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下的南风(校园)》 暗网 “他啊,他不重要。” 包厢里的嘈杂声很大,隔着门,陈尘还是听到外面隔桌之间酒杯碰撞的声音。 “他是你爸。”陈越彬夹了一筷子豆芽苗塞进嘴里,咀嚼了两口之后,一脸忧虑,“以后你要怎么办。” 人喝了酒,会把情绪放大。陈越彬面前的酒杯空了一次又一次,就在他第四次倒酒的时候,坐在对面的少年开了口: “他进了监狱,自然有法律制裁他。跟我没关系。” 故事才刚刚开始。 “啪——”拥挤杂乱的黑屋里传来清脆的巴掌声。 “我问你钱到底在哪儿!!还不说是吧!看老子不打死你!” 陈尘左额流着血,抹去嘴角的猩红冷眼看着眼前这个扬言说要打死自己的男人。 破旧的窗外透进来一丝亮光,投在墙角那个一动不动的女人身上。 在这严寒的冬日,与其说是穿着,倒不如只是披着一件单薄的床单,青青紫紫的瘀痕爬满整条裸露在外的小腿。污秽不堪。 陈尘正想往墙角的女人挪去,却被陈满德一拳打倒在地。 十七岁的少年弱不禁风,被一脚踩在地上动弹不得。陈尘忍着背上传来的火辣辣疼痛感,拼命伸长胳膊去够角落深处已经了无声息的女人。 “快说!钱在哪儿?!”逆光里已经看不清陈满德狰狞的嘴脸,陈尘渐渐视线模糊,意识不清昏睡过去。 陈尘出生在小县城里,从小就被周遭的人骂是野孩子。他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也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自己的父亲对他非打即骂,八岁的年纪没进过学堂没学过拼音。 直到一年冬天,他发现门口蜷缩着一只小黄狗,巴掌大的身躯躲在角落里。就在他上前想要抓住的时候意外看到自家边上的猪栅栏里隐隐约约有一道微弱的亮光,透过破败的栏杆,他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在这个近零度的季节里捧着手里的雪球啃。 陈尘只见过那个女人一次。 后来不知道是谁报警说经常半夜听到女人的哀嚎,警方后来在不远的山口脚下发现了用铁链禁锢的疯女人。说话含糊不清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当时这件事引来了不少媒体纷纷前来报道。陈满德在家中一次醉酒无意说出真相: “妈的,那个娘们怎么一天到晚哭哭哭,早知道当初生了孩子就该让她滚。”随后看了一眼不远处清理污秽的陈尘,“你也滚,屁用没有还得让老子养你。” 到底是滞后的村落,随着日子慢慢流逝,人们渐渐遗忘了这个当时引起社会舆论的女人,慢慢不再有人关心她是否得到了政府的庇佑,不再有人过问她是否吃饱穿暖。 陈尘十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穿着体面的叔叔,手里提着男士公文包,脚上一双蹭亮的黑皮鞋,西装革履。 他问陈尘,你想读书吗。 来人就是陈越彬。虽然也姓陈,但他们家跟陈尘家完全不同,住在城里,家里是水泥砌的四层小洋楼,当年陈老爷子下海经商成了率先富起来的一批人。 可惜陈家一直无后,这成了多年来陈老爷子的一大遗憾。 再后来,十岁的陈尘背上书包,也是第一次看见自己这个所谓的妈妈踏进陈家大门。 和初见时赤裸着身子不同,她裹了社会人士捐赠的衣服畏畏缩缩躲在厨房的灶台下,相同的是,她依旧咿咿呀呀说不清半个字。 陈尘醒来的时候,周围是一片陌生的白色,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蔓延整个房间。 “你醒了。” 陈越彬看着满脸是伤的陈尘,冷静的眼里透着心疼。 “她呢。” “谁?” “她。”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陈越彬起身倒了杯水,慢慢扶起陈尘,“直到最后一刻她都在努力保护你。” 陈尘回忆起自己昏迷前的那一点儿记忆:陈满德气急败坏对意识不清的自己拳打脚踢,角落的女人匍匐着来到自己身边,用尽力气把自己护在怀里。 最后是酒瓶碎裂的声音。隐约看见倒在血泊里的女人双手仍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袖。 “……妈。”陈尘哆哆嗦嗦从嘴里流出这个称呼。哽咽的声线下是藏不住眼角落下的泪花。 所幸的是,陈尘除了有些外伤之外,并无其他大碍。在医院住了几天,收拾好行李,便跟着陈越彬出院了。 陈越彬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陈尘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身边是一个简易的行李包。包很轻,他的东西没几件,生活用品多是陈越彬在自己住院后购置的。一件衬衫一条毛巾,还有当时慌乱之下,扯下的一条女性针织纤维。 “走吧。”陈越彬看了看低头坐着的陈尘,他眼底是常人不难看出的孤寂。 “他能判死刑吗?”陈尘拿走桌上的酒瓶,面无表情。 “不好说。”陈越彬给他夹了块肉,“学校的事情我给你安排好了,到时候,你跟我再去一趟。” “谢谢叔叔。”陈尘没有夹起肉,只是盯着那些空了的酒瓶子发呆。 陈越彬知道他在想什么,拍拍他,“先吃饭,相信法律会给你讨公道的。” 陈家出了这样的事,村里一片寂静。 不是说大家不敢明面说,而是这样的事在这村子里不少见,所有人都不敢多嘴,生怕警察找上门。 经调查陈尘的妈妈是十八年前陈满德花500块钱买的。 站在自家门口,陈尘攥紧手里的行李包,对陈越彬缓缓开口: “叔叔,你能带我走吗?我……我不想待在这儿。” 这几天陈尘只要一闭眼,满脑子浮现的都是自己妈妈嘶哑着向自己求助的样子。 他怕。他也狠。 他怕以后再没有人在意自己的生活,他恨为什么之前自己为什么从不肯对这个女人表露爱意。 陈越彬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努力克制情绪的孩子,拍拍他的肩膀,缓缓吐出一口气。 理了发的陈尘看着镜子前与往常截然不同的自己,攥着衣角不自然地看了眼不远处给他挑外套的陈越彬。 “叔叔,不用给我买这些。”陈尘刚试衣服的看了眼衣服的标价,高昂的数字让他不敢沾染半分,“我包里还有衣服,够穿。” 陈越彬拿着一件卡其色立领大衣,过来的时候还拿了双棕褐色皮质靴子,他往陈尘怀里一塞,眼底笑意溢出来:“快去试试,等你收拾好了,我们就回家。” 片刻,他走出试衣间。 陈越彬放下手里的模特杂志,走近绕着陈尘啧啧了好几声,感叹着:“谁家小伙这么帅。”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夸他帅,这让陈尘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他别过脸,扭头看着镜子。 十七岁的少年长得挺拔笔直,除了身形有些营养不良显得瘦弱之外。 陈越彬拉着他去柜台买单,笑盈盈地给他讲起自家人。 夜凉 从商场出来,陈尘掂了掂肩上的包,他抬头看着商场里来往的男女,扭头对陈越彬说自己想先去洗手间,让他稍微等等。 陈越斌指着维修告示让他去找找别的。 他对这里不熟悉,好在商城有指示牌。他七拐八绕去了运动品牌后面,正打算进去的时候就发现有个小身影站在门口探头。 女孩背着挎包,灰衣,仔裤。卫衣袖口露出来的胳膊细细白白,刘海配着厚重镜框显的脸更是小巧。 陈尘倒是第一次对一个人好奇。 “你在干嘛。” “我等人。” “能不能让我进去。” 陈尘正暗自想着城里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光明正大站在男洗手间门口来回走动。忽然一阵风袭来,看上随即一热,啪一声,他结结实实挨了一个耳光。 菇朵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她刚刚察觉身后有人,下意识就挥过去了,那一耳光打得自己手也隐隐发麻。 “我……你……” 道歉的话静置住。 这个男人很高,她需要仰望才可以,干净利索的短发以及那被自己打了一耳光之后的震惊表情…… “我等我朋友。” “你看清楚,这里是男厕。” 趁他晃神,菇朵拽着自己的包,撒腿就跑。完了完了,打了人还没道歉。 狂奔到楼梯口的时候,,刚要下楼就听到有人从自己身边经过,他对着自己跑出来的方向,“陈尘,婶婶来了电话,催我们回家。” 在家忙碌的康丽此时正哼着小调烹煮锅里奶白的鱼汤,她得知自己的丈夫要带陈尘回家,兴奋得一早就开始准备,特意收拾好房间,还准备好了拖鞋。 虽然对孩子的遭遇心疼不已,却还是因为陈尘愿意来自己家生活而兴奋。 临近傍晚,早早站在大门口的康丽终于看到陈越彬领着陈尘出现在拐角。她脸上挂笑,手却紧张得知放哪儿。 康丽拿着手里的热水袋塞到陈尘怀里:“这大冷天的,别冻着。快快快,锅里还有汤,热乎着呢。” 陈尘看着眼前这个热情的阿姨,心底是甜滋滋的味儿。 “婶婶好。” 康丽或许还没想到这孩子能这么快就接受自己,半天没缓过神来,还是陈越彬拍了拍她的肩头:“怎么了这是,不是说冷嘛,还不赶紧去给孩子盛汤。” 陈尘低头看着康丽脚上的居家拖鞋,零下的气温,这个柔情的女子就一直站在门口等着。心底的暖意涌上来,嗓音里带着哽咽的酸楚,“谢谢婶婶。” 康丽眼底泛着泪光,这孩子多么懂事,怎么就出生在那样的家庭。 还好,还好。 还好,他终究是来了。 陈尘看着面前碗里已经快溢出来的热乎饭菜,有些不知所措,而对面的康丽还一直不停往自己碗里夹菜。 他笑,“婶婶我吃不下这么多。” 康丽放下筷子,托着腮,满眼的喜爱:“多有礼貌的孩子,长得也秀气,我要没记错,尘尘是不是十七了?” “嗯,今年正好十七。” “老陈,尘尘的入学准备怎么样了??十七升高一,本来就比较特殊了……再说,没有经历过咱们这边的中考,还能不能进学校?” 陈越彬嚼着嘴里的饭,听到这话若有所思,他放下碗筷,“我都打点妥当了。我是打算让陈尘先重新开始打基础,你也知道,利华中学讲究的就是学生自身的条件,虽然陈尘学习确实努力,但要进利华,还是需要对他进行考核。毕竟,他之前那村子的教学水平确实有限。” 康丽点点头,“有道理。” 不过她转而一想,“那尘尘从高一开始,现在也都过了一学期了,这学业能抓就赶紧抓上,别误了孩子。” 陈越彬看着比自己还着急的妻子,摇着头笑,“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你忘了我有个老同学在咱们这利华中学当教导主任了?他说了下学期正好有个什么新改革新政策,高一阶段本身就是为了反复巩固学业知识的。再说,咱们陈尘这么聪明,孩子都不慌,你慌什么。” “也是。”听到丈夫肯定的答复,康丽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饭后。 康丽带陈尘参观他的新房间,一进门,靠墙的大书柜就引起了陈尘的注意。 “你叔叔说了,你爱看书。”康丽对着眼前的孩子是越看越喜欢,“尘尘你看看,还缺什么,婶婶去给你准备。对了,还有床新被子我待会儿给你拿过来,尽管家里现在打着地暖,但你要是半夜还冷怎么办。” “不用了婶婶。”陈尘放下背包,出声叫住转身就想去取被子的康丽,“能给我一个家,我已经很满足了。” 感受到他对家的渴望,康丽眼底的心疼又止不住了。但是在孩子面前,她不能轻易掉泪,她知道孩子自尊心强,自己能做的,就是把以前缺失的母爱倾注到孩子身上。 入夜微凉,整间屋子透着黑一般的沉寂。 康丽躺在那翻来覆去睡不着,身旁的陈越彬幽幽出声,“怎么了这是。” “我就是心疼。” 陈越彬侧身开了床头的台灯,宠溺拍了拍妻子的背将她搂抱进怀里,“别多想了,陈尘这孩子既然来了我们家,那我们就真心实意对他。很晚了,快睡吧。” 康丽靠在陈越彬怀里,两眼始终带着别样的情绪,“老陈,他现在会不会想家。” 陈越彬本来还想再多安慰妻子一番,不过现在这节骨眼,他们现在能做的,只能让陈尘自己想开。 “孩子的心结,解开就好了。” 抬手关了灯,他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闭上眼,“别多想了。” 而此时,陈尘的房间还亮着灯光,他坐在书桌前,触上包上的拉链,指尖稍稍用力,拉开包的里层,这才一件件将自己包里的东西拿出来。 东西不多,一本笔记两件衣服。还有一条破烂且粗糙的衣布纤维。陈尘将那一角衣布摊在桌面上,一点点用手指压平,最后将它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锁进了右手边第一个抽屉。 做完这一些,他这才熄了灯,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陈尘闭上双眼,一行清泪流下。 “妈,是不是都会好起来的。”将被子盖过头顶,他钻进被窝,蜷缩在床的一角。 来陈家的第一晚,三人各自揣着心事入眠。 再遇 清晨,窗外刚投进一丝光亮。陈尘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被褥子,将枕头平平整整放在正中间,他拉开门就看到在屋外踌躇的康丽。 “这么早你已经醒啦,我本来还纠结要不要叫你起来吃早饭。” 陈尘走近,颇有兴趣看着摆在桌上的棋盘。 “感兴趣?”陈越彬示意陈尘坐下,“这下棋是门讲究,不单单是比棋艺,更大是在比心理。要是这‘城门’都守不住,还怎么护其他的棋子。” 陈越彬收下最后一颗棋子,就听到康丽喊他们吃饭。 收拾了下残局,陈越彬搭着陈尘的肩膀:“感兴趣以后我教你,咱先吃饭。” 利华中学是当地有名望的重点学校,升学指数高,教资优秀,就连看守的门卫也是退伍的特种兵人。所以是周遭家长们削尖了脑袋都想进的学校。 因为还是冬季,绿化带还没恢复以往的青翠,不及平时还有熙熙攘攘的学生家长,不免显得有些萧条。 陈尘跟随着陈越彬,踏进教学楼后面的一座高大钟楼建筑。 砖红色的建筑,具有年代感的建筑风格,最顶端的大钟指向数字7。 这跟陈尘以往上学的学堂是天壤之别。 以前自己上学的地方,只有简陋的几张桌椅,讲台最中央是一小块黑板,所有人读书识字都是从那一方土地开始。 “你就是陈尘吧。”教务主任室里,一个架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起身。 他跟陈越彬不同,如果说陈越彬是商人里雷厉风行的李天王,那他就是手握笔尺的钟馗。换句话说,长得不止一点点凶,就连金丝边眼镜都没能挽救回形象。 “虽然老陈说你这人成绩人品都不错。但是既然要进学校,还是要测试一下你的能力。这样,我这有张去年初一入学的考卷,你试试能不能做。只有分数达标了,我才能破格录取你。” 考试期间,陈越彬在屋外等候,看了眼在屋内监考的老同学,他不免有些捏把汗。不是担心陈尘入不了学,相反他对陈尘的成绩很有信心。只是担心,在全新的环境生活,能不能填补之前陈尘内心的空缺。 这孩子,有心事从来不说。 最后一个红勾。卫东海虽然心里有底但依旧是诧异得看着眼前的少年,干净清爽的碎发,即便是有些清瘦的身子,那双眼睛依旧是神采奕奕。就静静站在那,轻抿双唇,等着自己的宣判。 “老陈,你从哪儿领来这么神奇的孩子。”卫东海看了看身边骄傲挺起胸膛的陈越彬,“你别说,我觉得按这个节奏,升学肯定没问题。” 陈越彬抖了抖衣角,端起桌上冒着热气的水杯,轻吹两口缓缓入嘴:“怎么样,东海。我没唬你吧。陈尘这孩子,确实不错。” 从利华中学出来,陈越彬停下脚步,抚了抚陈尘的脑袋。喜悦之情难以言表:“你可真给我长脸!走,我们回家。” 冬,终究是要过去了。 开学日。 康丽说什么也要一起送陈尘来校。利华中学是个半封闭学校,不论是本地还是外地生,只要是在学校就读,就必须严格遵守校规,第一条就是避免走读发生的意外,所有学生无一例外必须全体住校。 这也证实了为什么连门卫安保都是退伍特种兵的原因。 在校学生逃学的例子?利华中学可从来没有出现过。 简单报道完之后他们回宿舍搁置东西。 陈越彬站在门口扶额,看着宿舍里一声声抽泣的康丽,他无奈:“别哭了,孩子又不是不回来了。” 康丽接过陈尘递过来的纸巾,抹去眼角的泪水,“我能不哭嘛我,孩子才来多久就要住校,这一住,我……我得多少天见不着啊我。” “好了好了,周末就回来了。你也别耽误陈尘,等会儿还要回教室呢。”陈越彬还是没忍住,上前搂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妻子,“你这样让陈尘怎么安心在学校学习。” “还不是怪你。”康丽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你也没跟我说非得住校,害我都没好好给尘尘准备东西,要是落了什么,你说陈尘这一周怎么办。” “婶婶,叔叔都给我准备好了。而且……”陈尘满脸歉意,“我麻烦你们的够多了。” “傻孩子,你瞎说什么呢。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康丽蹲下给陈尘拉开行李箱,“你看看,毛巾牙刷台灯什么的,你这都给自己备好了,我还什么都没做。” 目送陈越彬他们离开,陈尘深吸了口气,转身往教学楼走。 走到教室门口,陈尘的步伐怎么也动不了了。面前是自己久违的教室,里面是同学嬉闹的声音,这在陈尘看来,却成了自己生活里没那么轻易能跨过去的坎。 还是讲台上的老师先发现了站在门口的陈尘。 他走下讲台,看着面前这个拘束的男孩:“陈尘吧,卫主任都跟我说了。你情况特殊,待会儿进去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吧。不用紧张,随意点儿。” 说完他走进教室,两掌一拍让同学安静。 “我知道你们开学见到自己的朋友都很高兴,老师也很高兴,经过我一学期的折磨,目前还没有人申请退学的。” 因为老师轻松搞笑的诙谐,教室里安静没有几秒又哄堂大笑。 “这学期,我们班会注入一新鲜血液。他是新来的学生,都老实点儿,别带坏新人。”他同门口的陈尘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十七岁的陈尘在懵懂发芽的高一新生面前,自然是有身高优势的,加上他本就长得清秀,所以一进教室,就有不少女孩子没忍住发出赞叹。 “哎哎,都给我安静点儿,还没到春天呢,油菜花先别开。”老师用书本哐哐敲打着讲台桌,扭头对陈尘说,“自我介绍一下吧。” 陈尘环顾了一周,最后眼神直视前方:“大家好,我叫陈尘……” 还没说完,台下就涌起热烈的掌声。 唯独角落有个不明所以的人抬头看着周围,最后轻声问前桌发生什么了。 “来新同学了呢,长得还挺不错,比班里那几个臭男生强多了。你也别总是云里雾里的,新学期了怎么还没换眼镜呢。” 简单介绍完毕,老师指着教室后排的位置:“因为陈尘个子比较高,坐前面多少会挡着别人视线,你看要不先暂时坐后面。等什么时候合适了,我看看再给你换个座。” “谢谢老师。”陈尘挎着包,一点点经过前面的位置。 来到位置,陈尘这才看清自己要进去的外边儿还坐着一个小小的人。齐肩短发,两只胳膊缩在大羽绒服里显得身材更娇小了。视线来到正主脸上,樱桃小嘴加上小巧的鼻子,偏偏厚重的眼镜架着,加上刘海挡眼,根本看不清真实相貌。 菇朵本来静静缩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感觉到右边有一片阴影打下。弱弱抬头,就看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两个人,面面相觑。 老师终于是看不下去了,敲敲黑板:“菇朵你醒醒,都睡一学期了怎么还睡呢,你不让怎么让新同学进去。” 听到老师点名,菇朵这才起立,让出了一个小空间。 陈尘看了跟前才到自己肩膀的小姑娘,没有多做停留,一脚迈进位置。 菇朵静静站着,她其实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就觉得有一股好闻的清香从自己鼻尖飘过。是他们这个年纪不存在的味道。 后来,菇朵才明白,那个味道有另一个名字:踏实。 天才 陈尘是个天才。 这件事不出半天就在班里面传开了,且生生不息。 原来陈尘入学考的试卷本在老师间传阅,最后竟然被人大大方方钉在了文化栏里。 满分的成绩羡煞了不少人。 甚至还有人说陈尘是个公子哥,之前为了家庭企业一直在家学习,后来发现该学的都学了,就想来感受真正的校园生活。 不管是风是雨,这些在陈尘看来都是些不足以分散自己注意力的小事。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以后能尽早报答陈越彬一家的恩情。 菇朵趴在桌上,就静静看着自己身边被同学捧为神的男孩。 到底是有多好看呢,眼帘微低,鼻梁高挺,颜色很淡的薄唇,每一处轮廓线条看似温和又蕴藏着锋利寒意。 “确实有些好看。” “看够没?”陈尘冷冷落下三个字,始终没有偏头看菇朵。 菇朵一听,慌忙捂住自己嘴,把头转向另一边,暗自里锤自己:怎么就把心声说出来了!!!完了完了,这下人家一定觉得自己是很随便的人。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没有。” 讪讪把头埋进书里,完蛋,这下他一定是觉得自己在恶意搭讪。DuangDuang锤了锤自己的脑瓜子,后悔自己前一秒的行为。 利华中学中午是准许学生回宿舍休息的,学校秉持“更好的休息环境才能养蓄更好的学习精神”。 午休时间,陈尘回到寝室,在楼梯间就看到自己宿舍门口围了不少人。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人群中有人喊:“哎!考神回来了!” 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陈尘被人簇拥着坐在宿舍正中间的时候,人群中才缓缓走出来一个身影。 一身清爽的运动装,手上拿着篮球,额间隐约冒着汗,在这寒冷的冬末,穿着着实是清凉。 他嘴里缓缓吐出一团雾气,语气带着不屑,“新来的。” 陈尘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不羁的男孩,思绪默默由不解变得平缓。 看陈尘面对自己的压迫无动于衷,体内不安分因子作祟,到底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卫冬一下把篮球砸在地上,沉着脸就要动手。 众人见状立马上前拦住。 “冬哥,你冷静点儿。” 陈尘倒是不急了,他起身从包里一一拿出洗漱用品,看着围观的人群,默默一句,“请让一让。” 虽然用了“请”字,但是大家还是感觉到了莫名的低气压,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经过卫冬身边的时候,陈尘停下脚步,看了眼比自己矮半截的卫冬: “你外套穿反了。” 说完就径直走到卫生间,关门。 卫冬后知后觉,连脱带扒把外套扔在桌上: “姓陈的,老子跟你没完!!” 之后,卫冬就开始各种找陈尘麻烦。 让人早上把陈尘反锁在卫生间里,亦或是午间的时候把陈尘上课写的手稿藏起来。让自己更可气的是,每次自己恶作剧完,陈尘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这让一个青春期萌芽的男孩子生平产生第一次有人跟他作对的念头。 这一天,卫冬照旧指挥自己人给陈尘椅子上涂胶水。菇朵正好回来就看到几个不怀好意的人一遍遍用刷子确认胶水粘性。 “你们,能不能别这么幼稚。”菇朵虽然重度近视看不清,但能肯定他们绝对不是在做好事。 “田鸡妹,你闭嘴。”其中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小个子男生抬头瞪了她一眼,“再多话,我把胶水涂你脸上。” 菇朵闷哼两声,扭头就要走,却被一旁看着的卫冬拦下:“怎么?要找老师告状啊。” 菇朵迷迷糊糊看着面前的男人,推开他的胳膊:“我不像你们,这么无聊。” 说完,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就从后门离开。 “哟呵,个子不大脾气挺大。”卫冬看着气呼呼走掉的菇朵,没多大在意,对着还在埋头苦干的那伙人示意他们快点。 陈尘进门的时候,卫冬坐在自己位置上,有意无意地看着来人。就在肇事者等着看车祸现场的时候,班主任进来抢先开了口: “大家注意一下,现在都去走廊集合,今天有校长重要讲话。” 没来得及看陈尘狼狈的样子,卫冬嘁了一声,倒也是乖乖起立去外头集合。 操场上,同学们各自都零零散散站在,冬日的暖阳一点点散在地上。菇朵看着阳光下自己的影子:小小的脑袋圆鼓鼓的,倒还真的像个小香菇。 就在自己摇头晃脑跟影子互动的时候,突然有人一脚踩在自己的“影子脑门”上,菇朵心里咯噔了一下,还好不是踩在自己脑袋上。 抬头就看到陈尘绕过自己站在了队伍最前面。 盯着陈尘的后脑勺,他后面的头发比较短,怪不得每天看到他都是清清爽爽的样子。 菇朵思考了片刻,她记得妈妈说过,这样的后脑勺费枕头。 “这得每周理发的程度了吧。” 陈尘俩手背在后头,动了动手指打了个禁言的手势。 菇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又说出了心声。抿了抿嘴唇,菇朵内心开始纠结是不是得把卫冬的恶行告诉陈尘。 台上校长还在喋喋不休,在心里打了无数个战之后,菇朵鼓起勇气,悄悄靠近陈尘。 “待会儿你小心,卫冬他们给你的椅子打了胶水。”说完之后菇朵像是如释重负般,可是抬头却发现陈尘好像不为所动。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表述明白了,就在她开口想说第二遍的时候,看到不远处老师走过来,她这才默默站回原位闭口不言。 校长的讲话持续了有近半小时,台下的同学多半已经开始抱怨脚酸站不住之类的。菇朵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陈尘,他依旧是站得笔直。 这么些天,陈尘从来没主动跟别人说过话,似乎在他的生活里,只有学习。连宿舍里的人也说,陈尘每次回去都是率先洗漱完然后坐下安安静静看书那个。 没有人知道,陈尘喜欢什么,会做什么。 就算是这样的性格,却依旧挡不住陈尘的桃花。 开学才短短几天,光是跟陈尘表白的人就有好几个。这还不算偷偷递情书的。 结果可想而知,都是以好好学习为由拒绝了人家。即便是这样,那些女孩子提起陈尘依旧是满脸幸福。 “他啊,他人最好了。明明拒绝了我还要跟我聊聊将来。” “人家哪儿是跟你聊,他跟谁都说好好学习。” “你懂什么,只有在意才会关心。” 菇朵甩甩脑袋摇着头叹息。 瞎想什么呢!人家是真的让你好好学习! 阵营 眼瞅着校主任示意让各班有序离开的时候,菇朵又开始心急了。哎呀这个笨蛋,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刚刚说的话。 也不知道是怎么产生的勇气,菇朵伸手拉住了陈尘的衣角。 陈尘下意识低头,就看到眼前这个小小个子的女孩紧紧攥着自己。微微蹙眉,他不喜欢这样的接触。 菇朵抬头就对上了陈尘眼底一丝的别样,还没等自己开口,就看到陈尘指指前方,只见班主任怒目瞪着自己。 慌忙放手,跟着大部队一同回教室。 菇朵还想找机会再跟陈尘说一遍卫冬的用心。陈尘腿长,她一不留神就落下很大一截。就在要上楼梯拐角的时候,陈尘不动声色地对她说了声谢谢。 菇朵惊讶抬头,看到陈尘已经上了台阶。 还是那阵好闻的清香,干净又沁鼻。 到教室门口,菇朵还是担心陈尘会有什么麻烦,她紧紧跟在陈尘身后,打算到时候要是陈尘坐下就一把抢过椅子,尽管这么做的后果是被老师训斥,但那也比他粘着不能动弹要强得多。 正打算去抢椅子的时候,就听到卫冬大叫,裤子紧紧粘连在椅子上,那原本涂满胶水的椅子竟然就在卫冬的屁股底下。而且时间一久,粘性更强,连挣脱都挣脱不开。 看着卫冬气急败坏地在自己位置上拉扯,菇朵抿着唇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最后还是不自觉笑出了声,还没笑过瘾抬头就对上卫冬恶狠狠的眼神。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最后还是来了两个同学,抬着卫冬出了教室,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条新裤子。 下午的课程轻松简单,本来老是犯困的菇朵也能打起精神上完一下午的课。直到晚自习钟声响起。 照惯例,最后一节课是给学生写作业的自习课,很少有老师会进教室。只有值班老师会进行巡楼。 菇朵趴在桌上,近视眼镜下的字体就好像歪歪扭扭的蚯蚓,实在是看得头疼,索性放下笔托腮看着窗外的夜色。 菇朵从小有很严重的近视,妈妈说这毛病打她娘胎里出生的时候就有了,幼儿园的时候大家伙儿都能在外头玩各种游戏,菇朵只能自己静静坐在教室里,因为她度数上升太快,即便是戴着眼镜也很容易忽视地上的小石子。 菇朵爸爸妈妈不是没想过法子,去了不少大医院,得到的回复都是千篇一律: 你的孩子现在视网膜发育不健全,还需要等她成年了再做详细的检查。但是结论就是这孩子,从小眼睛就不好。 菇朵虽然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但她真的很努力,上课的时候会用录音笔记下老师讲过的重点,到了课间就会询问班里同学老师说的知识点。 不过这近视确实影响了菇朵的生活。她不敢摘眼镜不敢跑太快。尽管这样,依旧没有打击菇朵对生活的热情。她喜欢自己的眼镜,喜欢自己的刘海,但除了有些人叫自己田鸡妹的时候。 菇朵正发着呆,突然头顶被一纸团砸中,揉揉隐隐作痛的脑袋,看到自己桌上已经积攒了一堆被揉捏得乱七八糟的纸团,她抬头环顾了四周,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卫冬咬着笔尖朝自己抬眉。 菇朵没兴趣理会这样的人,随手将纸团拢在一块儿丢进身后的垃圾桶。 卫冬看着自己被丢掉的纸团,啧了一声,起身的时候带到椅子,只听“哐”一声,原本鸦雀无声的教室被一道格外刺耳的声音划破。 卫冬看了眼倒地的椅子,刚打算找菇朵算账,就听到门外一声严厉的呵斥:“在干什么呢!” 卫东海站在门口,看着卫冬直挺挺站在教室中间,气不打一处来,挥着手里没收上来的小说:“整个楼层,就听见你们班在吵闹。还有你,给我出来。” 卫冬懊恼地走出位置,刻意绕到菇朵位置上,狠狠踢了一脚她的椅子。 原本安安静静坐着的菇朵完全没防备,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全程,陈尘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卫冬走出教室,看着走廊不远处背手站着的人,无奈叹口气耷拉着脑袋,慢慢靠近面前这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男人。 “爸。” “说多少次了,在学校别叫我爸。” “是,卫主任。”卫冬漫不经心地应和。 卫东海看着自家这个不争气的孩子,一边气愤一边又得维护孩子的自尊心,“你说你,你除了体力好还有什么拿得出手。那体育强项还能给你中考加满分是吧。” 卫冬踢着脚下的石子,嘴里嘟囔,“我成绩差还不是遗传你基因。” “你说什么?!” “没什么,卫主任。要没什么事我回去学习去了。” “你说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总不能还让你罚写作文交检讨吧。”卫东海揪过卫冬领子,理了理上头褶皱的地方,“这周末记得回家,你妈说了,家里的狗都结婚了还不见你回家。” 卫冬意识到这事儿就算完了,立马迎上笑脸,“得嘞!” 看着卫冬一溜烟儿跑回教室,卫东海笑笑转身走下阶梯。 自己家这个孩子,你要说他对学习不上心但每次考前的努力他们都看在眼里。唯一就是心性还不定,总想着出去闯自己的天地。 摇摇头,他轻笑,吐出口气,毕竟年轻少年,总有意气风发的时候。 卫冬一进教室,就看到角落那个小人正窝着脑袋看书本上的内容。 恶作剧天性在心底油然而生,想到到时候她的反应,卫冬瞬间心情大好,将她随意丢弃自己纸条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大步流星走回到位置上。 直到他落了座,陈尘这时才停下手里的笔,看了眼自己身边埋头解题的菇朵,只见她眉头紧皱,面前的那道数学大题她已经结了半节课,还是连一点思路都没有。 “你不要死盯着一元一次不放。” 陈尘合上自己的草稿本,右手伸过去,修长的手指点着大题最后边的求解:“你试着把数值代入公式。” “什么……公式?”菇朵看着自己面前突然出现的手茫茫然,尽管视线再模糊但还是看清这双手的轮廓,指节分明。 原来长得高的人,手都这么好看。 陈尘不知道菇朵是怎么进的这所学校,不过照这样下去,两年后,她肯定毕不了业。 翻开菇朵的课本,凑近了些,左手托着腮,右手用红笔在重点的地方划了两横杠: “这里,老师上课讲过。” 突然靠近的气息让本就拘束的菇朵更加紧张,一时间想不起来老师上课都说过什么。 陈尘见对方没有应答,用指腹敲敲书页:“注意力集中,看这个。” “……哦”菇朵坐直身子,扶了扶眼镜,开始认真听陈尘讲题。 十分钟后。 “明白了?”陈尘写上最后一个数字,看了看还在云里雾里的菇朵,“还不明白就抄公式一百遍。” “明白了!”菇朵一听罚抄,立马就精神了。 “再解一遍。”陈尘放下手里的草稿,将主导权还给菇朵。 抬头看了眼不远处饶有兴趣看着自己的卫冬,只见对方嘴上叼着笔,上下打量着自己,随后又将手伸进抽屉里,拿出来的时候,手指做了手枪的样式,朝自己开枪。 想起自己也有年少轻狂无所畏惧的时候,孤寂的月亮,暗淡的晚星,诉说三两野花。 将思绪拉回来,陈尘看了眼窗外。 今晚没有月亮。 遭遇 最后一堂课的放学铃声可算是响了。 学生们三三俩俩走出教室。陈尘看着还在埋头解题的菇朵,并没有打扰她。 而是拿了补习卷子,开始攻克专项题目。 过了许久,菇朵长呼口气,才激动地放下笔,“我解开了!” “那真是恭喜。” 菇朵一愣,糟了,光顾着解题忘了陈尘被自己堵在里面。 她满脸歉意看着趴在桌上的陈尘,笑盈盈地从包里掏了瓶香蕉牛奶递过去。 “怎么?补习费?”陈尘扫了眼黄绿色的包装盒,没有接。 菇朵讪讪地举在那,也不好意思收回,就稳稳放在他桌面上。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小睡了会儿,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红印子,因为抵着胳膊,额前的碎发多少有些凌乱,但丝毫没有拉低陈尘的颜值,反倒多了些慵懒的近人气息。 “走吧。”陈尘支起身子转动了脖子,“再不回去宿舍就关门了。” “好!等等我。”菇朵连忙收拾自己的课桌。 陈尘这才发现,即使菇朵高度近视看不清东西,但她的课桌永远是干净整洁的,就连刚刚自己给她讲题的时候也是,草稿上的字虽然算不上多好看,但排序整齐规整。 尤其是菇朵的笔盒,红的绿的黄的紫的,各种颜色。 “差生文具多。” 陈尘在心里默默给这个女孩打上标签,意外自己竟然没有多反感跟她进一步交流。 沉沉的夜气拢上来之前 朦胧的灰白开始蜕化出来 漫过屋顶、湖泊 铺过来的阴影 渐渐地 融入纯净的流水 阒静里透着最后一丝微明 一切都在无声中 瞬息万变 利华中学的教学楼通往宿舍的石子路,会经过一片紫藤花架,只不过现在是冬天,褐色的枝桠歪歪扭扭攀岩在石柱上。 无月无星。 菇朵攥紧胸前的背带,包里有她珍贵的草稿,可千万不能丢了,千万不能摔,菇朵。 心里念叨了一遍又一遍,不远处的紫藤花架尽头突然蹿出来一个黑影,本就看不清路没有安全感的菇朵被眼前不明所以的东西吓一跳,尖叫之后一把抓着身边人的胳膊。 陈尘没想到菇朵会被一只小野猫吓得这么大反应,想起以前自己在村落里,在漆黑的夜晚经过后山成片的坟场时,都没有心悸。 果然还是小姑娘。 待小野猫走远,陈尘拽了拽自己的胳膊:“走了。” 见菇朵没有回应他又重复了一遍:“再不走我自己走了。” “能不能……帮我找找眼镜。”菇朵蹲在角落,仰着头看不清他的模样。 自己刚动作太大,一不留神就蹭掉了眼镜,之前菇朵就老觉得这眼镜已经看不清,而且镜腿也有些不稳,本来还打算这周末重新去配一副,这下眼前什么也看不清让她的不安升华。 “我其实没想麻烦你,但我真的看不清。”菇朵以为陈尘没有回应是觉得自己要求无理,接着补充道,“我视力不太好,这时候看不见路,黑灯瞎火的,我也不敢走。要么,你能不能帮我找老师过来?” 陈尘盯着眼前小个子的姑娘,周遭无人,除了远处一盏小蘑菇灯散着光芒,再无其他光源,让她自己找,找到明天都找不到。 他抬手,隔着衣服来着她起来,领着到一旁有景观灯照亮的石凳上“你坐着,我帮你找。” 手臂传来他独有的热度,菇朵脸颊通红,还好环境够暗,没人看得见。 缓了缓呼吸,菇朵这才敢放心大胆地抬头看他,“谢谢。” 模糊的视线映衬着隐隐约约的光线,菇朵第一次这么认真想看清一个人的脸。眼前这个闪着光的身影就在自己不远处俯身摸索着,眯着眼睛想看得更清楚,突然一丝凉意架在自己两耳上。 是陈尘亲手给菇朵戴好眼镜。 他指尖微凉,撤走的时候指腹擦蹭过她的额角,菇朵周身像是遭了电流一般泛了一层疙瘩。 送她到宿舍楼下。 “行了,你现在可以自己回去了。”说完,陈尘就转身隐进黑暗里。 菇朵站在门口,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退了两步走进宿舍。 脚下步伐轻快,她哼着歌突然身后就被人来了一个back hug。 惊呼出声,她扭头一眼就看到站在身后窃喜的女人。 “怎么样,被我们的考神大人护送回来,是什么心情?” 另一边。 陈尘刚一进男宿舍,就看到卫冬靠在楼梯口,见到他的那一瞬间,似乎是从鼻子里嗤了一声,然后慢悠悠走到陈尘面前: “哟,我们的陈大才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怎么,美人在怀不舍得呢。” 做题久了整个人会昏沉,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快指向九点,陈尘已经很累了,这会儿没有什么心思去猜测他到底想干嘛。 没有搭理他,陈尘目不斜视径直往楼上走。 “过几天我看你还怎么拽。”卫冬朝着空气挥了一拳头,暗自咬着后槽牙,鼓着腮帮子发狠。 周五放学的时候,利华中学门口全是来接孩子的家长。陈尘背着包走在一行人后面,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些天,直到现在他都还是觉得虚无缥缈。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么好的条件,他担心以后自己还不清陈越彬。 就在自己出了校门经过巷口的时候,身旁忽然有人放肆一笑,嚷着,“喂,过来我们哥几个聊聊。” 陈尘侧头看着来人,入眼的是一身干净利落的浅灰色运动衫,左耳的钻石耳钉耀眼。那张邪气带笑的脸,和卫冬有7分相像。 看他一直盯着自己,卫海在他眼前晃晃手臂:“小样儿。怎么,吓傻了?” 陈尘看了眼周围渐渐散开的学生,淡淡问道:“做什么。” 卫海看着面前这个学生,脸上连半分恐惧都没有展露出来,更来了兴趣:“没什么,就看你挺不爽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装得累不累?” 陈尘不想惹事生非,更不想当众跟人起冲突,还没等他说什么,卫海一群人围着他就往巷子里走。 如一粒微尘 悬浮在一束阳光之中 菇朵正在路边等着来接自己的爸爸,左顾右盼的时候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进了巷子,出于好奇,她慢慢走近。 被堵在墙角的陈尘,丝毫没有慌乱。他知道自己不能出手,现在的一切都来得不容易,他不想背负一个学生不应该有的打架斗殴。 卫海站在一群人中间,手里把玩着做工精细的瑞士军刀,一看刀锋做工就知道,这玩意儿要不少钱。 “我没别的意思,不过就是得让你知道,在学校就没必要这么装。你读你的书,但别碍其他人的眼。”卫海咻咻两下收好军刀,一步步朝陈尘走过去。 这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警铃大作,一旁的小弟急忙上前让卫海跑,之前他们在外面惹事的时候正是没留意被人将了一军,现在还有档案留在警局,关键时候可千万不能掉链子。 卫海倒没有很急迫,依旧是衔着笑意,幽幽地对陈尘说:“咱这事还没完。” 集市 看着一窝人跑掉,菇朵这才从角落里缓缓起身,关掉钥匙扣上的警报器。 “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菇朵看着面前这个若无其事的男人,嘴里嘀咕着,“早知道就不帮你。” “我没让你帮我。” “你这人怎么这样,他们明摆着要欺负你。”菇朵想不明白了,陈尘是不是真的就跟看起来一样什么都不在乎。 陈尘看着已无人烟的街道,问她:“你怎么还不回家。”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由他们欺负你。”菇朵是真的生气了,不是气对方不领情而是那可有可无的态度。 “我小时候被抱起来摔在地上,被脱裤子,被人堵在校门口,被人欺负哭了一晚上。”陈尘看着不远处正在觅食的流浪狗,自说自话,“有什么用呢,你越反抗得到的只是越多的厌恶。” 就跟陈满德对待自己一样。 “他们一定是害怕美丽的东西,害怕把他们衬托得无比丑陋。” 菇朵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拔下自己钥匙扣上的警报器,一把塞进陈尘的口袋里,“哝,这给你,我爸说了,这个警报器可以定位还可以远程报警,你下次要是还遇见他们,就让警察来抓他们。” 陈尘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菇朵往马路另一边走去。 “我爸来接我了,你也快回家吧。下周见!”说完,抬起胳膊朝陈尘挥了挥手示意再见。 目睹着车子离去,陈尘低头看了眼口袋里露出半截的警报器,嘴角不自觉提起,“下周见。” 看海看多了想见人,见人见多了想看海。 菇朵,骨朵。 倒真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房间门没有关,屋外轻声的叩门打破陈尘的思绪,他抬头就看见站在房门外的康丽。 放下温热的牛奶,康丽抿抿唇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样?在学校还习惯吧?” “挺好的。” 见陈尘没有再开口,康丽识趣地带上门离开。 陈尘才打开笔记本,拿起那片破碎的衣料纤维,缓缓开口:“你也希望我过得好,是不是。” 当天晚上,陈尘就做了个梦。 梦里自己迷失在荒无人烟的村庄里,他站在村口,手里牵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羚羊。不远处是成群的乌鸦,枯井边上有一个老人左手拿着旱烟袋,右手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巾擤鼻涕,嘴里念叨着:那个男人来了三次,第一次,第二次…… 突然,老人两眼直勾勾盯着陈尘,幽幽吐出几个字:马上就是第三次。 猛地睁眼,眼前是空洞洞的黑夜。 床头闹钟指针指向凌晨三点。 未关严实的窗户在半夜发出声响,一声声击打进陈尘心里。 床边还放着未看完的《海子的诗》,这是开学前一天陈越彬买给自己的。 书页还翻在昨晚自己打开的那一面。 你说你孤独 就像很久以前 长星照耀十三个州府。 这时脑子一阵温热,熟悉的触感袭来,陈尘捏着鼻子抬头,下床一步步走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鼻头猩红一片狼狈的自己,用清水一点点抹去,抽了张纸巾塞好。 “要是,水能洗去一切就好了。” 冬天的夜,既短暂又刺人。 隔天陈尘是在沙发上被陈越彬叫醒的。 他蜷缩在沙发一角,身上披着从家里带来的夹克衫,睁眼就看见陈越彬一脸担忧看着自己。 “叔叔。”声音沙哑无力。 “你怎么睡在这儿。”陈越彬连忙用厚毯裹住他身子,一脸担忧,“就算家里开了地暖也不能这么胡来,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叔叔,我梦到她了。”陈尘缓缓直起身子,拢了拢毯子,开口。 陈越彬看着他慢慢低下头,心底酸楚又再次泛起。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他拍拍陈尘的肩膀:“走,今天带你去逛逛我们这儿的传统集市。” “集市?” “没错。”陈越彬用手比划着,“挺热闹的,从街头摆到街尾,什么都有。” 俩人收拾了会儿,临近出门的时候,陈尘轻攥了攥指尖,终究还是说出口:“叔叔,如果可以,有空闲的时候,我想勤工俭学。” 陈越彬迟疑片刻,随即笑了笑:“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既然是你想做的事,尽管去做就好,但记住,千万别太累。” 两人慢慢悠悠,步子缓慢地像走了很多路。 陈越彬两手插在外衣的兜里,一点点跟陈尘讲过去的事情。 “我小时候,我妈总给我举例。说谁家孩子从小就是跟着自己爸爸,他爸上班的时候也没空管他,后来人家上了大学回来以后考上了事业编。我说那有什么什么用呢,那么小就没了妈妈。” 陈尘还没来得及再想,就听陈越彬继续说: “因为这事,我妈饿了我三天。” 沉闷了这么多天的陈尘第一次开怀大笑。 “有一句话,你可知这百年爱人只能陪半途,你且迷这风浪永远赶朝暮。叔叔没有别的想说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想怎么过,想过成什么样。那都得自己说了算。” “谢谢叔叔。”陈尘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抬眸的时候,眼里依旧是平静无波。 陈越彬揉了揉陈尘的脑袋,脸上始终是挂着笑,“走吧,前面就是集市。你也该感受感受这种热闹的氛围。” 正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话,陈尘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叫卖声、讨价声。城市繁华,喧哗声迟迟消退不掉,他看着路边的一个个小商铺,视线被一处做玻璃球的小摊子吸引。 走过去,他小心翼翼拿起其中一个,淡蓝色的花骨朵,尖端泛着若隐若现的紫红。 叫卖小哥看陈尘如此喜欢,连忙热情招呼着:“这都是我们自己手工做的,您瞧瞧可精致了。” “这个,多少钱。”陈尘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20元。 “这早上我也还没开张,咱就讨个喜头,算您30。”小贩说完扭头就找起了盒子。 “算了吧。”陈尘略显失落,放下手里的玻璃摆件起身就要走。 眼瞅着生意要黄,小贩连忙改口:“20!20!” 陈尘从兜里掏出钱,伸手递给小贩,也不等他装盒,自己拿着玻璃摆件就要走。看起来,生怕对方会后悔。 陈越彬在一旁静静看着,这孩子自从来到自己这儿,倒是第一次为自己这么争取过东西。 补习 手里提着刚买的小物件,陈尘心里却打起了退堂鼓,好好的自己买这个做什么,以前也从来不会在无用的东西上浪费钱。 想到这就转身想回去。 “怎么了?”陈越彬看着纠结不已的陈尘一脸疑惑。 “把这退了。”他倒是倒没有隐瞒。 “你觉得人能让你退嘛。”陈越彬拉回已经迈出步子的陈尘,“再说,这小摆件还挺好看的呀,你书桌上不正好可以摆一个,做题也不会枯燥。” “而且,为什么不用婶婶给你的零花钱。”康丽说过,开学日给陈尘的生活费他一毛没花全放在了玄关的抽屉里。 “叔叔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既然你来了,那就是我们陈家的一份子,你要是实在觉得有欠于我们,那就好好学习,将来出人头地也让叔叔婶婶面子上亮堂一回。好不好?” 加一些真的关心,减去些傻念。 陈尘点头,语气才放松下来,“谢谢叔叔。” 感受了集市的热闹,回程的路上,俩人手里已经提满了东西。 “我还说你婶婶呢,每次买东西都跟不要钱一样,这下好了,回去轮到她念叨咱们俩了。”陈越彬看一眼自己手里活蹦乱跳的鲤鱼,“还别说,集市的菜倒是挺新鲜的。今晚让你婶婶熬个鱼汤给你好好补补,你念书可得费不少力。” 陈尘笑了笑,他一手提满了购物袋,另一只手只拎着那个摆件,低头,注意力重新回到那个玻璃花骨朵上。 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凉气渐渐袭来。 “对了陈尘,明天回校还是我送你吧。放学那天你回来那么晚,婶婶怪担心的。” “没关系,我可以。第一天是还不熟悉,所以在路上多花了点时间。” “要我说……”陈越彬停下脚步,转身对着陈尘,右手拎着的菜篮子随着惯性差点儿打到陈尘手里装玻璃花骨朵的盒子。 好在陈尘反应快,两指一提,菜篮子结结实实撞在自己左膝盖上。 见状,陈越彬倒是笑了:“没想到你这么喜欢这个摆件呢,那当时为什么还想退了。” “您也说了,我桌子空荡荡,可以摆一件。叔叔得走快点了,不然回家晚了婶婶要担心。” 看着脚步走在前面的陈尘,陈越彬笑着摇头,“这怎么还害羞上了。” 人必须在自我意识上死一次,才能重活 “据说只要对女孩子一直说:‘你好可爱啊’,她们就会真的变更可爱。可爱是可以制造的。” 陈尘刚进门,就听到客厅电视里正播出心理专家剖析女生心理的频道。这阵子康丽迷上了这个节目上的男医生,说人家是翩翩公子范,跟其他医院里还没半老就已经开始谢顶的教授不一样。 陈尘打了招呼就想回房,康丽一把叫住他:“对了尘尘,今天有人打电话约你明天出去玩。” “出去玩?” “是呀,光听声音就知道,是个阳光开朗的男同学。”康丽一边自我欣慰一边拉他往沙发上坐,“尘尘,这学习呢固然重要。但你别忘了,你也不过是个孩子,该玩闹就得玩闹,别听你叔叔说的什么‘读书才有出路’,当年他逃课去打弹珠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怎么还跟孩子说。”陈越彬将手里的菜都拎到厨房,洗了手走出来,“我那是劳逸结合。” 睨了眼一旁捣乱的陈越彬,康丽再次不好意思地开口:“对了陈尘,婶婶呢有个好朋友,他家女儿什么都好,就是这成绩吧,怎么都上不去。你看有没有什么学习方法,能教教人家的?” “陈尘才来几天你就让人给辅导,让不让孩子歇了,你还真是敢。” “我……” 没等康丽有任何反驳,陈尘出声道:“教书我不太会,只不过我以前都是用自己的方式学,可能跟这边孩子不太一样。” “哪有什么不一样。你不一样的就是长得帅,心也细。”康丽没忍住把陈尘搂进怀里,“谁家孩子不是孩子啊,你们要做的就是开开心心过这一辈子。” 突如其来的拥抱一时让陈尘一愣,从小到大,就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些。他心底泛起涟漪,一个温暖的拥抱,就连自己妈妈都不曾抱过自己。 康丽后知后觉自己今晚话有些多,抹了抹眼角有些泛出的泪水:“好了好了,吃饭要紧,我也得给人回个电话先。” “谁家姑娘要来补习,你怎么之前都没提过?” “就老刘家闺女,长得可可爱爱那个。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来我们家玩抱着老刘腿不撒手那个。”康丽一描述起对方女孩子就激动不已,“个子小小的眼睛大大的,跟个洋娃娃似的。” 姓刘啊,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陈尘连半点给人补习的念头都没有。 饭后,陈尘帮忙收拾完残局就早早回了房间。 按下台灯开关,光束打在正中间的玻璃摆件上,蓝色柔和着淡紫,就这样静静流淌在空间里。 当丁达尔效应出现的时候,光就有了形状。 陈尘把它放在靠近床头的桌角上,想了想又抽了张纸巾反复擦拭了好几遍才重新放下。 窗外的夜色引人想入非非。 陈尘十五年来第一次在心里悄悄藏了一个人。 天空刚鱼肚白,陈尘就已经坐在书桌前看书,他习惯早起,也习惯黑夜。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觉得口渴了,这才起身开门。 刚出去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一抹熟悉的背影,而康丽也正热络地招呼人吃水果。 “尘尘你出来啦。”康丽扬着笑,转头就对菇朵说,“你看,就说我们尘尘早就醒了,你还怕打扰他。” 陈尘看着面前架着眼镜坐在沙发上朝自己打招呼的女孩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来来来,婶婶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昨天说的那个好朋友的女儿——菇朵。刚我们一聊天才知道,原来你们俩还是同桌呢。你说巧不巧。” 见陈尘没有其他反应,康丽连忙起身说:“瞧我这记性,锅里还煮着红豆粥呢。你们聊,我先去忙。” “你爸不是姓刘吗?”还是陈尘先打破了僵局。 “我是跟妈妈姓的。”菇朵右手扶了扶眼镜,局促了会儿,“我也没想到,我爸说的学霸会是你。” 康丽端着红豆粥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陈尘已经收拾好客厅的桌面,翻开菇朵的课本给她讲题。 画面静止而美好。 雕塑 “别坐这儿学呀,房间里暖和。”康丽朝陈尘努努嘴,“让人菇朵进房间啊,在这里桌子不对课本的,俩人还弯着腰的,到时候脊柱歪了多不划算。” 陈尘没接话,默默收拾了课本起身,还是康丽一直朝着菇朵使眼色,“跟上啊。” “我……哦……” 这是菇朵第一次进男孩子的房间,床褥子迭得整齐,就连书架上的书籍也是按照类别进行了分类,大多都是英文教学和作文指导。 见菇朵久久站在书架前注视着那本《中学作文入门》,陈尘神情不太自然:“咳,我语文不太好,能教你的只有数学。” “语文我可以啊!”一听到自己感兴趣且唯一拿得出手的科目,菇朵就来劲了,“我还是课代表呢。” “课代表?” “拜托,至少了解一下自己班里都有哪些干部吧。”菇朵听到陈尘似乎对自己是语文课代表这件事不以为然,正义因子在体内抗议。 菇朵这时瞥到桌角那个散发出淡蓝色光的玻璃花骨朵,走近俯下身:“看不出来你也会喜欢这样的。” 见菇朵伸手就要去触碰,陈尘上前拦住她,“不是补习吗,快点开始吧。” “那成,从什么开始?” “你这基础,当然是从课本第一页开始。”他淡然。 “……” 俩小时后—— 陈尘仰头靠在椅背上,扶额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光这一道题已经足足讲了一小时,可自己面前这个小妮子竟然还是连公式都套不上。 “我刚刚怎么说的,你再重复一遍。”陈尘放下手里的笔,一字一句对着菇朵,那语气就像是要把人吃了。 “三角函数……额……”菇朵揪着自己笔帽上的小人, 心情忐忑说不出话来。 “然后呢?” “没……没了。” “一小时你就记住了四个字是吧。”陈尘重重吐出一口气,忍住要动手的情绪,“你不是说自己语文能力强,为什么这个阅读能力就是跟不上。” “那这语文阅读理解都有模板,这数学哪是模板,都是套路。”菇朵鼻尖戳着作业本,抬眸瞅了瞅窗外的树影,“这也快中午了,要不我们先吃饭?下午还要回校呢。” “你有没有想过,光一门功课拿得出手考不上大学。”陈尘沉默了片刻,继续说,“本身补习就不是强迫,你要是觉得自己心还没稳下来,就不要这么早就给自己下定义。那些什么以后一定好好学习都是自欺欺人。” 菇朵没有想到自己一个不经意竟然惹陈尘给自己下长篇大论。 “原来,你也能一口气说这么多呢。” “我是在认真跟你说,没有开玩笑。”陈尘语气渐渐柔和下来,“你不会知道我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没有什么比自我雕塑更值得坚持。” 我不想再回到以前那个什么都得处处小心行事的自己。 没人扶的时候,记得自己要站稳。 看着他那张骤然沉寂的样子,菇朵收起自己的嬉皮笑脸,她两手捏着椅子的把手,端坐了姿态,从书包里抽了本课堂习题,小心翼翼道,“我准备好了。” “准备什么?” “你可以开始讲题了。”小脸一抬,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这次换陈尘扶额,他垂眸,语气里带着差点收不住的咬牙切齿,“所以刚才的几个小时我们在干嘛?在玩过家家?” 陈尘低头看了眼桌上的闹钟,时针指向数字9,侧头睥了眼在那讪讪扶眼镜框的菇朵,“这就是你所谓的——‘吃午饭’?” 不好意思地笑笑,菇朵抬手,珠圆玉润的指尖指着一旁的空碗,“刚吃了甜的,就想吃点咸的。” 甩过来一册练习题,陈尘翻开第一页,笔尖在纸上摩挲发出沙沙声,“这几道三角函数比较基础,你先试试。” “那我能不能……” “做完了题才能吃。” 菇朵眨巴着眼,嘟囔,“我还什么都没说……” “你说什么?”陈尘凑近,侧着半个肩膀倾耳去听她小声的自言自语。 陌生又熟悉的气息骤然逼近,菇朵有些不自然地侧身躲开,面颊却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 “我……我问你用的什么洗发水,还挺好闻的……呵呵” 陈尘反手将习题盖在她脸上,一脸嫌弃,“少说些没用的,先做习题。” 压低了声音,菇朵愤愤抓起笔拿下头上的习题本,“陈尘你就是个活阎王。” 她抬眸看了眼桌上璀璨的玻璃摆件,狠狠又骂了他一句。 “活阎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入春。 即便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北方的冬天依旧散得比较慢。 有多慢呢? 就好像菇朵的数学成绩爬坡那样,怎么也上不去。 夜里,陈尘又做了个梦。 梦里自己身居一座装饰典雅的屋子里,一楼客厅中长矩形的天光顶窗,二楼有户外的小花园,客厅通往上层是胡桃木的楼梯。隐隐约约从楼上传来女人的声音。 一步步踏着楼梯上去,左手边第一间半掩的房门引起陈尘的注意。透过门缝,陈尘看着屋里穿着花裙子转圈的女人,纤细的腰杆,笔直修长的双腿。就在自己好奇这是谁的时候,那女人拿起桌上的眼镜,扭头对着陈尘莞尔一笑:“你怎么不进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梦里见到光亮,也是第一次觉得,只是单单看着,让他有些意犹未尽。 当脑海里突然产生这个想法的,他慌张睁眼,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急忙下床跑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一把一把往自己脸上泼。冷冽的冰水多少拉回些自己的思绪,同时也掐断了刚刚萌发的情愫。 “你疯了。”陈尘喘着粗气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你别忘了最重要的是什么。” 梦里的女人,就是菇朵。 利华中学每年都会对学生进行一次摸底测试,在测试中,会额外挑选出五十名优秀学生进入尖子班的课程。 简而言之,进入尖子班就意味着你离重点不远了。 当班主任将教务处的通知张贴在教室的时候,陈尘就暗自发狠,无论如何,这次测试,一定要好好重视。 他想通过这次,彻底和过去的自己说再见。所以近期,陈尘学业的担子越来越重,他向康丽婉拒了帮菇朵补习的事情,等摸底考试结束,他再好好帮她复习功课。 孩子的成绩要紧,康丽知道了事情原委也点头同意,唯一要求就是要他顾及身体,好几次她半夜起床都能透过他房间的缝隙,知道他还没睡。 康丽脸上对自己的关怀是真切的,她是真的把陈尘当成自家的孩子。每每想到这儿,陈尘都发自内心地想要尽自己可能地报答他们。 身份 另外,关于陈满德恶意杀人一案的审判,经过一审,法院也有了宣判结果。 开庭那天,陈越彬特意起了大早,整理好着装他刚打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客厅发愣的陈尘。 他比自己起得还要早,双眼里布了血丝,看起来空洞又无神。 两人在法院门口下了车,整片天灰蒙蒙的,梧桐街两旁已经挤满了人,有警员有记者还有看热闹的男女老少。 有眼尖的记者看到陈尘,拥着上前 庄严肃穆的审判员待经过一番辩论和评议之后,制作判决书,宣判: “根据我国刑法的相关规定,通过实施家庭暴力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本院宣判,陈满德,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他人死亡,处十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对于这个宣判,坐在那儿的陈尘只觉不够。自己能清静且安心的,不过就是这十年,十年之后,陈满德刑满释放之后 ……他要怎么办。 看着被警方带走的陈满德,他的背影佝偻无助,脸上却丝毫没有半点悔恨的神情,陈尘捏紧拳头,双眸里充斥着怒意,直到陈越彬大掌抚上他肩头,轻拍了两下,这才缓缓松开,指甲印清晰地刻在他手心。 “别怕,有我在。” 陈尘侧头看他,那张坚毅的脸,徒然一副天塌下来有他顶着的决然。 “叔叔……” “别多想了,再说,不是也快考试了嘛,你就把重心放在学业上就好。” 很快,法庭里人都走光了,原来坐满人的观众席此刻也已经空荡荡,陈尘抬头看着正前方那个端正的天平雕塑,若有所思。 人,像蚂蚁一样负重生活。当下,他唯一的出路是要去打破成功学,以及社会制度、权力文化所带给自己的枷锁。 每一个生命都是珍贵的,当这层社会外衣脱掉的时候,其实每个人都是融合的。 简单收拾了心情,陈尘背上包重新回到了学校。 踏进门的时候,原本喧闹的教室霎时变得鸦雀无声,每个人脸上带着异样的神情,纷纷将视线投在他身上。 “哎你听说没有,陈尘的父亲是个杀人犯。” “杀人犯的基因会不会有遗传?怪不得他怎么看都像不好接近的。” “不是吧,杀人犯的孩子做我同学,要是哪天他也疯了乱杀人怎么办……” “喂喂喂,你声音太大了,他看过来了……” 难听的话语窸窸窣窣,一字不落全掉入陈尘的耳朵里。 世界上凡是人群聚集的地方,谈论的话题无外乎三个:拐弯抹角地炫耀自己,相互窥探地搬弄是非,还有,添油加醋地贬低别人。 他没有停留,始终迈着步子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在那里,菇朵依旧是戴着那副笨重的眼睛,入了春,她把宽大的厚羽绒服换下,改成了轻便的针织衫,头发长了些,刘海被她用一个小夹子别在一侧,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小小一只。 “请让让。” 陈尘就这样站在她身旁,指着里头靠窗的位置,“我要进去。” “……哦……”菇朵后知后觉,从位置上起身,看着他一脸平静淡然的样子,忐忑的话一直在心间盘旋,这时候看见他,想问又不敢问。 陈尘扫了眼她光洁整齐的桌面,扭头问她,“我给你的试题都写完了?” 她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摇头,“还没有。” “没有写完为什么还站着。” 艾米莉·狄金森有一首诗: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才短短半天的时间,陈尘就从一个被众人捧上天的天才学子到现在就连自尊都被人碾压在地的杀人犯儿子。 这天差地别的待遇,任谁看了都不免一阵唏嘘。 菇朵盯着自己碗里的香菇酿肉愣愣发呆,好友郑蕊见她连最喜欢的菜色都不多看一眼,抬手在她面前挥了又挥,“怎么了,再不吃我可就自己溜操场去了啊。” 放下筷子,菇朵重重叹了口气,“为什么大家都传说他戾气很重。” “拜托!”知道她是为陈尘而担忧得吃不下饭,郑蕊索性将自己盘子里的青椒都盖在她白米饭上,“那可是杀人犯的儿子。” “但他也过得很辛苦不是吗?”菇朵不动声色地将青椒逐一给夹回去,末了从她盘子里又夹了块大“肉片”塞进嘴里,“如果可以选择,他也不想要一个杀人犯当父亲。” “生姜肉片都分不清,我看你也甭跟人共情了。” 菇朵这才意识到自己刚从陈蕊盘里夹的哪儿是什么大肉片,妥妥就是披了伪装服的生姜块。 “呸呸呸。”她从口中慌乱吐出生姜,抬头,正好看到陈尘独自一人端着餐盘离开,二话不说她抓起盘子没来得及跟陈蕊解释就跟上了那个依旧冷冰冰一副生人勿近的男生。 看着她狗腿的小模样,陈蕊摇摇头深呼一口气,“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脱去衣裤。” 低头,愤气俨然道,“我靠北啊,好你个菇朵,把青椒全给了我!”她看着自己餐盘里绿油油的一片,欲哭无泪。 另一边,菇朵手里拿着习题,像根小尾巴一样紧跟在陈尘身后,“陈尘,这道题我解出来了,你帮我看看还有没有更简便的做法。” 没人理她。 “那个物理课上老师提到的作用力我也分不清,你什么时候有空教教我呗。” 还是没人理她。 “我说……” 菇朵把作业本卷成一筒,抬手举得高高的,正打算对着他的后脑勺来那么一下,不曾想前面原本只顾着自己走路的男生突然回头看她。 “看……看我做什么……” 陈尘就说了一句,“这是男厕。” 菇朵弱弱用作业本蒙面,一声不吭地哧溜小跑,从他面前快速地跑开。 则反 关于陈尘家里的那点事,学校里一传十,十传百,添油加醋从家暴杀人变成了奸淫辱掠。起源如何没人在意,可热闹,就没有人不爱看。 近期的传闻,学校的老师都多少有所耳闻。为了平息这场风波,班主任在课后坐不在意,悠悠说,“别看政治书上说的人人平等,现实他就是分三六九等。” 那次,班上的动静很大,菇朵从课本里抬起头来,教室的后门被人锁上,乌泱泱一大片人围在一起,什么也看不清。 渐渐的,班上的男生几乎都围过去了。菇朵看不清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边上一个女同学告诉她,陈尘跟班上的一个同学闹起了矛盾。 “闹矛盾?”菇朵侧头,看着那边越拥越紧的人群,“陈尘怎么可能会跟人闹矛盾,一定是他们合伙欺负人。” 菇朵推开面前层层迭迭的人,清晰地看见涌在里面的人群分为两边,两人牢牢抱住陈尘,禁锢着他不可以乱动,方便面对的人丢手里的石子儿。 被人钳住了手脚,陈尘好看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额角被石子锋利的边缘砸中,往外渗着血丝。 为首的是班上臭名远扬的恶霸,没少欺负学校里的老实人。 他一边对着陈尘拳打脚踢,一边骂道,“让你装圣贤,让你装逼,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杀人犯的儿子!” 陈尘被人牢牢箍着双手,连半点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菇朵不忍,起身就要过去,被其他围观的同学给拉住,“你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都这样了还不找老师看什么戏呢!” 话音刚落,就听到人群里传来惊呼。 菇朵侧头,一眼就看到卫冬手里抱着篮球恶狠狠地踩在恶霸身上,厌恶地皱眉,“你是不是有病,没本事单挑玩阴的是吧。” 脚下的运动鞋尖落了灰,他半俯着身子抬手抚了抚尘,手里的篮球狠狠砸向恶霸脸侧的地面。 “我再说一遍,就算是揍他,也得我先,谁都没这个资格。” 篮球随着弹力的惯性跳回手里,指尖轻佻,技术巧妙地玩转起篮球来。 “听懂没有?”卫冬声音低哑,沉着脸盯着他看,抬头扫了眼有些被吓傻的众人,“还不赶紧放开?” 迫于卫冬那副发狠的神情,原本牢牢钳住陈尘手脚的同学不由自主松开了手,也就在这一瞬。 “你在做什么!” 门口传来怒吼,大家纷纷回头,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外怒目而赤的卫东海,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央桀骜不驯的卫冬。 手里的教棒也因为生气颤抖的指尖而紧紧握在手里。 “卫冬!你给我来办公室!” 被人恶意挑起的闹剧,这时候才平息下来。 菇朵悄摸躲在办公室门口,透过半敞开的玻璃窗偷看着里面的情况。只见刚才闹事的几人站成一字排开,其余人面对严肃的卫东海都纷纷低头认错,唯独一人…… 卫冬挺直了腰板,依旧是一副平日里不羁的模样。 那时候的老师眼里,但凡是在课堂上做小动作,亦或是下课期间嬉笑玩闹过了头,抽烟喝酒打架,都将其归类为坏学生。 学生天性在家里得不到释放,在学校受到限制,被各种墨守成规的规章制度打压在底端。十几岁的孩子逐渐两极分化。 一边,是愤然学习成为人中龙人中凤的佼佼者,另一边,叛逆和规矩交迭,衍生出一种“我过得自在,谁也别想左右我人生”的念头。 而卫冬,就属于第二类人。 