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穿steam游戏库》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羽化台 姜国古都,郊外草木葳蕤,春日惠风和畅。景天站在墙头远眺,群峦环绕之间,山洪已退,泽国干涸,鸟雀时飞,走兽觅食,农人莳田而作,牧人骑羊长歌。天清气朗,一派安宁。 群臣出宫三里,列之如麻,百姓箪食壶浆,夹道而贺,同迎太子登基掌国。 龙葵登上城楼,悄然立在景天身畔。 “哥哥,你要走了吗?” “不错。”景天肃然颔首,眼眸里却并无沉重神色,而是一镜明光,“心魔已破,我也该重返神剑门。况且大敌未除,天下罹难,叫我寝食难安。” 龙葵面色宁静温和,轻声道:“那便该道别了吗?” “何必道别。跟我走就是。” “哥哥说的,可当真吗?” “是,今后便莫再分离了。” 他们并肩下了城头,姜国古都的门楼上再没有两个人的身影。待开了城门,晴日朗照,门洞的影子落在驰道的黄泥夯土上,与天光明媚的境地界限分明。 向外一步,眼前的沃野群山就消失不见了踪影,刹那变了乾坤,已身在无面国的长街。回头再望,哪里还有旧都的城墙,原先聚在城下翘盼的无面国人,也都不知何时四散而去。 景天身畔的龙葵化作一枚蓝玉宝珠,拇指大小,珊珊可爱,缀在腰间的锦绣剑囊上,又伸出一道束绳,把袋口闭合,叫囊中剑光全数隐没。 街畔的戏楼忽地涌出一群面容残缺怪异之人,有生眼睛的就瞪眼瞠目,有生嘴巴的便张口叫喊,有生鼻子的呼呼喘气,有生耳朵的蜷皱一团,再加之个个弓腰塌背,手脚挥舞,真是已骇破了胆子,吓丢了魂魄。 他们刚涌上街头,又看到街尾叉手而立的景天,登时就有几个直挺挺厥翻在地了,余下的也是手忙脚乱,拧身奔逃,一个个鞋履散落,衣冠郎当,乃有四肢触地,狺狺如犬狗者,都是一瞬不敢停留,飞快遁入巷口里没有了影踪。 景天不知他们究竟为何这般作态,一时间只觉得滑稽,稍作沉吟,便迈步进了那间戏楼。 台下原本人潮汹涌,这会儿之间桌椅倾倒,碗盏狼藉,似是叫乱兵洗劫了一般,便是二楼雅座,一样的门帘摇曳,贵客一早逃命去也。 景天环顾四周,先瞧见那坍圮的戏台中间,站着个无面国人,身披红绸戏服,体魄颀长,身段娇柔,似是个女子,虽不曾长有七窍,不知晓容貌,可瞧她立姿如针,扑面便有肃杀气,更叫景天心里有三分疑惑,三分亲切。 “你是何人?” 着戏服的女旦踏步前迎,到近前来捉住景天手腕,牵着他一路快行,腾腾就上了二楼。 景天顾及亲疏之别,有意挣脱,临了却生出个念头,心想此人莫非是她?倘若如此,那真再好不过。——也正因此一念之差,他就顺遂来者,不曾拒抗。 二楼雅间数之不过八桌,先前是贵宾满座,如今有七间都走没了鬼影,只留下正东这一座,尚是珠帘低垂,烛火熹微,隐约衬出个人影来。 女旦侧头,把景天拉至身前,示意他上前交涉。 “阁下,可否卷帘一见?” 珠帘后那人嗓音清和,却是个女子,且叫景天觉得甚是耳熟。 “我已帮过你一回,更复何求?” “你我何时照面?” “此地乃未来世境界,我与你曾相逢现在世。” “现在世……你是那……朱颜辞镜?” “呵,亏你还记得。也算你功行完满,不枉来此一遭。三世幻境,一镜三生,不论你真身入了哪一重境界,三世皆有痕迹,若能堪破三世,自然邪祟尽销,百无禁忌。” “幸得阁下相助,可否告知尊姓芳名,区区定有后报,百难不辞。” “倘使你神功盖世,天人敬服,能虚空辟地,洞彻阴阳,执掌轮回造化,我便有求于你。倘使你不能,那我便无所求。” “在下人微力薄,尚不知天底下有甚难处,竟须这般神通法力,才得解救。” “那好,我知你所来为何,我也知你身畔那人所来为何。我只有一个条件,也不苛求。” 景天侧头看身畔的女旦,她直面珠帘,没有动摇,亦不焦躁,似觉察他目光投来,抬手在脸上比划出一个活灵活现的笑脸。 瞧见这个手指勾起的笑靥,景天一时觉得有趣,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气魄,朝珠帘后的女子扬言:“阁下请说吧!刀山火海,吾亦不惧。” “说来简单,我只要你去鬼界,寻到我爱人林业平,将他的魂魄带来人世。” 景天心下沉吟,他身为神剑门弟子,自然知晓,鬼界已被琴宗柳梦璃以绝大神力,隔绝六道之外。自修成锦绣剑意,凭他之道行境界,虽放眼古今,可堪并肩者不过寥寥,但若相较神剑四宗,仍若云渊之别。此事或可成功,只是若坏了封印,致使群鬼现世,他又成了罪人。 珠帘中人冷笑一声,又道,“我实知晓尔等言而无信,从不指望能与业平再续前缘,纵是一退再退,只求能再见他一面,恐也无望。”她话锋一转,“不过,三世幻境非真非幻,颠倒古今,兴许能顺遂我愿。你们可知,此地究竟何处?” “在下进城前,守城的二位鬼将曾说,此地乃姜国古都。” “你真身进了过去世境界,想必也见了曾经的故人。真是十足好运,可惜我却没有你这样的际遇。你我三人现身处未来世境界,千年前,天星坠落,神人二界齐齐破碎,当今天帝集寰宇碎片,于太虚中创一幽冥之国,招引四方游魂投生,世世代代,皆为隶臣。若在未来世中寻得一桩奇物,或可重返过去,自然能让我与业平相逢。” 景天心中惊疑,“天星坠落,莫非我神剑门不曾将神界推开吗?那所谓天帝,又是何人?” “未来世境界乃是汇集众人因缘,推演天机,幻化未来千年之景象。此境界无善恶之别,进入三世幻境之辈正邪混杂,但终究邪魔气焰更甚,故而衍化天坠之劫难。那天帝,于千年前自称邪剑仙。因在此境界无人能敌,故而执掌六界。” “我道是谁,依旧是这阴魂不散的魔头作怪。至于阁下,莫非是紫萱前辈?”景天终于出言指认那人身份。 珠帘倒卷,烛光里,桌旁紫衫人正是女娲后裔。她面罩轻纱,一对眼眸好似冰湖,侧首瞥视,哂笑道:“不错,除了我,还有谁这般可笑?为邪魔驱策,汲汲营营,败坏祖德,终究换一场空。如今鬼界封印已破,可彼处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我的业平?尔等也不必笑我痴,世事从来如流水,报应半点不由人,道理谁人不知,只是事到临头,方知抉择艰难。换作是你们,又当如何?” “阁下切莫自怨自艾。因缘际会无人可知,或许前辈命中注定,还能有一线相逢之机。先前所说,寻到一桩奇物便能重返过去,却是何物?在下愿尽绵薄之力,为阁下取来。” “那事物乃是天地初开时,娲皇娘娘取昆山之玉、他山之石,雕琢成的一块玉珏。说起来,也并没有什么神力,但却寄存一道灵性,若我能得之,自有办法穿梭鬼界。现今玉珏被邪剑仙所得,供在天帝武库中。” 景天慨然颔首,又问那天帝武库在何方位。 “你可想清楚了?若要寻天帝武库,必须登临天界,彼处天兵百万,倘若行事不密,一旦揭发,登时性命了账。” “不过一死,偿你恩情,那亦无悔。” “好。既如此,你去城中祀庙,登上羽化台,供奉金漆银彩,自有贪食的神仙下凡,你把他们的攀云绳拿了,望天一抛,自然就能顺之直上青霄。” “既如此,在下也不耽搁,只是那金漆银彩,又是何物?我只听闻,寺观里神仙佛陀,泥塑木偶,须以金粉妆扮,不知可否为同一样事物?” 不等紫萱开口解释,一旁那无面女子已捉了景天的手腕,带他快步飞奔下楼。 景天只来得及回首作别,转眼就消隐在楼梯口处。 紫萱凝视他二人联袂远去,心头嫉羡,更是忧烦,瓷玉般的脸颊上,忽而冰裂开一道银缺,簌簌剥落金粉,显出底下一张空白面容。 她仔细拈起金粉,顾镜补妆,待脸上冰裂补齐,悄然叹一声,“一念烦恼起,百万业障来。有情六道皆苦,众生沦坠幽冥,你这魔头果真是偷天的本领,弥天的祸害。” 景天一路所见,此地生民都是一个模样脸庞,因没有了五官,自然做不出神态,自然看不出喜悲乐哀,故视之好比草木猪狗。只是身畔这个穿戏服的,不知怎么,他就是觉得熟悉,既然熟悉,那就随她去。 二人步履匆匆,那女子脚踏一双硬跷靴,莲步挪移,竟也似风吹落英般敏捷潇洒。 街上闲人本是胡乱打闹,景天穿过人群,被这些个空白脸孔晃得眼晕,钻过一条巷子胡同,又钻入一处庙会集市,红尘汹汹,迷乱六识。这时候,城中祀庙里鸣鼓三十三声,全城响彻,城中百姓皆抛下手头活计,快步朝祀庙涌去。 景天也不知出什么变故,他们一同顺人潮挤入了祀庙。 进庙抬头,一眼望见羽化台,只见其高约九尺,四四方方,阑干漆朱,白璧作阶,四面均插了旌旗,东四南二,北三西九,台上又设供桌一张,香炉一座,烛台三对,另有玉镜水塘一方,蓄水一寸,清波荡漾。 再放眼四顾,祀庙里梁柱拱立如林,上头两两一对,钉了许多黄纸楹联,写了些求神拜佛的对子。梁柱后头,东西墙边塑了三十六天仙,七十二地仙金身,姿态各异,神情宛然,眉目五官俱是金漆银彩,华贵非常,正北墙边立一座大天尊神像,隐在重重帷帐后,看不清形貌。 景天此前在城中没见过半分金银色彩,这全城的金银,原已都在神仙的塑像上。 祀庙里乌泱泱来了成千上万的无面国人,除却靴声急急,竟无半点嘈杂。再看这一个个,进了祀庙就耷肩塌背,双股战战。 原来究竟不是无面国纪律严明,只是生民畏神如虎。 他身畔那戏服女子倒是没有分毫半点的奴颜婢膝,牵着景天一路挤进,行至羽化台侧方,人群偏僻角落里站定。 祀庙鼓声已毕,群响寂绝。 偏殿里快步赶来四个祝祭,都是身着红袍,头佩云冠,可一张面孔却古怪之极。旁人是少了七窍,缺了五官,他们偏生是七窍甚多,五官杂繁。 一个生了九目,把口鼻挤去了下颌。一个生了六鼻,又把眼睛顶进了额角。一个生了十八对耳,两只眼睛就沦落太阳穴,嘴巴生在咽喉上。最末一个生了双嘴,底下一张,额头又一张,一张露白牙,一张露红牙,嚼嚼作声。 四个祝祭上了羽化台,焚香礼拜,末了,那多目的祝祭道一声“恭请上帝慈瞩”,那多鼻的祝祭道一声“恭请天尊雅嗅”,那多耳的祝祭道一声“恭请玉皇垂听”,那多口的祝祭连连大赞,道:“群仙咸集,众驾云聚,九九归位,羽化登天!” 他们各施神通,一时间祀庙内奇光迸发,仙音回响,雨金粟,涌甘霖,云蒸霞蔚,不似幽冥。 众无面国人沐浴金粟银霖,一刹那星霜流转,岁月蹉跎,原先健硕的男子,渐而脊背佝偻,原先童稚的少年,当即抽条长大,原先体态婀娜的妇女,转眼间鹤发鸡皮,至于原先就老朽者,此刻已几近一副枯骨。 这般剧变之下,他们各自空白的脸板,竟也慢慢都化出五官来。 一画出五官,众人便喜笑颜开,又有相拥而泣者,凡不可数。 景天环顾四周,这一个个沐雨的人,容貌竟也熟悉。神剑谷广迎豪杰,群雄聚首,入三世幻境接受考验,如今就在此地,只是他们似已忘却了本来身份,浑浑噩噩,直把幽冥当作人间,喜怒哀乐,俱是生动。 那女娲传人先前曾言,如若入得幻境,三世皆有痕迹,如今这些经受考验的修士,或许也只是化身投影。 他再看身畔,穿戏服的女子亦化出面容,虽沐浴金粟而垂垂老朽,但不出所料,确然是唐雪见无疑。 她自知老态龙钟,唯恐色衰爱驰,急忙抬袖遮掩,侧身不叫景天再看。 景天看到熟悉故人这样衰朽,不由得百感交集,只笑道:“我亦老矣。” 唐雪见闷声闷气,说:“你不许记得我现在的模样。” “好。” 她沉默半晌,忽道:“许久不见。” “是,许久不见。” “肃静!肃静!”羽化台上传来一声呵斥:“那男女,莫再喧哗了!” 景天挑眉侧首,抬手轻按剑囊,指头捏住束绳,只待他轻轻一抽,自有剑光飞出,斩了敌酋。 “再等等。”唐雪见扯住景天衣袖,令其莫要发难。 四个祝祭同样沐浴甘霖,却看不出什么变化,他们连连敲锣,喝令众人肃静,随后便各从袖子里取出一卷名册,点到谁的名字,就有捧炉童子与侍刀童子上前,将那人的脸皮割下,丢进铜炉。 景天看得分明,那割下的脸,没有血,没有肉,只是金灿灿的膏,银灿灿的脂,落进炉里,叫炭火一催,就成了金粉银泥,这即所谓金漆银彩。 那四祝祭念得飞快,念着谁的名姓,就听长叹一声,恸哭一声。捧炉的,侍刀的,可不曾半点留情,上来刷刷就把那一张张脸皮割下,俱焚作粉泥。 被割了脸皮,那无面国人或奄奄一息,或是寿终而逝,在原地跌成一抔黑烬,又有烟气自骨殖里飘出,飞出祀庙外,不知所踪去了。 那炉子里的金银愈积愈多,堆得高高耸立,边角便塌下来,簌簌坠落。羽化台上,那多口的祝祭最先忍耐不住,撇下名册,快步飞奔下来,伏在地上,两张嘴里都伸出鲜红的口条,仔细舔过每块砖面,又伸出指头,细细扣出缝隙里的粉屑,伸进嘴里嘬得吱吱作响。 多耳的祝祭视而不见,多眼的祝祭眨巴眨巴,垂涎三尺,终究不敢争抢,那多鼻的祝祭,神情痴蠢,愣头愣脑,竟忘了点名。 那一个个名姓念得缓了些,侍刀童子割皮也慢了些,洒下的金粉,也让那多口的祝祭统统吃干抹净。 终于听祝祭念道:“唐雪见。” 无人应答。 “哪个是唐雪见?” 祀庙里死寂一片。仍旧是无人应答。多口的祝祭还伏在地上,吃得啧啧有声,那金粉却不再跌落。他终于是舔舐尽了最后一点漆粉,只是还远未餍足,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闷声问一句,“怎么不割了?” “叫唐雪见的没来。” “怎么会没来?”多口的祝祭站起身,揪住一旁的老朽,额头上的血盆大口粼粼泛光,喝问:“你叫什么?” “我……我不知道。”老朽一脸震骇。 “唐泰。”羽化台上的祝祭念了名号。 老朽即刻应答:“在!” 随后两位童子就上前来割了他的脸去。 簌簌金粉抖落,多口的祝祭急忙又趴下去。猪拱食一样,哼哼唧唧吃完了漆粉,才又慢吞吞站起身来。 景天瞧着这几个祝祭,心里尤为生厌。 他不知晓唐雪见究竟是什么打算,转头一看,她身子略略发颤,竟似惊惧不已,只是强自忍耐。她终究不是真正的唐雪见,只是一个幻身假象罢了,自然和寻常无面人一样,要受天性掣肘。这偌大祀庙里,真正实实在在的,从来就只有景天一人。 “唐雪见。” 无人应答。 四个祝祭都从羽化台上下来,揪住剩余的几个长了五官的人士,一个个问出名字来,因景天二人站得偏僻,一时半会还轮不到他们。 捧炉童子手里的漆彩填至满无可满,终于将其带回羽化台,倾入玉镜水塘之中,金银齑粉飘然似尘,落入水中,洇成一方宝光灿灿的彩墨。 童子捧炉再返,依旧将割下的面孔都填入炉中烫烧。 如此往返二次,祀庙里,尚未割脸的,就只余下景天与唐雪见二人。 “你叫什么名字?”多口的祝祭指着唐雪见。 “唐雪见。” “好啊,你就是唐雪见!” 侍刀童子上前,景天正待抽剑,却又被她按住。 “算上我的,这就足够了。”她低声说,洒脱地笑,“你莫要记住我现在的模样。” 一刀寒光,切下熟悉的又苍老的容靥,唐雪见化作一团朽骨。 “你又叫什么?”四个祝祭连连催促。 祀庙里寂然一片。 羽化台上奇光璀璨,照耀群仙金身,神情诡谲,眼神贪婪。 景天没有回答,终于是抽出剑囊束绳,一道白亮灼目的洪流飞出,刹那斩下了四个祝祭的头颅。 他上前劈手夺下香炉,大步踏顶羽化台,将金粉倾入水塘。 最后一点清水都被洇成彩墨。 霎时奇光迸射。 水塘里滚沸起来,蒸腾出漫漫白霞,飘然上升,聚集梁顶。 景天仰头望,那云层翻卷,又有七色异虹摇曳波漾,至美难言。 云后传来一阵欢声笑语,群仙乘兴而来,在云后发问,“今朝的供奉可齐了?” 祀庙里无人应答。 云上垂下一条金索,飘飘忽忽,落在水塘里,水中倒影里,这条金索似是蔓延无穷,自一片云,延申至另一片。 “吾等这便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位肥肥胖胖赤脚仙,攀着绳索,自水中冒头。 一个神仙钻出,又一个神仙紧随其后。仙姑仙姥,神官神将,似山里猴群,后者揪着前者的裤腿,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出来就是一大串。他们乐陶陶,笑呵呵,顺着金索攀至霞云里,神体仙躯,入了云团,就缩至跳蚤大小,肋下生出双翅,畅快浮游,伸手捞取云气,攥成金丹服食。 《周天志奇》又云:逢百年,幽冥国众奉金漆银彩,宴请四方,仙神乃降,食气三月,终至不死。 景天冷眼旁观,等那金索不再有仙神钻出,于是上前一把扯下,那云气里的群仙尚且痛快饮食,丝毫不觉异样。 他拿了攀云绳,径自出祀庙,朝天一抛,金索似一道飞虹,直射青霄。 /53/53460/28567798.html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三世铸一剑 姜国王宫里的日子清闲散淡。兴许是因为无波无澜,连心魔都不再作祟。景天的七魄似乎完满,但七情却总是迟钝。身处幻境,他如今依旧身无法力,他却并不在意了。他现在对万事万物都不甚在意。 如今他终日饱食,无所事事。只有龙葵还陪伴左右。他从不会记得昨日景象,叫每天都崭崭新的,如此便可以一直与龙葵谈笑,不论是耍六博,捉促织,还是投壶饮酒,奏琴讴歌,他不会烦厌,龙葵更不多言。 她永远不会忤逆景天,只要他能在身畔,龙葵的笑颜不曾淡退分毫。 景天的前半辈子从不知道,原来什么都不必做,就能吃饱穿暖。永安当的小伙计与姜国太子,宿命参差,都叫他领受了。 时日一天天,多是近似,昨日与今日,今日与明日,都似是能一眼望到头的平淡。仿佛这日子没有尽头。 王宫的白天还有些热闹,夜里就静得很,宫人歇息得早,仅有值夜的甲士靴声橐橐,景天抬头望不见星月,环首也无一盏灯。姜国王室素来俭朴,连灯油也要省下,兴许天上仙与神,也舍不得点起星辰。 漠漠太虚,空无一物。至大无外,至小无内。天地宇宙都静寂在黑沉沉的寥落里,他已不知晓在王宫过了多少时日,因他没有回忆,也不愿回忆。他私心里其实清楚得很,龙葵早已是身死了,如今她无非一个为幻境所造作的鬼魂虚像,她纵有千言万语,百般悲喜,离了幻境,又付东流水去,转瞬就空空如也。 景天便想再等等,等她把前世今生,所有想说的话,通通诉尽,他二人就再无遗憾了。 可话又哪里是说得尽的?龙葵每次见了他,心中欢喜可曾有假?故而穷尽万水千山,蹉跎海枯石烂,也道不尽一思一念。这别离的忧愁,永恒地要在尚未分别前缠绵不去,似一围铁栅栏,把景天捆缚在古姜国,不能解脱了。 “哥哥,你睡不着?” 空无一物的夜幕里,背后的长阶跫音阵阵,景天知道来的是龙葵。 “怎么不去休息?” “我见哥哥独自在这里,想必有烦心事,故来看望你。” “你该知晓,我不是你哥哥。”他转过身,龙葵在夜里放微微的光,蓝衫丝绸端丽大方,姜国以织锦闻名天下,瀚海碧波一般的缎子系在她身上,尚不能映衬她兰芝姿容。这一身蓝装,跨了千年,初见再见,都是这样,龙葵倘或已不是一个俏生生的人物,倒似东海望夫石那般,在景天心中化作永恒翘盼的塑像。 “哥哥,你已累了吗?”龙葵眸光如水,满目青少芳华,又似妇人般哀愁温婉。她无非一个恋栈人世间的幽魂,前世的愿景已由景天偿付,神剑自折,她已全然没有挂念,又因何再续前缘? 景天此时方才彻悟,龙葵已放下往事,真正放不下的,反倒是他。 “我不是龙阳。我是景天。” 她粲然一笑,“可小葵永远是小葵。” 景天怅怔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可你等了千年,是为了等龙阳,而景天不会是龙阳。那时我只当你糊涂,把我错认是你哥哥。” 龙葵话语娇柔,“哥哥,你就是你,哪怕变了一个人,小葵也还是最喜欢你。” 景天怔怔无言。 她缓步上前来,轻轻拥了拥景天,旋即告辞而去,临她没入王宫长阶的暝影前,龙葵又转头说:“哥哥,时候不早了。” 彼时的景天,满以为这只是一句普通问候。今夜过去,乃至今后的数昼数暝,王宫的生活还是流水一样平淡。 直至古姜国灭亡之时来临。 原来时日并非无穷尽,万物万事并非永没有变迁,只是身在王宫,听不到战乱的消息。景天不知晓,杨国的大军已然压境,今日夺五城,明日夺七邑,待他知晓时,王城外已战旌连天。 此前杨国与姜国连年征战,姜国力微不敌,便寻齐国相助,齐王尝闻姜王后离,其为刺绣巧手,天下绝伦,便令姜国两年内献上一副山川社稷图,描绘齐国地理,如此方可派兵襄助。此后二年,王后离召集民间巧手,一同昼夜赶工,齐军驻守姜国边境,杨国不敢侵犯,故相安无事。只是山川社稷图靡费甚巨,王后离耗尽心血,不等社稷图制成,就此病逝。姜王郁郁成疾,不理朝政,齐王怒而撤军,杨国再度来犯,现至城下矣。 大军围城一日,朝野请战不绝,又有义士纠集人马,备齐械具,乃称与国同死,与敌偕亡。围城二日,群情激愤,人皆挎剑提刀,枕戈待旦。围城三日,群臣唯唯,宫人奔走,百姓呼号,惶惶而不可终日矣。 景天目睹此情此景,仍旧无动于衷。 王宫里的日子,无波无澜。昨日比之今日,今日比之明日,隐隐有大厦将倾之感,但他依旧可以饱食,与龙葵对坐闲谈。 “哥哥,黎庶与群臣都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 “等你发号令,姜人与杨人决一死战。” 如今姜王病危,太子龙阳监国掌权,已是宫中说一不二的人选,更何况太子素有贤名,臣民归心,合该执掌大统,值此兵燹涂炭之际,姜国存亡系于一人,是战是降,也该早做决断。 景天登墙远眺,见四野群山连绵,忽有所感,王都之旧址,地理之方位,似与渝州城一致。龙阳的魂灵跨越千年,竟又在此处轮回转世为了景天。 此时敌营里奔出一骑,直抵门前,在城下叫阵,呵命姜国速速归降,献上珍藏锦绣山川社稷图,仍可保全城上下性命,如若不然,待城破之日,便叫姜国王室就此灰飞烟灭。 景天与那一员敌将遥遥相望。 彼此的面貌别无二致。 原来正是他的心魔,从未远去,只是在幻境里改头换面了,要把景天格杀,从此取而代之。 龙葵登高远眺,也瞧见敌将模样,低声道,“哥哥,那城外的是你。” “他不过是个心魔罢了。” “哥哥是要战还是要降?” “我想让你活下去。战也可,降也可。” 龙葵闻言只是凄楚一叹,“或战或降,从没有小葵独活的时候。哥哥,不论城破与否,我都陪着你。” 如今景天文不能喝退来敌,武不能败溃千军,外不能御国门,内不能守朝野,实在已到潦倒难堪之境地。所谓穷途末路就是如此,今后恐怕不能善终。 “战亦死,降亦死。这便是命吗?”景天来到无面国前,已见得那尸骸累累,姜国灭亡实是有载于青史的悲厄,凭一己之力,如何能改? “你还有一条路可以走的。哥哥,铸就魔剑,你就能打败敌军。” 景天恍然回望,王宫里已竖起冶锻台,炉火炽热,百金翻滚,柴炭灼灼青烟冲霄,宝光熠熠游弋腾遨,隐有一道剑影在台上浮沉不定,方士嗟叹,匠人劳形,等那神兵出世,蹉跎了满鬓华发。 “这炉子是何时建起?” “它一直都在。” 神剑谷珍藏密卷《尘烟浣兵录》有云,天成魔剑,古姜国君子阳命方士所铸,神兵出世需以室女之血淬炼其锋,公主葵自愿投炉,阳不允,及城破国灭,葵入剑炉。魔剑有缺,得室女之血,集众怨灵而为天成之相。天雨血,暴毙者众,乃称天剑之变。 景天摇头否决,“不许。” “哥哥,你知道的,小葵早已经死了,你有你的命数,小葵也有自己的命数。若是你能活下来……再跳一次剑炉又有何妨呢?” “没有那把剑,我也能打败敌军。” 铸剑炉内,神兵哀鸣自折。 …… 无面国,戏台上,唐雪见乍然惊觉,眼前绘彩脸谱的面庞与景天别无二致。 这台子上奏的究竟是个什么曲?唱的又是什么文? 奏得荒腔走板,唱得西皮流水。 此前那画脸庞的武生张口念白,“我乃神界大将军飞蓬是也,修行万年法力足,金銮殿上赐神剑,吾便把妖魔来扫清,天尊见得六界安,圣君龙颜笑开怀。却叵耐,打遍天下莫敌手。喜相逢,得遇魔界真至尊。两搏手,心相惜,今日闲着无事体,斗罢魔尊便回营,却相逢,神树枝头。” 他话音一落,台上听听堂堂打了一阵板,拉弦声一起,就该轮到唐雪见唱词。 唐雪见却不唱什么鸟词,她只叹道:“你说你是飞蓬,我却说我不是夕瑶。” 她既然不唱,台上拉弦打板的也停了下来,鸟雀无声,台下倒是立刻沸反盈天。 唐雪见实在厌累这鬼门关里的习气,红尘浊重叫人不得伸张,她横眉冷眼,径自抓起那武生便朝台后走去。只是那酷肖景天的武生立地生根,竟怎么也拽之不动。 “你不愿随我走吗?” “吾乃天将飞蓬是——也!”武生呆愣愣的,又开始念白。他一作声,台下当即肃然,台上乐器班子再行伴奏。 看客们个个聚精会神,残破的五官里透着讥诮与热盼,倒不似在看戏,而是食客伸长脖子,探嗅些血淋淋的滋味,伸手捻些脏腑的破片品咂,把旁人的魂魄就这样活生生吞进肚里。 台上武生唱戏之时,脸上画谱的粉彩残蚀剥落,纷纷洒洒,飘散为烟尘云气,叫看客们吸进肚子里,都展现一副欢快的情态,连面颊上都浮现出更多五官的虚影,只是他们绝不肯餍足,还要更多。无面国人本非无面,只是通通叫这一批批的看客给偷去了。 唐雪见扯他不动,本拟就此放手而去,只是竟怎得也舍不开手掌,实是她自己不情愿同景天别离。 “景天,你还不走吗?在这儿又有何益?给人当一个戏子玩物,瞧你脸上的水粉,都快被这些妖魔鬼怪吃尽了。” 那武生抽出腰间花剑,“此乃神兵照胆!御赐之物,当以此斩妖除魔,肃清邪氛,可保尔无虞也——” 唐雪见劈手夺下他手里的花剑,掷在台上,当即摔个粉碎。 这一下武生脸上的粉彩一下脱落干净,看客们把他的五官偷去,又盯上了唐雪见,叫嚷着“唱啊!”“唱啊!” 这楼宇之内,轰隆隆回声,都是在说:“唱啊!” 唐雪见脚下的戏台,在这般众声喋喋里,忽地喀嚓闷响,却是折断了一根台柱。 …… 徐长卿进了那青石雄城,眼前一景一物,竟与神剑镇一般无二,他当下惊疑,莫非自己不知不觉,已走出了三世幻境?他暗暗凝神内照,依旧不能感应法力,这才放下心来。 眼前的神剑镇已是入夜时分,街上清寂寥落,只一间酒馆尚未打烊,他见左右房舍紧闭,没有别处可去,也就顺势进了那馆子。 店里生意惨淡,大堂里八张酒桌,竟只有一位客人,柜台后蜷了个书生打扮的账房,伏案酣眠不醒,除了这二人,西北角围了两扇屏风,烛光熹微,隐约透出一道人影,抱着琵琶寂然不动。 徐长卿环首四顾,瞧见饮酒客人的模样,不由得惊喜莫名,那独自饮酒的不是旁人,正是与他有几面之缘的神剑门弟子景天。 “景兄弟,不想我们在此居然还能相遇,实在有缘。” 饮酒的白衣客抬起头来,面容枯槁,双目无华,更兼两鬓斑白,一副憔悴潦倒模样,叫徐长卿暗暗慨叹。 “既然有缘,那便请坐,邀君同饮。”白鬓客排出一枚酒盏,给徐长卿满上一杯温黄酒。 二人对坐,相逢已有隔世之感。 白鬓客一杯连一杯只顾喝酒,半句话也不多说。 徐长卿心中亦是苦闷,便随他一道痛饮。 有些话不必说,但酒总有喝尽的时候,况且是两个人同饮一壶呢? 待壶中残酒沥干,店家睡得香甜,怎么也叫不醒,自然没人给他们上酒了。 徐长卿醺醺然,问道,“景兄弟,你是何时回来的?” “回来?我何时走过?”白鬓客醉眼朦胧,面庞却似铁铸,分毫没有动摇。 “你?是了,你不是景兄弟。” “鄙人姓十,名九。不是你认识的景兄弟,但你若有什么烦恼,大可同我说说。” “天下烦恼何其多,多说一个人的烦恼,多一份纷扰罢了。” “酒已饮尽,自当饮愁,否则如何能醉?” “那好,我烦恼只一样。人生双十,我自以为秉持正道,扶善济弱,却没想到,转眼成为邪道中人的弟子,你说,我究竟是正是邪?” “行善则为正,你自然是正道中人。” “可宗门对我恩重如山,哪怕如今沦为邪道,我也愿拼尽全力将他们救出,这样也算正道吗?” “秉忠持节,自然算的。” “可若是我为此不择手段,戕害无辜呢?” “天底下没有谁可以事事如意。” 屏风后那人拨弦两声,悄然奏起琵琶,弦歌低回,哀转不绝。 徐长卿怅然一叹,“这番话,可够愁滋味了?” “还差些。” “既然差些,不如你来说说,你为何在此独饮,又这般形容憔悴?” “我与你不同。” “是了,你我本不同,但你也有烦忧。” “我是来寻一柄剑的。” “寻剑?” “不错,我曾有两柄绝世神剑,但如今都已舍弃,因为它们不是我要找的那柄剑。” “你要找的是什么样的剑?” “一概不知。只是在梦里见过,怎么也忘不了。” “只是梦幻,何必强求?” “不,我定然要找到。” “照你的说法,这柄剑只在梦里现身,对其形制又一无所知,恐怕这样的兵器并不存世。不如你亲手铸一把,看看是否合心意。” “我不懂铸剑。你懂吗?” “我当然也不懂铸剑,但天下最好的铸剑炉,手艺最精湛的铸剑师都在昆仑,你要铸剑,我们就去昆仑吧。” “你也要去昆仑?” “不错,我要救的人也在昆仑。” “那好,我们这就结伴同行。只是还差一些。” “差什么?” 二人对坐而谈,意兴大作,已是陶然欲醉。 “既然要铸剑,我总该看到那剑是什么模样,我要再进梦里瞧一眼。” “你要睡一觉?” “不错,我正是该好好睡一觉,只是酒喝尽了,我还差三分醉意。” “我有办法。你听那琵琶声声断绝,弹奏之人必然也有伤心事,不妨一问。” 白鬓客转头望向屏风,高呼:“乐师,你可听到了?” 屏风后,幽幽叹气。琵琶声稍停,旋即又漫手轻弹。随那琵琶的啁啾里,一个女子怅然而吟,声如银磬,跨越三山。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酒客怔忡,愁上心头,旋即二人昏昏而眠。 …… 巍巍昆仑,万山之祖。 当初天星坠落,人界溃裂,尔来已有八百年。昆仑山自人界分离,漂浮茫茫太虚之间,如宇外孤岛,遗世独存,今日却来了两个意外之客。 徐长卿驻足山脚,身畔正是白鬓客。 “为何一觉醒来,我们就到了这里?”白衣客惊疑不定,环首四顾,见那登山长阶的首端立有一块巨碑,上书“昆仑”二字,“这便是昆仑了?” “不错,这便是昆仑。”徐长卿记得这莽莽群山,“但这里又不是昆仑。” “为何这么说?” “我们要找寻的是当初神剑四宗之一,慕容祖师留下的昆仑法脉。相传慕容祖师出身琼华派,铸剑之术冠绝人界,自昆仑八派一统,铸剑一道更是在慕容祖师手下发扬光大。可如今这里已经坠入太虚广漠,鸟兽绝迹,人畜暴毙,哪还会有铸剑师?” “话不必说得这样早。若真是人畜灭绝,我等如何能在此驻足?”白鬓客迈步登山,“究竟如何,还要亲眼见了才知分晓。” 他二人拾级而上,山路崎岖多怪石,此地受那无边际的太虚阴风吹拂,台阶残损凌乱,往往需踮脚而行,不多时,已有些疲累。他们并不多言语,闷头赶路。山脚一片黑黢黢,到山腰上,不知何处飘来一层烂银碎紫的星雾,裹头裹脑,更兼阳坡日头炽盛,一时间周遭白亮炫目,叫他们看不清前路,只得更加几分小心,以免跌倒。 待走出雾气,徐长卿却发现走丢了同道人。 他已不知何时走错山径,绕山腰行至阴坡断崖前,那崖壁上多设栈道,往复盘旋,又有许多石窟,一个个都封了栅栏,上贴封条。徐长卿心下惊疑,寻得崖边一块方碑,上书“禁绝关”三字,立即知晓眼前这片悬崖,就是那昆仑石牢之所在。 徐长卿哀声大呼,奔至牢前窥探,那一处处封条都已风脆,轻轻一触便化作粉尘,那石牢里,自然只余枯骨。他一间间张望,一间间里头的尸骸都身着蜀山道袍,同门师弟,师尊长辈,尽殁于此。蜀山五老赫然在列,鹤氅羽衣,一副朽骨,依稀还是生前模样,手捏道诀,恬淡清净。 徐长卿痛心已极,霎时只觉天旋地转,险些惊厥昏迷。 他跌坐在地,哀戚良久,总算惊觉此乃幻境,眼前种种皆是过眼云烟。只是他知晓水空剑主神通盖世,此境界既以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为名,自然有盗取天机,通晓命数之奥妙,兴许这便是蜀山的下场,而他徐长卿终究落得个孤家寡人。 道家以逍遥为要,徐长卿人生的前二十年,正是最愉快,最清净的时候。他知人间悲苦,不若逍遥,但事到临头,却又没有庄周那般鼓盆而歌的洒脱。 蜀山派世代求仙,神剑门出世前,这本是每个修行人的夙愿,无可厚非。但错就错在蜀山与神界联系太密,那锁妖塔就是神界传下,门中祖师多有登仙而去,派中风气亦是崇敬仙神,对当今正道颇有微词。 世势如涛涛大潮,蜀山派既然选择为神界驱策,自然会被这浪潮打作齑粉,须怨谁不得。 道理总是易懂,徐长卿比谁都想得明白,只是他不肯放手。 既然不肯,那便不得清净。 他在此地久坐冥思,不知时日,忽闻洪钟大作,惊觉起身,仰视山顶,彼处钟声连绵不尽。大钟响,万仙朝,昆仑法脉乃统摄正道之砥柱,有号令天下之权。如今昆仑已成天外孤星,自然不会再有正道群雄聚首的盛况。 洪钟鸣啸,必有异动。 徐长卿循声而往。登山一里,见崖台上八百剑炉陈列如林,黯淡积尘,久不闻炭烟。登山三里,见涧底洗剑池里锈铁堆积,池干塘竭,仍锐光隐隐。登山七里,见藏兵阁外残垣断壁,人去楼空,唯余一声嗟叹。 当年明月曾照,而今人物两非。徐长卿稍作徘徊,触景生情,心中哀戚大有缓释。 临近山顶,道路尽头立有一块影壁,上书文字,写道:金铁铸剑刚而易折,木石铸剑顽而易朽,晶玉铸剑柔而易碎。下士铸剑以形制器,中士铸剑易体养气,上士铸剑纳神炼意。形剑终归腐土,气剑有时而殆,意剑生灭若一,故可推江海,倒五岳,星摧月缺而不销其色,时过境迁而不改其锋。 徐长卿读罢文字,隐有所悟,又觉这影壁所书,不过泛泛之谈,故而不作苦思,抬步绕行。 及至山巅,他见那白鬓客于一颗垂朽枯木之下盘膝入定,头顶树枝上以烂麻绳拴一门硕大铜钟,高可丈许,底宽能容四人合抱,无风自动,震鸣不止。 那栓钟的麻绳细长,摇曳不定,徐长卿忧心断裂,不由惊呼,只是钟声甚宏,白鬓客决计听不到他呼喊。他迈步向前,那洪钟推来挤去,每每把他迫开,他若是俯身弓腰而行,那钟口里吐出巨响,又令他头昏眼花,动弹不得。 正当他一筹莫展,此时天外太虚聚来千朵魔云,尚未接近昆仑,便传出阵阵聒噪之语,便是钟声亦不能掩盖。徐长卿闻声远眺,瞧见那层层魔云上,现出数万个无面国人,舞刀弄剑,叫嚷不休,言称灭绝昆仑,这便朝山巅掩杀。 如此惊变实在猝不及防,徐长卿正欲觅地躲藏,暂避锋芒,又担忧白鬓客遭殃,只是他呼喊不动,近前又为洪钟阻遏。这样左右为难,眼看魔军杀到,徐长卿怅惘一叹,正欲闭目等死,忽见那方影壁背后隐有清光迸射,旋即石壁断碎,显出一柄紫穗宝剑。 这正是天助人成,徐长卿上前握住宝剑,便觉心中安定。那无面妖魔浩浩汤汤,叫他单人独剑,拦在山巅,不得上前半分。宝剑挥动,便是人头落地,清光濯耀,便可夺敌胆魄。 如此鏖战,那天边魔云层出不穷,徐长卿杀得千军,魔血染赤昆仑,剑客心中五味翻腾,人世爱恨喜怒忧惧一齐上涌,忽而收剑在手,立定原地。 群魔宵小怯惧神威,不敢近前,又在远处作弄眼色,跃跃欲试。 昆仑山头,洪钟驻鸣。那一股栓钟的麻绳早已断碎,大钟悬于白鬓客头顶,兀自旋转不休,钟口彩霞隐隐,仿似孕育仙胎。 山巅无风无雨,万籁寂寂。 众魔见徐长卿双目无神,不由大喜,正要一拥而上将其分尸万段。 值此时刻,洪钟迸裂,仿似太虚里打了亿万霹雳,其声洞彻霄冥,仿似龙吟。 白鬓客长身而起,头顶一团霞光乍然明灭,当空落下一只锦绣剑囊,教他轻轻接住。 群魔肃然,剑客回首。 景天沉吟片刻,忽而举起剑囊,朗声道:“莲花去国一千年,雨后闻腥犹带铁。” 剑囊内飞出一道龙影,腾空而舞,咆哮声断,天降湖海之雨,沛然洗荡人间。 姜国都城外,群敌为大水所淹,一夜覆没。 昆仑山巅,龙气亢盛,光影倒转,遍地芝兰玉树,万千魔头沐雨褪色,重获人身。 无面国内,戏台坍圮,钟声大震,那权贵看客面如土色,五官迸裂,纷纷恐骇奔逃。 /53/53460/27112022.html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幽冥深处不记年 三世幻境乃神剑弟子入门考验,彼时第一境过去世由掌门楚寒镜主持,即是问心关,于过往无愧者方可过关,无愧于己,无愧于道,无愧于仁。第二境现在世考验弟子天资悟性,非上乘根器不能传承神剑法意。第三境未来世最为玄妙,个人所见并不相同,不过大抵是能一窥未来景貌,于修行大有助益。 此番神剑门大统更替,三世幻境之考验又有不同,乃颠倒人间一切法相、常理,究竟混杂作一团朦雾,闯关之人经历千奇百怪,不一而足,亦无过关之定式,收获如何,全凭缘法。许多修士匆匆入境接受考验,又恍惚而出,不知所以,更有癫狂迷乱,走火入魔者,乃至大彻大悟,抛却前寰而脱胎换骨,亦不在少数。 有人在幻境中得了滔天法力,作威作福性情大变,也有人在其中修为全失,谨小慎微洗心革面。有人入谷一瞬,却说已过百年,有人自今日一去,再无音讯,再千年后重现人间,只道是烂柯一梦。 三世幻境之妙法玄奇,能颠倒真幻,贯通寰宇,大神通不可思议。足令人一睹当年六界近道第一韩菱纱剑宗的绝代风华。世人皆言,闻道之乐甚,终不殆于末劫身丧。有过这样一重经历,身为修士已可对人说,不枉此生。 如此时日匆匆,不觉过了两月,年关临近,神剑谷外人来人去,仍旧熙熙攘攘,只为见证新一任谷主出现。 楚寒镜日渐消瘦,如今已不再现于人前。天宫日近,大地上灾劫愈来愈烈。 昆仑补天大阵临近完成,若能得水灵珠以全五灵至宝,即刻便能发动。届时以大阵催动昆仑顶云宗遗剑,厘定乾坤,挪移天星,将神界远远推开,再以五灵珠重塑天地之根,平定人界气象,如此非但可解末劫之厄,更能断绝六界轮回,自此人界逍遥独立,众生怡然自得,不受鬼怪之扰,为开天辟地以来前所未有之大功业。 决胜之前,只等一位真正群雄之首,统摄正道。此人如今尚在三世幻境内经历考验,六界风云,悉皆汇集于此方寸之地,一朝变化,便是飞龙在天之格局。 …… 唐雪见架起虹影剑纵身投湖,没入三世幻境之中,霎时眼前换了人间。 她一身红衣,踽踽漫步于绵绵雨天之下,四下广原柝裂,万里山河青黑,放眼望去,大地上寸草不生,仅是彼遥远处铡刀一般耸立如壁的玄黑群山的峰头,几颗铁一般的秃树伸上去一丛丛,枪枪戟戟的枝条,指向万里之外天穹层云覆压下,一团冷灿灿、弧勾的白铜似的月。 广袤天地尽数裹入一团沉寂喑哑的冷氛里。 寒月的凄凉的光景微微照明了唐雪见面前一条曲曲折折的路。 这曲曲折折的长路,穿过迸裂的漆黑的原野,又攀上生满秃树的峻峭的石山,领着她从山的另一头跃下去,指向一片群山环抱的盆洼地里,通往一座四四方方的青砖雄城。 唐雪见不知晓她自己走了多远多久的路,此处的雨不停歇,地上的水坑也不满溢,天边的月也不推移,风低呜呜哭了几声,似有还无,过一阵子便又哭一会儿。 她便捱着这样的苦景,总算到了城门口,也不知这是东门还是西门,或是南门北门,总之便是到了地方,城门外空荡荡,只两个持戈的青面鬼戍卫着。 唐雪见走过来,离得远时,那城门口的二鬼似极高大,足有丈六,待她到门前,再看二鬼,却比她这样纤瘦的女子更矮了一头,瞧他们青面獠牙,筋肉团簇,似矮墩墩的木桩,一个神情总是忿怒,一个神情总是狂喜。 “敢问二位将军,这是什么城?” “这便是鬼门关。” “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末将神荼。”“末将郁垒。” 唐雪见略略颔首,那二鬼转身把城门叫开,她便迈步进去,城门额上黢黑一片,等大门闭拢,便显出三个字,却是“无面国”。 …… 景天穿过战场,倒伏在地的春秋战国古人的尸骸,日头西沉,在茫茫草野的尽头缀着,总也不落下。夜幕在东半边的穹庐上紫澄澄的一片暗色,散也开去,星子稀稀疏疏得亮起来了,天汉若隐若现,苍龙七宿游过天南,斗柄西指。 两国甲士倒伏在地,姿容娴静,死了的灰眼珠盯着景天一步步,走向高耸的青砖石城。 日头冰凉的夕照,照彻了一条笔直的路,穿过战场。道路上不见尸骸,只有萋萋黄草,开满红花。景天涉过花海,来到城门前。 门前两个青面鬼,远瞧时身材高大,离近了却看着矮小。 景天斜睨二鬼,尚未言语,二鬼率先抱拳行礼,“太子殿下,王上有请。” “太子?”景天哂笑,“我不是什么太子。” “不会有错的,龙阳殿下,公主一直在等你回来。” “公主又是谁?” “自然是龙葵公主。” 景天抬手轻抚胸口,怀中的蓝玉宝珠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 他抬头看向城门额,黑黢黢一片,连名字都无。 “这是什么城?” “自然是姜国国都。” 城门洞开,景天迈步而入,待大门訇然合拢,门额上显出三个字,依旧是“无面国”。 …… 徐长卿等待三世幻境开启已久,故而急急入内。 待穿过了镜湖,恍惚间乾坤挪移。 再回过神来时,他眼前骄阳普照,天清气朗,万里碧空下,莽莽悬空山,云烟绕腰,道意盎然。 阔别许久了,这便是他念兹在兹的宗门。 悬空山上仙桥渡,徐长卿漫步踏上积云的吊桥,迈向主峰。 那朗朗晴日下,主峰上奇珍异卉宝光灼灼,霞彩万道,团团锦簇着一座青石雄城。 桥面起起伏伏,又在罡风里飘飘摇摇,一个不慎便是跌落虚空,粉身碎骨,徐长卿人生双十年,自幼在蜀山长大,已不知第几千几万回走过这摇动的索桥,他知风虽疾劲,但铁索坚固,只许心中沉静,自然履云无碍。 他遥望见悬空山上白灿灿的云流,矫跃如万道长龙,起伏横亘,稀稀疏疏遍及四下天穹,这般明朗的好天气,彼处却再没有他敬爱的师长,友爱的同门,徐长卿不觉淌下泪来,今生今世,他已再回不去那个蜀山。即便故地重游,也于事无补,徒增悲伤。 心念沮丧时,桥面上狂风大作,铁索震颤欲裂,骇得他急忙探手去捉护栏,却怎么也握不住,待身子倾斜,风一吹便歪倒下去,他几要从桥上跌落,值此生死危厄之际,徐长卿却陡然安定下来。他本是修道人,常有清净心,既知此处真幻无常,自然会收摄杂念。 只可惜,即便他心无旁骛,疾风吹刮仍旧是一刻不停,他只匆忙里攥住一条铁索。脚下云气万丈,直叫人寒毛倒竖。好在他总算攥死了这一条链子,便借力朝上攀爬,此时此刻这位蜀山高第其实身无法力,亦知幻境玄妙,非常理可以度量,也唯有见招拆招,没有别的法子。 如此这样攀爬,链子却愈伸愈长,比他攀爬还要快速,眼看才过不久,周身已浸入莽莽素云,再辨不清南北东西,徐长卿朝上望望,铁链子弥漫无尽,朝下窥窥,长索伸展无穷,他索性不再朝上攀,亦不朝下落。释家言回头是岸,他不学和尚辩机,当下松开手,抛下锁链,投入无边无涯的云气里。 此身二十载,苦多乐少如泥崮,不如纵身青冥上,一晤当年逍遥游。 他坠入云海,浮游漫遨,不觉自云气里落下,却正正好到了蜀山主峰,原先这悬空山该在他头顶,此时却在脚下。 城门外两个守门的青鬼,通体靛碧,面目忿怒,大威严气度具足,瞧见他便冷声喝道:“罪人徐长卿,何故在昆仑法牢徘徊不去,如若擅闯,休怪某刀枪无眼!” “我既是罪人,自然甘愿投入牢狱,受那千磨万难,身死亦不冤屈。” “好好好,真是放着天堂大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找寻,牢门已开,此一去有死离而无生还,可是心甘情愿了?” “正是。” “可还有冤屈要伸?” “无有了。” 二鬼放声奸笑,叫开城门。咿呀声里朱户开,瞧那门洞里一团黑黢黢,定不是好路数,徐长卿振作勇气,快步迈入其中。待城门阖闭,额上便显出三个字,依旧是“无面国”。 …… 《海经·述异补遗》所载,天星坠于北海,帝辟幽冥微夷之国,处六界外,其人生而无面,身赤似丹,性如火,贪求无餍。 唐雪见步入城中,乍一打眼望去,笔直一条石板街上招牌林立,灯笼招摇,如此月夜依旧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殊为古怪,倒似乎赶了个夜里的庙集,一派欢庆气象。 城里人尽是衣衫褴褛,披头散发,阴私半遮半掩,浑不在意,在街巷奔走招摇,或跳或蹿,追逐打闹,个个都喜气洋洋,足叫人心下一乐,唯独一样不好,其中人不论男女长幼,一张脸上七窍皆无,眼耳口鼻俱没,平刮刮的似门墙,又因其周身红暗,颜面血赤,兼筋骨怪奇,行事莽撞,瞧着甚是骇人。 唐家姑娘实为豪勇之辈,见状也不免惴惴,并不愿久观。她暗忖,那看门的两位说此地是鬼门关,这些必是鬼类,传闻鬼物皆有怨气,又常言道相由心生,这些怨鬼长得奇形怪状也在所难免。她瞧那街畔各家各铺琳琅满目,门前群鬼往来汹汹,但细看时铺子里没半个客人,真可谓生意惨淡。 人潮推挤,唐雪见不觉行至一家酒馆,窥店里灯烛洞明,便迈步而入。说来也是异事,唐雪见打头进了馆子,外面乱糟糟的闲人便跟着涌进来许多,一眨么眼的工夫,原本冷冷清清的酒铺已经是满坑满谷的客人,桌椅都占了齐尽,更有甚者或倚靠厅柱,或箕坐门槛,或蹲踞柜台,把这不大的铺子塞得没有立锥之地。 那柜台后绕出来个穿短打的伙计,快步挤到唐雪见身畔点头哈腰,把手放在脸上比划出个“口”字形,指头开合就真的发出声来,“哎哟!贵人奶奶,小店招待不周了,您要点儿什么?小的这就给您上来!” “你这人说话也真有趣,怎么管我叫奶奶?” “嗬!小的该死,您老大人有大量,吩咐下来,让小的叫您什么都成!” “说话莫要一股奴才味,听着惹厌。” 唐雪见一句话,店里头本来有些摇桌碰椅的动静,这下也都没声响了,已然是落针可闻。 旁边桌上有个船工打扮的老人家,轻叩桌面,待唐雪见侧首望来,便把手搭在脸上,指缝里幽幽叹道:“莫谈,莫谈。小心头顶三尺。” “多谢告知。” 那跑堂的立即把指头比划出笑脸,唱了个肥喏,向唐雪见荐绍了店里的名酒小菜,要说这城也怪,人也怪,城里卖的酒菜也是怪中怪。这跑堂的一口气给唐雪见报了十九道菜名,没一道是她听说过的,什么炖珍珠,三官烩,清炒侯,还有一连八种美酒,什么珊瑚酿,红娘泪,八珍青,也全是没听过的,除却让食客一头雾水,恐怕就是噱头居多。 唐雪见初来乍到,虽说入乡随俗,不过要是胡乱应付,出了洋相可不好看,“菜先不忙,先说好用什么钱币会钞。” “瞧您说的,会钞用的当然是钱。” “什么钱?” “幽冥通宝咯!” “收不收金银?” “嗬!”跑堂的骇得惊叫,而周遭众人更是乍然退出铺子,一刻不敢停留。 人走时咿呀倾翻之声不绝,乱糟糟、闹哄哄,却是像火烧屁股一样急忙。 就这一转眼,铺子里桌椅倒斜,像是被流寇洗劫了一般,那些看热闹的是半个也不见,唐雪见转头四顾,那跑堂的不知何时也没了踪影,只听到柜台后面哆哆嗦嗦的打颤。 她这一路走来,其实已饿得很,莫说修行人辟谷,她现在身无法力,又能辟哪门子谷。叵耐一句话不小心就把做买卖的惹怕了。唐雪见也只得出门去,临了回头一望,那柜台后面跑堂伙计探出身子,用手在脸上比划骂人的姿势,看到她转头,骇得又缩了回去,那哆嗦得更厉害了。 唐雪见也不恼他,径自一出门,街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空寂寂。 她还道是自己一句话把满街的鬼怪都吓跑了,却不知那街尾绕过来一座金漆华辇,原来是贵人出巡,闲人退避。 那金辇飘飘离地三寸,令十三个精壮的无面国人在前拉绳牵引,又有僮仆奴仆百十人众,举牌的举牌,洒扫的洒扫,前呼后拥,架势极大,却悄没声的就穿过了半条街,唐雪见回头一望,就瞥上了车架顶头嵌的一颗蓝汪汪,水光灿烂的宝珠,她悚然一惊,不知那车辇何时近身,又乍然一喜,因那宝物竟似是水灵珠。也不知车架里是什么人物,此番说不得要费一番功夫,把这水灵珠赚到手里。 此时她离那车队已近在咫尺,正待躲闪,不想那些无面国人更惧她如虎,退避三尺,自她身畔左右绕行,唐雪见便被困在人群里,眼看那华辇临近,十三个拉车的纤夫个个垂头,在她面前悄声快步而过。 唐雪见此时更觉那车架华贵艳丽,宝气如霞蔚云蒸,心知车里的鬼必然是尊贵非常,却不知究竟是什么身份,莫非是鬼门关里的阎罗王? 她这边揣测,车架的帘子便掀开了一角,唐雪见趁机一觑,与一对幽影水雾一般的眸子对上,车里的似是个女子,容貌隐在暗处瞧不分明,那目光却哀哀戚戚,似曾相识。 车队已不觉路过了她,留唐雪见一人在街心悄然而立,不多时,原先躲匿的无面国人又涌上街面,欢喜雀跃,似无止境。 她拦住一个路旁的学究,就问是否识得方才乘辇的贵人。 “哟嗬,您连那位姑奶奶都不认得?那不是别人,正是无面国里顶富贵的紫衣侯呀。” 唐雪见蹙眉,这些鬼怪说话腔调着实不甚中听,平白有三分软骨头的油滑气,想来没了肉身,阴魂飘荡,自然就变得这般不阴不阳的。她不耐多谈,道一声谢,朝那华辇远去的方向追赶。 出了一条街,迎面是一座楼,楼里搭了个戏班台子,这会儿台上正唱戏呢。咿咿呀呀的唱段飘出来,她驻足门外侧耳听了半晌。 唐雪见生长的那年头倒是不兴这些戏文,而流行的是唱词,这般耳目一新的消遣,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她听罢一折,回过神来,四处张望,绕着这酒楼转了一圈,发现先前那华辇就停在楼侧窄门外,那颗耀目的水灵珠也在车架顶上嵌着。 唐雪见心想,这紫衣侯说不得就是女娲后裔紫萱了,其人亦偏爱紫衣,况且还有这水灵珠为证。只是为何她也会出现在这鬼门关?是因缘际会,还是别有玄机? 究竟如何,还得真个对面才能说清楚。 唐雪见绕回正门,迈步进了楼里,此时那台上又是丁零当啷一阵响锣,又在一叠串的且且声中,打上来个提枪挎剑的武生。 她瞧得分明,那武生亦是无面国人,不过面孔上涂了粉彩,画了张脸谱,竟惟妙惟肖,真个能做出种种情态,再用戏服把一身丹赤的肤色掩盖,看起来是焕然一新,全无鬼怪骇人之相。 她一进楼,台下的看客们齐齐回头,这些鬼类一身绫罗绸缎,显然是非富即贵,面孔上也画了脸谱,只是不很全,有的缺了眼睛,有的缺了鼻子,也有的长了两张嘴,那就是画歪了。这群富贵人物看到唐雪见,俱是吵闹,也不知在骂些什么,就撺掇健仆上来喊打喊杀。 唐雪见骇了一惊,正待退出门外,一回头,瞧见个穿绸子的无面鬼,他朝四面的贵客作揖赔罪,一边就把唐雪见拉到后台去。 “你说你,画了脸谱了,怎么还跑到台下去?这就是坏了规矩!等这出戏唱完,再收拾你,现在到你的戏了,快上去吧。” 这人是戏班主,很是不由分说,唐雪见就这么稀里糊涂上了台。 她一上台就瞧见,那武生站了个丁字步,一手握了个空心拳,一手倒提花枪,正念白起霸,瞧他的背影,慷慨豪迈,再望那台下的贵人,个个目眩神迷。 眼看武生的念白将尽,轮到唐雪见说词,可她哪知道这是一出什么戏,她本不是这地方,这朝代的人。 那武生忽地转过身,回望她。 描眉画鬓的脸谱,勾勒一张熟悉的面孔。 “景天!”唐雪见脱口而出。 …… 景天进了这所谓姜国都城,这里头可一点儿也不似姜国,倒像是来了阴曹地府,这里人个个长得古怪,尤其一张面孔上没有五官,也着实是够骇人了。 初来乍到,不免要小心些,所幸这城里人似乎都认得他,说话客客气气的。 他穿过街,就到了一处宫城脚下,仰头看,城门额上正是一个“姜”字,再瞧那城墙残破不堪,似饱经风沙,景天看到这座城,心里头陡生怅意,而城墙脚边拱立着千百数的无面国人,俱仰首凝望,如石像寂然不动。 景天穿过人群,目睹城门碎裂,倒在尘埃里,他临进城前回首再望,那一个个无面国人依旧仰望,像是在等一场大戏开场,像是等人兑现一个亘古的诺言。 他冷哼一声,转头向城内走去,越过尘与土,耳畔咿咿呀呀,响起一个年轻女人的清歌。 景天穿过门洞,眼前豁然开朗。 古姜国以织锦闻名天下,民居其位,乐其业,事上如父,姜王治国以上古之道,淳朴天然,不爱奢靡。王宫并不如何宏伟,或许还不如后世殷富人家的宅邸,景天瞧着眼前一景一物,只觉亲切。 “哥哥!”殿里奔出一蓝衣女子,立在丹陛上眺望招手,高声呼唤。 景天看到她时,当即就向前迈了两步,又站立不动,心中惊疑不定。 那身披蓝衫的不是旁人,正是龙葵。 等她再一声呼唤,景天终于大步飞奔,跑上台阶,把蓝衣煊赫的龙葵抱在怀里。 龙葵放声大笑。 生死两隔,如今终于前生再会。 “龙葵,我是谁?” “哥哥就是哥哥,小葵不管你是谁。” 景天庆幸邪剑仙把七魄还回来,即便魔念缠身,他只道此时此刻,能有一颗活泼的心感受悲喜,就不枉这今后的一路磨难。 “这次你不许再走了,不许再犯傻。” “小葵怎么会离开哥哥呢?我们一生一世,永生永世都要在一起的。” 景天闻言,只是更用力抱紧龙葵。 /53/53460/26827148.html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三十年来寻剑客,一见桃花更不疑 神剑谷开三世幻境择选继任门主,天下生灵皆可来此撞撞机缘。 人、邪、妖,不拘是什么出身,贩夫仆婢,文人侠客,盗丐戏娼,不拘是什么路数,黄髫小儿,鲐背耄耋,青葱豆蔻,不论是何等年岁,只要来了,混迹人群之中,都可以安安定定地走入这座让六界魂牵梦绕的深谷,领略当年六界无敌手的韩宗所留下的传承法意,究竟是何等玄妙。 并非所有集会都能有这般盛况。 漫天的遁光云舟,地上黑压压乌泱泱一大群,满山遍野人头攒动。 修为高低且不论,今日来此的修行者已然数以十万计。 原来不知不觉,天底下多出了这样多的修士,四百年传法,这是何等声势?况且今日抵达的修士仍未尽其全数。 天底下有多少生灵?亿万万。有多少修行之辈?万万千。 并非所有人都贪恋权势,神剑门主固然是天下最高的名誉,但也同样是最沉重的负担。 这聚首神剑谷外的群雄,十之有九,都是来捧个人场,为新任掌门做个见证,再顺便与天下豪杰论剑斗法,亦不失为扬名青云之途。 究竟谁人要闯三世幻境,而谁人又不愿一顾? 名门弟子名门老,却不会再来争神剑大宗之位。自视甚卑,无有慷慨气魄者不会来此,同样,爱惜羽毛,自比清高之人亦恐求不得之辱,终究只是徘徊谷外。恬淡清净,无凡尘杂扰之清修之士不肯拨冗一试,而知晓责任深重,无力承担者,自然也不会窥视神器。 余下的,或是玩乐,或为增长见识,或垂涎名利,或贪慕妙法,或有志鼎革六界之格局,或企图倾覆天下,为祸苍生,这些修士便要入谷,经受考验。 景天在人海里似一粒微尘,似他这样身无修为,还要来凑热闹的,其实也不在少数。叫旁人说起来,无非又是一个白日做梦,妄图一步登天的俗庸。 三世幻境尚未开放,他在铁冠道人身后,亦步亦趋,卢氏女敬陪身畔,时时注目。二贼是闲不下来的性情,互相斗嘴,指点人间风物,甚是欢喜。 神剑镇格外忙碌。末劫时候,百业俱废,可此处竟是生意昌隆,各处的小商小贩汇集一堂,各家酒舍逆旅茶水铺通通开张。 做买卖的都说,有神剑门在,天塌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日子照样要过,等剑仙们把头顶的那颗天星推开,到时候人间必然是焕然全新,趁现在能多挣几两银钱,今后便多享一分福气。 有外来的闲人笑问,若是正道群雄未能改天移星,又当如何? 人皆答:绝无此理。有四宗传下的神剑门在,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 于是众皆欢笑,并无愁绪。 彼时那青石铺砌的街路上摊铺鳞次栉比,卖醪糟的,捏泥人儿的,化糖画的,日用百货,什锦杂珍一应俱全,乃至算卦解字,卖药郎中,下九流的人物也都齐聚,吆喝声声,叫卖不绝,人潮喧哗,鼎沸扬汤。街铺招牌展列如林,风吹时杂色飘扬,新奇男女穿红戴绿,衣袂抖擞如雾,房舍瓦墙挤挤挨挨,街巷纵横穿梭,好比密林。此十月,天火灼灼,暑气熏蒸,无端站着都叫人口干,稍稍走了两步便汗如雨下,而周遭谈笑阵阵,人言汹汹,各方人物情状百变,殊无类同。闲人进了镇子里,这一路上摩肩接踵,走马观花,在这样溽热、喧哗的景象里,不多时便迷了眼,不知身在何方了。 景天本是好端端走着,人群似浪头,一个扑来,一个扑去,不多时,他竟沦落孤身一人,莫说二贼早不见踪影,铁冠道人行步甚急,就连卢氏女都不知所去。 偌大人间,他一时无处可去,便兀立不动。 待他止步,神剑镇上亦寂然无声。 待他止步,身畔行人亦遽然凝滞,再无动作。 这是为何? 景天沉默不语,他慢慢环顾四周,这岿然不动的乾坤,好似一个安安静静的铁牢笼。 他心知有大能修士在下咒施法,令他魂魄迷乱,此时此刻景天之所见所闻已然颠倒幻梦,不复真切。 这个在暗中害他的大能,却正是老魔邪剑仙。 如今是神剑门召集群雄的时候,正道群英荟萃,邪魔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如此盛会,怎可不掺一脚? 邪剑仙一早就到了,又畏惧正道赫赫威势,故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他化名张莫铁,摆了个捏泥人的小摊,因他手艺好,大伙儿称他泥人张。 如今景天正站在泥人张的摊子跟前。 泥人张低着头捏起泥巴,他将一团不干不湿,不软不硬的陶泥握在拳头里,闷不做声,只有五根指头一屈一伸。 景天也瞧见了,他站在摊子前等这个泥人张的手艺。 泥人张有一双朴实的手,指头粗而平,掌缘和掌心都有务农留下的厚茧子,这样一双手,捏出来的泥人儿却比他的拇指还细小,泥人儿的头仿佛一粒花生,五官惟妙惟肖,姿容活泼灵动。 一门活计,被他练成了手艺。 原先神剑镇就有一个叫张莫铁的手艺人,但眼前这个泥人张,却是邪剑仙假扮,他的手艺和真正的泥人张一点儿没两样。 说娲皇捏土造人,一双巧手斡旋造化,泥人张的作品,若是能活过来,未必就比女娲娘娘的造物来得逊色。 他这一只右拳虚握,张开又收拢,五指便好似五片肥厚的莲花瓣,翕张之际,把掌心里的莲蓬一样宝贵的泥巴显露,最开始只是囫囵一团,手一收一放,已成了个椭长的泥柱,如是再三,这条泥团渐而伸展四肢,换上衣袍,长开眉目,在他掌心里打滚、腾跳、嬉闹。眼前的景象,倒不像是在捏一个泥人,而是这团泥巴成了精,在他莲叶一样的掌心里化生出来。 《庄子》有云,倏忽凿七窍而混沌死,这一团泥人究竟是个死物,可开了七窍后,却活灵活现。 泥人张把这一个泥人举到景天面前,小小一只,捏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锦绣剑主。 如今景天形容枯槁,和这容光焕发的小泥人,已是天渊之别。 邪剑仙淡笑道:“景小友,别来无恙否?” 景天沦落至此,眼前这魔头算是功不可没了。仇人当面,槁木也似的景天心中无恨,亦无言语好说。 邪剑仙气度雍容,他分明知晓楚寒镜就在不远外的神剑谷,周围全是正道修士,任他法力滔天也敌不过煌煌大势,顷刻就要灰飞烟灭,可谈笑间仍旧是平平淡淡。 “景小友是否觉得,这镇子上的庸人实在太多?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正是庸人粗陋,心思浑浊,言行不敬,故而扰乱纲纪,令吾辈不得清净。老夫本是邪念化形,故而最能知晓人心,你看那对恩爱夫妻,丈夫想抛妻弃子,妻子又想红杏出墙,你看那对慈孝师徒,师父想要把徒儿炼作人丹,徒儿又想弑师夺财。你瞧那修士衣着不凡,他所用皆是老父辛苦耕作,以米粮换来银钱供他花销。你瞧那老妇,儿孙绕膝,看似天伦之乐,却并无一个子孙愿意赡养,终日受尽冷眼。人皆有所欲,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如今天星坠落,烽烟四起,更是群莽齐动,贪嗔痴三毒如烈火烹油,不可救药。 “天底下自诩高明的修士如过江之鲫,这些名门大派的子弟,人前光鲜亮丽,背地里却尽做些男盗女娼的腌臜事,强凌弱,老欺幼,和尚豢奴,道士养婢,说清白,从无半个清白,这样的愚劣狗彘,容他做甚?何不一扫寰宇,再立新天,人皆虔心向道,自然百弊皆消,天下大同。” 景天如今根本不在意这些弯弯绕,任凭邪剑仙磨破嘴皮,他立在原处好似呆鹅。所谓对牛弹琴,论道于木鸡,徒劳而已。 然而邪剑仙手上这个小泥人却忽得击股而赞,虽口不能言,依旧在大点其头,仿佛全然领会泥人张这番话语。 泥人儿是泥人张捏出来的,天生是他的儿子、奴才,自然就不会反驳,不论邪剑仙说的什么狗屁话通通如嗅芳草一样。 邪剑仙看着景天,他的话却是给手里的泥人儿说的,一字一句,皆是金科玉律。 他说一句,泥人点一点头。 他说:世人皆愚,杀之无妨。 他说:不忠者溺,不孝者哀,不仁者毙,不义者丧,其罪皆不如不信有神。 他说:民可隶使而不可知之以道。 他说:寰宇归一,其惟天帝,希夷精微,视不能见,听不能察,触不能及,独信之而能沐恩化,天下皆当奉如至亲,不可废离。 待邪剑仙把话说完,他掌心的小泥人已陶然大乐,大有闻道之趣。于是乎,他便呵一口气,泥人骤然化一道黑风,吹上景天的脸庞,自七窍里钻了进去。 这一道妖风是如此迅捷,景天腰畔的长剑都不及抽出。他更没有来得及闪躲。 景天僵立原地,他的血肉之躯像是冷冰冰的石头一样,可此时此刻,他的一颗心里却是天翻地覆,刹那仿佛冰河柝裂,耳畔似有霹雳炸响,一恍惚间,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齐上心头,便如群峦滚雷,飞石落涧,霎时间烟火冲天,熏得他涕泪齐流。 他周遭寂然不动的人潮再次奔走起来,他面前泥人张的摊子也陡然远去,仿佛乘着一阵风的黄叶,消逝在街尾。 景天捂着心口,他脸上僵死的、冰冷的神情一点点破碎,他的嘴角下撇,眯缝着眼睛,五官挤在一起,略微仰起头,他似乎是在谑笑,又像是在大哭一场,他的泪灌溉沧桑的脸庞,冲不却愤怒狞恶的脸色,而转瞬又似乎变得极悲凉苦痛。 他的七魄回来了。 被一阵妖风吹回来。 泥人儿不是别的,正是邪剑仙从景天身上剥下的魂魄。 如今这魂魄回到了景天这具肉壳里,却不再是原先的景天。 景天的心的确死了,可如今又活了过来,而景天的神——他的精神,他的剑神,并不钟意这个泥人,这个奴才一样的七魄。 他的七情遽然回归,可关于景天的一切情感却没有回来,如今他体内的七魄不是景天的七魄,而是邪剑仙给他埋下的心魔。 这魔头全心全意侍奉魔主,要把景天也堕成邪魔。 原本景天不会在意,可如今他又有了悲喜,他为心魔带来的恶念,感到无与伦比的苦楚。 待卢氏女再次寻到他时,景天好似街头的乞丐,蜷在一户酒家门前的石阶旁。 “恩公,你醒醒!” 景天睁开眼睛。 卢氏女却觉得他并非睁眼,而是从鞘里抽出了剑,霎的寒光迫胆。 她先惊后喜,“恩公,你的法力!” 景天点点头,随后又痛苦地摇摇头。 他凝神静气,收敛气机。 心魔补齐了他的魂魄之缺,而今他可以重新凝练法力,那些潜藏在紫府的精纯法力如海潮一般涌出,比他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汹涌。正如铁冠道人所言,心如虚空,身如广漠,他的法力其实从未消散,只因他灵慧沉沦,故而无法感应,而他的剑意仍旧兢兢业业为他凝练法元,昼夜不息,时至今日,已然十分可观。 这法力似潮,自紫府向下,涌入膻中剑池,源源不断转化为剑道元罡。 坚逾五金,锐不可挡,唏嘘吐剑气,杀人谈笑中,剑修若能练就剑罡,便是登堂入室,从此天下之大任可去得了。 这本是极好的消息,可如今的景天宁愿自己没有这些法力。 他低垂眼帘,将混身气机收拢。只是心魔嚣扰,如亿万凡尘纷纷而落,景天竭力却只能维系灵台不坠。 “恩公,你身体不适吗?”卢氏女轻声询问。 景天摆摆手,依旧蜷在原处,他闷声道:“若三世幻境开了,便叫醒我。” 话分两头,景天遭邪剑仙暗害之时,这边厢锈峦真人把唐雪见唤来,二人得一道密令,匆匆往谷内石牢赶去,待入谷前,锦绣剑意的蓬勃气机倏然闪灭,唐雪见忽得心血来潮,灵台中似有一道清风微澜。她再度回首,往那神剑镇茫茫的人海,怎也瞧不见那道熟悉的人影。 “师妹,你今日怎的心神不宁?” “大师兄,我能感觉到,景天回来了。” 石人雄面露喜色,颔首道,“想来师门安排这样大事,他不论如何也是要来看看的。师妹,你去寻他吧,石牢那处由我去就好。” 唐雪见却说不必,“他要见我时,自然会出现,何必我去寻他?” 闲话少叙,二人匆匆赶到石牢,此处凄凄冷冷,不见天日,只有萤石微光,幽幽青蓝。牢里羁押的犯人总归是两类,一则为犯错的神剑弟子,二则是不自量力的外敌。 如今天下大乱,石牢里的犯人多是暂赦,令其将功补罪,只余两个囚犯,却都是大有来头。不是别人,正是女娲后裔紫萱与魔界尊者重楼。此二位俱是神通本领了得,一个是母神贵胄,天生圣人,上承造化之德,下继安民之恩,本是佳人,奈何却受邪剑仙蛊惑,对神剑门怀有深仇大恨,另一位是九五至尊,修为通天彻地,六界任意往来,只是仍旧逃不过情网绵绵,甘愿为搭救紫萱而与楚剑宗为敌。 说起来,此二位都是深陷尘寰,为情所困。 紫萱的心上人身死魂灭,是因轮回断绝,再无转世之机,她眷恋旧爱,堪不透生死执迷,用情至深故而遗恨至极,这娲皇后裔也就入了魔道。 魔尊重楼曾与紫萱有数面之缘,不觉竟已是埋下情种,他本是六界中难得的英雄豪杰,洒脱狂傲,遍历宇宙只为寻一对手,直似一柄重剑般刚正沉厚,可情丝最是炼心,百锻钢也成绕指柔,他从不表露心意,却也不矫揉作态,爱便爱了,身死也无妨。 他们同在囹圄之中,时日清寒,心中苦恨却也渐有淡退。 如今昆仑补天大阵所需的五灵珠仍缺了一枚,那水灵珠正是在紫萱手上。唐、石二人正是奉楚寒镜之命,前来劝说,请她以苍生为念,将水灵珠借出,待大业平定,自然原物奉还。 紫萱在石牢内窥镜自照,哀戚的侧颜叫二人心有所感,不由为她命运多舛而暗叹。 “天下苍生?苍生又有几人识我?我又在乎谁呢?”女娲后裔心灰意冷,“人生譬如薰华草,朝生夕死何可惜。业平(紫萱爱人林业平)一去经年,世上还有谁值得我为念?我又何必顾惜苍生?” 石人雄叹道,“紫道友,你所爱之人,又何尝不是天下芸芸众生的一员呢?你既然能与他相爱,也就能找到另一个值得你去爱的人。可若是天界与人界相撞,今后这大地上就生机断绝,遥念娲皇造人之恩德,紫道友身为大神后代,竟能对祖先遗泽毫无留恋吗?” 紫萱闻言,沉默良久,也只是淡笑,“时日曷丧,苍生皆亡,岂不干净?” “紫道友,门主吩咐,若你不愿襄助正道,却也不能继续与邪魔为伍,一错再错。” “怎么,她要你们来赐我一死吗?” “并非如此,只是送二位出狱。” “哦?”紫萱终于转过身,“你们何曾这样大度?” “神剑门四百年气节不坠,从来如此大度。”石人雄爽朗一笑,剑侠桀骜,风骨绝世,的确从来如此。 紫萱、重楼二人得以重见天日,此时阳光正烈,照得人目眩。 魔尊见紫萱脱困,也不多言语,径直回返魔界,而紫萱正待要走,却听唐雪见说,“紫道友,你可想再见你爱人一面?” “你有何指教?” “神剑门开三世幻境,三世者,过去、现在、未来,道友若有放不下的心结,可入幻境一遭,或能再续前缘,哪怕只是短短一日之期。” 紫萱冷漠凄凉的情态终有一丝回春暖意,她眼中柔情谁人都能看得出来,“多谢你。你是神果化形,可是有什么尘缘未了?” 石人雄闻言一惊,他却不知小师妹竟有这样来头,神树之实孕育天界众神,若紫萱此言不虚,唐雪见竟也是一位神人。 “紫道友,你可要慎言。”锈峦真人面带微笑。 紫萱瞥他一眼,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架起一道云气,缓缓出谷而去。 石人雄又提醒唐雪见,“小师妹,不论你有什么样的身世,你终究是神剑门的弟子。” “我省得的,师兄放心,那天界,和我仇深似海。” “即便如此,也总该小心。” 唐雪见略略颔首,此时神剑谷口传来钟声,三世幻境已然开启,天下人物悉皆登场,合该是真英豪一展风采,剑压群雄的时候。 红衣剑仙眺望碧空下群山莽莽,胸中豪气顿生,与锈峦真人一并,呼啸而往彼处波澜壮阔。 神剑镇外传钟声,上下一阵哄然,刹那万千剑光腾起,并苍穹下无数剑虹飞驰,天地间的茫茫大气里有群鱼遨游,尽围在神剑谷上,瞧那谷口两山间绽开一道清光,宽阔如湖,平滑如镜,映出上方万里晴空及剑光如星。 楚寒镜自谷中踏空而来,朝四方稽首,扬声道:“三世幻境已开,众侠何故踌躇?天下功业,尽在其中!” 此言一出,登时便有万条流星坠下,直直遁入那幻境之中。 神剑镇里,卢氏女闻得钟声响起,便将景天推醒,此人如乞丐一般蜷睡了半晌,如今站起身来,翻开眼睛,遽然似打了一道寒电。 卢氏女只觉他脸上神情不复冷漠,却也与沉肃相去甚远,反倒是杀气腾腾,阴沉之极。 “恩公,你怎么了?” 景天遥望神剑谷,忽而怪笑一声,也不作回覆,朗声吟: 三十年来寻剑客。 几回落叶又抽枝。 自从一见桃花后, 直至如今更不疑。 其人且歌且行,足下咫尺便达天涯,一个转瞬就消失在卢氏女的视线外。她望着远去的景天,忽得有了明悟,即便今后他们再相逢,亦不会再如初见,那个孤傲的十九剑客,就死在今时今日,她的眼前。 卢氏女心中大恸,兀立原地,不觉淌下泪来。 /53/53460/26548048.html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人会屈服,但剑不会 道人长歌,“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声如黄龙腾霄,绕山三匝而息。 那日,景天一行被铁冠道人苏东坡解救,长鲸已至琼州左近。他们便在琼北崖州城外隐士谷小住修养。 说起铁冠道士,也算是独领风骚一代人的江湖前辈。此君才气无双,天资聪颖,入道四十年便练就绝世法力。相传其人年幼时被一老道化去当了弟子,随师云游人间,弱冠之年方才辞道归家,此时已经有高妙剑术傍身。归家后依旧是个耐不住清闲的性子,常年出门在外,路见不平便管一管,因他剑术不凡,处事老成周到,每每出手总能救人于水火之中,也就渐渐闯出侠义名气。 此君性情淡泊疏懒,安贫乐道,天下名利毫不在意,人生里最紧要的却是要满足口腹之欲。他每到一处地方,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当地有名的大菜小吃,特产果蔬,通通吃个过瘾,这才肯安顿下来。 琼州一带海货四时常新,铁冠道人尤喜贝类,一餐能食十斤蚝肉,屋前蛎壳堆积如一座假山。他每日清早至海边,与渔人订约,购各色鲜贝多少斤,或晌午来取,或傍晚来取。其间又至城中采购果蔬肉脯以酬来宾。 景天等人跟着苏东坡吃饱喝好,滋润十足。此君不但好吃,且有一手好厨工,烹饪方法得四方菜系之精华,不论是江浙风味,浓油赤酱,抑或大漠塞北,清炖炙烤,乃至关中之面食,齐鲁之美馔,川蜀之百味,两广之小食,都是信手拈来。其菜式用料简朴自然更是难能可贵,所选食材都是当地土产,生民所赖以养身活命之物。 铁冠道人提着一兜海蟹、一筐岭南荔枝回了隐士谷,此时景天正指点卢氏女修行剑道,至于那两个小贼,因脱离险境,旧态复萌,又变得懒散起来,虽不至于荒废,但进步实在微小,已被景天评价为朽木粪土二人组。 “景小友,别忙活了,让你的乖徒儿过来帮忙打个下手。” 卢氏女持剑而笑,待景天点头,这才收起分水刺,前去迎接铁冠道人。 “苏夫子,不知今天准备做什么美味?” “清蒸蟹,滋味最足。”苏东坡把鱼篓盖子一掀,里头果真是许多活泼海蟹来回爬行,“都说八月蟹肥,如今九月了,天气依旧溽热,母蟹不产,公蟹不育,膏脂丰腴实为罕有,这是天祸,却也是俗人的口福,今后恐怕吃不到这样肥的蟹了。” 卢氏女谑道:“苏夫子,你说这口福是给俗人的,岂不是要吃独食?” 铁冠道人捧腹大笑,点了点她,没有说话,当先走向灶头,卢氏女紧随其后,临走前给二贼打了个眼色。 待苏、卢进了庖厨,茂山与何必平便缠着景天让他再指点剑术。 瞧见景天被支走,卢氏女一面帮厨,一面向铁冠道人询问,“苏夫子,依您的见识,家师真个没救吗?” 东坡烹炊不语。 卢氏女再三恳求,情真意切,哀戚叹绝,他方才开口,“老道我一早就说过,此乃散魄之症,药石何益?医术再高明也治不得。人生而有三魂七魄,营骨卫肉,缺一则生机断绝。自柳宗封禁六道轮回,人界生灵身魂相抱,故而除却天生残疾,极少有魂魄缺损之人,更不会有谁费心研究补魂造魄之术。以我之见,唯有寻一个痴傻之人,抽其七魄来填补这个空缺。但这实为妖邪之术,非但残伤无辜,就是真个治好了他,今后也一样变得浑噩古怪。” “那便是没救。” “便正是没得救了。”铁冠道人叹一声,“小后生,你也放宽些,世上有谁不死?” “死也就罢了,可师父他这般活法,却比死还叫我难过。” “他如何活法?子非鱼。你且瞧他。” 卢氏女侧首回顾,她那恩公端端正正立在地上,浑然无有一丝人情味。常人不论动静,皆有些微小动作,或叉腰,或弓背,或偏头,或挠背,凡此种种皆可表明此人心绪。可景天没有这些情状,他立就立着,没有再动过,行步就是行步,不会顾盼作色。 “师父的情况越来越差了。”卢氏女见他槁木死灰一般的模样,心中酸楚无以复加。 “后生,你这句话却错了,尔可知,何谓‘至人居若死,动若械’?” 卢氏女展眉道,“此语见载于《列子》,乃杨子答杨布‘有人…年兄弟…而寿夭父子’之问,引自《黄帝之书》。苏夫子若非以为,家师这般情状便可称为至人?妾不敢苟同。” 东坡笑,“修行的道理,有时也与前贤之语相互印证。至人乃知之者,你的恩公如今却是无知之者,天底下的事情,他都没有感触,没有灵慧去知晓。正因如此,他一身法力才沉寂如死水。” 卢氏女诧道:“家师身具法力?为何周身气机分毫不漏?” “这便是养神炼气的极高明、极上乘的境地了!”铁冠道人击灶而叹,“有道是心死而神活,他现在是心如广漠,身似虚空,虽无知无觉,无念无想,但时时刻刻都在凝练真元。所谓祸兮福之所伏,若有一天他能弥补七魄之弊缺,定然一蹴而成就盖世法力。 “世上能有这般精进造化的,非是领悟极奥妙的剑意不可。神剑宗之九大真传每一道皆有此能;昆仑之飞仙遗录稍逊一筹;青城之无相镜剑奇绝无双;百年前白马寺无名僧所悟色空妙禅至今流芳;另有云州大妖煌煌子之无量气根,法力浩瀚如天汉倒悬;东海蓬莱方道人之霄尘梦剑亦纵横无忌;罗浮山原散人之生灭琉璃意另辟蹊径,法体双修,身似金刚不坏,藏剑于形,弹指惊寒,同样被列为绝顶法意。 “六界四百年,亿万众生匆匆来红尘打个滚,林林总总也不过十五道至上剑意,大半都是神剑门下传承。” 卢氏女低声赞道,“妾长居深闺,亦心慕天下之大,英雄何其多也,恨不能凭一身剑术扬名天下,传芳百世。然经此一难,方知大道高逾千仞山,红尘磋磨若雪风,攀援何其难!然妾诚心立志,要为天下再开一道盖世传承,此生不枉一场奇侠梦。” 铁冠道人另眼相看,“你倒不愧能被神剑弟子看中,真个是豪气冲霄。” “苏夫子,此话何意?家师竟是神剑弟子?” “你一口一个家师,可他从未答应收你入门吧?因为此人本就还未出师,故而不能开门收徒。” “夫子认得家师?” “他既然不告诉你,有他的苦衷。老道却不会越俎代庖。”三言两语,铁冠道人凑到蒸屉前轻嗅香气,“蟹要熟了,再等半盏茶,滋味最好。小后生的蟹醋可调好了,黄酒可温好了?” 卢氏女思虑重重,手脚却也麻利,小泥炉里姜醋烹得微沸,掷几粒冰糖调和火气,使之入口柔润酸辛,最能承托蟹味。黄酒盛在锡壶里,用热水烫温。另几口锅灶里的稻饭、蒸三腊、炙生蚝等也渐渐有了火候,一样是蒸汽腾腾。卢氏女事厨如行剑,忙而不乱,女儿家心思细,样样兼顾也不曾错漏,她还有暇发问,“苏夫子,你适才说,唯有绝顶剑意才可一日千里,家师如今这般七魄散乱,莫非算是误打误撞合了真意?” “常人七魄离散,只会痴痴傻傻,怎能有这样精进!” “那家师这又是为何……莫非?!” 铁冠道人抚须而笑,“不错,天底下第十六道绝世剑意,正是此人所创。也是得了这无上之剑意,他才能神合冥冥,炼法如空,看似呆板,其实灵妙深藏。” “竟有此事?!”卢氏女一时间又惊又喜。 苏东坡凝视屋前的景天,心中滋味却难言,他早已猜出此人便是数月前名动六界的罪魁祸首,相传他乃天上神将转世,入神剑门不过一年就领悟剑意,其奥妙精绝,乃是得云宗亲口承认,真个是不世出的奇才。当日撞碎天柱,何等凄惨?当日青鸾峰上反掌镇魔,又是何等威风?而今转眼流落草莽,正可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有人终身庸碌,随波逐流,究竟老死户牖之间,有人却命似流星逐日,刹那耀了天下的眉目,便消逝在迷茫青霄之间,没了影踪。其人还能否再重整旗鼓,另一代风骚?只有天知道! 景天在隐士谷修养,每日习练剑术,将体魄磨练得精瘦结实,人似枯竹一般耷立,他虽七情淡漠,但唯独对剑术仍保有一分挚爱之热忱,故而还不曾完全沦为行尸走肉。只是现如今,他非但情感淡漠,就连记忆也渐渐淡退,因他再不能对回忆里的景象产生一丝一毫的感触,所以这些思念就好似风中沙一样,流入一个无底的渊谷里,再没有半点回响了。 眼看九月将尽,铁冠道人带着大鱼脑髓前往昆仑交付,路上他要为这枉死的古老生灵找一个投胎之所,他看到人间惨祸,一路上正邪交攻,好比水火,涂炭九州,他心知此祸看似是景天所致,其实乃是天人相冲。神仙要灭亡人界,阻挠神剑门四百年大计,这才是真正劫数。一念及此,再回首人世,依旧不免叹息。 铁冠道人在南疆一代顺路除去一个神道妖邪,救下一伙流落在外的离乡人,他们是被妖邪拐至此处,以神道惑乱之术控制起来,供奉香火的可怜无辜之辈,铁冠道人便顺路载他们一程,将他们各自带回故乡。恰这群人中有一个年轻夫人身怀六甲,他便将大鲸魂魄打入妇人怀中,待胎儿生诞,他再来渡其入道。 此去昆仑不过十一日,回转琼崖,他带来一个消息,一个天大的消息。 神剑门开三世幻境以择选下一代掌门,天下英豪皆可往赴一试身手,若能成功,便可执掌神器。 铁冠道人直言,让景天等人都去赴会。 卢氏女尚有疑惑,“苏夫子,妾听闻神剑门领袖群雄,主持换天大阵,如今正是关键紧要之时,好比两军交战,岂可临阵换将?再者,谁人不知天下第一仙,神门楚剑客,楚前辈的威名和修为,都是六界绝顶,固能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倘或换一人来做门主,恐怕难以慑服正邪两道。” “这也是无可奈何。有传言说,楚门主被邪祟所伤,如今实力大不如前。” 卢氏女闻言惊悚,“这话当真?!” “想来不假。”铁冠道人见眼前这小女子神色悲戚惶恐,不由莞尔一笑,“与其为那等神人担忧,不如再练练自己的剑术。楚门主何等人物,她乃是水空剑主韩菱纱亲传,自家跟脚亦是极为不凡,一身修为惊天动地,即便大不如前,也非是宵小可及,神剑门有她坐镇,依旧稳如泰山。” “那为何要另择新主?” 苏东坡沉吟片刻,“贫道此去昆仑送补天之物,听闻那里的前辈议论,只知个大略。据说是神道邪修中多出一号人物,名唤楚碧痕,乃是与楚门主二心同命的孪生姊妹,她若身死,楚门主亦难逃大限,故临阵换帅实是无奈之举。再者,三世幻境中藏有韩宗法意传承,若能得之,六界之大再无敌手,能有这样的人物继承大统,换天之计再无阻碍矣。” 卢氏女颔首,“如此说来,此次神剑门传宗大典上,必然是风云际会。妾正想目睹人界豪杰风采,不知凭我掌中剑,这天下可有妾一席之地?” 苏东坡洒然道,“你要能撑住这份心气就最好,习剑者不同旁人,道士守真,和尚守虚,练气士谈玄论道,而剑侠之辈,全赖一口气,纳之十地之下,吐则九天之上,恣意六界,啸傲四海,若没有这股心气,一辈子也练不出名堂的。” 卢氏女微笑,“君乘万里风,天下谁不知。苏夫子的教诲,妾牢记在心。” 这样关乎六界大势的消息,一旁倾听的二贼已经呆若木鸡,而景天亦迟迟不语。 铁冠道人暗中留意,景天自然还是那副心若死灰的模样,只是原先泥胎木塑一般的眸子里似乎有思忖的神色,看来他毕竟并非无心。 “道友,你的女徒弟已经准备赴会,不知你有何打算?” 去或者不去。 景天要么去,要么不去。 铁冠道人沉默,卢氏女沉默,胖贼沉默,瘦贼也沉默。 景天去不去究竟重不重要?兴许是不重要的,他如今只是一个修为全失的废人。倘若他去赴会,可会改变些什么? 空空荡荡如广漠虚空一样的心里头,景天此刻在想些什么? 他可曾想起往昔,少年意气雄姿英发? 可曾记得渝州三重雪下的红衣姑娘? 还是否铭记折断的龙葵神剑,杜鹃哀啼凝作泪一滴? 再早些呢?永安当的那个小伙计,自幼失恃,少年失怙,无依无靠的一个人儿长得这样大,在遇到那唐家姑娘前,他没有一日觉得快活,好不容易自以为熬出了头,得了照胆之剑,又知晓自己乃是神将转世,他也曾幻想这是他一飞冲天的机遇,可这样的奇遇不曾给他带来好处,只有厄运不幸。 身为神将,注定不得解脱,只是神界的一条狗。 这宿命沉甸甸,铁一样,山一样,铅云一样,他看不到半点希望。他所求的只是平凡人的生活,究竟却不可得。 景天一身风骨都维系在修为上,只要他还是那个锦绣剑主,就能被天下人正眼相待,还能有一丝机会弥补过错,当这最后的一点引以为傲的修行本领也离他而去,景天终于不再是那个景天,而是个化名十九的孤独人间客。 究竟要走多远的路,受多少苦,才能活得自由自在? 景天一言不发,不顾挽留而转身离开,独自徘徊于万里暴风中,他登上隐士谷东的采薇山,凝望北方一望无际的海,朦朦海雾遮蔽的海平线彼处瞧不见的,正是漫漫九州。 神剑门,三世幻境……唐雪见…… 我已站在海角,往事尽付天涯。 “恩公。” 卢氏女站在他身后,长风吹,二人的发丝抖擞如旗旌。 远方雷霆闷闷,天地间暑气熏蒸,海上狂飙与日俱增。 风雨不是欲来,而是不会止息。 景天的双眸倒映怒涛击天的海,双手却没有一丝震颤,他确然似像是死人,一株立在崖边的枯竹。 “恩公!”卢氏女又说,“我们一同前往神剑门吧。剑修勇猛精进,我想见识见识天下人的剑。也让天下人看看,您教给我的剑。恩公,您难道不想念师门吗?” 景天心中再没有关于神剑门和关于她的一切悲喜。回到神剑门,只会延续痛苦的命运,这一次他连抗争的力量都没有,又何必再去自取其辱? “恩公……您不是心如死灰,我知道,您是当代绝顶的剑仙,男儿壮志未酬,怎可郁郁老死山丘?为何不让天下人也记住您的剑呢?” 景天没有答复,他心中什么都没有。 卢氏女走了。 她走后,二贼就来了。 “十九教头,我们给你带酒来了。” 景天转身接过酒坛和酒碗,琼崖一带民风悍烈质朴,他们酿的酒也是简单直接,名酒固然不多,好酒却是不少的。他慢慢喝完了一整坛山栏酒,醉得眼冒金星,已经没法在狂风里站住脚了,他慢慢坐下来,坐在崖边。 “那什么,教头,你跟我们说过很多道理,我们想过了,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胖贼挠着头,他现在不再自称肥家,虽然是个很有意思的词儿,但总是透着匪气,可他依旧称呼景天为教头,“呃,教头,咱们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现在不过是去那神剑门吃席嘛,有什么好怕的。” 何必平在一片搭腔:就是就是。 “教头,咱们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也不能让那个小娘给比下去了。” 何必平:可不能被比下去。 “教头,要不咱也参加一下,反正御剑来回也很快,您要是觉着不舒服,咱马上回来。刷一下,很快就到了,一顿饭都用不了。要是神剑门招待的饭菜不合胃口了,咱赶回来自己做一顿再去也来得及。” 何必平:来得及来得及。 “教头,我是这么想的,苏夫子说,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您瞧我跟何瘦子俩人,是不是特别天资洋溢?咱们就去一趟,把那什么劳什子幻境给闯了,说不定也发一回利市,那祖师爷赏脸,就把传承给我们了呢!” 何必平满脸认真:咱一片诚心可昭日月啊。 景天听他们稀里糊涂絮絮叨叨,像劝小孩吃饭一样劝他,饶是他这种高冷的苦情角色也有点绷不住,他空荡荡的心田里这会儿冒出来一句:你们俩怪搞笑的。 二贼也走了。他们劝累了,因为景天一句话都不说,以他们多年为非作歹的职业经历也找不到能治他的办法。 他们一走,苏东坡就来了。 “好大风呵。”铁冠道人凝望浊浪恶风,面色平淡,“景天道友,此情此景,你难道不想畅兴抒怀,吟诗一首吗?” 景天侧首回顾,平平淡淡地看着苏东坡,“这个名字已与我无关紧要了。” “锦绣,真是好名字。道爷我自负诗剑双绝,竟没有悟出这样的通天彻地,斡旋造化的法意,你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俗人,倒是年纪轻轻就有了这样的能耐,叫人如何能不嫉老天偏爱?” 景天没说什么。 “你可知,我此去昆仑,见到了一个人。”铁冠道人自顾自言说,“近日来发生的大事不多,江湖上每日都有少侠一朝夕间扬名,可不论是蓬莱杜剑客,还是白马寺澄灯僧,乃至成名多年的神剑锈峦真人,他们都不如一个女子。真是一个鼎鼎威风煞气的女子。手执少阴商星剑,一道大枯荣法意,叫多少邪修伤心而逝。世上人都说,下一任神剑门主,就在她和当代首席石人雄里头择选了。” “她本就厉害。”景天没有动作,只是开口,语气也没有半分变化。 “她遍地找寻却找不到你。” “……” “她在等你。” “她不必等一个废人。” 苏东坡淡笑,指向景天腰间绑着的烂铁剑,这连鞘都没有的,灰扑扑暗沉沉的烂铁,却赞一句“好剑器。可惜,如今蒙尘了。” “它觉得蒙尘很好。” “七魄有缺,七情淡退,那又如何?你这样颓丧,可问过腰间的这柄剑了?它答应吗?” “答应如何,不答应如何?” “它从没有答应过。如果连它也答应了,你现在就全然是个死人。人活一口气,你的锦绣法意给你撑着一口气,只要气不散,你就死不了。尔究竟并非什么都不在乎,否则何必每日习剑,自比愚公?” 景天淡笑,他竟忽而笑了一下,“不错,它没有答应。是我辜负了它。” 所谓神剑,即以神御剑,非但是神与剑合,更是剑中有神。因有此神,故不惧人间苦谛,滚滚江河亦不能埋没此心。 人会屈服,但剑不会。 “这就去赴会吧。” …… 十月初一,下元节,神剑谷外群雄聚首。 茫茫人海,红衣的女子与同门低声相谈,自谷中曼曼而来,谁人见了她都要拱手道一句好,时人无不赞其风骨脱俗,姿容绝代。 唐雪见如今处世待人已轻车熟路,她客套得端正严肃,没有丝毫逾矩,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的心是空漏的,空漏去三尺大雪,黄泉故人。 来神剑门争道之辈络绎不绝,谁人不想继承门主之位,更不必说那藏于幻境中的绝世法意传承。便是这样末劫之时,天下依旧熙熙攘攘,为利而往。 唐雪见与白马寺僧众会面,又与昆仑来的师兄弟道一声好。人界之名门正派悉聚于此,共襄盛举。神剑弟子既要接待来客,又得提防混迹其中的邪道魔头。 忽而迎面走来一行四人,为首的是扬名四海的铁冠道士。 “见过苏前辈,前辈风采更胜往昔。” “唐道友,一日之别,如三秋兮。” 他们谈笑挥别,各自走进人潮。 对面何人?相逢不相识。 唐雪见蓦然回首,只看到一个单薄显瘦的背影渐行渐远,仿佛广漠里的一颗枯竹,隐没风沙之中,没了踪迹。 /53/53460/26405777.html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水龙吟 景天在白龙寨里一番胡言乱语,说什么斗剑如弈棋,被这许多见识短浅的贼寇奉为一时圭臬,不久后,寨子里竟有弈棋之风盛行。眼看这些打扮粗俗,端止鄙陋之辈装模作样,对着棋盘拿捏姿态,可半天也下不出个花样来,也真个叫景天暗自好笑。 他在这边笑人,却不曾反省,自己的棋力也不堪入目。景天自小不曾熟习黑白子,倒是象棋和连五子倒还算精通,在永安当所在那一条街上堪称无双无对。也就是入了神剑门后,闲时看师兄师姐们对弈,受了些指点,勉强知晓下棋规矩,可正正经经下完一盘棋的时候,还不曾有过。 因山贼们个个不成器,便请他来指点一二,景天哪里懂得这个,他只好先把围棋规矩先教了,磨磨蹭蹭推脱了两天,暗地里揣摩棋道以免露怯。待到真正与人手谈厮杀,倒的确没有败绩,虽说都是臭棋篓子,但好歹寻摸出了些许趣味,一连数日都沉溺此道,所幸他为人勤勉,没有忘了每日剑术功课。 除了弈棋,寨子里原先就盛行叶子戏,如今这些贼匪听信景天胡言,打牌就更勤快了,而且都是面无表情,喜怒皆不形于色,行走坐卧皆是如此,看来是的确在下功夫。他们这样练了几日,斗剑之时也能做到神情若定,便自诩神功大成,也找十九教头要指点。景天稍加思忖,叫他们赌大些,原先赌一两的,现在就赌十两,原先押银钱的,现在就押法宝,一定要全副身家都寄托上去,若不能胜,便输个赤条条,精光光。果不其然,赌注翻番之后,就有许多定力不足的贼匪破了功,一个个赤目流涎,情难自禁,在寨子里鬼哭狼嚎,甚是喧嚷,这般豪赌又惹出许多糊涂账,翻脸成仇不在少数。 如此愚类,一心追求速成,好勇斗狠,只顾眼前而无远虑,沉迷外道,不思进取,就这般练法,莫说习得上乘剑术,就是原先有了几分功底,经年累月后也要荒废了去。偏偏众贼自以为得其三昧,终日痴顽不改。殊不知,剑道修练贵在精诚,须念念不忘,方可有所长进。逐法用之末而舍大道之本,殆矣。 反观那卢氏女,自从得了神剑手札,终日冥思苦修,调伏真气,化以灵神,将一身法力抟炼为剑道元罡,又与手中兵刃物性相感,隐然已得人剑合一之术。若能更进一步,领悟藏形之道,届时纵身化一道精气附在剑器上,逍遥天地,转瞬杀人,往返青冥皆无障碍,更无需学什么面不改色的奇技淫巧。 景天每日除了练剑下棋,便是饮酒食肉,少言少语,倒是一刻不停都在心底里考量众贼,总盼着找出几个良心未泯,还可改邪归正的苗子。以他所见,白龙寨之匪类,非是穷困潦倒,无有生计方才落草为寇,而多是脾性乖张难驯之辈,好逸恶劳而贪索无度,不愿躬耕田亩,安身事业,平日也是游手好闲,趁而今六界大乱而啸聚绿林,妄求一时之快意,不顾杀身之祸,实乃穷凶极恶,纵有几人为祸未深,经周遭奸邪之气熏染,也难迷途知返。 人心渊深,无有本根,随境而迁,随时而易,天下太平昌盛则人心向善,非是无有奸邪之辈,盖邪不压正,难成气候。然人心有别,道法却无善恶,景天眼见这些鄙陋匪众修习的亦是昆仑正宗《十六玉楼洞真诀》,不念祖师恩德,恃之为恶一方,诚可悲可叹。当初云宗弘法天下,可曾想过今日? 白龙寨匪类生活奢侈无度,每日大摆宴席,宰猪杀羊食肉,饮酒如渴,上好粮食常因不合口味而弃之不用。纵使有金山银山,这样每日滥赌暴食,也很快就要耗空。每当仓禀空虚,便蜂拥出动,四方劫掠烧杀,掳掠良人。 某日众贼打劫归来,带回许多妇女,可怜她们与亲人生离死别,遭逢大难,留在寨里定会贞洁不保。 景天目睹无辜人家泪洒青山,只道是应当竭力相救,只是不知为何,心里竟无有悲痛,亦无对匪类为恶之怒。他恍然自省,想来他七魄离散,七情渐失,如今已然是症状发作了。 恐怕长此以往,他必然会化作无知无觉之行尸走肉,对这世间再没有半分留恋。 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有所作为,扶善锄恶本就是豪侠之义,景天只觉自己宁肯猝死,也不可坐视奸邪侵害弱小。只是他如今实力低微,在这寨子里看似得势,实则是被众贼软禁,如若不顺从他们心意,当即便会遭毒手,故而要救人也须多费手脚。他自忖独他一人恐难成事,还需言语挑拨,赚几个蠢贼来供他指使,如此便好办许多。 白龙寨里这几日相处,唯独那胖瘦二贼对景天十分敬重,平时常来求他指点,每次都带了酒肉饭食。听闻景天好吟诗,特意改头换面,潜入黄州城里买了几本诗集。每次景天下棋,这二人要么陪同,要么在一旁观棋。众贼笑这二人软骨头,给十九教头当了小婢子,胖贼茂山倒也不恼,心宽体胖,一笑而过,瘦贼何必平倒是口齿伶俐,圆滑世故,常是自嘲,随后又笑称自己很快就能得了真传。 景天心知二贼是受寨中头领指点,这才故作亲近,他几次督促二贼不可沉溺玩乐享受,应收敛心思专求剑道,二贼唯唯诺诺,虽不曾真个听话,到也从不顶撞。 如今见无辜妇女要遭侵害,在此之前,寨中又有一场大宴,早早开始置备,厨房内外忙活张罗,杀鸡剥牛,屠狗宰猪,聚义厅里摆开交椅案几,杯盘流水一般送来,处处张灯结彩,窖里美酒净启,酒气如云香飘三里,一时间众贼皆忙个不可开交,倒疏忽了看管。 景天至厨房外,将胖贼唤来,假意要私下传功,把茂山哄得喜笑颜开,他们约定在宴会上悄悄离开,至后山山脚见面。 因胖贼心思不定,脸上笑容频频,瘦贼诧异而问。茂山头脑简单,三两句被套了话,于是就说出十九教头要私下传功。这一说,又被旁边的同伴听了去,不一会儿,偌大山寨里一半多的山贼都听闻此事。 待宴会时分,长须的贼首酾酒高台,放言豪阔,假借替天行道之名而欲侵吞黄州之地,众贼言辞敷衍,嘴上应和,心里却想的是去寻教头偷功。 推杯换盏几轮,宴会正酣,景天大略觉得时候已到,佯醉而醺然大睡,贼首命人送他回屋休憩,聚义厅内外的匪众见教头出门,许多都是眼前一亮,一个个忽然都有了急事,不是肠胃绞痛,就是头晕不适,更有甚者借口思念老母,推脱了宴会。聚义厅外的匪众不一会儿就散去大半,倒是厅内的几个知情人怕首领怪罪,不敢擅自离席,只是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 二当家的见了,喝问一贼,“你个孬货!莫非腚上生疮了?怎么这幅模样?” “回哥哥的话,小弟这个饮酒多了,就想尿尿!” “去去!快去!” 余下几人见状大喜,也纷纷自陈有难言之急,借口出了聚义厅,往后山去了。 却说众贼各自急匆匆到了后山,见山脚空旷,只胖贼茂山一人杵在原地,便想着教头旋即就会来到,连忙找个隐蔽处一蹲,却不料这周围灌木丛、树梢头、青石背、矮坡沟,四处都已被同伴占领,一番口舌争斗后,总算都憋憋屈屈地找好躲藏的地方。 他们左等右等不见来人,有几个小贼原是看守监牢的,此番偷跑出来,心中仍旧害怕当家的发现端倪,心想再不回返,只怕要露馅,到时候吃了家法,可不是好玩的,还是赶紧回去是好。 殊不知聚义厅里,当家们也大感诧异,只觉今日宴席安静异常,走出厅外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广场上桌椅空荡,只十几个小贼还在用饭饮酒,三当家的揪住他们一问,这些人自称是看守监牢的。 “你们如何敢擅离职守!莫非寨子里的家法不严了?!” “哥哥平白冤煞好人!小弟们这是到了时候换班,该轮到我们来吃酒了!” “你们走时,可见有人来替你们?” “这却不曾,想必是几位弟兄吃酒忘事。” “啊呀!你们这是坏了好事!” 三当家连忙回厅里上报,几位贼首匆匆赶往监牢,那监牢外仍旧有贼众看守巡逻,这却叫他们大吃一惊。 “你们一直在此,可曾远离?” “不曾!不曾!”这些玩忽职守的小贼万万不敢承认。 二当家不耐与他们罗唣,闯入牢中一看,今早掳来的十几个良家妇女,如今半个也寻不到了。 那聚义厅外,吃肉吃酒的小贼见匪首匆匆外出,连忙撇下碗筷,飞也似的离了白龙寨,四散钻入林中,各自奔命去也。原来这些小贼正是牢中的妇女,得景天相助,传了她们幻形易容之法,又受他指点,趁看管空虚出逃,却不忙离开寨子,因监牢深处腹地,若是直奔寨外,怕是连门口都赶不到便要被擒捉回来。 兵法云,实则虚之,正要反其道而行之,跑到当家匪首眼皮底下饮酒食肉,此处离大门不过几步之遥,而贼匪都调往腹地,一来一去,争取出一线生机。 所幸这些妇女都有修行底子,否则一时半刻练不成法术,也亏她们临危不乱,否则景天非但不能救人,还要搭上自家性命,所谓天助人助,不如自助,正是此理。 众贼很快知晓中计,四下去寻景天,此人倒也洒脱,此时已至后山赴约,他正讲述的却是正宗妙法,以心意点化真气,修练剑道法力之纲要。 因他妙语连珠,山脚各处隐藏的匪众一言不发,那气势汹汹来兴师问罪的贼首也悄然噤声。 待景天讲过一遍,就问胖贼,“可听明白了?” “不太明白。” “好,我再说一遍。” 长须汉连忙扬声,“却不忙了!十九教头,你私放寨中财货,可知该当何罪!” 景天冷颜冷语,“似你这般奸猾贪妄之辈,不过是坐井观天,不知六界之大,豪杰之多,修得微末法力便沾沾自喜,恃强凌弱。修行昆仑真传数十年,竟只有这点本领,此生此世都不必妄想得道成业,终究是黄土一抔,路边骸骨!尔等匪类,不慕正道,实乃天下之蠹虫硕鼠,实在该死,如何有颜面向我问罪?” “好啊,你个老货,不过是区区残废之人,竟敢大放厥词,今日定要叫你知道厉害!”长须汉冷笑连连,忽而一转口风,“不过,我颜焕雄素来敬重有道高人,你若是把修行口诀老老实实交代出来,还可免去皮肉之苦!如若不然……” “蠢物,如若不然,你便剐了我,瞧你爷爷可会皱一皱眉!” 贼首勃然大怒,一声令下,众匪其上,将景天绑了,押至聚义厅里。 “十九教头,颜某再唤你一声先生,倘若你肯弃暗投明,今后你依旧是白龙寨的教头,有弟兄们一口吃,就绝少不了你一份。” 景天不言不语,他既无悲苦,亦无忿怒。 傍晚时候,众贼便见十九教头被吊在厅前,解了衣裳,被狠抽了二十鞭子,身上已无一块好肉,鲜血淋漓,他竟果真没有皱一皱眉头,没有呼一声痛。 夜里,群贼外出,去追那几个逃走的良家女。 景天仍被吊在桩上,气息奄奄。 今夜生铁一样冰凉的月高悬,神仙遨游的天星大如车轮,穹光照耀山林。白龙寨里残落的豪杰沐浴星月之彩华,仍不曾有半句言语,直好似一座生铁般寒冷的雕塑。 月下寂静的聚义厅外,缓步走来一个肥厚的影子,是那胖贼茂山悄悄来到桩下,淋漓的血落在他额头,他仰头轻声呼唤:“教头,教头,你可醒着吗?” “你不去练功作甚?”景天话语微弱,发声含混,似乎是舌头肿胀了一般。 “教头,肥家、俺、我……我来看望你老人家。” “我也不需你看望。” “教头,你来把药吃了。”茂山御起双股叉,将绳割断,飞身跃起把景天接住,他这一接,触及他浑身伤势,溅了一襟鲜血,“教头,你可疼吗?” 景天自然是疼的,七情消散,却仍有苦痛,这便是他而今仅存的知觉,故而他不以痛苦为忧,反倒是甘之如饴,纵使痛得恨不得自我了断,总好过就这样无知无觉地活在世上。 茂山端了药给他服下,这也不是什么仙丹灵药,只是能益气补血,免得景天暴毙而亡。 “你来救我,可是有求于我?” 胖贼连连摇头。 “那是谁教你来寻我的?” 不远处树下又走出一人,正是瘦贼何必平,他神色谄媚,到景天面前躬身一拜。 “你想从我这儿学什么?” “教头,实不相瞒,我们兄弟二人并不为求教,只是不忍心看你受这样的罪。” 景天冷笑一声,不等他再说,忽见远处一道奇光惊破夜幕。 三人转头遥望,西北林间剑光冲霄,似一条银龙逍遥大气,翻腾席卷。景天一眼便知,定是有人施展剑道元罡,观其气象,虽然声势尚浅,但色泽明亮莹润,当属上乘,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是何方高人在此?!”那林中四散的匪类原本正擒捉逃命的良家女,忽然一道灿烂剑光闪过,便有人头落地,众贼立时惊骇。 林间缓步而出的,正是那卢氏女,这几日来她潜心习剑,已练得有三分火候,回顾当日受人相助,恩公独自留下阻敌,此时必然已遭不幸,一念及此,不由得心中悲恸难当,自忖是哪怕抛却身家性命,也要为恩公报仇雪恨。 众贼见她势单力孤,纷纷出招,卢氏女瞧这些白龙寨的匪类个个神情自若,面似冰霜,御剑时喃喃自语,指点方圆,颇有宗匠气度,她不由得暗自吃惊,只道眼前的都是一方高手,故而提起十二分法力,架起双刺杀去,哪知他们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不过几剑下去,杀了个残肢滚滚。 白龙寨贼累被杀得胆寒,抛下同伙匆忙逃窜,此时他们才知那十九教头分明是在糊弄,根本没有练就半点本事,不由得恼恨非常。 卢氏女救下几位良家妇人,一番相询才知,原来她那恩公此时正在贼巢中,若不是他设计相救,这些可怜人定要赔了性命。 “恩公古道热肠,定然是不肯坐视你们落难,如今我正要去将他救出,你们也莫在此耽搁,速速逃命去吧!”卢氏女纵身一跃,跳上枝头,如星丸飞射,疏忽追逐白龙寨匪众而去。 那坐第二把交椅的精瘦汉子闻讯而来拦阻卢氏女。 “兀那贼婢!且莫嚣张,看洒家手段!”他御起一枚海蓝铁剑丸朝卢氏女打去,这几日他自诩得了真传,斗剑本事大涨,故而不将这区区女子放在眼中,只一招自创的“定鼎天元”直取中宫。 卢氏女一路杀来,浑身胆魄迸发,已是脱胎换骨一般,面前白龙寨匪类招式凶恶,性情狠毒,一身本事都是刀枪里拼出来的,原先个个都能胜她一头,而今卢氏女得宗师传承,剑理充塞胸臆,杀了人后更加豁然开朗,只觉原先尚有许多疑问滞涩,一剑下去万千忧愁烦恼全数斩尽,看那血流漂杵,她只觉灵台清净。 对手一招“定鼎天元”,并无机巧,直取一个快字诀,却又因法力驳杂不纯,不能习得剑气雷音之本领,故而既失却精妙,又不能以迅捷称道,名字起得气势不凡,却只是徒然贻笑大方之家。 卢氏女被骂了一句,也不作口舌之争,一枚分水刺回护周身,另一枚里灌注全身剑罡,一发涌过去。只见林中列缺迸发,霹雳如霜,轰然砸飞剑丸,去势不减,将那白龙寨的二当家拦腰截断,他徒然倒在地上,痛得大叫,破口骂道:“贱婢子!何不给爷爷一个痛快!却休想某向你求饶!” 分水刺当空一画,便斫下他人头,二当家面上终于油然而笑,叹道:“好法力、好法力!”就此死不瞑目。 卢氏女杀人如乂草,清清冷冷不作回覆,收起分水刺,一身剑罡自然从剑器中流回膻中气海,没有丝毫损耗,因其法力精纯,不染杂气,故而只需以神意稍加熬炼,便可尽复法力。正因如此,正宗传人向来不惧久战,除非被人以秽浊之物染污法力,否则便是斗至海枯石烂,形尽寿终,亦是神完气足。 先前她能一击破去贼首剑丸,也全赖罡气精纯,并未运使甚高妙剑招。说到底,生死斗剑也只有实力相仿才能比出花哨,否则任凭对手再多机变,也仅需一剑斩去,就能杀个干干净净。当年云宗天河悟得太阳剑意,一身法力浑厚如汪洋滔天,无双无俦,对敌时从未用什么漂亮剑招,六界之中谁又能挡? 卢氏女此时方知恩公所赠的手札中为何再三强调,习剑以悟道为本,炼法次之,试招则为末节。世人不得其要,常以招式为本,不耐抟炼法力,更无能领会至道,因此在世俗蹉跎岁月,至死不得上乘法门。 她便这般一路在林中好杀,一条银色剑罡飘然如龙,风云相随,卷动三山五岳,气魄冲霄,真个骇煞贼胆,所向披靡。 寨中厅外三人眺望山林剑气纵横,自西向东,自北而南,往返滚荡,矫矫似天风吹云,熠熠胜九天月华,一时无言。 未过多久,却见匪首颜焕雄仓惶回寨,身上金创三处,连指头都被那卢氏女削去两根,他心中恼恨已极,全数怨气都归咎景天,怪罪他不肯老实交代神功秘籍,却让他们一寨子的弟兄大受损伤。 他急忙喝令众贼收拾家当,竟是连夜就要弃寨逃命去了。长须汉匆匆找到景天,二话不说,将他携上一并逃亡。 胖瘦二贼面面相觑,连忙也跟上当家的。 卢氏女容光似月,妾心似铁,一路追杀白龙寨匪众七天七夜,自黄州而下,向东南逃至福州城外海滨,此时三百盗匪,被她一人杀得只剩十六七人,原本为恶一方的白龙寨就此烟消云散。 长须汉眼看自家打拼多年的基业一朝尽毁,哪禁得住放声大悲。 他在东海之滨将手下弟兄召集,言众人道:“犹记得不过十日之前,我等叱咤山林,何等潇洒!如今我白龙寨名存实亡,各位好汉也莫随我这匹夫陪葬,分了家当便东西奔命去吧。” 众贼掩面而泣,挥泪拜别,四散而去,只是尚未走远,天边一道剑光飞至,却是卢氏女已然赶到。 贼匪欲逃,她也不拦,肃立原地,海风猎猎,吹动她血染的裙裾。 颜焕雄转头四顾,身畔除了被折磨得神智涣散的景天,就只有胖瘦二贼还不曾离他而去,此情此景,他自忖是霸王败退乌江,英雄迟暮的境况,不由得惨然而笑,“我已逃了一千二百里,你还不肯放过我?” “交出被你捉去的人。” “交出来,你便不杀我?” “我会给你个痛快。” 颜焕雄冷笑道,“那天夜里,你的本事尚且低微,何以几日不见就练就一身惊人业艺?想来是这个老残废教了你几手,他既然对你有恩,这七天七夜,你就是为了他才不依不饶,某家可有说错?” 卢氏女眉眼低垂,从容静谧好似处子,这般姿态,已然是有剑仙风采,这七天七夜不休不眠,她非但没有气力衰竭,还因磨炼出顽石一般坚固心意,剑道真罡愈发精纯。 颜焕雄将景天提在手上,又架起飞剑小心护住周身,这七日来,他们几次交手,各自心里有数,只需小心慎重,卢氏女也难将这泥鳅一般滑溜的贼人毙杀。 长须汉冷声道,“你把这老货给你的秘籍交待出来,否则我便斩去他四肢,叫他真个做残废。” 卢氏女见他手上提着的,岂还能看得出是个活人?她的恩公如今浑身青紫,人已瘦骨嶙峋,可皮肉却淤肿起来,浑似条死尸,若非胸膛还在起伏,真个同死人无异。这七天来,每次她要把这贼酋斩于剑下,都是被他用景天作质逼退,而她一走,这奸人就对景天严刑拷打,逼他说出修行秘诀,如不是胖瘦二贼暗自照顾,景天早已被他打死几十回。 “你在他身上打过一下,我就割你一片肉,你若斩了他手足,我就切你五脏六腑,他若死在你手上,我便把你千刀万剐,剁成肉醢,洒入海里喂鱼。”卢氏女说话温声细气,杀机已然充塞天地,迫得东海之滨的潮涛都为之阻遏。 颜焕雄穷途末路,岂会被她吓阻,当即挥动利剑,朝景天的肩膀斩去。 “停手!”卢氏女扬声喝止。 “怎么?想明白了?” “东西你拿去,但你要把人交给我。” 长须汉放声狂笑,“你莫非当我是无知小儿?若放了这个老残废,颜某岂不是任你宰割?废话少说,交出秘籍,我自然不再折磨老残废,说不定还大发善心,去寻灵药给他疗伤。他是死是活,全看你舍不舍得。” 卢氏女取出手札,用劲震碎前半册,碎纸飘零,长须汉勃然大怒,本想发作,又强自按捺,接过剩下半策一翻,不由得喜上眉梢,这上面洋洋洒洒,记载的全是斗剑之术,包括如何习得“剑气雷音”、“剑光分化”等高深剑术境界,他自忖若是练成这般妙术,定能反败为胜,只余被毁去的半策,还可从景天口中拷问出来,于是也就不做计较。 颜焕雄得了真传,不由得心怀大畅,领着胖瘦二贼,即日扬帆出海,欲寻一僻静海岛闭关悟剑。只是卢氏女哪能如他所愿,同样乘船追赶,遥遥相望。 两艘小船自东向西,自北向南,在海上你追我赶,忽忽不觉半月过去,颜焕雄已初步领会剑气相合之法,飞剑威力大增,破空隐然有雷声滚滚,离修成剑气雷音不过半步之遥,此时方知真传之妙,非是世俗左道旁门可比,大有前半生白活一场的感慨。 胖瘦二贼同在船上,每日捕鱼晒盐,做得是打杂的活计,平时与贼酋一同钻研剑术,却不忘在闲暇时候提炼水气,给景天清洁身体,免得伤口溃烂化脓,也幸亏这二人感念景天指点之恩义,不曾远离,一直照顾有加,否则这般远航,以景天如今的身子,不出一日就该暴毙。他昏睡四天方才醒转,旋即又被颜焕雄逼问秘籍上册,景天自然不会助纣为虐,心下倒是对那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的卢氏女十分激赏,若是她将全本交出,贼酋气焰更难遏制。 长须贼志满意得,自忖只要渡过此劫,凭他三人的本领,再创下一个比白龙寨更大的基业,非是难事,或许因祸得福也未可知。一念及此,顿时心怀大畅,也忘却了海上漂泊清苦。本拟与那卢氏女再斗上一场,尚未开口,就听瘦贼惊呼,遥指东南,彼处海天之间昏黑,雷鸣电闪,竟似有极大风暴袭来。 连月来海上赤日流火,燥热非常,海上水汽蒸腾升空,顿生黑云,云气摩擦之时阴阳激荡,仿佛宇宙吐纳,乃降霹雳雷霆。 天威浩荡,奸邪胆寒。 那极大风暴转瞬千里,初时还在天边,眨眼便到眼前,将两叶轻舟吞入一片无有涯际的昏暗境地,众贼环首顾盼,只觉四合倾覆,晦暝无光,天崩海怒,浊浪击云,风咆似五岳之崩,电走如江河凌日,腾龙跃虎,兕奔虺行。此情此景,如何叫他们不震骇惊惧。传言大修行者可平靖三山四海,那般法力又非是他们这几个没出息的匪类可想。 景天仰在船尾,一个浪头打来,他便似风里枯叶,飘然而起,转眼落入海中。眼前一片黑惨惨,他呛了滚烫的海水,周身创口浸了盐分,痛贯天灵,他亦不知如何作态,灵台沉静,许是将死之人,已无所谓这世事挣扎,火宅苦狱。 眼看他就要坠入海渊之下,船上的胖贼茂山发觉不对,急忙御剑相救,好歹把他从水里托起来。只是这胖贼法力不济,慑于天威而染杂气,不多时便觉周身真气锐减,他慌里慌张大声呼救,匪首颜焕雄闻声回顾,见状却不管不问,当真大丈夫心狠毒,还是瘦贼何必平战战兢兢,咬咬牙跳入海中,顶住波涛朝胖贼与景天方向凫去。 不远处,卢氏女盘坐舟中,仰望苍穹宏威,思及手札上所载:修行剑道并非冥思打坐之功,当立诚心、信心、杀心,诚于手中之剑,信之真我本念,杀内外一切烦恼。此情此景,如临深渊,她虽恐惧粉身碎骨,但亦鼓舞全身勇气,激昂法力,催动行舟朝前船驶去,意欲在此时将贼酋毙杀。 浪头打来,舟楫轰然破碎,卢氏女一时怯惧,法力不复精纯,顿时坠入海中。 匪首颜焕雄眼看仇人落海,不禁喜笑颜开,催动剑器朝水里砍杀,此时浪急风大,卢氏女一个不察,叫他一剑刺在左臂,险些斩断,她疼痛难忍,发一声哀嚎,沉入水中不见。 贼人更加嚣狂,不等他得意,天上一道霹雳降下,正落在船头,将木舟击得粉碎,颜焕雄浑身炭黑,昏然坠海。 雷霆入海,爆散如云,一时间银蛟奔走,海面上云蒸霞蔚,狂风厉啸。 忽得一声长鲸哞鸣,水下跃出一条大鱼,其背阔足可三百里,长鳍如参天之木,雷击而无损,鱼跃当空,张口吐纳,其势吞饮日月,万里雷云尽入其腹,周遭海水一并倒卷腾空。落海众人本是浸在水中,苦捱挣扎,如今全数落入这大鱼口中。 大鱼吞了万里雷气,怡然自得,摇头曳尾,一气下潜直至无光晦暗之渊流,随即向西南行去。 却说众人落入鱼腹,这鱼体量庞然无匹,便好似一座巨岛,肠胃有乾坤之大,这大鱼吐纳灵机数千年,腹内元气满涨,无量无涯,更兼罡煞交征,雷气翻腾,景象殊为可怖。真要不幸落入罡煞交汇之处,即便铁石也要被雷气磨成青烟,何况血肉凡胎。 这五人倒是好运,大鱼胃气翻滚,正有一团磁侌水元煞横亘至贲门附近,众人随着海水冲入肠胃,落入这一团蓝幽幽、沉甸甸的煞气中,飘然悬浮,好似冰壳里的虫豸,虽然行动艰难,一时间倒也没有性命之忧。 磁侌水元煞性质温和,若吐纳得当,不但能补益真气,更有洗练经络之效,便是不懂采煞之法,以口鼻吞吐,亦可润肺养神,不惧有窒闷之虞。这煞气采集不易,需有大功行之修士方能潜下海底,自海洋庞杂气机内分辨挑捡出来,便是一甲子之功也难集齐一壶。这大鱼活了不知多长的年月,终日在深海游弋,竟不知不觉积攒了这数十亩方圆的一团精纯煞气。 景天被一路折磨,体魄虚弱已极,印堂黑气萦绕,两颊深陷,双唇绀紫,已经是暴毙之相,此时依法吐纳,渐而咳出许多杂气淤血,面上腾起一股鲜活血气,却是转危为安。他环顾四周,鱼腹漆黑,唯有雷光迸射,亦微微幽幽,似在极遥远之星空深处,看不分明。不远处那胖贼茂山在大声呼唤,瘦贼何必平与他相距亦是不远,两贼得知彼此无恙,便又开始拌嘴了。 卢氏女架起分水刺,悄然遁至景天身侧,低声呼唤:“恩公,你怎样了?” “我还活着。”景天点点头,他张口吐出一枚圆陀陀的蓝色玉精,此前他自知性命难保,未免龙葵残魄落入贼人之手,便一直将其含于口中。 “恩公,你受苦了。”卢氏女怆然而泣。 景天凝视她淌泪的眼眸,却再也不能感受她一丝一毫的悲伤。七魄离散,如今他已不再有七情烦扰,亦无有性灵智慧,渐而如同行僵一般苟存于世。 “莫哭。”景天平静地说,他也曾对另一个姑娘说过这样的话,如今却快忘却了她的脸庞,非是真的忘记,只是已不能追忆,既然没有思念,记忆里的容颜又怎会鲜活如昨日重现。 卢氏女振作精神,“恩公,我这就带你出去。” “先不忙,这周围景象可怖,万事小心为上。你正好在此,去将那贼酋杀了,另外两个小贼,我受他们照顾才能活到今日,你就放了他们。我传你一篇采煞法门,你趁此天赐之机,借此地煞气修炼,必定能增进法力。” 卢氏女领命而去,转眼便摘了那颜焕雄的六阳魁首来,她本是春闺梦里人,而今谈笑即杀生,实在是剑魄入身,胆气自成,以景天之见,亦是难得的剑道种子。 景天见了白龙寨贼首的头颅,无恨无喜,浑不在意这连月来的囚禁折磨,既然仇寇已死了,恩怨也都销尽,何必再多计较。他吩咐卢氏女把尸首远远抛了,随后回来听他讲法,又将那二贼也一并唤来,将采煞法传予三人,余下日子里便各自安心潜修。 大鱼以天地灵机为食,每日吞吐海水,倒是会带进来许多鱼虾,它们同景天等人一样,都是遭了无妄之灾,不过倒是给他们四人送来鲜肉以供果腹。如此既无困毙之厄,又无外敌侵扰,大利修行。卢氏女是天生的求道种子,得了景天指点,不惧清苦幽闭,勇猛精进,功行日进,反倒是那两个小贼,心思杂乱,胸无大志,在鱼腹里待得烦闷不堪,终日里愁眉苦脸。 这大鱼每三日浮上海面吞纳天罡,从无一次落下,如此反复五轮吐纳,二贼终于憋不住清苦,意欲双双投入罡煞交汇之地,一死了之。 景天将他们唤来身前,这些日子里他已反复劝过,叵耐他如今灵慧滞涩,心思冷漠,说出的话语也没法叫人有所触动,更难和这两个小贼心心相印,这一次,他也不再劝,只说:“你们若死了,世上少两个迷途知返的浪子。” 这话一出,也不知挑动了哪条关窍,胖贼茂山忽得放声大哭起来,在这漆黑一片的鱼腹里涕泗横流,瘦贼何必平不声不响,却也绝了自戕的心思,从此之后二人终于肯安定修行,虽天资有限,但如今得了高人指点,又沐浴元煞,法力进境算得上一日千里。 景天对自家性命已无留恋,只是不愿龙葵残魂随他一并葬身鱼腹,于是也在琢磨如何能脱困而出。换做神剑门的师长前辈,道行深厚,剑气冲霄,自然不难破开鱼腹,只是要修至那般境地,以二贼的资质,此生也难企及,倒是卢氏女性情非凡,潜修十载就能有所成就,若是得了任意一本神剑真传剑典,不出三年就可带领众人逃出生天。 他自忖灵智日损,阳寿不永,有心传授神功,托付玉魄,又碍于宗门规矩,不愿私下传授,凡神剑弟子,都要走一遭三世幻境,卢氏女在他看来虽是良材美质,但终究不是同门道友。 此事终究不急在一时,卢氏女如今剑术长进,根基扎实,走在堂皇正道上,即便没有前人的功法,她也能成就一代宗匠。 某日,鱼腹中雷鸣大作,四人知晓大鱼又要吐纳天罡,并不惊慌,只是算起时候来,似乎还未到第十次吐纳的时日,似乎早了大半天。胖瘦二贼嘟囔诧异一番,也不再多想。 不多时,雷声渐宏,有山倾海啸之势。 贲门处迸射明光,照彻鱼腹,众人循亮而望,彼处冲入一条十丈蛟龙,周身灵光璀璨,几不可逼视。 胖贼张口却哑,瘦贼亦然。卢氏女见景天耳窍流血,急忙施法相救。 那蛟龙矫跃,只是龙口中却叼着一枚金钩,原来是一条鱼饵。 有大能,捉龙拿凤,时年霜序于南海钓鲸,抽剑而斩。 众人在鱼腹中忽闻高人吟词,其声隐隐,不绝如丝缕,即便蛟鸣鱼啸,亦不能倾覆。 “古来云海茫茫,道山绛阙知何处。人间自有,赤城居士,龙蟠凤举。清净无为,坐忘遗照,八篇奇语。向玉霄东望,蓬莱暗霭,有云驾、骖风驭。 “行尽九州四海,笑纷纷、落花飞絮。临江一见,谪仙风采,无言心许。八表神游,浩然相对,酒酣箕踞。待垂天赋就,骑鲸路稳,约相将去。”(《水龙吟》) 吟词罢,那人吊起长鲸,挥剑斩作万段。 鱼腹中四人得以重见天日,复又落入海中。 大风催逼浪涛急,天暮云阔摧人胆。那斩鲸之人凭虚而立,风采飞扬,身畔大鲸坠落,其身如微尘之于泰岳。只见他探手摘星,无俦法力化作巨掌,掏出鱼脑中一块硕大玉髓,叹息再三,“鱼兄啊鱼兄,非是我铁冠道人心狠,害你万载性命,实在这天柱有缺,需取你元髓以资补天之举。你这一团精魂却也完好,待我为你寻个好人家,也可投胎做一回人。今后有我领你踏上道途,必保你一世平安。” ------题外话------ 其实是苏轼啦。 下一章应该就会把早就构思好的一段情节写出来,其实就是为了引用一首诗,绕了好大一圈。 1秒记住顶点: /53/53460/26405255.html 第一章 进入,游戏的世界 鹿正康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自己温暖的廉租房,打开熟悉的电脑,点击熟悉的图标。 啊,steam! 看看自己的游戏库,里面的存货不多,可都是精品,鹿正康很爱这些游戏。 入夜了,鹿正康打算晚上好好刷一波《空洞骑士》的五门,这回争取把时间压缩到三十分钟。 虽然比不上那些大佬,可在这样一款高难度游戏里冲击巅峰依然是足够自傲的事情。 在此之前,鹿正康决定好好吃一餐饱饭,充足的血糖能给他的大脑更多活力,至少让他的反应快上一些。 淘上一碗米,放入电饭煲,再加上一把新鲜玉米粒,插电煮饭。 打开陈旧发黄的小冰箱,取半株剩下的白菜,取一小块腊肉。 “白菜啊白菜,怎么都好吃……”鹿正康哼着歌,“腊肉炒白菜,怎么都好吃。” 走到狭窄逼仄的阳台,厨具炊具都在这不到五平米的地方。 打开窗户用来排出烟气,却不慎放入漫天的月光,阳台的天花板上有个小小的、脏脏的节能灯,释放着淡淡的光亮,把鹿正康的影子拉得老长。 做完唯一的热菜,把依靠在墙上的折叠桌打开,郑重地把腊肉炒白菜放在这小桌的中央,再开几瓶罐头,做出群星拱月的样子。 菜肴做完,就等米熟。 趁着空闲,鹿正康赶紧打开《太吾绘卷》肝一会儿。 这游戏简直是时间黑洞,不知不觉就一百小时加了,而佛系选手在这种游戏里面生活颇为艰难,好好一个太吾传人不去剿灭相枢势力,反而沉迷村庄建设。 一切都是井井有条,鹿正康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并且非常享受单身时光。 吃完了饭,鹿正康还出门散散步,住在十八层楼,电梯上下都得花上一段时间,很多人就是因为觉得麻烦,于是不会选择散步,鹿正康却不介意在深夜里独自一人游荡一会儿。 鹿正康在路灯下眺望城市阴沉的高楼,抬头看天,阴云被城市的灯光照亮,散发着不自然的红光。 走了一段时间,感觉肚子里稀薄的油水消化了一些,身体也逐渐燥热起来,完全抵御了初秋的寒意。他知道是时候了。 回家,坐在电脑桌前,打开《空洞骑士》。 熟悉的音乐,熟悉的界面,他无数次看了,看到熟悉的小骑士坐在熟悉的长椅上休憩,鹿正康却感到一种澎湃的力量在胸膛里涌动。 他忍不住说道:“真想进入游戏,来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冒险啊!“说完,自己忍不住就笑了,”想什么呢,这么大人了,还和小孩子似的……“ 操纵小骑士来到神居的第五门。 里面有四十四个boss的车轮战等着他。 手机先静音,想了想,扔到床上,还拿被子盖好。 长出一口气,五门,锁血,进入! 金色的神居,深渊的大门,黑色吞没鹿正康的视线。 …… 鹿正康感觉自己在漂浮,轻轻缓缓,如流云在天际漂浮。 漆黑一片的视野慢慢清晰,引入眼帘的,却是大片金色的盛景,复杂美丽的几何符文悬空而透明,一切如梦。遥望四际,有一座座悬空平台,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一个个建筑,一座座雕塑,一个个移动的黑影。 一切都是这样美好,鹿正康简直忘了自己的存在,只是把自己投身进这样炫彩美妙的世界。 但这样梦一般的景象很快消散,鹿正康醒过来了。 但不是以一个人的形状。 入眼是一只虫子。 鹿正康一愣。 虫子? 眼前的虫子有拟人的体型,有着纤细的四肢,但整体圆溜溜的,非常无害的样子,可实在太大了,不,鹿正康意识到,是自己变小了。 虫子看到鹿正康,发出欢快的声音。 声音软软的,很温柔,可鹿正康听不懂,当然,虫子的话和人的话当然不一样,鹿正康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努力想要起身,却做不到,伸手一看,却陡然一惊。 这透明的、小小的手,四根手指,还能看到里面的血管。 没有骨骼,反而是甲壳,虽然很柔弱,但的确是甲壳。 鹿正康反复确认,终于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幼虫。 可哪有虫子这样拟人的? 自己现在身处一个小小的圆屋,墙上挂着各种工具,天花板垂挂了一个透明圆球,里面有发光的虫子飞舞,给室内带来了光明以及些许单薄的暖意。 先前的那只虫子离开了鹿正康床边,不一会儿,手上拿着一块肉走了回来。 这似乎是一块虫子肉,还带着甲壳,那熟悉的模样让鹿正康有了既视感,这似乎是《空洞骑士》里最低等的虫子,也就是小爬虫。 那虫子把手里的肉块放入口中咀嚼了一会儿,进行了简单的消化,吐出肉糜,一点点喂给鹿正康。 人类的意识在排斥这样粗糙的食物,但虫类身体的生存本能异常享受甘美的营养物质,鹿正康能品味到醇厚的滋味,他的心被一种复杂而直白的的快乐打动了。 幼虫柔弱的躯体无法给鹿正康提供长时间思考的能量,他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他进入了梦境,一个虫子的梦想,一个虫群的梦境,一个国度的梦境。 鹿正康的眼前充满了金色的辉光,这是梦的世界。 他看不到自己的形体,但他能感觉到自己意念的强大,毕竟,他是人。 一个虚幻的平台出现这金色的虚空里,这个世界有了方向,平台就是大地,是下方,而上方,是无边无际的光,远处有许多类似的平台,影影绰绰间还有许多巨大的建筑,它们在梦境的世界里隐藏了卓尔不凡的姿态,变得不起眼,如真正的梦幻泡影一般,那是其他虫子的梦境。 鹿正康想要一个切实的躯体,很快,他能感受到躯体凝聚了出来,各种身体感官也一一出现,这样的感觉很美好,鹿正康既惊奇,又觉得开心。 一个小小的、圆滚滚像个鸡蛋的虫子轻飘飘地坠落到下方平台上,好像一朵云彩,还微微的弹了几下。 平台的大小没有现实意义,鹿正康心念一动,平台就扩大了许多,而且随着他进行更深层次的联想后,平台开始变得凝实,出现了围墙,出现了一座小小的楼阁,雕栏玉砌,碧瓦飞甍,很漂亮,很精致,内部结构也不断出现,舒适的竹制躺椅,家居用品,锅碗瓢盆——这些完全没有用处的东西,鹿正康都不惜心力一一具现,这样充斥着细节的梦境世界,比现实更加迷人,鹿正康知道,自己在这里就是神! 但他终究不是,他很快感到疲惫了,停下了建造梦境的想法,他躺在宽阔的床上,陷入了无梦的沉眠。 或者说,梦中的沉眠。 /53/53460/12775117.html 第二章 梦境世界,感染危机 “我!不!会!被!遗!忘!”炽烈的光芒充塞视野,神的意志在咆哮,屈服!屈服于辐光之下! “啊——!” 鹿正康惊醒。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睡眠并不完美,他被无端的恐惧惊醒了。 刚才的声音是?辐光? 空洞骑士的终极boss,旧日信仰,光之神祗,菜鸟杀手,大佬的rbq…… 鹿正康一直以来隐隐的担心成了现实,若辐光是真实存在的,那么所有虫子都必须面对,鹿正康也不例外。 辐光作为被遗忘的神,祂的愤怒能毁灭虫子的国度,被他意志感染的虫子会失去自我,变得浑浑噩噩,变得凶残暴戾,或者说,会抛弃文明,重归野性。 鹿正康生而为人,绝不允许自己被感染。 不过作为一个对原作有深度理解的男人,鹿正康其实还算比较清楚如何免除被感染的厄运。 原作中辐光在虫子的梦境里传播自己失落的信仰,那些意志薄弱或心灵有缺憾的虫子都逃不过被腐化的命运。 而原作里那些没有被感染的,要么是在特殊的地点,要么就是自身意志顽强。 有智慧的虫子是高等生灵,他们就有免疫感染的先决条件,但是心里不能有太大的欲望,心灵没有破绽才能抵挡辐光的意志。 这些条件具备了,那么就不用担心一觉睡下永远醒不来了。 艰难的思考后,鹿正康再次感到疲惫,之前的那只虫子不在,所以他只能忍饥挨饿。 环视周围,这是一个石质的圆形小屋,墙上除了挂着许多工具,还有一些图纸。室内微弱的光线让鹿正康看不清图纸上的内容,他也就不再追求细节。 为了节省能量,他放空心灵,不再继续思考,时间一点点流逝,鹿正康迷迷糊糊的正要再次沉睡时,那只虫子回来了,他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手里还拖着一只小爬虫的尸体。 大虫子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鹿正康喂食,他哼着歌,音调欢乐。 看来是一只快乐的虫,鹿正康心想,食物的进补给了他思考的能量,原作里有智慧的虫子其实不多,而且都很有特点,很容易辨认,这样圆滚滚的,外表甲壳形状独特,如同是穿着衣服,戴着帽子一般,只露出一对眼睛,并且腰上挂着工具的,应该是维修虫。 这是一种生活在地下王国——圣巢——各地的虫子,他们负责修理一些基础设施,譬如路灯,路标牌等等。 当初玩游戏的时候,鹿正康也是见过一只的,那一只生活在遗忘十字路,他正当时操控着主角小骑士来了一个超级冲刺,一不小心就把他撞死了,随后找到维修虫的家,从他的笔记上得知他们的族群还有许多虫。 说实话,当时看完笔记后,他挺内疚的,这么好的虫子一不小心就弄死了,没想到世事无常,一转眼自己就变成被人家照顾的对象了。 幼虫的生活没有什么好细讲的,吃了睡,睡醒吃,随时排泄,就这样。 但梦境的世界却一天一个样。 现实和梦境的巨大落差使得鹿正康更乐意呆在梦里,在这里他是神,但醒来后他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 来了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这里不知道日月轮转,他也是时睡时醒的,所以距离他第一次有意识的观察这个世界,到底过了多久,他并不清楚。 梦境里他能造出钟表,也能大概计时,但他清醒时梦中钟表不会走动,所以也没有计时意义。 但确实是有一段时间了,梦里的时间就已经过去了几周,现实里他的虫躯也是成熟了一些。 人是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的,鹿正康经历了最初的茫然后,也终于鼓起勇气面对现实,现实就是他现在是虫子,他要奋斗,他要让自己虫子的一生过的辉煌灿烂,他要成为一个战士,他想要很多,但归根结底,他热爱游戏,他热爱《空洞骑士》这个游戏,他要参与这一切,他要让世界见证,他鹿正康,是个高玩,是个强者! 战斗! 他需要磨砺自己的意志,既为了生存,也为了梦想。 但如何战斗?和谁战斗? 鹿正康还是个幼虫,脆弱,不堪一击,不需要敌人,连自然的风霜都能轻易带走他的生命。 所以答案很清楚,他要同自己战斗。 在哪战斗?在梦里! 鹿正康知道自己在梦里无所不能,所以他充分发挥想象力,他创造了另一个自己,同样是一只虫子。 他的意识同时存在于梦境中的两具躯体里,他能同时操控两具身躯互相战斗,但这样产生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思维互相干扰,两具躯体都知道对方下一步的行动,知己知彼,完全没有战斗的必要。 所以他需要把意识割裂成两半,互相不联通,那就有了战斗的条件。 但这是有风险的事情。 他怕自己会人格分裂。 苦思冥想一段时间后,鹿正康找到了解决方案。 他创造出第三个躯体,这具躯体中的意识负责沟通另外两者,可以称为总意识,统御分意识,分意识之间互相不能沟通,总意识负责分意识的沟通和行为观测。 鹿正康分裂出三份意识后,感到相当的力不从心,他知道这暂时是自己的极限了,想要分裂更多意识,他需要更强的意志,以及足够的修养时间。 梦境决斗场。 这是鹿正康模仿游戏中的神居、愚人竞技场以及现实中的罗马斗兽场建造的,场地中央有一根长柱,竖立一个可以自由旋转的王座,总意识端坐其上,下方是金色的平地,地下藏匿许多机关,有尖刺、平台等等,可以创造出多种多样的战斗环境,满足一切需求。 外围是环形看台,也就是观众席,暂时只是装饰作用,空空荡荡的。 今天,鹿正康决定开始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战斗。 总意识就位。 两个分意识从观众席下方的门洞里走出。 不是人形,而是两只维修虫,为什么不是人形?因为现实里他是虫子。为什么是维修虫?因为他真是维修虫啊! 分意识们一个是剑盾手,一个是双持剑士。 菜鸟鹿正康,完全没有战斗经验,两个分意识开始了二人转。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两只刺猬,互相试探,既想打败对手,又怕对方身上的长刺。 总意识能感知到双方的思维。 只有一个字——怂。 总意识一掌拍在自己脸上,真丢人! /53/53460/12775118.html 第三章 梦境角斗场,骨钉 在总意识的不断催促下,双方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靠近对方。 剑盾手毕竟抓着一面大盾,能防护住半个身躯,于是不紧不慢的靠近双持剑士,整个人恨不得能钻到盾牌里面。 “砍啊!砍他啊!“总意识在王座上大声嚷嚷。 剑盾手越是靠近双持剑士越怂,连头都缩回盾牌后面了。 双持剑士看着露出虫脚的剑盾手,嘿嘿一笑,蹲下身来一剑往他腿上砍去,这一剑速度极快,而且毫不意外能轻易斩断剑盾手的双腿。 就在电光火石之际,剑盾手猛地往前一扑,大盾猛地压住剑士,封死了他的一切动作,随后手中长剑一送,穿膛而过,将剑士钉在了地上。 总意识大喊一句:“好!” 简直精彩!虽然从观众的眼光看去,剑盾手的对战策略很冒险,毕竟连眼睛都缩回去了,完全看不到敌手的行为,简直是拿命赌博。 被钉死的剑士消失不见,过了一会儿,从决斗场门洞里重新走出。 胜利一次的剑盾手信心大增。 双方再一次开始对决。 “喝啊!” 战斗一触即发! …… 陆陆续续进行了六十八场战斗,鹿正康终于心力交瘁,三个意识合并,大量记忆混合,醒来后的他也是精神萎靡。 现实中,维修虫不在,估计又去修路牌了,鹿正康尝试从床上起身,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发育,他的身体强壮了一些,也长大了一些,体表甲壳初步硬化,体内的肌肉也足够支撑他进行简单的活动。 下床,他四足并用,爬到墙边,仰头看向那些图纸。 虫子国度,也就是圣巢,是一个文明的世界,文明世界的重要基石——知识,是每一个渴望智慧的生命毕生追求的,鹿正康也渴望知识,他想知道这个世界是何等模样的。 关于原作的世界背景,玩家们有许多猜测,不过原作采用的魂类游戏的叙事手法,含混不清,就有许多未解之谜,大量的彩蛋也给了玩家们充分的想象空间,追求真相,也是一大快乐。 看了看墙上的图纸,上面的内容大多是路标和路灯的制造草图,最重要的是一张地图。 游戏里主角小骑士花费吉欧向地图商人购买地区地图的草图后,再用羽毛笔绘制具体路线,千辛万苦,才能得到一张圣巢的完整地图。 一个合格的空洞骑士玩家对地图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鹿正康看到这张地图第一眼就明白这是遗忘十字路的地图,还不是完整的。 鹿正康心想这应该是那位维修虫的工作范围。 普普通通的虫,他们的一生都局限在圣巢的一隅,这对那些向往新奇生活的生命来说,是一种悲哀。 但这是环境决定的,原作中圣巢衰落,各处都充斥着凶暴的虫类,以及被复活的躯壳,迷失心智的他们会主动攻击外来者,而且许多地段都有危险的陷阱,没有强大的实力,在这个失落国度寸步难行。 鹿正康立志要踏遍圣巢,看尽一切美景,游戏化作现实,又会有怎样的精彩呢? “啊!呢呢哝哝!“门口传来惊呼,以及让人费解的虫语言,维修虫回来了,他看到鹿正康竟然跑到地上了,顿时惊慌非常。 他冲过来抱起鹿正康,轻柔的把鹿正康放回床上。 随后,他就开始啰里吧嗦的数落鹿正康。 鹿某虫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毕竟他完全听不懂,而且维修虫的虫语言还很好听。 毕竟是性格温顺的虫子,连说话都软绵绵的。 原作里一大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地方就是,那些会说话的虫子,发音各有不同,那他们是这么交流的? 鹿正康觉得,虫子们很可能是通过分泌信息素来进行具体交流的,但问题是,他应该也是有相应的交流能力的,为什么无法理解维修虫的语言? 这问题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不再多管,鹿正康就着软绵绵的虫语言发着呆,好似回到了曾经,他听着轻柔的歌曲,看着城市天空上翻滚的云海,沐浴着灿烂的阳光。 放空脑海,耳边的虫子语逐渐清晰起来,混乱的语句,竟然一点点明朗起来。 “你呀,一定要乖,不要乱动,磕着碰着都不好,会疼的,你知道什么是疼吗?你会知道的,疼是一种感觉,你知道什么是感觉吗?感觉就是……“ “……”,鹿正康:心情复杂.jpg。 原来自己不是听不懂虫语言,只不过一直没有意识到罢了,自己的大脑潜意识已经把信息解读了,但思维却没反应过来。 还有,这维修虫也太啰嗦了。 “感觉就是一种想法,你天生就会的,你还小,以后慢慢就懂了,再长大一些,你就会知道了……“ “我要一把骨钉!“鹿正康突然说道,声音轻轻的、糯糯的。 维修虫吓得一哆嗦,“等等,你会说话了?!小家伙,你真的会说话了?难道是我的幻觉?你知道什么是幻觉吗?幻觉就是……” 鹿正康再次发出超大声bb:“我要一把骨钉!” “哎呀!真是你在说话!白王啊,您听见了吗,您的子民会说话了!他还这么小!哦,他这么聪明,或许能成为圣巢最好的维修虫!小家伙,你知道白王吗?白王就是……” 鹿正康心想:绝了,真是个话痨。 随后再次复读道:“我要一把骨钉!“ “不行,你还太小,再说我们维修虫不是战士,我们没有挥舞骨钉的勇气的……“ “我要一把骨钉!“ 所谓骨钉就是虫子战士们的长剑,雪白如骨,尖锐如钉,剑身为细长的三角,如一个扁平的圆锥,剑柄是一个圆柱,整个骨钉造型非常朴实。 游戏里主角小骑士收集散落圣巢各地的苍白矿石,积攒大量吉欧后就能找居住在泪水之城附近的钉子匠修复升级骨钉,在整体形状不变的情况下,外观一次比一次华丽,威力也一次比一次大。 可以说骨钉就是虫族战士的信仰。 鹿正康急需一把骨钉,他想真正接触到骨钉,这样梦境里的战斗就能用骨钉进行了,而不是作为替代品的铁剑,真正的战斗,务必要尽善尽美。 “为什么你想要骨钉呢?“ ”我要一把骨钉!“ “你做好一个维修虫就可以啦!“ “我要一把骨钉!“ “可是……好吧!我去捡一把,遗忘十字路上埋葬无数战士,他们的骨钉上有圣巢的意志,我去拿一把来……“维修虫一再叹气,晃晃悠悠往门外走去。 出门前,维修虫又扭头看了鹿正康一眼,他那双黑水晶般的眼眸里,藏着很深的情绪,鹿正康一直都不曾看懂。 /53/53460/12775119.html 第四章 惊闻,战士征程第一步 维修虫的身躯滚圆,但行动很敏捷,他短小的双腿有强大的爆发力,支持他快速移动。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王国,照明基本都依靠光蝇,当然也有发光的菌类,但那是在真菌湿地,圣巢的主体是城市一般的硬化区域,道路上负责照明的是路灯,而灯泡就是束缚着光蝇的透明水晶球。 遗忘十字路处于圣巢最接近地表的区域,四通八达,曾经王国鼎盛时期,虫子们往来如潮水一样,热闹非凡,但如今,十字路被遗忘了,那个十字路之上的,地表的小镇,也衰落了下去。 维修虫知道那个小镇的名字,德特茅斯,意为尘嘴,那里有许多建筑,那些小屋里曾经住满了虫子,如今却寥落不堪。 维修虫短暂而忙碌的生涯里,有无数次机会前去德特茅斯,但他都没那样做。天性柔弱的维修虫,在这个衰落的、缺乏秩序的王国,不能把自己暴露出来,有生命危险的。毕竟这已经不是白王统治的时期了,虫子们也不再和睦相处了。 维修虫没有经历过世道变迁的落差,因此他并不对此有所感慨,他只是做着分内的事,以前他的一切就是维修路灯、路牌、路标,或是去其他维修虫们的聚会里进行社交,然后暗恋某个体态优美的雌性……现在的生活有了很大的,不同。 维修虫在一处平台停下脚步,他的不远处有一些游荡躯壳,这些都是失去心智的虫子,它们很残忍,残忍是它们仅存的本能。 地下王国通风良好,阴冷而富含水分的气流吹拂过这残破的十字路,地表裂缝里到处钻出长草,随着风摆动,发着轻轻的摩擦声,这就是死寂的地下世界,为数不多的声音了。 前不久,维修虫就是在这样浓密的、生机勃勃的长草丛里,找到了一颗虫卵。 他的虫类本能很明确的告诉他,这是一颗维修虫的虫卵。 他把虫卵带回自己的小屋。 那一天,是他虫生的一个转折点。 明明只是多了一项事务,却有巨大的不同,生活的重心很大程度上偏移到照顾这颗虫卵上。 维修虫轻轻纵跃,脚尖从容在路灯上踏过,一路飞驰,从游荡躯壳的上方跳过。 他对鹿正康说,十字路上有很多骨钉,这是事实。 王国衰落后,无数战士试图探索这个崩坏的世界,他们或是怀着对财物的贪婪,或是渴望得到战斗的美好享受,或者是试图解开圣巢衰亡的隐秘。 他们从王国的四面八方,或是更遥远的未知之地来到圣巢,但许多都倒在了第一关,连十字路都没有走出。 他们有的体型巨大,留下的骨钉自然也是巨大,有的十分娇小,留下的骨钉也轻便小巧,不过这不是绝对,有的强大战士,能以纤细的躯体挥舞巨大的骨钉,攻势铺天盖地,防御滴水不漏。 维修虫没有耽搁,捡拾了三把骨钉就往家赶去。 在十字路这么多年,维修虫的小心谨慎保证了他存活的游刃有余,他很清楚,虫们都有各自的游荡范围,只要避开那些危险地带,他就会很安全。 唯一会四处出没的,只有一类虫,那就是战士。 维修虫没想到自己回家的路上会遇到一个战士。 他很不喜欢战士,因为他们往往有着叛逆的性格,很多时候他们会百无聊赖的挥舞骨钉,砍断路灯路标,给维修虫增加工作量。 但这次的战士不一样。 维修虫躲在暗处,看着一只身披斗篷的奇怪虫子走在路上,他很不同,体型较小,带着骨白色的面具,让人看不出其真面目,硕大的头盔一般的面具,完全把他的脑袋包拢,只露出两个漆黑的圆孔,面具有三支弯曲的犄角,但不对称,长的两支长在偏左处,短的一支长在偏右处,而最左边的角要长于右边许多,如同斜飞的发髻。 他的脚步不紧不慢,看着也很可爱,没有威慑力。 维修虫放心下来,等这位不同寻常的战士走过,他才从暗处钻出,继续赶路。 他轻松远去,不曾看到,那位战士已经转过身来,空洞的眼眸望着维修虫消失之暗处。。 空洞骑士没有多余的好奇心,他回头继续上路,不再关注这个暗中的窥探者。 他打算去安息之地。 …… 维修虫回到家,把带来的骨钉倚在墙边,这三把骨钉从小到大,小的不到维修虫体型的一半,大的比维修虫长一倍,都是纤细修长的类型,并不沉重。 鹿正康轻轻一跳,从床上下来,摇摇晃晃的走到维修虫身边。 他伸出虫肢,轻轻抚摸着骨钉,感受其每一寸细节。 维修虫又开始唠叨,他提到了方才看见的那只古怪的虫,鹿正康原本漫不经心的听着,此时也打起精神。 戴着面具,穿着斗篷,背着骨钉,而且眼孔漆黑深邃,这些特质让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空洞骑士。 但应当不是游戏主角,主角的犄角是对称的,这位应该是主角的某个同类。 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信息。 难道是残破容器? 鹿正康心不在焉地想着,容器们顺应召唤陆陆续续回到圣巢,终有一位,会完成使命,将辐光再次打败,让被感染的虫子们重新回归理智,让圣巢再次繁荣……至于失败的,自然是坠入深渊。 现在想这些还有的太早,鹿正康明白,想要生存,他还需要更多努力。 毕竟他可是一只志在天下的虫,而游历圣巢需要的就是实力! 充满干劲的鹿正康毅然跑到床上开始做梦。 梦境角斗场开赛啦! …… 分意识一旦诞生,就会保持其存在,再次分裂依然还是那几个分意识。 分裂意识的精力消耗会随着休息而回复,速度也不慢,平均每次睡眠都有能力再次分裂,但鹿正康知道这是有上限的。 分裂意识消耗的不止有精力,还有记忆和想象力,这些是构建独立人格意识的关键,而以鹿正康的阅历,他觉得自己分裂意识的数量不会超过一百个。 绰绰有余。 今晚的梦境里,六位分意识混战厮杀,总意识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观察着几位斗士的行为。 斗士的种类就三种,剑盾手,双持剑士,重剑士,剑已经换成骨钉,那么可以称为盾钉手,双钉战士,巨钉士。 有些违和,但鹿正康念叨了几次,反而意外带感。 原作里的小骑士,就单手持钉,靠简单的挥砍克敌制胜,想做到这点,需要的是对战斗节奏的严格把控,灵活的步伐,一丝不苟绝不犯错的砍击,就像一个精密的杀戮机器一般,这就是小骑士屡战屡胜的原因。 鹿正康在梦中苦练剑术,同时也在准备醒来后,开始锻炼。 战士的征程,开始第一步了。 /53/53460/12775120.html 第五章 知识的传承 虫子是很渺小的,虫子的生命也是短暂的,每日吃完就睡,睡醒就吃的鹿正康很快成长了起来。 由于不懂昆虫学知识,同时游戏里对虫类特质的模糊化、艺术化处理导致鹿正康不是很了解自己这个维修虫原型到底是什么虫,但是随着基因深处的遗传信息一点点释放,他也明白了,自己不会结茧蛹化,只会正常长大,外壳也会在长到一定大小固定、硬化,那时就是维修虫的先天体型阈值。 在睡和吃的间隙,鹿正康慢慢学会了虫语言。 作为一种很个性化的语言,虫语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沟通桥梁,只是一套属于每个虫种,每只虫子的骚话而已,真正传递信息靠的是信息素,虫语反映的是发声者的种族、性格和心情。 那只一直照顾鹿正康的维修虫声音清脆甘甜,短促有力,反应其乐观善良的性格。 鹿正康的声音平静和缓,不过比游戏里那些巨型虫子要简洁,没有拖音,没有含混的音节,听起来就像一位心平气和的邻家小哥。 虫子世界在地下,计时是个大问题,鹿正康也问过维修虫关于计时问题,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这里不计时,不同虫子对时间流逝的主观体验差距很大,所以没有统一的时间标准,据说白王统治时期为了统筹工作,就利用种族特性分配特定工作。对时间敏感的就做灵活的工作,不敏感的就做一些重复性的工作。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决方法。 鹿正康这下也算明白为什么游戏里走遍整个地图找不到一块计时工具。 彻底学会虫语言后,维修虫一下子热切起来,开始敦促鹿正康学虫文字。虫文字是真正统一的文字,能用于记录信息。 有智慧的虫种都是游戏里的高等生命,学习文字是学习知识的第一步,而知识是文明与智慧传承的基石。 据说几代虫不学知识,慢慢就会退化成低等生物。 维修虫自己的知识是前辈教授的,现在他要把这些珍宝统统传承下去。 鹿正康的睡眠被迫减少,好在他学习很快,进度良好,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全学会这门外语。 维修虫把自己的名字写给鹿正康看,纳提,这是长辈给他起的名字。 纳提准备过一段时间,带鹿正康参加维修虫的集会。在那里,会有德高望重的长者为族群的晚辈起名,指导维修经验。纳提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参加聚会了,他渴盼找到一位美丽的维修虫姑娘,和她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互相帮助,然后为族群繁衍做贡献。 性格含蓄内敛的纳提常常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经常走神,这时候鹿正康就会默不作声的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虫子也有生长周期,类比一下,那么维修虫纳提已经是个青年了,而鹿正康还是个孩子。 青年有一些成长的烦恼是很正常的,尤其是纳提这样的宅虫,一旦想入非非,整个虫都美得冒泡,又时不时会患得患失,做出惊恐的姿态。 观察过几次,鹿正康就对年轻虫纳提的小烦恼失去了兴趣。 梦境战场的常年战斗逐渐有了成效。 搏击的技术,都是对战斗的总结归纳,提炼出能有效制服敌手,又保证自身安全的套路手段,就可以称为武术。 这是鹿正康一己之见,他现在对剑术的理解,还在浅层的对技术的探究,还没有上升至道的高度。 鹿正康很务实,老老实实磨练技术。 不同游戏里,敌人有固定的血量,需要反复攻击才能杀死,现实是,只要用对技巧,就能做到一次击杀。 梦境角斗场里的斗士们没有体力限制,所以能不知疲倦地发起攻势,在高频率的战斗中,鹿正康的所有分意识都习惯了战斗,将战斗化作本能,对战斗毫不畏惧,乃至充满渴求。 现在的鹿正康,已经有了战士的勇气,他可以自称一声剑士了,因为他有了面对强敌拔剑的勇气。 一阶段的训练有了成果,鹿正康就开始了更深层次的练习。 角斗场的地面升起一根根布满孔洞的圆柱,如同一片森林,孔洞里喷射出大量的攻击球,这些攻击球有三种,一种是速度快的普通白色球体,被击中会受伤,一种是速度慢的橙色爆裂球体,被击中会死亡,还有一种是黑色粘液球体,爆裂开来会释放粘液,影响行动。 在这样严酷的环境里,斗士们不但要互相攻击,还需要判断四面八方随时袭来的攻击球,决定是躲避,还是弹开,还是硬撑。 二阶段的训练一开始就把难度提升到了不可理喻的高度,大量斗士甚至没反应过来就被攻击球杀死,更不用说互相厮杀。 只有寥寥几个剑术炉火纯青的分意识能勉强自保。 总意识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平静的观察着所有的斗士,感受他们的想法,感受他们的情绪,愤怒、担忧、狂热,整个角斗场都沉浸在战斗的狂潮里,只有胜者可以脱身,败者永远沉沦。 …… 鹿正康被纳提叫醒,继续学习虫文字。 学到肚子饿,就吃一些小爬虫的肉,休息一下,纳提出门察看自己管辖的路面情况去了。 纳提走前把门关紧。 鹿正康被再三嘱咐好好呆着,不要乱动房间里的东西,最好就去睡觉。 怎么可能不乱动? 纳提刚出门,鹿正康就从床上跳了下来,他开始翻看纳提的笔记。 笔记里记载了一些维修知识,里面提到,维修虫能分泌一种溶液,能软化金属,用于焊接。 鹿正康确实有这种感觉,体内有个囊腔正在发育,但还没有完成,无法分泌溶液。 除了笔记以外,鹿正康知道纳提还有一本私人日记,原本是正大光明的放在桌子上的,后来鹿正康开始学习虫文字后,纳提就把日记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收了起来。 日记说是日记,其实应该是事记,里面没有日期,只有正文。 鹿正康并不屑去看,纳提是个直肠子,藏不住心思,想知道他的快乐和苦恼,看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了。 趁着纳提还没回来,鹿正康开始锻炼身体。 主要是练习跳跃,锻炼下肢力量,至于挥舞骨钉,还是不行的,最小的骨钉对现在的鹿正康来说都实在太大了一些。 反反复复,很无趣地跳跃。 鹿正康明白,这是踏上伟大的第一步。 只是实在太无聊了一些。 /53/53460/12775121.html 第六章 维修虫的聚会,族群长者 时间过得很快,等到纳提把自己知道的虫文字都教给鹿正康后,就表示过一段日子就带他去维修虫的大集会。 虫文字是一种混合文字,有表音的部分,也有表意的部分,表意的部分是象形文字,用于表示自然事物,表音的部分用来表达内心情感,拟声,事物状态,以及一些其他抽象内容。 这就导致虫文字体系的复杂,纳提只学了常用的,还有很多不常用的,高深的文字,需要找长辈传授。 照纳提的说法是,鹿正康学会的已经绰绰有余,实在没必要多学,因为他曾经也学了许多生僻字,后来因为长时间用不到,完完全全忘记了。 鹿正康没理会纳提的连篇废话,依然在不断练习跳跃。 这屋子不大,以鹿正康现在的体长来算,也就大概十个他的直径,减去家具的占地,真正可以用来自由活动的区域不到一半,是个大致的矩形,长宽都差不多是五个他的体长。 于是鹿正康就各种贴边跳、对角线跳、中线跳,一边跳,心里还想着几何图形,幻想自己是笔尖,在这块小区域里肆意作画。 这样的童趣鹿正康很久没有享受了。 不是说没有机会,毕竟他还是人的时候,独自生活在廉租房里,想做点幼稚的事情还是很方便的。 只是一来长大后就对幼稚的乐趣不太敏感了,二来也没有小时候那种花不完的精力。 如今到了这样缺乏娱乐的境地,又进行着这么无聊的锻炼,要是心里没有热情,没有坚持的勇气,绝对是无法长久的。 鹿正康其实知道怎么样能活下去,他可以选择苟住,苟到游戏主角解决危机,但他又同时意识到,人生是一条有进无退的道路,其实一开始他就只能奋勇向前,一旦畏缩,他就会变得胆小怯懦,屈服在辐光的压迫下,变成行尸走肉。 在逆境不断安慰自己,鼓励自己,无疑是正确的。 有时候太聪明反而不如一根筋,至少不会陷入自我怀疑的深渊。 纳提回过神来,扭头看着一边在屋子里蹦来跳去,一边喃喃自语的鹿正康,不由得挠了挠头,这场景好有既视感啊。 纳提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他形容不出来,不管如何,看到自己抚养的小虫这么有活力,他还是很高兴的。 等鹿正康跳累了,准备停下来,喝点露水,吃点虫肉。 这时纳提背着一个小包走了过来,“啊,小家伙,想去大集会看看吗?这次的集会就在十字路,很近的,我带你去吧,让长辈给你也起一个名字,你已经长大了,是应该有一个名字了,我想是时候了,你需要休息一下吗?还是现在出发……” 鹿正康看了看纳提背着的小包,这时一种柔软的皮质做的小包,表面还有细密的小鳞片,看起来很耐用。 “走吧。我和你一起。”鹿正康言简意赅。 纳提开心地哎呀大叫了一声,随后给鹿正康递了一杯水,等他喝完,就牵着他的手,一同出门了。 这时鹿正康第一次离开小屋。 外面的世界很大。 虫子的地下世界并不逼仄,看起来是在地下溶洞的基础上建立的王国,大片的坚硬岩块堆积成平整的路面,周围是一片小屋,一眼望不到边,大多废弃了。 头顶是稀稀疏疏的石锥,从上层平台的底部向下生长。 地下世界是分层的,而这里差不多是十字路的最深层。 主要道路上有许多路标,起装饰作用,隔着一段距离会有一座路灯,发着明亮的光,有细细的小虫绕着灯泡飞舞。 路边稀疏地分布着草丛,这些坚韧的植物有着苍白的枝叶,看来适应了地下微光的环境。 鹿正康注意到,铺砌地面的石块,乃至地下溶洞周围的巨大岩块,都被雕刻成螺壳般的圆石,似乎是当初修建十字路的虫类留下的独特装修风格。 地下微光的环境没有给虫子带来困扰,依然能看清楚路面。 纳提带着鹿正康走在这一大片的圆屋建筑群里。 圣巢的道路本就四通八达,而维修虫们会选择的道路更是幽深隐秘。 鹿正康很快就来到了游戏里从来没涉及到的区域。 走出范围巨大的圆屋群,休息了一会儿,继续上路。 纳提不时从包里拿出一个甲壳制作的水壶让鹿正康补充水分,每走一段路就问鹿正康累不累。 确实纳提是非常照顾鹿正康的。 这段旅途比想象中长。 纳提带着鹿正康绕过了好大一段路,避开了许多虫子的领地,来到一处很偏僻的所在。 四处都是坍塌断裂的石柱,地面不再是石块堆砌,而是大块的石板,隐约还有许多没有被风沙抹去的雕花。 维修虫们在这里搭建了一个小集市,许多临时的小棚子集中在一处,让数量不多的族群呈现出热闹的景象,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喝喝,闲谈聊天。 维修虫不是商人,不是冒险家,所以这些随处可见的小棚子不是小商铺,更像是一个个小会客室,是用于交流感情的地方。 纳提把鹿正康带来时,引发了一场小小的欢呼。 每只维修虫都对鹿正康表示了喜爱,这让鹿正康感到很舒适,很暖心。 鹿正康注意到,其实维修虫也是有亚种的,有些维修虫长了一对翅膀,不知道飞起来快不快。但这么小的翅膀真的能支撑起整个身体的重量吗,他表示怀疑。 很快,鹿正康就见到了族群的前辈。 这次集会来了三位长者。 他们实在很老了。鹿正康看到他们的时候,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虫类的化石,因为他们一动不动,身上的甲壳带着厚厚的风沙,已经凝结成块,成为又一层的甲壳。 长者住在最精致的帐篷里,但帐篷给人的感觉不是住处,而是博物馆,这三位老虫就像鹿正康曾经看到的那些出土文物一样,给人距离感,无法亲近。 “啊——”居中的一位发出了长长的吐息声,很疲惫的样子,“族群,又多了,一位成员,很好,纳提。” 纳提此时异常激动,就像看到明星的小粉丝一样,但他很克制,整只虫就像绷紧了的弹簧,鹿正康怀疑下一秒,纳提就会像真正的弹簧一样,在帐篷里四处乱蹦。 “小家伙,你学会,文字了吗?”左首的老虫问道,他的声音很沉闷。 “学了一些常用的,但我还想知道更多。” 右首的老虫是雌性,但实在是老得看不出老妇人的慈祥了,她刚才一直发着呆,突然回过神,用赞扬的语气对鹿正康说:“好啊!好,多学是好的,多学,可惜教师不在了……”说着,她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 中间的老虫对纳提说道:“纳提,你可以,出去了,这孩子,我们要嘱咐。” “是的,当然。”纳提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偷偷扭过头来,冲鹿正康轻轻说了几句鼓励的话。 /53/53460/12775122.html 第七章 慷慨,纳提的春天 “孩子,你想过,要做什么吗?” 在这样狭窄幽闭的环境里,一只老得不像话的虫子,呢喃着如沙砾流过礁石一般粗粝的言语。 鹿正康竟然有些失神,这样的场景,好似枯朽的老树根在为新鲜的嫩叶传输甘霖。 “想过。做一名战士。”鹿正康总算还没有忘记回答。 两旁的老虫已经疲惫地沉睡了,中间的那位耐心地同鹿正康交流。 “我看到了,你的勇气,做战士,是很好的,圣巢衰弱,我们维修虫,缺乏自保能力,你这样的后辈,能下定决心出去走走,是好的。” 说完后是长久的静默。 鹿正康老老实实的等待,可时间慢慢流逝,老虫依然没有说话。 他怀疑老虫已经睡着了,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帐篷。 纳提站在门口,问他,“怎么样?长者答应教你知识了吗?” 鹿正康摆了摆手,“他们睡着了。” 纳提顿时陷入了一种惊恐担忧的状态,开始不停地絮叨。 鹿正康没有在意纳提的废话,他好奇地打量周围的同族。 维修虫们在聚会上表现的十分放松,鹿正康拉着纳提四处闲逛,许多虫都冲他们打招呼,鹿正康逐一回应,表现地很有礼貌,但也很疏远。 背后有虫议论,“这个小家伙真是高傲呢。” “和我小时候不一样,这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 纳提突然颤抖起来,鹿正康还以为他犯了什么病,结果一看,是激动地难以自持,鹿正康顺着纳提的视线望去,那里有一只高大健壮,甲壳油亮结实的雌虫,在一处小棚子里与同伴们交流,她的躯体显得格外卓尔不凡,发散着吸引力。 “你喜欢她?”鹿正康问纳提,纳提吃了一惊,先是赶忙否决,然后反应过来,“小家伙你懂什么叫喜欢?不,我不是喜欢,我只是有感觉。” 鹿正康不接茬,此时后面跑来几只健壮干练的雄性成虫,叫住了鹿正康二虫。 领头的说道:“长老说,小家伙很好,想做战士可以去找十字路里居住的商人,去买一些装备,族群准备了一千吉欧作为资金。” 原来是老虫醒转,见鹿正康不在,赶忙叫来帐篷外随时伺候的小辈,让他们给鹿正康二虫传讯。 纳提热切地问那只头虫,“长者有为这小家伙起名字吗?” “不,长老说,战士的名字应该由战争起名。他们说,让这孩子去经历战斗,这才是战士的成长历程。” “那也没有说要传授知识?” “没有说,但我建议你们不要提出这个要求,长老们实在太老了,不会有精力授课的。” 那虫递给纳提一个大袋子,沉甸甸的,随后带领手下虫虫们回去守卫老虫了。 周围的维修虫凑上来。纷纷对立志成为战士的鹿正康表示祝福,有些年岁大些的雄虫还会吹嘘几句自己当年的英勇战绩,无非是从某只大虫的追击里逃出生天。 对维修虫这样的温和虫类来说,逃跑是战斗的唯一选项。 鹿正康对这些热切的虫们表示了感激,随后拉着纳提前去找方才那位健康美丽的雌虫。 纳提迷迷糊糊被带到暗恋对象的小棚子,等可怜的纳提回过神来,鹿正康已经和雌虫交流了一番,雌虫决定给纳提一个追求自己的机会。 在虫子世界,掌握生育大权的雌虫地位远高于雄性,鹿正康用礼貌而风趣的言辞让雌虫对培养出鹿正康这样聪明小虫的,“可敬的“、”手段高明的“雄虫产生了好感。 接下来,纳提能否得偿所愿,就看他的发挥了。 很快,事实就证明纳提实在是不善言辞。 好在鹿正康会帮他兜底。 “你叫纳提?独自养育孩子很辛苦吧?”雌虫语气温柔。 “呃,啊,我……”纳提完全说不出话。 鹿正康替他回答:“这位女士,纳提是一位老实本分的虫,他总把说话的时间用于做事,所以才在您的美貌面前哑口无言。”天可怜见,纳提从来不是一只沉默寡言的虫,还什么把说话的时间用于做事,纯属瞎掰。 纳提这时候的情商很高,用力点头,表示对鹿正康的话十分认同。 就这样,鹿正康全程作为纳提的情感翻译官,替他把一切好话说尽,雌虫终于对纳提真正感兴趣了,她告诉二虫,她的名字,叫做帕雅,并询问了纳提的住处,表示有机会一定回来看看这位“朴讷诚笃”、“心细如发”、“面面俱到”、“沉稳果敢”、“勇于担当”……的虫。 鹿正康嘲笑自己的口才简直像游戏里的那位老赖左特,吹牛根本不打草稿。 这位雌虫虽然很聪明,但从来没接触过这样能说会道的虫,被鹿正康一顿吹嘘后,看纳提的眼神都泛着温柔与向往。 依依不舍的同雌虫道别后,纳提紧张地问鹿正康,“小家伙,怎么办,她要是来找我,你如果又不在,岂不是一下就会穿帮?”他喃喃自语着,随后想到了一个馊主意,兴冲冲地对鹿正康建议道:“要不你不做战士了,那就不用出去游历,真的,留下来吧,老老实实地做一只维修虫,尽到本分就可以了。” 鹿正康笑道:“我又不是马上走,等你们生活在一起后,她也不会管你是不是有我说的那么好。” “嗯?为什么?”纳提虚心求教,此刻仿佛他才是小虫,而鹿正康就是传授虫生经验的长者。 “两只虫相处久了,就会下意识忽略对方的长处,变得吹毛求疵,但感情已经确定,也不会轻易动摇。” 纳提疑惑地问,“那岂不是会互相都看不顺眼?” “是啊,感情的热潮退去,剩下的就是漫长的痛苦折磨了。” 他们一边交流,一边往来时的路大步前进。 该回去了,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但收获却依旧丰厚。 /53/53460/12775123.html 第八章 帕雅到来,确立关系 纳提背着沉重的吉欧,带着鹿正康在十字路偏僻黑暗的小径行走。 他们都保持着沉默,旅途是危险的,黑暗里潜藏着危机,他们二虫可不能马马虎虎,不然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纳提却发现了不对劲。他放下装满吉欧的袋子,让鹿正康站在原处,自己小心翼翼地前行几步,蹲下来抚摸地面上一块不自然的隆起,碎石堆积成一个小小的土丘,似乎埋藏着什么。 纳提好像是吓了一跳,赶忙轻手轻脚地退回到鹿正康身边,距离那个土丘有了一定距离,这才喘口气,指着那处隆起对鹿正康说,“你看,这下面有一只戈姆!” 鹿正康不明所以,见状,纳提解释了几句,“它会从地下钻出来,一口吃掉上面的虫,它长着尖牙,浑身都长,很可怕的!” 这下鹿正康明白过来了,原来是游戏里作为活动陷阱的长虫啊。 这种虫子就好似一叠中国象棋叠在一起的一根长条,铁灰色,两端有口器,浑身长着倒钩般的尖牙,厚厚的装甲不惧劈砍,缺乏心智。 游戏里不必太在意这种虫子,因为它是作为陷阱工具出现的,但现实里,这是一类冷酷狡诈的捕食者,轻易不会从藏身的地洞里钻出,可一旦出击,也绝少失手。 纳提见鹿正康有了防备,满意地点点头,带他绕过这条戈姆,继续出发。 之后就一直没有什么意外,毫无波折地回到了家。 日子回到了最初的模样,鹿正康每天坚持锻炼,纳提也定期去检查路标,回来时捕捉几只小爬虫作为食物。 那一袋子吉欧,被妥善保管在一个大箱子里,这些吉欧都是最值钱的那种,也就是“币值“最高的那类,椭圆,扁平,金属质地,横纹,很漂亮。 这种吉欧就是最重要的金属来源,据说是由某种吞食矿物的虫子,将金属元素富集在外壳,从而形成的圆斑状金属块。 纳提一直在等候那位美丽雌虫的到来,为此他在闲暇时间会装扮自己的居所,他会在路上收集一些小饰品,譬如一些手环,譬如一些徽章。还有一些古代遗物,譬如圣巢印章,譬如一些漫游者日记,纳提把它们装裱在一块平整光滑的石板上,放在屋子进门的左手边,方便来客观赏。 鹿正康很好奇地研究这些小玩意。其中古代遗物尤其吸引他的注意力,这些东西在游戏里能换钱的。 纳提陆陆续续收集了八份漫游者日记,这些椭圆的石块上记录了游者的经历,可惜,有七块都是由失传已久的古代方言记录,无法解读,只有一块是近期的,上面记录一位旅者对王后驿站热闹非凡的景象的赞叹。 “数不清的虫子在这里活动,种类之多,亦是生平罕见,鹿角虫们奔跑的步伐震动这个地下的王国,大量物资和虫类在这里出发,深入圣巢的每一处,就像血液穿行在血管里那样,生机勃勃。” 这日记是距今最近的,可依然在描述一个遥远的过去,那段消逝的历史。 鹿正康啧啧作声,表示向往。 圣巢印章都是一样的形制,只不过有新有旧,喻示着不同的铸造时间。 随着纳提不断收破烂进屋,很快,这座狭小的圆屋变得异常逼仄,鹿正康不得不出门锻炼,只不过纳提要求当他出门工作时,鹿正康必须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 所以纳提出门的时候,鹿正康就会睡觉,等他回来把自己叫醒,就开始锻炼。 这片庞大的圆屋群里曾经是住满虫子的,但在圣巢衰亡不久,这里就没了生气,只有维修虫会来这里居住。 这些圆屋的真正建造者或许是某种蜗牛,风格和整个十字路都相同,外表如壳,纹路朴实自然。 许多残破的圆屋,暴露出拱形骨架,看起来如一只只死去巨虫的化石遗骸。 鹿正康就在这些圆屋顶上跳来跳去,动作灵敏迅速。 虫类的躯体简单质朴,耐受性不错,所以鹿正康可以长时间活动也不虞耗尽体力。 某时,鹿正康高高跳起,抬手触碰头顶平台突出的尖刺,四根手指紧紧抓住尖刺,把自己吊在空中,锻炼臂力。 此时,他的目光凝视着黑暗,突然他看到一丝亮光,从某个拐角转出,照亮了一道美丽、健壮的身影。 鹿正康跳下圆屋,冲进屋子里告诉纳提,他朝思暮想的帕雅来了! “什么!不,我是说,太好了!“纳提亢奋地搓搓手,经过这许久的幻想,他已经从生理、心理全方面准备好来一场热恋了! 二虫快速收拾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小屋,尽量让拥挤的装饰物堆砌出一种“充实的美感“。 鹿正康出门前去迎接,纳提留着准备食物。 帕雅是独自前来的,她提着一盏小小的光蝇灯笼,鹿正康并不感到奇怪,制作光蝇灯笼是很多维修虫必备的技能,修路灯用得着,而在游戏里,这样一个灯笼得花上一千八吉欧才能从那位斯莱店长手里买到。 这次的聚会双方都很满意,帕雅对纳提收集的零碎很感兴趣,原来她也对圣巢遗物充满好奇,纳提算是歪打正着。 带着帕雅观赏了这个实在没什么东西好说的小屋,纳提邀请帕雅进餐。 用餐期间,纳提多次表露出话痨的特质,都被鹿正康不动声色地引开了话题,然后背着帕雅猛踹这个不争气的家伙,让他在自己的思维狂潮里悬崖勒马。 在鹿正康的帮助下,纳提表现地非常出色,同时他那诚恳、炽热的情感也打动了帕雅,所以大胆的、独立的帕雅当即决定留下来,与纳提共度一生。 从心上虫口中得到准确的答复,纳提简直幸福到昏迷,事实上,他真的短时间昏厥了过去,过于激动导致他体内那个装满腐蚀性溶液的囊腔受到压力,喷射开来,好似一个喷泉,场面异常壮观,后果却很惨烈,房屋的地面被腐蚀地坑坑洼洼、斑斑点点。 鹿正康拉着帕雅往外走。 “女士,亲爱的女士,请相信我,他只是太爱你,所以才情不自禁!“ “是吗,那就好,我还担心自己今后要和一个情绪易激的虫相处呢……“ “呵呵,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53/53460/12775124.html 第九章 出行,商虫一族 帕雅到来带来了很多改变,首先是小屋实在太挤了,于是三虫打算开挖一个地下室,用作储物间和工作室,小屋就单纯作为卧室。 这项工作由纳提和鹿正康负责,帕雅打算回自己的家,把家当带来。 雌虫离开的日子里,纳提一直保持着亢奋,他在外面找了一辆手推车,这是当初修建十字路的工虫留下的,纳提把它修理一番,用来运输挖掘出的石块。 地下室的结构草图由帕雅和纳提绘制,他们很专业,成品应该会很牢靠。 鹿正康主动承接了挖掘石块的工作。 纳提给他拿来了一把金属镐子,鹿正康仔细地砸开地板,露出基底,表层是蜗壳状的卵石,这些东西清理很方便,纳提把这些挖出来的卵石搬运出去,堆积在小屋附近备用,以后要用来装饰地下室的墙壁的。 不久,鹿正康就挖到坚硬的岩层了。 施工进度陡然慢了下来,好在鹿正康不知疲倦,也耐得住心思,专心致志地挖掘着。 向下挖了两个自己的身高后,开始在挖出的隧道壁上凿洞,用作跳跃的借力点。 纳提在洞口,把筐用绳子吊下来,鹿正康装满一筐,就拉扯绳子,纳提晃晃悠悠就把石块运上去了。 施工的过程漫长而无趣。很快帕雅就带着大部分家当回来了,有她参与碎石的搬运,效率高了一些。 鹿正康在不断的劳动中,感受到虫子躯体无穷的潜力,在高强度的劳动中,他感到自己在快速成长。 向下十个身高,再向边上挖出一条横着的通道,虫子的本能给予鹿正康对方向感、水平感的准确把握,挖出的通道是十分标准的。通道挖了一段距离,超过了上方圆屋的范围,鹿正康开始扩大,挖出一个大空间来。 很是花了一段时间后,地下室终于挖好,接下来就是装修时间,纳提把自己的零碎,连带着帕雅带来的一些小玩意统统放到地下室的一角。 地下比上面要宽敞,入口有两个,一个是圆屋内,一个是圆屋后面,打开翻版,顺着梯子就能来到下面。至于通风口,总共有十四个,保证地下室空气的清新。 帕雅和纳提把工作放在地下室完成。 这时候就显露出帕雅的不凡了,她是个很渊博,很喜欢钻研,动手能力超强的技术宅,并且会更多虫文字,相比之下,兢兢业业的纳提就很不学无术了。 察觉自己的爱人没有想象的那么优秀,帕雅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好在纳提细腻的性格很合她的口味,帕雅勉强接受了这场闪恋。 原先帕雅的工作范围是在泪水之城,那里有很多被复活的哨兵遗骸,它们坚守着这座曾经伟大的城市,会毫不犹豫地攻击外来者,所以帕雅的工作很艰难,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躲避这些巡逻的哨兵。 现在,来到相对和平的十字路,帕雅也从工作里解放出来,她有足够的时间研制自己的小发明,闲暇之际,还教授鹿正康那些不常用的虫文字。 帕雅说服纳提,在圆屋附近建立一个熔炉,用来熔炼吉欧,制作物件。 时间很快过去,鹿正康的身体发育地足够大了,他开始挥舞那三把骨钉中最小的那柄,虽然相对他的体型还是过大,但这没办法,维修虫天生就小。好在这把骨钉挥舞起来重心还算稳定。 梦境角斗场里,分意识数量已经达到六十三个,他们已经是精锐的斗士了,能够防备攻击球的同时,互相激烈地厮杀。 战斗对鹿正康来说,已经像呼吸一般,深入骨髓。 可惜现在没有对手,他也只能对着空气挥舞骨钉。 他在练习几个常用的剑招,劈砍,格挡,刺击,配合步伐,有千变万化的效果,适应瞬息万变的战局。 将剑招化作本能,让挥剑不假思索,这就是高明的剑客。 时间在骨钉一次次划开空气的低沉呼啸声中,慢慢流逝。 某时,帕雅研制出了一套爪钩,既可以通过弩机发射出去,也可以装备在手上,用来爬墙是再好不过了。 鹿正康主动帮她测试这套装备的实用性,带着爪钩开始四处游荡。 现在纳提对他的管束放松了许多,允许他独自出行,但每次后会嘱咐他注意安全,不要轻易前往虫子密集的区域。 纳提说,附近有一只格鲁兹之母,很危险,千万不要靠近。 格鲁兹是一种会飞行的肥胖虫子,格鲁兹之母更是胖的像球,靠冲撞来击晕,乃至杀死猎物。这种皮糙肉厚的虫子,并不好惹。 鹿正康对这种愚蠢的、笨拙的虫子很蔑视,但他还是答应纳提的要求。 他打算去找找居住在十字路的商人,虽然现实和游戏有很大出入,但游戏地图还算有很强的借鉴意义的,那位护符商萨鲁巴应该就在附近。 告别纳提二虫,鹿正康开始了第一次独自出游。 走出连绵的圆屋群,向着水汽湿润的方向走,那里应该是蓝湖的所在,而护符商人就在蓝湖附近。 走累了,看到路上有几只小爬虫,有灰色的普通爬虫,也有白色的、抓附能力超强的提克提克,鹿正康快跑几步,拿骨钉把它们钉死,串在骨钉上好似烧烤的肉块。将这些软弱的、可悲的食腐生物就地宰割,鹿正康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杀死虫子,没有带给他任何犹豫的心理活动,好似有一种名为残忍的血脉在体内流动。 弱肉强食,在这个世界是真正的唯一法则。 帕雅的爪钩很好用,让鹿正康的行动范围扩大许多,他可以跳上许多高处的平台,钻进许多隐蔽的所在,可以想见,用来逃避追杀肯定也很好使。 一路辛苦跋涉,终于,鹿正康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欢笑声,这憨厚的、欢乐的笑声,勾起了久远的回忆。 鹿正康精神一振,相比护符商就在前方了,快行几步,绕过一个残破的废墟,远处的平台有瑰丽的光明闪耀。 平台很高,跳是跳不上去的,鹿正康用背着的弩机把爪钩射出,抓着绳子来到平台上。 这里有一大片漂亮精致的房屋。 许多雍容肥胖的大虫行走在平台上,对鹿正康这个来客表示欢迎。 原来他们就是商虫一族,曾经让圣巢繁荣,如今随圣巢衰落,很有历史的一类虫子。 听着商虫们热切的招呼声,鹿正康开始担心自己带的三百吉欧能留下几枚。 /53/53460/12775125.html 第十章 购入装备,接受委托 这些商人手头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非常有价值的商品,由于交通系统的瘫痪,所以物资流通变得艰难,商人一族陷入前所未有的窘境。他们有些走上了游商的道路,开始徒步搜集商品,有些就选择自己制作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还有的商人手头上有很珍贵的传世宝物,他们就靠这些好东西撑场面。 游览了这个商人村庄,鹿正康也不禁感叹,实在萧条。 偌大的村庄,数百上千的房屋,现在亮灯的不过几十,还坚持行商的不过六家。 鹿正康找到了游戏里那位护符商人萨鲁巴,这位打扮富贵,双唇异常丰满的胖虫。 果然她这里卖护符,这种具有神奇力量的徽章,能给予佩戴者很大的帮助。 护符据说是由最诚挚的思念寄托在事物上形成的,并不是可以量产的工具,异常珍惜。 当然也是非常贵。 使用护符需要护符槽,不同效用的护符需要不同数量的护符槽,鹿正康一算,想用上给力的护符,钱完全不够,无奈之下只能放弃。 另外几家商人,有一家卖武器的,鹿正康去看了看,里面有许多崭新的骨钉,比自己身上这把从地上捡的要锋利许多,于是花了一百五十买了一把合身的,小巧的骨钉,挥舞起来重心更稳定,非常趁手。 剩下一百五吉欧也没留着,去另一家卖护甲的店,讨价还价买了一面小金属圆盾,坚固耐用,非常合算。 在同商虫们闲聊时,有一位突然向鹿正康提出一个委托,原来是他察觉附近的格鲁兹们异常活跃,希望鹿正康这位勇敢的战士能去打探一些情况,到底是什么引起了格鲁兹的躁动,如果能把正确合理的消息传回来,这位商人愿意支付鹿正康一百吉欧作为报酬。 听完商虫的委托,鹿正康并未多想就答应了。碍于对纳提的承诺,他打算回去说服纳提不要为自己担心,然后再去探查究竟。 一来一去得浪费一些时间,鹿正康身上有任务,继续交谈的心思就不由得淡了下去,起身对各位商虫道别。 商虫们几番挽留,但鹿正康还算决定立即出发。 鹿正康的到来对冷清的商人村庄是一件难得的热闹事,临走前他们还依依不舍地道别,祝福他一路平安,希望他能常来。 看着这些热情的虫子,以及他们背后那衰颓的村庄,鹿正康陡然感到一种极深刻的悲凉。这些虫子在有意无意地为旧日的世界唱着哀歌,他们似乎和现在格格不入,正在被时间和现实一点点吞没。 这样的事,发生在这个衰落王国的各处,鹿正康感受到了一种不可违背的历史惯性,但他还算非常难受,他希望自己能为这个逐渐变坏的世界做点什么。 怀着重重的心思,鹿正康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备,两把骨钉,一副弩机,一只爪钩,一面圆盾,一个空布袋,一个小水壶,一盏光蝇灯笼,这些就是全部了,他很慎重地把这些物品绑在自己身上,骨钉和爪钩都放在腰间,抬手就能拿到。 这样的小细节充斥着生活的每一处,鹿正康不敢放松,尽量做好。 回程他一路快跑,可险些发生意外,一只戈姆从地下突然探出,巨大狰狞的口器向跳在空中的鹿正康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鹿正康拔出骨钉,一个轻巧的下劈,砍在戈姆口器附近密密麻麻的尖牙上,接力把自己弹飞,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捕猎失败的戈姆不甘心地缩回地下,用自己灵活的的长舌把地洞附近的碎石收拢,堆成一个小土丘。 这次的意外对鹿正康来说根本不是一个挑战,小虫的躯体带给他灵敏的行动,熟练的剑术使他有条件死里逃生,胆大心细的性格保证他的下劈万无一失,这些加起来,使得戈姆那屡试不爽的袭击变得像拙劣的黑白电影一样苍白简陋。 回到家后,鹿正康向帕雅汇报了爪钩的使用体验,提出改进意见的同时,大为赞赏了这件利器。纳提好奇地问他这次出去看到了什么,鹿正康没有谈论见闻的喜好,所以干巴巴地说一句见到商虫了。 纳提的谈性一下子上来了,没等他开始滔滔不绝,鹿正康就告诉他,自己要去探索一下格鲁兹的活动范围。 纳提当然是非常反对,帕雅却表示了支持。 “长老们说过,要尊重每一位战士的每一个想法,他们才是真正具有开拓性的虫。小家伙,想去就去吧,我会说服纳提的。” 鹿正康回到家还没休息,匆忙灌满水壶,立即又出发了。 纳提的情绪焦躁不安,一种强烈的感情充斥着他的内心,他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只感到有一团火在胸膛燃烧,可看到帕雅温柔的眼神,这团火猛地熄灭了。纳提望着鹿正康远去的身影,心里某个潮湿褶皱的角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只剩下沉重和压抑。 “你怎么啦?”帕雅关切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就是难过,小家伙长大了。” …… 鹿正康一路向商虫村庄的方向跑去,直到头顶平台结束,转身,从溶洞壁上的悬空台阶一路向上跳,来到上层平台。 在此处行进一段距离,就看到几只格鲁兹在路灯附近游荡,这些小皮球一样,长着象鼻,背上有两对小翅膀的虫子,其实挺可爱,而且没有强烈的攻击性。 鹿正康试着猎杀一只,跳起来劈砍,锋利的骨钉击打在格鲁兹的厚皮上,割开长长的口子,有淡蓝的血液渗出,这只受伤的格鲁兹急忙想逃,可飞行速度实在太慢,被鹿正康一钉打在头部,翻个跟斗,像个漏气皮球一样掉在地上。 鹿正康解剖了这只格鲁兹,发现其内部有一个空腔,或许这就是格鲁兹翅膀短小却能飞行的原因。 想这些也没用啊,鹿正康自嘲,摇摇头,向着平台中心进发。 /53/53460/12775126.html 第十一章 探查格鲁兹,意外的收获 这处平台明显更有生气,路上的小爬虫、提克提克、格鲁兹多了起来,连狡诈阴险的戈姆也多了许多,一旦有爬虫或飞虫经过那凸起的土丘,就会被猛然窜出的戈姆一口咬住,随后被拉入深坑。 鹿正康心里对戈姆异常厌恶,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好似永远吃不饱,一刻不停地进食,幸亏虫子繁衍迅速,不然早就被吃光了。 小心地避开这些戈姆,鹿正康不断挺进,路上有几个游荡着的虫子躯壳,这些都是死者,曾经也是有智慧的虫,如今躯体被神秘的力量苏生,意识却空荡荡的。 不同的虫类躯壳复活后有不同的行为模式,虽然平时都是垂头丧气的样子,但遇到鹿正康,它们就活泛起来,想用冲撞、顶角、踩踏来杀死鹿正康,可惜实在太僵硬,被鹿正康轻易杀死。 他们被杀死后,也是流出橘黄的血液,这种血液带着令人作呕的味道,相比格鲁兹这类爬虫的血,虽然颜色类同,可实在不适合食用。 走着走着,平台周围的空间不断收缩,似乎正在不断向这个地洞的边缘靠近,终于,他到到达了一面石壁,墙上有一个宽敞的通道,连接下一个地洞。 这个通道似乎是被设计成了关卡,有台阶,很平整,通道内部是什么无法窥探,只有走上台阶才能看清。 鹿正康心里有感觉,这里面应该有一只格鲁兹之母,游戏里就是这样的设计。 他虽然不惧怕格鲁兹之母,可也不敢大意。 要是根据游戏里的设定,自己现在所在是通道的后门,是锁住的,要打败格鲁兹之母才会打开,可现在鹿正康远远望去,栅栏门没有落下。 他谨慎地登上台阶,向关卡里望去,只见地上有一张厚厚的皮,四处还散落着几只格鲁兹的尸体。 那张厚皮是格鲁兹之母的,它被杀死了! 鹿正康惊讶之下,跳进关卡里,这个关卡不大,但由于空荡荡的,所以显得很宽敞,墙边有一个抽象的白王雕塑,顶上有两盏光蝇灯。 而死去的格鲁兹之母那张厚厚的皮就平铺在地上,还有一个硕大的头颅,看起来像一块地毯,但其苍白、褶皱的样式,在灯光下显得十分扭曲,绝不会让地毯的主人感到满意,这更像是一副邪恶可怖的涂鸦,格鲁兹之母的头颅软塌塌地侧歪着,额头处有一个巨大的、深刻的伤口,鹿正康看出这道伤口是骨钉反复击打的结果,这是唯一的致命伤。 至于为什么它的身体会变成一滩,估计是其体内的格鲁兹破体而出的结果,那些从母胎钻出的虫子,现在都死在其母体的周围,致命伤口依然凌厉,显露出那位战士凶狠、精准的剑术。 鹿正康用手轻轻抚摸这些优美的伤口,简直是艺术,这样的剑术,好比工业机器一样,简单质朴,可意味深长,让每一个剑客都体悟到其背后漫长的苦练,以及绝佳的才情。 感慨一番后,鹿正康对格鲁兹异常活跃的原因有了猜测,估计是在为新的格鲁兹之母的诞生而忙碌吧。 空气中确实弥漫着格鲁兹躁动的信息素,但其中的信息太混杂了,更多是无意识的呓语,“努力、吃、吃、长大……” 商虫的委托有一个大概的结果了,事件起因,应该是那位不知名的战士杀死了盘踞此处的格鲁兹之母,然后格鲁兹们就开始为新的格鲁兹之母的诞生而忙碌。 那么现在还缺少一锤定音的证明。 鹿正康走过关卡,来到另一个地洞,然后跟随着忙碌的格鲁兹们来它们隐秘的巢穴,这里位于偏僻地带,墙壁上有一个窄小的孔洞,里面漆黑一片,可还是能清楚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和连绵不断的咀嚼声在巢穴深处回荡。 想了想,鹿正康决定冒险深入这个格鲁兹巢穴,亲眼看看是否有新的格鲁兹之母正在成长。 娇小的身躯进入洞窟甚至不用低头,鹿正康手提着光蝇灯笼,用骨钉拨开路上忙忙碌碌的格鲁兹,很快来到岔路,随意选了一条进入。 现实里没有游戏中那么多的陷阱,所以鹿正康走得很流畅,可随着他不断深入,周围出现越来越多的人工痕迹,似乎来到了某个失落的遗迹。 令鹿正康失望的是,这条通道并不深入遗迹,只是擦边而过,而遗迹本身已经坍塌,埋葬土石之下,没有探索的价值。 顺着通道里回荡着的,呼隆隆的呼吸声一路深入,运气不错,这条路能走通,鹿正康来到了一处宽敞的洞穴,好似一个凹陷的盆地,底部就躺着一只体型明显比同伴巨大的格鲁兹,周围堆积着大量食物,而格鲁兹们还在源源不断地把食物送到这里,这只大格鲁兹在疯狂进食。 鹿正康没有打算去猎杀这些虫子,他总不可能把它们杀绝种,而虫子的生命力会让它们源源不绝地繁衍生息。 望着洞穴对面,有一个相对巨大的通道,那里应该是格鲁兹之母进出的通道,真奇怪,明明可以在这里一只居住,为什么格鲁兹之母要跑去那个关卡呢?难道是要守卫什么吗?还是受到使命的传承? 洞里的光线还算充足,顶部有光漏进来,所以鹿正康把灯笼收起,然后贴着边来到洞穴另一头,走进里面,发现有一个侧室,应该是某类有智慧的虫子造的,还带着机关门,机关就在门边,是个金属闸,拉下后,侧室的门打开,打着灯笼进入其中,这里很有历史了,估计也一直没得到维修,头顶灯泡里的光蝇都死了个干净。 房间中央有一个打开的箱子,鹿正康凑上去一看,有一堆死卵,还有一枚护符,形状就像一只格鲁兹。 这时游戏里不曾出现的护符,惊讶之下,鹿正康将其取出,一看背面,有两个插孔,看来需要两个护符槽才能装备上。 真是意外收获,鹿正康心情大好,顺着通道,一路离开了格鲁兹巢穴。 /53/53460/12775127.html 第十二章 温泉、瘟疫、小骑士到来! 走出通道后,鹿正康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陌生的区域,虽然还是遗忘十字路,但离商虫村庄已经很有些距离了。 没有地图很容易导致迷路,好在鹿正康能问道自己留下的信息素,至少可以原路返回。 鹿正康初步判断这个陌生地方没有什么出奇,就是十字路的正常区域,稀稀疏疏地分布着爬虫,还有苏生的虫子躯壳,但随着他前行一段距离,就惊讶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类似三岔路口的地方,能前往三层不同区域。 这种地方一般有路标牌,鹿正康来到高处台阶,果然发现了一个陈旧而漂亮的路标,上面的图案是温泉的意思,也就是说,这个路标后的通道是通向温泉的! 深深吸入一口空气,湿润、洁净,应该真是温泉。鹿正康心痒痒,快步往通道里走去,快行一段距离,越是深入,那股子暖乎乎的水汽就越充沛。 狭窄的通道尽头有光线传来,豁然开朗,来到一处宽敞、明亮的所在。 洞壁上遍布大大小小的,被雕刻成犄角头盔似的出水口将一股股热烈的泉水倾斜在一个小塘子中,暖和的温泉水似乎是发散着柔和的白光,还有一股好闻的气味,丝毫没有古怪的硫磺味,这是自然的奇迹。 已经有虫在这里泡温泉了,鹿正康很稀奇地看着他们,这些虫和游荡在十字路各处的无意识的躯壳一模一样,但却是真正有心智的,不是死者,活生生的,他们依靠在温泉池子的边上,姿态放松,低声交流着。 总共有四只虫子在这里,三只正泡着,有一只坐在温泉池边的金属雕花长椅上小憩。 鹿正康的到来没有引起波澜,这几位虫子抬抬手就算打过招呼,那种怡然自得的氛围让鹿正康非常的舒适。 他走到池边,观察着这处温泉,发现原来泉水真的是在发光,果然有独到之处,难怪在游戏里能回复小骑士的灵魂能量,他兴冲冲地卸下赘余的装备,跳进温泉池里。 入水的一瞬间,他自我感觉是一块冰掉进热水里,身体的冰冷,对比池水的温暖,强烈的刺激感让他情不自禁打了一个激灵。 这一激灵,就有一股气憋住,直到浑身都热透了,鹿正康才把这口气长长地喘出来。 简直是深入骨髓的美妙体验啊。 鹿正康学着那几位虫,依靠在池边,右手搭住地面上骨钉的剑柄,轻轻合眼,放松地享受起来。 不知不觉,睡意袭来,但还没到完全沉睡的状态,梦境的世界在漆黑一片的视线里如一粒金色的豆子,发着光,吸引人注意。 就在这样半睡半醒,恬静安闲的状态中,突然,一道炫目的金光从梦境世界潮水般涌出,将鹿正康的整个视野占据,在这庞大的金色世界里,有一道太阳般的光发散着强大的存在感。 鹿正康极力挣扎,想要苏醒,但还是没能成功,他被困住这个突如其来的梦中了! 那道光芒中传出宏大的声音,“汝,想要回家吗?信仰我!信仰辐光!实现愿望!” 往昔的记忆汹涌而来,地球上的美好生活历历在目,鹿正康完全被拉入回忆中,但他还有一个意识,那就是自己要反抗! 曾经的一切美好虽然值得回味,但鹿某人绝不是逃避现实,婆婆妈妈的废物! 他现在是一只维修虫,虫子!不是人!他是战士,不是平庸者! “来吧!辐光!战胜我,或者毁灭我!” 数十位手持骨钉的斗士在记忆中大砍大杀,把虚假的想象击碎,露出隐藏在记忆之下的辐光。 祂的仪态神圣高大,光芒万丈,但被包裹在一层复杂的图案构成的白色球体中,看不太清楚,只能大概辨别出祂背后那宽阔的洁白羽翼。 围住辐光的那层图案线条简练,纹路精致,中央有一个外形如v,弧度如月的纯白图纹。 这是一个封印。 曾经有一位空洞骑士以自身的躯体为容器,封印了辐光,遏制了感染。 但如今封印似乎出现了漏洞,辐光又开始肆虐了。 抵制了辐光侵蚀后,这层梦境开始收缩,重新回到了那金色的光点中去。 而现实里,温泉中的鹿正康突然开始扑打水面,好似一个即将溺亡的落水者。 旁边三位“浴友”吓了一跳,小心地接近鹿正康,想看看什么情况。 当一位好心虫想把即将沉入水中的鹿正康拉起时,他醒了过来,右手骨钉猛然挥出,剑锋如灿烂的流星,在即将洞穿那位伸手的虫子之前,停住了。 那只被骨钉锁定的虫吓呆了,丝毫不敢乱动,另外两只虫子则小心翼翼地用脚掌拨水悄悄往后缩,至于那只在长椅上小憩的虫,他正睡得香。 鹿正康睁开眼,收回骨钉,然后诚恳地向这位被吓到的好虫道歉,不等对方回神,鹿正康上岸,也不等身体干透,匆忙带好自己的装备,几个纵跳,离开了温泉。 “真是个怪虫!”几位浴友没了继续泡澡的兴致,围坐在温泉边上吐糟鹿正康,他们没有发现,那位一直坐在长椅上休息的虫子紧闭的眼睑里漏出了丝丝橘红的光芒。 辐光终究是在继续传播瘟疫了。 而那位宿命中的空洞骑士还没有出现。 圣巢这个失落的国度即将进入最危险的一段时间。 而鹿正康,现在准备回家,他得确认纳提和帕雅没有迷失心智。 …… 地表,圣巢的边缘,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呼啸悬崖之上,他戴着一个巨大的,苍白色的,头盔般的面具,面具主体如平置之鼓。正脸两侧分布着一对漆黑的眼孔,顶上延伸出一副对称的、内弯的犄角,顶端有小小的分岔,如鹿角,如月牙。面具之下,是随风轻摇的灰色斗篷,斗篷上绑着一把小小的骨钉。他的躯体娇小,比头盔还小,黑色如凝胶般的躯干大多隐藏在斗篷之下,看起来像陶瓷做的大头娃娃。 他就是小骑士,空洞骑士的主角,战无不胜的斗士。 他接受召唤而来,为解决再次爆发的辐光而来,为履行生来的使命而来,为结束悲哀的受束缚的宿命而来…… 沉重如整个世界的责任压在他娇小的肩头。 小骑士漆黑的眼孔波澜不惊地凝望着远方星星点点的朦胧灯光,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53/53460/12775128.html 第十三章 叮嘱,骨钉贤者斯莱 鹿正康在赶路的同时,也注意到了沿途产生了许多变化,最显著的就是那些戈姆,它们宛如失去了心智,不再选择潜藏在地下,而是不断冲出、缩回,开始守株待兔般地捕食,就像游戏里那样,变成了工具,成为了陷阱。它们这样会把自己累死的。 辐光的威胁一直都在,这件事鹿正康早就清楚,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一次睡眠就被辐光惊醒,但那时的封印还完好,辐光的影响力非常微弱,可现在似乎是出了问题,辐光的意志扩展了,从梦境世界的某处蔓延开来,在所有虫子的梦境里肆虐。 想要对抗这种防不胜防的感染,需要坚定的心智。 纳提和帕雅都是普普通通的虫,而非坚忍顽强的战士,鹿正康很替他们担心。 原路返回,戈姆挡路,就借力前行,爬虫挡路,便一钉劈飞,哪怕心急如焚,可鹿正康挥舞骨钉的手依然稳定,剑路丝毫不乱。 终于,鹿正康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座熟悉的小屋,屋旁的熔炉发红光,路灯发白光,混杂成热烈的暖光,在黑暗中给游人以指引。 帕雅正在熔炉边耐心操作,而纳提坐在一旁抱着双腿,像一颗皮球,摇摇晃晃地,盯着心爱的虫子。 看到这一幕,鹿正康放缓脚步,呼出一口气,平静自在地走向二虫。 纳提第一个发现鹿正康回来,他高高兴兴地迎上来,给了鹿正康一个拥抱。 直到这时候,纳提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养育的小家伙已经和他一样高了,他已经是一个青年虫了,发现这一点后,纳提又是难过,又是高兴,整只虫在那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帕雅完成手头的工作,走过来也拍了拍鹿正康圆圆的甲壳,她问道:“这次出去有见识到什么新事物吗?那些商虫的委托完成了吗?“ 鹿正康郑重地说道:”这些不要紧,有一件关乎所有虫子命运的事情发生了,你们和我进屋,我们慢慢说。“ 帕雅一惊,“很着急吗?熔炉现在离不开我,有件为你准备的装备,快完成了。“ 鹿正康心想,感染这事虽然危险,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于是催促帕雅快点完工,自己先把情况和纳提说一说。 拉着纳提进屋,鹿正康坐在石床边,把纳提也按在床边,开始把自己一路的见闻娓娓道来,他讲的干巴巴的,但说到在温泉的那场噩梦,语气就严肃了很多,措辞也更具体复杂。 刚好帕雅这时候开门进屋,见这两只雄虫间气氛严肃,好似在谈论什么了不起的隐秘,赶紧凑过来,好奇地坐在自己床上旁听。 “……所以说,那位被遗忘的神,回来了,现在的圣巢将变得更加躁动,“鹿正康看了看帕雅,”因此你们要小心自己的梦境,不要被陌生的意志影响,会丧失心智的。最好是分开来睡觉,那么一位出现问题后,还能被另一位及时发现。“ “神?“二虫非常疑惑,关于辐光的事迹是非常稀少的,后代的虫们根本不清楚曾经自己的前辈们花了巨大的代价将危害虫子文明的神给封印了,这是一段尘封的史诗故事,可故事里被打败的反派卷土重来,而英雄还不知道在何处。 鹿正康反复叮嘱二虫,一定不要大意,心里却开始思索对策。 如今游戏主角小骑士还不知道在哪,出于最坏的情况考虑,鹿正康在危机关头应该有独自解决危机的方案。 如何才能杀死辐光?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 辐光的封印地在黑卵圣殿,想进入黑卵,首先要杀死三位封印的守护者,也称守梦人,这三位分别在泪水之城、深巢以及迷雾峡谷。 历尽千辛万苦来到守梦人的躯体旁后,需要进入他们的梦境,那么就需要一种叫梦之钉的神器,这是能击穿现实和梦境屏障的武器。 想要得到梦之钉,就得去找位于安息之地的蛾子一族。 刚好,鹿正康正打算去找蛾子。 因为首当其冲的问题,不是怎么杀死辐光,而是怎么抵御辐光的影响。 蛾子一族是很有历史的一族,他们掌握了很多遗失的奥秘,找他们,或许能有解决方法,就算没有,那肯定也会得到启发。 饭要一口一口吃,鹿正康现在要做的就是一步一步解决问题。 先去看看商虫们吧,不知他们是否也感觉到了辐光的威胁。 就在鹿正康马不停蹄打算走的时候,帕雅叫住了他。 “你先等等,不着急的话,我为你打造的装备要完成了,你休息一会儿吧,和纳提聊聊天。“ 帕雅不愧是维修虫里的高手,自主研发型人才,放在游戏里,她肯定就是给主角送装备的好心npc了。 相比之下,鹿正康嫌弃地看了一眼纳提,你可真丢人啊,什么都比不过帕雅。 纳提愣愣的,还没有消化好鹿正康说的东西。 略感疲惫的鹿正康仰躺在自己这张已经显得有些短的石床上,心想,什么时候再找一块大点的石头。 想到就做,他提醒纳提一句,就径直出门,看到周围的那些废弃的小屋,突然想到,何必费力四处寻找,直接去这些无人居住的小屋里搬一张来就是了。 他姿态轻松地行走在这片荒凉破败的建筑群里,好似行走在光阴的夹缝,却又像个在商场挑货的年轻人,既想选好货,又不希望价格太贵,但还拉不下脸去砍价,就是这种青年人购物时的微妙心态,与这破败冷酷现实的强烈对比,让鹿正康陡然生出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乐趣。 你们这些屋主人都走了,那么留下的东西,给还生活着的虫用一用,不过分吧? 逛着逛着,突然有一间屋子里有暗淡的灯光传出来,鹿正康一惊,压低脚步靠近那处屋子。 没有门,里面很亮,一览无余,鹿正康拔出骨钉,探头向内望去。 里面有一道小小的身影端坐,他的头上有一团迷离的橘黄光雾,这是一位陷入辐光梦境的虫。 鹿正康觉得眼熟,仔细一打量,这位不就是骨钉贤者,徳特茅斯杂货店老板,苍蝇斯莱嘛! 他什么时候来的? /53/53460/12775129.html 第十四章 决意游历,战士的荣耀征程 斯莱是一位强大的战士,这一点毋庸置疑,毕竟得到了骨钉贤者之尊称。 他在游戏里出场也是在一处小屋里陷入幻境无法自拔,他的这一表现也暗示着一件事,那就是想要抵御辐光的影响,光有坚定的意志还不够,还不能有心灵破绽。 原作中,斯莱心中一直有缺憾,那就是没能救下自己的一个弟子,而这件事,给斯莱师徒剩下的四人留下了持久的悲痛和执念。 原先四位徒弟互相都是兄弟,如今一位不幸丧生,剩下三人也因此产生了很大的分歧,终于,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 辐光就是借着斯莱的这个弱点趁虚而入,把他拖进往日美好回忆里不可自拔,直到被彻底感染。 鹿正康见到这样一位强者,自然要上去打个招呼,帮他一把,顺便可以和他探讨一下剑术。 快步来到斯莱身边,这是一只大头苍蝇,一对硕大的复眼如今被橘红的光占据,像两块水果糖。 斯莱发出一阵阵的呓语。 “哦……奥罗,你把骨钉挥舞地跟棒槌似的……埃斯米,我们还要走多远……” 斯莱不愧为真正的高手,哪怕是沉浸在幻觉里,一旦感受到外人接近,立马就从梦境挣脱了出来。 “哦……什么!你是谁?”他惊愕地问道,似乎还没有从环境的突然变化里回过神来。他的嗓音有些嘶哑,但发音很短促有力。 “看来您还没有在幻境里沉沦地太深,强大的骨钉贤者。”鹿正康朝斯莱行礼,以示尊重。 “我明白了……这个古老的村庄,奇怪的梦把我带到了这里!如果你没有找到我,那我恐怕就永远没法醒来。”他停顿了一下,“你似乎认识我?我平时生活在徳特茅斯,这里的空气与我犯冲,我可得赶紧回去,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知道剑术的终极奥秘。”鹿正康看到斯莱似乎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下去,赶紧问出自己的问题。 “我看到你背上的那两把骨钉了,你肯定也是一把好手,至于你的问题,我只能说,剑术是没有穷尽的。”斯莱对自己强大的实力持谦虚的态度,他本就不是爱耀武扬威的虫。 鹿正康忖度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么,如何聚气,发起强力的一击?” 这里的聚气,其实类似于蓄力,将自己的气力积攒起来,然后猛然爆发,产生狂猛的剑气,范围巨大,威力超群,是可以一锤定音的招数。 斯莱听到这个问题,诧异地反问,“你不会聚气?可你身上透露出来的勇气是如此纯粹和强大……我想,你离这个技巧并不远,或许你需要的只是更多的实战。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但是我的朋友,”骨钉贤者语气凝重,“千万不要让自己的意志变得软弱!挥舞骨钉的手要始终稳定!我预感到危机的阴影在这个古老国度上空凝结……去吧,走出属于自己的荣耀之路,去愚人斗兽场看看,会有收获的。” 说完,斯莱起身离开。 心事重重的鹿正康望着斯莱离去的背影踌躇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做好眼前事,去某个敞开门的圆屋里搬了一张足够大的石床。 鹿正康背着重重的石床走到小屋门口,纳提刚好从里面出来,他帮鹿正康把石床换好。等鹿正康悠闲地在新床上仰躺着哼歌时,站在一边,一动不动。 鹿正康坐起来,问纳提有什么想说的。 纳提含混不清地咕哝几句,正想把担心的事交代出来,帕雅的进门再次打断了他。 帕雅手里捧着一块布匹似的事物,走到鹿正康面前,也不等他询问,直接把布匹抖开,呈现出来的一张斗篷,好似蝙蝠翅膀,串着扇形的金属骨架,质地看起来很坚韧细密,应该是某种生物的皮。 帕雅高兴地给鹿正康介绍道:“这是用肥波的皮制作的,能抖开来,像翅膀那样,它或许能让你滑行一段距离,拿去试试看吧!” 肥波是生活在王国边缘的一种肥胖飞虫。 “你从哪里来的这种皮?“ “哦,我从家里带的,我的父亲从王国边缘弄到的。“ “那你有去王国边缘的地图吗?“ “有的,我带了一张很详细的地图,圣巢有维修虫的地方,都在图里,你想要可以给你。反正现在我用不上了。“说完,当即跑到地下室把一张卷轴递给鹿正康,打开,果然是制作精良。 鹿正康赞叹地看着帕雅,这只雌性维修虫总是给他带来意外惊喜! 他迫不及待地把地图收好,然后又把斗篷穿上,跑出门去,跳到圆屋顶上,纵身一跃,张开斗篷,像一只怪鸟一样,晃晃悠悠、摇摇摆摆地飞出去一段不近的距离,熟练之后,应该还能飞得更远,很适合某些地形,还有风大的地方。 