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BL】寒暄言卿默》 楔子 「三月。我们分手了。 本应该是春暖花开的惠风和畅,吹得我心中残馀雪怒风号的凛然如冰。 我没有三头六臂,我没有多出一个眼睛、缺少一个耳朵──我只是走不出层层叠加的框架,把自己活成了这般模样。 『你好吗?』有人这样问过我。 虽然不过是一句客套的招呼,但我很想问他:『你所谓的好,是如何下定义呢?是和你一样吗?还是和哪个你我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雷同?』 没有人教过我如何爱一位异性,自然也不会有人教我爱上一位同性的过程。 有时候,心动了,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 「分手?你认真的?」柳默钦拿着电话,眉头蹙起,又再问了一次。 对方的声音,冷静而带些沙哑:「是的,你没听错,先......分手吧,好吗?」 「嗯。」柳默钦意外于自己的镇静自若,果断掛断了电话,拿出比平常多了两粒的安眠药,就水吞服下去。 加倍的药量,使药效来的迅速。 现在,什么都不重要,沉沉地睡上一觉,或许才是最有帮助的。 因为从此以往,他又只剩下徐于姸了。 他的小于姸......他的小于姸。 第一章 「柳默钦。」新的一天,编辑的电话与嘮叨,不住响起,覆盖了柳默钦的五感:「你的稿子!我知道你是兼职,但是我不是。还有......」 柳默钦轻轻笑着,一切仿若无事:「崔姐,明天,可以吗?昨晚值班,有些忙碌,放假几天,我一定改好。」 电话声,在静謐的室中消失了踪跡。 抚上自己不再少年的脸孔,柳默钦有些徬徨──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和晏轩函愈发相像了?连一举一动,一顰一笑,都彷彿是,经过了精密计算。 原以为,如此很是累人;其实,也是还好。 至少,没有他的学生时代,一旦回溯,便是周身疲惫。 「小吴,帮我留个位置吧,我想去你那待上一夜。」 「对,原先那间包厢,就够了。」 「什么?暗房?」他轻轻地笑了声,有些莫可奈何的叹息意味:「不了吧,你知道,我向来不兴这种口味,像苦行僧一样禁慾的,不是吗?」 手机往酒吧拨出了讯息,柳默钦掏了掏上身口袋,本想取一隻*vesta放入口中;转念想到了徐于姸,却还是换上了一颗薄荷糖,任由糖浆的甜蜜,在舌尖奏响薄荷的苦涩。 nightsky。 柳默钦把东西放在了包厢,小口小口,啜饮着长岛冰茶。 有些辛辣。 却也不如外头舞池,来得剧烈而又刺激。 他把西装外套甩在了桌面,推开包厢房门,踏步出去,扯松了领带,又将风纪釦连同上面几颗钮釦,一併解去,走向了吧台,却非舞池。 「小吴,我又出来了。」他倚着台边,轻轻笑着:「麻烦给我来杯*aperolspritz。」 看着小吴嫻熟地将材料在雪克杯中摇匀,倒入冰块填充的酒杯中,以橙片点缀它的存在,柳默钦笑了,甚至多给了一些钞票:「我们那么熟悉,就不用找了吧。」 腹中已有一杯长岛冰茶,再喝aperolspritz,却也仅仅把眼前笼上了一层梦幻;不至于失去神智与平衡,却是不失为一种助兴的方式。 「*pornstarmartini。谢谢。」 艳星马丁尼?冰镇过的薄赛珂酒杯里,会注入香草味伏特加酒、莱姆汁、百香果肉、百香果汁,可是吧里着名的「失身神酒」。 柳默钦抬头,想一窥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样是个系着领带的西装男子,然而双臂上绑有袖箍、领带也用领带夹处理得一丝不苟,合身的马甲,穿着在那身壮硕的体格身上,饶是他笑得淡定,也不禁撇去几眼欣赏的目光。 这人,恐怕是在那穠纤合度的身躯下,一样穿戴着衬衫夹与袜夹,只为保持周身的平整。 但柳默钦从不打算在酒吧,仍是一身斯文败类装束;既然都来到了一场狂欢的堕落,当然就要彻头彻尾地,做位衣冠禽兽。 舞台上方,五色的灯光在四散着飞扬,把欢乐散布在在场上的各位,炒热了场中的气氛。 「灰黑色马甲的帅哥,一起下来?」柳默钦一口闷下剩下的酒水,慢条斯理地走下舞池,回过头,向那人招手:「你可以叫我,*sansnom。」 「*mademoiselle。」低沉的嗓音,有些惆悵了柳默钦;他却是旋即抹去了任何会在脸上透漏的蛛丝马跡,走入舞池,拉上男子,随着音乐摇摆。 如此轻狂的时刻,其实也是长大后才拥有的。 如果可以,他也想过,和当年身边人,来一场夜店狂欢。 可惜,他不会想再动,主动拾起从前的念头,哪怕一二。 他是自卑的,也是自傲的。 *vesta:香菸名。 *aperolspritz:义大利阿佩罗气泡鸡尾酒。 *pornstarmartini:艳星马丁尼。 *sansnom:法文;无名。 *mademoiselle:法文;错过。 第二章 蔡依林的歌曲,犹在耳边回盪着。 渴了,便痛饮一杯美酒;饿了,再赠以一杯灼烈,又是好一个,不醉不归。 柳默钦掛着一抹笑意,无论是职业的、真心的、发洩的、不知所措的。 兴许,只能笑着,也只允许被自己笑着。 总觉得,身边的欢呼与激盪,愈发远去,被一阵温暖蒙蔽成寧静。 「mademoiselle,麻烦你了。」他大概也知道,是谁拖走了自己,不是自己拖下水的那位,还会有谁:「若有必要,我可以还你一套崭新如故的西装。要钱,我也不缺。」确实,不缺少人间的享受,只是,缺少一处信任的地方。 柳默钦的酒量,不好,也不算坏;不过是在休假的特别日子,多饮了些,存心把自己灌醉,忘掉一夜的记忆。到头来,还是累赘了旁人。 有些事情,多说无益,还不如不说,还不如不做,还不如......一醉方休。 「小吴,再来点*whiskey吧。」 「你是专业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它的危害。我一介生意人,只要赚钱,不负责健康管理,不是吗?」 一旁插入了一句话,不如何严厉,却是不容置喙的语气:「别给他了,我带他回去。若是不信任我,这是我的名字,可以去那里找我。」他拿出一张名片,把它用高脚杯,压在了小吴面前。 「mademoiselle?」喃喃地,柳默钦似在梦囈,却还是耐不住头昏脑胀的晕眩,闭上了眼睛:「唔......那就麻烦了......」 *** 两个人相拥而眠,又甦醒在酒店,如何看着,都像是八点档出现的经典桥段。 难得地,未戴眼镜,且再度见到男子的笑容时,柳默钦的心神,动摇了。 不是为了心动,为了徬徨和无措。 你,是谁? 柳默钦的手稍微爬梳了一下头发,转而打开钱包:「mademoiselle,昨晚麻烦了。我现在手边有几千块,算是昨晚的谢礼吧。抱歉,占据了你一整个夜晚。」 「谢谢。」mademoiselle淡淡一笑:「你如果惶恐不安,把这当作金钱交易,我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他把自己披在沙发上的外套收起,便走出客房门外,留下了睡眼惺忪的柳默钦。 柳默钦头脑,有些泛着迷糊。 多年来,毕竟难得一夜长眠。 可能是醉倒的缘故,就是头部仍在隐隐作痛。 站起身子,他看到,茶几上一张纸条,附有咖啡、冰枕、蜂蜜、西瓜汁、盐巴等等,不一而足。 收缩血管?清醒头脑?排出酒精? 看了看,他还是选择了最为熟悉的咖啡,默默地泡上一杯,啜饮着苦涩的孤寂。 其实,他还想喝些酒类。 不是为了品味世间的芳醇美味,只是想要不復清醒,人事不省地,一如昨夜。 柳默钦延长了饭店的订房日期,与假期彷彿;便打开了手机,打开了文档,继续着稿件的校阅与更新。 他不想去上班......反正,假期已经被批准了整整一月,做些休间事务,也不打紧。 手机提醒出了新闻,顺手点入,又是某间公司的报导、某位明星的八卦,如此种种,不知凡几。 柳默钦又要站起,这才正视了自己的一身狼狈。 好,很好。 默默地,他把衬衫拿去洗手檯搓洗,搓去昨夜的荒诞与不羈。 下半身,则是将就着一件西装裤;甚至连内衣,都一併在浴室的晾衣绳上掛着。 想来不出片刻,冷气的强劲,便足以使它们乾去。 走出浴室,在浴缸旁的玻璃,柳默钦见到了自己的倒影。 望着略有伤损,不,是染上了陈年心魔的躯体,他不禁苦笑出声──多年过去,还是一样地丑陋不假。 拒绝了。 他早就拒绝了。 不为他,不为自己,更不为什么。 *whiskey:威士忌。 第三章 柳默钦闭上双眼,想起了当年。 水深火热间,错杂的那点苦甜滋味;像是带着杉木气息的曼特寧,苦涩,厚实,却又不失咖啡自然的甘甜。 细数前尘,再是莽撞冒失;长大后,回首凝望,也会和年少的自己,会心一笑;一笑泯恩仇,剩下了不够成熟的甜美。 的确。 但柳默钦,也不欲再拍开,不隶属于现今的过往,徒惹尘埃。 悲喜纵横,封装在大瓮里,深埋于土;经过陈年的贮藏,成为陈酿已久的封印。 时光沉淀后的古朴醇厚,悲伤转化成的悵惘追忆,欢乐加工过的甜酸错杂,若把盏对月,想是每一入口,每一思忆,都是复杂的连结,环环相扣。 他拿了一条浴巾,裹上身子,不打算再见到这身躯体的赤裸,如同不愿回溯过往自我般,封锁了从前的本我。 忘记了,是谁说过? 「不要逃避。」 「要懂得宣洩。」 「要学会放下。」 「要明白,如何对自己好一点点。」 「一点点,便是进步了,就可以奖励自己一个好心情。」 那他,有进步吗?还是,退步了? 为什么,不愿意亲口回答呢?为什么? 分明外头,是艳阳高照,柳默钦却觉得四肢冰冷无力,像是在寒冬中跌跌撞撞,歷尽过不计其数的坎坷,早已麻木不堪。 「老哥,电话来了,快接电话......」熟悉的手机铃声。是徐于姸的声音,录製而成。 柳默钦怔忡地望着,没有接起,只是卧上床铺,举高手机,试图在模糊的视线中,辨识着来电的人士。 徐于姸的语音,是干扰思考的绝妙圣品,他想。 少女的声音,宛若昨日,轻笑如银铃的清脆悦耳,绽开在他的耳边,吸引住他精神的集中。 柳默钦笑了,不同于职业上执业的微笑。 勾起的脣角间,喉咙就像是被一块破布,彻彻底底地堵塞住,哽噎得说不出任何字句,剩下了,无关紧要的格格声响。 明明没有事的。 明明,不应该有事的。 所有的所有,隶属于永远的尘封,永远藏匿,不是吗? 「徐于姸。」 「晏轩函。」 「我想你们了。」 「好想好想。」 谁会知道,徐于姸和他曾经的亲密无间? 谁会记得,数人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 除了他,一直把所有心事,横亙在心口,堵塞着气管的运作;坚持不放手,意图挽留一丝一毫,最后的最后。 「柳默钦,徐于姸已经说过要离开了。」 「柳默钦,晏轩函已经说过要告辞了。」 「是你自己太过天真,纯朴得无知无觉;才会把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葬送在年少轻狂的记忆。」 「代价很大,你再也付不起了。」 「想想徐于姸,想想晏轩函,再想想你自己。」 「你好不好?」 「实践了你的承诺吗?违背了你的信誉吗?改变了你的本性吗?」 「或是,你力求也瞒着自己,只为了,瞒过身边任何敏锐的人们,你的近况?」 哑然失笑,柳默钦催促着自己,深吸,缓吐,避开着疾病的復返,心魔的干涉。 「老哥,三餐要按时,营养要足够;咖啡喝少点,冰的不要喝。」言犹在耳。 终于,柳默钦回復了社会上认可的正常,抚上冰凉的手机萤幕,轻轻地,笑了出声。 抱歉啊,于姸。 答应你的,我还真是一样也没做到。 你看,现在席捲而来的,不正是,我胡作非为的报应? 「你,还在吗?」他仰头问天,似乎要透过死白的刺目,回忆一抹,有如冬日之日的温煦。 柳默钦仍是闭上双目,唤了出声。 似慨叹,似惋惜,更似是纯粹的思念。 「小于姸......」 第四章 那年,风光明媚,桂子飘香。 黄昏的晚景有些凄清,逐渐黑沉的晚霞消失了顏色,隐没在天边的角落,亮起了路灯盏盏。 「喀啦,喀啦。」枯枝落叶的声音在脚下悲鸣,但柳默钦也不在意。反正,都死了,没什么差别。 无神论者,会去问一个死亡多时的生命吗?很显然是极其稀少的。而他偏偏是,泯然大眾的其中一员。 柳默钦的步伐很是缓慢,似乎想让并未进食的身体,记住晚风的冷清与充盈。他不想吃东西,吃不下去。 只会让金钱和时间,白白成为,厕所里呕吐声的狼狈和浪费。 家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驻足呢?更甚者,那还算一个家吗? 柳轩钦知道,自己早该趁着暑假,去看个医生,取个处方笺。 但他不想。 他不打算把心底的任何事情闹大,徒添烦恼。 他看着手上的两杯饮料,撕开包装,狠狠地把吸管戳入其中一杯,让冰咖啡独有的苦涩与寒凉,逐渐冷却他的心灵。 似乎效果愈发差了,多少方式,也不见好转。 柳默钦就这么走着,品尝着咖啡,品味着书籍,消磨着,难得片刻的寧静。 他路过了一个公园,不是一个常有人来的公园。 空盪盪的公园,仅存落叶、秋风、乏人问津,还有一个,行经的柳默钦。 公园隔壁,是个总有人来的篮球场;篮球场里头,有个高个儿。 想来,不到一百八,也是近了。 这人,很是眼熟。 叫作什么呢?校榜上,好像有看过? 好像是他的学长......晏轩函来着?一个自律的、运动和课业都很好的男生。 柳默钦用,望了对方一眼,又继续喝起了冰咖啡。 毕竟对方,是来打篮球的,而自己,对篮球压根不感兴趣。 至多,看些知识性的读物、动漫、耽美、小说;或者是玩玩手游,打打传说,两人,并没有什么相似的交集,除却课业,除却学校。 忽然,眼前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小于姸。」柳默钦又在呼唤着,家住隔壁的徐于姸了,一次又一次,一声又一声。 「来了。」听到了脚步的声响,料想是,柳默钦背着书包走在了后头。 徐于姸一股脑儿地翻出,散落在袋中的几本作业簿,便止住步子,眼巴巴地,盼望着柳默钦的解惑。 「这杯给你,送的。」一杯温奶茶,塞入了徐于姸空着的左手。 望着那叠作业簿,他也猜到了徐于姸的用意:「我能不能直接丢答案给你?」 「你丢过了。」徐于姸双手都是东西,脸上则是充斥了无奈:「但我看不懂。」 「噗。」柳默钦不禁莞尔,示意徐于姸停上片刻。 他随手掏出一支铅笔,并接过了作业簿,一目十行地阅读着题目:「答案是对的,过程我没看。明天见。」他圈出了一句关键,又简单对徐于姸说了几句。 「谢谢老哥。老哥,你记得,你的咖啡,不要喝了啊......」 「嗯。」 柳默钦抬起了脚步,又向家中,不,那间高高矗立的房屋前,走近。 里头,想来又在乒乓作响,不知是打架抑或争执。 总之,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像是月亮的阴晴圆缺,变换恆常,没有什么好讶异的。 他打开大门,走上楼梯,旋开喇叭锁。 映入眼帘,仍然是那台,在白色磁砖间屹立不摇的,老旧电风扇;右前方,浅蓝与深蓝混合而成的调色,成为了书桌至今未变的配色;床边则是由上而下的、摆满了整个书柜的书籍博杂。 门关上了。 而柳默钦,正脱下那身,同样属于蓝色系、绕有白边的长袖有领外套,披上了椅背,彻底地换了身衣服。 方才穿过满地狼藉的断垣残壁,彷彿又目睹了,两个人始终如一的暴力相向。 反正每次,不见有人得以善终的;至少,腥风血雨的延烧,他从来不能免祸。 左右,都是以他被骂得狗血淋头作结。 柳默钦低低叹了一声,被反锁房门的声响遮掩。 直到锁头成了牢固,他的面上,又重回那副淡淡的模样。 没有快乐,没有悲伤,就是冷峻地有些难以接近,却又不完全是如此。 左右,不会像是,可能在家中出现的失控的一位学生。 反正,他什么都不打算做了。 待在家中,也只是徒受争执、斗殴、胁迫,与哭闹,混合一块。 最后,以他受眾迁怒作结。 他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房间,复习课业,直到三更半夜。 对面的灯,熄了。 徐于姸想是睡下了。 睡得着,本身就是一件好事了。 柳默钦心知肚明,无论是否有人答理,于他而言,每晚都是一个不眠的噩梦。 一天,他也只睡上四个小时。 太累了,累到睡不着了。 一闭上眼,就是波涛汹涌的咆哮,在耳边呼啸,从不施捨几分清净。 第五章 或许他在自家附近,只愿把徐于姸当作亲人吧。 她是他唯一年龄相仿的邻居,不会幼稚太多,甚至,她明白装聋作哑,不去戳穿他们家中,层层粉饰的虚偽。 而且,徐于姸也不会把他们的房间搞得一塌糊涂,就像是那个幼稚的弟弟所作所为。 也有可能,是年龄差的关係。相差一岁,相差十来岁,本就会有不同的思考。 但是他的心不够宽广,他没有足够的馀地去包容太多人。他连爱自己,都未能有效完成,不是吗?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月落日升,又是一个,可以离家而去的早晨。 柳默钦一边走着,手上从口袋掏出了钥匙,打算开门离去。 「......于姸?」他愣了下,看到对门门口佇立的人,略感诧异。 虽说被自己对方堵在门口,有些尷尬;然而,一旦他想到自家那对夫妇,不由得又蹙起了眉头。 她也是一样吗? 「不是。如果不在这里,堵不到你。」徐于姸收起放在一旁的枕头和作业,从怀中掏出一包饼乾:「哥,苏打饼乾,你一定又没有吃昨天的晚餐,今天的早餐。我知道,你吃不下,我知道,你很有可能又要去学校对面,买杯美式,但是,就是担心。」 「谢谢。」不知说些什么,柳默钦只是用一句道谢,和徐于姸交换了饼乾。 来到学校对面,豆浆店旁的小七;他还是买了,就像她依旧送了。 每天的每天,也不过是,反覆着以往与未来的想像;思索着是否避过那两人,再去文具店一遭。 每天除了上学,不过是上学。 每天除了被迁怒,不过是被迁怒。 柳默钦坐在座位,在同学嬉闹的嘈杂声中,捕捉着风声颼飀,用来填补自己叹息的声音。 习惯了。 习惯了这种,高处不胜寒的生活;一回到家,便什么都不是的生活。 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意。 也是......柳默钦笑叹出声。 你能指望,一个从业多年的小儿科医生,记得他修过、甚至没有认真修过的,精神医学,并付诸实践? 绝无可能。 那人,又不是个圣人;更不配,作为父亲。 中午了。 柳默钦也不去盛饭。 他撕开了徐于姸给的那包饼乾,一小口、一小口地啃咬着,直到它们成为地粥状物,被嚥入腹中。 至多,吃些这类东西。 柳默钦时常过着两天一餐的生活,有些饿了,就喝些咖啡,灌些开水,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进食不多的生活。 没有人在管束的。 没有人有强制力的同时,又如此在意他的身心健康的。 连成绩,也没什么好让人在意的──他,对他们而言,便是一个随时随地,可供出气的物件罢了。 不过是需要收取着日常费用、娱乐支出。 然而,每天在学校与家中,可以两点一线,有固定的回来时间,几乎可称作被锁在了家中,诸事管束,任由摆布;且成绩优异,比别人家的孩子,定是好的,骂起来,自然也会舒畅些许。 难道,他们不是这样想的? 难道,他在他们心中,除了炫耀的资本、辱骂的器具,不是一文不值? 难道,还会有例外吗? 柳默钦不排除,那两人,均拥有爱人的能力。 可惜,那份宽容与接纳,从来不会落在他身上。 活像,他是个不该出生的赔钱货;多少奖项与殊荣,都不会赢得分毫尊重。 说不定,他人家中的一头柴犬,一隻波丝猫,过得都比他来得愜意自适,不是吗? 柳默钦数了数身上零钱,终究还是走进了文具店。 「二十块。」 「好。」 「好,谢谢惠顾。」 「谢谢。」 一百来块的手牌小刀,似乎更是便于携带,不是吗? 算了。 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第六章 「嘶──」他还是会在四下无人之时,轻轻笑着,用冰冷换来温热的四溅,再用完好无缺的惯用手,轻轻擦去痕跡,把证据消灭在马桶之中,彷彿一切都没有发生。 起初以为不痛,是神经的传导问题;后来才明白,是心底更痛,才会延迟了苦楚的席捲。 反正他穿了多年长袖,不会有太多人在意;真是问起,敷衍几句,也不会有多少人起疑。 只是,愈发显瘦了,所以穿着总得总找上宽松,才会看着正常,和周遭大眾,均是一般无二。 「老哥。」 是徐于姸?又在等他这乾哥上学了? 柳默钦转头,站在巷口,向对方微微頷首示意。 徐于姸笑笑地,在柳默钦面前旋转一圈,书包和袋子,随着她转圈的动作,坐着圆周运动,在手臂的拉拽下,飞上了半空:「你看,我把长发剪了,这样子帅不帅?以后我再化妆一下,就说是你男友,帮你挡掉所有桃花,好不好?」 「......好。」无奈一笑,柳默钦调侃道:「是你自己想剪成这样的吧。你不是说过,如果不留太长,寧可剪到最短?」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并非板寸圆寸,服贴的头发,微微带着刘海。 柳默钦心道,还好徐于姸不是剪成寸头,这类放在女生身上,易于招人注目的发型。 「嗯,我这发型,不太搭配这身制服裙子。你等我在学校,为了表艺课换了道袍,帮我照张相片,好吗?」徐于姸走在马路上,也是滑着手机,不一会儿,就听见她嘖嘖称奇的惊讶:「老哥,你桃花真是旺盛,不仅异性,同性都来了。咦咦?是晏学长?他是国中部出名的天菜,没想到心有所属的人是老哥啊?老哥,我一定尽力撮合你们的天赐良缘!」 柳默钦嘴角略微抽搐,好半晌,才听见自己有些忍无可忍的声音:「上学去。」傻丫头,你在坑哥。 本来想要默默销毁的情书,这下子不正视也不行了。 都怪他,手指不知出了什么毛病,把这类东西,转传到了徐于姸手上,请她当位狗头军师,代他出谋划策。 柳默钦忘了。 忘得一乾二净。 徐于姸不是什么人,却恰恰是一种让男人,尤其害怕的生物,腐女。 「可以呀,我正在往学校的路上,不妨和我说说,你的心路歷程?」徐于姸几乎是在柳默钦说完,便凑近了对方:「顺带一提,如果你不喜欢晏学长,我可以顺便帮你相亲,我眼光十分准确的,如何呢?」 「......如果还想要和我一块走,你就闭嘴。不然,就不带你去了。」柳默钦等待着红绿灯,作势遮住视线,试图放弃和徐于姸这位腐女沟通。 九月初的周日,在南部还算是不会太过寒冷的;在北部,只怕秋衣连带着秋裤,都不显足够。 想了想,柳默钦还是又连上网路,搜寻出一件黑色曳撒,算是一个较为正式的着装;虽说是觉得太过麻烦不假,但为了徐于姸的表艺课,还是给个建议好了:「这件,比较符合当时你们假设的时空背景。」 徐于姸手上的,是一身明制道袍,藏青色的,宽松得,足以让她在教室一蹦一跳,当头上戴了一顶幂离。 她难得省吃俭用,自己积攒下来的吧。 希望徐于姸穿上这身的时候,除却知情的同班同学,不会遇到熟人。 不然,除非她渴望成为眾人目光所聚──柳默钦很清楚,她不是。 所以这身汉服,仍然是低调为上;纵使,大湖火车站附近的寧靖王墓,近几年来,每年都会举办上一个汉服节;但也并非所有学生,皆接收到如此新颖的资讯。 第七章 柳默钦掏出手帕,抹了一把渗出的汗水。 早上,太阳有些耀眼,毕竟九月初秋,秋老虎正是发威的时候。 买了咖啡,走近学校;他按时踩点,在表艺教室门口,举起手机,向徐于姸笑道:「看我,笑一个──」 照片把灿烂的笑容,停格在手机的画面,送给日后,一个追忆的机会。 按下上传,他顺道看了看,徐于姸传来的影片。 入目所及,尽是汉服。 古乐奏响,饶是柳默钦这等不通音律之辈,也能感受出其中古朴的华贵。 