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小流域》 第1章 领钱风波 我不想去领扶贫款,我从来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更何况,明天我面临着考取教师岗位的面试,想想就紧张,我想在家看书。我爸和我妈逼着我来领钱。 我爸说:“你傻啊!政府白给的钱,不领白不领。” 我妈说:“你以为领钱是给你自己花吗,领完钱都交给我,家里的米面油都见底了。” 我到村委会的时候,村委会的会议室里已经是人满为患。乱哄哄的,没有秩序。 村书记李大勇、毛会计和另外两个我没见过的干部坐在前面,看着名单,好像在研究着什么。 这次,贫困补助又落到了我们幸福村。听说这次贫困补助全县就给一个村,都能落到我们村,可想而知,我们村有多穷。 其实,这种贫困补助就是落到我们村,也是落到我们五大家族头上。 因学致贫的付家、因婚致贫的韩家、因残致贫的汪家、因病致贫的赵家、因灾致贫的余家。 余家就是我们家。 用我爸的话来说,太岁头上动土倒霉三年,而我家虽然没有碰见过太岁那东西,却倒霉三代,到我这代,已经穷三代了。 我爷爷早些年做过买卖,倒腾啥赔啥,最后赔光了家底。在我们黑龙江形容一个人外债多,常用“一屁股债”来形容,而对于我爷爷来说,那是“十屁股债”,到我这辈还没还清呢。 我爸爸余金旺这一代,也不是不勤劳,唉,我爸养白鹅,遭遇禽流感;投资养猪,不久就猪瘟;投资养奶牛,牛奶出了问题;投资种地,结果遭遇龙卷风,因此我们家属于贫困家庭。 李大勇在台上用手掌闷声闷气的敲了几下桌子,喊道:“肃静——肃静——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青原县扶贫办张震主任,大家欢迎。” 李大勇是我们村的党支部书记兼村主任,大家都叫他大勇书记,我叫他大勇叔,他有五十多岁,五大三粗,喝出了将军肚子,总是面带笑容,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说话间李大勇指了指坐在他左侧的四十几岁西装革履一脸严肃的男人。 只是奇怪,今天来的这些人不只是五大家族,村里的人几乎都来了。难道这笔扶贫款,每户每人都有? “这位想必大家都熟悉,是咱们繁荣镇副镇长马腾,这两位大救星不但来给我们五户贫困家庭发扶贫款,还要进一步调查我们村有没有别的贫困家庭了,谁家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反应一下,报上来。” 这句话说完顿时沸腾了,人们一拥而上,争前恐后的说着自己家缺这个少那个,他家穷,他家也穷,他家更穷,大家争着抢着述说自己的穷,争着抢着要当贫困户。 原来这些人是来争取当贫困户的,当了贫困户的人们希望得到更多的照顾,没有当贫困户的打破脑袋抢着要当贫困户。 穷还是理由吗?我费解的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没人听见,大家注意力都在前面,而我也只是嘟囔说说而已。 李大勇站起来,竭力的想维持秩序,大家一窝蜂的围住两个领导,七嘴八舌跟一锅粥一样的乱。 李大勇干脆拿起大喇叭,喊道:“大家别着急,咱们先发钱,发完钱再报贫困户。那五户呢,往前面来,每个成员两百块钱。其他人先坐一会儿,别着急。” “凭什么那五户能领钱,我们不能领,我家也穷,我家的房子都是危房!”有人在人群中喊道。 “是啊,是啊,凭什么啥好事儿都是那五户人家,大家都穷!”有人嚷嚷着。 “这次报贫困户必须把我家报上去,我看不给我报的,我闹到镇政府去!我家房子都要倒了,没钱盖。”说这话的是二驴子。 屋里闷热,二驴子好似急眼了,短袖小褂的扣子解开了,露出赤裸带毛的胸膛,叉着腰,要干仗的架势。 不知道哪里来的那股子勇气,我非常生气,我几步蹿到台上,一手夺过李大勇手里的大喇叭,李大勇一愣,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对着喇叭喊道:“咋啦?你家房子要倒没钱盖你就有理了?穷你就有理了吗?你身体健康壮如牛,不去赚钱盖房子等着政府给你盖房子,亏得你好意思说出口。跟贫困户比,比什么比?有什么好比的,领贫困补助证明你穷,你富的话还用补助吗?!咋不跟万元户比一比呢?咋不比看谁赚钱多呢!你们这些愚昧的村民,还当是好事儿。居然争着抢着当贫困户,就不能把歪歪心思用在咋样发家致富上吗,总是想着咋跟政府要。给你们再多也有用完的时候,只有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去赚钱才是解决问题之道。你们这些人需要扶的不只是贫困,还有脑袋!” 头脑一热,说话有点不顾忌,我怒视着下面,也不怕得罪谁。 稍有片刻安静,接着韩家宝那个老头在下面气愤的喊道:“小兔崽子,反了你啦,你教训谁呢你?别唱高调了,你家一直是享受贫困补助最多的人家。” 二驴子也急眼了,挤过人群,跳到台上,用食指点着我的鼻子,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骂道:“臭丫头,你是在教训我吗?你二叔我出来混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你给我滚下来!” “丫头,这笔扶贫款你家不领你这么说还行,你就说你家领不领?”李大勇的侄子李响问我。 我哼了一声,指了指毛会计手里的红色大钞,说道:“这个钱,我不领了!你们看着的,我家一定要脱贫。”说完,我甩甩袖子,把喇叭放到桌子上,要走。 “死丫头,我揍死你!”我往下一看,一双愤怒至极的目光刀子一样刺向我,简直能把我杀了,是我爸! 还有我妈,在那气呼呼的瞪着我,只有我哥支持我,朝我竖起大拇指。 我爸要冲过来打我,只见我妈还有几个亲属拉着我爸,不让过来。 这时县扶贫办张震主任说道:“这孩子说的对啊!是这么回事儿。” 马镇长也附和道:“是这个理儿,不过孩子,别激动,钱还是领回去,有你家这份,不然,我们也不好办。” 二驴子大言不惭的接过话茬说:“我家穷的都揭不开锅了,余芳菲你可是说了,你的钱不要了,我要!”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滚烫,毕竟下面那么多双眼睛瞪着我呢,我白了一眼二驴子,我又抄起大喇叭说道:“贫穷不是光荣的事情,我为我是贫困户感到羞愧,因为我是一个健康的人,我有头脑有健康有知识,我没有理由再穷下去。所以,从今以后,任何扶贫款都不要给我了!” 下面又是一阵闹哄哄的沸腾,大家议论纷纷。 不过,我意识到我闯祸了,我的冲动可能把我家每人200块钱,总计800块钱扶贫补助给凭空清零。 这时一只鞋子朝我飞来,幸亏我反应灵敏,躲了过去。我一看,是我爸砸过来的鞋子。我妈极力抱住了我爸的腰,不然,我爸早就跑过来打我了。 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我哥更加不可思议的在下面喊道:“我妹妹说的对,我赞同,这个扶贫款我家不要了。” 我哥比我狠,我只是说不要我自己这份钱,而我哥直接把我全家的扶贫款都整没了。 只听啪的一声,我爸气急败坏的甩了我哥一个耳光,一时间室内鸦雀无声,也无比尴尬,很显然,我爸不同意我俩的决定。 我哥一手捂着脸,坚定的说:“爸妈,我早就想摘了这贫困户的帽子,我们的生活现在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温饱已经解决,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没有政府的扶持我们也会把房子翻盖了。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我相信我的双手和我的厨艺!” 我爸吼道:“你这是做梦!痴心妄想!挣俩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从你爷爷开始,咱们家就努力奋斗,咋滴啦?不还是要穷死了吗?还想盖房子,做梦去吧,咱家有十屁股饥荒没还呢!把你的腰累折了你都盖不起房子,你想不要贫困补助,我看你真是高烧烧糊涂了,到这里来胡说八道。” 我爸又冲着台上的领导们喊道:“我家这两个犊子就是一时糊涂!我家不能没有这笔扶贫款啊!我家都没有下锅的米吃了!” 我爸喊的有点撕心裂肺,他干脆蹲到地上哭起来。我妈一看我爸哭了,她也咿咿呀呀的哭起来。 这时二驴子不怕事儿大,说道:“你们全家的钱都不要了,那好啊!我都要!我家缺钱!” 张震主任打圆场说道:“这两个孩子有志气,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这么想,自己有内生动力,我们还担心不能脱贫吗?当然,扶贫款已经下来,这次你们都领回去,等脱贫了,自然不需要扶贫款了。” 李大勇呵呵笑着,说道:“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大家的贫困问题总会解决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那什么,那个二驴子,你下去,县里和镇里的领导都在这里,不怕笑话吗?!还有那个老余,你哭啥?打孩子干嘛?怕不给你家钱吗?都给你们发下去,一分不少。” 我爸哭咧咧的辩解道:“不只是钱的问题,是这个死丫头不知死,给我闯祸,她知道个屁!念书念傻了!” 李大勇摆摆手,示意我爸不要再说了。 我和我哥都没有领钱,也没有留在村委会看热闹,我们走了。 那笔钱,我爸我妈自然领了回去,但他们没少遭大家的白眼和小话。 以为我爸我妈回家得再骂我俩一顿,结果他们回家很晚,我都睡下了,明天还要起早去县里参加面试,估计是这个原因就没有挨骂。 第2章 灾星进城 别看我们村子的名字叫幸福村,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并没有村名那么幸福,这里偏远,是距离青原县城最远的一个村子,再往南就是邻居县了。 我们逛街多数时候去邻居县城逛,因为邻居县城都比我们青原县城近许多。 而今天我参加面试的地点是青原县第三中学。 进城的早班车四点半从我们村口出发,一个村一个村的敛人。我一到村口就看到毛毛的妈妈和村里几个要进城的人等在那里,二驴子也在其中。 看到二驴子,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心里盘算着他会不会在车上找我麻烦。转念一想,他一个大男人,总不会跟我一个小丫头计较吧。倒是毛毛妈妈的眼神里满是敌意,一眼戒备的看着我。 我和毛毛一同报考了县语文教师的招聘考试,好几十人报名,我和毛毛笔试成绩并列第一,而语文学科只招收一名。我俩必定有一人被淘汰,这真是又残酷又尴尬的事情,我们是邻居,是发小,是闺蜜,又是小学、初中、高中的同学,即便上了大学,我们都在一座城市,不同专科院校。 可是,现在成了竞争对手。 毛毛妈妈的脚下放着两个筐,一个筐里是鸡蛋,另外一个筐里是各种新鲜蔬菜。她明知故问的说道:“芳菲,进城面试吗?” 我点点头,在几个村民中扫了一眼,问道:“毛毛呢?她怎么没来,今天我俩都面试。” 毛毛妈妈嘴角翘了翘,扬了扬脸,神情颇为骄傲的说道:“毛毛昨天就进城了,住她二姑家了。她怕乡下的车耽误事儿,这乡下的车可不同城里的车,不按套路出牌,说掉链子就掉链子,万一不发车了,那不是耽误大事儿了嘛。”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很害怕早班车不出来。毛毛昨天就进城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这肯定是她那个老谋深算的老爸,我们村的毛会计的主意,而且不让毛毛告诉我。我也没有想到车的环节可能出问题,心里不禁有点抱怨我爸我妈,虽然他们也很重视我的考试,但他们就想不到这些细节问题。 毛毛妈妈嘻嘻一笑,说道:“哎呦,看我这张破车嘴,芳菲你放心吧,通勤车一般不会出岔子的,那得多倒霉偏偏赶到你出门车就停运了,再说了,每隔一个小时一趟车,好几趟呢。我家毛毛就是多虑了。” 我点点头说:“谢谢毛婶,我不着急的,只要前三班车过来一趟车,我就能赶上面试。” “那对啊,三班车呢,总不能都不出。”毛毛妈妈说。 二驴子在一旁冷笑一声说:“芳菲啊,不是我当二叔的咒你,你家人不出门还好,你家人出门,今天的车肯定出岔子。你家人没有事还好,你家人只要有事,你看吧,老天爷准降灾降祸降麻烦的。早知道今天你出门,我都不出门。” 我一听,这是人话吗,心里这个气。按捺着火气,问道:“二叔,为啥这样说呢?那你的意思我家人就是灾星啦?” 二驴子卷了支烟卷,眯缝着眼睛看着我说道:“那还用我说嘛,你看你家干啥顺利过,干啥啥砸!养鹅,摊上禽流感了,养猪摊上猪瘟,养奶牛,城里的牛奶都能出问题,我就说嘛,你家不养奶牛,城里的牛奶还不能出问题呢。你家种地都能摊上百年一遇的龙卷风,所以,现在我干啥得看看你家干啥,你家干啥,我坚决避开,肯定就能成功。” 二驴子的话很噎人,我勉强应对道:“那是我爸我妈不懂经营之道。” “车来了,车来了。”毛毛妈妈提起两只筐喊道,我上了车,一颗心放下。 由于是早班车,大家都一脸的困倦,上了车以后,恹恹欲睡,不再聊天。 车行至四十分钟,快到一半的路程,坏掉了! 我看到毛毛妈妈脸上居然掠过幸灾乐祸的笑,她一定希望这辆车到面试之前都修不好,我猜到她的心理。 二驴子干脆笑出声来,一拍他的大腿,说道:“哎妈呀——我就说嘛,余芳菲,你出门,你看车坏了。这车好几十年都没坏在路上,你看看,坏的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全车人都受你牵连!” 我也没好气的说道:“谢谢二叔高看我一眼,把我说的很有能量!二叔你的嘴开过光了吧!说的这么准,那你说我今天面试能不能考上?” 我想刁难一下二驴子,他就是再吊儿郎当也不会断然说我考不上这类的话,如果说我能考上,那就得罪了毛毛妈妈,全村都知道,我和毛毛是竞争对手。 二驴子一下子被难住,看了看毛毛妈妈,又看了看我,说道:“那我可不知道。这是天机,老天知道。”他倒是个识相的聪明人,回答的如此圆滑,谁都不得罪。 但他咒了我出门不顺利,我对他很不满。我起身打算下去看看司机修车的情况,临下车的时候,我看着二驴子说道:“二叔,有句话叫好事多磨,车坏了,我不急的,只要不耽误面试就不算背运。还有句话叫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我家不会穷一辈子的,更不会倒霉运一辈子,如果你有眼光的话,应该在我和我哥身上看到希望。” 二驴子的眼睛一瞪,放出异样的光彩,偏着脸,抬着下巴,张着嘴巴,惊诧的说道:“嘿!丫头片子,念两天书会甩词啦,云里雾里,把你二叔忽悠蒙圈了。” 毛毛妈妈嘲讽的一笑,说道:“有啥蒙圈的,芳菲就是想告诉你,她和她哥能有出息,芳菲你是不是想成为咱们村的凤凰,飞到城里去!” 我没回答她的话,我已经跳到外面,她这是故意要羞辱我,明知道飞出去有多难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司机钻到了车下面修车,半个小时过去,车没有修好。我并不着急,反正五点半那趟车快过来了,我站到路边等。 即便在夏天,黑龙江的早中午晚也是有温差的,我穿着一件深蓝色不合时宜的西服,里面白衬衫,我没有钱买轻薄料子的夏季正装,只能把秋冬款的西服穿上,自然又肥又大不好看。 六点半的时候,第二趟班车才过来,我们这趟车上的人们也不再睡觉了,大家下车凑过来,我排在第一位,打算第一时间跳上二班车。 当二班车开到近前,我傻眼了,车里已经没有空位置。 瞬间急出汗,我跟车主说:“阿姨,我要进城里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面试,错过了,今年就没有机会了。我必须坐这趟车!” 车主说:“姑娘,没有空位了,打车吧。” 我说:“阿姨,我可以站着,我站到城里也行的。” 车主摇摇头说:“不行,你就别为难我了,你站着就是超载了,超载要罚款的。” 我双手合十作揖,说道:“阿姨,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我没有打车的钱。” 车主为难的说:“姑娘,真的不行啊,好几个地方检查超员问题。” 当车绝尘而去的时候,扬起一阵尘土,这时,我开始不安。 看到我脸色苍白几近慌张的神情,二驴子说道:“昨天在村委会领钱时,你不要,你的雄心壮志哪里去了,这回知道钱的好处了吧。我可没有钱借给你,我的钱要买塑料布扣秋季大棚呢,再说了,我兜里这十几块钱哪里够打车的。” 毛毛妈妈听了即刻说道:“我就带了去的路费,回家的路费都没有,等着毛毛二姑给我拿呢。” 我们村1200户人家,3390户人口,是个大村,这些年我一直在外读书,很多人都不认识,一时间也借不到钱。再说,这地方属于半路,压根看不到出租车,即便偶尔有一辆过路的出租车里面也是坐着乘客的。 