鹿正康郑重感谢了帕雅,然后歉意地表示想和纳提单独聊聊,希望帕雅不要打扰。 小屋里,两只雄虫四目相对。 纳提终于是憋不住了,他用一种试探的语气询问道:“小家伙,你好像是打算出去很久?“ 鹿正康一愣,自己没说,纳提这个呆萌的家伙怎么会想到?难道是帕雅说的? 纳提却从他的反应里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激动起来,“我知道!我感觉到了!你要出去是不是?你是战士,一定要出去的,是不是?不,有没有可能,你不走?你还这么小……“ 鹿正康上去一言不发地抱住了纳提,把纳提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牢骚都摁住了。 “纳提,这不是我一个虫的事情,战士的荣耀是骑士,骑士是要守护这个王国的子民的,我还不是骑士,或许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骑士,但荣耀永远是一颗明珠,值得用尽一切代价去争取。“ 纳提呆呆地,用喘气般微弱的声音,悄悄说道:“荣耀有什么用?白王已经不在了……“ 鹿正康笑着拍了拍纳提的后背,“纳提啊,你永远要知道,荣耀,就是战士的处世原则,战士的一切都应该是为了荣耀而奋斗,以正义为标准,为了践行自己的诺言,哪怕死亡也无法阻止!“ 帕雅在门口发出压抑的叫声,“好!“随即惊呼一声,沉默下去。 鹿正康再次用力抱了抱纳提,这只可爱的好虫,“纳提,你不要为我担心,我只想你能常常快乐,千万,千万不要被感染!至少等我找到解决的办法!答应我,好吗?“ 说完,也不等纳提回复,松开他,经过他,出门而去了。 帕雅站的离门远远的,好像完全没有偷听的样子,看到鹿正康,还温柔地打招呼,“你们聊完了啊?“ 鹿正康欢欣洒脱地对帕雅说,“我走了!你们一定保重自己!“ “一路小心!“纳提冲出门,大喊着,挥舞着手,他看着鹿正康的背影,好似在看世界上最初的一缕阳光。 /53/53460/12775130.html 第十五章 惨死,委托 商虫村庄,鹿正康再次到来,可商虫们似乎都沉浸在一种悲伤的情绪里,看到这一幕,鹿正康就知道,感染可能已经给这些虫带来伤害了。 走到村庄里,周围没有了往日的欢笑,许多虫都围在一座小屋前,大门紧闭,里面的灯光透射出来,但不是这些商虫喜爱的粉红光,而是淡橘色,那是蜡烛的光。 “是谁出事了?”他轻声询问在一旁垂泪的某只商虫。 “是萨帕,他死了。”这位虫和死者看起来很有交情,如今浑身都发散着浓郁的哀伤,“哦,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怎么就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不清楚,他的尸体是我们在村外找到的,他好像是累死的!” “我能去悼念一下吗?” “再等等,他的家人还在里面,正在为他穿戴,哦,萨帕,你一定要走地漂漂亮亮……”这位商虫因为抽噎,说话都不完整了。 等待许久,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两只苍老的商虫,他们的皮肤色泽暗淡,脸色也非常沉痛。 “各位兄弟姐妹,亲爱的后辈们,在此,我们不得不沉痛的宣布一个不幸的消息,你们的好伙伴,我们的好孩子,忠实勇敢,热爱生活,稚气可爱的萨帕,在不久之前,离开了我们,他陷入永眠之中,追随我们的创造者——白王而去了……” 鹿正康心想,“白王是虫子的创造者吗?不清楚,圣巢的历史实在太支离破碎了,我还是不要太早下结论。” “……萨帕一直都有梦想,希望能走遍圣巢,结交朋友,他想成为自由的虫,可如今,却遭受这样的苦厄!可怜的萨帕若是有灵,也会为自己的遭遇而垂泪的……“ 那对老商虫继续说了许多悼辞,听众也跟着大哭起来,最后,他们让开身子,示意亲友们可以去瞻视萨帕的遗体了。 鹿正康顺着哀戚的虫流进屋,里面点满了蜡烛,照亮了房屋,可照不亮石棺里的那只小虫。 萨帕的死状实在太让人难过,好像他的内在被某种怪物掏空了一般,只剩下单薄的一张皮,铺在棺材底部,那深沉如死亡羽翼的阴影里。 他的父母一定是尽最大努力想把他的遗体装扮地漂漂亮亮,他们用了许多珠宝,各色财物,这些都反射着迷人的光彩,可萨帕丝毫没有因此增添光辉,珠宝的装饰作用在他身上没有一点点体现,反而让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张丑陋的珠宝垫子,成了反衬他可怜模样的无声嘲讽。 简直惨不忍睹。 鹿正康隐约嗅到了一种腐烂的刺激性气味从萨帕的遗体里散发出来,他走到死者父母身边,首先表达了安慰与哀伤之情,随后询问他们的孩子尸体上可曾沾染过橘红色的不自然的浓浆。 “是的,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才把这些恶心的粘液从孩子身上除去,实在太恶心了,散发着很不友好的气味,好似腐败的血液。” 鹿正康点点头,说道:“那么,二位,我可能知道是什么害死萨帕了。” “哦!什么!”二虫的惊呼,吸引了所有虫的注意力,他们齐齐地盯着鹿正康。 “是感染!一种在梦境里扩张的瘟疫,感染了萨帕!“ 众虫顿时炸开锅一样,纷纷互相交流起来,大声说着自己的看法和经历。 原来这段时间,许多虫都在梦境中看到了一道明亮的光,这是很反常的,以前从来没有过。只是他们也对这道光不加理会,所以没有受影响。 鹿正康暗自点头,的确有变化,这下基本可以确认,辐光的封印泄漏了。 商虫们面对未知的风险没了主见,都表示想听鹿正康指引一条明路。鹿正康说,先把葬礼安排好,众虫神思不属地进行着葬礼仪式。 萨帕下葬在村庄的墓地里,这里有许多墓碑,走上前去,能看到有一行行墓志铭,个别的墓地上还有死者的残梦形成的魂魄在漂浮,在风中微微晃动,像一面旗帜。 鹿正康去找到委托自己调查格鲁兹异常的商虫,告诉他有不知名的战士杀死了格鲁兹之母,所以那些格鲁兹正在为新的母后成熟而努力。 这位商虫按照承诺给了鹿正康一百吉欧,并且提到,在鹿正康来到村庄前,还有一位战士也曾到达此处,他带着头盔一样的面具,看着很小,很可爱,他没有停留太久,休息了一下就朝着蓝湖方向去了。而格鲁兹的异常,就是发生在那位战士到来之后。 得到这个消息,鹿正康隐约猜到,应该是有一位空洞骑士前往安息之地了,那是相当长一段时间前的事情。自己现在去安息之地,恐怕见不到这位骑士了。 正当他打算尽快出发时,一群商虫们找到了他,希望能从鹿正康口中得知更多关于感染的原委。 “那当然没问题,这个时候,让更多虫子对感染有所防备,是很正确的事情。“鹿正康事先答应他们要说说感染的相关事宜,当然不会食言。 于是他就说了关于辐光的存在,以及封印泄露的猜测,提醒这些虫子千万注意梦境,不要被那道光迷惑。 商虫们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严重,甚至关乎文明毁灭的危机,顿时慌张起来,开始商量对策。 不久,就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商虫来到鹿正康身前,语气诚恳地希望他能接受一个长期委托,那就是去联系更多的战士,让更多虫知道感染的威胁,为将来的反击储备力量。 鹿正康没想到这些扮演商人职业的虫子丝毫没有短视、浅薄、贪婪的性情,反而充斥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使命感。 感慨商虫高义的同时,鹿正康也是义不容辞地说道:“这样的事情,不必你们委托,我本就会去做的。不过我得提醒各位,圣巢现在已经太荒凉了,不是简简单单地团结起来就能解决问题的,我们需要的,是找到那位命中注定终结感染危机的,空洞骑士!” “那如果找不到呢?” “找不到空洞骑士,那就由我来解决一切!”鹿正康语气自信而坚定,带着言出必诺的铿锵。 /53/53460/12775131.html 第十六章 护符,蓝湖,安息 商虫们对鹿正康十分尊重,主动给予了他一些宝物,他们三三两两从自己的库存里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排着队想递给他。 可鹿正康一一婉拒了,他还想轻装上阵,可不能带太多东西。 商虫们觉得鹿正康太生分了,而且也担心他遭遇不幸,执意要鹿正康挑选三件东西。 无奈之下,鹿正康拿了两个护符槽,一把非常优质的骨钉。 现在他已经有三把骨钉了,最大的那把最钝,稍小的一把就是刚才接受的礼物,是最锋利的,上面还有漂亮的纹路,可以说是精制骨钉,最小的那把是之前买的,挥舞起来最顺手。 将最大的骨钉竖直捆好,剩下两把依照大小顺序排在右肩处,成个半扇形,抬手就能拔出来,圆盾通骨钉系在一处,刚好是三把骨钉的交点处。弩机和爪钩系在腰间,灯笼悬在斗篷下,水壶放后腰,地图放在装吉欧的袋子里。末了,鹿正康把两个护符槽附在胸前的甲壳上,把从格鲁兹巢穴拿到的那枚护符别在上面。 一股奇异的力量从护符里扩散开来,鹿正康觉得身体一下变得异常轻巧,简直要被风给吹走了。但他毕竟没有真的变轻,只是心中产生了不可抑制的,跳跃的冲动! 鹿正康两脚一弯,猛地跳起,像是一支响炮,直直地冲上天去,地上的商虫们纷纷惊呼,他们看着这位不羁的战士在高高的半空张开斗篷,宛如一只怪鸟,朝远方滑行而去了。 “一路保重!”他们大喊着,祝愿着,化作清风的鹿正康带着沉甸甸的责任,身姿如一只自由的雨燕,往水汽最充沛的方向飞去。 下方商虫村庄迷蒙的灯光渐渐远去,而鹿正康看到前方不远处就是洞壁,有一个高起的平台悬在半空,他连忙拿出弩机,把爪钩上弦,估算了自己滑翔的距离后,向斜上方射出爪钩,钩子牢牢钉在洞顶的石锥上,然后他抓着绳子向前荡,经过最低点,又再次上升,收回爪钩,张开斗篷再次滑行,这次的距离足够,鹿正康稳稳当当地落在平台上。 前方有蓝色梦幻的水波在平台通道的深处闪烁,鹿正康快步走去,过了通道就是一个巨大的自然地洞,现在他站的地方是接近洞顶的平台,走到边缘,向下望去,美丽纯蓝的湖水聚成一汪宝石般的水体,上方投射进来的光线明净美好,湖泊里就像暗藏了整个世界,将其美好的一面完全展露给所有游客。 鹿正康不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也很少对美景有诗兴大发的状态,可他对美的追求与判断是不成问题的。 蓝湖确实是他两辈子里亲眼见过的第一美景。 打开地图,蓝湖周围有许多小岔路,只有一条是通向安息之地的,就在正对面,不用担心找错。 于是鹿正康就纵身滑翔,一旦高度太低,就用爪钩再往上提,这样反反复复,飞了很久,蓝湖实在太大,而鹿正康的滑行速度并不算快,好在蓝莹莹的湖水望过去很能缓解心情,而鹿正康自己的体力很充足,不担心在赶路的时候力竭。 某时,对岸出现了。 那是一处宽阔的岸滩,水草从湖里长到岸边,还有一些贝壳、螺壳散步在岸上,看起来就像某处夏日海滩,很休闲的样子。 鹿正康降落,以他现在的体力都喘了一会儿。 有些困意,但还不到必须睡觉的程度。 鹿正康打起精神,看向不远的前方,那里有一处通道,而且一看就不同凡响。 十字路的风格是螺壳,包括铺地的石块,洞壁,房屋,都有螺纹,但这个通道不一样,虽然还是暗沉深蓝的岩石,可雕刻的不再是螺纹,而是一张张修长的面具,如一颗饱满的瓜子,下颌尖利,两只眼孔神秘幽深,鹿正康仔细打量这些雕刻,心想,完全是外星人的脸嘛! 确实像外星人笔记本的图标。 但这应该是象征灵魂和死亡的图案。一张修长面具。 虫子的死亡观还是很历史悠久的,鹿正康心想有闲暇了可以去了解了解。 现在他已经完全确认这条路通向安息之地,和游戏里一模一样。 快步进入,背后的蓝湖越来越远,那美丽迷蒙的光线,也暗淡不清,鹿正康走入了阴暗之处,就像这个世界所有的虫子一样,奔波在微光中,而明亮的美好世界,总是不多见的,就像梦一般。 进入安息之地,这里的地形就不再四通八达,而是和游戏里十分趋同了,这给鹿正康带来很大的便利。 一路前行,跳阶梯,打开机关,进入上方平台。 刚来到上层平台,发现天顶很低,打量周围,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相当于站在桥下,上面还有平台,鹿正康登上去看了看,周围全是记功柱,这里散布着各种带雕塑的长柱,都是纪念对圣巢有功劳的虫的。有一个雕塑格外大,带有一对尖锐犄角,如抽象的某只虫,鹿正康走到雕塑前,有一块石板刻在雕像底部,上书:诅咒那些背叛了国王的叛徒。 鹿正康知道这是战士泽若的雕像,或许以后还会同这位战士的残梦打交道的,当下也不多停留,转身离去。 又过一个通道,来到了一处更大的记功柱林,而洞中心更有一处高起的祭台,上面有三根额外高大的柱子,柱子上各有一张苍白面具浮雕,柱前有一块纪念碑。 鹿正康走到祭台上,仰头看这三根长柱,中间的高于两侧,上面雕刻的是一张独眼面具;左侧柱雕有四孔面具,一对大,一对小,小的眼孔如眉毛,分布在大眼孔之上;右侧面具为三对眼孔,看起来格外恐怖凶残。 纪念碑上写有虫文。 “为了保护容器,守梦者在沉睡。 教师莫诺蒙 在她的档案馆中,被云雾笼罩着。 守望者卢瑞恩 在他的尖塔上,俯瞰着城市。 野兽赫拉 在她的巢穴里,那王国之外深邃的黑暗之中。 经由他们的奉献,圣巢永世不衰。“ 鹿正康点点头,心想,“前人总想后世永不衰颓,但盛衰生灭乃自然常理,哪有不灭的王朝?所以这种话就只能算成对后辈的祝愿。可惜了,没什么虫会来这里,这样振奋的话语也没有几只虫子记得,这样的王国……“就在他的思维滑向否定一切的偏执前,鹿正康及时回过神来,不再多想。 原作里,这时候主角会被拉入蛾子一族的梦境,在其中追赶光蛾,证明自己的决心后,会获得梦之钉,这强大的神器,但那或许是容器的殊荣,鹿正康没有得到特殊待遇。 /53/53460/12775132.html 第十七章 先知,驾驭虚空的方法 机会既然没有自己上门,那就只好亲自去找。鹿正康离开这处地洞,穿过通道,进入安息之地的核心区。 这里又有不同,地面上排列了许多棺椁,都是顺着一个方向,暗示着某种生死观。 地洞如井,主体建筑都在上方,抬头看去,有许多台阶似的平台,从洞壁上伸出,一块隔着一块,两侧为建筑前方平台,中轴线上有专门的阶梯,建筑平台都在一个水平面上,阶梯平台就在两层建筑平台中间的阙口,互相交错地向上延伸。 鹿正康一级一级往上跳,这些平台都围着金属雕花栅栏防止跌落,平台数量比游戏里略多,但也有限,到中途看见一颗奇特的小树苗,色泽深沉发红,枝干虬劲如老松,蜷曲的嫩枝如轮,这是梦境之树,收集了游离的梦境,如果有梦之钉,就可以从其中得到启发。 两侧建筑平台后都有一扇门,那里曾经应该都住着蛾子,现在不知还有没有虫居住,看大门紧闭的样子,估计够呛。 带着格鲁兹护符的鹿正康跳跃很轻松,又快又高,不一会儿,到了一处带路标的建筑平台,一看,是一个鹿角虫车站,倒是不出意料。 来到安息之地的最顶层,最高的建筑平台上,天顶是拱形的,很平滑,不是粗糙的洞顶。 这处建筑平台后的屋子开着门,鹿正康探头望去,黑暗深处有光,不仅是灯光,还有许多漂浮的光点,不时还浮起一个张口无声嚎叫着的幽灵,有一道佝偻的身影端坐在红丝绒帷幕之间,看不清楚面容。 鹿正康大喊,“请问您就是先知吗?” 屋子里传出苍老、慈祥的虫语,“啊,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请进吧。” 鹿正康依言踏入小屋,这里的空气沉重、浑浊,天花板上好几盏灯笼都无法彻底照亮房间四壁的黑暗,仿佛置身于幽暗的平原中,只有一处有光亮,其余的都是危险的阴影。 在这样危险、可怖的氛围里,蛾子先知就像永恒的灯塔,温馨的篝火。 她是实实在在的老奶奶,岁月的沧桑沉重堆砌成了她的躯体,但她却没有奄奄的暮气,从她的浑浊的双眸里透露出来的,只有对未来的渴盼,这样一位皎月般的人物,绝对是见之难忘。 鹿正康郑重地鞠躬行礼,“伟大的先知,晚辈前来找寻打败辐光的办法。” 这是一个很不合适的问题,因为蛾子一族曾经是信仰辐光的,他们被辐光创造出来,是辐光的眷族,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背叛了祂,并且遗忘了祂。可辐光依然存在,传播着信仰的细语,也就是感染,终有一天辐光会回来的,而这些回忆起辐光的背叛者们也在经历悔恨的痛苦。 如今鹿正康的问题毫无疑问在揭露这道永难愈合的伤疤。 先知久久地沉默着,她这样上年纪的老虫,很容易陷入往事的记忆,鹿正康缄默地等待着。 “啊,抱歉,我走神了。”先知温声细语,“你的来意,我明白了,封印确实出了问题,如今必须被打破,你有这个想法很好,但你天生不具备这个资格,你甚至无法进入黑卵,可怖的力量会把你的生命抽干的。放弃这个想法吧。” 鹿正康说道:“我清楚,只有容器才能击败辐光,因为他们本是虚空的深渊,不会被黑卵的力量抽干生命力,但是否有可能,平凡的虫也能驾驭虚空的力量,就像白王那样,我想试试,能否把虚空的力量融入躯体。“ 先知为鹿正康的大胆而惊呼,“啊!多么有想象力的提议!是的,是的,虚空的力量可以被驾驭,但充满了危险,哪怕有万全的准备也难保不会被深渊吞噬。强大如白王也只是选择通过制造容器来利用虚空,而你比他来得大胆!“ 鹿正康欣喜不已,原来自己的设想真的有可行性! “那么,如何算得上完全的准备?“ 先知叹了一口气,“你完全没有必要冒险的,被驱逐的容器们已经陆陆续续赶回来了,不久前就有一位空洞骑士得到梦之钉,踏上了那条艰难的道路。“ “梦之钉?“ “梦之钉是能击穿现实和梦境的神器,有了它,就能感受虫子的思维,有了它,就能看到死去虫子的残梦,有了它,就能进入守梦者的梦境,击败他们,打破黑卵圣殿的封印。“ 鹿正康当然知道梦之钉是什么,也知道收集梦之精华就能让梦之钉逐渐苏醒,直到彻底苏醒后,就能打破一切封印,关乎游戏隐藏的真正结局——杀死辐光! 先知呢喃着,“那位挥舞者失败了,我知道,梦之钉又回到了梦境中,直到下一位容器取走它。“ 这个消息对鹿正康来说也不啻为一道惊雷。 “请问先知,您说的那位挥舞者,也就是得到梦之钉的空洞骑士,是不是长着三支犄角?“ “是的,你认识他?“ “某种程度上吧。“鹿正康依然怀疑这位死去的空洞骑士,就是游戏里的残破容器,不过容器这么多,有长得相似的也很难说。 从先知口中还得到一个重要消息,那就是梦之钉的拥有者死去后,梦之钉会回到梦境,看来梦之钉具有唯一性,可惜先前鹿正康还想着这是量产神器,有条件自己也整一个呢。 得不到梦之钉,那么就无法与辐光交战,似乎鹿正康的计划已经完全破产。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先知没有不耐烦。 “我依然想知道如何才能驾驭虚空!“ “好吧,我只知道一些步骤,具体还需要你去摸索,首先你得拥有强大的意志以防被虚空吞噬。这对你好像不算难事。 最重要的是你得拥有不被虚空侵蚀的保护罩,也就是面具,这是白王设计出来用于束缚虚空的工具,材料是圣巢王后白色夫人的根,然后让居住在深巢的编织者制作成面具。 得到这些,你差不多就有资格前往远古盆地深处的深渊了,最后能不能驾驭虚空,就看你能否击败祂的意志了。“先知叹着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虚空是否真的有意志,也许届时击败你的不是劲敌,而是漫长黑暗孤寂的折磨。“ 鹿正康点点头,“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冒这样的险。如果空洞骑士们无法杀死辐光,那么我会来继承梦之钉,容器的使命由我完成。我的内心渴盼着弑神之伟业,这将是我永生永世的荣耀!” 此时的他,话语中展露的是纯粹的杀意,不带犹豫退缩的杂质污染,只有欲望如薪柴不断让杀意的火焰爆燃得更旺盛。 “原来如此,你是一位真正的战士,这样的虫很少见了,在圣巢繁荣之时,你的道路会很艰难,但在这样的残破世界,你的未来一片坦途!”先知赞美着鹿正康的勇气。 /53/53460/12775133.html 第十八章 第一战,抵达斗兽场 鹿正康在先知这里得到启发,当下算是完成了一个阶段的小目标,下一步按计划该前往愚人斗兽场,磨练剑术,争取让自己的技巧更上一层楼了。 时间不等人,他告别了先知,准备抄近路前往斗兽场。 安息之地左近有一个直通泪水之城的大型电梯,电梯井的中间部分有阙口,直通王国边缘的愚人斗兽场。 在前往电梯的路上能看到一些坑洞,散落着几张路标牌。 拦路者出现了。 一只大型躯壳哨兵在电梯附近巡逻。 高大异常,重装着甲,棕红的头盔下露出一双冷酷无情的眼瞳,走起来地面都发出颤音。鹿正康身高只到它的腰腹,而它手上的盾牌就有两个鹿正康那么高,长长的骨钉更是像棍子似的,挥砍范围极广。 毫无疑问,要是被它砍中,鹿正康必死,还会被砍成两段。 这只大型躯壳哨兵头顶还有一只有翼哨兵,这种着轻甲的蓝色飞行哨兵有灵巧的剑术,配合其灵活的飞行路线,也是相当恼人的。 这次的战斗才算鹿正康真正的第一战。 他拔出最合手的小骨钉,持盾在左手,摆出架势,一步一步朝着大型躯壳哨兵走去。 作为复生的哨兵残骸,它们本身只靠身躯里残留的习惯和记忆来行动和战斗。见到鹿正康走来,躯壳哨兵第一时间举盾,防住大半个身躯,而有翼哨兵扑打着蜻蜓般的透明翅膀冲过来,举起骨钉正欲劈砍。 鹿正康后退几步,避开躯壳哨兵的攻击范围,侧身闪过有翼哨兵的劈砍,随后举起骨钉迅猛一刺,精准地穿透其眼球,深入颅脑,有翼哨兵猛力挣扎了几下,翅膀最后扇起一点微风,随后就僵直不动了。 鹿正康暴起杀敌不过短短一瞬间,躯壳哨兵见同伴死亡,也无任何波动,守势依然不动如山。 抽出骨钉,几滴橘红的陈旧血液滴落在地,很快挥发。 鹿正康姿态漠然,小小的身躯朝着巨大的躯壳哨兵步步紧逼。 哨兵在鹿正康走到身前时,自斜后方高举骨钉,一个拧身顺劈,沉重的骨钉撕裂空气发出骇人的呼啸声,巨大的攻击范围让剑幕看起来像一堵飞过来的墙,鹿正康挥剑上撩,击打在哨兵的骨钉上,发出清脆的交击声。 别看鹿正康身材小,力气却也不弱,这一撩将哨兵的剑路上提,从鹿正康头顶划过,不伤分毫。假如这一撩没有奏效,那么鹿正康也有好几条退路,譬如用盾牌接住这一钉后接力跳开,譬如仰躺在地,然后驴打滚躲开后续攻击。但好在鹿正康对自己的力量估计地不错,达到了最初的目标。 此刻的哨兵还在拧身之际,盾牌偏斜,空门大开,鹿正康进步上刺,尖锐的骨钉尖端如长针,刺入哨兵的腋下,鹿正康狠劲一撬,将哨兵细长的右肢截断。 巨大的骨钉掉落在地发出嘡啷啷的响声,失去一臂后,毫无痛觉的躯壳哨兵依然机械地巨盾,徒劳地挥舞着已经断裂的右肢。 没有心智的敌人不值得恐惧。 鹿正康波澜不惊地杀死了这个劲敌。 看起来是他以卵击石,但石头是死的,鸡蛋是活的,躯壳哨兵在断臂后毫无威慑力,而且直白的攻击方式也很难让人眼前一亮。 当然,客观原因,鹿正康太强了。梦境角斗场的经历似真似幻,可毫无疑问把他的剑术提高到了一个极高的层次,连骨钉贤者见了都得称赞。 总结战斗得失后,鹿正康顺利抵达电梯。 游戏里,因为是2d的原因,所以不能绕开电梯直接跳入电梯井,现实中,鹿正康到达此处,发现电梯防护栏并没有环绕一周,所以能直接往下跳,这是节约大量时间的捷径。 虫子的躯体很轻,所以不惧从高处跌落,更何况鹿正康能通过张开斗篷来减速缓冲。 如此,鹿正康找到了阙口,随后进入,走过通道就看到远处有一座巨大的建筑,形制粗犷野蛮,好似张口巨兽。 这路上并不安全,有一种躲在暗处的,名为爆肚蝠的怪鸟会疯狂冲向路人,然后它们就会爆炸,肚子里满当当的橘黄色灼热液体飞溅,给受害者巨大的痛苦。 这时候就显出盾牌的作用了,鹿正康走着走着听到一声尖利的怪啸就知道爆肚蝠冲向自己了,挥舞骨钉凌空杀死后,用盾牌把溅射出的液体挡住。 在梦境决斗场里,攻击球的密度比这夸张许多,听着一声连着一声的刺耳尖啸,鹿正康在爆肚蝠的枪林弹雨中闲庭散步,步伐灵活,尽量躲开爆炸,躲不过就用盾牌抵挡。 一路披荆斩棘,总算来到了愚人斗兽场。 站在门口就听到里面热烈的呼喊声,这里总是座无虚席,观众们为血腥的杀戮大声叫好。 斗兽场的入口狭长可怖,如怪物的食道,但鹿正康却有一种故地重游的畅快,这座建筑透露出来的野蛮、凶狠、狂热,正是每个战士向往的战争王座。 穿过幽暗的入口通道,进入内部,这里遍布锁链,半空中悬吊着许多尸体,在王国边缘的低温中,它们没有腐烂,只是慢慢风干。 突然,一具倒吊的“尸体”动弹了几下,锁链转动,将这只古怪的虫的正脸转到鹿正康面前。 “又来了一位愚蠢的家伙,你想成为战士吗?加入斗兽场,或者,你很自豪,可以尝试进行试炼。“ 这里能清楚听到斗兽场中央传来的欢呼、叫喊,以及活跃气氛的鼓点,一阵阵的音浪下,这只倒吊虫的话语含混不清,却带着蛊惑的魅力。 鹿正康来之前带足了开启第一关试炼的吉欧,他知道打通试炼后,观众们会撒钱,所以尽可能是轻装上阵,然后尽快打通三关。 不过听这只倒吊虫的说法,他完全可以选择加入斗兽场,呆的久一点,多锻炼一下。 鹿正康计划在这里领悟聚气,击穿三关,成为新的愚人之王。这么来看,还是加入斗兽场来得保险一些。 “我加入。“ 倒吊的小愚人笑起来,“愚蠢啊!愚蠢!你会得到想要的!“ /53/53460/12775134.html 第十九章 血战开端 说起斗兽场,古罗马斗兽场几乎就是所有人都能脱口而出的一个词汇。 古罗马斗兽场里的斗士来源为奴隶、死囚、战俘或自由民,而愚人斗兽场里的斗士皆被称为愚人,都是虫类战士,有些是同鹿正康一样自愿加入的,有些是被专门的捕奴队抓来的。 古罗马斗兽场里的斗士分斗兽士和角斗士,角斗士又根据武器装备分许多职业,如持大盾的莫米罗角斗士,持小盾匕首的色雷斯角斗士,持三叉戟和渔网的网斗士,专门对付网斗士的追击士等。 愚人斗兽场里的愚人仅以武器装备区分职业,没有斗兽士和角斗士的区分。分别有带盾愚人、重装愚人、有翼愚人和强壮愚人。他们互相厮杀,而且要面对的“野兽”数量繁多。这些“野兽”大多是普通的虫子,但在愚人斗兽场里被狂热的厮杀扭曲,变得比它们的同类更凶暴、强壮。 此外还有一些不普通的“野兽”,不,不能说是野兽,他们是有智慧的,是来自灵魂圣所的强大对手。譬如灵魂战士,譬如灵魂扭曲者,譬如闪电扭曲者,他们很危险,他们曾经的智慧被滥用的灵魂力量蒙昧,可毫无疑问这也给他们带来了强大的实力。这些古怪的虫子或许并不能当作真正的智慧生命来看待,怪胎是他们的代名词,他们虽强,却永远不可能成为愚人。 古罗马斗兽场里的职业角斗士并不执着于杀死敌人,因为他们都是角斗士老板花大笔金钱才培养出来的职业杀手,更多时候都是被租出去参与商业表演,作为演员就会手下留情,不至于让互相的老板亏太多。 愚人斗兽场里的愚人是没有手下留情的说法的,他们本就是为了厮杀而厮杀。死去的愚人尸体会被抛弃,从高高的斗兽场跌落在王国边缘明净的土地上,如一场不停息的大雨。 选择加入斗兽场后,一个体型不比鹿正康大多少的虫子从暗处走出来,带领着鹿正康来到位于斗兽场地下的休息室,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和上面的主体差不多直径,里面分布着各种功能区,比游戏里复杂许多。 他们从一个井口进,直接往下跳。 不同于上层的喧嚣,休息区里很安静,除了隐隐传来的欢呼声外,这里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低低地回荡,个别没有休息的愚人也不交流,只是轻轻擦拭自己的武器。 鹿正康的到来没有掀起波澜,愚人们没有关注他,自顾自做事。 鹿正康仔细观察,这些愚人的种族比游戏里多许多,各种各样的都有,但依照装备和天赋来分,的确只有四种。还有一种,没有选用斗兽场的标准装备,他们用自带的装备,算是游离主流之外的愚人。 带领他进来的那只虫进入一个暗室,随后里面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那虫在里面喊道:“你想要什么?重甲?轻甲?还是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不要!”鹿正康也喊道。他们说话声音不低,但那些愚人们充耳不闻,也没有被打搅的意思。 “斗兽场的装备可比那些破烂强多了,你确定不要?那好吧,不要是你的事情。”那虫嘀嘀咕咕,从房间里出来,身上蒙着一层灰尘。“你不要正好,像你这样的小家伙,可不好找配套的装备。嗯,就当你是带盾愚人吧,你背着盾牌,就这样吧,你是带盾愚人,记住了。” 鹿正康问他,自己什么时候能上场。那虫笑起来,“随时都可以,跟我来。” 他们进入候场区,这里异常安静,而且一片昏暗,偌大的地方总共就三支火把,很多地方都隐匿在黑暗中,鹿正康能闻到许多气味,腥臭、野蛮、凶狠,黑暗里有一座座小监笼,等待上场的愚人、野兽都在里面。在浓地化不开的阴影中,他们沉重的呼吸声汇聚起来,宛如巨兽的吐息。 “呼——哧——” 领路的虫不再说话,缄默地带鹿正康来到一个小笼子里,示意他进去。 走入监笼,闸门关闭,鹿正康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独处。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或许下一秒,自己的笼子就会升到上层,开始搏斗。 但这中间的时间,会很难熬。在幽闭的环境中等待死亡的威胁慢慢降临,如果在厮杀中幸存则继续这个循环,而且是主动要求,难怪这里的斗士被称为愚人。 某时,就在鹿正康略感枯燥打算小睡一会儿时,笼子动了起来,一路上升到天花板,然后上方开了一个小洞,鹿正康的笼子升出地面。 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传来,从这个密闭监笼的缝隙里涌入,震荡着让人头晕目眩。 笼门打开,鹿正康走出来。 刺目的光明如盛夏的池塘水面,晃地人睁不开眼。 宽阔的场地上三三两两分布着几个战团,每个战团都有四到五个愚人在互相厮杀,还有几个愚人游离在战团外,伺机而动,看到鹿正康这个不着甲的小个子,顿时锁定目标,一步步紧逼过来。 鹿正康拔出最锋利的骨钉,举起盾牌,直冲一个离自己最近的重装愚人。 这是一只不知什么种族的虫,巨大的躯体包裹在厚厚的淡青色甲胄下,但细长的四肢没有额外防护,这也是鹿正康的第一攻击目标。 愚人斗兽场的制式骨钉形制特殊,如刀,擅劈砍,鹿正康躲开对方快速而沉重的劈砍,抬手打在对方持刀的右臂关节上,橘黄的血液流出,这个愚人甚至还没回过神来,感到剧烈的痛苦后,发出怒吼,骨钉交在左手,发起冲锋,希冀以体重压倒鹿正康,然后一击解决他。 鹿正康几个小跳远离他,然后迎上了一个带盾愚人,抬起骨钉作出要突刺的模样,对面的带盾愚人经验丰富,他举盾防住躯干,至于头部有头盔防护,不用担心。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鹿正康认定对方因为头盔的缘故视线受阻,所以打算绕到他的死角,一个跳跃,从对方头顶飞过,那愚人举盾朝天,随后开始转身,防守丝毫不漏,鹿正康在半空拧身落在对方侧面,故技重施,砍断了对方的手臂。 “啊!”痛苦的喊声淹没在观众的欢呼中,这些围观的虫群在为鹿正康这花哨精彩的身手而惊喜交加。 他们古怪面具下隐藏着因血腥暴力而扭曲的面容。 “杀!杀!杀!” /53/53460/12775135.html 第二十章 围攻、围观、斗兽场之谜 鹿正康的矫健身手使得那几个游离在战团外的愚人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开始自发性地组队,试图同时发起攻击,让鹿正康无处可逃。 对此鹿正康表示理解,随后花了一点时间把之前那两个受伤的愚人杀死。 甲胄再厚也是有破绽的,更何况角斗士本就不会全身着甲,那不叫角斗士,那叫重装步兵。鹿正康以速度极快的刺击,从他们的背后下手,刺破他们天生的甲壳,让血液四处喷溅。看着这两个可怜虫失去行动能力后,鹿正康怡然自得地迎向针对他而来的战团。 强者总会享受最高的欢呼,也面临最大的风险。这是他现在的想法。 一位有翼愚人飞到近地面,从鹿正康背后发起试探性的一击,被他举盾挡住。此时正面冲来三位举盾愚人,他们的盾牌靠拢,如战阵似的,更形象一点,可以说是一面墙,直直地撞过来,封死鹿正康的攻击。两侧又有几位重装愚人虎视眈眈,保证鹿正康在逃向任何方向都会被强制打回。 这是一次绝杀! 在场的愚人里,基本是不可能有能逃出生天的,除非是那些会瞬移的灵魂战士之类。 鹿正康当然不会瞬移,但他会飞! 只见他高高跳起,当空一脚踩在有翼愚人的头盔上,借力飞向更高处,随后张开斗篷,如一只怪异的蝙蝠,逃离封锁。 观众们惊呼起来,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 半空中,鹿正康的到来似乎惹怒了所有的有翼愚人,他们不能容忍一只没有翅膀的虫子在他们的领空如此大胆,纷纷围拢上来,四面八方地对鹿正康发起攻势。 鹿正康的剑术没有涉及到在空中战斗,梦境的经历无法给他参考作用了,但他也临危不乱,骨钉挥舞,上一剑,下一剑,左右刺击,泼洒出雨点般的剑光,挡住了所有攻击,然后收拢斗篷,如一支箭矢般坠落地面。 目睹精彩的逃生表演,观众们的欢呼更加热烈,简直像要把斗兽场的顶棚掀开了一样。 几个正在鏖战的战团也注意到了鹿正康,慢慢地挪向他,想要把他卷入漩涡般的战局中。 第一次上场就遭到所有人的敌对,鹿正康心中也难以抑制地升起酷烈的杀意,这是他本真的、非理性的情绪,是被斗兽场的狂热气氛所感染。 但他还终究还保持着理智,知道自己不可能杀尽所有愚人,因此决定暂避锋芒。 一心躲闪的鹿正康很快耗尽了追兵的耐心,他们开始互相厮杀起来,原本统一的战线瞬间崩塌,场面再次陷入混乱。 鹿正康游走在战团之外,好似水滴入大海,但却是来到汹涌的暗潮,随时可能击打在礁石上粉身碎骨。 四面八方都可能有一把骨钉袭来,嘈杂的场面又让人十分容易分心,鹿正康努力格挡,同时也在和内心的杂念作斗争。 仔细观察这些来自圣巢天南海北的战士们,他们的攻击方式也大多是在无数血战中琢磨出来的,带着个人才情的闪光点,非常有借鉴意义。 梦境角斗场里的分意识归根结底都是鹿正康一个人,一个人的想象力是有极限的,很多招数他都不会去想,如今却能集百家之长。 血战厮杀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直到所有人都死干净似的,但其实是有时间限制的,只不过战斗中紧绷的神经在主观上拉长了时间流逝的体验罢了。 随着激烈的鼓点慢慢停息,观众们的欢呼声也渐渐低落下去,愚人们互相让出距离,放下武器。 这一场血战,结束了。 心满意足的观众们洒出大把吉欧,铺在广场上,厚厚一层。 愚人们一部分去捡拾吉欧,还有许多无动于衷。 总之,场面变得平和起来。 直到这时,鹿正康才有空闲仔细观察这个战场。 这里像一个圆形体育馆,中间有一个巨大的、下陷的平地,周围的观众席一层层阶梯式上升,直到顶部。 观众席的围墙上有巨大的獠牙般尖利的石柱,许多还断裂了,暗示着曾经发生的可怕战斗。观众席一侧中央有巨大的王座,王座悬挂着从中断裂的巨大狰狞面具,上面还坐着一只已经死去的巨大虫子,同样带着可怕面具,身子侧歪,虽死,威严犹在。 这就是愚人之王。 愚人斗兽场的创造者,一切斗士的信仰与终极目标。 面具似乎是这里的标配,墙上有面具,观众带着面具,所有虫的面孔都被额外的壳包裹。但这只是普通的面具,只起遮掩面容的作用,这不是鹿正康渴盼的,能够束缚虚空的面具。 这些面具就是愚人斗兽场的图腾,带着宗教意味,血战则是一场仪式。 那么祭祀的目的是什么?鹿正康心里充满疑问。 粗大的金属锁链四处纵横,篝火灯笼悬挂如漫天星,光芒炽烈。 空气里有悬浮的光点,这些是死去斗士的魂灵。 曾经发生过的,未来即将发生的,无数次血战,亡者的血液浸透了这片土地,败者的执念永世回荡。 这次的厮杀,结果一如既往的惨烈,陆陆续续入场的愚人数量过百,还站着的不过二十余三,其中,鹿正康杀了十八人,伤四十五人,战绩斐然。 环形斗兽场的一侧闸门升起,愚人们三三两两朝里走去。 他们有的会互相谈笑几句,更多的,就是一言不发,鹿正康跟着大部队往里走。 有个重装愚人走在他旁边,突然扭头称赞了他的身手很灵活。 鹿正康有些意外,他对这个愚人没印象,但还是礼貌地回赞了一句,“你的剑术也不赖。” 对方没有再说话,好像就是单纯为了夸赞鹿正康一句。 但鹿正康现在对愚人斗兽场的历史产生了浓重的兴趣。他主动和其他愚人说话,跟着他们在黑暗的过道里穿行,然后从井口跳下去,来到休息区。 休息区有个温泉,在角落里,许多愚人都会在厮杀后去那里休息,然后睡上一觉,睡醒就吃饭,然后准备下一场厮杀。 这样的日子恐怖又枯燥,不是“愚人”的都坚持不下来。 鹿正康和斗士们说话,但他们很少有搭理他的,见状,鹿正康也不再尝试。 泡了温泉后,躺在休息区的一个无人角落开始睡觉。 说起来,他的确很久没睡了,自上次泡温泉后,他一直忙碌。 该睡觉了,好好睡一觉,在这充满杀戮的世界。 谁知道下次睡醒是不是死期到来。 /53/53460/12775136.html 第二十一章 梦境角斗场的晋升,领悟聚气的尝试 梦境角斗场,主意识端坐在角斗场中央的高台上,总计九十八位分意识,如今端坐在观众席上。 差不多到了分裂意识的极限了。 不是说鹿正康已经耗尽想象力和记忆了,他还能继续分裂差不多十个左右的意识,但问题不在这里。 关键在鹿正康的总意识已经不堪重负。 九十八个分意识的思维在他的意志中暴动,不听管束,时而碰撞,时而远离,像摇号机里的弹子,一锅乱粥。 为了减轻压力,总意识如今已经无法实行观测的任务,一门心思同分意识带来的杂念做斗争。 鹿正康知道自己得想想办法,难道再把分意识分组,每组由一个组长管理,组长由总意识管理?这或许是个好办法,但难保不会带来恶果。 总意识的监管作用下降,分意识的独立性相对就会上升,鹿正康怕这些分意识会孕育出不同的人格,那可有意思了。 难道就此取缔梦境角斗场? 不可能,鹿正康还离不开这里。 总意识疲惫地开口,“你们有什么好想法吗?”分意识们纷纷摇头。 “何必惧怕自己的人格呢?我们终究是一体的。“有一位分意识开口,他是剑术最精湛的分意识之一,继承了鹿正康许多美好的记忆,性格开朗。 “那么,只好分组管理了。”总意识挥手,观众席上升起十个高台,上有王座,“你们自己选吧,十个名额。“ 一场激烈的厮杀后,十名最强大的分意识登上观众席的王座。 总意识又分裂出两个意识,凑齐一百个分意识,每个组长率领九个分意识。 全新的体制在梦境角斗场确立,总意识只链接十个组长,压力大大降低,而组长门将环形的观众席等分,俯视下方战斗广场,紧紧关注着自己的组员。 不出意外,这就是梦境角斗场的惯例,随着分意识数量不断增加,不断细分等级。 或许,这将缔造一个伟大的集体,又或许,会把鹿正康推向自我毁灭的深渊。 未来的事情,没人能说清。 由于加入了愚人斗兽场,得已观摩其他战士的剑术,鹿正康在梦境以分意识模拟这些愚人的行动,一个一个剖析,差不多就把他们的战斗思路分解透彻,下次遭遇他们后,能保证三招取胜,要杀能杀,想放能放,完全取得碾压性优势。此外,鹿正康继续模拟一人独斗全场的可能性。 不同的分意识有不同的表现,有些强,有些弱,在围攻中坚持的时间也有长短。 结果告诉鹿正康,他还做不到一挑一百。 虽然预料到这个结果,可鹿正康还是有些不甘心。 群战时,乌泱泱一群人围上来,哪怕结战阵,可鹿正康在同一时间需要面对的敌人数量也是有限的。这时候应该防止腹背受敌,最好站在墙角,也不用想突出包围,一圈一圈都围着,猛冲猛打只有被乱刀分尸的下场。 梦境中不用考虑体力的问题,所以鹿正康可以不断尝试最优方案。 有一个办法很花哨,那就是空战,跳到半空,下面的砍上来,就拼刀借力,弹回空中,下面举盾的,就踩到盾牌上跳起,始终就不落地。至于像有翼愚人这样具有空中飞行能力的对手,要警惕被压制回地面。 使用这个方法的分意识活的最久,但一个敌人都没杀死。虽然是分意识们水平都很高,但也反映了空战进攻无力的弱点。拖着拖着,就把自己拖死了。 此刻鹿正康多么希望能灵感迸发领悟聚气,靠聚气来发起强力的攻击,范围大,弥补体型小的弱势,力道强,弥补身材娇的缺点,简直是反败为胜的绝技。 意识到自己现在必须学会聚气后,鹿正康的总意识把想法传递给组长们,组长们各自按自己的想法带领组员尝试聚气。 聚气,到底聚什么气? 这世界不是武侠小说,没有内力,也不是骑士小说,没有斗气,更不是狂战士传奇,没有怒气。 空洞骑士里主角领悟的聚气是从骨钉贤者斯莱的三个徒弟那里学会的技巧,就是很突然就会了,能用聚气来个撒手锏,三板斧,没有具体说聚气的原理。 游戏里的超凡力量就那么几种,一个是链接所有虫子意识的梦境世界,一个是以灵魂能量为驱动的法术,一个是深渊底部的虚空之力,一个是辐光的感染之力,还有几个偏门的,譬如格林剧团的猩红火焰,譬如寻神者的协调器等等,还有个别很隐晦,界限也模糊,难以确定,譬如生命籽带来的蓝血,水晶山峰的晶化等等。 聚气也勉强算得上超凡力量,依照斯莱的说法,这就是一种技巧,而且鹿正康有资格领悟。 唯一困扰鹿正康的就是气是什么。 剑气?挥舞那么多次骨钉也没见的有剑气啊?聚气斩的表现形式倒是剑气无疑,但内在或许要更本质,更复杂些。 鹿正康以为可能性最大的就是灵魂能量。 这种特殊的能量差不多就相当于仙侠小说里的天地灵气了,有些地方浓,有些地方淡,浓烈的时候都能直接用肉眼看见。 但把游离于自然环境的能量运用在剑术上,这要求就有点高了,换作武侠小说那就是天人合一,臻至化境,对术的理解超越了表象,开始深入探讨世界潜在的道理,以剑术阐述世界,这是剑法、剑道! 这需要绝佳的才情,既要有高超的剑术,也要有感悟世界的天赋,更要有别出心裁的思维,才能打破曾经的上限,进入新境界。 对鹿正康来说,如果能把游离的灵魂能量发挥出来,化作剑气,那么,不管其他人怎么做的,这就是他专属的聚气之法! /53/53460/12775137.html 第二十二章 恶战!单杀灵魂战士 鹿正康从睡眠中苏醒,他走到用餐区,取一份新鲜的虫肉,大嚼一顿,然后回到休息区,找了一块脏兮兮的破布,蘸水擦拭了自己的骨钉,这么做没有保养的作用,但鹿正康还是认认真真把骨钉擦拭了一遍,直到骨钉上粘稠的虫血彻底抹去。然后把破布叠好,放在原先找到它的角落里。 鹿正康走到准备区,自觉地进入一个监笼。 没有说一句话,像一块木头,对外界的风吹雨打失去的反抗的想法。 鹿正康升到地面上,沉默地参与厮杀。 许久,结束,回到休息区,泡温泉,睡觉,吃饭。 他把自己当作一个空荡荡的铁水壶,黑色,表面光滑,壶口一片漆黑,在精神上,他处于放空的状态。 在行为上,他像一面镜子,那些向他袭来的刀枪剑戟,他都原封不动地还以颜色,可他没有再杀一个愚人。 第三次厮杀很快开始。 这次他加入地很早,赶上了斗兽环节。 地面上有许多尖刺巴德尔来回滚动,这种长着粗壮棘刺的棕红色爬虫和它那些深蓝色表亲一样,可以缩成球滚动起来,但相比之下,它们真的会带来麻烦,而不是靠滚动来快速逃跑。巴德尔成年后会变得很大,甲壳坚硬不可摧毁,靠喷吐炽热的溶液伤人。不过没有哪只虫见过成熟的尖刺巴德尔,或许是被人为阻止了。 愚人们的注意力主要还是在互相厮杀上,只需要防备这些尖刺巴德尔把自己绊倒,此外,不会有太多麻烦。 真正有威慑力的,是飞在空中的原始阿斯匹德,这种天生长着四孔几丁质骨白面具,背上两对翅膀,腹部装满灼热毒液的可怕生物一度被认为已经灭绝,却出现在王国边缘。它们飞行灵活迅速,一次喷出大量毒液防不胜防,想要杀死非常困难。在缺乏智慧的低等虫子里,原始阿斯匹德站在食物链顶端。 那些有翼愚人负责清剿原始阿斯匹德,但出现了许多伤亡。 鹿正康像个局外人一样游荡在场中,他依然在被动防御,暂时没有他看得上的对手出现。 某时,尖刺巴德尔与原始阿斯匹德都被杀光。 就在厮杀即将进入正轨时,场中空地上出现一片虚影,瞬间凝实,显露出七只高大的蓝色虫类,他们的一对眼睛橘红,而额头处有一块白亮的镜型斑纹,或许那不是斑纹,而是某种别的东西。 这几位是灵魂战士,出自灵魂圣所的他们学识丰富,熟悉骨钉技巧,会瞬移,能通过吸收灵魂增长战斗力。 灵魂战士的出现像石块滴入池塘,场面沸腾起来,观众们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灵魂战士,愚人们不约而同地放弃眼前对手,朝灵魂战士围拢过去。 这些家伙很不受欢迎,他们热衷杀死强大的对手,吸收对方的灵魂,将对方的实力据为己有。 这么做会带来很大的恶果,轻则神志不清,重则被混乱的灵魂能量扭曲形体。而且他们一出现就会被围攻。 这几位灵魂战士分散开来,各自对上一个战团。 鹿正康看到这些战士,顿时回魂一样,整只虫都精神起来,他直挺挺地迎上最高大的那位灵魂战士。 他的行为被顺理成章地理解为单挑。 其余的愚人,乃至剩下几位灵魂战士都暂时按兵不动,向后退开几步,让出充分的战斗空间。 一时间整个愚人斗兽场的焦点都集中在他们身上,观众们也屏息凝神。 鹿正康不说话,灵魂战士也沉默寡言,或许混乱的神智已经不允许他有条理地表达思维了?但对方身边似乎有隐隐的低语响起,那是灵魂的声音吗? 战斗陡然爆发。 灵魂战士挥舞着他细长如针的骨钉,速度极快,鹿正康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来判断剑路,双方交手不过几秒,但骨钉交击的声音却像雨点一样密集。 某时,灵魂战士后撤一步,左手一挥,打出一个桔黄的光球,这时灵魂能量聚集的攻击! 鹿正康并不想尝试被击中,但这个球会跟踪,鹿正康跳起,然后掉落,一个翻滚,光球撞在地上无声破碎。 鹿正康还没站稳,灵魂战士瞬移到他身后,发起致命一击。 “叮!” 盾牌挡住! 鹿正康右手持钉后撩,迫开对方,从容转身。 这个灵魂战士,他能运用灵魂能量发起攻击,真是异常可怕的对手。 一计不成,灵魂战士还有杀招,只听到他身边隐隐约约的低语声变大,地面与空中突然出现几个小漩涡,一群鼻涕虫一样的,球形的,腐肉色生物从中钻出。 其中,在地上爬行的,叫“错误”,飞在空中的,叫“愚蠢”,这些都是滥用灵魂被扭曲的虫子。看他们的橘红眼球,以及头顶的白亮肿泡,或许曾经也是一名灵魂战士,如今却变成这样凄惨的模样。 错误和愚蠢朝鹿正康杀来,让人不解的是,如此可悲的形体也有意志吗?如果没有,何来这样强大的憎恨? 鹿正康知道自己必须快点解决这些烦人的家伙,不然很可能被灵魂战士偷袭成功。 骨钉砍在错误和愚蠢身上,就像在刺破皮球,不费力,但也不是吹口气的事,鹿正康的视野被阻挡,灵魂战士已经消失在原地。 察觉到右手边有细细的破空声传来,鹿正康不敢怠慢,竖剑格挡。 “叮!” 一个光球从背后袭来,鹿正康向前飞扑,半空中,一只愚蠢悄悄贴近,而灵魂战士出现在鹿正康的落地点,把他那长针一般的骨钉,直直地举起,姿态轻描淡写,就像等待鱼儿上钩的渔民。 绝杀! 如果是任何一个其他的愚人,此时已经是在劫难逃。 但鹿正康毕竟是鹿正康,一个剑术登峰造极的骨钉大师! 只见他甩出左手的盾牌击飞愚蠢,右手伸出,把自己的骨钉轻轻搭在对方的骨钉上,就像把一块积木叠在另一块上一样,然后下压!旋转! 骨钉与骨钉严丝合缝,摩擦着溅起火星,如一朵黑夜的花,在世人难以目睹的处境里绽放光华! “仓啷!”鹿正康骨钉上挑,成功把对方的骨钉荡开,双方都空门大开,而就在鹿正康即将落地的前一刻,左手伸到背后,拔出那柄最大的骨钉。 银光坠落! 下劈! 这时势不可挡的下劈! 鲁钝的剑刃顺着对方头颅中轴那条甲壳链接处砍入,砍入脑髓,砍碎额头的亮斑。 鹿正康落地,站着。 灵魂战士倒地,暴毙。 欢呼声炸响! /53/53460/12775138.html 第二十三章 吞噬灵魂,愚人之王! 死去的灵魂战士那油亮的躯体很快变得黯淡无光,他橘红色的眼眸也如退潮般,转为一片漆黑,似乎他的一切内在都从颅骨上的裂缝流出去了似的,只剩下一具皮壳。 鹿正康轻轻掰下对方额头的那块碎裂成两半的亮斑,握在手中,感觉像是水晶。 有鹿正康二虫精彩的战斗作为铺垫,接下来的厮杀格外惨烈,宛如一座全力运转的绞肉机。时限内为了保证战斗密度,地面机关多次打开,大量监笼升起,源源不断的愚人、野兽被送了上来。 鹿正康的表现再瞩目,也被战斗的狂潮卷入,变成一个随时会死的消耗品,他要做的,不是回味胜利的甘甜,而是努力活下去! …… 休息区,鹿正康浸泡在温泉中,看着手上碎裂的水晶沉默不语。 借着泉水的亮光,隐约能看到晶石内部的纹路。 好似一个个抽象的幽灵,无声哀嚎。 鹿正康全身心地观摩着这些纹路,渐渐感觉自己灵魂出窍,又好似坠入深海,总之是不在原本的躯壳里了,他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遨游,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在移动,周围没有坐标,世界亮地不真实,像一块幕布,遮挡了某个稀世的珍宝。 有了这个想法后,鹿正康的思绪变得杂乱,开始想象世界的真实,随后就脱离了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如梦初醒的鹿正康怅然若失。 还想再次尝试进入那片纯白世界,但饥饿的肠胃实在不允许他这么做了。 鹿正康大吃一顿,然后坐在角落里看着晶石发呆。 离开躯体,穿过纯白的障壁,不断上升,或是不断坠落。 魂魄进入魂魄的世界。 鹿正康的眼前,光芒褪去,视线中,一切都是黑白色的,黑白的建筑,黑白的虫子,就像进入老电影。 但有的东西是有颜色的。 灵魂是有颜色的,这些梦幻的虚影,在空中自由飘飞,如彩蝶,如流云的尾迹。如幻化成人的星辰。 他们是死去虫子的残留梦境,是他们的执念。 愚人斗兽场里的死者,有愚人,有灵魂战士,也有其余虫类,他们似乎看到了鹿正康的魂灵,齐齐向他涌来,似饿鬼扑食,又像百川归海。 鹿正康无法闪躲,他陷入了死者的记忆狂澜中。 “杀!” “我要活着!” “愚人之王!” “我为什么在这里?” “永生的奥秘是什么?是更多的灵魂吗?” “我们到底为了什么而战?” …… 潮水般的记忆让鹿正康如坠梦中,转眼,他的意识就转移到梦境世界,而来自灵魂世界的那些残梦依然在不断涌入他的思维。 鹿正康顿时意识到,这是一个壮大梦境世界的绝佳契机! 总意识开始全力分裂,宛如化作一轮闪光的太阳,光芒坠落地面,就化身一个分意识。 死者的记忆和力量,配合生者的想象力,鹿正康有了分裂意识源源不断的动力。 分意识的数量很快破千,一个个组长不堪重负,只能再次细分等级。 自总意识下,依次封大将军、上位统领、监管者等等十来个名字花里胡哨的等级。 分意识数量依然在上涨,鹿正康不能停下,如果他不这么做,他会被杂乱的记忆逼疯的。 留在总意识的,只能是鹿正康的亲身经历。 分意识数量即将破万,此时涌入的灵魂终于减少。 此时,不知吸收了多少死者力量的鹿正康感到一种汹涌澎湃的能量在他的思维中回荡,每个想法都如潮水般,掀起狂澜。 这时候他终于从梦境世界脱离,回到了灵魂世界。 拥有了强大力量的他轻易制止了残留不多的死者灵魂的继续涌入,然后用力一跳,脱离了灵魂世界。 现实中,鹿正康的躯体周围无端升起狂乱的气流,声势浩大,周围麻木的愚人们也被惊动,纷纷围成一圈,目睹鹿正康身上的可怕变化。 灵魂能量从鹿正康的魂魄涌出,浸润了他的躯体,他蓝色的甲壳一点点淡化,直至变成纯白色,微微发光。 围观群众外,大量的灵魂战士、灵魂扭曲者、闪电扭曲者瞬移出现,他们如幽灵般静默,无神的橘红双眸凝视着纯白的鹿正康。 万众瞩目,鹿正康睁开眼,拔出背上最大的骨钉,一股肉眼可见的,纯白的气流从他的手中流淌出来,把骨钉覆盖。 这是带着死亡意味的剑术。 愚人们向后退却。 鹿正康轻轻摆动骨钉,纯白的剑光留在空中,如实质的剑体,构成一朵莲花。 “真美啊!”鹿正康轻笑,莲花似被他吐字的气流吹飞,飘然向上,贴在天花板上,丝毫不受阻碍,继续向上,抹除挡路者的肉体和魂魄,飘飞,飞出斗兽场的顶棚,飘入王国边缘明净的空气中。 透过莲花钻出的孔洞,外界的明媚风景映入眼帘。 外界无数苍白的根系在空中交错,散发温柔的光芒,把地下世界照亮。自那高远穹顶下,无数洁白的羽毛般的灰烬轻轻飘落,世界宛如梦境。 此刻,鹿正康意识到,自己的目标达成了,聚气已经领悟,那么,现在,该挑战三关,成为真正的愚人之王了。 他迈步走向围观的虫群,如破开冰层的巨轮。 来到斗兽场前厅,倒吊的虫群前,找到那位小愚人,鹿正康说,“我要开始试炼!” 试炼三关,分别为“勇士的试炼”,“征服者的试炼”、“愚人的试炼”,对手数量和密度层层攀高,难度递增。 但鹿正康却很轻描淡写地解决了一切。 第一关的结尾需要面对两只格鲁兹之母,鹿正康轻易斩杀。 第二关的结尾需要面对一对巨大球形飞虫,名叫奥波路波,它们全身有许多喷射酸性液体的腔管,密度和范围巨大,一只死后,另一只会狂暴,攻势极度疯狂,兼之它们皮糙肉厚,抗打击能力极强,是很难应付的敌手。 鹿正康聚气,来了一次范围覆盖整个战斗场的劈砍,一瞬间如天上的明月坠地,皎皎光华。奥波路波死无全尸。 第三关的结尾需要面对神之驯服者,这是一位驯兽师,他本身实力一般,但他驯养的虫子异常强大,如果鹿正康没有看错,这位神之驯服者把一只圣巢最普遍、最低等的小爬虫训练成了一架坦克似的巨兽! 结果没有波折,但鹿正康对这位驯兽师手下留情。 一次杀穿三关,新的愚人之王出现了! “愚人!“ “愚人!“ “愚人!” /53/53460/12775139.html 第二十四章 泪水之城,空洞骑士 鹿正康走上观众席的王座,看着倾倒在王座之上的,曾经的愚人之王。 愚人斗兽场的成员集体亮相,站在血迹斑斑的广场上,而观众们也安静地坐在席位上。 他们在等待鹿正康的行动。 旧王的躯体已经腐朽,新王将于今日登基。 鹿正康把王座上的空壳扯下,它滚动着,摔到观众席下。 躁动的气氛在翻涌。 所有虫子都压抑着一口气,等待鹿正康坐上王座,就大声呼喊出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鹿正康只是转身,没有坐下。 他高声说道:“圣巢没有愚人之王!” 全场哗然。 鹿正康继续喊道:“没有愚人之王,任何虫子都不能被称为愚人,因为没有谁是不败的!” 嘈杂的讨论声渐渐停息,虫子们都仰望着高高在上的鹿正康。 “愚人之王是斗士们为之永远奋斗的目标,它不会被达到,只会被不断超越!” “继续战斗!继续战斗吧!在血战里,不要忘记自己身为斗士的荣耀!我们都是愚人之王!” 他的一番话,激起巨大的反响,场中的愚人们当时就开始厮杀,血液喷射地高高地,坠落如一场永不停息的大雨。 强者的话,就是真理! 鹿正康俯视着盲目厮杀的虫群,知道这就是他能做的一切。 在灵魂世界吸收数量巨大的残梦,鹿正康也从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提取出了可靠的信息。 当初还是玩家的时候,鹿正康就推测过愚人斗兽场的背景。 在他的设想中,这座建筑是很有历史的,最初由愚人之王统领的时期,斗士们的目标很纯粹,那就是为了荣誉而战。而愚人之王死去后,新的王迟迟不出现,于是愚人们就陷入一种惯性,杀戮的惯性。 在亲自来到斗兽场之后,鹿正康闲暇时也在猜想斗兽场的发展历史,愚人之王死后,这里似乎被圣巢那些有钱的虫子统治,也就是观众们,他们为了满足杀戮的快感,给斗士们大量奖励,鼓励他们参与厮杀。同时为了保证愚人和野兽的数量,他们组建捕奴队、驯兽队来给斗兽场提供新鲜血液。 吸收了残梦后,鹿正康对愚人斗兽场有了大致准确的了解。 最初建立斗兽场,是愚人之王抵御辐光感染的手段,让战士们为荣耀而厮杀,心里就有了坚定的勇气,轻易就不会被辐光蛊惑。当时有很多强大的虫类主动加入斗兽场,他们有些为了解决感染,有些则是追求杀戮,种种理由不一而足,但肯定是没有被强制抓捕来的奴隶的。 愚人之王逝世后,情况就如鹿正康推理的那样,观众们掌管了这里,战斗变得不纯粹了。 至于鹿正康的做法,他就是做了最正确的事情,战死沙场好过被感染吞噬心智,至于那些观众们,鹿正康不予评价。 一切照旧即可。 愚人斗兽场,留下了他的传说,而鹿正康就要踏上新的旅途了。 下一个目标,正是位于泪水之城的灵魂圣所,那个对灵魂力量最有研究的地方之一,鹿正康希望可以在那里,找到能更好利用自己潜藏的庞大灵魂能量的方法。 “杀戮永恒!再见!“ 回应他的,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 之前来斗兽场,鹿正康走的就是泪水之城的电梯井,现在继续这条捷径,显得更加轻车熟路。 一路下坠,中途看到电梯井上还有一个阙口,这个口子是通向快乐之屋的,相当于温泉会所的那么一个地方。鹿正康打算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轻松落地后,鹿正康打量周围。 泪水之城毕竟是贵族的城市,室内装修极其精美,暗红的主色调,充满古典风格,灯光明亮,墙上的装饰性浮雕充满圣巢特色,大块的水晶玻璃镶嵌在建筑外壁上,以雕花铁箍固定,透过玻璃能看到外面的雨水永不停歇,落在窗上,流下迷蒙的水痕。 这些水滴都是上方蓝湖渗透下来的,而城市的积水又通过下水道排出,总体设计很精妙,让人赞叹。 鹿正康走了几步,就看到几个衣冠楚楚的虫子,他们,准确的说,它们曾经是这个王国的上流社会成员,死去的躯壳复活后,依然保留着傲慢的姿态。鹿正康轻易就杀了许多。 躯壳哨兵当然少不了,而且成群结队,可现在的它们已经无法给鹿正康带来困扰了。 一路轻松推进,还有闲暇观赏周围,看到有舒适柔弱的沙发,还坐上去享受了一把。 楼层之间基本有电梯,拉动机关,电梯就会被铁链牵引上来,电梯主体精致非凡,进去后,也是扳动操控杆,扳到上下箭头一处,电梯就会运转起来。 这种原始机械的电梯不密封,好处是可以无死角地看风景,电梯井一侧就是大块落地窗,雨水泼洒如泪,果真是泪水之城。 顺着地图走,却是来到了国王驿站,这是圣巢最大的鹿角虫车站之一,虽然如今冷冷清清,但从数量繁多的站口来看,依稀能体会当初的盛况。 不加停留,鹿正康离开车站。 出门后,泪城的轮廓就呈现在鹿正康眼前,粗略地扫视整个区域,感觉来到了某个科幻的蒸汽朋克城市,天穹之下,微光的阴暗世界里,暴雨倾盆,楼宇如塔,屋内投射出来的光如幻觉般遥远,亦如篝火般温暖。 一栋栋高塔似的大楼自底面直达天顶,精细的雕花装饰使得这些塔楼异常森严肃穆,大楼间以天桥链接,四通八达如网,总体极具设计感。 有一座塔楼异常高大,可以想见,站在塔顶一定能俯瞰整个泪城。鹿正康心想,那里应该就是守梦人之一,守望者卢瑞恩的高塔了。或许以后会进去看看,但不是现在。 鹿正康打开地图对照一番,灵魂圣所在泪城中心广场附近的一座塔内,这座塔形制古怪,上半部分有许多延伸,看起来像个畸形的大头,很好辨认。 鹿正康用灵魂战士的瞬移技巧进行快速移动,目光所及之处,心念一动,就可到达,异常方便。 很快就来到了中心广场。 这里竖立着巨大的雕像,一个巨大的莲花般的底座上,三位守梦人的石雕簇拥着一位皎月般高大疏朗的骑士。 他带着巨大的,形制如v,分岔如鹿,头盔般的面具,露出一双眼孔俯视着每一个瞻仰他面容的虫子,高大的躯体隐藏在厚重的披风下,气度俨然。 底座上有一块纪念碑。 “纪念 空洞骑士 在那高远的黑色穹顶下 他的牺牲使圣巢永世不衰“ /53/53460/12775140.html 第二十五章 小骑士的行踪,灵魂圣所 广场很大,雨很急,鹿正康看着水滴汇聚成水流,在雕像上肆意流泻,在广场的地面上铺淌,在地砖的缝隙里,聚集为小沟,反射着冷色的灯光,银亮如冰。 这场景就像他梦一样,一个关于故乡的梦。 那里也是常年的落雨,行人与人造的建筑一同直面从天而降的水滴,雨伞被击打地噼啪作响,间杂着紊乱的风,把雨滴吹入雨伞下的小小空间,打湿行人的衣物,甚或打湿脸庞。 这绝不会是愉快的体验,但足够让人铭记于心。 鹿正康在雨中出神,心里驳杂的思维渐渐澄澈,他似乎找到了今生继续前行的巨大动力,这个觉悟让他魂魄里潜藏的可怕能量变得更加亲切,操控起来愈发流畅。 有时候,内心的修行,也是会带来现实的改变的。 鹿正康振作精神,开始找寻灵魂圣所。 他依稀记得,灵魂圣所的下方有一位收藏家,收购古董,譬如漫游者日记,譬如圣巢印章,国王神像,当然还有最珍贵的神秘蛋,收购价格还算公道,算是一位比较正派的虫。 收藏家开的小店,有路标牌,鹿正康找到路标牌,果然是在一栋怪模样的高塔下面。 这塔似乎是和上层平台合并了,应该是两栋建筑的拼接作品,不出意外的话,上层平台的建筑就是灵魂圣所。 进入高塔,坐电梯上楼,来到收藏家的小屋。 收藏家是一位模样古怪的虫,两只犄角一长一短,而且脸部那些胡须状的身体构造异常茂盛,直接拖到地上了,看起来像个披大氅的怪老头,可说话声音还算年轻。 “又来了一位客人,欢迎啊。”他并不热情,也不冷淡。 鹿正康问他,“最近还有谁来过这里?” 收藏家叹了一口气,似乎对鹿正康的好奇心感到无奈,不过他还是耐心回答了问题,“最近有个小个子常来,他总能找到许多漫游者日记这样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的店铺都快堆不下了。” “小个子?他是不是带着很大的面具,头上有两根犄角的?” “你们认识?” 鹿正康回答地模棱两可,“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 “那真是奇怪。客人,本店长期收购古董,就是那些没什么用处的玩意,如果你有,我会以合理的价格收购。” “真可惜,我没有,灵魂圣所是在上面吗?” “唉,是的,最近那里清净了很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想去就去吧,小心些。” 收藏家不愿再同鹿正康多说,转身进里屋去了。 鹿正康也觉得自己有些急躁失礼,实在是他有些走神,听到小骑士的消息真的很开心。 真正的玩家会对游戏里的主角产生移情反应,会把自己代入主角的身份,所以会很认同主角。鹿正康就爱极了空洞骑士的主角小骑士,如果有能力,会尽力帮助小骑士,分担他悲怆的命运。 听收藏家的说法,似乎小骑士已经去过灵魂圣所,那他还会不会在那里呢?还是已经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怀着一种期待的心理,鹿正康急匆匆地登塔。 一路上,确实很清净,那些苏生的虫子躯壳都躺在地上,看来又一次被杀了。伤口很简洁凌厉,看得鹿正康是心花怒放,这精准致命却稍显乏力的剑术,绝对是空洞骑士啊! 小骑士身娇体弱的,砍人确实不太疼。 一路上,各种机关门全都洞开,鹿正康畅行无阻,很快来到心心念念的灵魂圣所。 圣所大门很是独特,半椭圆形,顶部装饰物是一只脸色傲慢的虫子,似乎灵魂圣所出来的虫子都是这一副嘴角下撇的臭脸。 一进去就是一个大厅,地上散落着各种文献,鹿正康捡起一份来阅读,上面记录的正是对灵魂能量的研究。 粗略扫视,鹿正康就看到大量关于强制剥离生者灵魂、剥离虫卵能量、魂魄融合等等野蛮粗放的技术手段,看着文献里与牲畜划等号的实验体,一次实验就剥夺数百个生命,简直触目惊心。 这些鹿正康早有心理准备,吸收那些斗兽场里的灵魂战士的记忆时就看到了这些。 灵魂圣所在王国里扮演的角色非常邪恶偏激,虽然本意是为了研发抵御辐光感染的技术,但圣所的负责人灵魂大师却暗中被辐光蛊惑,为了追求永生开始草菅人命。 圣巢首领白王发现了灵魂大师的阴谋,否决了他的研究。 但现在看来,灵魂大师确实做到了某种程度的永生,在白王死后灵魂圣所再次运作起来,而且更加肆无忌惮。 就鹿正康来看,这个故事并没有什么让人耳目一新的地方,在游戏里也只不过是无数悲剧之一。但正是这些丧心病狂的研究者们,有着对灵魂能量最先进的运用手段。 鹿正康知道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该耗在这里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先把整个灵魂圣所探查一遍。 圣所里有许多灵魂战士、灵魂扭曲者的尸体,还有错误和愚蠢遗留的那一层皮。 不断深入腹地,尸体越来越多,这里基本没了生机,除了那些错误和愚蠢。 这些鼻涕虫一样恶心的东西简直是圣所的某种象征,无处不在,从虚空中现身,然后疯狂扑向来者,最后被轻易杀死。 角落里还有许多散落的文献,还有许多特殊的器具,许多虫类死去已久的尸体。 在一种类似大号煤油灯的透明容器中,盘旋着纯白的灵魂能量。这些都是从地上散落的尸体上提取出来的,可以被吸收利用的纯净能量。 某种意义上,灵魂能量,和电力、蒸汽没有区别。 但每个使用灵魂能量的人,都背负着累累的血债。 /53/53460/12775141.html 第二十六章 灵魂能量,图谋面具 鹿正康来到灵魂圣所的顶层。 这里向前走,有一个玻璃铺地的大广场,现在已经破碎了,露出广场地下,鹿正康俯身望去,地下堆积如山的尸骨,简直是尸体铺地,厚厚一层。 看到这惨烈的一幕,脑海中暗藏的记忆顿时掀起狂澜。 那些被鹿正康吞噬的灵魂圣所的屠夫们的记忆在不断闪回,鹿正康看到虫子们凄厉的呼喊,纯白的灵魂扭动着被抽离,一个个虫卵失去光泽,在记忆的世界里,一切昨日的罪孽重现,简直是地狱一般。 强烈的情绪波动让鹿正康烦闷不已。 他深呼吸许久,终于缓过劲来。 在梦境世界里,这些记忆可以由分意识承担,可在现实世界,这些隐藏在潜意识的记忆很不受控制。 但记忆终究只是记忆而已,鹿正康的人格完善且健全,这些记忆对他的行为影响有限。 瞬移到尸山之上,鹿正康四处张望,找到了一处空地,上面孤零零的就躺着一具尸体,干瘪,但服饰华丽,死者的表情在生前一定是标志性的傲慢,如今却十分萎靡的样子。 这就是灵魂大师的尸体。 鹿正康坐下来盘起小短腿,开始尝试进入灵魂世界。 有着强大力量的他,现在可以轻松写意地感知到灵魂世界,在视线里,是一个虚幻的白色光点,然后幻想自己飞入其中,视野就会推进,光点放大,将鹿正康的意识吞没。 这是他第二次进入灵魂世界,但感觉殊为不同,这次他能更清晰地感应到灵魂世界同梦境世界的联系了。 本来死去的灵魂就是死者破碎残留的梦境,那么可以说梦境就是灵魂,灵魂世界是梦境世界的表层。 这个理论鹿正康在灵魂圣所的文献里也看到过,似乎每个对灵魂世界深入探索的研究者都能发现其与神秘的梦境世界的链接。 那么梦境世界又源于哪里呢?不得而知。 抛去杂念,鹿正康以灵魂视角观察这个世界。 这里的死尸无数,但却没有灵魂,半个也没有,灵魂大师的灵魂也没有。 鹿正康能猜出原因,那些堆积的尸体没有灵魂是因为他们本就是被抽干灵魂能量而死,至于灵魂大师这个残暴的屠夫为什么没有灵魂,想必是被小骑士用梦之钉干掉了吧。 梦之钉挥舞之下,脆弱的残梦会被吞噬,并且可以让使用者进入那些强大的残梦世界,击溃死者的执念,就能吞噬吸收了。 梦之钉不断吸收梦之精华,然后苏醒,成为能破开一切封印的伟大神器。 鹿正康感慨非常,他其实很想会一会灵魂大师的残梦,吞噬了他的记忆,会给自己带来许多裨益,至少对灵魂能量的运用能更上一层楼,此外,同这样擅长法术的强者对战,是难得的经历,必然会为他的战士征程增添荣耀。 可以说他来得实在不巧,错过了小骑士,好在灵魂圣所的知识还在,这些就已经是大丰收。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鹿正康就沉下心待在灵魂圣所,每当饥饿难耐,就往嘴里塞几只错误和愚蠢,说实话没什么味道,也不管饱,就是灵魂能量挺足的,数量也多。 这些怪东西吃多了,鹿正康还渐渐吃出哲理味了,因为“错误”和“愚蠢”,每天都吃,那就是在奋斗的道路上稳扎稳打,纠正错误,消除愚蠢,总会有收获的。 …… 灵魂能量其实是一种很有趣的能源,因为其来源是相对有些唯心的,即来自意识。其作用也比较有趣,是基于唯物的唯心。 具体来说,灵魂能量允许使用者的意识对物质施加直观的影响,而不是通过意识影响使用者的行为来改变物质。这可以类比于念力,用思维撬动现实。 譬如鹿正康想举起骨钉,他可以用意识操控手臂,来达到目的,但他不能光靠想象就让骨钉自己飞起来,然而他输出灵魂能量后,意识就变得像实体一样,能握住骨钉,将其抬起。 但灵魂能量是有局限的,这不是一种真正的唯心力量,做不到用意识抹除、修改现实物质的信息。灵魂能量可以把一块石头粉碎,雕成小花,但不可能让石头变成有生命的石头人,不能让石头自己开花,也不可能让石头从时间线上消失。 鹿正康利用灵魂能量来瞬移,虽然看起来很主观的,其实也是客观发生的,灵魂能量改变使用者的躯体,使其变为一种特殊的灵魂态,在灵魂坐标系进行移动,速度很快,仅此而已。 随着鹿正康对灵魂能量的了解不断深入,他的灵感也是源源不断。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一个个高深的技巧被他掌握,比如漂浮,比如经典的自带追踪的能量球,比如灵魂护罩,比如剑气实体化,比如以消耗灵魂能量代替进食,做到不饥不饿等等。现在的鹿正康,简直是超凡脱俗,实力突飞猛进。 灵魂圣所的知识储备消耗殆尽后,鹿正康正式出关,继续旅程。 暂时可以离开泪城了,这里虽然还有许多奥秘,但鹿正康的目标也在向他迫不及待地招手。 先知曾告诉他,想要驾驭虚空就得拥有容器面具,而容器面具这种伟大的产物其实才是虫子利用灵魂能量的正确途径。 这个世界还有许多值得探索的奥秘,鹿正康的脚步不会停歇。 下一站就是白色夫人的所在地,王后花园。 游戏里想见到白色夫人其实还是比较麻烦的,不单单是因为王后花园地形险恶,道路异常艰难,主要的问题是前往王后所在地的通道有一道虚空门,如果没有暗影冲刺是进不去的,而暗影冲刺又得去深渊获得。 鹿正康肯定是没有暗影冲刺的,所以他得有多个计划方案。 计划一,尝试强行突破暗影门。 计划二,尝试挖地道绕过暗影门。 计划三,找到小骑士,让他帮忙取得白色夫人的一份根。 一步一步来,鹿正康对面具志在必得。 /53/53460/12775142.html 第二十七章 鹿角虫、离开泪城 虽然打定主意要走,但鹿正康还是决定最后再好好探查一下灵魂圣所。 这里比游戏里地形复杂许多,有很多隐藏区域,占比最大的就是圣所成员的居住地。里面有一些日记之类的文献,从记录者波折的心路历程中也能领略圣所漫长的血腥历史。不得不说永生真的是个巨大的诱惑,多少良知都在死亡面前败下阵来。 还有比较有趣的东西是一种可以储存灵魂能量的雕像,自动吸收游离的灵魂能量进行补充,随取随用,可以类比加油站、充电桩。 游戏里隐藏地点白色宫殿的苦痛之路里有空洞骑士造型的储能雕像,能量无穷无尽,鹿正康有点好奇到底是制作工艺不同还是因为环境特殊,后者的可能性大些吧。 摸索一阵,他也看到了许多奇怪的东西,在某个研究室里有一具石化的尸体,颅脑裸露,但不难看出原本是一只蜗牛。 这时萨满一族的成员,他们对灵魂能量的运用有漫长到不可考据的历史,每一位萨满都是法术大师,他们个个都才情出众,可以自行创造法术。 这里应该有一个法术的,现在看来已经被小骑士取走了。 说起来,遗忘十字路也有一位蜗牛萨满,他应该是萨满一族仅存的族人了,有机会可以去拜访一下。 灵魂圣所里还有许多纪念碑,上面的内容似乎是在纪念那些为灵魂实验而死的虫们,也可能是在纪念杰出的研究者。 有一块格外有意思。 “记录森达(c) 悼念为探索献出生命的人吧 是他们的成就让我们进化 不会再有思想的瘟疫能征服我们“ 这说明灵魂圣所的研究方向确实是抵御辐光感染,可惜,造化弄人。 在实现伟大目标的道路上,不仅要警惕对手,更要保持清醒的自己。 鹿正康告诫自己,杀死辐光的道路漫长而艰难,自己现在还未有资格参与决战,不得傲慢自大。 …… 参观完毕后,鹿正康离开灵魂圣所。 现在有三条比较靠谱的路线能离开泪城,一条是乘坐城市仓库附近的大电梯前往十字路,还有一条是走大门左近的暗道离开,进入真菌荒地,第三条是最理想的情况,那就是从城市仓库或者国王驿站坐鹿角虫前往王后花园的车站。 考虑一番后,鹿正康决定去城市仓库的车站看看,要是这个车站重新投入运营了,那么就问一问那只圣巢最后的鹿角虫,能不能去王后花园,要是没运营,那么就走大门附近的暗道。 鹿正康其实很希冀车站能直达花园,因为他的地图缺了很大一部分,所有通向王后花园的地形都不完整,许多只是草图,因为实在太偏僻了,而王后花园内部的地图却很完整。 维修虫遍布圣巢,但那些未开化的地区除外。 来到城市仓库。 这里很昏暗,货物堆积如山。 一股霉味直冲鼻子,鹿正康停止呼吸,靠灵魂能量维持生存。 击杀几个哨兵后,顺着路标来到鹿角虫车站。 这里运营了,真是个好消息!看来小骑士来过这里。 鹿正康迫不及待地摇动呼唤鹿角虫的铃铛。 一段时间后,幽深的轨道里传出轰隆隆的步伐,回音阵阵,听着像千军万马。 一个巨大的影子出现,越来越大。 鹿正康双手搭着站台栏杆,看着一只庞大的多足甲虫冲出轨道,一个急刹车停在站台前。 这虫子果然长着两支长角,一根在头上,一根在胸背上,但不是鹿角形状,而是类似犀牛角。 其宽大的腹背上绑着座椅,可供旅客安坐,看着有点积灰。 鹿角虫已经很苍老了,长着大把的白胡子。他看到鹿正康,很高兴地说道:“又一位乘客!在这种艰难的时期,能看到你们这些虫真的很好,我感觉自己正在重返青春!“ 鹿正康问道:“请问能去王后花园吗?“ 鹿角虫一愣,然后摇了摇头,很抱歉地说道:“哦,我已经记不清那里的路了,普通虫子很少去那里,毕竟是老王后戒备森严的歇脚之地。“ 鹿正康无奈,虽然失望,但还是礼貌地告别。 …… 选第二条路线吧,鹿正康回忆游戏地图,记得那里好像近一些。 泪城大门是被封闭了,不得出入,但总有不甘心的虫想要打破围城,于是暗道就顺理成章地出现了。 鹿正康琢磨一下地图,对照周围,找准方向,向大门移动。 行走在雨中,但雨水都被鹿正康体表的灵魂护罩阻挡,无声滑落。 大门是一块厚重的石板,捆着铁链,坚不可摧,而暗道就在进门的天花板处,已经被打开了,向上延伸,鹿正康飘飞着进入暗道,经过一段充满泪城装修风格的通道后,就看到墙壁变成岩层土壤,上面野蛮地生长着许多带黄色斑点的真菌。 暗道从竖直,转为水平,看来是挖到大门之上了,这条路并不好走,长着许多红色荆棘,没人会愿意被这种刺扎中的,这是苦痛荆棘,有毒素,会带来强烈的痛苦。 一路走到底,地上有孔洞,鹿正康一跃而入,掉到地面,大门已经在身后了,可以看到门外还有一座威严的雕像,这是机关,插入城市纹章后,大门会打开一次。 关于这座雕像,有许多好说的,但终究是一个不那么让人高兴的悲剧,也就不赘述了。 鹿正康瞻仰了一番后才离开,泪城外有一个巨大的酸液湖,一座机关桥横跨酸湖,提供了步行的凭依。 这个机关桥也是需要人为打开的,机关在湖心和大门处,想来到机关处就得从上方长满苦痛荆棘的平台上跳跃过来,不出所料,是小骑士将桥打开的。这里应该给不少玩家带来了些许麻烦。 至于鹿正康,有没有桥无所谓,他会飞。 酸湖上飘着刺激性的气味,鹿正康匆匆过桥,来到对岸,一块告示牌上写着: “朝圣者之路在此终结 敞开大门的圣巢中心就在你眼前 继续前进吧,共享它的荣耀“ 又是一个见证光阴的故事,泪城大门紧锁,圣巢衰落,曾经的朝圣者们,或许都不在了吧。 鹿正康继续前进,开始深入真菌荒地。 这里很蛮荒,但却不黑暗,真菌的孢子发散着黄色荧光,把这里照得堂亮。 到处都是真菌,地形又十分古怪,这里的空气里都飘着一股酸味,鹿正康实在不想多待,可他的地图上这片区域很不完善,没有太多借鉴意义,所以只能独自瞎逛。 “开始吧,亲爱的迷路!“他哈哈一笑,脚步坚定地走在真菌荒地潮湿的土地上。 /53/53460/12775144.html 第二十八章 真菌生物,螳螂部落 真菌荒地相对圣巢的其他地区,算是生机勃勃,差不多是生命体最多的地方之一。 走在这里,最麻烦的就是找到主路,到处是蘑菇,大大小小的充塞视野,朝圣者之路被这些真菌淹没,得努力辨认才不会偏离方向。 这里的真菌主要有两种,一种就是黄色斑点的普通真菌,还有一种是长柄红盖的真菌,菌盖很有弹性,能当蹦床玩。 一路上,鹿正康也见到许多不同的生物。 譬如安布鲁,一种会走路的小真菌,菌盖上长着硬刺,头脑简单,只会在一个地方来回徘徊。 譬如真菌球,这是一种内部充满气体的真菌,能漂浮在空中,圆滚滚像个热气球。小真菌球没有威胁,而成熟的真菌球会向攻击者喷出内部的气体,有毒性。鹿正康可以像刺破气球一样把这些真菌球扎漏气,看着它们被自己内部的气体推动着四处乱飞。 有时候鹿正康走在路上,道旁的一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蘑菇会突然弹出地面,开始没头没脑地乱跑,这些蘑菇是年轻的真菌生物,区别于安布鲁,它们会长大。 很可爱,没有杀伤力,数量多得无法统计,鹿正康走一段路就会看到这样一群小蘑菇。 被真菌感染的虫子躯壳漫无目的地游荡。它们会时不时释放有毒的气体云。鹿正康怀疑它们是污染真菌荒地空气的主力军。 在一些复杂地形里,往往分布着一种叫斯孢格的植物,它们能感知运动物体,然后喷射会飘向目标的爆炸性孢子,曾经在游戏里就很烦人,现在更烦人,有些地方简直密密麻麻,喷出孢子一大片,爆炸起来无死角。 可笑的是,这些孢子常常误伤友军,许多斯孢格死于同类的孢子。 最让鹿正康感到不可思议的就是那些成熟的真菌生物,那些蘑菇战士、蘑菇巨人,它们长出了脸庞,长出了心脏,还拥有自己的意识。在游戏里,这些家伙还挺萌,但亲眼看到能跑能跳,会思考,会发起攻击的植物,总有一种惊悚感。 鹿正康解剖了几只蘑菇战士,看到其内部有一套简单的器官,打开菌盖,没有大脑,只有一个古怪的空洞,内部充满菌丝,或许这就是它们的大脑。 这个世界实在有许多秘密。 但摆在鹿正康眼前的最大问题是,迷路。 他不是路痴,但这里的地形堪称迷宫。 鹿正康不知不觉偏离路线,来到了一个隐秘的村庄。 周围开始出现串着狰狞面具和虫子尸体的长杆,插在一条异常干净的道路旁。 道路尽头,有一块石碑。 “寻求死亡的漫游者,欢迎 祝你在我们的爪下能痛快地咽气“ 鹿正康顿时意识到,自己来到螳螂部落了。 当时他就想着离开这里,但他又意识到,这些本土居民很可能知道前往王后花园的道路,所以有必要交涉一番。 地上有一个坑洞通往下层,那里就是螳螂村了,鹿正康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刚一进入,就看到前面不远处站着几位螳螂战士,这些蓝色螳螂有强大锋利的镰刀爪,挥舞起来范围极大,更兼他们个个身手灵活,是难得的战士。 鹿正康知道他们会竭力阻止外来者入侵领地,在和他们打上交道前,肯定会有一场厮杀。 而和这样伟大的战士部落打交道,最重要的就是彻底击败他们,譬如击败他们的首领,这样就能获得尊重。 螳螂战士看到鹿正康,顿时戒备起来,轻轻挥舞着光亮的镰爪,饱含警告意味。 鹿正康一个瞬移来到这些战士中间,挥舞骨钉,一道环形的剑光亮起又转瞬熄灭,灿烂如流星,带走了几位亡魂。 鹿正康加快脚步,快速突进。 这里本是布满机关的,但如今也是打开了,应当是小骑士来过此处。 这省了鹿正康的工夫,同时也减少了螳螂部落的人员损失。 除了螳螂战士外,阻截鹿正康的,还有会飞行的螳螂青年,他们用尖利的尾针攻击入侵者,鹿正康轻松躲开。 穿行于气度森严的通道里,一路深入到村庄中心,然后跳入一个巨大的天井,速度很快,一气呵成,许多战士都来不及反应。 下层的道路更复杂,但鹿正康秉承一个思路,“能下就下“,遇到岔路,先走能往下去的。 如此,终于来到了部落中心,三位螳螂首领的宝座前。 追击鹿正康的战士们纷纷退下,把战场留给首领。 鹿正康打量这个宽阔的场地,三位首领端坐在长柱般的王座上,这样的长柱有四根,但最右手边的那根已经断裂,这暗示曾经发生过的一次内部分裂。 首领背后有一扇紧闭的大门,那里通向深巢。 这个伟大的部落镇守深巢,他们独立自主,有着自己的荣耀,坚定的斗志支撑他们不被辐光感染。 同螳螂领主的战斗绝对是游戏里一个异常难忘的情景,她们身姿矫健,动作干脆利落,而且战斗极具仪式感,有种同武林高手过招的快感。 鹿正康站在战斗场中心,最长的骨钉直指三位首领。 这是外来者对整个部落的挑战,胜者获得尊重、荣耀以及进入深巢的资格,败者也会心甘情愿地死在如此精彩的战斗中。 三首领从高高的王座起身,场地外,环形围栏落地,地面机关打开,沿着围栏内侧露出一圈尖刺。 挑战开始! /53/53460/12775145.html 第二十九章 战斗与尊重,首领的请求 大首领率先发起攻势,只见她一个纵跃飞扑而下,手中长枪如疾发的箭矢,枪头如一星微尘,静默地在空中穿行,稳定,但凌厉! 鹿正康只看到眼前一花,心中警惕,再凝神以待,此时长枪已经钉在灵魂护罩上了。他挥剑格开长枪,不等他进攻,大首领再次消失于原地。 大首领的速度之快,堪比短距离的瞬移,鹿正康暗自惊叹不已,这样的战斗技巧,简直是艺术! 下一秒,大首领贴附在围栏上,脚上的利爪钩住栏杆,纹丝不动,居高临下,手握长枪,写意地一挥,一轮剑气风镰就打着旋地飞出,如一个扁平的碟子,速度极快,看起来格外锋利,直逼鹿正康,同时自身又进入了快速移动。 鹿正康避开风镰,大首领的长枪自身后无声袭来。 他手中骨钉发出明亮的白光,拧身挥出一剑,剑光如泼墨般横空遍洒,大首领急忙回避,不敢硬接。 另两位首领看到这一幕,顿时紧张起来,跃跃欲试。 鹿正康大喊:“一起上吧!叫我好好领会三位高招!“他身材虽小,气魄却让人不敢轻视,言语间有一诺千金的重量,充满豪爽与疏狂,三位首领看了,也不禁暗自称赞。 大首领回到王座,与自己的两位姊妹一同肃立,然后,扳了扳手腕,齐声喝道:“doesa(接招!)“ 三人同时消失,下一瞬间,三把同样的长枪,被三位长相同样的螳螂,刺向唯一的敌人。 鹿正康瞬移跳出包围,三位首领也快速散开,不给他攻击的机会。 大首领举枪直刺,二首领从半空拧枪下插,三首领从背后甩出剑气风镰。 鹿正康挥出骨钉打偏直刺,转身躲过下插,起跳越过风镰,趁着二首领还未落地,抬手打出一个纯白的能量球。 二首领长枪拄地,于空中旋舞起来,轻巧地躲开能量球。 三首领一刻不停地释放剑气,圆盘似的剑轮如绞肉机飞速旋转的刀片,四面八方地袭来。鹿正康轻松躲开,并不尝试格挡。 大首领拉开架势,急速突进,手中长枪一阵攒刺,锁定全身,点点枪花如秋日飞絮,飘忽间带起杀机。 鹿正康一边闪避着风镰,一边又以骨钉直刺回击,叮叮当当交击声如暴雨中的风铃,摇曳着、摆动着,不断重复,但每一声都切切实实,不带虚假。 大首领很快一口气耗尽,不得不停下疯狂的攻势,二首领紧随其后,她的枪法更冷酷多变,就像生长在悬崖峭壁的奇枝,虚实不定,但丝毫不离鹿正康的中轴线,一旦被刺中就是当场毙命。 可鹿正康已经把握了战斗的节奏,骨钉上下飞舞间,突然有一道以灵魂能量凝结的实质般的长剑飞入枪花,从破绽中穿过,刺入二首领的躯体。 她失去了战斗能力,勉力跳回王座,跌坐下来。 三首领短时间内释放大量剑气,对她造成了很大的负担,此时已经气喘吁吁,为了保持战斗力,不得不暂停挥枪。 大首领一双无情的眸子紧盯着鹿正康,对手的强大简直不可力敌,让她持枪的手都不再稳定。 鹿正康气定神闲地站立场中,笑着对她说道:“战士的心容不下犹豫,来,为了胜利,进攻!“ 大首领暗自沮丧的心情再次振作,她再次进攻,就像她生命中的无数次进攻那样。 她急速移动,出现在鹿正康的四面八方,每次都是一击即退,仿佛有无数把刀剑在攻击鹿正康,同时三首领也加入战圈,与大首领紧密配合,丝毫不会互相干扰,把攻势密度提高了一倍。 这样的速度让鹿正康也有些疲于奔命,思维的速度跟不上身体的本能反应,躯体的每一处都在感知世界,攻击来临时,骨钉会精准地挡在枪尖之上。 鹿正康精神紧绷,可实际上行动受本能支配,意识处于混沌之中,灵魂能量受刺激般波动起来。 骨钉挥舞越来越快,鹿正康的气势也越来越庞大,两位首领到了这个地步,颇有骑虎难下之感。 纯白的光芒自纯白的躯体绽放,每一束光线,都是剑气,轰然爆发之下,气浪夹杂着微小而密集的剑气将螳螂首领远远击飞,等到她们落地,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鹿正康挺立中场,感到自己手中的骨钉离自己的心更近了一些,这代表一切攻守的武器如今不仅仅是他手脚的延伸,更是他思维的触角,与灵魂能量合二为一。 被灵魂能量击伤的螳螂领主难以动弹,可生命还暂时安全。鹿正康同她们一战,只觉得是酣畅淋漓,顿时心生好感,主动把自己的灵魂能量收回体内,遏制了三位首领伤势的恶化。 虫子的生命力非常顽强,这点伤势会恢复的,三位首领依照礼节,站在高耸王座之上,对站在地上的鹿正康深深鞠躬。 鹿正康低头回礼。 一位伟大的战士征服了螳螂部落,成为螳螂族新的贵宾。 正是一战泯恩仇。 留在部落做客用餐的鹿正康一边吃着新鲜蘑菇,一边询问周围的战士是否有前往王后花园的地图,可这个问题让这些主人家很为难,他们私下里讨论一番后,决定带鹿正康去找三位首领。 得知她们的伤势已经得到妥善处理,不影响行动后,鹿正康这才同意去拜访首领。 与三位首领在村内的一座庞大建筑里再次相会,进门看到她们坐在一张宽大的石桌后,那里摆放了四张王座,但最右手边的那一张的靠背已经被打碎。 石桌靠近大门的一侧放了许多座位,相对王座要低矮许多。鹿正康礼貌地问候了三位首领,然后挑了正中的一张椅子坐下。 “这次打搅三位首领修养,也是事出有因,一来想知道如何能去往真菌荒地附近的王后花园,二来是想询问一位战士的消息。“ 大首领语气平静冷漠,但态度很和善,“这两个都不是无力的要求,我们答应了。“ 二首领同样语气平淡,“但有一个冒昧的请求,希望您能答应。“ 她们三位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朝鹿正康鞠了一躬,很严肃。 /53/53460/12775146.html 第三十章 钥匙、地图、叛徒、花园 鹿正康赶紧站起身来以示尊重,他没有草率地答应首领的请求,而是先问了具体任务。 三位首领一人一句把她们的委托说清楚。 原来螳螂部落有四位首领,但如今有一位已经叛逃。 故事起因还得从当初圣巢与螳螂部落的战争说起。 曾经部落与圣巢缔结契约,由部落镇守深巢,不让其中陷入疯狂的野兽们外出肆虐,而圣巢也依照契约与部落和平相处。 但自从白王神隐后,圣巢的秩序逐渐崩塌,感染的威胁不断上升,一大批被迷失心智的圣巢战士破坏契约攻击部落,而圣巢统治者白色夫人毫不作为,似乎只在战争后驱逐了那批被迷惑的战士。 此战后,部落内部陷入分歧,一部分主张和平,代表就是三位首领,还有一部分主张复仇,代表就是那位叛逃的第四首领,他主动投入辐光的怀抱以追求强大的力量,而后带着那些志同道合的族人杀向王后花园。 三位首领对这件事一直心怀芥蒂,认为叛徒的行为侮辱了战士的荣耀,希望鹿正康能去杀了那位叛徒领主。 鹿正康想了想,说道:“假如我的情报没有错误的话,王后花园里有一道充满虚空之力的暗影门,未得到虚空认可的生物无法跨过,那么我该如何深入其中杀死那位叛徒领主呢?” 大首领点点头,“的确,你的消息很对,暗影之门是圣巢最顶尖的技术,据说源自神秘莫测的白色宫殿,我们不懂那些,但我们有钥匙!” 鹿正康惊喜不已,“请务必暂借给我!” 三首领道:“稍等。”她走到墙边,蹬墙进入上层,一会儿后,跳回大厅,手上捧着一枚黑色的球状物体,递给鹿正康。 鹿正康双手接过钥匙,仔细打量,看到这个完美的球体上有隐约的复杂纹路,精致而神秘。 “必不负重托!”鹿正康鞠躬感谢,三位首领回礼。 商量完严肃的话题,鹿正康就再次提出需要真菌荒地的地图,然后打听了小骑士的消息。 大首领吩咐一位矫健的螳螂战士去取来地图。 二首领说起小骑士的消息。 不久前有一位和鹿正康差不多体型的小个子来到部落,他带着古怪的面具,看起来很可爱,但战斗技艺出神入化,三位首领连番下场,却被一把小骨钉砍得伤痕累累,战后很是修养了一阵。 二首领回忆道:“他并不像阁下这般力量强大,相反,他的力气很弱,但他绝对是真正的骨钉大师,战斗从一开始就落入了他的节奏中,或者说,他能应对一切战斗。他在不可阻止地迈向胜利,这一点让人非常沮丧。” 三首领连连颔首称是。 鹿正康心中高兴,有种孩子长大的自豪,不愧是圣巢一哥,没有让游戏外那些大佬们的汗水蒙羞。 取得地图后,鹿正康就不再多留,一路往村外走去,沿途的螳螂战士看到他走来,立即鞠躬,一直等到鹿正康的背影消失不见。 心情舒爽的鹿正康步伐轻快,看着地图往花园赶去。 来到真菌荒地的一个人工建筑时,发现里面有两只死去的蘑菇巨人,尸体已经软化,渗出橘黄的液体,气味腥臭。 鹿正康观察了一下伤口,已经皱缩,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继续前行,来到王后花园。 一进入这里顿时就感到绿意盎然,光线明亮,华丽精美的建筑被密集的绿色植物覆盖,带着历史的沧桑与生机勃发的双重气质,好似藤蔓缠绕枯树,衰败里带着繁荣的景象,让人心生感慨。 毕竟是王后的歇脚处,这里的建筑规格与泪城同级,而且装饰更加古朴自然。 空中有许多苔藓蝶悬浮飞舞,这些长着翅膀,披着苔藓的弱小虫子毫无攻击性,鹿正康靠近后就会逃离,它们更多像是这里美景的一部分,只不过比静物更加活泼。 花园的道路非常复杂,大片区域覆盖着苦痛荆棘无法通行,而且平台间距极大,需要踩铺设起来的踏板才能跨越,这些踏板很小,而且设置了机关,受力过久会翻倒让站在上面的虫跌落,可谓恶意十足,或许是守卫这里的军队为了抵御叛徒螳螂的进攻才制造这些障碍的吧。 可惜这些障碍好像没能阻止攻势,反倒成为了访客们的麻烦。 鹿正康漂浮着飞往白色夫人的所在地,叛徒领主肯定也在那里。 此时,半空中生长在建筑外墙上的茂密植物,其枝叶间突然飞出几道风镰,同螳螂首领的风镰一样,高速旋转如同一个碟子,疾速袭向鹿正康。 鹿正康瞬移躲开,他的飞行速度不快,这是一个弱点,好在可以用瞬移弥补。 这种风镰只能从上下两面施力偏转,击打侧面相对吃力不讨好,所以选择暂避锋芒也不错。 几只螳螂佩特拉从浓密的树叶里钻出,远远地朝鹿正康掷出风镰。 这种看起来更多是野兽的虫子对战斗有强大的天赋,它们的攻击自带灵魂能量,这引起了鹿正康的好奇。 瞬移接近一只螳螂佩特拉,一钉枭首,剩余几只如法炮制,只留下一只,鹿正康用灵魂能量凝结出手掌困住了这只虫子。 它的眼睛空洞而无神,不是常见的橘红色,而是漆黑幽深,只在眼球正中央有一点点微弱的光芒。 鹿正康仔细观察,这虫子很呆滞,也不反抗。 到底使用灵魂能量的途径还有多少?可以是长年累月的苦练,可以是吞噬灵魂积蓄能量。那么螳螂佩特拉依仗的是什么?天赋本能? 自然造化往往让每个求知者啧啧赞叹。 鹿正康结果了手中的虫子,不是他不愿继续研究,而是新的敌人来了。 雄壮到有些臃肿的躯体,头顶鳌牙般粗壮的犄角,一对刀足宽厚锐利,气势疯狂惨烈。 曾经的部落成员,跟随领主的步伐投入感染怀抱中的螳螂叛徒,对一切外来者,绝不留情! /53/53460/12775147.html 第三十一章 虚空之门,叛徒领主 这些叛徒螳螂行动无声,宛如臃肿的苍绿幽灵,看到鹿正康举着骨钉走来,并不冒进,反而是后退几步调整攻击距离。 铡刀般的刀足收紧,身体紧绷,突进,刀足闪电般展开,划出一对交叉的死亡轨迹。 鹿正康小心闪躲,观察他们的战斗节奏。 这些被瘟疫强化的螳螂战士的确更加敏捷,力道更大,可是也有感染体致命的通病,那就是思维僵化,缺乏灵巧的机变,这种敌人是最没劲的,鹿正康趁着攻击后的缓冲时间迅速带走他们的性命。 摸清楚叛徒螳螂的战斗模式后,鹿正康的突进就轻松写意起来,在花园的建筑平台上漫步,对照着地图决定是否进入通道,这样兜兜转转的,期间还走错了几次,可见此处地形复杂。 跨过一大段布满苦痛荆棘的道路,跳到上层区域,鹿正康来到一个相对昏暗的通道前,这里被机关封死了,但从形制上来看,是鹿角虫车站无疑。 此前他曾渴望直接乘坐鹿角虫来到花园,那样看似会节省很多时间,但命运捉弄,造化无常,多走一段路的结果是丰厚的回报,反倒节省他突破暗影门的工夫。 鹿正康感谢自己的好运,但不会依赖混沌不清的命运,他是个缺乏赌博精神的人。 既然车站进不去,鹿正康也不在意,这本就不是必经的路。 路上有些机关门,需要绕路,这浪费了许多时间。 继续探索,渐渐的,建筑密度大了起来,自然的力量还未能将这里同化,人工雕琢的匠气凸露出来,这些建筑平台的表面覆盖着湿润的浮土与苍绿的苔藓,与其雕琢的花纹融合,看起来像一些破旧的老地图,很有历史气息,也很有神秘感。 几只多刺躯壳呆滞地徘徊在平台上,它们身上长满植物,鹿正康靠近时,锐利的尖刺从体表的一些陈旧的圆形伤口伸出,随后四处攒射。 尖刺飞行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眨眼就会中招,好在力度不大,没有击穿鹿正康的护盾。 鹿正康用灵魂球回以颜色,纯白的球体击中这些躯壳后没入其体内,爆炸使得橘红的血液四溅,这些陈腐的血,污染了环境。 这里已经很接近目的地了。 鹿正康在几个通道外张望一番,看到了暗影门。 主体是四个安装在通道四壁上的金属装置,造型好似圆台,侧面有一圈利爪般的尖刺,中心喷涌出实质般、浓郁如潮水的黑暗。 四个装置组成阵列,把整个通道封锁,这是虚空力量凝结之户牖,未得允许,任何人不得通过。 鹿正康凝神感受虚空的力量。 深沉、压抑、暴虐,源自世界之下,孕育毁灭一切的力量,超越存在的意义,打败时间的流逝,宛如宇宙的终极宿命。 被束缚的虚空能量在四个装置间来回冲刷,好似湍流,变化多端,可始终不会垮塌散逸,只有些微的阴影粒从激流中飞出,然后转瞬湮灭无形。 鹿正康劈出一道剑气,狂暴的灵魂能量击中虚空,消失地不见踪影。 这道门似乎链接着一个深渊世界,任何攻击都只会像丢进大海的石子般消失无踪。 意识到暂时无法对阴影门产生影响后,鹿正康就放弃试探,捧出钥匙。 球形的黑色钥匙在靠近阴影门后,表面发出亮光,在复杂的纹路之上,有一个图案格外清晰,那就是圣巢印记。 阴影门中央出现一个空洞,不断旋转着扩大,露出门后的通道。 鹿正康捧着钥匙穿过空洞,来到了彼端。 这里遍布尸体。 叛徒螳螂、螳螂佩特拉的残肢断臂铺就了一段血腥的地板,橘红的血液凝结在墙壁上,沁入土壤,被植物吸收,使得这里的树荫格外浓重,简直像某场正午的噩梦般化不开森冷气质。 脚踩着干瘪的尸体,发出吱吱声,还有甲壳断裂的噼啪声,好似走在布满枯枝的沼泽,脚底传来粘稠、沉重、松脆的触感。 越是靠近白色夫人,战斗就越激烈。 但这场战争似乎已经停歇。 这个战场寂静无声。 向前深入,来到一个疑似乘凉棚,或者是观景台的建筑,栅栏门陡然关死。 几只叛徒螳螂从建筑的阴影里杀出,被鹿正康几钉杀死。 然后,一个庞然的影子投射在地面,鹿正康抬头,一只巨大的臃肿的螳螂从棚顶的破口里探头,橘红色的眼眸充满愤怒、暴戾、盲目,他就是叛徒领主! 鹿正康笑道:“找到正主了!” 这句话彻底激发了叛徒领主的杀意,他跳入室内,巨大的躯体使得宽敞的观景台都变得有些拥挤。 叛徒领主发出惨烈的嘶吼,挥舞刀足,刷出漫天的橙红色风镰,他的灵魂已经被辐光彻底感染,连灵魂能量都是这种不自然的色泽。 鹿正康以瞬移闪躲,按捺住挥剑的冲动。 叛徒领主的行动灵活地不像话,而且似乎激发了某种高超的狩猎本能,战斗技巧异常狡诈灵活。 他会在鹿正康瞬移的间隙突击,巨大的刀足堪比重锤,哪怕不被刃部砍到,也会造成严重的钝伤。 面对严冬飞雪般酷烈的攻势,鹿正康在空中上下翻飞如春日之蝶,不沾点滴冰晶。 不得不说,叛徒领主比三位螳螂首领强很多,体型、力道、迅捷、耐久,这些方面完全胜出,三位首领面对叛徒领主时,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冷静。 鹿正康试探着挥出一道剑气,劈砍在领主厚重的甲壳上,只割开一道小小的口子,看来他的防御也很强大。 剑气被领主体内疯狂残暴的灵魂能量抵消了很多,因此但靠灵魂攻击,鹿正康很难取得优势。 领主依然是以风镰限制鹿正康的行动路线,然后变本加厉地泼洒出墙壁般厚重的刀气,似乎要将这位过分灵活的对手彻底碾死。 鹿正康双眼无法透过刀气看到对面,瞬移一下就变得充满风险,或许在他退出灵魂坐标系返回现实的一刹那,叛徒领主的刀锋就降临头顶。 此情此景,不得不全力以赴。 鹿正康大喝一声,一直攥在手里的骨钉迸发出骄阳般刺目的光芒。 “斩!” /53/53460/12775148.html 第三十二章 一个有关复仇的故事完结 光! 绚烂的光! 刺目的光! 杀死眼球的光! 撕裂金属、切割大地的光! 植物苍翠的叶片在光中破碎,化作齑粉,铭刻在华美的浮雕上,如枝叶的壁画。 水行于天上,落地成雨,在光中如缤纷的雾。 鹿正康骨钉斜指地面,微微喘气,体表的微光黯淡。 叛徒领主的躯体上有一道斜切的巨大创口,橘红的血液喷洒如泉。 但他还站立着。 似乎有某种倔强在充作他的脊梁。 血液不断涌出。 随着死亡不断逼近,叛徒领主眼眸中的恨意不断消减。他摇晃了一下,跌倒在地。 鹿正康步履沉重地走向不断扭动挣扎的领主,骨钉划过地面,如木枝条在沙地划线,排开一层粉末,这些是被散逸剑光剥离出来的石粉。 他抬起骨钉,一点点刺入叛徒领主的脊背,将其艰难搏动却无力回天的心脏刺破。 一大滩血从领主身体下溢出,他停下了挣扎,只是躯体还在微微颤抖。 叛徒的眼中没了疯狂,他咯出一口血,轻声说道:“做得好,战士。” 鹿正康问他,“有什么心愿吗?”这是胜者的权利。 “不,没有……只是想念曾经,还是青年的时候……在荒地飞行狩猎,真快乐啊……对不起……” “不必道歉,你不必道歉。”看着领主目光逐渐暗淡,鹿正康轻轻安慰他。 “……替我向她们说,力量没有错……”他低低地说着,突然剧烈扭动起来,把鹿正康甩开,他再次站了起来,伤口不再流血,因为血已经流空。 “光!辐光!守护!攻击!”他发出野兽丧子般绝望凄厉的嘶吼声,随后,彻底倒下,这次,没有再起来。 鹿正康被甩飞,在半空中,感到精神恍惚。 灵魂能量被大量抽离,他感到思维前所未有的干枯,好似燃料耗尽的机器。 他在空中,视线穿过被剑光撕裂的顶棚,看着苍绿的天空,那里有纯白的根系遍布,如此美丽,如此温柔,几只蜻蜓般细长的生物在视野的角落里悠闲地飞行。 世界远离,躯体坠落。 鹿正康重重地跌在地面,弹跳着翻滚了几周,他听见叛徒领主临终的吼声,但没有多加在意,只是仰躺着,喘着气,看着纯美的天穹。 良久,他坐起来,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走到叛徒身边,想拔出自己的骨钉,但看着他的死尸,长钉如铭罪的墓碑,想了想,收回手。 现在他背上还剩两把骨钉,最锋利的、最短的。 机关栅栏门已经扭曲破裂,鹿正康顺利地离开了这个建筑。 前方就是白色夫人的所在地了,一条小通道里全是尸体,白色发光的根系从墙壁里蔓延出来。 走到尽头,来到一个明亮广阔的空洞。 空地上铺满叛徒螳螂的尸骨,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心脏般的黑色球体,无数白根从中延伸出来。 其表面有一个圆形入口,入口旁躺着一位纯白如精灵的骑士。 鹿正康未见过如此优美静雅的虫,这是王国五骑士之一的德莱雅,王后近侍,力竭而亡。 低头默哀,鹿正康为一位高尚的骑士之死而倍感忧愁。 骑士的肉体或许腐朽,但魂灵将永远镇守疆土。 没有打扰德莱雅的遗体,鹿正康轻轻进入了心脏般的球体。 穿过狭窄黑暗的回廊,迈入一个光暗交织、黑白一体的奇特空间。 白色夫人伟岸的身躯紧裹在鳞皮之下,如美人鱼的躯体,姿态娴静地侧坐在一块朴素的岩石上。她那宏大的根系从她的头颅发散开去,铺洒光明。 如果说鹿正康之前见过那些印象深刻的虫们是晴朗夜空的孤星的话,这位便是照亮深海的太阳。 察觉来客,白色夫人睁开眼,一双宝石般的眼眸却是无神的、空洞的。 温柔的话语从夫人口中缓缓淌出,她释放的信息素让人倍感舒心。 “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你是谁呢?” 鹿正康恭敬地回答道:“我是一位追寻容器之力的圣巢虫子,我恳请您赐予三份根茎,我需要三张面具!“ “原来是一位战士,我能感受到你的勇气。如此纯粹而强大,如果王在的话,一定为封你为骑士的。封印出了问题,而寻求解决之道的虫都是充满智慧的,作为王后,我有必要满足子民的祈求,你会得到你想要的,若你能做到这一切的话。“ 鹿正康将自己的设想合盘托出,包括制作面具保护纳提和帕雅,包括挑战虚无力量,包括终极辐光。 他天马行空、大胆之极的理想让白色夫人大为赞叹。 “你不是真正的骑士,但你比骑士更加崇高,这是一条伟大的道路,成功者建立伟业,失败者烟消云散,不是所有人都能鼓起勇气反击一位神的,但你有,如此自信,如此高贵。“ 白色夫人轻轻晃动那发丝般的根系,脱落下三段洁白莹润的根茎,悬浮在鹿正康身前。 “你会获得根的滋养,战士,在你踏上征程前,我需要提醒你,这本不是你的宿命!“ 鹿正康收起根茎,洒脱地笑着,“宿命往往不是被给予的,而是主动追寻的。“ 白色夫人合上眼,轻轻吐气,“真是一位强者呢!“ 鹿正康鞠躬告退,离开了这个球体。 …… 根据游戏里的经验,王后花园有直通深巢的密道,而且离面具编织者极其接近,鹿正康的下一步目标就是找到密道,毕竟花园相比深巢安全许多。 叛徒领主败亡后,那些藏在暗处的叛徒螳螂们少部分还停留在花园的角落,大多陆陆续续离开了王后花园,没人知道他们会去向何方,当复仇的使命失败,失意者们不得不面临风流云散的结局。 至于螳螂佩特拉,它们缺乏心智,无法理解什么是失败,或许也从来没有复仇的想法,它们会在这里繁衍生息,永远对外来者掷出风镰。 又是一个故事完结,鹿正康打算先把叛徒授首的消息传达给螳螂部落,再做另外打算。 /53/53460/12775149.html 第三十三章 梦境、噩梦,叛徒挽歌 出发之前,鹿正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那就是补充灵魂能量。 方法有两种,一个是冥想,以梦境回复能量,第二个就是老办法,吞噬残梦。 效率上来说,第二个远胜第一个,而且能提高灵魂能量的上限,只不过隐患挺大的,杂乱的记忆太多,鹿正康的潜意识会过度增强,这会给他带来严重影响,包括走神、狂乱等等。 鹿正康的打算是得到容器面具后,视情况选择是否吞噬灵魂,这样很保险。 找个安全、干净的角落,鹿正康躺下来,闭上眼开始睡觉。 金色的梦境世界扩张,将鹿正康吞没。 一进入这里,有种解体的感觉,他化身纯白的太阳,将数量近万的分意识投射出来。 在愚人斗兽场吸收巨量残梦的收尾工作还没有彻底完成,这么多的分意识,很多还没有安排好去向。 梦境角斗场的规模已经有些太小了,所以鹿正康决定进行进一步的规划。 以总意识下分的十八个等阶为基础,每三个等阶的全部分意识共用一个角斗场,而角斗场的数量也将达到六座。 越是低阶,分意识数量越多,因为创造他们时汲取的记忆太过支离破碎,所以低阶意识的智慧程度不高,人格也很混沌,不会给高阶的管理者带去太多麻烦。 譬如最低阶的“初级角斗士”,数量有三千,但负责管理他们的“中级角斗士”只有二十人,中级角斗士总共一千位,管理他们的高级角斗士也不过五十人,依此类推,总数九千九百二十三个分意识,到了顶级的大将军只有十人,全部参与管理次阶的上位统领。 从实力上分,当然是等阶越高,实力越强,但随着低阶分意识人格不断完善,也是可以晋级高阶的。 鹿正康的梦境世界里果然成立了一个王国,一个斗士王国! 六座角斗场,是斗士们的决胜地,也是他们的晋升地,以淘汰制度进行选拔,每个等阶的人数都是固定的,有人上,就有人下。 分意识会在战斗中成长,提升鹿正康总体灵魂的强度,同时也是帮他梳理、融合杂乱记忆的妙招。 六座梦境角斗场建立在六个平台上,从下往上不断缩小,如同一个金字塔,而总意识就是悬挂在天上的太阳,普照一切。 总意识感知着辽阔的梦境世界。 这里到底是如何出现的? 为什么所有虫子的梦境都联合成了一体?是种族的本能吗?还是某个伟大的造物? 一道深沉的目光打断了他的思考。 梦境世界天穹的深远处,有一轮璀璨的光,即使梦境本身的华美色彩都无法掩盖这道灿金光芒的恢弘气势。 “臣!服!”爆裂的意志冲击过来,打破梦境间的隔阂,化作一个身披羽翼的模糊光团,发出恐怖的咆哮声,在鹿正康的梦境里不断回荡。 是辐光! 祂注意到了鹿正康,或许是如此强大的灵魂让祂也见猎心喜,辐光的意志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教人不敢反抗,跪伏在伟大的光芒之下。 鹿正康的梦境暴动起来,许多底层的分意识被辐光的意志侵染,开始发出橘红的光茫,感染开始蔓延。 总意识化身一柄光芒凝结的洁白骨钉,向下刺入梦境世界,将被感染的分意识毁灭,同时其余的分意识化为光线,投入这把锐利的庞大骨钉中。 凝结了无数战士伟大意志的骨钉,向神发起冲击! 一剑直刺那冲入梦境的辐光化身,摧枯拉朽,正中要害! 辐光发出冷酷的咆哮,“我!不!会!被!打!败!“ 随后,被剑气割裂的辐光化身破碎开去,而辐光本体正要继续发起冲击,却被封印限制,不得不收回了关注的目光。 破碎的化身里涌出巨量的梦境精华,融入那战功赫赫的骨钉中,让其表面浮现出炫彩神秘的纹路,好似千锤百炼的神兵。 这一次算是因祸得福,鹿正康的总意识将分意识重新剥离,数量上已经少了近千,主要是低阶斗士,但总体的质量提高许多,那些原本迟钝、混乱的分意识变得智慧而清朗。 鹿正康感知到自己的灵魂能量已经完全补足,甚至还提升了许多,当即也不愿再停留于梦境世界,将自己唤醒过来。 睁开眼,依然的王后花园的景致,鹿正康有些疲惫地站起来,这一场噩梦可谓惊险,如果不是辐光被封印挡住,自己这次怕是在劫难逃,看来最近不能进入梦境了,除非去往那些特殊的地点。 经历危险后的鹿正康很快调整好心情,按部就班,前往真菌荒地面见三位螳螂首领。 来到部落,鹿正康敏锐地觉察到这里压抑的气氛,路上没有了看守的战士,隐约有几个匆忙的身影在平台间快速跳跃,向着村庄中心赶去。 鹿正康跟随着前方的身影,来到当初决战三位首领的战斗场,这里的栅栏门放了下来,里面正在进行一场搏杀。 数十位叛徒螳螂正被三位首领围攻,他们虽然比部落的战士强,但却远不如首领。 叛徒领主的死给螳螂族的小圈子带来深远的影响,看起来有一部分叛徒决定回到部落,接受裁决。 这些叛徒重拾了荣耀,但他们的行为依然产生了不可挽回的伤痛,所以部落决定给予他们属于战士的死亡,这荣耀的死刑由首领亲自执行。 叛徒们一个个倒下,鹿正康看得出他们在竭力战斗,他们清醒的神智给他们带来更灵巧的战斗手段,可这并不能弥补他们与首领的实力差距,只能说,他们的抵抗让这场属于死亡的闭幕式更加具有观赏性。 仅此而已。 没用多久,叛徒们死伤殆尽,栅栏门升起,三位首领走出来,迎上了鹿正康。 她们异口同声地说道:“感谢您的帮助,今日起,部落的荣耀再次完整!“ 鹿正康严肃地说道:“叛徒领主在临死前,希望我替他传话给你们,我答应了,那么你们又是否想听?如果不想,我会把这些话记录下来,你们想要看的时候,随时能看。“ 三位首领表情凝滞,沉默良久,大首领轻轻说道:“荣耀之下,一切仇恨都会消散,您说吧,我们可以接受。“ “他说想念青年时飞行狩猎的情景,并且表示对不起,又说力量没有错,最后他被感染彻底吞噬时,大喊着‘光!辐光!守护!攻击!’,喊完后,他就彻底倒下了。” 三首领背过身去,轻轻抽泣,二首领静止不动,大首领低声说了一句,“多谢。您永远是部落的贵宾。” 鹿正康摇摇头,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53/53460/12775150.html 第三十四章 探索、深巢、目的地 在王后花园所处区域探索的期间,鹿正康发现许多有趣的地点。 某时,他离开建筑密集的花园主体区域,来到植被茂盛的荒野,那里分布着许多鲁多,这是永远都在弹跳的生物,长得像四条腿的毛球,圆球的躯体上长着许多橘红的斑点,看着像眼球,让人很不适,鹿正康挥剑砍杀了几只。这种生物在愚人斗兽场就见过,那里的鲁多被训练地更强壮,学会了如何战斗,带着头盔,露出两双邪恶的眼眸,看起来像外星生物,鹿正康很不喜欢他们的样貌。。 埋伏地下的食肉植物愚人吞噬者会陡然钻出,两片狰狞的茎瓣一阖拢,就将某只倒霉的鲁多吞食,随后钻回地下,开始享用美餐。 深入这片荒野,来到一个旷阔的地方,一具巨大的虫子尸体伏倒在地,厚重宽阔的躯体如山峦般盘踞。表面已经被厚重的尘土覆盖,甲壳的缝隙里长满植物,头上带着巨大的面具,三对眼孔酷似愚人之王王座上的那张面具,但犄角更粗短些。 虽死,其姿态之伟岸亦如神殿之森严崇高。 这具尸体是谁? 没有答案。 周围还有些雕花圆柱,看着像图腾,不知是在象征什么。 鲁多们在尸体周围弹跳。 停歇在空地的几只小鸟扑打翅膀飞离,落在尸体面具的犄角上。 鹿正康离开此地。 向前,进入一处地形异常复杂的岩洞,角落里往往发现一些干瘪的尸体,他们都是迷路的漫游者。 这里已经是地图之外了,鹿正康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迷路。 爬上跳下许久后,终于在钻过几个墙上的小孔后,离开了这里。 下层的地形宽阔许多,长满了大型的植物,鹿正康在临近的一个空间里发现了一根苍苔斑驳的长柱,上面雕刻着抽象的形体,有铭文。 “根与叶的保护者啊,我们尊敬你。” 一股强大的灵魂能量盘踞在长柱上,鹿正康知道,这股能量应该就是马穆尔的残梦,这是一位很奇特的战士,这里的奇特不单单指他长得像条小肥青虫,更是指其攻击方式是团成球进行轨迹混乱的弹跳打击。 鹿正康不打算去打扰这位战士的残梦,继续前进,从一个墙上的破口来到了先前没能进入的鹿角虫车站,打开机关,通道上的暗门升起。 暂时还不需要长途跋涉,他也不在车站里停留,继续摸索地图。 向下方平台进发,这里来过,就熟悉一些,不看地图也能走一段。路上还遇到几位没有离开的叛徒螳螂,他们的感染似乎更严重了一些,见到鹿正康就死命地发起冲锋,然后倒在他的剑下。 不断朝着王后花园的深处前行,很快就再次来到没有探索过的区域。 终于来到花园底部,地图到这里戛然而止,并且显示为死路。 不远处有一个观景台,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外面的美景,地上还有一个长椅收费机,鹿正康从布袋里摸出些吉欧,填进收费机的投币口,直到指示灯亮起,收费机缩回地下,然后一张折叠的金属雕花长椅伸出,打开,安置好。天花板上还伸出一个喇叭,播放起轻柔的音乐。 这是鹿正康来这里第一次听音乐。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苍翠的世界,酸水湖的色泽碧绿透亮,忽略其气味与杀伤力的话,还是很美的,湖的上空,几只悠闲的蜻蜓似的生物来回飞行,它们长长的尾部轻轻摆动,如同丝带,姿态舒缓优美。 鹿正康记得它们的名称,阿鲁巴,对他来说很有歧义的一个名字。 享受一番后,鹿正康起身,继续行程。 鹿正康在这片区域四处找寻,用骨钉不断击打地面,仔细听回音,一步一敲,不敢松懈。 某时,他终于听到可疑的回声,挥剑击破地面,掉进一个地洞。 周围光线陡然变得微弱,鹿正康来到一处异常黑暗的区域,似乎白色夫人的根系没有延伸到这里,是她疏忽了?还是这里有她不愿接近的气息? 或许后者的可能性大些,毕竟这里已经很接近深巢了。 此处平台支离破碎,有大量断口、坑洞、陡崖,且长满苦痛荆棘,立足点很少。 鹿正康漂浮着,掏出灯笼照明。 黑暗中隐约有甲壳摩擦的咔咔声,在深处回荡。 来到这处地洞的底端,又有一个洞口,鹿正康朝着下方探头望去,里面有许多废弃的木制建筑结构,细长的锁链横亘四方,这里已经是目的地附近了。 进入内部,环境变化,植物在此地销声匿迹,转为各种虫卵形的石块裸露。 黑暗、阴冷、潮湿。 悉簌簌的声音加重,鹿正康轻轻移动,陡然听到一声怪叫,像一只被踩到的橡皮鸭子一样的叫声自光芒无法照透的黑暗中传来。 一只诡异可怕的生物飞了过来。 这是一只小型编织者。 骨白色球形头颅占据身体大半部分,中间有一条缝隙,将三双橘红的眼睛对称分开,看起来异常邪恶。 它仿佛在隐形的丝线上跳舞般,三队细长的足肢快速划动,朝鹿正康移动过来。 鹿正康劈出一道剑光,沿着它头上的缝隙将这只小型编织者对半剖开,血液洒向深渊般的地面,仿佛被某个怪物吞没,无声无息。 打量周围,窥见左近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石球,表面开孔,光线从通道深处照出来,鹿正康知道这里就是面具制作师的所在,连忙进入通道,消失在肠道般的走廊深处。 /53/53460/12775151.html 第三十五章 面具制作师,潜行信徒 一阵密集的提提喀喀的声音夹杂在絮絮叨叨的话语声中,于通道内不断回荡。 鹿正康来到这颗石球的中心区域,天花板上坠落几盏光蝇灯,地面上堆积着大大小小的奇怪面具,到处都是细细的蛛丝,空气里带着一股霉味,感觉好像来到某个老旧的书屋一样,而面具制作师正甩开他那两条长长的细手,捏着工具在操作台上专心制造面具。 他披着青色的披风,背很驼,导致他的头看起来好像是长在腹部,他脸上带着水滴形的奇怪面具,四只眼孔称交叉型,看起来像四叶草。 制作师很入迷,右手的凿子不断在一张面具上敲敲打打,左手的画笔又给另一张面具上色,一心二用,难怪没注意到有客人来。 鹿正康凑过去看了看操作台上的两副面具,都只是普通面具,一块是石质,一块是骨质。 制作师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而且说得多是一些逻辑混乱的话,没有倾听的必要,鹿正康拍了拍桌面,发出点格外的动静,这下才让制作师注意到这个白色的小个子。 他依然在忙碌工作,但还是抽空搭理了鹿正康一下。 “又是一个漫游者,你来追寻什么?没有面具,把自己的真实暴露出来,很好。” 鹿正康大声说:“我需要你制作三张面具!” 制作师摇头晃脑,依然在嘀嘀咕咕,他似乎有种不得了的本事,能把一段完整的话夹在废话里说出来,释放的信息素简直诡异。 “制作面具……一张虚假的面容……用来做什么?这是工作……有了工作,没必要……从地上挑吧,随便挑,不用花你一点吉欧。” 鹿正康听着凿子敲打声、画笔摩擦声、满嘴废话声,混成一团,简直是精神污染。他大喊:“我要制作的是容器!我带来了白色夫人的根系!” 制作师一下子僵住了。 他撇下了手上的凿子和画笔——这两大噪音源,嘴里也没了废话,顿时安静了许多,制作师从操作台后探出身来,一双长手伸过来搂住鹿正康,“哦,让我看看!确实是根的力量,难道她已经不满足于空洞骑士了吗?她想要更出色的?还是这只是另一个尝试?沃姆的造物如此和谐完美,但却不被她认可了吗?” 鹿正康知道制作师在臆测白色夫人的想法,但他也无法解释,因为白色夫人的意图确实不明朗。 他只好把话题转到正经事上,“你能制作吗?三份容器!” 制作师向后一仰,很自傲地说道:“我当然能!”他把鹿正康抱起来,放到操作台上。 “三份面具,可以,但这不是没有代价的!我需要你去一趟编织者的巢穴,找到深邃丝线,缝合容器必须用这些,上面有编织者的法术。你赶紧去吧,先把根留下,三张面具!好,你想要什么样式的?“ “样式不重要,最低要求能抵御辐光的感染,其中一张需要尽最大可能地强大。“ 制作师笑起来,“都是一样的,怎么也不会有强弱差别,只有样式上有不同而已。“ 鹿正康一听,顿时放下心来,“样式就简单一些,能贴在脸上就行。”他停顿了一下,“你想要什么报酬?“ 制作师低低窃笑着,好像听到什么有趣的话,“不用,我会应承所有对脸孔的乞求。这不是使命,是伸出援手,对值得这份赠与的世界送上礼物。“ “真是麻烦您了。“鹿正康感慨面具制作师对作品定位之高,这是用自己的造物与世界沟通的伟大艺术家! “真是客气,不必不必。“ “能指点一下编织者巢穴的大概位置吗?“ 制作师转身进了另一个小房间,在里面翻找了一阵,出来时手上攥着一卷地图。“给你吧,我孩提时期总是喜欢到处跑,也喜欢画图,所以记下了周围的地形,不过我警告你不要尝试深入,有些地方实在是非常危险,尤其是如今黑暗吞没深巢,要警惕那些发疯的野兽!“ 鹿正康接下地图,再次道谢,然后就离开了此地。 …… 面具师的这张地图委实有些简陋,毕竟是他孩提时期的涂鸦之作,但好在一些重要地点上有图标标记,比如编织者巢穴所在的位置就有一个六孔对称面具。 想到达编织者巢穴,需要向下穿过一个竖井般的垂直地洞。 深巢异常黑暗,只有一些荧光真菌提供微不足道的光亮,平台阶梯支离破碎,到处长满银亮的尖刺,敲上去叮当作响,被扎中绝对不好受。 除了小型编织者四处出没外,还有一些深处小虫和深处猎手会对外来者造成麻烦,它们长得像戴面具的蜘蛛,会在任何平面爬行,墙壁、洞顶,到处都是,深处小虫没有很大的威胁,但深处猎手会喷射炽热的毒液,它们的眼睛闪闪发光,如橘红的萤火虫,但却是狠毒的掠食者。 走在蛛网遍地的深巢,脚下时不时会冒出一群蜘蛛,它们四散飞逃,爬进阴影里,发出喀喀声,气氛诡异。 一阵迷路后,鹿正康顺利穿过竖井地洞,来到下层,这里基本就是深巢乃至整个圣巢海拔最低的区域之一了。 跳到一个很接近洞顶的平台上,下面有大片空间,但鹿正康顺着地图指示在平台上行进,过道很低矮,要不是他个子小,估计很多地方都进不去。 脚下的地面会不时发生坍塌,一个不慎就会落入布满尖刺的陷阱,这样不友好的道路让鹿正康有些烦不胜烦,只好低低地漂浮起来。 走不了几步,就看到前方有一只体格雄壮的野兽在休憩。 这是一只潜行信徒,躯体臃肿,十二足,四对足肢用于移动,胸腹上的两对足肢长有装甲,挡在身前如盾牌,如诡异的六孔面具,能抵挡伤害,也能以这两片装甲为刀,劈碎前方的猎物。 唯一的弱点是无法朝上方发起攻击,一旦猎物跑到它背上就只能任其宰割,这也是为什么潜行信徒会选择在狭窄的通道里狩猎。 鹿正康轻轻靠近这个强大的猎杀者,他手上灯笼的光线把潜行信徒惊醒,六只橘红的眼眸睁开,透过面具般的装甲投射出诡异的色彩。 /53/53460/12775152.html 第三十六章 编织者,未来 鹿正康拔出骨钉一下劈砍在潜行信徒的装甲上,只有叮的一声,完全无法破防,而这只疯狂的野兽举起装甲,暴露出面具下森白的头颅,而那两片分离的装甲急速挥舞,刮起一道狂澜,铡刀下落般劈砍过来。 鹿正康瞬移后退,潜行信徒紧追不放,每一击都会朝前冲刺一段距离,挥砍范围极广,三刀未能建功,就赶忙把装甲收起,再次把自己的弱点挡的严严实实,随即后退拉开距离,面具下的眼眸带着冷酷精准的杀意。 鹿正康把握了其攻击节奏,再次一钉劈在对方的面具上,瞬间后退,潜行信徒打开装甲挥砍的刹那,鹿正康朝前方的空气直刺,一柄洁白的、花纹华美的光剑自骨钉中飞射出去,正中要害,将潜行信徒脆弱的头颅劈裂。 血液急速喷洒,潜行信徒抽搐了几下,僵死倒地。 鹿正康踢开这只硕大的虫子,走到平台尽头,飘入下层,转身向反方向行进,到头,向下,转身进入又一个平台,直行,击杀一只小型编织者,击杀一只潜行信徒,穿过隐藏的暗洞,来到一个巨大的建筑前。 这似乎是整个嵌入墙壁的宏大宫殿,暗淡的光从高大的宫门内投出,照亮了鹿正康的脸庞。 进入编织者巢穴。 这里面是全金属的结构,大块的雕花金属花纹板铺满整个巢穴,无数长长的丝线从天花板上斜斜的垂落,绷得笔直,摸起来像钢丝铁索。 悉数的光蝇灯笼提供了勉强的照明,地上散落着许多大型编织者的尸体,他们球形的头颅格外大,看着像石雕艺术品。 他们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 其他编织者去哪了? 也许是离开圣巢,返回故乡了。 鹿正康深入编织者巢穴,找到了一个悬吊着大量丝线筒的区域,这些丝线上隐隐发散着灵魂能量,想必就是深邃丝线了。 继续探索,杀死几只烦人的深处猎手,鹿正康在一处眺望台似的地方看到一堆编织者尸体,还有一枚护符落在地上,这枚护符是编织者之歌,能生成编织者幼体陪伴并保护佩戴者。 需要两个护符槽,刚好,鹿正康把之前一只佩戴的格鲁兹护符摘下,换上了编织者之歌,点点微光亮起,化作一只只小小的编织者,像一群憨头憨脑的白蜘蛛,四处跑跳,挥舞着透明的丝线。 看着这些编织者幼体,鹿正康笑了笑。 取下一整筒深邃丝线,鹿正康背着往面具制作师那里赶去,走到编织者巢穴门口,却看到门边站着一位编织者,微光照亮她的躯体,如油画上的静物,但她窥见鹿正康,转身离开,速度极快。 鹿正康知道,这位可能是编织者一族的公主,但她看起来并不像接触陌生人,他也不准备去搭话,背着丝线筒出门,没有那位编织者的踪迹,他也不在意,原路返回面具制作师的工作室。 第二次见到面具制作师,鹿正康就发现他换了一副面具,不愧是做面具的,各种款式的面具非常齐全,保证每次见客都有新形象。 制作师已经把三份根系抽成细丝,编制成面具粗胚,铺在工作台上,就等鹿正康带来深邃丝线了。 “你来了,还带来了丝线!很好,把它交给我。“制作师迫不及待地招招手,干瘦的手臂伸过来提走了丝线筒,力气大的出奇。 制作师很熟练地抽出丝线,穿到一根长针上,马上开始缝制面具。 他一手捧着面具粗胚,一手引针,一圈圈从外往里缝。 鹿正康好奇地看着那一根长针上下翻飞,不断将丝线缝入面具粗胚里,丝线筒不断旋转,大量的深邃丝线融入面具粗胚,使其质地越来越厚实、坚韧。 发着柔和明亮白光的根茎被包在层层的细线下,渐渐变得朴实无华,深邃丝线好似被光芒融化,细密的针脚如胶质般晕开,表面光滑如镜,面具看着像一块打蜡的滑石。 制作师低低呢喃着,透过他复杂多变的面具,有一种狂热的气质洋溢出来。 鹿正康隐隐感知到了虚无的气息。 从面具制作师身上发散出来,他被虚无侵蚀了! 鹿正康抬手抓下制作师的面具,而对方不为所动,面具下的脸庞,苍白甲壳上,一对硕大的眼瞳里滴下黑色的泪水,虚无正不断从他的颅脑中渗出。 可以想象制作师脑海里必然充斥着暴虐、残忍、狂热的念头。 但他没有疯狂。他的意志支撑着躯体,不倒下,不狂乱,他把一切受疯狂而激发的热情、活力,注入双手,注入他的面具,他仿佛在燃烧自己,把点点微光洒向世界。 鹿正康陷入沉思。 圣巢这个小文明遭受的风雨实在太多了,隐藏在世界暗处的恶意无时无刻不在威胁圣巢的发展,诸如辐光这样的古神,而能抵抗辐光的虚无也不是安全无害的可靠力量。 在这个世界入梦是一件充满风险的时期,一只小虫可以在梦境世界与无数伟大意志近距离接触,但这些带来的,更多时候是毁灭与疯狂。 虫子很渺小,虫子的世界也不大,任何稍大的风霜都可能将圣巢这个陋室吹垮、压倒。 那些在冰天雪地的黑暗里高举火把,开拓文明的先辈们,白王、五骑士、容器、守梦人,他们如璀璨的火流星,给凄凉的大地带来了一时的温暖,可终究被雪风冷却、冰结。 原作里有五个结局。 对圣巢来说最理想的,就是小骑士杀死辐光,然后融入虚空,压制虚空的疯狂。 这个结局,为圣巢带来了生存的空间,必然有全新的文明勃勃滋长。 届时一定风平浪静,万象更新。 鹿正康知道自己应该去追求这个目标。 如果小骑士成功。 他会去游历世界,或者帮助建设圣巢,一切都好。 但如果小骑士失败。 他将会是杀死光明的黑暗,击破阴影的烽火。 /53/53460/12775153.html 第三十七章 面具,打算 面具制作师的动作很快,不久便将三张面具都缝好。 “这就是容器吗?”鹿正康开口问道。 而制作师陡然发觉自己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被摘了下来,有些慌乱地从杂乱的操作台上取了一张面具戴好。 他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还不算,但缺少的步骤不是必备的。” “还缺什么步骤?” “白王的意志!”面具师追忆道,“那是以前,我的长辈们被征召参与那个伟大的计划,面具的制作工艺都流传了下来,最后一步就是赋予强大的意志,用以束缚面具下的躯体!” “所以这一步完全可以省略?” “是的,没必要,沃姆的成品很杰出,但终究是在违背自然的天性。” 鹿正康听说过沃姆,和辐光同级的古神,王国边缘的飞絮就是从祂的尸体上脱落的碎屑。而圣巢国王据说就是沃姆的转生。 过去的历史隐逸在云烟里,而知情人往往不愿意透露细节。 鹿正康好奇地问,“沃姆是谁?” 制作师摇摇头,把三张面具推给鹿正康,并不言语。 三张面具在微弱的灯光下反射出莹润和煦的光泽,样式却各有不同,甚至可以说大相径庭。 左边那张,外形如倒立瓜子,两只眼孔,很经典的外星人脸。 右边那张,圆满如月轮,两对圆形眼孔排列成田字型,看着很古怪,像漏勺多过像面具。 中间那张是最奇特狰狞的,长方形如墓碑,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眼孔将整张面具分割地异常透彻,像一张网,像被蛀空的树干,像腐烂的帆布鞋。 单看外形根本就和面具没什么关系,但那些镂空的眼孔却并不透光,实实在在能起到遮掩的作用。 鹿正康倍感无奈,他指着中间那张,问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丑的面具?” 面具制作师摊摊手,他那双长长的手臂展开后直接碰到了两侧的墙壁,尖锐的甲壳刮蹭着岩石,发出呲呲声。 “这是由你带来的根决定的,既然你说不要求款式,那就按照根茎最自然的样子进行制作。我从这块根里,看到了无数位战士,他们在怒吼,在厮杀,刺眼的锋芒下,他们死而又活,向死而生,如火焰的阴影,炽热而压抑。” 鹿正康一听,顿时对这张怪面具有了亲切感。 但他在收下面具前,还有一件事得问清楚。 “你知道自己已经被虚无侵蚀了吗?” “当然!这是很美好的事情啊!” 鹿正康一惊。 面具师好像是来了谈性,“虚无在我脑海里投射出了很多恐怖的景象,这些都是我创作面具的灵感!你看,”他指着地上那些散落的面具,伸出手像翻书一样找了几张,举起给鹿正康看,“这些形状!多美啊!面具的意义就是要在天生的脸庞上多一层额外的装饰,你看,”他把那些造型夸张古怪的面具一件件递过来,“这些犄角、眼睛,都是有特殊象征的……” “一只虫可以用面具来给自己增加或者减少特征,这是多好的工具啊!这么美,对世界来说,也是多么优雅的景色啊!” 鹿正康看到黑色的泪水从制作师脸上那张面具的下缘往下滴,但那张面具还是保持着其本真的形象,没有因为其主人的情绪波动而变得扭曲。这完美的伪装,是除了美学意义外的,更加现实的作用。 鹿正康出言打断制作师的长篇大论,“嘿!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讨要一份白色根系,你可以为自己做一张容器面具……” 制作师大喊大叫起来,盖过鹿正康的话语,浑身散发着暴躁的信息素,一双长臂摆动着,把天花板刮得喀拉拉一阵响,光蝇灯笼被甩到,开始乱晃,室内的影子一下就像活过来似的,忽长忽短,一前一后,气氛陡然变得异常紧张。 “不需要!深巢的主人已经陷入了沉眠,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他前言不搭后语,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语气放缓,”不好意思,我现在不太会把握情绪,常常会很激动,有失修养,见谅。“他叹气,”至于容器面具,我不需要,虚空侵蚀没什么大不了的,相反保护了我的梦,没有统一的意志,虚空很安全。“ 鹿正康轻轻松开握住骨钉的手,然后上前取走了三张面具,“听你这么说,我也放心,那么时候不早,我该离开了,您多保重。“ 面具制作师的真实情绪隐藏在面具下,看不分明,他对鹿正康点点头,挥了挥手,然后拿起凿子和画笔,又自顾自开始制作面具了,他要把自己脑海的那些因为美好、恐惧,温柔、暴虐,保守、压抑……矛盾的情绪对冲迸射出灵感的火花,全都做成面具。 提提喀喀、嘟嘟囔囔,这里往往塞满噪音,鹿正康把面具塞到装吉欧的口袋里,缓步离开。 …… 接下来,就是回到遗忘的十字路,把面具给纳提和帕雅,然后或许休整一下,就得想办法进入深渊。 深渊的门已经封锁,需要王之印记才能打开。 这就是鹿正康感到麻烦的地方。 他可以自己去找王之印记,但估计会受到阻碍。这个阻碍就是圣巢王女——黄蜂,江湖人称小姐姐。 鹿正康当然不想和黄蜂敌对,不单单因为她是空洞骑士续作的主角,还因为她本就是一个很讨喜的角色,战斗风格如穿花蝴蝶,赏心悦目,娇小的身躯背负沉重使命,后期又为大义牺牲亲情乃至奉献自己,如此坚韧顽强的人物,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那么就只有选第二条路。 等小骑士去开门。 鹿正康琢磨着,趁小骑士没得到王之印记这段时间可以松口气,总是四处奔波,也该有享受生活的时候,到时候去泪城泡泡温泉,听听歌,或者徳特茅斯找骨钉贤者交流一下剑术也是一大乐事。 越想越美,鹿正康乐颠颠地往十字路赶去。 /53/53460/12775154.html 第三十八章 爬虫的滋味,回家 从深巢出发,来到王后花园的鹿角虫车站,鹿正康决定乘坐一次鹿角虫,直接到十字路的车站,那里离家很近。 沿路遇到吉欧堆,就采集一下。 这种大块岩石的表面和内部都嵌着吉欧,击碎石头,就能取得品质不一的吉欧。许多时候,吉欧堆受风化侵蚀,石质疏松粉碎,就会将吉欧散落在地,被那些没有心智的爬虫吃下后,很难消化。所以杀死这些误食吉欧的虫子,就能从其腹部取出一点吉欧。 鹿正康有时想念食物滋味,就会在路上砍杀几只小虫果腹,宰杀时有种开箱子的感觉,开到吉欧就会心一笑,没开到吉欧也不在意。 苔藓爬虫连壳吃,口感爽脆,清新自然,表层的植物像沙拉,更添层次感。 鲁多看着丑,但吃起来很筋道,有嚼劲,可以吃一路。 螳螂佩特拉没吃头,干巴巴没什么肉,鹿正康只浅尝几口就丢弃一边。或许下次生起火来烤着吃试试,会不会有酥脆的外皮? 一路很放松地行进至车站,把收集到的吉欧投入收费机,他也不数,一直到袋子快见底,指示灯终于亮了起来,然后收费机蹭的缩回地下,一个铃铛升起。 击打铃铛,召唤鹿角虫。 这次等了很久,鹿角虫才轰隆隆地从隧道里跑出来。 他有些喘气,好似经历了长途跋涉,但看到鹿正康,很高兴地说道:“我记得你!没想到你找到了这个车站,实在抱歉,这里曾经戒备森严,很少有虫来。太久没有虫使用车站了,我的记忆丢失得太严重,现在看到周围,我渐渐想起来了一些地方,但还不清晰,或许你们再打开几个车站我就能彻底回忆起那些地方了。“ 鹿正康问他,“你刚才是在接送乘客吗?“ “是的,他是一个和你差不多的小个子,你们都是勇敢的虫,敢深入这个王国的废墟探索。“鹿角虫慢慢喘着气,气流冲刷他的胸腔发出呼隆隆的震动音,”说吧,你想去哪里?“ “遗忘的十字路。“ “坐上来,我们这就出发。“ 鹿角虫背上的椅子是沙发,坐垫和靠背都很柔软厚实,坐上去舒服极了。没有护栏,还好有绑带,扣在腰上防止跌落。那些活泼的编织者幼体也跳上鹿角虫,在座椅上钻来钻去。 鹿角虫调转方向,冲入幽深的隧道内,他的长腿跑起来很平稳,颠簸很和缓,有种摇摇椅的乐趣,而舒服的沙发好似能把人的魂都吸进去,鹿正康舒适地躺着,仰头看着隧道顶部。 隧道顶部隔一段路就有一盏灯笼,鹿正康就看着一盏盏灯飞速接近,越过头顶,远离自己。 想起乘坐公交车的时候,道旁的树,电线杆,行人、石子,就是这样,从视线尽头慢慢移动,离自己越近,越是迅速,然后一下子就到了视野后方。他能一直看着路边的风景,看远处的,近处的,接近自己,又远离自己。 在空间上的移动,往往迫使主观想法把时间上的移动歪曲,鹿正康就感觉到那些景物连绵成时间的河流,自己好像在溯流而上。 记忆和当下重合,突然就在心头涌起一种巨大的挫败感。 鹿正康闭上眼,手指敲打自己的腹部。 鹿角虫的脚步声传到耳朵里,马蹄阵阵,潮汐轰鸣,给人踏实的感觉。 长长吐出一口气,鹿正康再次告诫自己,他是一个玩家,但超越了玩家,他在进行角色扮演,但超越了角色扮演,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不要怀疑自己。 鹿正康大喊:“你永远是对的!!!” 鹿角虫气喘吁吁地吼道:“当然!肯定不会跑偏的!!!” 鬼哭狼嚎的声音在隧道里回荡,热烈地像一场狂欢。 …… 回到十字路的鹿正康感慨良多,实在是很长的一段旅途啊!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了。 看着地图,比划了一下路线,鹿正康踏上了回家的最后几步路。 沿途遇到了几只充满攻击性的小虫,尤其是反击蝇,这种长得像蚊子的飞虫简直悍不畏死,用慢吞吞的速度,直挺挺地对鹿正康发起俯冲。 在十字路未被感染彻底侵蚀前,对付这种小虫根本不值得拔出骨钉,鹿正康抬手抓住反击蝇一把掐死。 路过格鲁兹巢穴,还能听到格鲁兹之母的呼噜声,看来没有去那个关卡堵路,也省得鹿正康一番力气。 远远看到圆屋群,家旁的熔炉热气腾腾,帕雅哼着歌,盯着熔炉内融化的金属。 纳提没在屋外,鹿正康心想他是去工作了,还是躲在屋子里。 “帕雅!”鹿正康大喊,挥手,帕雅转身看到他,愣了一下,然后立马冲屋子里大喊,“纳提,起来!小家伙回来了!” 纳提迷迷糊糊地跑出门,看起来是完全没睡醒,低着头猛冲,直到脚下绊了一跤,这一惊把他魂唤回来了。帕雅责怪他莽撞,又抱怨他偷懒睡觉,纳提也不应答,踮着脚张望四周。 他看到一只白色的维修虫挥着手朝这里走来,顿时有些摸不清头脑,他问帕雅,“小家伙在哪?那个白色的家伙是谁?” 帕雅叉着手,“他就是小家伙!仔细看!身上穿着我做的披风。” 纳提观察了一会儿,也点点头,“对,看他背上的骨钉,小家伙走前就背着两把的,现在还是两把。” 他们用各自的方法认出了形象大变的鹿正康,但其实心里还未确定。 直到鹿正康走到熔炉红彤彤的火光里,他的脸庞也完全走进纳提与帕雅的视线中,他们终于是清清楚楚地看到鹿正康了。 “小家伙,你怎么变白了?”纳提有些紧张,他对鹿正康的变化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踌躇不前,盯着眼前的虫,就怕听到一句谁是小家伙。 鹿正康上去抱住了纳提,“是啊,变白了。” 帕雅在旁边笑起来,拉着鹿正康和纳提往屋子里走,“你走了这么久,赶紧去歇一歇,喝点新鲜的露水,我把手头的工作安排好就去准备食物,你快去坐着吧,休息休息,和纳提聊聊天。” 鹿正康与纳提搭着手往他们温馨的小圆屋走去,发出低低的交谈声。 “回家就好。” “是,回家很好。” /53/53460/12775155.html 第三十九章 戴上面具,化茧 走进屋内,鹿正康第一时间发现了变化。 多了一张小床。 床上堆着厚厚的红丝绒毯子,包裹着一枚光滑油亮的虫卵。 “这是?你和帕雅的孩子吗?“ 纳提矜持地点点头,“是的,我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看着这枚卵,帕雅叫我仔细盯着,不让我睡觉,刚才我实在太困了,忍不住就睡到了地上,“他压抑不住幸福的情绪,语气非常温柔而快乐,”哦,你不知道,地面凉的很,要不是你来了,帕雅把我叫醒,我可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纳提说着这些,也在观察鹿正康的情绪,看到他不住地点头,心里更加欢愉,不过他也及时止住了继续倾倒家长里短的冲动,开始关心鹿正康的经历。 他们坐在床沿,就像往常一样,在淡淡的灯光下畅谈。 被护符召唤出来的编织者幼体很老实本分地蜷缩在床边,开始小憩。 鹿正康并不急着把面具拿出来,一边耐心地叙述自己的旅程,一边等待帕雅。 口语表达能力并不出众的鹿正康将自己精彩纷呈的冒险说得干巴巴的,也是他心中没有多余的虚荣。在他删减版的故事里,他就扮演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漫游者,和其他好心虫相谈甚欢,大家都很友好,基本没有斗争,当然事实上不友好的都被鹿某人收拾掉了,而且他每一步都是冲着斗争去的。 但和家里人肯定不能说这些。 “是的,泪城确实一直下雨,帕雅应该知道……王后花园很漂亮啊,老王后很了不起,很和蔼,给了我们一人一份礼物……王国边缘可美了,下着雪,还飘羽毛……乘坐鹿角虫很舒服……螳螂村很热情好客的,首领很有本事……” 帕雅进屋,坐在小床上,一手轻轻抚摸光洁的虫卵,抬头看这两只久别重逢的雄性,听着鹿正康冗长的话语以及纳提的惊叹声。 鹿正康尽快结束故事,“……面具制作师很好,他把老王后的礼物做成了好东西,我给你们看看。” 他从口袋里把三张面具拿出来,把三孔面具给帕雅,四孔面具给纳提,多孔面具留在手头。 “这就是我说的,抵抗感染的方法!”鹿正康语气严肃,“暂时不能确定戴上它会有什么变化,我会先戴,你们看情况,如果我安然无恙,且神志清楚,你们再戴面具!” 纳提一直很放松,但听到这些话,情绪就有点激动,他隐约察觉到了鹿正康话里话外透露的危机信息,更是惊恐异常,甚至还跳了起来,“不是说好是礼物吗?怎么还有危险?不行!你别冒险,这么危险的东西,要不然我们别用!” 帕雅赶紧喝住他,“纳提!安静些!” 纳提一听像被泼了一盆凉水,果然是冷静下来,他抿着嘴在床边踱步转圈,转了四五圈后停下,十分严肃地对鹿正康说:“这样,我先戴上试试……不,听我说,你还年轻,你还没有找到一个雌虫,你还没有孩子,这些我都有了,小家伙,按理来说我已经是个可以随时面对死亡的老虫,不能让你这样的孩子去赌命!” 鹿正康却只沉甸甸地反驳了一句,“守护你们就是我的荣耀之路。“ 纳提好不容易故作坚强的外壳被一句话击碎,他陷入了异常深切的感怀与沮丧中。不过他天性乐观,只一会儿就又振作精神,这次,他没了继续劝说的勇气,只好把目光投向帕雅。 帕雅有些走神,手上不住地抚摸着虫卵,她在措辞。 一时间没人说话,方才还气氛和谐,和乐融融的小屋里陷入了让人慌张的缄默。 “小家伙,你一直都是很有主意的虫,这些我们都明白,我们不可能阻止你,成为你前行的障碍,我们也都相信你。我只能祝福你安然无恙。“她说完这些,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释然。 纳提指着帕雅,大叫:“你永远只会选择支持他!你不知道他要是出了意外,我……“ 他说不下去了,像子弹在出膛前卡壳。 鹿正康上前轻拍纳提的后背,“我知道,我都知道……“ 纳提转身面对鹿正康,略微抬头,目光交织,鹿正康看到他眸中泛着一些某名闪烁的光芒。纳提嗫嚅着,“哦,小家伙,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代替你去承担这些!“ “不必,这本是我道路上的又一次战斗,可以预见,我不会有事。“ 鹿正康再次抱了抱纳提,又冲帕雅点点头,随后坐在床上,把那张面具轻轻贴在脸庞。 雪白的丝线如潮水般涌出,飞舞着、挥洒着,把鹿正康的躯体覆盖,那些正在睡觉的编织者幼体被惊醒,它们跳起来,融入漫天的丝线,看着像水滴入池塘,可事实是熟练的纺织大师跑到了材料里,它们在丝线团内忙碌,而这着丝线也肉眼可见的变得整齐有序,层层叠叠包裹住鹿正康。 鹿正康的视线陷入黑暗,他的心异常平静。 从平凡的虫子,到一位容器,这是生命层次的巨大跃迁。 过程绝不会是一帆风顺的,而且必然充满风险,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鹿正康要做的,就是努力活下来。 他感到自己被紧紧束缚,然后包裹自己的虫茧被抬起来,挂在某个高高的地方。 但这些已经不再值得鹿正康考虑了。 洁白的光雾般的液体从面具的眼孔里淌出,灌满了虫茧内部逼仄的空间。 鹿正康感觉自己正在被融化,一点点,甲壳、眼球、内脏、颅脑。 他化作光雾般的液体。 失去了思考的凭依,鹿正康的意识也开始模糊。 隐约,失去视力的幽深黑暗里。 一点金色的光芒照彻四方。 梦境世界如一列火车,快速袭来,猛地一撞,叫他神魂出窍。 /53/53460/12775156.html 第四十章 十字路感染、破茧 梦境世界,总意识如垂天之剑,高悬穹顶。 白色的流光从剑柄末端喷出,洋洋洒洒,交织成厚重的帷幕,遮蔽四野,一直沿着梦境的无形边界扩张,最后化作一个圆球,中央漂浮着金字塔般的角斗场。 复杂精致的纹路在这白色圆球表面浮现,化作一个法术封印,隔断梦境,将鹿正康的梦从虫群的梦里剥离。 强烈的安全感涌上鹿正康的心头,所有分意识都停止厮杀,肃立原地,静静体悟这片刻点滴的美好。 这种与世隔绝,安然自在的温暖,是鹿正康一直以来欠缺的,也是他内心深处不断祈求的,这种感觉来源很早,在他还是人类时就有这般感觉。人们只是单纯的孤独,人们活得并不安然,人们都在与自己做斗争,都在找寻自步入人间就消失的安全感。 梦境隔断后,鹿正康感觉回到了母胎,既有活着的状态,又不算真正的生存着。 人们不是自愿来到世间的,而往往是被迫,诞生时,单薄、娇柔的躯体被寒风与强光折磨,开始长达一生的痛苦。 往往是思考痛苦后,苦痛就不期而至。 鹿正康把分意识收回,梦境角斗场化作泡沫消失,这圆形如茧子的梦里就只留下一个蜷缩的婴孩。 一切意识活动归于沉寂。 静待时间流淌,把生命孕育。 …… 包裹鹿正康的丝线越来越坚硬,最后如同钢丝一样,坚韧细密。 编织者幼体们在茧子上四处跑动,永远充满活力。 纳提和帕雅现在把更多时间放在屋里,对他们来说,现在得照顾两个卵。 纳提并不排斥这样简单枯燥的工作,这样的日子叫他回想起当初捡到鹿正康的虫卵后的那段时光,没想到这样的经历还会重复一次。 每分每秒,他的心头都堆积着欢喜和忧愁,欢喜于新生命的孕育,忧愁于亲人化茧前途未卜。 帕雅与他闲谈,他们猜测着新生命破壳的时间,还有鹿正康破茧的时间,他们不约而同地希冀着他们能同时打破那个滋养生命却束缚自由的外壳。 光阴的长河在安详的十字路缓缓流淌,借助万物的流动、滋长、衰落,一点点把独属于岁月的痕迹凿进世界的骨髓。 某时,一个庞大的意志陡然爆发,瘟疫席卷了这个冷寂的地域,那些有着微弱心智的虫类、苏生的死者躯壳,被感染激活,橘红色的脓包遍布它们的躯体,疯狂的思维充塞了它们的脑海,不稳定的力量让它们膨胀。可怕的脓包不仅仅长着动物身上,瘟疫还感染了单细胞生物与一些真菌,橘红的炽热浓浆顺着血管般的脉络四处蔓延,鼓起成泡,阻塞道路。空气中漂浮着一层橙色的光雾,在风中打旋,如幽灵恶鬼,异常诡谲可怕。 显而易见,十字路被彻底感染了! 封印已经濒临破碎,被束缚自由的辐光也即将打破祂的壳。 这里不再安全,纳提与帕雅隐居在十字路的最深处,对外界的变化并不清楚,他们的食物小爬虫还保持了原样,没有被感染,所以纳提二虫只是对十字路反常的亮光感到诧异,却并未考虑太深远。 小屋内仿佛与外界相隔了一个时代,这里依然是安详美好的。 但不幸降临在屋子的主人家。 这不幸并非横遭暴力,也并不是突发暴死。 纳提和帕雅的孩子,那枚卵,似乎受到感染的影响,其中的小生命越来越虚弱了。 点点橘红的斑纹爬上卵壳。 纳提和帕雅伤心欲绝,他们都有一种源自本能的直觉,这枚卵保不住了。 …… 鹿正康的茧子微微动弹了一下。 虫卵也动弹了一下。 似乎确实要同时破壳。 纳提和帕雅没有想过会遭遇这样的厄难,双喜临门之时,却注定有一条生命无法睁眼看到世界。 长久的等待没有带来丰沛的回报,反而是将残忍的悲剧血淋淋地摔到眼前,叫人的心一点点破碎。 纳提失声痛哭起来,帕雅不再叫他安静。 那枚虫卵裂开一点点缝隙,里面的小生命是多么想出来,他或者是她,虽然还是婴孩,已经知道自己该离开自己的壳,去外面看看。 纳提膝行到小床边,用哀怜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孩子。 从破碎的卵壳里,透出一点点橙红的光,一根细弱的手指伸出破口,透明的柔嫩甲壳下,橙红的血液在血管中流淌。 小婴儿的手指努力想把裂口掰地大些,可笨拙而迟钝地尝试了多次,成效不大。 帕雅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上去就试图帮自己的孩子打破卵壳,但这时候被纳提拦住了。 “不,让他自己来,这是每只虫子……”他哽咽着。 “你放开!这孩子不行了,在他离我们去前,得让他看看这个世界,这个他努力要降临的世界,至少!”帕雅因为无力而愤怒,猛地推搡着纳提,把他推了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帕雅正要上去把孩子取出来,倒在地上的纳提望着天花板上吊着的虫茧,如心脏般搏动。 帕雅的手指颤动着,抵住卵壳,正要使劲,就听纳提喊叫:“帕雅!小家伙,看他的茧子!” 她扭头望去,天花板厚实的纯白虫茧剧烈跳动,随后一柄修长的骨钉刺破丝线,坚若钢铁的丝线在这把花纹繁美的骨钉剑刃之下如烟气般虚幻。 骨钉盘绕一圈,虫茧破裂,一只平凡无奇的蓝色维修虫落在地上,他带着古怪的矩形面具,看着如同把一根图腾柱竖在正脸,身上湿漉漉的,泛着白光的水渍不断低落,然后挥发。 他手上握住一把异常美丽威严的骨钉,此时被他插回背上的扣带,那里现在只剩一把骨钉。 正是鹿正康。 他第一时间察觉到房间里古怪的气氛。 也感知到笼罩十字路的庞大意志。 更看到了那枚奄奄一息的虫卵。 他走上前,从帕雅手里结果虫卵,一层柔和美丽的白光聚集在他手上,渗入虫卵,得到滋养后,其中的小生命活跃起来。 但鹿正康轻轻摩梭卵壳,白光化作封印,将内部的生命拖入沉眠。 “小家伙,你成功了?他怎么样?” 鹿正康扭头冲纳提和帕雅笑道:“我成功了,这个孩子还有救,不过不是现在。“ “那什么时候才算是时候?“ “神死的时候。“ /53/53460/12775157.html 第四十一章 变化,发光子宫 鹿正康用可惜而悲悯的眼神看着手上的虫卵,这孩子生不逢时,竟然赶上了辐光封印彻底破裂的前夕,他弱小的意志直接被浸泡在瘟疫中,感染已经深入血脉,不过好在他的纯真天性还没有陷入疯狂,只要辐光死去,瘟疫消退,那么还能恢复正常。 鹿正康对纳提二虫说道:“现在外面已经爆发了瘟疫,你们赶紧戴上面具吧,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孩子我会放到安全的地方。” 纳提沉默着把自己的四孔面具扣到脸上,开始结茧,帕雅收起泪水,展露出小虫子的顽强性格,“小家伙,一切都拜托你了。”说完,也戴上面具。 编织者幼体们忙忙碌碌,帮着梳理丝线,然后这些小家伙使劲把两个大茧子吊到了天花板。 鹿正康出门,双手抵住圆屋的外墙,纯白的灵魂能量涌出,凝结为封印,把小屋里里外外保护得固若金汤。 这个封印法术是他此次蜕变中学来的,记录在深邃丝线中的编织者的知识,在结茧时释放,被鹿正康吸收,化作某种天赋。 面具给鹿正康带来了许多改变。 外表上他再次恢复正常的蓝色而非是被灵魂能量充塞的白色。 他的两把骨钉在茧子里溶解,灌输了鹿正康的斗志,与鹿正康的身躯一起成型,变为单独一把。 灵魂能量被收缩进梦境,不再散漫,面具作为中转器,现在鹿正康使用的灵魂能量都是从面具里提取的,而面具的能量补充有两种途径,一个是吸收自己梦境里的能量,补充很快,一个是鹿正康击打敌人后面具会吸收散逸的灵魂能量。 有了面具的缓冲,鹿正康对灵魂能量有了更强的约束力,不用担心因为过度使用而变成灵魂圣所里的那些错误和愚蠢,现在他可以放心吞噬游历的残梦了,这是一大利好消息。 面具还能储存法术,让鹿正康可以快速施法,包括瞬移、光刃、封印、能量球等等,唯一不足的就是面具储能量不算大,使得施法间隙有些漫长。 除了封印外,面具赋予了鹿正康聚集的能力,也就是消耗能量恢复伤势,速度快,效果好,直接变成战争永动机。 盘点完毕身上的变化后,接下来鹿正康的打算是去一趟地表的德特茅斯。 出发前清点身上物品,披风一件,灯笼一盏,骨钉一把,袋子一个,吉欧若干,护符两枚,爪钩一只,弩机一杆,圆盾一面。 身上许多东西都没有被融化,事实上只有骨钉随着他一起溶解,这也算一个谜团,难道骨钉也是活着的生物吗? 鹿正康轻轻摩挲自己的骨钉,这是独属于他的武器,表面花纹很独特,和面具看着差不多,有许多大块的斑纹,如同被河水冲刷的石滩,流纹夹杂块纹,剑身质感细腻,反光如镜子般明亮。 鹿正康越看越喜欢,轻轻挥舞,在微光的地下世界,好似握住一轮皎月。 最后再确认小屋封印的周密,鹿正康携上那枚卵,仔细地抱在怀里,就这么出发。 路上遇到了不寻常的可怕敌人。 格鲁兹的腹部鼓起一个隐约透光的肿泡,不断滴落高温浓浆,它们四处乱飞,浓浆也如一场地狱火雨,叫它们所在的区域异常危险。这些不稳定的格鲁兹,死后会爆炸。 反击蝇变得巨大,速度加快,力量暴涨,很有威胁性,死后爆炸范围极大。 苏生的躯壳会喷吐浓浆,有些会像自爆卡车一样猛冲过来,靠近后爆炸,杀伤力大得惊人。 在被感染的十字路如果不保持警惕,那么必然会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弄得灰头土脸。 这里陡然变化的环境让置身其中的鹿正康异常不适,那些恶心的浓浆泡堆积成墙堵塞道路,而且一旦打破就会汹涌泛滥,让人投鼠忌器 黑卵圣殿就在十字路,所以这里的情况的确是圣巢最危急的,而且越靠近圣巢,那股意志就越强,瘟疫的症状就越恐怖。 古怪的气味,反常的气温,鹿正康简直无法忍受这里,他打定主意等到纳提二虫破茧就带他们去其余的地方,譬如螳螂村庄,譬如王后花园,总之决战之前,不能再留下。 一路忧心忡忡,鹿正康的行动小心谨慎,看到敌人远远地甩一把光剑过去杀死就行了。 许多道路都被浓浆泡封死,鹿正康也是不断改变路径,路上遇到一处岔口,许多阿斯匹德之母在随意飘荡,这种可悲残忍的生物有着鼓胀的腹部,里面都是阿斯匹德幼体,遇敌时,阿斯匹德之母会毫不犹豫地把幼子生产下来,让它们去对付敌人。说实话,这些已经退化的阿斯匹德,同王国边缘的原始阿斯匹德不能相提并论,数量再多也难造成威胁。 继续前行,鹿正康经过车站,正打算直接坐鹿角虫去德特茅斯,突然想起附近有个好东西可以拿一下,于是拐入岔道。 沿途有一只被感染的巨大虫子尸体,伏倒在地,这是躯壳守卫,江湖人称龙牙哥、劝退王,是复活的大型圣巢十字路守卫躯壳,如今却无法挺立,身上布满血管般的橘红脉络。 再往前,看到一具硕大的空盔甲,这是五骑士之一,赫格莫的盔甲,这位骑士的雕像就是泪城大门外的那座,如今他身死名灭,盔甲被一只蛆虫占据,化身假骑士。 鹿正康拍了拍这副盔甲,感慨一番后折返到龙牙哥尸体附近,开始寻找密道。 密道在通道的上缘,鹿正康尝试一番,某处天花板破碎,露出一条宽阔的道路。 进入其中,此地遍布尖刺陷阱,正常情况下并不好走,鹿正康会飞,自然顺利通过,然后来到一处巢穴。 这里到处是阿斯匹德。阿斯匹德猎人、阿斯匹德之母,它们在此处繁衍生息。 杀死挡路的阿斯匹德后,深入巢穴。 随后鹿正康在一个高处的洞窟找到一具巨大的阿斯匹德之母的尸体,一枚护符就落在尸体旁,看来是这具尸体的纯粹意念凝结成了护符。 这枚护符外形就是一只抽象的阿斯匹德之母,名称是发光子宫,需要两个护符槽,效果是汲取佩戴者的灵魂能量产生幼崽,这些幼崽会牺牲自己来保护父母。 鹿正康自己不愿意使用这枚护符,不过他也没有将其丢弃,小心地收起来,与格鲁兹护符放在一起。 /53/53460/12775158.html 第四十二章 无星之夜,二见斯莱 收好护符,鹿正康原路返回,进入鹿角虫车站。 召来鹿角虫,这次他来得很快,而且很焦急,“我们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吧,这里充斥着不好的气息。” 鹿正康坐上座椅,鹿角虫即刻出发。 随着海拔上升,渐渐离开辐光意志笼罩的范围,两只虫各自松了一口气。 顺利抵达德特茅斯,那种如芒在背的不安感觉彻底消失。 鹿正康离开座位,而鹿角虫似乎听到召唤他的铃铛,毫不停留地转回隧道,继续出发。 打量周围,这里的车站很不错,虽然只有一个站台,但看起来容量还算不错。这里是地下,出口在地上,有一个电梯可以上下。 乘坐小电梯来到地表,出口旁还有个告示牌,上面写着很久远的时事新闻,鹿正康看了几眼后就离开车站。 清凉的风从无垠的四野吹拂过来,让人精神一振。鹿正康仰头,让这个世界的天穹第一次映入眼帘。 但结果是大失所望的。 阴沉、黑暗。 没有明月,没有星辰,只有黑暗。 没有光芒的世界看起来冷酷地可怕,阴沉沉的天幕堪比深海,望不穿这厚重帷幕之人终会被绝望吞没。 难怪辐光被尊为神圣,只因祂是光,是太阳! 鹿正康不敢多看这无光之暗宇,太可怕了,此时他甚至想念曾经笼罩城市上空的光污染。 比个人的孤独更加无助的,是世界的孤独。 到底是什么遮蔽了星光?还是说宇宙的恒星已经熄灭? 鹿正康只盼望是云层挡住了光,只要星辰还存在,那么就还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希望。 此时,一位年长的虫走到鹿正康身边,“陌生的面孔,你也是一位战士吗?看起来你刚从废墟出来,一定很疲惫了吧。”他的语气缓慢而醇厚,听起来很和善。 鹿正康打量了来者,这位是游戏里的老朋友,虫长者,平凡虫子,历经不平凡的沧桑,他佝偻着背,长长的披风垂到地上,随风飘荡,头上有一对磨损严重的犄角,嘴角有深刻的皱纹,双眼暗淡,看得出没多久好活了。 “您好,我是来自十字路的战士,来此找寻斯莱大师。” 虫长者有些惊讶,“十字路?听柯法尼说那里最近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你这一路一定很辛苦吧?” 鹿正康同他交谈一番,随后询问了斯莱的店铺所在,得知地点,他便告辞了。 德特茅斯曾经真的是很繁华,比纳提的小屋附近的建筑群来得更庞大,房屋也高大宽敞。 不过相同的是,这里也已经彻底衰落。 鹿正康完全没必要特意询问斯莱的住址,这里亮灯的屋子不多,总共就两三家。 斯莱的小店外挂着牌子,上书“斯莱杂货店”,“诚信经营”等,大门开着,鹿正康进入其中。 斯莱站着一个小小的,宛如石块的柜台后面,他的大眼睛圆鼓鼓地睁着,头上一对触角微微晃动,看起来倍儿精神。 屋子里很明亮,到处摆放着杂物,墙边的柜子上放着许多瓶瓶罐罐,桌上摆着一些雕像模型,很精致可爱。墙上挂着几张面具,以及一把大得出奇的老旧骨钉——这把骨钉就是单纯的装饰物,并非斯莱的专用武器。 游戏里在进入神居挑战神殿时,很多玩家都会被拿着大骨钉的斯莱捶得面目全非。 有趣的是,在被捶之前,许多玩家们一直以为他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奸商,甚至得知斯莱骨钉贤者称号后依然觉得他只是矮个子里挑将军……直到被捶得亲妈都认不得,一口一个大哥、师祖后,才痛悔自己的嘴贱。 “臭名昭著“的斯莱看到鹿正康,犹疑了一下,主要是他脸上的面具很古怪,但他还算是敏锐,认出了鹿正康,“哦!我的朋友,你来了,我一直想再见你一面,看起来你过得不错,你的骨钉很漂亮……怎么样,看看我的小店,要买东西吗?” 鹿正康知道斯莱以吉欧为力量,这种古怪的观念已经深入他的方方面面,于是打算逗趣一下,“哦,斯莱我的好朋友,亲爱的骨钉贤者,您难道不打算给自己的救命恩人来个优惠价吗?” 斯莱听到优惠价打了个哆嗦,“不行!吉欧的交易是公平公正的,绝不可能掺杂个虫感情的!”他非常义正词严,努力要打消鹿正康“可怕的”砍价想法。 “可价格都是你自己定的,这怎么能算公平公正?要不然我们商量一下,探讨出合适的价格,这样就显得很公正了。” 斯莱大喊:“不可能!哪有和买家商量价格的!本店经营绝不还价!”他嘟嘟囔囔着,“天呐,要是所有客人都像那个白色的小家伙一样干脆利落就好了,他就从来不说什么贵之类的抱怨。“ 鹿正康心想,人家小骑士没有嘴当然说不了话。笑着摇摇头,他谈起正事,“大师,我这次找你不是来买东西的。不知你有没有察觉,十字路被瘟疫感染了。” “是的,我以前就不乐意去那里,现在更不想靠近一点点。” “危机要到来了,我恳请您帮忙照顾这枚虫卵,他被瘟疫感染,现在陷入休眠,经不起太多颠簸和风霜,我思来想去,还是认为您是最值得信赖的保管者。” “这枚卵的父母呢?” “他们的情况不适合照顾虫卵,我怕内心的负罪感会迫使他们打破卵壳。” “那么你需要我把这枚卵妥善保管是吗?不成问题……” “不,不止如此,事实上,我需要雇佣您一段时间,吉欧不成问题,十字路的商虫们足够富有。” “雇用我可得花一笔吉欧,至少让我满意,先说说需要我做什么吧。” “我需要您护送这枚卵,以及那些商虫们,前往深巢。” 斯莱一听,直接否定,“不行,绝不可能!” /53/53460/12775159.html 第四十三章 鹿正康的计划,初见左特 鹿正康见斯莱拒绝,心里有些犯难,决定把自己的想法说一说。 “贤者,现在是全体圣巢虫子的生死关头,被封印的旧日光芒即将脱困,届时我们都会被奴役。我们需要在这样的艰难境地尽可能保存有生力量。我打算组织两批队伍,一批远离圣巢,前往辐光目光无法触及的边境,一批前往深巢的悬空卵囊,那些又编织者建造的房屋能阻隔梦境,同样是感染无法影响的地方。” 斯莱低头沉思,鹿正康默默等待答复。 “你的想法很好,我可以参与,但是我不会去深巢。”斯莱语气凝重而低沉,“那里是我一生不愿回首的地方,很抱歉,原谅我的怯懦。” 鹿正康闻言叹了一口气,他本不是强人所难的性格,既然对方不愿意,那只好换个方案。“那么请您参与护送撤离圣巢的队伍。” 斯莱反问他,“你所说的队伍包括哪些虫?” “被护送的对象主要是维修虫和商虫,我不清楚能说服多少虫离开自己长期生存的故土,但我会尊重他们的选择,不论是离开圣巢,还是前往深巢,亦或者留守,都由他们自己决定,我会让他们多多联系更多虫,尽量吧,总不能让世界陪着我们这些疯子一起死。” 斯莱一愣,“你想做什么?” 鹿正康回答道:“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我能够做什么,这一切都取决于容器的选择。” 斯莱叹了一口气,“这是不寻常的道路,还有哪些虫会参与护送?” “我会动员愚人斗兽场的一些成员,他们很强,心里也充满荣誉,但不适合护送任务,我另有安排,镇守深巢的螳螂部落是很好的护卫选择,只要签订契约,他们会尽力帮助,圣巢之外的世界需要向导,我想有一位名叫奎若的富有责任心的强大战士能帮我们引路,”鹿正康停顿一下,“所以我的打算很明确,由奎若带领您和螳螂部落组成撤离队守备军,而我会带领愚人斗兽场的战士们清剿深巢,让那些难离故土的虫进入其中暂避。” 鹿正康心想,这差不多就是完美的计划,奎若小哥,你要活下来。 斯莱这次勉强点点头,“好的,我同意了。准备吉欧吧,这么远的路……等等,我的店怎么办?” “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可以替您经营。” “你看起来是一个合格的商人,那好吧。”斯莱对鹿正康的能言善辩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不住地摇晃头上的触角。 “这枚卵,暂寄存在您这里,我出发了。”把小维修虫的卵交到斯莱的手里,鹿正康转身出门,只见虫长者慌慌张张地从镇子外跑回来,他气喘吁吁,对鹿正康说道,“啊,我去墓园看望老朋友,发现了可怕的东西!” “什么可怕的东西?” “黑暗里有一对眼睛在发光,紧紧地盯着我,我不敢仔细看,天哪,太冒险了,我或许得有一段时候不能再去那里了。” “我去看看,马上回来。”鹿正康好奇地朝虫长者来的路走去。 “你要小心……”身后传来虫长者沙哑的喊声,但很快就因为距离太远,信息素无法接收而变成类似啊啊哦哦的废话。 中途,他在一个小屋外看到两只虫,一只是雌性,抱着腿仰望另一只,很钦慕的样子。而另一位是一只很傲慢的虫,戴着梯形头盔一样的白面具,两边有一双一长一短不对称的犄角,眼孔看着像风化的蛀洞,口部如木偶娃娃一样,开口也是一个梯形,看着表情很刻薄,身穿披风,背着一把木制骨钉——没有开刃,根本就是一把玩具。 此时,那位雄性正在絮絮叨叨着一些不知所谓的话,而那位雌性听得很入迷,身体摇摇晃晃,还脸红了。 “戒律三十七:‘管别的虫子借东西,不要借东西给它们’。别的虫子借了不还你落得一场空,自己借了不还赚大把。 戒律三十八:‘小心神秘的力量’。我们头上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冲我们压过来……“ 毫无疑问,这只雄性就是真正臭名昭著的左特,而那位雌性是游戏里的小迷妹,她原本崇拜把她救出险地的主角小骑士,后来听信左特的吹嘘,转而成为左特的狂热粉丝,甚至因其幻想而诞生了可怕的梦境执念——灰色王子。 每次玩家死在灰色王子蛮不讲理的恐怖攻势下,就会在心里越发痛恨左特,这个愚蠢的、无能的、懒惰的、虚伪的、下流的……“伟大者“左特。 叹了一口气,鹿正康只觉得这家伙的废话实在神烦,于是目不斜视,直挺挺地路过左特,继续往墓园走去。 顺着大路一直走,周围的屋子越来越稀疏,下了几步台阶,就来到荒郊野外了,这里杂草丛生,前面有两扇单薄的铁栅栏门,孤零零地竖在那儿,应该就是墓园入口。 墓园里有许多简陋地可怜的墓碑,更有许多无有墓碑的墓地。 墓园中有一股微弱的灵魂能量盘踞,鹿正康心里猜测这个残梦应该是掘墓虫。 再往前到墓园尽头是一座峭壁,一眼望不到顶,峭壁前有一个电梯,崖底还有一个破烂小屋。 电梯是直达崖顶的,而这座山就是水晶山峰,鹿正康能感知到一股强大的,不逊色辐光的意志从山脉中央透射出来,很机械,很冷硬。 鹿正康看着这座山,恍惚间好似看到了一座粉红水晶堆砌的雄城,高楼林立,而灰沉沉的落日在城市的天际线上宛如一只巨眼,俯瞰世间,祂的目光在水晶中折射,将一切不透明的黑暗与顽固的阻挠照彻,让光融入躯体,无数虫豸行走在水晶之上,水晶也行走在它们的血脉里,突破体表,把光芒释放。 猛地眨眨眼,鹿正康眼前的幻觉消失,山还是那座山,也没有所谓的雄城、落日,一切都是他内心的幻想结合了现实环境而已。 不过水晶山峰的发现让鹿正康有些遗憾,毕竟这里也是有希望能阻挡辐光的地点之一,而且相对安全。 现在看来,这里隐藏着更深的秘密,一个不逊色辐光的可怕神祗暗藏在山脉之中。 /53/53460/12775160.html 第四十四章 忏悔师吉吉,初见小骑士 鹿正康不再关注水晶山峰,继续前进,走到崖底的破屋前。 仔细打量后,他发现自己很难界定这是不是一个屋子,如果按照形制来说,这不能算房屋,这就是一个空心石球,门框都破破烂烂的,和洞窟差不多,但要是以功能来看,那说这是屋子倒也没问题,至少比桥洞体面多了。 内部有光透出,鹿正康走进屋内,发现这里面很空阔,地上四处摆放长蜡烛,一堆一堆,像灌木丛似的,看着有点目不暇接,这些蜡烛微弱的光并不能驱散黑暗,只差不多营造了一个暖色调的环境。 天花板上垂落着破帘子,看规模还不小,或许曾经这里也有一番奢华的气象,在房屋深处的黑暗里,有一双大圆眼睛在亮晶晶地反光。 鹿正康往前走几步,只听“weelee”一声,一个怪家伙钻了出来,往地上一坐,他身披大氅,头上淡青色的甲壳厚而宽大,看着跟电饭煲似的,一对触角轻轻飘荡,浑身被大氅和甲壳包裹地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大眼睛,还有一双短腿。 “你好。”鹿正康主动打招呼。 “你好,我是一位忏悔师,我叫吉吉。我可以帮人挽回他们的遗憾,在这个世界上谁又没有些污点呢?” 鹿正康心想,难道主角能存档? 游戏里有三个模式,普通模式下,主角死亡可以复活,存档点是椅子,而死亡惩罚是掉落所有吉欧,面具的灵魂容量减少三分之一,只有击败前世的阴影,才能取回吉欧,补全面具。 由于死亡后在椅子上复活,而椅子数量稀少,所以跑图前往死亡地点很可能发生意外,这时候可以选择到德特茅斯找忏悔师吉吉,给予他一个腐臭蛋,他会把前世的阴影召来。 刨去特殊的寻神者模式不谈,另一个钢魂模式,主角只有一条命,死亡后就碎档,而忏悔师吉吉也不会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如一座纯银雕像的钢铁之魂吉恩。 鹿正康脑洞大开,要是主角能存档复活,那自己直接回老家洗洗睡得了,说不定一觉醒过来辐光就被捶死了。 不过现实当然不会这么简单,鹿正康也只能找小骑士亲自确认。 鹿正康停下头脑风暴,盘腿坐在吉吉身前,开始聊天。 “你能帮我看看我有什么遗憾吗?“ “当然,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唔,你在遗憾没能尽快醒来,不然就能保护一条健康的小生命了。“ 鹿正康一愣,真能看出来?而且不是寻回前世力量,而是真的挽回遗憾? 吉吉声音清脆,“作为一项服务,我能帮你把那个孩子救回来,这是你想要的吧?啊,但我饿死了,也许你能分我一点食物?我睡了好久,现在被勾起食欲了。“ 鹿正康听了惊叹不已,真的假的,这神仙啊是!吉吉直接变成还愿大师了吗? 他当然得试试,正好斯莱那里应该就有腐臭蛋,自己现在没吉欧,赊一个也好。 “您稍等!我马上回来。“鹿正康直接瞬移来到斯莱的小店,张口就一句,”给我个腐臭蛋!“ “哦,你想要腐臭蛋?承惠六十吉欧。“斯莱一听生意来了,顿时眼前一亮。 “不不不,亲爱的骨钉贤者,应该您给我吉欧。“鹿正康一合计自己只有三十吉欧,当然得出诡计。 “为什么!“斯莱岂止是大吃一惊,他简直是被吓呆了。 “你看,我需要腐臭蛋是为了治疗那枚卵,而那枚卵是你的任务一部分,现在只要卵被治好,那这个任务算是完成了,你就可以白白领取奖励,是不是也该出点力?不出力也该出物吧!”鹿正康也是体验了奸商的酸爽感。 斯莱摇摇头,“一码归一码,腐臭蛋和任务要单独算。” 鹿正康叹气,这虫脑袋固执起来,完全无懈可击。他幻想自己是商场上的高明刺客,一击不中,那就……算了吧。 “好吧,我去筹一些吉欧。” 他出门,正打算去十字路找些吉欧球采掘一番,没想到,见到了意外的人。 洁白的面具,对称优雅的犄角,锐利的骨钉,可爱的外表。 是小骑士。 他从车站出来,走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看起来很疲惫。 鹿正康走过去想打招呼,几次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他的一切情绪都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很奇怪,但好在面具挡住了。 小骑士从长椅上下来,他的身高和鹿正康差不多,能平视彼此。 鹿正康轻轻说了一句,“你好。“ 小骑士漆黑的眼孔盯着鹿正康,等待他的下文。 “你看起来是一个高明的战士,小家伙,想要买护符吗?便宜卖给你。“ 鹿正康把发光子宫和格鲁兹护符拿出来,交到小骑士手上,对方的手,是完全的虚空物质,如黑色的凝胶,柔柔的。 “承惠,六十吉欧。“ 小骑士从披风下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数出六十吉欧交付给鹿正康。 鹿正康深吸一口气,“你有空吗?待会儿我会来找你商量些事情,请别急着走,是有关封印的。” 小骑士依然是很平淡,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他坐回了长椅,低下头开始小憩。 鹿正康心事重重,把腐臭蛋买下,然后带着虫卵去找吉吉。 忏悔师吉吉钻出来,端端正正地坐好,接过腐臭蛋和虫卵。 “嗯……我会好好享用这道小菜的。现在,按照约定,我们将开始仪式。” 大氅下伸出一对细长的手臂,吉吉的手掌像毛笔似的,没有五指,手臂摆动,如湍流中的荇菜,奇奇怪怪的咒语声从他嘴里蹦出来,一道道橘红的流光自虫卵里飘出,聚集成一团,像个气球。 吉吉缩回暗处,直到鹿正康把那个感染气球打破,这才重新钻出来。 “哦哦哦,你的遗憾已经挽回了,真是好结果呢。” 鹿正康深深地鞠躬道谢,随后抱起虫卵,出门离开。 /53/53460/12775161.html 第四十五章 计划开始,苍绿之径 鹿正康一手托着虫卵,来到小骑士身前。 小骑士原本正低头睡觉,一双小短腿还够不着地面,在半空晃着,鹿正康一靠近他就抬起头来,跳下椅子,准备聆听。 鹿正康说话前轻轻抚摸自己的面具,斑驳的触感给了他一点安稳的暖意,他开口说道:“朋友,辐光的封印必须被打破了,现在你是否已经释放了某位守梦人?” 小骑士摇摇头。 “那么你是击败了位于远古盆地的残破容器?” 这回小骑士点头。 “那好,接下来你该去王国边缘找寻王之印记了,等你得到印记后,可以来螳螂部落找我,我会率领愚人们清剿深巢,为你铺平道路,这样你就能很方便地找到野兽赫拉……对了,在你去寻找教师莫诺蒙之前,一定要来找我一趟!” 鹿正康在心中估算,封印的三位守梦人,在吸收赫拉的同时可以完成一个队伍的保全任务,在吸收莫诺蒙之后,就让奎若带另一队撤离,这样总之是能在封印完全破碎前完成保全圣巢火种的任务的。 他把计划同小骑士简略说了一说,务必保证小骑士不会顺路把守望者卢瑞恩给吸收了。 小骑士点点头,表示配合,非常乖巧,并且立即就打算出发前去王国边缘。 他一步步走远,看着他娇小的背影,鹿正康忍不住喊道,“其实你是有感情的,对吗?” 小骑士脚步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前进。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一个天生被灌输了服从的工具有了独立的意识,是最痛苦的,因为一切痛苦都是思想带来的。 这些并不能挽回什么,鹿正康当下也去筹备自己的计划。 …… 鹿正康出发前叫上了斯莱,他们一起乘坐鹿角虫来到十字路。 他们先去找了商虫一族,这里已经陆陆续续出现不少感染者,使得本就寥落的族群如今更显得凄凉,听到鹿正康的计划后,一大半的商虫决定撤离圣巢,一小部分年长的,实在无力长途跋涉,于是打算去深巢。商虫一族对鹿正康的计划鼎力相助,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雇佣斯莱,旅程上的食水储备都会准备妥帖。 鹿正康拜托他们联系更多虫,让那些想活下来的都聚集到商虫村庄,由斯莱护送前往德特茅斯。 随后鹿正康前去参与维修虫聚会,根据聚会周期来算,这一次的聚会设立在苍绿之径,算是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 鹿角虫被小骑士征用,鹿正康只能徒步去苍绿之径。 从十字路的苍绿之径,距离不远,途径十字路最核心的区域之一。 巨大的竖井般的地洞里,一个个悬空的运货平台停滞在空中,到处都是建材、工具,四壁上的通道不计其数,可以想见曾经繁忙的时候,这里该有多热闹,货物与虫群来来往往如泵动的心脏,把血液输送到十字路各处。 通往苍绿之径的道路在一面墙壁的中央处,比其余通道更宽阔,而且有植物从里面探出身子。 进入通道,里面是一座桥,桥头有告示牌。 “朝圣者的道路 圣巢的旅人,穿过青翠的野地和蘑菇树林,去往王国中心的城里。 在那里,希望都会成真,真相都会显露。“ 这里正是朝圣者之路的起点。而终点就是泪水之城。 鹿正康跨过桥,进入苍绿之径,顿时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翠绿气息,这里和王后花园一样,都是植被满地,但这里的植物比起花园里,要更加纤弱细腻一些,没有很多硕大而粗狂的植物,多是苔藓、藤蔓,草本植物居多。 这些娇柔但顽强的小植物们连绵成片,在钢铁、顽石的缝隙里肆意穿行,把自己奔放热烈的生命力展露出来。 这里遍布酸水湖,好在桥梁和通行平台也很多,很宽敞。悠闲自在的面具鸟们在平台上停留,它们头上天生的如面具般的骨骼赋予它们某种人性,整肃如一群永恒的观赏者。 眺望四周,能看到洞壁上有许多球形螺纹叶状石雕,在植物丛中若隐若现,远远地看上去像果子似的,各处平台上都有造型质朴的小圆柱,仿佛拱立的人群,很庄严,这些都是建设苍绿之径的虫族留下的痕迹。 苍绿之径光线还算明媚,相比花园里当然要暗淡一些,可比十字路好多了,这些光基本由路灯提供,离路灯远的地方就会显得有些昏暗,但总得来说,这里的路灯还算充足,而且植物的光芒使得这里的色彩明快爽朗,主观就觉得亮堂些。 这么多路灯,维修起来一定很麻烦。 鹿正康站在精雕细琢的平台上低头看着下方冒着气泡的酸水,突然,身后的茂密草丛发出一阵响动,仿佛有一只巨兽陡然冲来,脚步隆隆。 鹿正康转身,看到一团巨大的草叶,比他高一倍出头,以一种疯狂的气势撞过来,草团前部还有一对橘红的眼睛,看起来真的是一只巨兽在对鹿正康发起攻击。 鹿正康挥出一钉,劈在草团上。 一下子草团就爆散开化作漫天的飞叶,一只圆眼睛的小虫子正借着飞叶遮掩疯狂逃窜,一拱一拱地王灌木丛里钻。 这是一只苔藓冲锋者,本质是一只胆怯的小虫,但在披上植物的伪装后就会对一切外来者发起勇敢的冲锋。鹿正康被打搅了看风景的心情,当即也不再驻足,循着地图往聚会地点走去。 路上遇到几只斯奎特,这是一种类似蚊子的飞虫,能用针一样的尖锐喙部对猎物发起俯冲,鹿正康不紧不慢地等它们冲过来再一钉劈死。 此外还有苔藓怪和不稳定苔藓,这都是植物般的虫子,前者靠冲撞来对付敌人,后者受感染而肿胀,会喷发致命气体。 苔藓怪往往是远远地看见鹿正康就开始冲撞,跑几步就摔倒,滚成一个球,然后再费力把自己扶起来,重新冲撞,很可爱,鹿正康都不忍心杀它们,除非实在很挡路。 而不稳定苔藓就非常非常不可爱了,明明是同一种生物,感染前后差距大得惊人,苔藓怪像灰绿色的小绵羊,而不稳定苔藓看着像腐烂生疮的瘟羊肉,橘红的肿泡从皮下鼓起,密密麻麻,看着像水气球,很恶心。 鹿正康直接甩出灵魂球送它们归西,这些不稳定苔藓的尸体也是会爆炸的,散播古怪的甜香味气体,闻着很勾引食欲。不过鹿正康并不打算试吃就是了。 兜兜转转,路上又遇到许多特殊的生物,譬如一种叫古尔卡的植物生命体,看着像一坨青菜,会远远地喷吐刺球攻击敌人,而敌人靠近后就会回缩保护自己,和真菌荒地的斯孢格类似,但它喷出的刺球不会爆炸,从这一点来看,更像豌豆射手。 道路盘盘折折不好走,终于,鹿正康抵达了聚会地。 /53/53460/12775162.html 第四十六章 聚会商讨,鹿角虫的回忆 苍绿之径的聚会地点是个很独特的地方。 因为这里非常的“十字路”。 光线暗淡,到处摆着运货推车,地上堆着虫卵造型的货物桶,墙上的装饰也是雕花铁板、圣巢图案。植物稀稀拉拉地蜷缩在地板缝里,长得很不匀实。 这里已经有许多维修虫在忙忙碌碌地搭建棚子了,看起来聚会刚开始不久。 鹿正康站在高处平台俯视一番,找到了最尊贵的帐篷,那里面应该有族群长老,同他们商量,应该能取得成效。 作为一直青年虫,还带着古怪面具,背着骨钉,这个打扮很引人注目,而且这样“离经叛道”的姿态也很容易被认出来。 “这是纳提养大的孩子吧?” “是,就是他,看着长大了,现在说不定已经是个优秀的战士了呢。” “看着很精干的样子,是不错。” 鹿正康一路走过,都有其他维修虫窃窃私语,基本都是夸赞,大家很含蓄内敛,并且很和善,没有任何一句中伤,没有恶意的猜测,虽然互相是陌生虫,而且年龄也有差别,但气氛真的很好,鹿正康都听着,心里很开心。 不过维修虫的闲聊也不都是在聊开心事,一些噩耗也是有的,短短几步路,就听到许多类似某只虫没有来,某只虫最近害了病的消息。 鹿正康脚步加紧,来到长老帐篷前,被守卫的虫们拦下。 “我认得你,小家伙,现在成为一名战士了吗?”其中一名守卫迎上来,同鹿正康打个招呼。 “是的,前辈,我这次来找长老商讨族群的未来,请让我进去。” 守卫们全都愣住。 虫子们都是很淳朴的,既然鹿正康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理由,一名守卫急急忙忙进帐篷去通报消息,其余的几名守卫虽然好奇鹿正康的想法,但都忍住没问。 鹿正康趁着闲暇继续打量周围。 这里似乎是一个集合观景台、建筑工地、货物集散地三重属性的一个区域,可以想象,当初建设苍绿之径的虫族先辈们在这里铸造各种器具、建材,然后运出去,装点这个植物葳蕤的地下空洞。 “长老请你进去。”先前去通报的守卫从帐篷里探出头,然后把帘子拉起来让鹿正康能进来。 缓步入室,帐篷内部光线明亮,维修虫们最不缺光蝇灯笼了,帐篷里的五位长老鹿正康是一个都不认识,他们看着比鹿正康曾经见过的三位长辈要稍年轻些,但也已经是垂垂老矣,佝偻着躯体,看起来瘦小干枯像被风沙剥蚀的木头雕像,很小,很可怜。 “族群中,诞生了一位,战士,很好。”一位还清醒着的长老先开口说话,他的精神还不错。 另一位坐在他身边的,也跟着问,“你有什么,值得称赞的胜利吗? 鹿正康平静沉稳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在王国边缘,愚人斗兽场,他们尊我为王,只因我是最强。“ “好。“他们中的四位齐齐称赞,还有一位开始打呼噜。 “来找我们,什么话想说?” 鹿正康言简意赅地把自己的计划一说,几位长老们打起精神,断断续续地听着,勉强理清了头绪。 他们互相交头接耳,商讨起来。 守卫走过来示意鹿正康可以先离开了,等长老们统一意见后会再把他叫来的。 “兹事体大,不可轻忽,我等着。”鹿正康盘腿坐下,不打算离开。 守卫劝了几句,也就不再多说,回到帐篷边默默站立。 时间一点点过去,长老们说话的声音让人联想起春天蚕宝宝噬咬桑叶的沙沙声,絮絮叨叨,又好像弹棉花,嗡嗡嗡的,很有点催眠作用,鹿正康怀疑途中他们某几位突然不说话了就是不小心睡着了。 某时,鹿正康手指头轻轻敲打膝盖,就听到某位长老大声说道:“此事当立即决断!这样,年轻的,就撤离,年长的,就留下,咱们这样的,该死的时候,就都死吧!” 这位长老的话得到了附议,大家的意见是统一了,而且方案和商虫们差不多。 接下来,就是让所有维修虫都出发去商虫村庄,想撤离的再转去德特茅斯,去深巢的就等在那里。 这些工作不必鹿正康操心,长老们传达命令后,大家会自发组织起来的。 鹿正康赶往愚人斗兽场。 …… 这次鹿正康去了车站,沿途遇到了几位苔藓骑士,他们是苍绿之径的保护者,受过战士训练,能使用盾牌和骨钉战斗,平时缩在灌木里很不起眼,站起来比鹿正康高出许多,毛茸茸的躯体像个梭子,看着很软乎,但发动攻势时也相当狂猛,出剑时破绽很小,除了因为智慧不足导致的迟钝外,可以说是很合格的守卫。 抵达车站后,不出所料这里是在运行的,那个召唤鹿角虫的铃铛竖在站台上。 身为圣巢最后的鹿角虫,最近真是异常忙碌,他告诉鹿正康说自己已经很久没休息了,小骑士也在不断奔波。 “这次你去哪?” “安息之地的车站开了吗?” “开了,那个白色的小家伙开的,你上来吧,我们出发。” 坐在舒适的坐垫上,鹿正康问道,“你现在记起以前的那些车站了吗?” “差不多了,穿行在隧道里的时候,我的脑海时不时闪回孩童时的记忆,或许我是时候去找寻自己的家乡了,等下次吧,我带你和那个小家伙一起去。” “你是说,鹿角虫的巢穴?” “是的,自从我的同族们陆续离开世间,我已经很久没去了,导致我的记忆都非常模糊,不过既然能想起来那总是好的。” 说完这句,鹿角虫的谈性一下子就消失了,接下来的路程,没有一句对话。 /53/53460/12775163.html 第四十七章 先知的选择,愚人追随者 鹿正康来到安息之地,顺路去拜访先知。 先知还是那么慈祥,有所不同的是,她似乎开朗了一些,某种纠缠在她心中的忧愁气质渐渐散去,如同擦去尘埃的明镜,越发清澈洞明。 鹿正康向先知问好。 “你来了,啊,真不错,已经得到了面具,你已经走上这条不寻常的道路了,真不错!”先知紧盯着鹿正康那张古怪的面具,“你承载着许多厚重的气息,无法想象你的内心到底有多么强大。再强大的敌人也会倒在你的骨钉之下的。不过你需要谨记一点,那就是永远不要怀疑脚下的道路和身后的足迹。” 鹿正康表示自己会铭记在心,随后盘腿坐下,姿态放松,和先知聊了一下自己关于保存圣巢有生力量的计划,先知却是回忆起当年的白王,慨叹一番。 鹿正康听着先知说了一些语焉不详的历史,然后询问她是否清楚水晶山峰的情况。 先知听到水晶山峰后连连叹气,“那被折射的光芒,也不甘寂寞,曾经被辐光压制,如今却也跃跃欲试,你若真正想让圣巢安定,需要解决祂。” 鹿正康对水晶山峰的那个意志越发好奇,“被折射的光芒,祂也是某一位神吗?” “光芒在水晶中诞生,水晶在光芒中生长,光芒上升,水晶下沉。”先知仿佛在念诵谶语,晦涩难明。 鹿正康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本来他也不是来听先知絮叨的,他起身,把一直抱在臂弯里的虫卵举起。 “先知,这是一位命途多舛的孩子,我希望在他出生后能得到您的教导,他的长辈都无暇顾及他,只有渊博的您能指引他走上一条智慧的道路。恳请您一定要收留他!” 先知语气悲凉,“哦,感染和瘟疫,这是我们一族的过错……这孩子很好,但恐怕我不能照顾他太多时间。” “这本不是你们的罪孽,你们只是被一个汹涌的浪潮逼到死角的求生者,族群为了延续可以不择手段。”鹿正康语气严肃,他知道当梦之钉收集到两千四百份梦之精华后,先知就会选择归天,这是她的解脱,也是又一个凄凉悲剧的结束。 鹿正康只是想努力做点什么,挽回点什么,至少他走过的路,伤痛可以由他一人承担,让世人多些欢乐。 先知似乎看透了鹿正康的想法,微笑着接过虫卵,“你去吧,不必感怀,毕竟‘宿命往往是主动追寻的’,不是吗?”她却是引用了鹿正康曾经对白色夫人说过的话来劝说他。 鹿正康深深地凝视这位智慧通达的老虫,微微鞠躬,转身离开。 先知在他出门前突然说道,“附近有一个灵魂的安息园地,感到迷惑时可以去看看,虽然没有梦之钉的你无法与他们交流,但安宁的气息依然会给你前行的力量。” 鹿正康回道,“有机会再去吧。”说着,从平台边跳下。 …… 再次从捷径抵达愚人斗兽场。 进入大厅,鹿正康的目光投射到场中那三块试炼之板上,每块上面都插着些标签,第一块勇士试炼碑上插着的标签数量最多,每一个标签都是胜者的迷你头像,而第二块征服者试炼碑上的标签数量就锐减到不足五个,最后第三块愚人试炼碑上的标签就只有两个,一个是迷你的维修虫,一个是迷你的小骑士。 看来小骑士已经完成了斗兽场的三次试炼了,他的形象有资格被铭记在愚人斗兽场最核心的象征物上。 小愚人仔细观察了这个外来者,然后就意识到,这位是曾经的愚人之王,顿时谦卑地说道:“您来了。” 鹿正康转头对倒吊的小愚人说道:“打开大门,我要进入角斗区。” 挑战试炼的战士有资格从正门进入角斗区,当然,鹿正康这样的胜者也有资格。 当大门打开,在场中厮杀的愚人们齐齐收手,观众与他们一起,紧盯着大门后的阴影。 一个瘦弱娇小的家伙从高高的门下走出,但他扑面而来的气势却宛如一条横空的长河,爆裂的灵魂能量化作飞霜般的羽翼卷起狂风吹拂大地。 “我回来了!”鹿正康站在门边,朝着所有人挥了挥手。 “王!王!王!”观众们大喊起来,声嘶力竭,尽情释放心中的惊喜。 愚人们低头行礼,不敢用目光使得愚人之王的荣耀蒙尘。 鹿正康慢慢地行走,穿过自行分流的虫群,来到王座之前,轻轻一跳,气流托举着他端坐于权柄的所在。 “我这次来,叫你们动刀兵,只因为圣巢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鹿正康的声音在无声静谧的场馆内回荡。 “在旧日之神挣脱先辈们的束缚前,我们要将庇护所清理出来!“ “我们去那深邃的巢穴!去野兽赫拉的领地!“ “以鲜血浇灌鲜花,可称伟业。你们若是愿意走上这条荣耀的远征,那就随着我的脚步!“ 鹿正康跳下王座,一步步离开斗兽场。 而身后,冰冷酷烈的虫群紧紧相随,如他飘荡的大氅。 …… 近百个愚人,以及十来个灵魂战士、灵魂扭曲者跟随着鹿正康离开了斗兽场。 他们在鹿正康的身后,从电梯井一跃而下,穿过泪城的雨帘,行走在朝圣者的道路上,踏入螳螂的部落。 螳螂战士们把鹿正康的追随者拦下,鹿正康独自去面见首领。 三位首领主动迎过来,她们也对来势汹汹的鹿正康有所疑虑。 鹿正康与三位首领寒暄一番,就前往议事厅商量正事。 鹿正康解释道:“这次来希望同各位建立契约,目的是需要你们护送一批虫撤离圣巢,至于深巢的问题,我会去解决,不用你们再操心。这是一个双赢的提议,你们也能借此远离辐光的威胁。“ 大首领沉声道:“伟大的战士,我们尊重你的想法,也认可你的计划,但我们各自代表圣巢与部落,想要签订契约,需要权威的信物,不然就是一番缺乏公信力的空话。“ 鹿正康笑道:“你们需要的信物,将由一位高尚的骑士带来,我们需要的只是等待他的到来。” 协商完毕,追随者们得已进入这个充满荣誉的古老村庄,他们的食物和饮水会得到保证,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鹿正康盘腿坐在深巢的大门前,眺望王国边缘的方向。 /53/53460/12775164.html 第四十八章 骑士的战斗,王之印记 风雪交加。 纯美的苍白根系恣意生长。 荧白的光羽片片飘落。 獠牙般的石柱冲天而立。 宽阔的雪地之上,两位骄傲的战士对峙。 矫健的红裙公主,背对着沉默的空洞骑士。 她将长针向后一指,示意对方停止前进。 “所以说,你打算去挖掘更深层次的真相?这种真相不是弱者可以承受得住的。” 她转过身直视空洞骑士。 “你得证明自己已经拥有面对真相的资格。我不会手下留情。我的针非常致命,我也不会因为弱者的死亡而感到悲伤。 证明给我看,你可以接受这个王国的过往并且为它的未来承担责任。” 她俯下身,透明的丝线在她长针的尾部飞舞。 小骑士拔出骨钉。 “杀!” 飞针! 黄蜂女将长针甩出,激射向小骑士。 “叮!”格挡。 黄蜂女一拉手中丝线,长针飞回,而小骑士背后的披风展开如蛾翅,猛冲上来。 短小的骨钉劈砍,但锋锐的剑气却延伸到极长的距离,这是来自螳螂部落的护符,骄傲印记的效果。 黄蜂女起跳躲开,于半空中,抬手甩出连绵的丝线,如铁索般四处贯穿,丝线上,一个个尖刺机关炸开,弹射出漫天的细针。 小骑士俯身,一个透明的甲壳圆球包裹住他,一时间雨打窗棂,叮叮当当的声音连成一片,这是巴德尔之壳,抵挡了所有的针刺。 黄蜂女持针俯冲,如苍鹰扑兔,小骑士后退几步,轻松躲开。 骨钉依然劈砍,没有丝毫多余的招式,小骑士不断进招,将黄蜂女逼得步步后退。 “埃迪诺!”黄蜂女大喊一声,周身爆发出一圈急速涌动的丝线,如漩涡狂澜,一切被绞入的敌人都会被撕裂。 小骑士起跳,但高度不够,下一刻,在丝线即将切割他的躯体前。 一双洁白的光翼伸展,小骑士飞入更高的天空。 这是帝王之翼,允许持有者在空中二次跳跃。 “喝啊!”黄蜂女收起丝线,朝空中掷出长针,这把细长的骨钉如标枪一般充满静默无言的杀伤力,掠过天空的轨迹如飞鸟在云端穿行。 小骑士下劈,间不容发地砍在长针上,借力上飞。 黄蜂女起跳,于半空中握住长针,向小骑士直刺,紧追不放,连环攻势绵密如网。 小骑士化作一团凝实的白光,向下俯冲,黄蜂女感到巨大的危机,但终究没能躲开着急速的一击。 光芒落地,虚无的暗影狂流炸裂如花。 这是法术黑暗降临,前身是灵魂大师的荒芜俯冲,后来小骑士在水晶山峰遇到一位被困在水晶里的蜗牛萨满,击碎水晶牢笼后,那位萨满化作黑光融入小骑士,将荒芜俯冲升级为更强力的黑暗降临。 黄蜂女受到这样一击后,洒出漫天丝线与机关刺阻挡小骑士的进攻,随后跳到一旁,聚集灵魂能量治疗伤势。她也是拥有容器面具的,和鹿正康的情况一样。 小骑士趁着黑暗降临后的虚无状态不惧攻击,召唤了一团向前冲击的阴影,黑色的能量波散发着毁灭性的力量,迫开风雪,直击黄蜂女。 黄蜂女被迫中断聚集,躲开这一击暗影之魂。 曾经鹿正康在灵魂圣所的某个研究室看见一只被解剖的蜗牛萨满,这个暗影之魂就是那位萨满的法术,由小骑士取走。 黄蜂女处在下风,心知若不出全力,难以扳回劣势,她不欲两败俱伤,同时对小骑士的实力也十分认可,于是干脆停手。 “……如此强大……只要你想,就可以做到。 但知道这悲惨的理念之后,你还能挥起你的骨钉吗?要是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呢?“ 小骑士依然是沉默而坚定的。黄蜂女看着他,恍如看见一座冈峦壁垒,永远不会倒下。 她赞道:“那就放手去做吧,圣巢的鬼魂!前进。去把那标记印在你的外壳上,然后称王。” 说完,她轻轻起跳,手中长针向远处一刺,拉着丝线离去,潇洒矫健。 小骑士收回骨钉,继续前行,跨入下方平台,来到一个狰狞的废墟。 整个废墟不知从何处起,向后延伸到幽深的黑暗里。 废墟四处布满银亮的巨大獠牙,正前方巨刺朝外延伸,围绕着中间的阙口,如张嘴的巨虫,等待猎物走入口中。 这里是遗弃外壳,据说与白王有关。 进入其中,宛如进入某个远古生物石化的肠道,又像是风干的蛹壳,一层层环带箍出这个绵长的结构。 小骑士站在入口处,从怀里取出一块水晶装置,这块水晶之心取自水晶山峰的某座巨大而古老的挖矿魔像,也是超级冲刺的必需物品。 巨大的能量汹涌而出,在小骑士周围凝结出一圈水晶的环带,下一刻,蓄能完毕,晶带破碎,小骑士被水晶之心以一种危险的高速向前发射出去。 他速度不减地冲到废墟深处,然后停止引导水晶之心,速度骤减,他受惯性向前飘了一点距离后停止,落到地上。 这里是遗弃外壳的最深处。 一处如碎卵的结构,亮起封印的图文,其中安放着一把四杈的白色短戟。 小骑士伸出手去,握住短戟,这便是王之印记。 将持有者标记为圣巢的国王。 “圣巢将迎来一个新的统治者。 王国的大门将会开启。“此乃谶语。 随着王之印记的脱离。 遗弃外壳开始崩塌。 小骑士朝外冲刺,但到出口前,被上面压下来的沉重壳层砸翻在地,被深深掩埋在厚厚的雪层之下。 …… 不多时。 黄蜂女冲入雪中,将小骑士抱出,放在地上,飞身离去。 小骑士起身,凝望着黄蜂女离去的背影。 该去约定的地方了。 深巢大门之前,王国边缘深处,两位战士的目光无形相对。 /53/53460/12775165.html 第四十九章 清剿深巢 小骑士的到来得到了隆重的接待。 三位首领明显对小骑士的战斗技巧印象深刻,相比起来,说不定她们更敬佩小骑士这样以技巧碾压对手的战士,而非鹿正康那样的以力凌人。 鹿正康与小骑士再次相见。 “得到王之印记了吗?“ 小骑士不语,撩起披风,显露出别在腰间的短戟。 鹿正康转头看着三位首领,郑重道:“圣巢的新王出现了!“ 所有虫聚集起来,朝小骑士鞠躬敬礼。 小骑士微微低头回礼。 接下来就是签订契约,骄傲的螳螂一族将参与护送虫群撤离,而守卫深巢的长久责任也在今日迎来结束。 深巢高耸的大门缓缓升起。 在进军深巢前,螳螂一族给所有的愚人追随者提供了螳螂爪,这是一种用骨头雕刻的弯钩,能帮佩戴者贴在墙上并借力跳跃。 等到愚人追随者们都戴好螳螂爪,鹿正康就带队迈入深巢大门。 刚进入内部有一个相当空阔的地洞,到处是横生的藤蔓,有几盏光蝇灯笼悬在高高的洞顶,走不过几步路,就来到一处战场遗迹,刻尘者与编织者的尸体堆积如山,长枪骨钉竖立在尸堆上宛如一杆杆旗帜,点点灵魂微光悬浮飘舞,这里充满残梦。 作为螳螂部落与疯狂的深巢野兽们的战争场,如今这里依然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肃杀气息。 鹿正康与小骑士带领着愚人追随者们继续前进,道路一下子就狭窄幽暗起来,前方传来密密麻麻的甲壳摩擦声,夹杂着尖锐短促的嘶鸣,好似有一群怪物在疯狂**。果然,不多时就见到地上有许多巨型坑洞,里面全都是一种银灰色甲壳的古怪虫类,长得像短短的肠道,体表两侧生长着尖刺一样的足肢,扭动着,互相挤压着,在坑里翻滚,发出邪恶惊悚的声响。 “开始吧。”鹿正康举起骨钉,浓郁的白光在这可怖幽深的黑暗中绽放,“斩!” 一声大喝,光芒炸裂,化作无数细小的骨钉向坑里攒刺,击打在这些蠕虫坚硬的外壳上,发出鞭炮齐鸣的巨响。 愚人追随者们敬畏地看着鹿正康,在他酷烈的剑光下,那些蠕虫如骄阳下的积雪般,一点点被撕裂,化作尘埃。 小骑士依然很平静,他从来没有过多的情感流露的。 一个一个杀过去,鹿正康数次挥剑,把这些如此全部杀死,然后命令追随者把坑填平。 “接下来的路会很漫长,但这都是必要的。”鹿正康对小骑士说道,“或许我们可以先去探路,这里地形太复杂,很容易迷失方向。” 小骑士点点头,很乖巧地站在鹿正康身后。 他们继续前进,留下愚人们热火朝天地赶工。 向前就到了洞壁,然后向上行,从一个洞口进入上层平台,却宛如进入迷宫,地形异常盘曲,许多地方布满尖刺陷阱,地面常常坍塌,一不小心就会坠落。 鹿正康往往是直接开道,拿骨钉敲敲墙壁和天花板,如果后面是空的,那就破墙而入。将复杂的地形简单化,最好能整理出一条肠子通到底的大路。 沿途他都留下记号,省得回来时迷失。 再往上,就听到隐约的,雷鸣般的动静,仔细听,却是某种生物移动时刮擦地面的声音。 鹿正康盯着黑暗中,通道尽头,在微光真菌的照射下,有星星点点的金属反光明灭不定,如天尽头的银色飘带,带着某种美感,与残忍。 这是加皮德。 披着厚厚甲壳的巨型挖掘者,外形如蜈蚣,有着锋锐的足肢,挖掘土石如吹走灰尘般轻松,鹿正康现在行走的道路就是这些加皮德挖掘出来的。 这是一个巨大的威胁,鹿正康决意要消灭这些可怕的对手。 他慢慢接近,向着那片粼粼的微光走去,那只巨虫的身体慢慢露出真形。 加皮德不知疲倦地在自己挖出来的隧道里穿行,它的足肢轻轻摆动,就有了那一片金属反光,而它的本体要更硕大,更暗淡,甲壳上沾着一层水渍,还有新鲜的土壤,看着像一颗古树的根茎。 鹿正康隐约知道为什么斯莱不愿意来深巢。 就是因为这种加皮德。 他的地下室里有一颗巨大的加皮德的头颅,上面插着他的巨大骨钉,彰显着他的胜利,但这场胜利不是他主动追寻的,而是被他的弟子埃斯米的死亡带来的。具体真相如何,只有斯莱师徒自己清楚。但能造成一位剑术大师的死亡,加皮德的实力不容小觑。 鹿正康一钉劈砍在加皮德身上,锋锐无比的骨钉第一次受挫,只劈开一道微小的创口就再难建功。 而加皮德感到腰身刺痛,也烦躁地扭动起来。 鹿正康蓄力,看准加皮德蜈蚣般的身躯上,那一段段甲壳的连接处,那就是他浑身最柔软的地方,一钉挥出,锋锐的剑气撕裂岩石,也撕裂加皮德的躯体。 “嘶!” 这只野兽痛苦地吼叫起来,但无济于事,鹿正康一旦出手就不会给它喘息之机,直接多次劈砍,将其剁碎。生命力异常顽强的加皮德就算变成一盘肉段了,依然在扭动足肢,开合獠牙,许久才会真正死去。 小骑士旁观着,若有所思。 “真是不好对付,如果没有高超的剑技,很难建功。”