「刷」的一声,只见走上台的人,一身雪白绣着赤黄青白黑的飞鱼服,腿部被恰如其分的裤管衬托得劲瘦有力,在看台上前踩、后刺,回身挽了个剑花,又再度还剑入鞘。 台下眾人纷纷鼓掌不迭,笑着,闹着,一个劲地直叫好连连。 影片,正看到一半;却又是,徐于姸的打断。 「老哥!」徐于姸忽然摇晃起身边的柳默钦,声音虽是压成了少年音的声线,却掩不住她那股发自内心的兴奋:「你看,那是不是晏学长?他会不会吃醋?」 没认出对方的柳默钦轻咳一声:「于姸,我觉得,你真的是耽美中毒太深了。像我,就不会这样思考。」方抬头,他却看见,那个据说足足高了他十几公分的晏轩函,迎面向他走来。 「纵我不往,子寧不嗣音?」晏轩函笑得浅淡,低下头,凑到了柳默钦耳际,使得口中话语,不会被第三者耳闻;在他们目中,或许便是两个男孩的寻常打闹吧:「许久不见,有偷偷想我吗?」 温热的话语拂过,柳默钦脸色微红,但在艳阳的照射下,并不明显,反而向是因为方才的行走,导致了略微的发汗:「并不,你想多了。要想,也只想我家于姸一人。」 「钦钦?」穿着道袍、戴了墨镜的徐于姸,刻意压低嗓音,换了称呼,也是揽上比她高上将近十公分的,柳默钦颈项;同时扬起下巴,偽装着占有慾的萌发,定定看着晏轩函:「这是我家钦钦,你凭什么来和我抢他?」 「不凭什么。你爱他,我也可以爱他,不是吗?」好脾气地笑笑,晏轩函望着徐于姸,不急不恼,彷彿看穿了一切:「初次见面,请问如何称呼?」 「......晏轩函,你这样看穿而不戳穿,是不是对她,有点捉弄的意味了。」柳默钦作壁上观良久,终于是拨开了徐于姸的双臂,有些无语地点醒着徐于姸,也盘算着,如何清理身旁这群看戏吃瓜的群眾:「你分明就认识她。」 晏轩函倒也不慍不恼,只是伸出右手,笑道:「不好意思,重新认识一次。我是晏轩函,你乾哥目前的朋友,请你多多支持。」 「嗯,我是徐于姸,你低头过来。」徐于姸也伸出手,和晏轩函交握了几秒,又復松开,同样地和晏轩函咬起了耳朵:「你要追到老哥,必须先过我这关。我家老哥,不会轻易出嫁的。」 柳默钦继续旁观着,脚步并不明显帝,渐渐退开。 看来,晏轩函深諳收买人心的套路。 果真不愧校园中,传说的,学霸兼行走的雄性荷尔蒙之名。 据他耳闻的小道消息,不只一位女性想要将这人掰直,成为男女关係。 「老哥,你们慢慢聊,不要阻碍了我上课时间就好。」说着,徐于姸挥挥手臂,自顾自走了,把柳默钦和晏轩函留在了原地。 柳默钦木然望着,徐于姸一身道袍的瀟洒背影,很想问道,是谁在走廊上颠倒黑白,搬弄是非的? 他微微仰视着晏轩函,不置一词。 他本不善言辞,若晏轩函不给个话题,似乎便也只能这样相顾无言。 眾人见没了看头,便也渐渐散去了。 晏轩函轻笑出声,揽上柳默钦的肩头,就像一般男性友人的距离:「你直勾勾地看着我,是在想些什么呢?这样我会认为你对我有意思的。」 「不要来找我吧,晏轩函,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偏偏单恋我这乾瘪的荆棘。」柳默钦撇嘴,一五一十地,叙说着两人的不同:「你外向,而我内向;你喜欢动态活动,而我喜欢静态休憩;你可以用你的馀生,来爱上多位俊男美女,而我的心,却狭窄得一生装不下几个人。晏轩函,我们除了成绩一样的优异,个性一般的自律,并在同一所国中就学,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你的世界长满了荆棘,我想和你携手铲平,送你和她,一个珍贵的温馨。」晏轩函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笑着:「不错的梦想,不是吗?没关係的,我等你,何时你倦怠了,我永远是你的岸,等着你回头歇息。」 第八章 「有时候,我觉得你一定交往不下数次,学霸先生。」无力地,柳默钦任由晏轩函搭上肩膀,自己则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针表;又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叠自己备着的资料,向对方扬了扬:「据我所知,你不是要会考了?还来这边凑热闹。」 晏轩函瞟了一眼,柳默钦翻看的资料,顺手指出几个必考的重点,淡然一笑:「学霸的世界,你又不是不明白。」 「喔?」柳默钦不禁笑出声来:「关于『我考满分可是我完全没有复习』的部分?」他似笑非笑地垫起脚尖,任由呼吸落在晏轩函颊边:「可惜了,天之骄子。恕我在此,再次拒绝你的追逐。我不能阻止你对我的欣赏,但寤寐思之,就省些心思吧。」 如果一个残缺不全的心灵,要容纳一捧阳光的闪耀,也委实有些难度。 况且,是一颗日积月累,承受着否定的心脏。 他其实,不打算接受的;甚至从未想过,让自己享受,这段被追求的过程。 他也说了,晏轩函是天之骄子,可他不是。 他们从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种,只是偶尔交会的云影,转瞬间消失了踪影。 「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晏轩函仍是那副好说话的模样,和柳默钦剖析着自己的心理。 柳默钦无可不可地,任凭晏轩函侃侃而谈,心思却飘移不定。 手指轻轻摩挲着左手手腕,晏轩函在他耳边的语句,多半化成了马耳东风,没有多少入得了他的耳朵。 「你也去上课吧。我该回教室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打断了晏轩函,推开对方的臂膀,走向班级。 留下晏轩函苦笑一声,望着柳默钦背影,轻道一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乎而求索。」他转身离去,时间还早,他便改去福利社转了圈,买回来几杯饮料,在楼梯口守株待兔。 并无等待不到一说,只是意欲相逢与否。 他给了两杯饮料,也没有再作纠缠,就坐在教室,佐着书本讲义,静静地度过一个午后,在秋日艳阳的耀眼闪烁之下。 的确,的确。 为什么会心动了呢? 柳默钦,一样是有着学霸光环的人;若以此反推,两人的互动与感情,倒也说不通透。 怪不得,古人云「情不知而起,一往而深」。 晏轩函打开了,方才从未动过的腰包,里头是数本口袋书,全是他自己归纳的笔记与重点。 他就这么翻着,恢復了心无旁騖。 因为他明白,他们都有极大的可能,考上第一志愿。 他们都不应该放弃,任何的契机从掌中流逝。 人有时可以浪漫,却在更多时候必须理智。 不然这个世界,也不会是了这个世界。 待得夕阳馀暉,染红了他的脸庞;黑夜孤灯,点亮了夜的道路,也差不多,是返家的时刻了。 九点十分,他便这么走出了教室,顺着晚风的轻拂,一路回到了家中。 坦白说,在学校,多半也是在念书的;和平日放风不多的假日,所差无几。 「爸,妈,我回来了。」大门推开,他这么说着,并且用问句先发制人,堵住了父母的眾多疑问:「好香的味道......今天是吃柚子?中秋,不是还要整整两週后吗?」 「喔,我不小心买太多了,你们就先帮忙吃着吧。」晏父端着一锅热腾腾的汤水走来,放在了隔热垫上,蒸气像是一条雪白的游龙,攀上了云霄:「还有云吞,你可以当成消夜。」 这回,换晏轩函无奈了:「爸。」他没有多说什么,单单是一个国字,配上一种语气,就可以说明不少事情。 晏轩函舀了一碗云吞,脑中又想起了柳默钦。 两週后,便是中秋。 中秋,月圆人团圆;但对柳默钦而言,意义或许不大。 或许,柳家从小到大,就没有庆祝这类节日的习惯。 你无法指望,一个保护与照顾功能不健全的家庭,拥有想起这些节日的馀裕。 第九章 「一束绣球,送你美满的承诺和冀求。」 卡片又来了。 和一个不起眼的袋子,一併放在柜中,里头还有着百分之九十五的巧克力。 柳默钦这才发觉,自己整整四天没碰过柜子了。 而三天前,是九月十四日,相片情人节;一个星期六的日子。 并未署名,也难为晏轩函找到了浓度极高,却又不是一般超商贩卖百分之九十九的巧克力。 柳默钦是收下了,却是转手给徐于姸,请她帮忙处置。 「九十五,你是我的救赎?」徐于姸看了看包装,又把巧克力拋给柳默钦,头也不回地道:「反正一旦你拿走,他就默认你吃了全数,你索性心安理得收了吧,顺便留下这字跡不错的卡片。这学长是概不退还的,刚好也帮我们省下些费用。」 收了,你老哥多半就要受了。柳默钦心中暗暗吐槽。 但他仍是接了下来,放回了自家橱柜。 放学不久的窗外,飞过一隻彩蝶,停在了阳台的花间。 太阳尚未消失,柳默钦怔怔望着这副场景出神,不知为何,有些悲从中来。 若是蝶梦庄周,当有多好?就是太过天真,才会有庄周梦蝶,始终将醒。 他听见自己的理智与感性,彼此扭打,互相斗殴。 「如果世界上的纷扰,可以用沉眠不醒解决......」 「你不是还有徐于姸?不是还要向世界证明,自己不是废物?」 「我不觉得我需要帮助,不要过来,别再接近我了。」 「你应该在你金钱能里允许的状况下,去找一位心理諮商师。」 「为什么,我看这个世界,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没有了欢愉,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他所谓的希望。」 「你累了,你需要好好睡一觉,需要好好吃一餐,需要好好对待自己。一切不一定会好转,至少不会更加糟糕透顶。」 「那个,于姸,我回家先躺一下,我有些头痛。」柳默钦看了看表,和等在路口的徐于姸道:「至于晚餐,你可以去巷口那家店买,别再催了,我吃过了,不打紧。」对于徐于姸的碎念,他比出了一个投降的手势。 徐于姸背地里暗暗吐槽,十之八九,又是咖啡开水或饮料。 不过,她倒也没戳穿,「嗯」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补充了一句:「哥,乖乖休息,你直接就睡了也没关係,晚餐我自己可以处理。」 「好。」柳默钦语落,前额又是一阵抽搐不已的疼痛;伸手欲揉搓,却更是撕裂般的不适。 伤口又迸裂了吧。还是躺平不动,是为上策。 窗外的夜色渐渐沉集成寧和,柳默钦侧躺着,一动也不动地,从华灯初上,直到车水马龙的渐趋渺茫。 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达到人人称羡的目标──成绩几近满分、桃花前仆后继、老师连连讚赏。 但他,并不太上心。 柳默钦有时并不认为,这些事有太大的意义,值得放置于人生的首位,进行更进一步的追求。 有时,他觉得,自己是凉薄寡情的。 然而,他拥有喜怒哀乐,并没有任何一种情绪消失过;若真有比例上的异常,却也不像。 从小以来,他始终是怀抱这类心情,如此生活的。 呀然而啟的,除了门扉伴随着詈骂;他期待的,反而是翌日的清晨,门前,徐于姸的声音:「老哥,别和我说,你是月经来了。」见柳默钦也是一早醒来,她便打算等人,一块儿买个早餐。 虽说,也不甚饿。 孰料,当柳默钦甫开门,她便嗅到,这人身上浓厚的血腥味;像是铁锈,却又有些腥羶与活人的气味。 又不是没做过,要点破得如此直白吗?却好像也不必。 有些时候,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为什么?毕竟,出声点醒了心照不宣,把尊严撕裂成为碎片,零落遍地,忒也残忍。 除非,一切都过去;除非,对方不在意。 「是是是,我的姑奶奶,行行好,我只是包扎得太过潦草而已。」柳默钦浅淡一笑,拿了书包里的纱布与药膏,示意徐于姸检查:「你应该不会做到这种傻事。很痛。」似是自嘲,又似慨叹。 第十章 也不知是心口太痛,抑或是伤口更痛。 难得地,徐于姸却也笑了,有些惆悵,有些没有那么地发自真心,也说着和笑容,不见如何相衬的对话:「喔,抱歉,让你猜错了。我还真的做了呢。」她格格笑着,伸出双手,决定去帮柳默钦搭把手,让两边的绑扎,可以更加确实。 「你太懂了。」柳默钦轻叹出声,感慨了片刻:「你的想像力,似乎比我们班那群幼稚的还要稀少,简直是快要凋零了。」 「好好,老哥,念在你正在中二的年纪。」不愧是邻居,徐于姸迅速地接上了柳默钦的脑回路,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上头写满了「怎么会有这种天真的稀有物种」,确认过了伤口上药包扎,一切妥当;便摀住了脸,掛着书包,耸动着双肩,闷笑起来。 「......徐于姸。」柳默钦望着徐于姸,难得有兴致,佯作威胁地扬起拳头:「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徐于姸抬起了头,脸上是忍俊不禁的泪水:「噗哈哈哈哈、不是,老哥你怎么能那么有趣......哈哈哈哈哈......」 着实词穷,柳默钦只得像隻纸老虎一样,撂下狠话:「你再笑,我就去喝咖啡。」他面庞饱是莫可奈何,显然是,被窘迫和无奈渲染了透彻。 「老哥,你这么受,被腐女们撮合,也是迟早的事。」徐于姸抽出一张卫生纸,抹着笑出的泪水,也没忘了打趣一番柳默钦。 柳默钦几经波折,早已被徐于姸弄得没有脾气了:「再这样,找你女扮男装,代兄出嫁。」他向前走去,作势要擒住徐于姸。 见状,徐于姸连忙闪身躲过,还不忘嚷嚷着:「老哥呀,知不知足?他是天菜!天菜!很香很香的那种天菜!而且你没有明确拒绝他,举止还是很曖昧,不是吗?」 「好好好,是是是,你说的都是对的。我错了,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柳默钦手腕一甩,御守划破空中,正中聒噪来源:「knockout.gameover.」 徐于姸笑了几秒,转而开始假哭,翻找着手机的联络人与备忘录:「呜呜呜,老哥,你如果欲求不满,有晏学长可以泻火,不要砸我。」说着,她找到了开头是「晏」的联络人,按了下去。 「嘟......嘟......」拨号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中,扩音得格外响亮;待柳默钦上前阻止,早已来不急挽救:「徐于姸!」他低吼道。 「于姸学妹?我是晏轩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醇厚的声线,在手机喇叭中传出,涵盖着促狭:「还是,学妹是来助攻的?」一语双关,他笑得好不有趣。 柳默钦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过徐于姸的手机,冷声道:「先生,上学时间到,去准备你的会考吧。」说完,他立时掛断了电话。 电话一端,晏宣函游刃有馀地望着切断的画面,不禁莞尔,打开了社群软体,下载了几张徐于姸传来的照片。 果然,邻居是要收买的。 用钱?不,其实一段纯粹的男男恋爱,就可以让徐于姸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但这位妹妹如此可爱,当然要,多加疼爱与关切。 中午,思及此,晏宣函坐起身子,拨开身前的课本,离了教室,一路往外头走去。 三栋建筑,倒是距离有些遥远;不过于他而言,也是还好。 独独是,他脑中偶然闪烁过,柳默钦受不住的画面罢了。 若是喘息不已,虽说他会心疼;但转念一想,放在他处,何尝不是个诱人的画面? 只是,真的该补补了。 他在远方望着,都觉得像是林黛玉的弱不禁风,一吹便倒。 第十一章 因为是秋之际的关係,午后的空气,仍是乾燥而凉爽的;间或吹起徐徐凉风,拂面阵阵,把繁乱的思绪,梳理成井然有序。 晏轩函倒也不是不明白,向来午间的间晃,是为了舒缓一番身心;放松的背后,必须有更多的努力作为基底。 他站在学校的操场边,一株说不出名字的大树下,可能是大王椰子?升旗台前,想来也只会生存这种植物了。 微微仰头,他看着,待了将近三年的古朴建筑。 白色瓷砖砌成的长型栏杆,有些像是古典的楼阁,他知道徐于姸喜欢的。 他约了这处见面,可能也考量了这方面的因素? 徐于姸,是一个外表开朗活泼,胸无城府;内心护短不已,甚至戒备都比旁人重上不少的女孩。 可能多少也和她的生长经歷,有些关联的可能。 晏轩函思索着,他有什么可以做为筹码,至少让她,不单单是表面上看起来甚感兴趣,而是发自内心地卸下防备。 他的正面诱因,有空旷、公开、一个同性恋、一段可能出现的耽美。 这样对她而言,充分吗? 至少,耽美是一定可以提升好感度的。 「晏学长,又见面了。」徐于姸扣了一顶黑色鸭舌帽,低低地压着前额,挡住了视线的直面,和制服的可爱风格,倒有些格格不入了:「有没有觉得我在哥哥前面,和现在很不一样?」 徐于姸今天的制服外套上,覆着一身墨黑,黑帽黑衣黑布鞋,若再错杂这段句子,浑身的确是毫不突兀地透出一股阴鬱的气息,没有多少活泼天真的影跡。 「嗯。现在像个男生。」他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我来贿赂你的,于姸学妹。」说着,他递上手中一袋子将盈欲盈的耽美週边、耽美小说、耽美漫画等等,不一而足。 掀高帽沿,徐于姸不禁失笑出声,接过了袋子:「其实我本来就没有拒绝你,只是我理所当然必须防范你,不是吗?晏学长,我们不久前也只是陌生的彼此;倘若你追到了他,你是要负责的;最长远,便是终生。」 微微一笑,她明白晏轩函蒐罗这些物品,倒也费了些工夫。 徐于姸有探听到,晏轩函通晓的娱乐,不过运动,至多因为柳默钦,偶尔玩玩一局传说。 也难为了,他这个非腐男。 晏轩函用字遣词,仍是一如旧时的寡淡:「一针见血。」他淡淡笑着,又道:「我也是顺道,来打听他的过往。」 「若我没记错,你是明年的五月十六、十七日,就要会考?这样,你的复习?」扳着手指算了算,徐于姸挑眉问着,随后,却又忽不打算再多加追问。 反正两个都是学霸。 即便,表现落到了,他们心目中的谷底,也不会是她糟糕的成绩,足以比肩的高度。 但是她,可以和他讲些什么呢? 需要是基本的过往与经歷,却又不至于侵犯柳默钦深处的焦虑? 「他的家庭,没有你想像中的完整;或许,我也是。」她想了想,也只挤出这句,便又回復语塞的模样。 见对方沉吟良久,晏轩函双手插在手袋,拇指外露,替徐于姸思索着她的选项:「还有吗?比如注意事项、雷点、喜欢的事物。」像是她,就会喜欢耽美,眾所周知。 「他是负面的,本能的负面。他不喜欢被刺探脆弱。」按着晏轩函的话语,徐于姸终于有了回答的思路:「他很骄傲,也很坚强......至少,在我以外的人前。至于兴趣,他没有特别喜欢什么;有的话,可能是小说和动漫?他也是腐界的成员之一。」 她觉得她还是不要透露,这人是个十分标准的音痴好了。 不然她觉得,若用情绪的四个象限表达,在柳默钦把负面微弱的忧鬱,染上心头之前,那股隶属负面强烈的愤怒,会先把她给烧得一乾二净,连骨头渣滓都不肯给她留下。 第十二章 其实,徐于姸有时也是多想。 柳默钦不可能无时无刻地,抱有理会世界的心思。 尤其是,徐于姸不在的前后。 多久没有,这种熟悉无比的失重感了? 回到家,趁着那两人无暇分神理睬,柳默钦瘫倒了在床上。 胸口的沉甸甸依然存在,挥之不去,忘之不却。 一旦回家,便更是加剧的明显,无从忽略。 沉重之中,甚至是躁动不安的盘旋,徘徊在心头。 他想过,一个个把家里的东西砸毁,剩下和他一样的,一地支离破碎;但他知道,他不能,他也没有迅速而有效的办法,可以对自己好些。 只有再度用锋利的角度,逼迫着自己,回归和它一般的冷硬难侵。 他不喜欢。 但他更不喜欢,失去平衡与方向的自己。 两者几经权衡,总是必须有个取捨的。 并非柳默钦不会倦怠于频繁的止血。 于是,他坐在浴室,任由它继续在脸盆里滴滴答答地低落,配着莲蓬头哗哗的背景声,而不予理睬。 当骤然的冷感过去,坦白而言,是疼痛的。 而且,挺痛的。 真的。 不是以往的撕心裂肺,只是潮水般,起起伏伏,逐渐淹没了身躯。 但是,心底空落落缺失的那一块,似乎把知觉感官全数抹消了痕跡,乃至于淡忘了诸般感受,包含疼痛。 你相信吗?如果悲伤到极致,不会悲伤,不会失望,却是一种痛楚,没来由啮食了心脏。 可悲的是,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只能随着这位不速之客,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闭着眼,脑海中尽是浮盪的思绪。 柳默钦也不作干扰,不再翻搅。 毕竟,他早是疲惫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弹了。 倾诉的对象......说来也有些可笑,他已经被推荐过不少次,需要找个抒发的管道。 柳默钦是骄傲的。 他们,应该也知道。 但是,谁知道呢?柳默钦无疑也是脆弱的,甚至是,不堪一击。 他用那隻鲜血淋漓的手臂,捂着口鼻,不住乾呕着。 明知胃中空无一物,却是吃也吃不进去;甚至连止住这类乾呕,也有些困难。 太累了。 应该,只是太累了吧。 「哗啦哗啦」的水柱,从莲蓬头浇淋而下,在地上溅起水花连连;有些温度,却旋即冰凉起来。 抬起臂膀,柳默钦冲了冲多半是因为流动,而蔓延在手臂的血跡,让它变成一道蜿蜒的赤红,消失在了排水孔中。 纱布,还是有的,但绕些奇形怪状的样貌,倒也没有多少心思。 穿上长袖,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不是吗? 用纱布加压止血,缠绕绷带,柳默钦做得驾轻就熟。 短短的几个月中,他早已,瞭如指掌。 毕竟,人生能够依靠的,或许只剩下自己了。 吹着头发,滑着手机,柳默钦试图找出其他事情,使自己分心。 忽然,他看见了讯息闪烁。 「和于姸来唱卡拉ok吗?我们要帮人庆生。」 「嗯。我只带人,不唱歌。」 很好,学妹们的邀约。 说和同学去读书;这样,就带于姸和一本笔记就够了。 一天,便可以继续过去。 很是完美。 *** 「我们约在哪里?」后知后觉地,柳默钦才在当天,忽然想起。 那群学妹倒也回得很快,迅速解决了柳默钦的疑难杂症:「来学校,我们带你们去。」 「好喔。」柳默钦掛断电话:「于姸,你好了吗?」 「好了好了。」徐于姸上下打量着柳默钦,表情有些奇怪:「你说,去唱卡拉ok?」在见到柳默钦确认后,她低下了头,假装去整理自身的仪容。 柳默钦直到学校门口,才明白徐于姸的问话,代表着什么。 「许沐瑾,我严重怀疑你也在坑我。」到了确切的目的地,生无可恋的柳默钦,无力地,和徐于姸的其中一位同学说道:「带我来这种地方......你百分之两百也是个腐女。」 「猜对了!」许沐瑾露出笑容,和徐于姸捉弄柳默钦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事已至此,柳默钦自然不好拒绝。 「咳。」他只是默默地咳嗽一声,又向徐于姸斜睨一眼。 第十三章 「学长好!」一眾女生拉着柳默钦,和晏轩函打了招呼,寒暄几句,便自顾自拿起麦克风,唱起歌来。 真是优秀的歌喉,柳默钦想着;像他,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音痴。 「我成了她们的入场费,是吧?」他拿着自己带来的开水,喝了一口,问着一旁同样没有下去抢麦克风的晏轩函:「看,你爸妈和妹妹都不在,月黑风高,多么有利的夜晚。」 「你是在暗示,从杲杲日出,到漫漫长夜,不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太可惜了?」