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构筑的我们 The lie behind us》 楔子 2009年的冬天,每个人都熟睡的夜晚。 隔壁床传出的吵杂声,弄醒了同房的弟弟。 「羿楷哥……?」马羿杰睡眼惺忪地爬起,定定望着哥哥鬼鬼祟祟的背影,没多久藏在被窝里的两脚灵活鑽出,踏上地板躡手躡脚地跟上哥哥的脚步。 “吱─” 阁楼的老旧房门被缓缓打开,一听见门打开的声音,背对着门的马羿楷肩膀颤了下,倏地回首睁大眼直到看清楚打开门的人他绷紧的神经才舒缓下来。 「原来是你啊……阿杰。」马羿楷放下手边的工具,一脸嫌弃。 「哥哥你在干嘛呢?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什么啊?」马羿杰关上门,缓步走到马羿楷的身边好奇问道,「望远镜?」 马羿楷放低声量,把食指放在唇前,「嘘,小声点!你可别四处乱讲尤其是跟爸妈说……要是被他们知道我买这个就死定了。」 「……为甚么不能跟爸妈说,因为很贵吗?」马羿杰仔细观察马羿楷手里那台才刚拆封的天文望远镜,其外观即使在没有灯光只有月光的阁楼里依旧闪闪发亮,可见价值不斐。 「嗯啊,不便宜。」瞧弟弟短小的手指即将触碰上自己的宝物,马羿楷一个转身将宝物死守怀中,「所以不能给你随便乱碰!」 「小气哥哥……」马羿杰不满地嘟起嘴碎念,收回自己的手。 马羿楷无视弟弟对自己的抱怨,一边组装一边侃侃道,「这台望远镜可是我从以前就一直很想要的东西,靠平常省吃俭用的零用钱加上打工得到的薪水,终于存够钱,在前几天成功把它买回来了……」想起买下它的那一天,马羿楷不知不觉地露出幸福的笑容。 「打工?」马羿杰瞇起双眼,笑嘻嘻地直盯自己的哥哥。 看见弟弟心怀不轨的笑容,马羿楷瞬间愣住,幸福的笑容僵在脸上。 「呃……」 「原来哥哥瞒着爸爸妈妈去打工是吗?」马羿杰的笑容笑得更开,把马羿楷不小心说溜嘴的秘密重新覆诵一次。 「羿杰……」马羿楷柔声喊出弟弟的名字,「你今年生日想要甚么礼物吗?」 听见生日礼物四个字,马羿杰的双眼随之一亮,欣喜喊道:「我想要假面骑士的变身手环!」 马羿楷慌张地比出安静的手势,惊觉自己声音太大的马羿杰,立刻伸手摀住自己的嘴巴,尽可能地连呼吸声也不要发出。 得到答案的马羿楷,把组装到一半的望远镜搁在一旁,伸出手轻摸弟弟的头说:「假面骑士的变身手环吗?没问题,今年的生日礼物哥哥就送你那个……所以我们今天讲的所有事情,要当作我们兄弟俩一辈子的秘密喔……」 约定才刚从口中说出,马羿杰正准备兴奋点头之际,阁楼关上的门又再次被打开。 “吱─” 「什么秘密?」马羿纯蹙眉双手抱胸站在门口质问面对面的两兄弟,「我也要听!哥哥不能只把秘密讲给弟弟听,这样太过份!」 马羿楷的两眼无神地盯着马羿纯,放在马羿杰头顶上的手无力垂下。 暗自在心中长叹口气,同时领悟到……原来这就是所谓一山还有一山高。 ◇ 一年四季里冬天是最适合观星的季节,因为气候乾燥云层稀少且光害少,很容易就能在无边无际的夜空中找寻到想见的那颗星。 尤其是今晚,少了云层的垄罩,皎洁无暇的月光将繁星闪烁的夜空衬托出千言万语都道不尽的美丽。 「看到了吗?猎户座……中间有三颗星明显连在一起。」 「嗯……在哪里啊?我怎么看不到?」马羿纯双眼紧贴望远镜尾段的目镜,皱紧眉头寻找哥哥口中的猎户座,但已经巡视了一整片天空依然找寻不到她想要看见的那三颗星。 「就在那里,你往左上边偏一点……」 马羿楷极有耐心地在旁指引她,还特地拿了空白纸和笔将猎户星座的样子与其附近每颗星的名称画上,让马羿纯透过这方式能更快速找到。 「啊,看到了!」马羿纯欣喜喊道,「真的欸!三颗星连在一起,就像腰带一样……而且左下方的那颗星星是红色的,好特别!」 看着妹妹乐在其中,身做哥哥的马羿楷对此感到十分欣慰。 「你顺着那三颗星往东南方向看去,就会找到天狼星。它可是四季夜空最亮的恆星……看到了吗?」 马羿纯激动地点头,「嗯嗯嗯!看到了,真的好亮喔!哥,除了这些我还可以看到哪些星星呢?」 「我想想喔……往东方看可以找到另一颗亮星小犬星。」 「哪里哪里?」 马羿楷和马羿纯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彻底沉浸在这片璀璨星空的魅力里,完全忽略掉坐在后方默默一个人玩着魔术方块的么弟。 不满自己被遗忘的马羿杰嘟着嘴,索性放下手中那个被自己解开多次的魔术方块,挤进哥哥和姊姊中间耍起性子,「换我了啦!姐姐已经看很久的说……」 「阿杰你先等等,等姐姐看完哥哥再抱你看,好不好?」深怕弟弟的喧扰声吵醒楼下的爸妈,马羿楷连忙出口安慰道。 「要等多久?我已经坐在后面等了半小时欸!」 「可是姐姐也才刚看十分鐘啊……前面二十分鐘都在组装望远镜。」 「不管不管啦!我要看我要看!」马羿杰不理哥哥的话,开始无理取闹起来。 不堪其扰的马羿楷,眼见理智线快要断裂的时候,马羿纯的声音阻止了他即将出口的责骂,也遏止住马羿杰的胡闹。 「是流星!」 「欸?流星?」 马羿纯转脸看向停止吵架的兄弟俩说:「真的,我看见流星了!超迅速地从我眼前一闪而过。」 「真的假的?天啊,羿纯你也太幸运了,有没有记得许愿啊?」弟弟引来的烦躁瞬间因为流星的出现被马羿楷拋诸脑后,他来到马羿纯让开的位置,仔细盯着目镜等待下次流星降临的机会。 「对齁!」哥哥的话使马羿纯恍然,「看到的当下急着告诉你们,根本就没想到许愿这件事,真是可惜。」 「应该还有机会看到喔!我们慢慢等……」马羿楷熟稔地操作望眼镜说。 马羿纯察觉到一旁正在闹彆扭的小弟,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将他拥入怀中在他耳边低语:「姐姐不看了,等等都把机会让给阿杰好不好?」 马羿杰两边的腮帮子虽然依旧鼓起,但听完姐姐这番话后乖乖点头。 「阿杰如果看到流星,想要许甚么愿望呢?」马羿纯顺势微笑问,想藉由别的话题转移马羿杰心中的不愉快。 马羿杰想了想后回答:「我想要当假面骑士!」 弟弟的答案让在场的两人不约而同发出笑声。 「怎么了吗?哥哥姐姐干嘛笑?」马羿杰疑惑的视线来回往他们两人望去,「当假面骑士不好吗?很帅气欸!」 「你都几岁了,还在说要当假面骑士……这种愿望根本就不可能实现。」马羿楷忍不住吐槽。 「谁说不可以实现呢?说不定我们家阿杰以后真的成为了家户喻晓的假面骑士。」马羿纯反驳哥哥的话,将可爱的弟弟紧紧抱在怀里。 听见姐姐支持自己的愿望,马羿杰开心地笑了,「没错,我一定要成为拯救地球打击坏蛋的假面骑士!到时候爸妈跟姊姊就由我来守护!」 「真的吗?阿杰要守护姐姐?」 「对!我只守护姐姐,放哥哥自己一个人自生自灭!」马羿杰说这句话的同时,还故意往哥哥的方向看去。 瞧见弟弟充满自信的眼神,马羿楷翻了一个白眼,小声囁嚅:「好,我就一个人自生自灭……根本不稀罕你守护呢……」他表面看似不在意,其实心里很不是滋味。 「哥哥呢?哥哥会想许甚么愿望呢?」马羿纯问。 「我吗?」马羿楷的双眼离开目镜,面对同样的问题却没有像马羿杰一样思考一番后回答,「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找到一颗还未有人发现的星星。将那颗星命名为『马羿楷星』,送给我未来的爱人。」把答案说出来的他,以为会听见两人无限崇拜的声音,殊不知得来的却是长达一分鐘的寂静。 他看向自己的手足,迎视两人嫌恶的目光。 「怎么?不觉得浪漫吗?」他不解地说。 马羿杰和马羿纯充满默契摇头,马羿杰先回答道:「不会,超噁心的。」 「好像有点肉麻呢?」马羿纯则是苦笑地补上一枪,「感觉跟电视上连续剧演的,男主角对女主角说:『我会摘下天上最亮的一颗星送给你。』是同样的意思吧?」 「才不一样!」马羿楷斩钉截铁驳斥,「明明我的愿望就比较浪漫,比较有可能性……摘下星星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是吗?」马羿纯瞇起双眼,促狭笑着。 「咳咳!」避开妹妹嘲笑的眼神,马羿楷连忙用咳嗽来掩盖自己的难为情,「那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他随后问。 「我的愿望吗?」马羿纯思忖几秒后灿笑答:「我的愿望很简单,想要成为一名护士然后嫁给一个帅气又温柔的医生。」她回答的时候,嘴角两侧上扬的角度明显。 「这愿望也太普通了吧?」 马羿楷忍不住调侃几句,接着马羿杰一语惊人说:「帅气又温柔的医生是指宇麟哥,对吧?」 「咦?」马羿纯愣了几秒,意识到弟弟猜到自己心意的她,忽地红着脸低头与怀里抬头的弟弟对看,「咦~?阿、阿杰……你、你说什么?」 「我说……姐姐是因为宇麟哥想要当医生,所以才会决定要成为护士吧?」「你、你为甚么会知道?会、会知道宇麟想当……医生?」马羿纯说话渐渐语无伦次。 「上次跟宇麟哥哥一起在玩传接球的时候他跟我说的。」马羿杰把头低下,继续看外面的天空不想错过任何看见流星的机会,「姐姐从以前就一直很喜欢宇麟哥,不是吗?」 知道妹妹的祕密,马羿楷一脸坏笑看着马羿纯,他用手肘推了推一旁面红耳赤的妹妹揶揄道:「唉唷~住在对巷大楼的那位宇麟小帅哥是吧?我们家羿纯还真有看人的眼光。」 马羿纯即刻瞬间脸红,像颗苹果似。 「对方也挺有福气,能被我们家的小公主喜欢……不过既然想和他在一起,直接跟流星许愿跟他结婚不就好?干嘛还绕一大圈说要跟医生结婚?」 「……我、我才没有说喜欢他。」 「别装了啦!你这副表情就和我们班那些暗恋诚浩的女孩子一样,她们跑来向他告白时的样子跟你现在如出一辙,还在那边装不喜欢~」马羿楷无视妹妹的害臊,持续用言语奚弄她。 「别、别说了啦!哥再说我就要生……」不喜欢被哥哥这样嘲笑自己感情的马羿纯,恼羞成怒即将发飆的同时,在她怀里的马羿杰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流星!」 这一次不是只有马羿纯一个人看见,而是三个人都看到了。 虽然第一颗流星没有成功许下愿望,但短短一秒,另一颗流星又出现在他们一起望着的那片天空。 看见流星的那一剎那,他们不谋而合的举起双手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他们的愿望。 许完愿望的三人,张开双眼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相互看着彼此,忘却刚才发生的不愉快放声大笑。 三个人忘情的笑声,最终还是引来楼下爸妈的关注。 当场被抓包的三人被处罚一整晚站在客厅不准睡觉,虽然两脚痠得要命,但那一晚的回忆对三兄妹而言是他们的无价之宝。 ◇ 马羿杰隻身来到这幢被世人遗忘的房子,种种千思万绪袭击他的心窝。 那一天的自己许了什么愿望,马羿杰依稀记得一清二楚。 只是当他偶尔想起,内心就会无限后悔。 倘若那时候他许下别的愿望,是不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呢? 心想这些的马羿杰打开螺丝已经快脱落的门,走进这间佈满蜘蛛网与尘埃的阁楼。 佇立于窗旁的望远镜依然和十一年前位在同样的位置,只是不一样的是它不再是马羿杰印象中那个闪闪发光的模样。 他走到望远镜旁边,伸出手指替它抹去一层厚厚的灰尘,划出一道雪白的痕跡。 马羿杰闔上渲染悲伤的眼眸,把手里一直拿着的照片放在窗边。 看着相片许久,他喃喃低语:「我回来了……哥哥,姐姐。」 那相片是十一年前被爸妈处罚的三个人,隔天早晨被发现一起睡在客厅地板的画面。 拍摄者是处罚他们的父母,可以想像得到他们的父母在拍下那画面时,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小孩。 然而曾经的幸福,却在一夕之间全部变了调。 马羿杰依旧不明白,明明那一晚属于三个人的秘密只短短维持了一小时,但属于这个家的秘密……却足足长达十年之久。 直到现在,唯独只有马羿杰一人不知晓。 其他知晓的人,都已离他远去,离这个世界远去…… ? 他们一起对着星空许下愿望的那年。 马羿楷十七岁,马羿纯十四岁,马羿杰十一岁。 然而……十一年过去了。 马羿楷十七岁,马羿杰二十二岁,马羿纯至今仍不知下落,生死未卜。 姐姐,你还活着吗? 第一章 (1) 「小艾。」 「……是。」 「今天晚上要麻烦你注意六零五号病房的刘女士,刚才检查报告出来发现她的子宫有收缩现象,虽然刘女士腹中的胎儿已过了危险期但还是得多加小心。」孔维艺认真说明手上资料,向同事交代完便将资料交递给对方,离开前想起甚么的她又转头对对方说:「啊,还有刘女士的饮食也是,可能要打电话通知楼下厨房烦情他们更改一下今晚的菜色……抱歉,这么忙碌还麻烦你这么多。」 「不要紧,见学姊如此尽心在產妇上,是我们该多向你学习。」小艾灿笑答应,完全不见脸上有不耐之情,「每个被维艺学姊照料过的產妇,都对你讚不绝口,你根本就是我们本院妇產科的典范。」 听见后辈称讚自己,孔维艺的双颊不禁泛上红晕,她靦腆一笑,「这没什么,毕竟好好照料孕妇,是我们的职责,不是吗?」 「可是准时下班不让身体过劳,也是你的职责啊……」这时,一道声音插入孔维艺与后辈冯小艾的对话。 一个与孔维艺年纪相仿的女孩从旁窜出,抬起手臂放在孔维艺的肩膀上,「现在时间都几点了?孔维艺小姐,你可是已经工作超时十小了欸!」 「哈哈……」曾元婷露出手腕强迫孔维艺盯着她的手錶,「真的欸,每天都不知不觉就超时工作了,但这件事对我们医疗人员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吧?」孔维艺转头含笑道。 「话也是这么说没错啦,只是你是不是忘了你跟人家有约,你不是说过你今天一定要在五点前下班离开吗?」 曾元婷的话令孔维艺想起了被她拋在脑后的重要约定。 「啊,对!我想起来了!」她瞪大双眼直盯已经走到数字六的时针慌张地说,「完蛋,肯定来不及了……元婷,怎么办?」 「你赶快去准备下班吧!今晚我当值,做不完的交接给我做就好。」曾元婷拍了拍她的肩膀,并且顺势将她手里的其他资料接过,「我想对方应该已经等很久了~」 「还没,应该还来得及!」孔维艺看了看手机激动地说,「我先走了,拜託你了元婷!如果有甚么急事再打电话给我!」 「嗯,路上小心!放心交给我,就算有事我也不会打给你!」曾元婷站在原地向急忙离去的孔维艺挥手道别。 在旁全程听完两人对话的冯小艾,禁不住好奇转头问曾元婷,「看维艺学姐这么慌张,约会对象难不成是男人?」 「嗯,男人。」 「男朋友?」 曾元婷和冯小艾对视良久,思考要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偏头想了想后开口:「像是男朋友一样的存在。」 「欸?曖昧对象?」冯小艾接续回答问下去。 「不是,是哥哥……」曾元婷拿起笔抵在自己的下巴,皱眉思索后促狭一笑,「有严重恋妹情节的哥哥……行为举止像男朋友的哥哥。」 「欸?」 ? 耸立于眾高楼大厦中的一栋高级商务旅馆,男人裸着上身站在落地窗前观赏窗外暮色低垂的景色。 他面无表情拿起掛在一旁椅背上的白衬衫,用极缓慢的速度将一颗一颗钮釦悠然扣上。 在他身后一丝不掛的女人,安静地侧身躺在床上欣赏他被夕阳垄罩的背影。 「走得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呢?」她开口问起,却是明知故问,单纯只是想要让自己能与这个男人多聊一点。 男人摆头望了她一眼,随即又把视线放回原处,从容地打上领带回答:「待会跟人有约。」 「跟谁呢?应该不是客户吧?」女人轻笑道,单手撑起下巴看着男人,「如果是客户的话,我就会知道了。」 「是跟妹妹有约。」男人垂下眼,把最后的西装外套套上,「所以等等要是有甚么公事需要告知,传讯息就好。」他说,「当然最好是连讯息都别传,能自行解决更好。」 他经过床尾,从皮夹掏出几张蓝色大钞丢向床舖,那是今晚入宿休息的房费。 「我想以你的办事能力,应该是不会打扰到我的约会吧?」男人瞇起双眼,望着女人说:「否则就丢了我看人的眼光。」 闻言,女人的脸上闪过一丝黯淡,接着她淡然一笑转身平躺在床上,沉默许久后轻喊:「诚浩。」 听见女人叫唤自己的声音,本要离开房间的孔诚浩停下了脚步。 「在临走之前,给我一个吻吧?」女人嫣然一笑,看着天花板的双眼十分无神。 孔诚浩头也不转,只是叹息了一声,脸上表情厌倦,「芮娜延。」 「嗯?」 「……你再得寸进尺下去,我们就真的到此为止。」孔诚浩烙下这一句话,直接瀟洒地离开房间,留下孤寂与沉静陪伴芮娜延。 他的回答,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只是比想像中的还要来得残酷无情。 「得寸进尺是吗?」她反芻孔诚浩的言语,思索他给予的警告。 想起几年前他与她重逢时的画面,不禁鼻头感到一股酸涩。 『你叫甚么名字?』 『芮娜延。』 『……我很好奇你过去没什么资歷,为甚么会想要来应徵秘书这项职业?』 『因为我认为……』 听见她答案的那一刻,孔诚浩对她露出的表情,她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随着回忆终止,在眼眶打转的泪水滚滚沿着眼角滑落。 第一章 (2) 车子才刚从饭店开出去没多久天空就开始下起倾盆大雨。 原本就已经处在尖峰时期的都市大道,遇上雨天让路况更雪上加霜,平常只需要一小时的路程,今天却足足让他塞车塞了两个小时。 手指规律地敲击方向盘,心急如焚的孔诚浩不停看向时间,深怕自己让那个女孩等太久。 「真是的……」他嘴上碎念,腾出一隻手将不小心系太紧的领带放松,「这红灯也未免太久了吧?」 「哥哥也未免太慢了吧?」孔维艺站在自家医院的大厅门口,双眼紧盯每辆在她面前停下的车子,见车牌与型号都不是自己熟识的,她就会大感失落。 随着失落的次数越多,注意手机萤幕显示时间的次数也开始递增,斗大雨滴打击地面的声音传入耳际,使她的心情除了失落外多的是担心。 孔维艺抿了抿唇,决意打通电话的同时,熟悉的嗓音在附近响起。 「维艺!」 孔维艺倏地抬起头开始寻找那道声音的发出处,她的目光锁定在斜前方人群中朝她的方向奔来的一个男人。 「哥哥!」一见到那个男人,她不顾会被大雨淋湿,毫不犹豫从屋簷下奔出跑进那个人的怀里。 「啊!干嘛跑出来?你看你都淋溼了!」孔诚浩即使嘴上唸着训斥却完全听不出任何责备之意。 他一脸宠溺地望着她,伸长自己的衣袖,擦拭孔维艺沾上雨珠的头发。 「因为担心你……平常都不迟到的你,今天足足迟到了一个小时欸!这不让人担心吗?」孔维艺嘟着嘴说,「很想打电话给你,但想到你在开车就不敢打……怕你接了我的电话后遇上危险怎么办?」 「你真的想太多了,我开车技术没有这么差。」孔维艺一脸担忧的样子,孔诚浩欣然一笑,他伸出空着的手轻摸孔维艺的后脑解释自己为何迟到的原因,「对不起……路上大塞车,让你担心了。」 孔维艺摇摇头,灿笑道:「只要哥你平安出现就好,即使担太多心我也愿意……话说餐厅不是预约七点的吗?再不赶快就会被取消订位了!」 听了孔维艺的提醒,孔诚浩才恍然想起,「对齁,说得也是,我们快走吧!」 「我的肚子等你等到都在抗议了……」孔维艺蹙起眉头,当心情一放松后取而代之的就是被她忽略的飢饿。 眼见雨越来越大,手里的伞只有一把,孔诚浩主动把孔维艺拉近身边让她紧紧挨着自己,「……靠近我一点,不然会被雨淋湿的。」 此时,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一点空隙存在。 对此孔维艺也不以为然,她只是笑嘻嘻地听从哥哥的话,像隻依偎在成鸟羽翼下的幼鸟,拥有既安心又自在的幸福。 并肩躲在同把雨伞下的两人,长相一点也不相似的他们,在旁人眼里就像对亲密的情人,任谁都不会认为他们是兄妹。 「元婷学姊,所以维艺学姊的哥哥到底是有多恋妹情节呢?」一出病房后冯小艾就赶紧跟上曾元婷的身后,继续方才她们未结束的话题。 「啊……看来你挺好奇这件事的啊?」闻言,曾元婷不禁开口调侃道,毕竟她都已经快忘了这件事。 「当然,从以前我就一直很好奇为甚么条件这么好的维艺学姐,总是不交男朋友保持单身呢?是不是因为这个哥哥的缘故呢?」 「或许是喔……」曾元婷的回答敷衍。 「所以他到底是怎样的溺爱维艺学姐?我真的很好奇!」 禁不住冯小艾的哀求,曾元婷长叹口气,她思索了一下后开口:「这真的很难开口。」 「为甚么?」 曾元婷转脸漠无表情地望向一旁的冯小艾,「因为太多了……」 语落她把视线转移至手边的资料,同时向冯小艾说明她想知道的为甚么。 「简单而言就是今天你看到她哥哥,若她没有主动和你提起那人是谁,他哥对维艺的所有行为举止就像是对爱人那样疼惜,对爱人那样百般呵护。」 曾元婷边说边拿着原子笔在纸上做笔记,「甚至哪天他们兄妹俩真的在一起了,也不会感到意外的那种。」 「等等……」曾元婷的发言,令冯小艾不自觉地发出冗长的讶异声,「不可能吧?因为这样不就是乱伦了吗?」她睁大眼问。 冯小艾的疑问,曾元婷只是笑了笑,然后耸肩。 她的玩笑话,冯小艾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戏弄的意味,反倒像是认真严肃的推测发言。 ? 第一章 (3) “吭啷─” 「乾杯~」香檳杯相互碰撞时从杯壁发出来的清脆声与孔维艺喜孜孜的声音重叠。 孔诚浩的嘴唇触及酒杯杯缘,浅饮一口香檳,「瞧你这么开心,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呢?」 「能和哥哥这样面对面一起吃饭,不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吗?」孔维艺抿去残馀嘴唇上的酒液笑道。 「是吗?」孔诚浩放下酒杯。 见哥哥语气不诚恳,孔维艺不禁噘嘴蹙眉,「当然,哥你想想看我们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在外面一起聚餐,在家吃饭的时间也总是错开。」 「……说得也是。」孔诚浩一边回答一边将瓷盘中的牛排切成一块块,然后拿叉子把其中一块牛排递向孔维艺的面前,见他此举孔维艺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下。 孔诚浩恬淡笑着注视妹妹咀嚼牛肉的画面,「谁叫我们兄妹俩都是工作狂呢?」语落他叉起另外一块牛排送进自己口中。 「哈哈这形容词真贴切。」孔维艺粲然说,「不过我这次学到教训了,没有像去年一样忙于工作忘记自己的生日,把哥哥一个人丢在家里自己跑去医院度过。」 「嗯?」她这席话,令孔诚浩停下进食的动作,「……你明天休假,是吗?」 「嗯。」孔维艺低头用叉子专注捲起盘中的义大利麵,没去注意到孔诚浩错愕的表情,「毕竟我可不想要生日当天一直面对哥哥闹彆扭的表情。」 当她抬起眼,见孔诚浩欲言又止的表情便疑惑开口:「怎么了?你明天没有休假吗?」 孔诚浩愣了愣,随即扯开一抹微笑摇头,「没有,我明天也休假。」 「太好了!你刚才的表情,害我担心了一下……」哥哥的回答使孔维艺松了一口气,深怕今年她的生日又错过了能两人共度的机会,「担心我的计画会因此泡汤幸好没有。」 「甚么计画呢?」孔诚浩好奇问。 「秘密,你明天就知道了!」孔维艺瞇起双眼一脸神秘,同时将那匙捲好的义大利麵送入口中。 「搞甚么神秘?」这次换孔诚浩噘起嘴,表示不满。 对此孔维艺只是嫣然,「没办法,谁叫寿星最大。」 暂时离席去化妆室的途中,孔诚浩打了一通电话给芮娜延。 「是我。」他面无表情地开口,连语气也和方才与妹妹对话时判若两人。 「明天所有的行程都帮我延迟,如果无法安排就直接和对方取消,没有谈拢的馀地。」他说,「就这样,再见。」 迅速在电话中交待完事情,就简洁有力地掛断电话,不想进行任何无谓的解释是他一味的行事作风。 虽然如此狂妄的行为在同业间树立不少敌人,错过许多能赚大钱的机会,然而这些损失对孔诚浩而言却一点也不痛不痒。 对他来说,赚钱并不是他这辈子最想要的,他这辈子最想要的只有一个。 每分每秒永远陪在孔维艺的身边。 他唯一拥有的荣华富贵,就是他的妹妹孔维艺。 孔诚浩边走出厕所边把手机关机后放入西装口袋,当妹妹的视线与他的重叠时,冷若冰霜的面孔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温柔和煦的笑容。 「哥,跟你说我今天被后辈表扬了喔!」 两人用完餐漫步走向停车场,孔维艺挽着哥哥的手臂,开心诉说今天在医院发生的那些令她愉悦的事情。 「被表扬了什么呢?」孔诚浩问。 「后辈说我是医院妇產科的典范,听说那些被我照料过的產妇都很称讚我。」孔维艺笑道。 「那很好啊,说不定很快就能升职,成为护理长了。」 「才不要~我一点也不渴望升职,完全是出自真心去照料所有即将迎接新生命的產妇们……看着她们健康地诞下孩子可以说是我的幸福吧?」孔维艺抬头望向夜空说,「很伟大呢……那些母亲,就跟我们的母亲一样。」 「是啊……没错。」孔诚浩双眼看着前方说。 「以前我的愿望就是成为护士,当愿望实现后就有另外一个愿望。」孔维艺紧紧依偎着哥哥。 「另外一个愿望是甚么呢?」孔诚浩问。 孔维艺毫无踌躇的回答:「当一个伟大的母亲。」 孔诚浩的步调乱了一个节拍,然而这微小的细节她并未发现。 「但是在当母亲之前要先遇到一个好男人吧?所以好像又多一个愿望……」孔维艺苦涩一笑,开始自言自语,「而且好男人就是要找和哥哥一样温柔的人……看来人都是贪婪的呢!一个愿望永远不够总是会想要实现好多个。」 登时一道冷冽的寒风往两人的脸上吹去,雨后的晚夜气温总会偏低许多。 孔诚浩藉此停下步伐,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孔维艺的肩膀,与他四目相交的同时,孔维艺不禁脱口问:「哥哥呢?」 「嗯?」孔诚浩偏头温柔一笑。 「哥哥现在的愿望是什么呢?」 面对妹妹的提问,孔诚浩依然笑着。 他抬起手替孔维艺整理脸前被风吹乱的发丝,凝视妹妹迫不及待知道答案的褐色双眸不疾不徐地回答:「我的愿望很简单……就只是想要像现在一样,永远与你在一起。」 至死都不分离。 孔诚浩把最后一句话留在心底和那个不能说的秘密一起 哥哥的答案使孔维艺羞涩地笑了,她握住哥哥的手,「是吗?看样子我的愿望又多了一个呢!」 「因为哥哥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她灿笑回应,「永远陪在哥哥的身边,哪里也不去。」 孔维艺的笑容真挚,真挚明显对照出藏在孔诚浩笑容里的不和谐。 ? 第一章 (4) 一大清早,马羿杰准时起床从家里出发。 搭了长途的公车,抵达邻近山区的一座公车站后下了车。 待公车驶离后,马羿杰仰头望向头顶那片一览无际的浅灰色天空,从天而降的微微细雨沾湿他的衣襟与发丝,忘了带伞的他只好戴上衣服后面的帽子,继续往他的目的地前进。 十年前的今天,同样也是这样的天气。 可是唯独不同的是当时和家人分隔两地的他,看见的天空却是相反的湛蓝晴朗。 填入脑海记忆里的这画面,每每想起就会格外讽刺。 走进今日没什么客人来访的灵骨塔,马羿杰循着手帐记下的位置,慢悠悠找到摆放双亲与兄长骨灰的塔位。 看着家人微笑着的照片,他沉住悲伤开口:「对不起,过了这么多年才来见你们,让你们失望了吧?尤其是大哥……」马羿杰边说边拿出放在后口袋的手帕,将积在玻璃上的灰尘擦拭乾净。 「肯定在天堂向爸妈你们天天抱怨,我是个无情无义的胆小鬼。」他说,回忆起大哥调侃他的声音,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但哥也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胆小鬼。因为不是胆小鬼的话,我就不会到现在才拾起勇气来这里与你们相见。」 放在塔位里一家五口的照片,形成无形的哀伤蒙上他的双眸。 他低头看着手里染黑的手帕说:「很抱歉,至今仍未找到半点姐姐的消息。」 照片里马羿纯当时十五岁的青涩模样进入马羿杰的视线,「我相信姐姐一定还活着。」他斩钉截铁地说,「所以你们再等等,下一次我一定会带着姐姐,一起过来看你们的。」语毕他的眼神流露出无比坚定的决心。 将父母塔位外的玻璃擦拭后,马羿杰接着擦拭哥哥马羿楷塔位的玻璃。 这时他注意到塔位里多了一个花瓶,那个花瓶里放有一束已经凋零的花。 正当他觉得纳闷,准备打开塔位将里面那束凋谢的花朵取下时,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啪沙” 东西直直掉落地板的声音,紧接着是他熟悉的那个名讳。 「羿楷?」 马羿杰顿时停下动作,转头看往声音方向,与此同时一个短发女人毫无预警地衝上前扑向他,要不是他反应得快或许他的屁股早已着地。 马羿杰稳住步伐,双手停在半空。 「是你吗?羿楷……」女人颤抖声音,嘴里不断喊出自己哥哥的名字。 对于这突如其来出现的女人,马羿杰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当女人抬起头泪眼汪汪地与他相视的那瞬间,他找到了埋藏在脑海一隅,被自己遗忘的某个人。 「那个……」 见对方一脸困扰的样子,女人便瞇起双眼仔细瞧着马羿杰的五官。 看清楚马羿杰和自己记忆中那个男人的长相上有微妙的差异后,女人便吓得跳离开马羿杰的怀里,并仓皇失措抬手遮掩自己哭花的脸。 「对不起……一时糊涂认错了人。」她连忙替自己无礼的行为作出解释,「因为先生您和我认识的人长得有些相似……」 「……那个,你是雅芯姐吗?」马羿杰无视女人莫名抱住自己的理由,逕自 从口中唸出那个隐约从记忆中找寻到的名字,胆战心惊地与眼前的女人用眼神确认。 女人愣怔一瞬,随即瞪大双眼指着马羿杰激动喊道:「难不成……你、你是那个小不点?羿楷的弟弟……马羿杰?」 ? 两人来到附近的某间咖啡厅面对面坐下,古雅芯首先打破有点尷尬的气氛开口:「许久未见,你长大了许多……眉宇之间越来越像你哥哥。」 马羿杰闻言淡然一笑,「以前许多亲戚都这样说过,说我哥小时候和我很像……」 「但你跟你哥长相虽相似,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古雅芯低头看着握在手里的取餐器说:「你哥给人感觉比较稳重内敛,羿杰则相反比较阳刚瀟洒。」 「明明两个都是男孩子,从小到大养起来,就我比较皮。」马羿杰苦笑说,「我妈每次教训我时,都是这样说的。」 「不过十年过去了,雅芯姐就只有发型变得俐落成熟,其他感觉给人倒是没什么变。」马羿杰灿笑,露出一口白牙,藏在上唇瓣下的虎牙忽隐忽现,「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年轻漂亮。」 听见来自比自己年纪小的男生的称讚,古雅芯像个含蓄小女孩,不禁害臊起来,「哪有……我已经快要奔三,就快就会成为大婶了。」 马羿杰只是笑着,未做回应。 「……话说,这十年你过得好吗?」沉默了一会儿,按耐不住好奇心的古雅芯还是提起这敏感的话题。 马羿杰偏头思索,接着淡然一笑:「应该算还不错……在事件过后遇到了待我不错的亲戚,视我为己出,高中毕业后还主动出费让我去国外留学。」 「国外留学?」古雅芯睁大眼一脸不敢置信,发出疑问的同时,她手里的取餐器开始震动。 马羿杰见状,二话不说从古雅芯手中拿过取餐器然后站起,「我去拿吧……雅芯姐就在这里等着。」 「嗯,谢谢你……」古雅芯怔怔地点头,抬头目送马羿杰高大頎长的背影,令她不禁有点感慨十年这段时间的流逝。 假如羿楷还在这个世界上的话?会是和羿杰一样的身高和体型还是会比他再修长一些呢? 古雅芯默默在心里想着,得不到答案的她,胸口开始习惯性作疼。 「雅芯姐的冰美式。」一杯冰美式送上她的面前,转移她被影响的心绪。 「谢谢。」古雅芯一把接过冰美式,将开口打开大口饮下,透过美式咖啡的苦涩冲淡渐渐晕染的哀愁。 待古雅芯放下杯子,马羿杰态度谨慎开口:「对了,我可以冒昧问个问题吗?」 「甚么问题呢?」古雅芯自然地抿去嘴唇上的咖啡。 「……放在哥塔位里面的花束,是雅芯姐送的吗?」 「嗯,每逢忌日或者是羿楷的生日我都会来这里送上一束。」古雅芯温柔地看向窗外远方的天空说,「因为这么一来,可以告诉远在天堂的他我从未忘记他。」 虽然是笑着说这句话,但马羿杰依然看出藏在古雅芯眼底下的伤悲。 「看来雅芯姐真的很爱我哥呢……」马羿杰柔和地看着她说。 「嗯,当然。」古雅芯毫不犹豫地承认,笑容不带任何虚假,「这辈子能遇见羿楷那样的男孩,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幸运。而失去他,也是我人生最大的不幸。」 马羿杰没有回话,而是静静地聆听。 古雅芯睫毛低垂,细长的手指紧贴渗出水珠的塑胶杯壁,「现在想想,也是多亏诚浩,我才能遇见羿楷呢!」 「……诚浩?」当古雅芯提及这久违的人名,再次掀起了马羿杰脑海中的波澜。 「你不认识吗?你哥高中的死党,孔诚浩。」 人名与长相在他脑海里模糊的重叠,然后拼凑成一个清晰的记忆画面。 第一章 (5) 『话说哥,你是在哪里打工呢?』 『就我们学校附近的某间超商,诚浩介绍我进去的。』 昔日与哥哥的对话浮现耳畔,马羿杰愣怔回答:「认识,他对我哥来说就像亲兄弟那样,甚至可能比我这个亲弟弟关係还要更紧密。」 突然提起这位被自己遗忘的重要人物,令马羿杰有些茫然,他搅拌自己那杯冰块已经融化许多的冰红茶。 「是啊,我记得那时候即使诚浩已经离职了,他还是为了羿楷常常来我们店里光顾。」古雅芯边说边啜饮一口咖啡,她的那杯美式咖啡随着两人的对话即将见底。 「当初是诚浩介绍羿楷进来的,听说是羿楷想要赚钱刚好诚浩要离职多了个空缺,于是邀请羿楷来做我们店里的工读生。」古雅芯不知不觉沉浸于那段对她来说称上幸福的时光,马羿杰则是默默地听着,「时常一起搭班的我们也渐渐熟稔起来,接着就循序渐进变成了男女朋友关係。」 想起两人过去小情小爱的片刻,古雅芯不禁感叹道:「所以我常在想如果没有诚浩的话,或许我的人生路途就不会有和羿楷相遇的这个选项。」 马羿杰回答隐晦,「……嗯。」 「那你回国后有跟他联络上吗?」 当古雅芯突然问起马羿杰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一下后才吞吞吐吐地说:「老实说……其实我跟诚浩哥不熟。」 「欸?」 「可能因为年龄差距的关係,所以我不怎么跟他往来,见到面也只是打招呼而已。」马羿杰说,顿时忆起过去他与孔诚浩这号人物之间的尷尬互动。 「比起我,诚浩哥跟我姊的关係还比较亲近一些。」 「……从你的语气听来,感觉你好像不怎么喜欢诚浩。」古雅芯把最后一口咖啡嚥下。 马羿杰牵强地笑了,「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呢?」他好奇问道。 「或许在你那个年纪,诚浩的出现让你有种哥哥姐姐被抢走的感觉。毕竟那时候的你是最需要人陪伴玩耍的时候,然而能陪伴你玩耍的人却总是陪着别人,自然而然的就会忌妒厌恶那个人。」 古雅芯的解析,马羿杰心有戚戚焉地回答:「也许吧?」 因为不喜欢,所以他直到提起名字,才想起那个人的长相与存在。 「那他现在过得还好吗?」马羿杰喝了一口红茶,无糖的味道使他皱了眉,「诚浩哥。」 「嗯,还不错……不,应该说过得非常好。」古雅芯望向远方思考,「他大学毕业后独自成立了一间公司,凭藉自己的能力让公司短短几年就在商业界佔有一席之地,现在可以说是业界小有名气的公司呢!」 「这就是所谓的飞黄腾达吧?」她接着低语补充道。 「嗯?为甚么这么说?」马羿杰偏头问。 「你不知道吗?羿楷没跟你说过?」古雅芯疑惑地看着马羿杰反问,「诚浩他啊……是孤儿,从小无父无母也没有任何兄弟姊妹,是由高龄的奶奶一手带大的……所以能有今天这样的成就,不就是飞黄腾达吗?」 听了古雅芯的回答,马羿杰这时才明白,他真的对那个过去经常出入他们家,和他哥哥称兄道弟的男人,一点也不了解。 见马羿杰锁眉思索的样子,古雅芯笑着咕噥几句,「看样子你对他还真的是很不了解……」 「既然如此我们就别谈他了。」她拍了拍手作势结束这个和马羿杰对不上的话题,「对了,刚才你说你之前在国外留学,是去专攻甚么呢?语言?」 决定把话题回到最初的内容,古雅芯的发问使马羿杰愣了愣,旋即摇首应答:「不是,是专攻犯罪心理学。」 古雅芯停下啜饮咖啡的动作,缓缓地将手上的咖啡放回原位。 瞧见她惊诧的神情,马羿杰淡然一笑说:「会选择去读犯罪心理学的主要原因,是为了復仇。」 他边说边拿起放在桌缘盒子里的奶油球,将其包装撕开倒入深褐色的红茶里,「想要凭藉一己之力,用我的双手找出杀害我们全家的那个犯人。然后将他这些年带给我的痛苦,加倍还给他……」 白色的奶精在红茶里渲染开来,犹如此时他心中对那个兇手的恨意一样。 古雅芯心疼地望着眼神满是仇恨的马羿杰,她的双眸也添上一层薄薄的阴霾。 当马羿杰闔上眼眸冷静的同时,脑海里的画面瞬间回到了十年前。 那个令人措手不及的初秋。 国小毕业旅行的第二天,马羿杰跟班上几位好友准备去玩游乐园里最刺激的游乐设施,才刚起步就被班导给叫住。 班导看着他,一脸惊慌的表情他此生都无法忘怀。 『羿杰……你现在马上跟老师回去……』 『为甚么?毕业旅行不是才第二天,干嘛现在要回去?』 『因为……』老师欲言又止的态度,让他的心情还未坐上游乐设施就已经悬在半空中。 『……难道我们家发生了什么事情?』从老师难为的眼神,马羿杰很快地猜到了问题方向。 『你安静听老师说……』老师抓住马羿杰的双肩,语气认真,『你的父母还有哥哥……昨晚在自家被人杀害了。』 『……骗人的吧?』他乾笑着说,世界彷彿停止了转动,『老师骗我的,对吧?』 『……老师也很无措,毕竟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但身为男孩子的你要坚强面对,相信你的父母也是如此希望。』 『老师,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当他对老师说出这句话时,在他眼里打转的泪水,笔直地坠落地面,如同他的心一起狠狠地破碎。 第一章 (6) 那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哥哥与双亲被不知名的兇手拿刀刺杀好几刀倒卧在血泊中,被发现时已经生命跡象。 发现者是隔壁邻居,隔日清早来送东西时疑惑车子怎么没有停好,惊觉大门也没锁,结果一走进去就撞见了惨不忍睹的画面。 据其所言现场血腥味十足,那个画面与氛围让那个邻居一辈子都忘不了,甚至因此改吃素食,不再碰任何与血有关的肉食。 当马羿杰从外地赶回来时,警察不让他去接触任何现场画面,只准许他去见他家人的最后一面。 三具沾满血跡的遗体平躺在殯仪馆的那片刻,等同是把血淋淋的事实摆放在他的眼前。 那时他才十二岁,年纪尚小的他就必须接受家破人亡的打击。 父母与亲哥哥死去,亲姊姊则在那一夜过后从此失联下落不明,至今是死是活依旧成谜。 那种唯独自己被留在这世界上的孤独,形成化不去的伤痛残馀马羿杰的体内。 任谁也无法去体会。 所以成年后的他才会远走他乡,选择去国外研究犯罪心理学,深读这方面的知识与增强自己的能力。 为的就是要靠自己的双手,找到当年杀害他全家人的兇手。 因为他深信,只要找到兇手,肯定就能找到他日夜期盼、心心念念的姊姊。 想着,马羿杰不自觉收紧他的双拳,锋利的眼神充满怨恨。 古雅芯不自觉地伸出手,覆在马羿杰冒出青筋的手背,口气温柔且坚定地说:「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他们俩的视线对上,古雅芯深呼吸一口气继续说:「……这十年来,我也一直在蒐集关于你们家命案的种种线索。」 「咦?」 「我……我的头脑不好,虽然考不上警察,但至少还可以应徵得上记者。」古雅芯边说边从包包翻找出自己的工作证,「我现在的工作是○○新闻台社会部的记者,大多都是专访社会刑事案件之类的新闻,会选择这份工作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羿楷。」 马羿杰看着古雅芯工作证上的字及照片,登时睁大双眼。 「就算全国的人忘记这件事,我们两个绝对不能忘记,如果忘记了一辈子就必须带着这个伤痛活着……」她激动地说,眼眶开始泛泪,「所以就让我来帮你一起找出被埋藏的真相,决不让那个可恶至极的坏人逍遥法外!」 感受着古雅芯湿漉漉的手心,马羿杰灿然一笑,他举起空着的那隻手替古雅芯垂下的头发勾至耳后。 「谢谢你,雅芯姐。」他温柔语道,此模样在古雅芯眼里和马羿楷如出一辙。 留下彼此的联络方式后,马羿杰以与人还有约先行一步离开。 还留在原位的古雅芯直盯着手机萤幕里马羿杰的头像,满脑子被过去马羿楷对自己崭露的笑容给填满。 「果然是兄弟呢……」她嘴里唸唸有词,嘴角漾起一抹好看的角度。 马羿杰方才那温柔可靠的模样,完全无法联想到是她过去回忆里的那个小毛头。 ? 马羿杰提前来到与某人相见的约定场所,他不耐地站在大太阳底下等着,眼神怨懟地望着晴空万里的蓝天,与今早出门时那灰濛濛的阴天形成强烈对比。 「羿杰?」低沉谨慎的男声从后方传来,马羿杰一个转头不到一秒的时间就认出那个人就是现在要与他见面的主角。 「李基喆警官,好久不见。」他有礼地向其鞠躬问候。 「天啊,才几年没见,你就从屁孩变成帅哥啦?一时转变太大,我根本就认不出来。」穿着便衣的李基喆,一上前就是对马羿杰勾肩搭背,「话说干嘛讲话这么拘谨礼貌?别装啦!在我的印象里,你可是个嘴里不饶人的臭小鬼欸!」李基喆边说边伸手扰乱戏弄马羿杰的头发,从旁人看来两人就像是感情深厚的忘年之交。 马羿杰表情不耐地动身,试着从李基喆的胳膊挣脱,可惜李基喆训练过的二头肌根本让他动弹不得。 「毕竟小鬼头怎样还是会长大成人,对待长辈要礼貌是基本的吧?」马羿杰睨向李基喆莞尔,当李基喆正对他这番如此成熟的发言感动的时候,马羿杰随后又补充一句,「虽然你这个长辈一点都不像长辈。」 「你这小子!」李基喆把欲要流下的眼泪收回,握紧拳头鑽着马羿杰的头,这种打闹的感觉还是和以前一样熟悉。 基本招呼打完后,两人来到警局附近的公园长椅坐下。 李基喆远望前方嬉闹的小孩子们,他想起不久前的马羿杰也和那群小孩子们一样同年。如今时光飞逝,现在的他已成了一位年少有为的青壮年不再是那个哭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臭小鬼。 「你抽菸吗?」李基喆从菸盒掏出一根菸叼着,同时递出另一根给马羿杰。 马羿杰笑了笑,挥手拒绝后往某个方向指去,「警察先生,这里可是禁菸场所喔!小心被人检举。」 李基喆楞然,看往那块位于前方草皮不远处的公告版,他尷尬地咳了一声把叼在嘴里的菸放回盒子里,「话说……你这小子有没有顺利从国外毕业啊?」 「如果没有,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马羿杰神态自若地回答,那高傲的模样李基喆看了拳头都硬了。 可惜没办法,这也是他喜欢这个小毛头的地方。 「犯罪心理学系的高材生,有没有考虑要来当我学弟啊?」他狡黠一笑问道。 马羿杰当机立断,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率直开口应答:「从来没考虑过,对我来说刑警是最没用处的职位。」 李基喆转眼望向马羿杰严肃的侧脸,收敛起玩世不恭态度又问:「那为何还要来找我这个没有用处的刑警呢?」 马羿杰默然良久,「虽然李基喆刑警确实没用,但至少是全部刑警里最用心、最认真的那个。」 「哪方面呢?」听见对自己的称讚,李基喆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调查我们家命案这方面。」他说,双手自然搁在大腿间交叠,「你是唯一一个至今仍不放弃追寻马家命案兇手的刑警。」 马羿杰这席话,让李基喆的双眸瞬间黯然,不置可否地低下头。 十年前草草将此案划下问号,是他至今十几年来刑警生涯的污点。 想起当年,除了李基喆以外其他负责马家命案的刑警,之后那积极转消极的调查态度,甚至在最后还提出或许失踪的二女儿就是真正的兇手。 『为了与爱人私奔,和爱人联手杀死阻碍两人恋情的家人』 当年马羿杰看见警方向媒体提供的这个斗大标题,明白姐姐为人的他,气愤到差一点就要跑去警政署大闹一场。 要不是李基喆阻止了他,或许他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和他面对面坐下间话家常了吧? 然而也因证据不足推翻了那个理论,只是最终依旧以悬案了结…… 这些过往马羿杰凡是想起就会让心底的那把无名火再次復燃。 「我想……你这次来见我,应该还是想要问关于你姐姐的下落吧?」李基喆的提问,马羿杰选择不发一语,表情变得沉重。 「抱歉,让你失望了,因为回答依旧是同一个。」李基喆仰天长叹口气,「杳无音讯,找不到任何行踪。」说出这个回答的他,此时真想抽根菸解解心中的鬱闷。 「……是吗?」马羿杰沉声低吟。 「这些年来不论是失踪人口抑或是无名女尸,调查过后的结果都没有与你姐姐条件相符合的。」刺眼的阳光使李基喆闭上双眼,「要是如果有任何关于这方面的信息出现,我一定会与你马上联络的。」 「谢谢你。」今天目的到手的马羿杰豁然从位置上站起,拍了拍黏附在屁股上的沙土与落叶,「即使早就知道李基喆刑警的回答仍是同一个,但我也还是想再确认一次,或许我姐还活着这件事。」 他回过头,对着李基喆和煦一笑,那笑容就和打在李基喆脸上的阳光一样温暖。 「我也认为……你姐姐一定还在某处好好地活着,等着与你再次重逢的那天到来。」李基喆也笑了,「身为一名刑警的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 ? 第一章 (7) 孔诚浩洗完澡走出房间,想去厨房倒杯冰水滋润喉咙。 听见客厅传来电视的声音,他注意到罕见躺在客厅沙发上观看电视的孔维艺。 「怎么不在房里待着呢?」他边问边走向冰箱拿出冷水壶。 背后传来孔维艺的回话声,「因为想说难得哥哥放假,就不要一直待在房里。」 孔诚浩泛着浅笑,将冷水倒入杯中。 「要喝什么呢?」 「冰牛奶。」 「了解。」孔诚浩把冷水壶放回原位,从冰箱层架上拿了一罐牛奶出来。 孔诚浩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着牛奶走向孔维艺,孔维艺斜睨正朝自己走来的哥哥一眼,便起身让出旁边的位置。 放下手里的手机,孔维艺嫣然笑着接下哥哥递来的冰牛奶。 「谢谢。」 「不客气。」孔诚浩坐下后,直盯新闻的眼神露出疑惑,「你不是不怎么看新闻的吗?」 孔维艺打开牛奶,一口接着一口畅饮,爽快地享受后发出「啊哈~」的满足声。 她舔了舔馀留嘴唇旁的奶渍,不以为然地回答哥哥的发问,「因为社群网站上的娱乐新闻看腻了,想说偶尔来关心一下时事。」语落的同时,她将手中的牛奶放至桌面。 「时事比娱乐新闻重要多了。」孔诚浩说。 「但是却也无聊多了。」孔维艺边讲边往孔诚浩的大腿躺下,「像哥的职业就需要常看时事新闻,关心经济。而我的职业就需要常看娱乐新闻,消除压力。」她笑瞇瞇地看着孔诚浩说。 孔诚浩亲暱地伸手摸了摸孔维艺还微湿的瀏海,当他的指腹触碰到冰凉的那瞬间,双眉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些。 「头发没吹乾的话,很容易感冒的。」 「不用担心,哥你忘了我一年四季都没在感冒的吗?」孔维艺抬手与孔诚浩的手掌相叠,「话说从以前我就觉得哥哥你的手好美,根本就不像男孩子的手那样粗糙,反倒像女孩子一样细嫩。」 「这种称讚,我听了可不开心喔!」孔诚浩缩回五指,与孔维艺十指相扣。 「啊,对了……我照片还没整理完!」孔维艺下意识地抽回自己的手,拿起一旁的手机。 两隻手紧紧相连不到一秒鐘,就马上分离,仅仅一秒的失落闪过孔诚浩的褐眸。 「甚么照片呢?」 「今天我们去爬山的照片。」孔维艺边操弄手机边说,「想说把它们弄成相簿保存着,不然会一个不小心像上次一样没有备份就全部不见。」 「原来……那你慢慢整理,我安静地看电视。」 「哥还是可以跟我说话啊,你看!你这张的脸好好笑!哈哈哈!」 看着那张自己眼睛飘移的搞笑照片,孔诚浩微楞,表情明显无奈但是当他见到孔维艺一脸笑开怀的样子,他也不自觉地被她的笑容给传染。 「虽然很可惜,但怕哥会不开心……还是把这张删了吧?」笑完了之后,孔维艺又把注意力转移在整理照片这件事上。 「不用删,我不会不开心。」孔诚浩认真语道,「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就知道哥会这么说,既然如此……我就把这张照片设成我和哥的聊天桌布,这样每次打开哥的聊天画面,坏心情就会马上被赶走。」 「如果这张照片能达成这个笑果,那就这么做吧!」孔诚浩微笑回答孔维艺。 没多久两人就做着各自的事情,一个看着电视一个玩着手机,直到新闻进入广告,孔诚浩突然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疑问,低头对着孔维艺问:「为甚么今年的生日愿望是想要带我来爬山呢?」 孔维艺放下手机,双眼恍神看似有些想睡,她转了转身子把脸面向孔诚浩。 「……因为想要哥哥的身体能永远健康。」她说,回答的同时闭上双眼,「我不希望哥哥的生活都被工作充满,没有时间去运动,生活作息也不正常,继续这样下去的话,身体肯定会坏掉的。」 「……维艺。」 「如果哥哥的身体一直保持健康的话,往后的每个生日是不是就都能陪在我的身边吗?」 听完孔维艺的回答,孔诚浩的心跳登时漏了一个节拍。 他将手放在孔维艺的头上,徐缓地抚摸着。 「我明白了,为了你我会开始每天运动,维持身体健康不让你操心。」他说这句话时不仅声音,就连动作都十分温柔。 感受这股温柔,令孔维艺的双手不自觉地缠住孔诚浩的腰,用小脸去感受薄薄衣物后的腹肌,「哥可要说到做到,你看……这个腹肌都感觉变软许多,不像以前那么结实。」 「绕这么多弯,其实你只是想要这个腹肌回来吧?」孔诚浩忍不住调侃。 对此,孔维艺没有否认,而是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见她准备在自己的大腿上入睡,孔诚浩也没有阻止,任凭她这样放纵。 他细长的手指在孔维艺的长发间来回,发丝一根一根垂下露出她白皙的颈肩,线条分明的锁骨清晰可见。 孔诚浩的动作暂停,凝望孔维艺的褐眸充满慾望,那并不是一个哥哥对妹妹该有的眼神。 眼神里的不是疼爱,而是恋慕。 他深呼吸一口气,迫使理智拉回自己动摇的心智,因为他知道……倘若动手的话,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即使内心再怎么渴望,都只能忍下。 他继续动作,做回孔维艺最爱的哥哥。 这时,耳边传来了让他心绪又再次混乱的讯息。 『各位观眾晚安,很高兴来参与我们今晚的特别直播,今天我们要与各位观眾谈谈十年前那桩震惊全台,至今仍未解的命案,马家灭门血案……』 听闻至此孔诚浩霍地抬眸与电视上的那个女主播四目相交,当一家五口的照片出现萤幕的那瞬间,他迅速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掉。 握着遥控器的那隻手,止不住颤抖。 孔诚浩原以为自己自然偽装的很好,却还是打草惊蛇,吵醒了本准备进入深眠的孔维艺。 「干嘛把电视关掉呢?」她睡眼惺忪地望着表情僵硬的孔诚浩问,「不看了吗?」 孔诚浩笑了笑,面不改色地解释,「想说你在睡觉,就让你好好休息不吵你。」 「不用啦……」听了哥哥的回答,孔维艺起身离开孔诚浩的大腿,「都已经这时间,我回房去睡了。」说完话的同时她也伸了一个懒腰。 「哥,你也早点休息。晚安……」语落,她带走那罐喝剩一半的牛奶,在回房的途中把它全部灌完。 听见关门的声音,孔诚浩眼脸垂下,脸上表情黯然。 他的双腿还感觉得到孔维艺的重量,这份重量带起一团沉重的情绪,往他的心里去。 关上房门后,孔维艺背靠着门板,握着空牛奶瓶的手掌不自觉缩紧。 她抿了抿唇,呼吸浅浅地韵律着,那个和哥哥十指相扣的掌心,无意识往自己的颈间摸去,紧紧按住她的脉搏,透过脉搏感受自己紊乱的心跳。 孔维艺就这样站在门边维持这个姿势许久,直至颈间留下鲜红的手印才动步离开。 ? 第一章 (8) 今日即使被排休假,古雅芯仍不忘前往公司,确保她提供资料的电视节目在今晚全台直播放送的质量,是否能如她预期的满意。 果真不愧是她欣赏的导播,将她的报导透过节目介绍得淋漓尽致,就连介绍的影片剪辑也剪得到位,无任何瑕疵可言。 然而当节目一结束播映,拍摄那场节目的纪导播一看见古雅芯出现在现场,先暂停与他人的对话往古雅芯的方向走去。 两人面对面的同时,纪导播主动弯腰行躬,古雅芯则跟随在后。 「今天我们节目的收视能久违开出红盘,这都要多亏古记者你提供的资料相当齐全。」纪导播笑呵呵地说,直盯古雅芯抱在胸前的记录本。 「不,真该道谢的是我才对。」古雅芯说,「谢谢纪导演愿意採纳我的意见,让我的这份整理报导能顺利播出,而且我想能开出红盘,也是因为导播节目的拍摄技术与剪辑,让这份报导能栩栩如生献于观眾们。」 「彼此彼此。」纪导播耸了耸肩,神情自然,「会採纳你的意见,单纯也是因为好奇……好奇全台观眾观赏完这次节目后会对这门案件有甚么样反应?」他继续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效果十分可观。毕竟这种尘封多年的未解悬案,只要重新提起就会燃起人们的好奇心,从开播至结束时网路直播上的留言从来没有停过,我想这份骚动想必也会引起警方那边的关注吧?」 「这很难说。」古雅芯苦笑回答,不自觉收紧双臂的力道,「不可能单凭社会舆论就让警方重啟这门悬案,通常都是要出现与命案相关的证据或是再起与命案有关连性的案件,才会引起警方的关注。」说着,古雅芯敛下眼,想起这些年来这个社会对马家命案的不闻不问,自己一人的埋头苦干,身心明显有些萎靡无力。 她扯开微笑说:「但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放弃,所以我今天才会拜託导播帮我这次,就为了让那个躲在某处的犯人,观看到刚才的节目。」 「给他机会重温十年前自己亲手犯下的案件,让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并没有被忘记。」古雅芯的语气执着,「……因为我相信,所有未解悬案都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纪导播的双眼也随着与古雅芯这番真挚对话而逐渐变得严肃。 「是啊,古记者说得真好。」纪导播将手放至古雅芯微微抬起的肩膀,透过掌心将正能量传达给她,「我也会期待那天的到来。」 「纪导播!」聊到这里,附近的工作人员从远处呼唤纪导播,似乎是有关节目的问题想要与他商谈。 本想继续深聊此案件的纪导播,只好可惜的结束与古雅芯的谈话,然而当两人泛笑转身离别时,他终究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心,出声叫住正准备离开的古雅芯。 「古记者。」 「嗯?」 「我可以冒昧问个问题吗?」 「是。」 「台湾有这么多的悬案等着结案……为何你偏偏对这桩马家命案如此执着?」 纪导播的提问,古雅芯回以一笑,笑容里蕴含淡淡的哀伤,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纪导播偏头疑惑。 「我的男朋友就是马家命案的被害者,那一个被兇手砍下数刀惨死的大儿子。」 古雅芯的回答,很快地让纪导播的脑子里浮现自己曾经见过的几张现场照片的其中一张,马家的长子横躺在血泊中,胸前血跡斑斑,贯穿前胸上留有数不清的坑洞,让人很难想像他是在挨了多少刀,承受多大的疼痛后才断气。 而那张被鲜血沾满的脸也完全无法令人联想到他生前那阳光俊朗的笑脸是多么迷人。 不知道甚么样安慰的话语适合现在开口,茫然的纪导播就这样站在原地,望着古雅芯对自己頷首然后默默转身离去的背影。 古雅芯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她把手里的资料放置桌上,坐下电脑椅的那瞬间藉由重心让自己旋转了一圈。 「呼……」长吁一口气的她,停下来的那一刻眼神正好与放在电脑旁的行事历对上眼。 「『维星公司』新產品发表记者会……」她重复纪录在行事历上的明天行程,提及公司的名字她的脑海马上浮现一个人影。 「孔诚浩……」她轻唤那个人的名字后,深了大口呼吸把全身力气倾注于椅背,感受到疲惫的她闭目养神,静静地享受从窗户缝隙吹进的温暖和风…… 第一章 (9) ◇ 2009年夏天。 才刚抵达店门口,古雅芯一拉开门就看见穿着便服的孔诚浩和他身边一个年龄与他们相仿的男孩。 古雅芯的视线先坐落于那个男孩身上,接着移转至自己熟悉的同事孔诚浩。 见她神情疑惑,孔诚浩一如往常地露出他带有距离的笑容开口:「雅芯,跟你介绍一下,这是之后要来接替我的新人。他的名字叫马羿楷,是我的朋友。」 当下她先是一楞,神思恍惚几秒后愕然问:「……咦?接替你?难道诚浩你要离职了?」 「店长没有跟你说吗?」 对此古雅芯点头,眼神惘然。 孔诚浩的笑容转为苦涩和她解释,「因为和其他打工的时间撞上然后这里又距离我家比较远,所以就想说辞掉比较方便,抱歉……决定得这么临时。」 「……真的很突然。」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古雅芯的胸口某处感觉像被掏空似那样难受。 她当时的表情,全被在旁与她不熟的马羿楷看进眼里。 「那我就先告辞了,之后我还是会常来光顾这里,我朋友羿楷就拜託你了。」 「嗯,再见了。」 古雅芯只对孔诚浩说了句再见,吞下其馀道别的话,安安静静地望着孔诚浩离开,独留她和马羿楷一起。 在孔诚浩走了之后,古雅芯整顿自己失落的情绪,面带笑容转脸对马羿楷说:「初次见面你好,我叫做古雅芯,之后请多多指教。」 面对她的自我介绍,马羿楷没做回应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古雅芯。 良久,他扯动嘴角,露出他脸颊上显眼的小酒窝,「请多指教。」 从那时起,古雅芯胸口被掏空的地方不知不觉间一天一天被马羿楷的这个笑容给填满。 因为打工的长时间相处,她和马羿楷的关係从不熟变得熟稔。 马羿楷是个很健谈、爽朗的男孩,与他相处让古雅芯觉得很愉快且自在,甚至时常给她一种很大的安全感。 比起孔诚浩,她似乎更喜欢和马羿楷一起共事。 虽然孔诚浩也是个做事勤快、温文尔雅的好男孩,但他给人感觉就是个防备心颇重的人。 即使两人关係再好,在孔诚浩的心里,古雅芯的定位位置也永远只是列于朋友与同事。 不过更少却也不会再多,就只会是刚刚好的分量。 所以越认识马羿楷,她就越好奇这个男孩是怎么走入孔诚浩的心房。 某天,店里没什么客人,工作也做完的两人,正悠间地聊天时,古雅芯主动开口问起这个问题。 「我可以问你,你跟诚浩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面对她冷不防地的提问,马羿楷怔然一瞬,随即扬起他阳光的笑容说:「大概从国中二年级那时候认识的吧?」 「认识这么久?」 「嗯,诚浩那小子是不是很难相处呢?」他问。 古雅芯摇首,但想了想又缓缓点头,「刚开始确实如此,给人一种遥远的距离,可是熟了以后那种距离就不见了。」 「我一开始的感觉也和你一样。」马羿楷笑谈,「他那个人好像真的会有一种排斥他人的气场,虽然长得帅气但实际上性格却和诡异。」 「不会对陌生人笑,也不会主动与陌生人攀谈,在学校行动总是一个人,就像个怪人一样。」 「可是……在认识他之后,知道了他的过去就会离不开他了。」说着,马羿楷本来爽快的眼神渐渐消失,「会想陪着他一起面对,就算只有两个人也好。想要把他带入我的世界……」 听着马羿楷的话,古雅芯不禁好奇,「……诚浩的过去?」 「他没跟你说过吗?」马羿楷睁大眼问,古雅芯頷首。 顿然间她才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被孔诚浩真正接受,原来他给她的感觉也只是表面功夫。 失落感缓缓涌上。 马羿楷闻言,苦恼地抱胸思索,想了许久后终于豁达开口对着古雅芯义正词严地说:「我可以偷偷告诉你,但你要在他面前假装不知道喔!」 「嗯,我不会说出口的。」 「他啊……其实很可怜,在他出生前父亲就因为工作意外过世,母亲则是生下他后就和别的男人跑了,他从小到大是被奶奶一手给带大……这就是他为甚么对人总是隔着一个无形的距离,为了就是不让自己受伤,所以在知道这些事情后我完全可以理解。」 缄默了一会,古雅芯心生怜悯说:「原来如此……你才会说想要把他带入你的世界,为的就是不让他继续孤单下去。」 「嗯,你之后看到他,可别露出这种表情喔!」马羿楷伸手轻揉古雅芯紧蹙的眉心说,「他最不喜欢别人同情他了。」 「我知道,我会像平常一样面对他的。」古雅芯摸了摸被马羿楷揉红的眉间,欣慰笑道:「你真的很重视他这个朋友呢!」 「嗯,我很重视他这个朋友。倘若哪天诚浩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话……我想我可能会哭到断肠吧?」语毕马羿楷回以淡淡地一笑,转身之后的他背对着古雅芯整理东西,本来以为对话结束的古雅芯,一边咀嚼马羿楷对孔诚浩的那番告白一边准备去清扫客席时,后面突然传出马羿楷的说话声。 「话说……你是不是喜欢诚浩啊?」 「咦?甚么?为甚么突然这么问呢?」古雅芯瞠大双眼,对这问题突感错愕。 「因为那天知道诚浩突然要离职,你的表情很失望啊!」 「没有……只是……」闻言,古雅芯的脸颊开始发烫,她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只是觉得好不容易可以亲近些,结果却要分开……有点难过罢了。」 「所以……你没有喜欢他吗?」马羿楷回眸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问。 古雅芯只是点头,没有回应。 见此,马羿楷又笑了。 「那你有交过男朋友吗?」 「没有……干嘛又突然问这个?」 「真是太好了!」马羿楷霍地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把她手里的扫把拿走,「看样子我有机会可以成为你的初恋呢!」 他崭露出来的笑容和她初次相遇时的笑容一样。 「我喜欢你,古雅芯。」 ◇ “啪擦啪擦─” 在一个访问结束后紧接着响起的是闪光灯的声音以及记者们奋笔疾书抄写笔记的声音。 「好,那请问还有其他问题要发问的吗?」芮娜延站在台上问,她的目光扫过眾多记者,望见一位正好将手举起的人,「那位穿绿色风衣的记者小姐请。」 古雅芯接过传递来的麦克风,从位置上站起的那瞬间,她的目光适逢其时地与坐在台中央威风凛凛的孔诚浩相会。 短短一瞬,惊诧现于孔诚浩那张俊秀的脸庞。 这细微的瞬间,被在旁的芮娜延目睹。 古雅芯靠近麦克风,漾起彬彬有礼的笑容说:「孔诚浩先生你好,我是○○新闻台社会部的记者古雅芯。」 孔诚浩听完她的自我介绍后笑了,他回以礼貌探头对着面前麦克风说:「你好,古记者。请问有甚么问题想要针对我们公司这次的新產品发问呢?」 古雅芯握紧麦可风,用最完美的表情开口:「我想请问……」 『嗯,我很重视他这个朋友。』 『倘若诚浩哪天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话,我想我可能会哭到断肠吧?』 我想要问你…… 当羿楷消失在这个世界时,被他看得如此重视的你为甚么一滴眼泪都没为他流下呢? 第二章 (1) 和同行摄影师道别后的古雅芯隻身一人站在大厅柱子旁,她背靠着柱子,神情认真地阅读自己在记者会记录的文字。 闔上笔记本之后,她看了看腕上的手錶,距离和马羿杰相约见面还有十几分鐘。 正思考着是否要去附近咖啡厅买杯咖啡的她,抬眸望向前方的同时,打消她这个念头。 那男人风度翩翩地从门后走出,身边仅跟着一位女秘书,无任何保鑣随行,丝毫没有一个企业家该有的防备姿态。 他比古雅芯更早注意到对方,所以古雅芯才会感觉到别人看着她的视线。 孔诚浩的步伐短暂停止,他抬手转过头对身旁的女秘书说了甚么,之后就只剩下她一人,女秘书则是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离去前她的眼神与古雅芯的相会,只有短短交会一秒鐘,她旋即扭头只为不让自己的行为曝光。 「好久不见,雅芯。」孔诚浩的声音将古雅芯的视线拉回,「很高兴能再次遇见你。」 古雅芯转头与他面面相覷,看着他对自己落落大方的表现,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尷尬从心底冒芽。 「我也是……真的好久不见了。」她乾笑道,「应该至少有十年没见了吧?我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羿楷的丧礼上,对吧?」 听见久违好友的名字,孔诚浩的表情随即一沉,但又很快地恢復原本的光彩,「嗯,时间过得真快,明明已经过了十年……那光景却给人感觉歷歷在目,就像是前不久发生一样。」他双眉微蹙,显露出淡淡的愁容。 听完孔诚浩这句发言,古雅芯一时不知该回甚么,原本想问的问题也突然梗在喉间,令她难受。 她整顿一下呼吸,试着让两人之间突变沉重的气氛缓解,于是话锋一转,「刚才那个女人是你的秘书吗?」她问。 孔诚浩愣了愣,沉吟回答:「……嗯。」 「原来如此,她不只外表漂亮,看上去也是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她笑道,「感觉她就是你喜欢的那一型。」 话音刚落,古雅芯旋即倒抽一口气。 惊觉自己似乎不小心说错了话,她愕然抬眸看向孔诚浩,见对方与自己同样表情,她立刻撇开眼神。 「完了……」古雅芯小声碎念,紧咬着下唇,好让疼痛缓解此时此刻因为自己而变得紧张的氛围。 她本打算想要和孔诚浩进行普通的聊天,却改不了自己身为记者好奇的本性,不经意用旁敲侧击的方式与对方聊起感情方面的敏感问题。 如果是一般人就算了,对方还是个公眾人物,想必一定会有些反感吧? 更何况他们两个是旧识……以此立场孔诚浩大概会认为自己是想靠关係从他身上知道他的私生活吧? 然后就这样永远被列入黑名单,想着她就十分懊恼。 被公眾人物列入黑名单,对一名记者来说可说是禁忌。 虽然她在踏入这个行业之前,许多前辈就有告诫过她,身为记者都一定会有这样被人记恨的经验要她别去在意,尽可能地活用记者的本性去追根究柢,但被朋友讨厌是古雅芯她最不乐见的事情啊! 「很可惜,并不是。」孔诚浩突然开口,阻止古雅芯络绎不绝的烦躁,「我和她就只是事业上的工作关係,对她并无任何其他的情愫。」 「而且……我喜欢的类型,并不是她那一种精明可靠的女强人类型,而是惹人怜爱,需要人保护的类型。」 古雅芯怔怔地看着他问:「你不会介意吗?和身为记者的我谈及如此私密的话题。」 「为甚么要介意?」他粲然,「就算你是记者,我也会毫无遮掩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因为我们不是旧识吗?和朋友聊这些很正常吧?」 「说得也是……」古雅芯愣怔一瞬,心中某个死结伴随孔诚浩直率的笑容默默被解开。 这感觉就回到当年,与他一起在便利超商共事时那样熟悉。 间歇了几秒后,她鼓起勇气开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孔诚浩表感疑惑偏头,「问我甚么?」 她握紧双拳,准备把一直梗在喉间的问题脱口而出,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发起震动,「等一下,我先接个电话。」 「嗯。」在古雅芯转过身接起电话的之前,她最后看见的是孔诚浩对自己温煦的微笑。 然而在她背对他的时候,那个微笑如被风吹般消逝于孔诚浩的脸上。 「你到了吗?」 他若有所思望着古雅芯的背影,表情瞬间变得黯然与几秒鐘前的样子简直判若云泥,彷彿被看不见的灰暗吃去停留在他脸上的光彩。 「啊,我看到你了!」古雅芯突然举手对着某处挥动,被她此动作动摇心神的孔诚浩顺势同她的视线往某处看去。 然而与那个人目光重叠的那一刻,名为恐惧的石子从高处掉落,掉入水面引起的涟漪就再也没有停止过。 第二章 (2) 「羿杰,这里!」古雅芯大声唤着对方的名字,对方本来前进的脚步也因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存在而停滞不前。 马羿杰离开耳边的手悬在半空中,犹如他此刻被震慑住的心脏悬盪着。 「诚浩哥……?」语尾的语气充满疑惑,就像是在确认一样。 孔诚浩面无表情看着他,等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 「你是……诚浩哥?」马羿杰又问了一次。 孔诚浩始终没有回答。 「诚浩,你还记得他吧?」古雅芯来回看着两人,忙碌的眼神并未注意到孔诚浩表情的异样。 「马羿楷的弟弟,马羿杰。」 沉默划于彼此之间,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一股悚然悄悄地从脚底传上。 「嗯,还记得。」孔诚浩扯开笑容,故作自然地回答:「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他笑容里的诡异,尽收马羿杰的眼里。 「只是没想到当年那个身高停留在我腰际的小鬼头,十年过去……竟然长得如此高大了。」他说,「感觉现在可能还比羿楷高呢!」 「有吗?」古雅芯听完孔诚浩的话,目光往马羿杰身上上下游移,「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羿杰比较高……」 「看样子不知不觉流逝的时间,真的会冲淡我们对羿楷的印象呢……」孔诚浩说着,口吻听起来像在缅怀。 然而他笑容里藏着的虚偽,马羿杰有些不悦,「是真的因为外表,才会一时之间认不出我吗?还是说……」他停顿话语随后补上,「其实是诚浩哥根本就不想要见到我呢?」 孔诚浩的微笑维持在同一个角度几秒鐘,「……这是甚么意思呢?」他扯动一下嘴角问。 「羿杰?」很意外马羿杰会对孔诚浩这样质问,古雅芯表现惊诧。 因为如此,当场的气氛瞬间凝结,谁也不敢先出声。 「呵呵……我只是开玩笑的,诚浩哥怎么会不想要见到我呢?」马羿杰先是冷笑出声,随即粲然一笑露出一边的虎牙举起手主动示好,「我很开心能有机会再见到诚浩哥,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即使马羿杰已经替现场气氛缓颊,但孔诚浩的眼神却再也看不见任何一丝笑意,他直盯着马羿杰释出的右手半晌。 「我想……就算是玩笑,也是要开得适当。」他语气相当正经。 闻言,马羿杰挑了挑眉,促狭一笑收回自己伸出的手。 「看样子现在事业成功,未来前途似锦的诚浩哥,高贵到开不起任何玩笑?」马羿杰调侃道,语气讽刺,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反省的意思。 面对此话,孔诚浩也不甘示弱地耸了耸肩回答:「或许吧?毕竟从未出国留过学的我,不像你一样懂得活用从国外学来的美式风格。」 马羿杰眼神一沉,怔愣地望着孔诚浩,而站在两人之间的古雅芯也是同样的表情。 「诚浩哥是怎么知道,我出国留过学呢?」马羿杰眨了眨变得乾涩的双眼,短暂的眨眼并未让他逃过闪过孔诚浩的脸庞的诧异,「给人感觉好像这十年来都在偷偷调查我一样。」 直面马羿杰咄咄逼人的质询,孔诚浩努力控管好顏面神经,用最完美的微笑应答道:「没错,我确实有调查过你……会那么做都是因为你是羿楷最疼爱的弟弟,我如果不替在天上的他多关心你一点,就太对不起羿楷了。」 马羿杰的拳头不知觉地因孔诚浩的这番说明而缩紧掌心间隙,他咬着牙红着眼眶说:「听你这话讲得好像很重视我哥一样,既然如此……身为我哥好友的你,为甚么在丧礼上一滴眼泪都没掉呢?被我父母当作亲生孩子对待的你,为甚么能冷漠到这种地步呢?」 一直在旁插不上话语的古雅芯,登时瞪大双眼往马羿杰看去。 因为马羿杰将她一直犹豫不决,想要开口提问的问题给抢先问出。 随着这个问题毫无预警被丢出,孔诚浩的笑容渐渐收回。 与此同时马羿杰重整呼吸,他的指甲嵌入肉里,传出阵阵疼痛。 疼痛让他意识到自己其实不只是不喜欢这个人,而是非常讨厌他。 尤其是自那天过后,让他更加讨厌孔诚浩。 本应要在葬礼上流泪表露悲伤的他,却无动于衷,半滴眼泪都没见到他流下。 马羿杰一家遭遇的悲剧,对孔诚浩来说,好像不痛不痒一样。 这一点,就足以构成马羿杰不可能喜欢上孔诚浩这个人的理由了。 三人之间陷入冗长的静默,最后是由孔诚浩来打破。 「谁说悲伤就一定要用哭泣来表示呢?」孔诚浩一表严肃说,「关于你们一家发生的事情,我是真的很难过。」 「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悲剧都已经造成了,难不成只要我们所有人哭泣的话,你哥还有你爸妈就会回来了吗?」他挑衅地笑了,「这样的幻想确实适合那个年纪的你该有的。」 「你……!」 「羿杰!」气愤衝上脑门,马羿杰准备衝上前揪住孔诚浩的衣领时,被一旁的古雅芯抢先一步阻止。 「诚浩!」 芮娜延踩着高跟鞋的双脚,从远处小碎步奔跑过来介入三人的对话。 她先看向马羿杰和古雅芯,随即又把视线停摆在孔诚浩身上,「叙旧的话可能要改天再继续,你忘了等会还有另一份合约要谈吗?」 孔诚浩冷冷地看向她,浅浅地吸一口气说:「聊一个太尽兴,就不小心把公事给忘记了。」 语落他的目光扫过马羿杰和古雅芯两人,语气客套地说:「因为等等还有约,所以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他缓缓頷首,再次抬头的那瞬间直直地与马羿杰对看,两人互不退让的眼神,旗鼓相当。 孔诚浩转身与芮娜延一同离去,拉开和马羿杰与古雅芯的距离。 「马羿纯!」马羿杰突然大喊,他的声音响遍整个大厅,周遭所有人都纷纷朝他的方向看去。 孔诚浩遽然停下步伐,此时只有站在他身边的芮娜延看见他动摇的眉宇。 「我那失踪多年的姊姊……和她关係很好的你,这十年来不可能置身事外,甚么事都不做……你私下肯定也调查过她吧?」马羿杰问,纵然这是个问句,但马羿杰的眼眸却十分篤定。 孔诚浩微微倾身,露出一半的侧脸用马羿杰听得见的声音回答:「很抱歉,关于你姐的事情,我甚么也没有查到。」 虽然两人之间距离稍远,但马羿杰仍看得出来,孔诚浩的回覆是不折不扣的谎言。 ? 第二章 (3) 「我真的是会被你给打败!」 「对不起。」 一上车,古雅芯对马羿杰的说教不曾停止过,古雅芯每对马羿杰唸一句,马羿杰就会回句挟带敷衍的对不起。 而这样的对话,自车子开上路后,两人不知已经重复第几次,然而即使唸再多次也无法消除古雅芯满心的焦躁。 「就算对诚浩再怎么不满也不应该衝动行事,要不是我拦住你,你不就真的要朝他的脸挥下去了?」 「真的对不起……」 「跟你说……像今天这种事情我希望是你的最后一次,我们公司是决不允许员工做出这种鲁莽的事蹟,更何况是像你这样刚进的实习生……假如某天因为你的鲁莽而惹出不该惹的事端,到时候我就算替你说一百句话也无法帮你挽回,知道吗?」 「知道……真的很对不起,我不会再犯第二次,造成你的困扰。」马羿杰一脸无奈,边说边把脸紧贴车窗玻璃,朝着窗面吹出一口气,一团白雾在玻璃面形成,他伸出手指在那团白雾上画了一个笑脸。 「不过……我大概可以明白你会生气的理由。」古雅芯表情凝重地盯着前方道路说,「因为连我自己也很意外,诚浩会用那样的态度回答你的问题。」 白雾渐渐消去,笑脸的痕跡却仍留存。 「老实说……以前的他是不会对他人这样冷嘲热讽的。」想起以前记忆中的孔诚浩,古雅芯不禁和刚才亲眼目睹的画面进行比照。 孔诚浩用和顏悦色的面容,说着充满讥讽意味的话语,着实也令在场的她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毛骨悚然。 要是今天不是马羿杰而是她发问的话,孔诚浩也会这样对她吗? 