鹿正康扭头问小骑士,“对了,你现在有没有从几位骨钉大师那里学来他们的剑技?” 小骑士点点头,看来是已经和斯莱的弟子接触过了,相信不久后,圣巢就又能多一位骨钉大师。 鹿正康有些放松下来,继续蛮力开道,既然说好替小骑士铺平道路,那就让他安心划水。 沿路又遇到许多加皮德,鹿正康一个个砍杀殆尽,回荡在洞穴里的雷鸣声也彻底消逝,在新一批加皮德长大前,这里会很安静。 几只刻尘者从地下冒头,这些长得像银色土鳖的虫子也是非常狡诈冷酷,暗藏地下,不计其数,恐怕是杀不干净。 这些虫子虽然会围攻,但限于体型和速度,很难有太大威胁,愚人追随者们都能轻松解决一大批。 很快,他们就拐到一处大型建筑废墟。 这里应该是废弃电车轨道。 /53/53460/12775166.html 第五十章 电车通行证、野兽巢穴 深巢曾经也是很繁荣的,当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繁荣,这里甚少有外来者,但很多圣巢的顶尖技术都汇聚在这里,相当于是秘密军事基地和法术研究所的结合。 值得一提的是,圣巢和深巢曾经是敌对关系,只不过在共同的敌人辐光的威胁下联合在了一起。 在辐光照射下,深巢的虫子失去了繁殖能力,而首领赫拉与白王达成协议,他们背着白色夫人私通孕育了黄蜂女。 鹿正康领着小骑士探索电车轨道,这里不只是交通轨道,更是电车集散地,许多废弃的电车倾倒破碎,如死去的钢铁巨兽横陈的尸体,还有一些电车高高悬挂在线缆上,看着似乎还挺新。 在这一片尘埃遍布的金属废墟里,几只银亮的飞虫从隐蔽处飞出,这些是刻尘孵化者,刻尘者的母体,外形就是一根弯曲的肉段,背上有两对翅膀,扑打起来有簌簌的声音。 似乎是感知到了敌人,刻尘孵化者从尾部腔口排出刻尘者,这些刻尘者径直向鹿正康袭来。 因为好奇刻尘孵化者到底能排出几只刻尘者,所以鹿正康很恶趣味地没杀孵化者,只等它不断产子。 平均排出四五只刻尘者后,这些孵化者尾端腔口就闭合了,然后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冲向鹿正康,想用顶端的口器噬咬这位可恶的敌人。 角落里跑出来几只复苏的虫子躯壳,晃晃荡荡,四处游走,鹿正康解决了刻尘孵化者后,将目光投向它们。 “虽然外形很正常,但我总感觉它们的气息很不纯正。”鹿正康对小骑士说道,而小骑士也是轻轻点头。 将这几只躯壳杀死,但下一刻,狰狞的黑色利爪与白色獠牙从它们体内破出,形成了一个畸形扭曲的怪物,这些是尸体爬虫。 鹿正康简直快被这古怪的造型逗笑了,两个弱者加在一起带来了两倍的欢乐,他甩出光剑将它们钉死。 “本事不大,花样不少。” 摇了摇头,继续前进。 来到一处站台似的地方,低矮的天花板上垂下来许多标牌,上面的信息类似于列车时刻表。 前面的路被一道机关门阻断了,不过在地上有一个入口,跳进去是一节电车的车厢,有机关阀门,打开后,车厢一侧的栅栏门升起,可以进入废弃轨道深处了。 这里电车很少,反而是堆满了虫卵,许多都是死卵,但只要有一部分还活着,就能孵化源源不断的虫子。 此处的刻尘孵化者数量众多,鹿正康也花了一些力气才将它们全部清楚。 走到底,有一节车厢,入内搜索后,发现了一枚电车通行证,鹿正康把通行证给了小骑士。 电车轨道已经全部探索完毕,他们往回走,穿过一座圆形大门,继续向前,进入一个仓库一样的地方,有一张椅子,小骑士没有去坐。 现在他们已经偏离正路,鹿正康带着小骑士回去找愚人追随者们。 赶到那里,追随者已经把地上的坑洞填平,而且还杀了几只深处爬虫开始进食。 两位斗兽场的决胜者归来让这些愚人战士们很紧张,他们规规矩矩地站好,用憧憬仰慕的姿态面对二人。 “我们去赫拉的野兽巢穴,赶紧把正事办好吧!”鹿正康对小骑士说道,“在那里应该有一个鹿角虫车站,接下来,我会让愚人们护送队伍从轨道里进入深巢,那样能避免很多风险。不过在把你送到赫拉身边后,我就完成了约定,接下来的路你该自己去走。” 小骑士点点头。 前往野兽巢穴的道路并不太多波折,只不过中途小骑士离开了几次,鹿正康估计是去救小青虫了。 生活在十字路的青虫一族,幼虫被收藏家拐走,放在罐子里,散落圣巢各地,这种行为被收藏家标榜为伟大的保护,他将这种囚禁虫子的行为理解为爱,但事实上,许多被他收进玻璃罐的虫子都饿死了。在他的爱之塔里,那些堆积如山的罐子里,放着的多是各种虫子的尸体。 收集这些小青虫对小骑士来说也算比较有意义的任务,他每救一只幼虫,就能从十字路那里的虫爷爷手里得到奖励。 鹿正康其实也有机会去救这些虫子,但出于某种原因,他不愿这样做,他怕自己成为悲剧的缔造者,于是他选择对哭泣的幼虫袖手旁观。 …… 野兽巢穴是这个地下王国最幽深、黑暗、恐怖的地方之一。 并不是说这里遍布危机,而是有一种能将正常的心智逼疯的压抑感。 鹿正康二人站在一处悬崖,张望四周。 异常广阔的空洞里,一个个硕大的丝囊悬挂在空中,而极目四望,黑暗中,洞壁四处也是有丝囊铺砌,而望着幽深的洞底,那里只有一层黯淡的水光,没有丝毫涟漪和波动,死寂而宁静。 这里似乎是一个大型孵化场。 数目如此庞大的卵囊,可想而知,曾经的深巢是有多么繁盛。 “辐光是所有生命的敌人,祂必须被彻底杀死。”鹿正康对小骑士说道,他担心小骑士走上封印辐光的道路,那样只不过是把悲剧延后罢了。 小骑士没有表示,只是抬头望着那最大的一个卵囊,他已经意识到,赫拉就在那里。 悬空的卵囊间有丝布桥梁连接,除此之外,没有另外的台阶。 深巢的野兽们都是攀爬专家,它们可以很轻松地从一个个丝囊间穿行跨越,但对外来虫来说,这里的道路很成问题。 鹿正康比划一番,低头看着脚边乱跑的编织者幼体,顿时有了想法。 他招呼愚人们去把洞壁上嵌着的丝囊卸下来,然后把丝线抽出,让编织者们重新编制,造出一条条丝带,然后飞着去把丝带捆在丝囊上。 这是一个大工程。 /53/53460/12775167.html 第五十一章 鹿角虫的回忆、野兽巢穴 随着丝线桥梁不断搭建,鹿正康等虫从刚开始的悬崖不断上升,不久就接近了最大的那个丝囊,期间他们也发现了位于洞穴顶层的鹿角虫车站,车站边缘有许多电梯,如今都被蛛丝裹紧,无法运转,从这些数目繁多的电梯看得出来,曾经这里也算交通便利,圣巢和深巢应该有过一段蜜月期。 悬空的这许多丝囊是作为一种特殊的建筑形制而存在的,有出入口和门前平台,内部的结构有丝线地板、光蝇灯笼等等,这些大型丝囊的功能也多种多样,有些丝囊里囤积着货物,有些里面摆放着生活用具。而有些丝囊里,堆积着圣巢虫子的尸体,他们被五花大绑,像石块草木一样堆叠,尸体早已风干,他们睁着眼睛,无神地凝视失焦的远方。 小骑士低头看了看这些尸体,突然从披风下摸出一支华丽的剑柄,外形像一根精雕圆柱上立了一个花纹轮盘,他把剑柄向身后一摆,一个代表梦境的几何图案扩散开来,绚丽灿烂的光芒从轮盘中迸射喷涌,如火而纯白的光芒,沁着粉紫的晕,如点缀丁香的冰轮,色调静雅,绽放的姿态却豪放不羁。 梦之钉。 以光为刃,击破现实与梦境的障壁,探索生灵最深的思维,能从死者的亡躯上汲取残梦,获得启迪。 小骑士挥舞着梦之钉,划过这些死者的躯体,如入无物,迷蒙的梦境光芒闪烁于空中。 他收回梦之钉,似乎是得到了启迪,但鹿正康却什么也没看见。 “把这些尸体清理掉吧,”鹿正康说道,“这里以后可以安置不少虫。” 愚人们把尸体抬出丝囊,然后从高处扔下,这些躯骸坠入下方的深湖,发出扑通入水声,回音被洞壁上的丝囊吸收,很干,很闷,听着就好像不是入水声,而是木榫凿入树干的钝声。 把丝线桥搭到鹿角虫车站,鹿正康带小骑士把车站计费器给打开,幸好小骑士有足够的吉欧,鹿正康身上很少有阔绰的时候。 敲响铃铛,隧道里久久没有动静,实在是这里太偏僻了。 到处是灰尘,供虫子们坐下来休息的长椅被折断,碎片四散,周围还堆着一些丝线筒,这些可以用来编制桥梁。 某刻,轰隆隆的脚步声响起,让人翘首以盼多时的鹿角虫跑出来,他喘着气,但很开心,大声对站台上的两位说道:“小家伙们!我找到了!我出生和长大的鹿角虫之巢。我不能私自回去,我要遵守职责去有虫子呼唤我的地方,但如果你们想去看看那里,我就能带你们去。可能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但巢本身也值得一看!只要你们发话,不管是谁,我们马上出发!” 鹿正康带着点歉意地回答道:“有机会的,而且不会很久,现在我们需要你在这里等一会儿,等到我们把正事办好,就有另外的任务拜托给你,顺道可以去鹿角虫之巢,不会太久的,放心。” 鹿角虫有些失望的样子,但他对职责的遵守无可挑剔,“你们去吧,我会一直等着的,但请不要太久,这里有让人不舒服的气息,我记得这个遥远的村庄,很多虫来这里,但离开的很少,也很匆忙,这里已经被废弃很久了,如果不是你们,或许我会永远忘记这里。” “放心吧。” 愚人追随者们都聚集在车站里,他们的任务差不多完成,鹿正康带着小骑士前去最高处的巨型丝囊。 进入丝囊后,发现地板是石质的,这个丝囊的布置可以说是宫殿级别,必然消耗了大量物资。 穿过一段黑暗的通道,进入一个光线昏暗的大厅,头顶的豪华光蝇吊灯发出的光线很暗淡,里面的光蝇有气无力的扇着翅膀。 这里似乎是一个待客厅,大厅四壁上有许多巨大的六孔面具雕像,这是赫拉的象征,而这个丝囊是赫拉的寝宫。 一群披红袍,戴白面具的虫子三三两两的聚在大厅里,有的坐在圆凳上,有的站在吧台后,他们在轻声交谈,但气氛异常诡异,没有半点融洽感,好像是一群食腐生物在尸体周围开餐会一样,有着很深沉的恶意。 大厅中央有一排长椅,这些虫子没有一个坐在长椅上,就把这些造型独特的椅子空出来。 鹿正康心里有数,带着小骑士走到一位虫子身前,对方身上传出一股怪异的信息素,“椅子很舒服,去坐吧。”从他阔大的披风下,挤出几句很艰难的虫语言,音量很轻,音色很重浊。 小骑士明显发现不对劲,他挥舞骨钉,划过这些虫的躯体,但没有一点梦境光辉闪烁。 这群虫子没有思想。 他们是死物,傀儡。 这些椅子是陷阱。 那么,赫拉在哪里? 小骑士打量四周,没有通道,墙壁和天花板看着都严丝合缝,也不像是有密道。 鹿正康挥舞骨钉把这群傀儡击倒,披风下,是一个个用木头为骨,丝线为筋的玩偶,信息素从一个散发怪味的小石榴似的囊腔里飘出。 “有暗道的,等我找找。”鹿正康对小骑士说道。 游戏里,此处为剧情杀,一般情况下,必须坐椅子,然后被椅子上的蛛丝捆住,傀儡会把小骑士绑好,抬到上方的野兽巢穴。 不过暗道也是有的,而且应该有两条,况且就算实在找不到,直接把天花板掀开就是了。 飘到上面敲敲打打半晌后,鹿正康却看见一处被蛛丝覆盖的区域,轻轻拨开丝线就露出暗道了。 小骑士一看,离墙不远,就蹬墙到密道口附近,然后空中冲刺,二段跳进入了暗道。 鹿正康看着他不断在密道墙壁跳跃,摊摊手,飞着跟在小骑士身后。 进入野兽巢穴,这里是石质的洞窟,蛛网密布,灯笼极少,非常黑暗,而甲壳摩擦声,细碎的脚步声,磨牙声、嘶鸣声、咀嚼声,充斥着这里的每一寸空间。 /53/53460/12775168.html 第五十二章 黄蜂女的抉择,鹿正康的梦语 小骑士举着从斯莱大奸商手里买的光蝇灯笼一路前进,走几步路就会看到一个六孔面具雕像,有的是赫拉像,有的是编织者像。 路上遇到一只潜行信徒,小骑士还没有暗影冲刺,很难躲避这野兽的攻击,但他趁着潜行信徒在休眠的时候,快速跳到其背部,骨钉猛砍。 潜行信徒对背上的攻击毫无防护,徒劳地跑动,终究被剖开躯壳喷血而死。 遇到岔路就向上,反反复复几次,他们来到一处宽阔的所在。 蜡烛遍地,场中有一块凸起的平台,平台上有一张石床,长长的帷帐从天花板上垂落,一束光从天井投入,照亮石床,以及躺在床上的那个身影。 肥大、臃肿,腹部鼓起,带着原始美丽而神圣的生殖气质,脸上的六孔面具是深巢一切生物的信仰源泉。 小骑士走到平台上,石床边,挥舞梦之钉,划过赫拉沉睡的身躯。 宏大华美的梦之光芒铺洒每一处,鹿正康看得心醉神迷,再一转眼,小骑士已经趴在地上,他进入赫拉的梦境了。 不知何时已经抵达这里的黄蜂女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经过鹿正康,站到平台上,深深地凝视着赫拉,自己的母亲。 时间流逝,赫拉的身躯一点点淡化,就像被光芒溶解,沁入虚无。 黄蜂女后退几步,站稳。 鹿正康隐约听到一声淡淡的叹息,淹没在噪音里,没有掀起一点点水花。 黄蜂女缓步踱到平台边缘,坐下,红裙铺地,如一朵鲜花盛开,她把一条腿平放,另一条腿压在上面,摆出了一个很舒服的坐姿。 她坐在天井光柱的边缘,修长的,如月般的面具被地上的蜡烛微光照得明暗不定。 一位守梦人归天,封印解除了三分之一,辐光的意志猛烈扩张了一下,范围涵盖整个圣巢,鹿正康抬头,望着一个方向,那里有淡淡的危机感传来。 不久后,吸收了赫拉意志的小骑士醒来,一点点从地上站起,他走到黄蜂女身边,静静地等待,时刻准备聆听。 “看来你已经消灭了那野兽……朝命中注定的目标更进了一步。”黄蜂女侧头看着这位容器,语气依然是沉稳冷静的,只是鹿正康觉得,她把自己的母亲称为野兽,或许有些不敬。 “我不会阻碍这件事,但袖手旁观还是让我有些痛苦。“ 小骑士微微摇头。 黄蜂女语气严肃,“什么?你可能觉得我很严厉,但我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她停顿了一下,似乎要郑重对待接下来的话,”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母亲,也没法选择出生的环境。尽管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弊病,我还是感谢她给予我生命。这是我欠她的债。只有让她安息,并从她手里接过未来的负担,我才能开始偿还。”说完这些话似乎耗费了她很大的力气,她别过头去,呆呆地望着墙上的雕像。 小骑士挥舞梦之钉,划过黄蜂女,探知她的真实想法。 鹿正康虽然看不见内容,但还是默默地回忆着黄蜂女的梦语,“母亲……原谅我的不作为……但也许我们可以选择别的道路……” 黄蜂女无疑可以为了封印辐光而献出生命,甚至让自己成为新的守梦人,在漫长的岁月里,与孤独和疯狂作伴,可这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对眼前这一幕印象深刻的鹿正康只是沉默,他深知黄蜂女是心有决意,她也在渴望小骑士能杀死辐光,给永恒的悲剧画上句号。 小骑士收好梦之钉,走到鹿正康身边,准备聆听他的叮嘱。 鹿正康措了一下辞,慎重道:“接下来,我建议你去位于古老盆地底部的深渊,用王之印记打开大门,你去深渊底部会有收获的,不过不用太着急,封印暂时还算稳固。你可以把深巢彻底探索一下,还有一些物品值得你去收集。”他顿了顿,“等我把前来深巢的虫群安置好,我就会去教师莫诺蒙的档案馆,你可以在那里找到我,届时,我会把一切你应该知道的信息告诉你。” 小骑士听完他的话,突然用梦之钉挥砍鹿正康。 鹿正康并没有反抗。 光芒刺入躯体,毫无异感。 眼前浮现幻觉,一位洁白而高大的骑士在澄澈的湖面行走,他俯首,与湖面下的鹿正康对视。 鹿正康轻轻叹气,声音透过湖水,变得飘忽,“宿命的反抗者,为何如此心急,在我面临终极的挑战前,必会将悲剧呈现。” 小骑士收好骨钉,从其他通道离开了赫拉寝宫。 鹿正康略感疲惫,但还是振作精神,准备去车站安排事宜,走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黄蜂女,她就那样孤寂地坐在平台边,微微晃着小腿,看着既不哀伤,也不快乐。 人要学会和自己打战。 和自己的一个个情绪,一种种观念,一条条想法,都要打战。 直到挣脱,然后开始下一轮打战。永远不会停止。这就是长大。 鹿正康知道,经历这种事情,没人能帮助她,好在黄蜂女是一位足够坚强的战士。 …… 带着愚人追随者们,跟随着鹿角虫的步伐,一路从深巢,跑到德特茅斯。 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虫子,各个种族都有,他们的到来让这个衰落的小镇再次活泛起来,到处都是灯火通明的,奇奇怪怪的虫语言此起彼伏,吵闹但富有活力,只让人觉得快乐,尤其是在这个苦难的时候。 鹿正康宣布了深巢已经清理出来的消息,然后开始带领那些有意向前去深巢避灾的虫子们,从鹿角虫隧道,直达那遥远的村庄。 来回领队了几次,确认线路的安全后,鹿正康就把这项重复性工作交给了愚人追随者们。 鹿角虫一直任劳任怨地领路,终于是在不久前闲下来了,因为德特茅斯的地图商人夫妇已经把行进路线做了记录,接下来只要从他们手里买一份地图,任何虫子都能自己去深巢。 鹿正康和地图商柯法尼交谈了几句,得知他已经走遍了整个圣巢,把所有地区的地图都画好了。 “这真是了不起的工作!那给我来一份古老盆地和雾之峡谷的地图!” “地图向我夫人去买,接下来我要好好睡上一觉,很久没有出门这么长时间了,真是疲惫!”很有书卷气的雄蚊子柯法尼打着哈欠,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眶,自顾自休息去了。 /53/53460/12775169.html 第五十三章 鹿角虫巢穴、雾之峡谷 鹿正康已经决定前往深渊,尝试融入虚空。 这是彻彻底底的冒险,虽然先知与白色夫人都承认有成功的可能性,但风险之大,也无异于把脖子放锃亮的刀刃上滚一圈。 鹿正康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景象的设想,这些繁杂的思绪让他有些躁郁。 他决定把该安排的事情,安排好,该交代的,也交代好,这样,就算他无法生还,也能保证尽可能多的虫活下来。 他叫来一众愚人追随者,再把虫长者请来,他们坐在德特茅斯中心广场冰凉的石板地上。 “接下来,我会去找一位叫奎若的战士,他就是我说的那位向导,但他来不来还不能确定,我会委托别人把准确的消息带回来,如果他不来,那么撤离的队伍也必须立即出发,当然,如果他来了,那就紧跟他。”鹿正康对愚人们说完这些后,目光转向虫长者,想说什么,突然欲言又止。 奎若这个角色,很难定义他,作为一个探险者,他会多次与主角打交道,在许多地区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在一次次紧张的战斗后,能和一位友善的虫子对话,实在给予很多玩家前进的动力,而作为一个寻密者,他一步步揭开自己失忆的真相,完成被赋予的宿命,最后投湖自尽,可以说也充满了悲壮的史诗感。 鹿正康依然记得,奎若坐在蓝湖的岸边,神色平静自然。 蓝湖真的很美。 湖水静谧。 “我忘记了所有不幸,所见皆是奇迹。” 他告别了心爱的美丽世界,只为心中的莫诺蒙。 只留下战士的骨钉,依然留在那岸边,宛如墓碑,宛如一株斜长的柳树。 鹿正康一再叹息,多孔的面具正对着虫长者,盯得他非常心虚,以为鹿正康对自己有什么意见。 等鹿正康回过神来,虫长者已经偷偷溜走了。 “他怎么就走了?“鹿正康十分疑惑,虫长者有急事? 不过,他其实本就没太多话需要同虫长者交代的,鹿正康把一块记事板放进一个绳子收口的小袋子,然后让一位追随者把袋子给虫长者。“告诉虫长者,要是那位奎若向导情绪不对,就把袋子给他。“ 接到命令的重装愚人乐颠颠地去了。 接下来,就是去雾之峡谷,到第二位守梦人的沉睡之地等待小骑士和奎若。 在站台召来鹿角虫,刚见面,鹿角虫就抱怨道:“小家伙,什么时候能去一下鹿角虫巢穴啊!” 鹿正康叹气,自己这段时间实在失去了平常心,连答应鹿角虫的事情都能忘记,可能自己已经迫不及待想去挑战虚空了吧,以脆弱的虫子躯体,搏击自然的力量,任是谁都会对此心潮澎湃。 “抱歉,最近事物繁多,耽搁了许久,那么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鹿角虫巢穴位于王国的边境,呼啸悬崖,抵达这里的站台后,鹿角虫就开口说道:“回到老家……让我觉得漫长生命的重担都压在我的肩上。不过这种负担让我自豪。不管身处何处,家人和同胞的记忆都在我心里。” 这里已经废弃许久了,建筑的主体还在,里面的装饰物已经破破烂烂,标牌散落在地,帷帐松脱垂落,走出站台,来到一个大厅,却看到大批的鹿角虫尸体。 光蝇飞舞于空中,如梦幻的蝴蝶。 这些辛劳的巨虫的躯体在忽闪忽闪的光芒里,露出古旧的峥嵘,好似黄昏时客厅角落里的油画,看不清具体的内容,但知道这传达了一种想法。 大厅正中的石台上,鹿正康捡到一块碎片。 这是灵魂容器的碎片,集齐三块互补的碎片就能合成一个容器,能额外储存一些灵魂能量,即时补充面具的能量。 小骑士会需要的,至于鹿正康,他体内有源源不断的的灵魂能量,面具随时都是满状态。 收好面具,鹿正康继续前行,穿过仓库,来到一个大型的运货电梯,这电梯实在巨大,能站上去十来个鹿角虫那样的巨兽,估计其实就是鹿角虫的专用电梯。 鹿正康体重太轻,电梯没有被激发,不过前面就有小电梯。 鹿正康还记得巢穴里有隐藏的洞窟,顺着大电梯的电梯井上去,到顶层,果然墙壁上有洞,进入里面,发现地上散落着几枚鹿角虫卵,有一枚已经破壳。 鹿正康捧着碎裂的卵壳往回走,交给了鹿角虫一看。 “哦,没想到……我以为自己之后,鹿角虫就会销声匿迹,但希望总是会出现的,祝愿我那不知身在何处的族人,一切都好……” 鹿正康问他,“需要再看看这里吗?你一直待在站台里,什么都看不到吧?” “不用了,看一眼这里已经心满意足,过往的甜蜜回忆不断,涌上我的心头。“ “好吧,我们去王后驿站。“ …… 王后驿站同国王驿站非常相似,只不过一个临近王后花园所以绿意盎然,一个在泪城所以雨水不停,其余的设施、规格都是一样的。 离开驿站,就进入雾之峡谷的地区了。 这里的雾不是指水雾,而是光雾,空气里飘满大小不一的气泡,发着清和的柔光,植物浸润在光雾里,变得迷离优雅。 整个区域的色调都是柔和温暖的粉白。 雾之峡谷里的主要生物就只有两种,那就是水母和带电光蝇。 带电光蝇会聚集起来释放电光,很危险,而且它们数量巨大,不好清除,只能等在它们释放电光的间隙期快速穿过。 而飘在空中的水母更加古怪,它们有着透明的外壳,以及橘红的内核,看起来似乎没有承载思考能量的部位,但它们实实在在是有灵魂的。 小水母叫乌玛,随波逐流,身上有脉冲电流,但没有什么威胁,轻轻一刺就破。 大水母叫欧玛,打破外膜后,内核会追着敌人,然后爆炸,杀伤力不容小觑。 鹿正康把这些水母收拾干净,然后来到一面墙边。 这里,从地图上来看,墙后是有路的,而且直通教师档案馆。 /53/53460/12775170.html 第五十四章 奎若,小骑士的道路 游戏里这堵墙无法从外部打开,当然现实中可以,只不过很多人不知道这样一条暗道罢了。 墙壁很厚,清理了表层的植物和土壤后,还有一块巨石,很麻烦,鹿正康用藤条编网,然后去附近抓了几只欧玛,将它们当作开山炸药用。 轰隆隆的爆炸声后,终于打出一条通道了。 等到尘埃落定,鹿正康往暗道里一看,却与一位虫四目相对。 腰果似的躯体,修长的四肢,腰间别着一把骨钉,洁白的面部有一双大眼睛,头上顶着一张四孔面具宛如斗笠,看形制同教师莫诺蒙的面具相同。 这位正是奎若。 “这位朋友,你走的道路真是不寻常!”奎若语气轻柔而和缓,沉稳而绵软,同鹿正康的虫语言很像,但缺少一些疏朗的短促音节,更多拖长音,听起来像守着报刊亭的年轻店主。 “我不想在雾之峡谷危机四伏的区域闲逛,那样会浪费我很多时间。”鹿正康解释道。 “也对,我叫奎若,你快进来吧。前面有一座很奇特的建筑,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当然,事实上,我就是来找这个建筑的。还有,我暂时没有名字,见谅。“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互相礼让,缓步穿过密道,来到一个宽阔的洞穴。 长长的枝条从洞顶垂落,珊瑚般的植物茂盛如花丛,气泡遍布地面和空中,乌玛与欧玛围着一座宏大的宫殿轻轻浮游。 一切的景色,都浸润在迷离的光雾中,好似有某种生命气息以光雾为介质,从植物、水母这一类的有生命的物体,渗透到泥土、金属这样无生命的物体里,让整个区域的所以物体都是充满活力的,有着迸发向上的力量。 教师的档案馆,看着像一座黄铜色的城堡,大门上有一副面具,和奎若头顶的一模一样。 进入档案馆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正门,因为建筑主体都浸泡在一个巨大的酸湖里,无法通行。 奎若站在湖边眺望档案馆庞然的躯体,这个景象让鹿正康回忆起他坐在蓝湖畔的场面,顿时有些焦急。 奎若不急不徐地观赏风景,突然转头对鹿正康说道:“这个王国真是充满惊喜,谁能想到酸湖的顶端居然有建筑。可让我不安的是,为什么我不禁觉得这些景象很眼熟?虽然我说不上来它们是什么……”奎若语气有些迟疑,“我以为是发现的欲望引领我来到这里,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是这座建筑在召唤我。那么你呢,朋友?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鹿正康清楚,是教师在召唤奎若,让他去打破封印,她想要牺牲自己,但这无异于让奎若自杀。 “我来是为了王国的命运。”鹿正康轻轻说道,不等奎若提问,他就慷慨陈词,把自己的撤离计划一说,然后表示圣巢全体都在期盼一位有能力有品格的向导,最后直勾勾地盯着奎若。 奎若性格善良爽朗,看到鹿正康这么明显的表示,顿时明白他的打算,于是也是很痛快地说道:“等我弄清楚这座建筑的秘密后,就能抽出时间,刚好我在王国外游历过很长一段时间,充当向导是没有问题的!” 鹿正康惊喜不已,上去搂了一下奎若的肩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空白记事板,当场用骨钉在上面用虫文字刻下“战士奎若以他的荣誉起誓,带领圣巢的虫们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直到危机消除后带领他们返回,并参与建设全新的圣巢,祝愿战士奎若永远安乐幸福。“ 奎若一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很腼腆地说道:“多谢你的祝福,陌生的朋友,这个誓言我可以答应!” 鹿正康让他用骨钉签字,奎若欣然应允,拔出骨钉,轻轻抖动,剑尖以稳定轻巧的弧度在记事板上刻下“奎若“。 他们都是熟练的战士,用武器刻字是得心应手的事情,但从他们刻字的状态也能看出剑术强弱的对比。鹿正康刻字非常自然顺畅,速度也很快,就像用鸡毛掸子把一层灰尘掸去,露出被遮掩的文字。而奎若相对来说速度慢了一些,如同攥着毛笔写字,很细致。 “好啊!好啊!”鹿正康攥着手里的石板,长出一口气,总算把奎若骗到手,接下来就是监督他安心当向导去了。 “接下来做什么?我们是不是该进入这个建筑探索一下?”奎若问。 “我的朋友,等一等,还有一位重要的人物没来。而且,你应该认识他。” “谁?” “一位真正的骑士。” …… 小骑士穿过危机四伏的雾之峡谷,深入危险的地形,终于来到了档案馆。 鹿正康与奎若坐在档案馆的门边闲谈,看到小骑士到来,齐齐把目光投注到他身上。 小骑士走到鹿正康身边,准备聆听。 “你来了,看样子你已经去过那古老盆地之下的深渊,很可怕吧?我感受到你身上愈发浓郁的虚空之力,尤其是你的披风,如此深沉的感觉,一定有很厉害的能力吧。” 如今小骑士的披风从他来圣巢后已经换过两次了,第一次是在苍绿之径与黄蜂女初见,击退她后从自己的同族的容器尸体上取得了一张蛾翼披风,赋予他短途冲刺的能力,第二次就是他去深渊接受黑暗洗礼,虚空物质浸透了蛾翼披风,将其化作暗影披风,允许他在冲刺时化作虚无的阴影,免受攻击,但有一点时间间隔。 鹿正康接着说道:“我明白你想要得知宿命,但历史已经隐藏在灰尘里,难以回溯,我也知道你想了解未来的道路,这些我会一样一样地告诉你。” “你是白王创造的一种存在,本质是虚空物质,被面具束缚成型,灌注了白王的意志,所以你们必须臣服。你们被创造出来为了封印辐光,以你们的身体为容器,这就是为什么,你们被称为容器。纯粹容器已经完成了封印,地点在十字路的黑卵圣殿,黑卵的入口被三位守梦人封印,你只有杀死守梦人才能打开大门,进入内部。” 小骑士很平静地听着,奎若却表现地有些不安。 “如果你不愿放弃自己的使命,那么你有三条路可以走。” /53/53460/12775171.html 第五十五章 乌姆、教师 “第一条路,就是杀死纯粹容器,继承封印。”鹿正康盯着小骑士,希冀能看出一点情绪波动,但毫无疑问地失败了,小骑士就像一尊石雕,不仅没有反应,甚至有些缺乏活气。 “第二条路,是进入纯粹容器的体内,杀死辐光。想要走这条路,你必须取得虚空之心。” “第三条路是最直白也是最难的,具体步骤是去皇家下水道的垃圾坑里,找到寻神者,进入他的梦境,那里是神居,只要你完成调谐仪式,就能化作虚空之神,终结辐光。不过,这条路很可能行不通,因为叛徒领主是我杀的,你无法打开某一座神殿的大门,也就无法继续仪式。” 鹿正康叹气,“虽然第三条路被阻断,但我还是建议你去神居历练一下,在那里你能变得更强,也更有把握完成前两条路。”说完,他取出在鹿角虫之巢拿到的灵魂容器碎片交给小骑士,“接下来也有一场恶战要打,这个给你,好好准备吧。” 小骑士接过碎片,又从自己披风下的袋子里摸出两块同类碎片,拼接成一个三孔球体,这就是一个完整的灵魂容器了,三个圆孔排列成倒三角,看形状像一张目瞪口呆的脸。 完整的容器化作一道流光飞入小骑士的面具里,融入其中不见踪影。 小骑士吸收好了容器,转头看向奎若。 奎若语气急促,“朋友,我们快些进到这座建筑里吧,我感到很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小骑士取出梦之钉,对奎若挥舞,窃取了他的梦语,而他本人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鹿正康知道奎若即将面对什么,很不忍心,于是提议道:“奎若,我的朋友,接下来的路不必你走,你把你头上的面具交给我,然后你就去德特茅斯吧。” 奎若扶着头上的面具,勉强说道:“不,不可能把这张面具交给你,朋友,它对我很重要,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不愿意离开这张面具。” “唉,好吧,我们进去吧。” 三人进入高耸庄严的大门,入内是一个金属长廊,两侧摆放着水缸,荧绿色的光芒从玻璃背后透出,照亮通道,植物从墙壁缝隙里顽强钻入,可依然没有给这里带来生机,反而多了一种破败感,宛如某个废弃的生化实验室,鹿正康走在此地,闻着酸水的怪味,回想起牙医诊所的消毒水味,他忍不住微微低头表示厌恶。 走出长廊来到中央圆厅,这里接近档案馆顶层的观光塔,偌大的空间里,摆放着许多玻璃长柱,里面有水,水中有虫文字漂浮。 一种比乌玛还小的水母幼体无忧无虑地漂浮着,它们数目多得像繁星,浑身透着荧光绿,多少给这个古怪森冷的地方增添了一些梦幻气质,显得更加平易近人。 遍布四处的玻璃柱记录了大量知识,但都次序混乱,夹杂着无意义的废话,看着很费力,鹿正康认出许多都是关于生产生活设施用具的制作方法。 观景塔就在大厅上方,沿着阶梯平台向上跳就到,从这里能环视外界,而且有长椅可以坐下来一边休息一边欣赏。 奎若的情绪不知何时完全平静了下来,他在用心观赏着这里的每一处。 档案馆核心区在下层,从一个井口跳下去,进入回廊,这里到处都是带电光蝇、乌玛、欧玛,酸液池隔几步路就有一个,好在没有陷阱,当然,作为一个图书馆类的建筑也不适合有陷阱。三人一路穿行,不断向下,来到一个宽阔的房间,地上就是酸液池,墙上有阶梯,立足之地很少。 酸液池子里泡着一只大得离奇的水母。 这是档案馆的守护者,乌姆。 它感知到外敌进入这个房间,从酸水池中浮起,发出一声雷鸣。 透过它的外壳能看到内部堆积着的橘红内核,宛如大脑,核心释放着狂躁的雷电,击打在外膜上,激起一圈圈涟漪,好似电浆流泻。 小骑士一马当先,劈了乌姆一钉,但被其厚重的外膜挡住,毫无成效。 乌姆好似被激怒,发出更加刺耳的雷鸣,外膜如风吹湖水般波动起来,房间各处都亮起电光,然后炸裂,化作铺天盖地的雷霆。 三人各显神通,小骑士以巴德尔之壳抵挡,奎若闪身躲到攻击死角,也不知道为何,他站的地方没有一点电光,而鹿正康化作白色的灵魂态,短时间免疫了攻击。 雷霆熄灭,乌姆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它在积蓄能量。 鹿正康大喊:“找准时机削弱它的外膜!” 奎若蹲伏在一个阶梯上,大喝:“卡萨!”随后一个冲刺,化作一道狭长的剑光,穿透乌姆,一下就把它刺漏气了,外膜变薄,贴在内核上。 小骑士趁机冲上去猛砍,骨钉穿透外膜,将其内部的核心砍得浓浆四溅。 不多时,乌姆重新鼓起,发出疯狂的鸣叫,电光追着三人跑,一旦迟疑就会被击中。 小骑士在阶梯间来回跳跃,不时跳到酸水池里,他已经取得了伊思玛的眼泪,能在酸液里游泳而不被烧伤。 而奎若好像进入了状态,高速跳跃着,电光锁定的速度跟不上他。 鹿正康一边游走,一边聚集灵魂能量,等到电光止息,乌姆体内的雷霆暗淡下去的一瞬间,劈出一道灿烂的剑光,化作一个急速涌动的漩涡,将乌姆抵在墙上疯狂切割。 小骑士远远地对着乌姆释放了几个暗影冲击,终于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个大秤砣,乌姆爆炸了。 离开房间,沿着通道走,进入一个资料室,一层层的玻璃柱排列堆砌,而中央有一个巨大的试管状的水箱。 有东西在水箱里发光。 三人站到水箱旁的一个平台上,这个高度能正视那发光物体。 奎若轻轻呢喃,“就是你在呼唤我吗?还是说我们都被你召唤而来?”他转头对鹿正康二人解释,“虽然我的记忆大部分只是一片空白,但我还记得这个地方。教师想把王国的知识藏在这些房间里,她把自己藏在了知识中心。为了拯救圣巢,教师自愿成为了封印,但她还给自己下了一道额外的保护。虽然我记不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但我也参与了这场壮举。现在她呼唤我来到这里,打破保护。” /53/53460/12775172.html 第五十六章 莫诺蒙归天,深渊 奎若取下头顶的面具,举起。 流光盛放,一瞬间迷了眼。 面具化作光点,飞入水箱。 莫诺蒙的身影一点点浮现。 洁白、纯净、飘渺而庄严。 小骑士上前几步,正要挥舞梦之钉进入莫诺蒙的梦境。 鹿正康拉住他,“再等等。” 奎若轻轻抚摸水箱的舱壁,手指敲打,激起涟漪,却没有唤醒里面沉睡的教师。 “我知道了。”他似乎得到了想要的讯息。 奎若转过身,走到角落里,坐下,用一个很放松的姿态,凝视着水箱,目光不知何时早已失焦。 鹿正康松开小骑士,放他进入教师的梦境。 走到奎若身边,陪着他坐下,看着小骑士沉睡倒地,看着莫诺蒙一点点消失。 鹿正康突然说道:“朋友,你会为我的死亡而悲伤吗?” 奎若勉强一笑,“当然,虽然相遇太短,可友情太长,我会为每个朋友的逝去感到悲伤。不过,假如您现在能给我一点沉默的时间,那就更好了。” 鹿正康盯着沉睡的小骑士,嘴里轻轻说道:“没时间了,我将前往深渊,我的命运会和这个王国链接在一起,虽然我只是普通的虫,但驱使我走下去的是心中对传奇的渴望,对荣誉的牵挂,对生命的热爱,对战斗的坚持。我的过去再难追忆,我只有做好一直想做的事情。” “你不是普通的虫,你是难得的战士。如果王还在的话,肯定会封你为骑士的。” “王与骑士的故事已经消失成云烟了,但还有后来者的生活要开始,奎若,答应我,永远不要放弃生命。” 奎若呢喃道:“我见过这个世界两次,但我的使命可能让我忘记了第一次的感觉。”他转头看着鹿正康,“抱歉,我的心很乱,等我找到平静后,会给予你答复。” 时间流逝。 莫诺蒙完全消失,辐光的意志又涨缩了一次,这回给鹿正康的感觉更强烈,更可怕。 “快了……”鹿正康自语。 小骑士醒来,走到奎若身边准备聆听。 “夫人的生命之火已经熄灭,封印也随之破碎。你面对的是一项沉重的任务,但我就在你身边见识过你的身手,而她也相信你能够做到。继续旅程吧,让我休息片刻。任务完成之后,我感到了岁月的沉重。” 小骑士对他挥舞梦之钉。 鹿正康起身,招手示意小骑士同自己一块离开。 小骑士伸出手拉了拉奎若的臂膀,但奎若没有反应。 “走吧,让他休息一下。” 他们慢慢离开档案馆,走出大门时,鹿正康对小骑士嘱咐道:“想知道更深的秘密,你应该去找王后,她会给你启发,让你明白前路到底该如何走。” 小骑士指着档案馆,意思是奎若怎么办。 “大家做好分内的事情,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到底如何选择,全看他自己,你去吧,我也该前往深渊了。” 小骑士向前几步,从披风下取出一本图鉴,翻找一阵,然后举起来给鹿正康看。 上面有一幅图,两段文字。 图上是狂舞的黑色触手。 文字写着:“虚空卷须,虚空碎片形成的会摆动的尖利卷须。”还有注释:“圣巢的虫子们有时候会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自己脚下的深处是不是还有其他更古老陌生的王国。真是奇怪的幻想。也许这就是他们经常分心而且很容易干掉的原因。” 这是猎人的日记。 鹿正康拍了拍小骑士的肩膀,“别担心,我知道该小心什么,照顾好自己。对了,有件事情要麻烦你,奎若可能会去蓝湖,到时候你路过看到他的话,听听他有没有去德特茅斯的想法,如果有,那就把这块石板交给德特茅斯的虫长者。”鹿正康取出先前奎若签字的契约,递给小骑士。 “好了,再见吧,说不定下次相遇,我们就成为了同族。”鹿正康几个瞬移闪烁离开。 小骑士凝望着他的背影,良久。 …… 想去古老盆地,只有三条路,一个是坐电车,但通行证给了小骑士,再一个就是从泪城进去,那样很绕,最后一个,也是最方便的,就是乘坐鹿角虫,直接去宫殿广场,那里就在古老盆地,离深渊很近。 鹿正康当然选择乘坐鹿角虫。 来到宫殿广场车站,这里的色调是黑暗深沉的,建筑风格粗犷而肃穆,岩石是黑色的,植物是黑色的,连白亮的金属表面都覆盖着黑色的锈迹,车站里散落着一些丝线筒,看来深巢的势力也参与过这里的建设。 走出车站,来到广场,这里的空气都漂浮着黑点,穹顶高远,透过迷雾般的空气,能看到洞顶有点点亮光微微闪烁,鹿正康知道那不是星空,但依然给人神秘的体验。 这里曾经有一座巨大的宫殿,如今已经彻底坍圮,主体只留下丛生的獠牙石柱,正门也破碎了一大块,歪斜着,很凄凉。 广场上散落着一些白袍白面的虫尸,他们是白王的臣子,皇室家臣。 大门前颓然倚靠着一位白甲守卫,这是国王傀儡,白色宫殿的卫兵,如今已经死亡。 鹿正康脚步匆匆,没有留下来探索一番的想法。 封印只剩下最后一个了,该着急了,不然说不定要赶不上最终决战,岂不可惜? 离开广场,进入古老盆地,向下,来到深渊的大门前。 门前有一枚石质巨卵,上有碑文,凑近后能听到石卵上传出隐约的呢喃。 碑文写着:“高等生灵啊,这些话只说给你听。 我们纯粹的容器已经上升。 剩下的只有拒绝和创造它的悔恨。 我们不会再进入那个地方。“ 鹿正康进入深渊。 这里宛如直通地狱的竖井,黑暗、深不见底,阴影爬虫戚戚擦擦的脚步声回荡,陡增几分阴冷。 虚空的力量充斥着这里,让人有一种被贪婪巨兽紧盯的恐惧感。 漂浮着向下飞去,洞壁上有阶梯、平台、尖刺,平台上有怪异的雕塑,以及各种破碎的面具,某处平台上长满蓝色的藤蔓,那里有一道封锁的大门。 但那里不是鹿正康的目的地。 他想去的地方,在深渊底层。 /53/53460/12775173.html 第五十七章 坠入虚空 一路来到深渊底部,这里全是容器面具的残骸,厚厚地铺砌起来。 洁白的面具已经沾染灰黑的污垢,被虚空腐蚀地异常脆弱。 脚踩在残骸大地上,和踏步骨海是一样的。 受到外来者的惊扰,残骸堆里飞出一团团黑质,打着旋,在半空凝聚成一个个阴影。 它们形同小骑士,只是通体漆黑,头部面具形制也大同小异。 它们是死去的容器的阴影。 失败的容器,躯体坠落深渊,灵魂融入虚空,化作不甘的鬼魂。 它们虽死,依然无法发声,因为身前就未被赋予语言的能力,鹿正康能感受到它们的恶意。 这些鬼魂消灭不尽,鹿正康也不愿多纠缠。 深渊底部有两条通道,与深渊顶层的大门在一条直线上,鹿正康找准同大门方向一致的通道,避开鬼魂,进入其中。 这里完全是一片化不开的黑暗,光蝇灯笼的光芒无法传出去多远,只能看到黑暗中有古怪的雕塑,垂落的植物。 疯狂、沉闷、苦楚,这里的空气让人呼吸艰难,甚至单纯置身其中就会感到异常的不愉快。 鹿正康脚踏实地,小心前进,走到一处黑潭前,池中的黑水波澜不惊,完全死寂,可没等鹿正康走到池边,潭水就狂涌起来,伸出密集的黑色触手,狂乱挥舞,把池水上方封锁。 这些就是小骑士让他特别注意的虚空卷须。 鹿正康高高飞起,幸好这个池子不大,卷须还没能延伸太长,鹿正康贴着洞顶低空飞过。 前面的路有完全被阻断的,好在这里地形复杂,总有能走通的路。 一直深入,来到一处空阔的地洞。 黑暗里,一座高耸的建筑隐约露出伟岸不凡的身姿,强光从建筑顶端投下,形成巨大的光锥,覆盖前方。 鹿正康知道这是压制虚空卷须的灯塔,小骑士来过这里,已经把灯塔打开,不需要他上去开灯。 灯塔外墙如棕榈树皮,鳞片般的大块石板层层叠加,石板上有眼状刻纹,无数的石板,无数的眼眸,注视四方,邪异而蛮荒。 灯塔的光芒投射在一个巨大的虚空之湖上,光锥铺就了一条椭圆的光路,虚无之暗被光芒压制,无法暴乱。 鹿正康在光中飞行,俯视湖水。 强光都无法照彻的黑暗,甚至能透过光膜印出浓黑的底子来,湖水里是否埋藏着未知的秘密?无人能知晓了,因为踏入这样狂躁的虚空就是死路一条。 鹿正康要找到温和的虚空物质,接受洗礼。 来到对岸,继续深入漆黑的通道。 曲曲折折,一路到底。 一个狭窄的空洞里。 有一只硕大的甲虫尸体,已经石质化,细长的手臂捧着一只石盆,黑水自盆中满溢出来。 鹿正康站在倾斜而下的虚空物质形成的水帘前。 感受着宁静的气息。 这些虚空物质是纯净的,未被后天的恶意污染,只有虚空本质的属性。 鹿正康漂浮在水盆前。 他犹豫了,踌躇了。 在最后的生死关头前,他问自己,有必要这么拼吗? 他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 这是一个可以上升到哲学的问题,答案也是因人而异。 鹿正康的思维发散出去,他找出种种理由说服自己放弃心中潜藏的恐惧,但他不能。 他发现,一直以来驱使自己走到这一步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幻想。 对游戏的热爱,对生活的热爱,但这或者只能算作一种惯性。 人总是被生活和自己的内心推着前进,而一旦开始,想慢下来就不容易。 一步步走到今天,再回头很难,他也不愿意回头。 鹿正康连书都懒得翻第二遍的人,让他放弃眼前的任务,那是不可能。 他自嘲是个倔强的普通人,一直都是,希望以后还是。 纵身跃入虚空。 阴影翻腾着,包裹了他的身躯。 …… 梦境世界。 白色的面具保护层外,已经不复曾经金色的美景,而是一片虚无。 黑暗包裹了鹿正康的躯体,也包裹了他的梦。 面具的保护看似滴水不漏,但虚空的影响在不知不觉中渗透到了内部。 斗士们战斗变得疯狂,缺乏条理,这种现象在低阶斗士里非常明显,而且有向上层蔓延的趋势。 那些不堪无形重负的斗士们一个个倒下,黑色的泪水从眼眶里渗出。 他们没能复活,已经融入了虚空。 总意识取消了战斗,把所有分意识收回。 宏大的角斗场消散。 一轮白色的太阳,悬浮在金色的光海,外层罩着纯白的护盾,共同于黑暗中浮沉。 …… 阴影的海洋掀起狂澜,一点点渗入护盾。 白色的太阳坠落。 金色的胜景熄灭。 虚空吞蚀一切。 …… 没有声音,没有画面,没有触感,没有气味。 无法说话,无法观察,无法触摸,无法嗅闻。 既不知上下左右,亦不觉光阴流转。 时间观念彻底消失。 一起都在滑入虚无。 虚无,死亡。 恐惧。 焦虑,暴躁,仇恨,痛苦,追悔。 继续坠落。 不断坠落。 不知姓名,不知形体,没有存在,没有未来。 内心炽热滚烫,发光,但潜在的核心却是冷冰冰的。 思维一点点淡化,记忆已经完全无法触摸。 沉静,一切都是安详无比。 …… 苍白的王者,束缚虚空,捏造容器。 最初的容器,心智完善,有口能言。他的内心非常强大,能在梦境里战胜一切,但现实里的他太弱了。 辐光是真实存在的,而非虚假的梦境,一个只能在梦境里杀敌的容器,是个废物。 他没有被赐予骨钉,他被驱逐。 他自己捡了一把小孩子的玩具骨钉,一把木头骨钉,他将其命名为生命终结者。 他整日做梦,在梦境里打败一个个敌人。 他渴望得到苍白王者的认可。 但他不能,甚至无法再接近,无法见到王——他的父亲。 他叫左特。 他的存在让王者蒙羞,并且坚信造物不需要心智。 往后,容器没有了开阖自如的嘴巴。 …… 容器们在深渊中厮杀。 败者的尘躯自井壁摔落,噼啪、喀拉,尸骨堆积。 不惜一切代价。 创造者和创造物都是疯子。 直到某天,一位完美的容器出现了。 如此强大,心智纯粹。 他被苍白王者带走,精心培育。 剩下初生的容器幼体被驱逐出圣巢。 他们要在危机重重的世界独自生存,并且要补充足够的营养让自己孱弱的躯体成长起来。 被放逐的他们,不是空洞骑士,而是饥饿骑士。 一群爬出地狱的无心恶鬼。 /53/53460/12775174.html 第五十八章 梦之钉觉醒,白色宫殿的新王 纯粹的容器在白色宫殿成长,他果然足够强大,正面压制了神祗辐光。 苍白王者率领圣巢最强大而智慧的虫子们,使用法术,将辐光封印到纯粹容器的身躯里。 自此,祂与世间永隔梦境。 圣巢日渐繁荣。 但这盛世建立在深渊底下堆砌的累累尸骨上。 …… 小骑士找到了白色夫人。 夫人睁开她盲目的眼。 “哦!有虫子来了。它走过漫漫长路才找到我。它是需要我的帮助吗?还是偶然来到了这和自己有关的地方?”夫人喃喃自语,“没错,没错,我在等你。不,也许这么说不妥当。我在等待你这样的生物。我有个礼物,一直想送给你这样的。只有一半,找到另一半之后你就会得到强大的力量。你未来的道路上一定会需要这样强大的力量。” 白光在半空汇聚,凝聚成一块白色碎片,小骑士上前拾起。 夫人继续诉说,“它和那个有性别的孩子对战过?她相当凶暴。意志和身体都十分强韧,和她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虽然她们并没有分享过太多时光。”这是在说黄蜂女,“我从没有因为沃姆为交易而做出不忠举动而嫉妒,其实我还有些喜爱那孩子。” “哦,看来它还与另一位孩子见过面,他很有个性,很有想法,而且很善良,你应该会得到他的无私帮助,希望你们能走上同一条道路。”这是在说鹿正康。 小骑士聆听完毕,默默离开。 有声音在他耳边呢喃,“梦之钉……梦之精华……苏醒”,“白……色宫殿,去白色……宫殿” 小骑士得到启发,深入圣巢各地寻找强大的残梦。 在王后花园,他击败根与叶的守护者马穆尔。 在真菌荒地,他击败攻打螳螂部落的胡长老。 在呼啸悬崖,他击败伟大心灵戈布。 在深巢,他击败渴望成为骑士的加利安。 在王国边缘,他击败骄傲的战士马科斯。 在十字路,他击败假骑士的梦境——失败冠军。 在古老盆地,他击败残破容器的梦境——失落近亲。 …… 收集足量的梦之精华后,他耳边的低语提起先知,于是小骑士赶往安息之地面见先知。 先知身边多了一只圆滚滚的小虫,很安静地坐在先知腿边。 “啊,挥舞者,你回来了。让我看看梦之钉……” 小骑士将梦之钉展示出来,先知赞叹道:“是的。时机已到。挥舞者,现在是你和梦之钉觉醒的时刻了。你收集的精华……那依旧遗存在古老王国中的希望。是纯粹的潜力!你要引导它们,将它们注入到梦之钉中。将它举起,挥舞者!觉醒吧!” 小骑士高高举起梦之钉,炽烈如火的光芒激烈翻腾,宛如举着璀璨的火炬。 整个安息之地都震动起来,似乎在为这伟大一幕作见证。 清脆的爆鸣声响起。 精致圆纹外形的梦之精华冲天而起,岩石、土壤、植物,梦幻的光柱如另一个世界的倒影,轻松穿过阻碍,直抵苍穹,化作一汪星河。 美景转瞬即逝,梦之钉已然苏醒,可以进入拥有最坚固的保护的心灵。 小骑士耳边的低语催促道:“白色宫殿……国王之魂……” 白色宫殿已经消散在云烟里。 但白色宫殿是真实存在的。 驻守大门的国王傀儡,它的梦境被最顽强的意志保护,最高深的封印紧锁。 白色宫殿就在它的梦里。 小骑士以苏醒的梦之钉进入国王傀儡的梦。 来到曾经的宫殿广场,这里一片纯白,金属绽放本真的色泽,四野有白云飘飞,明亮通透。 高贵亮丽,洁然灿烂,圣巢王者的居处自然是最华美繁盛的,与后世灰黑凋敝的景象截然不同。 小骑士走到宫殿大门前,那位国王傀儡肃然驻守,遇到敌人毫不犹豫地发起攻击。国王傀儡不愧圣巢最杰出的卫兵,本质与容器们一样,是被束缚的虚空物质,强得可怕。 但小骑士毕竟是小骑士,他的剑术如切割器官的柳叶刀,一点点剥开傀儡坚韧的盔甲,将锋利的骨钉刺入那一团黑色的阴影。 傀儡倒下,小骑士仰头,视线越过大门,其后是高耸的宫楼,云雾缭绕,如神行于天上的国。 大门轻启,小骑士迈步进入白色宫殿。 舒柔的银光闪烁,精致到超乎想象的装修技术使得这里看起来简直像科幻的未来城市,而宫殿的风格确实有一种含蓄的隐忍气质和精密感,实在有些过于完美反而不真实。 无一处不奢华,无一处不考究,无一处不严谨。 这切实是梦中才能有的景色。 这个白色宫殿已经不是历史上的那个白色宫殿了。 白王神隐后,他的臣子陷入执迷的疯狂,眼看圣巢的秩序一点点崩塌,五骑士与纯粹容器的记载被假王抹去,曾经的辉煌被阴谋家仔仔细细地,一点点地清除,不甘心的皇室家臣们合力将处于古老盆地的巨大白宫封入梦境世界。 此后白王的踪迹彻底消失,只有散落圣巢各地的国王雕像还能追忆那位智慧超群的王者。 梦境中的白色宫殿虽然是实体,但却被梦境同化,会被强大的意志所扭曲。 皇室家臣们在白宫苦苦等待白王,但迟迟没有结果,他们日渐疯狂的扭曲心智将周围环境彻底改变。 曾经的祥和慢慢消失,道路变得残缺,如今的白色宫殿充满机关陷阱。 丛生的荆棘,锋利的尖刺,来回摆动的急旋圆锯填满了白宫每一个的空缺处,想要在这里前行,异常艰难。 小骑士走在宫中平滑如镜的地面上,他的姿态平静,沿途窃窃私语的臣子们看到他白色的外表,以及那尊贵的王之印记,恍惚看到曾经。 那一位瘦小的身影,也是这样不紧不慢地走在他的国度。 皇室家臣齐齐跪伏。 高声道: “王!” “我的王!” “我圣巢最崇高的王!” /53/53460/12775175.html 第五十九章 虚空之心,鹿正康转生,奎若的心意 白色宫殿浸润在梦境的云烟里,宫楼间隔洁白云雾。 小骑士不断深入,终于,飞过层云,抵达白王寝宫。 寝宫与白色宫殿主体大相径庭,虽然建筑风格一脉相承,但这里的建筑材料是黑亮的,如上好的黑釉陶瓷,深沉典雅。 沿着阶梯向上层进发,沿途遍地都是国王傀儡的尸骸。 这里不知发生过什么,毫无生机。 乘坐电梯直上顶端。 缓步穿过长廊。 阴暗空阔的大殿里,黑色高台之上,穹顶深沉的王座中,一位苍白的王者颓然斜倚。 小骑士踏上高台,走近王座,目视着王者的遗骸。 挥舞梦之钉。 “不惜一切代价”白王的梦语,白王的执念。 不惜一切代价,无数容器死亡。 小骑士猛地将白王扯下王座。 一道白光飞出,落在小骑士的怀里。 是另一半的白色碎片。 两块碎片合一,组成完整的护符,强大的能量迸发,梦境慢慢淡去。 在炫目迷离的光芒中,有一行谶语浮现。 ……沃姆之魂。根之灵魂。虚空之心…… 前两者合一即是国王之魂。 象征着高等生灵之间联合的圣洁护符,持有者能慢慢吸收其中无限的灵魂。 此外,还能打开容器出生的道路。 小骑士眼前的光退散,他倒在宫殿广场的地上,身前是国王傀儡,以及凋敝的白宫废墟。 傀儡的梦境封印已经破碎,小骑士可以再次进入白色宫殿。 但已经没有再去的必要。 “来……深渊……尸骸下……出生之地……” 苦痛的折磨在虚空如水的波澜中慢慢沉淀,化作灰黄的飞絮,依附在洁白枝条上,开出灿烂的花。 深渊底部,尸骸堆簌簌震颤,凹下坑洞。 小骑士跃入其中。 破碎的容器面具堆如厚重的大地,内有通道,四壁也都是尸骨。 各式各样的犄角如野蛮生长的杂草。 哀怨、不甘。 恐怖、森冷。 容器的鬼魂拦路。 虚空物质形成喷流,阻隔通道。 森然尖刺往往而有。 在这无底无尽的黑暗中,每行一步都异常艰难。 终于来到。 深渊的深渊,地狱的地狱。 一颗表面光可鉴人的破裂黑卵。 小骑士的身影倒映出来。 他与自己的镜像对视。 挥舞梦之钉。 划过黑卵。 虚空爆发。 小骑士跌倒在地,视线被黑暗吞没。 “无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 …… 容器坠落如雨。 尸体堆里喀喀声响,小骑士从中钻出来。 在彻底的黑暗里,只有周围一点点距离的事物可见。 没有光,身上可以依靠的只有披风、帝王之翼,以及那柄小小的骨钉。 小骑士来到井壁,自一个个阶梯向上跳跃。 一点点,一步步。 上升,踩空跌落。 尸体时刻从身边飞落。 虚空传出迷离的梦语。 “没有可以思考的心智。” 向上。 “没有可以屈从的意志。” 继续向上。 “没有为苦难哭泣的声音。” 跌跌撞撞。 “生于神与虚空之手。” 前方、高处,依然向上。 在大门前的高台上。 白王与纯粹容器伫立。 白王依然是那样的瘦小,与白色宫殿中的一样。 纯粹容器却是同泪城的雕塑大为不同。 他此时还很稚嫩,与小骑士的唯一区别是头上犄角更长一些。 白王出门,纯粹容器紧跟其后。 小骑士一双手扒在高台的边缘,身躯摇摇欲坠。 纯粹容器微微侧头,似乎在凝望小骑士,又似乎是在注视深渊。 他别过头,离开了这里,脚步声清脆有力。 小骑士无力地松开手。 下坠。 深渊震荡。 再次陷入黑暗。 …… “你必封印在众人梦中散步瘟疫的障目之光。 你是容器。 你是空洞骑士。“ 虚空的意志高涨,将国王之魂侵染,化作黑面白目之章。 此乃虚空之心。 隐藏在内部的空虚,现在不再受到约束。联合了持有者意志下的虚无存在。 小骑士的虚空本质得以展现。 他醒来。 一位圆柱头的容器坐在他身边。 这位容器实在很古怪。 面具如一根遍布眼孔的长柱,宛如邪恶野蛮的图腾,面具下是黑色的虚空物质凝结的身躯,穿着松垮垮的披风,背着一根华丽的骨钉。 小骑士站起来,走到这位容器身边。 “你醒了。我的朋友。” 这位容器竟然会说话,这就更奇怪了。 “你还记得我吗?” 小骑士点点头。 熟悉的信息素,熟悉的语气。 是鹿正康。 “我看到了你所经历的一切,我就是之前一直引导你的低语声。”鹿正康语气温柔,“你做得好。你是我们的骄傲。” 鹿正康能感觉到自己同小骑士那种莫名的连接,想必是虚空之心的作用。 “你链接了所有虚空意志,我也是被你惊醒的,不然我会一直沉睡下去,直到消亡。”鹿正康解释了一句。 “你已经还没去蓝湖看望过奎若,”鹿正康继续念叨,“那请将那块石板还给我吧,我亲自去找他。” 小骑士没有交出石板,而是取出梦之钉,高高举起。 他在炽烈的梦之光中消失,通过梦之门传送走了。 鹿正康愣住,他还有很多想说的呢。 …… 在虚空挣扎的日子并不好过。 可鹿正康对那段时光却没有太深的印象。 现在的心情可以用“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来形容。 并不准确,但确实有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感。 他现在算是容器,但又不是容器。 有着生物与虚空的双重属性。 虚空凝聚的新身体有着过去的全部功能,又多了一种强大的包容性。 换了个身体,对世界也有全新的感官。 虚空真的是很强的物质,灵敏迅捷,没有体力的限制,鹿正康感觉自己的反应速度比先前快出几个数量级,或许已经接近了神的境界。 往往是心里想法一动,就能完成想要的动作。 鹿正康拔出骨钉,轻轻挥舞。 的确是不一样了,这种感觉还在越来越深。 脱胎换骨。 看似大获成功,但是,鹿正康清楚自己只是借由小骑士的意志爆发,强行挣脱虚空的束缚,虽然自己的躯体已经被改造完毕,可梦境依然还深受虚空影响。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梦境对自己的助力会大大削弱。 …… 蓝湖。 奎若坐在岸边,小骑士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奎若扭头笑道:“我们又见面了,我的小个子朋友。我在这儿终于找到了内心的平静。现在我感觉自己能重新踏上新的生活了,或许该去德特茅斯看看,就像那位朋友说的,我也将命运链接在了这个王国身上。” 小骑士挥舞梦之钉。 奎若的梦语道:“莫诺蒙,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我会继承你的意志……” /53/53460/12775176.html 第六十章 灰色哀悼者 鹿正康清楚最终决战随时可能发生,于是打算去往圣巢各地,吸取灵魂。 最适合他吞食灵魂的地方就是战场,有大量战士的残梦存留,能增长他的实力。 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到虚空之心的小骑士不出意外的话,绝对能战胜辐光,所以现在他也放松了许多,心态并不像过去那样紧迫。 先去了德特茅斯,等他赶到时,撤离的队伍已经出发,他们搭梯子上了国王山道,开始跋山涉水,螳螂战士们举着灯笼走在队伍两侧,鹿正康远远望去,恰似月色下一带流光粼粼的长河。 都走了,鹿正康没来得及送别任何虫,最多是冲那条长龙般的队伍挥挥手。 现在整个圣巢留下的智慧生命已经非常稀少了。 回到十字路,这里的感染愈发严重,纳提和帕雅依然在蜕变,鹿正康不着急,坐在小屋前发呆。 他其实曾经想过让白色夫人多多贡献些根系,让整个圣巢的虫子都戴上容器面具,不过这就只是脑洞罢了。虽然容器面具制作并不困难,但光一个面具制作者生产效率太低,而且难保出现一些不必要的突发情况,所以这个方案就废弃了。 此时的小骑士在做什么呢? 鹿正康遵循心中隐约的感触,转头凝望安息之地的方向。 …… 安息之地遍布棺椁,小骑士来到一处破裂的石棺前,他站到遍布裂纹的棺材板上,一个黑暗降临砸上去,石板破裂,露出下方的通道。 小骑士冲入这暗藏于棺椁下的密道,激起烟尘,再细看周围,这里面潮湿而阴冷,地上散落着一些生活用具和装饰物,蒙着一层薄土,肮脏陈旧。另有许多虫子尸体,已经风干。 这个地洞狭窄逼仄,但小骑士试探了四处墙壁后,发现有一面是假墙,击破后进入暗道。 黑暗中传出急促的喘息,似乎有某只疯狂的野兽在压抑自己的呼吸,只等猎物出现,小骑士向前几步,手中的光蝇灯笼发出的柔光照亮了一个棕黄的轮廓,一只猩红的眸子镶嵌在一颗裹布的头颅上,橘红的浓浆不断从裹布中渗出、滴落。 一只黑暗中的巨兽,埋葬躯壳。 因为感染身体扭曲、内心愤怒,乃至木乃伊化的生物残骸。 正如小骑士发现了它,它也以疯狂的眼神盯着来者。 小骑士拔出骨钉,抬手挡住一根袭来的利爪,暗影冲刺,轻飘飘如云烟,迅疾如黑色的闪电,穿过埋葬躯壳的躯体,来到其背后。 骨钉劈砍,割开它厚重的甲壳。 小骑士的力量偏弱,但可以靠外物弥补,他的破烂骨钉已经在泪城的钉子匠手中修复升级,虽然还未达到最终水平,但已经足够锋利,再加上他佩戴了从真菌荒地的护符商人手里买来的脆弱力量护符,很大程度上增加了他的力道,如今的他,对付这种缺乏智慧的敌人,只需简单劈砍。 三两钉下去,埋葬躯壳背上的创口撕裂,血浆迸溅,它挣扎着,扭动着,发出可怕的嘶鸣声,一点点死去。 小骑士收回骨钉,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这种敌人陆陆续续还遇到了几只,也都波澜不惊地杀死,还遇到老朋友自爆蝠,在狭窄地形还是有些威胁的。 一路深入,这里暗道数量巨多,小骑士还在某处解救了一只困在玻璃罐中的幼虫,小青虫子欢快地叫了几声,钻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某时,他穿过陷阱密布的通道,在通道末端击杀了一只埋葬躯壳,这里还有一具裹着棕布的尸体,但没有扭曲,而是正常的圣巢虫子外形,以梦之钉挥砍后发出梦语“如此黑暗”。 折返后,小骑士向上方平台进发,在洞顶发现了一处暗板,击破后进入一个隐藏洞窟。 这个洞窟是蜗牛壳形状的,里面也散落着许多彩纹蜗牛壳,中间有一个蜗牛萨满雕像。小骑士在某个蜗牛壳上找到一枚护符,这是萨满族失落的神器噬魂者,用来从活着的生物身上吸取灵魂,能大幅提高骨钉劈砍敌人时获取的灵魂数量。 用梦之钉划过蜗牛萨满雕像,竟然有梦语,“……让我休息……”这个雕像是活物转化而来的。 估计又是某位可怜的蜗牛萨满。 这一族的成员,好好活着的只有十字路的那位,其余的不是被解剖、被晶化,就是莫名死亡,现在还多了一个被做成雕像的。 实在很惨。 更惨的是,小骑士每次去看望那位存活的萨满时,对方还感叹小骑士从自己的亲戚手里学到了新法术,对他们的死一无所知。 继续折返,在一个宝箱的上方,又发现了假墙,打破后,上行,一道光柱在前方投入。 顺光向上蹬跳,跃出地窟,却是来到一处同安息之地风格相同的区域。 到处都是双孔面具浮雕,蓝莹莹的,看着很迷幻。 这里很大,但很荒凉寥落,路灯遍布,但建筑物只有一栋。 一栋算得上很阔气的房屋。 温暖的光线从门窗透出,门前还有一把长椅,似乎在欢迎来客。 可这个地方几乎不可能有来客。 小骑士走到屋门前,向内张望了一下,宽阔的前厅墙上放慢空荡荡的相框,顶上的灯笼蒙着黑灰,似乎是多年未擦拭的样子。墙边还倚着一把巨大的骨钉,裂纹遍布,废弃许久了。 大厅正中间站着一位体格修长的白色虫子,她好似披着一件灰色的大袍子,垂落到地上,而她的满头白发比长袍更厚重,也披落在地,身体前倾,似乎在沉睡,头顶四根黑色的触角低低悬垂,她的面目隐藏在白板一般的无孔面具下,整个人看着既怪异,又可怜。 小骑士却是隐约认出了这个人。 曾经的五骑士之一,如今的灰色哀悼者。 泽摩尔。 /53/53460/12775177.html 第六十一章 圣洁之花,爱之传递 小骑士走入泽摩尔的居所,脚步声将其惊醒。 她愣怔一会儿,慢慢地,一点点地发出痛苦的嚎叫,好似有心中的苦痛回忆如汹涌潮水般将她打垮。 “啊啊啊……这个世界,这个残酷罪恶的世界。我为什么要醒来,我为什么要坚持?” 泽摩尔低头看着小骑士,剔透冷冽的目光好似透过面具,夹杂着饱蘸悲哀的冰霜。 “小家伙,你知道的悲剧肯定远没有我多。真爱阴阳两隔,永无再见之日。我的爱人过世已久,躺在遥远的地方,被人埋葬。埋葬在她满心憎恨的族人中间,他们不承认我们的结合,拒绝我……这个外人。” 小骑士仰头,静静聆听。 他的沉默中,似乎有一种含蓄的鼓励,灰色哀悼者感受到了一种怜悯的神色,这种纯良对绝望之人不啻冬日融雪的暖阳,她心中既激动,又难过。 “这样可以吗?……哎呀哎呀。我可以提出请求吗?可以麻烦你吗?” 小骑士微微点头。 “陌生人,你能在她的坟前替我献上礼物吗?礼物很小,但旅途漫长。她安息在同族之中,就在王后的苍翠园林附近。你做得到吗?也许这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她喃喃自语,“我疯了吗?愿意接受这种请求的陌生人一定会心怀几乎被人忘却的善良。” 灰色哀悼者从长袍下取出一朵小花,姿态珍惜而悲怆,小花微微飘动,鲜嫩柔软,迎风而不堪,皎皎而不媚。 好似古庙屋檐下的铃铛。 小骑士接过小花,他感受到其中暗藏的强大力量,以最娇弱的事物承载最厚重的情感,这是爱情。 “陌生人,你向我许诺了可遇而不可求的恩惠。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我不会再奢求更多。你要献上圣神之花。这花稀有纤弱,独一无二。你必须好好珍惜,把它当成自己的心来对待。如果你在携带神圣之花时受伤,或是想靠传输兽来一段颠簸的旅程,那它就会毁于一旦。她的坟墓就在王后的长满植物的宅邸中间。周围都是她的族人,他们会对你的闯入充满敌意。要多加小心。我的希望和热切期盼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希望能给我小小的安慰。” 小骑士出发了。 徒步穿越大半个圣巢。 安息之地。 蓝湖。 感染的十字路。 雾之峡谷。 王后花园。 击杀失去理智的强敌。 避开陷阱。 他的脚步迅捷沉稳,一手捧花,一手持剑,无人能敌,无人能挡。 在王后花园的某处狭窄洞窟中,有一处小桃源般的所在。 洞顶光线泼洒,在遍地的苦痛荆棘间,有一座被藤蔓缠绕的墓碑。 上有碑文。 “叛徒的孩子在此长眠。” 小骑士轻轻将花朵放在墓碑前,神圣之花渗入大地。 缠绕墓碑的藤蔓开出沉甸甸的花丛,迎风傲立。 一道细瘦的身影浮现在墓碑之上,正是一位螳螂族人,她对小骑士低头致意,随后消散于辽阔的天际。 小骑士返回灰色哀悼者的居所。 她一看到小骑士就惊喜道:“陌生人,你做到了?真的吗?我以为这个世界的残忍难以抵挡。但陌生人,你有这样一颗悲悯之心。我的爱人即使在死亡之中也能感到我的心意。” 泽摩尔满足地后仰,语气带着释然和洒脱,“对吗,陌生人?这种悲痛可以结束吗?我可以解脱吗?”她深深叹气,“啊,爱情啊。我也该结束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照亮她的身躯,她化入明亮、澄澈、干净,让人心生感动和向往的光里去了。 原地留下了一块容器面具的碎片,小骑士上去拾起,将其融入自己的面具中。 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有想要感谢的人。 他再次前往泽摩尔爱人的坟墓,从起墓旁的藤条上摘下花朵。 第一朵,他找到了在深巢吞食灵魂的鹿正康,将花给他。 “这朵花潜藏了多么美好的力量啊,如此纯粹,我很喜欢,谢谢你。“ 第二朵,他送给白色夫人。 “啊,它送了一份这么珍贵的礼物,但是,唉,我不会接受。这朵花不属于我,也不属于这个王国。它被来自宁静土地的一位亲爱的优秀骑士带着,经历了漫长的旅途才抵达这里,在这脆弱的花瓣中隐藏着罕见的力量。要是有谁随身拿着,一定是没有意识到它的珍贵本质……“ 第三朵,他送给了自己的剑术老师之一,骨钉大师奥罗。他虽然表示了不屑,但还是在小骑士走后偷偷把花放在花瓶里。 …… 可惜虫长者不在,他跟着撤离的队伍离开了,毕竟他也是个很惜命的虫。 撤离的队伍带走了很多老朋友,小骑士也还有很多花没能送出去,但估计他永远也送不出去了。 鹿正康轻轻嗅着手里洁白的花朵,捏着花柄轻轻转动,好似一个小风车,好似童年逝去的梦,花中有美丽的光,圣洁的光,与黑暗的虚空完全背离。 这美丽的光明力量比辐光更纯粹,比虚空更自然。 小骑士来到皇家下水道的垃圾坑里,用一把简单钥匙从一副暗金棺材里释放出寻神者,顺便捡起落在地上的神明调谐器。 等寻神者醒来,小骑士把手头上没送出去的一朵花给了他。 “贡品?啊,爬虫向吾等献上贡品。罕见的绽放花朵,微小而纯洁。不过,没有神性。也没有虔诚。但……爬虫会要什么回报?要碰触吗?碰触吾等厚实而闪耀的躯壳?或是要欣赏?欣赏面具下吾等精致的面容?何等奇怪的祈愿!不许。不许!爬虫太冒昧了。礼物属于吾等。由吾等保管。吾等之秘密仍要保留。” 他神神叨叨的,“诸神。他们呈现出诸多外貌。那么这朵花呢?是碎片?淘汰品?或是更伟岸者的废弃物?不,没有频调。如果它歌唱起来……吾等也听不到。” 鹿正康呢喃道:“可否汲取其中的力量?如此明媚,但与虚空如此格格不入,或许我该从灵魂的角度理解它?” 鹿正康躺下陷入沉睡。 在他的梦境世界,白色容器外膜的保护层下,曾经金色的梦境角斗场已经消失,转而是黑色的辽阔平台,一枚黑卵在平台的中央挺立。 总意识在黑卵中孕育、孵化。 只等一个破壳的契机。 鹿正康一直在等待,如今他的睡眠就只是睡眠,他希望自己能在梦境世界醒来,为此他在深巢里的战场吸取大量战士残梦,可都像是江河入海,记忆和能量都被黑卵汲取化作养分,除了增加他的灵魂总量外,没有一点改观。 /53/53460/12775178.html 第六十二章 守望者骑士团,无人之城 小骑士进入寻神者的梦境挑战神居,大有收获。 鹿正康感受到虚空的力量越发高涨,顿时明白是小骑士的位格升高了。 作为虚空之心的持有者,小骑士就是虚空于世间的代行者。 接下来就是将封印彻底打破,小骑士来到泪城,却不急着去找守望者卢瑞恩。 他先去了郊区找到了钉子匠,在他独角仙状的屋子里。 狭窄的屋内,有一个葫芦形的熔炉占据了很大的空间,炽热的火光从中透出。 小骑士扛着一个巨大的,装满吉欧的袋子,勉强挤进小屋。 钉子匠正眯缝着眼在一块铁砧上敲敲打打,心无旁骛,小骑士走到他身边,他这才停下工作,扭头看着自己的顾客。 “嗯?哦,你回来了。”钉子匠和小骑士也是老熟人了,“我看你有几块苍白矿石,三块?好,再给我四千吉欧,我来给你的骨钉升级。” 小骑士从披风下取出三块如月亮碎片般可人的银白矿石,递给钉子匠,再把吉欧袋子打开,珍贵的顶级吉欧哗啦一下散开,堆满半个屋子。 这些上好吉欧大多是小骑士一点点从圣巢各地的吉欧堆收集的,或者是用收集的古董向泪城的古董商换吉欧,还有一部分是他打通愚人斗兽场的嘉奖,总之都是辛苦钱。 因为携带不便,他就经常把这些吉欧储存在王后驿站附近的一位银行家手里。 前不久银行家携款跑路了,小骑士一路追到泪城的欢乐之屋,把这个无良资本家一顿猛揍,收回了所有吉欧不说,还另外从银行家手里抢到一笔横财。 现在对小骑士来说,四千吉欧,洒洒水罢了。 钉子匠把三块苍白矿石放到一个坩埚里,放进熔炉里融化。 等到矿石完全溶解成银灿灿一汪清泉般的熔浆,钉子匠就开始一枚一枚地把吉欧投入到熔炉的葫芦口里,这个过程很漫长。 融化的吉欧化作金属的滴流,一点点化入苍白矿石的熔浆中,好似白夜星辰。 整整四千吉欧,全都熔了,可那坩埚竟然没有满溢出来,甚至那一汪熔浆看着还更少了,原本的亮白色更加深沉内敛,发出尊贵的银灰色。 钉子匠拿钳子把坩埚夹出,然后接过小骑士的骨钉,均匀地倒了一层熔浆,等略微冷凝,就放到铁砧上敲打,直到把熔浆彻底打进骨钉内部。 如此反反复复,一坩埚的熔浆用完。 原本锋芒毕露的骨钉,变得花纹繁美,宛如艺术品,而非杀戮工具。 钉子匠怔怔地盯着手里的骨钉,看着这高雅的造物,彻底出神。 良久后,他叹了一口气,转头把骨钉递给小骑士,轻轻说道:“好了,改造完了,你的骨钉现在堪称登峰造极,我只在你的骨钉里见过这种潜力。我终于见识到了纯粹骨钉的威严。没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之快……我……我得出去透透气……” 钉子匠脚步急促地出门,旺盛燃烧的熔炉陡然熄灭,似乎在暗示什么。 小骑士跟着出门,却发现钉子匠正站在屋旁的断崖边,眺望泪城的方向。 在迷蒙的真菌孢子的微光里,钉子匠的身躯高伟厚重,好似雕像柱。 小骑士走到钉子匠身后。 “既然打造出了纯粹的骨钉,那我一生的工作也到了尽头,现在我只希望能亲身体会一番骨钉的锐利!请你了结我吧,在生命最后一刻,我想一尝这骨钉考究的利刃。在这漫长的艰辛劳作后……这难道不是我应得的吗?” 小骑士轻轻抚摸手中纯粹骨钉的表面花纹,如流云,如水波,光洁灿烂,这样一把骨钉,杀人肯定很简单,轻轻挥动,就能像掸去灰尘一样带走生命,届时血液从剑刃汇聚到剑尖上,再滴答落地,那声音肯定也会像音乐一样美妙。 但战士挥剑必然有决意,不是出于心中道义的剑,是不能劈出的,那样是在玷污自己的荣耀,也是在透支自己的武器。 小骑士收起骨钉,转身离去。 钉子匠目送小骑士走入泪城,腿一软,跌坐在地。 他突然觉得,世界好美,自己或许该换个生活的方式,用心体悟这不可思议的自然。 …… 泪城最威严的高塔,守望者于此俯视尘寰。 但如今他已陷入沉睡。 守护他入眠之地的,是守望者骑士团。 小骑士穿过重重阻碍,来到骑士团的阵地。 这是一个大舞厅,顶上有许多奢华的吊灯,而一大片橘红色的感染光蝇悬浮在吊灯间,发出非常不自然的光,照亮房间,也照亮地上数量巨多的守望者骑士。 这些骑士都是空壳,圆滚滚的像个蓝色的铁球,背着巨大骨钉,身体倾倒歪斜,死了很久了。 小骑士缓步穿过舞厅,他抬头盯着天花板上的光蝇,这些无智慧的生物也被瘟疫感染,散播着暴虐的气息。 这里肯定有问题。 果然,在走到大厅中央,两侧的栅栏门落下关死了。 光蝇乌泱泱地从上方飞下,涌入守望者骑士的躯壳里。 一只又一只骑士复活,他们仰头发出刺耳的嘶鸣,抓起骨钉,冲小骑士杀来。 小骑士不慌不忙,纯粹骨钉挥舞间,庖丁解牛似的把这些骑士的甲壳剥下,击败一位骑士不过几钉的功夫。 舞厅里的守望者骑士至少有四十个,他们团成球,翻滚起来,横冲直撞,上下弹跳,轰隆隆气势惊人,骨钉朝外,如同快速旋转的圆锯,挡着立死。 对此情况,小骑士无奈只有左闪右躲,间或使出黑暗降临让自己进入灵魂状态免疫攻击。 如此苦战半晌,终于,最后一个骑士碎裂。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漫天光蝇也是化风逝去。 小骑士低头默哀,愿所有挣扎在疯狂中的灵魂能得享安息。 卢瑞恩的高塔,顶端有一架望远镜,曾经的卢瑞恩也是站在小凳子上,用望远镜看着雨帘中的城市吧,冒雨的飞鸟从镜头里掠过优雅的身姿,而那些高耸的塔楼,如呆板的巨人,被水流冲刷,直到彻底埋没在光阴的长河里。 城市没了居民就是没了灵魂,比起恣意野蛮的大自然,显得尤为可怜。 辐光必须死。 文明必须重建。 /53/53460/12775179.html 第六十三章 黑卵,空洞骑士 封印破裂了! 身处古老盆地的鹿正康陡然一惊,停止吸收灵魂,起身赶往十字路。 三个封印都已解除,黑卵的大门打开,罪恶与恐惧即将降临世间。 鹿正康赶到黑卵圣殿,这座最终战场,他也是第一次来。 外形宛如开口的庞然虫兽,生动形象,更兼占地广大,气势恢宏之极,大门为口,长窗为眼,勃然的金色光辉喷吐出来,躁动的意志卷起心灵的狂澜,圣殿似乎真的活了过来,要把一切来者吞噬殆尽。 鹿正康怡然不惧,迈步进入其中,这里却是已经有两位战友了。 一个是黄蜂女,一个是小骑士。 他们在浓厚的光雾中,看着大殿中阴沉的黑卵,黑卵大门上三张守梦人面具已经黯淡,已经可以打破。 黄蜂女的声音透过实质般的光雾传来,鹿正康走进几步,来到他们身边。 小骑士看了他一样,继续仰头聆听黄蜂女的话语。 “……小鬼魂,你肩负着这全世界的命运,但仍然这么坚强。光是打破守梦者的封印就已经是不可能的任务,而能接受自己空虚的内在,更是让你超凡出众。” 话音刚落,黑卵大门上亮起封印,纯粹容器的头像出现在封印中央,随即封印的光芒沉寂,大门也破碎开来。 一声悠长、尖锐、深远的嘶吼声自大门后幽深绵长的通道里传出。 是辐光。 黄蜂女轻声道:“道路已经打开。无论如何,里面都是在等待你的结局。我不会与你一同前往,这个空间是专门为你这样的生物打造的。我进去的话就会被束缚吸干。”她停顿一下,看了看鹿正康,“你也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吗?并不意外,我早就看出你对力量的渴求,如今你出现在此地又是为了什么?” 鹿正康把小骑士送自己的花递给黄蜂女,“我要进去,陪小骑士打上一场,送他最后一程,你帮我保管这朵花,它对我很重要。” 黄蜂女接过花朵,静默不语。 小骑士上前,却是从披风下另取出一朵花来,递给黄蜂女。 “你也需要我替你保存这花朵吗?” 小骑士摇头。 “是吗,这是一个礼物,很好,我很喜欢。” 鹿正康看着这一场别离,小骑士仰头,黄蜂女依然那么坚强顽固,他们三位面具的拥有者,走在同一条道路上,虽然相遇不久,但已经有着深厚的情谊。 进入黑卵,能活着走出来的,或许只有一个,或许一个都没有。 黄蜂女没有说什么能不能不要去的傻话,她会随时关注战况,如果情势不对,她会舍命相助。 “走吧,我们进去。该去见见那位前代的空洞骑士了。”鹿正康语气兴奋,丝毫没有生离死别的忧愁感。 小骑士一马当先,进入黑卵。 穿过渐渐稀薄的光雾。 迈入黑暗、冗长的走廊。 这里的空间似乎无边无际。 行走不久,周围有图腾光柱亮起。 远近深浅,这些抽象的图腾柱都是曾经参与封印辐光伟业的虫族象征。 其中不乏眼熟的。 苍绿之径的叶之一族。 深巢的编织者族群。 螳螂部落。 白色夫人衍生的根之一族。 也有陌生的。 这些丰碑,次第亮起,在深沉的黑暗空间里,拱立起一条宽阔大路。 每一步,脚下都浮现奥秘的光圈,像是行在某条至高至圣的征途。 路上某处有一颗破碎的石卵碑文,上书: “容器,虽然受到了束缚,但你还应知晓世界的状况。 圣巢会再次变得完整。“ 鹿正康感知到了这块石碑强大的能量,隐约探入了命运的河流,用心感受,他恍惚看到了完整的圣巢地图,而虫子们的命运在其上流淌。 命运最富集的地方,一个在深巢,另一个在地图之外的迷雾中。 鹿正康感慨道:“伟大的王国不会忘却自己的子民,这块石碑,不同寻常。” 小骑士点点头,继续出发。 他们来到黑卵的最深处。 拱顶大殿。 光雾弥漫。 冷酷的锁链纵横交错,从地面的扣锁斜着伸展到半空,捆住了一位高大的骑士。 纯粹容器。 他是容器的成熟体,躯体高大,面具如鹿角月牙,有一处深深的裂缝,眼孔已经不是虚空的黑,而是辐光的橘红。 他被困锁着,又披着厚重的,已经石化的大氅,静默如死者行于天上的魂,可那躁动的意志在提醒来者,他的体内有多么酷烈的杀机。 小骑士与鹿正康挥剑,一根根地打断锁链。 空洞骑士挣脱锁链束缚,震碎大氅,下落在地,虚弱地跪伏着。 鹿正康与小骑士齐齐握紧手中骨钉。 这位容器披着制式的披风,对小骑士来说刚刚好,对他来说已经像是坎肩一样。 空洞骑士陡然起身,后仰出夸张的幅度,辐光的嘶鸣爆发出来,在大殿中回荡,澎湃如浪涛。 他倒持自己那修长的纯粹骨钉,对着小骑士发起急速的三连击。 三次挥砍,三次迫近,那炸裂狂狷的气势不像是舞剑,倒像是陨星落地一样。 小骑士暗影冲刺,跳出空洞骑士的攻击范围。 下一瞬,空洞骑士身体消失,再出现,已经到了鹿正康上方,长钉下刺,如夏雷划破天际乌云,视线中只留下一道流光残影,而骨钉已经落地。 鹿正康在千钧一发之际瞬移离开,不慌不忙。 而空洞骑士这一招后,整个大殿的地面都出现一个个均匀排列的昏黄光团。 “小心。”鹿正康提醒了小骑士一句,然后快速站到了没有光团的空地上,他话音未落,光团爆发,冲起燎天的火柱,昏黄的光焰外还包裹着螺旋般的虚空气流。 大殿被火柱填满,鹿正康和小骑士都及时躲在火柱间的空隙,可也完全失去了视野。 空洞骑士巨大的身躯从小骑士身后无声出现,长钉突刺,如卷地的狂风。 /53/53460/12775180.html 第六十四章 鏖战 空洞骑士的骨钉即将击中目标,情势危急。 小骑士遽然起跳,挥剑下劈,两把纯粹骨钉铿然交击。 一者如行进的列车,滚滚向前,一者如春风里的杨絮,飘飘荡荡。 小骑士借力,轻轻避开突刺。 向前猛冲的空洞骑士陡然消失,再一次出现在半空中,在小骑士身后,骨钉劈砍如铡刀下落,定要将敌手一刀两断。 小骑士还未动作,鹿正康出现在侧边,用他的纯粹骨钉阻隔了空洞骑士的攻击。 三位都是顶级战士,任何破绽都不会放过,小骑士在半空拧身挥砍,击中空洞骑士,在他黑色的虚空之体上留下一道狭长的伤口。 空洞骑士身体下落之际,鹿正康那多孔圆柱的面具陡然大放光明,酷烈的灵魂能量涌出,化作漫天剑气,一瞬间有如夏荷盛放。 这些剑气都有灵性在其中,避开了小骑士,不伤他分毫,但对空洞骑士就是严酷的霜雪,大蓬剑光将他裹住,疯狂切割。 不多时,空洞骑士眸中金光闪烁,辐光的力量暴涨扯碎周围剑气,他的胸腹鼓起昏黄的肿泡,他被这股力量定在半空,然后不受控制地向着小骑士二人发起冲撞。 鹿正康使出剑气后,有些头晕目眩,这一招花费的灵魂能量巨大不说,那剑气的灵性尤为难得,实打实需要透支他梦境中黑卵积蓄的残梦,几百个战士残梦,也就换来这一次爆发。 他脚步有些虚浮,躲避空洞骑士的砸地时显得很狼狈。 小骑士趁机对空洞骑士发起猛击,一时间似乎就要将他打垮。 纯粹容器顽强的意志奋起反击,他身上那些诡异而亵渎的肿泡缩回,而空洞骑士本人也有些力竭,跪在地上。 然而可怕的是,他身上的伤势正在快速愈合,鹿正康与小骑士只来得及各自出一剑,造成的伤口转瞬痊愈,先前的战果也全然无用。 空洞骑士再次起身,体内的辐光发出嘶鸣。 长钉挥舞,速度更是激增近倍。 纯粹容器的实力不断恢复! 鹿正康赞叹道:“真是好对手!”转头对小骑士说,“我先和他打,你注意观察节奏。” 话音未落,他主动迎上去,硬顶着空洞骑士瓢泼般的剑势对砍起来,一时间骨钉交击,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重如锤打铁,密如雨扣帘。 空洞骑士见久战不下,乍然后退,随即消失,原地留下残影。 他的移动全靠爆发,却有着接近鹿正康瞬移的速度,虚空物质的出力值让人叹为观止。 幸好鹿正康现在也是容器,反应迅捷,不然就只能以直觉和经验来应付这样的攻速了。 “叮!“ 身后! “当” 左侧! 空洞骑士化作一团黑色乌云笼罩着鹿正康,而他的骨钉就是那一道道惊雷,朝鹿正康全身各处劈去。 鹿正康沉下心来,看准每一道剑路,仔细体悟空洞骑士的剑术。 或许是因为体内辐光牵制,空洞骑士的招数变化不多,每一下都很实在,全靠无穷无尽的体力维持优势。 对付这样的对手,只能暴力碾压,正是鹿正康喜欢的。 “斩!” 剑气转轮,形成一个光圈,扩张开来,逼得空洞骑士不断后退。 似乎是意识到了鹿正康二位不好惹,空洞骑士跳到一边,稍稍弓起背,轻轻转腕,细长的骨钉游鱼般在空中划动。 气氛稍缓。 随即,局势突变。 只见空洞骑士便用了一个极其不符合他当下混乱状态的柔和姿势,远远地对鹿正康挥出了一剑。 没有动静。 不过一秒。 鹿正康心中陡然一惊。 他猛地瞬移离开原地,但还是慢了半拍。 昏黄的光刃如透薄的温玉,割破鹿正康的胸膛。 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在战斗中受伤。 这一记非常致命,鹿正康只觉得浑身力气从伤口里淌出去了一半,一道扭曲的光芒在虚空凝结的躯体里乱窜,带来剧烈的痛楚不说,甚至让他神智都有些模糊,视线涣散失焦。 空洞骑士继续挥剑,无形的光刃凭空出现,忽快忽慢,如鬼似妖,追得鹿正康疲于奔命。 小骑士连忙上前吸引住火力,让鹿正康有了喘息之机。 鹿正康站到远处聚集灵魂能量修复伤势,目光死死盯着战局。 空洞骑士依然在不紧不慢地挥剑,小骑士用他的暗影冲刺能突进一段距离,随后在暗影物质重新凝结前就被昏黄剑光逼得步步后退,根本无法靠近如神一般强大的空洞骑士。 如果实力还未回到巅峰的纯粹容器就这样强大,那么辐光又该是如何的恐怖? 真的能战胜祂吗? 还是说,一切的努力都是无用功? 鹿正康治好伤势,双手握钉,收在腰间。 骨钉的尖端纹丝不动地指着空洞骑士。 必须打断他挥剑。 聚气。 继续。 到达极限。 超越极限! 多孔面具喷涌着森冷的骨白色气流,发出尖利的呜咽声。 如百鬼夜哭。 瞬移! “轰——!” 空气被急剧扩张的能量挤压,发出震爆。 一颗白色的太阳降世。 一时间。 光芒剥夺视力,巨响剥夺了听力,刺痛剥夺了触觉,焦热剥夺了嗅觉,气流让人迷失上下,颠倒左右。 这一招超出常规的剑气攻击把三人通通击飞。 他们在气浪里翻滚,时而挫地,时而腾空,就和沸汤里的豆子似的。 大殿表面浮起巨量法术纹路防止结构被破坏。 良久。 尘埃落定。 鹿正康站起身,气喘吁吁。 小骑士呆坐在地上,有些恍惚。 而空洞骑士呢? 正面承受这一击的空洞骑士。 浑身居然还完好无损。 昏黄的囊肿缩回体内。 辐光又一次发出鸣叫。 纯粹容器倒持骨钉,高高举起。 他还是那么强大,宛如天边山峦,可望不可及。 让人心生绝望。 鹿正康勉强提剑。 小骑士严阵以待。 下一刻。 长钉入体。 但却是刺入了纯粹容器的身躯。 黑色的血液迸射,在空气中化作点点虚空颗粒,消融无形。 他在自残。 用骨钉疯狂戳刺自己。 嗤嗤的喷血声。 如同骑士的挽歌。 /53/53460/12775181.html 第六十五章 令人绝望的辐光 空洞骑士那被橘红占据的眼孔,微微闪烁黑芒。 纯粹容器的意志在反抗辐光的操纵。 先前那些可怕的攻势,都是辐光假借纯粹容器的身体使出的。 为了同一个使命,身为上一代空洞骑士,他不会对自己的同族出手,相反,还要尽量帮助小骑士与鹿正康。 然而纯粹容器终究老迈了,他与辐光进行了漫长的斗争后,坚如磐石的意志被打开破绽。 没有思想的容器才是好的容器。 有了思想的生物,就有了最大的弱点,无法抵挡辐光的侵蚀。 对纯粹容器来说,思想是污点。 但他终究是活着的。 活着的,就会思考。 思维是一切痛苦的根源,但往往苦痛就是思维的终极追求。 纯粹容器的意志再次被压制,辐光掌控了空洞骑士的身躯。 这次他紧盯鹿正康。 鹿正康也死死盯着他。 他的面具。 早先辐光暴躁意志就已经把纯粹容器撞开裂隙。 现在承受鹿正康狂暴一击后,虽然他的身躯完好,可那道裂缝扩大了。 星星点点的面具碎片如骨粉般簌簌抖落。 梦境精华从中渗出。 这意味着纯粹容器坚不可摧的梦境封印出现漏洞了! 现在小骑士已经可以进入他的梦境,去挑战辐光了! 鹿正康扭头问小骑士:“准备好面对自己的终极宿命了吗?” 小骑士也看到了裂缝,微微点头。 “好,我牵制住他,你趁机进入梦境。” 下一刻,鹿正康抛开手中骨钉,瞬移来到空洞骑士身后,双臂张开,一个封印法术扩散,把空洞骑士束缚住。 “快!他的反抗很激烈!” 小骑士冲到身前。 梦之钉轻轻挥舞。 “飒——” …… 金色的世界。 辽阔宏伟的梦境。 小骑士站在一座华美雍容的平台广场上。 远方的层云间,有一轮灿烂的太阳。 那就是辐光。 那被遗忘的光芒。 圣巢至高的古神之一。 小骑士纵身跳上头顶的悬空平台,拔出骨钉,挑战辐光。 那天边的太阳恣意扩张起来,化出舒展的一对羽翼,上下延伸出躯体,祂在靠近,宛如天神下凡般魁伟岸然。 金光褪去,辐光露出真容。 浑身洁白不沾半点尘埃,头顶三根尖刺状如王冠,深邃的面部镶着一对灿金眸子,熠熠生辉,胸腹绒毛厚重,柔若云彩,背生双翅,广大恒常,双腿如白玉甲片,直竖合并。 无一处不完美的一个生物。 一个光芒构成的生物。 刺目光轮于祂身后旋转,神性宛然。 祂发出尖锐如笛的长鸣,傲然迎接挑战。 悬空平台消散,小骑士落回广场。 辐光神躯高悬头顶,羽翼微扇,漫天光明凝成长剑,如铁壁般直直落下。 小骑士闪身站到长剑阵列的空隙里,却是躲开了这盛气凌人的一击。 但光芒闪烁间,四面八方都有长剑汇聚出来,海啸般冲击过来。 小骑士上蹿下跳,左躲右闪,在剑刃间起舞。 辐光的第二击接踵而来,一堵金色光墙直直地从平台边推移过来,灼烧空气发出嘶嘶声,弥天极地,根本无从躲避。 小骑士冲到光墙近前,一个暗影冲刺轻飘飘来到光墙后。 辐光煽动翅膀,瞬移到小骑士头顶,眸中金光盛放,几束激光射线散乱地投下,配合无处不在的剑刺,留给小骑士的闪躲余地进一步压缩。 陡然,小骑士抓住机会,一个黑暗降临落地,虚空激波反冲辐光,同时小骑士进入免疫攻击的灵魂态,急忙释放三个深渊尖啸,大蓬大蓬的幽魂从他面具中冲出,这些幽魂有黑有白,宛如一朵半染青丝的幽莲,姿态热烈奔放,夹杂着恐怖的哀嚎。 这个法术原型是灵魂尖啸,创作者是某一位死去的蜗牛萨满,小骑士于雾之峡谷中一处长满植物的山丘得到,后在深渊底部,与虚空鬼魂的力量交融,化作更加致命的深渊尖啸。 辐光被这种可怖的纯能量攻击击中,神躯微微黯淡,但转瞬又复亮起。 祂似乎被激怒了,翅膀猛扇,广场的地面上伸出大量洁白的地刺,完全没了立锥之地。 小骑士只能下劈在地刺上借力,整个人飞在空中,还要躲避上下左右源源不断的剑刺,躲避光墙,躲避光束。 这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局面。 无怪乎以纯粹容器之力,亦只能牵制辐光,而非杀死祂。 终于,虽然小骑士已经做到了最好,可在他一次暗影冲刺后短暂的间隔期间,被一把长剑捅穿,钉在地上,地刺从他单薄的后背捅入,从身前穿出。 陆陆续续又有数把光剑刺穿小骑士的身体,几乎把他遮盖住了。 躯干、四肢,乃至头颅。 小骑士完全动弹不得。 辐光的力量在他的体内暴走。 面具在破碎。 疼痛。 实在太疼了。 …… 果然凡俗是无法杀死神明的吗? 小骑士坚硬的心是否也会淌出苦涩的泪水? 在生命逝去的最后关头,就算是光阴,也会对弥留者网开一面,让他格外感受世界点滴运行的奇迹与灿烂。 小骑士知道自己在死去。 纯粹容器是完全体,他的实力比小骑士更强。 而小骑士有什么? 他只是那众多被抛弃的次品之一罢了。 他的命运,他的结局,同深渊底下那无穷无尽的残骸没有两样。 他挣扎了那么久,难道就只是命运之神舞台上一个努力表演的玩偶吗? 睁着眼睛,看到的,辐光的世界,金色的胜景那么纯美,那么辉煌壮丽,那么让人向往。 但这光对虚空的造物来说是如此可憎。 小骑士面具的眼孔无神地圆张着。 他的思维沉入心底。 那一片小小的,稀薄的黑暗里。 任务失败已成定局。 他依然是那个可怜的小家伙,躲在自己微不足道的内心世界,那一片阴暗潮湿的角落藏着他的稚嫩心智。 恍惚间。 无数个存在于他耳边呢喃道: “没有可以屈从的意志” “没有为苦难哭泣的声音” “你必杀死那障目之光!” “你是容器!” “你是空洞骑士!” 虚空爆发! /53/53460/12775182.html 第六十六章 神的陨落 金光煌煌的世界,不知何时,竟然有浓郁地化不开的黑暗涌上,阴影的海洋涨潮,广场平台渐渐被虚空吞没。 辐光奋力挥翅,激灿的强光射入黑暗,但连水花都未溅起半点。 一个个鬼魂从黑暗的海底浮起,宛如溺死的水鬼向生者的世界探出爪牙。 浪涛连绵,小骑士自最巅峰的潮头跳出,浑身伤势痊愈。 在无数虚空生灵的见证下,这是一场神与神的战斗。 光芒刺破黑暗,鬼魂吞食星火。 小骑士的纯粹骨钉上蒙着一层黑色的薄膜,虚空浸染后的骨钉,能伤到辐光了。 他无限次、无间隔地使用着暗影冲刺,化作晴夜的流星雨,将黑色的剑气刺入辐光的躯体。 击打辐光,从祂身上汲取灵魂布满容器,随后再以深渊尖啸释放。 “杀!” “杀!” “杀死祂!” 支离破碎的梦语混成一片,虚空的杀机高涨,如一层无形的辐射,笼罩四野,无处可逃。 辐光在承受多次猛击后,颓然倒地,祂的神躯坠落,排开周围的黑暗,一直落到被淹没的平台广场上。 虚空卷须张牙舞爪,捆住辐光,意欲将其拖入深渊。 但辐光眸中大放光芒,身体化光,穿出束缚,飞入高空。 一个个悬空平台升起,延伸向辐光的方位,小骑士一级一级上跳,穷追不舍,他每晋升一点,虚空的大海就上涨一点,在一片连绵平台间,辐光现身,祂挥动翅膀,漫天明光化作一个浑圆的罩子,把祂和小骑士单独隔在里面,抵挡了虚空的上升。 这一次辐光变得谨慎,远远出现在这些悬空平台的角落,对着小骑士释放剑刺、光束,召唤光墙,以及一种自动追踪的暗金色能量球,漫天都是攻击,间隔缝隙极小,但小骑士一次次使用暗影冲刺,在飞来的剑刺上下劈借力,急速突进到辐光身边,在祂瞬移离开前砍上几剑。 战况虽然胶着,但胜利无疑在向小骑士招手。 他一次次聚气,释放冲刺斩,这是斯莱的徒弟教给他的,如今融汇所有骨钉大师的巅峰技巧的小骑士,也是一名真正的骨钉贤者,可与斯莱本人媲美。 外层的虚空不断冲刷,金色的封印一点点破碎,而辐光也不堪这般连绵的重击,终于是长嘶一声,解开护盾,飞入更高层的天穹。 小骑士紧追。 上升! 上升! 深渊狂涌。 上涨! 上涨! 悬空平台短促窄小。 激光射线四处封堵。 但这都挡不住他的脚步。 继续! 无数鬼魂于天际线遥遥升起,如黑色的星辰,散发着疯狂而恐怖的意志。 继续! 到天穹的顶点,辐光在此张开翅膀,化作金阳,释放灼热光线。 小骑士在阳光面前左右闪躲,一时间竟然不得寸进! 如何继续? 如今破局? 就在情势僵持之际。 黑暗中,一道灿烂的白光射出,裹住小骑士的身躯,直直撞入那一轮烈日中。 “嘭!” 巨响后。 一切陡然沉寂。 死寂! 太阳依然悬浮,可没了光芒,虚空宛如凝结,静止不动。 “噗通!” 心跳声响起。 “噗通!” 一颗黑点从太阳中心出现,随后急速扩张。 “嘭!” 太阳碎裂! 辐光的身躯暴露。 小骑士完好无损。 鹿正康亦是完好无损! 受到虚无召唤,他应邀前来助战! 正是他在危急关头带着小骑士突入金阳的! 阴影凝聚的纯粹容器出现空中,上前捆住辐光,而这次,祂再无力挣扎! 小骑士面具破碎,他的鬼魂出示,完全的虚空凝结,打碎了白王的意志囚牢,此时的小骑士虽然还是那么娇小,但已有狂澜作翼,深渊相随! 小骑士将虚空物质捆成一双长鞭,猛抽辐光! 一击! 十击! 千百次鞭笞,辐光神体碎裂! “嘶!!!!” 祂发出最后一声长鸣。 无数的梦境精华从祂体内喷出,散入辽阔无边的梦境世界。 圣巢无数个被瘟疫掌控的自由意志如今重获新生! 那障目之光砰然碎裂! …… 黑卵外,黄蜂女看到小骑士以梦之钉挥砍空洞骑士后,三位容器齐齐倒地沉睡。 不多时,浓郁的黑光爆发,强大的气流把黄蜂女远远吹飞,在半空中,她背对狂风,把那两朵小花抱在怀里,生怕被吹毁。 整个硕大无朋的黑卵都在黑光中消融无形。 爆发的虚空遮掩了一切光芒。 …… 深渊中,无数鬼魂仰头,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向生者复仇,但随即,似乎听到了不可违抗的意志,他们一个个蜷缩,沉回骨骸中。 …… 虚空回落。 点点滴滴的黑液自光蝇灯笼底端流落。 黑卵大殿内,没有了黑卵,只剩一个遍布裂纹的巨坑。 黄蜂女起身,到坑洞边缘探望。 底部,有小骑士碎裂的面具,鹿正康躺在一旁,没有动静。 …… 鹿正康的梦境世界。 黑暗的大地上,一枚黑卵在勃勃跳动。 孕育其中的意识将醒来,但还是欠缺了一个微渺的契机。 …… 黄蜂女来到坑底,把小骑士的面具收拢,再把鹿正康绑在丝线上,往外拖曳。 她离开圣殿,脚步踏上十字路的地面。 到处飘荡的光雾不见踪影,那些恶心的脓包也完全消失,植物回归本色,空气清新自然,小风吹吹,让人心怀一畅。 这种时候,总是想回故乡。 黄蜂女带着小骑士的遗骸,背着鹿正康,乘坐鹿角虫来到深巢。 这里是她的家,但却不是她成长的地方。 她对这里很缺乏认同感,深巢的一草一木都很难给人温馨的体验。 不过黄蜂女知道自己需要回到这里,因为鹿正康。 他的意识不知所踪,但身体很完好。 这种情况下,必须得想想办法进行救治。 她忧心鹿正康会就此一睡不醒。 好在有一个东西应该能起作用。 那就是黄蜂女的摇篮。 /53/53460/12775183.html 第六十七章 摇篮,少年鹿的幻想 黄蜂女是白王与赫拉的有性后代,原本也只是一直正常的虫,但她的父母为了保护这位圣巢公主,就将容器面具赋予了她。 她自小在摇篮中蜕变,拥有了强大的力量,能够使用灵魂,随后在蜂巢学习战斗技巧。 长大后又在圣巢之外的遥远土地历练,终于成长为强大的战士。 所有追根溯源的话,黄蜂女同自己父母的最深的联系就是摇篮了。 如今白王已死,赫拉既殁,但他们的生命在黄蜂女身上得到了最好的延续。他们就像两个放风筝的人,如今风筝已经挣脱长线,徒自徜徉阴云密布的高空,但风筝的影子,还留在地上。 回到深巢后,黄蜂女找到了当初帮自己出生的助产士。 她就住在野兽巢穴,在那遍布丝囊的空洞下底,毗邻一个宽阔的湖泊。 黄蜂女略略凝视了深沉的湖水一眼。 这水曾经被虚空污染过,很黑,墨汁一样黑,不过好处是里面再不可能有危险生物。 年幼的记忆略略翻涌上心头,虽然记不得倒地如何,可那欢快而甜蜜的滋味是做不得假的。 曾经她爱玩水,就在这片湖。 黄蜂女别过头,记忆终究是记忆,她迈步进入湖边一个狭长洞穴。 在这里,她是至高无上的,一切的猛兽毒虫都会避开她。 她深入其中,到一堵碎石垒叠出来的破墙前。 墙边有许多支离破碎的虫子尸体,似乎经历过恐怖的撕咬。 黄蜂女上前几步。 一条粗粗的乌黑长虫从碎石里顶出身来,她的脸庞上带着圆形骨白面具,中间有缝隙,总共三对眼孔,上面的两队分开排布,而最下的一对眼孔合并,裂开弧度似嘴角上弯,看起来宛如奸笑小人的脸谱。 助产士是个双重人格患者。 “哦,让我看看,亲爱的,你怎么来了?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看看我呢?”她叹着气,语气如同一个孤寡老人,而她的那些足肢正在很不安分地挠动,相比之下,她的动作有些过于丰富了。 黄蜂女还没有回应,助产士眼尖,看到了鹿正康,“啊……你背着的,是给我的食物吗?你真好心,我刚好饿了,吃饱肚子可是通向幸福的康庄大道呢……来,把他给我。”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面具,露出一张四眼巨口的丑陋脸庞,暴露的獠牙密密排成两排,不断开合,助产士口中发出扑食的渗人声音,身体往前探,却被卡在墙里,无法寸进,只有焦急而徒劳地不断挣动。 黄蜂女对她的性格很熟悉了,轻飘飘挥出一钉,助产士察觉危机,面具阖拢,身体猛然回缩,钻回墙里。 “不要害怕我,出来。”黄蜂女轻轻说道,王女的威严不容亵渎。 助产士不情不愿地再次钻出来。 “哦,亲爱的你还没走吗?呵呵呵,希望刚才没有吓到你,如果你像小时候那样哭起来也不好看……” 黄蜂女冷哼一声,“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闲谈,把摇篮准备好,不然我就叫一群虫子待在你这里。” 助产士表面凶狠,其实性格内向自闭,有着很强的戒备心理,她信任的只有赫拉,如今赫拉归天,她的世界里只有陌生人,哪怕是赫拉的女儿黄蜂也没有用。 她最怕别人打扰,一听到黄蜂女的威胁,顿时语气惊慌,“好的!好的!马上准备!” 助产士钻回墙里,黄蜂女却是不会去钻墙,她直接前去摇篮室。 摇篮室就在赫拉寝室下方。 一只潜行信徒负责守卫这里,它见到黄蜂女后,恭敬地让开道路。 进入室内,不大的房间里,有几盏灯柱,发着哑哑光。 正中悬着一个水滴状构造物,顶部有尖刺,上部为肋骨状细密的纹路,数根长管连在上面,似乎起脐带的功能。下部是一个破裂的骨质碗状结构,托住整个摇篮。 摇篮主体结构是浮空的,并非长管拉住,所以是贴着天花板,离地有一段距离。 几只小型编织者抬着摇篮底托吱呦呦地跑进来,爪子麻利,很快就把底托换好,然后绕着黄蜂女转了几圈后迅速离开。 黄蜂女上前把底托拉下来,然后把鹿正康放到底托上,阖拢摇篮。 助产士已经准备好,一股股幽蓝色的溶液从长管里输送到摇篮内,淹没鹿正康的身躯。 这种溶液可以称为羊水。 孕育生命之水。 黄蜂女思忖了一下,把鹿正康委托保管的那朵花放在摇篮下的地面上,接着她搂着小骑士的破碎面具离开。 她要去把这尸骸埋葬。 无人的室内,圣洁之花飘起,融入摇篮。 …… 鹿正康在睡眠里,正在做梦。 他忆起往昔,自己的幼年与少年时期。 很爱幻想的年纪。 可记忆在梦里异常模糊,他分不清楚倒地是自己的亲身经历,还是单纯的头脑构思。 鹿正康行走在林荫下,扭头四顾,阳光正好,视线穿过茂密枝条的空隙,能看到楼房外墙各色的砖瓦,随着他脚步的前行,忽忽地后退着。 他突入一条无人的长巷,青砖古瓦,苍苔郁郁,城市的电线在巷子上横飞,几只麻雀停驻,喳喳叫唤。 高空的层云透过阳光,看着像金边的冰玉雕像,与天穹构成画卷,被巷子两侧的墙壁裁剪,只有长长、斜斜的一带,很写意。 鹿正康仰着头,阳光迷了眼,他大摇大摆,肆无忌惮地行走在长巷,好似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 路边沟塘里有净水濯濯流淌,扑忽忽在石砖上打旋。 不多时,巷子走完了。 出巷的一瞬间,天空为之开朗。 前方,一头纯白的牡鹿出现在城市繁忙的街道上,它的犄角盛大,宛如两颗古树的枝桠般盘曲恣意,高高隆起比路边的街灯还高。 它穿过车流,步态优雅。 既无半点惊慌,也未对行人造成半点困扰。 鹿正康怕它被车冲撞,急忙去追逐这头牡鹿。 他跟着它,前头的走,后头的跑。 穿出城市,穿过瓦砾遍地的郊区,翻过青郁的竹山林海。 日头西坠,朗月升起。 在夜空下,群山碧蒙蒙的,牡鹿站到一座秃山上,巨石峭壁间,背对着圆月,它头顶的犄角,将月亮捧住。 如衔着一枚宝珠。 牡鹿安然肃立。 鹿正康走到它身前,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那厚重的皮毛。 这有温度的毛发,透着强烈的生命力,能感知到其下血液的涌动。 牡鹿化光,将少年包裹,升上穹庐,化作第二轮明月。 /53/53460/12775184.html 第六十八章 苏醒,返乡,火之仪式 鹿正康醒来。 发现自己在一个幽闭而潮湿的环境里。 身上湿漉漉的。 他拍了拍周围,又摸了摸自己身上。周围一层结构很牢固,身上的装备还在。 鹿正康拔出骨钉,用剑柄轻轻敲打四壁,发现自己屁股底下那块地方是骨质的,而其余是金铁。 清醒过来有一段时间了,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楚。 鹿正康回忆自己昏睡前发生的事情。 一桩桩、一件件。 然后他意识到,可能是黄蜂女把自己带到了这里。 鹿正康大力地拍了拍内壁,声音闷闷的。过了一会儿,外界也没有反应。 看来只能强行打破了。 他击破底部的骨质结构,掉了出来。 身上残余的羊水见风后立即挥发。 鹿正康一看周围这熟悉的环境,是深巢无疑。 那么黄蜂女去哪了? …… 深渊。 黄蜂女轻轻将小骑士的面具碎片从高处抛下,看着这两块碎片直直坠落,有一块位置不好,撞在井壁阶梯上,远远弹开去。 落底,空空的撞击声,响了两下。 世上再没了小骑士。 黄蜂女攥紧手中花朵。 …… 鹿正康离开赫拉的寝宫,进入周围的那些大型丝囊里。 当初鹿正康安排那些不愿离乡的虫子进入深巢避灾,选择了这些丝囊,却是避开了赫拉所在的最大的那个,并嘱咐负责守卫安全的愚人追随者们,警惕不要让虫子偷偷跑出自己所在的丝囊。 现在辐光已死,梦境精华散播,相信圣巢所有虫子都会感知到这件事,鹿正康打算接虫子们回家。 深巢里的那部分,他很轻易就通知到了,而远离圣巢的那支队伍,却有些麻烦。 决战前他们估计就已经走出了呼啸悬崖,进入外层地区,现在得疯狂赶路才能追上队伍。 鹿正康让愚人追随者带领深巢的虫子们从鹿角虫车道前往各自的家乡,而他需要去做一个送信员。 鹿正康忧心那支队伍现况如何,希望是一切平安。 有奎若、斯莱以及螳螂部落的战士们抵御外敌就足够了,至于内部出现了感染者,虫子世界的冷酷法则会自然把这些虫淘汰的。 鹿正康坐着鹿角虫来了一个故地重游,却是到了鹿角虫之巢。 走出巢穴,山风扑面而来。 站在高处能俯视周围,黑暗笼罩大地,那山峦俊伟雄浑的姿仪,埋没其间,只有零星的路灯光芒,能照彻微不足道的远景。 极目四望,鹿正康却是惊喜地看到,远处有一条举着灯笼的长长队伍,正在往回走来。 是那些撤离的虫子! 他们回来了! …… 鹿正康迎上归来的队伍,他的形象变化很大,但身上的信息素做不得假,几位朋友也都认出来他。 同老熟人们亲切交谈,嘘寒问暖。 虫长者还是那么软绵绵的,他被几只年轻虫搀着,这一路上就他年纪最大,但坚持要跟队伍撤离,他说自己年轻时梦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但有心无力,现在机会来了,自然不能放过这次“跟团游”。 斯莱拎着巨大的,比他本人高出几倍的骨钉,脚步轻松闲适,看到鹿正康还表示商虫一族非常慷慨。 奎若依然是很温柔平静彬彬有礼的样子,他对鹿正康说自己察觉到悬在梦境世界上的可怕意志消散后,就和几位战士商量了一番,决定带领队伍往回走了。 “做得好,我们回家!” …… 呼啸悬崖,鹿正康主动与迁徙部队分开。 循着内心的感应,他穿山越岭,来到一处石壁前。 一股跳动如火焰的气息在这面峭壁内部涌动。 它在召唤鹿正康。 而鹿正康大概也猜测到了,里面的是什么。 是梦魇,是猩红之火。 鹿正康打破石壁,进入一个平直通道,深入其中,在尽头有一块黑卵石碑,上书: “高等生灵啊,这些话只说给你听。 这些满目疮痍的平原没有尽头。 此地之外再无世界。 愚蠢到会穿越这片虚空的人都付出了代价,丢失了这个王国赋予他们的珍贵心智。“ 鹿正康不以为然,这些话没有相信的必要,圣巢之外当然还有别的虫子世界,不然空洞骑士的续作不就吹了吗? 至于说代价是丢失心智,倒不如说,反而是在逃离束缚。 辐光要虫子信仰祂,白王却是要虫子服从他,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鹿正康不希望小骑士走寻神者的道路也是这个原因,凡人的世界容不下太多强大的存在。 看完石碑,从旁边的井口跳下,来到下层,又是一块假墙,打破后,进入新通道。 里面有一个宽阔的地洞,洞壁上有光洁的石板装饰,很明显是人工打造,而整个洞内的物品却只有一块铁台,几根火炬桩罢了。 这些东西的造型热烈而狰狞,和整个圣巢任何一地的风格都大相径庭。 很显然是来自圣巢之外的物体。 有趣的是刚才的石碑还说没有其他世界呢,真是有些讽刺。 搜遍整个洞穴,鹿正康在一名墙上找到了暗道,钻入其中,发现里面躺着一具臃肿的虫子尸体。 它仰身依靠在石块堆上,六爪朝天,头上戴着一个褪色的红布缝制头套,看着像个老旧的娃娃。 鹿正康知道,用梦之钉劈砍这只虫子后,就能开启火之仪式,招来格林剧团。 小骑士已经化入虚空,那么梦之钉应该回到梦境了。 鹿正康心想,该去找先知了,也不知纳提和帕雅的孩子现在怎么样。 他转身离开。 无人的洞**,仰躺的虫子尸体,散发微微的红光。 /53/53460/12775185.html 第六十九章 梦境,梦之钉,残梦 圣巢渐渐回复生气,虫子们安然地生存在各自的领地,岁月平静而祥和。 鹿正康来到安息之地。 先知已经不在,她的居所里,有一只小虫子在爬来爬去。 鹿正康上前抱起小虫,同类的信息素很快就安抚了这个小家伙。 是只雄虫呢。 鹿正康沉默地打量周围,这依然飘满了残梦,光线稀淡浅薄。犹记得见到先知的第一眼,这位老虫平和的姿态让人安心,她那富有感染力的慈祥声线依然在耳畔低低回响。 辐光已死,那么祂的眷族也会随之而去。 负罪的蛾子们,终于能同罪孽一起安息。 怀里的小虫子有些饿了,扭动起来,鹿正康把他放到地上,独自出去狩猎。 地下王国里,小爬虫总是最多的,这些可悲的低智生物用它们筛子似的口器一遍遍扫过地面,从上面舔舐着稀薄的有机质补充能量,它们永远都在运动着,因为停下脚步就会饿死。 听说白王统治的时期,所有虫子都是平等的,不会出现互相捕食的情况,但是像小爬虫这一类完全没有智慧的虫,应该还是被列为食材的吧。 鹿正康杀了几只爬虫,剥壳,取出虫肉。 在喂食的时候,他有些感慨。 把虫肉放进嘴里咀嚼成肉糜,然后捧在手上,让小维修虫舔舐。 当初的纳提,也是这样把鹿正康养大的呢。 他们两夫妻还在沉睡,但估计破壳之日马上就到了。 小虫很快睡着,鹿正康把墙边厚厚的红绒帷幕扯下来,团成一个小窝,把小虫子抱上去。 然后他就陷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先知不会复生,梦之钉无迹可寻。 鹿正康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又想起见先知的最后一面时,她最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附近有一个灵魂的安息园地,感到迷惑时可以去看看,虽然没有梦之钉的你无法与他们交流,但安宁的气息依然会给你前行的力量。” 正好,灵魂沼地就在左近,鹿正康进入其中,道路两旁有铁质雕花栅栏,太阳纹,是辐光的象征,这里是蛾子一族的圣地。 空气里到处是灵魂微光,穿过一条蓝色河流,就来到一座多层陵园,在洞壁上挖出一层层的平台,平台上安置着一座座小坟。 静谧的河流围着这座陵园无声流淌,循着水声往沼地深处走去,渐渐离开坟墓范围,却在尽头看到许多瀑布倾泻着簌簌的水流,注入下方一个小湖。这些数目繁多的瀑布,都是从雕满双孔面具的岩壁中淌出的,丰沛的水汽在冰冷的石头上凝结,在面具的眼孔中,汇集成泪滴,沿着脸庞下落。 水流濯濯声,总让鹿正康想起河畔浣衣的景象,那是曾经的故乡,如今想起来,竟也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幻。 记忆太远,便成幻想。或许真的是这样。 这里瀑布里,有一道殊为不同,并非从缝隙里淌出,而是从一个狭小的洞口里流出,鹿正康循着河水进入洞口,趟过狭长的水道,进入一个隐蔽的空间。 这里到处是蛾子雕像。 高低远近,但形制都是一样的。 地上有及胸的一层水,鹿正康飞起来,到洞顶俯瞰整个洞窟。 雕像群中央有一个不大的平台,平台上另有一截半身蛾子雕像,而雕像前,放着一把梦幻的剑柄。 正是梦之钉。 鹿正康拾起梦之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中喷涌出来,将他拉入梦境。 …… 迷离恍惚。 鹿正康的梦境世界是一片阴沉的黑暗土地。 巨大的坑洞在大地中央凹陷,如深渊之井。 鹿正康的总意识就在深渊底部,是一颗黑卵。 分意识从黑卵光滑的表面走出,厮杀,沿着阶梯向上,败者尸骸坠落,胜者吞食记忆。 这个深渊无底,分意识永远也走不出去,他们能做到的,就是多攀爬一些高度,互相吞噬,让自己更加完善。 如今,一道迷离炫彩的白光从天穹坠落,直直地照射在黑卵上。 梦之钉储存的精华流溢出来,被总意识吞食吸收,大量分意识自黑卵走出,提着骨钉开始冲击高度。 良久,光柱黯淡。 此时的分意识的数量已然近万。 黑卵生长出黑色的根系,植入深渊的骨髓里,向上蔓延,伸出大地,根须缠绕,化作一柱参天大树。 虚空之根。 光滑无叶的枝条杂乱扭曲,恣意地向四周延伸,似宝冠,似焰火。 而在最崇高的枝条顶端,有一颗洁白的果实悬垂。 宛如初生的太阳。 …… 鹿正康坐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圆柱脑袋,有点晕。 自从被虚空浸染后,分意识之间就会不由自主的互相吞噬,这不是坏事,也不会产生扭曲的怨气,反而能更好地梳理残梦中的破碎记忆,提高意识质量,所以鹿正康就将梦境角斗场取消,模仿深渊,创造了黑暗竞技场。 有两件事是让他很意外的,一个是那朵花融入了自己的梦境,化作了虚空之根上的果实,另一个是梦之钉会释放所有梦之精华,再次沉睡。 鹿正康轻轻抚摸手里的梦之钉,这华美的剑柄。 小骑士是如何使用它的呢? 鹿正康盯着梦之钉柄上的圆盘,感受内心隐约的悸动,他举起剑柄,梦之符文闪烁,一束华美的火焰冲出圆盘,化作灼灼的剑刃。 剑刃收回。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梦之钉是能够窥伺人心的神器,但这是祝福,也是诅咒,如果习惯于用梦之钉偷窃梦语的话,说不定会造成不可挽回的过错。 譬如泪城欢乐之屋的灵魂女歌手,譬如蜂巢的王后。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灵魂沼地的这些残梦,用梦之钉去挥砍,会杀死他们。 虽然只是想知道他们的想法,却造成了他们的死亡。 所得不过寥寥几点梦之精华。 剩下的就是负罪感和悲哀了。 告诫自己不要滥用梦之钉后,鹿正康突然想起,游戏中,自己所在的区域有个隐藏地点信仰者神龛,只需用梦之钉抽打某一座雕像就行,但现在周围这么多雕像,实在分辨不出是哪座。 他并不急着去那神神秘秘的神龛,在他想来,自己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将圣巢的隐秘一点点挖掘出来。 现在或许该去陵园看看那些荣耀的灵魂,听听他们的故事,在然后,鹿正康心想,就去呼啸悬崖开启火之仪式吧。 他缓步回到陵园,有了梦之钉后,他就能看到那一座座坟头上的灵魂了。 这些灵魂保持着生前的模样,只是有些虚幻,还飘着梦幻的光彩。 同他们交谈一番,近百位灵魂里,有一位特别让鹿正康印象深刻。 那是一位名为百钉战士的虫子,他虽然号称百钉,可身上只有三把骨钉。 他的语气亲切而富有自信,“我虽然只有三把骨钉,但一把比一把锋利,我只要拔出一把就能打败你……难道我的骨钉不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事物吗?” 鹿正康心想,自己以前也背过三把骨钉呢,那时候自己可是愚人之王。 /53/53460/12775186.html 第七十章 梦魇之灯,格林剧团 来到德特茅斯,将小维修虫托付给虫长者照顾后。 鹿正康再次前往呼啸悬崖,这种来回奔波的感觉,并不好过,但重在享受路上的风景。 然而呼啸悬崖是风景最差的地区。 虽然鹿正康知道这片山脉很雄伟,但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狂风扑面,带起风沙,吹得他的面具都快积灰了。 站在先前那具戴头套的虫子尸体前,用梦之钉挥砍。 大量猩红色的梦境精华自尸体内飞出,将整个空间染得透红。 此时,再回头看,那洞穴里的铁台已经亮起樱红的光,照亮周围的几根火炬桩。 其中有一根火炬格外高大,树立在一个小祭台上,威严肃重。 这些火炬桩上部如爪,看着很有点邪神特质。 鹿正康尝试用骨钉反复击打铁台,叮叮作响,铁台完好无损,并且如同钻木取火般,红光越来越盛,越来越热烈起来。 只听“腾!”的一声,火柱冲起,转瞬化为无形。 周围的火炬桩齐齐震动,细细的火星升起,随即红光迸射! 梦魇的猩红火焰点燃。 外界传来悠悠的马戏小调。 鹿正康前去德特茅斯,自从撤离的队伍回家后后,这里再次萧条下来,但不知何时镇子上竟然来了一个马戏剧团,他们在镇子外的空地上扎起好几个大大的帐篷,跟团来的一群白面紫衣的虫子在帐篷内外钻来钻去,他们欢笑着,跳跃着,又有几只怪模样的虫在帐篷外的空地表演杂耍,钻火圈、抛小球、爬梯子,一个个都惊险非常,每每有观众发出惊呼,然后哗啦啦鼓起掌来,场面开心又热闹。 各种激动人心的音乐把小镇多年来冷清得几乎要结冰的空气鼓噪地火热,四周那些造型特别的火炬桩燃烧着的红色火焰也是亮堂堂的,所有虫身上都蒙着一层红光,看着很像一场狂欢。 然而热闹是属于剧团的热闹,小镇的其他居民们还是各自在自己的小屋里,没有接触剧团,还在品味着自己的孤独。 鹿正康沿着大路走,从剧团里穿过,打量虫群,这些外来的虫子脸上的面具是统一的,白面、黑孔,两条黑弧线从顶额延伸,穿过眼孔,汇聚到下颌,看着像小丑,很有喜剧色彩。 鹿正康隐约感觉到这面具很熟悉,同容器面具很相近,但又有不同的气息。他心里有了猜测,不过没有急着去验证。 他脚步不停,来到小镇的广场上,同虫长者寒暄了几句。 老虫子表示他很不喜欢那个新来的剧团,虽然带来了久违的欢乐,但有种诡异的气氛让他感到不安。 陆陆续续见了几个老朋友,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也很不喜欢这个剧团,倒是那个烦人的左特,一直嚷嚷着要用自己精妙的剑术征服那群观众,但一直没动身,而他那一直跟在身边的小迷妹不知所踪,现在没有哪只虫子会去搭理他了。 鹿正康很疑惑,左特来圣巢口口声声也是为了解决辐光,那么现在辐光已死,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身为虚空生物,而且是第一代的容器,他竟然完全没有参与最终决战,真是耻辱。 鹿正康不打算同他废话,转身去剧团最大的那个帐篷,门帘外蹲着两只长颈的虫子,看着很温顺可爱。 他掀起帘子冲里面张望了一下,内部空间宽阔,进门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还有隐约的音乐声传来,但是淹没在外面其他表演节目的鼓点里听不分明。 鹿正康缓步进入帐篷,放下帘子的一瞬间,就好像内外隔绝,那隐约的手风琴的响声清晰了许多。 他循着发微弱红光的走廊往深处走去,一路上只有他一个人,那些喜欢钻来钻去的白面观众们不见踪影。 这里似乎是与外界完全隔绝,只有那越来越清晰的乐器声。 鹿正康看到一位戴着双孔马戏面具的壮硕虫子,正在拉扯手里另一只肥滚滚的节肢动物,好像是只蛴螬,手风琴的声音正是从这只虫乐器身上发出来的。 这位手臂粗壮的雄虫看到客人很友善地点点头,“我叫布鲁姆,呃,嗯?”他似乎认出了鹿正康,“是你召唤了我们?去找团长大人吧!” 鹿正康盯着他手上的虫乐器,啧啧赞叹,“这个……东西,你怎么做到用它演奏的?” 布鲁姆耸耸肩,“一直都会啊。” 鹿正康也耸耸肩,可他的头太大了,显得肩膀很瘦,耸肩也看不出来,发现这一点后,他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帐篷里走去。 出了走廊,来到宽阔的厅堂,这个圆形空间,周围都围着紫红色的厚重幕布,帐篷顶上悬垂下几盏红灯笼,让这里看着像孩童深沉的梦境一般。 两道聚光灯打在幕布上,激烈的鼓点响起,聚光灯你追我赶,从墙上到地上,最后聚在一处。 “嘭!” 大蓬红烟冒出,一只身材修长的,吸血鬼似的虫子钻了出来。 这位就是团长——格林。 他背对着鹿正康,姿态闲适而优雅。 浓密的红雾渐渐散去,格林站在斜打的光柱里,他身上裹着一件外黑内红的披风,看着像一朵喇叭花,在盛放的裙摆下,露出他细长的双腿。 因为是背对的缘故,鹿正康看不到他的正脸,不过他的头像个短短的对勾,两鬓竖立,看着类似蝙蝠耳朵。 “那么,是你召唤了我们。很高兴见到你,我的朋友,我是格林,这个剧团的团长。”他嘴上说很高兴见到你,但甚至没有转身正脸对着鹿正康。 格林微微侧头,露出他那张白色的面具。 “梦魇之灯已经被点亮,我们听从你的召唤来到了这里,这是你选择的舞台,一个被虫与根滋养的王国,是我们举行仪式的绝佳土地。还有你,我的朋友,你所要做的还远没有结束。“ 说完,他矜持地鞠躬,不过是侧身鞠躬,没有正对鹿正康,似乎他是习惯性对着舞台下的观众们在鞠躬,哪怕现在幕布还合着。 “梦魇之灯已点燃,猩红色的火焰中烙下我们的契约。我们很期待你能立即开始,不过我们要先把任务解释清楚。“ /53/53460/12775187.html 第七十一章 格林之子,辐光危机 格林从怀里摸出一块护符递给鹿正康。 鹿正康接过来一看。 正是一个q版的格林头像。 这个护符叫做格林之子。 格林直起腰来,旋回身子,依然背对鹿正康。 “我的亲族分布在这些土地的各处,收集我们……种族特有的精华,梦之火焰。寻找我的亲族,收集它们的火焰并带回来给我。我们一同便能创造奇迹。”他嘶哑地笑着,“小家伙别担心,你不会孤身一个完成这个任务。我的孩子会引导你找到火焰,并把那些燃烧的精华吸到其体内。”他微微扭头,猩红色的眸子露出喜意,“和你一样,这孩子在任务中也是至关重要的。只有它陪伴在你身边时,火焰和我的亲族才会向你显形。” 说完这些,他猛地一缩身,周围炸开红色的烟雾,消失不见了。 鹿正康盘了盘手里的护符有点想法。 转头离开,路上又看到布鲁姆,他大力拉动着虫乐器,动作幅度夸张,让人担心他手上那只蛴螬会不会断裂,不过他本人还气定神闲地对鹿正康说道:“火焰。寻找它。为了团长大人。为了我们的亲族。嗯。“ 鹿正康脚步匆匆地出了帐篷,那些狂欢中的虫子们看到鹿正康会主动打招呼,不过它们的笑容隔着面具,有点虚伪。 这个剧团哪里都透着一股精明味,鹿正康决定让专家掌掌眼。 他进了车站,坐鹿角虫前往王后花园。 一路上,鹿角虫非常沉默,但他明显是有话要说,一路喘气,有时候会突然停顿一下,然后继续喘气。 这种间隔的停顿似乎都带着一种难堪的情绪在里面。 抵达王后花园的车站后,鹿角虫终于忍不住问道:“另一个小家伙,他怎么不来了?是不是去坐电车了?那种冷冰冰的怪物怎么会有虫会去坐,真是不可理喻!“ “哦,他?他只是回家了。“ 鹿角虫一愣。 “哦……回家了。“他细细咀嚼着这句话,”回家……“ 鹿正康感觉怪怪的,于是用梦之钉窃取了鹿角虫的梦语。 “身上越来越疼了,或许我到年纪了?也许我该回巢穴终老了?新生的族人已经破壳,鹿角虫的使命会有继承者的……“ 鹿正康叹息,果然,一只老虫想家了,那就是飞不动的暮鸟,该随着夕阳落入地平线下了。 “老朋友,你要保重。”鹿正康祝福了一句,然后快步离开。 …… 再次见到白色夫人。 她听到脚步声,喃喃自语,“它来了,熟悉的气味,是那位奇特的小家伙啊。你成功了,悬在头顶的可怕气息消散,这是了不起的伟业。但是,你要知道这还不能彻底终结祂,光的源头依然存在。” 鹿正康一听顿时愣了。 辐光没死? 他连忙问道:“那么如何解决后患?“ 白色夫人摇摇头,“这个秘密只有祂的眷族能够知晓,你该去找先知的。“ “可先知已经归天了!“ “她必然会留下启示,只是你还没有发现。”白色夫人很了解先知的样子。 鹿正康缓缓点头,决定先把正事办了,“请您感受一下这枚护符。”他把格林之子呈上,放在夫人的身前。 “哦,我感受到了火焰的气息,如此熟悉……猩红之心确实成功了。而且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他试图利用我的创造来助长他自己的。” 鹿正康笑道:“所以这个格林是个骗子!” 白色夫人再次摇头,“不要贬低梦魇的子民,他是位很有能力的虫,至少,他学会了我的技巧。” “格林会制作容器?” “梦魇的子民无处不在,要警惕它们。当心迷失在它们眼花缭乱的表演里。” 鹿正康想起那些狂欢的白面虫群,它们都是被格林制造的面具奴役的吗?数量如此巨大,看来格林的事业很是成功啊。“ 原作里这些白面虫都只是看台上的观众,而且实际上只不过是提线木偶,现在却是活生生的了,看来有些莫名的改变已经出现。 白色夫人说道:“或许,你能从梦魇口中得到想要的启发,它们的联合让人印象深刻,而光芒也无法透入那猩红的领域。“ 鹿正康点点头,取出自己的两枚护符槽,卡在格林之子护符上,然后佩戴在胸前。 点点微光亮起,一只小虫出现在空中,格林的头像,不过一双大眼睛是黑色的,背后两对飘带似的翅膀轻轻呼扇,短蛆状的身体,看着很萌。 鹿正康抬手抓住这只小家伙。 格林之子“吱吱“叫起来,却无法挣脱。 鹿正康抽出梦之钉,轻轻划过小格林的躯体。 梦语出现。 “仪式,火焰,强大的工具。“ 这个小东西,还真有点东西。 鹿正康继续窥探梦语。 “收集火焰,面具……“ “奴役,沃姆的造物真是可怕而实用。“ “沃姆隐藏了什么?如此高深,那应该是完美的容器。“ “光明消散,火焰永恒!“ 越来越有意思了。 格林之子似乎就是格林本人,而且还是幼体,记忆充足,但心智不足。 “水晶折射光明,但无法折射火焰!“ “伟大的梦魇,猩红之主……只要我们联合起来,就能建造一个永恒的王国!“ “沃姆的尝试可耻地失败了,他选择了那条道路,的确压制了黑暗。“ “回到这里的感觉真不错。“ 鹿正康简直上瘾,孜孜不倦地挥舞着梦之钉,一时间白色夫人尊贵的居室变成夜店一样,流光溢彩。 多次被窥探梦语后,格林之子的黑眼睛开始发红,灼热的火焰从它身上燃起,鹿正康不得不先把它用封印固定住才能安心挥钉。 “够了!无耻的窃密者!猩红的意志不容折辱!“威严的声音响彻耳畔,开始喋喋不休地呵斥。 鹿正康冷哼一声,抽出骨钉,爆裂的剑气直指格林之子的大脑袋。 那个很嚣张的声音,像是被安了静音按钮,突然沉寂了。 “切。我当你多有骨气呢!“ /53/53460/12775188.html 第七十二章 格林亲族,水晶山峰 当鹿正康继续用梦之钉窃取格林的梦语时,却发现梦语都变成重复而呆板的话了。 “火焰,仪式……” 白色夫人温柔地笑了笑,“联合的意志代表了灵活的变化,你该去寻找核心,而非对着子体较劲。” 鹿正康问道:“核心在什么地方?” “核心是它们的追求,它们知道,你也知道。” 鹿正康有些明白了,还是得去收集火焰啊! 佩戴格林之子后,火焰的位置会显示在地图上,鹿正康把自己所有的地图都摊开。 火焰有三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有三份,但由于鹿正康的地图不全,所以只显示了两份,分别在苍绿之径和泪水之城。 所以他告别白色夫人后,去德特茅斯找了地图商购买了圣巢全地图,找到了第三份,却是在水晶山峰。 对于那个地方,鹿正康一直心存疑惑,他清楚记得当初感受到的那个强大意志,而且先知也曾含蓄地表示过水晶山峰与辐光有关联。 她的原话是:“光芒在水晶中诞生,水晶在光芒中生长,光芒上升,水晶下沉。” 或许只要水晶山峰存在,那么辐光就会不断复活。 这个猜测有些悲观,鹿正康思忖着,或许当初就应该让小骑士走神居路线……但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小骑士已经返回虚空了。 想这些已经没有用处,鹿正康洒然一笑,大不了自己单独去终结辐光,也不是什么难过登天的挑战。 先去了苍绿之径和泪水之城。 火焰所在的位置有一根火炬桩,鹿正康靠近后,火炬桩上浮现一只白面紫袍的浮空虫子,它攥着火炬桩如握着法杖,一旋身,化作一蓬猩红的雾气消散,艳红色的梦境符文在雾气中上浮,代表了那被猩红意志割裂的梦境世界。 白面紫袍的虫子瞬移出现,它的身体很小,像个豆丁,火炬桩比它长出两倍有余,但它挥舞起来,很是自在写意。 这位是格林亲族新手,它发着诡笑声,远远地挥动火炬,甩出一大片火焰球,慢悠悠地飘过来。 按理来说这种攻击毫无威胁,但它最让人头疼的是其移动速度,鹿正康靠近半步,它就远离半步,始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不过它会瞬移,鹿正康也会。 没等格林亲族新手笑够,鹿正康瞬移出现在其背后,一钉把它劈死。 它怪笑着,爆散成漫天火光。 格林之子将火光吸入体内,很满足地飞舞了一会儿。 最后该去水晶山峰了。 德特茅斯有电梯直通水晶山峰的中腰,就在吉吉的屋子旁。 鹿正康站在电梯里,随着电梯上升,地面离自己远去,德特茅斯的灯光,以及剧团的火光,变得辽远。 那欢声笑语变得含混,变成耳边的低语,变成云彩摩擦声,变成冰晶碰撞声,完全淹没在高空的风里。 抬头,无星之夜叫人茫然。 地面上的微光反倒成为星点,天空黑暗地宛如深渊,是上下颠倒,还是人心易变? 鹿正康低下头,不太乐意再看天空。 没有日月星,天穹就只是很乏味的一个边界罢了。 电梯到顶,鹿正康踏上水晶山峰的土地,脚下有铁轨,边缘被扭曲而断裂,金属的断茬很狰狞。 其实如果没猜错的话,水晶山峰的这段铁轨原先差不多是直连国王山道的,有一段天桥,从德特茅斯的上空横跨,但这座桥早就坍塌了,断裂的大块桥面至今还散落在德特茅斯郊外的荒地上。 这也是完全湮灭的一段历史,圣巢的虫子们曾经大力开采过水晶山峰,但似乎水晶的力量在圣巢的其余地方没有得到应用,只是单纯用来建设矿场而已。 至今还有数量巨大的,被复活的矿工遗骸在水晶山峰时刻工作,但水晶似乎就是挖不完。 迈步进入矿洞,这里到处是粉红色水晶,这些发着明亮光芒的矿物从岩石的缝隙里长出,链接成片,硕硕华华,好似丛生的灌木,漂亮如梦境。 但是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单调了,水晶山峰的美景被装点地过分了,太多美好的景色聚集在一起反而让所有东西都变得平庸。 鹿正康没打算深入山峰腹地,他只打算先把火焰收集了,完成了火之仪式后,再来探寻这里的隐秘。 第三位格林亲族新手就在左近。 在一大片水晶坑中间的岩石平台上,竖着火炬桩。 水晶坑里遍布着锋利的晶体,凝聚着强大的力量使得这些晶体格外坚硬、厚重,如果有哪只虫子不慎跌落其中,那么被刺个万箭穿心还算好,最可怕的是要从里面爬出来,简直就是在爬刀山,手脚一用力说不定就被割断,越是想出去,越是会受伤,而一点点看着自己流血,橘红的血液滴落在美丽的水晶上,那更是一种精神折磨。 好在鹿正康会飞。 再一次感谢灵魂圣所。 鹿正康解决了第三位格林亲族新手后,带着格林之子回到剧团。 布鲁姆看到精神奕奕的格林之子,赞赏道:“嗯。太好了,孩子已经燃起了火焰。团长大人……在等你。” 站在大舞台上,格林又从烟雾里冒出,聚光灯分秒不差地打在他身上。 “我能感受到。你所收集的火焰散发出的温度。”格林很高兴的样子,“一场精彩的开场演出,空气中都弥漫着热烈的气氛。亲爱的孩子,你做的很好。让你的火焰燃烧得更亮一些吧!” 格林一个响指,火焰从空中燃起,汇入格林之子体内,小虫子猛然长大了一截,其余没什么变化,但身子长了一点。 “真是漂亮,孩子已经成长了,从一个无力作为的青年变成了一位强有力的伴侣。这片土地危机四伏,你一定乐于接受他的帮助。不过不要忘了我们的仪式舞蹈,也要继续进行下去!继续寻找分散在各处的猩红之精华!当孩子再次燃满火焰之时,回到这里的舞台,表演就会开始。”说完后格林消失。 鹿正康转身出了剧团的帐篷。 跑到无人的角落,一把抓住格林之子,这只小虫发育了一些,已经会丫丫叫喊,但它再怎么喊叫也是没有用的,没有虫会到这里来。 鹿正康摸出梦之钉,辉煌的光焰熊熊燃烧。 /53/53460/12775189.html 第七十三章 格林之战,卑鄙的本地虫 鹿正康再次从格林之子身上窃取了大量梦语,直到梦语再次变得重复呆板为止。 “猩红的核心能成功吗?” “苍白的沃姆,你无法忍受自己的黑暗吗?” “那终极的容器究竟是什么?” “梦魇的意志会晋升为最高!” “光芒的源头,如此深沉的奥秘。” “水晶究觉有怎样的力量?” “火焰,仪式……” 无法提取更多有用信息后,鹿正康把格林之子放开,小虫很惊慌地四处乱飞,但它无法离开护符的佩戴者。 最后,它像是认命了,趴在鹿正康的圆柱脑袋上一动不动。 鹿正康打开地图一看,这次的三分火焰分别在安息之地、王国边缘以及国王山道。 这次收集火焰的是格林亲族大师,体型大了不少,笑声也低沉了不少,听起来不那么让人心烦,但依然算不上有趣。 击败它们后,收集完三份火焰。 回到剧团的舞台上,格林迫不及待地钻出来,“美妙,如此美妙!我的亲族齐至,时机已经到来。” 他掀开自己的劈飞,如蝙蝠打开翅膀,露出红色的内底,以及他细瘦的躯体,格林之子飞入他的怀里,一瞬间似乎像是被什么强大的能量击中似的,格林闪电般背过身去,佝偻着,颤抖着,披风飞舞着。 他艰难而愉悦地说道:“这灼热的火焰烙下仪式的吉兆……等等!你!”格林侧头,猩红的眸子里满是杀意,“你就是那个窥探猩红意志的亵渎者!”他直起身,状极愤怒,不过勉力保持了彬彬有礼的姿态。 “啪”一声响指,舞台灯光亮起,帷幕不知何时扯下,周围环形的观众席上坐满了白面紫袍的虫子,它们耸动着,好似一群苦等厕所的尿频患者。 格林喘着气,“与我共舞吧,亵渎者!观众们都在等着,或许我该当着它们的面撕了你,那样你的价值就会得到升华!”随后他向着观众席一鞠躬,激烈的音乐陡然响起! 鹿正康拔出骨钉不慌不忙。 格林旋身消失,出现在半空,披风卷成钻头状,斜刺里一个猛冲,朝着鹿正康杀来。 鹿正康后退几步让开格林的突刺,落地后的格林紧接一个迅速的爪击,依然被鹿正康闪开。 格林攻势绵密而严谨,爪击不成后再次跳起,在半空爆发大片火焰,如陨石雨般落下,鹿正康站在间隙躲避。 格林站在剧团一角,右手抬起一扇披风,亮红色的火焰小蝙蝠飞出,朝鹿正康扑来,而格林又施法,把披风扎入地下,这披风如树根般在地板下穿行,来到鹿正康脚下就会突然钻出,意图将其刺穿。 鹿正康的对手少有这般灵活的,更不必说格林的技击与法术浑然一体,优雅而充满残酷杀气,很是让人难忘。 “斩!” 可惜的是,鹿正康没有陪格林过家家的想法,看准了他的破绽后,趁他专心操控披风,瞬移来到他身边,剑气爆发,将他的身躯撕裂。 “嘭!” 格林身躯散开,化作漫天乱飞的格林之子,其中有一只身上发散着红光,正是鹿正康佩戴的那枚护符,也就是格林本体。 飞散开的格林子体转瞬聚拢,再次显露出格林的模样 鹿正康突如其来的攻击激怒了格林,他在半空中,披风翻转,鼓胀成球,表面还带着短短的钝刺,看着像个大号河豚。 漫天的火焰球从格林身上散播出去,一瞬间就把他整个人遮住了,舞台上只看到火焰,看不到人,同雾霾下的伦敦似的。 鹿正康撑起灵魂护盾,测试格林能发多久火球。 毕竟鹿正康才收集了两轮火焰,还少了最强的一轮,格林终究顶不住巨大的消耗,停止释放火焰球,旋身消失。 舞台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鹿正康,观众们依然是那副尿急的模样,上蹿下跳。 格林在哪? 格林似乎逃走了,舞台的灯光都开始渐渐黯淡,激烈的音乐声都缓缓沉寂。 最后,只留下一盏聚光灯,投射在鹿正康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除了灯光外的世界,陷入尴尬的黑暗。 观众们的喘息声回荡。 慢慢的,音乐消失后,另有一个勃勃跳动的鼓点响起,闷闷的。 黑暗中,猩红的利爪陡然从鹿正康背后袭来。 “叮!”鹿正康跳了跳,用背上好久没用的圆盾挡下了这一击。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是非常难堪的羞辱,格林突然发疯一样,围着鹿正康激烈抓挠,宛如泼妇,可那把小小的骨钉宛如铜墙铁壁,格林的攻击未立寸功。 观众们发出低低的嘘声——简直是火上浇油。 格林的攻击完全失去了条理,失去了灵活的变化,让鹿正康瞧准了,一钉出去,把他再次劈碎。 发红光的小格林在黑暗里非常显眼,鹿正康上去抓住它然后将其封印。 灯光亮起,表演结束,观众席上响起一阵勉强而敷衍的掌声。 这群白面紫袍的小虫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从舞台两侧退场,低低嘟囔着。 “格林……真没用……迪万大人是对的……” 鹿正康拎着再次蜕变的格林之子缓步向剧团外走去。 在离开舞台前,格林出现,拦住了他。 这个格林是空荡荡的外壳,储存着他的人格,但没有核心,力量微弱。 他深吸一口气,表现出惯常的礼貌,但鹿正康清楚感受到他压抑的愤怒。 “亵渎者,你要知道,猩红的意志不可违背!” “是,我知道,但你很显然代表不了猩红意志,就像我代表不了虚空意志一样,我们之间的不同之处在于,我比你强。不过你放心,我会继续完成仪式的,你想要的火焰我会去收集,等你把自己的力量提高到最强,我会再次打败你……外乡虫,好好体味圣巢的‘包容’吧!” 鹿正康大笑着,离开剧团,手里的梦之钉已经迫不及待。 /53/53460/12775190.html 第七十四章 第三轮火焰 再次发育的小格林身躯变红,背上丝带般的羽翼多了一对,叫起来还是像猫咪。 这次的梦语内容略少。 “水晶中的光,结晶的力量……” “拮抗黑暗的光明不会消逝,但在祂卷土重来前,猩红的意志得占据主导。” “虚空,燃尽黑暗,共舞吧!” “火焰,仪式……” 第三轮火焰,有四份,一份在真菌荒地,一份在古老盆地,一份在深巢,还有一份在蜂巢。 不过只需要收集三份就行了。鹿正康排除了真菌荒地那份,因为实在太远了。 剩下这三个地方,有电车联通,可惜通行证已经毁坏,鹿正康是真的挺想坐一坐电车的。 先去了古老盆地,在一片大桥废墟,底下是虫子坑,这些虫子是深巢特产。 某处桥洞里还躺着一位皇室家臣的尸体,眼中流出黑色泪水,看来是被虚空侵蚀而死。 这里的桥,包括从泪城直达的电梯,都被废弃了,电梯井被后来建造的尖刺陷阱占据,被有翼哨兵据守,那些渴望来到白色宫殿朝圣的虫子们,完全无法抵达。 或许又是一段被尘封的历史。 电梯井底部,墙内的暗窟里有一株梦境树,也就是低语之根,已经成熟,梦之钉抽打后释放梦语。 “……王国在上…… ……宫殿在下…… ……仆人的道路……“ 鹿正康没有深究的意图,收集了火焰后,匆匆赶往下一处。 …… 蜂巢在王国边缘,也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它们自给自足,和圣巢唯一的联系,据说就是蜜蜂女王训练了黄蜂女,这也是为什么圣巢公主名字叫大黄蜂的原因。 蜂巢是一片流淌着金蜜的美好世界,非常非常奢华,虽然建筑很粗朴,完全是蜂群的标志性六边形设计,可亮金色的蜜块与暗金色蜜蜡交相辉映,使得这里宛如天堂。 建筑到处渗着蜂蜜,清香扑鼻,没有腥味,反而带着凛冽的风霜气,鹿正康刮了一点尝尝,只感觉柔和的甜味在口腔里打转,从咽喉流下,叹口气,还有一股薄荷般的清凉从胸腔蹿到颅腔,让人精神一振。 蜂巢里只有两种虫子,一种是蜜蜂,一种是蜂巢躯壳。 蜜蜂有小蜜蜂、蜂巢士兵、蜂巢守卫以及蜂巢骑士,蜂巢骑士应该早就被小骑士捶死了,想来是见不到他。 至于蜂巢躯壳,这是一种被幼蜂占据身体的怯懦躯壳,这虫子身上被筑起蜂窝,看着像是个无可救药的肥佬,见到敌人转身就跑,而小蜜蜂会从它体表的洞眼里飞出抵御敌人。 第三轮的火焰在格林亲族梦魇身上,它的形象当然是幽灵形象,比起前两轮,梦魇要更大,总算和它们手里的火炬桩等高了,笑声更加低沉,还挺有磁性的。 格林亲族梦魇周围都是蜜蜂,可它没有吸引蜜蜂的注意,而鹿正康要被所有虫针对。 他本还疑惑为什么蜜蜂不去攻击格林亲族,仔细一想才意识到,只有佩戴了格林之子护符才能看到火焰。 所以说这些火焰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抑或是残梦? 击打它们的确会迸射梦境精华,那么火焰来源于梦境吗?还是同灵魂能量一样,来自梦境表层的灵魂世界? 几只蜂巢守卫注意到鹿正康,它们嗡嗡鸣叫着,然后硕大的腹部翻转过来,露出内部的肉膜、倒刺,以及正中那根粗长的尖锐蜂刺,翅膀扇动,身体高速旋转如钻头般冲过来。 蜂巢的虫子战斗风格还是有点惊悚的,至少这些蜂巢守卫让鹿正康感到不适。 鹿正康不打算招惹它们,那几只蜂巢守卫撞在墙壁上,真就像电钻似的,噔噔响。 真不知道这些虫子如何进化出这么不自然的结构。 鹿正康解决了蜂巢里的格林亲族梦魇后,赶往了最后一处。 …… 深巢,遥远的村庄,悬挂丝囊的空洞。 收集了最后的火焰后,鹿正康听到有人招呼他。 循着声音来到某一个丝囊里,那个招呼他的虫,竟然是布鲁姆,他没带着自己的虫乐器,而是拎着一根火炬桩。 火焰在他身上。 “嗯……你来了。我从这个已经沉寂的王国里收集的红色火焰,你把它拿去……给我们的团长大人,为了他最后的表演。仪式将再次上演,我们就像一手古老歌谣中的音符一样。你和我都是。嗯。” 他扭过头去,东张西望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无休无止,重复着的牺牲与奴役之歌。为了仪式,为了剧团,为了团长大人。” 他盯着格林之子,这小虫围着布鲁姆旋转,对他身上的火焰气息非常渴望,“即使这个孩子也是生于无形的枷锁之中。嗯。所以我们臣服……就像从前一样。是吧?” 他转回头,盯着鹿正康,“那就带走这份火焰吧,你不就是为此而来的吗?”说完,他释放了火焰,猩红的火光汇入小格林体内。 “已经完成了……但是……在这最为黑暗之地,世界的最边缘处,团长的猩红之眼也看不到我们的地方,我们在此相遇并不只是因为幸运。一首无休无止的歌……根本称不上一首歌。你参加了仪式,但我能察觉到你并没有从属的主人,是这样吗?也许我们可以一同消灭这暴怒的火焰,让这座已然沉寂的王国得到安宁。如果你希望这么做的话,就去一起开始的地方见我。嗯。如果你想继续仪式……嗯,如果你无悔,我亦无怨。” 鹿正康问他:“猩红意志的核心到底是什么?” “这个?我不清楚,嗯。或许你该问团长,如果猩红之火真的有意志,那么最能代表它的,就是团长大人。” 鹿正康揪着小格林的翅膀,“这就是你口中的团长大人!” “什么?不……等等,嗯。确实,团长不对劲,在他败给你之前就有些不对劲。他称你为亵渎者,你一定窥探了那被分割的梦境吧!那里是最深的梦魇,团长说,自己将会成王。” “不,他不会,他顶多算是个魔术师。” 布鲁姆耸耸肩,他宽厚的肩膀耸起来特别有感觉,“你或许低估了仪式的力量。“ “你或许低估了我的力量。”鹿正康摊摊手,至少比耸肩有感觉多了。 /53/53460/12775191.html 第七十五章 迪万,梦魇与深渊 鹿正康揉搓着小格林,一路往德特茅斯走。 进入剧团的范围,他还有闲暇观看马戏表演,而那些观众们看到鹿正康手里的小格林会发出坏笑。 看来格林没什么地位啊。 剧团的帐篷有好几个,而格林所在的那个是舞台剧场,此外还有几个帐篷是住房。 格林这个团长,睡在舞台剧场,听着可不牌面。 鹿正康兜兜转转,看到一个装饰华丽的小帐篷,掀开帘子走进里面,一只怪异的虫子正坐在厚厚的红绸地毯上,她脸上戴着半张笑脸面具遮住右脸,头顶两根弯曲的触角微微摆动,短短的脖子埋在一圈富贵的红色毛皮里完全找不到,她的双手是镰爪,胸腔极细,但腹腔巨大而绵长,一节一节盘成坨,看着很累赘,这种强烈的对比出现在单独的个体上有很强的冲击力。 鹿正康不禁担心她要是向前探身会不会把自己上身从臃肿的腹部上扯下来。 “啊啊啊!”这位虫很热情,而且有些神经质,“是你召唤了我们?你召唤了我们,于是我们来了。我们来了!” 这位是迪万,神神秘秘的迪万,游戏里能将护符加固的虫,虽然方式是放到肠胃里消化一遍。 她侧头把面具冲向鹿正康,面具是米黄色的,画着一只大大的白眼睛,嘴部有勾起的曲线,她还抬起手半遮半掩,看着很矜持,“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你为什么要召唤我们?” “是我召唤你们,还是你们在召唤我?”鹿正康想起当初自己被火焰的气息吸引才在地形复杂的呼啸悬崖找到仪式场地。 这个剧团目的不纯,鹿正康可以理解,但他们总是想把自己放在高位,就有些讨嫌了。 鹿正康直截了当地问道:“梦魇意志的核心在哪?” “哦!呵呵呵!真是失礼的问题!”迪万缩了缩身子,当然她雄壮的下半身还是纹丝不动的,“你不要妄想从联合意志口中得到真实!啊啊啊啊!”她笑嘻嘻的,“最深处的梦魇,无人能够窥伺!” 鹿正康摊摊手,当然他的肢体语言不多,面部表情完全没有,所以摊手可以表达他大部分的情绪。 于是,鹿正康这个很不屑的摊手姿态,成功把迪万逗笑了。 “哦呵呵呵,亲爱的,你真风趣,希望你快些去找团长大人吧,他会让你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梦魇!” 迪万无厘头的笑容在某种程度上感染了鹿正康。 “正有此意,是的,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的。”他慢吞吞地说道,“我也会叫你们的团长大人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虚空!” 迪万低低赞叹,“阴影与火焰共舞,一定很精彩……可惜我没法亲眼见证这一场盛大的表演,说不定呢。” 鹿正康出了帐篷,去找格林,在进入舞台前,再次遇到了拉手风琴的布鲁姆,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快乐,那么忠心耿耿,完全不像是一个二五仔呢。 鹿正康拍了拍他的手臂,布鲁姆勉强说道:“嗯,去把火焰给团长大人吧,他在等你。” “别这么闷闷不乐,朋友,说不定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糕!”鹿正康提着小格林迈向舞台。 格林站在漆黑的舞台中央,天花板上的火笼燃不尽他身上阴郁的气质。 “你来了……” 鹿正康有种既视感。 “我来了。” “你本不该来!” “但我还是来了!” “你带来火焰,这会燃尽你卑劣的生命!”格林转过身来,看到鹿正康手里的小格林,顿时冷哼一声,“把火焰呈上吧,我赐予你死亡!” ”我再问一遍,梦魇意志的核心在哪?“ “你马上就会看到了!“ 鹿正康松开小格林,看着它飞入格林的怀抱。 格林宛如被火焰灼烧,发出嘶哑的声音,“感受!猩红的痛楚!“ 轰! 他化作虚幻的烟雾,从鹿正康的圆柱脑袋上那密密麻麻的眼孔里涌入。 鹿正康的梦境世界。 “啊哈哈!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梦魇!我要将你的灵魂灼烧殆尽,你的躯体,强大的力量,都将归属伟大的猩红意志!“格林化作巨大的红色蝙蝠,穿过梦境世界的金色胜景,一头撞在鹿正康的梦境封印上。 蝙蝠拍打着翅膀,不断冲击白色的球形封印。 然而封印实在很牢固,格林三番两次的尝试依然没能奏效。 “这难不倒我,只需要火焰燃烧得更旺盛一些!“剧烈的红光从蝙蝠身上冒出,格林一个俯冲,很突兀地就穿过了封印,进入了鹿正康的梦境。 “火焰!燃烧!仪式将会继续!“格林叫嚣着,火焰肆意蔓延,”亵渎者!出来吧!让我们完成最后一步!“ 格林在这片广阔的空间四处飞行播撒火焰,而然他渐渐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这个梦境世界。 好大。 好黑。 格林的火光如一盏小夜灯,照亮了一小片黑暗的土地,以及远方那颗雄伟的巨树。 虚空之根的顶端,洁白的果实悬挂。 “那就是你的意志吗?看起来真是鲜嫩可口!“格林喃喃自语,冲向巨树。 当他的爪子触碰到果实的一瞬间,他的身体消失不见,再转眼,他就出现在无底深渊,那颗黑卵身边。 格林感到事情越放不妙了,他的蝙蝠形态被强行解除,回归了人形,并且他惶恐地发现自己无法飞行。 黑卵旁边插着一块发光石碑。 格林凑过去,一字一句地把碑文念出来。 “天空即是大地,上下颠倒。 深渊即是天堂,善恶不分。 只有历尽黑暗,火焰才能重新燃烧。“ 所以说,格林得去攀爬无尽深渊。 他勉强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亵渎者的阴谋诡计罢了,他在利用虚空抵御梦魇,但这是没有用的,火焰的光明亦能驱散黑暗……“ 他一步一步踏上阶梯。 陡然,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正是鹿正康,格林大喜过望,上前一爪子将其撕碎,“亵渎者!你的把戏就此结束了!“ 身影破碎,不久,又一位鹿正康走了过来。 一层层向上,格林不断杀死鹿正康。 “很有耐心,很好,但你能承受死亡几次呢?“ 越往上,这些鹿正康们就越强。 直到格林被骨钉大师们围殴击杀。 “不!不可能!“ 格林大叫着,惊醒。 发现自己还是在深渊底部。 死亡远不是终点,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能承受死亡几次呢? 他一次次攀爬。 每次死亡后,他就削弱一些,能抵达的高度更低些。 格林已经迷失。 “继续吧,猩红的核心,我感觉到了!” /53/53460/12775192.html 第七十六章 古神,驱逐,无忧旋律 雄伟的梦境之树,逆生的虚空之根,梦魇之王倒吊之处。 格林被黑色的根系箍紧、刺穿,火焰正从他身上涌出,如猩红的血,输入树根,灌入黑卵。 鹿正康仔细品味火焰的滋味,它与虚空泾渭分明,但能点燃灵魂能量。 总意识在虚空之根旁建立一座高大的火炬,注入火焰,灌输灵魂能量。 “腾!” 火光冲天,红艳艳宛如鲜花,照亮半壁的梦境。 火焰点燃的一瞬间,鹿正康的梦境世界震动起来,似乎有某种力量在降临。 于梦幻中遨游的巨鲸,被割裂的梦境世界,猩红的领域。 火焰熊熊燃烧的地方,就会有猩红的意志显化。 一颗跳动的心脏出现在火炬上空。 梦语浮现。 “梦魇会奖励那些为火焰奔行的人!” “从猩红中汲取力量与知识!” “说出你想要的,梦魇会满足!” 一个悬空平台出现在心脏下,某位分意识站在平台上,仰头喊道:“水晶山峰的秘密是什么?” 心脏跳动了两下,渗出一点血液,滴落在分意识身上。 记忆涌入。 …… 漫天的星辰,三轮明月,这里的夜空干净又漂亮。 大地的裂缝中,黑色的雾气升起,飞入天穹,遮蔽星空。 光明在大地上消失。 但也不是彻底绝迹。 水晶中储存了光。 火焰燃烧产生了光。 生物呼吸亮起荧光。 雷霆有光。 明亮的血液有光。 这些光被地上的虫子们崇拜,化作了神。 水晶中诞生了辐光。 火焰中诞生了猩红。 白色夫人等强大的虫类自身有光,也被尊崇。 雷霆之神,落雨之神,他们的身影模糊不清。 蓝色血液,生命之血,原始的就是至高的。 水晶中的光不只一位,那最明亮透彻的是辐光,但也有被折射而黯淡的,辐光之源——裂光。 裂光积蓄,便能将辐光孕育。 所以水晶不绝,辐光不死。 鹿正康和小骑士的努力,也只是给了虫子王国暂时的安定。 …… 火焰熄灭,猩红意志离开。 虚空之根松开格林。 这只蝙蝠愣怔许久,然后急慌慌地想逃离鹿正康的梦境。 封印没有阻拦他,格林轻易离开,就像他莫名其妙进来的一样。 现实中,鹿正康的脑袋里涌出稀薄的红色烟雾,汇集一处,但出现的不是格林,而是小格林。 他的力量被消磨太多了,实在无法维持成熟的形体。 小格林丫丫叫唤,很不甘心的样子,鹿正康上去就揪住他的脑袋。 格林抖了两下,不敢动了。 鹿正康留下格林当然是有用的。 在梦境里,总意识把火焰熄灭,是怕被猩红意志影响,自己的梦境世界可能被拖入猩红梦境。 但他也不想放弃猩红的知识,所以得留下一个火种,需要时可以再次点燃火炬。 格林就是这个火种,作为猩红的子民之一,他的心智很出色,但力量不够强。 鹿正康提着小格林找到了布鲁姆,“走吧,我们去结束这一切。” 布鲁姆诧异地看了看他,又盯着小格林看了一会儿,格林发出恼怒的丫丫声,还是像只小猫。 “你做到了,嗯,我们出发吧,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前。”他把虫乐器压瘪,绑在腰上,然后去帷帐后摸出一根火炬桩来,比划个手势示意出发。 他们偷偷溜出剧团,来到呼啸悬崖,在那个洞窟中,火焰熊熊燃烧。 布鲁姆叹息道:“我们要收获的东西,会亵渎这个黑暗、寂静的王国,所以说其实我们才是亵渎者,而你,”他看着鹿正康,“是王国的保护者。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 他指着地上的铁台,“摧毁这个锚点,这个支柱,将剧团放逐!”随即他将火炬桩的末端往铁台上一刺。 嘭! 光芒迸射,铁台破裂,爆燃的火焰喷出,火星四处飞洒,鹿正康挥剑劈砍火焰,宛如在砍一截木桩一样,直到那无形的阻力碎裂,猩红火柱得以释放,冲入天际。 剧团中的虫子们看到那火柱,纷纷诡笑起来,钻回帐篷,升起烟雾。 等火柱退去,烟雾散开,剧团也消失不见。 而鹿正康这边,伴随着一阵强光,他被冲击波击飞,等他勉力站稳,光芒沉寂,这里回归了黑暗,火炬桩熄灭,铁台消失。 布鲁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没戴面具的虫子,他的胳膊瘦弱,脸庞白净,犄角短小可爱,不过那红色的围脖倒是说明这位虫其实还是布鲁姆,只不过是挣脱格林束缚的布鲁姆。 此时小格林趴在地上装死,鹿正康走过去把他提起来,放到自己的圆柱脑袋上。 布鲁姆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腰间的虫乐器,确认完好无损后,他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才看到鹿正康。 “啊,你好!朋友,在这一片黑暗里能见到你真好,我叫明子!是个旅行的音乐家。” “哦,好吧,明子,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呃,不清楚,我可能有些失忆了,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我想去有人烟的镇上……我实在走了太远的路,想停下来歇一歇,”他那两颗黑豆般的眼眸盯着鹿正康,“这不是什么难为情的想法吧?或者你要是太忙,我自己去找镇子也行。” “走吧,我们这就出发。” 鹿正康带着明子返回德特茅斯。 剧团离开后,这里回到了寂静荒凉的景色,但更有一种安详的气质。 明子看到陌生虫很开心,屁颠屁颠地去同虫长者聊天了。 鹿正康在长椅上坐下,侧头望着高入穹顶的水晶山峰。 辐光没有死吗? 还有另一位古神,裂光。 这次的道路尤为艰难。 但鹿正康明白,自己的全身心都在渴望这一次冒险。 他怔怔出神。 耳畔悠悠响起手风琴的音乐。 明子走到身边,他手上拉扯着虫乐器,“怎么了朋友,你不开心?听听着美妙的旋律吧……哦,对了,”他停止演奏,左手从自己的大围脖里摸出一枚护符递给鹿正康。 无忧旋律。 纪念一份友谊建立的信物。 包含一首可能使持有者免受伤害的守护之歌。 鹿正康把它珍重地收好,“谢谢……” 他正想多说几句,突然,熟悉的气息从地下的十字路传来。 是纳提和帕雅,他们蜕变完成了。 /53/53460/12775193.html 第七十七章 重逢,米拉,水晶 鹿正康告别明子,匆匆赶到十字路的小屋。 纳提和帕雅正在研究屋子上的封印,他们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鹿正康急忙把封印解除,纳提和帕雅看着这个圆柱脑袋的家伙,有些迟疑。 “是我!” 熟悉的信息素。 “小家伙……我睡得记忆错乱了吗?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了?”纳提摸着自己的四孔面具,有些憨憨的。 帕雅倒是很快熟络起来,“哦,小家伙,我们一定睡了很久吧,这真是一个好梦!快进来,说说你都做了什么大事!” 阔别许久,鹿正康满以为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但走进熟悉的家里,那些在喉咙里打转的慷慨陈词都变成云烟,散入胸膛,吐出去化作微风。 他们坐在床边,却只说了些旅途趣事和梦隙碎语。 当鹿正康说,辐光的危机已经过去后,纳提和帕雅很平静,他们本也对感染缺乏主观体验,但等鹿正康说出,他们的孩子已经健康出生后,纳提和帕雅就激动地跳了起来。 “他在哪?他现在还好吗?” “我把他寄养在地表的镇子上,待会儿我们一起去把他接回来吧,顺便感谢一下那位治好他的朋友。” 鹿正康带着纳提二虫来到德特茅斯,让他们和孩子相聚。 纳提和帕雅围着小虫打转,鹿正康坐在长椅上听明子演奏着手风琴。 维修虫的小家庭里,鹿正康处于最边缘。 不是说他被排挤,只是他站在最高处,遮风挡雨。 帕雅搂着小虫不松手,纳提转头看到鹿正康,他走过来,“小家伙,我绝不是在疏远你……” 鹿正康静静地听着他的解释,圆柱脑袋上的眼孔里一片黑暗,看不出情绪。 纳提说着,有些难过,“哦,你现在也不能叫小家伙了,你已经这么大了,”他比划了一下,“也这么出色,我很高兴,你虽然一直都很有主见,但我觉得,真的很好。帕雅是对的,你想做什么,我们都应该支持你,你不是需要荫蔽的幼虫,而是我们的灯塔。” 鹿正康拍了拍纳提的手臂,“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和帕雅是我永远的家人……但你要原谅我必须离开,我有新的征程要走,注定无法享受欢乐的时光。” 帕雅牵着小虫的手走过来,“我们一直都会等你的,就在这里,德特茅斯,我们会在这里定居,”她看了看纳提,“你去吧,放心前进吧。” 在一旁偷听的明子哀叹道:“哦!这美好祥和的世界总是有哀伤的基调无法遮掩,就像我的乐曲一样,朋友,你只要记住离别是相聚的开始,那么一切旅途都会是回家的路!” 鹿正康点点头,转身向着水晶山峰走去。 …… 水晶的世界,这里的空气弥漫着躁动。 鹿正康没有走电梯,而是从十字路进入山峰内部。 迈入遍布木质支架的矿坑,有清脆的歌声传来,鹿正康心里一乐,在曲折的矿洞隧道里前行,离歌声的源头越来越近。 在一个偏离主矿道的小隧洞里。 软糯的歌声间杂着叮叮叮的矿镐敲击声,好似一场没有观众的音乐会。 “哦哦哦,将骑士和破碎的骨钉一起埋葬, 埋葬……教士……头冠什么的来着? 呃,哈哈哈,那就哼个旋律吧。“ 是一只小矿工在采掘水晶。 她圆滚滚的,头上戴着矿工帽,帽子上有光蝇灯,手里握着镐头,每次挥舞都会使很大力气,侧身扬镐,一下一下,很规律,很实在。 鹿正康走到她身后,她转过头来,“你好啊,我叫米拉,很高兴见到你。”她打量了鹿正康一眼,“哦,我之前见过一个和你很像的虫,不过我有段时间没有看到他啦。你是来找他的吗?你是他家里人吗?那我可不知道……” 米拉口中和鹿正康很像的虫是小骑士。 “我不是来找他的。” “哦!所以你也是来挖水晶的吗?是吗?留下来吧,只要你花点力气,就能从岩石里找到不少财宝!”她笑得很干净,“这里的水晶可……可值钱了。” “你已经挖出不少水晶了,怎么还不歇息一下呢?”鹿正康指着米拉脚边的水晶簇。 “但我觉得再深一点的地方还有更值钱的东西!我都闻到味儿了!哈哈哈!” 鹿正康摊摊手,“好吧,我得走了,再见。”说完,他扭头走入隧道。 身后传来米拉的道别。 “欢迎下次再来,说不定那时候我已经把那个值钱的东西挖出来了呢!” 她继续歌唱,伴着矿镐敲击声,这次没有忘词。 “哦哦,将骑士和她的骨钉一起深埋, 埋了这位夫人,她可爱又苍白! 埋了法衣褴褛的教士, 再埋了头冠闪亮的乞丐!“ …… 进入山峰腹地。 鹿正康仔细感受无处不在的可怕气息。 藏匿在水晶深处的伟大存在,祂的呼吸如此深邃,与大地紧密连结,那些全身心体悟这神秘意志的人,会感到全新的生命在体内滋长,宛如春芽萌发,水晶会从血脉里衍生开来。 活跃在这里的生物有许多种类。 数量最多的就是晶刺螨,这些爬虫在矿洞的地面、墙壁、传送带,任何地方都有分布,它们一刻不停地吞食细小的晶尘,当察觉到危险靠近时,身体内会刺出结晶的尖刺抵挡攻击。 晶刺螨成熟后就是亮背虫,体型巨大,性格温顺,甲壳厚重,只有前脸的一小块地方是软肋,这些虫被强迫作为劳动力,运送推车和机器。 同样是爬虫,水晶爬虫就显得很可怕了,浑身都被晶体包围,这些水晶吸收灯笼、火炬的光芒,积蓄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化作激光从背部射出,能轻易灼伤虫子的身体。 其余的还有水晶猎人、躯壳矿工、结晶躯壳。它们都很有攻击性,而且很强。 水晶猎人能射出水晶刺,撞在障碍上后晶刺破碎成大簇锋锐水晶,在某些地形非常烦人。 躯壳矿工都是苏生的躯体,比起米拉一点都不友善,内心的暴力驱使它们挥舞着矿镐攻击陌生的虫。 结晶躯壳可以从手臂上释放激光,速度快、范围广,简直强得不可思议。 最顶级的结晶躯壳就是水晶守卫,可惜,就像蜂巢骑士一样,应该早就被小骑士捶死了。 /53/53460/12775194.html 第七十八章 失落文明,裂光 矿坑内散布着许多自动化设备,譬如传送带、压机等等,随着鹿正康的脚步深入,他还看到了挖矿魔像,或者是叫挖矿机器人,这些已经废弃的物品,同圣巢风格有些出入,或许是圣巢之前的文明遗留下来的技术。 鹿正康不断向山顶行进,越是接近山顶,光源越少,水晶也越黯淡。 有风呼啸。 水晶在湿润的岩石上宛如冷硬的荆棘。 盘曲迂回的通道,一点点抬高。 在越过最后的水晶簇后,有光从头顶的窄洞投入。 鹿正康一跃而出。 凛风呼啸。 这里是圣巢的最高处。 满目疮痍,半月般的石碑挺立,如旧时代的墓碑。 透过这些高大的石碑间隙,能看到水晶延伸向天际。 石碑拱立出一条伟大的朝圣之路,穿过风化的太阳拱门,一阶一阶,碑文亮起,神的象征,信徒的祷词。 冰白的光线照亮来者细弱的身躯。 直到顶峰的巅峰。 辐光的雕像肃立。 虽然残破,虽然倾斜。 但神的威仪犹在。 鹿正康以梦之钉划过雕像,梦语出示。 “……记住……光……” 一个稚弱的意志在雕像中波动起心神的涟漪,很微弱,但生命力顽强,让人仿佛看到朝阳。 辐光果然没死! 鹿正康惊怒交加,抬起骨钉就打算把雕像毁去。 正在此时,灿烂的光从石碑后的水晶柱透出,如聚光灯般照在鹿正康身上。 一瞬间,他被拖入梦境。 …… 黑暗。 但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吞噬光明的黑暗。 鹿正康行走在目盲的世界里,脚下的大地真实不虚,所以他大步前行。 他满以为自己能永远走下去。 但他不能。 虚空物质的强大能抵御时间的流逝,可现在鹿正康力竭倒下。 他感到了久违的虚弱。 虚空的力量被剥夺了。 梦语浮现。 “……黑暗中的光明,胜利的关键。” 鹿正康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再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静谧的湖面上。 湖水倒映着蓝天,太阳高高挂起,流云微微浮动,清风爽朗吹来花草香味。 而自己的力量……面具、虚空物质,统统消失不见。 再次成为了一只,圆滚滚的维修虫。 鹿正康感到不妙,把格林之子的护符卸下,小格林一声不吭地化光飞入护符。 他取出无忧旋律,这枚护符需要三个护符槽,但鹿正康强行用两枚护符槽将其佩戴上,进入了护符过载的状态。 鹿正康预感自己要与一位神战斗了,虽然他不畏惧,但他也必须做点保护措施。 按照游戏的规则,护符过载状态会让自己受到的伤害翻倍,但被神的攻击打中本来也没什么幸存几率。还不如赌命。 做好这一切后,他松了一口气,扭头打量周围,这里似乎是一片翠绿的草原中央。 湖边有几只虫子在玩耍,你追我赶的,跌倒摔在柔嫩密集的草丛里,一点也不疼。 这些虫子比起圣巢的虫,体型更大,更蛮荒,但心智显得尤为单纯。 湖面微微颤动,鹿正康低头,镜子一样的湖水影出景象。 祥和的世界,虫子们野蛮生长,它们无病无痛,捕食、娱乐、思考,一任自然。 智慧的虫们集结成社,组件团体,发展势力,它们钻研灵魂,钻研世界的运行,探索世界的奥秘。 就这样,一个以灵魂能量为基础的繁盛文明发展起来。 时间忽忽流逝。 很快,虫子们制造了机器,解放了劳动力,更有闲心去追自己的梦想,有些虫子想去天外看看,有些虫子想去地底看看,还有些虫子,单纯想追求完美的“梦”。 去天外的发明了火箭,它们看到了星球的模样。 这件事的成功给了虫子们很大的鼓舞。 它们就迫不及待想去地下看看,是不是还有比现在的文明更加古老的王国。 它们发明了挖掘魔像,建造了高效的运输体系,但它们挖掘出来的不是遗迹,而是被自然深埋的危机。 土壤、岩石,以及矿物,金属和水晶,这些资源让虫子们心花怒放,于是加紧开采的步伐。 然而好景不长,这颗星球层层包裹下的,是凡人无法承受的险峻环境。 某时,它们挖出了地壳中的酸水,迸射的酸性水流当时就冲垮了很多建筑,腐蚀了机器,不过虫子们动作迅速,在酸水全面上涨前堵住了阙口。 它们绕过酸水层,积蓄挖掘。 它们满以为有什么意外都能被解决。 但它们不能。 这次挖出来的是虚空。 黑潮从地壳的束缚中释放,浓密的雾气上升,在大气中聚集,形成一个黑壳,隔绝星空与大地。 那些在天外的,与地面失联,永远失联。 傲慢的虫子们迎来寒冬。 绝大多数的植物灭绝,食物短缺,虫口减员……总之是个老套的末日故事。 看完这些后,湖面停留在一片漆黑。 鹿正康鼓掌,“真有趣。” 后来的故事,他已经从猩红意志中得知了。 绝望的虫子们信仰地上残存的光,所以有了神。 但还有一个最大的隐秘,那就是梦境世界的由来。 或许和当初那个文明有关,或许无关,不论如何,梦境的奥秘被隐藏。 轰隆隆。 大地震动。湖面掀起波涛。 一座水晶的山峰从草原的地平线上升起。 山峰顶端,有一颗剔透纯白的眼眸,目光跨越辽远的空间,紧盯着鹿正康。 鹿正康大声喊道:“你就是裂光!” 没有回答,也许神不屑于回答,也许神不懂得凡人的沟通方式。 “故事很好,我可看得津津有味!“鹿正康继续大喊,”所以我这次来,是彻底了解辐光的!你要是挡路,那你就死定了!“ 梦语出示。 “即使看到如此的命运后,依然存有暴力之心。“ “凡人的傲慢终会引领灭亡。” 鹿正康大喊:“别说这些没有用的!我不在乎以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或许曾经你们给这个世界带来的生机,但现在却在阻挡文明的前行!你们该被遗忘!” 纯白的瞳孔中炸开金光,刺入苍穹,一瞬间天空化作一面巨大的紫红水晶盘,覆压四野,强光于其中折射飞舞,绚美如雷霆作画,煌煌如末日且倾。 鹿正康大笑:“很好!我们来打上一场,我输了随你处置,你输了就老老实实滚进历史的尘埃里!” 咔擦! 光落如雨! /53/53460/12775195.html 第七十九章 驱逐黑暗的飞星 辽阔的草原上,纯白的光柱扫射,这如刀林的激光,围杀一只小小的虫,却怎么也打不中。 每当激光要伤到鹿正康时,他就会瞬移前行。 在别人的梦境战斗真是毫无主场优势可言,好在梦境世界有其内部的运行规律,不会出现彻底唯心主义的战斗方式。 强弱对比,一看本质,二看心志。 凡人若是足够顽强,未必没有弑神的可能。 鹿正康逼近水晶凝结的山峰,这宛如神之宝座般,高淼不可亲近的造物。 越是接近山,越感到山的辽阔。 山是竖立的大地。 登山不比横穿广漠更简单。 鹿正康脚步踏上水晶,下一秒,晶刺穿出。 他险些被扎穿脚背。 鹿正康漂浮在空中,天空的强光落在山上,渗入晶体内部,将其激活,结晶疯狂生长,一瞬间,光秃秃的山坡上长出晶树、晶花,雄伟的建筑,高大健壮的魔像,它们恣意狂狷,向天空延伸自己的躯体,它们的肢体的每一个末端都迸射出强烈的激光。 天穹落下光墙,将山峰封锁,鹿正康有进无退。 梦语浮现。 “屈服!服从!即能挽回宿命!” 鹿正康默不作声,闪躲激光,将那些跳起来攻击他的魔像击退。 他击破水晶,晶片晶尘簌簌如霜雪抖落。 细细的晶粉滞留在他体表,如他天生的鳞片。 水晶的力量在不断增强。 鹿正康感到自己的行动在受到体表那一层晶粉的阻挠,爆发灵魂能量,化作强劲的气流,清理躯壳,但那些被吹到空中的晶粒汲取能量,反倒生长起来,形成尖刺圈,往鹿正康身上刺来。 一切与光、晶体、能量有关的,都会被利用。 而没有了面具的辅助,鹿正康对灵魂能量的操控变得粗放不羁,结晶的力量在渗入他的魂魄。 山脚、山腰,直至山巅。 疯狂的攻势告一段落。 鹿正康气喘吁吁,实在太累了,全身心的疲惫,让人忍不住想长睡不起。 但他依然站立着,握着自己忠诚的骨钉。 星球般的眼眸,将瞳孔下移,与屹立峰顶的小虫对视。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即使是在梦境中,也是最光怪陆离的幻想。 梦语出示。 “失去黑暗的助力,便投身光明!” “调和虚空的力量,就在你身上!” 鹿正康问道:“你想用我的力量驱散这颗星球上的迷雾,是吧。”他笑了笑,水晶尖刺从背部伸出,带来一种酸麻的痛感,“我并不反对驱散黑暗,因为我让朋友们也想看看星空,但我更不希望你们这些神的力量增长,虫子们需要的是自由的天地,而不是所谓神祗的束缚。” 他挠了挠背部的刺,越来越痒了,“还是那句话,打败我!” 裂光微微闪烁,鹿正康聚气凝神。 封锁山峰的光墙内移,将鹿正康的活动范围极限压缩。 在这个战斗场内,狭长的晶体尖刺肆意抛洒,轨迹无序,快慢交错,晶体尖刺相撞时引发晶爆,碎片四溅,落在山巅的晶刺堆积成簇,不时射出激光。 没有一处是安歇之地。 鹿正康反复瞬移,骨钉与圆盾左右挥舞,只为能突进一点高度。 体力急速消耗,在极限的运动中,他体会到了死亡的一点点迫近。 这种死亡不是主观臆断,不是绝望的叫喊,而是实实在在的,仿佛有一把镰刀已经切入颈脉的刺痛感。 鹿正康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慢吞吞尝试突进了。 胜负成败,就在他最后的一次挣扎。 纯白锋锐的光在虫躯中凝聚,背部的晶体闪闪发光,最终承受不住能量冲击而爆裂,光尘如丝带,随着鹿正康的高速移动而曳尾,一注流星冲天而起。 击破水晶,势不可挡。 天穹上的眼瞳涨缩,一道覆盖全场的脉冲光波从瞳仁射出。 金光湮灭一切,将水晶山峰削切出笔直的竖井。 雷鸣声、撕裂声、爆照声震撼大地。 鹿正康的那一点剑光。 第一时间被淹没,石沉大海,毫无波澜。 良久,脉冲止息。 裂光的眼球躯体已经彻底黯淡。 现实中,水晶山峰轰然震荡,大量干净剔透的水晶出现杂质,渐渐退化成普通的石块。 水晶山峰不再是水晶山峰。 那些被苏生的躯壳大量倒下,重新变成尸体。 以晶体为食的虫子们陷入虚弱。 正在挖矿的米拉停下手头工作,愣愣地出神,“值钱的味道……消失了!”她挠挠头,然后就看见自己挖出来的水晶一点点变成了石头。 “啊啊啊啊!我的水晶!啊啊啊!” …… 裂光的梦境。 下了一场水晶的大雪。 光圈之内,万物沉寂。 鹿正康当然也不复存在。 但裂光想要看到的,那一点融合黑暗的光明也没有踪影。 眼球移动着,扫视着,但就是找不到鹿正康的残梦。 不知何时,悠扬的手风琴声响起。 声音一点点提高,曲调越来越欢畅。 无忧。 无忧。 在音乐中,疲惫的灵魂得以安息,暴行被制止,真正的朋友会保护自己的友谊不受伤害。 无忧旋律,这枚过载的护符,没有给鹿正康带来伤害,但也实在尽了最大努力。 它破碎了。 欢乐的音乐停止。 一点剑光从闪烁梦幻光彩的晶尘间刺出,穿入那不可一世的眼眸。 嘭! 巨响宛如休止符。 洁白眼球上璀璨的金色瞳孔急速皱缩,形成漩涡。 梦之精华从漩涡中冲出。 …… 鹿正康化作光明。 他是光。 他感到了日月星辰的伟力,但被黑暗阻隔。 一切美好、哲学、道德、文明都归于星空。 那被掩埋在岩石重负下的黑潮,不应该出现。 过去文明的错误,后来者应当尽量挽回,不是为了粉饰是非,而是为了前方的风景。 虚空之根上,洁白的果实遽然盛放。 一轮太阳出现,将黑色的大地、无底的深渊照亮。 巨量的梦之精华冲入梦境,黑卵震荡,分意识如雨点融入虚空之根。 光芒下沉,黑暗上升,在大地的界限结合。 神的力量汹涌澎湃。 …… 这一日,圣巢的虫子们,感受到世界的脉搏。 它们从自己黑暗的巢穴涌出,来到地表。 那世界最高的山峰顶端,它们震撼莫名地看到,一颗星辰冉冉升起。 是光明。 升入天穹。 无声的气浪排开浓密的云层。 半壁的黑暗被驱散,好似开了一个观景天窗。 纯美自然的阳光铺洒大地。蓝天上,流云徜徉,展露出惊艳的美。 这久违的,几乎消失在祖先记忆中的光明。 所有虫子都热泪盈眶。 纳提和帕雅在满目泪光中,依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挥着手,升入无垠的宇宙。 /53/53460/12775196.html 第八十章 DLC寻神者 幽居在下水道的寻神者低声祷告。 “圣巢诸神,展现伟力,让吾等得以晋升……” “等等!这个感觉!” 在他的梦境中,神居怦然大震,剧烈的变动使得寻神者昏昏倒地。 万神殿的终点多了两位神。 而神居来了一位强大的挑战者,也是一位神明。 …… 小骑士的身影出现在金色的世界。 他为了虚空而来。 鹿正康平衡了光与暗,但可以预见的是,光明的力量会压倒虚空。 小骑士必须挺身而出,让自己的位格进一步提升,这样就能保证虚空世界的安全。 寻神者察觉到了小骑士的到来,赶紧出示梦语,内容非常谄媚。 “无比神圣,无比非凡。哦,诸神之神!大人竟回归此处,以吾辈之心灵所调谐的低等神明来测试自身。 请允许吾辈作为卑微无力的小虫在大人的荣耀面前卑躬屈膝。吾辈愿献出所有以一窥大人之力!“ 小骑士抚摸着自己的面具,很久没有体验过真实的躯体了,他有些怀念。 他缓步走在乌金色的道路上,浓密的金色铅云如海水般托起神居,优雅古典的建筑在梦幻的光景里影影绰绰。 戴着金色面具的虫群安然散坐在平台边缘,目光透过眼孔,深深凝望着小骑士。 他们都是寻神者的族人,一群被自己信仰的雷霆之神与落雨之神抛弃的虫子。 他们能为了新的信仰付出一切代价。 小骑士没有关注他们,没有意义。 他来到第一座神殿。 ——大师万神殿,为寻觅骨钉与外壳之神而战。 小骑士可以借由神居的规则压制自己的实力,包括容器、生命、骨钉、护符。完全束缚的话,他的力量同初生时没有区别,所能依仗的就只有自己巅峰战斗技巧。 但小骑士没有娱乐之心,他只想尽快完成任务,所有他没有锁住自己任何一门本领。 大师万神殿被他轻易通关,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对手。 接下来 ——艺术家万神殿,为寻觅创造力之神而战。 ——贤者万神殿,为寻觅财富与力量之神而战。 ——骑士万神殿,为寻觅纯粹之神而战。 到此,基本所有圣巢里的强大对手都打了个遍。 比较让人印象深刻的敌人有——疯狂放海小姐姐、粪里翻波芬达哥、噪音污染收藏家、依然菜鸡大表哥、手扛大钉老师公、咸鱼翻身小格林,以及最后那位帅气逼人的纯粹容器。 除此之外的敌人,小骑士都打不起精神来。 最后一座神殿,就是最终神殿,只要打穿这座圣巢万神殿,小骑士就能晋升,让虚空的力量暴涨。 而闯关这座神殿,要把先前所有敌人都打一遍,再加上梦境左特——灰色王子。 连续高强度的战斗,连小骑士都打得险象环生,他现在毕竟只是容器,而不是那个与虚空融为一体,神挡杀神的空洞骑士。 再次击败纯粹容器后,金色的光芒从大殿穹顶打下。 小骑士被接引到辐光的梦境。 神居中的辐光,更加强大,可谓无上辐光! 小骑士凛然不惧,如今的他也更加强大,既然能杀死辐光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但这场战斗的变化不仅仅于此。 远处的云层散开,一座水晶山峰升起,深邃的眼瞳俯瞰世界。 小骑士见状,从腰间取出一个剑柄,光焰涌出,正是梦之钉! 他猛然将梦之钉的剑刃刺向自己。 汹涌黑潮从他小小的身躯里涌出。 黑暗降临! 就像当年一样,黑色的雾气遮蔽穹庐,一切光芒都被吞噬殆尽。 辐光神躯黯淡。 裂光的水晶御座开始稳定闪烁。 眼球射出激光,涌入辐光背后威严的光轮。 梦语出示! “我!并!不!畏!惧!你!” “就像当年一样!兄弟!” 轰! 强光四射! …… 小骑士胜利了。 他感到自己的力量在疯狂拔升,寻神者的晋升仪式在不断强化他的力量,将所有被他击败的诸神的神格转移到他体内。 现在,就差一点,就差最后一点。 最后的战斗。 …… 茂密的丛林,小骑士出现在此。 似乎脱离了神居的范围,那一直坐在王座上观察战斗的寻神者不见了。 到处是高大葳蕤的树木,小骑士从未见过这些景色。 天空是一片纯白,闪烁灵魂的微光,在密林中,光线无法透过树冠,所以这里显得很阴沉,而湿润的空气使得这里格外森冷。 十人合抱粗的树木那干裂的表皮爬满厚厚的青苔,结实的藤蔓在树干上弯曲盘行,或有一些格外坚强的树藤能生长到邻近的许多树木上,宛如枝桠,吊苔垂落像翠绿的帘子。 树根起伏,掩埋在地表厚厚的腐殖质里,行人走路时可能被绊倒,小骑士当然不知道树根会长到地上来,他跌了一跤,直挺挺地扑倒在地上,落叶纷飞,粘在他的面具上。 他愣愣地,不愿意起身。 泥土的气味,发酵的臭味,混在在一起,还有隐隐约约的草木清香。 流水淙淙吸引了他的注意,小骑士爬起身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林间,他来到一条穿过密林的小河边,溪水澄澈如空气,水面的微澜倒映天光,粼粼闪闪,河床上的河卵石浑圆无棱,平平铺砌着,水光莹润比宝石更耐看。 刷刷的落叶摩擦声响起,小骑士蓦然转头,树木间有熟悉的身影闪过。 那圆滚滚的背影——是那只维修虫! 他匆匆追赶,但鹿正康的行踪飘忽,很快,小骑士发现自己跟丢了,他从未在密林里追过人,当然不知道如何跟踪那留在叶底花间的蛛丝马迹。 天穹流转,散发白光的半球下坠,黑暗的半球升起。 天黑了,小骑士取出灯笼,远处有一个巨大的塔形建筑微微亮起红光。 他艰难抵达建筑前,却发现是一个熄灭的篝火。 井字形堆砌的木材累加,真就像一座雄伟的高塔。 他从木材间隙走进空荡荡的内部。 一个孤零零的石台上,放着一枚护符,小骑士走过去拿起来。 格林之子。 他在万神殿与格林交过手了,对这位优雅的敌人记忆犹新。 至于护符,到了他手里,那就是他的。 篝火震荡着,坍塌,如沉入大海的岛屿一样,沉入地面消失。 小骑士有些茫然。 他跳上一颗大树,扫视四周。 漆黑一片,夜晚的树林张牙舞爪就像妖魔鬼怪。 他抬头,如墨染的天空上,有一点孤星。 那颗星星就像一颗眼睛,小骑士看它的时候,它也看到了小骑士。 孤星闪烁起来。 一道星光射来。 小骑士抬起骨钉,还未有任何其他的动作,就被击中。 眼前一片光明。 等白光退去,小骑士回到了神居。 挑战失败。 /53/53460/12775197.html 第八十一章 新世界,新开始 鹿正康感到剧烈的震动,就像小船飘在惊涛骇浪的大洋中央。 他努力想睁开眼,当然这不难,他做到了,入眼的,是半边的星月,以及一张女人的脸。 鹿正康只能看到她的下颌,但这位妇女有双下巴。 一个男人说道:“娘子,就在这儿吧,将德彰放在亭子里就好,再过半更,就有武僧和尚抹黑挑水,到时候肯定能看到厉儿。”他的中原口音很浓,但语气一点也不大方爽朗。 鹿正康看了一会儿星星,觉得眼睑沉重,干脆闭眼。 那抱着他的妇女哀哀戚戚地说道:“这半夜的,孩子不会着凉吧?”这位的吴侬软语听起来有点像唱曲,清脆婉转好似春日枝头鸟雀鸣。 “现在是大暑,晚上还算凉快,你把襁褓多多裹紧些就好。”男人语气有些急促,“快些吧,娘子……” 鹿正康有些疲惫,睡意上涌。 恍惚间,那位妇女,也就是自己今生的母亲,给自己最后一次哺乳。 甘美的**,滑入稚嫩的肚肠,刻在骨子里的,是怅然的回忆。 昏昏沉沉地睡了许久,鹿正康再次被脚步声惊醒。 睁开眼,入眼的全是锃亮的光头,这些灯泡脑袋借着疏淡的月光都能还给世界十倍光明,真是叫人敬佩。 “了空师兄,你看看!又有小孩被狠心的爹娘抛下了!”一个激动的男中音开始滔滔不绝,“要我说,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如以前,那时候有官家管束,至少咱们嵩山地界的百姓也算安居乐业……” “行了,了安,出家人六根清净,不要多说这些没用的。”另一位和尚制止了男中音的长篇大论。 “哦,好吧,不过……” “哎哎哎!停了停了!没有不过!”一个透着机灵劲儿的声音穿了进来。 “怎么我还不能念叨两句了!” “了安你怎么不去修闭口禅呢!” “你怎么忍心让我不说话呢……” 鹿正康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得看这几个和尚商量出结果,所以强撑着不睡觉。 这些和尚越聊越开心,越说越热闹,大声嚷嚷起来,互相争辩不休,好像夏天肉铺里的苍蝇一样嗡嗡响,听得鹿正康头痛欲裂。 突然亭子外传来一声炸雷般的暴喝:“你们几个小秃驴聊什么呢!赶紧给老子打水去!天亮之前灌不满厨房水缸,你们就统统抄经一百遍!“ “哦呦!” “娘耶!” “是觉光师叔!” “溜咯!” 这群不靠谱和尚拎着水桶咣当咣当跑远了。 鹿正康:“……“ 他勉强睁开眼,却看到一颗卤过头的黑蛋。 “又是个苦命娃,唉!算了,以后跟着我这个老秃驴,安心当个小秃驴吧!”觉光抱起襁褓,施展轻功往寺里赶去。 鹿正康听到耳畔小风忽忽地吹过去,自己像是坐在一颗皮球上,一起一伏,颠颠噔噔,他终于是顶不住困意,再次睡着。 …… 再醒来,却是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了。 小婴儿要养活还是很有点难度的,少林寺已经收养了许多弃婴,于是去左近的剑川镇雇佣了几位老妈子,让她们帮忙照顾小孩。 为了避嫌,婴儿专门养在寺外的一个小别院里,有几位年轻僧人守卫,也免了一些豺狼虎豹袭击。 鹿正康算是最乖巧的小孩,毕竟不哭也不闹,人也长得可爱,所以最得那些老妈子的欢心,这些中老年妇女带来热过的牛羊乳,或者是熬成浆的米粥,轮着三班倒,一个个把小孩子喂饱,伺候屎尿,很有耐心。在她们看来,这是积德行善,当然报酬还是得拿的。 和尚们虽然建起寺庙佛像,受香火供奉,很有钱的样子,但一来少林是禅宗,不是净土宗,所以相对清贫,二来手头的钱多用来收购药材、翻新院落、粉饰金身,所以这群秃驴穷得很,给妇女们的报酬其实都是些开光的手串、手抄的经文之类的。 鹿正康听这些嘴碎的女人聊天,知道她们会把这些开光的饰物卖个好价钱补贴家用。 这旅游经济果然是一脉相承。 后世去逛寺庙的人总少不了买些所谓开光的佛珠之类的,普普通通的东西还能卖出离谱的高价,真不知道是信徒虔诚,还是和尚会做生意,又或者,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 小婴儿的大脑很活跃,也很幼稚,活跃是发育活跃,幼稚也是发育幼稚。 所以鹿正康睡的时间很多,占据一天的大半时光。 如今没有了虫子的梦境世界,他的梦变成了普通的梦,他的睡眠也只是为了睡眠。 一切回到简单平凡的日子。 有时候半夜会惊醒,他饿得睡不着,就看看厢房窗户漏进来的月光。 山林的夜风吹拂,哗啦啦的叶片摩擦声,伴着知了的鸣叫,夏天的意境只此就全然表露无疑。 院落里的小池塘很热闹,虽然鹿正康无法亲眼看到那一汪水潭,可他能听到,浮萍碰撞的细语,睡莲的讷讷梦话,蜻蜓点水声,还有蛤蟆入水声,噗通一下,搅碎月光。 鹿正康往往只能享受短暂的宁静,因为总有其他孩子也会半夜醒觉,他们大声哭喊起来,一下就毁去所有的美景。 躺在凉席上守夜的妇女被高声的啼哭惊起,掌着一豆油灯,挨个安抚这些小婴儿。 要是让他们把所有孩子都吵醒,那晚上就不用睡觉了。 鹿正康总是借机讨点东西吃,小孩子不能饿着,影响发育就很难堪了。 几次三番后,老妈子们也都熟悉了鹿正康的秉性,就算他没有主动叫喊,也会在半夜看看他是不是醒着。 光阴一点点流转,很快,秋天到了,院子里那个池塘的水位下降,这片小天地比大世界更敏感,早早就沉寂下去。 气候转冷,和尚们送来了自己做的棉花被,窗户被糊上纸挡住寒风,守夜的妇女们也收起地铺,躺在窄炕上。 秋天快结束时,鹿正康所在的房屋里又多了几个婴儿,现在这个不到三十平的地方,住了整整二十一个小孩。 /53/53460/12775198.html 第八十二章 法会,小院生活 别院里,有婴孩已经能爬能走了,他们很活跃,会疯狂占据大片的活动空间,使得这个窄小的厢房显得格外逼仄,鹿正康都有些怀疑自己是活在鱼罐头里。 老妈子们管不过来,干脆就放任自然,所以鹿正康有时在睡梦中会被一只或者几只小孩压醒,他们傻笑着,滴答着口水,看到鹿正康瞪眼会乐呵呵的笑起来。 稚嫩的身体带给鹿正康不同的感官,所以平心而论,他并不厌烦这些小孩,看到他们的笑颜鹿正康会从心底里涌出同样的欢乐。 所以他脸上常常带笑,微微的笑容,很成熟,看着根本不像小孩。 少林的大和尚们偶尔会来别院看望,其中就有那个黑秃驴觉光,他对鹿正康很有印象,毕竟是亲自收留的孩子,每次他来时,鹿正康就冲他微笑。 觉光越发喜欢这个小婴儿,他对几位师兄弟们说,这孩子与佛有缘,天生安平喜乐,说不定还有前世宿慧,是个大大的可造之才。 觉光的说法没有被任何人反对,所有人都能察觉到鹿正康的不同寻常。 他们会凑到鹿正康跟前围观他,光头油亮,呼出的气热烘烘的,每当这时,鹿正康就会闭眼,不去理会这群成年人。 和尚和老妈子们哈哈的笑起来,谈笑几句就散开去照顾别的小孩了。 看望了孩子们,又叮嘱看守别院的僧人用心谨慎勿忘修行,末了,他们这些大和尚就会三三两两离开。 觉光往往是最后一个走的。 他会走到鹿正康身前,而鹿正康也会睁开眼,笑着看他。 秋末,地上已经积霜,和尚们再一次来别院探望。 这差不多是今年最后一次探视了,入冬后和尚们会很忙碌,寺里要办水陆法会,大家为此要精心准备一两个月,届时除了数量广大的信众会来,少林还会邀请天下正道人士前来参会,整个嵩山地界都会很热闹。法会结束后,和尚们要闭寺修行,坐禅跑香,行功练武,总之是没时间再来看望这帮小婴儿们了。 下次再来就该是春节,老妈子们要回家,和尚就另去请村镇里那些鳏寡孤独无依无靠的人们来别院聚会,一来他们能帮忙照顾小孩,二来也是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传播善心佛法。 晌午后和尚们就到了,傍晚太阳要落山才走,觉光依然是最后离开的,走前还特意照看了鹿正康。 “小崽子真灵性啊!”觉光盘着鹿正康光溜溜的秃头,满月后老妈子们给鹿正康剃掉了胎发,现在还没有新发长出来,头皮既干净又柔软。 觉光的掌心温暖而干燥,粗糙得像一块磨损的老牛皮,刮得鹿正康头痒。 他脸上的微笑咧开,变得有些傻气。 觉光也笑起来,他凑近鹿正康的小脸,轻声道:“好啊,好孩子,快快长大,老子教你武功,你要知道,拳头比佛法大,武功好,谁都得听你的,老子要是武功够好,我的话就是道理!” 鹿正康点点头表示认可,觉光一愣,然后心花怒放,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 水陆法会开始了。 幽静的嵩山今日喧嚣不凡,各处是行人,他们行在松林雪盖下,奇石峭壁前,尽兴游赏,欢声不断。 会场在寺里,那锣鼓、钟磬、铙钹叮叮哐哐响个不停,远远传出来,在风里,吹过树林,混杂上阵阵松涛,雪片抖索声,变得含混且温柔起来。 法会七昼夜,鹿正康也听了七昼夜的噪音。 总有结束的时候,一个老头的声音盖过器乐声,盖过风雪声,远远响起,听着却像在耳边,“会毕!” 水陆法会结束了,七昼夜的热闹,就被两个字送走。 对鹿正康来说,听了这么久的响动现在突然听不到了,反倒有些不适应。 他已经能走,就时常穿过一个个孩子,到窗边,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看雪景。 …… 窗外的景色不断流转,积雪越来越厚,冬至过后,日头也一天天高起来。 不知不觉春节到了。 老妈子们一个个互相道喜,也给这群听不懂话的孩子们道喜,然后收拾停当东西,嘴里说着:“过年关去咯!”就这样,一群群结队离开,只留下最后一位李姓妇女,她是个独居寡妇,既无远亲,也无近邻,准备留下来参加春节经会,听听和尚们讲经,与同样的可怜人们交交心,当然,还得照顾孩子们。 她有些忙不过来。 小孩子们似乎也感受到过年的欢喜气氛,今天特别活跃。 他们在炕上大喊大叫,有几对甚至还打了起来, 鹿正康会把他们拨开,然后一手一个,端起他们肉嘟嘟的下巴让他们闭嘴。 这招不知道为什么,出奇有效。 后来这群小孩会排着队让鹿正康端下巴。 李姓妇女乐呵呵地笑着,神色慈爱。 …… 春节法会来了九十多个独居的男女老少,和尚们称呼他们施主、善信、居士,很平和,很平等。 和尚来了七个,都是禅师,很有佛学修养。 前一天就有僧人来院子里搭起棚子,摆好桌椅,筑起火塘,现在善信们主动去柴房取来木柴生火,今天温度不低,有点小风,有个火堆会舒服很多,要不是屋子太窄,实在该在室内聚会的。 好在有力气上山的人身体总还算可以,年纪大的也有,他们是虔诚的教徒,勉力登山,到了这儿就气喘吁吁随时可能嗝屁的样子,早早进屋和小孩子们待着。 鹿正康不太喜欢老年人身上陈腐的气味,孩子对这种味道尤其敏感,不过这群老头老太经验丰富,很懂得和小孩相处,很快得到认可。 被寺庙收留的这群婴孩似乎天生就比较开朗,不怕生人,也许是因为他们从未遭受到任何恶意,世界对他们过分温柔。 在所有孩子都围着老人家的时候,鹿正康还坐在窗边,就显得很特立独行了。 老人招呼他,鹿正康就回过头笑笑。 见状,慢慢的就没人去管鹿正康了。 院子里,善信们围着七位禅师,形成七个圈,和尚在圈子里讲经,有的将心经,有的讲佛教的世界观。 鹿正康听他们说世界中心有一座须弥山,撇了撇嘴,被一个眼尖的和尚看见了。 和尚似乎知道有这么一个早慧的小孩,于是佯怒着拿手指他,“小孩儿!你笑甚!” /53/53460/12775199.html 第八十三章 开悟,先天之气 正常人被一个光头指着怎么也会觉得紧张,更何况这个光头气势汹汹的,而被指着的人只是一个小孩。 一般来说小屁孩要么无视,要么就该哭起来了。 鹿正康没有哭,当然不可能哭。 他也没有抖机灵,也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别过身不去看那和尚。 和尚微微一笑,“果真有慧根!” 其余的禅师也同时颔首。 大人们用惊叹的眼神看着鹿正康,这个同时得到七位禅师认可的小童,仿佛在看稀世之宝,但鹿正康本人其实对此毫无想法,有了一点睡意后,就躺进棉被里蜷着睡觉,他人的注视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现在享受每一次充足的睡眠。 时间就在他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流逝。 第二年的春分,最后一个孩子都断奶了,而年纪最大的那个才刚会说一些简单的话。 鹿正康一直沉默着,他突然很能理解鲁迅先生说的,“当我沉默的时候,觉得很充实,当我开口说话,就感到了空虚。” 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可以交流的人,他可以说,但没必要。 他现在就睡在窗边,每晚都伴着月光入眠。 四月初,新月夜,觉光突然出现在窗外,他轻轻把鹿正康抱起来,然后乘着漫天敞亮的星光一路跑到林子里。 鹿正康醒转,睁开眼看着这个老秃驴。 觉光低头,慈爱地对他笑笑,轻轻说道:“你小子打母胎出来还有一口先天之气没散干净,可不能浪费,待会儿我给你渡气,运转周天经脉,你要是真有根性,必然能记得内力流转路线,到时候先天感应,内力自生。要是你记不住,还得麻烦老子多多给你渡气……” 他自顾自说,鹿正康也自顾自听,很快来到某座奇峰,站在凸起的山石上,俯瞰嵩山美景,让人心怀大畅。 “就在这儿吧!” 他把鹿正康放在地上,自己盘膝坐在鹿正康对面。 鹿正康也学着做了个双盘,觉光看了大点其头。 “这内力修行,因其五行类别,所以讲究习练时间。一日乃至一年中有不同的时段对应不同的五行,我们少林派内力多为金刚类,五行属金。一日之中,金气始于申,旺于酉,接地气于戌,一年之中,金气始于立秋,旺于秋分,接地气于寒露。各门各派习练内力各有讲究,我也不一一赘述。” 他停顿了一下,“内力属性共有六种,除了五行外还有一种混元,面面俱到,不论何时修行都不受影响,五行轮转,最是绵长,适合打下根基。毕竟过刚易折,没有混元根基,单修一门金刚,则锋芒毕露,不利长久。”说到这儿,他撇撇嘴,似乎想起什么不屑的事情。 “今天就传你静禅功,正所谓‘无碍清净慧,皆因禅定生’,禅武合一,虽是我少林基础功夫,却也深得佛法妙谛……你小子还太小,不过你天生早慧,练了这静禅功,说不定也能开悟。” 觉光把右掌贴在鹿正康的头顶,一股温热的暖流涌入他的颅腔,像水波一样泛开。 困意上涌,渐渐的,鹿正康闭上眼,既看不到事物,也不知道自己看不到,既闻不到气味,也不在乎是否闻到,五官五感尽数封闭,而心神完全沉入定境。 鹿正康只觉得自己是一片荒芜的土地,有根须在寂静黑暗的土壤中延伸,但坚硬的泥石反而是弱者,在迸发的生命力前节节后退,鹿正康是大地,他感到了痛苦,但也不是痛苦,他感到了新生,但也不是新生。 大地深厚无尽,根须无法贯通,所以根须缩回,而遗留下的,根茎的行迹,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更加遗留下绵长的空虚。 大地在渴求填补自身,但大地本身并没有这样的生命力,所以需要长出自己的根须。 大地能为生命提供什么?养分,这是最直白简单的,但要向更深层次发问,那么大地还提供了生命切实存在的基础。 若将存在的基础衍生出去,那么大地不是大地,而是人的根本,是元始祖气。 鹿正康在至深的禅定中隐约感悟到了自己的先天一炁。 他的存在的基础,一股气演化为大地,而土行的存在,重浊,藏养,育化,凝结出菁英,为金铁,金行肃降而收敛,这股气继续转换,滋润而阴寒,为水行。 水与土相合,滋长万物,木行生发,其枝条毛细灼灼炽炽,升腾如火。 火焰升腾,燃尽后有灰烬沉淀入土,这土比其原始时更活跃,更纯粹,更贴合自然。 一道气的性质转换就是五行,气在这种混成的大系统里运行,将人的本质提高,与宇宙天地相合。 贫瘠之地已经生出五行。 土行在最中央为主体,沉淀的金行与流动的水行被土行包容,木行上升在土行外表,火行为最外层燃烧木行回归土行。 气的演变运行体系已经建立。 但气还是气,五行的运转只是在模仿自然而未成为现实。 生命力汹涌澎湃但却杂乱散漫。 大地上须根的行迹依然存在,在隐隐作痛。 鹿正康渐渐忘却五行,忘却大地。 没有意义。 自然并不纠结于自身的运转体系,自然只是被人为观测的存在而已,所以自然本身就不够自然,是被主观扭曲的本源,要想真正融入自然,必须忘记自然。 觉光怔怔地看着鹿正康,这个孩子,入定了吗? 稚嫩的脸上涌现复杂的情感,从舒适到痛苦,从忧愁到深思,从满足到渴盼。 觉光想到,或许这就是天生的佛子吧。 他不敢再把鹿正康当成孩子,在他眼前的是未来的祖师!菩萨! 觉光肃容,口颂金刚经全文。 “如是我闻……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大地溃散,五行崩解,一切俱不存在,而于虚空中,一道精纯之气砰然迸溅。 先天之气,勃然自行,流转周天,生生不息。 鹿正康睁开眼,对着觉光微微一笑。 而觉光面色恭谨,伏身跪拜,才是朝圣。 /53/53460/12775200.html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一) 鹿正康被室友拉拉扯扯来到了商场边上的网吧。 “不是说现在网吧管的严,不让未成年进去吗?”鹿正康在门口踌躇。 王天宇笑嘻嘻,“都是做做样子的,你就说没带身份证,差不多都懂的。” 鹿正康有点小激动,当然也觉得这是很正常,大家都是酷小孩,未成年进网吧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不过他在网管面前表现得和呆头鹅似的,全程都是王天宇说一句,鹿正康跟一句“我也一样”。 末了,鹿正康拒绝了办理会员卡的服务,然后掏出一张半新不旧的五十圆,拿到一张短短的凭条。 “网吧电脑就是不一样哦!”鹿正康看着宽大的屏幕啧啧赞叹,王天宇倒是不以为然,“一般般啦。” “牛皮,你还见过更好的?” “呃,没有,不过我知道什么电脑是最好的。” “切。”鹿正康撇撇嘴,打算终结话题。 两个人沉默着打开电脑。 王天宇忍不住扭过头来,“你不好奇我说的最好的电脑是什么吗?” 鹿正康面无表情,“不好奇。” “哦,好吧。” 他们各自玩电脑。 鹿正康看着琳琅满目的游戏菜单有些不知所措。 他百无聊赖地打开网页,扭头却看王天宇已经在疯狂操作了。 一个戴兜帽的人在一个陵墓里潇洒狂奔,前面遇到个敌人,一甩手,鹿正康听到机括的咔擦一声,一点寒星在兜帽男手边闪烁,随后他猛地跳起,从背后将敌人扑倒,高举右手,袖里利刃遽然刺入敌躯。 干脆利落,当然,关键是很帅。 