晏轩函似笑非笑,眼尾上扬,在刻意关起灯的房间中,也是一眼便能看出,这人心情大好的模样。 柳默钦盖上盖子,无奈道:「我怀疑你在暗示些什么,可是我没有证据......天涯何处无芳草。」 晏轩函淡笑不语,只是和学妹们打个手势,借来了麦克风:「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却是我心上唯一的一瓢/任这海枯石烂/天荒地老/答应我/你说好不好?」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学妹们在后头推搡,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谁也不知道谁是谁。 「等等。」柳默钦倒退了整整三步,才稍微站定:「各位学妹,你们倒是评评理。我和他真正说上聊天,也不到一个月,你们会,这么贸然就轻易应诺了?」 勾脣一笑,晏轩函问道:「眉目传情一年半载,也不算少了?」 「如果你有真心,那你继续追上三年五载,又何尝不可?」柳默钦轻笑一声,显然没有应承交往的打算:「而且你别忘了,我可是有两任女友......于姸,你们别看了,下次可没有我这张门票带你们玩了;得来不易的机会,要好好珍惜。」 「若直接成了主人,倒也不错。」见到女孩们纷纷回去唱歌,晏轩函自己也开了一瓶碳酸饮料:「不要和我说,你没看过性取向是个光谱的事情。我相信,你就算不是泛性恋,好歹也是个双性恋,不是吗?」 「这句话,在任何人身上都是适用的?就比如,我和你说,你是一个人科人属人种的生物?」双臂环胸,柳默钦平静地望着晏轩函。 并非爱慕,亦非嫌恶。 仅仅是因为相见多次的熟悉,所以不作排斥。 晏轩函倒也不以为意:「的确。」气泡在口中跳跃,把笑容带出了几分不真实的轻盈。 他但笑不语。 而柳默钦不再转头。 便一齐看着学妹们的歌唱,笑着,闹着,叫着,跳着。 一种青春洋溢、热血沸腾的活力;极少在他们两人身上出现的情感充沛。 一事能狂便少年,他们,或许有些老迈了? 却也不是。 晏轩函面上仍然似笑非笑,淡然出尘,而又不失温柔呵护。 这场追求,或许本就是疯狂的开端。 不顾世俗。 不顾他人。 从来是他,和他,仅此而已。 饮料瓶罐轻轻在晏轩函手上摇晃,和他在暗室中的面貌,一样地若隐若现,似有若无。 柳默钦闭上了眼眸,不去看,歌声却是只能任凭入耳,无从阻绝。 「累了吗?」晏轩函问着。 「不会。只是我在这方面一向没有什么天赋,来了,也是复习罢了。」柳默钦双臂双仍是交叠在胸前,似是失去了方才被感染的一些喜色,只是淡淡地睁眼望着,又少了些许感情,回归凉薄。 有疲惫不错,但似乎不是晏轩函想要问出的结果?只是每晚辗转反侧的夜不成寐,致使翌日,有些生理上难免的倦怠感。 却也不是睡意。 最熟悉自己身体的他,也明白,自己难得有好好睡上一觉的时分,不是吗? 柳默钦没有妄想。 毕竟,太过不切实际。 不知多少年前,他早就放弃了这些奢望。 避开那两人,去书局买把小刀;都比成天做着白日梦,来得容易。 第十四章 当不当信任晏轩函,本就是一个颇大的疑虑。 要知不仅是男人,连女人都是有劣根性的。 所谓得不到的,最好;一旦得到,弃之敝屣的可能,也是不小。 还不如自恋呢。 没有收益,却也不会有上损失。 如果缺少得到,必须称作损失,那他早已不知损失了多少。 所以,一切如故,倒也安适。 没有变动,便是最好的恆常。 的确,柳默钦不是不能喜欢男生;但凡能给予他包容与爱护的,他想,他也有爱上那人的可能性。 因为,太过缺爱。 所以任何的怦然心动,就显得格外危险。 可能不是爱,只是眷恋那份温暖。 不如,将任何情愫扼杀于摇篮,此后,冷冽示人也好,疏离待人也罢,都是不伤己,也不负人的,不是吗? 柳默钦相信,自己能快刀斩乱麻,毫不拖泥带水;但是,太过不留情面了。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再看看吧。 坦白而言,柳默钦不知道是否应该信任,一个同样有着学霸光环的少年;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个共同点,让他更可以将对方的底细,探知得一清二楚。 目前,最是确定的事情,不过便是,他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 心境,姑且不论;单单家庭素质,便不是一个档次的。 不知道,是第几次说起了。 或许,这无庸置疑,是他的杞人忧天。 但是面对未知的未来,又有几个人,能够保持全然镇静的呢? 至少,他不是。 「不好意思,有点晚了,我可能要先回去读书。父母会担心的。」柳默钦支起身子,说着官方不已的话语:「就看学长,要不要让于姸她们继续待着吧,我可能要先走了。谢谢学长招待。」 「叫我轩函就好。」晏轩函起身相送,顺便要帮柳默钦关上大门:「下次,欢迎来我家书房复习。」 「好,谢谢学长了。」 沉重的铁门关上,而后,是几声转动锁匙的声响。 走出来了呀。 但似乎,也没有完全出来。 小于姸,这样,你会开心吗? 柳默钦回了那间租来的、不甚宽大的房子。 他坐在书桌前,百无聊赖地,将课本又一次次翻阅。 字句入了眼,本就是熟悉的知识,翻着翻着,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也有些腻了。 看着破烂不堪的课本,柳默钦自嘲似笑了出来。 不是没有钱财,购买崭新的书本;不是没有时间,阅读各色的书籍;不是没有学识,不懂艰涩的字句。 只是倦了。 就像是,成天看着一成不变的脸孔,遵守进退有度的举止。 「报告......」无聊时候,总会忽然想到了什么。 柳默钦抚额长叹。 这不是一般的报告,需要访问至少一位的对象。 他刚好,抽中了同性恋的主题,需要一个性取向优先为同性的人士。 对,人生就是如此的赶巧,人缘就是如此的不好。 徐于姸不是同性恋;至少,她的第一性取向是男性,而非女性。 若是真要有一位专精的访谈对象,无疑是晏轩函莫属。 但才刚离开对方家中的他,显然不想。 现下,感情用事佔据了理智抉择,柳默钦做不出什么有效判断。 和晏轩函在一块儿后不久,时常感到无奈又无力,不知如何应对;自己闷在房中一阵,也是会心累,会有疲惫。 剩下了几本课本,又被拿来当作课外书阅读。 书籍满上了整整几个木架,就这么任它摆着,从小到大。 柳默钦想看了,徐于姸无聊了,还是交换上几本,大多,是一看便极其二手的言情小说,翻上几页,聊以消遣。 家长签名,都能偽造文书了......这些故事,足够他编造一个,极其真实的谎言吗? 又不是,没有说谎过。 说谎不好,是没错。 但有时迫于无奈,无关律法,说些谎言,也是省了不少麻烦。 人一生下来,就在学习说谎。 跌倒,说着不妨事;迁怒,说着莫须有;毕业,说着前程似锦;忧鬱,说着乐不思蜀。 第十五章 算了,算了......算了。 习惯了,就没事了。 「我的报告在随身碟里......」走进社团办公室中,里头没有几人,柳默钦也未细看,便稍稍用数人可闻的音量道了句。 直到惊觉晏轩函近在咫尺,他才骤然消了声音。 「给我看看?你们社长和副社今天不在,找我来代理的。」晏轩函立于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纪录,边和柳默钦说着:「这个报告,之所以要尽量精细的目的,你们社长说过吗?」 柳默钦摇了摇头。 晏轩函点了几下滑鼠,存档,便拉来了两张椅子,收了柳默钦素日不羈模样,在柳默钦面前落座,也示意对方坐下:「来,大家一起来听,没关係的。」 原来,这个报告,是在为之后的辩论环节作为铺陈。 若有不足与偽造的资料,将会使日后的正方与反方,论据、论证、论点等等,均会不够准确,对于辩证的过程,也可能使其中一方占得上风。 「我是建议你们,都回家再检查一次,再交到社办。我会帮你们和社长说的。」晏轩函双手交在膝上,呈现出,一看便让人信服的塔状手势,淡淡说着。 柳默钦感到晏轩函的视线,从自己头上扫过,于是抬起了头,和对方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 他知道晏轩函在帮他。 他知道晏轩函也有说一不二的气场。 他知道晏轩函除了对待他,大部分都是理智冷静,而十足客观的。 有些事情,不是不知道;就算知道很多,也是一时无法接受。 就像是,突然要他把生理男性,也列入可能恋爱的备选清单。 他不会不知道,人人皆有双性恋的可能。 但是,要求他爱上一位同性,和他生来拥有相同器官的同性,不是跨性别男性女性,而是确确实实的一位身心理男性......他还是迷茫占了多数,才有导致而今的不知所措。 「晏轩函。」他买了两杯饮料,一杯咖啡,一杯珍奶,正常冰正常糖。 咖啡自己留着,珍奶送给晏轩函,充作谢礼:「为什么插手?」 晏轩函接过了珍奶,道了声谢,也没有一如既往地调侃着对方,只是静静地看着柳默钦,良久,才说了句:「这样子,不妥。」 不妥,很多不妥。 柳默钦没有什么朋友,纵然聪明,薑还是老的辣。 只消几番细瞧,便可推知,这人多半的例证,是编造而来的。 柳默钦,是骄傲的。 社长若当场下了柳默钦面子,只怕回去,这人会纠结不已,又產生新的状况。 可能是他,把柳默钦想得过于玻璃心了;未雨绸繆,也总是好的。 柳默钦是聪明的,所以但凡有人给了台阶,多半可以亲自走下,不用人助。 帮忙吧。 帮心悦之人一臂之力。 热心助人,总是会有好报的。 柳默钦喝了一口冰咖啡,冰块的寒冷,冲淡了他渴望的苦涩:「你可以不管我,更可以不追我。」说着,他又喝了一口。 「我捨不得。」晏轩函笑了出来,却不像是开心的模样,反而是,有些无奈的宠溺:「捨不得你的捨不得。」 一时语塞,柳默钦的饮料因此又去了大半。 此时,晏轩函又开口了:「虽说有些煞风景,但是我想提醒你,咖啡因会影响睡眠,冰块会影响胃部。」 柳默钦不是林黛玉;但是柳默钦本人,十之八九,也有些疾病。 不论生理,抑或心理。 「嗯,知道了。」柳默钦小声回答着,还是爱理不理,却又装作乖巧顺从的模样。 让人察觉敷衍,是有些不礼貌没错;但这话他已经在徐于姸身上,听到耳朵长茧了。 每个关心他的人,口中说出的话语,基本上,是大同小异。 本源则是因为,他没有认真照做过几次。 缘由也很是简单。 因为,他叛逆。 他明白,这不是一个成熟的行为;但是他喜欢,对这些饮食与习惯,感到成癮的感受──总比对负面情绪上癮,好上不少。 反正,都会短命的。 身体可能因为外在因素,导致器官运作过度,以及心理因素,引发激素分泌失调等等,不一而足,却殊途同归。 所以,柳默钦并不是很在意。 他反而觉得,持续性陷入情绪的漩涡中,会比成天喝着黑咖啡,吃着安眠药,来得危险不少。 第十六章 「知道,要做。」晏轩函又是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笑着,似乎看破了柳默钦的一切,只是没有再次戳穿,保留了对方些许顏面。 「......听到了。」柳默钦闷声回了句,仍是模稜两可的不确定,打算就这么支吾过去。 晏轩函拍了拍柳默钦,还是跟着,一起往对方家中的方向走去:「这样好了,我帮你补习,顺便兼管你的饮食。于姸学妹会反对吗,你说?」 「这是在,强买强卖吗?」柳默钦没有拍开晏轩函的手,就任由对方这么搭着;只是解决那杯冰咖啡的速度,逐渐加快了而已。 「孔子因材施教,我也会因人而异。」晏轩函说得一脸合乎情理,语落,淡淡看了一眼柳默钦:「合理?」 柳默钦有些理屈词穷地道:「合理。」 可以请你,不要在乎我那么多吗?投资与报酬,不成正比。 晏轩函似乎是铁了心,打算着,一条路走到黑。 他没有刻意地再次引起话题,就是这么陪伴柳默钦走在路上,任由夕阳打着,沉默地。 多年过后的饭店,看到mademoiselle留下的体贴时,柳默钦还是会回想起这位相似之人的一份尊重、宽容;更重要的是,识时务。 「崔姐?又有其他注意事项了吗?」终于,柳默钦收回与工作无关的心情,接起了电话,专注了心神。 「对,刚刚忽然有个投资商,想要和你聊聊,这样,你来得及吗?还是你又消失在,地球某个我挖不出的角落了?」 听着一连串熟悉的急促语调,不带标点的,即使熟悉至此,柳默钦仍是忍俊不禁:「崔姐,我会来,从外太空千里迢迢地奔波回来,如何?」 「下午三点整,他想要在咖啡馆,我们出版社附近那间见面,可以吗?」 「嗯。」 当柳默钦说完,编辑也掛断了电话。 绳索上的衣服,不久,便乾了大半;柳默钦稍稍梳整,便去了附近百货公司的服饰店,寻找着,有无中意的衣裳。 他买了一件黑色衬衫,有些偏大的,再加上一款长版风衣。 身形变得看不太出了身段,有些艺术家的随性与堕落。 柳默钦又拿出个紫外线变色镜片,架在了鼻梁──又是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配着头上那顶贝雷帽,更像了。 其实,柳默钦并不是那么与对方洽谈。 待在饭店,多好。 感觉他,就不是他了。 虽然他们都明白,柳默钦必须是柳默钦。 就像这个世界,不会一觉醒来,就翻转了所有。 漫步而往,见到的,是靛蓝的油漆,染上了木板;各色植物,可能是,几株吊兰、些许孢子植物、间或参杂着,数丛紫背鸭跖草? 自然的气息瀰漫了鼻间,笑了笑,柳默钦推开了木质的店门,走入採光甚好的室内。 他点了一杯冰咖啡,一如往常;静静坐着,慢慢啜饮,直到对方的来临:「您好,请问是?不知道想喝什么?」 「不用那么拘束的。」来人穿着衬衫,并没有上班族惯用的领带等物,很是简洁。 他笑了笑,并伸出右手;交握片刻,又递出了名片:「下午好,我在大部分的场合的称呼是,寒先生──你也可以叫我寒就好。一杯热美式,谢谢。」 柳默钦笑了:「好。」 此时,对方没有拿下口罩,却是开始了话题:「据说你这次,是在写一个少年慕艾的过往?」 「嗯,我恋爱过。三次了......有吧?如果头两次,不会称作年少无知。不过,都是大学前了。」柳默钦双手微微交叠,微微垂眸,面上的笑容清浅,客气中保有疏离:「第三次分手,却有点印象深刻。他的分手,或许不是为了分手而分手的;若是如此,就有不少值得描述的细节。只是,我们高中毕业后,就断了联系,所以一切,也只是了我的想像,无从论证。」不知为何,一说,就是说了这么多。 咖啡来了。 热美式在对方的手上,蒸腾着水蒸气,让柳默钦本就带着变色镜片的眼睛,一时又有些模糊了。 剎那间,他竟是重合了三人的影子,在对方端起杯子的些微动作间。 不应该的。 算来,总该被归类作,过往云烟。 第十七章 「你觉得她的分手,是为了什么?还是你一直觉得,她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渣女?」 「这倒没有。」听着对方的问话,一大口冰咖啡梗在了柳默钦喉头,险些呛着;他稍稍解释了几分:「不过前面的两次是女的,最后一次是男的,男男这样的题材,放到腐界市场上,应该满受腐男腐女们欢迎的,不是吗?」 「是我误会了。」对方伸出了手,笑了笑:「看来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了,物以类聚。」 看着阳光下,对方彷彿镀上了一层金光的侧脸,柳默钦差点又被下一口冰咖啡呛到。 好,同类。 等等,同类? 这类局面,他最是不擅长了。 「好的。那今后,还请多多指教了?」柳默钦勉强把话题丢了回去,却显得字句乾涩,不带感情。 他本不太会说话。 一个业馀作家,时常表露多少言谈能力,也不是如何需要的。 只要,笔下的字句足以感动人心,其馀的,也不会到那么重要了。 「都说了,不用这么客套。」那人笑着,并不是怪罪,反而有些温暖;却也有些不容置喙的气场,是高位者专属的。 像是,他的院长会拥有的?柳默钦想着,却又把这些思绪,全数拋开。 是因为,此时此刻,对方又主动提出了疑问:「帽子上有些花纹,是你改造的?」他指着贝雷帽边缘的缝线,并不笔直,看起来,却是在不经意间,营造出了艺术的氛围。 「嗯。」柳默钦下意识抬起手臂,摸了摸帽缘:「这是当初训练时,没事随手缝的,戴了多年了。」不至于用上葡萄来练习,只是三天两头地缝製着猪脚。 但凡是个人,难免会有些腻味。 那时,柳默钦便想到,家里摆了一顶贝雷帽。 百无聊赖,便也拿来充作练手的东西。 谁知道呢,一戴,便是戴了如此之久。 「是他的?」 柳默钦笑笑,暂时放下了冰咖啡:「不是。记得是别人的,不是他的......寒先生,我想,我们可以稍稍回归正题了?如果有些直白,而让人不快,那我在这里先行致歉──因为今天还有事情,也怕耽误了寒先生的时间。」 「你很有趣。」被称作「寒先生」的男子,身子微微向前,正好是柳默钦的方向:「我觉得,没有太大的必要,从正题切入。既然以你为主轴,我只要了解了你,大部分的疑惑,都应该迎刃而解的──重点不是『我问』,而在于『你说』。当你叙述得够多,我说得不自谦一些,大致上,我也能剖析你一部分的个性了。理所当然地,就知道你是不是我心中的人选了。」 对方面前的热美式,并没有动过多少;反而,是柳默钦再度拿起的冰咖啡,早已去了大半,剩下了冰块的堆砌。 「那可能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柳默钦微微笑着,是有些职业的客套笑容,语调也不由自主,又成为了官方口气:「既然如此......陪伴寒先生聊上一个下午。就会通过了?」 对方不作应答。 柳默钦抬头,却只难见了男子的但笑不语;确切地说,是恰到好处的停顿。 「其实你很适合,不需要对自己感到信心不足。」对方坐直了身子,双手放上桌面,淡然一笑:「恭喜你,可以继续去忙碌了,有空会再联系。」 这场会谈,出乎意料地,简洁、明瞭,乾脆俐落。 直到冰咖啡的空杯,放上了回收台,柳默钦走出这间店铺,心中仍是有些不真实的感受。 诚如对方所言,他的确没有再把这件事情,再度牵掛在心上。 几近是一年一度的假期,他想放松自己,也不为过。 第十八章 柳默钦回到了饭店,倒在了经过客房清洁后,蓬松柔软的棉被上头。 窗帘敞开以对,两边系在了左右的鉤子,可以清楚地看见外头的阳光明媚。 像是工作时,得知家人有望的那些人,脸上笑容的无比纯挚。 但,那目前也不关他的事情了吧。 至少几天内,不是。 这次的题材,若是添加上交集与错过,生聚与死别,会比较如鱼得水吗? 柳默钦把目光转向了天花板,白茫茫的一片,就像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总是不得不面对的东西。 人,便是生、老、病、死的集合。 只要生而为人,势必缠身如此种种。 柳默钦忽地笑了。 生,早有了;老,心已老;病,算来多年;死,正在进行。 很是有趣,不是吗? 歌曲断断续续地,从手机喇叭,渗透进了耳膜。 对这个世代而言,可能已经被称作,一首过时的老歌。 眼前,是灰濛濛的一片;无数的景物,晕出了重影交叠。 或许,不是眼睛本身出了问题;只是倦怠了这个地方,才会选择性地不愿注视,操纵自己闭上了眼眸。 有时,拋开电子產品,静静闭目养神,也是会招来各色各样破碎的记忆,如碎浪般,零零散散地涌入脑海。 只有过往的青涩,没有未来的迷惘。 柳默钦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彷彿,重回了当年的自己。 那时,他收拾好东西,把剩下的两束乾燥花放在桌上。 午后阳光灿烂,教室空无一人,都是早已离去的毕业生了。 忽然,他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欸......」 「怎么了?」晏轩函抬起头来,恰好对上,一脸故作无事的柳默钦。 柳默钦走了过去,心中带着微微忐忑;还是拽过了晏轩函的衣领,把本是倚在木头桌椅上的晏轩函,脑袋拉得近了一些。 晏轩函望着柳默钦,不加制止,眼中饱是玩味;饶有兴致地,等待着对方的下一个动作。 柳默钦心一横,吻了上去。 不多时,他的脸庞,早已红得,犹如一颗新鲜採摘的苹果。 半是羞赧自己的举止,半是缺乏新鲜空气的无力。 毕竟这类事情上,极少由他主导,有些不得要领,也是难免。 等到确实难以呼吸,柳默钦便松开了晏轩函。 晏轩函站在原地,似是对于对方难得一见的大胆,有些难以置信。 纵然,他的眼神略微有些飘忽,却也没有失了这人一贯的魅力。 「我喜欢。」他摩挲脣间,柳默钦吻过的痕跡,笑着揽过对方,一闪而逝的侵略,在眸间掠过,像是奔驰在草原上,等待着猎物体力不支的猎豹。 很快便意识到,对方要如何施为的柳默钦,见状更是脸颊通红,如同熟透的明虾,全无挣扎的半点机会:「你你、别......唔......」他尚未说完,晏轩函便低头,吻了回去。 同是隶属于男性的味道,縈绕在鼻端;耳边更是传来,对方自喉咙中,微微哼出的一声轻笑。 思前忖后,似乎只有无地自容,足以形容现在的场面。 对了,还有一句,或许也很是贴切。 自作自受。 古人的言论,之所以被记录成册,兴许还是有其道理存在的。 齿列几经晏轩函的舌尖来回扫荡,刮弄着口腔内壁,柳默钦已经羞到了耳根子,不住趁尚有气息的时候,推拒着,即将让人窒息的晏轩函:「唔唔唔唔!」 他想说的是,你放开我。 一出口,却是了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就连身在现场的他,尚是不忍卒睹。 对方的膝盖上提,恰好顶在了他的胯部;也不动作,就是轻轻地摩挲着,撩拨得人欲罢不能。 太羞耻了。 纵使没有他人在场,柳默钦依旧是羞得不想见人,万分地。 他真想在现场,深深地刨出一个坑洞,把自己彻头彻尾地埋没进去,就不会看见脉脉含情的晏轩函了。 千万不能惹上一个占有慾极高的男人。 柳默钦自认,自己还不足以和晏轩函的调情手腕比肩。 不单单可称是望其项背,而是近乎全盘皆输的,望尘莫及。 第十九章 这算是,一种对于对方能力的肯定吗? 抽离思绪,柳默钦带些自嘲似,摇了摇头。 稍稍休息一阵,他还是下了床,披上外套,漫游在饭店的各式设备。 他并不是喜欢这些活动与设施。 然而,白白使这些房钱,投入水中,送了人家,他也不是如此心甘情愿的。 拿了早上稍微清洗过的衣裳,柳默钦走入了野天风吕。 走下楼梯,率先吸引柳默钦目光的,是一座木板搭建而成的亭子里,优游自在的小鱼们。 可能是裂脣鱼吧。这种鱼类,有着独树一格的别名──飘飘。 「医生鱼」这类名词,在他脑中,其实已经不新鲜了;倒不如亲身体验他一遭,才算是来得值得。 柳默钦坐在了池边,十根脚趾浸在水中,看着鱼群蜂涌而上,有些好笑,便野任由了牠们,不去逗弄,也不至于干扰这群娇小玲瓏的生物。 脚心有些搔痒就是了。 不然浸在这池暖融融的泉水中,倒也愜意自适。 十来分鐘后,柳默钦一手握住系在腰间的浴巾,一面行经林木交织的绿荫,带着衣物,向岸上走去。 也是去回三温暖的时候了。 若是在晚上几分,只怕又是人满为患。 柳默钦不怎么喜欢,逗留在近似于万头攒动的地方。 太拥挤了。 以至于,会有些呼吸不到空气的压迫感。 他把泳裤和衣物等等,稍作整理,放入了吹风机一旁的柜子里头。 自动门随着按钮捺下的剎那,缓缓地向右方移动;走进黑灰色地砖的室中,是一间广阔的水池,左边是三温暖的几池池水,右边则是淋浴的隔间。 在隔间中,柳默钦先将自己周身搓洗一番,洗去连日以来的风尘僕僕,才又裹起浴巾,推开玻璃门板,走出隔间。 他把浴巾掛上了池边的架子,戴上浴帽,伸手试了试水温,便踏了进去。 坐在池中,面前落地窗栽满了绿植,算是可以有效弥补,落地窗的缺乏隐私性。 