卫东海踱步到他面前,紧紧抿着唇,腮帮子鼓起,怒不可遏,“知道错没有?” “我没错。”侧了侧头,卫冬余光一眼就看到躲在门外的菇朵,只一眼,就被卫东海的怒吼重新给唤了回来。 “你没错?” 这话把原本怒发冲冠的卫东海给逗乐了,他眼褶子一笑,转而又是一副活要吃人的架势,“你把人都摔地上了,你跟我说你没错?!” 站在一旁的恶霸突然被点了名,对着神色一致的父子俩,他竟然不由自主地紧张着咽了口唾沫后退一步,支支吾吾道,“卫主任,其实……” 父子俩一同投来视线,两人眼底压不住的火让他一时不由地闭上嘴。 卫冬笑,“怎么?想再被打一顿?” 说完,他眉头一皱往菇朵的方向瞟了眼,薄唇微启,并没有出声。只不过,菇朵看清他的唇语后脊背一凉,匆忙转身跑走。 他说: 别躲,谁也跑不掉。 说来也是奇怪,自那之后,卫冬很久没有出现在学校里。 据说是被家里送去了体校,那里不同往常的学校,每日的训练加突袭的紧急集合,更能够磨练一个人…… 与其说是磨练,倒不如说是换了种形式让他学做人…… 这一点,菇朵很清楚。 测试 测试的日子如约而至。 “陈尘。” 抱着教材的菇朵抬眼看着坐在那的硕长身形,抿了抿唇。 “你的橡皮,能不能分我一半……” “嗯?”问句简短平和。 “我忘了带橡皮……” “嗯。”回答同样简短。 她慢慢伸手过去,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从他笔盒里拿了块嫩黄色的四方橡皮,不像她的,黑啾啾脏兮兮。 陈尘的东西,向来都是干净且透明。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有那么一瞬,菇朵连分割橡皮都舍不得,她指腹摸了摸橡皮,有些犹豫。 “你拿去吧,我还有。” 男生的气息笼罩过来的时候,她呼吸有一瞬间乱了节奏。 “哦。” 她俯首,看着掌心里的橡皮,有些小窃喜。 学校对于这次测试格外重视,特意清理出了一栋教学楼就为了给高一学生足够敞亮的考场环境。 很快,学生陆续进场,没多久就是考试的预备铃响起。手里抱着封好的文件袋走进来的老师扫了一眼教室里坐好的学生,开始读考前注意要点。最后手持粉笔在黑板上写上了考试的结束时间。 “但凡作弊、提前交卷、东张西望的同学,都将视为考试违纪,0分处理,希望大家都注意一下,考试中只需要盯着自己的考卷就可以了。” 考卷陆续从第一排的位置往下传,陈尘拿到手,先是翻了面看最后的两个大题。 熟悉的解题思路,他漫不经心地将卷子折好,一边指尖按在桌面上细细地来回摩挲。这样的题型,他不止一次对菇朵讲过。 坐在吊尾车教室里的菇朵看到卷子的那一刻差点儿笑出声,她抿唇抑制自己的小窃喜,看着面前的卷子胸有成竹。这类题型,自己都快做烂了。她从笔盒里掏出一支蓝色小人笔帽的水笔,上头挂着一个戴帽子的小人,随着笔尖的晃动,帽尖的绒球就会左右摆动。 菇朵最喜欢这样的文具,这可以很好地分散……上课枯燥的情绪。 写好卷子前后都检查了三遍,陈尘抬眸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距离交卷还有二十多分钟,他盖好笔帽,盯着考卷上自己的名字微微一愣。 他想起之前自己带着菇朵补习,虽然大半的时间都是在教她一些基础题,不过这倒是更加深了自己对题型知识点的印象。一想到每次让那小妮子写题都抓耳挠腮的样子,他忍不住笑意爬上嘴角。 嘴角陌生的弧度伴着随即而来的理性,他不禁抬手揉揉眉心,长吁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考卷上。 “耶——!”菇朵面上挂着放松的笑,坐在位置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终于考完试了。” 陈尘左手托腮,右手灵活地转着笔杆,他侧头看着自己面前欢呼万岁的人,语调轻松,“考完试就这么开心?” “那当然了,你以为一个个都像你一样,除了老师和作业,考试就是学生最大的敌人。”菇朵说着将自己笔盒里的笔全倒了出来,一瞬桌面上就摊满了笔,她仔细地将笔按照颜色和长短又重新一支支摆放整齐放回笔盒里。 “刚才班里有人跟你一个考场的,说不经意看见你连考试都在笑。虽然你是大家崇敬的‘考神’,但你不觉得连带考试都要笑,这样的反人类行为不会很奇怪吗?” 细碎斑驳的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洒下,温软的声音慢慢飘过来,声音的主人用干净的眼睛看着他。 “陈尘,谢谢你带我补习。” 也正因为周末跟着陈尘补习,菇朵渐渐也跟他熟络起来,她明白陈尘并不是像人前表现的一样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至少,他对自己房间里那盆玻璃花骨朵就很上心。 她每次去那个摆件都是亮晶晶的,半点儿灰都不落下,可见主人在平日里有多在意它。 “要我说啊,学校就不该出这种测试,直接让你们成绩好的进一个班不就好了,又不关我们差生的事。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不定你还能找到自己同类。”菇朵把玩着自己手里新买的圆规,漫不经心地说着。 陈尘不再接话,不动声色地从桌上拿起菇朵的考卷,只见她在大题空白处一画了只暴跳如雷的兔子,两颗门牙有半个脑门大,黑色水笔在一旁用箭头大大标注了:陈尘。 食指中指微微弯曲,轻扣着她的桌子,另一手托着下颌侧头看她,“你考试就在画画?” “那你平时为什么给人抄作业,不给我。”菇朵看他指着自己试卷上的小漫画,气不打一处来。 “我给他们抄是放弃他们了,你哪里不会。”陈尘放低语气,拿了本草稿铺在她面前,“我教你。” 课间,没什么人喧闹的教室里。 菇朵俩手托着脸,嘴里咕噜咕噜说着听不清的话。 陈尘知道,她又在骂人了。 暖风 班主任下午就贴了学校告示,给同学们放了课。 经历了一天神经紧绷的考试,学校特例放假半天。菇朵一听放假,整个人精气神都升值到了满分。她一扫之前的气愤,哼着小曲收拾着自己的书包。 “小呀么小二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那风雨狂……” 听着她欢快的歌声,陈尘侧头看她,冷言冷语,“就你,还爱上学堂?” 被他一阵冷嘲热讽,菇朵抿抿唇扭头不理他。 “你最好学,你全世界最好学。” 菇朵把书包一提,往自己肩上一勾,桌面整洁如新就好像没人坐一样。她托了托架在自己鼻梁上的厚眼镜,想了想才将自己压了很久的话说出口。 “那个,我爸爸说,今晚一起吃个饭。” 陈尘捏着书包带的手一僵,骨节分明的手指提着肩带将书包挎在身上,只停顿了一下,低眉看她,“好好的,为什么要吃饭。” 跟着他的脚步前后离开教室,菇朵攥着书包肩带的末端,言语里带着无可奈何,“我爸说你教我补习这么久,怎么也得请你吃顿饭。” 十六岁少女的心事藏不住,她侧头有些拘谨,瞄了眼始终冷淡不言语的陈尘,抬手揪住他的下衣摆,“如果你不去,我爸一定会架着我来你家。你也不想的吧……” 还没等他回应,菇朵就两手一抬挡在他面前,义正言辞,“总而言之,你答不答应。” “我不去。” “啊?” 陈尘眉眼下落,定定地看她,随后不动声色地抬手将她袖口褶皱的地方抚平,做完一系列动作侧着身子从她面前走开。 “你为什么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 “你帮我补习了哎。”菇朵眼镜随着步子的跨大有些下滑,她来不及扶就直挺挺地往陈尘身上撞,“没有你,我连考试都没法跟我爸交代。” “考试是你自己的事情,帮你补习也只不过是方便自己再温习一遍。”他停下脚步,侧头看着跟上的菇朵,冬日的阳光洒下,两人的影子斑驳映在一旁浇筑修正的淡黄色建筑墙上。 有那么一瞬,菇朵光是仰头看他,就有种自豪的满足。 “所以,麻烦你让一让。” 菇朵双手托着下颌,已经直愣愣盯着玻璃窗外那根笔挺的电线杆一下午了。 一旁咬着吸管的徐冉冉,终于在她唉声叹气不知道第几声之后出言提醒她。 “早说过陈尘这人不解风情,你还上赶着贴他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他。”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不是他还能是谁,总不能是考试成绩吧。”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生荡漾,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 亦如可爱迷人的小动物,花店灿烂的鲜花,街头帅气凛然的交警,还有……校园里那个总被人议论的风云人物。 “我问你,他是不是也跟班上的其他男生一样,喜欢穿裙子文文雅雅的女孩子。”菇朵拣了根薯条叼进嘴里,细细咀嚼了两口之后转而扯了个鸡腿,还没吃上就被徐冉冉当头一棒。 “不然?”徐冉冉吸着杯中的可乐,扫了眼从她们面前走过的服务生,眼尖地推了推还在咿呀叹气的菇朵,“唉你看,那个是不是陈尘。” 快餐店里熙熙攘攘的人流,多半都是周边的学生,身上挎着包,低头玩着手机,极个别男生仰头看着菜单,计算着手头的资金够不够请小女生吃一餐。 陈尘穿着店里的工作服,额前的碎发理得干净又透彻,整理桌上餐盘的时候,随着手臂的摆动,垂落下来的碎发抚过眼睫,好看笔挺的侧颜让菇朵看得出了神。下一秒他才反应过来徐冉冉说的是谁。 “陈尘!”她抬起手冲着那人喊,声平日里糯糯叽叽的小姑娘这时候嗓门特响亮,不光是陈尘,就连几个排队点单的学生也纷纷投来目光。 徐冉冉啧啧两声,桌子底下冲菇朵举起个大拇指,“真有你的。” 菇朵哎呀一声,让她别捣乱,自己则起了身,走近了凑过去看陈尘。 “果真是你!本来我还看不清有些犹豫呢。” 陈尘蹙了眉心,侧头瞄了她一眼又继续专心擦起自己的桌子来。 “陈尘?”菇朵探头又凑近看了看,厚镜片的眼睛架在鼻梁上有些沉重,她抬手扶了扶伸了脖颈观察陈尘的表情。 “陈尘……” “我在打工,有什么事,晚点再说。”说这话的时候,他连头都抬,手脚利索地收走了桌面上最后一点残渣。 菇朵扬着笑,语调轻快,“好!我就坐在那儿等你。”她指了指不远处徐冉冉坐的那桌,又气势宣扬地跑去点单台多点了一个汉堡、一杯热牛那还有一份小食套餐。 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徐冉冉坐不住早就离开,久到屋外下起雨来,久到不知道第几个人问菇朵能不能拼桌。 陈尘终于换下了工作服,拉开菇朵对面的靠椅坐了下来。 菇朵手心里捏了一张纸巾,细细小小的纸屑因为掌心些许汗渍而粘在指尖,可她也顾不上这些,见陈尘坐下,将面前的食物推过去,“应该还热着。” 餐盘被推过来,陈尘垂眸,嘴角泛了丝不被注意的笑意。汉堡被层层迭迭的纸巾盖住,就连装饮料的杯子也拿餐纸盖在了杯口。 打开外层的用餐纸,他低声道了谢,心里盘算着这一顿花了多少钱。咬下第一口,哪里还热着,面包彻底冷掉,夹层的肉饼也因为低温而有些腻人。 可他依旧吃得舒心,丝毫没有因为冷却的口感而颇有不满,倒是抿了口温热的牛奶,舌尖舔动唇角,脸上顷刻光芒万丈。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云层拨了缕暖阳进来,风很暖,是阳光正好的那种暖。 “陈尘,我问你……”菇朵抿了抿下唇,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余光瞄到玻璃窗外淅沥淌下的雨水。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抬眼小心翼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细嚼慢咽的男生。店里这时候坐满了先前进来躲雨的人,人群里熙熙攘攘,她却什么也听不见,耳里只透着他浅浅的呼吸声和喉结上下吞咽的声音。 “陈尘,你有喜欢的人吗?” “你才多大,就想这些。”陈尘弯起指腹轻扣她额头,嗓音没有往日里的距离感,倒是带着柔和,“给你的习题都做完没有,回去我要检查。” 听到这话,菇朵心情大好,撑着手肘托腮看他,“好!” 管他习题有没有做好,至少陈尘现在没有喜欢的人。 游龙 果不其然,菇朵最后脸陈尘给她准备了什么习题都忘了,更别说检查习题的对错。 康丽端了水果和热茶来,站在房门外敲了敲门,开门的是陈尘,他一如既往地礼貌亲和,只不过这次明显能看出他神态疲惫,侧了身子,康丽探了探脑袋,一眼就看到憋屈趴在桌上戳橡皮的菇朵。 “怎么了这是?”康丽将水果和热茶放下,一眼就看到打满红叉的作业习题,眼底饱含慈笑。 “对错不要紧,有什么不会的,尽管让尘尘教你。” 菇朵从作业堆里抬起头,扯了个看起来尽量不那么难看的笑容,“谢谢阿姨。” 高中的课程,她确实跟不太上,尽管自己课后按照老师的录音又重温多次,不明白的地方始终怎么也弄不明白。借着康丽还在,菇朵咬咬牙捋起袖子,露出一小截葱白的细胳膊,玉指点着习题上的第一道: “陈尘,你再教我一遍。” 陈尘扶额,同样的题型他说了不下五遍,可她却还是跌倒在同一个坑,正想开口说她笨,只不过碍于康丽在场,只好微微叹口气,声音里颇是无奈,“课本13页的公式,你再好好看看。” 他侧过脸,五秒钟静止未动。 菇朵右手托腮,流线型泻下的秀发轻轻抚过那圆圆软软的耳垂,陈尘注意到,紧靠耳垂低端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冰冰凉的小手握着笔杆,看题目时有个咬手指的不良习惯,也总是定定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发问: “我这样,做得对吗?” 时间有些晚,康丽过来提醒他们的时候,特意多拿了两件外套,“外头有些冷,尘尘,你送菇朵回家去。” 十几岁的年纪,总是会没来由地将一些美好的事物判定为自己喜爱的东西,例如春风和煦,例如温善待人。例如…… 当自己学习吊车尾时,原意拉自己一把的那个男同学。 已经开了春,其实并没有很冷,菇朵身上的外衣是康丽的,有些大,袖口松松垮垮垂在那儿,屋外已经有些开得早的小野菊,似浪般展开来,风香过后,花涛汹涌。 一群玩耍归来的孩童正嬉笑着从远处而来。 陈尘在前,菇朵在后。 那群孩子从他们身侧跑过,直到很远还能听到玲琅笑声。 菇朵跟在陈尘后面,是不是抬眸看他。十七岁的年纪,清瘦身姿却已经颇为挺拔。他头发理得清爽,风抚花飘,头顶的枝丫随意摇动,引得一阵细雪般地花瓣落了一身。 陈尘停住脚,她也停住。 仰了头看他,一旁的石灰墙上贴着一排公示栏的宣告单。白天的冷雨将大地涂得一片阴沉,使夜晚漆黑的月夜还有暖黄的路灯,看上去都如同弗兰德派抑郁画幅的背景一样。 一时间,菇朵眼前的镜片蒙了层白雾,鼻尖有些凉。她吸吸鼻子,正想取下眼镜来擦擦,眼前的人就先她一步轻手取走了眼镜,从口袋里掏了条蓝边白帕子,指节分明的长指捏着架托,细细地擦拭。 “菇朵。”陈尘重新将眼镜帮她戴好。 还没反应过来,她行动比嘴快,先一步往前凑上去,“怎么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稚嫩的小女孩声音,“哥哥,你能帮我拿一下气球吗?” 已经跑得小脸通红,努力呼吸也喘不上气来的小女孩,看着他们两人的表情,嘴一咧就要哭出来。 陈尘很快反应过来,抬头看着卡在树枝中的氢气球,够了胳膊轻轻一跃,手指一抿,拉住氢气球的一端很轻松就拿了下来。 下一秒,他蹲下身子,将细绳小心地系在小女孩的胳膊上,还绑了个好看的蝴蝶结。 “谢谢哥哥!”小女孩甜甜一笑,深深鞠了一躬后跑开。 清脆笑声传到很远。 那样可以放肆大笑的年纪,就这样与春天的花朵一同绚烂地盛开。 陈尘就这样蹲在原地,一直都没有起身,人生最美好的春光,只在这一季,转眼就消瞬即逝。 他眼底不经意滑过的落寞被菇朵抓住,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那样美好的春光,陈尘不曾有过。她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一生,天空太远,红墙太高,花期太短。 她想要的,只不过是陈尘能快乐。 陈尘直起身,侧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菇朵,“走吧,送你回家。” 菇朵站在原地,低声说,“我不喜欢你,我只是想好好学习。” 接下来的路段,她再没有开口,直到回了屋子,菇朵才浅浅呼了口气,方才说的话,不知道陈尘听进去多少,可无论多少,他从未给过自己机会。 月光倘然,房间里没有光亮,陈尘侧躺在床上,手里拿着布条,在黑暗里凭记忆描绘布条主人的样貌. 破碎的画面蜂拥闪过脑海,即便是过去这么久了,他却始终没有忘记一点点。 “妈。” 陈尘开口,微微颤了下,将布条重新压回枕头下。 翻了身,桌上那颗水晶摆件熠熠泛光。时间不可倒流,回到他目睹父亲亲手杀了母亲的那天。 眼睛酸痛难耐,陈尘闭上眼重新躺平,眼角终是滑下一抹清泪,随后被他悄然拭去。 “陈尘,好好读书,才能报答对你有恩的人。” 他细语喃喃,起了身。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可他却能准确地摸到桌上的水晶摆件,打开那个上锁的抽屉,小心地放在最里头,又重新给锁上。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自己在那一天就死去,再也没有醒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经亮了天。 陈尘破天荒地迟到了。 等他踏进教室门的时候,早自习已经结束。下了课,没有老师的教室乱哄哄,菇朵站在走廊看着远处缓缓而升的朝霞,绮丽的景色让她一愣,全然忘记了要问陈尘为什么会迟到。 她侧了脑袋靠在一旁的大理石柱子上,听身旁的徐冉冉跟她科普学校里其他的风云人物。见她心不在焉,徐冉冉捅了捅她的肘弯,“想什么呢?” 菇朵抿抿唇,指着不远处连绵的高山,“我在想,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沉睡的巨龙,地理学家能不能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 “有龙你想干嘛?”徐冉冉问她。 “我想跟他谈恋爱。” 换新 徐冉冉一记板栗敲在菇朵头上,力道把控得很好,声音清脆但不至于疼痛过度。 “有时候我是真的不明白,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菇朵趴在走廊的护栏上,眼神飘忽,语气无奈,“我自己也不知道。” 以前看夏目漱石把“I Love you”译成“今夜月色真美”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懂了。 无非是男人的含蓄之类。 从不下雪的城市竟然飘起了雪花,特别想把“下雪了”告诉一个人的瞬间,忽然明白了“今夜月色真美”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那是与含蓄五官的东西。 是很直接的情话。 因为喜欢,所以想把世间的一切美好事物都与你分享。 见菇朵叹气,徐冉冉凑近了看她,“你不会。喜欢上陈尘了吧?” “怎么可能。”菇朵涨红了脸,大镜框随着她突然起身微微有些下滑,“只不过他帮我补习,我想着得好好谢谢他。” “怎么谢?以身相许啊?”徐然然打趣。 “说什么呢!” 走廊上,青春萌芽的姑娘叫囔着否定自己的情感,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座城,藏着那阵晚到的风。 高一学生生涯,简单又枯燥。除了上课时候发呆游神外,更多时候学生之间莫名会产生攀比心。尤其是班上那些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学生,喜欢将别人藏在心底的疤痕揭开,看看里头新长的嫩肉。 陈尘不知道的是,原来看起来乐观开朗的菇朵,也藏着心里的小秘密。 菇朵已经连着一周没有来学校,老师只说她请了事假暂时不会来学校。 菇朵害怕上学,这还是陈尘从康丽口中得知的。小时候因为深度近视,她没少被同学欺负,即便是好不容易上了高中,以前初中部的同学还是会拿她上课不抬头的事情耻笑菇朵。 上课不抬头,有什么好笑的。 陈尘手握笔杆,可注意力压根就没在习题上。 班上愿意跟他说话的人少之又少,没了菇朵日常的聒噪,正常来说自己应该庆幸能有更多自己的时间。 可很明显,陈尘同样也开始惦念,那道少了的声音。 这时候班上开始传起此起彼伏的呼声,陈尘笔尖摩挲着纸张,密密麻麻的公式透着他此刻烦琐的心情。直到—— “哇塞!菇朵你什么时候变这么漂亮了!” 那个熟悉的名字穿过耳朵,淌过心尖。手里的笔杆子停下,他终于忍不住抬头,透过前排的同学,一眼就看到被几个女孩子簇拥着的菇朵。 没有大框眼镜的遮挡,双眸如秋水,皮肤底子本来就好,对着每个人都能笑盈盈,活脱脱就像个洋娃娃。 只是那笑,在陈尘看来,倒是有些讽刺。有事?看来,只是去学了怎么取悦别人的方式。 不知觉舌尖抵着上颚用力地顶了顶,还没等他继续发狠,耳畔就听到一串脆铃笑声。 “陈尘,快看美女。” 陈尘愣了一下,疑惑地皱了皱眉,“美女?在哪里?” “你这样不道德。”菇朵收好书包,重新在位置上坐下,俯了半个身子凑过去,“你没看到我有什么变化吗?” 陈尘的右眼没来由地突突跳了两下,他扬手,制止了她接下来对自己的讨伐,“有没有变化,要看过习题才能知道。” “习什么题……”话音刚落,菇朵硬是咬牙给咽了回去,她掐了自己一把,暗骂自己,这几天光顾着整顿自己,完全忘记了陈尘给布置的习题。 想到没做习题的后果就是会有翻倍的卷子等着自己,菇朵蔫了下来,垂头丧气道,“没做习题,能不能换一个惩罚方式……” 她语气转得太快,陈尘有些诧异,不过实在没有闲情雅致跟她耗着,淡然应道,“学生该有学生的样子,别一天到晚只在意外表。” 说完,手里的笔杆子很自然地敲在她头顶,继续道,“习题放学前交给我,不然就多写两张卷子。” “不管几岁都有追求美的权利!”菇朵直起身子,一脸不情愿,“还有,你别打我头了,本来就不聪明,你这样以后傻了谁负责。” “别怕,傻也有极限。要成为你这样的,光敲一下还不至于。”陈尘垂眸,就连嘴角都不自觉轻轻上扬。 呆子。 “我怎样?你说清楚,我到底怎样!”尽管她也知道陈尘纯属是跟自己开玩笑,所以菇朵在他冷漠后一秒就渐渐放开胆子,探了手就往陈尘头上揉搓。 本以为男生的头发都是又短又粗,可不曾想陈尘个子高,头发也细软,那触感就像天边融化了的棉花糖。 菇朵看着自己眼前棱角逐渐分明的男人,不禁再一次在心底暗暗好奇,明明大家都是一个年级,怎么就他比班上的男同学要长得特别快。 无论是身高还是长相,就连左侧脸靠近眼睑位置的那颗小痣,菇朵都觉得比任何人的都要好看。 “陈尘,你大吗?” 陈尘瞥了她一眼,窗外的阳光打在玻璃上,反出的光有点儿刺眼。 “什么?” “我问你多大年纪。”菇朵右手抵着桌面撑下颌,习惯性地伸手要托镜架,摸到光洁的鼻梁后才不自觉地咿呀一声,挠了挠脖颈嘿嘿笑着。 自始至终,陈尘的视线就跟着菇朵手指的方向不停缓缓移动。先是小巧的鼻尖,随后是秋水碧波的双眸,最后视线落在光洁白嫩的那小块露出来的肌肤上。 十七岁的少年,生来就没有与人不一样。 陈尘茫然地看着聚精会神盯着自己看的女孩子,心想自己心窝子里那段肮脏的过往怎么都不能让她知道。 “比你大。” 天空黑得像一块浓墨,大朵大朵阴仄的乌云交错行进。 暴雨一瞬间倾盆而来。 “陈尘,你都不跟我说说以前的事情。你甚至都不跟班上的男同学打成一片。” 听到菇朵的疑惑,陈尘莫名地感到紧张害怕。 他极力让自己的存在感变低,为的就是不想被引起注意,他以前土气又不善言辞,脸上总是带着灰土和泥泞,样貌一点儿不出众。如果不是遇上了陈越彬他们,自己恐怕连上学这么一个愿望都没法实现。 考虑到自己的出身,他始终都是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学习,从不与人交谈。入学这么长时间,能叫上他的名字的同学没几个。 一时间名声大噪,正是因为那次考试的成绩被人张贴在公示栏上。明面上同学老师都认为他是难得一遇的天才,鬼知道他为了这一刻私下付出过多少努力。一边要小心提防醉酒后陈满德的拳打脚踢,一边又要在深夜如野兽舔舐伤口般劝导自己忍气吞声。 他其实都知道,有人笑他的孤僻有人笑他是土包子甚至也有人骂他无趣。 可单单她一人,待他与常人无异。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她喜欢他。 风拂过脸,菇朵再一次凑近了看他,又问了一遍,“真的不能再跟我说说,关于你的事?” 错乱 “一个真正无所谓的人,不会去计较人家说什么。那些总是揭人伤疤的家伙,在我看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需要靠比较去得到更多的关注。” 永远不要相信苦难是值得的,苦难就是苦难。 磨炼意志,只是因为苦难无法避开。 想到这,陈尘手上握笔的力道猛地加重,嘴上却还硬挺着,“所以,你跟我,本来就不是一路的人。” 言下之意:不用多了解我。 菇朵脸上的表情渐渐沉下来,她抬起眼皮伸手就要去够陈尘手里的笔,陈尘闭上眼还没来得及制止就听教室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菇朵!你爸找你!” 吓得菇朵一不留神打翻了自己桌上的水杯,眼看杯子要往陈尘方向倒下,她连忙用双手抓住,壶身倾倒,开水一股脑喷洒出来。 倒吸口凉气,菇朵捂着自己火辣辣的手背。 “别动!” 陈尘皱紧眉头,急忙掏出纸巾,拉着菇朵的手查看,手臂外沿那块被热水烫红了一大片。 班委跑过来的时候,陈尘已经小心擦拭掉多余的热水,他抬起眼皮,眉头始终紧皱不松,对着隐隐不安的丁文涛解释道:“我先带她去校医那上药,下节课老师问起来麻烦帮我们俩请个假。” 丁文涛看着在众人面前咬唇忍耐的女孩,涨红了脸,明眸眼眶也容不下豆大的泪珠,最后重重砸下来。 “丁文涛,麻烦你了。” 这是陈尘第一次喊出班上同学的名字。 陈尘领着菇朵走出教学楼,现在是临近上课的点,确定了附近没有别的学生,他垂下他有,看着身旁默默跟着他低头走路的人。 “痛就哭出来。” 菇朵摇摇头,声音里是明显强忍的哽咽。 陈尘开始莫名的烦躁,她现在这副样子跟当年被家暴还要默默忍受的那个女人一样! 鬼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火大,步伐也变得越来越快。 菇朵本就走得慢,看到陈尘突然加快了步伐,她不得不一路小跑起来,后来眼看要追不上了,另一只没受伤的手不由得伸过去抓着陈尘的衣摆。 “能不能,走慢点儿。我跟不上。” “腿短还有理了。” 尽管嘴上不好听,可陈尘的脚步却很明显地开始缓下来。索性弯下身子,一字一句: “上来,你烫伤了,不能等。” 他一瞬间有些眼花,在菇朵拉着自己衣摆的时候竟然像是被人锤了脑门。破天荒再次垂眼看她,短发齐肩,脸上一股子强忍泪水的倔强模样。明明个子又矮又小,也不爱学习,脑子里成天想的就是怎么成为万众瞩目的白天鹅。 可事实是,眼前这女孩,越看越顺眼。 不由得,睨了眼,再多看一眼。 校医务室内,充斥着不被学生喜欢的消毒水味和浓烈的艾草熏香。 年过半百的校医穿着白大褂坐在开门就能看到的木质长条书桌前,脖颈上挂着有些岁月痕迹的听诊器。 陈尘领着菇朵进去的时候,校医整个人窝在沙发椅上眯着眼睛听京剧。 收音机里吱吱呀呀,一声声响起宛转的戏腔。 里头唱的正是《霸王别姬》: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绕过长桌前随意摆放的一条四方矮凳,陈尘两指微曲,轻叩在桌面,“老师,她被开水烫了麻烦您帮忙看一下。” 在他的认知里,在学校的长辈一律都可以唤作老师。 医务室里灯色昏黄,些微能听到外面操场上同学们打球跑步的声音,除了学业,没有什么能压制住体内躁动分子的窜动。 什么都不行。 陈尘俯下身的时候菇朵正抬头盯着天花板上那盏结了蜘蛛网的白炽灯,钨丝细细发着微弱的灯光和热度。 就好像陈尘俯首那瞬间,他整个人外沿都被镀了层未知的吸引力。 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这种感觉,即便是放在几年后,几十年后,都未曾改变。 菇朵坐在那儿,一言不发盯着自己被包裹严实的左手,身旁的陈尘认真听着校医的嘱咐。 不能碰水、需要忌口、定期换药。 “马上就要期考了,我这样还怎么考试。”直到走出医护室,菇朵还是耷拉着脑袋。 “你该庆幸自己烫的不是右手。”陈尘把校医开的一堆药塞进菇朵手里,然后转身离开。 菇朵直愣愣站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受伤的是我,我还没生气呢,你生什么气。莫名其妙!” 整整一周,菇朵都没有主动开口跟陈尘说过一个字,哪怕在走廊上两人相遇,陈尘正犹豫是否要主动开口打招呼的时候,菇朵往往都会热情地跟身边的同学讨论当下流行以及哪个国家的男明星更帅。 就跟没看见他,两人擦身而过。 喉头发甜,一股血腥气从身体内传上来。 就差那么点距离。 那差那么点距离,自己就能拉住她的衣角,问她为什么。 惯例的周五,惯例的课堂上老师一宣布下课,班级里就炸开了锅,所有学生都一窝蜂就往门外跑。 走晚了的则是几人一团相约周末看电影。 陈尘一如既往坐在座位上默默收拾着自己的书包,将最后一套卷子放进去的时候,指尖触到一截塑料质感的糖纸。里面有一把他早上刚买的柠檬味棒棒糖,他看了眼身旁还在掰着指头数下周有几节体育课的菇朵。 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怎么还不回家。” 菇朵没抬头,依旧嘴里哼着歌。 那调子陈尘很熟悉,这段时间菇朵老是在课余的时候唱,有时候甚至上课的时间也会冒出那么几句: 人潮人海中 有你有我 相遇相识相互琢磨 人潮人海中 是你是我 装作正派面带笑容 不必过份多说 自已清楚 每次但凡有女同学开闸谈及这个乐队的主唱,菇朵总能首当其冲,兴奋地跟班上的其他女孩子一起尖叫。 叫什么来着? 陈尘脑中停顿了片刻,怎么也想不到主唱的名字,只记得自己在菇朵的铅笔盒里见过乐队的小卡贴。 摇滚风,暗黑系,脸上画着浓妆,长发曳曳。黑色背景下只有一束明黄的顶灯洒在几人肩头,光影交错构造出一副萎靡又精致。 现在小姑娘,难不成都喜欢这样的? “叔叔来接你吗?” 菇朵哼着歌始终没有回他,见她不说话,陈尘识趣地埋头继续收拾东西。 火药味越来越浓,空阔的教室只剩下少女的歌声还有隐隐约约地翻书声。 就在陈尘拉好书包拉链起身要走的时候,菇朵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头,终于开口,“我爸要结婚了,那个姐姐我也见过,是他公司的财务。看起来大不了我几岁,那时候她来我家,还很热情地带我出门买衣服。” “走吧,我送你回家。 ” 校门卫看着一前一后踏出校园大门的两人,提醒他们,“记得快些回家,天就要下雨了。” “菇朵,注意看路。” 陈尘看着走在自己身边漫不经心踢着小石子的菇朵,不动声色地揽了手臂换她进马路里侧,声音不再清冷,沙沙哑哑倒有种别样的味道。 “菇朵。” “说不定,叔叔能有更幸福的生活。” “你懂什么!”像是压抑了很久,菇朵抬头对着陈尘就是一顿怒吼,“你知不知道那女的才多大,要说她真的喜欢我爸,我才不信!” 眼前始终淡漠看着自己的陈尘让她一时间不清楚自己到底要跟他多说这些,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你明明什么都不懂。” 陪伴 宣城的早春多雨,淅淅沥沥。就像是席卷天幕的一席轻纱,将整个宣城的天空都拢了个透。 菇朵晃着脑袋站在药房门口的石阶上,漫不经心看着街道上的车来车往,红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她都始终没有要过马路的念头。 陈尘则跟了她一路,不是看她心不在焉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又或是一个不小心就撞在电线杆上。 他始终没有上前,只是默默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起等红灯,看着对面街道灯牌上一闪一闪跳动着的数字,眼看已经倒计时快转绿灯了,再眨眼,那抹娇小又明亮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心腔处不觉咯噔了一下,陈尘攥紧书包的背带迈步就跑上前,环顾了四周,却始终没有找到她。这时候绿灯亮起,对街的人流纷纷朝这边涌来。 形形色色,人流之大他一时间迷了眼。心里的焦急也升了不少,左顾右盼试图在人群中找到菇朵。 陈尘心口一紧,额头上一层细汗,迈着焦急的步子,将这润物细无声的春雨都踏得烦躁了几分。 不远处的菇朵躲在药房边门的小巷口,看着东张西望一脸焦急的陈尘,抿了抿唇,嘴角挂笑。 “呆子。” 陈尘还在不停地在附近周转询问,拿手比了比菇朵的身高,可众人都是摇头均称自己没见过。 雨越下越大,陈尘抬手抹去脸上的雨珠,喘着粗气有些失魂落魄,游走在街上突然余光瞥到一抹熟悉的物件,人烟稀少的巷口掉落着一个彩色的马卡龙挂件。 他记得,这是菇朵钥匙扣上的挂件。 这下他更是焦急,大步走过去将挂件捏在手里就往巷子深处跑。 找到菇朵的时候,她独自一人瑟缩在墙角,怀里还抱着一只同样被雨淋湿的小白猫。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捡到的挂件,走近才看清她身上的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里衬被扯破,脸上也有很明显的巴掌印,不远处的警报器还在“滴唔滴唔”叫个不停。 “菇朵。”陈尘颤栗着喊她的名字,声音颤抖带着慌张和不安。 菇朵紧了紧身上的衣物,雨帘里她看不清陈尘的表情,但是在看到这抹身影的时候,她哆嗦着嘴唇,“我没事。” 刚才她本想突然跳出去吓吓他,余光瞥到巷口几抹可疑的身影,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几个初中小同学正拿着火柴棒和锋利的刀子虐待一只小流浪猫。 小猫越是躲在角落叫得凄惨,他们就笑得越是放肆。甚至有人还徒手抓着小猫的尾巴拎起来倒挂金钩。 一个高中生,单挑几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初中生。 