七点钟的时候车还没有修好,三班车也没开过来,而且还不知道会不会像二班车那样坐满了乘客。 我心里急的着了火,冒了烟,在路边来回走着,一脸的不安和焦灼,再也没有心情跟二驴子斗嘴,至于他跟毛毛妈妈说了什么,压根不入我的耳朵。 我的心里只有车! 七点半的时候,我们的车放弃了修理,司机给县里一个修理部打电话求救,而我眼睛里几乎蹿出火,急的想哭。 眼看着八点了,毛毛妈妈不疾不徐的说:“三班车可能临时取消了,三班车最不靠谱了,说停运就停运。” 我彻底绝望了! 就在我无望至极的时候,三班车晃晃悠悠的开来,而且,远远的就看到车里没有几个人,原来人们都挤到二班车里了。 三班车来了以后,我特意看了眼毛毛妈妈,她似乎有点愠怒和失望,神情间分明写着,三班车咋来了呢?!是啊,她多么希望三班车不来,那样,她家毛毛就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唉,这是人之常情,人性! 这一大早晨我的情绪三起三落,我相信毛毛妈妈也一样,倒是平时急躁的二驴子今天一点都不急躁了,看别人的热闹是这样好玩吗?去城里买塑料布都不着急了。 到县城的时候还有十分钟到九点,毛毛妈妈居然拉住我的胳膊不肯撒手,问我去毛毛二姑家的路怎么走,她一进城就晕,找不到东西南北。 还有十分钟就到了面试入场时间,她居然还嫌我不够惨,非要让我迟到或者进不去考场才肯罢休。 我一用力甩开她的手,也不做解释,懒得理她。再解释一会儿,我就失去机会了。 但我死心眼没舍得五块钱打车,因为三中距离我下车的地点也就一公里路程,我十万分火急的朝三中方向豁出命一样跑,没有镜子,但我能想象得到,我跑的蓬头垢面,红头涨脸,马尾辫都跑散花了,刘海起了静电立起来,跑的破马张飞一脸的狼狈相。 第3章 原来如此 紧赶慢赶,我的面试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在状态上,面试就是讲一节十五分钟的语文微课,统一课题《纪念刘和珍君》。自我感觉良好,评委当场给我好评,甚至主考官微笑点头肯定我的成功。 我们面试的成绩评委当场打分,面试结束的人统一到一个教室里等待最后的总分。 总分是面试加笔试,最后分数出来的时候,我排在第二位,也就是说毛毛在面试环节最终比我高出0.3分胜出。 我们是坐末班车回去的,我也没有想到在末班车上碰到我们村那么多人,跟特意包车似的。 我和毛毛并肩坐在第一排位置上,我坐边上,过道旁侧并排坐着我们村的残疾人侏儒小矮人汪雄国,村上最矫情的小林庆二。毛毛妈妈和二驴子坐在我们身后。 一股浓重的酒气从后座飘来,起初我以为二驴子喝酒了,好一会才彻底搞明白,是毛毛妈妈喝了很多的酒。 上了车,我就闭上眼睛,睡不着眯着。我不想说话,早知道末班车还能碰上这些人,我都不坐末班车。 坐这趟车确实在心里盘算一番,乡下人进城赶早不赶晚,回家也如此,赶紧回家,他们还有很多活要干。 车刚刚开动,二驴子在后面问道:“对了,芳菲,毛毛,你俩面试咋样了,结果出来了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就怕问这事儿。我落选了,感觉丢人,笔试第一的时候,我爸我妈见人就宣传,好像我已经考进城里了似的,宣传做大了,结果还没考上,肯定成了村里人的笑话了。 不等我回答,只听毛毛妈妈在后面说道:“毛毛第一,考上了,下周就去县三中报道,这回我家毛毛可是铁饭碗了!”酒喝多的人,说话声音有点飘。 大家一听,顿时沸腾了,甚至激动起来,汪雄国站起来,扶着椅背说道:“毛毛马上就是城里人了,以后到城里办事儿,毛毛你可别不认识你矮子叔。” 毛毛有点不好意思,她看了看我,知道我心里不舒服,回头对汪雄国说:“矮子叔,不会的。” 毛毛说话咯嘣利落脆,翘起的嘴唇很好看,今天为了面试她二姑特意给她买了一套轻薄的蓝色纱料套装,更显她的清秀气质。 可能她怕我难受,故意转移话题,说道:“矮子叔,那个,县城里的麻辣烫做的比咱们镇上做的好吃多了,你到城里没吃碗麻辣烫吗?” 汪雄国仍旧站着,一脸羡慕的看着毛毛,我回头看了一眼汪雄国,他的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说道:“祝贺毛毛!你就是咱们幸福村里又一只飞出去的金凤凰,到目前为止,毛家已经飞出两只凤凰,你和你二姑。” 毛毛妈妈骄傲的口气说道:“那是,我们老毛家祖坟冒青烟了,专门能飞出凤凰来。” 毛毛很不好意思的嗔怪道:“妈——你说啥呢,啥凤凰不凤凰的,不过去县城上班而已。” 毛毛妈妈切了一声,说道:“别说去县城了,就是去镇上工作都找不出几个人来。” 汪雄国说:“那是,得办置一下。” “办置”一词在我们这里指办酒席庆祝,请乡邻吃饭,当然不白吃饭,是议价饭,要给红包的,但我们这里不叫红包,也不用红包的方式,而是拿现金写到礼账上,叫随礼。 这是我们当地的习俗。谁家有喜事都要办置一下,大家随礼祝贺。 毛毛妈妈加大了音量,说道:“还有更大的喜事呢!” 这话一出口,别说汪雄国了,在一旁一直眯着的小林庆二都睁开了眼睛,侧着脸,等着毛毛妈妈宣布更大的喜事是什么。 二驴子也好奇,问道:“啥喜事说说看,让大家也跟着乐呵乐呵——” 毛毛着急的说道:“妈——你又要瞎说啥?” 毛毛妈妈毫不忌讳的说道:“这可不是瞎说,我家毛毛现在对象都有了。她二姑给介绍的,还是领导家孩子呢?” 我一听也是一惊,毛毛居然相亲了,我俩是最好的朋友,却没听她说起过。这不是毛毛的风格,想必这是毛会计叮嘱的吧,凡事没有十成把握还是别张扬为好。 二驴子急忙问道:“多大领导啊?说说,让我们也见识见识,看大家能不能沾个光。” “是啊,是啊。”汪雄国干脆站到了毛毛妈妈座位旁边,手把着我的椅子背,脸对着毛毛妈妈,一副极力讨好的神情。我被晾在一旁,好似空气,没人理睬。 毛毛妈妈笑着说:“那什么,那个教育局副局长的儿子,还是教育局的二把手呢。以后你们谁家孩子到县城里读书找学校啥的,就找我,找我家毛毛就好使。” 汪雄国感慨着,吧嗒着嘴,说:“毛毛是个有福的孩子,不但去县城上班了,还有个当领导的公爹,毛毛的前途无法估量啊。” 毛毛妈妈说:“那是啊,不说别的,就说这次面试,哎呦,那些傻瓜还看书还背这背那,我家毛毛只要会说话就能通过,别人还学习呢,这是什么,这是绿色通道,这也是命!当然了,这得感谢毛毛她二姑,没有毛毛二姑给介绍的这个对象,哪有毛毛现在的好运气,我就告诉你们实话吧,所谓的招聘考试就是走个形式而已,其实已经内定了。说的再牛一点,这次考试就是专门为我家毛毛设定的,要不为什么别的学科不招,而且只招一个,因为我家毛毛就是教语文出身的。” “卧槽!这么牛b!”二驴子惊讶的喊道。 我诧异的看向毛毛,毛毛的脸上写着尴尬,我们面面相觑,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前她什么都对我说,现在才明白,她处对象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因为我们是竞争对手! 毛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蹙眉,对她妈妈喊道:“妈——你别吹牛了,教师岗位招聘考试完全是我自己的能力,我起早贪黑看书你咋不跟大家说说呢,我妈她就是吹牛,大家不要相信。” “你看书?你看小人书了吧!我哪里吹牛了?就是这么回事儿嘛,何延他爸爸给你安排的工作,这又不是丢人的事儿,有能耐别人也找个局长儿子当老公啊!” “妈——”这一声变了腔调,毛毛几乎是哭腔喊出来的,接着她说:“我妈在我二姑家喝了点酒,喝多了,胡说八道,大家不要听她胡说,她就是喝多了,说胡话呢。” “我没说胡话,就是这么回事儿——”毛毛妈妈没说完,毛毛从我身边跨过去,一把扯开汪雄国,一手捂住了她妈妈的嘴,眼泪从毛毛脸上淌了下来,低声说:“妈,我爸跟你说啥你是不是忘记了,咱低调点,我这还没有正式上班呢,我也没有跟何延结婚呢!所有的事儿都是八字没一撇呢。” 一句话仿佛点醒了毛毛妈妈,毛毛妈妈闭上嘴巴,不再说话,脸上显露出不安的神色。 大客车上人们低声议论着,说什么的都有,这些乡下人说话可是口无遮拦,毫无忌讳的。 一直沉默的小林庆二提高了嗓子喊道:“余芳菲,你这次去参加面试,敢情就是去陪绑了!” 后面还有不认识的村民也哄哄着说,敢情这车里还有竞争对手,那还敢这么嚣张的说内定的事情。这事儿发生在我头上,我就去告!不公平,凭啥教育局长的准儿媳就能破格录用,这都啥年代了,还敢暗箱操作,啥局长都能给他告下来。后面愤愤的喊道。 汪雄国见事儿不好,他回到座位上,此时,小林庆二坐到边上,汪雄国只有坐回里面靠窗的位置。 毛毛妈妈意识到她说错了话,起身,对着后面喊道:“瞎嚷嚷什么?你们知道个啥,我刚才就是喝多了跟你们吹吹牛,跟你们胡侃,这也信?!我家毛毛学习起早贪黑,出汗把椅子垫都湿透了,你们知道咋的,不知道瞎起哄,真是闲的。我警告你们,我家毛毛是凭真本事考上去的。”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刚才说已经内定了,只要毛毛会说话就能通过面试,就是绿色通道,这么多人都在听着呢,可以证明的。”小林庆二认真的说,脸朝向毛毛妈妈。 毛毛妈妈强调:“我已经说了,我喝多了,胡诌的,醉酒的人说的话,你也敢信。” 毛毛一脸的焦急,她的脸腾地红了,说道:“林叔,我妈的话你别信,我确实用功学习了,她就是想显摆一下,我找了个城里的对象,还想显摆一下城里对象有家庭背景,她不懂得怎样表达好,就开始胡说八道。她纯粹是胡说八道!” “对对,我就是胡说八道。”毛毛妈妈强调。 二驴子意味深长的吧嗒着嘴巴,不说什么。 小林庆二哼了一声,说道:“我就看不惯当官的走特权通道,让我们普通百姓咋活?这样的风气就该治理,余芳菲,你完全能告赢的,不行的话,重新面试,如果我是你,我肯定要告!” 毛毛看了看我,我心里五味陈杂,可是,到该说话的时候也得说话,我回头看向小林庆二,说道:“林叔,县城里每年都有招考,我还有机会的。” “机会?如果你不为自己争取,怕是机会都给了走后门的人了。”小林庆二一脸的玩世不恭,后面的人又开始不怕事儿大的撺掇我告状。 我想了想,长出一口气,低声对毛毛说:“你放心,我不会告状的,机会有的是。如果把你告下来,写进档案,你就永远也没有机会了,从贫穷的幸福村走出去有多难,我知道的。” 毛毛一脸感激的看着我,说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后,我会竭尽全力帮你。” “不用,你妈不拆我台就行了。”我说这话是想起早晨坐车时毛毛妈妈的反应。 小林庆二仍旧心有不甘,干脆走到我跟前,说道:“余芳菲,你敢告状,我就敢给你当证人。” 毛毛妈妈火气上来了,站了起来,指着小林庆二的鼻子,喊道:“小林庆二,我家哪里得罪你了,你这般调弄是非,百般咬住我家毛毛不放,再说你能证明个啥,你就能证明我胡说而已,说我家毛毛内定,你有证据咋的?!” 小林庆二抬着脸,别看他嗓门大,人长得又瘦又矮,他说:“我就是气不公,我喜欢打抱不平!看到不公平的事儿,我就得拿出来说说,咋地,怕了?” “不怕。”毛毛妈妈说。 “都别吵吵了,还让不让人开车了,吵死了。”司机在前面喊道。 小林庆二回到座位上继续眯着,大家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第4章 喜宴1 我成了陪绑的事情,一哄声的在村里传开,不管是不是陪绑,我落选是事实,总不是光彩的事儿,我这人呢,心大,如果说不在乎也不是的,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不至于像我爸我妈那样觉得抬不起头来,甚至不愿意出门见人。 怕啥来啥,偏偏一周后,毛毛家办置酒席庆贺,我们两家是邻居,我们这地方办事儿夏天还好,可以在树林子里,在院落里,到了冬天只能在室内,毕竟家里地方有限,不够用怎么办,那就只有占用左邻右舍邻居家摆酒席。 盛夏这个季节虽然不用占我家屋子,但邻居家办事儿,我们不可能不去帮忙,可把我爸我妈愁坏了,他们不怕干活,就怕问我考没考上县里的教师这事儿。 唉,罢了,我爸一拍大腿,说道:“我这张老脸,让你们这俩犊子给丢尽了!我不要脸了。”说着,我爸卷着一只烟卷,硬着头皮走了出去,因为我的事情,他好几天没有出大门了。 我哥此时在我们村,以及前前后后的村子里做饭做出了名堂,因为我哥创造发明了移动大篷车厨房,如果可以申请专利,我哥是大篷车厨房的创始人。 我哥有个钻劲儿,每次去外村做饭,搬运厨房用具很麻烦,运输不好盘子碗容易打坏,造成损失,我哥就把大篷车改造了一下,在大篷车尾部安装了三口大锅,带烟囱的那种大锅,里面安装了排烟罩、灶台、橱柜、折叠桌子等等,只要是厨房用具应有尽有,全都放在车里,哪里有婚丧嫁娶请我哥做饭饭,我哥就开大篷车过去。 我哥还组建了三人小团队,我哥是主厨,还有一个切墩的,一个摘菜洗碗打杂的,至于端盘子的服务员不用找,到谁家去做饭,谁家都一堆亲戚呢,有的是做义工的服务员。 自从我哥创造发明了大篷车以后,别的乡镇的厨子也来我哥这里参观学习,于是大篷车在我们青原县乡下兴起,大篷车也是根据需要建造的五花八门,有的放一口锅,有的放两口锅,有的用煤气灶,而我哥的三口大锅都烧柈子,反正乡下有的是柈子。 这次大篷车开到毛毛家后院,对着毛毛家的大门位置停稳,毛毛家的大门上插了一面红旗。我们这地方的风俗,谁家办置喜事大门上插红旗。 尽管毛毛家富有,冰箱冰柜都有,可是大西瓜还是被我哥放到了两只大铁桶里冰镇,大铁桶在水井旁边,里面注满了水,几个大西瓜和矿泉水在里面镇着。 我哥指了指里面的大西瓜说:“用凉水镇出来的西瓜,没有冰箱的味道,是西瓜本来的味儿,不信一会儿你们尝尝就知道了。” 我哥叫余乘,乘风破浪的乘,当时我爸给我哥取名字的时候,正是改革开放十多年,人们放开步子大胆前进的时候,我爸希望我哥乘风破浪,不惧大浪淘沙,当然,我爸没读几天书,他不懂大浪淘沙,这是后来我的理解。但他知道有“乘风破浪”这个词,我甚至怀疑我爸只知道这么一个词。 我的名字余芳菲也是有渊源的,我爸说邻村有个叫芳菲的女孩,他一听这名字好听,我就叫了芳菲。 后来我跟我爸说,“人间四月芳菲尽”、“百般红紫斗芳菲”,我爸说别认识俩字在他面前甩词,滚! 说起我们的出生,我哥还好,1987年1月出生,而我则是1989年12月31日晚上十一点出生,就差一个小时,我就能成为九零后,而是我八零后,有点冤。 关于我哥的大篷车,我给起了个名字——余乘的厨房。 这一天,毛毛是主角,她穿上了面试那天穿的浅蓝色套装,在乡下人堆里很辣眼睛,绝对鹤立鸡群。 我,不,应该是我们全家总动员,都参与到毛毛的喜宴中。 我爸帮忙杀猪,我妈跟着后厨的人们摘菜、洗菜,我哥是厨房的总指挥,我则是服务员,端茶倒水,负责往餐桌上添置水果瓜子一类的活计。 我把切好的西瓜端到小林庆二这一桌的时候,小林庆二正在嗑瓜子,看到我,仍旧心有不甘的说道:“我让你告,你不告,如果告赢了,现在办喜事的就是你了!” 我看到小林庆二媳妇用脚在下面狠命的踢了他几脚,小林庆二说:“你踢我我也说,就是这么回事儿嘛!” 幸亏这一桌人,除了他们两口子就是二驴子和汪雄国,这二人的老婆孩子还都没来呢,乡下办事儿跟城里不一样,城里很少拖家带口全家出席,我们这地方,只要随礼了,全家抬,统统都得来吃一顿,家里还能省省。 夏天还好,在林子里或者路边,中午一顿晚上一顿就能安排完,而冬天在室内就很费事了,一悠二悠三悠,头悠菜最硬最全最好,到了三悠就水了。“水”是我们这里的方言,意思是菜不齐全不好吃了。 有的人家的小孩坐席都吃两悠三悠的,毕竟大家穷,只有坐席的时候才能吃到油炸土豆片,小果子,挂浆土豆。 二驴子和汪雄国拿了西瓜开始吃,他们装作没听见。 我干脆坐下来,说道:“我也跟你们说句实话,我压根不想当老师!” 一句话说完,二驴子差点吃呛住,咳嗽着,摆着手,说道:“你快拉倒吧,能不能不吹牛!去不上城里就说去不上得啦,还整个你不想当老师,那你想当农民!”二驴子的笑,意味深长。 汪雄国聪明,人小鬼大,他耐住性子问道:“那你想干啥呢?” 我说:“当老师安稳,衣食无忧,但我的个性喜欢挑战,我愿意做迎难而上有突破性的工作,我再也不会考老师了。这段时间我深思熟虑了,我得谢谢毛毛,她成全了我。或许我的未来,比当一个老师要好许多呢。”这是我的心里话。 我刚说完,邻桌的韩家宝听到了,也凑了过来,付家老小五口人也都在邻桌,他们也一并坐到我们这桌来。 一时间,我瞪大眼睛,有点不可思议,我只是随意一说,有这么大威力吗?这些人都凑过来听热闹。 付家的三个孩子都在县城读书,付加明在省城读大学,他复读两年,考了三年。老二付加伊、老三付加茵,这姐俩都在县城高中高三就读,付加伊是复读,付加茵是应届,他们家这几个孩子非要考大学,不随心的大学都不行。特犟的那种,读的付家一屁股债,因学致贫。 今天是周末,这三个大学生都回来过周末。尽管那两个还没有考上大学,大家也都这样称呼他们。 付加明话语不多,他内向,像个羞涩的大姑娘。 付加伊一眼赞赏的眼光看向我,说道:“芳菲姐,我赞成你的观点,我就不喜欢当老师,我考大学坚决不报师范,我要做大公司的白领。” “唉呀妈呀——”二驴子没再往下说,但那神情已经很明显,我们说的话牙碜到他了。 