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落》枫彤满秋沐天地,落雪枝头点红妆》 楔子 冰冷地剑尖指着她的额心,散发着寒气,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她视线中的那个男人。 那个,她深爱的男人,充满英气的剑眉,如今紧紧皱着,饱含自信散发光芒的双眼,如今却似无底深渊,那么凉薄的嘴唇,白得像纸,似乎还在微微发颤,只剩挺拔的鼻啊,还似从前那般。 这个她那样爱着的男人,现在正拿剑指着她。剑身染了鲜血的红,那红顺着剑锋流下,滴在白色的雪地上,像极了一朵极艷丽的花儿。 在这广阔无垠的战场上,尸横遍野,鲜血渗透雪地,刺目得令人睁不开眼。 那个男人,带着他们楚国大军,将燕国将士杀得片甲不留,全军覆没。 正确来说,他们留了一个人,正是燕国唯一的女将领,现瘫坐在自己的血泊当中,浑身是伤,白皙的肌肤被寒风冻得发红,艳绝美绝,那双深邃的大眼,却溢出无尽的悲伤凄楚。 姜倾枫艰难地,用尽浑身的力气,向他道:「赶紧…杀了我…」 第一章 心爱之人 她露出了雪白的肩头,肤若凝脂,唯那血红的箭伤,突兀的,像开在肩头极艳的一朵花。 那花也开在陈润雪心上,像那荆棘,一下一下,刺痛着他。 「她怎么样了?」陈润雪担心道。 榻边的老大夫向他道:「姑娘身上都为刀伤剑伤等外伤,并未伤及肺腑,只是那伤口深了,失血过多,又忧思甚深,怕是要许久才能醒了。具体多久,老夫也拿不准…」 陈润雪皱眉,沉着嗓子道:「知道了。」 老大夫犹豫道:「只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姑娘,怎会被砍成这样…」 是啊…怎么会…陈润雪只觉得她身上那些伤,就像砍在他心上一样疼。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是敌国的将军啊… 「将军,皇上有事召见您,公公请您尽快入宫。」一个小将拱手作揖道。 虽是刚打了场胜仗,但赏赐已达,怎么这么快又要召见? 陈润雪点了点头,褪下一身戎装,只着了轻便官服便随公公去了。 宫内。 「燕王让燕国公主来和亲,朕想,你没有妻室,正是成家的好时候。」座上那位捋着鬍子,缓缓说道。 陈润雪顿了一顿,皱了皱眉,末了,坚定道:「微臣不愿。」 「据说燕国公主宋青鶯娇俏可人,乃燕国第一美人,如今来我国和亲,他们多少王公贵族富家子弟都是含着泪送她走的,怎么朕将她许配给你,你还不要了?」座上那位挑着灰白的眉,手捧着折子看他。 「微臣已有心爱之人。」陈润雪再次坚定道。 「…心爱之人…朕怎么没听说过?你看上哪家的姑娘,大可和朕说,朕替你指婚。」 「…是…微臣家中的…丫鬟。」陈润雪说得心虚。 「丫鬟??你堂堂楚国大将军,英俊挺拔,战无不胜,娶多尊贵的姑娘都不成问题,人家都盼着嫁给你,你倒看上个低贱丫鬟。」 「她不低贱。」陈润雪一字一顿道。 她当然不低贱。先别说她根本不是丫鬟,就算她是丫鬟又何妨呢? 「…你…可想好了?」 「微臣心意已决。」 「…嗯…朕会考虑考虑。」座上那位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陈润雪不能说,他心爱之人乃燕国将领姜倾枫;他不能说,他没有办法狠下心来杀了她;他更不能说,他不但没杀她,还偷偷把她带回府中救治。 陈润雪救回了姜倾枫,在她醒来之前,他每天都亲自给她喂药,叮嘱丫鬟们帮她换药,每晚临睡前,盯着她艷丽的脸庞发呆,在她额间烙下一个吻,再依依不捨的离开。 话说楚王原先是想将这位倾城倾国的公主嫁给他唯一的皇子的,但皇子风流多情,成日流连烟花之地,未免委屈了人家公主。 陈润雪婉拒了与宋青鶯的和亲后,楚王无法,最终还是决定由皇子娶了她。 