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气碧于蓝》 楔子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城外渡口。 暮春时节,他与友人在画舫上饮酒对弈,听见近旁一处船舷传出歌声。 他望过去,见一少女神态安逸,一双玉足在船头轻晃。视线上移,扫过那身浅色的衣裙,扫过线条柔美恰到好处的腰与胸,以及蝤蛴一般的脖颈,最终定格在那张脸上。恍惚间,他从她的眉眼上看到了多年以前熟识的一名女子的影子,因此记住了她的脸。 第二次见到她,是在城东的一处小巷。 金秋时节,枝上叶已有染黄凋落的趋势。她一袭红嫁衣,头上钗环随着快跑而掉落,当她终于撞到他怀里时,一头青丝已完全散开。他嗅到了她头发上淡淡的茉莉味,以及脸上的脂粉味——若是再仔细分辨,其中还夹杂着少女的体香。 他盯着她微喘的红唇,心猿不定,意马四驰。 少女抓住他的衣袖,哀求道:“老爷救救我,他们要抓我去给老头子做小妾……” 他抬眸看着追上来的两个打手,又垂眸看看她噙着泪水的双眼。眼尾泛红,艳若桃花。他扯开一个笑,抬手将她的碎发拨至耳后,玩味道:“我帮你有什么回报?” 少女咬牙道:“我会做饭……会刺绣……我会……我会干很多的活……” 他伸出一指封住她的唇:“这些事有下人做便够了,不如……”他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你给我生个孩子吧。” 第一章老爷要见你 杨明珠抱着小炉,正要往吃饭的厅堂去,才刚往门外踏出一只脚,就见一个丫鬟跑来说:“姑娘,老爷要见你。” 杨明珠问:“老爷回来了?” 丫鬟不答,只是道:“随我来。” 她踩着积雪,跟在丫鬟后面往主屋去。 秋日里来到这处宅院,快叁个月,眼见着冬日雪寒,她才终于得见那位“老爷”第二面。他将她带到这里,交给主事的陈妈妈,又唤几个家丁去说了些话,便匆匆离开了。 有时她怀疑他当初救下她所说的“给我生个孩子”怕只是一句早已忘记的玩笑。然而回想当时他看她的眼神,仿佛想把她活剥了吞吃入腹,又不似作伪。 她随丫鬟在来到前院主屋,门前守着两个带刀的壮汉,其中一个将她们拦在院里。丫鬟不说话,杨明珠便也不敢开口。 屋里传出低低的谈话声,切切察察,听不真切。 另一个壮汉回身敲门,报告:“爷,她来了。” 谈话声很快止住,屋里一个男子淡淡道:“进。” 于是门打开,陈妈妈走了出来。 杨明珠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手中暖炉,显示出几分紧张。 陈妈妈经过杨明珠身旁时,便抬手拍拍她的肩,算作慰藉。这叁个月里,陈妈妈对她是颇为照顾的,除了开始几天对她有些冷淡,后头都是将她当做半个女儿来关照。她也觉得陈妈妈某些时候像极了她母亲。 只是在这住了叁个月,她仍旧不知晓这位老爷到底是何身份,只被告知他姓黄,她自己再从他的气度与宅院里那些精致又贵重的小细节推测他当是皇亲贵胄。 杨明珠走进房里,门又关上了。她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听见书案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到这边来。” 屋里十分暖和。 书案后头坐着的男子似乎刚刚沐浴过,里衣松松地系着,露出了锁骨与些许胸膛;头发披散着,半干的样子;身上披了一件厚重外衣。 他蓄了须,但是不长,在抿茶时能看见喉结抖动。喉结再往下,便是部分锁骨。单从身形上看,他是十分康健且强壮的。 杨明珠又想起了他当初那句生孩子的话来。 陈妈妈先前无意中透露说她六岁便认识老爷了,而陈妈妈如今已四十有二,即便是打娘胎里认识他,他至少也得有叁十五岁。然而他相貌不俗,气质卓然,即便留着一缕胡须,也看不出是个叁十有五的人。 他在瞧她,不是当初那种玩味而轻浮的眼神,而是带着一种审慎,好似要透过她的外表辨出她内里所思所想。 “杨明珠,潭州人,正德二年叁月生……”他低低念着,是她叁个月前告诉他的身世。 如果他愿意的话,她还可以像上一次一样陈述她是如何在入京寻亲的途中与母亲走散,又是如何落入人牙子手中最后被卖到有钱的老头家里做小妾。 “那我以后便唤你蓝儿吧,晴气碧于蓝。” 杨明珠抬头看着他,实在想不出她哪里有半点跟“蓝”字相关。忍了忍,还是不张口了。谁叫她在人家屋檐下呢。 “过来坐吧。”他拍拍自己身侧。 杨明珠只好过去,坐在他要求的位置。 这个位置离他太近了,隔着布料和几寸距离,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有些热。 他端详着她的脸,慢慢凑近。 杨明珠抿着嘴唇,紧咬牙关,垂着眼,感受着成年男子的气息与她的交融在一起,停在她鼻前一寸处。她猛地屏住呼吸。 “紧张什么?”他退开一点,继而意识到什么,笑容恶劣起来,问:“我的话,还记着呢?” 杨明珠心里慌,却尽可能稳住自己说话语气和神态:“您是珠儿的救——” “蓝儿。”他纠正。 她只好改口再说一遍:“您是蓝儿的救命恩人,您的话,蓝儿不敢忘。” 他便笑问:“那你准备好要为我生孩子了吗?” 杨明珠眼睛一闭,深吸一口气,才艰难开口:“奴家准备好了。” 一声轻哂。 她睁开眼睛,发现他已经把眼神分给了案上的纸张。 怕他起疑,她并不敢往案上看他在写些什么。 可是不往案上看,她就只能对着他,往他身上看。她发现,他眼窝较深,双眼明亮而深邃,看向一件事物时眼神极为坚定。他的鼻梁很高,透过灯光,能看见淡红皮下的鼻骨。他嘴唇略薄,想起他方才抿茶时双唇和喉结的动作,她的心跳乱得不像话。 好一会,他写完了东西。 杨明珠赶忙低下头,余光却瞥见他纸上的落款,写着“弟青”二字。 他唤了一个人进来,吩咐说把东西连夜送出去。待到房门重新关上,他才转头又看向她。 杨明珠只觉得自己从脸到耳朵再到脖子都烫得厉害。 他问:“想不想知道我在信中说了什么?” 杨明珠答道:“男人们的事,本不是珠——蓝儿一介女流该过问的。” 他啧了一声,甚觉无趣。忽而又问:“你吃过饭了吗?饿不饿?” 这话里似乎带着陷阱,只是杨明珠摸不出门道。仔细思考过后,她决定诚实:“尚未吃过。” 他随手取了案角的一块糕点。 杨明珠伸手想去接,却被他挥开。糕点被直直送到她唇边。 她匆匆抬头扫了一眼,似乎从他脸上看到了与救下她那日相同的玩味。 他并不急,糕点就悬在她唇边,等着她张口。 她只好就着他的手吃完这一块。 喂到最后一口时,唇瓣碰到他的指尖,给她一阵触电似的酥麻。杨明珠赶紧把糕点吞下,却因吞咽太急有些噎住。 他又递过来一杯茶,喂给她喝。她只好借着喝茶掩饰自己的慌乱。 茶杯放下,她才发觉桌面上从始至终盛了茶的杯子只有一个,是他喝过的。 还未等她有什么反应,他忽然用指按住她的唇瓣,轻轻摩挲。 她意识到,有些事,今晚是逃不过了。至少他还喂了她一块糕点来垫垫肚子——她安慰自己。想到这里,她尽全力放松自己,好让自己的抗拒不至于太明显。 正是她的放松,给了他把食指探入口腔的机会。唇舌的酥麻直达全身,她一瞬间僵住,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舌面,感受着指腹带来的刺激。 他双眼微眯,轻轻地说:“含住。” 她只好麻痹自己,就当是在含糖了。 对面传来一声喟叹,似乎极为享受。好一会,他忽然曲手指压一压她的舌,不满道:“动一动。” 她尝试着舔了一下,指尖在唇舌间滑动,舌面一阵阵麻痒。 含够了,舔够了,他终于抽出手指。她以为唇舌的折磨终于结束了,下一瞬,外唇便被另一样柔软的事物触上。 她瞪大了眼睛,感觉到他正在用他的唇瓣轻轻地研磨、吮吸她的唇。唇部被胡须扫过,又带来一阵痒意。她动了动唇,他便又伸出了舌,在她唇上游走几圈,最后探入口中。 他感受到她的僵硬,因此伸手将她带入怀中。无论唇还是舌的动作,都极尽缠绵。 她从未想过原来与人亲吻是这样一件奇妙的事。而她并不反感——理智上,她明白她压根没有反抗的余地;情感上,她不得不承认,委身这样一个男人并不吃亏。 她笨拙地回应着他,他便开始在她口中肆意侵略、深入。她的后脑被他托着,退无可退。于是她干脆伸手抱住了他,紧紧贴着他。唇上是他的火热,身前也贴到了坚实的胸膛。 力气渐渐被抽空。她被放倒在榻上,喘息着,一颗心碰碰地似乎要跳出来。他伸手手探到她的腰封,一点一点解开。 她忽然按住了他的手,想要退开。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双深沉的眸子里盛满欲望,叫她心生惧意。但是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我想小解……”万一一会忍不住,就尴尬了。 她以为他闻言会放开她,谁知他却粲然一笑,然后加快了剥开她衣物的速度。 身前没了衣物遮挡凉了几分,身上热感降了些。杨明珠再次开口:“我是……真的想小解……不是借口……唔——” 口唇又被堵住。他深深吻过之后,哑着嗓子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这些。” 杨明珠垂死又挣扎了一次:“我好几天没有洗澡……” 他呵呵笑了两声,笑意有些吓人:“现在说这些合适吗?” 杨明珠咬着唇,不敢再说话。 第二章好痛……你出去好不好 衣物很快被他扒干净。四肢大约是冷的,因此她只能抱紧他,从他身上汲取稳定。然而脑袋晕乎乎的,又觉得很热,不然,为何他吮吸她的耳垂时,她会觉得他的唇舌凉爽,吮得她惬意又舒适呢? 他的里衣在先前的亲吻中已然散开,在他伏她身上时随着他的动作一同蹭着她,给她胸前带来意想不到的刺激。教她忍不住想同他帖得更近。她也确实这么做了,趁着他亲吻脖颈时抬手拨开了里衣,指尖划过腋下然后放在他的背上,抱住,收紧。感受着他的体温与心跳。 锁骨被胡须蹭到,她发出一声闷哼。随后连她自己都惊讶,这如猫儿一般的声音是自己发出的。 他轻轻地啃食、舔吮锁骨,动作间头发扫过她的肌肤 ,又是一阵酥痒。 胸前被一只手揉捏,乳头被恶劣地用用指甲剐蹭,带起一阵鸡皮疙瘩。她喘息得更剧烈。 随后她感到一只手探到了大腿根部,抚摸一把后往中间去。 那股尿意更剧烈了。 她拼命忍住,想并紧双腿,他却把两腿拉得更开。有什么东西从胯间流出,她想,完了。 可是他把手附上去,轻轻一勾,然后笑起来。手指来回动作,带出更多液体。她身心都战栗着。 好一会,她意识到,那似乎不是尿液,而是另一种液体。羞耻感蔓延开来,下体传来的快感陡然清晰。她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阵阵轻哼,忍不住想将自己往他手上送,让他压得更重些、动得更快些。 “啊——”在快感到达顶峰时,一根手指探入体内。 她抬眼,发现他在看她,眼里尽是调笑:“你上下两张嘴,都是又软又湿,撩人的紧。” 她咬住唇,转过头去不看他。 他便开始动用手指,在她体内作乱。或抽插,或按压,时而与外面几指合作,内外双重的快感弄得她惊叫不止。 她想后退,却被他按住,被迫承受着这份快感。她甚至感觉到,她越是激动、慌乱,他便越开心,手上的动作也就是更恶劣。可是身体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如此深入地掌控,她怎可能不慌乱呢? 她抓住了他空闲的那只手,攀上去,整个身子缠住了他。他笑着抱紧了她,手上动的更剧烈,不多时又将她送上了顶峰。 她发不出一点声音,似在云端飘浮一般。 直到手指抽出,她才找回了自己的感官。 结束了吗?似乎没有。虽然她从未经历过床笫之事,但是至少知道,远没有到最后一步。 她靠在他肩头喘息着,任由他抓住她的手,带着她解开亵裤。随后她摸到了一个滚烫坚硬的东西。她第一反应是抽回手,却发现抽不动。他抓紧了她的手摁上去,强迫她握住那东西,而后带着她来回撸动。 “你一会若是不想吃苦头,”他的声音在喘息中不太稳,却不容她反抗,“最好现在卖力一些。” 然而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她很饿,方才那一次高潮使她身体紧绷许久,又耗掉了不少力气。她只能虚虚地握住那根长物,由他带着来回动作。 他又开始吻她,先是耳垂,再往下去沿着脖颈去到锁骨、胸前。 她的呼吸又急促起来。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过了一小会,当他终于放过了她的手,她感觉掌心已经麻木了。 她重新被放倒,他的唇追上来,撬开她的牙关与她缠绵。过后,他重重喘着气,命令道:“把腿打开。” 她想,你自己来不就完了。但是还是乖乖打开了双腿。他又伸手在那里摸了一把,确定够湿,这才拨开两片阴唇,扶着他的东西进去。 他这一下进得很快,导致她疼得面部扭曲,连呼痛都呼不出口。 他轻轻拍打她的脸,诱哄道:“乖,放松些。” “痛……”她终于找回来自己的声音,委委屈屈地哭,“好痛……”痛到她怀疑自己从下面裂成了两半。他的那个东西那么大,为什么要放进来。 他没再动作,而是俯下身,轻柔地舔去她的泪,再亲吻她的眼睛、鼻子、嘴巴。 “老……老爷……”她抽抽噎噎,“你出去好不好……” “我有名字,”他轻轻地说,“我叫吕松青。” 她的脑子已然糊住,除了哭着哀求,旁的全然不理会。 他只好再探入。他入一分,她便痛呼一声,直至全根没入,她脸上全是泪水。 他无奈道:“蓝儿,别再哭了。”你越哭,我越兴奋。 他用了平生最大的耐心,一边用唇舌与双手安抚,一边轻轻地出入。 她的哭声渐渐转为尖细的轻哼。 他道:“说好了要为我生孩子,你不能反悔。” 然后快速动了起来。 她不再喊痛,除了哼哼唧唧,便是一遍又一遍地喊“老爷”。他也懒得再纠正。 直到最后发泄出来,她高声尖叫,把他绞得死紧。 “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他伏在她身上,重重地喘息。 第三章事后 屋内的火炉凉了几分。 她已经睡过去了。吕松青又在她脸颊上嘬了一口,这才起身替她简单擦拭,然后抱她去了床上安顿。他重又披好了衣衫,抚摸着她光洁的面颊。 其实他并未尽兴,只是考虑到她是初次,才将将忍住。 想到此,他从柜子深处找出一种熏香燃上,香炉放在床边。 打开门出去时,月上中天。陈妈妈立在院中,脸色在月光映照下阴沉沉的。 “青哥儿,”陈妈妈难得唤了他的乳名,“你同我说故人之女要好好关照,就是这么关照的?” 他笑容荡漾:“情到浓时不能自已,陈姐是过来人,应当能理解。” “我理解个屁!”陈妈妈啐了一口,“她才十六,你怎么下得去手!” “虚岁十七,”吕松青异常淡定,“过完年就十八了。” 陈妈妈琢磨是不是应该到他母亲面前去告一状。 吕松青却看出她的想法,淡淡道:“木已成舟,你便是告到太后那里也无用。”至多……他可以正大光明带她入宫。 陈妈妈恨不得一剑砍了他。 他偏偏还问:“有吃食吗?” 陈妈妈哼了一声,不欲与他多言。 吕松青道:“我少吃一顿不打紧,蓝儿可还饿着哪。” 陈妈妈恨恨地,终于转身往厨房去了。 吕松青便又吩咐旁人,给屋里多加些炭。 杨明珠是被一阵进进出出和碗筷敲击的声音吵醒的。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不是躺着她住了叁个月的房间。而后反应过来——是了,这是他的卧房。 她尝试动了动,下体传来一阵抽痛。她痛呼一声,随后咳嗽起来。 屏风外的人听见动静,转进来,将她扶起。 衣料摩擦着后面,杨明珠才发现她现在还赤裸着。 “怎么不多睡会?”吕松青拍拍后背为她顺气,语气温柔。 杨明珠哑着嗓子道:“我渴……”还饿。 吕松青给她披了件厚衣裳,这才去倒水。她就着他的手喝下一杯茶水,喝得太急,又咳起来。咳完了,吕松青问:“饿了吧?” 这可真问到她心坎上了。她点头嗯了一声,可怜兮兮的。 吕松青用被子将她一裹,抱到了食桌前,让她坐在他身上。吕松青拿了筷子问:“想吃什么?” 杨明珠挣扎着想要自己来,一不留神牵动了身下的神经,又轻轻痛呼一声。 吕松青摁住了她,说:“你还是少动些吧。” 她低着头,觉得自己被裹得像个蠕动的虫子。 桌上一共有十来种吃食,吕松青喂她什么,她便吃什么。吃到半饱,她推拒道:“够了。”夜间积食不好——虽然她有些舍不得这一桌子美味。 吕松青便放下筷子,又吩咐下人打水来。杨明珠在丫鬟的伺候下洗净自己,穿上了干净的里衣。待她走出浴间,吕松青立刻拿斗篷把她一裹,抱回了床上。 她下身的异物感才因洗漱而消退了些,不防身边一重,他也上了床。 “老爷……”她委婉道,“还是让奴家回自己房里去睡吧。” 吕松青抽了她身上的斗篷盖在被面,把她摁在床上,随后自己也退了外衫躺下来。 被他拥着的感觉并不好受,杨明珠挣扎了一下,却听见他呵斥:“别动!” 她猛地僵住。她感受得到,他那处还硬着。 他调整了姿势,拥她拥得更紧,将自己的物件抵在她两腿之间,这才重重呼出一口热气:“睡觉。” 下人熄了灯,关上了门。屋里静悄悄,杨明珠只听得见他的呼吸,以及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 第四章母亲 这一觉睡得很沉。待她醒来,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看光线,此时已然日上叁竿了。床边小几上香炉还燃着,炉边放着一套衣物。不久前陈妈妈才带她看过布料,说要给她做几套新衣裳,这正是其中一套。 她在下床穿衣的途中不小心碰到了床头的一根绳子,清脆的铃铛声想起。随即房门被打开,陈妈妈率先走了进来。 “诶,你别动!我来,我来。”陈妈妈说着便上前为她穿衣。 其余丫鬟有的提着热水准备服侍她洗漱,有的在洒扫,还有几个抱着衣物,放入衣柜之中。 杨明珠多看了几眼,确定那些全都是她的。陈妈妈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怏怏道:“老爷吩咐,今后你搬来这里住。” 杨明珠低着头,良久道:“我住这屋,会不会妨碍到老爷。” 陈妈妈道:“妨着他才好,最好他以后永远不来找你。” 不知为何,杨明珠听出陈妈妈对老爷极为不满。因为他要了她的身子?然而杨明珠设身处地,换成她是一个仆妇,自家主人看上了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再是不满也该是针对那女子才对,怎么陈妈妈态度全然相反,十分看不惯主人家? 杨明珠洗漱后吃过饭食,拥着火炉打量起她的新住处。这间屋子十分敞亮,屋内陈设无不彰显主人的贵气与雅致。架子上摆放着不少古玩与书籍。杨明珠想去看,却又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因此不敢乱翻,只能远远瞄上一眼。 陈妈妈对她的称呼已从“珠儿”转变成“蓝儿”,其余丫鬟倒是还称呼她“姑娘”,只是态度恭敬不少,俨然把她当做了这个宅子的女主人。这令她惶恐。 所幸老爷似乎已经离开,杨明珠少了几分尴尬。 过了几日,陈妈妈要带她出门。这是她叁个多月以来第一次走出这宅邸。陈妈妈为她备好了火炉,披好斗篷。经过几日的休息,她已然恢复,虽然偶尔想起那场性事仍旧脸红心跳,但身体上的异样感减轻不少。她走在陈妈妈身后,由几个丫鬟簇拥着上街。 她禁不住想,她现在算是个什么人?外室? 年关将至,街上热闹非凡。陈妈妈带着她来到一处胭脂铺,在杨明珠的推拒下,自己上手为她选了几样胭脂水粉。过后又去了布店,说要再为她扯几身衣裳。杨明珠任由店内人替她量尺寸,暗暗想,除了母亲,陈妈妈对她是最好的。刚才她不过是多看了一眼那盒口脂,陈妈妈便大手一挥买了下来,哪管那价格贵的离谱。买布也是,再贵的衣料陈妈妈也舍得。 儿时母亲常常对她说的一句话是:“我的珠儿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东西。” 而陈妈妈也说:“我们蓝儿合该用最好的。” 杨明珠眸子暗了暗,心道:“何必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 在去首饰铺的路上,一队游行的杂耍队伍迎面而来,杨明珠一行被挤到一边。在人潮推挤过程中,杨明珠低着头,悄悄闪进了旁边的小巷。她刻意拔除了几根簪子,又脱了披风,然后跑走了。 依照记忆的路线,她一路小跑来到一处幽深的宅院,敲开门。 门童打量着她。 杨明珠压下心跳,开口道:“称一斤小米。” 门童恍然大悟,把她让进院内,叫来一个人问:“是她吗?” 那人点点头,然后领着杨明珠往院落深处走,直来到一间书房:“先生,她来了。” 书房里一个中年男子笑容温和:“杨姑娘,终于回来了。” 杨明珠快速说:“我已取得那人信任,今日才寻到出府的机会,好不容易才脱开身来这里。有事快些吩咐。我母亲呢?” “不急不急,”那男人说,“你母亲好得很,我们向来讲诚信。不过……”对方双眼微眯,打量着她,“那人现在为止一共就只去过木栖斋两次,你如何取得他信任的?” 杨明珠道:“我自有我的方法。” 男人却将视线看向了她的脖颈。 她的脖颈先前被嘬出了几道印子,经过几天几夜消散了大半,但还能看出痕迹。杨明珠维持着面上的淡定,抖开斗篷披在身上,戴好了兜帽。而后才道:“你们有什么事快点吩咐,我失踪太久会被怀疑。” “有趣,有趣,”男人笑容意味深长,“你继续在他身边待着吧,最好再使些手段,让他一门心思扑在你身上……” 杨明珠沉默片刻,问:“没别的事了?” 男人笑道:“本来是有的,不过如今,没有比勾引他更要紧的事了。” 杨明珠问:“走之前,我可以见见我母亲吗?” “自然可以。”男人拍击双掌,叫进来一人。 是方才领她才此处的人。现下这人又领着她,去到了囚禁她母亲的地方。杨明珠一路上用余光瞄着景致,尽可能把路线记详细——没准将来什么时候就用得上这里的路线图。 来到一间有人看守的屋子。未及走近,便听见屋内有个妇人色厉内荏地呼喊道:“做梦!我不会让你们有机会伤害清郎!” 清郎这个名字,杨明珠从小到大听过无数次。她不清楚这个人的全名,只晓得是个名字里带叁点水的“清”字的男子,有可能是她的生父,也有可能不是。她能确定的是,这个“清郎”是母亲心心念念一辈子的人。 杨明珠没来由地想起她前日瞥见的那个“弟青”的落款,心中不安起来——这两个字,实在太像了。 她在屋前站定,扬声唤:“娘。” 屋内妇人顷刻间安静。 杨明珠推门而入,原本送吃食进来的丫鬟松了一口气,收拾碎掉的餐具离开了。 杨氏憔悴许多,头发乱糟糟的,衣衫也没有多干净,然而看到女儿,她双眼发亮,冲过来抱住杨明珠,哭道:“珠儿!我的珠儿!你这叁个月去哪了!” 杨明珠拍拍母亲的背,安慰道:“娘亲,女儿没事,只是去帮他们办了些事而已。等事情全部办完了,他们就会依约放了我们。” 杨氏哽咽着抬头,打量起杨明珠的穿着——这一身,可比当初在潭州时精致贵重了许多。随即她又看到了杨明珠脖颈上的痕迹,意识到那是什么,又抱着杨明珠大哭:“我的女儿!我的珠儿啊!是娘不好,娘不该带你来京城的……” 杨明珠内心尴尬,却要继续安慰母亲。好说歹说,杨氏终于安静下来,杨明珠才有机会劝她吃好喝好,将来找机会离开。 杨氏吃着桌上仅剩的菜,又说了句什么,声音模糊,杨明珠好一会才想明白,母亲说的是:“等回了潭州,叫你冯叔把他们都杀光……” 杨明珠苦笑着,没有提醒母亲,如今冯叔叔还在不在都难说。 冯叔叔和她们母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终日守着她们。