准确地说,一挑三的事情,下次可不能再做了,因为压根占不到任何便宜。 领口破了,脸上也挂了彩。一向在他面前不肯示弱的女孩子这时候再也忍不住啜泣了几声。 陈尘急忙脱下外套,将眼前这个小身板死死裹住。咬了咬牙,睨了眼她怀里的小白猫,扶着她的腰缓缓起身,“我送你回家。” “我想回家。”菇朵感受到身边熟悉的气息,终于忍不住,松开另一手紧握着的砖块,抱着陈尘失声痛哭起来。 小白猫窝在两人中间,弱弱地喵呜着。 陈尘从药店出来,看着一脸落寞抱着猫咪坐在台阶上的菇朵,将手里的药和水递给她,“猫咪做完检查了除了有些皮肤病没有什么问题,现在最主要的是你先回家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菇朵无力地抬头,眯着眼睛看着陈尘所在的方向,自己在刚刚那场小战乱的过程中弄丢了眼镜,现在他说什么,她都听。 什么都听他的。 见菇朵脸上依旧挂着泪痕,陈尘抿了抿嘴唇,在她身旁坐下。 “乖,我们回家。” 菇朵老老实实坐在那儿,任由陈尘给自己上药贴创口贴。发呆间,手机叮咚响起来,菇朵看了眼来电显示,笑笑接起来,“喂,爸爸。” 收了线,菇朵有些无力,她捻了捻猫咪的耳朵,洗完澡吹干了毛发现在摸起来手感甚好。 “陈尘。”她侧了脑袋,轻叹了口气歪靠在陈尘肩上,“给我讲讲你的事吧,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陈尘手指反反复复摩挲着矿泉水的瓶身,一阵苦笑,“我能有什么好说的。” “讲讲吧,我想听。” “我妈有缺陷,是他们捡来的。至于我爸,他整天嗜酒,喝醉了就打我,打我妈。再后来犯了事,进去了,我妈也就走了。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来了这儿,还认识了一个小话唠,她成天闹我……哎哟,打我干嘛,是你要听我说的。” 陈尘揉揉自己被打麻的右手,接着说,“不过,这个小话唠还挺可爱的,就是有些时候不太听话,我希望她以后能为自己多想点。” 说完,陈尘扭头那瞬间正好看到菇朵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有些慌乱地移开眼。 “你耳朵红了。”菇朵往陈尘那边靠了靠,温暖结实的气息让她有点贪恋,“这算不算是你话最多的一次。” 陈尘不自然地站起身,朝菇朵伸手,“走吧,我送你回家。” “嗯!”菇朵一刻也不犹豫,伸了手搭上去,指尖摩挲到他的掌心,隐约感受到陈尘手心的茧。跟她的手茧子不一样,她自己握笔姿势不对,手上的茧子特别明显,压根也不是读书茧。 原来,他以前真的苦过。 “陈尘。” “嗯?” “陈尘。” “怎么了?” “陈尘。” “……” 陈尘,我们都是一样的呢。菇朵会心笑笑,心里的阴霾无声地消散开来。 小区里一片寂静,屋子里没有开灯,月色淡淡地照进屋子,一地漂泊的银。 将几个食物的口袋放入冰箱,菇朵转头给陈尘倒了杯橙汁。 她将怀里的猫咪搁在临时买来的南瓜猫窝里,不足三月的小猫奶乎乎的,她没忍住凑上去想要个亲亲却不料换来它的一掌,她吓得惊叫一声,随即听见门口传来低沉略哑的男声,“不许胡闹。” 被呵斥的小白猫懒洋洋地在猫窝里伸了个懒腰,喵喵地围着陈尘的脚转了两圈,随即调皮地蹭着他的鞋子。 抚了抚心口,菇朵指着猫鼻子骂它小没良心。 可小动物哪里明白人类的心思,见你伸了指头还当是什么玩具,凑了鼻尖过来闻了闻又扭头迈着不熟练的步子走向陈尘。 菇朵看着靠在桌沿的男人,学校周五日一般不会强制要求穿校服,他穿着烟灰色的V领线衫,身量结实,暗淡的光线将他的俊脸隐匿包覆,寂冷无光里透着几许慵懒魅惑来,他半垂着头,手指抓着怀里小猫的后颈抓弄,眼神里偏偏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喝点儿水。”菇朵把橙汁端给他,弯下身子要去抱地上的小猫。 小猫在地上打了个滚直接从她怀里跳出来进了猫窝,揣好手手歪着脑袋香甜地睡去。 陈尘声音淡淡,“今晚你一个人在家?叔叔呢?” 菇朵清理了桌上没吃完的餐盒,神色淡淡,“我爸打电话说跟那女的出去玩几天。” 言下之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这里,只有她和他。 “陈尘,你今晚住下陪陪我吧。” 陈尘抬起眼,眉宇间透出不悦,“女孩子家,怎么能随口就让男的留下过夜。” “那你想怎么样。” 陈尘眸光虽然淡淡,但有些发烫的耳根却已经出卖他,“如果你真的害怕,那我就勉强,先陪你一会儿。” 冷月无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深眸悠远无边。 菇朵吐舌,凝望着他,窗邸还未关上,风拂动他的衣衫,硕长的男人透出孤寂,宛如一个无人能参透的谜。 “说好了,陪着我。可不能出尔反尔。” 满溢 春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是漫山丛林重滋养出来的殷红杜鹃花,是雨过天晴萌发的春芽。 又或是…… 帮忙关门时,菇朵的目光在陈尘的背影上停驻了几秒,然后重新将视线转移到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小猫身上。 “陈尘,你喜欢春天吗?” 她想起他在教室里,吹了风会打喷嚏,会从容地从包里抽了纸巾擦自己手指上残留的笔墨,会看云会发呆,唯独不看花。 “不喜欢。”陈尘将书包轻搁在桌上,很小心地搬了椅子靠坐上去,嘴里念念有词。 一边向往春天,一边痛恨花粉,他到现在鼻尖还是痒痒的。 她挨近他的脸,听见他说:“讨厌花香。” “好巧,我也不喜欢。” 她呜咽起来,“我妈喜欢春天,可她从未说过喜欢我。” “喜欢是双向的。”他眼睛弯了起来,“或许,你也没有那么喜欢妈妈。” 陈尘笑开了,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琐碎的话语拼凑起来,声音越轻,“你喜欢的,不过是被关注。” 菇朵震了震,被他的那句话激怒,可眼里的愤怒渐渐又被无奈取代。和他怄气,这要不得。 她调整了自己的呼吸,从客厅电视柜里掏出两把游戏手柄,冲他挥了挥,“玩一局?” “我不会。” “很简单的,我教你。” 两人坐在沙发上,一人一只手柄,对着电视打起了赛车游戏。 菇朵嘴里叼着棒棒糖,空出一只手将糖柄从左边换到右边,游戏里陈尘的蓝车落了自己很大一截,神色从容地看着身边蹙眉的男人,嗤笑了一声,“最后一圈了,输了按规定,可不准反悔。” 陈尘不理她,按着手柄上的加速键,趁着最后一个弯道菇朵不在意的时候,悄然从她的红车边上轻而易举地给超了过去。 电视里飘出彩带为陈尘的车子喝彩,旁边的男人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用胳膊轻轻碰她,“你输了——” 菇朵斜着眼睛瞪他,懒洋洋地躺下,含着棒棒糖眯上眼,“我困了,我要睡觉。” 陈尘站起身,看着躺在那儿翘腿耍赖的菇朵,默然地走到餐桌边,收起桌上杂乱的外卖餐盒来。 菇朵放肆的笑声被电视里播报的经济新闻打断,她丢下棒棒糖,听着里面的记者滔滔不绝: “这次刘氏集团陷入舆论风波,面临行业内第一场停业整顿。据了解,强势闯入房地产行业本就是一件风险事项,这次舆论经由知情人士透露,刘氏集团的负责人还背负一些债务上的麻烦,不过该事件暂未盖棺定论,具体事项有待……” 接下来记者说了什么,菇朵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嗖地一声从沙发上跳起,捞了一旁的电话拨打着电话。 可电话那头始终只有冰冷的电子女声:“对不起,您所拨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您稍后再拨,sorry……” 见她咬着棒棒糖盯着电话座机,陈尘用张开手掌,从她手里抽了电话放下,皱眉,“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事,我闲的。” 说完兀自笑着,可视线却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新闻。 昏黑的房间里没有风,空气窒闷又沉重。 破天荒,陈尘抬手摸她柔软的头发,笑容温和起来,“挺晚了,你早点儿休息,我先回去了。” 挎包拎在手上,他顺势也拎走了外卖留下的垃圾。抬步要走,衣摆被人牢牢扯住,他低头就看到菇朵的埋着头,小小的身子窝在沙发,半边手臂都快挨在自己身上。 “陈尘,你说好的,会陪着我。” 她喃喃道,“他们都不要我,你不能丢下我。” 拧开壁灯,微弱的光亮起来,他看着半边身子已经探出来的菇朵,这才转身坐下来,拿了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你累了好好休息,我就在这。” “嗯——”菇朵眨了眨眼,鼓着嘴,“我突然不想睡了,我们来聊聊天吧。” “聊什么?” “不知道。”她赤脚下了沙发,开了冰箱门从里头拿了两瓶听装啤酒,贴到额前试了试温度,侧了身看他。 “陈尘你喝过酒吗?” 陈尘蹙了蹙眉,从她手里夺了啤酒搁在桌上,“喝啤酒会变笨。” 会变得不像自己。 菇朵太阳穴突突乱跳,手机响起来,她烦躁得要死,接起来,语气恶劣,“别烦我!” 电话被砸在地上,她扭头捞了罐啤酒拉开罐口,仰头就满满喝了几大口。被酒水呛得咳嗽,酒水喷在陈尘身上,拿开罐子哑了嗓子。 “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见她要伸手拿第二罐,在液体倾倒入嘴前,他转手握在自己手里,语气淡淡,“少喝点,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只管说给我听。” 边喝酒边看着她,眸光里的温柔快要溢出来一样。 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他皱眉正想放下,被菇朵用眼神警告了一下,骤然大脑停止思考,只将这并不美味的东西灌下肚子。 不曾想,他的酒量,连一个女孩子都不如。 两口下肚,天旋地转。 屋子里一片浑浊的味道,满地的酒瓶还有乱丢的抱枕娃娃。 躺在床上的男生慢慢睁开眼,转头看着亮灯的浴室。 什么时候进的房间?又是什么时候躺在她的床上? 纤细的身影偶尔晃过门口,琉璃玻璃彩光折射,陈尘就这样一瞬不瞬地望着。菇朵从浴室走出来,他犹豫了下,还是闭上了眼睛。 她推了推床上的人,“哎,醒醒,你要不要回家。” 陈尘不耐地哼了哼,连眼皮都没抬。 菇朵放下水盆,拧干净毛巾,帮他擦脸。擦几下,她就有意无意用手指戳他的脸颊。 力道很轻。 见他没什么反应,她就气呼呼地捏起他一侧的脸肉,听他可怜兮兮地哼唧,这才心情大好地收了手。 手掌抚上他的短发,她小心地挪了枕头来给他垫上。床头灯散着微弱的灯光,陈尘闭着眼眸,仔细地听一旁女孩子浅浅的呼吸声。 随后眼睫温润一抖,香香软软的触感。大半还没有苏醒的神志在粘稠的声音里舒展开来,他听到菇朵说: “陈尘,谢谢你。还有,我喜欢你。” 萌春 刘建军最近的生意变得很冷清。 一波又一波同行业的竞争压力,把很多原先的客人都给拉了过去。尽管他把销售价格一压再压,可还是连以往十分之一的业务都拉不回来。 这几天的温度低了不少,他的公司出了事。 在公司流水的账单上发现了一笔两千万的账户漏洞,不仅如此,境外签订的合作协议单位说倒闭就倒闭,投资了的项目不但没有回本还被对方反告上法庭,即便是花巨资请来的辩护律师对漏洞合同也是爱莫能助。最后,法院判决刘建军需要赔偿近五百万的违约金。 一夜之间,倾家荡产,身负巨债。 刘建军搬离了小区,连同菇朵,一起消失不见。 没有告别,没有见面。 就连这件事,还是陈尘端着杯子经过客厅的时候听到陈越彬他们讨论之后才知道的。 “你说老刘他们去了哪儿?” “还能去哪儿?”陈越彬收好自己面前的棋子和棋盘,拢了拢袖口默默叹了口气,“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觉得他还能在这座城市继续生活下去?” “可是……” 欲言又止。 康丽将手头迭好的衣服都收进衣柜里,不由自主地看向发出淡光的陈尘房间,小声道,“小菇朵和尘尘的关系这么好,他们俩之间就不会聊些什么?” “孩子的事情,你就别参与了。” 此时走廊尽头的那间房嘎吱开了门,两个大人都识趣地噤了声。 “叔叔。”陈尘穿着深蓝条纹的居家睡衣,清瘦的身子在宽大的睡衣下显得有些空荡。 “这次考试,如果我能进重点班。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高一的课程并没有多重,只不过是靠一些考不完的试和对不完的卷子习题,用来告诫每一个学子,高中的学习生涯,多少是和以前不同的。 利华有个别样的测试,会在高一就进行学员测试,重点班级的培养方式并没有多大的出入,只不过在各科老师看来,教过重点班,就能在自己的职场生涯上添上浓重的一道色彩。 简单来说,学生不在意的重点班,老师们会更看重。 考试成绩没多久就出来了。 预料之中,陈尘以年级第一名的成绩如愿进了重点班接受新一轮的学习。 而菇朵,在她爸发生那件事之后就退了学。自那之后,陈尘就再也没有见过菇朵。 陈尘进了新的班级却没有新的同桌,他向老师提出申请希望自己能一个人坐。事实证明,好学生放的屁都是香的,从来没有迁就过学生的重点班班主任也是第一次妥协。 然而新的学期,必然会有新的压力。 陈尘从题海中抽出身来,此时眼眶里的红血丝隐隐透露着疲惫,他深吸了口气看了看四周早已经空荡荡的教室。 墙上的挂钟指向晚上九点。 九点半是学校宿舍门禁的时间,三月的初春夜晚还有些凉,春季校服松松垮垮,凉风从袖口和衣摆处往里钻,他将笔帽盖上,视线落在墙上那道明显的数字上。 黑板最左侧的公示栏用红色粉笔结结实实倒数着高考的日子。 时光轴飞快,此时距离高考,还有不到100天的冲刺时间。 指尖有些凉,陈尘活动指关节揉搓自己有些发涨的额角,收拾好桌面,关灯下了楼。 两年前,自己也是差不多在这个季节认识的菇朵。 你要说菇朵啊。 他脑海里恍惚浮现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女孩背着挎包,灰衣,仔裤。卫衣袖口露出来的胳膊细细白白,刘海配着厚重镜框。 一如既往还是副呆呆的样子。 透明窗折射不远处紫藤花架处亮着的景光灯,那一次菇朵在黑灯瞎火的绿化带里弄丢眼镜向自己求救的样子。 陈尘失笑,当时她眯着眼看不清事物的神情,始终忘不掉。 听康丽说,菇朵一家在两年前就已经搬离了这座城市,就连她这个老朋友也没有通知,仿佛跟人间蒸发一样。这也说明,菇朵爸爸放弃了在这里打拼的一切,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有在好好生活吗? 有认识新朋友吗? 有……忘记他吗? 陈尘回到宿舍的时候,那里果然已经关上了大门。他看了眼已经灭灯的宿管房间位置的窗户,然后熟门熟路地绕到宿舍后院,那里有一道围墙失修,比其他地方都稍微矮一些。 陈尘这两年在康丽的滋润大补下,个子悄然窜到了一米八,相比较之前清瘦的身子,加上平日里空闲会兼职搬运些物品,身形多多少少也有了肌肉的雏型。 不强硬,不油腻。 他私下环顾了一圈,确定没人后,两手攀住围墙上端凹凸不平的石头,右脚踩着有裂缝的墙沿,猛地一蹬。轻轻松松就落在围墙另一边。 “哟,我们的陈大考神也会翻墙进宿舍呢。” 陈尘刚一站稳就听到身后响起熟悉的热讽声音。 “丁文涛?”拍了拍裤腿上沾到的墙灰,陈尘转身就看到丁文涛两手环胸靠着不远处的树干上。 说来也是奇怪,丁文涛自从那次因为大吼结果间接烫伤菇朵的事情,不知道是出于内疚还是怎么,开始跟陈尘无比亲近。就连中午打饭,都要紧挨着陈尘。 起先,陈尘压根没有在意,只当他是为了弥补那时候造成的意外。 后来进了快班,没想到丁文涛也在同一个班级。丁文涛为人直爽大方,属于跟谁都能玩得开型,所以两人一见面,没少黏糊着陈尘。久而久之,俩人竟然也组成了固定“小分队”,走到哪儿都是形影不离。 “你怎么还不睡。”陈尘绕开伏在地上静卧的千足虫,看着丁文涛亮起来的眼,饶有兴趣,“晚上要离树远一点。” 话音刚落,丁文涛冷不丁抖了抖身子,这天气夜晚温度骤降,自己在这儿等了那么久都没哆嗦怎么陈尘一来就浑身都瘆得慌。 “你别说我不当你是哥们,今天老裘可是来查寝了。我告诉他你今天吃坏肚子在卫生间上吐下泻,要不是我极力阻拦,他都快一脚冲进来了。”凑过去,丁文涛上下打量着一脸淡定的陈尘,这才转头看向那棵树。 “然后呢。”陈尘拧开后门的把手,侧头看他,语气淡淡,“那你下次也别抄我作业。” 嘭一声,一阵风将门带上,留下丁文涛一人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卧槽,早知道你会卸磨杀驴就让你自己去跟老裘解释为什么大晚上还不回来! 两人蹑手蹑脚走上楼,丁文涛小心翼翼握住宿舍门把手,宿舍木门年久失修,一点儿晃动就会发出吱呀的声响,他两手合力将木门往上抬了抬,就是为了不让连动的部位发出声音。 轻手轻脚关上门,宿舍里漆黑一片,这时候室友应该早就已经睡下了。就在俩人以为安全的时候,突然一束手电筒光打在脸上,紧接着就是黑暗中裘松压着声音的低吼,“大晚上的你们去哪儿了!” 丁文涛倒吸口凉气,低低地喊了声完蛋,俯首对着陈尘耳朵就是咬牙切齿,“都怪你!” 陈尘倒是一脸无畏,连声音都没抖,“我可没让你来接我。” “交头接耳说什么呢!你们两个人都给我出来,既然不想睡那今天就别给我睡!” 室友被吵醒,揉揉眼睛坐起来正想发飙就看到黑暗中一道熟悉的身影,立马倒头继续装睡。 为了不再影响其他人,陈尘和丁文涛老老实实跟着裘松下了楼。 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宿舍楼下的走到只开了浅浅一盏白炽灯。昏黄灯光洒在走道上,映衬着衣衫单薄的两人更是可怜。 裘松转身看着老老实实贴墙站的俩人,有些无奈,“你们是不是想合伙把我气死?我告诉你们,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你们气不死我。先说丁文涛,陈尘你别笑,给我拿着号等着,今晚一个都跑不掉。” “你说你一天到晚死皮白赖粘着陈尘干什么,人去哪儿你跟哪儿,一大老爷们做事情能不能武断点。”裘松看着低头摸手指的丁文涛,扬起的手又放下,“我都不好意思打你,你说你又不是小学生了,我总不能天天管你。都高三的人了,还跟长不大的小毛孩一样,你羞不羞。” “以前您老觉得我跟不务正业的人玩在一块儿,现在我跟陈尘玩,您怎么还有意见呢。”丁文涛身体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双手背在身后,一副被人教育的可怜模样。 “我是让你跟人玩吗?!你怎么不学他点好!” “学他什么,学他翻墙啊?”丁文涛没忍住,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裘松狠狠瞪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学生,“陈尘,你好歹是拿过奖的学生,要是让校长知道你大半夜翻墙,我看你也不用继续比赛了。” 转而对着幸灾乐祸的丁文涛,“你也是!下周就数学竞赛了你们俩给我安分着点!” 说完就气冲冲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用手指给俩人弹了个脑蹦儿,“这周五放学都给我留下来打扫教室,不打扫干净别回家!” 至景 周五,在其他同学都兴高采烈拎着挎包放学的时候,丁文涛不乐意了,他嘟囔着骂老裘黑心,连着几天都不安排卫生值日生,为的就是周五好好折腾他们两个。 丁文涛百无聊赖地挥舞着手里的扫把,看着正猫着腰擦桌子的陈尘,一脸郁闷,“要不要这么细致啊。” “你要是觉得没什么事,那就先走吧。”陈尘连头都没抬,继续干手里的活。 “开什么玩笑,我丁文涛像是会抛弃自己兄弟的人吗。” “那就别废话,早点干完早回家。” 两年的时间,让他学会怎么跟人开玩笑。 陈尘把脏透的抹布甩进离丁文涛不远的脸盆里,水盆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丁文涛“卧槽”了一声,身体自然反应快过大脑,一个转身才没被“祸害”。 “我也没说不干活啊,你怎么还公报私仇。”他立马操着手里的扫把,一点儿也不敢马虎。 折腾了大半个小时,对齐最后一张桌子,俩人才将打扫工具一一放好。在确定没有垃圾落下,丁文涛嘻嘻哈哈锁上教室门。 “你先走吧,我把垃圾丢了。”陈尘提起垃圾袋,冲丁文涛摆摆手。 “那就不客气了,今晚我妈可是炖了只老母鸡等着。” 陈尘嗤笑一声,用没拎垃圾的那手拍走丁文涛肩头遗落的几根碎发,“谁家媳妇儿怎么顿顿都是月子餐。” 丁文涛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锤了陈尘肩膀一圈,咬着后槽牙骂他,“你才媳妇儿,你全家都是媳妇儿!我可是24K纯爷们。” “好了纯爷们,快回家吃你妈炖的鸡汤吧” 学校的垃圾场距离教学楼不远,走两分钟就到了。边上隔了两道绿化,是一个塑胶跑道大操场,内圈还别出心裁地植了草皮隔开了一个小足球场。 不论年纪高低,好多学生都会在用餐之后,三五成群地相约走操场。也正因为这样,晚自习后,多出了不少青春懵懂的男男女女。 丢完垃圾,陈尘提了提肩上的书包走出校门。 此时天已落暮,不远处的小商贩也正在收拾摊子的小物件准备换个地方继续营业。天边晚霞还没有彻底上来,蔚蓝天空云朵霭霭。 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陈尘捏了捏书包的肩带,正打算抬步离开,视线就被马路对面那道身影所吸引。 陌生的侧脸透露着半点儿熟悉。 阳春三月,只见对面的人穿着素色百褶裙,套了件羊羔毛的夹克外套,身上挎着黑红相间的小包。即便是嚼着口香糖,依旧是在很清楚地喊人: “陈尘!好久不见了!” 我很难过。 我知道,你也很难过。 陈尘就这样一动不动,只是驻足在原地,默默看着街对面的那人。他不敢眨眼,生怕这是个梦再睁眼的时候她就会消失不见。 菇朵刚离开的第一周,他几乎每天都能在不同地点看到她别样的身影,仰头大笑的、埋头做题的、上课打瞌睡的…… 还有……她满眼哀伤对他道出喜欢。 直到来人慢慢走过来,纤细的掌心拢了又拢在他眼前晃晃,他才缓过神来。 “菇朵?” “你还记得我呢!” 此时吹来一阵清风,轻易地掠过发梢,菇朵将发丝别至耳后,看着昔日自己熟悉的校门,透着以往从未有过的沉稳,“这里都没什么变化呢。” 陈尘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这个女孩,两年的时间,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头发变长了,个子也长高了些,以前只是觉得她底子好,没想到这个年纪女生们大多都长了痘痘,她依旧肤如凝脂,最明显的变化,是她纤细的身影却别样凹凸有致。 菇朵凑近,看着发愣的陈尘,咧嘴笑得更欢了,“看什么呢,我变化这么大吗?认不出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陈尘收起视线,拳头捏了又松开,有些不自在地低头理自己的衣摆,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走。 “我爸想回来了呗,这两年他在外面也挺辛苦的。你知不知道,他两年前那起案子经过调查就是那个狐狸精联合外人干的,就这样的女人他还一门心思想给她一个家。外头露宿街头的流浪汉那么多他怎么不也去救济?最后警方拿着对方认罪书来找他的时候,你都猜不到他的表情有多吃瘪,以前还能在外面呼风唤雨,现在下了班只能乖乖回家。还有还有,我刚遇到丁文涛了,他都没认出我来直接从我眼前走过去了……”菇朵走在陈尘身边,手舞足蹈给他描述着自己这两年的生活。 听着她唠唠叨叨,陈尘目视前方心无旁骛,可实际上,嘴角早已是挂不住的笑。他脚步轻快,走得比往常时候更快一些,菇朵追不上他,只能叫嚷着让他慢点儿,脚步也跟着小跑起来。 两人的距离被一点点拉近,陈尘收住笑放慢了脚步回头看她,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一时间没刹住车,结结实实地,鼻尖撞在他的肩头。 “哎哟。” 没忍住还是笑出声。 “你笑什么?” “笑你蠢。” “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不跟你计较。还有还有,你还是多笑笑比较好看。”菇朵嬉笑着,一把挽过陈尘的胳膊,拉着他往前走,“我爸说了,今晚在你家吃饭。快走吧快走吧,我都饿了。” 餐桌上觥筹交错,两杯酒下肚,刘建军已经面色泛红,在打了个酒嗝之后,他拍了拍坐在自己身旁默默吃饭的菇朵,语气有些沉重。 “这两年闺女跟着我净吃苦了。爸爸对不起你,自罚一杯。” 果然,喝了酒人的情绪会被放大。 陈越彬康丽两人见气氛突然淡下来,又重新热起场面,“老刘你瞎说什么呢,你把能给的都给菇朵了,孩子幸福着呢。” 康丽挡下刘建军又要往嘴里送的酒,给陈越彬打了个眼神,让他把酒撤了。 “有什么用呢,那女的骗光我所有的钱,跟人跑了。开始的时候菇朵跟着我,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刘建军越说越委屈,四十好几的年纪即便是饱经风霜的面容可还是眼中泪花一闪,红了眼,“这孩子说不上学就不上学了,还处处帮我分担。要不是闺女,我可能早就投湖自尽了。” “回来了就好,你看我们都在呢是不是。”康丽站起身,招呼着陈越彬给孩子们夹菜,“我再去炒两个菜,你们吃着。” 刘建军有些欲言又止,可还是换了声色,“要不是现在生活有点起色了,我都不好意思回来见你们。” 陈尘看着埋头吃饭偶尔抬头应和几声的菇朵,很难想象这两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以前的她除了笑便是止不住地发呆,在餐桌上那短短十分钟,他看得出来,菇朵在尽力看人脸色。 碗里的米饭突然就不香了,这时对面有人踢了踢自己的鞋尖,他默了一双眼,抬头不解盯着对面的“犯人”。 “明,天,陪,我,去,游,乐,园。” 像是怕他看不懂,菇朵用极慢的速度一个字一个字说着唇语,随即放下手里的筷子,给他装了碗汤。 “喝汤,阿姨做的可好喝了。”她两手托腮,一脸欣喜看着陈尘。 摇摇头,陈尘连眼都没抬,喝尽最后一口汤,他将碗筷放到厨房。“不去,我明天要兼职。” “那我跟你一块儿去。” “你去干嘛。” “我要去!” 另一边正聊在兴头上的陈越彬等人,突然听到菇朵放大的分贝,不由得都顿住手里的筷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俩人。 “叔叔,我明天想跟陈尘一块儿去他兼职的地方。”菇朵索性也不藏着,一脸兴奋。 关于陈尘周末兼职这件事,陈越彬一直希望他能再缓缓,高三本身学业就重,可每次提及,两人都是草草结束这个话题。兼职所得,陈尘一律都是交给康丽,就算是康丽趁着他上学的时间塞回房间,隔天客厅的桌面上还是会摆着用牛皮包裹严实的信封。他并不想干涉孩子的金钱自由,但更担心陈尘自身背负得太多。 经不住菇朵的软磨硬泡,陈尘答应她早上随着自己一同去兼职的地方。反正下午他也请了假,毕竟又脏又累的地方,她肯定待不了半天。 到达快递站,陈尘先是换上工作服然后安排菇朵坐在快递分发给自己的电动三轮上。 “你在这等我,我先去领件。” 菇朵上下打量着这辆小三轮,军绿色的皮垫小车驾驶位能坐两个人,后面空间不大但是被整理得清清爽爽。看着不远处静静排队等着领件的陈尘,眼眸里静静淌着水。 “你就送这么点吗?我怎么记得快递员是按件收费的,你这样一天才赚多少?”陈尘放上最后一个件,就听到菇朵一张张数着单子。 “谁跟你说我要送一天。”陈尘抽过单子,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顶棒球帽,看似随意套在菇朵头上,可连耳旁的发丝都仔细地别到耳后,“戴着吧,别夏天还没到就晒黑了,你们女孩子不是最注重防晒。” “我天生丽质,晒不黑。” “晒黑了有你哭的时候。” 他们要送的第一家在蜀上街道,那地段前几年被政府划为规划区,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运送沙土的大卡车,道路多沙尘一到下雨天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洼。 最近一段时间遇上了道路抢修,来往车辆都通不了。 陈尘把车停下,自己拿着快递件就要下车。 菇朵一把拉住,眼里流露孤狼般的倔强,“你干嘛,又要丢下我。” 面前这个女孩,让陈尘不禁回想起两年前在雨幕里,也是这样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 这个机灵的女孩子,完全不像懦弱小绵羊。 完全。 “接下来路不好走,我去送就好了。你在这等我。” “我不!”拉着陈尘衣袖的手,收得更紧了。 轻叹口气,转而牵过菇朵的手,“那一起走吧,别摔了。” 回家 掌心细细软软,跟他有些粗糙长茧子的手不一样。 像棉花糖?陈尘怔住了,下一秒却跟触了电一般快速松开。 他这么一个污泥满身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呢? 橙色花季,花蕊白中带粉。 亦如她。 “跟上。” 菇朵应了一声,顺着跳下车,也不顾自己穿着蹭亮的黑皮鞋,跟随陈尘一脚踏进满是沙土的油驳马路。 谁知道,第一家就遇上了个硬茬子。 菇朵一脸不悦,不耐烦看着杵在自己面前这个热情洋溢要拉着陈尘进屋喝茶的阿姨,她已经在这里跟陈尘唠家常足足十分钟了! “张阿姨,真不用了。我还得送别家。”面对坐在轮椅上的张悦芬,陈尘话语里多是无奈。 “没事的,我女儿不在家。这天气也怪晒的,你进来喝杯水擦擦汗也好。 ”张月芬似乎并没有听出来陈尘话里的婉拒,依旧坚持要他进门。 什么?女儿?!这不就是变相给陈尘介绍对象呢嘛! 上前拉住陈尘另一边的手,故作不耐烦,“走啦走啦,我爸还等着见你呢。” “嘿,我说你这个小姑娘,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不害臊,拉着人就要回家见家长。”张悦芬见菇朵揪着陈尘的衣服,又说,“你谁啊你?” “要你管!” 拉着拽着将陈尘从那方小巷里给拖了出来,风有些微凉,他本来就不是健谈的人,却站在别人家门口足足听人唠叨了那么久,说他没有心思才有鬼呢! 回到车上,菇朵还在不停吐槽刚刚那个阿姨怎么抓着陈尘的胳膊不放,张牙舞爪的样子似乎已经完全忘记陈尘第二次警告。 “张阿姨没有恶意,她腿脚不方便送到家门口是我的职责。” “那她干嘛给你介绍女儿。” “张阿姨女儿在国企上班,怎么可能看上我这样的。” “那你的意思就是看上她了!陈尘!我生气了!” 听到这话,陈尘笑了,那笑容心酸又无奈,“那你当初不告而别,我也没生气。” 菇朵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呼了口气,“我不想,我怕看到你我就舍不得走了。” 沉默了片刻,有些哽咽道,“我很难过。我知道,你也是难过的。 我心里有一簇迎着烈日而生的花 比一切美酒都要芬芳 滚烫的馨香淹没过稻草人的胸膛 草扎的精神,从此万寿无疆 结算完最后一单,陈尘接过装了钱的牛皮信封,跟主管道了谢,侧头一眼就看见了只是默默站在门外等自己的菇朵。 主管也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上心一个人,平日里就算是大风大雨的日子都没有请假,这次来不但请了下午的假,还特意说明接下来几周的兼职也没法过来了。 “女朋友吧?”终究没按耐住心底的好奇,主管胳膊肘撞了撞陈尘,言语里有些戏谑,“下午请假就是为了陪她?” “嗯,她好不容易回来,带她去逛逛。”将钱收好,陈尘还不忘解释,“不是女朋友,只是妹妹。” “小伙子,还妹妹呢。如果我信你,那这比你多吃几十年的盐不就白吃了,这还看不出来。”主管看在眼里,笑着摇头,转而对边上几个偷懒磨蹭的快递员狠狠发话,“看什么看,还不赶快送货去,等到人投诉了才开心是吧。” 地处黄金地段的高楼商场闪着颇有风采的灯光,熙熙攘攘的街道,刚下过雨,大大的落地窗玻璃上遍布了水痕。 商场附近的小巷口。 “我昨天做梦梦见你请我吃饭。”菇朵喝着陈尘刚给买的奶茶,有意无意地先开口。 “嗯?” “点的全是我喜欢的,等要买单的时候,突然来了个电话。我一转头你已经把单买了。挺过意不去的,不然今天我请你吃饭吧。” “……” 陈尘面无表情,嘴唇抿紧。 菇朵拉着陈尘走进一家川菜馆,进门就很熟络地跟老板娘打起了招呼,“李姐,老三样。” “哎呀是菇朵!好久不见了!你怎么才想起要过来呢。”本来低头正算账的李姐一听到菇朵的声音就抬头兴冲冲地走出柜台。 菇朵也笑,“嗯,我带朋友来吃饭。” “快坐快坐,我现在就给你们去准备。要喝什么吗?” “不用,白开水就行。对了李姐,菜不要辣,我朋友吃不了。” 陈尘先一步拿过菇朵的餐具用开水泡上,环顾了店周,店面不大只有五张桌子但是收拾得干净整洁,只不过还没到饭点,所以店里除了他们两人就只有角落的一人独单单地吸着面条。 “我跟你说,李姐的烤猪蹄特好吃,你待会儿一定要尝尝。”菇朵指着陈尘面前的乌龙茶奶霜,小表情一凉,问他,“你这饮料好不好喝?” “就是茶的味道,怎么了?” “给我尝尝。”还没等陈尘做出反应,菇朵捞起杯子就往嘴里倒。 “呕!”菇朵没忍住将茶水吐进垃圾桶里,“这么苦怎么能喝。” 陈尘重新倒了杯开水递过去:“喝这个。” 顺势拿走了自己的那杯乌龙茶。 等待猪蹄的过程,菇朵一直在跟陈尘找话题聊。自己一个人过的生活、休学在家后学着做手工……就连路过的小猫也要再盒他阐述一遍。陈尘偏了偏头,眼眸乌沉,光影交错下,一簇纤长浓密的眼睫横斜出来。 他看着自己面前这个神采奕奕的女孩,两年的时间,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又好像有什么变了。 “猪蹄来啦!”李姐端着热腾腾的烤猪蹄上桌,刷上了秘制酱料炭火烘烤,金灿灿的色泽一看就让人胃口大开。 “快快,猪蹄就要趁热吃。”菇朵戴上手套给陈尘碗里放了一个,自己捏了捏拳头也啃起来。 如此大胆不做作的女孩子,菇朵还是那个菇朵。 抽了张纸巾,陈尘把碗里掰小块的猪蹄换给她,“没人跟你抢,慢点儿吃。” 吃饱喝足之后,菇朵拍拍肚皮,说好的买单最后也变成了陈尘结账,笑靥如花还跟李姐扬手说再见。 天气有些闷热,空气里氤氲着水汽,好像随时都会下雨。