可谁知,宋青鶯不满,据说她在覲见楚王时说道:「青鶯在燕国很是喜爱皇上的御诗,每日手不释卷,反覆咀嚼,这次来楚国和亲,青鶯非王不嫁。 并非青鶯贪好荣华富贵、钱财地位,实乃青鶯深深着迷于皇上的诗作,深深着迷于皇上您,即使只是做一地位最低的嬪妃,青鶯也心甘情愿。」 楚王呵呵笑道:「公主说笑了,那些诗是朕兴头上来随手挥洒,况且朕一把老骨头了,怎么好祸害你这样正值青春的小姑娘? 皇儿好啊,朕的皇儿和你年纪相仿,也会写诗的。」 宋青鶯道:「皇上和皇后情好,不愿多纳妻妾,青鶯知道。青鶯不求皇上多看一眼,但求能常伴皇上左右。」 于是这样来来去去,楚王无可奈何,允了。毕竟人家是公主,还是这么漂亮的公主,就封了个燕贵妃,当女儿一样养在宫里。 第二章 一见鐘情 「倾枫,你醒了!!」 姜倾枫缓缓睁眼,昏迷了一个多月,如今总算是睁开了双眼,虽是屋内,她还是觉得那光线格外刺目。 缓了好一会儿,一抬眼看见陈润雪英挺的面庞,正忧喜交加的盯着她看,左手还被他牢牢的握住。 「你没杀我。」她向他道。 其实姜倾枫知道,陈润雪怎么可能会杀她。他连在她身上砍一刀都难,她心里清楚。但隔着家与家的仇恨,担着国与国的重任,他们不得不兵刃相向。 那天,她要他杀了她,她是真的不希望他救她回楚国的,因为她知道,一旦他这么做了,他们之间会有更多逼不得已的痛苦。 但他还是救了她。 其实姜倾枫心里还是很高兴的。陈润雪说,「姜倾枫」已经死了,从今往后,她不必再担着家国重任了,他给了她个小丫鬟的身份,虽是委屈了她,却也是最安全的办法。 陈润雪说,以后她就叫姜页彤了。改名换姓,可以过得周全自在些。 约莫两三月,姜倾枫的伤已经大好,一日,陈润雪在床边与她喂药。 「即使是枫树上最倔的那片叶,也终逃不过寒冬中被雪打落地上的命运啊…」姜倾枫叹了口气,感叹道。 陈润雪一边将调羹举到她嘴边,一边认真答道:「只有我落上枝头妆点你,哪有我将你打落于茫茫雪地上的道理。」 姜倾枫笑得灿烂,他一听就懂。 她笑道:「我说得可是实话啊,要不是败给你了,我现在怎么会在你府里变成个小丫鬟?」 陈润雪哭笑不得,道:「我什么时后让你做过丫鬟的事儿了?」 姜倾枫心想:「那难说,我真充过你丫鬟。」 陈润雪继续道:「你就要痊癒了,到时候给你办个盛大婚宴,做我的将军夫人。」 姜倾枫有些惊讶:「你要娶我?」 陈润雪调侃道:「难不成真让你当我府上的丫鬟吗?页彤?」 「那你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嫁你呢?」姜倾枫俏皮道。 其实根本不用问,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她就认定了这个人了。 小时后,姜倾枫的父亲是燕国第一大将军,率领百万雄兵驻守燕楚边境。 通常女儿家家的都会养在家里呵护,但姜倾枫就喜欢跟着男孩儿玩,跟着父亲打打杀杀。姜大将军没有儿子,所以他把他的兵法、骑射、刀术剑术统统都传承给这个唯一的女儿,因此姜倾枫也从小在边地,跟着军队长大。 军队中人个个皮糙肉厚,而且都是男子,姜倾枫就格外被尊重疼惜,什么好吃好穿好用的,在军队里都极稀有,但大伙儿还是都会拿来给她。 加上她自己天生丽质,偏就生了一个娇艳丽緻的好模样,还加上晒不黑。她在军中,像妹子一样被纵着,大伙儿很疼爱她,也因为她慧黠,大伙儿很听她的话。 一次燕楚驻守边地的小将们有些小衝突,她偷偷跟在最后头去见见世面。 那时她不过正值荳蔻年华的小女孩。 这场打斗双方都没讨着好处,不敢惊动各自的将军,都自己摸摸鼻子回了,倒是没有损伤,燕方将士自个儿来自个儿去,压根儿就不知道姜倾枫偷偷跟来了,所以回去时也没发现,她不见了。 姜倾枫只是偷偷跟出来,虽说她有些身手,但和大男人打却是不够的,所以只躲着看,不料她追了隻沙鼠回来,人就都没了影踪。 她也没出来过,而边境到处风景都差不多,加上这时间要起风沙,姜倾枫急急想回,却迷路了。 