自她记事起,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带着她偷跑一回,最短一个时辰,最长一次长达五天,最终都会被冯叔叔逮回来。母亲发过疯,打骂过他,游说过他,装过可怜,甚至好几次不惜色相勾引他,然而冯叔叔始终不松口。冯叔叔照顾她们无微不至,但同时也在变相地软禁她们,不许她们离开潭州一步。 杨明珠不清楚冯叔叔和母亲之间发生过什么,抑或是多年以前在京城发生过什么,她能隐隐感受到冯叔叔是在保护她们,可是,无论他还是母亲,什么都不肯告诉她。她只知晓,她的生父在京城。 于是在半年前冯叔叔病重时,母亲决定趁机逃走,杨明珠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她给冯叔叔留了一笔钱,只要找到合适的大夫,他应当能痊愈。她内心愧疚,但她实在太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了。 母亲饭吃到一半,外头领她来的那人说:“时间到了。” “……娘,我得走了,”杨明珠双眼盈着泪,“您好好照顾自己。” 杨氏放下碗筷,抱着她呜呜地哭。 门外那人在催。 杨明珠只好忍痛退开母亲,开门出去。 门外那人丢给她锦囊:“找机会点燃此香,保管那人对你欲仙欲死。” 这话听起来下流,然而说话者一本正经,场景便十分别扭。 杨明珠默不作声,把锦囊收进衣袖,跟随对方走出宅子。 她往先前那家胭脂铺去,路上取出簪子重新绾好头发。在胭脂铺的屋檐下站定,她瞧着已然是一副被人群推挤走散,好不容易才找对路的模样。 有个年轻公子进了胭脂铺,说是想为他母亲买几样脂粉。 杨明珠摸了摸袖中那个锦囊。想起陈妈妈花大价钱为她买下的那盒口脂。她之所以会多看这口脂几眼,是因为这盒口脂的颜色与灯光下那个人的唇色相像。 陈妈妈终于找过来了,抱着她后怕道:“还好还好,不然我可怎么跟你——跟老爷交代啊。” 那个为母亲买脂粉的年轻公子揣好几个锦盒走出铺门,惊讶道:“陈妈?” 陈妈妈也是一惊,看向那公子,问:“怀舟,你何时回的京?” 公子道:“昨夜才回的,说好了要陪我母亲和祖母过年。” 陈妈妈又问:“你怎么还不入宫去?” “我下午便去,”公子无所谓道,“晚几个时辰,陛下也不会责怪,我先出来逛逛,买些玩意才好去见母亲。” 陈妈妈笑道:“怕是她当初要你带些苏州的物什给她,你忘了,是以抓紧买些旁的东西哄她吧?” 公子不答,看向杨明珠:“这位是……” 陈妈妈知晓他是转移话题,也不戳破他,大方介绍道:“这是我故人之女,叫蓝儿。” 杨明珠尴尬地低头望着鞋尖。这位公子的相貌,与那位实在太像了,加上他与陈妈妈的对话,她不难猜出,木栖斋的主人便是当今圣上,而眼前这位公子,是月前被派到苏州处理事务的圣上长子,秦王吕怀舟。 吕怀舟笑着笑着,忽然凑近了杨明珠。杨明珠吓得后退几步,却听吕怀舟若有所思道:“这个香味是……麝月玄。” 杨明珠颤抖着抓住陈妈妈的胳膊。 陈妈妈看出她的紧张,因此很快与吕怀舟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杨明珠低头不言。陈妈妈以为她是因为今日忽然走散所以不开心,安慰道以后出门一定寸步不离守着她。 可她思虑的哪里是这个啊。 当今圣上的名讳,是天下所有读书人在写字时都需要避讳的——换一个说法,天下凡是识字者都知道圣上的名字。 吕松清。 再回想前日里他那封信的落款,她有些不确定她看到的到底是“弟青”还是“弟清”了。 第五章父慈子孝 吕怀舟进了宫,去养心殿见吕松青,交代苏州的事宜。交代完了,他也不急着走,静静地坐在一旁喝茶。 待到吕松青政事处理完毕,大臣离去,殿内只剩他们二人。吕松青问:“你还有事?” 吕怀舟道:“父皇啊,您觉不觉得您的后宫冷清了些?”登基快二十年,只有一贵妃叁嫔外加五个才人美人,孩子更是少得可怜,除了他这个“皇长子”,只有两个皇子一个皇女。同历朝历代执政年岁相当的皇帝比起来,简直寒碜。 吕松青淡淡问:“所以呢?” “这后宫该纳新人了吧?” 吕松青揉了揉脑袋:“朕的后宫,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吕怀舟道:“好歹父慈子孝这么多年,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 吕松青抓起案上几本奏折扔出去,满满的嫌弃:“谁跟你父慈子孝!” 吕怀舟躲开了砸过来的奏折,一边起身去捡一边道:“我今日见过那个姑娘,您敢说您没有金屋藏娇?” 吕松青重又坐定,淡淡道:“她的事你不用管,我自有主张。” 奏折全部捡起,吕怀舟顺便翻了翻,将奏折放回原位,收起笑容,神情严肃起来:“蔡允城又作什么幺蛾子?” 方才的折子当中有一本,是楚国公蔡允城麾下鹰犬的谏言,说是前线战事延宕已久,国库空虚益甚,若不能赢,便应尽快结束战争,遣使者议和,召回上柱国大将军。 吕松青冷笑道:“韬光养晦这么些年,终于沉不住气了。”他看向吕怀舟,“暂时不用管他,先过好这个年。去看看你母妃和皇祖母吧。” 吕怀舟便离开养心殿,去往太后宫中。恰巧他母亲钱贵妃也在,祖孙叁人说了好一会话。 到了晚间,太后那边便遣人来,让吕松青晚膳后去一趟。待到吕松青来到慈宁宫,太后端坐在榻上,一副审问犯人的模样。 吕松青问:“母后,何事这样着急唤儿臣来?” “青儿我问你,养在木栖斋的那个姑娘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件事。吕松青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坐到太后身边低声说:“儿子若说她是采薇姐的女儿,您信吗?” 太后震惊:“当真?” “九成可能。”吕松青神情淡定。 太后轻抚胸口,好一会才问:“剩下那一成是什么?” 这也是吕松青不急于把她公之于众的缘由:“剩下一成,儿子还没弄明白,她怎么就成了杨氏的女儿。” 乍听见杨氏,太后拉下脸来,却仍旧不死心地问:“哪个杨氏?” 吕松青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还能是哪个杨氏?您精挑细选的儿媳妇,前太子妃杨倩!” 想起那个女人,太后就是一阵恶心与愤恨:“蓝儿怎会同她扯上关系?!” 吕松青道:“儿子正在查。” 太后忽然又不确定了:“她真是蓝儿?” “您将来见了她便知道了,她的样貌与采薇姐有六分像,其余四分,则像极了大柱国。” 于是太后安下心,过后又抬眼,死死盯住吕松青:“既然知道她是采薇的女儿,你怎么下得去手啊青儿!她才十六岁!” 吕松青重复了一遍他对陈姐说的话:“她虚岁十七,过完年就十八了。” 太后扬起手上的佛珠往他身上扔:“混账!” 吕松青快速跳开。 太后深呼吸几回,总算平静下来。 吕松青道:“我也知道她还小,所以才点了麝月玄。” 麝月玄是蓝儿生母调配的一种药香,效用有二,一是安神,二是……避孕。 不提还好,他一提,太后火气又上来了,抓起身后的靠枕仍向他。 “母后息怒。”吕松青躲开靠枕,恭敬道。 太后怒气不止:“你也知道她年纪还小!若不是怀舟告诉我,你打算这样藏着她到几时?” 吕松青道:“儿臣是预备查清楚她与杨倩的关系,再带她来见您的。” “等你查清要到几时?哀家命你现在就去接她来见我!” 吕松青幽幽问:“母后,您要儿臣以什么身份接她入宫?” 太后忽然冷静下来。 蓝儿失踪十多年,忽然出现,还是以杨倩女儿的身份,怎么想都不对头。若说是巧合,也太巧了些。更何况,蓝儿如今已与自己儿子有了夫妻之实,太后不忍心委屈了她,那便只能给她以后妃的身份。既然要封妃,免不了又要跳出一堆朝臣多般纠缠。 吕松青在太后宫中待了许久,商量到后半夜,才终于给出了一个太后满意的答复,得以离开慈宁宫。 夜已深了,天上又飘起了雪。恰巧明日又逢休沐。吕松青一身轻松,对侍从道:“出宫,去木栖斋。” 杨明珠这日早早躺下了,却睡不着。她在心里盘算,要怎么才能打听到秦王所说的“麝月玄”是何种熏香。之后她又回忆起母亲所提到的那位“清郎”,将其与当今圣上做比对。 母亲口中的清郎是她的青梅竹马,乃是一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而圣上……杨明珠实在无法把他跟“君子”二字联系在一起。 外面忽然传来声响。很快她的房门被推开了。 杨明珠撑起身子问:“出什么事了?” 外间人不答。过了一会,才绕过屏风走进来。 杨明珠看着那个男子,回忆着母亲唤“清郎”时的语气,学着母亲的样子百转千回地唤了一声:“清郎?” 对方脚步一顿,随即快步走过来抱住她,低声道:“别这样叫我。” 杨明珠佯装不解:“那我应当叫你什么?” “随你叫什么,只要别叫清郎。” 杨明珠沉默半晌,眼见着对方已经退去外衣,掀开了被子,她才低低地叫了一声:“陛下。” 吕松青默了一瞬,问:“你如何知道的?” 杨明珠道:“我今日见到了秦王殿下。” 想起吕怀舟那张跟他相像的脸,吕松青欲言又止。最后才问:“那小子同你说了什么?” 杨明珠摇摇头:“殿下只同陈妈妈聊了几句,没有同我说话。” 算那小子识相。吕松青拥着杨明珠睡下。 杨明珠挣扎着翻了身,背对他,同时也离他远了一点。可是不多时,他又贴上来了,甚至于,杨明珠觉察到他胯下的巨物在逐渐变硬。 想到他有可能是自己的生父,杨明珠浑身颤抖。 吕松青以为她是紧张与害怕,吻了吻她的后颈,低声说:“今夜不碰你,安心睡吧。” 第六章生病 杨明珠睡得很不安慰。她梦见在潭州时,约莫十二年前,邻家娶了新妇。新妇入门不久便怀了孕,次年生下一个大胖小子。那个孩子满月时,杨明珠还同母亲、冯叔叔一道去吃过席。可是几年之后,大家却发现这孩子是个痴呆。邻家怀疑是女方的缘故,还未开始盘问,新妇便受不了众人的眼神,崩溃着交代了。原来她当年回门那日,恰逢父兄与人斗酒归家,她也被父兄灌了几杯,与父兄醉卧在一处……那个孩子,要么是她父亲的,要么是她兄长的。 杨明珠害怕。她也同疑似她生父的人有过床笫之欢,万一她也怀孕了,也生下来一个痴呆儿…… 第二日她醒来时,觉得浑身不适,嗓子也哑了。 她抬眼,看见吕松青一脸严肃站在床边。她第一反应是,怎么,他知道他们是父女了?很快她反应过来,他之所以严肃,是因为她生病了。 陈妈妈收了覆在她腕上的手,替她把手放回被窝中,重新掖好被角,然后回身对吕松青说:“昨日受了风寒才会发烧。” 杨明珠反应过来,自己的脸确实很烫。 陈妈妈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写个方子,去抓几贴药吃了就好了。” 吕松青跟出去,不悦道:“我将人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料的?” 陈妈妈也不爽了:“我说青哥儿,她在我手上前叁个月都是好好的,怎么你一碰就烧起来了?” 吕松青沉默了。 除了发烧以外,杨明珠的月信也提前来了。这倒是叫她暗暗松了口气——自己没有怀孕,并且还可借月信之由不与他同房。 吕松青在木栖斋陪了她一天。外面的雪停了,她想出去走走,他便从柜中翻出衣物为她穿上。看着他为她穿戴的手法之熟练,回想起前几日他拨掉她的衣物也是无比熟练,杨明珠禁不住酸溜溜地想,同他欢爱过的女人应当不在少数。她一面盼着他将来有了新欢就忘了她,如此便不必背负乱伦的骂名,一面又因为他将来会忘了她而伤感。 吕松青脑子里却在想另外一件事。他方才翻找衣物时看见了一个锦囊。锦囊藏得深,还特意用颜色相近的布料掩盖,若非他用手触到了异样,仔细查看,根本发现不了。锦囊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香料,浅红色,气味与麝月玄相近。 采薇姐当年发明了两种香。灰黑色的起名麝月玄,安神兼避孕的功效。麝月玄的香气极易沾染,且一旦染上经久不散。 另一种气味与之相近的叫涎日纁,效用是催情与催孕。虽然气味与麝月玄相近,但是风吹吹便散,并不粘附。只要是身体康健的男女,点燃涎日纁睡上个十天半月,必定有孕。只是涎日纁对女子身体损伤极大,采薇姐生下蓝儿后身体便大不如前了。 如今这两种香都在贵族之间盛行,是那些专爱寻花问柳的男人,和那些想靠孩子把住男人心的女人的最爱。 他晓得蓝儿是有人故意送到他面前的,虽然还未想通他们的目的,左右这并不妨碍他对蓝儿的喜爱,只是蓝儿如今的年岁结合当前的形势,绝不是怀孕的最佳时机。 换成当年那个吕松清,自然是分不出麝月玄和涎日纁的区别。然而他不是。 晚间,吕松青陪着她吃了饭,哄她在床上睡着了,便出门召来了守在暗处的护卫。那几名护卫自蓝儿来到木栖斋时便守着了。他们详细地告诉了他,昨日蓝儿如何与陈姐走散,之后去往一个地方。 “属下查探过,那处宅院记在楚国公女婿名下,如今住着的是楚国公的谋士之一,叫高知远。为防对方起疑,属下等不敢靠近,但是在高处观望,那里面有一间屋子终日有人把手,除了一日叁餐,从不许人靠近。” 吕松青下意识摩挲手指,继而反应过来他出宫为防被人认出,向来不戴扳指。 陈妈妈提着食盒走过来,别别扭扭地说:“你明日还要早朝,吃了就赶紧回宫吧。” 吕松青笑:“多谢陈姐。” 暗卫们自行离去。吕松青不想吵着蓝儿休息,便坐在廊下吃宵夜。 陈妈妈又道:“她的高烧,一半是昨日吹了风,另一半是心思过重的缘故。你若是真心喜欢她,就别让她这样不明不白地养在宫外。” 吕松青点点头。 杨明珠一夜无梦,醒来又是日上叁竿。她的病好了大半,只是陈妈妈再也不敢带她出门,她想要什么,陈妈妈都是把商贩喊进家里。 杨明珠悄咪咪地打听圣上儿时的经历,特意在陈妈妈面前显示出少女的娇羞,仿佛只是想知道心上人在遇见自己之前的模样。 于是陈妈妈毫不设防,把他童年时捉鱼掏鸟窝,猫嫌狗厌的经历全都讲了一遍。 杨明珠对比她母亲提及的那位喜好风雅,擅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清郎”,深觉他们绝对不是一个人。 就这样到了下一个休沐日,吕松青又来看她了。 经过深思熟虑,杨明珠把那个锦囊翻出来,拿了一点灰黑色的香在香炉中点燃。吕松青看见她的行动,轻笑一声,不发表任何意见。直到杨明珠跪在他面前,他才放下手中的书。 杨明珠道:“陛下,民女有话要说。” 吕松青问:“怎么,不自称奴家了?” 杨明珠咬咬唇,使自己的语气尽可能的严肃:“陛下,民女要说的事情很重要。数月前,民女与母亲并不是意外走散,而是被人掳走的。” “哦?”吕松青饶有兴致。 “掳走我们的人位高权重,民女哪怕恢复自由也不敢报官。而且民女的母亲还在他们手里,他们以民女母亲的性命要挟民女,要民女接近陛下,勾引陛下。” “勾引朕做什么?” 杨明珠诚实道:“民女不知,他们不肯说。民女如今将一切都告知陛下,是因为民女深知陛下是一位明君,定会为民女做主。” 吕松青故作不解:“做什么主?” 杨明珠伏地道:“求陛下救救民女的母亲。” 吕松青以指敲击桌面,刻意沉默良久,方道:“过来,到朕身边来。” 杨明珠起身走到他身边。他一拉,她便摔倒,坐到了他怀里。 吕松青眯着眼睛道:“求朕帮忙,你有什么资本?” 杨明珠凑上去,学着他先前的方法,先吮吸、研磨他的唇瓣,然后伸舌舔舐,最后将舌头探入他口中。他张着嘴应承她,却并不回应。杨明珠吻得舌头都麻了,他还是不为所动。 待到杨明珠松开嘴,吕松青道:“你还没回答朕,你有什么资本求朕帮忙?” 杨明珠因为方才的深吻呼吸不畅,平复了好一会,学着记忆中母亲勾引冯叔叔的样子,斜着一双媚眼看向吕松青,娇娇柔柔地说:“民女愿用己身换母亲自由。” 吕松青笑了。他托着她的后脑用力吻着她,直吻到她力气尽失,靠在他怀里仿佛灵魂出窍。 她喘着气问:“陛下这是答应了?” 吕松青道:“没有。” 第七章求人办事 杨明珠抬眼看他。他的眼神很明显,是鼓励她再加把劲的意思。 她咬住下唇,良久,模仿他上一次的样子去舔吮他的脖子。他的胡须蹭得她脸颊发痒。她顶了顶,然后往上去含住他的耳垂。听见他发出一声喘息,她再接再厉,又去含他另一只耳垂,同时伸手去解他的腰封。 可是她并不了解男子装束,摸索半天也没能解开。 吕松青笑了两声,然后抓住她的手,手把手教她如何解腰带。腰封一解,杨明珠顺利地扒开他的上衣,顺着脖颈一路吻下去。发现他喉结微动,她凑过去亲吻他的喉结,又引起他一声闷哼。 她见好就收,转而去啃噬他的锁骨,随后一路来到胸前。回忆着他上一次的动作,她含住其中一点,然后用手指剐蹭另一点。 “蓝儿……”吕松青语气颤抖,“你这张小嘴可真是……” 杨明珠抬眸望着他,一双眼睛带着纯真与魅惑。 吕松青一把抱起了她,朝床上走去。他的衣物松松垮垮挂在胳膊上,欲说还休的引诱着她。她搂着他的脖子,在被放到床榻之前问:“陛下可答应了?” 吕松青一面去扯她的腰带一面笑道:“蓝儿,男人在床榻上的话最不可信。” 她心下一沉。衣服已然被他扒了精光,只剩下肚兜与亵裤。她拉了被子想把自己盖住,却被他阻止。 “事到临头了,可由不得你想反悔。”他把肚兜也扯了下来。 这一次,他做足了前戏,手与唇在她身上四处点火。杨明珠闭紧了眼睛,战栗着感受他的动作。不得不承认,他很温柔——这个想法只持续到一个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私处。 她睁开眼睛,他的唇正好覆上来。 “陛下!”她慌了。那个地方,他怎么能…… 他却不理会她的挣扎,强力摁住了她,如同对待上面那张嘴一般对待下面这张嘴,伸出长舌去舔舐外阴,甚至刻意用胡须去剐蹭,激得她一阵一阵的怪叫。 “陛下,停……停下——哦!” 他将舌头探了进去,模仿手指与胯下之物的抽插。 羞耻感袭来,却加深了她的快感。 她禁不住想要更多。 他却忽然停下来。 她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他抱住她翻了个身,让她坐在他身上,那根棍子正抵在阴唇上。她疑惑地看向他。 他很快为她解了疑:“既然是你求朕办事,自然是你坐上来自己动。” 她低下头,心里一阵阵发怵。 那根东西,她上一次事后曾暗地里丈量过,约莫五六寸。上一次他上她下,加之照顾她是初次,他进进出出许久却并未全根没入。可如果是这样的姿势…… 他往上顶了顶,提醒她快些动作。 她只好咬咬牙,摸到自己下身,用手往他的巨物上抹了足够的淫夜,这才提起腰,扶着那东西一点一点往下坐。 那东西起先触到她外阴时,她心猿意马,等到真正进入,异物入侵之感却盖过了快感。只入到一半,她便求饶道:“陛下,太大了,进不去……” 他抓住她的双手与他十指相扣,轻声道:“你要放松些。” 杨明珠还没搞明白她到底应该怎么放松,他就猛地往上一顶—— “啊!” 她惊叫一声,倒下去,却被他用手撑住。随后他便就着这姿势,一下又一下地顶入。 快感传来,她的呻吟声被撞得稀碎,哀求的话也碎成好几瓣:“不……不行了……求求你……快停下……啊啊……停下来……” 求饶声没有起到求饶的效果,却让男人更兴奋了。没了初次那层膜的阻拦,他进出方便又快速。而她只能坐在他身上,“陛下陛下”叫个不停。 过了一会,他放慢速度,她终于得到喘息。他将她放倒在自己身上,轻抚她的后背。 喘息过后,由于部位相连,她的那处时不时地缴着他。她微微调整姿势,怎么都觉得不畅快。 吕松青问:“还想要吗?” 若说不想,太过违心;若说想,她实在说不出口。因此她只是抬眸看着他。 他诱哄道:“叫声夫君来听听。” 她果真叫了一声:“夫……君……” 男人脸上露出得逞的笑:“乖,夫君疼你。” 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开始了又一轮的攻城掠地。 她记不清他一晚一共射了几次,只知道自己已经散了架,如同木偶一般由着他摆弄。下体的快感一阵接着一阵,胸前和脖颈也没有被他的口唇放过。 最终昏过去前,她想,那迷香果真效用惊人,令人欲仙欲死。 吕松青最后一次射出,长舒了一口气。他记不清多久没有过这样酣畅淋漓的性事了。 披衣起身,他唤人进来洗漱。丫鬟为她擦拭了身子,换上干燥的衣物,换了干净的被褥,再扶她躺下。而他洗漱过后则穿戴齐整,要回宫去了。 出发前,他俯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轻柔道:“好好养着,朕过几日再来看你。” 杨明珠再一次睡到日上叁竿。只是这一次她没有什么力气了。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她抬手拉了床边那根绳子。铃声过后,下人进来伺候。杨明珠懒洋洋地由着她们为她穿戴,扶她到桌前坐下。 陛下早已回宫。她到头来也没有得到他的应答。 就这样郁郁寡欢到下一个休沐日,杨明珠一早醒来便看到床边坐着人。 吕松青见她醒了,亲自替她穿戴,照顾她洗漱。然后唤人端上饭食。 他们一起吃了早饭,吕松青牵着她来到案几边坐下,才问:“你说愿意用你自己来换你母亲,可还算话?” 杨明珠道:“只要陛下能够救出民女母亲,民女愿一生一世留在陛下身边。” “一生一世……”这个词让吕松青心动。 “对,一生一世。” 吕松青深深地望向她:“你为我而生,一生一世都要待在我身边。” 杨明珠注意到,他说的是“我”而非“朕”。于是她道:“我发誓,一生一世留在您身边。” 吕松青很高兴,取出一张纸,握住她的手开始写字。 杨明珠以为他想写什么海誓山盟,结果他写了一个名字:沉醉蓝。 “从今日起,你叫沉醉蓝,不论谁问你,你都是沉醉蓝,吴兴沉氏的女儿。” 杨明珠在心里默念一遍这个名字,她以后要用的名字,沉醉蓝。然后她抬眼看向吕松青,目光坚定:“我记住了。” “好。” 第八章除夕 吕松青吩咐底下人收拾东西,带着她出了城,来到郊外山间一处住宅。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京城,也可以俯瞰郊外那个渡口的船来船往。 “委屈你在此处住上一段时日,”吕松青吻着她的脸颊,“年前年后政事繁杂,我到元宵以后才能得空来见你了。” 杨明珠——或者沉醉蓝道:“民女不委屈。” 吕松青伸指压住她的唇,纠正道:“叫臣妾。” 沉醉蓝只好改口:“臣妾不委屈。” 吕松青满意了,于是抱她进屋,白日宣了一回淫。 沉醉蓝再醒来已是深夜。陈妈妈没有跟过来,因此照顾她的是一个老嬷嬷。嬷嬷姓赵,在她面前自称老奴,态度板正而恭谨。 沉醉蓝问:“赵嬷嬷来自宫里吗?” 赵嬷嬷终于露出几分骄傲的神情:“老奴原是先帝的御前女官,如今退下来,受今上所托照料主子,顺便教习主子宫规。” 沉醉蓝品出来一点门道,他想让她入宫为妃。 她对于住哪里,委身于谁并不在意,若他真能救出她母亲,入宫也无妨——如果能再利用他查到自己的身世,做个粗使宫女她也愿意。 几日后的夜晚,张宅遭了贼,贼人掳走了囚禁的杨氏。楚国公的府兵追了半夜,贼人疲于奔命,最后为了逃脱追捕弃了杨氏。 楚国公等人一商量,认为张宅已经不安全,连夜将杨氏转移到一处地牢。 楚国公的长子蔡飞忧心道:“爹,那丫头真能把住吕松清的心?” 楚国公捋着花白的胡须不说话。 谋士高知远笑道:“把不住也无妨,只要她怀了孕,便坐实了吕松清乱伦的罪名,试问朝臣愿不愿意接受一个搞大了自己女儿肚子的皇帝?” 蔡飞道:“先生说得在理。” 翌日,圣上就失窃一事关心了一番楚国公及其婿张典,赐下少许宝物安抚,又责令巡防营彻查。楚国公笑称“惶恐”。 转眼到了除夕。群臣巳时携家眷入宫集宴,未时方散。吕松青与群臣虚与委蛇半日,收到和赐下的宝物无数。 回到养心殿休息不到一个时辰,他又要去太后宫中参加家宴。 大齐传至四世爆发过一场夺位之乱,持续十年的腥风血雨,几乎所有的宗室都被卷进去,结果是齐四世的子嗣、兄弟、叔伯以及叔伯兄弟悉数殒命。