鹿正康顿时就惊了,“这啥游戏啊!” 王天宇耸耸肩,“你不是不好奇吗?” “少和我装逼!”鹿正康从背后来了个强人锁男。 “停停停!我操作呢!” “操作个屁!游戏名字叫啥!” “刺客信条!” 鹿正康钻回自己的座位,开始自己的游戏历程。 一名刺客,一个匹夫,一个珍宝,撬动人类命运。 游戏剧情一点点铺展,鹿正康在享受刺客的每一次刺杀时,都由衷希望自己能成为主角,飞檐走壁,千里追敌。 由于潜行操作对新手来说比较硬核,鹿正康往往会陷入群战,不过凭借简单直白的操作,主角阿泰尔往往能砍翻全场。 胜利往往来得很不真实,让鹿正康有点挠头。 这还是刺客吗? 狂战士也不过如此啊。 不知不觉,他在网吧已经待了一上午了,王天宇揉着肚子问他吃不吃东西。 鹿正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正想着买点水喝,对面的机子来了一群抽烟的小鬼,咋咋呼呼的。 一下子毁掉了所有心情。 王天宇知道自己这位室友受不了烟味,于是关了机子,拍了拍鹿正康的肩膀,“走吧,回去,你自己在电脑上下一个就行了。” 那一天,鹿正康顶着大太阳往家走,漫不经心。 她母亲见到他第一句就是问作业写完没。 鹿正康敷衍道:“快了。” 溜进书房。 开机。 当年玩游戏都是从盗版平台下,从不知道官方渠道,鹿正康也不例外。 3dm、游侠网,这是王天宇告诉他的,鹿正康也就安心用着,并无负罪感,甚至他以为这就是正版网址。 刺客信条系列不止一部,但鹿正康能用的下载链接只有刺客信条第一部。 下载期间,鹿正康装模作样的打开几个网页,翻出几个和学习有点关系的网址,让电脑上的内容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想了想,鹿正康拿出作业本摊开,右手还拿了支笔转悠。 鹿母待会儿要出门办事,到书房看到鹿正康很乖巧的状态,顿时欣慰,“冰箱里有一盒车厘子,你自己去拿着吃。我走了。” “晓得了!”鹿正康一副苦心钻研的样子。 房门关闭,鹿正康听到母亲脚步沓沓,到玄关,穿靴,离开。 他松了一口气,姿态嚣张起来,作业往桌角一推,笔揣口袋里,穿着拖鞋悠哉悠哉去取了一盘车厘子边吃边看小说。 等车厘子吃完,游戏也下好了。 鹿正康迷迷糊糊玩了一下午,把全剧情通关后,怅然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他回到自己的宿舍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 “黑尔斯!黑尔斯!醒醒!”鹿正康被一个男人晃醒。 “谁?你是他妈的谁?!”鹿正康受到惊吓,一睁眼就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西方汉子,他浓密的络腮胡里有一张血盆大口翕动,像是要吃小孩似的。 “我是斯凯瑞啊!你不会是摔坏脑子了吧!”这个男人一脸莫名其妙而且还有熟悉的幸灾乐祸。 鹿正康抬手就是一个强人锁男,斯凯瑞吱吱哇哇地叫起来,“松手!我错了!” “王天宇?” 斯凯瑞一愣,“谁?” 鹿正康松开这个西方脸孔的人,把他板正,右手端起他的下巴,血盆大口嘟起,变成樱桃——不对,是西瓜大嘴。 鹿正康气笑了,“挺能装,王天宇,等一下,”他愣住,“你这身装备哪来的?” 这个疑似王天宇假扮的斯凯瑞穿着一身骚气的大红色刺客服,看着像一只红雕,冷峻而酷帅。 “黑尔斯,你今天好不对劲!”斯凯瑞异常不解。 而鹿正康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穿着一身刺客服,藏青色,有点搓。 “咋选啥颜色不好,我偏生就穿了这么一件呢?” 斯凯瑞见鹿正康陷入自闭,搔了搔自己的络腮胡子,“黑尔斯,你还去练习信仰之跃吗?” 鹿正康一惊,扭头打量四周,自己现在不是在家,而是在一个中世纪古堡。 大块洁白的石灰岩堆砌墙壁,地板是大理石,走道上还铺着厚厚的红底金线绣花地毯。 墙上悬着着丝绸挂画,鹿正康认出有一张是《雅典学院》,不知道是不是仿制品。 墙角有几具钢铁全身甲,好似卫兵挺立。 这些都是中世纪贵族居所可能出现的,但穷奢极欲的巴洛克式装修就有些奇怪了。 水晶烛台,镶金画框,精雕家具…… 鹿正康心想,不是中世纪,难道是文艺复兴? 然后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眼皮底下移动,一低头,是个扫地机器人。 /53/53460/12775201.html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二) 鹿正康摸着自己的下巴颏,对着扫地机器人陷入沉思。 斯凯瑞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事吧,真摔坏脑子了?”他絮絮叨叨,“看来你的信仰还是不够坚定,没摔坏身子,倒是摔坏了脑子。” 他说的不是中文,但鹿正康偏偏能听懂,整的他很是迷惑。 这时候房间门咔嚓打开了,进来一个穿粉红刺客服的小矮子,兜帽下露出一截白生生的下巴。 斯凯瑞脸色一变,“撤退!”他抓起鹿正康的手腕子就往阳台跑。 “跑什么?” “这屋子的主人来了!” “这不是咱们房子啊!”鹿正康惊叫起来。 小矮子也叫起来:“嘿!” 斯凯瑞推开阳台门,跳上栏杆,纵身一跃,鹿正康探头一看,一道红影一个转身背朝下落入一堆梧桐叶里。 信仰之跃。 斯凯瑞跳出落叶堆,朝阳台招手,“来!” 鹿正康听到身后脚步急急响起,心想:糟了,主人家来追杀了! 他跳上栏杆,往下望去,三层楼,斯凯瑞那张大脸看上去就像个小猕猴桃。 信仰之跃…… 坚信自己不会受伤。 脚步逼近。 深呼吸。 做好准备。 起跳…… 世界拉长—— 色彩被扯成模糊的线条,混杂成一块灰布。 气流在耳廓旋转,穿梭,击打耳膜呜呜作响。 双臂展开如一个朝圣的十字架,但手指在不自觉地颤抖…… 五米。 四米。 转体。 三米。 最后一次呼吸……屏住。 背靠落叶,鹿正康感觉自己也是一片落叶。 落叶归根,轻如无物。 坠入叶堆,世界陷入黑暗。 阳光透过叶缝投入,丝丝缕缕如画,但很抽象,想起夏天老屋子,那灰蒙蒙窗楞上,彩色玻璃的黯淡反光。 一条手臂伸入落叶堆,捞了捞,抓着鹿正康的兜帽,把他拖出落叶。 “好样的!这才叫信仰之跃!”斯凯瑞大笑。 鹿正康茫然。 这转眼的功夫,鹿正康发现自己就来到了一条高科技商业街,城市单薄泛白的夜色下,到处都是奇装异服的人群,有穿盔甲,有裹头发,有裹布,有操控机甲,有穿生物殖装的……黑皮白发如卓尔精灵,倒骑驴子如阿凡提,背负大剑如圣骑士的…… 热闹非凡,建筑充满设计感和未来感,霓虹灯炫耀迷离色彩,地面覆盖了一层液晶材料,踩上去会亮起炫彩的脚印,并且有涟漪扩散,像是在水面行走似的。 在拥挤的人潮中穿行,耳边有节奏轻快的音乐声浮荡,勾得人不自禁加快脚步。 道旁一块块虚拟屏播放着千奇百怪的宣传短片。除了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之外,还有卖想法的,卖创意的,最奇怪的一类是推广概念产品。 鹿正康看到很多人都围着一块虚拟屏,似乎是津津有味,他也挤进人堆。 大屏幕里播放着黑白影片,构图、色调乃至帧数都是复古的。连背景音乐都是爵士小调。 天气晴朗,小鸟欢唱,湖面波光粼粼。 画外音:“在这样美好的时光里,难道你不想要飞享天空,俯瞰世界,让自己徜徉在风中吗?听那鸟叫声多么自由自在!难道你不想与它们共舞吗?那么现在机会就来了!欢迎你们的老朋友高逸飞来展示他的最新杰作!”多国字幕显得非常专业。 画面切换,一个圆头圆脑的中年男人昂首阔步地走进来,神气十足,他的腋下夹着两根喷着蓝漆的长铁棍,像是在吊双杠似的,站在一个跑道上,两腿一抖一抖整个人像是个不安分的弹簧。 画外音:“高逸飞牌双杆飞行器,双臂夹持,带给您精致体验!再也不用离天空差一张机票,只要购买,当场上天!” 中年男人对观众微微颔首示意,转了转身体,把那两根实在没什么特点的铁棍展示了一下——大概马戏团的猴子都能比这做得好。 画外音:“启动”,然后那两根棍子两端亮起诡异的,满满都是塑料质感的灯光,下一秒,棍子顶着男人的腋窝冲天而起。 镜头上移,那个男人,在空中疯狂抖腿,整个人都摇了起来,背景的黑白画风陡然转变,音乐也变得迷幻电子起来,只见一个夹着棍子的男人飞过湛蓝大海,飞过珠穆朗玛峰,飞到太空,在熊熊燃烧的太阳上抖腿,继续飞,在银河系边摇头晃脑,最后一路疯狂抽搐,被黑洞吸进去不见了。 音乐戛然而止,画面转黑,画外音:“由于不可抗力的出现,产品演示到此为止,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只要你想,距离不是你发挥发挥创意的问题!高逸飞牌飞行器,快来抢购吧!电话……” 人群欢呼起来,纷纷鼓掌。 鹿正康异常不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看到这么个沙雕视频呢? 难道那个落叶堆其实是传送点? 斯凯瑞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我们买点吃的,晚上回宿舍可以吃。” “刺客配宿舍?好极了。”鹿正康拉低兜帽,努力让自己配得上酷炫的人群。 人群有些隐约的骚动。 “嘿,你挤啥!” “踩我脚了!” “圣殿公司的就了不起啊!” 斯凯瑞脸色一慌,四处张望一会儿,突然拉起鹿正康就跑。 “有敌人?”鹿正康警觉。 “是圣殿公司的人。刚才咱们就在他们的某个办事处,应该是那个矮子报警了。” 鹿正康想起那个穿粉红色刺客服的人。 “那个人不是刺客吗?” 斯凯瑞呸了一声,挤开前面一个盔甲壮汉,“那是叛徒!” 鹿正康茫然,刺客叛徒…… 他们很快离开人群,拐入小巷,斯凯瑞急急如丧家之犬,鹿正康很不解地问:“咱们不能潜行吗?” “这么一条街上穿刺客服的就咱们,怎么可能藏得住!” “这么真实的吗……”鹿正康非常无语。 他们穿过湿漉漉的垃圾堆,古怪刺鼻的臭味冲脑,鹿正康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 “还是追来了!”斯凯瑞大吼。 前方的墙头上,月亮升起,一道黑影伫立。 路灯照亮他华贵的金纹白袍,以及脸部沧桑的轮廓。 鹿正康摸了摸腰间,有一把长剑,抽出来,竟然是青铜的,上面还有钟鼎文。 “分江” 鹿某人满意的点点头,帅气! “来吧,咱们做过一场!”他冲墙头那人招手。 斯凯瑞默不作声地抬手掷出几道飞镖。 “铿铿!”那人挥挥手,金属手套将飞镖弹开,风轻云淡好似拨开书桌上的枫叶。 “我来了,你们就不用跑了!” 下一秒,鹿正康眼前一花,感到脖颈被人勒住。 /53/53460/12775202.html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三) 鹿正康抬起手中剑狂乱挥舞,将身侧那人迫开。 “是个菜鸟。”穿着长袍的男人微笑,垃圾堆恶臭的风吹来,掀起长袍一角,露出一双性感的大毛腿。 斯凯瑞发言:“他可不是菜鸟!他是……呃,只要他想,你现在已经死了!” 毛腿男挑眉,一拳打在鹿正康额头,金属与颅骨的撞击,嗡嗡震荡。 鹿正康觉得一瞬间的天旋地转,回过神,世界已经一片纯白。 森白、骨白、银白,云白、珍珠白,金属白,烤瓷白……一层层,丝丝缕缕,交替浮动,好似陷入一条无始无终的白色长河。 在白色中,一切其余的色彩都被模糊,消融,鹿正康感到自己的外衣、乌发、黄肤、筋肉、血脉都在一点点淡去。 这纯白的世界本身就是最大的恶意,不但侵蚀躯体,更是让一切思维都凝滞,视线永远停留在白色的浪涛,这浪涛的夹缝里有五彩斑斓的记忆浮现,扭曲如幻觉,浅淡如清梦。 鹿正康必须在浸死前逃离这里。 …… 现实中,斯凯瑞看到那个毛腿男一拳把自己朋友黑尔斯的头给锤爆了,顿时怒气攻心,双臂一展,袖剑出鞘! “喝!”他左手挥斩,被竖掌挡住,火星电射。 右手从肋下轻飘飘刺出,像是贴水飞行的春燕,划过空气不起涟漪,到对方小腹前,一点寒星露出含蓄的獠牙。 毛腿男壮硕的躯体轻轻后退,拖鞋带起一阵小风,宛如一只灵活的牛蛙。 斯凯瑞紧追不舍,双手十字交叉,剑刃隐藏在手掌间,似毒蛇吐信,交叉的双掌形如剪刀,抵向毛腿男的咽喉。 一只铁掌竖在刀口前,比万仞城墙更高不可攀。 斯凯瑞提膝前撞,对方另一只手掌劈在他膝盖上,发出骨骼断裂的脆响。 “啊——!”斯凯瑞跌倒在地。 毛腿男抬起右脚,似乎是要把他了结。 下一瞬,他闪身后退,原地石砖爆裂。 “当——”悠长如空谷钟鸣的子弹出膛声从远处传来,微微在巷子里回荡,如窗帘抖动的呼呼响。 毛腿男看了看远处的高楼,冰冷的城市建筑顶端,猎猎风中,一位端着狙击枪的黑袍刺客露出灿烂的笑容。 “聆听,铁与火的声音!” 子弹上膛。 瞄准镜中,毛腿男露出冷厉的笑容,对着他竖起食指。 危机感狂袭,黑袍刺客弃枪,跳出围栏。 信仰之跃! 半空中他翻滚,瞥到自己的狙击点被完全摧毁。 一枚导弹击中顶楼。 火焰爆燃,冲击波激荡涟漪,建筑碎片四溅如利矢。 “真狠!”他对着顶楼比中指。 大楼遭受轰炸,街道上的围观群众们扫兴地发嘘。 某位机甲男啃着冰淇淋对旁边的兽人嘟囔道:“肯定又是圣殿公司的人咯!真嚣张哦!” 大家附和起来。 “这帮人真了不起呵!” “怎么这么没公德心啊,兄弟你这样咱们很难做啊。” “想想办法干他娘一炮!” 黑袍刺客从垃圾桶里跳出来,掸了掸身上的包装袋,撇掉兜帽上的半块香蕉皮,正想喘口气,突然倒地翻滚,一道炽红的激光射线把地面溶出小孔,液晶材料瞬间气化,连带着把周围一片的炫光夜灯都毁了。 周围人满口抱怨,抬头望去。 半空中,一个穿白袍的年轻男人姿态闲适地站在一头灰色蝠鲼飞行器上,手里端着长长的激光射枪,而枪口对准黑袍刺客。 兜帽下,刺客露出大大的笑容。 “有意思!” …… 纯白的世界,鹿正康露出骨架,内脏正在一点点溶解,眼球早已不见,大脑表面生出一层银白的绒毛,从眼孔钻出如随波逐流的水草。 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感官,但意识极度清晰。 狂澜般的幻觉如深海迷境,光与影交错而杂乱,微微震动着,色彩扭曲成一张张人脸,撕裂、破碎,表情玄奇。 鹿正康感到强烈的失重感,在混沌不清的迷幻海流中,有一个深沉的背影在踽踽独行。 当他出现,一切纷乱的臆想都停歇。 只有那个背影,移动着,轮廓像水波一样,体型模糊,但整个框架内充斥着大量细节。 衣物的纹理、武器的反光、翻动的书页,文字穿行如蚁,须根衍生如网。 这些细节并不能帮助鹿正康理解背影的存在,只是让他更迷惑,更痛苦。 他发出无声的哭嚎。 那个背影微微扭头,勾起嘴角。 幻觉崩塌,鹿正康的意识回到纯白世界。 被融化的身体恢复原状,而这个可怕的世界中,鹿正康用重构的眼球细细打量,这里多了一抹不可削减的青光。 如一片发光的叶子悬浮在云海。 鹿正康直觉这就是离开的钥匙。 他摆动四肢,飘飘地游过去,指尖触摸到湛湛青光,世界轰然破碎! 一位洒然的剑客立于山巅,清风吹起他浓云般披散的长发。 “若为恩义,不论荣华、生死,皆可抛却!” “持吾利剑——” “分江!” 一语既出,层云排浪! …… 成群结队的士兵包围了小巷,他们穿着中世纪的盔甲,端着步枪,诡异得宛如复活的图腾。 天上下去小雨。 斯凯瑞四肢折断,躺在地上说着不着边际的骚话。 “刺客大师说过,实在是有很多东西该值得珍惜,我也曾相信过他,直到他被自己的老婆赶出家门。” “我觉得人活着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该享受一下,这个道理是我楼下的大姐姐告诉我的,她总是早出晚归,每当我快睡着的时候就能听到她高跟鞋的声音。” “楼前卖床垫的说,其实限制你做梦的不是闹钟,而是贫穷。” 一位士兵走到毛腿男身后,头盔下传出闷闷的电子合成声,“焚烧炉先生,那个狙击手正在逃离,断头台大人已经去追了。” 这个外号焚烧炉的毛腿男漫不经心,“这个人交给你们了,那具尸体你们自己处理。” “没问题,伊甸园会记录您的功劳。”电子合成音带着让人不安的基调,如同科技时代的某种幽灵呓语。 毛腿男皱着眉,“我先走了。” 地上的斯凯瑞嘿嘿怪笑着,“谁说你可以走了?” “我想走,你能拦我?” “他不能,但我能。” 焚烧炉猛然转身,一道青光如江河坠入渊谷,吞没视线! /53/53460/12775203.html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四) 焚烧炉被这狂猛的一剑劈裂了胸腹,皮肤与肌肉翻卷,露出内部霜蓝的电子流,这些闪烁着数字的浓稠发光液体使得焚烧炉看起来异常不真实,仿佛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幽灵。 鹿正康有一瞬间的迟钝,随后横剑斩断了毛腿男的头颅。 硕大的脑袋飞上半空,旋转着,肆意狂笑着,而焚烧炉颓然倒地的身躯,从胸腔传出嘶哑的低语,“有趣!竟然是东方传奇刺客的传承人!等着我……滋滋……”声音渐渐低沉,仿佛没电的机器,最后以几声故障音结束。 周围的圣殿士兵举枪射击,金属子弹的狂流如雷霆万钧的风暴,鹿正康一缩身,鬼影子一般出现在士兵群中,手中利剑挥洒,横平竖直,刚正不阿,剑势一下快似一下,从涓涓细流,到长江大河,最后连绵成一片,硬顶着枪林弹雨向军队发起冲击。 一道洪流冲入山林,树木摧折,圣殿士兵的盔甲撕裂,露出内在的幽蓝形体。残肢断臂里淌出透明粘稠的冷却液,铺在地上被雨水冲稀,流入下水道里,宛如被宽恕的罪。 源源不断的士兵正在从城市的街头巷尾出现,手持精锐的枪械或是各种造型夸张的冷兵器,盔甲震颤如山坡滚石,隆隆前行。 “杀不干净的!撤!”斯凯瑞大喊。 鹿正康收住剑势,闪身让过一把下落的大锤,贴地奔行,扯着斯凯瑞的兜帽开始逃窜,不时挥剑磕飞几枚流弹,几个起伏后翻过院墙就消失在小巷里。 圣殿士兵头盔的十字孔亮起蓝光,开始有组织地围剿鹿正康二人。 斯凯瑞像一杆旗子似的被扯到半空甩动,他大喊:“这么跑没用!” 鹿正康抬头看到楼宇间涌现的士兵身影,他们丝毫没有追丢的迹象,“那该怎么办?” “圣殿公司的主脑伊甸园一直锁定着咱们,在这里我们怎么也躲不过监视的!” “那岂不是死路一条?” “去安全屋,联系安塞雅博士,她会帮我们清除访问记录。” 鹿正康不知道什么是伊甸园,也不认得安塞雅博士,更无法理解什么叫清除访问记录,脑子里一会儿是舞剑的风流刺客,一会儿是穿行于城市钢铁丛林间的电子幽灵,焚烧炉的体内流出的发光液体,圣殿士兵的蓝光头盔……这个世界有些过于不真实。 他回头一瞥,斯凯瑞的嘴角也渗出蓝色的液体,闪烁点点不自然的星光,好像是混着闪粉的蓝墨水,好像是核材料废渣溶液。 “安全屋在哪?”他使劲晃头,努力驱逐心中的不安感。 斯凯瑞抱怨道:“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好吧……先到一个清静点的角落,然后把你怀里的刺客印章按在随便哪个平面。” 轰! 鹿正康一声“好的”才说出口,就被巨大的爆鸣声压倒,冲击波从几个街区外涌来,掀起一阵热风。 斯凯瑞喊到:“黑尔斯!你得去救安提诺!他的情况不太妙!” 远方的街区,巨大的虚拟屏播放着炫酷的动画,而两个人影像黑点一样闪过,留下尾迹。 黑袍刺客背着脉冲推进装置在前面逃窜,而站在蝠鲼飞行器上的断头台举着火箭筒肆无忌惮地对前方倾泄火力,爆炸声轰然不绝。 鹿正康脸都快绿了,“这让我怎么救!” 斯凯瑞平静地说道:“给他发信号,他会尽可能摆脱追兵,然后一起进入安全屋!” “好!” …… 黑袍刺客猛然俯冲,贴着高楼冷脆的玻璃外墙速降,泠泠的反光倒映夜景,一道青色的烟火闪烁光华,映入眼帘,安提诺猛然抬头,看到逆着人群的藏青色身影,手上拎着的红袍刺客宛如旗帜。 他嘿嘿一笑,回头看了一眼穷追不舍的断头台,抬起右手,亮起虚拟屏,他用目光操作选项,调出延迟爆弹,随后甩手,袖子里飞出几个黑色金属圆球。 爆弹飞入空中还升起小降落伞,蒲公英般飘飘忽忽,顺着蝠鲼飞行器的气流袭去。 嘭!嘭!嘭! 火焰冲天,蝠鲼飞行器破浪而出,表面有一层淡金色球形能量护盾,毫发无损。 安提诺呸了一下,有些嫉妒。 他并腿,直冲而下,钻入城市街道上一个个巨大的洞口,这些竖井通往下层居民区。 不同于地表发达的景象,地下的楼房拥挤得像蜂窝。 老旧的房屋累叠如砖瓦,被悬浮的巨大的太阳灯照亮,家家户户的阳台连起来形成狭窄的走廊。一层层,向下延伸到看不见的深处,沿路的太阳灯也照不透最深的黑暗。 这里的居民饮酒,使用lsd,戴着vr眼镜,活得像烂泥,四仰八叉倒在屋里,阳台,空调外机,电线杆,呕吐物上,排泄物上,各种地方,骨瘦如柴,对外界漠不关心。 安提诺钻入这个巨大的迷宫,在楼房的走廊、楼梯穿行。 断头台用他的金属手臂敲了敲太阳穴,左眼化作银色,数据流涌动。 世界变成透明的线条结构,所有一切都像死物,只有刺客在移动。 断头台哼着金属小调,像是喉咙里有一只被卡车碾过的半死鸭子,他举起激光射枪,轻轻打开机关,射枪变形,枪管外出现聚焦器。 扣下扳机,能量聚焦,枪口溢出刺眼的蓝光,但还收敛着。 “滋——” 激光射出,灼烧空气发出嘶嘶声,穿入楼房,就像铁锨刺入云雾一样,水泥、钢筋气化。枪口移动,追着那只潜逃者,如可怖的画笔,在原本的颓废世界留下巨大疮疤。 断头台哈哈大笑,看着视线里那个移动的人体被湮灭。 “舒服啊!”他发泄似的又甩了几下射枪,直到过载,强制停止。 这个过程中死的居民数量不可统计。 有几位醒来,发现自己半个身体同家里的地板一起消失,发出几声嘶哑的惨笑,咽了气。 断头台满意地打量自己的作品,转身正要离开,一抬头,地洞顶端,一个黑袍刺客翻身上地,回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 /53/53460/12775204.html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五) 鹿正康跑到一个十字路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站在炫光屏上,极速闪烁的霓光照亮他破碎的头颅。皲裂的纹路遍布如干涸的大地,破口内有细小的齿轮和电路隐现,而银白色的触须粘合了整个头腔,使之不至于垮塌。触须光滑而半透明,反射霓光,沁出一层晕彩,好似有世界倒映其中。 而追本溯源,这些触须链接的,是一颗鲜活的大脑。 鹿正康本人对此一无所觉,撒手撇下斯凯瑞,一手还死死攥着分江剑,另一手伸入刺客服的衣襟,从内衬袋子里摸到一块硬质物体。 取出来一看,正是一个刺客印章。 他与斯凯瑞一横一竖,人潮从他们身边穿过,这些奇装异服的人脸上带着懒散的神态,好似观光客,对一连串的爆炸充耳不闻。 鹿正康感觉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动态的他们给他的感觉与静态的栏杆、路牌没有区别,或者说更像是隔着屏幕,里面的景象迷幻而俊奇,但与现实的感受脱节。 远处,黑袍刺客飘飘忽忽飞来,他背后的脉冲推进装置少了许多,所以行动更加吃力,就像一只体重过高的肥鸟在努力滑翔。 方才地下追杀时,他将大部分飞行器捆在某具不知死活的躯体上,使其快速移动吸引火力,而他自己就老老实实缩在角落装死。 事实证明,他的方案很成功。 地面上,鹿正康再次挥剑,剑光如一泓清泉,巧妙地映入安提诺的眼帘。 “黑尔斯!我的朋友,还有斯凯瑞,看到你们真高兴!”由于距离太远,他的声音完全模糊,鹿正康一点也没听到,但至少对方洁白灿烂的大门牙还是很吸引眼球的。 安提诺姿态嚣张而自在,城市的宽阔天空任他翱翔,而充当他秀场的背景板,是外太空的巨大空间城,在云雾间显露伟岸姿体。 这黑云般压迫而充满科技的精密感的空间城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在复杂的充斥线条与平面组合的背景中,渐渐有一个黑点不断扩大,显露出真正的轮廓来,正是一头蝠鲼飞行器,它在愤怒地俯冲,毯子般的身躯卷曲成梭子,利剑般下坠,而垂直地站在其头顶的断头台,弓步,举着他的激光射枪,已经聚焦完成,蓄势待发。 铡刀下落,剃刀闭合,以断头台之名,无人能逃过一死。 安提诺已经接近地面,他看到斯凯瑞毛绒绒的笑脸,心情舒畅,于是更加放松,像是晚饭后在田园散步。 背后的袭杀一如夕阳坠地黑暗吞噬一切之前,情与景都混沌不明。 冷酷与松畅对比。 场面好似重装骑兵对手无寸铁的平民发起致命的冲锋。 在这风雨潇凄的街,目睹这一刻的斯凯瑞二人脸色迅速苍白,而其余的观众停下散漫的脚步,好整以暇,仿佛在参加一场艺术展,最盛大的演出即将开始。 “嘿!身后!”斯凯瑞大吼,鹿正康疯狂挥手。 安提诺一回头,下意识一拧身。 时间近乎停滞的世界里,炽热的激光慢吞吞前行。 冲破雨帘,划过黑帽,划过红发,温柔但不可抗拒地扇过半片脸庞。 颅腔裸露。 复杂的金属结构内,安提诺的左脑已经彻底消失,连带着一部分的小脑和脑干一起。 接下来,断头台只需要轻轻晃动一下手腕,这个刺客就会永远消失。 鹿正康看着这一幕,还来不及有任何想法。 雨似乎变大了。 碧蓝的水光无声无息地占据城市。 世界一片波光潋滟,好似正午的浅海大陆架。 陡然有一个模糊的虚影出现在安提诺身上。 一张不羁爽朗的脸庞,大笑着。 “寒鸦号,起航!!!” 一声雷鸣般的炸响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时间流动起来。 断头台浑身一哆嗦,激光射枪险些脱手。 下一瞬,人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奇景。 一艘老式木制战舰卷着猎猎的幽冥海风,凭空出现,那壮阔雄浑的身影覆压半个都市的天空,穿透的黑色海盗旗迎风抖展,狂然桀骜。 轰!!! 战舰陡然撞上了那不可一世的蝠鲼,就像车轮碾过螃蟹。 “不!“断头台不甘怒吼,可声音很快淹没在朗朗船歌与涛涛波浪中。 weig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六) “我是黑尔斯,所以黑尔斯是谁?”鹿正康问那个女人。 这个女子,或者说是安塞雅博士轻轻说道,“你的感性太强烈了,或许你不适合这个年代的世界,但我们需要你……” 鹿正康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安塞雅。 “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不清楚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为了自由,为了底层的人们。” “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身份?” “我们是斗士。” “好极了……” “去维修仓吧,把你的头腔换一下……”安塞雅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说,“伊甸园越来越不好对付了,下次你们进第三天堂时换上战斗服,休闲服就不要再穿了,不然怕是连一个细胞都留不下……” 她能絮絮叨叨很久,直到声音消失在门外的走廊里,鹿正康好奇她是否还在说话,或许她并不是在同鹿正康说,而是在单纯的自言自语。 斯凯瑞走进房间,他嘿嘿笑着,“怎么样,安塞雅博士还是那么有趣,不是吗?和她一比,我算得上惜字如金。” 他的四肢都更换了一遍,现在还在适应新的电子义肢。 鹿正康没搭理他,离开休息室,进入装备室,这里除了各自武器、服装、机械外,还有许多雕像,一座座,都是曾经的传奇刺客。 第一位就是阿泰尔。 还有一位叫爱德华·詹姆斯·肯维,他就是那个驾驶战舰的船长。 这些传奇刺客虽然身死,但流传的血脉里还有他们的意志存留。 只要后代能在虚拟现实机——阿尼姆斯中追溯到他们的经历就能获得他们的力量。 安提诺的祖先正是爱德华,而鹿正康传承的那位东方传奇刺客并不有名,是活跃于唐代的一位剑侠,但他的师弟空空儿算得上家喻户晓。 这位刺客的本名不详,外号为履霜客,很雅。 唐末藩镇割据,有一位义胜军节度使叫做董昌,残暴无度,治民荒唐。 乾宁二年,董昌在越州自立为帝,国号大越罗平,改元顺天。一年后,钱镠攻破越州。董昌在被押赴杭州途中逃跑,后被履霜客斩杀,尸首投入水中。 这不是最艰难的战斗,但确实是最值得称道的一件事了。 就武功上来说,履霜客比空空儿要强许多,而空空儿是让聂隐娘都自愧不如的强者。 聂隐娘说“空空儿之神术,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一击不中,远遁千里,如此飘逸,如此骄傲,哪怕只出现只鳞片羽的描述,都不得不让人神往。 相比之下,履霜客大开大合的剑术风格其实并不能当作是刺客,只不过是他的出身限制了他。 站在履霜客的雕像前,鹿正康出神。 一个医疗机器人转动轮子走过来,“欢迎你,尊敬的黑尔斯先生,根据您现在的机体状况,我们诚挚建议您进行一次治疗。” 冷冰冰的合成音把鹿正康惊醒。 他跟随机器人来到一个金属棺舱前,透过观察口能看到许多小器械从舱壁伸出对准中间,鹿正康能想象自己躺在里面,被钻头和探针摆动的感觉。 舱盖打开,里面是一张凹陷出人体轮廓的软垫。 鹿正康转身躺下,软垫没有想象中那么舒服,甚至有点硬。 一股冷冰冰的气流从尾椎升起,慢慢爬到头顶,这给鹿正康带来强烈的不适。 一根插管刺入脖颈,似乎有一道电流穿过全身,带来微微的痉挛感,随后就没有了其余的体验。 透明的液体慢慢升起,将他浸没,涌入鼻腔,入肺,没有半点神经反射。 鹿正康渐渐沉睡,眼睛慢慢阖拢,在最终昏迷前,他看到浓烈的红光。 …… 冷冰冰的天花板上有一层灰绿色的漆。 无法移动。 转动眼球,看到天花板与墙壁的连接处有一个类似金属吊灯的装置。 房间里一个女性合成音响起,“心理测试开始。接下来您将会看到一组由图片、画面、声音结合的试题,受试过程中请您回答一系列随机问题,包括但不限于幻觉体验、心理感受等。为了避免测试造成记忆体构型破碎,请记住您的暗语,当您觉得自己无法继续承受时可以说出暗语,也可以不说。”这语气暗藏着让人不安的嘲讽。 “暗语将于三秒后出现,三,二,一。” “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暗语将于一秒后重复。” “一。“ “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测试即将开始,请您做好准备。” “测试将于五秒后开始。五,四,三,二……二,一……” “开……”声音卡顿。 “错误!”警报声响起。 “修正……数据修正。” 那个金属吊灯似乎在晃动。 另一个温柔的男性合成音响起。 “未能找到记忆体备份档案,测试中止。祝您休息愉快。” …… “嘿!醒醒,黑尔斯!” 鹿正康被晃得睡不着,于是睁开眼,斯凯瑞那张笑眯眯的大脸贴得如此之近,简直快吻在鹿正康的额头了。 “滚蛋。”鹿正康有气无力。 “起来吧,我们去朋友们那里串门。别一直睡,跟个猪似的。” 这句话是王天宇常常对鹿正康说的,但如今却从另一个人嘴里蹦出来。 他们离开安全屋,坐在一辆越野车上,沿着大路行驶,向外望去,两侧金黄的灌木拉扯出连绵的飘带,许多废弃的房屋零散分布在平原上,带着旧时代的气质,宛如一座座墓碑。 他们来到远处的一栋栋高楼前,近看就会发现这些长柱似的楼房其实是由一个个小小的公寓单元拼接起来形成的,情况同第三天堂地下的那些住楼差不多,但不同的是,第三天堂地下那些贫民楼被安排得横平竖直,一个个紧密有序地堆叠,而这些高楼都像是钢筋水泥的怪兽,向天空野蛮生长,大量楼层直接突出表面,横空矗立。 “到宿舍啦!”斯凯瑞很是开怀,“欧唷,还是这里好啊!” 原来这就是宿舍,鹿正康心想,不知自己在哪间。 乘电梯,时而向上,时而前后左右地平移,就像一颗弹子一样在四通八达的电梯网道穿行。 整整在电梯间待了十分钟,鹿正康怀疑自己都快突破大气层了。 到了γ区三百二十层,电梯显示屏的读数总算是不再跳动。 他们走出电梯,来到一个布满玻璃板的楼层,阳光直直照彻,空气都宛如琉璃。 周围没有一个人,安静地宛如幻界。 鹿正康惊叹道:“咱们住这里?”声音空空地回荡、放大,让他不敢高声。 “想什么呢?这是模拟室,我们住隔壁。” /53/53460/12775207.html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七) “模拟室?模拟什么?”鹿正康很好奇,他注意到墙边有一个电子显示器,洁白的屏幕上有蓝色的数据流滚动。 斯凯瑞诧异道:“怎么,他们没把你的备份记忆复制过来吗?” “什么备份?” “好吧,看起来你还是失忆状态。”斯凯瑞一脸的头疼,“有时间得带你去馆藏室,很多东西不用我教你,你该自己摸索的。” 他说着,走到电子屏前,挥手一扫,数据流就被推入后台,操作界面显露出来。 “咱们来个经典模式?”斯凯瑞嘿得一笑,“来比个赛?” 鹿正康没有问什么是经典模式,他有些厌烦自己表露出来的无知了。 “好了,设定完成……走你!” 一道白光出现,模拟室内浮现大量数据流,这些符号、数字变换着上升,就像倒流的瀑布,鹿正康伸手去触摸,数据穿过他的手掌继续运动。 一个女性合成音响起,非常耳熟,但鹿正康就是想不起来何时听到过。 “经典模式启动,地点:阿尔卑斯山圣殿城堡据点,时间:公元1458年,任务:暗杀圣殿高层人物(0/10)。行动开始。” 鹿正康眼前的世界涨缩波动起来,随后大量的色彩从穹顶涌出,扩散开来,构成了一个全新的环境。 夜晚,霜风凛冽,陡峭的悬崖上有一座辉煌的古堡,灯火通明,鹿正康正站在通向古堡的一条小径上,在这里能清楚看到门前的两名守卫。 “这就是模拟室?”鹿正康喃喃自语。 他好奇斯凯瑞在何处,扭头四顾,只看到了高大的雪松,凸起的岩石,再远就是浓重不可窥视的黑暗,呜呜咽的风吹刮着,鹿正康感到自己的体温在流逝,不管如何,他也该早些进入古堡。 鹿正康猫腰前行,不几步就来到悬崖边,他不打算从正面突入,而是绕到了侧墙。 这里石砖光洁,还冻着一层坚冰,想要爬上去是万万不可能,好在这样的建筑总会有下水道。 鹿正康找到一个被铁栏杆封住的半人高的洞口,挥剑斩断铁条,钻了进去。 这里面还算干净,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恶臭,鹿正康艰难前行,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除了水流滴答声外,还有脚步声,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他心想自己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出去,七拐八绕,不知走了多远,突然他就感觉脚下踢到了什么硬物。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鹿正康身上也没带着火把,所以他只有摸索着,触碰地上的一堆零碎。 仔细感觉,竟然是人骨,尤其是头骨,不止一个。 或许是鹿正康带来了一点热气,这些尸骨内的磷开始燃烧,幽绿的火焰微微飘忽,照亮了周围。 鹿正康这下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下水道,而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地下空间。 到处都是尸体,墙边还悬挂着许多锈迹斑斑的刑具,一切都笼罩在惨绿的光辉下,显得异常可怖。 鹿正康回头一看自己来的地方,是一个墙壁上的隐蔽破洞,或许是曾经有人从这里逃入下水道。 从尸骨堆砌的地狱离开,那个人该是何等的心情呢? 磷火渐渐黯淡,鹿正康看准了门的方向,一步步走去,脚下脆弱的骨骼喀喀破碎,就像枯枝一样,随着他的脚步移动,磷火陆陆续续又生起来,他的道路两侧都是这样飘忽的鬼火,宛如邪恶的祭祀典礼。 抬剑从门缝里穿出,鹿正康猛然一劈,将门闩、门锁斩断,随后抬手推开厚厚的铁门,锈蚀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尖叫,让人心烦意乱。 接下来的路,他走得很沉默,沿途遇到的士兵、教士、官僚,他都一一斩杀,当他从正门离开,原本欢声笑语不断的古堡死寂如深秋之林。 “任务目标:暗杀圣殿高层人物(23/10)” “任务评价:不是所有刺客都能做到这样的战果的,所以这只能算是一场个人秀。” 阿尔卑斯湿润寒冷的风打在脸上,天空一轮皎月熠熠生辉,鹿正康心头陡然一松,哈哈大笑起来。 场景渐渐淡去,重新恢复到模拟室的本样。 斯凯瑞拍着手走过来,“杀得很痛快,嘿!” 鹿正康问他,“你说,那些人真的是这样的吗?” “哪样?” “残害生命。” 斯凯瑞挠了挠头,“这不是我们和他们的区别啊!”他严肃地说道,“圣殿的人想要创立一个完全秩序的世界——现在他们也已经成功了,你也去看过了,就是所谓的天堂,总共有五个。而我们想要的是自由,不被强权掌控的自由。” “自由真的存在吗?” “我不知道,很多志同道合的人都因为怀疑自由的真实性而叛逃,但要我说,我们是人类最后的希望。” “我觉得天堂很发达啊,人们想做什么都可以。” 斯凯瑞深深地看着他,“你忘了那些人。” “哪些人?” “底层的人!” 他走到显示屏旁,调出了一份图像。 环境变化,鹿正康来到了一处狭窄的走廊。 视角推移,他沿着走廊行进,一个个房屋紧密排列着,到处都是半死不活的人群。 破碎的窗户、积灰的餐桌、掉漆的家具、凌乱的杂物、恶臭的气味、翻倒的药柜…… 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是压抑的,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挤压一切,将那些健康的、积极的、美好的事物都剥夺。 他冲出走廊,来到宽阔的竖井,随后视角下移,一层层的紧密房屋,刚开始还保持着秩序,但越往深处,就越凌乱、破旧,直到不能再变得可怕的时候。 陡然。 一切都活泛起来。 色彩出现在这个沉闷的世界里,油漆、霓虹灯,五颜六色,声音也开始出现,虽然是枪声、尖叫声,充满活力的人群出现,虽然是在抢劫、赌博。 重型的机器也陆陆续续分布着,一条条机械臂,一辆辆飞行器在传送带上飞快移动。 大块的屏幕直接贴在外墙上,许多住所都被挡住,上面播放着快进的录像,音响里放出震耳欲聋的金属乐。 凌乱破烂的天桥横七竖八,衣着古怪、神态惊悚的人群到处流窜,场面堪比杂乱血管里奔行着恶臭的毒血。 到处都是感官刺激,活着的、死了的,没有生命的,都在喧嚣,仿佛塞满躁动的魂魄。 这个地下世界似乎越来越扭曲,而这扭曲的生命力显得非常非常的鲜艳。 这里。 是底层。 天堂之下。 /53/53460/12775208.html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八) 鹿正康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感到震撼莫名,这样的世界,掌控一切的上层与一无所有的底层,如此的对比,如此邪恶。 “我大概明白了。”他这样说道。 画面渐渐淡去。 斯凯瑞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还有胜算的。” “胜算?你是说我们能把这所谓的天堂毁灭?” “是的。”斯凯瑞搂着鹿正康的肩膀,一路往外走,他们离开了模拟室,进入一个客厅,坐在沙发上,边吃零食边聊。 “天堂的核心是伊甸碎片,这是来自古老的先行者文明的神器,圣殿的人拥有五颗,而我们有一颗,虽然是被损坏的。” 鹿正康追问一句:“伊甸碎片就是金苹果吧?” “是的。”斯凯瑞往嘴里塞了一把芝士片,喷出臭烘烘的气流,“金苹果。只要能找到它。” “怎么找?” “只有与金苹果接触过的人才能感应到它。” “所以这是一个死结。” “嗯,只要找到这些曾经接触过金苹果的刺客后人就行,我们能用阿尼姆斯机器追溯祖先记忆。” “嗯,然后呢。” “我们找到了。” “那岂不是好极了?” “然后就丢了。” “……所以还是死结。”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把斯凯瑞喷吐口臭的脑袋推开,站了起来。 “我不属于这里。”他如此对自己说。 鹿正康扭头问斯凯瑞,“我的卧室在哪?” 斯凯瑞指了指一扇单薄的感应门,“你别睡了,咱们去找朋友们聊聊天不好吗?” “朋友?”鹿正康重复了一遍,“朋友,我还有朋友吗?” “你这样真的不好。”斯凯瑞腾地站起来,走到鹿正康身前,用忧愁而关怀的眼神看着他。 “我觉得这一切都不对劲,你知道吗?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的表情有些奔溃。 “冷静!冷静!你要不要吃点药?” 鹿正康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深呼吸,然后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那个丢了的刺客后人在哪丢的?” “在第二天堂的底层……等等,你不会是想去那里吧?” “你和我一起去!” “为什么?” “我不认路。” 斯凯瑞见鹿正康开始摆弄他的分江剑,顿时头皮发麻。 “好好好!我答应了。”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平板,输入请求,看到“请求已受理”后,把屏幕给鹿正康示意了一下。 “什么时候能得到回复?” “不会很久……嗯,已经通过了。” 门铃响起,鹿正康打开门,发现地上有一个包裹。 里面有一个新的刺客印章,斯凯瑞凑过来对鹿正康说:“咱们一般都是负责第三天堂的情报工作的,不过还好,第二天堂的负责人是老朋友了,咱们过去时给他打个招呼。” 鹿正康把印章按在墙上,传送门出现。 二人跨过着短短的距离,来到了全新的世界。 阴暗、喧嚣、恶臭。 这里是底层的某处小巷,原本应该是住房的地方被清理出通道来,周围还有许多废弃家具,破旧铁板之类的杂物堆积,墙上满是涂鸦,怪诞丑陋毫无艺术感,最让鹿正康皱眉的是墙根上的尿渍。 几个烂人躺在一滩莫名的液体里,脸上非常恍惚,其中有一个腹部有弹孔,不过没有流血,只有一些散碎的齿轮裸露出来。 斯凯瑞捂着鼻子往外走,他边走边说,“咱们先去找组织的人,那位老朋友可是厉害地很,据说是传奇刺客雅各·弗莱的后裔……”他一回头,鹿正康却不见了,“嘿!人呢!” 鹿正康从反方向离开了小巷,他不打算和斯凯瑞一起行动,因为那样给他很拘束的感觉,虽然斯凯瑞确实是朋友,但他更是一个庞大组织的代表,鹿正康与他相处的时候总感到不自在。 他看到竖井中间有一座废弃物堆砌成的高塔,上面有许多招牌悬挂,各种食品店、修理店等等。 鹿正康手脚并用,在周围人看傻子的眼光里攀到塔顶,他站在高处能俯瞰周围的一大片区域。 深吸一口古怪的空气,鹿正康的眼神锐利起来,鹰眼! 视线蒙上一层雾气,建筑变得透明,人体的轮廓凸显,大量信息涌入。 不远处的房屋里,有一群混混在纠缠小孩,他们隔壁的屋子里有人在翻箱倒柜,在一块大银幕后有几句尸体,在一个车库里有一架重型机器…… 鹿正康在房屋凸起的招牌、栏杆、晾衣架、置物架上跳跃,冲到被欺负的小孩那里。 “嘿,哥们儿!别多管闲事!”一个梳着莫西干发型的年轻男人对鹿正康比划了几个嘲讽的手势。 几个身强力壮的小混混围着一个短发的女孩,而女孩手里握着一把小刀。 “把钱交出来吧,小米莲,与其给你那烂赌鬼的老爹,还不如给我们。”一个精瘦的男人脸上堆着浮夸的笑容,站在混混圈外对女孩进行劝说。 米莲并不说半句话,她在留意周围的混混们,这些成年人不仅身强力壮,而且手头有余钱,这意味着他们能去黑市给自己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机械改造,力量差距非常悬殊,但对她来说,这不是放弃战斗的理由。 鹿正康抽出分江剑,挽了一个灿烂的剑花,对面一直留意他的混混顿时紧张起来。“伙计们!咱们好像有麻烦了!” 混混们扭头瞪着鹿正康,那个精瘦的男人举着手走过来,“喔哦!这位朋友别误会!我们和小米莲可是老邻居来着,怎么会伤害她呢?”他慢慢移动,脸上表情真挚,但手却在一点点滑落腰间。 鹿正康皱着眉,眼睛盯着他的手。 对方有些尴尬,再次把手抬起来。 “你看,这举着手不是挺累的嘛……” “我不管,我只想知道,这里最大的黑市在哪?” “哦!来了金主了!好啊,让老提米带你去!嘿!提米,你死哪去了!金主来啦!” 墙边的一堆垃圾里响起叮叮咣咣的动静,然后一个胡子上都沾着碎纸屑的邋遢老头钻了出来。 “来了,伏尼小鬼,肥羊在哪?” 鹿正康在他面前挥挥手,“肥羊在这儿。” “哈!哈哈!又是一个小鬼,伏尼,狗东西,你怎么不把他活剥了!”老头笑着,露出漆黑的、缺烂的牙齿,口中喷出让人难以置信的恶臭。 鹿正康看了看他浑浊的眼球,然后对那个精瘦的男人说道,“这是个瞎子。” “我不是瞎子!”老头愤怒之极。 “我说是就是,你不但是瞎子,还是个死人!” 下一秒,剑光炸裂! /53/53460/12775209.html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九) 半分钟后,地上还站着的就两个人,一个是鹿正康,一个是那个小女孩。 女孩米莲用震撼而憧憬的眼神看着鹿正康。 “知道黑市在哪吗?” 米莲努力点头。 “带路吧。” 对方迟疑着,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倔强,“……那报酬是什么?” “我可以替你杀一个人。” “好,那你帮我杀了我母亲。” 鹿正康低头看着被自己击倒的混混们,走到那个叫伏尼的男人身前,拿脚踹了踹他。 “呃……朋友,你杀了老提米,这可不好办呐!”对方居然还能笑嘻嘻的,“不要答应米莲的要求啦,她母亲是好人,你该去杀了她父亲的,那个人比老提米还烂呢!” 鹿正康揉着眉心,“在你们这儿,想找到一个失踪的人,需要怎么做?” “失踪的人?呃,呵呵,当然,只要你有钱,那么就算被灌进墙里的死人也能找出来。” 伏尼站起来,“你很厉害,你可以在这里闯出一片天,只要你手头有足够的人,足够的枪!” “你似乎永远不会生气?” “当然啦,我的外号叫好脾气的伏尼,哈哈,八四七区谁没听过我的名字呢!”他说着,抬脚去踹那些还躺在地上装死的混混,他们也哎呦呜呼地站起来,站到伏尼背后,不敢去看鹿正康。 “看来我得在这里待上一段日子了,好极了。”鹿正康盯着地上的某处黑色污渍,那形状像哀嚎的人。 “哦,老大,你以后就是我们的老大了,只要你出去把周围的几个小帮派都揍一顿,马上就会召集起一大帮好样的!”伏尼一脸谄媚。 “他不是你们的老大。”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斯凯瑞,他身边还站着一位戴着绅士帽的男子。 “你怎么跑来行侠仗义了。唉,咱们走吧。”斯凯瑞对鹿正康耸耸肩。 混混们看到那位戴绅士帽,手持文明杖的男人顿时浑身哆嗦起来。“弗里雅老大!” “滚吧!” 混混们匆匆逃离,连那位米莲都低着头溜走了。 斯凯瑞拍了拍弗里雅的肩膀,对鹿正康说:“这位就是老朋友啦,你该不会连他也忘了吧!” “我的确是忘了,但重新认识一下也好。” “黑尔斯,你还是这么有个性。” 鹿正康与弗里雅握手。 “他们很怕你。” “是啊,只要有足够的人手,足够的枪,没有谁不会怕你的。”弗里雅嘴角露出讥嘲的笑。 斯凯瑞递给鹿正康一个大哥大,说实话,鹿正康整整愣了三秒才接过这个像板砖多过像机器的玩意,“怎么现在还有这东西?” “内部专用,防止窃听。” 大哥大的话筒里传出声音来,是一个女性合成音,“黑尔斯大师请接电话。” “我是黑尔斯。”鹿正康回答,这个女人的声音曾在模拟室听到过。 “你们已经来到了第二天堂的底层,曾经这里有一位刺客大师失踪,没人知道是为什么,不幸的是,她对我们整个组织都很重要……滋滋……”强烈的电流声响起,随后一个男性合成音突然替代了原先的那个,“黑尔斯,你不属于这里,你要尽快离开。” “你是谁?”鹿正康脸色一变。 “你的档案不存在,你是一个空白人。”对方的声音依然温和,但这是设定出来的,本质上,隐藏在这个声音后的,可能是冷冰冰的机器,也可能是某个用心险恶的阴谋家。 “你什么意思?”鹿正康退开几步,远离了斯凯瑞二人。 “来第二天堂的圣殿吧,我能帮你离开,这对我们都好。” “你是他们的人?” “对方已挂断……嘟嘟嘟……” 鹿正康放下手里的大哥大。 “嗯。好极了。” “谈好了?我们走吧,去弗里雅的豪宅看看!” “你们先去吧,我有点事。” 鹿正康转身离开。 “嘿!” “他总是这么有个性?” “有个性?只是让我更加担心罢了。” …… 鹿正康追上了逃走的伏尼。 此时他正和自己的小弟们蹲在路边吃一碗热腾腾的酸辣米线,看到鹿正康后,吓得面都洒了。 “大哥你饶了我们吧!不是我们不讲义气,实在是弗里雅老大要杀要剐我们不敢反抗啊!”伏尼直接趴在地上。 “我和他挺熟,他不会为难你们。” “哦,这样,那太好了……可你不会是在骗我吧?”他犹豫着,站起来,中途又跪下了,“千万别吓人啊大哥!” “你有办法去上层吗?” “你想偷渡?”他一句话说出来,周围都人群陡然安静了一瞬间。 “你直说有什么路子。” “好吧,你和我来。”伏尼带着鹿正康,钻入了阴暗的角落。 …… 中央电梯。 这里直属联合公司管理,能直达上层。 除了重兵把守外,这里被自动防御系统控制。用他们的话来说,“连一只苍蝇、一粒细菌都没法擅自通行。” “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系统已经被黑客们侵入很多次了。”伏尼身上穿着一层厚厚的防化服,“等我一会儿,我去找大黑鸦,她的技术最好,有她帮忙就好办了。” 说完,他掀起地上的一个翻板,钻了进去。 鹿正康打量周围,这个地方简直四通八达,比精神病患者的梦境更光怪陆离。 灯光无法找到的地方,那些破烂的窗户里,似乎有人窥探。 等了许久,伏尼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嘿,老大,她同意了!咱们等上一波人一起出发。”伏尼摘下了头盔,露出汗津津的脸。 “你需要什么报酬?” 伏尼一愣,随即笑得更欢实,“哦,当然啦,虽然您是老大,可咱们毕竟也是要生活的……” 他抿嘴,“我需要您保护我去见一个人。” “好。” …… 大黑鸦是个身材粗壮的斯拉夫女人,看起来像个农妇多过一位顶尖的刺客,她嘴里还叼着雪茄,浑身冒着酒气,鹿正康怀疑他的实力。 一群偷渡客,躲在集装箱里,由运载车送去中央电梯,一路上大黑鸦都在一个电子屏上输入代码。 就这样通过一层层的关卡,中间有段时间,外面人来人往,似乎在抽查,刚好他们这一箱子人都被搜到了。 结果让人大跌眼镜,检查的士兵明显是认识大黑鸦的,他们把一个小本塞给了她,大黑鸦比划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这些士兵十分满意,还亲自关上了集装箱的门。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存在永远的城墙。”伏尼低声嘲笑,“这些人也是被发配来的,他们需要的很多玩意都得由我们接手转运……” 鹿正康道:“我不感兴趣。” “好吧。” /53/53460/12775210.html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终) 来到上层,这里到处都是充满科技感的高楼,走在路上的那些行人,他们都是真正的富豪,上层人士。这些人通过神经网络传输,将意识转移到定制的机械躯体里,哪怕损坏也不会影响自己的健康。 伏尼似乎也意识到鹿正康对常识的缺失,开始为他解释这个世界。 曾经的世界已经在战争中成为历史,战后,一个名为圣殿公司的财团联合了旧世界的残余势力,一起创立了五个天堂,由一个名为伊甸园的人工智能进行统筹管理。 富人依然是富人,穷人依然是穷人。 富人拥有一切,穷人只能在逼仄的个人空间里靠最低的补给苟活。 而最让人寒心的是,富人的阶级已经饱和,再没有任何人能跻身上游。 …… 伏尼带着鹿正康坐传送带离开了城市,归功于鹿正康的衣着不凡,一路上伏尼没有被怀疑。 他们出现在一个幽静的小镇,太阳很柔和,空气湿润,气温不高不低,街道旁摆着各种盆栽,花草活得舒展大方。 伏尼脸上冒汗,污渍被汗液冲刷,一道道往下淌,看着像在洗玻璃。 “我……我得准备一下。”他咽了咽口水,跑进无人的小巷,卸下背包,兹拉打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堆清洁用品,还有一套勉强算得上体面的正装。 他脱衣服,一边还对鹿正康说话,缓解紧张,“我和她在网上认识的……当然,用了一些小手段,我曾经也是一个烂人,但她一直鼓励我……”伏尼拿喷雾在身上比划,污垢轻松从他体表溶解,这场面像是在给人体喷漆,喷过的地方就干净又洁白,“我其实不太相信别人,但她真的不一样,她教会我很多。我们底层没有诗歌,只有lsd,是她教了我诗歌……”他把脏衣服小心地收回包里,然后换上新衣服,“我不知道那些句子是什么意思,我也不认得什么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迦,又或者是泰戈尔……她一句句说给我听的。” 收拾停当的伏尼精神奕奕地看着鹿正康。 鹿正康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才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认真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稚气。 “有一颗平静的明星,它没有眼睛。”他对鹿正康如是说,“这是我的暗号,引自洛尔迦的《诗人在纽约》,她的暗号是‘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引自伏尔泰的《飞鸟集》。” 伏尼搓搓手,“我去了……你要看着点,情况不对就把我救出来……不对,是把我们俩救出来……” 鹿正康点点头,看着他阔步向着外面阳光的世界走去。 伏尼走到一户带花园的院子前,敲响门铃。 一个女孩从白房子二楼的窗户探出头来,非常惊喜。 “是谁啊!”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我去开门,你歇着吧妈妈!” 脚步声腾腾下楼,伏尼露出热切的笑容。 一切都像故事里那样…… 女孩与男孩相遇,交谈…… 但结局…… 执法队包围了院子。 一阵拼杀后,鹿正康带着伏尼的躯体回到城市。 “杀了我。”小伙子这样说。 “为什么不是我去杀了她?” “那不是她的错。是我在骗她。” “那你现在想回去吗?” “我哪里都去不了了,那个好脾气的伏尼已经死了。” “……” 鹿正康将手里锋利的剑刺入他柔嫩的心脏。 “嘀嘀嘀!”一个巡逻无人机飞到鹿正康头顶,“这位公民,您涉嫌谋杀,请站在原地,配合接受执法……“ “嘭!“ 剑光闪过,无人机坠地。 “吱吱——滋。”杂音很快结束,一个熟悉的男性合成音传出,“哦,你来了,很快。而且避开了那些人。来公司分部吧,我会安排好的。” …… 圣殿公司外形如一个倒扣的银碗,在城市不变的夜幕下显得格格不入。 鹿正康从正门进入,走到前台,穿着制服的服务机器人很礼貌地问他有没有预约。 台上的电子屏上出现一行字。 “任务:夺得金苹果,目的地:圣殿公司第二分部核心区,任务将于五秒后开始。” 鹿正康一惊。 “核心区在哪?” “您并不是本公司成员,无权得知此事。”服务机器人语气呆板。 电子屏上倒计时归零。 陡然,警报声响彻整个公司。 “警告!警告!伊甸园受到攻击!核心区封闭结构受损!开启强制隔离措施!” 黑洞洞的枪管从天花板伸出,开始无差别扫射,一时间大厅里零件纷飞,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隔离措施! 电磁脉冲狂涌,鹿正康感到自己的机体严重受损,被机枪扫中。 他跌倒在地,地上的炫光屏浮现出路径图标,他就用手扒着地面往前爬。 偌大的第二分部被伊甸园的隔离措施杀得干干净净,鹿正康这一路没有被任何人拦截。 顺顺利利就到了一个中央大厅,这里竖着一根长柱,柱子上全是接口,数据线密密麻麻的联通到房间四周。 鹿正康爬到柱子前,这里没有电磁脉冲,所以他勉强一番后,站了起来。 “我来了!”他喊道。 “空白之人,你的一切行为,在这个被金苹果数据化的世界里都不会留下痕迹,所以也只有你能结束这一切……” 一座水缸从地上升起,水缸里浸泡着一颗苍白的、臃肿的大脑,而那个男性合成音从里面传出。 “我叫戴斯蒙·迈尔斯。我潜伏在这颗大脑里,潜伏在伊甸园的数据中。” 鹿正康看着这颗蠕动的脑子,浑身发麻。 “你很惊讶?但这没必要。” “我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我不知道。但我了解一些线索,只要你同意把金苹果带走,我就告诉你。” “我当然同意!” “那好……你们这一类人,我的记忆里有很多,但数据告诉我你们不存在,简直就像幽灵不是吗?” “我这一类人?” “是啊,没人知道你们是谁,但你们确实出现在我们的历史中……你算是很弱小的一位了。” “……” “你要找到自己同原来的世界的联系物,就像一个信标,就像暗语,你现在只要能找到这个存在于你潜意识里的东西,你就能回到自己的家。” 鹿正康沉默着,不知所措。 “看来需要一点帮助,那好吧,你先拿着金苹果,看看它的力量能不能帮到你。” 中心的长柱打开,露出内部真正大放光芒的金色圆球。 “先行者的科技在逐渐侵蚀我们。” 鹿正康抬手触摸伊甸碎片。 一瞬间,眼前一片黑暗。 …… 鹿正康站在镜子前,里面有他自己的倒影。 这个房间空旷又明亮,却不是他曾去过的任何地方。 倒影对他笑了笑,开口说道:“我是你的潜意识。” “这是一次很有趣的冒险,我玩得很开心。” “现在,你该回去了。” “从你的口袋里。” 鹿正康摸口袋,里面有一支笔。 正是他揣在兜里的那支作业笔。 看到它的同时,眼前的镜子破碎。 倒影在对他微笑。 …… 午后阳光照在房间里。 鹿正康睡醒,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五点了,而他的作业还没写。 他回到书桌,握着那支笔。 梦境终究是一场梦。 /53/53460/12775211.html 第八十四章 金刚 行过大礼,觉光起身,再看鹿正康已经有了不同的感觉。 他心想,天佑少林,降下佛子,人间正道又能多一份力量了。 这个孩子是不一样的,对待他不能如同对待一般的孩子那样,而是要把他当成佛祖遗落世间的珍宝,菩萨在地上的化身。 心中欢喜的觉光此时才意识到天已发亮,一轮红彤彤、热乎乎的朝阳正从东边的山脉缺口升起,晕开一大片金灿灿的朝霞,气势磅礴,这在和尚看来,是老天赞许。 他小心地抱起鹿正康,施展轻功回到别院。 一路穿林跨石,不过半刻钟就到了地方,此时,早起的老妈子们已经在寻鹿正康了,有一位见到觉光这秃驴怀里那孩童正是自己要寻的,赶紧跑上前,嘴里埋怨觉光,小心接过孩子。 觉光对她合十一礼,“善信,此乃我少林佛子,稍后待我禀告了方丈,就会把他接走。” 鹿正康对他摇摇头,觉光一惊,“佛子可是不愿见方丈?” 鹿正康再次摇头,这次觉光就有数了,“是了,佛子常在这逸姑别院,想来不愿离开。” 老妈子听到秃驴这么正经的话,心里也打鼓,低头打量怀里的小孩。 皮肤光洁如白瓷,没有半点绒毛,发着一层莹润的宝光,双眼半闭,神态恬淡,好似悲悯的菩萨神像,叫人由衷生出畏离心来。 而鹿正康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睁开眼,露出一双皎月般透亮的眸子,冲她温柔一笑。 “这孩子!他……”老妈子惊叫起来。 觉光笑道:“善信有福能抱起佛子,身后必能不坠恶道。” 老妈子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欢喜,竟然不敢再抱着鹿正康,连忙把他递回给觉光。 黑秃驴叹了一口气,“终究福源不足。” 他把鹿正康放回炕上,急急忙忙回去寺里了。 周围的婴孩们纷纷向鹿正康围拢来,用迷惑不解而天真烂漫的眼神盯着他。 鹿正康盘坐着,姿态纯实,就有聪慧的小孩跟着学,用一双小手攥着腿叠在一起,有用力过猛的,打个趔趄倒在炕上,嘻嘻笑起来。 老妈子们围着炕沿,用审视的眼光看着这一幕,如此不寻常的景象,以及鹿正康脱俗的仪容,渐渐叫她们认可了一点,那就是这个孩子是菩萨转世,天生不同。 有了这个认知,她们由衷升起满足感与敬畏感。 老妈子们轻轻退出厢房,开始热烈的交谈,脸上洋溢着满足八卦心理后的欢畅心情,在她们看来,这是一个巨大的谈资,能让她们从村里的无聊妇女群体里脱颖而出。 这其中有一位王姓的老妈子有些心神不定。 她的同伴问她,“你这是咋了?” 孙王氏摇头不语。 她们在这里聊天,一群和尚匆匆来到别院。 为首的穿着袈裟,是个灰须老头,周围也是一群中老年人,觉光老老实实陪在末尾,跟三孙子似的。 穿袈裟的就是少林方丈了,他站在窗外朝屋内张望,看到榻上的鹿正康似乎半寐,和气一团。 方丈以法眼观之,斗室之内,却暗藏天地。 鹿正康的气机高邈,时而如山间清风,时而如河海暗流,是冬日寒梅瓣上的霜雪,是深涧青苔于正午汲取的第一缕阳光,是流淌在羚羊体内的汩汩热血,是一切自然,一切运作中的现象。 见识这般妙相后,方丈对周围的和尚们点点头,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露出微笑。 接下来就该去见见这位佛子了,他们肃容,待方丈推门后,一个个迈步进屋。 鹿正康也不去理会这些秃驴,心神沉入定境,体内先天之气流转,渐渐就忘乎形骸,如陷入一场美梦。 他反复体悟《金刚经》精义。 什么是金刚? 不增不减、不垢不净,这是天地宇宙的境界。 怎么算灭度? 灭度众生其实无被灭度之众生,一切生命与非生命都在宇宙的运行中,既然已经存在,那就会消失,留下的是存在的因缘,永远存在。 如何能不住相布施? 意识到自己存活于宇宙系统中,那就是发金刚心,即是灭度,即能不住于相。 这就是第二重境界,脱离了欲界,看山不是山,而是世界整体的一个暂时存在形式。 鹿正康微微感到一个庞大不可估量的循环系统在与自己身体的小系统发生共鸣,他知道这就是金刚。 这就是佛。 就是道。 是一切起源的基础。 鹿正康对宇宙心存感激,生命本是微澜,起于大海,归于大海,既然绽放光华,那应该铭记出身的美好世界。 他一团先天之气努力想要与天地本源之气建立沟通,但天道沓沓,高不可攀,几次三番的努力反倒让自己离天越来越远。 他叹了一口气,结束禅定。 睁开眼,看到一群满脸热切的老秃驴,而觉光躲在最后面冲他呵呵笑。 方丈合十行礼,其余和尚跟着行礼,这是拜菩萨。 “佛子可愿入敝寺修行?”方丈一边说,一边用手虚指少林方向,语气就像在同一个成年人说话一样,他清楚一个开悟之修行者有怎样的智慧,所以完全不担心鹿正康是否能理解。 鹿正康看了看周围的小婴儿们,最后盯住其中一位,和尚会意,将那个男婴抱到鹿正康座前。 这个小孩一直都待在最外面,从缝隙间看鹿正康,他从来不争不抢,存在感很低,以至于有时候会被老妈子忽视,直到饿哭。 这个小孩是最聪明的。 鹿正康轻轻抚摸他的头顶,先天之气流入他体内,裹住了他体内残余的,从母胎带来的一点灵机。清晰可见的,他的眉心亮起一点清光,闪烁几下后隐匿起来。 以后他的修行会受益不尽。 有几位和尚看得心花怒放,这样的小孩就是难得的练武奇才,往常能找到一个就很不容易,若是悟性好些,那就可以自夸一句百年难得一遇了。 鹿正康指了指这个小孩,再指了指少林的方向。 秃驴们面面相觑,最后方丈开口:“佛子自有打算,我们先把这个童儿带回去好生培养,以后也能给佛子做个侍者。” “善。”众和尚齐点头。 /53/53460/12775212.html 第八十五章 七宝、帝网珠 小婴儿们茁壮成长,他们时刻与鹿正康亲近,得到一股轻灵气息的温养,所以百病不生,耳聪目明。 秃驴们一个个看着这些孩子都兴奋地直搓手,都是跟随菩萨的童儿,天生与佛有缘啊! 出于某种心态,和尚们挤出一笔款子扩建了别院,这样就可以养更多弃婴了,或者可以让那些施主们寄养孩子……不过名义上是给佛子的供养。 扩建别院的工程进行得热火朝天,很多富商都听说了少林寺出了一个小菩萨,于是都慷慨解囊,当然以后他们的小孩免不得要到别院小住。 这些事情鹿正康都清楚,少林也知道鹿正康可以理解这件事,但双方不约而同有着一种默契,甚至可以说是鹿正康主动表露这个意愿的。 其间来了一群尼姑,她们是逸姑庵的比丘尼,而鹿正康所在的别院就叫逸姑别院,少林收养的女婴以后也是要送到逸姑庵的,可见其实双方是很有渊源的。 比丘尼们拜见了鹿正康,非常恭敬,还献上七宝,分别为金佛像、银饭钵、琉璃念珠、玛瑙手串、砗磲佩饰、珊瑚摆件以及最后一样,一副长鹿角。 鹿正康收下了鹿角,其余的推了回去。 尼姑们把东西转手给了和尚,最后拜了拜鹿正康,离开了。 日子就此平静度过。 白天鹿正康把鹿角摆在身前,时刻观赏,到夜里就立在窗棂上,月光投下的影子就像一株枯树。 在他眼里,这不是一件死物,而是一头活生生的牡鹿。 它在幽密多雾的深林游弋,踏踏脚步声远,起伏的脊背好似山峦…… 鹿正康非常享受这种同自然交流的过程,如今他只能对这样年份浅短的事物产生共鸣,尚未能与天地共感,或许到了那一步,他就真能被称为在世菩萨了吧。 和尚们请来剑川镇的文人徐染血给孩子们启蒙,其实主要是为了给鹿正康启蒙。 这位徐染血每天晌午才来,在厢房里摇头晃脑地吟诵一遍《初学记》,声音抑扬顿挫,婴孩们牙牙学语也是非常活泼可爱。 读罢,徐染血去膳厅用饭,回来后接着诵一遍《黄庭经》,完事后就施施然离开。 这样的生活平静又安详,似乎能永远持续下去。 徐先生也并不总是读这两本,有时还会讲一些历史。 然后鹿正康就得知,十年前有一位名为相枢的邪魔连杀三十多位皇帝,数千官宦,自此无人再敢称帝,朝廷、官府就此瓦解,百姓再无人管束。 现在的天下,原本的城镇、村庄各自独立,互不约束。 鹿正康至此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太吾绘卷》的世界。 他对此既无开心,也不难过。 徐染血每次离开时,日头还高,于是就有和尚来讲经。 从《心经》、《金刚经》,到《华严经》、《楞严经》,乃至《梵网经》、《净土三经》等,这些经师往往只敢读原文,不敢说注解。 他们怕主观偏见影响鹿正康的判断。 鹿正康从这些文章里,读出的不只是宗教的世界观、价值观、道德观,他窥见了其背后更深的哲学理论。 他对那些过于玄奇神妙的描述不置可否,对于一些同自己曾经接受的科学理论有冲突的地方也不偏从。 这些经文里最得他欢心的无疑是《金刚经》,其中蕴含的一套完满的“是名-即非“的思辨体系叫他啧啧称奇。 佛教充满各种前后的矛盾,这在鹿正康看来,实在是因为太过死板的体系,前人的言论被奉为真理,不敢稍有毁誉。 若要鹿正康说,他未来自创一派,讲那些不实的经典统统一把火烧个干净,才是痛快,才是护佛。 五月十四,当夜,鹿正康睁开眼。 一位老妈子偷偷来到他床前,看到他在看自己,脸上既羞愧又难过。 这位是孙王氏,今晚是她与另一位老妈子当值,她对鹿正康拜了拜,然后凑近他,在耳边轻轻把自己的祈求说了一遍。 原来她家里有一个小女儿天生体弱多病,又是风寒入体,更兼有早夭之相,这种情况是药石难医,和尚们见了都摇头不语,而哪怕真有什么仙丹灵药,那也不会是贫苦人家能接触的。所以知道鹿正康非同凡响后,孙王氏就留了一个心眼,偷偷收集了鹿正康的“回龙汤”,回去煮鸡蛋给孩子吃下,果然病情稍有好转。现在她就是想求几滴鹿正康的指尖血给自己的孩子喂下。 鹿正康听完,思忖一下,看着孙王氏热切渴盼的神态,这饱经风霜的粗粝脸庞暗示着常年的日晒雨淋,似乎与大地土壤有着某种连结。 他走神了。 人的行为与存在的境地绝不是割裂的,独立的,而是互相联系的。 《华严经》中有一“帝网珠”,说天神帝释天宫殿装饰的珠网上,缀联着无数宝珠,每颗宝珠都映现出其他珠影。珠珠相含,影影相摄,重叠不尽,映现出无穷无尽的法界,呈显出圆融谐和的绚丽景观。 这不断运动、变化着的帝网珠其实就是一切宇宙、生灵,非生灵,它们一起构成一张大网。每颗帝网珠都不是单独出现的,其每次改变都有背后的丝线拉扯,这些丝线又联系到其他帝网珠上。 鹿正康陡然感悟,再看眼前的孙王氏,恍惚就能看到她在田间辛苦劳作,在家中努力编织,生火做饭,照顾小孩,更往前的,她的青年时代,她的幼年时代,曾经的孩童已经如此模样,未来更只是一抔黄土。 每个人都是一条河,而相遇在不同的河段,就汇集出尘世的海。 鹿正康轻笑起来,发出细细的呵呵呵声。 孙王氏痴痴地看着鹿正康的笑脸,她也在一瞬间感同身受。 鹿正康对她开口说道:“去把她带来吧。” 然后他侧头又对窗外说:“你去吧,一切无恙。” 原来是守护他的武僧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随时准备制止孙王氏。 孙王氏脸上泪水纵横,她感到了巨大的辛酸苦楚,这些苦难原本并没有给她带来伤感,直到她遇见如此温暖和煦的阳光,这才意识到周身的冰雪已经快淹没了故作坚强的心。 /53/53460/12775214.html 第八十六章 治病方,修神通 第二天清早,孙王氏带来了她的小女儿孙丽钗,果然是异常瘦弱的一个孩子,明明已经有五岁,看着却像是三岁,不仅身材瘦小,而且面色带青,神情虚弱。 一干和尚听闻鹿正康开口说话,早早就侍立在他身边,一来渴望再听闻菩萨妙音,二来也是想看看他如何救治孙丽钗。 在众人的注视下,鹿正康轻轻抚摸女孩头顶,口中一股淡淡烟气飘出,钻入对方七窍。 从鹿正康的视角来看,孙丽钗的气机就像是一团烛火,她的帝网珠黯淡无华,周围的丝线也摇摇欲坠,仿佛她马上就要脱离人世,坠入轮回苦海。 她害怕吗? 鹿正康的气机宛如温暖的春风,带来和煦的小雨,滋润了枯黄的小苗,让其低垂的枝叶能微微抬头,感受万古不变的阳光。 肉眼看见的,孙丽钗脸上的一股青气退去,露出嫩白的肌肤本色,虽然没有血色,但已经好了许多,不再是随时可能夭折的模样。 “咳咳……”小女孩咳嗽起来,她的表情舒展开来,眼睛却还紧闭着。 孙王氏激动不能自禁,微微垂泣。 众僧交头接耳,脸上露出欢欣的神色。 鹿正康收回手,口中也不再吐出自己的先天之气,他把目光转向方丈,这老头轻轻上前几步,神态恭敬。 “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尽量得救一番,”说完,又对孙王氏开口,“我能力毕竟有限,只可救病,却难延寿,如今这孩子沉疴已去,将来如何,尚未可知,若是能习得武功,或可改命。” 他的声音就是孩童的嗓音,清脆响亮,但却沉稳清晰,吐字圆满。那群和尚听了后一脸幸福的模样,但要鹿正康自己说,他的声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秃驴们的状态属于自己感动自己。 方丈回声嘱咐几位长老,要他们知会下去,佛子普渡救人的消息,然后对鹿正康拜了拜,作出聆听状。 鹿正康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好再说的,多去取些书籍来。” “是。” 此后,陆陆续续有许多来寻医的人家,他们也都亲眼见证了这位小菩萨神通非凡,一时间少林寺香火旺盛起来。 鹿正康每天除了治病、观摩鹿角外,剩余的空闲都在看书。 各种杂学、诗书、音律、厨艺、锻造、术数等都有涉猎,权当打发时间。 其实他很多东西也都看不懂,也有很多的主观偏见,但是这的确增长了他的见识。 唯一让鹿正康感到很难受的就是许多与玄学挂钩的东西,譬如风水、相面、观星等等,这些和他过去的一些知识体系有冲突,好在鹿正康是个很看得开的人,既然自己已经不在地球了,那么纠结于曾经的世界观就是庸人自扰,说不定这个世界就是天圆地方呢?说不定就是有六道轮回呢? 没有实践过,没有亲眼看到过,他不敢妄自揣测。 现在的鹿正康觉得生活很平静美好,除了一点,人们总喜欢盯着他看。 万众瞩目的感觉,毫无隐私的感觉,这其实是在神化一个人。 宗教就是总喜欢扯一些神秘主义,鹿正康的每个动作都会被过度解读,仿佛能从他的行为里看出宇宙大道似的。 秃驴们尤其认定了这一点,对他们来说,如果能从鹿正康身上体悟到一点禅机,那么对他们的武功有极大的进益。毕竟少林派的功夫讲究禅武合一,对佛经的理解能转化到对武功心法的理解上。而佛学造诣不够,武功也不能达到高深境界。 原本扩建别院只需要让工匠来,到后来是十八罗汉主动请缨,帮忙扛石担木,砌墙堆瓦,抽空了他们就会紧紧盯着鹿正康看。 一时间幽静的小院里到处是油光锃亮的光头,他们扛着数百上千斤的巨石,一手一个,来去奔行,足不沾地,面不改色,可谓是上佳的劳动力,同挖掘机、起吊机这类的重型机械也没有两样了。 和尚们的血气旺盛,气机刚烈,动如高山滚石,静如铜墙铁壁,看得鹿正康也是有些讶然。 太吾世界的武力值,竟然这么高吗? 身为十八罗汉之一的觉光这几天总是偷偷溜进厢房来,他看到鹿正康一直盯着自己的师兄弟们,心想他是对武功感兴趣了,不禁很高兴,于是凑到他身边来问,“想不想学武功啊?我教你无色禅功怎么样?这可是奇六阶的内功。” 太吾世界,万事万物自有品级,从低至高,分别为下九、中八、上七、奇六、秘五、极四、超三、绝二以及最高妙的神一。 各门各派,只有对应身份才能学习相应品阶的武学。 而少林武僧想要学到无色禅功,必须是菩提院的弟子,觉光身为十八罗汉自己也就能修习秘五阶的功夫。 鹿正康盯着窗外又看了看,收回目光,盘膝打坐,不去搭理觉光。 黑秃驴有些心急,“唉,佛子,你可是嫌弃无色禅功吗?那我去求方丈把易筋经和洗髓经传你!” 易筋经是绝二阶,而洗髓经更是神一阶的绝学,但觉光相信只要是鹿正康想学,少林绝不可能藏私。 他当即兴冲冲地就跑去找方丈子性禅师。 不一会儿,方丈冲过来,手里拎着觉光。 嘭的一声,老秃驴把黑秃驴丢在地上。 “佛子啊,可万万不要听这浑人瞎说,武功修行不能一蹴而就,而是要循序渐进,从下九阶一直习练,直到绝顶。”子性禅师双手合十,“这静禅功乃是打坐的法门,但中八阶的罗汉功却就是走外壮内铄的路子,佛子尚幼,却不能承受这般苦熬。” 鹿正康呼出一口气,也不睁眼,轻轻说道:“我晓得。” “这便好极了……觉光!你以后不能擅自进入这逸姑别院,若有违背,就自去戒律院领板子吧!” 子性说完,对鹿正康拜了拜,转身离去。 一直趴在地上装死的觉光一骨碌翻身起来,“嘿嘿!老和尚刀子嘴豆腐心,不过这下我不能常来看你啦!”他照例去盘了盘鹿正康的脑袋,他新长出来的头发乌黑浓密,被其余的和尚称为菩萨妙相,相对来说,觉光就是个很不循规蹈矩的人,他该揉菩萨脑袋还是得揉的。 “不让你练武功,也未必不是好事,方丈说我佛门有无量神通,佛子你这样聪慧的人,修道不比我们修法好多了。” 鹿正康笑了笑,并不反驳。 /53/53460/12775216.html 第八十七章 三身,刚正的书生 觉光离去,鹿正康安心坐禅,关于武功的事情,他有自己的看法。 自从他脱离欲界,进入色界之后,他对自身的形体存在就产生了疑惑。 他感到自己有更高层次的一种存在,而在世俗中的身躯只不过是高层次的投影,他的本质并不是现在的肉体,亦或者是什么灵魂,而是更高级的一种体系。 他感到自己是由先天之气凝结的一个物体,经由时间与空间之手,让这个物体能活跃起来,显出蓬勃的生命力。 天有三宝日月星,人有三宝精气神,不过在鹿正康看来,这三宝都是等同的。 日月星辰,都是天上之物,是宇宙的物质。依照地球科学的理论来解释,物质与能量是相同事物的两面,能够互相转化,这么说来,这无穷无尽的恒星,组成它们的元素,以及不可计数的行星、小行星等,再有组成它们的元素,生命与非生命,存在过或者将要存在的,都是能量的一种形式,都是宇宙的微澜,来源都是相同的,只是时间前后,演化快慢导致了差异。 那么精气神也是同一种“物”的不同表现形式。 鹿正康能感受到这种“物”,但他不知如何去命名祂。 道家李耳就说过,“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独立而不改,可以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强名之曰道。”这是圣人对宇宙整体的理解把握,将宇宙的演进体系称为道。 佛教里有三身之说,即法身、报身、化身(应身),法身即是真理佛法,也是人心中永恒的佛性,是为理法之聚集;报身是修行佛法而成的果,圆满而庄严,是为智法之聚集;化身则是示显在外为教化众生的变化体,是为功德法之聚集。 这样说来就清楚很多,在鹿正康看来,自己所感应到的那个高层次的“物”,恐怕就是自己的报身,而自己的形体渐渐变为化身。 释迦牟尼曾言,“我是已成佛,汝是未成佛,但得如是信,戒品已具足。” 人人都有佛性,人人都是佛。 所以这报身是本就存在的,而法身则是让人通向报身的桥梁。 鹿正康怀疑报身之上更有妙理,但他现在还触摸不到。 他就这样溟然兀坐,直到晌午前,徐先生又来讲学,这才悠然醒转。 徐染血迈着步子,推门进入厢房,对孩子们点点头,眯着眼,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初学记》,这已经是第二十部了,全套《初学记》不过二十四部(此处与现实有出入),过些天就该读完。 “梁《漏刻经》云:漏刻之作,盖肇于轩辕之日,宣乎夏商之代……”他摇头晃脑,状极陶醉,不过鹿正康还是觉得这本《初学记》对初学者还是有些太过高深。 尤其是对小孩子来说,听这种缺乏音律性和娱乐性的内容很容易感到枯燥。 所以这些童儿从十天前就已经完全不管徐染血说什么啦,他们现在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围在鹿正康身边,自娱自乐。 往常还好,这帮孩子总算还有几个会跟着学几句,同徐染血有些互动,但今天,就算再好奇的小孩也彻底对《初学记》失去了兴趣。 这多少让徐染血有些不快,他闭上嘴,年轻的脸庞上露出半是气愤,半是难堪的神态,他在房间里踱步,半晌,他犹豫着,匆匆跑了出去。 这一走就是半天。 当他再次出现时,已经到了未时,差不多下午三点。 徐先生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几位老妈子看了吓一跳,“哦哟!徐先生,你怎么现在来了?” “小生去舍里取书,却是有些迟了。”他家住剑川镇,虽然就在嵩山脚下,可山路险峻难行,对他一个书生来说,往返实在是很累的一件事。 平日里别看他都是晌午才到别院,但其实他清早吃完饭就出发了,慢悠悠走过来就花了两个时辰,一上午说没就没。 徐染血虽然累得快要背过气去,但姿态依然是端端正正,站在厢房前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他就从怀里掏出一块布绢擦了擦汗,又扶了扶头上的方巾,一切收拾好了,这才昂首挺胸,推门而入。 等他进去后,老妈子们开始在屋外偷笑这人实在是书生气。 屋子里,读经文的和尚正好诵完一遍《金刚经》,老老实实对鹿正康拜了拜,回头对徐染血笑了笑,就出门去了。 徐染血看到榻上躺得东倒西歪的孩童们,拍拍手吸引了一下注意力。 “好啦,从今日起,本先生就该给你们这些小童说一些有关诗词的道理了!”徐染血很是庄重的样子,这感染了那些嘻嘻哈哈玩闹的孩子们,他们也都睁大稚气的眼睛,端端正正坐好。 鹿正康看了看徐先生额头止不住冒出来的热汗,咧开嘴坏笑起来。这让徐染血很不自在,背过身去偷偷又擦了一遍汗。 “今天就给你们讲一讲《笠翁对韵》,你们好好学。”徐染血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群孩子缺乏基本的理解能力,让他们好好学只不过是一厢情愿。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 这充满韵律感的语句一吐露出来,孩子们顿时咯咯笑起来,开始竞相模仿。 徐先生越读越开心,声音也是越来越高亢,情感饱满,以至于到了自我陶醉的境界,他身上的汗一层层透出来,浸湿了背上的青衫,可他本人一无所觉,厢房的窗户开着,有一点小风,他很快就打起哆嗦。 “……北牖当风停夏扇……好冷……” 徐染血重重地打了几个喷嚏。 鹿正康一看就直到他有些着凉,这回去免不了得咳嗽一段时日。 “呃……先生身体有些不适,今天就到这里吧。”他嘟囔着什么,打算离开。 “先生请慢。”鹿正康突然开口,这把徐染血吓了一跳,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小孩会说话。 “是你在叫我?”他犹疑道。 “当然是佛子在叫你啦!”窗外伸进来一个光溜溜的脑壳,龇着一口白牙,却是十八罗汉中的一位。 鹿正康说道:“先生这样回去怕是会得风寒,且过来。” 徐染血皱着眉,随后笑道:“原来我听街坊闲言说少林有佛子,我却觉得夸大其实,现在看来,你这小童果然不凡。”他走到鹿正康跟前,仔细打量,越看越是惊讶。 “果真妙相。” 窗外的秃驴大喊,“你这书生也太不晓事体,同佛子相处这许多天,才见得眼前真菩萨吗?” 徐染血大声反驳:“圣人无名,你要说这孩子不同凡响可以,但要说是菩萨,却也不尽其实。” 鹿正康挑了挑眉,用道家的理论驳佛家的经文,这书生也太有趣了吧! /53/53460/12775219.html 第八十八章 孔雀东南飞,妙相庄严 徐染血和秃驴进行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沙雕对话,鹿正康趁机给这个意气书生渡了一口内气,帮他温养了体魄,这样就不会生病了。 和书生争执的那个和尚叫觉愁,是个山羊胡的中年人,秉性叛逆不羁,年纪不轻还喜欢逞口舌之利,同自己的师兄弟们吵架没输过,今天算是遇到对手了。 他们一个讲佛学,一个说道家,徐染血毕竟是读书人,学识丰富,时不时还拿几句儒生名言来驳斥,不一会儿就逼得秃驴直翻白眼,说不出话来。 “好啊!你这酸儒,现在朝廷没了,你读书又有什么用呢!”觉愁大喊一声,然后嘿嘿笑起来。 听到这句话,徐染血的脸色陡然就涨红了,他恼怒之极,嘴唇哆嗦着,拿颤抖的手指着和尚,憋了半天没蹦出半个字,到后来深吸几口气,骂道:“秃驴!贼秃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他气冲冲地推门离开了。 觉愁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邀功似的对鹿正康合十鞠躬,“佛子,那小子我替你骂过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鹿正康拍了拍身边被吓傻的几个小孩,斜睨了坏和尚一眼,“烦恼未净,贼心不死。” 觉愁一听脸色都吓白了,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身后一个铁塔般的壮汉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觉愁无状,却是让佛子见笑了,贫僧这就好好管教他一番!”来者是少林长老子孽禅师,皮肤泛着淡淡的金色,身高体长,抓着七尺的觉愁就像拎小鸡仔似的。 “子孽师叔!师侄知错了——”觉愁的惨叫声被拉长,很快就消失在别院外的松林间。 这帮和尚,现在都不用待在寺里了吗? 鹿正康对少林寺的严密保护印象深刻。 如今的逸姑别院,真是连苍蝇都难进,蚊虫都被这群和尚用内力早早震死了,万万不敢让这些恶物来伤到佛子。 这样的行为其实是偏离佛法了,不过扫地不伤蝼蚁命的高僧能有几个?劝说是没用的,鹿正康对此不发表意见,也是怕被这些僧人过度解读,到时候弄一窝鼠蚁虫蛇来给他玩耍可就有趣了。 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就到了六月末了,徐染血有整整十二天没来教书,最后是子孽禅师提着觉愁上他家门前负荆请罪,这才让这个刚正的书生解气,朗朗读书声再次回荡在梁榻之间。 逸姑别院的扩建即将完成,宽敞了近倍余的厢房里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小孩,最大不过两岁,最小的尚不足月。 意外的是,先前被鹿正康救治的那位孙丽钗似乎是痊愈了,不仅个子长了起来,心智似乎也开始迅速发育,她常常让母亲孙王氏带她来院里找鹿正康玩耍,渐渐成为了别院的新成员。 相对其他小孩,孙丽钗毕竟年岁最大,而且很懂事,每次徐染血读书时,她就跟着读,一点点,从不解其意,到心有所得,她学得越来越快,甚至都能提出一些合情合理的疑问来了,足见有自己的思考,徐先生脸上的笑容也一天天多起来。 他对鹿正康说:“你这小菩萨,把灵慧分给其他小孩啦,你就不怕自己变笨吗?”原来他也意识到逸姑别院的孩子们的天赋普遍有些高了,慢慢的,徐染血已经接受了和尚们对于佛子的说法。 鹿正康笑着说:“智慧不是水,分一些出去就会少一些,智慧像是光,点亮一盏烛,就更增一分亮。” 徐染血摇摇头,又点点头,“你却把自己比作火,好大的心气!” “燃灯燃灯,本无灯,何来火?” “小小年纪会打禅机啦!和我说这个可没用。”徐染血晃着脑袋,背过身去,继续朗读。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 他念叨的正是汉乐府第一长诗《孔雀东南飞》。 鹿正康笑了笑,听着诗歌,悠然神往。 孔雀飞,鸳鸯散,庭边双生窈窕树,难结连理枝。 爱情啊,世俗啊,人心啊,都是红尘滚滚的剪影啊。 鹿正康恍惚间,看到一张华丽的珠网,摆动着、摇晃着,无穷无尽的光彩就从一颗颗宝珠里放出,其中仿佛有人生百态,草木轮回。 正是因陀罗网。 有一个庄严圆满的存在于这张大网后的虚空中隐现,那正是鹿正康的报身。 揭开这张网。 鹿正康有了这个想法后,帘网突然掀起一角,金色的江河从中涌出,淹没他的视线。 鹿正康感到剧烈的震动,随后眼前的景象就烟消云散了。 睁开眼,夏日的阳光明净透亮,空气燥热,洇着一层湿气,知了开始浅唱,庭院池塘边的垂柳在风中拍打枝条,发出微微的声音。 鹿正康抬起手,仔细观摩自己的手掌,仿佛这是某件珍宝。 徐染血瞥了他一眼,继续吟诗。 “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这形体,好似虚幻透明。 有某个圆满的气团在皮囊下鼓动。 鹿正康感到焦急,但这种情绪是没由来的。 仿佛他的身体在倾诉什么,可他的魂魄是个聋子。 那因陀罗网之后的存在,那冲荡而来的金色光河…… 鹿正康的目光四处移动,然后锁定在那副鹿角上。 枯瘦的鹿角泛起点点透明的白光来,汇聚成一只小小的白鹿,在床榻间奔行,跳跃。 鹿正康的视线追逐着白鹿,看着它在孩童们的身体上蹬蹄,在孙丽钗的头顶仰叫,跳上徐染血的肩膀,低头啃食他的衣领,蓦地转身,高高飞跃,凭空踏步,越来越大,越来越远,冲出房屋,冲入天空,飞入天上的花海,它在遨游,星光伴随它左右,朝霞做它头上的流苏,雨后的霓虹为被,月光化作璎珞,他的脚步荡起漫天的涟漪,它的嘶鸣声震耳欲聋…… 陡然,它与鹿正康四目相对。 那眼神湿漉漉的,好似有无限的深情。 它冲过来,划破云霄,落入鹿正康的眉心。 …… “佛子!看佛子!”一个大嗓门的和尚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高深嚷嚷起来,话音未落,一瞬间整个嵩山似乎都颤抖了一下,猛烈的气流从大雄宝殿冲起,一道刺眼的金光从正门电射而出,转瞬到达别院,落地后,光芒收敛,露出一个灰须的老僧,正是方丈子性禅师。 “佛子如何!”方丈一字一顿地问道,他脸上似乎灼烧着一层可怖的光,如天神怒目,叫人不敢逼视。 那吼叫的和尚正一脸激动地指着房中的鹿正康,“方丈!快看佛子!这是示显妙相了!” 子性禅师顺着手指一看,顿时,脸上的怒色消散一空,转而是满脸藏不住的笑意。 斗室之内,佛子身披白袍,盘膝而坐,手结无畏印,头上乌发盘成螺髻,额头两侧萌生白玉鹿角,鼻梁宽阔,双唇饱满,睫毛纤长,体肤白净,周身隐有毫光,恰如神鹿。 /53/53460/12775220.html 第八十九章 孙丽钗,上缘 鹿正康睁开眼,然后就看到了似曾相识的一幕。 一圈秃驴正满脸笑意地盯着他,神态介乎等饲料的猪仔和割稻子的老农间。 总之是让鹿正康很无语。 他依旧不打算搭理他们。 抬手摸了摸头上短短的鹿角,真实的触感,与颅骨连为一体,轻轻弹几下,还发出钟磬般的清脆响声,和尚们听了更是把嘴角咧到脚后跟去了。 “佛子——”方丈轻轻呼唤。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有话就说。” “佛子可是证就摩诃萨埵果位了?” “什么是摩诃萨埵?”鹿正康反问道。 “就……” 方丈正想开口解释,但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了下去。 通读了这么多佛经的佛子能不直到摩诃萨埵就是指菩萨吗?所以他不是在问问题,自己也不是解答者。相反自己才是提问者,而佛子以反问来回答。 子性禅师下意识拨动手中念珠,心中思绪繁杂。 鹿正康看到这老和尚进退两难的模样心里偷笑不已,果然打机锋就能唬住这群秃驴。 在他看来,这群僧人对佛法的理解有偏差。 或许是因为武学昌盛的缘故,大众证明道理正确性的方法就不自觉偏向于直观的表现,也就是“厉不厉害”,只要比你强,那我说的都是正确的。 这个答案其实在大多数人会遇到的几乎所有问题面前都没有错。 错的是人们误以为道理是用力量去成就的。 道理一直都在,道理比一切都要崇高,更接近本质。 得道的表现形式可以是获得力量。 但不是说获得力量就能得道。 所以说这群和尚看到自己拥有了经书里菩萨的神通,就以为自己是真菩萨。 鹿正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境界,对此他也不在意。 关键还是享受生活。 和尚们反反复复咀嚼着那一句“什么是摩诃萨埵”,神情恍惚地离开了,鹿正康对他们的背影挥挥手,希望他们能消停一阵子。 徐染血绷着脸,看到鹿正康露出这样纯真自然的神态,才慢慢把胸中浊气吐出。 “小菩萨真厉害啊!”他顿了顿,“我自知才疏学浅,教其余的孩子还行,但你,”他咂咂嘴,“你要是对学问感兴趣,我可以修书一封,送去京城,朝廷虽然不再,但那里依然是天下最绝顶,最高妙,最神秀的地方。我的老师就在京城国子监,不过现在改名叫上真书院……你想随时可以,到时候让丽钗和你一起去,她该学些高深的东西。” 鹿正康笑了笑,“你去问问孙丽钗愿不愿意去,等过几年再说吧。” 徐先生点点头,“也对,你才周岁不久,委实惊世骇俗,还是再等等,过了龆年才好出去。” 鹿正康转头看一脸好奇的孙丽钗,小女孩似乎是想摸摸他的鹿角,“你想不想学更多东西?” “学!”孙丽钗眼前一亮。 “那就快些长大吧。” “嘻嘻嘻,你说的,那好。” 孙丽钗童稚无邪的姿态,却包含一种含蓄的智慧,让人难以分辨她的想法,同样是不可思议的。 鹿正康看向窗外,春日的生机已经在盛夏勃勃绽放了呢。 徐染血感慨,“若说佛子赐天下人十分智慧,那丽钗独占七分。” “有先生这句话,这孩子未来当是前途无量,若是王施主有意,贫僧可转达逸姑庵,让丽钗进入其中修行。”一个豪爽低沉的嗓门一路从屋外走进来,却是好久不见的觉光。 这家伙正经起来还真有几分高僧的风采,他庄重地对孙丽钗的母亲孙王氏合十一礼,严肃的姿态叫这位妇人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孙王氏对觉光的建议却还是有些顾虑的。 “大师,孩子这么小,让她当尼姑……”她踟蹰着,“是不是不太好?” 觉光一瞪眼,“话不是这么说,你的孩儿天生体弱,去逸姑庵修行一段时日,学些武功来,岂不是大大的有益?再说也不一定要出家,当个俗家弟子也是可以的。” 这秃驴漆黑的脸上两颗眼睛瞪得像灯泡似的,很有些唬人,说得孙王氏一愣一愣的,周围其他的老妈子听了也劝她同意,这样一番攻势下来,顿时就把她的主意掰没了。 “那……我回去问问她爹怎么说。”孙王氏嘴上谦虚着,但表情已经被同伴们夸得飘飘然,“丽钗,来,咱们回家一趟。” 小姑娘老老实实地哦一声,走到母亲身后,临走前对徐染血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又对鹿正康笑了笑,末了,亦步亦趋地跟着孙王氏下山去了。 这些天来都是如此,孙王氏在哪,她就在哪,早上来别院,下午就回家,或者是一起守夜,小姑娘在床边打地铺,山路崎岖,艰难跋涉,她从没有半句怨言,永远是欢欢喜喜的。 鹿正康目送孙丽钗离开,随后把目光转向自己心爱的鹿角。 鹿角当然还是鹿角,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所谓的“失去灵性”,本来这就只是一个因由,鹿正康同其感应,所以转化了自己的化身,并不是说鹿角里有什么神奇的东西和他融为一体了。 不过经由此事,鹿正康对这鹿角更增添一份爱惜。 如今的鹿正康境界又有提升。 放眼望去,世界是一片模糊的,是漂浮在虚空中混成的一个气团,有一切质量和能量,有一切色彩和属性,这个气团运动着,吹拂着,表面卷起一个个小气旋,轮廓是万物的形体。 鹿正康自己也是一个气团,周围的小孩们的气团小而浅,像棉花,觉光的气团大而厚,像金玉,而鹿正康的,像高高悬挂的月亮。 这个气团的大小、质感并不能决定人的力量,鹿正康的力量比觉光要弱许多,但他与世界本体的大气团链接更深,所以卷动的气量更大。 有了这个感知后,鹿正康试图为这团气命名,但思来想去,总是无法做到信达雅。 佛教里有四大的说法,地水火风构成世界,这四大并非实体,而是形容鹿正康所见的这个世界本源气团的运动的四种状态,所以这不是四大。 是什么在维持时空的存在,是什么让能量流动,而时空的本质,能量与物质的源头又是什么? 鹿正康只能认为是因缘,是贯穿过去、现在、未来三世,推动宇宙演变的愿力。 那么难道叫这个气团为本因? 鹿正康咂咂嘴,这也太不雅了,听着就很龙套的感觉,好像《天龙八部》里就有个叫本因的和尚,具体如何他忘了,只记得挺菜的。 既然本因不好听,那就换个高端的。 叫上缘吧,鹿正康心想,以后他自创一派的时候,这个名词就会得到公认了。 /53/53460/12775222.html 第九十章 神通,痴僧,鹿缘 鹿正康把宇宙的基础大气团称为上缘,而衍生的气团就不好命名了,若还是将其称为上缘,那么就忽略了事物间的联系与作用力,但若是将其等同于帝网珠又不能凸显其本质的特点,于是他稍稍考虑了一下,就很偷懒地将万物的本源叫成上缘珠,反正这个理论是他提出的,没人能反驳。 上缘是很神奇的存在,由于其比时空更加基础,所以观察上缘时,距离和时间失去了阻碍。 鹿正康看着觉光,分明就在眼前的人,他的上缘珠却离自己很远,互相隔着虚空,颇有遥不可及的意思,而其余的小婴儿也是如此,不过具体情况却不止如此简单,周围这群人中一部分的上缘珠同鹿正康的那颗有细细的丝线连结,互相编制成一张小小的网。 鹿正康稍稍观察一下就明白这丝线是怎么回事了,连结的那些人都是曾经与他有过气机交感的,不论是被他救治的婴孩,传他内力的觉光,还是单纯被他渡气的徐染血,他们的上缘珠都有丝线伸出。 这线,鹿正康命名为上缘线,这网,命名为上缘网,统一风格。 如今从鹿正康的上缘珠延伸出去的丝线还很稀疏淡薄,不过借此已经有很多妙用了。 细细察看一番后,鹿正康察觉到有一条线延伸到了某颗不在别院的上缘珠,于是顺着上缘线将目光投注过去,没入那颗细小而白润的上缘珠,顿时一个走山路的小姑娘的形象就宛如眼前了,她周围的一草一木,乃至走在前边的孙王氏同样被鹿正康感知到,毕竟孙王氏也是同鹿正康气机相通过的。 她们娘俩现在是静止不动的,鹿正康试着拨动上缘线,顿时画面运行起来。 不过是倒转,一直到她们倒退回别院,鹿正康再次试着拨动上缘线,画面开始顺时流转,直到她们回到山路,接着画面就异常模糊起来。 反复看了一会儿,鹿正康也大致了解这个视角是什么情况,他看到的其实不是具体的画面,只是对应上缘珠的状态,看到的许多信息,如树木、山石等等,其实是他本人脑补出来的,真实传递给他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从中鹿正康能得知孙丽钗在行走,而且很安全,差不多就这些。 至于画面模糊,那是未来的情景,鹿正康看不穿时间的迷雾,所以只能隐约窥见一部分。 比如说鹿正康看到她们推开房门进屋,然后孙王氏开始与另一人交谈。 佛家有天眼通之说,《大方等大集经》云“若有十方无量无边诸佛世界。所有形貌色像光明。若粗若细若近若远。” 又有宿命通之说,即能知众生的过去宿业,知道现时或未来受报的来由。 鹿正康现在,差不多也可以说有这两个神通了,随着他境界提高,神通的效果想必也会越来越强。 觉光曾经说佛子修道比修法好,如今鹿正康确乎取得了些须成果,但却是不打算通知这些秃驴,免得他们又做出奇怪的举动。 鹿正康梳理上缘线时发现还有两颗有联系的上缘珠不在眼前,以天眼观之,却是一对壮年男女,他们远在万里之外,似乎是在某处人烟密集之地,状态尚算可以。 这两位就是他今生的父母了。 收回天眼通,鹿正康轻轻抚摸身前的鹿角。 说起鹿角,他又把心思转到自己的外形上了。 现在的身躯对鹿正康来说,就好比宝珠上的光华一般,凡人看到的美好模样并不是他的全部,这层光华可以随着旁观者的视角变化而流转,也可以因为环境光亮的明暗而增减。 虽然还没有到连宝珠本身都化光的境界,但肉身的存在对鹿正康来说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如果真的有轮回,那么鹿正康绝不会失去自己的意识,他的来世依然还会是那个佛子。 甚或更进一步,他可以选择超越轮回,融入上缘中,不再转生。 以小乘佛教的说法,现在的他至少是斯陀含果位,而按照大乘佛教的说法,他也已接近阿罗汉果位。 鹿正康这样境界的人,在俗世里被称呼一句菩萨,完全称不上高攀,甚至还很低调了,毕竟有那么多学点佛理就自称佛陀、活佛的骗子存世,朝阳三十万仁波切的名号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本人对此一点也不在乎。 可少林寺的和尚们不这么想。 在他们看来,鹿正康显露妙相后就算实锤他是菩萨转世了。 让秃驴们秃上加秃的是,这位菩萨有点太低调了,既没有度化众生,也不曾传下半句佛法妙诣。 出于某种心态,他们开始在茫茫多的菩萨名号里甄选适合鹿正康情况的那一个,似乎就一定要让佛子被称为某某菩萨。 他们翻箱倒柜,遍搜穷举,一本佛教里就几百上千个有名号的菩萨,没名号的更是数以亿计,和尚们现在早课都不做啦,应方丈大师的要求,少林寺全体僧人现在每天就在那里数菩萨玩。 有浑不在意、偷奸耍滑的,也有执迷不悟、痴性入体的,他们坐着想,站着想,走路想,上茅房解手时都得念两句尊讳,来拜佛的香客们看得一愣一愣的,到后来,这帮脑壳大脑仁小的光头们一个个眼冒金星,连菩萨两个字都快不认识了。 鹿正康亲眼看到一个值守的武僧嘀嘀咕咕地在院子里徘徊踱步,到后来就站在窗外直勾勾盯着里面,把几个孩子都吓哭了。 “……” 鹿正康把窗户嘭地关上了。 盘坐在榻上,他默默地翻书看,徐染血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侧身给旁边站着的孙丽钗讲解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 等鹿正康手头一本《金口诀》快读了一半,窗外才传来慌慌张张的道歉声,“小僧惊扰佛子,万万不该,这就去戒律院领罚!” “到寺里的时候顺便把子性禅师叫来。” “遵命!”僧人脚步飞快,几个起落就远去了。 徐染血斜睨一眼,嘀咕道:“好大的威风啊!” 鹿正康也瞥他一眼,徐染血赶紧低头读诗。 不多时,方丈叩门。 “进来吧。” 子性禅师笑眯眯地对鹿正康合十一礼,“佛子可有什么吩咐?” “听说你们在找我的法号?”他语气平淡,“找是找不到的,随便起一个也就是了。” 这话说得方丈老脸泛光,“佛子言重了,兹事体大,怎能不放在心头。” “好吧,那我说一个,以后你们就都这么叫我。” 老和尚搓搓手,一脸期待地看着鹿正康。 “嗯,叫鹿缘吧,法号鹿缘,白鹿的鹿,缘分的缘。” “见过鹿缘菩萨!”老僧合掌,仪态虔诚。 /53/53460/12775224.html 第九十一章 秋,虫,踪 佛经里的菩萨真的有很多,名字也多有稀奇古怪的,譬如鹿正康常读的《法华经》中第一品里就出现许多菩萨尊讳。 其中有耳熟能详的,如文殊师利菩萨,观世音菩萨;有好听文雅的,如宝月菩萨,月光菩萨;有帅气酷炫的,如无量力菩萨,越三界菩萨;但也有让人喷饭的,譬如大力菩萨,再譬如不休息菩萨。鹿正康尤其怀疑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是在充数。 至于他给自己起的这个法号鹿缘,既不威猛,也不肃重,反倒很有文艺味,他个人很满意,和尚们也算能接受。 至此,给鹿正康找法号的闹剧算是告一段落,在这帮秃驴下一次闹幺蛾子前,鹿正康有了一段清净的时光。 小姑娘孙丽钗的父母协商一阵后,终于是同意将她送去逸姑庵修行,不过得在年后了,届时庵里的比丘尼们会来别院,带走那些女弃婴,顺道就能把孙丽钗接走。 对此,她本人没有发表意见,既没有开心,也不感到难过,甚至连离家的忧愁都不曾显露,这样年纪的小孩离不开父母,但孙丽钗却稳重地像个大人。 鹿正康还是察觉到了她的低落,可她似乎天生就擅长隐瞒情绪,抑或自呱呱坠地以来就折磨着她的病痛使得其幼小的心被厚厚的盔甲覆盖,总之,孙丽钗永远是天真快乐的,绝不会露出半点负面的姿态来让人担心。 周围的人都说,去逸姑庵学些佛法、武功对小姑娘是大好事,而她本人貌似也确认了这件事,别人逗她说以后一个人在外面害不害怕,她说不害怕,问她会不会想家,她说会,再问她要去庵里开不开心,她就咧嘴,露出白生生的乳牙来,大声回答开心。 于是听众们就都欢笑起来。 孙王氏一副脸上有光的模样。 孙丽钗就是这样一个乖巧懂事能给人带来快乐的小孩。 但这快乐会是短暂的。 她的上缘珠在缩小。 这个变化很微弱,但鹿正康还是察觉到了,因为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孩,上缘珠都应该增大才对。 似乎她在一点点同世界脱轨,连结她与上缘的线越来越少了。 果真是早夭之相。 鹿正康沉默着。 就这么沉默着看她的欢笑,她的学语,她明亮的眼神,以及那眼神深处对未来的希望。 时间匆匆流逝,很快夏日灼灼的暑气就伴着枝头越来越低沉的蝉鸣而散退开去。 八月入秋,到了促织活跃的时节了,田野林间处处有嘹亮的虫鸣。 孙丽钗尤其开心,她向父母讨了些钱,去镇上捉促织的人家那里买了几张粗糙的捕虫网。 她想要去捉一只最好看的蛐蛐儿送给鹿正康,而这样的网,只能说勉强够用。 要捉促织不难,这种小虫活跃在田间地头,随处可见,但要找好促织却也不容易,正所谓“虫王出,百里肃”,必须去那些万籁俱寂,只闻虫鸣的地方才有可能找到珍惜的促织。 她出发前一天就兴冲冲对鹿正康说,会让父亲带她去寻蛐蛐儿,在小姑娘简单的叙说里,她的父亲是个面面俱到的人,若说家里有何种大事体,都是她父亲着手去办的,而且往往是有办法,有能力的,在剑川镇,她父亲孙正道也是被褒誉有加的,这样的一个人,作为父亲,恐怕没有哪个孩子会不喜欢。 至少在孙丽钗心目中,她的父亲就是无所不能的人。 “我去捉促织啦,过些天再来看你。”小姑娘很含蓄地对鹿正康挥挥手,同孙王氏一起离开了。 她就这样步入渐寒的秋风里,走在大地上,这暗沉的土壤里孕育着金色的丰收的气息,而孙丽钗的每一步,起落间似乎都踏着金色的星火,这是黄澄澄麦田的颜色,是沉甸甸稻穗的颜色,是叶子枯干的颜色,是黄昏晚霞的颜色,是造化收割万物生机的颜色。 而她,却如春日即开,永不凋零的紫藤。 鹿正康依然坐在他的榻上,就像在此地扎根,但他苍然的枝干却延伸到了四际。 不论孙丽钗走多远,他都能看到她。 孙正道带着女儿到剑川镇旁的一处沼泽,于灌木丛中捉到一只奇六品的都尉“紫牙淡紫”,正所谓“深紫牙齿浓似墨,咬杀秋虫人失色”,这样一只促织,已经足够拥有者在孩童间称雄一时,往常要是有谁家捉到都尉,必然会去大大夸耀一番自己的福缘的。 可孙丽钗并不满意,也没有把它献给鹿正康。 在她眼中,奇六品还配不上鹿缘菩萨。 女孩渴望能捉到一只异品促织王。 但她不敢把这个愿望说出来,只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虫王是如何的难得,几乎是一个传说。 没人会相信一个五岁的孩子有能力去捉一只虫王,就像没有谁愿意相信天会塌,海会干,星星会熄灭。 心中渴望奇迹的人们往往不相信世上有那么多奇迹。 孙丽钗却是相信的。 她把这份希望隐藏在自己的笑容里,不动声色。 但是这样的渴望终究会有表现,至少在孙王氏眼中,自己的小女儿最近有些魂不守舍。 “钗钗,你是怕去庵里修行回不了家吗?” 她摇头。 “是哪里难受了?” 她急忙说自己好得很。 但孙王氏反倒更担心了。 这位母亲总感觉自己的孩子在离开自己,一种没由来的心慌最近在缠绕着她,有些夜晚,她会梦见自己乘着小船,而女儿丽钗在月光粼粼的湖面浮沉,她在叫喊妈妈,但自己怎么也没法让船靠近孩子,远远都隔着那么遥长的距离,直到她也跃入水中,就会将这个噩梦打断。 惊醒过来的孙王氏,感受到背上层层的冷汗,不禁感到入髓的寒意。 她不愿自己的目光离开孙丽钗,日日夜夜都要盯着,她满以为自己只要一直看着孩子,手上就能紧紧握住那条线,让命如纸鸢的丽钗不至于在阴天的风里迷失方向。 然而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某日黄昏,她端着菜走出厨房,但却没有看到那桌边的小小身影。 孙丽钗,失踪了。 /53/53460/12775226.html 第九十二章 棋、月、王 孙丽钗走在暗临的嵩山上,手里握着捕虫网。 鹿正康坐在榻上,身前摆放一个棋盘。 黄昏的树林宁静又森冷,越过枝杈,还能窥见西边的薄日红霞,这微弱不明的光线,穿过树木的臂膊与毛发,一束束散漫地照在落叶上。 棋盘上的棋子一枚枚摆放,混乱无序,而且几乎都是黑子。 树林的影子黑暗深沉,那些低矮的荆棘杂草显得尤为可怖起来。孙丽钗缓步前行,她的眼睛明亮,好似天边的昏星落地。那些黯淡下来的色彩映照在她的明镜上,清晰而庄雅,轮廓虽已模糊,但更有别样的矜持,夜色宛如是万物的轻纱,在灼灼日光散去后,给予世间一个安憩的角落。 白子落在棋盘上,不住地推移,鹿正康沉默着拨动。一个僧人跑来说孙小施主失踪了,鹿正康叹了一口气,“叫觉光来。” 不一刻钟,觉光匆匆赶到,眉头紧皱,看着鹿正康欲言又止。 “坐。”佛子指了指棋盘。 觉光拖鞋上榻,盘坐在鹿正康对面。 “仔细看。” 和尚低头打量,这根本不能算是一个棋局,整个棋盘上只有两枚白子,其余都是黑子。 下一秒,一根柔嫩白净的手指轻轻拨动白子。 棋局变化,一切的横纵阡陌消失,变成水面般平静清洁的一块板子,黑子白子也化入其中。 “这是!”觉光失声惊呼。 水光涟漪,一个模糊的景象出现。 孙丽钗游荡在一颗颗高大挺拔的树木间,娇柔的手掌碰触树皮,干裂、粗糙、坚硬,如遍布伤疤的肌肤,灰暗丑陋。 此时太阳几近落山,万籁俱寂,只有低低的虫鸣声响起。 一切的骚动都被压抑,只因有虫王出世。 孙丽钗提着她那简陋的捕虫网,耐心聆听,这模样不似个孩子,反倒像老练的猎手。 觉光赞叹道:“徐秀才说的是对的,这孩子果然分到了七分灵慧。” 周围的老妈子和僧人们都一脸莫名其妙,这都快火烧眉毛了,怎么他们俩还在对着一张棋盘发癔症?但鹿缘菩萨不开口,他们又哪敢出声惊扰呢? 看不多时,鹿正康抬起头对身旁肃立的一位和尚说道:“你去告诉王若萍,她的孩子安然无恙,叫她不要担心,”又嘱咐觉光,“你去找她,但不要惊扰她。” “小僧遵命。” “晓得了。”觉光起身出门。 鹿正康垂目望着那一方镜盘,手指轻轻伸屈,好似弹琴,好似织线。 …… 黑暗完全吞噬了这片树林。 薄暮的金光也已被夜色稀释,化作连绵山巅的一抹淡紫。 寒气伴着湿气开始渗入躯壳,孙丽钗的脸色有些发白。 似乎起雾了。 孙丽钗倔强地穿行在及胸的灌木间。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她决意要捉到促织,在明夜的满月下献给鹿正康。 月亮升起,白如水的光铺洒大地山川,而在这样迷离的光中,林间的雾也透着泠然的静雅,似如笼纱般的白玉美人。 孙丽钗痴痴地伫立在无木的一处空地,月光可以直接不受阻碍地照射进来,照在一片兰花从上,美妙的芬芳似乎也消解在月光里,随着冷雾沁入骨髓。 夜晚的丛林是神秘的,在正常的世界之上,更有一层光怪陆离的所在,就像一层看不见的罩子,在这样的情景里,那些被母亲揉进棉被里的志怪碎语就都从脑海深处冒出来了,一个个,一串串,那些吃小孩的妖魔,那些山水的精灵。 徐先生最爱的屈原《九歌》,那美妙而倔怪的词句,此刻再去回想竟然如此活泛贴切。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正想着,周围的虫鸣慢慢消散,转而是有嘁嘁喳喳的咀嚼声和摩擦声,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吟唱,好似迷乱的鬼蜮蜃境。 那黑影子高高伫立的松柏间,闪过的是什么? 形体古怪,是山魈吗? 迅疾如点,是鬼魅吗? 孙丽钗开始逃跑。 但周围的异动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直到她一头撞在某个坚硬的身躯上,随后将对方撞倒在地。 “吱吱!”对方高叫几声,孙丽钗借着月光一看,地上的竟然是一只大蛐蛐儿,不过这蛐蛐儿长得和人似的,有手有脚,身躯圆滚滚,一对虫眼睛呆呆地四处张望,嘴里不停吱吱叫唤。 小姑娘打量四周,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促织堆里,这些硕大而拟人的虫子在草地、树枝间跳跃,打闹。 它们和孙丽钗的体型类似,大些的甚至比她高一两个头。小的还不到她腰间。 这群促织不知为何,竟然变成这个模样,看着虽大,但似乎还是痴蠢的模样,有人形却不通人性,呆呆愣愣,纯凭自然。 难道是妖怪? 孙丽钗试着去扶起那只被自己撞倒的促织,但它却惊慌地跳开去了。 见它无恙,小姑娘不再关注它,而是把目光投向这一群群妖怪虫,它们虫类的特质被淡化,看着并不骇人,反倒很有些可爱。 孙丽钗观察一阵后,发现了许多珍贵的促织,平日难得一见的都尉随处可见,更有护军比比皆是。它们高声叫着,周身似有淡淡的彩光。 孙丽钗就紧着追赶那些光泽亮丽,体色鲜艳的促织,可越是美丽的促织,跑得越快,往往她还未靠近就已经远去。 她发命死追,既然说好要把最好看的秋虫捉到,她就绝不会放弃。 越来越远离人烟了。 周遭也越来越黑。 那些美丽的虫如流星般划过天空,消失不见,不复可追。 孙丽钗终究是没有体力再移动了。 正在此时,身前的灌木丛中陡然有一道炽烈的红光闪烁起来,于是她奋起余力一扑,光芒散去,一只丑陋的促织被她压在地上。 孙丽钗大失所望。 这虫实在太丑了! 身材短小,嘴歪眼斜,四肢干枯,肚腹细瘦,体表无光,颜色暗沉,翅膀粗瘪,叫声干哑。 作为一只蛐蛐儿,它简直不能再低劣,再失败一些了! 孙丽钗坐起身,看了看它身上没有伤势后,挥手把它推开,然后就打算就地歇一会儿。 随后她就看到了这虫子的眼睛。 干净、倔强,像一团燃烧的篝火,热烈而张扬。 丑陋的皮囊下竟然有这样惊心动魄的灵魂! 它趴在地上,身躯膨胀起来,弥天极地,叫声虽干哑,但更无哪只虫敢应声半口。 “此虫混身皆败相,万中无一真荒唐。这般丑陋休轻弃,八败俱全是虫王。” 虫中异品,促织之王,八败! /53/53460/12775228.html 第九十三章 佛、花、命 八败虫王站起身,它的肩膀缭绕着疏淡的流云,背衬一轮明月,阴影笼罩山峰,它的姿态古拙,如一座蛮荒的神像。 孙丽钗站起身,虚空中有石质的雕花阶梯出现,她忘记了疲惫,一步步地走上去,一点点接近高大的虫王。 直到她与它相望。 八败一对没有波澜的眼中,似乎有浓烈的情绪涌出,如书卷上的文字般轻易能翻阅知晓。 是欣喜,是亲近,是不言的默契,孩童与促织间有某种命契,将她们的未来紧紧连结。 八败抬手,巨大的臂膀卷携狂风,到孙丽钗跟前却变得温柔和缓,四指的收掌托着女孩,放到头顶。 孙丽钗与八败同时抬头望天,月上更有一片净土,于是虫王踏步而起,冲入天空。 月上净土宁静安详,只有大片大片的幽蓝昙花盛放,八败踏入其间,身躯就不自主缩小,孙丽钗站立不稳,掉了下来,落入花丛,却被看似娇弱的花瓣托起没有受伤。 土壤是金沙与琉璃粉,发着黄澄澄的光,踩上去结实又柔软。 孙丽钗与八败在花丛里漫步。 不知走了多久,走出去多远,她们一人一虫竟在这美丽花海走散。 孙丽钗四处寻找没有头绪,前方陡然传来虫鸣,却是八败在呼唤她。 虫鸣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似乎是遇到什么危险,孙丽钗急忙加紧步伐。 昙花有一人高,在其中穿行目不能视物,花香迷乱嗅觉,花色迷乱心神,若不是有虫鸣指引,她根本也不可能寻到方向。 看似无穷无尽的花。 终有极限。 某一刻,孙丽钗冲出花海。 一片丛中空地上,八败站在一座雕像前对她招手。 女孩放慢脚步,来到雕像前,拍了拍虫儿的头,“你不要乱跑了啊。” 虫王吱吱叫几声,也不知是不是同意,然后它就指着身后的雕像,示意孙丽钗看去。 这是一座佛像。 鹿缘菩萨的佛像。 女孩一愣。 石头雕刻的粗糙形体却有鲜明的神髓,不论是座下莲花,手上法印,还是那一对鹿角,都是大概的轮廓,可就是很形象,很贴切,在整个雕像都很原始质朴的情况下,依然传达出了一种平静安宁的气质。 孙丽钗轻轻抚摸雕像的脸庞,一股温暖的力量传达到她身上。 在这轻柔的抚慰下,她慢慢感到无比的困意上涌,不知不觉就睡在了莲座前。 八败伏在她身边,轻轻鸣叫,似在唱一首安眠曲。 …… 觉光把睡倒在兰花丛中的小姑娘抱起来,然后就看到她衣领上那只丑丑的虫子。 “咦?虫儿怎么不怕人?难道是抓了只呆物?” 呆物就是只能喂鸡的最低劣的虫子,觉光暗笑这小姑娘运气不佳,忙活半天,让所有人担惊受怕,到头来只捉了一只呆物,真是…… 当晚,孙王氏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她心急如焚地冲过来,看到孩子安然无恙,只是乏力睡着后,顿时又生气了,抬手想把她拍醒,被觉光赶紧拦下。 “施主莫要如此,孩子小不懂事也是正常的,可不要把人打坏了,”他哈哈一笑,“要说贫僧当年比这可过分许多,不过我腿脚快,爹娘要打我追不上,这么多年一直没被管教,也就是到了寺里才懂得事理。你这孩子现在调皮,等送到逸姑庵修行一段时日就好了。” 大晚上匆匆从家赶来的徐染血顿时不乐意了,“你这黑僧怎么说的话,丽钗平时那么乖,她这次离家肯定也是有自己缘由的!” “小孩子懂什么,多半还是起了玩心了……”他们争辩几句,觉光发现自己说不过,顿时扯开话题,“好了好了,我去通报佛子,看他怎么吩咐。” 秃驴很坏,故意直挺挺往徐染血身上撞,他身高体壮的,还抱着小孩呢,书生哪敢与他硬顶,推开两步,然后被觉光一个呲牙的怪笑气到不行,偏偏还不好计较什么。 迈步进屋,此时鹿正康正在收拢棋子,一枚枚,分门别类地放回棋盒,很细致,很缓慢,棋盘上两枚白子贴在一起,其余的黑子分布依然是杂乱无章。 觉光把小姑娘放在鹿正康身侧,对他合十一礼,“幸不辱命,佛子交待的事情觉光却是完成了。” 鹿正康对他笑了笑,然后低头看向孙丽钗。 说来也怪,睡得香甜的孙丽钗突然就醒转了,睁开眼,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看到眼前人,她开心地叫起来,“鹿缘,我在月亮上看到你了,啊,对了,我去给你捉促织了,是一只异品促织王呢!送给你。”她双手捧起,八败很灵慧地从衣领上跳到她手上,正对着鹿正康,轻轻叫了两声。 旁边的觉光撇撇嘴,异品?说神话唬人呢? 鹿正康伸出左手食指,虫子爬上了他的手背,很安然地蜷缩起来。 “我很喜欢。” “嘻嘻,你喜欢就好……困了,我先睡一会儿哦,睡醒了再找你说话。”孙丽钗前半句时还兴冲冲的,每吐一个字就低沉一分,等话说完,直接又躺下睡着了。 觉光:“……” 鹿正康左手放在膝上,让八败就待在手背,右手接着去收拢棋子。 觉光上前几步,“佛子,之前贫僧看到的那棋盘……是神通吗?” 这和尚一张黑脸上沁出激动的红光,期待万分的样子。 “可以是。”鹿正康语气平淡,但秃驴一听就兴奋地把眼睛都瞪大了。 “我,这……我去告诉方丈。” 鹿正康看着他着急忙慌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这群和尚又要让他不省心了。 收拢了所有棋子后,他轻轻触摸八败的身躯。 虫子,人类,命运。 天眼通的视角里,孙丽钗的上缘珠与八败的上缘珠被一根坚实的上缘线捆在一起,异品虫王的上缘珠如山岳般巨大,与之相比,小姑娘不过是一颗山上的石砾。 孙丽钗的上缘珠得到了八败的滋养,不断膨胀起来。 “从今往后,此虫与你同生共死,它若无恙,你便不夭,若你辞世,此虫亦亡。”鹿正康轻轻呢喃。 抬头看窗外。 月色真美啊。 /53/53460/12775231.html 第九十四章 孙正道的坚持,鹿正康出行 在得知鹿缘菩萨有神通后,少林寺的秃驴们很反常得没来打搅鹿正康,或许是他们早有这个心理准备,反正除了每天笑嘻嘻的神情外,没有特别奇怪的举动。 孙丽钗没有被她母亲秋后算账,因为她的离家理由在孙王氏眼中非常充分,给菩萨寻宝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当然关键菩萨很喜欢,小姑娘也没有受伤,真是皆大欢喜。看在她平日里很乖巧的份上,这次的风波就轻飘飘揭过了。 让许多人不满的是,孙丽钗献给佛子的促织太丑了,简直比最丑的呆物还丑,这样的虫子停驻在菩萨手背上,是一种亵渎。 孙丽钗解释说这只虫子是异品促织王八败,但老妈子们和大多数的和尚都没有相信,不久在剑川镇就有闲言碎语说孙正道家里的小孩对佛子不敬,把呆物当宝物糊弄人,这些话传到孙父耳中,这个中年男人脸色铁青,提着捕虫网出门,消失了整整两天一夜。 孙正道再次回到镇上时,他竟然不知从哪里捉了三只护军,接着就带着促织一家一家拜访,同那些说风凉话的人斗促织,这一斗就是一周。 这是疯狂的一周,是充满惊爆的话题性的一周,孙正道斗蛐蛐的事迹像闪电一样席卷了嵩山范围内的大小村镇,让即将开始农忙的时节更添一把热火,许多人都特地赶过来看热闹。 一时间剑川镇人流络绎不绝,大街小巷里挤满了闲人,于是就有各种小商贩,卖点心的铺子,卖玩具的摊子,唱大戏的台子,算命看相的,兜售饰品的,乃至修鞋补衣,售药点痣,各行各业都涌现出来,就像庙会赶集一般喧闹。 孙正道就是这次集会的绝对核心,他的每次胜利都会引起一场惊呼,人群吵闹起来,大叫大笑,败者在这样的境况下尤其难堪。 三只护军,几乎就是不可匹敌。 然而世上终究没有常胜的将军,所有人都以为孙正道的荣耀能一直持续下去,但结果却往往不尽人意。 一周后,他输了,这样的失败,其实已经被料到了,人们也大多发出同情的叹息,三只促织委实已经尽力,不能要求更多了。 欢场结束,意犹未尽的闲人们依旧聚集在剑川镇,于是趁着收割的时间还没到,大家依旧沉浸在娱乐的气氛里。 此事过后,虽然再没有人敢说孙家的闲话,可孙正道依旧不甘心。 他把那三只遍体鳞伤的促织放在家里最好的促织罐里,供在了镇上的祠堂。 每天他都亲自去喂食,希冀它们能恢复元气。 但唯有一只在修养了几天后生龙活虎,甚至还死了一只。 再去捉促织已经来不及。 孙正道的比斗彻底结束了。 …… 孙丽钗跑到鹿正康身前,看着他慢慢吞吞地翻看经文,突然说道:“鹿缘,为什么不让八败去帮我爹?” 鹿正康没有抬头,“现在还不行,要比就等上一两年。” “一两年后大家就都忘啦!” “忘了不等于没有,什么时候让它胜上几场,人们就会想起来的。” 孙丽钗一听就平静下来,她是个天生就很有耐心的人。 “鹿缘,你长大了好多。” “确实如此。”鹿正康漫不经心。 现在的他,若说是七八岁的孩子也有人信的,他的发育和年龄的关系已经割裂,更多与他的心态和体内先天之气的生长挂钩。 周围人已经见怪不怪,所以没什么人在意,只有孙丽钗对此有着一份好奇。 “鹿缘,你不想出去走走吗?” “不是很想。” “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鹿正康奇道:“你母亲同意吗?” “我叫大和尚带我们出去。” 孙丽钗现在学会找理由了。 鹿正康把手头的《华严经》放下,“那好,我们走吧。” 带他们出去耍的是十八罗汉之一的觉证,很有槽点的一个法号。 他手上提着一根秘五阶的赤鬼杖,穿了一身简单的练功服,八尺高的汉子,老老实实跟在鹿正康二人身后。 明面上就他跟着,但鹿正康知道,暗处还有数十位僧人在关注他的出行。 自打来到太吾世界,他也是第一次观赏这大好河山。 从别院出门,走上青石板铺成的山路,向上登行,沿途的树木挺拔峻峭,松柏长青,即是在肃杀的秋日依旧不减风采,天气转干,地上的青苔显得有气无力,看着像斑驳的污渍,少了几分美意。 山路多有难行处,鹿正康特意挑选僻静少人迹的古道,觉证不时要上前开路,一条浑圆的赤鬼杖劈砍间却有锐气纵横,披荆斩棘不在话下。 孙丽钗很快没了力气,就由和尚背着,鹿正康倒是面不改色,永远是不快不慢的样子。 他体内的先天之气流转,只感到是被这个气团托起来,自身轻飘飘的,抬足踏步,都是安然闲适,走山路一点也不费力,可以放心欣赏景致,免去气喘吁吁的狼狈模样。 少室山最高处是连天峰,异常陡峭,大名鼎鼎的徐霞客也曾困在这里险些丧命。 不过少林寺僧人自有轻功能攀险峰,譬如中八阶的壁虎游墙功,即便是垂直的峭壁,只要稍稍能借力便可上行。 觉证问鹿正康要不要背他上去。 鹿正康拍了拍面前的陡崖,灰白的岩石垒叠,枯草丛生在石缝间,显得异常萧瑟,道路在这里已经是尽头了,寻常游人也不会走这么高。 曾经发生在这里的多次构造运动,激烈的痕迹即使被这数亿年的风吹雨打依旧没有消退,生于壮烈的山,惊险倔怪,定要把那沉默难言的苦楚给予世人。 至少鹿正康对此山就很有痛苦的感觉。 他扭头问觉证,“你打算怎么上去?” 觉证有些为难,他其实很想劝说佛子回去别院,但又不敢,于是一五一十地把壁虎游墙功说了一遍。 内力从丹田起,经由腰腹,转至足踵,贴在墙上,如落地生根。 鹿正康低头沉思一会儿,突然抬脚,直板板地踩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看得和尚慌张不已,然后他再次抬起另一脚,也踩在石壁上,站直了,身体就彻底与地面平行。 这份表现已经完全超越了壁虎游墙功的窠臼。 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几声惊呼,然后就是一个苍老的声音赞叹道:“般若智慧果真无量!” 鹿正康似有所觉,仰头往后看去,子性禅师那张颠倒的老脸就在眼前。 你一个方丈,难道不该待在寺庙里吗? /53/53460/12775233.html 第九十五章 神足通,观天地 鹿正康转回头,开始一步步往前走。 内气宛如他的肢体,被他的意识指挥带领着,就像阳光照透树叶那般,从宛如空壳的身躯里透出,再刺破脚下的布鞋,穿透石块,如真正的树根一样,渗入山体,八风不动。重力在背后拉扯,不过内气好似一根立柱贯穿身躯让其能笔直挺括。 这样的方式让鹿正康觉得还是有点勉强。 内气和身躯是一体的,所以先天之气的流转不受阻碍,而内气同身外的万物就有明显的隔阂,这也是为什么鹿正康的鞋底会被刺破。 先天之气是人体精气神在一点初生的灵机带动下结合的产物,五行俱全,贴合自然,是能联通上缘的强大力量,不过实在是鹿正康不常锻炼,对武学也没什么研究,于是乎便吃了亏。 方丈跟着鹿正康也是直挺挺地站在峭壁上,看到了鹿正康走过的石块上留下那无数细细的孔洞,心下了然,却是暗笑,看这位佛子如何处理。 鹿正康沉思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口气。 轻轻迈出一步,下一瞬,消失在山石上。 “啊!”方丈吓得快站不稳了,不过紧接着,他就感应到了站在山巅的佛子。 “神足通!”和尚们既惊讶,又释然。 菩萨就是菩萨,神通广大,不必多说。 所谓神足通,神足者,意为心念具足妙力,神足通即是令心念行于十方而不失于定境,可类比道家神游者。然而正是身心如幻,非我无我,神足通作为菩萨普渡众生的一个基本神通,已经达到化假为真的地步,穿行天地不过等闲,真正潜力尚未体现。 西域雪山有一无量金刚宗,传密宗佛法,他们的最高轻功就是神足通,但不过就是一门奇六阶的武功,虽然能缩地成寸,比起真正神通,还是相差甚远。 从主观的体验上来说,鹿正康还是感觉很奇妙的。 他以先天之气与整个连天峰的上缘珠达成了一定的连结后,进入了奇妙的视角。 山是没有感官的,但山是有灵的,作为大地的突起处,它的存在既根植于岩石土壤,又抵近雨雪风霜,与山联通的人,能感到勃然峻烈的气度,心怀大畅。而鹿正康与山几乎化作一体,更是能体悟到其上的草木之情,风雨人迹,这块顽强的石头记住了一切发生在它身上的事情,点滴不忘。 对鹿正康来说,他的心念可以出现在山的任何一处,而心念安住的地方,化身也会跟着抵达。 站在嵩山的最高处,长风吹拂,衣袍舞动,悠然有出尘气。 漫漫的青山尽在眼底,高低起伏错落,虽然形态千奇百怪,可难免有些单调,鹿正康心想,或许登山的神意并不在山巅看景,而在疲惫后心情放松时的感动,攀一处有一处的欢喜,这样看来,凡人之躯未必是陋室,而神通之数难免失心。 临此处看造化,曾经的沧海,如今的高山,未来或被风吹成平地,世上万物没有恒定的形体,一切都是在运动之中,或许也同登山一样,变一点有一点的乐趣。 不多时,方丈轻轻走上顶峰,望着佛子的背影,并不作声。 鹿正康以天眼观察眼前世界,黑暗无光的虚空上一团巨大的上缘熠熠生辉,就体量而言,足下广袤大地的上缘珠也不过是小筏一艘,山川更只是筏上木刺,而漫天星辰,日月之属,也不过是桅杆上的油灯,同整个宇宙相比,同宇宙之外的虚空相比,渺如一粟。 人在天地中很难找到自己的定位。 鹿正康就感到由衷的敬畏和向往。 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后,他收回天眼,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 方丈走过来,“佛子应何叹气?” “你说,什么时候,我也能像这天地一样,造化众生呢?” 子性禅师一愣,有些不敢确定,“菩萨可欲开辟净土?” “净土?也许吧。”鹿正康回忆起上一世身为虫子的经历,那个繁华的梦境世界,如今能够重现吗? 他在这边陷入沉思和追忆,孙丽钗已经被觉证和尚背上山了。 她站到崖边四处眺望,姿态满足,躲头发里的八败同样发出虫鸣,好似感同身受。 鹿正康的思绪被虫鸣打断,顿时觉得游兴已尽,看看太阳,时候还早,却是有些尴尬,因为想看日落美景还得两个时辰,在这秃秃的山巅吹风实在无趣,不如就回吧。 以天眼看到坐在禅房打坐的觉光,鹿正康一步迈出,消失在朗朗山风中。 方丈微微一笑,却是踏步虚空,不多时也没入群林间不见踪影。 觉证挠挠头,再次背起孙丽钗,从悬崖上一跃而下,张开双臂,如一只大鸟般轻盈落地,然后大踏步往寺里追赶。 觉光这边,陡然差距到一股强大的气机出现在身后,悚然一惊,心里正想着会不会是界青门的刺客来袭,双手已下意识向后挥拳,丹田内力狂涌,却是使出了极四阶的高深武学达摩十八手。 这拳法最讲究“守心住缘,无念为宗”,往往是拳在意先,心念未动,招式已出,全凭玄妙的气机锁定敌手,迅若惊雷逐日,妙如羚羊挂角,无处不是武学的上层道理。 一拳之下,卷动的狂猛气流将觉光座下草席都割断,甚至青石板也出现了裂痕,可谓尽得金刚属功法之精髓。 鹿正康见盘坐的和尚突然打来,也不惊慌,向后一步退去,身形却出现在觉光身前。 在觉光的气机感应中,背后那人陡然消失不见,自己的拳头打了个空,这让他心中一沉,转眼间佛子就现身面前,顿时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合十鞠躬,“见过鹿缘菩萨!“ “拳法不错,就是慢了点。”鹿正康对他笑笑。 “贫僧却是不识佛子真面目,妄自出手,甘愿受罚。”黑秃驴低眉顺眼的,心里却很高兴,自己捡回来的小婴儿如今这般非凡了呢,算是于有荣焉。 “你到戒律院领罚不过是去见性洞面壁罢了,不如不去。” “佛子说的是,那贫僧就不受罚了,嘿嘿!” “怎么不受罚,对一个小孩子出手很值得笑吗?况且你还没打中。抄写《地藏经》十遍吧。” “……”大和尚顿时感觉自己当初就不该把这佛子捡回来。 /53/53460/12775235.html 第九十六章 内功,血犼 鹿正康一天中的活动又多了一项。 其实对他这种很恬淡的人来说,每天要做的事情也就那么几样。 睡醒,洗漱。 早餐,一般是一碗清粥配一碟小菜。 看书。 午餐,一般是面条,浇上素臊子,油水不多。 看书。 晚餐,一般是一个白面馒头加两样小菜。 坐禅,睡觉。 按时排泄。 就这样。 现在多了一个修炼武功,安排在下午。 中原武学内功走的是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这些经脉联通全身各个器官和系统,内则调和人体,外则联通天地,可谓充满东方天人一体的大思维、大智慧。 五脏消化五谷肉类之精华,武者或以静坐使精神交感化气,或以外功锻炼促动精华流转血肉骨骼中,进而滋长内气。 于是肺属金,孕化金刚内气;肝属木,孕化紫霞内气;肾属水,孕化玄阴内气;心属火,孕化纯阳内气;脾属土,孕化归元内气。不同派系的内功滋长不同属性的内力。 其间对修炼时辰乃至时节的把握也颇有讲究。 一天十二时辰,各有五行之属,而一年四季,也有侧重之时。 《素问·金匮真言论》有言:“五脏应四时,各有收受”,《素问·六节藏象论》指出,“心通于夏气,肺通于秋气,肾通于冬气,肝通于春气,脾通于土气”。 武者修行,交感外界,对天地间五行属性的流转要时刻把握在心。 五行有相生相克,亢乘反侮之关系,在合适的时候修炼有益,在五气相克的时候修炼就往往事倍功半。尤其到了高阶的内功,武者汲取天地灵机,逆反先天之境,往往需要汲取天地元气,这时候的修炼就非常非常讲究顺时而为了。 有许多非正统的武者,胡乱把江湖上流传的内功统统学来,不顾属性间的转化关系,往往就会导致内息紊乱,乃至功力倒退的结果。 对鹿正康来说,他的先天之气本就是混元内力,五行俱全,却是随时随地都可以修炼。 内力之物,玄奇神妙,一旦化生,周流经脉日夜不息,就好似河流般自然运行,武者练功,需要做的就是以神御气,将野性不驯的内力束缚,归于丹田中,这便是功力。 而打通经脉,其实是以神念贯穿经脉,让其中散漫的内力被收归己用。 武侠小说里所谓“散功”,除了是被北冥神功、吸星大法之类的功法吸去了所有内力外,就是武者因为耗神太过,无法受束内气,丹田的气散归经脉了。 完成了对内力的把握和熔炼后,接下来就该将功力凝结于周身窍穴中,化作四种不同效用的真气。 分别为催破、轻灵、护体、奇窍。 催破真气可使内力更具锐性,对敌时,能更有效地穿破护甲、身躯和内气。 轻灵真气使得内力更具浮性,不论奔行纵跃都会更矫健迅捷。 护体真气使得内力更具韧性,抵挡攻击,减轻受到的内外伤势。 奇窍真气使得内力更具灵性,内息运转更加流畅自如。 鹿正康当然二话不说先提升了护体真气,打不过别人不要紧,别被人家打伤就好了。再者少林武功里多有护体法门,发挥长处总是好的。 内功除了五行属性与四种特性外,更有精纯境界。 所谓精纯,精湛纯熟,精良纯粹,是多年苦练,反复打磨内力后才能有一点些微的进步。 每多精纯一点,内气就越精练一点,从绵软到坚硬,从虚淡到凝实,以硬击柔,便是一寸铁钉也能击穿百丈云霭。 这时候先天之气很占便宜,因为品质高的缘故,所以相对精纯境界很高,这也是为什么鹿正康能使内气穿破山石。 这些天来,除了中规中矩的受束内力外,他还得练习内力的虚实转化,既要能渗入纸张而不伤其物,又要刺透金铁而不滞其行。 相比读书坐禅,练武并不比某一样更有趣,也不比某一样更枯燥,总归在他看来,是消磨时间的一个途径。 如此又是几个月的时间,金秋匆匆而过,寒冬降临。 十一月的时候嵩山下了一场雪,让人没想到的是,一下就是整个冬天。 大雪封山,道路难行,所以今年的法会没有举行,人们都缩在屋子里猫冬。 十二月下旬,过年的氛围一天天浓烈,就在这个喜庆的时候,少林寺却遇到了不速之客。 一位白发中年人穿过被积雪覆压的山路来到寺门。 守门的知客僧们正在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感受寒冬难得的暖意,看到这位中年人时不禁有些惊讶。 此人五官端正,但气质狠厉,身上穿着一套黑底红袍,形制复杂,绘有邪异的图腾样式,一双眼睛渗着隐隐血光,让几位知客僧人颇感不适。 其中一位大着胆子迎上前去,“敢问施主所来何事?可有拜帖?” “鄙人血犼教长老俞凤,受教主之托前来贵寺投请帖,还望和尚麻烦通禀方丈。” 那来人礼数周全,从怀里摸出一张洁白的纸片递给知客僧,僧人一接过来,只感到触手之物柔软纤薄,却是质地奇佳,比那有名的宣纸都舒服些。 知客僧合十一礼,转身往寺里跑去。 方丈此时坐在禅房里敲木鱼,不见来客,知客僧先去找到了长老子孽禅师,禅师把那拜帖取来,顿时就一皱眉,再看上面的文字。 “昔年相枢大神废黜朝廷,自此武林之事繁如锦绣,吾以心向往之,今鄙人联合百千江湖同道,兹定于明年二月初江北血犼谷之地开宗立派。大典准备已毕,特广邀武林名门豪杰共参壮举,见证此时。久闻少林乃武林之泰山北斗,威望深重,吾知少林方丈子性禅师亦是品性武功具绝之人,万望能莅临敝派,教吾等蓬荜生辉。 江北血犼教教主雷广凌敬拜。” 子孽禅师喝问知客僧道:“这请帖是谁送来的?” “是一位自称血犼教长老的施主,就在寺门外等候!” 子孽禅师皱着眉吩咐道:“你回去告知守门僧众千万警惕此人,待贫僧把方丈请来再另行决策!“ 知客僧领命而去,子孽禅师匆匆赶到方丈室,叩门三声。 “是子孽啊,何事惊慌?” “好教方丈知晓,门外来了一个杀人取皮的恶贼!” 下一刻,大门轰然洞开,子性禅师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邪魔敢如此嚣张!来了少林宝刹,却是不要走了!” /53/53460/12775237.html 第九十七章 灰迹,交锋 鹿正康坐在榻上翻看一本《梅花易数》,忽然感觉心血来潮,扭头四顾不见异状,以天眼观之,却发现少林寺门前有一枚特殊的上缘珠。 这枚上缘珠表面有许多断裂的上缘线,看着像一颗海胆,而且整体的光华被一层黯淡的灰迹覆盖,显得很死气沉沉。 这种灰迹鹿正康很少看到,即便是那些将死之人,上缘珠依然是光洁灿烂的。 一切顺应天道循环的上缘都是明亮的,那么这灰迹显然是背离天道的产物。 而那些断裂的上缘线意味着曾经与此人有联系的上缘珠的毁灭,而有联系的上缘珠至少也是知交的佳朋,或者气机交感过的亲友。 鹿正康皱眉,来了个恶客啊。 这一边,子性禅师叫来三院首座,另点四位长老,十八罗汉,共计二十六位高手,站在寺门后的场院,准备不可谓不充分。 方丈便令知客僧打开大门。 吱嘎嘎的门轴响动,红漆的厚重大门打开,那血犼教的长老俞凤迈步入内。 众高僧一看,此人身上血光隐隐,眼神暗藏凶厉狠毒之态,面带假笑,实则冷酷,这样一个人,手上没有千百条人命是绝无可能。 “区区血犼教长老俞凤,见过少林各位高僧大德。”他很有礼貌,拱手鞠躬,一副好好先生的皮相怕是能骗过不少人。 子孽禅师性如烈火,当即便上前一步,喝骂道:“好你个妖魔!竟敢来我少林之地搅扰清净,今番却是不得不留下你了!” 俞凤直起腰来,故作惶恐道:“鄙人不知何处冒犯各位高人,为何一见面就要喊打喊杀呢?” 子孽冷哼一声,取出那张请帖,“休要如此惺惺作态,贫僧问你,这请帖可是用人皮做的?” 对方当即收起脸上毫无诚意的害怕,轻笑一声,“和尚怎么知道这是人皮,莫非您也爱用这般美物?” “胡说八道!”子孽禅师骂完后却一时语塞,想不出话反驳。 他已然气急,但方丈未开口,只能愤愤地看着对方。 子性禅师高唱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恶性入体,烦恼重重,不如在我少林小住一段时日,吃斋念佛消去邪性。”老和尚脸色平淡到有些漠然。 俞凤做出江湖后辈的姿态来,“见过大师,鄙人的身体却是不劳关心,另外,不知可否见贵寺方丈一面,在下替我们雷教主来传信,未得见正主便十分不妥。” 几位和尚一听顿时都脸带怒色。 子性合十一礼,语气愈发淡漠,“贫僧便是少林方丈。” 俞凤哈哈一笑,“老和尚莫要诓我,江湖上谁不曾听闻少林有绝顶武功《洗髓经》,修炼者若为童子之身便能青春永驻,历代方丈无不是天纵之才,自然是练成了这门功法。而大师面相苍老,万万不可能是方丈,”他说着,突然装作惊讶地摇摇头,“不对,难道您真是方丈大师,那么为何是这副模样,难道……” 他这话里话外都暗示子性失去了童男身,却是用心险恶之极,一个出家人破身本就是大大的丑闻,更不要说是少林方丈了。 般若堂首座子集禅师上前一步,高声道:“我寺方丈,已在多年前了悟‘非枯非荣,非假非空’之妙谛,精气内敛,返璞归真,外在皮相却是不再恒如青年了。” “人你也见了,信也传了,现在该到贫僧说事了。”方丈漫步向前,每走一步,脸上就越年轻一分,三步后就宛如青壮之龄,除了下颌的灰须,任谁也料不到和尚已经过了耄耋之年,子性再迈出三步,脸上腾起一层金色的光焰,灼灼烈烈,煊煊泱泱,如明王怒目,鬼祟之人见则丧胆。 俞凤大笑起来,“当年的降魔度世阿罗汉,依旧还宝刀不老吗!可惜,在下虽想聆听佛祖教诲,但开派大典在即,雷教主他老人家却是离不开我!告辞了!” 话未说完,众僧群起攻之,爆裂的气劲横空四逸,发出轰然的震响,好似发了一场冬雷。 然而俞凤身法诡异,忽焉前后,四肢僵硬如行尸,却被莫名来路的力道牵引着在空中旋转飞舞,似在祭祀大神,移动间凭空勃发一股骇人异力,使得众僧攻势放缓,轻易能够避开。 此乃飞尸大傩舞,是结合原始巫术的一门奇特轻功,威力莫测。 当此时,子孽禅师脖颈青筋暴起,张口巨啸,声如狂野雄狮,凛然决绝。 “吼!” 俞凤脸色不变,赞一句“狮吼功名不虚传。” 他再不能维持身法,落在地上,大喊道:“少林僧人只知道围攻吗!算什么名门正派!” “那便让你看看什么叫降魔正法!” 子性禅师说罢,一掌打来,浑厚的掌力一出,高如连天海啸,连绵不绝,笼罩数十丈方圆,避无可避,逃无处逃,正是被誉为少林第一神掌的金刚般若掌。 俞凤挥爪,层层血光透出,空中响起凄厉鬼啸,直冲云霄,却是血犼秘传超三阶武学,血池鬼爪,以人畜鲜血练功,凶狠恶毒,中者血液倒流为鬼爪吞噬,乃是以杀养杀之邪法。 他这一抓,功力竟然堪能与子性禅师的掌力对持,威力之大匪夷所思,却是不知杀了多少生灵取血所得。 “好贼子!”方丈怒喝一声,攥掌为拳,平平击出,刹那间光华盛放,如金阳坠地,见者只觉有梵唱声隐隐在耳。 少林宝刹震动,钟声大作,愈发显得此拳不可匹敌。 一拳之下,血池鬼爪轰然破碎,化作血雾弥漫,又被金光照散。 “这便是降魔光明拳吗?”俞凤脸上泛起暗红血色,“真不愧为降魔度世阿罗汉成名之技!” 正当这一拳要落在俞凤身上时,方丈撑开五指,蓬勃的拳罡旋转成圈,欲将此人困住。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俞凤怀里一物跃出,却是一枚令符,在半空化作一个小小的血色童子,转身铺为一块红布裹住俞凤,刺破气圈,电射而去。 “雷教主有事呼唤小人,却是不能陪各位大师讲禅了!开派大典不见不散!”转瞬之后,远处的山道里传来得意的大笑声。 众僧齐齐冷哼,方丈微微皱眉。 “好一个血犼教,好一个雷广凌!”子孽暴跳如雷。 “这武功路数却是似曾相识。”菩提院首座若有所思。 “方丈,这邪派大典,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待老衲修书给武当厉素水掌门,峨眉仁园师太,共商此事。” “是!”众僧合十。 /53/53460/12775240.html 第九十八章 相枢传说,正月十五 觉光叹着气把十套手抄了好几个月的《地藏经》端到逸姑别院。 鹿正康努努嘴示意他把经书放榻上。 和尚愁眉苦脸的,放下书后戳在原地不动,像一根黝黑的铁柱似的。 “想说什么?” 秃驴露出笑来,“佛子,不知您可听说过相枢之事?” “徐先生说过一些,”鹿正康继续翻看《梅花易数》,“怎么,刚才遇到的那个恶客与相枢有关?” 觉光点点头,“方丈是这么说的,佛子也关注方才的争斗了吗?” “这么大动静,我也不是聋了,怎么会听不到。” “方丈大师说了,叫僧众提高警惕,这血犼邪教来历不小,且其驻地就在京畿东南,今后怕是免不了冲突。” “嗯。” 他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让和尚有些着急,转头对徐染血说,“徐秀才,你嘴利索,你来说说相枢是怎么个意思。” 书生现在每天由僧人接送才得已往返别院和自家,却是承了人情,不好给这个坏秃驴耍脸色,他可还记得八月十四晚上觉光和他斗嘴的事情呢。 于是徐先生表情勉强地走过来,径直往觉光边上挤,和尚撇撇嘴往后撤几步,算是服软了。 书生站到鹿正康身前,清了清嗓子,于是鹿正康抬头作出倾听状。 “这相枢乃是远古魔神,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就常常为祸天下,诱导世人入邪入魔,化作祂的爪牙。”徐染血一开口就是洋洋洒洒,条理清晰,比那些武夫来得口齿便给许多。 “任何人一旦心情悲痛之极,就有可能相枢入邪,此外还听闻许多巫术邪法能促人入魔,真是匪夷所思。 “此魔气焰嚣张,但总归邪不压正,传说有一群自称是太吾传人的绝世高手出现在江湖上,他们有秘法可使失心人回归本性,后来更是联合江湖各大武林门派,各大豪杰世家,一举镇压了那魔神相枢,此后海晏河清。 “只可惜,好景不长,十多年前相枢破封而出,于九年之内,杀了三十多位皇帝,朝代风云变幻,什么是宋元,哪个是明清?更不用说什么后梁、后唐、西蜀之杂流,犹记得,一日之内,一城之中,竟有八面王旗,真真是子丑秦汉,寅卯魏,辰巳晋隋,午未唐,申酉戌亥,更加千奇百怪。如今思之,亦是倍感无奈,足见神仙妖魔,乃乱世之源。” 觉光瞪大眼睛,叹为观止。 “秀才你以前是唱戏班的台柱子吧!” 徐染血一气说完,畅快地吐了一口气,听到秃驴的挤兑,淡淡一笑,“只不过是讲得多了,所以就稍稍熟练那么一些。” 鹿正康问道:“仅此而已了?” “是啊,故事就是这样,当然后面那些是我们的亲身经历。”觉光也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异议。 鹿正康心想,他们知道的还不如我多呢。 “方丈他们知不知道更多内幕?” “呃,有一件事情应该算是内幕,当初一同对抗相枢的各门各派,乃至那些世家都于太吾传人定下誓约,未来魔祸再起时便要将门内武学倾囊相授给当代太吾以助其行。” “还有吗?” “应该是没了,方丈大师不曾隐瞒过此事,寺内的祖师传里也提及过当初封印相枢魔头的往事,任何人想看都能翻阅。我记得上面的内容。” 这下徐染血也感兴趣了,“说说看。” 和尚一字字往外蹦,语气干巴巴的,“二祖往,以神功抵相枢十击不倒,待得太吾行功毕,联百千好手共镇此獠。封于荒野一池下,后建村,以太吾名之。” “没了?”书生眨眨眼。 “没了。”和尚点点头。 “这算什么?是说你少林武功好,还是说你二祖最出挑?”徐染血发出抬杠的声音。 “你信不信各门各派对此事的记载都是大同小异,都说自家祖师如何不凡。”觉光嘿的一笑,“当年的事情哪还说得清?”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继续看书。 …… 这个春节,少林寺内气氛凝重,更因雪天难行之故,香客寥寥,偌大的宝刹显得冷冷清清。 对孙丽钗来说,这个春节异常珍惜,毕竟马上就要离乡,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次的旅途还是有些沉重的,更不必说在逸姑庵内的修行,是否能吃饱穿暖,比丘尼和师姐妹们好不好相处,这些都是未知数。 如此可怕的未知,让她感到异常讨厌的未知。 对孙丽钗来说,一切都能明明白白那是最好,所以她喜欢学习,喜欢探究。 或许学习只是填补她内心恐惧的一个途径。 她说不出自己在害怕什么,甚至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但那些噩梦做不得假。 求知的快乐对她不重要,重要的是陷入思考后能忘记那些纷繁的杂念。 正月十五,上元节,午膳时每个人去斋堂都能领一碗芝麻元宵,糖放得足足的,美味之极。 鹿正康吃完元宵站在厢房的屋檐下,看着墙角的几株梅花。 孙丽钗穿着厚厚的棉服,手里拎着一串鞭炮,没有点燃,就拖在地上,好像手里攥着一条红鳞的死蛇,她在雪地里奔行,留下一个个脚印,曳雪的鞭炮滑动着,如肆意挥毫,留下蛇行的痕迹。 她一直跑,气喘吁吁,不时还大声尖叫,声音清脆,身体一颠一颠的,叫声也随之一顿一顿。 大人们满以为她是高兴,孩子起了玩心。 鹿正康却知道她在害怕。 一直到她累了,所有人也厌倦了。 孙丽钗停了下来,挪到鹿正康这边,在他身前的台阶上坐下。不远处的孙王氏嗫嚅一句地上凉,可终究没敢大声说出来。 鹿正康低头看了看小姑娘,她盯着那一片片的雪花落入自己的足迹里。 八败趴在他的肩头,哪怕是冬天依然生龙活虎。 “你十年内要练成上层的武功。”他心里默念,至少得在八败死前,不然神仙难救。 孙丽钗喘着气,“什么算是上层武功?” “起码,得与天地交感,攫取灵机,内力反转先天。” “好,我答应了。” 几位旁边偷听的僧人苦笑,凡夫练武如登天,哪有这般轻巧的说法?但菩萨毕竟是天上人,他说能,就一定能。 鹿正康漫不经心地点着头,听着耳边低低的虫鸣。 雪停了。 /53/53460/12775242.html 第九十九章 净土,鹿正康的世界 正月十八,逸姑庵的比丘尼们来带走了别院里的女婴,孙丽钗也一同而去。 孙王氏泪中带笑,挥手告别自己的小女。 孙正道抿着嘴,脸上依旧是平静刚毅的神色。 …… 二月初,子性禅师带着菩提院首座子恢禅师,长老子孽、子知、子竟禅师,一同去江北血犼谷参加那血犼教的开派大典。 那教主雷广凌邀请了天下武林近乎九成的大小门派,除了一些过于隐秘偏远的宗门未送到请帖,其余的基本不差,连许多退隐的江湖宿老都在此列。 天下正道邪派高手一时汇集江北,恰逢龙抬头将近,闲人纷纷出行,那本就繁华的扬州城更是人满为患。 诸位正道人士此来也是打算好好探查一番这所谓血犼教到底是何方神圣。 让群侠大为吃惊的是,这个新成立的教派竟然在江北地带根深蒂固,嗅到不寻常的众人纷纷探查,结果是既在意料外,又在情理中。 原来江北地区曾有一个名为圣神教的邪教,崇拜原始邪神,行事血腥嚣张,惹得天怒人怨,历朝历代都面临大军清剿,于是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但其可怖的武功还一直有传承薪苗不曾断绝,后来陆陆续续出现过许多诸如血神教,拜血教,血蟾教的杂乱旁支,每次都会掀起腥风血雨、无边杀戮。 然而这个古老的邪派已经销声匿迹上百年了,没想到今天又卷土重来,还换了个稍微有点文化的名字。 原本这种邪派来也就来了,指不定哪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登高一呼,叫来百千正道高手就一波将其灭了,但这血犼教为了这次复兴已经筹划了数十年,已经在暗中联合了无数邪道中人,诸如地方的恶丐帮、乱军贼、悍匪寨、叛徒群,乃至江湖术士,迷魂妖女等等外道,势力之大,骇人听闻。 那教主雷广凌一身武功更是高超诡异,绝不在任何大派掌门之下。 群雄对此也只能摇头叹息,无可奈何,别无他法。 子性禅师带着几位师弟会寺里后,通知弟子僧众要警惕邪魔,却没有提剿灭血犼教的说法。 鹿正康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最近他开始钻研所谓的佛门净土。 净土这个东西,直译过来就是清净的地方,诸如佛陀、菩萨的居所就是净土,不沾染世俗的尘埃,不过在佛经里有更高的引申意,即是超脱六道轮回的天上佛国,这一点来看,倒是与所谓的天堂有相似处。 这个说法还是很局限性的,是硬生生创造了一个神秘的虚无世界,如果说俗世外有这样美好的、极乐的,只需要遵从佛的教诲就能进入其中享受的空间,未免是在把人的地位贬值,进而抬升了宗教的崇高性。 而一个宣传死后的美妙世界的宗教或是思维流派,都是在对人性进行桎梏,是原始而蒙昧的,这同许多东方先贤哲人的包容性思维是有显著冲突的。 释迦牟尼对神秘都保持了保守的态度,《杂阿含经》中有十四无记,讲述了这位先贤对外道以颠倒之见问难的十四个问题,皆不置可否,不予明确的答复。 而后人对经典的解读出现谬误,就把那些奇妙的文字和高深的比喻曲解为神秘主义。 净土在正确的思想导向中,便可解读为一种群众性的精神境界,若有心清净,无处不清净,众生皆清净,凡尘为净土。 鹿正康自然体悟到了这一点,而到了实际的操作上,他便主张自己创造出一个精神幻境来,或者说是模拟虫子国度的梦境世界,构建一个以他为主导的“梦境净土”。 成果自然是有的。 对他这样禅定甚深的修士来说,自己的每一个念头都可以清晰把握,做不做梦,做什么梦都可以随心选择,于是他就以观想之法,在自己的脑海,或者称为灵台处,开辟、建设了一个梦幻的虚拟世界。 这个世界本是独属于他一人的,是只有他一人的净土,在里面他也能如曾经那样,分裂意识,或者重建梦境决斗场都可以,但他远不满足于此。 他想要的是能容纳他人意识的梦境净土。 这个问题的解决关键在于上缘。 上缘是化假为真的奇妙本源。 鹿正康以心念将自己的上缘珠抽丝,随后在外围搭建了一个框架,将自己的净土梦境分割,这部分心念注入框架里,就完成了净土的基础。 他称之为净土珠。 就是在这个过程里,他逐渐领悟了神足通,这一门潜力非凡的神通。 净土完成后,就可以容纳他人意识了,第一批访客正是孙丽钗和促织们。 鹿正康通过于她的上缘线将净土笼罩了她周围的区域,大概是方圆一里的范围,再大就没必要了,随后净土珠就垂落无数上缘线,与那些促织们相连,使得它们和孙丽钗一起进入鹿正康的梦境。 至于那个棋盘,是鹿正康将天眼通的视角通过上缘线分享给了觉光,所以他能看到孙丽钗的所在,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净土珠如今是一天天完善起来,但鹿正康有了更大的渴望。 他希望自己净土里的一切能化作现实。 这个,会是长久的追求。 …… 和尚坐在禅房,安然打坐,在这简陋破旧的小屋里,他感到无比的宁静。 突然,耳边传来佛子呼唤声。 “觉光,你来一下。” 黑秃驴睁开眼,在乌漆嘛黑的屋子里就像开了两盏夜光灯似的,亮闪闪、明晃晃。 他腾地蹿出破破烂烂的木门,然而一出去马上就愣住了。 天竟然暗下来了。 觉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贫僧现在也这么厉害。坐禅一下就是一天吗?” 随即他就发现了异常,寺里竟然黑灯瞎火的,而且没有一点虫鸣鸟叫声。 他顿时心急起来,“这是什么回事?难道寺里搬家没通知我吗?” 觉光摸黑在院墙间翻腾,然而才走几步,足下的地面却变成了泥地,再回头,少林寺的高屋长楼已经不见。 天上的明月格外的大,但发出的光丝毫没有照亮大地。夜空是美丽神秘的暗紫色,没有一颗星辰,简洁、清爽如紫晶盘,在平坦辽长的地平线上有淡淡的白晕光霞,发出幽幽的冷光,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召唤感,让人忍不住想去探寻大地的尽头。 这一切都很美,可美只属于天空,大地拥有的只有可怖的黑暗。 不知从何而来的长风吹拂,耳边响起长草摩擦的簌簌声,一股淡淡的花香袭来,清冽宁静。 和尚咽了咽口水,只觉得一脑门子的鸡皮疙瘩,“何方妖孽在此作怪!”他大吼一声,如旱地惊雷,但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没有回音。 觉光运转神功,身上放出金色的光芒来,宛如一根火炬。 相比大地,如一点星星之火,随时都会熄灭。 “大和尚!鹿缘找你呢!” 蓦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孙丽钗的声音。 觉光扭头四顾,没有踪影。 “在天上!” 下一刻,他抬头,明月已经吞噬了整个穹顶,金色的月壤上,大片昙花盛开。 /53/53460/12775245.html 第一百章 迷离世界 觉光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力从这一幅大月上传来,他渐渐脱离了地面,直直往天上坠落。 “啊——!”他大喊大叫,像一只待宰的黑猪。 耳边的风呜呜吹,和尚的心怦怦直跳。 他努力运转轻功,希冀能缓解一下冲击力,然而很快,周围的世界就已经被拉成长线,速度快到他看东西都看不清,只有头顶的圆月越来越近,那一片花海越来越清晰。 觉光想道:这下算是完蛋了,和尚这辈子还没当上首座就得见佛祖去了,呜呼哉! 秃驴这时候由衷希望自己是只秃鸟,驴子落下悬崖只有摔死,而鸟儿不同,它们挥着翅膀就能在空中遨游。 翅膀! 他灵机一动,就想到僧袍那宽阔的袖子,若是以内力灌注其中,就能坚若金铁,那不是就是两扇铁翅膀了吗? 于是他奋力挥动双臂,宛似一只笨拙的肥鸡,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方法真的有效,但他坠落的速度的确放缓,到最后,他几乎是一点点落入花丛的。 觉光只感到是跌入一片软乎乎的棉花,身体轻飘飘被花瓣托起。 他依旧在摆臂,直到双脚踏在地上,坚实的触感如过电一样窜到他浑身的每一个毛孔,让他剧烈跳动的心陡然舒缓了下来。 低头一看,左脚的僧鞋不知何时甩飞,大脚丫抵在金沙上,暖暖的温度传来。 打量四周,昙花如海,点点荧光如花丛精灵,散逸飘飞如星辰。 “这儿是哪?”和尚见此美景,有些恍惚不知形之所在。 一位白衣童女自花瓣上漫步,几步间来到觉光身前。 “孙小施主,你怎么也在这儿?”和尚奇道。 孙丽钗笑嘻嘻的,“大和尚你终于来了,鹿缘等你很久啦!” “是了,贫僧听到鹿缘菩萨召唤才匆匆出门,但怎么到了这处所在?” “鹿缘说这里是他的净土哦,他叫你来,你没反对,自然就来了。” 觉光和尚心中大震。 “净土!贫僧有幸来了菩萨净土!” 浓烈的幸福感涌上心头,这秃驴已经醺醺然了。 孙丽钗牵起和尚的手往花海深处漫步,觉光也呆愣愣地跟着走,就像提线木偶一般,心思完全不在走路上了。 在幻境里,只要鹿正康允许,那么来者皆能心想事成,孙丽钗带着和尚缩地成寸,三步来到了一处空地。 空地上,鹿正康站在自己的雕像前,静静出神。 觉光轻轻挣开手,抢上前几步对佛子五体投地。 “感念菩萨,收留小僧如净土内,觉光永生永世不敢或忘!” 鹿正康没有回头,“这个净土是我初创不久,本意是给有缘者一个相谈的清净之地,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也不用感谢我,人死后还是得轮回转世的,不能永远待在这里。” 觉光没有起身,“小僧得见庄严佛国,此生无憾,怎敢强求极乐?” 鹿正康叹气,“你起来吧,不过是一个小小净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叫你来是要嘱咐你,别总是趴在地上,像只蛤蟆似的。” 秃驴站起来,脸上全都是虔诚的幸福,对鹿正康的话言听计从。 鹿正康摇摇头,“我本待新开一路禅宗传承,现在看来,尔等皆非上等根器。” 觉光顿时一脸难过,“小僧今生竟与正法无缘吗?” “别问了,你的知见障深重,越想越错。” 觉光连连叹气,有些消沉,不过又合十礼敬,“万望菩萨传下佛法,小僧一定为护法鞠躬尽瘁!” “也是要看时机的。闲话少说,这次找你来,一来是为了试试我这净土能否承载上缘珠,二来,也是说些关于孙丽钗的事情。” 觉光做出聆听状。 “第一件事情我已知晓,待会儿你去摘一朵昙花,以后只要心里默念我的法号就能进入这片净土,在这里修炼武功,或者是坐禅读书都是可以的,当然这些你在现实也可以做,没必要特意跑来这里完成。 “在这里最重要的是通信传法,交流心得,即便是相隔万里,依旧能相聚此处,所以这是第一紧要的事体。 “孙丽钗她是早夭之相,我以异品促织王八败替她延续寿数,但也不过区区十年,这十年她要是不能在武学上有极大的成就,就真的只有消亡一途。 “我也明白,想在十年内做到交感天地确实不易,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的命格与八败相连,只需等到缘结稳定后,你就带着八败多多去比斗促织,每胜一场,气运便增长一些,若是百战百胜,那于冥冥之中,对孙丽钗的修行有莫大好处,破关行气只是等闲。 “所以说,这八败交给你照顾,一定要小心看守,以后找个爱玩乐的弟子,让他多去斗促织。” 觉光恭敬领命,扭头看孙丽钗,小姑娘听到自己的寿命不过十年,脸上却无甚害怕,和尚心想小孩子不懂生死之恐怖,却也算是一幢好事。再者她有菩萨相助,未来必能有一番大成就。 八败从鹿正康肩头一跃跳到觉光的脑门上,差点打滑飞出去,秃驴连忙扶了一把。 鹿正康又说:“你慌慌张张的,怎么还把鞋丢了,自己观想一套衣衫吧。” 和尚闻言也是倍感窘恼,盯着自己的光脚丫,心想若是自己的鞋能飞过来就好了,哪想心念一动,背上就挨了一鞋底。 回手一摸,贴在背上的正是自己的僧鞋,觉光这下隐有所悟,鹿缘菩萨所说观想衣衫是什么回事,原来在此处却是能心想事成。 “果真是极乐之地耶!” 察觉此事后,他就像个小孩似的,不断尝试观想各种事物,玩得浑然忘我,不亦乐乎。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鹿正康看他心情大起大落,已经有些失态,“回去后好好坐禅,别总是没见过世面的丢人模样。” 觉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见到眼前一朵昙花飞来,纷繁美好的花瓣飞舞旋转着,如玄妙幻象,一瞬间就迷了心神。 再睁眼,入目的是空荡荡、冷清清的禅房。 觉光抬手触摸空气,怅然若失。 /53/53460/12775248.html 第一百零一章 演化大地,须弥山 觉光是个好和尚,鹿正康让他坐禅,他就老老实实坐禅反省。 觉光也是个很忠心的和尚,反省完就跑去找到方丈,把净土一事原原本本地叙说了一遍。 老和尚一听也有些坐不住,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其实对禅宗来说,净土的吸引力其实没有那么大,但是就像一群鸭子听说来了一辆车,上面全是饲料一样,只要是和尚听到有净土这种地方存在,他们就会和鸭子们一样嘎嘎笑起来,哪怕车上装的是猪饲料,但不妨碍他们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 “老衲这就去见佛子!”方丈笑眯眯地跑到别院。 鹿正康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你想去净土看看?” “一切听菩萨吩咐。”老僧合掌鞠躬。 “哦,那别去了。” “……等等!”子性凑上来,苦笑着,脸上的褶子缩成一团,看着像包子成精,“想去的,贫僧想去的!” 鹿正康摇摇头,“想去直说就好,在我这里不用拘泥礼数。”他心念一动,净土珠垂下上缘线,与子性那山峦般壮阔的上缘珠相连,“莫要分心。” 子性禅师的上缘珠璀璨炽烈,在上缘线的牵引下,缓缓向着净土珠移动。 上缘无所谓时空,无所谓大小,当那颗冈峦般雄阔巨大的上缘珠没入净土,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净土珠上,不过是一点微尘。 方丈在月上净土游走,轻轻抚摸美丽的昙花,赞道:“好一片韦陀花海!” “出家人对爱情故事也感兴趣吗?”鹿正康走到他身边。 子性礼敬菩萨,答道:“却也曾有年少时。” “好。” 鹿正康对他表示赞许,随后抬头望天。 或者说,是在望着大地。 黑色的土地如黑色的夜空,包裹了大半个天穹,平视四周才能看到真正暗紫色的天空。 方丈也跟着仰头。 “贫僧观此广漠荒芜黑暗,难道菩萨打算建十八地狱以惩恶徒?” 鹿正康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道:“不,我不会创造地狱。” “菩萨不忍见此惨状?” “我只是觉得,地狱不该是评判世人行事的标准,理法与道德才是。” 子性缄口不言。 “那相枢将朝廷覆灭,未尝不是好事,或许今后世人会走上一条共治的道路,也未可知,届时你可想过佛教何去何从?” 方丈闻言皱眉,左思右想,只觉得这个问题竟然深奥之极,完全无处下手。 “你没想过,僧众们都没有想过。”鹿正康似在对子性禅师说,有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二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大地。 忽然,耳边有轻轻的浪涛声响起,一点点,很隐微,那声音更像是青虫啃噬树叶的沙沙声,但连绵不绝,而且越来越响亮了。 声音从头顶的那一片黑色土地传来,那不可观察之处有海水汹涌,愈发激烈嘹亮,如行于玄穹的滚滚苍雷。 方丈面露奇色,但没有问询。 海水不断激荡着,陡然,某时,似乎遇到了绝壁陡崖,波涛与障壁冲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 海啸不绝,障壁不倒,一时间好似有亿万神兵交战,响彻四极。 方丈张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一切在澎湃的音浪中都被迫沉默。 嘭! 嘭! 嘭! 一重高过一重的撞击声,黑暗里冲出湿润的狂风,吹拂在花海上,摇曳着花瓣与丛间的荧光,此时一如雨骤风急。 然而,就当这不可一世的声音充塞世界的每个角落时,又有一个沉闷的、极具力量的声音响起,虽然轻微,但就像忍冬的春芽,剧烈的生命力正在勃发。 低音在加重,在加快,那巨大的力量甚至让整个大地都震摇起来。 海水被晃散,障壁也默然。 只有那在黑暗里升起的,无垠崇高的山峰。 子性睁大眼,看着那黑暗的山尖如长刀般,刺向金月。 伟大、坚韧、爆裂,这山峰可以囊括一切关于力量、核心的描述。 “这是……”老僧的嘴唇轻颤。 鹿正康淡淡道:“须弥山!” 轰! 山峰穿透了月面,一瞬间整个美丽的圆月都爆碎了。 大块的碎陆坠向大地,正是一场不停息的陨石雨。 子性禅师凭空踏步,躲闪着激射的碎石,冲向坠落的鹿正康。 “佛子!”他大喝着,声音却无法传递出去,在巨响里,他接住了鹿正康的躯体,但这洁白高贵的身壳,化作片片飘飞的昙花,如光点飞散。 子性禅师惊愕不已,猛然抬头望向暗紫的天空。 圆月不再,但一座比月亮更庞大的雕像悬于空中。 那灰暗的石质,模糊的形体,透射出来的却是迷蒙的晕影,闪烁着无限纷繁的光。 鹿正康站在雕像的左肩,目光跨过遥远的距离于方丈对视。 “来。”他轻轻开口,世界都为之低声。 子性眼前一晃,下一刻就站在了佛子身边。 “菩萨无量光,菩萨无量力。”禅师合十礼敬。 他毕竟禅定甚深,心态稳如磐石,虽对眼前一切感到震撼,可也不会迷乱意识。 子性鸟瞰大地,随着月壤破碎,黑暗的大地有了灿烂的光明,终于能看清一切。 大地上,有一圈圈的山脉,山脉间有一圈圈的海洋,正中是那高大的须弥山,入水不知几许,出水亦不知几许,如今整座山都在熠熠生辉。 “小千世界?” “不,这是我的拳。” 方丈一愣,随即了悟,佛子的武功已经触及到精气神合一,以神御力之妙境,举手投足间都有神意相随,武意不破,则武功不败。 “传闻那西域雪原有无量金刚宗,秘传有须弥山四神掌,但与佛子相比,便是萤火与皓月争辉!”方丈脸色振奋,“此山神髓一出,群魔震慑!” 鹿正康点点头,“我知道,如今月亮被我毁了,咱们以后就住山上吧。” 言罢,佛像缓缓下落,背靠须弥,莲座触及海底,而水不过膝。 山上有陡崖峭壁不知凡几,更有重重坦阔平台,开满了昙花。 /53/53460/12775252.html 第一百零二章 菩萨入寺,须弥神掌 少林寺的和尚们,听闻菩萨净土后,纷纷选择加入,得到这些质量奇佳的上缘珠填补,净土珠也快速成长起来。 这事在少林算是一个隐秘,除了几位信得过的善信、居士,和尚们没有把此事声张半点,他们就像一群摸黑吃肉的人,尽量连咀嚼声都咽进肚子里。 所以获得那一朵昙花的人,只有少林数百僧人,八位负责外事的居士,以及徐染血。 时光匆匆来到四月,鹿正康的化身已经成了一个健壮的少年,终于不再停留于逸姑别院了。 别院现在已经有近百个孩子,其中不乏豪商权贵之子,不过最多的还是弃婴,他们对这位鹿缘菩萨都有依赖之情,如今他要走,顿时都依依不舍起来。 徐染血也异常伤感,孙丽钗走了,那个会跟在他身边念书的女孩,鹿正康也要搬到寺里,这位永远坐在榻上的菩萨。 厢房留下了一段足够印象深刻的回忆,如今离了他们,就像没了灵魂。 好在晚上大家还能在净土相会,不然,有些人一旦离开,就再见不到了。 书生站在屋檐下咦咦呜呜地吟诗,鹿正康在屋子里最后一次,端起孩子们的下巴。 看着他们肉嘟嘟的脸被自己撅成包子状,真的很有趣。 他出门,孩子们大哭起来,老妈子们手忙脚乱地安抚。 小孩们总以为哭声能为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带来转机,然而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软弱获取同情的。 对鹿正康来说,他会一直看着这些孩子的成长,他们的人生若能健康平安,他们的人性若能坚强正派,那就不负一场缘分的聚首了。 佛子入驻少林寺内,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众僧俱来贺迎,若不是鹿正康明确表示不受跪拜,这群秃驴现在肯定都是趴在地上的。 和尚们准备了上好厢房供菩萨安住,但鹿正康却选择在阅经阁旁的小屋定居。 阅经阁是抄写、研究经卷的小楼,凡是信众均可随意出入,借阅经书。来此处的多是僧众与俗家居士,而普通香客一般不会在阅经阁驻留。 鹿正康也是相中此地安静,有图书馆的气氛。 木制的小楼,很有些年代了,雨打风吹后,表面的清漆斑驳,走入其中,在香炉飘出的淡淡的檀香之下,还能闻到腐朽的底味,这是木头、书本、灰尘混同的味道。 清早时,阴云密布的天空上有微弱的太阳光线透过藻井投入室内,依旧是稀淡的,灰尘在光柱里飞舞,那一排排的书架和小桌,就大多隐藏在黑暗里。 鹿正康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长阿含经》,再寻了一个光线还算充足的书桌,双手拉开椅子坐下。 现在这个时候,阅经阁里除了几位值守的僧人,别无闲人打扰,差不多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刻。 在这落针可闻的环境里,外界的婉转鸟啼声就显得嘹亮起来,还有清风穿行于林间屋下的呼呼声,轻轻的风铃声,檐下吊牌撞击的嗒嗒声,四月清明谷雨,正是万物生机增长的时节,鹿正康坐在屋里,依旧能感到由衷的活力。 他看书直到巳时,闲人渐渐多起来,虽然他们都很安静,但却会有意无意地围着鹿正康,都想一睹鹿缘菩萨妙相,他们就像一群古代的追星族,被鹿正康举手投足间的风采深深吸引,以至于目不转睛,不能自拔。 古有看杀卫玠之事,一个人被围观总是不好受的,鹿正康虽然只把这些人当作是清风朗月,可他们破坏了那一股子他很中意的闲适气氛,再留在这里没了必要,他起身走出阅经阁。 人群还恋恋不舍地跟着他行了一段路,直到几位在一旁忍耐很久的武僧上来拦截。 “各位施主,佛门清净之地,还请注意言行!” 那表情,宛如一个捍卫偶像声名的勇敢迷弟。 鹿正康不去理会身后发生的事情,手里捧着书,边走边看,不知不觉就出了寺门。 几位僧人轻轻跟着他身后。 鹿正康的脚步不紧不慢,可走在任何地方都像如履平地,忽高忽低,让那追随他的和尚苦不堪言,就这样忽忽地走了半个时辰,等鹿正康再回过神,却是已经站在了连天峰顶。 站在此地俯瞰四野,鹿正康也略有感慨,自己在净土珠里立起须弥山,本身是因为他个人喜欢山,此外也有以净土幻境磨砺心意的想法,如今看着高低起伏的大地,不禁有一种吞吐天下的气魄,只想着将这万里的山川尽数纳入胸膛。 他心思一起,那须弥山神意就不自觉受到刺激,投射到他的灵台中,这种感觉之强,甚至让他出现了幻觉,眼前看到的不再是嵩山锦绣,而是那金色的、放光的崇高须弥山。 山是无言的,这无言中有无可计量的豪情,是贯通天地的壮志。 鹿正康一身的混元内力都为这股神意而倾倒,于丹田中,化作了一座小小的须弥山,此乃他精气之核心,坚不可摧,有了这座山镇压内气,今后他的功力几乎不可能散退,只会越积越强。 鹿正康左手还捧着经书,于是轻轻抬起右掌,很缓慢,就像在托举重物。 一个可怕的力场在他身上扩散,三丈范围之内,一切事物,空气、沙石都陷入静止,就像被暴力固定。 那右掌从小腹,一路到眉间,他的手每上升一寸,周身的力场就越强一分。 山风不断把气流带入这个力场,但只能进,不能出,空气在里面越来越稠密,甚至开始扭曲,蒙蒙的水汽形成了一片浓雾。 鹿正康屏气凝神,将这一掌向天空推去。 无形的力场崩散。 原地起了一股狂岚。 几位僧人刚爬到连天峰顶,透过雾气见到佛子仰头望天,也不自觉跟着抬头。 什么都没发生。 良久,天上层云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手掌,气浪排空,一时间阴云皆散,舒和爽朗的阳光普照大地,鹿正康站在这美好的春光中,头顶的鹿角光辉灿烂。 /53/53460/12775257.html 第一百零三章 方丈的烦恼,罗汉功 鹿正康对自己新创的掌法还算满意,不过他其实也明白,这并不能算作是一门武功,充其量是在挥霍内力,这一掌中,谬误错漏往往而有,唯一亮眼的就是须弥山宏大的神意,以及先天之气对自然元气的牵引作用。 神意强大,意味着敌人会被震慑,若无法突破精神压力,就不可能躲闪。 天地交感,意味着这一掌在击中目标前,威力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越来越大,直到鹿正康的气机收回,掌力才会消融无形。 这门掌法可以说是潜力无限,前提是鹿正康能打好基础,成为一代武学宗师,不断完善这项武功,如此才能展现无穷的威力。 一直潜伏在树林里的子性禅师跳上了连天峰,装作一副匆匆赶来的样子,斜睨了一下那几位满脸幸福神色的和尚,然后脸上盛放笑容,凑到鹿正康跟前,“方才可是菩萨挥掌?贫僧就说怎么突然天降异象,原来是佛子神功大成,真是可喜可贺……” 鹿正康对这位老秃驴的厚脸皮倍感无奈,“你明明都看到了。” “呃,说来也巧,贫僧只是恰好路过,阿弥陀佛,”方丈转头,板起脸瞪着那几个随行的僧人,“你们不在寺里练武坐禅,却跑来这里搅扰菩萨清净,还不跟我走!” “方丈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子性禅师一听,顿时冰消雪融,“菩萨慧眼,贫僧确有俗事搅扰。” 方丈把他的烦心事一说,鹿正康也就明白了。 原来是有一群外寺和尚要来辩经斗禅,而且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于胜过少林僧人,而在鹿缘菩萨。 他们想证明自己比少林更具佛法智慧,希望通过辩经击败少林,把菩萨请到他们寺院里。 方丈对此还是很紧张的,毕竟少林说是一个佛寺,其实里面的僧人更擅长武功,所谓禅武合一其实就是肌肉与佛法同在,让他们去把那群挑衅的外寺和尚揍翻不成问题,可要在嘴皮子上胜过就很强人所难了。 鹿正康问他:“他们是哪一宗的?” “是律宗。”方丈一脸忐忑。 “那你们是要打机锋还是较艺?” “较艺。”说到这个,子性禅师脸都皱起来了。 鹿正康点点头,也正常,毕竟禅宗讲的是性灵、顿悟,互相探讨佛学修为本就很困难,多以各种隐晦的比喻表达思想境界,而人家律宗就很严肃苛正,修佛老老实实的,不来静虑这一套,所以要是不谈佛经,双方根本聊不到一块。 打机锋这套是在欺负客人,而较艺比拼的是对经典的解读能力,算是和尚的基本功,要是比这个,双方都无可非议。 “多交流是有好处的,他们想见我便来,你们不要阻拦。” “是。”子性禅师见鹿正康一锤定音,也不好再多说,当即告辞。 随行的僧人跟着方丈走了,鹿正康独自站在山上吹了一会儿风,也返回居处。 他居住的小屋颇有单身宿舍的风采,整个室内不超过二十平米,原本就是给值守阅经阁的僧人住的,条件很一般。 方方正正的屋子,坐北朝南,两扇木门单薄老旧,原先窗户上积了点灰,被洒扫的和尚匆忙清理干净,还换上了新的窗纸,用来挡风不成问题。 走进屋内,鹿正康无奈地摇摇头,原本只有一张木床、一套桌椅的小屋里,现在多了各色的装饰。 床前多了一展屏风,四张扇面上镶的梅兰竹菊四君子的文人画,一看题词的落款,竟然是徐染血画的。 屏风两边摆着两份盆栽,一份是赤松,一份是山茶,叶片还滴着水,看起来青翠可爱。 书桌被换成红木的了,桌上还搁了一个小香炉,檀香袅袅,闻之宁神。 墙边有几个铜镜烛台,到了晚上一点蜡烛,肯定是亮堂堂的。 绕过屏风,屏风后还有一张长桌,上面的置物架上摆着鹿正康心爱的鹿角,还有一块珊瑚摆件。 鹿正康回头看向自己的床,这个倒是变化不大,除了被褥换新,只是多了两个床头柜。 角落里放着便溺桶,还是一个漆器呢。 打开床头柜,里面是整整齐齐的经文,数目不多,但种类还算齐全。 一低头就看到床底下有个箱子,鹿正康把它拖出来。 木雕铜钮,悬着一枚金锁,钥匙就插在锁孔里。 打开后,里面放着的是当初逸姑庵比丘尼们送的宝物,除了放在桌上的鹿角和珊瑚,剩下五件都仔细安置在箱底。 放回箱子,鹿正康再次打量自己的住处。 原本就不大的地方,显得有些逼仄了。 他把那两份占地方的盆栽搬到了屋外,剩余的也没有去改动。 不久后,少林寺会很热闹,除了清明节香客会来庙里祈福外,就是要应付那前来挑战的律宗净业寺众僧。 不过这些都和鹿正康没什么关系。 他开始练习新的内功,也就是外壮内铄的罗汉功。 罗汉即是阿罗汉简称,也都是大修行者。 罗汉功是模仿十六罗汉的形体动作而成的一门动功,少林寺内有十六罗汉金身塑像,为某位前辈僧人所铸,各个神气活现,姿态大方舒展,手结法印,气度宛然,看似是普普通通的雕像,其实就是罗汉功的行功动作。 罗汉功属金刚内功,一年里最佳的修炼时间为秋,一天里最佳的修炼时间申时至戌时,行功时最好面朝西方,接引金气。 姿势变幻时,心中要观想十六罗汉神意,达到外动内静,大松大紧的境界,此时最能增长功力。 练习罗汉功锻炼体魄,大成之后,就能不畏寒暑,身强力壮。 从觉光处得到了功法,鹿正康一天的工作就又多了一项。 由于头顶鹿角练功不便,所以他将自己的外形变作一位普普通通的小僧人,鹿角虚化,头上的乌发脱落,在半空中就燃烧化作光焰消散无形。 他现在也算是无漏之体,一切身体部位脱离后就会回归上缘。 包括练功后的汗水,也是化作点点星光湮灭。 这具化身永远是干净清爽,不染尘埃。 /53/53460/12775264.html 上架感言 这个东西我也是第一次写,所以可能会词不达意,见谅(笑) 《打穿steam游戏库》是我的第二本作品,第一本算是完全的练手作,不过个人感觉就想象力上,第一本尤胜本书。 写书的这段日子是很充实的,每每有渐入佳境之感,因此也不甚在意成绩的好坏,当然,若是写书能给我带来一些生活补贴,也是再好不过了。 读者们很支持我,让我颇为受宠若惊,一路的艰辛与苦思也得到了亲切的抚慰。 在写感言的时候,本书的收藏总计五千五百四十三,这不是冷冰冰的数据,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我对自己的作品,乃至所有的读者都会尽心尽力,哪怕是到了困苦的绝境,也会尽量把故事尽可能完整地呈现给各位。 上架了,就意味着要收费了,我明白很多读者认为本作是不值得花钱去看的,我也可以理解。盗版作为绕不开的话题,我个人还算淡然处之,谁都有穷的时候,在这样的情况下,看盗版不是耻辱,精神的食粮同物质的食粮是等同的,我是宁可读者们看盗版也不要饿着自己的灵魂的。不过网络文学其实不算好文学,良莠不齐,鱼龙混杂,还是推荐真正对素养有追求的同学们,去追逐那些真正的文学。 能说的东西其实就这些,每天读者的评论、本章说,每一张推荐票,每一次打赏我都看在眼里,看到新面孔我很高兴,看到老熟人也会微微一笑,这是不同于写作的另一个乐趣,很感谢各位,我们都是在冰冷世间互相温暖的人。 讨论剧情我很欢迎,但请不要谩骂,大家生活都挺累,不要再散播负能量了。 欢迎加群,群号放在简介了。 …… 想再说什么,但实在没有什么好多说,再废话就显得矫情。 祝书友们安平喜乐吧。 /53/53460/12775268.html 第一百零四章 孙丽钗与本由 孙丽钗在逸姑庵过得很不错。 比丘尼们都是一群心态平和,性情仁善的人,而同龄的小弟子们也大多天真活泼。 逸姑庵传承的是归元内功,最高不过六阶,相比少林当然差劲了许多,但是武功境界和功法品阶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大。 鹿正康以下九阶的内功都能直达先天,可见只要有才情悟性,座驾的好坏并不影响路边的风景。 江湖上以归元内力为根基的门派世家数不胜数,但是最出名,最有威势的不过三家,一者山西元山派,再者辽东空桑派,后者江东血犼教。 其中又以血犼教最为强盛,内功最高达到了神一阶,其余两派最高不过秘五阶。 元山派内功融汇佛道两家为一体,于神思气度上为江湖翘楚。 空桑派内功贯通医道,有脱胎换骨、起死回生之妙用。 而血犼教内功以巫术、邪法为内核,诡异恐怖、威力无穷。 与这三派相比,难怪天下归元内功都不值一提。 逸姑庵的武学在心法上走的是净土宗的路子,广大方便,心诚即可入门,更有妙法,只需念诵佛号便能精进功力。 正因如此,逸姑庵的俗家弟子数目众多,其驻地京畿保州一带,多有信佛之家。 逸姑庵虽然香火旺盛,供养不绝,但是比丘尼们的生活还是很清苦,她们自己是不会去沾惹钱财的,负责财政的是俗家居士,一切施舍都会经过居士之手调节。 譬如某位香客要向庵里捐赠一批僧服,就要同外事居士讲明此事,然后居士去通知比丘尼们,她们得知消息后,就能去向那位香客求取僧服了。 各种的清规戒律种类繁多,一切行止皆有据可依,这对于那些强迫症们来说可能是幸福的生活,不过对活泼好动的孩子们来说就很是枯燥乏味了。 孙丽钗每天晚上都会跑到净土去玩,不过她是一个很上进的小孩,会向在净土修行的少林僧人们请教问题。 久而久之,所有僧人都认识了这位小弟子。 她的聪明灵慧似乎还在与日俱增,唐诗宋词、佛经道书、绘画弹琴,这些都开始涉猎,而最为难得的不是她的出口成章,而是她的含蓄保守,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不卖弄才学,所有人都喜欢这个孩子。 不过她毕竟算是一个外人,而且是个女子,所以秃驴们其中最看中的弟子并不是孙丽钗,而是曾经被鹿正康推荐到少林寺的那个男孩。 对于徐染血一直吹嘘的所谓菩萨分天下十分灵慧,而孙丽钗独占七分的说法,很多和尚是不认同的,他们说菩萨慈悲,智慧无量,从不会给任何人多一分,或是少半点。 那个男孩如今已经四岁,法号本由,被寄予厚望的他,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之处,除了他很安静之外,就是一个普通孩子。 他也被赐予了昙花,可以随意进出净土,但他几乎没有去过。 其他的小比丘都非常喜欢去净土玩耍,一个心想事成的地方对孩子们来说是具有绝对诱惑力的。 在寺里,他被两位般若堂的师兄照顾,表现地就像一个木偶,最喜欢的就是发呆,师兄们每天的任务就是给他讲经,就像当初给佛子讲经那样,本由对此没有半点反应,既没有躁动不安,也没有昏昏欲睡。 他的表现没有人能看懂,就像人们看不到一颗树木,一块砖石在想什么一样。 僧人们虽然依旧相信本由的潜力无穷,但相比孙丽钗的表现,确实弱了不止一筹,几位禅师都说这孩子是大智若愚,心如槁木却孕育灵机。 四月二十,净业寺的和尚们赶到了少林。 歇息一晚后,双方开始大规模的较艺。 这算是难得的全寺出动的大事,所有闲着的僧人都来参观。 地点在寺内的法堂,位于佛殿后,方丈室前,乃禅林演布大法之地,庄重森严。 堂外的僧众肃立,但望向里面的眼神藏不住好奇。 法堂中两拨中老年秃驴相对而坐。 双方商量好,较艺的书籍总计十本,都是耳熟能详的经典,譬如《四十二章经》、《华严经》等。 少林这边出了三位禅师,分别是觉乐、觉灾、子知,他们熟读佛经,而且禅定甚深,都是开悟的高僧大德。 净业寺这边三位律师,如静、如空、如盛,他们作为将戒律融入生活言行的大师,一举一动都是规矩严正,如一颗颗精心雕琢的美玉宝珠。 法堂中间放着较艺台,双方对坐,身侧摆放着用于比斗的十套经书,身前矮几上,两边各放十枚棋子。 一者问,一者答。 如静双手托着《心经》,目光跟随着经书,直到将其轻轻放在矮几上,再抬头望着觉乐的双眼。 “禅师有礼。” “律师有礼。” “经中般若做何解?” “这有何难,般若即大智慧也,得悉般若可达彼岸。” 如静主动取走自己身前一枚棋子,这是输了一城。 他继续问:“如何可得般若智慧?” 觉乐皱眉:“这般高深,你真的懂得?” 如今对答如流:“如饥似渴,如寒似暖,人行世间,本性自如,般若智慧,生来具足。” “那岂非人人皆是菩萨?” “你禅宗言人人是佛,为何人人不能是菩萨?” 觉乐自觉取走身前一枚棋子。 如静律师频频出招,觉乐禅师身前棋子不知不觉只剩五枚,一本《心经》已经引申到了无数经典上,需要的知识量非常可怕。 等律师再出了一个问题后,觉乐禅师主动放弃,一下子去了三枚棋子,只余两枚。 这下轮到觉乐提问,当然要说《金刚经》,毕竟是禅宗的根本大经。 一番唇枪舌战后,觉乐禅师毕竟劣势太大,无奈输光棋子败下阵来。 净业寺的方丈对子性禅师微微一笑。 第二局开始后,觉灾禅师却是展露了风采,交锋激烈让人不由入神,最终是以《法华经·草药喻品》结合《金刚经》是名-即非的思想,佛陀喻众生,其实非喻众生,为世人开示,其实无被开示之众生,借此赢得辩论。 禅宗认准律宗和尚不善机变,对超脱本相缺乏理解,以此发难。 而律宗和尚也瞧出这帮莽夫对经典不甚熟悉,多往偏僻处问言。 第三场算是一开始就陷入僵局。 到最后,子知禅师身前余二子,如盛律师余一子。 律师取出《长阿含经》问道:“生缘老死何解?” 子知禅师竟然一时忘记此言出自哪篇,沉默下来。 情势到了这一步已经是间不容发。 “禅师为何不答?” 少林众僧微微鼓噪起来,方丈轻诵一句佛号,场面再度陷入死寂。 子知禅师看着身前两枚棋子,放弃是不可能的,只有随便反问,或是随便回答一个。 而那如盛和尚明显是成竹在胸,反问怕是会失去优势。 实在是进退两难。 正当此时,外面传来喧闹声。 “这位师弟是谁?” “莫要跑动!” “师弟你怎么跑出来了?别进去!” 众僧齐齐转头望着大门。 只见一个面无表情的小秃驴步伐轻松地迈入殿内。 “子知太师叔不答,只因一说便错,他若不言,则无此因缘,他若开口,即生此缘。” 来者却是本由。 众僧皆惊。 净业寺方丈忍不住起身问道:“您就是鹿缘菩萨?” 本由并不回答,先见过寺内前辈高僧,随后才朗声说道:“我不过是少林小小一比丘,怎会是鹿缘佛子。” 如盛律师微笑叹气,取下身前最后一枚子。 子性禅师开怀道:“得鹿缘菩萨心传,此子可取天下三分灵秀!” /53/53460/12775274.html 第一百零五章 心证如来,吾为世尊 这次的较艺,是律宗和尚主动退了一步。 随即净业寺方丈提出要见鹿缘菩萨一面,子性禅师安排他们先去僧舍住下,转头就去通禀鹿正康。 下午,太阳暖烘烘的,鹿正康在连天峰上练功。 住处附近人来人往,不是锻炼的好地方,于是为了躲清净就跑到罕有游人的山峰上。 子性方丈知道他练功的地方,于是轻车熟路地来到连天峰。 鹿正康左弓步,一手上举,一手下按,保持了这个姿态,静如山石。 此式是模仿的苏频陀尊者,亦称托塔罗汉。 左手举起代表托塔,因塔是为佛葬舍利的,所以托塔为念佛。 右手下按结施无畏印,代表智慧通达,圣心慈悲。 心中观想苏频陀罗汉,无尽欢喜,面上带笑。 鹿正康老老实实照做,没有妄自篡改,罗汉功作为少林高阶武学之基础,练至大成后可造就金刚之体,金刚内力运转更加如意,既可正阳气驱寒邪,又可开慧眼,夜间视物。 关于内力的增长原理,鹿正康尚未完全理清头绪,所以照着前人的路走不失为一条进益之途,待到将来高屋建瓴,再研究适合自己的武学,方才能事半功倍。 方丈在一边旁观,菩萨示显为一小僧,看起来倒是很普通,这多少让和尚有些感慨,先前的菩萨化身太过庄重,让人不敢亲近,现在倒是很平易近人,普度众生显化无穷妙相果然是因为世人着相太深。 子性禅师以法眼心意观摩菩萨演武,只见眼前一团浓烈的光华闪动,几乎不能再看清其余事物,而这闪光的人形轮廓中隐约有十数位人影或立或行,立者顶天,动者撼地,气魄雄浑让人惊惧。 方丈收回法眼,静静侍立。 鹿正康每一式都要打上两刻钟,全心全意练功的他并没有在意身边多了一个人,而子性禅师本也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身如枯木,心如死灰,同路边的石头没有两样,所以等一趟罗汉功完成,这边的老秃驴都快晒冒烟了。 鹿正康掸掸衣裳,汗水如蝶舞飘飞,在空中化光消失。 “方丈找我什么事?” “菩萨又有精进,可喜可贺。”子性合十一礼,“这次较艺却是我少林胜了,不过净业寺如空方丈却是想见您一面,特来通禀。” “带他去我住处吧,我晚饭前会在屋里。” 子性禅师告退,留下寂寂山风。 眺望远方,天气真好啊。 苍穹蔚蓝如汪洋,流云如岛。淡淡的风吹不停息,云岛轻轻移动,好似慵懒的巨兽,只是它们很沉闷,鲜少发声。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绵软柔弱的云彩会迸发雷霆之吼呢? 鹿正康思绪万千,人都说自由是清风流云,但这自由是人强加的,就像一切问题那样,如果没有了思维,就不存在问题。 若能无念为念,方得解脱。 一切都是自然的,让自然去运行,那就是天道。 东方的大思维永远是贴合宇宙演变的庞大体系的,不留恋过去,不抵抗未来。 人生何处不是禅? 鹿正康盘膝坐下,神意收归体内。 一团朦胧的黑暗世界里,有如长龙般横空飞舞的内气,盘旋着、行进着,围绕着虚空中的一座庞大山峦。 单是一座山峰,哪怕再伟大也会被岁月抹平,作为孤立的事物,脱离了宇宙演变的体系,就会被遗弃到历史角落的风沙堆里。 佛经里如何形容须弥山的? 须弥山是世界的中心,方形,有八山八海围绕其四周。 作为永恒的天柱,须弥山是一切伟大的象征,也可以引申为坚定的信念。 那么世界的循环是怎么样的? 成、住、坏、空,一方宇宙诞生、发展、衰落、毁灭,当然是逃不过的。 这样哲学性的,模糊化的总结当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但若以此为根据,说出一些错漏百出的数据来佐证真理,那就颇为可笑了。 前辈们将道理说尽了,那道理就是“说不尽”,后人偏要将其说尽,创造出一个所谓的严密体系来解释万物本源,这不是进步,而是一次倒退。 夫子说仁,老子说道,释迦说禅,都是一体,他们太过出色,反倒让后来人无路可走,只有假借他们三子的名义谈玄论怪,把神秘引入,将思想变为宗教。 一个宇宙有破灭与新生,万物万理也是等同的,旧的理论不再合时宜,就该尽早取走精华,将糟粕剔去。 鹿正康对未来的佛宗隐约有了规划,前提是他能成为那个说一不二的佛。 但人怎么可能是佛呢? 佛是整个宇宙。 所以他需要做的不是身化宇宙,他只需要比所有人都强,那么他的道理就是佛理。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悲哀。 限制眼见的,是心。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鹿正康陷入至深的禅定。 再次看到了那因陀罗网,它是上缘的一面属性,代表一切因果演化。 曾经只是稍稍掀起一角,这一次,鹿正康的心念更加强大,也渴盼更多,他探出手,或者说,探出思维,触及这因陀罗网。 刹那的景色变幻如狂流。 华美如起伏的光芒大海泛起粼粼波痕,氤氲如层层叠叠之彩霞迎风化作百鸟。 红尘滚滚,草木枯荣,巨量的色彩急速转换,眼耳鼻舌身意尽皆迷离。 鹿正康感觉自己似乎在移动,似乎又凝滞虚空。 一切感官都在传递混杂的信息,一切都不可相信。 意识也不值得作为度过幻觉的依仗。 只有那冥冥之中的上缘线,牵引着他,慢慢靠近那伟大的存在,他的报身。 终于,一切都消失了,他坠入温暖的怀中。 …… 禅定结束,鹿正康皱着眉。 他感觉自己好似接触到了自己的报身,但他的记忆都是混乱的,被冗余的信息填塞。 到底他在因陀罗网后接触到了什么? 体察自身,一切都没有变化。 再看净土珠内,背靠须弥的佛像那模糊的形体已经纤毫毕现,手结禅定印,严正端庄。 一个比须弥山更崇高的意志盘踞佛像之内,统御四极,主宰三世。 这正是鹿正康的报身。 得到报身镇守的净土珠如一颗钻石般在上缘中闪闪发光。 这次的收获是一个采掘不尽的宝藏呢。 或许能探寻终身。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回到寺内的居所。 净业寺的方丈已经在此久等。 “您就是鹿缘菩萨?”如空律师合十礼敬。 “我是鹿缘。”鹿正康外表就是一个年轻的比丘,毫不起眼。 如空律师表情平和,并没有妄自品议,直言道:“望菩萨赐下正法,弘扬佛道。” “好,你先去把自己寺庙里的经典一把火烧个干净,就能得法。” 众僧大惊。 子性方丈跑过来低声道:“菩萨何出此言?” 鹿正康手结说法印,淡然道:“只因我身成如来,当为世尊。” 一言已罢,众僧恍惚见眼前有一尊大佛,伸出一掌,宇宙生灭其间,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这般妙境,超脱凡俗心界。 诸和尚齐礼赞: “南无鹿缘无量光菩萨!” “南无鹿缘无量力菩萨!” “南无鹿缘无量圣菩萨!” /53/53460/12775279.html 第一百零六章 感应报身,联合意志 佛教徒还是很单纯的一个群体,对他们来说,超脱轮回苦海或许就是最大的追求,此外的名利都可以放在第二位。 或许是他们的追求实在太虚无缥缈,那感觉就像一群溺水者找寻稻草一样,在夜以继日的清贫、苦痛中磨砺自己,虽然他们的心如顽石,可内心却还是缺乏自信的,乃至是充满恐惧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对前人的言论深信不疑。 没了这些先贤留下的闪光的文字,支撑他们走下去的还能是什么?恐怕什么都没有了,就像一具空心的木偶那样。 信仰作为信徒的人生准则,确实解决了他们不少的疑问,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给灵魂减负,然而一切粉饰华彩的金身都会因为固步自封而变得斑驳破旧。 他们太需要一个人站出来告诉他们,你们的追求是真的存在的,哪怕那个人是个骗子。 鹿正康当然不是骗子,但他也绝没有佛经里描述得那么有能力。 然而就算这样,没有哪个僧人不对他俯首帖耳。 鹿正康对子性禅师说道:“凡是我佛门弟子,想入净土者,即诵我名,心诚便可。” 方丈深深鞠躬,“菩萨慈悲。” 净业寺的如空方丈也欣喜不已,“菩萨广开方便之门,实乃天下人之幸事也!” 鹿正康又说:“前人经典,不可尽信,待吾新立一宗,整理文字,去芜存菁,此后我佛之思即可流传万古。” “阿弥陀佛!”众僧齐诵佛号,仪态虔诚。 …… 净业寺的僧众们带着菩萨交付的任务匆匆回寺,那精神面貌,就像一群殉道者,但就像鹿正康说的,很多人都是在自己感动自己,真正会为传播菩萨净土而舍弃皮囊的只有那几位高僧。 净土珠内的佛像得到报身的加持后,成为了鹿正康的应身,应身也是佛陀菩萨讲道时会显露出些许圆满妙相的虚影。 应身对他的化身有很大的帮助作用,譬如显化神意,能让一切众生感悟至道,或是化作他的武道真意,震慑外敌。 那些念诵鹿正康名讳之有情众生,能够被报身感应到,随后就会建立上缘线的缘结,只要达到鹿正康的要求,就能进入净土。 而那些看到他应身的有情众生,能够通过观想来接触到鹿正康的报身,更是有无边的妙法。 