领着陈尘走出巷口,对面灯光璀璨的游戏大厅让菇朵眼前一亮 “走!我带你去玩新的。” 面对游戏厅里各式各样的设备,陈尘只觉得脑袋发胀,尤其是跳舞机传出的震耳欲聋的音乐,他看着菇朵拿了一个小框在柜台前换了游戏币,拉着他就往夹娃娃的地方挤。 “这个这个,你帮我夹这个。” “可我从来都没玩过。” “你这么聪明肯定可以夹到的。”菇朵投了两个游戏币拍拍陈尘的手,“开始了。” 陈尘握着操作杆,注意力开始集中,眼看铁爪子缓缓移到娃娃正上方,他眼疾手快按下确认键。铁爪子只是稍微蹭到娃娃的耳朵,抓空又重新回到了上方。 菇朵大失所望,扒着玻璃柜门看着展示柜里冲她笑的熊。 陈尘看着自己身旁那台机器的情侣,人家男朋友又抓上来一只。 回头的时候就看到菇朵羡慕的眼神看着边上搂着娃娃狂笑的陌生人。 “算了陈尘,你可能不行” 你在说谁不行? 他笑,没有任何讥嘲的意味,重新审视了一遍娃娃机的抓夹和那只熊离洞口的距离。 计算完毕,陈尘重新投了两个币,脑子里算着铁爪子下落的轨迹。 行不行,还是得看实际操作。 最后菇朵满足地提着一大袋抓来的娃娃,刚一路过拍大头贴的照相馆,她的兴趣又起来了。 “你多大了。”陈尘这次说什么不进去,他一向对拍照没什么兴趣。 “不管多大都要拍照的呀。” 一旁的架子上挂满了夸张头饰和墨镜,菇朵正兴高采烈拿了一只白兔头套就要往头上戴。 “脏。” 斜了他一眼,菇朵声音低下来,“你别说话,到时候老板不给打折。” 他音量更低,“说不定上面全是螨虫,还被不一样的人都戴过。” 一想到如果是油腻大叔戴着帽子装可爱的画面,菇朵隐了隐性子,换了一个大鼻子的镜框架在自己脸上,转而又拿起一对兔耳朵发箍对着陈尘比划。 “快来快来,这个好适合你。” “哪儿适合……” 半迁半就。 兔耳朵陈尘和大鼻子菇朵一起进了拍摄区,在挑选好需要的特效之后,菇朵催促着让他看镜头。 闪光灯亮起,从出片口滑出的照片里,陈尘正垂眸勾着唇,一言不发看着菇朵。 “反正你也不要,那这就是我的了。”菇朵将道具还回去,走过来就看到陈尘盯着相片纸发呆。 “谁说我不要。”收好相片,陈尘心里有些慌,好几次开口说错,最后问菇朵想不想去江边走走。 她一阵惊愕,“你说哪儿?” “不想去?嗯?”后半句尾音拉得长长的。 “我去!为什么不去!” 江边凉风习习,两人坐在江边的长椅上,菇朵攥紧了手心,紧紧守住最后一点温暖交握在一起放在膝盖上。 半饷,她才缓缓开口。 “陈尘。” “嗯?” 菇朵看着他那轮廓极其清晰干净的侧面轮廓,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消散在风里,在晚霞的背后,反而显得异常夺目,灼眼。 “我很想你。” “你该想想学习,都高三了。”陈尘心底泛起涟漪,收了收情绪,依旧是没有温度的文字,“你说过想上嘉学。”。 “我都休学两年了,还怎么上嘉学。”菇朵俩脚尖点地,一下一下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等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找你?” 远方灯火璀璨,游船来回穿梭在江面,陈尘深吸了口气也看着远方,随后点头,“你找我,我可以帮你补习。现在高三也就是主要一个复习,只要你掌握了高二的知识点,想冲刺一把,难度并不大。” “我又不是你,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学完所有东西。” 掏出纸巾擦擦鼻子,菇朵带着鼻音,“再说,我还不一定上嘉学。” 陈尘连想都没想,“不试试,怎么知道。” 菇朵摇头,“你不懂,你成绩好懂礼貌,在学校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怎么可能理解我这种底层学生的想法。我只是个学生,又不是天才。” 他没作表示,淡淡站起身伸出手过去,“回家吧,起风了。” 逆着光,菇朵抬眼看着自己面前这个飘逸宁人的男人,想起两年前那个雨天,他也是如此坚定地握着自己的手,然后对自己说“我们回家”。 “陈尘。” “走了,回家。” 血食 菇朵一家在小区的房子还在,前不久康丽帮衬着一起做好了卫生。送她回到家,陈尘便不再踏足,他看了看暮色渐深的夜空,挥手让她进去,“外面冷进去吧,我走了。” “陈尘。”菇朵开口叫住他,“你以后,能不能别把我当小孩子了。” “我从未当你是小孩子。” 菇朵转头看着迷离璀璨的夜色,怔怔地咀嚼他的话。 再次见到卫冬的时候,陈尘并没有那么意外。 “嘿,竟然还能再见面。”倒是卫冬,一脸惊叹,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自然地冲自己打招呼。 他理了寸头,显得整个人精神抖擞,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抿嘴笑,深黯的眼底却是平静如湖。 “你也来比赛?”陈尘停下脚步,看着面前跟自己等高,眼底无波澜的男孩,体校果然适合拔尖成长。 “少看不起人,当年我数学吊打你,你可别忘了。”卫冬一说到这心情舒爽,手指粑一粑短发,“你别到时候拿不到奖一个人躲起来悄悄哭。” 他没有说大话,即使平日里再剑跋扈张,卫冬面对数学题的时候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极致和天赋。 有些东西,确实求不来。 “这次可没这么容易让你得逞了。” 卫冬偏了头,看着从身边走过的陈尘,手指漫不经心地敲敲捏着下巴,“拭目以待,那你加油啊。” 两年的时间能改变很多,自然也就消磨了大家以往的不愉快。 数学竞赛的角逐进行得激烈又刺激,先前就在全国中学生数学竞赛中从各地各省选出了尖子生,这次能进入决赛,参加的就是国家级选手。 比赛就是由中国数学会主办,含金量极高。 即便是平日里阅题无数,陈尘多少还是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面对其他选手长期以来针对性的练习和强攻,他完全属于中途半吊子入学,自己在十五岁之前从来没有得到过正统的训练和实力的题海战术。 其中一个大题,他足足思考了五分钟有余。 好在距离结束没多少时间的时候,他落下最后一个句号。 “恭喜了。”卫冬拿着鲜花,伸出右手由衷地表示祝贺。 陈尘看了眼他手里的荣誉证书,笑着握上去,“也恭喜,第二名。” 吃了一瘪,卫冬皱眉啧了一声,言语里不悦,“我发现你这人怎么还这么无趣,你信不信我下次肯定赢。” “那就等你什么时候赢了再说。”陈尘捧着手里的奖杯,脑子里却是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赶紧回去,他迫不及待想要跟菇朵分享这个喜悦。 “怎么?我们的陈大才子想什么呢?”卫冬抬手发愣的陈尘眼前晃了晃,“不会是英雄不爱江山爱美人吧。听哥们的,这事不可取。” 许久未见,两人倒是熟络得快。陈尘抬手,力道不大,稳当当落在卫冬肩上,“怎么?体校没教你要孝悌力田啊。” “哟哟哟,摆架子了是不是。年纪大就年纪大,拐什么弯让我变着法喊你‘哥’啊。” “乖。”见对方成功上套,陈尘挑唇笑了笑。 看着他身影渐渐远去,后知后觉的卫冬这才大吼,“姓陈的,你又耍我!” 心情舒畅,陈尘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此时正哼着小调。看着场馆外蔚蓝的天,他开始期盼夏天的到来。 黑板上红色粉笔描绘大大的“距离中考还有三天”,给高三学子带来紧张又兴奋的热度。 “同学们,不必每分钟都学习,但求你们学习中每分钟都有收获。中考试卷本身就是一把刻度不均匀的尺子,对你们自己来说,人生的奋斗目标决定你以后将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希望你们能平和对待,它没什么特殊的,大家都已经斩千军翻过了这么多考试,所以老师希望,你们这次同样可以漂漂亮亮地打完这场战!” 教室里,老师鼓舞着人心,对着台下依旧埋头啃书的学生:“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高考正是因为有你们的存在,它才叫高考。” 坐在窗边的男人半侧着头,写字笔在修长干净的指尖灵活旋转。而坐在前座的丁文涛正好转身,就发现心不在焉的陈尘。 “哥们,你想什么呢。” “怎么了?”指尖的笔停下,抬起双眸一脸疑惑。 “天呐,咱们相处都这么久了,我还是摸不透你一天到晚都在干嘛。刚老裘说的你听了吗?”丁文涛翻了一下白眼,右手撑着陈尘的桌沿。 “说什么?” “你看你看,刚说了,为了让咱们静心,安排了雅间让大家出去住。我看也估计没人愿意跟你住,本大爷就大发慈悲收留你吧。” “我拒绝。”陈尘这次连眼眸都没抬。 “为什么?” “你睡觉磨牙。” “你以为一个个跟你一样,洁癖得跟小姑娘似的。我这叫纯正爷们!”丁文涛见好兄弟根本不搭理自己,不自觉抬高了分贝。 “那边的爷们,能不能请你控制一下自己,现在是自习课。”裘松掰开手里的粉笔,一个抛物线精准地砸在丁文涛脑袋上,“人陈尘上辈子造什么孽要被你这么纠缠。你就该庆幸自己这辈子是男的吧,要是女的像你这么烦人,你看他还愿不愿意跟你说话。” 丁文涛识趣地笑笑,吐了吐舌默默转回了身子。 “说好了啊,跟我住。” 像是怕他会爽约,又忍不住扭头强调了一遍。换来一记更准确的粉笔子弹头。 楼下,康丽拉着陈越彬下楼吹吹风。 “你别老是说些没头没脑的话,陈尘正是高三冲击的阶段,这时候你要把菇朵带回家来,扰乱的可不止是一个人的心思。”陈越彬皱眉看着康丽。 “那怎么办?让菇朵再跟着她爸去外面过苦日子?老刘可说了,他过阵子去了外头保不准就不回来了,菇朵以后的人生不能再继续这样颠沛流离。” “他以为自己给菇朵的都是最好的,但是有没有想过,她想要的只是安安稳稳过日子,不要再以身犯险。” 正说着,一辆车子停在街边,菇朵裹着外套从里面下来,脸上带着没精打采的病色。 陈尘也开了车门下来,满手拎着各式各样的娃娃。菇朵伤风的眼睛一直流眼泪,泪汪汪看着自己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寻家的可怜小狗。 裹了下外套,她吸吸鼻子,腹部肿胀的疼痛感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转头要回家去,不远处的康丽就扬手向他们跑来。 她看着一路小跑过来的康丽,回头看看陈尘,他正好将左手的袋子移到右手,脸上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神色。 亲昵地搂着菇朵的肩头,康丽一眼就看出她的不适,催促着陈尘将东西赶紧拿回家。 回到家里,菇朵拿着外套进了门,康丽随即从房间里拿了卫生棉给她,“小菇朵,裙子褪下来我拿条裤子给你换上。特殊时期还是要注意保暖。” “谢谢阿姨。” 康丽看了她一眼,余光瞥见陈尘放下玩偶后,从衣柜里拿了条宽松的灰黑色休闲裤。 “尘尘,你今天一直陪菇朵玩儿?” 陈尘看了眼紧闭的卫生间,解释道,“没有,她早上跟我一起送快递。” 康丽继续追问,“那你们有没有聊别的?比如菇朵有没有想回来念书之类的?” “那是她的私事,自然不会跟我说。” 康丽蹙眉看着他,“没头没脑,你们关系这么密切,还有什么是不好说的。” 还想问他,陈尘连连挥手,“菇朵还在等您。” “对噢。” 应付走了康丽,陈尘靠在床上傻坐着,回来念书?菇朵吗?她还愿意回来吗? 梦吻 高三外出学习的时间定得早,选了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陈尘刚迈出房间门,康丽正好端上最后一碗鸡汤,她冲着陈尘招手,“快来快来,走之前把这鸡汤喝完。” “这天天不是鸡汤就是蹄髈的,也就陈尘受得了你。”陈越彬从报纸里抬起头来,“再说,孩子只是去外面静心学习两天,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以为都像你似的,在外面应酬也不回来陪我们娘俩。”康丽拿了包香甜的果干塞到陈尘的书包里,一边转头暗暗瞪了陈越彬一眼。 知道自己理亏,陈越彬不再吭声,跟陈尘相视一笑后又重新埋进报纸里。 陈尘放下汤碗,黑眸里带着淡淡笑意。 这时门铃叮咚响起,康丽过去开了门,一眼就看到菇朵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水果零食。 “哎哟哟这么多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提得动,快快,尘尘来搭把手。” “没事的阿姨,这些都是我爸让拿来的。再说这两年我搬东西也练了点儿手力,这点儿不算什么。”菇朵笑着把东西塞进陈尘怀里,“当然,如果有人帮忙拿,我更乐意。” 眼前这个笑盈盈,带着浅浅酒窝的可爱姑娘,康丽那是越看越喜欢。 “别傻站着了,进来坐啊。”还是陈越彬先打破了三人站在门口唠家长里短的局面。 “不用了叔叔,我爸让我送了就赶紧回家。”菇朵摆了摆手。 康丽看着墙上摇摆的挂钟,距离上校车还有段时间,她一下心急,拽了拽陈尘的胳膊,“还不送送人家啊。” 虽然才六月,但天气已经变得异常闷热,气息在这座城市里弥漫,热气席卷了整个城市的上空。 菇朵背着手跟在陈尘身后,一步一脚印踩在他的影子上。她看着闷声走在前面的男人,刚理的短发,Polo衫领子因为热气稍稍浸了汗水。他跟其他埋头苦读蓬头垢面的考生不一样,他永远能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两年前自己初见时候他是那样,现在,也是亦然。 “我见到卫冬了。”见菇朵还没跟上来,他停下脚步扭头去确定她的位置。 距离没多远低头踩影子的菇朵没料到他突然停下,直挺挺撞在陈尘胸膛上。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落在自己头顶,感觉飘飘然。 “你为什么每次走路,都能撞到人?” “卫冬?”怔了片刻,菇朵站直身子抬头看他。 陈尘扶在身后的手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她的发随即就很快收回。 “嗯,就在之前的数学竞赛上。他说自己以前干了不少窝囊事,有机会一定跟你当面致歉。” 远处星星点点的灯落。 “谁在乎他道不道歉,他没难为你吧?” “那倒没有。” “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见面又要掐架呢。”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菇朵嘟囔着言语,一想到陈尘马上就要毕业,心尖上泛着酸。 “到了。”陈尘从兜里掏出来那个淡蓝色花骨朵,尖端泛着紫红色的微光,“送你了,就当欢迎你回来。” “怎么不送个新的。”菇朵一眼就认出,这是摆放在他床头的那个摆件。 “买新的要花钱。”他倒是老实。 “对女孩子抠里抠馊,可是会减印象分的。”尽管这样说,但她还是伸手接过了花骨朵。 “我无所谓。” 捧着花骨朵回了屋子,她透过客厅窗帘的缝隙,眯起黑眸,看着陈尘还站在原地,不过没多久他低头看了眼左手的电子表,这才转身离开。 抱着花骨朵摆件,菇朵来来回回在房间里挪动了好多次,最后决定把玻璃摆件放在房间朝南的书柜上。 门外响起咔嚓的开门,她一阵欣喜冲出房门。 “爸爸,我想回去读书!” 刚走上校车,陈尘一眼就看到在最后排拼命朝自己挥手的丁文涛。书包往空位上一丢,他眉头一蹙,“要为什么坐这么后面。” “你不知道,进那休庭院前会先经过一座拱桥,不知道谁设计的,每次公交驶过都会有失重感。就咱们这座,肯定是全车最刺激的位置。” 没有多作理会,陈尘闭上眼睛说他无聊。 校车驾驶得又快又稳,陈尘闭眼养神的时候思绪渐渐散开,不知不觉就真的睡了过去。 做了个梦。 梦见一束白光从头顶倾泄,浮尘落在肩头,异常安逸。 自己面前没有成堆的考卷,也没有难解的数学题,更没有任课老师在后面督促着要他交报告。他就简简单单躺在草坪上,不远处一个宽大的平地,有人在那里支起了球网铺好了沙地还买来了草皮,一点点做自己喜欢并且想做的事。 不远处的菇朵气得脸色发白,咬牙切齿,“陈尘!过来帮我!我打不过!” 低低一笑,他十指交握覆在眼睫上,“别瞎跑,过来我身边躺下。” 唇口香香软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身边熟悉人的声音。 她说:“陈尘,接吻是什么感觉?” 五指伸进她发丝,牵带着将人按在身上,黑眸就像拉了丝一样只停留在她脸上,他张了张嘴又闭上,随后才用行动证明。 这个吻很轻,不着技巧,只是静谧地覆上,连基本的舔舐都不敢有。陈尘闭了眼,双唇微微颤抖,眼前人是菇朵,也是她提出这样磨人的问题。 “别招我,菇朵。” “你真的别招我。” 他的手指渐渐发白,脸上噙着淡雅的笑,含弄她的唇瓣反复吸吮,好似上面沾染了美味的蜜糖。 躲开他的吻,菇朵眼眸里透着不真实的美好,“痒……” 陈尘不理睬,强硬地将她的脸扳向侧面,俯首重重吮吻她的脖颈。 双目森森,翻身压倒她,捉过她抵在自己胸前的双手狠狠压在头顶,“现在是什么感觉?嗯?” 真的是一个极其治愈且又不真实的美梦。 迷迷糊糊缓缓睁开眼,听见丁文涛用自己变声期怪异的嗓音在念海子的诗集: “答应我,忍住你的痛苦 不发一言 穿过整座城市 远远地走来,看看他去看看海子 他可能更加痛苦 他在写一首孤独而绝望的诗歌” 丁文涛回头看看淡薄的男人,指着书上标注了译词的地方,“又有几个人能真正揣测到海子的内心真实想法?人心本来就不可窥探,也经不起窥探。” 陈尘目光越过他不解的脸,神色飘忽,声音清冷,“有时间读情诗,不如多做两道题。” “陈尘你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脑袋。” 车子驶进今晚要住宿的地方,偌大的停车场只停了几辆校车,看起来感伤又萧条。 “这次学校这么给面子,竟然包下一家酒店。”丁文涛单肩背着书包,下车的时候环顾了四周,“好家伙,老裘不至于高考结束就把发挥失常的学生丢在这吧,这郊外荒无人烟的,真就‘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还没等陈尘有何反应,一记“板栗爆炒笋干”劈在他天灵盖上:“能不能盼着我点好!就你这样的,论斤卖都没猪肉贵!” 裘松看了看自己手下的学生们各自开着玩笑,要说不伤感那都是骗人的,怎么说自己也是从高二一路带到了高三。转眼间中考结束大家都是各分东西。 “老师你别哭,我就算毕业了也会给你送花环。” “花环有这么送的吗?” “那我送一男的玫瑰也没意思啊。” 看着所有人放下了中考前的紧张和窘迫纷纷开始说笑,裘松这才松口气,“我一个有老婆的大老爷们根本不用你们疼,这几天你们就吃好喝好,给我顺利毕业。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倒带 时间指钟走得飞快,高考的日子如约而至。 老天很给面子,前一晚的漂泊大雨并没有影响第二天的晴空万里,正因为下过一场雨,高考第一天就没有前些日子那么热。 高考为期两天半,一般都会提早一天去考场熟悉复习。 下午场的最后一门结束,陈尘从考场出来,意外看到了等候的家长人群里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眯了眯眼不敢确认,再走过去定睛一看,不是菇朵又是谁。 “你怎么来了。” “我来告诉你,我决定复学啦。” 菇朵把手里的凉瓜汤连同果汁杯一起递过去,拉着他到凉亭下,“哝,阿姨给你熬的。还有我鲜榨的奇异果汁,多喝点,这几天气温太高了。” 菇朵拧开保温壶,盛了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凉瓜汤。 不远处的丁文涛看着两人之间流动着一股莫名的情愫,他摸了摸下巴忍不住八卦起来,“哎哟喂,这不是我们的菇朵小妹妹吗!怎么有空来看我们。”末了还特意强调了“我们”两个字。 菇朵闻言怔住,脸颊飞过一抹不自然的红,低头抿唇笑笑,“一块儿喝吧,还挺多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丁文涛笑笑。 几个人聊着天喝着汤,很惬意的时刻。陈尘身后突然站定了一个人,三人都不约而同望去,就见同班的孙倩黑着脸站在那里。 “陈尘我有话对你说。” 菇朵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对自己充满敌意的女生。 “菇朵妹妹,这就我们班孙倩,一天到晚跟苍蝇似的黏着你家陈尘。不过你放心,喝了你的凉瓜汤就得办事,有我的地方怎么能允许其他人来撬你墙角。”丁文涛附耳对菇朵解释着事情的经过。 “当心我告诉陈尘你说他是屎。”菇朵的不安分因子作祟,她冲丁文涛笑笑,“那你知不知道陈尘喜欢什么样的?” “你怎么能出卖战友呢,咱俩现在是一个阵线的。”丁文涛顺势又给自己倒了碗凉瓜汤,喝了一口,啧啧舌,“你还别说,陈尘这么清心寡欲,能让他看上的不得是天上的仙子啊。我就没见过他跟哪个女生走得近的,当然,除了你以外,毕竟妹妹跟外面的莺莺燕燕终究是不同的。” “妹妹啊……”菇朵干笑。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陈尘放下手里的碗,乌黑的发丝被汗浸透,一缕缕黏在额头上,棱角凌厉的侧颜此刻看起来有点孩子气。 她侧头,盯着他发呆。 陈尘以前就长得这么好看吗? “是不是因为她,你才拒绝我的。”孙倩并没有就此罢休,她扬起手指,气冲冲地指着陈尘身边的菇朵。 本来还在跟丁文涛窃窃私语的菇朵听到有人点名自己,摊了摊手一副“你说什么,我不知道”的神情。 “关你什么事。” 菇朵和丁文涛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他们能想象出陈尘的果决但没想到他当着女孩子的面也这么敢。 孙倩面子上挂不住,跺了脚愤愤离去。 亲自送菇朵坐上回程的出租车,陈尘报了目的地,让师傅安全把人送回家。目送着车子远去,陈尘睨了眼站在自己身旁还在大力挥手的丁文涛,幽幽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啊?没有啊,我们什么都没聊。”丁文涛把装傻贯彻到底。他疯了才会告诉陈尘刚刚自己一直在给菇朵详细描述他身边的“彩旗飘飘”。 “你什么时候跟人家这么熟的?”早就看穿他的小把戏,陈尘嗤笑了一声,揉捋半湿的短发,“走吧,回房间洗澡。” 丁文涛有些瞠目,这次,这么简单就放过自己了? 卫生间里唉声一片。 丁文涛鼻孔塞着纸巾,手里搓着这两天自己换下来的衣物。刚一回房间,陈尘倒也不急了,揪着丁文涛就做题,错一道扣一分,最后定输赢。没想到他惩罚自己的方式是要把自己积攒的袜子全洗了! “呕——”手里攥着自己的臭袜子,一脸不情愿地看着洗了澡清清爽爽靠在沙发上看书的陈尘。 陈尘,你就等着吧!我肯定让你也给我洗一次袜子! 佛说:“万物皆为空,唯其空,便能包容万物。” 菇朵从家附近的艺术补习班出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夜色斑斑波波,夜航的飞机在黑夜中行进,在校门口跟班里的同学挥手告别后,她从包里掏出随身听走在回家的路上。 嘉学艺术科是这两年才开创的,只不过很多家长担心往后这个科目涉及的升学率,所以一直都是不温不火。菇朵听自己在嘉学当老师的姑妈说,今年嘉学会破格降低要求通过校招的形式引进第一批新学员,这是她最后且唯一能跟着陈尘一起进步的方式了。 只不过毕竟这个学科是首创先例,门槛虽然降低了但是对学生自我水平的要求会比其他专业更严格。 从写生到油画,从艺术绘本到人文知识,缺一不可。 菇朵腋下还夹着画板,翻着之前自己做功课准备好的画册,晚上入了夜,菇朵裹了裹被风扬起的衣摆,将肩头装画的皮筒收了收,看看表,已经快6点了。 这时一阵风吹过,菇朵身旁的柳枝摇曳了几下,她心底一个激灵,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脚步愈发快起来。眼看前面就是小区警卫室,她埋头就往马路对面冲,刺眼的车灯照过来,她挡了下眼睛,完全不知道躲,就那样傻傻地站在路边。 休庭院。 陈尘一边嚼着家里带来的果干一边用原子笔在笔记上涂涂写写,他看着一旁倒在床上仰天长叹的丁文涛蹙眉,“什么反应,至于吗?” 丁文涛不解,夹杂公鸭嗓的声音散开,“拜托,你就没有怀疑过这个节骨眼卫冬他好端端地回来做什么?” 陈尘放下手里的果干,细长手指托着下颌看他,“怎么?你之前跟他有过一段爱而不得的经历?” “……放屁!就算是卫冬,那该是我的还是我的。谅他不敢跟我争。”丁文涛索性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抱了枕头凑过去,“说真的,当年卫冬这么找你麻烦,你就半点怨言没有?” 丢过去一个苹果,丁文涛伸手稳稳地接住。 “有那时间你还不赶紧多看两道题。” “其实我还是更关心明天早饭是什么,我可不想再吃今早这小米粥了,鬼知道我考试有多饿,都差点吃试卷。” 陈尘四下看看这个房间,除了两张床上没有东西,桌上地上全摆满了丁文涛父母送来的牛奶和水果。 “你就差睡觉的时候也吃东西了。” “要你管。” 江边。 几点渔火漂浮在远方,偶尔有船舶的发动机突突响起,远处高楼大厦闪着璀璨的灯光,夜色很美。 菇朵静静坐在长椅上,看着不远处提着便利店的购物袋朝自己走来的男人。 递过去一罐汽水,卫冬看着她不再渗血的额头,从购物袋里掏出红药水就要擦。 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让菇朵有些不习惯,条件反射性地身体往后躲,看着卫冬手里捏着棉签微微怔住的动作。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夜风拂过她的发丝,巴掌大的小脸没什么血色。卫冬看着自己面前这个一点点笨拙往太阳穴擦药的女人,一把抢过棉签,“还是我来吧。” 微凉的触感袭来,带着红药水的味道席卷额头因伤口火辣的不适。 “谢谢。你如果赶时间可以先走,我待会儿就回去了。” 卫冬无奈地笑笑,“你哪里看出我赶时间了,再说我要真赶时间,疯了才会跑车轮底下救你。” 他的话让菇朵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她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少年,疲倦地揉揉耳后,神色恍惚,“抱歉,我没别的意思。” 笑着摇头,坐在她身边,“你的眼镜呢,看得清东西了?” 手里摩挲着汽水罐子,菇朵应了一声,“嗯,一年前动的手术,医生说恢复得还不错。” “我怎么记得你之前说这手术有风险,要成年后才能做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风险。” 卫冬看着自己面前一口口喝汽水的人,要说她变了,可对人毫无防备的这一点,怎么都没变。 画册 两人吹着江风,任思绪放空。 “走吧,我送你回家。” “卫冬。”菇朵坐在原地不动,茫然地抬头,“你都不用考试的吗。” 陈尘说过,这两天是高考的日子,所以没有时间陪着自己。 “你忘了我当初为什么换学校,我可是体育特长生。高考对我来说就是个形式,形式知不知道。”卫冬扬了扬头,似乎在说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噢,那你现在就是跟我一样,得等着有学校要呗。”菇朵撑起身子,看着渐渐沉下脸色的卫冬,手脚有些麻,起身的时候有些不利索,“好了回家吧,也挺晚的了。明天我还要上课,先走了。”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菇朵干脆加快步伐。还不走,等着被打啊! “明天你几点下课,我来接你。”卫冬没有跟上去,看着她自己往小区大门走,瘦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里。 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随后又觉得可笑,摇摇头离开。 第二天一早,菇朵刚一踏出小区,就被人塞过来热乎的豆浆包子。 卫冬跨着当下时髦又炫酷的山地自行车,自己的书包就在刚刚一愣的时候也被顺手拽过去挂在车把手上。 “走啊,我送你。” “卫冬?” “愣着做什么,上车啊。” 她攥了攥指尖始终没动,当年欺负人的场景历历在目。她不明白,混世魔王突然转性要做一个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老好人,除了脑子有病她想不出第二个原因。 “我可以自己走的。” “快上来。” 行吧,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 她撇嘴,还是不情愿地坐上后座,手抓着后坐垫的铁架怎么也不敢触碰他。 “抓这里。”拽了她的手搭在自己腰上,“不然有你摔的。” 街道的灯光一点点暗下来,她心情有些复杂,就这会儿,发动机的声音忽然响起,她侧头看过去,就见一辆超炫酷的黑色跑车箭一样地驶过来。 她在杂志上见过那车,作为收藏品,全世界也都不到十辆。 那车过了一个弯道,稳稳在他们身侧停下,刹车声并不刺耳,但是落在菇朵的心里没来由地就是不舒服。 车窗缓缓降下来—— 驾驶席上一个明艳含笑的女人,看到她的一瞬,眼底带着一丝哂笑。 “好久不见,卫冬。带小女朋友出去玩儿?” 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叶倩文笑笑问,“怎么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随后上下打量着菇朵——肌肤凝脂,眼珠乌黑,纯黑发丝挽起,是个干净的好孩子。 只可惜,配卫冬,还是差了点儿。 她一叹,故作伤心,“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果然男人都是不可靠的生物。” 到底是有阅历在身上,一眼就能看出小姑娘对卫冬并没有多大的兴趣,红唇展颜,她取下头顶的墨镜戴上,留下一句“再见”便飞驰离开。 补习班离家并不远,菇朵下了车,捏起袖子擦了擦画筒上的污渍。 “谢谢。” “时间还早,带我进去看看?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艺术学生的教室长什么样。” “啊?” 果然是来早了。 菇朵看着空无一人的教室,于是径直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摆弄自己的画具。 “别乱动,好多都是大家还没画完的。” 卫冬打量着这不足10平的小教室,里面大大小小摆满了各种陶瓷制品,有人形雕塑也有仿真水果。 “你真打算学画画啊。” “收回你的‘打算’,我这不是已经在学了。”菇朵头也没抬,拿着画笔重新勾勒自己没完成的作品。 卫冬凑近看的时候,看到她正在描绘一个人的侧脸,五官虽然还没彻底成型,但这熟悉的棱角和雏形,多少是有那个人的样子。 他嘁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随后又有意无意说了一句,“我长这么大都没照过相,要不你给我画一张。我不介意当你的免费模特。” 睨了一眼,菇朵嫌弃地撇嘴:“你不介意我介意,画笔纸张不要钱是吧,你那么有钱直接去照相馆拍写真不就好了。” 看着卫冬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菇朵催促他,“你赶紧走吧,待会儿老师就来了。” “没良心的姑娘,是谁顶着烈日来送你” “我也没要求你非我送不可……” 见自己理亏,卫冬倒是大方地插兜,轻快地吹口哨,“那午饭呢,你老师总不至于连饭都不给你吃。” 菇朵轻叹口气,抬眸看他,“这就不需要你卫大少爷纠结了,学校会安排。” “你有饭吃不代表我有啊。”见她有松口的苗头,卫冬露出狡黠的神色凑近了俯首看她。 “想干嘛?” “中午陪我吃饭去。” “我不去。” “十二点如果没见到你人,我就在校门口喊你的名字。” 考完最后一门,陈尘依旧是提前交了卷,在大门拥挤前先一步回到房间收拾行李。 二十分钟后,丁文涛一进门就看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陈尘,他身边放着已经收拾好的书包和行李袋,就连垃圾都一块儿收拾好放在门口玄关的位置。 “你猴急什么?老裘还说结束请咱们吃饭呢。” 见他不吱声,丁文涛用看穿一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这个高中三年来都被人论为“考神”的男人,想不到啊想不到,神有一天也会突然开窍啊。 他狡黠地笑,一副全然明白的样子,“放心,你的菇朵妹妹跑不了。” 听到谈论的名字,心尖一阵颤抖,陈尘睁开眼,眼底是掩盖不掉的红血丝和柔情,他抽出身后的抱枕,不轻不重砸向丁文涛,“你给我安静点。” 讪讪把抱枕收起来,他看了看自己还什么也没动的行李,冲陈尘投去求救的眼神。 还没等他开口,陈尘就闭上眼,慢条斯理,“你自己收拾。” “陈尘!你不够哥们!活该你不知道怎么追女孩子!哎哟!” 卫冬站在教室门外,眉间透露着些许不悦,这是他第八次低头看手表。 都快12点了,这破画室怎么还不下课! 是不是已经跑了?! 烦躁地踢了踢大门外无辜的墙角,正犹豫着要不要冲进去找人的时候,自己身后就传来好听熟悉的女声: “它碍你什么事,至于这么大火气吗?” 收回还没来及猛踢的脚,卫冬欣喜地回头,一眼就看到菇朵抱着画册颇为无奈地看着自己。 卫冬没回答她,反而顺手就搭上她的肩头,乐滋滋地走下台阶,“走啊,我们吃饭去。” 说完不由分地把她拉走。 卫冬带菇朵去的是附近一家衢州菜。 口味独特,辣得过瘾,他很喜欢。 菇朵感到很莫名,一不留神自己就被人拉进店里,她看着菜单上红艳的图片,“你也吃辣啊?” “无辣不欢!”卫冬先喝了一杯冰水,痛快哈了一口气,在点菜单上熟练写下几个菜名,随后抬头问她,“汽水可以?” 菇朵想了想,“随便。” “什么随便,快说!” “……可乐。” 卫冬转过头,对一脸笑容的服务员道,“特色菜都上一份吧,不要加辣。两杯可乐一杯常温一杯加冰。” 服务员嘴角一阵抽搐,无奈地抬头,来辣馆吃饭不要加辣? 很快,餐食就送上来了,附上的还有滋滋冒着气泡的可乐。 常温的那杯推给她,加冰的卫冬留给了自己。 吸管戳着杯中的泡泡,菇朵有些不高兴,可乐不加冰,就跟咖啡不加糖一样难喝…… 卫冬瞧出她的心思,脸一红,“你现在不方便喝冰的。” 