最终的皇位落在了齐二世的废太子的孙子,也就是吕松青的父亲头上。 正是因此,吕松青没有叔伯长辈。他的异母兄弟也分封了出去,长公主们也居于夫家,能过来赴宴的只有后宫众人。 太后与吕松青,钱贵妃与吕怀舟,有孩子的那叁个嫔带了她们的孩子,再加上无子的几位才人美人,便凑了一顿家宴。 由吕怀舟打头,皇子皇女各自站起来说了吉祥话,或端茶或端酒敬了吕松青与太后。之后吕怀舟领着弟妹逗乐一阵,因为太后困乏,很快散了。 吕松青回养心殿,自有内侍为他更衣。 吕松青问:“几时了?” 大监道:“启禀皇上,亥时初刻。再不久便是新年了。” 于是吕松青吩咐众人给他换上便服,匆匆出宫去了。他想,不知蓝儿骤然看见他是何表情。 他担心蓝儿独自在山上会孤单寂寞,其实是多虑了。 沉醉蓝一个人不知道有多惬意。赵嬷嬷教习宫规虽然严苛,但是服侍她更是处处妥帖,无微不至。沉醉蓝不禁想,不愧是御前的老人。 沉醉蓝从前也期盼过有一个男人满心满眼只有她,可是自从母亲被抓,她便意识到,那些深闺的梦该醒了。不论是当初住在木栖斋,还是现今知晓陛下的身份,她都无比清楚地认识的自己的处境:她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而已。她要做的,是讨他欢心,顺便为自己谋点福利。 更何况,赵嬷嬷告诉她,只有嫔位以上的宫妃才可以在皇帝面前自称臣妾。而一般秀女入宫都是从淑人、才人、美人做起。他要她自称臣妾,可见待她是比那些入宫的秀女要好上那么一些的。她更该保有自知之明才是。 因此当她在除夕之夜早早睡下,却在子夜被他叫醒时,她瞪大了双眸。她疑心是幻觉,因此先揉了双眼,眼前人还在。于是她伸手,触到他脸上温热的触感。 “陛下……这是梦吗?”她呆呆地问。她何德何能,竟然让这男人在除夕之夜抛下一众宫妃与皇嗣,来这深山里看她? 吕松青问:“你常常梦到我吗?” 这可把她问住了。她确实常常做梦,可都是梦见自己生下痴呆儿,被万人唾弃,还连累他背负上乱伦的骂名。 她露出迷茫的神情,凑近了他,问:“陛下不在宫里陪太后与贵妃娘娘,来找我干什么?” 吕松青只觉得她这副模样可爱得紧。他一把抱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这才道:“自然是陪你过年。” 城中有烟花绽放,虽然光束照不到屋里,却能听见模模糊糊的“咻——啪”的声音。一如她此刻的心。她紧紧拥住了他,就像拥住了整个世界。 这一夜她伏在他胸口,睡得很浅,时不时就要抬头或者伸手,好确定他还在身边。真好,她想,她应当是唯一一个让当今圣上在除夕之夜出宫相陪的女人了。 吕松青没有睡,只将她拥在怀里,哼歌哄着她。这是采薇姐生前常哼的歌。那时他还没有来京城,他,陈姐,采薇叁个人如同亲姐弟一般,采薇姐最年长,每到除夕便承担了统领他们守岁的任务。他年纪小,陈姐又是女孩子,两个人常常熬不住,采薇姐便轻抚他们的头,哼着歌哄他们入睡。 到了天明,沉醉蓝也没心思睡觉了。她自床上坐起,这才发觉吕松青也睁着一双眼睛。她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吕松青道:“一会随我去个地方。” 于是洗漱完毕,进过饭食以后,吕松青一手提着一篮子香烛、美酒,一手牵着她,沿着一条几乎隐没的小径朝树林深处走去。他披了一件青色的斗篷,宛如山上青松,而她身上的斗篷则是淡蓝色,绣有红色和粉色的藤花。两人走在一处,便像是蓝天底下缠了花藤的松柏。 小径的尽头是一座简单的小土坟,木制的墓碑上没写死者名姓,而是写“庚午年四月廿一”。沉醉蓝推算了一下,陛下登基似乎是在庚午年七月。 吕松青点燃香烛,摆是贡品,拉着沉醉蓝一同祭拜。 沉醉蓝看着碑前齐全的贡品与美酒,忽然意识到他出宫不单单是来看她,更多是为了祭拜坟里头这个人。她自嘲地想,也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吕松青在山上陪了她两天,期间又拉着她温存了一次。沉醉蓝没有推拒,却也没有主动,只是平躺在榻上,任他摆弄,任他进进出出。吕松青看出她不在状态,因此只做了一次便罢。他抱着沉醉蓝,轻叹:“并非是我想一直藏着你,是现在没有到你入宫的时机。” 他以为她是因为这个才闷闷不乐的吗?沉醉蓝干脆顺着他的想法接下去:“那何时才是我入宫的时机?” 吕松青承诺道:“待到桃花绽开,你便能入宫了。” 她懒洋洋地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轻声说:“我想我娘了。” 他动作一顿。她口中的娘,并不是她的生母,而是杨倩。 正月初叁一大早,吕松青回了宫,领受群臣新年的朝拜。 初叁傍晚,原先在木栖斋伺候的一个丫鬟来找沉醉蓝,交给她一封手书和半块双鱼玉佩。单条微弯的白鱼,鱼头朝下,坠着一颗木雕的松果,用已然发黑的红线系着。沉醉蓝激动起来。这块玉佩是她母亲视若珍宝的东西,据说是她父亲留下的。她急忙打开那封信。 信中是她母亲的字迹。杨氏说,自己年前不知被何人劫走,藏在城外一处别苑。那些人不愿透露身份,杨氏问起,也只是说:“你该庆幸你有一个好女儿。”可是她再提想见一见女儿,却被那些人拒绝。直到今日,她才终于被允许写一封信给女儿报个平安,顺道问一问女儿的处境。 沉醉蓝噙着泪水,抬眸看向恭敬立在跟前的丫鬟。 丫鬟道:“陛下说,您有什么想对杨氏说的只管写下来,奴婢为您送信。” 沉醉蓝提笔思虑良久,最终写道:娘亲安康。相公待女儿极好,听闻娘亲被囚,立刻出手相救。只是相公不日便要离京外任,你我母女恐再难相见,万望珍重。 第九章怀孕 她并未在信中透露她跟了谁,只是留了个陷阱,让母亲以为她跟的男人是个高官。她不是不想再见一见母亲,然而陛下为她改名,很明显是要她与从前那个“杨明珠”一刀两断。 她将信迭好装入信封,丫鬟接过行了一礼:“奴婢告退。” 然后便离开了。 沉醉蓝握紧玉佩长舒一口气。母亲平安就好。 歇息了几日,赵嬷嬷又开始了教习。先前宫规与礼制沉醉蓝都已熟记,赵嬷嬷考校一番,惊讶道:“便是入宫多年的娘娘们也未必能完全记得这些。” 沉醉蓝微微一笑。母亲自小便用严格的礼节约束她,一个人便顶了一群名师,样样都教,力求将她培养城大家闺秀。而她自幼聪慧,什么东西一学就会。 既然宫规不在话下,赵嬷嬷便开始带她梳理宫中繁复的人际关系,首先便从当今陛下开头。 当今陛下是先皇唯一的嫡子,十五岁得封太子同时成婚,娶的是杨氏女,名倩。 沉醉蓝陡然一惊:“嬷嬷,你方才说,太子妃叫什么?” 赵嬷嬷重复了一遍:“杨倩。”随即提醒,“主子,这个名字以后别再提起,尤其当着陛下和太后的面。” 沉醉蓝却不曾注意这提醒,她低声重复道:“杨倩……”她的母亲,也叫杨倩。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头看向赵嬷嬷,装作好奇的模样:“这个杨倩做了什么事情惹陛下不快了吗?” “何止是不快!”赵嬷嬷思及沉醉蓝将来要待在陛下身边,便将杨倩当年做过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 沉醉蓝听到了这个名字背后的另一面。 杨倩嫁给陛下叁年却未曾有孕,先皇与太后急切,便赐了太后身边一位贴身宫女入东宫为良娣,也就是现今的钱贵妃。 钱氏不久便有了身孕,杨倩妒火中烧,竟然在陛下的饭食中投入一种阴险至极的蛊毒,非血亲的新鲜胎盘不可解,而后逼迫钱氏堕胎取胎盘解毒。好在当时京中有一位神医为陛下施针延缓毒性,好不容易挨到了钱氏足月生产。 “差一点,秦王殿下便活不成了。”赵嬷嬷严肃道,“主子定要牢记,杨氏的名字在宫中是忌讳,谁也不能提。” 沉醉蓝失神。原来她的母亲曾是这样的恶女人吗?那她呢?她又是谁的孩子? 她郁郁寡欢到正月初五,吕松青又出宫来看她了。他带来了两个大箱子,还有一个御厨。 御厨去屋后忙活了。而吕松青拉着她翻找箱子里的东西。 其中一个箱子里是一些小物件,什么布娃娃、小木马、棉帽、婴孩的小鞋,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像是一个小姑娘的珍藏。只是这些东西虽然旧,却一点磨损也无,仿佛它们自诞生之日便被封存在箱子里了。吕松青从中翻出一个长命锁挂在她脖子上。 另一个箱子里是一些珍奇的玩意,每一样都可以说是万里挑一绝无仅有。吕松青从中选出一个青玉镯子给沉醉蓝套上,之后又拿出一套头面,让赵嬷嬷给她戴上。 沉醉蓝望着镜中的自己。镜中女子的脸在这副头面的映衬下美若天仙,神情却恍惚得很。 这时御厨也领着丫鬟们将吃食一一摆上了桌,摆在沉醉蓝正前离她最近的,是一碗长寿面。 沉醉蓝问:“陛下,今日有人生辰吗?” 吕松青目光温柔地看向她。 沉醉蓝却想逃。 那两个箱子里的东西,分明是有人多年来为一个女孩准备,却没能送出的礼物。这个女孩是谁?如果是她,那么他必定是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她流落在外——有一个……他的女儿流落在外。 眼泪喷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眼前人,却清楚地意识到他是自己的父亲。 吕松青抱住她,轻声安抚:“蓝儿别哭。” 他的怀抱很温暖,沉醉蓝却觉得一阵恶寒。她猛地推开他,冲进房中锁上门。胃里一阵翻涌,她找出痰盂,吐了个天昏地暗。 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戏弄她? 为什么?! 她不该来京城的。那样就不会遇见他,她宁愿与他做两个毫无交集的路人,也不愿意与他成为这样的关系。他是她的父亲啊!而他明明知道这件事,却佯作不知,还同她欢好那么多次,说要她入宫为妃…… 她又做了梦,梦见自己躺在他身下承欢。他在他体内无数次进出,他说:“蓝儿,给我生个孩子吧。”然后深深吻着她。理智告诉她应该退开他,身体却止不住一次次迎合他,由着他拉她一道沉沦。 他带给她的快感那样强烈,撞得她快要散架,却又想要索取更多。她抬腿环上了他的腰,双手紧紧抱着他,让他们贴合得更近,让他进入得更深。 就在她的快感达到顶峰时,一个人出现在他们身边,痴痴唤了一声:“清郎……” 她抬头,看见了她母亲那双幽怨的眼。 沉醉蓝猛然惊醒。 她发现自己身在一辆马车上,车内燃着炉子,吕松青将她抱在怀里,给她围了两件斗篷。她缓缓坐起,马车却在这时被绊了一下,车厢摇晃,她重重地撞向他的胸口。 再一次从他胸前抬起头,她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额前碎发悉数黏在脸上,全身又湿又黏。她拨了一下碎发,手指蹭到眼角,微微刺痛。她用力闭上眼,摸到了眼角泪痕。 吕松青轻轻吹着她的眼,为她拨开那些碎发。 她想要退开,却发现自己跨坐在他腿上,两人靠得极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胯下的坚挺。 吕松青扶住她,温柔道:“也不知你梦见了什么,一个劲往我身上蹭。” 沉醉蓝赶忙从他身上下来,由于下得太急险些摔倒,幸而被他拉住。两只手触到,肌肤相亲,她只觉被火烧了一般,退到马车角落去了。 吕松青笑了一声,抬手去拨弄炉子,又将车窗开了一条缝。 车外传进小贩的叫卖,妇人的讨价还价,孩童的玩闹欢笑。 沉醉蓝问:“你要带我去哪?” 吕松青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笑容惬意:“回宫。” 沉醉蓝本能地想要拒绝,最终却只能委婉地问:“不是说好了开春以后进宫吗?” 只要再给她一些时日,她有把握出逃,再也不与他相见——这是对她和他来说最好的结局了。 “原本是计划等到叁月间再迎你入宫的,只是现在情况有变。” 吕松青睁开眼,目光缱绻看向她的肚子,又看向她的脸。 沉醉蓝在意识到他视线看向何处时便觉不妙。 果然他勾起唇角,笑道:“你怀孕了。” 第十章入宫 天崩地裂也不足以形容沉醉蓝此刻的心境。 她浑浑噩噩地跟着他进了宫,来到名为“养心殿”的地方。宫女服侍她清洗,然后换上了名贵布料制成的里衣,扶她去榻上休息。 吕松青守在她身边,直到她睡熟了,才前往外面议事的大厅。 这孩子的到来实属意料之外。他本以为安顿好蓝儿在山上,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去看她,因此没有在山上准备麝月玄。年前离别时的那一次温存,他仗着先前点过那么多次麝月玄,才敢放肆逗弄她,谁知这一次便有了。 服侍的大监恭谨地奉上茶。 吕松青抿了一口,而后吩咐:“传钦天监正副监。” 既然这个孩子已经来了,必然要让他名正言顺地降生。 当晚,宫中传出消息。圣上于初四晚梦见一神使说:“天帝怜汝为政勤勉,特赐良姻于汝。”说完便化作一道光落向城东的小官山,光束落地化作一美貌女子。圣上初五一早便出宫去往小官山寻,果真寻到一女子与梦中长相一般无二,问之,乃吴兴沉氏,当朝大柱国沉郃独女。钦天监亦从星象与卦象推演出凤星将至,出自东方。 消息传入楚国公府,蔡允城冷笑:“居然弄出这么大阵仗。” 长子蔡飞道:“他先前不是将人藏得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就接进宫,看这架势还要封后?” 女婿张典道:“小婿推测,怕是那颗明珠的肚子……” 蔡飞啧啧道:“也没见那姓吕的对旁的女人这么上心。”否则他的子嗣也不至于凋零至此。 “大爷有所不知,”高知远语气从容,“这世间有一种男子,不好旁的美色,专爱与至亲血肉呷昵,美其名曰血统纯正,利于传承。” 蔡飞与张典啧啧称奇。 养心殿,沉醉蓝一觉睡到天黑方醒了。醒了她也没有着急睁眼,而是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行动。 那些人要她接近他的目的陡然明晰——古来昏君或荒淫,或残暴,但是顶着与亲女乱伦的名头,绝对可以称得上独一份,想要翻身都难。 把孩子生下来是万万不可能的,万一是一个痴呆,乱伦的事情便瞒不住。那么最好是趁着月份还小,找机会打掉。 至于她自己,留在他身边也是万万不可能的。她必须得离开,要么走到天涯海角,要么走到阴曹地府,并且不可以让任何人知晓她的身份。 她不敢想象若是朝臣和百姓知道他们是父女,他将要面临何种处境。 于她与他最好的结局便是就此分开。 想到此,她的心凉凉的,他是有多无所顾忌,才能在知晓她身份的情况下还与她温存这么久,乃至于在她怀孕后还敢带她回宫。而她起初竟然昏了头应承他,还期盼着将来进宫名正言顺做他的女人。 有脚步声靠近,她听得出来是他的。他轻声问:“她还睡着?” 宫女说:“午间沐浴过后便昏睡,一直到现在也没醒。” 他长叹一声,道:“更衣。” 紧接着一阵窸窣声,然后她身上的被子掀开一角,他滚了进来,伸手摸到她的腰。 沉醉蓝惊得从床上坐起。 灯光昏暗,掩盖了她的慌张无措。她强自镇定道:“陛下,我还怀着孩子。” 吕松青起先因她乍然醒来而愣神,听到这话,忍俊不禁:“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沉醉蓝也一愣。她只是想着不能再与他有肌肤之亲,怎么到他那里却变成了她头脑不洁?她低下头,沉吟良久。就在他伸手又要将她摁回床上时,她道:“我饿了。” 吕松青抬眼看向守夜的宫女太监,他们即刻会意,出去传膳。 沉醉蓝小口小口吃着饭菜,一口能嚼半刻钟。 吕松青披衣坐在她身边,安抚道:“你胎像不稳,朕无论如何也不会昏聩到现在弄你。” 沉醉蓝捏紧了筷子。胎像不稳,意思是,她有可能小产?她满脑子盘算着如何才能找机会让这孩子走得自然些,不让任何人起疑。 翌日醒来,吕松青已不在身边。赵嬷嬷守在床边,见她醒了便伺候她穿衣,同时告诉她要尽快宫内外的人际关系。 沉醉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赵嬷嬷授课。 当今圣上一共有叁子一女,皇长子为钱贵妃所出,钱氏在康德二十五年的年初也就是圣上登基前一年被赐为太子良娣,圣上一登基便被封为贵妃。 皇长子吕怀舟已开府封王,周嫔所出皇次子和蒋嫔所出皇叁子尚且年幼。而严嫔所出皇长女如今已有十二岁,五年前得封安定公主。 “陛下未曾封后,如今后宫仍由钱贵妃统辖,不过陛下已有吩咐,等到主子正式入主后宫,凤印便会交于主子。” 沉醉蓝迟疑着问:“凤印给我做什么?” “大柱国沉郃的女儿,入宫自然是皇后,凤印不给你给谁?”吕松青说着自外间步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沉醉蓝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疯了吗?” 吕松青笑道:“朕清醒得很。” 吕松青来只是陪她共用午膳,用完还去前殿批折子。 赵嬷嬷又为她讲了许多后宫前朝的事。到了未时,太后遣人来召。沉醉蓝摸不准太后是何态度,心下惴惴不安。 太后若当她是沉家女还好,可一旦盘问起来,她可对沉家之事一问叁不知。可若是太后知晓她是杨倩的女儿,哪怕隐瞒她与陛下那层血缘关系,也必然是一场腥风血雨。便是太后两厢都不知晓,只当她是陛下忽然带回宫的野丫头,态度想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沉醉蓝在心中盘算着无数种可能,在慈宁宫门前压下手脚的颤抖,才敢抬脚走进去。 太后的态度意外的慈祥,似乎打心眼里喜爱她,先是夸赞了一番她的外貌,过后叫宫人摆出无数珍宝让她挑。她向赵嬷嬷求救,谁知赵嬷嬷却眼观鼻鼻观心。 太后拉着她的手道:“这么多东西确实难挑,这样吧,哀家叫人把这些装起来,全部送去养心殿。” 沉醉蓝惶恐道:“这如何使得。” 赵嬷嬷终于开口:“主子收下吧,太后娘娘赐您这些,是在给你做脸,宫里再没有人敢小瞧了你。” 太后又拍拍她的手说:“皇帝也是个做事不过脑子的,哀家已经骂过他了,你放心,他不敢再欺负你。” 沉醉蓝想,太后这话说晚了,陛下早就欺负过了,还是在明知他们是父女的情况下。 太后又拉着她嘘寒问暖好一阵,又传授了许多孕期的经验。沉醉蓝边听边想,若是她刻意去犯太后嘱咐的那些禁忌,这孩子是不是就能拿掉了? 到了晚间,太后又留她陪饭。御膳才刚摆上桌,吕松青就来了。他扫了一眼桌上各色进补的药膳,无奈道:“母后,蓝儿脉象虚,饮食须得好好调理,您这样大补的食膳不利于保胎。” 太后原本高涨的情绪瞬间被浇灭。 沉醉蓝观看太后脸色,于心不忍,安慰道:“陛下是担心这些药膳您吃了伤身,才拿我做筏。” 吕松青笑道:“蓝儿懂我。” 说罢拍拍手,便有宫人鱼贯而入,用清淡不腻的吃食替换了原本的药膳。他坐到沉醉蓝身边,替她和太后布菜,俨然一副好儿子、好丈夫的做派。 太后见沉醉蓝吃得少,又打起了精神,将菜一个劲往沉醉蓝碗里夹,催促她多吃些:“你可不能饿着,我的乖孙更不能饿着!” 沉醉蓝听见她说“乖孙”,眸色一暗。殊不知我也是您的孙儿之一呢? 回到养心殿,沉醉蓝又失眠了一夜。她躺在那张龙床上,恨不得缩成一个小点,就此从世上消失。偏偏身侧的男人还似一无所觉一般,亲昵地揽她在怀,身下还有根棍子顶着她。 太医来仔细为她诊过脉,开了安胎的方子。吕松青仔细检查过方子,才让宫人去备药,药来了他又细心查看品相与用量,吩咐宫人就将药在他眼皮子底下熬煮。 沉醉蓝暗想,他对这个孩子可真看重。他难得就没有想过,万一这个孩子生下来有问题该怎么办? 第十一章安定公主 大年初八,年后的第一次朝奏。众臣商议的大事有两件。 一是前线沉郃终于大胜,不仅打下大片疆土,还一把驱逐羌族至荒芜之地,即将班师回朝,预计叁月间到达京城。沉郃已经是上柱国、天下兵马大元帅、从一品武安侯。届时该再给他何种封赏是一个问题。 二是沉郃之女沉醉蓝如何安置。群臣分为叁派,一派认为沉郃功高震主,应当打压震慑,不可再让其成为外戚——换言之,沉醉蓝不能入宫。一派认为如今沉郃风头正盛,沉氏女入宫正好显示皇家对沉将军的重视,只是沉氏女的位分不能太高——至少不能高过钱贵妃。还有一派则认为既然沉醉蓝是天降凤星,便应当立即封后,以慰天恩。 宣政殿吵了半日,最后呈上一堆奏章方罢。 吕怀舟翻看着奏折,一面评价着。 “文采斐然,一看就是静心雕琢的。” “词句堆砌,什么东西。” “辞藻华丽,可惜华而不实。” “这一篇文字倒是质朴,不过行文实在是苍白,一点读下去的欲望都没有。” “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这什么啊?叫他写奏折,他当是殿试前斗文呢?一堆不知所云的典故。” “这一篇不错,合我心意。” “呦呵,这还是篇骈文。” 吕松青听他念叨了半天,只觉头疼:“我让你来看奏疏内容,谁让你看文笔。” 吕怀舟合上奏折笑道:“父皇啊,把文章比作宫室,内容是地基与梁柱,文笔便是屋上的雕梁画栋。雕梁画栋不美,谁愿意看梁柱是否扎实。” 吕松青见他已然把那些奏章分成叁摞,也懒得与他争辩地基与雕梁,转而问:“你看出来什么门道?” 吕怀舟伸手指着他左手边的一摞:“这一堆都是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写的,满脑子不干正事,只想着文武党争。”随后指着右边那一摞,“这是一群蠢货还有蔡允城的走狗写的。”最后指着中间一摞,鼻头皱起来,十分厌恶和嫌弃,“这一批,说得好听叫中立派,说的难听就是不盼我好。有几个下朝时还有几个特意找我搭话。呵,当我傻啊?陛下正值壮年他们就开始站队皇子,分明是想我死!” 虽然语言偏激,但是吕松青觉得他总结得十分精辟。吕松青问:“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理此事?” 吕怀舟笑了:“依照父皇的意思,自然是封她当皇后。可是儿臣不同意。” “理由?” “她比我还小上一岁,我可不想管一个年纪没我大的人叫母后。”吕怀舟快速说完这句话立马跳开,生怕吕松青又用奏折砸他。 可是吕松青却十分认真地纠正他:“她比你小不了多少,至多六个月。” “那也是比我小!”吕怀舟争辩。 吕松青神色微妙起来,关爱道:“皇儿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吕怀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道:“此事儿臣自有主张,不劳父皇费心,儿臣告退!” 然后快步离开了养心殿。 他一路跑至养心殿外一处池塘,才扶着假山喘口气。不止是陛下,他也被当年那个太子妃杨氏的事迹给吓怕了。要是他也娶到这等毒妇,还不如他先死为敬。 “呸!野女人!不要脸!” 假山另一边传来孩童的声响,听起来是他的二弟吕怀兴。 吕怀舟转过去,正看见吕怀兴伸手指着池塘中小亭坐着的沉醉蓝。他观察片刻,似乎对面沉姑娘没有听见这边的声音。 安定公主强行把吕怀兴的手摁下去,严肃地问:“谁教你的?” 吕怀兴一脸豪横:“她本来就是个野女人!” 安定公主瞧见了站在吕怀兴身后的吕怀舟,脸色一变。 吕怀舟伸出一指抵在唇上,示意安定公主保持沉默,而后换了一种声线淡淡道:“二殿下似乎对咱们这位准皇后很不满哪?” 吕怀兴毫无所察,继续愤愤道:“我母妃说了,这就是个山上来的野女人,借口神使入梦来骗父皇。”说完又骂了一句:“不要脸!” 吕怀舟点点头:“原来是周嫔。” 吕怀兴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安定公主缓缓起身行礼,轻声道:“大哥哥。” 