如此,看着亭亭如盖,也满赏心悦目的。 也不知道,这池温泉水,真的可以如同他所知晓的,改善血液循环,促进新陈代谢,缓解压力,放松紧张? 他不仅对于周遭的环境,两眼一抹黑;对于心情的放松,他也是保有疑虑的。 隐形眼镜,放在了外头柜子;现在的柳默钦,可说是,看什么,什么模糊不清。 除了色泽、轮廓,与光照,可以让他辨别出物体本身;其馀的细节繁琐,怕他不凑近细瞧,也是看不清楚的。 数十度的池水,随着他不住向下的滑动,蔓延过了胸口,浸泡久了,还是略有些胸闷不适。 柳默钦离开热水池,抖了抖身上水滴,跨入一旁的冷水池。 沁凉入心。 甚至,可以说得上,冰冷刺骨。 才泡过热水的身体,一时也适应不了不过摄氏十来度的冷水。 这种水温,喝到体内都嫌生冷。 是一个,会被任何了解他身体状况的人,碎念不已的温度。 柳默钦很早就学会,何谓沉默是金。 冷与热,坦白说来,也只是相对的结果。 虽然这话说了,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亲友,不会苟同于,他基于以上论据提出的论点。 「相对」,有很多种。 若他说的是心绪起伏,只怕认同的人,都会多上不少。 毕竟,喜悦之于悲伤,也是一种相对的结果。 如果不曾欢乐分毫,自然就不会得到悲伤。 自己,想要如此吗? 柳默钦不愿意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他只是把自己沉入冰冷的池水中,直到脖颈。 似乎这样,便可以麻痺自己的心灵,藏匿尘封的记忆,永远不必面对。 绝无可能。 谁让他生而为人,而不是一台冷冰冰的机器...... 第二十章 人群,渐渐来过,也渐渐远去。 自始至终,就算柳默钦未曾睁眼;从水声哗啦,也可耳闻一二。 他还是离开了水池。 他所滞留的时间,是一个,超出安全时间不少的时长。 不健康的。 左右,也不是头一次对自己健康的疑虑,视若无睹了。 很多事情,习惯了,就好。 柳默钦披上浴巾,简单把头发擦了几下,吹也不吹,便在穿上衣服后,把浴巾放入竹篮,又是隻身一人,走入了空调直吹的大厅。 有些冷。 但也还好。 柳默钦微微捲起了长袖的边缘,似乎想让皮肤上的温度再散下些许。 捲到了尺骨部分,却又放了下来。 还是不要好了。 太难看了。 若是在小学,甚至国中头一年,也不会决绝至,留下这些难看的记忆,刻骨铭心。 一阶阶踩着楼梯,走到了挑高的中庭,柳默钦向下眺望,是方才的野天温泉以及泳池,在夜色下,反射着厅堂的光芒。 按下电梯,刷上房卡,推开房门。 夜景闪烁着光辉,是市郊的点点灯火,和昨晚的视野迷茫,又是一种别样的层次。 踩着和室般的木质地面,绕过大床,柳默钦穿过沙发,坐到了窗前,又离那些光点,更是近了些许。 他把茶盘放在了身侧,冲入热水,浸入茶包,等待着茶香四溢。 虽比不得习惯的*espresso,但也不失为聊胜于无的饮品。 墙脚的两盏小灯,在本就不甚光明的房间,谨守着自己的职责。 不踰矩,也不懈怠,按部就班。 或许这较以生而为人,还来得好些。 没有爱恨情仇,不见悲欢离合。 死物本无心,何见伤心? 柳默钦想到了,当年的那个随身碟。 那是和徐于姸借来的;上头,是一隻蝴蝶。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他问过。 而今倒是希望,只是蝶梦庄周。 做隻旦夕且死的蝴蝶,飞舞花丛;也比得做隻倮虫,尝尽人生悲苦,来得怡然自在。 呈金黄色的茶汤,初步嗅闻,本以为是冬山素馨;入口细品,才知是礁溪五峰茗。 所谓礁溪五峰茗,一泡再泡,想是经得起的。 只是苦味逐渐入了腹中,化成了胃液中的酸水。 明面上,似乎便稀释了不少,如此而已。 「......你好吗。」 不是疑问,只是单纯的陈述。 有些像是偶然的喟叹,却也像是迷惘的自询。 人是群聚动物,柳默钦明白。 也知道,自己独身行走,不常孤独;殊不知,一旦有了间暇,静坐斗室,才知道,原来自己无从免俗。 他,也是寂寞中的一分子。 只是掩饰得过于完美无瑕,才会人人称羡,巴不得取而代之。 柳默钦分明未醉,却又像极了,昨夜的醉态可掬。 来呀,你来呀。他很想这么说。 妄想过,拥有他人的人生,又岂止你一人而已? 谁没有想过呢? 对于自己得不到的,是不是都会格外羡慕? 即使,得到它的后果,是不惜一切,更收穫比现在不知糟糕多少的连带成本。 柳默钦不相信孟子,至多,认同荀子部分。 毕竟,得不到的最好,是人性的本质。 然而,「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他又是为了谁呢? 曾经,为过家人,配不上他称以家人的家人? 或许也有为过自己,为过那人? 现在,却是谁也不为了。 只是觉得,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谁别贤愚? 搜刮些人间思想,也好。 至少走的时候,不会如此寂寞,只剩下了,自己。 茶色渐次回归了清澄,近乎是,白水的色泽。 他低头看去,轻笑出声;才又站起身子,倒去残馀的茶渣碎末。 兴许,该睡了。 只是他还不累,也不想睡。 若是上了床,十之八九,也是辗转反侧。 可以不睡吗?再来一个,不眠之夜? 平时早已多了,现在又要如此折腾......柳默钦想不出什么形容词。 有一句,他就掛在口边,多年之久,不是吗? 就是一句,习惯了。 *espresso:浓缩咖啡。 第二十一章 最终,柳默钦还是披着浴袍,躺上了床铺。 床头,也是有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却有些,忽明忽灭。 他把脸埋进了枕头与棉被。 清洁过的,有丝说不出的芬芳,清新而雅致。 似乎,还嗅到了一丝荼蘼的气息? 或许只是错觉吧。 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几字文章泛上心头,淡淡地,并未掀起惊涛骇浪;只是让他想起了麝月,更想起,远方的于姸。 她不是麝月,只是把一个晴雯,开出了荼蘼的曼妙。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就像是凤凰花开的季节,每年都有。 倘若是三的倍数,大多于他,却才是刻骨铭心的。 那时,柳默钦看着等候的女同学们拍照录影,男同学们聊天玩闹,自己则倚在墙上,默默看着,彷彿自己不曾待在这个班级。 若即,而若离。 「要开始了。」 似乎,是相关处室老师的提醒。 他整了整衣裳,重新在脸上涂抹一层无懈可击的面具,微微笑着,随着导师向前走去。 奏乐盖过了同学们的交头接耳,吸引人望向台上的嘉宾。 不知这些,是真心实意地为他们祝福,还是不过走着例行公事的过场? 他默默拿着纸笔──一种相较于手机,不会太过失礼的工具,记录下点点滴滴。 离别或许是命运的必然,却不知,伤感更是一句偶然。 你不说,你不做,又有几个人会和你心意相通呢? 倘若没有感情,写了多少,说白了,终不过是麻木不仁的无病呻吟。 愈发多人了。 有些中途转向,往颁奖领奖的预备处走去;有些不偏不倚地走着,把自己打理成得体模样,走入座位。 欢声笑语,谱成了杨柳依依;衣冠楚楚,妆点着三年结局。 柳默钦却是倦怠了。 上下眼皮不住打架,胃部翻腾,兴许还有些将呕欲呕的感觉;在校生致词洋洋洒洒,更是把诸般情绪,化作了难以言表的事物。 朗读的官方语调,佐以大提琴抒情的揉弦,不见得是走入了心中,就是触景伤情,感慨万千。 至于导师的致词,会比较拥有感性的共鸣吗? 温婉模样的他班导师,走上了放满鲜花的讲台,也不是用着离奇诡异的事蹟,来例证有过多少情谊。 最多像是一位来叙旧谈心的伙伴,淡淡地和毕业生叙述着利弊,劝勉着不知会有多少人听入的话语,最后,送上些许祝福,始终如一,保持着不疾不徐的优雅。 接连不断的致词与祝福中,倒是见到了不少有趣景象。 「请大家先帮我刷一排爱心!」 「我们班,请也来给我按讚、订阅,加分享。」 「刚刚杨老师说,要按讚订阅加分享,但他忘记开啟小铃鐺了;那我们班的同学,请来,帮我开啟小铃鐺。」 詼谐的语句,佐以台下的起鬨连连,拉近了距离;和毕业纪念册上的几句文言,又更让人入了心里。 「老师们永远都在这里。」 在了,就好了。 总比自以为是,自以为理解,自以为自里至外,无一不把你理解了。 「再见了,九年级的孩子们。」 驪歌奏响,在礼堂中悠扬而起,穿插进了,些许不甚熟悉的祝福歌词。 有些不捨。 但是若哭了出声,他会鄙视自己的懦弱。 虽然,理智上知晓,哭,不等同于软弱,至多是一种宣洩。 奈何任何情绪,都是主观的。 柳默钦知道,毕业,不代表三年来的回忆,得以一笔勾销。 就算买了整整七十束的花朵,配上卡片张张,送了出手,依旧是忘不了,多少情谊于怀。 感情,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记忆更是。 第二十二章 柳默钦一路从五楼走下,胸花掛在胸前,昭示着,他的毕业。 他走的和别人,是反方向;旁人纷纷往校门涌去,他却是拉上了晏轩函,朝致善楼方向前行。 「先去专任,还有三年级的?你在五班,这样也比较方便。」晏轩函打量着熟悉的校园,看着柳默钦看似数不胜数的花束,想想当年的配置,便问了句。 柳默钦頷首,也反问晏轩函道:「你要不要顺道看看,当年你的教室,成了什么模样?」 「记得的。」替柳默钦也分摊了一些花束,恰好,晏轩函也看到了附近的班级门牌,笑意漫上了脸颊,似是想起了当年:「五加三的总和,原来还是这栋这层,没有变过。」 灰色的磨石子地面上,阳光斜斜射入。 逐渐地,那团灰色的阴影,覆盖的面积,减少许多。 午后不久,终于,送完了感谢无数。 柳默钦拉上了晏轩函,坐在曾经经过的公园,回溯着那时的自己,闭着双眼,倚在椅背上头,由着思绪纷飞。 终于,他离开了,在一年半前。 离开了那些,没来由的攻訐,莫须有的罪名。 也好。 其中一端,在相恋到了极致时;在另一头,把和那两人的矛盾,扩张至极。 轰然爆发后,终于炸开,辱骂组成的牢笼。 两年前,他本以为,人生是黑白的,不是吗? 无非是,作业与家庭的拉扯,将他撕裂片片,不知所往。 「晏轩函,你要作为我访问的对象?」中午了,柳默钦见着,不是一来便开始的取些食物的晏轩函,他有些难以置信。 柳默钦并没有感受到,自己瞳孔微微放大;却是蹙了眉头,望着对方,而一语不发。 晏轩函随意站着,弯起的脣角间笑了出声,反问对方:「不好吗?方便快捷。」 「索性如此,岂不更快?」柳默钦有些没好气,自个儿解锁手机,扒拉几下,递过去一个文件档案的画面:「环节的进行,大可不必──你知道的,你我都有要事在身。」 档案上,密密麻麻地排序着访问设计;甚至连答案,都已填写得一丝不苟,乍看之下,没有任何缺点。 太过完美,本身便是一种破绽。 晏轩函也不多话,静静地把答案一一输入,给了回去,这才挑选起福利社的商品:「来看看?」 柳默钦道了声谢,接过手机,仍是待对方敬而远之的态度。 有时,是不假辞色没错;有时,却也说不过这人,而给了可乘之机,由他恣意亲近。 「嗯,谢谢。」 其实,柳默钦也不知道,可以再多说什么。 「*iconfusedbeforeimetyou.」忽然,晏轩函说了句英文,当他和柳默钦擦身而过。 也不是多么深奥,只是轻巧得,如同不经意吐露的心声。 「在遇见你前,我曾迷惘。」 他知道,柳默钦听得懂,就算,这是一句突如其来的慨叹。 柳默钦轻轻笑着,也只是重复着拒绝的态度:「*loveismerelymadness.」 莎士比亚,以晏轩函的程度,也是知晓的吧? 「爱情,不过是场疯癲。」 也不是说,学生便不能谈恋爱,便不能找同性相恋。 只是,不要找他吧。 他抬手,看了看手腕上,长方形的黑色指针表:「很晚了,你不回教室?」 「要的。」晏轩函本想替柳默钦摘下黑框眼镜,细细擦拭;终究是怕太近的距离造成恶感,而选择放弃:「但是,同学们也在教室里等你,不是吗?我陪你回去。」他笑得并不越分,饶是柳默钦,也挑不出,这人究竟是何处,将会拥有破绽。 柳默钦还是从了晏轩函。 有时候,他也不想争辩了;放弃,也可以是无声的拒绝。 仰首,他望着天上,蓝得刺目。 至多是,云彩的惨白或虚妄,把蓝天抹消了几分忧鬱。 你是谁呢,我又是谁呢? 静默中,柳默钦忽地想起了曾经耳闻的疑问。 「君自何处来,往何处去?」 「自来处来,往何处去。」 *iconfusedbeforeimetyou.:遇见你之前,我曾迷惘。 *loveismerelymadness.:爱情,不过是场疯癲。 第二十三章 不只这两句话语,深刻他心。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他兴许,是同意宇文柔奴的。 但是他没有故乡,不是吗?至少,目前是满目茫然,无所寻起。 教室的门,开了,吱呀地,是金属的摩擦。 「老哥?」 「你还没走?」柳默钦不自觉地蹙眉;虽然,他也没有多少立场念人。 他同样是,时常以藉口晚些离校的那位──包庇,使他减少被那两人破口大骂的可能;有时,却也不一定如同设想般的美好。 碰运气吧。 「放学了,也不喜欢家;不如多念些书。」徐于姸挠了挠头,拿出了放在书包里的书籍:「至少可以明白,比如上次你说的张谓、张祜、张籍、张乔、张九龄......我几乎不认识的人,我只曾耳闻,他们的几句诗作;哪像你,信手拈来。」虽说如此,她依旧背着书包,直到不得不回家的极限到来。 徐于姸背过了身子,自己先走了回家。 道路上,分明是风光明媚;迎面而来,只剩下了黑暗充斥。 难得的老哥,只有一个。 但是,老哥,你明白吗?你的妹妹有些病态。 因为不为人知的国小过往,有段阴鬱。 她不怎么信任人了,在那之后。 徐于姸知晓,她还是会全无保留地交出信任,在一时衝动的时候──彷彿她从未得到过任何教训。 而后,再一点一滴地收回信任;待得亲自蒐罗资料,确定了这人的身家背景,才会几乎是,毫无保留。 基本上,这类人问的,她也多半会应允了。 徐于姸怕过吗?自然有的。 但是如果不在意生命,有时候,也会对一些向来不敢尝试的大胆,无所惧畏。 如果要坐待死亡日渐侵蚀,不如用极高的风险,赌一个得到真心相待的机会。 若问,够久了吗?其实,也够了,够了......甚至是,留着一个不再连络的帐号,充作纪念,她也可以满足的。 以往,她也没和那群人,相处多久;还不是被字句,凌迟了周身? 至今,体无完肤,创口遍布;一旦碰上,也只会感到结痂的疤痕下,癑液未歇。 徐于姸是孤独的。 她只有,康熙、扶苏、张良、萧统;或许,再来上一点申生,充作添头。 她不知道,未来的国中日子,要如何度过。 更不明白,若没有柳默钦的高中生涯,会是何等模样。 只是恐惧。 恐惧被拋弃的感受,恐惧没有一个熟悉伙伴的感觉。 徐于姸想起,当初交好过的,她也可以擦肩而过,佯作不识;和对方,不约而同地,不会相认。 可是,心底还是难免有些受伤的吧。 因为看懂了那份,心照不宣。 他们不可能忘得如此之快。 但是断了联系,本身就是表态罢了。 意味着,断绝两人的交集。 纵然提早说了,惆悵还是免不了的。 敏感如徐于姸,也只有苦笑出声,看着仅剩的回忆,默默把玩着刀片的份吧。 或许,她不会死,因为她没有那个胆量与勇气;但是,陷入低潮,也是免不了的一段过程。 徐于姸时常渴望,一种如同亲友般的陪伴。 毕竟,徐于姸的朋友,极少,甚至说仅有老师也不为过。 也是如此,当初才会被摧残至极,不是吗?她信任那人,太过信任,太过全无保留了...... 那人,大了她快二三十了。 当时觉得,应该值得信任......应该吧。 随口提些轻点的,也就是在那人的起头下,有人会「随手」画上一头猪仔,有人会「不经意」踏过水壶,有人会「无意间」在网路上留言,她的间言碎语。 算是人身攻击吗? 指名道姓,并且带有侮辱性字眼,算是吗? 「我不喜欢女生。」 虽是这么说,也和男生走得较近;生活周遭,也大半是打扮成男子模样......徐于姸始终,便是一位生理女性,厕所必须和女子共用,分组总是被分派到一群女生左右。 第二十四章 这些事情,徐于姸比不上,她的班导──坦坦荡荡地,把自己的故事,当作作文题材,在上课侃侃而谈,不见悲戚。 是真的。 阴雨连绵的天气,闪电霹靂,吵架不已。 然后,「砰」地一声,大门甩上,从此,直到娶妻生子,她的班导,再也没有见过父亲。 虽说,无法做到班导般昇华至此;然而,笑着说出口,可能也是可以了吧。 可以如此。 却也仅限于此。 胸口,仍是时不时沉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块,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一旦不再留心,便会遭受袭击,瘫倒地面,势必缓上数日,方会使生活回归正轨。 是一种悲哀与疯癲,啮食着心脏,偶尔抽痛,偶尔蜷曲,一小团,却又是满满一片的,空白。 徐于姸明白,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她不想它。 它却死死缠住她,不肯放手,不带任何缘由。 每一口呼吸,都是堵塞般的喘息;每一次思考,剩下一键删除似的空白。 死寂的惨白,极致的寂寥。 乍一望去,只有她,和广袤无垠的,洁白胜雪。 表情,是木僵的,没有开心,没有悲伤,只有不笑不哭的漠然;却又必须,在面对自己以外的所有时,抹上笑容,洒上天真,甚至,些许幼稚与活泼。 才好掩饰心思,才好不使人知。 然而,说班导看不出来,也是种奢望。 班导涉猎的心理学,过于深奥;以至于,她的所知所想,可以一览无遗。 「在我的视角看来,你经歷的事情,其实不算什么。因此,我无法提供你需要的帮助。」他是这么说的,并且建议她去辅导室,甚至是前去身心科,她记得。 班导是一个在抱有主观感情的同时,却也自我要求,保持客观的人。 可能是,他走过的路途,更加荆棘遍布,才会这么建议,才会要求自己时时刻刻维持客观,能不责备他们,就尽其所能。 班导眼中,她或许,就是伤春悲秋的无病呻吟吧。 但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说到似乎必须就医的程度,也有些过头了。 徐于姸思及此处,自嘲地笑了。 她也想要客观。 她何尝不想要摆脱它? 或许客观上看上去,着实不算什么;可是,情绪永远建立在主观上头。 徐于姸,是无能为力的代名词;习得性无助,逐步浸染了她的四肢百骸。 徐于姸和柳默钦说过吗?没有,她没有和任何人类,明说过任何。 为什么不说?因为,太过熟悉,反而不想被看到了伤口。 距离,也是一种美。 她也不是,没有曾经体会过他人的「关心」。 然而,太过殷切;压力,自然也是层层累加的。 「我不想恋爱,只想自恋。」 这类的话,徐于姸也说过。 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若没有碎掉心中的石块,还是,别恋爱了吧。 孤寡终老,只有些许师长,零星义亲,也好。 至少,不会拖累旁人。 徐于姸有在试图分摊,眾人在心目中的重要性。 但是......即便尽可能地避免情感的投注,仍是免不了地。 尤其是,较为熟识的几位。 还是书写吧。 以文字为友,也是勉强可以维持自己的。 所谓勉强,较之堕落于深渊无底,也是好的。 可能是饮鴆止渴。 可能是剜肉补疮。 纵然是牵萝补屋、扬汤止沸,也比放任自流的好。 徐于姸还想活着,活到,拥有自由。 「塔尔帕,考上大学,好不好?考上了大学,就让我走。」 她自己问着,她心中被创造的那位伙伴。 徐于姸累了。 但是人生一世,没有品尝过自由,那为什么不早日夭折,便好? 省得日后,生生忍受这些,苦痛折磨。 第二十五章 徐于姸知晓,无论先天、后天;又或生理、心理,她都有病。 不用怀疑,实打实正是字面上的意思。 但也撑了十来年了。 看在陪伴了多年份上,送她些许利息,来待她好些,仍是不能够吗? 家中,徐于姸把棉被又往头上掖了掖。 这种感受,是没来由的;不会有个好心人,给予理由,唯有不知何处来访的不速之客,一次次,拉扯着理性与感性。 一天,又过去了。 从点点通明的万家灯火,直到鱼肚白在东边升起,穿透了从未拉上的窗帘,打入室内。 徐于姸三两下披上制服,又是未吃早餐,又是水米未进。 毕竟不饿,真要说前去觅食,学校也有福利社的存在,不会饿着了她。 就是周身懒洋洋地,脑袋白茫茫地,只得想着什么,便动笔记录,抓住一丝丝縹緲的思考,才有机会,保有些许印象。 离校门口最远的致真楼,徐于姸倚上高及胸口的白色栏杆,感受着飘移如云的思绪。 之所以患失,是因为患得。 若是无心之辈,患得患失,想也不会有上分毫;更不会感受到冷血无情之失,而有如何缺憾可言。 走回教室,徐于姸提起笔桿,落下序言;在笔记本上,挥洒出墨色的心情,带着几分惹人悵惘的木质纸香。 「累了,却又醒着;醒着,却也醉着。」 「古人云,一醉解千愁,是也不是?」 「水榭酬以高宿,厅堂抒以佳妙。」 「詮释名字以此,不知如何?」 先前,是她思路错误,才会得到了不正确的题材,致使创作中,障碍坎坷。 几经思虑确认,恍然大悟,而校正了错误;她的正确,却也只是,搜寻到了一串文字排序;过了几日,可能,多了些新闻报导?在那次过问之后。 再多的,也不好说了。 会有差别吗? 有吧。 徐于姸撕扯上手指的死皮,鲜血淋漓。 习惯了刀刃,手指的撕裂,也只是有些痛而已;若问刀锋,记得是锐利无匹,银光闪耀,白刃红肉,剎那间反而也无甚疼痛;真要说起,一星半点也比不上心口痛楚。 「*idreamedadream.」笑了笑,她忽然想到了芳婷。 人性的黑白与灰暗,向来不明,然而,唯一不变的──所有的所有,加了ed以后,似乎无论如何,都必须成了过去。 刑事案件,六个月过后,告诉便不成立,不是吗? 徐于姸低头,看了眼染上笔记本的殷红色泽。 她从口袋中捞出一张卫生纸,折成细条,缠上拇指;又走进教室,剪了段透明胶带,草草固定。 似乎不是了头一次。 似乎有买过绷带、纱布。 放在了家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左右,是一个被遗忘已久的地点。 徐于姸翻找出了黑色的原子笔,在那片血跡上,勾勒几笔。 赫然是,一朵娇艳欲滴的曼珠沙华。 反正日后,她也会和它熟悉的。 充作背景,也好。 鐘声响起,徐于姸顺着人流,回到教室,取出课本、笔记,继续着日復一日的规律。 若是柳默钦也经歷过的,为何徐于姸不能做得? 她也不奢望,自己和周遭的人们,全然大同小异;但求坚守本心,不要让任何不可抗力,乱了身心。 不自觉地,左手食指摩挲在卫生纸上,皮肤与纸张,重复地带来相异的触感;右手仍是写着笔记,彷彿刻不容缓,纵使需书写细微,乃至于分毫微末,都不肯漏了师长的任何。 不单单是知识足够重要,而是这些日子的进行,日后都会成为回忆。 或许,只要拿出一张笔跡纵横的语句,能够唤回她对这个世界的掛念,哪怕零星之数,也够了。 *idreamedadream.:《悲惨世界──我曾有梦》。 第二十六章 偶尔,徐于姸也会思考着:她究竟,是愤怒于谁? 对于针对自己的愤怒,有种说法──无从发散于他人身上的愤怒,在莫可奈何之际,只会回归到自己身上,附骨之蛆般,挥之不去。 歇斯底里地,徐于姸按住伤口,右手的书写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在一旁不重要的角落,重复着涂写的动作。 不一会儿,纸张的洁白如雪,转变成为,油亮得彷彿可以透光的墨黑。 徐于姸想要下课,也不愿下课。 