付加伊眼睛里含着凌厉的锋芒,哼了一声,说道:“二叔,你不用笑话我们,在咱们村里人的眼里,到县城当个老师就了不得啦,神气的不行了,在大城市,教师的工作再普通不过,在大的上市公司上班那才叫牛呢。” 汪雄国站了起来,因为他个子矮,坐着够不到瓜子和水果糖,他抓了把糖,众目睽睽之下,放到衣兜里,之后抓了把瓜子,咂舌道:“上市公司,那得北上广深一类的大城市才有。” “省城就有。”付加伊说。 “这家伙的,青原县城都放不下你们了,还想去省城!唉呀妈呀,我死不了,我看着——”二驴子说。 “那你呢?”小林庆二看向付加茵说道。 付加茵一顿,她跟付加伊相差两岁,比付加伊要温和憨厚,她看向余乘的厨房,我也看了眼厨房,那里一切井然有序,不明白她为何忽然间看向那里。 付加茵迟疑了一下,说道:“我要考师范,我想回来当老师,我不想去省里县里,我想回镇里当老师。” “啥?你要回镇里当老师,那你现在趁早别念了,咱家拉饥荒供你们读书,都希望你们考出去,你却要回来,没出息的玩意!”付加茵的爸爸老付骂道。 付加茵的脸一红,一丝扭捏的嘟囔道:“你们不懂,我就想回镇里。” “嘿——这家伙热闹啊——这姐俩的志向真是绝了!那你呢,加明?”二驴子问道。 付加明嘿嘿的笑了下,说道:“我不知道,哪里有招考就去哪里。反正不回来。” “加茵,你为啥不想去县里?”小林庆二问道,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有哪个女孩子不想留在城里,即便是镇上,跟县城也是相差许多的。 第5章 喜宴2 付加茵的脸一红,腼腆的说道:“不告诉你们。”她的眼眸波光潋滟,那神情毫不夸张的说,就是一脸的少女怀春相。她这是爱上谁了?我惊讶的看着她,我的神情肯定很搞笑,长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幸亏大家注意力都在加茵身上,没人主意我。 大家面面相觑,就连付加伊都是一脸不解的看向付加茵,说道:“加茵,你真这么想的?你不是吃错药了吧?” 付加茵坚定的点点头,也不辩解,老付叹口气,说道:“咱们家为了供你们几个读书,都十屁股饥荒了。” 二驴子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老付,你欠我500块钱都一年多了,借的时候你说一个月就还的。” 小林庆二一惊一乍的说道:“对呀,老付,上次双子结婚,我替你随礼随了三十块钱,你还没给我呢?” 话题一转,场面有点尴尬,老付和老付媳妇摸索着衣兜,几个大学生也是一脸的难为情。 好一会儿,老付从衣兜里摸索出一百二十块钱,递给二驴子一百,说道:“在座的人都是证人,我还你一百,那四百在容我一段时间。” 二驴子接过一百块钱,说道:“一段时间是多长时间,给个准数,别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的,以后还想不想借钱了?” 老付把手里的二十块钱递给小林庆二说道:“本想随毛毛五十块钱,这样吧,还你二十,随毛毛三十得啦,反正毛会计也知道我家情况,不能挑理。” 不知道啥时候我哥站到了付加伊的身后,我哥拿出几张油脂麻花软塌塌的红色票子递给二驴子,说道:“你数数,这是五百,付叔借你那五百我替还清了,付叔给你那一百就是利息了。大家作证,回家你把欠条找到给付叔。还有,这是还你的三十,把那二十给付叔吧。”说话间,我哥把三十块钱放到了小林庆二眼前,一时间,大家一阵沉默,我心想,我哥今天忙活一天算是白忙活了。 老付鼻子一酸,一个大老头子,居然抹了下眼泪,说道:“余乘!唉,不说了,我心里记着呢,你替我们还了太多的账。” 付加伊抿着嘴,站了起来,说道:“谢谢你,余乘,有一天,你替我家还的钱,我统统加倍还给你。” 一项温顺像小绵羊的付加茵缓缓地说道:“姐——你认为你加倍偿还就能还起余乘哥吗?钱是有数的,情谊是没有数的,情义无价,你还不起的。”说完,她的脸一阵红晕,我即刻明白,她这是鼓起极大的勇气说出来的。 付加伊一眼震惊的低头看向妹妹,脸上浮现恼怒的愠色,刚要发作,我哥反应倒是快,打圆场道:“还不起就不还,压根没让你们还的,是我心甘情愿的付出。你们都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我爸我妈没在现场,他们都在忙,如果在的话,肯定又被气够呛,因为我哥供付加伊读书这事儿,一直是我家最主要的矛盾冲突。 我哥初中毕业完全可以继续读高中的,我家穷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付加伊要读书,但付家供不起了,她必须辍学,我哥做了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决定,他辍学,他当厨子,既可以解决我家经济危机,也能帮付加伊完成学业,而事实上,我哥是供付家两位千金读书。 我哥他咋那么傻呢,不要自己的前途,为了付加伊的前途。别说当初全家不理解,就是现在,我都不理解。 我哥伟大!爱情伟大!我哥是爱付加伊的,这才是最最主要的原因。所有的心甘情愿都源于一个爱字。 “余乘——炖鱼啦!” “好嘞——” 我哥兴高采烈的向他的厨房跑去,我也起身去厨房看热闹,二十多条两筷子长的大鱼在大铁盆里,人们已经收拾好了鱼。 我哥开始爆锅,虽然大篷车上也有抽油烟机,那也是价格低廉的机器,抽力也没那么大,很快香气传播很远很远。 中午,喜宴正式开始,毛毛家后院的小树林里摆了二十桌酒席,每桌十五道菜,毕竟毛会计家大业大,富户,挂浆土豆那是穷人家办事儿的上等菜,毛会计家的酒席压根没有这道菜。都是什么炖鸡、炖鱼、清蒸肘子、熏肉拼盘、干果拼盘,杀猪菜,炒菜自不在话下,最让乡下人开眼界的是居然有他们没吃过的海鲜类菜肴,冰虾、小螃蟹、海螺丝。 把菜上齐了,把酒水也上齐了,我坐在了二驴子这一桌。 “这菜真硬!我第一次吃这么硬的菜。”韩家宝说。 汪雄国把冰虾放到纸巾上包起来,说道:“拿回家给我外孙吃去。” 二驴子边吃边说说:“等吃完,你把吃剩下的都打包拿回去。” 汪雄国从衣兜里拿出塑料袋说:“等你们吃完的,我拿这一桌的折箩。” 韩家宝干脆也拿出衣兜里的一打塑料袋说:“这菜硬,毛会计家吃不了这么多的折箩,我多拿点,我拿几桌。” 我看到老付媳妇动了动兜口,好像也要拿塑料袋出来,这时,老付媳妇的手被付加伊按了下去,我看到付加伊用眼睛斜睨了眼她的妈妈,她的妈妈摸衣兜的手拿了上来,继续吃饭,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参加宴会的人们是逐渐离去的,有几桌喜欢喝酒的男人们,觥筹交错,喝了很久,而离席的人们,多数在抢折箩! 这时我才明白汪雄国为啥第一个拿出塑料袋声明他要把我们这桌折箩拿走,原来这是在预定,不然,等宴会结束,每桌都有忙着折箩的人,甚至大家无声的抢着,虽然没有像菜市场抢菜那样热闹,但鸡、鱼、肘子,瞬间就被装走,甚至没有看清是谁装走的。 还有的餐桌上不剩什么了,大家吃的很狼狈,吃的碗碟都见底,因为大家穷,好不容易吃一次好吃的,为什么不往死里吃呢。 吃了一顿顶两顿,撑得两顿不吃饭。 汪雄国走的时候,他和他媳妇都是两只手拎着折箩,两人的衣兜都塞得鼓鼓的,好多人都这样,而餐桌上,空空的碗碟,杯盘狼藉,就跟鬼子进村大扫荡一样。 这就是我的乡村啊! 第6章 我的青春我做主 这是2012年秋季的一个周末,我送毛毛去城里上班。 毕竟我跟毛毛一起长大,我们是闺蜜,我能接受她去城里,而我依然在农村的现实,尽管猜测是她把我顶了下来,我并不恨她。 一大早,我就到毛毛家帮她收拾东西,其实,她早就收拾妥当,两个大拉杆箱,两个大提包。拉杆箱都是毛毛读书时候用过的。 毛毛妈妈说:“芳菲,你别急,我都跟毛毛说了,等她在城里站稳了脚跟,让她在城里给你介绍个对象,到时你也进城,你俩是个伴。” 毛毛提着箱子,我们一起提到院子门口,毛毛边走边说:“芳菲,你放心,等我工作了以后,我会帮你介绍对象。” 我摇摇头,说道:“谢谢你啦,不过,我工作都没有着落,哪个城里人会要我,一个农村丫头。” 毛毛眯着眼睛,张望着,早晨的阳光斜斜的泼洒过来,穿过树木和房屋,以及我们,影子也斜斜的拉得很长。 村庄变得炊烟袅袅,烟雾和饭香笼罩了村子。 毛毛依旧眯着眼睛,说道:“你可以去县城打工,别回来了,等我站稳脚跟的,我拉你过去。” “嗯。”我点点头,问道:“毛会计呢?” 毛毛妈妈插话道:“早晨出去了一趟,马上就回来接毛毛。” 我们的镇子整个地域都属于丘陵地带,而我们村恰好在丘陵的制高点,站在毛会计家门口,眺望远处,层层叠叠远山丘陵烟雾弥漫,很有层次感,很美。 这么美的地方,不应该穷!我心里不着边际,莫名的想着这个问题。 汪雄国一大早晨扛着扁担去打水,他家没有水井,到公共大井旁来打水。 我们村子大,村委会为了便民,打了两口井,一个村头,一个村尾。 汪雄国走到毛毛跟前,急忙放下扁担,抬头问道:“毛毛这是要上班去吗?” 不等毛毛回答,毛毛妈妈骄傲的说:“嗯呐,明天上班,今天送她进城。” 汪雄国一副讨好的神情,竖起大拇指说道:“毛毛命好!” 这时韩家宝也挑着两只空水桶去打水,见状,说道:“毛毛,我们进城找你办事儿好使不?” 毛毛笑着说:“好使,必须好使。” 毛毛妈妈骄傲的笑着,说道:“我家毛毛将来,前途大大的好。” 汪雄国附和着说:“那是自然,毛毛进城前途无量!” 老付则是挑着满满两桶水经过,自然也是放下水桶,说道:“毛毛——你是城里人了!可不要不认识我们啊!” “不会,不会的。我永远都是咱们村的人,到啥时候都不会不认识大家的。”毛毛谦虚的说着,笑容可掬,态度谦卑,嘴角上扬,掩饰不住的高兴。 虽然她脸上没有流露出骄傲,但她的内心一定是骄傲的。 毛毛妈妈仰着脸,一脸傲视群雄的模样,说道:“我家毛毛,算卦的都说了,当校长的命!” 不等大家恭维,毛会计的汽车嘀嘀嘀鸣笛,大家议论着,我和毛毛装完东西上了车。 上车以后,我才发现,这些人敢情把我当成空气了,说了一阵子的话,没有一个人搭理我! 我和毛毛聊了一路,感觉时间过得飞快,毛会计的轿车进了城里。 2012年的青原县城楼房也不算少了,记得从前都是四层楼,而这几年盖的楼房多数都是七层楼,白色、粉色的大楼居多。 而且,青原县还有一个高层楼房,一个十七层的大酒店,那是青原县唯一的一栋高层建筑。 我们很快到了毛毛二姑家,毛毛要住到她二姑家。 毛毛二姑家是一栋临街大楼,白色的大楼很漂亮。毛毛二姑家住在顶层,一个六楼带七楼的复式楼。 毛会计提着两个大提包,我和毛毛一人一个拉杆箱,毛会计不爱说话,一路说了几句话有数的。 走过一个封闭式宽宽的两层楼道到了一个大缓台,毛毛介绍道:“我二姑家这幢大楼带缓台,这是目前最前卫的楼房。有缓台省的累腿,不然,直接上到七楼太累。” 走出楼道,果然,视野开阔起来,一个宽阔的大缓台出现在眼前,对于一个从来没有住过楼房的我来说,简直是开了眼界。第一次见到带缓台的楼房。 很快到了毛毛二姑家。 毛毛二姑,我自然认得,我跟毛毛一起长大。毛毛二姑经常回屯子的,她是个胖女人,四十多岁,很有城里人的架子。 见到我,毛毛二姑乜斜着眼睛,用眼角的余光看了我一眼说道:“芳菲也来了。” 我说:“嗯,我来送毛毛。” “进来坐吧。”说话间看也不看我。 我第一次看到复式楼,大客厅,旁侧暗红色的实木楼梯,跟别墅似的,虽然我也没见过别墅什么样子,心里想着,别墅也就这样吧。 跟楼梯颜色一样的地板,家具,很高档。毛毛介绍道:“二姑家的房子一层是67平米,两层一百多平米,两个卫生间,楼上楼下都有,这是富人区,富人才住得起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 我绝对是农村人进城眼睛不够使的主儿,一副没见识的样子东张西望,看到啥都稀奇,尤其羡慕这个复式大房子。 厨房在楼上,楼上的举间很低,高度两米二,显得有点沉闷逼仄,不像楼下正常高度两米七。 毛毛二姑做了一桌子菜,楼上的方厅作为餐厅,吃饭席间,毛毛二姑父也回来了,我就更加的拘束不自在。 毛毛二姑父听说我没考上老师,说道:“明天周一,选调生招考最后一天了,你可以报名试试。” “选调生?去哪里报名?”我即刻放下筷子问道。 毛毛一听,说道:“选调生是下乡镇的,芳菲,你别报了,我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没告诉你,是因为去乡镇工作,你还是进城里吧。乡镇没啥意思,咱们苦读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跳出农门吗!” “我可以试试。”我不假思索的说。 毛毛二姑父说道:“毛毛说的对,这次选调生是针对村一级干部的,现在缺村干部,所以招聘一批大学生村官,给体制内的编制。” 村官!我心里翻腾着,甚至有点激动。 毛毛二姑不屑一顾道:“去屯子当村官!快拉到吧,那能有啥出息!” “二姑父,您知道去哪里报名吗?”我再无心情吃饭,急切的问道。 毛毛二姑父说:“政府大楼,你到政府大楼一打听就知道了。” 毛毛也放下筷子,看向我,说道:“芳菲,你要想好了,别意气用事,每年的召考都很多的,你可以再考老师的。考到村子里,调转到城里很难的。” 毛毛二姑父点点头,说道:“是的,往城里调动工作,难度很大,家有背景有靠山的考个选调生还是可以的,反正有机会调动,不过,你爸妈都是农民,你考选调生,你得做好在村子里干一辈子的心理准备。必须想好了再报名,考上以后,要签合同的。另外每年都有公务员考试,这种考村一级的选调生,实在没有工作的大学生才会考虑。但竞争不会很大,你最好还是报考公务员,能留到城里。” 血往上翻涌,这该是青春的热血吧! 早晨我审视过我的村庄,很美,很穷,我的村庄,或者说,别的村庄,我们国家的村庄,需要我这样的大学生来建设,需要像我这样的新鲜血液注入。 “我要报名!”我坚定的说。 “你爸妈能让吗?”毛毛说道。 “我的青春,我做主。”我说。 是的,我的青春我做主。 第7章 先斩后奏 当选调生考试笔试加面试总成绩公布后,我名列前茅,排在第一位。 有点不可思议! 我接到通知的时候,正在地里扒包米,每年十月一之后的深秋时节都是黑龙江最忙的时候,秋收! 由于几年前我家养殖业赔惨了,这几年,我爸我妈是既不敢嘲弄养殖又不敢多种地。他们被前年百年一遇的龙卷风吓破了胆,遭遇龙卷风那年我家承包了一百多亩地,赔的我妈直哭。 这两年我家承包的地不多,到了秋收季节为了省钱,不雇机器,人工收割,我妈说,人工收割既省钱又不浪费。 她咋不说多遭罪呢! 天还没有亮,早晨三点半摸黑去地里,我们练就了一套闭眼睛都能扒包米的功夫,真的,不用看,我用手一抹,就知道一株玉米秆有几穗玉米棒。 每到此时,雇工价格不但高,还不好找,人们都忙自己家的地,没几个人出去当雇工的。 但乡邻们也会联合起来插伙扒玉米的,插伙就是几家人组成一伙,像我家跟付家、韩家、赵家、汪家插伙,其实就是这五大贫困户插伙,别人家都能雇得起机器收割,我们这几家雇不起,就得插伙。 这几家插伙也不会有太大矛盾,什么你家地多,活多,他家地少,活少,贫困户家的地都不多,也承包不起太多的地,担不了太多风险,所以,大家的种地数量也是差不多的。 早晨冷,需要多穿点衣服,但到了地里,不到半个小时,手就热乎了,扒包米特别练手。 我甚至奇怪,城里人弄两个大铁球子在手心里转,切,不如扒包米活血化瘀,锻炼更直接。 九点钟,太阳已经很高,暖和起来了,我们也累了,坐下来休息,这时我手机来了电话,告诉我选调生考试总分第一名,被录取,等待上班通知。 天呐!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两遍,没错!我第一! “我考上了!我考上了!我考第一!”我高兴的跳了起来。 我爸也站了起来,问道:“你考上啥了?” 我妈也一脸费解,说道:“一惊一乍,你考上啥了?” 我跳着脚,转着圈,就是不说,让他们着急。 “这孩子疯了。”赵玉环说。赵玉环是我们村的妇女主任,她丈夫三十岁的时候因喝大酒造成脑血栓,卧床好多年,这几年锻炼的能坐轮椅了。更加糟心的是,赵玉环生孩子的时候,胎位不正,县医院的医生说没事儿,不用剖腹产,能顺产,结果生不下来了,孩子的头部受挤压严重,致使孩子脑瘫,不会说话不能动,他们家因病致贫。 人们都坐不住了,起身把我围到一个圈里,到底是汪雄国聪明,他说:“咋啦,城里又招老师了?” 我仍旧跳着脚,高兴的说:“我没考老师,我考了选调生!” “啥?选调生?那是个啥玩意?”我爸瞪着眼睛问。 人们瞪着眼睛看着我,等着我回答。 我把手机放衣兜里,说道:“选调生就是针对应届毕业生的招考,但考试规格和要求比教师和公务员都要严格,都要高,必须是党员才能申报,选调生培养的是领导干部。” 大家一听培养领导干部,顿时激动起来,汪雄国一步跨到我跟前,倏然间把手套扔到地上,一把拉住我的手,说道:“祝贺你啊,将来要当领导的人,未来的大人物,比毛毛还厉害,毛毛是当老师,你要当领导。”汪雄国的手冰凉,攥着我的手却攥的很紧,这时也是一副讨好的神情。 我对他的举动觉得好笑,这个汪雄国,不管谁发达了,他都表现出一副谄媚的样子,其实,谁发达都跟他没有一毛钱关系,他什么利都借不上。 