想着,她就不自觉地握紧方向盘。 坐在副驾驶座的马羿杰,注意到古雅芯的这个动作,他把眼神放回自己画的那个笑脸。 「或许雅芯姐你认识的那个诚浩哥,打从一开始就不是真正的他。」他轻声呢喃。 「咦?」随着古雅芯的疑问,车子正好也因红绿灯的转换而停下,「这是甚么意思?」 「我和你说过吧?说我为甚么讨厌他的原因……」 「嗯,我还记得。」 「但其实不只是因为哥哥姐姐被抢走,而是发自内心讨厌他这个人。」马羿杰语气严谨,「他给我感觉是个很虚偽的人,对喜欢的人会笑容满面,而对不喜欢的人也是,这样的人不觉得很可怕吗?」他说。 「明明不喜欢我,却为了我哥表现出想要和我亲近的样子……让我觉得很讨厌。」 「你怎么会知道他不喜欢你呢?说不定那是你的错觉……」古雅芯愁着眉对马羿杰劝说。 「不,我很确定他不喜欢我。」马羿杰坚持住自己的想法,「我来做个比喻好了,雅芯姐你有兄弟姊妹吗?」 「嗯,有一个妹妹。」古雅芯回答的同时,绿灯亮起,她立即打了个左转方向灯。 「你有没有遇过一种亲戚,对待你和你妹妹的态度截然不同,对你就只会笑笑地说你好可爱然后与你保持距离,对你妹妹却是会时不时亲切地送礼物关心她好不好,这种亲戚你不会觉得他其实并不喜欢你呢?」 「……这比喻还真贴切。」古雅芯苦涩一笑,「嗯,我会这么觉得,因为差别待遇太明显了。」 「那你还会喜欢那个亲戚吗?」马羿杰调整椅背,让身子往后仰,维持一个令他感觉舒适的姿势。 「不会,反而会很讨厌。」古雅芯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答案,她愣了楞看着马羿杰说:「所以诚浩对待你的态度就像那种亲戚吗?」 「差不多。」他说,「只是他的身分不是亲戚而是外人。」 「好吧,我大概可以理解你讨厌他的理由,可是他今天的回答,虽然过分了点但听了确实也有他那样做的道理。」古雅芯沉思几分后开口,「毕竟每个人表达喜怒哀乐的方式皆不同,他或许是用自己的方式去送别你的父母亲还有羿楷……说实话,在今天与他见面之前,我也因为同样的事情,曾疑心过他对羿楷的友情是否真实。」 古雅芯这席话语一说出,十年前在气氛一片哀戚的葬礼上,孔诚浩异于常人的冷静样貌,同时浮现于两人的眼前。 马羿杰永远忘不了,孔诚浩与小时候哭肿双眼的自己目光重叠时,那双无任何同情之意,冷若冰霜的眼神。 「然而今天与他对谈过后,我发现他还是以前我认识的孔诚浩,看样子之前都是我多想了……」古雅芯说。 「是吗?我反而认为雅芯姐一开始怀疑的方向是对的。」马羿杰摆动身子,不以为然地反驳,「因为他从头到尾就是在说谎……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我、老爸老妈还有我老哥……。」 除了我老姐以外的所有人,全部都是他的说谎对象。马羿杰把这句话摆在心里并未说出。 闻言,古雅芯不顾正在开车霍然转头看他,「甚么?」 察觉到古雅芯视线的马羿杰无动于衷指向前方冷声道:「别看我,看车。」 「喔、喔……好。」古雅芯乖乖听从,并且减慢自己的车速,为了能更加深入与马羿杰的对话。 「你刚那句话是甚么意思?你说……诚浩他说谎?是指哪方面?」 「全部。」马羿杰说得简短,他默默望向窗外稍纵即逝的风景,暗自在脑海咀嚼孔诚浩离开前回答他的神情。 「全部这个答案范围太广!麻烦你再说详细一点……」 不理会古雅芯的请求,马羿杰突然张开嘴,打了一个大哈欠。 「我想睡了。」他说。 「蛤?」古雅芯傻住,说话的音量渐渐提高,「哪有人话说到一半要睡觉的?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再睡!」 「没办法……雅芯姐忽快忽慢的车速,给人就像坐云霄飞车那样刺激,现在头晕想吐的我再不睡等等就会阵亡。」他吐了吐舌,这模样看在古雅芯眼里活脱脱就像十年前那个总是来超商找哥哥恶作剧的臭小鬼。 「这甚么话?你给我起来喔!从来都不曾有人指责我的驾驶技术!」 「呼……」 「马羿杰?你别再装睡了,哪有人的打呼声这么假!」古雅芯的声音近乎崩溃。 「好吵……」马羿杰微张开眼,偷瞄此时古雅芯气急败坏的神情,虽然嘴上碎念,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的。 「只要你把刚才那些莫名的发言做一个完整的结束,我就答应让你安静入睡。」 「真是的,好奇心可是会害死瞎猫子的喔!」他的笑容可掬,再次坐挺身子,在狭隘的车内空间里伸了个大懒腰。 「别再继续拐弯抹角,挑拨我的话,快点说!」 「关于我姐的事情,他应该查到了些连我和警察都不知道的事。」马羿杰敛起笑容,只要把话题再次切入与孔诚浩及家人有关的事情,他的语气就会立马转变严肃。 「你怎么会这么想?」古雅芯偏头问。 「你想……都会私下调查我,怎么可能不会调查我姐?何况他这么疼我姐……」马羿杰说,「我出国留学一事是突然决定的,并没有跟多少人提及说起,知道的可能也就只有扶养我、赞助我出国的那位亲戚。」他停顿了一下,继续侃侃而道:「对我一点也不关心的他,竟然能把我这个人调查的如此透彻,不可能不会得到关于我姐的任何一点消息……」 「这就是你觉得他说谎的原因?」 「信不信随你。」他再次闔上眼。 古雅芯听了马羿杰的这句话,不自觉地将方向盘握紧,车内顿时沉寂一会,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 良久,古雅芯又再次开口:「羿杰……」 「嗯?」 「你姐姐对诚浩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马羿杰依旧闭着眼,他先是耸肩随即沉着声音回答古雅芯。 「我不清楚……」他说,「只是……我很确定我姐对他来说,并不只是一个朋友的妹妹。或许……趋近于恋人的存在吧?」 语落,他便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的记忆。 每一次,孔诚浩凝望马羿纯的眼神,就像看着自己的恋人般那样,充满幸福与溺爱。 ? 第二章 (4) 「啊、啊……等、等一下……啊……」 结束当天所有工作回到公司后,一进办公室孔诚浩就把芮娜延推倒在客用沙发上,凶狠地伸手扯下她的内裤然后将满腔的愤怒透过性爱发洩在她的身上。 他猛烈来回深入她的体内,行为快速且暴力,完全无视芮娜延表情上的痛苦,因为唯独如此他才能放心地用正常人的心态回到那个有孔维艺的家里。 「呜嗯!啊……啊……」孔诚浩扯住芮娜延盘起的头发,让芮娜延的头往后,突如其来传递的疼痛令芮娜延发出呻吟。 平常的她是不被允许发出声音的。 然而今日孔诚浩却罕见没有动怒,而是任凭她出声。 「呜呃!」在脑海中将芮娜延幻想成孔维艺的孔诚浩,伴随一阵低吼,与芮娜延一起达到高潮的同时,孔诚浩迅速将身子抽离,白色的体液喷溅在沙发上。 结束性爱后,芮娜延整个人披头散发,全身无力瘫软在沙发上。 孔诚浩则是站着喘息,用极其鄙视的眼神俯视芮娜延。 他转过身把衣服穿好,离去的时候脚尖还不小心踢到芮娜延散落在一边的黑色高跟鞋。 「今天是例外,看在你表现良好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刚才逾矩的举止。」孔诚浩冷冷地看着高跟鞋说。 芮娜延迷濛的双眼直盯孔诚浩的背影,她知道表现良好的意思是在指在大厅出面阻止他和那两人的谈话一事。 这是芮娜延在孔诚浩身边从事工作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被他称讚,虽然下体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但她仍感觉舒服嫣然地笑了。 「离开前记得整理好再走。」孔诚浩丢下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芮娜延缓缓起身,笑着凝视落地窗投射出来的自己狼狈身影,无止尽的寂寞攀上眼眸,导致眼泪不争气地一滴滴掉落。 她多希望……哪怕只有一次也好,结束性爱后的他能陪在自己身边一晚。 大约夜半时分孔诚浩才回到家,一打开门看见客厅的灯仍亮着,他猜测孔维艺可能不小心在客厅睡着了。 可惜他只猜对一半,孔维艺确实睡着了没错,但她并没有躺在客厅沙发上,而是趴在厨房的餐桌上熟睡。 孔诚浩见状躡手躡脚地接近她,同时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孔维艺的背后不让她着凉。 他面露不捨看着桌上那些已经变凉的饭菜,轻轻拉开孔维艺对面的椅子安静地坐下,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透过筷子将那些冷掉的饭菜送入他的胃里。 从以前到现在,孔诚浩每吃一次孔维艺亲手做的饭菜,食物熟悉的味蕾就会刺激他的舌尖然后勾起埋藏在内心深处想要忘却的眷恋。 即使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他仍会强逼自己全部吃完,只因为那是孔维艺为他准备的饭菜,就连一粒米他也不允许自己留下。 然而今天这份眷恋,却比以往还要来得沉重…… 『诚浩,赶快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今天阿姨有煮诚浩你爱吃的马铃薯燉肉喔!』 『蛤~怎么又是马铃薯!妈!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吃马铃薯还煮马铃薯燉肉!』 『阿杰你就是这么爱挑食,才会是你们班最矮的!你看人家诚浩哥就是喜欢吃马铃薯燉肉才长这么高。』 『哥你自己也没有长多高还敢说阿杰……阿杰,你不喜欢吃马铃薯就给姐姐吃吧!』 『羿纯不要再这么宠你弟,他都要被你这个姐姐给宠坏……马羿杰,今天我夹进你碗里的马铃薯燉肉都要给我全部吃完才能离开。』 『呜呜呜……』 『阿杰,你乖乖把马铃薯吃完,吃完爸爸等等就陪你打电动。』 『真的吗?好,我会把马铃薯全部吃光的!』 昔日与马家一起聚在餐桌上和乐融融吃着晚饭的画面现于眼前,明明是十几年前的回忆,但至今想起却仍记忆犹新。他停下进食的动作抬起头迎向马羿纯靦腆笑着的脸。 马羿纯瞇起双眼,每次微笑都会露出她两边清晰可见的梨涡。 『诚浩哥,在发甚么呆呢?』马羿纯笑问,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马铃薯燉肉的肉放进他的碗里然后说:『马铃薯燉肉冷了就不好吃了喔!』 “匡啷─” 筷子掉落桌面发出的声响,拉回沉浸回忆里的孔诚浩。 「……诚浩哥?」筷子声不小心也吵醒了孔维艺,她揉眼沙哑着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孔诚浩愣了愣,「大概几分鐘以前……」他轻声回答,说话时眨着的双眼感觉有些湿润,「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不要紧,趴着睡本来就不太舒服容易醒。」孔维艺灿笑回答,嘴角两侧的梨涡绽开,「饭菜冷掉就不好吃了吧?我再拿去微波一下!」语落她便准备起身将孔诚浩挟到一半的饭菜端去微波炉。 孔诚浩的视线追随在其后,瞧见她打了个小哈欠,他从位置上起身取走孔维艺手里的饭菜,「我吃冷掉的菜就好,你别忙了……工作一整天一定很累,回房里去睡吧!」 「只是热个菜而已没什么。」孔维艺又把饭菜从孔诚浩手中夺走,然后微笑着转身走向微波炉,把饭菜放进微波炉。 「哥爱吃的马铃薯燉肉,不就是要热热的才好吃。」她一边按着微波炉的按钮一边说,「而且我明后天都休假,所以让我为明后天都要上班的哥哥服务一下应该不为过吧?」 孔维艺回眸一笑,她原以为会看到孔诚浩一如往常的无奈笑容,殊不知迎见的却是神情错综复杂的哥哥。 「……哥哥?」她收回笑容,表情疑惑地看着孔诚浩。 话下的疑问与孔诚浩的行动同时,她张大双眼被哥哥突如其来的紧紧拥抱给震慑住。 孔诚浩用尽全身力气拥抱住孔维艺,震惊充斥她的脑门阻断她的思考线路。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她。 他的双手游移至孔维艺发烫的双颊,指纹粗糙的触感缓慢碰上孔维艺敏感的肌肤。 她不敢眨眼,就连呼吸也暂停,唯一不止息的就是她逐渐加速的心跳。 从哥哥深邃的褐瞳,她不只看见她自己,她还看见了隐藏在后的慾望。 望着这样陌生的哥哥,孔维艺蹙紧眉间,层层剥下的恐惧佔据她的内心,不知为何明明生疏,却又有种异样的既视感,而这份既视感正是让她感受到恐惧的源头。 「不要!」她放声吼叫着,一把用力推开孔诚浩。 孔诚浩整个人往后,背部重重撞向后方的桌子,桌面上的玻璃杯因为撞击而倒落然后滚下。 “匡─” 滚落的玻璃杯不出所料地破碎,碎片散落满地。 被喷飞的玻璃碎片割伤脸庞的疼痛使理智重新回到孔诚浩的身上,意识到自己差一步做出的恶劣行为,他驀地抬眸与红着眼眶颤抖着身子的孔维艺四目相交。 「维艺……我……」孔诚浩一脸错愕支吾开口。 「我要睡了,晚安。」不打算听取哥哥的解释,孔维艺低下头逃跑似地离开现场。 她关上房门的声音,就像一记子弹狠狠重击孔诚浩的胸腔,无形的疼痛与窒息在胸口匯集。 他原封不动站在原地许久,然而从伤口汨汨流下的鲜血是他再次动作的主因。 他徐缓抬起手抹去脸颊上的血液,精神落魄地望着被染红的指腹,颤抖着手将那片鲜血收紧于掌心…… ? 第二章 (5) 孔维艺整夜思绪混乱,辗转难眠。 不管在床上怎样翻来覆去,她就是无法安稳地入睡。 维持着昏昏沉沉,似梦非梦的感觉,直至看见从窗帘透出的微弱晨曦,她才明白原来她在这个夜里一直醒着。 所以昨晚她与哥哥之间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成为一场梦。 她揉着眉心缓慢从床上坐起,目光停留在房门。 不知道哥哥最后有没有把她做的马铃薯燉肉给吃完?不知道那些破碎的玻璃片哥哥清扫过了吗?不知道哥哥他有没有好好处理脸上的伤口呢?如果忘了处理的话……肯定会留下疤痕吧? 抱着这些疑问,她下了床,走到房门边却又停下。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该怎么去假装昨晚甚么都没有发生过。 想到打开门后与哥哥面对面看着,和他共处在同一个空间,她无法思考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迎接这个清晨。 即使内心百般挣扎,最后她还是鼓起勇气打开门。 说不定……哥哥只是一时累坏了,把她错认成自己的爱人也说不定。 她不停洗脑着自己,踏着艰辛的步伐走到厨房。 孔维艺先是看向地板,确认玻璃碎片已经被清除后,她便辗转走向流理台,摆放整齐的碗盘让她不禁松了口气。 最后哥哥还是有吃完……心里这么想的同时,她注意到了被丢置于一旁垃圾桶里面的杂物。 是一团用报纸包起来的碎玻璃以及发出臭酸味的马铃薯燉肉。 “叩叩─” 「……请进。」 听见门后的声音,芮娜延将门开啟,踏着与昨日不同的高跟鞋步入孔诚浩的办公室。 一打开门浓臭的酒精味扑鼻而来,芮娜延皱着眉看着整个人横躺在沙发上衣衫不整的孔诚浩,接着瞥往一旁玻璃矮桌上满是喝剩被揉烂的啤酒罐。 她抿了抿唇,舌尖轻舔自己擦得完美的口红,「诚浩先生,今天的工作……」 「全部取消,要不然就是延迟。」不等芮娜延讲完,孔诚浩毫无犹豫打断她的话。 他翻转身子,面向沙发椅背冷声道:「我今天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不要来烦我。」 场面静寂几秒,孔诚浩听见了高跟鞋的脚跟声和瓶瓶罐罐被收拾的声音。 他不满地咂了咂嘴并从沙发上跳起,一把紧抓住芮娜延的手愤怒语道:「听不懂我的意思吗?我的意思就是要你滚出去!」 即使被孔诚浩大声吼着,芮娜延的表情依旧不为所动。 即使被孔诚浩抓得手痛,她仍不表露任何痛苦,就只是含情脉脉地望着孔诚浩。 彷彿将他的悲伤看得透彻…… 「怎么……给你一次甜头尝过,就开始得意忘形了吗?」芮娜延的眼神令孔诚浩鄙夷,「你现在这副模样真令人感到作呕……」他用力甩开芮娜延的手,力道之大到她的手腕直直撞击到桌子边缘。 不顾手部传来的剧烈疼痛,她语气平稳地说:「我去帮你准备蜂蜜水,那个比较容易解酒。」 以为她开口的会是一句过问,殊不知却只是平淡的陈述。 「我不需要那个。」孔诚浩说。 芮娜延停下起身的动作,抬眸看向他。 「那你需要甚么?」她问,沉默一时后她最后又补充一句,「只要是你需要,我甚么都愿意为你做到……」 直视芮娜延诚挚的眼神,反芻她带有重量的话语,孔诚浩暗忖……他现在需要甚么? 他现在只想要忘掉昨晚自己对孔维艺做出的齷齪行为…… 他现在只想要继续昨晚自己对孔维艺做出的下流行为…… 得到答案的孔诚浩,倏地出手挥去桌面的所有啤酒罐,然后拉起芮娜延将她压倒在玻璃桌上。 孔诚浩迅雷不及的速度,使芮娜延反应不及。 她倒抽一声,接着紧闭双唇任凭孔诚浩操弄她的全身。 他猛力将她的上衣的钮扣扯开,然后疯狂似地吸吮她的前胸,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一道鲜红痕跡,同时解开裤头掏出自己的男性之徵,逕直进入芮娜延的体内。 「……嗯!」 他冷冷望着芮娜延紧咬着唇而泛红的下唇瓣,随即低声开口道:「叫出来……」 「咦?」芮娜延瞠大双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见他的这声命令。 「我说叫出来……」他神情淡漠地说,「把你想说的话全部宣洩出来……」语毕他犹如失控般不断撞击芮娜延的下盘,没有规律地来回进去她的体内。 就像一个贪婪慾望的恶魔一样。 「啊哈……慢一点……啊……对……啊哈……」 快感源源涌上,芮娜延听从他的话随着他的暴力发出性感的呻吟。 她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背部,在他耳边低喃,「我爱你……我爱你……诚浩。」 面对她的告白孔诚浩并没有回答,而是俯首给予她一个无法呼吸的吻。 孔维艺的脚底如被钉上钉子般动弹不得,她站在办公室的门缝外看着自己的哥哥与别的女人交媾的激情画面,千万亿分的震慑抨击着她的情绪。 这感觉就和昨晚一样,拋弃了所有言语和呼吸,就只有止不住的战慄。 从胸口传来那紊乱繁杂的心跳声,让她领悟着眼前的哥哥既陌生又熟悉。 ? 第二章 (6) 翻遍全家确认哥哥不在家里,温吞的失落佔据她的思虑。 依孔维艺对自己哥哥的了解,想必是为了避开她才选择提前出门。 比起见面后彼此尷尬的情景,她更不想要自己的哥哥挨饿,于是她不顾自己一整晚没睡,毫不犹豫套上围裙做了份早餐和便当送去哥哥的公司。 进入公司,位于柜檯的接待人员一看见孔维艺就认出她的身份,「孔社长的妹妹?」 「是。」孔维艺怯怯地回答。 接待人员接着微笑询问:「是要来找社长的?」 「是,我有东西要给他。」 「要亲自送去还是交给我们转交呢?」 孔维艺愣了一下后回答:「我想要……亲自送去。」她握紧手里的提袋。 果然孔维艺还是想要和哥哥见个面,亲耳听他继续述说昨日为何那么做的解释。 「我明白了。」接待人员随即打了通内线电话,见电话未通便掛下电话面露无奈说:「社长办公室电话无人接听……」 「既然如此可以直接去办公室找他吗?」孔维艺问。 闻言,接待人员表情瞬间变得为难,因为这样的要求是不被允许,不管亲人还是熟人来访都必须先知会社长一声,这是芮秘书一而三再而三交代她们的严厉规定。 孔维艺蹙眉,「……不行吗?」 「社长的办公室在十楼,出了电梯后直走就能看见一扇褐色的大门,那里面就是社长办公室。」接待人员叹着气说,拿了一张通行证出来,「等等我会打通电话去秘书室,通知芮秘书你来访一事,说不定她现在就和社长在一起。」 「真的很谢谢你。」 孔维艺接下通行证后照着接待人员的话,搭乘电梯来到十楼,果真如她所说长廊的深处有一扇褐色的大门。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哥哥的办公室,以前即使来到公司也只会在楼下大厅或者的二楼的交谊厅见面,所以她的不曾来访造就了她此时此刻的紧张。 哥哥如果看到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会是笑着还是和昨天一样愁容满面呢? 那她自己呢?她看到哥哥的当下,该用甚么样的笑容呢? 想着她的双脚已经来到了褐色大门前,门并未关紧而是开着一个小缝。 孔维艺深呼吸一口气,准备推开大门的时候,里头传出的声音阻止了她的行动。 是铝罐散落一地与大理石地板產生碰撞的清脆声响,接踵而至的是女人的呻吟声还有衣服相互磨蹭的声音。 孔维艺轻轻推开门,让门缝的间隙变得更宽广。 她看见……自己的哥哥压在一个上身赤裸的女人身上,他激烈摆动下半身撞击着那个女人。 女人发出的娇吟与表情看不出来是痛苦还是享受。 直至女人对孔诚浩喊出那句话后,才让孔维艺看见答案。 「我爱你……我爱你……诚浩。」 那句爱,成为让孔维艺陷入迁思回虑的一个桎梏。 回去的路上她精神恍惚地反覆想着,那个女人对哥哥诉说的爱意,该是多么真诚。 真诚到让她有点羡慕…… 孔维艺这才明白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对哥哥的感情早已发酵,不再像是一般兄妹该有的情谊。 可是孔诚浩到底是她的哥哥,她不应该对他抱持超越亲情的感情,即使有也必须要捨弃。 然而当她不时想起那个把别的女人拥入怀中的哥哥,比起忌妒更多的是畏惧。 不知为何会有这情感產生,孔维艺正觉匪夷的时候,一道久远的声音从脑海深处窜起。 『我爱你啊……我爱你啊……』 她停止向前的脚步,静下心仔细重复回想那道声音。 『为甚么?为甚么……明明我是这么爱你……』 身子不由自主开始发颤,模糊不清的片段开始重叠于脑内,组成一个男孩将一个女孩压在床上强暴的画面。 “碰!” 「呀啊!撞到人了!」 忽然发出的巨大撞击声及尖叫声,中断孔维艺的思维,她倏地抬头看见前方路口有一个老奶奶横躺在路中央,距离她的不远处则倒着一台载满回收被撞凹的脚踏车。 肇事的是一辆进口轿车。 孔维艺立刻衝到老奶奶身边,避免她遭受第二次伤害。 她蹲下身放下手里一直拿着的便当,发挥身为一位护理人员处变不惊的精神开始为老奶奶检查伤口。 「老奶奶?听得见我的声音吗?」她柔声问道,老奶奶痛苦呻吟着点头。 「除了头痛?还有哪里痛?」孔维艺低头翻找包包,掏出自己的手帕,紧压住老奶奶不断出血的头部。 面对孔维艺的问话,老奶奶模模糊糊地伸手指向腰部,当她看见自己辛辛苦苦收集整齐的回收物飞散四处时,不顾自己受伤的身子试着想要起身把那些东西捡回。 正准备打电话给救护车的孔维艺,眼角馀光发现老奶奶的意图,担心老奶奶的移动造成更严重的伤害于是连忙放下手机阻止老奶奶。 她紧紧握住老奶奶的手,「老奶奶,你先乖乖别动,等救护车来……不用担心那些回收,我答应你等等一定会帮你全部捡回来的……」 听见孔维艺这番话,老奶奶终于放心,伤口再怎么疼痛还是硬挤出笑容含泪对孔维艺说:「谢谢……谢谢……」 孔维艺的手依旧不放开老奶奶的,用空着的另一隻手将电话拨通,「请问是119吗?这里发生了严重车祸,需要派救护车赶紧前来救援……地址是……」她抬头左右张望找寻附近电线桿上标示的路标。 「他妈的!这捡破烂的老太婆是想找死是吗?刮花了我的车,还敢在那边给我装死?」后方的咆哮声盖过孔维艺的声音,但孔维艺不予理会继续她与医院的通话。 穿着西装束裤的男子从肇事的进口车大摇大摆走了下来,一下车他先是检查自己的爱车,确定车头留下明显刮痕后就转头对着老奶奶和孔维艺破口谩骂,一点也不关心被他撞到的人的伤势,只心疼自己的车被那些破铜烂铁刮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跡。 即使结束通话后方无理的叫骂始终继续,本打算选择无视的孔维艺,最后忍无可忍,当她回首试图反击的那一刻,一名穿着牛仔外套的男人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领先她一步出声喝止肇事男的行为。 「那个,这位先生。」男人背对着孔维艺与肇事男面对面对峙,「你有没有搞错啊?撞伤人的可是你,违规在先的也是你,请问你有甚么资格在这里像隻狗一样狂吠呢?」 「你这小子……说老子是狗?找死吗?」肇事男气愤地出手抓住马羿杰的衣领,「你有甚么证据说是我违规?我开车开得好好的,是那个死老太婆给我突然窜出,被我撞到是她活该!」 「哼……」马羿杰冷笑出声,从容不迫地答道:「是吗?我搭乘的那台计程车上面的行车纪录器可是将你所有的违规行为拍得一清二楚,绿灯左转未先礼让行人通行……你刚才转弯的时速似乎完全没有要煞车的意思啊?」 「什、什么?」 「当你绿灯转弯的时候,老奶奶早就已经骑在斑马线上,假如你有减速煞车的话,老奶奶是不可能被撞飞这么远,只会是当场擦撞倒下的轻微擦伤。」马羿杰说,表情变得严峻,「而且车祸发生后,我亲眼看见你慌张下车时右手正拿着手机,可以从此动作推测意外发生时你正使用着手机,所以才会没有注意到骑在斑马线上的老奶奶,让整台车毫无减速迎面撞上她。」 「你、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开车用手机?」肇事男因为马羿杰的种种证词,开始慌了手脚,早已不见方才的理直气壮。 「一样的证据啊……行车纪录器。」马羿杰不疾不徐指向他乘坐的那台计程车位置,顺着他的手指肇事男脸色渐渐惨白。 他的双手放开马羿杰的衣领,游移不定的眼珠子转呀转的,他的表现让马羿杰一眼就猜到他下一步想要干嘛。 这一次换马羿杰抓住他的衣领,他对着肇事男微微一笑,「不要忘了……肇事逃逸可是罪加一等啊!」 从远方传来的警笛声,让肇事男饮恨低语:「可……可恶。」 解决完这肇事男,马羿杰转头问:「小姐,老奶奶那边状况还好吗?」 听见马羿杰在叫自己,孔维艺立马抬头和马羿杰四目相交。 这一瞬间马羿杰感觉心跳暂停了。 孔维艺锁紧眉心,温柔语道:「老奶奶的血暂时止住了,只是还是必须去一趟医院检查脑内是否有无出血或是内脏有没有受损等……」 向马羿杰解释完,见他站在原地发楞,孔维艺用感激的语气对马羿杰说:「真的很谢谢你,愿意帮忙站出来替老奶奶发声。」 马羿杰顿时深吸口气,正要出声之际救护车也刚好抵达。 孔维艺把视线从马羿杰的身上转移开,她速速起身来到救护人员的身边和他们解释老奶奶的状况。 而警察则是过来马羿杰与肇事男的旁边将他们带到一旁问话,无心于警察先生的调查盘问,马羿杰的视线时不时停留在孔维艺的身上。 问话到一半时,当他看见她跟着老奶奶一起上救护车,他急忙开口:「那个警察先生,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 「喔,好……」警察先生一脸茫然点头。 得到警察的允许马羿杰快步加紧脚步,赶在救护车后门关上前跑到孔维艺的面前。 「那、那个!」他喘着息喊道。 孔维艺回头看向马羿杰,「怎么了吗?」 马羿杰握紧拳心咬着牙,双眼盯着孔维艺不放。 「有甚么话想说呢?」孔维艺疑惑地又问一次。 见马羿杰始终保持沉默,坐在孔维艺旁边的救护人员不禁开口提醒:「先生,如果有甚么话想对这位小姐说请尽快传达,再拖下去可能会害患者错过救援的黄金时间。」 马羿杰闻言,看着孔维艺渐渐变得焦急的表情,一道勉强的笑容掛上马羿杰失绪的脸庞。 「老奶奶掉散落马路上的那些回收我会负责帮忙解决的……所以小姐你就安心待在医院陪着老奶奶。」他说,然而这句话并非是他衝来这里的本意。 「谢谢你。」救护车门关上之时,孔维艺朝马羿杰露出的微笑让他后悔了。 孔维艺嘴角两边因笑容才会出现的梨涡,和他小时候的记忆如出一辙。 他目送救护车朝前方快速驶去,他内心的懊悔与哀伤却迟迟无法散去。 明明就是熟悉不忘的声音,日日所念的样貌,为甚么看着我的眼神却是如此陌生? 马羿杰满心思考着这些,后悔自己在最后没有勇气将想问的那句话,想喊的那个名讳脱口而出。 如果……喊出来的话,她或许是不是就会认出我了呢?他想。 还是说……即使喊出来,她仍会把我当作陌生人,因为果然认错了?他闭着眼睛,稀释自己此时低落的心绪。 望着看不见任何车辆的远方,马羿杰无声喊道:姐姐,是你吗? ? 第二章 (7) 等待老奶奶从手术房出来的期间,坐在外头椅子上的孔维艺整个人只要放空,脑海就会不由自主浮现出刚才那个气宇轩昂的男孩他看着自己时欲言又止的眼神。 和他是第一次见面没有错,但不知为何他那个人整体让她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切。 甚至只要看见他,听到他的声音,心窝处有股安心感从缝隙溢出。 她默默低下头注视屏幕一片黑的手机,默然想起她和他最后的对话。 『老奶奶遍佈满地的那些回收我会负责帮忙解决的……所以小姐你就安心待在医院陪着老奶奶。』 孔维艺相信那个男孩一定会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应该要和那个男孩要联络方式才对……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手机萤幕亮起。 是哥哥传来的讯息。 『哥哥:这几天公司工作繁忙,就不回家里了。记得要按时吃饭,每天别太晚睡。』 只是看见哥哥的名字,就让她不自觉地回溯起今早那段令她酸楚的画面。 她屏气凝神盯着哥哥捎来的文字沉思许久,几句简单的句子她可以感觉到哥哥在说谎,就只为了回避与她见面的所有机会。 如果昨晚什么也没发生,今早什么也没看见的话…… 现在的她肯定会稀松平常地回覆哥哥的讯息,然后告诉他刚才发生的意外以及人正在医院一事,然而她却什么也不想多说。 打好的文字删了又删,最后孔维艺也决定说谎,用平常的语气回覆哥哥讯息。 『明白了,工作再怎么忙碌也要注意别累坏身子,知道吗?』 讯息传出与以往不同,不是快速的已读,而是长久的未读。 会什么时候已读呢?孔维艺心里没有答案。 手术室的灯光暗下,医生和护士前后走出,孔维艺把手机收进口袋站起身子礼貌向他们鞠躬表达敬意。 抬眸看见医生和护士的微笑,悬吊在她胸口处的某块大石头终于坠下。 老奶奶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幸好发生事故当下应对的急救措施做得好,才没有让老太太的伤势加重……」手术医生对着孔维艺说,「只是因为才刚进行完手术,所以要先暂时待在加护病房观察,假如患者明后天伤口的状况逐渐恢復良好,之后就能转至一般病房了。」 目送医生离开后,孔维艺把医生说的话谨记在心,即使手术结束她依旧没有离开医院跟着老奶奶来到加护病房,在外头静等老奶奶家属的到来。 “啪啪啪!”急促匆忙的脚步声从长廊的转弯处传来。 没多久一道影子出现在孔维艺的面前,她率先看见的是一双穿着破洞运动鞋的小脚。 接着视线往上,运动鞋的主人是一位小男孩。 他着急地四顾张望,正巧有一位经过医生经过他的身边,他连忙伸手抓住那位医生的白袍说:「那个……医生叔叔,我的奶奶在哪里?」 「你的奶奶?」医生茫然看着小男孩,他低下身和男孩的视线平行,「你的奶奶怎么了吗?」 「医院打电话来学校告诉我……奶奶被车子撞到了……好像很严重……」男孩气喘吁吁地传述。 「所以你就急急忙忙地从学校一个人跑过来?」医生蹙眉,见小男孩含泪点头,他眉头上的皱纹变得更多了,「老师没有陪同你吗?」 小男孩摇头,支支吾吾说:「老师嫌麻烦,要我自己一个人来医院。」 「真是的……」医生不高兴嘀咕几句,「我明白了,我帮你问问你的奶奶在哪里,好不好?」 听见他们俩人的对话,孔维艺缓缓走到他们身边,「那个……」 「是。」医生抬头与孔维艺的视线重叠。 果真这位医生的外表和他的为人相同,长相清秀斯文,即使戴着黑框眼镜也藏不住他底下的俊俏外表,整个人散发出玉树临风的气场。 是个会让所有女孩将注意力多停留一秒的男人,包括孔维艺也是其中一位。 「小男孩的奶奶我知道在哪里。」孔维艺不失恍神回答,回答完医生后她转而对小男孩说:「你奶奶手术成功没有大碍喔!只是现在在病房里面睡觉,等等再和姐姐一起进去看她,好不好?」 小男孩哭着点头,没有回答只是一直在抽泣。 医生望着小男孩满脸欣慰,站起身的同时将一隻手放在小男孩的头上安抚他,「小弟弟真是太好了,相信你的奶奶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语毕医生的视线落在孔维艺的身上。 「……小男孩就麻烦你了,我先告辞。」 「不会,谢谢你。」 医生笑着低头离去,而孔维艺对他说的道别是一句被憧憬填满的谢谢。 ? 第二章 (8) 在等待的过程中孔维艺决定和小男孩进行交谈,聊聊彼此。 小男孩的名字叫做世贤,就读小学五年级。 从他身穿的运动服,其破旧及泛黄的程度,孔维艺不禁联想到老奶奶的职业便能大抵猜到他们的经济状况多么不堪设想。 当她不经意问起世贤的双亲时,世贤沉默几秒后沉重开口:「在我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因为事故死掉了。」 「……对不起。」孔维艺心疼地看着他,想到的话语就只有这一句。 「大姐姐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你把奶奶送来这里后一直在医院陪着我,我感激大姐姐都来不及了……还和我说对不起。」世贤坚强地笑着吐槽,他的语气成熟到令孔维艺捨不得。 世贤的眼神停留在加护病房的门口,继续说道:「从以前都是奶奶一个人扶养我长大的,即使吃得不好,住得不好也没有关係。因为生活还是很幸福,至少奶奶陪在我身边。所以在接到电话后,我一直在想要是这辈子就这样失去奶奶的话……之后该怎么办呢?」语落他原本已经停下的泪水又开始不停息地从哭肿的双眼滚落。 孔维艺悲叹惋惜地看着他,忍不住哀伤的她主动伸出双手将世贤紧抱在怀里,「奶奶不会有事的……」她把下巴抵在世贤的头上轻喃,「奶奶她一定会一直健健康康地陪在世贤身边,看着你长大成人,等到那时候你可要好好孝顺她,让她度过最幸福的后半辈子……」 「嗯……」世贤抽咽地点头,湿润的感觉从胸口传来,孔维艺却一点也没有感到不适。 现在的她只想和这个小男孩一起分享悲伤,让他不再伤心下去。 就和十年前一样。 「……咦?」当这个念头浮上,孔维艺霎时间整个人愣住无法思考。 为甚么她会这么想呢?她蹙眉努力思索…… 想起的是一个五官熟悉的男人对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因为一场车祸我的爸妈从小就离我而去,是奶奶独自一人扶养我长大。』 『虽然这样的日子很辛苦,但为了奶奶再怎样忙碌我都觉得没什么,即使身体搞坏也无妨,只是这种时候我就会觉得人生好疲惫,甚至曾想过就这样放弃自己的人生……』 『不可以!那怎么行呢!』 『如果诚……』 「大姐姐?」 「……嗯?」世贤摇晃她的身躯,将她恍惚的神智唤回,「怎么了吗?」 「我……肚子饿了。」他害羞地低下头小声说。 「是吗?肚子饿了吗?」孔维艺突然想到那个被她一起带来医院的便当,「我这里有便当,要不要吃呢?」她睁大眼问。 转身把放在一旁的便当打开,因为放了有点久所以她先低头闻了闻,幸好马铃薯燉肉与白饭是放在保温盒里面保温着,所以没有臭酸的味道。 至于三明治虽然没有异样但孔维艺仍决定自行吸收,不能让世贤尝试有可能会吃了拉肚子的食物。 她把还残留馀温的马铃薯燉肉和白饭给世贤,「这个给你吃,大姐姐吃三明治。」 世贤一闻到扑鼻而来的香味,他的双眼睁大,喉间滚动,看来是真的饿了。 「谢谢大姐姐!那我就开动了!」世贤开心地绽露笑容,大口大口地吃着孔维艺亲手做的便当。 孔维艺看着世贤十分享受的样子表情有些鬱闷,她不禁暗忖自己偶然想起的回忆,对其抱有存疑。 『如果诚浩哥因为这样放弃自己的人生,难过的会是诚浩哥的奶奶……还有我们啊!』 『诚浩哥想要看我们因为你而悲伤的样子吗?』 她抿了抿唇,吃进去的三明治食之无味难以下嚥,明明她加了很多美乃滋,早上试吃的时候味道也是正常的,然而现在却一点也不美味。那段对话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她反覆思考却始终回想不到。难不成是自己是记忆错乱吗?她心想。可是如果记错,为甚么她会因为世贤的对话而突然想起呢?关于这段模糊的记忆,她越想越困惑……因为那段记忆里给她的感觉相当微妙。难不成这是她出车祸之前与哥哥的对话吗? 但如果真是如此,为甚么记忆里哥哥的叙述,却和自己所知道的不符呢? 明明哥哥告诉她,他们的父母亲是因为车祸去世,而自己则是在那场车祸失去了记忆…… 既然如此,为什么记忆里的哥哥却是和她说父母从小就离我们远去呢? 况且明明爷爷奶奶在他们年幼的时候就已经生病去世,为什么记忆里的哥哥要说是被奶奶扶养长大的呢? 那些记忆很明确地就是自己的记忆,但内容令她觉得陌生…… 更让她不解的是,为甚么记忆中的她是叫她诚浩哥而不是哥哥呢? 这样的称呼不是很生疏吗?亲兄妹之间……会这样叫吗? 而她口中提到的我们……是指谁? 孔维艺越想越头痛,越想越觉得奇怪…… 她知道自己再这样空想下去也不是办法,因为根本得不到任何答案。 唯一能让她找到答案的办法,就是亲自去问她的哥哥……孔诚浩。 然而现在的她只要想到哥哥,便会心痛不已,到时候她真的能将这些问题轻松问出吗? ? 「马羿杰!」见马羿杰出现,古雅芯立即从座位上跳起,踏着疾愤的脚步奔到他面前,「你是去哪里鬼混了?为甚么这么久才回来?不是只是拜託你去办东西吗?连通电话也不接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一开口就是连珠炮般地喋喋不休,虽然听起来像是责备但语气却是充满担忧。 马羿杰瞟了古雅芯一眼,有气无力地开口:「对不起……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车祸。」 「什、什么?车祸?」古雅芯瞪大眼,开始伸手在马羿杰的全身上下进行检查,「很严重吗?撞到哪里?有受伤吗?」 马羿杰握住古雅芯发慌的手,温柔看着她说:「放心,我没事。因为我是车祸的目击者所以被警方留下作笔录……」 「既然没事……为甚么你的表情要这么悲伤?那场车祸很严重?」古雅芯看出藏在他柔和眼神下的悲凄。 「不是,跟车祸无关。」 「不然呢?」 空气随这句话的问号凝结,马羿杰没有回避古雅芯质问的双眼,他们俩的手双双垂下落在彼此中间。 「……我好像遇见了姊姊。」他沉吟,他自己知道把这句话说出口要有多大的骨气,古雅芯感受到他手心的力道。 望着他缓缓收起的眉头,她没有接续问,就只是同样用手掌的力量回应他。 「明明那个人就是姊姊,不论是长相还是声音……都很确定她就是姐姐,可是……为甚么她认不出我来呢?」说着,马羿杰的鼻头泛红,接着一滴两滴的泪水从他强忍住的眼眶滑落,身躯渐感疲乏整个人哭倒在古雅芯的怀里。 古雅芯没有拒绝像个小孩子在自己怀中哭泣的他,她始终不发一语,安静地让他抒发这十年来堆积在他心中的庞大压力。 ? 夜里,一道人影缓缓靠近在加护病房睡着的孔维艺和世贤两人,那个人盯着他们许久把某样的东西放在孔维艺的身边后就安静地离开。 隔日天未亮,孔维艺就被自己手机的闹鐘给吵醒。 她一睁开眼看见眼前陌生的场景,思考一番后才渐渐从恍惚的梦境清醒想起了昨日她遇见的所有事情。 本想要移动的她,发现躺在自己双腿上仍睡得香甜的世贤,便停下动作无奈地笑着。 因为身子的摆动,一件毛毯突然从双肩滑落,她一脸匪夷望着那个不属于自己,莫名出现在身上的毛毯。 正巧有位护士小姐从加护病房走出,看见孔维艺醒来的她,转变方向来到孔维艺的面前。 她微笑地看着孔维艺问:「这个姿势睡一整晚很不舒服吧?」 孔维艺愣然,转了转颈部刚起床时确实有点痠痛,但现在已经好转很多,「是有点,不过我不要紧。」 护士小姐察觉到她垂下的眼神,「喔,那个啊……是谢医生给的。」 「咦?」 「那两瓶巧克力牛奶,是谢医生昨晚拿来送给你们的。」护士小姐伸手指向孔维艺旁边空位放着的巧克力牛奶,孔维艺这时才看见被毛毯遮住的两瓶巧克力牛奶,「昨天晚上谢医生过来找你们,见你和小弟弟睡得太熟,他不敢出声打扰你们就把巧克力牛奶放在一旁。」 「谢医生?」孔维艺重复护士口中的那个医生名字。 看她眼神发蒙流露出疑惑,护士笑了一下将双手圈成圆圈放在眼前说:「戴着一个黑框眼镜的男医生,记得吗?」 听护士这样形容,孔维艺瞬间恍然,想起了是谁。 就是昨天和她有一面之缘的医生,原来他姓谢啊…… 「我想起来了。」孔维艺低喃,「……那位医生昨晚怎么会过来呢?」 「说是有点担心小弟弟的状况。」护士摆着头,脑子里回想着昨晚和谢医生的对话,「过来后看见你们都睡得如此酣甜,他就安心许多。」护士小姐只要忆起昨晚谢医生的温柔,就会不由自主地会心一笑。 「难道……这个毛毯也是他给的吗?」久盯着毛毯,孔维艺又抬头问道。 「嗯。」护士小姐点了点头,「原本他只拿一瓶巧克力牛奶是要送给小弟弟喝的,看到你还陪着小弟弟就又回去他的办公室多拿了一瓶和一件毛毯过来。」她说,「可能是注意到你把外套脱下,盖在小弟弟身上,怕你一晚下来这样睡着的话会着凉才拿毛毯披在你身上。」 「李护士!麻烦过来这里一下!」两人谈话到一半,别处突然传来呼唤护士小姐的声音。 「好!」护士小姐出声回应后向孔维艺礼貌地鞠躬离开,「那我这就先告辞了。」语落她就转身往另一间病房走去。 听完护士小姐的那些话,如春风般的暖流从孔维艺的心底络绎不绝窜出。 「原来是这样啊……」她细声嘀咕着,若有所思看着那件毛毯。 良久,她把毛毯摺叠好放在一旁,拿起巧克力牛奶插入吸管喝着。 她嘴角不经意的上扬透露出她此时的愉悦,不知道是因为巧克力牛奶的甜腻香味使她如此,还是说……是因为那个谢医生对自己无微不至的温柔使然。 然而她现在只知道……自己想要再和他见上一面,把这件充满温暖的毛毯送回他手中,然后亲口对他说声:谢谢。 第二章 (9) 之后的一个礼拜,孔维艺每天的行程几乎是在两间医院来回两头跑。 早上在自己工作的医院值班完,一下班就赶紧带着晚餐前往世贤和老奶奶待着的医院去找他们,即使这样的安排令她忙得不可开交,但她只要看见世贤和老奶奶迎接自己的笑容,这些辛苦对她而言也甘之若飴。 老奶奶自从加护病房醒来后,因为有孙子每日每夜的陪伴,身体逐渐復原得很快,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转移到一般病房入住。 「维艺姐姐,你帮我看看我这样写对不对。」世贤开心地把写好的作业递给身旁的孔维艺让她检查。 「好,我来看看……」孔维艺仔细看着,然后温柔点出世贤笔跡下的错误,「这里写错了喔!你看,这里是要勾起来的……来,我教你写一次。」 「好。」孔维艺的手握住世贤的,带着他重新把错误的字改写好。 躺在病床上的老奶奶面露和譪地看着这一幕,内心对孔维艺的那份感激无穷,即使说上数句的感谢也无法道尽。 在病房待至世贤睡着后,孔维艺便开口向老奶奶说:「老奶奶,我能请您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什么要求?」老奶奶好奇问。 「请让我担负起世贤到大学毕业的学费。」 说这句话的孔维艺表情毅然决然,老奶奶闻言慌张起来,尽量用小声的声音回答她:「这、这怎么行呢?我……」 孔维艺伸手握住老奶奶插着点滴,佈满皱纹的手背,「请答应让我这么做吧!因为我还想要继续看见,您和世贤两个幸福笑着的样子。」 语落,老奶奶激动地流下眼泪,紧紧握着孔维艺的双手,嘴里唸唸说着无数次的谢谢。 老奶奶出院的那天,世贤脚上穿着孔维艺送给他的新布鞋,开心地在病房里手无足蹈。 其他同房的病患们也都替老奶奶的康復感到开心,一起与跳舞的世贤同欢庆今天这个值得祝福的日子。 帮忙收拾行李的孔维艺,注意到了那位谢医生留下的毛毯。 她默默想起几天前,在病房外偶遇那日和她聊天的护士小姐,本打算问她谢医生的办公室在哪亲自过去向他道谢,然而殊不知却从她口中听见谢医生已经不在这间医院的消息。 『那时走得匆忙忘了和你说,那一天其实是谢医生最后待在这间医院的日子。』 『他被调到其他医院就职,小姐就把那件毛毯当作纪念留下吧!相信谢医生他也会希望你这么做的。』 满腔的遗憾就这样留下,成为孔维艺心中一道过不去的坎。 回归日常的他们,孔维艺和世贤立下一个约定。 孔维艺答应世贤,这一辈子都不会断绝与世贤的联络,每个月都会去见他和奶奶一次面。 世贤听了很高兴,而孔维艺也要世贤答应她,未来要用功读书,不论遇到什么挫折都要再次爬起,永远像现在一样坚强,成为一个未来可以让奶奶幸福的男人。 听完孔维艺的请求,世贤毫不犹豫地笑了,然后自己的大拇指与孔维艺的紧密地黏在一起。 「没问题!」世贤灿烂笑道,扑向孔维艺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我一定会做到的!不会让维艺姐姐失望,成为一个把幸福带给奶奶的男人!」 孔维艺回以一个紧实的拥抱,用这个拥抱告诉世贤,她相信他绝对可以做到的。 ? 今早出门前,孔维艺又看了一次和哥哥的聊天介面,这样的举动自那一天过后重复了好几次。 距离和哥哥最后一次的联络已经是半个多月前,两人的讯息就停留在她的那句叮嚀,然后就没有任何后续。 她知道哥哥是在利用忙碌来回避和自己的所有互动,即使孔诚浩回到家也都会待在自己的房里,要不然就是选择错开和孔维艺遇见的可能。 这样的相处模式令孔维艺感觉糟糕透顶,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却有一丝丝残喘的侥倖逗留。 至于为何,答案只有她心知肚明。 关上门后的她,主动传了讯息给孔诚浩。 『哥哥,今天晚上会回家吗?』 『我想和你聊一聊。』 为了重整心态,调适心情孔维艺来到市中心举办的一场美术展览。 她晃悠悠地在展览里面走着欣赏所有来自四面八方画家的画作,然而一幅画作锁住了她的目光。 她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幅画。 那是一幅繁花似锦,被五顏六色的花朵佈满整个画布的画作。 孔维艺看得着迷,不知为何这幅画带给她的心情和那天与那位谢医生相见时的感觉相仿。 画里的场景令她似曾相识,但她却一点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就在她苦恼的同时,旁边一道声音将她的精神拉回。 「你好。」 孔维艺倏地转头,看清楚那位前来搭訕的人的面貌,顿时瞠大她那双美丽的双眸。 「还记得我吗?」男人靦腆笑着,笑容底下的些微害臊藏不住。 「啊……记、记得……毛、毛毯!」面对这突然的相遇,孔维艺仓皇失措,紧张到把想说的话,直接简单括略出整句的重点。 见孔维艺失常的样子男人忍俊不禁,笑容让他的俊秀的脸庞更显突兀。 「我的名字才不是毛毯。」男人温声说道,「我叫做谢宇麟。」 谢宇麟,这名字她记住了。 「小姐呢?」谢宇麟微笑问,「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我吗?」她重复问道,谢宇麟对此则頷首回覆。 孔维艺深呼吸,等心情镇静下来后,嫣然一笑向这个男人介绍自己,「我叫做孔维艺,很高兴认识你,谢宇麟先生。」 「我也是,很高兴认识你,孔维艺小姐。」两人面对面相视而笑,狭隘的目光里就只有彼此。 “嗡─嗡─” 沉浸在这一分一刻的孔维艺,根本无法抽出多馀的心思,去留意放在包包里传来的讯息震动声。 『嗯,哥哥会早点回去的。』 『要过去医院接你吗?』 ? 「谢宇麟医生?」那天晚上当值加护病房的护士小姐,看见谢宇麟的出现十分震惊,她上前好奇盘问:「你这时间怎么会在这里?我听妇產科的护士说,你不是这里只做到今天吗?」 「啊……对啊,只是想要在离开前见一个人。」谢宇麟摸了摸后脑笑着回答,「这里今天下午不是有位老奶奶因为车祸进行手术,然后送来加护病房?」 「嗯,确实今天有这样的病患入住观察,怎么了吗?」 「她的家属还在这里吗?」谢宇麟问。 「家属?」护士小姐皱着眉疑惑偏头。 「对,就一个差不多这样身高的小男孩。」他边说边把手比向自己的腰际,「有印象吗?」 「啊!有,谢医生要找那位小男孩吗?」 「嗯,他还在吗?还是说回家了?」他问,握着巧克力牛奶的掌心正在沁汗。 「还没回家喔,就坐在加护病房外的椅子上和一个女孩子一起。」护士小姐说,视线朝孔维艺和小男孩的方向看去,谢宇麟也一起。 他看到孔维艺维持坐姿,上半身仅穿着上衣,原本穿着的外套盖在躺在她大腿上的小男孩身上。 那个画面虽然静止,却洋溢着温馨渗透谢宇麟的双眼。 「因为小男孩坚持不回家,说要在这里陪奶奶,于是那位小姐就决定要和小男孩一起在这里陪着,没多久两人就不约而同相继入睡。」 「那是他的姐姐吗?」谢宇麟不经意好奇问道。 护士小姐摇首,悠然一笑地侃侃道来,「不是,听上午的护士说那位小姐只是老奶奶车祸现场的目击者,但自从车祸发生后到现在就一直不离不弃陪在老奶奶和小男孩的身边,旁人看了也都会以为是家属,殊不知彼此只是素昧平生,初次相见的陌生人。」 今早初遇孔维艺的相貌与护士小姐此时的描述重叠于谢宇麟的脑海中。 「真是一个善良温柔的女孩呢!」护士小姐发自内心讚叹道,「谢医生听完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她看向眼神发愣的谢宇麟问。 「谢医生?」护士小姐重复呼唤谢宇麟的名字,许久过后谢宇麟才回神。 「啊,抱歉,刚在想其他事情。」发觉到护士小姐疑心的视线,他尷尬地笑着解释方才自己的非常,「我也这么觉得……」他低吟着。 「是在想什么事情呢?」护士小姐不禁发笑,「很少看到谢医生你发呆呢?」 「在想……那女孩的善良温柔,和我认识的一个女孩很像。」他喃喃自语。 「嗯?女孩?」护士小姐睁大双眼,水汪汪的大眼散发出新奇的气息,期待从号称八卦绝缘体的谢宇麟医生身上得知任何一点的别人尚未得知的信息。 谢宇麟不理会护士小姐的提问,他转身把手中的那瓶巧克力牛奶放在柜台上,「这瓶我先放在这里,我回去一下办公室拿个东西马上回来。」 「……喔,好。」 护士小姐注视着谢宇麟离去,想要等待下次逼问机会的她,很可惜地错过了谢宇麟再次回来的时候。 当她从其他地方忙完回来加护病房这里时,已经不见谢宇麟的踪影,但却看见孔维艺的身上多了件毛毯,而在她身旁的空位摆着方才谢宇麟留在柜檯原本只有一瓶此时却多了一瓶的巧克力牛奶。 第三章 (1) 咖啡厅里悠扬轻快的音乐,播放的时机与孔维艺现在雀跃无比的心情恰到好处。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谢宇麟端着两杯冰咖啡来到孔维艺的面前坐下,他绅士地主动帮孔维艺插入吸管后才递给她。 「不会,谢谢……」孔维艺表现生疏接下他递来的冰咖啡。 「我很喜欢这间咖啡厅的咖啡,因为他们所有的咖啡都是用店长亲自严选出来咖啡豆进行冲泡的,所以口感与其他咖啡店相比大相逕庭,请务必认真品尝品尝。」谢宇麟带笑像孔维艺介绍自己的爱店。 「那我就来品尝看看……」孔维艺闻言俯首轻啜一口,她瞬时瞪大双眼,无法相信自己的味蕾。 因为确实如谢宇麟所说,这杯冰咖啡与她之前喝过的截然不同,味道十分浓醇却不带苦味,品尝过的馀韵给人带来一种说不上来的清爽感,让人意犹未尽。 「好喝吧?」谢宇麟瞇起双眼,等待孔维艺与自己有相同感想的认可。 孔维艺放下咖啡,露出小孩子般的灿烂微笑,点头如捣蒜地回答:「嗯!超好喝!」语毕她又再次品尝一口。 谢宇麟也是,喝了一口咖啡,「上次那个小男孩的奶奶出院了吗?」 孔维艺微怔一瞬回答:「嗯,多亏医院的专业技术与医护人员的呵护照顾,老奶奶手术过后身体康復得很快,就在前几天顺利出院了。」 「那真是太好了。」谢宇麟放下咖啡,欣然一笑。 既然谈起这件事,孔维艺趁势向他致谢,「对了,谢谢你的毛毯还有巧克力牛奶。」她含蓄说道:「应该要更早向你道谢的。」 「那没什么,与你做的事情相比只是小事一桩。」他悠然笑道,见孔维艺一脸疑惑他便继续述说:「我听说了,关于你的事情。」 「什么事情?」孔维艺的心绪微微收紧,稍感紧张问道。 「你帮助那位老奶奶的事。」 「啊……」谢宇麟的回答,失落取代了紧张,孔维艺控制好表情应答:「是指车祸的事吗?」 「嗯,从帮老奶奶动手术的医生那里听说,幸亏有你当初现场进行的应急措施,老奶奶因此才能捡回一命。」他说,「如此一来那个小弟弟才能继续笑着成长。」 闻言,緋红染上孔维艺的颊间,她害臊地低下头,「那、那没什么……我只是尽到我该做的本份。」 谢宇麟发笑又喝了一口咖啡,「对一般人而言,应尽的本份并没有如此大爱的。」 「如果是身为一位医护人员就有了吧?」孔维艺微微一笑,她的发言令谢宇麟停下动作半秒。 他放下杯子惊讶问:「维艺小姐也是医护人员吗?」 「嗯。」孔维艺点头,「只是假如我今天如果不是医护人员的话,我应该也是会这么做。」 谢宇麟好奇,「为什么呢?」 面对这提问,孔维艺犹豫了几秒,她敛回笑容思索着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答案却让孔维艺觉得艰难复杂。 她百思莫解,为甚么身为医护人员的她,经常接触生离死别的她,明明遇过如此多类似事件,就唯独这一次让她最放心不下。 她豁然想起了那一天从脑海底部漂浮而上的潜在记忆……和诚浩哥若有似无的那段对话。 孔维艺默默低喃:「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影子。」 谢宇麟不解,「甚么影子?」 「某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是谁?」谢宇麟下意识地继续问着。 她抬眸与谢宇麟无比专心的眼眸对上,望着他的眼无法遏止的波澜从心谷涌上,这感觉令她感到十分不适。 每当她继续深入思考,缓不下来的心跳就会强迫她停止,彷彿不想要让她继续。 孔维艺握紧拳头,苦涩一笑:「……我忘了,可能是曾经一位让我记忆深刻的病人吧?」 从她回避的表情与笑容,谢宇麟看得出来她正在掩饰真正的情绪,就和自己一样。 「你人真善良且温柔。」他突然这么说道。 「咦?」突如其来的称讚,使孔维艺表情木然。 「就和我曾经喜欢过的某个女孩子一样。」他接续说,不知不觉间他的咖啡已经见底。 时间忽然暂停,孔维艺那杯咖啡杯外的水珠随着流逝的时间滑落了几滴就等于谢宇麟凝视她几秒。 谢宇麟柔情一笑,把眼神主动转而望向窗外来来去去的人们,「维艺小姐是甚么科的呢?外科还内科?」 话题冷不防地被转移,孔维艺怔然,「……妇產科。」 她的回答消散了此时回盪在彼此间的不和谐气氛。 谢宇麟听了她的回答,溘然喜出望外转头望向她,「妇產科吗?哪一间医院的?」 「○○医院。」孔维艺不假思索地回答,「邻近市中心的那一间市立医院。」 「哇……」他隐瞒不了荡漾在嘴角的微笑,「我们还真有缘。」他小声嘀咕。 然而这句细声的发言,被孔维艺包包里传来的震动声给压过。 「啊,稍等我一下。」她说,转过身掏出包包里的手机,顿了一下后才把通话接起,「哥……怎么了?」 「对,我今天休假所以一个人来市中心的展览馆看画展。」孔维艺不只表情就连语气也都小心翼翼,回话的时候还时不时瞄向前方的谢宇麟。 「不、不用来接我!」她慌张地提高音量,注意到谢宇麟疑惑的眼神她尷尬地笑着,然后轻声说:「我等等就会直接回家,没有打算要再去其他地方……」 安静聆听孔维艺讲电话的谢宇麟背靠着椅子,把最后一口咖啡一饮而尽,趁杯子掩盖住自己一半的脸的时候他仔细观察着孔维艺。 果然只是长得相似。他暗自在心里想着。 毕竟十年都过去了,早已不抱任何希望的他,却在这时候遇上一个与她相似的女孩,也可以算是一种幸运吧?他想。 既然如此这一次的幸运,他想要好好掌握住,下定决心的他把原本想说的话吞回。 「哥,不用担心……你自己开车小心。」孔维艺嘴上讲着平常的叮嘱,手心却异常出汗浸湿了手机背面,「晚点家里见……」 孔维艺通话一结束,看着那几条被自己漏掉的讯息,便不自觉地叹气,然而这画面被谢宇麟完美地捕捉到。 注意到谢宇麟的注视,她不自在地开口:「抱歉,突然打断你的话,你刚刚说了什么呢?」说话同时把手机放回包包的最底部。 「没什么。」谢宇麟意味深远地笑了。 孔维艺微微皱眉,见对方不打算说,她也不勉强,「对了,毛毯要怎么还给你呢?」 「那个就送你吧!」谢宇麟说。 「咦?这样不好吧?那到底还是谢医生你的东西……」 「就当作是纪念品收下吧!」他说,然后站起,「刚才的通话听来,等等是要和哥哥见面吗?」 孔维艺跟着他一同起身,内心对这即将结束的饭局感到些许惋惜。 「嗯……对了,咖啡钱我还没给你。」 「不用给了。」谢宇麟不在乎地挥着手,「我出就好。」 「这怎么行呢?上次你都请我巧克力牛奶,这一次咖啡就应该我请才对……」 两人吵吵闹闹地来到门口后停下,谢宇麟面带微笑看着她,「既然如此下一次就换你请我咖啡和巧克力牛奶。」 「下一次?」孔维艺豁然睁大眼。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谢宇麟的语气十分肯定。 「这、这甚么意思?」 不想要结束这番逗弄乐趣的谢宇麟打断孔维艺的疑惑,把话题委婉转移,「我车就停在附近,我直接载你回去。」语落他直接把孔维艺手里包包拿走。 「不用这么麻烦,等等我哥就会过来了。」 「可是刚刚你在电话里明明就跟你哥说你会直接回家。」谢宇麟说。 谎言被戳破的孔维艺,没有反驳的馀地,她默默走在谢宇麟的背后,试着想要趁隙拿回自己的包包,但因为两人身高的悬殊,还没抢到就先跟着谢宇麟来到他的轿车旁。 「上车吧。」谢宇麟把副驾驶座门打开,将孔维艺的包包放入。 已经走到这步,孔维艺也不好意思拒绝,明明要感到讨厌的,她却莫名地有些喜欢这样被谢宇麟捉弄的感觉。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坐上车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一抹微笑爬上了她两个梨涡之间。 ? 第三章 (2) 车子一上路,谢宇麟从要抵达的目的地问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两人之间的谈话大多都落在相同职场上遇见的种种。 然而这样充满适意的聊天气氛,渐渐冲淡了孔维艺内心隐藏的紧张。 聊及今日一起不约而同去参观美术展览,谢宇麟忽然开口好奇问道:「话说……你为甚么会在那副画作前停下呢?」他摆了摆头,「那幅画跟其他画作比起,说实话满普通的。」 孔维艺忍不住失笑,同意谢宇麟的说法,「确实如此,但即便普通……那副画却仍散发出一股魅力让我停下脚步。」 「那么……那个让你停下脚步的魅力是什么呢?」谢宇麟挑起眉,斜睨向孔维艺。 「因为似曾相识。」孔维艺不疾不徐地把答案说出,「感觉我好像曾经去过那样类似的地方,而在那里留下的回忆是美好的。」她说,眼神透露出怀念之情。 「是什么样的回忆呢?」谢宇麟接着问。 孔维艺闔上眼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但给我的感觉很准确……说不定是小时候曾经和哥哥一起去过的地方。」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脑里却浮现不出小时候与哥哥相处的任何记忆。 最近的她经常如此,时不时想要试着挖掘被自己遗忘的记忆。 「是吗?」谢宇麟沉吟,他静默望着前方道路,不自觉深锁的眉头像是在审视一道难解的题。 「谢医生呢?为甚么你也会在那幅画作面前停下呢?」这次换孔维艺提出疑问。 谢宇麟闻言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哀戚。 「我跟你一样。」他说,「我也曾经在与那幅画相似的地方,有过一个美丽的回忆。」停顿了一秒,他又接续说下去:「只是我和你不同的是……至今那个回忆,我仍深深记在脑海里。」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孔维艺注意到车子已经到达目的地也就是她家那幢大楼,她不由自主暗叹时间过得有些匆快。 「到了。」 「谢谢你。」孔维艺本想要再深问下去,但时间不允许她这么做,她解开安全带走下车前对谢宇麟说:「下次有机会再听谢医生讲关于那个回忆的故事,因为你说……我们会再见面的,对吧?」 「嗯。」谢宇麟会心一笑,「相信我们肯定会再见面的,到时候我再向你娓娓道来。」 「回去车子多,路上小心。」关上门前,孔维艺不忘叮嚀。 「我会的。」 「再见。」 「再见。」接替两人道别的是车门关上的声音。 谢宇麟隔着车窗目送她进家门,当她的背影消失,他开始期待明天的来临…… 带着这份期待离开孔维艺家门口的他,并未发现不远处直直注视着他离去的人影。 ? 孔维艺打开家门,一盏灯光都没有,眼前一片乌漆抹黑告知她哥哥尚未回来的消息。 她进屋打开玄关的灯,把脱下的鞋子整齐摆放回鞋柜,此时门锁毫无预警被打开。 她霍地抬首,震慑一闪而逝,「哥……欢迎回来。」她边招呼着边站起身子。 孔诚浩关上门,背对着她说:「你也刚回来啊?」 「……对。」 「今天休假怎么没有和我说呢?害我白跑医院一趟。」他口吻虽像在抱怨但听进孔维艺的耳里实质却像责备。 「想说哥哥讯息一直都没回,就少传无关紧要的事情打扰你工作。」孔维艺默默解释,说话的时候不经意回避掉哥哥的脸。 「就算我很忙,你传来的讯息我多少还是会看。」孔诚浩颇有微词地回应。 孔维艺放在腰前的双手十指紧扣,她深吸口气试着让自己紧绷难受的躁动冷静。 既然如此……为甚么自那天过后,一则讯息都不曾回传呢? 假如今天我没有主动传讯给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和我有任何联络? 她想把这一整串的质问说出,然而理性终究盖过她欲迸出的衝动,硬生生将这股憋屈给忍了下来。 她抿住发涩的嘴唇,口是心非地乾笑回应:「对不起。」 「没事。」 孔诚浩接话接得迅速,没有停顿的空间,「只是不要再有下次了。」 即使没有看见哥哥说此话的表情,但光听声音就使孔维艺怯然。 孔诚浩越过孔维艺,把大衣脱下掛在衣架上。 「晚餐吃了吗?」他问。 「还没。」孔维艺说,「哥哥想吃什么呢?我现在马上去用。」 「随便都可以。」孔诚浩回首与孔维艺四目相对,然后报以一笑。稀松平常的回答配上的却是强顏欢笑,发觉这细节的孔维艺,文风不动站在原地看着哥哥走进房间的背影。 然后门就这样关上又一次阻隔她与哥哥之间的距离。 第三章 (3) 随便都可以等同于简单煮,甚么菜色都能够接受的意思。 于是孔维艺把冰箱的食材翻找过一遍,最后煮出三菜一汤的家常菜。 煮完饭的她脱下围裙,走到哥哥的房门前敲了下房门,「哥,可以出来吃饭了。」 沉寂了一会儿,房内才传出孔诚浩的应答。 「……你先吃,我要处理一下公事。」 听见这回答,假如要是平常的话孔维艺肯定会回一句:「好,不要太晚喔!不然饭菜会冷掉的。」接着转身离开,可是今天的她不想要这么做。 她逕自打开房门,神情肃穆与孔诚浩的错愕对望。 「我等你。」孔维艺挤出一抹笑容,沉住语气说:「毕竟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面对面吃饭了,不是吗?」语落她便转身,没有把门给关上,就为了让哥哥走出这个与自己保持距离的空间。 孔维艺盛好两碗饭拉开餐椅的同时,眼睛的馀光瞟见哥哥从房里走出的身影。 孔诚浩一坐下,不自在地接过她递来的筷子与饭,「今天的饭菜还真简单。」他说。 「哥你不是要我随便煮吗?」孔维艺笑着回答,「所以我就真的随便煮。」 孔诚浩对此回以微笑,挟起一口青菜配着饭放入口中,「即使随便煮,也还是好吃。」 孔维艺没有答话,她默默扒着饭,没多久安静降临于两人之中。 她顿时想起今晚这场饭局的目的,是为了要打破她与哥哥的僵局。 虽然两人的每句谈吐都挟带着微笑,但他们都心知肚明,彼此的笑容根本就不是发自内心,单纯只是为了应付对方。 静默等待对方率先开口提起那一晚的事情,抑或是谁也不想提起,就这样让沉默带过。 要是如果那一晚甚么事都没有发生的话该有多好……孔维艺暗忖。 接着她又想,要是如果那一晚她没有阻止哥哥的话,现在又会是甚么样子呢? 想起哥哥那一天看着自己的眼神,脑海就会不自觉地一同浮现哥哥与女人欢愉的画面,对此孔维艺不禁握紧筷子。 她深呼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开口,「哥。」 「那个……」 这声叫唤不偏不倚的与孔诚浩的声音重合。 两人愣了愣,一起露出尷尬的笑容。 「哥先说吧。」 「不,你先说。」孔诚浩说完,把扒起的饭放入口中,藉此有理让孔维艺先行说下去。 孔维艺放下筷子,用傻里傻气的笑容当作述说正经事的开场表演,「哥,你那一天晚上是不是喝酒了呢?」她说,「因为酒喝多才会把我跟女朋友认错……」 说话的音量降低的同时孔维艺的眼神也越摆越下方。 孔诚浩蹙起双眉,言不由衷顺着食物下嚥。 「……女朋友?」第一句不是回答而是疑问,他咀嚼着孔维艺的言语提问。 「嗯啊……哥别装了……你不是交了女朋友吗?」 「为甚么会这么觉得?」孔诚浩又问。 孔维艺怔然,提心吊胆地注意自己的说词,「因为前不久我去你公司找你,看见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和你一起有说有笑的并肩走着……那一位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去公司找我?什么时候?」孔诚浩同样放下碗筷,脸上表情严肃十分。 「就、就……你一早去公司的那一天,匆匆忙忙离开家忘记吃早餐……我想说顺势帮你准备便当过去。」孔维艺解释得不清不楚,但孔诚浩从她慌乱的神情大抵可以猜出她话语中所指的是哪一天。 和她一开始提问的那个日子是同一天。 「你看见了甚么?」 孔维艺尷尬地笑着,伸手将自己垂落于脸颊的发丝绕至耳后,「我看见你们一起走进办公室,之后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就直接离开了。」她把支吾用谎言一字不漏地写在脸上。 对此孔诚浩没有表现太多,他故作没发觉回答:「……这样吗?我明白了。」 「所以……那一晚哥是真的喝醉了,对吧?」孔维艺不死心提起最一开始的那个问题,坚定执着的眼神明显不打算放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孔诚浩沉默了几秒后敛下眼,语带歉意地说:「嗯。」 他的承认让孔维艺内心着实松了一大口气,同时却又重蹈那股吃味的酸楚。 孔诚浩低下头继续说着,「那天晚上和厂商见面谈公事时喝了点酒,所以才会把你错认成其他人……抱歉,吓到了你。」 「没、没事的!」孔维艺挥手苦涩一笑,「酒精就是这么爱调皮作祟……酒醉后的行为难免都会失序,我喝醉酒也会发酒疯啊,哥不是也见过吗?」她开始手舞足蹈,无俚头地演起自己发酒疯的模样。 不是不会看场面,而是为了让这对话显得自然,包含她的表情和谈吐。 孔诚浩察觉到她岔开话题的用意,扯开一贯的笑容陪着她进行演出。 孔维艺看着哥哥原来的笑容回到他的脸上时,悵然使她的心跳开始乱了序。 她明白,原来哥哥的这个回答其实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停下动作,让瀏海遮住自己的前顏。 当孔维艺的双眸离开自己后,孔诚浩的笑容也不再,他面无表情把碗筷拿起继续他的晚餐。 「哥哥……改天找机会把那位漂亮女友带回来家里一起吃个晚餐吧!」孔维艺突然开口说道,抬起头无比认真地迎视孔诚浩的脸,「我想要认识她,想要知道哥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她嫣然的笑容,溶进了孔诚浩的眼帘,就像被化学药剂滴入那样刺眼难受。 「嗯。」他沉吟回答,不带任何情绪也不带任何表情,甚至故意把碗举起遮住他一半的脸。 注意到这个敏感的话题被终止,孔维艺打算向哥哥分享其他有趣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然而这时孔诚浩突然开口了。 「那你呢?」他放下碗,面带笑容看着孔维艺问,「你是不是也该向我介绍你的男朋友吧?」 孔维艺一怔,「咦?男朋友?」 「就是载你到家门口的那位男性。」孔诚浩温柔地覷向孔维艺发蒙的双眸,「不惜在电话里对哥哥说谎也要隐瞒的那位男性。」 他述说此话的温度彷彿降到零度那样寒气逼人,即使微笑再怎么温和也藏不了双眼下的微慍。 「他是谁呢?」他又问,「感觉……不像是我见过的人呢?」 ? 第三章 (4)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单纯只是朋友。』 『因缘际会下认识的友人,刚好在路上偶遇聊了一下天,当他知道我在等公车,看外面天气这么热就叫我直接搭他的顺风车载我回来。』 『所以不是故意要欺骗哥的,和他真的只是偶然遇见……况且要是如果我交了男朋友,我一定会告诉哥哥绝不隐瞒。』 聆听完孔维艺对自己诉说的第二个谎言及被隐藏起来的心绪,孔诚浩只是微微勾起嘴角回答她。 「知道了。」他说,「若你交了男朋友,到时也一定要带来让我瞧瞧。」 他脸上的表情与他诉说的话完全不符,一点都不真心。 回想起昨天,孔诚浩不禁懊恼自己应该比孔维艺早一步先抵达到家,如此一来就能看清楚坐在驾驶座那个男人的样貌。 根本不需要透过孔维艺的口中去了解那个男人,单凭自己的能力就可以知道他的所有讯息。 “叩叩─叩叩─” 「请进。」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情呢?」进来的人是芮娜延。 孔诚浩翻了翻手边的资料后,把那份资料举起意思要芮娜延接过去。 芮娜延伸手接过,看着那份资料她愣了一下然后蹙紧那对好看的眉,显现出她的疑惑问:「这、这份人事资料是……?」 「帮我想个好理由把这个女的资遣,资遣金准备宽厚一点,如此一来她才会安静闭嘴乖乖离开公司。。」孔诚浩面不改色地回答。 「为甚么这么突然?」芮娜延问,「她犯了甚么错吗?」 假设平常底下员工犯错导致公司出事,芮娜延一定都是第一线接手到信息的人,然而这次她却是在甚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无缘无故把人给开除,这让她感觉异乎寻常。 「因为……」孔诚浩缓缓抬眸迎视她的提问,接着双手自然地搁在桌上交叠,「这位小姐触碰到了我的底线,做了多此一举的事情。」 听着这个回答,芮娜延望着荡漾在孔诚浩嘴角的浅浅笑意,从她的背脊感受到了一阵骇人的凉意。 『你是不是也该向我介绍你的男朋友吧?』 『不惜在电话里对哥哥说谎也要隐瞒的那位男性。』 『他是谁呢?感觉……不像是我见过的人呢?』 看着自助餐盘里最爱吃的香菇,孔维艺一点也不想要将其吞下肚,全部的思绪全被哥哥昨晚那副表情给绑住,做成一个难缠的死结。 那样的哥哥又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而她为甚么在看见哥哥崭露出令人生惧的面孔时,选择反射性地说谎并且简单将事情带过呢? 明明以前的她是不会这么做的,从以前她跟哥哥之间就是没有任何秘密,也绝对不会对彼此说谎的。 然而昨晚的她却突然因为莫名的恐惧,打破了这项规定…… 好不容易解决了一件烦恼,忽然间又多了另一份,让她的心情异样烦躁。 即使今天的员工餐全是她爱吃的菜色,她也完全食之无味,根本打不起劲。 她反覆用汤匙拨弄着香菇,希望这块香菇可以赶快取代脑海中的哥哥佔据她的脑容量。 「维艺?你今天怎么了?」曾元婷发现她今日的神色与他日截然不同,不禁担忧地问:「感觉你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啊……有吗?」她反问她,然后放下手上的汤匙,剩下的饭菜索性不吃。 「有啊,平常的你是绝对不会留下任何饭菜的。」曾元婷手拿汤匙指着她对面那盘还有一拌饭菜的自助餐盘说,「尤其是留下你最爱吃的香菇。」 「因为今天没有食欲。」孔维艺苦涩一笑说,「早餐吃太多了……」 「骗人,你今天的早餐明明就跟平常一样只喝一罐豆浆而已。」 谎言被拆穿的时间连一秒都不到,孔维艺小心翼翼地和曾元婷双眼视线重叠,却想不到更好的谎言去顶替只能尷尬地对着她笑。 「跟哥哥吵架了?」曾元婷边喝着养乐多问。 孔维艺时常觉得曾元婷的直觉总是比其他人还要来得准,而且是非常准的那一种。 「不算吵架。」孔维艺低下头,无精打采地回答,「只是感觉我和哥哥的关係好像有点变了……」 「变了?怎样个变法了?」曾元婷又吸了一口养乐多。 「就是……感觉不太像以前那样要好。」 「为甚么?」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 曾元婷怔了怔,霍地睁大双眼放下手中的养乐多,震惊开口:「难、难道……他跟你告白了?」 「……蛤?」曾元婷的问题,使孔维艺登时愣住,就和她当下的心跳一起。 「他真的跟你告白了?」 「告、告白甚么啦!元婷你很爱乱说话欸!」孔维艺红着脸着急地回答,甚至音量比平常还要来得提高许多,「我跟我哥……才不是那种关係!我们可是亲兄妹欸!怎、怎么可能跟我告白呢!」 「好啦好啦!」见孔维艺反应如此大,曾元婷连忙笑着挥手缓颊说:「我只是开玩笑的,别当真啦!冷静冷静……」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她暗忖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或许不是告白但肯定和那方面的事情有关,否则孔维艺不可能会是这样的反应。 「我跟我哥……真的就只是亲兄妹。」孔维艺冷静下来的同时嘴上轻声低喃,「况且我哥他有女朋友了,对我根本就不会有那种非分之想。」 「咦?女、女朋友?」这一次换曾元婷的分贝提高,响彻整间员工餐厅。 「……嗯。」 「会不会是你搞错了呢?」曾元婷说,她十分意外那一位妹控男竟然会交女朋友,「说不定他们只是朋友或者是同事……」 「不会的,不可能搞错的。」孔维艺愁着脸笑道:「都已经做出情人之间才会做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是女朋友呢?」 这话耐人寻味,但曾元婷却只是独自咀嚼,看着孔维艺说这话的眼神,她也不好意思再续问下去,却也不知该安慰还是祝贺。 幸好这时出现了另一个人加入她们的对话,好得以阻断这困窘的瞬间,让曾元婷不必烦恼下去。 第三章 (5) 「学姐学姐!」熟悉高亢的声音来自于与她们亲近的学妹冯小艾。 她欢喜地来到两人身边,拉开旁边空着的椅子一屁股坐下。 「怎么?一脸开心的样子,被教授称讚了吗?」曾元婷打趣地笑问。 冯小艾摇了摇头,否决了曾元婷的话,「不是,是比被教授称讚还要来得开心的事。」 「甚么事?」曾元婷和孔维艺异口同声地问,两人开口回答的同时眼神交会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 冯小艾来回看着两人,确定两人的眼神回来自己身上后才又继续说下去,「就是啊……你们已经和那位新来的医生搭过班了吗?」 听完冯小艾的话,曾元婷和孔维艺再次互相看了一眼接着摇头。 「还没呢,怎么?人很好吗?」曾元婷不以为意地问。 「不只人很好,还是帅哥一枚呢!」 「帅哥?男医生?」曾元婷的眼睛也为之一亮,毕竟她待在这间医院的妇產科这么久与男医生搭班的机率少之又少,可能一隻手的指头都数得出来,就连男性护士的数量也寥寥可数。 而只要一谈及帅哥冯小艾就开始像个花痴一样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我以为我这辈子待在妇產科绝对跟帅哥医生无缘,殊不知这机会就这样无预警地降临到我身上……真的是太感激老天了。」 「到底是有多帅呢?」盯着冯小艾犯花痴的曾元婷只能无言以对地囁嚅细语。 「超级帅。」冯小艾灿笑回答的时候,曾元婷这才注意到从刚刚就一直未曾发言过的孔维艺。 她的眼神文风不动望着远方,两片嘴唇微微张开。 「啊!说人人到呢!」曾元婷本想顺着孔维艺的眼神找寻让她发呆的原因,但一听见冯小艾的话,她便下意识地循声转头一看。 