上课了,囚禁了自由,至少还有事情可办;下课了,勉强有了呼吸空间,却满目仍旧死白,剩下虚无的荒诞,不知如何是好。 「许沐瑾。」她想呼唤,坐在教室之中的这位朋友。 然而,名字含在口中,千回百转了不知几次,始终只是微微翕张的口脣,未闻声响。 徐于姸攥紧拳头,偽装着,自己不过是在抓挠,一个手臂上偶有的蚊虫叮咬。 一次次,一次次,逐一加重,红痕成了红点,红点成了红线,渲染成,一面扩散的血腥。 旋而,又是准备妥当的卫生纸,细细地擦拭乾净,不留痕跡。 不会有人发现,端倪所在;纵然发现,也不会说出些什么。 至多是,揣测着他们认为,极其不真实的念头──不是每个人,都和班导同样聪明绝伦的。 或许,柳默钦是,甚至更胜一筹。 但他又有什么立场,以供劝说呢? 柳默钦,徐于姸不甚知悉;但是基于对同类的感应,想着对方的食量,同样小得如同麻雀,她明白,柳默钦是。 是什么,就也不多说了。 究竟有没有先去就诊,她也不知;柳默钦是说,并无,但她也不敢肯定。 之前,不也是现场被她抓包过?那把刀片,那捲绷带。 很是奇妙。 分明心境上,可能殊途同归;却又在放弃自我的同时,抢救着对方。 「你累了吗?」她这么捫心自问,不久,却又道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自问而自答:「是的,我累了,很累很累。」笑意没有从她的脸上失去,一个值得而成功的偽装,理当让它继续,不是吗? 双眸含笑微微瞇起,而嘴角上扬,反地心引力似地弯上,无疑是,成功的一个关键,一种诀窍。 柳默钦显然没有学会多少。 但是柳默钦向来的人设,便是有了什么事情,有了什么变故,有了什么喜讯,有了什么好事,永远是那副模样,淡淡地,没有太过波动;纵使有之,也没有多少人,得以看见。 「晏轩函,你的会考。」柳默钦再度找到了,一个回绝对方的理由;就算他,已经没有这么排斥对方:「你的目标,不是5a10+,满分满点?」 「我一直有安排时间的。」晏轩函撑上长椅边缘,平静回覆,表情是一如既往的胜券在握:「无时无刻,我有寸步不离你身边吗?说来没有那么浪漫,但我也想让你知道──我,晏轩函,不会因为爱情,而盲目了自我,我会维持足够的本事,拥有和你比肩的资格。」 柳默钦不着痕跡地,挪向了他侧,维持着面部的冷静自若:「为什么。」他垂了眼瞼,不动声色地,用肯定句叙说着拒绝;犹如他重复过很多次的,言行举止。 晏轩函没有发现;或是可以如此描述──他发现了,可是,他没有说出口,佯装着,什么都不知晓;做着有些痞子,甚至流氓的行径。 不讲道理,充耳不闻,全数当成马耳东风。 「晏轩函?」柳默钦见对方久久不答,又问了声,确认着,对方的仍然存在。 第二十七章 晏轩函不动声色,反詰着柳默钦:「叫得这么亲热,是想我了?」 「......鬼才想你。」柳默钦一时无语,现实不常辱骂脏话的他,一时半刻,也搜索枯肠不出什么新颖的脏字:「去复习你的课业。」他摆摆手,似是不胜其扰;却也善心地,没有全然落了对方的面子。 柳默钦是个聪明人。 他会明确拒绝,但不喜欢把事情,处理成不带感情地决绝。 晏轩函低头,笑声擦过了柳默钦耳际:「择日我请你再去我家作客,如何?」若是直接进门,便更不错了。 晏轩函期待着,对方是主非客的那一天;光是想着,便感到唾腺的分泌增加了不少。 柳默钦沉默地,闭上了双目。 他不讨厌晏轩函。 只是累。 太过疲惫了。 为什么,还要接受他人的接近? 「去复习你的课业。」淡淡地,他又说了一次;只是这次,彷彿声音锁在了喉咙,真要发出,也只是几声无谓的嘟噥,慵懒地,像隻波斯猫的傲娇:「去复习,你的课业。」 柳默钦笑了。 他真的没有多讨厌晏轩函;只是,如果笑容能掩饰一切,如果果决能断开所有,他会做的。 「言必信,行必果」。 柳默钦避不开,不作善意的谎言;至少,他做得到决绝,毫不拖泥带水。 只是措辞之间,难保不会欠缺犀利。 毕竟,柳默钦不想得罪人;尤其是,一个聪明人。 「好,你说的,我听。」无奈一笑,晏轩函触上柳默钦头发,取下一介事物:「落叶。要不,做成书籤送你?」他扬了扬手上叶片。 「不用了。」柳默钦又復摆了摆手:「先让我回教室吧。」 长椅,树丛,阳光明亮;行人,飞鸟,球声唰唰。 鸟囀啁啾,一轮接着一轮;空心球迅捷,一个接着一个。 似乎在循环中,重复循环,不懂得何谓止息。 若非咖啡粉用了一乾二净,柳默钦不会为了咖啡,提早走出校门;更不会如此赶巧,遇见了晏轩函的散心时刻。 冥冥之中,相逢自是有缘。 他抿了一口拿铁。 和他以往习惯的黑咖啡不同,也非美式的中庸之道,反而是牛奶的成分居多;丝滑的柔顺滚入喉管,佐以奶泡天然的乳香,别是一番风味。 商店的饮品,总是贵上些许,便将就几天吧。 几天后,兴许就有咖啡粉了,就不会频繁地出现于此了。 毕竟,柳默钦的到来,也是为了散心,抑或购物所需。 他的心志,并没有脆弱至斯;真要忍,真要狠,他并非不能做到。 只是,不常罢了。 有礼而疏离,在某些时候,无疑是上上之策。 站起了身子,柳默钦悄悄地走了。 临走之际,他回头,朝晏轩函的方向再望去一眼。 很好,没有拦阻。 柳默钦慢悠悠地走上了人行道。 灰色的大块地砖,一侧长着红色球状小花,营造成了花圃;一侧是高大的行道树,枝叶繁茂,有些像是,在风中摇曳着黛绿身姿的台湾欒树。 这年头,树木都懂得随风起舞了;好男人不找女人,都找男人了,应该,勉强也说得过去。 或多或少,柳默钦也读过一些同性恋者的资料。 性取向本来就是一个光谱的定向,没有所谓全然的同性恋、异性恋;通常以双性恋居多。 至于偏好同性的,会被冠上同性恋的名词;喜好异性的,则会配以异性恋的身分;摆盪在中间的,领着双性恋名号的人群,便成了少数。 性取向,虽然果断地分成先天与后天,不是过于全面;倘若说有影响,却也不可能是全然没有的。 第二十八章 若真要柳默钦归类并定义,他会把晏轩函定义在,「天生、同性恋」。 或许不过是,一种男人的直觉;但他,便是如此认为的。 晃悠在街头,脚步丝毫未见想像中的轻盈。 柳默钦有些失望,但也是意料之中了。 有喜有悲,是人之常情。 悲胜于喜,连年不绝,便积累成山,化作连绵不绝的压力;犹如排山倒海,接连不断地,用鲜血腥羶,淹没他的口鼻,使人窒息于,喉间挥之不去的梗塞。 脚步踩在地砖,每一抬起,仍是铅块似的重若千钧。 柳默钦也不愿管了。 他便是这么一步、一步地,朝着家中的方向走去。 途中,摩托车隆隆地从身边呼啸而过,车水马龙,喧嚣错杂。 不时,也来台或黑或白的汽车,霎时间不见了影踪。 绿荫下,柳默钦仍是缓步而行。 他看着,自己踩上阴影的灰黑,随着步伐,忽暗忽明;和左右车流相比,自己却又似是永恆的静止,任凭迅疾如影的行车,连连经往,在身前晕成了重影,犹不觉察。 柳默钦依然持着一杯拿铁。热腾腾的。 纵是鲜奶香甜,咖啡的本质仍是苦意盎然的;不过是增添了几叠层次的风味,把朴实无华的苦味,添加一点偶有的芬芳馥郁。 小口地,他继续啜饮逐渐凉却的拿铁;难得,他也喝些温热的饮品。 聊胜于无吧。 温热,本不是属于他的一个名词。 柳默钦仍是习惯,苦涩而冰冷的温度。 与他,最为贴切,最是相称。 一杯黑中带白的饮料,逐渐见底成棕褐色的雪白;几点零星污渍,留在不曾真正沾溼的杯底,有些刺目。 便是如此缓慢地,柳默钦打开了家门,松了一口气。 所幸,家中无人。 可以避过,一阵激烈责难的时刻。 走入厨房,柳默钦拧开水龙头,哗哗作响的水流,带走了斑点零碎。 冲淡了污秽不错,不过心中,尚是有些波盪罢了。 冷水浇上十指与双腕,有些刺痛,也有些麻木。 然而,习惯了。 习惯就好。 隐隐作痛的双手,成为了冰凉。 并未迸裂,并未见血,不过在原先的伤口上,当头淋下了一场冰冷。 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 真正的感受,或许也只有体会过的人们,方能感同身受吧。 沥乾纸杯与杯盖,柳默钦坐回了房间,伴着满柜子的书本,静静坐着。 早已售出许多,换来些零花;仍是满坑满谷似地,堆积成山。 他随手抽出一本。 或许是,儒林外史?可能是,老残游记?又或者,觉世名言、唐人传奇? 左右也阅读了不下数次,再次瀏览一番,却又何妨? 手机随手放上了一旁,关闭通知;柳默钦顺着心神,沉浸在书海的怀抱。 有用吗?或许。 至少,有些事情,得以打发这恶劣的世界。 只有极致的空白,不好;会被心中烧灼的烈焰,燃作飞灰。 至此,湮灭无跡,再难得见。 这样子看下去,一算,便也是几小时,顷刻成空。 总比全然无事可做,好上些许。 些许而已?的确。 没有退步,便是最大的进步。 柳默钦能要求,自己进步些什么吗? 他想,至多是彻夜不眠,为了手边的事务诸多。 有了目标,便是要求了。 非他放纵自我。 怎能指望,日日夜夜沉沦在责骂的迁怒时,拥有多少间心,去奔忙些自己真心所爱的兴趣? 他努力了。 努力拽住自己,丢入书海浩瀚;只有他,和它,没有那两人的怒吼与尖啸。 然而,抓住在黑与白的交际,挣扎不已的他;凭仗得,只有这些牵掛与联系。 不能再多。 也不会再多。 第二十九章 柳默钦感受到,自己坚如铁石的心口,逐渐有了裂缝,进行着崩塌。 是代表,愿意让晏轩函走入,哪怕些许? 是意味,满足徐于姸的愿望,一如既往地? 还是说,仍旧不满于父母,打算再让他们恼火上,一回两回? 左右,也不差这一次;若说更激烈的争执,他们三人,也不是没有爆发过,不是吗? 徐于姸知晓吗?他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天气;刺目灼人的阳光,刺耳剜心的语句,在立于顶层的双方之间飞舞、癲狂,成了互相伤害的利刃。 当时说过什么,也不记得了。 恨,不敢说得如此确定;但肯定,是有怨的。 一定是悲愤到了极致,才会想用一死了之,作为最后的归宿。 谁想死呢? 谁的梦想,是让自己死得极其痛苦,且不带分毫体面? 谁生来想要让自己的尸体,倒在柏油路上、蔓延成河的血泊中? 只不过是,不知道怎么好好生活,好好度日,好好长成,好好的自己;才选择放弃,与这个世界为伍的机会。 一个简单的「好」字,看似轻而易举,真要实践,却也不是一蹴可几的。 至少在柳默钦眼中,是较旁人难上不少的;纵然,他的成绩与学业,可说是人人称羡。 但也仅限于此。 在那两人心中,他还是一个,糟糕透顶、不配为人的物件吧。 伤口癒合了,疤痕依旧存在;甚至可能,因为癒合得不够完善,里头浸满了癑液的腥臭,一旦割开,便流满黏稠而悲哀的汁液,染黄了四下。 「你的好,你的恶,都是我的爱。」 闭着眼,他想到了晏轩函说过的语句,很是动人。 「爱,是爱你的身心,爱你的光荣与不堪,爱你的满满与缺憾,爱你的收穫与负担。」 「为什么我会鍥而不捨,而不是顺从爱的本质,成全?」 「因为爱,所以喜欢。爱是伟大的,而喜欢是自私的。」 「请宽恕我的原罪──爱。」 夹上书籤,瘫上椅背,柳默钦只是笑着。 除了微笑,他还能多做什么吗?答应晏轩函? 或许吧。 方才,他也真是太过天真了。 自然是的,那么高?一个少年,若不察觉离去的行动;也真是,业障过于庞大,才足以遮蔽对方的视线至此。 晏轩函现在,还在打篮球吗?或许不常。 这人,尚有着会考,必须准备。 这人,是个学霸,学霸鲜少有不劳而获的。 校园中,倒也如柳默钦预料。 晏轩函向校门又望去一眼,笑了出声;转头走回中间矗立的楼房,走上了楼梯。 他知道的,柳默钦离开了。 心上人的一举一动,如何会不觉察? 只是,不打算过于阻拦罢了。 「爸,妈,我回来了。」九点十分,往家中的方向移动着;直到推开门,他重复着一样的话语;又揉了揉迎上门来的晏祐婕:「我家小柚子,笑得这么开心。今天,有发生什么好事吗?」 晏祐婕没有扑上,一看便是读书得有些憔悴的晏轩函;隔了几步远,她好奇地问着晏轩函:「哥哥,你每天都笑得好开心,是不是恋爱了?」说着,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你猜。」晏轩函扬起眉毛,做着正如每位为人兄长之辈,都喜欢做的事情──逗弄「妹妹」这类生物。 「每次都这样。」晏祐婕微微瘪嘴,指向了浴室方向:「去洗澡,洗完出来吃水果。我放桌上,别问我。」她撂下一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无奈笑笑,晏轩函放下东西,便也去冲了一个酣畅淋漓的热水澡。 很是舒畅不假。 他开了一瓶碳酸饮料,配着他喜欢的橘子,大快朵颐。 鲜黄的橙瓣、酸甜的气息、汁液的丰满,无一不縈绕在鼻端,引人神往。 柳默钦,会喜欢这类味道吗?那日后,可能少不了话题了,是也不是? 三两口光景,晏轩函便又解决了一颗橘子。 第三十章 「小柚子,你是不是,又在吃魔芋爽了?」空气中,瀰漫着一股辛辣的刺鼻气味,貌似是从晏祐婕的方向传来的;「喀啦喀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想来,是咀嚼间產生的声响。 「对。」晏祐婕手上拿着小说,不离片刻,却又从身边拿起几袋:「哥哥,你也来一包?」 徒手接住几袋毫无准地,而似乎源源不绝飞来的魔芋爽,晏轩函看了看,应下了问句:「好。」他又喝了几口碳酸饮料,才撕开红白包装的袋子,拿出里头短小的辣条,一根接着一根,缓缓嚼着。 有些油腻,有些辛辣,有些刺激。 但就是如此,才会令人上癮;晏轩函不是一位吃不了辣的人,相反地,偶尔,他也会特地来些辣味的食物,比如魔芋爽。 生活,适度地有些刺激,才是有趣,不是吗? 经由辣椒浸润的口感,犹在口中徘徊,有些不愿离去。 晏轩函想了想,忽然笑了。 可真像,追求柳默钦的自己,是也不是? 几个月了呢? 那人看上去,仍是一样的纤瘦窈窕。 美则美矣,然而,过于瘦削,也不是长久之道。 四十出头的体重,在一位一百四五十公分的女性身上,尚算正常;在柳默钦这位,一百七十出头的堂堂大男人身上,怎么瞧,仍是怎么瘦。 或许,刚好会是个受,可以互补? 但是如此消瘦,对于健康,仍是一个弊多于利的现象。 不妥。 晏轩函看了看腕上手表,时间到了。 他还是止住思绪,站起身子,走回了房间;继续着,复习的行程与进度。 迅捷且疾速的时刻,悄悄渗透进了流逝的失去。 一旁的闹鐘无声地震动,提醒着一个阶段的终止。 看着这休息的片刻,晏轩函提笔,取出一张素雅的纸张,黑色的原子笔在上头舞动,飞扬成飘逸大气,却又不失俐落俊乂的字跡。 「时光如水,总是无言。」 「若你安好,便是晴天。」 他没有再接续了下文。 小小的心愿,不需要太大的纸张盛装;一点点,便已经足够。 再作添饰,反而会失了原有风味,弄巧成拙。 笑了笑,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将纸张摺叠平整,缄封起来。 *** 柳默钦的抽屉,关于晏轩函的字字真心,愈发多了。 太多了。 他不打算再一一拣选,次次丢弃。 于是,柳默钦头一次把那些废纸般搁在角落的纸片,再次翻阅。 翻着翻着,他想到了晏轩函对待他的温暖,点点滴滴,匯聚成温煦的涌泉,泛上周身。 心头,忽然被尘封已久的字跡,感染得有些酸涩。 口中,则是有些口水减少的乾燥,就像是,被风吹得几愈乾裂的脣瓣。 以晏轩函的性格,便是自己不答应他,也会对他这么好的吧。 那是一位学而有成的楩楠之材,一位文武兼备的冠绝群雄,一位谈吐风趣的君子如玉,一位体贴入微的温柔敦厚。 生活琐事的无微不至,便不多加赘言了。 太多了。 多到,不会记得那么多;只记得了,那人对他的善。 多得,足以松动,一片心如铁石。 水滴石穿,便是一个最为适切的形容。 柳默钦考虑着,是否要卸下不假辞色的面具。 客观而言,如果有一个人愿意对他好,确实也对他很好;他应该本着人性的趋利,和对方在一起共度馀生,无论性别。 对他友善的人,不算少数;但愿意用所有的自我,护他一生周全,这类决心与毅力,他也只在晏轩函身上见过。 要答应吗?要刻意地,使那对不配为人父母的他们,怒发衝冠一回吗?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提议。 第三十一章 直到成年已久,离乡背井,柳默钦仍是会想到晏轩函。 以及,他们一起度过的跨年,在当年。 现在虽说是,光彩纷呈......柳默钦坐在高台,并不打算点选餐点,过于丰盛,徒然成了浪费。 左右,近来也没有吃上赞安诺;配些酒精,应是无妨。 柳默钦点了一杯,不知品名的调酒。 味道尝来,或许基底是琴酒,并加上了果汁不等? 他比较喜欢另一种酒品。 香艾酒、威士忌,或许还有一些梅酒与花茶,配着附上的紫苏糖──不那么香甜顺滑,胜在口感与层次的丰富。 端着酒杯,两百七十度的观景台上,多了柳默钦的身影。 铁质的栏杆外,围绕一层玻璃,透明的;他便倚着那分冰凉,让嚥入腹中的凉薄,更加是,由内而外地,渗透彻底。 夜晚于此,愈发远方的建筑,便愈是明亮夺目。 然而,有时距离的维持,也是一种别样的美艳。 至少不会使人,双目难睁,为了那闪烁不已的灯光耀眼。 玻璃杯壁上头,覆盖的手指,沁入了冰块与金属的凉意。 北部,有些冷。 兴许,却是较麻木无觉为好。 摇晃的杯中,冰块随着滚动造成的声响,剩下了,敲打在玻璃上的清脆;一次便是一串的连绵不绝,恰好遮蔽了耳边的嘈杂。 抬起左腕,撩起长袖,露出未曾换过的手表。 当年的长方,当年的指针,当年的墨黑,当年的时辰。 人却不是了当年的人。 将近了十二点整,结伴相偕的人们,逐渐多了。 只有他孤身一人吗?也不是。 他不会断言,说不再有这类人等;只是,有人相伴的他们,总是比他这类人士,多上不知凡几的,不是吗? 人类,是群居动物,他们也不过是顺应本能,让自己活得舒服些罢了。 没有什么错。 既然做了选择,便是要为自己的抉择负责,如此而已。 有些事,做了便要承担的。 就像是,他们选择了陪伴;而自己,决定了凭藉自己,生活下去。 倒数声落,随着远处縹緲的音乐响起,炸开的,是一簇簇的烟火,或红或白,或紫或蓝,把天边涂抹上一层闪耀的绚烂。 柳默钦只是静静看着。 他看过烟火,但也是多年前了。 最记得的一次,便是印象最深刻的那个当年。 升上大学,他再也没有观览烟火的打算;直到,今年写了几本小说,想到了当年的自我,或许,触动了一些,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感性。 所以今天的烟火,才会多了一位静默而立的观赏者。 表情并无喜悦,也无悲伤,只是望着烟火的明媚,如同透着烟火,在看一抹从前的回忆,永远在脑海中鲜明如初的回忆。 很是醉人。 酒不醉,人人自醉。 怎么会为了烟火,又请了几日假期,让整年的休息,几乎又在这天用了个透彻? 可能是因为,在他心底,他尚未抹消得全,感性的层面吧。 纵使分手已久,现在想起,心中仍是有着不捨与眷恋──只是多半时候,为他藏匿,强迫着自己,不要再做无谓的回忆。 不是感情史上的初恋,却是同性交往间的初恋。 不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对象,却是他头一回爱上的对象。 「我想你们了。」 「好想好想。」 柳默钦又呢喃了一回。 没有说出名字,他自己心知肚明便是。 他说的,究竟是何方神圣,那也和他没有了任何联系,任何关係。 那人,极其重要的人呀。 若真要相较,却也没有比那人,更是不值一提的人物了。 最爱的,总是伤痛最深;即使最后明白,那是对他最好的最后。 第三十二章 放下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柳默钦低头,看了看修长十指。 上头,有着些许结茧,横陈伤疤。 不痛了,只是很慟罢了。 彷彿,他又在上头,看见了血液的流淌,连绵不绝。 一抹殷红的蜿蜒,悄然无息的爬上了双手,一圈圈缠绕,一点点包围,把肤色调和上了,红得发冷的液状色彩。 无论是何人的鲜血,手套上,手套下,都曾有过的;福马林的刺鼻,或多或少,也曾沾染过,不知几何。 在闷热得,近乎窒息的氛围之中。 他常捫心自问,但凡再度消逝了一个生命,在冰冷如霜的table上,他自责吗?有的。他伤感吗?有的。 更多的,却是悵然若失,想起了更久远的往事。 柳默钦在某种意义下,是凉薄的;凉薄得,可以无视他人的性命,极其冷静地,看待它的萌生与逝去。 至多,透过了此类消长轮转,看着自己曾经歷经的种种过往。 任何事情,一旦多了,自然便麻木不仁了。 孰好孰坏,孰优孰劣,真要说起,他也是说不出个条理分明。 唯独明白,自己困在了一个牢笼,深深闭锁了,他的身躯与心灵。 有时候,如此刺目的顏色,反而能帮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活着,在用生命铺垫而成的牢笼。 他心头还牵掛着一人,久违的那人。 柳默钦并不是那么想死;然而,血色盈眸,却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力使他不会一了百了的方式。 很悲哀。 却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呀......」他望向掌心,本不存在的鲜血──早已被洗得一乾二净,却仍然有股黏稠的不真实感,残存在记忆之中。 头晕目眩地,他望向渐渐模糊不清的灯光,胃中翻腾,忽然有些作呕。 柳默钦并未呕出什么东西。 他只是任由腹中翻腾咆哮,无意义地在那张面具下,乾呕,搅弄,甚至带上了不少玩味的成分。 舒服吗?想当然耳,是不的。 看来,他不适合这处绚烂无匹的景致。 推开玻璃门,柳默钦走回了店内。 黑色的、富有质感的沙发座椅,米色的靠垫,他一头坐倒在了上面,顾不得了姿容齐整。 杯子随手放在了桌面,剩下一掬冰块消融的液体,轻轻地晃盪,一摇便是波纹如縠的涟漪,伴着晕眩不已的他,轻轻旋转。 一般的冷冽,一般的迷茫,一般的寻不得方向。 这次,没有了mademoiselle;更不会有个晏轩函,在近处,不求回报地守护着他。 柳默钦双手交叠,以便枕着头颅的沉重;便这般卧在了桌面,似睡未睡,疲惫,却又清醒不已。 前后思忖几番,他还是站起了身子。 款项既付,走出店面大门,自也不会有任何阻拦;只是半夜三更的夜晚,走在街头,柳默钦仍然是和人群纷扰,显得格格不入的。 他总是如此孤高,却也如此寂寥。 回了家,家中空无一人。 不会有柳于姸,不会有晏轩函。 「小于姸?」曾几何时,他开始这么唤她:「你,看得到我吗?还是,一切的一切,只是经常买醉,诱使的幻觉?不用担心我,我一年之间,也只有这么几天假期,得以一醉方休......你如果看到的,尽是我的頽唐荒诞,不要再碎念了,好不好?会老的呢,我的妹妹......」 无人应答,就像是,每次手机拨打出的空号。 柳默钦习以为常地笑笑,也不打算更换衣裳;不愿脏了床榻,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也是可的。 又不是不曾彻夜未眠;又不是不曾倚墙睡去;又不是不曾痴痴地出神,只为了从前的从前,那点被遗忘的零星片面。 「......呕。」 柳默钦跌跌撞撞地来到卫浴,终于吐了。 他半跪在马桶左右,扶着瓷面冰凉,彷彿要将胃酸,混合着各类液体吐出来似。 唯独,没有食物残渣。 第三十三章 柳默钦知道,很难受。 还有什么,会比孤独地偽装着自我,苟活于天地不仁间,来得难受不堪? 「咳、咳咳咳。」 看来这夜,注定又不是一个能睡的夜晚了。 为了完成那些事情,无数夜晚,还不是,这样熬过来了;还不是,这样数夜未眠来了。 殊途同归,结果向来相仿。 也没有什么,不同了。 口中遗留着,胃酸到来的侵袭;胃部残留着,酒精翻腾的痕跡;手脚冰冷着,一夜受寒的自厌。 