韩家宝带领着他的两个儿子韩三和韩四站在飒飒的风里,一个个张着惊讶的嘴巴,呲牙的样子显得很搞笑。 韩家宝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已经结婚,三儿子和四儿子早就到了结婚年龄,家里没钱给这两个儿子娶媳妇,还有个小女儿在镇上读书呢,他家因婚致贫的。 老付搓着手,说道:“我就说嘛,还得念书,书不白念,看来我家供这几个孩子考大学是对的。” 我爸搓着手,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脸都乐开花了,说道:“我家要出领导干部了!我家也能出个领导干部了!” 汪雄国抬着脸,一脸仰慕的看向我,说道:“芳菲,你太了不起了,一上班就要当领导,牛!” 我妈高兴的掉眼泪了,说道:“那就是说,我家芳菲比毛毛还有前途!” 妇女主任赵玉环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道:“据我所知,选调生是针对乡村培养干部的,不是城里,应该是组织部门培养的大学生村官。选调生就是培养村干部的。”到底是妇女主任,知道的就是比普通农民多。 这句话如同一瓢冷水泼出来,汪雄国握着我的手,骤然松开,惊讶的说:“啥?村干部?” 我爸我妈走到我跟前,刚才的高兴骤然消失,他们不只是惊讶,眼睛里还有惊惧,听到我可能回农村的恐惧,他们就想让我跳出农门。 我爸我妈几乎异口同声用战战兢兢的声音问道:“选调生是下农村?是吗?” 我不忍说出铁铮铮的现实,还得告诉他们说:“是。” “那是镇上吗?”我妈着急的问道。 我镇定的,以一种很稳很慢,咬音及其准确的说:“是——村。” “那你咋还考呢?!”我爸气的暴跳如雷,他举起手来要打我,被老付和韩家宝给扯到一旁。 我爸声嘶力竭的吼道:“余芳菲——你脑子是进水了还是灌铅了,人家毛毛都进城当老师了,多眼气人,你俩一起上的大学,人家在城里教书了,你连镇上都去不成,要下屯当村官,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下屯就是下农村的意思,我这里叫下屯。 赵玉环又是无奈的看了眼我爸,说道:“我看外村有的大学生村官在村里工作一年就走了,借调到县里上班了,没几年编制都调走了。” 我也很无奈,说道:“我不能,选调生就是针对基层培养,至少要在基层工作五年以上,有机会可以调转到城里。” 我爸一听,把头摇的像拨浪鼓,说道:“机会?咱家县里可没人给你调工作,也没那闲钱,你这是要陷到农村一辈子了。这就是命!” 我妈也很生气,走过来,一拳砸在我的胸口,问道:“你啥时候报的?我咋不知道呢?啥时候去考试的,咋不商量一下,说一声呢?不去行不行?” 我也有点激动,没想到我爸我妈不但没有高兴,反倒一肚子苦恼和怨气。我说:“我不敢告诉你们,告诉你们的话,不等考试呢,就跟我考上了似的,到处宣传,就像老师招考,没考上成了村里人的笑话。我还敢告诉你们吗?我说进城同学聚会,就是去笔试的,我又撒谎说进城给毛毛送东西,那是我串通了毛毛帮我说谎,我去面试了。” “你——你出息了,居然会撒谎了!”我爸气急败坏的喊道。 “你们不愿意让我当村官,那你们说我能干啥呢?跟你们扒包米吗?还是等到明年再考教师,再被顶下来,趁着选调生的竞争不大,等到选调生都挤破脑袋的一天,我连体制内的工作都找不到,你们以为我毕业于名牌大学吗,以为我是市场抢购的人才吗?我只是一个普通本科毕业生,我不考选调生我有别的出路吗?你们帮我想想,我有别的出路吗?”我也控制不住喊了起来。 “唉!这就是命!”我爸一副认命的样子,狠命的去扒玉米,只有拼命的扒玉米才能除去他的火气和悲哀。 “那你知不知道去哪儿呢?”我妈问,我妈上火也是真快,嘴唇顿时肿了起来,起了水疱。 我稳稳心神,发现刚才自己失控了。于是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不知道去哪个镇,哪个村,等消息。” 我爸丢来一句话:“哪个村不是一样呢,屎窝挪到尿窝。别看人家毛毛去当老师,只要尿性,就能当官。” 我一撇嘴,咬咬唇,说道:“农村咋啦?在农村干好了一样出息人!就看有没有这个能力!咱们村为啥穷知不知道?为啥县里市里扶咱们都扶不起来?因为咱们缺人才!缺带头人!如果我有机会回来,我一定带动你们致富,让你们从此摆脱穷根。不管我到哪里,我都要大干一场,我就不信了,大学生到农村怎么就是一件耻辱的事情,这是一片广阔的土地,越是穷的地方才越是能干出成绩来——”我还没有说完,被我爸打断。 “快闭嘴吧!别在这里慷慨激昂的说大话了,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嘛!”我爸喊道。 “唉!不争气啊——”我妈一脸愁容,大家也无心休息了,开始干活。 第8章 尘埃落定 我没想到,我对我爸的打击甚过我哥,我爸居然一病不起,在炕上躺了十多天,当五大家族的秋收都完事儿了,我爸的病也好了。 我甚至一度怀疑我爸因为我的事情不愿意面对乡邻,他可能是装病,也可能真病了,反正,我爸病好了以后变得沉默寡言,就像家庭遭遇了大变故那种打击似的,一时半会还没有从悲痛中走出来。 就因为我考上了选调生要深入农村!就为这! 就在我爸刚刚大病初愈,又一个致命消息传来,组织部门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县里报道,说对接的村会派人接我。 临走的时候,我爸一副认命的样子,一句话都没说。 我妈则是担心我到了别的村缺这少那,装了衣物和生活用品一大提包,我就拎着大提包进了城。 一路上,心里忐忑不安的猜想不知道把我分到了哪个镇?哪个村,但愿是一个富庶的乡镇,一个肥沃的村庄,一些可爱的村民……胡思乱想了一路。 到了会场,我第一眼看到我们村书记李大勇,他也看到了我,他早就听说我考上选调生的事情了,隔着人影重重,我们点头打招呼。 我们县这次总计七个选调生,我们七个人坐在下面第一排,戴着大红花。 台上,领导讲话,而我最期待的就是我分到了哪个村的问题,接下来,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我看到,邻座的两个人也很紧张的等待着宣布对接乡镇。 田萌——爱民镇,太阳村。 我旁边的女孩长长的睫毛眨了眨,脸上露出慧心的笑,我们都知道的,太阳村那是全县示范村,标杆村,最规范最富的一个村,谁都想去。我肯定不是这个村了,有点失望。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等待着命运给我的归属。 前六个人已经公布完了,最后一个是我,我的身体坐的笔直,其实是我神经绷得太紧,心跳加快,不知道何去何从,但还是满怀期待,能去一个较好的村子,最好的村子去不上了,稍好一点也是好的。 余芳菲—— 我心里一紧,屏住了呼吸,心要跳出来。 余芳菲——繁荣镇——幸福村。 幸福村!我一惊,怀疑自己听觉出了问题,这时台上的组织部副部长王胜男看向我,说道:“余芳菲,你是幸福村出来的大学生吧!” 我点点头,此时心情简直跌落谷底,跳进深渊,看到无尽的黑暗。 感觉命运很会捉弄我,我最怕回到幸福村,不但是最穷的村子,还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我注定要成为人们的笑柄了。 我怕的不是这个村,而是我回村里工作会成为村里的笑话。 我注定要给家里人丢脸了!心里这么想的时候,我的神情被难过悲哀占据了。 王胜男部长继续说:“扶贫办的张震主任看到选调生的名单里有你的名字的时候,跟我们极力推荐你去幸福村,他说他深入到幸福村发扶贫款的时候,你不要扶贫款的事情,以及你说的话,对他震慑极大,他记住了你的名字。他说,如果你去最穷的村子,他相信你能把最穷的村子变成最富的村子,这不只是张震主任对你的信任,也是组织对你的信任,余芳菲同志,你任重道远!这也是组织为什么把你分到最难搞定,谁都不愿意去的贫穷顽疾之地的原因。” 我一听,难过的心里被领导的话激励的心潮澎湃,百感交集,站起来说道:“谢谢领导的信任,我一定努力!好好工作,带领乡亲们致富。” 我的回答还不错,但没有士气。 王胜男部长感慨道:“幸福村不仅是我县,也是我市最穷的村,在省里也挂了名,穷地方过日子难,这是肯定的。开展工作注定要难上加难,最难干工作,也最能出成绩,希望你在这片热土上大展宏图!” 领导就是领导,一番话,让本来万分难过和悲哀的我,顿时热血沸腾。 我点点头,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说道:“一定不辱使命!” 这一回,我的语气里满是自信。 “说的好,一言为定!”王胜男部长说道,顿时掌声四起。 对接会结束后,王胜男部长把我叫到一边,给我的印象这个王部长有四十多岁,长得很有气质,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女汉子。 她拉着我的手说:“幸福村是组织选干部最难的一个村,让谁去谁不去,派谁去谁不去的地方,我听张震主任说了,你是一个有想法的大学生,用心用脑大胆的去干吧,县里这面有我支持你,有什么困难找组织,找我,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你暂时到村支部工作,李大勇再有一年半就退休了,他退休以后,你接替他的工作,做村书记,这也是组织研究的方案。好好干吧!” “嗯,谢谢王部长,我一定好好工作,用心工作,在平凡的岗位做出不平凡的事情。”我的神情一定是踌躇满志。 王部长意味深长的说:“别小看村一级的行政单位,有多少镇里的干部、县里的干部就是从村一级走出去的。好好干!” 王部长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使劲的点点头。 王部长等一行领导走后,李大勇走到我跟前,问道:“你认识王部长?” 我摇摇头,说道:“刚才认识的。” 李大勇眼珠转了转,说道:“芳菲,欢迎你回到咱们村,加入到我们的队伍。” “谢谢大勇叔,我会努力工作。”我高兴的说。 李大勇点点头,说道:“我骑自行车来的,你坐公交车回去吧。” 回村的时候,我仍就坐公交车,因为李大勇骑自行车去的县里,从我们村到县里坐公交车都得一个半小时,骑自行车去县里至少要骑三个小时,敢情李大勇五点钟就出发了。 毛会计家有轿车,但李大勇家没有,去哪儿办事儿都舍不得坐公交,非要骑那辆除了车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衣服也不讲究,去县里开会换了件蓝色洗的发白的破羽绒服,别人得以为他家穷死,其实,富的都能买架飞机。 我拎着皮包回到村里的时候,知道李大勇还没回来,不着急去村委会,就回家了。 第9章 千古罪人 我家倒是热闹,炕上地下都是人。 初冬,黑龙江的农村没啥农活了,除非家里养猪马牛羊牲口的人家忙一些,在不就是养鸡鸭鹅家禽的人家有些事情做,其余的人都闲下来,要么聚堆打扑克搓麻将,要么聚堆侃大山八卦家常理短。 炕上一伙人打扑克,二驴子、小林庆二、老付、韩家宝,他们在玩儿打川。打川是我们这里的一种扑克玩法。 我哥正在准备次日邻村的一个白事儿酒席,汪雄国拿铅笔趴在柜盖上写着什么,嘴里念叨着:“大料、花椒、肉桂……”我妈和毛毛妈妈坐在屋里搓玉米,我爸没在家。 “咋回来了?”我妈看到我一愣。 “你不是去报道了吗”毛毛妈妈也一脸疑惑。 炕上打扑克的几个人打的热闹,我进屋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韩家宝叽歪的喊着:“二驴子,小林庆二你俩玩赖!” 一看便知,二驴子和小林庆二一伙,韩家宝和老付一伙。 老付说:“两二达赖!” “两二达赖”是大家给二驴子和小林庆二取的外号,他们玩牌耍赖。 我妈看着我,等着回答。 我哥一下子反应过来,放下手里的几个洗菜盆,说道:“嗯,那什么,你分回来也挺好的,在哪个村都一样,不如回到咱自己的村子,守着家,我们也好照应你。” 我妈站了起来,一脸的不相信,问道:“你——被分到咱们村上班?” “嗯。”我点点头,说道:“妈——你高兴不?”我半开玩笑的说道。 我妈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坐到小板凳上,手里艰难的搓着玉米,这次,心不在焉,搓的很慢很慢。 毛毛妈妈也倏然间放慢了搓玉米的速度,说道:“回来挺好,挺好。” “这是组织的安排,我觉得回来也没什么不好。不就是给你们丢脸了吗,去哪个村都是农村,都一样丢脸,不如不丢到本村呢。”我笑着说。 这时,炕上打扑克的几个人也停止了嚷嚷,他们意识到我被分到了本村工作。 我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拿起洗菜盆往出走,边走边说:“芳菲说的对,在哪个村不都是村嘛,有啥区别呢,回来好,我忙不开的时候,你帮我干活。” 半晌,我妈说:“唉,你不回来还好,眼不见心不烦,这下好了,成了村里的笑话了,读一回大学居然回屯子了,你不要脸,我还要呢。你看看人家毛毛,城里的老师了,又在城里找了对象,你不眼气嘛!”我妈愤愤的说着,扔掉手里的玉米,抹起了眼泪。 毛毛妈妈勉强笑了笑,说道:“哎呀,毛毛也是命好,这人在哪里工作啥的,也是命!不信命不行。”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在村里上班咋啦?我没觉得是丢人的事儿。”小林庆二安慰道。 二驴子扔掉了手里的牌说道:“不玩儿了。” 我手里的皮包不是放到了地上,是掉! 我也没有想到,本来高高兴兴的去报道,回来却是这样一个结果。没有半点喜悦。 汪雄国倒是会打圆场,走过来,说道:“芳菲,这回你成了村干部啦,有啥好事儿可得想着你矮子叔啊!” 二驴子蹭到炕边,猫腰穿上鞋,并没有走的意思。看了看我,说道:“你家芳菲这回到村上工作,你家脱贫没问题了。” 我妈哼了一声,抹了把眼泪,说道:“就她那点工资?还想脱贫?做梦去吧!” 二驴子脸上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说道:“看看大勇书记,家富的都流油了,又是鱼塘又是树,有啥好事儿不是他家和他家亲戚的。毛毛妈妈你也在这里,你也知道的,村上的干部哪个穷了!芳菲回来对你家是好事儿。” 毕竟我年轻,火气大,家里人不支持我,我也是生气的。我说:“就因为我考上了选调生,就因为我回农村,成了全村的笑话,我爸我妈都快愁死了,我现在就是我家的千古罪人,让全家人抬不起头来。你们就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让全家人抬起头来,我就不信了,农村咋啦,农村就不能干出成绩了!农村也需要干部,更需要人才,需要爱这里,扎根这里,建设这里的大学生,如果人人都想着怎么走出农村,那谁来建设农村?!别小看农村,没有农民种地,没有粮食保障,我们这个国家还能国泰民安了吗!二叔,各位都在,你们放心,等我接管村书记的时候,好事儿肯定是大家的,我家不要,村干部就是为大家服务的。” 我妈一听害怕了,说道:“芳菲——你说啥呢?啥你接管村书记的时候,你大勇叔好好的呢?你这孩子说话咋这么没深没浅呢。” 我说:“大勇叔还有一年半退休,大勇叔退休后我接任村书记,这是组织部王部长亲自告诉我的。” 我妈这回不哭了,她害怕急了,起身捂住我的嘴,对屋里的几个人说:“这孩子她发烧说胡话呢,你们就当没听见,可别到大勇耳朵,那就坏了。” 我觉得好笑,一手推开我妈的手,说道:“妈——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谁都做不了一辈子村书记,到年龄就得退休,我暂时到村支部工作。” 二驴子笑着说:“历来的村书记都是把自己家过肥了,我记住了你这句话,芳菲,你说了,你要把我们的日子过好,把大家过好,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是,我就是要让大家过上好日子,不是我一个人一家人过好,而是大家都好。” “有志气!”汪雄国说。 “还希望大家支持我工作。”我说。 小林庆二偏着头,说道:“芳菲这孩子有点当官的范儿,是当官的材料。我看好你啦!别看你回屯子了,你能有出息。” 毛毛妈妈笑了,那笑是那样的意味深长,说道:“村官也叫官吗?真是没见识过当官的。”继而对我解释道:“我不是说你啊,芳菲,我是说小林庆二没见识。” 小林庆二起身说道:“那是自然,谁有毛毛妈妈见多识广,认识的都是县城里的大人物,我认识的最大官就是村书记。”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付收起扑克牌,放到衣兜里,说道:“芳菲啊,想法是好的,但咱们这嘎达太穷了,想脱穷根,真不容易。想法是好的,做起来就难了。” 我说:“付叔,四年以后,你家肯定能脱贫,四年后你的三个孩子都大学毕业参加工作,都能挣钱了,你们没有负担,自然就脱贫了。” “那倒是。再熬几年,等他们都挣钱就好了。”老付说。 