吕怀兴僵硬地转过身,白着脸颤声道:“大哥哥……” 吕怀舟点了服侍在周围的几名宫女太监:“你们几个,护送公主与二殿下随我去永和宫。你们两个,去寻周嫔娘娘和严嫔娘娘来永和宫领人。” 出于害怕,吕怀兴大声反抗了一句:“我不要!” 原本坐在亭子里的沉醉蓝终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起身走过来。 叹了一口气,吕怀舟还是站在原地等她过来,然后向她行儿臣的礼。安定公主赶忙跟着行礼,顺便拍了一下吕怀兴的后脑,吕怀兴这才不情不愿地行礼。 沉醉蓝回礼道:“不敢,秦王殿下请起。这两位,是安定公主与二殿下吗?” “正是,”吕怀舟笑道,“怀兴这小子顽劣得很,我正打算带他去我母妃那里听训呢。” “我才不顽劣!”吕怀兴大声争辩道。 “您瞧,当着长辈的面还是这副模样。”吕怀舟无奈道。 沉醉蓝沉默一会,问:“钱贵妃会如何处理?” 吕怀舟想了一下,按照她母妃的性情和往年成例,周嫔把孩子养成这样,降位、罚奉乃至暂时剥夺抚养权都是有可能的。他模糊道:“自然是要罚一罚的。” “毕竟童言无忌……”沉醉蓝低声说,“况且,他也没有说错。” 吕怀舟面色扭曲地看向吕怀兴。他这个二弟,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事压根不需要沉醉蓝或者吕怀舟多说,便传到了太后和陛下耳中。虽然陛下传旨说此时全权交给贵妃处置,而钱贵妃已然将周嫔召至永和宫严厉斥责,又将吕怀兴暂时移交永和宫的掌事嬷嬷管教,太后却还觉得不满意。 于是次日,太后将所有宫妃皇嗣都叫到慈宁宫,让宫人从头到尾念了一遍宫规,除了钱贵妃、沉醉蓝、吕怀舟和尚未断奶的皇叁子,其余的嫔、才人、美人,安定公主与吕怀兴都立在慈宁宫正殿前听训。 冬日里太阳一晒,寒风一吹,所有人都摇摇欲坠。待到宫规宣读完毕,众人都是被扶下去的。 离开慈宁宫前,吕怀舟问:“皇祖母,我知道您爱护沉姑娘,可是安定公主并没有错处,你何必让她也站这么久?” 太后反问道:“她不站何以服众?” 吕怀舟便不敢再开口。 回永和宫的路上,钱贵妃忽然道:“你帮过那孩子一次便够了,帮她再多反而会害了她。” 钱贵妃所说的,是安定公主。她与严嫔在宫中常年低调得仿佛压根不存在一般。直到五年前吕怀兴出生,严嫔带着她道贺,吕怀舟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妹妹。也是那时,他发问说既然她是皇女,为何长这么大都没有封公主。陛下这才下旨封了个安定公主,同时晋周氏为嫔。 几年以后吕怀舟才反应过来,为何安定在这个皇宫如同透明人一般。 陛下当年秋狩遭遇行刺,与禁军走散,伤重之时得一妇人相救。待到回宫,陛下想下旨封赏那妇人,忽然有朝臣跳出来隔应人,说陛下与那妇人独处五日,妇人清白已失,希望陛下不要始乱终弃。那时陛下在朝中根基并不十分稳固,只能不情不愿地封了那妇人当才人。严才人进宫不到六个月便生下了一个女儿。也就是说,安定并非陛下的亲生女儿。 沉醉蓝回养心殿后,听赵嬷嬷说完安定公主的来历,暗自一嘲。假的女儿封了公主,真的女儿却要当皇后。 第十二章安定不是你的女儿,可我是啊 接下来几日,沉醉蓝一直在后宫转悠,寻找小产的契机。 这一日,她转到御花园,忽然听见箫声。她寻声找过去,便见安定公主坐在假山顶上的小亭里吹箫。这首曲子缠绵悱恻,满是哀思。 沉醉蓝静静地听完,本不想打扰她,赵嬷嬷却忽然轻咳一声。 安定公主一惊,看见是沉醉蓝,来不及从假山上下来便开始行礼。 沉醉蓝问:“你这首曲子伤感得很,可是有什么心事?” 安定公主低头不答。 沉醉蓝想再听她吹一遍,因此踏上台阶,想走近一些。 前一日刚下过一场雪,虽然台阶已被清扫干净,但旁边山石上的积雪融化成水,流到了台阶上。沉醉蓝才上了六级,便踩到雪水,滑倒了。 尽管服侍的宫女立刻接住了她,她仍然感觉腹部传来一阵坠痛。晕倒之前,她想,她与这孩子的缘分终于到头了吗? 吕怀舟赶到养心殿时,安定公主已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脸色惨白得不像话。吕怀舟脚步一顿,最终解了身上的斗篷盖到她身上,这才抬脚步入殿门。 随侍的内侍小声解释情况,引他去内殿。 内殿的沉醉蓝刚醒。 屋内燃着药香,还有一股汤药味,地上跪了许多人,都是战战兢兢的。吕松青握着她一只手,神情严肃又关切——这样的表情叫她伤感。如果她不是他的女儿该有多好。 她轻声道:“陛下,孩子……” “孩子没事。” 简简单单四个字,消退了她的伤感,也让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吕松青轻抚她的脸,温柔道:“只是动了胎气,需要将养很长一段时间。” “父皇,既然沉姑娘母子都平安,您是否可以先让公主起来?”帘子外面吕怀舟躬身道,“她已经跪了两个多时辰了。” 闻言,沉醉蓝抓住了吕松青的手:“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她的事……” 吕松青安抚着沉醉蓝,而后转头看向跪了一地的宫人与御医,厉声道:“谁让她跪的?” 立在一旁的大监忽然跪地伏首道:“陛下,奴婢方才只是对安定公主说她闯了大祸,怕是免不了一顿责罚,奴婢也不知道她在外头跪了那么久啊!” 吕松青憋着气,却还是尽量放柔了态度对沉醉蓝道:“你安心休养。”随后起身往外走,经过大监时,抬脚一把踹开。 大监战战兢兢,跟着吕松青出去。 殿外的安定身体左右摇摆,仿佛随时会倒下。吕松青看了一眼,便吩咐道:“扶公主去偏殿休息,叫个御医瞧瞧。” 大监称喏,便想过去扶,却被吕怀舟推开。吕怀舟将安定抱起来,瞪了大监一眼,这才往偏殿去。 待吕怀舟回到正殿,吕松青已经在御案后坐定。 见吕怀舟回来,吕松青问:“如何?” 吕怀舟答:“御医说她受了些寒气,须调理一段时日,现正在开药。” 吕松青歪在龙椅上,揉捏眉心。这些年他对严氏和安定并不热络,是希望她们在宫里清净些,等到安定长大了,为她寻一门亲事,她出嫁后严嫔也可跟随出宫,总比留在宫里蹉跎时光要强。 可是她们母女实在太谨小慎微了。 半晌,吕松青放下手道:“朕时常想,或许应该把安定和严氏送出宫去,交到一个信得过的人手上。” 吕怀舟一愣,继而意识到什么。他猛地扑到吕松青跟前,哭嚎道:“父皇啊,儿臣虚岁都十九了,身边带着这么个拖油瓶,可怎么娶妻啊。” 哭得也太假了。吕松青将他推开,嫌弃道:“反正你也不急着成婚,我看等安定嫁了再给你议亲也不迟。” “不是……安定才十二岁,等她嫁人要等到猴年马月?” 吕松青笑道:“那就看你这个做哥哥愿不愿意帮忙物色了。行了,先起来,说说正事。你进宫做什么来的?” 吕怀舟顷刻间收起哭丧的表情,严肃道:“今早得到的线报,楚国公府上有人与宫内人接触,似是要找机会向沉姑娘传递消息。” 吕松青与吕怀舟商议许久,才回到后殿去看沉醉蓝。 她似乎睡了过去。吕松青摆摆手,命宫人退下,这才坐到床边去。 沉醉蓝很快睁开眼,见了他,头一句话便问:“安定公主怎么样了?” 吕松青道:“在偏殿休息,一会派人送她回去。待她病好了,朕会派人送她与严氏去西苑。” 沉醉蓝在赵嬷嬷那里听说过西苑这个地方。 西苑名为皇家园林,但因为内有祭祀五谷的道场,皇室平日并不靠近,没有多少宫人侍候。是个荒凉的场所。 沉醉蓝激动起来:“我都说了不关她的事,为什么要赶她出宫?” “不是赶,”吕松青握住她的手,耐心安抚,“于她而言,生活在宫外更加合适。” “为什么要生活在宫外……”沉醉蓝泪眼婆娑,“她是公主啊……” “可她不是我的女儿。” “就因为不是你亲生的,就要赶她走吗?”沉醉蓝问,“那我呢?我算什么?” “你自然是我爱若珍宝的人。”吕松青认真道。 沉醉蓝猛地抓住他的衣领:“你分明知道我是杨倩的女儿,还要把我弄进宫,还想让我把孩子生下来,你就不怕他生下来是个痴呆吗?” 吕松青不解:“你我的孩子自然是人中龙凤,怎么会是痴呆?” 沉醉蓝浑身颤抖,却顾及着宫里人多眼杂,只敢低声说:“安定公主不是你的女儿,可我是啊……” 一瞬间,吕松青明白了许多事,难怪她最近总是躲着他,不与他亲近,难怪那些人希望她来勾引他,甚至巴巴地上书让他封后。吕松青笑了一声。合着他们以为蓝儿是他与杨氏的孩子。 他的笑容彻底激怒了沉醉蓝。她伸手扇了他一耳光:“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扇完,沉醉蓝也愣住了。她明明已经想好了,先把孩子打掉再悄悄离开,不让他知晓的,怎么还能把这事闹到明面上。 吕松青扶着她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认真地问:“蓝儿,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禽兽吗?” 沉醉蓝哭道:“事实摆在这里,就算你我想否认也没有用的……” 吕松青紧紧拥住她,叹息道:“别胡思乱想了蓝儿。我有过几个孩子我心里有数。再说,你根本不是杨倩的女儿。” 沉醉蓝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吕松青轻拍她的后背,柔声道:“我原本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因为关键的证据没找到,我怕告诉了你,你也不会相信。” 沉醉蓝啜泣道:“现在告诉我这些,以为我会信吗?” “你只消拿出镜子照照便知道了,你有哪一点长得像杨倩?” 沉醉蓝还是不信。当年潭州那个生了痴儿的新妇,她也没瞧出来哪一点长得像父兄。 吕松青知道自己解释再多都像是掩饰,最后无奈道:“这个真相太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明天随我出宫一趟,眼见为实,如何?” 吕松青守了她一夜,待她终于睡着,便提笔写了一封信笺,派人送去永和宫。 第十三章清郎早就死了 是日一早,吕松青下旨罢了朝,借口说要陪沉氏女出宫祭拜亡母。 吕松青的马车才出宫门不久,钱贵妃也叫人备了车驾出宫,说是提前打点好西苑,方便安定公主与周嫔入住。 吕松青的马车停在郊外一处无人之地,之后他与沉醉蓝弃车乘马,来到另一处地方——照顾沉醉蓝的身体,吕松青放慢了脚程,待他们抵达约定地点时,钱贵妃已经等在那里。 钱贵妃已经换了低调的庶民妇人装束。见到沉醉蓝,她有些惊讶,随后才看到坐在沉醉蓝身后的吕松青。当即上前质问:“那个女人为什么还活着?” “你也知道,我哥哥到死还护着她。”吕松青自己先下了马,再把沉醉蓝扶下马。 钱贵妃冷哼:“那女人究竟给清郎下了什么迷魂药,清郎被她如此算计还不忘为她求情!” 吕松青道:“左不过一个情字。” “什么情?!”钱贵妃怒了,“清郎真是昏了头了,她下那么恶毒的药,他居然还对她有情?” 吕松青不置可否。 沉醉蓝默默听着,观察钱贵妃的神态。 钱贵妃隔空骂了一通杨倩,这才看向沉醉蓝问:“你带她来干什么?” 吕松青道:“有些事与她有关,总要让她自己来听。” 钱贵妃不以为然:“这是我与清郎和杨氏的恩怨,与她有什么关系?” 吕松青牵住沉醉蓝的手,朝停在一旁的马车走去,丢下一句话:“她是杨氏养大的。” 这句话,钱贵妃消化了很久。因此在马车上,钱贵妃一言不发。 马车行至一处别苑,吕松青领着沉醉蓝来到一间偏厅。 钱贵妃等在正厅,与他们只隔一道雕花木门。 沉醉蓝透过半透明的窗纱,看到她的母亲被人带进正厅。 杨氏看见坐在正厅主座的钱贵妃,吃了一惊:“怎么……怎么是你?” 钱贵妃冷笑道:“太子妃,别来无恙啊。” 杨氏紧张起来:“这里是哪里?” “你说呢?”钱贵妃问完,却忽然一顿,“哎呀,差一点忘了,陛下几年前叫人修缮过一回,从前那些景致怕是不在了。” 吕松青低声向沉醉蓝解释:“这处是当年定下杨氏为太子妃后先皇赏的。” 杨氏指着钱贵妃,色厉内荏地质问:“我女儿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钱贵妃道:“真看不出来,你这样的人也会关心孩子。” 杨氏厉声叫道:“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伤她一根头发,我……清郎是不会放过你的!” “你还有脸提清郎!”钱贵妃猛地一拍案几,怒道,“当年你对清郎做过什么,还要我来提醒你吗?” “我做过什么!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他!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横插在我们中间,就不会有那么多事!” “呸!你也配说爱!”钱贵妃啐道。 杨氏冷笑:“我不配,难到你配吗?我与清郎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本可以相伴一生的。你算哪根葱?” “少年夫妻……”钱贵妃表情开裂,“少年夫妻你这样害他?你知道他那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吗?” 杨氏沉默一瞬,过后又厉声道:“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撺掇父皇母后封了良娣,根本没有那么多事!” “你成亲两年却没有诞下子嗣难道不是事实吗?你自己生不出孩子就要来害清郎和我的怀舟?” “我没有害清郎!只要你剖腹把胎盘给他做药引,他根本不会有事!” 钱贵妃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在杨氏脸上:“你个疯子!” 沉醉蓝从她们争吵伊始便止不住颤抖,此刻终于支撑不住,软了下去。吕松青将她抱到一旁的榻上。她愣愣地看着纱窗那一边的人影。 她甚至都是第一次看到母亲这样癫狂的模样,多年以来慈爱碎了一地,从前母亲口中的那些与“清郎”的过往仿佛也只是镜花水月。 钱贵妃坐回去,深深地呼吸几口平复心情。 杨氏却仿佛找回主场一般,笑起来:“你生下儿子又怎样?先皇在世时说过要封他当皇太孙,可是清郎登基这么多年,你看清郎动过封太子的念头吗?动过封你为后的念头吗?告诉你,清郎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谁也替代不了!” 钱贵妃冷眼看着她。 “你不信?你知道这么多年为何我还活着吗?因为清郎还爱我。在我离开京城前他来看过我……”杨氏似乎陷入回忆,“那一夜我们恩爱得很……你以为我的女儿是哪里来的,她是清郎的女儿!要是清郎知道我给他生了一个孩子,他一定会原谅我!” “怎么,你还想着进宫让陛下陪你演一场父女相认的戏不成?”钱贵妃冷冷地说,“杨倩,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清郎,怎么就没发现,他比清郎高半个头,肤色比清郎深一些,身板比清郎魁梧?” 杨氏愣住了:“你……你什么意思?” “还要我说得再明白些吗?清郎早就死了!” “你胡说!”杨氏朝钱贵妃扑过去。 守在屋外的侍卫即刻出动,在她将要碰到钱贵妃时将她押住。 杨氏愣愣的:“清郎怎么可能会死……他明明在皇位上坐得好好的……” 这边的沉醉蓝也是呆愣愣,直到杨氏被拖走,她才转向吕松青,费了些许功夫才找回声音:“她们口中的‘清郎’已经死了,那你又是谁?” 吕松青道:“他的孪生弟弟。” “我从未听说过当今圣上有孪生兄弟。”沉醉蓝定了定神,“倘或真有,你为何又会以他的身份登基?” “因为我是个从来不曾存在的人。”吕松青苦笑。 第十四章当年 两厢沉默了好一会。 直到钱贵妃离去,吕松青才再次开口:“蓝儿,你也应当听说过,我的父皇在继位前的身份与庶民无异。” 这个沉醉蓝自然知道。 大齐二世皇帝在位时因听信谗言废黜太子并赐下鸩酒,太子携妃妾、诸子饮鸩自尽,唯有幼子因尚在襁褓逃过一劫。后来二世皇帝醒悟,却为时已晚,又不肯拉下脸来承认错误,便只是暗中托小吏照管这个小皇孙。 此后小皇孙便生活中在民间,虽有皇孙之名,却无皇孙应有的食禄供给,加上体弱,只留下一子便早早离世。直到齐四世即位第叁年,为显示恩德下令将这位皇孙的独子,也就是先皇收入宫中教养。 后来诸王斗争之时,先皇因不愿站队而遭排挤,连娶妻亦是被安排了一位没入宫籍的女子。幸而这女子不离不弃,与先皇相互扶持,夫妻二人竟然在诸王的斗争中独善其身。 待到宗室因相互争斗戕害殆尽,楚国公携群臣迎先皇上位,先皇便封了发妻做皇后,亦即现在的太后。 为了让楚国公同意封后,先皇妥协之下封了楚国公的侄女并其他几个重臣之女为妃。 又为了让妻子不至于太受这一竿子女人的仇视,先皇起先几年并不对皇后表露太明显的爱重,而是四处留情,刻意挑起后宫女人的争斗,他则与爱妻坐山观虎。 直到其中一个女人斗垮了其余女人,皇权也相较初登基时集中些许,先皇才敢与皇后要上一个孩子。当时诊脉的御医是祖上五代行医的神医蓝初岸,在多次听诊后确定诊出了双生子的脉象。 先皇本想瞒下此事,直到孩子平安生产,却不想宫里传出流言,说当年齐四世就是因为长子与次子双生才惹出夺嫡的祸事来,一胎双生乃是凶兆。 先皇派人打探,这种说法在民间极为少数,根本不可信。过后又查到透露了皇后怀双生子的是御前一个地位极小的宦官,而散播流言的是蔡贵妃——楚国公的侄女。 在处理了这个泄露消息的宦官后,先皇先是让蓝初岸通过针灸和药物隐下双生的脉案,之后让其余御医逐个诊脉,直到所有人都确定皇后只怀有一个孩子。 先皇在生产前借口避暑,将皇后的生产安排在了戒备没有那么森严、人事没有那么繁杂的一处皇家园林,接生的御医只有蓝初岸及其徒弟,侍候的宫人也都是信得过的人。 “那时我父皇已经决定要送走一个孩子,我的身体比我哥哥健壮,他们便选中了我。我被连夜送出了城,随行的只有蓝太医在江湖上的两个朋友和蓝家的小女儿。”吕松青握住沉醉蓝的手,“蓝太医知道蓝家即将遭遇什么,可又不想匆忙出逃引起蔡允城的警觉,最终决定只送走一个孩子。” 蓝家那个最小的孩子叫蓝采薇,也是蓝家最有天赋的孩子,当时只有十岁,却能把蓝家所有藏书一字不落地背出。 蓝初岸托这两位江湖朋友将吕松青和蓝采薇送至一位江湖高手那里。这位高手祖上也曾封侯拜相,即便身在江湖也关心着庙堂之事,又曾在先皇未入宫前与先皇有过几面之缘。先皇信任的人不多,唯有将爱子托付给他才放心。 吕松青便和蓝采薇,以及高手的养女金陈一同长大。他自小生活在暗处,见不得人,见不得光,连名字都只比兄长少了叁点水,仿佛只是他兄长的影子。唯一能证明他存在的,只有半块双鱼玉佩,是当年出宫时先皇给予的信物,另一半在兄长吕松清手中。 吕松青十四岁那年,高手过世。他与蓝采薇、金陈结伴游历,一年后走到京城。 他们入京的那一天,正是刚封太子的吕松清迎娶太子妃的日子。 吕松青在游城的队伍中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哥哥。虽然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却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世上有一个人竟与他如此相像,又如此不同。 后来蓝采薇在京中行医出了名,先皇与太后知晓了他的踪迹。他们不忍他再离去,又怜惜当年蓝家遭到楚国公拷问,全族只剩蓝采薇一人,便封了蓝采薇一个散爵。 于是他便同两位义姐留在了京城,居住在城外的小官山上。 蓝采薇为他特制了一张面皮,用以隐去他的容貌。先皇时常以诊脉为名召蓝采薇入宫,他则随侍左右。 他时常能听到京中人和宫谈论,太子如何的光风霁月,太子与太子妃如何恩爱。 可是恩爱的故事传了两年,太子妃仍旧无孕。 彼时先皇身体已不大好,迫切地需要一个皇孙来稳固太子的地位。虽然蓝采薇问过脉,说太子与太子妃身体康健,先皇与太后仍赐下来一个良娣钱氏。 钱良娣入东宫不久后便有了身孕。太子妃杨氏便警觉起来——她虽与太子是青梅竹马,又出身弘农杨氏,然而终不及蔡家或旁的名门贵女背靠有权势的娘家。 楚国公一派便趁此机会挑唆了杨氏,让她在吕松清的饭食当中下了一种蛊。 蓝采薇与众多御医诊过后,确认此蛊须得以至亲血肉的胎盘方能解。杨氏便以此逼迫钱良娣堕胎,好用胎盘入药。 杨氏的态度太过急切,最终引起了怀疑。 先皇下旨一查,便查出下毒者正是杨氏。但背后挑唆的人怎么也不肯供出楚国公来,先皇便下旨赐死作为主谋者的杨氏,以做震慑。争奈尚有意识的吕松清苦苦哀求,先皇只得作罢,只是下旨将杨氏囚禁起来。 另一边,蓝采薇与众御医也在寻找旁的解蛊之法。 先皇本意是想用皇太孙稳固吕松清的储位,若是可以,自然是能保住钱良娣腹中之子为上策。而众多医师都无能为力。 最终吕松青想到一招铤而走险:书上曾载,此蛊从发作到要人命短则一月,长则半年。而蛊毒向来以血肉招引,他又与兄长连着最亲近的血脉,完全可以将蛊虫引至他身,再施针延缓毒性,直至钱贵妃腹中孩儿降世,再用胎盘解毒。 这法子自然是被先皇、太后等人否决,然而寻不到别的方法,先皇身体又是油尽灯枯,实在等不到下一个皇孙到来。蓝采薇禁不住吕松青的磨求,最终应下了此事。 起先吕松清本人也强烈反对,却因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蛊毒进入弟弟的身体。 最初的几个时辰,吕松清的状况确实好转,蓝采薇也顺利压制了吕松青体内的毒性。 但他们才将事情报与先皇太后知晓不久,吕松清便开始呕血。蓝采薇反复诊脉,才发觉原来吕松清体内还有另外一种毒,只是一直被蛊虫抑制,直到蛊虫转移才发作出来。 那种毒坊间人称“断情花”,专门破坏人体内脏,字面意思的“肝肠寸断”。从发作到致人死亡从来不超过一个时辰。 吕松清临死前道:“中此毒乃天要亡我,与旁人无干。幸得有弟弟为我尽孝,望父皇母后保重身体,万不可迁怒他人。” 先皇与太后抱着两个儿子恸哭一场,最终下旨让人悄悄将吕松清的尸首移出宫,对外宣称蓝神医的义弟为救太子试药身亡。而吕松青则就此替代兄长成了“太子”。 吕松清的坟塚沉醉蓝见过的,正是小官山上那座无名坟。 埋葬吕松清后,蓝采薇在屋中枯坐两天,最后留下一封书信详细写了施针缓解蛊毒的手法,便不知所踪。 直至两个月后,先皇病危,羽林卫副将沉郃忽然夺了统领的权,派兵围住楚国公等朝臣府衙,与京畿守军的将领们合力扶持吕松青继位。先皇亲眼看着吕松青穿上龙袍,才敢咽气。 彼时的蓝采薇跟在沉郃身边,身份已从“蓝神医”变成了沉夫人。 蓝采薇坦然:“他想要做名将永垂青史,我想要朝堂清明停止内斗,各取所需罢了。” 继位的次月,吕怀舟出世,蓝采薇用胎盘为吕松青解了蛊,让他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当时的大齐经过诸王争斗,又兼先皇与楚国公多年内耗,已是内忧外患的境地,确实需要变革。 至于下毒的杨氏,吕松青遵从先兄遗嘱,没有要她性命,而是让一个恋慕她的东宫侍卫稍去了吕松清随身的半块双鱼玉佩,让那个侍卫带她离开了京城。 为了让朝堂安定,吕松青前后忙碌了半年。好容易喘了一口气,才听说蓝采薇已然怀孕数月,于正月初五早产生下一名女婴。 直至此时,吕松青才惊觉蓝采薇与沉郃不是什么各取所需,而是做了某种交易。 女婴百日时,沉郃为她取名醉蓝,派人送她与蓝采薇回吴兴的沉氏老宅,由沉老夫人照料。 在去往吴兴的路上,途经一处驿馆休整。蓝采薇因白日的奔波,用过饭便歇下。金陈与乳母哄着小醉蓝,在另一间房中休息。 