柳默钦并非千杯不倒,却也从非是三杯黄汤下肚,便不省人事的样貌。 一年算来,他也只醉在假期,再无其他。 他也无力于,去取毛毯裹身了。 只是蜷缩在寒凉的地砖上,一点点,一点点,捲成了小小的一团;用自己的温度,自己替自己温暖着身躯。 不多,是没错。 但他也只剩下了自己。 或许,有人会问:怎么能这么说呢?大多数人,不都怀着愿意助你一臂之力的心思? 救得了吗? 走得近,走得进,他锁已锈极,心防日渐的心房吗? 此生真正触及的,不多;而今望去,早已荡然无存。 自然是,剩下了他,独守着,昔日的悲戚与美好。 面上触去,及手尽是濡溼;不知是汗水、泪水、口水,抑或是偶然溅起的自来水。 很累呀。 真的很累了。 偏就是,睡也不着。 整整一夜,或许,又会如此过去;若再过了几夜,他还是会,着那一身固定不变的制服,銬锁住了身心,用例行公事,麻痺着自我的消沉。 有时,再累不过,也想来点*nssi。 却也只有在夜阑人静之时,是被允许的。 以往的他,是眾所瞩目的焦点;先今的他,仍是眾望所归的目标。 柳默钦不能倒下。 柳默钦,只能永远屹立不摇。 「很*tra吗?」 「还好,没有*coma;*q1h来一次,状况稳定。」 草草和对方交谈几句,大致了解了状况,又是柳默钦接班的时刻。 一床接着一床的巡视,看着一瓶又一瓶的点滴架,有条不紊地漏着,日復一日。 不主刀,又或是少了几台刀时,他便必须在人力不足时,协助这些事务;虽说,这也是他巡视工作份内者的任务之一。 单单巡视,不会太过累人;最怕,看到没事找事的患者,纠缠不休。 柳默钦不会记得,所有在他面前见过血的人们;他的头脑,永远只用来记住,最为重要的事项,再无其他。 若真有,势必等待操劳的一日落幕,才有间心回想,究竟当下,遗漏了什么东西。 每当工作上岗,所有不是工作性质的东西,都必须被暂时隐藏,避免干扰心神、阻断判断。 他的一句话,可能决定了人们生死。 不容差错,更是不容谬误。 「*ohca。」 这是一个,让人们忙碌起来的缩写。 柳默钦也想过,自己躺在那张带有轮子、铁质製成,上头铺着床垫、枕头与棉被,在一片心急如焚的医护间,被向内推去。 然后,也没有什么家属,需要签署cpr等等的许可。 便这么等待着,等待着,直到了证明的开立,世间便再也不会有位柳默钦的存在。 有句话,他也说过不计其数。 不是想死,真的不是想死。 但是苟活于世,真的有比一死了之,好上半分吗? *nssi:non-suicidalself-injury,非自杀性自伤。 *tra:troublesome,棘手的。 *coma:昏迷。 *q1h:every1hour,每一小时。 *ohca:out-of-hospitalcardiacarrest,到院前心肺功能停止。 第三十四章 柳默钦如同往常地,将自己操劳到了极致,力求将每一份代办事项,尽善尽美。 直到最后,他才关了角落的灯照,自己坐上了随手取来的靠垫,倚着走廊墙壁,便如此,昏昏沉沉地,晕睡过去。 不把自己的身体,劳累至极,他想,他是睡不着的。 试验多次,一向便是如此。 这样一来,深层睡眠自然也会减少。 所以,柳默钦很常做梦。 梦到了,以往的他。 *** 当年秋景,不过一句轻巧,重若千钧;衝入了,剩下破碎与灰黑的脑海。 渐有起色的专注与记忆,重新被翻搅得支离破碎;在金风送爽的,那年九月。 「我爱你。」那是对方的剖心直述。 「我答应你。」自己,终于的承诺,等到了冬至将近,蜡梅处处。 或许,曾经多了一把小刀,和一卷绷带;少了一隻手机,和一份心情。 但,都是过去了。 他们知道,他身上伤疤。 他们不满,他有了男友。 他们迁怒,他做的所有。 任何的任何,都会是错;没有必要,再作无谓争辩,也不必,白费脣舌,只为几句认可。 柳默钦彻彻底底地,失望透顶。 不是为了手机,为得是,消弭无踪的那份信任。 「你收了我手机?」 「我是为你好!你看你,弄成这个样子,收了是对你好!每天像个神经病一样神经兮兮,出去给我们丢脸!」 「你懂过我吗?你懂什么?每天只懂和他吵架打架,你骂完我他再骂我,然后滥用你们的亲权?」 「柳默钦!你这是什么态度!有这样对你妈说话的吗?」 「你们要离婚就离婚,不要把你们的情绪发洩在我身上!你们如果没错,我又做错了什么?」 没了手机,也不是什么大事。 倘若换不回安寧自适,却也没有收去的必要。 左右,每天不过是拿着刀子,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很痛,很傻。 柳默钦轻轻笑着,的确。 生而为人,哪一个不是傻子?不是傻子,哪懂得生而为人? 反正他是卑劣的,不是吗? 她,又有什么资格管束他们呢? 为什么,他必须顺从日夜迁怒的他们,所说的话语? 他只是想,为自己负责。 失去了目标的心灵,空留,孤寂寥落。 谁让他的高傲,不允许自己向任何人低头呢? 柳默钦看着支离破碎的片段,微微笑开;像极了,掺了柠檬的味道。 很苦,很涩,甚至夹杂了酸意纷呈。 凌晨一二点鐘,冰冷的走廊上,柳默钦硬生生地,被胃部灼焚,痛至神智清醒,再无睡意。 他的身上,依然是彰显着身分的雪白大褂;识别证的吊牌,斜斜歪在了一侧,像是萎缩不全的心房,有待修补。 柳默钦支起身子,拍了拍身上尘埃,收起靠垫。 残存几个小时的间暇,不如不要。 若被心魔毫不容情地吞噬,还不如,心力交瘁于人如潮水的诊间,以奔波忙碌,阻碍了思考的持续进行。 「不好意思......」一个穿着并非白色的人物,匆匆地向他跑来;柳默钦一个闪避不及,跌坐在了地上, 他的举目所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色晕影;身子格格打颤,却是愈发失去了自主控制的权力。 非他专业,独在学生时代,背诵过的专有名词,赫然浮现──*hypoglycemia。 尔后,他便失去了任何感知与意识。 不是头一回了。 若是神识尚存,只怕他,会望着自己软倒在地的身躯,紧抿脣瓣,回忆着,那人口中的甘甜。 *hypoglycemia:低血糖。 第三十五章 那时,他站在摊贩前头,看着徐于姸挤入人潮,带回一串糯米纸包裹的糖葫芦,晶莹剔透,小巧可人,就像是珠宝摊上的红玛瑙,串成了竹籤上精緻的红果实。 「要来一串吗?」身边,低沉的嗓音问着。 「嗯。」 擦了擦额际,源源不绝的冷汗涔涔,瀰漫了表皮。 柳默钦目送晏轩函,走入灯光昏黄下的店铺,和商家交涉;自己则是晕眩无力地,再度揉了揉额角,试图平静着,这躁动不安的心口。 灯光下,糖衣的清澄若泉,仍是诱使柳默钦,衝着晏轩函点了点头。 那时候起,便早有了这类毛病;不为什么,只是长时间不常进食的后果。 「张嘴。」衔着一粒果实,晏轩函话语含糊不清地,望向柳默钦,带着似笑非笑的眼神,逐渐凑近。 柳默钦依言施为,打开了嘴巴。 晏轩函渡来的糖葫芦......一定很甜吧? 纵使不喜甜食,柳默钦依旧是,向这粒果实,一口咬了下去。 糖葫芦化在了口中,番茄的酸甜过后,每口咬下,转而是糖衣的甜意,甜得发酸,盈满了口腔。 「老哥。」待得两人分开,徐于姸才再度走近;河滨的灯火通明,打亮了她并不甚欢愉的脸庞,有些惆悵,有些失落:「真好呢......你,是怎么摆脱的?」 「『你不同意,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柳默钦看了眼晏轩函,不作多提,只是说了句,轻描淡写:「那时,我站在顶楼。」 如若那天,他真的一跃而下。 是不是,就解脱了? 「算了,算了,算了。」 阳光烈人,晓风灼人,却全然比不上失望,伤人更甚。 「你不同意,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已经放弃了,徒劳吼叫的打算;柳默钦走上透天厝的顶楼,踩上边缘,望了望,下方五六层楼高的地面,有些忐忑,更多的,是泰然自若。 他的措辞,如同陌生人般的冷静──没有爱过,自然不会恨得。 爱的反面,只是漠不关心的不再联系。 轻轻笑着,柳默钦望向了两人。 快要解脱了? 如果,答案是一个「否」字,疑问句型,便可成为了肯定答案。 柳默钦没有得到解脱,但他收穫了自由。 自由的背后,则是佇立着寂寞。 如何光荣,如何辉煌,也只剩下了他。 如何作梦,如何妄想,也只是一抹过去的,奢侈。 火光耀眼,音乐悠扬,拉回了柳默钦神游思绪。 黑衣长发的女子,手握火把,双足赤裸,游移在人群的包围;宽裤旋转成长裙般的飘逸,将明耀在空中留下暂时的足跡。 而后,两位身着裙装的男子,一同加入了舞蹈。 末端燃烧的棍棒,于空中盘旋成光环般的夺目;又随着两双高底皮鞋踩点,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周身绕尽了火光踪跡。 火舞秀?或许是的。 越过眾人,三人走向了国宾饭店前,搭建的舞台硕大。 台上,是高空中舞动的曼妙舞姿;台下,是地面上行走的庞然大物。 前者如精灵般,精巧灵动;后者似白熊般,朴拙可人。 「*ourspolaire?」轻轻地,他站在前头,吐出了数个单字,任由它,隐没在人群的喧哗叫好。 晏轩函手中,仍拿着那串尚未吃完的糖葫芦;他一手搭在柳默钦的肩头,而上下打量了前头花灯,回道:「对。」 柳默钦本以为,白熊是纯洁美满的象徵;直到所学更加博杂,才晓得,世界上,有个名词,唤作「白熊效应」;越是压抑,越见反噬。 命运不是必然,却总是出现偶然。 *ourspolaire:法文;白熊。 第三十六章 诊间的纷乱中,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发现了无措的新手医护,与不省人事的柳默钦。 确认过,对方失去意识后,男子从侧背包中,掏出方才在便利商店购买的果汁,估算了一瓶养乐多的大小,侧过柳默钦的脸庞,一点点灌入含糖饮料。 「50%glucose2gmivstat.」他和这群人中,一位看起来较为年长的护理师,说着专业术语──「共注射两公克,浓度百分之五十的葡萄糖液」。 并且,他请他们前去查询柳默钦的病例,是否拥有低血糖类型的病史;结果并无。 男子蹙了蹙眉头。 不可能。 只有隐匿未医,并非未曾无病。 但他仍是说了句:「*cbc加*dc。」 坦白说,执业执照多年未更新过的他,正实行着违法的举止;事急从权,却也顾不上,如此冷硬的规范了:「可以考虑,量测胰岛素水平、c肽、皮脂醇;然后三十分鐘再测一次*f/s,之后*q2h两次,然后*q6h,顺便要替他,找专业医师检查、评估,与治疗。」 若未有其他併发症等,大抵上,吊上不久的葡萄糖,便可出院。 出院后,再持续追踪,新陈代谢科门诊的部分? 男子整整衣裳,夹回了领带夹,便成了一副循规蹈矩的上班族模样。 他抬手,看了看表──他陪妹妹来探望的朋友,十之八九得到了妥善的照护。 「小柚子?你朋友现在可以吗?」 「可以。」电话一段,是平静的声音;至少,没有了方才的惊惶失措:「要去回诊,然后批价了。她刚刚只是鱼骨头卡住了,处理好了。」 「好。」 看了看手中所剩无几,本是要送给晏祐婕的果汁;晏轩函坐在了外头,一排排批价的等候区。 有朝一日,烧成了灰烬纷飞,或许会认不出你。 但是戴副墨镜也好,换身衣裳也罢,你的皮囊,仍是焕发着隶属于你的光彩。 若有所思,他只是细细咀嚼着,曾经发生过的,曾经受伤过的,曾经不忍过的,曾经不接受的。 「你不知道。」晏轩函低喃了一声。 他不曾过问于柳默钦;但他,收到过一本笔记,棕皮白页。 寄件者,也不过三个正楷书写的大字。 徐于姸。 或许吧,那称得上一册小说──小说体记载的日记,虚实参半,剩下供人遥想的留白。 他可以想像。 想像也会萌生的矛盾,想像也会生病的于姸学妹。 *** 「亲近如你,看得出来吗?我在现实,你看过多少个朋友?看过多少个,精神支柱?又见过,多少次真实的我?这样子,我的感情与归属,能够齐全吗?」徐于姸笑了起来,锋利得有些咄咄逼人,像是叛逆,才忘却,一如往常地设身处地,替柳默钦预作考量。 最后的激问,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不能。 柳默钦沉默了。 要如何开解对方,他也不甚明瞭。 「有些事情,我还是没有和你说过的。」徐于姸见对方不答腔,便又自顾自说了下去:「比如,霸凌详细的经过;比如,离开你们,我仅有的几个出口,我会有什么后果。」 有时候,不想要对方离开,选择了自己先走,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她只是缺少,一个决绝的心态。 若柳默钦听闻,一定会斩钉截铁地和她说,你疯了。 其实,徐于姸早已疯魔,不是吗? 物极必反。 疯癲成了常态,反而一切正常──何其讽刺。 用情绪勒索的手段,干涉道,你不要去北部,我会孤独? 谁知道,这社会上,这世界上,有些事情,也是无法明言的。 说了,伤感情。 说了,平白给人压力。 说了,只怕就无法回到从前。 徐于姸之所以习惯用书写小说,麻痺自我,或许,也有说不出口的因素在。 她还是怕了。 惧畏种种未知的因素。 每一次透露,都是一种赌博。 徐于姸赢得家财万贯了吗?还是输得倾家荡產了?她不知道。 所以徐于姸不说。 所以徐于姸沉默。 沉默,是金。 不见得带来益处,至少不使人失去,短期之内。 *cbc:completebloodcellcount;全套血液检查。 *dc:differentialcount;白血球分类计数。 *f/s:fingerstick;指尖血糖。 *q2h:every2hours;每两小时一次。 *q6h:every6hours;每六小时一次。 第三十七章 「你们真正地认识过,徐于姸吗?」 「不妨事。不过,这样一来,上了你心目中的理想,岂不甚好?」 「向来,你我皆是一位决绝的人;重情重义,却又冷血无比。」 「你不会忘了我;但是你会拥有,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复习上头。」 「我,和他──你终于瞧清,不会获得的因素,便不会分了你的心神。」 「日后瞧瞧,这便是你会拥有的成果,你会获得的成功。」 一句句的话语,拋散在了空中;像是不定时炸弹的不作预警,骤然迸发。 残馀几点零星碎片,便夹在了页面之中。 字跡并非女子多有的娟秀,有些龙飞凤舞,有些豪迈飘扬。 常言道,字如其人。 或许,徐于姸便是这么一位,不甘于命运与天地胁迫的女子。 若要她生不如死,她寧肯轰轰烈烈,一死了之,与命运玉石俱焚。 徐于姸这人,有过自我毁灭的行径吗? 想来,是不曾少过的。 但是他们两位,不会有为她所揭示的机会。 除非,她已带笑长眠;才会把这份她所认为的懦弱,揭櫫于人。 手机上,扫描以备份的文件,上头铅笔字跡,或清晰,或模糊。 像极了,清醒与盲目的交界。 「她总喜欢,待在人群与孤独的组合。」 「分班了。」 「早已,过了半年有馀。」 「传来了照片,是谁?」 「老朋友?不,该说是,从前的同学。」 「从前的班级,从前的合照;独独没有了,那时的她。」 「她,又是自己一个人了;通讯录里的「好友」,或许,也只是单方面地,掛上了名号。」 「她摀住了口,虚弱地;却止不住,源源不绝的呜咽与喘息。」 「它们,排闥而入,阻塞了喉道的呼吸;彷彿一条细长而富有韧性的绳索,打上「鉤针环形起针般的套结,勒住了颈项。」 「不顾她死死扯住的挣扎,不管她生生扭曲的面庞。」 「疲惫地,收起笑意;她闭上了双眼,起伏着胸膛,手指紧握成拳,死死抵抗着「来自世界的恶意,绵延不绝。」 「见血了吗?不知道。」 「若是没有,想来,也不过早晚的事。」 「『再见了。』毕竟,见到熟悉不过的同儕,她的心中,总是油然而生,一句道别在即。」 徐于姸做到了。 她,实现了她的愿望──常人不会赞同实施的计画。 晏轩函看着头顶,日光灯交叉成十字。 彷彿是感知到了徐于姸的离去,才用希腊字母般的样貌,祝愿着她未来的再生。 脚底,是苏格兰格纹般的花岗岩面,粗细不一的纹理,有如线条的共舞般,互相纵横。 纵纵横横,有些灰黑,有些艳红,有些冷白,映照着人群的来去。 晏轩函迈着步子,似是想到了些许医嘱。 「*alprazolam......服药期间禁止饮用,含酒精类饮料。」 这本是一种极其安全的药物;动輒要五十至百来锭,才有可能铸成悲剧。 然而,镇静的叠加,却会成为中枢神经抑制的结局。 徐于姸明白吗? 不,她不可能不曾瞭如指掌,她是如此地,酷爱心理学的知识。 意外,便是她一手打造,亲力绘製,不再有更多解释。 最终,落下了一个,她喜欢的完美句点。 柳默钦会留存在她的心底,被隐瞒在所有人的话语。 应该庆幸吗?她终于狠得下心来,作个告别,完成她久未付诸行动的计策。 徐于姸会和柳默钦,说过恭喜吗?恭喜,学测一举满级? 晏轩函可以描摹。 描摹着,徐于姸是如何地言笑晏晏;而后在掛断电话的同时,收起了面具的配戴,成为了,一种留恋,一种释然,有些不捨与惆悵,却仍然下定了决心的必然。 或许,她拿出了银色包装的药丸──小颗的,一公分长,零点五公分宽。 整整二十锭,说来并不很多;逐一落在了,铺着雪白桌巾的木质桌面。 白得,有些分不清,孰是孰非。 徐于姸取了白开水,一粒粒地,分别嚥下这些药丸;而后慵懒愜意地,把玩着侍酒刀。 几刀下去,五指一拧,割开了表面锡箔;再斜斜将螺旋刺入,转至深处。 向右方挺直了弯曲的侍酒刀,软木塞逐渐浮出。 「啵」地一声,在空中回响,浓厚的果香,混合着酒精的芬芳。 如此甜美,如此醉人。 *alprazolam:阿普唑仑;商品名xanax,即赞安诺。 第三十八章 「*negroamaro。」她呢喃着,对着流入玻璃高脚杯中的,红色汁液:「黑色,和苦涩。」 红得刺目的色泽,辣得呛口的味道。 不愧,唤作圣血。 血红,唤醒了蛰伏于皮肉间的曼硃砂华,攀爬上徐于姸单薄的白色衬衫,缓缓流过胯骨,晕溼了墨黑的紧身长裤。 一头微微卷曲、富含艺术气息的中长乌发,绑扎成一束马尾,披散在了后头;其馀的散发,便随着冷汗与酒液,服贴在了姣好的面目,不再是,全无归依。 「咳咳咳......」喝得太急,徐于姸免不了呛咳几次;却非顺从本能,停止了摄取,而是愈发喝得多了。 冰镇后的陈酿,滑入喉管,成了慑人心魄的剧毒。 玻璃杯壁的澄澈透凉,一次又一次地,披上红衣,又復褪去。 酒精分子,似乎融入了徐于姸的血管,在其中作用着化学的各色变化。 喧嚣、纷闹、撕扯;最终,落幕于极致的沉默。 昏沉席捲了清晰的思路,徐于姸的手臂,因无力而略微颤抖;忽地,随着手腕的甩动,脱力地垂落在沙发一角。 匡噹作响,是酒杯的碎裂。 玻璃四溅,成了放射状的激射而出;顷刻间,脱离不了万有引力的拉拽,又坠落回地面,成了折翼而残缺的幻梦。 徐于姸像是陷落于火湖的撒旦,被囚禁于炙热的牢笼;忽尔,世界翻覆,天地倾塌,消逝在了现下,却获得了,未来的自由无限。 以一种,为世所忘的方式。 她笑了。 再见了,我爱过的。 永别了,我恨过的。 *** 医院外头,天边微微透出鱼肚白的色彩。 晏轩函关闭手机萤幕,静静走在,呈现斜角的柏油路上。 眼瞼合了又张,试图,平静一切的心神不寧,重回印象中,镇静平稳的心情。 说全无震盪,不可能。 她只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彼方......是吧?从她,分班不久。 至少,他们心照不宣,全是如此,和柳默钦叙述的。 顺从着,徐于姸的遗愿。 「她出国了。」 「对,离我们很远的那个国家。」 「为什么?她可能,前去参访斯德哥尔摩的曾经?」 「她很喜欢心理学,你知道的。」 说来有些冷血漠然、带了不顾感情的成分;但从徐于姸剖析的角度,客观而言,是较为妥善的考量。 晏轩函确定,自己会后悔,在往后的日日夜夜;倘若不做,或许他,会为对方,抱憾终身。 「mademoiselle。」他的口中,翻来覆去,也不过是这个名词──错过。 分道扬鑣,小柚子和朋友走了;他则是回到自己的房子,打算补眠片刻。 晏轩函并没有什么睡意。 直到如今,他才明白,柳默钦说过不少次的一句话。 习惯了。 才会将这类近乎本能的事物,深入骨髓,难以戒除,也难以更替。 稍稍冲过一轮热水澡的他,系着一身灰黑浴袍,披着一条纯白浴巾,走出了浴室,坐在了素面的黑色沙发上;一脚微屈,一脚平伸,仰躺着,不去答理,落地窗外明亮的日照灿烂。 黑色的铁框,分割了逆于光芒,而朦胧不已的的建筑;也切断了,不少树丛与花草间的连结。 既说是要小憩片刻,于是,晏轩函摘下了镜框──一个不常出现在他脸上的工具。 他和柳默钦,早已习惯了隐形眼镜;突然换回了旧式眼镜,难免,也有些怪异之感,说不清明。 就像是,骤然失去了彼此,全无朕兆。 不习惯。 却仍旧,必须习以为常,不作过问。 *negroamaro:红酒名。尼格阿马罗。 第三十九章 一个小小补眠,不自觉便睡到了羲和西沉,望舒復出。 三九前后,小寒来临,便是这个月相。 国历的新年,早已过了;不多,五日而已。 晏轩函抚上了脣瓣,似乎以为,当年的馀温尚存。 想当然尔,那抹温热而冰冷地气息,早已淡却;是自己的体温,化作了海市蜃楼般的幻象。 黑沉的眸子,一时不免添上些惝怳,带了点失神;毕竟,自欺欺人,也不是不曾。 他拿起了茶几上的手机。 几点了? 努力正常作息的身子,显然仍不适应,这副时而正常,忽而脱序的模式;疲劳是有,乍醒的睡眼惺忪,也是分毫不少的。 「关心则乱。」晏轩函想到了什么,脸上晕开了一抹浅浅笑意。 关心则乱,却是对你的关心。 对方,清瘦了不少──称不上骨瘦如柴,就是比当年印象,更少上了那么几公斤;套在了宽松的白袍,更是显得消瘦不已。 那把劲瘦腰肢,若是现下环上,不知道,可会隔着皮肉,摸上了骨头? 那双在情绪激昂时,紧握的手骨,绷紧的腿脚,不知道,可是瘦削得可以迸出,当年必须在勃发之际,才会隐隐透出的青筋了? 十指与十指的交扣,一上一下,交叠得严丝合缝;同为男性的身躯,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液;抑制不住的喘息,伴随着颤抖连连,游走在室间的角落;而眼角周匝,是迷离眼神,凝聚出的晶莹,看上去我见犹怜。 那永远学不会,在接吻的浪漫之时,用鼻腔呼气的小傢伙呀...... 晏轩函舔了舔脣角,红润的脣色,是魅力的光彩。 并非,源于他正烹调的菜肴;而是想起了,那人混合着变声期与哭喊声的字字喑哑,错综着欲求不满与奄奄一息的苦苦哀求。 「乖,叫哥哥。」 「哥、哥哥......」 那是唯一的时候,晏轩函拥有,撕裂柳默钦的偽装,听见他失态不已的心灵。 或许,那只是生理上的泪水,于柳默钦而言;但对他来说,这或许给予了柳默钦,另一种别样的宣洩渠道。 无可厚非的,于他,这类事情,也颇为享受。 毕竟,生物骨子里,就埋藏着征服的慾望;不过是太爱对方,才会在日常的行为举止间,处处宠溺,每每呵护,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当然,此事略有例外;好比,床笫之间。 晏轩函笑着,低沉的嗓音,莫名有些性感的意味;可惜,在他身前的,只有一面砧板,一块鱼肉,不见了任他鱼肉的人儿。 手起刀落,鯛鱼被削成雪花般的片状,随着菜刀的轻拨,落入凉水,溅起了些许不成气候的水花,洒在锅边。 搁下刀砧,瓦斯炉冒起了大火,把银色的锅面,染上一层氤氳,迅疾地。 不知何时,鲜鱼的香气,逸散在了空中。 晏轩函拿起一旁的耐热玻璃碗,撒下薑丝与葱白;去腥的调料,耐煮的白段,一一在冒着气泡的沸水中,翻腾不已。 也不用多久,才淋遍一圈米酒,便是葱绿的倾入;整碗雪白的汤羹,点缀上青翠的小点,煞是好看。 