这路迷着迷着,好巧不巧,怎么迷到了楚方军营呢!! 说来惭愧,她本来方向感很好的,这不小心迷路迷到别人的地盘,居然还让别人的主子给救了。 就在姜倾枫差点被视为敌方耳目的时候,陈润雪出现了。 第三章 莫再相见 当时的他方是志学之年,眉目秀朗,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开口就道:「你们一群男人围着个小姑娘,吓着人家。」 眾将士见少主来了,忙给他让开。 「这小姑娘没见过啊!听说燕国大将军有一女养在军营,说不定来刺探军情的!」 陈润雪气定神间瞎编道:「喔……她是我娘那儿新拨来的丫鬟。」 楚地较燕偏南,民风不似燕国尚武好战,加上资源较为丰腴,所以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也比较多。 在楚国,姑娘养在军营里这种事基本不可能发生。而陈润雪虽不是姑娘,却也是在府里被呵护栽培大的。 他的爷爷驻守边关,父亲则镇守京城还兼是暗杀高手,专门帮皇帝处理没有实质证据却不能再容苟活的赐死,而陈润雪就是在京城跟着父亲练习这些兵法刀枪骑射之术……暗杀例外。 年纪到了才到边关跟着爷爷磨练。 陈润雪刚到边关军营时,他母亲怕他自己照顾不好自己,遂拨过丫鬟来,都被陈润雪给打发回去了,这次他便也是藉此缘由。 见眾将士将信将疑,还是觉得有必要上报总司令,于是陈润雪继续气定神间道:「不必上报我爷爷。他们将军怎么可能派他的宝贝女儿来刺探军情呢?要我爷爷也不会派我去,还自己一个人,兄弟们说是不是?」一边说一边拉着姜倾枫到身后。 眾将士听着有理,又听他说这姑娘是他那儿新来的丫鬟,便都散了。 陈润雪转身对姜倾枫道:「你是谁?怎么到这儿?」他的笑那样俊朗,照得姜倾枫心里小鹿乱撞,双颊緋红。 这一个女孩情竇初开,当真是乱了分寸了,就道:「我是姜倾枫,我迷路了。」 「……」 「你不是来刺探军情的吧?」 姜倾枫忙摇头道:「不是不是!绝对不是!!!」还一边在胸前胡乱挥着手。 现在战事并不紧张,两方各自驻守少有衝突,只是一些小打小杀的根本上不了檯面,战况不严重,陈润雪知道她不是来刺探军情的,他就是见她可爱,吓唬吓唬她罢了。 「你就暂时充我丫鬟,我再找个时机送你回去。」说完,见姜倾枫愣在原地。 陈润雪挑着眉,故意调笑道:「怎么?觉得委屈?应该不委屈吧?」 其实从刚才一见他的身影,又见他替自己解危,还将自己护在身后,姜倾枫早就捨不得走了,如今倒是如愿以偿。 她睁大双眼,光芒闪烁,忙道:「不委屈!不委屈!」只是不知道父亲那边该多担心了,她思索着父亲他要出动多少人马寻她呢? 之后,姜倾枫真的在陈润雪帐里给他端茶倒水送点心,更衣熄灯扫灰尘,他其实对她很好的,她送去的点心几乎被她自己吃了,他给她安了一个单人帐篷安寝,怕她夜里冷还把自己的棉被加了几床给她。 弹指七天已过,陈润雪藉採买之名要送姜倾枫回去。 「这边直走就到了,你可小心啊!」他指着前方茫茫的遥路。 「润雪哥哥,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你还想来充丫鬟啊?」他笑道。 姜倾枫嘟了嘟嘴,瞋道:「才不是!」 陈润雪叹道:「好了,你快回去吧,再晚得起风沙了。」然后摸摸她的头,推了推她。 他其实心里想:「最好别再见吧!」再见得是两方开战的战场上了。他可不想与她兵刃相向。 姜倾枫沿路回了,眾将士看见她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被她父亲斥责:「男儿有泪不轻弹!」 果然这七天有大队人马出营寻她,无果,正心焦,谁知她就自己回来了,还好端端的没有受苦受难受辱…咳咳…受辱另当别论,也是她甘愿。 总之大家放了心,皆大欢喜,只有姜倾枫不是很欢喜,一心只想再见陈润雪一面。 