菇朵诧异,他怎么知道自己的生理期? “还记得那时候你第一次穿裙子来学校,我往你椅子上倒水,结果你没坐稳摔倒那次吗……” 菇朵满头黑线,“你想说什么?” “我看到了……” 最后一道麻辣兔头上来的时候,菇朵囧着脸,有些没法适应,“这是……兔子?” “对啊。可香了,你尝尝。”卫冬夹起一个麻辣兔头放她碗里,还细心地挑走了上面的辣椒粒。 麻辣鲜香,回味不要太有滋味。 “这是……活蹦乱跳的那种兔子?”第一次看到麻辣兔头的菇朵有些文化冲击,看到对面的卫冬吃得那么香不免有些不适。 “你信我,我卫冬还能骗你不成?你别看这个脑袋,你就闭上眼麻痹自己说是鸭头。” “可是鸭头,我也不吃……” 菇朵最后放下筷子选择只喝可乐,一边喝一边咬吸管。 卫冬把麻辣兔头撤到一旁,将烤饼推到她面前,“那你吃个烤饼吧,这家烤饼会爆汁,咬的时候小心点儿,别烫着。” 菇朵将信将疑拿起一个,饼而已。咬了一口,浓厚的烘烤炭香味。以榨菜和瘦肉为馅,加了大量的香葱和适量的辣椒。小小的面皮包裹的馅料却特别满,加上香葱的提味,喷薄而出的香气立刻就冲出来了。 见菇朵吃得那么香,卫冬也不再啃麻辣兔头,自己也拿起一个热乎的饼就往嘴里送,完全忘了上一秒自己还提醒她会爆汁,小心烫口。 看卫冬被烫的吐舌头狂灌水,菇朵第一次在他面前放肆大笑。 卫冬怔怔看着她笑弯的眼睛,有些失神,为了掩饰他开始劝菇朵,“你吃啊,怎么不吃?” “吃不下了……”她喝完最后一口可乐,有些倦态地看着桌上的美食。 “怎么就吃不下了,你都没吃。你看看你,以前的那些肉都去哪儿了?”卫冬说着,也不客气地去捏菇朵的胳膊。 烈夏,她穿着几近无袖的上衣,胳膊被他握住,菇朵不觉有些别扭,小力气地挣了挣,“放开,你干嘛。” “不放。”说着,又伸了手去摸她的腰,“这里也没肉了。” “我吃!我吃还不行嘛!” “这样才乖。”卫冬眼睛弯起来,“来,吃个鸡腿。” 菇朵咽下最后一口菜,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连忙收拾了一下,催他,“我得回去上课了,下午要讲光线,我可不能迟到。老板娘买单!” “有我在怎么可能让你买单,你着急就先走。晚上几点放学?我去接你。”卫冬递过去纸巾,又指了指嘴角。 收到讯息的菇朵擦了擦嘴角转头对他说完谢谢就跑出店门。 卫冬继续解决餐桌上没干完的麻辣兔头,这时眼角瞄到她因为匆忙忘记带走的画册。擦了擦手,鬼使神差地拿过来,翻开画册。 里面是菇朵这段时间各种控笔的线稿,从一开始画不直的直线到歪七扭八的线条,后来才慢慢可以画花草画建筑。 看着手里这本渐渐变得细腻的手稿,卫冬颇为欣赏地点点头,直到后来翻到最后几页—— 站着的、蹲着的、侧脸、背影、吃饭喝水的、抿嘴微笑的…… 全都是一个人。 他的神情渐渐冷下来。 新替 “人的一部分能力是会消失的,比如没有人捧场的幽默,吃过很多亏的仗义,不被欣赏的自信还有得不到认可的自己。这些能力被心酸和新的能力代替,新的能力就是保护自己。” 校车缓缓停下,陈尘揉着眉心,原先来的那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了施工,司机只要绕道走了另外一边,只不过长年道路缺少修缮有些不稳,车子晃晃荡荡,一路来的舟车劳顿让疲惫感愈加浓烈。 “考完试了有没有想去什么地方的?咱们好好放松。”丁文涛一把拉住挎了包准备起身的陈尘,一脸兴奋。 “之后再说吧,我想回家好好休息。”正因为昨晚没有休息好,此时的陈尘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那……过两天我给你打电话。”弱弱收回手,丁文涛知道这个低吼的魔鬼现在惹不得,“你快回去吧,记得还一个精神抖擞的陈尘给我。” 陈尘一下车就看到不远处等着自己的陈越彬和康丽,他们手里还拿着一束粉嫩的鲜花。 即使无力也还是低头笑了。 “怎么样?这几天辛不辛苦?累不累?考得怎么样?你们那伙食是不是不行,怎么都瘦了,还有……”康丽捧着陈尘棱角分明的脸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一脸担忧地问了不少问题。 “行了行了,你这一下子问这么多,孩子怎么答得上来。先回去让他好好休息。” “对对对,咱先休息。走走走。”康丽领着陈尘就往车子那走,看着还在原地发愣的陈越彬,康丽更急了,“你快点儿啊,回家啊。” 无奈地摇头,嘴上念叨着“急什么”可手脚却很诚实地一溜小跑跟上。 一到家,即便是再累,也被康丽催促着先洗个澡,洗去这身考试积攒的压力再回房。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陈尘的眼皮越来越重,闻着房间内清新的味道,他慢慢进入梦乡。 梦里自己走在小雏菊盛开的花田里,自己身边彩蝶翩翩飞舞,不远处有个戴草帽穿着碎花小洋裙的姑娘,她一声声呼喊着自己。陈尘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这个身形自己非常熟悉。 还没来得及走近细看,那女孩子却越跑越远,直到自己完全看不见她的背影。这时周边的小雏菊以迅猛的速度疯狂凋谢,就连刚刚还在飞舞的彩蝶也变成碾碎的粉末扬在自己脸上。 噩梦时分。漆黑一片。 陈尘抹去额角的冷汗,看着衣架上挂着的利华中学的校服,昏暗的灯光下,它就静静地淌过了时光。 转瞬即逝再也找不回来的高中三年。 丁文涛电话打来的时候,陈尘正忙着收拾着书架,他将资料分门别类装进纸箱子里,然后推进床底那个狭小的空间里。 刚空出来的书架很快就被新的书籍填满,《飞行原理》 、《飞机结构与系统》、 《空气动力学》 、《空中领航学》……他一本本擦拭着然后小心翼翼立在书架最明显的位置上。 陈尘想当飞行员,这是他从小就梦想的事情,他没告诉任何人。他向往自由的天空,向往机械的构造更想飞出那个“囚困”自己的地方。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能接近这个梦想,他回头看了眼摊在桌面上的一封信,那是自己在休庭院时候陈越彬放进书桌最右边抽屉里的,很朴素的信封没有署名,但是字迹工整,笔锋犀利。 陈尘: 当你看到这封信,就说明高考已经顺利结束了。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才十岁。当时脸上就是跟这个年纪不符的沉稳和果决。那时候我就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能让一个孩子内心世界和其他同龄人完全不同。 我庆幸三年前能够再次见到你,更庆幸老天愿意给我机会好好抚养你。 我知道你承受的负面影响比外人看见的还要多得多,高考只是你人生一个跨度,但这并不是句号。 以后的路还很长,你慢慢走。我们都在。 永远支持你的陈爸,康妈。 —————————————————————————————- 这是陈越彬第一次用爸妈这样的称呼,三人相处的时光,其实远远已经超过普通的领养人与被领养之情。 他们之间,形影不离的,更多的是彼此的挂念。 将信件小心翼翼地折迭好,陈尘翻开记事本,把它压进右边带锁的那个抽屉里。 “怎么样?我的提议不错吧?”话筒那边丁文涛兴奋的声音打断陈尘的思绪。 “什么提议?”陈尘把话筒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拿过桌上的电视遥控器开始凭自己在书上所学以及课外读物上看到的内容拆卸。 康丽早上说遥控器有点不听使唤。 “拜托大哥。在学校你无视我就算了,这都考完了你还无视我!” 丁文涛歇斯底里的声音再次穿过耳膜,把话筒离远些,陈尘随口应了一声“好”,就挂断了电话,重新低头专心研究他手里的遥控器。 海岛 半小时后…… 直到亲眼看见丁文涛站在自己面前,陈尘还是没有理解此时此刻他怎么会跑来这里。 “你在电话里跟我说‘好’的,你又忘了啊!”丁文涛背着自己那半人高的懒人书包,痛苦状,“麻烦下次一定要听清楚我的诉求。” 陈尘让他进了门,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对着电视开机然后换台转换音量。 嗯,看样子已经修好了。 “快陈尘,你收拾收拾我们就出发。” “去哪儿?” “旅游啊!我都跟我爸妈说好了,咱们俩出去玩他个一礼拜半个月的。我这‘家当’可都带上了。”丁文涛转而拍了拍他肩上那个堪比炸药包的大行李包,一脸满足。 陈尘眉头一蹙,有些抵触,“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我不去。” 康丽哼着小调提着手里的礼物还买了冰镇的大西瓜,刚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男孩子趴在地上抱着陈尘的大腿哭诉,“我不管,你得负责。我都从家里出来了!” “这……这是干嘛呢。”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一幕,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尘,“你,他,你们俩……” 一五一十解释清楚自己的来意后,丁文涛有些拘谨地坐在沙发上,满脸歉意,“不好意思阿姨,让你误会了。我就是想来找陈尘出去玩儿,结果他放我鸽子。” 陈尘脸上淡然,默默看着在一旁硬挤眼泪的丁文涛,随手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再等等,说不定下一秒就掉下来了。” “去你的!”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去吧去吧。你们这个年纪也是爱玩的时候,这好不容易考完试了不得放松一下。”康丽摆摆手,心想自己这个礼物买的可真是时候。 “谢谢阿姨!我这就带陈尘去收拾行李!”丁文涛一见长辈都同意了,陈尘哪还有反悔的机会,拉起陈尘就要往房间走,踱步了几个来回,又扭头看着陈尘,“你房间在哪儿?” 陈尘指了指走廊尽头的那间,也由着他拉着自己。 出去玩,也罢,那就出去好好玩玩吧。 随便往包里丢了几件衣服,陈尘想了想还是将抽屉里的药包也一块儿收进去,睨了眼一旁两眼放光正看着自己的丁文涛,拉上拉链,问他,“我们去哪儿。” “到时候你跟我走就成,我可是上网找了不少攻略呢。”见他已经收拾好姓李,丁文涛推着陈尘的肩膀一蹦一跳出了房间。 就在俩人正要出门的时候,康丽急忙叫住陈尘,随后从玄关的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小盒子。 陈尘认得,刚康丽回来的时候,手上就提着同样Logo的礼品盒。 “尘尘拿着,正好你出去玩了也用得上。” “哇塞,是手机!这还是最新款的呢。”丁文涛拍拍陈尘的肩膀,羡慕道,“你小子够幸福的啊。” “婶婶,这个我不能要……”陈尘没有伸手,开口就想拒绝。 “拿着吧,自己在外面照顾好自己,钱还够用吗?记得每天都给我们打个电话。”康丽把手机和新买的电话卡塞到陈尘手里,转而对丁文涛说,“我可是把孩子交给你了,一定要注意安全,平平安安回来,知道吧。” “好的阿姨!保证完成任务!”丁文涛作势立正,给康丽行了个不那么标准的军礼。 丁文涛看着一身轻便只拎着一个挎包的陈尘,嗤笑了一声,“你就不带点儿急用的?别到时候缺了什么求助我,我先声明,帮你可以,叫我大哥。” 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尘停下脚步让他等等,扭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你看你看,我就说你落了东西吧。”见他着急,丁文涛反倒不急了,找了个阴凉的角落坐着等陈尘回来。 按了许久的门铃,陈尘心里默念着待会儿需要的开场白。 开门的是刘建军,他看着站在门外发愣的陈尘,问道,“陈尘?怎么了?” “叔叔,菇朵呢?” “噢,她最近都在附近的补习班上课,现在这个点还没回来呢。怎么?找她有事?” “没有,那叔叔我先走了。”陈尘提了提滑落的肩带。 看着不紧不慢走回来的陈尘,他手上并没有多任何东西,丁文涛一脸疑惑,“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东西拿了吗?” “走吧。” 进站买了票,俩人坐上前往海岛的轮渡,一路上丁文涛都在给他描绘海岛那边的空气有多么新鲜,渔民有多么淳朴,最重要的,那个海岛至今没有被公布,一直是个处于世外桃源的传奇存在。 “既然没有公布,那你怎么搜查到的信息。”陈尘看了一眼有些吃瘪的丁文涛,继续笑他,“也是网上找的?” 一时语塞,丁文涛索性不去想了,“管他呢,反正是海岛就成。” 游轮慢慢悠悠,海水激起的浪花推动着船帆往海岛驶去。海风和煦,吹在脸上倒是有些咸咸的滋味。 船到岸的时候丁文涛还在昏睡,陈尘推了他一把才迷迷糊糊醒来。 “到了?” “嗯。” 下了船,他一脸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哪是什么海岛!就是个小渔村,那些网上描述的阳光、沙滩也不过就是沙子堆起来的小沙丘,不远处还有小朋友被农村妇女抱着就地解决…… 妈的,被骗了。这个虚假世界,再也不会爱了! “走吧,去感受你的‘海岛’。”陈尘笑笑,拍了拍丁文涛的肩才让他回了神。 “大不了我们返璞归真一下。”丁文涛发泄般踢了身旁的石头一脚,随后抱着脚趾龇牙咧嘴。 “哎,弄清楚。是你,不是‘我们’。”陈尘提了提书包的肩带,看着手表,又驻足到游轮的行驶表前,“不知道待会儿有没有回去的船。” “陈尘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丢下我!” “你不是很向往这个‘海岛’?” “不行!我还向往你呢!总之你不能丢下我!” 宜守 海岛空气宜人,除了景光并没有丁文涛描述中的那么美好,倒也是个休闲度假的好去处。 “这什么破地方,怎么到哪儿都没有信号。”丁文涛柔弱脸,唉声叹气。他高举手机,从码头这头走到那头,最后又回到陈尘身边,他看着陈尘坐在一旁的大礁石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急了,声音提高了好几度,“你就不怕回不去嘛!” “既然没信号,着急有什么用。刚游渡的人也说了这岛上一天只有一班来回的轮渡,就算要回去也得等明天。”陈尘淡定喝了口水,看着不远处袅袅炊烟,“你不是在网上定了酒店吗,先去看看吧,至少今晚的住宿可以先解决了。” “我不要,光是这个‘海景’就让人这么失望,你还指望那个‘海景房’?”丁文涛也不急了,索性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掏出背包里的饼干就愤愤然咬了一口。 “你光坐着也没用,走吧。”陈尘上前拉起闹别扭的丁文涛,笑笑,“总得找个落脚的地方。” “这是你求我的啊,不是我拉你去的。” 沮丧地低下头,丁文涛摆弄手机,“先说好,到时候如果图文不符,你不能笑我。” 怔怔看着眼前的破旧小木屋,陈尘扫了一眼还在不停比对手里宣传册的丁文涛,暗暗摇头,这人什么时候才能靠点谱。 “请问,这里是‘余青酒家’吗?”丁文涛看着默默坐在门口抽烟的大爷,有些底气不足。他多想对方会告诉他这里不是,然后热情地带他们前往五星级大饭店,吃饱喝足之后顺便再泡个舒舒服服的澡,享受海边晚风。 “你说什么?”大爷搓了搓挂在自己胸口的方巾,扯着嗓子喊。 “大爷!这是‘余青酒家’吗?”丁文涛重新一个字一个字大声喊。 “哦,你说这个淤青好久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撞的。”大爷揉了揉胳膊肘上的淤青,嘴里的烟雾一起一落。 “这是不是睡觉的地方?” 大爷眨巴了两下深陷的眼睛,深邃又明亮,可依旧重复着那句,“我睡得挺好的,这里晚上没有风。” “大!爷!我!问!你!知!不!知!道!余!青!酒!家!” 大爷单手拢在耳朵后,侧头对着丁文涛,“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啊。” 陈尘拉了丁文涛一把,示意他先看看老人家耳朵上的助听器。 “完了,陈尘,我们一起流露街头吧。” 身后的男人环顾了周围,这地方人烟寥寥更别说其他住所了。 青石板布了些绿绿浅浅的苔藓,石缝间探了几株好看却有叫不上名字的野花。 别样的心情舒畅。 “不会的,走吧。” 下了课,一切看起来平静如常。 菇朵看着校门口原本神采奕奕等自己放学结果被经过的人搭讪而面露不快的卫冬,终于在第三次有女生鼓起勇气上前要联系方式的时候,她挎着包过去勾住卫冬的脖子,“不是说了让你在家等我。” 眼瞅着“正牌女友”出现,原本就胆小的女生连忙说了句抱歉就跑开埋怨起自己朋友来。 卫冬看了看自己面前笑盈盈的女孩,今天她穿了件简单的黄T,白色的棉麻长裤,脚上穿着和自己同款的J50。 “我说你这样,不妥吧?”看着她毫不顾忌挨着自己,卫冬倒先害羞起来了。 菇朵以为他是因为自己赶走了他的桃花而不甘心,利索地收了手看着小姑娘走远的方向,“怎么,我再帮你把人女孩子给叫回来?” 罢了罢了,当他没说。 “今天去哪儿?”菇朵跨上他的自行车,正了正有些歪掉的挎包,将画筒抱在怀里,抬眸问他。 “你之前不是说丢了画册吗,走,哥带你去买个新的。”卫冬将自己的背包塞到菇朵手里,然后利落地踩了脚踏板,自行车轮轴就转了好大一圈骑出去老远。 菇朵冷嗤了一声,白他一眼,“少来,我可不敢做你妹妹,这个帽子我扣不起。” 听她这样说,卫冬也没有生气,反倒心情大好,夏天的风扬起嘴角,他载着菇朵往桥的另一边飞驰。 当然不能做妹妹了,他可不崇尚亲情之上,家人未满。而且他相信,以后的以后,菇朵肯定不会只是他妹妹。 文具店里形形色色都是带着孩子采买文具的家长,漫画区也都是席地而坐免费看漫画的悠哉孩童。 只有二楼绘画区域,清清淡淡,来往的人特别少。 菇朵猫着腰挑着画册,眼前的货架上琳琅满目。她逛得有些眼花,只可惜自己之前准备的那一大摞素材本弄丢了,正纠结要选封面是蜡笔小新还是海绵宝宝的时候,对面挑CD的卫冬戴着小丑的弹簧眼睛突然站立了冲她做鬼脸。 “你无不无聊。” “你笑了就不无聊。”摘下眼镜,卫冬将它重新放回货架,走到她旁边去。 催她快做选择,晚点儿他还要跟兄弟们打球。 “你有事先走就好了呀,我待会儿自己能回去。”菇朵拿起一本封面简单用线稿描绘了图案的速写本。 “那不行,说好了这段时间我负责接送你的。”卫冬手里夹着CD,掏出手机就给朋友发消息。 【今晚我不去了。】 【哟,是什么事耽误篮球迷干正经事了?】 【别问,问就是有比篮球更有趣的事。】 【跟哪个小姑娘约会呢?】 卫冬笑笑,手指快速在键盘上敲字:【别废话了,兄弟的幸福重要还是篮球重要。】 【得嘞!您老赶紧去吧!】 “没事了,我跟朋友说了约下次。”卫冬看着她,“这下你乖乖让我送了把。” 无奈斜了他一眼,菇朵拿着那本速写本下了楼到前台结账。 涟系 一如既往是在离家有些距离的环形花坛停下的车子,卫冬看着她语气像个小怨妇,“当真不让我去你家坐坐啊?” “我爸在家。” “有什么关系,我可以跟叔叔喝茶。” “我爸不喝茶。” “那我……” “行了!你快走吧,谢谢你送我回家。” 菇朵回身,扬了手冲他说再见,随后蹦蹦跳跳拐进悠扬小道。 “小没良心。”低低嘟囔,卫冬嘴角还是咧着笑,调转车头停下,走进一旁的便利店。 “什么?!陈尘来过?!爸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刚一到家听刘建军说陈尘来找自己,菇朵丢下书包就往外跑。 直到快跑出小区,菇朵才意识到自己连钱包都没拿。正焦急,一眼就看着不远处悠哉哉骑车的卫冬,菇朵张了手臂明晃晃地阻在他面前。 突然的刹车声不止吓到了她,更是吓到了卫冬。 “你疯了!”卫冬怒吼。 “载我一程!” “去哪儿?”将挎包往身后挥了挥,卫冬一头雾水看着喘粗气的菇朵。 “你骑车,比我快。走,我们去陈尘家。” 从菇朵嘴里听到陈尘这个名字,卫冬就心底像堵了块石头。他撇撇嘴,其实并不是那么乐意。 但自己明明跟他说好了翻篇的事就不再提,什么时候起自己这么小心眼了,卫冬,请你像个男人! 啧了一声,粑了粑短发,卫冬冲着后座抬抬下巴,“上车。” “感谢!” 卫冬的车骑得又快又稳,有菇朵的指路,不一会儿车子就停在陈尘家门口。 菇朵下车的时候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这个举动让卫冬更不爽了。 妈的,他们两家距离这么近吗。那不是陈尘完全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越想越不爽,越不爽就越想。 菇朵整理飞起来的裤脚,她按着门铃,又有些焦急地敲了敲门,礼貌地守在门外。 这个点陈越彬还没回来,康丽还好奇会是谁,在开门之后看到菇朵,脸上挤满了笑意,“哎呀小菇朵,你怎么来了?来来来,正好等会儿可以一起吃饭。” “不了阿姨,我想问问,陈尘在家吗?”菇朵抓了抓衣袖,眼神却早已经往屋里飘。 “尘尘?他跟朋友出去玩儿了,这几天都不回来。”康丽看着火急火燎的菇朵,想起了早上同样火急火燎的陈尘朋友,那孩子叫什么来着?丁?蚊子叮? “几天?!”菇朵震惊,随后又问,“那他们去哪儿,您知道吗?” “尘尘有发短信来,叫什么‘离岛’。”康丽说着掏出手机确认,一副俨然的样子,“没错,就是‘离岛’,离咱们这也不远。哎小菇朵,尘尘现在有手机,你要不把他手机号记一下以后也方便找他,不用两个人还跑来跑去的。” “好的阿姨。卫冬!”菇朵扭头朝着在路边玩打地鼠游戏的卫冬喊,“你来一下。” 康丽看着自己面前剑眉星眸的男孩,再看看菇朵,心里打起了暗鼓,怎么半路还杀出个陈咬金。 那陈尘怎么办??? “小菇朵,这是?” “噢阿姨,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卫冬,以前跟我们一个班的。”菇朵捅了捅卫冬示意他喊人,“这是陈尘的婶婶,人特好。” “婶婶好。”卫冬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打了招呼。 可能是还没适应除陈尘外别人喊的婶婶,康丽一时半会儿还没回过神来,“不用不用,你跟小菇朵一样喊我阿姨就行。” “借你手机用一下。”菇朵对着卫冬手心朝上摊开手,“马上就还。” “干嘛……” “帮帮忙,帮我记个号码!我没带手机。” 捧着手机出来的时候,卫冬看着面前笑得娇俏的菇朵,一脸酸意,“手机还我。” 看着亮起的屏幕,她把手机往怀里一藏,“我还没记下来呢,等一下。” 噙着笑,卫冬伸手就去抢,“你自己说马上就还的。” 菇朵见他不吃这一套,撒腿就跑。奈何卫冬腿长,没两步就被死死抓住,挣扎了两个来回,她没力气索性坐在地上。 她没好气地白了卫冬一眼,“那你让我打个电话。” “干嘛,打给陈尘?”看着她拿出手机就要按键,卫冬眸光沉暗地一把抢过手机。 “你怎么这样!” “这是我的手机。”暗自得意。 恶狠狠瞪着这个跟自己作对的人,菇朵爬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 “我去找陈尘!!” “你怎么找?” “要你管!” 仲夏 丁文涛懒洋洋地瘫在草席上,盯着四处漏风的墙壁,“我饿了。” 看了一眼就坐在自己身边研究手机的陈尘,他双手抱头滚过去,巴着陈尘的胳膊,“我真的饿了。” “我包里有泡面。”陈尘连头都没抬继续琢磨手机信号。 “就等你这句话了!”丁文涛抱着水壶就要出去打水,“对了,房东大叔说今晚他们这有个什么烟火大会,你待会儿去不去。” “不去。”纤长食指抚去了额角凝结的小汗珠,陈尘继续沉默不语。 “没劲。”丁文涛嘟囔了一句然后开门出去打水。 他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对门正好也住进来一个游客,对方拿着钥匙核对了房间号之后就开门进去了。 就算是没看到正脸,但光是那风情万种的背影就已经让他浮想联翩。 “哇塞,大美女哎。陈尘我跟你说,这一趟艳福不浅,就在咱对门住进来一个超漂亮的。”他给自己泡上面,咬开火腿肠的包装,咬了口肉肠卧倒在床上,一边嚼一边冲陈尘兴奋地汇报。 睨了他一眼,陈尘捣鼓半天,换了张前台刚买来的手机卡,装上后手机终于有了信号,他呼了口气,第一时间给康丽保平安,随后从包里拉了数据线插在一旁充电。 “再漂亮有你什么事。”简单给康丽回了短信之后,他起身打开百叶木窗。 海风带着些许的咸味,黏糊地粘在脸上,这里倒也没有那么让人失望,房屋虽小但是家电齐全,就连卫生间里也很用心放上了一束当地特色的盆栽。 这可比外面那嘈杂无措的世界好多了。 收拾好包里的行李,他低头看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起身拿过桌上的面,掀开锡纸盖就吃了一口,丁文涛立马急得跳脚,“这是我泡的!” “面是我的。”说完还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 丁文涛一脸“你行你厉害,我说不过你”的神情,重新从他包里拿了一碗,“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呢。” 听他骂人,陈尘也不急,举着香喷喷的泡面,“我这是‘近墨者黑’,这面泡得真好。” 说罢,又呼噜噜吸了一口面。 “你够狠!”丁文涛一脸抗拒,可还是抱着水壶再次出门。 没一会儿门外就响起敲门声,陈尘好奇,这门也没锁而且这么快就回来了? 门打开,陈尘脸色淡淡却蕴着距离感。 门外站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她穿着白色连衣裙,齐肩的短发,飒爽冷艳的妆容搭配丰富阅历的眼神,彰显其独特的成熟魅力。 虽然并不想往坏处想,但陈尘还是留了个心眼,警惕着看她,他背手关上半掩的房门,声线清冷毫无感情,“请问有什么事?” “那个,我房间的风扇好像没有反应,刚找前台,但是没有人。想问问你们是不是也这样。” 陈尘看着她谈吐举止都不像是有其他心思的人,沉默片刻后,他出声。“你等一下。” 按下风扇开关,没有传来熟悉的摇头声,他试着打开床头的灯光,依旧是毫无反应。 “应该是停电了。” “谢谢。”女子转身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住对门,大美人? 陈尘眉头一挑,也不是那么美啊。 短暂的对话让这个燥热的夏天郁闷无趣。 许久没有见丁文涛回来,陈尘眉头一蹙,“怎么还不回来。”说完捞起桌上的钥匙,带好门就出去找丁文涛。 丝毫没有留意到床头的手机正在滋滋作响。 走下楼陈尘一眼就看到坐在门口跟人唠嗑的丁文涛,他上前刚想问他怎么在这儿,几步之遥才注意到跟丁文涛聊天的人正是刚刚来“求救”的对门住客。 “你下来啦!”丁文涛一见到他就咧嘴笑,上前勾住他脖子得意洋洋介绍,“这就是我兄弟,怎么样,没骗你吧。就是实打实的大帅哥。” 对方理了理被风吹散的碎发,先一步上前,伸出右手。 “孙婉,你好。” 见陈尘没有任何反应,丁文涛拉过他的手也握上去,“我兄弟,陈尘。大才子。” 孙婉倒没觉得不自在,收回手对他们说,“走吧,相识的第一次庆祝,我做东请你们吃饭。” “好耶!” “不了。” “陈尘你别扫兴好不好,我都快饿死了。” “我刚吃了面还不饿。” 丁文涛了解他的性子,也没有再多做抗议,只得讪讪回绝,有机会下次。 孙婉也大方应下然后踩着刚买的草编拖鞋往海滨的方向走。 “你怎么这么不给大美女面子?” “你怎么见谁都叫大美女?” 回到房间。 陈尘看着手机显示的未接来电疑惑,刚在海岛换的手机卡就有那么多来电显示?怕不是诈骗电话。 他有些反感这样的来电频率,索性拔了电话卡。 看着窗外渐渐落下夜幕的天,星星点点。丁文涛兴奋拉着陈尘就要出去看烟火大会,见他还慢条斯理收拾着桌上的垃圾,他心头一动,捞起床上的手机就跑。 “喂!”陈尘放下手里的纸巾追出去。 “来啊,你追上了就还你。” 陈尘倒也不是吃素的,没两步就追上丁文涛,单手扣住他的脖颈让他求饶,“爷,你是我的爷,手机还你。” 烟火 孤寂的月亮,暗淡的晚星,尘世的理想。 海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好家伙,原来这个地方还真是旅游胜地。”丁文涛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感慨着。 陈尘揣兜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就头疼,他附耳对丁文涛说自己去凉亭下休息,要找他就往那处走。 最后还嘱咐他千万别瞎跑,人多,容易走散。 “你丫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滚吧滚吧,别妨碍我跟女孩子打好关系。”丁文涛不耐烦冲他摆摆手。 肆意地笑了笑,陈尘礼貌地避开无意间靠过来的女生就往岸边的凉亭走。 鞋子踩在沙滩上细细软软,脚感确实有些不一样。他低头看着绵密的细沙,脑海里蹦出来菇朵爱玩爱笑的脸。要是她在,一定会凑这个热闹。想到菇朵,连他自己都没发觉,此时的神色早已经柔情了不少。 “哇!你快来!这里有好多人!” 人群里突然传来一抹熟悉的声音。 他抬头,一眼就看到在人群里手舞足蹈的菇朵。 以及她身后紧紧跟着的卫冬。 卫冬单手环了个圈,不让其他人挨着菇朵,本来还想好好放松一下。结果这个小妮子一看到海就兴奋得不得了,拖着自己就要来看烟火大会。 他俯首看着还没到自己胸口的女孩,心底触摸到一方柔软,个子那么小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精力,坐了那么久的轮渡还有力气来逛烟火大会。 其实,嘴角早已经不自觉上扬。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陈尘看在眼底,他攥紧了拳头又放开,眸眼暗沉走过去。 菇朵对什么都感兴趣,一会儿指着面前的贝壳说要带回家一会儿又踩着细软的沙子来回跳跃。本来还在挥舞的手一把就被人抓住,她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到自己身后的卫冬怒吼,“你干嘛!” 回头一看,俩人都怔住了。 “陈尘!”菇朵欣喜地抓着他胳膊,“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 “你怎么来这里了?”努力克制自己心里燃起的愤怒。 “我来找你啊。”菇朵眼里带星,看到陈尘,即便是在绚烂的海边,但这个时候他整个人都是发光的。 “找我?”听到这个回答,陈尘满腔的怒火才彻底浇灭。 这时候随着空中“嘭”的一声,美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好似没有空隙,像给暗沉沉的天空绣上五颜六色的花。 最后火焰掉入大海。 遗忘和记得一样,是送给彼此最好的礼物。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发出赞叹声,紧接着一个两个无数个,掌声和祝福此起彼伏。 陈尘低头看着沉浸在烟花里的姑娘,嘴里默默念出:仲夏、烟火、梅子酒、沙丁鱼……夏天,我在想你的味道。 喝着手里的橘子气泡水,菇朵时不时看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陈尘面露不悦,同样看着对面吃着咖喱饭的卫冬。 “她说来就来,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菇朵一听这话就气不过了,放下手里的橘子汽水,“陈尘你这话就不对了……” “你先吃饭。”陈尘把她面前一丝未动的鸡丝凉面拌了拌,细心地把葱花和香菜给她挑走。 见自己这时候说什么都不管用,菇朵很识时务地埋头吃饭。但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我找你了,但是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 毕竟是自己一意孤行犯的错,卫冬也没有作何解释,放下勺子很郑重说了句抱歉。 “你不该跟我说,你该自己亲自跟她爸说。”陈尘掏出手机,拨通了心里早已经背熟的电话。 给康丽打了电话,简单阐述了菇朵和卫冬已经和自己相会之后再寒暄了几句,他很快就收了线。 还好,康丽跟他说菇朵他爸还没回来,不然他心里的不安感会越来越烈。 “你啊你。”点了点菇朵的脑门,陈尘给她重新夹了一筷子清炒海带苗,“别只吃凉的。” “嘿嘿。”听他语气软下来,菇朵就知道,陈尘已经不生气了。 孙婉拉推开店家的拉门,看着里桌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都在呢。” 这时候菇朵嘴里还挂着面条,见迎面缓缓走来一个充满女性魅力的女人,即便她脚上穿的是当地5块钱一双的草编拖鞋,但她走起路来依旧仪态万方。 丁文涛先挥手打了招呼,卫冬也是抬头看了一眼转而低头继续吃饭,菇朵明显看到他眼里闪烁着欣赏,再看看自己身边的陈尘,全程低头用手机跟人发邮件。 “你给谁发消息呢?”好奇凑过去,他把手机一收,抽过纸巾递过去,“嘴角先擦一擦。” 略带沮丧接过来,敷衍着擦了擦。 哼,男人果然都是一路货色。 事实证明,是个男的都喜欢美女。 几个人吃完饭相谈甚欢,除了一个人。 夜色渐浓,潮湿的海风袭来,菇朵无意识打了个喷嚏。 陈尘看着只穿了件短袖的菇朵,率先起身。“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就回去。” 衣角一紧,就看到菇朵拉着自己欲言又止。 就猜到他们是没有地方住。 “不介意的话,妹妹可以跟我睡。”孙婉饮了两杯调制的鸡尾酒,在一群孩子中间,她倒是先放开了。 菇朵哪怕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可眼下不住她那里自己就只能睡大马路。 “谢了。”她用叉子戳着盘里剩下的鸡丝,有些不情愿。 “菇朵。”陈尘提醒她,转而跟孙婉道谢,“那今晚就麻烦你了。” 真话 几人一道一起回了酒家,一楼的前台始终还是没有人。 跟陈尘他们在走道上告了别,菇朵跟着孙婉进了她那间房。 知道孙婉拿着衣服进了卫生间,她这才打量起房间,布局大小虽然不合自己心意,但是床单被套都很细心换上了自己的用品,就连桌子也铺了一块波西米亚风的披肩。 桌面上就简单摆放着一台电脑和一盏应急小台灯。 孙婉冲澡的时间很快,菇朵还没来得及坐下她就已经开了门擦着头发走出来。 