晏轩函戴着手套,端着锅子,走到了餐桌。 拿了碗,盛了汤,他才恍然惊觉似。 不由得,又是一阵苦笑。 自己,下意识又多做了一人的份量;不多,但从数量的多寡看上去,绝非像是,单单做给自己一人。 「我仍然,订製了一张长而阔的饭桌。」 晏轩函握着调羹,搅了搅面前的汤水,舀起一勺。 鲜甜,甘美;辛辣,炽热。 沉淀着,失恋滋味,世间独此一家,再无分号。 挑高的天花板下,有些空荡;仅有书籍漫屋,以及晏轩函的孤寂身影。 还是有些咸腥了,乃至于,肉质的咀嚼间,透出了泪液的滋味。 望着肉片浮沉的清汤,晏轩函如此作想。 第四十章 咀嚼着口中的食不知味,晏轩函轻笑出声,倒也不见如何失望,不过是深不见底的眸间,袭上了片刻的追忆。 他有些......想吃肉了? 不,若说是渴望从前的陪伴,反而更加确切。 清洗完所有器具,冷藏完馀下菜肴,他坐回了沙发,正对着,黑沉如墨的电视萤幕,以及多如牛毛的坐拥百城。 钱财再多,终究是冰冷的堆砌;有着繁华如梦的璀璨,却买不到人心纯挚的温热。 十指与拇指抚上了下巴,如同捋着不曾存在的鬍鬚,晏轩函倾身向前,弯着腰身,左臂垂下,搁在呈现岔开的八字样大腿中间,若有所思。 思绪扩散到了从前,他的上心,他的记掛,他的惦念。 柳默钦自由了。 自由即自律,他会足够约束得了自己吗......不是,都已经离开如此之久,说白了,也只剩下陪伴对方未来的机会,不存在监管那几年的空白了。 晏轩函查过柳默钦言谈行径,看过柳默钦购物纪录。 诸如此类的,他做了许多。 却是明白,只是扬汤止沸,不是吗? 有朝一日,若他不再伴于对方身边,将又是,何等光景? 然而,那时若是不再行动,他确实无法放任自己,一日日看着对方形销骨立,像鬼门关又靠近了一步;离他之距,则又縹緲了不少。 赞安诺馀留的药袋,不明所源瓶罐的露出,不少物品的遮蔽下,微微透出了,一角冰山。 晏轩函拿起了瓶子,仔细瞧着上面的商标;又拧开瓶塞,倒出了一粒药丸,凝视着,上头是否刻有文字。 似乎是,一个不得而知的结果。 晏轩函暗自叹息。 他有吃药?他又吃药? 乍看之下,每次两颗起跳,当是少不了的? 「......xanax?*leeyo?」空空如也的包装,似是一时忘记丢弃的疏忽;晏轩函一件件翻看──作为着,他们所允许对方的事情。 每了解一个品项背后的意涵,他的两道剑眉,则愈发深锁;清俊的脸庞,逐渐爬满了担忧与心疼。 若是处方笺类的药物,不要摄取过量,倒也不是最令人忧虑的;然而,市面上部分的安眠药,具有一定的成癮性,不得不防。 一个人需要依赖安眠药,辅助入睡;多少说明了,他的生心理某处產生了问题。 或许不大,却非得以屡次无视的。 是源于,支离破碎的家庭,所缺憾的那些阴影吗? 晏轩函略为将药品的出厂日期,对应着购买时间,指腹的摩挲,愈发强烈。 这频率,这剂量,这来源...... 「关于互相观看对方手机的纪录,你意下如何?」他终归是问了,为了那,眾多而来源不一的药品。 或许柳默钦会想着,私下购入;但从此以后,便只能成了臆想。 能不让对方买得,便不要了,可否? 是药三分毒。 柳默钦孱弱的样貌,仍是无法从晏轩函的脑中抹消任何。 即便,事过境迁,多年弹指。 「hypoglycemia。」这个单字,是晏轩函对于当下的状况,做出的表态。 它的原因,虽是不仅一项;不消多提,他也大致了解,柳默钦的骤然昏迷,癥结何在。 柳默钦,在会影响到他人的事情上,一丝不苟,彻夜不眠;对于自己的身体近况,则是漠不关心,毫不在意。 这可叫晏轩函,如何放下? 「于姸学妹。」他轻轻叹道:「不只你错了。昔日,听从你建议的我,都选择忽略了他的诸般感受。」 *leeyo:离忧。 第四十一章 「我们错了。」重申了一次,晏轩函抬起手,就着镜框,捂上了双目紧闭。 错了,错得离谱,不是吗? 今天,仅仅是个昏迷;来日,在他所不觉察的角落,只怕,便是休克。 太操劳了。 为什么,自己许久未曾更新了执照?自然是辞职了。 为什么,自己辞职了偌久,从未有復职之意?自然是,因为身在杏林,苦累佐以疲惫,并非一般人得以想像。 若是仍有足够多的、得以体谅这类职业的人们,可以遏制住他们的责难与迁咎,只怕,也不会赶走了,这么庞大数量的优秀人才──要知道,医学系的学生,多半是满级分出身的;全国最顶尖的、比例不到百分之一的杰出精英。 是什么让他们选择了医学系?他不知道。 或许是梦想,或许是名声,或许是金钱......但是,现实可以摧枯拉朽日似,将这些曾经的妄念,转瞬成空。 操盘虽是风险颇高,也有三年赚入七千万的纪录;顾问虽是聊做消遣,在小柚子的公司帮忙,倒也不错。 如若弊大于利,自己是否也该拉回了柳默钦?张弛有度,是活得愉悦的一个方式。 晏轩函又是自嘲一笑,低沉地,回盪在空阔的厅堂。 凭什么呢。 自己对他,早已不拥有男友这身分的控制力了。 拿起钥匙,换上一件较为体面的穿着,晏轩函走了出门。 散步在路灯的黄与白之下,间游于人群的来与去之中,最后,来到了一间小七。 「一杯热美式,谢谢。」略带些低哑的声音,道出了口。 曾几何时,自己将他的习惯,作为了日常? 明知,过量的咖啡因,有害身体健康。 「吱──」煞车之际,橡胶轮胎摩擦柏油地面的声响,犹是徘徊在脑海;旋即,剧痛袭上。 眼睫睁合几下,心跳骤然的加速,渐趋平静。 晏轩函看了眼自己的位置,是否仍位于斑马线上;以及,当下的路况与车流;又看了看,地面上那滩咖啡旁,自己挪动有些障碍的腿脚。 无甚大碍。 他并未移动自身,只是冷眼旁观着,车上不知何人的车主动作。 开了双黄灯,立了三角牌......晏轩函看着远方忙活的背影,突发奇想──这人,很是嫻熟,却又忽略了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待得那人走了过来,他便又全数释然了,毫不意外。 柳默钦啊,原来。 不得不说,人的别离与重逢,确实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他只是讶异,柳默钦摆脱医院护理的标准程序,如此之快。 「不好意思,请问您要和解,调解,抑或诉讼?」 「和解吧,你也不用报警了。」看起来只是擦伤的伤口,去医院外科掛号便无妨了──忍住脚上痛意,晏轩函微笑着,是那永远的波澜不惊:「这类过失伤害,我有权停止我的追诉,庭上的不告不理原则,也奈何不得了你;真要问责,我也只会问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像是,你的hypoglycemia,好全了没?」 「嗯。」柳默钦认出了对方,笑了一笑,心也逐渐定了下来:「两袋葡萄糖能解决的事情。看着虽是骇人,我也不可能,让他们留了我多久。寒先生,我们还是再回医院一趟吧?伤你至此......我有点想赔偿些东西。」 「我不介意搭乘你的车,前去医院;左右,会告你肇事逃逸的,只能是我──你觉得我有必要吗?」晏轩函见对方半蹲着身,便以右手揽住了对方的肩,将两人嘴唇及耳朵之间的障碍,减至最小:「说来冒昧,但如果用默钦的真心来赔──那我还能说,是赚了这笔精神慰抚金不是?」 夜色之下,柳默钦的脸庞有些发红,好在藉着漆黑的掩饰,不甚明显:「咳咳。」他乾咳了两声,本打算草草带过。 在当初不太上心地,和对方打着官腔周旋时,柳默钦着实没有想过,这位出版社的高层,是一位如此喜爱调侃的人。 十之八九,还看上了他。 第四十二章 柳默钦有些脸盲。 他只是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当时洽谈作品时,便有些想法了。 可能是对方的造型,全然不似以往穿搭,他才会辨认不出? 「请问,我们曾经认识吗?」收起一旁路障,搀扶着晏轩函上车之时,柳默钦索性问出了口。 「认识吗?八年级近乎窒息的缠绵,九年级教室强吻的画面,高一时你瘫软在床上的告饶......请问,我们曾经认识吗?」晏轩函闻言,却是苦笑出声:「记得你头戴假发的模样,记得你被错认成女的有趣,记得你穿着女僕装的彆扭,这些记忆,还有旁人知晓吗?」 抿了抿脣,柳默钦知道,自己的瞳孔,或许已经经歷了,放大,而后急遽缩小的流程──一种惊骇不已的表现:「晏轩函......」他没有逃避,只是坐在车里,将这个名字染上了脣瓣。 有些红,有些苦涩,有些淡淡酸意,有些呼吸不到空气。 「原来是你。」终归,柳默钦笑了。饱含惆悵的一抹笑容。 他将钥匙插入,旋转,切换排档,车子便一路向着医院驶去。 柳默钦沉默了。 车上落针可闻;一时,只剩下了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响。 「我很抱歉。」晏轩函草草包扎完伤口,开了口,当他们停在了一个纵横的十字路口,正面临转弯的时候:「当然,如果抱歉有用的话......我知道,没有用的。赔偿真心的那事,你就当作玩笑,一笑置之吧。现在的我,只奢求,和你做位朋友。」 柳默钦心软了。 晏轩函微微下垂的眉毛,配着强作上扬的眼角,绘成了一抹莫可奈何的自嘲,昭示着对方的悔不当初。 「若是后悔,为什么还会做呢?」柳默钦按下方向灯,同时一拨方向盘,用力拉扯着,几见失控的情绪:「晏轩函,据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没有预见了今日的局面。」 晏轩函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是又復叹了口气,整理着措辞的艰涩:「我知道这不是理由,但关于徐于姸的一些事情,也该和你做个说明了。到了医院,我再给你看。」 「什么事?」 「专心开车。到了医院,你自己看比较方便。」 柳默钦被晏轩函这副吊人胃口的行径,弄得有些气结;却也明白对方的个性,在这种攸关生命安危的事情,是不容置喙的果决。 这种时间,只有急诊部门会开业。 轻车熟路地,晏轩函走到了柜檯:「你好,我回来了。我车祸了。」 「咦?」对方手脚麻利地处理了掛号程序,也没有要再和晏轩函多聊的意思,可能是怕耽搁了伤口,就也只说了几句问候话语:「小晏,这样还可以走吧?先去找个x光片?」 「好的。多谢关心。」晏轩函笑得一如既往地人畜无害,若非柳默钦深知这人的本性,也不会觉得对方是位需要等待救治的伤患。 虽说,以他的经验看来,表面上只有擦伤的成分,需要消毒包扎──片子的结果,也确实如他所想。 先下,在等候间迅捷瀏览完毕的档案,才更是扰乱他的心神,使他无暇他顾。 柳默钦不可能捉着晏轩函的衣领,像八点档的剧本一样,狠狠地,咄咄逼人着对方,究竟为何将他瞒在鼓里。 如此看下几次,也是不得而知了。 「我来开车。」晏轩函拿着药袋,走了出来:「既然是大腿,踩上油门和煞车,不会有太大障碍。」 柳默钦看着那双深邃无底的眼神,仍然是由不得他有反抗的机会,彷彿自己,才是当年理屈词穷的对象;事实上,他们互相有错,在他反求诸己,深思熟虑后。 对方的思考,或许也没有什么谬误。 「......嗯。」柳默钦应了声。 现今,他的心理状态,真的已经不适合驾驶了。 第四十三章 「她死了?」柳默钦重复问了一次。 黑暗的街道上,早是半夜。 「对。」 清晰的回覆,如此清楚;他倒寧愿,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柳默钦没有再多说什么,让晏轩函开着车子,去着对方订下的目的地。 他也没有告诉晏轩函,现在他落脚的地点;晏轩函若要歇息,便也只能回了自个儿家中。 泪水,溢出了些微,旋被抹去。 依旧地,柳默钦掛着万年不变的表情,除了眼眶的微微泛红,似乎一切如故。 似乎是,麻木地不知如何是好;彷彿是,故意地忽略一切讯息。 等到车子停下,望着四下陌生,他才恍然感到,迷惘与失望的此起彼落:「晏轩函......」他叫了声连名带姓,虽不是过往亲暱的爱称,却莫名带上了些许鼻音。 气管如同被利刃割开了破洞,每一口的吸吐,都是艰困而折磨的撕裂;却不得不呼吸,不得不生活,强逼自我,面对着没有目标的目标。 胃部又在隐隐作痛了。 是一种灼热的攀爬,每所行经,必然散布着刺痛与痠疼。 不是棋局之时,那类胶着的焦灼;并非缠绵之际,那般拙劣的灼烈。 只是多年心病的搁置,突如其来地反噬,一併把相思入骨的心魔,翻腾在了不曾被善待的身子。 两天一餐,三天一餐,四天一餐。 或许,这便是「不饿」的报应。 外在的痛楚,却永远比不得内心的动盪不平、干戈不息。 偽装着自然,柳默钦走进了晏轩函的家中──艺术、典雅,而价值不斐的房子。 对比之强烈,竟让他回忆起了从前。 从前,静坐空无一人的简陋房间,他也是这般笑着。 左右,是自己以命相搏的争取;再苦再累,也比生活在原先的家庭,好上不少。 「喀啦。」他推开了房间的门,把自己坐上了大张的电脑椅,手上的拿铁,搁在了电脑前方的木质桌子;还有一份早餐──他压根不想碰的东西。 他不饿。 反正,他也不怎么易于飢饿。 习惯了。 省钱,是一部分的原因不错;但他真的对于飢饿,不抱任何感觉,彷彿这类人类的本能,和他失联已久。 这份不吃三餐的习惯,从那时起,便已开始埋下了习惯的因子。 坦白说,待在不具关爱的大人身边,成天用煎熬凌迟着身心;倒不如享受在贫穷之下的自由,自给自足地过着日復一日。 还记得,若有熟识的人询问,为何不住家中;也只回道,在家里会开灯开到太晚,母亲放心成绩,便任由他,在外头租屋居住,每月给上几千的生活费罢了。 可以离开,前提是成绩足够优秀,他当然会一口应允;成绩的部分,较之其他,于他而言,易如反掌折枝。 毕竟他的成绩是如此优秀,除却八年级有段时日,有下滑过些许幅度,是也不是?反正,提升回原先的素质后,也不会被辅导室频繁地「关心」了。 这样,每天夜不归宿,也很是方便。 低下头,柳默钦又见到了血跡斑斑。 凝结的血痕虯曲在手臂上,撩起袖管,有些怵目惊心。 但也就是红血球、白血球、血小板、血浆等等的组合;看多了,便也习惯了这些无伤大雅。 创伤,不也是在疼痛中癒合的? 但凡习惯了这般辛酸,无论伤口有无痊癒,其实也无所谓了。 免修算什么?数学能力检测算什么?奥林匹克数学团体锦标赛算什么? 至多,是让他结识了晏轩函吧。 他们切磋,他们僵持,他们碰撞,他们相恋,他们结合,他们分手,他们重逢......怪不得,人人说起自己,都会附带一句「想当年」。 青涩的、无从復返的童蒙,较现实里、残酷的旖旎,仍是吸引人的。 好久了。 没有这样子的,两人时光。 第四十四章 *** 绳索缠绕住对方双手,积极地,柳默钦尝试着新鲜事物。 晏轩函则是饶有兴致地,望着对方的动作;倏尔,手腕轻转,便挣脱了绳套,制住了弯身于下,正要绑上自己脚踝的柳默钦:「你想作死,我不会拦着的。」他的低笑,如同从喉咙深处所激发,一声声,一句句,都带着出乎灵魂的魅力与磁性。 「我们只差了十来公分......对上你,有赢的机率吧......」柳默钦感受到,自己的双手被方才的那条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屡次挣扎,也无从脱逃了。 「什么差了十来公分?事实证明,你现在掌握在了我手中。」晏轩函挑眉笑着:「你知道分寸。」这句话说来,更衬得柳默钦的脸,涨红成了羞赧的顏色。 当他和晏轩函说,会去社群上找些群组,试玩个语c,可能会接触到一些腥羶色的内容时;对方便是带着这个语气,似笑非笑地凝望着他,字句一般无二。 「我十六,你十七了!」柳默钦欲哭无泪地,看着晏轩函温柔的指掌恣意妄为:「仗着你的身高......公平吗。」他挣了挣身子,只觉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要成了对方口中的珍饈佳肴。 柳默钦的确被吃了。 吃得一乾二净,全不留半分渣滓;只有一脸饜足的晏轩函,满意地,品味着他一夜耕耘的成果,含笑不语。 「晏、轩、函!」咬牙切齿地,柳默钦彷彿要将对方的名字,撕裂在齿间:「我现在已经不能出门了......出门要穿长袖......你到底是怎样......」身上饱是红痕的他,忍着给对方白眼的衝动,瞬间,理智在对方强烈的佔有慾前,溃不成军。 晏轩函但笑不语,举起双腕,供柳默钦回忆,昨晚荒唐的根源,究竟源自何事。 见到那双修长手指,柳默钦滚回了棉被的怀抱;仍是躲不过晏轩函,执意替他搓揉捆绑痕跡的举止:「别提了。」 他永远会记得,对方调弄的过程。 指节如何地按压拈弄、磨蹭挪动;舌尖如何地舔舐滑移、缠捲拖曳。 在细緻又带点小麦色的皮肤上,白浊流淌,彷彿浓郁的鲜奶,浇上了弹牙的布丁,让人目不转睛、垂涎欲滴;却又不会,因为这破碎而完满的美感,停止了晏轩函的动作,仅仅令他眸色的深不见底,染上了片刻的嗜血腥红──肉食性动物的本能。 柳默钦被拖走了。 又是好一阵,扒皮拆骨。 待得柳默钦被「洗澡」妥当、周身乾透,早已是,日上三竿。 他躺在床上,身体是被车轮碾压般的痠痛,彷彿已经不属于了自己分毫。 百无聊赖地,他又开啟了手机。 各种不同的群组与好友,共999+。 不必多提,定又是破万了。 柳默钦随手点开一条,那个永远用着,水墨画风格、屈原头像的好友。 「一日之计在于晨,你的早餐记得吃。」 看了看,这明显是徐于姸的手笔;柳默钦回了一句:「吃人了。」 很快地,他也收到了回覆,一串徐于姸习惯的、单刀直入,且不留宛转的碎念连连:「被吃了?说好的晚上不做呢?你这什么男友......你的身体,你还年轻要懂得节制;然后你一定又睡很少,要睡好,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直吃安眠药会垮掉。你知道,一个晚上最多三次,大于三次伤身......」 看着源源不绝的讯息,柳默钦紆尊降贵地,动了动他僵直的指头,发回了一个「掩面」的动作。 实在是,没脸提了。 第四十五章 柳默钦想念吗?当然想的。 何况......晏轩函的父母,一次撞破了他们接吻间,也是笑说,他们支持孩子的选择,不会反对。 若是要和徐于姸说,为何他们会接受,两人过早的性行为。 所谓两个学霸在一起,她觉得,会做出什么事呢? 柳默钦低低笑了。 他似乎看见了,一年前,还在学校的日子,面对面和徐于姸谈天的时候。 每次,也不会聊了多久,却是见面的联系,随着他上了高中,离了旧居,愈发的少了。 徐于姸听闻,也只是笑了笑:「没关係的。」 她游走在校园,白色支架、透明墙面的玻璃屋子;以数个三角形,堆叠而成的扇状门牌、金色字眼;走入校园,第一栋楼上头的「礼义廉耻」,以及中间的棕色时鐘;校园中随处可见的榕树、松树、大王椰子......徐于姸记录了下来。 那是人生中的一段过程。 写着写着,相信也会长大的。 每个年纪,每个歷程,本就应当怀有,不同的心境与感受。 写着写着,也不知不觉,来到了八年级。 晏轩函上了高一,柳默钦将届会考。 九年级了,就不会四点十分离开学校了。 有些羡慕,下学期直接不来学校的他呢......是自学了吗? 等到,她九年级呢? 那也不过剩下了一年,不是吗? 或许,徐于姸看见了。 看见了,伤痕累累的十指,敲打在键盘;描绘着知慕少艾,叙说着程门立雪。 无疑可见,她是伤心的。 有些分别,不过是一期一会,不会再见了。 师长也好,同学也罢。 她看见了......她看得见。 极致的空茫,无尽的空泛,不绝的索然,何其的萧然。 不是悲伤,也不是没有悲伤。 只是一切的一切,都算不得重要了。 若要说是,那头永不驯服的怪兽;徐于姸寧肯说,那是沧海桑田,匯聚成,苍茫无垠。 它,包围了她,捆束了她;拒绝了她与外界的联系。 喧闹玩笑,悲戚低咽,也捲不上她的心上;只会随风淡去,凉透在,她失温的眸色。 以往耽搁在心上,代谢不了的烦躁,也逐渐消却──一头喧嚣的狮子,在心口这块说不上大的荒野,肆意蹂躪、咆哮、奔驰。 早已死了,死得精光透彻。 徐于姸抗拒不了......那只不过,是粉饰成询问的告知,不容辩驳。 所有的社会参与、表达意见、教育、福利与保护,不过是片面之词。 反抗后的沉默,视作默认,视作恶劣,唯有如此。 一切的抉择,也不过是「我认为」「我觉得」,做出所谓的「最佳利益」。 徐于姸过得并不好。 她活在一个牢笼,暗无天日,苦不堪言。 那便不说了吧。 表述与否,结果也只有他们的认为。 不要说,她是刻意地预设立场──但凡被忽略,甚至否定、误解了成千上百馀次;日后,想要不被习得性无助,悄然渗透,又岂是信口一提这般容易的? 徐于姸不容许,自己在人前表现出任何脆弱。 说来简单三字,便可解决。 不信任。 屡屡的伤害,次次的攻訐,每每的误会,连连的责难。 不可能的伤口,也成为了刻骨的缠疾隐患。 还是失望的吧。 笔尖点上了掌心,徐于姸空然描绘着。 当她眼睁睁目睹伤口流脓发疮,成了陈年的痼疾;才明白,死亡的归宿,并非从不可行。 或许以往,她不曾有过如此坚毅的决心。 但从此以后,她有了。 说不上呵壁问天,但是拥有和这位作者,异曲同工的结束,想来是,她所希冀的。 当她走回了国中,缴交志愿报名表的选填作业;才赫然惊觉,物是人非。 剩下了老师......不,或许老师,都也不是了从前的老师。 或离职,或留职,或退休,走了纷纷。 第四十六章 熟悉不过的字跡,出于徐于姸之手;与其说是惆悵,不如称作绝望。 柳默钦阅读着,有些恍惚。 昨天彷彿还在的人,一夕之间,人间蒸发,送给他人去楼空。 「你不是说过,我是你最『能干』的对象?」柳默钦不知死活地,像晏轩函表示着,略带挑衅的意味:「那,再来一夜吗?就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你在笑。」把头放上了柳默钦的肩膀,晏轩函轻轻喟叹着:「但是呢,你的眼睛,在哭呀......我捨不得。」他广阔的臂弯,温暖的胸膛,紧紧贴上了柳默钦,试图将对方感染,哪怕片刻温煦:「有时候,不是麻醉或遗忘,就能解决的所有的,sansnom。」 「你知道呀。」肯定的陈述。因被对方揭穿偽装,而多少有之的情绪波动,柳默钦却已经没有產生多少:「好玩吗?醉态可掬的我呢......」他只是有些无力,叹了口气;如同放弃了世界一样,合上了眼眸。 「不好玩。」晏轩函拍了拍对方的背,低声道:「只要,你真正的快乐;若是这样,我除了心疼,还是心疼。」他站起身子,一跛一跛地走到厨房,倒了杯牛奶,加热:「喝点吧,温的。喝了,身体会暖和些的。」 牛奶香甜,冒着热气蒸腾;柳默钦喝了几口,本就不饿的腹中,仍是饱胀:「抱歉,我没有食慾。」任由晏轩函的手臂搭在了肩头,他这么说着。 「不是你的错。」晏轩函轻拍着对方的背脊,问道:「需要助你一臂之力吗?」 「嗯。」意外地,柳默钦并未回绝晏轩函的邀请,而非一如既往地,和那人重复着划清界线。 或许,是过于疲累的结果。 因为知道对方不会伤害他......所以,亲近了,接纳了,重新感受着这份温暖,好像也是理所当然;何况,他已然明白,当初的分手,并不全然是晏轩函主观的思想。 柳默钦有时看似绝情,却也很好打动。 就,先这样吧。 他不会相信美满的童话,或多或少,却是相信晏轩函人品的。 应诺了晏轩函,他如此想着。 正出神,一个柔软的物体,覆上了柳默钦略施血色的脣面;他本能地挣了下,却因想到对方的姓名,又止了徒劳的反抗,只是任由香浓滑顺的牛奶,在脣舌交缠间,逐一流入口中。 晏轩函不知从何处,掏摸出一条手帕,替柳默钦揩抹去,嘴边渗漏的残留液体:「我会,在你身边。」额头抵住了对方的额角,手臂拥住了对方的后背,他轻轻呢喃。 像是多年前曾有的许诺,又像是迟来了许久的安抚。 回拥着对方,柳默钦却是睁着双眼。 夜色间,或远或近,散布着万家灯火;点成了线,线成了面,那么地不像真实。 就像是,他们的别而再逢。 只需要你的气息,就足够我醉眼迷离......