想着当年的往事,姜倾枫只佩服自己当时的天真,如今的她,就像应了陈润雪那时的心声「最好别再见面」的好。 姜倾枫现在待在深爱的人身边,却必须伤害他,真是比老死不相往来还要令人痛苦难当。 第四章 唯一心愿 屋内掛满了红色的彩缎,纱幔重重,烛光摇曳,凉凉的月光从窗外泼洒进来,衬得姜倾枫的双颊愈加緋红滚烫。 她坐在床上,等着她的「夫君」来替她掀起盖头。 陈润雪的靴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开始砰砰加速,他的指节修长分明,明明长期练武,却看不出厚茧的痕跡。 红色的盖头褪下,她总算看清了眼前的人,一身大红的喜服衬得他愈发面如冠玉,瀟洒俊朗。 陈润雪容光焕发,藏不住的笑意从嘴角流泻出来,硬是流进了姜倾枫的心里。 「润雪哥哥,你你你…我我们现在是要洞洞洞房吗?」姜倾枫双颊发烫,语无伦次。 陈润雪直偷笑,心道:「这样一个战场上如此强势的姑娘,卸下面具竟然也有这么无措的时候,这样讨人喜欢。」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冷冷道:「页彤要是不想,也可以不用。」 姜倾枫愣了一愣。 ……咦?这时后她要是说「想」会不会太不矜持了点?但她要说「不想」却又怕陈润雪真的就走了。 看着她这样苦恼的说不出话来,陈润雪噗哧一笑,道:「行了,逗你的。你是我夫人,以后可任我料理了。」 ……咦!?虽说陈润雪是她朝思暮想的良人,但这样快的速度恕她实在是跟不上啊! 好了,不论她脑袋是否跟的上,只要她身体跟上就行。 陈润雪捧起她的脸庞,在她鲜艳欲滴的唇上印下了一个更加鲜艳的吻。 这吻很深很深,很温柔,和他在战场上的勇猛完全判若两人,唇齿纠缠,一夜良宵。 姜倾枫问陈润雪,他是不是真的爱她,他说是。姜倾枫问陈润雪,他愿不愿意陪她一生一世,他说愿意。姜倾枫问陈润雪,他会不会在意他们之间的国仇家恨,他说不会。姜倾枫问陈润雪,如果有一天她逼不得已会伤害他,那他还愿意爱她吗?他说不论如何,他不会让她有逼不得已的时候,他会护着她,直到鸳鸯白头,驾鹤西归也驾的同一隻鹤。 陈润雪心里想着,就算她伤害了他,他应该也没办法不爱她吧… 「就算你老了,病了,死了,甚至不记得我了,我也会在你身边。对你好,让你快乐,让你没有遗憾,这就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的心愿了。」 这一句话,姜倾枫知道,他是办不到了。她的遗憾已经產生了,而且愈来愈深,无可挽回。她今生不可能快乐了。国仇家恨,陈润雪可以不在意,姜页彤可以不在意,但身为燕国的将军,姜倾枫不能不在意。 她的父亲已经死了。 第五章 国仇家恨 姜大将军正值盛年,在一次战役中,杀了陈润雪的爷爷,陈润雪的爷爷乃楚国总司令,年老却德高望重,跟随楚王带领楚军打下大片天地,待民如子,是以上至天子,下至市井小民都为此愤慨不平。 而此事的主因,乃是由于燕王强烈的好胜心。 燕王是个总的说来算亲民的王,时常微服出宫体察民情,有次听城内一个小有名气的说书先生说书,讲到楚王和陈总司令当年战功如何如何赫赫,如何如何彪炳,当中不注意写入燕王单挑陈司令不小心输了的这个段子,被燕王不巧听了去,只觉咽不下这口气。 话说怎会有个说书人在燕国境内吹嘘楚国还吹出名气来呢?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人长得好看,声音好听,神情生动;另外他其实是个游走天下说书的楚国人。 这说书先生真是不小心惹来了祸患,而且是极大的祸患。 燕王本就好战,有想称王天下的企图,本来与楚国的关係虽紧张却也不至于开战,如今倒让他下了开战的决心。 姜大将军杀了楚国总司令这场战役只是个导火线,实际上这战火延绵到了现在,即是姜倾枫嫁给陈润雪,都还在燃烧着,但那都是后话了。 