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白袍的男医生面带微笑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 「谢医生!」冯小艾欣喜地对着那位医生挥手,不曾见过他的曾元婷一秒便理解这位迎面而来的男医生就是方才他们谈论话题中的男主角。 确实如冯小艾所言,是一位面目清秀长相俊俏的男人,即使脸上掛着遮掩他五官的黑框眼镜也还是不失他的帅气英姿。 「你好。」那位男医生一来到她们的旁边,两隻眼睛先是停在孔维艺身上一秒才转移到与他打招呼的冯小艾,「你是早上与我一起搭班的护士,对吧?」 「是,我叫冯小艾。谢医生可要赶快记住我的名字喔!」冯小艾热情地进攻推销自己,「跟谢医生你介绍一下,这两位也是我们妇產科的护理师,她们都是我的前辈。」 「原来如此。」谢医生闻言礼貌地看向曾元婷,投以靦腆的笑容。 「我叫做曾元婷,未来请多多指教。」曾元婷从椅子上起身,举起自己胸前的护理师证介绍自己。 「请坐请坐,不用这么客气还特地起来。」谢医生微笑说道,「难得休息时间就是要好好坐着不是吗?」 「是……」听他这么一说,曾元婷尷尬一笑缓缓坐回位置上。 「我叫做谢宇麟,是上礼拜刚调来的妇產科医生,因为是新来的所以很多方面都要请各位多多包涵与教导。」 「这甚么话啊,医生你真爱说笑……」谢宇麟的自嘲冯小艾立刻抢答一句。 对此谢宇麟只是笑着,明明说话者是冯小艾,他的目光却只停留在依旧呆滞的孔维艺脸上。 谢宇麟满脸堆笑,不出声就只是等待孔维艺的反应。 坐在孔维艺旁边的冯小艾见状,用手肘撞了一下孔维艺,这一撞才使她回神。 「啊……你、你好。」 「你好。」谢宇麟黑框镜面的反光让孔维艺顿时感觉耀眼,原来员工餐厅的灯光是如此明亮啊……她心想。 「今天胃口不好吗?怎么晚里的饭菜还留这么多?」谢宇麟弯下腰,靠近孔维艺问。 「没、没有啊……我、我只是还没吃完而已。」语落孔维艺随即低下头,把剩下的饭菜送入自己嘴中。 真奇怪……明明前几秒鐘的自己一点也没胃口,怎么现在这些饭菜现在吃起来却这么美味呢?孔维艺疑惑地想着,百般不思其解。谢宇麟淘气地笑了,他挺直身子看着其他两人说:「我还有事情,就不打扰各位用餐,先失陪了。」讲完便转身往他走来的方向走去,离开前目光依旧只停佇在孔维艺的身上。 短短几分鐘内他的这些举动全被坐在孔维艺对面,洞若观火的曾元婷看进眼里。 「再见~」和谢宇麟道别完,冯小艾握在手里的叫号器也刚好响起,「啊,我点的餐好了。我先去拿餐过来,前辈们可要帮我顾好位子喔!」 「嗯,去吧!」曾元婷边回答边目送冯小艾离开,她不禁心想这时机来得真好,让她可以好好一问究竟。 等到冯小艾一走,曾元婷迅即开口,「你跟谢医生不是第一次见面吧?」 「欸?」孔维艺忽地抬头瞪大双眼迎视曾元婷饶有兴味的表情,她把正咀嚼着的香菇吞下后支支吾吾地反问:「为、为甚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你脸上的羞涩一览无遗啊!这样一点也不像正常的你,虽然你今天确实有点不正常。」曾元婷笑着回答。 「哪里?我觉得我自己很正常啊……」孔维艺故作镇定地说。 「你自认的正常跟我感觉到的正常是不同的。」曾元婷调侃着,「如果正常的话,就不会在谢医师面前恢復食慾了。」 孔维艺无声覷向频频发笑的曾元婷,曾元婷远看冯小艾即将回来,便放低音量说:「今晚下班后把时间留给我,我们姊妹俩好久没有在外面聚聚吃顿晚餐了,对吧?」 ? 第三章 (6) 「哇,这发展简直可以让我写篇剧本寄给电视台,拍成连续剧的话应该可以大红大紫!」 晚饭期间孔维艺把和谢宇麟相遇的经过以及两人昨天与今日的重逢简单概略讲给曾元婷,对方在听完后给予的回应也令她深有同感。 「果真就如他所说,你们确实又见面了呢!」曾元婷手拿吸管搅拌着果汁笑道,「而且没想到只过了一天的时间。」 「没错。」孔维艺垂下眼眸,对这次只经过短暂分离的重逢露出一丝笑容,「我真的万万没想到,他就是新来的那位医生,也从未想过他口中提到的再次相见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昨天会和你那样说,想必已经知道了你在这间医院任职的事情。」 「一定是的。」经过一天的沉淀,孔维艺回想昨日两人谈话的内容,推断出这个结论。 当他问起她在哪里任职时,她的回答让他当即愣了几秒,接着瞇起双眼笑了。 『哇……我们还真有缘。』 「所以才会这样说吗?」孔维艺不经意地泛笑,小声咕噥。 「你说什么?」 「没事。」孔维艺边回答边将嘴唇凑上吸管,喝入一口最喜欢的奶茶。 「老实说……你喜欢他吧?」 「噗嗤!」突如其来的一问,孔维艺差点呛到,将口中的奶茶给喷出,幸好她忍了下来才没有造成悲剧。 她痛苦乾咳,瞪向挑起眉来幸灾乐祸的曾元婷激动地说:「怎、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如果才遇上几次面聊过几次天就喜欢上人家,这样也太肤浅……」孔维艺嘴上唸唸有词。 「一见钟情啊!」曾元婷漫不经心地回答,「人家谢医生长得又帅又体贴,不喜欢才奇怪。」 孔维艺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左思右想后继续说:「况且你哪里觉得我看起来像是喜欢他?」 「很多地方。」曾元婷摊开双手,嫣然一笑,「像是痴痴地望着他发呆,他一开口你就开始脸红,一关心你就立马恢復食慾等等……你那些异常的举动是逃不过我这位情场职业选手的鹰眼的。」 「什、什么啊!我、我会发楞是因为我很震惊他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啊!」孔维艺脸瞬间胀红,她支支吾吾地解释着,「恢復食慾这点是因为我不想要在别人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啊……怎么能光凭这些就认定我喜、喜欢他呢?」 与此同时,最后的甜点上了桌。 曾元婷面带微笑拿起点缀在小蛋糕上的樱桃放入口中,「我话还没说完,别急别急……」在咀嚼樱桃前她老神在在地说。 等待她吃完那颗樱桃的期间,方才急于辩解的孔维艺顿然感觉口乾舌燥,并且全身发热,她拿起桌上被自己喝剩半杯的奶茶,抽出吸管豪迈地将其一口饮尽。 「最重要的就是……」曾元婷吃完樱桃后拿起叉子把蛋糕切成一小块,「自从谢医生出现在我们的谈话里,你脸上的笑容就不曾消失过了。」 「咦?」 「即使不是喜欢,我想你多少对谢医生也有好感吧?」曾元婷悠然一笑,温柔地看着孔维艺,「所以才会期待与他相见,才会不想要在他面前展露自己不好的一面……才会无时无刻只要想到他就会想笑。」 孔维艺不再说出任何驳斥的话语,就只是静静听着,静静想着。 「老实说,你现在有没有一丝期待明天的到来呢?」 「期待明天和谢医生一起当值的日子。」 曾元婷的话不停回盪在脑海中,只要回想起,孔维艺的双颊就会开始发烫。 「真是的……元婷没事干嘛说这些话,害我只要想起脑袋就会混乱起来……」她边碎念边拿出钥匙开门,钥匙才刚插入孔,门就霍地打开来。 孔维艺稍受震惊,瞠大双眼与正站在门后方的孔诚浩四目相交。 「哥……你回来了啊。」 「嗯。」孔诚浩扯开笑容迎接她进门,「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呢?」他问。 「因为下班后直接跟同事去吃饭。」孔维艺不假思索地回答,她背对着孔诚浩把穿了一整天的鞋子脱下。 「同事?哪一个同事?」 「就我曾经跟哥说过的那位。」她弯下腰捻起鞋子转身放入鞋柜,「大学同期的好朋友元婷。」 「啊……你们去吃什么呢?」 「义式餐厅。」 「好吃吗?」 「嗯,还不错。」孔维艺微笑地说,她背过身往客厅方向走去,孔诚浩则是跟在她的身后。 「哥呢?今天这么早回来是因为工作提早结束吗?」 「不是。」孔诚浩回答得快速,「单纯只是想要早点回来。」 「……为甚么?」孔维艺停下继续往前的脚步,却依旧不打算转移自己的目光。 「前几日的工作量有点多,所以想放慢一下脚步,让身体好好休息休息。」孔诚浩的声音温柔,「要我少工作多休息,不是你今年的生日愿望吗?」 孔维艺怔然,她胸口顿时发紧,抿了抿唇后回头笑道:「没错,所以哥哥你可要常常像今天一样提早回来家里休息知道吗?可别为了工作累垮身子。」 她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我明天要值整天班,所以跟哥就不多聊了,晚安。」语落便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房间,然后把门轻轻地关上。 一踏进房间,孔维艺急奔向自己的床,让整个人深陷于软绵绵的床铺里,自刚才就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崩解。 除了进门时与哥哥的正面对视,她之后便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哥哥一眼。 因为只要一注视着哥哥,孔维艺就会感觉一股不自在。 『我跟我哥……真的就只是亲兄妹。』 『况且我哥他有女朋友了,对我根本就不会有那种非分之想。』 今天她对曾元婷说的这些话,其实是在洗脑自己。 将自己所说的事实曲解成谎言,让自己可以一直深信不疑的谎言。 原以为只要把误会说开一切都能回到原点,然而其实从头到尾,她就没有回头路能走…… 「果然……跟哥哥之间只能继续这样下去吗?」孔维艺把脸埋入枕头,让窒息感充斥自己的脑门,「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哥哥接近我呢? 孔维艺把真心话留在心底,只说给自己一个人听。 ? 第三章 (7) 孔维艺隻身站在看诊间的门口,即便是换了多次的呼吸也始终缓和不了她那颗急速跳动的心脏。 「早安……咳咳。」她清了清嗓子,「谢医生,早安。」 嘴角两侧的微笑在一个角度停下几秒后重新被收回,孔维艺闭眼摇头道:「不对,这样有点太拘谨故意了……换个方式,咳咳。」 「谢医生,早上好……不对。你早啊,谢医生……不对,啊啊啊不管怎么说感觉就是不太对啊……」孔维艺整个脸鑽进她抱在胸前的资料哀叹,沉思一会儿霍地抬头望着面前那扇白色的门自言自语:「算了,就跟平常一样,用平常的语气,平常的态度。」说完她深呼吸一口气伸手将门给打开。 「谢医生,早安!」孔维艺扬起笑容用充满朝气有活力的声音开口。 然而当她看着诊间里无人的光景,满心期待落空,甚至感觉有些丢人。 「早上好。」 听见后面传来的声音,孔维艺倏地往前一步,一脸惊恐回头望向后方。 谢宇麟站在她的后方,他訕笑出声,「干嘛一副看到鬼的样子,我长得很可怕吗?」 孔维艺摇首说:「不、不是,是因为你突然出现在我后面……」 「所以吓到你了?」 「嗯……」孔维艺微微頷首,被震慑住的情绪仍未回来。 「抱歉,因为太开心了,所以没有想到你可能会被我吓到。」谢宇麟说。 「太开心?」孔维艺露出疑惑的模样问:「为甚么开心呢?」 「在我想到你的时候你就出现在我面前,这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谢宇麟神态自若地说,听到他这样讲孔维艺又感觉自己的脸慢慢发烫。 「为、为甚么会想到我?」她说话开始不自觉结巴,「我、我怎么了吗?」 见她紧张兮兮惊慌失措的模样,谢宇麟忍住笑意佯作镇定举起拿着物品的双手回答:「因为我没办法开门。」 「欸?」 「我两手各拿着一杯咖啡,在前来这里的路上不停想着:『要是如果维艺小姐能比我早到帮我开门就好了……』然而就在我想完的同时,就看见你站在门口。」 「看、看见我站在门口?」 「嗯。」 「医生你看到了甚么?」孔维艺战战兢兢询问。 「我甚么都没看到。」谢宇麟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回答。 瞧他那副模样,孔维艺真想找个地方鑽洞躲起来,没事干嘛做那种蠢事呢?她不禁懊恼。 「不打算进去吗?」谢宇麟问,仰起下巴往后方指去,「如果维艺小姐再不移动的话,待会八点一到我的身后就会开始大排长龙了喔!」 「咦?」孔维艺回过神来探出身子往后看去,果真门诊外头已经开始陆续有產妇前来等待看诊,她们坐在外头的座席用匪夷不解的眼神直盯站在门口迟迟不进去诊间的两人。 「真是不好意思……」孔维艺见状低头快步走入诊间,谢宇麟含情脉脉看着她困窘的背影,一边带着微笑一边跟上她的脚步。 「这咖啡是要给你的。」谢宇麟把一杯咖啡放在自己的笔电旁,另一杯则是出手递向正在整理產妇资料的孔维艺。 「给我的?」孔维艺表露震惊。 「嗯,这里就只有我和你两个,除了给你还要给谁呢?」谢宇麟说。 「……说得也是。」孔维艺见谢宇麟拿着咖啡的手悬空已久,深怕他手痠即使内心充满困惑依然赶紧接下,望着手里的咖啡她喃喃唸道:「不过这已经是你请我喝的第二次咖啡了,感觉有点不太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以后还会有很多次的。」谢宇麟灿然一笑,用认真的语气说着像是玩笑的话,「因为你说好喝,不是吗?」 语毕他抬头迎向孔维艺那双好看的褐眸,接着瞇起他镜片后方的双眼,孔维艺看着他这副样子不曾放慢速度的心跳又再次加速。 难怪她觉得这咖啡杯上的名称有些眼熟,原来就是昨天谢宇麟带她去尝鲜的那一间。 心里某处发暖就和她手心的温度一样。 「谢谢你。」她含笑语道,秀出嘴角两侧的梨涡。 这一次换谢宇麟因孔维艺的笑容发怔,他愣了几秒等到意识回来不自觉地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梢,「……不客气。」 正巧墙上时鐘的时针也已指向数字八,诊间内的气氛曖昧不再。 孔维艺整顿好自己的思绪,以平常的敬业态度走向门边,打开门的同时面带笑容对着外头柔声呼喊病患的名字。 「宝宝很健康唷!妈妈你仔细看这里……」谢宇麟细心地带领產妇观看超音波照片的影像,「这边凸凸的地方是宝宝的嘴巴,再上面一点就是鼻子……鼻子很挺呢!这宝宝长大一定是帅哥美女。」 「呵呵,真的吗?」听了医生的话,產妇不约而同的和一旁前来听诊的丈夫相视对笑,「看样子如果是个漂亮女孩,我老公就要开始担心了。」 「没错。」 「下个月回来產检再照一次超音波就可以知道宝宝的性别了,到时可以拭目以待喔!」谢宇麟欣然看着產妇与其丈夫脸上充满期待的表情说。 孔维艺默默在旁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知不觉间脸上也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已经是自看诊后的第二十位產妇,即便说着重复类似的叮嚀和提醒谢宇麟依旧没有露出不耐烦与冷淡,始终如一维持他的笑容与温暖对待每一位產妇。 看着这样的他,孔维艺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情感,这种感情会不自觉地使她的眼神不想要从谢宇麟的身上移开。 甚至会想要看见他的笑容,想要他的眼神与自己的对上,想要他和自己说话……想要他注意到自己。 『老实说……你喜欢他吧?』 好朋友的话突然盘旋耳际,这次她没有否认在心,而是默默承认同时也开始疑惑。 疑惑自己为甚么会如此轻易地喜欢上这个男人,明明她跟这个男人才刚认识不到几天,见没几次面,难道自己真的只是因为他的外表与待人温柔的气质才喜欢上他吗? 她越想越觉得这样自己真的太肤浅,只能怪自己过去与异性的接触太少,没谈过恋爱的缘故,才会让她这么轻易地就坠入这片情网。 「孔护士。」 「……」 「维艺小姐?」一回过神来,谢宇麟好看的脸蛋就近在咫尺。 孔维艺心一惊,眼睛睁得特大,身子稍微往后,「啊……是!」她发现刚才的那位產妇与其丈夫已经不在,赶紧开口:「我去叫下一位產妇!」 才刚要起步动身,孔维艺的动作就被谢宇麟拦下,「看诊已经结束囉!」谢宇麟无奈地笑着。 「咦?是、是吗?」孔维艺闻言立刻低头仔细看着手里的资料确定谢宇麟的话,确实没错。 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谢宇麟感到逗趣笑着走回办公桌旁,「不用这么紧张,放轻松~我又不是一隻会吃人的狮子。」 听着谢宇麟的玩笑话,孔维艺立即鞠躬道歉:「真的很抱歉,刚刚在想别的事情所以没有注意到看诊已经结束。」她暗自懊悔自己又在这个人面前丢脸。 「在想什么事情呢?」谢宇麟漫不经心地提问,「在想下次什么时候请我喝咖啡的事情吗?」他边说边把最后一口咖啡一饮而尽。 孔维艺抬起头望着他的脸怔怔地点头,比起说出会令人羞涩的实话她还不如接下谢宇麟的话。 「那就现在吧!」得到孔维艺回应的谢宇麟突然开口,他开朗的声音响遍诊间,盖过孔维艺充满疑惑的发声,「陪我一起吃午餐。」 「欸?午餐?」 「嗯,维艺小姐今天的午餐跟人有约了吗?」 孔维艺愣了愣,差点脱口回答:「有。」但在回答之前她想到了,平常与她一起共进午餐的那位好伙伴今天休假。 她默默摇头,「……倒是没有。」 「既然如此就和我一起吃吧!」谢宇麟话一说完伸了个大懒腰,坐在电脑椅上旋转一圈后灵活跳起。 他脱下身上的白袍掛在一旁的衣竿子上,「我才刚来这里没几天,对附近的美食不熟。距离下午的看诊还有一个多小时,做为咖啡的回礼就麻烦维艺小姐带我这位新人去吃点好料的吧!」 凝视谢宇麟如阳光沐浴般温煦笑容的期间,孔维艺的脑袋暂停了所有思考。 或许从与他相遇的那一天起,记住他笑容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受控制地为他着迷了吧? ? 第三章 (8) 孔维艺望着前方人来人往光景,她面露焦虑不安地杵在约定好的地点等候。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内,她除了偶尔注意手机的时间外还会不时转身观察倒映在玻璃窗前的自己,暗忖今天的妆容会不会化得太花枝招展?打扮上是不是有些朴素,适不适合出游? 然而因为这些烦恼,令她精心打扮的面孔渗入些许哀愁。 一切都要追溯到她接受谢宇麟的邀约与他一起共度午餐的那一天。 刚开始两人都只是进行着与往常一样再平常不过的对话,例如住在哪里?从小在哪里长大的?有几位兄弟姐妹? 那一次的午餐使孔维艺更了解谢宇麟,同时也让他更了解自己。 原本自在的气氛直到结束用餐两人并肩走回医院的路上,因谢宇麟突如其来的提问变了调,增添上许多曖昧的气息。 「这个月你哪个週末休假?」他问。 「我想想……下礼拜吧?」 谢宇麟闻言把手放在下巴,认真思索了几秒,「……下礼拜是吧?我想想。」 「怎么了吗?」 「和我来场约会吧!」谢宇麟粲然应答,「我想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脑袋当下一片空白,当孔维艺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点头答应人家。 所以她现在才会穿着前几天买下的长裙,化着向曾元婷学习的妆扮站在这里。 「叭叭─」后方传出的喇叭声,使她身子一颤,立即回头寻觅声音的出处。 看见她的身后停着一台眼熟的银色轿车。 她一回眸那台轿车的车窗随即缓缓降下,谢宇麟坐在驾驶座对着孔维艺喊道:「上车吧!」 孔维艺没有马上动作,她双手抓紧斜背包的背带,深呼吸一口气后才迈出名为勇气的步伐往前走去。 一上车谢宇麟便说:「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会,没有等很久。」孔维艺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回应着。 「我忘记今天是假日,这时段出门车流量都很多。」谢宇麟蹙眉,「早知道就约早一点了。」 谢宇麟悄悄瞥向孔维艺一眼,「但要是如果约早一点的话,你是不是就要更早起来准备了吧?」 「咦?」孔维艺转脸看向他,谢宇麟的眼神直视前方。 「你今天很漂亮啊。」他堆起笑容真心说道,「虽然平常就很漂亮了,但今天更漂亮。」 听到他这番讚美,緋红爬上孔维艺的双颊,即使铺上雪白的粉底也依然遮不过。 「……谢谢。」 『我跟你保证,谢医生他绝对对你也有意思!』 『这次约会你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问清楚谢医生的心意!不准踱步不前,只准勇敢向前!知道吗?』 想起昨晚曾元婷在电话里对自己的再三叮嚀,本来有机会可以开口询问的,但孔维艺最后仍选择简短的一句道谢。 因为她也会害怕,担心谢宇麟的这些甜言蜜语并不是只对她一人说过。 害怕自己的幻想最后得来的只是一场空,害怕这些令她感到幸福的短暂片刻原来只是一片海市蜃楼。 虽然没有恋爱经验,但是孔维艺之前也是有过几次被男孩追求的经验所以她也是明白男孩追女孩的方式有哪些。 往往面对时她都会退避三舍,然而唯独这次她竟愿意主动接受,并且期待与现在坐在她身旁的这个男人往后的发展,甚至开始希望对方是喜欢自己的。 当她认知到这一点后才恍然自己其实非常喜欢谢宇麟。 就和此时眼前的这片花田一样,喜欢得不得了 「如何?这里风景不错吧。」谢宇麟远眺着风景说。 「嗯,很美。」孔维艺发自内心地感叹着,「这风景和那一天在美术馆里看到的那幅画一样。」 见孔维艺倾心沉浸在欣赏风景的兴致里,谢宇麟的眼神离不开她的身上,他温柔地注视着良久才把视线转移。 「所以我今天才会带你来这里……」他说,「因为喜欢才会在那幅画面前看那么久。」 「嗯……」孔维艺会心一笑,「谢谢你。」 对话暂停的同时,周围传来孩子嬉闹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声音方向看去,见几个背着后背包的小孩朝他们的方向跑了过来。 「这里是许多国中及小学常来举办户外教学的地方,所以平日也挺热闹。」谢宇麟说。 「原来如此,确实适合小孩子来游玩。」孔维艺接续话题,「平常在教室里待久偶尔出来与大自然当朋友是个不错的主意。」语落几个小朋友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 其中一个小女孩因为动作太慢而落后,在她前方的一个小男孩见状马上回头奔回小女孩的身边默默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跑。 这一幕深深映入两人的眼里,配着轻轻吹拂过身旁的暖风,画面十分温馨。 「……我国中的时候来过这里一次。」谢宇麟突然开口,「维艺小姐呢?你以前也有来过这里吗?」 听着谢宇麟的问题,孔维艺徐缓转头看向注视着自己的他。 周遭喧噪的声音瞬间转为寧静,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孔维艺怀疑起自己本来篤定开口讲出的答案。 她苦涩一笑,耸了耸肩模稜两可地回答:「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看谢宇麟一脸疑惑,她接续着说:「因为我没有十六岁以前的记忆。」 「十六岁那年,我发生了一场严重的意外,失去了双亲也失去了记忆。当我在医院醒来后,我的身边就只有哥哥一个人,然而看着哥哥却甚么也想不起来就连名字也忘得一乾二净。」 谢宇麟初闻如此罕见的事情虽然震惊但还是表现镇定,神情专注地注视着孔维艺,仔细聆听她这段不太喜欢与他人分享的故事。 「所以关于我的部分记忆都是从哥哥那里得知的。」孔维艺不以为意地说,语气十分坦然彷彿这件事对她而言不痛不痒。 谢宇麟好奇问道,「至今仍想不起来吗?关于失去的……那空白的十六年。」 空白的十六年。孔维艺暗自在心里反芻这句话。 她敛下眼温吞的感伤伴随谢宇麟的提问缠上心弦,默默頷首答道:「嗯,虽然依然想不起来,但有时候感觉会告诉我,我来过这里,我知道这里。所以刚才才会那样回答谢医生,我或许来过这里,只是想不起来那时候的记忆。」 「……为甚么?会如此坚信?」 「因为这里让我感觉到一种熟悉。」孔维艺悠然一笑,笑容无比真挚,「而且还是那种令人幸福的熟悉感,所以那一天我的目光才会无法离开那幅与此景相似的画作。」 「我想……大概是因为那个被我遗忘的记忆对我来说十分宝贵才会令我如此。」 谢宇麟的眼眸里藏有一丝失落,他眉头微微锁紧:「……我可以冒昧地问,是甚么意外呢?」 「车祸。」 「大概是在几月发生的呢?」 孔维艺毫无踌躇地回答谢宇麟,「我想想……听哥哥说是八月的样子,然后在医院里昏迷了一个多月,醒来时已经九月了。」 「伤势很严重吗?」谢宇麟又问,「除了失去记忆这个后遗症外,还有其他的吗?」 孔维艺摇首,「没有,就只有失去记忆。幸好伤势没有很严重,身上并未留下任何疤痕,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听完孔维艺所有的回答,谢宇麟缄默不语。 望着对此漠不在乎的孔维艺,关于这个话题,他还想要知道更多。 当他打算再问详细一些时,孔维艺的注意力被远方突然聚集起来的人潮给拉走。 她主动牵起谢宇麟的手兴奋说道:「我们过去那里看看!」 「……嗯,走吧。」谢宇麟原本严肃的心情被孔维艺的笑容给感染,他放下欲要提出的疑问任凭孔维艺拉着自己往前与她一同走在这条曾经与初恋走过的道路。 ? 第三章 (9) 谢宇麟久仰墙上掛着的那幅从美术馆买下的画,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此时此刻的情绪全被今日孔维艺所说的一言一句影响着。 他握紧双拳,心中原本燃起的一丝希望就这样又熄灭。 谢宇麟闭上眼,十多年前的画面再次涌现。 「马羿纯……我、我喜欢你!」 在那片百花绽放的草原,正值青春年龄的他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与恋慕已久的女孩子告白。 女孩在听了他的告白后,充满愕然的脸蛋渐渐晕染出緋红,嘴唇开开闔闔,等待她回答的每一分每一秒对谢宇麟来说都是煎熬。 「我、我……那、那个……」女孩把被风吹散的头发勾至耳后,努力让自己的外貌保持整齐。 「不用马上回答也没关係,反正我们两个高中也同校甚至又同班,不是吗?」 「咦?」 「……等到开学后再把你的答覆告诉我也不迟。」他努力压抑住羞涩与尷尬,说完便立刻转移目光主动牵起女孩的手说:「那里聚集了好多人,我们过去看看吧!」 「好……」女孩回握住他的手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谢宇麟永远记得那一天,他湿漉漉的手不曾放开过那个女孩的。 而他也永远记得,高中一年级开学的那天,原本应该是那个女孩的位置变成了其他人的,班级里也永远缺了一个号码。 他想要听到的回答,等了十年,直至今日依旧还未等到。 『……我喜欢你。』 『我、我……那个……』 站在今天的那片花田,听见谢宇麟突如其来对自己的告白,孔维艺瞬间感到措手不及。 她的心跳加速跳动,脑袋运转的速度渐缓,霎时间想不到该如何回答。 然而眼前的谢宇麟外表突然换了一个样貌,变成了一位充满稚气的少年。 看着这个少年,孔维艺很肯定他就是谢宇麟,只是为甚么她会如此肯定,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那个少年对一脸茫然的孔维艺露出笑容,『不用马上回答也没关係,反正我们高中也同校甚至又同班,不是吗?』 『咦?』 少年牵起她的手然后紧紧握住,『……等到开学后再把你的答覆告诉我也不迟。』 话音未落少年的外貌又变回了她熟悉的谢医生,谢宇麟既温柔又哀伤地看着她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答覆了吗?』 孔维艺倏地睁开双眼,直直瞪着自己房里的天花板许久。 「原来……是梦啊……」她轻声囁嚅,单手摀着有点发晕的头默默从床上起身,披在肩膀上的毛巾滑落。 她走下床把毛巾掛回浴室,在关灯睡觉前确认了一下手机内容。 有两则讯息,一则是哥哥寄的另一则是谢宇麟的。 孔维艺率先打开谢宇麟的讯息,讯息内容写着:『期待下一次的约会。明天要当值,早点休息吧!』 光是看着他传来的文字,孔维艺的胸口就不停发胀,绝对跟刚才的梦有关联,毕竟那个梦实在太过于现实。 她紧闭双眼摆着头好让自己镇静些,离开谢宇麟的介面转而查看哥哥传的讯息。 讯息很简略,只有几个字。 『最近我不会回去,自己注意安全。』 阅读这短短一段话,孔维艺内心莫名感到有股不安。 ? 每逢休假马羿杰就会回去乡下那幢无人的房屋居住,因为只有待在那里他才能好好休息,如同彷彿回到家人身边一样。 天还未亮他就已经清醒,即使如此他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他忽然想起那个神似姐姐长相的女子,她的模样登时浮现于马羿杰的眼前,挥之不去。 原本平静的心情便开始烦躁起来,几日下来同样的情绪不断勒索马羿杰。 自那天过后他就一直不停试着去寻找那个女子的下落…… 遵守约定的他把那个阿婆的回收车送至警察局时,询问当时处理车祸事故的警察,得到的仍是一无所知。 听完警察的回答,他有些后悔自己当下应该先问问那台救护车送往的医院是哪里,如此一来或许现在就找到她,而不是躺在这里毫无头绪…… 「真是的……睡不着了。」他豁然从床上跳起,搔着乱发走下床。 难得的休假却一点也不放松,马羿杰一边想着一边换上运动用的衣服。 他决定这时间出门跑个步,好让自己混乱繁杂的大脑冷静一番。 才刚踏出大门,一转身他便与站在对街的一个男人对上眼神。 那个男人睁大双眼看着马羿杰,马羿杰先是微微蹙眉,试着看清楚那个男人的面貌。 见对方的眼神始终不离开自己,他内心疑惑几分。 是认识的人吗?他心里想着,然后礼貌示意地向对方点个头。 转步离去之时,某个人的相貌顿时闪现于他的脑海中。 他停下步伐,眼神再次聚焦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此时,红灯转变为绿灯。 马羿杰看着那个男人,叫出久别多年的名字…… 「……宇麟哥?」 ◇ 2010年夏天,八月下旬。 某号轻微颱风即将登台的前夕,看书看到一半不小心睡着的谢宇麟,因颳起的强风而不停摇晃的窗户玻璃声给吵醒。 他睡眼惺忪地起来,嗓子有些乾涩轻咳了几声,准备拿起一旁的马克杯喝水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看了看墙上的时鐘,晚上十一点多……父母亲应该都睡了吧? 谢宇麟一边心想一边手拿马克杯下楼,还站在楼梯间的他看见一楼客厅灯还亮着小声嘀咕:「……爸妈还没睡吗?都这么晚了。」 他不以为然地继续走着,直到靠近客厅听见另两个熟悉的声音后,原本准备露面的身影顿然停摆。 「……就拜託你们了……真的……拜託了……」 「我明白了,我会尽量找认识且信任的妇產科医生帮忙你们的。」 是父亲的声音,谢宇麟愣了愣。 刚才的女声听起来一点也不像自己母亲的声音,但谢宇麟很肯定说话的女人绝对是自己认识的人。 接下来他听见了自己母亲的声音,「……发生这种事情,一定很难过,请一定要坚强下去。」 「嗯,我们会的。」另一道比较粗旷低沉的男声回答谢宇麟的母亲,「真的很谢谢你们的协助。」 「不用客气,之后还有甚么需要帮助可以随时过来找我们,我们夫妻俩也有认识的警察可以介绍给你们……关于这件事我们会低调帮忙……尽可能不让宇麟知道的。」 「谢谢……真的很谢谢……」闻言,女人带着哭腔不停对着谢宇麟的母亲道谢,「我们夫妻俩该离开了,真的很不好意思,都这么晚的时间还打扰你们休息……」 听见此话,谢宇麟赶紧退后几步,环视四周后躲入近楼梯间的遮蔽处。 他好奇地微微探出头,虽然灯光不明亮,但他仍看清楚那两位和父母亲商讨事情的对象。 握着马克杯的手不停颤抖,他紧抿着唇思考自己不小心听见的那串对话以及那两位的面貌。 即将成为高中生的他,听得出来刚才的对话十分严肃。 此时谢宇麟听见将客人送离家后的父母亲回来的脚步声。 「真可怜啊……她的年纪还这么轻,却发生这种事情。明明是个还不错的女孩……」 「就是说啊……唉。」 夫妻俩的话语随着客厅的光亮一同消去,唯剩谢宇麟一人紧紧挨着黑暗漫无目的地思考。 第四章 (1) 「呼呼呼……」马羿杰与谢宇麟两人一前一后抵达河畔旁的一座小凉亭后停下脚步。 马羿杰歇了一会儿坐下,谢宇麟则是走到前方的饮料贩卖机,他看了商品几秒后转过头问马羿杰:「羿杰,你要喝什么?水还是运动饮料?」 马羿杰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答道:「水就好了,谢谢。」 “匡啷─”没多久便传出瓶子从机台里掉出的声音。 谢宇麟手持两瓶水来到马羿杰的旁边坐下,坐下前先将另外一瓶水交至马羿杰手中。 「我没想过会和羿杰你再次相遇。」谢宇麟眺望远方说,随后接连灌下大口的水。 马羿杰闻言,乾笑出声,「我也是,从没想过还有机会能和宇麟哥一起再次奔跑在这条路上。」 语落,细碎的零星记忆飘散在两人脑里,过去每逢放学马羿杰都会与谢宇麟一起在这条河岸道路上赛跑,然后马羿纯都会骑着她的淑女脚踏车跟在两人身后。 『你们两个!等等我啊!』 “叮铃铃─” 脚踏车的铃鐺声与回忆中马羿纯的声音重叠,一台淑女脚踏车从两人的视线前方呼啸而去。 马羿杰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眼睛有些湿润。 「时间过得还真快……」谢宇麟喃喃唸道,不禁在内心感慨着当年身高还矮自己一颗头的马羿杰,现在的视线却早已与他的平行。 那目光呢?也和自己一样,仍被束缚于过去吗? 谢宇麟的眼神逐渐变得黯淡,在这漫长的十年间,他还是会想念着那个女孩,明明随着时光的流逝应该要淡忘的,他却…… 因为另外一个与她相似的女孩出现让他更加地想念她。 「嗯……宇麟哥现在在做什么呢?」马羿杰锁上瓶盖问,眼珠子往正在放空的谢宇麟望去,「医生?」还未等谢宇麟回答,马羿杰就抢先开口。 谢宇麟愣了愣,苦涩一笑无奈地说:「你怎么知道?私下偷偷调查我吗?」 马羿杰也跟着笑了,然后摇首:「是猜的。」 「猜的?」 「宇麟哥以前的梦想……不是说过想要当医生吗?」马羿杰身子顿然往后,然后仰头瞻望头顶那片一览无遗的湛蓝天空。 「……你还记得啊,我年少时期的狂言狂语。」 「嗯,我姐可是把你的狂言狂语当真了喔……」马羿杰语气异样平淡,「所以当时可是拚了命读书,想要成为护士,就为了将来能一直待在宇麟哥的身边。」 提及那个女孩时,谢宇麟手中的宝特瓶传出些微声响。 「……羿纯吗?」两人的眼神不约而同地渗入一言难尽的悲伤。 马羿杰没有回答,他选择了沉默。 「你姐姐……依然下落不明吗?」谢宇麟接续说着,这次换他的目光往马羿杰的方向摆去。 马羿杰闔上双眼,长长的眼睫毛坐落于下眼袋,他深呼吸一口气说:「嗯,和那该死的杀人犯一样始终下落不明,不知去向。」 凝睇着马羿杰忧愁的侧脸,谢宇麟叹了口气,再次缩紧手心的力道。 「我不相信羿纯像媒体所说的那样和嫌犯一起私奔。」 「相信了的话,就会跟那些狗屁媒体们一样变成智障了。」马羿杰边说边坐挺身子,表情就和说此话的口气同样愤慨。 谢宇麟会心一笑,眼神却没有任何笑意,「老实说,我一直掛念着你们家的命案以及羿纯失踪一事。」 马羿杰的眼神与谢宇麟的交会。 「她与我之间有个约定,以我对她的瞭解,我不认为她是个会失约的女孩。」谢宇麟说,「所以我一直在等,等她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天,就算现在为时已晚,约定时间已经过期,我也无所谓……只要能再见她一面,我甚么都心甘情愿。」 字里行间里充斥过去马羿纯对谢宇麟崭露出的嫣然笑容以及她的天真温柔。 「宇麟哥……」 「抱歉,因为我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感伤。」谢宇麟忽地低下头,用手背遮住他发烫的眼眶。 这时,马羿杰的手机在很凑巧的时机响了起来。 是古雅芯的电话。 「是,是我。怎么了吗?好……我马上过去。」迅速地与对方答话完,马羿杰便起身,「宇麟哥,公司那边临时有工作进门,我可能要先走一趟了。」 谢宇麟看了看手机萤幕显示的时鐘,他也跟着站起,「一起走吧!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再不回去我妈就要担心了。」 两人肩併着肩往回去的路上走着,马羿杰不经意问道:「伯父伯母最近好吗?」 「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身体依旧健朗得很呢!」 马羿杰沉默了几秒后说:「……如果我爸妈还活着的话,现在是不是也会像伯父伯母一样身体健壮呢?」 好几次他都会在脑海里想像着爸爸妈妈仍健在的画面,然后他的身边站着他的哥哥与姐姐。 然而这样的幻想,永远只能是幻想。 谢宇麟豁然停下脚步,因为马羿杰方才无心的那段话,吹起了在他脑里深处某块记忆上的尘埃。 察觉到谢宇麟的落后,马羿杰回眸往谢宇麟看去,他逗趣地对谢宇麟调侃道:「宇麟哥,难道你又因为气氛感伤而红了眼眶吗?」 「不、不是……」看着马羿杰讲笑的表情,谢宇麟的态度异样认真,「只是我想起了一些事。」 「……甚么事?」马羿杰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刚才羿杰你的那番话,让我想起来了……」谢宇麟握紧拳头,为自己的迟钝感到无语,「你的父母亲在当年案件发生前有来找过我爸妈商谈事情。」 「什么事情?」马羿杰眉头锁紧,他的心跳一秒一秒地加快跳动。 ? 第四章 (2) 『那一天他们的对话,我只听到后半段……如果没记错的话,我记得你爸妈过来是想要请我爸介绍认识的妇產科医生给他们。』 『妇產科?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然后呢?』 『我也不清楚,隔天我有去问我妈,关于伯父伯母昨晚为甚么来我们家……为甚么要爸爸介绍认识的妇產科医生。』 『我妈要我别跟你们讲,说是当年伯母的子宫好像出了甚么问题,需要去看妇產科,可是……』 『可是什么?』 『我觉得那时候身为大人的他们在说谎。』 “嗡嗡─”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 马羿杰将手机拿出来后接起,「我已经在路上了。」 「是吗?那你看一下讯息,直接过去我传给你的那个地址。」电话里古雅芯的语气听得出来有些严肃,看来碰上的是很大的事件。 「知道了。」马羿杰掛掉电话,打开聊天室发现有两则新讯息。 一则来自古雅芯,另一则是谢宇麟传给他的。 他率先打开古雅芯的,快速阅览讯息里的一串地址将身子探出对前方的计程车司机说:「司机大哥,抱歉。可能要麻烦您改一下目的地,绕路我不在意。」 「好的。」 交代完话后他坐回位置上,打开谢宇麟传给他的讯息。 讯息里只写着一间私人妇產科医院的名字。 他将医院名字复製后,贴到网页进行搜寻,幸好还有开着。 「只是为甚么是私人的?」他看着医院的照片喃喃自语。 自从谢宇麟跟他说了这件事情后,他的内心开始感到些许惶恐不安。 ──老妈如果只是去检查子宫,为甚么不是去大医院而是要去私人的呢? 攥紧手里的手机,马羿杰越想越奇怪,他努力回想十年前那段和家人相处的最后时光。 「等等……那时候」他咬紧下唇,手撑着额头思考,「那时候……家里的气氛确实有点不太对劲」 脑中某部分的记忆顿然鲜明地重现, 他印象那时候的父母亲经常愁着脸,哥哥也是常常散发出严肃的氛围。 姐姐则是把自己关在房间变得很少出家门。 虽然在家里碰上面的时候,姐姐还是会对他微笑,只是她的微笑少了十分的开朗,多了十分的悲愁。 『妈妈,家里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感觉大家心情都不太好……』 『羿杰啊,你甚么都不用担心……很快就会没事的。』 到底是因为甚么?真的是因为妈妈生病了吗? 无止尽的好奇心填满他的胸襟,他又再次将身子探向前对司机说:「司机大哥,能不能绕回去一下呢?」 来到那家诊所,马羿杰整个人像失了神一样,就这么刚好碰上休诊的日子。 「该死……白花了一千元。」他边碎念边转过身走到路旁准备拦下另一台计程车。 然而后方诊所突然发出铁捲门拉起的声音,他倏地回头直望着露出半面落地窗的诊所。 与此同时放在裤档里的手机又再次震动,马羿杰抱着要被古雅芯痛骂一顿的决意装作甚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 「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感觉今天运动得比较久。」 谢宇麟看着出来门口迎接自己的母亲说:「嗯,因为遇见了以前的熟人。」 「熟人?哪一位,妈也认识的吗?」 谢宇麟对着母亲点头,「还记得以前住在我们家前面的马家人吗?」他说。 谢母的动作愣了几秒,「记得,难不成是他们唯一生存的小儿子吗?」 谢宇麟又笑着点头一次。 「……他过得好吗?」 「嗯,最近才刚从国外留学回来。」 「这样啊……」谢母若有所思地回答。 「妈。」当谢母准备转身走进厨房时,谢宇麟唤住她,「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情?」 「十年前……伯父伯母来我们家找你和爸的那一晚。」他用凝重的语气开口,「他们真的只是为了伯母的事情才来的吗?」 话音已经落下了十秒鐘,谢母依旧沉默不语。 「为甚么突然这么问我?」谢母将身子转正,望着儿子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因为我觉得你们在说谎。」谢宇麟毫不掩饰地把想法说出,「明明那时候你们的对话,你们的气氛一点都不像你口中所说的那样简单。」 谢母闻言后,叹了一口气:「……就算你现在知道也无法挽回甚么了。」 「……甚么意思?」 「你还是想知道吗?」谢母的眉头倏地栓紧,「即使会感到难过。」 谢宇麟疑惑地看着母亲发问,「为甚么?」 「因为你至今不是还喜欢着吗?」谢母语带心疼地说:「喜欢着他们家的女儿,羿纯。」 ? 第四章 (3) 「年轻人你说……你想要知道十年前我们诊所的就医纪录吗?」 「是,我母亲的。」马羿杰不疾不徐地向坐在柜台里身穿便衣,看起来稍微有年纪的医生解释。 「有任何证件可以证明你是那位患者的亲属吗?」老医生推了推滑至鼻翼的眼镜,吊起他细长的双眼直盯马羿杰。 马羿杰毫不犹豫点头,把自己的身分证递出,「我母亲的名字叫做黄美玲。」 「……黄美玲是吗?有记得她的身分证字号吗?」 「我想想……」马羿杰忙手忙脚地从包包里拿出小册子,里面写有他们一家人全部所有人的出生年月日以及身分证号码,「有,这里。」 老医生瞇起双眼,将那串号码打入电脑里,这短暂等待的时间对马羿杰来说十分漫长。 「……啊。」 听见老医生发出的声音,马羿杰身子向前情绪激动地问:「有、有吗?」 瞧老医生皱紧眉头,他便知道答案。 「没有馁……」老医生又推了一下眼镜,「年轻人你确定你没有搞错诊所吗?」 「我……」马羿杰没有办法给予他自信的回答,「我再回去确认看看,是不是我搞错了。」 「真是的。」老医生搔了搔他那颗近乎秃光的头,「浪费我美好的假日时光。」 马羿杰没有答应,他失落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小册子。 上面写着父亲名字、母亲名字、哥哥名字及姐姐名字的那一页。 那是他六岁生日那年,姐姐送给他的礼物。 『上了小学后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记录,所以姐姐决定要送你这个小册子。』 『这一页姐姐已经帮你写好了,上面写有我们全家人的联络电话、家里住址还有每个人的身分证字号,如果之后学校要填甚么文件,你直接翻到这一页照着上面写就好了。』 回忆起姐姐粲然的笑容,种种苦涩之情强烈勒索马羿杰的思绪。 他咬紧牙关喊道:「等、等一下!」 「嗯?」 「……可不可以帮我查查看另外一个名字?」 老医生叹了口气表情十分不愿,「叫甚么?」 「马、马羿纯。」马羿杰唸出另一串数字,每唸一个字就会传出键盘的打字声。 ──最后了…… 虽然马羿杰如此想着,却多少希望得到的依然是一场空。 不知为何比起知道母亲生病,他更害怕去挖掘到当年让姐姐失去笑容的真正原因。 『我觉得那时候身为大人的他们都在说谎。』 『羿杰啊,你甚么都不用担心……很快就会没事的。』 听完谢宇麟的那番话,他深有同感。 那时候……母亲的话也着实令他感到不实。 像是在搪塞他、敷衍他,只因为他是小孩子……只因为他是他们家里最小的儿子。 所以他们不想要让他去搅和,关于大人们复杂的世界。 「有欸!」老医生惊讶的声音拉回马羿杰出神的思绪。 「有、有吗?」 短短一秒老医生本来因为找到而露出喜悦的神情顿时变得黯然,察觉到老医生表情变化的马羿杰,胸口因为紧张开始闷痛起来。 「怎么了吗?」他胆战心惊地发问。 「这一位小姐是年轻人你的甚么人呢?」老医生抬起眼用提问回答马羿杰的问题。 马羿杰闻言,收紧出汗的拳心,「我……我的姐姐。」 老医生滑落鼻翼的镜片倒映出电脑萤幕,「这样吗?」 「请问……我姐姐是因为生病才来这间诊所呢?」 「不是。」老医生缄默了几秒后,两隻眼睛正经地直视马羿杰说:「不是因为生病。」 「那是因为甚么?」 「你身为弟弟真的不知道吗?」 「就是因为不知道现在才会站在这里啊!」老医生含糊的发言,令马羿杰焦虑起来,口气开始发急。 老医生并未因此而不悦,反倒露出同情的神情回答:「人工引產手术。」 「咦?」 「你姐姐当年是未成年,可能来陪同就医的是您的母亲,所以你才会以为是你母亲来就诊。」马羿杰没作声,于是老医生继续说:「当年负责你姐的主治医生不是我,那位女医生在几年前就退休了,详情我也不清楚……不过这种事还是别过问女方比较好。通常来私人诊所做人流手术的女孩子都是因为……」 「别说了。」马羿杰低着头,掌心被自己的指甲嵌得泛红,「……我能否再请您帮我一个忙吗?」 「甚么忙?」 「把我姐的病歷表给我。」 「这……这就有点困难了,毕竟病歷表这种私人的东西需要本人来……」老医生面有难色推託其词。 「医生你知道十年前的马家命案吗?」 「马家命案?」老医生上推眼镜,「当然知道,当时闹得挺大的……各家新闻头版都是……咦?」话还未说完,老医生就停了下来。 因为他的目光注意到了电脑上病歷表的资料。 「该、该不会?」 「没有错,就如您现在想的那样……我姐她在十年前失踪了。」马羿杰抬眸,望着老医生的眼神悲痛欲绝,「所以您手上的这个病歷表或许就是唯一能够找到她的关键……拜託您了。」 ? 『他们会来拜託我们介绍认识的妇產科医生是因为羿纯怀孕了。』 『怀、怀孕?……骗人的吧?』 『我当初也是这么认为,但我觉得这么严重的事情,身为父母亲是绝不可能拿来说嘴。』 『……孩子的父亲是谁?』 『这我就不清楚,他们夫妻俩当时的样子看起来就是想要隐瞒这整件事,因此我和你父亲就没再继续深问下去,毕竟这种事情……光是想起就要鼓起很大勇气了。』 谢宇麟一边回忆昨日和母亲的对话,一边自责自己的后知后觉。 当年要是如果他主动一点,少些胆怯,那么今日是不是就会有所不一样? 他向马羿纯告白的那天过后,他试着再约马羿纯出来约会,然而被婉拒过一次的他就再也不敢提起勇气尝试第二次,而是选择等待……等待他与她约定的那天到来。 因为他不想要被她讨厌,所以才会决定给予马羿纯思考的时间,不让她面对自己时会有极大的压力。 可是原来他当时的温柔造就了他此刻满心的懊悔。 假如那时候我……想不下去的谢宇麟神情消沉地远望前方,彷彿只要望透那片蓝天他就能与那个女孩相见。 然后紧紧拥抱住她,不让她受他人伤害,不让她再独自悲伤…… 「宇麟医生?」 「谢宇麟医生?」 当谢宇麟回过神来,孔维艺一脸茫然地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 「啊……看诊开始了吗?」谢宇麟佯装没事地发问,他试着用手去遮挡自己发红的双眼。 「距离开始还有十分鐘。」孔维艺说,她有些担心地凝视谢宇麟,「医生你怎么了?感觉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没事,是你的错觉。」谢宇麟用一贯的笑容敷衍掉孔维艺精锐的直觉,「今日的病歷表在你那里吗?」 「是的。」 谢宇麟从孔维艺的手中接过病歷表翻阅,他把身子转向故意让自己的脸背向她。 孔维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将手里提着的两杯咖啡放置桌上,「这杯咖啡是要给谢医生的。」 「啊……谢谢你。」谢宇麟转身瞅了一眼咖啡后,报以笑容。 「虽然比不上谢医生请的咖啡美味,但这间的咖啡我想应该也是合你胃口的。」孔维艺面带微笑地说。 谢宇麟直愣地看着她,良久才回应:「只要是你买的咖啡,我都觉得美味。」 又变回了她认识的那个谢宇麟。 孔维艺忍不住在心里如此想到,原本有点不愉快的心情渐渐淡去。 「时间到了,帮我叫第一位患者进来吧!」谢宇麟将手中的病歷表交还给孔维艺后,利用等待的时间拉了拉自己的白袍。 「好。」接收到指令的孔维艺,立刻走到诊间门边,把门打开对着外头叫唤今日第一位患者,「吴尚潾小姐。」 从座椅站起的有两个人,一位是年纪看起来已经四十几近五十岁的中年妇女,另一位则是在她旁边明显还未成年的女孩。 女孩听见自己的名字的那一瞬间,她抬起头时的视线和孔维艺的重叠。 孔维艺清楚地看见,从她眼眸传达出来的绝望与凄凉,令她十分熟悉。 第四章 (4) 「所以说三次尿液检查的结果都是阳性,是吗?」谢宇麟的目光往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孩摆去,看着谢宇麟,少女安静頷首。 自进来诊间以后都是由她的母亲进行发言。 她母亲表示昨天在厕所的垃圾桶翻到用过的验孕棒才得知女儿怀孕一事,问及腹里孩子的父亲是谁,少女打死也闭口不提。 她母亲再万不得已之下,决定将少女硬拖拉医院检查,就怕若是真的怀孕的话,随着时间日復一日过去腹里的孩子也在跟着成长,到时事情就会变得很难处理。 谢宇麟抿了抿唇,呼地吐了一口气后儼然语道:「如果真的确定是怀孕,打算怎么办呢?」 「当然是拿掉啊!她今年才十六岁也只是个孩子!」等不到女孩开口,她的母亲就激动地说:「我是绝不可能让这个小孩出生成为我女儿人生的污点!」 见女孩依然选择缄默,谢宇麟也不想多问甚么。 「我明白了。」他把身子挺直,态度固然严谨,「我们先做一下内诊,请尚潾小姐跟着这位护理师一起进去隔壁的房间。至于尚潾母亲可能要先麻烦您在诊外稍作等候,等检查结果出来我们会再叫您进来。」 「尚潾小姐,这边请。」孔维艺来到女孩的身旁,带着她来到隔壁的房间。 把门关上后,孔维艺望着女孩冷寂的背影,忽然有种异样的情感从胸襟流淌出来。 「……直接躺上去吗?」女孩对着发楞的孔维艺提问。 「呃,那个可能要麻烦你先把内裤脱下后再躺上去,裙子不用脱没关係!」突然听见女孩的声音令孔维艺变得惊慌失措,稍作镇定后解释道:「躺上去后稍等医生来进行检查,检查的时候请放轻松,或许会有些不适可能要请你忍耐一下。」 「知道了。」 孔维艺俐落地操作病床旁的超音波机器,操作途中她感受到身后有道视线一直注视着她。 「怎么了吗?感觉你好像有问题想要发问。」孔维艺面对萤幕微笑问道,「不用担心,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除了我以外不会有别人听到的,所以你可以放心地开口。」 孔维艺温柔的笑容,渐渐卸下女孩冷冰冰的心房。 「……可以看得到吗?」 「嗯?」 「我可以从那个萤幕看到我的小孩吗?」 女孩的问题使孔维艺暂停动作。 她缓缓地转头,女孩两眼泛红直盯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嗯,你等等也可以看得到。」孔维艺说,「虽然看见可能只会是一个小黑点,毕竟胎儿目前还未成形而看不到性别和五官。」 「这样啊……」女孩喃喃道,「所以只有生下来才能知道吗?知道我的小孩是男是女,长得像爸爸还是像妈妈吗?」她边说边露出远眺的眼神,纤细的双手平放在她微凸的腹部。 孔维艺心生怜悯望着女孩落寞徬徨的模样,打从与她目光交错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了她真正的想法。 至于为甚么她也说不出口,只能说是直觉。孔维艺在心里暗忖。 「如果我说……我想要生下来,你们会帮我吗?」当女孩如此说道时,一行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看着她发自内心向自己求助恳切的双眼,孔维艺选择别过头,「……对不起。」 女孩笑了,她说:「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护理师你,而是我才对,是我对不起这个孩子……」语毕她安静地闭上双眼。 「我去请医生进来。」孔维艺用手背遮住自己泛红的鼻尖,转身准备开门的时候,她听见了女孩的声音。 「谢谢你,拒绝了我的请求。」女孩轻声囁嚅,「谢谢你,没有给予我任何希望的可能。」自这句话后,女孩又回到刚开始那样,再也没有开口说话过。 而孔维艺的心则是一直疼痛着。 「经过检查确定您的女儿目前已经怀孕两个月……我们医院没有提供进行人流手术的服务,假如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我有认识的诊所可以推荐给吴小姐和您的女儿。」 「谢谢医生。」 「人流手术对身体的伤害不小,到时手术过后务必要多照顾身子,尽量少做激烈的运动,容易影响日后恢復的机能。」 「我们会注意的。」 目送她们母女俩离开后,谢宇麟并未马上要孔维艺叫下一位產妇进来诊间。 他想他们两个都需要时间沉淀一下各自的心情。 注意到一旁孔维艺忧心忡忡的神情,静默几秒后谢宇麟开口:「那个女生是被强暴的。」 「咦?」 「在你们进去检查室后,她的母亲哭了。」谢宇麟长叹了一口气,这口气的重量十分得沉,「她的母亲无法谅解为甚么她的女儿明明被强暴了却还是选择袒护对方,选择独自面对所有。」 他放下手里的原子笔,两眼直盯病歷表上那个女孩的年龄。 ──就和当年羿纯的年纪差不多……他默默想着。 「……为什么呢?」良久,孔维艺一脸茫然发问,看着谢宇麟的表情明显写着不解。 「知道斯德哥摩尔症候群吗?」 孔维艺愣了愣,点了下头回答:「爱上加害者吗?」 「所以那女孩才会寧愿自己受伤也不愿让他人去责备对方。」又叹了口气的谢宇麟,语重心长说道:「即使对方用了最错误的方式去爱她,她也愿意拋弃所有只为了守护这段关係。」 「看来那个加害者,是女孩认识的人。」孔维艺两眼无神地望着前端说,「然后也或许是她最信任的人……」 听出孔维艺语气的低落与惆悵,谢宇麟伸展身子,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毕竟都已经有了结果,再继续悲伤下去也无法挽回甚么。 「叫下一位產妇进来吧!」 「谢医生。」 「嗯?怎么了?」 孔维艺苦涩笑道:「我感觉身体好像有点不太舒服,想先去化妆室一趟。」 明明化妆室距离妇產科诊间不远,不知为何孔维艺觉得今天在这条走廊度过的时间格外漫长。 每踏出一次脚步,她就会深陷无垠的忧鬱。 『那个女生是被强暴的。』 『她的母亲无法谅解为甚么她的女儿明明被强暴了却还是选择袒护对方,选择独自面对所有。』 谢宇麟的话就像一颗石子,掉入孔维艺深不见底的大脑记忆里,然后载浮载沉地坠落。 石子掉落底部后又弹起,溅起周遭的泥泞,尘土飞散掩盖住石子本身。 『爸、妈……求求你们,不要对他提告……这整件事我也有错,是我让他进来我房间的……』 『哥实在很不了解……你为甚么要帮那小子说谎!他可是伤害了你的人啊!』 孔维艺停下脚步。 『医生,那个就是我的小孩吗?』 『嗯,看到了吗?中间这个小黑点……现在胎儿还未成形,所以看不出他的性别及五官。』 『一定很可爱吧?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像我的话……就算不像我也一定会很帅气,因为他的爸爸长得也不差。』 『……女孩,你想生下来吗?』 『就照决定好的那样进行吧……毕竟已经跟爸妈约定好了。』 孔维艺瞬间感觉头痛欲裂,她伸出手紧紧抓住一旁墙壁上的栏杆,试着让她摇晃的身子保持平衡。 『为甚么?你们凭甚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的小孩拿掉?凭甚么!』 『你也是……你也是杀了我们孩子的兇手,你和他们都一样!』 这道声音从脑海响起的同时,她的颈部彷彿被人牢牢勒住那样窒息难过。 「孔维艺!」谢宇麟的及时出现,拉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呼……呼……谢医生。」 「你还好吗?你怎么……」谢宇麟抓住她手臂的力道加强,惊愕地问:「你怎么哭了?」 孔维艺迟迟没有回话,她泪如雨下双眼直盯谢宇麟,不停从眼底涌出的泪水与溃堤的悲伤一起从未间歇过。 她抬起一隻手,回握住谢宇麟的手。 这是她在失去意识前做出的行动,就像身陷在绝望的沼泽里努力抓住唯一一块浮木一样。 ? 第四章 (5) “叮铃铃─” 急促的门铃声吵醒了不知躺在沙发上沉睡多久的马羿杰。 他蹣跚起身,糊里糊涂地前去开门,家门开啟的那瞬间,他终于体会到甚么叫做一头棒喝。 「马羿杰!你这小子给我过来!」古雅芯发出狮吼的功力对着马羿杰大喊,然后用她那两隻纤细的手臂狠狠勾住马羿杰的脖子。 她强而有力的声音与充满暴力的举动让马羿杰完全酒醒,当机的头脑登时强制重新开机。 「雅、雅芯姐……我知道错了……你先放开我……哇呜!」马羿杰苦苦求饶,就在他想要抬起脸正视古雅芯时,发现动弹不得的他只要脸一动就会被迫直视古雅芯那傲人的胸围。 「在你给我说清楚你从昨天到今天搞失踪的理由后我才放手!」无视马羿杰红得像番茄的脸,古雅芯气势十足地架住他将他整个人拖着走。 「好、好好……我说我说。」 「为甚么不接我的电话?连简讯也没打开确认,你的手机是拿来装饰用的吗?」古雅芯连珠炮似逼问着。 「不是的……你、你先放开我,我才能好好跟你解释不是吗?」听完马羿杰的话,古雅芯徐缓地松开她禁錮住马羿杰的双手。 就在马羿杰为自己的脖子得到了自由,总会可以正常呼吸感到庆幸时,他的后脑承受了一下古雅芯手掌的重击。 「啊!」 突然被打了一下的马羿杰瞬即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这一刻,他在内心十分不理解自己的哥哥为何会爱上这种暴力女,甚至敬佩他竟然可以忍受她的暴力与她交往。 「抱歉,一时忍不住还是想要打你一下,因为我真的太火大了。」古雅芯搧着她发烫的那隻手,用完全没有任何歉意的语气说,「要不然等到我因为你被吵得那一天就来不及了。」 「我昨天没去有那么严重吗?」知道自己有错在先的马羿杰不敢发怒,只好以碎念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同时不停用手来回安抚已经开始发麻的后脑勺。 「当然,因为你我可是错过了一幕杀人现场欸!」 「杀人现场?」 「瞧你一脸状况外的样子,我就想要再打你第二次!」古雅芯咬牙切齿地边说边举起手,就在马羿杰深呼吸一口气,举起双手抱头的时候,古雅芯包包里的手机响了。 古雅芯忍住这股怒气,把高举的手放下,转而掏出自己包里的手机。 躲过一劫的马羿杰喘了口大气,「呼……」 「是我,怎么了?」一接起电话,古雅芯的语气就变了个样,「你问我现在在哪里?我现在啊……正在关心我那个一天到晚生病的蠢蛋实习生。」 古雅芯语落的同时正好撞见马羿杰心存侥倖的表情,如果说眼神可以杀人,马羿杰认为自己可能已经被古雅芯杀掉好几万次了。 他一步一步慢慢拉开自己和古雅芯的距离,好让他在她准备攻击自己的时候可以有空隙闪避。 马羿杰站直身子,一边看着通话的古雅芯,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要用甚么样的理由才能让古雅芯信服,并且原谅他昨日与今日的旷职。 然而当他再次看向古雅芯时,古雅芯表情瞬间骤变,她锁紧眉头多了几分肃穆,「新闻是吗?好……我明白了,我现在马上打开来看看。」说话的同时她转过身向马羿杰比手画脚。 得知她用意的马羿杰,立刻从一旁喝空的啤酒罐堆中找到她要的遥控器。 一拿到遥控器,古雅芯就将电视打开然后转到新闻频道。 看着新闻播报的内容,古雅芯喃喃唸着,「我的天啊……完全看不出来……」 顺着古雅芯愕然的视线,马羿杰也同样往新闻画面看去。 『昨日下午被人发现于住宅内死亡多日的郑姓男子,今日警方在现场搜查到的毛发,经过dna比对与追踪后,确定将其狠心杀害的犯人是与他私下有过往来的芮姓女子,至于这位芮姓女子的犯案动机为何目前仍不明,需要深入调查才能了解……』 「这女的……即使脸部被打了马赛克,身材也看得出来很凹凸有致啊!」马羿杰不自主地对着新闻播放着的影片讚叹。 古雅芯并没有接下他的话题,而是逕自说道:「你不觉得她很眼熟吗?」她两眼直盯电视萤幕说。 「眼熟?」闻言马羿杰瞇起双眼,百般不解地重复看着影片里的那个女人,「难道我们见过她?」 「凹凸有致的女人,我和你一起见过的不就只有那一个而已。」 马羿杰愣了愣,三秒过后立即恍然,他的目光重新放向影片里的那个女人,隔空对着她轻语:「……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啊。」 ? 第四章 (6) 伴随一阵一阵剧烈的头痛,孔维艺徐缓张开眼睛。 望着眼前洁白的天花板以及熟悉的那股药水味,她忍着痛楚努力思考自己为何躺在病床上。 「……你醒来啦?」坐在病床旁的曾元婷,稍稍一点动静便放下手边正在整理的资料,把注意力放在孔维艺身上。 「元婷,我……」 不等孔维艺把话说完,见她想要起身曾元婷就立刻伸手阻止她的行动,「你才刚醒来还是别马上坐起来比较好。」 本想开口回答没事的孔维艺,察觉到自己仍处在晕眩状态,只好抿抿双唇听从好友的劝言继续乖乖在病床上躺着。 「我怎么了?为甚么会在这里躺着?」她蹙紧眉间,好奇问道。 「你忘记了吗?」曾元婷表露意外,孔维艺点了下头,「这样啊……这是我听谢医生说的,他说你告诉他身体不太舒服,想要去化妆室一趟,他觉得你的脸色好像真的有点不太秒,有点担心想说跟出去看看,结果就看见你搀扶着墙上扶手一副快要昏倒的样子,于是便衝上前赶紧扶住你,才刚抓住你不到三秒鐘你整个人就当场昏倒。」 透过曾元婷简略的叙述,孔维艺终于慢慢回想起来在她昏倒前的记忆。 「……好像是这么回事。」她喃喃道,掛着点滴的那隻手不自觉揪紧被掌心压着的棉被。 「所幸卢医生帮你进行检查后,说没有甚么大碍,会突然晕倒是跟睡眠不足和太过劳累有关,只要这一管点滴打完就可以回家休息了。」曾元婷原本认真的表情突然露出不坏好意的笑容,「因此谢医生就拜託包括我在内的其他护士接下来的几天轮流值班让你好好休息一番。」 孔维艺愕然,立即从病床上跳了起来,「那、那怎么行?怎么能因为我……呜呜!」来不及说完,头晕想吐的感觉涌上她的胸臆。 幸好在她差点跌落病床之际,曾元婷出手得快,扶了她一把。 「就要你别马上坐起来,你看吧!」被吓出一声汗的曾元婷忍不住出声唸了一句。 「你这几天就乖乖在家好好休息养病,身为救助他人的医护人员怎能比病人先一步倒下呢?」谢宇麟低沉严肃的嗓音紧接着曾元婷声音出现在病房里。 孔维艺和曾元婷两人同时往声音方向看去,只见谢宇麟身穿便服将一旁的隔帘拉起。 「谢……谢医生。」孔维艺圆睁着大眼,看着谢宇麟的当下脑袋一片空白。 「啊啦,谢医生你下班啦……」未料到谢宇麟的出现,曾元婷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她来回看着两人似乎心里正在盘算着甚么。 「嗯,想说下班离开前来看一下维艺小姐有没有好点。」谢宇麟说。 听着谢宇麟用生疏口吻礼貌称呼孔维艺,曾元婷忍不住失笑。 注意到曾元婷失礼的举动,孔维艺用咳嗽压过她的笑声,「咳咳……谢谢关心,我好……」 「谢医生,她真的很需要多休息。」曾元婷又再次打断孔维艺的话,语气十分郑重已没了方才的轻佻。 「……你们刚才的对话,我全部都听到了。」谢宇麟回应曾元婷,不打算把孔维艺的谎话当一回事,他转脸看向孔维艺说:「不舒服的病人就是要乖乖听医生的话,这样身体才能復原得快。」 凝视谢宇麟看向自己那双无比认真的瞳仁,孔维艺故意俯首来掩饰自己的羞赧,「我明白了。」 谢宇麟欣慰一笑,他目光转移至又再独自一人偷笑的曾元婷,「有联络上她的亲人了吗?」 曾元婷态度一秒转变,她歪着一边头表情困扰地回答:「这个吗……我打了好几通给她的哥哥却都是语音信箱。」 「语音信箱?」孔维艺顿时感觉到不安,掐指一算距离上次和哥哥见面的日子已经快过了一个礼拜。 就算有联络也只是用讯息交流,甚至连通电话也不曾来过。 曾元婷睁着好奇的眼珠子问,「嗯啊,好奇怪呢!你也不知道为甚么吗?」 孔维艺压抑住疑惑的心情缓颊道:「我想最近可能因为公司比较忙所以抽不开身,我哥是个工作狂,只要碰上关于工作的事情就会一头栽入。」 「骗人,有恋妹情节的哥哥怎么可能会是工作狂。以往我联络你哥,只要一通电话就好他就会马上回拨,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已经把话说到三分之二,曾元婷才发现孔维艺朝自己投射希望她闭嘴的眼光。 「……那这样你怎么回去?」谢宇麟问。 「怎么来上班,就怎么回去啊!」孔维艺苦涩一笑。 谢宇麟皱了皱眉,「我送你回去吧!」思忖一番后他这么决定。 如果他没记错,孔维艺好像最近都是搭公车上班的。 「咦?」 「哇呜……」曾元婷伸手摀住自己张开的嘴。 「没关係的!这样让谢医生送回家,太麻烦了,我自己一个人没问题的。」孔维艺红着脸不停挥手拒绝。 「不会麻烦,反正又不是第一次送你回家。」谢宇麟边说边拉着一旁的椅子坐下,「路我也知道,而且也没有不顺路。」 「可、可是……」 「等等我也没有事情,所以可以慢慢等。」谢宇麟彷若猜透孔维艺的心一样,把她想要出口推辞的所有说法都反驳掉。 在旁观望这一幕的曾元婷,真想立刻去买包爆米花坐在这里观赏两人的打情骂俏,然而她的义气不允许她这么做。 曾元婷决定识相地退下,她盈盈一笑,默默从病床旁来到隔帘。 「我想起我还有事,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孔维艺一愕,「欸?元、元婷,你要走了?」 「回去路上小心。」谢宇麟看着曾元婷微笑。 「回家后再联络啦!」曾元婷在离开前用手比了个六放在耳旁,之后在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明白曾元婷用意的孔维艺不知道要该哭还该笑,她偷偷睨了取代曾元婷坐在自己身旁的谢宇麟。 暗自庆幸他没有看见曾元婷那些三八的行为,同时也偷偷窃喜,谢宇麟为自己做的这些行为,或许真的都代表她在他心里是特别的这件事。 ? 第四章 (7) 芮娜延两眼无神地坐在侦讯室里头,自从进来后她的目光就一直停摆在束缚住她自由的那副银色手銬上。 「芮娜延小姐,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是你杀害了郑材贤?」李基喆用手指敲打桌面,语气严厉地逼问着。 「关于这个问题我不是跟警察先生承认了吗?」芮娜延不动声色回答,「没错,是我杀了他。请问有甚么疑问吗?」她缓缓抬眸,看着李基喆说话的那双眼睛十分美丽。 李基喆无奈长叹一口气,他背靠椅子,放气继续追问同样的问题,「……那你为甚么要杀了他?」 芮娜延脣角微微上扬,这画面美得如画报般那样完美无瑕,「因为钱。」 「钱?」 「嗯。」 「为甚么?」李基喆坐挺身子,「……你和他是甚么关係?」他瞇起双眼,对芮娜延的话產生质疑。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的关係是甚么,警察先生应该知道吧?」芮娜延脸上的笑容未消失,「既然如此干嘛还要问我呢?」 「你这……」芮娜延这女人瞧不起人的讲话方式与谈吐内容,让李基喆差点气到内伤。 但为了让这桩杀人案件能顺利进展,他只好忍住这番屈辱压抑源源不绝的愤怒,「好,我设个比方……」他把瀏海往后梳露出他的额头,这么做能缓下他的理智,「你和郑材贤是恋人,然后因为财务问题在你们俩的租屋处產生争执,情绪失控之下错手杀了他,是这样吗?」 「嗯。」芮娜延回答得毫无踌躇,然而她这态度却使李基喆皱紧眉头。 「你怎么杀了他的?把详细经过告诉我。」李基喆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敛容问道,桌上檯灯的光照得他脸上五官的倒影清晰。 “吭啷─”这时金属敲击的声音,因为安静的氛围而响彻整间侦讯室。 「情绪上来的当下,我是怎么杀死他的,已经忘了一乾二净。」芮娜延回答时的眼神空洞,不见她刚才的美艳,「大概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从他背后拿刀砍他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他在我眼前断气为止。」 李基喆默然不语,他感觉他的手心开始因为这个摸不透的女人出汗。 「既然爱他,为何还能忍心杀了他?」他问。 闻言,芮娜延又笑了,这次她的笑容看在李基喆眼里凄美又哀伤。 她用那粉嫩的双唇,轻声细语地回答李基喆:「就是因为爱他,所以现在才会坐在这里。」 「前辈!」 一走出审讯室,听到下属从后方传来的声音让李基喆的头又再次痛了起来。 「怎么?」 他不耐烦地转头,下属见他态度如此立刻改口:「看来……没有问出来啊。」 「错了,那女的承认了就是她杀害了郑材贤。」李基喆按下自动门的开关,走进吸菸室。 那位不抽菸的下属为了继续听下去,把放在外套口袋里的口罩戴上后跟着李基喆一起步入吸菸室。 「既然她承认了所有罪刑,为何前辈你一脸愁眉苦脸啊?」 「她承认了,但全部都是谎言啊。」李基喆把菸点燃后,马上吸了一大口,好排泄自己的鬱闷。 「谎言?」 「嗯,她说的与我们调查的完全不符。」李基喆说,「我问她:『你是因为财务问题与郑材贤在你们俩的租屋处发生争执后才情绪失控而错手杀了他吗?』她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就点头了。」 「这样有甚么问题吗?」 「臭小子……你再不给我认真看案件内容啊!」李基喆狠狠地瞪了那个下属一眼,「案发地点的那间套房,确实是登记在芮娜延名下没有错。但是……那并不是用租的,而是用买的。」 下属震惊地张大双眼,「咦?真的假的?」 「虽然她可能没有听清楚我的话就回应,但奇怪的地方不只这里。」说着,李基喆从口中吐了一团云雾,「我还有问她是怎么杀了对方,她回答我是趁对方不注意时从背后袭击的。」 「用刀子?」 李基喆点头,「你还记得吧?现场那满溅四方的血跡和验尸的报告结果。」 「当然记得。」下属吶吶回答,「被害者是在手脚被绑住,任其宰割的情况下从正面被一刀一刀狠狠刺死。」 「所以啊……」李基喆冷笑出声的同时把手里的菸给捻熄,无法把鬱结解开的他往上吐了一口气,瀏海因此被吹动,「这不是在说谎是什么?让我很无解啊……」 ? 「呕!呕……」 即使已经待了快一整天,拘留室里头不透风的空气芮娜延依然无法习惯。 时不时就会让芮娜延產生想要吐的感觉,所以她已经有好几次因为不舒服而衝到洗手台乾呕。 停止乾呕的她,踏着蹣跚的脚步走到靠近通风窗的附近,好让自己能舒服些。 看着从窗外透进来的些许月光,凄凉感盈满她的胸怀,手銬滑落至她的手踝,被紧勒住的鲜红痕跡让她想起了她和他的相遇。 她不禁冷冽一笑,虽然笑着可是她的脸却格外悲伤。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知道了芮娜延此刻的心情,外头开始下起了大雨。 雨滴低落的声音令芮娜延的背靠着墙滑下,接着她慢慢地躺下,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沉沉地闔上她逐渐湿润的双眼。 那一天,以往总是带她去商务饭店或旅馆办事的孔诚浩,突然方向盘一转来到一幢位于住宅区的新盖大楼。 「这里是……?」当时坐在车子副驾驶座的她,眨着大眼充满疑惑地从车窗仰望那幢高楼问。 「等等慢慢和你解释。」孔诚浩不如往常的温柔回答,芮娜延内心虽然恐惧,但感到喜悦的心情还是居多。 两人一下车孔诚浩就主动牵起她的手,隻字不语带着她走进大楼,坐上电梯来到某一层露后行走的脚步停在一扇门的前方。 「6783是门锁的密码。」孔诚浩不慌不忙地说,「这数字你应该很熟悉吧?因为设得匆忙所以想说拿你的员工编号来当密码。」 「嗯……」芮娜延即便不明所以,还是点头回应,不敢多作发言。 开了门后孔诚浩先走进去,环顾里面新颖的家具,简单却精緻的摆设都令芮娜延震慑到无法言语。 「从今天开始这里会是我们以后见面的地方。」他看着芮娜延说。 「咦?」 「要是一直都去饭店或旅馆的话,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边解释边脱掉自己的西装外套,「所以我决定买下这间房。」 「买、买下?」芮娜延惊愕之馀,孔诚浩一步一步走近她。 她下意识地闭眼,以为孔诚浩又要展现他原来的本性,殊不知她面对的不是暴力,而是鲜少对她施予的温柔。 「嗯,所以我们以后就固定约在这里。」孔诚浩轻声在她耳畔细语,甚至伸出手帮她整理她的发丝,「这个只属于我们两个的祕密花园。」语落他柔情地在芮娜延的脣上一吻。 从轻吻到深吻,从门口到卧室,两人不停吻着。 那一天,她和孔诚浩的性爱没有半点暴力。 过去的每次性爱,她总是被迫背对着孔诚浩,不曾与他面对面坦诚相见。 然而那一晚孔诚浩却罕见得主动把她抱入怀中,让她在他的怀抱里跟他一起享受整个过程。 就算只是一次,唯一在他耳边倾诉爱意,像梦一样美好的性爱,她也将其当作宝藏收藏。 即便是个残酷陷阱,她也愿意为那个男人付出所有。 就像一隻的美丽蝴蝶,明明看见遍满蜘蛛网上的尸体,牠仍在所不惜地向蜘蛛网飞去,就只为了能够让自己永远成为蜘蛛的一部份。 就算牠是残害无数生命的动物,牠还是深爱着牠。 ? 第四章 (8) 『晚间新闻快报,昨日于○○住宅区的某栋新建大楼内发现被人残忍杀害并且已死亡多日的郑姓男子,依据现场搜查警方追踪到一位疑似犯人的芮姓女子,就在刚才晚间六时她已经向警方承认所有的罪刑,犯案动机据说是因为金钱纠纷,详情还需等警方出面待进行说明……』 听着车内的广播,孔诚浩嘴边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用修长纤细的手指,轻巧地敲击着方向盘,彷彿在弹奏钢琴,为耳边聆听的广播伴曲,因为对此时的他来说现在的心情就像在听交响曲那样享受。 「是你自己亲口说的,对吧?」他对着面前一台一台朝自己身旁呼啸而去的车辆喃喃自语着,「……说你愿意为了我不顾一切付出所有。」 面试那日,俩人初相识的那日,她确实是所有面试者里面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精緻的五官,清新秀丽的气质,美若天仙的外表走在路上都会让男人多看一眼。 然而却不入她最渴望的那个男人眼里。 当她一出现在孔诚浩的面前,他只看了她一眼后就逕自低下头仔细阅览她的履歷。 『你叫甚么名字?』他问。 『芮娜延。』她回答地小心翼翼,胆战心惊。 害怕眼前的这个男人认出她来,她却又很期待,期待他可以认出她来。 可惜男人接下来的问话,让她明白自己的害怕是多馀,期待是奢侈。 『……我很好奇你过去没什么资歷,为甚么会想要来应徵秘书这项职业?』男人的语气冷漠,始终不去正视她。 『因为我认为……』她抿了抿唇,深呼吸一口气把埋藏心里多年的那句话说出,『你是我可以不顾一切付出所有的人。』 因为她的这番话,孔诚浩终于抬起头再看她第二眼。 从她的眼神里,他看见了她对自己的爱慕,她对自己的渴望。 