他抱着他,就像是,轻拥着失而復得的希望,不愿放手。 沙发摊平,成了临时的床榻,毛毯铺满,成了简易的被褥;两人相拥而眠,交颈而卧,彷彿多年的分离,未曾有过。 很久以来,柳默钦没有睡得这么香甜了──多半是在医院,将自己操劳到了极点;或是在睡前,将胃部用安眠药一粒粒填塞,才有几小时的睡眠,得以存在,维持着他每日的日常。 下意识地,柳默钦的掌心摆上了,晏轩函胸口与肩膀的交界;晏轩函则是穿过了柳默钦的腰际,轻轻搭着。 与其说是以往的温存曖昧,现下,反倒更像是亲人间的亲暱爱护。 彼此温暖,彼此照护,彼此亲近,彼此守望。 第四十七章 翌日清早,还是晏轩函先甦醒的。 噙着一抹宠溺的微笑,他看着柳默钦熟睡的侧脸,将对方身上的毛毯,再次掖成紧实;便走向了厨房,准备着稍晚的早餐。 柳默钦食量不大,所以也不用准备得太多。 就是餐桌上多了一个人,倍感温馨;所以相较于自己早餐的草率,他倒是多用了不少心思。 重质不重量,美味可口便是。 若有间暇,亲手下厨,将会比外头的食物,少上不少人工添加物。 模具把吐司压出了圆形,一片空洞,一片完整;乳酪丝洒落中间,叠上另一片的白皙;蛋壳轻敲,蛋清与蛋黄不偏不倚地,落在正中;又是一层,深浅不一的黄色蔓延,落了些许在长方的木製托版上。 一百六十度、焗烤二十分鐘;再以盐巴、香草,以及黑胡椒点缀些许,以供调味。 待得晏轩函忙活了大半,柳默钦有些恍惚地坐了起身,遂又意识到了什么似,向对方走去:「下次叫我。你的擦伤,不会这么快好的。」他把晏轩函按在餐桌椅上,自己则去寻找出餐具,也代了晏轩函方才正上餐倒水的动作。 一切妥当,柳默钦也拉开了椅子,坐在了晏轩函对面。 银色刀叉,割开了吐司中间的鸡蛋;蛋黄溢出了薄膜,有些腥味,有些浓稠。 「其实,他们多给了我今天这个病假。至于辞职部分,我去问问好了;顺便可以请教你一下,之后可以怎么做。」柳默钦忽然开口,叫住了起身去倒牛奶的晏轩函:「我知道,你在担心......我知道。」 晏轩函不动声色,喉结一动,嚥下了口中的食物:「我希望,你是深思熟虑后,才做出这样的行为。有些事,回头很难;不放下,也是很累。」他静静地直视柳默钦,没有威压,没有不满,就是剖析事理的理智,仅此而已。 「嗯。」喝了一口凉水,柳默钦润了润口乾舌燥,点了点头:「我确定了。」 晏轩函拿起手边的遥控器,朝客厅方向按下:「可惜,暂时不应该陪你出门;不然,倒是可以再次把你引荐给小柚子?」他的笑容,回覆了轻松的愜意自适:「这里,有着视讯功能;若是不想连线,也可以来些,电视节目?」 解决了手上的食物,柳默钦淡淡答道:「嗯。」 口中,是蛋香佐以起司味道的交响,他细细品味着,如同在拼凑,一个和记忆中不是那么相仿的晏轩函。 以前的晏轩函,可是有直接下单了,一包四百五十元的零食给他的纪录在──明知他不嗜甜食,明知他的食量向来不大;虽然在他品尝一轮后,明白那不全是甜食的味道。 对方是这么说的:「你太瘦了。」 徐于姸也是这么说的:「你太受了。」 柳默钦选择,无言以对。 坚果、魔芋爽、平底锅巴、果粒酸奶块、乳酸菌麵包、酸辣什锦冬粉.....有趣的零食,记得,足足花了晏轩函四百五十元的零花? 最后,也只有部分进了他的腹中。 一定吃不完。 现在的晏轩函,似乎是升级了不少。 从下厨到入腹,直接亲自督导,不愁柳默钦「不饿」至四天一餐。 给晏轩函亮了亮精光的碗盘,柳默钦将它在厨房冲洗一番,重新回到了餐桌:「我不饿。」 「你饿了。」晏轩函笑着回道,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执意,不易察觉:「不然,你怎么会吃得津津有味?还是,是我的错──我也太过秀色可餐了?」 望着仍在优雅地用餐的对方,柳默钦无语了:「就是你的错。」 第四十八章 成功地,他看见晏轩函的笑容,转变成无奈的包容:「既然,都是我的错;那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弥补吗?」 「嗯。」不是晏轩函的温和,蛊惑了柳默钦的心神;而是他开始懂得发掘,晏轩函淡然沉稳的可靠下,究竟埋藏着何等的不安。 柳默钦站起身子,抱住了晏轩函:「我懂的。」说实在,见到晏轩函的那一刻起,审视内心,他才恍然大悟。 纵使埋怨过,纵使不悦过,纵然伤心过,心底深处,依然是眷恋着晏轩函的。 之所以远离,是因为受伤带来的不平静,也不是真正厌恶、失望了这个人;不满与批判的,或许更是自己的内在。 既然,对方回来了,小心翼翼地,比以往更加珍惜与尊重,无微不至、处处呵护;那抹淡笑下,遮掩的真实心情,是担心自己的种种......重归于好,为何不可?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们的一时衝动,或许都有错处;彼此原谅、包容、昇华,基于双方共同的愿意,何乐而不为? 人非生而知之者。他们也是在跌跌撞撞中,磕磕碰碰,才有了如今的对方。 算是半个身子坐在了晏轩函身上,柳默钦扯住了晏轩函的领口,手微微颤抖着,是激动,更是紧张──和多年前的他,如出一辙。 柳默钦吻上了对方,虔诚地,带着慎重的色彩。 并非蜻蜓点水般,点到輒止;而是杂揉了多年不见的相思入骨,将心中汹涌的澎湃,全数献祭在,这个一发不可收拾的缠绵悱惻。 一滴清泪,落在了衣襟,涩意纷呈地。 旋即,是晏轩函疾风骤雨似的反客为主。 五指扣上了柳默钦的后脑勺,微微动作在那并不显长的发丝间,他将对方,以双臂銬锁在自己身前,吸吮着对方的下脣,狠狠地,堵住了对方的呼吸。 漫游在对方的口间,交换着唾液的来往,不时挑逗般,轻轻点弄,翻搅着对方嘴里的泥泞。 两条舌头,如同灵巧的游龙,盘桓在对方的舌尖,欲擒欲纵地前后舞动;一阵电流般的酥麻感,爬上了身子。 柳默钦有些气息不济,他稍稍推开了晏轩函,银丝在两人之中拉成了曖昧的线条;自己则是更凑近了些许,拥住对方。 见状,晏轩函则是从善如流,收了舌头,寻到对方不明显的喉结,轻轻舔舐着,不时轻咬些许,扰得柳默钦有些痒意。 明知他是怕痒的,还执意如此施为......好个晏轩函。 柳默钦的气息逐渐不稳,若说是,瘫软在了晏轩函的身上,怕也不算过分:「餵食用针筒......」语落,他也不再多提,只是把脸埋进了对方胸口,胸膛微微起伏着。 压了压心下,意欲将对方吞吃入腹的满溢,晏轩函放下对方,拉开抽屉,取出了一管去了针头的针筒,撕开塑胶包装,递了过去。 针筒对于医生而言,并不陌生;对于男同性恋者而言,更是如此。 柳默钦接了针筒,缓慢地走去了浴厕;晏轩函也坐上了床铺,解开了领口的一两颗扣子,使脖颈间更加透气。 看了看自己下方,他笑了,喉间是慾望的低哑。 再等上,五到十分鐘吧......也不必多久。 这类事情,在心悦之人身上,本是坦然以对、顺水推舟,也不用,刻意多少。 仰躺在了洁白的被单上,晏轩函平稳着自己的气息,一吸,一吐,面上的笑意与侵略,却是无法掩饰地强烈,几乎可将人焚灼成灰。 晏轩函。 他问着自己。 你可有,想过今日? 第四十九章 「早知道,上次就送你一套新衣了。」见着柳默钦走出浴室,躺上床铺,晏轩函则似笑非笑地,揉了揉对方略有濡溼的头发,说了出口;也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便又轻啄柳默钦的脣瓣,把温暖覆盖了对方周身。 「唔......为什么......」柳默钦趁着间歇性呼吸的时刻,问着晏轩函,自己的一头雾水。 「当我亲手为你脱下,散落地面;事后,再一件件替你穿上。」晏轩函的笑声,好比是从远方古寺传来的鐘声──古雅,而悠长,直击人心:「如此,甚合我意。」 柳默钦的脸,红透了耳根子;兴许,衣服下遮掩的颈项,也是沸腾如火的景象:「你、你你!」他忙取了一旁枕头,罩住脸面,却仍旧遮不住浑身透出的羞涩。 不慌不忙地,晏轩函俯身,凑近对方,轻轻地揉按着足部,间或些许吸吮;而后一路往上,小腿、大腿、腿跟......柳默钦已是放弃了挣扎,由了晏轩函恣意妄为。 「yougotan*erec/tion.」轻笑声,鑽入了柳默钦的耳畔。 他呢喃了句:「白日宣淫......」此后的事情,便不得而知。 说不上直达半夜三更,但是自日上三竿起,也是直到了馀暉满天。 周身瘫软在了浴缸,柳默钦已是不想再动弹分毫。 天杀的......他想飆骂一串,任何他所想到的脏字。 黑色的池缘,衬上长年工作于室内,白皙如雪的肌肤,很是诱人。 然而,此时不必细瞧,便可在上头找着,一簇簇嫣红的花朵,一丛丛绽开于柳默钦身上,无一倖免。 「晏轩函。」他闭上双眼,感受着,晏轩函终于老实的清洗:「你属马吗?种马的马。」不必再看,他也知自己身上,大略是个什么模样──不穿长袖出不了门的模样,可想而知。 「这算是对我的一种肯定吗?」引着引着,晏轩函的手指动了动,触上了那处突起:「感觉不错?」 瞬间,柳默钦的身子颤了下;所幸晏轩函也只是擦过该处,并没有再进一步的踰越举止。 否则,柳默钦不能确保,又要请假上多少时日,才得以回呈上司,所谓辞呈。 *** 「辞职了,过程很顺利。」蓝天白云的风景,是市中心的街头。 柳默钦坐在了铁质长椅,四下是蓝绿色的、冰凉的高楼大厦;可能是间公司,是个书局,是栋饭店,是座政府。 「冰咖啡?」晏轩函从包中拿出饮料,一样是不多不少地,整整两杯。 接过犹是冒着水珠的杯壁,柳默钦喝了一口,润了润喉,放入袋中,却又想起了什么:「我还想请你一杯美式,瞧我这记性......我们待会去一场电影,我请你?威秀就在附近,也不太远。」他打开手机,地图显示了路径,确实不远。 晏轩函站起身子,掌心向下,扣上了柳默钦的手掌,问道:「结束后,一起去101大楼?」 「嗯。」柳默钦笑着,指头伸入了对方指间的缝隙,紧紧相贴,如同涂上了强力胶般的牢固;纵然风雨来袭,世界颠倒,也无从分离两人。 风吹起了他们的衣裳,一黑一白,在空气的纯粹间交错起舞;流淌着,这份简单而甜蜜的情愫。 数小时后,说来也不是多久。 拿着电影票根,他们停在了写着「love」字样的立牌前头,举起了手机,两双手臂,画出了两颗爱心,一大一小,一上一下。 「喀嚓」一声,画面停格,时间静止。 镜头所记录下的,是永恆的爱情。 他们相视而笑。 无论世界如何改变,无论你我如何更迭。 你只需明白。 我一生,唯你挚爱。 *抱歉,那个敏感的单字,我用了/隔开。 第五十章 「一,二,三,笑一个!」身着杏色衣裳,素昧平生的女子呼喊着。 忽地,晏轩函将柳默钦拦腰抱起,在这栋高达一百零一层楼的建筑前。 柳默钦大笑着,却又同时大骂着,将晚风颯颯,尽数盖过:「晏、晏轩函你个大混蛋!」原来,晏轩函不安分的手,伸至了柳默钦腋下,一阵一阵地挠着。 「看镜头。」贴紧了对方耳边,晏轩函嘴角上扬:「我想保留你的笑容,直到永久。」 「两位帅哥,祝你们,百年好合、永浴爱河!」对面女子脸上的笑容,几乎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她看着两人,慈爱错杂着兴奋,表露无遗。 是位,腐女吗? 「谢谢。」晏轩函接过相机,頷首示意,轻笑出声──是他一贯魅力无穷的低沉嗓音。 大冬天的冷风,颼颼刮过;走入室内,仍然是冷气阵阵。 今天的人潮,不算太多。 可能是,逢年过节不久,寒流仍有,所以都选择了,前往四季如春的南部游玩? 晏轩函的右手,搁在了柳默钦的右肩,静静地,向下俯瞰台北的街头,隔着一层有色的玻璃。 也不是多么值得一提的风景,却是将市容尽收眼底。 摩天大楼、翠绿山峦、纵横街道、云彩翻涌......拿出冰咖啡,柳默钦又喝了一口,任它滞留在了嘴里。 苦涩,仍然刺激着味蕾的神经;甘醇,却留下了存在的印记。 「以为,你会选择推开我?」晏轩函也拿出了自己的饮料,缓缓啜饮:「我很讶异。」 「以往不敢面对的,现在也要好好正视。」柳默钦蹭上了对方颈间,扬起眉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懂得把握,取而代之的便是错过......人生苦短,不想再这样度过。」 不论此刻,对方心情如何,晏轩函却也是泰然处之──至少,表面上毫无异常:「你身上,少了些药水的刺鼻,多了些橘子的香气。」 「嗯。记得我们都喜欢橘子。」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柳默钦低低说着:「刚买了一包糖果,日本蜜柑口味的,吃一颗?」他从包中拿出了一颗爱心的糖果,不待晏轩函回答,便投入了对方口中。 糖果上头,布满了柠檬酸的存在;酸甜交杂,再配上夹心的糖浆,确实别是一番滋味。 「看来,是人生的滋味,温暖的顏色。」舌头舔上脣瓣残馀的几粒柠檬酸,晏轩函环住了对方,一一细数:「酸、甜;还有你手中的苦、手上的咸?」 「......嗯。」大庭广眾之下,柳默钦被晏轩函的动作,弄得带上些羞涩表情;虽说,又不是头一回了。 只是当年的他们,十六、十七;现在的他们,约莫也二三十来岁了。 晏轩函拉起柳默钦的手,低下头颅,吻上对方手腕,一圈较为深色的痕跡:「都过去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刀片,你的依靠。」 长睫搧动了下,藏匿起不捨与掛怀;晏轩函一手握住栏杆,一手仍是放在柳默钦肩上,便这般将对方围在了自己身前。 身前充斥着晏轩函的气息,柳默钦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口噗噗直跳,说是小鹿乱撞,也不为过。 他闭上了眼,感受着,这份扩散而隐晦的气息。 晏轩函吻上了柳默钦。 和先前的法式舌吻相较,不深,可说是浅尝輒止。 「接吻是会上癮的。」事毕,晏轩函右手拇指,轻轻揩过柳默钦脣角,深情款款地,望着对方。 柳默钦似乎学会了些许本领,勾上对方脖颈,轻轻笑着,试图也要调戏上对方几把:「爱,也是会毒入骨髓的。」 第五十一章 晏轩函不闪不避,就是定定望向柳默钦,噙着一抹似笑非笑:「有吗?为何不说,是一个灵魂上的烙印,像是你在床上的,字字句句?」手指间的栏杆,早已被手心的热度浸透,就像现下喷在了柳默钦面上的呼吸,麻酥酥的。 「......滚。」败在了姿势的不好使力,见着不怎么打算离开的晏轩函,柳默钦招架不住,只得硬着头皮,叫出一声,疑似恼羞成怒的低吼。 晏轩函闻言,移开身子些许,又是轻笑出声:「真的叫我滚?」说着,他抬手,摸了摸柳默钦的耳廓,小声地说着:「这里,红得和玛瑙一样了。」 「你猜。」闷声闷气地,柳默钦抿起了上下两片嘴脣,想着自己屡次因晏轩函,而痠痛不已的腰身,不想答理对方:「不告诉你。」 「算了。」晏轩函搓揉了一番柳默钦的头发,毛绒绒的;像是一隻,威胁性不算多高的猫儿:「去吃晚餐。」看着对方将怒欲怒,却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他不由得又笑了出声。 柳默钦拍开晏轩函的手,如同多年前,被做的过头后,闹彆扭似地赶走晏轩函,在对方家中:「不饿。」无时无刻,他几乎没有过飢饿的时刻。 「不饿?」笑意不减,只是微微拔高了音调,晏轩函不慌不忙地,掐住了柳默钦的七寸;工具,则是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那,晚上再来一次,消耗消耗你的能量?」 「......我吃,现在吃。」柳默钦无奈,在享受过了观景台的景致如画后,依旧被晏轩函拉去了餐厅中,坐在了一桌,富含浪漫气息的灯烛之下。 高中那时,并不算富裕,至多小康;而今坐在了奢华的餐馆,布质的座椅,熟悉的感受,依然是静静涌上了心头。 头上,黄光淡淡,灯罩的造型,活像个水梨的形状,很是有趣。 像是正统的日式回转寿司,厨师站立在所有食客的正中,忙活着菜肴的调製──不过,这是一间火锅店,就如同高中时候,他们一起吃过的火锅。 暖融融的感受,由喉道蔓延到脚掌。 于是,就来了这间日式风格浓厚的店铺。 指着菜单,柳默钦特地叮嘱了晏轩函一番:「我单点就好,不然,会吃不下。」他并不排斥,些许甜点的品尝;然而,他无法接受,将小菜、主餐、附餐、甜点、饮料等等,一轮接着一轮,彷彿不将他餵至饱胀,誓不甘休的促销内容,以及套餐组合。 最后的结果,便是晏轩函亲手拿了筷子,自己吃了几口,又投餵上兴致缺缺的柳默钦,一筷子满满肉片,又或是,自己套餐中的乌龙麵条:「张嘴。」他一手持筷,一手用小碗垫在下头,接下偶尔滴落的汤水淋漓。 你太瘦了。 柳默钦再度听到了,这句睽违多年的话语。 「我这是正常体重,你忘了,我目标四十。」边咀嚼着,口中沾了蛋液的滑顺牛肉,他边和晏轩函抱怨着:「不信,我们回家量个体重,一定又胖了。」放下碗筷,柳默钦吃起手边,覆盖着一层抹茶粉的冰淇淋,牛肉的咸香,抹茶的苦意,红豆的甜味,同时混合在了口中,很是巧妙。 又是一种,格外独特的滋味,难以言表。 拿着陶土烧製而成的瓷杯,红脣放在青蓝色的彩釉面,他喝了一口杯中棕红色的液体,纯做润喉。 这味道,像是麦茶? 也是。 日式料理店,很是喜欢用麦茶,作为解渴的饮品,也不会费上多少金钱。 第五十二章 经济,实惠。 今天若能只喝麦茶,倒也不错。 一如平常,若喝上几杯咖啡,一天便也不用了三餐。 「不准喝咖啡,一天最多一百毫克的咖啡因。」 「你的bmi,少了标准值多少?」 「他怎么可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催促着你的三餐?」 柳默钦想着当年的嘮叨,勉为其难,终究选择解决,那盘颇具创意的冰淇淋。 冰淇淋的热量,算是高于咖啡的。 若说,担心胃痛作祟;至多,稍晚吃些胃药。 音乐,夹杂人们的交谈,大可称作,一种分外热闹的大俗即大雅? 柳默钦吃完了面前的食物,放下碗筷,托着腮帮子,静静望着晏轩函进食。 晏轩函的食量,和他不是一个档次的。 偶有间暇,欣赏一番可观的美人,佐以美食,倒也令人颇为满意。 惯于执笔的手间,中指的指节上,有个不甚明显的茧子;现今正倚着玻璃杯脚的弧度,微微摆动。 玻璃杯中,反映着灯光的浅浅橘黄,似乎杯中原先浸着几片柠檬的黄色饮料,都因此吸引了不少的胃口。 看着那杯略似鸡尾酒的饮料,柳默钦有些心动;可惜,他腹中已经鼓鼓囊囊,暂时塞不下多馀的食物与饮品了。 「想喝?」晏轩函见状,拍了拍柳默钦,笑道:「来喝一点?没关係的,你就先拿着,不胀了在喝。」他把杯子递了过去,冰块敲击在玻璃的清脆,煞是好听。 眼底带上了几分真心的笑意,柳默钦衝晏轩函微微頷首示意,桌下的右手,轻轻勾了勾对方的掌心,彷彿在邀请着什么无声的协定。 晏轩函也笑了。 他拍了拍柳默钦的脑袋,如同下午时候的动作:「我家男友,就是要宠着不是?」别人若是看不见柳默钦的好,是那些人业障太重,才会平白放过了这么一位优秀的人才,是也不是? 至少,他可以说,柳默钦是目前为止,他碰到最契合的人类。 柳默钦,是晏轩函的初恋。 却也是,他的终生所恋。 晏轩函听说过柳默钦家庭所歷,种种激烈的争执痕跡;甚至,也有幸得以观览,炮火轰鸣后,断垣颓壁的千疮百孔。 他很心疼。 甚至有些后悔,怎么没有早些把这人追到手中。 当初数学竞赛的时候,分明就有会晤的曾经,不过,认识不深罢了。 那年开学,早不是首次碰面。 可惜,柳默钦似乎不带了,多少印象。 不过倒也无妨。 日后,每天的每天,或许才是最为重要的重点。 「宠着?」柳默钦不依了,紧紧拽住了晏轩函那隻胳膊,有些齜牙咧嘴地咬牙切齿:「不只昨天,从学生时代,是谁每次都会被我赶出房间?是谁?」想到如同君王不早朝的晏轩函,柳默钦就是一阵牙根发痒。 晏轩函但笑不语。 那抹彷彿洞悉所有的笑容,让柳默钦不由得又是拧了拧对方的肉。 低头看了看手臂,晏轩函脸上出现了无奈,却更像是和自家小猫互动的玩味:「若你想要回味,我真的不介意的;我们可以再来几回,供你细细品尝鑽研,甚至,更为深入地探讨。」 「你敢。」压低了嗓音,柳默钦转向了晏轩函的方向,左手的那杯饮品犹未放下:「我就让你不要上床。」 虽说,这多半是虚张声势的张牙舞爪。 但在柳默钦心中,这仍是必须的。 若要被晏轩函,逼迫得再次穿起女僕装;那深黑色的裙襬、乳白色的围裙、甚至是微微带些粉嫩色彩的猫耳......先不要。 就算他的样貌,有机率被餐厅老闆娘认作女性,也不代表他喜欢穿着女装,任由晏轩函恣意妄为。 第五十三章 虽是不畏柳默钦这等威吓,晏轩函却也是止了调侃的语句。 谁让,自家男友脸皮薄呢。 伤口早已逐渐痊癒,微笑更显出自真心。 外伤内伤,你的我的,都是如此吧。 晏轩函牵起了柳默钦微凉的手掌,也不急着回家,便漫步在,都市的灯火通明,欣赏着夜景。 树干上,缠绕着细小灯泡,组合而成的链条,顺着枝枒的爬升,将光彩向上带去。 间或,几粒白光点缀其中,如同天上的星光,坠落了凡间。 人潮来往,商店明亮。 有时,这点简单的平凡,便是一种无以復加的美好。 晏轩函从胸口的口袋,取出了一对无线耳机,黑色的:「听歌吗?」 「嗯。」接过其中一个,柳默钦放入了右耳──相对于晏轩函放置的位置。 随着手指的游离,是随机的曲目,流入了耳蜗。 「转头寻找/你拥抱/回忆微笑/袭上了眉梢......」 十指紧扣,相视而笑。 「今宵/行走在寂寥/你/好不好?」 晏轩函掏出了一条大红围巾,缠绕在两人的脖颈之上,像是月老的红线,将两人紧密牵连。 有时候,也不必多说些什么。 单就这份两人世界,便可称上一份静謐的恬适。 他们,路过街头艺人,见到一家数口,穿过车水马龙,直到地下室的黑暗,配着几点照明。 夜阑人静,大家都享受着外头的繁华景象,反而忘了最初的美好,不需太多复杂。 坐上副驾,晏轩函让了柳默钦驾驶,自己系上了安全带,又替对方乔动了椅背,成为一个舒适的状态。 感受着晏轩函温热的气息,接触在自己的肌肤,柳默钦仍是免不了害羞的成分在:「我可以的。」没有用上多少力气,他拨开了晏轩函重回不规矩的手指,脸上不由得又红了几分。 绝对,是热出来的。 柳默钦心道。 晏轩函只是抬起脑袋,轻抚柳默钦的侧脸,又是一个羽毛般轻盈的浅吻。 不够热烈,却足够曖昧。 原是寒冷的冬天,似乎都被两人的温存,燃起了暖意,失了过往的乾脆与无情。 「回家吧。」 一起相依在沙发,蜷缩在被窝,阅读着古往今来,观赏着千古兴亡。 然后,欢乐地纵声狂笑,悲切地失声痛哭。 因为有你。 才让我卸下心防。 懂得表露疲惫。 「有你,有我,永远温暖如初的家。」 并非逢场作戏,不是以爱为名。 涓涓细流,将会匯聚成江河湖海。 点点滴滴,也会凝结成澎湃汹涌。 或许看似难登大雅之堂,或许说出来不过貽笑大方。 然而...... 时光如水,总是无言。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我爱你。 如同飞鸥嚮往着一望无垠,好比良驹奔腾在如茵绿地;宛若鲸豚眷恋着一泓澄碧,彷彿雪兔追逐于冰天雪地。 像是呼吸。 「好。」 「今年的生日礼物,我或许送不了你全世界,那,送你一位男朋友,永远陪伴着你的男朋友,终生守护着你的男朋友,你愿意吗?」 「不愿意。」柳默钦促狭地说完一句,却又笑出了声:「生日那天,我们分手吧。我做你的老公,你也当我的老公,好不好?」 明明分别了如此之久,復合的如此迅速。 两人的默契与话题,却依旧没有经歷时间的冲淡般,一如既往。 甚至,脱口而出的邀请,仍然改不了少年时候的衝动。 一事能狂便少年。 或许,他们尚是年轻的。 「我答应你。」 「再附加,一项条款。」 「从此以往,不离不弃。」 「直到你我生命,成为后代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