给菇朵倒了杯水,孙婉看着不谙世事小姑娘就觉得有趣,不经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菇朵找了个位置坐下,拢了拢自己的腿,“姐姐你多大了。” 虽说魅力比不上你,但至少能跟你比年轻啊。 “你们刚毕业吧?”孙婉从容地放下杯子,没有接过话茬反倒问了菇朵一句。 菇朵没料想会被对方问话,鼓起腮帮子,“他们毕业了,我还没。” “那就是妹妹咯?”孙婉坐在书桌前托着手面向她。 “不是妹妹。” 至少她不想做陈尘的妹妹。 “不想当妹妹那就是想当更进一步的那个人?”孙婉拢着长发,从卫生间里拿了吹风机出来,笑盈盈地看她,“喜欢谁?跟你一起的那个还是别人?” “哎呀不是不是。我先去洗脸。”面红耳赤着冲向卫生间,一个没注意,脑门撞在一旁的木门上。她哎哟一声,又马上缩着身子溜进厕所。 菇朵在卫生间里呆了很久很久,久到孙婉以为她是不是在里头睡着了。 出来的时候房间顶灯已经关上,只有桌上那台应急灯光发出黄莹莹的光线,暖黄又磨人。 “姐姐,我困了要先睡了。”菇朵爬进被窝,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晚安。” 果然还是小朋友。 孙婉关上窗,转而看着已经入睡的菇朵轻笑。 晚安。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陈尘抱起被子在地上铺开,一边整理着床褥子一边问靠墙的卫冬。 他记得,来往的轮渡,只有一班才对。 “当然是坐船来的,不然你指望我们游过来啊。”卫冬看了看自己已经血液凝固的虎口,不动声色地掩在身后。 那时候扶菇朵下船的时候,没想到会被船沿的铁网劈开。 可菇朵沉浸在马上要见到陈尘的快乐里,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伤口。 放好枕头,陈尘起身拿了自己的背包,丢过去红药水和创口贴,“消消毒吧,海里细菌多。” 丁文涛坐在床上看着俩人之间无形的战火马上就要点燃了,连忙举手,“我有个问题。” “说。” 异口同声。 “我今晚,是跟谁睡?” “你怎么就不是睡地上那个。” 又是异口同声。 “我……” “闭嘴。” 还是异口同声。 熄了灯。 窗外星点的灯光伴随着虫鸣。 陈尘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始终入不了眠。身边的卫冬翻了个身,悄悄问他。 “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 身旁的人翻来覆去,陈尘轻呼口气,“怎么,你也睡不着?” 卫冬探出脑袋,对上陈尘笑意看着自己的眼,一丝难为情。 啊喂!你清醒点!这是个男人! “陈尘。” “嗯?” “你是不是,喜欢菇朵。” 黑夜里凉风透过窗口吹进房间,伴着海风的咸黏,在确定了丁文涛已经睡着后,陈尘隐在黑夜里笑。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是。” “那假话呢?” 沉默。 就在卫冬以为陈尘已经睡下的时候,他清冷声线里带着些许的不理智,“我想要她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别让我抓到她。” 害怕伤害,更害怕被伤害。他本来就不是个运气的人,相遇就已经花光他所有的好运,他不奢求,更不敢,事事顺心,被人念被人记。 菇朵,应该得有更幸福的生活才是。 那个良人,不一定是他。 可他又不舍得。 这样一个突然闯进世界里的女孩子,眼里总是透着希望的光。他的世界本就灰暗又无趣,可不可以,他再多奢求一点。 “我从未希望自己的人生有希望,可她告诉我,一个人的希望有了希望,那才叫希望。” 他,可以喜欢她吗。 我是被黄昏谋杀的。 菇朵。 你知道吗,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你对我而言就像月亮一样。你的存在,让我撑过了一段非常难熬的日子。 我已经好久都没有想到过去了,但今天忽然想到的时候还是觉得你真的很特别。你是给过我力量的人,在那么多我觉得疲惫得抬不起头的日子里。 你就是那个盼头。 我也希望 在世界扭曲崩塌的时候,有人可以捂住我的眼睛。 “她是特别的。”半晌后,陈尘才缓缓开口,“我把她当妹妹。” “那你知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卫冬索性支起身子,朝黑暗里的陈尘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我知道她喜欢我 但我不知道自己将来在哪里 因为我知道,无论哪里,我都没法带她去 “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卫冬突然起身恶狠狠揪住陈尘的衣领,“你要给不起你就趁早滚蛋,她还有大好的将来,你知不知道她这几天为了上那个破嘉学的艺术班每天都在恶补画画,大晚上一个小姑娘自己走路回家。” “她也不是三、四岁的小孩,要不要上嘉学是她自己决定的。这不是我,也不是你能决定的。”黑暗里,陈尘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卫冬脸上,“还是说,你喜欢上她了?” 花: 快了快了,大肉留在后头 就喜欢被推进的剧情 能牵带出很多表面看不到的阴暗面 尾戒 卫冬咬着后槽牙挥起拳头就要砸下去。 就听到睡在地上的丁文涛嘀咕了几句随后翻身磨起了牙。 怕惊扰到其他人,他恶狠狠地甩下陈尘,“我怎么样你管不着,再说一遍,那你就索性离她远点,因为你赔不起。” 待无恙,多来往 隔天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海风和煦,颇有度假的味道。 菇朵前一晚睡的早,即便是陌生的地方,由于轮渡耗费的精力让她睡得又快又沉。 平日里最喜欢赖床的她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一早就利索收拾好自己出了房间,站在对门好半天。 孙婉见小姑娘腼腆,就上前给她敲了门,“记住,女孩子可以等,但是不能等太久。” 经过一晚上的相处,菇朵明白之前是自己对她的恶意太大。 孙婉对他们而言,更像是个大姐姐。 “孙婉姐,那你说,女孩子可以先告白吗?”菇朵低头绕着手指玩,白皙纤长食指微微被指甲刻出红印子。 孙婉细细磨着自己面前这个垂眸咬嘴唇的女孩,不难看出,她对一切都充满期待。 对海,对喜欢的人,对这个世界。 “为什么不可以?”孙婉伸臂搂过她的肩头,语重心长,“但一定要在自己无懈可击的时候。因为你以后会发现,年龄、世俗的眼光还有以后要走的路,都会影响这个人是不是能陪你走到最后的。” 她身上有一股好闻的花香味,浅浅淡淡,菇朵一时间迷了神。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散发着好闻的味道。 还在脑子里消化这句话的时候,眼前的房门打开。 她正好打招呼,一抬头就愣住了。 与她们相反,对面好像睡得并不好。 精神不佳,黑眼圈快挂到脸颊的陈尘和卫冬以及顶着鸡窝头的丁文涛。 “你们大晚上不睡觉去做贼啊?” “别说了,一晚上了老梦到有人打我,早上醒来我背还疼呢。”丁文涛表情痛苦,揉揉自己发酸的后腰。 “那你们俩呢?” “他说梦话。”卫冬语音刚落,和陈尘两人动作一致指着站在中间的丁文涛。 胳膊的酸痛还没缓和过,丁文涛一脸难以置信,他扭头看着陈尘,说话有些哆嗦,“我?我…我说梦话?” “看什么,你确实说梦话。” 陈尘和卫冬两人,一前一后先下了楼。 留下丁文涛仰天长叹,“天呐,他们两个人和好了为什么的受苦的人是我!这不公平!” 菇朵嘻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丁同志,你辛苦了。” 五人先后走出门,街道上空气清新,看样子昨夜刚下过雨。 菇朵向着天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看着湛蓝的天,远方的孤岛,耳边还传荡着大街小巷此起披伏的叫卖声,突然就明白了孙婉跟她说的那些话。 她看着走在最前头的陈尘,海风微荡扬起他的衬衫衣领,不知道丁文涛说了什么,他勾着唇,笑着给了他肩膀一拳。反观卫冬,还是那副愤世的模样,而且每次目光扫到陈尘,眼里就有诸多不快。 “小姑娘,来挑个戒指吧。”一个手挎竹篮的老人家拦住几人,热情把自己竹篮里的首饰物件拿出来给他们看。 “这个好精致!婆婆都是你自己做的吗?”菇朵一眼就相中一个翠绿色的尾戒,上面用小珍珠点缀了一圈,阳光下泛着琥珀光泽。 “婆婆没什么吃饭的手艺,就会这串珠子的本事,6岁就开始学了。”那老人家见菇朵对戒指感兴趣,拿出来就往她手上戴,“小姑娘手可真小巧,哎呀,稍微还大了些,要不你再看看别的?” 说罢就拿出其他几件,耳坠子、项链、手链真是应有尽有。 菇朵依依不舍拿着那个小尾戒,突然眼前一亮,她跑到陈尘面前,“伸手。” “我不戴这些。”不习惯。 “你伸手嘛,快点。”菇朵见他不为所动,上前拽过左手就套在他的小拇指上。 “瞧,这不刚刚好。”菇朵拿着他的手在自己面前比划着。 原来陈尘的手,还挺大的。 卫冬见状,只是撇撇嘴没有多话,傲娇着扭了头,故意不去看他们。 菇朵回了神,又跑到那奶奶前,给自己挑起纪念礼来。她拿起一条跟尾戒同色系的绿色绸带,尾端用金属挂件很细致地收了口。 “奶奶,我要这个。”她回头对着陈尘努了努嘴,“陈尘,你送我。” “我来吧。”卫冬说罢就要掏钱。 “不用,陈尘会送我。” 看着戴在自己手上的手链,她心情愉悦哼起了歌。她皮肤白,绿色绸带衬得肤色更白皙有光泽。 她在前面跑跳,陈尘也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尾戒,拇指细细沿着戒指来回摩挲,最后偷偷将它摘下,小心地揣进衬衫左边胸前的口袋里。 而这样的小动作,也被孙婉一言不发地看在眼里。 她低低地笑,真好啊,这简单又纯粹的感情。 在这夏日的海岛,将所有情绪收敛集中在一个小木盒然后再小心翼翼投放到海里,每个人隐藏着自己的小心思,把秘密告诉海风,告诉椰林,告诉给这个记载着小秘密的村落。 海岛并不大,多是一些捕鱼地人家。 快乐地时光总是走得飞快。 最后吃了一餐农家乐,过不久就是轮渡靠岸的时间,他们要赶在开船前到码头。 陈尘一把拉过菇朵上了船,四人看着站在岸边冲他们挥手的孙婉,菇朵没忍住,还是脱口而出,“孙婉姐,你真的不跟我们一块儿走吗?” 短短一天时间的相处,就已经让彼此都产生了对陌生人的信赖感。 孙婉无疑是个值得交往的好友。 “轮渡走了,你就得再呆一天了。”菇朵扶着遮阳帽,避免它被风吹走,这是路过一家工艺坊的时候孙婉买了送给她的。 “不了,我再呆几天。你们玩够了我可还没有,社会毒打多了,我需要的可不止一天的疗愈。” 船老大一声吆喝“开船了”,打断了他们的告别。 “好好读书!用心点儿!”孙婉扬起手臂,冲他们喊。 “好!”菇朵抹去眼角的泪水,同样扬起手臂回应她。 孙婉姐,你一定要去成为那个无懈可击的人。 动摇 菇朵晕船,船还没驶出多远,她就趴在船沿边吐得面如土色。 “没事吧。”卫冬拧开水瓶递过去,温柔帮她拍背。 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扭头又趴着吐,胃里就像翻江倒海似得难受。 坐在对面的丁文涛上下打量着卫冬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对陈尘说,“他不对吧,这是你的菇朵妹妹,他这么殷勤算怎么回事?把我兄弟当空气啊?!” 陈尘不做声响,手插酷兜,兜里揣着菇朵送给他的那枚尾戒。 虽然最后是自己付的钱,但是对他来说,这比什么都让他更有情绪波动。自顾自摸着那枚尾戒,可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对面动作亲昵的两人。 见自己兄弟已经被拿捏得死死的,丁文涛耸耸肩,不知道昨晚他跟卫冬两人发生了什么,“还看呢,你让出来的位置。” 一记冰冷的眼神过去,丁文涛打了个哆嗦,“我说错了嘛,与其期期艾艾,不如痛下杀手。你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 听到他说这话,陈尘眼里的光又弱了下去。 收好戒指,他索性侧头,转移了视线,欣赏起海面的风景来。 见陈尘无所动,卫冬也没有多想,菇朵早上没吃东西,这时候早已经把酸水吐尽,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来。 揉揉眼睛,她仰头问,“陈尘你包里有药吗?” 她了解陈尘,出门一定会备急用药,以往自己出去玩没有纸巾他都能面无表情从包里掏出来递给她。 陈尘在包里翻翻找找,随身药盒里连过敏药都准备了偏偏没有晕船药。他攥了攥手心,打开一个面包,把外层的面包纸撕去,“你早上就没吃东西,先吃两口,不然你胃跟食道都受不了。” 就着凉水吃了一点儿,这时一个浪花打过来,胃里又随即翻涌起来。 陈尘蜷了下手指,下一秒轻轻落在她背上,“菇朵。” 吐了好一阵,菇朵有些发冷,脸色不太好,抬眼看他。 “你看着我,不要低头看海。”他轻柔着看她,没有今早的高傲和疏远,声音淡淡的,此时此刻染上了些许少见的亲和。 她恍惚了一下,抿唇笑笑。 “看你我会更饿。” “嗯?” “因为你秀色可餐啊。” 是怎样的疼痛。 是年幼时爷爷笑着挥手跟他告别结果就在没有回来;是陈满德从小到大的辱骂和殴打;是最后一刻妈妈抱着他哽咽的那句“乖”;是醒来后发现老天带走了自己唯一能守护的人…… 诸如此类…… 陈尘不止一次想过,他不是依靠回忆而生活的人。 但往往,人就是这么脆弱。 酸而无奈,苦口难开。 一场虚无,终为空。 船停泊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送走丁文涛,陈尘转身就要带着菇朵离开,卫冬叫住他: “中考志愿你打算填哪儿。” “嘉学。”没有回头不带一丝犹豫。 我这人性子很直,唯独你。 让我一字一句都反复斟酌,生怕突兀地惊扰。 一路沉默,对于菇朵不打一声招呼突然跑来找他,陈尘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两人站在菇朵家门口,“快进去吧,刘叔叔等着你吃饭。” 菇朵看了看远处微微发亮的路灯,夏日的夜晚,宁静又燥热。 “你真的要上嘉学吗?”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菇朵低头踢了一脚小石子,转身就往家门走去。 陈尘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轻声叫她的名字,“菇朵。” 她转头。 “我在嘉学等你,加油。” 菇朵没忍住笑出声,重重点了头,“嗯!等我!” 看着她进了门,陈尘为刚刚自己的鲁莽而调整呼吸。 醒醒,你能给她什么。 明明知道反复的失望就是绝望。 “嘉学?”陈越彬放下手里的报纸,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意志坚定的陈尘。 这时候自己能做的就是保持冷静,他摘下眼镜揉揉发酸的眼角,“怎么想要上嘉学?老师说你这次考试发挥很稳定,你能选择的学校明明有很多。” “孩子自己想上哪个就随他嘛。”康丽端着一盘削好的苹果走过来,“你能干涉一阵子又不能干涉一辈子,路是他自己的。” “就是因为这关系到他以后的人生,我才要弄明白为什么选嘉学。”提到教育问题,陈越彬和康丽一直是抱着两种态度,一旦话题引到这,两人的分贝都会不自觉提高。 “你现在是在跟我讲道理?”康丽在陈尘身边坐下,又递了杯温牛奶过去,“我就觉得嘉学挺好的,离家还近。” “你一个女人懂什么。”陈越彬重新戴上眼镜,战斗值上升,“嘉学的教资水平有限,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委曲求全在这里。” “你……”康丽哑口无言,只能狠狠往陈越彬嘴里塞一块苹果。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但这次,我想为自己选一次。” 陈尘摩挲着手里的杯子,杯壁上竟然浮现出菇朵的脸。 他惊慌失措一口干了牛奶,起身说自己先回房。 康丽看着他一股脑钻进房里,挪到陈越彬身边,扯了扯他衣袖,“孩子,不会有心事吧?” 回到房间,陈尘从书架上抽了本书,可思绪捣乱半个字都看不进去。丢下手里的书,他揉揉紧绷的太阳穴。 打开右边的抽屉,最上层放着有些年份的笔记本,翻开,里面是一段用塑料薄膜封存的衣料纤维。 拿起来,他呐呐自语,“妈。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内心涌动的情绪伴随着鼻酸,陈尘闭眼,表情有些痛苦。 重新把它夹回笔记本里,窗外虫鸣起伏,台灯下映着清秀的字迹: 天堂、地狱,一念之间。 贴近 天还未亮,陈尘套上运动外套就出门了。 这两年他发现一个缓解情绪的好方法:晨跑。 附近的公园同样也有早起打太极的老人,可以放空思绪没有目的地跑下去,对他来说是最佳的解压方式。 “陈尘又出来跑步啦?”隔壁的王大妈刚从市场回来,就遇上了正在做热身运动的陈尘。 “是。”他笑着打了招呼,继续自己的拉伸动作。 这两年他最大的变化是不再逢人即冷漠了,他知道自己能改变那么多,跟身边人脱不开关系。他们都在很努力地治愈自己,正因为如此,陈尘觉得自己越欠越多。在自己真的有能力前,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去回应对方。 一路跑过去,一路享受清新宁静的感觉,速度并不快。陈尘有节奏地调整呼吸,五步一吸气、五步一呼气,汗水滑落,湿透衣裳。 在经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两个熟悉的身影让他放慢了脚步。 菇朵手里拿着可乐,站在收银台前等自己正在加热的包子。卫冬手里拿着冰棒过来嬉皮笑脸,伸手勾住她的腰,把她带近,“看我做你‘免费司机’这么久的份上,请我吃根冰棍不过分吧?” 菇朵努努嘴,丝毫还没注意到他的咸猪蹄,只道让他放下等会儿一块结账。 卫冬嘿嘿笑着,自己还没来得窃喜,一股很大的力道扭着他的手腕就往他身后扣去。 “该死的,谁啊!”卫冬肩头一痛,咬牙切齿地咒骂。 一回头就看到陈尘冷着眼立在旁边。 交给店员自己手里的矿泉水和酸奶,陈尘无视卫冬想杀了自己的眼神,转而问菇朵几点下课。 “今天老师要外出研讨,所以会结束得早,下午四点的样子。”菇朵脑海里回忆着课程表,啃了一口自己的肉包子。 “那我去接你。”陈尘接了收银员递过来的东西,随后拿起自己的矿泉水把酸奶递过去,“早上不要喝可乐。” 接过水和酸奶,陈尘无视卫冬,径直走出了便利店。 菇朵阴差阳错地打开,喝了一口自己从来不喝的酸奶。 “您好,一共是3元。”店员甜美的声音传来。 “这么多东西就3元?”菇朵看了看自己面前那一堆挑的零食棒棒糖,诧异店员是不是算错了。 “不是的,您这些东西刚刚那个小伙子已经付款的,3元是这根冰棒的价钱。” “陈尘你大爷的!”卫冬一股怒火冲上来,此仇不报非君子! 菇朵吐了吐舌头,“还用我请你吗?卫大少爷。” “不用!刚被那小子侮辱了我还能被你看不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让他等着!”卫冬掏出10元纸钞,“可乐也给我拿一瓶,要最冰的!” 直到走出便利店,卫冬脸上还是一副别人欠他500万的样子,手里的可乐已经被干掉了半瓶,他生气地咬了一口冰棍,口齿不清,“我一定要他跪下唱‘征服’!” “‘征服’这首歌是这么用的吗?”菇朵摇了摇酸奶,仰头喝完最后一口。 上完最后一节手绘课,老师站在中间拍拍手示意同学抬头: “下周有为期5天的户外写生活动,因为是要去市外的古镇,大家各自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免得他们担心。” 菇朵埋头收拾着画具,她记得陈尘说过会来接自己。 还没走出校门,就看到他站在不远的绿化前对自己招手。 “陈尘,你真的来了!”菇朵见状一溜小跑过去。 很自然地接过她肩上的画筒,菇朵这才看到他手里还有瓶透着凉气的矿泉水,给她拧开了瓶盖递过去,“饿不饿?想吃什么?” “随便。” “鸡丝凉面?这天气太热了。” “不要,太清淡了,本来嘴里就没味道。” “那,串串香?我知道一家的麻辣拌做的也不错。” “咦,好油腻。” “那你想吃什么?” “随便。” “……” 把自己碗里的黄瓜玉米一颗颗全挑在盘子边缘,菇朵只吃香肠跟米饭。 “下周学校要组织户外写生。” “去哪儿?”陈尘拿过菇朵的勺子帮她把一旁的黄瓜玉米重新和米饭拌在一起,“挑食长不高。” 犹豫了片刻,她索性放下筷子吃自己面前的薯条,“要去外市的古镇,据说连个奶茶店都没有。” 陈尘没说什么,只是勾唇笑笑。 “之前每次都是他来接送你吗?” 还在专心挤番茄酱的菇朵没留意,“谁?” “卫冬。” “有天晚上差点出事,不过好在我吉人天相。之后他就说要当什么‘护草使者’。” 蘸了满满番茄酱的薯条酸酸甜甜,真好吃。 “草?”拿过纸巾帮她擦掉嘴角沾上的番茄酱,把鸡翅推到她面前,“别光吃那个。” 菇朵没想到一向沉稳小心地陈尘会有这么大胆的举动,就在刚才,他指尖触摸过来的时候,自己的嘴角就像被电麻般的触感。她不自觉也抬手碰了碰嘴角。 嗯还好,嘴巴还在。 “他说我是狗尾巴草。” 陈尘想到之前在海岛那晚卫冬对自己说的话。他看着面前正专心啃着鸡翅的菇朵,这小妮子怎么还是半点防备心都没有。 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陈尘把自己碗里的番茄牛腩全夹到她碗里。 “陈尘。” “嗯?” “其实比起猪,我还是更愿意当狗尾巴草……”菇朵看着碗里要溢出来的食材,抬眼无辜,“而且,我饭量真的没有那么大。” 你别怕会养不起我。 别样 要出发的当天,刘建军一早就给菇朵准备这准备那,其实前一晚他就已经开始忙活了。 又是准备水壶又是准备晕车药。 “哎呀爸,我就去五天,别整的是要搬家一样。”菇朵吃着香蕉卧倒在沙发上,满脸幸福看着为自己忙前忙后的老父亲。 看到刘建军连热水壶都要放进行李箱,菇朵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你别笑,都说外面酒店的水壶不卫生,咱还是严谨些好。”刘建军见自己的宝贝女儿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更心切,“你啊,就是心太大。” “那要不把枕头也带上好了,指不定我在外面也睡不好觉。” “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说完刘建军转头就要回房间给她拿枕头。 “爸你别忙活了,我自己来。”菇朵丢掉手里的香蕉皮,推着刘建军赶紧进屋睡觉。 “你这几天总在外头忙,比我更需要休息,早点儿睡,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天刚蒙蒙亮。 刘建军就已经收拾妥当,手里捧着装了高汤的保温壶敲了敲菇朵的房门,可里头一直都无人应答。 “闺女,再不起床你就赶不上了。”索性拧开把手打开房门,屋里哪还有菇朵的身影。 这个人,跟自己老爸都玩阴的! 菇朵挎着背包,心情愉悦地走在路上,跟她并肩的还有陈尘。 陈尘从自己包里掏出一瓶花露水,“古镇蚊子多,这个还是得备着。” 笑着把花露水收起来,菇朵脚步变得轻快。 “陈尘,我就去五天,你可不要太想我了。” “不会的。” “陈尘!我生气了啊!你必须想我!” “好好好,再不快点儿,你就真的赶不上车了。” “不会的,写生要考察教师评分,落了学生,老师赔不起。”她轻盈地笑,一脸无所谓。 小没良心,你迟到的时候,老师也没惩罚你。 陈尘俯首,阳光穿透,金粉洒在菇朵手腕上那抹绿色的腕带上。 他笑意俨然,她开心,他自然也开心。 车子行驶了近三个小时,最终在邻镇的一座旅游古镇停下来。 古镇的两岸楼阁、民宅的倒影在水中舞动,白色与黛色将河水染成了水墨色。流走的是岁月,留下的是历史。 大致安排了人员以及这两天写真的行程,带队的老师第一天并没有给大家布置过多的写真任务。 “大家先吃饭,之后留出时间回房间收拾行李,下午一点在大堂门口集合。”带队老师拍拍手,指着不远处,“那边就是这几天我们吃饭住宿的地方,大家可以先把行李放了。” “你听说过没有?”俞小舒刚一进屋就对菇朵神神叨叨,一边提着皮质画筒,一边左顾右盼。 对于俞小舒,菇朵还是印象深刻的,考了两年都还没考上浙北艺术院的“学姐”。 就像是老师劝她的那句:俞小舒啊俞小舒,除了画画你是什么都行啊。 为人大方得体,整日嘻嘻哈哈,与画室里同样麻木画画的学员不一样。她就算得不到赏识,照样可以做到按时上课,准时交作业。 “什么?”菇朵从包里掏出花露水,摆在床头最显眼的地方。 “这个古镇流传着一个鬼故事:相传以前有一个大家闺秀跟穷小子相爱了,奈何家里人不同意。于是有一天晚上,两人相约私奔,没想到还没跑出多远就被发现了,大家闺秀是名门望族,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最后他们被乱棍活活打死随意丢进了河里。噢对,就是咱们来的时候,酒店侧边那条河。所以每到盛夏的晚上,只要有女孩子到了半夜还不回家独自走在路上,就会隐隐约约听到哭戚戚的女声:快回家~千万别出来~千万别出来~” 听她说完故事,菇朵不自觉起了一身疙瘩,身子发着凉颤,倒吸了口凉气,她走过去指着打了17度的空调面板,幽幽道,“开这么低干嘛。” 调高温度,她用花露水喷满周身,对着俞小舒龇牙咧嘴,“女声不女声我不知道,但是现在我们要是再不出门,等会儿肯定‘死’得很难看。” 低头扫了眼腕上的手表,俞小舒尖叫,“你怎么不早说!” 下午的安排也并没有繁琐,大家跟随着导游和老师走过“如虹饮水”的古拱桥,大多数的房门还是朱红色漆的,上面斑斑驳驳倒更显得有情怀。 导游只是做了简单的介绍,和老师交涉了之后,接下来就是大家的自由时间。 被俞小舒拉着逛了一下午的古街,回到房间的时候,菇朵已经提不起一点劲。以至于晚饭时间也在房间睡觉没有跟大部队一起。 等自己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八点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昏暗的房间里找不到一点吃的。哑着嗓子喊了俞小舒几声,并没有人回应,于是菇朵只好拖着疲惫的步子出门找吃的。好在附近就有一些当地的特色小吃,在打包了一份米粉准备回酒店的路上,菇朵犯难了。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看着大大小小类似的土砖瓦片房,她只能凭直觉走在较为亮堂的大路上。 可是越走越偏僻,大路渐渐变小路,最后是小巷子,就连路灯也越来越少,越来越暗。 这时她想起白天俞小舒跟自己说的鬼故事,要么说人心容易被掌控。回味到那句“晚上早点儿回家”,她心里更是瘆得慌,脚步也愈发地快起来。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脚踢易拉罐的咔嚓声音。 她反倒胆子大起来,扭头吼了一声,刚想撒腿就跑,身前就突然窜出一个人把她吓得直接尖叫。 “救命啊!女鬼杀人了!” 卫冬急忙捂住她的嘴巴,身子桎梏着把她压在墙上,“姑奶奶别叫了,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菇朵缓缓睁了只眼看他,抚着乱跳动的心脏吓得半死,气着瞪他骂他,“你是不是有毛病!大晚上的吓人!” 卫冬压着她的身体,近距离地盯着她的脸蛋,刚才捂着她嘴唇的手心有些潮湿,他喉咙滚动了下,声音低哑,“别喊了,你想害我被警察抓走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菇朵踩了他一脚。 他饶有兴趣,卷着她耳后的一缕发丝把玩起来,“有朋友要出国,我们几个好兄弟就出来玩一下,等过阵子开学连什么时候再见都不知道了。我刚还纳闷呢,怎么这矮个子跟你这么像。没想到就是你啊。” 在自己印象里,菇朵总是顶着一个乖巧的学生头,戴着一副比脸还大的镜框,没想到这些年没见。 她连头发丝都长得这么顺眼。 真够奇怪的。 菇朵攥紧了拳头,低头警告,“你清高你厉害,你为了凸显自己高就说我矮。小心你今晚被女鬼抓走。” “什么女鬼?”他咧嘴笑。 “女鬼都不要你!” “那这是事实啊。”卫冬索性伸长手臂,挑眉看她,“你能击到掌就说明你不矮。” “我懒得理你。”菇朵白了他一眼,推开他自己走。 “你去哪儿啊,那可是死胡同。” 走到头的菇朵又尴尬地折回来,经过卫冬面前,又扭头不看他哼着走开。 他和她的距离只剩一米,卫冬倾身拉她,她差点儿撞到一旁的垃圾桶。稳住身子后,她瞪圆了眼睛。 “放手。” 他抬起手,看了不过三秒就放开了,“我送你。” 归容 等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俞小舒紧张地拉着她,见她并没有缺胳膊少腿才松了一口气,“你去哪儿了,我说怎么一回来就看不到你这人。” 看着紧张自己的室友,菇朵笑得灿烂如花,“我去买饭了,醒来怪饿的。” “那……你的饭呢?”俞小舒看她两手空空,思绪有些浮动。 菇朵怔住,想起刚才进巷口的时候自己手里还拎着米粉,下一秒咬牙切齿,“卫东!你赔我米粉!” 第二天的写真任务就相对会重一些,每个人寻找这个古镇最吸引自己的地方,这次写真成绩会记入考核,考核没通过的学生回去等着他们的就是50张速写。 菇朵背着画板踏在沥青的石板路上,这里跟再远些的古镇不一样,江南古镇是小桥流水,这边更多的是一些人文情怀。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周边零零散散摆放着小摊位,多是一些老人。这让她想起了前不久的海岛,想那个卖戒指给自己的婆婆,想孙婉。 想陈尘。 脚步最终停在一座石拱桥前。 虽然古镇人烟稀少又是个避暑胜地,但是夏日依旧炎热。菇朵不停用手给自己扇着风,眼前已经开始晕晕乎乎,就在自己一筹莫展的时候,头顶洒下一片阴影。 她哆嗦了一下,抬头就看到卫冬叼着棒冰挑眼看她。 菇朵摘下盖在头上的荷叶,盯着卫冬空荡荡的手,缓缓开口,“我的呢?” “我也没想到遇见你,那荷叶上一秒还在我头上呢。”说着又咬了一口凉爽的冰棍,故作享受,“痛快,这天可真太热了。” 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她干笑了下,“水里更凉快,要不你下去。” 她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那可不行,我不会水。”卫冬看着她气鼓鼓转过身翻了画板就要开始构图,笑弯了眼睛,从包里掏出一个三色杯在她面前晃啊晃。 “冰棍没有,冰激凌行不行?” 菇朵鬼使神差地抬头,目光追随着三色杯的轨迹左右晃动,手一勾牢牢抓在手里,用卫冬递过来的勺子满满挖了一大勺送进嘴里。 啧,这令人上瘾的冰凉香气,拿肉都不换。 菇朵扬眉,揽住卫冬的肩膀,“够意思!” 卫冬左脚一迈,稳稳坐在她身边的石块上,“这么热的天在外面游荡什么,我都看你转了大半天了。” “老师让我们写生呢,我一直找不到自己该画什么。”菇朵戳着手里的冰激凌,轻哼,“要不我还是回去赶50张速写得了。” “我还以为怎么了,就这?”卫冬一口气干完冰棍,右手一抛,木棍稳稳丢进身后的垃圾箱里,“走,哥哥带你看好的去。” “去哪儿。”嘴里还含着冰激凌,她被卫冬的话一震,“拐卖人口犯法的。” “你这小个子,论斤卖我都凑不到回去的车费。”卫冬拍拍沾了灰土的裤脚,抬眼看她,“我带你看看什么叫真的‘土地主’。” 跟着卫冬穿过小道,冉冉檀香透过窗,再往里走房屋就已经越来越少,河道也越来越宽。从开始布满沥青的青石小道变成了被人精心铺设的青草地。 “到了。” 卫冬停下脚步。 菇朵怔住,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提着“卫雅第”。白玉台阶搭配彩色的琉璃瓦,府邸中央古树参天,豪华气派。 “卫冬,你朋友……住这儿啊?” “也不全是,这是他们祖上的宅子,不过他十岁之前都是住这。这次出来玩我们就一起住下了。”他倒是自然,跨过大门的门槛招招手,“来吧,这里应该能有不少可以做你画画的参考。” 小心翼翼跟在卫冬后面,菇朵有些心虚,“我们这样进来,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这房子这么大,就我们几个人住可没劲了。他们可巴不得能有新的生物过来。” 新的……生物…… 原来古人以水为财这样的讲究都是真的。 在这栋古宅中,处处都能见水,前半部是富丽堂皇的府邸,后半部是幽深秀丽的古典园林。 外面艳阳高照,屋内却光线柔和,散发着老房子的凉气。 步子轻轻慢慢,刚一走进后殿,雕浮线条舒朗,菇朵一眼就看到后殿中央坐着一个穿黑衣的男子,眉头紧锁正一个人下棋。 “哥!”卫冬放下挎包,给自己和菇朵倒了两杯茶,一口干完,哈了一声。 男子随后撇了他一眼,“没点样子。” 虽然是责备但语气里全是宠溺。 菇朵看着的人眼熟但又觉得自己肯定不可能认识这种大富大贵,直到他转过头来,左耳的钻石耳钉折射一道耀眼的光。 “是你!”菇朵脑子里闪过当年围堵陈尘的那群人的身影,既吃惊又气愤。 “你们认识?”卫冬走过来,在卫天璟身边坐下。 “不认识。”男子淡然。 “我也不认识。”菇朵抬头,古木雕和竹编精品瞬间变得不好看起来,这么好的屋子里住了个人渣,真是暴殄天物。 卫天璟没有再抬头跟他们有交流,自顾自玩着手里的棋子。 菇朵只看得到他的侧脸。 窗外的阳光透进来,投到他脸上,将他棱角调成柔和的朦胧。她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频率一扇一扇。 就是人渣。 卫天璟突然转过头来,目光和她撞上。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没有。” 他眼里骤寒,掉过头去。 刻意的气氛卫冬也无所谓,“走,我带你好好逛逛,这地下甚至还有一个藏馆。” 听卫冬介绍,卫天璟就比他大两岁,是自己伯父的儿子。 从他祖父那辈开始,一家都是书香门第,代代为官。照这大宅子的规模,以前至少是个三品之上。 宅邸最里头有一间别样的屋子,其他屋舍周围不是摆着古董花瓶就是布置得光鲜亮丽,只有这一间简简单单,连门口的石板台阶都已经破破烂烂。 “卫冬。”