陈司令毕竟年老,那次亲征败给正值盛年而且早有计画的姜大将军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之事,但他死了难以承受的人却有一大票,尤其愤慨的是陈润雪的父亲。 因惹上了不好惹的狠角色,姜大将军于是就这么给暗杀了,彼时姜倾枫不过刚过及笄之年。 国仇家恨,由来为此。 自从第一次见到陈润雪后,姜倾枫时不时「迷路」到楚国军营附近。 「润雪哥哥,你看我给你带的我们燕国最大颗的葡萄!很甜的,特地给你留,你嚐一嚐?」然后拿出一大串浑圆饱满的葡萄。 「润雪哥哥,你看我给你带的我们燕国最香浓的羊乳!现挤的,特地给你留,你喝几口?」然后拿出一大瓶奶香四溢的羊乳。 「润雪哥哥,你看我给你带的我们燕国最甜的蜜瓜!很脆的,特地给你留,你吃一点不?」然后拿出一大颗冰镇过的蜜瓜。 两人之间情愫渐长,陈润雪虽心知肚明自己和对方没可能,却又情不自禁和对方更加亲近,每次她兴致高昂的拿了什么给他嚐鲜,他就忍不住对她笑,戏弄她,喜欢看她苦恼的样子,然后再哄她,对她好。 当然如此怎么可能没有人察觉?大家不愿意戳破他们罢了,毕竟拆散鸳鸯不是人。 而燕王正是利用这一点,利用陈润雪对姜倾枫的感情,来进行一场最残酷的战争。 这也是为什么姜倾枫带领的那场杖会这么轻易全军覆没的原因。那些为国牺牲的将士,姜倾枫不能无视,不能不在意,不能为了自己的爱情背叛国家。 第六章 父子争宠 「娘亲,你给我念念这个话本子,好不好?」豆豆稚嫩的童音将姜倾枫拉离了回忆。 自她嫁给陈润雪,不知不觉已四年了。 陈墨良是他们的儿子,说来也快三岁了,因为小婴孩的时候脸又小又圆,所以乳名叫豆豆。 过几天是陈润雪的生辰了,姜倾枫思量着,要一家三口到南湖去。 「豆豆,过来,爹爹给你念。」做在桌边的陈润雪对正盯着床上姜倾枫看的他儿子招招手。 「我不要不要,我要娘亲给我念!!」豆豆一口回绝。 「为什么?爹念有什么不好?爹也会念啊?!」陈润雪被稚儿毫不保留的拒绝喷得错愕。 姜倾枫在一旁偷笑,因为陈润雪是真的很不会说故事啊,他大概就只能念念床边故事,让听的人无趣到睡着而已。 「豆豆,来娘亲这儿!」姜倾枫抱起小孩儿,让他坐在她怀里,豆豆于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但是一旁的孩子他爹却不高兴了。 他一把挤到床边,把姜倾枫拉到他怀里,豆豆马上被迫滚了出来。 陈润雪哼道:「你这小子,想和你爹争宠,还早个千八百年呢!」 姜倾枫无语,对陈润雪道:「润雪哥哥,你说你和你儿子吃什么醋呢?」然后在他脸颊啄了一下。 「娘亲娘亲,爹他欺负我!我们不理他了好不好?」豆豆拉着姜倾枫衣摆,可怜巴巴的道。 姜倾枫摸摸豆豆的头,一把又将他抱回怀里,一边听着陈润雪在她耳边对豆豆道:「娘亲才不会不理爹爹,娘亲捨不得,你说是吗,页彤?」 「是是是,我最爱你了。」她笑得灿烂美满,却又马上有点儿笑不出来。 「过几天是你生辰了,我们不如踏青去,你看怎么样?一直闷在府里,豆豆也要给闷死了。」姜倾枫一边伸手理了理豆豆的头发,试图掩饰她的不安,一边问陈润雪。 「好啊。」陈润雪毫不迟疑。 「那我们去南湖吧,我来了这几年还没有一睹楚境内最着名的南湖风光呢。」姜倾枫笑着,笑得有些倦,有些鼻酸。 「你说的都好。」陈润雪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豆豆听着要出门,兴奋极了,在姜倾枫怀里咯咯笑了起来。 来楚这四年,姜倾枫时不时透过静姝和宫中的燕贵妃暗中传信——静姝是宋青鶯派来混入将军府做姜倾枫的贴身丫鬟,可以方便燕国执行计画。 而这几年,宋青鶯和姜倾枫潜伏楚国,就是在等着,等燕国那边万事俱备,只要密信一发,就执行这边的计画,在那之前,只要好好在楚国生活就行了。 