岂料凌晨,众人被一阵婴儿啼哭声惊醒。 蓝采薇起身查看,女儿已不知所踪。驿馆的角落被人遗弃了一名刚出生不久,连脐带都未剪的男婴。啼哭生正是这男婴的。 侍卫将驿馆内外搜了个遍,未能找到小醉蓝的踪迹。 消息传回京中,已过去五日。沉郃带人与蓝采薇汇合,又寻觅了十余日,均不见孩子踪影,只得先带蓝采薇回京。 多年以来,沉郃与吕松青一直暗中派人搜寻。 而蓝采薇自那以后一病不起,五年后离世。 第十五章谈心 马车辘辘,载着沉醉蓝与吕松青驶向京城西面的园陵。 蓝采薇留下遗嘱,说想长眠在京西的山巅,这样每日可以看见京中朝阳初生,无论大齐是兴是衰,她都能亲眼做个见证。 下了马车,吕松青又抱着沉醉蓝在树林间穿梭。他轻功了得,多年来不曾落下习武,因此行得极快。沉醉蓝窝在他怀里,一只手紧紧揪住他的领口,一刻不敢松开。 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不多时吕松青便说:“到了。” 沉醉蓝睁开眼,触目是青松绿竹,树影下尚有积雪。一座修葺得小而精致的坟面东而建,石碑上书“爱妻蓝采薇之墓”,旁边一排小字“沉郃正德六年春书”。 碑上略刻了亡者亲属的名姓。她看到了“女沉醉蓝”、“义妹金陈”、“义弟木青”等字样。 沉醉蓝靠近墓碑,呆愣良久,忽然问:“陛下如何能确定我就是当年失踪的孩子呢?” “第一次看见你,朕就从你脸上看到了你母亲当年的神采,”吕松青俯身拥住她,“她是个很奇妙的人,极善于苦中作乐,无论何种困境都能冷静地分析利害。” 沉醉蓝的心悸动了一下,紧张起来。 “你同她很像,除却样貌,你求我出手救杨倩的模样,虽比她当年稚嫩许多,手法却是出奇的一致。”感受到怀中人在颤抖,吕松青将她转过来,与她面对面,“你们都擅长寻找最省时省力的办法解决困难。” 她从他眼中看到了万般温柔,当中并无一丝一毫的嫌弃。她低头沉吟一会,又问:“万一……” “没有万一。”吕松青打断她,他把她的头按在怀中,他知道她没有问出口的那个“万一”是什么,然而没有实在证据,他所能做的,也只有指天遁地:“初登基时杨倩确实让冯昭带了信说想见我。我以皇位发誓,我从未见过她,就连那块玉佩也是叫冯昭转交的。” 她回抱着他,感受着他的气息与温度,闷闷地问:“如果我不是真正的沉家小姐……” 吕松青的胸腔因笑而震动。他问:“你都已经怀了朕的孩子,朕还能让你跑了不成?” 这话显然避重就轻,但她已经没有精力去计较这些了,这一日她听了太多往事。她低声说:“陛下,我累了。” 吕松青便道:“好,咱们回宫。”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只是努力地向赵嬷嬷请教,又向掌针织的宫女要来了许多针线活,以此将时间填充得满满当当。 她发现,前朝事务繁多,吕松青忙时甚至连用膳都要人立在一旁读奏疏。他听奏疏并不避开她,她起先惶恐不安,日子一长听得多了,反而麻木。只是忽然想到:他这样忙,难怪能将她抛在木栖斋叁月不闻不问,也难为他之后又时常抽空出宫看她。 钱贵妃来请过她一次,邀她一同去送安定公主和严嫔。 原本沉醉蓝心怀愧疚,觉得因她之故严嫔母女才被逐出宫,可是瞧见严嫔面上无半分虞色,反倒对陛下有诸多感恩。 钱贵妃依照嫔与公主的规制将严嫔和安定公主一切事务安排妥当,另外太后那边又送了叁个年长的宫人并一个中监来侍候。 严嫔对太后和钱贵妃自是感谢,临行前又带公主对着养心殿方向拜了两拜,连沉醉蓝都受了她几句祝福:“愿皇后娘娘凤体安康,早生贵子。” 沉醉蓝初听时心里一惊,看向钱贵妃,见她神色平静,这才敢颔首受领了严嫔的话。 目送严嫔车马离去,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便请沉醉蓝与钱贵妃同去慈宁宫。 钱贵妃向太后回禀过严嫔之事,便告退了。留下沉醉蓝面对太后的问询。 宫人退去了大半,近身伺候的只有一个慈宁宫的掌事嬷嬷兼赵嬷嬷并两个宫女。 沉醉蓝有些紧张。 太后便拉着她的手稍作安抚,柔声问:“听说你近来总是闷在屋里,不愿出来走动?” 沉醉蓝道:“近日身子疲乏,未能来请安,太后恕罪。” 太后无奈道:“哀家并没有怪你。”说罢又叹息一声,“你同你娘一样,都是心里容易憋着事的。” 沉醉蓝愣怔一瞬,才反应过来,太后说的“娘”,是指蓝采薇蓝神医。 “你娘还好些,虽不愿直说,到底还能给些暗示,让人猜着她在想什么,可是你呢,连猜都不给人猜。” 沉醉蓝沉默着。她近来心里确实憋着好些事,只是她不确定太后是不是一个值得倾诉的对象。 太后继续说:“青儿先前带你出宫,回来后来找过我,他说他将当年之事告诉你,你面上信了,心里却是不信的。” 沉醉蓝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太后却道:“哀家想,你无非是疑心青儿编了谎话来骗你,或是担忧你万一不是沉家女儿,白占了这个身份。是也不是?” 沉醉蓝思虑良久,终是道:“其实……还有其他事情。” 太后惊讶,而后又挥手连近旁侍候的这几个人也遣退了,这才道:“长久憋在心里,容易憋出病来的,还是说出来的好。” 太后的贴心之举让沉醉蓝心中一暖,却仍旧道:“我怕说了,您会怪罪我。” 长叹一声,太后终是允诺:“哀家恕你无罪,说吧。” 沉醉蓝思考措辞便思考了良久,最终问:“秦王殿下是皇长子,却非嫡子。陛下想封我做皇后,秦王殿下如何自处?” “约莫是正德十二年……也可能是正德十一年——哀家老了,记不大清。青儿曾问过怀舟,想不想继承皇位。”太后摸摸沉醉蓝的手,“你猜怀舟怎么说?” 当时吕怀舟说:“您当我傻啊,我坐在龙椅上累死累活,您当太上皇逍遥快活?哪有这么好的事!想都不要想!” 气得吕松青当场抄起木剑去抽他。 抽断了一根木剑,正要抽第二根时,钱贵妃闻讯而至,好歹拦下了吕松青,又遣人告知太后。 吕松青带着吕怀舟来到慈宁宫,祖孙叁人遣退侍从,好生促膝长谈了一番。 吕怀舟彼时正是叛逆的年纪,不满吕松青问都不问一声便将他的未来悉数安排,自己如同牵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弄。 而吕松青认为自己的皇位是替兄长坐的,将来自然要还给兄长的孩子。 太后是自那时方才知晓吕松青的想法,不禁哀从中来:“你也是我与先帝的儿子,我们从未将你当做他的替身。况且当日谁也没有料到他身上还藏着另外一种毒,他的死不是你的错……” 终是抱着吕松青哭了一回,祖孙叁人把话说开了。吕松青这边松了口,让吕怀舟自己去经营,能得朝臣支持顺利即位便罢,不能也无妨。 “是以你无需担忧妨到他什么。怀舟想要的自己会来问取,不想要的我们强塞也无用。”太后安慰过沉醉蓝。 沉醉蓝听罢,又疑惑道:“陛下子嗣单薄,是否也是为了……”她斟酌着,“少给秦王殿下添几个弟弟?” “哀家那时也疑惑,他虽借口酒色误国甚少踏足后宫,到底也宠幸过一些女子,何至于半点子嗣也无。哀家盘问他,他又不肯说实话。终是哀家把整个养心殿的人连同太医院都盘问过两叁遍,才晓得他早年求了你娘给他配了一种香料,虽于身体无碍,却可妨到子嗣。”太后怒极反笑,“他那时已经点了十来年的香,都快把自己腌入味了!” 沉醉蓝惊讶。一是陛下为了秦王殿下能做到如此地步,二是她的“生母”,那位蓝神医竟真的愿意给自己的义弟配出这样绝子绝孙的药。 太后道:“御医前后给他调理了一年多,才渐渐恢复过来,否则连怀兴和怀宁也不会有。养出这样的儿子,真是冤孽!” 外间忽然传出声响:“母后,儿子当您召蓝儿来是话家常,原来是告儿子黑状的吗?” 语罢吕松青便进了屋。 太后想起当年的事还是来气,冷笑道:“不告你的黑状难道还说你的好不成?你有什么好值得哀家大肆宣扬?” “是是,儿子纵有万般好,在您眼里也是不好的。”吕松青一边打趣,一边挤坐在沉醉蓝身边。 太后冷哼一声。 第十六章吃醋 吕松青捏了沉醉蓝一只手把玩,一面说:“二月初四是黄道吉日,今日朝上已拟订,封后大典在那一日。” 殿内虽无旁人,到底是在太后眼皮底下。沉醉蓝本想抽回手,奈何力气不及,挣了几下,根本挣不脱。 太后道:“二月也不远了。宫里自有我和曼容操持,沉家那边,你可想好了怎么同上柱国交代?” “西北那边整军、班师,怎么都得到二月底才能回京,”吕松青捏完了一只手,又执起沉醉蓝另一只手揉捏,“上柱国是赶不及来送亲的,我已让司礼监拟了旨,明日召玉宣入宫。” “你近来同蓝儿蜜里调油,竟舍得让玉宣接她走?”太后笑,继而又同沉醉蓝道,“你放心,玉宣是个好孩子,你只要见了必定会喜欢的。他自小便说,将来寻回了姐姐,一定把他所有好东西都送给姐姐呢。” 沉醉蓝听赵嬷嬷说过,沉大将军自蓝神医过世便没有再娶,只过继了族中一个孩子,名唤玉宣,过完年便十五了,如今在国子监读书。 太后同沉醉蓝又说了一些沉玉宣的事,希望她明日见了玉宣不至于太生分。 一旁的吕松青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着,忽然把她的手虚虚地捏成一个拳头。 沉醉蓝起先不解。 吕松青又用一指慢慢探入,做抽插状。 沉醉蓝立时明白了这个手势的意义,掌心猛地收紧。孰料恰好将吕松青的手指握在了手心。 吕松青手指微转,屈起来挠她的手心。 沉醉蓝脸上烧得不像样。 太后终于发现她神色不对。 吕松青却已经松开了手,揽住她安抚道:“你终究是要经历这些事的,羞什么?” 方才太后说完了沉玉宣,又说起孕期及将来生产需要关注的一些细节,因此只当沉醉蓝是因即将做母亲而害羞。 唯有沉醉蓝自己,听得出来吕松青口中说的“那些事”绝不是什么好事。 出了慈宁宫,吕松青拉着沉醉蓝同上了御辇。 沉醉蓝才敢开口,低声质问:“陛下您方才怎么能……” 吕松青凑近她的脸,神色淡淡:“嗯?” “怎么可以当着太后面……” 吕松青故作不解:“朕怎么了?” 沉醉蓝气恼,可是又不敢当着这么多随行宫人的面说什么,只得把头转到一边,不想再理他。 吕松青笑了一声,仍旧亲昵地揽住她。 御辇行至一处时,忽有一阵哭声传来。 吕松青一扬手,大监便会意,叫停了銮驾,随后派了个人循着哭声去查探。 不多时,周嫔便来到了御辇前。 “陛下圣安。”周嫔面上悲戚,双眼红肿,行礼时如弱柳扶风,婀娜非常。 吕松青坐在御辇上俯瞰周嫔:“方才是你在哭?” 周嫔语气哀怨:“怀兴前些时日言语鲁莽,冲撞了沉小姐,被贵妃娘娘收入永和宫教养。臣妾思念怀兴,想去探望又恐贵妃娘娘训斥,一时无法才哭出了声。搅扰陛下雅兴,是臣妾的不是。” 一段话,把吕松青、沉醉蓝和钱贵妃叁个当事人指责了个遍。 吕松青摩挲手上扳指,态度冷淡:“既然知道搅了朕的兴致,下一次哭,就离朕远一点。” “陛下!”周嫔惊得跪伏在地。 吕松青按住想张口的沉醉蓝,又道:“贵妃多年来主持宫务、孝敬太后、养育皇长子,本就不易。而你身为皇子生母,朕不指望你能为贵妃分忧,只要你能教养好怀兴便是。可你非但让朕失望,劳累贵妃替你管教,还要来朕跟前数落贵妃的不是。” 周嫔连忙辩解:“臣妾思念怀兴,一时失了言语,绝无诋毁贵妃之意!” “不是诋毁贵妃,那便是诋毁朕了。”吕松青冷笑,“你想说朕什么?偏宠贵妃与秦王,还是为了讨好沉家亏待宫妃皇嗣?” “臣妾绝无此意!” “上柱国为我大齐征战多年,他的夫人更是于朕有救命之恩。不是他们,朕早成了孤魂野鬼,你也生不下皇子来享今日之富贵!” “陛下言重了!”沉醉蓝能看出来,吕松青是真生气了。 “回宫!”吕松青丢下这两个字,便不再言语。 沉醉蓝平日里同宫人交谈,总有办法能套到一些消息。 有宫人说,陛下爱重贵妃与秦王,不但年节赏赐不断,连宫务都完全交于贵妃打理,更是将护卫皇宫与皇宫的羽林卫交到秦王手上。 也有宫人说,周嫔原本只是六尚局一普通宫女,蒙陛下长期宠幸才生下皇子跃升为嫔,而贵妃那边,陛下一年也去不了几次,每一次略坐一坐便走。 沉醉蓝今日方知,她们口中只有一句话可信,那便是陛下御极多年,积威甚重。 回头,尚能看见瘫软在地的周嫔。 沉醉蓝努力放缓了呼吸,才能压下颤抖,陪他回到养心殿。 吕松青拉着她进了屋里在榻上坐下,饮下一杯热茶,才问:“朕吓到你了?” 他的语气是与往日一样的平静与温和,甚至比平日更加温柔。 沉醉蓝如实道:“头一次见陛下这样生气。” 吕松青笑笑:“周嫔本不是什么安分的性子,不震慑她两句,将来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沉醉蓝某些情愫眼中一闪即过,留下的只是惊讶:“您方才是装的?” 放下茶碗,吕松青手一伸,将沉醉蓝拉过来放在腿上:“你方才在想什么?” 沉醉蓝拍着马屁——不,是龙屁:“陛下方才声色俱厉,臣妾实在惶恐。” “还有别的,”吕松青轻抚她的脸,“方才我提到周嫔时,你在想什么?” “我……”沉醉蓝坐在他腿上,头略低下便能与他对视。他的眼神满是好奇与探究。沉醉蓝别过脸去,低声嘟囔:“您知道她不安分,还是同她生了二殿下。” “你在,吃醋?”吕松青问出来,也笑出了声。 沉醉蓝红了耳朵,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满脸的愉悦和戏谑,又转过头不敢再看他。 第十八章弟弟 还是杨明珠时,她曾差一点就做了姐姐。她的母亲——如今的前太子妃杨氏,为了让冯叔叔放松对她们的监守,与他周旋数次,可谓使劲浑身解数,包括色相。 可是杨氏察觉自己怀孕后却发了疯,对冯叔叔打骂不止,又抱着女儿哭:“珠儿,呜呜!我不配做你娘……” 九岁的杨明珠一脸茫然,不明白为什么她有了别的孩子就不配做自己的娘,却知道此时应该抱住母亲轻抚安慰。 又哭又闹了半个月,最终杨氏如愿小产。 听前来问诊的大夫说,是个成型的男婴。 沉玉宣人如其名,是个谦谦如玉的小公子。 他对陛下存在畏惧,却仍然进退有度,丝毫挑不出错。 吕松青问了他的功课,又将几封来自沉郃的书信交给他,接着唤沉醉蓝出来相见。 沉玉宣一见沉醉蓝,便觉眼前一亮,然后亲昵地唤了一声“阿姐”。 于是才刚相认的“姐弟”说了好一会客套话。 吕松青便坐在龙椅上饶有兴致地观赏,待他们说完了,又叮嘱几句,指派了几个熟悉封后流程的太监,才放他们离去。 出了养心殿,沉玉宣看着沉醉蓝坐上轿撵,后面跟着十数箱御赐之物,不觉张大了嘴。 沉醉蓝略显尴尬道:“太后和陛下硬要我带上,我辞不得……” “无妨,无妨的。”沉玉宣说,“阿姐的卧房我早已让人收拾妥当,放下这些东西绰绰有余。” 轿撵行出去不远,便见吕怀舟与几个大臣迎面而来。赵嬷嬷喊落了轿,等在一旁。 吕怀舟见到沉醉蓝,仍然同上次一样,行儿臣礼。 随行的内侍、臣子见吕怀舟如此,也只得陆续行礼,口称“皇后娘娘”。只是一个个都看向轿撵后头跟着的一箱箱御宝,或惊异,或艳羡。 吕怀舟也顺便关心了一下沉玉宣的课业。 沉醉蓝看得出来,沉玉宣并不是很喜欢被问询功课,因为他在国子监的课业只能算一般般,同好的没法比,却又比差的高一级。奈何问询的是陛下与秦王殿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答话。 好容易出了宫,登上马车,沉玉宣才松了口气,然后将回武安侯府的途中所见的热闹景观指给沉醉蓝看。 沉醉蓝来到京城已有六七月,却仍旧对这座城感到陌生,因此随沉玉宣往车窗外看去,耳朵也听得认真。 马车经过一家酒楼,几个年轻公子在临街的雅座喝酒聊天,其中一个发现了沉玉宣,笑道:“国舅爷来了!” 沉玉宣腼腆道:“我还要回府安顿我阿姐,没功夫同你们玩闹!” 公子们这才晓得未来的皇后娘娘也在马车里,纷纷好奇那个入了陛下梦的神使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奈何马车已经走过了,他们再往栏杆上凑也看不见皇后娘娘真容。 沉玉宣合上车窗,看向沉醉蓝,小心说:“我们平常在一处玩闹惯了,他们不知道阿姐也在。阿姐千万别同他们计较。” “我自不会。”沉醉蓝大方道。 沉玉宣不禁说:“阿姐,您这个样子,像极了陛下。” 沉醉蓝惊道:“我像陛下?” 沉玉宣却不知道她为何会惊成这个样子,良久才说:“您方才的神态像陛下,不是说您长得像……” 沉醉蓝这才放下心来。 晚间梳洗时,她对着镜子照了好久,确定从自己脸上找不出一点像吕松青的痕迹,才敢安心去睡。 宫里,吕松青因封后大典的安排与众臣商议良久,忙到晚间,才得空用了晚膳。 吕怀舟早已去永和宫讨了饭食吃完了回来,见状笑道:“沉姑娘走了,父皇连饭都吃不下了吗?” 吕松青看向他:“你是一天不气我就浑身不舒坦?” “儿臣这是关心父皇。”吕怀舟无辜道。 吕松青轻哂,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用过晚膳,吕松青吩咐宫人把沉醉蓝留下的那个小匣子呈上来。 吕怀舟问:“这是什么?” “你自己有眼睛有手。”吕松青拿了手帕擦嘴,头也不抬。 吕怀舟也不见外,上手打开匣子。匣中有一个夹层,内里放了一张写了时间地点的纸,外加一块手帕,帕中包了几块生拔下来的指甲。血迹已然干透,能看出来指甲纤细,是女子的。 宫人撤下了饭食。 吕怀舟捧着指甲问:“这是谁的?” 吕松青不答,而是问:“雁荡六七式练得如何?” “尚可。”吕怀舟颇为自信。 纸上写的时间是今晚,地点在武安侯府边上的一处小巷。 吕怀舟带了一队人去,亲自动手捉住了想向沉醉蓝传递消息的贼子。 月黑风高,没有惊动任何人。 沉醉蓝在武安侯府安安稳稳地等到了二月初四。 第十九章你的扳指还在里面(肉) 二月初四,良辰吉日,之子于归。 封后的流程异常繁琐,但吕松青为了显示对沉家尤其是对沉醉蓝的爱重,不肯省略一点。 好在作为被册封者,沉醉蓝要做的只是妆点好自己,受领册宝,入宫朝谒而后接受群臣命妇的拜贺。 而吕松青则须提前叁日斋戒沐浴,最后在初四日天明前就必须穿戴整齐。 冗长的册封典礼于天将明时开始,舞、乐等不断。 礼官询问是否开始,得了令后一步步通传下去,册封的正副使才赶往武安侯府,宣读诏书,然后请皇后上凤撵,在群臣吏民的注视中缓缓入宫。 直到巳时,沉醉蓝才来到奉天殿。 丹陛之上静静立着的男子,头戴冠冕,身着最华丽繁重的朝服,在一众侍从的映衬下,宛如天人。 凤冠霞帔华丽而沉重。沉醉蓝维持着一国之母应有的端庄,由一位命妇搀扶下仪驾,缓慢地拾级而上,来到他的身边。 二人携手,祭拜天地祖宗。 然后接受群臣命妇的朝贺。 每一项都是说来容易,做起来隆重,冗而不杂。 临近黄昏,所有的仪式才算彻底结束。 沉醉蓝泡在长乐宫的汤池里,身子逐渐软和下来。又想到吕松青应当比她更累,不知现在在做什么,是否能够坐下来休息。 殿内的宫人悄然退出,待沉醉蓝反应过来时,殿中只剩下她一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看见吕松青只披了件松松垮垮的外衣,朝她走来。 沉醉蓝一时羞腼,把身子往水下埋,只留一个头在水面上,问:“陛下来做什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哪里去不得?”吕松青说着也下了水。 沉醉蓝悄悄躲远了一些。 吕松青不悦,向她伸出一只手:“过来。” 沉醉蓝只好靠过去,讨好着问:“陛下累不累?臣妾给您捶捶肩?” 她的脸被池水蒸得白里透红,恰似芙蓉出水,娇艳至极。 吕松青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沉醉蓝僵了一下,随即身子软下来,唇舌与他纠缠在一处,手也攀上他的脖颈。 吕松青便顺势将她拥在怀里。 他手上有个东西冰了她一下,使她打了个寒噤,随后想起来,他手上时常戴着扳指。 吕松青不满她的走神,一只手按住她的后颈让她更贴近自己,另一只手则从后背爱抚,一路游移到臀部。 沉醉蓝察觉手掌在自己臀部揉捏,渐渐滑向臀缝。她挣扎起来,一时忘了换气,脸涨得更红。 吕松青这才松开她。 “陛下……臣妾已经洗完了,先……先……”她喘着气,声音都在发抖。 吕松青听见她娇柔的喘息,恶意顿生:“这些花是尚功局为了我们大婚特意调制的,皇后娘娘不多泡一会吗?”他从水面上捞了一片花瓣,“每一片花瓣都经过多次熏染、晒制,据说泡开后香味入体,数日不散……” 沉醉蓝正思考如何拒绝他,吕松青已捏着花瓣来到她腿心。她迅速并拢了双腿。 吕松青也不急,将她压到了汤池壁上,才用膝盖自腿心开始,用力将她两腿顶开。 双腿打开,沉醉蓝站立不稳,只得去扶他的肩。 吕松青凑近,又吻住她。她只得将注意力全用在抵御他的口舌。他便趁此机会,先用大拇指按揉她的阴蒂,而后指头抵着花瓣推动,描摹一圈阴唇的形状,最后来到穴口,把花瓣塞了进去。 感受到异物入侵,沉醉蓝一双手又是拍打又是推拒,吕松青却纹丝不动,反而将花瓣推向更深处,然后手指按住了穴中一块凸起。 沉醉蓝一时没了力气,吕松青便松开了她上面的口,认真捣弄下面的口。 长指在穴中缓缓抽动,拇指则来回拨弄阴蒂。 沉醉蓝伏在他肩上喘息。 “你看,你分明喜欢的。”吕松青笑着,抽出手指。 他抽得实在太快,沉醉蓝只觉得一股电流从穴中滑开,再回神时,吕松青又捞了几片花瓣。 “不……不要了……”沉醉蓝双眼含泪。 吕松青当真停下来,认真看了她一下,然后低声道:“你该照照镜子。” 此刻的她嘴唇红润,眼角微湿,眼尾泛着一抹红。这哪里是推拒的神态,分明是欲拒还迎。 他一连塞了好几片花瓣进去:“你泡够了,朕的皇儿还没泡够呢。” 他的动作迅捷,且每每不忘用手指挑逗一二。她起先还有力气叫几声,拒绝一下,没一会就只剩下喘息了。 穴中湿滑紧致,吕松青都不愿意将手指拿出来了。可惜她现在怀着孕,否则他真想掰开她的腿好好肏一肏。 吕松青从小指开始,每跟手指头都进去转了待了一回,又送进去不少温水。 饱胀兼摩擦,让沉醉蓝喘息更甚。 吕松青又换了一只手,拇指连同扳指一起划过阴蒂,激起沉醉蓝一阵战栗。他便将扳指抵在阴蒂上,轻轻转动扳指。 攀在他肩上的手果然攥得更紧。 吕松青又用扳指和拇指的关节一同剐蹭。 “我不行了……”沉醉蓝颤声道,“别这样……” “别怎样?”吕松青问着,拇指带着扳指一起滑入穴中。 “啊……”沉醉蓝轻声叫唤,委屈巴巴,“太粗了……” 吕松青道:“你忘了吗?你还吸过更粗的。” 沉醉蓝咬着下唇,不敢再开口,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浑话。 耳边是悦耳的娇喘,手上插着紧致湿滑的小穴。撩弄穴内穴外软肉的同时,吕松青又去舔吮她的脖颈与锁骨,另一只手揉捏她的双乳。 然后在她喘息越来越急促,即将达到顶峰的关头,猛地抽出了下面的手。 沉醉蓝五指收拢,在他背上抓出一道痕,穴中剧烈收缩。 吕松青揽着她,静待她缓过神。 沉醉蓝抬起头哀怨地看着他。 吕松青想笑她。 沉醉蓝却幽幽道:“还在里面……” “什么?”吕松青没听懂。 “你的扳指……”沉醉蓝眼泪似不要钱一般涌出,连敬称都不对他用了,“还在里面……” 吕松青下意识捻了捻手,只捻到拇指上一层滑腻,果然扳指不在了。想来是淫液浸润了手指,她穴中又绞得紧,便将扳指给滑脱了。 沉醉蓝呜呜地哭。那个东西硬梆梆的,卡在穴口进退不得,难受得紧。偏生她下面还不受控制一缩一缩的,每一次都能感受到这东西坚硬的质地。 吕松青哄道:“不哭不哭,我帮你拿出来。”话音中是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 沉醉蓝锤了他一拳,奈何因为浑身绵软,这一拳的力道连她自己都嫌小。她气急败坏,又锤了他好几拳。 吕松青笑道:“我这今日确实疲累,不过捶背还是先先放一放。” 他托着沉醉蓝的下臀,稍一用力便将她提起,慢慢走出了汤池。 出水后身上凉,她不由得抱紧了他,从它身上汲取热度。吕松青顺势在她乳头上嘬了两口。 于是一坐上软榻,沉醉蓝便扯过小毯盖住自己。 