许多僧人都或多或少尝试着观想鹿正康的应身,对他们来说,这就是道的化身,他们希冀借此来让自己的身心贴合与道。 若说观想法,却是以密宗为最,本来喇嘛教就讲究即身成佛,是让自己的言行思维贴合释迦牟尼以此复制这位先贤的道路,而密宗更有身口意三密加持法,算是观想的集大成者。 鹿正康对这件事并不反对,他也想知道,这些僧众与他的报身感应后会出现什么变化。 数百僧人日夜习练,然而没有半个成功的。 五月到了。 净土陆陆续续来了数十僧人,这些都是净业寺的和尚,看来如空方丈一行已经回到了自家寺庙。 可以预见的是,净土珠里的成员会越来越多,为了不使净土鱼龙混杂,鹿正康也是做了一些限制,一来只有心诚者可入,这是最基本的,不能静心感悟是无法建立缘结的;二来需要有分享之心和付出之念,这意味着需要本性纯良之人才能进入,那些唯我为恶的邪门歪道是绝不可能进入的,净土中人的想法在应身眼中是原形毕露的,所以基本不可能瞒天过海;第三,需要顺应天道才能进入,这里的顺应天道指上缘珠的光泽,如那血犼教俞凤之类的魔道妖人上缘珠布满灰迹的,绝对无法进入。 不同人来到净土后,出现的地点也是不同的,越是心地纯真,离须弥山越近,而只有得到须弥山上昙花之人才能获得随意进出的权限。 越来越多的上缘珠投入净土珠,净土珠的成长也是突飞猛进的。 鹿正康每天生活之余,也喜欢时不时看一眼净土珠,增长一点都会让人感到欣喜,这是同道之人增加的喜悦。 …… 天气是越来越热,鹿正康将罗汉功练至大成,身体健壮了不少,举手投足也多了几分刚猛的锐气,这是金刚内力增多的外在表现,如今他丹田中的须弥气山也是金光闪烁,看着很坚实浑厚。 继续不断修炼罗汉功的收获已经不大,这门功法对内力滋长的作用并不是永不枯竭的,是时候练习更高级别的内功了。 上七阶,心意气混元功,这是一门静功,枯坐榻上,只在体内下功夫,精气神合一,混成一团,呼啸往来间隐含大力,所以修炼者虽是溟然兀坐,可周身隐约有震震风吼。 时光过得充实又惬意,就在鹿正康都快把报身感应的事情抛诸脑后时,突然间就有人成功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本由。 原来他虽然不常入净土,但是每天都会为鹿正康祈福百遍,这种心念至精至纯,不但让他同净土建立了深深的缘结,还使得高渺如天道的报身都注意到了他。 …… 本由呆愣愣地坐在自己的厢房里。 作为寺内最为看好的新生代,他有了一间自己的居室,不过还是同两位照料他的师兄一起住。 自从他在两寺较艺上一鸣惊人后,所有少林僧人看他都格外顺眼,他的一切表现都被认为是有大智慧的。 其实本由自己清楚,很多时候,他看起来像是在发呆,那其实就是在发呆,真的不是在体悟佛理。 他每天派遣时间最好的方法就是追逐那道鹿正康赐予他的内息,在漆黑如夜的躯体内,有这一点星光,如飘飞的精灵,本由好似那迷途的小孩,又似天生的浪子,只顾着追逐那美丽的事物,却从来不去寻找家乡。 等他玩够了,陷入彻底的无所事事,这时就会想起在别院的日子,那已经是很久远的时光了,连记忆都模糊,甚至本由不能确定这是自己的幻想,还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 可那个人的身影却是那样的清晰。 前些日子又看到他了,他现在就像一个普通的比丘,只是长得好快。 他是僧人口中强大而慈悲的鹿缘菩萨,也是别院孩子们知心的大哥。 本由就祝愿他一切都好,至于他以后要做什么大事情,本由想着自己一定为鹿缘解忧。 可他不敢去见鹿正康。 佛子对他来说,一直都是那么遥远的存在。以至于他都习惯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望着鹿缘卓尔不凡的身影。 他不愿去净土,也是怕给鹿正康带去负担,他心想一个操船的人,船上能载的人总是有限的,这时候少一个就会轻松安全一些。 本由不曾忘记鹿正康。 他默念鹿缘之名,就像内心隐约的回响。 他感到自己在上升。 心灵的世界里有了太阳! 一切都是亮堂堂而模糊的,那光明媚又温柔。 本由感到一颗伟大的心与自己连结,他们分享一切思维,就像是同一个人的两面。 本由体悟到了那个意志的强大智慧,他感到自己就像大鹏鸟身上的一枚翎毛,是火炬边上的一粒火星。 但点滴汇聚,江河入海,总有一天,一个更崇高的联合意志会出现的,那是众生的性灵,无数人的力量! 慈悲之菩萨,无量智慧洒遍人间。 本由潸然落泪。 /53/53460/12775284.html 第一百零七章 正缘扣 看着高悬天上的光明存在,本由感到身心俱被照彻,他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安宁,一切人生的终极追求近在眼前,他虽然年幼,未经世事,可这样的结局已经让他无比向往。 本由满面清泪,脸上还带着殉道的壮烈色彩,这可快把同寝的两位师兄吓懵逼了。 “师弟!” “本由!” 他们轻轻晃动本由的身体,然而他依旧是双眸紧闭,唯有泪水不断涌现。 不断向上,越来越接近那个意志。 空荡荡的心域周围,隐约浮现一幕幕景象。 那些是本由的前世。 轮回不断的魂魄,记录了一切不愿忘怀的往事,哪怕生死都无法分割。 书生、道士、乞丐,人生百态,这些都在一层水光一般的障壁后隐现,报身横贯三世,过去现在未来,越是接近报身,轮回的力量越淡。 终于,本由化入了那太阳。 …… 世界一片黑暗,但这浓墨般的底色上,还贴附了一层幻彩的皮膜,随着视线推移,黯淡而支离的华光闪烁起伏。 本由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他现在没有意识,没有感官,没有思维记忆。 就像提线木偶。 越是行进,那被心头杂念覆盖的灵光就越是明亮,本由化作了一点烛火。 燃灯。 燃起智慧的明灯。 一瞬间,他的一切都回来了,甚至,这烛光还凝聚出人形的轮廓。 “这是何地?”本由思忖着,当然是不会有结果的。 他依旧在移动,复行数十步,身前的黑暗中出现了另一个人形的轮廓。 前方的存在似乎扭头看了他一眼,“你小子怎么跑这里来了?快出去吧,不然就化入我的报身里了。” 这不是语言,这是一种感应,是在联合意志中的心灵互相间的感应。 “鹿缘大哥……菩萨,是你吗?” “还记得我,不错。”那人的形体慢慢化开,但感应还是那么牢固,“下次别这么好奇,走得太近反而会灼伤你。” 本由还想再倾诉什么,可陡然就感到一股巨大的推力,眼前的世界一花,下一刻,两个圆溜溜的光头映入眼帘。 却是两位师兄,他们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 本由开口道:“别晃。” 师兄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师弟你怎么了?是想到什么难过的事情了?” “我感应到菩萨了。”本由面无表情,脸上还是泪水涟涟的。 “什么意思?等等?你观想到了菩萨法身?”一位师兄反应快,立即明白过来。 本由再次闭上眼,黑暗的视线中有一道明净的昙花法印,这是净土的出入权限。 师兄们还在鼓噪,但他已经来到了安详的净土世界。 须弥山脚,本由站在一片金色的海上树林里,这些都是菩提树,枝叶苍然,根须古拙,在须弥山四面都有大片的分布,树冠茂密如华盖,垂下璎珞,有僧人悬挂祈愿牌,材质各异,海风吹来,吊牌互相碰撞,声如风铃,空若击缶。 本由踏足海面并不下沉,迈出脚步,起落间,身形跨越三五丈,碧蓝的海上生长洁白莲花。 步步生莲的神足通,却是许多净土成员赶路的首选,因为既帅气,又不失禅意。 本由出了树林,却是来到鹿缘佛像前的山峰上。 小沙弥遥望庄严肃重的应身法相,就像蝼蚁仰望高山。 佛像的一切细节都是美好而圆满的,但本由只感到疏离。 方才与那伟大心灵联合的感觉竟然如一场梦幻,再回首已难品味。 如何能再次感应到报身? 本由坐在雕像前,合眼入定。 毫无头绪,时间一点点流逝,不断消磨着他的耐心,他追逐着体内的灵机,念诵着菩萨的尊名。 然而这些都没有了用处,就像桃花源只能去一次,再去追寻便迷失道路一般。 本由难过极了,不禁再次落泪,可表情依然倔强地板着,不叫嘴角划出委屈的弧度。 佛像不言,手结禅定印,本由看了半晌,突然就福至心灵,也结出禅定印,观想菩萨法身,默念法号。 终于,他又与那个伟大的意志连结了。 两位师兄看到自己的小师弟一会儿流泪,一会儿微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去通禀师父们。 …… 鹿正康在连天峰上踱步。 方才他也察觉到本由的意识连结到了他的报身。 算是一次意外之喜。 这对于他发掘报身能力是有进益的。 报身作为某种高层次的自我,鹿正康对其的感觉就是很熟悉,但也很陌生。 情况就像当初梦境世界里的总意识与分意识那样。 现在鹿正康是分意识,而报身是总意识,报身是他内心修行的道的凝结,本身没有思维,但能容纳一切思维。 本由的事情倒是提醒了鹿正康,他的报身能用来链接更多人的意志,这样他的想法、他的道理就能完美无缺地传播出去了。 《五灯会元·七佛·释迦牟尼佛》有云: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 作为一个故事,这算是禅宗的起源,也在说明某种超越言语力量的思维链接。 以心印心,只传道,不讲法,同样是含蓄的东方思维。 鹿正康便将这种意识的链接称为正缘扣,没有什么典故,还是追求信达雅的产物。 他现在也颇为好奇,正缘扣定之人数量多起来会是什么景象,但想必不会太多,同他能契合的人太少了,或许孙丽钗能成功。 …… 发生在本由身上的事情一路向上传递给了方丈子性禅师,对于这个小弟子,老秃驴很是上心,其实是将他当作未来的方丈来培养的。 方丈见到本由后,小沙弥把自己的体验说了一遍,顿时又掀起一阵狂热的旋风,和尚们激动到不能自己。 同菩萨联通心灵,这是多么的荣耀,何等的幸运! 这件事在净土迅速传开,以至于所有人都在尝试观想。 结果当然不出意外。 这群僧人都失败了。 第二个达成正缘扣的,恰恰是孙丽钗。 /53/53460/12775287.html 第一百零八章 相逢、相识,练武、行功 本由与孙丽钗第一次见面。 上一次共处一室还是两年前,当时孙丽钗病重,而本由还不记事。 那之后,本由被带到了少林寺内,孙丽钗反倒留在了别院。 两人就一直没有相处的时间。 然而一见面,却意外的融洽,孙丽钗的思维灵动如春蝶,而本由的气度安定如夏蝉,共同依附在鹿缘菩萨这颗大树的枝条上。 正缘扣的体验很奇妙,单纯是与外人分享自己的思路、机变,在这种念头通达的状态下人心是绝对理性的,绝不会掺杂多余的隐私情绪,一切表述都是条理分明,乃至可以互相心领神会。 一个人的智慧有限,集体的智慧无限,更不必说是互相倾力合作而默契十足的状态。 若说将正缘扣比作因特网搜索引擎也是不妥的,更像是灵魂附体来得直观。 譬如某人擅长绘画,某时扣定的同伴画一副山水而其本身是个不能再外行的新手,那就直接通过正缘扣的连结,取代同伴的意识,隔空作画。 这一招或许用来作弊是再好不过了。 鹿正康也是感概不已,真要有这功能,学习才叫减负呢,只需发扬自己的特长爱好即可,不会的叫同学帮忙考试…… 他在这边暗自出神,正缘扣里的本由和孙丽钗开始交流。 准确的说,不能算作是交流。 他们都不是普通小孩,所以不会是打打闹闹的,相反,他们之间互动的场面如同一场无声的默剧。 考量、思索、试探、抗拒。 在正缘扣的世界里,人的面具被脱去,心与心的交流做不得假。 孙丽钗表现出反常的警惕与排斥,这才是小姑娘的本性,平时的乖巧只不过是她为博取大人好感的伪装,在内心的空虚中,她依旧是那个躺在床榻上感受生命垂危之恐惧的小娃娃。 永远面无表情的本由则还是面无表情的,他的倔强似乎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这样固执的两个人相遇,但他们非是针锋相对。 他们的眼神都很纯良和善,孙丽钗虽然不愿意表述太多,可对小秃驴还是很有好感的。 二人这样缄默着,不亲近,不远离。 蝶不会为蝉鸣所吸引,蝉亦是不曾迷恋蝶舞。 可它们都是窗外风景。 许久。 “……我先走了,下次再见。”孙丽钗对本由释放了一点礼节性的善意,随即离开了正缘扣。 本由呼得长出一口气,虽然还是面无表情。 他站在一片亮堂堂的光芒世界里,上下四方都是混同的色彩。 这些都是假象。 正缘扣的世界没有固定的形态,每个人的个性、情绪不同,看到的场面也不同。 所谓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精神世界是彻底唯心的,本由知道自己每次来到正缘扣看到的景象也都是不同的。 在这里,背景都是个人幻想的投射,真正清晰的是其余来到这里的同道,还有头顶那太阳一般的菩萨报身。 本由回想同孙丽钗的见面。 就这么想着,半晌,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还是面无表情。 双手食指拉起嘴角,扯出半张鬼脸,半个假笑,合起来就是一个阴阳怪气的沙雕。 收回手指,在僧袍上擦了擦口水。 本由叹了一口气,也离开了正缘扣。 眼前的世界变化。 再回过神。 果然。 一群秃驴挤在他的房中,正用热切的眼光看着他。 不光是师兄,还有师父辈,乃至师祖辈的,他们看着本由,就像一群裤兜没钱的小孩看一个同伴爽爽地吃着冰淇淋一样。 这都快超过羡慕嫉妒的地步了。 本由默不作声地闭上眼。 “师弟~” “师侄~” “徒孙~” 本由无奈又睁开眼,站起来团团作揖,“见过各位师兄、师伯、师祖。” 一个古铜色皮肤,力能扛鼎的老秃驴挤到最前面,“本由小子!给师伯师祖说说,菩萨法身是何等妙相!” “对!说说!”众僧同菜市场买菜的大妈似的,一劲儿鼓噪起来,哼哼唧唧声不绝于耳,厢房都快变成猪栏了。 本由面无表情,等他们都安静下来,随即恐吓道:“菩萨说,要是执着于相,那就终生不能感应正法。” 众僧顿时大惊,就像单位体检发现得了癌症似的,不由得面面相觑。 本由看着他们进退两难的样子,偷笑不已,而脸上还是非常严肃正派的。 “贫僧却是要去坐禅了,这修行不能落下啊!” 第一位和尚嘀嘀咕咕地离开后,剩余的也都陆陆续续走了,场面宛如领头鸭带着鸭群扭着屁股离开鸭圈。 最后,只剩下两个同寝的师兄。 “本由,小师弟。”高瘦些的师兄笑嘻嘻的,“你小子,还太嫩啊!” 小和尚睁开眼,盯着这位师兄。 壮实些的师兄眼睛一眨,捧了一句:“本惭师弟何出此言?” “本理师兄你也是个老实和尚。”瘦高师兄摇头晃脑,洋洋得意,表情跟捡了钱似的。 壮实的本理问道:“你有话就直说嘛,到底小师弟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情。” “唉,真要说也不是不可以,本由啊,你想听吗?” “不想。” 本惭:“……” “为何?”本理挠了挠发痒的后脑勺。 “师兄肯定在打什么主意,我不感兴趣。” 本理顿时指着本惭哈哈大笑起来,“你啊!真把本由当小屁孩了!” 本惭笑了笑,“这小子,性格太直,以后怕是要吃亏。” 他们笑笑闹闹,和尚们坐在禅房苦思冥想,远处剑川镇郊野的农人在田地忙碌,鸟雀衔来青虫喂食子女,流水淙淙拍打岸堤,草木迎着朝阳舒展枝叶,山岚滚滚在风中浮荡。 时间慢慢流淌在万物匆匆的裙摆间,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年的后半段。 鹿正康慢慢修炼,也算是在六月把心意气混元功练成了,运功时周身覆盖了一层罡气,绵密坚实。 七月练成了奇六阶的无色禅功,此后内力源源不绝,周流如意。 八月入秋,得天之助,修行突飞猛进,半月练成秘五阶菩提心修法,护体真气越发强韧,且内气运转间可调和身心,驱除毒素。 九月练就极四阶杂阿含经,神意变化间,功力转换自如,心念一动,劲道自生,一拳击出,有千百种异想,就有千百种力道。虽未学半点招式,但已达武学上层境界。 如此精微深湛的内力甚至可化作花鸟鱼虫,开闭行止,栩栩如生。 鹿正康站在山上俯瞰四周,连绵嵩山的松柏虽青,却也悚惧造化肃杀,田野的麦穗既收,可来年依旧会勃发青苗。 四季轮回,美不胜收。 欣赏了一会儿,他轻轻伸出手,一座方锥般的小山悬于掌心三寸,在阳光中炫彩如真金。 随着他内力修为渐高,须弥神掌也慢慢完善。 或许不久后,真的一掌能砸出一座须弥来。 /53/53460/12775292.html 第一百零九章 传道者,金刚宗 雪域高原,清早,桑杰吃了几块奶豆腐,喝了几口酥油茶,这就算是一餐了。 穿上厚厚的衣服,抄起牛鞭,掀开帘子出了帐篷。 极目四望,远方的雪山洁白冰清,棱角分明,好似大地的神女,阳光艳艳地照在山间雪上,晕开一大片金红霞光,正是神女的纱裙,高贵雍容。 桑杰痴痴地望着远山,直到他的爹娘招呼他工作,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骑上心爱的白马,他挥鞭驱赶牛群,昨天见到一处水草丰美的草场,他今天就快些赶过去让牛儿们吃饱。 一想到这些安静的、忧郁的牦牛们,桑杰就由衷感到喜悦,一户人家能有十来头牛,这是很了不起的,感谢活佛保佑,让桑杰一家衣食无忧。 地上结了一层薄霜,青草覆盖白边,马蹄轻轻踏过,露水沾湿点点的毛皮,桑杰骑行的白马打了个响鼻,它的步态沉稳,脊背的筋骨起伏着,勃勃的热血在厚重的皮肤下涌动,桑杰随着它的走动而左右摇晃着。要他说,这种感觉真是享受不尽的,高高的大马,他坐在上面看着牛群如乌云行走在灿白透绿的天空,万籁俱寂,地平线上有蒙蒙的雾气,好似世界尽头…… 急促的铃铛声响起。 “桑杰!桑杰大哥!” 桑杰扭头,一位骑着黄马的女子奔来,马儿胸前的铃铛叮叮响,比马蹄声还嘹亮,黄铜色的铃铛,打磨地锃亮,反光也是闪闪的,如星点。 “卓玛!”桑杰哈哈大笑起来,策马前迎。 他们坐在马上谈谈知心的话,这些说不完的甜言蜜语,而两匹马儿并排,却互相看不顺眼,时不时拿头去顶对方。 “桑杰你看那边!”卓玛眼睛像雪山的融水一般清凉有神,当她因为惊讶而睁大眼睛,似乎连世界都会倒映其间,桑杰呆呆地望着,远山,大地的神女,金霞、牛群,广袤的草原,一个人的眼睛如果有这样的美丽,那人们就完全可以抛弃对其余事物的审美,单纯欣赏美女子的,美丽双眼就好。 “嗨呀!别看我啦!那里来了个僧人呐!” 僧人! 听到这个词,就像一道闪电,从耳缝冲入,沿着脊背向下到脚底,桑杰猛地打了个哆嗦,脸上的高原红又沁出一层油光,看着亮亮的,精神极了。 他也顺着卓玛美好的手指望去,远方的雾气里,一位穿着单衣的僧人双手托着钵盂,一步步走进视线。 他垂首低眉,仪态静美,气度闲雅,薄雾清霜沾湿他的衣物,在他脸上蒙上一层淡淡水汽,好似斗笠上垂落的轻纱,当他来到二人马前,抬起头来,透过这朦胧的遮蔽,一双深邃如诗的眸子。 “大师从哪里来?”桑杰下马问候。 “贫僧玄慎,自中原净业寺而来,特来向密宗法师请教佛法,更为大慈大悲鹿缘菩萨广渡世人。”僧人谦和柔雅,叫人心折。 雪域信众繁多,待僧人尤其敬重,当天,玄慎和尚受到了桑杰所在村落的热情相待。 和尚本待歇息一晚就走,无奈村民盛情相邀,便留下来为善信讲法。 经典名篇他半个字不敢提,只因菩萨尚未统合佛法,于是他便说自己在净土见到的种种奇景,那庄重的须弥山,高大的菩萨像,海上的菩提树林,这些色彩、形体如莲花般从和尚的喉头舌底飘出,化作甘霖,滋润着雪域人民枯干的心田。 桑杰与卓玛对净土深信不疑,和尚说法的每分每秒都是精神的享受,他们看着僧人盘坐在地,那晴朗如白昼的双瞳带着超脱俗世的光…… 于是玄慎就把如何念诵菩萨尊名,如何感应净土一一说明,当天夜里,清寂的游牧村落,在牛儿反刍、马儿蹬蹄的声响之外,更有信众欣喜若狂的呼唤。 世上真的有净土! 这个冲破最不可思议的幻想的奇妙世界,是凡人不敢奢求的美梦,如今成真,不能不泪下如雨。 杀羊宰牛,全村庆贺,玄慎和尚被供养酥油茶,一碗接着一碗,人们大唱大跳,载歌载舞,牛油蜡烛的光直冲云霄。 然而这样的欢乐终有散场之时。 三天后,玄慎不能再停留,推却了百般的挽留,他踏上了前往秦州萨迦寺的道路。 然而他前脚刚走不久,当夜就被桑杰骑马赶上。 “大师救命!”青年翻身下马跪倒在地,脸上的血色已经被恐惧的灰白吞没,在熹微的月光中好似失魂的鬼。 “何事如此惊慌?” 桑杰语气急促,把事由一说,玄慎也皱眉。 原来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一个金刚宗的喇嘛,他身边跟着一群随从,是来讨供奉的,要钱要粮,更点了几名女子做明妃。原本这些上师的要求是会被全心全意地完成的,可惜如今村民们只向往净土,不愿再被鱼肉。 “那坏喇嘛就大怒,跟他来的大人和仆从们对我们喊打喊杀,我见情况不妙,就让大家赶紧骑马逃走,可恶那群恶贼武功高强,把大家都抓了起来,要不是我的白珠儿跑得快,也是决计见不到您了!” “现在他们在哪?” “说是要押到秦州当众惩戒。” “莫要多言,我们现在就去追赶!” 玄慎心想:“那无量金刚宗颇有恶名,是大大的邪派,以我微末武功,这一遭要能救出多少人尚不可知,但时不我待,真到了紧要关头,也只好舍去一身皮囊也要保住这些佛门种子……” 他们星夜兼程,骑马去追那一行恶贼。 在马背上,玄慎入得净土,将自己遭遇的事体向各位僧人一说,顿时激起愤慨,少林当即派出二十武僧奔赴西域,其余的佛门也多有响应,一时间竟是集齐一支武林好手,共同冲向秦州要为村民们讨个公道。 追了三天,终于在秦州外三十里,玄慎二人赶上了那金刚宗的喇嘛一行。 桑杰见村人多有伤痕,不禁落泪,奋起血勇欲冲入贼众拼杀,玄慎便急忙拦下他,自己走到前面。 “敢问哪位是金刚宗的上师?” 人群里一个带着鸡冠帽的红衣僧人走了出来。 “唵!好个中原来的和尚,竟敢拦着佛爷的路吗!” “阿弥陀佛,贫僧此来是请上师绕过这些无辜的村民。” “嘿!世上安有这般轻巧事,便是你空口白牙一说,佛爷便要听吗?我看你是对如来不敬,对佛法不敬!待吾将你一并拿下,押到秦州受当头一剐罢!” 这般说辞当真叫人惊怒交加。 而喇嘛蛮不讲理,浑然不顾,三两步抢上前来,抬起右掌,只见手掌通红,更有刺烈的电光闪烁,好似雷公烙铁,正是金刚宗秘五阶绝学灵热掌! “外道降伏!” 掌锋如刀,当头劈来! /53/53460/12775298.html 第一百一十章 俘虏,扣定,劫法场 那番僧来势汹汹,玄慎不敢直撄其锋,运起轻功抽身后退。 灵热掌连环打出,双掌变换间,仿佛是凭空开了一朵红莲花。 玄慎瞧准那喇嘛脚上功夫不灵活,便频频往其侧身闪躲,并指虚点番僧周身要穴,气劲破空,此为净业寺奇六阶武学慈心指,以慈悲心为由,只拿人,不杀生。 然则那金刚宗门人手段老辣,提掌挥袖间,护体真气流转,抵住了指力。 他们二人,一则身法高超,一则护卫周全,谁都奈何不得对手,场面进而僵持起来。 喇嘛见久战不下,顿时心浮气躁,一招不慎,便被和尚点中右足三里穴,立即感到腿部酸麻,气血不畅,更是追不上玄慎。 于是和尚便连连施展慈心指,一点点将这喇嘛周身穴位封住。 好个番僧,只听他口诵曼荼罗真言,护体真气竟一再高涨起来,玄慎的指力已无法穿透其体外的无形气罩。 “那和尚!你若不停手,佛爷就叫人把那些下贱的差巴全杀了干净!” 玄慎心头一紧,只见那些随从已经抽出钢刀将刀刃往村民们脖颈上逼去。 “好了!贫僧便即收手!莫要加害无辜!” 喇嘛恶狠狠一笑,冲上去给了玄慎狠狠一掌,直将其单薄的身躯远远击飞,和尚倒在地上,咯出几口鲜血,想再站起来却是无能为力。 众村民见救兵落败,顿时万念俱灰,有的放声嚎哭,有的高声求饶,有的怒视贼寇,一时间也到了最消极的境地。 玄慎和尚躺在地上,尘埃环绕,静看蓝天流云,听着血流冲击耳膜的砰砰声,突然觉得,就这样也挺好,就将此身交代了,与日月星辰为伴。 下一瞬,恶喇嘛一把将玄慎提起,封住他胸前几处要穴,暂时止住了出血,然后一下一下将其四肢捏断。 玄慎痛呼,冷汗淋漓。 那边,桑杰发一声吼,抽出一把亮锃锃的匕首,冲了过来,短刃如冷电般劈砍在喇嘛裸露的后脖领,然而只听一声钝响,雪白刃锋如割在一张浸油的牛皮上一般,一下就滑开,没有伤到喇嘛半点。 “哼!”番僧一掌轻飘飘回撩,桑杰欲闪躲而不及,被掌风擦中右臂,顿时骨骼断碎,也跌在地上,痛得脸色灰白,叫也叫不出声来。 被缚的村民里,卓玛发出尖叫,声如寒鸦,哀哀戚戚。 玄慎垂目,“何……何必如此,同为佛门……子弟……” “嘿哈!只因为佛爷高兴!和尚,听说是你蛊惑了这群差巴,你这是犯忌讳啦!”番僧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这偌大雪域,谁人不知我无量金刚宗乃是佛门正宗,你们这些中原来的僧人,整日说些歪门邪道混淆视听,这下好啦,这群差巴得死,你更得死!” 玄慎垂泪,脸色凄苦,“原来是贫僧害了他们!” “晓得就好,这下能安心上路了,不枉佛爷一场慈悲。来啊,把他拷上,一并押到秦州。” 被拉扯的人群,绳索捆缚的囚徒,如那些被戴上鼻环、鞍鞯的牛马一般,为其牵引着,快步奔跑,激起沙尘,在高原,这已经是一次酷刑。 玄慎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追了三天才遇到这一行人,原因很简单,喇嘛在逼着村民急行。 他被携在马背上,奔行起伏间,碎骨撞击,剧痛袭心,不过他还是振作精神,扫视了众村民一遍,果然少了许多老人。 无名的怒火在他胸中燃烧,然而愤怒都是源自无能为力的痛苦,他也是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喇嘛与玄慎同骑,此时运功冲开了被封的穴位,心情也舒畅起来,却听耳边有呢喃声响起。 “南无……大慈大悲鹿缘菩萨。” “南无……大慈大悲鹿缘菩萨。” “望菩萨怜惜世人……” 喇嘛皱眉,心想:“这个东面来的和尚,真是死脑筋,所谓名门正派,都是这样的软弱之人……就是这鹿缘菩萨是哪一位?” 他便问玄慎,“和尚!你口中那什么鸟菩萨是在哪本伪经里的!” 玄慎脸色愈发凄苦,不去回答,口诵菩萨尊名不辍。 喇嘛讨了个无趣,也恨恨地闭嘴。 马蹄声,杂着脚步,喘息,嚎哭,斥骂,太阳灼灼晒人,空气稀薄,扬尘漫天,玄慎慢慢就忘却了一切,忘却了痛苦,心神空寂,他感到自己在下坠。 魂魄比肉体下落得更快。 玄慎便来到一处静谧的湖面,星月夜的穹庐倒映在湖面上,而奇妙的是,天上还有一轮太阳。 太阳没有将光芒普照出去。 夜色得以保全自己的神秘纱衣。 玄慎在湖面漫行,忽而有人招呼他。 “大师!” 是一个小沙弥。 “这位师弟有礼了,敢问此为何处?” 本由说道:“这位师兄,你还不清楚自己在哪吗?” 玄慎见这沙弥面无表情,似乎不是善类,当即心有戚戚,想道:“原来小僧是来了轮回冥土吗?这小僧人便是带我去转世的吧,可怜那些村民,我竟未救出一个……” 本由见他落泪,就道他是太过激动,哪成想玄慎开口就是“请带小僧去见阎王吧。” “……” 这边,喇嘛已经把一行俘虏拉到秦州城内,叫城主把人都叫来,他站在高台上当众诉说外道乱佛之恶事,随即激起民愤,信众们欲将这群辱佛贼乱石掷死。 真正人群汹涌如浪潮时,陡然平地一声雷。 “少林子孽在此!何人敢伤我佛门子弟!” 众人大惊,回首望去,只见那秦州高耸的城墙上,站着一群肌肉勃发的光头和尚,为首的一位全身泛着金光,手提长杖,好似寺庙里的佛像,凛然不可侵犯。 墙头众僧齐诵佛号,“阿弥陀佛!”声如古钟,震荡不休。 那喇嘛惊而不慌,原来他金刚宗在秦州却是有驻地的,这群和尚原本悄无声息地来劫法场倒也罢了,这一喊,顿时跑出来一群戴鸡冠帽的红袍番僧。 一位着明王法衣的喇嘛提着一口碧眼鬼头刀,高声应战,“金刚宗明王琼达苏朗镇关!来者受死!” 只见他一个纵跳飞跃数十丈,如缩地成寸,正是用的奇六阶武学神足通。这般平平无奇的功夫到了琼达苏朗身上却也超凡脱俗,速度之快,不亚那些鼎鼎有名的四阶轻功。 中原众僧见这密宗明王来势汹汹,不敢轻视,子孽禅师与另三位少林长老闪身抵住琼达苏朗。 其余的僧人也冲入人群,快步往法场高台冲去,却又被其余番僧拦下。 那琼达苏朗被四位高手围住,只冷冷一笑,挥刀劈砍。 子孽使出韦陀降魔杖法,罡气横空,劲力沉雄,与那鬼头刀相击,铿然有火星闪烁。 其余三人急忙使出手段攻向琼达苏朗周身要害,三杆禅杖挥舞如狂,竟是毫不留情! 密宗明王见子孽行止有度,一时怕是难以克敌,而另三位手段狠厉,久守必失,便当先将一把大刀挥得水泼不进,同时暗自运气。 有一位高僧见识广博,急道:“小心!这番僧要出辣手!” 话音未落,那琼达苏朗大喝一声。 “唵!” 正是佛家六字真言,方一出声,顿时金光大炽,周身气浪滚滚,有无边大力加持,四位高僧只觉眼前的琼达苏朗陡然化身赤面青口、三眼八臂的怒目神王,一刀飞来如九天瀑布坠地,势不可挡。 此乃金刚宗绝二阶武学——六神威刀! 情势间不容发,子孽禅师抢上前,周身现出一口金黄大钟,大刀劈来,洪钟震荡,响遏行云。 秘五阶——金钟罩! /53/53460/12775306.html 第一百十一章 神刀、神掌,九天菩萨 第一刀! 铛——! 子孽禅师奋起真气,以金钟罩绝技抵挡,强大的声浪甚至将周围的民众掀翻,看他们口鼻出血的样子,怕是活不成了。 琼达苏朗又挥出一刀。 “嘛!” 那忿怒的神王周身隐现一道密轮,漫天护法出示于密轮之中,唱诵真言,气力更涨! 第二刀! 子孽禅师大喝一声“结阵!”下一刻,四位少林长老齐心协力,四条长杖交错如花,摆出少林极四阶绝技小罗汉棍阵。 嘭! 一个金身罗汉现于虚空,竖掌成山,防住了这第二刀。 “呢!” 密轮大放红光,灼灼如焰,神王奋起一拳,如陨星坠地。 第三刀! 金身罗汉挥臂将其击偏,宽阔疏狂的刀气掀起长街上的石板,飞入道旁的酒楼,直接将这诺大建筑击垮。 “叭!” 脚踏地狱群鬼,青烟滚滚,席天卷地。 第四刀! 罗汉被烟尘裹住,四面挥拳却破之不尽,终究被恶鬼分噬而死。 棍阵破散,除了子孽禅师横练高超,其余三位长老都连连后退,每一步都会踩出结结实实的脚印。 “至刚化柔!了不起!了不起!”一位长老摇头叹气,随即再次提棍上前接敌。 “咪!” 遍地生长曼珠沙华,神王消隐,原地只留那一道恐怖的密轮疯狂流转。 第五刀! 小罗汉棍阵再起,却转眼破碎,这一刀已不是弱者合力便能抵挡的了! 子孽禅师眼角迸裂,血溅十尺,猛然抢上前,提杖相迎。 “子孽!” “师兄!” 三位长老惊呼,欲使出围魏救赵之计,可那金刚宗明王竟也随神王而去,人刀合一,化作灿烂刀光,浑然不可寻觅。 这一刀,近乎于道。 子孽禅师手上极四品的嗔痴杖遽然断碎,刀光划开护体真罡,在禅师金塑铁铸般强韧的躯体上割出巨大的口子,赤烈鲜红的热血泼洒一地,伤已及骨。 还有最后一刀。 顶级高手间,差一点就是天地之别。 …… 法场高台上,无辜的村民们见到有人前来营救顿时激动不已,而当金刚宗的喇嘛们出战,心情又有起伏。 桑杰被捆在长柱上,他右臂已经青紫肿胀,渐而不觉疼痛,他旁边就是玄慎,青年气息奄奄地看着和尚。 和尚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目光,睁开眼,扭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大师,那些高僧能敌过金刚宗的……恶贼们吗?” 玄慎轻轻道:“不必忧心,菩萨来救吾啦。” 下一刻,已经四肢俱断,胸骨碎裂的玄慎,轻轻一挣,竟然把身上的牛筋绳崩开了。 桑杰瞪大眼睛。 源源不绝的生命精气自虚空而来,涌入玄慎破碎的身躯,进而让断骨复合,伤势痊愈。 “再坚持一下!”僧人对这些单纯的信众们轻轻挥袖,浓烈的生机如春风滋养他们伤痛的躯体,减缓他们的痛苦。 玄慎转身,大踏步向琼达苏朗冲去。 …… 鹿正康盘坐床榻,轻轻抬起右掌,须弥山显化,下一刻,轻轻挥手,山峰消失不见。 …… “哞!” 密轮之上,演化六道众生,天道澹澹,人道汲汲,阿修罗道斗战如狂,地狱道嚎哭不绝,恶鬼道妖行暗伺,畜生道愚蛮野憎。 第六刀! 神刀! 受此一击者,无不入轮回。 子孽禅师倒地不能再战,另三位长老被气机锁定无法脱战,已做好殉道殒身之念。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轻喝,似如天边传来。 “须弥神掌!“ 轰!!! 大地震动! 一时间,秦州百姓只感觉晴天竟黑了下来,纷纷抬头。 九天之上,菩萨按掌。 掌间须弥,覆压万里。 六道轮转不休,然而终究不容尘世,一座雄峻的四棱高山如漫天乌云盖顶,将轮回击散。 琼达苏朗身形跌出虚空,像一只不堪重负的老龟趴伏在地。 漫天奇景一闪而逝,恍然如一幻梦,然而全城百姓纷纷跪地,大呼慈悲。 待得阳光重新普照大地,一切尘埃落定。 金刚宗的番僧都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好似背上压了一座大山。 琼达苏朗语气艰难,“何方高人,可敢现身一见!” 玄慎走上前,将众位前来救场的中原僧人扶起,另渡精气助力疗伤。 先前子孽禅师胸口盘踞了一股刀意精神不散,因此无法止住伤口,好在那须弥神掌把刀意击散,禅师绷紧肌肉,刀伤自然贴合,血流止息。 他翻身站起,捏了捏指节,看着地上丧家之犬般的金刚宗明王,狞笑一声,走上去一把抄起,并狠狠掴了几个耳光,“好个番僧,这刀法硬是要得!不过敢对鹿缘菩萨不敬,这就是大大不该了!” 中原众僧齐诵佛号,将喇嘛们禁锢了,抛在法场高台上。 桑杰等人已被救下,此时正在相拥哀泣。 玄慎和尚对着广大秦州百姓,一一细数番僧罪恶,并言说鹿缘菩萨慈悲心与无量力,教导众人莫再盲从外道,一心要归附正统。 台下众人将信将疑,但畏惧这帮和尚武功高强,也没有敢出声反对的。 一番说教后,秃驴心狠手辣,把喇嘛们的武功尽数废除,又将那起事的喇嘛砍去四肢,吊在城墙头上。 琼达苏朗嘶声高喊:“你们都死定了!死定了!你们这是在同整个雪域为敌!待我金刚宗点起兵将,便冲入中原将你们一一灭门!等死吧!” 青年桑杰冲上来指着喇嘛的鼻子大骂:“你这恶贼!休要做春秋大梦!待鹿缘大菩萨将净土传遍这高原,你们就是千夫所指!你们的恶行恶性终会被揭露!这一天不远了!” 青年骂完,也不去理睬金刚宗众人的叫嚣,转身对中原众僧顶礼膜拜,“小人桑杰愿走遍雪域,传播菩萨威光,请各位大师成全!” 玄慎和尚上前扶起这位志气高昂的男子汉,“能发此心,你距离菩萨又近了一步。”众僧皆微笑颔首,赞许不已。 “这次有劳诸位师兄前来相助,大事已成,各位便回吧,我要同这位小兄弟一道,让这广袤大地都传唱鹿缘菩萨之名。” “善哉!大善!” 众僧洒然长啸,施施然奔向东方,那里,一轮太阳高挂,金光照彻人间。 /53/53460/12775309.html 第一百十二章 江湖即刻 清早,鹿正康坐在床上抱着一本《周易》看得津津有味,最近他对术数非常感兴趣,主要也是对命运、轮回产生了很大的好奇。 风水、相面、测字、算命,这些东西总是被打上江湖骗子的标签,不过鹿正康倒是明白这些偏向玄学的知识有其实践性,至少在太吾世界,这些都是有作用的。 现在他在打基础,学些理论上的东西消磨时间。 不过术数终究是一门综合性的学问,没有实践,难有真知,等以后还是得去行万里路,验证所得。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外面下起小雪,点点滴滴扣在窗棂,雪粉扑打窗纸,发出细细飒飒的低吟,屋里有一个小铜炉,放在床前,烧着上好的木炭,暖融融的热气蒸腾,照在脸上,如暑夏的灼风。 床头的油灯里飘出各种香料混杂油脂的气味,闻得人流口水,鹿正康有些烦这股味道,取夹子把火苗摁灭,反正他就是在黑夜也能看清书上的文字。 到中午,有僧人来送餐,一大碗面条,鹿正康放在书桌上吃,并打开窗户,以雪景下饭。 一般和尚都是过午不食,一日二餐,但习武之人一天少说得吃六七顿,只因为太耗精气,好在到了天地交感的境界后,就能攫取天地元气滋养自身,对食物的需求便减小了许多,而鹿正康能直接抽取上缘补充自己,不吃也就是饿一些罢了。 可以辟谷,但没必要饿着自己。 天寒地冻的,吃得肚子滚圆,浑身冒汗才是真正享受。 饭毕,僧人把碗筷收走,鹿正康便出门散步消食。 自打收了妙相后,他就不再那么引人注目,再者如今他走路也悄无声息,武功低微的僧人、香客都发现不了他,相对之前而言就很是清净了。 慢慢绕过一座座大殿,香火味在鼻尖缭绕不散,砖瓦柱梁似乎都被浸透了这种烟味,在笃定的佛号声、木鱼声中,丝丝缕缕的雾气交织,给古刹蒙上一层肃重的阴影。 鹿正康其实不喜欢寺庙,以前不喜欢,现在也谈不上认可。 但这点想法还不足以影响他的情绪,事实就是,他现在生活在一座寺庙里,被这里的原生居民,也就是和尚,当作一位领头者。 他不抗拒这一切机缘巧合的成果,人生是一场游戏的话,他在尽心投入自己的角色里。 净土珠里的成员数量已经破万,和尚们在口才方面确实有过人之处,以至于信众都纷纷信仰了鹿缘菩萨。 各地都有菩萨画像、塑像,乃至牌位,甚或一些地方已经建起庙宇。 人们总以为到了净土就能得到快乐,免除尘世的烦恼,但若心有贪念,便是净土也是人间。 对此,鹿正康的解决方案就是扩大地域,把每个人都尽量分开,给予他们最大的自由空间,活在自己的世界总算是逍遥的。 有些人,在净土有了心想事成的能力后就异常放肆,行为素质低劣不堪,鹿正康便把其昙花法印剥夺,驱出净土,想进来就再老老实实念佛几年。 管理这些繁杂的人员往往会占用鹿正康很多时间,渐渐也有些疲惫,于是就把一些监管的任务推给本由,这小子一天到晚也就是发呆坐禅,闲得很。 鹿正康在嵩山地界散步的时候,顺便也在同整片地脉建立缘结,学了术数风水后,这项消遣变得有效率起来,往往顺着上缘的流动就把气机远远扩散出去。 这一片山水的深情都容纳在心中,感受大地的浮沉,是无法言说的美好体验。 除了带给他美的享受外,与自然建立缘结还有更现实的作用,那就是他的神足通范围扩大,能在缘结的区域随意来往。 至少节约了赶路的工夫。 消食时间结束,鹿正康便要练功去了,最近新找了一个宽敞的落水洞,冬暖夏凉,位置也十分隐蔽,一直没机会去,今天兴致来了,便过去瞧瞧。 落水洞是地表水流入地下的通道,漏斗形,底下往往有暗河或者溶洞,不过鹿正康发现的这个已经是有多年历史了,地下水位早已退缩,洞窟内非常干燥。 某处峡谷底部,古河床的尽头,这里四周都是陡崖,丛生高大的林木,许多崖边的树木根须都裸露在外,谷底有一些风化的骸骨,人类、野兽的都有,想必是从上方不慎跌落而死。 鹿正康迈步进入落水洞,地上到处是圆润的石块,表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青苔残余物,还有稀淡的臭味,看来这些简单的植物没死绝,每当夏季丰沛的雨水滋润后,又会焕发生机。 一路往里走,石壁嶙峋,黑暗幽深,道路盘曲而窄小,很多时候需要缩身匍匐,鹿正康略感繁琐,于是以神足通直接来到落水洞深处,却是往下,来到一条半干枯的地下暗河的河道。 这条河道非常宽阔,完全可以容纳三人并排行走,可见当初这里的暗河有多大的流量。 如今唯有涓涓细流无声行进,如一条垂死的蛇。 顺着水流往地下走,三两步就出了嵩山地界。 鹿正康犹豫着要不要返回,但是看眼前暗道竟然越发宽阔,心里颇为好奇终点的景象,于是继续向前。 与一路上的大地建立缘结,鹿正康的上缘珠像一颗巨树,把根须般的上缘线肆意蔓延。 如此先气机交感,后神足通赶路,效率比步行来得高,不久便行出去千里之遥。 终于到了终点。 一个地下溶洞。 钟乳石上垂下升,交错如獠牙利齿,暗河汇入一个小湖,上方的穹顶有一个小破口,阳光斜斜倒入,照在清澈见底的湖泊上,使得湖底一片异物放出淡淡的彩光。 鹿正康正要去看看湖底是什么东西,上面突然掉下来一个人,摔在湖里,血水晕开,不知生死。 是被人从天井丢下来的。 鹿正康抬头望,地面上有三个人,他们徘徊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走到湖边,看看落在湖里的那人,竟然还被绑着石头,完全沉底,就是没被人打死也要淹死了,出于好心,鹿正康把他提了上岸。 是一个白袍的青年。 腰腹脊背都有伤口,还在慢慢渗血,心跳几近于无,不过总算有一股内气护住心脉不绝。 “坠湖不死,还有高人相救,不错的故事。”鹿正康哈哈一笑,对这男子吹了一口气,上缘涌入,伤口立即痊愈。 昏沉的光中,男子睁眼,仿若寒星。 /53/53460/12775314.html 第一百十三章 残剑墨云,煌煌京城 白袍青年坐起身,皱着眉摸了摸衣物上的破口,若不是还有大片的血迹残留,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从未受伤了。 他扭头看向鹿正康,“小和尚,你知道我昏过去多久了吗?”他的声音很温柔,但语气是很坚定的。 “自你被那群山匪打晕后,差不多过了小半个时辰吧。”鹿正康笑眯眯的。 青年体内不多的血液都涌上了脸颊,沁出两颊殷红的色彩,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羞愧,亦或者都有。 “咳,你都看到了?” “看到?也许吧。” 青年整理了一下衣物,伸手往怀里掏了掏,随后脸色阴郁,无奈叹气,站起身对鹿正康拱了拱手,“还请……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墨云有礼了,”他犹豫着,“不知你可见过是谁为我治好的伤?” 鹿正康“哦”了一声,“我知道。” “请您务必告诉我那位前辈尊姓大名,在下一定要报偿这个恩情。”墨云很急切,像他这样的人,最不愿欠债。 “他让我不要告诉你。” “这是为何?难道真有做好事不求回报的吗?可就算他不需要我还债,我也不能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墨云一揖到地,“小师傅若能把前辈的衣着打扮、形体相貌稍稍说一些,墨云便感激不尽,愿为你做一件不违背本心的事情,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无半句怨言!” 鹿正康点点头,“好,我的要求就是你不问救你的人是谁。” “休要如此戏弄吾!” “好啦,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的,不要心急。”鹿正康拍了拍墨云的手臂,随后转身跳入湖水中。 墨云被这般变故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也要跳进水里去救鹿正康,不过还未等他把脚伸进水里,鹿正康就在湖面冒出头来。 “下面有好东西啊!”鹿正康笑着,沾水的脑壳在阳光里闪闪发亮,不过他手上举着的东西还要更耀眼一些。 一块银色的矿石,反射着美丽的浓厚光晕。 墨云见识出众,一口道出这块矿石的名称“十二彩霞银!” 鹿正康涉水上岸,内力鼓动间,身上是滴水不沾,看得墨云眉头暗皱,脸色犹疑。 “这东西能卖上一个好价钱呢。”鹿正康笑嘻嘻地抚摸着手上的矿石。 “自然,这可是超三品的奇材美质,价值千金,若不是我被贼人抢去一身钱财,定然要向小师傅买下它的。” “你很有钱?那好啊,等待会儿冲上去把那些山贼杀了,钱到手了就能买啦!” 墨云心想这小和尚满口铜臭味不说,还轻贱人命,怕不是什么好路数出身的,这一身好武艺估计是在哪里跟师父练的野狐禅,那救自己的想必是他师父本人了…… 他一边想着如何能报那位高人的恩,一边敷衍鹿正康道“小师傅有所不知,我一身武功大半在我的墨玉残剑上,离了剑,我怕是难以敌众。” “轻言放弃可不是剑客所为!”鹿正康洒然地挥挥手,“既然剑被抢了,重新买一把也就是了!” 墨云见他天真烂漫的样子,就耐心解释苦衷,什么残剑不同寻常啦,什么身无分文啦。 看来那柄剑对他来说真的很不同。 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两件寄托情感的事物,就像生活的定点,有了它,就能放心行走,没了它,就会失魂落魄。 这位剑客,没了剑,就显得有些婆婆妈妈。 好在身外之剑还不是他的脊骨,他的心里更有一柄刚直的长剑,助他披荆斩棘。 鹿正康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好啦,废话少说,没钱咱们去赚嘛!” “怎么赚?我并不通商贾之道,你又年纪幼小,还是个沙弥,做生意也没人会来买你东西的。” “一把岁数了,怎么连这点江湖经验也没有呢!你就跟着我走吧。” 鹿正康把彩霞银揣到怀里,一马当先向着溶洞深处走去。 墨云跟着他艰难穿过隧道,兜兜转转,跌跌撞撞,还得抽空收拢内气,回复功力,好不容易在天黑前从一处山涧回到地表。 望着蒙蒙的夕阳,白雪盖顶的群山,剑客深呼吸了几口,吟了一首东坡居士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他在这边啧啧品味,鹿正康已经快步下山,一路朝着大道奔去。 借天地壮景抒怀,墨云心头大畅,胸中块垒为之一空,当下运起轻功赶路,仿若劲矢穿空,衣袂飒飒如旗。 也不知为何,他便感觉自己浑身有花不完的气力,越跑越轻松起来,好像体内有一汪湖海,源源不断的补充他的损耗。 京畿之地,官道修得既宽阔又平整,二人一前一后,放性追逐,快逾奔马,一个时辰便跑出去三百里地,天也彻底黑下来了。 “前面就是京城!”墨云高喊着,“我本来就是要去那里的!” 鹿正康闻言放缓脚步,站定在半坡上眺望远方平原上的雄城。 夜色中,覆压千里的京城灯火通明,三面环绕的耸峻山脉如黢黑的铁壁,而四五条细瘦的河流反射着粼粼月光,如玉色的飘带飞入城内,出城后一任东流。 雪后的世界被单调的色彩所禁锢,可京城却如此卓尔不凡,艳艳红光冲霄,好似白夜的篝火,盛夏的繁星,令人悠然神往。 鹿正康以天眼通观之,城内的上缘珠数量极多,品质亦佳,更有许多是深海长鲸般的巨星。密集的上缘珠光芒耀眼,好似在平原上开了一个小太阳,无怪乎徐染血盛赞京城是全天下最绝顶、最高妙、最神秀的地方。 鹿正康满意的点点头,扭头对墨云说“这就是贫僧的聚宝盆啦!今晚咱们在城外找地方对付一下,准备家伙,明天就有生意开张!” “你打算做什么?” “嗐!和尚道士该做什么?看看手相、算算命,再讲点风水什么的,这钱不就来哩!” “你懂这些?” “看家本领!”小和尚拍着胸脯打包票,神气活现。 墨云在一旁欲言又止。 “别这副表情!先脱衣服!” “这是作甚?” “作长幡呀,反正已经被划出这么多口子了,再找根竿子穿上,明天我去城里借点墨水,写上招牌,保证是财源滚滚呐!” “可我把这身衣服脱了,该穿什么见人?” “不清楚,”鹿正康皱眉思索,“要不我去扯点苇席给你一裹,然后就去卖身葬你?到时候拿了钱就跑,岂不美哉?” 墨云大摇其头。 “那就只好动手去偷去抢。想穿什么衣服都能到手!” 年轻的剑客看着鹿正康兴奋而嚣张的神态,暗暗想道这小秃驴……真邪门啊。 。 /53/53460/12775323.html 第一百十四章 权贵之家,七元赋性 第二天,太阳打东面红彤彤地升起来,激喧一夜的京城在此日出之时稍显疲惫姿态,路上行人稀零,买早点的铺子倒是已经陆陆续续开张,谷物、油脂、肉类的香味随着淡淡袅袅的炊烟升起。 鼓楼击鼓十二声,厚重的城门一点点拉开,门轴转动之声好似雷鸣,在残余的昏沉夜色中,一大一小两位浪子就立在门前。 小的那位看着还未及冠,穿着月白色僧服,头上光溜溜的没有半个戒疤,一看就是寺里的沙弥,手上还扛着一杆白长幡,幡面卷着没有打开。 大的那位身长八尺,赤着膀子,露出一身白净漂亮的腱子肉,全身上下,除了裤子外就脸上蒙着一块纯白面巾,看起来不伦不类。 朝阳给他们镀了一层金边,半颊的脸庞笼罩在光芒里,铺下深邃的阴影如沟壑,清亮的眸子好比辰星,华光灿灿。 真像两位大英雄、大豪杰! 可惜两位好汉连脚都还没迈进城门就被卫兵拦下。 “尔等何人!所来京城何事!还有你,把面巾摘了,再去弄件衣服,衣衫不整不得入内!” 这些镇守京城的士卒也都是曾经朝廷的编制,后来被城内的豪门世家返聘,依旧是负责监察来人。 一番话,说得墨云哑口无言,鹿正康当即迎上去。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你是祸从口出啊!” “少来这套!年纪轻轻不学好!老子守了这么多年的城门,什么人没见过!这种把戏不要玩!”嘴唇上留着两撇鼠须的戍卒挥挥手像是在打发叫花子,周围的士兵也围过来,大有要把他们丢出去的意思。 “欧唷,话不能这么说,如果小僧所料不错,施主昨天在赌坊输了有三十两银子吧!啧,可惜不是施主赌术不精,而是被人出老千骗去的哦!” 鼠须士兵脸色一沉,嘀咕到“好个刘七手,玩到老子头上来了……”,随后他一脸警惕地看着鹿正康,“这位……小师傅,您是会算命看相的吧?敢问前来京城所为何事?” “你都说了我是算命看相的,那肯定是来赚钱的呗。”鹿正康把长幡展开,上面空空如也,不过挥舞起来也是气势十足,“听好了!贫僧就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推衍凶吉、寻龙点穴不在话下,降妖驱魔,神通广大的妙机和尚是也!” 他这一口刚刚度过变声期的公鸭嗓把牛皮吹得得震天响,单看这架势还是很唬人的。 鼠须士兵颇有些犯难,“好,小人省得了,妙机小师傅请进,但是这位壮士不穿上衣怕是不能入城。” 鹿正康眼睛一蹬,正要开始瞎编乱造,此时城外来了一队马车,就停在他们后边。 为首一辆四乘的大车掀开了帘子,一个管事打扮的老头钻出来对几位士兵说道“我家主人请这两位壮士上车一唔,你们自回各处吧。” “遵命!”这些士兵都很恭敬,看来是遇到东家了。 鹿正康盘了盘自己的光头,对老头龇牙一笑,毫不客气地把手里长幡递过去,随后拉着墨云上了车。 这一进来马上就能看出这家主人公不同凡响来。 车厢同鹿正康在少林的住处差不多宽敞,中段有一挂东海玳瑁珠帘分隔内外,广南紫金檀木的桌几上摆放一应上好漆器瓷具,地板上铺着几层厚厚的蜀中锦绣绸缎,正中还趴着一张完整的辽东白虎皮。淡淡南海沉香充盈室内,气息和朗有冲劲,闻之令人精神一振。抬头,顶上镶着白玉雕蛟龙翻江盘,质雅色柔,边缘另嵌合了一圈随侯珠,光洁璀璨。 墨云挑眉,传音给鹿正康,“这位至少是京城有数的权贵人家。” 鹿正康点点头,没说什么。 那位老管家不知从何处取来一件干净的锦衫递给墨云,剑客默不作声,低着头穿上衣服。 等他换好,管家站在珠帘外对内朗声道“二位贵客到了!” 随即,珠帘里的屏风后传来一阵爽脆清亮的笑声,有位穿着一品绛纱金装的女子掀起帘子一角,对鹿正康二人招手,“客人请进,用一杯清茶吧!” 鹿正康眯眼,合十一礼,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有礼。” “南无鹿缘菩萨,这位小师父有礼了,快请进!”这位名门望族的女子非常谦和热情,而且,不出意外是鹿正康的信众。 穿珠帘,转屏风,在一张根雕茶海前相对而坐,女子给二人各沏上一杯绿茶。 墨云接过白瓷茶杯,也不掀开面巾,轻轻嗅了嗅,赞道“明前龙井,可不止是区区清茶了。” 女子礼节性地一笑,转头问鹿正康,“小师父可满意?” “品茶不在味道优劣,而在心境好坏。”鹿正康装模作样的。 “想不到您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见识,”女子微微一笑,“方才我那老仆听到您自夸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要是不信,贫僧给你看个手相就知道了。” “哪只手?” “先右后左。” 女子把手递过来,他却不去看,而是先盯着女人的脸,右手不停掐算,好似开了一朵莲花,同时念念有词,其实是用天眼通大致了解一下这位女子生平。 “不是孙,不是王……不是钱来不是赵…… “……嗯,施主养尊处优,出生王公贵族,噫,是姓权名素环,三十有二岁,可对否?” “不错。” 然后鹿正康仔细观察这位权素环的手掌,用相书上学来的技巧来解读手相。 “手指长,手掌短,龙吞虎,施主一定是做事深思熟虑之人……手掌细,掌肉薄,唉,福缘低啊……” 人有七元赋性,即坚毅、壮勇、聪颖、冷静、水性、细腻、福缘,看相最主要就是分辨这七者的高低强弱。 权素环此人,水性与冷静具足,细腻与坚毅次之,剩余三者则非常缺乏,作为权贵,算是守成之人,维持世家的基础足够,但无法做出什么开创性的大事。 鹿正康一顿分析,权素环也是不断点头认可。 “果然神算!”权素环对管家示意,老仆便到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两件玉石宝物,放在茶海旁的小几上。 这种宝物佩饰往往具有神妙的能力,能给拥有者一些增益之用,算是很受追捧的货物了。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不知小师父对佛经可有见解?” “不敢说见解,稍有所得罢了。” “还请移步府上小住几日,余正有许多不通之处想通您请教。” 墨云忍不住问道“这京城内就有大相国寺,夫人为何不去那里听经?” 鹿正康咳嗽一声,“恭敬不如从命!” 。 /53/53460/12775328.html 第一百十五章 此间,停驻,心剑 曾经的定国公府,那御赐的牌匾随着王朝的陨落也被羞羞答答地摘下,换上了新的一篇章,依旧在京城是大名鼎鼎的——权府。 往昔的煊赫气势已经走到穷途。 即便如此,权家人依旧很有权,天下最大的几个商会高层都有他们的族亲,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深宅大院,既有北方四合院的方正,又有江南园林的雅致,十八进的院落,数百仆役忙碌穿梭如蚁。 鹿正康与墨云被安排在临着京城东大街的俊贤居,走上几百步就能从侧门出去,东大街主卖文玩器具,文化氛围浓厚,常有书生打扮的店主迎街长啸,唏嘘呼喝。 俊贤居背靠一片繁茂的箬竹林,到冬天依旧挺拔青绿,就是枯叶片片如飞羽,看的人好不感伤,林间小溪淙淙,穿过拱桥,流入暗渠,汇聚到隔壁院内的池塘,池上有奇崛假山,气势宛然,池边更有垂杨柳,长枝点水依依不舍。 俊贤居前有一处凉亭,管家在与墨云下棋,鹿正康则同权素环坐在石凳上闲谈。 “小师父,不瞒你说,余在车上听到您的声音就倍感亲切,这才邀您前来做客。” 鹿正康笑眯眯的,“施主念诵鹿缘菩萨法号,想必是入了净土了。” 权素环露出虔诚而幸福的笑容,“那是自然,菩萨神通广大,那摩柯无量福德净土更是美妙之极,不知小师父你有没有加入净土啊?” 这一长串的前缀词,想必是那群僧人传道时吹的牛,鹿正康对此不置可否,语气敷衍道:“当然啦。” “难怪,原来是自家佛友……小师父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什么时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人拦着你的。有什么要求就对下人们说,他们会安排好的。”权素环语气平淡,处处流露出无限的自信。 “贵人开金口,贫僧莫有不从,然则一得必有一失,今天受施主供养,小僧却也得为施主做一件事来回报才好。” 权素环轻笑,“小师父却是见外了,我权府的供奉不计其数,便是将您一辈子养到垂垂老朽也不成问题的,不过您有这份心,实在难能可贵,不如您替余算算明日天气如何?” 鹿正康摇摇头,“这等小事叫村野农夫也能说出个差不离,贫僧的手段岂是平白使用的?三个月后,你自会遇到一件棘手事体,届时便由贫僧解决,而吾二人也就此缘尽。” 这番话却有些逞能之嫌,权素环听后蹙眉,脸色不愉,但终究没多说什么,借口身体不适,起身作别。 一旁的管家匆匆落子,见胜负一时难分,可惜地摇摇头,也起身告辞。别前,特意说道:“城外有权府下属的奇客山庄,住着许多高人逸士,二位有兴可以去参观。另外府中也住着几位贵客,若有什么冲突,请务必交给我们解决。” 末了,他缩肩塌背地追上权素环,亦步亦趋离开。 墨云依旧系着面巾,他怕丢人所以没解开。 “妙机小和尚,你打算在这里留多久?” “吃好喝好,便待上三个月也无妨的。” “可寄人篱下不说,我那一身家当该丢了,不如你向那位权夫人借一笔款子,我买了兵器就去寻那伙山匪的晦气,定然得把我的残剑追回来!” “你这点武功就别出去丢人现眼了!” 墨云一听,腾地站起来,“我的武功如何能算低?就是数十好手杀来也近不得我身,若不是被那群土匪先行偷袭暗害,吾定然能全身而退!更不会流落此间!“ “欸,”鹿正康反驳道,“不要用‘流落’——来形容这片好住处哦!”他站起来,立于亭边而负手,躯体虽小,气魄却足。 “你这三脚猫功夫还在这里夸口什么,没了那破剑,你什么都不是,”鹿正康哂笑,“让我算算,上古剑者遗宝,神一品墨玉残剑,神一阶功法《心剑经》残篇,这就是你的依仗?” 墨云蹙眉,并不急着驳斥。 “不服?是了,你十六岁学剑,十七岁便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十八岁时,在毫无内力根基的情况下通悟《心剑经》,一夜之间,气感自成。这些也是让你得意不已的事迹。” 鹿正康笑了笑,“的确,你算得上是一名天才,再给你几百年,说不定真能称霸江湖。” 年轻的剑客一听顿时不服气,“既然是天才,为什么要几百年才能称霸江湖?” “且不说你这《心剑经》残篇最多算是四阶内功,想要补齐是难如登天,最大的问题,是那柄残剑。” “何出此言?” “那柄剑不是你的,而是那个上古剑者的,里面留着他的意,你若不能破除他的影响,就永远没有无敌的胸襟气度,更是永远无法成为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 这四个字仿佛有某种可怕的魔力,听到它们,墨云的呼吸都凝滞了。 天下,天下第一,至高无上。 强烈的憧憬后就是无尽的颓唐,剑客嗫嚅道:“我不需要天下第一,我只要扬名立万,用不着无敌的气度。” “愚蠢啊!愚蠢!”鹿正康痛心疾首,“短兵相接之时难道还要想着自己不用挥剑,对方也会和和气气地同你下棋聊天吗?心有犹豫,你如何还能握得住手中之剑!” “是了,是了,我就算不能成为天下第一,但也要称雄一地。”剑客的目光凝肃起来,摘下遮羞的面巾,露出他丰神俊朗的脸庞,“我墨云,定要用手中之剑,斩万千强敌!” 嘹亮的剑吟回荡在他胸膛,好似心中藏着一条跃跃欲试的九天游龙。 至强之心,一朝勃发。 鹿正康看着眼前精神抖擞的男子汉,撇撇嘴。 真好骗啊。 …… “你在家怎么练剑?” “上午挥剑三千次,下午挥剑五千次,晚上静坐悟剑。如此四年,方才出游。” “空口无凭,接剑,朝我攻来!”鹿正康将一把寒光闪烁的四品斩蛟剑掷给墨云。 这剑长三尺八分,出自铸剑山庄,斩金断玉如切腐土,挂在俊贤居的奇珍阁里,随意取用。 墨云抬手接住斩蛟剑,心想,正好试试这小和尚到底武功有多高。 抽剑,进步,刺击。 月光在剑脊上轻盈流动,如结了一层清霜。 剑刃划破冬日沉闷的空气,好似白溪游鱼在静谧的水流中溯源而上。 朦胧于风中的剑尖,灰暗无亮,完全被夜色吞噬,仿佛长剑凭空短了三寸,而等刺破心脏,那热血会给其镀上最热烈的光彩。 墨云的身心都随着这一剑而去,剑势已经到了毫无破绽的地步,若对手不能破去剑势,就无法把握到他的身形,可谓立于不败之地。 惊艳的一剑,内敛的一剑。 只需要稍稍触碰躯体,锋锐绵密的混元剑气就会逆冲心脉,搅碎脏腑。 神一阶的残篇,那也是神一阶的威力。 临近小沙弥的周身,剑尖示显,再三寸即达肩井穴。 墨云看着无动于衷的鹿正康,忍不住生出怜悯之心。 可悲的小子,还不知道危在旦夕呢。 剑尖继续向前,剑客有自信刺破僧服而不伤鹿正康半根毫毛。 叮—— 一声清脆如廊前的铜铃响,徘徊月下竹林之间。 不可一世的长剑,被一副干净、稚嫩的虎口夹住,而它的主人,傲然的剑客,身躯停驻于空中一尺,全身的精气神,都支撑在那小小的剑尖上,如今一道被微笑的沙弥囚住,动弹不得。 “还远未够般啊,衰仔。” :。: /53/53460/12775335.html 第一百十六章 华光、神剑 月光如此寒冷。 鹿正康一点点把墨云放到地上,随后松开虎口。 剑客跌跌撞撞地倒退几步,冷汗密集地从额前后背涌出,将他的衣袍打湿,而他本人毫无所觉,心神依旧沉浸在那一瞬间。 若他的剑法是东海归墟的潜龙出水,那么鹿正康的手就是覆压九天的长风流云。 飞龙隐于云雾,终为其束缚。 深湛的剑气冲出,浑不受力,连对手的半根毫毛都未擦伤。 墨云大概知道,这是因为鹿正康周身的护体真气太过厚重凝实,这一剑的力道被完全抵消。 可他的手掌是何时出现在肩膀前的? 剑客一点点回忆方才一瞬的情景。 剑尖抵住外衣,织物上经纬纵横的丝线被戳下去一个小小的圆滑凹坑,眼看就要被锋芒割裂。 随后,手掌就到了。 什么时候抬起来的? 是出剑时?还是剑尖示显时? 抬手的速度若果真如此迅速,不可能不带起半点风声。 难道一直都把手放在了肩头?这一下只是守株待兔? 记忆汹涌,脑海中渐渐浮现了一段被忽略的景象。 那是,鹿正康在抬手——的确是很快,但没有到瞬发而至的地步。 当时长剑离他还有一段距离,视角很清晰。 可为何自己会忽略这段画面? 冥思苦想。 鹿正康笑了笑,主动解释。 “知道你缺乏什么吗?” “缺什么?” “缺的就是一股活泼心意。你的剑就像你的人一样,虽然是精气神汇聚一点,好似金豆,可太独太直,光顾着自己的内心感受,忽略了外界变化。” 墨云并不作声,他甚至没有了解这番话的真正意义,仍然在体悟方才的一剑为何失败。 “到了最后关头,又犯了老毛病,是不是还在想我是个不懂招式的蠢蛋?” 回以沉默。 “握着剑的你,像个小孩子,被纷乱的剑法迷了眼,战局瞬息万变,可你只注重自己这一剑,对付庸手当然绰绰有余,可对上高手,连逃跑都是奢望。” “你才是个小孩子。”墨云高声道,很不服气的样子,“马上我就知道怎么破你那一抓了!” 鹿正康童稚未消的脸上露出恬淡的笑意,“那好,我等你,准备好了就攻过来吧。” 良久沉寂。 白蒙蒙的雪地上,竹影微微摇动,纤长的细枝缠绵不尽,互相叩击,笃笃然,稀疏的竹叶略略抖擞寒风,溅起婉转低和的涛声。 浅如迷雾的轻云笼盖天上的弦月,这喑哑的微光在薄纱般的细云上化开晕彩,如一枚垂帘的眸子,倒映人间万户灯火。 墨云轻轻出剑。 剑光比月光更清澈。 天地间没有持剑之客,唯有那繁花般的剑。 月似玉镜,剑似冰盘。 照彻大地日月星,逆冲穹庐九州寒。 入情入景的剑法,已然近道。 鹿正康望着夜空洒然一笑。 “有点看头了。”也不知是说月色,还是墨云的剑。 什么都不要去想。 不要想。 转剑,出剑,只要够快,更快! “心生一念,既入后天,无念为念,无法为法。” 张开五指,四面的风向掌心收缩,每一束气流都像有灵的绳索,自发地捆住一缕剑光。 一条条编织,一片片成网。 掌心下按,剑气被深深压入地底。 再洒脱的剑,也逃不过宿命的洪流,而这只手掌,就是天命。 墨云跌坐在地,脸上几乎没有了半点血色。 “为什么?” “你的剑完全由你的想法掌握,而你的杂念还太多,这样的剑势本就破绽重重,更不必说你的执念深重,剑气纷乱无序,进退失据。” 足以称为剑客一生经典的辉煌一剑在鹿正康辛辣的点评中显得花哨而苍白。 墨云搓了搓脸,提振精神,站起来深深鞠躬,“请大师教我真正的剑法。” 剑法。 鹿正康沉吟了一下。 上一世,他身为虫子倒是用的类剑型的骨钉,彼时的剑术在梦境中千锤百炼,而剑法则是聚焦灵魂,这些在太吾武侠的世界里并不罕有。 墨云不缺对剑法的理解。 他缺的是必胜的心,以及对自然规律的体悟。 鹿正康的每一招都如上缘流转一样自然,贴合造化,天地为心。 而墨云的剑法走的是心代宇宙,断念绝情的道路,可他显然没有到这个地步。 “你本不该练这《心剑经》,它束缚了你还未孕育出来的灵气,就像给树苗套上一张罩,强行固定了形体,再加上那柄残剑里的神意,你现在是在重复那位剑者的路,未来或许你会变成另一个他。”鹿正康漫步雪地,足下未有半个脚印。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好在是残篇、残剑,他的印记破碎不堪,你未来或许有一线机遇能打破樊笼。” 鹿正康绕着墨云转圈,每一句话都像刀子捅进剑客的胸膛。 “还请……教我。” “要速成的,还是慢工的?” “速成如何?” “速成就是去杀人,把这些人当作心中杂念,什么时候心静了,什么时候剑法就成了。” “慢工又如何?” “赏花弄月,吟诗弹琴,总之,做些喜欢的事情,把剑忘了。” 墨云出声打断,“把剑忘了?那如何杀敌?” 鹿正康不去回答,自顾自把话说完,“要么尽情,要么忘情,怎么选择在你,我回去睡觉了。” 他施施然回到俊贤居,坐在榻上,心神沉入净土珠。 三天前,少林那边发现菩萨失踪已经炸锅了。 当然他们不担心菩萨被人贩子拐走,他们怕鹿正康被别寺的贼秃驴拐走。 那帮面善心黑的光头,滑溜溜的脑壳里想的全是如何把菩萨请到自己庙里来供,险恶啊! 子性禅师愁得饭都快吃不下了。 这人找不到,净土珠里也没消息,老和尚就感觉自家的心肝宝贝已经被骗走了。 “阿弥那个陀佛,五天之内,老衲要听到佛子的消息!不然你们也别回来了!”方丈一跺脚,整个嵩山都抖了三抖,几位香客站立不稳,摔了一个大屁墩,高呼:“地龙翻身啦!” “方丈,可别气坏身子,”几位首座过来打圆场,也不知所谓气坏身子是什么标准,“佛子出游必然是为了普度众生,咱们安心在寺里等着就好了。至于跑腿的事情,可以交给俗家弟子们做嘛。” 众僧齐齐颔首称赞。 老和尚听了也是喜上眉梢,刚想表示同意,耳边就传来一句“心不清净,如何悟禅,老实待着,别来找我。” 子性禅师的脸,猛地就垮了,就像一坨蒸熟的土豆还被大力拍了几锤。 :。: /53/53460/12775339.html 第一百十七章 享受生活,一曲肝肠断 鹿正康自认对于少林寺是有感情的,不过那并不算他的家,寺庙里都是出家人,所以这种建筑就已经脱离了亲缘的影响范围,是一个没有宗法制度的居住地,而且很多时候,同公园承担类似的功能,是游客们闲暇游玩、排遣的地方。 既然出来了,暂时也不必急着回去。 宿命通窥见京城未来的某些乱象,鹿正康打算留下来看看热闹,二来也是借这个人口繁盛之地修炼术数。 权素环每天都会来看望鹿正康。 她身为净土成员,对鹿正康会有极大的熟悉感和亲近感,就这点来说,鹿正康现在也是万人迷。 现在他每天的时间安排依旧是简单的。 早起用餐,小米粥一碗,小菜八样,用料考究,手法精湛。 花两个时辰陪权素环聊天,讲解佛理。 然后到权府阅经阁看书。 中午,素宴,通常十八道主菜,三道汤品,两道甜点。 下午出门给人看相,只算三卦就回来练武。 晚餐当然也是素宴,二十四道正菜,六道汤品,十三种餐后甜点。 权府的厨子都是曾经的御厨,算上那相枢为祸天下板荡的九年,那就是跟了总计十四个朝代的皇帝。 最后,坐禅、睡觉,一天结束。 鹿正康现在开始修炼超三阶的《阿罗汉神功》,差不多是《九阳神功》的升级加强版。 所谓形如枯槁力千斤,肉眼凡胎观精神,功力所至,伤痛消弭,百邪退散,诸般绝艺无师自通,无念自成。 练此神功,内力打通全身经脉,触及精气神三者互相转换的精深武学道理,几位首座传他心法时也是大大夸口过,只要佛子学了这门《阿罗汉神功》,天下武学都俯拾可得。 原本少林的其余绝技武功都安排在修炼成这门神功后一次学会,不过现在计划稍有变化,因为不能当面请教武功了,只能在净土珠里学……嗯,其实没有区别,依旧得承受和尚们怨妇般的眼神。 鹿正康对这些秃驴倍感头疼,自从他成为当今佛门不言而喻的领军者后,僧众就变得有些懒。 这是一种类似靠天吃饭的懒惰,他们不再专注于心的修行,以及对哲学、禅、宇宙的思考,而开始竞相追逐神秘主义,即开始探究以上缘为基础的造化体系,表现为对鹿缘菩萨的崇拜和模仿。 鹿正康被认为是鹿缘菩萨的化身,当然事实的确如此,不过和尚们单独把他的人格独立出来后,更进一步深化了鹿缘菩萨的权威性。 他们是在造神,造一个当代的释迦牟尼。 不过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鹿正康想要的路,与他们不同。 …… 时光匆匆,岁月安然。 慢慢适应权府生活的墨云爱上了这里的竹林。 看得出家主权素环真的喜欢竹子,所以许多院落不住人,单养竹林。 这些竹林就是权府人的休闲场所了,估计到夏天,蚊子一定很猖獗。 好在是冬天。 美好的、寒冷的、没有蚊虫的冬天。 墨云出生在江南,那里的虫类可比北地来得硕大、繁多,住在室内也会遇到野外的虫子,譬如蜈蚣、蛞蝓之类的。 就因为被这些虫子搅扰过许多次,墨云对北地这种虫类稀疏的区域是十万个满意。 他听从鹿正康的教导,不再用剑,所以现在每天就是陶冶情操。 琴棋书画,笛箫笙篌,诗词曲对,诸如这样的文人式娱乐活动曾经一度占据他生命近半的时光,大户人家的子弟,许多基础修养是必备的。 艺术的培养需要时间和热情,在近十项才学中,他最终选择作为精神寄托的是琴术。 原本身后背了一张墨玉为材的五品宝琴飞云霜玉,如今当然一并被抢走了。 墨云每每想起身上家当还在那帮阴险狡诈的土匪手里,心里就忍不住作痛。 钱不是关键,老物件的价值不能用金钱衡量。 没了飞云霜玉,他暂时也没心情弹琴,于是在奇珍阁选了一支玉笛,每天傍晚到幽静的竹林里吹上几曲。 十二月,初一,新月夜。 墨云依旧携着玉笛前往那一片熟悉的竹林。 今天有点晚了,方才画一副枯荷忘了时间,以至于天色完全黯淡他才出门。 没有月光,但晴朗长空的星光很明亮。 湘妃竹林,泪痕斑斑,也是一片星海。 墨云还是很青睐湘妃竹的,因为他的母亲讲过这个典故。 行走在鹅卵石小径上,笛子轻轻拍打手臂,悠然闲适。 “铛——铛!” 铿然琴声从林子深处传来。 竟有人先到了这里,而且似乎也是一位雅客。 两声清音,随后乐声洒洒如水淌出。 墨云停下冒失的脚步,驻足欣赏。 一曲《云水引》。 果然是轻缓时如秋日朗空舒服柔软的白云,急促如大河奔流化海而归。 融融泄泄的琴音仿佛化作粼粼波光。 墨云怔怔出神,他看到竹林被静谧的湖水淹没,湘妃竹缩入湖面化作倒影,微风吹皱涟漪,细浪间的微光就升起,化作大片大片的荧光,白、紫、黄、青、蓝,各色各样,如冥灵,如精魄,低低细语在交头接耳,但左右顾盼不见发言者们。 是这些光点在说话,它们轻笑着,不断上升,在深沉的玄穹上点亮星辰。 黑暗被彩光驱离,星辰交织成星座,具形出神话里的飞禽走兽,嘶声咆哮,还有传奇的古人,战天斗地。 仰头,转圈,四极遍野都是美景。 光、声、色、空。 宛如孩童至深的梦。 墨云轻轻闭眼。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云儿,你可知天上星辰,都是有灵气的,它们也会笑,也会哭,也会伤心难过,但不管再苦恼,它们每晚都会出来照亮夜晚,知道为什么吗?” 孩童时的墨云睁大眼,瞳孔衬映星河,“为什么?” “因为天上一颗星星就是地上一个人,星星知道人会怕黑,所以就努力发光,地上的人看到它,也就不怕了。” “哇!真的吗,那父亲你是哪颗星星?” 回忆汹涌,拍打理智的岸堤。 墨云闭着眼,清泪纵横。 父亲。 你是哪颗星? 你在那里,过得好吗? 良久。 一声娇柔的惊呼响起,“啊!这位公子,你无事吧?” 墨云的泪水瞬间止住。 英俊的脸上霎时泛起潮红,像一颗成熟的番茄。 剑客闭着眼,板着脸,硬邦邦地说道:“在下好得很啊,只不过刚才被风沙迷了眼,这就去治一治,这位姑娘再见!” 说完,他直挺挺地转身,迈着宽阔的步伐,匆匆离去,然后在地上差点绊了一跤。 “公子你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多谢关心!” 运起轻功,这回真的是在逃窜。 回到俊贤居前,墨云已经擦干眼泪,并用内力消去红肿,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卧室打坐。 黑暗无灯的室内,传来冷冷的低语。 “身为剑客,怎么能露出软弱的一面,这是万万不行的……等等,那把笛子!” 这一边,宁百依拾起玉笛,喃喃道:“真是怪人。” :。: /53/53460/12775341.html 第一百十八章 颓唐,权府之患 十二月初二。 墨云起来准备吃早饭,刚走进膳厅,就听到门外有一个声音清脆的女声呼唤“有人在吗,奴婢代小姐来还笛子!” 鹿正康端起粥碗,看了他一眼,“去啊,愣什么?” 侍立在膳厅两边的侍女们偷眼看年轻的剑客。 墨云脸上很疑惑,“什么愣什么?您是说外面那人?我不认识她。” “你可拉倒吧,你当然不认识她,不过她家小姐昨天还把你弄哭了呢!” 侍女们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墨云脸色通红,冲出门外。 俊贤居门外,站着一位青衫女孩,见到穿白袍的墨云眼前一亮,冲他招招手,“这位公子,小姐让我来还笛子。” 墨云一脸欲言又止,他有非常非常多的话想问,可直到取回笛子,人家姑娘道别离开,都没有蹦出半个字,不仅没回答问题,而且非常失礼。 有那么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时机很混乱的一瞬间,或许是女孩丰唇嘴角的胭脂红透眼帘,或许是她鬓后的钿头珠钗眩光迷神,再或者,是笛子在空中移动,气流穿行于笛孔间的低吟…… 就此,没由来得,墨云感到自己彻头彻尾的失败,是一个被社会人生撇入边缘垃圾堆的废物。 他呆呆地立在门外,想起那个午后的森林。 三个脸色淳朴的农民跟在他身后,他们哀哀戚戚。 “大爷,快到了,就是前面那个寨子,就是那帮恶贼!” “大爷一定为我们做主啊!” “恶贼强抢钱粮,还有村里妇女,咱们不把这些追回来,过年节村里就该闹饥荒了!” “可怜我的小女啊——” 农民怎么会骗人呢?他们善良、简单,他们的目光短到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会为粮食拼命,但凡有一点追回粮食的可能性,这三个农民都不会骗人。 墨云也是这样想的,看到他们沟壑交错的脸庞,黝黑、衰老,洗不尽的泥土味,衣物散发的酸汗味,他们的眼神直愣愣,表情似乎被生活和大地拉扯成了固定而呆板的形貌。 他们不会骗人。 但三把尖刀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捅入后腰。 剧烈的刺痛与灼烧感,淬毒的刀子。 烈毒焚心,墨云感到眼前天旋地转,手中残剑舞动,可他感觉不到自己在挥剑,好像是剑带着手在移动,就像一只雨燕,急 /53/53460/12775343.html 第一百十九章 孤岛、古琴、估命 对于权弘明来说,生命就像黑暗中的孤岛。 他知道自己还活着,但他无法撕破黑暗,让自己的神智回到躯体中。 就像是一个流落荒岛的人,不过周围并不是海。 权弘明清楚地意识到,离开孤岛,就是死亡。 曾经,在他的印象里,自己是站着一座小山丘上,天色昏沉灰暗,脚下的土山是黄澄澄如秋日麦穗的颜色,而山伫立在一片可怖的棕黑色平原上。 到处是枯干扭曲的黑色树木,遍地散落奇诡怪异的岩石,大地布满细细的鱼鳞般的裂纹,它们微微闪烁,仿佛无数只眼孔,刺出恶毒的光。平原上,似乎被刻满了死亡。 权弘明无数次尝试穿越荒原,他想去地平线处另一座山上看看,或许在哪里有转机。 可他失败了无数次。 往前走一万步都不能稍稍接近那座山,而弥漫在平原上空的某种恐怖气息使得他的身体出现了许多异变,他的脊背上全是小小的白嫩的婴儿手臂,这些手臂互相抱紧,宛如他的背壳;他的脸颊上凸出许多白生生的獠牙,总计三组,很对称,就像一只远古巨兽的吻部重生在了他的面庞上;血液不知何时也变得灼热而充满剧毒,有时候,皮肤被毒血腐蚀溃烂后,会渗出这些黑血,它们如水银一样沉重,汇聚在伤口上,变成一张张嚎哭的脸庞,栩栩如生,就像无数冤魂附体。 他感到无比害怕,回头,刚走一步就回到了土山。 坚持很难,可放弃竟然如此简单。 反复尝试不得结果后,他就放任自己在山上老死。 权弘明咒骂世界,咒骂自己的人生,痛恨自己的回忆,也厌烦自己的亲人。 他的竭力嘶吼将皮肤都迸裂,血液肆意在山上流淌,把金黄的土壤浇透,变成一种惨烈的红。 他不在乎了。 某时,平原下的恐怖蔓延上来。 天空、大地都被黑暗腐蚀。 很奇怪,权弘明愿意用腐蚀来形容这种替换。 黑暗代替光明,是因为日落,而等太阳升起,又有光明洒满人间。 可这里的黑夜是永恒的,白昼不会再有了。 天空和大地被色彩取代了,失去原本的存在质体。 只有这山,在散血色的红光。 生命就像黑暗中的孤岛。 …… 宁百依的生活可能比鹿正康还要单调一些。 除了日常杂事,她要做的就是用针灸平稳权弘明的气息,然后钻研救治之法。 整日都垂浩瀚医术中,只有在夜深人静,她才会去竹林给自己放松地弹一曲。 这是她一天里唯一的娱乐消遣,是她最放松的时候,也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直到碰见那个古怪的男人,他满面水光,他滑稽搞笑,给高雅洁白的音乐回忆里增添了一抹诙谐的黄。 宁百依其实知道为什么他会哭。 江湖中以魔音闻名的只有两派,一者是荆南璇女派,再者就是百花谷。 璇女派魔音堂堂正正,以内力鼓动音浪,迸催心之击,中者心脉断碎。 而百花谷魔音善于迷情乱性,令心神暗伤,闻者如坠梦境,恍然不绝死期已至。 想要做到让听众入迷,需要乐师对琴法极高的领悟,同时具备武功上的天赋才能。 以神御声,方能移情乱心。 宁百依自然是可以做到的。 她的情绪能透过琴声传递出去,但那一晚,她其实挺开心的,听到曲乐的人应该也是喜笑颜开,然而墨云竟然泪流满面。 难道真的是风沙迷了眼? 不管如何,宁百依现在弹琴时变得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又影响旁人。 黑暗的竹林中,一片满是落叶的空地上铺着一块席子,放着一张琴台,台子上放了一面琴,一座香炉。 疏淡的星月只照亮琴弦,熠熠如银桥,泱泱如浓云。 宁百依正坐在席,纤纤玉指拨云弄巧。 她告诫自己不要再放形任性地弹,可到了情浓之处,依然忘我,柔和舒雅可通百灵的琴声朗照大地,宿鸟惊飞。 黑暗的竹影下,一个白衣男子默默站立。 一曲结束,宁百依收拾琴台,而男子悄悄离去。 …… 鹿正康的算命小摊来了一个竞争者。 是个山东然山派来的道士。 东大街绵延二里地,可以供八辆双乘马车同行而不拥挤,这么大的地方,而那什么狗屁坤庆道士就一定要在鹿正康三尺外摆摊,而且也是算命摊子! 抢生意抢到钱口袋里了这是! 可恨这贼厮鸟穿着一身人模狗样儿的天师大氅看着真像那么回事。 更可恨这群凡人不识人间真菩萨,竟然跑到这贼道士那边算命看相。 鹿正康这边,板着脸,每天还是算了三幅卦就收摊走人。 总算他来得早,而且颇有神算之名,每天光顾生意的客人还是有许多的。 不过,他放过了这个抢生意的,坤庆却不打算放过他。 理由其实很简单,坤庆现在是权府下属奇客山庄的人,他得替权府人考量考量鹿正康。 原来然山道士分出世入世两派,出世则修道炼气,入世则游学天下,坤庆就是入世派的。 任何一个心怀天下的游人都不会错过京城,而那些空有抱负但缺资本的奇侠怪客都知道权府人有孟尝之风,所以来京城投奔权府是不错的选择。 坤庆自然也是想在权府牟取些银钱奇珍以助修行,所以当初他一下山就赶赴京城。 为了占据主动的地位,不能是他去找权府人,而应该是他的本事被权府人现,然后盛邀他去做客。 他当然成功了。 来到京城的第一天,他与上百个同行斗学较艺,挤垮了他们的生意,才学之出众,气势之恢弘,让见证那一天的人无不惊叹。至今街面上还流传着“狂道士”的传言。 坤庆的狂傲自然有资本,甚至对他这样身份的人来说,这甚至不能算是嚣张。 然山派三宗传人,相当于少林十八罗汉,何人敢记恨? 身为权府编外人员,坤庆还是很清高的,这次也是受人所托,试一试这个新来的妙机和尚到底有几分本事。 “嗳!那小和尚,你怎么不多算几卦?” 帅气的中年道士走到鹿正康的小摊前,就像一只领头的昂黄鸡,身后围着来算命的小鸡们。 鹿正康摇头晃脑,“卦不在多,而在精啊,多算一卦都是折寿哦!”他却是讽刺坤庆批式看相的做法。 那些小鸡们叽叽喳喳起来,一场大热闹要开场,就像是天上要下稻米雨一样,马上就能填饱这些精神空虚之人的肚肠。 坤庆出欢畅的啼叫声,抖擞鸡冠,仿佛是一只被年轻后代挑衅的鸡王,“小和尚,怕不是你没能耐多算,不如咱们比一比,谁要是赢了,生意归他,输了的,马上砸摊!” 鹿正康笑眯眯的,就像看到蛐蛐儿要和大象拔河一样,“打赌只有这点彩头怎么行,要不输的把身上的衣服扒光,绕京城东大街跑一圈,你看怎么样?” 呼—— 群众沸腾了! :。: /53/53460/12775346.html 第一百二十章 恶人,恶地 鹿正康好整以暇,“说说吧,你想怎么比?” 坤庆笑道:“若说只比一项,叫你输得干脆利落,小秃驴就得哭鼻子啦。咱们比三项,三局两胜,怎么样?” “你这道士本事不大,口气不小,想出什么歪招毒计一并放马过来吧,小僧若是皱皱眉头,就不算好汉。” 旁观好戏的众人偷笑,小小沙弥也自称好汉。 “咱们第一局,当众各选一个客人算卦,就算前尘往事,结果不论准不准,全看周围百姓的说法,如何?” 鹿正康笑着点点头,“就依你吧。” 坤庆挑了一位布衣的中年男子,他一看就是那种手艺人,浑身都有饱经沧桑的味道,眼神里有着对生活的盼头,对幸福的追求。 “这位老兄,你是不是在月前被某人偷走了一部分银钱?” “是的。” 坤庆问一句,对方就答一句,十有八九是肯定的,只有一两次提出了补充。 一路推算到这位手艺人十年前,各种私事怪事接连出击,说得人家都快学会川剧变脸了,坤庆才总算停手。 众人纷纷鼓掌。 “彩!” “彩!” 何等高明的道士! 笑声慢慢淡去,人们转眼盯着鹿正康。 小和尚左右张望,往人群走去,仰头打量众人,他的眼瞳里倒映着一张张脸孔,人的形体在他满月般的眼球上拉伸,变成一团团扭曲的幻影,那些同他目光接触的人,会有一瞬间强烈的坠落感,仿佛要跌入鹿正康的心湖。 于是当他目光扫过,人群发出压抑的惊呼,也有人双股战战,凭空矮了一截,一片一片,如波浪起伏。 坤庆道士老神在在的表情立即变得肃重。 鹿正康大踏步穿过人群,如长鲸破水,直接冲到人群中一个苍老的男人面前,跳起来,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一下子掼到地上。 “哎哟!杀人了!秃驴要杀人!” 鹿正康一指头点在他肋下,直接让其岔气,再点了他的哑穴,随后往其脸上一搓,扯下一张透薄面具,露出一副年轻面庞。 “好小子!今天算你运气不佳,撞到这个节骨眼上,贫僧却不得不那你开刀了!” 周围人窃窃私语。 “那是寡妇刘的儿子吧,怎么如此藏头匿面,作苟且行径?” “在以前在盛掌柜家洗衣服的刘幺姐?属实是她的儿子。” “听说这小子和刘七手作勾当呢!” “那个老千?不是好玩意。” “要我说他就是刘七手的儿子呢……” 鹿正康扫视周围,威风凛凛的目光把噪音压了下去,他高喝道:“此人与贫僧无冤无仇,更非相识,接下来一桩桩的罪证,都是贫僧天眼通看出来的,你们听好了!” 于是他便一一阐述手上这位年轻人的生平,从出生开始。 “此人名为刘德利,五岁不能言,从小有蛮力,邻里称为闷驴的就是了。” 众人闻言窃笑。 “六岁其父见背,至哀至痛,于出殡日咳血发声,声如杜鹃泣诉,苍猿厉啸。” 大家顿时收声。 “七岁入私塾,八岁被开除,九岁学手艺,十五方得成,十六会赌博,一朝败家财。嘿!你们说,他为了拿钱会作甚事体?” 赌徒? 混乱份子的代表人物之一。 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犹疑的目光如刀,戳刺在刘德利的身上,让他感到剧烈的灼痛以及刺骨的冰冷,他蜷缩着,又挣扎着,似砧板上剖了一半还在跳的活鱼。 “先偷邻里,后偷远亲,不多不少,不痛不痒,无人报官,一切安好。” 有人鼓噪起来。 “赌局如烈火,银钱如薪柴,古语有云:抱薪救火,薪不尽,则火不灭。刘德利此人,十二岁在城东三里乱葬岗偶得一本秘籍,原来是一套易容秘术,苦心钻研后,终于学得缩骨易筋之法,十四岁掘坟盗尸,割骨取皮,制得面具。此后便多有伪装化名。为得赌资,诓骗外来人士,勒索打劫。” 平淡的语言仿佛有可怖的魔力,飞到地上化成水蛭蚂蟥,钻到刘德利的皮肤上、骨髓里吸血,把他全部的力气和生气都带走了。 “这些还都是小奸小恶。还不值得贫僧当众把他揪出来,最叫人痛心疾首的,是他在三天前亲手杀了自己的生母,因为她母亲发现了他的秘密,原来月前此人经刘七手介绍,勾结牙行拐卖幼童,采生折割。她母亲在柴房拾到一块沾血的碎布,是一位乳名羊生的男童被割开左手小臂时扯下的。” 鹿正康微微一笑,“贫僧这些天守株待兔,差不多也掌握了这些牙行罪证,现在要是捕快手脚利索,已经该把这些恶人一网打尽了。” 人群外来了两位皂色劲装的捕头,穿过已经喧嚣不休的众人,就像两块堆积铺底的黑铁,滑入滚沸的油锅。 “妙机小师父,贼人已经尽数俯首,只差这位刘某。” 捕快带走了地上的失魂人。 鹿正康获得了毫无悬念的胜利。 今天的一切,以后能在话本里出现,传唱千古。 坤庆叹了一口气,“好本领,果真是佛家宿命通吗?” “看你如何理解罢了。说说第二局,想怎么输?” 坤庆焦躁地挠了挠下颌的胡须,他感觉自己今天必然要丢人了。 “第二局,咱们比法事,度化死者怨气,免除天罚。” 古老相传,风水不好的地方若有过多死尸滞留,天上就会降下雷霆,地上会震荡不休,天地交攻,直到化解戾气死气,而此地就会变成绝地暗渊,难以通行。 所以和尚道士们有一个义务性的工作,那就是去坟地、战场做法事超度亡魂。 这对鹿正康来说,的确是没有接触过的一项新事务,但他还是怡然不惧。 “去哪做法事?” “就选城东的乱葬岗,你说那刘某偶得秘籍的所在。” 他们二人并排向东而行,身后的队伍浩浩荡荡,一僧一道,一老一少,看着就像要去打怪兽似的。 鹿正康与坤庆毕竟武功在身,腿脚轻便,走得快,后面百姓慢慢就有跟不上掉队的,随着他们前头二人越来越快,队伍被拉扯得越来越长,直到最后,只有几位同样的武林中人才勉强缀在队尾。 忽忽地跑出去有小半个时辰,到乱葬岗了。 鹿正康眯眼观察,这片地方平坦开阔,枯树丛生,茅草连天,一个个坟丘如脓疮一样鼓起。 好一片恶地。 /53/53460/12775349.html 第一百二十一章 死气、昙花、第三局 若以天眼通观察此地的上缘流动,就会现许多杂气,除了代表生机造化的白气外,还有代表死亡冥灵的幽蓝气。 这些算得上非常美丽的气息如叶脉般纤细,交织成一张结晶般的网。静默地存在着,如顽强的塑像,对抗时间,毫不为之波动。 这些都是属于正常的范畴内,还是天道运转的自然产物。 鹿正康便轻轻感触这些死气,顿觉滞涩凝重,眼前出现恶鬼噬人的画面,耳边响起刺耳哀鸣,是死气内残余的逝者的神意起了反扑,若不能承受,就会被伤到心神。 市面上许多志怪话本里都会提到行人在夜晚路过坟地、鬼宅看到的可怖景象,却非空穴来风,并不是在神化对死亡的恐惧,而是确实一些比较灵慧之人能感应到死气中的恶意。 这些死气若是聚集会如何? 鹿正康心念拨转时间,看到遥远未来的某个可能性。 幽蓝死气浓密如云,激起天地异变,天穹上出现一团紫金色云气,与死气遥遥相对,互相拮抗,一阴一阳,一动一静。 死气越积越厚,直到开始向内收缩,形成一个黑色的球体,开始上升,周围的上缘涌入空缺,引地陷,天上的紫金云气被吸引着下沉,二者交汇,引动雷霆。 方圆百里,尽作焦土。 原地的乱葬岗已经被一个狭长的凹坑取代,仿佛天地为了割去脓疮而制造的创口。 鹿正康不禁沉吟。 这个世界是有灵的吗? 宇宙的运转是按照提前设定的法则的吗? 人在天地间的位置是什么? 死者为什么会牵动天地的变化? 一个宇宙若是有生命,有意识,那该是多么让人浑身颤抖恐惧,又多么让人心生向往的事情! 鹿正康在这边神游,坤庆走过来,“和尚先来,还是道士先来?” “你先吧。” “各自度化一半,就以那个坟包为界,东面归我,西面归你。” “可。” 坤庆从怀里摸出一块青色玉石令符,双手托着,在坟地间踏罡布斗,呼呼喝喝地念着《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天上渐渐聚起一团乌云,在晴空万里的冬日显得异常明显。 几位观众看得啧啧做声。 “天地枢机,五雷正法!” 坤庆抽出背上铁剑,朝天一指。 细密的电光在乌云中急急地翻滚起来,好似一朵炽烈的紫色光莲。 坤庆暴喝三声。 “雷来!” “雷来!” “雷来!” 呜—— 陡然间天地出一道闷响,如巨人吐息,气贯长虹。 轰隆!! 下一刻,雷霆从天而降! 在夺目的光中,坤庆道士如挺拔的黑夜山脉,高大雄俊。 电光如滚地飞蛇,落入那死气编成的脉网,四处跳跃不休。 人们如站立在极光的世界中,四周都是匹练般的金光,好在没有人被电光针对,也就没有出现意外事故。 空气被高温灼烧出刺鼻的臭味,所有人的毛都开始漂浮,除了鹿正康这个光头。 小秃驴笑嘻嘻的看着这群包巾戴冠的男人们,头从头冠头巾两边不住地溢出来,真是无处安放的静电呢。 巨响一声接一声,震得人耳膜剧痛,心脏停跳,那些看热闹的武林人士急忙运功抵抗。 在将近一刻钟的声光轰炸后,顽固的死气终于消散。 雷霆止息,头顶乌云化开,阳光再次朗照,整个乱葬岗大部分区域都变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就连鹿正康要负责的那块都被净化了许多。 道士擦了擦额前的汗水,再奋力压了压炸毛的头,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秘诀,果真把头按回了柔顺贴合的状态,坤庆满意一笑,走过来对鹿正康比划了一个“请”。 和尚撇撇嘴,走到坟间地头。 要做一件陌生的事情,人总是会从记忆里找类似的经验来梳理解决思路,但这的确是鹿正康从来没有涉及的方向,当然,念度经他也会,只是单纯说话是没有用的。 那么只有从问题本质下手。 死气的存在鹿正康不是第一次见,只是以前看到的都是混杂在上缘中,很不起眼。 亲自接触过死气后,他也大概意识到其倔强冷酷的性质。 死气会与相冲属性的上缘互相抵消,其中雷气是一种。 很奇怪的是,死气与生气并不会生冲突。 此外,精神意念可以与死气交融。 所以就现在来说,鹿正康手头的解决方案有两个。 其一自然是同那道士一样招引天雷,不过这同样是比较陌生的一个技巧。 其二就是用自己的神意吸收死气。 就可行性上来说,自然选第二个。 鹿正康轻轻抬起手,掌心陡然现出一朵白蒙蒙的昙花。 周围众人齐齐惊噫。 昙花微微旋转,花瓣间隐隐有彩霞飘飞。 至柔至美。 鹿正康将手往上一托,就像在放生一朵蝴蝶。 昙花轻轻飞入空中。 大家的目光追逐着它。 死气化形,显现为蓝灰色的烟雾,道道如长龙般涌入昙花,将洁白的花儿染成神秘幽雅的蓝紫。 不多时,死气抽空,昙花飞回鹿正康的手掌。 花瓣片片凋谢,零落如四散的飞鸟,落地即散作灰烬尘埃。 最后,鹿正康手上只托着一枚乌沉沉的椭圆果实。表皮粗韧,生长许多人脸纹,邪异美丽。 坤庆凑过来,“和尚,小师父,这是什么秘法?” 鹿正康那眼睛睨了这个厚脸皮的牛鼻子一眼,“神足通,想学啊,头剃了跟贫僧回去修炼几年就教你。” “呃,算啦,小秃驴不安好心,还说什么佛家广开方便大门呢……” “这一局,怎么算?” “当然是我胜了,要不是我先召来落雷,你个学艺不精的小秃驴能这么轻松就吸纳这些死气吗?” 鹿正康被他争功的嘴脸逗乐了,“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就算你胜,说说第三局吧。” 坤庆嬉笑的脸色再次严肃起来,“妙机小和尚,道士我认可你的专业水平了,这第三局,咱们携手一同对付一件难事,如何?” “说来听听吧,是什么事情能叫咱们神通广大的坤庆道人为难。”鹿正康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不要脸,我还就得讽刺讽刺你。 这点小手段对坤庆来说简直是春风拂面,他哈哈一笑,“想必你也算出权府未来有一次劫数,若挺过去就海阔天空,继续繁荣富贵,过不去就上下死绝,鸡犬不留,咱们身为客人,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总该给人家解决点小麻烦是不是。” 鹿正康颔,“那件事,的确,你不来找我,和尚也是能解决的,不过既然你想推一手,那就快点结束吧。” 。 /53/53460/12775355.html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断情绝性,恶兽出笼 权弘明享受着黑夜的大雨。 他知道自己的亲人,自己那冷漠的妹妹在尝试治愈自己。 那些贪蠢痴肥的秃驴们在他耳边念经文,他听不清楚,仿佛隔着厚厚的墙。 这些含混的唱诵声没有排解他的寂寞恐惧,反倒让他心烦意乱。 权弘明大概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已经偏离正常人了,他享受孤独、黑暗、痛苦,这些就是他的快乐源泉,填补了内心被焦躁灼烧出来的空虚。 不过这些情绪更加增长了他的躁郁。 就像在野火上浇冷油一般,一时低温无济于事。 只有。 只有那大雨。 大雨带来生机。 而且下雨时就没有那些烦人的念经声了。 甘霖顺着他扭曲的肢体滑落,冲淡皮肤上毒血腐蚀出的鬼脸。 权弘明张大嘴,就像一条仰头的鳄鱼,口腔好似一只海碗,雨丝点点滴滴叩击上颚、舌面、牙床,有些微凉。 积蓄在喉部的雨水,等到够了一口,就匆忙下咽。 雨虽大,可不会持续多久的。 每次只够喝几口。 权弘明心想,若说能醒过来,一定好好感谢这位不知名的医师。 当然,这是他对自己开的玩笑。 如果能醒过来,后面接上一件随便什么事情,小到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大到去把自家的祖坟刨开。这样的笑话总能让他哈哈大乐,然后体表皮肤又会破裂,血液流淌,带给他剧烈的痛苦。 但苦痛再次给他欢愉。 他希望自己能一直笑下去。 可欢笑是有极限的。 他,越来越笑不出来了。 …… 墨云坐在房中,月光从打开的窗户漏进来,冷湛湛的。 他已经平静下来。 他已经不再思考。 做好自己每天要做的事情,简简单单。 空闲的,没有事体的时间,是最难熬的。 他忘不了很多东西,虽然他厌烦自己的记忆,可依旧,在平静无波的面容下,暗流汹涌。 人要学会同自己战斗。 没有硝烟,没有结局。 他翻了个身,开始睡觉。 屋梁上,悬着一把静静的斩蛟剑。 …… 鹿正康与坤庆二人坐在马车上,坐在熟悉的茶海前。 权素环脸色平静,手脚轻快地调茶,一举一动自然舒展,好比天鹅伸颈,孔雀开屏,在饮茶之前,观看这样一套艺术般的流程,是另一层次的精神享受。 直到最后三人手里都捧着一杯茶,车厢里依然是静默无声的。 随侯珠的光柔柔地洒满室内,带来了基本的照明,而更醒目的光是从车窗投进来的阳光,照亮茶海,一杯一盏似乎都蒙着一层莹润的釉彩。 一切光滑表面都升起这迷离闪烁的光,木桌、器具、珠串、皮肤、指甲、衣物。 方寸的浮光夭夭,像是夏日正午池塘在浮萍间荡漾的微澜,微弱迅疾似飞星掠影,浅淡宁雅如静茶点滴。 言语已尽,心意随光。 权素环扭头望着窗外的世界。 深冬雪气渗骨透寒,被白色压抑笼罩的世界好比朽木,而往来穿梭的人群如蚁,在对这些建筑进行彻底的分解、撕裂。 某种抽象的觉悟就这样透过直观的景色传递给了权府的女家主。 一种支离的宿命感袭上心头,让她不自觉紧了紧身上的狐裘。 我亲爱的大哥,你为何要活着? …… 宁百依取回权弘明身上最后一根玉针,放回针匣。 她颇为可惜地叹了一口气,若不是扁鹊神针已经失落许多精要,不然当能更好地疏解此人体内的邪气。 这是一间石牢。 纵横的锁链捆缚着床上这位赤着上身的男子。 他的躯体干瘦,皮肤却如树皮般粗韧,看着像一位横练外功高手。 床上、墙上到处上恐怖的抓痕,这些凌乱的轨迹要么是出自困笼野兽,要么是出自狂乱的疯子,而权弘明既不是这两种的某一者,又兼具二者的特性。 他混乱、癫狂,仿佛在人皮的躯壳下包裹着一个海上漩涡,紊流塑造出了一个封闭的系统,含带无数黑暗、邪恶、血腥的妖魔,让每个尝试接近他表皮之下的人都为之震悚。 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不能被简单的定义为人,哪怕他拥有人形的身躯,拥有人具备的一切,但他是不同的物种了。 宁百依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这个曾经为生命挣扎过的生物。 将近一年的治疗,她已经基本了解此人的情况了。 失魂,邪气入体,体魄异变。 而似乎,他还没有完全被体内的黑暗与恐怖彻底吞噬。 “给你弹首曲子吧。”姑娘想起那个竹林里流泪的男人,突发奇想,希望能用琴声抚慰权弘明受折磨的灵魂。 叫侍女取来自己的爱琴,宁百依将长琴放在圆石桌上,就站在一旁,她的腰刚好在桌面的高度,垂手抚琴也很方便。 依旧是轻轻拨弦试音。 等余音消散,彻底沉寂后,沧然骤响,乐声大作。 急促欢乐的调子像烟花盛放,在辽远的夜空此起彼伏,好似生长于苍穹的彩树绽放霞光,比一江星汉更华美,比凌空骄阳更璀璨。 如此盛景,见者皆《不思归》。 飒飒琴声回荡,宁百依闭眼,完全沉浸其中。 这样的欢乐,你能感受到吗? …… 长笑太累。 笑容不应该是刻意的。 权弘明咽下最后一口甘霖。 沉默着,不再思考。 黑暗,你若让我…… 不,不再有如果。 在死水般的心湖上,慢慢覆盖一层坚冰。 他感到自己在滑落。 当此时,耳边,乐声响起。 光芒透过被腐蚀溃烂的眼睑刺入颅腔,权弘明陡然一惊。 起身睁眼。 大片美好的春日光景。 淙淙河水,青嫩草地,远方的山林,白云悠悠。 权弘明看着一只蝴蝶落在他鼻尖,脸上露出奇异而生涩的笑容。 多美…… 忽然,一个小女孩在他背后大喊“哥哥!” 扭头四顾,没有人。 “哥哥!”女孩的声音变得沉稳起来,但还是压抑不住天真烂漫的欢喜。 是权素环的声音。 权弘明焦急起来,高声呼唤“环环!你在哪?” “哥哥!”小妹的声音变得像一个大人了。 她在哪? 在哪? 西边山头的太阳一点点坠落,苍穹被暗紫充斥,只有晚霞还在闪光,流云铺砌出乌黑的天阶,似网罩,要把光明的圆球吞噬。 天要黑了! 夜晚要来了! “哥哥!”声音也在削弱,仿佛来自水面之下,溺死者的喘息。 “环环!” 权弘明发疯般朝着被黑暗吞没的地平线跑去。 浓墨的世界轮转,一切美好都随风而去。 权弘明踏入深水。 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在水光中,露出灿烂的笑颜。 “环环,哥哥来了。” 吐出肺中最后的气泡。 湮灭—— …… 床上的野兽,流下清泪,很快蒸发,好似无心的错觉。 宁百依闭目听着绕梁余音慢慢沉寂,满意地点点头,又走回床边,看着依旧如死尸般的权弘明,他毫无反应,一切都是徒劳的,不论是他体内生机的挣扎,还是自己的救治。 “唉。 “你若能活过来,那再好不过啦。” 素手贴在枯黑的额头上,乱眉之下,陡然睁开一双血色的眼眸。 。 /53/53460/12775361.html 第一百二十三章 画剑,出剑 墨云站在桌前对着空白的画幅出神。 攥着笔,点滴垂落,溅射开,如一朵朵墨梅。 该做些什么? 控制画笔移动? 怎么移动? 模仿什么东西的形体? 山水?花鸟? 这有什么意思! 要画,那就画些寻常人画不出来的东西!画些不存在的东西! 他大肆挥毫,浓墨渐渐枯干,最后填满画轴。 这是什么东西? 不满意就撕掉重画。 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画出好作品的! 用为笔,以魂魄为手,化内气为墨。 泼洒! 点缀! 推移! 画什么,不要用脑子去想,交给灵感!交给灵魂! …… 鹿正康与坤庆一同说服权素环去看看那位大相国寺里的大公子。 权素环很是不满,但依旧同意了,她是个听得进去话的人。 “坐我的架海金銮去吧,一起喝一杯茶。” “善哉。” “那真是极好。” 他们三人往府外走去,鹿正康对一位侍女说道“这位施主,劳烦去俊贤居通知那位白衣的墨云公子,就说那个弹琴的姑娘有危险,你先看看他有没有把画作完,如果他在室内发呆,就敲门罢。如果还在画,那就稍稍等一等,不必着急。” 侍女领命而去。 坤庆道人掐指算,眯着眼望天,良久,微微一笑,“这下可给咱们省力咯。” 鹿正康对此人的卜算能力也是颇为认可,便好奇地问了一句,“道士,以你的水平,怎么还是一个三宗传人?” 坤庆脸色不太好看,“还不是那帮老不死的占着位置,还有几个关系户排在我前面,等我熬到七老八十,说不定就熬出头了。” 鹿正康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甩着飘飘大袖,钻进奢华的车厢。 道士悻悻地跟在后面,没有多说什么。 …… 墨云端坐在地。 他想起鹿正康对他说的话。 “要么尽情,要么忘情,怎么选择在你。” 门外传来呼声“墨公子!妙机小师父让婢子给您带话。” 墨云微微侧头,“说吧。” “那位弹琴的姑娘有危险。” “知晓了。” “婢子告退。” 墨云转回头。 眼神一片死寂。 “忘情。忘剑。” “无念为念,无法为法。” 这些话语,都是那个人说的。 那个深不可测的小沙弥…… 他到底是谁? 心湖泛起涟漪。 《心剑经》残篇,上古的剑者。 残留的神意,被拘束的灵气…… 压抑的熔浆在深处爆发。 墨云遽然起身。 低语。 “我不愿忘记,我不需要忘记。” 高喝。 “那些在阻挠我的,在迷惑我的,一并斩了就是!” 所谓高人逸士,所谓礼法道德,所谓心意偏见,你们,通通都是我身上的樊笼! “哈!” 一声长笑。 沧! 斩蛟出鞘! 一道银光长虹飞入剑客高举的手掌中。 墨云转腕挥洒出轻盈薄透的剑华,好似四季轮转的飞花。 倒持长剑,推门而出,正午的光随着冬日的寒一并随风吹入,掀动那一张高高挂起的画幅。 洁白的纸面 上,赫然是一把墨剑! 残剑虽断,心剑犹利! 邪魔外道,杀! 乱我心者,杀! 仇寇敌贼,杀!杀!杀! …… 一条细瘦修长的手臂闪电般抬起,一把掐住了宁百依的脖颈。 姑娘眼神震悚地看着权弘明。 不。 他不是权弘明,他是那个皮囊下的怪物! “终于见面了,好朋友!”怪物咧开嘴,露出两排尖利獠牙。 宁百依脸色涨红,“你……是,谁?!” 一张张猩红鬼脸从“权弘明”表皮浮现,如原始巫教的祭祀图腾。 “本座便是众相生了!你可以叫我这个名字,哈哈!” 众相生的形体畸变不停,越来越高大、壮硕,黑沉的筋肉仿佛礁石般坚强,将锁链撑爆。 鬼脸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显出众生百相,果然是众相生! 脊背上长出一只只白净细嫩的手臂,互相抓握,结成一片,手臂间的阴影里似乎有无数忽闪的眼眸,仿佛在躯干中藏匿了一座冥土,而无数恶鬼正在窥伺生者的世界。 很快,膨胀的众相生就抵住了石牢天顶,他一手攥着宁百依不放,挥出一拳击破墙壁,冲了出来。 “吼——!!!!” 这巨大的非人的嘶嚎很快召来大相国寺的僧人们。 “何方妖孽!放下宁施主!” 京城的僧人都是文僧,没有学武的,不过他们还是怡然不惧,大声疾呼,喝令众相生束手就擒。 “好好好!你们这些秃驴,平日听你们唧唧歪歪,本座都快烦死了!今天刚好剖了你们,打打牙祭!” 众相生愤然挥爪,将连片的僧人击倒在地,血如瓢泼,不过依然没有人后退。 活着的,开始为死了的念经超度,就像木桩一样伫立原地。 众相生看到这个景象,由衷感到一种蔑视,愈发狂怒,抓起一位僧人放进血盆大口里开始大嚼起来,骨骼断碎如爆豆,血浆顺着嘴下下流,蜿蜒于众相生蛮荒的胸膛,仿佛一场血祭。 就在他大杀特杀之时,一声暴喝响起。 “休得猖狂!贫道来也!” 坤庆立在大雄宝殿顶上,手持玉石令符,直指妖魔。 “木公咒!” 东方一股青气吹来,化作一条虚幻的细韧藤蔓,刺入众相生的躯体,盘曲错结成网,既缚,也捆灵魂,顿时教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意不能转,神不能变。 鹿正康跳进血淋淋的院子里,看着死去的僧人们,脸色没有什么变化。 他轻轻招手,这些枉死的魂魄飞入手中一枚鬼脸果实。 那边,坤庆道士再出奇招,只见他背后长剑如一道惊雷飞出,直直刺向众相生的手臂,却欲籍此救下宁百依。 此乃然山飞剑术! 以气御剑,杀敌于百步之外。 剑光皎皎,穿石破玉只等闲。 然而锋锐剑气只能堪堪划破众相生坚韧的表皮,将几张鬼脸割伤,随即伤口愈合,竟是浑然无事。 鹿正康看了看宁百依,她虽然被众相生手掌握住,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看她眼神凝重,似乎也在寻找脱身之策。 坤庆道人飞剑无功而返,顿时让他脸色有些不愉。 他再次举起令符,喝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此乃六甲秘祝,九字真言咒。 一咒念完,坤庆身上气势更盛,飞剑如游龙般在周身穿梭腾挪。 道士收起令符,抬手握住长剑,正正地竖在面前,气势庄严肃穆,有如神助。 “吃我一剑!” 飞身而起,凌 空刺剑,直指眉间,煌煌如泰山压顶,急急如九天落瀑。 极四阶,太宝九华剑! 轻飘飘的剑势,但沿途的尘埃都被割裂。 这一剑,绝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抵挡,而中了木公咒动弹不得的众相生,正是无能为力! 坤庆身心都沉浸在剑势中,他感觉自己的武艺抵达了一个新的境界,人剑合一,多么了不起! 然而,他却看到,众相生,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 咒力崩散。 轰! 一拳! 如攻城锤般的一拳! 如闪电破空般的一拳! 道士还未来得及变招就直接被击飞,跌入佛殿,发出撞击的闷响。 鹿正康依旧无动于衷,站在原地摩挲手中的昙花鬼实。 而众相生却不愿意放过他,“还有一个小秃驴!嘿嘿!”他大有要扑杀过来的意思,可看着鹿正康冷漠的脸庞,不知为何,心跳骤停了一瞬。 众相生的眼神变得犹疑而忌惮,嘟囔着,“先吃了那道士,再来吃你!“ 就在此时,寺外飞来一道清亮的剑光,乍然似流星划过天空。 “妖魔鬼怪,杀!” 剑光爆裂,如鱼群分散,每一道剑光都有生命,它们穿行悦动,组成阵势,围杀过来。 众相生脸色一变,奋力挥掌,掌风四逸,然而都被剑光轻盈地躲过。 千千万的剑气,一道不差地刺入众相生的躯体,坚韧的表皮被这剧烈的风沙吹裂、消磨。 不断再生,不断切割,堪比凌迟。 众相生沐浴在剑雨中,发出痛苦而愉悦的吼叫。 “总算来了一个够看的对手!” 话音未落,一道幽幽冷光闪烁一瞬,妖魔磐石般的手掌,齐腕而断。 “嗷——!” 手掌跌落,宁百依跃出。 墨云挺拔的身形出现在妖魔身后,白衣白剑,比雪更寒。 。 /53/53460/12775367.html 第一百二十四章 血枫、相枢,伏虞神剑 宁百依惊魂未定,急急跳出战圈。 权素环站着门外朝里张望,她怔怔地盯着众相生的脸庞。 依稀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随即她厌恶地皱眉,骂道:“丧门星!死都死不安生!” 墨云甩甩长剑,猛然跳起,下一秒,一记重拳捶在地面,上好的青石板断碎爆裂。 众相生发出沉闷的呐喊,断裂的左腕血流止息,他拾起断掌,往伤口一按,鬼脸汇集,想要拼合筋骨,然而一股锋锐的剑意盘踞在伤口,使其无法愈合。 “好剑法!以无厚入有间,庖丁解牛,不过如此!” 这句话,从一个没有学过半点武艺的富家公子口中说出,显得非常违和,异变后的权弘明,或者说众相生,绝不只是单纯的体格突变,他体内有另外的人格与灵魂! 墨云走到鹿正康身前,盯着这个小和尚,目光冷峻而沉静。 “妙机,我来告诉你,我没有走你为我选的路。” 鹿正康点点头,平和一笑,“你很不错。放心去战,其余的交给我。” 墨云洒然挥袖,持剑抵住身后一根尖锐的指甲。 很难相信众相生丈许的庞然躯体能如此无声地发起袭击,但事实就是这样,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怪物还在变强,它的周身已经开始覆盖一层护体真气,竟然是在滋生内气了! 墨云步转如龙,远远地对众相生挥剑,无形无相的剑气直到切中众相生才显露痕迹。 妖魔穷追不舍,但每次跃出一点距离就被剑气点中足部,磕磕绊绊难以行动。 如此反复,就像在溜猴子。 众相生怒火愈发高涨,体表鬼脸绽放血光,随着它的移动拉伸出猩红的丝线,很快众相生就宛如一只红毛的猩猩,或者说是一团红色的鬼影,飘忽前进,墨云的剑气割在它的红发上浑不受力,无法再造成半点伤口。 墨云收剑,站立原地,死死盯着眼前的红色妖魔。 它的体内,一个更强的气机在酝酿,不,是在降临! 鬼面哭号无实声,却在所有人脑海响起厉啸,那些还在念经的大相国寺僧人们一声不吭就昏死过去。战团外的宁百依看到权素环摇摇欲坠,赶忙过去渡气护住她的心神。 鹿正康低吟道:“阿弥陀佛!”鬼哭立止。 众相生哈哈大笑起来,就像胸膛里放着两块巨石互相撞击,两道威严的目光从被红发包裹的头颅上射出。 天空之上,乌云汇聚,凄风冷雪凛凛簌簌。 “小和尚,你很不错!”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红色毛团中传出。 它再次发生变异了! 鹿正康也笑起来,“终于等到你了!” 下一刻,众相生体表红发消退,露出一具全新的身躯,只见原地站着一位体魄高大的男子,依然是丈许,但不再是怪物的形体,而是! 头顶兽颅骨盔,两对苍白锐利的长角好似冲天火炬,脸庞刚毅俊朗,一副炸起的络腮胡刚猛狂野,上身赤膊,古铜浇筑的躯体上遍布猩红的远古抽象图纹,残破披风鼓荡飘飞如战旗,下身披着蛮兽皮甲,腰挎长木刀,足踏赤铁靴,右臂缠着殷红长蟒,丝丝吐信,蛇眼凶厉。 相枢化身,蚩尤转世。 血枫! “好弱的身躯!”血枫握拳,“不过,杀你,绰绰有余!” 他抽出腰间长刀,大踏步冲来,第一目标竟然是鹿正康! 然而,血枫半途而止,遽然回头,两道剑气如叶底飞霜一闪而化光,刺入血枫眼眸。 墨云双眼流下血泪。 目击法,心剑出鞘! “啊!——” 血枫头痛欲裂,狠狠捶了自己的头颅三下,“小子找死!那吾便先杀了你!” 没等他话说完,此时坤庆道人跌跌撞撞冲出佛殿,他蓬头垢面,气势如狂,“五雷召来!” 掷出令符,凌空爆碎。 轰! 落雷! 正中血枫! 鹿正康摇头哂笑,“什么蚩尤转世,根本弟中之弟。”他掷出手里的昙花鬼实,与连绵雷气撞击。 强光爆发! 鹿正康运转天眼通。 血枫的上缘珠完全被灰迹占满。 可以确定这灰迹便是代表相枢之力,代表背离天道运转的力量。 死气与雷气冲击,上缘波动,冲刷灰迹。 血枫上缘珠核心有一点灵光勃发,借造化之机,暂时驱散了灰迹。 雷光中,血枫大踏步前行,他体表出现密布的皲裂纹路,不过目光毫无痛楚,只有豪迈畅快。 “不错,难得有机会摆脱相枢的控制,”他抱着膀子对鹿正康说道,“吾只能清醒这么一会儿,有几句废话想对你说一说,听不听在你,吾不强求。” 其余人警惕着这位巨人,生怕他暴起发难,鹿正康一边示意血枫说话,目光却追逐着那些死去的灵魂。 雷光洗礼后,他们脱去怨气和死气,上缘珠纯粹如生者,只是变得异常虚幻,现在他们已经可以进入轮回转世了。 当然,也可以进入净土珠。 几位信仰鹿缘菩萨的僧人魂魄如朝圣般围在鹿正康身边徘徊不去,终究还是飞入净土。 剩余的就消散于空中,他们的上缘珠没入整个巨大的上缘,转生去也。 血枫沉声道:“远古有魔神为祸,其名为枢。后有异人斩枢于昆仑,血染青天。时人本以为此魔已死,世间太平,不料魔血经风水龙脉渗入神州本源,天地滋生孽气。人心有善恶,恶性汇集孽气,化作一心魔,即是相枢。百相之枢,无有实体,存于众生心底暗处。” 坤庆道人不由得点头,“难怪那些心情悲极之人便会入邪化魔,原来魔由心生!” 血枫点点头,“为遏制相枢,历代皆有高人钻研奇法,而最为成功的就是一位十世异人,他每一世都会铸造一柄神剑,各有神通,到了第十世,更是锻造出伏虞神剑。”他怅然一叹,“真乃神器,伏虞神剑能汇集剑主一身的内力、武学、记忆,代代传承,可达至强之境。此外配合秘法咒诀即可唤醒失心人,驱除魔性。” 坤庆问道:“那伏虞神剑如今在哪?” “吾感应到,不久前,神剑出世,可当即就折断了,估计是剑主被相枢所杀。” 众人闻言皆叹息不已。 鹿正康看着灰迹再次汇集到血枫的上缘珠里,试着用心念遏制。 触及灰迹的一瞬间。 眼前世界颠倒。 …… 黑暗的虚空。 亮起一对惨白的眼眸,一圈圈色彩缤纷花纹瑰丽的环带在其上旋转,中心是一面透亮的镜子,映照红尘百态,宛如两幅神妙倔奇的唐卡。 低语幽幽。 “本座……看到汝……汝终会……” 鹿正康挥出一掌,须弥山横推,挤爆眼瞳。 “啊!” 黑暗消散。 血枫皱眉,“你在听吗?吾清醒的时间不多了。” “当然,你说吧。”鹿正康眨眨眼,似笑非笑。11 /53/53460/12775368.html 第一百二十五章 恶缘,复仇,新的旅途 血枫嘱咐众人,“相枢此魔,唯有伏虞剑主能除,历代剑主皆自称太吾传人,如果天机不差,那么五十年后太吾传人便会出世,届时需要你等相助,还请毋要推辞。” 鹿正康问道:“你出世之时,已经有相枢存在了吗?” “自然。” “那么之前关于魔神枢的记载,都是传言?” “古老相传,顾名思义。”血枫皱着眉,“吾该离去了,否则你们又得苦战一场。” 话说完,他刚毅庞大的躯体就化作风沙,飞散而去,最为奇异的是,偌大的寺院也随着消弭不见,仿佛只是一个幻境。 对此鹿正康是不意外的,为了满足权弘明入魔时的异变消耗,灰迹也抽取了大量的上缘补充自身,周围的建筑完全被掏空了存在的本源,只不过留下一个空壳,如今被取走的上缘回流,但已经不能回到原来的形体,所以发生了对冲垮塌。 这种代表相枢力量的灰迹其实也脱不开上缘本身,或者说是上缘的某个阴暗面,鹿正康略一忖度,就将其命名为恶缘。 坤庆道人长出一口气,撑了一个懒腰,摇头晃脑得说道:“小和尚,这次就算平局啦,咱们有空再赌,道人回去养伤去也!”他施施然地朝权素环走去,到跟前打个稽首,“权家主,幸不辱命啊!这一劫算是过去了,此后权府就平平安安,只要多做善事,必能福荫子孙。” 权素环脸色苍白,方才被鬼哭袭心还未平静下来,勉强回了一礼,挤出笑容,“多谢两位大师相救,我却是不曾想到家里会出这么一个祸患……只是,大师,我那大哥,现在是死透了吗?” 坤庆轻抚胡须,“被相枢化身占据体魄,自然是烟消云散,魂魄也难转世,只能在邪魔麾下永远受苦。” 权素环脸色复杂,但绝对说不上哪怕半点开心。 “好,我知晓了,大师先回山庄休息吧,待会儿我会来给您送药的。” “府主客气了,贫道告退。” 鹿正康盯着虚空,一个恶缘缠身的魂魄静静漂浮,他正是权弘明。 他就像正午的树荫,被灰迹腐蚀得斑斑驳驳,但他依旧是平静的。 权弘明默默望着权素环。 他的时间不多,恶缘正在把他拉入上缘之下,那无人能窥探的世界深处。 鹿正康以心念将权弘明束缚。 这个孤独的灵魂似乎很惊讶,他扭头看着鹿正康,他努力地透过表象看到——一个太阳! 权弘明颤抖起来,那垂眸的菩萨,祥和的世界在祂掌中演化。 “求菩萨帮帮小人!”权弘明哀泣道,“小人只想再同小妹权素环说几句话。” 鹿正康对他招手,魂魄飞入掌心,上缘涌入,权弘明化作一枚小小的光点,如一颗长满灰色斑点的洁白种子。 造化总给人一线生机。 而鹿正康,他就是造化。 墨云走过来问他,“现在事情解决了,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你想去报仇,我等你一天。” “足够了。” 剑客持剑出门,还对权素环微微点头,至于宁百依,他装作没看见。 鹿正康仰头望天。 这个冬季,真是漫长啊。 …… 深夜,剑客行走在山寨里。 他步态优雅轻盈,仿佛是在逛一个花园,而不是穷山恶水的土匪窝点。 斩蛟如一泓江水潋滟的清光,轻轻舞动。 下弦月,站在山崖上,隐约能望见远处村落默然黑沉的身影,山林一片死寂,寒风已经收割了一切热爱啼鸣的生命,如今只有冰雪是最大的语言,而其呢喃也绝不是善意的。 每次过冬,都有一些人撑不下去,生命无声消逝。 墨云眼神忧郁地凝望原野,猛然负剑格挡。 叮—— 一枚无声袭来的铁镖被格开,旋转着,映射着蓝莹莹的光,跌入悬崖不见踪影。 剑客轻声,“这么着急送死?” 背后,站着一位穿布衣的男子,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寨里的弟兄们竟然被你杀得一个不剩,今晚,我便与你同命!” “你来得太迟,太耽误我的时间了,不过好在,这漫天月色,很讨我欢心。” 墨云回头,看着对方熟悉的脸庞,而他的面容也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是你!你没死!” “很意外?那就对了。”剑客笑着,目光冰寒,“这就是你们败亡的原因。” 农夫打扮的人,正是那天背后偷袭墨云的匪徒之一。 “好!今天无非是再杀你一次!有什么难的。”说完,他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打开木塞,猛地朝墨云挥来。 大片的毒粉泼洒,如一片浓云,墨云轻叹:“下毒手法如此拙劣。可惜了这几味好毒药!” 他矮身穿过毒雾,正迎上一双赤红的手掌,热力逼人仿佛烙铁。 “伏龙坛锻骨拳?火候不差!” 他这样轻飘飘的点评,居高临下,叫敌手气极。 贼寇根本打不中他,就像其余的那些匪类一样。 这本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当初来剿匪,也应当是没有悬念的战斗。 可惜,中了背后的三刀。 一次没必要的屈辱,没必要的受伤。 这屈辱,墨云要让他们切切实实感同身受! 月色不觉黯淡。 麻木的匪类,喘息着,站立原地。 长剑轻轻刺破他的胸膛。 他倒地,抽搐了几下,血液濡湿地面。 好一座孤峰,岩石嶙峋起伏,如今多了一条河,一条血河。 一百三十四人,没有少半个。 他们是血流汩汩的泉眼,倒伏各处。 这些流淌的、干涸的殷弘液体,顺着山体滑落,洗刷了罪孽与屈辱。 高山泣血,剑客无声。 墨云找寻到自己的一身家当。 残剑、玉琴、令牌。 另外搜出若干金银。 他摩挲着手中的物件,“欢迎回家。” …… 鹿正康带着墨云告别权府。 “我们去哪?” “不,应该是,你想去哪?” 剑客问和尚,“有区别?” “是的,接下来的路,我怕你承受不住。” “没有会令我害怕的东西。” “那就好。” 小沙弥浑身发光,身躯长大,额头生出一对繁盛华美的玉白鹿角,乌发盘成螺髻,面相威严慈和,好一个在世菩萨! 墨云沉默着,良久。 “我一定是在做梦……” “我们走吧,别愣着了。” “去哪?” “昆仑。” :。: /53/53460/12775371.html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圣者,金刚宗末路 雪域,昆仑山。 朝圣之路已经凋敝下来。如今依旧笃信金刚宗的信众已经不多了。 人们不再传唱法王威力无穷,而改宣鹿缘菩萨慈悲普度,新的寺庙已经开始建造,菩萨牌位、神像也开始流传在一座座牧民的帐篷间。 今日,圣者踏上了圣路,沿途的雪域人民都见到了祂,崇高伟岸,妙相庄严,看到祂,就仿佛看到了彼岸与救赎,看到了终极的美。 人们放下手中的工作,不论是平民,还是贵族,不论是商贩,还是农夫,他们汇聚起来,踏着圣者的脚步后。 脱下鞋子,用脚掌感受圣者踏足的积雪、土壤、沙砾、岩石,感受冰冷的大地,与火热的内心。 他们精神抖擞,紧紧盯着祂的背影,绝不休息。 自圣者迈入雪域的第一步起,他们便知道,自己的王来了! 白衣的剑客随着圣者前行,他姿态肃穆,神色放松。 鹿正康化身体长十二尺,头上鹿角又三尺,是一位真正的巨人,洁白如疏朗月光的僧袍微微飘荡,赤足行走,留下一个个硕大而鲜明的脚印,足形圆满丰润,见之则喜。 他一步步朝金刚宗走去,既然路过这里,那么这个歪曲佛理的邪派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自京城,到雪域,沿途穿过山西,他美好的形体被无数人瞻仰,鹿缘之名已经远远传播出去,所以天下信众们也都在朝他汇聚。 鹿正康能感觉到,就像血液回流向心脏,净土珠里的信徒们在奔赴太阳。 山西、京畿、荆北、淮南的寺庙,大多已经改信鹿缘菩萨,所以这些僧众,连同善信们、居士们率先赶到。 朝圣的队伍已经超过了十万人,他们自备干粮、帐篷,沿途的背风处出现一个个暂居点。 这些人互相帮助,累了的便休息,饿了的就吃饭,出去这些生理活动外,唯一要做的就是跟着鹿正康。 队伍里鱼龙混杂,可一旦有为恶者出现,就会被侠客、武僧制止,他们被群众自发地审判,或是驱逐,或是直接打死。 在信仰的力量下,这样的朝圣团体是顽强、坚韧、高洁的。 当这样的队伍挺进雪域深处,在昆仑山耸峻美丽而野性的丘壑间行进,就像一团烈火,给这万古不化的玄冰镀上杂乱纷繁的色彩。若说一个人只是蝼蚁,那千千万万个普通人,当他们的思维汇集起来,当他们用一个声音说话,朝一个方向行走,那这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人是由身体无数的细胞组合的,而这样的集体也是由无数个体组成的,那么领头者就是最为智慧的大脑。 可鹿正康不是大脑。 他并不能被囊括入朝圣的群体里。 真正在统领这些人的是鹿正康的某些片段,他的一部分,而这也是抽象的,是人们臆想出来的鹿正康的神性。 鹿正康本身要比这复杂太多。 他不是一个领袖。 他是牧羊人。 …… 无量金刚宗。 伟岸俊秀的宫殿伫立在一片陡峭的山坡上,红白相间的边玛墙迎着正午的灼灼日光焕发美丽耀眼的光彩。一座座金顶、一重重宝幢、一支支宝瓶星罗密布,灿灿金光闪烁,尊贵威严。 金刚宗依山而立,节节拔高,到了最高耸之处,能俯瞰万万里的广袤大地。 总计七百五十四位喇嘛聚集在寺前宽阔的广场上,为首的依次是法王贡布,五位明王,六位上尊,他们凝望着东方,地平线处已经能看到汹涌的人群。 来者不善。 法王贡布意识到今天就是决定无量金刚宗命运的时刻。 身后就是自家的寺院,这些古老的建筑已经承受了数百年的风雪、地震、雷击,不断修缮才得已延续,如果今天之后,金刚宗的传承泯灭在幽幽历史长河中,那么这些高墙深瓦,也会一并随着人迹而去。 贡布不允许这一切发生,他也并不觉得今天就是末路穷途。 一万只羊聚集起来也敌不过一只狮子,因为羊群怯战,懦弱的性格会让它们选择逃跑。 以往并不是没有经历过讨伐,只是从没有这样的规模的阵仗。 只需打败领头者…… 那个人…… 贡布眯起眼睛。 不一样,这不是羊。 鹿正康的目光与法王接触。 贡布猛然颤抖起来。 世界被那双眼眸吞噬,他只看到大片的黑暗混沌,无声的紊流冲击着他的躯体,他感到剧痛,皱起眉头,这对他来说并不是无法忍受,这一片可怕的世界若仅仅只能给他精神上的折磨,那么贡布绝不会屈服。 一点白光在无明处亮起,扩张,延伸出庞然的躯体。 那一对如玉树般的鹿角释放出明净的彩霞,肃穆的面容上,一对温柔的眼眸望着他。 贡布被这高高在上的目光盯得极不自在,他感到自己的人生轨迹正在被铺展,就像他的记忆被制作成一本书。 事实上的确如此,这位法王的一生都在侮辱人性的善良,他的哲学是暴力与恐怖,一切该被他击败的,都被他奴役。 贡布看到无边的怒火化作海洋,而他被一双手掌猛然掷入其中,火焰顺着鼻腔涌入胸膛。 灼热,这无比的痛楚。 贡布扭曲的面容露出狰狞的笑意。 他干枯的体躯中,亮起三道长虹,又亮起六个圆轮,头顶上一点虚空亦有星点的彩光亮起。 出离恐怖,得脱地狱。 神一阶,无上瑜伽法! 眼前幻境破碎,贡布挪开眼,不敢再去看鹿正康。 身边的明王桑珠关切地问道:“法王,您还好吗?” 贡布叹息,“我的朋友们,无边无量的大日如来佛法今天要迎来最大的敌人。”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喇嘛们齐齐念诵佛号,姿态悲壮,仿佛是一群伟大的殉道者。 再长的路,终有结束的时候,经过三个月不眠不休的跋涉,鹿正康也总算来到了这里。 所有番僧也第一次切实看到了他的形体。 顿时有许多年轻喇嘛站立不稳,哆哆嗦嗦要跪伏下去,不过又马上被周围人喝止。 贡布上前,“这位大师所来何事?” 鹿缘菩萨微笑,伸出右掌,一座小小的须弥山在掌间浮沉。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仿佛空谷钟声,回荡千里而不衰。 “邪魔外道,今日吾便送尔等重度轮回!” 话音未落,贡布脸色突变,猛然挥出一掌。 天空之上出现一尊大佛,金光普照,同样出掌。 一个斗大的掌印自贡布手里飞出,裹挟狂风覆压方圆百丈,大地震动,石砖破碎纷飞,一时间苍穹变色,日月无光! 迷误不二,生佛如一,大日如来掌!11 /53/53460/12775373.html 第一百二十七章 法王殉身,神威传世 天上显化的大日如来法身正是法王贡布的掌法真意,一掌挥出,对手就会坠入幻境,若不能勘破,则无异于束手待毙。 鹿正康姿态平静,示显应身,头顶的天空出现一道直径百里的昙花法印,花瓣旋回,轻轻从中探出一只柔和的石质手掌,却正是净土珠内背靠须弥的神像。 石掌一出,风雷激荡。 众信徒原本看到大日如来幻象便心生恐惧与担忧,如今鹿缘菩萨彰显更为宏大的妙景,顿时个个兴奋不已,有尖叫跳跃的,也有无声垂泪的,有震撼失声的,雪域的信众早已经开始五体投地,中原来的僧人、百姓也纷纷磕头礼敬。 少林众僧混在人群里,目露感慨之色,曾经的佛子,如今便是天下无敌了吗?时间过得真快啊。 墨云仰望高空,此般改天换地的力量,这就是绝世高手的实力?真是叫人向往。 腰间斩蛟剑铿然作响,胸前悬挂的墨玉残剑叮铛清吟,自有一股桀骜剑意冲霄而起,却是剑道境界又有突破! 相比鹿缘菩萨应身,法王的武道真意好比微尘,天空大佛甚至不到石掌一半高,一触即溃,仿佛梦幻泡影。 贡布精神受挫,掌力立减三分,鹿正康竖掌,须弥山外升起一圈壁垒,正是世界边缘铁围山,抵御一切虚空乱流,护卫正法世界。 大日如来掌劲于鹿正康体外三丈处消弭无形,狂风止息,尘埃落定。 一众番僧大惧,在后排的已经有悄悄逃跑的。 贡布鼻腔溢出鲜血,却是被击碎武道真意导致了颅内受损。 直面应身的法王已经摸到了自己实力的天花板,而他努力仰望也看不透眼前这位神佛一般的男人到底还有多少力量未出。 浓烈的悲凉不觉袭上胸膛,法王左右打量,宗门虽大,门人虽多,如今却也如蝼蚁之穴,乌合之众,一触即溃,天地间再无他存身之地! “大师……不,菩萨,能否看在同为佛门,留我金刚宗一门传承?” 几位明王与上尊知晓此战若败,必死无疑,却是打算拼命了,“法王说得什么丧气话!咱们一同上,将这装神弄鬼的和尚杀了就是!” “大胆!放肆!”贡布回头喝骂,再转头,殷切而忧郁地看着鹿正康,“求菩萨不要同他们计较,小僧愿用自己一条性命赎罪,只盼菩萨能不断绝我金刚宗传承!” 这个彻头彻尾的恶徒,在他邪恶生命的终点竟然没有疯狂,而是显露出一个领导者应有的气魄。 鹿正康点点头,“待你死后,我会收取你魂魄,将你金刚宗功法深藏净土,有缘者自然能学到。” “多谢菩萨!”说完,贡布盘膝坐下,天边一道彩霞落到他身上,映衬地他枯瘦焦黄的身躯凛然庄严,只见他浑身都燃起大火,一身皮囊化光而去,待彩霞消隐,原地只剩一滩法衣,以及十二颗指头大的舍利。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番僧齐诵佛号为法王送行,如今这位曾经的宗主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接下来就该其余人为自己谋出路了。 几位明王上尊纷纷跪地,表示愿意皈依,只求菩萨放他们一条生路。 七百众喇嘛也跟着趴伏,瑟瑟不敢反抗。 看他们凶光暗藏的眼神,他们绝无悔过之心,这些恶徒都有自己的一套邪恶哲学,他们的道,无法扭转,鹿正康也不愿意花时间在教化他们身上,还不如赐予他们一场死亡,世间最公正公平,无人能逃的死亡。 鹿正康对贡布的魂魄招手,将其收入净土珠,放在一处无人之地,叫他自去写下金刚宗功法。 做完这些,他好整以暇地对这群金刚宗余孽开口问道:“准备好,转世轮回了吗?” 几位明王面面相觑,血丝不觉爬上眼球。 “杀!” 轰——! 绝二阶,六神威刀! 天穹倒转,六道出世。 绝二阶,不动明王杵! 忿怒天尊,三面四臂! 超三阶,如意宝树杵! 地涌金莲,佛殿横空! 超三阶,须弥山四神掌! 四重宝埵,神威无量! 五位明王,六位上尊齐出手,一瞬间,天地失声。 十一位绝世高手将自己的武道意志毫无保留地释放、联合,制造出了一个方圆近百里的场域。 见证这一幕的人都说,这是雪域最为美丽的绝唱。 直面这一击的鹿正康,自然坠入了最深沉的幻境。 …… 地面上是大块的金银、琉璃,这些纯净的宝物交错铺砌出一副副炫彩的唐卡。 一座座宏大如山峰的宫殿矗立远方的地平线,它们相隔甚远,每座宫殿上都有一颗太阳般的明珠释放无量光,驱散黑暗,洞开的大门里有无数人影,隐隐飘来梵唱。 目光顺着宫殿上行,支离破碎的苍穹就像一片片残镜拼合,无限红尘从这宛如大洋波光的纷乱镜面里显出,正中的天顶有一道旋转的六色轮盘,边缘溢出的彩光晕开,就像褶皱的纸张舒展,化作苍穹的本色。 天空正是从这一道圆盘里涌出的。 鹿正康微笑着欣赏这景致。 这里是宁静的,只有淡淡的诵经声。 空气里飘着柔和的香气,让人飘飘欲醉。 路边一株株挂满宝物的好树延伸枝桠,一根主干延伸万千细条,仿佛大地向天空伸出血脉,美感天成。 这里是同净土等同的极乐世界,可惜只是幻觉。 不过的确给鹿正康带来了很多灵感。 某时,天空的轮盘似乎发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者,六色汇聚,化作一颗邪异的眸子,无边的恐怖光彩从中透出,实质般的目光锁定了鹿正康。 天边的宫殿里传来忿怒的吼声。 无数百丈高的三面明王涌出,他们手持降魔杵,气势如狂。 陷入围攻的鹿正康也不慌乱。 他将身一缩,化作一颗白色宝珠升上天空,随后越来越庞大,四面方锥,山石嶙峋,正是一座须弥山! 山体似乎能永无止境地扩大,下压大地,上顶穹庐,真正是天柱一般。 那些明王被山体周围罡风撕碎,锋锐的山尖直击天顶轮盘,这个美好的幻境,被暴力碾碎! 鹿正康足踏虚空,高高在上,俯瞰金刚宗这一片连绵山壁的宫殿。 明王与上尊们被须弥山神意击碎精神,倒毙在地。 余下的喇嘛们如无头苍蝇,纷纷杂杂往宗门逃窜,希冀能躲在暗处逃过一劫。 鹿正康闭目。 昙花法印内伸出的石掌翻转手腕向下,掌心亦显露一座须弥。 上缘涌动,向着须弥汇集。 石掌下的山体越来越凝实,而昆仑山伐阇罗峰,以及其上的金刚宗则越来越虚幻。 凡人仰天望,菩萨按神掌。 天上须弥落,尘世崇山殁。 这一天,载入史册。 金刚宗遗迹上巨大的掌印以及那一座小小的金色方丘被后世无数武者瞻仰。 :。: /53/53460/12775374.html 第一百二十八章 怪湖,屠魔之人 昙花法印静静消弭。 鹿正康落地,就站在墨云身前。 这位年轻剑客见到这样超脱世俗想象的可怕力量后,不由得有些茫然。 “怎么样,还承受得住吗?” 墨云脸色不自然,不过很是嘴硬,“那当然了!” 鹿正康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摇了摇头,这小子以后睡觉该做噩梦啦! “对你来说,看看这样的交战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你该明白接下来的路怎么走,若想补齐你的心剑经就得博取百家之长,以后有机会多去和江湖各派传人斗一斗。” “是,我明白了。” “走吧,我们去看看当初魔神枢被杀死的地方。” 鹿正康大步前行,眼前的高山,已经化作历史的烟云,如今已经是平整的原野。 美好的天光照耀大地,清风吹拂,掀动衣袍,叫人心情大畅。 朝圣者们如梦初醒,面露幸福的微笑,也纷纷跟着圣者前进。 以天眼通体察世界,昆仑山连绵的山脉深处有一座凹陷的深坑,里面有污血般的黑色痕迹残余,同相枢之力近似而又有差异,具体如何却是还需亲自接触一番。 继续跋涉十日,算算时间,已经是四月天了。 许多追随者已经陆续昏迷,一部分人选择留下来照顾他们,等同伴身体恢复后继续前行。 鹿正康依旧是精神奕奕的。当初身为虫子时能用灵魂能量补充消耗,如今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上缘,他更是能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身旁的剑客一直紧紧跟随,不论身体、内气还是意志都抵达了极限,好在先前观战时受到刺激,剑意勃发,功力更加精纯,这才能不断砥砺自身。 大踏步迈上冰雪覆盖的山脊,会当凌绝顶,让人不由得叹气复长啸。 放眼望,只见长天碧蓝开阔,阳光照射在前方群山环绕处的天湖,这一汪湖水居然是鲜亮剔透的,仿佛是一注深情款款的空气,小风吹掠,细细的波纹荡开,波光倒映群山、云雪与苍穹,要纳天地于一芥。 偌大的湖泊深不见底,浅处还能看到底部的泥沙,到中间就连光线也透不过了,整个看着宛如一面嵌着黑宝石的琉璃境。 这样一片好水里竟而殊无半个活物,这却是使人感慨造化神奇之余,又得生出几分怀疑来。要说这样神俊秀朗的水里没有长蛟怪鱼也就罢了,不可能连小虾米也无一粒,真的是一片死地那不免可惜。世人总是追捧有活气的景致,若是死寂一片,那再迷人的风采看腻了也同路边岩石无异。 墨云纵身下跃,贴着峭壁滑到水边,掬一捧水细细看了,随后皱着眉把水倒去,回来对鹿正康说道:“鹿缘禅师,这水颇为蹊跷,我用心念细察,澄明的剑心上却没有感觉到半点生机。平日里我看那些山泉就是再干净也是有小虫的,正所谓佛观一钵水,四万八千虫,禅师您去看看,是我功夫不到,还是这水真的古怪。” 鹿正康眯着眼,这些湖水都是冰雪融水与天上降水汇集,本来就缺乏矿物质,不过滋长一些细菌藻类也是绰绰有余,但这些微渺的活物却被湖底的黑色血迹散发的气机杀灭,无法繁衍。 不出意外这里就是血枫所言,当初异人斩杀魔神枢所在之地了。 确实是强大的存在,万古之后残余的气息都能压制一片地域的生机。 那湖心更有一片深渊般可怖的所在,黑血如须根一般深入上缘,根结成瘤,仿佛一个巨大的邪恶胎室,如今核心处空缺了一大块,似乎已经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 具体在当初发生了什么需要缘结后才能知晓,鹿正康既然决定一探究竟,自然不会退缩,不过他担心这一去难免出现意外。 如今的鹿正康虽强,可也就是在浅塘称霸,天地如此广阔,历史如此渊深,历代各有强者,他还未到能蛮横粗心的地步。 于是鹿正康对墨云吩咐道:“待会儿我便要去那湖底,以神通溯流时空,看看当初之事究竟何等模样,此去难保不会有变故,你去知会我的信众们,莫要强求,算好时间该走就走。” 墨云领命,鹿正康略一沉吟,又把净土珠从自己的上缘珠外分离出去,这样就是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净土也能存在于世间。 他行事从来冒险,可也总会安排好身后事,尽量不让自己的事情影响他人的生活,这是鹿正康对世界最大的温柔。 做完准备,他迈出一步,身形就出现在至深的湖底。 此处深入水面已经有十三里,寻常武林高手在这般重压下,连护体真气都会被挤碎,而鹿正康依旧闲庭散步。 不是说他的真气有多强,而是化身宛如泡影,本就没有实在的形体,因此不论身在何处也是一样的。 湖底没有半点光亮,鹿正康气机与水体混同,感知弥散出去,虽然目不能视,但周围景象还是清清楚楚。 没有泥沙。 脚下是石板,很光滑。 到处横陈着石柱,石柱上有被风化到极度模糊的纹路。 向前行走一段距离,有几处高台,绕着走了一遍,鹿正康可以确定有十四个高台。 台子高百尺,长宽亦是百尺,上面布满了黑色血迹,在明亮的上缘中清晰可见。 这些高台互相分布的距离、方位大致是呈现人形的。 北方一处高台,中间一处,东西各五处,南方两处。 不难看出,魔神枢似乎被分尸了。 头颅、躯干、双足、十臂。 这些部位曾经被摆放在高台上。 但如今只留下洗不尽的血迹。 这是封印?就像蚩尤那样? 那么封印显然是破裂了,如今这些躯体不知所踪。 鹿正康与这些高台缘结,天眼通开始追溯时光的上游。 …… 曾经昆仑群山是一片微微起伏的平原。 只有寥寥几座土丘。 魔神枢庞然的躯体颓然仰躺在地。 灰黑而光滑的体肤泛着一层炽热的红光,还遍布猩红的鬼面符文。头有三面,都是獠牙横生,长着七只眼睛,三对分布在两颊,一只竖在眉心。体侧共有十条手臂,各握着一把武器,古拙华美的花纹天然生成。 枢的体魄之巨,难以计量,单一条手臂就比身旁的土丘还长。 一位高冠博带的玄袍男人手持一把阔刀,站在枢的身上,就像山里一只蚊虫。 他轻轻挥刀。 下一刻。 魔神枢,身首分离。 炽热如岩浆般的金红鲜血,溅起来,泼洒到了天上的浮云,落地如一场倾盆大雨。 /53/53460/12775375.html 第一百二十九章 历史的烟云,轮回的宿命 如果大地也有记忆,那么鹿正康看到魔神枢被杀的场面一定叫她记忆犹新。 或者说,这件事情留下的痕迹非常固执,一直铭刻在周围的环境里,没有随着上缘流转、沧海桑田的变幻而淡褪。 虽说上缘无所谓时空,但其运动性就注定有一条单向的时间轴在主导造化的演变。 鹿正康看到的很多历史都已经模糊不堪。 如果把信息在上缘的储存当作是石碑刻字,那么石碑若是四散分裂,其上的信息就注定会模糊破碎,这样说并不能完全符合鹿正康看到的视角,不过的确将天眼通这样纯凭意会的精神体验进行了通俗化的描述。 现在他看到的一切,并不一定是完全真实的。 …… 玄袍男人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那股低缓冷肃的气机却是跨越亘古而长存的。 就像一道尖刀组成的冰川,缓慢行动,势不可挡,留下深邃的沟壑,骨与血铺满他的脚印,都冻得死硬。他不仅仅是毁灭和杀戮,他还代表一种压迫,一种掠夺,将一切温度从生者体内带走。 若说这样的人是一个为天下众生而战的勇士,或许并不妥当。 只能说他的行为促成了一件有利天下人的结果。 他杀了魔神枢。 他将枢的躯体分割。 大血瀑冲霄。 果真是血染青天。 炽热的血在高空被罡风吹散,化作云雾,淅淅沥沥地落下殷弘的雨滴。 这一场血雨笼罩昆仑,一下就是三年。 大地生机灭绝。 无数好奇者站在这一挂雨帘前徘徊不去,在他们看不见的黑暗深处,已经悄无声息竖起十四祭台。 鹿正康可以肯定这是祭台,而不是别的什么。 魔神枢的躯体在不断萎缩,巨量的精气从躯干断口涌出,注入祭台上大片的铭文石板里。 这不是在封印,这是在献祭,魔神就是贡品。 枢的躯体渐而化作尘埃消散,独留一颗干瘪的头颅,而祭台上的石板已经被激活。 可以这么说,每一个铭文里都在淌血。 黑色的血。 同枢那金红的血液有很大的出入。 魔神枢,祂更像是一个战神,所以祂的血液是奔放而炽烈的,具有浓厚活力的,这些血液仿佛也被赋予了杀戮的使命,会荼毒一切大地上的生灵,但这血并不将厚重的地壳污染。 就像刀剑入土,也就是大地的一部分,虽然泾渭分明,但是终会被分解。 但这些从石板上流淌出来的黑血不同。 鹿正康说不好到底区别在哪。 是战神的血冷却了,还带上诅咒? 但这血并不是多了什么,而恰恰是少了什么。 这缺少的,让其同世界格格不入。 鹿正康继续感悟这支离破碎的信息,放空自己的身心,还历史以真实,摒弃无谓的联想和脑补。 那玄袍男人走到枢的头颅前,原本如高山般的颅脑,如今被抽空了精气,已经缩小到一块礁石般大小,一颗颗眼眸里依旧迸射出剧烈的杀意,这种狂放的姿态并没有随着死亡一并离开,只是,这些美丽的眼球镶嵌在皱缩的头颅里,是一种遗憾。 男人持刀将总计二十一枚眼球一一摘下。 晶莹剔透宛如宝石,裹着一腔金色的液体,如今干涸后残留在内壁上也仿佛金粉,瞳仁紫红,虹膜色彩绚烂,一轮一轮静谧旋转着……鹿正康停止观看,因为他在不自觉把相枢的眼睛代入。 继续。 玄袍男人脱下衣物,露出一副枯干的身板,上面嵌满各种眼球,整体的造型让人不由得联想起《西游记》里第七十三回《情因旧恨施灾毒心主遭魔幸破光》中出场的百眼魔君。 不过相比多目怪,此君更类似于一个眼球的收藏者。 他体表的无数眼球完全属于不同的生物个体。 它们眨动着,迸射着怨毒的光芒,很难判定这种可怖的眼神是出自那些被剜去眼球的死者的憎恨,还是在反映玄袍男子的内心特质。 只见此君将枢的眼眸也嵌合到体表稀疏的“空闲处”。二者,指眼球与此人的身躯达到了一种平衡的共生,枢的眼球里再次泛起光芒,再次变得神气活现,然而,就像所有玄袍男子身上的眼睛一样——变得凶狠恶毒起来。 完成此事后,就要进行最后一项工作。 玄袍人的身体一点点没入土中,这里的岩石土壤已经被黑血浇透,坚实的地面宛如沼泽,总之,始作俑者就没入大地。 他当然不会是在埋葬自己。 血液在地下聚集成一个茧子,同样在上缘的深层生长出一颗邪恶的黑暗心脏。 将邪恶这样的词汇用在这里,鹿正康以为是很妥当的。 他确定,自己感到了一种微妙的痛楚,这是大地的痛楚。 一种根植感袭上心头,有什么东西在通过血液被汲取。 玄袍人进入茧子,完全化开,消融在上缘里。 画面慢慢淡去。 历史的烟云不可遏制地将这些往事吞没,或者是有人故意在抹除这段历史。 鹿正康努力眺望,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茧子破裂,灰色的浓雾涌出,正是相枢出世! 这意味着全新的上缘出现。 意味着一次涉及世界本源的异变完成。 …… 鹿正康离开湖底。 疑惑并没有减少,反而变多了。 那个玄袍男人最终去了哪里? 他化身成了相枢吗? 恶缘的出现到底是上缘自然的演化,还是人为的结果,亦或者两者皆有? 想要真正摸清上缘的脉络,鹿正康只要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如那玄袍人一样,化入上缘,参与演变。 鹿正康也大约明白,这一天不会太远。 自己曾说要让净土化作现实存在的天地,这个宏愿也需要他真正参与过上缘的变迁才能做到,不然就无法构建一个独立的小千世界,而是只能将净土里的事物搬出来,归到此方。 此外,对报身的进一步利用,怕也是离不开轮回一遭的。 就此看来,重生一次已经快变成某种宿命,只不过,对鹿正康来说,更像是一场游戏,而没有那种被迫的沉重感。 暂时,他告诉自己,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好,所以还不能撒手去轮回。 好在,这件事提上日程了,鹿正康绝对是要完成,而且要让自己玩得开心的。 :。: /53/53460/12775376.html 第一百三十章 三道净土,诡异相枢 若说以鹿正康的阅历,孕育出什么人生道理的话,其实还是归结于平凡的。 似乎越是享受过高空的风景,就越怀恋在地上奔行的日子。 要鹿正康自己说,到底是回忆的召唤,还是对未来的展望,其实都在向往平淡。 他还是很有人情味的一个人,这话对任何熟识的人说,没人会反对的。 六月,雪域之行落下帷幕,鹿正康已经回到少林半个月。 “所以说,我得离开尘世一段时间。” 他站在法堂对下面的和尚们说明自己的想法,嘱咐后事。 众僧听完纷纷大哭,他们哭自己没有福分能在陪伴菩萨左右。除此之外,他们很能接受鹿正康即将投胎转世这件事情。 在秃驴的哲学观里,死亡并不是生命存在的结束,他们费力构建死后的世界也似乎在为自己的恐惧寻找一个宣泄处。 不过死后世界绝没有他们鼓吹的那么人性化、体系化,可能在表现形式上有类同之处,比如六道转生之说,人转世到底变成什么真的还不一定,可能变成动物,可能还是人,不过决定这个结果的,同所谓功德没有关系。 宗教在抬高自己的时候,背离了太多客观的真实性。 这一点让鹿正康非常不满意,有多少僧人寺庙假借佛法佛理骗取钱财,乃至鱼肉乡里,任何人若无视这种恶行的话就是在侮辱自己的人格。 他打算接下来的一年好好整理佛经,将佛教的宗教性彻底摒除,而将其体取为一门思想,让其作为一套行之有效的社会准则而流传下去。 “他知道自己将要这么做,也必能完成这件前无古人的壮举,只因为他是在世间的佛。”佚名普度无量众生鹿缘菩萨本纪 后世到底如何看待这段历史,留给后来人自己评判,这一年发生的一切的确能被看作是开天辟地的盛事。 秃驴们没有想到,佛子的第一刀就砍在自己人身上。 “取缔一切寺庙,任何人不得出家。修行者当在家称居士。” 都说夺人饭碗不啻杀父之仇,鹿正康这一句话引得天下震动,不过叫人感慨的是,他没有收到半句反对的言语。 少林寺里的僧人走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是无亲无故,无处可依,就还留在寺里。 如今少林寺改名叫少林镇,或者可以说是少林寨。 和尚们现在自己种地,自力更生,甚或还参与经商,进入各大商会,总之不再是出家人清净的样子了。 有一些寺院的和尚常年不事生产,没有劳动能力的,就先跟着俗家居士、香客百姓们生活,学习。 受不了这委屈的,还想拉起一帮人建寺庙的假和尚也有,不过因为没有香客供养,连饭都吃不起,最终也不了了之。 全天下还有谁没有听闻鹿缘菩萨法号的?恐怕没有,许多人都心心念念要到净土去呢,据说死后还能留在里面享福,有这般利好,傻子才不听佛子的吩咐。 鹿正康也有意发挥净土在信息交流方面的优势。 如今净土珠里的成员已经有五万之巨,而且还在不断增加,正缘扣定的人数也有十来个了,将来还会越来越多,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净土也已经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不过鹿正康还是不满足。 净土珠里的基本是他的信徒,这保证了成员的纯净,但也限制了净土的潜力。 他决定放宽要求,拉低门槛,只要是未被相枢侵染之人都能到净土。 让天下人都离不开净土,自然也离不开佛理,那么让佛法流传就很轻松省力了。 为了将来方便管理,鹿正康不得不做出一些分类的措施。 每个人得到一朵昙花后,就能拥有自己的个人小净土,里面只有一个人,一切场景、布置随自己心意,无人打扰,非常清净。 此外还有六个公共净土,将净土中人分为六类,即六途净土。 五处净土按照成员性情分类,即刚正、仁善、中庸、叛逆、唯我五等。 最后一处净土是为正缘扣的成员准备的。 刚正、仁善、中庸三途又称善道净土,成员有部分心想事成的权利,可以装点净土,让自己显露一些神通。 叛逆、唯我二途又称恶道净土,成员没有任何特殊待遇,同外界一样。 正缘扣一途又称圣道净土,有监管六途之能力。 圣道之人可以去所有六途,而其余两道只能内部流通。 负责六途分类的是应身法眼,时刻注视,绝不松懈。 至于如何评判个人的处世立场,自然是天眼通观察此人过往行事风格,体察本心。 刚正者黑白分明,除恶务尽。 仁善者以德报怨,品行高洁。 中庸者不偏不倚,自然无为。 叛逆者颠倒黑白,率性而为。 唯我者不择手段,无情无义。 净土之人每时每刻都会被检测性格,善道可能堕入恶途,奸邪亦能弃暗投明,绝不是死板的管理。 …… 一袭布衣的本由站在佛前的山峰,曾是光溜溜的脑袋上新长出一层短短的清爽黑发,姿态怡然,抬头望天。 暗紫色的美丽苍穹上隐现一对温柔的眼眸,就仿佛是隔着一层暮色波光的一双朗月。 小和尚默默低头,将目光投向石刻佛像,须弥海的波涛轻轻拍打菩萨的膝盖,那一双石眼已经闭合,本由知道,菩萨的眼睛已经在天上俯瞰众生。 这偌大的圣道净土如今只有十四个人,而常驻的就他一人。 他再次感叹师兄弟们不争气,没一个扣定正缘的。 孙丽钗倒也常常在净土,不过她总待在善道三途,常常跟着几个师父学东西。 相比之下,本由感觉自己有点不学无术,如今佛子将净土分类后,监管的任务就减轻许多,小和尚就颇感无所事事。 他这边一叹气,突然就听到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这么闲?去给我整理佛经吧。” 面无表情的本由,默默掬了一把辛酸泪。 …… 安排了要紧事后,鹿正康也有时间处理一些堆积起来的杂务。 首先就是权弘明。 他的上缘珠简直可以被称为恶缘珠,鹿正康也没有好办法能安全地驱散相枢之力。 如今唯一的措施就是不断补充上缘稳定权弘明的魂魄。 这一枚小小的魂种在不断壮大,而且开始泛黑。 这股压抑的气息,是那个玄袍人的手笔。 继续注入上缘似乎已经可以算是在饮鸩止渴,权弘明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魂魄如一枚漆黑的眼球一样,瞳孔灰白,而虹膜是如此美丽…… 鹿正康与之对视,总能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目光。 是相枢。 低沉的呓语在耳边回响。 “本座……记得汝……汝会臣服……” /53/53460/12775377.html 第一百三十一章 孙丽钗返乡,鹿正康的幻觉 “……苦痛……会叫汝低下头颅……” 鹿正康不乐意搭理这种无意义的叫嚣,沉吟一会儿,把权弘明的魂种收回净土珠。 但相枢并不情愿就此放过他。 恐怖的呢喃与深沉的幻觉便从那一天起,伴随着鹿正康。 …… 孙丽钗回到了家。 她没有去搭驿站的马车,一路是走来的,身上携着几包干粮,一些换洗的衣物,一些零碎的杂物,这些家当就在她的背上,也不多,看着很小的一堆,没有覆盖她一半的脊背。 逸姑庵到嵩山剑川镇这漫漫长途,她花了三个月才走完。 出发时春暖花开,抵达家园时,盛夏的暑气已经慢慢退散。 她就这样,扛着一轮夕阳,阔步迈入久别的家门。 孙王氏与孙正道用一种近乎惊异的神色看着自己的小女。 这是因为陌生。 好久不见了。 这孩子几乎不与父母通信,总是忙忙碌碌,而哪怕孙家都在净土,随时能见面的,也依旧没有真正相会的时机。 奇妙的事在于,孙丽钗是位叛逆之人。 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态,她便与自己仁善的母亲,刚正的父亲保持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而二位长亲一度以为自己的孩子现在努力修炼没闲,因此也不敢主动去打扰。 就这样,他们无数次有机会见面,又无数次擦肩而过。 “钗钗……是你?”二位长辈犹疑着,但眼前人直叫他们热泪盈眶。 的确是自家小女。 俗家子弟潇洒的长发飘飘然飞舞,垂到肩头,十岁的孙丽钗已经有了修长的体躯,面容肃重,眉眼透光,看着很成熟,简直不可思议般成熟,就像一个矮小的女侠客,女秀才,而不是一个小童。 她当然不普通。 她手里的短剑也痛饮过鲜血。 但这还不能代表她的不凡,杀戮没有年龄上的规定,江湖上稚童杀人也不稀奇,稀奇的是一个十岁的武林高手。 一年前,她的功力积累足够,一举达到先天之境,自此天地交感,武道境界不可同日而语。 与她缘结的八败也得以通灵,如今能称为精怪了。 这样一位奇女子,注定是不同凡响的,注定在江湖留下一段传奇,而她的身份也会被归结到尊者一类,毕竟同佛子有缘。 孙丽钗身为圣道净土之人,她的言行会产生巨大的反响,间接就拥有了巨大的权力。 坐拥武力、威望、权势,这样的一颗明星,如今才十岁。 孙丽钗本人对此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她甚至是厌烦自己拥有的一切。 她感到俗世宛如一张大网要将她束缚,而她却很清楚自己对这样的结局无能为力。 往往这个时候才显出家的宝贵。 孙丽钗很干脆利落得上去抱了抱自己的母亲,又对自己的父亲跪下磕了一个头,起身把背上一堆家当撇在桌上,说一句“我去找鹿缘。”匆匆就又跑出门。一家人见面不过十秒钟不到。 她行事之荒诞不经叫二位家属目瞪口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再想嘘寒问暖,只见那小巧的背影已经冲入街道深处不见影子啦。 嵩山的山路依旧是那么曲折,再次踏上这些历史沧桑的石板,孙丽钗感觉自己走在一条影影幢幢的幻道,自己的童年身姿就这样出现在石头上,一步步,很艰难地跟在大人身后。 她记得这段日子,她的病大好后,就乐意多走走,让身体感受更多的情绪,她最喜欢气喘吁吁又不至于大汗淋漓的感觉。 至今她还记得,心脏跳动的滋味。 一段不长不短的路,如今只有她一个人走,就这样她慢吞吞地,跟在童年的幻影之后,仔细打量着一方的山水。 快到了,曾经的少林寺,如今的少林寨,远远的,那朱漆大门前还站着一颗黝黑的卤蛋,是觉光老秃驴。 高高壮壮的觉光迎着一片晚霞的余晖,脑门闪闪发亮,悠闲地站着门前的巉岩旁眺望四际,宽阔的青色袍服随着轻快柔和的晚风展荡,他微笑的脸庞仿佛一块嶙峋的礁石,坚硬而笃定。 他看到孙丽钗,抬手招了招,长袖飘飘,与远处山崖上的那一株绝壁青松抖索的树冠相映成趣。 孙丽钗也对他遥遥挥手。 觉光扭头冲门里的场院大吼一声:“钗钗来了!” 一群老秃驴涌了出来,他们有的手里还端着面碗,嘴上吃得油乎乎的,自从没了僧人这门职业,现在他们也不必守戒律啦。 孙丽钗紧跑两步来到众位居士面前,合十礼敬。“见过各位大师。” 秃驴们就哈哈大笑起来,“当初的小姑娘长大了,现在是有模有样的!” “善哉善哉。” 几位秃驴一阵夸,脸上还带着感概的笑意,一副“老衲历经世事”的样子。 孙丽钗毕竟性情古怪,于是就打趣他们道:“怎么几位大师开始吃荤了?莫不是没了佛经读,嘴里也没滋味了?” 觉光把牛眼一蹬,“嘿!小姑娘不安好心。觉愁!你来和她掰扯,我说不过她。” 嬉皮笑脸的觉愁乐呵呵地钻出来对孙丽钗合掌一礼,“确实得小尊者从菩萨那里翘几句金科玉律给咱们念叨念叨!” 孙丽钗眉毛一挑,秀气的脸庞上竟还露出几分泼辣爽快的英气,“鹿缘在哪?我来看他了!” 众居士大笑,指着高高的连天峰,“高人自然在高处,佛子当然在天边。” “我先走了!”孙丽钗呼喝一声,运起轻功,足下一点,如一粒星丸,洒然踏步在高墙大殿之上,几个起落就翻过偌大的寺院,往山林深处去了。 觉光摇头感叹,“孩子真的长大了,咱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连饭都吃不好,更不要说练这么一身俊功夫了。” “呵,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师兄我小时候可机灵着呢。” 他们拌着嘴,一路在天边最后的丝丝明光里回到门内的幽寂世界。 夜晚开始了,净土珠内的集会也该开场了。 …… 夜色冥冥。 寒风凄凄。 鹿正康端坐磐石上运气吐纳。 “菩萨救我……”耳边响起若有若无的惨嚎。 “普度众生,我也是众生,快来普度我啊……” 鹿正康不为所动。 行功一遍后,他睁开眼。 天空上布满硕大的眼眸,它们华彩缤纷,放出惨绿的毒光,眨动着,肌肉痉挛着,死死盯着鹿正康。 地面流淌着岩浆与海水,无声炸裂,一个个气泡里翻滚着受难的人体,他们扭转脸庞,对着鹿正康,被剜去眼球的眼孔在不住地淌血,口中哀嚎着,祈求救赎。 孙丽钗来到他身后,鹿正康扭头,看到的是一个血淋淋的女孩,当然,没有眼球,而颅腔内的脑部还在微微闪着幽蓝的火光,着跃动的火苗会蜷曲、舞动,拉伸出几个扭曲的人类形体。 而这一切…… 都让鹿正康看得津津有味。 /53/53460/12775378.html 第一百三十二章 岁月如诗,不过幻梦 恶缘正源源不断的涌向鹿正康,仿佛一层灰岚要笼罩山脉。对此他是来者不拒,换句话说,他在主动入邪。 这个过程就算对他来说也是有风险的,不过他在渴盼一次真正的对决。要与相枢硬碰硬。 鹿正康是很追求战斗的荣誉感的,他不喜欢玩弄对手的思维,折磨敌人的意志,他只喜欢简单直白,摧毁对方的存在。 他最喜欢的文章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 人的肉体有极限,但精神没有。 鹿正康从不畏惧战斗,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孙丽钗问他:“鹿缘,你在想什么?” 她说话的时候,鹿正康能看到她翕张的嘴唇,口腔内有细细的昆虫足肢在跳动,甲壳摩擦发出嘶嘶声。 “想一些很平常的东西。” “但你最近有些心神不定,是有杂念吗。” 正缘扣定之人心意相通,鹿正康虽然是独立在外,不过其余人也能大致了解他的状态。 鹿正康当然不会有什么杂念,不过是孙丽钗隐约也感受到了恶缘。 孙丽钗的身形越来越虚幻,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都传来,悄无声地,周围出现了无数个孙丽钗,鹿正康能看到她衣襟上的一枚扣子,那不是扣子,是促织八败,它的复眼里有光跳动,宛如一张反衬月光的蛇皮,随着衣领晃动,这对眸子也忽闪着,在空中留下斑驳的痕迹。 无数个孙丽钗,无数只八败,无数的闪光,仿佛盛夏荷塘边的萤火虫群。 “不是杂念,有一些其余的杂事。” “我能帮什么?” “暂时不能。” 鹿正康仰头,凡世的风卷动他的衣袍。 如今,只差一件事,放心不下。 …… 厉定胤脸泛红光,欢欢喜喜得跑进屋来,“就是了!就是了!这回消息准了!” 梁茹涟放下手里的刺绣,掸掸布裙站起来,慈弱的脸庞上露出惯常的礼节性笑容,但这样的笑容委实是悲哀的,脸上蒙着的一层黯淡郁气完全无法被这简单的笑容冲开。 “怎么慌慌张张的,快坐下休息休息。” 厉定胤并不听从,只一个劲踱步,脸色不断变化,油乎乎的双颊沁出一层细汗,顺着他的法令纹往下颌流,就像一只挂在衣架上沥水的青蛙,整个人看起来是有些过于激动和诡异。 “定胤,你怎么了?” “茹儿,你还记得咱们把德彰放在了少林是吧?” “自然的,那是自然忘不了的。”梁茹涟听到这个名字,瑟缩了一下,眉眼间的郁气更重了些。 “全天下都知道少林出了佛子,我算了算日子,最早有这说法出来还是四年前,德彰是差不多五年前被我们放在少林的。” “你想说德彰就是那个佛子?定胤,你莫要想这些了,我只盼孩子能好好随大师们修行,能安安心心……” “茹儿!”厉定胤抿着嘴,他遽然转身盯着自己的发妻,眼神里灼烧着一层火焰,翻滚着仇恨与苦痛,“德彰就是佛子!就是天下第一的佛子!就是菩萨!” 梁茹涟疲惫而温婉地摇头笑笑,就像她无数次看到自己的丈夫露出这样的表情后的反应,“定胤,你还是放不下。” “如何放下?我厉家大好江山就这样拱手让给这帮贱民!” “繁荣富贵也不过一世,百年后谁不是黄土一抔,定胤,咱们只要能入净土就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报了。” “茹儿,你现在好清高!是中了那帮秃驴的邪法吗?你说什么净土,统统是假的!” 梁茹涟这下才意识到,自己的丈夫已经不单单是痴迷过往了,他简直是陷入疯狂了。 “净土是真的,你也进去过的……” “那是个梦!假的!” “……” “没人会拒绝一个皇子的身份的!这个所谓的佛子当然也不会,如果他不懂事,那些秃驴也会告诉他怎么做的……” 梁茹涟摇摇头,叹口气,她陡然感到意兴阑珊,自己的丈夫,前朝太子,如今连最基本的政治嗅觉都丧失了,未来更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生活有时候给人的打击太大,反而让人忽略压力。 梁茹涟就自觉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未来活得如何,就像她自己说的,百年后黄土一抔。 鹿正康站在屋外,倚着墙听着自己生身父母的对话。 幻觉越来越重。 乌黑的太阳放射着刺骨冰寒的光线,门外街道上的石板缝隙里淌出污浊的彩油,院落一角的樟树枝头悬挂着一丛丛的髑髅,晃动着发出闷闷的敲击声…… 他看到这些怪诞的景象,心情反而异常平静下来。 “……到时候他们会给这个佛子起什么名号?佛太子?佛皇?茹儿,你不会相信这些人为了权势会多丑陋的……” 鹿正康推门而入,隔空一指点昏厉定胤,他的化身丰神俊朗,高大如山,梁茹涟一愣神,急忙要跪下磕头。 鹿正康就扶住她,对她微微一笑,“吾母,阔别多年,儿甚思念。” 他的眸子倒映一江星河,梁茹涟在这双眼睛里看不到自己的身影,她只感觉自己是置身飘渺的河边雾岸里,那些水下的银鱼群接连跃出水面,化作一条亮生生的飘带跨越流年,而她站在这一头,一个小孩站在那一头。 “是德彰……” “慈母生孕之恩,哺乳之情不敢或忘,今携慈母安祥天伦,只盼母亲能答应陪儿子过这最后一段日子。” “厉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梁茹涟抬手抚摸鹿正康的脸庞,她的手掌纤瘦而掌心粗粝,鹿正康感觉像一张薄韧的莎草纸在刮擦脸颊。 “恕儿不孝,却不能陪慈母共度此生。” “厉儿,你是佛子。”梁茹涟依旧是痴痴的,甚至有些在梦呓一般,恐怕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这温暖的一刻足够鹿正康回味良久,他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明,而自己的生母脸上的郁气渐渐散去。 鹿正康牵着母亲的手,一步跨越千里,来到少林寨内的居室,将她搀到床沿坐下,自己搬一条小凳,端坐着,微笑着听这个女人絮絮叨叨。 “厉儿,你很好,比母亲想过的任何时候都好,你要为天下苍生去轮回一次,母亲很认同,只是你还未好好活过,你还未结婚生子……” 总是如此的。 佛子缅怀地看着翻动的唇颊如蝶儿在花间叶底挥翅。 总是在闲言碎语之隙,有低低如诗的岁月荡起回忆的辉光…… 至于厉定胤?这个男人会做一个美梦,一个关于皇图霸业的美梦。 就是不知睡醒后他会如何看待这个平凡的世界。 () /53/53460/12775379.html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入轮回,即身成神 鹿正康坐在法堂深处,高高的**台上。 是时候了。 相枢已经在黑暗处召唤他。 窗门大开的法堂内外都站满了佛道居士。 这些光头静静地站着,像是一根根木杆子戳在石板上,像一群无言的草木,像是在风中滑翔的候鸟,他们既安静,又涌动着浓重的情绪。 一整天了。 一整天,从太阳还未升起的的时候,鹿正康坐在高台上,而信众们站在下面望着他。 到现在,红日西坠。 阳光从一个个高大的正方窗框里照进来,在屋内的阴影里溶出金色透彻的斜方柱,微尘在其中碰撞,下沉又上浮,或是脱离光柱,或是进入,或是回到……谁能分辨呢?它们自己能分辨吗? 高台上正有一道光照着,金辉埃土如漆镀身,鹿正康在这样的阳光与目光中,已经彻底摆脱了人类的定义,宁静的他,将是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 透过他的形体,能看到高高在上的——祂。 鹿正康的内心充满了谵妄之念,渐而就在慢慢削弱他同报身的感应。 一点点虚弱下来。 所以说,是时候了。 寂然的正法世界,鹿正康喉部翻滚,低低的雷鸣从胸膛发出,振聋发聩,房屋动摇,山林簌簌。 涌动的上缘,宿命的泉流。 魂魄就这样忽忽得飞出来,高高得飘起来。 鹿正康仔细感受这清浅的世界。 信众们高声念诵祂的名。 “南无鹿缘菩萨。” 簇拥中的化身**淡淡发光,在最后的最后,他捕捉到了某一种灵机,抬起左手指向东方。指尖就刚好在光柱的最边缘,泛着一星的微光,熠熠地照入所有人心头。那不是一根手指,那是火炬,和灯塔。 俗世的凡身就这样坐着,指着,缓缓消弭着,就像影子在光里,阴暗的存在被消解,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样,最初什么都没有的模样。 有人泪水涟涟,有人面露慈悲,当然也有露出压抑不住的欢喜的…… 一张张活泛的脸,生长在僵硬而无意义的躯壳上——这是鹿正康在离开尘世前最后的想法。 上缘,伟大的上缘,上缘是对宇宙根基的描述,是个体,也是整体。 深厚的上缘聚合体,表层组成了世界,深层有什么? 鹿正康的上缘珠轻轻一震,顿时那些恶缘脱离,翻滚的灰迹化作一张张脸庞——活泛的脸庞,而没有躯壳,是一些椭圆形的东西,它们围着鹿正康,打转,掀起上缘的漩涡,露出深邃的坑谷。 无垠的、无穷尽的坑谷,终点在表层之下,一切表现形式之外。 而在鹿正康的理解能力中又还是出现了存在的具体形貌,他是指那深处的一个存在,相枢。 “汝!来了……” 鹿正康是一点点的火星,他浮在光芒的大海上,海面的巨大风暴,那些脸庞掀起的湍流,形成的漩涡下,一具庞然的躯体一点点露出狞恶的端倪,十臂、八面、铁身、铜头、红发、长臂、利爪。 八面百眼,喜、怒、哀、惧、诡、贪、痴、癫,无数深情就此在脸庞上挣扎扭动着,其上炫美细密的众眸规律性地眨着,水晶般的眼膜上浮泛着一层怪诞的眼翳,仿佛老年人的积垢。 十条手臂上各自攥着十把神剑,然而九把是完好的,独有一把只余剑刃。 一张獠牙巨口长在胸腹间,铅灰色的牙床渗着黑血,从惨白的尖牙上滑落下滴。 这大嘴巴扩开,活生生是又一个旋涡,血肉的甬道通向沉沦——鹿正康切实看到了无数向上攀爬的人体。 “死!死!死!”它们翻涌着如浪涛,发着嘶哑恐怖的高音。 鹿正康的上缘珠,就像一点火苗。 他已经是朗月般的人物,但相枢宛如真正的宇宙深空。 相枢说要他臣服——谁能不臣服? 上高不过天,下厚不过地。 但鹿正康偏是不相信的。 天高地厚,他的存在难道只是被用来承认一些既定的东西的吗? 宏大的报身缓缓出现。 若相枢是黑暗、妖孽,那么报身就是混成、自然。 前世的一场大梦。 今生的尊荣贵华。 报身周围的金光微微淡褪,露出一张脸庞…… 百眼独面。 空洞骑士! “噌——!” 骨钉出鞘!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感觉! “斩!” 一钉之下,定风波! 狂涌的上缘,漩涡的边壁收缩,一点微光顶着一座山,挤入漩涡后的所在。 …… 鹿正康平静地看着相枢。 他手里的骨钉刺在他的胸膛,他们在下坠。 上缘深处,宇宙根基。 无数的信息化作耳畔的低语,基本无法理解。 他已经到达了轮回。 轮回是一个圈,外面的进来,不断涌入,里面的陆陆续续也出去。 死魂灵,在轮回也只是一个过客,这里主要负责上缘的更新轮转。 鹿正康感到自己的上缘珠被层层禁锢。 权弘明的魂种也在。 刚好,在这里洗洗恶缘。 轮回是一种客观的现象,鹿正康渴盼了解其运行,掌握这种力量。 只有这样,他才能让净土珠拥有生生不息的属性,而不是一个损人利己的贪婪怪物。 相枢也盯着鹿正康。他被骨钉击中,动弹不得,便就用一种奇异的神色看着鹿正康。 这种感觉,就像被一个审判者注目。 “汝在抗拒宿命!汝等皆是逆贼!唯有本座顺应天道,执掌毁灭!” 鹿正康静静听着耳畔的低语,嘴上也不忘说一句:“接着往下说,我在听。” 而相枢果真又多嘴了几句,“绘卷的力量是有限的,本座要毁灭此世,万象更新!” “汝,小和尚,还有那小铁匠,汝等沽名钓誉,汝等必永世沉沦!” 鹿正康讽刺道:“代天而行,就凭你这样私欲泛滥之辈?” 耳畔的低语加重。 鹿正康就察觉到上缘深处的第三位存在。 祂更高大,不,不是高大,是高等! 超脱所谓存在与否,乃万物之因。 那无数的声音就在鹿正康心中回荡。 “我明白了。” 相枢勃然大怒,“不!为什么要选他!本座才是唯一的!” 他愤愤地一挣,陡然就迫开束缚,把鹿正康甩飞,自己一转身消弭无形,仿佛一个发现外遇而急匆匆赶回家的丈夫。 鹿正康就慢慢闭眼。 知识、奥秘、历史。 他都想知道。 但他无法理解神秘的知识,这一切由报身接受。 他就在此地慢慢成长,他要更深入轮回,哪怕那会让他的转世风险重重。 …… “你去吧。” 一点魂种飘然,离开轮回。 …… 几点熟悉的魂魄来到此地。 是孙丽钗他们。 循着正缘扣的联系,他们不断往他们无法理解的世界之下前行。 本由领着其余十三人。 因为他开启了一些天眼通,大致能看到上缘。 此地如深海,遍布紊流,进一步都是艰难无比。 一个恐怖的怪物就出现在他们前方的路上。 “小和尚的气味!吃了你们!让他也知道什么叫痛苦!” 魂魄们颤抖着。 大手伸展,无法逃离。 尖锐的爪牙即将把他们尽数搅殁。 一拳横空! “好大胆!” 白莹如玉的大拳击打在相枢狞恶的脸上,将其击飞。 随后拳头松开为掌,把几点魂魄捞起。 抬出水面。 有光照耀了。 他们都看到了。 庄严的脸庞,繁美的鹿角。 鹿角之间,一点珠光如高悬的纯白太阳。 /53/53460/12775380.html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还梦,言语之外 鹿正康垂眸打量这十四个小小的魂魄。 他们不是同时来到轮回的。 本由与孙丽钗差不多是最后到来,而先前那十二个扣定的魂儿就那么孤独地飘荡在上缘表面迟迟不肯转生,他们感应到了鹿正康,他们不愿意离开。 可怜有几个都神志不清了。 鹿正康轻轻对他们吹了一口上缘,于是他们就都活泛起来,长出实在的身体,飘在四处,开始自发成长。 十四等众有了本质的身体,就有了高层次的感官,能详尽地观察周围,顿时就注意到鹿正康身上重重的枷锁。 无数飘带缠绕在鹿正康的体表,末端延伸到虚空,仿佛是一件迎风的纱衣。 孙丽钗问道:“鹿缘,你怎么了?” 其余人都规规矩矩不敢多言,只有这位当初叛逆的小女孩依旧是意气飞扬的。 “问题不大。深入轮回就是要遭这般待遇的,不过我已经快摸透轮回的规律了,不久便会去转生,你们是要先去,还是等我一起?”鹿正康说话的语气平平淡淡,就像在邀请朋友吃饭。 “一起!”众人鼓噪起来。 “也好。” …… 权素环裹着一身厚重的貂裘,蜷在庭下的太师椅中。 正月二十。 该热闹的差不多也散场了。隔壁几个大院子里还有零星冷清的小宴,是小辈们在吃喝,闲极无聊的他们无处可去,就只有好食好景悠然度日。 就是这样的时候。 大家都喧嚣着,享受着新年欢乐的余韵,权素环已经无力参与。毕竟一位七十多的老妪实在是已经脱离社交的圈子了。甚至可以说是在社会的边缘。 十年前,家主之位平平稳稳地交接给了她的大儿子。 嫡长子。 权素环露出笑来。 院子里的小雪堆积,天上的云层稀稀疏疏,昨夜一场狂风好大,将这些高空不羁的流云吹成了细细的一条条、一片片,它们像是活着大气里的一种生物,边缘卷曲的云气仿佛是手脚,它们吃光芒长大,而光这种食物会顺着它们简单的肠道流经肚腹,再透出来,有些云彩是全亮,有些是半明半暗,这难道是说后者胖些,光透不过肥肥的脊背,所以就是黯淡的吗? 权素环痴然,她享受着这般闲适的时候,火炉子暖烘烘的,而外界的景是冷冰冰的,身子很舒服,心情很平静。 她现在不会想太多事情,越老,越感觉很多事情力不从心,譬如思考就是。 很多时候她甚至不能理解出现在眼前的是什么东西,哪怕那是她儿子女儿的脸,可她就是不太理解他们的神情。 好在还有净土,净土里有许多好朋友。 对许多普通人来说,净土就是一个社交的平台。 当然其余的作用也是五花八门的,最主要还是通信。人们很便捷就能在净土传递消息,天南海北零距离,以此还发展出庞大的商业渠道,乃至有了所谓的“净土购”,双方在净土谈好价,东西就由人家送上门。当然教育也方便起来,学生要是离得远,就在净土上课。诸如此类,俨然是一个互联网的样子。 此外,还出现了一种叫变脸人的职业,他们负责往来善道与恶道,传递一些重要而特殊的情报。这些人打破了净土对性情的限制。据说是通过催眠自己达到这种改变秉性的效果的。猖獗过一段时日,后来被圣道尊者打压后就小心起来,可终究是没有消失。或许这本是被允许的。 权素环想着晚上同几位老姐妹聊什么,不觉有些困乏。 管家脚步笃笃,走到她身边,低声问要不要扶她回屋休息。 “老狗,去给我泡杯茶。”权素环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她目光睨到了管家的脸,“哦,不是老狗,是了,老狗早死了,你是哪个来着?” “老夫人,我是老狗的孙子。”管家殊无半点被羞辱的意思,狗是一种忠诚的动物,他的祖父是老狗,他便自诩小狗。 “你叫什么?” “权恭。”这是被赐了主家的姓,代表一种亲信身份。 “好,你去给我泡一壶茶,明前观音就行了。” 当初权素环奉了佛子几杯茶,这是她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事情。每每提及,听众就会露出艳羡而尊崇的神态。于是她也爱多喝几杯茶。 不多时,一杯清茶盛在白瓷盏里,端到权素环身前,这位老妪将其接过来,掀开盖子,就盯着茶叶浮沉。 她突然想道了,天上的云其实更像茶叶…… 不过这些无稽怪诞的奇思妙想已经很久不曾有啦。 上次会去想这些的时候,嗯,自然不记得了。权素环觉得某种天真的稚气在回到自己衰朽的躯体,这让她颇为欣慰。 年纪大了,很多规矩就看淡了,于是她就像个孩子一样,伸出右手在空中挥舞,摇摆,在云层间来回,仿佛就像飞鸟。 “环环。” 权素环陡然一惊,怎有陌生人闯入?偌大权府,这些家丁守卫都是吃闲饭的吗? 打量周围,那些侍女,仆役,一个个都不见了。 权素环不知从何处奋起一股勇力,站起身来。 呼——!这样轻松?她犹疑地看着自己衰老的躯体,这副肉壳已经很迟钝了,怎么今天如此有活力? “环环,哥哥带你去玩。”廊阁间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权素环脸色阴沉,这话里的内容,让她想起一些不舒服的往事。 那个人,早就死了,现在是有谁在装神弄鬼? 权素环怒冲冲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她是没什么好怕的年纪了,她现在更在乎自己的荣辱,权家的事情,怎么能让外人来评头论足,甚至还反过来戏耍权家人? 当这位老妪冲出廊阁,却来到一片荒草丛,这里是京城郊外,权素环知道她被人下了幻术,但她终究是愣怔了。 一女孩亦步亦趋地跟在哥哥身后,年幼的长子,穿着一身锦袍,扑入草丛。 秋天的云啊,在午后也是金灿灿的,仿佛是地上麦田的反光。 “给,环环,拿去玩。” 是一只小小的呆物。 小姑娘知道什么是好坏?她是知道的,但她还是笑嘻嘻,“谢谢哥哥。” 权素环眨眨眼。 “哥哥,天上的云是什么?” “云就是云咯。” “不是,我问你,像什么?” “像虫虫,吃太阳,像环环,懒洋洋。” 权素环呢喃着,像虫虫,像环环…… “哥哥骗人!“ “哈哈哈,小笨蛋也有聪明的时候。” 男孩笑着,一步步往郊外树林走去。 树林黑漆漆,阳光也照不透。 权素环陡然就感到一种恐惧。 别去。 想说话而说不得,老妪盯着女童,希望她能挽留。 但女童一回身,竟然长大了,成了一位风度翩翩的女子,一位尊贵的世家家主。 两位权素环就对视着。 老妪能看到权弘明一点点长大,迈入深林,消失在黑暗里。 女子微微呢喃,“大哥,你这样的人,如何能改变呢?” 老妪叹气,她已经忘记了一切的仇怨,如今对权弘明的仇恨只是单纯的一种惯性,习惯了仇恨罢了。 树林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吼叫。 飞鸟惊起,竟然是一群乌鸦。 告死鸟。 哥哥,希望你来世一切都好。 “谢谢。” 权素环蓦然回头。 天边的云彩仿若一尊菩萨,而她那大哥,站在莲座上冲她轻轻挥手。 “再见。” …… 言语再多。 终究是。 再也不见。 () /53/53460/12775381.html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净土轮回,佛子转生 鹿正康高大的身躯被枷锁一点点挤压,变成一粒微尘,随后轻轻在轮回的圈子里打个转,一时间,他的记忆一片空白,来不及多想就被抛出,回到上缘表层的凡世。随行的十四点魂魄也伴着他一同离开。 “小和尚,本座会在凡尘等候汝……”相枢在无间之处发出低吟。 …… 自朝廷不存后,世人新编历法,称净土历,以佛子归天为元年,至今恰恰是百年。 八月廿五,正是秋分之日,净土巨震。 神州的亿万百姓已经习惯了净土的祥和,净土的可靠深入人心,似乎是同危机剥离开的另一个世界,但如今的震动就叫人无所适从了,许多人第一反应并不是害怕,而是自己中了什么幻觉,又或者以为是什么活动,总之不是害怕。 而未等人们真的害怕起来,一切震荡就止息,人们只是惊讶地发现,背靠须弥的菩萨像那一对鹿角间亮起了一轮白日。 这意味着净土终于有了昼夜更替,一切都开始自发流转了,山石不再维持原样,草木也开始枯荣交替。 万物轮回终于开始了。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一次巨大的变革,但他们说不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就发生在身边的变化,似乎又完全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于是人们也就慢慢淡忘了此事。 …… 也正是秋分,广东莲花山狮相门门主李辟光喜得贵子。 当夜在山腰演武大场里举办宴席,副门主连同门内三大堂口堂主携弟子亲信赴宴。 大嚼一顿,痛饮十分。酣畅之际,副门主石明华站起来举杯问道:“不知门主要为你这小子取个什么名?”她是个女英豪,一双星眸在月夜里放着寒光,仿佛一头巡回的狂狮,叫人见之难忘。 李辟光闻言,先干了坛中美酒,随后一拍桌子起身,借着酒劲与狂兴努力把脑子里不多的词汇量搅动起来,尝试拼凑出一个响亮又好听的名字。 于是他就支支吾吾,身子摇摇晃晃仿佛一根风中茅草,蒲扇般的手掌拍着胸膛与脑门,发出撞钟打铁般的轰鸣,这架势同拍打黑白老电视是一样的,可惜文采这个东西不是信号,李辟光就是把他一头乱发抹碎了也想不出来一个好名字的。 石明华就主动接过话头,“李大哥,你我义结金兰,情同兄妹,你的孩子便同是我的一样,不如就让小妹来取这个名,如何?” “好好好!还是明华懂得照顾老哥,你们这些人啊,就晓得看老子笑话!”李辟光瞪了周围的门人一眼,目光灼灼,仿佛黑夜里的冷电,把周围的炬火灯烛,乃至漫天星光月色都压了下去。 石明华赞道:“李大哥的横练功夫是出神入化,大家有目共睹,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儿子的名号自然也得是堂堂正正的。” 众人齐点头。 “好男儿一言九鼎,要立不世功勋,不如就叫李鼎勋如何?” “好极了!” “真够威!” 莲花峰顶襁褓中的李鼎勋,才刚哺乳,静静睡下,只听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就像雷鸣般从山下滚来,房屋都摇动起来,窗子同窗框磕磕地撞击,天花板落下一阵浮尘。 母亲李梅铮习以为常,不过也担心孩子受怕,急忙坐起身把襁褓抄过来一看。 小崽子睡得欢实,半点没有要醒的意思。 慈母看了嘿嘿笑,心中异常满足,此时耳边又响起狂猛的笑声,顿时一张温柔的脸就阴沉了下来。 放下襁褓。 刚生产完的女人,披着一件净土购的虎皮袍子就下了床,掀开门板,对着夜晚山坡俊朗的空气深吸一口。 “吸嘶!” 仰头。 下一秒,铁肺吐出罡风,如刀刃般席卷高空,而余波还将房屋的青瓦掀起。 一声怒吼! 好一声怒吼! “都给老娘安!静!” 一发话,千里鸟惊飞,群山兽丧胆。 宴会上端不稳酒碗的一大片,噼里啪啦瓷碗碎了一地。更丢人的直接吓趴下了。 李辟光抠了抠被震出来的耳屎,哈哈一乐,“各位担待些!家里有英雌,不得不听话啊!” 众人低低笑着,终究没敢再大声说话。 酒席照吃,欢喜复起,直到天色大亮了才散。 李大门主有后的消息暂时没打算昭告天下,因为怕他们狮相门的对头,也就是然山的恶道士们下咒暗害。 …… 九月廿五。 李鼎勋满月。 门主就抓来个算命的给儿子算命格。 算命先生把小屁孩举起来,对着稀淡的月光瞅了瞅地上的影子,再抬头看看星空,嘴里叽里咕噜念叨着,放下孩子,拿出算盘一阵鼓捣。 “唉呀!这小子!” “我儿怎得?” “这个……好命哦!天上星宿下凡!” 李辟光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红彤彤的牙龈仿佛某种掠食者的杀戮信号。 老道士微微一抖,脸上还是那副仙风道骨的笑容。 “此子乃天上破军星降世,未来必定会在江湖扬名立万,引得群雄俯首……”他好话一车一车地往外送,终于是哄得李大门主喜笑颜开,当即决定不杀这个牛鼻子老道,只把他丢出门外了事。 老道士哎哟哦呼惨叫着摔在后半夜冷冰冰的山脚下。 随后一骨碌起身飞快跑路,那仓惶的背影活像一只被鹅追赶的灰皮耗子。 跑出一段路,道士停下来,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回头指着莲花峰大骂,“呸!什么狮相门,道爷就说这是个贼窝!哈,什么天上星宿降世,分明是福薄命浅,魂魄稀淡,早夭之相!呸!祝你克父母!克家人!天煞孤星!全他妈死去吧!呸!”他脸色悻悻,又嘀咕两句,转身没入荒野消失不见。 …… 李鼎勋是个老实孩子。 不过不足岁的小婴儿不会表现出老实这种稍显成熟的性格,他被认定是个呆子。 好在不是傻子,只不过反应比寻常孩子慢半拍。 这多少让李辟光有些遗憾,自己的长子似乎不适合被寄予厚望。他曾想找那个算命的,让他学学什么叫算账,不过这油滑耗子早就消失在茫茫人海。 夫妇二人正值壮年,当即决定多生养几个孩子,以防门主之位旁落。 狮相门的门人就是一群狮子,他们只服从最强的狮王,李鼎勋这种小崽子要是成长不起来,放在这个野蛮的宗门里,将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53/53460/12775382.html 第一百三十六章 童年,蠢笨的小孩 时光流转,李鼎勋开始了他的童年,五年来家里陆陆续续又多了三个小孩,老二是弟弟,老三是妹妹,老四还是弟弟。 李辟光夫妇二人对自己的四个儿女都很满意,大儿子虽然呆,但很老实,二儿子很聪明,很活泼好动,老三老四从小也都挺聪慧。同老大一比,他们更有潜力在未来争抢狮王的地位。 于是乎,三位弟弟妹妹身上被倾注了更多关心,更多的期盼。 长子李鼎勋,夫妇二人只求他能平安过一辈子。 至于什么破军星下凡的话,那只是一个喜庆的玩笑罢了。 …… 李鼎勋在院子里站桩。 狮相门以外功著称,多是刚猛的横练功夫,对身体有很大的刺激性,小孩子不能练,怕影响发育,所以门人弟子年幼时都靠站桩打基础。 李鼎勋现在站的桩叫狮相三十六法,又称威狮子桩,其实是下九阶绝技狮相铁头功的入门,练成后身如猛狮,矫健强猛。对后续狮相门功法的练习有很大的好处,算是武道根基,重中之重。 说是狮相,听名字好像是一种形意的功夫,但其实更有神打。 形意的部分就是模拟自然界狮子的一举一动,包括行走、睡眠、捕猎、战斗等等,前面三十法都是形意。 神打的部分集中在后六法,这六法内容包括观想,祷告,祝拜,画符,请神上身等等很玄虚的内容。目的就是激发一股心意气势,属于武学的上层道理。其实已经超过了打基础的范畴,不学也是无伤大雅,等以后见识广博、学识丰富了再回来打基础也行。 但若是有弟子能在初入武道时学会这六法神打,必定被狮相门高层看重。 差不多就是一个天才的分水岭。 那么李鼎勋是不是一个天才?让他的老爹来说,绝对不是。 他连前面形意的桩功都没站出神髓来,姿态都不甚标准,多次纠正后也没有效果,要不是母亲李梅铮拦着,估计这小子的屁股每天都得开花。 李辟光也看出自己的长子不是因为顽劣所以站不好桩,其实就是不理解,不理解自己要做的一切,对于这种情况,当初他的父亲,也就是故去的老门主是有办法的,就是打呗。打疼了,就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就会学好,不然一辈子就那样了。 然而李梅铮最喜爱这个长子,舍不得让他吃苦受累,她甚至于是乐得李鼎勋没有武学天赋的,在她看来,自己的孩子既然当不了第一,那干脆换条路走。 不练武,学点诗书,练些笛箫什么也挺好,哪怕学唱戏,跳傩舞也行。 “干什么不吃饭呐!我儿子以后开开心心就好咯!” “你就不怕他被卷入江湖恩怨?” “谁敢?”李梅铮勃然一怒,恍惚间有一位狮面人身的神灵发出一声狂吼,李大门主一缩脑袋,低声下气地说道:“不敢不敢……不对,没人敢……”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打量屋外,没人路过。 于是这天起,李鼎勋练功的时间被缩短,另外来了一个教书的老先生,每天领着他读书。 …… 童年很无趣。 李鼎勋每天要做的事情不多,除了三餐、便溺等等生理活动外,就是练功和念书,最后在晚上睡前,被勒令念诵百遍“南无鹿缘菩萨”。 他的活动范围更是小得可怜,只能在院子里。 好在院子里的景致不错,南方的园林总是乐意在小格局里填充尽可能多的东西,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无异于一整个世界了。 池塘、假山、树林,青石板路窄窄的,上面全是青苔,李鼎勋从他住的厢房出门,一抬头就是大片的树荫,碧绿透亮,阴郁的天空总是被挤压成小小的、破碎的几块仿佛画布上的留白。 穿过落叶的雨花石地来到小池边,池边堆着石块算是栏杆,李鼎勋在空闲时就常坐在这些石块上。 其实他猜到自己什么都不做也行,父母不会要求什么的,但他还是保持了一个生活的惯性,站桩不有趣,摇头晃脑地吟诵依旧不有趣,但李鼎勋从没有厌烦的情绪,事实上他看什么都是既不喜欢,也不讨厌的感觉。 暂时他幼稚的心没有遇到为之怦然或揪拢的事物。 池塘里的浮萍、水面的微虫,树上的蝉,阴暗处的蚊子,石头下的蜈蚣……小孩的世界也是微观的,李鼎勋不时注意到,这个院子里,除了侍女、仆役外,除了自己,除了偶尔来的父母,其实数量最多的昆虫和植物。 于是他时常会想,自己是一个客人。 老先生教会他礼节,于是李鼎勋就很规矩,他在自家院子里总是很规矩的,因为这里的主人是虫子们,还有草木。 好在主人家很宽容大度,任由李鼎勋仔细观摩它们的形体,只要双方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心里有许多问题,但苦于言辞不便无法表述出来,干脆就不说。 教书的老头就说李鼎勋这小子脑袋笨,爹娘问哪里笨,就说不能举一反三,是个庸人。 大人们在说话的时候,李鼎勋就站在一旁,他能感受到周围人的情绪。老先生是冷淡,父亲是失落,母亲还是那么温柔,几位侍女发出了一种名为怜惜的感情,李鼎勋不懂。 身高不到他们腰间的孩子,往往得仰头才能看见大人的脸。高高的,被环境的光模糊了五官,而他们的嘴唇翕动着,喉头滚动着,胸膛起伏着,声音、光晕混杂成一种迷离的灰黄色。许多怪异的鸟从这一片混沌里飞出,鹿正康追逐着它们,视线移到窗外,越过树梢,在多云的天空徘徊了一下,随后掠过锅耳墙,穿过月亮门,在低矮的女墙上飞过,继续在一座座吊脚楼、碉楼,散落的房屋间穿行。这些沿途的景色都是通过鸟儿的目光带来的,而李鼎勋只是愣怔地望着墙。 李辟光规规矩矩地把老先生送出门,叫弟子把先生带去休息,转身回屋,就看见自己的长子在神游天外,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好师妹李梅铮,她就那么溺爱地看着儿子发呆。屋里微弱的光线将一切色彩都压抑了,而窗外天光就只照亮儿子头上小小的冲天辫,还有自己女人的衣裙,裙摆上金色的云纹刺绣熠熠生辉,仿佛是垂地的小小夕阳。 门主的心,陡然松懈下来。 孩子笨就笨吧,开心最重要。 /53/53460/12775383.html 第一百三十七章 圣道净土,传人 有些事情,大家都做,就变成习俗。 比如念佛号,比如一年之内选几天吃斋……这些事情,让所有人或多或少有点奇怪,大家何时习惯做这些的?为了纪念鹿缘菩萨?为了当几天出家人? 节日习俗作为人类活动,其实很多时候是在给人一个忙碌或悠闲的理由。大家聚在一起做点事情,享受社交的乐趣。至于为什么要怎么做,不重要。 所以习俗对一部分人群来说其实很讨厌。他们不喜欢社交,也不愿做看着就多余的事情。 可不论什么样的人,都是离不开净土的。 净土这两个字是有生命力的,任何人都很难直白简单地说出净土到底代表了什么,但很明显,一个无法进入净土的人会被排挤。这个排挤不是源自高高在上的情绪,而就是因为代沟。同聋子讲道理,给瞎子看画,这些都是无用功。 不入净土,不知天地。 鹿缘菩萨为世人创造了一个世界。就这点来说,纪念祂,感恩祂,为祂举行节日都是不过分的。 人们总是会把一切溢美之词放在鹿缘菩萨身上。仿佛那不是一片历史的烟云,菩萨是每个人心中的长梁。 …… 李鼎勋照例在房里念诵“南无鹿缘菩萨”。 蒲团、香炉、挂画,静室内一应俱全,小小的孩童盘膝坐着,声音从稚嫩的牙口里挤出来,完全没有被他放在心里。 这件事变成很程序化的工作,李鼎勋在某时听到了微微的回响,仿佛是静室的某个角落里有某个透明人也在念诵佛号。 这个声音太轻了,他现在才意识到。 李鼎勋眯着眼打量周围。 黑漆漆的屋子里,淡淡的好闻的烟雾缭绕,屋外有一些轻轻的动静,侍女们在收拾卧房,把烛台、瓶罐什么的归置起来,器具撞击会发出零碎的响动。 总之,室内很安静。 一种能把小孩吓哭的安静。 月光光,白亮亮,从东面墙上的圆窗投进来,地上的影子是窗格的形状,正是一个连笔的“福”,光倾斜着,照在墙脚,那个福字也弯折起来。 看着圆窗上,有一些蚊虫飞舞,不过它们也怕烟气,所以没进来叮咬李鼎勋一番。 仔细听了一会儿,没有第二个人的声音。 于是李鼎勋又念了几遍佛号。 他告诉自己,没有人的。不过耳边似乎又传来声音。 得离开这里。 李鼎勋站起身,往门走。 轻轻的脚步如影随形。李鼎勋僵住了。越是靠近门,那第二个脚步声就越重。 往回……脚步声果然在变轻。 还是得走。 李鼎勋沉默着,但他左思右想是想不出对策来的。 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走。 不知是不是想法过于强烈导致了幻觉,总之,他就感觉有什么在发亮。 不是有什么在发亮,而是整个静室都在发亮。 黑暗退散,露出的却不是四壁。 金色光芒仿佛画布上的火焰,把表层的世界灼烧,将真实的世界呈现。 金色的世界。 李鼎勋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梦中都不会出现的一切。 山与海,珠宝堆砌,草木繁茂。 还有那世界中心的高山。 李鼎勋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向那山行去,因为他看到了山后有什么东西。 有光,除了光还有树枝。光在树枝中央。 寂寂无人的世界只有海浪波涛,轻轻往来,呼呼作响。 李鼎勋走得小心翼翼,海面的波涛让他感觉这是一张起伏褶皱的布匹,于是他踏上去,果然没有下沉,望着茫茫无垠的世界,他便快步行进,一切旅途都在主动缩短,以至于他一步出去就能听到耳畔吹拂的狂风。 一种强烈的既视感不断涌上心头。 他踏上一重重的山,山路边到处是雕刻,石像,还有语句。 雕像都是一个长鹿角的菩萨,而语句多少他看不懂的。 有些长篇大论,会有标题,如《新编金刚经初版》、《新编楞严经注》等。 还有一些简短的。是人物传记。 这些语句大多很通俗,很简练,但信息量实在很大,李鼎勋勉强读了几篇,只知道这里叫圣道净土,曾经住着十四个人。 这些雕像之类的东西就是这十四个人留下的吗?看着漫山遍野的,可真有耐心。 继续前进,来到最高的山脚下,仰头,美妙的花香如雨水一样落下,点滴渗入皮肤,李鼎勋感到无比的舒适。 他攀登了一段距离,在一处山间平地遭遇大片的花海。每一朵幽蓝的昙花都像是水中的月亮,浮动着,泛着涟漪,不过又是那么有生命力,坚韧的花茎与花瓣虽然摇动着,但没有要折断掉落的意思。 李鼎勋想要摘一朵,不过他怕这些花儿会责怪他的无礼。 于是就不摘吧。 登山,随后看到了背面的巨大神像。 繁美的鹿角间,纯白的太阳已经有些黯淡,似乎马上要天黑了。 天黑的净土是什么样的? 白色的光明宝珠黯淡下去,随即净土也一点点被夜色吞没。 一片的漆黑中,宝珠如月,暗紫的穹顶美不胜收,幽蓝的花海摇曳辉光,山脚的海有粼粼的微光闪烁。 完美的地方,不论何时都是美的。 李鼎勋仰头,夜空有种神秘的气质,异常有吸引力,天际线上的群山如宝石的封口,将这块紫水晶紧紧咬合,人类站在山上,好似穹顶能触手可及,但是他踮起脚,伸直手臂,指尖只触及空气。 跳了几下,踩在了一块碎石上,李鼎勋一个趔趄摔下山坡。 没有疼痛,就是感觉进了一个滚筒,李鼎勋就这样不断翻滚着往下摔,然后掉进一个隐秘的溶洞里。 嘭! 落地,结实的撞击感,起身,拍衣服。 黑暗的洞窟异常狭窄,李鼎勋眯着眼,往四周摸索,很快碰到了墙壁。 墙上有一个个小坑,他仔细按着凹坑,这些是墙上的刻字,不是简单的坑。 一个虚幻的魂体从墙上冒出头,高高的鸡冠帽好似一把尖刀,给李鼎勋吓了一跳。 “终于等来有缘人了!小子,就是你啦,快快拜师,让本座把无量正法统统传授给你!” /53/53460/12776708.html 第一百三十八章 法王传功,闯祸玩偶 李鼎勋望着眼前的虚影。 他是洞窟里唯一的光源,仿佛是一种发光的胶体,聚合成了一个人形。 一个穿着非常古怪的老头。 他开口说话,脸上的表情热切,嘴唇里有星火飞出,漂浮着仿佛萤火虫,又霎时在空中消隐。 “这么多年,总算有活人了,这圣道净土的十四尊者真的是一言难尽。唉呀,菩萨保佑哦,让这新来的小子机灵些,最好能练成无上瑜伽法,练不成的话,就再找人来学,总之得全都把功法给背下来……” 这个怪老头不知多久没看到人了,强烈的倾诉欲望简直是停不下来,语言如潮水般流淌出来。 “实在不行就只能灌顶……那本座岂不是没得轮回了?可怜净土不久前才有的轮回,老和尚也想体验一番呢。别入畜生道啊……” 李鼎勋问道:“老人家,你是谁?” 魂魄喋喋不休的嘴停止,不,不是停止,是僵住,遏制,仿佛嘴里塞了一堵墙,话儿的余音还在牙尖打转,可声息已经完全低落到不见。 老头缄默了一会儿,重新笑起来。 “我,是谁? “你要记得我是一个自杀的懦夫,以后不要学我。 “好了,拜师吧。” 李鼎勋晕乎乎地跪在地上,就像当初跪在教书先生面前那样。 无名喇嘛用枯瘦的右掌摩挲他的头顶。 李鼎勋呆呆地仰着头,洞壁上的无数西域文字都亮起光。 魂魄的手掌,既不冷,也不暖,只是缺乏质感。 缺乏生命力。 像云雾,轻纱那样。 “好了,以后你就是金刚宗传人了。起来吧,本座教你入门内功《金刚四加行法》……”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像是梦,一切眼见、耳闻、鼻嗅、身触、心念都是那么虚幻。 李鼎勋不觉昏了过去。 …… “勋仔,醒醒啦。”母亲李梅铮把静室里睡着的大儿子叫醒。 “阿妈,我刚才做梦了。” “什么梦?” “到处是金色的,山,还有菩萨。” 李梅铮面露喜色,“好孩子,你是入净土啦!” “好像是。”李鼎勋想起山壁上的那些文字,所谓圣道净土。 “快和阿妈说说,你看到什么了?人多吗?他们有没有凶你啊?” “没人,不,有人,有个老头,对我很好,教我东西。” “教你什么了?” “不记得,睡着了。” 李梅铮哈哈大笑起来,被自己儿子的呆憨逗得前仰后合。 她笑着搂了搂李鼎勋,领他睡觉去,把被子掖好了,转身出门,找李辟光说说这个好消息去了。 卧室门关闭,李鼎勋没有睡。 但也没有睁眼。 他感觉颅脑正中有一朵白色的花,只有两片花瓣,有冷冰冰的气流从中涌出,顺着脊椎骨向下流动,到了肚子底下,涌入一朵珊瑚红色的四瓣花朵,又分成两股,一左一右,拐个弯从旁边回到眉间。 很有趣。 他看了一会儿,有些困乏了,就打算睡下,此时卧室门又被推开,李辟光嘿嘿笑着迈步入屋。 父亲来了,李鼎勋就不得不起身见礼。 “好孩子,五岁入净土,看来是与菩萨有缘呐!你能有这份福气,老爹也就放下心来了。” 李梅铮跟在后面,把长子塞回被子里,随后坐在床沿,瞪了李辟光一眼,“我的儿子当然是有福的,不过,勋仔说有个老头教他东西,却不知到底教了什么,”扭头拍了拍李鼎勋的小脸蛋,“来,给阿妈说说,那老头说什么了?” 李鼎勋恍恍惚惚地,眼睛眨了三眨,嘴里发出几句含混的梦呓,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夫妇二人相视一笑,却没有再刨根问底的想法。 坐在床边又谈了一会儿闲话,他们便起身离开了。 第二天,李鼎勋早起站桩,不知为何,竟然站得有模有样,让他自己说,就是身体里有了几根支架,把动作撑起来了。他这样的进步被李辟光归结为菩萨保佑,仿佛入了净土就是开窍了一样。 中午,小他一岁的弟弟李仲守从隔壁院子跑过来找他。 “阿哥,我的螺螺你看到吗?” 李鼎勋一愣,弟弟说的是回音螺,这小子的玩具之一。 “你自己的东西怎么来我这儿找?” 四岁的弟弟有些小机灵,“昨天,在扔螺,不见了。” 回音螺,乱扔…… 李鼎勋坐在池塘边不愿走动,于是敷衍道:“好了,阿哥会帮你找的,回去玩吧。” “不,我要和阿哥玩。”说完,他就腾腾往回跑,过来相当一段时间后,抱过来一堆木头零件。 “这是铸剑山庄的机关玩具吧?”李鼎勋听几位下人们说过这种风靡神州的产品。通过净土购以及几大商会的渠道,那帮打铁的能把这些小玩意买到天南海北去。 机关玩偶算是铸剑山庄的一类特色,据说是先秦墨家的直系传承,山庄又接纳了许多公输传人,历经一代代人的苦心钻研,终于在机关技巧上登峰造极,乃至达到通灵的境界了。 弟弟李仲守酷爱玩耍,于是李梅铮就托人购了许多这一类的好玩事物,铸剑山庄的小玩偶相当于现代小孩的乐高玩具,有条件的人家都不会错过。 李鼎勋陪着弟弟拼零件花了一个时辰,最后组装出来一个木头小鸟,转动发条,小鸟扑腾乱飞,最后撞在了教书的老先生脑袋上,把这老头吓得摔了一跤,可怜他攥着书来上课的,这一进门就被突然袭击,屁股都磕青了,额头也鼓起一个小包。 于是乎,接下来三周,李鼎勋都没有在自己的院子里上课,到了下午就跪在老先生的客房门前,冲着紧闭的雕花木门大声背诵诗文,错一句,里面就会传来老头的怒吼,然后让他自己打板子。 李鼎勋左手抓起戒尺往右手掌心狠狠拍了五下,然后又开始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到夕阳西坠,永远是阴云密布的天空,一轮光圈轻轻落在锅耳墙上,李鼎勋口干舌燥,听着先生训话,眼神却四处游弋,看着淡金色的阴影交织的云空,仿佛一块厚厚的绸布,那些暗色的云纹就像天上的神龙,追逐着隐秘的太阳,而太阳会落到墙后去,落到山后去,光芒还残留着,普照着,折射漫射着,夜色却也如巨兽大片吞吃天穹。 起了一阵风,希望晚上能把云层吹散些,好叫月亮与星星在这样厚重的棉被里出来透透气,不然岂不是很憋闷? 李鼎勋心想着,到底是月亮和星星一直都在,还是说,云层后什么都没有,只有当云雾散去,月亮和星星才会出现? “回去抄写《硕鼠》、《蒹葭》……等篇,用正楷……”先生的话很浑浊,夹着痰,本身就很嘶哑的嗓音更加诡异,仿佛是高音夹着低音,就是没有让人舒服的中音,“好了,回去吧。” 李鼎勋如梦初醒,“谢谢先生!先生早日康复!学生告退!” 某天晚上,在静室,他找到了弟弟的回音螺,就在门边的一个角落,难怪这两天一直听到有人在模仿他说话。 攥着螺壳,回头看了看墙上的窗洞,李鼎勋摊开手捧起一把月光,仿佛是夜露凝霜。 /53/53460/12776709.html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佛子的道,笼中的石头 每天晚上李鼎勋都会去净土。 那怪老头会不停传授他各种功法,很多都只是让他记下,不着急修炼。 除此之外,就是不断传授一些对敌经验,讲一些很玄虚的内容,李鼎勋听得似懂非懂。他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师父,因为这个老头很啰嗦,总是爱讲大道理,总爱回忆过去,每当这时候,他的言语就变得含糊而低沉起来,给人的感觉是两块石板摩擦,而不是有意义的语句。 不过老头对李鼎勋是很看重的,他夸奖了李鼎勋的内功资质,说他一定能练成金刚宗的无上法门。 老鬼在说起自家功法时总是不遗余力地堆砌华美的辞藻,而说起江湖上其他门派的武学就大大不屑了,首先除了金刚内力其余都是垃圾,然后驳斥了狮相门这类横练莽夫,最后鄙夷了少林派内功犹疑迟钝,失去了刚猛意蕴。 李鼎勋身为狮相门少门主颇有点无妄之灾的感觉,于是他就问老鬼,“所以金刚宗的武功就是天下第一?那为什么会断了传承?” 他这句话像针尖戳破气球似的,老鬼的语气马上低落下来,支支吾吾地回道:“只能是人间第一,不敢说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是什么武功?” “是佛子的须弥神掌。” “我能学吗?” “你?哈哈,不能!”老鬼被逗乐了,“且不说佛子根本没有留下传承,就是这么一座须弥山就放在眼前,天下的庸人也别想悟出真意来。”他有点喘不过气,奇怪,一个鬼怎么会喘不过,反正他的笑很夸张,仿佛发泄了许多情绪。 “好在你小子运气真的不错,普天之下,能让你窥见一丝须弥神掌真意的唯有本座!” “我想看。” “不行,你太弱了。看了就会被震成傻子。” “那什么时候能看?” “至少,等你打开顶轮后。” “好。”李鼎勋的回答轻描淡写,这被老鬼认作是无知与自大。 “小子,你能来圣道净土,这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说不定你就是当初十四尊者之一,不过就算是他们,也并非每个都是天才的。你这么狂妄自大,到时候就会一头撞死在梵我之障上……” 李鼎勋闭眼不去听他废话,起身站桩。 在净土练武真的是有用的,但仅限于圣道与善道净土,恶道净土无法享受这种待遇。 这就导致了一种向善的风气,人们都希望自己能入善道净土,于是就有各种偏门方法出现,譬如催眠、改命之类,不过真正能有效的方法总是不多的。 比较出名的有变脸人秘传换心术,还有然山派的王禅典籍。 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佛子实在让世界往大同社会前进了一大步。 “唉,输在佛子手上,本座是无怨无悔,佛子的道,比孔孟之流要高得多,可惜本座是看不到了。” 李鼎勋想起教书先生口中至高至善的仁义,难道还有什么比仁义更高吗? “不要走神!站桩就好好站,这样心浮气躁是怎么回事?”老鬼似乎就是想让他分心,然后能痛痛快快地骂上几句。 李鼎勋上了几次当,这才学乖了,不论老鬼说什么,他都自顾自练武。 时光一点点流逝。 家里的几个弟弟妹妹慢慢长大,总算他们一家就六口人,李辟光夫妇没有再添几个子嗣,只因为培养好的传人是很麻烦的。 三妹最得李辟光欢心,而四弟最闹腾,于是吸引了李梅铮的大部分注意力。 这样一来,李鼎勋与老二李仲守就被冷落了。 好在他们两小子都是能照顾好自己的,毕竟从小就被分到单独的院子里,相对也就不那么粘着父母。 李仲守同他大哥一样,五岁时入了善道净土,此次一发不可收拾,每天最喜欢在里面玩,既不爱练功,也不喜欢读书,成天窝在厢房。除了一日三餐,李鼎勋能见到他的时候不多。 李辟光一再叹气,自家老二是废了。为了不让这小子继续堕落下去,于是门主一拍脑袋叫李仲守认副门主石明华为义母,然后让这位女豪杰管教他。 狮相门全体都秉承一种简单直白的思路,这一点在教育上有很优良的体现。东西让师父教,教不会就打,打不会就接着打,顺便还能练一练这硬功。 所以李仲守不在的日子里,李鼎勋没少为自己兄弟上香祈福。 …… 生活对李鼎勋来说是一个太复杂难言的东西,就算他通读《论语》、《离骚》、《史记》,可让他把自己的生活定一个位,依旧是做不到的。 在练功读书之余,掰着手指算了算,他才发觉自己已经活了十年了。 这么说很古怪,小孩子一般不会在乎自己活了几岁,除了将年龄当作一种炫耀资本的时候,十岁同五岁没有区别。 但李鼎勋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哀伤。 这种哀伤是类似于笼中鸟儿的哀伤,他知道自己是羽翼丰满,但是还不能越过这高高的院墙。 院墙隔开的世界,他当然目睹过,事实上,他在莲花山各处都游览过风景,一年四季。不过他的目光放得比这些触手可及的事物更远,他能体会到更远的世界,很自由,很危险,游荡着那些恶徒,游荡着江湖的气息。 这些,被一堵更高的墙阻挡,一堵看不见的墙。 每次回到自己的小院,李鼎勋都由衷疲惫。 墙的存在,隔开了他与外界,使得墙外的一切成为了一个混沌的系统,哪怕清楚外面会发生什么,可就是忍不住好奇。 人有窥探欲。 老鬼告诉他,什么时候,他把这些无所谓的情绪抛开了,什么时候他就能接近真正的强者了。 “我爹说,要做狮子。我不想当石头。” “你爹是错的。” “狮子难道不比石头强吗?” “狮子有弱点,石头没有。” 李鼎勋被说服了。 于是他继续老老实实待在小院里,一晃就是十年。 没有参加任何活动,没有与任何人交流。 做一块石头,深藏在大地下,没人知道到底孕育了怎样的神锋璞玉。 /53/53460/12776710.html 第一百四十章 绝世李鼎勋,须弥神意 李鼎勋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狮相门门主的二公子、三小姐、四公子都很有名望,年纪轻轻就练得一身好武艺,在净土与江湖上都声名鹊起,可人们问起大公子,回答是不知道。 狮相李家的老大,人们对他的近况一无所知。但尤为叫人放心的是,他在狮相门内部的风评也很一般。 提起这位大公子,狮相门人多是以一句“怪人”,或者是低声的“废物”来敷衍了事。 狮相门每个月都有门内考核,以搏斗的方式筛查,七成人会被判定不合格,然后接受惩罚,排名越靠后,惩罚越严苛,虽然都是被安排苦练,可废物会遭受最痛苦的折磨,几乎每年都有在训练时暴毙,或者承受不住而自杀的弟子。 门主的儿子呢?从未参与任何的考核,可享受着最顶级的资源,全部功法都向其敞开。 总有人会看不惯的。 但李辟光夫妇与副门主石明华,这三个人的威严不可被质疑。于是牢骚的声音就比蚊虫的嗡嗡叫声还低。 在门主眼中,自己的大儿子是一个偏才。 不论是横练,绝技,身法,还是硬气功,他都是能丝毫不差地学会。可一旦涉及观想狮子神意这类精神法门就会变得异常蠢笨。 他就像一块铁,够硬,但没有真正的锋刃,称不上兵器,用来对敌,就只能靠砸。这种手段对付一般的江湖好手足够,但用来同那些通玄的高手交战,就会非常困难。 …… 十五岁的李鼎勋,高九尺,一头乌发垂到腰际,披着一件简单的练功服,站在院子里慢慢打拳。 横竖正反就很简单的四招,正是下九阶的推山掌,入门级别的招式。 就算是这样简陋的武学,李鼎勋依旧很认真地在练习,推山掌的精要就是一股劲力,能爆发出来就算是学成了。 李鼎勋在年初就练成了神一阶的大拙手,一身外功已经是登峰造极。再回来练习基础,算得上高屋建瓴,一种简单的劲力已经演化出千百个变种。 不过再怎么样,也只是闲暇的调剂,他其实不是很在乎自己的武功强不强,他比较喜欢磨砺自身的感觉。 而从他下决心要当一块石头起,他就尽可能不让主观情绪影响自己的招式。 出招就是出招。 没有欢喜与厌倦。 见过李鼎勋练武的人都说,他的拳,就像他的人一样,沉默、冷硬。 十月十五。 这是一个不奇特的日子。可能满月算是一道风景,但是每个月都会有满月的时候。 不过李鼎勋知道这一天对他很重要。 老鬼告诉他,只要他打开顶轮,就传他须弥山真意。 但老鬼没告诉他的是,打开顶轮需要练成神一阶的的无上瑜伽法。 梵我和一。 对李鼎勋来说,内力的修炼似乎从来没有瓶颈一说,他只要按部就班地修炼就可达到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境界。这是让老鬼多次惊叹的天赋。 然而再聪明的人也是需要苦练的。 下九阶,到神一阶,两大江湖顶级门派的内功和招式。 花了李鼎勋十年。 白天苦练,夜晚在净土也是苦练。 二十年造就一个绝世强者。 在老鬼口中,仅仅是一句不错。 “十四尊者,无不是绝顶高手,盖世的风华,他们有的很小就达到了你现在的成就,因为他们离菩萨最近,同梵天最近。” “菩萨就是梵天?” “不是,但菩萨似乎想要成为梵天。” “你怎么知道?” “从净土。”老鬼一脸沧桑的嗟叹,“净土在一点点完善起来。以后甚至能让人真身进入,说不定已经能了。有宇宙,有轮回,何异于一个真正的世界?” 李鼎勋沉默着,盘坐在石壁前。 “你还没去取昙花法印吧?”老鬼突然说道,“十年来,你那么多次都能摘取昙花,但为什么不摘呢?” “花儿长在根茎上,根扎在泥土里,这就是自然了,我为什么要打破?” “难怪……” “难怪什么?” “去摘一朵。得到属于你的小净土。” “我以为圣道净土这么大,完全容得下我一个人。” “不一样的。昙花是菩萨给世人的礼物。”老鬼微微笑着,“去把昙花摘了,我传你须弥神意。” 这下就有点不容拒绝了。 李鼎勋起身,轻轻一跳,跃出石窟。 满山的花海,每一朵都是那么美好,一时间有点无从下手,就像一块精美的甜品,不知道第一口该从哪里吃。 于是随意抓取了一枝。 花瓣旋转着,飞入他的眉心。 下一刻,他出现在一片空白的广场。 天空还是暗紫的,地面就是一片纯白,完全的平整,眺望四际,能看到直板板的地平线。 不一样。 不再是有那种做梦的感觉。 李鼎勋握拳,身体告诉他,他不在净土。 在另一个空间里。 老鬼说让人真身进入,果然是真的。李鼎勋多次出入自己的小净土,乃至携带一些物件,果然,这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据说小净土是心想事成的所在,但李鼎勋反复尝试,从默念,到高喊,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凭空出现东西。 这时候他已经彻底明白了。 菩萨赐予圣道净土里的尊者们,一份如此丰厚的礼物。 一花一世界,如此的禅机,真叫人赞叹不已。 菩萨有如此神通,那么作为祂在人间的代行者,佛子又会是怎样的强者?他的须弥神掌是什么样的? 金刚宗有一门名字相近的须弥山四神掌,但老鬼亲口承认,与佛子的掌法比起来,这就是一团臭狗屎。 马上就要领略这超凡的武学了,李鼎勋顽石一样的心,微微波动起来。 老鬼看着眼前高大的汉子。 脸上止不住笑意。 这种笑是陌生的。 区别于他惯常的嚣张、戏谑、讥嘲、得意。 老鬼笑得很欢喜。 李鼎勋这十年来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开心的笑容。 “你笑什么?” “笑我的弟子会是第二个佛子,天下第一,这不值得本座乐呵一下吗?” “难道会一点须弥真意就能让我变成佛子?” “当然不能,你只会是佛子脚底扬起的灰,不过就是这一点点灰尘,也足够你把江湖上那些臭鸟蛋打得屁滚尿流了!” “谢谢。” “不用谢本座。”老鬼脸上的表情还是那样,咧着嘴,眼神却很平静,“我只希望你能做一件事。” 不对劲。 他不对劲。李鼎勋这样对自己说。 “把这昙花,种满天下山河。” “你想做什么?” 老鬼不答,只是陡然发一声狂吼,“本座无量金刚宗第三十六代法王贡布是也!”他抬起右手。 李鼎勋的胸腔滚动着,气流在声带震动着,可言语都被光吞没了。 “须弥——神掌!” 贡布燃烧起来,化作一座四棱的方锥,扑向李鼎勋。 强光。 金色的,充满质量的光。 李鼎勋想起当初,跪在贡布法王身前,他的手掌摩挲着自己的头顶。 没有质感,像轻纱和云雾。 但如今,这样沉重。 在金色的洪流中,李鼎勋如铁般的身躯不断破碎,又在净土的力量下重组。 没有痛苦。 只不过。 有点疼。 心口疼。 /53/53460/12776711.html 第一百四十一章 初见太吾,三狮乱门 李鼎勋其实猜到老鬼的身份了。净土里有文山书海阁商会建立的丹青殿,收录神州历史,江湖记事,地方县志等等。当初佛子一掌夷平金刚宗的事迹当然被无数人推崇,甚至不必记录文字,人们口口相传就能流芳百世。 李鼎勋随时能去其余两个净土,丹青殿是他比较乐意去的。史家对老鬼的评价是“善恶有报,死得其所”。一生作恶无数,临死却有急智。说实话,李鼎勋看完雪域的历史后,也觉得金刚宗的覆灭是报应不爽,但终究老鬼是不一样的。 一个恶人,也有对世界的温柔吗? 不,贡布的思维没有善恶的分别。 或许,在他看来,培养传人是比一切都重要的。传人就像他的子女,是他的复制品和替代品。 贡布有了一个天下第一的传人,那他自己就是天下第一。 但父母与子女,教师与学生,他们彼此都是不同的。个体的差异往往很大,长辈的期望往往会落空,只因为后辈子孙有自己的想法。 把孩子当作另一个自己,一个用来挽回自己人生遗憾的容器,这样的教育是失败的。 贡布就是贡布,他死了就真的死了,没有谁能延续他的价值。 …… 李鼎勋打算出门。 游历天下,顺便完成老鬼的遗愿。 离开门派不是简简单单的。首先要说服父母,其次要通过门内考核。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所以得先过这一关。 武林门派规矩森严,为防止弟子出门惹事,或者一去不回,所以要校验武功,考量人品。 说实话,在晚秋出行是很不合时宜的事情。不过既然下定决心了,那没什么拦得住他。 第二天中午,李鼎勋问了侍女,得知父亲李辟光在山脚群狮大殿待客,当即就赶了过去。 一路过去,许多人甚至不认识他,而到了山腰,就听到他父亲打雷一样的笑声。 “太吾传人果然是英姿勃发,能来我狮相门,真个是蓬荜生辉!” 一个开朗的男中音回答道:“李门主太客气,本人久闻广东狮相门乃天下第一的外功门派,今日一见便知名不虚传,各位都是难得一见的大豪杰,大英雄,能与各位相会,本人三生有幸。” 李鼎勋走到群狮大殿偏门站着,并不贸然闯入,两个守门的睡狮堂弟子看了看这个怪人,正要出言驱赶,李鼎勋对他们摇摇头,比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掏出令牌,却是一块狂狮堂主令。 狮相门下有三大堂口,狂狮最强,锦狮最富,睡狮最众。狂狮堂主地位仅在副门主之下,而睡狮堂弟子地位只比最低等的狮崽子高。 李鼎勋这块令牌是他父亲李辟光当初任狂狮堂主时留下的。现在给了李鼎勋也是怕门人不认识这个少门主,闹出笑话。 两位弟子心道我狮相门就两位狂狮堂主,这位是谁? 不过李鼎勋毕竟气度威严,他们见状也不敢得罪。只好装作没看见这个人,任其站在门外偷听。 同李辟光交谈的就是当代太吾传人了。 在净土也听说了太吾传人的艰难境况,那荆北京兆之地有一太吾村,乃是太吾传人安身立命之基业,哪成想周边莫名出现了七座剑冢,内有七个相枢化身,个个都是身怀绝技,乃至是传说人物。 每五年就会有一位剑冢主人分出化身,杀向太吾村,屠戮无辜,历代太吾以死相拼都无法击败剑冢化身,以至于那伏虞神剑几经易手,到现在已经是第十六代太吾了。 当初武林各派都与初代太吾立下誓约,危难关头要将自己传承的武学倾囊相授。但时过境迁,到今日已经很少有真正还认同誓约的门派。 确实,相枢之祸也不甚猖獗,各地少有入邪之人,太吾传人实在是可有可无。大家都安居乐业,毫无紧迫感,没了太吾也照样过日子。 尽管如此,当太吾提出要修习狮相门功法时,李辟光也没有拒绝。具体能学到多少,还得看太吾自己的本事。不但要有天赋,还得交好门派众人,如此才能学的一招半式。 李鼎勋一直等他们交谈许久。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李辟光安排弟子带领太吾传人去客房安歇。 远远地能看到,当代太吾穿着白衣的背影。 李鼎勋走进大殿。 “你小子怎么来了?” “特向父亲辞行,儿愿游历四方,见大好河山。” 门主一听顿时舒心,他就怕自己的长子宅出病来,现在他愿意出去走,那再好不过。 “你的实力,我很放心,这件事我做主同意了。你现在就去闯三狮乱门吧,老子叫人替你把盘缠行李收拾一番。” “是。” 三狮乱门。 闯三关。 睡狮堂刀阵,锦狮堂枪林,以及狂狮堂弟子首座。 刀是狮相地趟刀,三十八位弟子持刀肃立。 “见过师兄。” “师弟们请。” 李鼎勋站在阵中,第一关在吊脚楼,四面墙壁都拆除,南面是山坡,静静的河流从地板下淌过。一根根圆木拼合的地板起伏不定,而且多有缝隙,一脚踩空卡在木料间也是常有的事情,更不必说地趟刀专攻下三路,躲避起来必用灵活步法,在此地难免束手束脚。 阴天,光线黯淡,四面通透过来,照亮一柄柄快刀,锋芒熠熠。 三十八柄刀齐齐下按,伏身的弟子们宛如真正在狩猎的群狮。 内环四把刀刺来,李鼎勋踢脚,气劲如锤,前后左右,长刀立断。 “好俊的气功!” “师弟过奖。” 李鼎勋平静如石。 “这一关,难不倒师兄,请。” “辛苦各位。” 枪是狮相八母枪,一切枪术根基,代代相传之要义,因其精纯,故能持远。 演武场。 十二位锦狮堂弟子。 “见过师兄。” “师弟们有礼了。请。” 扎! 六位弟子一发劲,乌黑的铁枪震荡不休,发出低低呜咽,枪尖一闪已经抵至身前。 李鼎勋挥拳,一前一后,内劲吞吐间,生出一股狂猛的吸力,周遭空气剧烈收缩。双拳横空,毫无破绽,六位弟子只感觉手中长枪不听使唤,左右摇晃,几近脱手。 六杆枪,枪尖都吸移到了拳面前。 出拳。 皮肉对金铁。 长枪片片碎裂,化作漫天铁屑。 极四阶,霸王开弓手。 /53/53460/12776712.html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兄弟局,儒生苏陌 最后一关,在山脚天王擂,打完就能出门。 李鼎勋见到了一个意外的对手。 李仲守,他的二弟。 “大哥。你终于肯出来了。” “老二,好久不见。” 一家四个小孩,老二同老大相处最多,直到李仲守被石明华带去管教之前,他们每天都会聊一会儿。相对来说,老三和老四两个人对自己的大哥没什么深厚情谊。他们两小还是喜欢二哥多些。 两兄弟相对而立,长相虽颇有类似处,但气质迥然。 李鼎勋毕竟年长,高如壁垒。 李仲守气盛,心思活泼,一双眸子泛着冷光,让人胆寒。 “大哥想出门,还得过弟弟这一关,不过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粗犷的教育带给这个小子一股浓烈的不羁野性,他热衷挑战一切,渴望胜利,淡漠情感。 李鼎勋摇摇头,“小子,还差了点。” “大哥,闭门造车可成不了大器,弟弟我在净土江湖擂上也是连胜百场,人称金掌铁狮的好手。” “好难听的绰号。” 李仲守微微一笑,也不恼,继续用言辞削弱自家大哥的气势。 连破两关,李鼎勋的心态一定很好,必须压一压这股心火,不然待会儿很难影响到他。 “我可以多陪你聊聊,弟弟,不过你还是快点吧,我不想天黑出门。” “既然如此。”李仲守伏身,一双淡金色的肉掌藏在肋下,“接招!” 轰! 李仲守纵身前扑,厚厚的灰岩砖被踏个粉碎,好似雄狮扑羊,一刹那就冲至李鼎勋身前,出掌! 右掌击面,左掌击腹。 秘五阶,狮相金砂掌。肉掌锤锻如精钢,掌力雄浑澎湃,破石断玉如等闲。寻常武夫,受此一掌便即四分五裂。 “太慢。”李鼎勋身子一晃,竟出现在李仲守身后。 仲守咬牙,脚踏震山步,拧身后靠。 李鼎勋轻轻回退,让开这奋力一膀,正打算结束这一场闹剧,耳边传来巨响。 “吼!”狮啸功,李仲守瞪圆虎目,身后宛如出现一头山峦般的雄狮,血盆大口一开,山崩般的咆哮炸起。 旁观的弟子们双股战战,堂主们暗暗点头。 神打! 李鼎勋宛如被震慑般僵住。 李仲守咧嘴一笑,大哥,果然像父亲说的,你只是一个偏才,永远成不了气候。 出掌,点到为止就行。 随后二人目光相对。 李仲守悚然,自己的大哥,冲自己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不差。” 轻声细语。 却如惊雷。 一脚,李仲守飞出擂台。 一直站在旁边打望的李辟光哈哈大笑着,上台拍了拍儿子宽阔的肩膀,恍惚才发现,当初的小豆丁,如今同他差不多高了。 “小子,真不赖!老子给你的那些功法练成多少了?”门主一股脑把狮相门所有武功都取了一份给李鼎勋,而李鼎勋练到哪一步,其实他这个当爹的都不太清楚。 “内功、绝技、拳法。”李鼎勋言简意赅。 “嗯,不错,很可以了,看看老子给你准备的行礼。” 所谓行李,其实是一套超三品盔甲。 头盔铁卧龙,甲胄胜渊衣,靴子降魔虎目轮。 “我当年穿的,也是你阿爷传下来的,你换上试试。” 李鼎勋着甲,这一套上身,威风凛凛仿佛沙场猛将。 “好!楚霸王再世也比不过我儿子!现在就出发,回的时候给老子拐个儿媳来。”李辟光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开。 李梅铮为李鼎勋送别,嘱咐他每天晚上要通过净土汇报情况,吃穿住行不如意了就回家。 李鼎勋一一答应,最后让母亲代他向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告别。 “告诉老二,练得不够,就别出去打架。” “就你小子会说话,给老娘滚吧!” 挥手告别,十五年的莲花山,四季轮转这般长青的家。 …… 老鬼说,让昙花开满天下山河。其实不单是字面意思上这么简单的。 李鼎勋思考了一下该怎么做。 比较可行的是让净土的人帮他种莲花,这个不需要多说,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习俗,取净土昙花供养,很普遍的做法。 所以自己就去那些净土中人少的地方,那些邪派,那些深山老林。 以及,海外。 海外的世界,没有净土。 那些出海的航船都说世界尽头有一片迷域,船只进入后会从原处出来。 老鬼就是希望李鼎勋走遍天下,一手刀剑,一手昙花,诵菩萨之名,压倒一切邪魔外道。让天下人匍匐于他的雄姿之下,也见识金刚宗的绝代武功。 不过,饭要一口口吃,路也得一步步走,先把神州这块解决,再考虑出海。 骑了一匹重型马,李鼎勋慢悠悠行在山间的小道上,身上的宝甲当然收入箱箧,放在小净土里,平时穿成打仗的架势也不成样子。 一路行不过十来里地,天色将黑,他当晚就在林子里歇息。 第二天,天亮就启程,因嫌马慢,便下马奔行。 从来都是马驮人,这一路却出了一个人驮马的奇景。 手掌托着马腹,如此忽忽地跑出去数百里,一天又该结束,总算看到远处城镇炊烟袅袅,却是到了连江驿。寻到驿站,李鼎勋问了最近去江北血犼谷的一班队伍,得知是在半月后,于是他就租了一间四进的院子暂且住下,静候车队开拨。 去血犼谷也没有别的意思,差不多就是灭派去。 江湖侠客想要扬名立万,最快的方法就是杀。 杀人自然就有名望了。 李鼎勋杀尽血犼教,天下人就知道他,届时让人把昙花种在山上、河边,人家就会听从。 半月后,上车队,前往血犼谷。 一路同行的数十人,李鼎勋真正注意到的只有一人。 一个儒生。 有功夫的儒生。 “小生苏陌,见过这位壮士。” “先生有礼。” “不敢当先生。” 二人闲谈起来,渐渐便熟络了。 儒生是京城上真书院的弟子,学业有成,读罢万卷书,便来行万里路。 上真书院原先是国子监,天下儒道传承之精华便在书院里,后来又吸纳了道家,乃至佛家学说,算是三教合一的集大成者。 在净土,上真书院更是大名鼎鼎,地位相当于天下第一教育机构。 难怪整个车队的人都很敬重这个苏陌。 李鼎勋沉思着,要不要把他请来一起去血犼教,读书人能说会道,等自己把邪教夷平后叫苏陌广为宣传,必能大大扬我威名。 /53/53460/12776713.html 第一百四十三章 打赌,游景,只身入虎穴 李鼎勋骑马跟在车队边,苏陌坐在车把式的位置上,二人目视前方,嘴上还在不停交流。 走了一个月,已经快出广东了。 每到一个村镇,队伍就会停下休整半天,不过沿途人迹寥寥,多数是自然的原野、丘陵、沼泽等。 如今正在一处峡谷,两侧都是险崖,一条乌川河蜿蜒曲折,车马行在河岸石滩上,艰难而颠簸。仰头眺望,蓝天一带,白云点点,难得好天气。山上有密密实实的树林,崖壁上满是黄泥乱岩,藤蔓悬垂,青苔丛生,野花野草大好景致之间,却也有搅扰安宁的不速之客。 李鼎勋笑了笑,转头看向苏陌,见他神色颇有忧虑,便道:“苏先生不必担心,些许毛贼,若真敢冲击队伍,挥手可屠。” 山间多有盗匪,这些人总喜欢在路过的行人这儿打秋风。净土历前的那段时期,这类恶贼异常猖獗。 “当时天下本就动荡,出现如此匪类本是无可厚非。然而也有例外,就是在佛子横空出世的那几年。”苏陌与李鼎勋闲谈时常常会谈历史,谈人物。 “尤其是佛子一掌毁去一派后,全天下的邪魔尽数胆寒,那血犼教甚至直接就地解散,那些妖人们隐匿起来,直到佛子涅槃后才一点点露头。” “这是为何?” “无他,据说当初血犼教开派之际挑衅过少林,而佛子当初就在少林修行。” 二人想起血犼教等人听到佛子屠派的消息时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顿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下午起了风,云层再次笼罩天空。 晚上下了雨,车队陷在一片草甸动弹不得。 李鼎勋靠在车厢壁上小憩,听到浓重的雨声里夹杂着零落的马蹄声。 “好胆!” 一条昂藏大汉冲破雨帘,仿佛大鲸跃出海面,那一队摸黑前来的盗匪只见黑影闪烁,随即响起一连串闷闷的爆竹声,压抑在夜雨中不可听闻。 雨点混着血水倾泻在秋日枯黄的茅草上,湿润泥泞的大地散发着一股腥臭,就像是捕食者的口腔异味,而人的肉与骨,终会回到根茎之下。 第二天,车队里几个人出去方便,看到散落一地的残肢断臂,惊叫起来,屁滚尿流地跑了回来。 李鼎勋端着一碗水,嚼了几口白米饭团,和着清水咽下。 苏陌脸色有些苍白,“你本不必这样使劲,这下场面可难看极了。” “李某一向奉行简单的原则,你知道什么叫简单吗?” “什么是简单?” “一横一竖,强者活,弱者死。” “你这样的人,怎么和你论禅?” “禅不离至道,人活在世,草木一秋,我出拳是因,他们死是果,至于死相如何难看,我不管。” “匹夫。” “正是匹夫,不过君子可愿陪匹夫做一件天下大事?” 李鼎勋言谈磊落,洒然有豪气,叫人心折,苏陌这个书生也感到一股不曾有的热血涌上心头。 “你说,什么大事?” “效仿当年佛子,夷平外道。” “血犼教?” “不错!正是信奉相枢的血犼教。” “你的武功,我却信不过。” 李鼎勋哈哈大笑,陡然一拳! 一拳如钻,拳风呜咽如鬼啸,气魄如山崩! “好劲力!”苏陌赞一声,腰间象牙扇飞入掌心,打开扇面如一面玉盾。 一边是能破钢铁的拳,一边是细韧的白纸,二者交击,拳风撞在一道绵密的真气上,余力不减,苏陌借势后退,不敢硬抗。 “久闻上真书院有君子六艺,神妙莫测,今日李某是否有幸一见?” 苏陌摇头,“君子佩宝剑,轻易不示人。” “可惜,儒生扫兴。”李鼎勋叹气,“既然不愿武斗,那不如咱们文斗一番。” “也好。” “就赌我能不能将血犼妖人杀灭。” “这算不上文斗,这是赌博。” “就当你否定,那如果我赢了,你替我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为什么要怎么做?” 李鼎勋笑道:“江湖中人,求名逐利,不都是这样吗?” 书生道:“你若赢了,我便请你去酒楼痛饮三日为贺。”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十一月,出广东,入福建。 福州之地热闹繁华,因城内多有榕树,得榕城之名。 趁着车队休整,李鼎勋携苏陌二人好是游赏了一番,品尝美食。 从享誉盛名的佛跳墙到街头巷尾的春卷米线,琳琅满目,大快朵颐。 十二月,出福建,入江南。 “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州”,来了杭州,西湖不得不去,一道西湖醋鱼也不能错过。租一条画舫,游湖赏景,清风吹拂畅人胸怀。可惜来得不巧,待了两天都是阴云盖顶,没能看到三潭印月之景。算是美中不足。 …… 正月十二。 二人抵达江北血犼谷。 血犼教在一片盆地沼泽深处,翻过一座矮丘,放眼望去,到处是污黑的泥潭,散发着瘴气,以至于此地上空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彩晕,仿佛一群蟒蛇的鳞片反光,邪恶深邃。 在这样望不穿的浓雾里,有一座沉默的建筑,仿佛一头老龟高耸的背壳,云雾流淌在楼宇梁柱间,如浊血毒流,泵动着这颗外道核心。 “那就是血犼圣城了。”苏陌扇着扇子,“当代教主余元敌,一位副教主,一位副教主夫人,此三人乃是邪道砥柱。” “那就先杀了他们三个。” “不止,”苏陌摇头,“这血犼教颇有诡秘之处,三道九流都有传承,更有远古巫术,萨满妖灵等,无数人想一探究竟,但终归石沉大海。教内的核心人物都是相枢入魔之辈,不入净土,不得超生……” “既然不愿入净土,那赐他们一场不超生也是理所应当,书生,在这儿等着,三天后我没回来,就走吧!” 李鼎勋浑身着甲,立在山巅,他不似一个人类,不似活物,而更像一座城,一座雄城。 苏陌目送他冲下山去,一路深入浓雾,喊杀声传来,间杂着雷霆般的嚎叫,恍若万军之战。 /53/53460/12776714.html 第一百四十四章 血犼,血瀑,不死十二血童 披甲李鼎勋在幽暗漆黑的长廊,甲胄如山,甲片如林,那么这些细密的孔隙如今已经完全被血液填满,不断下渗,滴答落地,而这长廊上,散布骨屑、肉糜、毒针、长枪……李鼎勋不是一位人,超越了人类,他更是一道洪流。 “让本座瞧瞧,来了一只狮崽子!”前方的微光里升起一道细长的鬼影,来人向前几步,在窗外昏灰的日光下,露出一张惨白如霜的脸庞。 李鼎勋丝毫没有废话的意思,踏前,出拳! 轰! 长廊巨震,一刹那如台风过境,掀起万丈狂澜。 对方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身如木偶般凌空飞舞,一股漩涡般的异力将拳劲层层削弱,而那白面人如纸鸢飞翔,诡笑着滑入黑暗消失不见。 一拳无功,李鼎勋也不急着追赶,继续慢吞吞前行。 笃笃的脚步声,穿过走廊,进入另一个大厅。 空气中还残留着油烟味,厅中长柱上的灯盏才熄灭不久。 而除了这股轻飘飘的烟气,还有一股重浊的味道——臭味。仿佛陷入恶臭的河流,仿佛在尸骨堆,仿佛在浮尸河,仿佛在秃鹫窝,总之是一股非人类可以忍受的臭味。 李鼎勋的脚步依旧平缓。 阴影似乎在这里被寂静赋予了质量,随着人形的移动而抖簌着,水波般排开又合并,潮汐往复。 低低的喘息打破压抑,从角落传来,如一只小鼠偷食。 李鼎勋走过去,发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童躲在墙边发抖,他身上有一股臭味,混杂汗味、血腥、尿骚等,他坐在一块破苇席上,身后还有一具孩童尸体,已经腐烂,蛆虫遍布。 喘息声在加剧。 李鼎勋取出火折子点燃,一点微光亮起,带来稀薄的照明——足够了,足够他看清这惨象。 大殿中央的道路宽阔又平整,而两旁却满是孩童、残废、老弱、病者。 死亡在此处被铭刻,浮雕遍布的墙面,全是地狱景象。 拔舌、抽骨、针刺、车裂、削面、灼烧、剥皮…… 李鼎勋明白了,这不是死亡。 这里的图腾——痛苦。 以及恐惧。 大殿深处的高阶上,亮起火光,一道血河陡然从天顶坠落。 李鼎勋眯着眼适应强光,看着莹亮的血液如瀑布般冲下来,像血色的帘幕,泛着绸缎般的光,一点点落下,似乎还被风吹动着,落下,落在高阶后的一个池子里,发出巨响,向整个大殿,向世界发出哀嚎。 十二个血衣人出现在高阶上。 天光照亮他们的脸庞,但照不透他们的影子,更照不透他们的某种魔性。 “狮相门竟然有你这样的高手,一路硬闯到血池神殿,但也就此为止了。” 正中央的男子体躯高大,甚至比李鼎勋还高一个头,血发披肩,眸子猩红,正是教主余元敌。 这位邪派领袖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语气慢条斯理,完全不将李鼎勋放在眼里,也对死去的教众漠不关心。 “你是谁的弟子?让本尊猜猜,看着不到二十……” 李鼎勋摆出一个拳架。言语已经不愿再听,他的杀意已经快撑破他的皮囊。 余元敌脸色阴沉下去,“好狂妄的小辈,不懂得尊重前辈吗?本尊这就来教训教训你!” 李鼎勋轻轻出掌。 神一阶,大拙手。 天下第一外功。 血犼妖人脸色剧变,这一掌! 不再是比拼气势,不再是比拼武道意境,这些顶级武者的擂台被这一掌强行打破! 比的就是内力,比的就是力量! 我强,我赢,你弱,你死! 轰——!!! 血犼圣城蛮荒华丽的大顶飞起,凌空炸碎。 笼罩在血犼谷的雾气被风吹散一角。 再看那十二个妖人,如今连灰都不剩。 李鼎勋缓缓收掌。 正想离开。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想走?怕是没这么容易!” 李鼎勋豁然回头。 血瀑裂开,走出十二个滴血的人形。 正是余元敌一行。 “真是后生可畏!”余元敌脸庞上的皮肤在缓缓重组,“这就是大拙手吗?为何有这么强的气劲?” 李鼎勋动容,这些家伙,竟然是不死的吗? “很意外?这就是相枢大神的伟力!” 神一阶,血童不死身! 李鼎勋皱眉,这样的力量,绝不是无限制的,那么,代价是什么? 不容他思考更多,十二人已经结阵,纵身扑来。 血池鬼爪! 此地充盈血气,此招能得到最大的加持,虽然是超三品的招式,但威力直逼绝二阶。 “十二血童大阵!” 扭曲的童子虚影出现在半空,冲李鼎勋发出刺耳的婴啼,然而李鼎勋不为所动,他就像一台紧密的机器,左右出拳击散鬼爪。 “你能撑多久?” “放弃吧!” “死了就没有麻烦了!” 李鼎勋提气,大拙手! 轰——! 穹顶又飞了一块,阳光愈发肆无忌惮照耀这块地狱行域,而那一挂血瀑也越发鲜亮。 不死的十二人再次出场。 没有多余的寒暄,第三次见面就是生死相搏。 “死吧!” “安心地死去不好吗?” 大拙手! 一次次碾成灰,一次次复生。 血瀑永远不会干涸,唯一变化的,是血犼教的妖人们,他们的言语越来越少,而神色越来越麻木,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招数在减弱,恰恰相反,他们越是沉沦,实力越是疯狂暴涨! “你还能出几次大拙手?” “没用的。” 沉默以对。 唯有沉默,唯有出招。 大拙手。 “你还能坚持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一次次从血瀑出来,血犼教主等人的人形已经扭曲,恐怖的怪相出现在他们的体表。 扭曲的意志充斥在此地,哪怕阳光普照,但邪恶与污浊已经涌上来。 绝二阶,天魔通,发功时浑身赤红,这些是练功时吞下的赤毒,受到外敌攻击后,赤毒会转移到敌方身上。 每次死亡,十二血犼妖人即会从血瀑中汲取血毒,以天魔通释放,如今大量毒雾已经积累成一片浅浅的毒滩,大殿里的无辜者如蛆虫般挣扎着死去,即便痛苦至极也不敢离开大殿。 毒性已经到了熔金蚀铁的地步,大殿的岩板冒着气泡,结构酥松如泡沫。 对战的双方在下沉。 一点点,似乎要沉入地狱。 /53/53460/12776715.html 第一百四十五章 第一夜 苏陌凝望着雷霆震荡的盆地。 三天过去。 李鼎勋还没有出来。 君子诺言,必须遵守,于是他走了。 但江湖义气,不能袖手旁观,所以他回来了。 至少,得抢出他的遗体。 净土中的大声疾呼,召来二十八位义士侠客,而当他们冲入血犼圣城,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凹坑,废墟之上,空无一人。 …… 第一天入夜。 交战六千三百五十八次。 冷凄凄的月光下,李鼎勋挥拳的姿态稳定如一。 地板已经下陷了半个身位,李鼎勋的小腿泡在一汪灰红色的粉浆里,随着他每次的挥拳,这滩水都会溅起高而缓的涟漪。 渐而就形成一个围绕他的漩涡,使得他得以让腿脚暴露在空气里,不再继续被毒液腐蚀。 拳掌,成为惯性,一个支撑他生命的基点,当他停止,结果只会是两个。 他死,或者敌人死。 十二血犼妖人已经完全突变,一个个宛如上古邪魔,三头六臂,尖牙利爪。 古怪的祷告词开始回响。完全是混乱的语句,让人疯狂的语句,当大量亵渎的辞藻堆砌起来,再以非人的腔调念出,一瞬间就能勾起人类心中的恐惧。 李鼎勋感到双眼剧痛,心脏驳驳跳着,血液迸发,似乎要从眼球里挤出来,索性他就闭眼,全凭一股心意灵感挥拳。 大拙手! 或许是地板达到极限的原因,李鼎勋这一拳后,发生了巨大的垮塌,哗啦一下,随着浆水灌入,他也落入下层的地洞里。 稍稍逼退十二血妖,他感觉眼睛不再那般疼痛,于是就睁眼打量四周。 借着漏洞泄入的微光,他看到了上层血瀑的终点,却是一座巨大的黑色玢岩夜叉雕像,颅脑剖开成池,血瀑倾泻入池,随后流入雕像内部。 除了这个巨大的,高大百米的夜叉像外,周围还有许多远古蛮兽、邪神、山精、水怪的雕像,展露了浓郁的巫祭氛围。这些雕像有的粗陋,有的精致,神态宛然,气魄残酷,置身其中,仿佛梦回远古一般,那个茹毛饮血的年代。 此时,十二血妖撞破上层地板,冲入地窟内,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神智,见到李鼎勋就疯狂地冲过来。 越来越强大的他们,渐渐让李鼎勋感到不可力敌,大拙手都无法直接杀死他们。而他们的鬼爪威力已经逼近神一阶武学。 更不必说那钻心腐骨的赤毒与血毒。 超三品的盔甲已经腐蚀得斑斑驳驳,高阔、坚硬如雕像般身躯表皮出现一个个淌血的坑洞,他的肌肉在不自觉抽搐,而又被内气强行拘束着爆发。 出拳! 李鼎勋使出超三阶呼啸十四手,气劲如陨石雨,如乱军之箭矢,向四面八方捶打,在这样高速高压的冲击下,他的右手手腕处的大筋猛然绷断。 铛——!如琴弦撕裂,发出悠扬的一声颤音,于黑暗中回荡。 剧痛袭心,李鼎勋皱眉瞥了自己的右手一眼,露出厌烦而鄙夷的神色。 右手五指彻底报废,不能攥拳伸掌,既然如此,就当一条鞭子使。左抽右打,恶风阵阵,威力不减反增。 但这是一个信号,一个身体濒临崩溃的信号。 击破鬼爪,一掌印在余元敌的头颅上,将这个泛着金属色的头颅打瘪,脑浆混着浊血吱一声溅起半天高。 左手掌骨断裂。 生命力顽强的余元敌发出含混的闷吼,猛然踢腿。 绝二阶,血影腿,传自海外绝域,精妙奇诡,中者全身撕裂。 李鼎勋也踢腿,下九阶身法,震山步,硬马硬桥,仿佛大蟒甩尾。 铿! 余元敌腿骨爆裂,李鼎勋膝盖断碎。 腿脚受伤,就相当于树木断根,力不能起,顿时气势衰弱。 继续。 四肢一一折断。 李鼎勋猛地头槌击破敌首,再一次将十二妖打回血池。 他雄阔的身躯也躺倒在地了。 天下十五个顶级门派,其中邪派占据五个,雪域金刚宗、淮南界青门、云南五仙教、福建伏龙坛、江北血犼教。金刚宗已经化作烟云,伏龙坛被正道打压不敢露头,五仙教蜷缩西南一隅,界青门行踪诡秘,唯有血犼教,总是长盛不衰。这背后隐藏的秘密,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李鼎勋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 没人能在一天内使出上百次大拙手。 铁打的身躯也会被狂猛的力道冲毁、撕碎。 超越极限的李鼎勋,没有超过。 人是有上限的。 李鼎勋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十六年来,自出生起,他第一次笑得这么放肆,这么开朗。 这一声声呵在地窟往复着,低声如讥嘲。 也不知为何,十二血妖迟迟未从血瀑复生,当李鼎勋的笑声低沉下去,一切陷入了沉默。 但终究不是沉寂,血水轰鸣还在耳畔,那一座座雕像都宛如活了过来。 它们体内走出一个个虚影,泛着血光,汇聚成一道洪流,冲向李鼎勋,开始噬咬他的肉体。 火花四溅,他的筋骨果真是如铁石一般。 精气不断被这些鬼魅抽离,这是一场祭祀,那么李鼎勋就是最好的祭品,一个战神的躯体,战神的意志与魂魄。 死亡是我的朋友,现在他盛邀我往虚无之境做主人。 李鼎勋眨着眼,望着月。 眼前都是这些突然冒出来的血影,它们只是某种工具。飞舞着的,像是死亡的代行者,它们是一个果的因,死亡的形体与意志降临在它们身上。如画笔,在夜空简单的留白上题词,写下“狮相门李鼎勋死于净土历一百一十六年正月十三凌晨”。 不是月圆之夜,这让李鼎勋颇为遗憾。 然而他还未被这些血影杀死,它们汲取了足够的血与骨,飞入了血池。 汩汩冒泡,香甜馥郁的血液芬芳传来,让人想起秋日的麦芽糖,春天的花蜜,煎的酥酥的小银鱼,炖的软烂的肉骨头。 李鼎勋露出颅骨的脑袋微微转动,看向血池。 香味盖不住一股臭味。 夜叉的颅脑边搭上了一条爪子,随即又是一条,越来越多,数百条。 一个三丈高的百臂鬼怪从血池站起来。 血液哗啦一下,从他体表滑落,就像从浴池站起来一样。 头颅上都是手臂,漆黑的掌心长出无数美丽的灿金色眸子。 盯着李鼎勋,目光恶毒。 /53/53460/12776716.html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李鼎勋之死 不能说这个鬼怪有人形,太勉强了,顶多是初具人形。 这更像是一堆手臂的聚合物,而且是粗略的聚合,一只只奇形怪状的手臂互相抓握,有些还能自由爬行,仿佛是有自我的思维。 它的腹部有一堆手心相对的手臂,尖利的指甲刮擦磕碰,竟然发出人声来。 “不错的祭品!”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无数甲虫口器摩擦的噪音,然而确实有一个低频的音调能让人听清。 李鼎勋左耳耳膜破裂,所以只能听到一边。 “相枢大神会满意的,众生百相,这般无畏相千年难遇。” 黑色的污泥从百臂鬼胸腹的“爪口”里涌出,浓烈的腥臭散发了开。 李鼎勋想说什么,但陡然才意识到自己的喉咙已经被撕裂。 “来吧,同我们合为一体!” 百臂鬼猛然跳下血池,如一头海星覆盖在李鼎勋身上,爪口张开,将李鼎勋彻底吞噬,随即跳回血池,隐没在气泡中。 …… 死亡是我的朋友,现在他盛邀我往虚无之境做主人。 李鼎勋站在漆黑的房间里。 “后悔吗?”有人问他。 李鼎勋没有回答。 “初生牛犊不怕虎。真是大胆。以为法王说你是天下第一就真的无敌了?” “咎由自取!” 李鼎勋感受着躯体的存在。 感觉不到。 而那黑暗中的低语还在喋喋不休。 “你的父母怎么办?儿子出去一趟就死了?” “他们可放心你了。而你前天晚上在净土还同你的母亲说,自己一切都好。” “他们要是知道了,会多难过?” “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 李鼎勋皱起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放弃吧……” 李鼎勋冷笑一声,继续沉默,看吧,是你能说,还是我能忍。 …… 说一个字若是需要四分之一秒,那么李鼎勋听了十六万四千八百二十一年零七个月二十天八个时辰三刻。 “你……”那低语已经颤抖着,“不会烦吗?” “继续,我在听。” “啊——!!!”躁郁的嘶嚎后,低语彻底沉寂。 黑暗中有风吹来,夹着沙子,撞在李鼎勋轻缓虚幻的存在上,慢慢沉淀。 如果一秒钟有八颗沙子落地,那么又是三十二万九千五百六十五年,成了沙海,把李鼎勋埋藏。 而沙海很细腻,很温暖,暖烘烘的,有阳光的味道,仿佛海水细腻的白沫。 沙砾化作水滴,李鼎勋陷入海水中。 有光从海面升起。 李鼎勋动不了,他没有躯体,他的存在只是一个意志的皮影。 于是他感受着光,海面折射的光幻灭着,网格似的亮波在李鼎勋的魂膜上推移,炽热滚烫。 净水被蓝色的细小植物占领,涌入李鼎勋的躯体。 复杂的,超越人脑认知的感触袭上心头。 一切生命,细微的存在,它们都是一体的,它们被一个共同的意志链接起来。 大海被蓝色植物抽空,现在他又埋在一片紧密的植物网络中。 燃起火焰,在一切化作尘土时,李鼎勋浴火重生。 …… 血池干涸,一条手臂伸出来,扒着边沿,站起身。 “我是谁?” “我是李鼎勋?” “不……” 汉子站着,无意识地挥掌,狂暴的气流肆虐,地窟在这样纯粹的暴力下颤抖,挣扎,无数雕像破碎,包括夜叉。 神一阶的大拙手已经化作本能,举手投足,仿佛天灾化身。 地窟崩塌,男人坠入地下暗流,一路消失。 血犼圣城,在他的余威下,簌簌地坍塌着,发出巨兽濒死的哭号。 …… 东海。 道士站在船头看着海天一线,那微微的弧度,亮着光,将云翳的天与灰浊的海区别,是世界的边缘,在想象中,那里应该有一个瀑布,海水与时空一起坠入虚无。 这幽深可怕的想法由衷给人悚惧感,而又让人忍不住就这样痴迷地望着海平线,那里,似乎有一种召唤的力量。 道士陷入沉思。 “吃饭啦!” 道士退出沉思。 “这就来!” 渔家小妹端着一盆炖鱼放在小方桌上,总共就是四道菜,一道汤。 老叟坐在靠近船舱的一面,小妹坐在他左手边,道士坐在对面,还有一个黑衣剑客坐在右手边。 船不大,在海浪上有些颠簸,不过老叟与小妹是在船上长大的,一切行动都与在地面无异,至于道士与剑客,他们身怀武艺,自然稳扎稳打。 道士唱喏,“祝伏兮兮小妹永远年轻美丽。” “哈,坏道士就知道拿好话哄人惹,有机会一定把你炖了!” 老叟这边端着酒坛给剑客倒酒,“请。” 品酒香,随后一饮而尽。酒鬼的酣畅淋漓岂是俗人能体会的? 饭桌上,吃了几筷后大家的谈性慢慢上涨,道士与剑客开始闲聊。 “子墨啊,咱们真的能找到你祖父的遗物吗?” 剑客温声细语,“就算不能,出海增长见识也是好的。” 小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耳朵却竖了起来。 道士抱怨着,“师父又该念叨我啦,昨天晚上在净土还说什么‘咱们是陆地道士,适应不了大海的’,哈哈,老头修道修地老年痴呆啦……” 小妹憋笑很辛苦,老叟倒是放声大笑,一点也不顾忌什么。 剑客已经免疫了这样缺乏爆点的笑料,连敷衍都欠奉。 “唉,墨墨,再和我讲讲你祖父的事情嘛,当初他可是见证了佛子的神掌呢。” “见证那一幕的有很多,而且我的祖父也不是那个白衣剑客墨云,没什么好说的。” “那也很了不起了嘛!” 白子墨饮了一口酒,放下陶碗,提箸觅食。 道士撇撇嘴,继而笑眯眯地看向小妹,“伏兮兮,想不想知道我的梦想?” “你要说,嘴在你身上,我也拦不住啊。” 道士笑了笑,自顾自说道:“我的梦想就是和我师父一样,一辈子平平安安,普普通通。” “切,不信。” “为什么?” 小妹看着朝气蓬勃的道士,心想着:因为你是翱翔海上的鹰,你的宿命是眺望辽阔的天空。 “不告诉哦,是直觉惹。” 嘻嘻哈哈声在海面传出又湮灭于风,远方有一团阴云积压,风暴要来了。 /53/53460/12776717.html 第一百四十七章 鹿正康之名 雷霆划过天际,巨响将大海狂潮都平抑,黑夜浓云盖顶,漆黑到只有电光才能照亮这片凄惨的海域。 小船船舱前的炬火摇晃着,随着雨点与狂风而颤抖,照亮一片微薄的甲板,湿淋淋的水渍反射着幽光。 老叟靠着船舱壁,叼着烟袋,掀起帘子一角,风雨急急地扑打在他沟壑密布的脸庞上,烟锅发着闪动的火,老叟不由得眯起眼。 “这风雨来势汹汹啊。” 起伏的船只,木制的结构在嘎嘎作响,海水如同天神的手掌,将这小小的航行玩具来回挤压。身处其中,难免觉得心慌意乱。 白子墨抱着长剑坐在自己的床板上,默不作声。道士看着小妹发呆,而小妹在嘀嘀咕咕,不知是说废话,还是在祈祷。 “这出海呢,一求鹿缘菩萨,二求妈祖娘娘,三求东海龙王,四求虾兵蟹将,只要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咱们就不会有事,”老叟笑呵呵的,肺里积痰,嗓音浑浊,“安心睡一觉,明天起来就好了。” 笼罩在船舱里某种压抑的气氛缓和下来,道士说要给小妹讲鬼故事,就说了海鬼的事情。 越是海上恶劣的天气,就越可能招来海鬼,他们是死在海上的水手,不得超生,于是就要来杀阳人借命。小妹抿着嘴,眼睛亮闪闪的,沉浸在故事里,随着道士的描述直入海底,又直上天堂。 船外雷声大作,而在这震撼的激波里,还有低沉的暗调响起。 “呜——” 剑客一惊,“什么声音?” 道士也坐了起来,“是大鲸吗?” 老叟与小妹愣愣的,他们没听到。 “呜——” 又一声,更清楚了,浪涛声阻挡不住。 老叟放下烟锅,钻出舱外,疾风骤雨里,西方的海面上有月光倾泻,一大群优雅的巨兽跃出海面,它们的身姿在空中翻转,缓慢、沉着,山倾海覆一样,水波如鳞片,划过一大片似月色的绸缎。 鲸鱼们很快游过了那一角月夜的海面,进入乌云的压迫里,游过小船,老叟趴在船舷上低头望去,它们的阴影比墨色的海水更深沉,一条条,从船底经过,继续前行了。 老叟痴痴地望着,他陷入了某种回忆里,而身后,有木片断裂声响起。 一只手,搭上了船舷。 小妹从船舱探头,雷光划过天空,投掷光芒,于是她就清楚看到了那个从船外升起的男人。 “啊——!”她尖叫起来。 “有海鬼!”小妹钻回舱内,剑客冲上甲板,老叟遽然回头看到了那一道高耸的身影。 至于道士,他脸色惨白,同小妹一起瑟瑟发抖。 “你是不是男人啊!快冲出去和墨墨一起驱鬼啊!”小妹被道士的软蛋表现气笑了。 道士咕哝着,“师父说了,咱们是陆地道士,对付不来海上妖怪的……” “那可肿么是好惹!咱是不是死定了?” “放心啦,墨墨很给力的……” 白子墨提着剑,站在了那汉子身前。 对方身无寸缕,健硕如神的躯体就暴露在风雨中,雷光闪闪,隐隐照亮他的眸子,那眼神似岩浆,缓慢而灼热。 “阁下是谁?”白子墨按剑不动,他感到巨大的危机,眼前人绝不是他能击败的,但即使如此,剑客面对敌人还是会勇于亮剑的。 “我,叫,鹿正康!” 轰隆! 一道突如其来的电光劈在自称鹿正康的男人头顶,同时雷声爆鸣。气浪将白子墨掀飞,半空中,他看到老叟蜷在角落,双手捂着耳朵,但潺潺血流渗出,这是被巨响震得内伤了。 白子墨翻身抓住缆绳,总算没有掉下海,再看那个男人,他的体表有细细的电蛇翻滚,仿佛一件大氅,此外竟是毫发无损! 他是谁? 自称鹿正康,但江湖上何曾有这样一个人物? 白子墨嘶声呼唤道士,“平安!快把刘叔扶进去,他受伤了!”巨响将他的听觉麻痹,他只感到声带震荡,可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道士跌跌撞撞跑出来,环顾一周,看到“鹿正康”的脸庞,他惊呼:“万人敌李鼎勋!” 白子墨跳回老叟身边,从怀里摸出一瓶极四品紫玉王参散要给老叟喂下,但老头浑身颤动着,肌肉绷紧,牙关死咬,撬也撬不开,怎么叫他也不应。 “鹿正康”皱眉,望着天空。 当他想起这个名字,他就知道自己叫这个名字,但为何会被老天惩罚? 是因为轮回的力量阻隔前世? 还是说,这个名字太崇高,他一届凡人不允许使用? “老天!你莫要这般嚣张!总有一日我会取代你的!”他大声叫喊着,然而没有雷霆再次击打他,先前的一切似乎只是意外。 道士走到老叟身边,念了一圈咒语,却是简单的宁神咒,效果立竿见影,老叟松懈下来,白子墨也得以把药剂喂给他。 李鼎勋凑过来,“此人因我而伤,我保他不死。” 道士看到这样一条光溜溜的大汉,下意识退开几步,随后又热情地凑上来,“这位大哥,您就是那位单挑血犼教的狮相门少门主吧!果然是帅帅的哦!” 小妹刚掀开帘子就看到一对方方正正的屁股蛋子,脸一红,放下帘,朝外面喊道:“小道士!我阿爷没事吧!” 李鼎勋闷声道:“某家在,他死不了。” 他伸出蒲扇似的大手,盖在老头佝偻的胸膛。 一些记忆片段闪回,李鼎勋记起以前给人疗伤的场面——这是前世的回忆了——就是给人吹一口气。 吹气?神仙吗? 还有翻腾的白色汪洋,李鼎勋皱着眉,压下这些怪诞的想法,对老叟吹了一口气。 奇迹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发生了,老叟逐渐黯淡的眼神陡然就明亮起来,像是充足电的手电筒似的,甚至比以前都健康。 李鼎勋收回手,陷入沉思。 原来,我这么厉害吗? 道士捡回自己掉在甲板上的下巴,与白子墨面面相觑。 此时,风雨止息,乌云尽消,星月漫天,李鼎勋看了一眼活蹦乱跳的老头,再望望波光粼粼的大海。 久违的,他饿了。 /53/53460/12776718.html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夜宴,黑梦 小铜锅里的海鲜汤咕嘟咕嘟冒泡,飘出一股浓而不冲的香味,四个男人围坐一圈,看着锅子下的炉火发呆。 小妹在厨房做菜,她没上桌之前,男人们只能闲谈打发时间。 李鼎勋腰间围着一件友情提供的道袍,还赤着上半身,火光里,他就像一块油汪汪的蜜汁烤肉。 他自己倒是不介意形象,忍着饥饿,扭头问向道士:“你为什么称某为万人敌?” “净土都传开了,狮相门主的大公子勇闯龙潭,下落不明。”道士语气急促,“你做的事情实在太太太——厉害了!一人平一派!嘿!也就是当初的佛子才能做到。因为这件事,我们然山还破例放下了同你们狮相的恩怨,青琅主特意为你卜了一卦,算出你命还未绝。哈,这三个月来你的父母都待在我们那儿呢,天天要咱们算你的方位,算不出来就大闹一通。” 道士吸溜了一下抑制不住的口水,“您的命格很奇特呀,连青琅主都看不透,看来前世一定很了不起。我师父说他知道你,他十多年前去广东玩被狮相门的弟子抓去给小孩算命,那个就是您啦。不过……” 李鼎勋“哦”了一声,有印象,满月时候那个猥琐的老道士,当时还说李鼎勋是破军星下凡呢。 小道士尬笑着,“不过我师父说,你是天煞孤星,早夭之相。” 老叟在一边把眼睛瞪得比牛大,这种不吉利的话能当着人家的面直接说的吗? 白子墨盯着李鼎勋陷入沉思的表情,不由得为自己的好友捏了一把汗,这绝代强人要是觉得被冒犯了,那自己等人难逃一死。 不过李鼎勋其实是在感慨缘分这个东西,果真妙不可言。狮相门与然山算得上一对冤家,可巧合的故事往往发生在冤家之间。 道士继续喋喋不休。 小妹已经端着菜案出来了,来了贵客,自然要加菜,六道热菜,两道凉菜,一道汤品。 酒炙龙虾、酱爆鸡丁、梅菜扣肉、花雕怪味鱼、清蒸蟹、鱼香豆腐。 清供酿笋、香菇冷淘。 宋嫂鱼羹。 道士拿袖袍兜着口水,止不住得唱喏,“啊呀呀!伏兮兮小妹真是救命菩萨,太丰盛咯!” 小妹拿脚踢了踢惫懒的小道士,“让点位置,人家要坐下惹。”然后她轻轻正坐在李鼎勋身旁,睁着星星眼,“大哥,尝尝我的手艺吗?” 道士瘪嘴,夹一筷子花雕怪味鱼——真酸! 白子墨淡然自若地给每个人斟酒,本来是不打算给小妹倒酒的,不过人家姑娘直接把碗凑到坛子边上,这就不得不来一碗了。 一圈斟完,白子墨正想端碗敬酒,没想到小妹直接站了起来。 “噢哄,我伏兮兮来给你们敬酒咯!”小妹把酒碗端过眉间,一双闪亮亮的眸子在碗底若隐若现,“第一碗敬我们李大哥!英雄好汉万人敌哦!” 李鼎勋洒然一笑,“敬伏兮兮小妹心灵手巧,人美心善,收留李某人,今后必有报偿。” 道士皱着眉,表情扭曲,小妹对他从来没有这么热情……还有,这怪味鱼真的好酸! 众人一饮而尽。白子墨斟酒不停。 “第二碗敬我阿爷,祝您老人家健康长寿!” 老叟眼神游移,不自觉地看向李鼎勋,嘴上倒是说得清楚,“姑娘家家先管好自己。老头好着呢。” 再次一饮而尽,再次斟酒。 伏兮兮的脸庞红润,细细的绒毛上洇着一层薄汗,看着就像抛光的粉色珍珠,“第三碗,敬平安道士和白大哥,相互帮扶,一辈子是兄弟!” 道士嘴上还不饶人,“哟哟哟,说到咱哥俩就一块了嗷。敷衍哝。” 说是这么说,可他的眉眼里都塞满笑意,怪味鱼果然怪,酸涩后就回甘。 伏兮兮咽下最后一口酒,马上就坐下,脑袋摇地跟拨浪鼓似的,“不喝不喝了!喝醉了惹。”随即她换了个坐姿,改为手抱着腿,膝盖托着下巴,歪头看着李鼎勋吃饭,自顾自发起呆。 道士喝了三碗酒,终于把嘴里的滋味冲掉,重新燃起好奇,开始问东问西。 “李少门主,能和我们说说这三个月你都在做什么吗?” 李鼎勋细嚼慢咽,回答时语气平淡,“睡觉。” “在哪?” “海底。” 众人一瞪眼,海底睡觉? “哈,真有创意。”道士讪讪的,“一直没醒过来?” “嗯,做了个长梦。” “那您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探索海外绝域,看看天地尽头。” 老叟干笑几声,“贵客想去绝域,凭老头子的小船怕是力有不逮。” “不妨事,某自会去的。” 他这句话一说,老叟脸上的笑容就轻快起来。 大家继续吃喝,一餐慢斟慢饮,喝了五坛黄酒,一坛烧酒。老叟借口不胜酒力,招呼小妹回隔间睡觉,自己也在角落的床板上躺下。不多时,剑客说自己吃饱喝足,也逃到床板打坐去也。 桌布上,残羹冷炙,桌布边,两个男人继续饮酒。 道士直勾勾地盯着铜锅下的丝丝炭火,手里还端着碗往嘴里灌。李鼎勋不紧不慢,吃一口酒,夹一筷子凉菜。 风暴后的大海平静地宛如死尸,咸腥的气味变调,似沉香混着腐木。 三个月。 …… 无数的眼睛。 多到让人由衷感到晕眩、惊恐、恶心的眼睛,它们分布在黑暗里,它们分布在血肉上,在阴影荒野的枯骨林里,一切缝隙,非缝隙,一切本该有眼睛的,本不该有眼睛的。 这些都是幻象,李鼎勋走在半干不湿的泥地上,一重重的污泥吸附在脚底,干涸板结,污泥里还有石子、虫豸。 行于不洁之地。 周围无处不在的眼球,它们发着很吝啬的光,完全没有照亮道路,而且似乎分布地异常均匀,让李鼎勋几近迷失了方向。 走出这里,他知道,必须离开。 每一步,都是一样的距离,似乎脚下有尺子丈量。 忽略那些眼珠的恶意,其实同行走在天穹上没有区别。 李鼎勋沉默着行走。 慢慢意识到这行不通。 走一步如果需要半秒。 他的旅途已经比人类起源的历史都长了。 /53/53460/12776719.html 第一百四十九章 燃灯,勘破前尘,曾经的心意 一切肉体的感触在此地实在是与清醒时别无二致的。 李鼎勋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形容这段时光。 大量无意义的重复,但是痛苦绵长而深刻,在回忆已经散退的时候,这种隐忍的抽痛还留在心头。 腿脚不知何时麻木,翻找一下记忆,在几千万步之前,有点忘记了。 李鼎勋想停下来。 有了这个停下来的想法,他的身躯还是继续前进了数千步,随后一点点慢下来。 站立。 脚掌被厚厚的石化的泥层覆盖,李鼎勋弯腰,几拳下去把石块敲碎。 缓了一口气,第二次打量周围。 第一次是进入时,第二次是停止时。中途未曾将目光偏移一寸。 都说一鼓作气,李鼎勋泄了气,疲惫感就泛上来了。 调整一下吧。他告诉自己。 周围的景色,似乎是无视了时空,不论走多远、多久,一切都保持了那个凄惨的风格,中途有许多不同的地形,高山深谷,这些他都直板板地趟过。 李鼎勋不畏惧在这种可怕的地域生活,反正他不会死。 在漫长的身体折磨后,李鼎勋失去了饥饿、忧郁、消沉、贪婪、冲动,这些肉体带给精神的情绪。 在这副沉重的身体里,李鼎勋感到还有另一幅“骨骼”,指挥着、支撑着物质的运动。 是魂魄吗?他不敢肯定。 这副内在无疑对心绪的影响更直观,有时候它与身体的步调不同,会赶超或是落后几步,然后世界的冷意就借由它的感官而渗入脑海。 这片世界。 李鼎勋一分一分地凝视这个哀郁阴沉的世界。 无数的眼球,有着各异的色彩,这些从它们表面流溢出的光泽,仿佛是某种虚无生物从毛孔里渗出来的汗液。 某种邪恶的分泌物。 这里的一切,除了现实意义外,更有象征意义。要勘破这表象后的规律。 李鼎勋盯着无处不在的眼眸,就像它们也一直盯着李鼎勋。 经过的数万亿颗眼球,都是不一样的。都有微小的差别。 它们从哪里来? 或许是天下生灵的眼眸。 有些是瞳孔收紧,有些是瞳孔扩张,看久了,似乎还能看出它们的想法。 无一不是对生者的恶毒诅咒。这种情绪如化石般,死寂、冷硬、古远。 这个世界的恶意简直是实质一样,完全是由恶意组成的,完全是为了消磨善,毁灭生。连内涵的恐怖都是僵死的。贯彻着某个终极的命运。 李鼎勋明白,自己得在这里找到“生”。 世界是轮回的,循环不休,有对立才有变化,所以这里绝对有破局之法。 不过,于其在茫茫宇宙求索,不如向自己求索。 李鼎勋盘膝坐好,体内亮起三道长虹。 随即。 根轮点亮,意本性纯真。 腹轮点亮,意探究真知。 脐轮点亮,意守卫正道。 幻海点亮,意得空自觉。 心轮点亮,意包容仁善。 喉轮点亮,意无欲大同。 额轮点亮,意超脱我执。 三脉七轮,已有六轮圆满。 只余最神奥之顶轮。 李鼎勋吐出肺中最后一口气,心念下沉,内在上升。 各自突破障碍。 神一阶,无上瑜伽法。 顶轮点亮。 无上自觉,梵我和一。 还不够。 燃尽一切,李鼎勋在将自己化作一根白烛、太阳,让自己的存在化作光,急速扩张。 超越神一阶! 一瞬间,无量的光明从这一轮太阳身上释放,无数的眼眸闭合,如星辰斟入朝霞的酒杯。 光明是火焰,世界是画卷。 泥泞的土地如退潮的海岸,水位后退,一如黑泥消散。 世界之下的世界。 李鼎勋坠入其中。 …… 白色的汹涌海域,一切时空、存在的起源。 李鼎勋扭头,自己是从一团灰蒙蒙的,心脏般的球体闯出的。 那颗灰暗的心脏并不打算放过他,延伸到无垠无限处的心脏血管如触须一样,朝李鼎勋追来,要将其再一次吞没。 而李鼎勋能做什么? 什么都做不了。 作为一根灯烛,他燃烧地太剧烈,以至于如今他的身躯或者说存在极度破碎,仅仅只剩一颗头颅。 血管抽打,即将把李鼎勋击中,当此时,一朵昙花自他眉心飞出。 花瓣繁盛如藏匿了一个美丽的精怪世界,将李鼎勋的头颅包裹,一切伤害都被外层柔嫩的花瓣抵挡。 李鼎勋失神。 有什么在心头翻滚。 “南无……” “顶礼……” “……菩萨!” 菩萨! …… 幽幽海底。 无光的所在,强压的境地。 怪异的鱼类四处徘徊。 一条须鲸潜入,开口吸食。 在它之后,还有数十条大鲸。 这些优雅的巨型生物,无处不在彰显一种超越凡俗概念的质量、存在感与掠食的暴力。这些却同它们表现出来的慵懒形式对比鲜明,在这样的冲突里诞生,凌驾其上。可以说,做到这一点的鲸鱼,是有神性的。 在须鲸大口闭合前,一个男人游了出来,总算没有被再次卡在某个幽闭环境中。 上浮。 …… 道士已经醉到昏迷,但是他还没有倒下。 这要是在战场上,死而不扑,那就是青史悍将,沙场丰碑。 可惜这是在酒场上。 李鼎勋感受着事物挤压胃壁带来的充实感。 太久违了。 他把道士拎起来,此时白子墨睁开眼,对李鼎勋温和一笑,指了指道士的床板。 脚步避开地上堆积的食物残渣、锅碗瓢盆以及一些杂物,李鼎勋每一步,地板就嘎吱作响,这种声音在他耳朵里非常动听。 给道士盖上被子,回身收拾餐布。 一切零零碎碎解决完毕,天也蒙蒙亮了。 李鼎勋出了船舱,坐在甲板上,望向东方的天空,太阳还在地平线下。 该是时候给家里人报平安。 想到即将面对的,父母的情绪倾泻,李鼎勋感到由衷的疲惫。 很奇怪,他在至暗之时,也从未想起过往昔的岁月,更不曾把心思放在亲友上。 这是冷漠吗? 还是说,超越了凡人,就会淡漠情感? 思考这些,让李鼎勋很抵触,似乎,前世的记忆在心底提醒他。 你永远是对的。 不要坠入自我怀疑的深渊。 /53/53460/12776720.html 第一百五十章 日出东海,鹿正康归来 狮相门人是一群野兽。 兽群的思维是什么? 强者为尊。 那么很简单了,李鼎勋在净土见到父母的第一时间,得到的是短暂的欢喜。 这欢喜就像糖衣一样,稍稍享受,就被包裹着的苦涩冲破。 天下第一,青史第二。 狮相万人敌,李鼎勋。 父母对他有了戒备,李鼎勋明白,他们只是还不适应自己的孩子成长的速度。 好在这种情绪会随着相处日久慢慢散去的——然而正是这种陪伴,恰恰是李鼎勋最为吝啬的事物。 绵羊方会集群,猛兽总是独行。这是外界给李鼎勋这类强者的标签,同时也反映了对社交有排斥心理的人群生活现状。 其实天煞孤星的批命没有错。 李鼎勋既然站在了最高处,就要承受最大的风霜。 亲友离心,莫不如是。 好在,李辟光夫妇毕竟天下难得英豪,很快稳定情绪后,对李鼎勋既不数落,也不赞扬,直说想回家随时就回吧。 此外,李鼎勋同自己的弟弟妹妹也见了一面,他们对自己的大哥就真的是又敬又怕。 退出净土。 此时太阳在海平面露出了一点,金红辉光燃透东方,还有几笔乌云压在天边。乍看去,仿佛天与海融为一体,那些乌云就是起伏露出水面的石滩,而海面似天空的延伸,交融为一带金色的江水。 太阳升高了些许,李鼎勋平静地与她对视。 周天的层云高低错落,有被照亮,有还保持铅灰的凝重色泽,仿佛天上有山脉,流溢着岚气的黑山,在太阳之上。 人世万物,人是万物。 李鼎勋知道一点,自己绝不是单纯的李鼎勋。他的前世就像眼前的朝阳般,即将升起,主宰苍穹。 不过除此之外,李鼎勋还是李鼎勋,他是他,也是鹿正康。 鹿正康从未远离,李鼎勋也不会消失。 决定自我的只不过是心中的执念。 我执故我在。 仅此而已。 他搓了搓脸,隐约显露一副庄严的面相,随即消没。 还不是时候。“鹿正康”自言自语。 小妹掀开帘子,看到这个男人背光的身影。 天边的云,是天上的国。 这个人,是人间的神。 …… “李大哥,马上就要到琉球了,到时候,”小妹捏着衣角,仰头看着李鼎勋,“平安道士和白大哥就会离开,我和阿爷会等他们半个月……” “你想闯荡江湖是不是?” “呀!您怎么知道了!”小妹踮起脚尖,轻轻晃动身体,“是啊,不过阿爷不同意啦。” 李鼎勋问她,“你想不想学武,我可以推荐你去璇女派。” “李大哥你还认识璇女派的仙子吗?” “不认识。” “那怎么推荐我呢?” “我说你能学,你就是能学。” “好霸气惹!”伏兮兮咬指尖,“不过,我更想学你的武功啦。” “你的天赋不适合我的武功,强行修炼会事倍功半,到老也只能是三流人物。” 道士跑过来,对伏兮兮嬉笑道:“你别想着一步登天的美事咯,李大哥能让你加入璇女派就已经是福星高照了,怎么还得寸进尺呢?人家可是大忙人,哪有时间在乎你的功夫到不到家呢?所以还是送到门派里进修最好啦。” 小妹瘪嘴,眼睛里的神采也黯淡了几分,“好吧。” 李鼎勋挥了挥手,“不用演戏,我练的你学不了,我单独给你创一套武功就是了。” 伏兮兮一愣,道士一乐。 小妹急急忙忙地澄清道:“我没有演戏!” “是,我这话对小道士说的。” 道士尬尬一笑,心里嘀咕:你的年纪和我差不多,怎么就叫我小道士…… 随后他对比了一下双方的体型。 好吧,我是小道士,你是大猛士。 “大猛,呃,咳,我是说大哥啊,你打算怎么去绝域呢?” “走过去。” “走?”道士一愣,“踏水而行?” “也可以从海底走。不过的确是踏水面来得迅疾些。” 这也太硬核了,道士擦了擦汗,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白子墨走过来说道:“不瞒李少门主,其实我二人此行也是打算去海外绝域,却是不知能否结个伴,一路上我们可以负责杂事,只希望李少门主能在关键时刻护卫安全。此行所得,我们只拿一件,剩余的都归您所有。” “你们同我有缘,我答应了。”李鼎勋看着二人,隐约察觉到了他们的前尘。 道士闻言欢呼起来,小妹眼珠打转,不知在想什么注意。 …… 距离琉球还有三天行程。 伏兮兮每天做的菜都不一样,大大展示了她灵巧的手艺。道士好奇问她厨艺在哪学的,小妹说是在净土伏龙坛东方厨道学院拜了一个师父。 说起伏龙坛,这个建于东海赤明岛的老牌邪教,有两脉传人,司徒氏擅刀,龙氏善拳掌。这两脉人为主家,剩余的外姓弟子都是仆役,管理制度非常宗法,也非常残酷。 岛上有天然火山,此派武学也是纯阳属性,习练时多在火山内,所以性情暴烈刚正者居多。在练武之余,大家也喜欢练练厨艺,由于对火候的精准把握,所以做出的菜品也是叫人称绝。 自净土历后,由于伏龙坛作风嚣张乖戾,因此被雄起的正道打压得苦不堪言,一度到达解散的边缘,不过都勉强撑了下来,最近的两代岛主痛定思痛,决议收敛锋芒,温和待人,如今已经有转型的趋势。那净土的“东方厨道学院”就是一个释放给大众的温和信号。 弃暗投明总是叫人喜闻乐见的,这也证明鹿缘菩萨教化世人的成果卓绝。 李鼎勋问小妹,“不知你们学院里有没有教授倚天斩、屠龙切或者是火云掌的?“ “我们普通学员那有这样的好待遇的。不过,我确实也没听说过这三门手艺。” 李鼎勋感慨一句,“那岂不是吃不到超级无敌海景佛跳墙和黯然销魂饭了?可惜。” “李大哥你在说什么啊?” 李鼎勋打量一眼这个娇俏的渔家妹子,突然一拍手,“好啊,小姑娘,我看你很有天分,和我学做菜吧!” “什么嘛,我想学……”小妹一句话没说完,突然想起什么,瞟了一眼喝酒的老叟,语气压低,凑到李鼎勋耳朵下,“学武啦,不是学做菜。” 李鼎勋浑不在意,“会切菜,就会切人,岂不闻庖丁解牛,游刃有余,这本是上层的武学道理。” “哇!真哒?” “我说是,那就是。” /53/53460/12776721.html 第一百五十一章 绝域路,火山途,道士在哪 李鼎勋花了一晚上,琢磨了一套由下九阶至超三阶的混元属性内功心法,统一命名为《伏兮兮厨神经》。 又创了四套招式,两套身法,一套绝技。 招式分别为奇门:十八板凳术;刀法:倚天斩、屠龙切;拳掌:燃气火云掌,每一套都是许多招式的组合,层层递进,能从下九阶练到极四阶。 身法超三阶,为逍遥游和鲤龙窜,前者可将全身真气转化为轻灵真气,擅长途奔袭;后者适短程冲刺,速度每快一分,内力就爆裂一度。 绝技是蜃王镜,是一门迷人心神的幻术,不但可以让菜品效果更出众,还能在作战时迷惑敌方感知,真的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妙术。 这些为小妹量身定做的武功只能算是草创,李鼎勋慢慢教,以后可以一点点改进。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琉球到了,船只靠岸,老叟安排好寄放船的事宜,领着众人去一家客栈落脚。 休整一夜,第二天李鼎勋同道士、白子墨三人出发前往绝域,按照计划,五天到绝域,五天探索,五天回程,届时道士二人照样乘坐老叟的船回中原,而李鼎勋会继续前行,一直到天地尽头。 至于小妹的武功,李鼎勋会在净土教她。 想去海外绝域只有一条路好走,那就是从琉球火山下去,沿着火山管道,一路穿过复杂的地形,抵达绝域火山,再从哪里冲出地表。 因为绝域火山活动频繁,平均每十年方有一次通行无阻的机会。 道士的师父提前算好时间,让弟子领着白子墨赶紧去,最多只能待五天,超过了就得留在绝域生活十年。 三人收拾行李出发,租一辆马车晃悠悠往火山赶,那山低矮矮的,就在目光所及的地平线,慢慢走去,花不了两天也到了。 当夜,穿过一个小镇,就来到山脚了。 习武之人精力旺盛,也不休息,径直开始爬山,至于马车,人家车夫会在此地的镇子上等半个月。 琉球火山年岁古老,风化严重,坡度很缓,大片岩浆岩覆盖的山坡表面也支离破碎,绿色植物从绵长的缝隙里露头。 琉球至绝域的这条路线历史悠久,沿途都有阶梯,石阶两侧还有一些石堆木桩,绑着一些彩带,在风中飘忽,庄严肃重。 抵达火山口,向下望一片漆黑,仿佛是通向传说中的海眼归墟,不过寂寂无声,死去的火山没有新鲜的岩浆,连气味都淡至消弭。 李鼎勋回头望向山脚。 道士问道:“怎么?” “伏兮兮跟过来了。” “什么!” 道士急忙往山下窜去,不多时,看到黑夜里那一副亮闪闪如水波的眸子,熟悉的神采,顿时急了。 “你怎么来了!” “哦,我逃出来惹。” “你得意什么呀,快回去!” “不,一天入江湖,终身入江湖——呼哈!”小妹装作是一代侠女的气魄。 道士还想争辩,不过李鼎勋的声音遥遥传来,“她想玩就带上,不会出事的。” “李大哥最好惹啦!小道士你不行哦,哼。”小妹运起刚学的逍遥游,轻飘飘就往山上跑。 一行三人,这下变成四人。 …… 火山管道盘曲错结,有些古老路线已经垮塌,或者被从绝域火山涌过来的岩浆堵塞。 好在只需要一路向东就不会偏离,李鼎勋挥拳开路,道士在后面掌灯,盯着罗盘认方向。 原本艰难的道路,李鼎勋一来就变成平坦大道,遇到墙就砸破,遇到坑就踩平。他的掌力刚柔随心,坚实的岩层好似软泥一样被他随意揉捏。 这样直行,抵达绝域只花了一天一夜。 来得太早,岩浆流还未止息,这些爆裂的横流肆意铺淌,灼灼火光好似熔金。 李鼎勋本待将这些岩浆推走,但一想到小妹新学的燃气火云掌,就让她借助岩浆火力修行。 一般来说,涉及天地交感的武学至少也是秘五阶,不过作为直通极四阶的招式,李鼎勋创立的火云掌一开始就要求汲取火行气,以心火驾驭地火。为了防止火气灼伤心脉,自然得有一定的内力基础,所以是练成一阶内功再练一阶武学。 小妹总是围着李鼎勋打转,请求指点。 道士就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发呆。 小妹练得气喘吁吁后,还得准备饭菜,不过对她来说,厨艺就是武艺,下厨也是练武。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能做的其实就是把干粮加热一下,或者煮一锅汤。 “自从学会倚天斩、屠龙切以后啊,我这刀工就好多了惹。” “每次去净土都会被阿爷啰嗦呢。” 道士痴痴地听着小妹的每一句话。 在净土,在山海间,道士与小妹相会。 “平安,给我讲故事。” 小妹的眼睛,倒映暗紫色的苍穹,深邃,仿佛是无限绵长的幽谷,而她的面容娇若兰花。 “为什么不找你李大哥听故事?” “他是个无趣的人呢。平安,你到底讲不讲?” “好。” 道士王平安,他眺望,他的目光越过善道净土一座座高大的建筑,这些风格各异的楼宇,在山上,海上,天上,它们的门都朝向须弥。无数人在四处漫游,他们是神仙那样,他们在这里有最大的自由,最大的平等。 可平安只感到巨大的不自由。 天空再大,也是飞鸟的囚笼,就像你,离我再近,也触手难及。 “我讲故事,你要听,我永远给你讲故事。” 一个小女孩,迷失丛林,天色将晚,她便躲进山神庙。庙里有一个歇脚的俊俏书生,女孩一见钟情。当晚,篝火熄灭,二人各自在一边墙脚躺下。夜半,神像里钻出一群妖鬼,他们叽叽喳喳讨论着要吃人。女孩惊醒,夜黑风高,妖魔的利爪几乎就在眼前晃悠。 “然后呢?” 女孩和书生都被发现,然后被吃掉了。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后来来了一个道士,他把妖魔都杀了干干净净,女孩同书生回了家。“ 那道士去哪? “道士。” 小妹笑容绽放,叫人联想起一切的美好。 “道士在我面前。” /53/53460/12776722.html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绝域,鬼蜮,天地之墟 岩浆流慢慢停滞,逐渐冷却。 众人仰头开始攀爬火山壁。绝域火山口径庞然,内壁垂直如斧劈,一行人贴在石壁上,好似几粒蝼蚁。 小妹武功低,由道士在后面照看着,谨防跌落。 不多时,登上山顶,临风眺望四野,陡然就有重见天日之感。 山下是一片沃野,看着黄乎乎的,再远处有一带长河,河岸两侧是石滩,以及密密蒙蒙的树林,地平线上有连绵青山。天空爽朗干净,无云而长明。 道士感慨一句,“此地山清水秀,可惜竟然毫无人烟。” 白子墨见李鼎勋似乎好奇,便补充道,“曾有人欲躲避仇杀而前来绝域,熔浆阻隔,十数年后仇家杀来,但走遍绝域都未发现冤家。” 小妹好奇道:“有没有可能是这十年来躲避仇杀的人意外死去了?” 李鼎勋微笑,“不,没这么简单,此地对人不详。” 道士打个哈哈,“墨墨,你赶紧带我们去找你祖父留下的财产吧。” “也好。速去速回。”剑客颔首,从怀里取出一张皮卷,摊开来,上面是一副炭笔地图,“东南,剑峡。” 李鼎勋提议道:“轻功赶路,让小妹多习练一番。太阳下山前,我们得找到一个避风处搭建营地。” “咦?李大哥也听说过这里的忌讳?”道士很诧异,这方面的知识很偏门、冷僻,不是专门查询的,基本没人知晓。 李鼎勋眯着眼打量周围,“没听说过,不过我猜到了,晚上有恶风。” 一个白昼跑出去七百里,沿途没有看到半只鸟兽,只有一些低低虫鸣带着丝丝生气。 斜阳西坠,众人寻到一处天然落水洞,跳入其中。 洞里有地下暗河,河中有鱼,取作食材。 一人食三条,享受了这些天的第一顿新鲜肉菜,总算心满意足。 当晚,无半点风声。 三个男人沉默着,而小妹却好奇地张望那洞口,月光倾洒入内,温柔水润,这般静谧美好,哪有所谓的恶风呢? 道士哂笑,“不信呐?给你看看这个。”说着,取木棍去河里叉一尾鱼来,然后攀到洞口边,稍稍往出一递,把棍收回来,那活鱼只剩漆黑的骨架了。 小妹吓得瑟瑟发抖。 道士乐了,还要给她讲鬼故事。 地上的世界同白天彻底两样。有鸟啼兽鸣隐隐传来。 “平安,你看洞口……”小妹脸色煞白。 月光被遮蔽,一对血腥腥的眸子似探照灯般朝洞里窥视。 一条体色漆黑,身骨嶙峋的巨狼,喷气如火,幽幽绿,好似冥鬼。 夜晚的地表,所谓恶风,实在是逝者吐息。 小妹脑子里全是鬼故事,呆呆的,仰头看了看洞口,又转头盯着道士,脸上突然泛起血色。 道士受到鼓舞,一挑眉毛,右手一翻,袖子里滑出一道清湛湛的白光,确实一条银鱼似的小剑,形制奇特非凡,直条厚实的剑刃末端不是剑柄,只有一道铁环,环上系着一道黄绸符。 “兮兮,今天让你见识一下我然山飞剑术。”道士对小妹温柔一笑,站直身板,气度竟然前所未有的威严,凛然有仙气。 小妹见状一愣,白子墨闻言站起身,神色严肃,李鼎勋倚在石块边,也扭过头来。 王平安持剑如持笏,脚踏禹步,一步一诵。 “飘飘上云路”目光明亮。 “黯黯入长霄”短剑轻吟。 “星宫日去远”周身放光。 “光阴劫数遥”神将附体。 “看剑!” 一声喝,短剑飒飒,如一道飞虹,刺入那一只黑狼颅脑,轻飘飘如入无物,原来这狼竟然无有实体,随风便入,不惧刀剑。 然而飞剑震颤,爆发出大团雷火电浆,黑狼呜咽一声,化作风气消逝。 道士收回飞剑,照旧是拢在袖子里,脸上的神光散去,恢复了惫懒的姿态。 小妹眼睛快飞出花来了,蹦跳着来到道士身边,“平安,教我这个!” “然山秘传,盖不为外人所道哉——”道士嬉笑着,脸上满是红光。 “噫,你不教,我找李大哥学。” “别,我教,你又不是外人,怎么不能学呢。”道士赶紧阻拦,想去扯小妹的手,可随即触电般退后了几步。 小妹呼出一口气,“平安,那只狼到底是什么啊?” “是鬼。”道士简单解释了一句。 “真的有鬼啊?” 道士点点头,“是,情况同我派中前辈形容的一样。夜晚有鬼魅,一切有风处都不安全。” “绝域到底是怎么来的?这些鬼又是怎么来的?” “据说那些被天灾毁灭的地区,其实并不是真的消失,而是会被转移到绝域。当年许多战场、坟地之类,乃至一些邪派驻地都化作暗渊,而这些区域如今都能在绝域找到。”道士简单解释,“至于这些鬼魅,或许是原来暗渊的死者化鬼,但飞禽走兽为何也是如此就很难解释了。” 小妹一笑,“照这么说,绝域原来是一个腌臜畚斗。” 李鼎勋闻言一笑,小妹倒是灵性,称呼这里为天地的垃圾桶未尝不可。 道士搓着脸颊,“总之这里很危险,咱们得尽快把要找的东西寻到,在熔浆再次涌上来前离开。绝不能驻留此地,没人能熬过一个周期的。” “今晚就不必修炼了,各自睡下吧。某会负责守夜。”李鼎勋出言,大家便各自铺了垫子躺下。 冷风呜咽,小妹同道士说悄悄话,戚戚擦擦如鼠啮。 翌日。 阳光再次洒满大地。 “真不敢相信,这个地方到了晚上会这么可怕。” 望着自然的景光,小妹叹气,转而又问剑客,“白大哥,为什么你祖父会把遗产留在这样的险地啊?” “不清楚,或许也是因为被天雷所殛,原本的藏宝处被收入绝域了吧。” “啊?被雷殛,那岂不是变成一堆焦炭了?” “不好说,咱们赶快吧,正午前要抵达。” 绝域有着一种能把人逼疯的气质,就像是身处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卷里,而不是真正的自然界,这叫道士等人隐约感到不适。 途中,大家总是要聊几句,他们不希望自己的耳朵闲下来。 不知道什么理由,总之,听人说话能把注意力从一些东西上收回来。 一些被下意识忽略但切实的信息。 /53/53460/12776723.html 第一百五十三章 绝域的恶意,没有昙花 剑峡。 众人抵达此处,然后直接一路穿过去,又多走了几里地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等人经过的那个,小沟,好像,就是目的地。 白子墨一脸尴尬,咳嗽一声,领着众人往回赶。 果真是一个黄土沟,里面还乱杂杂地生长着茅草,半枯半焦,似乎是被野火焚烧后一层凄惨的盈余。 “这是得掘地三尺?”道士皱眉,端着罗盘四处打量。 李鼎勋盯着脚下的地面,他方才确实忽视了此地的不同。 绝域多处的地下都有空洞,里面甚至有一些房屋,有各种遗迹,都是已经废弃的。 李鼎勋能感知到这些地下的事物,本不该错过,不过他更在乎一件事,以至于全身心地沉浸。 绝域的呼吸。 这方天地的呼吸。 并不是掀起气流的呼吸,也不是发声的呼吸,超越了生物意义上的“呼吸”概念。 是一种律动。 一种沉默的,乃至是吸收杂音的律动。 绝域存在自然的一切景观,但是这景观都是皮壳,一切的色彩、质量、运动都在,可是就缺乏独立的个性。 某种更高的意志压抑了这里的演进。 就像海面被覆盖了薄膜,浪潮的峰谷都被压抑至一个固定的范围。 这里的山不会崩塌,这里的水不会枯干,这里的平地不会凹陷,这里的树木不会蔓延。 然而盛衰的轮回还是存在的。 李鼎勋的眼眸跨过岁月。 生死的界限如此模糊,一个介于生死的灰色地带,主宰此地。 草木枯黄,然而春日到来又重新绿莹。 种子一次次播撒,从未有萌芽。 沙砾为风吹拂四逸,然而新的风吹来,带来的新沙籽,填补了空缺。沙堆低矮下去,又慢慢堆砌起来。 有人前来此处。他们在地下小心翼翼地生活,他们的生活,生活—— 生活慢慢变成了一个名词,而被剥离了动词的意蕴。 每日食用同一条河流里的同一条鱼。 李鼎勋摸了摸肠肚,果然,昨晚的美餐消化完毕,带来的热量和营养统统消失,它们重新变成了那三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如今正在昨晚休息的落水洞自由游动。 人不吃东西就会饿死?不,在绝域不会,只要加入绝域。 那耳边,一直被忽视的声音——加入,加入我。 眼睛在传递这个信息,耳朵在传递这个信息,鼻子、皮肤、舌头,都在被细细得通知一个消息——加入绝域,同天地融为一体。 看看,放下我执,放下身为人的执念,与世界融为一体——多么美好! 所以那些风中的恶鬼,它们,或者说曾经的他们,是有智慧的,能理解什么是我,什么是世界。 一旦有了我执,就会被绝域的意志引诱。 一个专门针对智慧的陷阱。 李鼎勋在这里低头发呆,那边道士已经开始动手挖掘。 “幸好带了铁锹,不然就得用墨墨的剑咯。”道士一边劳动,一边嬉笑。剑客在一边抱紧爱剑,目光警惕。 李鼎勋看着这个没心没肺的道士。 三宗首席,王平安。 然山三百年来最年轻的入道者。 他或许也察觉出了点什么。 李鼎勋又扭头盯着剑客。 还有这位白子墨,剑心通明,天生奇材,就凭他现在焦躁不安的神态,也该是意识到绝域的恶意了。 最后,是没心没肺的伏兮兮,这个渔家小妹,百脉具通。 “孙丽钗……”有人呢喃,李鼎勋按了按额头,把一对硬包压进去,时候不到。 大家看着道士出苦力,小妹还说着风凉话,诸如“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莫不是祖上是摸金校尉?”,“欧唷,不经夸,铲到石头了呗。” 道士脸色涨红,闷声掘地。 不多时,铁锹一刺,道士一个趔趄,不过却面露喜色,喊道:“挖通了!” 又几下刨出坑来,是一个斜向下的地道,王平安喘息一阵,从行李中取出一段蜡烛点燃,以内力凌空握住,向地下探去,一直到底,蜡烛也未熄灭。 “空气流通得很好,咱们直接下吧。” 众人坐滑梯一般窜到底,只有小妹的衣服沾满灰,其余人都干净清爽。 “凭什么哦,这灰尘也看人下菜碟吗?” “噫,谁叫某人不用内力护住衣服的呢?”道士同小妹拌嘴,一边点起火把,照亮这个不大的洞窟。 方方正正的地下密室,有几个通风口,八面墙,墙上有文字,地上有一堆腐烂的竹简,几个箱子埋在竹简堆里。 “是了,同祖父说的一样,正是当年的残剑公子墨云前辈的《心剑经》!”白子墨盯着墙上文字语气激动。 小妹疑惑:“白大哥,不是说来找你祖父的遗物吗?怎么变成什么残剑公子了?” “我的祖父就是残剑公子的徒弟,但是他没有把传承留给后人,而是遵从师父的遗愿,埋藏起来。具体的故事我以后慢慢和你说。” “哦。” “竹简不能看了,”道士拖出三口箱子,打开,“一箱金,一箱兵器,一箱乐器,嘿,真不错。” 白子墨对李鼎勋一拱手,“李少门主,我们有约在先,这些财物您可自取,这墙上的功法也可誊抄,在下只取当年残剑公子的墨玉残剑一柄。” 李鼎勋就笑道,“某不在意这些,全归你们了。但还是提醒你,先不要动那柄残剑。” “这却是为何?”众人不解。 “这同你的前世有关,也同绝域的环境有关,总之,让小道士替你保管,包括墙上的《心剑经》,先不要去练,等返回神州,寻一静室再行计较。” 李鼎勋的话,他们当然是要听的,当即三人准备回程,可一切收拾停当,整装待发了,李鼎勋还停驻不动。 “李大哥?走了惹,快点呐。”小妹还了呵呵地招手催促。 “你们走吧,我要留在这里。” 三人不解,道士问,“您不是还要去天地尽头吗?等绝域火山活动后,就进出不得了呀?” 李鼎勋洒然一笑,“区区熔浆,某便是去泡个澡又能如何?我留在此地,却是为了曾经的诺言。” 绝域,没有昙花。 小妹还待再劝,两位男子就拦住了她,领着她往回走。 李鼎勋冲他们的背影喊道:“千万不要在此地尝试天地交感!谨记,谨记!” 站在远处的山上回望,小妹眺望那个高大的男子,他的身影如一点微尘,可那充塞天地的气魄仿佛是一颗垂天之巨木,让人心折。 “绝域这么危险,你们怎么也不劝劝李大哥?” 剑客与道士相视一笑。 “小妹,你要晓得,世上有一种人,他的言语掷地有声,谁也不能阻挡他的道路的。你李大哥就是这样的人,既然他说要留下完成诺言,那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粉身碎骨也要完成。” “噫,你们男人都是莽夫。” “哈哈哈!” 江湖千古,不过是,高歌一曲,仰天长啸。 /53/53460/12776724.html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小千界掌、归途 绝域没有昙花。 李鼎勋带来了昙花,一朵朵种下,山一朵,河一朵,平原一朵,树林一朵。 这些昙花坚韧有神,它们是超越生死的造物,它们不参与绝域的可怕轮回。 昙花是这里的生机,代表一个外来系统的渗入。 绝域正在被净土吞噬。 …… 天下第一的李鼎勋,他在净土传出消息,叫人们把昙花种满神州的山河。 人们问为何,他就站在高处回答说,这是为了净土,为了菩萨。 人们问凭何,他就走到人群里,说凭天下苍生之安危垂于一线。 书生苏陌站出来大声疾呼,宣扬李鼎勋夷平血犼教之大气魄,大能力,大决心,可称一声尊者。 于是天下群雄咸服,百姓同心。 昙花布种之策,在神州浩浩荡荡地展开了。 …… 李鼎勋沉默着行走在绝域。 入夜了,恶鬼随风肆虐。 他的身后是一片花海,发散着盈盈的光,那些恶灵坠落花瓣间,安然入睡。 抚平伤痛。 抚平哀愁。 他扭头,远处山摇地动,绝域火山再次喷发,赤红的火焰映红天空,滚滚的烟尘四逸,这些浓密的粉尘里,藏匿无数不得安息的魂魄,狰狞咆哮,在天空是飞鸟雄鹰,在大地是奔兽鬣狗,而更多的,是人形,扭曲的筋骨填充黄灰色的火山灰,血管里奔流着汹红的岩浆与火。 是的,没有人能在这样的追杀中活过一个周期。 自然有时候会表现出一些人性化的特征,譬如清除异己,这本是生命枯荣的一部分,但总有不甘者,愿意打破这样的协同,愿去把那自然的压迫击碎,一点点扩充一个属于生命的舒适圈。 李鼎勋便愿将一切黑暗中的种籽都萌发,若是世上没有太阳,那他就是唯一的光。 那些火山中的怨者,它们撕碎昙花,病毒一般传播死亡与痛苦。 痛苦是不会随着传播而散去,反而是不断的加强,只有将更深的痛苦带到他人身上,才略略能缓释自己。 最自私的情绪,就是痛苦,而李鼎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群自私的亡者。 神一阶,大拙手! 大地之上,第二座火山爆发! …… 太阳升起,鬼魅消隐,李鼎勋收拳,回望那些昙花,多是残破,但还在微微飘摇,是的,只要有净土,只要有光明,它们还会继续生长。 李鼎勋已经走遍了绝域,当他站在绝域的尽头,向下望去,是无限的黑暗深渊,这是一条鸿沟,对面是绝域的另一个方向,当他跨过沟壑,他也就从绝域的这头,来到了那头。 最后一朵昙花,他轻轻掷入世界的底部。 随即他便要回程,站在绝域的火山口上。 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结束,李鼎勋感到血脉里涌动着的激情与热量,身体再告诉他,去创造更多的奇迹,叫这里的夜晚,也是光明的,将罪孽彻底灭亡。 大拙手已经不能满足要求了。 挥掌千百次,能击垮大山,但镇不住地下的狂流。 “这一次,由我来。” 妙相示显。 李鼎勋化作额生鹿角,头顶螺髻的白袍菩萨。 抬掌,一座圆盘出现在掌心。 不再是须弥山了。 圆盘最底下是一层气流,为风轮。 风轮之上是一层水,为水轮。 水轮之上是厚重的金石,为金轮。 金轮之上为八山八海,以及中央须弥。 此乃小千世界! 宏大的法身显化,比火山崇高百倍,手结鹿缘菩萨根本印,如鹿角,似莲花,梵唱隐隐,无数信徒如星沙盘旋飞舞,作菩萨的飘带,神威超拔三世。 佛子轻轻转腕,将山海倒持,猛力向火山口一按。 菩萨化境——小千界掌! 时空在此收缩。 巨大的球形力场扩散,将火山,乃至周围的一切都撑大,力场发着灿灿的霞光,大片色彩里更有沙砾般的流光,电弧闪烁在力场边缘,这是一颗坠入人间的恒星! 佛子的身影消散,李鼎勋站在虚空。 低头俯视,那些躁动的畸形魂灵,它们的眼眸盯着宿命的审判者。 “好啊,来吧,让某带尔等往生极乐!” 力场,缓缓收缩。 一切被包裹的物质与能量都被轻轻从原处剥离。 挤压,发热,发光—— 超新星爆炸一般! 法身缓缓在强烈的光里溶解。 绝域被彻底照彻,天上的一轮大日被剥夺了权柄。 一切,都臣服——在拳下! …… 绝域的风,和煦地吹拂着,掠过花海,点点梦似的花粉间沉睡着死者的魂,祝它们享受美妙的睡眠。 原先的火山,如今只余一个半球形的深坑,边缘平滑如镜,泥土被灼烧成瓷釉,炫彩华美。 而李鼎勋呢,他正在岩浆中游泳,那速度,就像潜水艇。 然而在地下岩浆流中是没有路标的,导致他有点迷路,最终花了一周时间才回到琉球火山。 得益于强大的内气,他浑身上下连线头都没被烧焦半根。 老鬼的诺言,他完成了。 接下来,该回家了。 …… 六月份,南方已经热得不行了。 李鼎勋回到广东,本打算一路返回莲花山,不过途径广州时,被这里的人间烟火味吸引,突然就打算留下来游玩几天,享受美食。 他最喜欢挑一家临街的店面,一边饮食,一边观景。 路面上走着的各种人都有,有生意人、手艺人,都是江湖人,有负剑而行的年轻侠士,也有走街串巷的卖泥人的老头。 众生百态,许多人还佩戴一朵昙花,长街点点如画。 待了三天,李鼎勋正欲离去,突然就有比武招亲之事,这比武招亲倒也罢了,奇就奇在,是一位璇女派弟子招亲。 这可真是震撼视听一样的大新闻。 天下谁人不知那璇女派严禁婚嫁,弟子均为纯真女性,如今要说发生这般无稽之事,哪怕明天太阳从西边升起也不会叫人觉得更惊讶了。 李鼎勋摇了摇头,没有去凑热闹的想法,跟上驿站车队,一路往莲花山赶去。 在连江驿离队,他步行超狮相门走去,经过一片竹林,就遇见地上倒伏着一位紫衫女子。 枯黄落叶上,女人如一只蝶,身旁还有一张断弦的木琴。 /53/53460/12776725.html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亲人相逢,剑客之厄 “相遇即是有缘。”李鼎勋对女人吹了一口气,对方伤势当即痊愈。 治好伤,他也就继续走了,没有多留的想法。 一路行到莲花山,刚踏上山道就有弟子发现他,如今他的画像被许多江湖人争相观摩,这带来了很大的知名度,导致他在广州游玩的几天不得不换个面孔,不然就无法好好享受那一声声“靓仔”而要被许多人围着叫大侠了。 回到家,当然用的是原貌,门人弟子,见了他就激动不已,有腿脚快的连忙往山上跑,一边还大喊:“少门主回来了!” 剩余的弟子也忘了要站岗,路上闲逛的也跟在李鼎勋的身后,他现在像是一头真正的狮王,他的狮群就如他的鬃毛,紧紧依附他,片刻不敢离。 父亲李辟光站在山腰的演武大场上,看到李鼎勋一步步走到面前,两代人,一边身后站着年轻的弟子,一边站着众多的元老。 新老交替,自然之理。 “爹。”李鼎勋微微低头。 李辟光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回家就好。这次打算在家待多久?” “月余,然后要乘船去一趟天地尽头。” “也罢,好好休息,有空去见见你母亲吧,她最近可被你四弟闹烦心了。” 李鼎勋在演武大场的人群中扫视了一眼,大多数人都表现地颇为紧张,对上他的视线都会站直身体,仿佛是被兽王检阅的战狮。唯一风轻云淡,还能对他笑一笑的就是一个白衣人了。 这位,是当代太吾。 李鼎勋对他点点头,随后便往山顶住处去了。 回到自家的大宅,先去到父母的院子,推开朱漆的大门,发现二弟李仲守站在屋檐下,他身边还跪着一个人,看背影,有些稚嫩,原来是四弟李霜玄。 听到脚步声,李仲守扭过头来,看到自家大哥面无表情的样子,顿时低下头来,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哥哥。” 四弟扭动了一下也微微侧头,此时房屋的门突然打开,李梅铮从里面走出来,抻着脖子四处张望,一眼就看到了大儿子。 “吾儿,你回来了。” “阿妈安好。” 李梅铮慈和地点点头,随即脸色一板,揪着四儿子李霜玄的耳朵把他拎了起来。“你啊,老娘生块叉烧仲好过生你啊。 “勋仔,你好好管管你四弟,这小子现在是翅膀硬了,阿妈说不了他,你做大哥的也该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李霜玄被当着大哥的面揪耳朵,一时间非常气愤,瞪着眼睛,就像是遭受了极大的人格侮辱一般。 哦,李鼎勋表示理解,叛逆期到了。 “好,我会管教好他的。” 李梅铮叹一口气,“好啦,我回去睡午觉了,你们几兄妹好好聚一聚,安安在她的屋子里呢。”说完,她松开手,李霜玄很不满地扭动了一下,发泄情绪,老二看到了就呵斥了他一句。 李鼎勋对老四招招手,“过来,咱们找你三姐去。” 李霜玄气呼呼的,但不敢不听自家大哥的话,跑到李鼎勋身边,低头站定。 “老二,你去把三妹叫来。” 四个小辈各自有一个院子,差不多都挨着,李鼎勋的屋子离父母是最远的,老三的最近,一墙之隔。所以三妹李瑜安就在墙后偷听,一听大哥找自己,轻轻一跳就翻进这边。 李瑜安是个秀美高挑的小姑娘,明年就该及笄了,可性格还一点都不稳重。 “大哥。”她怯怯地喊了一句,声音同她大胆的行动截然不同,看得母亲李梅铮大为皱眉。 “女孩子家家,矜持些!” 李瑜安怕大哥,不过面对自己的母亲就不甚拘谨,偷偷扮鬼脸,李梅铮一边笑一边摇头,拿手点点女儿,转身进屋了。 四个小辈,由李鼎勋领着,往山顶去。 穿过林间的石阶,沿途种着许多昙花。 “大哥你在净土说要种,我们就把莲花山周围大大小小的山川都栽下昙花。”李仲守指着某颗树下的一丛,“那些是我种的。” 树荫下,日光斑驳地照在昙花上,仔细一看,花丛竟然排成一个“守”字,真够小儿科。 “嗯。” 老四仰头,好奇地问道:“大哥,为什么说天下苍生安危垂于一线呢?” “和相枢有关。”李鼎勋言简意赅。 小弟不解,“相枢真的这样可怕?” 三妹这时候憋不住话,开口解释,“当然可怕了,太吾都说过好多次了,那七个剑冢,相枢化身,哗——那真是,啧啧啧。” 小姑娘就在那边用大堆的拟声词,具体是这么情况,完全形容不出来。 李鼎勋语气平淡,“过些日子,我会带那太吾传人去把七个剑冢都解决,随后就该面对相枢了。” 李仲守站住,转身盯着李鼎勋,出声问,“大哥,为何你总是喜欢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老三老四见二哥顶撞大哥,一时间吓懵了,不敢说话,生怕一句话就激起一场哥哥揍弟弟的闹剧。 李鼎勋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上走,他这样的态度,让李仲守冷静下来,垂头丧气地跟在大哥身后。 “觉得危险,是因为怕死。我把危险的事情做好了,你们就不必怕了。” 弟弟妹妹们沉默下来。 不多时,到山顶了。 这里有一个空地,石阶延伸到一个木制小凉亭,亭子里有一座鹿缘菩萨像,有三个蒲团、一个方炉,炉子上积灰,还点着数十根残香。 李鼎勋站在菩萨像前,没有跪拜,弟弟妹妹倒是老老实实地拜了三拜。 “大哥你怎么不拜菩萨?” 拜菩萨是感恩,不是求神,所以人们都乐意拜菩萨。 李鼎勋摇摇头,心想,哪有拜自己的。 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也没人敢揪着不放,四人坐在凉亭边的石凳上,望着远方的青山,山间的长河,聊一些家长里短。 一直到星月漫天,蚊虫吵闹,这才纷纷回屋。 …… 净土,李鼎勋每天要教导伏兮兮练功,不过今晚小妹着急忙慌的,见到李鼎勋就让他救一救剑客。 “他开始练功了是吧。” 道士发觉不对劲后通知了然山的前辈,但他们也没有好的解决办法,于是再找到小妹,让她寻李鼎勋。 也只有小妹能在净土找到李鼎勋了,因为他实在太神出鬼没。 “不着急,等上几个月,自然能好的。现在你就专心练好自己的功夫。” /53/53460/12776726.html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宿命的交织 “太吾,你还记得太吾,记得伏虞剑柄,但你忘了我。” 凄凄的黄昏,紫衫的女人抱着断琴,夕阳在她身后慢慢坠落。 白衣太吾语气苦涩,“你怎么来了。” “难道你不准吗?” “不,我只是以为你会忘了我。” “但我忘不了。” 白衣太吾叹一口气,“你在广州比武招亲,被璇女派的前辈追杀了吧。” “是。” “你受伤了吗?” “与你无关。” “既然已经分别,为何再来找我呢?” “我要你不再做太吾,我要我的安景芝,而不是太吾景芝。” “莫胡搅蛮缠。” “你答应过我厮守一世的。” 白衣太吾无言,只是深深凝视着她。 紫衫女人退后一步,“好,我明白,太吾,江湖路远,来世再见。” 放下琴,放下情。 情断,弦断。 女人倒伏在地上,这次不会再起来了。 白衣太吾自那一天,离开狮相门,不知所踪。 …… 王平安坐在竹椅上,手肘撑在大腿上,手掌握拳,抵住沉思的额头。 月光点点穿过竹影,漏进小楼。 一方细腻的华光就均匀地铺洒在他脚尖前的木板地面。 距离白子墨昏迷,已经有一个月了。 现在人就躺在王平安身前,一张窄床上,气色如常,可就是意识不醒。 李鼎勋说他不会有事,但他毕竟没有亲自来看一看到底是如何。 然山前辈们对此都已经束手,李鼎勋的话更多像是敷衍。 道士既相信他,又不相信他。 说相信,因为李鼎勋这个男人身上笼罩着一层光环,一层神的光环。他从来都不会失手,做什么都是对的,这样的人,不,这样的存在,他是凌驾人世的。若世界是一家店铺,那么大家都是柜台上的货物,唯有这个李鼎勋,他像是个店小二。他可以一眼就看出货物的命运——被买走、废弃,扔到仓库里发霉。他有那个权力。 正也因此,道士不相信他。 如果世界是一家店铺,那绝对是没有点灯的,大家都在阴影里瑟瑟发抖,大家都在眺望那门缝里泄入的阳光,不过真正能作陪的,除了彼此就是尘埃。 大家感谢菩萨,因为祂是一盏灯。 但警惕那些过于有力量者,却也该是应有的。道士不相信李鼎勋,他手里是握着铡刀的,哪怕你知晓这刀不会落在头上,可锋芒带来的恐惧做不得假。 相枢为祸,净土历的人们,他们的未来是怎么样的? 这一百年来,似乎什么都没变,有似乎什么都变了。 道士隐约察觉到,一个新的行政体系正在神州大地升起,那是一个以净土为链接,各村各城的权力家联合的组织,一个新的,类似朝廷,可超越朝廷的东西。 王平安讨厌这种感觉,修道之人都讨厌这样大刀阔斧的,非自然的演变。 如今李鼎勋就是游荡在人类集群之上的一个仲裁者。 天下第一,青史第二。 王平安眯着眼。 修道之人,顺应自然。这是一句屁话。自然终是走向毁灭的,而人类却妄图永恒。修道之人,违逆自然,这才是对的。 “不,无为而为,方为正道……”道士咕哝着。 他能做什么? 王平安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产房外的丈夫,焦虑是一样的,那种期盼也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躺着的不是个产妇,而是个剑客,不过从概率上来说,其实也一样,要么活,要么死…… 这些古怪的念头就充斥着道士的心。 为什么,白子墨会到今天的地步? 是《心剑经》,是那柄墨玉残剑。 是了,一切都因它们而起。 道士抬头就能看到,挂在墙上的残剑。 体黑刃白,断口平齐,断面下还有圆孔,一条细细的蚕丝穿过,在一枚榫子上挂起来。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残剑颤抖了一下。 目睹这一瞬,王平安陡然就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是墨墨?”他不敢置信地问道。 残剑又跳了一下。 道士从竹椅上窜起来,上前去抓住了残剑。 入手温润,手感出奇的好。 “墨墨!” 残剑不动了,仿佛其中藏匿的魂魄已经力竭。 怎么办? 道士向残剑里注入内气,莹润的光泽从银白的剑刃处溢出,无形无迹地扩散出去,削去了楼外的竹枝。 无形剑气,无数剑客梦寐以求的境界,通过这柄残剑,轻轻松松就能做到。 是剑的材质奇特吗? 道士再次陷入深思,好在一下又回过神来。 现在是拯救剑客墨墨时间,不是好奇宝宝时间。 嗯,门派前辈都说像是离魂症又非是离魂,所以,可以确定至少白子墨的意识与身体分离了。 那么该怎么联系上墨墨呢? 招魂是没用的,拿什么招魂都尝试过,可没有用。 所以要以身试险吗? 道家有阴神出体之法,王平安是会的,所以要不要试试看,用阴神查探一下这柄残剑? 太危险了吧。王平安一害怕就感觉手脚发麻,现在他的手已经麻得过电了。 可墨墨又不能不救。 让其他人来? 修出阴神就那么几个人,除了他都是长辈,不可能帮忙的。 那,试试就试试。 …… 伏兮兮又一次,离家出走了。 她还是不放心剑客,要去广东找李鼎勋。 这年头路上的劫匪基本是销声匿迹,所以出行很安全,她顺顺利利跟着驿站来到广州。 为什么不直接去莲花山? 因为没钱。 她决定在广州打工赚一笔盘缠再赶路。 伏兮兮的厨艺是今非昔比,哪怕是简简单单的菜式也能做得回味无穷,她在一家聚仙楼做厨娘的日子里,生意火爆,酒楼的门槛都换了三块。 七月份,骄阳如火一样,走在街上,要不是阴天,那浓烈的眩光能叫人昏迷,更不要说南方湿润,真是又闷又热,好似蒸笼,大家都像虾饺一样,老老实实摊着,只有被唇齿挤压才奋力发出q弹的声音。 这里的唇齿挤压,是多方面的,卖东西的遇到买东西的,是挤压,卖东西的和买东西的打起来了,也是挤压,很难说这两者谁的区别更大,反正出汗量是相差无几的。所以大家也像爆浆牛丸,一动弹就往外飙汗…… 唯一能补充酱汁的就是凉茶了。 大家都在喝凉茶。 有钱人家有冰窖,那就来冰镇乌梅汤。 伏兮兮在酒楼里也学做各种广式茶点,在她眼中,街道上的行人面容都融化在强光下,活似一群会走路的叉烧。 这时候有一块叉烧倒地。 就正好倒在酒楼门前,这大太阳晒的,不管管是会出人命的。 于是几个小儿把人抬进来,没地方放,就暂时搁在后厨一角,临门的通风口,白案师傅们在这里调冰饮,气温还算低。 伏兮兮低头打量这个白衣人。 他不是中暑,他是受伤昏迷的。 /53/53460/12776727.html 第一百五十七章 阴神出窍,太吾传承,剑客转世 道士嘀嘀咕咕,“令符、法台、引魂幡……” 他站在一张桌前,上面摆着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蜡烛、香炉、贡品、符纸、砚台等等。 阴神出窍有风险,还得请来护法神将。 做法的程序很复杂,一旦开始,几乎是每一步都有对应的咒语要念。 上香前念静香咒,使砚台前念勅砚神咒,提笔前念勅笔神咒,蘸墨前念勅墨神咒,动笔前念下笔神咒…… 最后念一段请神总咒,召来然山供奉的护身神将,却是一位大将军,金光四射,威风凛凛。 王平安见礼神将,将自己的事体嘱咐了,说要将军护住自己的阴神不受恶风吹拂,神将一一答应。 “好了,墨墨,我这就来了。”道士害怕得嘴唇发白,但是盘膝坐下,一瞬间就入了定境。 一道灵光自他囟门冲出,恍惚是一个小小的人形,纤薄剔透,如水晶雕琢,放着毫光,灿灿皎洁,正是道士的阴神。 这阴神体态圆满,不惧强风,可见道士的修为精湛。 神将一挥旗,无数符箓飞出,绕着小小的阴神化作一个周圆的金环,这下更为安全。 阴神飞到桌上的残剑前徘徊了一下,犹豫着,最后还是猛地一下钻入其中。 此时,小楼的门被踹开,几个老道士涌进来,“平安!你在做什么!” “糟了,他阴神出窍了!” “这是作甚,这是作甚啊!”他的师父咧嘴大哭,声如寒鸦。 …… 伏兮兮本来是打算离开酒楼了,不过就因为收留这个白衣人,她又多待了一阵。 实在是伤得太厉害,还发烧,傍晚清醒了,接下来一整夜都在说胡话,最后天亮前没了呼吸。 伙计们半夜就散了,留伏兮兮一个人,在后厨的长凳边陪着这个可怜人。 他的身子就半依半躺在窄窄的木凳上,一双腿还晃在地上,头也斜斜耷拉在一边。 “娴儿……莫怨我。”这个人就这样梦呓,口水滴滴答答,浸湿嘴唇,身上一层细汗,在炉子余火与月色浅淡的清光里,他的脑袋仿佛是一颗瓷球,确实毫无血色。 伏兮兮一脸好奇,娴儿是谁? “……相枢,剑冢,吾须得保存太吾村元气……” “报仇吧,我为你报仇……” “伏虞,剑柄……” 伏兮兮嘻嘻笑,“我叫伏兮兮,你说伏虞剑,嘿嘿。” “传承……一代代……” “天下,家园,吾爱,不能……” “……罢,罢,罢。” 朝阳的第一缕光红彤彤,泛紫气,照在白衣男人瓷板似的脸上,映出一道佛光。 “我,来,陪你,来世……” 伏兮兮有点难过,他死了。 救不了啊,真的,内气试探,经脉寸断,五脏尽碎,尤其心脉,几乎是没有,也就是靠着强大的功力硬撑到了现在。 内气耗尽,一了百了。 生命的最后五个时辰,此人都在谵妄里度过,好在有一个女孩陪她笑,为他落泪。 掌柜的来了,一看后厨有个死人,赶紧念了几句佛号,随后嘱咐伙计去寻一张席子给人卷了,丢乱葬岗去吧。 伏兮兮叹气,陪着体壮有力的两个伙计一同去葬人。 天未大亮,路上有点雾蒙蒙的,这些水雾也被朝阳染着金灿灿,他们一行,三个活的,一个死的,三张脸迎着光,一张脸在席子的阴影里。 出了城门,伙计把坑草草挖好,就是一个小小的土凹陷,断裂的草茎流出汁液,点点如露水。 死人被丢到坑中,似乎扬起了一点灰,又似乎没有。 他手指似乎颤动了一下,似乎又没有。 伙计们盖好封土,扛着铁锹要回去,他们的脸上带着老练的笑,就像是在说:死人而已。 伏兮兮嘀咕,是的,死人而已。 “妹仔,回去了吧!” 小妹摇摇头,“你们回吧,我不回了。” 哦,这下,明白了,是分别,这个爱笑的姑娘要离开聚仙楼了。 伙计们迟疑着,最终是对她鼓励地笑了笑。 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渐渐散去的晨雾里,伏兮兮站在小坟包前。 乱葬岗不断起伏的高高低低、干干湿湿的黄泥,不像是坟墓,当然也不是坟墓,顶多是一个肉身回归大地的过渡带。 无数人在此,无数的魂魄上升…… 伏兮兮出神。 陡然,身前的泥土动了一下。 是的,封土动了一下。 小妹愣着。 一只握着剑柄的手,穿过地表,生死的界限,站着泥,高高升起来,仿佛是简陋的墓碑。 小妹轻轻把手贴在剑柄上。 那死者拳头本是攥紧的,如今蓦然松开,伏兮兮赶紧捞了一把,剑柄落在手里。 一瞬间,她仿佛迷失幻境,周围起了好大雾,灰蒙蒙的世界里,有一个个身影走过去,又走回来,到面前,露出陌生的脸孔,对她温柔一笑。 一代代太吾的记忆、功力,都涌入伏兮兮的身体。 不知多久,太阳已经升起来,老高了。 伏兮兮低头,那从地下探出的手掌消失不见,回归了死者的地下。 伏兮兮抬头,那漫天的云彩飞奔往来,风吹呼呼然,带着水汽,留下一句低吟,“传承……” 传承。 第十七代。 太吾兮兮。 …… 道士身前站着一个白衣剑客。 王平安问:“你是谁?” 白衣剑客就回答道:“我是你。” “那我是谁?” “你是墨云。” 道士摇头,“我怎么可能会是墨云。我是墨云,那白子墨是谁?” “他是墨玉残剑。”白衣剑客一抬手,手掌里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形,蜷缩着,却正是白子墨。 “不……我不可能是……”道士不敢置信。 “莫要逃避这一切。这本在我们的计划下。” “什么计划?” “剑意轮回,打破桎梏。” “谁的桎梏?” “前古剑者。” 墨云对道士笑了笑,把掌中的白子墨往前一递。 “来,杀了他。” “不行。”王平安语气坚定。 “哪怕舍弃剑道绝巅的力量?” “哪怕舍弃一切。” “好。”墨云轻笑,纵身向王平安一扑,二人化作两道无形的剑气。 飞舞如龙。 汇聚如江。 …… 李鼎勋坐在家里喝茶。 过些天就该出海,回来后就领着太吾去把剑冢打通。 然后就听说太吾消失了。 “???” /53/53460/12776728.html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地尽头,宇宙之外 不管如何,李鼎勋暂时没时间理会太吾的事情,他租的大船要出发了,顺洋流来去,只要半年就能往返一次天地尽头,错过了,就得等明年。 原本他父亲安排人陪同,不过被李鼎勋拒绝了。 一艘大船,船员总计五十六人,乘客独李鼎勋一人。 出海吧,出海。 …… 远洋的海面澄澈碧蓝,天气好时,海面大片的炫白反光能把人眼睛晃瞎,一切色彩都会被天上一轮太阳,海面一片强光给覆盖,这景色完全说不上好,不过是给人以一种午睡后的眩晕感。 阴天也是常有的,这时候海洋就隐约含怒,每一个波涛都比平时更清晰,更有力,趴在船舷向下望去,船体两侧有细腻的浪花扩散开去,就像一层隔阂,压抑了波涛,可也遮掩了一些迹象。 出海两个月,中途看见过三次鲸鱼,一次在远处,一次在近处,还有一次,它们只是路过。 鲸鱼遇到大船,会发出鸣叫,由远及近,弥天极地,海上天空,如此辽阔,而鲸鱼驾驭了海,也驾驭了天空。 在出海人的口中,前往天地尽头是不被鼓励的,因为每个观看过那超越想象的景象后,都会陷入长时间的幻觉。 没有人知道什么原因,总之,从天地尽头返航时,一样的天气状况,一样的人,出现沉船事件的概率却极大提高。 所以那些前往天地尽头的船,并不会真的直接开往世界边缘,而是在接近目的地后,放一条小船,让熟悉航路的老水手带领游客完成最后一段路程。 李鼎勋当然不例外,大船在一处海岛就停泊,随后几个船员从港口另寻了一条小船。 岛上还有许多游客,大概数百人,他们也是去看世界边缘的,有些是看完即将返航。 明显看得出,那些去过的人,神智有些恍惚。 几个船员补充了物资,就领着李鼎勋出发了。 一开始风平浪静,划两天后,渐渐就有异象出现。 太阳明明就还挂在中天,可周围的光线就已经黯淡了下去,海面的反光依旧,但不刺眼了,仿佛是海水的本色就是银白。 似乎起了一点雾气。 又似乎没有,眺望四周,海水无边无际,可回望西方,远处海平线连绵的岛屿群都消失不见。那些同航线的船只也凭空隐没。 向东看,海天一线处,原本应该是蒙蒙的白,如今却是漆黑。一条黑线,边缘有红色的晕,宛如拂晓,很古怪,就像有太阳要从里面跳出来一样,不过太阳正在天上好好的。 难道是汤谷? 李鼎勋皱眉,问题不仅如此,那几个船员怎么叫都不应,他们就只顾着划船弄帆,一切外界的刺激都不能叫他们有所附和。 恐怕他们自己其实有意识,个人的所感都是不同的,他们还能做饭、饮食,甚至交流——驴唇不对马嘴的交流,互相有延迟,一个话题提出需要经过一刻钟才能得到讨论。 船上如今载着的,不是活生生的,正常的人了。 甚至李鼎勋自己都不能断定自己未受到影响。 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安全或是危险,无人可知。 但天地尽头是不得不去的。 净土只差这最后一点,就能圆满地覆盖世界。 届时,也是佛子回归之时。 本可以叫别人来做这件事的,他本不必特意跑一趟,但既然有危险,他又如何能把人推进一场冒险呢? 冒险,不是财宝和收获的代名词,恰恰只是会出现痛苦的事情。 李鼎勋宁愿自己做好一切。 所谓英雄,都是独夫。 再者,真的吩咐下去,到了最后能不被幻觉影响而完成任务的人也是少数。 还是亲自出马,花上这半年又何妨。 海面不知何时彻底是已经褪去湛蓝本色,那波涛上白色的反光也黯淡下来。深紫发黑的斑斓碎块涌上来,仿佛是油泡,粘合、挤压、分裂,越来越多,一个船员指着天空,说道:“来了,黑日。” 是的,来了,黑日。 灿白的太阳被笼罩了一层帷幔,整个都发黑,又不同于日食,这是连日冕也黯淡的,就像一块黑冰,透亮,播撒光明,却只照亮天空。 海面上,伸手不见五指。 海平线的红晕在扩大,牢牢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天幕。涌动翻滚的云彩,是红光里稍稍泛着金色的大块痕迹,看着东方的天空,似乎是有一个超越世俗的国度在冉冉升起。 “快到了。”船员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响起,似乎是在很远处,似乎隔着海水。 李鼎勋什么都看不见,他能感应到船员们的气机,他们的精神,但也是忽远忽近。 天地尽头的环境,太过混乱,超出一切感官的接受范围。 过多的信息充塞,可表现出来却如此不动声色。 就是黑暗。 压抑而疯狂。 越是向那一片红彤彤的海平线移动,那红晕反而是越小。 不是,不是红光在退后,而是自己在长高! 李鼎勋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船只已经如一座岛屿般大,而自己也似乎是那摸着天的巨人,难怪那些船员离自己忽远忽近,原来是大家变大的速度不同。 海水波澜声声已经太远,彻底听不清。低头,黑色的海域竟然只有方寸大小,甚至能看到正常的蔚蓝海域,就在身后。 继续前进,天上的红幕越来越小。 某时,似乎跨过了一个界限,李鼎勋就陡然感觉身形暴涨起来,超过了那一层黑色的帷幔,一瞬间天空仿佛都被自己撑破,漫天的红霞倒退成线,平视能看到虚空的烈日,卓尔不群,悬在一颗金色巨木上,好似一颗果实。 这是哪? 天地尽头? 李鼎勋举着手里的昙花,颇有些不知所措。 漫天星辰如沙砾,围着一个硕大的球体打转。 低头看,大地是方方正正的一个块,上表面带个弧度,有山川沟壑起伏,云气流淌,大海玄冰环绕。其余的几面都被黑暗吞没不知所往。 昙花,放在哪? “要回了!”船员喊道。 要回了。 他急忙抛出花,看着它凭虚旋转。 绽放着,破碎着,花瓣飞舞着,化作一场雨…… /53/53460/12776729.html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佛子再临,天下俯首 “话说了那么多,你究竟是听进去了多少?”教书的老先生站在李鼎勋身前。 他年迈,清瘦,衣袂飘忽翻滚,大气填充了他的筋骨,让他站在李鼎勋身前,是个丰满高大的人。 李鼎勋跪在地上,他不知为何要跪着,似乎一只是这样面对先生的,但,既然如此,就如此跪着,听听先生要说什么。 一个老人,一个小孩。 “夫子求仁,何谓仁?” 李鼎勋不言。 “独夫不仁。仁为天心,亦为人心。观山海,度人间,你要怎么找到仁,就是得把握分寸。” “什么分寸?” “守中的分寸。”老先生咕哝着,“中庸即是天理,万物即守中,阴阳变化之枢机。偏向任何一方都会带来倒退,只有守中才能前进。” 李鼎勋低头,盯着老先生袍子里若隐若现的靴子,“话虽如此……” “你不认同吗?那你说说你的道是什么。”先生俯身,一颗苍髯皓首同李鼎勋乌发的头颅平齐。 “这世界是强者的世界。弱者守中,强者执中。” “强弱不过是匹夫意气之争。”先生哂笑。 “与人斗,至强不过霸者。与地斗,至强不过王者。与天斗,至强不过圣者。”李鼎勋呢喃,“吾为天上圣,安可谪红尘。” 不等先生反驳,李鼎勋陡然站了起来。 身躯拔高,头顶生出鹿角,一袭素衣飞舞如仙,面态端庄慈和,双眸如画,倒映人间。 鹿缘菩萨,昙花大士。 老先生仰头,看着佛子。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 “是。” “好。”先生迟钝了一下,“你和他不一样。你更像是大鹏鸟,而他一直执迷北冥不肯离去。” “所以你选择了我,而不是他。” “呵,若可以不选,就不会有那么多杂念了。” “中庸之道,不就是一次次选择吗?天道当然也是这样,一次次选择,旧的给新的让路,错的给对的让路。” “让路?让路。说得真不错啊……”先生咀嚼着这个词,微微笑起来,这是少年李鼎勋从未享受过的温柔,但先生其实早就走了,眼前的先生,也慢慢踏出小舟,涉水离开,慢慢隐没在含蓄的雾气里。 …… 鹿正康带着几个陷入幻觉的船员,回到了海岛。 他的形象是如此深入人心,当他站在人群前,凡夫俗子就像被风吹倒的茅草,低伏身体,虔诚恭敬。 没人怀疑眼前的是不是菩萨,因为那种昙花法印的悸动不是作假的。 大好人间,佛子重临。 鹿正康对他们招手,于是人们纷纷像飞鸟一样投入他的掌心,那里也有一朵昙花。 他们都进入了真实的净土。 此时,所有拥有昙花法印的人,都心神震荡起来,纷纷凝望东方。 宏大的应身显化在高空,如巡天之骄阳,佛光普照大地。 凡夫跪地祷告,武者俯首帖耳,修者齐声赞礼。 应身未开金口,然心意传遍宇宙。 “相枢之祸将近,届时天地翻转,世道毁灭。凡间大众,可全身入净土,以得庇护。” 应身消散,人间哗然。 无数人都知道,佛子回来了! …… 真实的净土世界不能凭空造物,然而人们还是欣喜若狂了。 因为能把物体通过净土传输了。 每一朵昙花就是一个传送位点。 这代表一个覆盖全世界的瞬时物流网络的建成。 不可思议的伟力,全都归功菩萨! 神州七大商会各有分工司职,如今借由这个机会,一夜间就合并成一个巨大的商业集合体。 负责文字类产品的文山书海阁,负责建筑类的公输坊,负责材料杂物的五湖商会,负责武器类的大武魁商号,负责药品毒物类的回春堂,负责农牧产品的服牛帮,负责偏门珍宝的奇货斋。 如今得到统一后的昙花生商会,是真正面面俱到的庞然大物。 真实净土无边无际,也是根据三道善恶圣来区分,除了圣道无人可知,其余两道都有商会的势力。 空荡荡的真实净土,无数建筑开始动工,人们要在这里建新的家园。 善道净土中的物资,都是无偿的,平均到个人,只要参与净土家园的建设,都能取得一份资源供应,这些是昙花生商会给大众的福报。 菩萨的信仰酝酿了一百一十八年,终于开花结果。 善道的人们能联合成一个集体,恶道的人们也多改邪归正。 一切都会回归善,回归清净。 凡俗的欲望被压抑,只因为人们心中有一座支柱——一座须弥。 某日,佛子在净土中央的高台上端坐,他的身影遍照三道,在他周围,三道联通,往常不能相见的不同性情的人也能看见彼此,然而只是幻影,并非真正能接触的实体。 大家好一阵相认,低语声如潮,随即收声,盘坐在地,仰视高台上的佛子。 江湖各门派、世家的掌管者,城镇村庄山寨的掌权者,他们围在最里面,离佛子最近,其余大众各自一圈圈安坐,偌大世界寂然无声。 人没有来全,鹿正康也知道,很正常,本来就是简短通知,事后让大众自己传就好了。 好在,至少,话事人都到齐了。 佛子俯视内圈的各大武林掌门人,李辟光夫妇赫然在列。 他轻轻开口,“江湖十四个顶级门派,各有擅专,互有恩怨。你们在这里,可愿永世臣服?” “吾等愿意永生永世,追随佛子。”他们齐声,没有人反对。 鹿正康看向当权者们。 “世俗城池,万千聚落,众生居所,你们在这里,可愿永世信奉?” “小民等愿携治下百姓,生生世世,供养菩萨。” 唯佛之外,皆是外道! 是的,佛子能这样说,他能让世界臣服! 这就是他如今的权柄,掌控世界,掌控人心。 鹿正康接着说,却是开始讲一个故事。 世界之外,历史之前,曾经有一个庞大的宇宙。 宇宙中有仙佛存世,祂们威能无限。生命与文明在这些大能者,大神通者的庇佑下蓬勃发展。 但是万事万物,总有枯荣消长。 这个宇宙的星辰一一熄灭,旧时代的生灵无法适应新时代,不断消亡。 /53/53460/12776730.html 第一百六十章 世界之谜,归来者们 强者纷纷带着眷属离开,独留无依无靠的弱者们看着一点点黯淡的天空,艰难挣扎求活。 因此就有一位慈悲的大仙,抛出手中画卷,化作一方小小天地,吸纳了一些星球,铸造一片可供繁衍生息的世界,收留许多种族。 据说这位大仙叫做螺舟,下巴上还有一撮胡须……不过具体如何,都湮灭在往昔岁月里了。 那位大仙留下的画卷,就是如今大家所处的宇宙。 这个世界为了能不陷入破灭,于是每隔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就轮回一次,正所谓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新生的世界摆脱暮气,可以再一次蓬勃发展。 到现在,已经不知轮回多少次了。 每一次纪元结束,都会保留生命的种籽,留待下一元重新萌发文明。 然而生命毕竟娇弱,不堪这样多次的剧烈波折,许多种族的生命之种都破碎消散,再不能醒来呼吸大地上新鲜的空气。 纪元更新一次,奔走在绘卷中的文明就会倒退一些。 曾经呼风唤雨的存在,他们的后代羸弱不堪,甚至丧失了智慧,变成普通的野兽。 更为严峻的问题不仅仅在生命种籽质量的倒退,而在于绘卷本身也无法支撑一次次的轮回重生。 或许再过几个纪元,这方世界就得破碎。 残存苟活的生命们,它们就像微弱的火苗,一旦接触到外面死寂宇宙的冷酷寒风,一瞬间就会熄灭。 鹿正康慢慢说着,他的周身出现幻景,正是那纪元前的世界。 众人悚惧,纷纷高呼“菩萨慈悲”。 人们以为鹿缘菩萨也是当初的大仙一样的强者,要带领人们超脱死亡的厄运。 鹿正康垂眸。 他不是那样的强者。 连报身也不是。 他充其量是一个继承者。 绘卷世界的继承者。 他要做的,其实同相枢想要做的类似。 相枢要做那个促成纪元终结的怪物,他要成为纪元之末,永远凌驾轮回之上,直到绘卷崩溃的那一天。 鹿正康他想做什么? 他想要改变纪元轮回的模式。 生命枯荣,但智慧需要长存。 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就得推倒旧世界。 鹿正康对众人说了相枢终会吞噬世界,随即嘱咐众人尽快在净土安家,决战将近。 是的。 作为纪元之子,太吾与相枢的终极决战,将要被鹿正康亲手打开。 而为了确保胜利,鹿正康已经做到了最好。 相枢是众生恶念聚合,如今众生都进入净土,相枢再不能得到源源不绝的补充,再加上伏虞剑柄——出自魔神枢的十兵器之一,同根同源,拥有终结相枢的潜力。 嘱咐好净土大众,鹿正康就离开了高台。 该去找太吾传人了。 如今的他,在这方天地,近乎全知。 一步踏出,就来到莲花山下,一个娇小的姑娘站在狮相门山门前。 守门的弟子都在净土里。 偌大的宗门空空荡荡,太吾兮兮不想做贼乱闯,就老老实实等在门口。 鹿正康突然出现在她身前。 太吾兮兮一愣,“你,长得真好看。” 菩萨妙相,当然好看。 鹿正康慈和地看着小妹,轻轻呼唤道:“孙丽钗。” 太吾兮兮皱眉,“什么孙丽钗啊,人家是伏兮兮惹。” “对,你是伏兮兮。那你猜我是谁?” “你……有点眼熟。” 连每天看到的菩萨神像都想不起来了吗? “你……”太吾兮兮恍惚了一下,“鹿缘……不对,呃,你是佛子?” “是。” 太吾兮兮脸上顿时露出看到偶像的激动神色,“啊啊啊!是佛子!”她甚至很大胆地跑到鹿正康身边拉起他的袖袍。 “佛子你回到人间啦?你来这里做什么呢?和我一样,是找李大哥吗?他可厉害了,江湖人称万人敌哦,是仅在你之下的强者呢,你要有什么事情找他,他一定能帮你做到的。不过你也看到啦,他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太吾兮兮嘀嘀咕咕,废话连篇,“对了,佛子,你能不能帮我救一个人?” “救谁?” “救我白大哥。”小妹一脸纯真无暇,是的,在她心目中,佛子是救苦救难的,他不会拒绝任何善良的要求。 鹿正康轻笑,“你比前世可爱多了。” 太吾兮兮继续嘀嘀咕咕,鹿正康牵起她的手,一步跨过千山万水,来到然山腹地。 王平安居住的小楼。 进入一楼,这里挂满长长的帷幔,这些布帘上贴着符纸,都是画着朱砂的符箓。 穿堂风吹过,布帘呼呼作响。 太吾兮兮还在嘀嘀咕咕,声音惊动了楼上的人。 一个老道士冲下来,“何人!” 鹿正康打量这个老熟人,的确是老熟人,他就是给李鼎勋批命的那个道士,王平安的师父。 太吾兮兮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样陌生人出现在人家门派中是多么可疑。 不过老道士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鹿正康吸引。 他啪嚓一下跪在地上,年久失修的膝盖同地面结结实实地相撞,发出叫人心惊胆战的咯吱声。 老道五体投地。 “见过佛子。” 鹿正康点点头,“来看看你徒弟。” 老道一下子就感动到泪流满面,“佛子百忙中还体察人间疾苦……” 太吾兮兮皱眉,“欧唷,是我让佛子来救人的啦。” 道士还在地上哆哆嗦嗦说着不花钱的好话,心情混乱而复杂。 鹿正康从他身边经过,上楼,随即就看到空荡荡的房间里并排放着两张床,一张躺一个男人。 他一看,心中就了然。 王平安的气机宛如蛟龙,而白子墨的气机好似巉石。 前世的他们,回来了。 …… 青石亭。 一盘棋。 剑客与和尚相对而坐。 剑客披白衣,执黑。 和尚披黑衣,执白。 亭外微雨。 一片镜湖,轻泛涟漪。 远山如墨,长天如绫,双双倒映,水天一色。 水影中,剑客披黑衣,和尚披白衣。 “墨云施主,好久不见。” “这话应该对您说,本由大师。” “我们没想到还能再见。” 剑客沉默着,“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八年前。” “彼时白子墨那孩子还未出生吧。您一直都在他体内?” “我就是他。” “不可能。” “有何不可?” “他应当是残剑剑意转世。” 和尚面无表情,语气却温柔,“剑意,剑心。心即是我,我即是心。” “原来您一直都是那颗灵台菩提树,而剑意反倒是菩提子了。” 和尚淡淡一笑,灿若春花,“该走了,菩萨在等我们。” 站起身,棋盘填满,不分输赢。 /53/53460/12776731.html 第一百六十一章 剑冢、乞丐、祛善 道士与剑客双双睁眼。 他们互望一眼,随即哈哈大笑。 笑得放肆,不加收敛,泪水四溅。 太吾兮兮吸吸鼻子,走过去那手在道士眼前晃了晃。 笑声,戛然而止。 “你们,是傻的吗?” 王平安激动地跳起来,张开手臂,想要拥住小妹,可也终究是没有这样做。 发乎情,止乎礼。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撑开,整个人像个十字架的时候,气氛就有些尴尬。 为了缓解尴尬,所以道士顺势把手一举,伸个懒腰,还异常逼真地打个哈欠,“兮兮啊,你怎么来了?” 剑客已经看到了鹿正康,迟疑着问道:“敢问您是?” 伏兮兮没搭理道士,回答了白子墨的问题,“这位是佛子啦,你们都认得的。” 二人闻言纷纷跪伏在地,口诵慈悲。 鹿正康微笑着看着两位故人,墨云,以及本由。 他们都已经勘破前尘,但是并不参与今生的决策。而道士二人,他们会受到前世的遗泽。 接下来就带太吾兮兮去攻打剑冢吧。 剑冢需要伏虞剑柄才能开启,不然的话,鹿正康一个人去也是可以的。 七座剑冢都在荆北京兆之地,离武当山不远,说起武当,鹿正康还记得那个笑话——武当天下无敌鸭。 这一次,鹿正康就只带着太吾兮兮走,没打算领着道士这俩拖油瓶。 虽然他们如今也差不多有能比拟一派掌门的实力,不过在鹿正康眼里,其实是没什么区别,凡人终究是有上限的——哪怕是李鼎勋那样的强者。 待鹿正康第二次领着小妹瞬移,她就已经压抑不住好奇心了,开始嘀嘀咕咕地询问他这个神足通是怎么学会的。 佛子的一切都会被人反复钻研,当然包括他显露的神迹神通,叫无数人为之向往。 鹿正康平静地说道:“你若想起前世,也能做到。” 当初扣定的十四尊者,他们都领会了一些神通,孙丽钗就懂神足通。 如今这十四人,能勘破轮回迷雾的终究是少数,也有如本由那般舍弃了主动权的,总之,圣道净土,异常冷清下来。 百年来,无数人尝试感应报身,一部分走火入魔发疯了,一部分禅定入微,发掘了精神异力,还有一部分徒劳无功,结果就是无一成功者。 原因当然不是世人愚钝,恰恰相反,世上强者日益增多,天纵之才不在少数。 失败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方向错了。 彼时菩萨报身正在上缘深层,轮回之所,所以观想净土神像毫无用处。 时光匆匆,岁月荏苒。转眼这许多年过来,正缘扣再次开放,而这一次,会带来巨大的改变。 鹿正康望着眼前如春的深谷,谷中百花盛放,花丛深处隐隐有一座大冢,露出雕梁画栋的一角,好似美人含羞覆面。而深谷入口处,一块石碑上写有三个大字——莫女衣。 一种终极宿命临近的感觉,袭上心头,而且不单是鹿正康,太吾兮兮也是深有同感。 回顾此生,一条长路,走得飞快,路上风景万万千千,尘潮翻滚不休,宇宙、人心皆在方寸间打转,生死混淆在梦与现实间,那么,即将面对的路尽头,可能有想要的,可能一无所获。总之,一段路的终点是近在眼前。 小妹脸上惯常的笑意慢慢退散,“佛子,我感觉有些难过。” 鹿正康看着她,接受太吾的宿命,承受太吾的苦痛。 “难过,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吗?” “不骗你。” 你越来越像她了。 他们向剑冢走去,经过谷口石碑时,有一个躺在草丛里的乞丐突然叫住他们。 “二位大人,莫再深入此地了!” 太吾兮兮委实被这个突然出现的怪人吓了一跳,皱眉问道:“为何?” 这个乞丐实在古怪,偌大的谷口,只有他一个人,看似是个凡人,可太吾兮兮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哪怕对方就站在身前,普普通通,身体哆哆嗦嗦,可依旧给她一种不真实感。 此人属实有问题。 乞丐看了看鹿正康,完全没有认出他,转而对太吾兮兮说道:“小人亲眼见得无数好汉前往那谷中剑冢,然而无一生还者,实在有大风险呐,劝二位大人尽早离去,还能保住大好性命。” 太吾兮兮心生疑虑,决定不再理会此人的疯言疯语,站到鹿正康身后,沉默下来。 鹿正康对乞丐点点头,“终有见面之时,你不必着急。” 乞丐愣愣的,完全听不懂他的话,于是懒散地躺回草丛,嘴里嘀嘀咕咕,却是在念一段往生咒。 鹿正康继续往谷内行去,太吾兮兮在进谷前最后回望了一眼,那乞丐还老老实实躺着,似乎睡着了。 那剑冢从谷外看还若隐若现,进了山谷,却一下自消失在繁花尽头,左顾右盼不得见。 谷中地形连绵起伏,曲折盘绕,虽有土路兽道,不过也多分叉,却不知是否能抵达剑冢。 太吾兮兮指着西北一处,说道:“看那边,好多飞鸟盘旋,都在鸣叫,似乎是有什么奇特的,咱们去看看吧。” 鹿正康颔首,顺着小路向那飞鸟哀鸣处走去,绕下一个山坡,看见一片灌木丛里站着一个男子。 对方双眼通红,气喘吁吁,手持番夷尖刀,看到鹿正康二人,顿时冲杀过来。 太吾兮兮断言此人是相枢入魔,趁着对方跑动时扬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口中发出狂热的吼叫:“某家祛善!外道受死!” 他抬起手中兵刃使出伏龙坛八阶武学九宫醉刀,原本一套求醉意妙心的好武功在他手里使得呼呼生风,如颠似痴,全然没有章法。 太吾兮兮上前迎敌,轻松便将其制服,随后取出怀中伏虞剑柄,左手持剑,虚点乾坤,口诵咒言曰:“有相皆痴苦,无人脱落网。见我非是我,无我即无魔!” 语罢,太吾以剑柄轻磕那祛善额头,顿时消解魔障,男子不再挣扎,目光清澈,高呼:“多谢太吾救命!” 小妹松开此人,对方翻身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你起来吧,不必磕头的。” 男子不听,继续磕头,然而他的躯体却在不断消瘦下去,等磕了十八个头,对方便静止不动,好似石雕。 太吾兮兮轻轻触碰对方肩背,只见男人化作尘埃,随风消散,只留下一个瓷瓶,此外一切都无影无踪。 /53/53460/12776732.html 第一百六十二章 神女还剑,小莫女 太吾兮兮轻轻拾起瓷瓶,打开塞子,只见一股轻轻红雾散出,飘着异香,闻之内气陡然加快流转,似在渴望瓶中物。仔细看去,瓶中是两滴鲜红的血,不断蒸出红雾。 “这是什么?”兮兮问道。 鹿正康答,“这是生命之精华。被祛善所杀后,死者一生功力血气凝结之物。” 小妹一脸伤感,“就只剩下这些了吗?” “是,连魂魄都在这里了。” “你能超度他吗?” 鹿正康接过瓷瓶,轻轻呵气,他的呼吸是最轻柔的和风,就那样柔和地抚弄血雾,将其吹散化作无形,两个残破的魂灵飞出,飞入高空,那里有片片花瓣,他们沐浴着美好的雨,奔赴净土轮回。 小妹双手合十,轻轻祝福那悲痛的魂灵得以安息。 灌木丛中,有一块老旧石碑,被长长的杂草掩埋,小妹把草清理了一下,然后仔细辨认着风化的碑文。 “不氏山……帝女还剑……除魔此处……” 除了这些文字,其余都彻底消逸。 太吾兮兮嘀嘀咕咕,猜着碑文的故事,二人继续往山谷深处走去。 穿过灌木丛,就是一片花海,过了花海却是一个小湖泊,小妹渔家女出身,见猎心喜,忍不住下水捞了几尾草鱼,说要给佛子做一餐美食,不过毕竟剑冢事大,她暂且把渔获收入净土里的住处储存起来。 绕过湖泊是一片密林,林中站着三位恶人,两男一女,都是相枢爪牙。 太吾兮兮高声问他们乃何人。 两个男子便答自己名祛善,女子答称闻恶声。 就此看来,所谓名号,竟然是称号。 小妹将他们制服后又犯难,此三人狂态大发,若不驱散魔念难保是放虎归山,若是救治了,又怕他们像之前那个祛善一般散作烟尘。 鹿正康道:“本是泥身,何惧归土。”此言给了太吾以极大的鼓励,她道自己是行正道,解脱痛苦,便再次以伏虞剑柄击散三人魔障。 他们恢复理智后,姿态各异,有对太吾兮兮五体投地的,也有仰天大笑的。然而不过几个呼吸,他们就随风而逝,没有留下血雾,只有一本书籍,两双靴子。 书籍记载的却是璇女派八阶内功《玉骨功》,靴子也不过是八品锁铁履。 “为什么这次没有那个血雾了呢?” “他们或是自己享用了吧。” “唉。” 过树林,又是大片花海,一位入魔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当然是被解决了。 这些家伙不过是门派下层弟子的水平,江湖三流人物,不足挂齿。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群鸟歌鸣之处,此地有一座大墓,封土上载满奇花异草,飞鸟哀泣声渐渐低沉,它们落在树木上,歪头盯着太吾兮兮,状似期待。 那墓门上有一剑柄形状的凹陷,太吾兮兮取伏虞剑柄一试,竟然严丝合缝,只听轰隆一声响,墓门应声而开,黑暗中,一个群鸟环绕的身影踱步而出。 却是一位女子,只见她眉间带愁,面容若花,肤如白玉,眸似星华,好一位天上仙女。 女子恍惚道:“那剑我已舍身取回,你为何还不来拿?”话语毕,陡然抽出腰间宝剑,一瞬间如苍水倒流,毫光大放,待剑华散去,女子手中却是握着一个药瓶,轻轻挥洒,抛出大片毒雾,朝着太吾兮兮扑来。 还不待小妹凝神迎敌,鹿正康轻轻挥袖,毒瘴破碎,女子亦受力跌飞,倒在地上,咯血不止。 她艰难想要起身,然而终究不敌伤势,只能仰躺着,此时一只麻雀飞到她耳边,叽叽喳喳,女人似是听懂雀言,呢喃道:“原来送到了吗?”微微笑着,轻轻一叹,化作飞烟弥散天际。 原地留下一物,却是一个剑柄,太吾兮兮跑上去拾起,当此时,百鸟齐鸣,声震九霄,正是送别的长歌。 偌大的剑冢,一点点化作幻影。 这虚幻的景象里却出现一副闪动的画面来。 一个女子来到一座大山独居,山里鸟类飞落她肩头泣泪,原来是鸟儿误饮山中潭水因而失声。女子便去到潭边,见一男子采集三色灵铁铸剑,二人争辩一番,女子将剑夺来掷入水中。男子离去后,女人取药治好了鸟雀。不久,水中有一妖魔出世为祸大山。女子追悔,身入寒潭,生受刺骨冰寒、妖灵蚀体之苦,取回宝剑,且用衣衫裹住,叫飞鸟衔去给那铸剑人。而她自己不堪毒害而死,尸首弃于山中,千年不腐。 铸剑人回到山里杀死妖魔,感念女子高义,便立碑为念,又将宝剑命为莫女衣。 画面戛然而止,剑冢消失,那深谷也不见踪影,二人此刻出现在一处平原,不远处就有袅袅炊烟升起。 太吾兮兮讷讷道:“这个女人,就是莫女吧?她是好人,我们好像不该杀她的。” 鹿正康从她手里取过神剑莫女衣的剑柄,轻轻往前一抛,剑柄发出光来,忽然,就响起一阵天籁般的飘渺乐声。 只见那一团纯白光芒里晕染出万千浓烈华贵的色彩,轮廓伸展,凌空化作一个宫装的小姑娘,手持花枝,脸色忧郁,却是年幼时的莫女。 小莫女皱眉看着二人,“你们是何人?是父皇叫你们来接我的吗?”她哀哀戚戚的,“那些宴会我去的倦了,不愿再去,我便在此地走走,散散心,你们莫要跟着我……”她后退几步,眼神四处游移,虽然眉头还是紧皱,但眼神已经被新奇景象惹欢喜,很快,她自顾自迈开脚步探索起来。 太吾兮兮唔了一声,轻轻赞叹,“她好可爱!” 小莫女的眼神湿漉漉的,仿佛牝鹿,娇小轻弱的体躯行于大地上,好似凌空漫步,仙气盎然。 鹿正康轻笑,“十世异人,魂残魄断,难得超生。” “你在说什么啊。”小妹撇撇嘴,“神神叨叨的,不管,这小姑娘我要养她。” 鹿正康瞥了小妹一眼,伏虞神剑的力量已经开始混淆宿命了吗? 伏兮兮啊,你还不知道,自己的本真面目呢。 /53/53460/12776733.html 第一百六十三章 神剑封印,饮食男女 太吾兮兮追上四处漫游的小莫女。 一大一小两位女孩凝视着彼此。 太吾兮兮开朗大方,乐观活泼,仿佛照亮夜空的盛大烟花,热闹、亲近,可在绽放前也叫人捉摸不透。 而小莫女,她干净、稚嫩,疏离他人而亲近自然,是傲寒的梅花,生在峭壁,无人可以触及。 太吾兮兮伸出手,小莫女审视了她一眼,愁眉微微舒展,将手托付给了太吾。 一瞬间,神意交织。 太吾兮兮唔了一声,她扭头对鹿正康喊道:“佛子,我感觉功力凝练了好多。” 鹿正康点点头,并不回复,转而眺望远方青烟飘起的村庄,那里是太吾村,太吾传人的心腹之地,同时,也是相枢真身的封印地。 虽然相枢作为众生之恶,没有切实的物质存在,但还是存在显化世间的躯体的。很简单,真正的相枢类似鹿正康的报身,是超脱概念的存在,而封印在太吾村的相枢真身就是祂的法身。 这法身似有似无,只有不断削弱其化身才能叫法身示显。 相枢化身,正是剑冢里的那些异人。 异人总共有九人,剑冢却只有七个,因为让相枢应身示显只需要解封七个就行。 相枢封印是由十把神剑组成的,然而意义不大,顶多是让人间少受一些苦罢了,而随着七个剑冢逐渐消解,笼罩大地上空的魔障会越发恐怖——在没有净土的情况下。 净土不受相枢影响。 这十把神兵来源是魔神枢的十兵器,各有灵异,被铸剑人取得其精魄,锻打为剑胚,再采集奇材熔铸,最后托付异人,聚集三才之力,如此才有诸般神通。 譬如莫女衣,持剑者攻势连绵不尽,威力不断叠加可至无穷,且只要敌手出招,神剑必还以颜色,加倍回击。 不过击败剑冢异人后只能取得神剑剑柄,效用大为削弱,且使用后即会入魔。除魔之刃,亦为魔孽,譬如人心。 鹿正康微微叹气,佛子教化世人,终究难降恶念,除非,灭度众生。 灭人相、我相、众生相、寿者相,以消除执念。届时天下大同,人人向善。相枢再难存。 不过,有时候,全然的美好不一定的好事。 鹿正康在犹豫,天下人的未来尽在他的掌握,大船要开向哪里,全由他决定。 就像祂说的那样,他更像大鹏鸟,他会带来全新的改变,让这凄郁的世界绽放最后的潜力,或是长存,或是毁灭。 至于相枢,祂是一颗流毒的果子,本不该出现的产物。 纠正这错误。 鹿正康凝视着小莫女——让太吾兮兮牵着手,半躲在她身后,目光只顾着风景。 剑柄中的魂魄不全,只能化生出这样一个稚嫩的孩子,永远不会长大,一旦长大,就是终末之时。 太吾兮兮脸上全是满足的神态,“佛子你也觉得她很可爱吧。唔呼,真像一只小狸奴。”她松开手,让小莫女自己玩,随后跑到鹿正康身边。 太吾兮兮身材虽然也可称一个修长,但算上发髻也才到鹿正康的腰间。她对鹿正康招招手,示意要说悄悄话,于是鹿正康便弯下腰来,小妹凑到耳边,轻轻说道:“她这么可怜,咱们别露馅了,她应该不是活人吧,她的过去都不能再回去了,咱们就当无事发生,让她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鹿正康点点头,直起腰,笑道:“你比以前善良多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哼,古里古怪,我说佛子你真的喜欢藏着掖着。”太吾兮兮叉腰,“不管你咯,天要黑下来了,我要做饭了。” 说完,一朵昙花自她眉心飞出,化作一面金色圆镜,丈许方圆,镜面光华流转,慢慢显露出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太吾兮兮对小莫女叮嘱道:“我去做饭,一会儿就回来,想吃什么可以和我说哦,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和这位……你可以叫他大士,也可以称他佛子,都一样的。” 小莫女轻捻花枝,点点头,“我知晓了。” 太吾兮兮跑到净土里,而昙花镜还留在原地,从中看去,能见到一个小厨房,那里是小妹在净土的住处。她负责周围一片人的饮食——虽然无偿,但也不是义务性的,完全出自兴趣。 看着她在厨房的锅碗瓢盆间忙忙碌碌还是很有趣的,就像一只飞舞的蜂儿,还有喧闹的嗡嗡声穿过世界的障壁传来。 “做什么好呢?葱烧海参吗?不行,需要太久了。先做清蒸蟹吧……” 鹿正康站在不停下落的夕阳下,均匀的光芒铺洒,这颗太阳,李鼎勋亲眼见过的。那不是真正的太阳,不过对凡人来说没有区别。 世上有一样东西,长得像太阳,功能也和太阳一模一样,那它就是太阳——或者叫什么别的名字。 小莫女低头盯着鹿正康的影子,她表现得有些拘谨。 没人主动说话,无话可说,或许都心事重重。 小半个时辰,太吾兮兮大喝一声:“开饭啦!” 昙花镜里出来两个人,搬着一张八仙桌,一个穿的玄色老君袍,一个穿的素色纹绣深衣,正是王平安二人,他们方才跑到太吾兮兮的住处来找她,刚好赶着饭点。 “佛子安好。”他们放下桌子,对鹿正康合十礼敬。 “二位居士,别来无恙。”鹿正康尤其多看了白子墨一眼,若他开悟,立即就能感应到鹿缘菩萨报身。 等两个蹭饭的把椅子凳子摆好,太吾兮兮端过食案,八菜一汤。 这露天的大餐就这样简简单单开始,五个人,鹿正康坐在东侧,小妹和小莫女在他左手边,道士在右手边,白子墨坐对面。 一顿饭,因为鹿正康的沉默,导致气氛各位肃重,太吾兮兮除外。 她忙着照顾小莫女,莫女就算吃饭也不愿意放下花枝,于是太吾兮兮一口一口喂的她。 偷看的王平安一脸痴相,似乎在畅想美好的婚后生活。 太吾兮兮抬起头,道士连忙收敛,端正面容,一副认真吃饭的样子。 “噫,你在想什么啊?” 小莫女也瞥了瞥道士,凑到太吾兮兮耳边,嘀咕了一句。 王平安努力竖起耳朵,可就是听不清她说了什么,表面镇定非常,可冷汗已经止不住从鬓角往下淌了。 白子墨奇道:“怎么?很热吗?是了,这夏日确实有些暑气,不过看看这大好山色,远处炊烟的人家,不也叫人心旷神怡吗?正是秀色可餐,美景入我肚肠来。”他说话一本正经,其实嘴角已经在不自禁地上扬。 王平安茫然,墨墨你变了…… 再看鹿正康,他放下碗筷,静静地看着道士。 “啊,哈,是,好热,呵,我去讨一盆冰镇乌梅汤来给大伙儿解解暑吧。” 太吾兮兮一拍桌子,“不许走。” “有何吩咐?” “我要你不再做道士,行不行?” “行。” “我要你把武功都废除,行不行?” “行。” “我要你和我成婚,行不行。” “行。” “那好,有佛子和白大哥见证,现在我们是夫妻啦!” “行。” 王平安不断呢喃着,“行,行,行……”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53/53460/12776734.html 第一百六十四章 言语尽,藏书遗 婚礼是一种契约,向社会宣称一对男女的生活重合起来。 太吾兮兮和王平安的婚礼不能算婚礼。 他们宿命的结合如此匆匆,就像那些江湖儿女那样——没有可以通知的人,没有可以宴请的人,从来是孤单的两个人。 道士轻轻问道:“兮兮,你不怕我变心吗?” “怕,但是你也应该怕我变心。” “我的确怕,毕竟你这么好。” “那为了不让我变心,你吃了饭就赶紧回去吧。接下来我还要同佛子去清除剑冢呢。” “我陪你。” “不行,你现在没有武功,你忘了?” “……没有武功我也可以保护你。” 太吾兮兮叹一口气,“不行,你太弱了。” 道士一颗心都揪紧了,小妹不正常,真的。 “你不要冒险。” “有佛子在,不可能有危险。” 王平安跪伏在鹿正康身侧,“求佛子护佑太吾,贫道愿用……” “不要!”太吾兮兮打喊一声,“你怎么回事啊,快点起来,吃饭呢。” 什么,都不能搅扰三餐的正统性。 道士怏怏起身,坐到座位上,面色回复正常,开始大口嚼食。 吃饭,所有人都是需要吃饭的,神仙也不会拒绝美食。 在饭桌上,不同的人,不同层次、性别、思想、状态的人,都有一个最本质的称谓——食客。 不管你是狼吞虎咽,还是细嚼慢品,进食是最有人情味的活动了。 佛子怎么吃饭?就是正常吃饭,没有什么花里胡哨,就是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筷,一口菜,和着一口饭,咀嚼后,下咽。 或许一定说出他的脱俗之处——那完全没有必要。饭桌是一个脱离神秘的地方,围在桌边的都是世俗人。 一顿饭,大家吃得不快不慢,小莫女吃了几口就抿起了嘴,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晃着脚丫,裙角低低摇摆,而她游弋的目光里有灿灿的反光,仿佛是无尽的飞鸟,辗转于青山苍穹之间。 太吾兮兮反复确认小姑娘吃饱了,这才放心开始享用自己做的一桌好菜。 道士也吃饱了,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白子墨同鹿正康聊天。 “佛子,您何时讨伐相枢?” “若快些,天亮之前,若慢些,也不过一周。” “您以为这天下众生,草木走兽,有多少能撑到下一纪元呢?” “不必试探,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想要活的人。” “我们需要做什么?” “我要求什么,都是有私的,你们做什么,也都是有私的。你以为我在同谁打交道?” “同天吗?” “是。凡夫牟利,智者求名,你说我要求什么?” “您不求什么,若有所求,皆为下道。” “老君说得不错,无为而无所不为。我也是无求而无所不求。” 他们断断续续的话语,间杂在箸碟相击,唇齿厮磨的喳喳声中,昏沉沉好像老妪呓语,尤其是在这样的夜色侵袭中,是烟火气与人类内心某种含蓄的危机感交织起来,古怪的风四面八方乱杂杂地胡吹,一些蚊虫也活跃起来,在半空舞出一个模糊的球,构成了一个生机的系统。 此时,西方的地平线上走过来一个面色惨白的白衣人,浑身上下遍布脏污,一件好好的袍子已破烂不堪,手腕上还有断碎的锁链,身子缩着,束手束脚,走到桌边,盯着饭菜发呆。 太吾兮兮急忙放下碗筷,招呼道士去搬一条椅子来,转头同这个不请自来的怪人打招呼:“你是饿了吧,来者是客,一起吃一餐嘛。” 怪人慢吞吞把目光从餐桌上拔走,又凝视着太吾兮兮。 “汝乃……太吾……” 兮兮点点头,“不错,我的确是太吾传人。” 怪人继续自言自语,“汝乃太吾。”这回用的肯定的语气。 道士搬来椅子,又添了一副碗筷,询问道:“这位客人怎么称呼?” “嗯……下了山……称呼是……要的。”怪人歪头思索,一双无神的眼眸仿佛飘在水面的金鱼,“上染……下尘。” 太吾兮兮呵得一笑,“你叫染尘吗?听着像道号呢,平安,你怎么说?” 道士上前打个稽首,“贫道然山定海,见过这位仁兄。” 白子墨也起身打招呼,“在下江南白氏子墨,仁兄有礼。” 小莫女不知为何有些怕这个怪人,端端正正地裣衽一礼。 鹿正康看了看这个人,微笑不语。 染尘子咕哝着:“道号……师尊所赐,各位有礼。” 王平安问道:“道兄从何而来?” 染尘子手指东方,“东海……之外……乌彼之岛……柴山……” 太吾兮兮笑着把染尘拉到座位上,“边吃饭边说吧。” 染尘子浑身虽脏,却无异味,只是看着有些同正常的世界格格不入,端着碗,盯着菜,却不知道拿筷子去夹。 王平安见太吾兮兮跃跃欲试的样子,赶紧主动给怪客夹菜。 一桌饭菜,尚不算残羹冷炙,招呼客人却是不够格的,太吾兮兮去净土再起锅,又提了几坛酒来,给客人斟上。 染尘子把饭菜扒拉进嘴里,默默地嚼着,此时白子墨又问道:“道长怎么识得太吾传人的呢?” 这位怪客果真是古怪,饭都不咽,直愣愣开始说话,不但声音含混,饭粒都像是一群逃难的蚂蚁般从嘴里飞奔出来,看得人大为皱眉。 “形在……魂分,轮回断……神气涣乱……”说完这些,染尘子急忙闭嘴,拿破烂的袖子拢了拢嘴角,低头看着桌上一小堆米饭,发起呆。 太吾兮兮端着几碟凉菜出来,见此乱象,不由得埋怨剑客欺负客人。 “我不是,我没有……好吧。”白子墨悻悻闭嘴。 王平安问道:“不知道兄此来寻我夫人,所为何事?” “携来几册……家中的旧书……欲赠与太吾……”他还是盯着米粒,直到小妹拿抹布将桌面收拾了一下。 “道兄盛情,不知那书在何处?” “可惜,遇一歹人……十四册书,尽皆逸散……有负故人所托。” 众人无语。 太吾兮兮问:“不知道长所谓故人是谁?” “不是……人,不可……说。” 王平安问:“是故人请道兄送的书?” “故人说……太吾,本领低微……需多看些书……” 小妹嘿嘿笑起来,“我本事的确不怎么样,可有佛子在呀,就是什么相枢来了,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 染尘子快速地打量了鹿正康一眼,呢喃道:“天上圣……见过大士。” “道友有礼。” 白子墨继续问道:“却不知这十四册书有何名目?” 染尘子眼睛一亮,微微挺起腰,“一曰浑心无字,二曰白衣行化,三曰大全千法,四曰象龙演……”他流利的话语突然中断,随即气馁,“罢了……书……已逸散。” 剑客笑道:“这世上有夺财宝的,有夺兵器的,竟然还有夺书的。” 染尘子认认真真地摇头,甚至还放下了碗,“江湖中……人,称为……不世之谜……失传三百余年……世人无不慕之……无不夺之……” 这么说来,倒是十四本神功秘籍。 “那究竟是谁把书抢走的?” “邻村……五岁顽童……掷于江中……寻三日,未果……” 白子墨脸色古怪,偷偷嘀咕,“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染尘子很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起身欲走。 太吾兮兮赶紧挽留,“还请道长用了饭再走!” 染尘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一屁股坐下,再次端起饭碗…… /53/53460/12776735.html 第一百六十五章 断业邪佛 这一餐,再如何,到漫天星月的时候也散了,染尘子临别时还饮了三碗乌梅汤,随即晃悠悠站起身,扫视众人一圈,向鹿正康稽首,半转身,一踏步,身形消失再里许外的黑夜中。 “好高明的手段,是缩地成寸吗?”王平安眯起眼。白子墨摇摇头,“武功高到了这种地步,说是神通也不为过了。” 太吾兮兮打个哈欠,从净土摘了一朵昙花给小莫女,金边蓝底的美丽花朵飞入她眉间,闪烁了一个“善”字后隐没。 “哈哈,你果然是善道的呢,”太吾兮兮满意地刮了刮莫女的小鼻子,转头问鹿正康,“佛子,咱们明天再去别的剑冢吧,天都黑了。” 明明在座的人都是不惧寒暑,不论昼夜的高手,可一旦说到夜晚,大家还是不由自主将这段时间视为休憩的专用时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的习惯根深蒂固。 鹿正康的确不着急,他在不断推衍未来的可能性,在出结果之前,理论上他都很闲。 神州大地上的人们在不断将物质带入净土,而随着真实净土的不断扩张,绘卷世界会越来越虚幻,到最后,只剩一个空壳,内部完全被净土取代。 这个过程,需要相当的时间。 所以鹿正康怎么都是不着急的。 当晚,大家收拾了桌椅,回净土安歇,鹿正康没有同他们一道,转而是去了恶道净土。 相比善道净土的热闹景象,此地异常萧条。 几乎也不会有人来,他们怕被暗算。 也没有房屋,也没有什么别的建筑。 满目凄凉,唯有一些诡异丑陋的塑像、铭文,至于某某到此一游的话语是绝不会少的,奇怪世上还未有西游,但这样的名言名句,竟似烙在人骨子里的——一定得显示自己的存在。 鹿正康思忖了一下,都说实践出真知,他决定拿恶道净土的这群人实践一下未来的纪元转生计划。 毁灭世界后,将净土中人的智慧收集起来——以正缘扣的方式,让天下人都聚集成一个紧密的整体。 想要加入正缘扣,一般来说,都需要感应到鹿缘菩萨报身,随后,要放下我执,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世界万物的某个缩影,而世界也不过是自身存在的放大。 天人合一,或者说是梵我和一。 鹿正康当初提出了三身的猜想,即人人皆有报身,人人皆是菩萨。 他猜对了,但也错了。 深入上缘的那段经历,他遇见过恒河沙数的报身,但相比他的,都太弱小了,没有可比性,就算发掘出来都没有意义,顶多给修士增添一些灵觉智慧。 正缘扣是一个同化的过程,真正同化的正是每个人的报身,如果把这个过程类比为联机倒是更加容易理解。 同化,不一定是好事,也不一定是坏事。 有十四尊者的例子在,鹿正康对这个过程会带来的变化心里有数,最后其实会产生一个类似相枢的存在。 相枢以人性之恶为凝结,鹿正康以人性之变为凝结。 相枢以化身为伫世之锚点,鹿正康以净土为篡界之媒介。 如果世界是一盘棋,那么鹿正康已经定下了胜局。 唯一还担心的就是世人了。 鹿正康若以身合道,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他心念一动,所有恶道之人都被强制召唤入了净土。 有些还衣衫不整,有些还在吃喝,大家互相看看彼此狼狈的样子,一时间兵荒马乱。 鹿正康不等他们多说——没有意义的话不愿多听——挥手间,清风吹拂,将他们都击昏,迷离的魂魄一一升起,鹿正康以此为引,召来他们的报身。 正缘扣! 一瞬间,狂乱的杂念冲霄而起,仿佛是逆流的瀑布,黑色的恶念漩涡倒挂如龙,在上缘中,宏大的菩萨报身轻轻伸开手,无数萤火般的凡俗报身飞入祂的掌心,绽放为一朵黑色的昙花。 隐约有无数眼瞳在花瓣间闪烁,是相枢,一切恶念都在祂掌握中。 “汝……小和尚,别来无恙……”幽幽细语取代了花瓣摩擦的沙沙声。 菩萨报身呼出一口气,所有眼眸具碎,相枢痛呼,“吼!汝便是这样无礼!待本座真身显化世间,定要让你那卑微之化身永堕无间!” 地狱属于佛,你是个什么东西。 昙花凋零,留下一枚果实,此乃智慧之菁英,不惧上缘流转,可与世推移。 “有恶方有善,却是不能一概而论。”鹿正康下定决心,不必强行消灭恶者,只因善良是不惧苦难磨砺的,虚浮的大善从来不堪一击,魔障亦是自然之理。 魂魄归位,恶道众人幽幽醒转,发现自己不觉陷入沉睡,虽然对之前召入净土的经历毫无记忆,然而扭头四顾,哪怕环境未曾变化,心中却怅然若失。有什么东西,很重要,知道它一直在,如今,不在了。 变化不止如此。 报身轻轻摩挲手中的恶念昙花果,果实裂开,跳出一尊小小的黑色佛像,形如婴儿,但面色诡谲,手结魔印,周身黑气环绕如鬼雾。 邪佛在报身的手掌上踏步,一步一偈。 “善恶本一体,天心曲邪意。观我诚如是,无上业佛尊。” 邪佛转身跪伏,恭恭敬敬地喊道:“小佛断业,拜见无量功德鹿缘菩萨。” 报身似乎是轻轻颔首,面容仍旧隐藏在浓烈的金光中,但有温和的意念传出。 “从此,汝即是世上第一魔,统领恶道,磨砺善心。待相枢伏诛,汝即是纪元之末。” 断业邪佛大喜,连连叩首称赞,奉承之谀词滔滔不绝。 “自去吧。” 报身轻轻一抛,邪佛卷入上缘之潮里,打个滚,消没不见。 此时,原本就惊魂未定的恶道众人再次齐齐陷入幻境。 他们转眼就出现在一片黑暗广漠,抬头望去,天上有无边佛光,无量世界隐现。 再看自己,却是没有什么实在的形体,不过是一群透明的魂灵,于是这些恶人便以为自家已经身死,慌乱地叫嚷着菩萨慈悲,什么一定改过自新之类的话。 一声冷哼如雷霆炸响,滚滚袭来,众恶如受惊鹌鹑,讷讷不敢言。 只见天上无量佛光中,出现一位邪魔,身披人皮袈裟,手持髑骨念珠,身后无数魔物翻滚,一个个都持着人皮幡、人皮鼓、人骨钵、人头木鱼等等邪恶法器,血光隐隐,黑气冲霄,看得人不寒而栗。 这些妖鬼一出,连漫天佛光都遮掩不住,顿时那无量世界尽沦地狱,无边众生受苦哀嚎。 “本座乃世间第一佛,可恨那鹿缘窃据吾位,而今本座欲收拾灵山,尔等可愿为吾之信众?”高坐云端的邪魔头子一开口就表露出堂皇霸道的杀意,信心满满仿佛是百胜的君王。 众恶见状腹诽,什么第一佛,第一魔才差不多。 有几个性格张狂叛逆之徒大剌剌地表示不愿意信服,话音未落就被天上扔下来的骨叉戳死,魂魄沉入大地,而又出现在天上无间地狱中受到无边折磨。 断业邪佛的恐怖让恶道众人极度胆寒,不由得怀念起温和敦厚的鹿缘菩萨,一时间心中酸楚无比。 形势比人强,众恶纷纷臣服,好似风吹茅草似的倒伏下去。 邪佛哄然大笑,无边恶鬼亦笑,阴风鬼吼充塞天地。 “断业老佛,法力无边,手擒鹿缘,扬我魔威!” /53/53460/12776736.html 第一百六十六章 凤凰茧,金凰儿 第二天一早,太吾兮兮牵着小莫女在平原上闲逛,走了一段路,发现路边躺在青石上的鹿正康。 “嘻嘻,佛子你昨晚是无家可归吗?” “是啊。” “你明明坐拥天下,怎么连一张睡觉的床都没有?” “调皮。”鹿正康摇摇头,不打算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 小莫女抬起袖子遮掩脸上的笑意,太吾兮兮鼓嘴,“怎么就调皮啦,人家关心你呢。” “走吧,去下一个剑冢。” 第二剑冢,凤凰茧。 一片荒野之上,耸峻的古冢肃立,包裹在浓烈的金光里,隐约能看到雕梁画栋,剑冢深处似有一大茧,无数金蚕穿行其表,神异非常。 冢前石碑书曰:凤凰茧。 凤凰分雌雄,雄凤,雌凰。此神鸟,首似大雁,身若麒麟,颈似蛇,尾似鱼,颔似燕,喙似鸡,身有五彩,头有“德”,腹有“信”,背有“礼”,胸有“仁”,翅有“义”,足踏“正”,尾系“武”。轻啼如磕金震玉,重鸣似擂鼓惊天。 凤凰不死,四千六百日一轮,四千六百日一回,周流往复,生生不息。 神鸟出,圣人至,凤凰为寻圣人而履世,可称祥瑞。 鹿正康以前听说凤凰的形象后,一直有一个深深的怀疑,为什么一只鸟,身上会有各种字呢?难不成是被人豢养的,主人家为了喜庆就给这种漂亮大鸟贴上字——颇有一种劣质的荒诞感。 三人慢慢走向剑冢,而他们离得越近,那笼罩其上的金光就似乎感到了危机,剧烈闪烁起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鹿正康轻轻呵斥,金光爆碎,化作迷蒙光雾,丝丝缕缕萦绕在宫阙楼阁间。 走不过几步,从一间小楼里冲出来三人喊打喊杀,最前方一女子自称唤目,后二者皆为祛善。 照旧是将他们的魔障超度,三人化灰消逝。 太吾兮兮跑进前方小楼,却是发现了一些石碑字帖,都是大家之作,叫人啧啧赞叹。 一路深入,不时要遇到一些相枢爪牙,明显比第一个剑冢里的强出许多。 许多都已经开始异化,譬如有一人,自称妖心示显,露着胸膛,上面铺满鬼面,尖声厉啸。 太吾兮兮毕竟是江湖新手,手脚不很利落,虽然继承了前代太吾们的功力——那也没多少,若要比较名门大派的弟子,差不多是个然山三宗传人的水平。 不过她每逢对敌时,皆有奇招灵感,出手时灵动连绵,总能克敌制胜,以弱胜强。这却是托了前世的福气。 孙丽钗当年也被称为十四尊者之首,武功之高,如今各派掌门都无法望其项背。 小莫女老老实实待在鹿正康身后,只是打量周围,隐约有些茫然。 一路抵达剑冢深处,却是有一座大殿,赤金铸成,遍布图纹,华美瑰丽,大门上有一窍,正需要伏虞剑柄解封。 太吾兮兮持剑上前,解开封印,只听轰然一声,大门敞开,走出一奇装女子,一身衣衫金灿灿好似天上太阳织就,那女子面上笑容灿烂,天真稚趣,一手还拎着一坛美酒。 她见面就问道:“我问你啊,方今之世,可有圣人吗?我等不到圣人,唯有出来寻找,且让我试试你可有圣人之才如何?” 她说完,左手提壶痛饮,右手握着的长剑光华四射,化形成一把爽利的金刀,胡乱就劈向太吾兮兮。 鹿正康弹指,击碎金刀,劲力不减,将这女子击飞。 女人倒地,看到鹿正康,惊喜地喊道:“金凰儿见到圣人啦!”她大笑着,咳血不止,端起酒坛欲敬献给佛子,但终究是倒在血泊里,没了声息。 太吾兮兮皱着眉,“佛子,你太坏啦!人家还想和她说说话呢!”在小妹眼中,成熟的剑冢异人同幼稚的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而鹿正康是剥夺了他们的人格。 “有话待会儿可以说,都是一样的。” 金凰儿消逝,留下一个剑柄,正是凤凰茧碎片。 神剑凤凰茧,内蕴神通“七字五彩”对应凤凰神异,效果是不断提高持剑者的真气量,待到真气境界抵达一定高度,敌方根本无法伤到剑者,是一柄越战越强的神剑。 异人身死,偌大剑冢开始剧烈震荡,慢慢消散。 那隐约的画面浮现眼前。金凰儿在人间四处找寻圣人,但却被世人一次次伤害。从年幼,到成长,到老迈,初心不改的她,永不死,永不放弃,一次次轮回,只为寻到救世的圣人。 “困于枷锁,不得自由。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鹿正康摇摇头,凤凰的本性主导了这个女孩的生活,而这本性,其实也不过是一项被赋予的使命,凤凰一族,信守承诺,永不违背,品行之高洁,凡俗无法想象。 待到剑冢消散,鹿正康接过凤凰茧碎片,欲再施神通,复活异人。 太吾兮兮看到小莫女一脸好奇,心想不能让她意识到自己也是剑柄化形的,于是就挡住了小姑娘的视线,开始同她聊天,分散注意。 鹿正康照例是把剑柄往前一抛,在灿烂的金光里,凭空钻出七只赤目金蚕,吐丝织茧,速度极快,随后一个少女破茧而出,穿锦衣,挂项圈,梳着两条麻花辫,腰间悬挂酒葫芦,一脸烂漫的笑意,“嘻嘻嘻,你是圣人!金凰儿运气真好,一出门就找到圣人啦!” 太吾兮兮扭过头来看到小凰儿,顿时欣喜,而小莫女也偷偷探头张望,见到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拉着佛子的衣袖不放,便不自觉轻轻抚摸了头上垂落的珠钗,姿态羞涩而落寞。 太吾兮兮拍拍手,“好啦好啦,莫莫你有新朋友咯,你们好好相处哦。” 相比之下,小莫女喜欢待在太吾身边,而小凰儿就乐意粘着鹿正康,两个小姑娘互相基本不说话。 见到第二个年幼异人的太吾兮兮明显陷入一种兴奋的状态,这什么剑冢,简直就是一个个宝藏嘛!能开出好多小可爱来。 “佛子佛子!快点,咱们去下一个!” /53/53460/12776737.html 第一百六十七章 溶尘隐,以向 鹿正康一行四人来到第三个剑冢,却是在一片沼泽之地,正午阳光灼灼,那一片片的水泽闪动强光,照得周围山石草木都若隐若现,当他们踏入剑冢,更感觉周围事物忽焉在前,时而在后,游移不定。 剑冢名溶尘隐,果然是有古怪的。 大片的潭泽里,不知何处就会钻出几个相枢爪牙,这次他们异化更甚,躯体畸形者往往而有,那些自称“神断护法”的强手,让太吾兮兮很是一番苦战。 鹿正康不会对这些家伙出手,也是打算给小妹练练手。两个小异人齐齐躲在他宽阔的身后,小凰儿不老实,总要去拨弄小莫女的首饰,嘻嘻哈哈笑不停。 都说凤凰是祥瑞,果真是有道理的,大家走在路上,小凰儿总能发现一些奇珍异材,草丛里抓一条梧桐血蛇,灌木里发现一根铁梨木,林林总总,收获一大堆,两只手抱不过来,不过她不贪,拿不下了就往地上一扔,主要是享受寻宝的乐趣,再加上她不染凡尘,身上总是干干净净,于是太吾兮兮也就不打算制止。 一路抵达剑冢深处,就见得一座玉石大墓,墓门上有阙口,太吾兮兮以伏虞剑柄解封之,墓门洞开。 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少年漫步而出,边走边唱,声音清扬优越。 “玉活,玉活,溶去息壤凝作魂, “玉活,玉活,如是孩童初见人, “玉活,玉活,羞与人望常常隐……” 他陡然惊呼一声,“唉呀,玉不见啦!可是你偷走了我的活玉?”少年直勾勾地盯着太吾兮兮,斗笠之下,露出一张绝世的俊美容颜。 太吾兮兮眯起眼,“唔,他好帅啊。” 小凰儿咬手指,也跟着笑起来,“圣人之姿,可惜走了歪路呢。” 少年抽出长剑,化形为一个针匣,身后墓中又跳出几个相枢爪牙一并袭来。 鹿正康没有废话,照例是一挥手将其击败,连带将那几个什么“妖心示显”、“百邪”之流一并杀了。 少年摇摇晃晃,倚坐在墓门边,脸上露出神光,开口再唱,声似钟磬。 “玉死,玉死,息壤作魂不是魂, “玉死,玉死,孩童终要见大人, “玉死,玉死……哎呦……技不如人无处隐……” 边唱边叹,待歌毕,身体崩碎成无数玉珠,遁入地下。 剑冢分崩离析。 传说有一神人名称以向,虽无甚法力,却擅长养玉。某日以向东游,一少年见天色青碧,知是那以向要从自家门前过,便在路上放了一块巨大白玉,愿以此珍惜留住以向,求取养玉之法。果然,以向至此便不再东游,见那少年,便对他说此玉虽好,却是死玉,可以血养之,再行一万里去那建木下的息壤里深埋十年,每日以血浇灌,恐尚有一线生机。 少年听罢,果然依言,历经八年苦难终于将大玉埋藏建木下,再十年,每天滴血养之。十年后,少年挖出玉石,却不料此玉化作剑形,内中生了血脉,称是活玉,隐现不定,更生智慧,神力不凡。 此时以向忽从天而降,口诵“玉活”之辞,歌以贺之。 那玉活神剑,就是溶尘隐了。 持此神剑,剑者身法每快人一分,御敌之力便增一倍,往往敌手进不了身,更伤不到剑者。 鹿正康将剑柄化形,只听虚空一阵孩童笑声,一个穿着补丁衣袍,头顶发髻的少年自光芒中大步迈出,整理一番衣物,负手而立,斜眼看着众人,“你们又是何人?罢了,反正你们个个看不起我……”他环顾四周,“此地甚是荒凉,也不知何处可寻得仙人……”少年以向若有所思,“总有一天,要叫你们都知道我有仙人之材……” 太吾兮兮这边忙着吸引两个小可爱的注意力,此时听到小以向的话语,顿时开开心心跑过来,看到这个傲气非凡的小少年,容貌清秀俊雅,已经可以望见未来的惊世之相,顿时喜爱之极。上前去嘘寒问暖,双手揉着小以向的脸,搓扁捏圆,开心之极。又要带他去换衣服,给他做大餐。 少年气鼓鼓的,“你这恶女人,放开我!” 太吾兮兮哈哈大笑起来,“好玩!好玩!” 午餐时间到了,太吾兮兮跑到净土准备饭菜,王平安和白子墨照例过来打下手,顺便蹭饭——用道士自己的话说,妻子做饭,丈夫来吃,天经地义嚒。 这边小以向却突然盯上了鹿正康,趴在他身前,不停喊着:“仙人在上,求仙人传法!” 小凰儿眼珠一转,悄悄就站到了鹿正康脚跟前,相当于是正正经经地受了以向几十个大礼。 小少年一抬头,却看到这样一个泼辣辣的小女孩,顿时气红脸,“欸!让开让开!莫妨着我!” “就不!” 小以向抿嘴,站起来,绕开小凰儿,再次跪倒。 鹿正康便将他扶起,“我的东西,你不一定能学会,先跟着我修行也罢。” 这些小异人魂残魄断的,虽然各具神异,但其实连内力都练不了,他们的状态就是固定好了的,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变化,而跟随鹿正康也完全学不到什么,他们的报身在相枢那里,感应到了也只会滋生魔障。 鹿正康这是在哄小孩。 这次太吾兮兮挑了一张大圆桌,坐下他们七个人绰绰有余。 小莫女还是不肯自己吃,太吾兮兮就一点点喂她。小凰儿见状,缠着鹿正康要他喂。小以向换了一身干净敞亮的锦衣,老老实实自己吃饭。 鹿正康端着碗,夹一筷子菜,慢慢凑到小凰儿嘴边,小姑娘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嗷呜一口,把木筷直接咬断,在嘴里喀嗤喀嗤大嚼,吃得巨香。 “看着点,别再咬到筷子了。”鹿正康轻轻提醒。 一顿饭,吃吃喝喝,也免不了谈闲话。 白子墨向鹿正康汇报,“不知佛子可注意道恶道净土之异变?” 原来那断业邪佛已经开始收拢势力,众恶前所未有的活跃起来。 鹿正康点点头,“这一纪还不成问题,你们要在下一纪面对空前强大的魔道妖人。” 道士与白子墨闻言都愣了,“原来那是佛子的手笔吗?” “差不多。你们不必到处宣扬。” “是。” /53/53460/12776738.html 第一百六十八章 鬼神霞,术方 剑冢共计七个,如今已下三个,去第四个的时候,道士死皮赖脸要跟着,他察觉到太吾兮兮经历了一场苦战,决意替她分担。 当然被拒绝了。 王平安的一切关心都会被太吾兮兮拒绝。 道士涨红脸,“我们不是夫妻吗?” “是又如何?” “天下哪有让妻子冒险的丈夫?” “怎么,你看不起女人?” 王平安语无伦次,“不,我不是看不起,我只是不放心,你才习武多久,哪怕有佛子庇护,可万一有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活?!” “没了我,你就照样活呗。咱们认识也不过一年,你还有往后大好人生,尽可以多花那么三五年找几个看顺眼的女孩过日子。”太吾兮兮眼神中惯常的欢喜退散了。 她的目光,很陌生,让王平安浑身发冷。 鹿正康正在陪小凰儿玩耍,她一定要摸一摸鹿角,于是鹿正康就把小姑娘背在肩头,她双手抓着鹿角,身体后仰着,仿佛是在恣意飞行。 白子墨一脸无奈,他也觉得自己的发小实在太过于斤斤计较,世上哪有比佛子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王道士脸色严肃,“我为你占卜了一卦,你可知是什么结果?” 太吾兮兮漠然,“我不想知道。” “……也罢,但接下来我会寸步不离的。” “凭你也追得上佛子的神足通?” “我追不上,但我只要知道剑冢在哪,就不会错。有净土在,人人皆可瞬息万里。” 太吾兮兮心里咯噔一下,忘了净土了。 “我要你不跟着我,好不好?” “绝无可能,你我二人,好似那比翼鸟,绝不能分离。” “我没了你可还是照样活着。” “若你身边没了我,我就诅咒你。” “你敢!” “我诅咒你永远都只能欢笑,而不能为我流泪。” “你!好了啦,你要跟着就跟着嘛,真是的。”太吾兮兮牵着小莫女的手,气呼呼地走到剑客身边,踢了他一脚,“你啊,也不管管他!” 受了无妄之灾的白子墨一脸茫然,不过他眼珠一转,笑道:“既然平安能跟你,我也能,那一起吧。” 他们闹够了,一个个期期艾艾地走到鹿正康身前,低着头,一副知错的样子。 耽误佛子的时间了。 鹿正康摇头笑笑,天下人要是都这样纯善,那该多好。 下一个剑冢。 鬼神霞。 此冢亦是光芒四射,但不同凤凰茧剑冢的堂皇贵气,此地笼罩在炫目多彩、纷繁变幻的霞光里,朝霞晚霞、日晕月晕,乃至彩虹、幻日、极光等等几乎所有天空异象都囊括了,抬头望去,似乎天上有无数日月星辰,白昼黑夜难分清,叫观者神魂颠倒,不知身形所在。 这座剑冢附近还有几个文人墨客在此游玩抒怀,见到佛子一行人出现,不由得大惊失色,纷纷跪倒。 太吾兮兮很不适应这样的场面,有些手足无措,倒是王平安、白子墨,甚至小莫女与小凰儿都很坦然,剩下一个小以向,他眼中根本没有这些人的存在。 鹿正康温言唤他们起身,自己带着一行人踏入剑冢。 入冢后,是一片荒岭,翻过小丘,即到一条长河边,河边杂杂地站着数十外道,不知是哪个见了他们一行人,发一声喊,大家都嗷嗷地冲过来。 白子墨摘下悬挂脖颈上的墨玉残剑,轻轻挥舞,无形剑气纷飞,将跑得快点的那几个劈倒在地,污血瓢泼般喷溅一地。 太吾兮兮来不及叫他手下留情,就见那些受了剑气的相枢爪牙化作飞灰,至死都是一副恐怖的体相。 她喝止了剑客,自顾自冲上去迎敌。 道士见了不假思索也跟着跑过去。 白子墨惊奇地看着太吾兮兮身形转动,或出招,或闪避,俨然大家风范,叹道:“好天资!” 道士从旁掠阵,一柄飞剑游鱼一般,绕着小妹这只飞鸟,依依徘徊,替她阻挡攻势。 相枢爪牙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可见若没有道士相助,太吾兮兮基本不可能独自解决。 这些外道死后,会留下各种遗物,武林各门派、各世家的秘籍,真传的,手抄的,完整的,残破的,一大堆,道士笑称要再来几十个剑冢,怕是能集齐天下武学。 王平安说起了一些古老的传闻。 当今的顶尖武功都是前古传承下来的。 那个传说中的时代,夸父逐日、后羿射日、三皇五帝……无尽的强者出没于广袤神州大地上。 譬如他们然山派,就是当初的方士传承。 而世上最杰出的方士,据说是一个叫术方的异人。他拥有一柄名为方天赦令的青铜令符,可号令天地。 而关于这个术方,亦有一段传奇。 早古有一神将名应龙,助黄帝杀死了蚩尤,而他的儿子皇顾伯天性喜爱布虹,听说南方一个道士叫术方,最擅采霞布虹,无比神通。于是他就化作一个美貌女子去窃法,不料被术方一眼看穿。 术方感其心诚,就以真言相授,曰:“虹者,光雾之霞。霞为日月所引,日虹霞炫,为耀金之霞;月虹霞盈,为满玉之霞。二者皆为凡虹,而日月同引之霞方乃天上之虹,是鬼神之霞。” 这皇顾伯胆大之极,为使日月同天,便偷上天宫,向日母羲和借日,向月母常羲借月,可惜未能如愿,反倒是被天帝发觉,砍去了头颅。 皇顾伯虽身死,心却不死,回到下界,躺在东海岸边,心中悲愤。 术方见状于心不忍,知自己泄露天机害了这龙,就取来方天赦令,施展无上神通,引得天上日月齐现,东海随着潮升万丈,化出大雾,水汽借日月之光,刹那生出九种色彩的长虹,变换无方,通鬼魅之力,染日月之神,挠天动地,无可比拟。皇顾伯以心观之,惊喜不已,待虹光熄灭,当即心安而死,化作一块礁石。正是东海之滨的望霞石,当地人们都说每当海上虹光升起,石头就会长出眼睛眺望。 那术方因此逆天之法,受天罚,被化入了方天赦令中。 道士陆陆续续嘀咕完,终于大家也到了剑冢尽头,在一片迷离彩光里,太吾兮兮以剑柄解封墓门。 一个人影从中走出,洒然吟唱。 “通天彻地化万灵,句句天机字字金,赠尔玄玄两三句,爱惜性命何必听?尔若依言奉我令,我亦破肚献真心,区区天规何足忌,茫茫人世莫虚行!” 此人哈哈大笑着,露出真容来。 身着青玄衣,眉上两点漆,左手捏剑指,右手扶铜令,头上盘道髻,足下踏炁奇,玄门真道女,昂然照灵机。 王平安哆哆嗦嗦道:“术术术——术方老祖!” 鹿正康仔细打量了一眼,这术方,她没有逃过异人宿命。 于是他叹一口气,挥手出击。 术方眉头紧皱,举起手中令牌,一时间霞光盛放,一轮金,一轮白,交替隐现。 鹿正康一击破了金光,下一刻,全部气劲均为那白霞吸收,成倍反击回来。 旁观几人大惊,天下竟然有能承受佛子一击而不败之人! 还击的白霞冲到鹿正康身前三尺之地当即消没,却是撞到他仔细收敛的护体真气了。 以鹿正康如今的内功修为——集合金刚宗、少林寺、狮相门,全天下最顶尖的三个金刚属门派的功法为一身,他的肉壳早已是浑然的金铁之躯,就是山崩地裂亦难损伤分毫,刀枪不入,水火不淹,雷殛不化,埋葬地下百年不死,真正的陆地神仙。就是他不用任何神通,不用任何招式,单凭挥掌的气劲就能让天下群雄束手了。 可术方手中的神剑实在太强。 鬼神霞,神通号曰方天赦令,幻化两轮光霞,日轮炁至刚,月轮炁至柔,对敌者需使出刚柔并济之力,以刚破刚,以柔破柔,但凡刚柔失调,哪怕差了一分力,那么就无法攻破光霞,出力被加倍奉还。 鹿正康沉吟了一下。 对付相枢化身,就别用小千界掌了,到时候把鬼神霞碎片都击成飞灰可不好。 以他对武道的理解,刚柔并济不过小事,于是使出一招平平无奇烂大街的太祖长拳。内气并血气交混,震响如雷,那术方闪身躲避,不料这一拳,恰在她退路上,提剑抵挡,霞光急剧闪烁却刹那熄灭,结结实实的一拳打在她肩头,震碎了她浑身的内脏和骨骼。 她倒地,转眼又复站起,手持令牌,指了指天,再指了指地,最后朝鹿正康一揖到地,起身驾云,飘然而去。 漫天霞光如潮退散,那术方似乎从未出现一般,地上却静静躺着鬼神霞的剑柄。 鹿正康将剑柄化形。 一阵七色霞光里,跳出一个小道姑,眉头上那两点红漆鲜艳明亮,正是小术方。 她冲鹿正康做个鬼脸,“略略,我不怕你哦,我师父很厉害的,早算到要碰上你啦!” 鹿正康摇头失笑,到底是你师父算到,还是未来的你溯回? /53/53460/12776739.html 第一百六十九章 解龙魄,卫起 鹿正康化形剑柄时,太吾兮兮为了不叫几个小异人发觉自己的来历,每次都会把他们招呼过来,挡住视线,吸引注意。 头两次还是成功的,然而这一次失败了。 小以向根本不理睬她,只顾着看鹿正康的行动。 小凰儿跑到鹿正康的肩膀上,怎么也叫不下来。 于是太吾兮兮干脆就只挡着小莫女。 可小莫女虽然不偷看,但早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太吾兮兮的一番努力,只是徒劳,但她就是坚持不懈,她就是怕小可爱们会多想,觉得自己不是正常的人。 现在,剑冢已下四个,四个相枢化身都消散,笼罩天地的魔障越发高涨起来。 四个小异人里,小术方尤其调皮一些。 她不比小凰儿的娇憨,稚嫩的面容上顾盼间全然是一股灵动的傲气。 “太阴在后,勾陈在前……至凶之地潜生机,生门必在此处……”小术方一阵掐算,随后哈哈大笑着,跳到鹿正康的头顶,“这里就是天下最神秀的地方啦!” 肩头的小凰儿气红了脸,“这里是我的!” “略!”小术方又做鬼脸,“你说是你的,我还说是我的呢!” “先到先得!” 两个小孩吵闹起来,鹿正康也由衷感到头颅沉重了许多。 “调皮。”他咕哝一句,轻轻张开右手,一朵昙花浮现,两个小异人不由自主就被吸到了花瓣上,身形缩小到只有蚂蚁那么大,跌入花间消失不见。 太吾兮兮“哇”得一声,强烈鼓掌,“好厉害!” 王平安在旁边悄悄松了一口气,他刚才在犹豫着要不要给术方小祖宗跪下磕头,是磕九个呢,还是磕十八个。 大家凑近佛子的手掌,见那一朵昙花轻轻旋转着,层层叠叠的花瓣纷纷藏着一座迷宫。 陡然一声清脆的凤鸣响起,一只小小的凰鸟从花间飞出,绕着昙花旋回飞舞,就是飞不出这手掌。 而小术方也转瞬出现在花蕊上,仰头眺望。 大家仔细观摩,术方脸上的神色纤毫毕现,那凰鸟辗转飞舞也灵动宛然。 太吾兮兮问道:“她们看得到咱吗?” 白子墨赞道:“都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佛子神通之大,正是纳须弥于芥子。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朵昙花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净土,一方手掌间就有万里方圆的宇宙。” 鹿正康颔首,表示赞许。 道士搓着脸,轻轻为自家祖师鼓劲,“加油!小祖宗,你可以的!逃出来!扬我玄门之威鸭!” 太吾兮兮在这边给小凰儿加油,“小凰凰,快点飞出来鸭!给你做好吃的哦!给你买好酒哦!” 她竖耳听见道士的絮语,顿时嫌弃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丢人。” 王平安瞪大眼睛,“这我们道士的事情,怎么就丢人了?这叫尊师重道!” 夫妻二人吵闹起来,鹿正康叹一口气,把道士也丢进昙花里。 太吾兮兮大笑起来,“果然佛子是向着我的!” 白子墨提醒道:“佛子只是想快些去下一个剑冢罢了,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小莫女捂嘴偷笑起来。 闻言顿时泄气的小妹乖乖道歉,站到鹿正康身边,一副臊眉耷眼的模样。 鹿正康周围站满一圈人,自己再往前迈出一步,众人直觉眼前世界颠倒变幻,转眼就来到了下一个剑冢门前。 解龙魄。 此地一片凄惨白骨原,阴风阵阵,骨屑吹刮四起,扬尘浮动如薄雾,叫人心生恻隐。 踏入剑冢,一片树林,高高的枝桠间有各种长蛇游移,不时冲出几个相枢爪牙,武功之高,已经可以称霸一地,太吾兮兮上前接敌,却仍旧不出杀招,只想着将他们制服了,好驱除魔障。 白子墨轻声道:“真是慈悲心肠。”他扭头,有些忧虑地问鹿正康,“佛子您可知恶道众邪行事张狂,已经开始残害百姓了吗?” 那恶道魁首断业邪佛,结合江湖上各门邪功,统合出一套《天佛宝典》,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不折不扣的魔道功法,下毒、血祭、易容、移魂等等邪术应有尽有。而此魔的功法绝非小道,而是以杀成圣,取天地翻覆之机而练就一颗冷酷魔心,为恶不止,堂皇大气,肆意嚣闹。 恶道众人皆得传此法,如今纷纷隐没入江湖各地,狩猎人类,搅动腥风血雨。 净土消息传递极快,一时间天下人人自危。 白子墨担心这一切是佛子为了维护自身的崇高性而使用的伎俩,他就当面询问鹿正康,毫不畏死。 鹿正康反问他,“我把饭菜都塞到你们嘴里了,连怎么咀嚼都要我教吗?” 剑客闻言一愣,随即若有所悟。 佛子行事,果然是有深意的。 鹿正康见状轻轻一叹,太宠着天下人了,那断业邪佛来得正是时候。 另一边,太吾兮兮险象环生,陡然一个疏忽,被众相生一剑刺中胸膛,勉力躲闪,伤口血淌不止,这是她厮杀这么许多次来,第一次受伤。 她倒是不慌,一面运功稳定伤势,一面极力催动鲤龙窜,辗转腾挪,身姿旋回,似要凌空飞去。 白子墨见相枢爪牙人多势众,也不再旁观,持剑接敌。 这一路艰难抵达剑冢深处。 一座骨墓。 无数蜿蜒长骨交错累积,方才形成这样险恶之所在。 解封。 墓门洞开。 一片漆黑阴影里,嘶哑的低语响起。 “师父一直教导我:‘欲成大道,舍生取义’!我连命都舍了,大道何在!?舍命难道及不上‘舍身’吗?!这是何故?你道这是何故?” 一个高瘦、褴褛,长发披散,胡须蔓生的男子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手里拖曳着一柄长剑,剑尖触地,留下混乱的刮痕。 男人抬起头,死死盯着太吾兮兮,目露凶光,长剑化形为铁枪,抬手即刺! 太吾兮兮早就退开三丈远,那长枪不过一丈,可男子这一刺,竟有无可抵挡之危机感! 白子墨大叫小心,剑气狂涌,虚空中一声铿鸣响起,却是无形剑气与另一道乍然出现的枪花相撞。 鹿正康倒是一点不担心,白子墨如今的功夫也是江湖顶尖,不可能连人家一招都接不下。 不过正要打起来,他们二人,哪怕再加一个王道士,也万万敌不过这个异人。 这异人的来头也是甚大,真是神话故事里的主人公。 相传太古之时,海外有一无启国,东边有一钟山,山神乃烛阴,人面蛇身,长千里,体赤红,睁眼为昼,闭目为夜,吹气为冬,呼气为夏,不饮不食。 钟山脚下住着一个怪人,名曰服常居合,天生六臂三首,三年就长到三千丈高,实乃盘古脏腑所化,能食金铁,喜好吃蛇,见到龙就以为是长蛇,于是陆陆续续吃了九天内外百条神龙。 烛阴见到服常居合,心知要来吃它,于是转身就逃,不料被怪人一口咬断尾巴,烛阴痛昏过去。服常居合兴高采烈得把烛阴往怀里拖曳,哪想这烛阴虽身长千里,却不止千里,服常居合拖了十年不曾找到烛阴的头首,于是饿死在钟山下。 后来无启国有一个叫卫起的神人自钟山过,服常居合陡然站起,言说自己腹中饥饿。卫起把身上食物都给了他,服常居合吃完大哭还是饥饿不堪,于是卫起就说:你若仍饿,便把我吃了罢。服常居合听罢真的将其塞入口中咽下,随即倒地而死。 七十年后,天降雷霆,劈开服常居合的肚腹,卫起居然未死,还在怪人肚子里找到了被他吞下的烛阴之尾,此尾已化铁石,聚百龙之神魄,凝作不世之兵。 此神剑内藏神通,唤作龙胎化命,持剑者攻击无远弗届,便是万里之遥亦不过方寸之间。 鹿正康这次稍稍认真些,挥出大拙手,一股拔山超海的力道凝结为小小一个掌印,轻飘飘就飞到卫起身前。 卫起格挡,解龙魄化形的长枪坚韧不碎,却被抵着一直撞在他胸膛,当即就将他震毙。 这位长发蓬乱的男人倒在地上的污泥骨屑里,无神的眸子露出笑意,“是了……师父说的舍生取义……我好像懂了……” 他慢慢消融着,轻轻诉说着:“断命求义非真义,入得污泥方成道……” 卫起完全化入泥淖中,一枚剑柄却似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鹿正康同样将其化形。 剑柄变成一条赤色大蟒,凌空遨游如龙,体躯渐渐化作玉白,随即凝作光芒,露出一个人形来。 虎头帽、员外袍,一个包子脸的小胖子。 这就是年少的卫起了。 “师父,弟子愚钝,弟子把家中的财宝都赠给那孤儿,却算不得仁义吗?”他嘀咕着,“师父……师父你在哪里啊……没有你徒儿不知道怎么办……”卫起摸着咕咕直叫的肚子,脸上满是迷茫。 太吾兮兮虽然受伤疼得要命,可看到这个憨憨的少年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这小子,和刚才那个老叔完全不是一个人嘛!” 卫起怒视着太吾兮兮,“我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肯定不是好话!我不理你!” 太吾兮兮笑眯眯的,“小胖墩,姐姐给你做好吃的,你吃不吃?” “吃!”铁骨铮铮的卫少侠一脸坚定,“我这个人很简单,你给我吃的,我就认你作大哥!” /53/53460/12776740.html 第一百七十章 未来的设想 闯解龙魄剑冢时,因太吾兮兮实力不济,于是耽误了许久,这下月亮都已经升起来了。 这是上弦月,太阳还未下山,在西边坠着,东边又起了一轮半月,勉强能算是日月同天。 鹿正康把两个小异人,连同王平安一道放了出来。 道士跟着小术方身后,俯首帖耳的样子,然而一见到太吾兮兮顿时露出灿烂的傻笑,乐颠颠地冲她跑去,到了跟前,看到自己妻子苍白的嘴唇,他脸上的喜色顿时收敛。 “你受伤了?” 太吾兮兮眨眨眼,“没有。”她刚刚换了一身衣服,也上了药粉,包扎完了,表面上看是毫无破绽的。 道士扭头瞪了白子墨一眼,剑客有些尴尬,连连作揖,“我错了。” 小妹翻了个白眼,径自回净土做饭了。 道士和剑客照例去搬桌椅,然而还未进入昙花镜,太吾兮兮在里面一挥手,昙花消隐,他们扑了一个空,没能入净土。 王平安脸上每个毛孔里都快沁出两个字“担心”来。小术方见到他不争气的样子,气呼呼得踹了他一脚,道士苦着脸,弯着腰等候训斥。 小术方却没有斥责他,反倒是凑过去同他说了一些悄悄话。 王平安陡然像是学了川剧变脸似的,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看得白子墨大摇其头。 太吾兮兮早上准备了一锅靓汤,熬到现在火候有些老了,但还是很好喝,小胖墩卫起端着汤碗幸福到冒泡。 小凰儿照例让鹿正康喂他,小术方一边吃饭,一边盯着鹿正康的脑袋,那眼神,就像一只筹划着占领鹊巢的鸠鸟。 白子墨不知为何,同小以向很聊得来,开始给小异人普及净土知识。 净土什么都好,但也不算是尽善尽美,尤其是真实净土,太过还原现实了,大家其实只将其当作一个物质传递的节点使用,平时还是乐意在虚幻净土玩耍,并且把虚幻净土作为一个信息流通的主要平台。 不过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真实与虚幻净土中,这就导致了信息传递的迟滞。于是白子墨大胆谏言,请求佛子能开通一个类似消息提醒的功能,让两个净土中的同道能实时交流。 鹿正康温言道:“此事我也是想过的,但真正完成的时机还不是现在。缘分未到,正是此理了。” 白子墨的建议很好,让天下人都能互相传递消息,的确很让人向往,不过问题在于,鹿正康暂时没有精力来完成这样的大事。 他的三身中,化身即是如今的佛子,报身是下一任的盘古,而法身是净土的管理者。 法身的能力是有限的,如果建立一个实时通讯网络,那么庞大的数据流会占用祂许多精力,同相枢的大战在即,鹿正康不能分心。 只有等下一纪元了,届时天下人都扣定正缘,本就是一个意志的联合体,自己就可以互通心意,而等新纪元的新生人类繁衍开来,再让空闲的法身建立通讯网,也算是功德圆满。 大家吃了晚饭,就要安歇。 小异人们都被太吾兮兮分了一朵昙花,领着到净土里暂住,王道士和白子墨告别鹿正康,也回了净土,他们本是打算跟着佛子的,但他们的长辈却托人传信来,要吩咐大事。 鹿正康环顾四周,清清爽爽的大地,他又是形单影只。夜幕慢慢深了,今晚天上有些云,星星的光亮很稀淡,看着有气无力,鹿正康回想起一些往事,挑眉挥袖,雄浑澎湃的掌力冲霄而起,将漫天起伏的稀淡流云统统吹散。 大好星汉。 他站在旋进的星月下,仰头眺望了一晚上。 星空是故乡的星空。 鹿正康能认得,牛郎织女、大角天狼,一颗颗,一丛丛,闪烁着,或者不闪烁……然而它们都是假的。 绘卷世界留下了曾经吞噬那几颗星球的记忆,在古老的星魂历史中,那闪烁于茫茫黑暗深空的星辰,带来的光,至今难忘。 这些星辰的运行,同生灵的宿命有重合之处,鹿正康早前研究术数时就注意到了,深入上缘后,更能清晰看清报身于星辰的对应关系。 一颗星辰,往往与数万有情众生的报身有缘结。 这缘结被称为命格。 鹿正康本身是没有命格的,他是外来者。 