孔诚浩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履歷表,对着芮娜延说:「你真有趣。」 芮娜延并未回应,而是屏住呼吸,愣愣地望着孔诚浩从位置上起身,然后步步往自己的身旁走来。 「你刚才那句话让我十分期待,你可以为我付出到何种程度?」他的眼神带着轻蔑,「我会拭目以待,恭喜你……录取了。」 “喀嚓─”播报员的声音戛然而止,广播关掉的同时孔诚浩发动车子引擎。 他看了看时鐘后将一直关机的手机给打开,「这时间……维艺应该准备要下班了吧?」 没记错的话,他印象今天孔维艺并没有值夜班。 然而当他一打开手机,接二连三的讯息声发出,眾多私人的未接来电里其中几通来电令他意想不到。 他马上点开那个号码,抱着不安回拨过去。 一看见来电显示是『孔维艺的哥哥』,原本正在值班室里慵懒休息的曾元婷一接起电话立刻正襟危坐,直接把嘴里还在咀嚼的苹果给吞下。 「你好,我是维艺的哥哥,刚才有点忙所以现在才看到你的来电,请问维艺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急促,曾元婷整理思绪后开口:「哥哥你好……真的很抱歉在你正忙的时候打扰你,她今天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但幸好已经解决了,请不用担心。」 「……方便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吗?」 曾元婷早就料到孔诚浩一定会继续问下去,她在脑海中想了一下回答:「维艺她今天身体不适突然在走廊上昏倒,经过检查后医生告诉她是因为过劳引起的,需要好好在家休养几天。」 「这么严重……」孔诚浩喃喃道,为自己无法在第一时间接收到讯息赶去自责,「那维艺还在医院吗?」 「我想……她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家的路上。」曾元婷说,「我会打电话给哥哥你也是想要问你能不能来医院载她回家……不过你不用担心,她不是自己一个人回家的,谢医生陪着她一起回家。」 「你刚说的谢医生?」孔诚浩微蹙紧眉,「他是谁?」 「维艺没有跟你提起过吗?」曾元婷暗自震惊,喜欢和哥哥分享大大小小事情的孔维艺,竟然没有让孔诚浩知道谢宇麟的存在。 「没有和我提起过……」孔诚浩语气渐渐低沉,听起来像是在省思。 「是吗?」 「对方是男是女?」 「是男的,男医生。」 「全名叫甚么?」 「谢宇麟,前不久转来我们医院妇產科的医生。」 电话不再传来人声,而是其馀杂音。 曾元婷握着手机的手心开始发湿,光是隔着一台手机她都可以感觉到电话那头孔诚浩现在的气场该有多可怕。 「我明白了,谢谢你。」孔诚浩的声音不再生硬,而是回到几秒鐘前那样平易近人,「之后还请麻烦你多照顾我们家维艺。」 「不会,彼此彼此。」 「那我先掛了。」 「好。」还没把话音完整吐出,孔诚浩就切断电话。 曾元婷呆坐在椅子上发愣,直至冯小艾进来值班室后她的神志才回来。 「元婷姐,你没事干嘛一脸很苦恼的样子。」冯小艾好奇问道。 曾元婷转了转椅子,歪斜着头皱眉回答:「感觉……我好像搞砸了一件好事。」 孔诚浩通话一结束,就以破百的时速驱车前往孔维艺的医院,途中他不停试着打电话给孔维艺,然而得到的回应一直都是语音信箱。 「该死!」他大力垂打方向盘,同时嘴里咒骂着自己。 「……不可能吧?」他不断碎念,抓着方向盘的双手背青筋浮起「或许只是同名同姓的人……不可能是他,绝对不可能是他,一定不能是他……」 孔诚浩一边踩着油门一边在口中反覆说着同样的话,只为了盖过他脑海中她曾经笑着与自己对话的那个画面。 『你感觉今天心情很好,发生了甚么好事呢?』 『虽然对我来说是秘密,不过我愿意偷偷跟诚浩哥分享,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告诉我哥那个大嘴巴……』 『好,我答应你,是甚么秘密呢?』孔诚浩微笑里的温柔让马羿纯感到自在。 『……其实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谁?那个人我认识吗?』 『嗯,就是之前和你见过面,打过招呼的男孩……我的同班同学,名字叫谢宇麟,你还记得他吗?』 『然后就在刚刚……我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他和我告白了。』 ? 第四章 (9) 孔维艺按着手机旁侧的关机键,但不管是短按还是长按,她的手机迟迟不给回应仍然保持黑屏。 「怎么了吗?」走在她身边的谢宇麟关心道:「身体还是很不舒服吗?」 孔维艺轻摆着头,「休息一整个下午,感觉已经好很多了。」她说,接着举起手里的手机,「只是在烦恼手机开不了机的事情。」 「没电了吗?」谢宇麟问。 「可能。」孔维艺苦涩一笑,「因为我昨晚忘了把手机充电。」 「这样啊……」两人来到医院大厅门口,一阵凉风往两人的方向吹来,风里还渗杂雨珠。 谢宇麟看着外头撑着雨伞来回经过的人们,轻叹口气:「在下雨呢!」 「我记得员工停车场在室外对吧?」孔维艺神情担忧瞥向谢宇麟,「谢医生你有带雨伞吗?如果没有的话我现在去值班室借一把……」 「嗯,应该不要紧。这雨看起来挺小的,我跑过去就行了。」谢宇麟笑着说,回答的同时把身上穿着的大衣给脱下,披在孔维艺的身上。 「这……」谢宇麟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孔维艺措手不及,她睁着大眼一时忘了言语。 「穿着吧!」他甚至贴心地替孔维艺将大衣上的钮扣扣好,「身体好不容易才刚復原,若是又感冒的话就不好了。」他说。 见孔维艺仍瞠目结舌,谢宇麟会心一笑,伸出手把她那被凉风吹散的头发整理好,「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好的……」孔维艺抓紧大衣的内侧,感受着谢宇麟还残留在大衣内的体温,「那、那个……慢慢来就好,天雨路滑要小心。」 孔维艺的叮嚀,谢宇麟没有开口,而是报以一笑并且轻摸她的头作为回应。 望着他奔向雨中,用公事包撑在头上遮雨渐渐离孔维艺去的背影,无尽的暖流一点一滴递进她的心坎里,她微微頷首靦腆笑着,呼吸的同时她闻到透过大衣传来那股来自谢宇麟身上的清香。 这是她这一辈子闻过最好闻的香味。 一上车,谢宇麟赶紧从公事包里拿出毛巾擦去身上的雨水,然后发动车子开起暖气。 “嗡嗡嗡─” 听见手机的震动声,谢宇麟看了看车内液晶萤幕上的来电显示,二话不说戴上蓝芽耳机将来电接了起来。 「喂,是我。」 「宇麟哥,你下班了吗?」耳机里传来马羿杰的声音。 「嗯,才刚下班。怎么了吗?在这时间打电话过来……」未等马羿杰回答,想到了甚么的谢宇麟接续说:「难不成你找到了,当年你母亲去的那间妇產科医院?」 「……对。你忘了我们那天不是说好,如果发现了有关姐姐的事情就要互相告之吗?」从电话里头,谢宇麟听出马羿杰语气已与昨日判若云泥。 ──看来他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谢宇麟暗忖,「我没有忘记,只是没有想过你的动作这么迅速。」语落他打了方向灯驶出停车场。 「从以前人家都这么说我,说我是行动派的。」马羿杰自嘲着。 「那你现在人在哪里?我晚点过去找你。」谢宇麟说。 「我现在吗?我现在人已经在你工作的医院门口。」 「咦?」谢宇麟惊讶出声,未料及马羿杰动作的迅速他忍不住调侃几句:「……你真的是行动派的。」 马羿杰闻言,嗤笑出声:「是不是?」 「是是是……可是怎么办,我现在有任务在身,好像没办法先和你见面呢!」 「任务?」感觉到一丝曖昧气息的马羿杰,露出坏笑说:「难不成跟女人有关?」 「嗯,不否认。」 「不错唷!宇麟哥……如果被我姐姐知道的话,她应该会难过的。」 马羿杰无心的奚弄言语,孔维艺和马羿纯两个人的身影忽地相互重叠在谢宇麟的脑海里。 他握紧方向盘,意识到自己原来都在不知不觉间将孔维艺当作马羿纯。 如果马羿杰在那里偶然看见了孔维艺,是否会与他有同样想法呢? 「羿杰,那个……」想着这件事的谢宇麟正准备要开口时,电话另一头马羿杰突然打断他的话。 「宇麟哥,你先等一下!」 听出马羿杰口吻的急促,谢宇麟顿然疑惑:「怎么了?」 「羿杰?羿杰?……真是的,发生什么事情吗?」他喊了几声,对方都没有回应,幸好他也抵达了医院门口,于是他把电话掛断一边碎念一边把车停到和孔维艺约定好的地方。 才刚停好车抬起头的那瞬间,谢宇麟就看见站在不远处发楞的马羿杰。 他顺着马羿杰的眼神看去,看到的则是同样注意着马羿杰的孔维艺。 「啊咧?」注视这一幕的谢宇麟,猛不防倒抽一口气,没想到他刚刚才在想的偶然就这样发生了。 马羿杰快步奔向孔维艺的面前,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喜悦与震慑,「你、你还记得我吗?」 孔维艺愣了愣,即使对马羿杰这突兀感到讶异,依然沉着冷静地仔细端倪马羿杰这个人。 经他这么一说她确实对他有印象,左思右想许久她才恍然,「啊!想起来了……你是那一天车祸帮忙老奶奶的人,对吧?」 「对、对……没错,是我。」虽然这不是马羿杰想要的回答,但至少现在发生的状况是他作梦也想不到的幸运,「你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他对孔维艺展露的笑容挟带些许悲愁。 「那天真的很谢谢你的帮忙。」孔维艺嫣然笑道,「真没想到这世界真小竟然能再次遇见你。」 「是啊,世界真小。」马羿杰僵持着微笑喃喃道,「……那之后老奶奶还好吗?」 「嗯,虽然车祸当下伤势挺严重的,但幸好老奶奶撑过来了,现在已经康復到和以前一样健朗。」想起老奶奶和世贤和乐相处的画面,孔维艺就不禁喜逐顏开。 「那真的是太好了……」不想要和这个女孩结束话题的马羿杰,立刻开口问:「话说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呢?是来看医生的吗?」 「啊,不是的。」孔维艺微微一笑,「我在这里工作,刚要离开所以现在在等人……不过感觉有点慢?」语毕她突然担忧起还未出现的谢宇麟,左顾右盼的时候恰巧看见那台停在她身后的熟悉轿车。 「等人?」 「啊,他来了!」 跟随孔维艺的视线一同望去,马羿杰瞬间傻愣住,他看着朝他们俩走来的谢宇麟震惊到无法开口。 「谢医生,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那时候车祸一起帮助老奶奶的男生。」孔维艺乐陶陶地向谢宇麟介绍马羿杰。 「原来如此。」他温柔地回以一笑对孔维艺说:「原来你们是这样认识的。」他瞥向马羿杰,面露饶有兴味的眼神。 「嗯?」 「我和他是旧识。」察觉到孔维艺表情上的疑惑,谢宇麟补充解释。 「咦?真的吗?天啊……这世界也太小!」闻言,孔维艺来回看向两人讚叹道。 马羿杰顿时不发一语在旁边观察眼前这个女孩的一举一动,一顰一笑,都和自己记忆中的姐姐如出一辙。 虽然因为十年的时间,他不能百分之百的认定这个女孩就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姐姐,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跟他的姐姐长得就像同个模子刻出来一样,相似的可怕。 唯一能确认事实的方法,就是开口询问,关于这个女孩的一切与过去。 在他想要这么做的时候,一道人影窜入正在聊天的孔维艺和谢宇麟之间。 那个人用力抓住孔维艺的手,将孔维艺整个人拉到自己身边,远离谢宇麟和马羿杰。 除了那个人以外现下的三人都用错愕的眼神望着他。 尤其是马羿杰,比起错愕他也感到吃惊。 为甚么他会在这里?为甚么他会来这里?为甚么他会出现? 马羿杰的目光无法离开那个人,就如同那个人的目光无法离开他一样。 在场他们两个的疑惑都伴随着孔维艺的一句话解开。 「哥?……你怎么会来?」 孔诚浩没有回答孔维艺的问话,而是脸不红气不喘地注视着马羿杰,抓住孔维艺手腕的那隻手上的青筋一根一根明显浮起。 ? 想要专注埋首于工作的古雅芯却时不时分心,想当然尔原因出自于马羿杰。 回想起他向自己解释的昨天为甚么翘班的理由,她就不自觉地心痒难耐。 『我昨天才知道原来十年前到昨日为止,我们全家人都瞒住我一个秘密。』 『秘密?甚么秘密?』 『我姐她怀孕过,就在命案发生前不久。』 古雅芯深深叹了口气,她靠着椅背默默思考。 马羿杰的话使她不由得想起十年前她与马羿楷交往的时候,有阵子马羿楷的样子确实有些奇怪。 经常魂不守舍,神情恍惚好像有甚么烦恼一样,但不论她怎么询问得来的就只是一个没事的回答与强顏的欢笑,她还因为这样跟马羿楷大吵一架。 回想到这里她该死的想起,那阵子凑巧就是命案发生前不久。 「真的是……」古雅芯双手摀住脸好让自己的心情冷静。 「前辈。」 「是,怎么了?」听见下属的呼唤,古雅芯马上坐挺身子摆好姿态。 「你看到新闻了吗?」 「新闻?」 「就是昨天的那件杀人案。」 「喔……有甚么新进展吗?」虽然那个新闻的案子不是古雅芯负责的,不知为何她却对此案十分质疑,说不定是因为嫌疑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她才会如此。 她认为那个名叫芮娜延的女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会贸然衝动行事,不知事情严重后果的人。 毕竟若是她杀人的话,想必也会影响到孔诚浩的事业。 那一天她给古雅芯的感觉,就是一个十分忠于孔诚浩,愿意为他的事业赴汤蹈火的女人。 「那个女嫌犯认罪了。」 「认、认罪了?」古雅芯睁大眼,一脸不可置信,她从点头如捣蒜的下属手里接过关于那则命案的所有新闻稿。 「嗯。」 古雅芯一边翻阅着资料一边对下属说:「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别的吧!」 「好。」 「真的看不出来……难道是我的感觉出错了吗?」古雅芯嘴里不断碎念,「但我的直觉从来没有出错过啊……她看起来虽然干练但不像是会杀人的样子。」 这时她在其中一篇资料里看见了几个熟悉的关键字,「等一下!这个男人……他是和马羿楷同所高中毕业的?」 第五章 (1) 「……哥?」孔维艺僵直着身子,说话时的呼吸十分小心,「你不是在忙吗?这时间怎么会过来呢?」 孔诚浩冷漠地瞥向她一眼,「想说工作提早结束就顺路过来医院接你。」 「这、这样啊……」感觉到哥哥强劲的手力,孔维艺试着想把手腕抽回,然而她的一举一动被牢牢桎梏住,无法动弹。 「原来你就是维艺的哥哥啊,很高兴认识你。」谢宇麟主动开口打破此时尷尬的局面并伸出手向孔诚浩招呼,「我叫做谢宇麟,是维艺的同事。」 孔诚浩盯着悬在空中的手掌良久,微勾起嘴角伸手回握,「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孔诚浩。」 两人双手交流的时间仅有短短几秒,即便如此在这短促的时间里透过孔诚浩的掌心谢宇麟可以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敌意。 此举让他证实了稍早前曾元婷对这个男人的评价。 孔诚浩先行将手收回,他面带微笑客气地对谢宇麟说:「今天维艺在医院发生的事情我大致都听说了,感谢谢医生的帮忙,剩下的交给我来就好。」 听完他的话谢宇麟不自觉地瞥向站在自己哥哥身旁的孔维艺,看到她眼神中不应该有的慑服。 「我明白了,那就麻烦哥哥您了。」他敛下眼,他心知肚明当下以他的身分再说什么也只是徒劳。 「那我们先告辞……」话一说完,孔诚浩就急着想要将孔维艺带离现场。 然而才刚转身踏出半步,马羿杰的声音阻断了孔诚浩的行动。 「打算无视我吗?」马羿杰冷言冷语道,「诚浩哥。」喊出称谓时的语气故意加重。 孔维艺的眼神来回在自己哥哥和马羿杰身上。 谢宇麟也是,他讶异地看着两人。 面对孔诚浩冷冽的目光,马羿杰无所畏惧直视着。 「正常人不会主动去和讨厌自己的人说话吧?」孔诚浩嘲讽似笑道。 「可是怎么办……」马羿杰同样微笑着,他的笑容感觉不到任何笑意,「偏偏我现在有很多事情想要和诚浩哥聊聊呢!」 「是吗?我倒是与你无话可说,毕竟以前你不就是这样吗?不喜欢与我交集,不喜欢与我共处,喜欢无视于我。」孔诚浩挑了挑眉,「什么时候我认识的羿杰开始想要主动与我靠近了呢?」 马羿杰儼然敛起笑容,「可能是自从我姐失踪后,我老爸老妈和老哥死掉之后吧?」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眼神望向一脸茫然困惑的孔维艺。 「喔?……原来是这样啊。」孔诚浩的嘴角巧妙地停在一个角度,他把双脚的步伐正对马羿杰,「那你就在这里说吧!我并不赶时间,你想要跟我聊甚么?」 他们两个面对面对峙着,谁也不愿先主动将视线转移,经过此处的人们群发出的细碎嘈杂声显然与他们此刻无比严肃的氛围格格不入。 马羿杰轻发出声,面露不失礼貌的微笑,「改天吧!」他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我想和诚浩哥谈的事情不适合在这么多人的场合聊,更何况……外面雨势越来越大了,让美女着凉可就不好了。」 理性告诉马羿杰现在还不是时候开口。 他知道即使自己对孔诚浩提出数不清的质问,孔诚浩现下一定能全部回答得理直气壮如同他正迎视着自己的这双眼神。 况且……他手边并没有百分百的证据可以确切证明那个女孩就是他的姐姐马羿纯,说不定真的就只是一个长得很像的女孩。 但是相反地他有百分之百的证据,可以肯定那个女孩并不是孔诚浩的亲妹妹。 『你不知道吗?羿楷没跟你说过?』 『诚浩他啊……是孤儿,从小无父无母也没有任何兄弟姊妹,是由高龄的奶奶一手带大的……』 与古雅芯曾经聊过的内容,在孔维艺叫唤孔诚浩一声哥哥便佔据着马羿杰的脑袋。 「那……改天见。」孔维艺怯怯地对着两人绽放微笑与他们道别,随后被迫跟着自己哥哥的脚步离开。 目送孔维艺和孔诚浩离开后,谢宇麟才打破沉默好奇问:「你和孔维艺的哥哥是旧识?」 马羿杰覷向谢宇麟,语气沉稳地回答:「算是。」 「这样啊……从你们的对话感觉出来你们的关係很差。」 「你不觉得他长得很眼熟吗?」马羿杰话不对题地开口,「明明你以前也见过他。」 「我见过他吗?」 见谢宇麟仍状况外,马羿杰无奈叹口气后接续道:「他是我哥高中的死党,时常来我们家串门子的那个大哥哥。这样说……你应该就有印象吧?」 「……欸?欸!」经马羿杰这么一讲,谢宇麟原本空白的脑袋瞬间窜出一个人,而那个人确实就跟刚才与他握手的孔诚浩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年纪稍长一些。 「你哥的朋友?难怪……刚才见面的时候总觉得好像在那里见过,原来以前就打过照面了啊……」谢宇麟低声沉吟。 「宇麟哥。」 「嗯?」 马羿杰眼望前方孔维艺离去的方向,充满警惕的眼神就像是在审视一提难解的题目,「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 「甚么假设?」 「那个叫孔维艺的女生,说不定其实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姐姐……马羿纯。」 马羿杰这番推测,使谢宇麟沉默了。 「当你看见她第一眼时,难道没有產生过这种想法吗?」马羿杰看着他时语气异常慢条斯理。 「……不止一次。」谢宇麟默默说道,「每当我和孔维艺相处的时候,那样的想法在我脑海里出现许多次。」 ? 第五章 (2) 外头的天气雨势加剧,从天而降的雨滴敲击车窗的声响强行置入寂静无声的车内,自上车到现在孔维艺一直保持如坐针毡的状态,不敢轻举妄动,连看一眼哥哥都不敢。 孔诚浩不发一语地注视前方开着车,行车的速度也和往常一样,但车内的气氛提醒着孔维艺,这状况其实一点也不平常。 要是如果哥哥像平常一样主动开口问她话,该有多好?她暗忖着。 孔维艺低首看着自己交错在膝上的双手,红晕逐渐退去的手腕上依旧停留方才哥哥紧抓住她的力道。 透过孔诚浩的手力,孔维艺感觉到了哥哥的恐惧,彷彿害怕着她会离开。 「……对不起。」孔维艺小声低语。 听见孔维艺细碎的声音,孔诚浩覷向旁边的副驾驶座,沉默一下才开口:「为甚么要说对不起?」他问,同时打了个方向灯。 「因为感觉哥哥你生气了……」孔维艺始终低着头。 「生气?」 「嗯。」 「为甚么这么觉得?」 「难道没有吗?」因对话的内容,孔维艺终于沉不住气把视线正对孔诚浩。 孔诚浩斜睨着孔维艺,嘴角勾勒出一个适合微笑的完美角度,「为甚么要生气呢?」他说,「看见自己的妹妹能被同事如此呵护,做哥哥的高兴都来不及了。」 孔维艺楞然,「咦?」 「和我说说吧!」孔诚浩轻踩煞车,当车子恰巧停在路口的时候,他转过头正眼面对孔维艺,「说说你和那位谢医生相遇的故事,还有和那位马先生认识的经过,这些我都想知道。」 从车窗照进来的路灯光线沐浴在孔诚浩的笑脸上,将他俊俏的五官清晰映照出来,孔维艺静静凝望着,从他对自己绽放的笑容里发现了他的谎言。 陌生且恐惧。这几个字样不折不扣出现在孔维艺的脑海里。 「哥,绿灯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维持冷静,转过身坐挺身子,把哥哥想要知道的那些事情,在回家的路上透过简易的文字轻描淡写地带过。 「所以谢医生就是那天送你回来的男生?」孔诚浩问。 「嗯。」 「你喜欢他吗?」 「……没有。」孔维艺警戒地回答。 「我感觉他喜欢你。」 这时孔维艺发现车子接连不断越过他们,意识到孔诚浩行驶的速度似乎逐渐放慢。 孔维艺报以浅笑,「可是谢医生有女朋友了,应该不可能喜欢我。」说完话的同时,她嚥下一口口水,试图将自己脱口而出的谎言消化成现实。 「这样啊……真可惜。」孔诚浩将左手肘靠着窗边撑着头,脸上的表情十分悠哉,「我觉得他是个好男人呢。」 「……哥呢?」 「嗯?我怎么了?」 「你跟女朋友过得还好吗?」 孔维艺的突然问话,暂停了两人的对话。 她看着哥哥的神情,等待他的发言,只见孔诚浩的双眼眨了眨,嘴角两侧徐缓垂下。 「我们分手了。」静等几秒鐘后,孔诚浩不疾不徐地开口,「就在几天前,因为彼此的想法观念不合,于是我提出分手决定结束这段感情。」 从他的平稳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悲伤,彷彿结束感情对他而言不痛不痒。 孔维艺收回原本想开口的那句道歉,胸口的心跳逐渐加快速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内空调的缘故她感觉嘴唇有些乾涩。 「所以前阵子我才会忙碌到没时间抽空回家,除了大量工作要整理外,还有感情的事情要处理。」 闻言,孔维艺才恍然,只是心里仍抱持疑问,但并没有说出口。 「工作都结束了吗?」她问。 孔诚浩轻笑一声,以頷首来顶替他的回答。 车子又再次停在十字路口前方,趁等待红灯的短暂片刻孔诚浩转脸面向孔维艺,「等你把身体养好,休息个几天后,我们找时间再像以前一样出门走走如何?」 孔维艺顿了几秒才回应出声,「咦?出去玩吗?」 「不想要吗?」看出妹妹眼里的反应,孔诚浩的锁紧眉宇,即使如此他脸上的温柔笑容依旧。 「没有不想要,只是……」孔维艺闪烁其词,不自觉地转开目视哥哥的视线,「要是如果请太多天假的话,医院那边会不好安排的。」 孔维艺的支吾态度,孔诚浩大概知道为甚么。 「看起来现在的工作狂不是我,是你了呢!」他温柔的语调中藏着些微讽刺,「以前的你不会这样拒绝我。」他故意在后面补充道。 以前,这两个字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孔维艺总觉得哥哥在说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是啊……换作是以前的自己,绝对会拍手叫好甚至高声欢呼,为两人预定的旅程铺上期待的心情。 现在的她,内心开始会排斥与哥哥『单独』一起。 不知道该说甚么的她,想到的话只有一句。 「对不起。」 「别再对我说对不起了。」孔诚浩微微一笑,「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 孔诚浩最后一句话听似呢喃,令孔维艺一脸茫然。 接收到她脸上表情的同时,红绿灯号志也正好转换。 「明天开始好好待在家休息。」他柔声道,黝黑的目光直直望着看不见尽头的前方道路,「可别四处乱跑喔!」 「知道了,会乖乖听话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孔维艺噘起嘴小声抗议,她撇过脸挪动身子,当她听见哥哥格格的笑声,她一直紧绷的精神才缓缓安定下来。 感觉她真正熟悉的那个哥哥又回来自己身边了。 ? 第五章 (3) 「孔维艺她跟我们记忆中的马羿纯确实是不一样的人没有错。」谢宇麟蹙紧眉头,手里握着被揉成纸球的汉堡包装说:「她们的年纪不同,唯一的相同处就是那张太过相似的脸孔。」 「她年纪比你小?」 「嗯,另一位同是妇產科的护士说过她和孔维艺是大学同学,那位护士恰巧小我两岁。」 即便听谢宇麟这样说,马羿杰未减心中的怀疑,他停下进食的动作,两个指头中间的薯条早已被他捏得扁掉出油。 「可是孔诚浩他没有兄弟姐妹,雅芯姐的话绝对不会错的。」马羿杰低声囁嚅,抬眸迎向同样和他摸不着头绪的谢宇麟,「你有印象跟孔维艺聊过甚么话题吗……例如她的过去之类的。」 马羿杰的随口发问,如蜻蜓点水般那样点击着谢宇麟脑海里的一隅。 「……她之前曾经发生过一场很严重的车祸。」 「车祸?」 「嗯,因为那场车祸她失去了记忆然后也失去了父母……」 「父、父母?」马羿杰徒然瞠大双眼。 「对……她说当她醒来后在身边就只有她的哥哥。」 马羿杰无语看着谢宇麟,省思了一会儿才开口接续问道:「她有跟你说发生车祸的准确时间吗?」 谢宇麟想了想后点头答道:「车祸发生的时间是八月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了。」 「命案发生那时候是九月。」马羿杰表情十分严肃,看不见稍早前滞留在他脸上的困惑,「虽然时间对不上,但很明显这是个谎言。」 「谎言?」 「我现在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马羿杰边说边用手来回戳着他的上臂,方才那根他捏扁的薯条仍未被他吞下肚,而是放回了它原本待的地方。 「所以你的意思是……孔维艺对我撒谎了,是吗?」谢宇麟问。 马羿杰摇首,语气坚定地说:「说谎的人不是孔维艺,而是孔诚浩。」 「我跟孔诚浩是旧识,即便我很讨厌他,但他的事情我多少有些了解。」马羿杰说,同时拿起纸巾擦拭自己油腻的手指,现在的他已经无任何食欲吃完桌上那剩下半包的薯条。 谢宇麟并未接续他的话语,而是用眼神传递等待的资讯。 「孔诚浩他不只没有兄弟姊妹,他也没有父母。」此话马羿杰说得缓慢,就连咬字也特别清楚,「从小到大都是由他的奶奶亲手扶养长大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放在桌上的两台手机同时发出震动。 一见是急诊室的来电,谢宇麟立即放下手边事物接起电话,「是我……好、好,我现在马上过去。」 他一边通话一边动作,抓起放在椅背的外套,用眼神向马羿杰示意几秒后就匆匆忙忙地离开。 马羿杰目送谢宇麟离开将视线转回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 是古雅芯的讯息。 才刚把讯息打开没多久,古雅芯就来了电话。 「你没有看到我的讯息吗?」 「才刚看到你就打电话过来了。」马羿杰不疾不徐地回答,「我现在人在外面,怎么了吗?」 「我有些事情想要跟你确认……」 「什么事情?」 「关于你哥的事情。」古雅芯停顿了几秒后开口:「你找得到你哥的高中毕业纪念册吗?」 ? 「真是好久没回来了。」 深夜时分,古雅芯驾车载着马羿杰回到两人的故乡。 车子一停在马羿杰的旧家门口,一股说不上来的怀念衝上古雅芯的脑门,那些怀念有悲有喜,当然悲伤的成份佔得比重较多。 「现在可以跟我解释,为甚么你突然想要看我哥的高中毕业纪念册?」 一上车马羿杰不停开口对古雅芯提出这个疑问,而他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同一个。 「等等我再跟你解释,你先乖乖安静,让我专心好好开车。」 现在他又问了一次,得到的依然是类似的回答。 「等我确认完后,我再跟你说明清楚。」古雅芯看着马羿杰的眼神着急,从刚才到现在就是如此,好似连她自己也想要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明白古雅芯话中之意的马羿杰就不再追问,他领着古雅芯来到他哥哥的房间,两人在进入去房间前,古雅芯本来急促的脚步戛然停下。 「怎么了?」马羿杰疑惑望向古雅芯。 古雅芯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后对着马羿杰苦涩一笑:「想说让自己的心理先准备一下,怕等等闻到过去熟悉的味道,我的眼泪会不听使唤喷出来。」 闻言,马羿杰愣了愣,接着嘴边掛上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我怕你闻到的会是满满的尘埃味,喷出来不是眼泪而是鼻水。」 古雅芯击打马羿杰的声音和门板摩擦地面的“吱─”声同时响起,虽然如马羿杰所言,率先扑鼻而来的是灰尘的味道,但在那些味道里古雅芯还是闻到了她过去最喜欢的淡淡香味。 「看起来你有在定期整理你哥的房间……」打开电灯后,环顾房间一圈古雅芯低喃着。 「嗯。」马羿杰低语回应道,他越过古雅芯的身旁,走到书桌旁的书柜前方,「依老哥的个性,他应该会把毕业纪念册放在这里。」 他仔细蒐找书柜的每一层,终于在最下面的那层找到了写有马羿楷高中名字的毕业纪念册。 「在这里……」他蹲下身把那一本厚厚的书给抽出,抽出来的同时还能用肉眼看见几个大块的灰尘从书上飞落。 「找到了吗?」古雅芯立刻凑过去。 「给你。」 她从马羿杰的手上接过那本厚重的本子,一边碎念一边翻着,「让我来看看……如果我没记错,羿楷他们是三年五班……找到了。」 马羿杰看着古雅芯比划在本子上的手指,突然在一张人像前停了下来。 「这个人……」古雅芯掩饰不住震惊,抬起眼看向马羿杰。 「哪个人?」顺着方才古雅芯的视线望去,马羿杰看见的却是他不认识的一个人。 他皱着眉把疑惑脱口而出,「郑材贤……他是谁啊?」 只见古雅芯从后背包里抽出一个资料夹,拿出放在资料夹里面的一张照片和毕业纪念册上的相片去做比对。 她嘴里喃喃,并未直接回答马羿杰的问题,「……果然没错。」 「到底是怎样?」马羿杰耐不住性子,语气略显不悦与急促。 「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古雅芯抬眸迎视马羿杰那副不明所以然的神情。 闻言,马羿杰的目光再次确认相片中的那名叫作郑材贤的男子,他徐缓摇首:「我对他没什么印象,这名字我也不曾听过……他怎么了吗?」 「昨天我们一起在你家看见的那篇新闻……还记得吧?」古雅芯顿时觉得口乾舌燥,见马羿杰缓缓点头后她继续说道:「这个人……这个叫郑材贤的男人,是那桩命案的被害者也就是被孔诚浩的那位女秘书杀掉的人。」 ? 第五章 (4) 「早安啊,维艺小姐。」 早上起床走出房间进入孔维艺眼帘的是一位未曾谋面的大婶,她身穿围裙出现在她家的厨房,一听见孔维艺房门打开的声响,那位大婶随即停下手边的动左带着和蔼的笑容迎接孔维艺。 「请问你是……」孔维艺疑惑出声。 大婶笑了笑,用很制式化的语气回答她,「我是从今天开始在贵府服务的帮佣,以后叫我李大婶就好。」 「帮、帮佣?」不用多想一秒,孔维艺便知晓这位帮佣大婶一定是哥哥请来的,至于原因她也明白。 「是的,早餐我已经准备好,维艺小姐可以直接来用膳了。」 「谢……谢。」 帮佣大婶转身离开几步,发觉孔维艺仍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她回首望向孔维艺,「维艺小姐?怎么还站在那里呢?难道肚子还不饿吗?」 「……嗯,我还不太饿。」 「这样啊,如果还不饿那我就先用保鲜膜包起来,等等饿了告诉我,我再拿去加热。」 看着帮佣大婶过度亲切的笑容,孔维艺只觉得浑身不对劲。 她尷尬笑着,「我先回房里一趟。」 一回到房里,孔维艺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早已出门上班的孔诚浩。 电话响不到一秒就被接起。 「喂?你起床了啊?我还以为你会睡更晚……」 「那位帮佣大婶是怎么一回事?」一开口孔维艺就破题进入她想要知道的问题,不理会孔诚浩的嘘寒问暖。 「我是为了你的身体好,你忘了你昨天在医院昏倒以及那位医生说的提醒,你需要大量休息的这件事吗?」 「可是为甚么连跟我商量都没有?」 「和你商量只会得到『你不需要,你可以自己来。』的回答吧?」孔诚浩回答得利索,「所以我认为我直接行动比较快,还有……别忘了我们俩昨天的约定。」 孔诚浩突然一提,令孔维艺懵然,「什、什么约定?」 「会好好待在家休息,不会四处乱跑的约定。」 「……我不是说我会乖乖听话的吗?」 听出电话那头孔维艺有些反抗意味的声音,孔诚浩嘴边的笑容停止上扬,他停顿了几秒,原本开朗的语气变得低沉。 「希望如此。」他说,「今天我会回家吃饭,晚餐想吃什么直接告诉帮佣大婶让她准备。话说……我要开始忙了,别再打电话过来。」最后一声令下,电话也同时被掛断。 握住手机的掌心湿漉,孔维艺整个人无力坐在床上。 她望着窗外,回想起昨晚在车上的她与哥哥,她霍地从床上跳起,快步步出房间。 「……维艺小姐?」正好在客厅打扫的帮佣大婶,听见孔维艺急促奔走的脚步声,立马放下手边动作跟在孔维艺的身后,「你要去哪里呢?」 「我想出门买一下东西。」孔维艺打开鞋柜,从里头拿出最方便穿上的拖鞋。 「可是诚浩先生叮嘱我,要你好好待在家休息……不能让你出门。」 「买个东西也不行吗?」孔维艺坚持立场,她面无表情直视帮佣大婶,「我很快就回来了。」 她不理会帮佣大婶在后方的劝喊,仍打开大门欲要离开。 当她一打开门的那瞬间,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绝望与失望。 她以为……或许是她想多了。 她认为,她的哥哥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就在刚才那通电话里,哥哥的语气,哥哥的话语,让她误以为自己在和一个陌生人通话。 一瞬之间,一个念头闪现,才会驱使孔维艺行动即使她根本没有出门的打算。 然而当她看见站在她家门口,挡在她面前的两位黑衣男子,她才知道自己的设想是对的,才豁然接受自己的心底那处不想去面对的真相。 她熟悉的孔诚浩变了。 孔诚浩昨晚的那番叮嚀,听似他常掛在嘴边对自己的关心,实质却是警告。 「孔维艺小姐,请您回去。没有孔诚浩先生的允许,我们是不会让你离开这个家门一步的。」其中一名黑衣男子,面不改色冷声冷语地说。 孔维艺吞嚥口水,战战兢兢开口:「……如果我执意要出门呢?」 「诚浩先生要我们使出所有手段,将您强制带回这里。」 「即便是对我使用暴力?」她又问。 讲话的那名黑衣男子愣了愣,随即頷首。 看着黑衣男子点头,孔维艺彻底明白自己的生活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平凡。 ? 一大清早,刚坐上岗位的李基喆收到一则讯息。 「我出去一趟。」他立刻起身,随口丢下这句话给一旁的下属就匆忙离去。 才踏出警局几步,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从他的车子旁边出现。 「李基喆警官。」马羿杰面带笑容站在李基喆的面前。 李基喆瞬间倒抽一口气,整个人后退一步,「吓、吓我一跳!」 「早安!」 「早你妈啦!你一大早躲在我车子旁边是在干嘛?玩躲猫猫吗?」因为被吓到,李基喆摆出嫌恶的眼神上下打量马羿杰。 「我才没这么幼稚,长这么大还在玩躲猫猫,只是突然想来看看你最近过得如何~」马羿杰故意凑向前,用身体去磨蹭李基喆,说话的时候语气还特别上扬,装出可爱的样子。 通常这样过度积极的脚色都是李基喆在扮演,他无言地看着马羿杰这些举动,终于明白为甚么马羿杰会这么不喜欢他这样对待他,原来感觉是如此不舒服。 李基喆往旁边挪,拍了拍还存有马羿杰头部重量的手臂。 「你应该要告知我一声你要过来。」李基喆无奈地叹声。 「瞧你最近黑眼圈加深,看样子有案件啊?」马羿杰问。 李基喆点了点头,按下车门开关,「嗯,所以现在没时间在这边跟你间聊。」 「即使是要聊聊关于我家命案的事情也没时间?」 马羿杰这一说,让李基喆暂停动作,「怎么了吗?你有关于你姐的消息了?」 「算是,但又不太算是。」马羿杰耸了耸肩,「话说,你任职的这个辖区最近不是发生了一桩情杀命案。」 李基喆反问,「你没事问这个干嘛?」 「我想要知道那个命案的详情及调查进度。」 「不行,凡是所有刑事案件在未经过允许的同意下是不能将所以调查内容透露给任何人。」面对马羿杰的要求,李基喆毫不犹豫地斩钉截铁拒绝,「况且……那桩命案跟你们家的命案没甚么关联不是吗?」 马羿杰抿住双唇,用舌尖沾湿自己乾涩的唇瓣,「那桩命案的死者,是我哥的高中同班同学。」 李基喆愣了愣,他直视马羿杰认真的双眼,思索一番后开口:「说不定只是偶然。」 「我不么认为。」马羿杰抓住了李基喆的手腕,「是你负责的吧?那桩命案。」 从刚才李基喆愣住的表情,马羿杰察觉到他短暂的迟疑。 「我相信你听完我所有的话后,你就不会觉得那是偶然。」马羿杰加深自己的手力。 被马羿杰的话及他真挚的眼神给影响,李基喆长叹口气,「……先上车吧!我再不出发,就真的要来不及了。」 ? 第五章 (5) 「这实在是太、太荒谬了。」李基喆不停摇首反驳,「你、你的意思是……那个孔诚浩的妹妹其实就是我们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的马羿纯?」 「我知道这说法很荒谬,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就是我的姐姐。」马羿杰用肯定的语气回答。 「不要随便用直觉妄下定论啊……人家不是都说女大十八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能保证羿纯的长相都没有任何变化吗?」李基喆的这番辩论也不是没有道理,「总言之我觉得她们俩长得相似只是凑巧,况且要把一个失踪多年的女孩假冒其身分带在身边生活这么久,背后需要下许多功夫,而且台湾的法律与制度也不会放任他这么做的。」 「假设有人帮助他这么做呢?修改我姐的出生年月日,造假我姐的身分证明……」马羿杰再次发言推翻李基喆的反驳,「现在这个社会只要有钱有势甚么事情都办得到,不是吗?」 李基喆随即沉默,马羿杰继续说道:「这种事情身为刑警的你肯定也看腻了吧?」 「咳咳咳!」车内的空调太冷的缘故,李基喆顿时感觉口乾舌燥,坐在副驾驶座的马羿杰顺手递水壶给他,李基喆接过水壶后轻叹口气态度渐渐放软。 趁等待红绿灯的期间,李基喆大口大口把温水灌入自己的胃里。 「……想必还有其他原因让你如此肯定就是那个叫做孔诚浩的人掳走你姐。」李基喆把水壶关上后,斜睨马羿杰问,「跟你刚才在停车场说过的,那桩情杀案的被害者是你哥的高中同学这事脱不了关係吧?」 「听说杀害他的兇手认罪了,对方是为了钱与情感而动下杀机。」马羿杰轻声囁嚅着。 「嗯,不过我在听完她的供词后,觉得案情并不单纯。」李基喆把水壶放回杯架。 「怎么说?」马羿杰好奇问。 「其口供的犯罪动机与过程与我们在现场蒐证到的线索有很大的出入,所以我现在才需要再去确认,确认我的质疑是否正确。」 望着李基喆深思的双眸,马羿杰倏地收紧双拳,他缓缓开口:「基喆哥,不瞒你说我认识那个女犯人。」 「咦?」李基喆登时睁大双眼惊呼道,「她难不成也是你哥的同学?可是她说她和郑材贤是在某场联谊认识的……」 面对李基喆的提问,马羿杰摇了摇头,「不是,我哥并不认识她而她也不是我哥的高中同学,会认识她只因为我们曾短暂见过一次面,那时候的她是孔诚浩身边的随行秘书。」 ……孔诚浩。李基喆默默在心里反覆念诵这个名字。 他才豁然想起为甚么当马羿杰和他讲起这名字时他总觉得熟悉,原来是因为他阅览过的芮娜延个人档案里内容有写到她的前一份工作是『维星公司』的专任秘书,因此他私下调查那间公司,查到公司负责人名字就是孔诚浩。 李基喆不禁暗忖,如果马羿杰说的句句属实,他的哥哥和郑材贤是高中同学,那么孔诚浩也一定认识郑材贤。 这三人之间……究竟有么不可告人的关係存在着,而这段关係又是因为甚么而牵扯上芮娜延? 李基喆握住方向盘的双手开始沁汗,他猜到了马羿杰现在心里的想法,机警地提问道:「所以呢?你特地和我提起这件事,铁定是有话想跟我说吧?」 「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你愿意听听看吗?」马羿杰严肃的眼神透过后视镜与李基喆的交会。 单调的空调声徘回在两人之间,约过了三秒鐘,李基喆才徐徐頷首。 「你先在车里等我,非案件相关人士是不能随便进入调查的。」一到殯仪馆后,李基喆停好车便对准备跟着一起下车的马羿杰说。 李基喆这声命令使马羿杰停下解安全带动作,乖乖地把安全带系回,「……知道了。」他扁着嘴不甘心的样子显露无遗。 「我很快就回来,这里可不是能让你四处跑跳玩耍的地方知道吗?」在下车前,李基喆仍不停叮嘱马羿杰,好似还把他当作小孩子一样。 「知道知道!李警官碎念的程度就跟我哥一样囉嗦。」 李基喆闻言,笑着捎乱他那头自然捲的头发,「你某方面也就像我弟弟一样麻烦啊!」语落他便把门给关上,独留一脸无语的马羿杰。 『和那位警官谈得怎么样?』听话待在车子里的马羿杰打开手机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点开古雅芯传来的讯息。 『他同意帮助我们一起调查。』马羿杰打字快速,想了一下后又输入了一串字,『只是他要我们先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很快地,古雅芯捎来了回讯。 『知道了,我这边还在调查关于郑材贤这个人的背景。』 马羿杰轻蹙眉间,仰头呼出一阵沉重的鼻息。 他看着车内显示的时间,决定利用等待的空档翻看自己手机里的相簿。 上次他和古雅芯翻看哥哥的毕业纪念册时,为了方便观看他顺势把毕业纪念册里的相片全部用手机翻拍下来。 他试着在那些相片找到一些线索,然而一次又一次的观看让他从静态的相片里面发现一件事情。 那就是郑材贤这个人,并不是哥哥和孔诚浩那一掛的。 从相片里郑材贤给人感觉像是班上的率领不良少年们的老大,染着一头金发戴着耳环与鼻环,而哥哥马羿楷和孔诚浩则是乖学生一派,两边不相往来。 实在很难想像……郑材贤会和孔诚浩有私交。 千思百想之际,一道声音将马羿杰的思绪拉回。 “碰!” 「耖!死老头走路是不会看路吗?」 「对不起!对不起!」 「我这件衣服很贵的,你这种乞丐弄脏了能赔得起吗?」 「真的很对不起,很对不起!」 马羿杰把身子向前,他往声音方向看去,从对话听来看似是那位推回收车的大叔不小心差点撞到那位手臂上有刺青的青年。 那位青壮年瞪视着蹲坐在地上捡拾回收物的大叔,朝他怒懟几句后往他的身上吐了一口痰便趾高气昂地摆手离去。 马羿杰见状,毫不犹豫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 他快步奔向大叔,并从包包里拿出面纸打算给那位大叔。 然而当马羿杰的双脚越接近那位大叔,他的速度就变得越缓慢。 他静静地看着大叔,直到大叔察觉到眼前多了道人影便顺势抬起头,与马羿杰双眼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他一脸困惑问马羿杰:「……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马羿杰没有回答他,只是面不改色地注视他。 即便多年过去,皱纹与参差不齐的鬍渣爬满他的脸,但马羿杰还是认得出他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曾经的愤怒顺着他的背脊衝上他的头顶,他握紧手心的面纸,发出塑胶袋被折皱的声音。 这个人过去和自己的对话一字一句重击马羿杰的脑回…… 『为甚么要停止搜查?』 『因为案子已经定案了所以就没有搜查的必要,我们警察可是还有别的案子要忙……小子我知道失去家人你很伤心,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还是必须得面对。』 『……定案?凭甚么定案?犯人不是还没有抓到吗?』 『但现场就是没有犯人的指纹,你要我们怎么去找?』 『你们既然是警察就要帮忙找到啊!不然让那个犯人逍遥法外吗?』 『嘿,小子。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其实是你姐杀害了你们全家人。』 『什、什么?我姐姐她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哈哈哈!凡事都有可能,老实跟你说现在你失踪的姐姐嫌疑最大,除了尸体找不到以外,就连现场也没有她的血跡。前阵子闹很大的新闻你记得吗?女儿为了情人与父亲反目成仇杀了一手把自己扶养长大的父亲,只因为她父亲反对她和她的爱人在一起。』 『不要把我姐和那种坏人相提并论!我姐她才不会杀了爸爸跟妈妈还有哥哥!你……你乱说话!你这种人根本没有资格当警察!』 『小子,劝你在我还没发飆之前离开这里……要不然我就……』 『羿杰!』 「羿杰!」同样的声音出现在附近,马羿杰并没有回头,反而是那位大叔把视线从马羿杰身上转移开。 当大叔看见来者何人时,他惊诧地睁大双眼,愕然鑽入他望着马羿杰的双眸。 「不是要你乖乖在车子里等我吗?」李基喆皱着脸训斥马羿杰,然而当他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存在时,他的表情倏变震惊。 「您……您怎么会在这里呢?」他讶异地开口,「真是好久不见,吴兆信警官。」 第五章 (6) 「我、我现在在这里工作啊。」吴兆信回答支吾,视线分毫不敢往马羿杰的身上摆去,「……反倒是阿喆你出现在这里才让我感到意外。」 多亏刚才李基喆对自己的那声呼唤,在旁观察他这些细微举动的马羿杰,猜测吴兆信可能已经认出他来,才会不敢直视他。 「啊,因为负责案件的尸体暂放在这间殯仪馆里。」李基喆答道。 吴兆信又问:「难不成……是最近发生的那桩情杀案?」 「不愧是兆信警官,您的直觉依然是这么准确。嗯……就是那桩案子没有错,虽然犯人认罪了,但有许多疑点让我很在意,于是想说再过来一趟确认。」李基喆回答得不假思索,没有任何保留,因潜意识下他仍把吴兆信当长官看待。 直到话音落下,两人的对话进入一阵沉默,李基喆才发觉自己似乎话多了点。 他连忙转移话题,尷尬开口:「……话说兆信警官的儿子还好吗?当年您突然离职让大伙都很震惊,知道详情后都替您很担心。」 「嗯,小犬他过得还不错,身体……身体也渐渐恢復像之前一样。」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和李基喆进行对话的时候吴兆信的面色看起来越来越苍白,今日的天气明明算是阴晴凉爽,但是他此刻却大汗淋漓,衣服的背后染上大片清晰可见的汗渍。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一步。不然等等主管又会说唸我偷懒……」 「啊,抱歉!忘了您正在工作呢……你赶快去忙吧!」 见吴兆信准备离去,一直在旁不为所动的马羿杰这时才有所行动。 他伸出手把那包被他捏皱的面纸递到吴兆信的眼前,脸上带着一副清淡的微笑看着吴兆信。 「这面纸送给大叔您用。」 「……咦?」 「你汗流得有点多啊。」马羿杰笑着说,「看来我的出现让你感到非常紧张。」他最后这句话声音有点沉,令人听了有些毛骨悚然。 查觉到马羿杰此时气场与稍早前的不同,李基喆才忽地想起过去马羿杰和吴兆信之间曾发生过的心结。 「啊……」面对这紧张难堪的场面,他忍不住倒声,「羿杰,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嗯,我知道。」马羿杰答得冷淡,见吴兆信迟迟没有伸手接下自己递出的面纸,他主动拉起吴兆信的手,把面纸塞入他的手中。 「保重。」脱口这句话,马羿杰最后送给了吴兆信一个带刺的笑容,然后转身离去。 李基喆连忙追上马羿杰,在离开前他对吴兆信哈腰乾笑,试图想要用这方式缓解此时让他觉得窘迫的情况。 即便他们离去,吴兆信的身心仍未松懈,他依旧感觉像是如坐针毡那样难受。 除了和马羿杰重逢是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外,主要让他在意的是李基喆刚和他对话里提及他来这里的目的。 一上车,李基喆忍不住开口对马羿杰唸了几句,「不是说要你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吗?」 「对不起。」马羿杰沉声回答,「我看见有人需要帮助,就忍不住下车过去。」他说,「只是万万没想到那人竟是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的人。」 「羿杰……」李基喆心疼地望向马羿杰,当年他和吴兆信争吵的时候他也在旁,是他拦住了差点失去理智的马羿杰。 「我没事的。」马羿杰长叹口气,「反而是我比较抱歉,让你和你前辈的重逢搞得如此难堪。」 「那又没什么,不过当年我也是无法理解兆信警官的决定。」李基喆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为甚么会如此突然停止调查,这我实在无法认同,明明现场就有许多疑点,那时只要再努力一点我想一定能顺利破案,而不是就这样让那桩案件成为一桩悬案。」 他透过后视镜与马羿杰视线交流,「现在羿纯也许就会在你身边。」 提及姐姐的名字,孔维艺的身影与马羿纯的交会在他的脑海里。 「或许吧?」他低吟着。 「不过真是可惜……虽然兆信警官有时候个性是比较冷血直接,但他办案的能力可以说是警界里数一数二厉害的。」李基喆望着前方感叹道,回忆起自己和吴兆信合作的那些日子对他来说都像宝藏一样精采,没有一桩案件是侦破不了的,唯一一件就是马家命案。 而在那之后没多久,吴兆信便毫无预警地向上面提出离职。 「既然他这么厉害,为甚么要离职呢?」马羿杰问,「刚从你和他的对话听来,看起来已经离开警局一段时间了。」 「因为他的儿子。」李基喆说,「他的儿子从出生肝脏就很不好,小时候已经换过一次肝,结果长大后那块肝脏的机能又再次恶化,听说差一点就小命不保……然而他的妻子早逝,因此照顾儿子的重担落在他一人身上,无法两者兼具的他只好选择离职,回去照顾自己的儿子。」说到这里,李基喆又看了一眼马羿杰。 「羿杰,我现在说这些,不是要你原谅兆信警官曾对你说过的那些重话,我只是想要让你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只单看一面就能理解。」李基喆语重心长地说道,「那时候的兆信警官身上不只背负你父母、哥哥和你姐姐的命,身为父亲的他还背负着他儿子的命,所以我想他对你说那些话并不是出自于真心,而是一时之间难以向他人宣洩的压力与悲伤。」 「为人父母的他……想必也能理解失去父母的你的痛苦。」他说,「而为人子女的你,也能理解可能会失去孩子的他的痛苦吧?」 「你说这些我都能理解。」马羿杰冷静地回答着,「但就像你说的……我这辈子绝不会原谅他的。」他望着车窗外飞逝而去的风景说。 「不论他是多令人敬畏的警官,还是多令人敬佩的父亲,他那时候虎头蛇尾的办事态度我至今都无法原谅……」 看着被仇恨蒙蔽的马羿杰,李基喆也不好再多替吴兆信说些甚么,他只好把车窗摇下,让外头寒冷的风灌入车内好浇熄马羿杰心头上的那把火。 ? 第五章 (7) 孔维艺呈现同样的动作已经持续半天以上,她不吃不喝待在自己的房间,不管帮佣大婶在房门外怎样呼喊自己,她也无动于衷,直到孔诚浩的声音出现在自己的听力范围她才起身。 「在闹脾气是吗?」打开房门,孔诚浩那张俊朗的脸蛋出现在眼前,他用充满宠溺的眼神似笑非笑看着孔维艺。 他这副逗她笑的模样,让孔维艺感觉不到任何笑意,笑也笑不出来。 瞧孔维艺脸色仍凝重,孔诚浩收回笑容,他轻叹口气后双手交叉在胸前,倚靠在门边与孔维艺面面相覷。 「你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跟我说。」孔诚浩语带无奈。 「为甚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孔维艺蹙着眉发洩她的不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就这么怕我不听话跑出门?」 面对她接踵而来的发问,孔诚浩又是叹了口气。 「如果我今天没有请帮佣大婶的话,你是不是又会自己一个人下厨?准备我们的晚餐,准备我明天上班的便当?」孔诚浩问。 「好,你请帮佣大婶这事我就不和你追究,那我想请问站在我们家门口那两位大叔事怎么一回事?」孔维艺的态度始终坚定,毫不退让,「这样做根本不像平常的你。」她冷言冷语地说,看着孔诚浩的眼神与说话的语气充满失望。 听到这句话,孔诚浩一直强忍的理智渐渐撕裂。 他皱着眉瞇起双眼,那双望向孔维艺的双眸森冷。 「那你呢?」孔诚浩反问,「你就不觉得你自己也变了吗?」 「……什、什么?」 「自从那个男人出现后,你就变得越来越任性,也开始学会对我说谎,这些都不是以前的你会做的事情。」 哥哥的话孔维艺顿觉荒谬,她也知道孔诚浩口中的那个男人是指谁。 见孔维艺不答话,孔诚浩突然讽刺得笑了,随后又收敛起笑容。 他这样忽笑忽冷的态度,让孔维艺感觉不寒而慄,明明她最爱的哥哥就在她的面前,但现在的她却彷彿像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 「那哥哥要我怎么做……你才会觉得满意呢?」孔维艺问,她咬着牙根泛红着双眼。 「我要你马上提离职和那个男人再也互不相往来,然后永远乖乖待在我身边。」孔诚浩这席没有温度的话就像一条毒蛇缠绕在孔维艺的颈间,连吞个唾液都十分困难,他的手碰上孔维艺的脸,就像平常在抚摸她一样。 「钱的问题你不需要担心,哥哥可以养你一辈子……」 孔诚浩粗糙的手彷彿就像带刺的仙人掌一样,刺痛着孔维艺的脸颊。 孔维艺下意识地别开脸,逃开孔诚浩的轻抚。 莫名的无形压迫感伴随孔诚浩的触摸强袭孔维艺的心绪,现在她只想着谢宇麟,想要谢宇麟出现在自己的身边,把自己带离她的哥哥身边。 甚至她只要想起谢宇麟,眼眶就会开始发烫,鼻头就会开始发酸。 「如果我说我做不到呢?」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孔维艺第一次忤逆孔诚浩的话。 「嗯?」 「如果我说我无法做到哥哥要我做的,你就会杀了我吗?」她红着眼哽咽地问。 这眼神活生生地将孔诚浩拉回十年前,在那幢屋子,在马羿纯的房间里,和马羿纯流着眼泪看着他的眼神如出一辙。 「就这么喜欢他吗?」孔诚浩冷冷开口,「……你就这么喜欢那小子吗?」 「对,我就是喜欢他,我……喜欢谢宇麟医生。」孔维艺加重回答的语气,彷彿把她对谢宇麟的那份情感加诸于上。 “碰!” 绝望与悲伤交杂在一起,伴随孔诚浩槌击门板的声音迸发。 孔维艺登时被吓得瞪大双眼,双脚不停使唤地往后退。 「哥……哥?」她看着孔诚浩面无表情的样子,无穷的畏惧排山倒海而来。 「你再说一次!」孔诚浩倏地用力抓住孔维艺的手,这力道大到让孔维艺忍不住出声哀号。 「啊!」 「我不准你喜欢他,更不准他碰你任何一根寒毛……因为你是属于我的,属于我的……」孔诚浩步步逼近孔维艺,孔维艺的小腿碰撞到床沿整个人跌坐在床上。 孔诚浩趁势抓住孔维艺的另一隻手,将她整个人按倒在床上。 两人力气上的悬殊,孔维艺完全无法挣脱,动弹不得。 「哥哥……哥哥你……你要干什么?」 「你觉得现在的我还能干什么?」孔诚浩失去控制,怒不可遏的样子令孔维艺全身颤抖得厉害。 「我们是兄妹啊……」 这个回应,孔诚浩悲伤得笑了。 「兄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仰头放声大笑,这笑声就和来自地狱的恶魔一样可怕。 「哥哥……」 「是啊,我们是兄妹……是兄妹,自始自终对你来说,我永远就像你的哥哥……」孔诚浩的这句呢喃听进孔维艺的耳里,给她的感觉不是恐惧,更像是一股说不上来的悲情。 “铃铃铃─”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制止了孔诚浩差点失序的心智。 他整顿呼吸,冷静地起身。 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看见是未显示来电,他怔了几秒才把电话接起。 「……我就是,请问你是谁?」听不到电话另一头对方的答话,只见孔诚浩的表情一沉,好看的双眉轻轻一皱,深思锁在他的眉宇之间。 「我知道了,等等我把见面地点传送给你,我现在马上过去。」他掛掉电话,瞥了一眼已经从床上坐起的孔维艺。 他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冷静过后的第一句话,不是道歉也不是解释。 「希望你的任性适可而止。」他语气淡漠地警告着,「如此一来你最爱的那个哥哥才会回来。」语落他便拂袖而去。 孔维艺抿了抿自己乾涩的嘴唇,她双手交叉用尽全力抱住自己,好安慰现在失速的恐惧。 那一晚的孔诚浩与现在发怒的孔诚浩都让她感受到畏惧…… 过去那个爱她、疼惜她,温柔又体贴的孔诚浩去哪里了? 她问着自己却没有人能给予她回应,只有因害怕而流下的眼泪才可以带来她想知道的答案。 ?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位警官怀疑真正杀害郑材贤的并不是芮娜延?真凶另有其人?」古雅芯放下手边的资料,视线往正靠着她办公桌的马羿杰看去。 「嗯,可是李警官没有把话说死。」马羿杰把李基喆提供给他的相片递给古雅芯,「他也有说或许芮娜延是帮兇也说不定,她自愿担下这一切只为了保护那个真凶。」 古雅芯接过那些相片,仔细观看那些照片里出现的郑材贤尸体以及血淋淋的现场,她看得认真就连每个血腥的画面她都不允许自己放过。 「……我在想真凶会不会就是孔诚浩?」在旁的马羿杰脱口而出自己的想法,「他杀了郑材贤,然后要芮娜延替他担下这个罪刑。」 古雅芯的视线短暂移开至马羿杰身上,很快地又再次回到原处。 「我也曾有这想法,但这推论实在是太牵强,因为孔诚浩那天有强力的不在场证明,而且大楼门口的监视器也没有拍到他出现的画面,反倒是清楚记录下芮娜延进出的身影。」古雅芯说,「更何况郑材贤除了跟孔诚浩是高中同学外,他们俩之间并没有任何深仇大恨,虽然班上不同掛但关係并没有说上糟。」 这些都是她今天来回奔跑故乡,从过去曾和孔诚浩及郑材贤同班的高中同学口中得知的。 除此之外她还调查到,郑材贤和地下钱庄有债务纠纷,因此他和家人之间的关係并不友善。 他的死亡反倒让他的家人能喘口气,因为他死亡的保险赔偿金足够去付他生前欠下的债款。 「你还记得那个警官跟你说的芮娜延的口供内容吗?」古雅芯冷不防问道,「不用说得太详细,我只想知道个大概。」 马羿杰想了想后,用最简略的说法整理给古雅芯,「他说……芮娜延的杀人动机是为了钱。」 「嗯。」 「然后让李警官怀疑的是她的杀人过程……」 「杀人过程怎么了吗?」 「和尸体呈现的状态不符。」马羿杰凑近古雅芯,从她手中拿过部分照片,「你仔细看郑材贤的双手有被绳子束缚过的痕跡,表示他生前是被人控制住行动的。但是芮娜延却说……她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从背后用刀攻击他。」 语落,马羿杰又拿了另一张相片,那张相片是郑材贤的尸体近照,一刀一刀刺伤的痕跡清晰落在他的胸膛,刀刀见骨可见贯穿的力道该有多大。 「你仔细看这张相片,胸前的刀口是大的……但是这一张背部的伤口开口却是小的。」马羿杰把两张相片平放做出对比。 古雅芯与他对望,接下他想说的话,「尸体会说话……郑材贤并不是被人从背后攻击,而是从正面。」 「没有错,所以这就是为甚么李警官会如此纠结这情杀案的关係……」马羿杰叹了口气,「他跟我说,那个芮娜延一直在说谎,但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谎言反倒起了副作用。」 「嗯……」 「而且这里。」顿时想起什么的马羿杰,伸手指向照片里郑材贤的脖子处,「这里也有绳子的勒痕,李警官说他为了测试芮娜延,故意把脖子上有勒痕这事隐瞒芮娜延,殊不知审讯过程中芮娜延隻字没有提过她拿绳子曾试着勒毙郑材贤这动作。」 「勒痕?」古雅芯顺着马羿杰的手指头往照片的那处看去。 「对,我跟李警官认为或许犯人以为被勒晕的郑材贤已死去,补刀只是为了让他完全死透。」 看着郑材贤的照片,听着马羿杰的话,古雅芯独自进入沉思。 「……等一下。」 灵光乍现的她,突然急忙翻找起自己的柜子,拿出一个被纸张塞满的透明资料夹,从中找出一叠相片。 「怎么了吗?」马羿杰被她突然的动作给震慑住,「这些是……」 当他看到那一叠相片的内容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噁心感瞬间涌上。 那些相片是十年前马家命案的现场照,以及他父母和哥哥的尸体照。 古雅芯拿出其中一张照片,拿着相片的手正发着抖,鸡皮疙瘩四处窜起,酥麻从她的脚底传至头顶。 她两眼泛红,声音颤抖看着马羿杰说:「一模一样……郑材贤的死法跟羿楷的一模一样,不只脖子上的勒痕就连尸体上的刀伤数目也是相同的。」 ? 吴兆信胆颤心惊地按信件上写的地址来到一间高级日式料理餐厅,报上一个姓氏后服务人员马上带他前往位于餐厅最深处的包厢。 当服务人员拉开日式拉门,再次关上门确定服务人员离去后坐在里面的人才缓缓抬起头与吴兆信对视。 「真是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吗?吴兆信警官。」孔诚浩对着吴兆信举起酒杯,嘴边漾起一抹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 第五章 (8) 见吴兆信迟迟未动作,孔诚浩把酒杯里的酒喝完后放下。 「杵在那里做甚么?快过来坐啊!我们很久没好好聊聊了对吧?」 孔诚浩的眼神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仍让吴兆信感到莫名的畏惧。 他深呼吸一口气,终于迈出步伐,走到孔诚浩对面坐下。 「您说有事情想要和我谈谈,是关于什么事情呢?」孔诚浩问,笑眼里没有任何一丝笑意与尊敬。 「我今天就不拖泥带水,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现在人在殯仪馆工作。」 「……所以呢?你也缺钱了吗?」 孔诚浩的回话令吴兆信皱了皱眉,他摇头反驳孔诚浩的想法,「前几天殯仪馆近来了一具遗体,那是刚从解剖室送过来的遗体。」 「……」孔诚浩偏了偏头,这次他并没有打断吴兆信的话,而是选择静静地聆听。 「我虽然不是殯仪馆的主要工作人员,但是我却偶然成为了第一手接洽那具遗体的人。」吴兆信说,「所以我不小心知道那具大体生前的名字叫做郑材贤。」 孔诚浩始终没答话,他敛下眼拿起日本酒,再次填满自己手中空了的那个酒杯。 「这个人之前有来找过我,问及当年马家命案的事情。」吴兆信觉得自己的嘴唇随着紧张而发乾,他话说到一半便抿了抿唇,「因为太突然所以我什么也没有告诉他。」 「然后他就自动自发来找上我。」孔诚浩终于开口,他仰起头把那刚被补满的酒一饮而尽,「之后就又自动自发地离开这个世界。」 直视孔诚浩那双像蛇一样没有温度,准备猎捕猎物的细长双眼,吴兆信顿然想逃离这里,后悔自己不应该联络上他。 气氛陷入一段沉默,在这段沉默之际孔诚浩主动替吴兆信的酒杯倒满酒水。 「是你杀的吧?」吴兆信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后,即便害怕他仍是把想问的问题脱口而出,「那个人……其实是你杀害的,对吧?」 孔诚浩勾起一边的嘴角,「为甚么吴警官会这么认为呢?」 「因为犯案手法就跟十年前杀害马家长子的方式一模一样。」吴兆信皱着五官说,凝视孔诚浩的眼神不只害怕还多了一丝悲伤。 「……哼,看来我那时候好像不小心玩过火了。」孔诚浩别过眼,低声沉吟。 他这话,等同承认了吴兆信的推测。 然而他如此从容不迫的反应也在吴兆信的预料中,因为十年前,这个男人也是用同样的态度去应对吴兆信的侦讯。 孔诚浩身子向后仰,他靠着和室椅的椅背,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个空了的酒杯。 「为甚么要继续错下去呢?」吴兆信神情难过地问,「当初你和我说的并不是这样啊。」 「因为必须要剷除掉。」 「什么?」 「我必须剷除掉那些人……那些想要摧毁我好不容易建筑起来的世界的人。」孔诚浩冷酷无情地望着前方墙壁上的花草壁纸,「那个男人他来找我,除了和我聊马家命案的事情外,他还问起了失踪的马羿纯。」 “吭啷─”酒杯倒下的瞬间,孔诚浩用手指阻止它滚动。 「他对我说:『你的妹妹跟马羿楷的妹妹长得真像,虽然没有见过他妹几次面,但是因为他妹是美女所以我不可能会错认他妹的长相。』」孔诚浩说,「然后呢……他又说:『你也知道,从以前我就是个守不住秘密的人。』于是我问他,他来这里的用意是什么?他说他需要一笔钱,所以我就约他到一个地方给了他想要的答案。」语毕孔诚浩的眼神落在吴兆信的身上。 「像他那种人是不会懂得知足的,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斩草除根比较快速。」孔诚浩冷着声音,悠然一笑。 他把手指一开,酒杯随心所欲地在桌面滚着,不到三秒鐘的时间,酒杯就坠落于地。 「难道吴警官今天来找我的目的也是想要成为那样的人吗?」他堆起笑容,用极轻的语气詰问着。 “滴答滴答─“ 手錶秒针走动的声音,就和吴兆信此时的心跳声一样响亮。 「餐点我都帮您选好了,请您慢慢享用。」孔诚浩霍地站起,把掛在墙壁上的西装外套取下穿上。 「马羿杰。」当吴兆信开口提起这名字时,孔诚浩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戛然而止。 「这孩子你应该还记得吧?我想不忘记也难……今天我遇见他了,在殯仪馆。」吴兆信冷汗涔涔地仰望着孔诚浩,「他和我以前一位共同负责马家命案的后辈在一块,我问那个后辈为甚么出现在殯仪馆,他说因为他负责的一桩情杀案让他觉得疑点重重,所以才会来这里再次确认遗体状况,我把话说得这么明我想聪明的你应该能理解吧?」 孔诚浩静而不语,吴兆信吞了口口水,铁青着脸向孔诚浩恳求道:「去自首吧……我会和你一起的。」 见他这副像乞丐一样可怜的模样,孔诚浩忍不住嗤笑出声,他实在无法想像眼前这位中年男子过去曾是一名威风凛凛的警官。 「不要一错再错,把那女孩该有的人生还给她吧!」吴兆信不敢直视他那双鄙视自己的眼睛。 孔诚浩笑着走到吴兆信的身边,然后蹲下让他和自己的视线平行并且把手覆上他颤颤巍巍的双肩。 「吴兆信警官,难不成事到如今你后悔了吗?」他在他的耳边低语问道,「我可是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我的决定。」 孔诚浩加重他手部的力道,把讲话的声音压至最低,「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正盘算着什么?你的假正义在我眼里看来非常噁心。」 说完他便起身,在拉开门离去前他背对着吴兆信落下一句话。 「……忘了问你一件事。」他说,「你那个正用着我的肝脏的儿子,现在在国外过得好吗?」 ? 结束看诊后,谢宇麟独自一人来到医院食堂,坐下的那一刻听见讯息传来的声音他立刻马上手边动作从医袍口袋拿出他的手机。 然而当他看见传讯人不是他想要的人,失望闪过他的脸庞。 「谢医生,刚结束看诊吗?」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孔维艺的死党,曾元婷。 「嗯,想说赶紧利用空档来吃个饭,要不然如果等等接到呼叫,可就要饿着肚子接生了。」谢宇麟连忙摆出笑容回应着,然后用不自然的方式把手机收回自己的口袋。 这些细微的举动,全部尽收曾元婷的眼里。 但曾元婷却什么都不问,因为她大概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毕竟闯祸的人是她。 两人尷尬地把饭扒入口中,气氛相当寧静。 谢宇麟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他放下汤匙抬头问曾元婷:「那个……你今天有和维艺联络上吗?」 「啊?」差点被汤给呛到,曾元婷深呼吸一口气把嘴里东西吞下后答道:「有,怎么了吗?」 「我传给她的讯息她都没有回,所以有点担心。」谢宇麟诚实秉告。 「这样啊……」曾元婷吶吶地说,「我想她只是心情不好吧?所以谢医生你不必担心她的安危。」 「心情不好?」 「嗯,她传给我的回应跟平常不太一样,感觉特别简短。」 「为甚么会心情不好呢?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吗?」 曾元婷苦笑着摇头,「应该不是,虽然我没有问为甚么,可是我大概可以猜到事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应该是跟她哥吵架了。」曾元婷说,「她哥啊……有非常严重的恋妹情结,关于妹妹的大小事都必须知道得一清二楚,就连人际关係他也要干涉,所以这就是为甚么维艺至今都没交过男朋友的缘故。」 她边说边注视着自己盘里的菜色,「她和我说过她会选择妇產科,是因为她哥说这科系鲜少接触到男生,不论是医生还是护士或是病人几乎是女生居多,如此一来他才会比较放心。」 「我还记得当年就读医学院的时候,只要有男生接近孔维艺想要追求她,她哥哥都会马上介入处理,这种行为很奇怪吧?啊,最扯的是他哥连她的生理期都记得一清二楚,甚么时候来的甚么时候走的都会帮她记录,连我这个外人看了都觉得这样有点噁心,要不是她哥长得帅也有女朋友了而她自己也有点乐在其中,我想我可能会报警处理,毕竟他们这种关係确实有点不太正常。」 「不太正常?……这话是什么意思?」谢宇麟问。 「我啊……曾经怀疑过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兄妹。」曾元婷这话说得小声,她的表情也相当认真,「因为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谢宇麟沉默了一下,他紧握汤匙,随即又问:「我可以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吗?」 曾元婷喝了一口汤好滋润自己滔滔不绝后乾枯的嘴巴,「嗯,请说。」 「你说你和维艺是同届对吧?」谢宇麟问。 曾元婷点头,「对,怎么了吗?」 「那你们同岁吗?」 「没有。」曾元婷摇了摇头,「维艺比我大两岁,会同届是因为她晚读大学两年。」 ? 夜里,谢宇麟看着墙上那幅画,千头万绪藏在他的眉宇之间。 犹豫翻搅在他的胸臆,使他总是无法按下通话键。 回忆今早和曾元婷的对话,最终他还是战胜心中的踌躇不安,把电话拨通。 响没几声后电话就被接起,过了约半分鐘另一头才有所回应。 「……谢宇麟医生?」 「对,是我。你身体状况还好吗?」 「嗯,我很好。」 骗人。谢宇麟心想,她电话里的声音没有任何活力和他印象中的那个开朗的孔维艺截然不同。 「是吗?我想说……你一直都没有回我讯息,是不是发生了甚么事?」 「……」那边陷入沉默,谢宇麟却没有打算接话,而是选择等待。 「什么事情都没有。」他听出孔维艺带点哭腔正在发抖的声音。 「骗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需不需要我帮你?我可以现在马上过去找你!」谢宇麟语带慌张地说,生怕她遇上了自己难以想像的事情。 「不用过来找我!……没事的,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孔维艺,告诉我发生了甚么事情,你这样什么都不说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而已。」 「……」对话又再次进入沉默。 如果可以,孔维艺想要立刻奔入这个男人的怀里,逃离现在所有让她感觉到恐惧的一切。 情感随着眼泪崩塌的她,开口便是那句。 「我喜欢你,谢宇麟医生。」 隔着通话,谢宇麟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等到这个隔了十一年才到来的回答。 思念与想念挤满他的喉间,最后化成泪水堆在他的双眸。 他禁不住自己呼之欲出的情感,握紧手机的手心已经出汗。 「我也喜欢你,马羿纯。」 ? 第五章 (9) 马羿纯。 孔维艺的心脏跳得很快速,就在她听见谢宇麟对她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 这个名字明明是第一次听到,但不知为何却让孔维艺感到无比熟悉,而这份熟悉感很快地被不具名的悲伤给淹没。 就在她准备问起谢宇麟关于这个名字的事情,她听到大门开啟的声音。 「……我先掛电话了。」她快速地把通话给掛断,然后传了晚点聊的讯息给谢宇麟后就匆匆地把手机关机。 她静坐在床沿,战战兢兢注意房间外的声音。 然而当她听见外面吭吭响响的声音,便按不住好奇心将房门打开。 一开门孔维艺立马闻到一股很重的酒臭味。 她站在房门,看不见任何人影便踏出步伐,走到客厅才看见孔诚浩喝得烂醉如泥倒在沙发上的身影。 孔维艺静静地看着动也不动的孔诚浩,虽然对稍早前发生的事情仍馀悸犹存,但到底他还是陪伴自己多年长大的哥哥。 心软的她无法坐视不管,她轻摇孔诚浩的身子试着把他摇醒,但不管她怎么摇就是叫不醒他。 「……怎么喝得这么醉呢?」无能为力的她只好从自己的房间拿来一条毯子帮孔诚浩盖上,顺便把他穿着的西装外套给脱下。 孔维艺拿着西装外套来到孔诚浩的房间,像平常一样把他的外套掛在墙上的壁鉤。 她突然想到孔诚浩穿着衬衫应该会睡不好觉,于是便转身走到孔诚浩的衣橱,将衣橱打开。 她看着掛在衣橱里各式各样的衬衫,思考哥哥的轻便衣物会放在哪,于是她开始东翻西翻,一个不小心把一整叠衣服翻落至地。 「啊,真是的。」她小声碎唸自己的笨手笨脚,蹲下身把那些用散的衣物捡拾起来。 而散落的衣物中有一个特别突兀的纸盒。 「这是什么?」孔维艺捡起那个纸盒仔细瞧看,发现那是件未开封的婴儿服饰。 就当她觉得纳闷,为甚么这东西会出现在哥哥的衣橱里时,她看见了衣服包装外乾掉的褐色血渍。 孔维艺盯着那些血渍良久,几幕画面衝击她的脑门。 『你为甚么要过来?我们不是说过……不想要再见到你吗?』 『因为我也是孩子的爸爸啊。』 『……所以呢?』 『那一天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我不应该失去理智伤害你。但我是真心爱你才会那样做,请你相信我……关于小孩的事情我会负责到底,不会让你独自一个人承担一切的。你不爱我没关係,但我一定会给你和小孩一个幸福的家庭的。』 『……诚浩哥。』 『啊,对了,你看……虽然还不知道小孩的性别,可是我实在太期待了,看到这个就忍不住把它买下来,我想我们的小孩穿上去一定很可爱。』 