韩家宝一脸愁容的说道:“那我家咋整,芳菲,你说说,我家你三哥、你四哥都到了结婚年龄,现在娶个媳妇彩礼就得十多万,我家给你大哥二哥娶媳妇拉下饥荒没还完呢,是不是个愁?!” 我也陷入了深思,我的乡亲啊,他们简直穷掉了底儿! 一时间,我不觉得我回村里有多丢人了,怎么改变我们的穷,成了占据我内心最重要的事情。 对于我回到村里这件事,对我爸的打击那就是他变了个人,他由从前善谈变彻底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特蔫吧。可能是我爸对我寄托了更大的希望,他的梦想就是我能够跳出农门。我爸的眼神里再无生气,就像对生活,对未来丧失了信心绝望至极的人。 第10章 给你放权 我以为,我到村里上班的事情,可能在村里得哄哄一阵子,茶余饭后,我一定是大家的笑料。 事实上,我有点自作多情了,大家也就说个三两天,之后,有太多的新鲜事儿比我回来上班的事儿要轰轰烈烈得多,什么谁家谁家的媳妇因家里穷,跟人家跑了,什么谁家的姑娘嫁到了最富的太阳村聘礼二十万,什么谁进城让骗子骗了钱…… 冬天嘛,闲人多,就是外出打工的人们,也因为冬天工地停工,都回来猫冬。闲着没事儿,到邻居家扎堆八卦本村,八卦外村,再年轻些的人们八卦明星。 我到村委会上班的第四天,人们就司空见惯一般,对我在村上工作的事情无人问津,再也不是一脸惊讶的神情,这让我心里好受许多。 前三天,村委会很安静,我干了些杂七杂八的零活。 第四天,刚到村委会,院子里和会议室里很多人,气氛有点紧张。 我手里有个材料要汇报到镇上,没写完,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写,村委会总共那么几间屋子,每个屋子里都有村民愤愤不平的说着什么。 李大勇看我走过来,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不大,一张桌子一个电脑,一张床,村里办公设施简陋。 李大勇关上门,一副挠头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芳菲,这次县妇联给咱们村一个名额的扶持乡村妇女创业无息贷款项目,就一个名额你说给谁?” 我第一个想到了妇女主任,也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赵玉环。” “对啊,芳菲,咱们想到一起去了,可是,现在大家不服,本想偷着给赵玉环得啦,不公开,可是外村公开了,咱们村的人都知道了,这不,来闹了。” “要不支部开会研究一下呢?”我建议道。 李大勇想了想,食指敲着桌子,一脸的谋算,说道:“芳菲,我知道县里让你在支部工作的意思,我也快退休了,等我退休,你接替我的工作,县里王部长虽然没有直接说,强调了让我好好带带你,我就明白了——” 说到此处,李大勇稍微停顿,观察我的反应。我就算再笨也明白,李大勇肯定不想退休,不喜欢听退休一词,急忙伸出两只手,就是投降的姿势,我急忙纠正:“不不不,大勇叔,村书记这活,也只有你能胜任,组织不会让你退休的。你放心,我就是给你打杂的小屁孩,我可没有当村书记的野心。”这些话是后来我妈教我的,我妈说,如果让李大勇知道我想当村书记一类的话,他得收拾死我。 尽管我不相信我妈的话,我看李大勇很随和,怎么能像我妈说的那样呢,但我还是按照我妈教的去说了。只怕,那天在我家的那个几个人里,有谁把我说等我当村书记咋咋地的话告诉李大勇,毛毛妈妈就有可能。 毛会计和李大勇关系最好了。 只是,现在我们讨论的应该是无息贷款的事情,我没搞明白,李大勇咋就把话扯到这个不相干的问题上了,简直有点莫名其妙。 听我这么一说,李大勇脸上露出满意的笑,说道:“芳菲啊,你也放心,就算没有王部长叮嘱,我也得好好带带你,毕竟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为了锻炼你的能力,就得给你放权,这次无息贷款的事情全权交给你处理,你看咋样?” “啊?——”我听了一愣,说道:“我?我能行吗?”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盘算着,如果真交给我,我行不行呢,能不能处理好呢?心里有点害怕,但不知道李大勇是试探我,还是真的想把事情交给我处理。 这时,门豁然被打开,一哄声的进来一堆人。 小矮人汪雄国冲在最面前,怒气冲冲,他激动的说:“全村人谁不知道,我们是残疾家庭,我老婆智障,我是侏儒,干不了啥活,我家最需要无息贷款!”过于激动,他的声音抖得严重,脸也涨的通红。 很显然,在外面他们因为无息贷款的事情已经争吵不休了。 妇女主任赵玉环也毫不示弱的说:“你们谁家状况有我家惨,老爷们早就是个废人了,儿子脑瘫,我家现在粥都喝不上了,借米吃呢,你们谁有我难!我一个女人撑起一个家来!”说着赵玉环哭起来。 韩家宝毫不示弱的喊道:“我家就等着无息贷款给儿子娶媳妇呢!” 李大勇一声叹息说道:“都别吵吵了,都回去,等着通知。” “我们不回去,我家就缺这笔五万块钱无息贷款解穷气呢。”二驴子蛮横的说着干脆坐到李大勇的办公桌上。 “大勇,我家情况你知道的,缺钱啊!大学里今天要这个费明天要那个费,那两个读高三的也总是要钱!”老付声音很低,声音低不等于就没有力度。 李大勇大声说道:“我已经把无息贷款这件事全权交给芳菲来处理,这件事大家跟芳菲研究一下,看看到底给谁家。” 我一听,即刻说道:“大勇叔,我不行,我从来没有处理过这事情,我处理不了,这么大的事儿,还是你来处理吧。” 李大勇嗔怪道:“你这孩子,给你权利你不要,你傻吗?我这是在锻炼你,考验你!你以为我处理不了吗,我有的是招让这些村民消停。你是年轻村干部,需要历练。” 我只好硬着头皮问道:“那以往这样的事情咱们是咋处理的?” 李大勇脸上带着不悦,说道:“以往也没有这个政策,这是第一次。” 李大勇的话简直让我崩溃,这明明就是冠冕堂皇的把难题塞给了我。 我想了想,问道:“即便没有这个政策,也会有别的类似情况,咱们都是咋处理的。”我实在心里没底,处理这种事情不能武断胡来,不能激化矛盾。 李大勇拿起桌上的文件袋,说道:“芳菲啊,给你权利,你就好好用吧,这也是考验你能力的时候,镇上有个会,要迟到了,我得赶紧去开会。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李大勇夹着文件袋走出去了,边走边说:“无息贷款的事儿找芳菲——” 感觉一堆人黑压压的把我围在中间,吵得耳朵嗡嗡响,我能感觉到自己脸色惨白,像一只马上就要被这些人吃掉的小困兽。心跳也咚咚加快,思绪还没有理清,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第11章 花落谁家 我内心的慌乱有那么几分钟,甚至慌到无所适从,甚至有点害怕,怕这件事解决不好,怕眼前这些如狼似虎的人把我吃掉。 但很快我镇定下来,心里有了计较。 想了想措辞,我说:“大家先去会议室,十分钟之后,我给大家开会,商量对策,大家这么乱哄哄的也不解决问题,我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人们吵嚷着向会议室涌去,十分钟,我能做什么呢? 我坐下来,把县妇联的无息贷款文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想着怎样解决这个问题既公平公正又能让真正需要这个贷款的人享受到贷款。 十分钟之后,我坐到会议室的时候,起初还有点紧张,当看到下面一张张理直气壮的脸,气恼就占据了我的心,就不紧张了。 我把县妇联的文件举起来,说道:“大家静一下,这个贷款不是你想贷就能贷的,还需要有工作的人的工资折帮抵押,必须找到能够愿意把自己工资折拿出来给你抵押的人,才能贷款。”说完这句话,一时间总算安静了一下,但不到一分钟,大家又开始锵锵工资折的问题,谁有工资折? 我们村有工资折的就那几个人,村小学上班的几个老师,人们议论纷纷。 我敲着桌子,喊道:“大家肃静,听我说完,这个无息贷款总金额是五万元,使用期限是两年,到了两年必须偿还,不还的话,那就从抵押的工资折里扣钱,直到把五万扣完为止,所以被抵押的工资折也是要承担风险的。” 一时间,再度安静下来,人们都在转动脑筋努力想着谁能愿意把工资折抵押给他们。 “大家不用考虑借不到工资折的问题,问题关键是把贷款名额确定下来,工资折咋地都能借到。”小林庆二提醒道。 人们一时间反应过来,又开始问我一个名额给谁。 我在前面坐着总觉得没有威慑,我站了起来,发现,即便站起来,我也没有李大勇有威慑力。 下面乱糟糟的吵嚷着,多数在议论去谁那借工资折,还有的议论哪个老师好说话,能借出来。 而汪雄国、韩家宝、老付,还有赵玉环这几个人则是虎视眈眈的瞪着我,他们要看看我把这个唯一的名额给谁。 我拿起大喇叭,说道:“这一个名额给谁不是我来决定,而是你们来决定。大家投票选出来吧,当然,不是你想投谁就投谁,那样,我们每家都投了自己,那岂不是花样百出,更加不能统一了。我想了,目前咱们的贫困户有我家,老付家、韩家宝、汪雄国、赵玉环,我家弃权,大家从这四户中选出一家,一会我去打票,大家投票。” “那我家扣盔外了!”二驴子说。 “那我家也没有机会了,这样不行,不公平。”小林庆二说。 “芳菲啊,我可是你大伯,我缺不缺钱你还不知道吗?”我大伯余金财说道。 还有一些村民也嚷嚷着他们家也需要这笔贷款,被他们吵得简直一个头十个大。 我说:“这笔贷款谁家都需要,我家也需要,因为我是村干部,我选择弃权,让给别人。就像刚才两位二叔不服,你们认为自己也应该在贫困户之列参与无息贷款项目竞争,这样的人很多吧,还有我自己的亲大伯,可是,目前你们不在贫困户之列,咱们只能从这四户里选。” 下面又是一阵乱哄哄,大家很不服,二驴子喊道:“啥好事儿都是贫困户的,我们就该死,啥好事儿都轮不到我们,那我们也要当贫困户。” “对对对——”下面一堆人跟着起哄。 真是反了!反了!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桌子上准备一个大喇叭,敢情是喊不过这些人的时候就得用大喇叭。 我对着大喇叭喊道:“都给我肃静!你们要当贫困户的事情另当别论,现在要解决的是这个名额给谁的问题,你们先听听我的意见,我的想法是从这四户贫困户里选一个,给你们权利你们不用的话,那好,我就能做主这个名额给谁?” “你要给谁?”不知道谁在下面喊了一句。 我一拍桌子,喊道:“我推荐赵玉环!” 下面有人喊道:“我不服!”接着很多人跟着锵锵他们不服。 我喊道:“你们先肃静,听我说。我为什么推荐赵玉环,首先,她是咱们村妇女里的标杆,她身为咱们村的妇联主席,为村上做了不少工作,你们不清楚吗?有多少个日子她披星戴月的早来晚走,都是在为大家填写各种表格。如果你说,她为了工资,那我告诉你,那点可怜的工资跟她干的工作远远不成正比。其次,她是个勤劳创业型的女人,她聪慧能干,任劳任怨,一面忙着村里的工作,一面不耽误种地,牛马大牲口都是她一个人摆弄,在困难面前从不服输,在她的勉强支撑下,家像个家样。再次,你们谁家的女人有赵玉环操心?两个病人,儿子不能自理,丈夫刚刚能坐轮椅,她完全可以放弃家庭远走高飞,她没有,而且担起家庭重担,照顾两个病人,这一点,全村哪个女人能与她相比。无息贷款指标给她家的话,我认为不应该有争议,如果有争议的话,说明大家太没有同情心了。你们想想吧,在这里无理取闹也无用,是投票还是给赵玉环?” 说完,我坐下来看大家的反应。 一阵沉默之后,大家不再闹了,小林庆二说道:“我没意见了。” 二驴子也说:“给赵玉环吧,咱们一个大老爷们,可别跟女人一般见识。” 汪雄国眨巴着眼睛,不再说话。 韩家宝眉头紧皱,向赵玉环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声叹息,走了出去。 接着,一个个退了出去,最后剩下我和赵玉环,赵玉环哇的一声哭出来。 这个指标给了赵玉环。 我也没有想到,问题就这么解决了,其实,这些乡民他们蛮可爱的,他们很淳朴,把道理摆给他们,不是不近人情的,他们就是太穷了。 第12章 一路跟踪 周末,毛毛要买车,让我陪她去省城看车。 这一天,毛毛穿了件鲜艳的红色修身时装款羽绒服,黑色皮靴,里面一件白色蕾丝花边小衫,长发披肩,很有城市女孩的气质。 相比之下,我依旧很土气,黑色肥大的羽绒服,里面焦糖色的毛衣,黑色裤子、黑皮鞋,一看就是从农村过来的。 不过,我这身打扮很接地气,而毛毛很城市。 省城的一家二手车市场,巨大的汽车展厅寥寥无几的几个人在看车,我和毛毛穿梭在各式各样的二手车中,毛毛看好一辆八成新的白色奥迪车,标价28万。 毛毛感慨道:“喜欢的好车还是不便宜啊!” “那不如买个新车了。”我建议道。 毛毛依旧无限感慨道:“这款新车,至少38万。” 这时一个穿着蓝色羊绒外套,里面暗红色毛衣,脖子上还围着一个黑色围脖的男人走过来,他的年龄跟我们差不多一般大,脸很白净,眼睛很大,但目光里完全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快步从我们身边走过,眼睛落在每一辆车的标价牌上。 他走过去之后,毛毛推了推我,朝我使了一个眼色,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城里的有钱人!” 我摇摇头不解,说道:“有钱人谁来二手车市场?直接买新车了。” “也是,搞不懂城里人了,不过,这个人气质很不一般,从穿着长相看,肯定是省城里的人,县城里的人都不会有这么高贵的气质。”毛毛咋舌感慨着。 在二手车行看了两个多小时,那个黑色围巾的男人也看了两个多小时,几次从我们身边走过,每次眼神都是落在两侧的车辆上,连一个眼角都没给我们。 毛毛提出那辆奥迪q5开到外面的车道上跑了几圈,感觉不错,最终就买了这辆。 付款的时候,黑色围脖跟老板讨价还价他看中的一辆伊兰特,只听老板说:“30000块钱是最低价了,不能再便宜了,这个价你到哪里都买不去。” “可是,这辆车再开几年就报废了,到时只能卖个废铁,再优惠点,要不,两万八千块钱吧,您看行不行?不行就不买了。”黑色围脖讨价还价道。 老板想了想,一副十分可惜的样子,说道:“好吧好吧,你已经在这里转悠一个上午了,不然,肯定不会卖给你,简直捡了天大的便宜!”老板啧啧不休的说道。 毛毛跟我面面相觑,这个毛毛认为城里的有钱人居然买了一个快淘汰的伊兰特,以两万八千块钱的惊人价格,毛毛的二手车能买他的十辆。 买完车之后,毛毛驱车到市里的一家大餐厅,我们吃了顿大餐之后,开车回去。 出了省城之后,一路向北,路上的车辆不多,我坐在副驾驶上,跟毛毛边聊天,边看向车窗外,下午的阳光暖融融的照进来,暖暖的痒痒的。 我是无意间从倒车镜里看了眼后面的一辆车,起初以为自己看错,转身再度仔细看,居然是黑围脖新买的那辆伊兰特,跟我们的车一样,没挂牌照。 “他咋跟了过来!”我惊讶的嘟囔道。 “谁啊?”毛毛问道,同时她也看了眼倒车镜,也是一惊,说道:“这不是那个两万八千块钱的伊兰特嘛!是啊,他咋跟了过来?” “难道他不是省城人?”我揣测道。 “别管他,我们走我们的。”毛毛说。 边走边聊着,后面的伊兰特不紧不慢的跟我们保持一定距离,毛毛加快,他就加快,毛毛放慢速度,他也放慢速度。 冬天的天很快就暗下来,三点钟的时候还看到圆圆的落日像橘红色的蛋黄一样挂在西侧的小树林里,到了四点钟,夕阳褪去最后一抹余晖,天色黯淡下来。 当我们的车跨过邻居县城的时候,再走上一段路程就到了我们繁荣镇。 我说过,繁荣镇是我们青原县最南面的镇,我们去省城不路过自己的县城。 毛毛开车开的有点乏,说道:“唉,本来想到邻居县城休息一下,可是后面跟个变态。天又黑下来了,我们还是开到镇里再找个餐馆吃一口吧。” 我的眼睛一直瞄着后面那辆伊兰特,说道:“马上拐到我们的乡道了,我就不信了,他还能跟着我们到镇上。” 此时,公路上跑过的车辆有限,后面的车都刷刷的跑过,唯独这辆伊兰特锲而不舍的跟着我们。 “后面这辆车,那个围着黑色围脖的男人,不会是个变态吧。”毛毛一脸惴惴不安的说道。 “在二手车市场,你表扬过他有气质,还是个有钱人的。”我说。 “这个人可能在省城一直跟踪我们了,只是我们没有注意而已。”毛毛越发的害怕起来。 我猜测道:“还有一种可能,如果他是往北去的车辆,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可能我们想多了。一会乡道转弯,我们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往北去。” 由于紧张,毛毛的脊背绷得紧紧的,我琢磨着应对措施,万一在转弯处,他还是跟在我们后面,那就不是好事了。 我和毛毛都沉默起来,到了转弯处,我坐直了身体,眼睛紧紧的盯着后面的伊兰特,事实上,自从知道后面跟着一辆车以后,我就没有放松过对后面车辆的盯梢。 我们的车从大马路拐进乡道,此时的乡道跟大马路不同,两侧是树木和无边无际的大地,乡道上的车辆不多,偶尔走过一两个汽车。 我的心跳砰砰加快,这时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后面的伊兰特简直是穷追不舍的跟了过来。 “卧槽!”毛毛骂出一句脏话,脸几乎变得苍白。 “真变态!”我骂道。 “我们好像被这个变态盯上了,一会他的车加快可能把我们截住,咋办?”毛毛说。 “他一定是看上你了,看你穿的这么漂亮。”我说。 “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说这些,想想我们咋办?”毛毛说。 对策我早已经想出来了,说道:“现在就给你爸爸打电话,让他开车迎咱们。” “对,是个好主意。”毛毛说着拿出手机把我们遇到变态跟踪的事情简要说了一下,让毛会计带两个壮小伙子火速过来接应我们。 从转弯处到繁荣镇还有一个小时车程,这段路忽然间变得极为漫长,时间也无比难挨,乡道没有路灯,黑漆漆的,两侧的树木忽然间也变得神秘莫测,在车灯的晃照下,像无数的长长触角一样向后倒过去。 我和毛毛不再说话,几乎都在屏住呼吸时刻警惕后面那辆伊兰特的反应,好在那辆车跟我们始终保持一段安全距离,没有加快速度赶超或者开到我们跟前,让我们一颗悬着的心稍稍安放。 我们只有等待救援的车辆赶紧过来,期间偶尔有两辆车路过,但不是我们的救援车,我们便焦急的等待,既要看前方又要兼顾盯着后面,甚是煎熬。 “早知道,我不该打扮,随便穿件破衣服就好了。”毛毛嘟囔道。 “就是你太靓了,太惹眼了,把变态招来了。”我添油加醋。 我们几乎望眼欲穿了,也没看到毛会计的车。 终于到了繁荣镇,毛毛把车开到一家认识的小餐馆前,给毛会计打电话,这时毛会计的车也到了,车上下来毛会计和汪雄国! 毛会计居然把侏儒汪雄国拉来做援助!搞不懂毛会计脑回路是不是出问题了,汪雄国绝对是一个给他一脚就能轻而易举踢飞的人。 毛毛看到汪雄国也是一脸无语,嗔怪的眼神看向毛会计。 毛会计说:“找了好几家,找不到人。就汪雄国一个闲人。” 伊兰特也停下来,我们一行人便看到黑色围脖从伊兰特走下来,友好的朝我们打招呼说道:“真是太感谢你俩,我买车的时候,看到你的身份证是青原县繁荣镇幸福村人,正好我要来繁荣镇,就一路跟了过来,谢谢你们给我带路!这是缘分吧!”说话间,看向毛毛。 毛毛勉强的笑笑,说道:“我已经不在繁荣镇生活了。”说完,可能毛毛又后悔了,补充道:“我去了别的镇子上班,今天是——是——” 我接过话茬说:“今天她是送我回家。” “那我请你们吃饭,有时间吗?”黑色围脖说,说话的时候,他看向我。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借着小酒馆的灯光,我看到他深邃好看的眸子。 毛毛戒备的说道:“不用了,谢谢!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说着转向毛会计,毛会计会意,接着话茬说:“走,进去吧,里面的人等咱们呢。” 我们一行人走了进去,我走进去的时候转头,看见那个黑色围脖的人朝我招了招手,眼眸中一款深情的笑意,有点不可思议,他是朝我笑! 等我们吃完饭,走出小餐馆,那辆伊兰特已经没了踪影。 第13章 考察 去青原县太阳村参观考察是县里组织的活动,一个村派五个人,村委会有李大勇、毛会计、我,汪雄国作为贫困户代表,小林庆二作为农民代表,我们一行五人早晨坐着毛会计的轿车到了县里,在县里换乘准备好的大巴车。 这个活动规模还不小,五辆大巴车,每辆大巴车上围着红色宣传条幅,活动路线很简单,直奔主题——太阳村。 太阳村距离县城只用了十五分钟车程,一路上,毛会计不停的感慨:“都说太阳村富,看到没有,离城这才多远,说的好听是村,我看就是市郊,咱们村要是也离得这样近,不也富了吗。” 李大勇看了毛会计一眼,递给他一个眼神,说道:“小点声,没看到县领导都在车上嘛。” 很快,大家下车,带领大家参观的是太阳村的村官田萌,我记得她,跟我一起参加选调生考试的女孩。 田萌的身材高挑,腰间挂着麦克风的小音箱,手里拿着小麦克,声音甜美。 我们首先参观了村委会,太阳村的村委会是新盖的房子,房子外墙贴着白色瓷砖,红瓦的房顶,很规整,里面装修和设施也很齐全。 尤其农民书屋,书架里的书进行了分类,数目繁多,应有尽有。而我们村的农民书屋也就是挂了块牌子,写着农民书屋几个字,书架成了摆设,里面十几本书,还上了锁。 “大勇叔,咱们的书屋为什么上锁?”我低声问。 李大勇说:“不上锁的话,一本书都保不住了,都得让村民拿走啦。” 说话间,李大勇看着我,嘴角上扬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我会意的点点头,明白了,李大勇用了一个词“拿”,唉,村委会肯定不会让村民随便拿的,需要登记的,想想都知道,村民不会听话去登记的,谁需要啥书就拿走啥书,最后剩了十几本。 我感慨道:“有人看书总是好事儿,就怕书屋成摆设。” 接下来我们参观了太阳村的村容村貌、文化广场、养猪大户、养牛大户、养羊大户、养鸡大户、做干豆腐的小手工作坊、做粉条的作坊、植树造林人讲述了先进事迹等活动,一个上午活动结束。 整个活动都是田萌做解说员,去参观的有二百来人,没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包括我们的村书记李大勇,来参观的人,几乎都是全县各乡镇各村的村书记,大家都是平等的身份,谁会注意谁呢,穿着也都差不多。 何况,我不管是服饰还是长相都不算出众,我敢相信,别说把我放在两百人的人群中,就算把我放到二十几人中,我都是最普通的一个。 而田萌今天格外出众,她穿了一件颜色鲜艳靓丽的黄色羽绒服,里面是一套蓝色西装,加之头发也盘了起来,格外有精气神。 整个过程我没有上前跟她打招呼,怕打扰她,另外她不一定记得我。活动结束,她送大家上车的时候,忽然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说道:“余芳菲,你好,我一直都在忙,才有空跟你说说话。” 我有点惊讶,急忙转身跟她打招呼,说道:“是啊,我看你太忙了,不忍打扰。” “你在幸福村工作的咋样,顺利吗?”她问道,她的睫毛很长,化了淡淡的但很精致的妆容。 “挺顺利的。”我说。 她接着问道:“具体工作分工了吗?” 我摇摇头,说:“没有,先在支部帮忙。” “事情多吗?” “乱七八糟的事情,闲不着。”说话间,我看到李大勇他们已经上了车。 田萌一脸犹豫的表情,似乎有话要说,半晌,很多人都上了车,没上车的人不多了。她忽然问道:“妇女无息贷款的事情,你们村咋处理的?” “名额给了一个最穷的创业型妇女,我们村的妇女主任了。”我说。 她一脸惊讶,问道:“别的村民没反应吗?” 我说:“有反应啊,起初大家闹,后来我给他们讲了道理,他们觉得有理不闹了,就这么简单。” 田萌更加惊讶,说道:“这么简单!你?你给讲道理?不是你们村书记吗?” “村书记把权利给我了,我们村书记为了历练我,这个大权给了我。”我说。 田萌一把拉住我的手说:“你真以为书记是为了历练你?” 我四下里看看,此时,就剩下我自己没有上车了,我低声说:“不明白你的意思。” 田萌叹口气说道:“我跟你情况一样,村书记把这个挠头事儿给了我,说是给我权利,放手让我干,其实,就是他解决不了这个矛盾才给了我,你们村也一样的。不一样的是我们这里没有贫困户,那么指标给谁的问题,现在还没有定下来,真是让人头疼,这么一看,还不如去你们幸福村了呢,谁最穷给谁。” 听田萌这么一说,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说的对啊,原来李大勇并非他说的那样为了我好,原来是不好解决的问题甩给了我。 我看了看神情有些沮丧的田萌,劝慰道:“动动脑子,总会解决的。其实,村民没有我们想象的难以搞定,他们也是通人情世故的。” 田萌点点头,说道:“佩服你,把难题解决了。” “你也一样,一定能解决的。”我鼓励道。 “余芳菲——就等你了!”小林庆二站在车门上,朝我喊。 我和田萌互相留了电话,我便上了车。十几分钟之后,我们到了县城,下车,这次活动不供饭。 李大勇说:“村里没有钱下饭店的钱,我们吃点盒饭得啦。” 李大勇指挥着毛会计别进了一个背街,找了一个名字叫“盒饭”的地方,这个小馆子连牌匾都没有,一张白色塑料上面写着红色“盒饭”两个字把一个牌匾包裹起来,算是招牌了。 从窗外望去,里面挤了好多农民工打扮的人在吃盒饭。 不等进去,毛毛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毛毛是打给毛会计的,她听说我们几个进城来了,问我们吃饭没呢,要请吃饭。 就这样,我们最终去了毛毛预定的滕华酒楼。 第14章 鸡雏的秘密 酒楼装修高档,汪雄国和小林庆二一副没见识的样子东张西望的看,小林庆二还好,看看也罢了,汪雄国眼睛里装满了好奇,嘴上也不停的说道:“哎呀,富丽堂皇的,跟进了皇宫似的,我第一次来这么高档的饭店吃饭,这还是借毛毛的光。到底是在城里上班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话间一脸讨好的看向毛毛,由于个子矮,他需要抬头才能看到毛毛。 毛毛低头看着他笑着说道:“矮子叔,以后进城就给我打电话,我请你吃饭。” 毛毛点了一大桌子菜,悄声对我说:“我听说你也跟着来开会,才要请大家吃饭的,他们都是作陪的,你懂的。我点了你爱吃的糖醋鱼,红烧排骨,还有那什么,反正都是你爱吃的。” “谢谢!”我说。我明白毛毛的意思,虽然她进城了,我们依旧走的很近。低语了几句之后,大家开始觥筹交错。 毛会计开车不能喝酒,毛毛陪大家喝酒,乡下人嘛,喝啤酒怎么够劲儿,大家都喜欢喝白酒,李大勇尤其喜欢酒,谁都知道,酒是兴奋剂,喝了酒不免话就多起来。 我也一样,喝半杯的时候还好,还能控制情绪,一杯白酒下肚,晕晕乎乎,我也进入了状态,大家也都开始查查呼呼的忘乎所以。 大家开始喝第二杯的时候,养殖的话题是小林庆二挑起来的。 小林庆二本就不胜酒力,但今天好酒好菜,谁能不吃点喝点呢,他说话时舌头都不管用了,他说:“太瓤(阳)村的养殖不辍(错),猪牛羊啥都有,咱们村就那两家养猪,数量也少的可怜,跟人家一家几十头没法比。我总结精盐(经验)了,养就大规模,干就大干!”由于酒喝的过多,舌头不好使,他把太阳村说成了太瓤村,不错说成了不辍,经验说成了精盐。 汪雄国也没少喝,汪雄国的脸跟涂了腮红似的红,他喝酒上脸,本来就是个活跃的人,一喝酒,话语就越发多了,他说:“投资多,风险也是大,咱们村就算富户子那也赔不起啊,我看太阳村的村民,他们都太有钱了,不怕瘟疫,人家能赔起。小林子,你说的不对,咱们村不能照他们学。” 小林庆二不服,说道:“有啥不能淆(学)的,咱们村也有可以跟太瓤(阳)相比的东西,咱们村养鸡规模是可以的,我看太瓤(阳)村最大养鸡户跟毛会计家的规模差不多,是不是毛会计?”说话间,小林庆二身体向左侧倾斜,眼睛看向毛会计,毕竟毛会计没有喝酒,毛会计这人话语不多,有点闷,但心有数。 小林庆二的舌头喝的打卷,“学”说成“淆”。毛毛听了忍着笑,毛毛有点酒量,脸不红心不跳,而且思维敏捷,没有任何失态的举动。 我则是硬撑着晕乎乎的头,很明显,我的话也多起来,我说:“太阳村为什么发展如此之快,因为它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而我们村的地理位置不占优势,失去地利,如果想发展,我认为我们的物产应该运到离我们近的邻居县,而咱们的村民保守,墨守成规,物产就知道运到本县,到咱们县城的运输费肯定高于去邻居县的运输费,所以嘛,为啥穷,在这里呢!”说着我用手指了指脑袋。 李大勇像是如梦初醒,朝我竖起大拇指,说道:“芳菲说的对,咱们村的东西为什么非要死心眼运往县城和镇上呢,咱们离邻居县近啊!”李大勇很有酒量,一杯白酒,他面不改色还不说,一切如常。 毛会计说话总是比正常聊天要慢几个节拍,半晌,脸上露出微笑的表情,说道:“不行,我家养鸡的规模和现代化程度跟太阳村的养鸡户没法相比。咱们离城太远,太阳村的鸡蛋直接销售到城里,我的那点鸡蛋都在咱们镇上消化了。我都打听了,镇上的价格跟城里的价格一斤差好几毛钱呢。” 这时李大勇建议道:“你可以销售到邻居县城去,芳菲的提议不错的。” 毛会计点点头,不再言语。 小林庆二感慨道:“毛会计,你家的经济状况已经很不辍(错)了,全春(村)谁能跟你比,咱们跟太瓤(阳)春(村)比不起,但跟自己春(村)里比,你看这些年稳打稳赚的也就是你家了。毛毛这又留到了城里。多好,春(村)里多少人都羡慕呢。” 毛毛给大家倒上第三杯酒的时候,汪雄国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听太阳村养鸡大户说,今年,他们村好几家养鸡户分到了县里一个企业赠送的鸡雏,咱们村咋没有呢?” 小林庆二虽然喝高了,但头脑还是清醒的,他看向李大勇说道:“对,我在旁侧也听说这事儿了,那咱们村咋没有呢?咱们村可是贫困村,他们都有,我们更应该有。” 李大勇的眼睛看着手里的酒杯,低垂着眼睑看着杯子,让人看不到他眼底的神色和情绪,几秒钟后,李大勇拿起杯子,一脸的若有所思,说道:“这——会不会只是太阳村所在的爱民镇的活动呢,就是说,县里的企业对接爱民镇,隶属爱民镇的各个村都有鸡雏。” 小林庆二摇摇头说:“不是,我特意打听了,每个镇只给一个春(村)鸡雏,但什么标准拿不准。等明天,我就去繁荣镇问问,鸡雏给哪个春(村)了。” 毛会计这时直了直腰,眼睛看向李大勇,我分明他们用眼神交流着我看不懂的东西。 李大勇摆摆手,对小林庆二说:“你不用问,肯定没有到咱们镇,给咱们镇的话,我还能不知道。” 小林庆二一副所有所思,说道:“我要去问——问个明白。” 李大勇笑着说:“小林子啊,你哪里都好,就是犟,不信的话,明天你去问问马镇长。” 汪雄国从衣兜里拿出手机说道:“我这里有马镇长手机号,你可以现在就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毛会计开玩笑说道:“汪雄国你小子有酒量啊,看来酒喝得还是少啊,你咋不自己打电话呢,撺掇小林子打电话——” 毛毛一听,起身说道:“矮子叔,你来了必须喝好。”说话间第三次给汪雄国斟满。 毛会计的挑唆没有用,小林庆二并不介意谁打电话的问题,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看着汪雄国手机里的号码,嘴里嘟囔着号码,要打电话。 这时李大勇起身,说道:“我去趟卫生间。” 小林庆二的手机拨通后,半晌,说道:“占线,一会再打,我非得弄清楚。” 我也起身,去卫生间,这家酒店的卫生间男女通用的那种,隔壁卫生间传来压低的声音:“好好——那我就放心了,你就说说,出去参观一次,整出点麻烦来了。让他们知道那批鸡雏给了毛会计家那还了得,好好——谢谢马镇长!”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原来,鸡雏都给了毛会计家。 等我再度回到席间,小林庆二正在跟马镇长通电话,小林庆二一连点头,啊——啊—— 小林庆二收了线,我们几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小林庆二身上,李大勇显得尤为着急,问道:“马镇长咋说的?” 小林庆二说:“鸡雏不是每个镇都有,跟县里的企业有对接往来的乡镇有鸡雏。” 接下来,都是些感慨和想脱贫的空想。 去的时候由于起早,大家都昏昏欲睡,没人说话,回去的时候,由于累了,加之喝了许多酒,上车不久就听到了李大勇和小林庆二的呼噜声,没多久,汪雄国也呼噜上了,而我心里波涛汹涌,惊涛骇浪。 第15章 毛会计的算盘 村委会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我忙了一个上午才把村民代表登记表格填完,这一个上午,毛会计的算盘子打得噼噼啪啪一个上午,我起身倒了杯水,发现那个算盘子很古老,紫檀色算盘珠掉了色露出木头本来的颜色,显得格外斑驳古老。 而桌子上明明有一个计算器,他却不用。 对,桌子上的计算器一直放在桌子上,而算盘子是毛会计算账的时候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来的,这是他的宝贝。 毛会计打算盘子的时候脸上竟然是骄傲的神情,我转念一想,现在找不到几个会打算盘子的人了。于是,恭维道:“毛会计的算盘打的真是出神入化,仅仅是听听声音都觉得过瘾。威武,毛会计打算盘子的时候最帅了!”虽然我用了最帅这个词,但他跟帅字一点都不沾边。 听了我的话,毛会计脸上露出微笑,说道:“还是算盘子用的顺手,我喜欢这玩意,不愿意用计算器。计算器有时候容易出岔子,算盘就不会。”毛会计说。 村委会有午餐,也不算食堂,是看屋的张大爷住在村委会,村委会就是他的家,自然要在这里做饭。 张大爷七十岁了,但身体硬朗,人也干净,他的子女都在本村,他的房子给儿子用做了婚房,他不习惯跟儿子和儿媳妇生活在一起,就到村委会来看屋。 我们这里把看屋叫做打惊,其实张大爷也只负责打惊即可,但他人勤快,不忍心荒凉了村委会的大园子,前面种植了玉米,后院种植了时令菜蔬。 我们繁荣镇有七个村,每个村的村委会都有巨大的院落和园子,有的村委会的园子没人伺候变得荒草蔓延,这样的村委会不多,多数都种植整整齐齐的庄家或者菜蔬。 