姜倾枫是多么希望,希望这封密信永远不会发出,希望执行计画的一天永远不要到到达。 第七章 贵妃弒君 「弒君了!!!」 「贵妃娘娘弒君了!」 「皇上驾崩了!!!!」宫里眾人四下奔走相告,呼天抢地,乱成一团。 皇后才刚完成沐浴,披了件薄裳,如瀑的墨发掺了几丝霜雪,尚未乾,就匆匆赶来。 「你说皇上如何了?」皇后抓着御前侍奉的公公焦急万分,她第一次如此失态。 「回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在皇上的酒中下毒,皇上驾崩了!!!」公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猛地给他跪了下去。 「皇上…我去找皇上…」皇后早已乱了分寸,眼神迷离,跌跌撞撞跑入殿中。 殿中一人穿着黄袍,原先看上去威风凛凛,现在却倒在地上,面朝天,瞪圆了双眼,嘴角一丝红意,没了气息。 「皇上啊!!!」皇后一把扑到楚王身边,涕泪横流,撕心裂肺,没谁劝得住。 只见皇后哭得乏力,一眼瞥见一旁那壶酒。 「皇上,臣妾来陪你了。」随后,将那壶毒酒一饮而尽。 第八章 爱恨交织 南湖畔,别居。 「将军,宫中出事了。」一小将闯入别居,神情惶恐。 「怎么了?」陈润雪拧眉,有些责怪他扰了一家清净。 姜倾枫和豆豆在一旁看着。 「贵、贵妃弒君,皇上驾崩了!」小将的声音传入陈润雪耳中,犹如五雷轰顶。 「静姝。」姜倾枫唤。 「你带豆豆避一避。」她吩咐着,声音有些发颤。 一直守在门外的静姝闻声而至,带走了陈墨良。 「润雪哥哥,喝口茶吧?」她端起茶盏,递到他面前。 陈润雪挥挥手,示意小将先出去,一边道:「她果然心怀鬼胎,难怪非王不嫁。」接过姜倾枫手上茶盏,啜了一口。 「看来燕国早有预谋,页彤,你先和豆豆在这儿待着,我得回军中看看。」陈润雪神情严肃道。 姜倾枫眼眶泛红,却对他道:「润雪哥哥,你才要在这儿待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他和椅子捆在一起。 「页彤?!」陈润雪惊呆了。他刚才喝的茶里被下了药,导致他现在全身酸软,毫无反抗之力,而且还毫无防备。 「润雪哥哥,对不起。国仇家恨,不能不报。」姜倾枫言至此,泪已滚下。 她拿起陈润雪的剑,横在他颈上。 密信中,要她将陈润雪引离燕楚交界,所以她引他向南。 燕国的计画,杀了陈润雪,楚军失了主心骨,燕国少了心腹大患,方可一举攻破楚国。 「我只道你是真心爱我,结果你却都是骗我的?」陈润雪依然不敢置信。 「你还道谁没有骗过你?知道你爷爷怎么死的吗?他带兵多年,怎么这么容易被我爹察觉行踪,丢了性命?」姜倾枫拿剑的手抖得厉害。 陈润雪瞪大了双眼。 他冷笑一声,道:「不会的。」不会的。他爷爷跟随楚王多年,他相信楚王不会这么做。 姜倾枫哽咽道:「会。楚王就是忌惮你陈家势力,祖孙三代,边塞兵权,京城兵力,监察群臣,暗中行刺,都由你陈家包了,所以,和我国王上串通好,杀了总司令,但却害死了我爹。」 陈润雪将头靠在椅背上,泪水再也不听使唤,一滴泪就这样划过脸颊。 「难怪。我爷爷死了,我自请驻守边关,他却要我留京,还赐我一府,独立于我爹之外。给我如此恩典,却不下放兵权,只到了开战才让我出征。不让我驻守边塞,怕我笼络军心造反,但他却派了别人去。 原来,即使我爷爷跟了他这么多年,终敌不过帝王疑心,要被取走性命,而求的却只是制衡。」 「那你呢?页彤,这事本与你无关。」陈润雪说着,彷彿万念俱灰,只求一解。 「这事,确实与姜页彤无关,却与姜倾枫有关。我爱着我的杀父仇人之子,我爱他,我也恨他,多么痛苦。」她一边说,一边流泪。 可是她真的恨他吗?杀了她爹的人不是陈润雪,这事本来也和陈润雪无关,况且,若说陈润雪是她仇人之子,那姜倾枫又何尝不是陈润雪的仇人之女呢? 