『……诚浩哥。』 『嗯?』 『我们的小孩已经不在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上礼拜我去医院把小孩拿掉了。』 『欸?为甚么?』 『父母之间没有爱,小孩怎么会幸福呢?你对我做出的伤害我这辈子绝不会原谅你,拥有这样恨着父亲的母亲,小孩根本就不应该出生……』 『……』 『我想说的话就这些,所以请你离开,我们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有任何联络。』 『……为甚么要那么做?小孩是无辜的啊……那、那是我的小孩啊……』 『可是那也是我的小孩,我是他的母亲,我有权利选择那样做……拜託你,请你赶快离开,等等哥哥就会回来了……求你离开……拜託你……』 随着回来的记忆满溢脑海,孔维艺拿着盒子的手止不住颤抖。 她的呼吸变得紊乱,头部晕眩发疼得难受。 『……哥哥?妈妈……爸爸?是你做的吗?诚浩哥……是你杀了他们?』 『不、不要过来!救命啊……救命啊!』 『为甚么?你们凭什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的小孩拿掉?凭什么!』 『诚……诚浩哥……呜呃……』 『你也是……你也是杀了我们孩子的兇手,你和他们都一样!』 『诚……浩……哥……』 『你让我太难过了,明明我是这么爱你啊,羿纯。』 片段的记忆如同拼图,重新拼凑在一块,匯聚在孔维艺的脑袋里。 「呼呼呼……呜噁呜噁!」因为晕眩得厉害,孔维艺开始乾呕。 『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会觉得痛吗?』 『不需要感到害怕,现在全部已经结束了……只要重头开始一切都会好转的……』 『你问……我是谁?我是你的哥哥,孔诚浩。而你是我的妹妹,我这世界上唯一的最爱,叫做孔维艺。』 “匡啷─匡啷─”瓶瓶罐罐掉落地面发出碎裂的声音将孔维艺的神智拉回现实。 她忽地回首,神情惊恐地凝视那个把放在化妆檯面上所有玻璃罐挥至地面的罪魁祸首。 孔诚浩面无表情地看着孔维艺,良久他便仰头把系在颈间的领带给扯下。 「想说你怎么离开这么久……原来是因为发现了那个啊。」 面对自己本应要熟悉,现在却陌生得可怕的哥哥,孔维艺整个人动弹不得。 孔诚浩走近她,蹲下身与她对望。 望着她的眼神满是温柔。 他牵起孔维艺发冷的双手,用自己温暖的掌心包覆着。 「你知道为甚么我没有把这个东西丢掉吗?」他柔声地问,「明明它是个这么可怕的未爆弹。」 孔维艺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失去重心整个人跌落在地,零散的发丝被汗水浸湿沾黏在她的脸颊上。 「因为总要留下东西去纪念那个孩子。」孔诚浩脸上的笑容蕴藏显而易见的悲伤,「那个我们来不及长大的孩子,这样他才不会觉得寂寞。」 话音一落下,孔诚浩趁孔维艺闪神之际,把他取下的领带狠狠塞入孔维艺的嘴巴。 第六章 (1) ◇ 2005年9月。 新学期开始,不一样的环境与人事物正渲染着被炎热空气瀰漫的教室。 当下课鐘声一响起,男孩女孩们各自寻找新结交的朋友或者是原本就相识的友人,各个有说有笑,欢乐的谈话声回盪整间教室。 孔诚浩独自一人坐在位置上,面无表情的双眼正望着那片即将被乌云垄罩的天空。 「嗨。」一个男孩的声音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使他的注意力转移。 「……嗨。」孔诚浩回答得小声,摆着一副明显拒人于千里外的姿态。 面对他如此反应,男孩并未退缩,而是始终面带微笑迎视孔诚浩。 他拉出孔诚浩位置前面那张不属于自己的椅子坐下,开口便是一句自我介绍加上他前来此处的来意。 「我是马羿楷,诚浩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参加班际排球赛呢?」 明明是第一次对话,却为了这个目的而将自己的名字记住这件事令孔诚浩觉得反感。 但让他觉得更厌恶的并非这点,而是马羿楷脸上那灌注百分百真心的笑容,以及他说话时活泼开朗的声线。 孔诚浩自发性地在心中把马羿楷这人划分界线,他认为属于不同世界的人就不应该有任何交集。 然而孔诚浩的默不作声,让马羿楷以为他只是在思考。 于是他欣喜地补充句:「就是昨天体育老师在体育课说过班际球类比赛,你还记得吧?」 「嗯。」 「昨天我看了你的发球,觉得你很有排球这方面的潜能,所以就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参加。我们这边正好少一个人……」 马羿楷的话还来不及说完,便被孔诚浩无情打断。 「我没兴趣。」 「欸?」 「很抱歉,我没有兴趣,你另找其他人吧……」孔诚浩冷冷拒绝马羿楷的邀请,态度傲然地离开座位。 马羿楷一脸失望看着孔诚浩离去,没多久他的身边就聚集其他班上的男同学。 「我就说吧!他一定会拒绝你,就叫你别热脸去贴冷屁股。」 「不过那小子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惹人讨厌。」 「怎么?你跟他认识啊?」 「以前国小同班过,劝羿楷你还是别和他当朋友比较好。」 「为甚么?」 「孔诚浩那小子……是个没有父母亲的穷光蛋,身上穿的衣服和鞋子都是别人送的,我还记得之前坐在他的附近从他的身上闻到的垃圾味,超级臭的!」 「真的假的?人不可貌相欸,他那张脸我还以为他是有钱人家,没想到原来是个乞丐啊!」 「更夸张的是,听说他还曾经偷过上个班级的班费……」 「这件事我知道!我还听过他……」 那几个男同学用完全不怕被当事人听见的音量,畅言聊着那些没有任何根据的无稽之谈。 然而他们说的话,即便主角是自己,孔诚浩仍不觉生气,毕竟这些内容他早已听到耳朵长茧,一字一句都能背得滚瓜烂熟。 孔诚浩完全不在意背后传来的鄙夷眼光,他现在只一心一意想着自己年迈的奶奶,尤其当他看见外面的蓝天逐渐变得灰暗,心中的担忧便又增添一分。 他暗自在内心祈祷奶奶今天能乖乖待在家,哪里都不要去。 可惜最后还是事与愿违,一到放学天空就开始下起倾盆大雨。 因为这场临盆大雨,校门口那条车水马龙的大路上匯聚起没有带伞急着跑去公车站避雨的学生们以及特意驱车前来接自己孩子的家长们。 川流不息的车辆使得现场空气除了瀰漫浓浓雨味外,还渗杂着刺鼻难闻的排烟味。 翻遍整个书包,孔诚浩才惊觉自己也是忘了带伞的其中一个学生。 只好暂时躲在校门口遮蔽处等雨的他一脸懊恼地叹气,随手拉起外套拉鍊,缩着头好让自己敏感的鼻子能舒坦些。 「哈啾!」这时旁边传来一阵响亮的喷嚏声,让孔诚浩的身子震了一下。 他不自觉地往声音方向看去,殊不知那人竟是今天与他攀谈的那位同班同学。 「嘿!真巧,你也来这里躲雨啊!」马羿楷红着鼻子,对孔诚浩粲然一笑。 孔诚浩没有答话,而是直盯马羿楷笑起来时一边露出的酒窝。 「明明早上还是好天气的说,这场雨真是扫兴。」马羿楷自顾自接下话说着,「话说诚浩你有带伞吗?」 孔诚浩明显叹一口气,这次他没有选择不回答,「如果有带伞的话,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他说。 「啊……说得也是,哈哈。」接收到孔诚浩冰冷的答话,马羿楷随即用尷尬的笑声结束这场对话,静默再次降临两人之间。 孔诚浩率先把视线从马羿楷的身上移开,见孔诚浩如此,马羿楷也跟着动作。 他擤了擤自己发痒的鼻子,试图发出声音来化解这困窘的气氛。 “啪沙”塑胶袋发出的声音让马羿楷不自觉抬起头循声望去。 他望着孔诚浩递给自己的那包面纸发楞,良久才出声:「……这是要给我的吗?」 「不然呢?」孔诚浩白了他一眼,回应前还倒抽一口气。 即使他的态度如此狂妄,但马羿楷仍被他这意想不到的温馨之举感动到热泪盈眶。 「谢谢你!」 「我只借你一张,其他的我自己还要留着用。」 「没问题,我就只拿一张……」马羿楷激动地把面纸还给孔诚浩,然后用极度浮夸的表情使用那张面纸,彷彿那张面纸很珍贵一样。 明明下一秒就会变成包裹鼻涕的垃圾……孔诚浩望着他那副夸张的蠢样忍不住心想。 “匡啷─” 这时,附近传来一阵声响把孔诚浩的注意力给转移。 「怎么了?」周遭的人开始议论纷纷,就连孔诚浩跟马羿楷也跟着他们一起东张西望。 「啊,跌倒了。」 「谁跌倒了?」 「那个骑脚踏车的回收阿婆跌倒了。」 听见答案的同时,孔诚浩也目击到了路人叙述的画面。 当他清楚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佝僂着身卖力在大雨中扶起那台倒在路边的脚踏车,他的内心瞬间一震,呼吸登时一窒,俊俏的面孔染上一片惨白。 「唉唷,那个婆婆真可怜,都没有人要帮她。」 「看那破烂的穿着就跟流浪汉一样噁心,光想像就有味道谁会想靠近……她要庆幸有这场雨才能让她赚到一次免费的大自然沐浴。」 「你讲话也太坏,不过我喜欢。」 听到旁人在用笑话嘲讽自己的奶奶时,孔诚浩的反应就和平常一样,一语不发地旁观旁听眼前这一切。 他空洞的双眼前方正是一道难解的题。 明明内心应该是要愤怒,明明双脚应该是要行动的,但为何自己现在却步了。 直到一个小女孩的出现,把他坚守住的自尊心狠狠从他脑海中抽离。 他的目光离不开女孩的身上,因为她是现场唯一一个主动上前帮助自己奶奶的人。 只见女孩快步奔向他的奶奶身边,陪她把载着回收重物的脚踏车一起扶起,接着她激动地不知道和老婆婆说了甚么,没多久便把手里的雨伞交到老婆婆手上,独自一个人衝到马路旁帮老婆婆把她散落一地的回收物一一捡起。 「喂!你这小子做甚么啦!」 「既然这么喜欢就让你也洗一场免费的大自然淋雨啊!」 马羿楷高亢的声音使孔诚浩的思绪再次回到原位,他望着马羿楷遥遥领先的背影,随即立刻趋前跟上,离开前还不忘恶狠狠瞪视那群被马羿楷撞倒的同校学生。 「老婆婆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呢?」马羿楷一上前便是句关心,他把脚踏车牵到一旁并帮忙把所有回收物都重新固定好。 「嗯,我没事。真的很感谢你们年轻人,下雨天还淋雨帮我这个老人家……」老婆婆激动地向马羿楷道谢,泛泪的眼角馀光注意到跟在马羿楷后方的孔诚浩,见到孙子的她脸色忽地一喜但很快地随即一沉。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擅作主张又要惹孙子生气了…… 老婆婆只好甚么话都不敢说,安静地把特意带来的一把雨伞交到孔诚浩的手里。 「你怎么会过来这里呢?」当孔诚浩准备要开口质询奶奶时,马羿楷又再次比他先一步开口。 孔诚浩把话收回喉间,他望向不知道正在和谁讲话的马羿楷。 「妈妈说哥哥你今天一定又忘记带雨伞出门,所以要我送雨伞过来啊。」女孩用稚气的声音回答马羿楷。 「唉,怎么让你一个人过来?」马羿楷蹙着眉质问。 「因为妈妈要忙着收衣服。」女孩说。 「……哥哥跟你说,帮助老婆婆是好事,但以后不准像刚才一样随便衝到马路去捡东西知道吗?这样是很危险的。」 「……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小心。」 「话说,你今天不用上学?」马羿楷把女孩手里的另一支伞打开后便蹲下身,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手帕帮女孩擦拭脸上的雨水。 「哥哥你忘了今天是礼拜三吗?学校只有半天课。」 「对喔!我完全忘记今天是礼拜三……」 「那位是哥哥的朋友吗?」女孩漂亮的大眼定定直视同样正看着自己的孔诚浩。 马羿楷接过女孩的眼神,转头看向孔诚浩。 「嗯。」他面带微笑向妹妹应答,「他是哥哥的同班同学,名字叫做孔诚浩。」 「她是……?」孔诚浩低声问道。 「她是我小我三岁的妹妹。」马羿楷说。 还未等哥哥介绍完自己,女孩便急着出声接话,她探出头对着孔诚浩露出如天使般纯真、迷人的笑靨,「诚浩哥哥你好,我叫做马羿纯,很高兴认识你喔!」 第六章 (2) 翌日,第一节下课鐘声响起。 孔诚浩像平常一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度过下课时间,然而今天的他却不由自主地时不时把眼神往马羿楷的座位方向看去。 他观察着班上状况发现以往那群聚集在马羿楷身边的男同学不再围绕着马羿楷,今天的他们自成一个群体聚在其中某位同学的位置上连说带笑聊着他们觉得有趣的事情。 而马羿楷这个人今天似乎在效仿孔诚浩,他安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做自己的事情,好像没有想去加入那群人的意思。 孔诚浩板着一张冷酷的脸,以手支颐静静看着马羿楷。 接下来的每节下课他都是如此。 最终,他难掩好奇心起身,逕自走到马羿楷的座位前,跟昨日的马羿楷一样拉开别人的椅子直接一屁股坐下。 看见前方突然出现一道人影,马羿楷忽地抬起头,睁大乌黑的双瞳直盯孔诚浩那张帅脸不放。 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覷,谁也没有先开口,沉默了约一分多鐘。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马羿楷顿时感觉周遭同学嘻笑的声音渐渐淡去,全班的视线在此时都聚焦在自己和孔诚浩的身上。 马羿楷吞下囤积在口中许久的那口唾液,「你奶奶还好吗?」他问。 「嗯,还可以……不过可能因为昨天的跌倒,她腰部的旧伤似乎又復发了。」孔诚浩的语气还是和平常一样冷淡,但从他回答的长度可以知道他现在正试着去努力让自己变得亲近些。 「那要赶紧去看医生才行。」马羿楷愁着眉说。 「……我放学会带她去看医生的。」 「那就好。」 沉思一会儿后,这次换孔诚浩主动开口:「你妹妹呢?她还好吗?昨天淋这么多雨,应该会感冒吧?」 听同学提起自己的妹妹,马羿楷的嘴角忍不住失守,他挥着手笑道:「不,不,我妹她身体健康得很,今早起床还像隻兔子一样,绑着两根冲天炮活蹦乱跳地和阿杰一起手舞足蹈呢。」 「……阿杰?」 「啊,阿杰是我和羿纯的弟弟,他小我五岁,小羿纯两岁。」看出孔诚浩脸上的疑惑,马羿杰连忙补充。 「原来你还有个弟弟啊。」 「对啊,虽然多亏有他们,日子过得很热闹但当他们两个小鬼头吵起来是很可怕的……」只要想起自己的弟弟妹妹无理取闹的模样,言犹在耳的哭声便会让马羿楷的头开始隐隐发疼,他甩甩头试图让这不舒服感扫出脑外。 「话说,诚浩你找我是有甚么事情吗?」马羿楷把话题转到自己真正想问的事情上。 马羿楷的这题发问,孔诚浩才倏地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另一个目的。 他思索万分后开口,「……关于你昨天说的班际排球赛的事。」 「啊……那件事吗?那件事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 「对,解决了。」马羿楷苦涩一笑,「我们班最后决定不参加比赛了。」 孔诚浩从他说话时故作快活的语气中感受到他想隐藏的尷尬,当下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不是因为上课鐘响,而是因为这是他的个人习惯。 他本来就是个不喜欢干涉他人事情,只想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但之后的某个偶然,被他耳闻到那个不参加比赛的缘由后,他便变得没有办法不去在意马羿楷这个人。 马羿楷坐在运动场附近的长椅上,安静地观看别的班级进行排球比赛。 「你真的没有必要为了我,放弃你想要做的事情。」孔诚浩的突然现身,让马羿楷吓了一大跳。 他瞠大双眼看着孔诚浩,惊愕地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听说了,我们班不参加比赛的原因。」孔诚浩略过马羿楷的问题,自顾把话说下去。 孔诚浩从别的同学口中听到那一天他走出教室后,马羿楷对那群说着自己间话的男同学苛责一顿的事。 『那时候的马羿楷同学可帅气了。』 『他口气严肃地跟他们说:『你们不要没有证据就随便诬赖人家,而且他家里穷又怎样?他家里穷碍到你们了吗?』,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不过那群男生还真幼稚,因为被唸一顿就开始排挤人家,鼓吹其他男同学拒绝参加排球比赛。』 『难怪马羿楷同学最近都一个人,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啊……』 「……你听说了啊,是不是觉得我活该,没事干嘛多管间事。」看着孔诚浩迎视自己的眼神,想起自己那一天帮孔诚浩说话的画面,马羿楷忍不住自嘲道。 「嗯。」孔诚浩这回应虽简短却充满真挚。 「唉,谁叫我的个性就是这么直来直往呢?」马羿楷把身子往后双脚伸前,呈现一个自觉舒服的坐姿,「要我和我不喜欢的人一起打我喜欢的排球,这我实在没办法。」他说。 闻言,孔诚浩没有答应,而是默默地走到他的旁边坐下,和他一起观看他没有兴趣的排球比赛。 放学时段的夕阳馀暉透过上方树叶与树叶之间的缝隙照下,让两人的脸庞增添上夏季的温度,当一阵暖风吹来,大树上的树叶便随风而落。 看着一片一片落下的叶子,孔诚浩冷不防开口,「我也是。」 马羿楷的视线随着他的这句话,从运动场上正激烈的比赛战局移向孔诚浩那张俊俏的侧脸。 「你也是甚么?」马羿楷忍不住问,「你也喜欢打排球吗?」 面对少根筋错解意思的马羿楷,孔诚浩实在很不想为他再继续把话题延续。 「你也是甚么啦!不要打开我好奇心的开关后,就甚么话都不说了啦!」孔诚浩的沉默,让马羿楷心急如焚。 孔诚浩轻叹一口气,语气悠悠地道:「我也是,要我和那些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去迎合他人的人相处,我寧愿和直来直往的你一起。」 「咦?」马羿楷怔住,脑部结构大约运转一分鐘后他才明白孔诚浩这话的意思。 孔诚浩微微一笑问:「要不要一起参加排球社呢?」 只见马羿楷欣喜若狂,开心的表情显露无遗。 他点头如捣蒜,湿淋淋的双手紧紧握住孔诚浩的。 「当然!没有问题!」 这一刻不但是一个友情的开始,也是一个企图的萌芽…… ◇ 第六章 (3) 「你今天要不要来我家?」 结束和排球社员的聚餐,走在回家的路上,马羿楷随口对孔诚浩问。 「这么突然?没说一声就过去会造成阿姨的麻烦吧?」孔诚浩明显对马羿楷临时的邀约感到有些错愕。 「不会,你拒绝我的话反而更麻烦,你来我妈铁定超开心,羿纯也是。她每天几乎都在跟我说你好久没有出现,很想你之类的话……」马羿楷透过摇头将他脸上的无奈表现出来。 听见马羿纯的名字,孔诚浩那张冷酷的脸便有了藏不住的笑意。 「羿纯和阿姨吗?」他重复马羿楷口中的那两位人物,「也是呢……因为考试的关係,我好像有三个多月没去你家了。」 「是不是~日子过得可真快,一转眼三个月就过去了。」 「是啊。」 「我们也不知不觉就这样认识了一年!」马羿楷打趣地用手肘不停轻撞身边的孔诚浩。 孔诚浩斜眼睨着他,虽然看他眼神带点鄙夷,但他的脸上却掛着浅浅的微笑。 「很快我们就要分道扬鑣了呢……」想到毕业之后两人即将进入不同的高中,马羿楷忍不住感叹道:「以诚浩你的好成绩想必一定会去读市区的公立高中吧?」 孔诚浩看着失落的马羿楷暗忖,他并未给马羿楷一个正面的回应,反倒是对他提出问题:「羿楷你呢?你打算去读哪所高中呢?」 「离家里最近的那一所○○公立高中吧?」马羿楷说,「我那不上不下的成绩,也只能上那一所,而且离家近的话以后上课也可以多睡一点再出门。」 「看来离家近,才是你选择就读的主要原因。」孔诚浩听出马羿楷的企图后,不禁轻笑出声。 「当然!每日充足的睡眠对年轻人的身体可是很重要的!」 「这我认同,但每天熬夜打电动对年轻人的身体可是很伤的。」孔诚浩看着马羿楷说。 「诚浩你……真的越来越像我妈了,每天都一定要唸个我几句才满意,是吗?」 「不瞒你说,是阿姨拜託我这么做的。」孔诚浩表情认真,「她还说你如果再不改过来每天打电动的习惯,就要我偷偷把你的电动拿去卖。」 「真的假的?」马羿楷瞪大双眼。 「假的。」孔诚浩玩味一笑。 「你这小子也越来越爱骗人!是看我很好骗是不是啊!」好几次都差点被孔诚浩的话给骗去的马羿楷,他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手扣住孔诚浩的颈部,一手则是用力戳着孔诚浩身上最敏感的地方。 「哈哈哈!息怒息怒,不要生气啦!」被马羿楷弄得发痒,孔诚浩的脸也因完笑涨红,举起双手投降。 他笑得很开心,这副样子和以前的他简直判若云泥。 自从和马羿楷成为朋友以后,孔诚浩的世界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孔诚浩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丰富许多。 他不再冷若冰霜,给人的感觉多了许多温度。 孔诚浩自己也察觉到这些改变,他也明白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马羿楷的出现,如果没有了马羿楷,他现在的人生就不会如此精彩。 而他也不会因此找到……想要继续活在这个世界的意义。 「欢迎回来!」 摁下门铃,一道充满稚气又可爱的娃娃音从门的后方传来。 门打开,马羿纯的灿烂笑容直直映入孔诚浩的眼帘。 「诚浩哥!好久不见!」看见孔诚浩的到来,马羿纯立即透过拥抱来表达她内心的激动。 「好久不见……羿纯。」感受着被马羿纯小小的双手紧紧拥住的感觉,无尽的温柔从孔诚浩望着马羿纯的双眸倾洩而出。 「我好想你!诚浩哥已经好久都没有来我们家,我担心你是不是拋弃我哥了。」马羿纯抬头看着孔诚浩,噘着小嘴说。 「喂!喂!你这话甚么意思啊!」马羿楷忍不住插嘴一句。 久违的兄妹打闹,令孔诚浩不禁呵呵笑着,他伸手轻抚马羿纯的头,温声解释:「我没有拋弃阿楷,只是因为之前都在忙考试,所以才会没时间过来。现在考试结束了,我随时都可以出现在这里了。」 「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听到孔诚浩这么说,马羿纯开心得直跳脚。 妹妹天壤之别的差别待遇,马羿楷脸上表情有些吃味。 他打断他们的对话,「看你这么喜欢诚浩,乾脆叫诚浩来当你哥好了。」 「真的可以吗?」 看着妹妹发亮的双眼,有这么一瞬间,马羿楷的内心真的受伤了。 「喂喂喂……你这丫头,还真当真我的话?」 「哎呀!诚浩好久不见!」听见三人在玄关的嘻笑声,穿着围裙的马母从厨房走出一起加入他们三人的对话。 而跟在她的身后出现的是尚在就读国小低年级的马羿杰。 「阿姨好!」 「你好,你看你都忙着读书,瘦了好多!」马母像往常一样和蔼可亲,她亲切地对孔诚浩笑着,「我听阿楷说你这次基测的成绩考得还不错,听说可以上不错的高中。」 「是的,如果幸运的话。」孔诚浩微笑道。 「要是我们阿楷能有你一半聪明就好,我就不用担心他没学校唸了……」 「妈!你这话听来好像是我没考好一样,这次考试我的成绩可是比平常进步许多欸!」被母亲拿出来揶揄,马羿楷彆扭地直蹬脚,见儿子如此反弹马母赶紧扯开笑容速速敷衍带过。 「没有阿姨你说得那么好,考得好单纯也只是运气好。」孔诚浩害臊一笑。 「运气好也是好!」马母说,「啊,你今天来得真是时候,我正好要烤蛋糕庆祝羿杰围棋比赛第三名呢!竟然诚浩来了,就顺便一起庆祝你考试考好这件事吧!」语落,马母不自觉地伸手摸着马羿杰的头。 马羿杰的小嘴翘了起来,他皱着眉头直盯孔诚浩,表情显然不太开心。 可能是因为孔诚浩的突然出现,害他今天的蛋糕要少吃一块了。 而孔诚浩也注意到他充满不悦的视线,连忙尷尬说:「不、不用麻烦了……」 「一点也不会麻烦,快进来快进来!对阿姨而言,诚浩你和我们就像一家人,怎么会麻烦呢!。」马母的这话带有温度。 一家人吗?孔诚浩忍不住反思马母的话,他的心绪微微偏走。 「就是说啊!诚浩哥对我来说就跟哥哥一样重要!」马羿纯的小手紧紧握住孔诚浩的,这一握再次拉回孔诚浩的思绪,「跟我们一起做蛋糕吧!」 「你就答应吧!」在旁看着这一切的马羿楷忍不住出声,「我妹都这样求你了,你拒绝的话她会记一辈子的喔!」 孔诚浩看向马羿楷,然后视线再次回到马羿纯的身上。 面对马羿纯的撒娇,孔诚浩回握住她的小手,微微一笑:「一起来做蛋糕吧!」 「太好了!」听见是自己满意,想要的回应,马羿纯开心地再次跳入孔诚浩的怀里,「我最喜欢诚浩哥哥了!」 「这孩子真的是……」 「那么蛋糕就麻烦你们囉!」马羿楷挥着手打算回自己房间继续昨晚的电动进度,却被他的弟弟先一步捷足先登,拉住他的衣服不让他离开。 「哥哥也要留下。」马羿杰说。 「为甚么?我负责吃就好,你们负责做啊!」 「阿杰说得没错,哥哥也要留下!」马羿纯奸笑道,「既然要玩就要一起玩才有趣!如果哥哥上楼的话,我和阿杰就会把哥哥的份吃掉!」 「哪有这样的!」马羿楷忍不住发出悲鸣。 受不了弟弟妹妹的纠缠,和母亲帮腔的威胁。 最后马羿楷还是留下来,陪着他们一起做母亲的特製蛋糕。 然后一起庆祝马羿杰围棋比赛得名,还有庆祝马羿楷跟孔诚浩国中毕业即将成为半个大人的高中生。 那些日子,马家对孔诚浩展现出的所有热情款待,孔诚浩每一次都照单全收。 如果是以前的他,铁定会将他们的这份关怀视作偽善,对他们这样的心意感到嗤之以鼻。 但因为认识了马羿楷,遇见了马羿纯。 让他了解,原来这个世界上,也是有像英雄和天使一样存在的人。 ◇ 「你说甚么?」 「我说未来三年还请多多指教。」马羿楷大惊失色的反应在孔诚浩的预料之中。 「这话是甚么意思?」马羿楷歪着头一脸不解看着孔诚浩问。 为了习惯他的粗神经,孔诚浩决定开始慢慢培养自己说话的耐心。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决定要留在这里,和你就读同一所高中。」 「咦~甚么!」终于搞懂孔诚浩的话,马羿楷把双眼瞪大,表情的回馈更加浮夸,「为甚么突然要改变心意?」 「我从没有说过要去市区读书,哪来的改变心意。」 听他这样说,马羿楷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没错。 「明明你成绩这么好……为甚么……」即便如此,马羿楷还是想要知道孔诚浩这样决定的想法。 孔诚浩望向前方那些与自己参加而过的毕业生背影,用语重心长的语气侃侃道来马羿楷想知道的为甚么。 「我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做才比较好,奶奶年纪也大了,我不想要因为就读学校远而让她每天操心,既然学到的知识是一样的,那么就乾脆继续留在这里,学校名声甚么的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想要过的生活。」 结束话语后孔诚浩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正专注聆听自己说话的马羿楷身上。 「虽然不知道我们高中还会不会再同班,但至少还可以在同间学校,同个地方一起相处三年,这样才是我想要过的日子。」他沉稳的语气流露出他此刻的真心,「就算没有同班,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加入排球社吧!」 听到这里,马羿楷早已激动不已。 他红着鼻子和脸颊,看来是六月的烈阳光线实在太过火热,让他整个脸都像一颗苹果一样红润。 太阳的光线让孔诚浩看不清楚马羿楷脸上的是汗水还是泪水,只见他抓起袖摆用力擦着自己的脸。 「孔诚浩。」 「嗯?」 「未来不管发生甚么事情,你永远……永远都会是我马羿楷最要好的朋友。」马羿楷握紧双拳伸向孔诚浩。 马羿楷幼稚的立誓行为,令孔诚浩忍不住发笑。 即使他觉得可笑,但他还是和他一样做出相同的动作。 两个拳头相互碰撞的那一刻,两人对视的目光十分闪耀。 「嗯,不管未来发生甚么事情,你也永远会是我一辈子最要好的朋友。」 ◇ 第六章 (4) 「比赛终了!最后得分是十五比十三,获胜的是后辈队!」 “嗶嗶─” 当结束的哨声响起,原本紧张激昂的比赛气氛瞬间变得和乐融融,两边队伍的球员不约而同带着笑容往球网方向走去。 社团学长主动先向马羿楷伸手,即使比赛输掉,但他面对这结果表现出来的风度完全不像是败者会有的垂头丧气。 「羿楷的杀球还是一如既往厉害,快狠准,很有魄力呢!」对于自己后辈的成长与进步,学长称讚得心服口服。 学长的讚赏,使马羿楷笑得合不拢嘴,「还好啦!学长明明也不惶多让,说甚么这一年读书都读到骨子生锈了,但最后那记杀球根本就没在手下留情,害我接球的那隻手到现在还在发烫呢!」 社团学长的视线往站在马羿楷身边的孔诚浩摆去,「诚浩也是。」他说,温柔的目光与声线就像是个和蔼的大哥哥一样。 见孔诚浩表情发懵,学长笑着继续接下说道:「你也进步不少,跟那时候国中刚进社团时简直判若两人,想当年你还是个连发球都发不好的男孩。」 「……学长过奖了。」经由学长的夸奖,孔诚浩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国中时初次接触排球时自己笨手笨脚的表现,他微微低头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啊!痛……」 马羿楷冷不防地伸手勾住孔诚浩的脖子,突如其来的袭击害孔诚浩差点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扑。 「学长,我告诉你,这小子可以进步神速都得多亏我这位天才的教育与指导,他才能有今日在场上如此精彩的表现!你说是不是啊?诚浩!」接收到孔诚浩嫌弃的视线,马羿楷赶紧收手,「抱歉抱歉,看起来弄痛你了。」 学长温和的眼神在马羿楷和孔诚浩两边轮流交替,「从你们两个在比赛时的默契就可以感觉得出来你们私下的感情真的很好。」学长说。 「我跟他才……」孔诚浩刚要出声反驳,却被马羿楷抢先一步截下。 「没有错!」马羿楷抬起下巴,一脸骄傲地说:「我可是这位全校第一名的校草最要好的朋友!」 「既然是身为全校第一名的我的朋友,那你为甚么还可以成为全校倒数第一名呢?」孔诚浩忍不住吐槽。 孔诚浩放出的这枚冷箭,扎得马羿楷瞬间满脸通红,他害羞地对着孔诚浩大喊:「你这小子,不是说好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吗?」 两人嘻笑打闹的画面,惹得在场其他人包括学长都捧腹大笑。 他们俩之间的好感情,在同级之间可是眾所周知,只要提起其中一个人,另一个人的名字和事蹟也一定会被连同带起。 一加一的关係,大家都是这样称呼孔诚浩和马羿楷。 与学长的寒暄结束,看马羿楷还在和其他社团的人聊天,孔诚浩安静地在旁等候他。 就在这时,两名不认识的女孩往孔诚浩的方向接近。 这一幕恰巧被正在和马羿楷谈天的同学看到,「我们诚浩的异性缘真好~身边总是不乏追求者,不论是学姐或学妹,每个只要看过他比赛就一定会成为他的粉丝。」 听闻同学这么说,马羿楷便转头。 他看着那两个女孩不知跟孔诚浩说了甚么以后,孔诚浩深吸一口气后点头答应,随即拎着毛巾站起并跟在两个女孩的身后离开运动场。 「果然这就是所谓的人帅真好,人丑性骚扰。」社团同学不禁互相看着挖苦彼此。 「不过……诚浩一直没有女朋友对吧?」其中一位同学主动开口问道。 「这我不清楚欸?但听说他似乎已经有喜欢的对象了。」 「你从哪里听来的?」 「从和我同班,一个被他拒绝告白的女同学那边听来的。」 「是这样吗?怎么跟我听到的版本不一样!我听到的是他有女朋友了。」 「真的假的?所以到底是……?」 在场其他人你一言接着我一句,再来是你一眼接着我一眼,最后不谋而合一起看向马羿楷。 马羿楷察觉大家的视线,听完大家接二连三的发言,他尷尬一笑,搔了搔头后一脸正经对着他们说:「所以结论是……诚浩他并没有女朋友,至于有没有喜欢的人呢……我今天就去帮各位问问看。」 「就交给你了,羿楷。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赶紧回家休息吧!」 「明天见~」 「嗯,明天见。回家路上小心啊,各位。」马羿楷站在原地挥手目送着那群一起离开运动场的友人,等到看不见他们后,他才把手放下并轻叹口气。 他看向孔诚浩和那两个女孩消失的地方,心里某处名为好奇的开关,也因同学们之间的间聊而开啟。 他拿起洗好的湿毛巾盖在自己的脸上,凉爽的感觉沁入他的肌肤。 喜欢的人吗?马羿楷忍不住暗忖,他意识到这类型的话题,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和孔诚浩谈论过…… 孔诚浩跟着两个女孩,来到学校运动场后方没什么人经过的花圃。 「你们说有事情想要找我商量,是甚么事情呢?」孔诚浩把擦拭汗水的毛巾掛在颈间,来回看着眼前这两个他从未在学校打过照面的女孩。 他冷若冰霜的语气和反应,让其中一个的女孩脸上的表情愈加紧张,泛红的脸颊明显不是因阳光造成。 「怎么办啊?我就跟你说不用了,你看……惹学长生气了!」 「青春只有这么一次,怎么能不孤注一掷呢?只是问一个问题而已,不难不难的!」另一个比较外向的女孩不停在旁鼓励她的朋友。 听着她们的对话,孔诚浩大概猜得到她们想要做甚么。 「你们想问我甚么事情呢?」孔诚浩偏着头,语带不耐地反问。 「欸?」女孩睁大眼看着孔诚浩,她与朋友交换视线。 内心急躁的感觉仍无法让女孩提起勇气,最后还是她的朋友主动帮她开口:「她想要问学长有没有女朋友?」 孔诚浩看向那个发声的女孩,叹了口气说:「我没有女朋友。」 「太好了!那……」 「可是现阶段我对谈恋爱这事一点兴趣也没有,我目前只想要专注在课业和尚团上。」孔诚浩不留情面打断女孩的话,他冰冷的视线瞬间冻结住那个女孩的热情,「然后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他望向那个害羞的女孩。 「而且我也已经有其他喜欢的女孩子了,对不起。」 害羞的女孩怔在原地,她想要故作坚强,但发现自己没有想像中的勇敢。 于是她只好拉着身边的朋友,连句道别的话也说不出口,低着头赶紧离开现场。 两个女孩离去的背影正好被来找孔诚浩的马羿楷看见,他看着另个女孩一脸不知所措地安慰旁边的朋友,大抵可以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 他瞧孔诚浩若无其事地从花圃方向走来便开口:「你又拒绝人家了?」 「又……怎么说得我好像是坏人一样。」孔诚浩苦笑自嘲,他从马羿楷手里接过自己的书包。 「明明那个女孩长得就挺可爱的,为甚么不试试呢?」马羿楷忍不住好奇问。 「因为不喜欢啊,而且又不认识。」 「不喜欢人家,可以从做朋友开始试看看啊。」 孔诚浩斜睨马羿楷一眼,淡漠地说:「既然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和对方成为恋人,那我就更不应该给对方任何希望。」 「你这话好像你已经有心上人一样。」马羿楷说。 孔诚浩沉默了几秒后頷首,「嗯,我确实有喜欢的人了。」 第六章 (5) 「咦?」 「怎么了吗?」没有料到孔诚浩会如此大方和自己坦白,马羿楷有些震惊。 「没事……对方我认识吗?」马羿楷接续话题问下去。 关于马羿楷问的问题,孔诚浩送给他一个曖昧不明的微笑。 「你这笑容是甚么意思?」盯着孔诚浩的微笑的期间正好有一阵风吹来,晚风的凉意使马羿楷瞬间全身发寒,方才激烈运动过后的燥热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什么意思。」孔诚浩说,「只是在思考你的问题,我决定先保留问题的答案,等到时机成熟后我再告诉你。」 「……这甚么吊人胃口的回答。」没有听到想要的回覆,马羿楷不悦地噘起嘴碎念。 面对朋友的使性子,孔诚浩也只是笑而不语,他精明地将话题转移,「羿纯最近还好吗?听说她去上补习班了。」 「嗯,说是因为学校课业开始变难,她担心自己程度不足才主动说要去补习。」 「这样很好啊。」孔诚浩看向马羿楷,「妹妹如此上进,没有像到哥哥一样爱玩,我想阿姨一定很开心。」 「但我听了很不开心喔!」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 聊天聊得太起劲,在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脚步已经走到马羿楷家门口。 刚好碰上出来倒垃圾的马母,马母看见孔诚浩出现十分惊喜,「咦?诚浩怎么会跟羿楷一起回来?今天不用去打工吗?」 孔诚浩摇摇头解释:「嗯,因为星期四学校有社团活动,所以都固定休息。」 「原来是这样,既然如此今天要不要一起留下来吃个饭呢?」马母随口问道。 「不用麻烦了,我奶奶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孔诚浩委婉拒绝。 「一点也不麻烦,多一副碗筷而已,而且今天阿姨有多煮,多的让你顺便带回去给你奶奶吃。」 「真的不用……」 见孔诚浩表情有些为难,马羿楷忍不住在旁开口,阻止母亲的热情邀约,「妈,你就不要勉强人家了。」他说,「平常诚浩都在忙打工,很少时间待在家陪他奶奶,难得可以早点回家就让他回家吧!」 「……说的也是,阿姨完全没有想到那里去,还一直坚持要你留下……对了!那乾脆我把饭菜包一包,让你带回去和奶奶一起享用吧!」 「真的不用这么麻烦……」 「一点也不麻烦,阿姨很快用好就出来,你在这里先稍等我一下。」话一说完,马母便把手里的垃圾交给马羿楷,然后一溜烟转身跑进屋内。 「真是的……你就乖乖听话在这里等我妈一下吧!」马羿楷说,「我去帮我妈倒垃圾,很快回来。」 「嗯。」目送马羿楷消失在转角的背影,孔诚浩便抬起头往马家的楼上看去。 他看的位置是马羿纯的房间,房间的粉色窗帘是拉上的,没有一丝光线透出,看来并不在房内。 想着自己今天难得来马家却没有机会碰上马羿纯,令孔诚浩有些失望。就当他这么想的时候,马羿纯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 「诚浩哥。」 听见这久违的声音,孔诚浩驀然转头,视线迎向马羿纯那双笑眼。 「这么久不见,你越长越高了呢!」马羿纯伸长她的手,去测量自己和孔诚浩的身高距离。 「你也是。」孔诚浩也同样伸出他的手,放在马羿纯的头顶,「前阵子你明明还在我的腰部,现在却已经快到我的胸口位置了。」 「真的吗?」马羿纯的双眼微之一亮,女孩子在她这个年纪都最喜欢听到人家称讚自己长高,「耶,看来每天早晨喝一杯牛奶真起效果了!」她开心得像个小孩在原地直跳脚。 孔诚浩凝视她的眼神,就和旭日一样温煦。 「那是因为你今天穿的鞋子有加鞋垫才显得你长高,好不好。」丢垃圾回来的马羿楷一语戳破马羿纯的喜悦。 「老哥,你不要自己长不高,在那边说嘴羡慕我。」 「我哪有长不高,是诚浩长太高了,我这种身高才是正常男生的平均身高。」 「是这样吗?」马羿纯瞇着眼质疑哥哥的话。 「诚浩,不好意思让你久等。」马母这时提着一个纸袋从家里走出,她把纸袋交到孔诚浩手上,「这是两人份的便当,你拿回去吧!」 「谢谢阿姨。」孔诚浩心怀感激从马母手里收下她给的好意。 马母也注意到马羿楷和马羿纯斗嘴的情况,正当她准备询问兄妹俩为甚么又开始吵架的时候,她突然想起马羿纯出门的目的。 「话说羿纯你怎么还在这跟你哥吵架?你不是说跟同学有约,快要迟到了吗?」马母插入他们的对话,对着女儿发问。 「啊,对齁!完全忘了这回事!」马羿纯惊呼道,她抬手看了一下手錶上的时间,差点一个不小心她就要误了大事。 「你这么晚还要去哪里?」马羿楷不禁好奇问。 「去图书馆。」马羿纯把滑下来的背带重新用到肩膀上,「因为有个功课需要用到图书馆里面的资料,所以跟同学约在那里一起讨论。」 「这样啊……」马羿楷低吟。 「那我走了喔!」马羿纯兴奋地转身离开。 马羿楷看着妹妹渐行渐远的背影,接着抬眼望向渐暗的天色,他有些担忧妹妹隻身一人是否能安全抵达图书馆。 「我会跟在她后面,确认她的安危。」孔诚浩看出马羿楷表情上的担忧后便主动提议。 「诚浩你……」 「你今天比赛应该很累,赶快早点回家休息吧。」他说。 「你不是也很累吗?」 「我还好,而且往图书馆的方向刚好跟我的回家一样是顺路的,所以没问题不用担心我。那我就先告辞了。」孔诚浩笑道,随后他和站在门口的马母鞠躬道别,便快步跟上马羿纯的脚步。 「感觉得出来诚浩真的把羿纯当作亲妹妹疼爱呢!」马母凝望孔诚浩离去的背影,对马羿楷低声呢喃。 「嗯,是啊。」马羿楷深有同感的认同母亲的话,「毕竟对诚浩来说,羿纯就像天使一样伟大又闪耀吧!」 「是这样吗?不过这么说也没错,因为我们羿纯本来就是天使了,所以你这做哥哥才会这么疼她啊。」马母啼笑皆非地说。 「我哪里疼她,她对我来说就像恶魔一样。」 马母不理会儿子的反驳,她打开门对着儿子喊:「赶快进来吧!再不进来,饭菜都要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喔,今天妈煮了些甚么菜呢?」 「不是你爱吃的。」 「咦?」 「都是阿杰爱吃的。」 「怎么这样啊!太过分了吧!」 「因为我想说你通常比完赛都会去跟同学聚餐啊!谁知道你突然跑回来……幸好有多煮诚浩喜欢吃的马铃薯燉肉。」 「妈,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啊?」 「当然是你这个身高像我的小帅哥啊!」 马家的大门即便关上却还是可以从外头听见里面传来温馨又好笑的对话。 ◇ 第六章 (6) 孔诚浩三步併作两步走,很快就追上马羿纯。 当他看见她小小的背影便收起脚步,躡手躡脚靠近她,打算捉弄她一下,给她出其不意的惊喜。 「马羿纯!」然而一道稚气的男生声音中止了他的行动。 一个看似与马羿纯年纪相仿的男孩从马羿纯的右边转角处跑出,他带着微笑来到马羿纯的身边。 孔诚浩站在他们的不远处,静静聆听着他们的对话。 「谢宇麟?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你今天不是有补习吗?」男孩的出现儼然引出马羿纯仓皇的一面,她讲话开始变得支吾,完全不像平时待人落落大方的她。 男孩笑了笑,彷彿对她这般异常习以为常,他泰然自若地回答:「今天?今天我没有补习啊。」 「那、那你这时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刚从图书馆回来。」 「图……图书馆?」马羿纯说这话时的尾音不自觉上扬。 「嗯,我和健志他们一放学就约好一起去图书馆做鐘老师出的那份功课。」 「……啊,那你们做完了?」 「对啊,结束了。」男孩莞尔,听到男孩的回答,马羿纯敛下眼神,失落显着。 「那你呢?羿纯你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我也和她们约好今天要去图书馆做鐘老师的功课。」马羿纯乾笑道,她抬手整理自己不断被风吹散的头发。 「怎么会约晚上呢?」 「因为睿侦她放学要去上钢琴课,七点才会结束课程。」 「这样啊……」男孩低下头沉思,「不然我……」 未等男孩把话说完,孔诚浩突然上前加入他们的对话。 「羿纯。」 「诚浩哥?」马羿纯望着孔诚浩的神情甚是惊讶。 孔诚浩知道马羿纯心里正想着的事情,便径直回答:「想说反正我回家的路和你去图书馆的路是一样的,不如就陪你一起。」 「原来是这样,不愧是诚浩哥……」明白孔诚浩出现在这里的用意后,感动取代马羿纯震惊的情绪。 孔诚浩睨向站在旁边用存疑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男孩,「不过这位是……」 「啊~他是我的国中同班同学,名字叫做谢宇麟。」马羿纯不加思索向孔诚浩介绍自己的同学,并自然解释谢宇麟和自己的关係,。 她注意到谢宇麟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就是我常常提到的我哥的朋友。」 得到了马羿纯的解答,谢宇麟领会意思般直点头,他把视线挪到孔诚浩的身上,「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做谢宇麟,是羿纯的同学也是她的邻居。」 「邻居?」闻言,孔诚浩的脸上立刻堆起疑惑,他看向马羿纯。 马羿纯接收到孔诚浩充满疑虑的视线,便连忙开口为谢宇麟的自我介绍附加说明:「他前阵子才刚搬来我们家前面那栋的大楼。」 「难怪我这么常去你们家却不曾看过他。」孔诚浩说,顺着话题看向谢宇麟的眼眸森冷,他对于马羿纯直呼这男孩的称谓方式有些吃味。 然而谢宇麟似乎没有察觉到孔诚浩对他释出的警戒,他对孔诚浩微微一笑。 这男孩彬彬有礼的态度让孔诚浩觉得反感,可是即使情绪如此他也是以礼相待,回以他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 「时间不晚了,既然有人陪你那我也放心。」谢宇麟转身看向马羿纯。 「放心?」 「因为女孩子一个人走在路上很危险,所以我刚本想说如果你一个人的话,就陪你走去图书馆,但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了。」他说。 马羿纯倏地楞在原地,错愕和茫然使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那么两位路上小心。」离开前谢宇麟对着马羿纯和孔诚浩鞠躬,他起身时戴着的眼镜还滑了下来,儘管滑稽却还是不失这个男孩散发出的文雅气息。 纵使谢宇麟已经离开,看不见他的背影,但是马羿纯仍无法完全平復自己起伏过大的心情。 正值青春期的她,五味杂陈的情绪昭然复製贴上在她的面容,孔诚浩一目即了然。 「怎么了?」他的提问,使马羿纯出走的思绪归位,「不想我陪你吗?」 「没有啊,诚浩哥为甚么会这样觉得?」 「是吗?因为感觉你好像比较想要那个叫宇麟的男生陪你去图书馆。」孔诚浩虽然把话说得詼谐自然,但实际上他却是藉由这样舒心的方式进行试探。 闻言,马羿纯连忙惊慌失措,猛挥双手否认孔诚浩的话,「没、没有那回事!不管是谁陪我去图书馆都可以!我完全没有特别想要谢宇麟陪我!」 马羿纯的反应过度,落入孔诚浩的眼底。 他保持像平常一样的冷静,微扬嘴角用轻柔的眼神定睛注视着急于和自己辩解的马羿纯。 你喜欢他吗?这话卡在孔诚浩的喉间,想问出口却不敢问。 因为他害怕,与他无话不谈的马羿纯会回答他不想要听的答案。 于是孔诚浩伸出手,释出重量在马羿纯焦急如焚的头顶,冰凉的触感让马羿纯缓缓镇定下来。 「我知道。」他说,「我只是想要闹你,才会这样说。」 听完孔诚浩的回答,马羿纯紧绷的双肩瞬间垂下,松口气的同时她意识到自己被玩弄在股掌间,忍不住嘟起嘴和孔诚浩闹起彆扭。 「诚浩哥你没事好的不学,偏偏学我哥一样喜欢闹我。」 「抱歉,谁叫羿纯你的反应永远都这么有趣。」孔诚浩笑道。 「一点也不有趣!」马羿纯故作生气转身,这一转而掀起的风使制服的裙襬因此飞扬。 孔诚浩看着她过短的裙子以及隐约可见的膝窝,他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身上穿着的外套。 「夜晚冷风凉,出门怎么还穿裙子呢?」他来到马羿纯的身旁把外套披在她身上,两人体型上的差异让那件外套的长度不偏不倚刚好可以遮住马羿纯穿着的裙子。 「哈哈哈,怪不得我觉得好冷。」马羿纯轻跳双脚对着孔诚浩嘻笑说,当她看见孔诚浩裸露的双臂便又开口:「可是诚浩哥你不会冷吗?」 孔诚浩摇头,「不会,老实说我现在反而还觉得热。」 「真的?你没有骗我吗?」马羿纯不相信孔诚浩的话,因为她完全不觉得他很热,要是如果热的话应该会满头大汗才对。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一点也不冷。」 马羿纯冷不防一把抓起孔诚浩的手激动道:「骗人,你的手明明就是冰的。」 「我这个人本来就是冷血动物,所以手才会一直都冷冰冰的。」孔诚浩用一本正经的脸对马羿纯说着玩笑话,他蹲下身主动帮马羿纯拉上外套拉鍊。 「好像真的是这样欸……」天真的马羿纯看似相信了孔诚浩的戏言。 她的双手紧紧握住孔诚浩的,然后用她那双大眼睛直视孔诚浩。 「难怪诚浩哥每次摸我的时候都感觉很舒服,尤其是夏天,根本就是人形冰雕。」 「……人形冰雕?」孔诚浩总是能从马羿纯口中听到意想不到的词汇,他忍俊不禁,「这词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我没有说错吧?」马羿纯灿笑道,「不觉得我形容得很贴切吗?」 「是、是……」孔诚浩一边点头一边牵着马羿纯的手起身,然后和她一起并肩走在前往图书馆的路上。 一抵达图书馆,马羿纯把手从孔诚浩的手里抽离。 「谢谢诚浩哥送我过来。」她笑得纯真,顿然想起自己的身上还穿着孔诚浩的外套,她便急着脱下。 但孔诚浩阻止她这么做。 「你穿着吧!」他说,「外套明天再叫羿楷还我就好。」 「可是……」 「没什么可是,快进去吧!」孔诚浩仰头指向马羿纯后方的图书馆说:「你朋友在等你了。」 「欸?真的欸!」马羿纯顺着孔诚浩的话而转头,果然和她约好在图书馆碰面的朋友也刚到,她正站在大门口向马羿纯招手。 「所以外套的事情就这样吧!不要让朋友等太久。」孔诚浩柔声地说。 马羿纯点头以示明白,「那我进去囉!谢谢诚浩哥的外套!你回家要小心喔!」她离开时还不断回头向孔诚浩挥手道别,孔诚浩也以笑容回敬。 他望着马羿纯的背影发怔,不自觉地抬起那隻前来这里时和马羿纯相握的手。 属于马羿纯的温度至今还残馀在他手里,他收合掌心想把这份感觉收藏于此。 下午和马羿凯的对话飘忽在他的脑海里,一字一句夹杂着马羿凯的声音犹在他的耳边…… 『嗯,我确实有喜欢的人了。』 『……对方我认识吗?』 『你这笑容是甚么意思?』 我只是在想……倘若我实话实说,你能成全我的这份感情吗? ? 2021年,郑材贤死亡前一周。 “叩叩─” 敲门声响起,孔诚浩站在窗户旁瞻仰着从高处往下尽收眼底的美景。 「是我。」 听闻是芮娜延的声音后,他便冷声回应:「请进。」 芮娜延望着他不动声色的背影,平铺直叙地向他转达的事情,「社长,一楼大听有您的客人。」 「……客人?」从窗户的倒影,芮娜延看见孔诚浩微蹙的双眉,「对方没有事先预约吧?」 「是的。」芮娜延低下头,「他只跟我说,他是您的高中同学,有些话想要亲自前来与你谈谈。」 孔诚浩眉头之间的皱褶变多了,他微侧身冷脸睨着芮娜延,「他叫甚么名字?」 「郑材贤。」芮娜延说,「要告知他请回吗?」 深思一会儿,孔诚浩拉起控制百叶窗帘的绳子,一个俐落的动作阻挡掉从户外透进来的阳光。 「不需要。」他回答芮娜延时的眼神阴冷,并漾起笑容说:「请他进来吧,这么久不见,得和他好好叙叙旧才行。」 那配着笑容的言语蕴蓄一份骇人的狠劲。 第六章 (7) 理着平头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踩着粗俗的脚步跟在穿着高跟鞋和套装短裙的芮娜延后方。 他一进到这栋高级商业大楼便不停左右张望享受这间大公司里气派的氛围并发出口哨声表示他发自内心的讚叹,时不时还会故意把视线大喇喇地瞄向芮娜延那凹凸有致的身材。 「秘书小姐,我想请教你一件事。」很少见到这样身材均衡又长相标緻的美女,郑材贤毫不掩饰羞涩,习惯性摸着他那颗平头主动开口搭訕芮娜延。 芮娜延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浪费,但因为他是孔诚浩想要见面的贵人,她不得不出声搭理他的话。 「甚么事?」她反问。 「你有男朋友吗?」 听闻他的发言,芮娜延淡漠地斜睨他一眼。 「如果没有的话,今晚要不要来和我一起喝一杯呢?」郑材贤色瞇瞇的眼神直直落在芮娜延的胸口。 芮娜延索性无视他的言语和性骚扰的眼神,她侧过身为他打开孔诚浩的办公室大门。 「请进,社长已经在里面等候你。」 「喂!美女,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郑材贤停在门口,他那副耍着无赖的模样,看来他非得听到他满意的答案才肯移动他的脚步。 芮娜延神情淡漠地看着他,擦有砖红唇色的上下嘴唇微微张合,「很抱歉,我结婚了。」她说。 听见这回答,郑材贤翻了个大白眼,他无趣地啐了声:「……真可惜,明明是个上等好货呢。」 他临走前还不捨地上下打量芮娜延的身材,这行为让芮娜延打从心底觉得噁心,她实在不解为甚么孔诚浩会愿意和这种社会低等生物见面,明明两个人分属于不同世界。 而且自她和孔诚浩共事以来,她不曾见过孔诚浩露出那种阴冷的微笑。 她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孔诚浩和郑材贤碰头的场面,即使她对此抱有好奇,但芮娜延还是坚守住自己该保有的界线位置。 只为……能让孔诚浩多相信自己一点。 待办公室的门关上,孔诚浩才出声向面前这位与自己关係完全说不上好的故人打招呼。 「真是好久不见。」他说。 「真~的是好久不见~」郑材贤回话时故意扬长尾音。 他回盪在整间办公室里的声音,使孔诚浩不由自主地把不满收进他的眉宇之间,但他始终让自己的嘴边的笑容维持在最佳的角度。 郑材贤就像是从乡下来的土包子一样,对这办公室里的所有事物嘖嘖称羡,自进来他的脚步就不曾停下过。 「之前就有听说你现在过得不错,看起来倒真是如此呢!」参观完毕郑材贤才心满意足一屁股直往主位沙发坐下,「怪不得我经常在经济新闻版觉得这名字熟悉,因为是当年那个捡回收的老朋友啊!」 这些话语孔诚浩相当不以为然,他冷肃的眼神撒在郑材贤的身上,仍不见郑材贤因此有任何收敛。 他吊儿啷噹地翘起二朗腿晃呀晃,穿着的夹脚拖还因此甩到地上。 「啊,我的鞋子掉了。」郑材贤仰了仰下巴,对着孔诚浩嘻笑道,「帮我捡一下。」 面对他的无理要求,孔诚浩选择置若罔闻,他忽略郑材贤的话逕自走回自己的位置。 「你今天特意过来找我,说是有事想要和我谈谈。」孔诚浩把话题导回正轨。 郑材贤转了转眼球,好似在思考,不顾站在那里等待自己开口的孔诚浩,他十分清间地坐在沙发声挖着鼻孔。 他这副模样,让孔诚浩很后悔答应与他见面。 「你很无情欸,我们明明是高中同学,却不接我电话就连我传的邮件和讯息你也完全不读不回。」郑材贤把从鼻孔挖出来的脏物随手一弹,「非得要我亲自找上来你才愿意和我见面。」 「……我的电话号码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更换掉,至于邮件和讯息,因为怕和公司客户搞混所以不认识的我都会归类在垃圾信件。」孔诚浩语气平静无波地把谎言说得自然。 对他这番辩驳,郑材贤完全不屑一顾。 他冷哼一句,坐直身子直视孔诚浩,「电话号码甚么时候更换的?发生马家命案之后?」 他说话时饶富兴味的表情,令孔诚浩的眉头不禁一皱。 「如果是要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麻烦你请回。依我和你过去的交情,应该没什么话好说的吧?」错调的心跳使孔诚浩平稳的语气產生显着跌宕。 「哈哈哈哈!」见孔诚浩与自己划清界线,郑材贤突然捧腹大笑,他笑得夸张即使与他距离再远也能清楚看见他长期因咀嚼檳榔而腐坏的牙齿。 不明白他的笑点,孔诚浩一声不吭地俯视他。 「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何必板起认真的脸。」郑材贤忍不住出声吐槽。 他伸展身子舒服地把背靠后并抬起两脚放在桌子上,「我真没想到提起马家命案,你的反应竟会这么大,也是啦……毕竟当事者和你形同兄弟一样,难免会动性情。」 孔诚浩知道他是故意把话题绕去马家命案,于是他压低声音说:「我讨厌讲话方式拐弯抹角,你倒不如就直说你来这里的目的为何。」 「几个月前我刚从监狱出来,没钱的我便在邻镇的工地找了份临时工,然后某个平日我看见你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穿着登山的服装一起去那附近登山。」郑材贤挑了挑眉,「你和她在登山前还特地去便利超商买了几瓶矿泉水,对吧?我是在那间便利超商认出你来的。」 安静聆听他的叙述,孔诚浩一直上扬的嘴角缓缓下垂。 「我本来想开口叫住你和你打招呼,但当我靠近你,我马上就发现哪里似乎不太对劲。」反之,郑材贤提高两侧的嘴角,「因为在你身边的那个女孩,好像有点眼熟,我不知在哪里看过……想了好久,我才终于想起来。」 他睁亮双眼,笑道:「那个女孩跟当年失踪的马家女儿长得真是一模一样,就像是同个模子刻出来,我差点就认错人了呢!」 孔诚浩看着郑材贤的眼眸浮上一层墨黑,盯着就像一处看不见底的深渊,彷彿只要一直望下去就会被狠狠吞噬。 然而面对这样的孔诚浩,郑材贤完全不以为惧。 「我虽然没有见过他妹几次面,但因为他妹是美女所以我不可能错认他妹的长相。」郑材贤自顾自兴奋道:「马羿楷的妹妹长得很正,这事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他从位置上站起,步履轻盈故意拉近自己和孔诚浩的距离。 当郑材贤驀然靠近,一股难闻的菸味沁入孔诚浩的心肺,使他呼吸一窒。 「那天我没听错的话,我记得她还对着你喊哥哥长哥哥短的。」他说,「这样看起来你的妹妹跟马羿楷的妹妹长得还真像。」 他瞇起双眼,望着孔诚浩的眼神正像一隻虎视眈眈着猎物的狡猾狐狸。 「不过你不是独生子吗?什么时候突然多出一个妹妹?是亲妹妹还是……」郑材贤故意停顿下来,他伸出双手发出啪啪掌声讥笑道:「这种关係呢?」 他挟带侮辱的片言隻语,孔诚浩全以沉默对待,千头万绪锁进他的眉宇之间。 见孔诚浩不答应,郑材贤便逕自说下去,「你知道……最毛骨悚然的是甚么吗?」 他替孔诚浩伸手挥掉暂留在他西装上的棉絮,孔诚浩敛下眼冷冷看着他卡有黑垢的手指去触碰自己。 「那天晚上我回家打开电视,看见节目竟然在介绍十年前的那桩马家命案,令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而今天我来找你的目的也跟那件事有关。」 「……甚么事?」缄默良久,孔诚浩终于出声。 「马家命案发生不久前……你和马羿楷是不是曾在桥下大吵过?」郑材贤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他捻起棉絮然后呼出一口气把那棉絮往孔诚浩的脸上吹去。 「所以呢?」孔诚浩反问他,「我跟他私下吵架又关你什么事?」他说话听似冷静,实际他却在努力遏止自己渐渐变调的思绪。 「你一定不知道吧?你们当时争执的内容,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呢!」郑材贤訕笑道:「我看完节目后,把所有我亲眼看见、听见的事情联想起来后就变得很在意,为了想要更加了解详情所以今天才会过来找你。」 从他诡譎的表情以及他在讲重点之前的铺陈,孔诚浩大略揣测得到郑材贤他说这些话的真正想法。 孔诚浩敛下眼深思的同时,办公室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 他本打算置之不理,但响了一次之后又响了第二次。 刺耳的铃声使孔诚浩心感不耐,就当他打算接起电话对电话那头的人痛骂时,桌面上的一张文件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郑材贤覷向不为所动,任凭电话铃声响的孔诚浩,他冷嘲热讽几句:「感觉我们孔社长是真的很忙呢!」 郑材贤的声音把孔诚浩的思虑迁回,孔诚浩抬起头看向他。 他勾起一边的嘴角,对着郑材贤说:「你说你是为了想要知道真相所以才会过来找我,是吗?」 「你也知道,从以前我就是个守不住秘密的人,只要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把这些事情向某些人说出口。」郑材贤厚顏无耻地说。 「例如警察……或者是新闻媒体吗?」孔诚浩敛下眼,冷冷回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来这里跟我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吗?」他抬眸迎视被此话微微怔住的郑材贤。 「到底还不是为了钱?」孔诚浩以手撑着办公桌,偏头面向郑材贤,「你想要多少?」他问。 目的达成的郑材贤难掩脸上喜悦,财迷心窍地急着低头用手指数着他内心需要的金钱数量。 「不多不少,大概这个数字就好。」他把两手摊开,亮出自己的十根手指头。 孔诚浩从办公桌上随手拿起笔和便条纸,迅速在纸上写上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联络电话。」他撕下写上文字的纸,塞进郑材贤的前衣口袋。 「不会是空号吧?」郑材贤狡黠一笑,小心翼翼拿起那张纸打开一看。 「你要怎么认为随你高兴。」孔诚浩沉吟,「近期我会联络你,到时候会准备你想要的东西与你会面。」 语落他拍了拍郑材贤肩膀,凑近他的耳边低语:「顺便找间高级餐厅,请你吃个饭,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好好叙叙旧。」 一道意味深远的微笑随着这句话从孔诚浩的唇边溢出,令人看了不寒而慄。 ? 第六章 (8) 『为了避人耳目,我停在w饭店后门的小巷子里,一台车牌号码0536的黑色轿车,你直接打开副驾驶车门上车就好。』 在电话中孔诚浩这样交代郑材贤。 郑材贤准时出现在和孔诚浩相约见面的场所,果真就如孔诚浩描述,在w饭店的后门小巷停着一台黑色轿车而车牌号码也和孔诚浩电话中提及的一样。 郑材贤不疑有他,迈开大步往那台轿车的方向走去。 当他一靠近车子,便开始从头到尾欣赏着这台高档的国外进口轿车,不由得吹起口哨,心想:自己假使真从孔诚浩拿到那笔高额现金,想买多少这种进口车都不是问题吧? 他贪心地想着并打开副驾驶车门。 「咦?人呢?」郑材贤怔然,不见驾驶座有人,他把头往后左右瞻望却不见任何孔诚浩的身影。 「跑去哪了?不会是落跑了吧?」他虽然嘴巴上碎念却还是乖乖坐上副驾驶座并把门关上。 毕竟机会难得,如果错过了这一次,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坐过进口车的经验呢!而且要是如果孔诚浩没有回来,那么他就乾脆直接把车子开走,这台车转卖大概也能入帐不少钱吧? 郑材贤在脑海中进行无谓的妄想,他掏出手机拨打电话给孔诚浩。 「嘟嘟嘟─」听筒传来等候接听的声音,然而才响不到一分鐘,他就听见车子里传出熟悉的震动声。 “嗡嗡嗡─”他循着声音方向找去,发现孔诚浩的手机就放在驾驶座门边置物的地方。 「……奇怪?这年头还有人下车不带手机的吗?」郑材贤放下手机质疑道。 这时,一台摩托车从旁呼啸而过,车头光芒瞬间照亮周围。 郑材贤不自觉地抬头,从车内后视镜与身后的那个人对上视线。 「你……?呃啊啊啊!」话还未完全从嘴里脱口而出,连反应都来不及。 仅仅一秒的时间他的全身感受到强烈的电流,身体不停上下抽蓄,直翻白眼后便整个人昏倒过去。 因为失去重心,他的头强力撞击到车窗玻璃进而发出不小的巨响。 确定他彻底昏睡,孔诚浩打开车门从后座走下。 他前看后看,确认周遭都无人经过后才又坐上驾驶座并迅速发动车子驶离现场。 沿路他开在小巷子里而非平常在开的大路,驾驶途中他时不时注意路边的监视器与测速照相机,为的就是不留下任何自己犯罪的痕跡与纪录。 他手段如此高明小心,是因为他其实早就有所预谋,只是这些谋划原本并不是要用在郑材贤的身上。 要不是郑材贤毫无预警的出现,他的计画也不会因此被打乱。 但往别处想,这样也正好。 孔诚浩忍不住暗忖,他斜睨倒在副驾驶座上的郑材贤。 如果那天他没有看到放在自己办公桌上那张房屋契约,或许他从此会因郑材贤这颗未爆弹而提心吊胆。 给钱不论金额大小对孔诚浩而言都是小事一桩,但麻烦的是郑材贤已经见过孔维艺,并且怀疑孔维艺的真实身分。 就算拿钱堵住他的嘴,依郑材贤的个性他也不可能善罢甘休,这辈子会成为一隻赶也赶不走的吸血虫。 假使哪天一个不小心,郑材贤不经思考的行为举止因此触动了孔维艺脑海中的某个开关,那么这些年来他的努力就白费了。 孔诚浩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他不允许他辛苦构筑的世界被人破坏。 于是一个念头闪现于他的脑海中,虽然这个念头早在他和马羿杰打过照面的那时候就有了构图,只是他没有想过今天会来得这么临时。 他乾脆利用这次得来不易的机会,把郑材贤当作是享用主食前的开胃菜……杀害马羿杰的练习。 ? 2021年,郑材贤命案发生后一星期。 李基喆双手抱胸观察着待在拘留室里自那天结束审讯后就一直沉默寡言的芮娜延。 他的后辈见李基喆已经站在那里许久便走了过来,「前辈,已经到了午休时间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呢?」 「你们先去吃吧!不用管我。」李基喆回答时的表情严肃,令他的后辈也不敢多语,只好摸摸鼻子把他的话转达给其他尚在等待他们的同事。 然而确定后辈还没走远,李基喆再次开口,「你说……关于案件这女人始终缄口不言,但偶尔还是会开口回应你们?」 后辈思考了一下后答:「嗯,我们送餐过去给她的时候,她都会把请、谢谢、对不起掛嘴边,是个很有礼貌的女生。」 「还有别的吗?」 「有时候还会主动跟我们要水喝,或者是她觉得冷会跟我们要毯子。」 「毯子?」李基喆闻言便蹙眉。 惊觉自己差点闯祸,后辈马上加话补充:「因为她说她手脚最近莫名发冷,所以才跟我们要毯子。但前辈你放心,我们伙伴都有好好的在监视她,决不会让她有机会做傻事。」 李基喆的眉头微微放松,「你们随时都要有警觉心。」 「我们知道。」见前辈解除准备骂人的姿势,那名后辈松了口气,他看着李基喆问:「前辈还有别的事情要问吗?」 李基喆摇头,「你可以去吃饭了。」 「谢谢前辈。」 后辈的脚才刚踏出一步后面又再次传来李基喆的声音。 「啊!」 「怎么了吗?」后辈仓促转身,他感觉今天的自己怎么连去吃顿午餐都要先经歷一刻的战战兢兢。 李基喆微微一笑,他与后辈擦肩而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顺便帮我外带一份回来,麻烦你了。」 待李基喆离去,这名后辈顿然觉得自己方才被李基喆拍过的肩膀现在好似放了一颗重石,比起被李基喆询问关于芮娜延的事情,对他而言买合李基喆口味的午餐这事似乎更加困难。 「那情杀案的凶手不是早就认罪了吗?基喆怎么还是对她穷追不捨啊?」 「想必是看对方长得美,想要和她多交流吧?」 「你这小子,不要把基喆和你这变态相提并论。基喆从以前个性就是这样,只要负责的案件发现哪里有不寻常的地方,就算关键细微,他也会想尽办法探究到底。」 「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件悬案吗?」 「那个马家命案?」 「嗯,当年还是新人的他也在那时候的侦察小组里,至今仍抓不到犯人这事影响他至深才导致他如此拼命,也因此他今天才可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我听说基喆他不是还在帮那个唯一倖存的小儿子找寻他失踪的姐姐吗?」 「那时候不是还有那个失踪的女儿是兇手的说法吗?」 「唉,那案子都过了十年,也许兇手早就带着那个妹妹去国外逍遥自在了呢!」 回到办公室的途中,伙伴们的窃窃私语即使说得小声却还是清楚传入李基喆的耳里。 好像老天有耳一样,出现在伙伴对话里的其中一位主角,不谋而合在这时间传讯给李基喆。 阅读马羿杰传来的讯息,李基喆不由自主地往拘留室的方向望去。 他陷入沉思几分鐘后才回应马羿杰的讯息。 芮娜延抱着大腿安静坐在拘留室的地板上,她默默在心里繁想从自己被抓进警局的那天算起,至今已经过了几天了呢? 诚浩……他还好吗?想起那个男人,她便悲从中来。 即使裹着警察好心递来的毛毯,但是她的手脚依旧冰冷。 她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双清澈的眼眸无比专情,宛若她的掌心里正握着一个宝物似。 泪水顺着她珍惜的回忆囤积在她的双眼里,她握紧双拳后便闭上双眼难过地把脸埋入大腿之间。 哪怕身体再怎么因为呕吐感而难受,这些痛苦却完全比不上孔诚浩最终还是捨弃她来的心痛。 ◇ 2009年。 接近傍晚时分,一群人正围在一间便利超商的后门。 「喂!肥女,只有这些钱根本不够我们花啊?」留着长发的女孩一脸凶狠地朝站在她面前的另一个体型较丰腴的女孩怒吼。 「对、对不起……我这个月真的没有办法再拿出更多了……」丰腴女孩哭得成泪人儿向长发女苦苦哀求道。 「提款机是不会拒绝人领钱的,既然拿不出钱来就去赚钱啊!」长发女完全不领会丰腴女孩的求情,甚至看她这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而乐得和旁边的友人讥讽嘲笑着。 「对、对不起……呜呜,对不起……」丰腴女孩嘴里不断对长发女说着重复的道歉,明明就不是她的错,她却得像个罪人认错只为了能赶快解脱。 然而长发女似乎从她被自己欺压的反应进而找到优越感,完全不打算放过她的意思。 她冷眼覷着丰腴女孩,上下打量着,这时她的脑子里突然迸出一个邪恶的想法。 长发女和友人眉来眼去,接着凑近在一起交头接耳。 得出结果的她,一把抓住丰腴女孩的衣领,「乾脆你来用身体赚钱好了!」她说。 「咦?」 「你胖归胖,但是这种身材还是会有男人喜欢!」长发女露出一脸坏笑,「所以我们决定要帮你拍一本专属于肥女的写真集。」 「什……什么意思?」丰腴女孩故意装傻。 「你明明就知道那什么意思还要问……走,我们换个地方,拿这里当背景实在是太丑了!」 发觉长发女的表情是认真的,丰腴女孩便连忙双手合十哭着向她乞求,「我知道错了!我明天马上就会把钱拿来,拜託你们不要对我这么做!」 「你已经来不及了……好不容易找到乐趣,怎么能轻易放过呢?」长发女和友人大声嘻笑着,她们完全没在在乎自己做的事情是否正确。 见丰腴女孩动也不动,长发女便和友人使劲抓住她的双手,试着将她拖离便利超商。 丰腴女孩死命地挣扎着,不让她们为所欲为,她甚至开始大喊向外求救。 她的声音引起了眾人不满,对她拳打脚踢。 「你这肥女!怎样!越来越目中无人了?给你尝甜头你还不要?」 「既然你不要,我就打到让你说好为止!」长发女和友人的一拳一脚打在丰腴女孩的身上,下手力道毫不手软。 儘管传来的感受再痛苦想死,女孩仍坚决不答应她们的荒唐要求,任凭她们殴打自己,甚至乾脆就这么死掉的想法也一併浮现于脑海中。 「啊!」 随着长发女的哀号声,一袋重物掉落至地面发出的吭啷声响也应声而起。 金发女她们的动作忽然停止,丰腴女孩顺势张开眼抬头,循着她们的视线望去,发现一名穿着便利超商制服的男孩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 第六章 (9) 「你这小子!竟敢把垃圾砸在我头上!」长发女对着男孩怒吼。 男孩对她的歇斯底里完全不为所动,他冷冽的目光短暂停留在丰腴女孩上。 「你们再不滚,我就直接叫警察过来。」男孩说,他把视线离开丰腴女孩,「大庭广眾欺负人,还敢对我咆哮?亏你们还穿着私立高级中学的制服,信不信我明天马上亲自把监视器画面送去给你们学校校长欣赏。」语毕,他举手指向镶在墙上位于不显眼处的监视器。 长发女和友人顺着他手比的方向看去,瞬间大惊失色。 友人面露紧张,纷纷对长发女低语:「你不是说这里不会被人发现吗?怎么还会有监视器?」 「我哪知!我们跑吧!今天就算你走运!」长发女的态度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她仓皇地拿起放在地板上的书包和友人速速奔离现场。 现场只剩丰腴女孩和男孩两人。 男孩不发一语走到刚才自己丢歪的垃圾附近,弯腰将垃圾捡起然后准确丢入子母车里。 「……谢谢你!」在男孩离开前,丰腴女孩鼓起勇气向男孩道谢。 男孩望向女孩,寒气扫过他那张俊秀的脸庞。 当丰腴女孩见他此副模样,而有点畏缩时,男孩开口了。 「你在这里等一下。」 「啊?……好。」 丰腴女孩乖乖听从男孩的话,站在原地等待他。 等待的时候,她还想找找附近物品有没有可以反射的地方好确认自己的面容是否整齐。 但当她看到自己掛彩的脸,她只好作罢,因为即使整理了也没什么用。 「这个给你。」男孩的声音倏地出现在丰腴女孩的后方。 女孩被吓得转身,等心情平復后她注意到男孩手里的塑胶袋。 「里面是ok蹦和药膏。」看出她写在脸上的困惑男孩语调平平地说明,他打开塑胶袋亮出里头的物品给女孩看。 「还有这个,瘀青先暂时用这个冰敷缓一下疼痛会比较好。」他把拿在左手的冰巧克力牛奶交到女孩的手上,「这些东西的钱就不必给我了。」 当男孩的体温触碰到女孩时,与之相反的温暖催化了女孩的情感。 女孩感觉到自己的双眼正发烫,她哽咽出声:「……真的很谢谢你。」 对于她的感谢,男孩没作任何反应。 他依旧冷冷地看着丰腴女孩,「身为弱者就应该要学会反击,改变自己的懦弱。」他说,「否则这世界的所有人永远都只会可怜你,而不会帮助你。」 男孩的话就和他说话时的温度一样,冷酷又无情。 让女孩欲言又止,好像有许多话想反驳,却认同到只能选择安静。 「诚浩?」 这时,一道清脆又高亢的女声降落在两人的对话。 「你自己加油吧!」落下这句话后,男孩就转身。 「诚浩?孔诚浩?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别喊了。」男孩对着一个和他同穿便利超商制服绑着马尾的女孩说,「你再喊下去整镇都要知道我叫孔诚浩了。」 「哈哈哈,抱歉啦!谁叫我怎样都找不到你,话说你去哪偷懒了?」 「我是去丢垃圾,根本就没有偷懒。」 丰腴女孩怔然凝视着男孩和女孩有说有笑地走回到超商里,男孩的笑容映入她的瞳眸。 手里紧紧握着那罐男孩送给她的巧克力牛奶,就如同她念着男孩的思绪迟迟无法回位。 自从这件事发生之后,经常可以在便利超商看见女孩出没的身影。 但孔诚浩宛如不认识她一样,对她的态度就和对待其他客人一样,甚至还更为冷淡。 关于她的伤口抑或是那些坏同学的后续,他也从未对她寒暄问暖过,即使内心难免会失落,可是对女孩而言只要能在便利超商看到他并与他有过短暂的互动,这些难过远远比不上这些微小的幸福。 但好景不常,几个月过后她就不曾在便利超商遇见孔诚浩了,一个叫做马羿楷的男孩替代了他的位置。 一天是如此,一个礼拜后也是如此,直到一个月过去……她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主动向那男孩问起孔诚浩的下落。 「你说诚浩吗?他离职了。」马羿楷粲然笑道,「他表示因为这里距离他家很远,每天都要搭公车过来上班有点麻烦,所以才会离职,而为了替补他的位置他才介绍我来这里打工。」 「原……原来如此。」得到让她心碎的回答,女孩沉下表情。 马羿楷停下结帐的动作忍不住问:「你和他认识吗?」 「咦?」女孩听闻这问题后回过神随即仓促愕然左右摆头,「没、没有……我、我们不认识……只是单纯好奇……才问……」 她支支吾吾的回答令马羿楷不禁起疑她和孔诚浩之间的关係。 察觉到马羿楷质疑的视线,女孩连忙拿出钱包,「总共多、多少钱呢?」 「总共一百三十六元。」 「好的。」女孩从钱包里掏出刚好的钞票和零钱给马羿楷。 马羿楷看着女孩仓皇的模样便猜她或许心仪着孔诚浩才会问他这些,然而在接触到她暗藏贴心的小动作,马羿楷下定决心要偷偷告诉她孔诚浩的新打工地方在哪。 就在他准备开口时,从仓库方向传来古雅芯的声音。 「马羿楷。」 「是,怎么了吗?」 才一个转头的时间,女孩就迅速溜走消失在他们面前。 「啊……她走了。」马羿楷望着女孩离开的背影,难过自己错失能让她再逢孔诚浩的机会。 「……那女孩?你认识她?」古雅芯也顺着马羿楷的视线,刚好捕捉到女孩离开便利超商前的侧脸。 「不认识,好像是诚浩认识的人。」 「是这样吗?