她叫住继续往前走的卫冬,指了指破败不堪的屋子,“能不能进去看看?” “也不是不行,不过这个柴房有什么好看的。” “不看看怎么知道是不是柴房。”菇朵上前透过门缝看里面的摆设,虽然屋子外面破破烂烂但是里面看起来却别有洞天。 一点点推开木门,屋内的摆设才得已现人。 屋内面积不大家居摆件也不多,只有简单的一张明代雕花木床和一个精致的梳妆台。台面两端安设了抽屉,中间以轴相连带木框的圆形镜子。台面上整齐摆放着发簪、金钗。 菇朵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物件。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菇朵横过去一眼,“催什么。” 卫冬耸肩,没再催她,继续走在面前带路。 结交 霞光一点点地消失在天际,古街上的灯笼一盏盏照亮夜晚。菇朵跟着卫冬逛了一圈子大宅,等他们回到中庭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 卫天璟始终坐在位置上,专心下自己的棋。 这让菇朵不得不怀疑,眼前这个人还是不是当初围堵陈尘的那个。 对了!陈尘!他肯定还记得!菇朵细细看着,连同他那个左耳的钻石耳钉一起,悄悄描绘在心里。 自己是来干嘛的呢? 画! 菇朵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为写生找素材的,一拍脑门对着卫冬就是一顿输出,“这下完了,我真的要准备50张速写了!” 肩头挨了一下,卫冬疼得龇牙咧嘴,“什么速写。” 菇朵沮丧坐在雕花木椅上,语气淡淡,“算了,反正就算现在画也来不及了,还不如早点接受事实。” “怎么,这就放弃了?”卫冬翘起二郎腿,看热闹不嫌事大,“这离明早还有好一段时间呢。” “我连要画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交作业。”菇朵索性也不急了,坐在一旁看卫天璟下棋。 其实她也看不懂,黑白子一起一落,她只当是卫天璟给棋盘点痣。 卫冬嬉笑着凑过去,双眸晶亮起来,“你眼前就有这么大个帅哥不画,你还想画什么。” “帅哥?在哪儿?”她明知故问,看着脸色暗沉下来的卫冬,言语里全是嫌弃,“你顶多算是个长得清秀的,要说帅,起码得是那样的。” 说完下巴抬了抬,指向始终盯着棋盘的卫天璟。 卫冬冷嗤一声,“井底之蛙。” 这时门外吵吵闹闹,卫冬的那群哥们拎着大包小包进来,“卫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快快快,搭把手。” “耗子你们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卫冬看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嗬,还有螃蟹。” 被称“耗子”的那人抹了一把汗,抓起桌上的茶杯就仰头喝完,缓了口气,“做饭啊,咱们来了这么多天哪天吃上热乎饭了。” 卫天璟抬手丢过去一颗棋子,厉声,“你啃西瓜的时候怎么没那么多话。” 众人了然,大笑起来。 卫冬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伸腿踢踢挨得最近的菇朵,“那确实,这几天吃的不是水果就是蔬菜,神仙都没这么接地气的。你做饭。” 卫冬扫了一圈人群,最终将视线落在菇朵身上。 “看我干嘛,我不吃,我也不做。” 菇朵放下果盘,拍了拍手上的余灰。 “谢谢招待。”随后扛起自己的画板就要走。 卫冬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不让走,“你怎么说走就走,我们一帮男孩子也不会啊。” 菇朵眯弯了眼,不动声色抽回了手臂,“谁买的谁负责。” “啊,我忘了告诉你了,这宅子后面还有个地方,那叫一个美啊,我都形容不出来。” 你瞧瞧,这不就很容易吸引傻姑娘的注意了嘛。 菇朵不信,质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 “不信你问他们。” 其他人没想到卫冬会突然点名,但秉持着多个人就多个劳动力,都纷纷点头说没错。 “那,好吧。” 菇朵跟着他们一块儿把东西拿到厨房,瞄了眼头顶那硕大的雕花木纹天花板,瞬间觉得眼前白花花,施施然吐出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吐完全,就被卫冬打断,“你会什么?” 菇朵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炒鸡蛋。” 一转头,就捕捉到其他人没忍住的笑意。 “笑什么?” 卫冬亲昵地拍拍她的肩,一副“我明白我了解你不要不好意思”的神情,“没事儿,不就是不会做饭嘛,我不嫌弃你。” “谁规定只能女孩做饭的。这年头,男生会做饭,家产自动加五百万。” 林辰逸笑嘻嘻冲旁边三人摇头,言语里是炫耀,“我现在的身家,要自动加五百万。” 其他人皆是习惯了他的自卖自夸,同样笑着嘲讽,“你连五谷都分不清是哪五谷,好意思说这话嘛。” “那我问你,五谷是哪五谷。” “麦、粟……”随意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结果数来数去一直是那两个。 菇朵站在门口,看着关系铁的几个人扭打在一块,笑容明亮动人。 摘下手上的皮筋简单给自己扎了个马尾,她开始给每个人分工。 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菇朵这才算是正式认识了他们。 林辰逸、温子安跟卫冬都是短跑特长生,唯一不同的是随意,游泳队的。他们都来自一个学校。不得不说体校盛产帅哥,还各个长相喜人。 菇朵很难把眼前这个英姿煞爽的人跟那灰黑毛色又尖酸又恶心的“耗子”扯上关系,她盯着温子安良久,才开口,“你也是杂食动物且吃的还多?”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卫冬先明白了她的点,捧腹大笑。 菇朵扫了一眼,这个厨房样样俱全,就是少了个会做饭的美娇娘。 “咱们,先从哪儿开始?” 当卫天璟走进来的时候,随意正在削土豆皮。 “土豆跟你有仇啊。” 他看着随意手里的土豆只剩原来三分之一的体积不到,让他赶紧放下去洗菜。 而另一边的林辰逸正拿着菜刀打算对付横行霸道的螃蟹。 “你放下。”卫天璟指着满地乱爬的螃蟹,肃缓说,“你不是‘猎豹’嘛!你跑步的魄力呢!还不如几只螃蟹?!” “我很好奇,他们都是一个学校的,那你?”菇朵蹲在地上择菜,她看着眼前两手环胸挑刺的卫天璟,跟刚刚那个在后殿下棋的温文尔雅型男一点不沾边。 “他没上过学,家里蹲。”卫冬就着她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继续拿起一旁的芹菜一片片摘叶子。 卫天璟丢过去一块抹布,正好稳稳落在卫冬的脑袋上,“就你话多。”随手挽起袖子,熟练地操起锅铲。 “他这人可臭屁了。我不是说我伯父家世代书香门第,学识渊博。”卫冬讪讪拿掉抹布,往菇朵身边凑了凑。 菇朵怔怔地点头,没想到书香世家也有不爱读书的。 “他说学校老师没他聪明,去了也是浪费时间。” 那还真是挺臭屁的。 卫天璟回头对着厮磨的俩人打了个响指。 卫冬和菇朵不约而同抬头看他。 “出去吧,女人身上带了伤就会贬值。半小时后开饭,晚了不等你们。” 卫冬就等他这句话了,丢下没择完的菜拉着菇朵起身,“走,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卫冬!你就这不够哥们了啊,感情我们兄弟几个干活劳心劳力的额,你们俩打情骂俏啊。”随意甩了一把手里的水过去,脸上却是嬉笑着让他多给菇朵买点儿好吃的,回头找他报销。 “怎么样,我这几个兄弟够可以的吧。”卫冬大摇大摆走在街上,末了还要加一句,“如果你不在他们也这么对我就好了。” 菇朵一愣,随即笑出声。 “你不觉得这样有三五个朋友,一起吃饭聊八卦,很开心吗?” “以前我有多混蛋你也知道,后来我爸就送我去了体校。开始的时候,我气不顺,逮谁骂谁。” 菇朵连连点头,一副了解你会做什么的样子。 卫冬轻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触感又嫩又滑。 “你知道我们是怎么玩在一块儿的吗?”卫冬一时没舍得松手,又加了一只手掐她另一边。 菇朵烦躁地拍开,揉揉自己被掐红的脸,“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体校的。” “笨蛋。”卫冬环顾了圈逐渐热闹起来的古街,“有一年冬天我们训练,哪怕大风冷冽也还得在操场上一遍又一遍来回刷新自己的成绩。你别看林辰逸平时不靠谱,他是我们这几个人里跑得最快的,拿奖无数。不过这风光的人,自然会被人盯上,尤其是全是男生的学校。” 他思绪一点点飘远,又好像回到了那一年。 照相 卫冬像往常一样,训练完就跑小卖部买水。 还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不远处的拐角里,一帮子人高马大的壮汉围着一个少年,那个少年他有印象,很像是自己队里的人。 凑热闹的心早已经没有,他淡淡然喝了口水就要离开,这时耳尖听到他们在议论自己。 “你就跟那个卫冬一样没种,别以为长得有点姿色就耀武扬威。” 攥紧拳头,想到来之前答应卫冬海不惹事的承诺。 他重重呼了口气。 还没踏出一步,就听到那边有人早已经注意到自己,对自己勾勾手指,“喂,你过来。” 卫冬没有理会,正打算离开就被一窝人团团围住。 “我跟你说话,没听见是吧。”一个肌肉发达的魁梧大汉用胸膛一次又一次地顶着卫冬。 其中一个个头小一些的人上前,悄咪咪凑到他耳边,“他就是卫冬。” 没做任何回应,转身就要拨开人群,那边,为首的人拳头已经招呼过来。 卫冬嘴角一痛,打架大王顿时天性解放,跟那人扭打在一起。林辰逸也不闲着,冲过来挥着拳头就照着对方的弱点砸。 还是路过的随意和温子安见这边有混乱怕事情闹大,上前各自拉架。 看了眼对面一个个跟猪头一样的男人,卫冬心头冷笑,再看一眼嘴角淤青的林辰逸,还是忍住笑出声。 以前他打架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要不是自己没来得及躲,那一拳不可能让那人伤到自己。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后来他们几个就变成了形影不离的兄弟。 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 我们本就是赤条条来 在红尘打滚一番 沾染一身烟火 终将百年之后都归于尘土 晚上的古镇相比较烈日的白天,人流会更大一些。 有卖花灯的也有捏糖人的。 菇朵对什么都好奇,她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啃着棉花糖,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享受着别样的美好。 卫冬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腕表,算算时间他们那边应该准备差不多了。 “走吧,回去吃饭。” “你还没带我去宅子后院呢。”菇朵突然想到之前他提到的那个极美的地方,为了交作业,她今晚就算不睡也得赶出来。 揉着她柔软的发丝,卫冬一下心情大好,哈哈笑起来,“吃了饭就带你去。”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随意正好端出最后一个菜。 地三鲜、京酱肉丝、水煮鱼片、蟹炒年糕…全是硬菜。菇朵看着从容出来的卫天璟,“你不上学是为了去新东方吗?” 卫天璟没看她一眼,眼底一片凉意,“爱吃不吃。” “吃!干嘛不吃!” 他做的饭美味又可口,一伙人大快朵颐几乎全光盘。 放下筷子就听到身边那人淡淡的声音,“你们俩洗碗。” 菇朵和卫冬对视了一眼,认栽呗,谁让自己不会做饭。 刷着锅里的碗,菇朵看了眼洗抹布的卫冬,“你哥性格从小就这样吗?” 卫冬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应了一声,“自打我认识他,就这样。” 耸耸肩,菇朵鼻子痒痒,用袖子却怎么蹭都不到位,卫冬见状用纸巾擦干手。 “别动。” 用手背轻轻抹去她鼻尖上的洗洁精泡沫。 异样的触感,他别过头,不再说话。 等把一切都收拾好了,菇朵嚷着要去看那个新奇的地方,卫冬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其实吧,就是个普通的枯井,我骗你的。” 菇朵瞬间静下来,冷静了片刻之后自己默默背着画板就要走。 “你去哪儿啊。” “我找素材。” “这么晚了去哪儿找素材。” “去一个没人骗我的地方。” 说完菇朵狠狠剐了他一眼。 不知道怎么收场,这时候他看到卫天璟,忙上前求助,“大哥,想想办法吧…” “你自己捅的篓子。” “我借你新的《润物》。” 那是卫东海当年花大价钱买回家的一幅书画。 “你给我。” “拜托,我爸会砍了我的。” 耸耸肩,卫天璟也无畏,“爱莫能助。” 卫冬一咬牙,算了打就打吧!不至于把亲生儿子打残吧! “好!成交!” 带着他们绕过中庭的湖,直至府邸的最里间。打开封锁的大门,里面挂满了字画。 大大小小,全是还原了这座古镇的样貌。 有夏日人们持着蒲扇乘凉也有冬季湖面结冰孩童大打雪仗的场景。 菇朵径直走到挂在正中央的那副,一个长发女子挽着袖子在湖边洗自己的秀发,湖水波光粼粼,不远处的水仙花亭亭玉立,画中的女子抿嘴微笑,很是和谐。 “这是我妈。”卫天璟走近,将画轴卷起来重新放进小匣子里,“这里其他的画,你都可以选一幅做参考,当你的作业应该绰绰有余了。” “这些,都是你画的???” 果然在天赋面前,努力一文不值。 她甚至不如一个没读过书的。 “嗯。”收好画轴,卫天璟将它锁好放进书架的最里层,“选好了我就锁门。” 卫冬歪在门口,沉声打断,“我也要。” “你又不会画画。” 拿着画出来,菇朵郑重地冲着卫天璟鞠了一躬,“大侠,感谢救我于水火。” 他表情淡淡,推着卫冬走快点,“送人家回去。” 卫冬粑了粑短发,随口应着,“知道了知道了。” 一路上两人都无言,卫冬看着漫天星空,先打破了僵局,“你说今晚夜色这么好,会不会有流星。” 菇朵看着他,微微皱眉,“说人话。” “……” 笨蛋,你比夜色美。 酒店本来就离得不远,没多久,两人就看到不远处酒店周遭亮起的彩灯。刚一走近就看到陈尘木质站在酒店门口。 “你怎么在这儿?”卫冬单手插兜,看着陈尘,语气里满是火药味。 陈尘直接略过他,夜色透过眼眸定在菇朵身上,“去哪儿了。” 他说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我出去写生,然后跟卫冬他们吃了个饭。”她提了提自己肩上的画板。 拿过画板接过她手里的包,在手里掂了掂,现在小姑娘都能搬这么多东西? “他们?”捕捉到敏感词汇,陈尘眉尾一挑。 卫冬讪讪摸了把鼻尖,“人我也已经安全送到了,那我,先走了……” “陈尘你怎么来了。” 菇朵丝毫没有在意到卫冬。 他漠然,眼眸里透着不易被察觉的冷劲。 “我走了!” 他扯了扯菇朵的耳朵,俯首冲她喊。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同样的分贝,又给喊了回去。 食指弯曲叩在菇朵的脑门上,力道很轻,语气也依旧平平淡淡,“轻点儿,大晚上的。” 陈尘拎着手里的保温壶,“阿姨煲的凉瓜汤,那我给你送来。” “可我吃不下……” “那你要不要。”眼神清冷,但还是贴心地帮她挥走在头顶转悠的蚊子。 “我要!”菇朵捧过保温壶,仰着脸看他,“你是怎么过来的啊?” “末班车晚上九点,到时候我再回去就好。”陈尘语气淡淡。 眼眸却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 他印象里,菇朵明明还只是个不爱穿裙子不留长发整天戴着大眼镜的毛头小丫头。 这两年她发育得极好…… 不自然干咳了两声,陈尘直起身,装不在意,“叔叔,让我给你拍张照。” “什么照?” 菇朵不明所以。 “他说这两天挺想你的,但是你又没手机,让我过来给他拍张照回去。” 海绵 从兜里掏出手机,新款手机上次菇朵见的时候还是裸机,这时候就已经套上了一个明亮色的手机壳。 “你这壳……” “婶婶给买的。” 那句好丑重新咽回肚子里。 “我要拍了。” “等一下!”菇朵理了理自己的发鬓,随后对着镜头比了个耶,“好了。” 镜头对准,自动聚焦,陈尘盯着屏幕一时失了神。潦草拍了一张,他转身就要走。 夜晚昏黄灯光下,他明显咽了咽口水。 “陈尘!” 菇朵叫住他。 “既然你来都来了,那我们也合张影吧。”她的脸滚烫,一抹红霞浮上来。 还没等陈尘有所反应,菇朵就上前挽过他的胳膊,“就一张,多了我也是要收费的。” 被她挽着的胳膊已经不自觉往她那边靠了靠。 看着屏幕里张大嘴露出虎牙的菇朵,陈尘还没来得及细看,前一秒还平静的天空就骤然下起倾盆大雨。 最后还是菇朵拉着陈尘一路狼狈跑回了酒店。 拍打着身上的水,菇朵倒是对这场雨见怪不怪,车子还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几场不大不小的雨。 这座小镇总是下雨。 “雷阵雨,很快就能停的。” 外面下着小雨,裹着外套菇朵静静看着窗外,天阴沉,以至于自己映在窗子上的脸也是阴的。 酒店的雨伞都被突如其来的暴雨租借一空,陈尘回来的时候眼里只有菇朵抬头看着空气里的雾气,脸上一片茫然。 “阿嚏。” 陈尘看着菇朵,淡淡说,“你的房间在哪儿?” 菇朵眼神闪躲,过去推他,“下雨好冷,你不然也找个地方住吧,今晚估计回不去了。” “去你房间。” 他难得,随心了一次。 “去我房间干嘛。” “你衣服都湿了。”陈尘直视前方,眼神里是坦荡和自然。 菇朵这时低头才发现,胸口一大片都湿透了,隐隐约约看得见里面内衣的带子。 她慌张地捂着胸口,脸红得像能滴出血来,“我回房间,那你呢。” “我跟你一起回。” 唔唔唔唔唔唔,头顶小烟花绚丽地炸开,菇朵低着头,支吾着声音,“这……这不太好吧……” 这时候几乎没有人在等电梯,电梯区空荡荡。陈尘牵着她上了电梯,低低看着楼层按键。 “几楼。” “啊?”菇朵没反应过来。 “房间是在几楼。” “叁……叁楼。” 看着羞涩紧抓着领口不肯松开的菇朵,陈尘眼神一暗,他伸手将外衣的衬衫脱了胡乱盖在她头顶。里头的白T贴合臂膀,下摆空荡有一丝凉意。 “陈尘……” “出去吧。”他伸长手臂将电梯打开的门实实按住,乖乖地跟在菇朵身后。 “嘀——” 打开房门,菇朵倒是不好意思进门了。她特意往一旁挪了挪,让陈尘先进去。 房间是简单的标准两人间,两张床风格显而易见。 一张床收拾得整整齐齐,另一张连被褥子都没整理,随着床单蹂躏在里面的还有一件粉红色的内衣吊带。 菇朵连忙扑过去把吊带塞到枕头下面,尴尬地抬头冲陈尘笑。 “你去洗澡吧。”陈尘走到房间里唯一的桌子前,抽了两张纸巾就擦起了头发。 “洗……洗澡干什么。”菇朵紧紧抱起被子,一脸惊恐看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陈尘。 他倒是自在,拿起桌上的画册就翻起来,嗯,这笔锋,是菇朵的没错,“你不洗澡,怎么换衣服,你身上还湿着呢。” 菇朵身上确实黏黏糊糊,一点不舒服,她从行李箱里找出衣服,然后快速冲进洗手间上了锁。 陈尘不禁失笑。 随后里面传来,“你不能看。” 陈尘走过去,弯起食指指节,轻轻叩门,“你都已经上锁了,我怎么看。” “反正你不能看!” 之后便传来哗哗的水声。 菇朵冲澡的时间很短,不一会儿浴室的门就从里面被人拉开。她手里捧着浴巾,小心地探了颗脑壳。 陈尘在哪里? “我在这儿,不用找了。” 窗边飘来一声慵懒的声线,菇朵走出去看到他静静坐在阳台的单人椅上,拿着水杯一口口地吞咽,眉宇间带着不加掩饰的红晕。 陈尘侧头看她,这些日子没见,她看起来倒是消瘦了些。对上她投过来的眸子,水杯骤然有些烫手。 她换了件干净的短袖,牛仔短裤下雪白笔直的长腿就裸露出来。他看得头皮一紧,扯过她手里的浴巾就给她擦起头发。 “为什么不吹干就出来了。” “我……我怕。”整个人罩在她胸前,菇朵的眼神躲闪。 “怕什么?” 陈尘的指腹不经意地擦过菇朵的耳沿,那感觉又痒又麻,她缩着脑袋,压着声音,“我怕你。” 听不清她说什么,他努力想要忘掉脑海里勾勒的样子,所以只能不停地喝水。 “你这样我不好擦。”陈尘弯着身子,在旁人面前那副冷冰冰阴仄仄的样子在这时候就好像滚烫的熔岩般灼着她,“抬头。” 鼻息吐落在耳旁,热烫得灼人,她慌忙站直身子,僵硬得一动不动。 刚要动,陈尘就伸臂把她给抱回来,搂在怀里,像抱玩具一样抵着她的头顶,闷声道,“别乱动。” 见她呆住,陈尘指腹轻轻在她鼻尖上刮蹭,“乖,先把头发吹干,不然你要感冒了。” 她面上漫起潮红,连身子也像熟了的虾一样。 回浴室拿了吹风机,陈尘动作轻柔地撩起她的头发。他记得,以前菇朵只是过耳短发,现在发丝垂下来,已经快到胸口。眼神从她胸前的隆起掠过,脑子里闪过刚才她紧抓领口一脸娇羞的样子。 喉口不自觉有些干,他把视线转移到镜子上,看着同样害羞低头的菇朵。 “你看什么。”菇朵抬头就看到陈尘意味深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在看你。”他倒是一点不含蓄。 菇朵双手捂脸,声音从指缝间流出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摸了摸发尾,已经干得差不多了。陈尘将吹风机的线绕成圈收起来,他没有牵她的手,只是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走出浴室。 菇朵红着耳根,这些小动作都是从哪儿学的!俞小舒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陈尘。”她垂眸看向男人结实有力的小臂,掌心开始出汗,“你怎么在这。” 陈尘扭头看向她,眸底带笑,“这个问题你不是问过了。” 说完,绕过面前的小圆凳,指着桌上的画本,尽管面部五官还没画完,但那熟悉的面部线条,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勾嘴轻笑,他问,“你画我做什么。” 小心思被人戳穿,菇朵紧张地过去把画册抢过来,有些口齿不清,“你……你怎么……怎么可以看我的隐私。” 随后他的余光瞥到了床头柜一侧的玻璃摆件上。 “怎么把它也带来了。” “等等!” 菇朵冲过去想要把花骨朵摆件给捞回来,脚趾却踢到床板哎呀一声扑倒在陈尘身上。 没有任何防备,就被她压在身下。 “那个……” 话音还未落,陈尘见她吓呆了一样傻傻地盯着自己,眼神一下子变得滚烫。搂抱着她的腰翻身,伏在她身上,双目灼灼地盯着她。 看着他眼底涌出一股积压已久的灼热,菇朵吞了吞口水,“陈尘,你还没洗澡……” 眼睛一暗,他伸手打开她的手臂,胡乱地低头吻那片渴望已久的唇。 他的呼吸很慢,连吻也是轻的。 几乎一秒,他就抬头,看着身下紧闭双眸不敢出大气的菇朵,哑声,“菇朵,可以吗?” 你他妈都干了,还问我可以吗? 怀里的枕头碍事,菇朵抽走远远地丢开,揽住他的肩头压向自己,“傻瓜。” 急切地吻上去,他的舌很快抵上来,无线热切地纠缠着她的柔滑。 这个吻太过缠绵动人,菇朵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耳朵上的肉包,陈尘明显激动了,不住地亲她,舔着她的小舌,呼吸愈发粗暴。 小腹有被莫名的东西顶住,被他吐出的热气熏得难受,菇朵左右扭动躲闪,“陈尘,我室友要回来了。” 她一动陈尘立刻难受起来,下面有种炸裂般的痛感,惩罚似的咬了咬她红红的唇瓣,他哑声说,“我再去开个房间……” 花: 终于来了!铺垫太久我自己都要渴死了! 不知道陈尘会不会一发不可收拾 听雨 推开他,菇朵余光瞄到他顺手放在桌上的手机,心跳愈发得快,“陈尘,我爸喊你赶紧回去。” 被她推出门外,陈尘还没从刚才的余温中缓过神来。只听“嘭”一声,他彻彻底底被关在了门外。 站在房间门口,犹豫了许久,在门上轻轻叩了叩,有些委屈,“我走了,记得晚上把门反锁。” 菇朵就抵在门口,听到陈尘依旧一副正经的声音,回想刚才两人在床上差点儿……她倏地耳朵一红,声线都变了,“好,你走吧。” 心里有些痒痒的,她回身透过猫眼往外看,却看见走廊的灯光下,陈尘背对着她站着,他手里还拿着花骨朵玻璃摆件。 他没走。 下一秒,他极其突然地转身看过来。 菇朵呆住了。 随后门外就有人敲门。 她知道是谁。 “怎,怎么了。”她俯在门上,紧紧抓着把手。 陈尘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小玩意,语气带着讨好,“还你东西。” “我要睡了,你放门口吧。” 陈尘也不逗她,把摆件靠墙放好,俯身凑近看着房门上的猫眼。他知道,她就在门后。 “那你别忘了来拿,不然就被保洁阿姨收了。” 菇朵不敢出气也不敢说话,这时候自己整个耳根和脸颊都热得厉害。 过了几分钟,她试探性地开门,门外早已经空无一人,他还是走了。 看到门边倚墙靠着的玻璃摆件,不知为何,一阵失落涌上来。 “哇——”正想得出神,突然有人拍了拍她肩头,把她吓一跳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菇朵愤愤抬头,一眼就看到俞小舒手里拎着馄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 “你干嘛。”缓一口气,扶着墙起身站好。 俞小舒倒有些莫名其妙,“我还想问你干嘛呢,在门口鬼鬼祟祟,怎么,藏男人啊。” 菇朵白了她一眼,转身就进门,“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你不知道今晚的饭有多难吃,还好你没回来。” 她听不进去,只是呆呆看着手里的玻璃摆件。既然他先吻了她,那是不是说明…… 陈尘,也是喜欢她的。 不得不说,卫天璟送她的画确实起到了不少用处。紧了紧画筒上的背带,捏捏手心,她还是有点儿底气不足。看了眼疲倦倒在床上的俞小舒,她平复着把自己的画再一次拿出来,“你们都是写实生活,我用这样的建筑构图能不能过?” 女孩儿倒在哪儿,已经有些意识模糊,“试试,不就知道了。” 赶在十点前,菇朵掐着最后一刻的时间把作业送到了老师房间。 意料之外,老师看完她的构建,像是重新认识她一般夸赞了一番。踏着轻快的步伐回房间,就在拐角,菇朵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走进自己对面的房间。 陈尘? 鼓起勇气她还是敲了敲对门,里面很快就有有脚步声传来。 菇朵一瞬不瞬地观察他,生怕错过他的一丝情绪变化。 “你怎么,还没走?” 他刚洗完澡,身上穿着白T恤和运动裤,头发湿漉漉的。站在那儿,懒洋洋的,一身休闲运动装显得整个人清清爽爽,“我没告诉你今晚住下了?” 隔了很久,菇朵才摇头,抿住干燥的唇,“没有。” 他终于也垂眸看向她,倾身看了她一眼,伸手勾住她下巴扳过她的脸,看她好像有点儿生气的样子,就问,“怎么了?作业没合格?” 有些犯困,她往他怀里钻了钻,好一会儿也没动静,直到眼皮子有些打架实在受不住才抬头,有些呆呆地看他。 “我想睡觉。” 也想和龙谈恋爱。 陈尘拉住她的手腕,在她慌乱的视线里,扣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整个人拉进怀里。 “菇朵。”他下巴蹭着她头顶的发丝,一点一点带走她的思绪,“你要真的想恋爱,可以找我试试。” 不知何时屋外又开始飘起了细细雨丝,笼罩着这座小镇。情愫就好像雨丝在路灯幽暗的光里连成线,密密缠缠,绕在这对相拥的两人身上。 “我得回去睡觉了。” 热量透过拥抱一点一点地传递给她,暖暖的,让她有些依恋。 陈尘用手轻轻抚她的头发,低声问,“困了?” “嗯……”菇朵闷闷地回了一声,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她现在脑子里最想念的人不是她爸也不是范迪塞尔,而是周公。 贪恋的温暖被人松开,她有些恍惚,刚想跟陈尘说晚安,就听到他的声音飘在头顶,“我订的大床房,睡起来比标间的单人床舒服。” 睡意全无。 直到在床边坐下,菇朵都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跟着进的房间,又是怎么跟着跟他手牵手坐在床边。 “菇朵,真的困了?” 说这话的时候,陈尘的眼睛一直盯着她。菇朵觉得脸颊有些微微的发热,睡意早就已经被赶跑,她故意撇开眼睛不去跟他对视,没一会儿,手心的温度撤开,眼前忽然被递过来一块毛巾。 “帮我擦头发。” 菇朵接过毛巾,让他背对着自己蹲下,然后探了手过去慢慢替他擦头发上的水珠。 夏天房间里的空调打得并不是很足,空气里带着雨后的潮热和黏腻,两个人靠得很近,她甚至都能闻到他头发上清爽的洗发水味道。 以前就认定的那种踏实感,又席卷而来。 回味 房间忽然安静下来,陈尘的头发本来就不长,额前的碎发干得最快,菇朵正想起身去拿梳子,手腕被人牵住。很快,陈尘的头靠进了她的怀里。 “菇朵。”他唤了她一声,低声道,“我这样是不是很不礼貌。” 菇朵没说话,继续帮他擦头发。 “小时候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关注,也几乎没有见过我妈正常的样子,像我这样的人,其实早就对生活无望了。总怨我爸打我,却从来不敢正面与他对抗,直到我妈去世的那刻,我才真的明白,在这世上,悲鸣的人总是得不到同情。想要的一切,只能靠自己去争取……” 可是现在,我连当面说喜欢一个人都做不到…… 菇朵停下手里的动作,心中多少有些触动。 长时间的接触下来,她对陈尘的印象都是淡漠的,他对任何人都表现不出热情,对人对事,他都是秉持自己一套应该循规蹈矩的法子来。但是他今天就像是个平易近人再正常不过的小伙子,靠在她怀里讲心事。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原原本本,袒露在她眼前。 窗外雨打芭蕉,雨声细细小小,投在玻璃窗最后连接成一线滚落下来。 怀里的人肩膀隐隐抖动起来,她在他耳边轻叹了一声,靠过去吻了吻他的后颈,带着安慰,“别怕,我在呢。”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菇朵有些热,她抓过一旁的遥控器开了电视播放器,里头正在解说体育频道。 “啊,比赛开始了。” 怀抱突然被挣开,陈尘一阵恍惚,看着坐在床边晃动双脚有些局促的菇朵,他懒散地看着她,撑着额角卧倒在她身边,似笑非笑,“原来你也关注篮球?” “是啊,我,我平时还是很喜欢看篮球的。”菇朵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他穿了松垮的白T恤,躺下的时候衣摆随意地褶皱在腰上,露出一小段精瘦的肌肤还有黑边的平角内裤。 她正尽力圆谎,腰上忽然一紧,烫得她差点儿叫出声,捂住嘴她回头去推陈尘,“我看比赛呢!你干嘛!” “骗子。” 耳朵随即被他含住,体内的躁动因子作祟,热热的舌尖在她耳廓里打转,含着她的耳垂百般折磨似的含弄,颇为动情又温柔。 “菇朵,如果你不想,就推开我。” “没……不想……” 他扳过她的脸,颇为缠人的凑过来吻她,舌尖厮缠,她被他吻得飘飘然,抗议似的敲了他的肩头几下,可怎么看都像是调情。 从未被情愫影响的陈尘这时候勾着她的小舌含弄品尝,要么说男人对这方面的事一向都是无师自通。 看她瘫软虚脱还不忘反抗的样子,陈尘只觉自己对身下的人怎么都爱不够,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她被他面朝着大床压在身下,下半身跪趴在地上,这姿势让她难堪,恼羞地回头挠他,“陈尘!我明天要早起!” 单手自下而上脱去了自己的白T恤,倾身而下,陈尘揣着粗气,“乖,起不来我叫你。” “谁要睡这里!我得回去!俞小舒看不见我会报警!她真的会报警!” 她听他在耳边喃喃的叫她小蘑菇,只感觉身子不听使唤地热液淋漓。像是猜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紧紧攥住床单大口大口地喘气,“陈尘,我害怕。” 听到她隐隐带着哭腔,陈尘一窒,含着她的手指,声音低哑,“那再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菇朵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冷汗直流,有没有搞错,她只不过是过来跟陈尘聊了个天,就已经快十二点了。 “陈尘,我真的该回去了。” 俞小舒真的会报警的。 他缠绵地吻在她脸上,不言语,只是用低低的喘息回应她。 对门就是菇朵的房间,可两人已经站在门口呆了足足有五分钟。 “你快回去睡觉。” “等你进门了我就走。” 菇朵开了门蹑手蹑脚就要往里走,手指被他扣住紧紧握在手心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搂进怀里,下巴搁在她颈窝,一副低落又依赖的眼神看她,“晚安,祝好梦。” 菇朵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周遭是漆黑一片,身边的俞小舒早就睡了。她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半天睡不着,脑子里回荡着陈尘那句“你要真的想恋爱,可以找我试试。” “啊啊啊啊啊啊啊——”整个人处在兴奋的状态,翻来覆去。 听到她折腾的声音,一旁的俞小舒被闹醒,翻了身呢喃着,“干嘛呢大晚上你还不睡。” 菇朵这才安静下来,偷偷扭头去看她,见她重新睡回去了才松口气。 拉开床头灯的开关,金色的光透出来,她拿起床头那件花骨朵摆件,笑出了声。 “呆子。” 第二天一早,菇朵几乎是和陈尘同时开门房门的。 不同的是,她要出去,而他却刚回来,手里提着一笼灌汤包子和一碗热乎的鲜豆花。 菇朵今天穿了条米色碎花的雪纺裙,葱白的胳膊露出来,让他眼前一晃。 陈尘把早餐递过去,“那正好,也不用叫你了。” 看着手里满当当的早点,菇朵扭捏了一下,“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 “放心,我是了解过你的胃口才买的。不会浪费。”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