她说恨他,她心里清楚,只是为了让杀了他的自己,得到一些安慰,只是为了让杀了他的自己,不要这么痛苦。 姜倾枫心一横,手中的剑握得用力几分,离陈润雪的颈项也更近几分。 第九章 心甘情愿 她心想,如今陈润雪得知他爷爷之死的实情,会不会恨她?会不会恨楚王?如果他恨楚王就好了,他或许就不想再为楚国效力,这样一来,她就不用杀他。 想通此节,她欲将剑放下,问问陈润雪心意。因为她相信,他不会骗她。 姜倾枫还思量着,眼前驀然被染成一片血红。 ?! 只见陈润雪倾尽全身之力,向前一扑。 锋利的剑刃划开他的颈项,鲜血飞溅,打湿姜倾枫的衣裳,喷溅到她脸上。看起来像流下了血泪,在她白皙的脸庞上格外突兀。 陈润雪连人带椅摔倒在地,鲜血染红衣襟,吐了口緋红,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页彤…如果…我的死,能让你好过一点…换来,你一生安寧……那我,心甘情愿…」他说完,头朝地偏了去,再也没动了。 「啊!!!!!」姜倾枫手上的剑「哐当」一声掉到了脚边,她跌坐在陈润雪身旁,一边哭,一边拿手捂着他的伤口,鲜血从她的指缝淌淌流出,却是徒劳。 「润雪哥哥,我不要你死的!我从来没想让你死的!!」她哭得撕心裂肺。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得声嘶力竭,连陈润雪的血都乾涸了。 一个黑衣男子出现在门口。 他拱手道:「将军,该走了。各部将领等着您归来。」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他怎么办?」姜倾枫抬头望着黑衣男子,眼神空洞。 黑衣男子道:「……将军再不动身就赶不及了,我们必须趁楚军还没重新调整好之前杀他个措手不及。」 「……好。走吧。」姜倾枫在陈润雪唇上烙下一个很深很深的吻。 她心想:「润雪哥哥,等事情都了了,我来找你。」 姜倾枫站起,最后看了他一眼。 说不定是最后一眼。 她尊敬父亲,效忠国家,这是她的责任,她必须完成。 二人迈出了门,静姝和陈墨良早已不见人影,她是按照计画,将豆豆带回燕国了。 一旁看到刚才一走出就被静姝劈晕的小将,依然昏迷不醒。 留他一命吧。醒来能把陈润雪葬了。 第十章 叶落异乡 沙场上,楚国将士少了陈润雪的带领,各将都想出头,没有秩序,没有统一,各自作战,只能说是一盘散沙。 燕国势如破竹,不及一月,燕军在姜倾枫的带领下,一路直攻进楚国王城。 皇宫前,一面巨大白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在风中显得晃眼而凄凉。 楚国皇子彼时已继位为王,带领眾皇亲国戚们投降自保,虽是少了皇家的骨气,却也给了人民一条生路,让人民不用背负背叛家国的心理负担,得以直接归附敌国。 姜倾枫坐在她那匹骏马上,身穿亮晃晃的盔甲,手持锋芒利剑,看上去多么威风啊…可又有谁知道,她成了一件大事,完美达成燕王交付的任务,心里却空了一块,像在淌血,痛极了。 润雪哥哥,等万事尘埃落定,我很快来找你。她心想。 自此,燕国併吞了楚国,燕王将偌大的楚地分为两区,称和平与长安,并派遣亲王亲至摄政管辖。 几月时光已过,时节入冬,姜倾枫总算平息了民间各地不平的声浪,万事皆了。 姜倾枫站在楚国昔日的城墙上,眺望他们曾经相处的边塞风光。 这些日子,不过数月,却过得比数十年还显漫长,而她嫁给他的那几年,却宛如只是一起看了场戏,那样短暂,那样不真实。 凛冽的寒风刮过耳畔,姜倾枫分明青春正盛却不知为何鬓边泛白,如今被风吹起,看着那样凄苦。 姜倾枫想起陈润雪将她带回楚国那年,战场上尸横遍野,雪已经停了,白茫茫的大地被血染得红彤彤的,即为刺目。 极目远望,是和当年一样的雪,和当年一样的风,和当年一样的天。 姜倾枫记得,她抬眼是他锋利染血的剑刃,是他俊朗的脸庞,是他不忍伤害她的神情。 远方的山峦,翻过就是她的故乡。 