可是那女孩来这么多次,我都没见过他俩攀谈的画面……」 「……你就是因为这样单纯,所以你才会没交过男朋友。」马羿楷摇头叹气,坏心调侃着。 闻言,古雅芯忍不了怒火直接拿起计算机出手,一次就是好几下痛得让马羿楷求饶。 「啊啊啊!我错了……别敲了,很痛呀!」 「知道痛就好!」古雅芯收回手,忿忿道:「哼,我寧愿单纯也不要像你一样滥情!」 「好啦,别气别气。」马羿楷摊手投降,果然不能轻易随便乱说话惹女人不开心,尤其是古雅芯。 但与脾气不好的她这样打情骂俏,却是马羿楷每天来上班最幸福的事情。 「话说你刚叫我干嘛?」 「啊,店长要麻烦你跑腿一趟。」古雅芯把另隻手的资料交给马羿楷,「他说他今天下班忘记带走了,所以问你能不能送去车站给他。」 「现在吗?」 「嗯。」 「他不会自己来拿?」马羿楷问。 古雅芯奸诈地笑答,「他已经进站,出不来了。」 马羿楷只好不情愿地收下那份资料,「好,我马上去去就回。」 「你可以慢慢来没关係。」古雅芯对着正戴上安全帽准备出去的马羿楷说。 「那怎么行呢?才刚惹我女朋友生气,如果丢我女朋友一个人和新人顾店就太过分了。」 马羿楷猝不及防投来的肉麻话,让古雅芯满脸胀红。 「你、你说这甚么话啊?不怕被客人听到吗?」她吓得左右张望,为了掩饰害羞而不停拍打马羿楷。 「痛痛痛!怎么连我说好话也要打我呢?况且现在店里又没有客人。」马羿楷说和古雅芯相比神态完全没有半分害臊。 马羿楷面对自身感情时表现出的爽朗,即是让古雅芯愿意点头让他成为自己第一个男朋友的关键。 现还处于热恋期的他们,即使古雅芯只是凝视马羿楷的背影,小鹿仍不停在她的胸口横衝直撞。 「对了。」 「怎么了吗?」 「忘了跟你说,等等我弟跟他朋友会过来。」马羿楷说,「如果我还没回来,你叫他等我一下。」 「嗯,没问题,就是留三分头,长得跟你很像的小男孩?」古雅芯想起那个偶尔来超商串门子的小男孩,他和马羿楷相似的样貌很难让人认错。 「没错,就是行为举止不讨喜的那个。」听完女友形容自己弟弟的样子,马羿楷嘴角不住失守,甚至还添上更生动的形容。 「你路上小心。」 「我马上就回来。」 然而马羿楷前脚才刚坐上机车离开,方才他们对话里的那位主角马上领着他的一群同龄朋友出现在超商门口。 第六章 (10) 「老哥~我来了~」马羿杰用跳得跳进便利超商,当他看见站在收银台的是一个女孩时,他原本开心的表情倏地呆滞。 他东张西望,就是找不到他的哥哥,于是他问:「雅芯姐,我哥呢?」 「你哥他现在不在。」 「难不成他被炒魷鱼了?」马羿杰不经思考的童言童语惹笑古雅芯。 古雅芯走到他旁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马羿杰平行温声和他解释:「你哥没有被炒魷鱼,他只是出去帮我们店长跑腿而已。」 马羿杰吁了一口气,「太好了,我还担心如果他被炒魷鱼的话,我就没办法吃到免费的冰淇淋了。」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啊……」古雅芯笑得无奈,她心想幸好马羿杰这话没有被马羿楷听到。 「所以我们还要等羿杰你哥回来吗?」站在马羿杰身旁戴着鸭舌帽的小男孩这时开口插入马羿杰和古雅芯的对话。 「嗯啊,要等他回来这样我们才有免费的冰淇淋。」 马羿杰的回答令小男孩皱起双眉,「那要等多久,我怕等等我们去篮球场就会没有位置。」 「就是说啊!最近越来越多人都会去那里玩,你忘了昨天我们就没有抢到篮框。」 马羿杰听着朋友的一言一句,不禁烦恼起来,他想吃免费的冰淇淋却也想要和朋友打篮球。 看出马羿杰的烦恼,古雅芯便说:「不用等羿杰的哥哥回来你们也可以吃到免费的冰淇淋。」 马羿杰立刻与朋友交换目光,然后欢喜大喊:「太好了!谢谢雅芯姐!」 只是当马羿杰和他的朋友们选完冰淇淋后,准备要去找古雅芯结帐时,古雅芯却被店里其他客人叫去处理事情。 于是结帐的人换成店里另外一个完全不认识马羿杰的新进员工。 「三个冰淇淋折扣下来总共是一百二十五元。」 「呃……」 「总共是一百二十五元。」那名店员语气有些不耐。 「那个我……」面对这情况马羿杰以为今天可以顺利吃到免费的冰淇淋,所以并没有带钱出门。 而他的朋友们也是都认为今天马羿杰要请客,所以也都没带钱包出门。 三个小男孩就在柜台前方面面相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两张百钞忽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里两百,我帮他们付帐。」 马羿杰忽地望向那位解救他们的贵人,原本显露崇拜的眼神瞬间散去,因为那个人并不是他正盼望出现的哥哥,而是他最不喜欢的人。 「拿去吧!」孔诚浩把那三个冰淇淋从柜檯拿起,送到他们三人手上。 马羿杰愣了一秒后才接下冰淇淋。 孔诚浩环顾整间超商后又低下头看着马羿杰问:「你哥今天没上班?」 「雅芯姐说他出去了。」 「这样啊……」 「诚浩!你怎么也过来了?」刚帮客人处理完事情的古雅芯,立即飞奔到柜檯,孔诚浩的突然到访令她喜出望外。 「想说外送会经过这里,就顺便带两杯饮料过来给你们。」孔诚浩把手里那两杯饮料送给古雅芯。 「谢谢你,你人真好!」古雅芯开心笑道。 「帮我跟羿楷说一声,我还有外送要送,就不多留了。」孔诚浩瞥了一眼还和朋友杵在一旁的马羿杰。 「嗯,我会的。」古雅芯说,「祝你考试顺利。」 孔诚浩微微一笑,「谢谢你,你和羿楷也是。」 目送孔诚浩离开超商后,古雅芯才把注意力放在马羿杰他们身上。 看着他另外两个朋友已经开吃冰淇淋她忍不住问:「你们已经结帐了?」 「嗯!」答话的是那个鸭舌帽弟弟,他舔了舔嘴唇后说:「刚刚那个帅气大哥哥帮我们结的。」 「他是谁啊?」另外一位朋友则开口提出他心中的疑惑,他看向马羿杰问:「羿杰你认识?」 「……嗯,他是我哥的朋友。」马羿杰吶吶回答,「我们走吧!再不走等等就没有位置打篮球了。」 「说的也是!」 「下次见,雅芯姐。」马羿杰向古雅芯挥手道别。 「嗯,下次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古雅芯感觉马羿杰似乎心情不怎么好,但很快地她的疑惑随着新进员工呼喊她的名字而灰飞烟灭。 当马羿杰和他的朋友们一踏出便利超商,他就和正好要骑机车离开的孔诚浩对上眼。 马羿杰努力故作没看到,想要快步离去,反观他的朋友则是很有礼貌地异口同声向孔诚浩道谢。 「谢谢大哥哥请的冰淇淋。」 「不客气。」 孔诚浩朝朋友展现的温和笑容,对马羿杰而言虚假到根本不屑一顾。 就在马羿杰以为只要离开现场一切就可以结束的时候,后方传来孔诚浩的声音。 「羿杰。」 马羿杰停下脚步却迟迟没有回头。 「羿杰,那个大哥哥在叫你。」是他的朋友提醒他,他才动作。 「我知道。」马羿杰转身,用不友善的眼神正视孔诚浩,「诚浩哥有甚么事情吗?」 孔诚浩始终微笑,他瞇起双眼看着马羿杰说:「你姐姐还好吗?」 「嗯,她很好,非常好。」马羿杰回答得十分不客气。 「这样啊……她最近在忙甚么呢?我去你们家都没什么看到她。」 「为甚么要问我呢?」马羿杰冷不防开口,「这些事你直接问我哥不就好了,为甚么都要一直透过我知道呢?这样很奇怪、很噁心欸!」 孔诚浩扬起的嘴角微顿,他收正眼眸与马羿杰对看。 「说的也是呢!」他说,脸上微笑又再次重现,「我之后找时间再问羿楷,那我先走了。」 语落他便发动机车,给了马羿杰他们眼神后便飞快越过他们身边离去。 在场另外两位朋友都觉得这样子的孔诚浩十分威风、帅气,然而就只有马羿杰知道,孔诚浩那张藏在安全帽底下的表情,看着他时如此漠然。 「你干嘛要对他这么兇?」鸭舌帽弟弟忍不住帮孔诚浩说话。 「因为我讨厌他。」 「为甚么要讨厌他?他请我们吃冰淇淋欸!」另一个朋友也跟着开口,「会请客的大哥哥都是好人,而且他又长得帅!」 看朋友接二连三吹捧孔诚浩,马羿杰不满地嘟起小嘴瞪视朋友。 他把手里那个冰淇淋丢给他们,忿忿道:「这给你们吃!」 「咦?都融化了才给我们吃!」 「不管啦!我不想要吃那个人买给我的东西,吃了就会拉肚子!」马羿杰生气到踏出的步伐都戴有重量,每踩一步脚边都会溅起小碎石。 「你怎么这样说?那个大哥哥明明人就很好。」 「真正奇怪的人是你吧?羿杰。」 「你们都给我闭嘴!」 马羿杰把心中对孔诚浩的不悦都发洩在他的朋友身上,而他的朋友也是第一次见马羿杰这样生气。 纷纷都不敢再多说甚么,他们只好把马羿杰不吃的那个冰淇淋分做两半,然后一人一半把它吃掉。 为甚么要讨厌他呢? 这答案,其实马羿杰自己也知道为甚么。 他会讨厌孔诚浩是因为讨厌他时不时停留在自己姐姐身上的眼神。 讨厌他每次找自己讲话都是聊有关他姐姐的事情,讨厌他每次接近他只为了能多靠近他姐姐,讨厌他总是带着目的性来讨好他。 年幼的马羿杰也看得出来,孔诚浩是喜欢着他姐姐。 而这样的孔诚浩,让他觉得很噁心。 ◇ 2010年6月。 时光荏苒,转眼间马羿楷和孔诚浩又再次迎接凤凰花开的季节。 马羿楷和孔诚浩站在一颗种植在校园里凤凰花木底下间聊。 「羿纯,也是今年毕业吧?」孔诚浩问。 「对啊。」 「基测成绩放榜了吗?」 「嗯,听我妈在讲好像她考得还不错,可以上到她想要的志愿学校。」 「这样啊……」周遭别的学生的嬉闹声把孔诚浩呢喃的声音给压下。 此时,随风飘落的凤凰花,其中一朵凑巧被马羿楷半路拦截,他捻着绿色的花梗处,欣赏那朵美丽盛开的凤凰花。 「诚浩。」 「嗯?」 马羿楷的眼神离开花儿,转而望向身边的挚友。 「我听说了。」 「你听说了甚么?」 「听说你选择了离这里最近的私立大学。」 马羿楷话音落下的同时,孔诚浩的眸光也与他的对上。 「嗯。」 「明明以你的成绩可以繁星上北部的国立大学,为甚么又要留下来呢?」马羿楷脸上的温和不再。 面对好友的逼问,孔诚浩也只回以他一个靦腆的微笑。 「难不成又是因为你的奶奶?」 思虑几秒后,孔诚浩仅回答一个字,「嗯。」 即使了解孔诚浩家里的处境,马羿楷还是觉得无法谅解。 他认为比任何人还优秀的孔诚浩,为甚么不为自己的人生赌一把,总是选择停留在原地呢? 「诚浩啊……」 「怎么了吗?」 「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你一定觉得很烦,但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马羿楷边说边望向远方,并且摊开手心将那朵凤凰花放置其中。 「虽然我和你感情很好,但有时候我感觉自己摸不透你真正的想法。」马羿楷语重心长地说着。 话还没说完,一阵微风朝两人的方向吹来。 风把那朵凤凰花带入天空,马羿楷和孔诚浩不约而同地抬眸一起送那朵花离开。 等到看不见那朵花后,马羿楷又再次把没说完的话接续下去,他凝望着孔诚浩。 「看着你……我常常在想,你的人生好像一直在为别人而进行,从来不曾是为了自己。」 ◇ 『看着你……我常常在想,你的人生好像一直在为别人而进行,从来不曾是为自己。』 孔诚浩看着掛在墙上的那幅画作,里头和凤凰花木有神似花色的曼珠沙华,昔日马羿楷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倏然重现于耳际,使他欣赏画里的眼眸参杂一言难尽的情感。 当听闻后方传来声音,他便把这些不应该出现的情感再次扼杀。 他徐缓转身,面带微笑迎视正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嘴巴还被贴上胶带的郑材贤。 孔诚浩从容不迫地走到郑材贤的面前,将他黏在嘴巴上的胶带给撕下。 「呼呼……你、你到底想要对我做甚么!」郑材贤睁着大眼,喘着大气质询孔诚浩,因恐惧而冒出的汗水沾湿了他满脸。 「你不是说很在意吗?」 「蛤?」 孔诚浩从口袋拿出一把发出亮光的瑞士刀,他将刀刃处露出并靠近郑材贤长满鬍渣和痘疤的脸颊。 「你、你要干甚么!」郑材贤虽然反应激动,但他不敢摆动头部,就怕一个不小心让刀刃划伤了他的脸。 「我没有要干嘛。」孔诚浩浅笑道,「我只是想要满足你的要求,把十年前的真相娓娓道来给你听,然后让你亲自体验看看而已。」 你说得没错。 我的人生确实为了别人而活。 只因为她是能让我在我的人生中奋不顾身的人。 第七章 (1) 2010年,六月。 「你的奶奶患有糖尿病一事,她并没有跟你提及过,对吧?」孔诚浩看着手里那张奶奶的健康检查报告表,他抬起眼眸看向他对面的医生。 他微微頷首,默认医生的问话。 医生叹了口气,看着电脑的双眼落在孔诚浩身上。 「你奶奶去年在我们医院做过身体健康检查,检查结果出来显示出她血糖过高,经过询问后也她有出现一些符合糖尿病的症状。」医生侃侃说着,「那时候就有再三叮嚀她一定要定期回诊以服用药物来减缓糖尿病可能併发的症状。」 说到这医生又沉重地叹气,「但这一年来你奶奶几乎都没有来医院,所以才会发生昨天突然血糖过低昏倒的状况。」 「那……该怎么办才好?」孔诚浩怔忡不安地问,「需要进行手术吗?」 「依你奶奶的病情并未严重到需要动手术,目前只要先暂时住在医院观察并用药物治疗即可。」语落,医生便从他的办公桌旁的小柜拿出一份资料,他将那份资料交给孔诚浩,「就如我刚才跟你所说,糖尿病这种症状必须定期到医院回诊治疗才能趋缓疾病引发所有併发症的可能。」 孔诚浩接过医生给的那份资料仔细过目上面的文字。 「假使你的奶奶一直这样放置症状不管,到时引起的併发症的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严重的话很有可能会导致性命上的危险。」医生温驯的口吻和眼眸就跟马羿楷的父亲对待自己的时候一样和蔼,「罹患糖尿病对老人家而言是常见,所以不需要太过紧张,但确实需要家属更加谨慎细微的照顾。」 「我明白了,谢谢医生。」 孔诚浩与医生谈话完后便回到病房,一见孙子回来,孔诚浩的奶奶连忙焦急地询问他,「诚浩,医生刚跟你说了甚么?」 「他跟我说奶奶为甚么会昏倒的原因。」孔诚浩一五一十地诚实向奶奶稟告,他说话时的表情严厉,「你为甚么要对我甚么都不说呢?你知道医生说如果糖尿病没有定期治疗,任凭疾病拖着只会让身体状况变得更严重吗?跟你说过多少遍,你的个性可不可以不要固执?」 孔诚浩的奶奶哑然面对孙子的训斥,她就知道医生一定不会听她的话对孙子隐瞒。 孔诚浩看着奶奶低头不语时,遍佈满头的白发,弯腰驼背的体态,酸意掠过他的鼻尖,一股火辣袭击他的瞳眸。 他心中的怒火瞬间被愧疚给取代。 「奶奶知道错了……」奶奶低声呢喃,她伸出她粗糙佈满皱纹的手握住孔诚浩,「我的宝贝孙子别生气,嗯?奶奶之后会乖乖听话来医院回诊,所以不要生气,对不起……」 不想要让奶奶看见自己哭泣的模样,孔诚浩索性转身,他把手从奶奶温暖的掌心抽离。 「我回去家里一趟,医生说你今天一定要留院观察身体状况。」孔诚浩背对着奶奶说。 「这样不就又要花一笔住院的医疗费?奶奶没有到住院那么严重吧?」 「就是有这么严重。」听到奶奶又开始为了钱而推拖,孔诚浩厉声道,「奶奶现在给我乖乖听医生的话治疗,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只要我不升学就好,我们就可以存下一笔治疗的钱了。」 「不行!奶奶不准你这么做!你一定要去读大学!这是我和你死去双亲的约定!怎么能因为我成为我孙子人生路上的绊脚石呢!」 从奶奶的口中听见自己死去的双亲,孔诚浩的情绪欲克制不住。 「我不管甚么约定,我现在只想要奶奶你健健康康的。」他压低回话的声音,「我待会会去店里一趟,跟店长请几天假,待在医院照顾你。奶奶你就乖乖休息,在医院等我回来。」 「诚、诚浩!」 不顾奶奶在后方的呼唤,孔诚浩红着眼眶狠心把病房门给关上。 孔诚浩和打工店的店长商谈完后垂头丧气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沿路他的脑海里不停盘旋着医师对他的叮嘱以及奶奶这些年来为他在所不辞的付出不由得从心底漫出一阵又一阵的悲伤。 果然不要继续升学,出去工作还比较实在…… 原本只是口头上的气话,现在却慢慢成为孔诚浩思考的方向。 看着从旁与自己经过的每个路人,脸上充满幸福的笑容,无所适从的他感觉自己这一生永远都被该死的贫穷给桎梏住。 这样的人生让他感到很累…… 就当他沉浸于愤慨与难过之时,有人从旁轻轻拍打他的肩膀。 他一转身,低下头发现叫住他的是小他一颗头的马羿纯。 「诚浩哥。」 「羿纯?」 马羿纯对孔诚浩扬起摄人心神的微笑,她身穿整套式的浅黄色洋装双手放至身后,踮着双脚左右摆动。 「你穿这么漂亮是要去哪里?」鲜少看她如此打扮,孔诚浩心生疑惑。 「嘿嘿嘿,我早上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为此特意精心打扮一番。」马羿纯说,「诚浩哥如何呀,我穿这样好不好看?」她站在原地旋转一圈,被风捎过的裙摆飘扬相衬她此刻的心情。 「嗯,很好看。」孔诚浩真心称讚。 「谢谢夸奖……那诚浩哥呢?诚浩哥这时间怎么会在这里?」换马羿纯提出疑问,「我哥说你平常这时间都在打工,今天放假吗?」 孔诚浩点头,「我今天临时跟店里请假。」 「临时请假?为甚么?」 「因为我奶奶住院了。」 「……住院?婆婆怎么了?很严重吗?」马羿纯连珠炮式的发问,让孔诚浩差点招架不住。 他看着她关心自己的奶奶,忧心忡忡的模样,使他原本好不容易平復下来的情绪,再度染涩了双眼。 孔诚浩伸手摸了摸马羿纯的头,让她的视线从自己难堪的表情上转移。 「我奶奶她没事。」他温柔的嗓音渗着沙哑,「她只是因为过劳昏倒而已。」 「骗人。」 「咦?」 马羿纯把头抬起,在她的脸上不见刚才耀眼的笑意。 「诚浩哥从以前就是这样,总是独自一个人承担无法负荷的压力,我哥也这么跟我说。」马羿纯扁着嘴对孔诚浩碎唸着,「你现在这表情,分明就不是没事的表情……」 她伸出双手覆盖在孔诚浩放在她头顶上的那隻手上,「告诉我发生甚么事情,我会永远陪在诚浩哥的身边,鼓励你、支持你。」 马羿纯真挚的眼眸伴随她的言语窜入孔诚浩的胸臆,这样的感觉似曾相似,因为两年前也是如此。 她总是会在孔诚浩濒临绝望的时候出现。 他回握住马羿纯的手,把医生告知他奶奶的症状转述给马羿纯听。 并对她将这些年来鲜少对人说过的真心话和盘托出。 「因为一场车祸我的爸妈从小就离我而去,是奶奶独自一人扶养我长大。」孔诚浩说,「想说我再努力撑到大学毕业,未来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好让奶奶享受晚年清福……殊不知命运是这么捉弄人,奶奶生病一事其实让我很打击。」 「……诚浩哥。」 「虽然这样的日子很辛苦,但为了奶奶再怎样忙碌我都觉得没什么,即使身体搞坏也无妨,只是这种时候我就会觉得人生好疲惫,甚至曾想过就这样放弃自己的人生……」 「不可以!那怎么行呢!」马羿纯激动的回话瞬间凝固住孔诚浩低落的思绪,她泛着泪光与孔诚浩相握的手微微颤抖,「如果诚浩哥因为这样放弃自己的人生,难过的会是诚浩哥的奶奶……还有我们啊!」 瞧她因自己而悲伤,孔诚浩难掩不住心疼。 「诚浩哥想要看我们因为你而悲伤的样子吗?」 孔诚浩摇摇首,很快地给予她答覆。 他用另一隻空下的手阻止了马羿纯欲要落下的眼泪,「我不想,现在看你这样我就已经够难过了。」他说。 孔诚浩故意模仿马羿楷用开玩笑的方式接续道,「更何况是你哥,你就算了,你哥哭得唏哩哗啦的样子我可受不了。」 马羿纯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她同意孔诚浩的话含笑应答:「没错,我哥哭起来超夸张。」 「真的,毕业那天他可是抱着班导足足哭了一小时。」 「有这么夸张?我哥那天回来,还跟我炫耀他毕业的时候都没哭,在那边笑我没事哭得像蟾蜍一样……原来他自己才离谱。」想起那天被哥哥嘲笑的马羿纯忍不住忿忿道。 把聊天的话题从悲伤中带离,他们俩人的脚步并行,走在各自回家的道路上。 似乎是因为太久没见面,两人聊得十分尽兴,几乎都是马羿纯兴奋地比手画脚,而孔诚浩则是在旁安静听着。 从马羿纯的言语之间,他可以感觉得到她今天的心情不错。 于是他随口便问:「你感觉今天心情很好,发生了甚么好事呢?」 马羿纯楞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夕阳的残辉所致,让她的双颊看起来有点红润。 「不想跟我分享吗?」孔诚浩问。 「虽然对我来说是秘密,不过我愿意偷偷跟诚浩哥分享,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告诉我哥那个大嘴巴……」 「好,我答应你,是甚么秘密呢?」孔诚浩微笑里的温柔让马羿纯感到自在。 「……其实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第七章 (2) 孔诚浩的目光一顿,他僵住嘴角的笑容,「……谁?那个人我认识吗?」 「嗯,就是之前和你见过面,打过招呼的男孩。」马羿纯笑得含蓄,「我的同班同学,名字叫谢宇麟,你还记得他吗?」 「……嗯,记得。」 「然后就在刚刚……我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他和我告白了。」话才刚说完马羿纯便在原地跳脚,透过动作驱散因害臊而发热的体温,「天啊,现在只要想起就觉得好害羞。」 「诚浩哥你真的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我哥喔!」马羿纯顿然变得紧张兮兮,深怕孔诚浩一个不小心将这件事说溜嘴,「我哥他知道以后一定会常常拿这事情来奚落我,那样子看了就讨厌。」 「而且我也不想要让我爸妈知道,虽然他们和谢宇麟的家人感情也不错,但感觉就是怪怪的。」 马羿纯自顾自讲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孔诚浩表情上的复杂变化。 「你会答应他吗?」孔诚浩一开口,冷不防就是这句。 马羿纯愣了楞,随即羞涩一笑,然后点头。 「嗯,他虽然说不用马上回答也没关係,但我想等到开学之后我大概就会给他我的答覆了。」马羿纯靦腆笑着,颊边的梨涡清晰可见。 多亏夕阳的背光,让孔诚浩看不清楚马羿纯现下的面容该有多幸福。 明明几分鐘前的他,是因为马羿纯的笑容才得以从浑噩的状况步出。 现在的他却又因为马羿纯的笑容再次步入深渊。 他完全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可能就和小时候知道父母双亡于车祸时那样天打雷劈一样震撼难过。 「你喜欢他甚么地方?」孔诚浩问。 「诚浩哥你突然这样问……我、我会回答不出来……我想想看喔!」马羿纯难为情地把目光从孔诚浩的身上移离,思考几秒后她小声怯答:「我大概是喜欢他的个性。」 「那男孩个性怎么样?」 「他就跟诚浩哥一样温柔又聪明,校内成绩几乎都是全校第一名,不过可惜的是他没有甚么运动细胞。」 「……你们高中同校吗?」 「嗯,为了和他考上同所学校,我可是费尽心思,几乎每天都往补习班跑,幸好老天不负苦心人最后还是成功让我考上了!」 「真的是太好了呢……」孔诚浩接下来的每个回应都不具备感情,甚至透出疏离感。 但沉迷在喜悦里的马羿纯,眼里融入不下孔诚浩此时明显可循的反差跡象。 走在返家的路上,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这些年来与谢宇麟发生过种种有趣的事情。 包括她为了要更接近谢宇麟曾苦苦哀求父母让她去学钢琴,结果只学了一天就放弃的故事,还有她和谢宇麟就读同间补习班的事都一併向孔诚浩分享。 然而孔诚浩根本无心于听她说这些鸡毛蒜皮的过去,当今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放马羿纯甫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会永远陪在诚浩哥的身边。」 骗子。 ◇ 「谢谢诚浩哥送我回来。」马羿纯站在自家门口向孔诚浩致谢。 「……哦,这又没什么。」孔诚浩的思绪仍显恍惚。 马羿纯终于察觉到他的异状,她面露担忧问:「诚浩哥还在担心婆婆的事情吗?」 「啊?」孔诚浩一愣,随即答:「……没有,我已经没事了。」 「是这样吗?」马羿纯举起手伸出两手的食指贴在孔诚浩的眉毛上,「如果真的没事,你的眉毛就不会呈现八的形状了。」她俏皮地说。 如果是平常看她逗笑自己的模样,孔诚浩一定会会心一笑。 但现在的他没有馀力这样做。 孔诚浩定定直视着笑嘻嘻的马羿纯,内心进行一轮翻搅思考,沉默半晌后他便开口:「羿纯。」 「啊!对了,我想到一个好主意。」马羿纯打断孔诚浩的话,「我陪你一起去医院!」 「咦?时间这么晚了,不好吧……」孔诚浩说,「而且阿姨会担心,我自己一个人过去就好。」 「没问题的。」马羿纯莞尔一笑,「今天我爸跟我妈不在家,因为昨晚我外公在家里跌倒,他们一早就下南部去看看状况,大概明天才会回来。」 「阿杰则是今晚留在他同学家过夜,我哥的话是上晚班也要十点多才会回家,所以到十点之前家里就只有我一个,连晚餐都要我自己解决,与其这样我还不如陪诚浩哥你一起去医院探望婆婆,顺便和婆婆一起吃晚餐。」她把话说完便转过身打开家门。 「现在是夏天站在外面会被蚊子叮成红豆冰,所以诚浩哥你先进来我家客厅等我。」马羿纯一边脱鞋一边招待孔诚浩进屋。 见孔诚浩呆站在原地,她淘气地向他解释:「想说既然都已经回到家,乾脆换个衣服再过去,穿这样去医院好像有点不太方便。」 「原来如此。」孔诚浩对她露出祥和的表情道:「那我在楼下等你,你慢慢来就好。」 「好,我快去快回。」马羿纯在奔上楼之前,还特意绕去厨房从冰箱拿一罐冰凉的饮料让他解解渴。 她对孔诚浩的这份体贴,如手里那罐沁凉的饮料渗透着他的全身,给了他被失意縈绕的清冷。 等到马羿纯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孔诚浩便握着那罐饮料,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闭目养神沉淀他混乱的思绪。 即使闭上眼,方才马羿纯因与喜欢的人两情相悦而洋溢出幸福的模样浮现于眼前,她的笑靨化做一团黑云垄罩着他。 这时,楼上传来呼唤他的声音。 「诚浩哥!」 刚开始孔诚浩以为他听错,很快地又传来了第二声。 「诚浩哥!」 「怎么了?」孔诚浩倏地从沙发上惊坐而起,他快步来到楼梯间对着楼上询问道,「发生甚么事情了吗?」 「可以麻烦你上来一下吗?」 孔诚浩闻言便三步併作两步衝上楼,来到马羿纯的房间外。 他敲了敲门,「我进去了。」 「好。」 得到马羿纯的应允,孔诚浩随即开门。 一开门他便看见马羿纯满脸通红朝他露出尷尬的微笑,旋即转身背对他露出自己脱衣到一半的背部。 「那个……我衣服好像卡住了,拉鍊拉不下来。」因为难为情所以她的话音微弱如蚊鸣似,「诚浩哥可以帮我拉一下吗?」 孔诚浩怔愣一瞬,直到与马羿纯的双眸再次对上,他出神的魂才回来。 「……哦,好,你等我。」 「嘿嘿……谢谢诚浩哥,抱歉……让你做这种麻烦事。」当孔诚浩一接近马羿纯就能感受得到马羿纯为这情况的尷尬及用不下拉鍊的烦躁而发热的体温。 她白里透红的肌肤与肩胛骨贴合的内衣肩带映入孔诚浩乌黑的眼眸,他的思绪因这些画面而起了波澜。 「啊,诚浩哥你的手好冰。」马羿纯因孔诚浩冰冷手温的触碰而缩起她的双肩。 孔诚浩赶紧缩回他的手向马羿纯道歉,「对、对不起……可能因为我刚拿那个饮料的关係……」 「没事、没事。」 他屏住呼吸帮助她把拉鍊解下,抓住拉鍊的那隻手正沁着汗水,为了不把她爱惜的衣服用坏,他处理得格外小心。 看着对自己如此放心,毫无戒备的马羿纯,孔诚浩忍不住眉头深锁。 「好了。」他的手离开拉鍊解开衣服的同时,马羿纯也跟着转身。 「真的太谢谢你了,我刚刚用到差一点就要拿剪刀把这衣服剪破。」马羿纯开玩笑道,即使她扶住自己的胸口不让衣服掉落但其中一边的袖子还是滑了下来露出她裸露的肩膀。 「真的很抱歉把你叫上来……诚浩哥你先在外面等我,我马上好。」她对这荒谬情况照样笑得自然的态度就像许多根小刺扎在孔诚浩的胸口。 孔诚浩面无表情望着她,经歷这短短几秒鐘的时间,他深刻体悟到自己原来在马羿纯的心中是和马羿楷划上等位。 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男人、异性看待,而是把他当作一个温柔的大哥哥。 这些年来,他对她的那片痴心到头来只是自作多情。 即使开口向她告白,也只会得到一句抱歉。 他可以想像得到马羿纯的回答会多么温柔与替他们彼此设想,但她的那份温柔他不想要。 孔诚浩只想要让她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而她身边的位置也只会是他不会有其他男人存在。 该怎么做才可以如此……无数个想法层出不穷佔据着他的脑袋。 霎时,马羿纯刚才在家门口与他的对话从他的脑海中冒出。 『今天我爸跟我妈不在家,因为昨晚我外公在家里跌倒,他们一早就下南部去看看状况,大概明天才会回来。』 『阿杰则是今晚留在他同学家过夜,我哥的话是上晚班也要十点多才会回家,所以到十点之前家里就只有我一个。』 如魔鬼般的囈语狠戾地剥夺孔诚浩渐渐失衡的理性,他的呼吸慢慢变得沉重。 马羿纯徐缓收起笑容,她疑惑地望着杵在原地恍神的孔诚浩,天真将手举起在孔诚浩的面前晃呀晃。 「诚浩哥怎么突然发起呆了呢?」见孔诚浩的眼珠子微微转动,她便笑道:「我在叫你都没听到。」 「羿纯。」 「嗯?」 孔诚浩把手往后伸,握住门把将门给关上。 “喀擦─” 这一声响为面面相覷的两人落下一阵静默。 「……诚浩哥?」马羿纯率先开口,她定睛直视着因夜色降临而看不清面容的孔诚浩。 「羿纯,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孔诚浩一次又一次把对马羿纯的爱意掛在嘴边,然后一步又一步接近马羿纯。 之后他像失控的魔鬼,歇斯底里的模样连他自己也记不得。 直到听不见马羿纯的哭声后,他的理性才彻底归位。 ? 第七章 (3) 「那天我失去了理智,像个恶魔一样强姦了她。」孔诚浩云淡风轻地将十年前那段过往一字不漏述说给郑材贤听,「只因为我爱她,纵使要与这世界背离,与我的道德背离,我也想要拥有她,让她成为我的所有物。」 「你、你真的疯了……」郑材贤听完这段他并不知晓的事情便情绪激动到椅子的四脚在原地移动。 他瞠大的瞳孔里反射出孔诚浩现时阴冷险恶的模样,望着这样的自己,孔诚浩拿着瑞士刀的手劲稍微用力,迅速又轻盈地在郑材贤巍巍颤颤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鲜红色的血痕。 「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你继续说……继续说……」郑材贤因畏惧而失序的喘息声成了孔诚浩回忆往事时最佳的伴奏。 孔诚浩敛下眼,看着从刀尖缓缓流下滴落地面的鲜血道:「我知道我犯了一个道尽无数次原谅也无法弥补的错误。」 「在那之后她开始避着我,就连看我的眼神也充满恐惧……但是她并没有揭穿我的恶行,我知道是她的善良、她的同情阻止了她那么做,所以她即使再痛苦还是愿意选择保护我,这样的她难道不爱我吗?」 孔诚浩最后一句呢喃,不知是在向谁求证,是在向孔维艺还是在向马羿纯,连他自己也釐不清。 只见他手指伶俐地收合瑞士刀刃,失神的双眼眨了又眨。 「我对羿纯做的事情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因为她怀孕了,怀了我的小孩。」说到这孔诚浩突然为话语写下沉默的句点。 「然后呢……那个孩子呢……?」郑材贤难掩好奇,他经过小心翼翼的思考后瑟瑟发问,就怕问一个错误害自己的脑袋不保。 孔诚浩闻言便淡然一笑,他整个人坐在地板上,举起手亮出刀刃透过天花板的吊灯欣赏着瑞士刀。 「孩子死了。」他说,「所以我才会杀了那些杀死我孩子的人。」 郑材贤思考了几秒鐘便听懂孔诚浩温吞话语中藏有的杀意,他忽地倒抽一口气,整个人向后拉远了和孔诚浩之间的距离。 「那些人……难不成……就是……」郑材贤艰深地吞了好几次唾液,滋润了喉咙却还是无法将自己的猜想说出口。 孔诚浩对此并没有回答,而是报以浅笑。 明白孔诚浩笑容里的意思,惊觉大事不妙的郑材贤连忙对他哭喊道:「我知道错了……钱我不拿了,这些事我会帮你保密,所以拜託你放了我。」 「我故事都还没说完,你怎么就想走了呢?」孔诚浩莞尔一笑。 「我不想听了……我真的不想听了……求求你放了我。」郑材贤双眼开始泛泪,他不断扭动身子用尽力气试着挣脱束缚自己的绳子以获取任何逃脱的可能。 望着像虫子一样垂死挣扎的郑材贤,孔诚浩瞇起的双眼尽是耐人寻味的笑意。 然而郑材贤一个用力过度,导致重心不稳整个连人带椅往地板摔去,发出巨大声响。 「你这样摔会吵到楼下住户的喔!」 孔诚浩轻挑的话语助燃郑材贤求生的意志,他使劲发出摇动椅子的声音,甚至开始用脚敲击地板,就是为了能引起别人注意。 但郑材贤并不知道,他这些举止只是徒劳无功。 瞧他从虫子变成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孔诚浩忍不住放声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 孔诚浩突兀的笑声遏止郑材贤的动作,郑材贤一脸惶恐地看着孔诚浩。 他发自内心觉得孔诚浩很可怕,眼前的他让郑材贤一时怀疑自己是否认错了人,他根本就不是自己过去印象中那位个性沉默寡言的高中同学。 「哈哈哈哈……你真的很有趣。」等到笑累了,孔诚浩收起笑声对郑材贤说:「刚才我是骗你的,楼下并没有任何住户。」 接着他用称讚的语气轻声道:「谢谢你让我看了一场精采的表演。」 孔诚浩的嘲讽听入郑材贤耳里十分不爽,「你、你这小子……到底想要对我做甚么!」即便现在自己的情况危急,他仍按耐不住怒火朝孔诚浩大喊。 「我只是想要讲故事给你听。」 「你当我三岁小孩?」郑材贤怒懟,「把我绑架来这里只是来听你说故事!老子根本不信!我就已经跟你再三保证,我会保密你做的所有事情也不打算跟你讨钱,从此安静消失在你的世界里,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一开始充满怒言的话,意识到自己眼下的处境,郑材贤连忙收回自己的戾气,变回原先乞求的语调。 孔诚浩没有回覆他的祈求,而是逕自说着想说的话,「你不觉得这里的摆设很新吗?」 「蛤?」 「这里是我前几天刚购入的新屋。」孔诚浩说。 横倒在地板上的郑材贤转动着眼珠子环顾四周,刚才处于紧张气氛的他根本无心去注意周边环境。 经由孔诚浩这一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被绑架的地方是一间挺高级的套房,所有摆设虽然朴素但是外观明显新颖,仔细闻还可以闻到新屋的油漆味。 「所……所以呢?」郑材贤把目光重回孔诚浩身上,「你告诉我这件事是想要表达甚么?」 「还记得马家命案有个倖存的小儿子吧?」孔诚浩问。 郑材贤愣了愣,然后点头。 「前阵子我遇到他了。」孔诚浩冷冷地说,「他最近刚从国外回来,在一个偶然的状况下和他相见,他一见到我就直接劈头问我关于他姐姐的事情。」 「……」气氛安静到郑材贤彷彿听见自己悸动得厉害的心跳声。 「你听来不觉得似曾相识吗?」孔诚浩从原地蹲起,一手抵住自己的下巴,偏着头与郑材贤呈现垂直对望。 「……我、我知道错了。」 「你当初就不应该和他一样,见到我就提起马羿楷这个人。」孔诚浩无视他的道歉,他垂下的眼梢森冷到足以凝结郑材贤全身的血液,「但你比他更不应该的是……你亲眼见到了马羿纯本人。」 理解自己被带来这里的真正原因,郑材贤瞬间急了。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要我做甚么我都愿意……我知道错了……呜呜呜……」命悬一线的他嘴上不停向孔诚浩反覆认错,浸湿的脸庞早已分不出是泪水还是汗水。 但孔诚浩依旧对向自己低声下气,哀求放过他一马的郑材贤视若无睹。 他冷着一张脸起身,从容地帮两手戴上塑胶手套,跨过郑材贤的躯体来到他的后方。 「拜託你……不要这样!我求求你……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孔诚浩轻松地帮郑材贤扶起,让他的视线恢復正常。 「诚浩,我真的甚么都不会说,我会把这些秘密带进棺材里的!你相信我!嗯?诚浩啊……呜呜呜……求求你放了我……」 孔诚浩透过前方的窗户玻璃和哭得不成人样的郑材贤四目相交。 「不要哭了。」他语气柔和地安抚着郑材贤,「你仔细看看前面,今晚的天空是不是很漂亮呢?」 郑材贤一边抽泣一边眨着眼让囤积在眼里的泪水掉落好弄清自己模糊的视线。 外头的景色就和孔诚浩说的,是一片一览无遗的夜空。 「我会买下这套房,除了未雨绸繆外,最重要的是这个高度没有人可以看见我做了甚么。」 郑材贤的双肩颤抖得更加厉害,当他打算开口哀求,尝试再次向孔诚浩求饶时,他听见后方传来撕扯胶带的声音。 「呜呜呜呜!」郑材贤睁大的双眼遍满血丝,他惊骇地望着自己被孔诚浩用胶带将嘴巴狠狠綑上的窗户倒影。 「你会落得这副下场,就只能怪自己没事出现在我面前,扰乱了我好不容易建立的完美世界……」 郑材贤聆听的同时看见孔诚浩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充电线,他拿着线的两端,将线缠绕住自己的脖颈。 「呜呜呜呜!」当脖子与绳子接触的那一刻,郑材贤吓得屁滚尿流,激烈地左右摆动头部,纵使无法说话他仍用尽肢体与声音抗拒自己即将面临的惨剧。 「你不是很想知道吗?马羿楷是怎么死的?」孔诚浩凑近到他耳边,轻声细语地说:「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亲自去体会,他死前到底经歷了甚么……然后让你痛快地离开,痛快地消失在……属于我和孔维艺的世界。」 话音一落,他便握紧充电线,双手用力往两侧一扯。 ◇ 第七章 (4) 2010年,九月。 孔诚浩双脚跪在马家门口,「拜託你们……让我见羿纯一面,我想要向她亲自道歉!」 殊不知话才刚说完,他整个人被马父一脚用力踹倒。 「你这小子!事到如今怎么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马父气红了脸对着孔诚浩怒吼,「你给我滚!给我滚!」 「老公!」马母在旁拦住情绪失控的丈夫,「你小声点,这么大声会引起邻居注意的。」 孔诚浩不顾自己发痛的手臂蹣跚爬起,瀏海的发丝因汗水沾黏在额头,显得模样十分狼狈。 他再次抬起头和马父及马母四目相交。 「我知道我罪该万死,就算说再多道歉也弥补不了我对羿纯犯下的错,但请相信我对羿纯是真心的,我是因为真心爱她才……」然而未等孔诚浩的话说完,马母的右手毫不留情地往孔诚浩的左颊抽去。 马母一直忍住的愤怒最终还是因孔诚浩的话而溃堤。 「你给我闭嘴!」她泪眼汪汪瞪着孔诚浩怒吼,被泪水与鼻涕沾溼的唇瓣上下打颤,「你说你对羿纯是真心的……这种话你竟然说得出口?」 「老婆……」 「我这些年来是怎么对待你的,你自己心知肚明……我们把你当成亲生儿子来疼,那你呢?你报答给我们竟是对我们的女儿做出如此恶劣的事情,你要我怎么接受你的原谅!你要我怎么原谅我自己!」马母边骂边用双手疯狂捶打孔诚浩的身体。 「老婆!你冷静点!」 马父阻止的声音中混入孔诚浩微弱的道歉。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你说对不起有甚么用?」马母抓红了丈夫拦阻自己的手臂,用鯊鱼夹盘起的头发落下,凌乱掉落的发丝就如同孔诚浩与马家人现在的关係。 即使再怎么努力也导正不回原来该有的模样。 马母换了个呼吸,声泪俱下对孔诚浩撕心裂肺地痛喊:「你知道羿纯她几岁吗?她今年只有十五岁啊!她只有十五岁啊!你怎么还能对她下得了手……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坏蛋!」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孔诚浩的头低到不能再低,他整个人俯首在热腾腾的柏油路上。 「我们不接受你的道歉!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你要是再不走我就真的要报警!」马父话一说完便上前使劲想把孔诚浩拉走。 邻居因听闻吵闹的争执声纷纷从自家步出,正逢回家的马羿楷见自家门口陆续聚集许多邻居疑惑只存于内心一秒,他便觉不妙。 于是马羿楷快步奔向自家,映入他眼帘的是大发雷霆的父亲与跪在地上的孔诚浩互相撕扯的画面。 「该死!」 其中一位八卦的邻居大婶注意到此时回来的马羿楷,她好奇地向他问道:「阿楷呀,你朋友怎么跪在地板上在和你父母吵架?发生甚么事情?」 马羿楷无视邻居的问话,二话不说窜入人群里,用最快的速度跑到父亲和孔诚浩的身边介入他们之间。 「孔诚浩,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起来!」马羿楷的手劲比较有力,只花了几秒的时间就把孔诚浩整个人拉起。 双膝离地的孔诚浩不发一语,任由马羿楷将他带走。 他望着马母一脸憔悴哭倒在马父的怀里,而马父则是不理会周围旁观的视线搀扶她走回屋里。 马羿楷带着他来到位于桥下一处空旷无人的平地,这里是他们国中刚进排球社时,经常一起来练习发球的地方。 当马羿楷停下,就用力甩开孔诚浩的手并把他推向墙壁。 「你知道你在做甚么吗?」他吼道,因为是在桥下所以回音响亮。 孔诚浩噤若寒蝉,他黯然无神抬眸迎望勃然大怒的马羿楷。 「明明就跟你警告过要你别再出现,因为我们不想要见到你,为甚么你还要明知故犯?」马羿楷抓住他的衣领,将孔诚浩扯向自己,「没有把你告上法院是我们最后给你仁慈,你为何要一直践踏我们的善良,非得要我们把你逼上绝路,捨去最后通牒你才会罢休吗?」 「我只是想要……再见羿纯一次面,想要亲口和她道歉。」孔诚浩喃喃道。 「不需要!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你!你真以为……有了你的小孩,她就会原谅你对她做的一切吗?」马羿楷抓住衣领的指尖开始红肿钝痛,未等孔诚浩回应他便咬牙切齿说:「你别肖想了,羿纯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她不可能就这样和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在一起一辈子!」 马羿楷停顿了几秒,哽咽地说:「她才十五岁欸……为甚么你做得出来那种事情?为甚么……我这么信任你……你……」说到这,他的手不由自主松开了孔诚浩。 孔诚浩整个人往后倒,倚靠在桥下斑驳落漆,画有涂鸦的水泥墙上。 马羿楷垂着双肩,失望地看着昔日与自己称兄道弟的挚友。 两人互视对方,明明过去是如此熟悉友好,现在看着彼此却像是陌生人一样生疏。 此刻,马羿楷忽觉悲痛欲绝。 「我问你……」他出声责问,「……那天你为甚么要那么做?」 缄默良久,孔诚浩微微啟齿答:「我只是想要让她留在我的身边……仅此而已。」 「你疯了吗!」听了孔诚浩的解释,马羿楷无半分踌躇,他愤而出拳把怒气发洩在墙上。 「我没有疯,我爱她这件事难道错了吗?」孔诚浩反驳道。 「你爱她可是她并没有爱你!那种事是要两情相悦的人才可以做的,你怎么可能连这种基本道德都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羿纯没有不爱我,她是爱我的!」孔诚浩说,「如果她不爱我……她早就把我供出来了,而不是拖到现在才说!是你们……是你们硬要把我跟羿纯拆散,只因为她在不对的年纪有了我和她的孩子!」 “啪!” 这次,马羿楷的拳头不是落在墙壁,而是结实地打在孔诚浩的脸上。 「你真的疯了……就是疯了才会是非不分,把自己做的错误硬导成正。」马羿楷发出牙颤,面带兇狠地说:「那些都是你的自作多情,她不把你拱出,全是为了你体弱多病的奶奶……她知道一旦你因为这件事而毁了人生,你的奶奶会接受不了打击倒下的。」 马羿楷望向揍了孔诚浩一拳而变得刺痛红肿的指关节,他想起那天跪在自己脚边求他不要去报警的马羿纯。 明明他的妹妹被伤害得遍体麟伤,她却还是为了孔诚浩仍无法痛狠下心。 儘管自那之后每天以泪洗面,甚至食不下嚥,就连笑容再也不曾带出……但她就是坚持要父母放过孔诚浩,不让自己成为毁了孔诚浩人生的主因。 可是她本该青春美好的人生就这样被孔诚浩毁于一旦,想到这里……马羿楷不由得悲从中来。 当马羿楷落泪,孔诚浩便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他。 「如果打我能让你解恨,你尽量打没关係……」孔诚浩的嘴边淌出鲜血,他凝望着马羿楷低语:「你还记得吗?你曾经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女孩,那时我多想告诉你……我喜欢的,我爱着的女孩就是马羿纯。」 马羿楷瞪向他,忍气吞声听着。 「但我没有勇气告诉你真话,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成全我的这份感情……我也知道你的父母也不会愿意把她的女儿交给我。」他说,「你们看似对我好,其实也打从心底瞧不起我……毕竟这世界上没有父母会希望自己女儿的另一伴是靠捡回收长大的孩子。」 「所以呢?」马羿楷冷眼看着他,「你才会先斩后奏,以为这样对羿纯,我们就会接纳你?就会让羿纯成为你的人?」 孔诚浩陷入沉默。 「哼……你真是可怕又变态呢,孔诚浩。」马羿楷轻笑出声,他收回冷笑烙出狠话,「你这辈子别想再接近羿纯了,要是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我家附近,就算只是被我找到一根头发,我也一定会把你打得半死然后带你去进警局。」 「我不会管你奶奶的死活,我会让你接受司法的判决,让你的人生永远背上性侵犯这个名讳从此生不如死地活着。」语毕,他的眼梢落下一滴泪,然后他笑了。 「你知道我刚刚看着你,心里在想甚么吗?」马羿楷吸了口气,沙哑着声音说:「我很后悔……和你成为朋友,把你带进我的世界里。」 孔诚浩始终一言不发,两眼不眨凝视马羿楷。 在一个呼吸之后,马羿楷再次举起手伴随悲壮的吼叫声狠狠朝孔诚浩揍出一拳。 这拳擦过孔诚浩的脸颊,再一次打在水泥墙上。 马羿楷的血跡留在那里,但马羿楷的人却已经消失在孔诚浩的视野里。 ◇ 第七章 (5) “匡啷─匡啷─” 玻璃掉落地面摔碎的声音,这一个礼拜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响起。 「对不起。」 店里其他员工不约而同地往同个方向看去,没有和任何人对上眼孔诚浩一边道歉一边蹲下把碎玻璃捡起。 他的手才刚伸出就被玻璃割伤,鲜血立刻溢出。 「这年头还真有笨蛋会直接用手捡玻璃……」见状,一位大哥马上拿着扫把和畚箕来到孔诚浩的身边帮忙他收拾残局,「诚浩你啊……最近有点魂不守舍,是发生甚么事情了吗?」 孔诚浩没有看着对他说话的人,而是安静地盯着自己渗着鲜血的伤口。 「你奶奶又住院了?」大哥问。 孔诚浩微愣几秒后只是点头。 即便碎玻璃在畚箕里互相撞击发出的声音再大,但他还是清楚听到大哥的叹气声。 「你今天就先回家吧,我会帮你向店长转达的。」大哥说,他伸手拍了拍孔诚浩的肩膀,他掌心重量沉重得和孔诚浩此刻的心情一样。 「你这样的状况根本就无法上班,我就算了,刚才客人问你话你也不回应,你乾脆直接在家休息个几天好好照顾你奶奶,等到精神与心情调适好后再回来。」 「……我知道了,谢谢你。」 从店里离开,走在商店街上与孔诚浩路过的每个人都洋溢着笑容。 看着他们脸上掛着与自己相异的表情,孔诚浩的内心就越来越难受。 因为那些人的微笑,就和以前马羿纯常对他崭露的笑容毫无二致。 他很想见马羿纯,自从那天他强暴马羿纯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连他去到马家作客,马羿纯也都把自己关在房里,就这样和他避不见面足足维持了两个月,纵使她怀孕的事情曝光也未曾再和她碰上一次面。 他知道他没有资格见她,但他就是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她。 尤其当他知道马羿纯怀孕,怀了自己的小孩时,他第一个想法浮现并不是完蛋了,而是太好了。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了与他流着相同血液的人。 所以他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他认为……马羿纯一定也是跟他一样高兴。 他一直觉得马父马母只是暂时的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马羿楷也只是在气头上,总有一天他们一定会原谅他,一定会接纳他。 毕竟……他是他们孙子的父亲。 想到这边,孔诚浩的脚步便停下。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那间最近下班经过都一定会多看一眼的童装店,望着玻璃橱窗里展示的那件童装。 当孔诚浩回过神来时,他的脚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马家门口,而他的手里也多了装有一件全新的童装的纸袋。 『你这辈子别想再接近羿纯了,要是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我家附近,就算只是被我找到一根头发,我也一定会把你打得半死然后带你去进警局。』 马羿楷那天的警告悬在耳边,孔诚浩举在半空的手又再次放下。 他敛下眼,准备转身离开时,门口站着一个人影让他瞬间怔住。 这时间本应是在学校上课的马羿纯不动声色地站在孔诚浩的身后,她穿着便衣手拿着塑胶袋,看起来像是出门去买东西。 「……羿纯。」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女孩,孔诚浩的声音略显粗哑。 他端倪着马羿纯,惊觉她这些日子过去身形瘦了不少,原本稍微圆润的脸颊凹陷明显,憔悴的样子彷彿只要一个风吹草动就会消失在眼前。 他面露心疼同时也怨恨自己,是他害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变成这副模样。 马羿纯眨了好几次眼,嘴唇也不见开闔,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孔诚浩。 不知道过了几秒,她才有所动作。 她走过孔诚浩的身旁,拿出钥匙打开家门。 「羿纯……我……」孔诚浩欲言未止,因为想对马羿纯说的话很多,多到难以取捨,最后脱出口的仅仅只是一句,「……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开了门的马羿纯回头看着孔诚浩,良久,一直紧闭的唇终于打开,「我也有话要对你说,进来吧。」 孔诚浩露出笑容,马羿纯努力无视出现在他脸上的欣喜。 她悲伤地转身,带着他来到他们家的客厅。 两人面对面坐下,不等孔诚浩开口,马羿纯抢先一步说:「你为甚么要过来?我们不是说过……不想要再见到你吗?」 「因为我也是孩子的爸爸啊!」 孔诚浩的回答,使马羿纯蹙眉,酸楚爬上她的鼻尖。 「……所以呢?」她故意压低声音,不想要让孔诚浩听出她的哽咽。 孔诚浩深呼吸一口气,他语带真挚对马羿纯说:「那一天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我不应该失去理智伤害你。」 马羿纯两边眉毛之间的距离更近,她的双眼久久未眨,因为怕只要轻轻一眨就会產生泪滴。 「但我是真心爱你才会那样做,请你相信我……关于小孩的事情我会负责到底,不会让你独自一个人承担一切的。你不爱我没关係,但我一定会给你和小孩一个幸福的家庭的。」 从孔诚浩的嘴巴脱口而出那一连串喋喋不休的誓言,听进马羿纯的耳里就跟蜂鸣一样烦躁且充满恐惧。 「……诚浩哥。」她不禁开口。 「啊,对了,你看……」孔诚浩把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是一件用精緻纸盒包装的好看童装,「虽然还不知道小孩的性别,可是我实在太期待了,看到这个就忍不住把它买下来,我想我们的小孩穿上去一定很可爱。」 看着那件衣服她想起了那个还未成形的小孩,曾经有过乾呕的感觉从马羿纯的腹部一涌而上,她双手放在腹前竭力忍住难受。 「……诚浩哥。」这次她提高音量,打断了孔诚浩激动兴奋的絮絮叨叨。 「嗯?」 马羿纯抬起眼眸,凝望着孔诚浩那双满溢希望的乌瞳。 无止尽的悲伤化为泪水夺眶而出,她整顿了好几次呼吸后才终于提起勇气把那句话说出口。 「我们的小孩已经不在了。」 话音一落,代表整点的鐘声也响起。 静默赫然降于两人之间,良久良久,孔诚浩才出声。 他嘴角扬起不自然的角度,「……这话是甚么意思?」他心跳得快速,呼吸得迟钝。 「就在上礼拜我去医院把小孩拿掉了。」马羿纯把事情阐述得言简意賅。 「欸?为甚么?」孔诚浩乾笑着,他认为马羿纯是在对他开玩笑。 「父母之间没有爱,小孩怎么会幸福呢?」马羿纯抬起手背擦拭掉自己一直滚落的眼泪,她睨向孔诚浩的眼神里除了悲伤还有坚决,「你对我做出的伤害我这辈子绝不会原谅你,拥有这样恨着父亲的母亲,小孩根本就不应该出生……」 「……」孔诚浩的喉咙好似被东西梗住,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我想对你说的话就这些……所以请你离开,我们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有任何联络。」 马羿纯迅速把话说完后站起,当她要离开的时候被孔诚浩一把抓住。 「……为甚么要那么做?小孩是无辜的啊……那、那是我的小孩啊……」孔诚浩质问马羿纯时双眼泛红,笑容也已不在他的脸上。 「可是那也是我的小孩,我是他的母亲,我有权利选择那样做……」马羿纯抿了抿唇因而嚐到泪水的咸,她伸出另一隻手把孔诚浩抓住自己的那隻手挪开,「拜託你,请你赶快离开,等等哥哥就会回来了……求你离开……拜託你了……」 孔诚浩的手无力垂落,就和他此刻坠落深渊的心一样。 他两眼无神地望着马羿纯上楼,接着把视线摆在那个失去主人的衣服上。 马羿纯衝上楼,一进房间就把房门反锁。 她背抵在门边,整个人无力滑落地面,手腕上还残留被孔诚浩握住的感觉。 温度与触感让她想起了上礼拜她躺在手术台上,双手被束带固定住的自己。 她另一隻手松开一直拿着的塑胶袋,转而握住手腕,然后把双手放至胸前开始无声地痛哭流涕。 塑胶袋的开口打开,里面的东西滚落在她脚边。 那是她和孔诚浩的小孩在她肚子里时最爱吃的葡萄柚。 ◇ 第七章 (6) “滴答滴答─” 秒针转动的声音,在这区被静謐包围的空间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马羿楷用钥匙打开家门,看见客厅的灯亮着,他转身关门的同时提高说话的音量,「我回来了,羿纯你在客厅啊。」 「刚才爸妈打电话给我说他们人已经快到家,叫我们在客厅等一起吃晚餐。」他顺手把钥匙掛好,「除此之外电话中他们也有提到今天去看的房子似乎挺不错的,地理位置……」 当马羿楷低下头准备脱鞋子的时候,看见玄关摆放整齐的一双熟悉男性休间鞋,不安倏然窜上他的喉间把他原本想说的话给堵回去。 他忽地抬起头,顾不及穿上室内鞋直奔亮着灯的客厅。 果真如他所料,孔诚浩正坐在他们家客厅的沙发上,两眼空洞无神地直视无人的地方。 「你……你这小子!」马羿楷二话不说衝上前,一把抓起孔诚浩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拎起,「你为甚么会在这里?」他气呼呼地瞠着他怒吼。 孔诚浩失了焦点的双眸,用极缓慢的速度瞟向怒目切齿瞪视着自己的马羿楷。 他没有回答马羿楷的问话,只是默然望向马羿楷身后掛在墙上的时鐘。 看着现在的时间,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在这里坐了一个多小时。 而在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一直想着那个来不及长大,被迫死去的亲生孩子…… 「你是怎么进来的?你进来做甚么?羿纯呢?羿纯人在哪里?」马羿楷完全没有留意到孔诚浩现在恍惚若失的精神状态。 接在马羿楷质问后面的不再是寂静,而是孔诚浩平静无波的低沉嗓音。 「是羿纯让我进来的。」他微抬起头,散乱着发丝覷着马羿楷平铺直叙地说:「她告诉我有话想要跟我说,所以便请我进来,把要说的话说完之后羿纯就回到她的房间了。」 「……蛤?你再说一次,你说是谁让你进来的?」马羿楷的嘴角因孔诚浩的辩词太过荒谬而忍不住抽动。 孔诚浩回答的语气没有任何上下起伏,一字一句讲得仔细,「是羿纯让我进来的,信不信由你,你可以自己亲自去楼上向她确认。」 「……该死!」闻言,马羿楷气得对孔诚浩咒骂一句,便双手一甩把孔诚浩用力摔回沙发。 然而正当马羿楷准备转身上楼去确认马羿纯的安危时,孔诚浩伸手抓住了他的后背包。 「你打算要干嘛?放手!」发现行动被阻碍,马羿楷身子一扭甩掉孔诚浩拦截自己的手,愤而怒视他骂道。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孔诚浩一脸魂不守舍,抬头仰视着马羿楷,「一个问题就好,你只要告诉我真相,我就会听你们的话永远消失在你们的世界。」 「……你想问甚么问题?」马羿楷不耐的语气中渗杂不安,「要问就快点问,我不想要让我爸妈见到你,劝你在惹出更大的麻烦之前赶快离开我家。」 「……我的孩子,我和羿纯的孩子……真的没了吗?」孔诚浩的双脣迟疑了一下才发出颤抖的声音。 马羿楷眉头紧皱,他轻吁了一口气,用短短三秒的时间整理思维。 「是羿纯告诉你的?」马羿楷问。 孔诚浩不发一语,他的沉默等同于马羿楷问题的答案。 马羿楷再次吸了一口气,吐出的鼻息沉重。 「没错,那小孩已经离开了。这是我们全家人的想法,也是羿纯下的决定。」他说,「虽然孩子是无辜的,但我们实在不忍心让孩子在不受任何祝福的情况下诞生在这个世界。」 孔诚浩内心里祈祷的希望随着马羿楷的回话而破灭。 马羿楷的眼角馀光瞄到放在桌面上一样不属于他们家物品的东西。 他仔细一瞧,看清楚那东西的真面目后面露心寒的苦笑,对孔诚浩冷言讽刺几句:「发生这种事情你还有心情去买那种东西啊?因为你,原本喜欢小孩的羿纯,现在只要看到小孩子就会泣不成声,你知道我们在旁看得有多难受吗?」 孔诚浩没有答话,他垂下了脸颓丧难过的模样尽收马羿楷的眼底。 即使如此,马羿楷还是强忍住氾滥的同情心,漠不关心地转身,「既然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就赶快滚,我实在不想再和你废话太多。」他说。 「我的理智已经三番两次被你消磨殆尽,如果还有下次就别怪我无情。」马羿楷丢下最后的奉劝往楼梯方向走去。 孔诚浩望着马羿楷离去的背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在空白的脑海里承揽下的是一个想法,这个想法经过消化后,瞬间扩散开来化为一片墨黑渲染孔诚浩逐渐偏离轨道的思绪。 他随手拿起桌上一条充电线,笔直衝往马羿楷的身后。 马羿楷打开楼梯的灯光,才刚走了几阶阶梯,后方突然出现的影子提起他的警觉心。 他倏地转头,却还是被孔诚浩抢夺先机。 「呜呜!」 孔诚浩遽然将充电线从后狠狠地缠绕住马羿楷的脖子,因为猝不及防而反击不能的马羿楷,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后。 孔诚浩承受住马羿楷的体重,两手加重手劲让缠在马羿楷颈部的充电线与他的肌肤之间没有任何一点空隙。 马羿楷试着拉下颈间的充电线,却因为仓皇失措而乱了阵脚。 「呜呃!呜呃!」被夺去呼吸的马羿楷,颈部以上渐渐通红发紫,他双眼积满泪水,难受之馀还是不断释出全身力气挣扎。 马羿楷放弃扯下充电线,他摆动双手往后不断肘击孔诚浩的腹部。 孔诚浩忍住疼痛拖着马羿楷下楼,完全不让自己的手力因为一丝动摇而松懈。 两人扭打之际撞到旁边的橱柜,这一撞使得摆放在橱柜里的物品东倒西歪,甚至还有些东西因而散落一地。 “匡啷─” 玻璃破碎的声音,就如同孔诚浩的理智,碎得残破不堪。 待马羿楷的动作渐渐不再,双手停止反击无力垂落,孔诚浩才慢慢地把手松开。 “砰!” 马羿楷整个人摔到地面,遍佈周围的玻璃碎片狠狠地扎入他着地的脸部。 孔诚浩冷眼俯视卧倒在地上动也不动的马羿楷。 还来不及确认马羿楷的呼吸与心跳是否还在,孔诚浩听见了后面大门打开的声音。 「我们回来了!」 马母温柔又朝气蓬勃的声音,令孔诚浩忍不住怀念。 他往门口方向看去,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等到一滴泪水落下,清楚了视野他看见的却不是马母过去总是和蔼可亲的脸,而是失了血色,瞠大双眼充满狰狞恐惧的表情。 接踵而至的是从她喉咙发出高八度的凄惨尖叫声。 ? 第七章 (7) 孔诚浩看着窗户郑材贤的倒影,郑材贤的双眼慢慢往上,口沫从嘴角冒出,瞧他这副噁烂的模样令孔诚浩忍不住皱眉并收起力气松开了勒住郑材贤脖子的充电线。 「咳咳咳……呜呜呜……呜呜呜……」郑材贤差点因为失了呼吸而丧命,好不容易重新获得吸取空气的机会,他选择用仅存的力气不断向孔诚浩摇头表示求饶。 “咚!” 孔诚浩对此还是不予理会,他用倒郑材贤的椅子,让他整个人向后,使他的头部因此撞击地面发出巨响。 「呜呜!」郑材贤因头部重创发出悲鸣。 闻声,孔诚浩轻笑着,他喃喃道:「这声音就和阿姨看见我勒毙马羿楷时发出的是一样的,撞见现场后她为母则强的本性衝到我的面前推开了我率先确认马羿楷的死活。」 孔诚浩蹲下身,拉近了与自己的距离,郑材贤也清楚从他森冷的眼眸里看到的是靠近死亡而畏惧的自己。 「她痛哭流涕惊慌失措地不断喊着她儿子的名字,我在一番冷静过后心想自己不要像她一样自私狠毒,拆散我和我的孩子……所以我会大发慈悲让他们母子在另一个世界破镜重圆的。」 「于是我走到厨房拿起放在流理台上的菜刀,握住刀柄直衝阿姨的面前,一刀插入她的胸口,当我拔出刀时她喷出的鲜血很温暖,就和初次见面时的她一样。」他低声囁嚅同时望向自己的手,当时被血沾满手心的画面至今仍歷歷在目,「叔叔因为听见妻子的惨叫声,车子都还来不及停好他就匆忙进屋,看见现场的惨况他整个人也失了魂魄,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等他回神后他发现身上穿的浅色衬衫已被鲜血染红,连求救的声音都来不及喊出他下一秒就倒在我的旁边。」 「看着叔叔动也不动的身体以及手上沾满鲜血的菜刀,我知道我犯下了大错……那时脑海中浮现一道声音,那道声音告诉我……『我没有犯错,我只是杀了杀死我孩子的杀了兇手而已』,『既然要做,不如就做到彻底』我秉持这样的想法索性关好大门,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孔诚浩边说边掏出他刚才放进口袋里的瑞士刀,「但我突然感觉到脚部传来了一阵刺痛感,阻断驱使我行动的思考,我低下头便看见性命垂危的马羿楷正用他残馀的力气将握在手里的尖锐玻璃往我小腿刺。」 郑材贤看着自己那双虚弱的眼神,孔诚浩逕自曲解成把话继续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跟刚才的撞击衝力有关,郑材贤放弃反抗和挣扎。 他的呼吸渐渐漫入微弱,眼皮甚至还有些沉重。 郑材贤感觉自己的脑部在翻搅疼痛后產生的晕眩感使他开始看不清楚眼前的画面,导致他完全分辨不出回忆此段过往的孔诚浩是在笑还是在哭。 下一秒,他只看见孔诚浩手里高举着那把瑞士刀,然后将那把刀一刀又一刀刺入自己的体内。 一刀与一刀之间的间隔没有半分踌躇,果断又快速。 鲜血四溅,溅入孔诚浩杀了红的双眼,鲜血与从额间淌出滑落的汗水融合化作一行又一行的血泪。 第一刀下去,郑材贤还会因感受到疼痛而发出低鸣,可是接下来的每一刀,似乎是因为痛到麻木没有任何知觉,他就再也没出过声音。 郑材贤双眼直视着前方,流着悔恨的眼泪欣赏刀刃透过灯光而反射出的锐利闪光。 就跟掛在天空里的星星一样呢。他一边心想,一边断下了最后的呼吸。 「我握着菜刀一遍又一遍猛烈刺进马羿楷的胸膛,刀刀都见骨,黏附在刀刃上的血液甚至还成丝,一条接着一条喷溅在我的脸上,也可能是我的动作太大他的鲜血四溅,喷得客厅到处都是。」孔诚浩边动作边回忆过去。 他说话时的语调没有过多上下起伏,嘴角却掛着笑容,说到一半他的眼珠子往左上方看去,思考几秒后又说:「我记得我砍了好几刀,大概十几刀左右吧?我看我差不多可以停下了……啊。」 孔诚浩终止动作面无表情定睛注视着已彻底死透,失去呼吸和心跳,淌在血泊中的郑材贤。 “滴答滴答─” 时鐘秒针的声音和外头飘下的细细毛雨凑巧地搭上。 「虽然你已经听不见了,但我还是要把故事说完,因为这是身为故事主角应尽的本分。」孔诚浩霍地起身伸了个懒腰后拿出放在另一个口袋里的手帕说:「那时候我会停下,不是因为累了,而是因为羿纯看见了。」 他用手帕把瑞士刀上鲜血擦拭乾净,然后偏头望向映照在化妆台镜子上的自己。 他对着被鲜血溅得全身的自己苦涩一笑:「因为她看见了我这副可怕又骇人的模样,然后……逃走了。」 ◇ 不知道甚么时候睡着的马羿纯,隐隐约约听见楼下大门关起的声音。 她眨了眨因睡前流泪而发肿难受的双眼,摘下把音量调至最大的耳机。 自从进行人流手术后,只要在自己独处的时候她都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淡化盘据于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悲伤。 是爸妈回来了吗?她一边心想一边下床穿上室内鞋。 才刚步出房间,一个念头从她心头浮现。 诚浩哥应该回去了吧?她暗忖。 深怕爸妈或是哥哥若是看见孔诚浩在家想必会引起躁动,但听楼下没什么声音,她这份担忧也随之消去。 只是当她走下楼,一阵浓郁难闻的铁锈味朝她鼻尖舖天盖地袭来,就在她疑惑这是甚么味道的时候,从楼梯转角走出进而望入的画面告诉她了答案。 她下楼的步伐愈加沉重,最后停止,就连呼吸也是。 马羿纯先是看见父亲躺在门口,沁满鲜血的胸膛已无明显上下起伏,接着她看到了胸口开出一片鲜艳红色掛在沙发椅背上的母亲。 她发热的视线随着增加跳动的心跳漂移到正跨坐在自己哥哥身上,疯狂拿刀猛刺其背部的孔诚浩。 孔诚浩嘴上不断念念有词,「你们全部都是杀了我孩子的兇手……所以我要杀了你们……要杀了你们……」 「……你、你在做甚么?」 马羿纯微弱夹杂颤抖的声音中断孔诚浩失了理性的自言自语。 孔诚浩徐缓抬眸,失焦的双眼对上了马羿纯恍惚的视线。 「……哥哥?妈妈……爸爸?」她开闔的唇瓣不由自主因恐惧而发抖,「是你做的吗?诚浩哥……是你杀了他们?」 她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仍在睡梦中。 孔诚浩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拿着刀从已经断气的马羿楷身上起身,步履蹣跚地朝站在楼梯的马羿纯前进。 「不、不要过来!」马羿纯放声尖叫,连思考都来不及跟上她的脚步,她马上转身往房间的方向奔去。 听见后面加速的脚步声,因惧怕而使她逃命的步调打结,还未抵达二楼前就惨摔在楼梯间。 即使小腿骨传来钝痛,她还是忍着痛起身,一跛一跛往自己房间奔去。 但最后还是来不及回到房间对外求救,她被孔诚浩一把抓住,狠狠地强压在墙上。 「为甚么?你们凭什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的小孩拿掉?凭什么!」孔诚浩瞠大那双浑圆而疯癲的瞳眸,对着马羿纯怒吼质问。 马羿纯的脖子被孔诚浩用力掐住,她反握住孔诚浩冒青筋的手腕,发出低声的悲鸣,「诚……诚浩哥……呜呃!」 「你也是……你也是杀了我们孩子的兇手,你和他们都一样!」 泪水糊了马羿纯的视线,即便难以呼吸她仍不停唤着,「诚……浩……哥……」 直到失去意识之前,她也是如此。 见马羿纯乌黑的眼球往上吊,眼白露出后孔诚浩便松开了他的手。 他让马羿纯倒在自己的怀里随后紧紧抱住她。 「你让我太难过了,明明我是这么爱你的,羿纯。」孔诚浩在马羿纯的耳边深情低语,就和那天强暴她时嘴里呢喃的词句一样。 他疯狂地将自己埋入马羿纯的发丝间,狠狠嗅着马羿纯身上的芳香好驱逐瀰漫在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与她紧贴密合的肌肤,宛若就是要将她整个吞噬让她同自己永远合而为一。 孔诚浩本打算要与她同归一尽,然而这决定却在他感受到马羿纯心跳的微弱跳动及不规律的呼吸后被另一个想法给取而代之。 他决定要创造一个只有自己和马羿纯的世界,不会被让任何人阻扰,破坏只属于两人幸福的世界。 于是他抱着马羿纯下楼,跨过马羿楷的尸体,经过马母的遗体从位于客厅后方的后门离开现场。 他心思縝密地带走自己的所有物及行兇工具,包含那个没了主人的新衣,和当时『死去』的马羿纯一同消失在深夜里。 之后,他把马羿纯藏在自己破烂堆满许多回收的家。 一夜过去,马羿纯从昏迷中清醒。 「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会觉得痛吗?」孔诚浩激动地询问她,她甚么话都没开口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他。 「不需要感到害怕,现在全部已经结束了……只要重头开始,一切都会好转的……」他将马羿纯拥入怀中,让她感受着自己寒冷的体温,嘴上掛着的低声细语同时也是在洗脑他自己。 马羿纯似乎因为打击太大,遗失了言语和记忆,成了心智空荡的洋娃娃。 不知道过了多久,过了几夜,当马羿纯再次开口,询问自己的身分时,孔诚浩笑着编织起了这掩盖所有一切真相的谎言。 他握住马羿纯的手,温声地说:「你问……我是谁?我是你的哥哥,孔诚浩。而你是我的妹妹,我这世界上唯一的最爱,叫做孔维艺。」 ? 一上车,孔诚浩便摘下口罩和帽子并拿出手机。 看着手机里的屏幕画面,马羿纯粲然笑着的模样,却无法勾起孔诚浩的嘴角。 因为回忆太多对他来说如同谎言的过去,让他暂时难以平衡思绪,使他头痛欲裂。 但他还是忍住疼痛,发送平常与她约见面的暗示讯息给芮娜延。 他悠哉地躺在车子的驾驶座上,从远处看着芮娜延进到那幢大楼,过没多久许多台警车便匯聚在大楼门口,警察们纷纷下车持枪衝入大楼里。 接着那栋大楼很快就被拉起封锁线,一窝蜂围观的民眾发出嘈杂的声音压过警鸣声。 对此,孔诚浩敛下眼,手动删去和芮娜延所有聊天纪录,然后发动车子扬长离去。 第七章 (8) ? 「给你。」 古雅芯工作到一半,马羿杰递出一份资料至她眼前挡住她的电脑萤幕,「这是……?」 她一脸疑惑地接下那份资料然后翻阅,大概阅读完里面的文字后不禁睁大双眼,「你怎么用到的?」她问。 马羿杰倚在古雅芯的办公桌缘,耸了耸肩。 「你觉得呢?」他反问对方,「还会是谁给我的。」 听完马羿杰的话,古雅芯很快地猜到一个人物,她微微頷首,「不是说一开始那位警察拒绝你吗?怎么又突然反悔愿意把资料给我们?」 「也许调查陷入胶着吧?」马羿杰回答得不以为然,「他说那个女人现在不管怎么问就是只会承认自己就是杀害郑材贤的兇手,让他很头痛。」 「原来如此……那他们有去调查关于芮娜延这个人的背景吗?」 「有,但查到的并不多。」马羿杰说,「他告诉我关于芮娜延这个人,她的个人信息相较其他犯人来说算少,没有前科,交际也平凡。出社会后唯一做过的职业即是担任孔诚浩的秘书,没有其馀打工经验。」 「比较需要在意的大概就是她的家庭,她的家庭是重组家庭,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和继父再婚,有个还在就读高中的同母异父妹妹。」说到这里,马羿楷便两手抱胸歪头思考,「据她本人说她在大学毕业之后就和家人断绝所有关係,再也互不相往来。」 古雅芯一边聆听马羿楷的话,一边翻着手中资料,最后将目光留意在所有字堆中的一隅。 「然后上层向他表示既然对方都已经承认犯罪,就不需要再白费周章去调查其他有的没的。」马羿杰摊出双手,口语中的无奈完美复製李基喆在电话中和他对话时的语调,「甚至开始逼迫他赶快草草将案子结掉。」 「所以我想……既然我们都已经拿到芮娜延的资料,是不是也要赶快开始行动。」马羿杰心急如焚,要是不快点查明真相,他怕又会像十年前一样重蹈覆辙,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些蛛丝马跡,他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喂!你不要只顾着看,也该回答我一下吧?」见古雅芯看资料看得认真,完全没有搭理自己,马羿杰忍不住哀怨道。 古雅芯伸出手示意要他安静别吵,「你先等一下。」 「怎么了?」 「这个芮娜延她竟然跟我们也是同乡。」 「咦?」 「而且她就读的女子高中,就在我和你哥打工的便利超商附近。」古雅芯说,她看着打印在资料上那间芮娜延就读的学校,思考半晌后转而上网搜寻那所高中,很快地网路页面就跑出所有和那间高中相关的资料。 资料不乏是高中首页的基本介绍就连新闻报导及图片也都有,其中一张图片吸引住古雅芯的目光,她毫不犹豫地点开那张图片。 那是几名女学生穿着其制服站在校门口拍摄宣传的相片。 马羿杰难掩好奇凑近萤幕,仔细瞧着照片里的那些女孩问:「这照片怎么了吗?里面有芮娜延吗?」 「没有芮娜延。」古雅芯直截了当回答,她瞇起双眼好让自己的思绪进入回忆的螺旋。 「那这张照片有甚么好看的?」 「……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曾经有个穿着同样制服的女孩,经常来我们便利超商。」 「既然学校在你们超商附近,那么那里的学生常过去光顾是正常的吧?有甚么好奇怪的?」马羿杰对古雅芯的话提出质疑。 对此,古雅芯并没有反驳,只是长叹一口气,她身子往后的同时电脑椅背便嘰嘰作响。 「假设我口中的那个女孩,她跟孔诚浩有关,你还会觉得不奇怪吗?」古雅芯收起眼眸,一脸严肃地看着马羿杰问。 马羿杰顿了几秒,便开口:「……她和孔诚浩怎么了?」 「这是你哥的猜测,那个女孩或许暗恋诚浩很久了。」古雅芯说,「她在诚浩还没有离职之前常来光顾我们店,有时我还会看到她站在店门口偷偷观察诚浩,她的这些行为直到某天羿楷告知她诚浩离职后就不再继续。」 「刚开始我完全没有察觉到那女孩对诚浩的心意,还因为这样被你哥嘲笑说难怪我一直交不到男朋友。」想起这段过往,古雅芯的嘴角不禁失守。 「……所以那个女孩就是芮娜延?」马羿杰一点也不好奇古雅芯和马羿楷过去的点滴,他把话题转到正轨,接下古雅芯的话推测道。 古雅芯拧眉摇头,「不是,那女孩长得跟芮娜延一点也不像。」她语重心长地说,「如果那女孩是芮娜延,我和芮娜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不会没有认出她来了。」 「……既然她和芮娜延无关,那你干嘛还要提起她?」 「因为直觉,她究竟跟芮娜延有无关联,我们暂时先别妄下定论。」古雅芯一边收拾手边东西,一边将电脑萤幕关起,「所以我们赶紧出发吧!」 「出发去哪里?」马羿杰问。 「去调查啊!」古雅芯挥舞着手里那份芮娜延的资料,「趁现在时间还早,不然再晚学校就会禁止外人进出了。」 马羿杰跟在古雅芯的屁股后面,「我如果没记错,那学校是私人女子高中……不可能轻易放外人进去吧?」 「这就需要靠关係啊!」古雅芯甩着掛在身上的员工识别证,向后瞥了马羿杰一眼,「做记者这行,就是要学习和别人攀好关係,建立良好的位置。」她一边唸着一边按下电梯键。 