想了想,又拿了条毯子给吕松青。 吕松青接了毯子,不由分说又往她身上裹,裹紧了,才将她按倒了分开双腿。 沉醉蓝咬着下唇,把脸歪向一边。 扒开阴唇一瞧,扳指就卡在穴口。 小穴一阵阵收缩,如同跳动的心脏。蜜汁从缝隙中挤出,天青色的玉扳指若隐若现。 吕松青伸指去探。沉醉蓝闷哼一声,穴中一缩,竟将扳指包到里面去了。 吕松青指头蹭着穴口,粘了些淫液,然后才探进去。 指尖触及扳指,才刚动作,扳指就滑向更深处。沉醉蓝难耐地扭动,马上就被按住,然后又一根手指挤入。 内壁挤压着手指,手指也蠕动着挤开暖肉,两相作用,到底比只用手指头扩张来得刺激。 指尖刮动扳指,动作间也触动了内壁。 沉醉蓝咬住自己小臂。 扳指转动到了一个方位,手指往前一伸,套上了扳指,然后把扳指压向一边。 沉醉蓝咬得更紧。 扳指、手指皆压着内壁,慢慢往外滑。一个硬而光滑,一个软而粗糙。沉醉蓝难受,却不得不忍耐,直到扳指滑到穴口,“啵”的一声,与手指一道滑出体外。 穴中又泌出大量淫液,其中甚至还包含了一片花瓣。沉醉蓝大口大口喘气。本以为终于解脱,谁知吕松青扔了扳指就上榻,将她翻过去趴在塌上,下身正抵着她的臀缝。 臀间因沾染了蜜汁,湿滑得紧。 她轻声道:“不……” “我不进去。”吕松青喘着粗气。 龙根插入臀缝,在穴口快速摩擦,擦过阴蒂时,带给沉醉蓝一阵战栗,是不同于穴中抽插的快感。她一时着迷,泌出更多汁液来做润滑。 吕松青借此动作得更快。 沉醉蓝不受控制得浪叫起来。 “陛下……陛下……不行了……啊……” 又一次擦过阴蒂时,龙根滑入穴中。 吕松青就着这个姿势又用力插了几下,将积攒多日的精液全部射入。 高潮过后,沉醉蓝仍然绞得紧。 吕松青便舍不得抽出,带着她侧躺下来,又往里顶了顶。 果然男人在床榻上的话信不得。沉醉蓝苦着脸想。 躺了好一会,二人才从方才的性事中缓过气来。 吕松青道:“方才又出了汗,再洗一洗吧。” “我不要。”沉醉蓝堵着气。 吕松青笑道:“也好,男子之精血最是滋补,你含着睡一夜,明日必然光彩照人。” 沉醉蓝咬着唇,好容易放松下来的小穴又绞紧了一点。 最终吕松青还是抱着她下了水,又在穴中抠挖一阵,把她里里外外都洗得香喷喷的。 擦干以后,吕松青没有喊宫人,而是自己用毯子裹紧了沉醉蓝,来到长乐宫的正殿就寝。 殿中被收拾妥当,才通过风,又烧着地炉,空气暖和又清新。 因在汤池里泡了好一阵,二人身上都染着池中花瓣的香味。 武安侯府中有一片药圃,据沉玉宣说,是沉大将军为蓝神医所植,多年来一直精心打理。沉醉蓝的卧房距离药圃不远,微风总能带过来阵阵药香。 沉玉宣其实把她照顾得极好,只是她也说不上来是因为孕中不适,还是因为身边没了暖床的人,夜间总也睡不安稳,任沉玉宣把她屋中安神的香囊换了好几种配方也无用。 然而埋头在吕松青胸口,嗅着他混杂着花香的气息,她却睡得极好。 一夜无梦。 第二十章皇陵失火 翌日一早自有宫人唤醒他们。 因为要去慈宁宫拜见太后,又是好一阵折腾。 宫人为沉醉蓝挽了一个高髻,戴上九尾九珠金丝凤钗,辅以东珠及红色玛瑙若干;又在鬓边插上一对点翠珠花步摇、几只小珠钗;耳着精巧的花丝宫灯坠珠金耳环;再穿上华丽的凤袍,套上金镯、戒指等,整个人光彩夺目,如同天妃下凡。 吕松青穿戴整齐后便站在一边静静欣赏。 沉醉蓝被他看得羞腼,又因顶着沉重的饰物不能低头,便垂下目光来。 吕松青正要打趣,养心殿却忽然来了人,说秦王殿下并几位朝臣有要事求见。 “罢朝七日的诏书他们没听见吗?”吕松青不满朝臣在他新婚第二日就来打搅他,手上依旧拿起了内侍递上的奏疏。 略略扫了一眼奏疏内容,吕松青啪的一声合上。 沉醉蓝已经穿戴好,见状问:“出了什么要紧事吗?” 吕松青似笑非笑,说话毫不避讳:“古人举大计必有异兆,今人亦然。”说罢丢下诏书,过去牵沉醉蓝的手,“让他们先急一会,咱们去请太后安。” 沉醉蓝道:“罢朝七日的诏书陛下昨日才下,如非必要,他们断不可能此时请见,陛下还是先去养心殿处理吧。”怕他坚持要陪她,她又补充,“臣妾可不想新婚第二日就背上狐媚惑主的名声……” 吕松青轻抚她的脸,笑道:“朕万万不会让蓝儿背上这等骂名。” 沉醉蓝正要恭送陛下。 谁知他又说:“但封后大典次日帝后携手拜谒太后是旧制,不可违逆,朕不去,便要担上不孝的骂名,难到蓝儿舍得?” 左右她说不过他,最终还是与他一同去了慈宁宫。待到沉醉蓝向太后行了大礼,太后赐了座,吕松青才离去。 等在养心殿的几位,吕怀舟与楚国公的长子,礼部右侍郎蔡飞面容沉静;礼部尚书捏着茶盏神游天外。 其余叁位则来回踱步,焦急万分。好容易等来了吕松青,话语急切,暗含指责。 吕松青依然用对沉醉蓝的那一番说辞。几位大臣虽心有不甘,到底是没有多嘴——毕竟最要紧的是皇陵。 留在慈宁宫的沉醉蓝,仍是被好一阵关切,陪太后用了午膳,挨到晌午才得脱身。 回到长乐宫歇了没一会,又要接受一众宫妃和皇嗣拜谒。 吕松青的宫妃委实不算多,沉醉蓝老早便将姓名、出身、位分与人脸一一对上了。 据赵嬷嬷说,宫里原本不止这么点人,正德六年一位颇受宠爱的美人意图行刺陛下,陛下下旨清查,牵连出好几位宫妃并一众大臣,都以谋反罪论处,满门抄斩。 此后无论宫内还是前朝都噤若寒蝉,也就渐渐老实了,宫内人安分守己,宫外人专心政务。许多年都没人再敢往宫里塞人。 人未到齐,沉醉蓝躲懒,上了长乐宫的小阁楼晒太阳,听着下面的女人相互客套。 忽然一个姓胡的才人说:“妹妹来长乐宫的路上听到一件怪事……” 立时便有好几人看向胡才人。又有人看向阁楼,去寻长乐宫宫人的反应,或沉醉蓝的踪迹。 “妹妹也是听说,不知真假。”胡才人强调一遍,才继续,“听说……就在昨夜,宁陵走水了。” 沉醉蓝想起早间养心殿忽然来人,想来就是因为这件事。因此不动声色,静静观看胡才人等人表演。 “真的?” “怎么可能!” “妹妹也觉得不可能,”胡才人瞥一眼小阁楼,见宫人和皇后都没甚反应,继续道,“可是那些人传得有模有样的,说宁陵的便殿忽然走了水,烧得旺极了,京城的高楼上都能看得见,直到晨晓才扑灭。” 大齐帝陵仿照汉代规制,每一帝的陵园都设有帝陵、后陵、随葬墓群及保存遗物和祭祀用的大殿与一两座便殿。 宁陵是四世皇帝的陵寝,他在位十五年,修了一座大殿与两座便殿。胡才人所说失火的是靠西的那一座。 听她们七嘴八舌议论了一会,直到外面通传,钱贵妃与秦王殿下到了,沉醉蓝才下楼去,叫人把她们都引去正殿。 钱贵妃当着众人面交还了一部分宫务,秦王殿下又对沉醉蓝毕恭毕敬,因此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向沉醉蓝行大礼,无人敢轻视。 沉醉蓝与宫妃说了几句场面话,又“关爱”了一番安定公主与两位年幼皇子,便叫散了,只留下钱贵妃。 钱贵妃大抵是有些“无官一身轻”的意味,瞧着比沉醉蓝这个初初怀孕的人还要懒洋洋,来了长乐宫并未多说几句话,因此起先并不明白沉醉蓝为何留下她。 沉醉蓝将胡才人等人的言行说了,钱贵妃方反应过来,横竖齐四世在位期间无甚作为,烧了一座便殿似乎也没有太大影响,便笑道:“胡才人惯会七嘴八舌地说是非,至于其他人,大约是看你年轻,想试探你秉性虚实,才会在长乐宫胡乱议论这么多。” 沉醉蓝的关注却不在这里:“贵妃娘娘,帝陵由谁照管?” “礼部、太常寺、光禄寺还有宗人府,”钱贵妃想了想,又补充,“怀舟的羽林卫也有一部分日日在陵园巡逻……”说到此,忽然顿住。怀舟今日来找她时,确实同她说过有些事情急需他处理,却并未言明是何事。 沉醉蓝道:“便是寻常百姓家,对祠堂与祖坟都极为看重,帝陵乃一国之脸面,看守只会更严,怎会无端失火?” 钱贵妃沉吟。 沉醉蓝又道:“今早陛下被叫走,连太后那边都不曾透露消息,胡才人又是从何得知,还堂而皇之到我这里来说?” “……我让人去查。”钱贵妃最终说。 第二十一章小清洗(肉沫) 晚间,沉醉蓝将此事告诉了吕松青。 吕松青笑道:“朕的蓝儿真真绝顶聪慧。” 沉醉蓝仔细观察吕松青的表情。他笑得轻松,仍旧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沉醉蓝问:“陛下一早知道胡才人有问题?” “宫舍清洗过一轮,倘若一点污浊都不留,岂非太让人忌惮?”吕松青把人揽在怀里。宫人给她头发上了香油,好闻得很。 沉醉蓝躲过了他凑上来的脸,又问:“那她是谁的人?” “你不妨猜猜?”吕松青打起哑迷。 沉醉蓝却摇摇头:“猜不出来。”不大可能是楚国公的人,可是旁人,她又实在猜不出。 她猜不出,吕松青也懒得说。下了彻查皇陵、加强巡防的旨意,他便放手让底下人去折腾。 新婚燕尔,良辰美景,他自是要好生腻歪几番。 只是他每每都用手指和唇舌撩拨得沉醉蓝春水四溅,却不彻底满足她。 她躺在他身侧哼哼唧唧,身上空虚得要命,不论怎么哀求,他也不肯再继续。 沉醉蓝终于悟出来,他是恨自己能看不能吃,非要她也来与他感同身受。 她憋闷良久。怀孕又不是她想的。 若是贤惠一点,沉醉蓝倒可以劝劝他去众妃嫔那里留宿——然而一想到他与别的女人巫山云雨,她就坐立不安。 最终下定了决心,她在罢朝的最后一日对他说:“我知陛下素得辛苦,我虽不能侍寝,但是还可以用手……或者……或者……” 吕松青手上动作根本不停:“或者什么?” 沉醉蓝咬着下唇,好歹熬过了这一波浪潮,才开口说:“用……嘴……” 昏暗中,檀口微张,吐气如兰。 吕松青咬住她的唇,抵死纠缠,直到沉醉蓝快要喘不过气,才恋恋不舍放开她。 沉醉蓝深深吸了几口气,正要说话,忽然一阵反胃。 她捂着嘴,越过吕松青爬到床外侧。 吕松青迅速拿了床边的痰盂给她,待她吐完,又扬声唤来了守在外间的宫人。 宫人重新燃起烛火,捧来盐水供她漱口,又奉上一碗清茶。 茶中加了少许蜜,沉醉蓝喝得急,又呛着了,咳个不停。 赵嬷嬷问:“奴婢去请韩医女?” 沉醉蓝终于理顺了气,哑声道:“不必了,都下去吧。我想早些休息。” 长乐宫最初开始修葺时,吕松青便下旨指派了两名女医,专门伺候长乐宫。如今她们就住在后殿一处屋舍中,叫过来其实不麻烦。赵嬷嬷还想开口,见吕松青也悄悄摆摆手,便只好带着宫人又退下了。 殿内只留了屋角几盏小灯,恰好睁眼能看见东西,闭眼又不打搅睡眠。 闹了这一出,两人的兴致都没了。 沉醉蓝看向吕松青,纠结要不要开口道个歉或者再说些什么。 吕松青问:“你是今日才开始吐的,还是往日里也这样?” “往日里……陛下一直守在我身边,看得到的……”她往日偶有反胃,却不似这般严重。 吕松青干脆去探她的脉,许久,又换一只手探脉,终于道:“明日让小厨房给你做些好克化的吃食吧。” 沉醉蓝点头表示应下了。 吕松青又道:“我明日要上朝,起得早,你可以多睡一会。”说到此微微一顿,她往日都是睡到日上叁竿才醒,难得有早起的时候。于是转而又道:“睡醒了就让医女给你瞧瞧。” 沉醉蓝歪在枕头上,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听见。 “蓝儿?”吕松青又唤了一声。 毫无回应。 他又气又笑,扯了被子给她盖好,对着唇又吻下去。 清茶的味道还未散,认真品味,当中还些许的甜。也分不清是蜜糖的甜还是她本身的甜,叫吕松青着迷,吻得又深入了几分,勾住她的舌头一起跳舞。 最终沉醉蓝蓄了力气,把他推开。 吕松青捏住她的下巴,指头来回摩挲唇瓣:“你还没说完,要用嘴做什么?” 沉醉蓝偏头咬住他的手指,来回磨锯。 “若是咬了我的命根子,”吕松青笑着威胁她,“你自己以后也没得福享。” 吐出手指后,沉醉蓝翻了个身,不想理他。 吕松青追上来,把她拥住了,又道:“蓝儿好生霸道呀,既不愿让我碰,又不肯我去找别的女人,如今连话都不同我说了?” 仍旧没反应。 吕松青继续说:“唉,才多久蓝儿就厌倦我了?我明日可得跟朝臣好好说道,让他们安排选秀,把家里品貌上乘的姑娘都送进宫……” “你敢!”沉醉蓝咬牙切齿。 吕松青哈哈大笑,把她抱紧了一些。 一夜无话。 没了吕松青磨死人的折腾,沉醉蓝睡得早,翌日醒得也早。 赵嬷嬷已经守在床边,见她坐起来神情还有些茫然,便道:“陛下已经去上早朝,特意嘱咐奴婢等勿要搅扰娘娘清梦,让娘娘多睡一会。” 沉醉蓝问了时辰,方知是辰时刚过二刻。 宫人服侍她洗漱,梳妆,又送上清淡不腻的饮食。她用完了,女医便上前来诊脉。 不多时便有宫人来报说贵妃娘娘求见。 沉醉蓝忙让请进来。 钱贵妃是来回禀胡才人之事。 原本她只花了叁日便查明了原委。 胡才人的贴身侍女与宫中司赞女官是表姐妹,往日里走动总能帮胡才人探听不少宫里宫外的消息。而司赞女官有一个相好在羽林卫当差,恰好是当夜去扑火的卫兵之一。火灭以后这侍卫被放了假,寻思当给司赞报个平安,便托一个同僚带了消息入宫。 钱贵妃好歹当年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自然不肯相信表象,于是又让人往深了查。 这一查,还真查出不得了的事情。 胡才人的祖父续弦娶的女子姓温。温氏的父亲在京任闲职,叔伯却都在杭州一带居实职,且与原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余牧来往甚密。而余牧在当年是先皇与楚国公之间的第叁派,与一众南方士子支持生母出身江浙望族的皇长子吕松瑜。 吕松青继位以后,将这位长兄封在了燕地,导致吕松瑜很难与南方士子持续往来,余牧不久之后也致仕。可是没过几年,余牧之便向吕松瑜举荐了胡氏一族,作为吕松瑜探听京中与宫中消息的耳目。 这其中绕了一个大圈。 宫妃每季都会有固定时辰可以与家中女眷相见。旁的宫妃或因父祖携家眷在外任职,或因亲人或自己病、痛、身体不适等,无论如何都会因这样、那样的缘故而间断那么几次。 但钱贵妃翻阅往日卷宗,发现胡才人的继祖母与母亲每季都会按时入宫请安,从不间断,这才详查了胡家的人际往来。不然很难往燕王身上想。 沉醉蓝倒是在养心殿听过这位燕王吕松瑜的大名。 吕松瑜常常上疏,说燕地苦寒身体不适,请求回京养病。最近的一封奏疏,据吕松青说,言辞比往年要来得恳切,想必身体是真熬不住了。 吕松青在日前便说了胡才人要怎么处置,任由沉醉蓝这个皇后决断,若有不懂,也可询问贵妃与太后。 沉醉蓝私下里揣度了一下吕松青的想法,于是邀贵妃去了慈宁宫,把查出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太后。 太后震怒,当即下懿旨将胡才人废为庶人,又亲自去养心殿,当着几位朝臣的面请求彻查胡氏一族及其他在京中传递消息的势力。 吕松青借此机会,既将京中顽固又洗了一遍,同时也逼紧了楚国公一系。 查抄之事进展异常顺利,不到二月底,贬官与流放的名录便出来了。 而楚国公则趁着灯下黑,在查抄结束之后,派了人去燕地。 第二十二章父亲 叁月初,早长莺飞之时,沉郃回来了。 因为是轻骑快马入京,大部队还在后头,朝中各处直到沉郃进了宫,才晓得沉大将军已经归来。 宫中设有专供皇帝与皇子练习武术箭术等的演武场。是日吕松青正与吕怀舟比赛箭术,带着五日一入宫请安的安定公主和终于被放回母妃身边的吕怀兴在一旁围观。 才刚射完第五支箭,沉郃不及通传便闯了进来。 “哟,国丈大人来了?”吕松青笑着招呼了一声,射出第六支箭。 沉郃冷哼一声。 觉察到沉郃表情不是太妙,吕怀舟手上动作有些犹疑。 吕松青立时看过去。 吕怀舟耸耸肩,射出手中的箭,也不管中没中靶便扔下弓,领着弟弟妹妹退下了。 侍从想请沉郃去一旁看台上坐下,沉郃却不动。 吕松青一边将弓递给上前来的侍卫,一边问:“沉大将军得胜归来,怎么还如此不快?” 大抵是才从战场上回来,沉郃浑身上下带着杀气:“我的女儿成了皇后,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吕松青却不怕他:“封后的诏书早已昭告天下,上柱国还想让朕收回不成?” 看着吕松青嬉皮笑脸,沉郃只觉得拳头痒:“她才十七岁!论起来还要喊你一声舅舅!” “又不是亲的,”吕松青无所谓,完了居然又补一句,“即便是亲的,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你也不希望你的小外孙一出生就没有爹吧?” 沉郃深呼吸几次,竭力控制住自己,最终还是忍无可忍,拔剑刺了过去。 侍从们惊恐地大叫。 吕松青不慌不忙闪身躲避。 沉郃发现刺不中,动作越发狠厉。 剑尖划过吕松青身前,险些划破龙袍。 吕松青问:“你真想要你女儿守寡?” 沉郃一怒掷出长剑。 吕松青旋身躲过。 长剑直直地钉在吕松青身后的桩子上。剑身颤抖着发出鸣响。 侍卫们握紧了兵甲,随时准备上前护驾。 吕松青却淡淡吩咐:“取定光剑来。” 大监战战兢兢,又偷偷看了一眼沉郃,然后快步步入室内去取剑,进屋前偷偷用眼神向角落里一名内侍示意。 内侍会意,立刻往长乐宫跑去。 大监捧出一柄宝剑,以及缓慢的速度走到吕松青跟前,递上宝剑。 吕松青示意他把剑交给沉郃,自己则从一旁捡了把木剑,在手上颠了颠:“小弟多年不曾对战了,一会还请上柱国手下留情。” 沉郃拔出宝剑,向前一指,打出剑鸣。他冷笑道:“陛下乃大齐天子,微臣不敢不留情。” 吕松青忽略这句话的阴阳怪气,站到了擂台一侧。 沉郃扔掉剑鞘,步上擂台,站到他对面。 沉醉蓝赶到时,二人已战了数十个回合。 吕松青自幼得名师教导,武艺极高,但国事繁忙,可供他练武的时候不多,实战更少。沉郃武艺不及吕松青,但多年征战,经验丰富自不必说,加之他使利剑,吕松青使木剑,应当更占上风才对。 事实却是二人战平,无法分出胜负。 沉醉蓝只瞧一会便看出,沉郃下手快、狠、准,却顾忌吕松青的身份不敢下死手,只往胳膊、下腹等地方刺,而吕松青多数时候只是格挡与躲闪,间或敲击沉郃的背与腰腹、手腕等处。 等到他们又战了数个回合,终于停下来歇一口气时,才发现原来擂台边上多出来了人。 “你怎么来了?”吕松青扔了木剑来到她跟前。 “内侍来禀说陛下与上柱国发生争吵,请我来劝。” 吕松青笑笑:“哪有什么争吵,朕一时好奇,向上柱国讨教两招而已。” 沉郃这时也走了过来。 沉醉蓝抬头,终于看清了沉郃的正脸。 他发髻散乱,由于常年受西北风沙的侵蚀,肤色黧黑,乱糟糟的络腮胡堆满了半张脸。只剩眉眼处线条分明,可供分辨。沉醉蓝回想自己照镜子看到的映像,与沉郃的脸进行比对,一时却找不出与他相像的地方。 沉郃也定定地看着沉醉蓝,目光太过炽热,看得沉醉蓝低下头去。 只听见沉郃失神般低低唤道:“采薇……” 演武场的一边是陈列武器的库房,另一边则是休息和沐浴的厢房。 沉郃快马回京,又只在府内停留片刻便进了宫,身上已经许久没有洗过,面目更不曾拾掇。吕松青命人准备便服,然后勒令沉郃去洗漱,何时把自己拾掇干净了,才准他与沉醉蓝说话。 而吕松青自己,因为比武也出了一身汗,被沉醉蓝一同推进了厢房。 沉醉蓝坐在演武场的看台边上,一会看看吕松青所在的厢房,一会又看看沉郃所在的厢房。她不知道若是沉郃先出来,她应该说些什么。 该如何称呼呢? 上柱国?沉将军?太过生疏。 爹?初次见面便如此热络总不恰当。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中规中矩喊一声“父亲”最好。 好在先出来的是吕松青。他一瞧沉醉蓝的模样便知道能读出她的忐忑,过去握住了她的手:“不必紧张。他在战场上虽是个阎王,对待至亲却亲厚。” 沉醉蓝问:“那他为何对您不假辞色?” 吕松青轻笑,看向她问:“你说呢?” 沉醉蓝低下头,不再开口。 很快太后那边来了人,说太后在慈宁宫摆宴,请陛下、娘娘同上柱国前往赴宴。 吕松青问:“还请了谁?” “太后说今日是家宴,贵妃娘娘与秦王殿下、安定公主、两位嫔娘娘和二殿下、叁殿下皆可赴宴。” 沉郃洗漱的时间有些长。 他们等了好一会,期间又有宫人来报: “秦王殿下说天色已晚,出宫送公主回西苑去了。” “钱贵妃道今日身体抱恙,辞了宴席。” “两位嫔娘娘说今日是皇后与上柱国团聚之喜,她们不便搅扰。” 说好的家宴转眼只剩下了四个人。 沉郃终于穿戴整齐,推门而出。他换上便服,束好发,又修理了一番胡须,如今清清爽爽,除却脸上与手背略黑一点,整体看去竟是一副儒雅之相。 沉醉蓝攥紧了吕松青的手,与沉郃相顾无言。 还是沉郃率先打破沉默,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行礼,郑重:“臣沉郃,拜见皇后娘娘。” 沉醉蓝低着头,竭力让声音维持平静:“将军请起。” 沉郃起身以后,又深深地看向她,声音便柔软下来:“你长得像你娘。” 这句话让沉醉蓝连表面的平静也破碎了,哽咽着唤道:“父亲……” “蓝儿!”沉郃也唤了一声。 眼看着父女二人就要相拥而泣,吕松青及时拉住了沉醉蓝:“父女团聚是高兴事,蓝儿,笑一笑?” 他拭去了沉醉蓝脸上的泪。沉醉蓝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沉郃本想问问沉醉蓝这些年究竟在哪,可是四周围着一堆侍从,他只得把话咽回腹中。 倒是吕松青,在去慈宁宫的路上询问战场上的事情。 沉郃一一答了,又交代自己从战场上得了多少战利品。 二人随后又聊起此次回朝留了多少人马在西北,又带回来多少人马,接下来该怎样安排。 沉醉蓝沉默地走在他们身边,听得极认真。 到了慈宁宫,太后给了沉郃极大的尊荣,先行了大礼,谢过沉郃为国征战的辛苦,入席后又以平辈相待,让沉郃与自己同坐高位。 沉郃也不好拂了太后的面,只能承此大礼,接受了“国丈”的身份。他在席上问起沉醉蓝入宫后的生活,知道她一切安好,心往下放了几寸。随后一股脑地把他在战场上收获的药材、马匹、珍宝、书籍等报出名字,挑了最好的送给沉醉蓝添做嫁妆。又替沉醉蓝向太后和吕松青要来了不少恩典。 古来一国之母所能有的尊荣和体面,他的女儿没有最后,只有更好。 沉醉蓝静静地听着。沉郃说了许多,尽管它战功赫赫,却只字不为自己讨要,句句皆为了她。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原来有父亲是这样子的。真好。 第二十三章宫宴 沉郃在宫宴过后又在养心殿待了许久,直到将近子时才离开。原本他应当次日便上朝去,吕松青特意给了道免朝的圣旨,好让他休整两日,临走时又把定光剑送了他。 沉郃确实只休整了两日,然后便又离京接应他的士兵与部将。 等到他率领军队再一次入京时,百姓们手捧鲜花箪食壶浆,夹道欢迎他们的英雄们归家。万人空巷,比之当年大齐国史上诸多盛事,无不及而过之。 文武百官迎他们入城,在城中巡游一圈后,来到宫门前。吕松青穿着天子朝服已等多时,待诸位将军下马君臣见礼后,让人宣读敕封的诏书。因时间有限,大监只念了四品以上的敕封,却还是念了足足半个时辰之久。 沉郃被封为叁公之一的太保,统天下兵权,爵位升为一品镇国公,享郡王禄。 众将谢恩过后,吕松青道:“皇后已在宫中摆下筵席,请镇国公与诸卿随朕一同赴宴。” 宴会上自是一番歌舞升平。 吕怀舟在宴会开始不久便起身祝贺,敬了沉郃与其余将军几杯酒,然后乐得清闲,坐在席上旁观朝臣与宗亲们虚与委蛇逢场作戏。 羽林卫担负着保卫皇室的重任,尤其在这样的场合,吕怀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万万不能喝醉。因此宴席进行到一半,他便离席,去各处巡视了。 行至一处偏殿时,有一宫女鬼鬼祟祟,为吕怀舟与副将的脚步声所惊,立时逃窜,身手灵活不亚于矫健的卫兵。 岳副将大喝一声,便带人去追。 吕怀舟原地看了一会,等待岳副将擒住那宫女回来复命。 谁知未等来岳副将,却等到一个宫人来通禀:“殿下,贵妃娘娘请您过去。” 吕怀舟视线从那宫人脸上扫过,问:“你是我母妃身边的?本王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宫人道:“回秦王殿下,奴婢是长乐宫的宫人,贵妃不胜酒力,皇后娘娘指派奴婢扶贵妃娘娘去休息,贵妃才遣了奴婢来寻殿下去说话。” 