可她不回去。她就在这里,在她与陈润雪相识相恋相离之处,落叶吧。 她爬上围墙。 「我来找你了,夫君。」 一脚踏入虚空,她的身子如眼角的泪,在空中下坠……下坠……下坠…… ?! 远处看似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太想念他了,竟是连幻觉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都出现了。 她一面下坠,一面涌出更多泪水。 她好想他。 她想起她嫁给他的那一天,他对她承诺:「就算你老了,病了,死了,甚至不记得我了,我也会在你身边。对你好,让你快乐,让你没有遗憾,这就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的心愿了。」她想,他食言了,但都是自己的错,对不起。 她想起他和豆豆,两个人幼稚的争吵,还想起他念得一点也不好听的话本子。 越想,她的心越疼。 没有关係……我就要来找你了……润雪哥哥…… 第十一章 枫落雪化 随着风掠过耳畔的感受愈渐清晰,地面与姜倾枫的距离也愈来愈短了,而她眸中倒映着的身影,也以极快的速度靠近她。 他跑得那样快,她甚至看见他脸上的表情,那样惊慌。 她想起,她为他庆祝生辰,南湖风光那样美好,湖面如镜,天光云影共徘徊,映入了湖中、映入了眼帘、映入了心田。 她想起,他在她身边,一手抱着豆豆,一手揽着她,笑着说他会保护他们一辈子,就像南湖的水,保护水中的鱼儿。 「砰!」 姜倾枫的身子重重落到了雪地上,撕裂般的疼痛自全身各处鑽入心口,疼到她就要失去了知觉,吐出一口殷红,在白色的雪上生艳。 「润雪哥哥……」她艰难地道。 姜倾枫正躺在一个人的怀中,一个她朝思暮想的人,一个她以为被自己亲手杀了的人。 陈润雪真的出现在她面前,他把她揉进怀里,他还活着,她很开心。 姜倾枫的身下,慢慢溢出了更多殷红的鲜血,染红了更多白色的雪,也染红了陈润雪的心。 「你没…死…太好了……」她的声音很小,泪水模糊视线,让她看不清他的面庞,她抬手想拂拭,却没有力气。 陈润雪替她拂开了泪,哽咽道:「你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傻……」 那天那小将悠悠转醒,发现陈润雪还有心跳脉搏,拼了命把他带去燕郊养伤,当然那里资源不好,伤也养不好,他现在硬撑着身体拼命赶来找她,其实也快不行了。 「对…不起……」随着姜倾枫小声到不能再小声的这句话飘散在风中,寒冬中的枫叶终究还是随之飘零。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响彻云霄。 陈润雪抱着怀中的妻子,万念俱灰。 他甚至还没告诉她,没关係,我不怪你。他还没告诉她,我依旧爱你,不是你的错。他还没告诉她,我们再一起生活吧,这次真的不必再担着家国重任了。他还没告诉她,你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受折磨,因为我们解脱了,从今以后让我照顾你吧……他还没告诉她,他什么都还没告诉她,可是她已经死了。 怀中的姜倾枫已不如往日般艷丽了,像凋零的花儿,没了生气,一张脸惨白如纸,嘴唇却依旧鲜红欲滴,但那是鲜血的代价。 陈润雪颤抖着,拿起靴中匕首,朝自己的心口猛然刺下。毫不迟疑。 没了她,活着,有什么意义。只希望燕国王室,可以好好照顾他们的儿子。 墨良,好好活下去。 鲜血自唇角流下,或是说涌出,陈润雪一生都威风凛凛的身驱,如今也颓然地倒下。 他抱着怀中的她,扣紧她葱段般的十指,最后一次,深深的吻了她。 落枫埋于雪,春来雪化,枫却早已不见了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