「你这话听起来好像那所学校有你认识的人……」马羿杰狐疑地看着古雅芯说。 古雅芯转头看向马羿杰,旋即微微一笑,「没有,但不是我在自夸,我拜託人家的能力并不是盖的。」 ? 果然,古雅芯不愧是名记者,她能言善道的社交口才令人佩服。 马羿杰在她旁边听她口齿伶俐和学务主任商量,费尽唇舌一番才终于说服学务主任,得到他的同意让他们进入学校的校史室成功借阅到十几年前的毕业纪念册。 古雅芯和马羿杰从芮娜延的年纪大概可以推算出她是第几届毕业生,他们一起翻阅找寻,因为姓名特别所以很快地就找到了芮娜延这个人。 然而当马羿杰看见芮娜延这个名字与一个和他印象中完全不符的人搭在一起时,他震惊到差点掉出他的眼珠子。 「这确定是我们知道的那个芮娜延?」马羿杰惊呼道。 反观古雅芯则格外镇定,好似这发展是她的意料之内。 「你怎么一点也不震惊?」马羿杰问,「这个芮娜延跟那个芮娜延简直判若两人啊,两个人的长相根本天差地远……」 古雅芯接过他的问号頷首,吶吶地说:「虽然两个人的长相截然不同,但还是可以从一些端倪中找出相似的影子。」 古雅芯望向马羿杰,「我很确定,她就是我记忆中那位常来光顾便利超商的女孩。」 第七章 (9) 马羿杰瞧着毕业纪念册上芮娜延的照片许久缓缓道:「能让外表进行如此大的转变就只有一种可能……」 「整型。」古雅芯接续马羿杰的话,「我猜现在你心里想的和我思考的应该是同件事情。」她深思的眼神离开相片与马羿杰面面相覷。 「她哪里来这么多钱?」马羿杰说,他的眉宇深锁,「样貌全变可是个大工程,好几百万绝对跑不掉……基喆哥也说过她几乎没有任何打工经验,和家人断绝关係的她,财力来源总不可能是来自家庭吧?」 古雅芯同意马羿杰的论点,她沉思良久,久到让一旁等着的马羿杰有些不耐,他实在不怎么喜欢太安静的气氛。 「你有甚么想法吗?」马羿杰问。 古雅芯抬眸迎视马羿杰充满疑惑的双眼,无半分踌躇开口:「我想要亲自去拜访芮娜延的家人。」 他们循着李基喆提供的资料,来到芮娜延以前居住的户籍地址。 古雅芯深呼吸后,摁下门铃。 过了约一分鐘无人回应,她便又按下第二次的门铃。 在心中默数三秒鐘,准备尝试摁下第三次门铃时,对讲机的喇叭处终于传出沙沙的声响。 古雅芯一喜,不等对方开口便急着靠近对讲机,「那个……请问是芮娜延的家属吗?我……」 她还来不及自我介绍完,立马被对方厉声打断话语,「我说过好几次!我们不认识那个杀人犯,她犯下的罪行和我们一点关係也没有!拜託别再来烦我们!」 被对方威吓的气概给震慑住,古雅芯当即倒抽一口气。 但她并未退缩,仍始终站稳脚跟,放下身段恳求道:「芮先生,你先冷静听我说,我们不是要来向你们询问关于命案的详情……我们来这趟只是想要了解芮娜延这个人而已!」 「如果你们再不离开,就别怪我们使出最后手段报警,把你们这种扰人行为告上法院!啪!」男子丢下最后的威胁立即将对讲机给掛断,再也不闻任何杂讯。 虽然芮娜延家属如此坚决的拒绝接见在她的意料之中,但面对这伤透脑筋的情况,古雅芯还是不由自主长叹口气,咬着下唇骚乱自己的短发。 「我就说吧,这方法根本就是徒劳无功,他们是绝不可能接受你的会面。」蹲在一旁的马羿杰抬起头对着古雅芯说,「原本亲子关係就已经够差了,现在还给人家搞出人命,如果是我也一定想把所有干係都撇得一乾二净。」 语落他打了个哈欠,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古雅芯看了觉得很欠揍。 「没有问过怎么会知道不行。」她不悦地反驳。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吧?」马羿杰看着古雅芯勾起一边的嘴角。 古雅芯用眼神向马羿杰传达愤怒,察觉到她那双恶狠狠的目光,马羿杰立刻把视线转移。 此时,他注意到对面一个正看着他们,手里抱着小孩的女子。 从刚才他总觉得那个女人似乎时不时一直往他们俩这里看过来,当他终于和女子的视线重叠后,他更加肯定方才那些绝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思索半晌,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古雅芯低下头看向马羿杰问:「你还打算在这里蹲多久,脚不会酸吗?」 「有点。」马羿杰伸了个懒腰后用力从原地跳起。 「现在该怎么办呢?真的完全毫无头绪……」古雅芯垂下眉毛,烦恼写在她歪斜一边的脸上。 马羿杰点了点古雅芯的肩膀,古雅芯偏过头迎视问:「怎么了吗?」 顺着古雅芯的问话,他抬起下巴指向前方,「我们去问问她,如何?」 「问她?」古雅芯往马羿杰的视线方向看去,看见那个背对他们的女子,「她跟芮娜延会有关係吗?」 「没有问过,怎么会不知道有没有?」马羿杰瞇起笑眼,故意重复古雅芯几分鐘前说过的话。 在古雅芯楞神之际,马羿杰拉着她的手来到那个态度突然变得不自然的女人面前。 「小姐。」当马羿杰一开口,女人的身体颤了一下。 女人转过头与他们相视,畏畏缩缩地回答:「请问……有甚么事情吗?」 「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看着我们,感觉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马羿杰说,「所以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和我们正在调查的对象认识。」 女人吞下唾液,欲言又止的她瞅着对面,而她怀里的小孩则是张着圆滚滚的大眼来回望着古雅芯和马羿杰。 小孩可爱的模样吸引了古雅芯的注意力,古雅芯开始对小孩挤眉弄眼,逗得小孩格格笑着。 马羿杰全程在旁观看古雅芯的行为举止,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直到听到女人的声音他才收好表情,一脸正经。 「我刚不小心听到你们和那家人的对话,我想问你们在调查的对象是芮娜延吗?」女人问。 「嗯。」 女人愁着双眉又问:「所以娜延她……真的杀人了?」她抱紧小孩,小孩因为感觉到施力而转头望向母亲。 古雅芯停下逗小孩的动作,她和马羿杰交换眼神。 一阵沉默过后,女人敛下面容说:「我们换个地方聊聊。」 第七章 (10) 把小孩安抚在家后,女人带着古雅芯和马羿杰来到小镇上的一间咖啡厅。 女人先向古雅芯和马羿杰介绍自己,「我姓廖,你们直接称呼我廖小姐就好。」没多久三人点的饮料便送上桌,廖小姐低头啜饮一口水果茶,滋润完喉咙才又继续开口侃侃聊起她与芮娜延之间的关係。 「娜延她曾经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廖小姐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加上彼此家住得又近,年纪又相仿的缘故,所以我们感情好得就像是亲姊妹。」 「既然如此关于她的家庭背景,廖小姐你应该知道不少吧?」马羿杰的提问,廖小姐抬眸几秒,随即把目光放在自己手中那杯饮料。 「嗯,因为感情好想当然她甚么都会跟我分享。」她缓缓道,「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她的亲生父亲就和她母亲离异,她跟着母亲一起,直到国小她的母亲遇见现在这位继父,两人的再婚我想是影响她转变的关键。」 为了不让话题被打断,马羿杰和古雅芯安静聆听廖小姐述说关于芮娜延这个女人的故事。 「她的继父一开始也是很疼她的,把她当作亲生女儿疼爱,我还记得那时候她常常与我分享她的继父带她去哪里玩,买了甚么礼物给她,自从继父出现的生活对从未感受到父爱的娜延而言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幸福,然而这样的幸福却在她妹妹出生后变了调。」 「长得像妻子前夫的她,因为外表的不讨喜及血缘的关係,她的存在渐渐被她的继父忽视,她继父的重心都在自己的亲生女儿上,然而继父不疼爱自己就算了,没想到连她的亲生母亲也是如此,父母偏心疼爱的程度连附近的邻居都能感受得出来,甚至还成为左邻右舍的间话家常。」 「双亲对她的漠不在乎让娜延封闭起自己的内心,原本活泼开朗的个性渐渐孤僻内向,因此才会经常在学校被同儕嘲笑排挤。」廖小姐说,「因为高中不同学校的缘故,我和她之间的交集不再像小时候一样频繁,聚少离多,所以那段时间她遭遇了甚么,我就不太清楚,只有偶然碰面时才会聊天知道彼此近况……我没记错她那时候好像遇见了一个很喜欢的男孩子。」 听到这边,古雅芯忍不住开口:「她有告诉你,她喜欢的男孩叫甚么名字吗?」 廖小姐闻言便皱着眉摇头,她叹了口气后说:「她并没有告诉我太多关于那个男孩的事,她只跟和我说过他们是在便利超商认识的,但从她和我分享那个男孩时的眼神与笑容,我可以感觉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喜欢那个男孩。」 古雅芯和马羿杰交换一秒眼神,接着默契地离开。 「那么……你知道为甚么她会和她的家人断绝关係吗?」这次提问的人是马羿杰,「我想中间一定是发生某个严重的事情,才导致她的家人对她如此吧?」 廖小姐苦恼地思考片刻后頷首,「我想大概是因为那件事吧?」 她看着前方两人等待她开口的眼神,「她高三那年去做援助交际被学校发现后被强制退学,她因此和家人大吵一架,从此就离家出走和他们再也不相往来。」 廖小姐的回答,正是古雅芯和马羿杰想得到的答案。 他们苦思冥想关于芮娜延的金钱来源,原来就是她透过援助交际赚来的。 「那天我看到报导上的相片,我还以为那个杀人犯只是和娜延同名同姓的人,毕竟她现在那副样子完全和我印象中的她大相逕庭,直到近几日听我妈说芮家最近有许多记者和警察来访,我才知道原来那个杀人犯就是我曾经的友人,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廖小姐言谈中的语气充斥着悲伤与失望,「因为据我对娜延的了解,就算她再怎样缺爱,再怎样孤单,我也不认为她是会做出杀人放火这种事情的人。」 当话题停到一个段落,廖小姐把手里那杯水果茶一饮而尽。 这时放在她身边的手机萤幕突然亮起,她俯身阅读讯息上的文字后便连忙拿起掛在椅背的外套 「很抱歉,我母亲传讯告诉我孩子开始在哭闹找妈妈,看样子我该离开了。」她一脸愧疚地对古雅芯和马羿杰说 「你快回去吧!谢谢你还特地抽空出来和我们说这些。」古雅芯跟着廖小姐站起。 廖小姐在离开前和蔼地对他们两人道别,「希望我刚才说的那些能够帮忙你们尽快找到真相。」 「一定可以的,回去路上小心。」古雅芯回以温和的笑容,目送廖小姐离去。 直到看不见廖小姐的身影后,她脸上的笑容便瞬间垮掉。 多亏遇见廖小姐,与她的对谈让他们知道更多关于芮娜延这个人。 然而知道越多,古雅芯的心情就越加复杂。 她露出沉重的表情坐回椅子,阴鬱的视线前方彷彿出现了十七、八岁时的芮娜延。 古雅芯和芮娜延的目光重叠,藏在好奇心背后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同情。 驱使自己提起勇气,让原本灰暗的世界进行改变,全都是为了实现自己内心最纯粹的爱恋。 所以她才会选择用最有自信的模样再次出现在孔诚浩的面前,来到他的身边成为最贴近他一切的秘书。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这番专情最后换来的却是孔诚浩的绝情。 当命案发生,确定她是嫌疑人时,孔诚浩把关于芮娜延的一切全部撇得一乾二净,好似两人之间过去不曾有任何交集过。 他绝情背后藏着的真相为何?古雅芯没有胆量去凿起。 第七章 (11) 马羿杰的声音,中止古雅芯突发悲伤的思绪。 「又回到原地继续打转了呢!」他伸了个大懒腰,背往后靠向椅子。 一口气喝完他的果汁后故意发出啵啵啵的声音好宣洩心中的不满,而他製造的噪音也顺利突兀整间咖啡厅的气氛。 对此,古雅芯并未纠正他的行为,同样拿起自己的冰美式咬着吸管大口畅饮,把咖啡一饮而尽。 「……我认同你的话。」她沉着脸低声叹气回应着,「所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她问。 马羿杰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吊着双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古雅芯,好似正在盘算着甚么。 时间大约过了三分鐘左右,他才深吸一口气,瘪着嘴回答:「我决定好了。」 闻言,古雅芯打直身体,屏气凝神地仔细听着,「你决定好甚么了?」 「我决定……」 「你决定……?」 「我们先去吃午餐吧?」马羿杰瞇起双眼,原本一本正经的脸忽地掛上一抹天真的笑容。 听到他这个回答,看到他这幅模样,古雅芯差一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自从出公司后就在为这件事奔波行走,都不曾停下来过,老实说从刚才我的肚子就一直不停咕嚕咕嚕叫。」马羿杰丧着脸说,「你一定也有听到吧?」 「嗯,我只是不好意思戳破,坏了你的形象。」古雅芯接下马羿杰的话,无奈又好气地回答,她把桌上的空杯整理好放在托盘上,「既然如此这附近有间以前我和羿楷常去光顾的在地麵店,那间的阳春麵十分有名,不如我们就去那边吃午餐吧?」 马羿杰抬起手,看了一眼手錶上的时间后淘气一笑,「现在都已经四点多了?不是吃午餐,而是吃晚餐了吧?」 古雅芯站起来的同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正确来说是吃下午茶。」她反驳道。 马羿杰笑着频频点头,同意古雅芯的辩解,跟着她一起离席。 当古雅芯一转身背对着他的那瞬间,马羿杰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复杂苦思的眼眸,处于迂回不前的现况中,对此感到无能为力的马羿杰,他内心无处发洩的愤慨被他狠狠握在掌心。 好不容易到手的许多线索早已堆积成山,然而他们却没有任何有力证据可以提供给警方,向警方证明策画这一切,谋杀郑材贤的幕后黑手就是孔诚浩而不是芮娜延,更无法证明孔诚浩跟当年马家命案有关。 如今能让一切翻盘的唯一方法就是芮娜延为孔诚浩不顾一切的那片痴心,可是以李基喆和他转述的那些话,马羿杰认为突破芮娜延的心房并不容易。 现在的他真的不知道下一步棋该怎么走?该怎么下? 才能把孔诚浩那张虚偽的面容给狠狠拆下,然后把当年的真相找回,把那个属于他的姐姐带回…… 就在他陷入深思的时候,一通电话中止他的思考。 马羿杰拿起电话,见来电对象是谢宇麟便毫不犹豫将电话接起,「喂?宇麟哥怎么会这时间打电话过来呢?有甚么事吗?」 他分心地瞥一眼正在排队人群里等候点餐的古雅芯,随即将目光放至掛在天花板上的电视萤幕。 即使新闻画面转场一瞬,但是马羿杰仍从上则新闻的最后叙述听见关键字眼。 『……关于其自杀原因为何,警方将根据现场留下的遗书进行调查,并且协助联络吴姓死者的家属,处理其后事。下一则新闻我们为您介绍……』 马羿杰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然而电话那头谢宇麟的声音把他出神的思绪拉回。 「羿杰?你有在听吗?」 「……抱歉,你刚刚说了甚么?」 「我说……孔维艺好像失踪了。」 「咦?」马羿杰的胸口突然一怔,他握紧手机发音颤抖,「这话是甚么意思?孔维艺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但我已经有三天联络不到她,就连她最亲的朋友也是,整个人像是销声匿跡一样。」谢宇麟努力镇定语气,不让自己的情绪因紧张而失序,「因为一直联络不上想说找去她家看看,但按门铃按了好几下也都无人回应,觉得情况好像不太对劲于是试着打开她家的门发现她家的门并没有锁……」说到这里,谢宇麟便停顿。 「……然后呢?」马羿杰打破空白胆颤心惊地问。 谢宇麟咬着下嘴唇,一个施力不周撕破了嘴皮,舌尖沁入血液的铁锈味。 他错愕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一切,哑着声音回应道:「然后我走了进去,她家里面甚么东西都没有,所有傢俱都被清空,包括电视和冰箱……彷彿在一夕之间清除掉她住过这里的痕跡。」 「你把那边地址传给我,我马上……」话还未说完,电视上正在拨放的新闻吸引住马羿杰的目光。 「你在和谁通话?那么慌张?」结完帐的古雅芯回到他们俩的位置,见马羿杰表情如此不禁开口问道。 但是马羿杰并未回答她,他张大双眼瞅着电视萤幕目不转睛,古雅芯循着马羿杰的视线看去。 『接下来为您插播一则即时新闻,近几年在国内发展不错的上柜公司『维星企业』宣布破產倒闭。据旗下员工的爆料指出,今早每位员工包括干部都临时收到来自公司负责人孔诚浩先生的裁员邮件,邮件内容仅告知他们公司因为近期经营不善所以宣布破產倒闭并连同鉅额资遣费都一同给予,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让员工们都措手不及,目前不只公司员工就连记者也连络不到公司的负责人孔诚浩先生……』 「……真的假的?」古雅芯完全难以置信新闻里拨放的内容,她看着电视萤幕吶吶道。 “碰!” 「可恶!」马羿杰愤怒捶击桌面,发出的巨响引起店内所有人的注意力。 古雅芯立刻把视线转移到造成骚动的马羿杰身上,「羿杰?你干嘛……?刚那通电话是怎么一回事?」 马羿杰不理会她的问话,逕自起身往麵店门口走去。 尚未搞清楚状况的古雅芯一脸茫然,「马羿杰?喂!马羿杰!你要去哪?」 眼下完全无心去理会正好送上桌的餐点,古雅芯和店家致歉完后便随即紧跟在马羿杰的身后。 「马羿杰!喂!你要去哪?」她快步跟上马羿杰,拉住他肌肉紧实的手臂。 马羿杰仍未回答她的问话,只是低着头甚么话都不说。 「吶,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古雅芯放软姿态,她双手握住马羿杰的手掌,柔声柔气地询问。 此时的马羿杰双眼里只看得见满满的愤怒,忿然的情绪导致他脖子以上的身体部位胀红得明显,从鼻子里呼出的鼻息相当清晰。 「孔维艺不见了,如果猜得没错的话,孔诚浩一定是带着她躲在某个地方准备逃离有我们的这个世界。」马羿杰紧紧反握住古雅芯的手,「因为我们的出现,因为郑材贤的出现,打乱了现在他和孔维艺的世界。」 他懊悔自责自己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一步呢? 当初他应该就要先想到会有这种发展的可能……他出现在孔维艺面前一事想必会动摇孔诚浩的内心。 与其在让一切崩塌之前,还不如选择拋弃现下所有拥有的全部,带着孔维艺远走高飞,再次消失在他们的眼前。 然后像十年前一样,重新去创造一个只属于孔诚浩和孔维艺的两人世界。 ? 李基喆阅读完手机里的那则即时新闻,随即将目光放至坐在侦讯室里的芮娜延。 他脑海里不断思考着马羿杰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几分鐘过后,李基喆打开侦讯室的门,坐在芮娜延的面前。 芮娜延连一眼也不赏给他,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扣住自己双腕的手銬。 李基喆轻叹口气,拿出他的手机把萤幕打开到刚才他阅读的那则新闻页面,然后将手机反转递到芮娜延的面前。 「这是今早新鲜出炉的新闻,要不要看一下?」李基喆改变一如既往的严肃态度,口吻轻佻地问。 芮娜延的视线动也不动,始终没有搭理他,对他的话表示不感任何兴趣。 「……确定不要看吗?」一阵静默过后李基喆又问,「毕竟这新闻和你的前任老闆有关啊。」 “吭啷─”金属因碰撞而发出的细微声音清楚传入李基喆的耳里。 「就在今早『维星企业』无预警宣布公司破產倒闭,公司负责人孔诚浩至今下落不明,怎样也联络不上。」李基喆索性直接用言语把那则新闻简略讲解给芮娜延听。 他观察到芮娜延原本伸得自然的十指渐渐收闔变成两个拳头。 「孔诚浩这名字你应该很熟悉吧?毕竟是你的前老闆……」李基喆假装没有注意到芮娜延情绪波动的变化,他把言语说得不以为然,「话说你的前老闆和你杀死的那个男朋友是高中同学啊?」 “吭啷─”金属的声音愈发明显。 与此同时,芮娜延也终于把一直低下的头抬起和李基喆四目相交。 「警察先生,要我说多少次『是我杀了郑材贤』这句话,你才会相信人是我杀的?」 李基喆没有应答,只是双手抱胸静静地看着芮娜延。 他勾起淡淡的微笑,轻声细语道:「不管你说多少次,我都不会相信,因为现在心慌的你,漏洞百出。」他说。 「那个孔诚浩才是真正的兇手,对吧?」 第八章 (1) 空气再次凝滞,谁也不愿当先开口打破沉默的那个人。 他们就只是乾瞪着眼,放任时间流逝。 然而李基喆知道,这是芮娜延使出的手段。 只有静下心来才能慢慢趋缓她此时因为外在因素而紊乱的心绪,然后让她去思考要如何把自己偽装完美。 「所以呢?」芮娜延扯开她好看的薄唇反问李基喆并再次重复说出类似的话,「既然我都已经承认是我杀了郑材贤,为甚么还要问这么多不相干的问题,不尽快结案把我移送法办呢?」 李基喆叹了口气,他抬眸迎视芮娜延冷冽的双眼。 「虽然你承认是你杀害了郑材贤,但是你知不知道,你说的每句话都是谎言吗?」李基喆说。 芮娜延闻言一怔,眉头之间微微收紧。 「我没有说谎。」她说得义正词严,「我说得全部都是事实。」 李基喆把犯案现场的所有照片丢上桌,一张一张摊开在她的面前。 「是这样吗?你仔细看看这些案发照片,不觉得奇怪吗?」他决定不管上面的命令如何,他就是要让面前这个女人将真相吐出,决不让谎言就这样取代真相,让真兇逃过一劫。 芮娜延瞥向照片一眼接着把视线往上放回到李基喆身上,她直直望着李基喆。 「不就是我杀人后留下的痕跡,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你杀人后留下的痕跡?」李基喆忍不住失笑,「也是……因为你没有杀人所以你才不会觉得奇怪。」 不断听着李基喆反驳自己的杀人证词,芮娜延表情明显不耐。 就当她准备开口重申自己的立场时,李基喆突然拿出一支录音笔阻碍了她的行动。 他直接按下按钮,像是预谋好的一样播放出一则剪辑过的音档。 『你怎么杀了他的?把详细经过告诉我。』 『情绪上来的当下,我是怎么杀死他的,已经忘了一乾二净。』 『大概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从他背后拿刀砍他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他在我眼前断气为止。』 当音档一播放到这里,李基喆立刻按下停止键。 他看着神情仍静如止水的芮娜延说:「还记得这个对话吗?我们俩第一次在这间侦讯室里的对谈。」 「警察先生想表示甚么呢?」 「你说你从被害人的背后拿刀砍他一下有一下直到对方在你眼前断气为止。」李基喆一边重诵着录音笔里的话,一边将一张把郑材贤尸体拍得清晰的照片拿起放至芮娜延的面前。 「但是你知不知道?杀害被害人的真正手法是从被害人的前方一刀又一刀刺入他的胸膛?而且他是在手脚都被困绑住,毫无挣扎还手的情况下被杀的?」李基喆的手指指向几张近距离拍摄郑材贤颈部、手部及脚部的照片说。 芮娜延的呼吸瞬间一窒。 「不只杀人的说词有出入,还有其他的证词都值得让人起疑……当时我问你:『你和郑材贤是因为财务问题,在你们俩的租屋处產生争执下失手杀了他吗?』这句话后,你现在还记得你那时候的回答吗?」 芮娜延微微偏头,她本轻啟双唇回答但是她内心的挣扎使她再次闭合她的唇。 「你完全没有任何经过思考就回答我:『嗯。』,这些话这支录音笔可是都有存证。」李基喆晃着手上的录音笔说。 「……这个回答哪里不对了呢?」芮娜延微微一笑,提话前的空白是她整顿呼吸的空档。 「非常不对,因为那间套房并不是租的,而是买的。」李基喆同样回以笑容,「身为屋主,你竟然会不知道这件事,不觉得非常奇怪吗?」 “匡啷─”芮娜延再一次不经意製造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李基喆循声看去,发现芮娜延的掌心正泛着光点。 「哎呀,看来你也不知道,你自己买下了那间套房,是吗?」李基喆徐缓道,「为了保险起见,我昨天特地去找当初卖出那间套房的仲介,那名仲介告诉我那时和他签定合约的是一名男性而不是女性,所以难怪你会不知道,因为你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人……是我杀的。」芮娜延美丽的双眸眨也不眨地凝视李基喆呢喃着。 「我推翻了这么多证词,你还是要坚持人是你杀的吗?」李基喆收起笑容,摆上严肃。 「郑材贤是我杀的,不管你和我说甚么,我都只会回答你……他是我杀的。」 李基喆深吸一口气,他看着芮娜延说:「即使我苦口婆心再多,你的立场依旧如此坚定的原因都是因为这句话吧?那句堆积在谎言里唯一的一句真话……」 话音落下他便打开录音笔按下播放键,不到一秒鐘音讯便再次啟动。 『既然爱他,为何还能忍心杀了他?』 『就是因为爱他,所以现在才会坐在这里。』 芮娜延的瞳孔一震,艰涩旋绕于她的胸臆。 「因为爱他,所以才愿意代替他坐在这里。」李基喆说,「代替孔诚浩坐在这里。」 芮娜延怔愣一瞬接着嫣然一笑,抬起眼眸的同时,眼角的泪滴也跟着滑落。 「是我,杀了郑材贤。」 谎言伴随忧伤脱口而出的那瞬间,芮娜延的腹部不明原因突然一阵绞痛。 「……啊。」她扭曲着五官低下头,因为疼痛全身开始轻微抽蓄就连呼吸也慢慢变得不顺。 李基喆顿觉她有些怪异,忍不住起身上前关心。 「喂……你还好吗?」当李基喆碰到她时,发现她全身冰冷,体温低得不像话。 「天啊,喂!」 芮娜延整个人失去意识差点从椅子摔下,幸好李基喆手脚反应快立刻衝上前接住她。 他抱着她不停晃动她瘫软的身躯,并对着门口大喊:「芮娜延?芮娜延?来人啊!外面有没有人啊?有人昏倒了!」 ? 第八章 (2) 「宇麟哥!」 谢宇麟听见马羿杰的声音立刻抬起头往声音方向看去。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路上有点塞车。」马羿杰双手压着大腿气喘吁吁地说。 「不要紧,别发生意外就好,我也恰好利用等待的时间,从他们家的邻居那里问到一些事情。」谢宇麟微笑着说,正当他准备继续讲下去时,他注意到跟在马羿杰身旁的古雅芯便停下话题用眼神示意马羿杰,「这位是……?」 接收到谢宇麟表情上的疑惑,马羿杰随即开口:「她是我工作上的伙伴,在调查马家命案上帮助我许多。」 他看了看古雅芯后又补充几句:「顺道一提,她也是我哥的女朋友,所以某方面来说她不算是外人。」 谢宇麟恍然,扬起笑容向古雅芯介绍起自己,「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谢宇麟,是羿杰以前的邻居。」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古雅芯。」古雅芯面带笑容点头示意,「关于谢先生的事情我从羿杰那里听说过一些。」 「咳咳,招呼就打到这里。」马羿杰出声打断两人的寒暄,「回到最一开始的话题,宇麟哥你刚说你从左邻右舍那里问到了甚么?」 「我问住在孔维艺家楼下的邻居,他们大概是甚么时候搬走的?」 「然后呢?」 「那户邻居说最后一次看到孔诚浩是三天前,那一天孔诚浩带着一个男人来看屋,接着没多久搬家公司就来将他们的住处清空,邻居才知道他们要搬走的消息。」谢宇麟说,「邻居告诉我自那天之后他们就不曾再见过他们兄妹俩。」 「就和你跟孔维艺失去联络的时间是一样的。」 谢宇麟敛下面容:「这几天我一直都有传讯给她,讯息都被打开过显示已读不回,然而打电话过去也都响很久才掛掉,即便对象是她朋友也一样。」 「以上行为很明显孔维艺的行动正被人限制住,而那人不用多想就可以知道是谁。」马羿杰深锁眉头忿忿低语,他看着谢宇麟,「你应该也有看到新闻吧?」 谢宇麟微微頷首,脸上的不安显而易见,「就是因为看到新闻,我才决定亲自过来这里一趟,殊不知……」 「我们的行动却早已被抢先一步,捷足先登了。」马羿杰说,他把心中难以抑止的愤怒掌握住。 那天他根本不应该那样轻易放孔诚浩离开他的视线,假如他没那么做的话,或许现在还不至于像隻无头苍蝇一样不知所措。 想到这里,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不会再重蹈十年前的疏忽,让他再次称心如意……即使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把孔诚浩那浑蛋给找出来的。」 「羿杰,有件事我也要告诉你。」谢宇麟看着如此愤怒的马羿杰,他突然开口,「我现在也非常确定那个孔维艺就是马羿纯。」他说。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孔维艺和马羿纯年龄不同这件事吗?」他说,「这其实是个误会,那天我向她那位同期的朋友确认过了,孔维艺并没有和她同岁只是跟她同届,孔维艺的实际年龄正好是马羿纯现在的年纪。」 他吞嚥口水,接续道:「所以我的想法也和你一样,我认为那个孔维艺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马羿纯。」 马羿杰与谢宇麟对望,就在他准备啟齿发言时,某个男人突然插入他们的对话。 「不好意思打扰了,想请问你们是这里前住户的友人吗?」一位西装笔挺的男人,手提公事包出现在他们三人面前。 他们三人视线相互交错,很有默契地把话权交付在古雅芯的身上。 「请问您是……?」她并没有回答男人的话,而是反问他的身分。 「我是负责这间屋子的房屋仲介。」男人答得迅速,「那你们呢?是前屋主的友人?」 从这位仲介反覆问这个问题来看,古雅芯推测以孔诚浩处事的方式,肯定是先收买他,告诉他不论是谁来找孔诚浩请务必推辞掉。 经过一番思考,古雅芯笑容可掬地说:「不是,我们三人是来看房子的。」 「看房子?」仲介的口吻明显提高警觉。 「是的,这一位是楼下住户的儿子,我们是同事。」古雅芯伸手指向穿着体面的谢宇麟向仲介解释道:「他听说这间房要卖了,就介绍给我们这对新婚正烦恼买房的夫妻俩,刚好我们今天都休假,想说顺便过来一趟看看。」 话说到这里,古雅芯勾起马羿杰的手臂并将头自然地轻靠在他的身上,把新婚的妻子这角色演得淋漓尽致。 马羿杰当即倒抽一口气,对古雅芯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感到错愕,但为了不让对方起疑心他很快地把尷尬的情绪给消磨去,并顺势古雅芯的演技跟着一起演下去。 「是啊,这里环境真不错呢!因为一直很喜欢这个地段,所以怕被别的住户抢先一步,就麻烦前辈先带我们来看看。」他向一脸愕然的谢宇麟打暗示。 接到暗示的谢宇麟非常彆扭地笑着说:「是、是啊……毕竟是我一直都很照顾的后辈……」话才刚说完,他生涩的演技立刻引来了其他两人的瞪视。 幸好仲介没有眼力,听完三人的说明后,他便换了张笑脸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啊!我想说我售屋消息都还没贴上去,怎么会有客户上来呢?原来是附近邻居介绍的。」 「想请问这间对方打算卖多少呢?」古雅芯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这个吗?因为对方决定卖房得太仓促,所以这方面我们还没有讨论过……只说初估可能两到三千万左右。」 「那现在方便联络上对方吗?」古雅芯说,「我们想要知道这间卖的价钱,再决定是否要不要入手。」 「好,你们稍等我一下。」仲介似乎因为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客户到手,于是松懈了原本警戒心,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拨打电话给孔诚浩。 在场的三人看着房仲这么做的同时彼此交换眼神,等待房仲那通电话的结果。 「咦?奇怪……」 第八章 (3) 「怎么了吗?」见房仲表情有些慌张,古雅芯忍不住问。 「好奇怪,昨天明明还有联络怎么今天打过去就变空号了呢?」 「昨天还有联络吗?」这次开口的人是马羿杰。 「是啊,昨天我还在电话中跟那位先生洽谈关于买房的事情。」房仲一脸狐疑地说。 「买房?」马羿杰嘴里碎念着他听见的关键字。 房仲不停打电话过去给孔诚浩留下的那支电话号码,然而不管怎么打过去就是空号。 「真的好奇怪,我会不会是遇到诈骗啊?」房仲焦急地反问他们三人。 古雅芯尷尬一笑,她耸了耸肩回答:「这我就不清楚了,你要不要再打一次看看呢?」 「好,我试试……」 就这样房仲反覆打了许多通电话,但不管他打几通,结果都是空号。 「时间也不早了,乾脆我们留个联络资讯,等我和对方联络上确定房屋金额后就马上通知你们。」房仲说。 「好,那能否借我你的手机,我把我的联络电话输入进去。」 「好的。」房仲不疑有他地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古雅芯。 古雅芯收到房仲的手机,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通话纪录,站在她旁边的马羿杰立刻明白她这么做的用意。 于是他一手操作自己的手机,点开解锁画面紧急服务的地方,手指俐落地将孔诚浩的手机号码输入后将画面擷取下。 为了帮马羿杰争取时间,谢宇麟特意出声打开话题和房仲聊起天来尝试转移他的注意力。 「原来谢先生是妇產科医生啊!在哪家大医院任职呢?」 「○○医院,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也有许多客户是在那里就职的医生,有很多也都住在这一带,难怪你会想介绍下属来这里。」 「就是说啊!这样联系也方便……」 在谢宇麟与房仲有些尷尬的一搭一唱下,马羿杰很快地行动完毕,确定他顺利将孔诚浩留下的联络号码记住后,古雅芯把手机还给房仲先生。 「房仲先生,我已经把我的联络电话输入进去了。」古雅芯说得自然不彆扭,「接下来就等候你之后的通知了。」 「没问题没问题!只要房价一和对方敲定好,我一定立刻马上连络你们的!」 古雅芯笑了笑,她转过头看向窗外已经暗下的天空道:「看来时候不早,我们该走了。」 「来,我送你们……」 「不,不用麻烦了。有熟人送我们下去就好,房仲先生来这里想必是还有事情要忙吧?」古雅芯眼神望向谢宇麟说,谢宇麟也很看气氛在旁点头。 「对!我还得再进空屋做最后的检查呢!那就不送你们下去了!期待之后再相见。」 「嗯。」房仲先生腻人的油腔滑调,让马羿杰听得很不喜欢。 他挥了挥手瀟洒地离去,他知道他们和这位房仲不会再有任何联络。 因为古雅芯留的电话号码也是空号。 三人离开那幢高级住宅后,来到谢宇麟停车的地方。 「现在该怎么做?」谢宇麟问马羿杰。 「我们现在能找到孔诚浩的唯一办法,就是这支电话号码最后的ip位置。」马羿杰盯着手机里那张记有孔诚浩电话号码的截图回答:「那位房仲说了,他和孔诚浩昨天还有联络,就代表只要我们查到了这支电话号码最后的ip位置,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孔诚浩的落脚处了。」 「这种方法不是只有警察才能办到吗?」谢宇麟问。 「我有认识的警察可以帮我这个忙。」 「但如果孔诚浩是在别的地方用这支电话与房仲联络,而不是在他的落脚处,那样我们不也是白忙一场吗?」向马羿杰提出这疑惑的是古雅芯。 马羿杰凝望古雅芯许久,原本垂下的嘴角缓缓扬起,「可是至少我们可以透过那附近的监视器去找到他的足跡。」 「不管机会多渺茫,我说过即使是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找到他。」他关上手机萤幕,双手紧握住手机望着无人的前方低喃道:「因为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马羿杰了。」 突然响起的手机声打断三人的对话。 三人你一眼我一眼都在找声音源头,最后是古雅芯低下头把自己正在响的手机从包包里拿出。 「是我,抱歉。」她苦笑着,「我接个电话。」 谢宇麟回以靦腆的笑容点头示意要她不用介意,他配上手势道:「请吧!」 「……喂?怎么了吗?」古雅芯背对他们接起电话,「新闻?我没有关注到这件事……嗯,然后呢?详细情形是怎样?」 似乎因为收讯不好的缘故,古雅芯移动步伐来到收讯较好的地方。 虽然听不清楚对话的内容,但从古雅芯的谈吐,马羿杰可以听得出来对方与她正在聊着十分正经的话题。 八成一定是跟工作有关係,希望不是上司的刁难,毕竟如果是诸如此类的事情的话绝对和马羿杰他也脱不了干係。 「……我明白了,我这边结束后马上就回公司一趟。那就这样了,待会见。」古雅芯一掛掉电话,马羿杰就立刻挺直背脊站正,做好被唸的准备。 若他没记错的话,组长吩咐他昨天就要上交的功课今天早上好像忘记交了…… 「怎么了吗?」他胆战心惊地看着一脸凝重的古雅芯发问,「是谁打来的电话?」 「组长。」古雅芯板着脸回答。 「啊……他打来做甚么?」 马羿杰内心碎唸着:死定了。 「你有发搂到今天的一则新闻吗?」古雅芯反问马羿杰。 「甚么新闻?」 「前警官上吊自杀的新闻。」 古雅芯一讲完这话,马羿杰立刻想起了自己在麵店时曾瞥过一眼的新闻。 「……这则新闻怎么了吗?」马羿杰敛起面容,神情严谨。 「刚才组长打电话来跟我说,他接到一则和这个自杀案件有关的劲爆消息,现在各家新闻台内部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甚至因为这消息开始忙得不可开交。」古雅芯说,「他打电话来是来跟我确认我知不知情,虽然那篇报导并不是我负责的,但是他认为我或许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为甚么?」马羿杰锁起双眉。 「因为那名自杀的刑警留下的遗书内容,提及了当年马家命案一事。」 马羿杰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古雅芯抿了抿唇,深呼吸一口气后再次开口:「吴兆信警察,你知道他吗?」 马羿杰没有回答古雅芯,但是他变得混浊的眼神告诉了古雅芯答案。 「他就是那名自杀的前警官,然后他也是当年负责马家命案的警察,对吧?」古雅芯的声音,为这段对话带来好长一段时间的寂静。 ? 第八章 (4) 李基喆和负责替芮娜延检查身体的医生确认完其健康状况,他语带诚恳向其鞠躬道谢:「谢谢您,辛苦了。」 「没什么,不论病人的身分为何,将病人救治好这件事本来就是我身为医生该尽的本分。」医生脸上的笑容和她的双眸一样温煦亲切,说完她忍不住沉下面容望着躺在病床上打点滴的芮娜延。 她忧伤道:「接下来就要看那位小姐自己,既然成为了母亲就应该要坚强,这样小孩才会健康成长。」 李基喆轻叹口气,他再次对医生鞠躬。 然而在医生转身前,李基喆突然出声叫住她,「那个,医生。」 医生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李基喆。 「怎么了吗?还有甚么事情想问吗?」 「我能否跟您要那张超音波照片。」他问。 见医生表情疑惑,他补充解释:「我想要代替您,告知她成为母亲的这个消息。」 医生皱了皱眉,但她并没有多问,只是用眼神示意跟在身旁的护士。 护士得到暗示后,便从手中的a4资料夹中抽出一张相片交到李基喆的手里。 「如果芮小姐醒来后,麻烦通知我们护理站一声,我会过来检查看看她醒来的状况如何,会再与您确认芮小姐的情况明日是否还需要继续住院。」护士说。 「明白了,谢谢。」 待护士和医生离去,李基喆不禁长叹一口气。 这声沉甸甸的叹息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沉淀在他脚底下冰冷的长廊上。 只是短短几个小时,他就收到了许多新信息,堆积在他的脑袋里难以消化。 先是下属通知他,以前曾经共事过的前辈,吴兆信警官昨日被人发现陈尸家中,尸体并无外伤痕跡,研判是自杀身亡的消息。 除此之外,吴兆信的遗书内容里面还提到了当年他负责的马家命案的真相向大眾告解自己犯下的错误,虽然遗书内容没有提到兇手是谁但是李基喆知道是谁。 看完吴兆信的遗书李基喆完全没有时间收拾自己震惊与伤心的情绪,排山倒海朝他迎面而来的信息跟那天马羿杰和他说过的大胆推测重叠在一起。 『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你要听听看吗?』 『当年我姐她其实怀孕了。』 『……什、什么?她那时候不是才十五岁吗?』 『嗯,所以我的父母才会不允许我姐生下那个小孩,不愿让那个小孩成为我姐人生的绊脚石,于是偷偷背着孩子的父亲将小孩拿掉。』 『……孩子的父亲,是谁?』 『我不清楚,这些事情是我几天前去查才查到,原来十年前全家联手隐瞒我这个真相,就因为我只是个小孩子。』 『羿杰……』 『我大胆的假设,杀害我父母和我哥哥,带走我姐姐的人,或许就是那个孩子的父亲。而那个男人就是我哥的朋友,孔诚浩。』 『……蛤?等等,这信息量实在是太突然了。你、你有证据能证明他就是那个兇手吗?』 『没有,所以才说是假设。因此我才会坐在这里,希望你能协助我,用尽各种手段从那个芮娜延口中得知更多真相……拜託了。』 马羿杰的话和现在到手的线索像一颗一颗串珠串在同一条线上,然后完美地在末梢打了个结。 一切终于有了头绪。 李基喆静下心来思考着,接下来他就只剩下芮娜延的证词。 若能撼动芮娜延的真心,如此一来就能向上面正式声请拘捕孔诚浩的命令。 他拉开戒护病房的门,走到芮娜延的病床旁。 静静地看着芮娜延苍白的睡顏,然后一语不发地等待她醒来。 ? 夕阳西下,橙色的光芒打进洁白的病房里为这寧静的空间撒上一层透明的橘光。 芮娜延微睁开眼,循着那些光芒她看见了窗外被落日的馀暉染成橙黄的天空。 那天,也是这样的景色。 芮娜延忍不住红了眼眶,酸了鼻尖。 「你终于醒了。」 然而现实的声音,打破了她此时正在怀念的浪漫。 她缓慢地偏头看向站在她床尾的李基喆,嘴巴的乾涩使她开不了口。 「身体状况还好吗?你突然晕倒真的吓到我了。」 似乎因为看不见她的表情,李基喆便走到窗户旁打算将窗帘拉上阻隔掉打扰他视线的阳光。 「……不要关。」 「蛤?」李基喆停下动作,不解地转头。 「不觉得刺眼吗?」李基喆问。 芮娜延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我觉得很温暖,我好久没有感受到这么大片的阳光了。」 听完芮娜延的话,李基喆便明白其话中之意。 待在拘留室的时间这么长,想念温暖和煦的阳光是正常的。 他将窗帘拉回原来了位置后,拉了张椅子来到芮娜延的旁边坐下。 「……不管你再问多少遍,我的回答永远不会变。」芮娜延的气音虚弱与在侦讯室时的音量呈明显对比。 李基喆没有答应,只是看着她乾涩脱皮的嘴唇,他拿起刚才买的矿泉水主动打开瓶盖递给芮娜延。 「喏。」 芮娜延见状后撇开了头,明显不接受李基喆的这份好意。 被拒绝也在李基喆的预料之中,但他并没有把手收回。 他叹了口气后喃喃道:「为了孩子着想,还是喝点水补充水分对身体比较好。」 闻言,芮娜延的身子突然一怔。 她转脸迎视李基喆,反覆张闔嘴唇多遍后才出声问:「……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基喆表情肃穆地瞅着一脸震慑不已的芮娜延,他把打开的矿泉水放回原位,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属于芮娜延的超音波照片。 「你怀孕了,孩子已经约三週大。」李基喆说,「医生说会晕倒也是因为均衡不良压力过大导致,这些都会影响腹中孩儿成长,所以身为母亲需要多加注意。」 他背靠着椅子,双眼瞧着接过照片,专注盯着照片看到入神的芮娜延。 「等等医生和护士会过来帮你衡量明、后天是否需要住院,大概也会亲自向你说明你的身体健康状况及身为孕妇需要注意的事项。那位女医生很温柔,你应该会喜欢她。」李基喆自顾自地说着,「当时我老婆怀孕时也特别喜欢温柔体贴的医生,听说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见芮娜延完全没有想要搭理自己的意思,他决定把自己身为过人的经验分享给她。 儘管芮娜延好像没有在听,但是他仍坚持继续说下去:「很酷吧!照片里的小黑点就是你的小宝宝,小黑点会随着日子长大逐渐形成一个宝宝的人形,四个月过后就可以知道是男是女了。」 「生女孩比较好,男孩的话长大有够皮,每次下班累得半死都吵着要我陪他玩,不陪他玩就会开始哭个天翻地覆。我女儿就很乖,知道我辛苦,一下班都会给我抱抱和亲亲,然后自己安安静静地玩洋娃娃。」李基喆双手抱胸,头头是道地讲着,「跟你说着说着就好想我的女儿喔!我已经有三天没有看到她了,每天都在值班室看着她可爱的照片才能入眠。」 似乎是讲得太入迷,李基喆完全没有注意到,芮娜延停摆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等他意识到时,他已经从女儿喜欢甚么讲到她上个月做了那些可爱的事情逗他开心。 惊觉自己的谈话内容已经偏离他坐在这里准备对芮娜延语重心长的用意,他立刻正襟危坐,把严肃掛回他的脸上。 「……原来你一直在听吗?」 「不然呢?」芮娜延面无表情反问他,「你坐在这里说那么多,不就是在分享给我听吗?」 知道自己被轻视了,李基喆扭了扭身子,试着用动作驱除自己身上的尷尬。 「对不起,说得太尽兴了。」 「不会,我听得很高兴。」 「欸?」 李基喆震惊地看着芮娜延,从她的眼神中,她看到了一丝丝的温柔与羡慕。 「你的孩子们有这么爱他们的父亲一定很幸福吧?」她边说边把视线放回她手中的那张超音波照片。 芮娜延垂下眼帘,落在她脸颊上的长睫毛眨了眨,几颗小泪珠沾附在上,闪闪发光。 沉默良久,李基喆再次开口,「孩子的父亲,是孔诚浩吗?」 芮娜延没有回答,但是她捏着照片的手指轻微地抽动出卖了她。 李基喆深呼吸,调解自己身为人父爱护子女的心情,他徐缓道:「我问你……你想要你的孩子出生后不只没有父亲的陪伴,也没有母亲的陪伴吗?」 芮娜延虽然选择缄默,可是她的泪水不听使唤地一滴滴落在她手中的照片上,顶替着她的回答。 「你应该知道你犯了什么样的罪,这个罪是会让你的孩子出生后没多久就与你分隔两地。既然你这么爱孩子的父亲,我认为重感情的你肯定也无法轻易捨弃这个孩子。」李基喆说。 芮娜延整个人哭到双肩不停上下颤抖,不能自己。 她紧闭着双眼,将孩子的照片放置自己的胸口。 「如果现在更改供词还来得及,从你叙述整桩案件的过程让我清楚明白你从头到尾只是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见她哭得如此伤心,李基喆不忍地换了个呼吸,他语气真挚:「你必须好好想清楚,你现在真正该守护的人是谁……是你腹中与你相系的生命,还是那个弃你于不顾的男人。」 语落,李基喆便起身想留下静謐思考的空间给芮娜延,顺便去找护理站的护士通知那位医生芮娜延醒来一事。 然而还没步出病房,他就听见了芮娜延的声音。 「……我甚么都不知道。」她话音哽咽。 李基喆的手停在病房的门把上。 「那一天我甚么都不知道,就被他叫去那间他为我买下的套房,一打开门看见诚浩随身携带的瑞士刀被遗落在玄关地板上,我想都没想就把那把刀捡起,在那时候我从眼角馀光瞄见了躺在客厅身陷血泊中的一个男子,连准备报警的思考都来不及,警察就像计画好的一样出现在我面前……我真的甚么都不知道……」 李基喆转过头和哭肿了眼的芮娜延对上视线。 「那个叫郑材贤的男人,我和他一点关係都没有。」她说,「不是我……杀了他。」 ? 第八章 (5) 「好了,检查结果确定身体状况无碍,等等打完点滴就可以出院,这几天请务必注意饮食及睡眠,孕妇正常的作息对胎儿十分重要。」护士小姐帮芮娜延检查完身体状况后,她将原子笔收好后放回自己胸前的口袋。 护士注意到芮娜延红肿的眼睛,她伸出自己的一隻手覆在芮娜延掛着点滴的手背上。 「还有妈妈的情绪起伏若太大也会影响到腹中孩儿的成长,所以请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护士柔声的提醒,温暖如她此刻碰触自己的掌心。 芮娜延抬眸对上护士温柔的视线,她轻啟嘴唇道:「……谢谢你的叮嚀,我会多加注意的。」 护士小姐回以一笑,在离开病房前朝李基喆的方向看去。 「辛苦了。」李基喆主动帮护士小姐拉开病房门。 「谢谢,您也是。」护士小姐笑着点头道谢,等到确认护士小姐已经走离李基喆便把门关上。 他返回方才自己坐的位置,把那瓶打开过的矿泉水递到芮娜延的面前。 这次,芮娜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她接过那瓶矿泉水一口接着一口灌着。 「会介意我录音吗?」李基喆问。 芮娜延不自觉地缩紧手的力道,良久左右摆头。 「那……烦请你娓娓道来,那一天究竟是发生了甚么事情?」当李基喆提起问题的同时,他按下了录音键。 听到“嗶─”一声,芮娜延才徐缓开口向李基喆道出她和孔诚浩之间的所有事情…… 「我和诚浩不只是上司和下属的关係,私底下我们也会约出来见面,见面不是去旅馆就是去饭店做那档事。」 「只要他想要,他就会传讯息给我,我不需要回信,我只需要出现就好,接收到他除了工作以外见面的讯息都必须要当下全部删掉,这是他制定的规定,也是和我延续这个关係的条件,然而以上这些我都同意,只因为我深爱着他。」 「一直以来我们见面都只在饭店或旅馆,当我知道他为了我买下那间套房时,我很高兴……因为我以为我们的关係终于有所进展,不需要再遮遮掩掩,很快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旁边成为他的另一半,只是我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计谋。」 「那天我像平常一样收到了他约我见面的讯息,而我也跟平常一样把他的讯息删掉,二话不说地去到约定地点与他相见,打开门的那瞬间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看到随意丢在玄关地板上的瑞士刀,我想都没想就把刀子捡起放在一旁,因为我知道那把瑞士刀是诚浩随身携带的物品所以我想说可能是他不小心落下的,但没想到这原来也是他对我设下的陷阱……」 说到这里,芮娜延回忆当日看到的血腥景象忍不住反呕。 「……呕!呕!」她摀住嘴巴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往前,本来拿得好好的矿泉水也因为晃动而洒了一些出来。 「喂,没事吧?如果不行,就不要勉强……」李基喆赶紧起身一手轻拍她的背,一手抽起纸巾递给她。 「……我没事,拜託让我继续说下去。」芮娜延推开李基喆,向他展露出逞强的笑容说。 她接过李基喆给她的纸巾,把洒出来的水擦拭乾净。 「之后我就看见了郑材贤的尸体,那天是我和他的第二次见面。」 「第二次?」 「第一次见面是在诚浩的办公室,那次他不请自来擅闯公司只为求见诚浩一面,虽然我并未在旁听他们的对话,但站在办公室外的我隐约有听见他们的一些对话内容,好像是和当年马家命案一事有关。」芮娜延说,「我知道诚浩和那场命案的长子是好友这事,但我实在不解为何郑材贤会和诚浩提及到那个失踪的次女。」 「于是在那之后我偷偷地私下调查,发现……真的就跟郑材贤说的一样,诚浩的妹妹就和十年前新闻报导里失踪的那位次女长得一模一样,虽然我和诚浩的妹妹见过不到几次面可是这世界总不可能会有这么刚好的事情吧?但我并没有过问诚浩这件事情,我认为或许他是因为有隐情才不得不这么做……就算他再怎么冷酷,他也不可能做出杀人这种恐怖的事情。」芮娜延的声音逐渐变得颤抖,「但是……但是我错了,直到我看见郑材贤的尸体,直到我打电话给诚浩想要向他亲自事实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从头到尾就只是他一枚随手可弃的棋子。」 「关于你打电话给他这件事,我们伙伴也有去向他确认。」李基喆的双眸变得灰暗,他的情绪也因芮娜延的这段告白动盪起伏。 芮娜延脸上的笑容洩出她对孔诚浩的心寒,「他是不是告诉你们,我打电话给他是为了跟他索讨更多的资遣费?」 李基喆眨了眨眼,没有回答芮娜延。 「……我就知道。」她冷笑出声,「因为他在电话里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说完马上就把电话掛掉,不让我有开口的机会,就为了让这杀人计画显得天衣无缝。」 「既然你知道是他做的,为甚么你还要帮他顶罪?」李基喆终于忍不住开口。 「因为爱他,所以就算被利用我也都认命,毕竟为诚浩付出就是我活着的价值,如果没有他或许我就没有了今天……是诚浩他给予我活下去的动力,就算他不爱我,但唯独只有与他结合的那一瞬间,我才可以感受到我这个人的存在……」芮娜延哭得涕泗滂沱,两行泪掛在她好看的面容上不曾停过。 她这般为爱人不顾一切付出,最终得来的却是一场错误,令李基喆看得于心不忍,深锁双眉同情着。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的价值不再是为他傻傻付出的女人了。」芮娜延拿起放在她枕边的照片,瞇起双眼对着相片里的那个小黑点娇柔一笑。 「我的价值,是这个孩子的母亲,而不是一个代罪羔羊。」她抱着腹部喃喃道,语毕她抬起头泪眼汪汪看向李基喆说:「为了这个孩子我必须把实话供出,郑材贤不是我杀的。」 「对不起,我一直在说谎,误了你们的调查方向,我愿意为我的说谎负责,真的是很对不起。」她对着李基喆深深鞠躬的同时,李基喆也按下了录音笔上的暂停键。 「你今天就先好好休息,但是你也要有接受法律责任的心理准备,你之前的说谎行径也算是包庇犯人罪刑的一种。」李基喆在离开病房间对芮娜延如此说道。 芮娜延表现坦然地接收这个信息,她对着李基喆嫣然一笑,「这些我知道,为了我的孩子,我会承担我的罪行的。」她说。 「辛苦你了,警察先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夕阳的暖照,李基喆似乎看见芮娜延有史以来最美的笑容。 待李基喆离去后,芮娜延拿着点滴走下病床。 她来到窗户旁望着窗外那片被琥珀色晕染的天空,想起了她和孔诚浩初识的那天。 那天也和现在的天空一样绚烂美丽得令人刺眼…… 芮娜延敛下双眸,泪水掉落的同时她一把将窗帘给拉上。 她低声囁嚅着:「诚浩他……即便得到了所有想要的,结果到头来却还是孤单一个人。」 ? 第八章 (6) 一幢外观十分简陋,水泥墙壁被无数藤蔓植物佔据的低矮平房就坐落在一处几乎没有任何一座街灯照射的田边小径。 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子,手提着塑胶袋来到那间屋子门外。 他打开铁门时“嘰嘰嘰─”的声音刺耳,在这块荒郊野外显得更加响亮。 但男子毫不在意门来来回回时发出的噪音,一脸悠哉地把门给关上。 一进屋他就把屋内的电灯打开,由于因为线路老旧的缘故,灯泡的熔丝无法顺利完整接上电源,一闪一闪地让视线难以取得平衡。 可是男子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闪烁不断的光明,他把塑胶袋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放到冰箱里头,并从冰箱中拿出一瓶冰镇过的红酒。 男子双手拎着红酒和酒杯走向摆放沙发和矮桌的客厅,坐定好位置后他拿起电视遥控器打开前方那台放置在矮柜上的传统映像管电视并将节目转到新闻台。 电视萤幕有些故障呈现花屏状态,完全看不清萤幕里新闻主播的样貌,甚至无法好好阅读整幅新闻标题,只能勉强靠断断续续的杂音去聆听正在播放的新闻内容。 『时任○○警局的吴姓警员,被人发现其陈尸在自家,无外力介入痕跡,疑似是自杀身亡,关于其自杀原因为何,警方将根据现场留下的遗书进行调查后发现其自杀原因竟和十年前其负责的马家命案有关……』 孔诚浩歛下双眸,打开红酒的瓶盖,将红酒倒入酒杯。 他背靠在沙发上,手掌托着酒杯仰起头动作优雅地啜饮着红酒。 孔诚浩深锁的眉头,涵盖着千头万绪,他回想起当年自己和吴兆信第一次相见时的场面。 他记得那天是阴雨绵绵的日子。 孔诚浩像往常一样去医院探望卧病在床的奶奶,吴兆信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他奶奶的病房里。 「你就是孔诚浩同学对吧?」吴兆信穿着便服,下巴蓄着的黑色鬍渣以及他略带严肃的眼神让孔诚浩一眼就明白他来头不小。 孔诚浩没有回答对方的话,而是面无表情看着他。 吴兆信摆了摆头,用慵懒又带点自傲的口气命令道:「关于马家命案一事,有事想要询问你,所以可能要麻烦你和我到警局一趟。」 「诚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马家命案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位先生一来就说他是警察事来找你的……吶,马先生他们一家人怎么了呢?」奶奶从病床上坐起惊慌失措地来回望着吴兆信和自己的孙子,不断向孔诚浩询问她想要知道的种种问题。 不想让奶奶担心的孔诚浩,他走到奶奶的病床旁握住她纤细苍老的手。 「没事,晚点我会向您说明的,您不需要担心。」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奶奶的平行,「我很快就回来了,您就好好休息。」 「诚浩……」奶奶眼角的皱纹线条因担忧而匯集。 「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来。」孔诚浩握紧奶奶的手正颤抖着。 他呼吸摆正后起身和那位警察相互对视,「走吧……晚点我还有工作。」 「我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吴兆信扬起嘴角笑了笑。 离开前孔诚浩望向奶奶,他其实说了谎。 他知道……或许他这一去,就有可能不会再回来这里。 因为他犯下了这辈子没有人能原谅的罪。 ◇ 孔诚浩被吴兆信带入侦讯室,他和他面对面坐着。 「我能抽根菸吗?」吴兆信从口袋里掏出菸盒后向孔诚浩询问道。 「您请吧,我无所谓。」孔诚浩说。 「那你要来一根吗?」吴兆信嘴里叼着一根菸,随即从菸盒弹出另一根递到孔诚浩面前。 孔诚浩盯着那根菸,冷淡答道:「我不抽菸的。」 「……也是,毕竟你是优等生嘛!」 孔诚浩听得出来吴兆信在语尾故意加重语气,强调着孔诚浩身为优等生的这个身分。 「我看了看你的基本资料,顺便问了你周遭的人,他们对你的评价都很好,都说你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也是个孝顺奶奶的乖孙子。」吴兆信一边抽着菸一边翻阅着手上的资料说。 「不需要拐弯抹角,我说过我晚点还有工作要做,能不能直接把话题带入主题呢?」孔诚浩语带不耐。 吴兆信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文件后,把嘴上叼着的那根菸取下。 「你朋友明明被杀死了,你的脸上却看不见任何一丝难过之情呢。」 孔诚浩面不改色地微微蹙起眉头,没有反驳吴兆信对他提出的质疑。 「你知道你为甚么现在会坐在这里吗?」吴兆信捻熄了手中那根抽不到一半的香菸,「命案现场留下的所有血跡经过比对后发现有个血跡和马家的三位死者不符合,一开始我们以为那个血跡或许会是失踪的二女儿的,结果和其小儿子的dna进行比对发现也不符合,于是我们便猜测那个血跡是不是兇手在和马家长子打斗时不小心留下的?」 警察的推测使孔诚浩那天被马羿楷拿玻璃刺杀的小腿处突然隐隐作痛起来…… 孔诚浩努力控管好自己的顏面表情,好整以暇地质问着,「既然知道是兇手的,你们警察就应该要去找而不是和我在这里耗时间吧?」 「看来你除了会读书以外还很会演戏呢!」闻言吴兆信愣了几秒随即扯开笑容,冷言嘲讽着,「所以我们就是找了,现在才会和你在这里,我们一一拿那分血跡的dna去和马家相关的所有人进行比对,结果出来后确定与你的dna资料完全符合。」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杀死马家的兇手吗?」 「不然呢?」吴兆信眨了眨眼,他从资料夹中拿出几张照片摊在孔诚浩的面前,「除了这dna证据外,我们还找了当天附近的监视器,发现你出现在马家附近的踪影。」 孔诚浩盯着那些照片,表情一样没有起太大的波澜。 瞧他这副模样,吴兆信深觉眼前这小子不太好对付。 「听马家的邻居说,你似乎最近和他们一家处得不太愉快。」吴兆信问,「前阵子还被他们赶出家门,样子十分狼狈……你的杀人动机究竟是为甚么?难不成真和这有关?」 「怎么可能……没有那回事吧?」孔诚浩微微一笑,他偏着头答道:「我和他们一家感情这么好,怎么会杀了他们?」 「喂喂喂……证据都已经摆在你面前,你还不打算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你这小子……」吴兆信话还没说完,就被口袋里发出震动的手机给打断,「他妈的,是谁这么会挑时间,老子正在忙欸……」 吴兆信嘴里不满地叼唸着从口袋拿出手机,当他看到手机的来电显示,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一个样仓皇地立刻将电话接起并起身离开座位。 「是我,怎么了?这时间打电话过来?」吴兆信对着电话听筒问,「……怎么会?好,我等等忙完马上就过去。」 孔诚浩看着吴兆信焦急接电话的背影,隐约从电话中听到对方说到的一些字眼。 找不到符合的肝,再来不及的话…… 「医生,难不成就不能再帮我检查一次,说不定上次的检查是错误的,我的肝或许可以救我儿子……」吴兆信垂下眼角,落寞写在他的脸上 「……好,我明白了。」他掛掉电话之后原本意气风发的姿姿就像消了风的气球没了生气。 「抱歉,因为我的个人私事今天的侦讯就到这里。」吴兆信转过身向孔诚浩解释道,「麻烦你要待在拘留室一晚,明天我们再继续。」 「不能放我走吗?」孔诚浩问。 「你觉得吗?证据都已经确凿,我怎么还会放你走?」吴兆信一边把外套穿上一边轻蔑对孔诚浩说道。 「所以只要我说实话,你就会放我走吗?」 第八章 (7) 吴兆信停下穿衣的动作,摆头正眼望向孔诚浩。 「你口中的实话不就是『我没有杀害马家一家人』吗?难不成还有别的?」 对此,孔诚浩只是笑而不语。 他摆了摆头,看着只隔着一道玻璃外的他人。 「我有一个毛病。」 「甚么毛病?」 「只要有人在旁盯着,我就无法说出实话。」孔诚浩说。 「……你在开什么玩笑?」他这番发言吴兆信觉得无语,看着他脸上那副瞧不起人的表情激得有些恼火。 「我是认真的,严重到可能会晕倒也说不定。」孔诚浩不予理会吴兆信对自己发出的慍火,他微微耸肩然后盈盈一笑。 他故意放低音量接续刚才的话,「……所以要是如果这里只有我和吴兆信警官两个人的话,我想我一定会把全部真相都跟您和盘托出。」 吴兆信怔了怔,在原地思考半晌后,走出侦讯室对着外头另一位正在打瞌睡的年轻小伙伴喊道:「喂!结束侦讯了。」 「咦?欸?这么快就结束了?」 「嗯,你去休息吧!这里留我一个人善后就行了。」 那个年轻小伙伴一闻脸色充满喜悦,因为这几些日子他跟在吴兆信的身边东奔西走都没什么休息的他,终于迎来休息的时间,他立刻从位置上起身对吴兆信前辈掬了个大躬后兴高彩烈地离开。 目送那个伙伴离开后,吴兆信回头走进侦讯室里,重新坐回他原本的位置。 「好,如你所愿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你该照约定把实话说出了。」吴兆信说,他知道他身为警官不能这么做,但为了赶快把这个案子结束休假,现阶段也只能顺从对方,迎合对方,满足对方。 孔诚浩堆起笑容用下巴示意要吴兆信向前,吴兆信照做不误。 他把身子凑向吴兆信的耳边低声道:「警察大人,您需要肝吗?」 「咦?」吴兆信登时瞠大双眼楞出神。 「我愿意给你,你想要的肝,即使不符合我也愿意为您去找。」孔诚浩悠悠地说,没有抑扬顿挫的语气却深蕴不明的魔力混乱着吴兆信的神智。 「这、这甚么意思?」吴兆信的身子霍地往后与孔诚浩拉开距离。 「你刚才那通电话不是提及换肝吗?虽然不知道需要肝脏的人是谁,但我猜一定是与你亲近的人吧?」孔诚浩说,「就是因为亲近,所以即使要拿自己的命去换也在所不惜。」 吴兆信的喉咙瞬间变得乾涩,脸上错愕的表情显露无遗。 「从对话内容可以判断出来,对方已经来日不多了吧?」孔诚浩伸了个懒腰,伸出手指慵懒地在冰冷的桌面不停画圈,「我会先去医院做检查,看我的血型是否和你亲人的符合,虽然非亲属换肝是不允许的,但我想依现在社会这种风气,给钱找私人的应该还是会愿意做吧?」 说到这边,孔诚浩抬起笑眼迎视被自己一语中的,表现出不知所措的吴兆信。 「当然要是如果结果不符合的话,那么我会像对待马家人一样,去帮警察您找到您需要的肝。」 听懂孔诚浩里的话中话,吴兆信瞬间倒抽一口气。 「果然……是你杀了他们一家人?」他支支吾吾语气颤抖地问。 现在他们俩的立场变得相反,本应要摆出正气凛然姿态的吴兆信,现在却变得畏畏缩缩,反倒是孔诚浩显得自在轻松,彷彿此刻胜利的旗子正握在他手里。 「嗯,是你要我说实话的,不是吗?」孔诚浩露出一抹纯真的笑容歪斜着头说,「既然都已经杀了三个人了,再多杀几个对我来说根本不痛不样。」 三个人? 吴兆信反芻孔诚浩的话后提问:「……三个人?所以你并没有杀掉那个马家的女孩?」 孔诚浩没有回答吴兆信的问题,而是面带微笑逕自讲着想说的话,「如何呀,警官。我这提议,当然你也有权利可以选择拒绝我,然后逮捕我。」 「……」 「让我帮助你的代价真的很简单。」孔诚浩伸出手主动握住吴兆信正在沁汗的掌心,「只要你从现在开始协助我,让我从这命案脱身并且帮我处理我正面临的问题,我就愿意为你的亲人卖命去寻找你需要的肝。」 吴兆信的呼吸渐渐紊乱,喘息也越来越大声。 「警察大人,您的答案是……?」孔诚浩笑容得意,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位警察会给他他想要的答案。 从吴兆信开始因孔诚浩的话语而產生动摇的表情,就可以看见他摇摇欲坠的正义。 ◇ 『他在遗书里写下十年前马家命案的真兇即是当年与马姓一家熟识和马家长子同校的孔姓友人,而那位友人疑似就是现在下落不明的『维星企业』负责人孔诚浩先生,并发现其与前不久发生的郑姓死者情杀案也有关联,现在警方正全力着手追查其下落,详细情形将有待继续更新,那么下一则新闻……』 强制回忆结束的新闻播报,让孔诚浩放下手里已经空了一半的酒杯。 新闻播放出的声音与文字犹如具现化成无形的双手撕扯着他腹部那处曾开过刀的疤痕,一阵又一阵的发痒使他不自觉地伸手抓挠。 他转着酒杯,挑眼看着透过玻璃映照出石榴色的红酒喃喃道:「结果十年过去了,您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自私自利只想自保的人啊……」 语落,他毫不犹豫地将酒杯往前方丢去,狠狠地砸向墙壁。 液体往四面八方喷溅,碎玻璃零星般散落四处。 那副悲惨的模样就像极了孔诚浩现在所处的世界。 第九章 (1) 孔维艺张开双眼,发觉自己正站在一条熟悉的马路上。 她从佇立在旁的道路反射镜看见了穿着高中制服的自己,就在她充满疑惑的同时,一道男声从她的后方传来。 「姊姊!」 孔维艺忽地转身,看见两个男孩正朝自己的方向奔来。 看着他们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从心底源源不绝涌出,她辣着双眼酸着鼻尖迎接他们抵达自己的身边。 「羿纯,你怎么哭了呢?在学校发生甚么事情了?」比她还要高大的男孩微倾身子,一脸担忧地看着孔维艺问。 孔维艺顿时说不出任何话,连声音也无法发出。 她就只是流着眼泪不停哭泣,如果可以她很想要伸出双手大力地拥抱住他们。 但是她好怕,假使她行动了,眼前这一切就会立马消失化做泡沫。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这份衝动,当她双手准备伸出的时候,眼前的两个男孩如她所预料的一样消逝在她的手心。 下一秒,一位中年女子和中年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女人情绪激动地抓住孔维艺的双肩,用力晃动孔维艺的身体。 「羿纯,告诉我是谁对你做出了那种事?你不要一直哭,甚么话都不说,这样要爸爸和妈妈怎么帮你?」 孔维艺止不住泪水,她咬着唇低下头不敢去直视她。 「是班上的同学?还是哪个不认识的坏人?嗯?你是妈妈的宝贝女儿,不管你发生甚么事情,妈妈都知道你没有错,妈妈会拚死拚活守护你的!」 「如果你甚么都不告诉我们,想要袒护那小子,是吧?老婆,你现在马上去报警!」 「不要!」 孔维艺震惊地张大眼,明明她没有开口却出现了她的声音。 当她回神时,她发现自己的视角换了一个位置。 她看着穿着高中制服的自己,哭花了脸拉住父亲的手,瘫坐在地上对着父亲苦苦哀求。 「拜託不要去报警,求求你们,我说……我甚么都说……是诚浩哥,那个人是诚浩哥。」 孔维艺的视线与马羿纯的对上。 她微闭上眼让充盈泪水的双眼恢復视野,再次睁开眼时,马羿纯和双亲已不在那里。 孔维艺不停摆头寻找,直到不远处的对话声响起,她的动作才停下。 马羿纯和双亲以及马羿楷四人面对面坐在客厅,气氛十分凝重。 身穿便服的马羿纯身形变得消瘦,原本圆润的脸颊已不在,掛在眼下的黑眼圈看得出她的憔悴。 「爸、妈……求求你们,不要对他提告……这整件事情我也有错,是我主动让他进来我房间的……」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马羿纯。 马羿楷闻言愤怒地起身,他对着妹妹大吼,「哥实在很不了解,事到临头为甚么你还要帮孔诚浩说话?他可是伤害了你,毁了你人生的人啊!」 「妈跟爸不允许我们的女儿年纪轻轻就当妈妈,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接下马羿楷愤怒的是同样憔悴的马母。 她握住马羿纯的手,手部加重的力道正附在旁观这一切的孔维艺手上。 「第一个选择是如你所愿生下这个小孩,但是我和爸爸一定会去法院对那小子提告。」马母义正词严地说,「第二个选择是听爸妈的话到医院拿掉这个小孩,那我和爸爸就会听你的话,不对那小子提告。」 「接下来就看你怎么决定……孩子正一天一天的长大,不要让他等太久。」马母紧紧拥抱住马羿纯,「你的未来还很长,我相信这个孩子一定会原谅你的决定的。」 孔维艺的目光再一次和马羿纯的重叠。 一滴眼泪从马羿纯的瞳孔掉落,她心痛的同时,孔维艺的胸口心如刀割。 眨眼一瞬,画面立刻转换到马羿纯去医院拿掉小孩的场景。 孔维艺就像那一天替那个来医院做堕胎手术的少女检查一样站在旁边,她看着双脚打开躺在手术台上脸色苍白的马羿纯。 马羿纯两眼无神地看着超音波显示器上的画面。 「医生,那个就是我的小孩吗?」她气音虚弱地向一旁长相和蔼的医生问。 「嗯,看到了吗?中间那个小黑点……现在胎儿还未成形,所以还看不出他的性别及五官。」医生笑着回答马羿纯。 医生的笑容此时此刻在马羿纯的眼里十分刺眼。 她望着医生的笑靨说:「一定很可爱吧?」 「嗯?」 「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的话,一定很可爱吧?」马羿纯把目光转回到超音波显示器上。 「是啊,每个小孩生出来都很可爱,而且妈妈这么漂亮,若是女孩的话以后长大一定不得了。」 「即使不像我……生出来是男孩,长大应该也会很帅吧?」马羿纯微微勾起嘴角,对着萤幕上的孩子呢喃道:「因为他的爸爸长得也不差。」 医生听出马羿纯话语中的哀愁,她敛下面容正经提问,「……你想生下来吗?」 马羿纯摇了摇头,「就照决定好的那样进行吧……毕竟已经跟爸妈约定好了。」她说,「医生,如果可以……希望您能让这孩子没有任何痛苦的离开,拜託您了。」 「我明白了。」 孔维艺深呼吸一口气,当她意识过来时她的双手已经不自觉地放在自己的下腹部。 曾经经歷过的疼痛正无形地环绕着她的全身,彷彿就是那个孩子对自己的无声反抗。 「对不起……对不起……」她低着头悲伤化做眼泪如雨般落下。 「说对不起有甚么用!」 下一秒,她的双肩再次被人给用力抓住。 她抬起头,年轻的孔诚浩正站在她的面前。 「为甚么?你们凭甚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的小孩拿掉?凭甚么!」脸颊沾染血跡的孔诚浩对着孔维艺气愤大吼。 恐惧佔据孔维艺的胸臆,孔诚浩未等她回应便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令她难以呼吸。 她死命挣扎,却逃不了孔诚浩的魔掌。 「诚、诚浩哥……诚浩哥……」 「你也是……你也是杀了我们孩子的兇手,你和他们都一样!」 伴随孔诚浩怒吼的是一阵清脆响亮,玻璃破碎的声音。 孔维艺骤然睁开双眼,孔诚浩已不见,难以呼吸的感受也随即消失。 她望着眼前过于陌生的场景,感受着残馀下来的惶恐,被眼泪和汗水沾满的身躯巍巍颤抖着。 又是梦。 孔维艺领悟到这件事后,她不经意摆动身子,然而被绳子给紧錮在床头的双手使她停止动作,因为她害怕一个不小心弄出了声音。 确定身后无人接近后她便松了一口气,但情绪依旧沉浸在噩梦带来的馀韵。 自那天过后每次只要孔维艺一入睡,她总是会像这样不停反覆做着同样类似的梦魘,似乎渐渐地也习惯了。 孔维艺不知自己究竟昏昏沉沉睡了几天,当她清醒时自己就已经被绑在这张床上。 但是她装作未醒的模样,就只为了避免和那个人接触。 刚才那道让自己从噩梦中惊醒的声音,铁定是那个人製造出来的。 孔维艺侧躺着身不敢转身,她紧闭双眼小心翼翼地呼吸着。 与其与那个恶魔接触,还不如让自己入眠去做无数次的噩梦。 就当她这么想的时候,那个人的声音冷不防从附近传来。 「……你终于醒了。」 孔维艺下意识地睁开双眼,她收闔十指将汗珠握在掌心。 她试着起身,已经熟悉黑暗的双眼视线很快地找到了那个人所处的位置。 孔诚浩就站在她的床尾,面无表情俯视孔维艺。 「睡得好吗?维艺。」孔诚浩柔声地问,脸上掛着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慄。 第九章 (2) 孔维艺并未回答孔诚浩,她直视着他的眼神被恐惧与憎恨佔据。 从望着自己的那种眼神,孔诚浩深刻明白现在的孔维艺已不是昔日与自己相知相惜的妹妹。 「身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比起孔诚浩的这番提问,脚步移动时发出的沙沙声令孔维艺提高警惕。 察觉到孔诚浩渐渐趋近自己,她不禁出声大吼:「别过来!」 孔诚浩仍恣意行动,走到孔维艺的床边坐下。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孔维艺,孔维艺反应激动地把身子往后,用尽各种方式拒绝孔诚浩的触摸。 「别碰我……」孔维艺冷冷地说,瞪视着孔诚浩的泛红双眼里积着泪水。 「维艺,你肚子会不会饿?我刚才有买吃的回来……」孔诚浩不予理会孔维艺的喊叫,嘴里说着稀松平常的话。 「……我现在也不想跟你说任何话!你走!你走开!」孔维艺打断孔诚浩的话语无伦次地吼着。 「维艺,你先冷静下来听我……」 「我要怎么冷静?还有不要再叫我那个名字!我叫做马羿纯……我不是你的妹妹,我是马羿楷的妹妹……孔维艺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这世界上!」