纵然打小就有些不着调,吕怀舟还不至于傻到这种程度。长乐宫里别说异常的宫人,就是只花色稍微繁复些的蝴蝶都飞不进去。 他睨了那宫人一眼,不耐烦道:“带路。” 宫人领着吕怀舟来到一处远离宴会的僻静内室。门敞开一半,屋内烛火通明,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宫人说:“秦王殿下,贵妃娘娘就在里面等您,奴婢还要回去伺候皇后娘娘,就先告……” 话音未完,吕怀舟一个箭步窜上前,干脆利落打晕了她。 “四处守着,切勿打草惊蛇。”吕怀舟向随行的侍卫吩咐完,便提着晕倒的宫人走近屋中。 殿内设有香炉、屏风、卧榻、桌案茶具等物,静悄悄并无旁人。 吕怀舟用茶水浇灭了香炉,然后检查屋内各处,并没有躲藏人抑或有什么机关。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他脸上升起一股热气。 起先以为是喝了酒的缘故,可是看见地上那个不知名的宫人也面色发红,吕怀舟意识到不对劲,正要离开这间屋子,外面又传来了人声。 “这里是何处?”他听见安定公主的声音,“我更衣随便寻一处无人的处所即可,为何要来此处?” “请公主入内稍候,奴婢这就给您取干净衣物来。”另一个声音说。 安定公主拿出了一个公主该有的威严,叱道:“你先回答本公主的问题!” 另一个声音的主人却不再废话:“公主请。” “放肆!”安定公主叫道。 然后她便被拽着扔进了屋。 安定公主回身时,门已从外面锁住。安定公主一边试图开门,一边高声喝道:“我乃大齐天子钦封的公主,你好大的胆子,敢如此作弄我!” “小妹。”吕怀舟轻轻唤了一声。听见安定公主声音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背后人打的什么主意了。 安定公主惊得挑起,抚了抚胸口才定下神来,看着吕怀舟:“大……大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吕怀舟好笑:“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我……”安定公主低着头,委屈道,“宫女打翻了粥,污了我的裙子,又借口换衣将我骗至此处。” 吕怀舟也不是真要听她解释。他抬头,看向房梁,缓缓道:“你把眼睛闭上。” “啊?”安定公主没有听懂。 吕怀舟又重复了一遍:“把眼睛闭上。一会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睁开。” 安定公主张张口,最终还是在吕怀舟的逼视下闭上了嘴巴和眼睛。 吕怀舟走到她跟前,俯身将她抱起来。 安定公主险些大叫,急忙捂住嘴。 “不管你听见什么,都不许睁开眼睛,不许发出一丁点声音,”吕怀舟伏在她耳边轻声说完便跳起,将她放到屋上横梁上,摆弄出一个安全的姿势,又补充道,“更不许动。” 安定公主猜出自己此刻坐在了什么地方,瑟瑟发抖。 吕怀舟轻抚她的头稍做安慰,然后回到了地面。 他扯散了那名宫人的发髻与衣物,发饰与裙子碎片随意丢在地上,然后提溜着宫人上榻。宫人被粗暴地扔在榻上,纱帐晃动。 吕怀舟这才发现床上悬挂着的系结流苏当中混进了一个香包。他把香包连同宫人一起用被子蒙住,然后坐得离床榻远远的。 等了好一会,外面终于又有了动静。 是楚国公那位好女婿张典的声音:“你们可看清楚了,贼人往这边来?” “是,属下看清楚了。” 吕怀舟冷笑一声,用力掷出一个茶盏。 随着一声脆响,茶盏砸在门上。 屋外的张典十分配合:“什么声音?进去看看。” 不多时门便开了。 张典看了一眼屋内状况,惊讶道:“哎呀!秦王殿下!您这是……” 吕怀舟一脸不快:“有屁快放!” “岳副将说太和殿有一个贼人,微臣便自告奋勇协助岳大人,不意搅扰殿下。”张典一边说一边往床榻挪去,“唉,今日盛典,殿下身为羽林卫统领,怎能不顾陛下安危,反而在此……”张典掀开被子,看到里面的人不是安定公主,脸色微变。 吕怀舟问:“在此什么?” 张典很快调整过来:“您为何不指挥羽林卫查找贼人,却在此处寻欢作乐?” “本王现在头很痛,”吕怀舟道,“你有屁最好赶紧放。” 张典轻咳一声,当即让随从退下,然后坐到了吕怀舟身边:“秦王殿下,您虽是长子,却不是嫡子。陛下多年来从未动过立贵妃娘娘为后的念头,而今却纳了镇国公的女儿为皇后,异常爱重,可见对沉家之重视。倘或有朝一日皇后生下嫡子,焉有您与贵妃娘娘立足之地?” 吕怀舟冷冷道:“有话直说,绕弯子有意思吗?” “殿下知道我想说什么,”张典笑眯眯的,“殿下七岁封王,十二岁任羽林卫副将,十四岁统领羽林卫,十五岁入朝参政,可谓风光无两。可是将来……这风光怕是不在咯。” 张典笑着,扬长而去。 门就这样敞开着。吕怀舟唤了属下进来:“把人带回去,先关起来。”然后快步离开了。 ————手动分割———— 没错他把妹妹落在了房梁上→_→ 第二十四章围猎 宴会持续到傍晚,群臣散了以后,吕松青把自己泡进了长乐宫到汤池里。 沉醉蓝坐在池边替他揉头。 她在宴上一杯酒也没喝,全都换成了茶,然而吕松青却是一杯接着一杯下肚。 宫人端来了醒酒汤。 沉醉蓝捧到吕松青面前,吕松青却不接。沉醉蓝舀了喂他嘴边,他仍然不动。 沉醉蓝道:“陛下明早仍要上朝,此时不喝,万一明日头疼怎么办?” “蓝儿这样心疼我,”吕松青抬手去碰她的唇,“不如你来喂我?” 起先的一瞬疑惑过后,沉醉蓝迅速放下汤碗,躲得离他远远的。 吕松青嗤笑一声,终于端碗把醒酒汤喝了。 不多时外面有人来报,说秦王殿下落水了。 等到吕松青穿戴整齐赶至永和宫,吕怀舟正拥着厚毯,吹着手上的一碗姜汤。 吕松青问:“怎么回事?” “蔡老头想捏我的错威胁我来着,被我混过去了。”吕怀舟笑道。 遣散了侍从以后,吕怀舟大致复述了一遍张典的话,又同吕松青一起商议了接下来的对策。 沉醉蓝坐在永和宫正殿,同钱贵妃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钱贵妃知道吕松青和吕怀舟很多事情都不会告诉她,因此向沉醉蓝打听。 其实沉醉蓝知道的也不多,只是猜测他们有了计划,要将楚国公一系的人一网打尽。 两个人聊来聊去,钱贵妃转而怀念起儿子童年是的软糯可爱来。 钱贵妃说得正酣,一个侍女领着严嫔前来。 钱贵妃问:“这时候天都黑了,你不早些回西苑,还逗留在宫里做甚?公主呢?” “公主不见了,”严嫔哽咽着跪在殿中,“她在宴席中途去更衣,之后就没再回来。我叫人到处找了一圈,都找不见她……不然臣妾也不敢这时候来惊扰两位娘娘……” “还真是多事之秋。”钱贵妃感叹一句,然后吩咐下去,让各宫宫人及侍卫去寻找安定公主。 吕怀舟送走了吕松青,发现宫人来去匆匆,叫来询问,才晓得安定公主丢了。 他暗骂一声,回屋穿好了外衣,忙往太和殿去。 安定公主仍然坐在横梁上,瑟瑟发抖。吕怀舟上梁想抱她下来,刚一触碰,她抖得更厉害。 他带着她下了地,急匆匆往外走,边走边问:“你还醒着吗?醒着的话就睁开眼。” 安定公主听出了吕怀舟的声音,一睁眼泪水就如同水晶链似的一串串涌出。 吕怀舟松了一口气,不禁责备道:“你怎么不喊人救你下来?” 安定公主抹着泪,沉默好一会,才低声说:“大哥哥不让我出声……况且,我怕被人知道……” “是我们家与蔡允城的宿怨,”吕怀舟道,“连累你了。” 他带着安定公主来到另一处偏殿,派人去请御医,又让人去永和宫找严嫔。 御医道安定公主年初的风寒已然伤了底子,如今又受惊吓,恐怕要调理许久。 严嫔抱着女儿直哭:“囡囡!囡囡!你到底去哪了?你吓死娘了……” 安定公主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母亲,我没事。”多的却不肯说。 原本叁月中旬会有一场围猎,定在东平山行宫,为期五日。吕松青对于女人和孩子向来一视同仁,除了吕怀民年纪太小不能远行,又离不开生母照顾,严嫔和周嫔都是可以带着孩子一起随行的。但是闹了这一出,吕松青只能下旨让安定公主留在京中休养,严嫔自然也留下来照顾女儿。 能够随行的就只剩下周嫔母子。再往上便是一个钱贵妃和一个太后。至于旁的女人,早已习惯了吕松青这处事风格,知道没有自己的份,识趣地不去凑这份热闹。 围猎前还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江浙一带传来匪患。 朝上就派谁剿匪争吵了几日,最终让沉郃带着兵去了。 沉郃大胜后从前线带回来叁分之一的兵,休整不到十日,奔命而去。 镇北军前往江浙的第四日,吕松青出发去往东平行宫。 临行前祭祀,案上的香忽然熄灭。 当下便有朝臣议论:“这是不祥之兆啊。” 吕松青抚掌两下,四下鸦雀无声。他随即下令:“出发。” 再多的想法,朝臣也只能咽在肚子里。 东平山距离京城快马须走叁个时辰,而车驾、队伍则一共需走近六个时辰。围猎的队伍辰时不到便出发,直至酉时才到行宫。 吕松青下旨休整,第二日开始围猎。 沉醉蓝怀着孕颠簸了一路,也吐了一路,到了晚间一点力气也无,宫人端上来的饮食也吃不下,汤药也不肯喝。 吕松青含了一口,作势要用嘴喂她,她才抢过汤碗道:“我自己喝。” 吕松青仍然凑过去,将口中汤药渡到她嘴里,待她咽下去了,又缠着她的唇舌逗弄一阵,直到她舌根都麻了才放过她。 “乖乖喝药。”他道。 沉醉蓝苦着脸喝完药,又在他的威胁下吃了几口饭。 吕松青终于满意,放她去洗漱,随后召来女医问询。 女医道皇后娘娘正是害喜频繁之时,熬过这个月便好。至于缓解之法,无外乎按摩、吃药、食疗,吕松青在蓝采薇身边长大,自然知晓这些,然而每每见到沉醉蓝难受,还是忍不住问询。 沉醉蓝梳洗完了躺在榻上休息,与吕松青隔了一道屏风,听见他在给几个下臣安排狩猎的事宜。 她坐在马车上一整日都昏昏沉沉,这会脑子反而清醒,睡意全无。等到下臣告退,吕松青进来为她按摩穴位。她问:“往年春猎都能猎到什么?” “常见的诸如山鸡、兔子、狐狸、野猪、鹿,”吕松青想了想,“运气好还能遇见老虎和熊。” 沉醉蓝惊讶:“老虎和熊也能猎到吗?” “怎么不能,你住在武安侯府时没瞧见堂屋里的熊皮吗?那是我同你父亲合力猎杀的,一半给了母后做大氅,一半留给你娘。” 吕松青记得当时蓝采薇还说:“有机会给我弄只活的小熊回来吧。” 于是吕松青摩拳擦掌策划着秋狩,想捉一只熊崽子回来。 然而还没有等到秋狩,蓝采薇就过世了。 沉醉蓝见过那张熊皮。沉玉宣说,蓝采薇原本打算用熊皮给沉郃做冬季的披风,可是还不及裁剪,她就发起了高热,断断续续熬到仲夏,再也没有起来。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伤感。 最后吕松青问:“熊掌可入药,御寒健脾最是滋补,我明日给你弄一双来?” 沉醉蓝应下了,过一会忽然又问:“熊的数量本就稀少,你们年年都来猎,岂不是涸泽而渔?” 吕松青笑起来:“蓝儿,你真是太可爱了。” 第二十五章鹿腹诗 接下来叁章又名: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手动分割———— 吕松青没能猎到熊,倒是猎到几只狐狸。 他环顾左右,笑问:“知道这预示什么吗?” 由大监大头,所有侍从都说着吉祥话。 吕松青笑而不语。回到行宫,便下令剥了狐狸皮去处理,给太后、钱贵妃、沉醉蓝和周嫔一人送去一张,狐尾则回宫后送给蒋嫔和严嫔。 春猎的第一日,入山狩猎的众人均有收获。 吕怀舟弄回来一窝小兔子,打算送给弟妹。 一位姓陶的禁军都指挥佥事猎到一只鹿,拔得第一日的头筹。他将鹿献给吕松青,换取了引人嫉妒的奖赏。 鹿被送到吕松青面前时尚且有气,鲜血淌出。 沉醉蓝最受不了这样浓烈的血腥味,一闻便反胃,止不住呕吐。 大监赶紧让人把鹿带下去,又张罗御医来瞧。 给沉醉蓝诊脉的是先前她住养心殿时便伺候的汤院判,他在众人的注视下把了将近一刻钟的脉,又询问可还有别的症状。 沉醉蓝一一答了。 汤院判便道:“圣上大喜,娘娘已有近一个月的身孕。” 众人皆起身道贺。 吕松青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下旨恩赏了在场所有人。随后下令设宴,一来宴请狩猎的朝臣,二来庆贺皇后有喜。 牵着沉醉蓝走向宴会时,吕松青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楚国公这几日必会有动作,一会你在席上什么都不用管,好生吃喝便是。” 沉醉蓝抿着唇,微微点头。 御膳房奉上了新鲜的野味。 多数食材是宴前就已烹制完毕,只有最后一道菜是鹿肉,由掌厨在群臣的注视下解剖然后炙烤。 御膳房的掌厨技艺绝佳,血腥的场面在他们动作间也并不引人反感,反而食欲大动。 可是就在剖开鹿腹打算清洗内脏时,有眼尖的朝臣在发现异样,说鹿腹中还有东西。 掌厨紧张得头上冒汗,顶着众人的视线将异物取出、洗净。 这是一块写了字的绢帛。 立刻有人道:“说不定是上天听闻娘娘大喜,也降旨道贺来了。” 吕松青神色淡淡,让人念出上面文字。 却是一首讽刺诗。 宋、金时期,有一位名声极差的将领,名叫孔彦舟。据说,他垂涎自己女儿的美色,便虐待妾室,逼妾室承认女儿为其与旁人通奸所生,然后强纳女儿为妾。 绢帛上的诗讽刺的便是此事。 众人听完面面相觑。 沉醉蓝攥紧了手中的汤匙。 吕松青把她手的手指一一掰开了,握在手心,深吸一口气,沉声质问:“陶爱卿,你当真是给了朕好大一个惊喜!” 献鹿的陶佥事此刻白着脸,跪倒,将头埋在地上:“微臣冤枉!微臣也不知道鹿腹中会有此物!这……这定是……” 吕松青面色冷凝,让人把陶佥事带下去,下旨彻查此事。 宴会也就不欢而散。 晚间,蔡飞、张典、高知远等人聚在楚国公那里。 他们的原想弄到吕怀舟与安定公主通奸的证据,以此威胁他合作,等到成功将吕松青赶下台再卸磨杀驴,只是不知吕怀舟用了什么方法躲过去。不过张典确信自己的一番挑拨不会不起作用——尤其是得知皇后已有身孕的情况下。只要他们父子二人生了嫌隙,接下来的事情也会好办很多。 楚国公问:“燕王那边如何?” 高知远道:“一切顺利。他们明日午时之前必会抵达行宫。” 楚国公点点头。 朝臣们在宴会散去之后叁叁两两聚在一起,讨论诗的含义。 有人说,许是朝中有人做了这样淫恶之事,因此上天才给出警示。 有人说,或许是有人想借机铲除异己。 有人提出疑惑,为何诗文刚好在皇后诊出有孕后出现? 有人说,虽然沉家人对外统一说沉郃之女养在吴兴老夫人身边,但也有传闻其实沉小姐已经失踪多年,如今这位当真是沉郃的女儿吗? 当即有人问,不是沉郃的女儿还能是谁? 结合鹿腹诗,众人不禁浮想联翩。 于是不知是谁起头,近半数的朝臣都去拜访了朝中最有威望的楚国公,寻求一个章程。 很快楚国公的屋子里便挤满了一屋子的七嘴八舌的朝臣。 楚国公不动如山:“席散之时我便已托人去请叁源观的坤初道长,天明便能到。” 于是众臣耐心地等到天明。 日头东升之时,还未等到坤初道长到来,他们倒先等到了另一个消息:行宫中不知为何出现了数只野猫,惊扰了皇后,圣上认为是羽林卫巡视不力,下召严厉斥责了秦王殿下。 一时间众臣又议论纷纷,天明以后赶到楚国公这里的朝臣更多了。 坤初道长便是在这时到达了东平山行宫。 初春的清晨凉意侵人,人们呼吸和说话能喷出热气。 吕怀舟披着斗篷,踏着晨光在行宫中巡视,正巧与坤初道长擦肩而过,当即皱起眉头:“站住。” 坤初道长回过头,向吕怀舟颔首:“秦王殿下,贫道稽首了。” 吕怀舟问:“你是谁?” 坤初道长态度平和,缓缓道:“正德十一年陛下曾携秦王殿下来叁源观参拜,贫道还为殿下看过相,殿下忘了吗?” 吕怀舟当即想起是有这么个老头儿,据说卜卦、相面尤其灵验。 当时老道怎么说来着。 “小殿下龙章凤姿,非池中之物。” 作为长期以来宫中唯一的孩子,吕怀舟整日里不是在养心殿与奏折为伍,就是被吕松青揪去演武场练习。他怕吕松青信了这老道的鬼话,他往后的日子会更难过,因此指着坤初道长的鼻子一通骂。 而吕松青向来对鬼神无甚敬畏,也不信这些算命看相,笑眯眯地敷衍:“我儿自小娇纵惯了,道长莫与他计较。” “外人无召不得进入行宫,打出去。”吕怀舟此刻正是“被圣上下召斥责”的状态,摆在面上的不悦原是七分假,见到这位道长立时变成了叁分假,七分真。 坤初道长还算淡定,领路的蔡府侍从却慌了,面对上前想拿人的侍卫口不择言:“你们干什么,我可是楚国公府的人!” 第二十六章燕齐之国除,赵丹之故事,吕氏之 既然是楚国公请来的,那就更不需要尊重了。吕怀舟道:“一并打出去。” “且慢!”张典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殿下且慢!” 吕怀舟斜睨着他:“有你什么事?” “秦王殿下,坤初道长是楚国公请来的。”张典一面行礼一面说,“昨日的讽诗惹得众人惶惶不安,岳父这才命人请了道长来,想让道长当众测一卦,以安人心。”见吕怀舟不为所动,张典继续说,“假使坤初道长测出吉卦,陛下一高兴,想必也会忘了昨夜的不愉快。” 这是在暗示他因为“巡视行宫不力”而遭训斥。吕怀舟怏怏道:“那他要是测出凶兆,陛下一生气,岂不是更要迁怒我这个负责行宫的安防的人?唉——”他长叹一声,“我只是个小小的亲王,张大人何必为难我。” “殿下若实在为难,微臣可以去紫宸殿请旨,拿到圣谕后再让道长入内。” 吕怀舟问:“陛下要是不让呢?” “坤初道长算卦极准,素有“百卦灵”之称。请他来卜卦,一来可以安朝臣之心,二来万一有什么不祥之兆,我们也可提前做好准备。陛下不会不同意的。只是……”张典顿了顿,“陛下若是知道秦王殿下耽搁在此不肯放行,难免觉得殿下咄咄逼人。” “你在威胁本王?” “微臣不敢。” 吕怀舟抬手拍拍张典的肩,压低声音说:“他最好是测出吉卦,不然咱们新帐旧帐一起算。” 张典惊讶地看向吕怀舟,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快就答应放行了。 吕怀舟已经快步离开。 张典归功于先前的挑拨起了作用,于是躬身行礼:“多谢秦王殿下。” 朝臣等来了坤初道长,俱是起身相迎,而后将宴会上的诗,以及夜里的野猫都说了一遍。 坤初道长端着态度,甩一甩拂尘:“贫道近来梦游太虚颇有所得,只是需要亲眼看见陛下才可确认。” 楚国公便领着坤初道长与诸大臣一同去往紫宸殿求见。 沉醉蓝一夜辗转,直到天明才睡得沉了些。吕松青守在床前,听到内侍通报说楚国公与诸大人求见,登时不悦:早不来,玩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让他们在殿外候着,莫惊扰了皇后休息。”他又为沉醉蓝掖了一遍被脚。 沉醉蓝皱了眉头,缓缓睁开了眼。 吕松青问:“怎么就醒了,不多睡会?” “我睡不着。”沉醉蓝神色茫然,“出什么事了?” 吕松青无所谓道:“蚊蝇嗡嗡,闹得很。” 沉醉蓝动动身子,吕松青便将她扶起来,又拿了热茶给她。喝了茶,她脑子越发清醒了:“是不是楚国公来了?” “是啊,还带了个老道士,说要给我算卦。” “是不是……时候到了?”她轻声问。 吕松青点点头。 “那您还守在我这里,不要紧吗?” “随他们去,爱说什么说什么。” 把楚国公等人晾了许久,直到宫人伺候沉醉蓝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内侍通报一个又一个臣子来到紫宸殿。 最后,内侍通报说太后也来了。 吕松青这才不慌不忙地从案上拿起一个金属的扳指戴上,迤迤然接见群臣。 楚国公禀明了来意,然后携坤初道长上前。 太后道:“这位道长好生面善。”然后话头一转,厉声问,“光初年间说一胎二子必有一妖的,是你吗?” 坤初道长不卑不亢:“回太后,正是贫道。” 殿内一时之间气氛尴尬。 光初元年至光初叁年,正是齐四世在位时,双生的皇长子与皇次子夺嫡最为激烈之时。 太后一拍案头,冷声道:“你如今又想拿什么混账话编排我儿子?” 坤初道长却说:“贫道一向只说贫道所能预见之事。” 吕松青耐心安抚:“母后稍安。”随后看向坤初道长,“昨日之事你可知晓?” “贫道略有耳闻。” “你且算来,是吉是凶。” 坤初道长领了命,席地而坐,从袖中取出兽甲、铜钱等物开始卜卦。 殿内诸人屏气凝神,静待结果。 铜钱掉落,坤初道长伸手去摸,半路忽然顿住,双眼圆睁,仿佛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随后他蓦地起身,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好一会,他伸手指向吕松青,高声道:“燕齐之国除,赵丹之故事,吕氏之将来!”然后喷出一大口血,仰面倒下。 大监上前查看,过了一会说:“启禀陛下,道长已气绝身亡。” 这下群臣皆震惊不已。尤其是熟知楚国公计划的蔡飞、张典等人——在他们的计划中,坤初道长可不能现在就殒命。 殿内嗡嗡声不绝于耳。 失眠了一整夜的沉醉蓝此刻太阳穴突突地跳,明明宫人为她挽的只是一个轻巧松散的发髻,她却觉得头顶沉重。太后看向她,她便挤出笑容:“孩子闹腾,昨夜未能安眠。” 吕松青拍了拍手,殿内安静下来。吕松青沉声问:“方才坤初道长所言是何意?” 朝臣面面相觑。 吕松青提高了音量:“说话!” 群臣跪倒,一个个把头埋在衣袖间。 “都哑巴了?”吕松青问。 最终一个翰林战战兢兢地出列,硬着头皮开口:“启禀陛下,道长口中提到了燕、齐、赵、丹等字眼,微臣推测……微臣推测,说的应当是汉代的一些典故。” 其余朝臣把头埋得更深。 那翰林咽了口唾沫,侧头闭眼艰难道:“汉代的燕王刘定国、齐王刘次昌,皆因乱伦导致身死国除,赵王世子刘丹也是因为乱伦被废。” 事实上翰林还是说得委婉了。那叁位当中有两位都同昨日讽诗里的孔彦舟一样,与女儿有染。 但是众臣不敢说出口。 一时间,紫宸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太后抓起茶盏往坤初道长身上扔:“放肆!” 茶盏碎在铜钱中间,茶水与坤初道长的血液混在一处。 “母后,”吕松青淡淡道,“您先带蓝儿到后面去。” 沉醉蓝过去扶起太后,在宫人的服侍下去往后殿,待安顿好了太后,她又吩咐内侍,悄悄去将钱贵妃及周嫔、二殿下吕怀兴带过来。 几个内侍听命从后门离开紫宸殿,不多时便带着钱贵妃和周嫔母子折返,后面还跟了一群羽林卫。 为首的一个递上令牌:“属下等封秦王殿下之令护送两位娘娘和二殿下来紫宸殿。” 沉醉蓝让赵嬷嬷接了令牌去查看。又将令牌递与太后。 太后道:“确实是怀舟的赤羽令。” 沉醉蓝便让他们守在四周,又点了几个内侍,每隔一盏茶时间报告一次前殿的情况。 第二十七章燕王 日头已爬至当空,阳光照在紫宸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彩色的辉光。 那名翰林被下令杖责,此刻已经奄奄一息。 吕松青缓慢踱着步。 殿内的多数都是读书人,只要学过一点史记晓得汉代典故,脑袋再聪明一点,结合昨日的鹿腹诗,不难猜出其中暗示的,是当今陛下强纳女儿。 有心人若是想得再深一点,或许狩猎前的香灭,再早一点,封后大典当晚皇陵失火,皆是预兆。 但是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再做那出头鸟,把这些东西说出口。 直到吕怀舟步入殿中:“行宫外发现数名形迹可疑之人,其中一个自称燕王。” 群臣回头看去,果然看见殿门口站着一名拄拐由少年搀扶的中年男子。 对方听见吕怀舟的话,当即怒道:“什么叫‘自称’?我本就是燕王!” 他身边的少年高举一物:“亲王印在此!”