好在是他的报身够强,被绘卷元灵当作是界外大宇宙中的某位强者,因此,祂放心得把世界与芸芸众生托付给了鹿正康。 鹿正康心想:待收拾了旧山河,我不能被困锁于此地,总也该试试穿梭下一个宇宙,不然岂非蹉跎韶华? 鹿某人其实还是个年轻人来着,不说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心绪飘飞的他,直到清晨的金光照在眸子里,这才回过神。 一面昙花镜出现在左近,太吾兮兮等人冲了出来。 该吃早饭了。 小妹在广东酒楼待的那段日子里,很是学了一手特色厨艺,有名的早茶餐点自然是不能少的。 她两个时辰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匆匆忙忙要做一堆人的食物,她也有些吃力,好在小胖墩不但好吃,还会做,帮着打打下手,也是很得力。 大家慢悠悠地喝茶谈天,道士和剑客脸上却总有一层忧虑的神色。 那恶道众人越放张狂了,每时每刻都在制造杀戮,截至现在,已经有数千无辜百姓惨死,没有武功的普罗大众如今都躲进净土,仿佛是一群仓皇跑进避难所的难民。 断业邪佛麾下的恶人们就像是一条大鲶鱼,冲进天下这个安稳的小池塘里,搅得泥沙翻涌,懒散的鱼儿们被危机感撵着跑动起来,却是即将有一场大变革要发生了。 这些,既然是安排给天下人的事情,就交给天下人自己操心,鹿正康这个出题人却不打算偏倚任何一方。 一顿茶喝到一半,道士把太吾兮兮拉到一旁,有私房话要聊。 半炷香的时间后,二人回来,很平静,似乎聊得很顺利,又似乎是吵架了。 不过,他们的路,别人管不着。 时候不早,日上三竿了,去下一个剑冢吧。 /53/53460/12776741.html 第一百七十一章 伏邪铁,大岳瑶常 第六个剑冢。 位于一片大湖之上浓烈的煞气在天上形成大片的铅云,飞鸟绝迹,游鱼不存。 剑冢入口的门楼上书三个大字:伏邪铁。 白子墨昨晚偷偷来过这里,回去也做了一些苦功,查询到剑冢背后的历史。 早古时期,西方之界有个神人,名大岳瑶常,乃大禹之孙。 他于世上仅存七百年,头一百年在南方黑水中杀了众多妖龙恶蛟,后两百年于西荒赤水之下斩了许多炎旱魍魉,再一百年于北方苦寒之地灭杀无数霜怪雪精,又一百年到东方海天之界降伏了千百地灵鬼仙,最后两百年,天下已靖,他就坐在昆仑山下静待羽化。 他羽化后留下尸骸,天下妖鬼皆不敢损伤分毫,尸骨被岁月剥蚀风化,凝聚起来,化作镇狱伏邪石。 众人走入剑冢,那一片大湖陡然被一股沧然霸烈的剑气分开,露出湖底的泥淖,随即又被剑风吹得干硬。 无数相枢爪牙都飘浮水中,它们同其余剑冢里的那些殊为不同,并非人类堕落而成,而多为魑魅魍魉,妖灵精鬼,形状本就可怖,再扭曲化魔后,一个个已然极度怪奇,有九头鬼面蛟,人头怪树,佛面邪蛛等等超越凡俗承受能力的可怖之体,寻常人见之即会陷入疯狂。 好在那湖中央的剑气将这些邪物都排斥在水壁后,留出一大片宽敞干燥的通道。 太吾兮兮本已做好苦战的准备,见此异状,大为惊讶。 此地剑冢主人,不屑外道爪牙为其附庸,直接呼唤众人面对他。 好傲气,好刚毅! 鹿正康一马当先,朝着湖中央走去。 两旁浊黑湖水被剑气抵住,边壁光滑,迎着铅云中漏下的惨淡阳光,莹润似水晶。那一个个贪婪垂涎的妖魔仿佛壁画中的恶敌,蛮荒而狰狞。 白子墨被剑气所激,浑身战意勃发,宛如尘暴中耸立的胡杨,毅然不倒。 王平安仔细看着太吾兮兮倔强的面容,她在艰难抵抗充塞天地的剑意冲击,道士轻轻扯出一个笑容。你若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就让强者的道路洞开,哪怕那代价是你我都不愿接受的。 湖泊正中。 一座简陋的坟墓。 太吾兮兮用剑柄解封墓门。 一个高十尺的白发壮汉漫步走出,浑身都是伤疤,看着不像一个完整的人体,倒像是疤痕的聚合物。 灰色的衣衫简单朴素,沾满星星点点的黑色污渍,却是妖魔之血,煞气蒸腾,化生一片愁云惨雾,壮汉手持阔剑,自一片朦胧烟气里朗声呼喝。 “青天厚土,朗朗乾坤,何以会有这许多杀不尽、除不完的邪物?”他提剑遥指鹿正康,“你又是何方妖怪?怕不是个鹿妖!是了,不管你是佛是魔,皆非人道之物,当斩!” 太吾兮兮第一次在剑冢没有被针对,原来是这个大岳瑶常对妖鬼的执念还更甚于相枢之使命,小妹看到这个白发的铁憨憨直接挑衅佛子,顿时笑出声来。 剩余的道士二人,乃至五个小异人也纷纷大笑。 小莫女连花枝都抓不住了,双手捂唇,轻轻道:“这莽夫,该吃亏了。” 大岳瑶常心坚如铁,手中神剑伏邪铁化作长杖,狂舞起来,却正是少林神一阶武学——达摩杖法! 鹿正康显露几分缅怀,他想起子性方丈了。 少林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宝刹了,如今反倒是成了一个世俗门派,佛道居士们正常婚嫁,交流武学与佛学。 逸姑别院如今是很热闹的景点啦,毕竟是佛子住过的地方…… 他这边分心,大岳瑶常可不会对一头鹿妖手下留情,长杖直击眉间。他万年的武道意志至精至纯,凝结神魄,持着神剑,高坐九天,脚踏黑云,好一个镇狱伏邪的绝世神将! 任何存在,都无法脱离战圈,只能承受剑者狂暴的攻势,这就是伏邪铁的神通。 神剑化形的铁杖在鹿正康身前三尺处陡然遭遇巨大的阻力,大岳瑶常低吼一声,四十八式达摩杖法汹涌澎湃。 鹿正康不急着打死他,提掌与他拆招。 白发神人赞道:“好厉害的妖魔!连吾都不能力敌,看来舍身取义之日,正在此时!” 一片围观的小胖嘟卫起听到舍生取义,直接愣了,大岳瑶常的形象在他眼中陡然就拔高起来,小卫起认真地点点头,“勉之!勉之!” 太吾兮兮怪叫一声,冲过来揪着卫起的圆脸不放,“怎么回事啊,你这个白眼狼!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胖墩奋起一脸正色,随即被小妹搓瘪,但他还是使劲说出真心话:“我觉得那个大哥说得好啊!” “你的午饭没了。” “我错了。” 鹿正康被后面的两个活宝逗乐了,随即认真地看着大岳瑶常,叹道:“你出招吧,我决定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死法。” 大岳瑶常手中长杖再次化形,却是变作一对铁杵。 他伏身,摆出架子,面色漠然,气魄已在体表化作实质,那是无数被他所杀的邪物的残魂,扭结团束,发出叫人心胆俱裂的厉吼。 天下杵法以无量金刚宗为最,而金刚宗杵法极致也不过绝二阶。 大岳瑶常在昆仑山羽化,说来同金刚宗的确是有渊源的。 如今他要使用他最得意的一招。 自然比那绝二阶的不动明王杵要高深许多。 太吾世界历史纷繁,多少神功散逸岁月中。 这一招,是不曾传世的。 超神一阶,殛神湮世杵。 鹿正康亦提掌。 超神一阶,佛拙手。 道士脸色剧变,喊道:“快入净土!” 太吾兮兮与白子墨不敢继续留着观战,拉着几个跃跃欲试的小异人飞逃归净土里。 千钧一发之际,昙花镜遽然关闭,而一圈抵天灭地的气浪缓缓扩散。 被分开的湖水触及气环,默默的散成雾气。 那湖中妖物,在恐惧中化作齑粉。 千里大湖,远处山丘,尽皆夷平。 巨量的湖水上升到半空化作大雨落下。 鹿正康站在雨幕中,负手而立。 大岳瑶常跌坐垂首,问道:“世间还有几只妖魔?” “你可以自己去看。” “没机会了。” 他的身体慢慢结石,说完最后一句,已经成了一块形体模糊的雕像。 虽死,气魄亦雄哉。 “好汉子。”鹿正康赞许。 剑柄化形。 一个灰发少年提着重剑,昂首阔步走出来,见面第一句就是:“你这鹿妖!我可不怕你!” /53/53460/12776742.html 第一百七十二章 轮回台,前世命 少年大岳瑶常有着一身古铜色的皮肤,身上还未有伤痕,看着年轻健壮,好似是一头青幼的老虎。 他对鹿正康有很大的敌意,不过出奇地没有直接喊打喊杀。 “你要对我手下留情吗?” 少年闻言冷哼,“区区鹿妖,我只是怕误杀好妖了!待我观察你几天,确定了你善恶后,另行决断。” 这时候的大岳瑶常,正义、高洁、顽强,简直是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至于到后来的狂猛战神,中间不知历经了多少苦难和心酸。 此时,昙花镜浮现,太吾兮兮等人鱼贯而出。 剑冢所在的大湖已经变成一片平整的荒原,这样改换地形的战绩,不由得叫人想起那雪域伫立的小须弥,正是当初佛子神掌的遗迹。 白子墨眉头微舒,同大岳瑶常打个招呼,剑客的风骨傲然桀俊,让这位小异人很是认同,收起了手中阔剑。 白子墨道:“七座剑冢,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座了,此战若毕,恐就到了相枢出世的时候。” 太吾兮兮点点头,“不错,我有预感,马上就到了终点啦。” 道士对鹿正康稽首,“恳请佛子等候七日。小道有要事需在剑冢全部解封前完成。” 鹿正康对王平安的打算心知肚明,提醒道:“你可知,这样的后果是如何?寻常人也就罢了,但太吾毕竟魂魄有异,强行召唤前世荫蔽,恐生变数,届时她若不再是她,你又奈何?” 王平安很平静地说道:“她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太吾兮兮默然,看到鹿正康颔首同意了道士的请求。 小妹注视着王平安一步步走到身前,她强笑道:“我的命运,你能承担吗?” “我能。” “但我不想打扰她。” “你就是她,有什么两样呢?” “你要知道最坏的结果。” 王平安露出自信的笑容,而眼中殊无喜色,“我然山真传,皆得前世造化,借由轮回台之力,召神驱鬼,无往不利。千百年未出差错,你不要担心,就当是打坐七天。” 术数之道的最高成就之一——轮回台。 以祭祀之礼,唤回前世遗泽,提升资质,超拔功力,灵妙非凡。 每多一世轮回,宿命反哺之力就多一分,前世愈强,效用愈大。 这是逆天改命的力量。 王平安得佛子看重,已经被内定为然山下一任青琅主,再说太吾兮兮本就是佛子身边红人,有望成为第十五位尊者,然山众人巴结还来不及。所以让小妹用一次轮回台,本就不会受到任何非议。 然山玄仙峰瞻星洞,轮回台所在处。 当代青琅主马镇主持祭礼,掌门师叔直证子连带三位仙师八位青琅护法一齐参与,这般场面是前所未有的。 王平安站在洞外旁观,他的师父摸着三绺长须,同他掰扯闲聊。 “平安小子啊,你跟着佛子有没有学到一招半式的?” “没有。”洞内的祭礼开始了。 法器齐鸣,祷辞大作,混成一团杂音,翻滚在洞窟内,在山体的孔隙里冲撞,整座玄仙峰都好似一个巨大乐器,鼓噪着强音,远远传递出去。 老道啧了一声,“你这小娘子武功不到家啊。她就是当代太吾?” “明知故问。” “嘿!小子,怎么同师父说话的!我问你,明明可以让那佛子独自把相枢解决了的,大不了把那伏虞神剑给人家嘛。” “伏虞神剑只有一个剑主,非得上一任死后才能继任。” “唉,你们跟着佛子,不会出意外的啦,多在一旁念几句鹿缘菩萨慈悲就好咯。” 王平安嗤笑,“老头,你太不了解佛子。” “你的意思,佛子其实不是好人?” “我的意思是你别妄议菩萨。”王平安搓搓手,太吾兮兮已经入定了,“佛子他当然很慈悲,不过他的层次太高,我们就像一窝蚂蚁,佛子怜惜我们,要在筑屋前把咱们都挪到一个新的窝里。那人家把新的蚂蚁窝都造好了,咱们老老实实过去就行了,至于中途出什么幺蛾子,都是咱们自己的错。” 老道眯着眼,“可我看那所谓的断业邪佛怕不是同鹿缘菩萨有什么关联啊。” “蚂蚁不想着自力更生,全等人送食物,这本就是自己该死。” 王平安把一切都看透了。 佛子其实从未隐瞒什么,高高在上而又心怀怜悯的棋手,这就是道士对鹿正康的看法。 越是了解相枢,就越喜欢佛子。 相枢要把棋子都吃尽,而佛子却打算直接换一个棋盘。双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 王平安合十礼敬,“南无鹿缘菩萨,保佑我妻太吾兮兮平安无事。” 平安,兮兮。 …… 风雨飘摇的小船上。 太吾兮兮看着一个女子立在船头,同自己的阿爷有说有笑。 那女人长得同小妹一模一样,老叟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不是伏兮兮。 太吾兮兮大喊,可发不出声。 想移动,可无法移动,连视角都无法偏转。 她熟悉小船里的每一个物件,她仔细审视周围,这才意识到自己成了船舱神龛里的妈祖雕像。 黑云如夜,骤雨激浪,潮头一大片金光闪烁,飞出几条狮面蛟龙,张口一扑,把小船撕碎。 伏兮兮看着阿爷没入深海,他苍老的,遍布青筋的手臂徒然抓取几下,召来的却是蛟龙的噬咬,血水混着海水,冲刷在妈祖雕像上,太吾兮兮简直能品尝到那种绝望的滋味。 而那女子,她站在蛟龙的头顶,面容模糊于惊雷闪电中。 …… 小妹坐在屋檐下,一群尼姑在清扫院落。 庭间树片片掉落枯叶,这些飘飞的黄叶好似珠帘,帷幔一般,透过着断断续续的障壁,就能看到青衣的比丘尼们持着笤帚游弋,她们在做什么? 扫地吗? 将自然的物体归拢起来,收纳进自然里,有何意义? 太吾兮兮苦思冥想。 她们的行为是在浪费时间吗? 不过尼姑庵是人造的,那么在人造的事物里进行活动,似乎就是很正常的,本就非自然…… 什么是自然呐? …… 山峰隆起。 大海漫灌。 太吾兮兮哆嗦着,看到天上奔行的冰川,那一具具尸体,哪怕是在厚厚玄冰之内,还是那么熟悉。 阿爷、平安、墨墨、佛子、小异人们。 酒楼的伙计、大厨、掌柜。 厨道学院的同窗们。 路上偶尔遇到的行人。 以及自己。 以死亡之躯眺望死亡。 …… “你看懂了多少?” 太吾兮兮茫然得与眼前的女人对视。 她好高大。 一个女性,完美得像是天人,她,还是祂? 好像佛子啊。 女子又问了一遍。 太吾兮兮茫然摇头。 “那你没用了。” 女人冷笑一声,伏兮兮跌入黑暗,被泥泞包围。 /53/53460/12776743.html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心如死灰,蝼蚁之搏 祭礼第三天。 盘坐轮回台上的太吾兮兮睁开眼,站起身。 道士们点着大量的檀香,烟雾缭绕,外加光线昏暗,瞻星洞中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 太吾兮兮一动,周围打坐诵经的道士们立即就有反应。 “太吾还请赶紧坐下,未到用膳时呢!” 祭礼过程之前一般要斋戒七日,不管是主持者还是参与者,都能在这段时间好好调整身心状态,尽量要排出体内杂物,祭礼开始后,每天只能饮水三杯,食瓜果二两,没点武功还真顶不住。 这次匆忙,大家便服食了一些丹药以竟其功。 此时太吾兮兮的气质已经全然改变,听到道士们的话语,她淡淡呵了一声,漫步就往洞外走去。 青琅主马镇察觉异状,急忙掐指一算,太吾的命格消失了! “不好!太吾有问题,她被前世附身了!” 众仙师与护法纷纷惊呼不可能。 道士们以轮回台祭礼千年都没有这样的事情,前世的存在怎么可能会跨越到今生来。都说往事不可追,已经死去的人,魂魄该被彻底重组了一遍,毕竟真正在轮回的只不过是人的执念而已,而这执念往往也并非长存的,若在轮回中彻悟自然,我执便会消逝宇宙间。 太吾兮兮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原因。 一个,是前世执念太强,携带的记忆太多,把今生意志给冲刷抹去了。 第二个,是密宗灌顶邪术,修者的意志隔空传递到了另一纯真之人脑海中,借体回魂。 那雪域金刚宗已经消逝百年,没人觉得会有哪个余孽能逃过佛子的神掌。 那么,是第一个原因。 王平安拦在洞口,惶然问道。 “小妹,是你吗?” 太吾兮兮很冷酷地斜睨了他一眼。 平安的表情反而平静下来。 然山的前辈高人们鱼贯而出,齐齐阻挡了太吾兮兮的去路。 “太吾小友,赶紧醒来,莫要陷入前世纷争了,那些都是过去,无法改变的了!”青琅主是个长得凶但心肠软的老好人,一开口规劝,不知为何陡然就冒出一股中年妇女的怨气。 太吾兮兮甚至不想用正眼瞧他们,“后生晚辈,快些闪开!” 牛鼻子道士们面面相觑,伏兮兮却不愿再等,踏步朝着人群闯来,那姿态,就像趟过什么灌木丛一样散漫而轻忽。 掌门师叔打个稽首,喝道:“太吾传人可是佛子看重的,这位前辈说什么也不能叫敝派蒙受此般耻辱,却是要得罪了!” 众道取出令符便要施咒,哪想伏兮兮身姿一转,就化作烟霭,飘然飞去。 “不好!快出手!” 一声令下,十数道木公咒激射向那大团的云气,一时间青光燎燎,天地间木行元气沸汤般鼓动起来。 这般攻势下,就是那剑冢异人来了,说不得也该被捆得死死,然而那云气竟然灵动非常,化作一绺丝带,飞飘扭旋间,躲开全部的咒力。 “此人到底是谁?”失魂落魄的众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气重新凝结出伏兮兮的身形,随即她于虚空踏起莲步,飘然消失天际尽头。 王平安如坠梦里,随即摇摇头,失落地叹道:“她够强了,她一切都好,她忘了我……忘了也罢。” 老道走过来狠狠给了他一掌,“去追!” “不必。” “人丢了,怎么向佛子交待?” “她若能逃过佛子,或许就能逃过宿命。” 伏兮兮太傻,太善良了,她明知道解封所有剑冢后,自己会有极大的危险,可就是因为佛子要求,她从来不说半句丧气的话。 她会死的。 道士算出来她的未来是死路一条。 那微渺的一线生机就在轮回中。 佛子真的很好,道士无比感恩,佛子叫他死也没有怨言,但小妹不一样。 小妹是他的一切美好的向往,是人生的终极答案。 选择她,背叛菩萨。 这罪孽我一人承担。 “我不需要你做拯救天下的大英雌,甚至不需要你爱我,我要你好好活着。” 抓住那一线生机!兮兮! …… 王平安被然山众长辈捆着,带到了佛子面前。 高大的,神秀的佛子,他身边站着熟悉的人。 是太吾兮兮。 王平安闭上眼。 心如死灰。 鹿正康看了看他,对他的行为一清二楚。 “为一己之私欲,弃天下于不顾,该罚。” 伏兮兮笑脸盈盈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平安。 道士的长辈们脸色冷峻,他们是审判的参与者,刽子手们。 茫然的白子墨回神,想要制止这荒诞的一幕,冲过来,却被一个木公咒制住,跌倒在地,溅起尘埃,扑在他睁大的眼眸上,酸痛无比。 模糊的泪水里,佛子轻轻拍了拍道士的头颅。 他看着,但不能思考,甚至不能记忆。 木公咒。 禁断神思。 待他回过神,然山道士们都离开了。 太吾兮兮同王道士见礼,那模样,就只是泛泛之交的样子。 小妹不再是小妹,道士也不再是道士。 那一条船的缘分,只剩了剑客与老叟。 “啊——!!!”白子墨愤然出剑。 这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剑气,他的心里唯有怒火,就像肆虐的狂风,卷起浓烟,扑向佛子。 “有点看头了。”鹿正康轻笑,“王平安”闻言莞尔。 剑气遭遇一股巨大的护体罡气,陡然消散,剑客再一次倒入沙砾尘泥中。 抬起头,佛子已经带着人离开,广袤大地,独余他一人。 眼眶泪水,静默横流。 不甘心! …… 墨云笑着同鹿正康说道:“佛子还是喜欢欺负小辈,尤其对我心剑一脉有意见。” 鹿正康挑眉,“你还想试试?” “佛子饶命。” 孙丽钗甩袖把墨云赶开,“鹿缘,快些把最后一个剑冢解决吧,小姑娘不高兴了。” “也好。” 最后的剑冢解封后相枢真身就要出世,鹿正康方才去了一趟太吾村,让逗留的村民都躲入净土,算是清理出了战场。 第七剑冢。 焚神炼。 此地位于一处暗渊深沟,万丈不触底,而底部燃烧着异火,内里幽蓝深沉,边缘的光晕却有四色,黑白赤青,正是四方四象之火。 异火冲起九千丈,到顶部宛如是无边光气,摇曳炽盛,堪比鬼神霞之美景。 鹿正康将众小异人收入净土,自己领着转世的墨云与孙丽钗踏入剑冢。 这火嚣狂却不伤物,暗渊峭壁上遍生桃花,火焰穿梭花枝间,却连娇嫩的花瓣都未曾卷落半片。 他们呼吸间,火气灼灼,但入了鼻腔就只是淡淡的热风。 火焰照彻此地,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缤纷色彩中,一路解决几个相枢爪牙,到了底部,火势沉重如水,铺在地表好似水晶,一群白毛狐狸在此玩耍嬉戏,看到鹿正康都纷纷跑过来,围着他打转。 古墓前有两支桃树,一高一矮,相依为命。 孙丽钗持剑柄去解封墓门。 墓门洞开,不见人影,先闻一声嘹亮琴声。 “铮!” 声波夹杂内劲,遽然如铜钟碎鸣,内劲包含真意,决绝如独夫自刎。 精气神具备,妙法天成的琴声。 孙丽钗面色一白,心脉受损。 十四尊者之首的她,哪怕只有当年一成功力,也非江湖中所谓高手可伤。 神剑焚神炼,神通名倾国绝世,让剑者的每一次出招,威力陡增百倍。 一位抱琴的女子缓步走出,身上华贵繁美的袍服燃着不熄灭的火,残破朽烂的面纱垂落,容貌迎光,却叫一切光芒黯然。 只因她这般美貌,堪比星辰。 /53/53460/12776744.html 第一百七十四章 焚神炼,衣以侯 这个抱琴的女人,得神剑加持,实力已经不能单纯用强来形容了。 就武道战力而言,她已经与鹿正康处于同一水平。 不使用神通的话,鹿正康也需要一场鏖战才能打败她。 女人似乎还在失神,茫然地问询道:“你们可看见我那丑狐了?他在哪?是飞上了天宫?是坠落了黄泉吗?” 话越说越冷,“罢了,你们不必回答,你们都想欺骗于我,唯有我那丑狐……” 女子愤然心碎,周身的无明异火狂燃,观者只觉热浪扑身,火焰化形为妖魔利爪,肆意扭动。 鹿正康向来奉行简单直白的对敌思路,既然武道修为无法碾压,那就用神通。 “小千界掌!” 一招既出,天地寂然。 …… 小姑娘坐在地上,宫殿广阔,暗沉沉的,一根根高柱,一张张帷幔都伫立在远处,冷森森,同黄昏的树林似的,这些建筑的部分结构排列整齐,给人秩序感,但一点都没有温馨,只有冷酷,铁律的气味。 宫灯点着,光芒稀淡清浅,也蜷缩在远处,说不上昏暗,甚至看着还有些刺眼,但真的无法照亮大殿。 充斥着雕刻花纹的物件们构建出密集而厚重的阴影,光芒如论如何也照不干净这里的黑暗。 火盆燃烧着,一个中年男人披散着头发,身上华美的祭服被汗水浸透,他喘着气,疯狂、专注,他全身心的与某个高高在上的神灵或者是渺渺冥冥的天理进行沟通。 男人把龙骨掷入火盆,猛烈炙烧。 火盆表面雕刻着一只九尾狐狸的模样,火焰是蓝色的,看着很冷,但确实炽热。 男人咕哝着某名的咒语,随后伸手探入火炭中,掏出龙骨,撇到地上,提起一旁瓦罐,含上一口清水,喷吐到高温炽热的龙骨上,激起一片水汽,骨板裂响发出闷闷的声音。 大殿深处的男人开口说话,好模糊,完全听不清,似乎是记不清:“都斋父大夫……何如……” 那名为都斋父的男人举起龙骨,仔细观摩着裂纹,也开口说话,他的嘴唇碰撞着,眼睛里血丝弥漫,他的舌尖轻轻叩在牙床与牙根上,清脆的响声,还溅出唾沫,奇怪的是,女孩对这样细枝末节的声音比对人声更敏感。 “……其美,其美,天倾地覆,断绝四时,三方甲士乃举兵戈,江山尽赤上下数祸,此至败相……” 高高在上的男人,掷出几个字,“……毁其面容。” 宫女捧着刀子过来,白生生的刃,在宫灯的光里,是橘红色的,而划破脸颊,沾血后,乌沉沉不再反光。 女孩茫然,捂着脸,血液奔流。 …… 脸上的伤好了,又被划破,依然还是会长好,刀子的金属味道,混杂血液的腥咸,流入口中。顺着唇瓣与下颌落在檀木的地板上,破碎的血滴,疏漏的天光里,如桃花一般。 既然无法毁容,那就着男装,披面纱。 童年的窗外阴云密布。 这里的天,总是这样黯淡的吗? 还是说,青丘国不配眺望蓝天? 这个国家没有火。 除了占卜的时候能看到。 那火焰是妖狐的异火,那群精灵与青丘国交好,但也不是那么亲密无间。 十九岁的她,该称女子了。 衣以侯,青丘国的公主,竖方的第十七个女儿。 十六个姐姐都陆陆续续嫁给了水伯天吴,竖方的君主。 唯独是衣以侯啊。 她还留在父王的身边。 那懦弱、虚弱、贪婪、懒惰、柔软的废物。一个平庸的国王,一个无能的父亲。 不能让衣以侯被世人发现她的女子之身。 她的美貌会叫天下疯狂。 竖方把她驱逐出境,同那些狐狸们生活吧。 …… 离开自己的国家,离开那座宫殿。 压抑的色彩一下子爆发,世界的美景铺面而来,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同狐狸们生活,他们比人类聪明,也比人类单纯。 抬头依旧望不见天上太阳,可此处遍布阳光。 衣以侯习惯了黑暗,惧怕光。 所以她与那孤独的狐狸一道,那只七尾的狐狸,被他九尾的族亲们称为丑狐,可让人类来看,还是很好看啊,洁白柔顺的毛皮,那眸子俊美清亮,流露出的万般神态,无需言语就能直达心底。 七尾的灵狐带着衣以侯经历一切,一切她不曾经历过的,一切她向往过的,一切她不曾想象过的。 会法术的狐狸总是神通广大。满足一切女孩的一切愿望。 一切,一切,彼此是彼此的一切。 衣以侯弹着琴,七尾狐狸坐在树枝上望着她。 这不是爱情。 但这的确是爱情。 无关躯体、形貌。 只是神意的交织。 缠绵在蜜糖似的爱恨里,我和你,都无法自拔。 我记不清人们的话语,但你的每个字句,我都牢记在心,我的山盟海誓也都珍藏在回忆的宝匣里。 “丑狐,丑狐,作余郎君。春摘桃花,同饮甘醴。夏取梅子,若附若离。秋收谷粟,当户织机。冬砌火塘,燃之豆萁。朝度泗水,暮枕南山。余为静女,君似好郎。采蘋采蘩,君往余归。有狐绥绥,有女姝容。共修美事,嘉礼天成。” 衣以侯,爱上了丑狐。 成婚。 这下,普罗大众都听闻了。 衣以侯,是个女子。 天人绝色。 衣以侯,这三个字,有魔力,君王臣子,庶民百姓,闻之失神,见之夺魄。 安然于青丘的夫妇,他们复能安然多久。 …… 溪水淙淙。 我在水畔浣衣,捣衣槌击打着粗布裁剪的衣衫,砰砰作响,就是这样的声音,简单的韵律,这就是我的生活,我的爱情,如若这样的曲调能永恒回响,那么我情愿它的那么的枯燥。 流水的反光里都是丑狐的模样。 身后的树林,枯叶残枝被陌生的脚步碾碎。 都斋父。 他老了,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变得枯朽衰白,他的眼中没有了血丝,看着很真诚。 “……你的夫君……成仙归去了……” 都斋父,他的话,比一万个晴天霹雳更突然。 丑狐怎么会抛下衣以侯,独自成仙去呢? 可冲到他们的小屋里,没有丑狐,只有一层迷幻的彩霞。 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我亲手搭建的,连门框上的木刺,木刺上的指尖血都是清清楚楚,可没了他,一切都陌生起来。 好陌生! “……水伯有令……迎娶……第十七女……” 你们的话语,都斋父,同宫中的侍女们,我的父王,你们说的话,都太沉重,夹杂了太多。难道你们就不会感到疲累吗? …… 八百里红妆。 只为迎娶天下最美貌的女子。 衣以侯望着帘外的世界,越过敲锣打鼓的仆从,越过荒草稀疏的平原,越过凄惨的池塘,越过山脉,飞过云层。 天上的丑狐,你是否在看桃花? 春天到了,我们屋前的花枝上都缀满了妍丽娇柔的花瓣,它们飘落的样子真的好像一场大雨。 人们的生活就像一个漏斗,大家都在滑向深处。 只不过童年是最宽松的时候了,什么都很新奇,什么都可以去尝试,到了年纪渐长,大家就落入狭管,不得不被束缚着,一点点挪动。 而我的人生恰恰相反。 出生与成长在枷锁中,到了最死心塌地的年纪,却陡然闯入无限辽阔的世界,闯入无限辽阔的,丑狐的心房。 天命安排我们相遇的每一刻钟,都是对我的嘉许。 如今你我分别,那不过是缘分已尽。 大夫都斋父与国君竖方骑马陪在婚车后,水伯的妻子,哪怕是竖方的女儿,那身份也绝对是比他们高。 “……前方就是……” “做得好……” 他们在密语什么? 前方的山,我知道的,家门前的桃树就从这座焚神山上移过来的。 春天盛放的满山桃花热烈似火,焚神燎仙。 多美啊。 陡然,那山真的燃起火来了! 好大火! 似地母震怒,怒火焚天。 狐火! 是丑狐! …… 衣以侯冲入火海,她的泪水为她开道,那满山桃花深处,一只白狐仰躺在地,娇小的身躯被一枚桃木大钉贯穿,钉死在落英间。 大火躁动,咆哮着,爆鸣声震撼天地,火光似乎把积年的云雾都烧穿了,疏朗的阳光在衣以侯的生命中总算姗姗来迟。 这疯狂的嘶吼里,血泪落在毛发上的声音却还是清晰可辨。 国君竖方,大夫都斋父追入火海,受烈火焚身而死。 他们凄号着,是死亡的曲谱。 是死亡。 若死亡能把我们留在一起,那么我同你共赴黄泉。 …… 焚神山上的火熄灭了,奇妙的是,连山上草木都未曾烧焦半根。 山上的桃花都谢了,唯有两株例外。 一高一矮,相依为命。 /53/53460/12776745.html 第一百七十五章 相枢出世,佛魔大战 最后一个剑冢消散。 大家离开暗渊。 孙丽钗突然捂着心口,皱眉凝神,只感哀痛莫名,随即不知何处袭来一股恶意叫人浑身冰寒,她略一失神,手中伏虞剑柄就欲飞去,好在眼疾手快,一把捞住。 那剑柄还在振动,指着太吾村方向,天地尽头仿佛有一恶兽张开巨口等待她去投身。 鹿正康舒服地叹口气,“总算来了个对手!” 他说着,顺便将最后一枚焚神炼剑柄化形。 一位抱着狐狸的小姑娘自光芒中走出,她穿着简简单单的襦裙,头发就像铅云一般浓厚而灰暗。 看到陌生人,小衣以侯举起手中狐狸,挡着自己的脸,慌慌张张地说道:“你们……你们别看我……丑狐会……会咬人的……”她说着,还不断后退,倒是那只七尾的灵狐咧着嘴,眯起传神的笑眼打量众人,尤其对鹿正康点了点头。 小衣以侯嘀咕道:“丑狐,放火烧他们……不……莫伤人,我们还是快躲起来……” 狐儿轻轻啼鸣,女孩眼中的戒备慢慢散去,总算探出头好好打量鹿正康三人了。 “丑狐……说你们……都是好人……你们是好人吗?” 鹿正康冲她温和地笑了笑,挥手把一众小异人都从净土放了出来。 大家面面相觑,突然就生出一种觉悟感,扭头四顾,眺望太吾村方向。 大岳瑶常愤愤冷哼,“好个妖魔,黑气冲霄,若不杀它,天下如何能太平!”他拔出阔剑,直指太吾村之地。 金凰儿大呼:“除魔降妖,护卫正法!”仰颈高鸣,声震四野。 以向的面容散发纯美玉光,呵气吐息,化作清风。 术方掐诀,天地间陡然一道长虹贯通。 莫女抛开花枝,无数鸟雀遮蔽天空。 衣以侯轻弹手指,野火从泥壤的缝隙中涌出。 卫起扯下虎头帽,狂吼一声:“舍生取义!” 众异人化作光芒,凝结出一块块剑柄,在宇天之界盘旋。 天上彩霞飞灵雀,厚土奔流万丈风。 神剑入鞘常磨砺,扫定妖氛值此机。 魔佛鬼仙浑不惧,纵死放歌哂英豪。 轮回十世真奇质,亘古人间是尘嚣。 七位异人,七块剑柄,盘绕成圈,在太吾身后旋转,似一个华美的光环。 天地异象慢慢消散,地平线上却又有异动。 雷声隐隐——不,是涛声! 是大洪水! 从西北方,连天的浪潮狂涌而来。 下触大地,上接云霄,左右不见极尽,灭世之潮! 此时穹顶陡然破开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刹那间日晦其明。一位百丈高的血发魔神从天而降,手持巨蟒长鞭,如陨石砸地,背后乌黑的无尽浊浪亦难掩其狂态,来者正是蚩尤转世,神人血枫! 孙丽钗咤一声,身躯陡然高长起来,手结法印映照宇宙,长发盘结如肉螺,面相整肃宽口阔鼻如狮子,脚下莲座出现澄澈万里,双目一睁,化作威严佛瞳,周身毫光大亮,似人间骄阳。 十四尊者之首,大光明净心伏魔宝狮子上尊! 人们都说天下第一是佛子,青史第二是万人敌李鼎勋,但这是单以战绩论。 真正的实力排名,孙丽钗才是佛子之下的次席。 血枫见到这样一位同自己等高的神通者,不禁大喜,放声狂笑,“来战!来战哇!!!” 拳掌交击,余波震裂大地。 那天边怒浪疯涌到此,可却在短短几息就封冻化冰,成了一条壮烈的冰川。 那波纹潮花都完完整整地冻结,清清楚楚,浊浪凝冰,似乎是另一个极寒世界的倒影,那冰壁上浮现一个高寿男人的身影,相比整个的冰体而言微不足道宛如沙砾之于广漠,然而他轻轻从冰中走出,好似幽鬼,乍一现身,一股淡淡霜风吹拂,万物冰结。 墨云轻轻抬起右手,袖中一道清光飞出,却是王平安的飞剑。 “那小子称你为袖中青龙,我却偏好叫你斩浪裂天,你说好不好?”他轻轻捏着剑,似乎是在牵着爱人的手。飞剑微微颤抖,如泣若吟。 那冰中异人与他遥遥对立,双方都是翩然君子,哪怕即将来一场生死之搏,还是彬彬有礼。 “墨云。” “九寒。” “有礼了!” 飞剑电射而去,异人退入冰川,冰与剑交击,铿然如玉震。 …… 鹿正康朝东南方一个踏步出现在太吾村内。 相比寻常农家村镇,此地异常繁华与冷清。 繁华因各种建筑。 冷清因空无一人。 村中有一口古潭,滩水黑似浓墨,潭边竖着上百座石碑。 江湖各派,各世家都承诺将武学传授给太吾传人。 这石碑记录着誓约,记录着当初封印相枢的功勋。 潭水慢慢下降,露出光滑的石壁,直到干涸。 深潭现在就成了一个深坑,里面遍布锁链,捆着一个三首八臂的魔神。 祂闭目盘膝于此,当昏暗的光扫入这万古的黑暗之所,而祂的体躯却比阴影更深沉。 三首分别为忿怒相、愁怨相、癫狂相。 浑身缠绕着鬃毛似的火焰,八臂伸展遍指上下六合,手掌各结法印。 相枢真身,好一尊魔神。 魔神睁开了眼。 忿怒相仰面望着潭边的鹿正康。 三首齐道:“小和尚!你来寻死了!” 祂站起身,锁链訇然中开,震震似钟磬之鸣。 相枢只一挣,这无数的锁链当即崩碎。 祂一跃挑入高空,落在鹿正康身前,高三丈三尺三分三寸,浑然天成。 鹿正康不言,挥出一掌。 超神一阶,须弥掌! 相枢厉啸,八臂回击,超神一阶,血神捶! 偌大太吾村,烟消云散! 挥掌!出拳! 相枢癫狂相喷出毒水,流毒千里,所经之处千年内寸草不生。 鹿正康挥袖将这浪潮般的毒水扇开,而毒气迷冥将他的衣袍腐蚀。 “吼——!”相枢猛然一拳将鹿正康远远击飞,撞破几座山丘,烟尘滚滚,转眼他又一步出现在相枢身后,一只蒲扇般的肉掌恶狠狠击中邪神后腰,发出金属爆裂的轰鸣。 “嗷!!”相枢痛呼,这秃驴好重的掌力,差点没把祂脊椎打成粉末,好在恶缘凝结,祂的体躯金刚不败。 双方你来我往,拳劲掌风四逸,化作连天的龙卷,远远望去,那太吾村方向有一道颮线乱杂杂朝远处冲去,沿途树林倒伏,山头碎裂。 佛魔大战,威力至斯。 /53/53460/12776746.html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大封印,剑宇宙 轰——! 相枢的高大躯魄被重击打过天边,猛烈撞在西北的连天冰川上。 一朵冰云升起。 墨云凝神望着冰川上的这道庞大裂口,此刻巨响声袅袅散去,天地一时间寂然,远处孙丽钗同血枫的交手陷入僵持,而墨云能清楚听清那细细冰屑点点敲击的沙沙声,似乎是打在窗棂的一场微雨。 一道冰刃轻轻从脖颈后袭来,随即被一道无形剑气格开。 墨云转身,九寒的身形出现又消失。 冰川凝固的浊水本是污黄色的,现在竟然一点点透明白亮起来,天上被血枫撞出的大洞已经愈合,阳光再次普照,这无际的大地,剑客站着冰壁前,折射的光影在冰面上呈现一个模糊的景象,似乎冰壁后是镜面的世界,他站在此地,就如同站在隔阂的分界线上。 相枢从冰川里一跃而出,昂然立于半空。墨云仰望,其态凛然,魔气狂狷,叫人见之疯狂。 那忿怒相口诵真咒,手掐法诀,慢慢的,忿怒相口鼻间涌出蓝紫色跃动的雷浆,凝聚为珠,一个接一个,飞舞盘旋在他周身。 不多时,鹿正康高大的身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相枢忿怒相面前。 他的衣衫已经腐蚀殆尽,露出一身壮硕的筋肉,洁白如玉的皮肤上遍布着灿金色的卍字符,具备四十二般妙相,好一个降世威严甚深菩萨! 相枢见到仇敌分外眼红,不等手中术法达到巅峰,三首齐吼,“清净绝业,殁神正雷!” 那一颗颗雷珠陡然炸开,朝鹿正康喷出花团般的恐怖雷光。 这浓郁雷光一出,刹那连时间都为之停驻,墨云震惊地望着这蓝紫色的毁灭之光一点点向佛子涌去。光芒在固态的时间里似乎是水一般,温柔流淌,光波如涟漪互相追逐,一层层叠加,浪头越来越高,威力越来越强。 这相枢的神通术法,竟然如此细致入微,连最细微处的能量波动都在掌控中,要用来不断累加而非无谓散逸。 一切的都是停滞的。 墨云的躯体无法动弹,内气无法运作,精神无法流转,唯有他一颗自成宇宙的剑心,还在接受这无法被肉壳看清的景象,在心中撞出无限的火花——在酝酿,超脱的剑意如星海间遨游的神鸟,正在嘶鸣,似要跳出幻想,冲入现实。 面对这样可怖的一击,鹿正康呵气,手结说法印,法身示显。 菩萨超三世,过去现在未来无所不在,存在任何细小的时空片段中。 佛子安然不动,背后法身双手合十。 金光弥漫,一时间鹿正康体魄化作纯金。 少林秘传,神一阶,金刚护体神功。 不够。 鹿正康纯金铸就的体躯上闪烁无数卍字,这一个个字符似是一粒粒种籽,萌发,成长为朵朵昙花。 这生长在佛躯上的花,自然又梦幻,伫立的鹿正康他就像大地一样,包容一切生命,也包容一切毁灭。 超神一阶,金刚昙花法界。 无边的雷光似乎是卷动的蠕虫一丛丛,在一个圆满无形的花界上爬行,将鹿正康包裹成一个雷球。 相枢狞笑着,三首上六目齐齐闪烁幽光。 大封印——地狱冥行! 八臂环抱,无边黑潮凭空汇聚,形成一个漆黑的球体,魔神抱着此物冲向佛子。 时间依旧凝滞,或者是说祂们的战斗已经是在时光的夹缝里进行的。 之所以还未跌出物质界,只因为有墨云这个观察者。 相枢合身一撞,把鹿正康连带雷球,整个塞入那黑色封印中。 “哈哈哈哈!小和尚!在地狱里受苦吧,在死亡里哀嚎吧!” 鹿正康能创造净土,相枢当然也能创造地狱,这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黑球不断收缩,眼看着鹿正康就要被带入地狱中。 陡然,黑球中一道白光射出,凝聚成一个手掌,结降魔印,狠狠打在相枢胸膛上。 大封印——小千界胎藏! 巨大的昙花符纹凭空闪烁,花瓣泼洒出金光铺展成画纸贴上相枢的后背,那白光凝结的手印抵着相枢的胸膛,一点点将魔神推入画中。 相枢惊怒交加,朝着黑球吼道:“等着!本座一定会冲出来,再杀了你!” 话音未落,相枢就彻底被按进昙花金纸里,成了一副画上栩栩如生的肖像。 时间再次流动起来。 墨云茫然的望着眼前,虚空中漂浮的画轴,以及那一颗收缩到芝麻大小的黑点。 黑点里传来鹿正康模糊的低语:“解决异人,集齐十大神剑……唤回……封印……杀……” 断断续续的话没说尽,封印彻底收缩,鹿正康消失。 “佛子!” 剑客皱起眉,剑心反照,将方才时间片段里发生的一起回溯出来。 这下他心里清楚,佛子同相枢互相都奈何不得对方,只有等太吾传人集齐全部十柄神剑,以获得压制相枢的力量,这才能彻底解决整个同宇宙暗面融为一体的魔神。 阳光朗照,在冰上漫射出无限的彩虹。 九寒的身形缓缓在虹光里浮现,形成大片的幻影,无数个九寒,这个枯瘦、青黑的男子,他望着墨云,轻轻道:“你不可能打败我的,只要这覆盖三分天下的冰雪还在,我就不会受伤。” 墨云轻轻闭眼。 叹了一口气。 他感到胸膛里有一团热火。 “你说我不可能打败你。” “是,放弃吧。” “因为这三分天下的冰川。” “在自然之力面前,凡人唯有挣扎死去。” “冰雪是你的源泉,只要把冰雪都融化就行了。” “你做不到的,这是当年共工撞倒天柱不周山后,从天外涌入的恶水,鹅毛不浮,催山毁林,人落入其中,水透毛孔,倒冲五脏,当即溺毙,此水化作玄冰,至坚至强,刀剑难伤。” “我不认可。” “不认可?” “我不认可你的神通。” “你在逃避吗?也好,逃命去吧,就像他们那样。” “如果我不认可眼前的世界,那么世界就会被我的剑所取代。” 九寒的话语还在继续,低吟,沙哑的嗓子,在光里,离自己那么近,可又那么远。 眼前的世界,耳中的世界,鼻内的世界,体表的世界,有空间、时间、重力的世界…… 我,墨云。 不认可! 剑客的胸膛变得透明,释放出刺眼的白金强光,有什么要破开他的躯壳,有什么要冲破虚幻的束缚,要向外面的世界发出咆哮! 咔擦—— 墨云的胸膛碎裂。 无尽的星河破壳而出。 心剑最高的奥义,冲破神一阶的窠臼,演化宇宙! 剑界! 光!!! 一瞬间的剑意爆发,天地都被笼罩。 江海倒流! 山川低昂! 大日失色! 你的话,我不认可,所以我用我的剑,取代你的世界! /53/53460/12776747.html 第一百七十七章 剑、封、争 这个世界是上缘组成的。 绘卷宇宙是上缘构成的,同鹿正康的净土,或者相枢的地狱没有区别。 这上缘来自那个衰落的大宇宙。 存在的基础,就是上缘。 而上缘的运行呈现出了宇宙相。 时空、物质、能量、概念、规律…… 上缘的运动使得这些存在得以演化。 剑客墨云,观察了佛魔大战后,他彻悟了至理。 世界的存在,同我的存在没有两样。 我的心就是我的一切相。 心能替代我,就能替代宇宙。 让物质与能量都化作我的剑,让时间与空间也化作我的剑。 区区冰川,便是三分天下又如何? 神外之剑——心间宇宙。 墨云溶在肆虐的剑气中,而这剑华扩散着,沿途的冰川草木、空气灰尘,都被霸烈的剑意束缚、篡改。 此乃真正的万物之剑! 异人九寒睁大了眼睛,他的眸子幽蓝透紫,倒映着超脱凡世的光。 “好美的剑法……吾道可安……” 那一挂剑气如龙,冲入万里冰河,刹那间,这从西北而来,覆盖了西域、山西、京畿、辽东、山东以及大半个荆北的无垠冰体,烟消云解。 一条冰龙飞入天空,消失不见。 墨云趴伏在地上。 身体重伤,经脉寸断,动弹不得了。 他感到轻轻的冷风吹在脸上,面容上稚嫩的绒毛微微摆动。 风从左边来。 剑客扭过头去看。 那异人九寒,身边飞着小雪,一位冰雪般洁白,冰雪般冷漠,冰雪般孤傲的女子站在九寒面前。 她牵起九寒的手。 这正午的光啊,热烈徜徉,把雪女的肌肤照得剔透莹润,给九寒枯青的脸镀了一层金色的晕。 冷酷而消沉的两个怪人啊,他们冲着彼此,露出今生来世最温柔的笑,他们握着彼此,漫步消失在风雪的尽头。 墨云看着地上掉着一枚剑柄,挣扎了一下,微微挺起身,就力竭扑倒,地面好硬,硌着他的胸膛,挤出了一大口血。 “不好意思了,小子,把你的身体用坏了……呵呵,接下来的路,不能陪你走啦……” 世界上最强的剑客,残剑公子墨云,轻轻笑着,离开了人世,最后的一点神魄都用来修复身躯,在这无人见证的战场,一位英雄落幕。 转眼,王平安茫然坐起身。 发生了什么? 我在哪里? 长长的道袍,宽宽的袖子里,几节剑刃掉了出来,摔在地上。 “袖里青龙!怎么碎了?”道士心疼坏了,一开口说话,顿时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噫噫噫!小道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难道?”一个可能性闪电般划过脑海,“难道我被佛子毒打了一顿?” 轰——!!! “痛快!再来!” 地平线上,两个巨人正在交手,轰鸣声远远传来。 王平安被巨响吓得一哆嗦,胡乱把飞剑碎片拾起来,又擦了擦脸上的血,迈开步子就打算逃离这片危险的地方。 然而才走出去几步,右脚底下踩到了什么硬物,一个没站稳打滑,崴了脚。 “嗷吼!”道士摔倒,抱着脚踝来了几个翻滚,“痛煞我也!” 他现在体内五劳七伤,内气枯竭,功力倒退,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摔这一下真不轻,差点就把自己年轻的生命给交待当场了。 “什么东西暗算道爷!”王平安摸索着,在草丛里搜出一枚剑柄。 完全像是冰块雕成的一个剑柄形状的物体。 还有刻字——大玄凝。 “咦?这是剑冢里的那种剑柄吗?” 此时剑柄微微颤动,指着那远处的战场。 血枫与孙丽钗交战正酣,而且他们的形体越来越大,已经冲破云霄了。 举手投足间,狂风暴动,那天上的云彩都被搅散,化作他们指缝里的白烟、腰腹间的飘带,剧烈的摩擦带出电气,噼啪轰鸣。 “好……好厉害!” 王道士刚才只是瞥了一眼,没敢细看,这一凝神张望,顿时被吓得目瞪口呆。 都说古远时代有巨人族,什么防风氏、龙伯国人等等,这些巨人纯粹而美好的力量叫人无比向往,王平安平日里也爱看《山海经》、《列子》这类的书,对巨人也赞美神往过,如今两个巨人果真出现在他眼前,顿时把他的狗胆都骇裂了。 “跑跑跑!!!”道士吓得只是夺路而逃,连净土都忘了,这一阵慌慌张张,背后那连天颮线缓缓推移过来,无尽的狂风将他卷起,直接飞得高高的,被向后抛去,朝着巨人战场去了! “妈妈啊!三清老祖!鹿缘菩萨!救救小道呀!” 惨叫声,消失在风里。 …… 世界是上缘组成的。 但上缘也是有不同的状态的。 其运动——缘流,可以被认定为另一个体系。 有缘流的上缘才能迸发无限的存在。 而缘流消没的世界,会逐渐死寂,最终归于虚无——缘住。 缘流缘住,循环往复。 上缘还是上缘,但宇宙在这种循环间就会成住坏空,不断更新——这个过程是很漫长的。 绘卷宇宙的元灵以轮回保持缘流,而外面的大宇宙,虽然缘流还在,可已经慢慢减速,这个状态已经不适合宇宙活跃期的生命存在了。 如果说绘卷宇宙的上缘像是湍急的河流,那么大宇宙的上缘就像是缓慢移动的冰川。 绘卷宇宙就像在冰川上的一个小漩涡,这样的小漩涡为数不少。 而在绘卷宇宙的上缘里,鹿正康的净土,相枢的地狱,就像两颗无土栽培的洋葱,根须弥漫。 不同的是,净土更庞大,被绘卷元灵认可的净土,逐渐成为了这个宇宙本身,而相枢可怜巴巴的地狱只能蜷缩起来。 上缘无所谓时间与空间。 净土与地狱都向着过去未来蔓延。 鹿正康与相枢的存在也在向三世蔓延。 祂们的交锋,不单单在空间上,更在时间上。 …… 涿鹿。 黑云盖顶。 两军于原野对垒。 姬轩辕站在七宝帝辇车上,左手按剑,右手抚须,与蚩尤遥遥对望。 这一战,不可不为,不可不胜!华夏之疆土,华夏之文明,亿万万百姓,万世文明,此战可期! 连番败仗之后那蚩尤之军已成疲态,杀敌夺位,正在今日! 诚此千钧一发之际。 两军中间的空地上,无端地飞出一张金色画布,打着旋往天上升,隐隐的咆哮声传出,双方将士一听,顿时双眼通红,神态扭曲,状极痛苦。 帝辇车垂下道道玄光护住了姬轩辕,为他挡住了相枢吼声,未来的黄帝骇然得看着那张不知从何而来的金色画布。 身后广成子眯起眼,轻声道:“至邪之魔,天下大祸。” 叫人魂飞魄散、心智散失的吼声不断澎湃,两边军伍因而散乱,眼看着就是全军覆没的景象。 此时云层破开一个圆孔,光柱照下,一颗黑球如陨星般坠落,猛地就撞在画纸上,那相枢闷哼一声。 金纸与黑球同时消失。 /53/53460/12776748.html 第一百七十八章 往昔,前因后果 前古、秦汉、唐宋,荒野、战场、城镇。 一页金纸与一颗黑球不断交锋。 鹿正康奋力压制相枢,一边也在努力挣脱地狱冥行的封印。 他可以保证,自己会比相枢先挣脱,毕竟净土比地狱强得多。 …… 然山三十二峰,各有灵秀,然山门人在这一大片的山脉里筑屋修道。 广袤然山,这许多老林子盖着起伏高低的山丘,许多地方都崎岖难行,修道之人为贴合自然,往往在僻静处搭庐隐居,偌大的地界里,藏着不知多少然山前辈能人,往往许多同门是一辈子也没见过一面的。 老死不相往来,就是这样了。 然山最低级别的弟子称为散人,往往负责杂役,照顾贵人起居。 再上一阶便是剑奴,修剑之前,先做奴仆,诚心正意,方寻大道。这个级别的弟子多有师父带着修行。 然山三宗,阴阳宗、神剑宗、玉符宗,节节攀高,修道弟子能过了这三关,出类拔萃,品行优良,即可脱离游士,晋升三宗传人之位。 弟子最高的级别就是三宗传人,又被称为真传弟子。 到了三宗传人,道士就有资格传道授业,收纳弟子了。说是弟子,其实也是仆从,当上师父后,最快乐的就是指使小弟子去做事情了。 老道宋锴修是个很平庸的家伙,他的武学造诣很差,然而他的师父是曾经的然山仙师,有这层关系在,于是他也就顺理成章的,在他师父死前当上了真传。 这一步就耗尽他全部的运势了,在那之后,几十年来,他再没有被晋升,当不成青琅护法,恩师也老死,慢慢他就淡了上进的心思,打算找个弟子继承他这一身“好技艺”。 臭番薯只配得上烂鸟蛋,宋锴修前前后后收了几个散人,他们都因为老道蹩脚的武功而跑路,另投他人去了。 最后,愤愤不平的宋锴修决意不再收徒,如是又三五年,直到某天,他在山上一个狼窝里找着一个小婴儿,这小子看到他一点不怕,被狼妈养了年余,身上也没有半点野性,看起来是纯真赤子的样子。老道高兴坏了,觉得是老天赐下佳徒,要让他这一脉扬眉吐气。 他把小婴儿带回去精心照料,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孩长大,每天都跟着师父,也不知道是不是宋锴修教育水平太差,总之,这小孩被教废了。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老道士心虚地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不是自己教得不行,是这小子天赋就早熟,长大就潜力耗尽了云云。 有了这个认知后,老道支使起徒弟来更加心安理得了。 “平安呐,去把洗脚水端来,不要太烫。” “平安呐,把饭去做了,昨天晚上没吃完的那盘蒜苗炒肉你去热一热……” 平安这,平安那,平安做好一切要做的事情。 王平安。 小道士问师父,为什么要让自己姓王呢? 老道士咳嗽几声,糊弄了过去。 原因其实很简单,小道士他的亲生父亲姓王。 宋锴修知道徒弟的身世,王平安当初被他发现时,脖子上挂着一块黄铜长命锁,上面刻着生辰八字。 老道虽然在道法上的专业水平不高,但基本功还不错,他花了几年时间找到徒弟的亲爹,是个被叫作王三麻子的乞丐,衣衫褴褛,身上遍布流脓的烂疮。 至于王平安的母亲,她早就死了。 “待在然山,待在师父身边,一辈子,不求你出类拔萃,平平安安就好咯。” 小道士过得不快乐,各种意义上的不快乐。 武功差、术法弱、性格软,在家受师父压榨,在门派里被同门无视,他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 净土历一百零九年,他八岁,六月十三,独自上山采药。 昨晚下了一点点小雨,山间的泥土还湿润着,山岚弥漫树林,走在满是荆棘的山路上,头顶树冠不时滴落几点积雨,淅淅沥沥落在他身上、道袍上、药篓里,这水很冷,打在皮肤上像是小冰珠,冻得人能打哆嗦。 王平安沿着熟悉的路走,他只打算去林子深处找一些接骨草就好了,然而雾气太大,他不慎就拐上一条陌生的兽道,这是山里野猪、野兔之类的动物踩出来的路。 尽头是一个山洞。 王平安瞪大眼睛,在黯淡的光里,迷蒙的雾里,一大群野兽正围聚洞口,一头猛虎、六七只狐狸、三条野狼、几团刺猬、一窝兔子……林林总总上百个,几乎连带附近几个山头的动物都来了。 他们安安静静得趴着,默不作声,朝着洞内的黑暗,眺望着。 捕食者与猎物,肉食者与草食者相遇,却相安无事,场面无比祥和。 山洞里到底有什么? 他的到来,被一头老虎发现了,那只猛兽扭过头来看了看他,随即突然起身,王平安愣着,以为大虫要吃自己,但又直觉那虎是有灵的,有情义的,不可能连嘴边的兔子都不吃,就专门逮着人来扑杀吧? 果然,那虎做出倾听状,随即低吼几声,群兽让开一条路,王平安可以径直踏入那山洞。 要不要去? 当然要去了。 神仙故事那么多,他看了后做梦都想碰上一次奇遇,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哪有放过的? 壮着胆子穿过兽群,他进入山洞。这里不算漆黑,上面有小孔漏进光来,洞中没有活物,王平安放心前进,不想才走几步就到头了。 一面石壁挡住去路,上面湿哒哒的,长满青苔。 小道士左右打量不见有仙人,顿时着急了,在石壁上不断摸索,粗粝的岩石冷硬,还沾着一层黏糊糊的水渍,他凑近石头,仔细打量。 一路往下,直到右手摸到一处平滑的玉石感的墙面。 王平安一乐,掏出采药锄,顺着玉石边缘开始刨石,这些是石灰岩,还算松脆,小道士忙活了一个时辰,累的要死,这才看清,嵌在石头里的是一个黑色四棱锥,明显是人造品,仿的须弥山。他这下欣喜不已,忘了身体的疲惫,更加努力地开挖。 日上三竿,石头清理了大半,王平安使劲把棱锥从石头里拔了出来,这下还连带抽出一张金纸。 金纸一出,洞外传来百兽哀鸣,王平安抱着棱锥,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金纸,这纸卷摊开了一角,隐约显露一条铁黑的手臂,枯瘦的手掌结印,看着邪异恐怖。 这一眼,他就仿佛被攥住了五脏,他感到剧痛。 “啊——”叫声,很快就因为肺部空气抽干而低落。 他感觉自己要死了,这不是什么仙缘,这是死劫。 就在此时,他怀里棱锥冒出白光,轻轻抚慰了他的身心,王平安如将要溺死般大口喘息,不敢再看那金纸。 棱锥里的光芒愈发明亮,引得道士眉间昙花法印发烫。 平静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你捡到那剑柄,记得去给太吾传人送去,别乱跑了,动作快些。” 什么剑柄?道士听不懂。 陡然,棱锥剧震,王平安抱不住,立即松手,只见黑玉般的四棱锥猛然往地上金纸一压,随即响起一声闷哼,二者齐齐消失。 什么都没捞着。 一上午白费。 王平安发了一会儿呆,随即回过神,刚才外面的响动不小,他怕过会儿有人前来,于是赶紧背起药篓准备离开。 出了洞口,此时,地上趴着的动物们全都死了。 冷风吹拂,满身大汗的小道士只觉得心底冰凉。 /53/53460/12776749.html 第一百七十九章 悖论,上尊的拳 这天,王平安恍恍惚惚地回了家,师父骂他怎么去了那么久,灶上饭都凉了。 他没有回答,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当晚宋锴修给他招了魂,可意料之外的是,从此以后王平安像是开了窍,武功道法均是突飞猛进。 然山最年轻的三宗传人,最年轻的首席,被誉为三百年一道子,这些了不起的成就在短短十年内得到。 如此出类拔萃的王平安,他的生活却普普通通,日常起居、修道练武、交际结友……一切都有条不紊,仿佛是一个被操纵好的木偶,只不过是一个有神魄的木偶,他究竟的模样深深隐藏起来。 没有人再知晓他还是那个平庸的少年。 他的师父宋锴修有了这么出色的弟子后就志满意得,逢人就要吹嘘一番。 那天在那个山洞,遇见的那一切,都被这个道士仔细隐藏起来。连自己的好朋友白子墨都不知道。 王平安知道自己取得的一切,都与那个棱锥,与那一页金纸脱不开关系。它们有意无意地提高了他的天资。 然而时光匆匆,慢慢的,就连他自己也淡忘了这段久远的记忆。 他越来越强,越来越出名,被越来越多的同门、江湖人尊重,可他丝毫没有觉得欢乐。 王平安爱说爱笑,可欢场散去后,只有更深邃的空虚。 活得规规矩矩,那又如何? 王平安感觉自己亏欠的东西好多。 直到,那个午后,码头的船上。 遇到那个姑娘。 她也是普普通通,给了王平安一种同类的感觉——那种平庸者的宿命感。 道士并不是不够优秀,只是他意识到自己会如同无数门派前辈那样,在既定的步道中平淡走完一生。 而渔家的小妹呢?她活在平凡中,可她向往着不平凡——往往是还未对命运死心的平庸梦想。 尽管如此,王平安可以大声说出自己喜欢伏兮兮——只是不敢。 看到她,就像看到自己的天命。 简简单单,非理性的决意。 这不是一见钟情,这是道士预谋已久的爱情。伏兮兮符合他梦中情人的一切特征。开朗乐观,纯善活泼,长相清秀,眼眸热烈。 除此以外,躲藏在角落的记忆一天天清晰,逐渐翻滚起来了——“你捡到那剑柄,记得去给太吾传人送去,别乱跑了,动作快些。” 动作快些! 王平安睁开眼,他正身处高空的龙卷中,狂风吹得他眼睛剧痛,身上被沙砾树枝击打得青红大片,但是他还紧紧搂着剑柄碎片。 抬头望去,远方的两个巨人,一个皮肤黝黑,肌肉饱满,皮肤上遍布红亮的图腾纹,一个妙相庄严,身后有七把巨大的剑柄盘旋如光轮。 王平安这时候才真正明白儿时听到的那句“给太吾传人送去”是什么意思了。 佛子好大手笔,传个话还得从头传呐,就不怕话传丢了吗? 不对,不仅仅如此,还顺便点化了我吗?王平安忖度,到底是王平安遇到了佛子,还是佛子找到了王平安? 不等他深思这个问题,他陡然感觉自己在急速下坠,原来他被抛出龙卷之外了! 王平安三魂七魄吓飞一大半,不等他想遗言,又一个龙卷吹来,他再次上升,起起伏伏,远远近近的,总算还是在向战场靠近,道士松了一口气。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不要被突如其来的一掌打成灰。 血枫挥舞长蛇,使出五仙教绝学蚩尤铁鞭,得蚩尤真意加持,这区区秘五阶的招式硬生生打出了神一阶的风采。更遑论他如今法天象地,力可扛海,手中神剑囚魔木化形的赤炼长蛇搅动大气,撒下漫天风雨,似能斩落十万天兵,气魄盖天弥地。 孙丽钗运功抵挡,陡然瞧准一个破绽,左手流星般刺入漫天鞭影,一瞬间承受数十次重击,臂膊铿然作金铁震鸣之声,她把手掌一收,攥住了长蛇,顿时这弥漫十里的黑云也似的鞭影消散一空。 好一条恶蛇,被攥住了七寸,依旧不肯罢休,伸颈一口咬住女尊者的手臂,狂暴赤毒似烈火般涌出,肉眼可见孙丽钗的一条白玉胳臂被染得暗红。 “喝!”孙丽钗奋力将长蛇扯来,巨力澎湃间,把血枫拉得一个踉跄,随即她右拳就遽然击出。 逸姑庵上七阶拳法——正心莲。 好一拳,殴在血枫鼻头,炸开的血花正正好好是一朵红莲。 “贫尼的拳,可好味嚒!”孙丽钗豪迈大笑,出拳不懈,把那血枫打得朵朵莲花开。 当此时,九寒身死后,世上相枢化身只余血枫一个,冥冥之中,相枢报身的异力就加持到了血枫身上。 “吼——!”被打懵的血枫陡然回过味来,极度震怒,体魄再次拔高,已破千丈,整个荆北之地都能看到他伟岸的躯壳。可惜如今大家都躲在净土里,真正看到这一场巨人之战的实在是少数。 孙丽钗放声大笑,好似雷霆滚过天际,“不过瘾,你这大施主鲁钝不堪,让贫尼教教你什么叫道理!” 只见这位女上尊丝毫不顾左臂剧毒袭心,提起右腿猛然一扫,把血枫绊倒。 这般体型之下,任何轻功都不能施展,血枫眼睁睁看着头顶的天空慢慢缩小,他庞然无俦的身子山一样坠地,一瞬间大地震荡,一圈尘浪咆哮而出。 那身在气流身不由己的王平安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他好不容易靠近了,这一下又得被吹飞几里地。 “嗷呼!贫道一定会再来的!”微不足道的惨叫淹没在滚滚烟尘里。 孙丽钗空出手,把一直咬着左臂的赤练蛇捏断,扯下蛇头往地上一扔。 这蛇看似是活物,其实是神剑化形,那蛇头在半空翻滚几圈,化成流光返回本体,重新变成一条丝丝吐信的毒蛇。 血枫一手撑地,一手挥鞭,欲迫开孙丽钗,哪成想她斗战如狂,不顾身上被抽得血肉横飞,嘶声厉啸,手结宝瓶印,先一个屈膝拗步,踏在血枫胸膛,随后猛然就一坨子捶下来,击在他的头上。 都说蚩尤与他那八十一个兄弟,个个铜头铁额,但这一下,就是铁山也得给劈出个大窟窿。 血枫吃了一记狠了,眼珠子都快从眶里挤出来了,孙丽钗得势不饶人,一双铁拳似流星大雨,一刻不停的砸下来,大地碎裂,高压的地下水流冲起,混着血,似一条逆冲的汹红瀑布。 /53/53460/12776750.html 第一百八十章 十神剑,魔神枢,颠倒时空 血枫奋力挣扎着,然而他被揍得神志模糊,接近濒死,根本连自己肌肉都控制不住,只是在一腔怒火里挥舞拳脚。 反击!不然就会被杀! 长鞭,鞭法,我的鞭法——绝二阶,巴龙鞭法! “巴龙,大蛇也,巴龙之大,可以食象,三岁方出其骨。” 法天象地后的巴龙,绝不仅仅是能食象,更能吞山! 只见血枫手边赤炼长蛇引颈长嘶,刹那间白昼昏冥,似乎是一口将太阳给吞下,蛇躯暴涨,片片红鳞染上金霞,瑰丽灿烂似卧云的神龙。 巴蛇张卡巨口,巨大的身躯投下的浓密阴影直接将孙丽钗的身形都淹没,这一口必能把上尊整个吞下肚去。 孙丽钗奋起最后一拳。 拳头上金光隐隐,似有无穷昙花盛放。 正缘扣里的这些年,她亦是领悟了须弥真意。 这一拳,是超神一阶,天柱落! 上尊出拳,巴蛇吞佛! 轰——! 原地升起蘑菇云。 无尽的尘埃与空气对冲,张扬出一个土黄色的,蓬松而多褶皱的烟球。 一条金蛇飞出埃土,凌空盘旋飞舞几次,朝着昏暗的太阳张口,被吞噬的光芒重新归还给天上大日,随即一个巨人从蛇口内勃然跃出,似是打破了牢笼,又似是重获了新生。 巴蛇破碎,洒下漫天血雨,一块剑柄飞入孙丽钗背后的光轮。 远处一道流星飞来,却是道士重新凝练出了一点内力,以飞剑术御使剑柄飞来。 九柄神剑剑柄,聚合为一! 伤痕累累但仍旧神采飞扬的孙丽钗慢慢转过身,直视着剑轮,九枚剑柄在旋转中一点点融化,光轮漾开,聚合成盘,好似一个彩色的漩涡,飘着朦胧的光尘。 漩涡中央一点点凹陷出一个剑柄的阙口,孙丽钗见状,取出伏虞剑柄,将其放入漩涡。 十神剑聚首。 一瞬间,天地震动,孙丽钗身形晃动,几乎要倒下。 光芒四射的剑轮陡然方出浓烈的黑雾,瞬间就把世界染黑。 这潮水般的雾,并非是藏匿邪恶的温床,相反,是纯正的死亡,夹杂着锈蚀的铁与陈旧血,无穷阴影里,天上漫天的星河都显露出来,似乎一瞬间太阳就落山,夜晚统治了苍穹。 滞留在神州大地上的人们,都能看到天上,无穷星辰聚合,凝聚出一位光洁灿烂的战神。 头生三面,各具七目,伸展十臂,统持奇兵。 大黑天魔王,天命之神,轮回之末。 魔神——枢。 孙丽钗仰望着枢,当即就发现他只有形体,却无神魄,十神剑召唤来的只是祂的躯体。 就在此时,东方的天边升起一朵蓝底金纹的昙花,花间有一块黑玉棱锥,遍布裂痕,浓烈的白光,似乎是一轮被封印的朝阳。 “十七万载伏邪魔,寻遍人间现真佛。回首也叹多风雨,一寸灵山,几度豪情。笑菩萨,不知凡俗真滋味。 “昔日凌霄殿上坐,辗转轮回魂似梦。远望可知身是客,星汉浮云,九州劫波。意如铁,无间地府也等闲。” 不知何处响起的一首佛偈,悠悠吟罢。 嘭! 玉锥破碎,露出一位慈和的菩萨,正是佛子鹿正康。 他手持一副金纸画轴,随手展开,相枢真身在画上咆哮跳跃。 鹿正康平视着天穹上的大黑天魔王,顿时明了祂的状态。 他招手,叫孙丽钗来得身前。 二人在天地尽头,东海深处相会。 “要杀死相枢,非得是由其前世,魔神枢来动手,否则祂便会不断转生,将来还会侵入净土,荼毒生灵。 “这十柄神剑,皆取自魔神枢的十兵器,乃有情之刃,如今十魂差之一魂,却是流落婆娑,我把你送到过去,彼时可见到那伏虞神剑的转世,你去将她带来,也可免了她一场死劫。”佛子吩咐罢,轻轻呵气,将上尊的伤势治好。 孙丽钗颔首领命,鹿正康望着这个女巨人,颇多感慨,“你去吧,莫怕前路黑暗,只顾直行。吾会做尔身后明灯。” 鹿正康手结说法印,神念贯通宇宙,法身示显,头顶青天,孙丽钗站在法身跟前,甚至不到祂的腰腹。 “此处乃天地之尽头,时空紊乱之所,在此地贯通过去最为便利,不过你到了那边,却也不能有诸般神通,只有一身武功可以作为凭依。万万要小心行事。去罢!” 法身一掌挥出,掌印中央,一个卍字缓缓旋转,打开一个金色光门,透过此门,可看到其后的一处深林。 孙丽钗轻笑,身形缩小,飞入光门不见。 …… 世人皆道前因后果,却不知大神通者往来三世,可逆转因果,重塑造化。 寂寂深谷,高松翠柏。 一个精瘦的老者在泥沙松软的河滩上大步前行。 几里之外的平野,远远传来清脆的呼唤声:“义父!等等我!”却是个豆蔻少女,着红衣披麻袍,腰悬长剑,乌黑的秀发扎两束辫子垂在脑后,正四处张望。 义父咳嗽一声,也不回头,继续前进,一边以传音入密之法,将话语递出去几里地,寻到少女后仔细答道:“傻丫头,还不快些跟上,你一路上东闯西窜,可好生耽误工夫!” 义父一头灰发仔细地捆扎成髻,夹杂许多银丝,像个对规矩一丝不苟的老头,看着衰弱,声音却洪亮,武功也出奇高。 少女听到义父话语,便嘻嘻哈哈地拌嘴,一边牵着瘦马,一边走,看着洒脱,可眼神却还在眺望身后地平线上的城楼——无限烟火的人间。 这边,义父被她好话奉承地飘飘然,严肃的脸上咧开嘴角,说话都柔和许多。 “好了,莫闹,眼前就是偃宣谷了,此处地势奇险,又伏藏着厉害方术,可得时刻谨慎小心,你快些跟过来。” 少女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大半个时辰方抵达河滩。 遍寻义父不见,她大声呼唤起来。 义父轻轻从一颗树上跳下,站到少女身前。 “你磨磨蹭蹭这么久,义父也该不耐烦啦,给你的马儿怎得不骑,平白浪费时间。” 少女撅嘴,“马儿这般瘦了,我不忍心……” 义父叹一口气,“就是你这般软的心肠,我才要把你带来这谷中。天要黑了,赶紧骑了马进谷吧。”说完,他便径自飞身赶路去了。 少女惆怅地抚摸瘦马的毛皮,“马儿,马儿,虽然我身子轻,可也不免让你劳累一番……待追上义父,我叫他亲自拔草给你吃,好不好?” 瘦马通灵,恢恢啼叫,连连点头。 少女嬉笑,跃上马背,一人一马,直闯天涯。 /53/53460/12776751.html 第一百八十一章 焕心入谷,上尊降世 瘦马虽瘦,犹有勇力,四蹄踏步,奔行如飞。 马儿载着少女冲入一片浓雾,唤起女孩童心,翻身立在马背上,她年纪虽幼,也有扎实的武学根基,站在颠簸的活物背上,依旧稳如磐石。 少女迎风扬臂,浓稠的白雾在她袍袖间翻滚,她便幻想自己是那腾云的仙人,脸上幸福得漾出红晕,咿咿呀呀的大叫起来,声似百灵,体若杜鹃,自由自在,美若霜鸟。 雾气毕竟浓,马儿又跑发了兴,等少女回过神来,不觉竟然已经超过了义父。 她努力想控制瘦马,可反倒激起马儿狂性,胡乱跳动起来。 少女惊叫,眼看就要摔飞出去。 义父哈哈一笑,飞身一跃,转瞬就拉住了瘦马缰绳,一团柔劲裹着一人一马,二者轻飘飘落地,均未受丝毫损伤。 少女惊叹:“哗!‘妙手一运一太极,太极一运化乌有’,这便是武当无极劲呐!” “义父七日前随口对你所说,这就都记住了?”义父很高兴,伸手把少女抱下马,“哈哈哈,好好好!不枉义父花费心力送你入谷!” 少女眯起眼,“嘻,义父常说:‘心儿是千载难遇的武学奇才’,义父说的话自然是没错的。” 老者微笑,“不错!你资质过人,万中无一,然而玉不琢不成器,今数十年你就在谷中好好习武,莫要枉费天赋……” 少女惊叫:“数十年?!义父,真的要我在这谷中练功练到头发花白吗?” 义父叹气,“唉,心儿,你与义父的仇人又通天彻地之能!在你尽得义父与伏虞剑真传前,绝不是它的对手!恐怕你只要出了偃宣谷一步就有杀身之祸!你要牢记此点……” “心儿听义父的话就是了……” 老者颔首,四处张望,见周围依山傍水,风景宜人,便提议在此地结庐隐居。 少女童稚心性,不多时就开朗起来,一会儿说要架秋千,一会儿说要建练功房,装作要努力的样子,其实还是打算给自己寻好玩。 义父笑骂:“呸,小丫头言不由衷。” “嘻嘻。” 一朝入得深谷,远离尘嚣,看天边太阳落入山后,夜色凄郁,不由叫人心酸,回忆人间灯火,江流画舫,皮影舞狮,这些热闹,如今都该清清爽爽的留在城镇里罢,只是我知晓欢乐在何方,也无法再亲近欢乐咯。 父女二人,花了三天搭起竹庐,造好家里一应器物,正式定居深谷。 谷中的日子干净清淡,简简单单,有什么能做的事情几乎两只手就数的过来。 如此宁静地生活,直到半月后。 某日,空气闷热潮湿,没有一丝风,整个白天,天上厚厚的云层都沉默着,到了半夜陡然电闪雷鸣,随即下起瓢泼大雨,少女被雷声惊醒,推窗一看,所观景象却是让她大为惊奇。 不知为何漫天乌云里透出金光来,那云层被染得好似是庙里的金漆壁画,层层叠叠,大团的金色云朵边缘还是昏暗的铅灰,似乎是云上的天宫在开蟠桃会,数量无限的宫灯发出漂亮的金黄色的光芒,这才照亮了如此广袤的黑云。 雷霆并不止歇,弥漫如枝,落在山那头的地面上,回闪之光刺眼之极,少女便猜测这是雷公电母击鼓助兴,那神仙宴会上,必定会有仙子献舞,那一个个挥舞水袖,水一般的深情,不过看这雷光密集,说不定是哪位天将舞剑,鼓点正急。 一声声,一道道,看得人心胆大颤,魂魄不稳,少女丝毫不惧,反倒仔细观之,却隐约领悟到些许武学至理。 义父这边也是睡得正香被雷声吵醒,人老睡眠浅,他不准备再睡,同时又生怕义女焕心年幼不堪天威,于是悄悄到她卧室门前,微微掀起竹帘,向里张望。 女孩手肘搭在窗沿,手掌抱着双颊,正呆呆望着天上出神。 焕心心想天上开宴,又有天将舞剑助兴,那肯定是少不了痛饮美酒,说不定就有哪位大仙醺醺然不胜酒力,一个手滑把酒樽倾倒,杯中的琼浆玉液就流到人间,化作这一场大雨了。 说不得自己喝上一口,也能功力大进,延年益寿呢? 孩子气的少女被自己的设想美得冒泡,忍不住伸手去接了一捧雨水,喜滋滋地饮了一口。 “同一般雨水也无甚两样嘛!哼!”焕心撅嘴,气鼓鼓地擦了擦手,随后继续看着天上锦云发呆。 义父忍不住偷笑,却不料被焕心发觉。 “啊!好啊,义父!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来看心儿笑话!” “哈哈哈!我的心儿果真童趣不减!好啊!好啊!”义父爽朗大笑,心里也宽松了许多,本来他对这孩子亏欠颇多,小小年纪让她忍受这般清苦,如今见到她赤子纯真的样子,不由得老怀大慰。 焕心脸上佯怒的神色也被义父沉厚的笑声冲散,重新露出欢喜的容颜,“义父快一起陪心儿看天,可好看了,云彩都是金色的呢!” 义父微笑着走到窗前,是的,今晚天有异象,如此惊人的场面说不定自古至今就没人看到过。 焕心好奇地问道:“都说圣人出世,漫天异象,您说会不会是有圣人来了?” “莫胡说,不过是一些奇景罢了,你长大了就能见到更多,不稀奇的。” “心儿想见到流星。” “为何?” “那流星肯定是天上蟠桃宴里哪个神仙掉下来了。心儿想问问他到底天庭是个什么样子。” “傻孩子,天上同人间从来只能通过建木往来,可那神木早就被砍掉,哪还会有什么……等等!” 义父哄孩子的话没说完,就看到那层层的锦云里飞出一道火线,正是一颗陨石,陨星砸破云层,那云后投入美丽的霞光,似乎真的是天界胜景。 “哦!是流星!” “那不是流星,是陨星!” “朝我们飞来了!” “不好!”义父见那颗火陨石来势汹汹,落地点怕不是正好在竹庐,顿时心焦,捞起义女就跳窗而逃。 焕心也意识到住处可能会被天上星辰砸中,顿时惊叫起来,“义父!怎么办!这房子好不容易搭起来的!” “天降横祸,这房子再建也罢,人无事就好。” 陨星气势如虹,靠近竹庐时砰然炸裂,气浪轰碎漫天风雨,强光迸射,叫人目盲。 光芒散去,焕心二人再回望竹庐,只见一位衣着飘飘的女子傲然立于屋顶,发似墨,颜如玉,顾盼之间,威严泠然。 /53/53460/12776752.html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交锋,为难之处 暴雨狂狷,肆虐无际,天上雷霆照亮大地,在这般冷酷残暴的黑夜里,上尊是唯一的太阳。 义父躬身抱拳,“敢问阁下是?” 焕心倒是一点不害怕,满脸惊喜地喊道:“您一定是神仙吧!神仙姐姐真好看!” “心儿,不得无礼!” 孙丽钗冷肃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无妨,我本就是来找这小姑娘的。” 义父心下一沉,直起腰,做出戒备的姿态。 孙丽钗见他对自己表露敌意,心里也颇犯难,她性格叛逆孤傲,不愿说大段冗长的话语,叫她把自己穿越时空的前因后果说上一遍,那是万万难为,现在也只好表露善意,希望这老头能通情达理。 “我找这孩子,却是为了免去她一场死劫。” 焕心看着孙丽钗的丰姿,一脸的崇拜,完全听不进去她说的什么,而义父眉头紧皱,露出焦躁的神色。 “阁下此言,却是说得不明不白。邻里小事,柴米油盐,蝇头小利,仍需辩论,只因活着就离不开这等,况且是关乎人命,阁下说要给心儿免去死劫,在下却是必须问个清楚。” “唉,你想知道什么?”孙丽钗无奈,言语太多,总归是麻烦一桩。 “阁下究竟从何而来?如何知晓心儿有杀身之祸?” “……”孙丽钗轻轻踏步,从屋顶跃下,站到父女二人身前。 义父移步挡住了焕心,小姑娘却依旧探头出来偷偷打量上尊。 孙丽钗对父女二人的处境是一无所知,不过她现在作为太吾传人,对伏虞神剑是再熟悉不过了,女孩腰上挂着的,正是完好的伏虞神剑。 “此事说来话长,你们只需知晓,我对这个小姑娘没有恶意。” 义父很固执,“空口无凭,还请阁下离开。” 孙丽钗思忖着,如何把这女孩带走。 她是伏虞神剑的剑灵,自己必须得到她。 不过对面的老者并不好对付,孙丽钗承认自己看不出他的深浅。 对峙。 沉默。 不知多久。 天上彩霞消散,锦云黯淡,雷声隐没,风雨止息,寂然的空气统治了深谷,草丛底的虫豸开始低鸣,冷冰冰的湿气氤氲成雾,缭绕在孙丽钗身边。 在这样松缓的雨后时分里,紧张的敌意依旧抵达边缘。 义父侧头让焕心躲开,随后摆出一个古拙的拳架,似鹤如松,简洁大方。 孙丽钗轻笑,“武当派?” “玄功神拳,领教了。” 焕心抿着嘴跑到一边,她心里对这个从天而降的神仙姐姐是喜爱之极,现在看到义父一把年纪还要欺负一个女子,心里颇为不忿,于是眼珠子一转,开口说道:“正所谓‘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玄功神拳愈是修炼,招式愈少,无招胜有招,劲空融万法,实在是难得的绝学。” 她看似是给自己的义父壮声势,其实都把自家老爹的底给露了。 义父气得嘴角抽搐,这小白眼狼,老子教你这些武学道理是让你到处乱说的吗? 孙丽钗看了看焕心,温柔一笑,把小姑娘迷得晕晕乎乎,情不自禁要接着讲解玄功神拳的破法,此时义父大喝一声,挥拳打向孙丽钗。 拳虽慢,可一股纯阳内气却好似大海奔流,浩浩汤汤,无边无涯。 孙丽钗亦是一拳击出,罡气四逸,好似巨灵抡锤,要还以颜色。 双拳交抵之际,那义父手上雄浑的力道陡然一空,他微微侧身让开这一拳,上尊好似玉杵似的右拳,划过老者鼻前三寸,气劲如钟震般鼓荡,撞在护体真气上,虽然护地严实,可还是让他鼻头一麻。 孙丽钗的拳外力已尽,正是内气勃然之机,当此时,对手错拳击中上尊右腕,随后拨转其臂,把打向自己的拳劲一股脑返还给了孙丽钗。 孙丽钗见自己拳头反倒向自己腰腹打来,也不慌不忙,转身泄力,左手攥拳,照样打出。 老义父欲重施故技,不料这一拳好似钻头,任他内气绵密稠厚,依旧是来势汹汹,手掌拍在手腕上,反倒给激荡的催破真气割破皮肤,血液渗出。 孙丽钗点到即止,后退两步。 义父愣愣地盯着自己掌心的伤痕,有些失魂落魄。 焕心跑到自家义父身边,牵起他的伤手,心疼地说道:“唉呀,不要打了,受伤可疼了,大家坐下来聊聊不好吗?”她扭头望着孙丽钗,“神仙姐姐,我义父没见过世面,不知道您是天上人,冒犯你了,不要和他计较好吗?心儿一定给您赔礼道歉!” 她的眸子清亮,高声叫喊的样子像是一只迷途的雀鸟。 孙丽钗脸色平静,不过心里却想起一些往事。 义父久久方才回过神来。 “以我现在的功力,哪怕是被卷入山洪,亦不会受半点损伤,阁下功力之精纯,实在是叫人叹为观止。” 孙丽钗对类似的话语颇有厌倦,“贫尼的确没有恶意,只是需要借这个孩子一用。” “却是不知是何人派阁下来追杀我们父女?” “再说一次,贫尼并无恶意。” “那你可知,我这小女不能踏出此谷一步,否则就是大祸临头。” 孙丽钗皱起眉头。 这下可真正难办了。 如果她所料不错,那杀身之祸正是相枢,实在是难以想象的强敌。 必须得把这小姑娘带去天地尽头,这样才能呼唤佛子沟通时空,把他们带去未来。 如今似乎这个小姑娘不能踏出山谷一步。 如果神通还在的话,直接以神足通一步跨过去就是,如今却不得不滞留此地。 孙丽钗沉吟一番,决意暂时定居深谷,等自己想道好方法了,再做打算。 “你所担忧之事,贫尼知晓,的确是天下第一难办的事体,也罢,贫尼便在这谷中另寻一地筑屋,今后少不得要做睦邻之交。”孙丽钗冲焕心点点头,“小丫头,有空了可以来寻贫尼,我也能教你一些武功。”说完,也不等老者回复,闪身离去。 焕心看着孙丽钗飘然的背影,愣愣出神。 义父板着脸拍了拍她的小脑瓜,“傻丫头,别楞了,回家,给老夫包扎一下。” “哦……义父,您说,这位神仙姐姐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怎么?这么急着去找她,不怕她把你捆了带出谷去吗?” “哎呀,人家只是问问嘛,心儿怎么会舍下亲亲的义父去找这个……这个姐姐呢。” 义父望着深林的阴影,发出叹息,“不得清净啊,不得清净。好事总要多磨砺。” “嘻嘻,等心儿长大了,义父就不用愁了!” “你啊,这样子永远也长不大!” “长不大,就一直陪在义父身边咯!” “哈哈哈,小滑头!” 我甘愿做一棵遮风挡雨的大树,总还是希望你能开出最美的花。 我情愿陪在您脚边如一株草,只因世上再没有您这般温暖的家乡。 /53/53460/12776753.html 第一百八十三章 生活,道向光明 隐士的生活很艰苦。 吃的,自己想办法,想要吃饱不难,想要吃得好,就需要苦心的经营了。 好在偃宣谷中四季如春,雨水丰沛,土壤肥沃,要种作物并不需担心老天不赏脸。 在粮食成熟之前,父女二人就得靠打猎、采摘、打渔等方式获取食物。 义父是个能人,出门一趟,往往能获得远超二人所需的食物与药材。不仅如此,他擅长发现一些能提高生活趣味的小玩意,譬如找到一些可以做调料的植物,譬如寻到一些金石做工具,譬如找到事宜做装饰的花枝之类的好顽之物。 同他一起到野外隐居,绝不会活得艰难苦闷,这是一个能给人惊喜的老男人。 焕心一天天看着屋檐上挂起一张张猪皮、兔子皮。这些都是义父的收获和劳动成果。 各种动物的毛皮离开了血肉骨骼,被竹枝撑开,散发着怪异的气味,介乎腐烂与血腥之间,而皮货的样子颇为狼狈,像是倚靠器物艰难行走的残疾者——若说什么东西都是有灵的,皮子们绝不会对自己的状态感到满意,风吹雨打,一点点干枯,一点点皱缩却被强行撑开,未来得归入器物一类,不断磨损,每日吃灰。 焕心几乎能切身体会那种压抑的痛苦。 于是她央求义父不要杀小动物。 义父是个机会主义者,他不会放过眼前一切收获,打猎的多少,完全看自己碰到多少倒霉的野兽,对于只取所需的行为他向来不屑一顾。 “我多打些,做腊肉、腌肉,以后可以存起来……皮子可以缝包袱,裹家具……”义父只是觉得小姑娘不懂事,原始的生活就是靠小心谨慎的积累物资才能存活,于是他就滔滔不绝地给养女普及生活道理。 “不是,心儿只是觉得,它们虽然是野兽,但也有家,丢了哪个也会难过……” 义父神态有些不自然,强笑着,“那义父去把这些畜生连窝端了,整整齐齐就不难过了嘛。” 焕心哭笑不得,“义父,您怎么这样。” “好了,心儿,是老夫平日里太惯着你,身为习武之人,哪有不杀生的道理,你天性善良,性子柔弱,将来面对那仇家,怕不是连拔剑的勇气都无有!”义父终于沉下脸来,他意识到自己对焕心的教育缺了很大的一环,她需要见血! “待会儿义父去林子里抓几只兔子来,你把它们都杀了,剥好皮,剁成碎块,晚上老夫要吃烤兔肉。” 对焕心来说,这不啻晴天霹雳,“义父我错了!绕过心儿这一回吧!就当心儿什么都没说,好不好?” 义父愈发失望,“孩子,你记住,你可以善良,但不能虚伪,不能懦弱。 “老夫叫你杀兔子,你还推三阻四,为什么?其实你根本不是喜欢这些畜生,你只是以为自己见不得血。 “以为看不见,就能永远干净,就像那群秃驴似的,说什么三净肉,呸!好大言不惭!道貌岸然。 “正所谓我不杀伯仁,而伯仁因我而死。杀生就是杀生了!哪有觉得自己不沾血就不算杀生的?难不成还是你手中的刀杀的?哈哈!滑天下之大稽! “你在这里等着!不要走动,老夫去看看昨晚布下的陷阱,抓到什么,都让你一并宰了。” 义父的话,好刻薄,好冷酷,就是霜刀雪剑也不能更伤人了,焕心听完,整个人的精神都被抽空,仿佛是那一番言语似狂风,让她卑微幼稚的魂魄离开肉壳,在无边空阔昏暗的高空飘荡,她觉得好冷。 义父果然是信人,说拎着兔子回来,果真就提着三只兔子回来,一只大,两只小。 “杀!”义父的话,不容置疑。 好,你叫我杀,我当然就杀,我抛弃善良,我抛弃同情,叫我变得同那些恶人一般吧。 焕心看着蜷缩成一对的三只野兔,灰黄的毛发,脏兮兮,还带着骚臭味,多么丑陋,但是,它们的眼睛,大兔子眯着眼,哆嗦着把两只小的抱在怀里。 看着地上的兔子。 眼中恍然回忆起那个昏暗的庙宇。 雪亮的刀子,挥舞着,穿着甲胄的男人们,倒在血泊,溅起的红血,把神像染得好可怕,仿佛是这泥胎食了人的魂魄。 那一年,黄河泛滥,冲毁村镇居所,淹没良田,不仅两岸百姓受灾,天下更多饥荒,饿殍遍野,饥民易子而食。 焕心当时还只是个黄毛丫头,她被一伙官兵掳走。 他们说是官兵,可村里的乡亲,亲爱的爹娘都被他们杀了。 能被抢走的,都带上,小孩要做口粮,也带上。 焕心就是口粮之一。 就像地上的兔子。 义父,你错了,我不是没见过血。 我只是不愿意投身杀戮。 疯狂能叫人毁灭。 而杀戮是疯狂的前奏。 焕心抽出伏虞剑,轻轻刺死了三只兔子。 为什么,你们不跑? 是了,就像我那样,你们不是不愿跑,而是实在太怕。 义父铁青的脸上,怒色淡退,渐而流露出笑意了,“好!不愧是我的义女!剩下的为父来做吧,你缓一缓,等着吃饭。” 焕心收回剑。 神剑就是神剑,杀了生,不沾血。 血都滴到泥土里了。 她没有回竹庐,反倒是跑进林子里闲逛。 夏天,蝉鸣是自然曲调的基底,它们异常喧嚷,可不算难听,若是习惯了它们,那么蝉鸣几乎就是夏日的一切——有蝉鸣的就是盛夏,无蝉鸣的,是春天,是秋天,可就不是夏天。 焕心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找不到,耳边全是蝉鸣。 渐渐就平静下来,不觉得吵闹了。 走出树林。 一带溪水淙淙。 沿溪有一座小木屋。 这些木头很新,水分都未晒干,看着白生生的。 是那个神仙姐姐的住处吗? 焕心好奇地朝木屋走去。 义父说不要同那个怪人来往,可她决定不听他的话。 没有门,也没有窗,从外面看进去,黑漆漆的。 “神仙姐姐在吗?” 小姑娘呼唤着。 屋中升起淡淡的金光,好似是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好漂亮!” 微光中,隐约显露一袭白袍,上尊的面容慈和宁静,眉心一朵昙花纹,轻轻闪光。 /53/53460/12776754.html 第一百八十四章 出谷,指路,三人 孙丽钗对焕心招手,小姑娘立即就跑进了黑漆漆的屋子里,蹲在上尊榻前。 “好孩子。” 一声赞许,叫焕心异常幸福,她能感到春日的和风轻轻环绕在上尊的身边,将木屋里的潮气吹去,而且还有淡淡的花香袭人,便让人由衷感到奇妙。 “神仙姐姐,你身上好香!” 孙丽钗微笑,“武功修炼至内外交感之后,天地元气滋润体躯,迫除污秽,自然身轻如燕,别有异象。你那义父也是能做到的。” “哼,不要说他,义父是个老坏蛋!” “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错啦,神仙姐姐莫怪,”焕心吐出舌头,撒娇的时候像只讨食的黑猫,“姐姐啊,那你额头的花是什么啊?” “此乃净土昙花法印,沟通净土,连结三世。” “咦?您是菩萨吗?” “我不是,这昙花是菩萨赐下的。” “那我能见见菩萨吗?” 孙丽钗沉吟着,摇了摇头,“净土方未出世……小姑娘,你可知今夕是何年?” 焕心一听立即想道:神仙姐姐是天上人,果然不知人间年月。 “如今是无记元年。” “哦?”孙丽钗不动声色,心里却颇有震动。 无记年,即是朝廷崩溃之后,佛子涅槃之前的这段时间。 孙丽钗却不料自己来到了这个时候,此时她自己应当才五岁,却不知佛子是否降世? 她这一念升起,当即禅心波动,不能自抑,多年苦修的定力不知怎得,完全无法压制躁动的思维。 也是劫数临头神仙难救,这焕心小姑娘被那相枢报身所瞩目,却是无论如何要置她于死地。孙丽钗也是受了冥冥之中的蛊惑,这才心境紊乱。 孙丽钗忽而起身,对焕心说自己要离开一段时日,让她照顾好自己,随后便出了木屋,飘然飞身,足步轻踏树顶,疾疾消失在天边。 焕心闻着屋里遗留的清香,陡然心脏揪紧,怅然若失。 且说孙丽钗寻得深谷出口,绕行多方,从无数阵法方术间安然穿过,她毕竟才学通天,轻易就从一处山坳离开了偃宣谷。 一出了谷,耳听得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请留步。” 孙丽钗转身,看到一位面貌怪异的小和尚,清清秀秀的脸庞,额头却有一个豁口竖纹,隐现血光,好似是第三只眼眸。 “贫尼却不是什么施主,小师父却有何事?” “小僧愚钝,不识菩萨真面目,还请恕罪则个。”小和尚非常谦逊,双手总是合十,低头垂目,“敢问师姐可是从这谷中出来?” “正是。” 小和尚大喜过望,连连鞠躬,然后抬起头直视孙丽钗,他额上的怪目看着既恐怖又恶心。 “那么师姐定然知晓怎生入谷了?不瞒师姐,小僧生来患有恶疾,却需这偃宣谷中良医放能治愈,还望师姐看在同为佛友的情面上,帮小僧指一指路罢,小僧治好了病,来世必定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孙丽钗笑道:“你这小和尚,真不老实,若说要报恩,如何还等到下辈子?” “师姐有所不知,小僧得治之时便是死期,因此只有下辈子,或是下下辈子才能给师姐报恩。” 孙丽钗奇道:“既然如此,何必这般急着去寻极乐,留得一条性命,好生修行,待得几年后,自有你好处。”她却是指净土即将开辟,佛道修士未来必有善果。 小和尚叹气连连,“不等咯,大神有命,不可耽搁了时日。” 孙丽钗点点头,当下为他说明了谷口的阵法奇术,如何得过,小和尚听得开怀大笑,咧嘴不已。 “别过!” “师姐一路顺风。” 孙丽钗从荆北之地匆匆赶往那嵩山地界,花了月余。 此时少林寺正是繁荣鼎盛之时,在武林中威名赫赫,不似那净土历之后,改名少林镇,十分低调。 白天寺里处处都有僧人活动,守卫森严,孙丽钗往逸姑别院行去,发现暗中有大批的高僧护持小院,别说是她这样一个大活人,就是小小壁虎也不得入内。 看来佛子已经展露神通,被少林的秃驴们重视起来了。 有几个和尚的气机非常熟悉,孙丽钗稍加回忆就想起来,这些个高手,正是少林诸堂首座。 她当即就震惊了,“你们都这么闲的吗?” 一帮和尚不老老实实打坐练武,成天围着一个婴孩打转,不觉得幼稚吗? 若她堂堂正正递拜帖,说要见佛子一面,怕是会被直接拒绝,和尚们绝不会让陌生的成年人靠近佛子的,在逸姑别院里生活的,只能是少不经事的小孩与家底干净的老妈子们,就算是值守的僧人,也是反复确定性情忠厚,人品可靠,方能入院。 无奈佛子身边被这群贼秃占据,孙丽钗打算先去看看自己的家乡。 剑川镇。 熟悉的街头,熟悉的人们。 她收敛气机,好似顽石,悄然隐没在潮水似的行人里,行至家门口。 破烂的木门上的清漆剥蚀地斑斑驳驳。 她前去叩门。 隔着门响起匆匆的脚步声,是孙王氏来了,她走路的足音总是很拖沓,孙丽钗一下就辨认了出来。 开门。 门轴声吱呀一下,落在孙丽钗心头,仿佛是一个惊雷,不知怎得,骇了她一跳。 一个妇女在门槛那头问她。 “姑娘,你找谁呀?” 孙丽钗露出柔和的微笑,“这位施主,贫尼是逸姑庵的出家人,前来少林拜访高僧,路远难行,到此处已经口焦舌燥,特来讨一碗水喝。” “哟哟!快请进!”孙王氏很热情,尤其是对出家人,非常亲切,扭头冲屋里大吼,“当家的!端水来!大师要喝水!” 孙丽钗目光扫过熟悉的院落,屋檐上挂着的粮食,墙角的竹竿、碎瓦片,乃至黄泥夯的晒场,那纵横的小裂隙,以及冒头的翠嫩草芽。 母亲孙王氏的嗓音高亢嘹亮,粗砺的脸颊上晕着健康的红润血色。 这个时候,正是小孙丽钗的病被治好的那段时间,母亲就是这样,天天都精神饱满。 孙丽钗并不是家里的独女。 往上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 哥哥出去闯荡,两个姐姐已经嫁人。 她与这三个同辈的阿哥阿姐完全不熟,对她来说,家里似乎就只有三个人。 父亲孙正道,母亲王若萍,女儿孙丽钗。 三个人。 向来是三个人。 孙丽钗望着里屋门前,那个注视着自己的小女孩。 过去的我。 孙丽钗微笑着喝了水,用铁锅烧开后的水,有股怪味,说不上好喝,温度也不冷不热,总之,难喝,熟悉的难喝味。 婉拒了孙王氏留下用斋饭的邀请,孙丽钗踏步出门。 最后扭头再看一眼。 父母与女儿,他们有说有笑。 三个人。 向来是三个人。 而我,是第四人。 /53/53460/12776755.html 第一百八十五章 焕心之厄,无限轮回 偃宣谷中。 焕心从小屋出来,突然有一声佛号响起。 “阿弥陀佛,焕心施主,好久不见。” 焕心循声望去,那竹影之下,缓步走来一个小和尚,头顶六个戒疤,双手合十,低头垂目,好似那慈悲行者,但他额头的怪目却狞恶丑陋,叫人见之惊恐。 “你是谁?如何进的谷?” “哦……”小和尚点点头,“焕心施主不认得小僧了……这也难怪,您与小僧结缘之时,方才四岁,不便记事……” “小和尚胡言乱语,瞧你小小年纪,我四岁之时,你怕是还未出生。” “小僧岂敢妄语……”小和尚摇摇头,一副很失望的样子,“焕心施主可还记得,你四岁那年,曾在一间破庙,向小僧的泥像许过一个愿望?” “一间破庙?你的泥像?你……你是……” 小和尚嬉笑,“焕心施主终于想起来了?小僧无名无姓,法号又多,您还是一如九年之前,唤我小和尚就是。” 焕心听到小和尚的怪话,只觉得浑身冰凉,“你究竟是谁?” “小僧便是那泥像化身,即人非人,即是众生,又非众生……” “你为何会被供奉在庙里?” “小僧才疏德浅,命轻福薄,岂敢受人供奉?焕心施主忘了?小僧的泥像被锁链捆住,还多亏施主菩萨心肠,为小僧解脱束缚……那庙宇,实为牢笼。” 焕心的回忆一下就被打开。 那个躁郁的雨夜,沾血的神像…… 是了,那些穷凶极恶的官兵,他们并不是无缘无故自相残杀的,是被这泥像蛊惑。 而她死里逃生之后便向泥像许愿,要叫天下太平,再无纷争。 这些回忆裹挟的不止有画面,还有情感,冰凉的好似刀锋刮过心脏,叫她一阵惊悸,“你所为何而来!” 小和尚怪笑,“施主许了愿,小僧花了九年时间完成,特来告知。” “胡言乱语!”焕心横眉,“且不说我当时年幼,许的愿望未免太大……即便真的又哪位神佛可以办到,我随义父辗转经年,世间杀戮可曾止息一日?而且我义父时时在说,如今天子殒命,朝廷分崩离析,世间再无法度可言,世道只有一日不如一日……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如何说自己已经办到了?” “施主有所不知,这世间种种,正是‘众生皆度,乱世皆止’之相也!” “何来众生皆度?” “众生之所以不能受度,皆因‘不自知’、‘不能知’!于是……小僧便让欲恶之人拿起屠刀,终于‘自知’,让恶人又更恶一些,终于‘能知’!如此一来,世间善恶无所遁形,众生不再迷惘,呵,岂不是‘众生皆度’吗?” 焕心听得双目喷火,抬手按剑,再问道:“何来‘乱世皆止’!” “阿弥陀佛,正所谓‘世间无圣人,庸人乱造化’,天地循环,大道自然,顺之为治,逆之为乱!然而世人愚钝,偏生爱定规矩,尤以帝王为最!于是小僧在这九年里,令三十多位皇帝先后崩殂,数千官宦断命绝嗣!世上再无人敢称帝。朝廷瓦解,还道于世人,岂不是,呵,乱世皆止吗?” “满口妖言,看剑!” 焕心压不住心中愤然杀意,猛然拔出腰间伏虞神剑,一道寒光如月,照得方圆数丈之内,尽是霜色。 小和尚盯着伏虞神剑,眼神炽热,“好!好神剑!小僧所来,正是为了这伏虞剑!” 他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轻轻挥舞,庞然的剑气竟然将天上的云彩都割裂了! “来吧!焕心施主,随我走吧!” …… 孙丽钗在嵩山逗留了一个月,直到某天,她眉心昙花法印剧震。 净土开辟! 虽说净土横跨三世,无所不在,但是过去未来不相见,她能感应到净土,可却模糊不堪,想要联系上净土,也唯有等待佛子开辟,联通现在与过去。 当下,她迫不及待地来到净土之内。 降临在一片黑暗的大地上。 抬头,一轮金色的巨月主宰苍穹,俯瞰幽深广漠。 果然是初创,月亮还保留着,须弥山都未曾立起。 耳听得一声轻咦,孙丽钗眼前一花,出现在大片的花海中。 眼前是一座模糊的雕像。 却正是鹿缘菩萨法身像。 此时鹿正康还未感应报身,这法身只是初具雏形。 雕像前流光汇聚,一个清秀的孩童出现在光中。 “你来了。” “鹿缘,你认得我?” 鹿正康指了指孙丽钗的眉心,那一朵昙花法印闪烁。 “我在你的花里藏了一道心念,我看到你后,暂时会让未来的我取代现在。” 鹿正康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平淡,措辞也变得含蓄。 “你可知,那伏虞神剑已经折断?嘱咐给你的事情,却是失败了。” 孙丽钗一惊,“为何?” “你出谷之时,给那小和尚指路。他是相枢的化身之一。偃宣谷本是为了阻挡他,不料被你放入其中,现在你再去也是晚了。” “这该如何是好?” “无妨,你去天地尽头,我再送你回去就是了。” 孙丽钗皱着眉,心中到底放不下那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决意先回那偃宣谷看看情况,再前往天地尽头。 鹿正康对她的做法不会横加干预,“你想做什么就去吧,不论失败多少次,都无所谓的。” 这语气,孙丽钗一惊,不是未来的佛子,是现在的佛子! 鹿正康摇摇头,“过去未来,有什么分别呢?你去吧。” “是。” 孙丽钗眉心昙花一闪,悄然告退。 悠悠净土,漫漫花海,独留鹿正康一人,怔怔出神。 “这条路,对我们任何人来说,都不好走。”他笑了笑,“勉之,勉之。” …… 偃宣谷中。 孙丽钗来到焕心居住的竹庐前。 此地飘满白绫,那焕心的义父枯坐在屋檐下。 秋千架上空荡荡的,是了,秋千还未做好。 可哪怕是做好了,又有谁会在那欢笑呢? 老者咳嗽两声,颓然躺倒在地,望着漫天舒卷的流云,不言不语。 这一幕,叫孙丽钗看得明明白白。 她转身离开,步伐笃定似踏上征程。 打破轮回,我一定会救你! …… 雷霆大作。 焕心被惊醒,推开屋檐,望向天空,一片锦云,散发着迷蒙的金光。 “是神仙在开蟠桃会吗?” 少女的心思,依旧是那么单纯。 /53/53460/12776756.html 第一百八十六章 心事,怪异 孙丽钗看着眼前的少女。 “神仙姐姐,你身上好香。” “你随我修行一段时日,也能有这般的异象。” “哇!真哒!好啊好啊。” “你那义父教过你什么武功?” 说起义父,焕心就颇为烦心,方才被逼迫着杀了兔子,这件事不大不小,可还是如鲠在喉,“他教了我数十门内功,数门招式。” “哦?哪些内功,说来听听。” 焕心一扬眉,背顺口溜一般从嘴里蹦出一大堆名词,全都是江湖各大门派与武学世家的基础内功以及中低阶招式。 孙丽钗心里颇为诧异。 这些武功并不是门派秘传,这么多年来不断有门派叛徒与偷功贼泄露秘籍,因此江湖上也多有流传,但是如焕心所学的这样广泛的人,真的是极少数。 “将你手拿来。”孙丽钗给焕心把脉,一缕归元内气渗入经脉间,沿途竟然是空空荡荡,随后向膻中气海与下腹丹田探索。 果不其然,焕心的内气都收敛在这两处,丝毫没有外泄,由此可见她的功力深厚,对内气的掌握是如臂使指。 “年纪轻轻,就有这样深厚的根基,你那义父教得不错。”孙丽钗赞许道。 随后她更加仔细地感受了焕心内气的属性。 “五气调和,混元一体!了不起!了不起!” 孙丽钗连连点头,“这内功,是你自行摸索的,还是你义父教你怎么练的?” “是义父教的。”焕心听到神仙姐姐这般盛赞自己的义父,心里别扭的情绪,忽地也烟消云散。 小孩子脾气就是这样的,往往乐意听从喜欢人的话语,有时对身边亲近之人反倒不那么在乎。 小姑娘回忆起同自己那义父闯荡多年,风雨辗转,他高大的身影似是黑夜里的山脉,将暴洪疾浪都阻挡在外,或许是他见惯了苦痛与哭泣,如此才对悲花悯草的行径颇为不屑。 是了,焕心暗道,是自己错了。 孙丽钗察觉了小姑娘低落的想法,便安慰道:“亲人相处,总是以敬为先,互相尊重,方能不生娇惯之心。你那义父必然是理解你的,回去后开开心心就好,不必多言。” 焕心点点头,忠孝为本,向来如此。 “暂时我没什么好教你的,不过你随时可以来我这里玩耍,有什么疑难都可以寻我,还有,”孙丽钗神色严肃,“千万不要出谷,甚至不要靠近谷口。” 焕心虽然疑惑,但也点头答应。 义父叫我不能出谷,如今神仙姐姐又叫我莫要靠近谷口,那外面的世界,真的就那般危险吗? 她依旧想念那片烟火盛放的人间,可如今亲近的人,与敬爱的人,都好似牢笼的监管者,叫她不敢渴求蓝天。 接下来的日子回归了质朴简单。 焕心每日的工作就是伐竹、担土,继续修筑竹庐,此外,就是习武练功。义父最近很忙碌,正好焕心可以顺理成章地去找孙丽钗,义父抱怨了几次后,也就默许了。 毕竟再怎么说,那个女子的武功很高,她若想对父女俩不利,恐怕不需要太多弯绕。 某日,焕心推开义父房门,不料屋中竟立着一具木人,柱头柱身,看着就是一堆圆木垒叠起来的人形,关节是木球,还活动了几下,发出“嘎吱”的声响。 焕心惊叹:“哗?这是何物?” 义父站在木人身后,完全没注意到义女的到来,自顾自呢喃着:“‘顶气’不足,不能驱动两臂,左足‘沉贯’多于右足而致‘形变’……”他皱着眉,叹了一口气,把木人搬到墙角。 这一下,他看见焕心了。 小姑娘佯装大哭的样子,“呜哇!义父你成天就会叫心儿砍树、担土,自己却躲在房间里玩木偶!” 焕心虽是装哭,但心里回忆起这几十天来苦苦的劳作,还有那天发生的不愉快,心里暗藏的委屈不自觉就释放了出来,眼泪果真淌了出来,她感受着热热的泪滴冲刷着脸庞,想象着自己现在是把脸浸在温暖的河流中,将她脸上残留的泥点晕开,仿佛是斑点的花猫。那模样肯定是既丢人,又难看,她急忙想止住哭声,但一颗心驳驳跳动着,喉管抽噎着,抿着嘴,但依旧锁不住断断续续的呜咽。 义父忙走到焕心身前,拿手将她脸上的泪水与污渍擦去。 粗糙好似树皮一样的掌心,带着比热泪还滚烫的温度,焕心的脸被捧着,仿佛是飘着空中的雪花被太阳轻轻接住,安然可以化作一汪泉水。 “呜……呜……” “心儿莫哭!这木人可不是拿来玩乐的!”义父抹了抹她的脸蛋,随后从怀里摸出一本残旧的秘籍,“你瞧。” 焕心睁开眼睛,水光莹润的眸子模糊地看向书封。 《天枢玄机》 义父道:“这秘本乃是入谷之前,义父的挚友所赠,当中言之凿凿:‘巧工作木人,手足俱齐全,以热血漆心,以真力灌顶,能执剑,能投石,恍如有生’,我若能依法炮制,将来这谷中便有许多木人陪心儿习武读书,便不用再去寻那个怪女子……” 焕心破涕为笑,随即大嗔,“好啊,义父,你怎么说神仙姐姐的坏话呢。她可是称赞过你好多次的!” 义父眉头一挑,“哦?那人怎么说?” “嘻嘻,她说你呀……” “我什么?” “说你武功好,见识高,人又高大英俊,别有风骨,年轻时一定是个俊俏的后生!” 义父老脸一红,“你这孩子,怎么还学会说谎了!不过……”他得意地捋胡子,“为父年轻时,的确是方圆难寻的美男子,她的眼光不错!不错呀!” 焕心偷偷撇嘴,神仙姐姐说得对,老男人就是自恋,随便夸两句就能把尾巴翘上天。 义父察觉失态,咳嗽两声,“小孩子家家,在这儿捣乱,走走走,自个儿玩去。”他走到床边一堆木材间,挑挑拣拣,不时叹气。 焕心看出他苦求良材,决定为他去寻一些好木料,当即悄悄离开。 提着斧子,出了竹庐往北走,有一片茂密的树林,她不一会儿便伐了许多木料。也是焕心福缘深厚,兜转三刻,竟然给她寻到一株栖凤梧桐,在天下奇珍录里,这也是奇六品的好货色。 小姑娘心道这回该被义父夸奖,便截取一段好木,伏身将其握住。 然而木上生着暗刺,焕心“哎呦”一声,松开木头,却是被扎出了一个口子,血液不住流淌,把梧桐木给染红。 焕心也不恼,先把手掌舔了舔,再拿手帕包扎一番。随后小心拾起木料,“小木头,莫气恼,我义父手艺高超,定然将你打造得比现在美上十倍!” 小姑娘欢欢喜喜回到竹庐,远远见得义父伫立在屋前空地上,便高声呼唤道:“义父!你看!我为你寻到好木材了!” 呼唤一声,却无回应,焕心顿知有异,抛下木材冲到义父身前,只见他头上白气蒸腾,双手各缠十二根细丝,与前方一具端坐的木人相连。 “这是何故?” “心儿……莫慌……速去削制十二枝九寸长的竹刺,刺我‘璇玑’以下,‘神阙’以上……任脉诸穴……” 焕心急去取了木工箱与青竹片,削好十二根青竹刺,返回义父之处。 此时他已摇摇欲坠,焕心不敢耽搁,飞快地将竹刺刺入义父任脉穴位。 “华盖……玉堂……巨阙……” 十二个穴位施刺甫毕,随即一道阳和之气从义父身上爆发,推得焕心连连后退,紧接着,义父手上细丝根根断裂,他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来。 焕心方才应对得当,此时才发现自己手足颤抖不止。 义父对她轻笑“好孩子,好孩子。” 焕心呆呆立着,几乎又要哭泣,只见义父突然对那地上木人深深抱拳。 “阁下是何方神圣?何以要夺我真气?暗害于我?!” /53/53460/12776758.html 第一百八十七章 徐福,错乱 焕心见义父竟然朝一具木人行礼问责,不由担心他是精神错乱了。 然而异变陡生,那柱头的木人突然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关节摩擦发出嘎嘎嘎的怪声,似乎是在哂笑。 “呀!”焕心轻声惊叫。 更为惊奇的事情发生,那木人胸腹中传来木片的敲击声,初时混乱,渐而趋近人言,“……哈哈,是老夫棋差一着!想不到小女娃回来得这么早!哒……哒,你且猜猜,老夫究竟是何方神圣?” 木头做的玩偶竟然会说话,焕心一时间如坠梦里。 此时,义父沉声道:“阴者化虚空,阳者化为神。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 闻言,木人又怪笑一声,似乎是在自鸣得意。 此时,西边树林中又传来女子的声音。 “好一个道家元神,修行不浅呐。”却是孙丽钗漫步而出。 木人见到她,惊咦一声,“老夫怎得看不透你这女娃娃的命数?不可能,就是死去多年的冢中枯骨,只要还有气机存留,老夫也能窥探一二……除非……” 焕心好奇地问道:“除非什么?” 木人的柱头晃动了一下,明明是光洁溜溜的脑壳,可焕心依旧感觉有一道目光投向自己。 “你这小女娃!来历清白,可惜命途多舛,未来必有死劫。”他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把小姑娘气得涨红脸。 “哼!不说就不说,为何要骂人呐!你不说,我还不稀罕听呢!”焕心气呼呼地扭过头,正好看到孙丽钗莞尔一笑,顿时就不好意思,“欸!那个木头人,我说话语气冲了点,你不要见怪啊。嘻嘻。” 木人的柱头脑袋滴溜溜旋转起来,“小姑娘家家,还算有礼貌,懂得尊重老前辈!你们听好了,老夫就是当年东渡蓬莱的徐福是也!你们两个女娃子,一个小铁匠,乖乖供奉老夫,把一身内力渡给老夫,好叫我重塑元神,说不得本仙公还能给你们些好处!” 孙丽钗冷笑一声,“这点微末伎俩也敢作威作福,若不是佛子尚幼,你这般登仙不成的鬼类,早早就被千万万佛徒灰灰了去,哪还有这般做作姿态!” 木人虽不解孙丽钗所谓佛子是何人,但听到这般轻蔑语气,顿时也是暴跳如雷,“哇呀呀!气煞我也!待老夫有一日功行圆满,定叫你魂飞魄散!” 焕心大怒,“呸呸呸!好个老妖怪,大言不惭!我这次一定替神仙姐姐教训教训你!” 说完,她抽出腰间伏虞神剑,飞身冲向木人。 义父皱着眉头,来不及阻拦焕心,只好以传音入密之法暗中相助。 “心儿,这徐福来历古怪,你要小心应对,好在木人双腿尚有缺陷,你伺机以《开阖剑术》攻其下盘。” 焕心不动声色,却是马上会意,临近那木人七尺之地,提起神剑冲木人头上撩去。 这木人两个精雕细琢的手掌里暗藏机关,此时各弹出一根一尺长的木棍抓住,他抬手挥击,欲从剑脊处将焕心剑路打偏。 不料焕心虽然年幼,对敌经验却足,手腕一转,画出一朵剑花,剑尖却是斜指着木人腿部关节。 好个徐仙公,江湖老辣,左臂木棍照旧打在剑脊上,一股异力顺着剑身钻入焕心经脉,顿时她半边身子一麻,动作迟缓下来。 “小丫头嫩得很!” 焕心冷哼一声,欺负木人行动不便,急忙拉开距离,谨防被徐仙公乘胜追击。 孙丽钗在一旁观战,此时亦传音入密道:“这木人双足形变,动作艰难,你可从侧身出击,这般他只有一条手臂能应付。” 焕心眼睛一亮,运功消解异力,随即再次冲上前去。 这回她果然绕至木人左侧,连连戳刺,徐仙公一边抵挡,一边想要转身,不料双腿一绊,晃悠悠地往地上倒去。 义父微笑,扬声道:“心儿,你可以剑代刀,使出那斩鳌刀法,轻取敌首。” 这斩鳌刀法,传自广东狮相门,刚猛霸烈,凶悍暴力,义父此言,却是要让徐仙公四分五裂。 焕心闻言也不多想,伏身出剑。 她毕竟是难得武学奇材,这刀法虽是小成,但是一股堂皇大气的刀意却喷薄而出,刀起似怒海狂潮,刀落似雷霆击地。 孙丽钗连连点头,义父也颇诧异。 这股刀意来势汹汹,木人奋力挥动四肢,但却被一一斩断,那徐仙公被锋锐的杀气骇得直哆嗦。 焕心毕竟心慈手软,见到木人惨象,这最后一剑,却是怎么也劈不下去。 “哼!好啦,你也该受到教训了,下次对神仙姐姐和义父都尊重些,不然我就……我就再揍你一顿!” 徐仙公咕哝几声,颇为不服,“呵!若不是我……又岂会被你这般幼童戏侮?你也莫得意,就是毁了这木人之躯,老夫灵神不灭,不过几日就能重返人间。” 焕心走回义父身边,做出邀功的模样。 “好孩子!”义父轻笑,“这徐仙公,先前附身在我给你看过的那秘本里,却是趁我不备,躲进了木人,在我以真力灌输之时抢夺我的内气。” “好啊,都是那本秘籍害人,我这便毁了它。”说着,她从怀里取出《天枢玄机》就要把它弃掷在地。 “不是秘籍的问题!”义父急忙拦住她,开始说教。 这边,孙丽钗走到木人跟前,伏身将徐仙公提起。 “你会算命?” “呵!”徐仙公冷傲一哂。 “莫以为你是元神之躯就不怕被杀,贫尼有的是办法教你不得超生。”孙丽钗面露怒色,眉心一朵昙花急闪,好似神王怒目。 徐仙公见到她的昙花法印,顿时惊呼:“不可能!这东西不应该还未出世吗!” “你知道净土?” “原来这是净土?你佛家的极乐世界?” “正是。” “难怪了……” 孙丽钗将拳头攥紧,双眸中各自倒映着庞然的须弥神山,威严凛然,能镇压神魄,“把话说清楚!” 徐仙公这回真的吓傻了,“别!别出拳!老夫这就交待!” 当即他便哆哆嗦嗦把自己对净土的了解统统说了一遍。 原来在野史密录中,多有记载天下曾多次凭空出现一颗黑球与一卷金纸互相纠缠之怪事,往往金纸出现时,群兽震悚,百鸟惊飞,人见之则肝胆俱裂。 而金纸上的纹路,正是一朵昙花。 孙丽钗当即了然,是佛子与相枢的争斗,祂们的存在横跨三世,难怪会出现在历史中。 然而她自己所知的历史中,是从未出现过金纸与黑球的。 所以,到底哪个才是真实?哪个才是虚幻? 是佛子篡改了历史,还是她的记忆出现了差错? 孙丽钗想起鹿正康的那句话,“过去未来,又有什么分别呢?” 没错,对菩萨来说,时间也不过是一场游戏,他在意的,只是心中追求的果。 这就是佛子的道。 /53/53460/12776759.html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天下与你,怎生裁定 陷入沉思后,孙丽钗便将木人抛开,徐仙公此时四肢断得只剩右臂,仍然坚持不懈地抓着地面,扯动身躯,急忙要逃离这个伤心地。 他努力爬行一阵子,却刚好来到先前焕心丢下木料的地方,这下他可高兴了,急忙取木材修补残破的身躯,当先取的就是染着焕心鲜血的栖凤梧桐。 焕心扭头看到这一幕,扬声喊道:“喂!那是我给义父采的梧桐木,你怎能不问自取!” 义父咳嗽一声,“心儿,莫管他,暂时我们的确没有消灭这个徐仙公的良策,不过等我功力回复,他再想害我们父女二人,也不是那么简单……对了,那木头上怎么有血?你哪里受伤了?” 焕心嘻嘻一笑,踮着脚转了一圈,“义父莫担心,那不够是心儿伐木时被木枝刺伤留下的。” 闻言,义父不禁低声感慨,“天意啊……”说罢,他走到徐仙公身前蹲下,“你这几处窍要装得不对,还是让我来罢。” 徐仙公与焕心皆是惊呼,方才还是仇敌,怎么这会儿就反倒出手相助了呢? 然而事情就是这般古怪,义父对徐仙公真的是倾力相助,当天就修好了他的木人之躯。 从此二人竟然是形影不离,好似亲兄弟一般。 孙丽钗看到焕心无恙,也便回了自己的小屋,此后的日子,大家相安无事。 “什么嘛,义父说的好听,要造木人陪心儿玩,现在反倒是他自己玩得最欢!” 好在她现在还有另外的去处,每天除了三餐在竹庐外,其余时候都跑去孙丽钗这边。 孙丽钗时时指点焕心,如今小姑娘的武功也是一日千里。 …… “神仙姐姐,你好像有烦心事?” 孙丽钗颔首,“不错,确有一事,不该怎生处理。” “能告诉心儿吗?” “小焕心,贫尼问你,若有一天,世上生灵遭受前所未有之苦厄,而唯有你能解救,代价便是你的性命,你可愿牺牲?” 焕心脱口而出,“当然!” 孙丽钗摇摇头,“你再好好想想,不必急着回答。” 焕心十分不解,看眼前神仙姐姐的神色,别有深意。她当即脑筋一转,暗忖,神仙姐姐这般说辞,或许并不是要我做选择,其实是她自己面对了这样的难题,也是了,像她这样武功高,心地好的绝世女子,定然是为天下人着想的……焕心啊焕心,你可千万好生回答,一边是百姓,一边是最敬爱的姐姐,你选哪个都是难。 孙丽钗看着焕心愁眉苦脸,连连叹气,恍恍惚惚地出了门去,心里也想着,是不是太早给这个孩子压力了,这番却是她急躁了。 孩子啊,到底是选择天下而放弃你,还是选择你,而背叛天下? 或者说,我该不该背叛佛子? …… 焕心迷迷糊糊地回了竹庐,义父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心儿,饭在桌上,你自己吃吧,我同徐仙公有话说。” “知道了!” 焕心整整一天都闷闷不乐,直到晚上,义父才抽空从徐仙公身上收回注意力,一眼就瞧出小姑娘心神不宁。 “怎么?什么事惹心儿生气了?” “没有,只是……” 义父微微一笑,冲徐仙公使了一个眼色,对方会意,起身回屋。 “来,心儿,咱爷俩好久不曾好好说话了,今晚凉风送爽,星月满天,正是谈心的好时候。” 他们在竹庐的屋檐下并排而坐,耳听着无边蝉鸣,仰头观察飒飒星河,一时间,烦心苦恼之时,尽皆忘却。 义父微微叹气,“这天上星星最是可人,望着它们,你就不会有回忆,没有回忆,就不会有痛苦。心儿,你该多看看天,武者修行,内则炼气,外则强体,勤勤恳恳,数十年可成一高手。然而若没有广阔的胸襟,坚忍不拔的意志,那便只能终身止步于此,无法企及更高的境界。” 焕心细细品味星辰之美,只觉得胸中块垒为之一空,再听义父一番道理,顿时感觉颇为温暖。 “义父,你说,为拯救苍生而死,是否是一件值得的事情?” 义父闻言脸色一沉,“你怎么会有这种怪想法?” “义父。”焕心平静地与老者对视,那双眼中饱含着她的气量,就像一颗所在匣中的宝珠,如今在黑夜里熠熠生辉了。 “义父,我想了一整天,我就是想知道答案。如果是您,您会如何选择?苍生,还是自己?” 老者抿嘴,他惯常严肃板正的脸,如今坚硬得好似石头,几乎可以说不近人情。 “……你。”他开口,声音低沉,“你不要再想这些。我们都是小民,我们就是苍生,不存在这般的困境。” 焕心的眸子干净清爽,似乎徜徉着梦想的河流,她笑起来,似乎发着光,“不,义父,我觉得,这个问题其实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决定放弃什么的,其实不是我们,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我们只要接受现实就好了。” 义父闻言,又惊又怒,“大逆不道!你如何说的这番话!是不是那个女人教给你的!” “不,这些都是心儿自己想的。” “你性格这么……你怎么会想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因为我看到了。” “什么?” “神仙姐姐她在被迫做出决定。” …… 孙丽钗伫立在树梢,她的足尖踮着一瓣树叶,身体仿佛柳絮般轻盈,朗风吹拂,树枝摇晃着,她也随之晃动,然而,就是不曾坠落。 “小丫头,这条路,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不好走,如果可能,我宁愿自己去死,但你毕竟不同。”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难题有两个。 其一,怎么带着焕心前去天地尽头。 其二,如何能保她不死。 …… 义父坐在床边,扭头望着窗外的夜景,目光深邃而孤独。 徐仙公立在角落,看到他这副模样,怪笑道:“小铁匠,你那养女虽有死劫,却也不是不能解,你莫要再作这般小女儿姿态,安心睡下吧。” 义父没有说话,又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景,转回头,躺在床上,和衣而睡。 他的眼睛,半睁半闭,熹微的月色轻抚他的脸庞,沟壑纵横仿佛是大地,而他闪烁的眸子,好似寒潭。 心儿,你绝不会死,只要你活着,世人就会有希望。 /53/53460/12776760.html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梦似一场不变的轮回 焕心从睡眠中苏醒。 天还没有亮。 不过,今晚似乎格外的黑。 一种奇妙的黑暗。她能看到自己的身躯,也能看清事物的轮廓,但是除了她本人之外,一切存在都失去了色泽。 仿佛她现在是一个失明者。 那么星月呢?它们在一团混沌的树林的灰影上方,在黑夜中是微微浮动的淡白色斑点。 好奇妙的视野。 在这样的视角下,一些惯常被忽略的东西,突然就变得醒目起来。桌下遗落的木工锤,墙角的一些杂物,它们奇妙的棱角都凸显出来。 当焕心把手搭在窗沿上,一座月白色的阶梯陡然从窗棂上升起,朝着天上延伸过去。 在无色的世界里,这阶梯无疑非常醒目,那温柔和缓的光芒蓬松而微凉,仿佛是一团扑面的水汽。 焕心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这是梦?还是奇遇? 她小心地抚摸了这连天的光阶,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并非虚妄。 焕心轻轻从窗台探身,踏在光芒之上,她登了几节。 是了她凌空而立,广袤的灰沉沉的大地都被她踏在脚下。 义父说,江湖里最顶级的那些轻功,可使人凭虚踏步,凌波渡水,焕心迷醉地眺望四际,这便是真正宗师的风景吗? 光阶飞入高空,焕心提气轻身,不断攀登,然而过去许久,依旧不见终点,她已经气喘吁吁,高空狂风肆虐,大气稀薄,她呼吸困难,内气枯竭,向下望去,只有无尽的黑暗,若是从光阶上失足坠落,必定是死路一条。 此时,想要原路返回已经不可能,身后的阶梯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小姑娘慢慢蹲下来,蜷在既宽阔,又逼仄的阶梯上。 这个阶梯可以躺下两个她,然而却是那样危险,似乎一转身就会跌落。 焕心呜咽两声,突然轻轻哭了起来。 “莫哭。” 是孙丽钗的声音。 焕心急忙抹脸,坐起身,扭头四顾,然而不见神仙姐姐的身影。 天上突然飘下来一朵含苞的昙花,美丽芬芳,在小姑娘身前旋转着。 花瓣陡然盛放,那迷人的清香也霎那四逸。 花瓣间的露水汇集起来,化作一面小小的水镜,有闪烁的画面浮动。 焕心定神看去,镜中是一个爽朗的白天。 一大一小两个女子站在竹庐前,是孙丽钗与焕心。 她们手牵着手,并排而立,透过她们之间的缝隙,能看到一副棺椁。 虽然是背影,但焕心看得出,镜中的自己在哭泣。 此时,孙丽钗又说了一句,“莫哭。” 画面消散。 昙花飘离,朝阶梯上方飞去,焕心急忙站起来追赶。 不一会儿,水镜里再次出现画面,小姑娘一边爬楼梯,一边紧紧盯着镜中的事物。 孙丽钗颓然跌坐在地,而焕心被一个高大的多臂魔神抓在手中。 “无谓的挣扎。”魔神脸上数目巨多的金色眼眸眨动着,似漫天星,祂一口将焕心吞下,随后挥拳朝孙丽钗打来。 千钧一发之际,孙丽钗眉心一朵昙花法印闪烁了一下,那魔神惊呼一声,随即收拳,愤怒地吼叫几声。 画面再次消失。 焕心越看,心中的疑惑越多。 这些画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三次。 孙丽钗带着焕心坐在一辆马车里,小姑娘一脸担忧,而孙丽钗身上止不住淌血,这些亮红色甚至带着金光的血液不断挥发,以至于车厢里飘满金红色辉煌的光雾。 车马陡然停滞。 拉车的驽马发出惨叫,随即外面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唤,“两位,莫再逃跑了,小僧一定要求得伏虞剑不可的!” 焕心脸上哀愁陡然消散,化作无尽的冷酷,她抽出腰间神剑,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帘子降下,遮挡了外面的世界,孙丽钗微微侧头,望着低低摇摆的布帘,神色平淡。 画面消失。 第四次,孙丽钗望着焕心,她终身都在谷中平平淡淡的生活,某一天,义父与徐仙公齐齐消失,然而焕心对此反应很平静,乃至很漠然。 她已经同深谷融为一体,将永远老死于此。 第五次,长大后的焕心与孙丽钗对峙。 “姐姐,你的问题,我有答案了。” “……” “我不愿。” “也罢。”孙丽钗缓步离开。 身后,焕心泪如雨下。 第六次,义父与徐仙公偷袭孙丽钗。 “为了心儿,你便代她承受死劫吧!” 义父与木人齐齐挥掌,孙丽钗同样出拳。 然而就在三人即将触手之时,形势陡变。 义父突然甩袖打向徐仙公,而孙丽钗亦变招击碎木人双臂。 “你们!”徐仙公惊怒。 义父微笑着念诵口诀,木人身上一段染血的木料陡然闪烁清光,徐仙公发出怪异的惨叫,随即低沉下去,再无声息。 焕心轻轻走到义父身后,抽出神剑,将他刺穿。 “心儿,你!” 焕心怪笑,“什么心儿,我是你徐仙公!” 第七次,徐仙公被拘束在阵法里,天上电闪雷鸣,魔神陡然冲破云霄,杀入深谷。 第八次,孙丽钗背着焕心,踏步骇浪波涛间,她一点点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 到了那天地的尽头,她仰头与莲座上的菩萨对视。 “鹿缘,她还有救吗?” “魂飞魄散,自然无救。” “再来一次吧。”孙丽钗沉默一会儿,“鹿缘,有没有可能,让我替代她?” “有的。” “你能做到吗?” “不能。” “我知晓了。” 画面消失。 焕心努力追逐着昙花,努力攀登着光阶。 然而昙花渐渐凋零,那面水镜也不断溶解。 最终,一枚硕大的花果轻轻摔落,焕心猛然一扑,将其接住。 她趴在阶梯上,大口喘气。 微微转头,便望见身下渺渺而疏朗的云海,她走得太远,太高了。 前方已经没有路,后方的阶梯还在不断消失。 焕心不管不顾,她就是搂紧昙花果实,蜷曲似婴儿。 最后,身下的阶梯消失。 焕心睁大眸子,望向那天,星辰大放光芒,照亮暗紫色美丽的苍穹,缤纷的色彩重回世界。 她如流星般下坠,冲破茫茫的云层,仿佛打破天地的隔阂界限,似是奔赴死亡,似是重获新生。 /53/53460/12776761.html 第一百九十章 觉悟,质问,隐秘 孙丽钗等候在屋前。从清晨,到午后。 自从昨天问了焕心那个问题后,小姑娘一直都没过来。 这个问题,她每次逆转时空后,都会问焕心一次。 而几乎每一次,她的反应都是一样的。 第九次了。 都说九为数之极,孙丽钗其实不相信这些,但不知为何,她感觉,这应当是最后一次了。 夕阳即将落下,在薄暮的辉光里林间小道上走来一位娇俏的女子。 焕心来了。 不出所料。 孙丽钗注视着她,小姑娘的神色却不再是那种担忧。 是的,每一次,焕心都会以为,孙丽钗的问题,说的是她自己,而不是焕心,每一次,第二天傍晚她都会跑过来劝孙丽钗好好活下去。 每一次,她都会带着那种浸满忧愁的勉强笑脸。 可这次不同了,她的神色平静而无畏。 “神仙姐姐,带我出谷吧。” 孙丽钗的脸色霎那就变白了,“你……为何想要出谷?” “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答案吗?”焕心左手按剑,目光越过孙丽钗颀长的身躯,游弋飘忽,仿佛在追逐一只看不见的蝴蝶,一只她梦寐以求的,自由的蝴蝶。 “谁告诉你的?” “什么?” 孙丽钗的脸上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委实压抑不住迷惘,“是他吗?他特意来把这些告诉你,只为了叫你认命,是不是?” “我不知道您说的是谁,但是,神仙姐姐,我知道自己是谁了。” “你是谁?” “我是伏虞神剑。神剑也是我。” 焕心轻轻抽出腰间宝剑。 周身喷薄而出狂烈的气息。 “伏虞神剑,能继承剑主的功力与记忆,传至我,已经数十代,千载的功力,天下谁堪承负?” 小姑娘说话的语气漠然而戏谑。 林子里传来另外两个脚步声,是义父和徐仙公。 义父呼唤道:“心儿,回去吃饭吧,莫在此逗留了。” 木人发出嘎吱的声音,随即,是徐仙公惊愕的话语,“不对劲!小铁匠,你这义女不对劲!” 焕心微微侧身,对义父笑了笑,“您来啦,那就一起听一听吧。” 义父恍然大悟,“心儿,你获得神剑里的功力了?” “不错。也正是如此,我才明白前因后果。” 孙丽钗问道,“什么前因后果?” “天下总计有十大神剑,而伏虞神剑就是主剑,其余九位剑主的功力都会被收入伏虞神剑中。依照情理来说,伏虞剑乃无我炼,绝不会诞生灵智。然而,天有一线生机,万物皆有例外。我,便是那个意外。” 焕心转身对义父跪下磕头,“您虽称自己是心儿义父,但实在是生身的亲父亲。” 她连连磕了九次,站起身来,身上额头还是光洁干净,她蓬勃的内气已经使她纤尘不染。 “感谢义父塑造剑身,又赐予我神魄心智,大恩大德,生生世世,不敢或忘。” 义父茫然地点了点头,露出奇异的笑容。 “神仙姐姐,您是来自后世,只为求取我的元灵,好召唤真正的魔神,以解决相枢,是也不是?” 孙丽钗惨笑一声,“你,什么都知晓了。” “剑主中,有几位术法通天,可占前因后果。” “唉,你不该知晓这些。” “但我还是知晓了。” “你明知自己会死,为何要来见我?” “这不是死亡,如果您把完成宿命称为死亡,那也无不可,只是,我以为您会更淡泊的。” “一念生,一念死。你已经不是那个小焕心了。” “天地如逆旅,人世不过沧桑之间,姐姐,我若是能做好这一切,已经是颇为不容易,芸芸众生,皆是深陷苦海,又有多少人活了一辈子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活的呢?” 义父与徐仙公就这样沉默的看着,她们二人的交流,她们二人的交锋。 此刻,焕心与孙丽钗仿佛是同一个人,她们有相同的气质,她们有相同的语气,而且,同样被某个虚幻的阴影笼罩。 “你不该这么早就作出决定,你才十三岁。你又明白什么是生活呢?活着不是与他人计较,难道你为天下而死,就一定比蝼蚁活得更有价值吗?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他是谁?” “他是菩萨,是佛主。” “他也是邪恶的?” “不。他高高在上,裁定众生。” “那么我们不需要这样一个压在头顶的菩萨!” “可若没了他,我们也难活下去。况且,他是不可战胜的。” “他曾剥夺我们的自由吗?”焕心的气势越来越庞大,大地在她脚下微微颤动,她开口问讯,语气平淡,可听在耳边,却仿佛霹雳惊雷,震慑妖邪,勘破讦妄。 “不曾。”孙丽钗急促地回答。 “他曾要求我们奉献吗?” “不曾。” 一问一答,越来越快,越来越疾,狂风暴雨般,间杂着撕裂世界的电光火石。 “他曾指使刀兵,屠戮无辜吗?” “不曾。” “他曾悲花悯草,惺惺作态吗?” “不曾。” …… “不曾。” “不曾。” “不曾!” 最后一问! “他曾暗藏罪孽,只为惩戒世人吗?” “……”孙丽钗沉默片刻,“曾的。” 焕心陡然露出灿烂的笑容。 “神仙姐姐,我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啦。你莫怪他无情,只因为,他是真正的天!把世界交给你们……” 她身后出现一个高大的魔神,三面十臂。 “……吾很安心。”清脆的是焕心的嗓音,低沉的,是枢的嗓音,混杂交织,仿佛大曲尾声。 少女,化作了光,她盘旋着,连同枢的虚影一同,飞入了伏虞神剑中。 神剑轻吟,似在为故人送行。 义父慢慢走过去,拾起宝剑。 夕阳,彻底在山那头了。 “呵呵呵……”义父笑着,遗憾而爽朗。 “心儿这么快就走到今天这一步,真不容易。也辛苦你一次次轮回了。” 孙丽钗闻言,盯着义父苍老的脸庞。 徐仙公惊道:“怎么一个说完,另一个接着说了?你们有完没完?” 义父扭头喝骂,“住口!” 徐仙公还想还嘴,但是被老者冷冰冰的眼神吓住了。 义父双手捧着剑,交付给孙丽钗。 “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他挤出笑容,“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十柄神剑的铸造人。” /53/53460/12776762.html 第一百九十一章 相枢伏诛,玄袍人现身 铸剑人叮嘱孙丽钗,“莫以为杀了相枢就万事大吉,更可怕是那个人。” “哪个人?” 铸剑人不再言语,提着徐仙公就返回了竹庐。 孙丽钗抱着伏虞神剑,用掌心贴合着冰凉的剑脊,仿佛这样能抚慰那个决绝的女孩。 她平静地走出偃宣谷。 小和尚果然在谷口张望。 他诧异地看了孙丽钗一眼。 “焕心施主,竟然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了不起。”小和尚低头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既然如此,小僧只好带着伏虞神剑走了。” 孙丽钗轻轻挥出一剑。 人头抛飞。 小和尚眉心的竖孔猛然绽开,一个巨大的魔神探出身子,“好厉害的丫头!连本座最得意的化身都不是你一合之敌!” 孙丽钗眉心昙花闪烁,放出微光,她的身形化作一道流星飞离此地。 相枢真身数十颗眼珠四处打量,可就是看不见被净土护住的孙丽钗,只能徒劳地怒吼几声。 数十里外,昙花消隐,孙丽钗脚步不停,而身后传来戏谑的嘲笑:“跑吧!除非你永远不停歇,不然躲不过本座的追杀!” …… 天地尽头。 旋转的卍字印化作一面光镜,鹿正康端坐在镜面后。 孙丽钗抵达此处。 “祂也来了。” 鹿正康闻言,点点头,看到在海面上紧追不舍的相枢化身。 于是他就展开手中的金纸画轴,把相枢真身对那化身晃了一下。 “吼——!不可能!你是什么人!”化身见到真身的第一时间,就被收入金纸里,仿佛一颗水滴返回大海,融入真身体内。 真身吸收了化身的记忆,不由得破口大骂,“蠢货!蠢货!你怎么连这些小事也做不好……”鹿正康没兴趣听他自己骂自己,于是施施然把金纸又卷了起来。 孙丽钗松了一口气,这一路提心吊胆,总算是完成了。 她看着眼前的光镜,跨过去,就是终点。 九次轮回,不就是为了这一步。 她在此徘徊,鹿正康也不催促。 “鹿缘,焕心的义父说,叫我小心他。” “他?” “你不知道是谁吗?” “我知道很多东西,但也有很多不知道的。”鹿正康语气很平淡,作为一个化身,他的能力的确有限。 “你能救回焕心吗?” “本来不行,现在可以了。” “为什么?”孙丽钗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颇为惊讶。 “如今果子已经成熟,我便只需要把树种下就好。” “你要逆果为因?” “是你要这么做的。”鹿正康望向孙丽钗的眼神,一如初见时,平静而温柔。 “鹿缘,你真好。” “钗钗,再见。” 孙丽钗温婉一笑,提着剑,迈入光镜。 …… 在一条长河中,孙丽钗失去形体,她被激流裹挟着,向下游而去。 然而,此时,她眉心的昙花一点点闭合,随即脱落,掉在岁月的河中,溯流而上。 …… 在净土中的人们,都听闻了这最终的大战,于是纷纷跑出来围观。 他们躲在极北与南海之地,将东西一线天地让了出来,他们也清楚,这种级别的战斗,连观看都会有巨大的风险。 东海深处,光镜里飞出一位持剑女子,她朗声一喝,将伏虞神剑抛向高空。 魔神枢主动伸手接过神剑,就像是握住一点星光,无神的眸子里立即绽放出瑰丽的色彩,就好似石珠染画,神来之笔。 那莽荒中的死者,复苏了! 枢的眼眸眨着,仔细打量久别重逢的人间。 这是祂的最后一次观察。 鹿正康抛出金纸,半空中,燃烧成灰,相枢真身脱困,也化作顶天立地的巨人,腰际埋入云层,连深深东海,都只淹没祂的脚踝。 “本座必要屠尽尔等凡俗!新元复始,斩仙灭佛,毁尔道统,断汝根基!” 鹿正康哈哈大笑,“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吧!” 魔神枢张开八臂,跨越千里,紧紧抓住相枢,随即空出的两只手,骤然刺入祂的胸膛。 “啊——!是你!!!是你!!!” 枢漠然不语,双手剖开相枢的胸腹,尽力扒开,九道灵光从中飞出,矫矫飞舞。 是其余九柄神剑的剑身。 相枢的惨叫声接连不断,可受这般伤势,内里的神髓被抽空,如今祂只有在惨叫中死去。 喷薄而出的黑血,化作人间一场大雨。 围观众人,见血雨肆虐,化作灭世的洪流,也不敢再驻留人间,躲回净土去也,同时也带回了战胜的消息。天下沸腾。 魔神枢闭上眼睛,沐浴着属于自己的胜利,这无边的血雨,就好似当初祂被斩首时,昆仑的大雨。 松开相枢扭曲干瘪的尸体,魔神枢微微叹气,组成祂躯体的无边星辰,重新回归天穹。 祂安息了。 孙丽钗望着这一幕,轻轻眨眼。 她脸上的神色一点点变得稚嫩起来。 “咦?怎么回事?天好黑啊。” 是伏兮兮。 小妹挠挠头,望着漫天星空,嘻嘻笑着,“好漂亮!叫道士一起来看嘛!” 她立在一座海岛的孤峰顶巅,相枢的浊血化作黑色的海流围着岛屿不停冲刷,终究无法危及岛上的生命。 哗啦的潮汐声音悦耳动听。 伏兮兮脚边昙花闪烁,一面镜子出现,两个互相打闹的男人走了出来。 是道士和剑客。 “小妹!”他们笑嘻嘻的打招呼。 “好呀!你们背着我偷偷玩去惹!人家不高兴鸭!” “哈哈哈!”二人看着娇憨的伏兮兮,相视大笑。 “咦,等等!”伏兮兮眉头一皱,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枚硕大的果子。 “这是什么?”剑客问。 “不清楚欸,但是感觉好亲切!” “这是果子?”道士挠挠头。 “咱们找地方把它种下去,看看会不会发芽。”伏兮兮拍板决定。 “都听你的!” 鹿正康微笑着俯视人间,他的任务,基本完成了。 然而,就在此时,相枢的尸体猛然收缩,巨大如山脉的躯体,竟然缩小至一个八尺高的男子。 身披玄袍,手持黑刀。 眼神睥睨,气吞寰宇。 /53/53460/12776763.html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天外之人,转生之人,再也不见之人 鹿正康皱眉,这个玄袍男子正是杀死魔神枢的那个可怕异人。 他没想到,玄袍人竟然未被相枢同化,而是一直保留了自己的执念。 情势有些出乎意料了。 “偷天之功,终究未能竟全,汝等罪人,可曾做好准备?” 玄袍人左手背负在身后,右手转腕,将刀锋直指天边的菩萨。 鹿正康从莲座上起身。 相隔虽远超万里,可玄袍人轻轻挥刀时,酷烈的死亡气息便降临在脖颈上。 鹿正康周身生长无限昙花。 超神一阶,金刚昙花法界。 铛——! 厚重的撞击声悄然响起,鹿正康体外的昙花瞬间凋谢大半,而一道乌黑的刀痕就凭空出现在鹿正康身前。 他几乎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其中蕴含的武道意志,简直是活灵活现,几乎就像是人的魂魄,有着自己的气机。 鹿正康笑道:“我倒是不曾想过,你这样的人会走这样的道路。” 上层武学,最见根性。 鹿正康的招式简单大方,堂堂正正,碾压一切,摧毁万物。由此可见他直白的行事风格与充满控制欲的思维模式。 而玄袍人,他的招式同样是朴素的,不过却是包容一切,腐化万物,他的刀意是活着的,他可以让自己的招式变成真正的生命。 毋庸置疑的是,玄袍人很强。 连天命选中结束纪元的魔神枢都会被他猎杀,他的实力,在凡世无人能敌。 鹿正康承认自己这个化身打不过他。 那一道刀痕,还在不断切割金刚昙花法界,鹿正康磅礴的护体真气,似乎薄如脆纸,呵气可破。 玄袍人咳嗽几声,斜睨了鹿正康一眼,轻描淡写的样子,“不差。” 鹿正康摇了摇头,“不只是不差。” 下一刻。 法身示显! 菩萨金身硕大无朋,威凌大地,万顷海水被飓风排开,地面陡然剧震。 鹿正康的化身悄然消散,法身出掌。 小千界掌! 玄袍人脸色一变,掀起袍子,露出躯体上的无数眼眸。 它们死死盯着这从天而降,不可躲避的一掌。 无数幽光射出,与法身佛掌交击,分明是清浅纤细的光线,却如无数承天之柱,这一掌,艰难下按。 玄袍人狞笑着,“好神功!好掌法!此间宇宙,以汝为最!”他扬起长刀,冲天而起。 相比法身,此人渺若尘埃,然而那酷烈的气势,远胜千军万马! 轰——! 小千界掌湮灭方圆百里,掌力裹挟着泥土空气,坍缩时爆发出巨量的光与热,天上的星辰黯然失色。 良久,光芒黯淡,万籁俱寂。 “咳咳。”玄袍人依旧在咳嗽,他站在一个遍地流淌岩浆的凹坑正中,衣衫破烂,左手捂着口鼻,不住地呛咳,点点鲜红的血渗出指缝。 鹿正康的化身出现在凹坑边缘,距离玄袍人有三里之远。 他扬声问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玄袍人很尽情忘我地咳嗽着,直到吐出几块碎裂的肺脏。 “吾还道是何物塞了喉咙,却是些脏器,无用之物!”玄袍人揩去唇上的血,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异常漠然。 他远远望了鹿正康一眼,也高声回答道:“汝可称吾,曳霜客!” 鹿正康点点头,“你叫我鹿缘罢。” 曳霜客呢喃了几句,笑道:“不差劲的名字!” “法号而已。只不过,我还有一事不解。” “但说无妨。” 他们二人,就这样,互相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喊话。 “阁下,可是来自天外?”鹿正康问道。 “正是。” “天外的世界,还多吗?” “多是漏船扁舟,不似此间繁盛。” 鹿正康点点头,“有机会,我回去将彼处的生灵接过来的。” 玄袍人又咳嗽起来,四处的疾风胡乱吹刮,掀动他的袍子,身体上无数的眼眸已经闭合。风中夹带着焦糊的臭味,以及低沉的笑声。 “汝,很有趣。” …… 伏兮兮等人躲在山洞里,连天的海啸撞得山峰抖擞,巨响连绵好似天地将覆。 “佛子的掌法,好——可怕!”伏兮兮苦着脸,“这也太厉害惹!” 道士撇撇嘴,“不厉害能叫佛子?” 白子墨无奈,“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叫平安,而不是贫嘴。” 道士眼珠一转,扭过头含情脉脉地看着剑客,嘴里哀哀戚戚地唱起来,“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 剑客听他用公鸭嗓唱闺怨词,头都大了,“打住了!大潮停了,咱们出去看看战况如何啊。” 他们三人出了山洞,再次爬上山顶,却发现原本周围的海洋不知何时成了陆地,四处望去,海水被远远地推开,在天边形成了一段白线。 “真是沧海桑田,不过这海水终究会冲回来的吧?” 他们三人所在的海岛,露出了基座,仿佛是支撑在竹竿上的陀螺,看着岌岌可危。 “佛子他们在那!”伏兮兮眼尖,看到了那个红热的凹坑。 海底没有昙花,无法传送,好在他们三个也不敢凑近围观。 “佛子好似在聊天呐。” “嗯。” “那个对手是什么来头,感觉好厉害。” “我要是知道,我就是佛子咯。” “又贫嘴……等等,有人过去了!” 他们三个眼力好得很,内力加持之后,便是千里之遥,只需无遮拦处,纤毫可见。 伏兮兮眯缝着眼,“那个人,好眼熟。” “你认识?” “不,就是感觉熟悉。” …… 铸剑人走到鹿正康身边,对他合十,口诵“南无鹿缘菩萨。” 鹿正康看了看他,再看了看玄袍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铸剑人微笑,一步步走下凹坑,与玄袍人对视。 “我来了。” “来同我一起死吗?” “我们本不属于此地,走了便如何?” “你甘心吗?” “活一辈子,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玄袍人闻言,冷笑起来,“好清高。” “一向如此。”铸剑人伸出手捧住玄袍人的脑袋,轻轻一扭,咔擦脆响。 曳霜客忽地倒在义父身上。 他们二人,拥抱着,化作片片灰色的蝶,飞入虚空。 远处轰隆隆响,海水返潮了。 …… 一切尘埃落定。 某一天,伏兮兮在一个深谷里种下了那枚昙花果实,随后同道士一起离开。 七天后,一朵昙花破土而出,花苞盛放,露出内中的一团女婴。 一个木人从山谷深处走来,把女婴抱起。 “小女娃,你那义父不想活了,以后就让徐仙公养你吧,哈哈。” 女婴眼神干净如水,她咧开嘴,嘻嘻傻笑。 …… 如今果子已经成熟,我只需要把树种下就好。 你要逆果为因? 鹿缘,你真好。 钗钗,再见。 /53/53460/12776764.html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合掌开掌,缘生缘灭 净土历,一百二十年,元旦。 净土的上空回荡钟声。 芸芸众生齐聚,善道净土百十千万信众具足,恶道净土十万万邪徒具足。 菩萨法身,背倚须弥,今日于此传道。 “天下已靖,当重开一元,来世,吾为天道。” 众生俯首,皆称大慈大善。 “凡有情众生,皆可渡末世之劫,于下一元开枝散叶。” “吾当立下道统,称为心禅,有情众生皆可修行。” 鹿缘菩萨细细描述了何为上缘,何为三身,如何修禅,如何修神通,告诫大众,以道为先,神通术法为末。 众生悉尊旨意,神色恭敬。 菩萨另嘱咐善道净土诸信众,时刻自省,莫堕入恶道。 另嘱咐恶道净土诸邪徒,若诚心恭敬佛法,时刻向善,也可超脱断业邪佛之掌握。 杂事已毕,净土轰然大震,金光漫天,众人尽皆昏迷。 善道信众报身化作一朵白昙花,恶道邪徒报身化作一朵黑昙花,一切人、精怪、妖鬼智慧之物,依其本性,神魂飞出身躯,归入此二花之中。 …… 鹿正康左手捻着白昙花,右手捻着黑昙花,悠然踏步于上缘之间。 深入绘卷世界的核心,在此地,有了他的带领,每个人都能直观感受到奇妙的上缘,这样的体验,如同一块木头感受到了原子的存在,事物看清了自己的本质,晋升对宇宙与自我认知的全新境界。 一时间,两朵昙花上,层层叠叠的花瓣间,无数神魂都沸腾起来,有欣喜,有感恸,有虔敬,有怅然,有悲愤,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神魂是很奇特的,统摄三身,实为纽带,人死后,魂魄落入上缘轮回时,或能感应到报身,好似回光返照一般,随即便是神魂消解,报身崩塌之厄难。 不过这一回却是不必担心劫数临头,有菩萨护着大家,算是一场既定的造化。 此刻众生神魂正好是落在报身组成的昙花上,于是纷纷感应到了属于自己的报身。 善道净土无忧无虑,而恶道净土的邪徒们异常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报身在断业邪佛手中,此刻,这名下一纪元的第一魔盘坐在黑昙花中心,邪意凛然,打量着花间的无数神魂,目光贪婪而冷酷。 鹿正康低头一看,所有人都感应到了报身。 第一步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正缘扣,把众生炼制成一张因陀罗网,互相串联。 第二步也是轻松完成。 原本的两朵昙花,现在变成两颗被宝珠丝网缠裹的舍利,鹿正康想了想,就叫正缘舍利吧,反正是一个过渡时期的产物。 自此,重开纪元的全部前期工作都完成了。 …… 一副绘卷漂浮在大宇宙的上缘之上。 灰蒙蒙的画轴上浮现无数画面,众生浮沉,从洪荒,到科学社会,跨越亿万年岁月,数千纪元的变迁,却也只是浮光掠影。 世界的发展,在一开始就是确定的。 直到有外来者的闯入,他们带来了全新的生机。 曳霜客是其中之一。 鹿正康也是其中之一。 不同的是,鹿正康的际遇更加玄奇。只因为他本就不凡。 交融光明与虚空的神。 这样强大的他,理应受到优待。 鹿正康对面前一个衣着朴素的男子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替你走吧。” 男子蓄着一点山羊胡,面相圆润,看着很温和,他是绘卷世界的天道,其实是螺舟大仙留下的一点心念化身。 “好,交给你了,我们有缘再见。” 二人寒暄罢,各自转身,一个朝着宇宙之外而去,悠然消散,一个走到绘卷面前,轻轻招手。 无边无际的画幅一点点卷起,被鹿正康攥于掌间,他的身躯猛然扩展,踏在大宇宙的上缘之上,仿佛定点的礁石。 他是鹿正康,更是鹿缘菩萨! 这即将归于缘住的上缘里,缓缓升起一尊莲座,鹿缘菩萨安然跌坐,左手结说法印,右手轻轻摊掌,置于胸前,一副画卷浮沉掌心之上。 两颗正缘舍利从画里飞出,围着菩萨飞舞追逐。 “纪元终结,合掌既灭。” 菩萨轻轻握拳,绘卷破碎,天空崩塌,大地沦落,星辰熄灭,一切归于黑暗。汹涌的上缘被挤压至无有之间。 “新元复始,开掌则生。” 菩萨一点点松开拳头,上缘爆发,一个全新宇宙诞生,此为净土世界。 两枚舍利迫不及待地落入其中。 新世界的模样,全由菩萨自己喜好决定。 可以是天圆地方,可以是星球太空,不过,既然都能由自己决定了,为什么还要拘泥于定势呢? 发挥想象吧,将最奇妙的幻想,都化作现实。 …… 据说,须弥山是宇宙的中心。 须弥山不是具体的山峰,而是承天之柱,以须弥山为界,一边为光明正法世界,一边为黑天外道世界。 太阳绕着须弥山运行一周为一天。 星辰分布在宇宙外层,它们周流一圈为一年。 众生生活在两颗圆球一般的星体上,表层覆盖大气,下为陆地与海洋。 一颗是善道星,追逐着太阳,与太阳在须弥山的同侧,处于光明正法世界。一颗是恶道星,躲避太阳,与太阳在须弥山异侧,位于黑天外道世界。 善道星与恶道星各有一颗卫星,称净土月,月亮绕行星一周为一个月。 善道星有昼夜交替,物产丰富,生灵繁多,亲亲相爱。 恶道星只有漫天星辰为伴,耕种艰难,众生皆苦。 每一百年为一世,在世纪之末,双星汇聚须弥山,其上的生灵可以互相往来,因此注定会有一场大战。 善道众生为守卫家园奋不顾身,恶道的邪徒也为了花花世界而绞尽脑汁。 双星汇聚两年后,各自分离,直到下一个世纪,开始不变的轮回。 这是劫数,也是机遇,双星上的每个人,整个文明,都对大战极度重视,不遗余力提升武力。 因此,武学大昌。 人人皆习武练功,只为能杀敌,或者自保。 所谓净土世界,恰恰满载纷争。 众生皆在苦海浮沉,于是他们都向往传说中的圣道星,那里无忧无虑,心想事成,是真正的彼岸。 /53/53460/12776765.html 番外 阿成(一) 清晨,太阳自东方升起。 阿成从入定中缓缓醒来,搓热双手,然后按在脸庞上,掌心热乎乎的温度把受了一夜冷风的脸颊捂得舒适柔软,他慢慢睁开眼,双手不停在身上推拿,打坐了这么久,还是得注意血气搬运,直到浑身都暖和起来,他才慢慢打开双盘,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此时,他眉心微微一热,一朵白纹昙花法印显现出来,阿成闭上眼,心念集中在脑海,顿时眼前出现一个健硕的中年男人,是他的父亲给他留下的讯息。 “你先把饭做了,然后端一壶水来地里,放在田埂上就好了。别忘了去上课,你师父跟我说,最近你进步很快啊,别骄傲了,知不知道……” 父亲絮絮叨叨的,阿成默默听了,也不回复消息,退出净土。 人们天生就能感受到净土,这是菩萨的赠予,通过净土,相熟的人们可以互相传递消息,除此以外,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据说,很久以前,天地初开的时候,人们可以通过净土进行深入的链接,不仅可以传递消息,更是可以传递意志和功力,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然而也只是传说而已。 阿成去准备早饭,熬一锅白粥,再从腌菜坛子里取几株咸笋,洗去表面的盐分,改刀成笋丁,拌上芝麻油,算是佐餐小食。 坐在灶台后看火的光景,阿成也不浪费,借着柴火的红亮火光,他取出经典来看。 天下江湖有十四个宗门,他们开办了十四个学院,不仅仅在善道星,恶道星也是有的,而且是各地都有。百姓可以选择不同的学院修行武功,最高可以学到上七阶的功法,再想要深造,就得去宗门里了。 阿成选的是无量金刚宗的学院,他很仰慕宗门的祖师,那个叫李鼎勋的男人。 据说他是金刚类武学的集大成者,天下千万万金刚莽夫,无出其右者。真的是拳上能立马,胸口碎大石的猛男。 阿成希望自己也能变成一个猛男。 可惜,他是学院里最瘦的那个。 于是,他对别人说,自己想成为一个富有书卷气的人,而不是筋肉秃驴。 因此,他的院长——某个他口中的筋肉秃驴——对他很有意见。 阿成因为出言不逊,被罚背书。 “硕鼠,硕鼠……唉呀,焦了!”阿成闻到一股淡淡的糊味,赶紧把锅盖掀开,一锅好粥,白米放得满满的,水还没烧干,不过底下已经有些焦糊,阿成拿勺子不断去搅动,一手还端着《诗经》疯狂背诵。 暂时,少年阿成的梦想,就是变成猛男,过目不忘的那种。 …… 学院的食堂,这里的饭菜总是很丰盛,阿成很乐意在这里吃,家里就他和一个醉心农务的爹,没有哪个有一手过人的厨艺。 一块吃饭的还有阿智,他的块头比阿成大许多,饭量更是大许多。 “阿成,你现在禅定练得怎么样了?” “你把饭咽下去,再说话,好不好。”阿成抹去脸上的饭粒。阿智的门牙被打掉了,在医师给他做好假牙之前,他说话漏风,吃饭漏米。 “忘了。” 阿成吃饭不紧不慢,他爹是个很注重餐桌礼仪的人,在家吃饭,他连话都不能说,不过父子俩本来就没什么好交流的就是了。 阿成喜欢在食堂里聊天,他爹喜欢在净土里聊天。每个人都有话痨的时候。 学院的课程,除了教诗书,武功,还有其余的特色。 金刚宗学院和少林学院会教佛学。 然山学院会教术数和杂学。 铸剑学院教锻造。 璇女学院教音律。 百花学院教医术。 五仙学院教毒术。 空桑学院教毒术与医术。 伏龙坛学院教厨艺。 武当教道法。 元山教道法和佛学。 峨眉也教道法和佛学。 界青学院教术数。 狮相学院就比较厉害了,这帮莽夫没什么文化,就拿一些杂技凑数,譬如舞狮,譬如舞龙,譬如胸口碎大石…… 对了,金刚宗祖师李鼎勋就是狮相门的,所以胸口碎大石也许是传统节目呢。 各派有各派的风格,这种风格无疑也延续到了各个学院里。 本来阿成是很中意狮相学院的,结果就是怕自己变成一个民间艺人,于是打算往秃驴那边靠一靠。 当今的佛学,还是以菩萨发源的心禅为主,有各种的分支流派,不过也都是对心禅的补充,不同的道路都会走向同一个目标。 阿智挠了挠头,“阿成,我最近老是不能入定,为什么啊?” “你该去问师父,不是问我。” “可师父让我问你。” “那是你太笨了,师父懒得教。” “什么?!”阿智,震惊了。 阿成瞥见食堂门口走进来一群穿僧袍的和尚,他们个个步伐沉稳,太阳穴高高鼓起,放在江湖上也是一把好手了。 “是桑吉师兄呢。”阿智一脸崇拜,他说的桑吉是这群和尚里打头的那个,这些穿僧袍的都是被本宗看上的弟子,相比他们这些学院,级别上就高出很多了。 “不用羡慕人家的,以后你也可以去本宗。” “每年都有去本宗的人,不过桑吉师兄就一个。”阿智真的很崇拜桑吉。 他热情,武功好,人缘好,在本宗认了新的师父,据说地位很高。这几届的学生里,属桑吉最优秀。 他在食堂走了才几步路就被无数学弟问好。 要不是金刚宗学院只收男弟子,估计桑吉师兄周围每天都会围满学妹。 金刚宗的功法对男性的确有加持,对女子就不那么友好了。 阿成盯着餐盘里的大块烤肉,心想这就是自己未来的日子——放眼望去全都是油光发亮的筋肉。 连桑吉师兄那么厉害的人,都只能待在男人堆里。更不要说他这个小菜鸟了,以后行走江湖连英雄救美的机会都抢不着。 暂时,少年阿成的梦想是,变强,然后去英雄救美。 /53/53460/12776767.html 番外 阿成(二) 太阳要下山了。 学院放学,学生们鱼贯而出,阿成与阿智告别。 阿智还得去山里担柴,他父亲给他留了讯息,叫他赶紧过去,天黑之后,就该有狼群出没了。 村里有小孩在放纸鸢,天色昏沉沉的,远处炊烟一缕缕,云气被高空的劲风吹得忽忽不住地移动,就像是一条簌簌的河流,阿成站在长满灌木的山坡上看了一会儿风景,这才回家。 他爹已经开始吃饭,完全没有等他的意思。 阿成默不作声地去灶台取餐。 一日三餐。早餐的时候是一个人,午餐的时候是一群人,到了晚餐是两个人。 每天都是一样的,家、学院、家,没有休息,没有假期,直到他毕业。 父亲不说话,食不言,阿成心里憋闷,没吃许多,等阿爹吃完,收拾碗筷去河边涮洗。 瓷碗在水里,水面浮波悠悠荡荡,把水底的碗碟都晃成模糊的一团,暂时就让流水冲刷着吧。 阿成找到一处无人的空地开始练拳。 师父说了,先练拳脚,后练刀兵,练拳也是炼体,等到身体强壮了,再学兵刃就能事半功倍。 阿成练的是上七阶的波罗蜜掌,在学院能学到的最高就是上七阶,等他把波罗蜜掌练成了,就可以学兵刃。阿成打算学奇门杵法,就因为他觉得背着刀出门太傻。 波罗蜜掌总共就十式,据说是对应菩萨的“十胜行”。阿成喜欢这种说法,这能给他许多动力。 同一届的学生里,属他的禅定功夫最深,于是他不免就自满于禅学,看到那些有禅意的武功就觉得满心欢喜。 他在这边苦练,那边,几只猴子把他家的碗碟给捞了出来,这群毛窃贼,呼呼喳喳地朝林子里跑去,也就是阿成离得不远,这才注意到猴子手上举着的是自己饭碗。 “欸!别跑!” 阿成急慌慌去追赶。进了树林,这深沉的荫蔽裹挟夜色,他差不多算半个瞎子。等他提起功力,聚集双目周围的穴道后,这才能视物如昼,可惜他功力毕竟浅薄,要做到这一步,着实花了不少时间,猴子们已经不见,唯有它们吱吱的叫声还隐隐回荡。 阿成循着猴儿啼鸣之声追赶,嘴里不住地骂这群毛畜生,耳听林间凄凄鸟鸣,虫蛇起伏压倒落叶,这无人之地,竟然也这般有生气。阿成向来听话,从来不在日落后到野外来,就是因为阿爹说过,白天是人间正道,夜晚就该留给其余的有情众生。 这片林子说大不大,说小,也着实不小,连接着山坡,一路向上可以抵达一大片山脉,那里就是真正无人的野地了。 阿成有点害怕了,深林的黑暗给了他一种恐怖的氛围,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这时候才发现,臂膀上的汗毛都竖得挺直。 眉心昙花闪烁,他父亲传讯息来了,阿成心里着实有些惶恐,不知道丢了东西怎么向阿爹解释,于是不理会讯息,闷头只顾追赶。 老树的根须硕大,往往会有露出地表的部分,还埋在一堆腐烂的落叶里,极为隐蔽,阿成跑出两三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个够呛。 “这帮猴子在树上跑,小爷我在地上追,怎么可能追得上,还是得上树!” 要说轻功,普天之下,以璇女派的轻功为最,金刚属的内力本就沉稳,也没有拿得出手的轻功,阿成学到了上七阶的金刚座法,熟悉中八阶的大定脚,掌握了下九阶的陷石脚,听名字就看得出,没有哪个是适用于长途奔袭的。好在学院里打基础,教了梅花桩,阿成辗转腾挪的基本功还是不错的。 当即他便窜上树来,随即选了粗壮的枝桠做踏脚板,一路奔行。 初时不适应树枝的分布,到后来,速度慢慢就提了上来,阿成跑发了兴,听耳边呼呼风声吹过,不多时就赶上了猴子们。 这下他却发现自己进了猴窝,这群野猴子在一处林间空地安家,阿成惊讶地发现,此地竟然有许多木屋,不过都已经年久失修,青苔密布,看着就很破陋。 许多猴儿在屋子间进出,手里端着锅碗瓢盆,装着鲜蔬水果,甚至有几个还穿着人的衣服,看着既稀奇又滑稽。 阿成一来就惊起猴群大叫,这帮猴子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往他身上砸,石块、水果、瓷碗漫天飞来,劲风呜呜,吓得阿成抱头鼠窜,往回路猛窜,然而他跳在半空,被一硬物击中脊背,当即慌乱,足下不稳,两腿踩在树枝上一打滑,前后一劈叉,身子下坠,这裆部就结结实实捶在了老树坚韧的枝条上了。 “嗷喔吼——!” 阿成疼得眼冒金星,只感觉脏腑都抽搐起来,一蜷身子,像个球似的,坠落树下。 猴子们也不追赶,把这不速之客吓退即可,照旧是安安心心,该玩耍玩耍,该吃果吃果。 半晌,阿成坐起来,还哆哆嗦嗦的,左手捂着裆,右手胡乱在身边摸索,他现在心里恨极,誓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手掌于泥土间刮蹭,袭来一种粗粝的钝痛,这叫阿成更加愤怒,旋即他就抓到一块硬物,似乎是石头,不过,手感上来说,很复杂。 阿成把东西拿过来一看,是一个雕像。 虽然很粗糙,不过应该是鹿缘菩萨法身像。 阿成马上就惊了,刚才就是被这个砸到的吗?他吓了一跳,把雕像放在面前,然后恭恭敬敬跪好,磕了三个头。 “菩萨呀菩萨,这猴子拿您砸我,这说明是我有佛缘呐,这样,我也不去计较它们,还多亏了它们把您送到我面前。碗碟丢了便丢了,我把您请回家,那是大功德。” 阿成抱起菩萨雕像,欢欢喜喜就往家跑,然而,他只顾顺坡下,却不知走错了方向。 等他在林子里忽忽悠悠转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意识到自己迷了路,再朝着一个方向走不过三刻,突然见得树木间有光影闪烁,这下他急跑两步,冲出了树林。 入眼的,不是他期望看到的村镇。 而是一个小湖泊。 阿成扭头,看到一座小山丘。 他的家,在山那头了。 “我是个蠢货!” 阿成愣愣的,望着夜幕里黑黢黢的山,震惊了。 此时,他身后的小湖泊里,突然泛起无边的星光,如大蓬大蓬的萤火虫从水里飞出。 阿成看到自己的影子不断闪动,回头望。 湖面之上,神女凌波。 /53/53460/12776769.html 番外 阿成(三) 阿成望着女子。 她将自己自然洁白的躯体暴露在空气里,一头的乌发用翠绿的枝条捆扎了一个随意的发髻,目光扫视周围,看到阿成后,也只是微笑。 阿成与她的眼眸对视。 一对漂亮的眼睛,平静,倒映山林与湖泊,阿成低头,盯着自己脚上脏兮兮的布鞋。 女子轻轻哼唱,声音清亮,直上云霄。 林子的阴影里跑出来几只野兽,硕大的赤豹与一群娇小的花狸为伴,还有一只通灵的白猿。它们经过阿成,他能感受到它们的热气,还有淡淡的花香,连野兽都是香喷喷的吗?阿成目睹白猿将一套衣衫放在湖畔,神女在湖面的微波上轻轻漫步,足下踏出一圈圈的涟漪,仿佛是踩在积水的石板路上。 来到了湖畔,女子不紧不慢地将衣物穿上,随后跨坐在赤豹宽厚的脊背上。阿成抬起头来再看她,穿了一身素白襦裙的她,仿佛是裹在云雾里,而她身躯释放着淡淡的清光,好似明月。 阿成问:“你是谁?” “我,薜荔,你,人。” 女人说话很迟钝,但声音很舒和。 阿成挠了挠头,心里有不同寻常的感觉,不是食物带来的满足,不是听到笑话的开心,不是武功进步的踌躇满志,而是不同的,不同寻常的——欢愉。 他情不自禁想要多同这位女子说话。 “我叫钱赋成,你可以叫我阿成。” “阿——成。”女子说这两个字,就从喉间翻涌出音律来,仿佛是优雅的吟唱,她轻轻捂住嘴,有些不知所措,“阿成,你,薜荔,我。”她小心翼翼地吐字,然而尾音还是上扬。 阿成露出笑容来,“薜荔。” “嗯?”女子歪歪头,她座下的赤豹也跟着歪歪头,眨着眼。 “你是山鬼吗?” “什么是山鬼?”薜荔这回说话流畅了许多,她露出小窃喜的笑容,拍了拍赤豹,走到阿成身边,围着他绕圈。 阿成看着女子,看着赤豹,在眼前出现,先是一部分,再一部分,再消失,仿佛是走马灯,他是那根蜡烛,而薜荔是传奇故事的绘本。 阿成轻轻唱起来,“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好像有人在那山隈经过,是我身披薜荔腰束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含情注视巧笑多么优美,你会钦慕我的姿态婀娜。 薜荔停驻在他的面前,听着他一句句,一个个辞藻堆砌,仿佛他说的言语会发光,无边的星辰,无边的月色,无边美丽的女子,都在他唇齿轻轻翕动时,从天上,从地里,从山林的夹缝,从流水的痕迹里,各处都飘散出来,起伏,漂浮,旋回,乱杂杂的,围着有情众生,垒叠成一张目不暇接的画幅。不论是扭头四顾,还是仰头俯首,都能看到,宛如踏入某位诗人的异梦。 “好,美。”薜荔又不会说话了,她蹙眉,舌头不断敲击下颚,发出嗒嗒声,和着阿成的调子,目光四处游弋,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阿成唱着屈原的《山鬼》,目不转睛地紧盯着薜荔。 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她散发辉光的肌肤被牵扯着,五官仿佛能说话,流转出无限的深情。 那种奇妙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不同,不同寻常——愉悦。 一曲长歌漫漫也终有尽头,阿成把最后一句“思公子兮徒离忧”拖得格外长,他恨不得这句话永远不会结束,就让时间停驻在最后一个字,吐出口之前的一瞬间,好叫我看清楚,到底我是何等愉悦。 余音消散在夜间冰冷潮湿的空气里,薜荔眯着眼,笑得露出牙齿,仿佛是一只饱食的狸奴,对着无边温柔的月光,伸展一个懒腰。 “啊,我,很,喜欢。” “喜欢的话,我再唱几遍。” 薜荔摇摇头,“我,会唱的,你听。”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奇怪,阿成呆呆地笑着,薜荔说话不流畅,唱歌的时候,反倒似清泉破石而出,融融泄泻,浩浩千里。 鸟雀齐鸣,千万虫儿高啼为之和声,无尽的走兽停驻,侧耳聆听。 至于阿成——愉悦。他沉浸在欢愉的海洋里,恨不得就此溺死。 薜荔唱完了,回声还在山林中来回激荡。 “很好听。” 薜荔歪着头,“我,知晓的,很好听,我喜欢,你也,喜欢。” 阿成看着风华绝代的薜荔,头晕目眩。 “我喜欢。” 薜荔嘻嘻笑起来,从赤豹背上跳下来,做到阿成身边,“还有吗?” “有的。” 阿成试探着坐下来,还保持着距离,他不敢与薜荔对视,只顾着望向湖面,一点点回忆《诗经》,词句与波光月色混成一团,他竟然有些失语。 “说呀。” “关关雎鸠……” 直到太阳升起,阿成醒来,身上湿漉漉的,是露水。 他慌忙四处眺望,湖畔无人,赤豹,花狸,白猿,都不见踪影,更没有那个她。 眉心昙花法印闪烁,阿成估计是父亲的催促,他有些害怕,急忙四下寻找,见到菩萨像,缓了一口气,好交差了。 果不其然,父亲发了数十条讯息,阿智也发了几条,还有一条,是薜荔的。 这些讯息都悬浮在脑海的小净土里,是一个个虚幻的人形,还带着各自的表情,譬如父亲数十条讯息,数十个虚影,脸色一个比一个臭,而阿智还是呆呆的,至于薜荔,她在微笑。 阿成忽略了父亲和阿智的消息,将心念集中在薜荔的身影上。 净土里,沉默的薜荔看到他的到来,立即开心地说道:“你,来了,你还要来,我晚上,等你。” 阿成措辞,心想要怎么回复她。 想了半天,憋出一个“好。” 他查看了自己发出来的讯息,一个阿成的虚影,板着脸,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仿佛苦大仇深。 要不要重新想一个?算了,发送吧。 阿成抱着小小的菩萨法身像回了家,他爹持着一根荆条等在门口,看见他身上湿哒哒,怀里捧着佛像,脸色顿时缓和下来,把荆条撇回墙角,等阿成走到面前。 儿子仰头看着父亲,把佛像举起来递给他。 阿爹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而是合十拜了拜,然后,拿粗壮的指头戳了戳儿子的头,瞪了他一眼,这才取过佛像,欢天喜地的样子。 阿成揉了揉额头,回望那片山。 薜荔,等着我。 /53/53460/12776770.html 番外 阿成(四)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 阿成来不及吃早饭,匆匆赶赴学院,然而还是迟到。 他被罚站马步。 上诗书课时,站在教室门外。 上武功课时,站在演武场边缘。 他的同学们自顾自上课,不时会经过他,相熟的几个,冲他笑笑,调侃几句,不熟悉的几个,会偷偷打量他,脸上露出点幸灾乐祸的笑意。 看别人受罚很有趣,自己受罚的时候就很难过。 阿成的脑子空荡荡,他就像站在心湖畔垂钓的人,努力像捕捉起那个女孩,她的一颦一笑。 他的禅定修为很不错,已经能做到念念如珠,每一个想法都似掌上观纹,他把与薜荔相处的每分每秒,都裁剪下来,封装好,像一颗颗明珠,滴落心田,长出沉甸甸的花海,躲入心湖,化作大群的游鱼。 他努力回忆,不敢疏忽每一段记忆。 偶尔,眉心的昙花亮起,阿成希望收到薜荔的消息,然而,只不过是几个老朋友发来的窃笑,估计又是想调侃几句,阿成没有理会,还是苦等她的消息。 一整天,薜荔没有发一道讯息。 …… 阿爹站在屋檐上。 月夜的屋檐蒙着一层湿气,青苔湿润。 他站得稳稳当当,眺望远方的平野,阿成修长的背影一点点起伏在蓬草间,像一头慌不择路的野兔,像心急归巢的倦鸟。 但他不是慌不择路,他的目的很明确,他也不是心急归巢,他朝着远处去了。 阿爹的脸色铁青。 他很看不起自己这个儿子。 愚蠢、瘦小、懒惰、懦弱。 阿爹是上一世纪正邪大战的幸存者,经历铁血的他,带着漫不经心的气质,他热爱自己的生活,热爱自然,唯独不喜欢人类。 善道星是一个充满秩序的地方,阿爹知晓,然而他痛恨秩序。 恶道星是一个混乱而疯狂的地方,阿爹也知晓,然而他同样不希望被一个邪神掌握。 神话传说,鹿缘菩萨是开天之大神,而断业邪佛是灭世之大魔,祂们没有高下的区别,所以能各自掌管一半的宇宙。 不同的是,菩萨处于神隐的状态,从来不管人世,而邪佛却始终活跃,不断得尝试吞噬光明正法世界。在正法世界,死后可以轮回,但在外道世界,死后只能沦落地狱,饱受奴役之苦。 阿爹年轻时,不懂这些,一度还渴望去恶道星生活,然而在正邪大战时听闻了许多那边的情况,于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都说须弥山是一座城墙,两边的人都渴望过去。也就是世纪之末的惨烈景象才能唤起空想者们的美梦。 阿爹厌恶善道假惺惺的规矩,害怕恶道永生永世的折磨,他就像无数人那样,向往着传说中的圣道星。 不过,从来没有人真正去过圣道星,那可能只是一个虚构的彼岸,人们只是沉浸在精心编织的谎言里,不愿醒来。 …… “薜荔,薜荔,我来了!”阿成呼唤着。 湖畔静谧,湖心有一团浓烈的光。 光团慢慢消散,露出山鬼薜荔的身影。 她漫步到湖边,先是打量了阿成一眼,这才笑起来,“是,你,阿成。” 阿成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你会从光里走出来?” “啊,我,从很远的地方,来的,需要时间。” 阿成只觉得她答非所问,不过他也不在意,露出傻笑,“我还给你唱歌,想听什么?” 薜荔摇了摇头,“不。” “为什么?”阿成的笑容僵硬了。 “不听。” 山鬼厌倦了,她蹙着眉毛,她的眉毛仿佛是远山的剪影,悠长、淡雅,皱起来也很好看。 阿成陷入了莫大的惶恐,她不喜欢了吗?她不喜欢《诗经》,不喜欢《离骚》了吗?那么,阿成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 唯一有价值的,如今也不再被需要。阿成感觉自己像是即将被吊死的囚犯,就像小时候跟着父亲去城里刑场看到的那样,绞索勒住脖颈,脚下的踏板随时可能消失,然后就是坠落,脖颈折断。又或者,是被斩首,阿成更怕斩首一些,因为绞死的凡人,身躯还是完全的,可斩首不一样,头颅会飞得高高的。 现在,薜荔就是那个刽子手——虽然从来没有这么漂亮的刽子手,不过阿成还是感觉一把冷冰冰的刀锋就在后脖颈游移,将汗毛不紧不慢地剃干净,就为了最直截了当的一刀,劈开皮肤、肌肉、血管,从骨骼的缝隙里划过,切断喉管、气管,最后刀背一撬,把大好的头颅抛飞。 阿成闭上眼。 薜荔凑到他耳边,吐气清凉而香甜,“我想,请你,去一个地方。” 阿成:awsl “什么地方。”他感觉自己有点晕。阿成低着头,看着薜荔肩头裙服上的花纹,是云和凤凰,银丝织就,闪亮而轻盈,竟然丝毫没有发黑。他想着这或许是织女做的衣服。 “我,的,家。”薜荔抿嘴,压抑了自己唱歌一般的语调,“我带你去,以后你可以找我。” “好,好的,没问题。” 薜荔牵起阿成的手,是左手牵右手,不过更像是在遛狗,薜荔仿佛握着的是一条缰绳,而阿成只会呆呆的,亦步亦趋。 山鬼走在湖面上,阿成直接摔进水里。薜荔轻轻一提,把阿成拉出水面,伸出右手在他胸膛一拍。 阿成感觉有一道霜流划过,从胸口一路下行至脚底,沿途经过三脉七轮,其中奔行的内气都仿佛受到了激励,疯狗一样乱窜,从根轮冲到心轮,再从心轮返回根轮,腹轮、脐轮、幻海为之大震,阿成感觉一颗心跳到了喉咙,功力紊乱至此,他感觉下一刻就可能经脉寸断。 然而,终究是没什么坏事发生。 甚至他还觉得功力凝练了许多。 待他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走在湖面上,水只淹没脚背,是足心一股清凉的气息托起了他。 “你要带我去哪?” 薜荔扭回头对他嫣然一笑,“你,马上就知道啦。” 湖心,阿成低头看,发现湖水竟然是清澈见底。 月光很温柔地照彻了湖底的世界,那里有大片的花,是昙花,石质的花雕。 薜荔松开牵着阿成的手,他还恋恋不舍地凭空抓了几下。 山鬼在湖面上起舞,绕着阿成,姿态轻柔,但是幅度很大,阿成怕她的手撞在自己身上,于是不停躲闪,缩肩耷背,看着古怪又滑稽,仿佛是一只在舞者脚边极力模仿动作的猴子。 月光越来越盛,湖底的昙花石像也散发光芒,幽蓝、金红、翠绿,色彩缤纷,仿佛天地的点滴。 阿成与薜荔,被光芒包裹,仿佛落入一枚大茧,等光芒散去,他们消失在湖面。 /53/53460/12776771.html 番外 阿成(五) 围拢周围的光芒,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密闭的空间,就像是站在梦里的浮光掠影,阿成看着薜荔还在尽情舞蹈,便猜测这是某种奇妙的祭祀典礼。 薜荔突然停了下来。 “到了。” 阿成闻言一愣。 周围的光茧破碎,就像幕布掀开,露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是花海,阿成发现自己在花海中央,脚下是一片光滑的汉白玉平台。远处有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菩萨雕像,姿态各异,栩栩如生,它们伫立在花海里,仿佛是被自然的足迹蔓延吞噬,宗教、文明与野性的生命力,不羁的气质,交汇在一处。 阿成的心猛然揪紧了。 这里是彻底,彻底的异乡! 目睹周围陌生而高妙的一切,他无所适从。 抬头望,暗紫色的苍穹悬挂一幅星汉,地平线上有一座巍峨的悬空四棱山峰,太阳好似一粒金豆围着山峰盘旋。 那是须弥山。 阿成知道,可从来没有真正看到须弥山的全貌。 白昼阳光强烈,只能看到蓝天,到了晚上,只能看到满是星辰的夜空。 现在,阿成真的亲眼见到了这座天柱,他的心被欢喜与失落充斥。 欢喜于目睹奇迹,失落于须弥的平平无奇。 天柱很大,不过看起来灰蒙蒙的,没有想象中那种金光灿烂,或者是珠光宝气。 薜荔哼着歌,在花海间跳跃,她经过时,昙花会主动让开,丝毫不触及她的躯体。 阿成去追赶,昙花对他一视同仁,也会主动让开,这叫他暗暗称奇,同时也心生疑惑。 这里到底是哪? 走了许久,他们二人甚至没有接近任何一座石像,实在太远了,石像也比乍看上去大许多。 薜荔在前方停驻脚步,阿成心里已经被焦虑冲刷地六神无主,现在除了跟着山鬼,其余的都不作他想。 “家。”薜荔指着前方。 阿成努力朝着她所指示的方向望去,找寻半天,终于发现了一个人造的物体——一个棚子。 简陋的建筑,完全不值得以建筑二字去形容,根本就像是小孩子自己建造的秘密基地。 薜荔脸上带起幸福的笑容,跑到棚子前,趴下,然后钻了进去。 “来呀!”她在里面呼唤阿成,声音闷闷的。 阿成挠了挠头,不是我不想来,实在是不觉得这个东西能容得下两个人。 “不了,我在周围看看。” 阿成稍稍离开棚子,到花海里,盘腿坐下,静静调息,不多时,他便安定下来。 仔细忖度现在的处境。 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现在,很有可能已经不在善道星上了。 毕竟家乡的天象看了十多年,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变样。 那么首先得确定,故乡现在是什么时候。 心念集中在脑海,感应净土,给阿智发讯息。 阿智刚好也在净土,二人的虚影面对面开始交流起来。 “你现在在哪?”阿成语气神秘。 “在家啊。” “打算什么时候去学院?” “天亮吧。问这个干嘛?你要和我一起走啊?” “不是,阿智,你吃了晚饭了吗?” “两个时辰前就吃了。” 阿成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松,还早,夜晚还长,“呃,这样,你出门之前,给我发个讯息。行了,我要打坐了,明天见。” “你可不要再迟到了。” “知道了。” 阿成眸子紧闭,还在细细思索。 薜荔肯定是不同寻常的,她能带着人跨越星河,想要回去还是得从她这里寻突破口。 “阿成。” 薜荔轻声呼唤。 他睁开眼睛,与另一双眼睛对视。 仔细看,她的瞳孔,倒映着自己。 “阿成,你,眼睛里,是我。” 一个念头冲出心湖。 如果,回不去了,那么同薜荔一起在这里生活,也未尝不可。 同心爱的女子生活。 阿成激动不已,强作镇定的思绪被扰乱,一团乱麻,他陷入其中,不愿自拔。 “是,我知道,你的眼睛里,是我。” 阿成激动地站起啦,他伸出手指比划着,“这里咱们种田吧,这里起屋子……” 薜荔歪着头,“你在说什么?” 阿成冷静下来,“薜荔,你平时吃什么?” 山鬼伸手摘下一朵昙花,取一瓣,放在阿成的唇边。 “吃吧。” 阿成将花瓣舔到嘴里,表皮厚实坚韧仿佛动物的肌肤,轻轻用牙齿挤压,迸溅出香甜的汁水,顺着喉咙一路到肠胃,舒适而充实。 他发现自己吃饱了。 区区一片花瓣而已。 “那你穿的衣服从哪里来?” 薜荔撅了撅嘴,似乎是不耐烦。她叹了一口气,站起啦,轻轻脱去衣物,阿成急忙扭头,不敢看她。 薜荔将手里昙花片片撕碎,然后往身上抛洒,不多时,碎片就化作一套金色的宫装。 “好啦,你看。” 阿成还是别过头,他担心薜荔这样天真无邪的女孩什么都不懂,语气急促的问道:“你确定身上穿了衣服?” 薜荔没有说话,而是去牵起阿成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 山鬼的气质是冰凉的,她的躯体是冰凉的,她的衣物也同样是冰凉的。 宫装上繁复的纹饰细细摩擦着阿成的掌心,给他酥麻的体验,阿成转过头来,发现薜荔低头盯着他的手,相较之下,山鬼的手掌纤长洁白,而阿成的手宽大、暗黄、粗糙,仿佛是玉石架子上放了一块沾着泥土的朽木。 “不可思议……”阿成细细抚摸着薜荔身上的宫装,这样的质感,实实在在,方才还是…… “我明白了!”阿成激动了,“这里是圣道星啊!圣道星啊!” 薜荔愣愣的,“哦——”她眨眨眼。 阿成兴奋地四处走动,“都说圣道星能满足一切要求,也不知是真是假。” 当下,他就抓着薜荔的肩头,问道:“你刚才的衣服,怎么变出来的?” “你,自己,不看!”薜荔气呼呼的,“不告诉,你!阿成,你笨!” 阿成并不笨,他聪明得很,不多时就发现了昙花的妙用。 把花瓣揉碎就能变出东西来,不论是食物,衣物,还是神兵利器,乃至是高墙大院,只要能想到。 “薜荔,”阿成目光严肃,“我想和你……” “和我?” “和你一直生活在这里。” “不行的。” “为什么?” “因为,小落,他一个人,会难过。” “小落?!” “你,人,他,人,我,山鬼。嘻嘻。” 你背着我有别人了?! /53/53460/12776772.html 番外 阿成(六) 阿成,懵了。 “你说的那个小落,在哪?” 薜荔蹙眉,“他呀,很久,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来,很久了。”薜荔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阿成,你说,小落,会不会是,迷路了?” 阿成心里顿时翻滚着坏水,噢唷,凡事往好了想,说不定是死了呢? “我不知道,可能他把你忘了吧。所以你才来找我的,是不是?”阿成感觉自己的话,真的好酸呐。 “不!是!的!”薜荔瞪大眼睛,气呼呼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你,阿成!也是一样的!小落是小落!阿成,是阿成!” 阿成捂脸。 薜荔拉开他的手,捧起他的脸。“你,不高兴?” “高兴。”阿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薜荔,能不能送我回家?” “你不想,陪我吗?” “我现在想静一静。” “静一静?” 阿成听到她的话,不知为何,确乎平静下来,他自嘲,钱赋成呐钱赋成,你和这个姑娘本来就无亲无故,这才见了第二面就像死皮赖脸待在人家身边,且不说人家愿不愿意,单就说你这般想法就是不合礼数规矩,君子发乎情,止乎礼,你这般做法,偏离正道,来生是要堕入黑天外道世界的! 阿成现在就当这一切都是美梦一场,回去以后,好好睡一觉,或者不争气一点,大哭一场,把什么山鬼,什么《离骚》,什么《诗经》,统统忘个一干二净罢! “我要走,你莫挽留。” “哦。可,你不会用,净土欸。” “什么意思?” “你,太弱了,走不了。” 薜荔毕竟是异类,一旦开始长篇大论地解释,说话就会逻辑混乱,语序颠倒,阿成很吃力地听着,许久才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想要离开此地,必须达到一定的境界,至少得与净土有更深层次的联系,这样才能催动那个汉白玉的祭台,穿越星空。 阿成这下可真的犯了难,听薜荔的意思,短时间他是不可能达到这个水平。 “薜荔,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山鬼歪头,“你在,生气,我不喜欢。” “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气我自己。” “不要,这样,你要好好的,薜荔也好好的,小落,他也好好的。” 阿成几次催促要走,可山鬼就是打算同他聊天,看来那个什么小落真的很久没有来了,她很寂寞。 从薜荔口中,小落的形象一点点鲜明起来,从一个虚幻的名字构成的轮廓,填充血肉。 一个小男孩,至少上次见到时是小男孩。 与小落相见时天上总是星空。 小落不会唱歌,他只是喜欢在湖畔捡石子打水漂。 他喜欢说话,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话。什么要统领善恶两道,让世间变成真正的净土。 阿成一边听,一边泛酸水。 同样是少年,可那个小落就是那么大义凛然,而他钱赋成,最大的理想不过是当一个筋肉发达的猛男。 阿智给他发消息了。 “薜荔,我真的要走了,明天再找你嘛。好不好?” “阿成,你会不会,像小落一样,突然,不回来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来此地,尤其是知道那个小落以后,可看着山鬼的眸子,她的眼睛里,是花海与自己。 阿成心软了,“不会,我一定会来。” 山鬼温柔一笑,牵起他的手,有取了一朵昙花,轻轻抛起,待昙花落下,他们二人已经出现在那个白玉的祭台上。 “这是……神足通?!” “原来,是叫,神足通的吗?” 阿成再次叹息,圣道星实在得天独厚,神通是大修行者的专属,一般得七老八十的佛道居士才能窥见一二,没想到,在这里,只要从取之不尽的花丛摘一朵昙花就能瞬息千里。 阿成偷偷摘下三朵花,揣在怀里。 薜荔再次跳起舞,光芒包裹着他们,回到了那个湖泊。 阿成摔到湖水里,浸在水中,与山鬼隔着波澜起伏的湖面。 他感到自己无比的清醒,心念愈发精纯。 或许,这就是得到后再放下,经历过了,就看得透了。 阿成觉得自己看穿了情与爱。 他默默游到岸边,望向东方,太阳升起,东方的晨曦红中带紫,他年幼时,一度以为这就是须弥山的颜色,现在才知道,凡人不配观瞻天柱。一旦目睹,就是死劫。 何其不公啊。 阿成对薜荔挥挥手,“你回去吧!不早了!” 是的,不早了,再不去学院,又该罚站。 “记得,来看我!”薜荔撅了撅嘴,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不安,似乎是嗅到了某种味道,某种名为背弃的味道。 阿成微笑,“好。”转身,他大步奔跑,冲入山林,湿透的衣物紧贴他的脊背,仿佛鱼皮贴着鱼肉,而他,扭动着,是离水的鱼儿,又或者,是出笼的飞鸟。 薜荔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沉默。 山林的阴影里,另一双眼睛,半睁半闭,望向湖泊上的山鬼,晨光普照,从树冠的缝隙投下,照亮一张冷酷的脸庞。 …… 阿成浑身冒着水汽,狂奔十里地,他身上滚烫,然而他只感到无比舒适,功力澎湃如潮,胃部有一道暖流不断滋养着疲惫的身躯,他感觉自己宛如追日的巨人,能跑到死为止。 没有迟到。 压着钟声入的教室,师父只是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一日三餐。 早餐是一个人,午餐是一群人,晚餐是两个人。 他每晚都能收到薜荔的消息,看着她的神态,从疑惑,到焦急,再恍然大悟,最后是茫然的平静。 阿成感觉自己的心被挂在屋檐下,被风吹雨淋,潮湿、冰凉、干瘪。开始的时候还滴血,后来便干涸,只留下一点点残存的血迹,还被雨水冲刷干净。 干干净净。 他的禅定更加精深了。 他每天都会食用一瓣昙花,内气蓬勃滋长。 很快,他把学院教授的诗书通篇背诵,可以找院长交差了。 雄壮好似一堵墙的院长,他是金刚宗本宗的一位明王,地位崇高,好为人师。 “小子不错,下苦功是好的,多读书也是好的,不过,你为什么连全唐诗都背下了,可不会《诗经》和《离骚》?” “学生鲁钝,知学海无涯,人力有穷时,终有不能及之处。” “嗯。我不是怪你。你去吧。把武功练好了,吾亲自提拔你去本宗。” “多谢院长提拔,学生感激不尽。” 阿成,他火了。 同学们都知道他被院长看重。 有人说,他是第二个桑吉师兄。 阿成说,阿成就是阿成。 就像…… /53/53460/12776773.html 番外 阿成(七) 阿成回到家。 阿爹不在。 他往常都该回家了,可偏偏不在,不在厨房,不在卧室,不在家。 阿成看着冷冰冰的灶台,有些恍惚。 掀开锅盖,里面剩的是早上的一点粥,凉透了,凝结成块。阿爹连早饭都没有吃。 阿成把冷粥盛出来,再拌了一道凉菜,将就吃下,算是晚餐。 有些无所事事。 阿成搬了一条长凳,坐在院子里,看着夕阳。 风景这个东西就放在那里,哪天都能看,不过却也不是那天都有心情看的。 阿成的心情糟透了。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看不起这个儿子,很明显,就像阿成暗自鄙视父亲是个沉浸在记忆里的老混蛋一样。 很多事情上,父子俩都是心照不宣。 为什么父亲更爱在净土说话?因为不用看见阿成。 为什么阿成喜欢在学院里说话?也是因为不用看见阿爹。 互相讨厌着,阿爹觉得老天公平,一命换一命,家里来了阿成,他的妻子就得走。 阿成觉得老天不公,当年明明该是阿爹死的,结果是阿娘死了。 同样的经历,却是对命运有截然不同的体会,阿爹的心里还有希望,所以能孜孜不倦地热爱世界。阿成的心其实早就冷若死灰,他向往被人簇拥的生活,但另一方面,心里对田园的隐居生活更加适应。 阿成遇到了青涩的爱情,然后放弃。现在他渴望真正的亲情。 有时夜晚冥想,他感觉自己正朝着空空如也的妙境进发,他要称尊做祖,功成名就,他想要一切。他把自己的贪欲局限地小心翼翼,阿成觉得自己这是在领悟一条得与失的道路,执着,勘破,放下。 这个年头,谁不想清高? 阿成盯着越来越冷的晚霞冷笑,谁都想的!清高的架子人人都会抬一手,都当自己是有道的居士呢!阿成看透了善道星所谓的正法,他也无比认同这个正法,好啊,大家亲亲相爱,有什么不好,只不过到底有几个真君子,几个伪君子?到底是一片冰心,还是几处私情? 他那个阿爹,妄想着做隐士呐,阿成站起啦,呸了一口,欲转身回屋,还把坐着的长凳踢倒,也不去捡扶,就摔在地上吧。 他进了自己那厢,打开窗户,褪了鞋袜,剥了衣衫,光着膀子,就留一条灰扑扑的麻布长裤。他躺在靠背椅子里,把脚翘到书桌上,双臂枕着脑袋,就这么晃悠悠地望着天。 等了半个时辰。 阿爹没来。 阿成冷着脸,穿好上衣,跑进里屋打坐。 左右又坐了一个时辰,心不静,几次从入定中醒来。 他开始打拳,劲风四逸,屋内的物什被吹得叮叮当当乱晃。 心里越愤怒,出掌越快,内力奔行越疾,阿成大吼一声,隔空一掌向着墙上打去,这一下他体内内气涓滴不留,掌力凝成实质一样,呼啸破空。 “不好!” 阿成瞥见掌力对准的方向,心里顿时一惊,然而也就只来得及惊恐,下一刻,这一记劈空掌把墙上的神龛都打碎了。 一座雕像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正是阿成前些天追逐猴群时意外得到的鹿缘菩萨法身像。 阿成吓坏了,血液倒流,手脚冰凉,半晌,他这才缓过来。 好像……没有人看见……那就不算……否则……是要砍头的。 “呀呃!呵!”屋外传来怪叫。 阿成慌乱地扭头望向窗子,一张肮脏遍布黑泥,无意识抽搐着的脸,瞪着眼睛死死盯着他,眼白多过瞳孔,对阿成来说,这是一张遍布恐怖的脸庞。 窗外的是村里的阿树,一个疯子。 现在,让一个疯子看到了,阿成把菩萨像摔了。 呵,虽然没人会相信疯子的话,不过有时候,一句话,比说话的人,更有力量。 没有人能同疯子讲道理,所以规矩、利益、威胁都无法左右疯子的行为。 到时候,有人听了阿树的话,来他这里搜查,而阿爹不在,只剩一个半大小子,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有谁能裁定? 阿成害怕了,他也死死盯着阿树的脸,看着他胡子拉碴的脸,隐约闻到了他身上发出来的汗臭与尿骚味,他在恐惧外,多了厌恶的情绪。 “呃,呃,嗬……”阿树的喉咙里翻滚着含混又低沉的音节,他的神色很古怪,似乎是痛苦,似乎是狂喜,“成……成,嗬,菩萨……” 阿成朝着窗户走了两步,因为内气耗尽而感到极度疲惫,双腿发虚。 阿树似乎被吓到了,跟着后退两步,摔倒,没有哼一声,他站起来,往外面走。 屋后是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就能看到村庄的其余房屋,有一条路,围绕树林,傍晚时候还有许多闲逛的人。 阿成站在窗户边,看着阿树一点点消失在树林的荫蔽中。 …… 夜晚。 阿成回到家。 阿爹不在。 他还是没回来,厢房、厨房、柴房,没有他。 阿成吐了一口气,把铁锹撇在柴房,又进厢房取了脸盆,到门前小河里舀水,他就蹲在河边洗脸,月色照不透水面,晃荡着的白光里沾染一点浅薄的红色。 阿成仔细地把手指甲的缝隙都清洗干净。 阿爹不在,于是很多事情,他得自行解决,而手段往往不那么有趣。 回到里屋,阿成取出畚斗,菩萨像的碎片只是被扫进畚斗里,还没有掩埋,他颠了颠畚斗,碎块撞击畚斗的木片发出笃笃声。 很普通的神像而已,阿成心想,不过他借着月光又仔细一看,灰扑扑的碎块里有一个灰扑扑的小方牌,形状简陋,除了规整外,同其余的石头没有两样。 他捡出方牌,吹去浮尘,露出完整的形状,一块四四方方的石牌,小半个手掌大,边缘倒角,很圆滑,一面有昙花纹,一面光洁。 很普通的一块石牌。他揣进怀里,打算过些天,给石牌打个孔,穿绳挂起来。 阿成从仓房里再取了一个神龛,挂到里屋的墙上,遮住了掌印。 外面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是门被砸开了,阿成吓了一跳。 他从里屋的窗户翻出去,沿着墙根跑,绕回正门,朝里面偷偷打量。 黑暗里,一个宽阔的背影,抱着一个白衣的女子。 是阿爹。 是薜荔。 血液点点滴滴摔在地上,惊起月光。 /53/53460/12776774.html 番外 阿成(八) 阿爹猛然转过头来,目光危险,仿佛两道冷电,把阿成惨白的脸照亮。 “滚进来!”阿爹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阿成不知为何,真的是连滚带爬地闯进了家门,甚至还在低低的门槛上绊了一跤。 “爹,你回来了。” 父亲的脸色似乎永远是铁青的,就像在泥土里腐烂到一半的鸟类,羽毛脱落,露出青绿色的鼓胀肚皮。 阿成几乎从来不盼望这张粗糙的脸庞上能流露出半点慈祥的色彩。就像他想象中的那样,这张脸庞的主人是死了的,在他童年时就死了。 然而他终究在某种程度上是活生生的人,阿爹,可以说话,而且他的话,不容置疑。 “收拾家当,马上走。” 阿成没有问为什么,默默低头进屋,没有看阿爹怀里的薜荔一眼,哪怕她正歪头盯着他,而血液从她的躯干里渗出。 山鬼的目光一定还是那么干净的,或许会激荡起点点犹疑的涟漪,不过应该还是……阿成收拾了包裹,出门,抬头,目光划过地面,地上的草茎,阿爹的鞋子,裤子,裤子上的血,他的腰际,薜荔,她的眼睛。 阿成猛然又低下头抖簌了一下,阿爹厌恶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动作快点!跟上!” 在刚才短瞬的交织中,阿成看到了薜荔的眼睛,痛苦和茫然。 他们父子俩,挟着一个异类山鬼,趁着星月,匆匆朝着远方的地平线跑去。 跑出去得有四个时辰,夏天白昼长,天边已经蒙蒙亮。 他们来到无人的旷野,及腰的茅草连天,阿爹带着阿成跑进一个被草丛遮掩的棚窝,他似乎很熟悉这里,从一张烂到发霉的床板下抽出一个药箱,取了一些膏药,拿剪子裁开薜荔腰上的衣服,露出一个粗略包扎的伤口,此刻已经不再流血。阿爹解开麻布的绷带,露出一个翻口的创洞,似乎是被刀剑刺穿,他给薜荔上了药,递给阿成一口破铁锅,叫他去附近的小河里取水。 阿成拎着锅子,手上沾满灰,他刮了刮锅底,有一些渣滓,闻着有怪味,似乎是药,似乎是血。 旷野的泥土很湿润,烂泥总是会沾上鞋子,阿成努力把鞋子在茅草上蹭,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很在乎这一点点的体面。 走了一刻钟,发现一条涓涓细流,在草丛蜿蜒穿过,阿成迫不及待地舀水,不过锅子口太大,水又太浅,总是装不了许多,到后来,阿成是用手掬着,一捧一捧装满的锅子。 回到棚窝,阿爹已经把火升起来了,看到他这么久才回来,只是点点头,很反常地没有痛骂。 阿爹将薜荔的厚重裙摆裁下来,扯成长条,放进锅里煮沸。 阿成坐在沸腾的锅子旁。 阿爹的背影被晨光照亮了一些,不过他迎着火光,从后面看过去,还是像披着阴影,阿成不说话,他没什么好说的话。 棚窝里的薜荔发出痛苦的呻吟,阿成急忙冲进去,扑到床边,握着她的手。 山鬼姑娘看了他一眼。 熟悉的眼神,阿爹无数次对阿成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厌恶。 阿成感觉手里的柔荑仿佛生出了棘刺,他触电般缩手。 “你,杀人,了。” 阿爹低沉的笑从屋外传来,在清晨稀薄的空气里,仿佛是一声寒鸦的啼鸣。 阿成一屁股坐倒,“你知道?” 薜荔悄悄说道:“和小落,一样,成,你,身上有,不洁的气味。” 阿成心想,是了,像薜荔这样干净如月光的女子,一定讨厌沾血的人。 薜荔还在呢喃,目光望着简陋的棚顶,有几幅蛛网,蛛网上有干瘪的茧子和一只大蜘蛛的尸体。 “小落,他来找我了。不过,这次他带了许多……人。小落让我带他来,这儿。后来,他身旁有一个,刺我。好疼。” 阿成默默听着,心里百般的滋味。 “小落,他,还是小落,他说,我挡道了,又说,我是无辜的,我不懂……成,”她终于把目光从棚顶移开,望着阿成,“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阿成扯了一个笑容,他连那个小落到底是长是幼都不清楚,但是,就薜荔当初说的话,他大概能看出,小落是一个富有野心的人。 薜荔还在不依不饶地询问,不停重复她与小落的回忆,这让阿成很烦躁。 “他不想要你了,他想杀了你!不懂吗?!” 薜荔愣住,“什么,是杀?” 阿成失语。 薜荔不懂得凡人的苦,她没有七情六欲。 阿成试图解释什么是杀戮,什么是死亡,但薜荔还是一知半解。 最终,她明白了。“是永远不能醒过来,是吗?” 阿成有些无力,“死后不是睡觉。死后不再有梦。” 这下,薜荔害怕了。 “没有梦?那我不喜欢死。” 阿成冷笑,是啊,谁都不喜欢死,死亡应当是一切有情众生都该畏惧而退避三舍的存在。 阿爹把煮好的绷带用内气蒸干,进屋给薜荔包扎好。 “走,接着走。”阿爹冷淡地说道。 阿成脸上的神色在看到父亲的一瞬间就收敛起来,当下默不作声地背起行囊,抱起薜荔。 阿爹用嘲讽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提着药箱,率先出门。 他们疯狂赶路,到了城里,问了驿站何时能走,阿爹要出海,得知下一趟车队在半月后,他便租了马车,自行上路。 旅程中不必担心盗匪,因为没有盗匪。 要担心的是野兽,或者说,是山精水怪。 阿爹带着阿成与薜荔,几乎是逃离了故乡。 出了省的第二天,净土中传遍了一个消息。 金刚宗覆灭。 …… 阿成望着阴沉沉的天。 他不喜欢这里的气候,湿润,闷热。 这里是广东。 狮相门的驻地。 天下十四省,各有宗门镇守。 广东的狮相门是天下第一。 只因为他们曾出过一个弟子,名叫李鼎勋。 青史第二,凡人第一,万人敌。 得知金刚宗覆灭的消息,狮相门震怒,连夜派了高手奔赴西域。 他们两家,一东一西,相隔万里,关系却好得像本家。 阿成心想,自己同狮相门应该也算本家。 只是,他现在是无家可归。 /53/53460/12776775.html 番外 阿成(九) 薜荔的伤好了。 阿成给了她一顶带面纱的斗笠,每天带她出去见世面。 “阿成,什么是,靓仔?” 薜荔退后半个身位,把脸从后方凑到阿成的耳边,素白的面纱轻轻刮蹭他的耳垂,有些痒。 阿成的手指抽搐了一下,他感到不适。 内心中某个死去的青年,开始挣扎。 “靓仔就是好看的男孩。” “嗷,呀,那好多人,都叫你靓仔的。” “这是礼节,就像很多人叫你靓女一样。” 阿成解释着,他不喜欢广东,但是这里是一个很有包容性的地方,让人想要迷失,被渐渐同化。 在阿爹买到船之前,他们只能待在这儿。 “阿成,”薜荔指着街边的餐铺,“那是什么字?” “煲仔饭。” “咦?煲仔?煲仔又是什么仔?” “母鸡啊。”阿成嘴一滑,说了句俏皮话。 “嘻嘻嘻,哈。”薜荔笑得很开心。 阿成感到无比的舒爽,山鬼姑娘的笑容,总是好治愈人心,有比是一剂良药,叫人心头小鹿乱撞。 阿成轻轻摇头,没有再说什么,然而,嘴角的笑,怎么也压制不住。 “阿成,你看,比武招亲。” 街道尽头涌来一群穿着红衣的杂役,敲锣打鼓,当中有三个看着老成的男人在分榜文,后排还有举着大旗的人,旗子上就写着“比武招亲”。 整个过程,出了喧闹的器乐声,他们一行人竟然没有说半个字。仿佛是一群奏乐的木偶,抑或杂技开场前掀开幕布的透明人。 “什么是比武招亲啊。” 阿成就解释,某家要嫁女,于是就广邀俊杰英雄,在会场要考较才艺武功,优胜者召为夫婿。 “什么是结亲?” “就是两个人,在一块。”阿成苦笑,“不过,我们这样的不算。”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阿成,我想和你结亲。” “不,你不想。” “我真的想!”薜荔轻轻捶打阿成的脊背,他感觉自己的胸腔回荡着空空的声音。 “……等你多学些书文,明白事理了,就知晓了。” 阿成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语气艰难。 回到客栈,进了大堂,就看见阿爹在柜台前喝酒,掌柜的也端着小小的白瓷酒杯,陪着阿爹闲谈。 阿成很少看见阿爹这样放松的姿态。 身体斜倚着台面,右手支着脑袋,脸上带着酒醉的红晕,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甚至给人慈祥的感觉,他的目光迷离,晕着水光,就像打了哈欠后的样子,慵懒而舒适。 阿成领着薜荔从门边绕开,没有进入父亲的视野范围。 大堂里摆了十来张桌椅,现在正是饭店,客人们吃吃喝喝,喧闹的声音很嘈杂,阿成的到来,没有惊起众人的关注。 特意选了角落的一张矮桌吃饭,这里靠近柱子,甚至还有布帘,算得上一个小小的隔间,在这里,薜荔可以摘下斗笠,露出真容。 小二是相熟的,走过来第一句话,“靓仔,还是昨天那样?三热菜,二冷盘,四两米饭一碗,二两米饭一碗,是不是?” “是。” 小二笑眯眯地往后厨去了。 客人们吃饭时总喜欢谈论时事。 不久前,金刚宗覆灭的元凶调查出来眉目了。 据说是来自黑天外道世界的邪徒。 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跨越了星河。 金刚宗残余的门人同剩余十三个宗派的宗主正在紧急协商,要提前召集天下武者,重启正邪大战。 “都说上一次大战胜得轻巧,原来是对面保存实力了,真奸呐!” 客人们都在抨击恶道星邪徒的狡诈,阿成透过帘子去看父亲,他还在喝酒,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无法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一点点躁动的仪态,他的脚,搁在高脚凳的横板上,一动不动。 阿爹应该是最恨那些邪徒的。 阿成却感觉阿爹在带他们逃离,事实就是这样,当初在正邪战场意气风的少年,如今是一个怯战者,是什么让他软弱了? 阿成猜测,或许是父亲可笑的理想。 要隐居起来,蜷缩起来,当一只长命的龟。 …… 阿爹买到船了,他们出海,抛下6地,那里正在掀起战火。 一路上有海岛,但不是每个都适合居住。 阿爹似乎什么都会,他平时都没有展露出自己的本领,但是不论开船,还是求生,他都精通之极,简直像是一辈子活在船上的老渔民,而不是一个久居内6的农夫。 阿成没有问,他只是负责好饮食。 实话实说,他做的不好吃,没有酱醋,只有粗制的海盐,做千篇一律的海鱼,除了苦咸和淡淡的肉味,没有别的能给舌尖以惊喜。 阿爹向来有什么吃什么,阿成不浪费自己做的食物,但薜荔实在不太乐意吃。 阿成偷偷把仅剩下的一朵昙花给了她。 摘下来几个月了,昙花还是鲜活的。 薜荔有了这一朵花,就很幸福了。 她开始接受人类饮食中粗糙的那部分。 离开了6地,离开了纷争,同时也离开了享受。 在海上漂泊的三人,完全无法得知战况。 