她把积累在内心的所有愤怒加诸在这句话对着孔诚浩咆哮。 然而话才刚落下,一记响亮的巴掌落在孔维艺沾满泪水的左颊。 这个巴掌力道十分强劲,床舖都因孔维艺的扑倒而移动位置。 「我很努力地好声好气,既然你坚持如此疯癲就别怪我对你动手。」孔诚浩的语气冷冽,体内的血液因怒气沸腾导致他的身体莫名燥热。 孔维艺维持不动的姿态,打着哆嗦感受发烫且开始阵痛的左颊。 孔诚浩一把将孔维艺拉起,将自己的手覆在她滚烫的脸颊上。 「很痛,对吧?」他柔声问,「那你知道你刚刚那番话就和我的掌心一样,让我的心很痛吗?」 见孔维艺无任何回应,孔诚浩便将孔维艺拥入怀里紧紧抱着。 「我已经订好了明天的私人飞机,接下来我们两个会在国外重新开始我们的人生,只要你乖乖继续当孔维艺,我发誓……我也可以当作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孔维艺不停摇着头含泪听着孔诚浩在自己耳边的轻声细语。 下一秒,她弓起双腿用力地往孔诚浩的身子踹去。 没有预想到她的反击,孔诚浩整个人摔落床下。 孔维艺抬起眼眸瞪视着孔诚浩,透过窗外照入的微弱光线,孔诚浩彷彿看见她毫无忌惮的目光。 「你觉得有可能吗?或许你可以若无其事地装作一副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但我无法像你一样。」孔维艺掛着眼泪对孔诚浩说:「你可是杀了我的父母,杀了我哥哥的人,你认为我还可以像过去一样和你一起笑嘻嘻地继续生活下去吗?过着被谎言构筑的人生吗?」 孔诚浩微蹙眉头,一脸冷峻仰望孔维艺。 「与其那样……我还不如死一死算了,当初你就应该也把我给杀了才对。」孔维艺充满绝望的这番话盈满她的决意。 「呵……呵呵……」孔诚浩突然低下头,垂下的发丝遮住了他此时的面貌。 听闻他如此凄凉的笑声,孔维艺于心不忍,但想起当年惨死在其刀下的父母和哥哥,她知道对孔诚浩的同情是多馀的,十年前的她就是因为如此才会害得自己的父母和哥哥丧命。 「是啊,或许你说得没有错,当初我就不应该因为贪婪而留你活口。」孔诚浩低声呢喃道,他踉蹌地从原地站起,步伐不稳地来到孔维艺的面前。 「我本来是真的打算要杀了你之后再自我了断,但那时候因为太爱你了所以才会產生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的慾望。」他与孔维艺四目相交,眼里充斥着对孔维艺无处可宣洩的爱意。 「但是我错了,让你成为我的妹妹这件事对我来说根本是种折磨。」孔诚浩掀起唇角悲伤地看着孔维艺,他举起双手捧着孔维艺的脸说:「因为我不能去碰你,不能去爱你,这些事情都成为了可能让你回想起过去的禁忌领域,我知道只要我不小心越界就会破坏了我好不容易建筑好的世界。」 「万万没想到最终还是搞砸了一切……我还是败给了我的贪心。」 「诚浩哥……」 「现在的我到底该怎么做呢?」孔诚浩泛着泪光对孔维艺提问,他温柔地用手指替孔维艺拂去她掛在眼角的泪珠。 「我该怎么做才好呢……」他把脸埋入孔维艺的颈间。 沉静半晌后,孔维艺缓缓开口。 「去自首吧!诚浩哥。」她的温声回答回盪在孔诚浩的耳畔。 「……你现在去和警方自首承认罪行的话,我相信我爸妈还有我哥一定会原谅你的。」 见孔诚浩一动也不动完全不理会她的样子,孔维艺觉得有些奇怪。 「唉……」孔诚浩叹了口气后,离开孔维艺的身上,「看来不管我怎么做,你固然还是过去的马羿纯,不再是那个听从我话的孔维艺了。」 「诚浩哥?」孔维艺愣了愣,很快地她从孔诚浩漠然的神情中豁然明白原来刚才全是孔诚浩为了引出自己的同情心而演出来的戏码。 「现在的你不管我用苦肉计还是悲情牌都没有用了。」孔诚浩冷冷地说。 回味着孔维艺方才劝说自己的话,他忍不住轻蔑一笑低哼道:「……原谅我?是我要原谅你们才对吧?」 望着孔诚浩眼里氾滥的无尽凶光,强烈的冷颤窜过孔维艺的身体,令她全身僵冷的同时她的情感被恐怖与焦虑吞噬,心跳和呼吸开始乱了序。 「明明真正做错事的人是你们,真正的杀人兇手也是你们……当年我只是帮我的死去的孩子復仇罢了,请问这么做的我哪里错了呢?」孔诚浩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我的孩子明明还这么小,你们却擅自做出决定,随便结束他的生命!」 他愤怒地揪起孔维艺的衣领,用力拎起她的身体。 「呀啊!」孔维艺因为双手被绳子綑绑住导致身体受到过度拉扯。 「好不容易……这世界上终于有了和我有血缘关係的亲人,你们连和我商谈的机会都不给我就擅自扼杀掉了我满心期盼的美好未来!这样的你们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吗?」孔诚浩的双手栓上孔维艺纤细的颈子,不留任何让孔维艺感到舒坦的空间。 「我没有说过那种话……失去孩子我也很难过,毕竟那也是我的孩子……」 「我不相信!要是如果你也爱着那个孩子,就不会眼睁睁地让他离开你的身边!」 被夺去呼吸的孔维艺忍着痛苦将当年自己和父母之间的约定脱口而出,「因为……因为如果我不那么做的话,我就无法保护你……」 滴落在孔诚浩双手的泪水降了他心中的熊熊烈火,孔维艺的这番言语使他的理智暂时归位。 他松开孔维艺的衣领,孔维艺因重心不稳跌坐在床上。 「咳咳咳!」 「保护我?这话是甚么意思?」 「为了保全你的未来,为了不让你的奶奶伤心难过,我只有拿掉孩子这个选择……」孔维艺气若游丝地说,「那时候你的人生才正要开始,我不想要你从此就这样背负着性侵犯的名字过一生,因为我也有错……不应该让你进来我房间,不应该给予你会错意的机会……」 「羿纯……」 「对不起,是我的轻率举止让诚浩哥起了犯罪的念头,真的很对不起……」 孔诚浩含着眼泪,对孔维艺露出笑容。 他再次伸出双手紧紧抱住孔维艺,「我原谅你,我原谅你……」 孔维艺闭上眼睛,即使内心强烈抵抗着孔诚浩与自己的肢体接触,但她还是选择接受孔诚浩的拥抱。 「羿纯,果然到头来你还是在乎我的,爱我的……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嗯……」 马羿纯明白了一点,现在唯一能拯救自己以及孔诚浩的办法就是同样用谎言骗过孔诚浩那早已扭曲到变形的心智。 ? 第九章 (3) “嗡嗡嗡─” 打乱这段长久静寂的是来自某人口袋或是包包里的手机震动声。 三人你一眼我一眼,古雅芯把握在手中的手机举起澄清道:「不是我的喔!」 谢宇麟和马羿杰两人交换眼神,下一秒开始找起自己的手机。 「不是我的。」谢宇麟摸了摸自己裤子的后方口袋后说。 「那就是我的。」马羿杰把自己一直背着的后背包取下从中掏出自己正在震动的手机,瞥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变。 他立刻将电话接起,「喂,怎么了?」 「你现在人在哪里?」当通话一接通,对方旋即问道。 「我……」马羿杰本打算将真话说出,但他脑筋一转对其撒谎道:「我人在公司,你问这干嘛?」 「你别骗了,快点说实话你现在人在哪里?」 对方毫不留情地拆穿了马羿杰的谎言,马羿杰叹了一声后答:「我现在人在孔诚浩的家。」 「甚么?你、你说你人在哪里?」电话中李基喆的「甚么」吓到在旁等候的古雅芯和谢宇麟。 马羿杰揉了揉被其大嗓门摧残的右耳,把手机换边聆听,「这说来话长,我都看到了……孔诚浩失踪的新闻还有吴兆信的。」 「所以你是看到新闻才去孔诚浩的家吗?」 「嗯,只是很可惜这里已经人去楼空,甚么都没有了。」马羿杰的口气十分平淡,失落明显淡去,「话说我这边也有事情正要麻烦你……」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李基喆冷不防将话语权夺回,「芮娜延全招了。」 「蛤?她不是本来就全招了吗?全招是她杀了我哥的同学。」 「不是,我的意思是……芮娜延说真话了。」 马羿杰吞了口唾液,听见他原本沉稳却逐渐乱序的呼吸,李基喆接续道:「人不是她杀的,她承认了她与孔诚浩的关係非比寻常,并且向我坦言当天是孔诚浩要她前去现场,当她抵达时郑材贤早已丧命而现场也被人为佈置成像是芮娜延杀害的那样。」 「芮娜延也和我说,郑材贤曾来公司找过孔诚浩,两人谈论的内容里提及马家命案一事……郑材贤似乎知道当年马家命案背后的真相。」 马羿杰深吸一口气,「所以你的意思是孔诚浩为了灭口才把郑材贤给杀了吗?」 谢宇麟和古雅芯两人互相交换眼神后,重新把视线放回双眸透出严肃的马羿杰身上。 他们仔细小心地聆听马羿杰的每个回应,就怕漏掉一个重点的细节。 「嗯。」 「那吴兆信的自杀也是吗?」 「不是,兆信前辈的自杀和孔诚浩无关……不对,这么说也不太对。」李基喆的反应含糊不清,「兆信前辈的自杀是他自己的决定,但是他自杀的原因确实和孔诚浩有关。」 「……这话甚么意思?」马羿杰深锁眉头。 「当年马家命案的兇手会下落不明是兆信前辈所为,他包庇了兇手的犯罪甚至还协助兇手日后生活无虑不受其罪行影响……」 「……兇手是孔诚浩吗?」马羿杰开口,不闻李基喆的回应他又再次问:「我问你,所以杀了我爸妈还有我哥的兇手就是孔诚浩吗?」 从通话中李基喆听出马羿杰问话时齿间正用力地咬合,「嗯,就是他……和你那天跟我推测的一模一样,当年他杀了你的父母和哥哥之后绑架你的姊姊,然后由吴兆信协助他窜改当时罹患解离性失忆症的马羿纯她的身分户籍,从此顺利以孔维艺的这个身分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些真相全被兆信前辈写进他的遗书里……」 李基喆冷静沉着地向马羿杰娓娓道来被写进吴兆信遗书里,被雪藏十年的真相。 当年吴兆信的儿子因为肝脏的问题差点小命不保,是孔诚浩的『贡献』才让他的儿子从鬼门关走回,而这就是孔诚浩与吴兆信两方共同达成的协议。 确定自己的儿子性命无恙后,吴兆信便开始着手帮助孔诚浩,用他的公权力把马羿纯的身分窜改成孔诚浩的妹妹,并且将当时孔诚浩在现场留下的所有犯罪证据与行踪都以『合理』的理由掩盖过去,最后以「失踪的女儿为情杀死全家后逃匿」的结论呈报给上级后结案。 然而违背自己当初踏入警界的信念一事令吴兆信久久都无法释怀,于是没过多久他就以照顾儿子的原因为由自请离职。 他在遗书提及自己因与马家幼子重逢,念起当年对其的愧疚及长年的自责,无法承受这般压力继续活着的他选择自我了断。 自我了断的同时也决定将真相向大眾说出还以马家以及马家次女他们该得到的清白…… 「呵……」听完后马羿杰嗤笑一声忍不住出言嘲讽,「为了得到我的原谅?想都别想,他就算自杀一百次也死不足惜!」 想起当年吴兆信在眾人面前臭骂自己,甚至污衊马羿纯是真兇的画面,令他在知晓真相后更觉不齿。 如果今天吴兆信还活着,那么知道这些真相后的他绝对会直接衝到吴兆信家把他儿子给杀了,让他也嚐嚐甚么叫做失去亲人的滋味。 「我也不会像上次一样说出要你体谅兆信前辈的话了。」李基喆说。 「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上前辈两个字,我听了更不爽。」 「……好,我明白了。」李基喆嚥了嚥口水,「所以现在我们警方已经开始出动去寻找孔诚浩的下落了,既然你说孔诚浩的住家已经人去楼空,那接下来他还会去甚么地方呢?」 当李基喆话说到这里时,几台警车从马羿杰他们面前闪着警灯飞驰而过。 「我有线索可以提供给你,这就是我刚才提及要麻烦你的事。」马羿杰把手机离开耳朵改成扩音后,开始操作他的手机找寻在他相簿里的截图。 「甚么事情?」 「09xx-xxx-xxx,这支电话你能不能现在马上查到他最近的gps位置?」 「09xx-xxx-xxx吗?你等等……我马上来找找。」从扩音孔可以听见李基喆正在打键盘及用滑鼠的声音。 「有,找到了!」李基喆惊慌道,「他最近的gps纪录是在○○市的○○区附近……这里不就是……」 听到这个城市的三人立刻交换眼色,因为这里就是他们的故乡也是马家命案的发生地。 「基喆哥,谢囉!」 「等一下!羿杰!你不要随便乱行动,太危险了!等我……」 「嘟嘟嘟─」马羿杰完全不鸟李基喆的话,用迅雷不及的速度掛断电话后把李基喆的电话设为拒接来电。 电话被掛掉后,李基喆再次拨几通电话给马羿杰,确定他将自己设为拒绝他忍不住放声大骂:「……这该死的小子!」 马羿杰一结束通话立刻看向古雅芯,「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知道发生甚么事情了吧?」 「可以从一些字眼拼凑出个大概。」古雅芯一脸严肃看着马羿杰,「那你有头绪诚浩他会躲在哪里?」 「如果是那个城镇的话,我可以推出几个地方,目前有一个地方是我认为最有可能的。」马羿杰说。 「哪里?」古雅芯问。 「孔诚浩的老家……我之前和我哥去过几次,没记错的话位置应该是记得的。」 「可是我们现在手无寸铁,假如他真的在那里,但就跟那警察说的一样很危险,毕竟现在的诚浩说不定身边带着可以威胁到我们性命的武器。」 「那又怎样?难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在这边守株待兔吗?」马羿杰面露不悦。 「如果是那个意思我现在就会阻止你,而不是陪你一起讨论!」古雅芯白了个眼,无奈地说:「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准备一些可以防身的东西。」 「抱歉……我太心急了。」 「……不跟你计较,现在重要的是我们要该怎么办才好?」 马羿杰和古雅芯默契地插手抱胸思考对策时,一直在旁听着的谢宇麟突然开口:「我有。」 马羿杰和古雅芯又再次很有默契地异口同声问:「你有甚么东西?」 「有可以防身的东西。」 「例如?」 「……淘汰的手术刀,还有小时候玩打棒球时买的护具跟棒球棍。」 马羿杰和古雅芯愣了愣,交换了眼神之后又问:「那那些在哪里?」 「在我老家。」谢宇麟苦涩一笑。 ? 第九章 (4) 听见关闭水龙头及热水器停止运转的声音,孔诚浩静候在浴室外等着,他问:「结束了吗?」 门的另一旁传来微弱的回应,「嗯,可以开门了。」 得到答应的孔诚浩,他放开手中一直握着的绳子将没有关上的浴室门给推开。 马羿纯穿着由孔诚浩替她准备好的休间套装从浴室走出,她的头发呈现湿漉漉状态,水珠不停从垂下的发尾滴落。 瞧她这幅模样,孔诚浩冰冷的手心握住马羿纯刚洗好发烫的手腕,「我帮你把头发吹乾。」 马羿纯将视线别开的同时,下意识将被孔诚浩触及的手部在凑巧的时机回避掉,「我自己来就行了。」她低声道。 「自己吹乾不方便吧?」话语落下的同时,孔诚浩扯起与马羿纯系在一起的左手,「而且『以前』的你不也喜欢我帮你吹头发?」 听着孔诚浩故意将以前这两个字眼加重语气,马羿纯再也没多说甚么,甚至扯开嘴角笑着应答:「说的也是。」 她这笑容、这语调……就和孔维艺一模一样。 孔诚浩带着马羿纯来到和浴室同层的客厅,他拿了一张板凳放在沙发前示意要马羿纯坐那。 马羿纯听话地照做,孔诚浩把吹风机打开,一边服侍她吹头发一边对她说:「你知道我订的是飞哪里的机票吗?」 马羿纯摇了摇头。 「我订了飞往法国的机票,你还记得在你大学刚毕业,还没进入医院工作前我们俩曾经去过法国巴黎游玩吗?」 「……嗯,记得。」 「那几天的记忆我至今仍记在脑海里,那时候的时光对我来说真的好幸福。」 「我……也是。」 「让我们去到那里重新开始吧?」 「……嗯。」 马羿纯努力将心底那股排斥的情绪压下,表现出享受并且认同孔诚浩所有话语的表情。 她其实根本没有在听孔诚浩自顾自地发言,她趁背对着他的期间,空下来的双眼视线开始确认自己的周围。 被凌乱的啤酒罐及酒瓶覆盖一切的地板,七颠八倒傢俱桌椅以及散佈四周发出霉臭味的杂物。 虽然记忆久远但她猜得到这里是孔诚浩以前和奶奶住在一起的旧家也是所有谎言的开端。 十年前……她醒来时也是在这里,目睹父母及兄长被孔诚浩杀死,心理层面受到严重打击导致她失去言语、失去记忆,然而最后那些空白则是由孔诚浩精心准备的谎言给填补完全。 想起这些,想起因自己的草率而丧命的双亲还有哥哥,想起自己曾沉浸在误以为是幸福的人生,马羿纯按耐不住种种情感鼻头一阵酸涩。 察觉到她双肩正微微颤抖,孔诚浩关掉吹风机凑上前询问,「怎么了?……为甚么哭了?不想去法国吗?」 他震惊得看着红着双眼掉着眼泪的她,马羿纯摇着头把手伸出主动握住孔诚浩的。 「不是……我很开心去那里,只是你帮我吹头发让我想起了以前的种种点滴。」她哽咽地说,「要是如果那天我没有随便乱翻诚浩哥的衣柜,没有找到那个东西,没有想起所有记忆……是不是现在我和你就不会走到如此地步?」 「……羿纯。」被马羿纯的话渲染,孔诚浩的目光前方被泪水引出一层薄雾。 「我收回刚才的话。」马羿纯离开原位蹲下身段让自己的视线平行于孔诚浩,柔声低语道:「不要叫我那个名字,叫我孔维艺……叫我孔维艺。」 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因情绪膨胀而泛红双颊的孔诚浩,并加重自己手心的力道。 抵抗不住内心深处压抑许久的情感,孔诚浩毫不犹豫地用双手捧住马羿纯的脸,将双脣激烈地覆在马羿纯的唇上。 马羿纯眉头微蹙,五官看似因没了呼吸而难受,但她的嘴唇及身体也一样用热情照单全收孔诚浩的这个吻。 当孔诚浩的嘴唇离开马羿纯,他望着马羿纯的那双瞳孔里正闪烁着想要将眼前的女人拥入怀中的慾望火光。 马羿纯也从中看见了,他此刻的想法。 这一次她主动把头凑上前,吻住稍作休息的那个唇,点燃了那把火。 他把马羿纯从地板上抱起,让她整个人横躺在沙发上,双腿横跨在她的身上。 孔诚浩的唇游移到马羿纯的颈间,马羿纯则是伸出她的左手摸向孔诚浩鼓起的裤档。 惊觉她用得有些久,孔诚浩便停下亲吻,阻止她笨拙不熟悉的动作。 他温柔地笑道:「我自己来就好……」 「嗯……」马羿纯佯装羞赧地低下头,实际是在这只有微弱灯光的屋里,分秒必争地注意孔诚浩的所有举动。 确认孔诚浩的视线不在自己的身上后马羿纯便垂下没有被绳子束缚住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搜寻着刚才就一直掛念在心上的某样物品。 当她的掌心确定摸到的同时,她深呼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举起自己的右手,拿着那个还有一半的红酒瓶往孔诚浩的头部砸去。 “匡噹─” 这一下强而有力,整罐酒瓶瞬间破成两半。 瓶中液体四处喷溅,陈年葡萄酒香味扑鼻而来,马羿纯张开眼时孔诚浩的白衬衫已被葡萄酒顏色晕染,一道鲜红的血液潺潺从被马羿纯攻击的地方流下。 「你……」孔诚浩逐渐被痛楚带走意识,还来不及开口就被马羿纯给一把推开。 他整个人跌落至地,后脑还因此撞上桌缘。 马羿纯颤抖着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孔诚浩,她连确认其呼吸的时间都不愿多给,随手捡起一块破碎的玻璃不顾会伤害自己硬是把和孔诚浩绑在一起的绳子给割断。 她双脚赤裸踩过玻璃越过横躺在地的孔诚浩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奔向屋外。 「呼呼呼!」马羿纯一瘸一拐地奔跑在无人的街道上。 与她擦肩而过的每个商家、每户人家的铁门都紧闭,宛若世界像灭亡一样只留存她一人在这个地球生存似的死寂。 在逃亡的氛围引发慌乱和紧张之馀,她遥见前方那片毫无边际的夜空。 圆月高高地掛在上面,薄云忽隐忽现,几颗肉眼可见的星星在月亮旁闪闪发光,如此美丽的景象屡次三番浮现在她脑海里的那些幸福过去。 以前的她深爱着这个被漂亮夜空垄罩的小镇,身边会有呵护疼爱她的哥哥,偶尔还会多个活泼好动的马羿杰在旁,他们三人时常并肩走在这道路上仰头一起欣赏这片夜景。 明明这样的景象还在,但人事却已皆非…… 怀念的感觉使马羿纯忍不住放声大哭,她好想要见到她的家人…… 她想要活下去…… 即使脚底因被碎玻璃刺伤而渗血泛痛,即使内心充满可能被追上的恐惧,她还是用她想要再见马羿杰的意念加快了步伐奔向那幢记忆中的家。 她喘着气息站在紧闭的熟悉大门前,回想着小时候妈妈的叮嚀。 在一棵粉红色的盆栽底下,找到黏在下方的备用钥匙。 二话不说将钥匙插入钥匙孔,把回忆的门板推开。 马羿纯关上门后,循着记忆的痕跡将灯光打开,看见室内里面那一成不变的景色,眷念使她的眼泪立刻夺眶而出。 她擦乾眼泪,告诉自己现在并不是缅怀悲伤的时候。 马羿纯来到放在客厅的电话旁将听筒拿起,准备拨打电话的时候,敲击玻璃的声音使她的动作暂停。 她缓缓移转视线,发现有道人影出现在窗户旁。 孔诚浩的身影在那一瞬间与她正想着的念头重叠,她二话不说放下听筒,往楼上自己的房间奔去。 若从自己的房间窗户跳下,应该不至于死去……她抱持这个想法,打算孤注一掷时。 「羿纯!」 一道温润深厚的声音从她的后方传来,她停止动作迟疑半晌才将头转过。 ? 第九章 (5) 「那个李基喆还真是不死心,就算知道我封锁了他的来电,还是不停打电话过来……」马羿杰坐在副驾驶座,看着层出不穷冒出手机萤幕的未接来电讯息说。 负责开车的古雅芯斜睨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因为以前的经验所以不想要警方插手,但我认为让这位警官帮忙、知道我们的行踪并不坏。」 马羿杰看了看古雅芯。 「毕竟……」古雅芯深吸一口气,握紧面前的方向盘,「我有股不祥的预感,我害怕诚浩他会为了你的姊姊做出更疯狂的事情。」 察觉到古雅芯隐藏在情绪背后的恐惧,马羿杰把手伸出握住她的手。 「你、你干嘛?我在开车!这样很危险!」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古雅芯大惊。 「你全身怕到颤抖开车,才让我这个坐在副驾驶座的人感到危险。」马羿杰虽然开着玩笑,但是他的语气却很严肃,「你到了孔诚浩家以后就马上离开。」 「咦?」 「我不想要你受伤,我想我哥他也一定不希望你因为我们家而身陷殃及性命的危险。」 「如果我拒绝你呢?」古雅芯皱着眉嘟着嘴说。 「那我一定会把你锁在车子里。」马羿杰正气凛然地回答着,「如果你听我的话,那我也会顺你的意把李基喆警官的来电解封锁,让他知道我们的行踪好协助我们的行动。」 「羿杰……好,我答应你。」 和古雅芯订下契约后,便遵守自己所说把李基喆的通话给解封锁。 才刚解完不到一秒的时间李基喆的电话便立刻打了进来,马羿杰并未接起,而是传了封讯息给他,告诉他孔诚浩有可能会躲藏的地点以及详细位置。 「或许就像你说的……我也很害怕,孔诚浩会做出更加疯狂的举动。」马羿杰结束发信,把手机萤幕关闭后喃喃道:「我害怕这次我会真的失去我的姊姊……」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向自己身在天之灵的父母及哥哥祈求着,让姐姐能够平安回到他的身边与他重聚。 ? 「羿纯!」 听闻此声,马羿纯微楞几秒后转头。 果不其然她心里正在想着的那个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她颤抖着双唇叫唤他的名字,「……谢医生。」 谢宇麟放下手边的东西,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马羿纯的方向奔去。 他将马羿纯拉入自己的怀里,毫不掩饰自己激盪的情绪,将积在满胸的情感付诸在这个拥抱里,牢牢地拥抱住马羿纯。 马羿纯也同样没有收敛自己的情感,用一模一样的力气回抱着谢宇麟。 两人的胸口就这样地紧密贴合在一起,没有任何空隙,这样的拥抱既温暖又真实。 「……你没事吗?有没有受伤?」将情感宣洩完毕,理性回归、想起正事的谢宇麟豁然放开马羿纯,着急又担忧地上下打量她的全身问。 「嗯,我……没事,没有受……」意识到方才自己有些放纵的马羿纯,羞涩旋即盖过她脸颊。 她话还没回答完,就被谢宇麟的一声惊呼给打断,「你脚受伤了!手腕也是……都流血了还说没有受伤!」 「这都只是小伤……」 「哪里小伤,你去床上坐好,我帮你擦药。」 「不、不用麻烦了!之后再去医院……」 谢宇麟无视马羿纯的婉拒,硬是将其推至身后的床上坐下。 他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医疗用的药水及棉棒后走到马羿纯的面前蹲下,「来,把脚伸出来让我看看。」 「……真的没什么,谢医生这样我会不好意思。」 「不要再叫我谢医生了。」谢宇麟抬头皱着眉头看着马羿纯说,「你以前不是那样叫我的,我和你之间又不是甚么尷尬的关係。」 「嗯,说得也是。那样叫确实有点疏远。」马羿纯苦笑道。 谢宇麟把马羿纯受伤的双脚抬起放在自己盘起的膝盖上,「……这伤口看起来像是被玻璃割伤的,割得有点深……我来检查看看里头有没有碎玻璃扎在里面。」 他拿出手电筒仔细照射马羿纯脚底板的伤口,检查伤口里面是不是留有碎玻璃。 「……啊,痛!」因为痛楚马羿纯反射性地抽开脚盘。 「那里有块小玻璃……可能会有点痛,但你先忍着点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把那块小玻璃用镊子夹出。」 「好,我会忍耐的。」马羿纯咬着下唇回应,她抓住床铺忍着疼痛让谢宇麟替自己治疗伤口。 马羿纯望着专心替自己包扎伤口的谢宇麟,忍不住开口想要不让气氛如此安静。 「……话说谢医生……」 谢宇麟突然吊起眼眸望向马羿纯,她立即改口:「……宇麟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才回家一趟,正准备要出门去和羿杰他们会合时发现你们家的灯突然亮了。」谢宇麟一边温柔地用绷带包扎马羿纯的伤口一边侃侃向她道来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我以为是羿杰他们,但事后想想又不太对劲,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我就在想会不会有可能是你,没想到还真的猜对了。」 「所以那个敲击玻璃的声音是你发出的?」马羿纯问。 「嗯,因为我没有钥匙,去到大门发现是锁上的。」谢宇麟露出苦笑,「所以就用最鲁莽的方式进来,抱歉……窗户的修理费用我会出的。」 「……你不需要道歉,我反而要跟你道谢。」马羿纯回以一笑,「谢谢你过来。」 「不客气。」谢宇麟抬起手轻轻摸着马羿纯的头,头顶的重量令马羿纯一阵安心。 「不过……你不担心自己猜错吗?」马羿纯按耐不住好奇心问,「说不定开灯的是名窃贼。」 谢宇麟笑了笑答,「会担心啊,但是想起了羿杰曾经说过,他深信你一定会回来这个家,所以才选择没有把家给卖掉的话,更加确信是你的想法胜过了疑惑。」 「也幸好我进来了,要是如果没有进来的话,我就会错过刚才那个拥抱了。」语毕,谢宇麟也正好将伤口包扎完毕,他抬起头对马羿纯崭露出粲然的微笑。 「好了,接下来要联络羿杰他们,告诉他们我和你碰面的事情。」谢宇麟一边唸着一边收拾手边的东西准备起身。 方才谢宇麟的笑容深深滋润了马羿纯的胸襟,感受一股无比温暖的幸福同时,她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于危险边缘一事。 “匡啷─” “砰!” 莫名发出的金属声音使她的意识被拉回,然而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恐惧、害怕的那个人出现在她的面前,从发生到结束不到一秒的时间,谢宇麟的头部在接到一记重击后倒下。 马羿纯瞠大双眼望着面色槁木死灰的孔诚浩,两人视线对上的霎时间冰冷的空气冻结了她的呼吸、她的心跳还有她的希望。 ? 第九章 (6) 一抵达目的地,古雅芯还未把车子给熄火马羿杰刻不容缓地直接解开安全带下车。 「不等那位谢医生吗?」古雅芯着急地抓住马羿杰问。 马羿杰挪开古雅芯的手回答道:「在他过来之前,我先试探一下敌情,顺便观察周遭环境。」 「你这样空手很危险!」古雅芯知道以马羿杰的个性绝不会如他话那般照做。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随便行动,相信我。」 看着马羿杰真挚的眼神,古雅芯选择相信他。 她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暗自在心里对马羿楷祈祷,这一切都能够平安顺利的落幕。 马羿杰躡手躡脚快步来到孔诚浩旧家门前,附近路灯一闪一闪替现场氛围增添紧凑。 他看着孔诚浩旧家的大门微开并未关上便愣了愣,打消不想打草惊蛇想要摸黑行动的思维把自己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照亮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吱吱─”马羿杰小心翼翼地推开那道斑驳生锈的铁门,发出来刺耳噪音划破这片危险的寧静。 然而明明引起如此尖锐、难听的声音,里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见。 马羿杰紧皱眉头,竞竞业业地走着,当他踩过杂物推满的地板时发出的稀疏声响一点一滴袭击他此刻心跳不已的胸口。 他忍不住把灯光往下,试着找寻一条易前进的路,然而这一照他有了别的发现。 地板上沾有大量鲜红色的血跡,马羿杰倒抽一口气立马蹲下。 「这……」他仔细观察那些血跡,从中找到细微的异处。 他不仅发现鲜血的顏色明显不同,就连留下的痕跡也不同。 顏色较深红的血液呈现从高处低落而形成喷溅状,另外一个顏色较浅的血液则比较像是从伤口渗出,因此留下的形状较不规律。 马羿杰把灯光向后方照去,往那个不规律的血跡方向看去却发觉这个血跡每相隔几公分就会在差不多距离的地方出现一次。 而在几个不规律的血痕旁,也会找到另一个血渍。 他站起身,循着那个不规律的血跡发现血跡的踪影延伸至门外,甚至连道路上也都可以找到。 「难不成……」不祥的预感从马羿杰的脑门一哄而散并化作愤慨的言语从他嘴里吐出,「该死!」 他倏地跑向孔诚浩的旧家,一把踹开那扇陈年老旧的木门,然后拿着手电筒往里头照射。 看着地上凌乱的一切,沙发附近染上鲜血碎成两半的玻璃瓶,明显争斗过的残局让他惊觉自己晚了一步。 古雅芯照约定安分在车里待命守候,她看了看车内时鐘里的时间,心里纳闷谢宇麟为甚么都已经这时间了还没出现。 明明在一小时前他才传讯息告知马羿杰自己已经到他家,照理来说现在应该要到这边与他们会合才对。 她越想越奇怪,于是拿起手机拨打谢宇麟的电话。 然而电话响了许久都没任何回应,正当她对此感到疑惑时她瞧见一脸焦急、匆匆忙忙从屋里奔出并这方向跑过来的马羿杰。 古雅芯立刻掛断电话,打开车门探出身子问:「发生甚么事情了?」 「我们来迟了!」马羿杰连看她一眼都没看,逕自迅速走向副驾驶座。 「来迟了?」 「对,里面甚么人都没有……而且还一片狼藉。」马羿杰一屁股坐进副驾驶座,他逼自己必须要先冷静下来才能思考孔诚浩和姐姐现在人在哪里? 「一片狼藉?难不成他们之间发生争吵?」 「嗯,有这个可能,门口及客厅都留有血跡,从血跡未乾的跡象可以推断才他们两个或许才刚离开这里没多久。」 「……逃跑了?」古雅芯问。 马羿杰瞥了她一眼,神色严肃,「这是我的猜测,依留下的现场状况,我想……也许是我姊在挣扎的时候伤了孔诚浩然后逃跑了。」 「然后诚浩负伤去追她吗?」 马羿杰微微頷首,「所以我现在在猜我姐可能逃跑的方向,我们必须要比孔诚浩早一步找到我姐。」 「这附近最近的派出所你知道在哪里吗?」 「最近的派出所路程用走得也要半小时。」马羿杰说,「更何况我姐也受伤了,留下的鲜血痕跡不只有孔诚浩的也有我姐的,所以我姐假如受伤的话她不可能跑太远。」 「那……有可能去哪里呢?」 马羿杰左思右想,最后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宇麟哥。」 「谢医生怎么了?」 「打电话给宇麟哥!叫他立刻去我家!」马羿杰激动地抓住古雅芯的手说,「我姐她有可能逃到我家了!」 ? 「宇麟!」马羿纯亲眼目睹谢宇麟就这样倒在自己脚边,试图扶住他的手甫要伸出就被一把抓去。 她整个人反应不及离开床舖,双膝重重落地。 「呜!」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欺骗我的感情,害我以为我的维艺真的回来了?」孔诚浩勾起嘴角狞笑,他脸颊上渐渐乾涸的鲜血痕跡怵目惊心。 马羿纯惊愕地覷着他这副模样,彷彿现在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孔诚浩而是一个失去心智的魔鬼。 「诚浩哥……我……」 「不要那样叫我,也不要和我道歉,你现在再怎么演戏也都没有用了。」孔诚浩冷言冷语道,「就像我再怎么对你甜言蜜语,你也回不去我深爱的那个孔维艺了。」 她恐惧的眼神不自觉地往倒在一旁的谢宇麟身上,发现他的身体仍微微上下起伏动着,她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然而注意到马羿纯的视线移转,孔诚浩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极冷的目光落在奄奄一息的谢宇麟身上。 「当年就是因为这小子的出现才会害我们俩的世界变得一蹋糊涂,要是如果没有他的话,你就会全心全意地爱着我了……」孔诚浩用淡漠的语气说出对谢宇麟的那份忌妒。 知道马羿纯在想甚么的他,淡然笑着补充道:「不用担心,他很快就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轻松地死去,刚才打他的那一下我并没有向你对我那样手下留情。」 听到孔诚浩这席言论,马羿纯忍不住倒抽一口气生气驳斥:「就算没有宇麟,这辈子我也绝不可能会爱上你!」 孔诚浩斜睨着她,不发一语。 良久,他才开口:「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正常人怎么可能还会去爱一个杀了自己父母、自己哥哥的杀人犯呢?我知道你想要的是甚么?你想要的是我的爱,但你别肖想了……你这辈子永远得不到,下辈子我也绝不可能给你。」像是在发洩一样,马羿纯把满腹的冤屈、愤怒及悲伤都随着这句话语原封不动地送给孔诚浩。 明知这样做只是在助燃,但她知道自己唯一能结束这一切的办法,就是让孔诚浩杀了自己。 孔诚浩忍不住笑出声,凄凉的哭声参杂在笑声中,让他此刻显得更加可悲。 「明明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弥补我十年前犯下的错误,很努力地代替马羿楷做好他哥哥的本分,很努力地代替阿姨叔叔给你幸福美好的人生……很努力地给你我所有的爱,为甚么你还是不接受我呢?」泪水积在他发红的双眼,声音哽咽。 下一秒,还来不及回答孔诚浩的问题,马羿纯的头发被狠狠揪起。 「既然你不接受那也无所谓,只要就让你再次变成我的,让你再次感受到我对你的爱就好了……如此一来你也只能选择接受我的爱。」话音一落,孔诚浩失心疯似地把马羿纯甩到床上。 意识到孔诚浩彻底发疯,马羿纯死命地使出全身力气阻止孔诚浩侵犯自己的行为。 「住手!诚浩哥你住手!不要!不要啊!」 「啊!」在一声马羿纯惨烈的尖叫后,孔诚浩停下了动作。 惊魂未定的马羿纯看着孔诚浩如野兽般恐惧的视线从自己的身上离开,她尝试起身逃离时看见了半伏在地板上,一隻手拿着小刀的谢宇麟。 「放开……她……」谢宇麟气弱声嘶地瞪视着孔诚浩说。 「宇麟……」 孔诚浩看着被小刀狠狠插入出血的右小腿,他的目光缓缓往那双握着小刀的手的主人看去。 谢宇麟这副垂死挣扎的模样,瞬间和孔诚浩记忆里当年马羿楷最后的反抗重叠。 「你这小子!」愤怒瞬间衝上孔诚浩的脑门,他奋力一脚踢向身体相当不稳的谢宇麟。 谢宇麟再次倒下,这次他已经没了出声哀号的气力。 「住手!」 孔诚浩无视马羿纯的叫喊,一把夺去谢宇麟手里紧握的那把小刀,准备一刀将他毙命。 马羿纯毫不犹豫从床上跳起,用力撞倒孔诚浩,可惜孔诚浩保持住重心并未摔倒。 但马羿纯的目的并不是要将孔诚浩推倒,她的目标是散落在地板上从谢宇麟包里掉出来许多把手术小刀。 她直接从中挑出一把,然后把刀刃架在自己的颈部。 「既然你决意要杀他……那么我也不想活了!」马羿纯涕泪俱下,怒视孔诚浩咬牙切齿地说:「我会和他一起死,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孔诚浩愣在原地,直盯对死亡无比坚定的马羿纯。 马羿纯与其四目相交,从他动摇不定的瞳仁里看见了孔诚浩真正最害怕的事情。 是她拋下他死去,从此永远地离开他的身边。 ? 第九章 (7) “吭啷─” 「我把刀丢了,你也把你手上那把给扔了。」孔诚浩厉声命令道。 「我不要!」马羿纯摇了摇头含泪拒绝孔诚浩,「……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一切都能结束了?」 「……马羿纯。」 见孔诚浩逐渐挪动自己的脚步,马羿纯大声喝斥道:「别过来!你要是敢往前一步,我刀真的就会划下去了……」 她也说到做到,靠近颈部的双手稍稍用力,颈间与刀刃的接触处渐渐传来一阵一阵的刺痛感。 「你一定要做到这么绝吗?」孔诚浩蹙着眉,一脸悲痛。 马羿纯苦笑,「要不然我要怎么做你才会从此放过我?」 孔诚浩没有回答马羿纯的提问,他面若冰霜地凝视着马羿纯。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背负你这份沉重的爱让我活得好累。」马羿纯声音挟带哭腔悲痛欲绝地说:「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我好希望我不曾遇见过你,是你毁了我的所有。」 现场的气氛伴随马羿纯这句真心话瞬间凝滞静寂,只剩下他们各自微弱的呼吸声。 因此身在楼上的他们才能清楚听见楼下传来的微弱声响。 「……姐姐?」 听到马羿杰的声音,马羿纯先是一喜随即被担忧给取代。 她朝着外面大喊:「不要上来!」 「姐姐!」马羿杰闻言,并未服从马羿纯的指示,三步併作两步往声音方向奔去。 看见马羿杰出现在房间门口,即便内心充满对弟弟的想念,但马羿纯却把这些情感狠狠抹灭,生气地对着马羿杰痛骂:「我不是叫你不要上来,为甚么你要这么不听话呢?」 「你在干甚么?快把手上的刀放下!」马羿杰不理会马羿纯对自己的训斥,见姐姐正准备做出傻事连忙出声阻止。 「你也不要过来!」然而脚步才刚向前挪移,他的动作便被马羿纯的话给遏止。 担心姐姐真的会狠心对自己下手,马羿杰这次听令姐姐的命令,原封不动站在原地。 他环视周围用最快的时间逼自己釐清现场情况,当他看到谢宇麟横倒在血泊中而孔诚浩则是满身是血站在谢宇麟身边,他大概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孔诚浩你这小子!」承受不了愤怒的情绪,马羿杰二话不说衝上前揪住孔诚浩的衣领。 他将孔诚浩推至墙边,用力的撞击使一旁书架上的东西全部倒落到地面。 马羿杰一拳又一拳拼命往孔诚浩的脸部揍去,每一拳的力道狠劲满溢,想要置他于死地。 然而奇怪的是孔诚浩却没做任何反击,任凭自己被马羿杰挨揍。 马羿纯见状,立刻丢下手边的刀子,拉住被愤怒上身的马羿杰阻止他失控的行为。 「羿杰!住手,不要这样!拜託你不要这样!」 「姐姐!你放开我!我要把这个恶魔给杀了!我要把这个恶魔给杀了!」 「拜託你!不要这样!我不希望你变成和诚浩哥一模一样的杀人犯!我求求你了……住手好不好……姐姐求求你……」马羿纯紧紧地抱住马羿杰的后背,哭着向他哀求。 马羿杰欲要出拳的手高举在空中许久,最后经不起马羿纯落下的眼泪与发颤的哭声的恳求无力垂下。 他放开孔诚浩的衣领,孔诚浩整个人顺着墙壁跌落地板。 因汗水及血液凝结成块的发丝垂落在孔诚浩的额前,阴影遮住了他的五官。 马羿杰理智恢復后倏地转身,先是紧紧拥抱马羿纯,随即抓着她的双肩问:「姐姐……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可是宇麟他……」马羿纯慌张地望向倒在一边,气息奄奄性命未卜的谢宇麟。 「……我知道,我马上叫救护车送你和他去医院。」马羿杰的话甫说完,他就和站在房门外的古雅芯对到眼。 古雅芯瞠大双眼,愕然吸收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这么一回事,先帮我叫救护车。」马羿杰态度镇定地用最简略的方式向她解释。 「好,我知道了!」 「姐姐你先和雅芯姐跟谢宇麟一起离开。」马羿杰帮马羿纯擦拭脸上源源不绝的泪水。 「那你呢?」马羿纯问。 「我会在这里等警察来再去医院找你们……」马羿杰说,「至少要亲眼看到这傢伙被警察上銬我才能放心……」 「……嗯,我会在医院等你。」马羿纯牢牢握住马羿杰的手,「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对你说……」 马羿杰回握住姐姐的手,热泪盈眶哑着声音回答:「我也是……我也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跟姊姊说。」 原本想要坚强迎接姊姊回来的他,最终还是抵挡不了满腔的悲伤与喜悦,顺着眼泪情感呼之欲出。 他再一次紧紧拥抱住马羿纯痛声低语:「谢谢你还活着……谢谢你还活着……」 ? 第九章 (8) 孔诚浩瘫坐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他分不清痛楚是从身体哪个部位发出,头部还是脸部抑或是小腿,没多久痛觉便慢慢地变得麻痺无感。 他注意到落在自己指尖附近,因掉落地面而导致框架与压克力分离的相片。 那张相片里总共有六个人,相片中的他们笑容满面,单凭他们脸上的笑靨就能体会到现场那洋溢着幸福的气氛。 孔诚浩失魂的双眸与相片中正微笑看着镜头的自己对上。 啊……想起来了,他暗忖着手边那张相片的由来。 那天是他十七岁的生日也是他有生之年度过最让他印象深刻、令人感动的生日。 他记得……马羿楷当天故意把他骗来他们家,说是要邀请他一起庆祝羿纯学校绘画比赛得奖一事,殊不知实际上是马家人为了帮孔诚浩庆生而举办的一场特别生日会。 由马母亲手准备一桌丰盛的大餐以及马爸跟马羿纯和马羿杰一起精心佈置的现场,最后还有马羿楷亲自烘烤的生日蛋糕,听说是多亏有马母和马羿纯的帮忙才让蛋糕逃过烤焦的浩劫。 他们当着孔诚浩的面前笑着调侃马羿楷时的画面至今仍歷歷在目,当时的孔诚浩就和现在一样眼眶慢慢发烫,鼻头一阵酸楚袭来,胸口紧绷得让他难以呼吸。 『来,大家一起看镜头,拍张美美的大合照留念一下!』 『诚浩是寿星所以站中间,羿纯跟羿楷站诚浩的旁边……阿杰你来这里跟爸爸妈妈一起。』 『咦?为甚么只有我过去?我不要!我也想要站中间!也想要站哥哥姐姐旁边!』 『你乖你乖来妈妈旁边,下个月你的生日就让你独自一个人站中间。』 『……说好了喔!』 『嗯,约定好了,来快看爸爸的照相机那边,要准备拍了喔!』 『3、2、1……西瓜甜不甜?』 『甜~』 「宇麟哥?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你能开口说话吗?如果不太行,回应一声『嗯。』也好。」 「我……听得见,阿杰……你在我耳边声音太大了。」 「太好了……那你现在有哪里觉得痛?」 「头比较痛……脸也很痛……你帮我看看我脸受伤得有很严重吗?」 「勉强认得出来你是谢宇麟。」 「呵呵……」谢宇麟无力地用轻笑回应马羿杰的玩笑,「羿纯呢?」 「我在这。」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谢宇麟瞇着双眼模糊的视线很快地找到马羿纯,他扯开苍白无血色的双唇对着她微微一笑。 「你再忍耐一下,救护车马上就会来……」马羿纯伸手握住谢宇麟的手。 「……嗯,我不会死的,因为我还没听见你给我的答覆。」 「傻瓜,现在说这甚么话……」马羿纯感受着谢宇麟逐渐冰冷的手温,含着泪苦笑道。 「羿纯,我……」谢宇麟话还没说完,他忽地瞪大双眼惊慌地直视突然出现在马羿纯身后的那道黑影。 「羿纯!」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可惜当他出声的时候孔诚浩的双手已经抓住了马羿纯。 「呀啊!」马羿纯大叫出声。 「什、什么?」事情发生的当下实在是太突然,马羿杰连意识回来的一秒都赶不上,马羿纯就被他以为已经昏厥的孔诚浩给迅速架走。 「你这傢伙!」 马羿杰正要起步衝上前时,孔诚浩立刻对他大吼:「你敢过来试试看!」 这时马羿杰看见了被孔诚浩拿在手中抵在马羿纯颈部旁的小刀,他的双脚立即于原地停下动作。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对此令他束手无策,难以出手的局面,马羿杰咬牙愤怒瞪视着孔诚浩。 孔诚浩没有回答他,只是步伐蹣跚一拐一拐地架着马羿纯往窗边走去。 「……诚浩哥?」 马羿杰见姐姐的表情有些奇怪,她并未有任何难受挣扎的反应,反倒是充满疑惑和不解。 于是马羿杰也不再出声,而是缄默等待孔诚浩接下来的行为。 「……诚浩哥……诚浩哥?」马羿纯不断地重复喊着孔诚浩的名字,每喊一次她的声音就变得更加低沉沙哑。 孔诚浩深情款款地低头望着马羿纯,搀和血液的泪水在他盈满血丝的眼眶里打转。 马羿纯的心里浮现一股莫名的恐惧,不是孔诚浩会杀了她的恐惧,而是孔诚浩即将离开她的恐惧。 孔诚浩的嘴边浮现一抹极淡、极轻,彷彿风一吹就会不见一样的笑容。 他俯下身在马羿纯的耳边低语几句后便用力推开她。 马羿纯还未消化完他的话,当她意识过来时,她已经被马羿杰接到怀中。 她倏地转头,看见了背对着晨曦,正对着自己微笑的孔诚浩。 「……不要!」她濒临崩溃地大喊,手不及伸出阻止,孔诚浩领先一步动作。 他的眼眸里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曙光,因为重新回归到原点的现实吞噬掉他仍愿意继续活在这世界上的唯一谎言。 孔诚浩无半分踌躇将手里握着的那把小刀刀刃用力往自己的颈部插入,迅速拔出的瞬间血流成柱,染红了整个地板。 马羿杰被他突如其来的自杀行为给震慑住,谢宇麟也是瞠大他的双眼,满是惊愕。 「不要!不要!」马羿纯的不停挣扎,令马羿杰回神过来。 他把马羿纯的脸转向自己,不愿让自己的姐姐亲眼目睹这惨不忍睹的画面。 只见孔诚浩的身体在失去平衡向后仰去接着置身于空中,然后消失在他们所有人的眼里。 孔诚浩望着眼前的透过云团透出微弱晨光的天空,他微微掀起唇角,闭上眼享受人生最后的一刻。 『哥!』 孔维艺笑盈盈呼唤他名字的模样闪现于他漆黑的眼帘。 昔日与马羿纯和孔维艺共处的每个点滴宛若底片一幕又一幕在他的脑海里倒映播出。 就像马羿纯说的,要是如果他们两个没有遇见的话,所有悲剧就不会发生。 可能他现在就会普通地活着,然后谈着一般的爱情,拥有幸福的家庭过着正常的人生……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他想……他还是想要遇见马羿纯并且成为马羿楷的朋友,然后用最温柔的方式守在马羿纯的身边。 他的回忆最后停摆在他和马羿纯初次相逢的那日,所有伴随记忆萌生的情感连同他的生命在这片天空的注视下戛然而止。 『诚浩哥哥你好,我叫做马羿纯,很高兴认识你喔!』 最终章 (1) 马羿纯和马羿杰并肩坐在计程车里,马羿纯专注地欣赏车外飞驰而过的风景,马羿杰则是时不时留意一旁姐姐精神的状态。 那件事之后已经两个礼拜过去,孔诚浩从窗户坠下没多久警方就立刻抵达现场,并立即对其进行施救,可惜最后还是回天乏术,孔诚浩当场宣告不治。 据李基喆口述孔诚浩死时是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微微上勾的嘴角,李基喆认为他或许早在马羿纯想起一切后就对这个世界已毫无任何眷恋。 事后,谢宇麟跟马羿纯分别被送往医院进行急救,谢宇麟虽然伤势严重所幸及时的治疗让他从鬼门关走一遭,幸运捡回了一条命,但医生说他需要长时间的休养因此要暂时在家养病三个月才能回到医院任职,马羿纯也是。 虽然马羿纯伤势并不严重,住院不到两天就立即出院,可是因为她是案件的重要关係者,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配合警方的调查。 在得知她的情况后,她任职的医院表示要马羿纯把事情解决完,并且精神状态稳定后再和谢宇麟一起回到医院上班即可。 更何况自从马家命案和孔诚浩自杀的事情上了新闻头条版面后,与案件相关的人几乎每天都被各家媒体记者包围,不只是他们家就连医院也遭殃。 为了不影响医院内部运作,马羿纯也表赞同医院的决定。 面对新闻媒体的追问他们每个人都事先说好,不对任何人再发表与案件相关的详情发言,古雅芯也是这样应付自己任职的新闻台。 因为如此古雅芯还差点被公司上层给炒魷鱼,认为她没有尽到自己身为记者的本分,幸好她的组长帮她说话才逃过一劫。 马羿杰身为实习生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不过被辞职也正如他所愿,因为他去那间新闻台实习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可以方便调查马家命案,如今命案已经水落石出,继续待在那边也没有甚么用处。 所以等到风波平静下来后,马羿杰和马羿纯这才敢踏出家门,回去属于他们的故乡。 「年轻人到了喔!」 「好,谢谢司机大叔。」 目送计程车离开后,马羿杰带着马羿纯一前一后走进屋里。 一进屋,马羿纯便瞪大双眼,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井然有序、焕然一新的摆设说:「……全部是你一个人整理的吗?」 「嗯,雅芯姐也有帮忙。」马羿杰摇了摇头灿笑道,「我们两个利用被停职的那几天过来打扫的。」 马羿纯注意到那扇被谢宇麟打破,现在已经变得完好如初的窗户说:「那窗户宇麟说他会赔。」 「哦?原来他有说过那种话喔,那我之后会记得去跟宇麟哥讨钱。」 两姐弟不谋而合相视而笑,「乾脆等一下我们去探望他好了。」马羿杰提议道。 「嗯,好哇!」马羿纯回答得迅速,她暗自在心里庆幸自己今天出门前有先打扮。 「姐,你口会渴吗?」马羿杰把外套脱下后掛在沙发椅背上。 马羿纯頷首,「有点。」 「我去厨房倒饮料,上次跟雅芯姐过来的时候有买些饮料放在冰箱。」 「你们买了甚么?」 「果汁跟茶,你要喝甚么?」 「……茶好了。」马羿纯思考了一下后回答,「那我先把行李拿到我房间,等等马上下来。」 听到马羿纯这话,马羿杰立刻停下动作从厨房跑出,「你一个人可以吗?」他心有顾虑对着马羿纯问。 「没问题,我已经没事了。」马羿纯嫣然一笑,确认过她脸上的笑容,马羿杰才又回到厨房继续他的工作。 马羿纯每经过家里的一个角落,便会勾起她脑海深处的许多记忆。 那些记忆大多是跟家人一起,有时候也会有孔诚浩的影子,但马羿纯并不避讳反而还有点想念。 把行李放到房间后,在关上房门前她不由自主地看着那扇窗户,鼻头传来一阵酸涩,她吞嚥口水把那股酸劲一同吞下。 她本打算准备下楼,但眼角馀光无意间留意到通往阁楼的楼梯。 内心突然发起好奇心,她爬上楼梯来到阁楼,打开阁楼的老旧房门,乘着阳光飘浮在空中的悬浮微粒闪闪发亮散发在四周。 为了让空气流通,马羿纯走去打开窗户,当她把窗户打开时,一道微风朝她面 前吹过。 “沙沙沙─沙沙沙─”她的目光顺着风停落在她家前方那颗长得茂密翠绿的大树。 「想说你怎么不在房间,原来是跑来阁楼了。」马羿纯遥望着树出神许久,直至马羿杰的声音从她耳畔边传来她才回神。 「你在看甚么?」马羿杰把头探出窗户往外看去。 「我在看那棵大树。」马羿纯说。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三个经常跑到那棵树下玩一二三木头人,然后玩到满身是汗回家一起享用妈妈为我们准备的剉冰。」 马羿纯回过神后转头望向说话的马羿杰,「嗯,当然还记得。」她说。 「我也还记得你学骑脚踏车那天,因为煞车不及撞上那棵树而痛哭流涕的画面。」 马羿纯脸上掛着邪恶的微笑,她出其不意的奚弄令马羿杰瞬间感到一股害臊并红着脸支吾答道:「那、那种无聊的事情就别想起,把它给忘了吧!」 「怎么可能会忘呢?那些对我来说都是十分宝贵的回忆。」马羿纯脸上的笑容未减,反倒增添几分悲愁,「……就连孔维艺的回忆也是。」她低喃的同时,双眼也变得黯然无神。 「对了。」 「嗯?」 马羿杰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卡片,那是一张全新的身分证。 「昨天基喆警官给我了,多亏他的帮忙……新的身分证很快就下来了。」他把身分证递到马羿纯的面前。 马羿纯愣了愣,随即接下。 她心里默念着身分证上写着的名字:马羿纯,同时许多异样情感从她胸臆满溢而出。 「谢谢你。」她语带哽咽答谢。 「那之前旧的……」马羿杰话还没说完便被马羿纯给一声打断。 「我想要留着……」她抬起头迎视马羿杰愣怔的脸孔真挚地说,「拜託了。」 「……嗯,毕竟那也是属于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马羿杰扯开淡淡的微笑。 马羿纯报以一笑,随即把目光放回她手上那张全新的身分证沉思许久。 察觉到现场气氛变得有些消沉,发现了甚么的马羿杰立即岔开话题。 「对了,你还记得这个望远镜吗?」他指向放在马羿纯身后,被防尘布盖上的那台白色望远镜。 循着马羿楷手指的方向看去,马羿纯把身分证放进口袋。 她盯着望远镜思索半晌随即会心一笑,「嗯,记得,羿楷哥用打工赚下的钱偷偷买下的。」 「结果才买不到一天,这个秘密就被我们两个人发现了。」 「不是被我们两个人,是被全家人。」马羿纯笑着纠正马羿杰话里的错误,「我们三个不是还被妈妈臭骂一顿,甚至被罚站在客厅一整晚都不能睡。」 「你怎么还记这么清楚?」马羿杰十分震惊。 「因为这张相片啊!」马羿纯拿起放在窗户上的相片说,「在打开窗户前,我就先看到这张相片了,还在纳闷这相片是甚么时候拍的,多亏那台望远镜让我想起来。」 「原来如此,那时候的我们真的很天真也很幸福。」马羿杰接过那张相片囁嚅,他看着那张相片沉思几秒,思量再三后开口:「……姐,你真的不考虑我的想法吗?」 「嗯,不打算。」马羿纯回答地迅速并且语气坚定。 「为甚么呢?明明这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卖掉这栋房子也算是摆脱过去的一种方式,不是吗?」马羿杰面色凝重地劝说。 马羿纯斩钉截铁地接下他问题回答:「或许你说的对,那也是一种忘掉过去的办法,但你有没有想过这里虽然是两场悲剧发生的地方,可是同样也是我们一家人缔造许多美好回忆的家?」她看着马羿杰的目光炯然有神。 「我明白羿杰你掛心的是甚么,老实说刚才我说没事其实是假的,诚浩哥的死让我很难过,我甚至有时候都在想如果我没有恢復记忆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搞砸一切,一辈子幸福地笑着度过……」马羿纯垂下眼帘,语带哀愁地说:「但谎言终究还是谎言,人还是会有想起记忆的那一天,所以我想……这一辈子我绝对不可能永远对他人笑着说我没事,因为说谎真的很痛苦。」 她的声音渐渐随着心痛而哽咽,想起那天她为了让孔诚浩绝望脱口而出的谎言,而那谎言成为了让孔诚浩选择自我了断的关键。 如果她没有说那句话的话,是不是孔诚浩就不会死了? 是不是还会有其他更好的解决方法?然而现在想这些也都来不及,因为事情已经发生,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就像十年前一样…… 想必这十年孔诚浩也和她一样想过无数次,如果能回到那时候该有多好? 所以他那时候临走前才会在她耳边对她说那句话。 『如果人生能重来,我希望我对你的爱,能像兄妹那样纯粹就好……我爱你,羿纯……还有对不起……』 见马羿纯的面容沉浸于悲伤,马羿杰抬起另一支空着的手替她眼角的泪珠抹去。 「虽然孔维艺的人生是个谎言,但她曾经拥有过的幸福真实地烙印在马羿纯的世界里。」她伸手握住马羿杰的手说:「即使内心再怎样矛盾与悲伤,我也不会捨弃掉,而是会连同孔维艺的那一份记忆,勇敢地继续活下去。」 马羿杰在旁安静聆听,他紧紧回握住姐姐的手说:「我也会学习接纳孔维艺的过去,然后陪你一起度过往后的每一天,延续她曾拥有的幸福。」 「……羿杰,谢谢你。」马羿纯含泪而笑,「还有……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甚么事情?」马羿杰问。 一道和风顺势从窗外吹来,树叶的沙沙声盖过马羿纯的回答。 带来声音的同时,一片随风飘来的绿色嫩叶不偏不倚地落在那幅相片前方。 ? 最终章 (2) 转眼瞬间,一年过去了。 郑材贤命案一事,因其仅欲顶替孔诚浩罪刑,并未协助他犯行,故芮娜延仅被判处缓刑或得易科罚金。 她在接受法院惩处之后,便独自一人搬到了一处无人知晓她身分的乡下地方,在那边开始她的第二人生。 某日,芮娜延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双手提着从超市採购的生活用品及食材,步履蹣跚地缓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当她经过自家楼下的警卫室时,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警卫先生见她一出现便立刻放下手边工作急忙衝出。 「下午好,今天提早下班了啊?」他温声地问芮娜延。 芮娜延同样回以柔和的笑容与其打招呼,「你好,是啊,今天店里没什么人,店长就放我提早回来休息。」 她现在任职于一间私人经营的小餐馆,那间餐馆的老闆同样也是更生人,明知芮娜延有犯罪背景,却并未歧视她的过去仍收留她让她在自家餐馆工作担任外场服务生,甚至待她就如亲生女儿般一样照顾。 「我帮你提上去吧!」 「不、不用……」警卫先生无视她的婉拒,强势将她手里的两袋重物交至自己手中。 「明明一点都不重,我自己提就好……」芮娜延不好意思地看着警卫先生低声喃喃道。 「乱讲,明明就很重。不需要客气,我来拿就好!」警卫先生的笑容灿烂,「啊!对了……」警卫先生看着芮娜延的脸,他顿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怎么了吗?」 「我想到今天有一件芮小姐的包裹。」 「我的包裹?」 「嗯,我回警卫室拿一下,你先去电梯口等我!」说完,警卫先生便提着两袋重物返回他的警卫室。 芮娜延才刚到电梯,警卫先生就已站在她身旁。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瞧他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芮娜延忍不住笑了。 「确实久等了……」她说。 「这个!」他单手提着两袋重物,另一手则是将一个用纸箱装起的包裹送到芮娜延的手中。 芮娜延从警卫先生的手里接过那个包裹,包裹虽然有点大,但内容物并不重。 她看了看箱外贴着的纸,发现上头并未留下任何寄信人和寄出地址。 「上面没有寄信人……」芮娜延匪夷所思的微蹙眉头,好奇心佔据了她的脑袋。 「……真的欸!」警卫先生闻言便凑上前确认,「你都没有收到好友说会寄东西给你的信息吗?」 芮娜延愣了愣,随口苦笑一句,「我没什么朋友。」 「咦?」 「就算有,那位朋友应该也不会没有署名就把东西寄来。」 「喔……这样听起来这来路不明的包裹好像有点危险。」 「是送货公司送来的吗?」芮娜延问。 警卫先生想了想后摇头应答:「好像不是,跟我接班的大叔说是一个穿着便服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 「嗯。」 听完警卫先生的回答,一道人影便浮现在芮娜延的脑海中。 「我大概知道是谁寄来的。」芮娜延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包裹说,即便已经猜到寄件者是谁,但是她还是不解他寄这不明物品的用意为何? 明明事情早已过了许久,加上他们也已经没什么联络。 「是你认识的人吗?」警卫先生又接续话题问。 「……是,虽然彼此没有很熟,但是是我很感激的人。」芮娜延回答完警卫先生的问题,电梯也正好抵达她住的楼层。 「我自己提进去就好,谢谢你,一直麻烦你让我很不好意思。」芮娜延站在自家门口与警卫先生道别。 「不会啦!毕竟我身为保护这栋的警卫就是要协助住户,帮忙住户解决他们的困扰呀!」警卫先生搔着自己的后脑一脸害臊的说,「那我就先告辞了,有需要其他帮忙再告诉我唷!」 「嗯!」芮娜延目送警卫先生离去,同时也对他这份体贴的感激铭记在心。 她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先把那箱包裹抱进去,随即便将两袋重物分次提进屋内。 进屋后,芮娜延并未立刻打开包裹,而是把买好的食材放到冰箱放好,并把事情都打理完毕后才把心思放回那个包裹身上。 她找到一把美工刀割开封住包裹的胶条,打开箱子后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盒包装虽精美却已陈年泛黄的婴儿服饰及几样全新的婴儿用物品。 芮娜延微愣几秒,她疑惑地将那些东西一一从箱子中取出。 与此同时,一张夹在物品之间的卡片掉出。 芮娜延把手里的东西搁在一旁,捡起那张卡片打开阅读。 掛在墙上的时鐘滴答滴答地响,带领这段静謐的时间一分一秒度过,秒针的声音就和芮娜延阅读信时的心跳声一样响亮清澈。 “答─答─” 滚烫炽热的斗大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从芮娜延姣美的脸庞滚落,滴落在信上的字里行间,晕开了其字跡的水墨。 她拆开泛黄的包装,拿起那件全新无任何瑕疵的衣服,将其紧紧地抱在胸前失声痛哭。 『虽然不知道小孩的性别,我想我们的小孩穿上去一定很可爱。孩子的父亲上。』 ? 最终章 (3) 「喂?阿杰……你还在睡吗?刚基喆警官打电话给我,说你电话怎么都没接,害他紧张死了!」 马羿纯一边把洗好的瓷盘放入洗碗机,一边用肩膀夹住手机与马羿杰进行通话。 「这不是你迟到的藉口,既然要开车去上班就要提早出门,毕竟现在是上班时段快速道路一定车水马龙。」她用围裙擦乾自己湿淋淋的手,并拿下手机换一边耳朵聆听,「我也很不想继续唸你,谁叫你长这么大了还要让人担心……」 「总言之你给我好好专心开车,还有记得等等一定要直接和基喆警官负荆请罪,不管你跟他交情再怎么好,他到底也还是你的上司,身为下属就该有下属的模样……喂?你有在听吗?喂?马羿杰!」 马羿杰未等马羿纯把话说完便直接掛掉电话,听到嘟嘟嘟的声音响起,马羿纯瞠目结舌瞪视着自己手机已跳回通话纪录的介面。 「这臭小子……怎么越大越不乖啊!」即使这已经不是马羿纯第一次被他掛电话,但不管是第几次都让她很上火。 「或许他也觉得自己的姐姐怎么越来越囉嗦吧?」 谢宇麟无意之中脱口而出的玩笑话简直是在火上浇油,马羿纯将怒火中烧的视线狠狠地转向正在用抹布擦拭桌子的谢宇麟。 「你也觉得我很囉唆?」马羿纯冷着声,单手插腰问。 「没、没有!我怎么会这么认为呢?我单纯只是站在他的那边发表意见……」谢宇麟瞬间打直背脊,手里已经乾得差不多的抹布又再次被他沁出的手汗给浸湿。 「哦?是这样吗?但怎么感觉听起来更像是你深有同感的心得?」马羿纯挑起眉毛。 「才、才不是呢!好啦好啦!我错了,我不应该帮羿杰说话,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们再拖下去等等就赶不上行程了!」谢宇麟边说边指向墙上的时鐘。 马羿纯慎怒的视线循着谢宇麟的手指望向时鐘,「……这次就先饶过你!为了惩罚你,这边给你收拾!」 马羿纯把手里的抹布塞到谢宇麟手上。 「遵命。」 谢宇麟目送马羿纯回到卧室,他大大松了口气,庆幸自己顺利避开引起纷争的可能。 对此,谢宇麟大大松了口气,庆幸自己顺利避开了引起纷争的可能。 要不然可能他今天精心准备的计画就会因为他无心的白目而泡汤了…… 两人驱车前往那片满载回忆的花田,因为是平日所以来参观游览的人潮并不多。 虽然由于现在是秋天,各种鲜花皆已凋谢,但取而代之的是尽收眼底的落羽松美景。 马羿纯和谢宇麟手牵手漫步两侧种满落羽松的大道上,仰望橘红色的落羽松林与蓝天白云交织的绝妙美景,享受着被秋景包围的滋味。 除了视觉上的感受,听觉上还多了一旁潺潺小河的流水声,让这趟熟悉的旅程别有一番风味。 「乾脆我们冬天再来这里一次好了。」马羿纯情不自禁提议。 看着她面露幸福洋溢的样子,谢宇麟停下脚步,十指相扣的手拉住了马羿纯前进的步伐。 「不只冬天,每年的春夏秋冬我都想和你一起在这里度过。」谢宇麟深情款款地望着马羿纯,「我更希望到时候我们的孩子也会和我们一起。」 他默默地把暗藏在口袋的小盒掏出放在掌心,然后朝着马羿纯单膝下跪并打开盒子。 盒子里头放着一枚富丽璀璨的鑽石戒指,其光芒在阳光的照射下鲜明夺目。 「还记得……十年前我在这里和你告白过,那现在我一样想在这里跟你告白一次。」谢宇麟粲然一笑,两侧脸颊冒出红晕,「我爱你,马羿纯。请和我结婚吧!」 告白完谢宇麟立即面部朝下,因害臊而发热的身体使眼镜镜片產生雾气,戴着的眼镜也因汗水滑落鼻樑。 这重量让谢宇麟感觉到十分紧张。 面对谢宇麟这突如其来的求婚,马羿纯愣在原地。 等到她回神时,周遭围观的民眾都已在旁欢呼为谢宇麟追爱的勇气喝采。 「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马羿纯的双眼不停涌出泪花,此刻她的心情五味杂陈,既喜悦又惆悵。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拥有这份幸褔…… 就在马羿纯纠结的同时,一道微凉的秋风从她身后吹来。 马羿纯眨了眨眼,泪水掉落视线清晰那瞬间,她彷彿看见了孔诚浩朝自己微笑的身影。 「……羿纯?」 听见谢宇麟叫唤自己的声音,马羿纯立刻用双手把自己脸上的泪水全部擦净然后伸出自己的右手。 她对着谢宇麟嫣然一笑:「嗯,我愿意。」 谢宇麟开心地从原地跳起,手忙脚乱地把那枚鑽戒套进马羿纯的无名指。 两人相视而笑,在眾人鼓舞的吆喝下,谢宇麟徒然将马羿纯抱起,紧抱在自己怀里,然后与她相拥深吻。 ? 最终章 (4) “叮咚叮咚─” 马羿杰把今日整理的案件资料全数建档完毕,并伸了个大懒腰开始准备整点下班的时候,他的手机捎来几则讯息,其中还有一张相片。 相片中谢宇麟和马羿纯依傍在一起,站在一处美不胜收的地方由旁人替他们合照。 马羿纯的双眼明显红肿,但更让人引起目光的是她右手无名指上的鑽戒。 『求婚成功!预计明年春天来临,繁花盛开的时候在这里举办婚礼。』 『……接下来就换你了喔小子!』 阅读完谢宇麟的讯息内容,马羿杰不禁皱眉。 「这戒指铁定很贵,不愧是医生……」他嘴上唸唸有词。 「是呀,不过这样看来真是一对郎才女貌的才子佳人。」李基喆浑厚的嗓音冷不防地从后方传来。 马羿杰的眉头皱得更紧,他用空着的那隻手捏住自己的鼻子,好减缓从李基喆身上传来的菸味。 「基喆大哥,你回来啦!」 「是啊!」 马羿杰看了看电脑的时间,「既然都已经这时间,应该直接回家陪老婆小孩,怎么还特意来警局一趟呢?」 「你觉得呢?」李基喆微笑反问。 马羿杰转了转眼球,故意不去直视李基喆那令人看了发寒的微笑。 「我可爱的下属今天迟到就算了,还不接我电话,我是不是应该要来关心一下他发生甚么事情呢?」李基喆把手搭在马羿杰的肩上。 「我今天出门比较晚。」马羿杰把身子往前,用手操作滑鼠将电脑关机。 「为甚么?」 「因为忘了拿一个东西。」 「然后呢?」 「然后想说开车比较快,结果没想到路上塞车。」 「哦?」李基喆挑了挑眉。 「所以才比较晚到。」 「那为甚么不接我的电话?」 「因为接了你一定会开始碎碎念啊!念我为甚么迟到?没事干嘛开车上班?我担心你的叨念会影响我开车,导致路上发生事故。」马羿杰模仿李基喆的语气,逗得在场其他伙伴忍不住偷笑。 李基喆敛起他的笑容,横直他的目光。 「抱歉,基喆哥,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马羿杰从位置上站起,然后握住李基喆搭在他身上的那隻手。 「即使迟到,我也会接你的电话。」马羿杰粲然丢下这句话立刻拿好自己所有的东西飞奔出警局。 「你、你这小子!马羿杰!你给我回来!是下次不准迟到才对!而不是不接我电话!不对……是两个都不准!」李基喆浑圆高亢的声音响遍整间警局,将他对马羿杰的愤怒贯彻自己发出的声量。 ? 当马羿杰抵达餐厅时,对方早已在里面入座,等候他许久了。 「新的部门都这么早放人的吗?」马羿杰看了看自己的手錶问。 「怎么可能?」古雅芯抬起下巴,顺势用手整理头发,「当然是我能力好,很快就把分内的工作做完,提早下班囉!」她露出骄傲的笑容。 马羿杰促狭地笑了,「那你已经看好菜单了?」 「嗯,选好了,接下来就等你了。」 马羿杰接过古雅芯递给他的菜单,看过一遍后便迅速决定好餐点,叫来服务生将两人的餐点点齐。 古雅芯满心期待即将上桌的餐点,将放在瓷盘上的口布摊开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坐在她前方的马羿杰,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古雅芯兴奋不已的模样。 「雅芯姐。」 「嗯?」 「生日快乐。」 「咦?」预想不到的祝福,使古雅芯瞬间愣住。 她整理自己的呼吸,情绪紧张地问:「你、你怎么会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偷看我哥的日记知道的。」马羿杰说,他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小提袋。 古雅芯蹙眉看着那个提袋,这个秘密她只有跟马羿楷说过。 今天才是她真正的生日。 当年她的母亲因为生她难產而死,父亲早逝加上周围的亲戚无力扶养她长大,便将她託付给孤儿院,直到三岁时才遇到现在领养她的这个家庭。 于是养父母在知道了她的过去后为了给她重新的人生,便将领养她的那一天定为古雅芯的生日。 所以这些年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真正的生日是哪一天。 因为她认为她的生日是个不应该受到祝福的日子,直到遇上马羿楷,她才不这么认为。 她永远忘不了,马羿楷向自己告白的那天即是自己诞生在这个世界的日子。 「干嘛哭啊?这不是一个值得庆祝的事情吗?」马羿杰从旁抽出一张面纸递给泪流满面的古雅芯。 「抱歉……泪水忍不住……」古雅芯接过面纸苦涩一笑,她含泪收下马羿杰的礼物说:「还有谢谢你的礼物。」 「这不是我送给你的。」 「欸?不然是谁?羿纯吗?」古雅芯瞠大疑惑的双眼。 「不是。」马羿杰摇头,「是我哥。」 「……咦?」 「我哥他曾经对流星许下一个梦想。」马羿杰柔声叙述,那段属于他们兄弟姊妹之间的祕密,「他说……」 『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找到一颗还未有人发现的星星。将那颗星命名为『马羿楷星』,送给我未来的爱人。』 马羿楷的声音宛若绘声绘影地游荡在耳边,一字一句扣动古雅芯的心弦。 当话音停止的同时,古雅芯也将那个礼物拆开。 那是一个特製的礼物,里头镶着金字的玻璃星星项鍊,那串金字正是马羿楷的罗马拼音。 古雅芯按耐不住情感,声泪俱下。 等到她把情绪宣洩完毕,她才对马羿杰扯开微笑。 见她的笑容再次出现,马羿杰打趣地说:「这种肉麻的事情,真不是和我这个英雄。」 「确实,羿杰你不适合浪漫,羿楷比较适合。」古雅芯调侃道。 马羿杰并未觉得不悦,因为他也同意,他的哥哥永远比他优秀帅气好多倍。 这时,两人的餐点正好上桌。 马羿杰以手托腮,专情递欣赏正在讚叹菜色香气的古雅芯。 「雅芯姐。」 「嗯?」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古雅芯笑着点头,手部正忙于拾起餐刀与餐叉切开牛排。 「我可以追你吗?」几秒鐘的沉默,马羿杰开口。 古雅芯因为太专注于切牛排,刀锋与瓷器交错的声响模糊了马羿杰鼓起勇气的告白。 「蛤?甚么我妈?我妈怎么了?」 古雅芯的迟钝让马羿杰忍不住长叹口气,他从位置上站起,然后将脸凑上古雅芯的面前,并轻轻地在她额头上一吻。 “啪搭─”好不容易叉起的一块牛排掉落瓷盘里。 古雅芯骨碌碌地转动她瞠大的双眼,微微张开她本要进食的小嘴。 马羿杰莞尔一笑,柔声说:「我喜欢你,古雅芯。」 《全文完》 后记 嗨囉,大家好~很高兴又在后记见到大家。不知道这部作品大家喜不喜欢呀?就我个人而言,我挺喜欢的(好像每一部的后记我都这样说xd)虽然中间有一度因为灵感卡住不知该怎么写才好而停更好久(加上没什么人回响……),但幸好上了编推让我重新拾起了打文的动力,终于!终于!把这部作品给完结了(笑)。 先来聊聊这部是怎么诞生的好了,因为写完前一部作品《神秘的她》后,让我对这类型的作品感到意犹未尽,于是我决定我还要再挑战一本推理小说(但内容好像又有点不太像推理小说……),于是这个故事就这样诞生~《谎言》与《神秘的她》不同在于一开始我就用开门见山的方式,让大家很快地猜到这部的兇手到底是谁,并且由那个兇手来当我们的男主角。我单纯想要让大家去猜测、好奇为甚么孔诚浩要那么做的原因?我想要让读者们產生……「这个角色就是犯人吗?」的想法,想要大家用「为甚么他会这么做呢?」「杀了马家人的真的是他吗?」的动力继续将这个故事看完,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猜到呢?希望大家喜欢这样的安排。我个人觉得是挺好猜的,虽然途中故事剧情我换过很多次,每写到一个段落就会开始思考,好像这样做才合理?好像这样写比较好……于是我才会捨弃最一开始决定好的结局,选择现在这个结局。我认为这样的结局对孔诚浩而言才是一种无形残忍,想当初他造就这一连串悲剧的主因就是自己的孩子,所以让孔诚浩什么都不知道的离开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才是一种最完美的惩罚。(原本的结局预定孔诚浩不会死,并且会知道芮娜延怀有他的孩子,然后用懺悔的心度过他的监狱生活。xd)但我想依他对马羿纯那偏执到疯魔的爱,他应该很难放下,还不如写死他好了(虽然我超爱这个角色xd) 我一直以为最终章不会很感人,毕竟只是一个收尾的章节,结果万万没想到默默被我写得好感人xd,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跟我有同样的感受,可能因为是作者所以更能体会里面所有角色们在歷经惨剧后成长的心路歷程吧? 说个题外话……其实这一部本来是打算要拿去参加华文大赏的作品,那时候已经几乎写好了一半,并且将所有情节与大纲都有一个结束,没想到华文比赛的规定临时变更,于是只好作罢这个念头并且途中杀出一个程咬金让脑里的灵感搬家,差点就要弃坑的我因为太喜欢这个故事,还是决定要把它写完,并秉持一个「一定要把这故事写完才能写新作!」的理念,终于真的成功把这个故事做了完美ending~身为作者的我超高兴!(欢呼~) 最后还是老话一句,很感谢大家陪伴我阅读到这边,陪这个故事一起面对属于他们的结局,一开始本来是不打算写番外的,但某日我上班上班上到一半,番外的想法便突然涌现,所以番外就这样诞生了。接下来就请大家品尝番外的部分囉~期待之后与其它作品的相会~也欢迎大家与我分享心得,如果觉得还看不够我的作品,也欢迎去另一棚《寻物事务所》观看唷~ 20220317vanessa帆妮莎在自家电脑前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