然后不等传召便扶着燕王入殿。 吕松青盯着燕王的脸看了一会。他对先皇留下的血脉无甚感情,更谈不上熟识,不过这位燕王面目倒确实有几分像先帝。吕松青拧着眉:“外封亲王无召不得入京,燕王这是要造反吗?” “本王不入京,还不知道叁弟竟然做出这等丧伦背德之事!”吕松瑜柱杖一戳地面,“咚”的一声,殿内之人俱是一颤,他冷笑,“诸位还不知道吧,他娶的皇后,是他与当年的太子妃杨氏留下的孽种!” 吕松青问:“你说是便是,证据呢?朕倒想问问你,你当真是燕王吗?燕王十多年未曾入京,谁知道他现在是何模样?天底下样貌相似的人多了,当年还有人说蓝神医的义妹长得与杨氏如同亲姐妹一般。你如何证明你就是燕王?” 燕王从儿子手上取过亲王印:“诸位大人年岁居长的都认识我,自可上前查证。亲王印也可请诸位大人查看。本王行的正坐的直,经得起盘查,倒是叁弟,”燕王摆出一位亲王兼皇长兄独有的威严,“你敢让人查一查皇后娘娘的身世吗?” “皇后是镇国公与蓝神医的独女,举世皆知!”吕松青道。 “是吗?”燕王回身道,“带上来!” 守在殿外的侍卫想阻挡,却被燕王的侍从挥开,他们押送着两名奴仆入殿。 燕王道:“告诉诸位大人,你们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男的说:“草民李叁德,是济南沙河驿的马夫。” 女的说:“民妇孙四娘,曾在吴兴沉宅中服侍。” 燕王又让他们将知道的一一说出。 他们便道当年蓝神医携女前往吴兴,途经沙河驿时,女婴意外失踪。沉郃对外宣称女儿已送回吴兴老宅,实则根本没有送到。 吕松青冷笑:“就凭这两个人空口白话,能说明什么?” “本王还有一个人证,想必诸位大人一定很想见一见。”燕王缓缓道,“前太子妃,杨倩。” 殿内一片震惊。 “杨倩?” “她不是已经被烧死了吗?” 燕王在朝臣的震惊中,让手下押着一名头戴帷帽的妇人入内。帷帽拿下,露出一张风韵犹存的美丽颜孔。 燕王伸手指着吕松青:“抬起头看看,这个人你可认识?” 女人神色茫然,左右四顾,扫视整个大殿,也让许多人看清了她的脸。良久她才抬头向上看,发现面前人是吕松青,当即冲过去:“陛下!” 这一声“陛下”喊得急切和熟稔,倒叫殿内诸臣惊了一瞬。 内侍想拦,却被女人轻巧地躲开。她扑过去抱住吕松青的腿就哭:“陛下,你要为妾身做主啊!” “你是……”吕松青低头,又把女人的脸抬起来细看,惊讶道,“你莫不是蓝神医的义妹金陈?” “正是妾身,”女人哽咽道,“数月前,妾身被人虏去,他们威逼妾身承认自己是前太子妃,还要妾身来指认蓝儿是妾身与陛下所生。妾身不从,他们便对妾身严刑拷打,”她挽起衣袖展示胳膊上新旧伤痕,哭得凄惨。 这一突生的变故,险些惊掉在场所有人的下巴。 吕松青动容地握住金陈双手:“你可知掳掠威逼你的是何人?” 金陈回头,扫视群臣,然后伸手去指楚国公:“是他!就是他一口咬定我就是已死的杨倩!我说我不是,他便叫人生生拔去我十指指甲……”说着抬起手向吕松青展示,又大哭起来,“妾身苟活至今,就是想亲眼见到陛下,请陛下为妾身做主,严惩贼子……” 吕松青起身后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十分痛心地看向楚国公:“蔡公,朕看在您是叁朝元老,一向对您礼敬有加,可是你竟然伙同燕王如此构陷于朕!” 旁边一个大臣扶住了即将倒下去的楚国公。 楚国公立马将他推开,俯首颤声道:“老臣冤枉!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会陷陛下于这等不仁不义!望陛下明察!” “明察!你还要朕怎么明察?难道要让朕等到你们将朕拉下皇位再来明察吗?”吕松青痛心疾首,“来人!将燕王及楚国公都押下去,回京后打入天牢!” 燕王喝道:“谁敢!” 殿内几名燕王的手下均从腰上摸出软剑,拦在燕王身前。 吕怀舟扬声:“羽林卫何在!” 百名羽林卫步入殿中,一半将吕松青与吕怀舟同众人隔开,一半围住了朝臣。 殿外传来烟花绽放的声音。原来是燕王手下留守在殿外的那个侍卫发了信号。 吕松青凝眉:“看来今日是要不死不休了?” 燕王道:“本王敢来行宫,岂会一点准备都没有?阜川、平城、怀下守军加起来有五万,东平的羽林卫有多少?不足四千吧?” 吕松青看向了楚国公:“朕记得,阜川和怀下守军的主将皆是蔡公门徒?” 蔡飞扶着楚国公,同张典等人慢慢靠近燕王,与燕王站在一处。 “陛下背德乱伦,淫辱亲女,人神共愤!”楚国公道,“老夫今日只想替天行道!” 吕松青冷笑:“好一个替天行道!还有谁同楚国公一样的想法,不妨一起站出来。” 外面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与兵戈声。 不多时,一个朝臣出列,默默地走到楚国公身后。 两个朝臣出列,走到他们身边。 见状,更多的朝臣走向他们。 也不乏有支持吕松青的,指着楚国公等人怒骂,痛斥他们不忠不义,是乱臣贼子。 燕王的一名侍卫朝着叫嚷的臣子飞出一枚暗器。臣子面色乌青、四肢僵硬地倒下,七窍淌出黑血。 看来这几名侍卫不光擅长战斗,还擅长暗器和用毒。吕松瑜敢来行宫,确实准备充分。 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吕怀舟忙让羽林卫把剩下的大臣们拉到一边。 吕松青惋惜:“到底是我社稷之臣,回京后朕必会厚葬。” 燕王笑道:“你还有将来吗?” “怀舟,”吕松青声色平静,“平沙十九式操练得如何?” 吕怀舟扬起长剑:“您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二十八章姨娘 紫宸殿的前殿传来兵戈相交的声音,紫宸殿外面,抑或说整个行宫,到处都是杀戮的声音。 吕怀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太后、贵妃和皇后均面色冷凝,他心中害怕,躲在母妃怀中呜咽起来。 周嫔低声絮叨着,似是安慰儿子,又似在安慰自己。 “没事的……会没事的……本来就不关我们的事……你才六岁,他们不会伤害你的……你还小……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 钱贵妃忍无可忍:“住口!” 周嫔明显是想说,只要陛下和秦王都死了,那些人看在她们是孤儿寡母的份上,为了博个好名声也会放过她们。 宫人和内侍都躲在角落里哭泣。 沉醉蓝端坐在榻上,淡淡道:“都安静些。” 她的声音太过冷静。 太后惊讶地看向她,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蓝采薇。 众人不敢再出声,均是屏气凝神,静待结果。 前殿和行宫里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 在喊杀声与兵戈声中,间或夹杂着某一俩个将领的指挥与喊话,洪亮的声音穿彻行宫。 兵戈相交的声音似乎停了一瞬,然后愈发响亮。 行宫内外的声音盖过了紫宸殿前殿的声音。 沉醉蓝脸色发白。 她见过吕松青练剑,更见过吕松青拿着木剑与才从前线回来的沉郃打成平手。 他身手多好啊。 一定不会有事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交战的声音在行宫中响了一个下午,在黄昏来临之际渐渐止息。 紫宸殿和东平行宫内外洒满鲜血。 燕王带来的侍卫是一等一的高手,近战、暗器、用毒无所不精。楚国公一系的朝臣也有不少习武之人。 羽林卫死伤惨重,才将他们逼出紫宸殿。 吕松青用剑穿过燕王最后一个侍卫的胸膛,又用扳指上弹出的刀片割破对方喉管,这才一脚将其踢开,缓缓走向燕王和楚国公。 金陈跟在后面补刀,把倒下的燕王侍卫一一枭首,确保他们死得透透的。 紫宸殿前的广场上宛如一片血海。 眼见退无可退,燕王的儿子抓起起地上一把残剑,大吼着朝吕松青冲过去。 燕王喊道:“卓儿!” 毫无意外,吕松青打掉了吕卓的剑,掐住他的脖子。 “吕松清!”燕王惊慌道,“你有什么仇怨冲着我来!放开我儿子!” 吕松青还真放开了吕卓,将吕卓扔回燕王那里:“你的长子似乎叫吕弘?” 燕王神情微滞,而后愈发慌了神。 马蹄声响起,披坚执锐的沉郃出现在众人眼中。他翻身下马后来到吕松青跟前:“微臣救驾来迟!” 吕松青提剑指指燕王、楚国公等人:“押下去,严加看管。” 沉郃领命,唤来了他的镇北军,让他们拿着绳子把人全都捆起来。 捆人的间隙,沉郃又唤来一名内侍,询问今日紫宸殿的细节。末了看向楚国公等人,声音泛着无尽冷意:“本将久不在京,竟不知我与蓝神医的女儿何时成了杨倩那毒妇所生?” 一个品阶不高的臣子欲开口争辩,却被沉郃的眼神吓退。 其余人皆噤了声。 吕松青吩咐吕怀舟去清点死伤,又让大监去传令各处收整,明日一早回京。下达完了各项旨意,才往紫宸殿后殿去。 太后正不安地来回踱步,终于看见了她的儿子,惊喜道:“青儿!” 沉醉蓝抬头,看见吕松青身上染了不少血迹,半边脸上皆是红褐色的斑点,衣袖和衣摆还滴着血。 吕松青听见太后叫唤,还来不及应答,就被一具温热身躯撞了个满怀。怀中人儿颤抖着,却仍然紧紧抱着他不撒手。吕松青想抱抱她,抬起手,却发现自己满手的血迹,只得无奈放下,嘴上道:“我没事。” 沉醉蓝抬起头颤声问:“你受伤了?” “没受伤,都是别人的血。” “那就好……”沉醉蓝松开他,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见他身上虽有血渍,却并没有伤口,才终于放下心来。“那就好……”她又说了一遍,然后倒了下去。 好几个声音同时喊道:“蓝儿!” 她又做了个梦。 莺飞草长之时,母亲说想带她外出踏青,冯叔叔便带着她们来到城外一处山坡。她抓着风筝线跑啊跑,咧着嘴角笑得开怀。母亲在后面笑着说:“珠儿,等等娘。” 她回头,看见风筝越飞越高。于是她跑得更快,一跑跑到了云朵上面。云朵好软啊,她笑嘻嘻的滚了几圈。滚到了云朵边缘,摔下去,摔到一个人怀里。对方下巴上的胡须蹭得她脸颊发痒。 是个很熟悉很熟悉的人。可是她眼皮沉重,尽管努力地想看清那个人是谁,却总也睁不开眼睛。她生起气来,挣脱了那人的怀抱。 这回她终于看清了那个人,他面容冷寂,一身华服尽沾着血。 恍惚间,这个沾血的人又变了模样,变成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下意识喊道:“娘……” 一个声音笑道:“你睡糊涂了?” 沉醉蓝眨眨眼睛,清醒过来。面前的人模样酷似她母亲,神采却截然不同。 在宫中时,她也曾听人提前过,蓝神医的义妹金陈,与前太子妃杨倩模样相似,站在一起如同姐妹一般。 金陈扶她坐起,又叫宫人准备热水。 这样柔和的嗓音听来耳熟。 她唤了一声:“陈妈妈?” 金陈道:“你乐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当然能叫姨娘就更好了。” 她们此刻在回宫的仪驾上。 皇后的马车只比皇帝所乘稍小一点,如同一间精致的小卧房,内中榻、案、妆奁屉柜一应俱全,且分为里外两间。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尤其沉醉蓝腹中还揣着个小的,吕松青唯恐有失,因此吩咐燃上炉火、同时保持通风,烘得整驾马车暖融融的,沉醉蓝在睡梦中闷出了一身汗。 内间火上温着饮食,外间烧着热水。金陈一声令下,便有宫人捧着热水进来,伺候沉醉蓝洗漱擦身。 车内虽暖,但湿巾擦在身上到底会激起凉意。宫人的动作轻柔而迅速,不多时便服侍她穿上了干净衣裳。沉醉蓝整个人清清爽爽,坐在案前喝粥。 第二十九章叫声父皇来听听 金陈道:“我不在你都瘦了许多,宫里人伺候不好你吗?” 沉醉蓝摇摇头:“近来害喜,吃什么吐什么,睡也睡不安稳。” “你娘怀你时吃得香睡得饱,要不是看见她肚子大了,我都不知道她怀了孕。”金陈说起往事,眼上蒙了一层翳,“她那时总担忧说孩子性情太安分,将来会吃大亏。” 沉醉蓝笑笑:“那我的孩子想来以后不会吃亏。” 金陈道:“有我在,必也不会让他吃亏。”说着上手摸摸沉醉蓝的肚子,“得有叁个月了?” 沉醉蓝点点头。 随即金陈骂道:“青哥还真是,打小就不干人事。” 马车内还有旁的宫人在场,沉醉蓝原想提醒她收一收脾性,起码不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诟病圣上,可是转念一想,陛下和陈妈妈自小长在一处,亲厚如手足,她敢这样说必也是料定陛下知道了不会责怪。 金陈已经收回了手。 沉醉蓝这才注意到金陈的手指头,指盖前段干瘪褶皱。 察觉到沉醉蓝的视线,金陈揣起了手,无所谓地笑笑:“前段时间去办事,难免受点小伤。” 沉醉蓝大致能猜到她去办了什么事。当初她求陛下帮忙救出杨倩时,陛下便设好了局,让金陈去假扮杨倩。再联想到出宫待嫁前有宫人向她传递消息,这指甲必定是在那时候拔去,用作要挟之用。 她放下了碗匙,愧疚道:“是我连累了你。” 金陈笑道:“我们同姓蔡的迟早要撕破脸,有你没你都一样。”说罢挥手让侍候的宫人都退下,她则坐到沉醉蓝身边,取出一块菱形的小银牌。 银牌一面刻着“衣锦夜行”四字,另一面刻着一朵昙花。 沉醉蓝小声问:“这是陛下的暗卫?” 金陈很满意她的聪慧,将小银牌交给她:“我当时走得急,未能同你说上话,这个就当做补给你的嫁妆吧。” 小银牌带着金陈的体温,烫着沉醉蓝的手心。 “可别想着拒绝,”金陈说,“这是你娘一手创立的,她死后才交给我打理,我现在是物归原主。” 沉醉蓝下意识就想推拒,可还没来得及说话,马车便停下了。外面有人通传说陛下听闻皇后娘娘已醒,特来探望。 待吕松青进了里间,马车才重新开动。 小银牌还躺在沉醉蓝手心。她看向吕松青,眼神紧张又无措。 金陈皱起眉:“怎么又是一股血腥味?” “方才与臣下议事,有个宫女想行刺,被我结果了。”吕松青坐到沉醉蓝身边,拿起小银牌看了两眼,又塞回沉醉蓝手里。 金陈不满:“好歹留个活口。” 吕松青抬头瞪着金陈:“她的匕首离我脖子不到一寸!” 金陈斜了他一眼:“你不是还活着吗?” 顿了一顿,吕松青最终转向沉醉蓝,询问她身体情况。 金陈翻了个白眼,从角落里拿起她的剑出去了。 沉醉蓝其实说不上来自己身体好还是不好。她耳清目明,四肢虽有些乏力但是于行动无甚影响。倒是金陈所说的血腥味,她一点也没嗅到。她小心翼翼捧起银牌:“陛下,这个……” “陈姐给你你就收着呗。”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轻易就交给一个外人,她不禁道:“我只是一个潭州来的乡野丫头,根本不懂如何管理暗卫。” 吕松青伸指按住她的唇:“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他凑到沉醉蓝耳边柔声说,“朕的蓝儿有多聪慧,朕看得出来。将来朕的安危,就多多仰仗蓝儿了。” 沉醉蓝的心砰砰作响。 吕松青下巴搁在她肩上,整个人都懒洋洋地靠着她。 沉醉蓝有些支撑不住,缓缓问:“陛下,您是不是困了?” “熬了两宿,你说呢?”吕松青声音慵懒。 沉醉蓝尝试去扶他:“要不您躺下休息一会?” 吕松青应声,闭着眼睛从案边摸索到榻上。沉醉蓝帮他解了外衣,他伸手一揽,带着沉醉蓝一起翻身上榻。 虽是卧榻,到底不及床铺宽敞,两个人其实有些挤,尤其吕松青还睡在外侧。沉醉蓝尝试着往里侧再挪一挪。吕松青已经踢掉鞋,拿被子把自己和她紧紧裹在一起。 他的胡须,还有两颊新冒出的胡茬蹭得她脸上难受,她头略往后挪了一点,抬眼看他,喃喃道:“胡子好像变长了。” “老了,”吕松青叹息道,“朕的蓝儿还如此年轻,将来可怎么办呢。” 沉醉蓝发自内心说:“您一点也不老。” “都足够做你父亲了,还不老吗?” “那是他们瞎编的。” “可你信了。” 沉醉蓝一时语塞。 吕松青的手在她身后色情地摩挲了一会,一只手慢慢来到胸前:“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想法的?”他隔着衣物揉捏乳房,“别告诉我是正月初五那天,我不信。” 沉醉蓝沉吟一会,说:“赵嬷嬷告诉我,前太子妃叫杨倩的时候。” “是吗?”吕松青的手从衣领探进去,绕到背后解开肚兜的绳结。 沉醉蓝红着脸忍受他的抚弄,把眼睛闭得死紧。 随后吕松青捏住了乳头。 “疼……” “疼就说实话。”吕松青重重地捏了一下。 “别……我说,”沉醉蓝感觉到捏住乳尖的手指略松了些,才缓缓开口,“我在潭州时,经常听到‘清郎’这个名字……” 吕松青想起,她唤他“清郎”是在他要了她之后,她遇见吕怀舟的那一天。他屈指用力抓住她的乳房:“知道我有可能是你的生父,还躺在我身下承欢?” 沉醉蓝委屈道:“我试探过陈妈妈,她口中的陛下和……和清郎实在不像一个人……” 该叫他说她什么好呢?她聪明起来,能从细枝末节中拼凑整个真相;糊涂起来,仅凭叁言两语就能轻下定论。 他玩心渐起,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你不是沉郃的女儿,是我和你娘暗通款曲,珠胎暗结,她察觉有孕后又不想困于宫廷,才找了沉郃这个冤种。” 沉醉蓝瞪大了眼睛。 吕松青表情看似认真,眼神里却满是不加掩饰的戏谑:“叫声父皇来听听。” 惊恐过后,她满心的羞恼,不由地骂道:“你变态!” 侍候在外间的宫人内侍听见皇后娘娘这样大骂圣上,心里俱是一颤。 可是里间随后传出来的,是吕松青的放声大笑。 第三十章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回京的车队在官道上行进,绵延数十里。 前端是开道的卫队,中端是帝王与皇亲、众臣的车马,后面跟着叁辆囚车,末尾坠着押送降兵降将的镇北军。沉郃骑在马上,眼睛阴恻恻地盯着囚车里的人。 羽林卫塞人时分得很清,楚国公及其嫡系一辆囚车,燕王及南方士子一辆囚车,其余臣子一辆囚车。 楚国公等人在看到这样的划分后便陷入深深的绝望。 燕王虽不如楚国公等绝望,脸色也不大好。尤其是临近午时吕怀舟和两个镇北军将领又押着两个人塞进囚车,后头还是押着一群燕王府兵。 燕王虽贵为皇长子,却并不怎么受先皇重视,就连赐婚的王妃都出身微寒,于争储无任何鄙夷。燕王在嫡长子出世后转而娶了一位来自江浙望族的侧妃,对侧妃和侧妃所生的吕卓极尽宠爱。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在乎长子吕弘。 来京城前,燕王做了两手准备。他带来了有外祖支持的次子吕卓,一旦成功逼吕松青退位,就让众臣推举吕卓登基,燕王自己做摄政王。倘若事败,吕弘并未参与其中,好歹能保存下他的血脉。 然而吕弘和他父亲一样都不是安分的性子。自小被弟弟压一头也就罢了,发觉弟弟有可能成为皇帝,而自己可能到死还只是个嗣王,他极大的不满。因此稍微一挑唆,他就轻率地领着燕王府兵来伏击。他所考虑的是万一父亲和弟弟成事,他率兵来迎即可说明他的孝心;倘或事败了,那么便伏击吕松青,为他自己争取一下。 只不过吕弘还未动手,就被吕怀舟带着羽林卫和镇北军围住了。 跟在吕弘身边的幕僚解释着事情经过,说起自己竭力制止但是无法阻拦小主子,有负主人所托,恸哭不已。 燕王看着眼前这个意气用事的长子,呕出一口血。 吕卓扶着燕王为他顺气,不住劝道:“父王息怒。” 可是燕王哪里能息怒,直骂长子是“混账”,最终气得晕死过去。 吕怀舟在一旁冷眼瞧着。 囚车内一位臣子劝道:“秦王殿下,燕王就算有天大的罪过,他也是您的伯父,先皇在天有灵,看见陛下与燕王兄弟相残,也不会安宁。燕王在燕地蹉跎多年,身体已然不行了,如此动怒,怎么吃得消……好歹,看在他是先皇子嗣的份上,请个御医来吧!” 其他几个罪臣也跟着劝。 “是啊殿下!” “回京如何定罪姑且不论,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路上……” 吕怀舟思索着万一燕王真被气死了,对于回京以后论罪是否会有影响。 可巧金陈策马过来了,身后跟着几个明面上是羽林卫,实际上归属锦衣卫的下属。 “陈妈妈,”吕怀舟唤了一声,然后朝燕王努努嘴,“您给看看,还有救没有?” 金陈看了一眼,评价道:“有出气,有进气,还能吐血,睡醒了没准比早两天更精神。” 那吕怀舟就放心了,领着他的属下回到前面的队伍。 燕王这一边的闹剧散场,楚国公那边的闹剧将将上演。 楚国公暗自打量着金陈。 她虽与杨倩长相相似,但是还不至于到混淆的程度,定是她用了什么方法乔装,才能迷惑属下将她认作杨倩。 金陈也在打量楚国公所在囚车里的人。她瞧了好一会,最终选定了瞧上去健康一点、强壮一点的高知远,让属下把他的手抓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高知远慌了,奋力挣扎,“放开我!” 沉郃的长枪斜过来,离高知远的脖颈不到一寸。 高知远连忙停止挣扎。 金陈道:“多谢姐夫。” 她早年并不承认沉郃是蓝采薇的夫君,常常以姓呼之,近些年则往往连姓带职务的叫,是以这一声“姐夫”极大地取悦了沉郃。沉郃一直到锦衣卫完全制住了高知远,才收回长枪。 高知远意识到金陈是想报拔指甲的仇,颤声道:“大齐律滥用私刑杖六十,你们就不怕陛下责罚吗?” 金陈笑起来,称得上笑靥如花:“那就试试,陛下会不会责罚我。” 一个锦衣卫从布囊里取出钳子。 “慢着!”高知远思绪飞快,赶在锦衣卫动手要拔之前快速说,“皇后才刚有孕,此时见血就不怕冲撞皇后吗?” “有道理,”虽然此处离凤驾有些距离,但金陈也不希望这家伙叫起来吓着蓝儿,于是从善如流,“把他嘴堵上。” 锦衣卫撕下来高知远一块衣袖堵住他的嘴,然后用钳子拔除了第一块指甲。 高知远闷声呜咽,冷汗直流。 囚车里其余人均侧头闭目不敢去看。 只有金陈觉得开怀,又让再拔一块。 楚国公终于看不下去,冷冷道:“如此肆意妄为,目无法纪,你以为陛下能容你多久?” 金陈冷笑:“姑奶奶只知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动手!” 又是一阵呜咽。 她刻意让属下慢慢地拔,等到高知远缓过一次气,以为终于结束之时,再来下一次。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高知远的每一声呜咽仿佛都落在众人心上,每一个人指尖都疼痛起来,仿佛被拔掉指甲的是他们自己。 拔到最后一片指甲,高知远已经脱力,倒在囚车里目光涣散。 金陈把所有囚犯的惊惧收在眼底,终于满意离去。 直到她走远,一旁的人敢去扶起高知远,扯下他口中塞的布。 楚国公这时才把目光凝向沉郃:“镇国公,老夫有一事不明。” 沉郃问:“想知道我为何没去江浙?” 江浙的匪患是真的,且从燕王的谋划来看,局势远比奏章上的严峻,沉郃不去,楚国公想不出还有谁能稳定局面。 “你以为秦王在江浙待了几个月只是巡盐?”沉郃问。言罢低低地笑出了声。 这笑声在囚车内众人听来毛骨悚然。 只见他在马上翻找半天,翻出一把生锈的匕首:“不知蔡老是否听过一种病,名为破伤风。此病以生锈的利器刺破血肉而引发,因为常在新生儿断脐七日后发病,又名七日风。内子曾经嘱咐过我,有机会一定要让蔡家人尝尝滋味。您说我要是用这把匕首扎进令郎身体,几日发病?” 蔡飞紧张起来:“沉将军冷静……我父亲他是胡说的!” 楚国公岿然不动,抬眼与沉郃对峙。 最后沉郃语气凉凉地嘲弄:“众人皆言楚国公爱护子女,看来不过如此。” 他收起匕首,策马远离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