乡下每到了冬天都是两顿饭,早晨八点吃饭,下午两三点钟午饭,只有到了春种秋收时节才三顿饭。 这一天也不例外,两顿饭。 村委会有厨房,但没有餐厅,折叠餐桌随时拿到会议室里用,平时张大爷自己就在灶台前将就一口。 下午张大爷擀面条,李大勇去镇上开会,我和毛会计在村委会等着吃面条。 就在热气腾腾的面条和辣椒卤端到餐桌上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拿起筷子,这时,会议室的门咣当一声被踢开,吓了我们一跳。 二驴子、小林庆二、汪雄国以及老付、韩家宝,他们气势汹汹的闯进来。 “咋啦?这又是咋啦?”毛会计站起来,放下手里的碗,一眼惊愕的看着闯进来的几个人。 小林庆二走上前来,用拳头敲着桌子,喊道:“咋啦?我问问你,镇上给的鸡雏是不是都跑到你家养鸡场里去了?” 我一听,还是鸡雏的事情。 毛会计转了转眼珠,说道:“那天,你不是给马镇长打电话了吗,鸡雏没有咱们镇的。那咋还变成了跑到我家养鸡场里了,造谣!” “快拉倒吧,唬弄鬼呢!”二驴子手里攥着两只大铁球子,不停的转着。 汪雄国冷着脸,叫号道:“马镇长才是胡说八道呢,明明是给了繁荣镇鸡雏,就说没给,把黑的说成白的。” “证据——证据呢?”毛会计说。 二驴子把玩着铁球子说道:“敢不敢一起去县里的企业问个清楚!” “问也是去镇里,跟县里的企业有啥关系。”毛会计说。 小林庆二说:“镇里?怕是都让你们喂饱了吧,官官相护,问也要问企业,是企业分的鸡雏,一问便知。咋样,现在就去。” 二驴子一副幸灾乐祸的坏笑,说道:“你就说你敢不敢去?” “我没时间陪你们胡闹,我还有一堆帐没有算完呢。”说着毛会计起身走了出去。 一行人跟了出去,不知道他要去哪儿。 毛会计回到他的办公室,坐到桌前,拿出账本,煞有介事的打起算盘来,佯装忙工作不搭理他们。 小林庆二看了眼韩家宝、老付和汪雄国,继而小林庆二说道:“我不是贫困户,这鸡雏咋地都轮不到我头上,你们几个可不一样,你们是贫困户。鸡雏就应该是给你们的。”小林庆二这么一挑唆,韩家宝的火气上来了,老付人老实,胆小怕事,而汪雄国唯恐得罪了村干部,他俩不过是来凑个热闹而已。 韩家宝抢过毛会计的算盘子,啪的一声砸到了地上,算盘摔坏,珠子滚落一地,韩家宝喊道:“快别装模作样的算账了,算个屁,还是算算鸡雏应该分给谁!” 毛会计皱着眉头,看着韩家宝说道:“你敢摔坏我的算盘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古董,宝贝!这是祖传的算盘子!你赔!怕你赔不起!”毛会计手抖着,指着地上摔得变了形的算盘子,眼睛里更多的是无限痛惜的神色。 韩家宝抄起桌子上的计算器又是狠命的摔到地上,说道:“古董个屁,赔个鸡毛赔!别转移话题,老子今天非把这事儿整清楚,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不然,我跟你没完!我告到县里去,狗屁马镇长小屁官我都给他告下来,老子身无分文要穷死的人,啥都不怕!” “对!就得这样,像个爷们!”二驴子推波助澜道。 毛会计气鼓鼓的坐在椅子上,眼珠不停的转着,手颤抖的指着地上摔坏的算盘子哀嚎道:“我对不起老祖宗啊!老祖宗传下来的传家宝到我这一代毁了!”说话间,毛会计扑到地上,开始捡算盘珠子,一个粒一个粒的拾起来。 小林庆二蹙眉道:“毛会计,不就是一个破算盘子吗,至于你这个样子吗,好像损失了和氏璧似的,你还是想想正事儿吧,给我们一个交代。转移注意力,真当我们是傻子呢!” “毛会计,别捡了,你要算盘,明天我去镇上给你买几个,你还是好好交代鸡雏的事情吧。”二驴子冷笑着说。 毛会计弓着腰,急赤白脸的说道:“你们咋就不明白,这是古董,祖宗传下来的,就算你们给我买一百个新的算盘子也不顶这一个值钱,这算盘子是清朝——” “你闭嘴!从现在起,你休要给我提算盘子!”韩家宝气急败坏的跳到毛会计跟前,把毛会计手里的算盘珠一下子打到地上,再次滚落的到处都是。 唉!毛会计无奈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第16章 纸包不住火 我即刻上前去拉毛会计,我说:“地上凉,受凉咋整,快起来吧。”不管我怎么拉他,毛会计都不肯起来。 继而,毛会计对我说道:“赶紧给大勇打电话,就说几个村民来闹事儿了。” 老实巴交的老付这时说话了,他搓着手,说道:“毛会计,我们真不是来闹事儿的,我们就想把鸡雏的事情整明白,说白了,就是鸡雏给你家了,这事儿大伙得知道啊,不能偷偷摸摸的,那以后有个啥好政策不都偷着给你们啦,我们这些穷人得不到。再说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汪雄国也说:“是啊,毛会计,咱们村啥事儿能不能公开,别这样,啥事儿都偷偷摸摸的,你们得了鸡雏不也跟做贼似的,掖着藏着怕露馅。” 韩家宝哼了一声,用食指点着毛会计,说道:“这回不用掖着藏着啦,大家都知道鸡雏的事情了,就看咋办吧,以后碰到这类事儿咋办?” 我立在一旁,并没有给李大勇打电话,即便打电话李大勇也得两个小时能赶回来,他骑自行车去镇上开会了。 毛会计依旧气呼呼的说道:“这事儿不归我管,你们找大勇去。我就是个算账的。” 韩家宝拿起桌子上的账本子,扯成两半,扔到地上,还踩了两脚。说道:“你就是个算账的,那你咋不把鸡雏算我家去呢,你咋算你自己家里去了呢?” 毛会计一看急了,连滚再爬的到账本跟前企图抢救账本,撕开的账本拿到手里对接着,说道:“你敢毁账本!这可是咱们村的命根子!” “狗屁!你们的命根子吧!你看你家肥的,大砖房子,开轿车,都是贪污村里的钱吧!”韩家宝吼道,又把账本扯过来,狠命的撕扯撕碎,抛向天棚。 毛会计站起来去抢救账本,场面顿时有点乱,毛会计一面抢救账本一面喊道:“你别血口喷人,你有证据咋地,你说我贪污村里的钱,你这是污蔑!” 韩家宝干脆把桌子上的茶壶水杯统统摔了地上,食指点着毛会计的鼻子说道:“别给我扯别的,你就说镇上的鸡雏是不是给了你家?” “简直无理取闹!”毛会计叉着腰在屋里转圈,而后看向我说道:“赶紧给大勇打电话——” 我拿出手机,这时汪雄国按住我的手,说道:“不用给大勇打电话,毛会计,你就说鸡雏是不是给你家了?” “反了——一个个的,反了——”毛会计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我想了想说道:“鸡雏给谁家又能咋样,这已经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就算是给毛会计家了,他家已经喂了两个多月都长大许多了,也不可能再分给你们,你们就说,你们想咋办?” 毛会计听了一顿,对我说道:“不用搭理他们,就是冬天太闲了,把他们撑的,没事儿找点事儿,来闹。” 韩家宝一听急了,吼道:“卧槽,你说我们来闹事儿,你他妈的讲不讲理了?把鸡雏都整你家去了你咋不说呢,谁知道你家的养鸡场是不是上面募捐给村里的福利呢?谁不知道你毛会计老奸巨猾老谋深算,都他妈算你家去了!” 我还没有吃饭,饿得慌,可是,现在的情况又不能独自去会议室吃饭,就连看屋的张大爷也是站在走廊里看热闹观望呢。我心里想着面条都泡软了吧,再不吃,就不好吃了。 我想了想说:“你们这样锵锵也不解决问题,在争论一个小时都没有意义,还是等大勇叔回来再说吧,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想把他们打发走了,赶紧去吃饭。 小林庆二冷笑一声说:“等大勇回来?等他回来也行,你们研究出一个策略来,好好解释一下。大勇有这个本事,方的能说成圆的。” 一听小林庆二这么一说,几个人更不肯走了。 二驴子接话茬道:“还是别走了,弄清楚得了。”说着坐到了毛会计的办公桌上,汪雄国这时也来了狗仗人势的气势,毫不客气的往上一蹿,一屁股坐到办公桌上。 韩家宝也坐到办公桌上,说道:“毛会计,你就说鸡雏到底是不是给你家了?我们知道就是给你家了,但是,我们要你亲口告诉我们。” 我看向毛会计,此时心里不明白,本来鸡雏就是给他家了,而他为何回避这个问题呢,他愣是不针对这个问题作答,说别的。他气呼呼的说道:“刁民,真是刁民。穷山恶水出刁民。” “你说谁是刁民呢?!”韩家宝跳下来,一步蹿到毛会计跟前,左手扯起毛会计衣领子,伸出右手拳头砸向毛会计,大家一看要打架,二驴子抱住韩家宝的腰,小林庆二拉住韩家宝的左胳膊,老付扯着右胳膊,汪雄国则是蹲到地上抱住了韩家宝的腿。 “懒得理你们!无赖刁民!”毛会计生气的一甩袖子走了。 这面韩家宝要冲上去,大家抱住他,他动弹不得,等看不到毛会计的影儿了,大家才放开韩家宝。 “我要去他家问他去!我上他家闹他去!非得给我个解释不可。”韩家宝喊道。 汪雄国脸色郑重道:“别去他家闹,毛会计媳妇太厉害了,你不怕她挠你啊,骂死你,你吵不过那个滚刀子肉。毛会计都整不了,可别去惹她,跟精神病似的。” 小林庆二冷哼一声说:“你要去毛会计家里闹,那你就是缺奶奶了!” 二驴子也说:“走吧,散了吧,明天咱们再来,反正毛会计天天来村委会,我们怕他家老娘们可不怕他。”二驴子从裤兜里又拿出铁球子在手里转来转去。 等他们都走了,村委会就剩下我和张大爷。 张大爷叹息着说:“好好的面条泡的软囊囊的,卤子也凉了,赶紧吃吧。” 我调侃道:“泡软的面条适合老年人吃,不费牙口。” 我边吃边琢磨着不知道这件事李大勇怎么解决,忽然间,心里咯噔一下,李大勇会不会借着这件事又要历练我呢?! 第17章 再次放权给你 鸡雏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周末,我本来跟毛毛约好了进城逛逛,打算买两件衣服,自从参加工作以来,我穿的还是大学时的那几套旧衣服。 早晨,我收拾完毕,刚走出家门,就见妇女主任赵玉环和汪雄国急匆匆的从我家门前走过。 我心想他们这是干嘛去,急匆匆的,但没有多问。 走到村口的公交站点的时候,眼看着公交车来了,这时李大勇的电话打了过来,说有急事儿,让我去他家一趟,电话那端的背景音很闹吵。 李大勇家的房子是全村最牛的房子,十二间大砖房,不是连接的砖房,正房有六间,三间一幢,两幢房子,外贴瓷砖,起脊红瓦屋顶,中间隔了红色砖道。 还有大院落,六间厢房,院子东侧和西侧各三间厢房,厢房均能住人,院子中间开门。 西厢房作为仓房,东厢房是我们村最大的超市。 对,是超市,我们村还有两家小规模的食杂店,但只有李大勇家的这个超市规模最大,生资日杂、时令水果蔬菜、烟酒糖茶、儿童玩具,反正,那些日常用品和食品应有尽有。 除此之外,李大勇承包村里的鱼塘,还有很多很多的树,至于到底多少树,我不知道。 李大勇家院子的大铁门两扇,很气派,大门宽度足够开进去一辆大汽车。 但是,李大勇不会开车,只要不是急事儿,他就骑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倚靠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 李大勇家有一辆二手面包车,那是他儿子李冠宇进货用的车。 李大勇有两个孩子,长子李冠宇跟我同岁,是个哑巴,经营他家的超市。当然,超市一个人也是不行的,有时李冠宇进货,就是李大勇的媳妇老蔫卖货了。 李大勇还有个女儿,李春妮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在家务农,李大勇家实在家大业大,不只是那些树、鱼塘、超市、还承包了上百亩地种玉米。 走进院子的时候,我一眼看到东侧正房里人影攒动,很 多人,我猜想,还是鸡雏的事情吧。可能因为周末,李大勇没去村委会,大家闹到他家里来了。也是,他们不敢去毛会计家,也只有来这里闹了。 我一进屋,看到还是昨天那几个人,多了个赵玉环。 因为我进屋,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我奇怪的问道:“开会吗?” 李大勇盘腿坐在炕上,哪里像个开会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李大勇盘腿坐在炕上的姿势以及他肥胖的身体,像一尊佛。 李大勇嘴里叼着烟卷,见我来了,笑眯眯的说道:“芳菲啊——你知道他们这些人来我家干啥吗?” 我猜测是鸡雏的事情,毕竟毛会计也在,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但我还是摇摇头,因为我怕猜错了。 小林庆二两手拄着炕沿,坐在炕边上,眼睛看着地砖,说道:“大勇你别绕弯子了,咱们就直接切入主题,一是毛会计的鸡雏问题、二是鱼塘问题,三是杨树问题,三大问题,你就说咋解决吧。” 我一脸的狐疑,没有反应过来,说道:“鱼塘问题是啥问题,还有杨树?这都是咋回事儿啊?” 李大勇并不急,依旧吸着烟,缓缓地说道:“芳菲——这么回事儿,我不是承包鱼塘吗?他们说我一手遮天,鱼塘没有征求大家意见,直接承包了。杨树呢,也是县里卖给咱们的打折树苗,说我没有问问大家,独自承包了,这不,就这点事儿。” 二驴子冷笑一声,手里依旧转动着两只铁球子,说道:“这事儿还小啊!这是我们知道的,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啦!” 韩家宝插肩站在门旁,说道:“鱼塘和树我不管,问我,我也承包不起,我就要整明白鸡雏的事情。” 小林庆二冷哼着说:“鱼塘我能承包得起,树我也能买起,我不知道信儿啊!这一有啥好事就偷摸的,啥都是你跟毛会计的,你俩可真是发家致富了,一个大富一个二富,你们吃肉也得给我们分点粥啊,独吞了!” “反正这事儿不解决了,我们天天来你家闹,你去村委会,我们就去村委会闹。别想消停。”二驴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李大勇磨蹭到炕沿边,穿上鞋子,嘴里还叼着烟,他倒是不气不恼的样子,好像他们闹的是别人的事情,跟他无关似的。 毛会计眉头紧皱,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也不说话。 李大勇走到我跟前说:“芳菲,你看到了吧,什么事情也明白了吧。” 我没明白李大勇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一脸费解的看着李大勇,摇摇头,表示我不明白。 李大勇拍拍我的肩膀说道:“芳菲啊,现在村委会这几个人里只有你属于置身事外,所以,这件事交给你处理吧。” “我?”我瞪大吃惊的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李大勇继续说:“芳菲啊,事情的整个经过就是这样,你咋解决都行,这次把权利全全给你,你想办法把这件事解决了。” 我即刻拒绝道:“大勇叔,我不行!这件事太大,我不会,也没有能力解决。” “芳菲啊,你大勇叔蜡头不高了,一半年就退休了,到时村里大小事儿都得你做主,现在呢,趁着我还在,还能历练历练你,啥事儿别躲,你就勇敢的向前冲,有我支持你,你怕啥的,毛会计也支持你,这件事你咋处理,我跟毛会计都不会有意见。是不是毛会计?” 毛会计一听,应声点点头。 “这件事交给芳菲处理,你们大家伙有没有意见?”李大勇问道。 二驴子转了转眼珠,说道:“没意见。” 大家见二驴子这么说,也跟着说“没意见。” “这——”我心跳都加快了,我想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但看样子我已经推脱不掉了。 我想了想,说道:“如果给我权利,我想实行民主,先看看大家对于这件事怎么处理,大家都是什么想法?我要听一听。” 李大勇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吸烟,对于我的提法点点头,算是认可。 其实,这件事我心里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搓着两手,心里不停的盘算着怎么办?! 第18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大勇眼珠转着,一脸的老谋深算。 而我是如此的不谙世事,但我不怕,没有什么可畏惧的,怕的话,我就不考选调生了,我是乡下长大的孩子,怎会不知村一级工作的难度。 怕就退缩,那不是我的作风。 小林庆二两手插进裤兜,若有所思的说道:“鸡雏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我又不是贫困户,那什么,那个鱼塘和树,就应该贴出公示,竞标呗,谁都可以报名承包,最后看谁实力最强,谁的办法最好,投票打分,按照分数高低承包给谁。” 我不假思索的说:“那你看谁的实力能超过大勇叔的实力!”我这句话是事实,李大勇的经济财力买架飞机都能买起,十二间大房子在我们村那是独一无二的房地产大户。 小林庆二反应很快,当即回驳道:“我们的经济实力跟大勇书记的总资产自然是没法相比,但承包个鱼塘,买断一片林子,好多人家都能承担得起,而且大家都会精心去做,谁都不想拿钱去开玩笑。” 