 大臣们都想着要快些立个太子好叫社稷安稳,李淮修却仿佛没这个意思,他不开后宫,也不从旁支挑选继承人,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最高处,隐隐地让人觉得他仿佛没考虑过未来一样。 旁人不敢说,但是都隐隐觉得他有些疯了。 又过了几年,李淮修衰老的很快,头疾愈发不能忍受,一日,有个和尚穿着袈裟求见。 站在皇宫的正门前求见,众人都觉得这和尚必死无疑,天子会有闲心见这样一个人? 谁承想,和尚还真就进去了。 李淮修在正殿里招待他,和尚自称庆明,李淮修就叫他一声庆明大师,“大师能治愈朕的头疾?” 庆明天生慈眉善目,他看着眼前这个眉眼间满是戾气的暴君,笑眯眯地摇摇头,“贫僧是为了陛下的命数而来。” 李淮修并不信这个,见他也是因为他自称医术高超,现在听了这个心下立刻就觉得索然无味,态度也变得冷漠起来,想着如何把他打杀了会有趣一些。 庆明倒也不生气,他转着手里的佛珠,说了个名字。 李淮修一下就恍惚了,他最近总是做梦,梦里阿瑶还是娇美的女郎,肤白似雪,乌发如云,嘴唇是水红色的,而他垂垂老矣,泛着暮然的死气,碰一碰都仿佛是罪过。 男人垂着眼睛看着腰间的玉佩,这是他当时在庄子上的时候,哄那小女孩用的。 阿瑶死后,身上的物件都叫王氏妥善收管起来,后来冯家被抄家,这枚玉佩自然就又到了李淮修手里。 李淮修有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该是很珍爱那个女郎,午夜梦回时,总能梦见她微微泛着红晕的面颊。 他喜欢那个女郎,当时不愿意承认,总觉得要为她好,把人送回了京城。 他以为会有长久的时光。 庆明大师看着李淮修的眼神不像是看着一个已然入了暮年的男人,仿佛是在看一个小娃娃,“你若是能压制住一身血煞之气,不乱杀无辜,不暴虐无道,不暴戾恣睢,做个千古名君,自然会有福气归顺的。” 李淮修是天生的帝王命格,旁人扭转不得,庆明为了天下苍生而来,不能叫他做个暴君。 后来庆明安然无恙地出了宫,天子立下遗照传位于李戾长子,第二日便暴毙而亡。 与此同时,时光回溯在几十年前的一个别院里,冯家大娘子做了个离奇的梦。 梦里男人声音低低的,说,“我抓住你了。” 这就像是一根引线,引着冯璟瑶做了一个不一样的选择,便如同洪泄,一发不可收拾地改变了全局。 · 从寺庙回到京城的前夜,马车慢悠悠地走在前面,李淮修骑着马带着阿瑶走在后面。 阿瑶怔怔地望着城门,心里突然冒起酸酸涩涩的感觉,她想起前世了。 女孩垂了垂眼睛,语气很可怜地同李淮修说了自己做的梦。 阿瑶有些恍惚,还有些不好意思,“哥哥要是不信,就当我是在说胡话吧。” 李淮修抿了抿唇,此刻的他年轻又俊朗,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珍爱的人也在面前。 男人把她拢紧一些,平静道:“不管真假,哥哥去哪都不会放下你的。” 阿瑶嗯了一声,拿面颊贴着李淮修的胸口,温热的感觉叫她很有安全感,心里却依旧有些空落落的。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现在已经避免了,却依旧会叫人难以释怀。 李淮修安静地看她一会,抬手拍拍她的脸颊,“重来一次吧。” 男人说着带上方才取下的面具,把阿瑶扶下去以后自己翻身上了马。 阿瑶愣愣地看着他,男人侧了侧面颊,似乎想了想,慢慢说起了阿瑶梦里的话,“女郎,你好自珍重。” 夜风柔软地像是在抚摸阿瑶的面庞,女孩的眼神渐渐变得亮晶晶,有些害羞地仰头望着李淮修。 她很慢才反应过来,抬手抓住了他的袖摆,有些磕磕绊绊道, “我对大当家一见钟情,要给大当家做压寨夫人。” “我那地方穷乡僻壤食不果腹,时常还要你回娘家求救济,你可真愿意?” “你会对我好吗?” 男人像是在发誓,垂头同阿瑶对视,“压寨夫人自然是最好的待遇。” 阿瑶点头允诺,男人便牵着她的手,顺着握着了她的小臂,把她抱着面对面地跨坐在马上。 阿瑶伏在他怀里,抿着唇偷偷的笑,男人的胸膛温热又宽厚,阿瑶笑着笑着,脸却悄悄红了起来。 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 李淮修又把面具扔了,扯着缰绳缓缓向城里去。 过了一会,男人语气好像是真的有些疑惑,声音压低一些,“那今天能洞房吗?” 阿瑶埋在男人怀里不搭理他,手却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脊背。 李淮修看着她沁着粉色的耳朵,很轻地笑了笑,男人不再说话,揉揉她的后颈,叫她坐好。 李淮修扯了扯缰绳,两人一齐朝京城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