二驴子也说:“那对,我也想承包鱼塘。” 这时一直沉默的韩家宝说:“芳菲,你就说,那鸡雏的事情咋整?” “你想咋整?”我反问。 “给贫困户分了。”韩家宝说。 毛会计沉不住气了,说道:“我家都喂了两个月了,现在长大了给你们分了?我不同意。” 李大勇插话道:“毛会计,咱们听芳菲的,她说咋整就咋整。” “分给我,我也不要,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地方养。”赵玉环说。可能因为赵玉环拿到了无息贷款的名额,所以,她有意退步。另外毕竟她也在村委会工作,不能跟毛会计闹僵了。赵玉环行事一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我家有地方养,也有时间。”汪雄国跟着锵锵道。 这些让人头疼的事情还没有头绪,我们村的老祖宗92岁的老杨太太拄着拐杖哆里哆嗦的走了进来,她啥时候走进院子里的,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大家的焦点几乎都转移到我身上,我成了焦点。 我心里一直在盘算着,问题的难度,要么毛会计和李大勇退步,那就是经济上遭受损失了,要么就是这些农民退步,别再追究,可是他们现在并没有放弃闹事儿的想法。 老杨太太一进来,李大勇第一个站起来,扶起她老人家,李大勇的嘴里也是念念有词的说道:“哎呦,我的老祖宗你咋来了?有啥事儿让他们谁捎个信儿,我们就去了,还用你老人家亲自来?这是那阵风把你吹来了。” 老杨太太哼了一声,把厚厚的棉手闷子脱下,摘掉棉帽子,继而拐杖往地上猛地一敲,一脸怒气的说道:“李大勇,你竟敢偷着给你侄子李响办了低保!那个李响天天开个小轿子跑来跑去,有车有房,居然有低保,我老太婆可是没有低保的,我也要办低保!” 大家一听也是一脸惊讶的神情,谁都知道李响那小子不但开轿车住大房子,而且媳妇换了两个啦,这样的人居然享受着低保! 李大勇不曾想过,老杨太太来举报这件事,有点猝不及防,说道:“他妈的,谁给这小子办的,我可没给他办。给他拿下来。”说话间,他企图搀扶着老杨太太让她坐到炕上,老杨太太不肯。 老杨太太再次用拐杖敲着地板,毫不客气的说道:“李大勇,你就别装算了,你侄子的低保不是你办的是谁办的,我还知道,你把你家好几个亲属办了低保,还有毛会计家的亲属,都有低保!那我老太婆活到90多岁,我家没有小轿车,我也应该享受低保。” 李大勇笑眯眯的说道:“哎呀,我的老祖宗,你可是咱们村的活宝,只要你说你想要低保,还用你来嘛,必须办!再有申报机会,第一个就把你老人家报上去。” 老杨太太坐到炕边,喘息着,说道:“李大勇,你要是不给我办,你说我敢不敢砸了你家。” 李大勇急忙倒水,毕恭毕敬的拿给老杨太太,说道:“我的老祖宗说啥呢,老祖宗吩咐,我岂敢不执行。放心吧,等啥时候让报名,把你的名字报上去,村里谁敢跟你老人家比呢,你吃的咸盐比我们走的路都要多。” 老杨太太终于满意的开始喝水。我心里不禁暗暗好笑,这个李大勇,在老杨太太面前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难怪了,村里唯一一个活到90多岁的人,谁敢招惹她。 这时,小林庆二说道:“李响有低保,那我也符合低保条件,我家还没有汽车呢。” 二驴子也说:“每年报低保,啥时候公开过,都是你们村委会商量,说给谁就给谁。都是你们的三亲六故,这也是个大事儿,芳菲,这事儿也得解决了。” 李大勇的好脾气这时变了脸,笑容消失,白了小林庆二和二驴子一眼,说道:“就你俩事儿多!都给我消停的,别净事儿。” 老付叹息一声说道:“芳菲,你说,鸡雏的事儿咋办?我家本来就有二十多只鸡,不介意再来几十只。” 我看向李大勇和毛会计,一脸为难的说道:“大勇叔,毛会计,还有诸位,你们既然把这些难题给了我,对我也是个考验,既然大家信任我,那我一定不辱使命。这些确实是难题,我的一杆秤如果端不平,你们不同利益方都要受到损失,怎么做呢,我现在还没有方案,希望大家给我时间,一周时间,我一定把问题解决了。” 李大勇附和道:“芳菲说的对,事情的解决需要时间,你们在我这里闹也没有用,大家都散了吧。” 二驴子走到我近前,说道:“你说的,一周时间,一周之内我们等你消息,如果解决不了,那我们就去镇上告状。” 我叹口气,看向李大勇和毛会计,我说:“大勇书、毛会计,如果我实在找不到中间值来解决问题,作出的决定损失你们两位的经济利益,希望你们能够谅解我。” 李大勇说:“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做吧,大勇叔不管你作出什么决定,都支持你,不怕损失经济利益,毛会计也一样!” 毛会计艰难的点点头。 我有点感激李大勇,他说了,不管我作出什么决定,他都支持我。这就好办了。 人们散去,其实,在我走出李大勇家院落的时候,已经有了主意! 第19章 据婚 在李大勇家闹腾了一个小时之后,我也没有心情去县里逛街了,电话告诉毛毛,我这里有事儿了。 为了不让毛毛担忧,同时,更大原因出于职业操守,我没告诉她,村里的人盯着她家鸡雏的事情。 我一路走着,心里很乱,确实有了计较,但心里还是衡量着这样做是不是可行。 我家是三间贴砖房子,就是从前的大草房,外面贴了层砖。为什么没有直接盖大砖房,造价太高,得十万块钱,贴砖很省钱的。 但由于年深日久,老房子走形,窗户也走形,玻璃都挤压的裂开,用胶布展粘着。有一面墙,里面的泥草下沉成了空心墙,只好在里面和外面都用一堆砖倚上,我家的房子几近危房。 我家屋子的格局是一进门就是一间厨房,按理说,中间应该是客厅,却是我家的卧室,一铺炕,窗前支着一张床,那是我的床。最里面的一间算是客厅兼卧室,两口柜,两把椅子,就算是客厅了。一张床,是我哥的床,所以,里间也是我哥的卧室。 我家的厨房很简陋,一个水泥大灶台,一口大锅,老式的对开的木头锅盖。一个碗架子,简易的木头碗架子,放着锅碗瓢盆。 早晨吃的不多,以为进城吃点好吃的,没去上城里,我在碗架子前找着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 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余乘,我——我——我求你了——” “可是,我并不能帮助你什么,你也看到了,我家的房子已经成了危房,正在攒钱盖房子,还不知道要多久能实现。还有很多外债要还的,尽管我妹妹已经工作了,其实,我家还是很穷很穷的。我不想考虑终生大事,是因为确实没有钱,我家根本给不起彩礼。”这是我哥的声音。 那个陌生的,带着几分怯懦的声音再度传来:“我不要彩礼,不要——” “我家现在的境况就是穷的连结婚都结不起,这样的房子你甘心住吗?即便不要彩礼,想必你家也会有别的要求吧?” “嗯,是,只要,你——每年帮我家还五万块钱饥荒就行。” “那要还多少年呢?” “不知道,还完为止。” “你看我的厨师行当似乎很忙,其实也不是天天有活,也有淡季,一停下来就要好久的。这期间我就没了收入,当厨师,一年赚不到几个钱的。我家还有外债,房子也不成样子了,处处等着用钱。” 我一听,这是我哥委婉的拒绝了。 我哥一年赚个五万没有问题的,只是这五万如果都给了她家还债,那我哥还活不活了,我家还等着盖房子呢,我爷爷那辈欠下的债一年还一万,这都是我哥还的。 如果不是因为供付加伊和付佳茵念书,我家的房子早就变成崭新的大砖房了。 再说了,一年帮还五万饥荒,还不知道要还多少年,怎么听着感觉像包身工一样,或者说这不是变相的卖给她家了吗,成了她家的劳工。 只听女孩子继续说道:“三万!一年还三万也行的。” 我哥一声叹息传来,紧接着说道:“你可以遇见条件更好的人,好多不是贫困户的家庭,你应该考虑他们,像我家这种情况,真是生活很困难的。” “我——我——我不喜欢他们——”声音颤颤的,猜想得到这是哭了。 “你别这样。咱们村这么大,条件好,比我强的男孩子多的是。还有邻村,别的村,你的选择余地很大的,女孩子不愁嫁。”我哥安慰道。 “是因为我家让你帮还债吗?我也不想这样,你也知道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我还有个弟弟等着钱娶媳妇呢。” “不是。” “那是什么?” “是——我现在压力大,我还不想结婚。”我哥婉言拒绝。我知道,我哥心里只有付加伊。 “不是——不是你压力大,也不是你不想结婚,而是——”声音里带着哭腔,显然里面的女孩很激动。 沉默几秒钟,女孩干脆哭出来,说道:“因为你喜欢付加伊!” 依然沉默。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跟付加伊根本没有可能性,付加伊很有野心的女孩,别说回屯子了,就是镇上她都不稀罕去,她说过,她要努力留到省城,或者京城。你想想,就算她留到县城,可能找个农民对象嘛!她才读高三,你要等她多少年?就算你们彼此相爱,谁能保证她大学期间或者工作以后不会遇到比你条件更好更合适的人选呢?到时,你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说说,余乘哥,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这番话不足为奇,我爸我妈不知说过多少遍,后来,我爸我妈不说了,因为他们彻底绝望了。 我哥一向反对别人给他介绍对象的,今天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怎么相亲了呢。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传来我哥的声音:“谢谢你啊!你的肺腑之言,我都懂,也想过。可是,我做什么事情愿意由着自己的内心,我愿意听从我的内心,做我想做的事情,未来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肯定不会后悔。” 唉,我看不到室内的女孩子,我哥跟她说起话来还挺委婉挺温和的,跟我们就不这么说了,他很倔,就一句话——他愿意!谁都管不着。 “等付加伊毕业,你就三十岁了!”女孩收敛了哭泣,不甘心的继续说:“三十岁,如果你仍旧单身,你不害怕吗?” “你还小,你不懂为爱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就算一辈子不娶又何妨,一切等待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只要不是我喜欢的,不是我认定的人,我是不会随随便便找个人就结婚的。那样,对我对跟我结婚的女孩子都是不公平的。”我哥很坚决的说道。 天呐,我好惊讶,我哥居然说出了言情小说里才有的话,敢情那些言情小说里的台词并非作者无端编造,敢情现实生活中就存在着,就在我家,我哥身上就发生了。 有点不可思议! 第20章 你的想法只是个梦 室内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远远的传来我哥沉重的叹息声。 半晌,我哥轻咳一声,说道:“你是个勇敢的女孩,我很赞赏你的做法,为了自己的幸福一搏,只是,我真的要让你失望了。感情的事情,帮不了你什么。你应该看看村里别的男孩子。”我哥语气里装满了随和,话语里满是提醒的意味。 “我不勇敢,我是被逼得。那我问你,你能抗拒父母的安排吗?”女孩问道。 “我能。我的婚姻必须我做主。如果不能的话,我早就孩子三岁了吧。”我哥调侃的说道,语气里满是坚决。 又传来女孩一阵哭腔的声音:“我不能。我的婚姻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是我家里的事情。我的出嫁同时要解决我弟弟的婚事,不然,家里没有钱给弟弟娶媳妇。我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想怎样就怎样,我身上背负着责任,虽然我是女孩,可是我出嫁就能帮助家里解决经济上的难题,我没有选择。我的婚事,我不能做主。因为我家穷。今天你拒绝了我,那明天我就得答应邻村的李瘸子婚事了。” “李瘸子?邻村那个木匠吗?他可是死了老婆的人,还有个三岁的儿子吧!” “是的。我爸我妈说了,你这里不行,他们就去找李瘸子,李瘸子答应帮我家一次性还清所有外债,再给我十万块钱彩礼。十万块钱,家里再攒点钱,也够给我弟弟娶媳妇了。” “可是——”我哥顿了顿说道:“为啥非要找李瘸子,咱们村,还有不少男孩子没结婚呢。” “李瘸子有钱。你想想,哪个男孩肯给我家还饥荒?还要承担我弟弟结婚费用。没有。”女孩说道。 我一听,心里急了,她要嫁给那个瘸子,没有多想,我冲进里间,里面的两个人被我突如其来的空降吓了一跳。 跟我哥说话的女孩是我们村前街的安宁。 安宁看到我,不但吓了一跳,脸也腾地红了。 安宁和我哥坐在椅子上,面对面,距离有一米多远,安宁因哭泣眼睛红肿着。 见我进来,这两个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我拉起安宁的手,单刀直入说:“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幸福,你不能嫁给李瘸子,给多少钱都不能嫁。那样你就毁了自己的一生,你想想,他的孩子都三岁了,他比你大好多呢,你们世界观、人生观都不同,能说到一起去吗。而且还有两个老人,上有老下有小,你这么小,嫁过去要吃苦的。” 安宁一听,眼睛再度红了,她抽噎着摇着头说:“我没有选择!没有!” 我拉她坐下,说道:“如果你喜欢李瘸子,我不拦你,如果你们有感情基础,什么困难都无所谓。可是,你并不喜欢他,跟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那多痛苦啊。这是一生的大事儿,你不能意气用事。” 安宁依旧摇着头,很无奈的说道:“其实,只要不是嫁给余乘哥,我跟谁结婚都无所谓的。真的,反正他能给好多的钱,能还了家里外债,还能拿钱给我弟弟结婚,这也很好的。我呢,无所谓的。跟谁都无所谓,除了余乘哥,都不是我喜欢的。” “那也不至于嫁给一个带孩子的残疾人,你还是没有想好。”我说。 “芳菲姐,虽然你家也穷,但我们还是有区别的,你的爸妈都有劳动能力,而我爸我妈没有劳动能力,他们有病,干不了重活,弟弟又不懂事,如果我再不顾及家里,那我的家就彻底完了。弟弟可能一辈子光棍,我心疼弟弟,我不能只想着自己的幸福生活。再说了,找了李瘸子,去他家也不会虐待我,不过是年龄差和身体残疾而已。”说这些的时候,安宁的脸色苍白,嘴唇都苍白着。 倏然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和我哥面面相觑,说什么话,忽然间变得很无力。 其实,我也挺激动的,我起身按着她的肩膀说:“安宁,给我五年时间,我一定把我们的村庄改观,让我们的村庄富裕起来,到那时,即便你找的对象不是我哥,至少跟你年龄相当,相貌匹配,至少再也不用为了给弟弟娶媳妇而强迫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你相信我,我一定努力让我们的村庄变成像太阳村那样远近闻名有钱的村庄,到时,你弟弟结婚就不用愁了。五年时间,你才二十七岁,给你弟弟找媳妇,什么都来得及,为什么非要着急结婚呢!” 安宁站了起来,泪眼汪汪的说道:“芳菲姐,谢谢你!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是,你的想法只是个梦!一个梦而已!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了,一直这么穷,这个穷根可不是说拔就能拔的,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我若真的等五年,五年后,还是这样穷,恐怕到时候,连李瘸子都嫌弃我年龄大不肯要我了。咱们乡下的习俗女孩子过了二十二岁,找对象就是大龄女了。” 我一听,她说的也有道理。 我哥叹息着说:“对不起啊,我们对你的事情无能为力,其实,我们对自己的事情也是无能为力,跟你不同的仅仅是我们可以不听父母为我们作出的选择,我们自己选择人生。” 安宁抹了把泪水,说道:“羡慕你们,可以选择人生。” 我说:“你也可以的。” 安宁无奈的摇摇头,说道:“不,我不能不顾虑弟弟的婚事,我更不能不顾虑爸妈,他们比我更忧虑,他们也不愿意我嫁到李瘸子家,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必须替他们分担,这并不是他们逼迫我,是我自己愿意的。” 是的,不是父母逼迫她,但这是命运也是贫穷逼迫她不得不这么做。 安宁向外走的时候,一脸的悲壮。 阳光下,我和我哥脸对脸,各怀心事,表情复杂,我下定决心,要想解决我们村庄的穷根,首先要把我们村的腐败问题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