阿成与阿爹都已经被认定是叛逃者,负责给他们传消息的令长将他们屏蔽了。 每个省有负责传递公文的文正都督一人,向下传递到每个城的校文尉官,再向下到令长,每个令长负责百户人家,所以又称百户令。 令长最后给他们的消息是全地戒严,只帆不得入海,跨省者需有路引,如有违令,按叛逃处置。 这是很严重的处罚,甚至可以说阿成父子俩现在已经是死人了,除非永远不回6地,永远不被人找到。 阿爹对此很淡漠,阿成却很愤怒。 不过有薜荔在,他们二人从来没有争吵。 终于,在秋末,他们找到了一个得天独厚的海岛,淡水充足,林深地广,海滩边还有一些废弃的房屋,估计曾生活过渔民,现在原住民都去打仗了,房子当然也空置下来。 三人开始新的生活。 …… 某日,阿成从静坐中醒来,许久不见动静的昙花纹传来温热的感觉,有人了消息。 他思忖了一下,觉得察看,但看到的人叫他大吃一惊。 是他们的令长。 “通缉令:山鬼薜荔,女子外貌,系为此次大战罪魁现行踪者赏金万两,捉拿归案者可得神一阶武学任三本。” 阿成脸色苍白,身子摇晃,只感到头晕目眩。 :。: /53/53460/12776776.html 番外 阿成(十) 冬天来临,又悄悄过去,在岛上,甚至没法察觉气温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一度让阿成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错乱。 没有意义的事情在这里反而变成了消遣的最佳方式。 阿成教薜荔读书认字,教她玩井字棋,薜荔会带着他认识一些山林里的野兽,岛上资源不算充沛,所以这些动物的体格都相对娇小,阿成现了有一种野猪,成年的也不过百来斤,肉质滑嫩,用来做菜是再好不过。 阿成捕猎的行为让薜荔有些不开心。 因为有些动物是山鬼姑娘的朋友,而且也起了名字了。 名字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就像是某种证明价值的凭依,一旦有什么东西被赋予了独特的名字,那么在人眼中就是有智慧和人格的存在。 阿成宰了薜荔口中的“福福”、“胖娃”、“灵仔”,它们变成油汪汪的菜肴进了人的肚子里,饱足感压制了愧疚感,山鬼姑娘难过了一阵子后,也终于理解了所谓的残忍。 残忍是一种高等人才能有的情绪,对求生者来说,残忍是一个黑色的幽默笑话。 阿爹要在新年到来之际,给阿成和薜荔举行婚礼。 薜荔对此毫无异议,阿成却吓得六神无主。 阿爹的话不容置疑。 阿成很抗拒这一切,哪怕其实他自己是情愿的。 他感到自己真正被同化,被阿爹的恐怖逻辑给同化,慢慢丧失对文明秩序的追求,而沉溺在平淡里。 新春大婚。 父亲准备好了一切,桌椅、宴席,布置洞房。红布是自己织,自己染的,食材是捉来捕来的,蜡烛也是自己做的,阿爹准备了两个月,终于,做好了全部的工作。 不可思议。 在这样的蛮荒之地,还能见到文明的契约典礼。 阿成目睹了这一切,从无到有,阿爹都是一个人完成,没有让他帮忙,也丝毫不想让他帮忙。 再一次的,阿成看不透自己的父亲了。 望着他忙碌的背影,阿成心里的疑惑却总是消散不去。 他最大的疑惑就是,为什么阿爹会与薜荔相遇。 这是不应该的,薜荔说了从来没见过阿爹,只知道是阿爹突然冲出来从邪徒手中救了她。 活了十多年,阿成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父亲,他们之间有厚重的鸿沟,如果没有净土,那么阿爹可能一整年都不会同阿成说上三句话。 新的一年开始了。 对阿成来说,也是新的人生。 他成了一个望海的人。 在傍晚升起一堆篝火,他坐在火堆旁,望着月亮一点点从海平面升起,仿佛是孤星。 …… 三月十四的星月,阿成望着海,这一次,朦胧的海雾里,升起无数的舰船,高高的桅杆顶上挂着灯笼,仿佛是着火的候鸟,一大片,闪烁着,起伏着,越来越进。 阿成大吼:“来人了!” 他声嘶力竭,仿佛是掀起惊雷。 “来人了!” 他飞奔下了悬崖,来到海岸的小港口,阿爹已经开船,薜荔站在船尾冲他招手。 阿成跃入水中,游鱼似的,来到船边,顺着绳梯上了甲板。 “起帆!” 黑夜的海上风波急促,一艘小船朝着东南而去,西边有数百条艨艟巨舰悠悠驶来,无尽的灯火点缀这些海面上的大鱼,而阿成他们的船,就像一张舢板,不敢点灯,一切都在微光中进行,惶急似风中飞草。 不可能逃过的。 这些舰船的目标或许并不是他们这艘小船,但被现是注定的,他们不可能逃走。 不论追逐的人,是善道众正,还是恶道邪徒,他们都不可能逃过。 阿成三人的船被两艘轻型战船追上,随后他们被带上了一艘大船。 不过,万幸的是,抓住他们的是善道之人。他们三个被盘问来处,对方只是很草率地问了几句。 阿爹说自己三人世代隐居海岛,从不知晓外界。 他们的装束打扮确实印证了这一点。 接下来,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没有被刁难,而是被征召了。 三人被分隔开,去了不同的舱室。 阿成被安排在了下层甲板中部的一个舱室,里面已经住了七个男子。 折腾许久,已经是凌晨,七个室友都已经起床。 筋疲力尽的阿成还是打起精神,同他们聊了几句。 他们七个人,来自六个不同的门派。 6地主要的城池已经全部失守,除了零星的一些反抗外,其余人全部投降。 邪徒里有绝顶的强者,得到断业邪佛的眷顾,盖世无敌。十四个宗主,战死了十个,还有两个投敌。现在只剩峨眉的心迹师太,还有界青门的王大玄门主。 海上漂泊的这些,是为数不多的反抗力量。 阿成失魂落魄。 …… 邪徒们穷追不舍。 他们的战船数量是正道的数倍。 阿成每天都能听到哭号。 每天都有跳海自杀的人。 他透过舱室的小窗能看到几十里外的外道战船,他们不紧不慢,仿佛是慵懒的群鲨,只是驱赶着鱼群,等待一个大快朵颐的好日子。 每几周会有一次交战,阿成看到了那个外道里的绝世强者,他与心迹师太隔空对掌,散逸的气劲掀起数十丈高的海浪。 某天,阿爹突然出现在阿成面前。 三个月没见到父亲,阿成突然看到他熟悉的,铁青的脸色,没由来感到极深的恐惧。 阿爹身上裹挟着不详的气味,这种感觉,只有阿成小时候才经历过两次,一次是阿娘死的那天,他才刚记事,一次是家里养了多年的老黄狗死了。 “薜荔要被砍头了。” 阿成眼前一黑,只感到血液不受控制地涌上大脑,血管几乎要爆裂,带来剧痛和狂乱的幻觉。 “怎么办?” 阿爹依旧冷冷地望着他,“我们跳海。”说完,他一马当先地跃入冰冷的海水。 阿成没有去。 阿成被赶来的几个武者按在地上,他被缉拿了。 …… 阿成的脖颈上套着绞索,同身旁的薜荔一样。 “成,我们要死了吗?”山鬼姑娘如是问道。 有个男人在高声宣判二人的罪行。 把黑天外道世界的邪徒引入正法世界,致使生灵涂炭,不可饶恕。 阿成淡淡道:“是。” “成,不要怕,虽然死后没有梦,但我陪你。” “好。” 脚下高凳抽离,二人下落,绞索绷紧。 下一瞬,绞索断裂。 :。: /53/53460/12778878.html 番外 阿成(十一) 阿成跌落在地。薜荔却被另一个人稳稳接着。 “那个老头没有说谎,果真是你,好久不见了,薜荔。” “小落,你来了。”山鬼姑娘轻轻抚摸一张白净的脸庞。 阿成摔在地上,姿态狼狈。 周围的武者惊惧后退,尤其是界青门王大玄门主,看到那人的第一时间就消失在原地。 有人高呼:“邪魔!” 心迹师太脸色凝重,“浮山落施主,你是要与我们同归于尽吗?” “呵,师太说笑了,说不定将来咱们还能成为同道呢。“ “呸!魔道妖人,吾等虽死,犹不可屈也!”心迹师太性情刚直,实乃武林扛鼎之英雌。 浮山落微笑着,依然搂着薜荔。 阿成仰望着那个男人。 高大俊朗,衣衫华贵,目若朗星,雄姿英发。 “在下不过想要建立真正的净土,乃天下第一等的善行,有何不可?” 心迹师太面色冷若冰霜,“屠百姓,筑京观,朗朗人间化作无边地狱,这就是你说的善行?” “师太有所不知,这宇宙自古至今已有一万又八百余年,正合一会之期,天地将有巨变,你我凡人不早做准备,却是要随大劫灰灰了去。” “哼!歪理邪说!这宇宙不过第一会,劫数尚远,哪会有什么巨变。这般说辞,不过是你行骗的借口罢了,你等外道向来内斗甚毒,待你血洗正法世界,便有人来夺你的权!篡你的位!” 浮山落惯有的骄傲脸色一下就阴沉下来,不过他还是笑着,“师太,你毕竟还是囿于眼界,不曾见过广阔的天地。今日,我便将这个世上最大的秘密,通通告知尔等!” 众人惊疑不定,却也暂时按下刀兵,且听这邪道第一人有何说法。 “天下有十四宗门,上一纪元,佛子手下有十四尊者,统领圣道,二者数目暗合。而一元十二会,一会一百零八世纪,会末将有某位上尊转生,致使善恶圣三星汇聚须弥山。”浮山落叹了一口气,低头望着薜荔,“我本拟这位山鬼就是某位上尊转世,然而她并不是。她是圣道星孕育的生灵,实为须弥山神,可谓是钟造化之神秀,有往来三道之力。” 薜荔神色恍惚,还在轻轻抚摸小落的脸庞,而浮山落也轻轻握着她的手。 “我始终还是放不下你。”小落微笑,“那天我的属下伤了你,你莫怪她。” 薜荔摇了摇头,随后悄悄说:“放我下来。” 浮山落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山鬼姑娘落在地上,不顾周围人注视的目光,走到阿成身前,弯腰去搀扶他。 阿成起身,还是盯着浮山落。 “你就是她说过的,那个小落。” “不错。”浮山落脸上已经殊无笑意。 “你可真不是个东西。”阿成嗤笑。 浮山落轻轻一指头点出,心迹师太大喝“闪身!” 一道惊雷划破长空,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止,阿成被一道劲矢般的指力贯穿胸膛。 薜荔的脸色惨白。 浮山落露出舒适的叹气声,额头黑纹昙花散发幽光,映衬着他如美玉般的面庞。 面对他这般放肆的情景,众人大多只皱眉看着阿成,脸上倒也无多少惋惜的神色。 心迹师太沉声问道:“你这般躁动易怒,面善心恶之徒,如何能叫人信服?” 浮山落冷笑,“各位不信却也无妨,我本是为断业佛祖大计而奔忙,下一会,魔道当兴!” 远处的战船传来震天的呼啸。 “魔道当兴!佛祖齐天!” “魔道当兴!佛祖齐天!” 正道诸人闻言,脸色愈加难看。 浮山落不去理会倒在地上的阿成。 “原本在下打算杀光善道众生,但毕竟上苍有好生之德,只需各位宣誓背弃菩萨,投身佛祖麾下,还能保全性命,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他话音未落,一道寒芒陡然从他颈后袭来,锋锐的剑气割断浮山落乌黑的发丝,就在他一颗大好头颅即将飞起之前,另一道寒芒自虚空出现,抵住了这突然的袭击。 偷袭者正是王大玄门主。 天下无不可杀之人,唯界青门人统御幽冥。 而抵挡偷袭的,也正是界青门人。 正道界青门,外道界青门。 善恶本是双生子,正邪向来两分明。 浮山落冷哂一声,“看来是在下逼迫太急,三日之后,生死存亡,尔等自行裁定!”说完,他飞身到薜荔身边,将其抱起,随后猛然朝海面退去。 心迹师太大吼,“莫走了这妖人!” 众人此刻也不顾江湖规矩,深知此次若放走了这浮山落,便再不能将其击毙,于是纷纷出手,一时间嚣狂的气劲直接将脚下的百丈大船都击沉。 强者在海面上放手搏斗。 弱者在水下挣扎求生。 浮山落在暴雨般的气劲中闲庭信步。 阿成跌入水中,一点点下坠。 他望向薜荔。 她在水面上,隔着波光起伏的水面,他感到无比的清醒。 阿成的胸前,血液混杂着淡金色的光一点点飘出。 薜荔从怀里轻轻取出一朵昙花,那是阿成给她的食粮。 圣道昙花,离断恐怖,颠倒如意,幻假成真。 …… 家乡,阿成与薜荔初遇的湖畔。 夕阳斜坠。 阿成捂着胸膛,血流已经止息,他从脖颈上摘下一块石牌。阿成说过要把它穿个孔,挂起来,现在,这块石牌上,不仅有一个小小的,串着红线的孔,还有一个食指粗的圆孔。 石牌没有为阿成挡下这一击。 但石牌里的东西出来了。 上尊的转世,正是阿成,石牌里储存的是他的权柄。 他的任务是遴选圣道传人,调理善恶,将善道星上的恶人扔到黑天外道世界,把恶道星虔心向善的人接引来光明正法世界。 只要他接受自己的前世。他就是天下最强大的人。 树林里有脚步传来。 是阿爹。 他的脸色很平静,手里也拈着一朵昙花。 “爹。”阿成低头。 阿爹冷哼一声,“我不是你爹,你不过是个捡来的。” 阿成抬起头,盯着阿爹的脸。 “当年,你母亲就是山鬼,人和山鬼是生不了孩子的。于是我们捡了你。”阿爹的脸上露出回忆的笑,“你总是惹祸,没办法。她很向着你。” “阿娘真的死了?” “是。” “爹你早就去过圣道星?” “……”阿爹抿嘴,没有作声。 “那个叫浮山落的小子,我同他爹认识。唉,他爹是个好人,可惜死得早,不然你和那个小子也该能成朋友。”阿爹有些唏嘘,“他和他爹真像啊,不过他比自家老子强,你和他比就是个屁!” 阿成挠了挠脸颊。 “当初他爹是因为心软,不然,上一次正邪大战,应该是他们赢。原本只要杀了你阿娘,双星同调就不会停滞,邪道武者就能如现在一般,突然抵达后方,对正道发起夹攻。不过,他终究下不去手。” :。: /53/53460/12778879.html 番外 阿成(终) 阿成问道:“所以说,会末大劫其实早就开始了?” 阿爹皱眉,“这种事情,不用问我,我不知道。” “阿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阿爹不知为何,突然语塞,仿佛肺里有一个塞子弹出来,堵在喉咙口,他咳了几声,好似重新打开了气道,“她自杀的。” 阿成闭上眼睛,他早该猜到的。 我们都是冲出命运轨迹的被遗弃者。 …… 万里之外,海面上的厮杀还在继续,正道与邪道,尸体落入大海,随波浮沉。 心迹师太身受十掌,力毙邪道三位宗主,殒身。 王大玄门主与邪道界青门门主同归于尽,百千正邪界青门弟子呼啸往来,剑气纵横似寒星,凭空互击,仿佛是送别的烟花。 正道一片哀鸿。 数条巨船拉着一艘数千丈长宽的木筏,上面堆砌了数万具尸体形成一个庞然的京观。 恶道星众人到底是如何来到善道星? 先是借由薜荔之力,把浮山落及十数位顶级高手送达善道星,十几位宗主级别的高手,突袭金刚宗,随后血洗西域,堆砌京观,施展邪法召唤断业邪佛投影,打开双星通道,把越来越多的高手从恶道星招来。 浮山落站在海面上,轻吻薜荔的额头。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也是孩子,你也是孩子。”小落语气温柔。 薜荔慢慢点头,眼神望向无垠的天空,蓝天如水,彩云似沙,长风吹皱她眸子的波光,她脸上的神色竟然还是平静的,哪怕她已经预感到了一股冷冰冰的气息已经顺着额头残存的温热不断冲着全身的汗毛孔渗去。 “我说了很多话,现在想来很可笑。不过,我还一直忘不了你。”小落知道薜荔没有在看他,他也没有在看薜荔。 他只是盯着眼前的巨大木筏,没有看那个京观,而是聚焦在筏子边缘的大片空白处,恍惚能看到那个踌躇满志的少年,手持着扁扁的石片,斜斜打向水面。 …… 薜荔站在灰黄色的沙滩上。 阿成坐在高高的悬崖边遥望着她。 她面对着西坠的落日,这时候的她是金色的,不再是那种月光般的清冷,她与人相爱,本就是错误。 阿成从来不曾看懂薜荔,因为他知道,身为异类的她没有七情六欲,当她的思维内核都与人类不同,却表现出了人情味的行为与姿态,内在与外在割裂,可见她的身躯与魂魄之间有一道鸿沟。 阿成望不穿这道鸿沟。 阿成站起来,高声呼唤:“薜荔,天要黑了,回来吧!” 薜荔扭头,她是离得好远,但仿佛又近在眼前。 “阿成,你该早些作出决断。” “什么决断?” “命运。” “我不愿。” 阿爹的脸突然出现,“想什么呢?” 阿成回过神来,侧头望向东方,大片的黑云真正席卷过来。 “爹,如果,你能救娘亲,你会去吗?” “自然会去。” “如果你会死呢?” “自然会去。” “如果永远不能相见呢?” “自然会去。” “值得吗?” “不值得吗?” “我懂了。” 阿成取出石牌,轻轻捏碎。 …… 浮山落轻轻问道:“薜荔,你会原谅我的吧?” “是。” “你不恨我杀了那个男人?” “你没有杀他。” 小落脸上的笑意不断收敛。 “什么意思?” “他会来寻我的。”薜荔脸上的憧憬不是假的。 异类做出人类的行为,原因也很简单。 薜荔爱着阿成,有了情爱的她,不再是那个超然的山鬼。 小落呢喃,“是我不曾珍惜,错过便是错过。”他盯着薜荔嘴角不自觉的弧度,感到一点点的痛苦。 随即将她抛到京观上。 高高抛起。 山鬼似一片云。 京观也是一座山,一座尸体的山。 山鬼落入尸山,正是一粒火星落入油锅,刹那间,京观表面燃起红黄色的大火,剧烈的尸臭凝聚成一片毒瘴,直冲云霄仿佛狼烟。 天上骄阳烈火转瞬熄灭。 半壁天空显现出一尊巍峨的山峰,是天柱须弥山。 另外半边,是星夜。 在昏沉的光芒里,有两颗星辰在不断放大,一颗漆黑阴沉,一颗金光灿烂。 会末大劫起,三星落须弥! 恶道星里冲出一道黑潮,跨越星河,降临善道。 刹那间,苍穹尽墨。 只见断业邪佛高坐云端,周围簇拥万八千邪罗汉,三十六恶菩萨,数亿怨鬼,吹起人骨法螺,敲响人皮法鼓,凶焰焚天,魔威炽烈。 邪徒齐齐高呼。 “断业佛祖!法力无边!统掌天下!镇压鹿缘!” “断业佛祖!法力无边!统掌天下!镇压鹿缘!” 正道诸君闻言长笑。 休道群雄已束手,高歌一曲笑菩萨。 万载人间历沧桑,敢胆九幽斩阎罗! 正当绝境,异变陡生。 西方一道金光电射而来,击破黑云,仿佛雨后的长虹,旋即大片扩散开来,彻底将那魑魅魍魉的鬼蜮幻象击破,漫天祥云,海上丛生金莲,好似灵山显化。 一位面无表情的年轻和尚自虚空踏步而来,先是天边一颗黑点,转瞬就到眼前,愈是临近,愈是巨大,最后竟然是身高万丈的一位神人。 神人现世 临危普度广大智慧明光上尊。 法号本由! “今日吾代菩萨重开三道。” 本由轻轻一点那海上京观,这焚着毒火的尸山土崩瓦解,一点轻灵的月光悄然升起,升入天空,落入须弥山去。 山鬼已死,须重回本源方可转生。 “舍生取义者,可入圣道!”上尊降下法旨。 善道星万年来的英灵,如今在各地拼死抵抗的武者们、百姓们,他们的魂灵高高升起,没入圣道星,沉入内核,他们的报身投入上缘中漂浮的因陀罗网里,他们将可以把自己的意志传承到下一个纪元。 “伪善作乱者,堕入恶道!”那些屈服于外道的善道星人,他们的魂魄也飞起,被虎视眈眈的断业邪佛一口吞下。 “心怀正义者,转生善道!”断业邪佛沉闷一笑,将手里的人骨念珠盘了几圈,似乎在挑拣什么。而恶道星里许多默默无闻的百姓、武者,他们感到自己同那魔祖冥冥之中的感应骤然断裂,均是大喜过望,欢呼忘情。 本由微微闭眼,“劫终,下一会开启!” 宇宙大震,星辰分离。 断业邪佛狞笑一声,“好儿郎们,回家了!”祂大手一挥,无数被裁定为邪徒之人流星般飞起,被黑潮裹挟着,向那不断追入黑天外道世界的恶道星而去。 恶道星里也有许多善人不断从天而降,落在善道星上。 他们看着天上太阳一点点回复光芒,纷纷欢呼。 浮山落被夹带在黑潮里,他大发雷霆,无声咆哮。 “全是假的!是骗局!什么超脱,什么天道至公!结果还是偏心善道!我不甘!不甘!” 上尊的身躯一点点消散,他的魂灵也飞入圣道星内,回到因陀罗网。 …… 薜荔站在须弥山上眺望。 太阳旁有一颗蓝色的星球。 阿成。 你会来接我,但我未曾想过,是这般的生离。 …… 阿成寻到了那个海岛,他每天傍晚还是会坐在悬崖上,他是那个望海的人。 愿月光常伴你身,薜荔。 …… 阿爹躺在昙花丛中,望着暗紫色的星空。 他身边有一块小小的墓碑。 阿爹似乎是睡着了,他蜷缩着,搂紧墓碑。 :。: /53/53460/12778880.html 第一百九十四章 再遇,新的世界 菩萨端坐在大宇宙的某一处。 某时,祂眉间飞出无限的灵光,投向无边无际之处,有的落在宇宙的某些星球上,有的落在其余的小世界中,还有的飞出了这个宇宙,向着无人可知的神秘所在而去。 这个宇宙残存的许多小世界,也多濒临崩溃,菩萨要将那里的生灵都接引过来。 他分出心念,化身万千。 然而菩萨虽有大宏愿,仍旧不得清净。 祂的心底有执念未消。 于是,另有一点灵机,飞出宇宙。 …… 空洞骑士世界。 圣巢的虫子们陆陆续续都搬到地表生活。 这里有丰沛的食物,舒适的阳光,虫子们友善相处。 维修虫的族群联合数十种虫类,重启了当年的建筑工会,全新的虫子世界真正建立起来。 新的圣巢有新的王。 而这个虫选也是毋庸置疑的。 圣巢公主——黄蜂女。 全新的圣巢已经建立起了秩序,德特茅斯的广场上树立了两座雕像纪念那为圣巢复兴而牺牲的伟虫。 两个小家伙,各自戴着苍白的面具,在一块莲花般的喷泉基座上对视,是携手并进的战友,也是棋逢对手的战士。 “纪念。 空洞骑士。 愚人之王。 二位的伟业壮举, 能叫所有听闻史诗的我们低下桀骜不驯的头颅。 你们的牺牲,换来真正的光明。” 纳提坐在广场的长椅上望着雕像,看了一会儿,随后把放在一边的纸笔取过来,放在他短短的腿上,开始写信。 他每天都会写一封信。 开头总是:“小家伙,很久不见了……” 然后他会唠叨一些琐事,这么久以来,他经历的一切都详细记载了。 结尾总是:“……想你的纳提。” 他会把这些信送到遗忘十字路的老屋里,以前是自己亲自送,后来晚辈们长大了,就让他们代为跑腿。 当初鹿正康挖出来的地下室已经塞满了信封,后来不得不扩建了几次。 “小家伙,很久不见了。我如今越来越感到自己的衰老,已经有虫称我为长老。不过,我哪有那么老。 “帕雅一切都好,她最近在忙碌一些新的东西,你知道她喜欢发明。她不太被虫喜欢,说她是老顽固了,我不喜欢它们这么说她,我没有办法,只是心里难过。 “我最近总是想起那天捡到你的卵的时候,写到这儿,我也发现,好久没有去我们的房子看看了,我感到久违的活力在涌上心头,我明白了,我要来找你……” 纳提卷起信纸,把触须笔丢在一边,匆匆向着镇子外的井口而去。 虫子的寿命毕竟是短暂的,维修虫也算不上那些可以被称为神圣的高等生命,它们的智慧有限,身体也有限。 纳提觉得自己该进行一趟回忆的旅途了。 再不出发,他就真的老到不能动了。 沿途许多虫子都向他打招呼,它们有的飞在半空维修路灯,有的坐在柜台后探出身子,阳光灿烂的街道上行虫如织,许多虫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交谈。 这样的景象,真的能让人忘记当初圣巢衰朽的模样。 虫子命短,所以遗忘苦痛的速度也格外快。 抬起头,一个硕大的,占据半个天空的圆孔里,太阳正在散发让虫感觉不可逼视的伟大光芒。 曾经的我们呐,需要跪在地上乞求光明。 现在的我们呐,享受最热烈的阳光,乃至有些刺眼,还有些怀念那片寂静的黑暗。 新生代的虫子都很享受光明,很适应光明,但是——纳提从井口一跃而下,轻轻落在下方平台,站在一个光柱中,周围是望不穿的阴影,大地的阴影——纳提感到无比安心。 他顺着一个个平台向下,虫子很小,所以重力对它们来说不算什么威胁。 纳提尽情享受坠落。 是的,年轻时的活力再次充盈了他日渐干瘪的躯体,渐渐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厚重的背壳都变得轻盈起来。 纳提攥着手里的信封,地下世界迎来了一个老朋友。 到处乱晃的小爬虫,谨慎潜伏的戈姆,他还经过商虫的旧村庄,同几个不愿意离开地下的老商虫打了招呼。 当他匆匆赶到老屋时,他紧握信纸的手,陡然松开了。 信纸飘飘忽忽好似落叶一样,凌空铺开,落在一只虫子脚边。 信纸被拾起来。 那个维修虫同纳提打招呼,声音柔柔的。 “纳提,好久不见。” 是鹿正康。 …… 一个个小世界被拉入鹿缘菩萨的掌中宇宙,祂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接近于天道。 祂的存在,渐渐扩散开来。 上缘构成的宇宙,还有许多,有的年轻,有的已经彻底消亡。 缘流缘住,循环往复。 宇宙宛如游鱼,而上缘是河。 鹿缘菩萨,祂也是游鱼,却想做一只飞鸟。 …… 一道灵光跨越宇宙间隙。 鹿正康眼前全都是光怪陆离的景象,他看到一个巨大的头颅,两只眼睛,色调不一。头颅的嘴唇翕张,似乎在说什么话。鹿正康听不到,也看不懂,他坠落在头颅的鼻梁上,但是没有接触到实体,他落入头颅中。 一道巨大的轮环又凭空出现,鹿正康看到这镜面般光滑的轮盘上有浮光掠影,但他看不真切。 飞过轮盘,他有飞过一个充满光的世界,随后看见一个千疮百孔的灰蒙蒙的球体,他从某一个孔洞里跌入球体,里面还有不同的世界。 总之,他不停坠落。 …… 奈恩星,泰姆瑞尔大陆北部,天际省。 4e183,夜星月。 狂风夹杂着厚重的雪片不断肆虐,夜星月的天际被寒冷的力量统治,如果说,在路边遇到冻死的人或者野兽,那是不稀奇的,哪怕是最耐寒的诺德人,也该对这样的风雪心怀敬畏。 一个高大健壮的诺德女人提着精钢长剑,在一片灰黑色的苔原石海中穿行,她上身穿着一件破烂的皮甲,沾着新鲜的血渍,血液被低温冻得坚硬,随着女人的动作,不时会落下一些血块。她的下身只有一件围裙,根本包不住她鼓胀的肚腹。 如今她双腿之间淌着羊水与血,她要生产了。 女人的脸色比风雪还冰冷,血液带走了体温,她的肢体在无意识地颤抖。 天边的太阳即将落下,她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背风凹坑,里面堆砌了一些松软的雪片,她决定在此地产子。 举目四望,这凄惨的冻土,万年的冰雪之下的岩石与土壤,覆盖着支离破碎的悲哀的灰色地衣,而那即将落到地平线下的夕阳更是给这片绝望之地蒙上死寂的薄雾,风雪还是止不住地吹,雪片往往还未落地就再次被强风吹起,近地面有一道白色的雪片狂流。 远处传来狼嚎。 女人倚靠在一块粗糙的石头上,被冰川与海水冲去棱角,又被狂风剥蚀出粗粝表皮的古老石头,此时竟然给人以舒适的感觉。虽然很冷硬,但女人显然是不在乎的。 她始终一言不发,好似一个哑巴,下身的血已经堆积起一个小血洼了,血液凝结,表面还浮起冰晶,洁白的冰雪浮在浑浊的血里。 女人从背后的小行囊里取出一个红色的药剂瓶,这是生命治疗药剂,现在只剩最后一口了,女人犹豫了一下,重新把瓶子放回行囊。 狼嚎声再次响起。 而且更加近了。 :。: /53/53460/12778881.html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新生,任务是逃出生天 花了整整三个小时,女人沉默着将腹中的孩子生产下来,婴孩在寒风中开始人生第一次呼吸,吸气时发出啼哭般的叫声,打破了这片苔原恒常的压抑,而远处的狼嗥依旧没有止息。 女人望着扭动挣扎在冰冷冬霜里的男婴,冷冰冰的眸子里终于也展现出满足的笑意。 她用手里的长剑割断脐带,随后解开皮甲,把新生的,浑身沾血的孩子抱在怀中。 女人实在是饿了太久,甚至没有一点**可以哺育给自己的孩子,新生儿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于是也沉默下来。 天空上的狂风把乌沉沉的阴云吹散,下了整整七天的大雪终于停歇了一会儿,云后露出的是迷蒙的星夜,绚烂的极光纷纷是彩色的天神帷幔,也随着夜晚的风而浮动着,两轮巨大的月亮在云与光彩之后的深邃天空里若隐若现,一红一白,将自己伟岸的形体含蓄在凡人目光不可触及之地。 女人从凹坑探出头回望自己的来处,她沾满污泥、植物碎屑与血垢的金色长发在风中飘飞如一面旗帜。 天边起伏的山脉威严酷烈,冷峻的刃脊,冲天的角峰在风雪的浓雾里略微露出行迹,仿佛隔着千里依旧能将人的傲慢刺破,这些可怖可敬的自然地形却给了女人莫大的鼓舞和力量。 天际的诺德人,熟悉雪与山,他们的祖先来自比泰姆瑞尔大陆更北端的阿特莫拉大陆,那是一片能将人的骨髓冻碎的可怖之地。 女人享受着严寒暴雪,仿佛沐浴在春日的和风细雨中,此时黑暗逐渐笼罩的大地尽头有闪烁的青色光点行进着,这些光点正是狼群的眸子,这些贪婪的掠食者追逐着女人的血,悄悄靠近。 女人攥紧手里的长剑,剑柄上的皮膜仿佛一块木头一样硬,她露出残酷的笑容,战士从来不畏惧强敌,对她来说,这些贪婪的家伙也不过是给自己送食的悲哀猎物罢了。 天际省的野狼同样不畏冰寒,它们慢慢围拢过来,南边有三五条悄无声息地挪动,而东面和西面各有一条,发出此起彼伏的狼嗥,牵制女人的注意力。 狡猾的畜生。 女人眯起眼睛,借着还算明亮的天光仔细打望南面的狼群,灰色的苔原上几道灰影静默移动着,那些是普通的野狼,不过,似乎它们没有一个狼王的指令,动作很散漫,这个发现让女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狼群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在短食的冬末,放弃一顿人肉的大餐,无疑对一个族群是灭顶之灾。 对女人来说,她同样不会放弃这些狼,它们能带来什么?血肉和毛皮,女人需要食物补充能量和物质,好给孩子哺乳,而男婴也需要一张暖烘烘的皮子作襁褓。 东西两边的狼还在呼号,而南边的狼已经跑到了凹坑后了,女人解下皮甲,把孩子包裹好,自己就只余下一条围裙,脐带还坠着,晃在双腿间,她的头颅高高昂起,举着长剑,散漫的星光、摇曳的极光、柔美的月光在这一刻,闪烁在她身后,仿佛辉煌的话剧开幕。 三条狼站在面前,一条站在更靠后的位置,剩余两条站在远处观望,侧着,扭头,仿佛一块四脚的长凳,眼睛反着光。 从静默到爆发,狼群用了一瞬间,两条冲女人的腿咬去,一条跳起来,张口向着脖颈。 而女人,一个横踢,把两条腿前的野狼都踢开,举起剑刺入跳起的狼的口中,她毕竟很累很饿了,这一下,把狼的口腔刺破,但是力气不足,没有串入咽喉,野狼一口咬住长剑,龇牙咧嘴,眼神虽然陌生,但是一样的疯狂。 女人前扑,将长剑推进,钢铁与尖牙摩擦,仿佛在这样的寒夜都能挂出火星。 最后长剑从野狼的肋骨间捅出。 它死了,但还咬着剑。 东西两边观战的狼退缩了一下,然后开始冲过来。 被踢开的那两条已经绕到女人身后,一条咬住了女人的左腿,一条被女人挥拳打退。 最后一头狼此刻冲向女人,扑过来,挥出狼爪。 女人怒吼一声,声似雷霆。 诺德人的战吼,震天动地,喝退强敌。狼群恐慌,连咬着女人小腿的那一匹狼也呜咽一声,松嘴逃窜。 女人侧头望了一眼自己血流不止的小腿,随即不再关注,奋力抽出长剑,猛然一掷,刺入前方一匹狼的躯干,剩下的狼,头也不回地逃离。 女人笑了笑,过去把跌倒的狼杀死,现在她有了两个收获。 她撕破狼的咽喉,痛饮热血,她感到温度和力量在胃袋中翻滚,渐渐的,浑身都燥热起来,她身上甚至还出了一点细汗,哪怕很快就被风吹成冰粉。 好了,这一下她能哺乳自己的孩子了,她回到凹坑,却发现自己的孩子已经不见。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 转而是恐怖的愤怒,她发出凄厉的尖叫,仿佛雪中的恶鬼。 狼的脚印一路延伸,女人趁着风雪还未抹去痕迹,急忙去追赶。 狼群不止那么几匹狼,还有一头趁人不备悄悄跑进凹坑把婴孩叼走,现在它与自己的同伴们走散,正打算独自寻一个好地方美美地进食。 婴孩被裹在皮甲里,而皮甲又被狼吻衔住,他吊在离地几公分的位置,轻轻晃动。他睁着眼睛,望向北面,酷寒的亡灵之海吹来了一点点咸腥味的风,混杂着狼的口臭,叫他有些作呕。 鹿正康颇为无奈,这样的情况他无力反抗什么。 作为菩萨心念的化身,他没有任何神通和武功。 可以说活得很难了。 鹿正康再次叹气,唯一让他还有点念想的是,自己到底是有后台的,菩萨给了他一点点支援。 他的右掌掌心有一朵小小的花纹,这是一个储物空间,不过现在还没有开启,此外,还有一个位于脑海的任务面板。 任务面板相当于一个隐形的记事本和备忘录,鹿正康可以把自己想要记录的信息储存在面板里,这样就算手头有一百件工作也不会忘记某一项——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强迫症福音。 鹿正康盯着眼前的任务面板的投影,记录下自己的第一个任务。 “逃出生天:我刚出生,现在被一条恶狼叼走,马上就要被吃掉,我得活下来。任务一:逃脱狼吻。” 做完这点事情,鹿正康已经感到有些困倦,远远传来一声嘶哑的吼叫声,那是他的母亲。 我的妈,快来救我! /53/53460/12778882.html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先出狼吻,又逢巨魔 鹿正康被狼拖进苔原外的一片树林中,针叶林的树冠仿佛一支支利箭冲天而起,松柏与乔杉并不会奢侈地把自己的叶片散发开去,鹿正康抬头,从树林疏松的缝隙里还是能望见天上的美景,极光是青蓝色的,仿佛纸带一样,一条条排列。 脑后不断吹来热热的臭气,那匹狡猾的狼一定是饿极了,涎水止不住地滴落,顺着皮甲留到鹿正康的脊背上,黏糊糊的,而且很快被低温冻结。若不是流淌在血管里的诺德之血带给他天生的寒霜抗性,鹿正康的皮肤都可能被冻烂。 苦寒不断给鹿正康以精神上的刺激。 他的心里没有太多恐惧,他并不畏惧死亡,甚至他能想象被狼吻撕开自己娇柔的肚皮时的剧烈痛苦。 鹿正康在皮甲里不可自制地排出了胎粪,这一下更加使得他所处的襁褓变得异常可怕。 他略微抬起脖子,试图吮吸到更高处洁净的空气。 树林里好安静,没有虫鸣鸟叫,一切杂音都被树木遮挡吸收,这时候鹿正康能很清楚地听到几个声音。 狼的咽喉滚动着的声音,就像那些呜呜叫的狗子一样。 狼的足步踏在林间雪地上的声音。 雪片落地的沙沙声。 除此以外,还有,鹿正康望向声音的来处,是一头牝鹿。 洁白、雄壮,它至少有五英尺高,算上它的鹿角——这盛大的鹿角,仿佛是一颗老树延伸向天空的枝干,它有八英尺,这已经是比成年的诺德男人还高了。它的毛皮在微微发光,鹿正康紧紧盯着它,它就在不远处的两颗雪松之间一个低矮石崖上伫立。高高在上,它也望着鹿正康,眸子白生生的,仿佛两盏街道尽头的路灯。 鹿正康不确定正打算把自己当作美餐的恶狼是否有发现这头鹿,但是这的确是一匹神俊的猎物,任何一个猎手都不应该错过它的,把头颅砍下来,做成标本挂在墙上,皮毛剥下来,做成床垫,肌肉与脂肪可以用来填饱肚肠,骨骼可以用来做笛子,或者是别的什么。 总之,鹿正康颇有些为这头牝鹿感到危机的,它是自然的奇迹造物,然而因其美丽——审美上的,或者是生理上的肥美——而终将被杀戮。 很奇怪的,看到它的一瞬间,鹿正康心里仅剩的一点遗憾也消散了。他现在可以安然赴死——假如母亲没来得及救下他,那么让自己直接参与到死亡的伟大进程中,也不算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得见美景,足慰此生。 鹿正康看了看牝鹿,娴静美好的牝鹿,他转过头,望向苍穹,无边的星光洒下来。 这光芒叫他感到奇怪,光线虽然稀薄,但从侧面看看,还能看出是一束束的——只是一瞬间的感觉——仿佛是吊灯。当然不可能是吊灯,但就像一个漏斗里洒进来的水滴,这些星光也给了他一种不自然的感觉。 鹿正康回忆起自己出生前见到的奇怪景象:人头、轮环、灰色的球。 似梦非梦,亦假亦真。 自己应该是身处那个灰色球体的内部,而鹿正康记得那个球是千疮百孔的——包裹着球体的是一个充满光的世界,所以说,其实他现在看到的天上星辰,不过是一个个透光的孔洞? 这种奇妙的世界观让鹿正康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世界。 是上古卷轴。 真是一个熟悉的地方,不过是在电脑屏幕前熟悉的。 鹿正康怀疑自己身处上古卷轴世界后,心里再次生出遗憾,他梦想着来到这个世界,就像无数个游戏迷那样,只不过自己可能马上就要死了。 鹿正康撇撇嘴,化身就仿佛是梦幻泡影,但生活就是生活,不论是人还是神,都该对生活充满敬意。 他决定不管怎样,自己需要为生存努力一下。 野狼找到了一个避风处,巨大的石块构成了一个小石丘,几株云杉围拢之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微风场所,野狼把鹿正康放下,它没有第一时间开始进食,风中又让它不安的气味,它伫立了一会儿,围着鹿正康打转,目光朝着树林深处的黑暗眺望。 粗重的呼吸声夹杂着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在林间回荡。 野狼浑身的毛发都竖立起来,它似乎被吓坏了。 鹿正康扭过头,看到林子深处里一头高大的人形动物漫步而来。 浑身雪白的长毛厚厚一层,粗重的双臂垂到地上,微光照亮它丑陋粗犷的脸庞,三只乌黑的眼眸闪烁着寒光,它的肩膀与头顶都长着短短的黑色骨刺,破出皮肤,反射灰光,仿佛是一颗颗邪恶的眼球。 野外的顶级掠食者之一,雪巨魔。 野狼不愿放弃嘴边的食物,冲着巨魔发出威胁的低吼。 雪巨魔头颅周围的一圈鬃毛仿佛是络腮胡子,被风吹动着,它也饿极了,鼻孔翕张,唇齿间滴答着涎水。 它不可能放过狼,也不可能放过鹿正康。 野狼在气势的交锋中败下阵来,它想要绕开巨魔逃离,但雪巨魔只是猛地一扑,粗壮而残暴的长臂将一双利爪闪电般递出,刺入野狼的毛皮肌肉,巨魔奋力一撕,血液铺洒一地,狼尸碎成两半,脊骨与肠子还连着,看着就像是一个被掰开的肉包子。 巨魔开始吞食自己的猎物。 鹿正康在自己的任务日志里加了一条。 “任务一(完成):逃脱狼吻。任务二:逃脱巨魔之口。” 他自己看着任务日志都有些想笑,你看,生活总是有惊喜,万事开头难,现在自己都能完成任务了,就这么来看,自己的穿越之旅还算稳扎稳打…… 雪巨魔耐心地将野狼的一切都吃下肚,随后它朝天的鼻孔嗅了嗅,闻到鹿正康的气味。 它一点点朝他走来。 黑暗里飞出一个人影,手里长剑寒光烁烁。 是鹿正康的生母。 女人借着下坠的力道一剑捅入巨魔的脊背,巨魔发出痛苦的吼叫,开始胡乱奔逃。 不能松手,女人仿佛是风暴中的一块木板,好几次被甩在半空,但她绝不松开握剑的手。剑刃在巨魔的肚腹内胡乱搅动,这头野兽彻底疯狂了。 /53/53460/12779145.html 第一百九十七章 巨魔之血,魔神的馈赠 巨魔拥有可怖的恢复力,刀剑很难切开他厚重的毛皮,而它的伤口会很快痊愈,除了火焰,很少有让巨魔感到畏惧的东西,不论是自然还是人类。它是强大的捕食者,许多偏离大路的旅行者都会葬身巨魔之口。 女人很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于是她绝不会放弃自己的剑,一定要趁机给巨魔带去不可回复的创伤,否则她与自己的孩子都得死! 巨魔那脊背去撞树,女人身体虚弱,动作在寒冷中变得迟缓,无法做出有效的躲避,只能硬抗。 鹿正康听着耳边连绵不断的怒吼,撞击的闷声,树木颤抖的簌簌声,心中未尝没有愤怒。 愤怒是对无能为力的痛苦。 此时,那头牝鹿再次出现,它就站在鹿正康身前。 鹿正康仰望着它,它也俯视着鹿正康。 奈恩星上流传着的故事。 有一位狩猎之神海尔辛,祂往往以各种长着雄鹿角的飞禽走兽的形象示人。 女人与巨魔的斗争落下帷幕,是她获胜了,巨魔的脊背被黑红的血浸透,仿佛一块披风,此刻它倚靠着一颗云杉,三颗眼睛里流出浑浊的黏液,仿佛一层眼翳,它尽力了。 女人将自己的身躯从巨魔与高树的夹缝里拔出,她的双腿骨骼尽断,拖曳在地上仿佛两条粗绳,肋骨断裂刺入肺部,嘴里不住冒血泡,浑身都是淤青,她从小行囊里取出那一小瓶生命治疗药剂,不过没有选择喝下,她用手肘支撑着,缓缓挪动到石丘前,看到了那一头雄壮的牝鹿。 她盯着牝鹿的眼睛,意识到它是有智慧的,是富有神性的,女人陡然意识到了它是谁。 她伏下头颅,“伟大的……咳咳,狩猎魔神,猎人与兽化人之父,咳,我信仰你。” 女人的声音嘶哑低沉,战吼吓退了狼群,可也撕裂了她的声带,她说话含混,不时咯血,她的额头抵着地面,姿态卑微,她是一个战士,也是一位母亲。 “……我请求您,庇护我的孩子,我嘉尔娜?饮血宣誓,愿死后在您的猎场参与永恒的血猎……给您带来欢愉……请求您让我的孩子能安全长大……我献上巨魔作为祭品……” 牝鹿深深凝视着这位凡人,它的姿态是高傲而温柔的,天上的云退散,而双月显露,在圣洁的月光下,海尔辛的化身轻轻卧伏下来。 女人露出笑容,将长剑从牝鹿身体一侧刺入,穿透心脏。哪怕是将死,她的动作还是一丝不苟而凌厉的。 牝鹿的身躯化作流光,盛大绚丽,光芒中走出一位头戴鹿角盔的高大男人,他一身蛮荒的气质,透射着冰冷而热血的野性。 “凡人,吾接受你的祭品!高傲猎手的后代会被自然所尊重,他将会活下去,而且得到你那祭品的力量!” 海尔辛放声大笑,不远处的巨魔尸体爆裂,血肉化作一道虚幻的红流涌入襁褓中的鹿正康体内。 鹿正康感到前所未有的坠落。 他不是在水中浸没,而是在夹杂血肉的狂风中,他无法呼吸,而红色气流仿佛是刀片刮擦身体,带来让人震撼的剧痛。 剧痛就像是死亡的辛辣前菜,一瞬间仿佛能把脑髓深处的细微情感都磨灭,鹿正康眼前出现幻觉,一个咆哮的头颅,三个眼孔,遍布短短的骨刺,是巨魔的头骨,它粗糙原始的下颌骨不断张合,咔咔响,仿佛在讥笑。 坠落。 鹿正康脱离痛苦,转而陷入狂乱的梦境。 坠落…… 女人看着魔神海尔辛的身影慢慢消失,只有祂豪迈的大笑声还回荡在凄惨凝重的树林间。 她急忙蠕行到孩子身前,看见他在皮甲的襁褓里挣扎扭动,体表不断生长出白色的毛发。 嘉尔娜听闻过狼人与熊人的传说,现在自己的孩子似乎患上了一种新的兽化病,巨魔人? 女人露出和蔼的微笑。 我的孩子,只要你不死,一切都有希望,你的故事会流传在泰姆瑞尔,你会有自己的称号,一个比饮血更响亮的名号。 女人把手里残余不多的治疗药剂倒进孩子的嘴里。 她看着孩子脸上痛苦的表情略微缓解,终于无法抵抗心中的狂澜,不自觉流下了眼泪,泪水冲不去她满脸的血污,而低温很快将泪滴冻结,泪珠滴落。 滴落,落在孩子胡乱挥舞的掌心。 一朵昙花悄然盛放,淡红色的泪珠在空气中闪烁了一下,随后消失。 女人笑了笑,躺下来,躺在孩子身边,轻轻抚摸了他的额头。 雪再次落下。 从树林的缝隙,点滴覆盖女人的身躯。 …… 天要亮了。 几匹冰原狼闯进这片惨烈杀场的残局,它们围着女人冰冷的尸体转了许久,随即开始啃咬她的血肉。 饿狼将女子吞食殆尽,随后聚拢在婴孩周围。 它们轻轻舔舐着鹿正康的脸庞。 鹿正康虚弱地睁开眼,他连脖颈都动不了,只能看着眼前的狼头,树梢,云朵后的蓝天。 一匹雄壮的野狼将他的皮甲襁褓叼起,率领狼群离开树林。 鹿正康开始流浪。 被狼群带着流浪,一匹母狼会给他哺乳,而狼群获取食物后会让那匹母狼先吃。 海尔辛说过,伟大猎人的后代会得到自然的尊重。 鹿正康是被自然收养的孩子。 魔神赐予的兽化病给了他漫长的创伤,从巨魔化回复正常形态后,他连着一个月都在严重的虚弱、高烧中度过,每天除了吮吸母狼的**,就是在混乱的梦中颠簸,没过多久,他的襁褓就已经被屎尿铺满,而他甚至无法注意到这一点。 狼群的活动范围不大,领地内只有一条小河,鹿正康会被扔到河里涮洗,就像一块石头那样,好在水浅,他不至于淹死。 肮脏不堪的皮甲被遗弃,鹿正康现在由一头健壮的公狼驮着。 巨魔的魂魄在鹿正康的脑海作乱,也在他的血脉里横冲直撞。 他的头发长得很快,然而不是诺德人标志性的金发,而是变成反常而不健康的灰白色,干枯如蓬草。 夜星月过去,新的一年到来,而随着晨星月进入尾声,鹿正康也终于慢慢从病痛里回复过来。 孩子的身躯实在太脆弱,幸运的是,兽化病在给鹿正康带来伤痛的同时,也赋予了他强大的免疫力和恢复力,他在狼群的照顾中,总算是艰难活了下来。 /53/53460/12779147.html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尝试捕猎,法师学院 难得的晴天。 鹿正康坐在狼背上望天,沐浴日光。 精神恢复以后,他就抽空把任务日志上的条目更新了一下。 【任务:逃出生天】 任务一(完成):逃脱狼吻。 任务二(完成):逃离巨魔之口。 开启一个新条目。 【任务:健康成长】 说明:母亲的伟大牺牲换来子女的存活,我应当好好活下去,狼群对我很尊重,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任务一(未完成):尝试捕猎。 鹿正康收回面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掌心。 那里有一朵小小的,盛开的昙花。 昙花象征鹿缘菩萨的净土,这里面有一个三维的空间,还不稳定,内部的时间正在同自己身处的上古卷轴世界时间流对接,慢慢等有了一个稳定的时空架构后就能发挥作用了,如今里面只能储存一件物体,而这件物体在时间开始流动前将不会有任何改变,连物质内部的能量交换都不会发生。 现在的掌上净土里,存着一滴眼泪。 鹿正康能看到它,能感受到它,它仿佛就在手心里滚动着,甚至还带给他凉冰冰的触感,然而泪珠终究是储存着,没有变动。 鹿正康回想起那个夜晚。 在他的记忆里,今生是第五世了,地球一次,空洞骑士一次,太吾绘卷世界里转生两次,到了上古卷轴。这许多的经历,以本次最刻骨铭心。 如何能不刻骨铭心。 由于语言不通,鹿正康甚至不清楚自己母亲的姓名。 他记得母亲每句话的发音,时刻重温就怕自己遗忘。 鹿正康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种类似英语的表音文字,此刻他对语言知识竟然是异常渴望。 然而身在野外,而且是这样的苦寒之境,活着都是问题。 狼群总共有五匹冰原狼,三公二母,暂时没有狼王,狩猎时表现地很随性,而进食也没有特定的顺序。 而它们的活动范围局限在苔原以及周边的树林。 鹿正康以太阳东升西落为方向标准,那么狼群领地的北面和东面都是亡灵之海,海岸边或许有海象的族群,西南面是大片的高山,看着很险峻的样子,山腰之上常常被山岚笼罩,看不真切,而山麓地带有隘口,或许能穿过隘口抵达山的另一端。 西北方向有一些古老的石质建筑遗址,狼群在远处眺望时,鹿正康也注意到遗迹周边有人类活动的迹象。 在天际省的野外长期居住的都不是好东西,可能是盗匪,可能是游荡的法师,或者是叛乱势力,千奇百怪,然而基本都是杀人作恶的邪徒。 鹿正康暂时没有打算与人类接触,哪怕回到文明社会对他来说是很有利的事情,总之,在这个世界上,有价值的人得到尊重,无价值的人得想尽办法让自己有价值,人在社会中的运动也是价值的流通。 而力量,往往是最原始直接的价值。 狼群的游荡很有规律,一遍遍像筛子一样扫过领地,然而苦寒就是苦寒,食物短缺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忙活一整天的收获可能只是一只瘦不拉几的野兔,或者一只骨头毛皮多于血肉的狐狸。 鹿正康轻轻弹了弹自己新生的指甲。 透亮的淡黄色,质地坚硬,形状也很周正。 人类的指甲比不上野兽的利爪,不过本质上二者是同一个东西。鹿正康手边什么都还没有,母亲的长剑还遗落在森林里,他没有去拿回来,因为确实无法使用也无法携带,掌间净土里只能储存一件物品——而且不能太大。 鹿正康不是一个沉湎于情怀的人,对他来说,纪念母亲的话,那一滴泪珠就足够,而他对长剑的念想是出于实用性的考虑。 如今有了尖锐的指甲,鹿正康的心思就全在挑选猎物上了。 兽化病带给他相对健壮的体质,差不多是一个少年,对婴儿来说当然了不起,但是想扑杀大体积的动物,还远不够。 眼看着群狼一天天消瘦下来,鹿正康决定率领狼群北进,去海岸线看看。 他扯了扯坐下野狼头顶上的毛,野狼扭过头来,表情无辜,仿佛是一只被呵斥的笨狗,不过鹿正康知道这些狼足够聪明,他右手朝北面一指,左手接着拍了拍狼头。 一身低低的狼嗥,鹿正康坐下的公狼率先朝北面小跑而去,狼群望着那个白发的婴孩,悄悄追随了他的步伐。 苔原深浅不一的冰雪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行迹。 向北,白天的海风格外强劲,铺面而来咸腥味的气流,吹动鹿正康的一头枯草似的白毛,他仔细嗅了嗅,风里还夹杂着一些动物粪便的气味,那里的确有猎物。 跑了将近两个小时,来到苔原的边沿,已经能看到海平面上的波光,今天比较晴朗,所以海面也很亮,看起来是灰蒙蒙的一团混沌上蒙着一层支离破碎的金光。 想要到达海岸,需要穿过连绵起伏的海蚀崖、冰蚀山谷、破碎的冰盖,一路向下。 鹿正康驱使着公狼来到一处崖边,俯瞰了全景,西北面有一座海上的孤岛,仿佛是一个出头的楔子,大体上是一个倒立的圆锥,顶面上有一座庞大的石质建筑,孤岛与陆地通过一座残缺不全的石桥连接,看着仿佛是一根满是蛀洞的绳索,走在上面的人要是胆小,说不定就得吓得摔下去。 那里,鹿正康有印象。 很大可能是冬堡的法师学院。 鹿正康在任务日志里添加了一份地图,绘制了苔原和树林,现在加上海岸,再把这个孤岛上的奇妙建筑标注下来——【备注:法师学院?】 隐隐有呼噜声从崖底传来,鹿正康跳下狼背,趴在边缘朝下望去。 大约一百英尺下的地面上有一头小白熊正在睡觉。 母熊不在吗? 鹿正康四处张望没有发现母熊的踪迹,决定猎物就是这头小熊了。 它身上的肉得有百来斤,算是一顿饕餮的盛宴。 鹿正康跳回狼背,指引群狼从侧边绕下悬崖。 小熊睡得很香,直到被一匹公狼咬住咽喉,这才惊醒,开始无力挣扎,直到窒息。 狼群打算开吃,不过鹿正康指引它们把猎获带回苔原享受。 /53/53460/12779149.html 第一百九十九章 奇妙的新世界,三牙海象 小熊虽小,不过还挺沉的,公狼们一边拖曳,一边滴答口水。被熊皮上可心的腥臭味刺激地神魂颠倒,是食物的芳香。 鹿正康一直频频回望,他总也不放心,因为他对任何动物都心怀敬意,将它们当作真正的对手,而熊是一种残忍、智慧的动物,他不能保证会不会身后突然冲出来一头大熊。 不过海风还是很强,狼群的气味很快消散,而且它们处于下风口,被小熊它娘追杀的可能性不大。 等狼群回到自己的领地,意外没有发生,鹿正康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再驱赶狼群前进,它们开始大快朵颐。 鹿正康依旧只能食用狼乳,他对此没有特别的情绪。 很多道德和伦理上的问题是高级的情绪,而生存往往容不下杂质,事实上,鹿某人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许多违背常理的事情他都能平静接受,就像奔流的河水能在不同的境遇做出不同的选择。 太多关于哲理的问题,鹿正康从来都忽略不去深究,并且从来不去怀疑自己的道路。 抽空他整理更新了一下任务日志。 【任务:健康成长】 任务一(完成):尝试捕猎。 任务二(未完成):找到稳定的食物来源。 对一个身体健康的人类来说,在野外想要获得食物的方法有很多,鹿正康第一反应就是捕鱼,亡灵之海广阔无边,鱼类资源丰富,一想到鱼,鹿正康就会想起各种各样的鱼类菜式,而且不单单是影像,还有吃鱼时候简简单单的快乐。 鹿正康怀念熟食的滋味。 捕鱼对人不难,对动物来说就是一种复杂的逻辑行为了。 鹿正康怀疑冰原狼的智慧程度,能不能理解什么是捕鱼,或许它们会因为捕鱼的准备工作太无聊而且无意义而消极怠工,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总得有尝试才能出结果。 鹿正康观察海岸时也从山崖的缝隙里窥见海滩的情况,大量海水滞留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洼,有的直通大海,或许涨潮的时候能冲来许多浅水区的鱼类。 直接下海捕捞是行不通的,海水过于冷酷,会极快地带走体温。得益于厚重的毛发与皮下脂肪,冰原狼虽然不惧寒风,但要是泡在冰水里绝对是有一个死一个。 鹿正康更不可能下水。 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 人与狼各自饱餐。 狼群决定休息一下,找到了一个背风的地坑,大家堆在一块,热烘烘的。 鹿正康开始打坐冥想。 陷入禅定之后,不但能得到身心上的抚慰,而且能量消耗会降低,这对鹿正康的生存是很有利的。 由于兽化病在血脉中扎根,导致残暴的嗜血欲望在鹿正康的内心孽生,这导致他精神不自然的亢奋,虽然他能克制,并保持理性,但胸膛里总像是燃烧着一团不熄灭的野火。 情绪的波动会影响性格,鹿正康的性格是相对稳定的,所以受到情绪的影响并不大,不过就怕潜移默化的改变,鹿正康决定好好反省,构建一套适用的思维逻辑体系,好让自己随时摆脱亢奋的影响。 人永远要与自己作斗争的,对鹿正康来说,家常便饭。 思想也是有力量的,鹿正康能感到潜意识中巨魔的精神在一点点驯服。 患了兽化病的人,死后会进入海尔辛的猎场,那是祂的领域,而作为魔神,祂的领域即是祂本体,所以其实每个兽化病人都会在死后,与海尔辛融为一体,成为祂的一部分。 鹿正康当初看到这个设定后觉得挺有意思的,现在依旧这么觉得。 他对自己记忆里上古卷轴的背景其实心怀顾虑,很多事情并不是听到的那样,究竟如何,还得亲自去看了才知道。 鹿正康慢慢不断陷入更深层的禅定,不过狼嗥打断了他的冥想,他睁开眼,发现是精力充沛的冰原狼们在嬉闹。 都是不小的大狼了,怎么还这么有童心呢? 这次的冥想后,兽化病对鹿正康身躯的影响更加深刻,白头发就不必多说,反正又长了,此外眼睛的视力也提高了许多,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更加清晰。还有就是指甲,色泽愈发黄润,接近于琥珀,看着像一块剔透的蜜蜡,这个色调让人挺有食欲。 抬头望望天,现在已经快到傍晚,云层还很稀疏,不过风越来越大,或许晚上会变成阴天。 狼群在夜晚同样也是捕猎的,鹿正康骑上一匹公狼,揪着它的毛发,打算再去一次海边。 此刻天边一个白色的月亮已经升起,这个月亮应该是叫赛昆达,在天空的视半径比红色的玛瑟要小很多。 听说一个名为虎人的种族,他们成员的形态完全取决于月相,总共差不多有二十多种。 鹿正康看到天际巨大的月亮,脑子里并不会有那种水调歌头的怅然,因为这月亮同地球的月亮真的是两个东西,一眼望去实在太大,给他的感觉很不真实。 据说双月都是一个神的遗骸。 从双月大小来看的话,这个神被分尸地挺不均匀的…… 又是几个小时,回到上午的捕猎地,鹿正康趴在悬崖边朝下望,没有看到熊的踪迹。 他努力嗅了嗅,熊的气味很淡。 难道真的没有母熊吗?但若没有母熊,那头小熊是如何能安心睡觉的? 奇怪的事情总是很多,鹿正康返回狼背,指挥狼群从悬崖边绕下。 到处都是凸起的断崖,还有巨大的冰裂口,仿佛是食人的深渊,尤其太阳落山后光线黯淡,世界的形体轮廓都在微光的黑暗里模糊,这些天然的陷阱就变得很不起眼。 狼群走得小心翼翼,兽化病赋予鹿正康些许夜视能力,他仔细打量前方的道路,不断指挥绕行。 走了许久,听见脚下已经有涛声隐隐,原来是已经踏上了厚厚的冰盖,海水从缝隙间流淌,也不断侵蚀出一个个坑洞与水道。 最终狼群从一个劲风吹刮的斜坡向下,这条路直达宽阔的海岸,两边都是高高的冰层,仿佛是山壁一样,走到一半,前面传来低低的吼声。 冰层的一个缝隙里跑出两只三牙海象。 简直是风中的巨兽。 灰色的厚皮上结着霜粒,脂肪堆砌出厚厚的褶皱,口中品字形延伸出三根弯曲的獠牙,大概中间那条是门牙。 它们气势汹汹,不过动作真的迟缓,狼群吓了一跳后,戏谑地开始捕杀这两头海象。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它们长长的獠牙,就像枪头似的,能轻易捅穿皮肤和肌肉。 不多时,它们就遍体鳞伤,血流不止,陷入了虚弱,哪怕不去攻击也会被冷酷的寒风收割性命。 两头青年海象,体型不大不小,是绝佳的猎物。 鹿正康绕进冰壁的宽阔缝隙,也就是海象方才所驻留的地方,发现一地的血迹。 /53/53460/12779151.html 第二百章 天上的星,人间的梦 血迹当然是冻上了,还有一些残破的沾血骨骼,支离破碎的衣物,看起来这两头海象刚吃了一个人。 这个可怜死者存留的东西不止是尸骨,还有一个行囊。 鹿正康打开布囊,里面有一把硬币,一个黄金指环,一块小小的红宝石,一块棱形的粉玫瑰色晶体,还有一本书。 硬币有铜有银有金,都是一面印着帝国的徽记,一面印着一个人头,做工还挺精良的,适合把玩。 书封上有一大段话,鹿正康不确定这是书名还是题记,总之是看不懂的,唯一能确定,有一部分是数字,有一部分是文字。 他收好物品,然后搂了搂行囊,文明的气息给了他温暖的鼓舞。 这次真的是大有收获,而且这个缝隙避风,很适合作为今晚的休息地——只要头顶冰层上别掉什么东西下来。 得到了两只海象作为猎物,狼群也是乐不思蜀,当即开始大快朵颐,鹿正康仰头望着耸峙的冰壁,感到由衷的危机,如临深渊的体验就是这样了,他想或许这里的死者并不是被海象杀害,而是单纯不慎坠崖而死,海象只是解决了那人的身躯。 在狼群进食的工夫,鹿正康就静静等待,看着肥硕的海象一点点暴露出骨架和内脏。 热量在这个极寒的世界是很短暂的,很快海象尸体就变得如石块般冷硬。群狼也吃得心满意足了,于是躲进缝隙里开始消食。 天色已经彻底黯淡,想想这一整天都做了什么?好似什么都做了,有好似什么都没做。 鹿正康还有心去海滩看看,不过群狼变得懒洋洋的,一个个肚子溜圆,趴在地上喘气,实在支使不动。 鹿正康笑了笑,兽类的生活往往是这样简单,饱餐是最大的快乐之一。他也打消了继续闲逛的心思,盘坐下来继续冥想。 眼前一片黑暗。 慢慢的,就有白色的光浮现,这就已经是把意念沉入心里了。 光芒波动着,是记忆的狂流,望不见源头,也看不到尽头,只是见它在奔行。不断有想法念头在光芒里浮现,又随着流水而去。 沉入水底。 灰蒙蒙的世界,这里有一些奇怪的形体,四处飞舞的手掌,看着就像无数人在欢呼挥手,很混乱,很让人感到惊吓。 不断有眼睛开合,男人的眼睛,女人的眼睛,动物的眼睛,不同颜色,不同神态,都像是隐秘的观察者。 自由自在的独轮车,在鹿正康的视野范围里盘旋。 一件白色衣服套在黑色衣服里,仿佛被一个隐形人穿着,在视角右方的一个角落里徘徊。 还有许多。 鹿正康都很熟悉这些东西,它们是自己内心潜意识的一种投射。 继续深入。 灰蒙蒙的世界一点点变得漆黑。 有隐约的笑声回荡。 还有一个女人含混的声音,说了一段听不懂的话,然后沉寂。 鹿正康的思维能力在这里已经抽离,他被动接受这一切,甚至无法记忆这一切。 这里是潜意识的某个角落。 一头巨魔在黑暗中漫步,它举起双臂,怒吼着。 鹿正康盯着它的背影。 巨魔的轮廓上有光,当它猛然侧头,三只乌黑的眼眸闪烁寒芒。 陡然,鹿正康被急促的狼吠唤醒。 睁开眼,狼群正围着缝隙口,鹿正康站起来,一步步走到一个视野开阔的角落,发现外面的不速之客也是狼,两匹雄性冰原狼,看起来不属于任何一个族群,是流浪者。 它们站在距离缝隙口十英尺的地方,盯着被狼群保护起来的海象尸体,看着是饿坏了。 面对这种情况,鹿正康有些不知所措。 或者说,是狼群面对了一个抉择,而他身为寄居在狼群的一个异类个体,对于这种情况没有太多的选择权。 让狼群自行决定吧。 在短食的季节,控制族群的数量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鹿正康站在后面凝视着两边的对峙,一边是饱餐后慵懒的样子,一边却是挣扎在饥饿中的孤魂。 双方呜咽低吼着,鹿正康再次闻到了淡淡的腥味,他一度以为双方要开始一场关于食物的争斗,不过最终,那两匹公狼选择默默远离。 月色冰寒,远远传来凄厉的狼嗥,在冰与山之间回荡。 冰缝里重回宁静,群狼接着休憩,而鹿正康反倒有些倦怠了。 躺在群狼不失温暖的毛发里,望着狭缝里的星空,他开始想一些事,任思绪如散漫在青翠原野上的奔马,而他宛如一个骑马者,在马背上颠簸,也看着风景起伏变换。 到了后半夜,他的睡意渐渐涌了上来,到底这具身躯还是个婴孩,这个年纪甚至不应该有连贯的思维,而他的情绪太复杂,渐渐让稚嫩的大脑有些超负荷。 睡眠…… 鹿正康站在如水般空明澄澈的月色下,望见黑漆漆的稀树草原上蒙着白亮的光芒,而雪巨魔悄然漫步在平坦的土地上。 如果鹿正康会对梦境产生怀疑,那么巨魔也会的。 当鹿正康仔细审视巨魔,这才意识到,其实他就是那个沐浴月色的巨魔,而现在旁观的角度,或许是一种潜意识的神游。 抬头。 天上是绚烂缤纷的星云,玛瑟与赛昆达在星云中隐隐。杂乱的,层层叠叠的星云里藏匿千百万颗明暗交织的星辰,一颗星辰就是一朵天上的明珠。 光芒渗透到巨魔的身躯内,他丑恶的面庞都洋溢出温柔的辉光。 巨魔突然伸展双臂,发出一声无声的怒吼,那野蛮的姿态,叫人心胆俱裂。 …… 鹿正康睡醒了。 天蒙蒙亮。 狼群又在嬉闹。 他倚靠着的那匹公狼还很老实地趴着,鹿正康拍了拍它,它便又扭过头来,眼神无辜。 “哈。” 鹿正康摇头笑了笑。 天亮就得工作,虽然海象还没吃完,不过血肉也所剩无几,今天该去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捕鱼场。 骑上公狼,呼喝一声,狼群离开缝隙,顺着山坡继续向下行进。 抵达一个绵长的海滩,能看到海上漂浮众多的冰山,还有许多大块的冰盖碎片,厚可达数百英尺,简直就是一个个海里的巨人。 海滨的范围很广,此地海水很浅,多有露出水面的浅滩,海水在这里被分流。 /53/53460/12779153.html 第二百零一章 变身,扑杀霜啮巨蛛 现在近海有一层淡淡的海雾,透过雾气望向一个个海上的冰山与浅滩,看过去仿佛是虚幻的蜃境。连绵冲刷的海水带来了一些奇怪的事物,譬如躺在泥滩上许多七零八落的枯枝,隔一段距离还能看到许多整条枯朽的树木,被海水泡烂。此外更有动物的尸骸,一块巨大的脊骨半掩埋在鹿正康左手边的海水里,或许是象骨,惨白,有异常蛮荒的感觉。 远处的法师学院若隐若现,状若顶戴王冠探头出海的巨人,鹿正康看了看就不再继续关注。 指引狼群在冲入陆地的海流边行走了一段,发现果然有许多鱼类,在水里稀稀疏疏地分布着,有鲑鱼和鳕鱼,看着懒洋洋的,不太会动弹。 有一条母狼跑进海水里,水面堪堪要触及它的腹部,她侧着头,用爪子摆弄了一会儿,再探头入水,竟然叼出了一条肥壮的大鱼来。 这狼会捕鱼啊! 鹿正康的打算是在海流旁开凿陷阱,让鱼类自然游入陷阱内,而陷阱水浅,群狼可以轻松捞鱼。现在有一头熟练的狼,届时它们会很快熟练捕鱼。 那条母狼捕鱼的行为得到了狼群其余成员的认可,它们都跃跃欲试,不过很快它们就又退缩了。那匹母狼才上岸不久,身上的积水就结了冰,它颤抖起来,低头用吻部清除前腿的冰屑。受到体态限制,它的动作很笨拙。鹿正康从公狼背上下来,用他灵活的手指刮去母狼腿上的冰层,他的指甲比冰来的坚硬,可以轻易划断大块的冰粒。 他忙碌了一会儿,其余站在旁边看戏的冰原狼们也懒懒散散地围过来,开始舔舐起母狼身上毛发,或许是想借助口腔的热量融化冰屑,可惜它们的口水太多,把好不容易脱离冰冻之苦的母狼又冻上了。还有一条在偷吃方才捕捞的鲑鱼。 鹿正康把它们赶开,它们都很无辜的样子,还冲他呜呜叫。 有了母狼的前车之鉴,狼群对海水有些忌惮,在湿润而多冰的泥潭上漫步,或者望着海面发呆。 突然,法师学院中央射出一道细长的幽蓝色光柱,直达苍穹深处,鹿正康眺望着,而狼群有些躁动,那道光柱里有强大的能量,一种无形的冲击感远远传递过来,对这种感觉,鹿正康颇为熟悉。 是昨晚的梦境,那种光芒渗入骨髓的感觉。 区别就是这光柱里的能量更激烈。 这个世界的光来自外界,经由世界表面的孔洞进入,这光是魔能,塑造了世界万物的灵魂。 冬堡法师学院的光柱闪耀了许久,鹿正康看得尽兴,也就不再关注。母狼身上的冰屑清理得差不多了,残余的都在毛发深处,除非把毛都剃了,不然很难处理。 狼群也意识到天边的光柱没有威胁,于是再次放松下来。 鹿正康寻了一个海流的转弯处,这里地势相对低洼,造陷阱会方便许多,他用自己的指甲破开冻土奋力挖掘。 这样原始的劳作让他想起了当维修虫的日子,不同的是,那时候手头是有工具的,而现在当了人,反而只能徒手。 指甲不断磨损,狼群看到他在做这样奇怪的事情,也好奇地开始刨坑,不过完全没有在帮忙,只是自己寻一个地方,随便挥两爪。 鹿正康这边才往下挖了不到一英尺,就挖到一块巨石,指甲在石块上划出一道细痕,随即他感到指尖刺痛。 指甲的硬度比这块灰岩低,有些以卵击石的意思,鹿正康皱着眉,不再与石头较劲,开始向旁边挖掘。 这块石头颇为巨大,而且埋得很深,鹿正康掏出一个直径三米,平均深度一英尺的浅坑,而石块在当中,颇有一峰兀立的气势。 把浮土堆到坑边,成一个矮矮的围墙,做完这些工作,鹿正康还是精力旺盛,不过时间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了。 他中途又一次去哺乳,就是刚才捞鱼的那匹,它还在哺乳期,遇到鹿正康之前应该也是有狼崽,看样子没有成活。 这匹母狼比狼群里的另一匹更成熟,经历得更多,性格稳重,腰腹上还有几道伤疤,光秃秃的。 鹿正康认得出狼群的每一个成员,但他不打算给它们命名。 名字是很奇怪的东西。 命名是在赋予一个物体以人格,有了名字后个体就是独立的存在了。 鹿正康不打算给狼命名,就像他不打算给自己命名一样。或许以后他会有外号,但不太可能有名字。 外号又不同于名字了。 外号是将某物的某个特征人格化。 放在人身上很好理解,放在非人的事物上,就相当于学名和俗称。 鹿正康承认,自己将命名权给予了自己的母亲,他自己不打算给取名字。以后有了外号,就让别人称呼自己的外号吧。 鹿正康这种奇怪理念是有前辈的,譬如无名,或者佚名…… 他一心工作,仔细估量着自己的作品。 挖坑、建圩堤后,又挖了一个同捕鱼坑等深的引水渠道,将将至海流边,不过还没连通。 现在这个小小的工事看着形状像是一个细口宽体的瓶子。 鹿正康再去捡来小石块,在引水渠道末端,围了个折角朝外的月牙形,这是让进来的鱼儿无法离开。 到现在为止,一个捕鱼陷阱就真的完工了。花了鹿正康好久,本来想让狼群帮忙的,不过它们只顾着玩,也就是鹿正康体能回复迅速,不然就真的只能干瞪眼。 最后确认无误后,他将捕鱼坑与海流之间的渠道打通,海水立即冲入坑内,不多时就淹到了边缘的围堤,随后不再变动。 狼群对这个陷阱颇为惊奇,在堤埝上踩来踩去,浮土大量滑落坑内,水质一下子浑浊起来。 鹿正康把它们赶走。 这个捕鱼场先就这样吧,太阳也快下山了,鹿正康骑上狼背,打算回那个冰壁缝隙睡觉。 回望来处的方向,浓云下高耸连绵的冰盖叫人心惊,世界都是昏沉的色彩,天空是一带,冰壁一带,泥滩又是一带,被悲哀的铅灰、浅灰、黑灰三色取代,在视野里是曲折的色块,除了死亡以外,竟然看不出任何暗示,好似一个蒙尘的棺材,让身处其中的人感到窒息般的恐惧。 鹿正康坐在狼背上,低头清理指甲缝,走不了多久,还未上坡,昏暗的某个角落里,一团浑浊透明的毒液射来,鹿正康轻轻躺倒,看着眼前急速划过的一道灰影,淡淡的刺鼻臭味仿佛从毒液的行迹中传来,让人颇感厌恶。 一匹公狼高声厉啸,群狼面向袭击来的方向,微微伏身,鹿正康能感受到狼背之下绷紧的肌肉,颤动着,像是震动的弦。 泥滩的起伏后慢慢升起一只狞恶的巨虫。 是比马匹都大的蜘蛛。 足肢巨多,暗红色的甲壳厚重,体表生长着细密的灰色刚毛,蜡黄色的螯牙巨大,头部有许多复眼,透射着冷冰冰的光芒。 天际的动物之一,霜啮巨蛛。 它远远地又吐出一团毒液,狼群急忙散开,朝着蜘蛛围拢过去。 鹿正康跳下狼背,直挺挺地对霜啮巨蛛发起冲锋,那样子仿佛是玩具小人在攻打积木怪兽。 身为婴儿,他的行为实在有点惊世骇俗。 小小的孩童,跑出去三五步,体型骤然膨胀,巨量的白色毛发从体表冒出,嘴部长出獠牙,额头睁开第三只眼瞳,肩膀上冒出短短的骨刺,双臂变得粗壮阔长,指甲增厚如利爪。 兽化病发作——巨魔变身! 鹿正康的身高从两英尺不到,一下就拔升至五英尺,仿佛是一个少年了,而他的气势更加是得有几英里高。 “吼——!” 雷霆一般! 是诺德人天赋的战吼! 狼群陷入恐惧,扭头就跑,而霜啮巨蛛正视了鹿正康,直接就被气浪冲傻了,僵在原地,足肢还抬在半空一动不动。 鹿正康双手一撑地面,飞身前扑,三只眼睛里好似能飞出抓钩死死锁住猎物。 嗤—— 利爪刺破霜啮巨蛛的甲壳,鹿正康奋力一扯,磨盘大的头部被撕开,淡蓝色的血液洒了他一脸。 /53/53460/12779155.html 第二百零二章 光与魔能 巨魔的怒吼回荡在海山之间,闷声好似夜雨的雷霆。 一个是温血动物的顶端,一个是冷血动物的顶端,而巨魔的胜利轻巧而平淡。撕开甲壳后,巨蛛还活着,痛苦与死亡打散了它的恐惧,于是便不断挣动着,张开螯牙欲将巨魔的肚腹刺破,然而鹿正康手一按就抓住了这对粗大的螯牙,反向一掰,就像扯蟹钳一般将之拉下,剧痛让霜啮巨蛛浑身抽搐起来,巨魔伏身噬咬它体内的脏器与肌肉,连带毒液一并咽下。 巨蛛硕大的腹部被剖开,里面储存着厚重的脂肪,巨魔埋首大嚼。 进食的过程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连足肢里的肌肉也没有放过。巨魔强大的胃袋把一切吃下去的东西都消化个干净。 狼群在远处张望,不敢靠近,也不愿离去。 吃完后,鹿正康的形体一点点回复原状,他有些疲惫,坐在地上不想动弹,目光打量着眼前的霜啮巨蛛残破的甲壳,那仿佛是一只被胡乱咀嚼后的螃蟹。 鹿正康回忆着蜘蛛的味道,打个饱嗝。 有些部位腥臭刺鼻,肌肉很滑,口感上太散,缺点筋道,血挺香的。 总而言之,巨魔会喜欢,人类可能无法接受,而他这个半巨魔可以接受。 从此霜啮巨蛛就在食谱上了。 这时,刚才逃跑的冰原狼们颠颠地跑过来,围着他打转,它们高兴坏了,张着嘴,甩动脑袋,涎水飞溅,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一声狼嗥率先响起,随即引来狼群的应和。在凄然的冰海之岸,一位新的狼王诞生了。 如果说,先前群狼只是把鹿正康当成是一个贵客,那么如今,他就是一个真正可以托付性命和种族命运的领导者了。 鹿正康跨上狼背,向着霜啮巨蛛来的方向探索。 翻过一段起伏后,在一个口宽而体浅的冰洞里,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茧子,被蛛丝黏附在冰壁上,此外冰洞附近堆着许多丝囊,有两个已经裂开,一只霜啮幼蛛在茧子上游荡,看到群狼来袭,立即抬起足肢发力扑来。 这只幼蛛张牙舞爪,不过直挺挺地落在狼吻里,嘴一闭,咔擦一声,变成一颗脆皮丸子,爆浆十足。 这头狼把猎物吐出来放在鹿正康脚边,意思是让他先吃,鹿正康瞟了一眼,没有动作,于是拳头大的蜘蛛被几匹狼分食,每狼一口。 鹿正康走到干瘪的茧子前,轻轻扯开蛛丝,露出内部一头焦黑萎缩的熊的尸体。 原来那天捕杀小熊时,母熊已经是遇难,难怪没有被寻仇。 海风不断吹入冰洞,这里太浅了,不适合作为过夜地。 洞顶还有一只幼蛛悄无声息地扑向鹿正康的后脖颈,被他一把抓住,鹿正康观摩了小蜘蛛一会儿,把它抛给狼群。 洞内还有几个丝囊,被贪婪的冰原狼扒开,里面是许多霜啮巨蛛的卵,算是意外的一餐。 回到冰缝,发现海象尸体少了一头,许多狼都表现出愤怒,但鹿正康没有打算去追击偷窃者,狼群躁动了一会儿后,开始休息。 相比去年夜星月时,狼群的物质生活得到了很大的进步,连续几天的饱食让它们有些飘飘然,越发慵懒起来。 鹿正康还是打坐冥想。 他再一次见到了那片原野,以及在原野上欢快奔行的巨魔。 巨魔也是有情绪的吗? 鹿正康在观察它,其实也是在观察自己,巨魔是他,他却不只是巨魔。 星辰的光芒洒在巨魔身上,让它更为庞大,当他静默时,仿佛是原始的图腾雕像,在绚烂星夜的光明大地上投下厚重的阴影,它攫取光明,壮大自己,是贪婪者,是掠食者,是征服者。 魔能在鹿正康稚嫩的体躯中汇集,照亮万古的冰川,他宛如是月光遗落尘寰的白烛。 万物的精神在光中咆哮,鹿正康看到无边的幻象从星辰里坠落,是九天的瀑布,是冲并的大雨,巨魔沐浴着光,也与悄然袭来的幻象斗争。 邪异的妖鬼,苏生的尸骸,十英尺的巨人,黑甲重剑的魔族,狂兽的奔流…… 天穹的暴雨之后,隐隐有八星横空,圣灵踱步,无尽赞歌传来,下一瞬,巨魔的咆哮震撼天地,是击破大世的冰锥,世界陡然崩塌。 鹿正康醒来。 新的一天如期抵达,夜色仓惶散退。 鹿正康被狼群拱卫,它们趴伏着,姿态放松,如寻到倚靠的流浪者。 魔能还在涌入他的体内,随即就被饥渴的巨魔之魂吞食,它活跃着,随着鹿正康的眼睛打量这个世间。 群狼见到鹿正康起身,也纷纷来到他身后,是他的羽翼。它们不敢直视鹿正康的背影,顺从地低着头颅。 鹿正康走到仅剩的海象尸体前,撬下它的三枚獠牙,差不多都是一英尺,握在他手里就是短剑一样。 鹿正康试着挥舞了几下,弯曲的牙形,如果要当武器使的话,不是很顺手,需要打磨开刃,如果用作工具,那还勉强够用。 他决定还是先去捕鱼坑看看。 抵达海岸,一夜过去,发现堤埝都被夜半的潮水冲垮,而坑内有十来条鳕鱼,七八条鲑鱼。 狼群把渔获捞出,享受早餐。 鹿正康打算哺乳,不过那匹母狼拒绝,王是不能倚靠臣民的,那是软弱的象征。 虽然不了解具体的原因,但是看到母狼的抗拒,鹿正康也颇为无奈,也罢,当即他变身巨魔,挑了一条肥美的大马哈鱼,用利齿撕碎鱼鳞鱼肉,囫囵吞下。 得到魔能源源不断的补充后,鹿正康的巨魔变身能持续很久,久到他自己都不好说自己还是不是人类。 巨魔变身相比真正的巨魔,在形态上还是有出入的。 巨魔臂长而腿短,常佝偻脊背,以手撑地如拐杖,是攀行而非步行,而变身后的巨魔人双腿较长,双手垂到膝盖,挺身肃立。而魔能涌入导致巨魔人体表毛发闪亮洁白如银丝,绚烂高雅,不看脸的话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鹿正康享用早餐后,心满意足地在任务日志上增添新条目。 【任务:健康成长】 任务一(完成):尝试捕猎。 任务二(完成):找到稳定的食物来源。 任务三(未完成):带领狼群找到一个安全的住处 在冰壁上开凿洞穴是一个办法,但就怕冰川移动将冰窟挤垮。事实上,这片海岸根本也不适宜居住。 苔原的西北部与东南部都有古老的诺德人遗迹,那里遮风挡雨,常有人类活动,是时候去看看情况了。 鹿正康低头打量自己的利爪。 巨魔之爪乌黑粗粝,蒙着一层灰光,仿佛是十枚铁锥。 /53/53460/12779157.html 第二百〇三章 工人休息处,死灵法师 从海岸向南返回苔原,花了三小时,再往西面的崇山峻岭而去,早上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出发的一众,等接近目的地,差不多是中午了。 一个巨魔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群狼,远远看去仿佛是一个牧者带着羊群。 走在缓坡上,不断拔高,过一会儿就看到不远的前方,有许多坍圮的石柱,这些是历史的残积物。 古诺德人建立了数不清的庞大建筑群,被时光和风霜掩埋,到了如今的第四纪,这些宏大的人类造物变成一个埋藏宝物、怪物和历史的尘埃堆,此间主人已逝,再无了诚心的祭拜者,来到此地的是别有用心的探险者、盗墓贼、拦路匪、恶法师和躲避风雪的过路人。 苔原边伫立了两座建筑,相隔颇远,东南方的是大型陵墓建筑群,而西北方的只是一个嵌在冻土里的石窝棚,相比安全性,鹿正康打算去西北方的小建筑。 这个石窝棚是当年修建东南方大型陵墓的工人休息处,周围散落许多方石柱。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目光稍稍偏转一个角度都会将其忽略,甚至站在高处往下看,根本见不着它。其外表似一个拱顶,分内外两层。入口处挂满冰柱,火光从几个石窗里忽隐忽现。 一个穿棕灰色镶钉毛皮皮甲的诺德男人在门口眺望,他身体瘦弱,神色麻木,一边放哨,一边还不断活动手脚取暖。实在堪称诺德人之耻。 鹿正康等一行是从侧面上的山坡,还未被他注意。 巨魔拍了拍身边一匹健壮公狼的脑袋,往那人一指,公狼当即窜了出去。 这匹狼最胆小,鹿正康了解他的性情,一旦是落入下风,绝对会逃窜。 那个诺德人见到一匹冰原狼来袭,右手抽出腰间精铁长剑,左手抄起放在脚边的皮盾,严阵以待。 石窝棚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双方短促交流了一会儿,鹿正康半句都没听懂。他悄无声息地绕上坡,站在了石棚的顶部,向下俯视着战局。很快,窝棚里钻出另一个披着皮甲的持剑布莱顿人,二者对视一眼,慢慢靠近冰原狼。 不出所料,那头被鹿正康判定为胆怯的公狼发出象征性的几声嚎叫,随后频频转头望向狼群的方向,这一下把整个狼群都暴露了出来,两个成年的男性顿时有些慌乱,不断朝窝棚里叫喊。 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老年男性嗓音,语气颇为不耐,声音刺耳就像吹响破损的笛子。 鹿正康对群狼轻轻招手,它们立即围拢过来,步步紧逼。 门口二人越发惊慌,此时,一个皮肤暗绿的兽人重甲战士低着头从窝棚里钻了出来,他对狼群吐了口唾沫,可惜风向不佳,被冻成块的口水砸到那个布莱顿人的后脑勺,发出嘣的一声。 兽人没有要道歉的意思,反而赏了二人一人一个巴掌,骂了几句,意思是让他们滚开。 高大的兽人战士拔出双手重剑对狼群发起冲锋,鹿正康使劲摆手,群狼四散分逃,兽人紧追不舍。 那两个胆怯的剑手颇为无所事事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在雪地山坡上四处追击。 那个兽人一个回头,却看到窝棚上站着一头矮小的巨魔,他吓得脸色都变了,大吼起来。 “小心身后!” 鹿正康轻轻一跃,探手掐住布莱顿人的脖颈,轻轻一提,给他的脖子来了个人工加长手术,现在他每节颈椎骨中间都能塞下一本旅游手册。 另一位诺德人之耻仁兄看到巨魔的身形,吓得直接把剑盾丢弃,抹头就跑,巨魔人一个前扑,高高跃起,前滚翻从逃兵头上跳过,手臂一挥,利爪撕裂咽喉,血液从颈部大动脉迸发,凌空好似下了一场红雪。 鹿正康站定,迎接暴怒兽人的冲击。 兽人撩剑上劈,仿佛是掷了一扇铁门板一样,鹿正康浑身都被剑光笼罩。 巨魔人退后一步让开剑锋,随即突入兽人近身,兽人抬腿前踢,鹿正康再次跳起,在兽人粗阔的大腿上一按,叫其身形前倾。 兽人战士瞪大眼睛,贴脸盯着面前三眼的头颅,这只狂猛的野兽,它不是愚昧混乱的,丑陋的面貌平静自然,每只眼睛里都反射明亮的日光。 巨魔挥爪,扯落人头。 棚窝外安静下来,狼群发出啸鸣,和着寒风,冷意袭骨。 一个穿着黑色连帽长袍的老头阔步走出石棚。他满头灰发,脸上布满皱纹,脸色很臭,法令纹极为深刻,一眼看到就知道是刻薄之人。 他看到鹿正康的第一反应是吃惊,老头脚下一滑,连滚带爬地钻回了窝棚里,鹿正康拾起皮盾与长剑,轻轻挥舞了一下,咧开笑容,当即他大踏步去追击那个老头。 急促的呢喃声不断回响,鹿正康走进正门,石棚有两层,外侧环形,内层圆形,想要进入内层,可以从一个个宽大的石窗里翻过,或者走外环半圈进门。 巨魔静悄悄地站在石窗外盯着那个老头,内层燃着篝火,老头身前的地上摆着一具风干的尸体,他双手抬起,掌间亮起幽蓝色的魔法灵光。 这是个死灵法师。 鹿正康侧身迈步跨过石窗。 老法师语气更急,临危不乱,一个尸体复苏完成,打在身前的尸骸上。 这是一具古诺德战士的尸体,应该是从东南面的陵墓里偷来的,它被法术的力量击中,肋骨嶙峋的胸膛里不断发着蓝光,仿佛体内有一个核心在驳驳跳动,甚至这个核心直接将尸体牵引着飞了起来。 鹿正康若有所思地看着整个过程,看着法师的表情从慌乱,到平静,乃至现在尸骸复生后,还略略得意起来。 古诺德战士如皱皮一样的眼球里射出蓝色的幽光,它在空中转身,双足踏在地上,抽出手里千年不锈的黑青长剑,用剑脊敲了敲胸膛上的铁甲,发出铿铿声,似乎在邀战强敌,古代诺德人的傲气竟好似长山铁壁一般扑面而来。 鹿正康喉间翻滚着低沉的笑声,抬剑直刺复生尸鬼的头颅。 尸鬼行动迅疾,微微侧头,随即朝巨魔长臂砍来。 那个法师在一旁施展了一个变化系的木甲术,体表覆盖一层淡青色的微光。随后又搓了一个毁灭系的法术,双手都冒着火光,悄悄要走到一边偷袭鹿正康,不过下一秒,巨魔掷出长剑,击破法师护甲,穿胸而入,将其钉在了墙上。 “啊——!” 剧痛让这个老头无法集中精神,在一旁奄奄一息。 鹿正康没了长剑,也不慌乱,尸鬼虽体表坚如韧木,动作迅疾,力大无穷,但是关节僵硬,剑术本就粗犷,这下更加破绽百出。 巨魔瞅准时机,将其缴械,随后绊倒尸鬼,压着它的胸膛,对其饱以老拳,一顿猛击之后,尸鬼眼中幽光慢慢黯淡,此时,它只剩半片完好的尸骨了。 /53/53460/12779159.html 第二百〇四章 任务更新,布莱顿小崽子 鹿正康拧了拧脖子,很柔软坚韧,没有发出咔咔响,这倒是让他有点遗憾。缩在墙边的死灵法师看到巨魔这样拟人的行为,顿时惊诧不已,开口说话,语气激动。 鹿正康没有理会他,麾下的冰原狼们正在外面享受尸体,贪婪的抢食声呜呜响,屋内的篝火批啦不停,仿佛是某种含蓄而恶意的暗示。老头不断咳嗽起来,呛咳带出血沫,他似乎是适应了疼痛,再次开始施法,左手握着胸膛上的剑柄,右手一个金光光团散发温暖舒适的光明,笼罩他苍老的躯体,渐渐修复受损的躯干。 这个过程,鹿正康依旧是冷眼旁观,他能感受到魔能的富集,被法师的意志御使,经由某种——“共鸣”,某种无形的高层意志的调和,魔力开始发挥特定的作用。 法师嘴角因疼痛而抽搐,神色焦虑、恐惧而侥幸,当他艰难拔出长剑,还未来得及治愈创口就被巨魔扯断了头。 死不瞑目。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是个老废物,带着三个小废物。” 这种组合想要在天际的野外活下来也真不容易。 鹿正康在日志地图上标志此地,命名为狼群休息处。 屋内差不多有一百八十平方英尺,本来还算宽阔,但是积雪掩埋了一小片区域,陡然就显得逼仄起来。 边缘晦暗角落的地面上有一个沾血的六芒星法阵,六个角各有一根蜡烛,中间刻有象征湮灭的竖瞳形符文,阵内放着一个血迹斑斑的羊头骨,一束紫色山花,一碗骨粉。 除了篝火外,这里有五条毛皮铺盖,一个炼金师的制药桌,一堆储物箱子,六个木桶,另有上锁的木头宝箱一个。 总共四个人,为什么有五张铺盖? 鹿正康轻轻吸气,嗅到了新鲜的人肉味,来自那个上锁的箱子。 他没有开锁器,也不会开锁,但这箱子也就是木头罢了,巨魔挥爪掏破木板,惊恐的叫声从箱子里不断传来。 是个小男孩。 鹿正康抓起宝箱,破口朝下摇晃起来,就像是在倒酸奶似的,然后一个惨嚎似疯猪一样的布莱顿男童啪唧一声掉在地上。 这小子背部着地,眼睛紧闭,嘴巴大张全方位制造噪音,双手双脚胡乱蹬踢甩动,就像一个躁动的海胆一样,仿佛能吓退敌人。 他有着一头柔顺熨帖的黑色短发,肤色白润,五官端正,颧骨略高暗示其精灵血统。整张脸除了表情很扭曲以外,都还算是小帅哥的标准。 鹿正康捡起法师死不瞑目的脑袋,这个头颅被暴力扯下,一节脊椎骨还连在上面,血液和脑浆滴答滑落,腥味扑鼻,现在他把人头摔到男孩怀里。 “啊!我死了!”男孩一下子不动弹了,人挺得绷直,好似是猝死的。 巨魔轻轻抚摸自己的鬃毛,眯起三只黑眼珠子,若有所思。 鹿正康抓住男孩的脚踝,这小子吓得尿了出来,虽然很敬业地保持死尸的姿态,可是裤子很快湿透,骚味不可避免。 男童被拖曳着,带到了火堆旁。 灼烧的热量轻轻舔舐他的脸庞,他的眼睛偷偷睁开一点,就像是某种受热应激的蕨类,眸子反射的光没有逃过鹿正康的眼睛。 巨魔转身离开几步去捡拾长剑,那个布莱顿崽子弹射起步,疯狂逃窜,鹿正康等待了一会儿,这小子被一头公狼咬住了左裤腿,正躺在地上尖叫。 狼群吃了血肉,凶光隐隐,欲将这个皮滑肉嫩的小子吞了,此时巨魔人漫步出来挥散群狼。 年幼的布莱顿人看着巨魔,而巨魔也平静地打量着他,双方互相注视,一时间,似乎某种默契达成。 “巨魔先生你好,我……我叫约纳斯……” 鹿正康听不懂他的话,只是一把将其抓起,拖回狼群休息处。 日志更新。 【任务:健康成长】 ……任务三(完成):带领狼群找到一个安全的住处 开启新条目。 【任务:探索魔法】 说明:与死灵法师的见面让我意识到魔法的神奇,借助兽化病与禅定,我或许可以摸索一下魔能的用法。切记一切以安全为前提。 任务一(未完成):尝试用精神感应魔能。 【任务:语言通】 说明:新抓来的小孩能或许能帮我完成语言启蒙,我也该到学一门外语的时候了。 任务一(未完成):学会口语交流 【任务:探索周围】 说明:苔原是一片不大的地方,这里适合作为我的活动范围,而在这个区域,我需要得知更多信息才好活得轻松。 任务一(未完成):探索苔原西部山脉隘口的人类活动点。 鹿正康低头看了看掌心,巨魔宽厚的手掌不失灵巧的结构,手背长满白毛,掌心肤质粗糙如橡胶,而正中有一朵小小的昙花纹。 掌中净土还未完全稳定下来,不过在汲取了魔能后,一切在向好方向发展。 那个叫约纳斯的布莱顿小子蜷缩在墙边,狼群的眼睛绿幽幽仿佛惨碧色的鬼火,它们在啃食法师的躯体,不时抬头打量他一眼,那血渍斑斑的吻部让他心惊胆战,而那个巨魔又在屋里无所事事地翻箱倒柜,一时间,他感到湿哒哒的裤子很是难受,虽然在室内还不会结冰,可不论怎么都冷飕飕,黏糊糊的。 他的心里翻滚着一些酒馆里吟游诗人的故事,什么勇者斗熊之类的,希冀能借来一点点勇气,巨魔回头瞥了他一眼,约纳斯马上堆出谄媚的笑脸。 鹿正康花费时间整理了一下收获。 粮食若干、货币若干、材料若干、武器若干、书籍若干,皮甲两套,重甲一套,法师服一套,俘虏一个。 约纳斯忍不住想要同鹿正康说话,在整个屋子里,现在最有人味的就是这头巨魔了。 鹿正康听不懂,不过仔细记着发音。 很快,男孩就意识到巨魔听不懂他的话,于是开始疯狂吐槽。 噪音实在太多,鹿正康始终一声不吭。 脱离人类社会太久,自然的风霜几乎快把他的言语能力剥离,导致鹿正康一直也没有什么倾诉欲望。 巨魔人将法师的裤子丢给约纳斯,随后背转身,示意他自行更换裤衩。 布莱顿小子扭扭捏捏,不敢在狼群的注视下更衣,倒不是怕走光丢人,而是怕恶狼们对他的肉有想法。 总之,他磨蹭了一会儿,然后想了一个很蠢的方法,就是把干燥的裤子先套上,然后从里面把湿透的裤子脱下。 简直是个憨豆先生! 鹿正康无语了,他本以为那小子换好就回头看了一眼,结果就见他双手都在裤裆里打转。 /53/53460/12779160.html 第二百〇五章 食物,口语,剑术 约纳斯的行为在某个瞬间让鹿正康对他的性格产生了怀疑。 活在这个魔法世界是很难的,尤其是纵观历史后,每个聪慧者都能清楚意识到,文明在倒退,从神话时代到后魔法时代,第四纪已经变成一个很平淡的时期了,或许再过几个纪元,人们就会彻底忘记个人力量的庞大潜力,大家活得庸庸碌碌,开始借助集体抱团的热气活在这个冷冰冰的尘世。 然而,正是因为在魔法、魔神、圣灵等超自然力量的干涉下,人们对异常事件看得格外开放。 布莱顿小子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小鬼——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这就是他今后的性格了。不过他倒是表现出了叫人惊讶的适应力和抗压力。 鹿正康摸了摸脸上潇洒的鬃毛,暗自思忖,或许这是个可造之才。 巨魔拍了拍肚皮,饥肠辘辘响,不论有什么想法,也该先放一放,吃饭是正经大事,木桶里有几磅土豆,一些卷心菜,几颗烂番茄,还有半块奶酪墩,木箱里有几包粗制海盐和数量不少的烟熏肉块,另有六袋粗糙的小麦面粉。 有食物,有火,鹿正康搓搓手,几乎文明社会的喷香气味就在鼻尖萦绕了! 但问题是没有锅。 鹿正康这下真的惊了,这地方什么都有,连便溺桶都有,可没有锅是为什么? 难道那群死人喜欢吃烤的? 巨魔叹息着,用手指扒了十个硕大的土豆,铺到篝火堆旁的余烬上,番茄也放火堆旁,再然后,把兽人的双手剑放在火堆上,一掌宽,差不多能当铁板。 一顿饭慢慢制作,到中途,香味飘散,布莱顿小子在不走光的情况下换好了裤子,脸上是志满意得的笑容,老头的裤子对他来说很大,如长裙一般,他显摆晃悠了几下,然后偷偷摸摸往鹿正康这边凑。 巨魔听到拖拉的脚步声,扭头看了他一眼,约纳斯蹑手蹑脚,看到鹿正康的三只吓人的黑眼珠,顿时不敢动弹,然后就重心失调,然后就跌跌撞撞,然后裤子就滑了下来,然后就被裤子绊倒,脸着地光着屁股磕在鹿正康脚边。 “……” 巨魔再一次叹息,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揪起来,他现在怀疑这个布莱顿小子是神经质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大心脏。 语言再次成为沟通的障碍,巨魔的嘴唇翻动两下,终究没能说出半句话,鹿正康又一次叹气,把约纳斯放下来。 这小子一手捂着鼻子,一手还抓着裤腰不放,因为羞耻而脸色涨红。 鹿正康坐下来,拍了拍身边的地面,示意约纳斯坐下,布莱顿小子的羞耻心来得快,去得更快,马上就自来熟地坐在鹿正康旁边,特意挨得很近,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约纳斯天生似乎就带着一股子讨喜的气质,仿佛是滑稽剧的主人公,乐观活泼而神经兮兮,贪生怕死却又胆大包天,一个标准到有些超规格的布莱顿人。 鹿正康用指甲叉起一个煨熟的土豆递给约纳斯,他很自然地接了过来,放在怀里,用衣服捧着,不断对着滚烫的土豆吹气。昏暗的室内,微弱的火光里,男孩的笑意情不自禁,仿佛恬静的午后树林,棕色瞳仁上有火苗跳动,闪烁狡黠的意味。 狼群开始休息,温暖的室内没有寒风,宽大的石窗让空气流通地很舒服,除了微微的冷意暗自销骨外,一切都是舒适的。 巨魔人与布莱顿人开始享用食物。 伟大的进食有天然的仪式感,可以涵盖一切关于家、亲情与温暖的表征。 男孩一边啃着土豆,一边打量身边的巨魔。 它在发光! 是的,虽然微弱,但确实在发光,星月一样干净,水波一样细碎,毛发柔顺密实,姿态安详和平,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它的杀戮,如何能将其当作是一个恐怖的野兽呢? “巨魔先生,您是有智慧的吧?” “……”鹿正康尖利的獠牙撕扯下烤肉干,因为没有臼齿,所以只好囫囵咽下,倒是不能享受口水一点点混杂肉香的滋味了。 “巨魔先生,我教您说话吧!您要不愿意,就摇摇头……哈,你果然是想要我教你说话的!等我教会你了,咱们可以谈谈心,您一定有很多了不起的经历,杀过大熊,杀过刀猫,甚至是树精……” 鹿正康沉默着进食。 整整三个小时。 鹿正康吃饱了饭,又去门口挖了两口新鲜的积雪饮下,全程都被约纳斯跟着,现在他已经开始教他语言了,往往指着一个东西,然后说一个词,说完就紧盯着巨魔,见它沉默便换一个东西说。 鹿正康听得认真,虽然活动范围里没有太多的东西可供学习,不过得益于约纳斯惊人的废话量,他已经几下许多名词,也能略略听懂一点布莱顿小子的说话内容了。 譬如巨魔、剑、皮甲、雪、雪地、平原、山之类的词汇,都是反复强调,确认无误的。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得这样度过了。 下午的空闲时间,鹿正康练了一会儿剑法,身为武道宗师,哪怕专精于掌法,不过也懂得许多剑术,正缘扣时,天下的武功都被他融汇于心,虽然许多武功没有真正练过,但招式是不陌生的。 没有内气无法使出剑气,不过凭巨魔的一身好膂力,破敌斩将不成问题。 魔能体系是不同于内气和灵魂能量的,过去的经历只能发挥一点参考价值,不过鹿正康打算探究魔能与精神与肉体三者的联动关系。 巨魔舞剑,飘逸潇洒如诗,男孩在一旁看得如痴如醉,仿佛是观摩灵猿腾空翻飞,而剑似掌中飞鸟,二者和而不同,动静相宜。 约纳斯感觉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命运与圣灵馈赠的奇迹,他忍不住激动的情绪,就想学着鹿正康修习剑法,可他年岁还太小,身高不过四英尺,体质瘦弱,不能掌握铁剑,于是他就偷偷跑远去树林里捡树枝。 巨魔把男孩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身上动作不停,也不多关注他的去向。 没过多久,树林里传来一声惊叫,几声狼嗥,只见男孩跌跌撞撞跑出来,身后有两匹冰原狼紧追不舍,却是先前为了海象尸体与狼群对峙那对公狼。 它们又来打秋风了。 狼群从窝棚里闻声赶来,不过动作更快的是巨魔。 鹿正康三两步冲到约纳斯身边,在他被裤子绊倒的一瞬间,挥剑,划过男孩的发梢,剑尖微微颤动就闪烁出两朵光华。 两匹公狼被剑尖刺入颅脑,当场去世。 约纳斯一点后怕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冲过来紧紧搂住巨魔的大腿,“啊啊啊!您来救我啦!哈哈哈,我只知道!”他非常开心,“您能教我如何战斗吗?您刚才真的是帅炸了!” 鹿正康瞥了瞥男孩手上的树枝,那根本是一条枯枝,别说用来当木剑使,就算挥舞得稍快些都会断裂。 没有常识的小崽子无法在天际求生。 /53/53460/12779162.html 第二百〇六章 魔能的粗略简析,巨魔的梦 约纳斯很有心机的表示,自己教巨魔说话,巨魔教他剑术,公平公正。 鹿正康去树林里劈了一段合用的新鲜枝条,削成剑形,递给男孩,顺便,把他的裤子裁短,也免了他总是摔倒。 约纳斯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就像是被家里大人赏了一块方糖似的。 鹿正康慢慢在雪地上演练一套武当丹剑,作为简单的基础武学,适用于内力不精的初学者,有十三法,共四十一招,听着不多,其实对没有武学基础的人已经很难了。 巨魔人手臂长而有力,脚步灵活,真正实战可以用一些更猛的武功,不过现在是教学时间,给约纳斯这个小子练手。 峨嵋派有中八阶的猿公剑法,听名字同现在的鹿正康比较搭,不过他看到这个名字后每每想起金大侠笔下的越女剑,一股愁绪升起,也就不愿使用这套剑法,同理还有峨眉的秘五阶越女剑法。 一下午的时间匆匆过去了一半,约纳斯才学了十招,鹿正康也不去管他,自己又开始练其余的剑法,五花八门看得男孩眼热不已,一时间快把自己手头学的那点东西都还给鹿正康了。 鹿正康这下终于理解体育老师的心情。 回屋,吃饭。 夜幕降临,鹿正康打算明天去海岸捞鱼,或许想想办法,把霜啮蜘蛛留下来的蛛网编成渔网,这样也免了守株待兔的心焦。 约纳斯钻进铺盖里,道了一句晚安,鹿正康冲他点点头,自己去火堆旁坐着,添一些木柴,见火势足够维持,当即安然入定。 禅定一点点深入,周围的魔能流动在心底里一点点明晰起来,如果说精神好似一只手掌,因心念集中而具现,是无形有质的,那么魔能就像是黏土,可以被塑性,而本身是无属性的混沌的能量。 不同于上缘,魔能是相对表面化的产物,二者是祖孙关系,而且无可比性。其就像天地元气一样,只不过魔能亲和精神,而元气亲和身体。 鹿正康试探过魔能后,就尝试用精神力捕获魔能,的确有效,不过就像用闸拦住水流一样,闸门升起后,水流依旧奔涌不休。 想要将魔力运用自如还是需要有一个容器。 当然,脑子是个好东西,精神力与魔能深度结合后——就像一团油水混合物,变成另一个东西,总之不是巴啦啦能量——可以收回脑海,且奇妙的是,这样处理后的魔能变得挺有存在感的,就像脑子里有个器官在容纳,可以通过压迫感来判断含量——就像膀胱,只是憋尿会带来焦虑,憋魔能不会。 这个器官——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鹿正康打算给其命名为魔能枢脑或是魔力海、魔核——总之是不重要的名字,稍微信达雅就足够。 然而让鹿正康颇为无语的是,他没机会体验自己的魔能枢脑被充满是什么感觉。巨魔血脉以及掌中净土在不断汲取能量,导致他的脑子里总也空荡荡。 “唉。”巨魔在火堆前幽幽叹气,约纳斯偷偷睁眼打量,金红色的火光在银毫表面灼烧,就像是日出的亡灵之海,巨魔人仿佛扛着太阳升起的神人。 男孩被自己的幻想逗得偷笑起来,鹿正康从入定里醒来,扭头看了约纳斯一样,这小子急忙收声,紧紧闭眼,呼吸还很急促,脸上有一团红晕。 这小子,脑子里真的有害怕这种情绪吗? 巨魔丑陋的脸上不经意浮现一点点含蓄的笑意,虽然还是很丑…… “巨魔先生,您还不睡觉吗?” 男孩知道自己不可能骗过鹿正康,于是隔着一段距离喊起悄悄话。 慵懒的冰原狼们百无聊赖地趴卧,发出轻轻的呜呜和呼噜声,篝火里的木柴嘣嘣响,窝棚里竟然极度安静起来,安静的气质,黑暗与阴影仿佛都在此刻被赋予了人性,可以在火光无法触及的世界用温柔的眼眸打量着屋内的生灵们。 这样的夜晚,哪怕没有月色,那也是澄澈似水,娴静如玉,每一声低低的呢喃,都像是情语的注脚。 在小男孩的心中,生活有时候只是一瞬间,就堪比数十年。 布莱顿人的诗意也在他的骨髓中流淌。 “巨魔先生,明天我给您吹笛子吧,那个坏老头有一个骨笛,不过他不会吹,我会……” 鹿正康拨弄篝火,打算睡一会。 就躺在约纳斯身旁。 窃窃私语好似千百人的交谈的鼻音,无意义,无条理,催人入睡。 男孩自己说着说着就睡着了,鹿正康笑了笑,给他掖了被,自己也闭眼困眠。 巨魔变身在源源不断的魔能涌入下,效果一直维持着,就这样,开始巨魔的睡眠。 …… 游荡在冰窟里。 一个黑暗的身影,立在冰柱上,对来袭的猎人们咆哮。 未等鹿正康看清猎人们的脸庞,视野陡然飘起,颠倒、旋转、震动,随后抛入水中。 冰水,然后下潜,是海水,咸腥味,越来越冷了。 冲出水底的水面。 灼热的烈火一闪而逝,强光烧瞎眼球,黑暗袭来。 风声不停,呦呦鹿鸣响起,微光涌入,夜色下的鹿群,肥美的大角鹿,巨魔冲过去,它们迅速跑开,唯有一头格外雄壮的牝鹿,洁白的身躯仿佛肥美的蚌珠。 杀死那头鹿,而它眼角的泪水一直流淌,化作大河,淹没视线。 …… 鹿正康醒来。 昨晚的梦。 是巨魔的。 他笑了笑,没有在意。 鹿正康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脸颊,约纳斯醒来,脸色红扑扑的,还赖床,不肯离开温暖的铺盖卷。 巨魔毫不留情地把这小子拔了出来,他在半空中如离水的鱼一样打挺。 “走。”鹿正康说了一个词,约纳斯一愣。 “您,在说话?” “走,吃。”鹿正康重复了一遍,把布莱顿人放下,率领狼群离开窝棚,向着海岸跋涉。 捕鱼坑里有新的收获了。 今天的早饭是烤鱼,奶酪烤鱼。 狼群对热腾腾的熟食并不抗拒,不论是人,还算巨魔,都很满足于这样的早餐。 日子很平淡,不过鹿正康已经有些轻车熟路了。 日志更新。 【任务:探索魔法】 任务一(完成):尝试用精神感应魔能。 任务二(未完成):学习一项魔法。 /53/53460/12779164.html 第二百〇七章 探索周边,巨魔巢穴 鹿正康看了看自己的任务日志,决定去苔原西部山脉隘口的人类活动点看看。 早先时候,狼群的活动特意避开了那一处,因为那里人来人往,为数不少,但如今却不得不去看看,只因那里距离狼群休息处实在太近,导致它们这个古怪非人的小团体被四处游荡的人类发现踪迹的可能性着实太大了些。 趁着天没有大亮,巨魔早早接近人类活动点,蹲在一个低缓的土堆后,雪白的毛发与环境融为一体,像个芬兰狙击手似的,狼群漫无目的游荡,吃饱喝足后它们变得很懒散,约纳斯那小子在拉屎,磨蹭了许久,这才拖拖拉拉地走过来,也是蹲在鹿正康身边。 前方山脉隘口处有一个向下的山洞,远处一群扛着鹤嘴锄挎着长剑斧头的诺德男人正慢悠悠从山脚边积雪的石子小路走来,他们吹着口哨,唱着歌,参差不齐,语调轻松可声音掩盖不住低沉和疲惫。 约纳斯也跟着哼唱,鹿正康瞥了他一眼,看到人类,这小子没想过要从巨魔身边逃跑吗? 事实就是这样,约纳斯似乎死心塌地要跟着巨魔人。 鹿正康在地图里标注此地为苔原西部矿坑,然后就不去管了,起身离开。 几个随意打量的矿工隐约窥见远处雪地起伏的背影,眨了眨眼,再看却只有天际亘古的雪片飘飞。 他们互相调侃几句,说看到死不瞑目的幽魂了,今晚就来找你。不过也有人面露忧虑,担心会对周边的安全造成影响。 总之又是一个新的谈资,只是有些老套,只因为野外实在有太多奇怪的东西,人们对此颇为麻木。 【任务:探索周围】 任务一(完成):探索苔原西部山脉隘口的人类活动点。 任务二(未完成):探索苔原东南部古老遗迹。 虽然时间还早,不过鹿正康不太想去做下一个任务。 不着急,慢慢来。 整一天,鹿正康就待在海岸,继续挖更多的捕鱼坑,顺便去把霜啮蜘蛛的蛛丝采集了。 约纳斯老老实实练剑,虽然是个孩童,不过体质不错,练一会儿,休息一会儿,总算能坚持一整天。 对他来说,其实应该从更基础开始学武,站站桩之类的,现在练剑的效果和广播体操区别不大。 不过孩子天性好动,加之言语不通,培养约纳斯的具体方案,鹿正康也只能从长计议。 同布莱顿小子在一块,永远不担心寂寞,不过也得有好耐性。 顺着海流边缘的泥滩往真正的海滨走,这也是一段曲折、遥远的路途,事实上,这么久以来,鹿正康并没有真正站在海边眺望辽阔无垠的海平线。 一时兴起,他就带领狼群顺着海流逆行向岸而去,行得一小时左右,拐过一个大弯,两侧冰盖豁然开朗,却是来到了海湾地带,远处有一只海象在浮冰上晒太阳,拍着肚皮,很幸福的样子。 既然不饿,那就不去打搅人家了,鹿正康继续带来狼群往西面转悠,走不多远,倒是看到满地的人类尸骸。 顺着尸骨继续摸索,一股危机的气息从冰霜与海水的气味里突兀了出来。狼群有些不安。鹿正康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一股让人疯癫而作呕的臭味。 冰盖下部与泥地交接处有一处裂隙,新鲜沾血的骨骼在此地散落,凌乱的溅射血迹与狂乱的抓痕还隐隐可见。 约纳斯脸色都白了,“巨魔先生,咱们回去吧?” 鹿正康俯视了他一眼,这小子马上绷紧脸,“我开玩笑的,圣灵在上,让我们将这个邪恶的巢穴摧毁吧!” 巨魔人略微叹息,这个洞窟,是昨晚梦里的那个。 巨魔之魂生前的家。 鹿正康使劲攥着左手的皮盾,握把是包裹皮革的木头,反馈来结实有弹性的触感。 战斗的热血在胸膛里奔流。 “吼——!!!” 一声山峦崩裂似的咆哮,万年不化的冰盖都震颤起来,天上的行云都为之凝滞不前。约纳斯惊骇地捂着耳朵,不过没有逃窜,只是略略后退了几步。 吼声顺着通道向洞窟内冲滚而去,回音震震,损肝裂胆。 低回的咆哮还未散尽,一连串的愤怒呼啸从巢穴深处涌来,气势铺天盖地,好似千军奋蹄。 约纳斯只感到迎面有恶风扑来,咕哝着一些话,偷偷远离洞口,同狼群一块在远处观望。 布莱顿男孩诧异地看着这些畏畏缩缩的冰原狼,怎么你们老大马上要打架了,溜得比我还快? 是这样的,鹿正康立马当关,目光从未偏移一分,也丝毫没有考虑援军和退路。 巨魔之巢是这一带让人闻风丧胆的邪恶之地,无数猎人、村民、游人被冷酷杀戮吞食。 鹿正康一步步走进洞窟,向下的斜坡,阳光略微透过头顶及两边的冰层照入,道路是微蓝色的,一颗颗雪团雪块连绵铺在地上,是无尽的阴风塑造了此地。 被咀嚼破碎的人类头骨、胸骨在深雪中出露半截,耳边连绵的吼声在不断靠近,这逼仄的走道,过一个转角,一头成熟的雪巨魔扬起双臂,狞恶的三只眼眸锁定来袭的挑衅者。 鹿正康沉默着——冲锋! 野兽是没有道德的,巨魔是多是独居生物,哪怕居群,也不会放弃对同类的恶意。 巨魔人是外来者,率先挑衅,雪巨魔对他唯有杀意。 鹿正康略微后退让开狂猛的撕扯,一皮盾甩到对面巨魔脸上,趁着它后仰的功夫,一把起跳,凌空将剑尖下抵捅入其咽喉,剑身一路下行,刺入胸膛。 巨魔尚且不死,只是窒息感与剧痛教它发了狂,开始胡乱挥爪,鹿正康也不管自己的长剑还留在对手的身上,只是抽身倒退。 陆陆续续又有三只巨魔跑来,碍于通道狭窄,它们不得前进,在后面怒吼连连。 鹿正康望着它们张牙舞爪的样子,某一些回忆闪现……重浊的呼吸,猎人的尖声厉叫,黑暗处箭矢破空的嘶声——好似鸣笛。 他摇了摇头驱散幻象,前方那只巨魔握住了喉咙上的剑柄,正一点点将其抽出,刺髓的痛楚逼得它三只黑眼睛全红了。 鹿正康前冲,巨魔竟然慌乱得退缩起来,死亡果然是最通俗的恐惧,愤怒会抵消恐惧,但痛苦——痛苦是死亡的辛辣前菜,简直能将脑海每一道沟回都冲刷得漆黑透亮——正是恐惧的颜色。 巨魔人灵活的利爪划破野兽的眼球,对方哀嚎倒地,后面的三头巨魔狞恶地呼啸着,一连串冲了过来。 鹿正康故技重施,对方前冲,自己后退,对方挥爪,迎上去制造伤口。 巨魔了解巨魔,鹿正康明白它们的捕猎技巧。 然而巨魔最大的倚靠是自己的恢复力,鹿正康击倒一个,地上就起来一个,巴掌大的创口只消片刻就能痊愈,而复原后的它们依旧生龙活虎。 鹿正康很快意识到,是魔能促进了巨魔之血的效用,魔能充斥每一个角落,并不是只有光照下才有,对付巨魔的同时,也是在对抗种族的实力,世界的力量。 鹿正康怀疑当初自己的母亲并没有杀死那头巨魔,只是让其暂时失去了行动力。若不是母亲向魔神祭祀了巨魔之血肉,那头野兽还会再一次站起。 依照常理而言,能打断巨魔复原的唯有火焰。 鹿正康狞笑着,一点点撕下它们的头颅。 没有火焰不要紧,砍了头就好了! /53/53460/12779166.html 第二百〇八章 巨魔的血脉魔法 四个头颅,整整齐齐,鹿正康拧了拧脖子,这一次,发出咔咔声——他很满足! 继续深入。 穿过甬道是一个广阔的空洞,四周也不再是冰壁,而是山石,看来是一个被掏空的山腹,洞顶有破口,透入强光。 “巨魔先生!”约纳斯蹑手蹑脚地钻了进来,但凡墙上有个凸起都要躲一躲,缩头缩脑像只小猴。 鹿正康把脚下的巨魔头颅当球一样踢过去,男孩看着咕噜噜滚到脚边的狞恶髑髅,脊椎骨还连着一截,看着像倒地陀螺,他低头打量许久,然后也开始把它当球踢。 鹿正康微笑,小子马后炮,胆量是真不错。 “您把它们都杀了?您可真厉害!”约纳斯看着血液从眼前巨魔人银亮的毛发上一点点滴落,最终一尘不染,不禁发出惊叹。 鹿正康扭头四顾,这熟悉的环境。 这样的空洞总共有三个,最大那个住了两个巨魔,另两个各居住一个。 过去了这么多年,原本这里有十头巨魔的——如果昨晚的梦没有错。 不重要。 【任务:探索周围】 任务一(完成):探索苔原西部山脉隘口的人类活动点。 任务二(未完成):探索苔原东南部古老遗迹。 任务三(完成):探索海岸巨魔洞窟。 这里到处都是人类和动物骸骨,不过都是多年堆积而成的规模。 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一处尸骨堆上的洞顶倒插着一具无首的男性骨骸,而地上不远处倒着一把重剑(此处为游戏彩蛋之一,纪念星战)。 鹿正康也隐约记得这个奇怪的骸骨有某种象征意义,不过往日回忆,不去深究,也难追思,罢了。 洞窟里没什么有趣的东西,阴风吹刮还冷得要命,死者的遗物也多破损风化,搜集半天,只找到一堆货币,另有巨斧一把。 鹿正康提起巨斧,挥舞几下,也颇满意,当场把剑盾丢给约纳斯,自己提着锈迹斑驳的阔斧离开洞窟。 唉,不错的一天,鹿正康隐约听到一声巨魔咆哮,似悲似喜。 返回狼群休息处,那群靠不住的冰原狼屁颠屁颠跟着首领,活得像一群狗。 冬季白昼短暂,日头慢慢落到西部的崇山之后,淡漠行迹,鹿正康叹息一声,扛着一堆木柴回了屋。 食物还足够,这是反复清点过的。 接下来鹿正康消停了一阵子,每天除了往返捕鱼坑之外,也就是练剑和冥想。 约纳斯这小子学得很认真,不过性格太活泼,武当丹剑虽是纯阳之功,但讲究气度沉稳,好好的招式被耍得似猴戏,看得鹿正康大摇其头。 也罢,再挑一门剑法。 约纳斯性情不失狠辣狡诈,灵动好斗,这个年纪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的确如此。学一门快剑是最好了。 界青快剑。 招式简洁,步伐多变而机诡,以快打慢,专攻软肋,是人熟习者能以弱胜强的好武功。 约纳斯的确更喜欢界青快剑,看着巨魔人身似雪上鬼魅,剑似幽魂袭命,声势着实惊人。他一边看,一边鼓掌叫好。 可真正开始学的时候,布莱顿小子马上想念武当丹剑了。 他练习时太心急,脚步太赶,往往绊倒,丢人现眼极了。 鹿正康不吝嘲笑。 时间来到4e184日晓月。 天际南方应该慢慢开始回暖,不过苔原依旧被冷酷的霜风统治。 鹿正康对魔能的汲取越来越得心应手,不过奇妙的是,巨魔之血与掌中净土对他苦心成果的掠夺也越来越快,原本魔能枢脑里还可以存一会儿能量,现在干脆直接空荡荡了,这情况,法师没蓝了,想要施法也是奢望。 假如这个情况持续下去,可以想见,以后鹿正康得直接塑造原生的魔能来施展法术,而不是使用魔能枢脑中的能量。 这还是因为他强大的精神力才有条件这样做,否则他这辈子直接同法爷说拜拜得了。 探索魔法的任务迟迟没有进展,因为鹿正康到现在为止都没真正接触过魔法,没路子好走。好在他每天在入定中忖度魔法,这一周来苦心思虑也颇有所得。 很明显的一件事,魔能需要被赋予属性才能表现出魔法效果,而这个赋予属性的过程,是某种共鸣。 魔法就像音乐,而意志是拨动琴弦的手。 共鸣需要媒介,或许的符文,或许是咒语、手势、物品……总之,鹿正康需要媒介。 一个难题往往不得到解决,接踵而来的就是断崖式的失败。 鹿正康倒是不心急,他有备用计划——过几年,派约纳斯那小子去冬堡法师学院,学法术,然后回来教自己,简简单单,哪怕这小子叛变了,自己过些年,人类形态长大了也可以去学。 这样一来,他顿时就放松了,每天遛遛狼,练练剑法,嘲笑笨手笨脚的布莱顿人,日子轻松又悠闲。 不过有时候,机遇这种东西,你不去找,它也会撞上来的。 随着时间流逝,鹿正康感到自己的巨魔之血在不断滋长,仿佛炽热的树根,在脊髓里蔓生,带来愉悦的痛苦,渐而体肤均有烧灼感,他幻想自己是柴堆,熊熊燃烧,是雪中火,是火中金。 这种不适的状态持续了三天。 在日晓月的二十三日午夜,玛瑟与赛昆达的光芒自石窗里投入,照耀在巨魔人的身躯之上。 男孩惊讶地看着巨魔顶颅燃起金色的光焰——仿佛黄金之雾,一点点将它整个庞然的体躯都染做灿烂的色彩。而它的三只眸子紧闭着,面上似痛苦,似安乐。 “巨魔先生!巨魔先生!你着火了!” 鹿正康猛然睁开眼睛,原本乌黑的眼珠里竟然射出三道银色的闪电,眸子化作了镀银的灰白,宛如珍珠。 共鸣来了! 鹿正康打量四周,但视野早已超越此间。 苍穹之上,星辰熠熠,星球之外,更有双月与八星盘旋,它们在深空如长鲸徊游,身影掠过之处,来自光界(aet 第二百〇九章 前往冬堡法师学院 鹿正康蹲在一块光滑的冰面前,低头观察自己的脸庞。 狞恶多毛的脸上,肤色是枯黄的,毛发是银白,如今头顶有一搓类菱形的金毛,看着特别像有道行的妖怪。 差不多是化形失败的哪一种,西游记里倒是有许多这样野兽派妖精,说不定他鹿某魔客串一个小钻风不成问题。 以人类的普遍审美来说,巨魔人现在的造型完全说不上是奇形怪状,相反的,还有点好看。鹿正康虽然对外貌没有执着之心,但他也知晓,一副有魅力的躯壳在尘世有多么重要,不然当初佛子也不会以那种半人半神的姿态行走红尘,只因为世人在意外表,只因为心与心并不相通。 抽空更新日志。 【任务:探索魔能】 任务一(完成):尝试用精神感应魔能。 任务二(完成):探索魔法。 任务三(未完成):了解魔法体系。 【任务:语言通】 任务一(完成):口语交流 任务二(未完成):学习书面文字 鹿正康发现约纳斯这个小子其实并不熟谙文字,把那几本书籍给他,这小子认字磕磕绊绊,口齿不清,遇到不会的他就开始含糊其辞。 而据他所说,泰姆瑞尔大陆上的语言文字数量有许多,虽然有作为通用语的帝国语,但普及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各个种族、地区的语言文字均有大小不一的出入。 约纳斯这个来自高岩的布莱顿人会的就是高岩语口语和一部分高岩文字,他在天际省呆了许久,因此也会大部分的诺德语口语,此外,就是一丁点的帝国语口语。 唉,鹿正康常常为此叹息,看来教育这个东西真的刻不容缓,于是他打算过些日子把约纳斯送去冬堡学院进修。 不过人家学校并不是一个教育机构,而更像是一个学术交流平台,做点什么都要花钱,鹿正康盘点了一下身上的货币——一百二十金币,二百十四银币,五百余铜币。 根据约纳斯的说法,这已经算是大款,一户奢侈的四口之家,一年也就花上百余枚金币。 所以金钱方面恰恰并不是燃眉之急。 不过想要将加入法师学院有一个重要的前提——会法术。 在通向学院的石桥口会有驻守者,通过考验才能进入学习,通常是估计你的水平,然后让你释放某个特定的魔法,如果被测者不会这个法术,还可以花钱向驻守者购买…… 鹿正康披上法师袍,又用霜啮蜘蛛的蛛丝编了一截面巾,把身上脸上裹得严严实实,随后带着约纳斯就出发了。 冬堡学院就在目光可及之处,那道冲天而起的蓝色光柱早已熄灭,不过其形体依旧算得上宏大,二人沿着海岸跋涉,打算绕过西部的高山,远离人类活动的密集区域。 狼群想要跟过来,不过给鹿正康驱逐了几次后,也就消停,只是远远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发出悠长的狼嗥。 鹿正康现在就是带孩子去学校报名缴费的家长,约纳斯很舍不得他,二人约定,每一个星期七天在冬堡的酒店见一次面。 这一去就是两天,道路实在太不好走了,沿途有许多海象,不过携带食物充足的情况下,鹿正康没有主动去猎杀。此外第一天晚上还遇到过一头棕熊主动寻衅,被鹿正康击杀后当了晚饭。 随着晨光照耀大地,法师学院近在头顶,二人顶风冒雪,顺着一个结冰湿滑的陡坡上了山,右转,穿过一片针叶林,这时候冬堡也在地平线上隐约露出一个破落的剪影了。 据说4e122年亡灵之海发生过大海啸,把冬堡的大部分地区淹没,潮水退去后留下了巨大的断崖,而法师学院竟然没有受到丝毫损失。 约纳斯在鹿正康背上哈出一口气,“巨魔先生,剩下的路我能走了。放我下来吧。” 小孩子怕是觉得自己得有点尊严,这才要自己走,之前攀坡时可也不见他这么铁骨铮铮啊。 鹿正康手往后一伸,领着约纳斯的脖子把他提溜到地上。 “走吧。”巨魔人闷声闷气。 林子外有一栋坍塌的房屋,从旁绕过就来到冬堡的主干路,说是主干路,其实就是一条不宽的石子路,两侧排布着低矮的木屋,茅草铺的顶是个锐角,积雪无法驻留。街道尽头有一群穿鱼鳞甲,披天蓝色披风,戴着子弹头头盔的女性卫兵持着火把慢慢巡回。 天还很早,街道上没有行人,唯有一家挂着木头招牌的酒馆里传来欢声笑语。那几个卫兵见到有陌生人来到冬堡,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为首的那个警告道:“外来者,你们要是敢对哪个锁头有什么非分之想,就得小心我的剑了!”说罢,这四个卫兵齐齐按剑,仿佛下一刻就要抽出霜刃给他一刀。 鹿正康点点头,整个人还隐藏在黑袍之下,显得神神秘秘——不像个好人。而约纳斯赶紧讨好那卫兵队长,聊谈几句,气氛缓和下来。 另一个诺德女卫兵语气严肃地说道:“看样子你们也是去那个什么狗屁法师学院的,嘿!小子们,听我一句劝,真正的男人就该当战士!那帮法师没有好心眼的!” 鹿正康咕哝道:“孩子,需要学习。” 几个卫兵不以为然,“学习?去战场上摸爬滚打几圈就好了!” 自从代表智慧的符文神朱诺离开诺德神系之后,这帮蛮子是越来越不善思考,傻大憨粗了。 说到战争,几个诺德女人就聊开了,鹿正康二人被完全忽略,他们对视一眼,互相耸耸肩,沿着石子路往法师学院的石桥走去。 冬堡虽然是冬堡领的首都,可是这规模顶多是个村,的确越是苦寒之地越鲜有人居,天际南部的城市规模相对北面平均要大上许多。 才走几步,约纳斯突然一指路边的一栋屋子,“看,领主长屋。” 领主住的地方,依旧寒酸,坐落酒馆斜对面,在这样的阴沉雪天里毫不起眼,如果不是约纳斯特意指出,鹿正康会完全忽略。 再走上一会儿就离开冬堡了,沿途还能看到坍圮的屋子,还有一座似乎是发生过火灾。最外围的一座屋子伫立就在石桥边,桥边还有几丛艳红的雪浆果,丛中有一个猛犸象头骨,很破旧了。 石桥只一人宽,上了三级台阶后就是湿滑积雪的桥面,铺着菱形石砖,倒是有一点点防滑效果,可惜只有一点点,桥面太陡了,约纳斯摔了好几次,最后还是鹿正康把他拎上去的。来到一座方形拱门下,有一个平台,地上嵌着一个冬堡学院的标牌,另有一口石头的小井,积着幽蓝色如水的魔能。 约纳斯来不及惊叹,拱门立柱的阴影里传来一个响亮的女声,说的是帝国语,听不太懂,大致是警告的意思。 一个穿着灰色法师袍的高精灵女人往前几步,虽然还是看不清样貌,不过总算是见着人了。 女人仔细打量了布莱顿小子一样,用高岩语道了歉,随后再次复述道:“跨过此桥,后果自负,这条路很危险,门不会打开,你们回去吧。” /53/53460/12779170.html 第二百一十章 冬堡小住,魔法学习 鹿正康咕哝道:“我带这个孩子来,想让他接受教育。” 高精灵皱眉,“法师学院不是给孩子们玩耍的地方。” “女士,我只知道法师学院汇聚了天际最有智慧的一群人,这个孩子哪怕无法学到高深的魔法,但跟您们在一块儿,也必然会受益匪浅。” 高精灵冷冰冰的目光柔和下来,再次上前几步,站在了雪天的微光里,露出那标志性的精灵容貌——尖下巴,高颧骨,金色瞳孔,五官锐利让人感到不好亲近,的确精灵们几乎都是这样的。好在依照审美来说,这也是一种独到的美感,不会让人感到恶心和反感。此外她一头乱杂杂的金发梳了一个双马尾,看起来很不修边幅,也几乎不作打扮和护理,就让自己灰黄色的皮肤暴露在亡灵之海的无尽寒风里。她很高挑,巨魔人站直了也还不到她的咽喉。 鹿正康点点头:是条汉子。 女人接着说道:“你的话的确有道理,但是有些事情是规矩,不得不遵守,必须得证明自己的施法能力才能进入学院。” 鹿正康点点头,“如何证明?” 暗精灵温和地笑了笑,倒是与她冷酷的精灵气质不符,“这孩子年纪这么小,想必也未接触高深的法术,就施展一个毁灭系的火舌术吧,很新手的魔法。” 巨魔与男孩沉默着。 女人一愣,“你们连这个都不会?” “的确不会,不过您若是能教导我们的话,一定很快就能学会的。”约纳斯露出讨好的笑容,鹿正康也在一旁努力点头。 女人捂着额头叹气,“好吧好吧,这样,你们可以从我这里或者宫廷法师那里购买火舌术的法术书,自己钻研,什么时候学会了再来进行考验。” “请问火舌术法术书多少钱?” “承惠三十金币。” 鹿正康数出三十个递给高精灵,一手接过法术书,“却不知女士的姓名是?” “法劳达,你们可以叫我法劳达。” “万分感谢,我们先去钻研法术了,相信不久后就能再见。”鹿正康略略翻看了手里薄薄的册子,里面只有少量的文字,其余多是符文与几何图案,“只是,这书里的文字,我们却是不懂。” 法劳达摇摇头,“这也是考验的一部分,自行解决吧。” “好的。”鹿正康点点头,牵起约纳斯的手往回走,暗精灵窥见黑袍下毛茸茸的手掌,皱了皱眉,没有多说。 “看来得在冬堡带上一会儿。”约纳斯笑眯眯地甩起鹿正康的手,“巨魔先生,咱们去住酒馆吧。” 鹿正康没有异议,只是把手从男孩掌中挣脱,缩回宽大的袖子下,“你单叫我先生就好了。” “好的,没问题先生。” 二人往回走,迎面又撞上那对卫兵,委实是因为冬堡太小,不消一时半刻就能走完一圈,她们见到鹿正康二人倒是还打了招呼,“嘿,回心转意了?好样的小伙子们。” 约纳斯高声答复:“才不是,我们只是需要研究一些法术而已。” 卫兵们哈哈大笑起来,“哦!九圣灵在上,小崽子赶快学点能烤火的法术,给咱们取取暖!” 约纳斯不说话了,正因为他们要学的正是火焰魔法,闹脾气的小崽子快走几步,绕开卫兵,往街道那头跑去。 鹿正康摇摇头,“我替那小子的鲁莽道歉。” “不客气,侏儒,你要是不那么鬼鬼祟祟,说不定还会很受欢迎!”卫兵们大大咧咧,甩着手里的火把,慢悠悠地行走着,却是日复一日的工作,简单枯燥,难怪大多是话痨。 鹿正康快步追上约纳斯,他已经坐在酒馆外檐下的长凳上了,看到巨魔人脚步匆匆,他露出神气而开朗的笑容,迎上来给鹿正康道歉,说自己太失礼了。 鹿正康摇摇头,推开酒馆的厚重木门,嘎吱一声,他们伴着风雪而入,坐在门口的几个穿单衣的饮酒男人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一进屋就被金红色的火光晃了眼,厅堂里的大火塘燃着几条大木柴,热浪滚滚,火塘上又木横梁,吊着几个铸铁锅,正煮着浓汤,这样的鬼天气能喝一碗热腾腾的奶酪汤正是再好不过了。 屋子里有两排柱子,挂着羊角灯,另外每张木桌上也都有羊角灯,光线充足。 进门左侧的墙边有柜台,老板是个年轻的诺德人,高大强壮,吆喝道:“吃喝什么都有,还是要住店呐!想要什么就告诉我!” 房屋就是木质结构,都是处理粗糙的原木,柜台是个直角钩形,上面摆着两种不同的羊奶奶酪,还摆了一个羊头骨,桌面油腻腻的,老板漫不经心地倚在柜面上,脸上带着饮酒后的红晕。 “开一间房,住一晚。” “承惠八银币。跟我来吧。”老板从柜台后转出来,领着二人去了南面的一间房。里面总共就四个家具,铺着干草与羊皮的床,床尾的带锁木箱,床边圆桌一个,进门处还有一个柜子。 “今晚这个屋子就是你们的了。” 老板笑了笑,转身返回柜台。 床边的桌子上有羊角灯,二人借光开始翻阅法术书。 研究了一会儿,大致明白,是要冥想出符文,几何图形代表魔能塑形,文字是咒语,都很简单。 鹿正康观想着毁灭系的符文,一边以精神力塑造魔能——先得把书上的几个平面图填充为立体图,然后就能灌注魔能。 符文与咒语都是共鸣阶段,鹿正康很惊奇得发现,符文会具现在魔能枢脑里,就像黑夜里的一颗颗星辰,不会被巨魔之血和掌中净土吞噬。 具体原因还不明朗,或许也同共鸣有关。 约纳斯绷着脸,死死盯着法术书半晌,突然说道:“先生,我能感受到了!头里面,有东西!” 正常法师施法的魔能都是来自魔能枢脑,枢脑会吸附游离魔能与精神力结合,也就是他们的蓝条了,可惜虽然魔能枢脑一直存在,但真正能感应到的人不多,懂得运用的更少。 布莱顿人是天生的法师,约纳斯很出色。 /53/53460/12779171.html 第二百一十一章 珊瑚龙爪,宝藏的消息 鹿正康看着眼前悬浮的一团小火苗,陷入沉思。 强行用精神力束缚魔能,效果很差,如果说魔能枢脑是水库湖泊一类,那么精神力外放后就是差不多一个海碗,同一时间内调动的魔能数量是差很多的。 这也就导致鹿正康真的与施法有缘无分。 他叹了一口气,收回心念,眼前的小火苗也转瞬熄灭。这点热量,以后点火倒是不担心了。 约纳斯也看出巨魔人的失落,他搂住鹿正康的手臂,“先生,不要气馁啊。” “唔,我不气馁。你先练着,我去找人翻译咒语,待在酒馆里,不要到处跑,也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鹿正康慢慢点头,然后站起身,约纳斯还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小子,我去去就来。” “当初我妈也是这么说的。”男孩原本是无所谓的表情,说完这话,眸子里竟然开始闪烁星光。 “别哭,我从来不骗人。” “那如果你这句话也是骗我的呢?” 鹿正康呵呵一笑,有些被逗乐了,目光扫过这个狭小的酒馆客房,看到门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鹿头标本,他就指着那个鹿头说,“我骗你就把这个脑袋吃下去。” 约纳斯眯了眯眼,松开鹿正康,“我相信的。快去快回先生。” 鹿正康找来老板,要了草纸和碳条,把法术书上的文字誊抄下来,又点了一些食物,让约纳斯这小子吃吃喝喝,暖暖身子。 老板端着一个木盘子进来,有一碗蔬菜奶酪汤,一块烤羊排,一小锅煮土豆,他把食物放在圆桌上,示意慢用,随后问鹿正康道:“您不来一瓶蜜酒吗?” “蜜酒?”鹿正康复述了一遍。 “是啊,刚进的蜜酒,来自雪漫领的好货,已经烫过了,喝起来舒服极了,就连领主都爱这口。”老板露出微笑,一手拎着盘子,身体倚靠在门框上,姿态悠闲。 “给这小子来一瓶吧。” 鹿正康带着抄写好的草纸匆匆离开酒馆,留下约纳斯看着桌上热腾腾的食物发起呆。 一出酒馆,马上就是寒风袭面,鹿正康低下头,紧了紧帽檐,慢慢沿着街道走动,黑袍下,精钢长剑的剑脊轻轻拍打胯部,声音同脚步一道淹没在雪中。 这个时候太阳应该已经升起有一阵子了,可冬堡还是阴沉沉的,哪怕天际的人们再怎样热情,到了冬堡也不禁被萧条凄凉的氛围惊得哑口无言。 又遇到卫兵,这回她们开玩笑更加恶劣。 “让我猜猜,有人偷了你的甜甜圈?” 一个卫兵说完,所有卫兵都跟着笑起来。 “好了,保持警戒。”队长笑够了,摆了摆手,继续巡逻,经过鹿正康时,她们都会昂起头,展示自己的身高。 “你该多吃些,侏儒。” 鹿正康闷声闷气地答复道:“多谢关心。” 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道旁一座二层小屋门前有两个人正在争吵,男人喝得醉醺醺,女人挥舞着手臂,大声怒斥,男人涨红脸,也不断反驳。 鹿正康对他们这样语速极快的诺德语骂战无法适应,而此刻路上的行人完全对此漠不关心。 巨魔人上前两步,用简简单单的诺德语吸引注意力,“二位!二位,不要吵架!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好好说。” 诺德女人哼了一声,扭头对鹿正康挤出笑容,“抱歉,我的兄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酒鬼,一天到晚喝个烂醉,只有我来负责家里的收支平衡……你想买些什么?” 酒鬼大声嚷嚷起来,“嘿嘿,别说得就你是聪明人了!不然你可不会做亏本买卖!” 女人拉下脸,“住口,兰米尔,那不是亏本买卖,我买下来的是一个宝物,是宝藏的钥匙,只要碰见识货的人,马上就能赚上一笔。” “宝物?能给我看看吗?”鹿正康征询道。 “哦,当然,客人,咱们进店说话。”女人转身推开门,进了屋子,门前招牌上画着杂货铺的标志图案,这屋子的墙是石头堆的,缝隙里糊着泥,看着不甚结实。 酒鬼咕哝两句,转身往酒馆的方向去了,鹿正康跟着女人进屋。 女人站在柜台后大笑:“欢迎来到比尔娜的奇珍异宝屋!” “好名字,好名字。”巨魔人装作赞赏的点点头,奉承了两句。 进门就是一个大壁炉,火焰熊熊,温暖明亮,柜台在右手边,女人取出一个珊瑚红色的龙爪形小雕塑,放在台面上,鹿正康走过去把珊瑚龙爪拿起来,迎着火光打量一会儿。 三根爪子,龙爪掌心有三个图纹,从上到下依次是蛇、狼、蛾。另外腕部有一个握把,垂直爪背。 比尔娜笑眯眯地说道,“这种东西不少见,说是和那些古坟有关联,另外,卖货的家伙告诉我,这个龙爪可能与风盔城东南边的英格尔山峰有关。”说着,女人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遥远的路途。 鹿正康咕哝着,“好远。” 比尔娜心急道:“啊,客人,您想想,这可是宝藏啊,说不定就能大赚一笔。” “说不定……” “一定能大赚。”比尔娜语气有些急促。 “我可以买下,不过要你帮一个忙,看看这些文字。”鹿正康递出草纸,女店主接过来,打量一会儿,“哦,这个不难,我读过很多书,会三种语言,嗯,这个说的是‘光界在上,湮灭在下,元素汇聚,火焰滋生。’呃,我说的可能不对,有些词看着很奇怪,或许你可以去找宫廷法师。不过说实在的,你这是要学法术吧,还不如攒钱买一套好盔甲。” “龙爪多少钱?” “……承惠五个金赛普汀。” “稍等,我去取钱。”鹿正康点点头,钱袋放在约纳斯身上。 “呃,三个!三个金币就好!” “我知道,稍等一下。” “哎呀!一个金币,不能再少了!” 鹿正康摆了摆袖子,推门离开。那决绝的样子,气得店主把手上的草纸摔在了柜台上,使劲攥了攥拳,终究是无力地叹息一声。 等鹿正康带着金币回到杂货铺的时候,比尔娜正趴在柜台上生闷气。 五枚金灿灿的赛普汀在柜台上晃悠一阵,随着旋转而发出越来越急促的嗡嗡声,比尔娜被唤醒,手忙脚乱地把金币收拢过来,她沉默着打量了手掌里的五枚硬币,数出四枚甩回柜面。 “说好一个,那就是一个,诺德人从不说谎。” 鹿正康轻轻咕哝,“一个买龙爪,四个买知识,再见,比尔娜。” 巨魔人转身,又一次推门离开。 【任务:珊瑚龙爪】 说明:我在冬堡的杂货铺里收购了一个龙爪,店主说与某种古墓有关,或许我该去看看。 任务一(未完成):前往英格尔山峰 /53/53460/12779173.html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创造元素,完成考核 鹿正康实验了一下火舌术的咒语,说了几次没有效果。 粗略估计,可能性有四个。 其一,发音不对,鹿正康的诺德语口语很烂。 其二,未能达到共鸣,这个可能性倒是真的很大。 其三,语言不对,不能用诺德语——这个真不太可能,写着就是诺德语,而且就是鹿正康用了高岩语也是无济于事。 其四,比尔娜翻译错了。 巨魔人颇为挠头,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必须要用魔能枢脑的能量——刁难我? 方法总比问题多的,鹿正康回到酒馆与约纳斯一道研究。 出乎意料的是,布莱顿小子一遍就成功了。 待鹿正康询问他的感觉,约纳斯解释了半天也说不好到底如何成功,总之他的火舌术的完成度很高。 看着男孩手中的一团烈火,鹿正康沉默了。 都说布莱顿人是天生的诗人,诗意在他们的体腔里回荡,几乎是自然而然就能带入各种语境。 念咒时要身心共鸣。 或许,是时候抛起自己的理性,转而投入浪漫主义的怀抱了。 唯心的世界,感性往往超越理智,哲思也往往比定理来得权威。 “光界在上,湮灭在下,元素汇聚,火焰滋生。” 魔能是世界之下的另一个维度,而魔法是魔能现象的投影——光的形态转变。 用思维的频率影响魔能的频率。 光界在上。 光界是神界,一切可能性的发源。 湮灭在下。 湮灭是魔界,一切可能性的葬地。 元素汇聚。 也是可能性的汇聚。 火焰滋生。 感受火焰,观察火焰,火焰永远都在,流淌在生命的魂魄中。 捞起一截魔能,塑形,塑性。 嘭—— 鹿正康的眼里,世界是潮汐的海洋,而他是一叶扁舟,在无思无想的安定里,泛游。 记不清色彩,记不清形态,只感到某种蓬勃的力量。 火焰出现在他眼前。 男孩惊叹地看着眼前的小小精灵。 火焰塑造了一个姣好优雅的女性形体,焦黑透亮如黑曜石的体肤上有金红色的岩浆流淌,是从躯壳的缝隙中流淌出来,当她出现,酒馆里的火塘炽烈起来。 这个家伙虽然很小,但确实是有生命的。 巨魔创造了一英尺高的火焰元素。 鹿正康睁着眼睛,依旧失神,小小的火焰元素在空中优雅飞行,纤长的双腿留下火焰的尾迹,仿佛是蜂群的舞语。 “好漂亮……” 鹿正康慢慢回过神,与火焰元素对视。 巨魔人一点点试探着伸出手掌,优雅的元素精灵在他掌上翻飞起舞。 未来得及多说话,火焰元素的形体开始缩小,是鹿正康传递的魔能不够了。 元素精灵不会言语,可动作惊诧而惶恐,急急乱窜如迷蝶,下一刻,鹿正康掌心昙花一现,火焰元素消失。 男孩语气骤然低落,“先生,她死了?” “没有。” 鹿正康感受掌中净土里的情况,黑暗虚空里有了一轮小太阳,而母亲的泪好似宝珠熠熠生辉。 却是火焰元素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净土的时空结构,或者说,是促进了这个过程。 而因时间凝滞的特性,除了弥散各处的魔能被火光点亮,其余一切仍旧不会受到影响。 鹿正康皱眉,得尽快学会寒霜魔法,不然真就要把泪珠蒸发了。 “先生,她去哪了?” “她在休息。”黑色兜帽下传来闷声,浑浊而拖拉,仿佛有某种冷酷的弦外之音,熟悉的感觉。 男孩低下头,微微颤抖了一下。 “怎么?” “没什么,先生,我们去找法劳达考核吧。” “也好。”鹿正康打算向暗精灵法师购买一些法术书,尤其是寒霜法术。 走出房间时,老板在柜台后打了个招呼,还问了食物是否可口。 鹿正康没有吃,约纳斯倒是各尝了一点,尤其是浓汤,喝了精光,男孩微微鞠躬,“很好吃,谢谢您。” 老板哈哈大笑起来,酒馆里的其他男人也哄堂大笑,比尔娜的酒鬼兄弟指着鹿正康高声道:“哦!朋友们,这位是我姐妹店铺的贵客!” “哈哈哈!” 男孩对这样的情况不知所措,竟然呆住了,巨魔人没有等他,径直前行。 鲁特琴悠悠的弦声响起几道,一个吟游诗人开始唱起了熟悉的古老歌谣。 《红衣拉格纳》 “哦,曾经有一位名叫红衣拉格纳的英雄,趾高气昂地从洛里斯泰德一路骑到雪漫! “一路吹嘘着自己身经百战,炫耀着自己剑和金币! “但是之后他变成了哑巴,全因为盾牌少女提尔玛说: “‘哦,你不停吹牛还喝光了我的酒,现在我要让你人头落地!’ “刀剑碰撞叮当响,勇敢的提尔玛战意高! “吹牛大王拉格纳再也无法吹牛……因为他丑陋的脑袋已经落地!” 这突如其来的黑色幽默把男孩吓了一跳,不知为何,他今天心不在焉。 鹿正康这时候也隐约察觉到约纳斯的异状,不过孩子的心理过于混乱无序,他自己不能理解。 “走。” 男孩被一声呼唤叫回魂来,急忙紧赶两步,缀在巨魔身后。 离开酒馆,歌谣与琴声依旧没有停滞。 越是压抑的地方,越是欢愉的热土。 再次在熟悉的街道遇到熟悉的卫兵,她们驻足酒馆外,侧头静静听着笑声与歌声,她们身材挺拔好似雪松,男孩回首望向她们的背影,在这样大风大雪的土地上,微光照亮轮廓,仿佛是巍峨的纪念柱。 踏上石桥,这回约纳斯走得很小心,没有让鹿正康帮着,脚下也没有打滑,看起来已经有点驾轻就熟的意思。 鹿正康低头看了看男孩的鞋子,很破旧的毛皮鞋,裤子不是老法师那条,是男孩自己的,洗好晾干,虽然还合身,不过也脏旧得很。 “你上学有空了,自己去杂货铺买衣服,穿好一点,知道了吗?” “……好的先生。”男孩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露出笑意。 巨魔人暗自摇头,小崽子很别扭,或许是临别不舍了。 法劳达还是站在拱顶的阴影里,手里还搓着一团赤红的火,就像液体一样在她手掌间游动,还照亮她的脸庞。 “你们回来了?很快,让人印象深刻,真的。现在只要对地上这个印记释放一个火舌术就好。” 暗精灵指着地上的冬堡学院标识牌,一个圆形的,有五芒太阳眼符文雕刻的石碑。 约纳斯对法劳达稍稍鞠躬以示尊重,然后轻轻念诵咒语,举起右手,掌心慢慢点燃一团火焰,火星爆裂四溅,男孩把手往印记一指,一道火柱射出,石碑上的符文亮起青蓝色的魔法灵光,火焰无法损伤半点。 “很有天分!很有天分!” 暗精灵点点头,又望向鹿正康,巨魔人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你不想加入学院吗?” “时间不到,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不勉强,”法劳达表示理解,然后对男孩微笑,“请随我来,学徒,到了学院里,会有我们的一位高阶法师带领你参观各处,安排你的房间和生活琐事。” /53/53460/12779174.html 第二百一十三章 翻转落水,孤独之兽 鹿正康咳嗽一声,问道:“这孩子会在学院学习到新的知识的,是吧?” “当然,只要有钱,花上一笔钱就能让一位知识丰富,经验充足的法师教授课程。” “一般来说,学完各种语言,了解魔法体系,需要多少钱?” “并不贵,一两千金币就能完成学徒的课程,说实在的,如果没有钱,可以去给法师帮忙来代替。而且要是同哪位法师私交好的话,根本就不用花钱。此外,图书馆里的书可以免费借阅,在学院里,只要想学,没有什么学不到的东西。” “一两千……”巨魔人咕哝着。 法劳达带领二人开始走向学院,沿途有许多魔能井,高精灵每经过一口井就会念咒激活一次,井中便升起一道魔光柱,高耸入云,照耀四方,光辉灿烂。 “不这样,学院的大门是不会打开的。”法劳达略微解释了一句,“等戴上学院的特制指环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待会儿会有人给你准备的。” 高精灵走在最前面,男孩紧随其后,巨魔人一步步不紧不慢地跟着,时刻仔细约纳斯的步伐。 通向学院的桥残破到让人心惊胆战。 一段平路接一段陡坡,连石质栏杆都不完整,灾难将这条路毁伤地斑斑驳驳,许多地方只有三掌宽,遍布裂纹。 脚下就是深渊,海流在数十英里以下,波光都连成一片。 此处风急,行人都是胆战心惊。 男孩走得小心,有扶手就贴着扶手,遇到危险处缓行通过,这样的表现倒是让鹿正康颇为赞许。 鹿正康问法劳达,“我想购买寒霜的法术书,不知道需要多少钱?” “毁灭系新手级法术统一都是三十金币一本,学院内部购买有优惠。二十五一本,学徒级的话,价格在二百到五百之间……”高精灵法师一谈到钱,颇有点淡泊的意思,“……钱这种东西真的用处不大,只是为了表示诚意的一个步骤而已,遵循了价值交换的原则……” 法劳达站在一口魔能井之前,又一次开始念咒。 男孩回过头,笑嘻嘻地说道:“先生有什么想买的,我替您去买……” 话未说完,他脚掌碾在一块冰上,一个打滑,仰身摔下石桥。 巨魔如一道闪电般冲出,一手扣住男孩左手腕部,另一手尖锐的指甲刺入石块,将身体固定。 法师瞥见这惊险一幕,急忙取消施法,魔能回流撞击魔能枢脑,让她大脑刺痛。 “等一下,我马上……”法劳达大喊。 巨大的重量让石砖不堪重负,鹿正康把石桥抓出一个阙口来,身体开始下坠,他也不犹豫,抛起男孩,自己则以更快的速度,好似箭矢一样落下。 约纳斯飞在半空,大脑一片空白。 目光在飘雪的世界里游走,就像一个踽踽独行的旅人,它站在桥头,冷静地看着这一切,时光流逝地好慢,约纳斯简直可以把急促到爆裂的心跳一点点数出来,耳边的时常喧闹的海风静止了,他看到巨魔人在下坠,黑袍翻滚着,露出他洁白如赛昆达月光的毛发,下一瞬,一片金色的气雾炸开,将其染得好灿烂。 法劳达使用变化系的念动力一把抓住男孩,把他轻轻放下,而她再想去救鹿正康,却已经来不及,他下落太快,只看得到一个发着金光的黑点了。 约纳斯刚一落地,二话不说就要往下跳,好在高精灵发现及时,再次以念动力将其抓起,“不要冲动!” 不要冲动,意思就是节哀。 男孩的眼眶湿润了,泪水迎风化作点点泪珠,在脸上流下,一道道,行迹曲折而丑陋。 巨魔人挺直双腿,扑通一下落入海流。 张力如铁,一瞬间就摧毁了鹿正康的双腿骨骼,而在巨魔血脉魔法的效果下,碎骨被魔能牵引归位,血管复原,肌肉重生,不出一分钟,他就痊愈了。 鹿正康浮出水面,游到岸边,抬头看,石桥高不见影。 男孩探出身,就希冀能见到巨魔先生的样子,还得是活蹦乱跳的,如果他因自己而死,约纳斯必不独活。 鹿正康深深吸气,发出诺德战吼,咆哮如长空雷暴。 声浪在高山冰谷间传荡,方圆数千英里都可听闻。 冬堡的上空,酒馆里的欢声被战吼盖过,诺德人们齐齐噤声,随即爆发欢呼,有人激动大喊起来:“听听!听听!一位诺德兄弟的战吼!简直就是吐目(龙吼,龙语魔法)一般!好厉害!好过瘾!” 一时间,他们鬼哭狼嚎。 约纳斯破涕而笑,“是他,是先生!” 法师捂着嗡嗡响的脑袋,“他这叫声真够劲,他个子不高,嗓子是真的响亮。差点没把我震下去。” 约纳斯爬起来,“走吧女士,我迫不及待要开始学习了!” “当然,没问题,带领了这么多新生,你是最有传奇性的一个。” “您已经指引了许多学徒了吗?” “也算不上,我是去年才开始负责驻守凝思石桥的,不过不久之前有一大批学生加入。” 走完石桥,一座环型的灰岩城堡伫立眼前,一个个高耸的塔楼被高墙连为一体,待法师把最后一口井激活,学院内,一道蓝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大门缓缓打开。 男孩望向内部,宽阔的广场中央伫立着高大的雕塑,一个个穿着法师袍的男女老少漫步其间,或交谈,或争论,气氛悠闲,此刻将目光投向门口,约纳斯万众瞩目。 他深吸一口气,试探着迈进门框,才第一步就感到暖风扑面,原来是学院内被魔法恒定了温度,四季如春。 法劳达高声道:“欢迎!欢迎来到冬堡学院,也是智慧的圣地!” …… 鹿正康拧干袍子,身上的海水已经结冰,他是一点点敲碎、掸去的。 最后看了看冬堡学院的方向,巨魔人沉默着往苔原奔袭,是夜,他回到狼群休息处,群狼长嚎以迎。 篝火早已熄灭,鹿正康点起一小团火焰,慢慢把篝火引燃。 食物被狼群胡乱分享,面粉洒落一地,这里真的是一片狼藉,巨魔再次陷入深深的沉默。 无奈,只好去猎一头海象充饥。 这样的月夜,野兽们辘辘进餐,大自然的巍峨如块垒一样,再次剥夺了鹿正康的言语能力。 /53/53460/12779175.html 第二百一十四章 遗迹中的盗贼,暗战 在早先,巨魔变身后的鹿正康去树林里捡回了母亲的长剑,还收殓了她的遗骨。 这件事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很深刻的印象,而他本人也并不愿意回顾这段记忆。 然而,送走约纳斯的第二天,他格外想念其自己的母亲来。 各位母亲。 地球上的那位,空洞骑士里的纳提和帕雅,太吾绘卷里的梁茹涟和李梅铮,再有就是今生的诺德母亲。 鹿正康已经知晓了母亲的姓名,嘉尔娜?饮血。 嘉尔娜在诺德语里是勇士的意思,同时也表示一种决心。 饮血是她的外号,也是她的姓。 鹿正康用巨斧砍伐了一株挺拔的松树,劈下一段木材作为墓碑,暂时没有刻字,就简简单单立在封土前。这样的殡葬礼节同诺德传统是截然不同的。 巨魔人盘坐在新鲜的墓碑前,右手拄着脑袋陷入深思。横阔的身体隐没在树荫和袍子里,就像墓前的俑像。 魔能的不断涌入和魔法的使用,让他的性情开始变得多愁善感,或许诺德蛮子不喜欢魔法也是有这个原因,他们就像是天际的冰雪和熔炉里的钢铁,奉行直白的思路。 久违的乡愁让巨魔人恨不得放歌一曲,可话到嘴边,又如坠入深渊,连个涟漪和水花都没有溅起。 他决定把注意力转移到任务上,顺便更新了一下日志。 【任务:探索魔能】 …… 任务三(未完成):了解魔法体系。 【任务:语言通】 …… 任务二(未完成):学习书面文字 这两个着急不得。 【任务:珊瑚龙爪】 任务一(未完成):前往英格尔山峰 这个太远。 【任务:探索周围】 …… 任务二(未完成):探索苔原东南部古老遗迹。 …… 任务四(未完成):探索苔原东北部海岸的沉船废墟。 鹿正康搓了搓脸,提起巨斧,向着东方而去。 东南部的古老遗迹规模巨大,虽然绝大部分都被地质变迁给掩埋,但光是出露地表的部分就有三个,相隔数十英里到一百英里。 鹿正康自一处裂隙冰谷进入的遗迹,这里看着像是正门,拱顶的最高处距离冰盖表面少说得有三百英尺多。 门口有几个空空的木桶,此外,还有一滩新鲜的血迹。 苔原来客人了?巨魔人挠了挠下巴上骚动的鬃毛。 黑色的金属大门仅一人宽,浮雕精致,除了一些剥蚀的痕迹外,竟然没有生锈,鹿正康一时间起了拆门的心思。 推门入内,狼群跟着鹿正康身后鱼贯而入。 入门是一个狭窄的甬道,尽头是铁栅,铁栅后是宽阔的空间,浓烈的陈腐味和尘埃气充斥此地,很呛鼻子。 除此以外,还有一股人类的味道。 血腥味。地上散落着血滴,很不起眼,延伸到内部大厅里。 鹿正康皱眉,这个遗迹里应当有许多值钱货色,约纳斯那小子要读书,自己怎么也不能放过这里。 狼群躁动不安,不停围着鹿正康打转,巨魔人给它们一狼一个小脑瓜嘣,将它们赶走。 甬道里清净下来,鹿正康站到铁栅栏前,发现开启的机关拉索在门对面,这样一说,原来他是从后门进的遗迹。 巨魔人用斧柄从栅栏空隙里穿过,伸进拉索铁环,往下一按,只听墙壁里传来闷闷的机括声,栅栏缓缓升起。 机械的辘辘声还未止歇,一道乌光已经闪至鹿正康眼前,巨魔人竖起巨斧,千钧一发之际,以厚重的斧面格挡下这一击暗箭。 弓箭本就悄声,如今震弦声更是完全被栅栏升起的杂音掩盖。黑暗中,那个偷袭者依旧没有露出半点身影。 来袭的箭矢撞在斧子上后,箭杆断裂,溢出幽蓝的毒液,迅速蒸发出一股毒雾,闻之叫人鼻腔酸痛。 巨魔人双手抓着斧柄,一步步向大厅走去。 这是一个圆形的大殿,石质构造,两旁木柱纵横,多有坍圮、破损处,鹿正康所在为高台,视野开阔,风格堂皇大气。墓穴光照尚算充足,有火把火盆燃起,不过并不能完全照亮整个宽阔的空间,大片的阴影分布在台阶下的低处,以及墙边四周。 鹿正康轻轻吸气,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巨魔人借由黑袍的遮掩,除了一双毛手,其余部位都隐藏起来,显得神秘不可揣摩。 人类的气味分布在许多地方,鹿正康一步步朝着血腥味最浓的方向走去,双面斧刃一点点在空气里游弋,丝毫没有颤抖,稳定如一,斧柄首端嵌着长锥,随时可以用作长枪之锐,而斧柄末端嵌着一个直径半英尺的配重球,或可代锤头之便。 这样一杆赘余繁杂的武器放在鹿正康这样的武学宗师手里,真的是能当作百般兵器使用的。 巨魔的沉重呼吸声仿佛鼓点在幽深墓室里回荡,此外竟再无半点杂音,既无脚步声,亦无第二人之呼吸。 一点点走到血腥味最浓的地方,是一块倒倾石柱的背后,没有人,只有一滩血、一堆染血的布。 整个墓室空间是封闭的,除了鹿正康进来的甬道,无第二条活路好走,那个偷袭者想必尚未远离。 鹿正康沉默良久,空气一片死寂。 他咳嗽一声,用通用语慢慢说道:“我没有恶意,只是要钱,我们可以联手探索墓地……” 此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冷的哂笑,待他慢慢拧转身体,下一瞬,箭矢破空声却从左右两边同时传来。 那个偷袭者有同伴? 鹿正康不假思索地挥舞巨斧,抡出一个滴水不漏的大球,一杆黑箭被击落,看方向,竟是正面来袭。 对方只有一个人。 对方会幻术,说不定还会隐形。 通过幻音术混淆视听,一般人肯定是栽了。 “我重复一次,我没有恶意。” 接连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而环顾左右,殊无半个人影。 鹿正康皱了皱眉,掌中昙花一现,小小的火焰元素在一阵落英间浮出虚空,乍然登场,墓室内的火把火盆瞬间爆燃起来,火焰元素急急地对一根长柱释放一颗红艳艳的火球,爆炸响起,一个穿着红黑色轻甲的身影朝外翻滚,背后短披风被火焰引燃,此人尚来不及站起,巨魔人已经无声无息地抵达面前,一把巨斧狠狠劈落,竖在偷袭者面前。 待一脚将盗贼背身踏住,鹿正康再伸手掐住对方的后脖颈,当此时,盗贼弓身抬腿,靴子的脚后跟弹出一把霜刃,直刺巨魔脊椎。 /53/53460/12779176.html 第二百一十五章 对冲,病与药,梦与魂 鹿正康背手一抓,握住靴刺,然后直接将盗贼双脚的鞋子一一拽掉,露出一双暗紫色的足部,看来是个女性暗精灵。脱了鞋后空气中的汗臭一下子浓郁起来,巨魔人忍不住翻了三个白眼。 盗贼依旧没有束手待毙,双手朝后一甩,各自射出一道袖箭,鹿正康松开锁喉的右手,仰身躲避,才避开暗箭,一道寒光划过,冷冰冰的金属划破蛛丝面具,贴着巨魔人扁平的五官滑行,到最后挑破兜帽,匕首翻转,直刺而下。 鹿正康不愿开杀,只得后退几步,两片丝布垂落,他轻轻摸了摸脸颊,丑陋的脸庞上有一道细细划痕,转瞬愈合。 暗精灵盗贼一个打挺站起身,顺便拾起自己的长弓,这是一把黑色的,弓体雕塑优美的好武器,先前那无声的毒矢正是经由这高超造物而出。 “第二次了,精灵!”鹿正康警告道。 对方正惊疑地看着巨魔人标志性的脸庞,忍不住用丹莫语(暗精灵语)叹道:“诺克图娜尔(魔神之一,暗夜女士)在上,我看到了什么?一头会说话的野兽?” 鹿正康皱起眉弓,显得表情更加狞恶。 此时,盗贼身上的血腥味已经非常浓郁,她的腰腹在不断渗血,巨魔的一脚无意间踹破了她的伤口,持续的失血令她虚弱,暗紫色的脸庞透出一股不自然的淡黄,身体摇摇欲坠。 鹿正康又问了一遍,语气冷冰冰的,“投降,还是死?” 盗贼眯了眯眼,此时她的视线已经模糊,持弓的双手无意识下垂,不过她的答复很平稳镇定,通用语:“你说是为了金钱而来?我可以雇佣你,给你一大笔钱,只要陪我去杀一个人。” “我不会离开冬堡领。” “报酬会很丰厚的。” “你可以把敌人引来,我负责杀敌。” “野兽!收敛你的傲慢,站在你面前的暗夜女士的冠军勇士,神圣的看守者,盗贼中的王者——夜莺!”女人语速越来越快了,一口气要把所有话说完,“而那仇人同样是一名强大的夜莺,不齐心协力,就只有死路一条。我以伟大的诺克图娜尔的名义征召你……” 话音未落,自称夜莺的女人颓然瘫倒在地。 气氛死寂。 突然,一道火环从她体内扩散,在地上形成一个火圈将暗精灵包围。 这是先祖之怒,种族天赋。 慈爱的祖辈会在死后依然庇佑子孙,很了不起的一个特性。 火焰元素在先祖之怒的火环边徘徊了一下,将火势熄灭,只余下地表一个浅淡的暗金色微弱光圈,这是死者不熄的魂灵。 鹿正康慢慢地靠近,慢慢踏入光圈,未收到损害。 他蹲下来观察了一下,确定暗精灵盗贼是昏迷不醒,随即卸下对方的盔甲,出露伤口。 除了数道已经基本愈合的小创口,正在不停渗血的是一道剑伤,看着未化脓腐烂但被人为割去过一部分,经过简单的缝合处理,但还没有得到好的治疗。 鹿正康搜索了一下盗贼腰间的行囊,发现一些毒剂瓶,一点针线和部分新鲜植物,三株蓝山花,两株黄山花,两束吊苔。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流淌着魔能,一切事物也都有其特性,往往路边的杂草也是上好的炼金材料。 如果同游戏里一样的话,这三样植物都对身体恢复有利。 鹿正康各取一部分进行品尝,果然入胃后暖洋洋的。确认有效后,这才揉碎了给盗贼喂下。 还在流血。 取针线缝合伤口。 还在流血,外渗少了许多,不知是有效还是快流干了。 巨魔人挠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己也没内功,也不会恢复系魔法,这可咋办,救不了。 暗精灵这个伤势很可能是触及内脏了,简单的处理是无力回天的。 如今之计,只有一条活路可走,那就是鹿正康的兽化病——巨魔之血! 巨魔能让自己的身躯高速复原,这点小伤只是洒洒水,不过要考虑后果。兽化病是魔神海尔辛的力量,而伤者是同为魔神之一的诺克图娜尔的眷属。暗精灵若是接受这份力量,很可能产生一些不妙的后果,究竟是选择活着还是信仰的纯净,得交由人家自己决定。 …… 一个帝国男人趴伏在桌前奋笔疾书。 暗精灵盗贼默默站在他身后,看着桌上的羊角灯里柔和似月的微光。一点烛火在这个镂空的赭黄色羊角里闪烁,还轻轻晃动,是随着男人的呼吸而摇摆身姿吗? 或许不是。 男人沉默着书写,黑羽笔的笔触与莎草纸的纸面互相挤压,发出轻轻的、低低的嘶嘶声。 周围是死寂冷酷一如万古无心的夜,或者说,是在死寂的魂魄终焉的湮灭。 死后的去向那么多。暗精灵眼中的泪水流淌出来,加卢斯,你终究没有抵达暗夜女士的乌木池沼吗?在这里你会疼吗?会冷吗? 男人突然低低笑起来,开始哼唱一首悠扬的歌。 在无尽低沉,又无尽欢乐的曲调里,女盗贼的魂与身俱是飞离,她在远离那个唱歌的男人,越来越远,当暗精灵再也压抑不住悲恸的哭声时,男人化作了光,化作了太阳,一个美丽的世界在光芒里展现,地平线的尽头,捧着书籍的男人笑得踌躇满志。 他的目光在天上游览一阵子,又突然坠入尘世,无尽的人潮突然涌出,暗精灵想要挤开人群朝他靠近一点点,但始终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一点点远去,似乎要落入地平线一下了。 蓦然,男人回过头,周围的人绕开了他和她之间的那段视线。 脸上带着唏嘘胡渣的男人挠了挠头,眯起眼睛对暗精灵轻轻一笑。 “卡利亚!你要好好活下去!背叛女士的墨瑟?弗雷不会有好报应的!我看到了!哈哈哈……” 世界破碎。 黑暗再次统治一切。 …… 暗精灵听到呼啸的风雪与燃烧的柴火。 身上盖着铺盖,暖洋洋的。 她没有睁眼,试图动了动手指,很灵活。 卡利亚默默坐起身,火光透过眼睑投入眼球。 睁开眼。 雪白的巨魔人背对她坐在篝火前,一只小小的火焰元素在围着他飞行,挺直的脊背,宽厚的腰背,虽然还很低矮,可亦如磐石般气度坚硬。 “白石……”卡利亚轻轻呢喃。 /53/53460/12779177.html 第二百一十六章 盗贼的宿命,未来的选择 鹿正康正在给火焰元素传输魔能,具体方式其实是通过掌中净土达成链接,新生的脆弱元素体成为一个小型宇宙的一员,哪怕相隔再远,链接还是会存在,而只要掌中净土魔能不枯,这个火焰元素就不会再次陷入熄灭的危机。 身后传来一些动静,是那个暗精灵盗贼醒了,她轻轻说了一句:白石。 鹿正康不懂白石是什么意思。 甚至他怀疑盗贼说的是别的什么语言——总之不是他可以理解的。 “说了很久的梦话,发了很久的疯,你醒了就好。”巨魔人微微侧过头,打量了暗精灵卡利亚一眼。 暗精灵叹息一声,首先给鹿正康道歉,“先前无故袭击了您,十分抱歉,请原谅我过于紧绷的精神……” 鹿正康粗声打断她的言语,“我可以理解。” “……那,那是再好不过。”卡利亚咳嗽一声,“感谢您为我治疗伤势。” 巨魔人嗤笑一声,“好了,看起来你对自己的选择没有太多记忆,是不是——同类?” 暗精灵没有反应过来,重复了一遍,“同类?” 鹿正康挥了挥手,火焰元素消失在掌间,随后慢慢站起身,把放在篝火前烤干的黑袍披上,“你是否奇怪自己的衣物为何如此破碎?是被撑坏的。” 卡利亚嘴唇哆嗦了一下,“怎么撑坏的?” “感受!感受血脉里的力量!”巨魔人突然高声怒吼起来,气势迫人,撕肝裂胆。 暗精灵被这一声咆哮震慑了心神,一时陷入失魂的状态,然而心底却另有一股热血泵出,刹那便淌过全身,炽烈的蒸汽从毛孔释放,卡利亚的身躯陡然膨胀起来,她蜷身怒吼,短短数秒就化作一位挺拔的巨魔人。 传承自鹿正康的血脉,她的毛发也是洁白而光亮,相对而言,形体上要修长高挑一些,身材比例看着比鹿正康的来得秀气。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鹿正康摇了摇头,“果然没有记忆了吗,精灵。” “……这是,狩猎之神海尔辛的力量?” “是的。” 暗精灵巨魔端详着自己的手臂,感受着力量的奔流。 “不可思议的眷顾……” 鹿正康不再言语,狼群在苔原上懒散游逛,他出了石窝棚,它们就兴冲冲地围拢过来,巨魔轻轻笑了笑,朝着东方的海岸漫步而去。 走了一段路,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卡利亚跟了过来,鹿正康回头看了看这个新生的巨魔人,提醒道:“以你现在的……嗯,血脉,并不能维持变身很久,而且会耗费很大的精力,还是老老实实变回来吧。” 卡利亚奇道:“为什么您能一直保持变身状态呢?” “因为我比较厉害。”鹿正康简单直白。 “原来如此。”卡利亚点点头。 慢慢走了很久,暗精灵会法术,所以相对也能维持变身较长的时间,直到快到了海岸才力竭,变回原身后,她就坐在泥滩上的一块礁石上休息,看着鹿正康和狼群在捕鱼坑里捞鱼。 一路上他们聊了许多话,鹿正康趁机学了更多帝国语口语。 暗精灵是一位来自盗贼工会的盗贼大师,盗贼工会是一个相对来说历史悠久的有活力的社会团体,而且在帝国各省均有分布,扮演一个地头蛇的身份,挺有牌面的。 天际省的盗贼工会总部设在东南部的裂谷城,坐落在亨利奇大湖的东端,整座城市大部分是靠着支入水底的木桩顶起来的,另被一条大运河分成两半,故而得名裂谷。 这种城市本来还是很繁盛的,不过在4e129年的民众起义里,大火蔓延了全城,哪怕后续也有修复工作,但裂谷的规模已经同一个小镇相差无几了。 这座城市臭名昭著,犯罪事件层出不穷,失业率居高不下,人民抱怨为政腐败,而他们本身又都是贪婪懒惰的性格。 作为地下秩序维护者的盗贼工会也完全沦为黑荆棘家族的工具,说到这里,卡利亚颇多怨言,把矛盾都指向背叛者墨瑟?弗雷。 盗贼工会走了下坡路完全是因为失去了暗夜女士诺克图娜尔的眷顾,毕竟这位魔神还掌管好运,有庇护盗贼的职能。墨瑟此人杀害同为夜莺的盗贼大师加卢斯,还偷窃了诺克图娜尔的神器——骷髅钥匙,这是一把能打开全世界任何一把锁的奇物,包括人体的潜能,此外还是开启通向乌木池沼道路的钥匙。这样的行为无疑是渎神。 失去神眷后,工会立即走了下坡路。往往开锁失败,潜行被发现,偷窃被揭穿,一时间鸡飞狗跳,许多成员一气之下一走了之。 “墨瑟?弗雷得到钥匙之后就变得非常之可怕,并且暗自偷窃工会财产,我那亡夫在八年前发现了端倪,开始暗中调查,然而可恨那叛徒心狠手辣,趁着大家还没有撕破脸皮,假借会议之由,把我那亡夫骗去杀害,并栽赃于我!这么多年来,我时常要躲避追杀,可谓处境艰难。”暗精灵闭眼,却不慎砸落两滴清泪,“可怜我那亡夫,死不瞑目,沉冤难雪,我亦自身难保,如今每每思之,夜夜梦之,怎不叫人心伤魂断?” 鹿正康沉默着。 他倒是突然想起一句话,鲁迅先生说过,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固然言语是很有力量的,但对鹿正康来说,言辞并不能混淆他对一件事的基本看法和理性上的认知。 暗精灵的故事很悲惨,的确,不过他并不打算为这一场神圣的复仇奔袭辗转千里,他要照顾约纳斯,要学习法术。 布莱顿小崽子是全心全意依赖鹿正康的,因此鹿正康也会回报真心,那么暗精灵盗贼呢?她有自己的道路要走。 “我大致了解了,但我需要声明,除非你把那个敌人引到这里,不然我也是不会出手相助的。” 卡利亚擦了擦泪水,深呼吸平复更咽的嗓音,“……我明白的,您本就是一个被我牵扯的局外人,您安心置身事外就好了,我对这次的复仇有着必胜之心,哪怕花上一辈子也要完成!待我复仇成功,我会亲自来向您诉说这个好消息的!” “我为何需要知道这个消息?” “因为如果我成功了,您就是盗贼工会的贵客,在天际您将畅通无阻!” 鹿正康轻笑:“我不觉得你们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那也是一个值得奋斗终身的目标。” /53/53460/12779178.html 第二百一十七章 赚点钱真不容易 暗精灵打算立即踏上复仇之路,但是被鹿正康挽留了一顿饭。 因为还是没有锅子,所以吃的是烤鱼,海鱼味咸,撒上一些植物碎末提鲜,味道也还不错。 卡利亚表示自己可以为鹿正康准备生活物资,不过时间不能确定。 现在的这位女夜莺身无分文,是最落魄的时候,之前说给鹿正康一大笔报酬作雇佣费,那也是得复仇成功,重拦大权之后了。 饭后,卡利亚告辞。 鹿正康没有去送别,转而去树林里伐了一截好木,回来搭了个松木架子,把收来的十来磅鱼用树枝穿起来,吊在架子上,打算长期保存——其实放开肚皮也就是一餐的事情,不过这个架子用处会越来越多的。 日晓月快结束了,鹿正康对此没有什么主观的感觉,不过他总算还记录了日子,距离上次送走约纳斯已经过去三天半了,空出一天要赶路的话,他得在今明两天把那个遗迹搜刮一遍。 古诺德遗迹这种东西,说稀奇确实稀奇,因为少有人去,并且笼罩着传说与恐怖的迷雾,不过真要说不可接近也是错的,往往有盗墓贼进入墓穴寻宝——然后往往是被里面的尸鬼和机关杀死。 当初玩游戏的时候,主角抓根宝也是被戏称为跑腿魔神过的,什么大墓没倒过斗?哪只粽子敢嚣张? 正所谓熟能生巧,鹿正康对于这种诺德人遗迹的尿性是一清二楚,一条肠子曲曲折折,不过两端都是通的,一般来说,墓室主人葬在末端——基本都是尸鬼。 或许这群古蛮子的殡葬理念中,死后还有一段阴世生活,可以从后门顺顺利利跑到人间作妖。 苔原东南部的那个遗迹,上次去的时候没见到墓主的棺椁,不知是被处理掉了,还是已经跑出去了。不过通向墓室外层的谜语门没有打开,应该还有收获可以搜刮。 故地重游,鹿正康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由于深埋地下,因此墓室大部分构造应该已经坍塌损毁,只能从谜语门所在的道路向外探索,而谜语门的开关在正面,鹿正康无奈只能砸墙。 轰隆的声响在地窟回荡,惊起无数尸鬼亡魂,它们从死亡中醒来,循着声音往鹿正康的方向摸索,一路上被至今还在运转的机关以及盘踞着的野兽怪物杀死了一部分,到最后,等在门对面的,数量不到一百。 巨魔人从谜语门的一侧下手,挖出一个弯曲的通道,绕开门体,才刚凿开一个透光的洞口,就有长剑狠狠刺来。 限于空间,鹿正康的巨斧不好发挥,不过他凿岩用的是手爪,尸鬼的长剑被他一下按住,磕在洞边的石壁上,手劲之大,直接把铁剑都折断。 巨魔人很谨慎地后退,没有在这样劣势的境地下战斗的想法,决定把通道扩张一些再说。 他皱眉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我是法师来着! 当即召出火焰元素,让她不断朝洞口外发射火球。 红里透金的火焰球撞击后就会爆炸,发出高温与剧烈的冲击波,鹿正康沉下心来努力汲取着魔能补充消耗,随着越来越多原始的魔法能量涌入,他的眼神也变得非常明亮起来。 断断续续爆炸声响了一个小时,外面躁动的尸鬼咆哮总算安静下来。此时,先前的小洞口已经扩大成一个四英尺的大缺口,流淌着滚烫的岩浆。 火焰元素停止施法,自顾自钻回净土休憩去了,鹿正康的汗水淌了一地,又被蒸发,室内雾蒙蒙的,而巨魔人的眼神亮得仿佛探照灯一般。 “麦浪滚滚闪金光,十里歌声十里香,丰收的喜讯到处传,家家户户喜洋洋,喜洋洋……”巨魔人心里轻轻哼着丰收歌,一边烧得半熔融的石壁轻轻砸开——用斧子,毕竟他没有一副无情铁手。 往外一看,这帮老干尸已经烧得快只剩下灰了,走得一点也不安详,武器和盔甲通红发烫,鹿正康从行囊里取出冻鱼,借着现在的高温略加炙烤,囫囵吞下,又取出自制的皮水囊,喝上一口被捂得腥臭发酸的雪水。 鹿正康非常高兴,进食的时候也不忘扭动两下,心里的歌声不禁从嘴角滑出,顺便还漏出一大口雪水。 “咳咳,嗯哼!”鹿某人差点被呛到,猛地咳嗽两声,这下显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就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心虚地朝墓室洞开的后门望了望,狼群没有跟进来,那就好,那就好啊……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自己的哲学观的确是在受到隐性的冲击。 他必须严肃考虑,是否要继续学习法术。 答案当然是显而易见,他必然要继续学习,没有太多理由。 当初做好决心,向浪漫主义者靠拢,如今当然要表里如一方显本色。 心绪一畅,鹿正康当即开始放歌,低沉嘶哑的嗓音唱起欢庆的歌非常难听,狼群闻声而入,远远围着他打转,目光憨憨的,不敢靠近。 巨魔人在通道前硬是徘徊了半个小时,到最后实在唱不下去,这才回归沉默。 有点刻意了,鹿正康摸了摸鬃毛,性格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凡事不必急于求成,总是得到山间花盛放,壶中酒正温之时才好赏景暖饮。 此时对面的“焚化炉”总算冷却下来,鹿正康过去搜刮了一番,火场里生还的物件不多,好在真金不怕火炼,千多度的环境里,骄傲的金币们熠熠生辉,而弟弟银币和铜子儿都不幸阵亡,死无全尸,或者说,死成一坨。 捡拾了未被其余金属熔浆污染的金币后,天黑得差不多了,鹿正康打算结束这一天的劳作,收获是大概九百六十余枚上好的古诺德金币——比如今的赛普汀值钱,袋子都装不下,还是找了一个大木桶才带上的。 另有古诺德盔甲数十套以及古诺德兵刃数十柄——这些东西或多或少都有损伤,价值不大,便废弃不顾。 再过两天,就要去见那小崽子了,不知道他在学院有没有用功呢? 还有,他的武功有没有拉下? 要是偷懒可得教育教育…… 巨魔人目光在月夜的雪地上逡巡,而且在木枝条上频频停留。野兽们脚下的影子在低矮的缓坡上投射出长长的黑柱,而头顶的极光璀璨明亮。 /53/53460/12779179.html 第二百一十八章 活着真不容易 鹿正康发现自己记性还变得差劲了。 于是他就干脆在日志里加了一个备忘录。 【杂项】:购买一些物资物品 【杂项】:检查学业 记下这些以后,突然有一种挫败感升上心头,自己是不是老了? 相比当年在太吾世界叱诧风云,掌控宇宙的感觉,现在混得的确不怎么样,不过他其实还算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不会沉迷在过去的风光里。 不对啊,我现在还是一个孩子来着……鹿正康望着冰面上的自己,一张沧桑成熟的巨魔脸——其实也是有点粉嫩的,粗糙的皮质下有丰富细密的血管,努力搓一搓也是柔软的。 最近他又长高不少,将近一英寸,很可观,又是一个打满生长激素的童年…… 明天就该去冬堡了,鹿正康本打算今天把那个遗迹全部整理出来的,不过最后临时起意,打算好好猎些食物,再搭个制皮架,好整点皮革用用。 狼群休息处里囤积着许多皮子,海象皮用来做衣服还是不错的,熊皮可以做铺盖和大氅,顺便给做一双毛皮鞋子出来,之前穿的被脚趾甲刺破了。 再有,上次自己做的那个皮水壶质量太不合格了,喝进肚子里的都是坏水。鹿正康打算先忍它一阵子,因为好用不臭的水壶留给约纳斯了,他只能将就,过些日子鹿正康打算用铜铁造水壶。 仔细盘点一下,其实生活远没有到舒适宜人的状态,家务事总是很繁重。 鹿正康打算去西边山麓地带的树林里看看有没有新鲜猎物。 带领狼群走出去几英里,风中传来食草动物粪便的味道,貌似是一群大角鹿。 虽然鹿正康姓鹿,也挺喜欢鹿,不过该杀鹿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格外的怜悯的。当即他就兴冲冲朝着风吹来的方向奔行。 冲入树林。 气味突然消失。 狼群警戒起来,发出低低的呼噜声。 林荫中藏着人类,巨魔人不动声色,把自己缩在袍子下,背后的巨斧随着步伐晃动轻轻拍打脊背,一点点的砰砰声传开。 脚下铺着厚厚的松针,走上去很软乎舒服,尤其是鹿正康赤着脚,针叶轻轻戳刺他粗厚的脚底时,带来密集的挤压感。 巨魔的视力很好,不但有清晰的纵深视野,还有优秀的夜视能力,这些陌生人不是卡利亚那般的潜行达人,自然是被发现了端倪,透过稀薄的林雾窥见他们还在缓缓移动,聚成一团,穿着皮甲,背着弓箭,看起来是猎人一群。 狼群慢慢分散开来,鹿正康站在猎人们路线的正当中,背转身,抓起斧子,装作在砍树的样子。 笃笃声在早春清寒的空气里传荡,把如牛乳般白亮的雾气均搅和起来,事物的影子在这波动的水汽中扭曲。 鹿正康低低挥着斧子,小心不让自己的爪子出露,略偏头却见左边林子深处,黑黢黢的树木形体间,有一个高大的长角怪物。 眨了眨眼,那个倔怪离奇的阴影消失于虚空,仿佛是梦幻的剪影,可是有一种浓烈的宿命感陡然袭上心头——猎杀! 巨魔人微微低垂眼眸,暗精灵说兽化病是眷顾,但也更是诅咒。 身为海尔辛的造物,在他划定的欢场里应当尽情拼杀——不,是屠杀,不对等的双方看着才有趣,如果陷入长时间的鏖战,魔神祂便失去兴趣啦! 那些猎人,无知者无畏,你们以为对手是一个新生的兽化人吗? “嘿!朋友!你有没有发现附近有巨魔?”粗豪的诺德语传来。 鹿正康不答,另一个猎人换了帝国语重复一遍,这回,他有反应了,停下手中的斧子,微微侧头,但目光完全没有从兜帽里暴露,他粗声道:“巨魔?海边的洞窟里就有很多,想死的可以去。” “哦!那个地方很有名,不过那暂时还不是咱们的目标。”说话的猎人笑得很爽朗,“你一个人在这里砍树吗?” “一个人?”鹿正康迟疑了一下。 “嗯?”猎人们打量着巨魔人的背影,一个矮子而已。 “我是一个人,你们是六个人。” “不必担心,我们是正经猎人……” 嗷呜——! 狼嗥从四面八方传来,凄凄如肃风。 一个年轻的猎人惊慌地大叫一声——就像被惊起的尖锐鸟叫——话音未落,硕大的斧刃飞来,砸破他的皮甲狠狠破开胸骨,撕碎腰身,整个人一半倒飞出去,还有一半仍旧立在地上。 巨魔人从腰间抽出两把长剑,狞笑着狂舞起来。 猎人们自以为是形成了包围圈,不过,他们以为对手是谁? “巨魔!!!” “跑!” 丛林里下了一场人头雨,狼群涌入开始吞食尸体,又是一顿美餐。 鹿正康捡回巨斧,清点收获,金币十个——有一个还是缺口的,硬币二十个——缺口更多,铜币一小兜子。粗劣的木弓六把,简陋的铁箭矢六袋,稀烂的甲具六套。 林雾深处,有人发出满足的叹息。 鹿正康听到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过没有回头,收拾了物资就离开了。 之前闻到的什么鹿群的气味,不过是诱饵,魔神的诱饵。 猎人们应当有自己的营地,鹿正康循着气味追索,随即在山脚发现了两个棕黄色毛皮帐篷,篝火还未熄灭,有一个男人坐在火堆前取暖,另外有打鼾声从靠西面的帐篷里传出。 巨魔人发起冲锋,声势惊人,烤火的布莱顿男人丢下手里的铁剑慌忙要跑,随即被一斧头削了脑袋去,帐篷里的一个帝国人虽然被吵醒,但还睡眼惺忪,鹿正康一斧子把他胸腹劈出个大口来,血液喷流,不一会儿就死了。 鹿正康继续清点收获。 金币六个,银币二十个,没有铜币,闲书五本,帐篷两个,铺盖八床,另有厨具若干,食材些许,正合用。武器甲具两套,还算差强人意。 狼群还在林子里进食,鹿正康把这两个男人的尸体略加掩埋。 我不后悔杀了你们,但我为自己一瞬间的欢愉感到抱歉。 再见,我手下的败亡者们。 /53/53460/12779180.html 第二百一十九章 接趟孩子真不容易 冬堡的深夜,一个穿着古怪的人闯入酒馆。 披着一张腥臭的棕熊皮,扭曲变形的熊头耷拉在左边肩膀上,下身围着长长的、裁剪不合理的海象皮裙,散发着海腥味,棕熊皮下是一件带兜帽的黑袍子,两个袖子上格外缝了一圈白熊皮,长长的,几乎垂到地上。 整个人的形象已经脱离古怪,而进入恐怖的非主流野蛮重金属浪漫铁血风格——总之就像在看一场莫名其妙的高级成衣定制秀一样,假如他不那么臭的话,说不定会有人欣赏。 这臭味,本是被冷风镇住了,现在到了温暖室内,陡然弥散开来,熏人欲吐。 衣着品味惊悚的鹿正康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木桶,直直向柜台走去,身后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老板还以为他是来卖野获的猎人,不过等他一开口就意识到这个是熟人。 巨魔人的“磁性”嗓音还是很有辨识度的。 “开一间房。”鹿正康放下桶子,把袖子往柜台上一甩——就像甩一条死鱼,等这脏兮兮的白熊皮离开油腻腻的桌面后,一排八个银币已经整整齐齐叠好了。 老板点点头,又表示上次巨魔人领小孩来时点的那瓶蜜酒没喝完,他藏在酒窖里了,要喝的话可以去取来。 鹿正康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另又点了两瓶一样的蜜酒,花了十银币。 他数钱很迟钝,付钱很爽快,是老板欣赏的客人。 时间还早,酒馆提供免费的汤,不过面包需要八铜子儿才卖一个——很结实,巨魔人在房间里吃了三个面包,喝了汤。 酒窖在柜台后的地下室,鹿正康要的两瓶半蜜酒到齐,墨绿而多气泡的劣质玻璃酒瓶上都沾着灰,一部分是刚才在火塘边加热沾染的木灰,巨魔人用袖口仔细擦了干净,揣在怀里的内衬口袋,滚烫烫的,像三个小熨斗,鹿正康出门了。 抱着木桶,桶里都是金币啊,给那小子准备的学费,顺便得嘱咐他把寒霜法术买了,净土快要稳定,其中的时间或许即将流动了——未知数,但总算有一个预感。 到了石桥拱顶平台,法劳达还没上班,空无一人,倒也方便他直接到学院门前。 原本是约定在冬堡野外见面,现在经历过那一次的落水事件之后,鹿正康怎么也不放心再叫约纳斯冒险穿过石桥了。 巨魔人身姿矫健,虽然抱着沉重的桶子,不过依旧有当年登萍渡水的风采,赤脚往石栏柱上轻踏,起落间就到了学院的高墙下,镂空的黑铁门前。 风雪还是在吹,一门之隔,里面是温暖如春,外面是寒霜刺骨,鹿正康蹲在扶手上活像个石像鬼,不过这个姿势教他感到舒适。 想到过一会儿见那小崽子了,巨魔人赶紧从人家学院的栏杆上下来,默默站立,转身望向亡灵之海无尽的波涛。 浓浊的混沌色世界,剥离了惯常色彩后,给人以不真实感,海平面被雾气遮蔽,天际线被阴云笼罩,除了强烈的窒息意味,竟无法再从远方品尝出一点点善意的诗句。 半小时流逝,大门开启,法劳达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看到鹿正康眺望的背影,吃了一惊,“你是谁?” “是我。”鹿正康转身打个招呼,抬了抬袖子。 “哦,我记得你,你的孩子很优秀,让人印象深刻,才来一周就被很多法师喜欢。你来看他是吧?那挺不错的。这个年纪的孩子需要亲情的安抚……” 高精灵法师喋喋不休,而鹿正康暗中稍犹豫了一下,没有把木桶里的九百枚古董金币委托给法劳达,还是打算见到约纳斯让他自行决定这笔钱的花销。 虽说是相信人家的品质,但是毕竟麻烦。 法劳达又同他聊了几句,便施施然去自己的工作岗位了,手里漫不经心地搓着火球,脚步倒是很稳健。 看看,什么叫法爷风采啊!完全看不出在游戏里冬堡学院里这帮人都是ai智障只晓得放火舌术的弱鸡拳师。 巨魔人一时间对暗精灵瘦高的背影肃然起敬。 然后,他继续转头看风景。 怀里的酒,再不喝,真的要凉了,鹿正康出于某种节俭心,把那半瓶酒一饮而尽,呼出一口舒服的热气,然后毫无公德心地将空瓶丢进海流。 低头看着瓶子翻滚着,极速变小,就像某种在尖叫的濒死动物,吵闹而令人恐惧,最后自然是消失在风与微光中,连个落水的响声都淹没,鹿正康看着这一幕,倒是想起自己双腿在入水瞬间骨折的感觉——条件反射使他右脚趾甲发痒,他不动声色地用另一只脚挠了挠。 门又开了,鹿正康回头,看见一坨书走了出来。 约纳斯小心翼翼端着高高的书堆,脸都被挡住了,身后还拉着一个小木拖板。 一个人出来的,看样子打算冒险搬书给鹿正康看。 鹿正康站在门边,这小子仰着头,晃晃悠悠就走到平台边,把书放下,又把木拖板拉过来,再将书籍累到木拖板上,拿绳子捆好,一副井井有条勤勤恳恳的样子。 看他激动又紧张的小动作,鹿正康不断摇头,忍不住轻笑起来。 “谁?!咦,是您!您怎么来了!” 小崽子一激动,直接扑到鹿正康怀里,巨魔人还没来得及装模作样把他推开,就看到木拖板一点点要滑下桥了。 ??? 这怎么行! 鹿正康抱起约纳斯,走两步想要用脚去勾住岌岌可危的知识们。 然后就失败了。 然后木拖板带着书本开始速滑。 “唉。” 一声叹气,鹿正康捞住木桶,随后猛然跃起,凌空甩手把小崽子也丢上木拖板,喊一声“抱紧了!”然后自己踩着扶手极速俯冲,每到一处转角就伸手拨转一下木板,在约纳斯的开心大叫声里,一路冲过拱顶,狂风夹着雪片糊了法劳达一脸。 安全落地。 “下次不许做这种危险事情。”巨魔人微笑,“走,去吃点东西。” 布莱顿小子脸上满是健康的红晕,几天不见白胖了一点,“先生你好臭哦。” “是。” “不去洗洗吗?” “是衣服臭。” “怎么不去买一件?” “买的不合身。” “也是。” “想吃点什么?” “喝汤,吃肉排。” “好。” 喝汤,吃肉排。 /53/53460/12779181.html 第二百二十章 食物,阿祖拉的祭坛 天际省的食物,让一个巨魔来品尝的话,还是很合胃口的,毕竟,就是腐肉也吃得下去,鹿正康对口腹之欲上的追求已经很淡漠,但他心里清楚,这并不是自己认可的美味。 每个人都有记忆里深刻的味觉体系,这往往包括在传承里,鹿正康自然也是有的,而且有很多。 坐在酒馆房间里,鹿正康咀嚼着外表焦糊内部干燥的烤羊肉,一手翻着书本。 这是一本通用语入门书籍,启蒙级别的工具书,他翻得很快,一目十行。约纳斯端着手里的木汤碗,把嘴凑到碗边轻轻嘬饮,他的姿势有些颓,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一双棕色的眼睛里满是欣喜。 鹿正康看一遍,因为没有老师教授发音,所以他只是靠猜测来辨认。 这种书籍是很粗糙的,内容非常不翔实,连个音标也没有,绝对会让学习者痛不欲生。 比较有趣的是,鹿正康看到了很多约纳斯自己的标注,就是用简单的语句描述一下字词的含义,算是很有用的一个学习方法。 约纳斯给鹿正康准备的这堆书本都是好东西,虽然法术书就三本,其余都是些语言学书籍,简单历史,法术概览等等,不过都是信息量密集的上等货。 一本毁灭系的《霜啮术》,就是喷冷气的。 一本变化系的《结界术》,制造一个护魔光盾,法师互殴必备。 一本恢复系的《治愈术》,有伤疗伤,有病……还真治不好,不过能让你坚持到神殿去自行祈祷一番,一般来说圣灵都会治好你的。 魔法新手三件套啊,鹿正康还算满意的。随后隔着面巾搓了搓鼻子,有点痒。 “先生不喜欢?” “我很喜欢,你最近没有休息好?” “怎么可能,我每天睡得可香了。” 约纳斯其实每天都在给师兄师姐们帮忙,给各位法师跑腿,忙得脚不沾地,晚上也在自行学习,熬夜下苦功。 “先睡一会儿,醒来我看看你的剑术有没有进步。” 布莱顿小子脸上的笑意僵住。 “当……当然进步……” “那就好!” 完了。 接下来,约纳斯硬邦邦地喝完了汤,然后在巨魔人怀疑的目光里硬邦邦地侧躺在床上,头朝里,一动不动。 真的完了。 他有种要上刑场的感觉。 光顾着学习,忘了练武术了,这下岂不是要露馅? 墙上的木头油汪汪的花纹,边缘被斧子劈裂后的断茬尖锐刺眼,两块木板的缝隙间隐匿黑暗,就像阴影如污泥一样塞进了这里面,昏黄的光影在晃动,将晓的酒馆里每间房中都关着吵闹而柔软的呓语,在酒瓶与木石火焰里混淆了疯狂的样子,一切变得温暖而舒服,巨魔人在影子在墙壁上是巨大厚重的一坨,被拉长、弯折,这样的景色其实不错。 约纳斯安慰自己,先生就算生气,也绝不会打断我的腿的…… 然后他便安然入眠。 当他醒来,桌上重新放了两碗汤,两块肉排。 清清爽爽的西红柿蛋花汤,上面浮着黄皱皱的葱花,以及一点切碎的腌菜根。 肉排切好了,淌着汁水,浇上一点酱汁,棕红色的酱,顺着肉的缝隙扎根。 “吃,吃饱了,出去练一练。” 约纳斯慢慢点头,表情既开心又痛苦。 “别扮鬼脸,好好吃饭。” “太好吃了!” “我知道。” “先生这是你做的?” “嗯。” “先生就是这么厉害!” “一般时候确实这么厉害。” 鹿正康吃完自己这一份,默不作声放下手里的小刀和木叉。 味道自然是好的,但是,材料和工具实在差劲。成品不是记忆里的味道。 整个制作过程都让酒店老板旁观,他现在自己也会了。老板当然是个厚道人,以后酒馆里总会为鹿正康留一间房,免费,终身有效。 等巨魔人领着约纳斯出门,已经有许多客人在享受多汁肉排,他们倒是喝不惯清淡的汤水,也罢,饮食结构的差异是很普遍的现象。老板欢呼一声:“美食家来了!” 大家为鹿正康鼓掌、喝彩,然后敬酒,然后开始新一天的喧闹,整个流程就是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大家乐一乐,开始痛饮烂醉的欢场。 有趣,巨魔咕哝着,“走吧。” 离开冬堡,极目四望,大道朝南北,西面是陡崖与亡灵之海,东面是一重重的高山,冬堡其实坐落山腰处,海拔不低,很难想象当年毁灭此地的海啸有怎样擎天击地的气势。 “先跑一会儿,热热身。”巨魔人步伐轻巧,三两步冲入雪中,约纳斯咬咬牙,也跟着跑起来。 鹿正康顺便教他怎么调节呼吸和步速,如何应对崎岖不平的地形,很多东西说了不一定有用,不过还是得说,积累总是一个过程。 慢慢跑出几英里,约纳斯浑身冒汗,完全抵御了入骨的寒意,鹿正康正想说停一停,前面山道拐出来一头雪白的大熊。 “好家伙,寻死。”鹿正康取下巨斧,又把自己背后的熊皮扔给给约纳斯保暖,抓着斧柄就冲了过去。 巨魔人的兜帽随风飞舞,露出狞恶的三眼,冷冰冰的恶毒杀气是天生自带,白熊是冬眠刚醒,饿疯了,狂态大发,不然也不会胆大到与这般强人挑衅。 果不其然,白熊饿得头昏眼花,一照面就被破开了肚子。 杀戮的滋味让鹿正康感到无比平静。 “先生真的好厉害。” “我知道的。” 朝着右边一看,确有一个隘口山道,可以通向高处山坡,一个巍峨的拱门在风雪里露出庞然的影子。 酒馆里说了,这附近有一个祭坛,很多外地游客来这里,不是为了冬堡学院,就是为了祭坛。 “我知道这里,阿祖拉祭坛!” 鹿正康眯起眼,我也记得。 魔神之一的阿祖拉,众多称号里,最出名的是黄昏与黎明君主。 还有,暗精灵一族的出现,正是因为他们前身变精灵的作为让阿祖拉震怒,这才将他们诅咒成如今的模样。 有意思。 /53/53460/12779182.html 第二百二十一章 总是想起往事 鹿正康剁下熊爪,收进一个小兜子里,这时候一摸内衬口袋才发现有两瓶酒没喝,本来是打算和约纳斯在学院门口饮一杯的,现在或许用来给祭坛上供还不错。 路边有稀疏的山花,在冰雪里抖簌,鹿正康也去摘了一大束,五颜六色的,看着也可人,捧着花,揣着酒,一路往坡道上走去。 朝右边抬头看,能见到耸峻威严的角峰,姿态锋锐骇人,不敢多看,专心低头走路,凛风厚重如墙,地面的冰雪都有被吹散的,暴露出大片了无生机的灰黑岩层,两旁凸起的巉石庇护了一些风干的蓬草,鹿正康侧着身,尽量用袍子把花朵兜住,山风无情,不顾人间新生的好颜色,片片落英已经撒入长空不可复追,余下在枝头的还需谨慎了。 约纳斯站在鹿正康身后,总算没有被吹得跌倒。 上了坡,这是两山之间的鞍部,高高的拱顶就横跨了两端,仿佛第三座山峰一样傲立。 过了拱门后,风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山羊惨叫,鹿正康转身把花束交给约纳斯,自己冲过去一看,一头冰原狼在捕食,此外,风中倒并无格外的野兽气味。 得了手的野狼不愿放弃口中瘦弱的老迈山羊,巨魔人倒没有同他计较的想法,只是它有点当道,鹿正康当一回大恶人,冲过去先把它吓跑,然后把山羊尸体远远甩走,让它自己去捡吧。 在过拱顶之前左边的山头还被冰雾笼罩着,现在不知为何,突如其来的强风就把雾气吹散了开,一下视线就爽朗起来,天上的云头也露出阙口,金灿灿的光投射在山顶上,把阿祖拉高大的雕像照亮了一个婉约的背影。 再往前就是下坡了,目的地在山顶,不过道路总是曲曲折折,先往下一段,再从嶙峋的山坡往上爬,此时风雪平息,正是登山好时机。 约纳斯见鹿正康颇为急切的样子,便以为他对这位黄昏与黎明君主有信仰,但其实鹿正康只是见到这种宗教建筑就忍不住想去见见世面。 阿祖拉雕像一点点在视线中升起,高约六百英尺,岩质灰白,多有磨损与裂纹,可丝毫不减风采。她穿着潇洒熨帖的类希腊式长袍,姿态自然,身体微向东侧立,头颅正视南方,左手持着一个辐射出八道光纹的太阳盘,高举过头顶,右手托着峨眉月形态的月盘,举过肩头。双手手腕都搭着丝布裙摆,垂到腰间时分股,一段连着身上的衣裙,一段落在地上。 阿祖拉雕像整体身段修长而丰润,含蓄了一种慈爱的母性,而其面容也是圆满的,目光也是坚定的,似乎是能给人以无穷力量的。 “哇。“还未看到祭坛,单是仰望这般让人叹为观止的雕工就已经让约纳斯咋舌不已。 沿着破碎多石的土坡道上行,总算看到祭坛,这是一个以四棱方台位基础的垒叠产物,因地制宜,东西累加,并没有中轴,但每个方台都是四个侧面正对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呈现出一种秩序感。石阶梯在祭台的西侧,没有扶手,折转两次,抵达祭坛顶端。 一个女祭司正站在一块长供桌前祈祷,她穿着打补丁的法师袍,兜帽上缝了许多粗粗的针脚。看着背影是落魄又萧条,供桌上除了灯烛外空无一物。 此地风和,烛火摇曳着,虽然是点点,终究长明,蜡泪顺着主体纵流,塑造出奇妙的帷幔般的形体。 祭司用丹莫语赞颂着伟大的阿祖拉,语言优雅如歌,虽然听不懂,但是尤为有仪式感。 是鹿正康熟悉的感觉。 阴云再次笼罩起来。 雪片顺着西北风胡咋咋地在衣袍上拍打,祭司的声音并不歇斯底里,也不低沉压抑,就是简单的高声,说了一通,结束了。 他拍了拍约纳斯的脑袋,示意他把花束献上供桌。 祭司扭过头,兜帽下是暗精灵的脸。 女祭司对约纳斯点点头,然后对鹿正康说道:“(帝国语)命运指引着你来到这里,阿祖拉的冠军勇士。” 巨魔人沉默。 “早在你未出生以前,我已经预见你带领这个男孩走上阶梯,不得不说,你们都会是了不起的人,伟大的阿祖拉赐予我预知未来的能力,然而即便是我,依旧看不清笼罩在你们身上的命运迷雾——这不要紧,关键是,你们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约纳斯好奇地问:“什么问题?” “阿祖拉遗落在人间的神器被一个法师亵渎了,我需要你们将其找回来。” 鹿正康在这一瞬间,几乎快幻听出一声任务提示音了,当然没有,不过这股强烈既视感的确让他无语。 我也不是主角龙裔抓根宝,你赖上我干嘛。 约纳斯听到这么有使命感的任务后眼睛很是一亮,当即就要接受,然后被鹿正康拦住了。 “过些时候吧,最近很忙,还得学习。酒给阿祖拉,再见。”巨魔把蜜酒往供桌上一顿,拉着布莱顿小子离开。 女祭司在他们身后高呼:“宿命的安排不可抗拒,你们终究完成神的旨意!” “多谢提醒。”巨魔人转身对她点头示意。 鹿正康稍微在备忘录加了一笔,【杂项】:有机会帮阿祖拉找失物。 他当然不介意帮魔神一个忙,尤其阿祖拉是一个相对来说性格温柔的魔神,不过现在真的没空。 学习要紧来着。 看完露天的神庙,鹿正康就寻一个背风处让约纳斯练剑,照例是削一段木枝给他用。 然后那段木枝被用来打了布莱顿小子的屁股。 “不像话!教你打马步,站桩,回学院里每天早上起来先练一小时再去读书。” “可是,真的好累啊先生。” 鹿正康忖度了一下,慢慢说道:“我不想讲太多大道理给你听,因为是个人都会说,你只要知道,有些事情,你不擅长,就多听从一下专家的意见。” “哦。” “走吧,回酒馆,吃个晚饭。” “快晚上了吗?时间好快?” “有句话叫做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的确如此。” “……” “晚上想吃什么?” “……” “怎么不说话?” “……先生,是不是世界上所有人都要别离?” “谁教你说这话的?” “是我自己想的啦,你别转移话题!” “呵呵,相聚与别离是一个环,就像四季轮回一样,你总得适应。” “和您在一起总是春天。” “我知道。”鹿正康哈哈大笑,“想好吃什么了吗?” “没有,想不出来。” “行,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53/53460/12779183.html 第二百二十二章 创造冰霜元素 对约纳斯来说,代表别离的一餐其实吃什么,也没有区别啦,虽然享受热腾腾、咸香可口的食物让他忘却忧愁,但是忧愁并不是快乐。 快乐是个很纯粹的东西呵,男孩形容不出什么是真的快乐。他看到酒馆里的人们是欢喜的,笑容满面,但笑容不是欢乐。他看到一个醉汉跌倒也很有趣,但醉汉跌倒并不是欢乐。看看周围的一切东西,被橘红色火焰照亮,温暖,但温暖不是欢乐。 不过他知道,一旦快乐被打断,再次快乐便很难,这样看来,欢喜是火堆,一旦熄灭,再引燃也很麻烦。 那么忧愁是什么?忧愁是人心里永远不停息的河流,只是有时在暗地奔行,有时跃出地面享受阳光,把臭烘烘的毒雾四处扩散。打断忧愁没有用的,就像阻隔水流也是没有用的。 “先生,你不要走。” 这句话,约纳斯在酒馆里说过一遍,当时是轻轻地说,因为还沉浸在那个乐土中,现在立于夜色昏沉沉的街道上,男孩忍不住又说了一遍,这一次,他和鹿正康都很清醒。 哪怕别离是某种注定好的结果,哪怕提前做过许多的心理准备,但不妨碍事到临头的难过和伤心。 鹿正康还是不能代入约纳斯这种心态,便笑道:“上一次怎么不见你这么难过?” “上次,你走得太快了,我来不及难过……” “……”脚趾甲又痒了。 小时候的自己,的确也害怕分离,只是不知从哪天起,就习以为常了,一个人上学下学,一个人去工作、租房,看着别人的父母,别人结成情侣,看着周围圆满的人群,这样的伤感似乎永远不会断绝,只是,痛苦是会习惯的。童年总会有很多不习惯,很多刺痛,慢慢麻木了,也就度过了,永远不会回来的童年会结束的。 又一次站在冬堡学院的大门外。 可惜在这里是看不到月亮的。 男孩仰着脸,脏兮兮的,流着一点鼻涕。 鹿正康想了想,抱住约纳斯。 “小子,你只是怕以后的路难走而已,不过你得晓得,哪怕我一直陪着你,路从来也不是好走的,你自去吧,我会看着你的。受欺负了就告诉我。嗯?” “嗯!” “这桶钱拿去好好用,别不舍得花钱。” “嗯。” “我走了。” “再抱一会儿。” “……” “好了,谢谢先生。” 鹿正康摇头,转身漫步往石桥走,就像一块冰川下缓慢移动的滚石。 约纳斯一直目送巨魔人消失在黑暗中,这才吃力地抱起木桶往学院里走去。 鹿正康回到酒馆,收拾行李。 买了一个新制的松木双轮推车,车斗里放着书籍,一些厨具,几磅牛羊肉排,一桶盐,六块羊奶奶酪墩子,塞满了,鹿正康握着车把晃悠悠离开冬堡。 还是从海岸边走,不过因为潮汐的问题,许多地方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通行的,鹿正康一会儿推车,一会儿扛车,一段路走了一天半,巨魔人累成巨魔狗。 “我的妈!累死我了!!!” 回到狼群休息处,第一件事就是钻回铺盖小睡那么半天。 等鹿正康醒来,发现狼群正在啃食牛羊肉排。 它们也刚好有点饿了。 鹿正康夺下几块来,打算烤着吃,先去寻了野果野菜把肉排腌制一会儿再说。 现在他也越来越懒了,曾是为了吃而跨越千山万水的少年,现在是做饭都走个流程的中年。只有给约纳斯做饭时还想起用点心。 吃饱喝足,他坐下来翻看《霜啮术》。内容和《火舌术》非常类同,就是咒语和构型略有点不同。 正常法师施法,魔能从枢脑,借由神经网络通到肢体,注入手部的法术构型,再通过共鸣塑性,完成法术。 鹿正康还是没法一次性调用大量魔能,在河流里截取水,一次捞取的量,全看河的径流量大小——往往是不够的。事实上他面对的问题更复杂,自然流淌的魔能很狂乱,而且单位空间内的分布其实很稀疏,比起水流,更类似气流。 这个解决不了就不去纠结。 鹿正康入定,感受冰霜的曲调。 世界是一个完整而复杂的整体,而个体往往只能感受到一部分,光的一部分,空间的一部分,时间的一部分,魔能的一部分,甚至是自己的一部分。 回归先天自然的状态,也是在补偿自己缺憾的感官,但终究不能彻悟全知,菩萨也不能。 冰雪不同火焰,火焰是一个现象,冰雪是一个事物,但魔能的产物同物质世界的造物还是有区别的,无生命的,可以赐予生命,只要与对应的魔能频率共鸣,再倾注逻辑、热情和感性,就是一次简单的创造。 鹿正康依旧只能看到一点点,眼前的魔法世界,倾倒在天空上的尖锐冰峰宛如水面后的幻影,月亮在冰山的躯体里闪烁,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而没有爆炸,波光从天而降扫过冰原,是狂风,天上幽蓝,地平线平直,是白茫茫的,一道白线上有淡金色的晕,好像四面八方都有太阳要升起来了,这些都是幻觉。 ——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可能是你的幻觉,甚至是别人的幻觉,甚至不是人的梦。 鹿正康醒来,地上坐着一个两英尺半高的,圆锥头的淡蓝色冰人偶,头和身躯看着像两个对接的圆锥,四肢粗壮,手部也是尖锥,倒是双足厚重,看着像个变形金刚似的,凹造型的时候肯定有力量感。 “完成。” 鹿正康挥挥手,把这个冰霜元素收起来,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等以后魔能充足了,一定整一个召唤大军,打架的时候框一下a过去就好了,或者喊一句什么把你的头盖骨当碗使之类的狠话,气势一定足啊。 净土得到冰霜元素的指引后,有了大地的概念,现在天上悬着火焰元素,地上是冰陆,一座山峰拔地而起,泪珠在顶峰熠熠生辉仿佛神的宝藏。 “唉,挺不错的。” 鹿正康欣赏着,同时也感伤着。 世上总有很多……算了,又陷入回忆了。 放手去做是对的。 /53/53460/12779184.html 第二百二十三章 研究课题,达人之路 鹿正康最近时常幻听,脑子里就像有一台音乐播放器一样,总是把一些简单的曲调重复循环个不停。 当然这是不太应该发生的事情。 到了他现在的心境,哪怕不去规束天马行空的思维,也是不会出现明显的杂念的。 他怀疑过这是魔能的声音,不过他亲自听过魔能的调子,杂乱、深沉,让人联想起及腰的黑色湖水。 曲调表现为钢琴、吉他、贝斯、提琴等,有时是独奏,有时是会是一组和弦,作为音乐还算合格。 鹿正康很快意识到,自己只听到了曲调的一部分。 曲调的一部分与自己思维的一部分的重叠,才是他真正听到的。 那么演奏者是谁? 不知道,或许也是自己的一部分。 鹿正康会慢慢适应,日渐失常的自己。 继续翻看手里剩下两本法术书,这种书籍卖的贵其实是有原因的,对着它念诵咒语,可以加强共鸣体验,方便学习,甚至有时候用来当作施法工具也是不错的,只是用过几次就会失效,假使有初学者在未通过法术书增益的情况下就能独立学会魔法,那一定是有天分的。 一本《结界术》,将魔能塑造为透明的流形屏障阻挡魔法伤害,施法期间持续消耗魔能。鹿正康是不行了,他的魔能枢脑就是个摆设,根本也不可能达到所需的输出值,而且这个法术对共鸣还真没有太大要求,就是考验对魔能的塑形和出力维持。其实是考验精神力的。 鹿正康无奈只有翻翻《治愈术》,倒是大有收获。 魔能化作舒和的金色恢复系魔法,将他浑身都沐浴起来,狼群们纷纷凑过来想要接受一点滋养,但是碍于法术构型的问题,似乎只能对施法者产生治愈效果,鹿正康干脆不去塑形,只是尽力将原生魔能转化为愈疗之光,大面积铺洒开来,不但狼群舒服得嗷嗷叫,连石板缝隙里的植物都发芽了。 这倒是让鹿正康看到一个希望。 一个统合魔能与内气的希望。 经脉是每个生物都有的,行气的轨道,没有气的运作,便不会有活力。但并不是真正解剖意义上的体内管道,而是更趋向形而上学的一种概念产物。 鹿正康也发现了巨魔之躯的经脉,是精神对肉体干涉的渠道,区别神经系统与血管。 虽然名字都可以称为经脉,不过同在太吾绘卷世界又有很大的出入了。 当初那个元气世界肉体的表达形式比精神来得丰富,到了现在这个魔能世界恰恰相反。 物质能量性质的出入也导致经脉属性、形态上的区别,在太吾世界,经脉与血脉联系更紧密,在上古世界,则是与神经系统联系更紧密,也是取决于弥漫天地间能量性质的表达差异对生物体的演变影响。 甚或可以说,元气和魔能是同一种东西,只是投影在现世的角度差异导致了变化,就像一个立方体的影子,可以是矩形也可以是四边形。 鹿正康想要将二者统一自然也是意识到魔能和内力的某种本质联系才有这般奇思。 恢复系魔法是一种对生命力的运用,虽然在约纳斯提供的魔法体系介绍文献里对这个派系颇为轻视,乃至不认可其为大系,不过的确是足够高深的研究方向。 金色的生命魔能,可以代表精与气的统合,再结合神思,或可转化出内力来。 鹿正康当然果断尝试了一下,将精神力渗透到生命魔能化作的光团内,心念在光团表面时,他感受到一种挤压感,随即深入,一瞬间就空荡荡,仿佛是在空气里。 失败了。 理论出了错误吗? 鹿正康在任务日志里更新了施法笔记条目。 【法术实验】 魔法版内力创造计划。 说明:好怀念当武林高手的日子,我得试着重新把内力练出来。治愈术的不凡特性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步骤一:结合精神力与生命魔能(失败) 步骤二:开始总结失败原因 首先,魔能的转化本就是用精神力参与,所以说,释放治愈术的时候,本也就达到了所谓精气神合一的状态…… 巨魔人盯着眼前的光球,流光四溢的、明亮耀眼的,仿佛一个小太阳,这是魔能共鸣的产物,如果要当作武者运功的话,其实是整个天地在发功。 以心中的执念撬动世界伟力,魔法之潜能简直不可揣测。 每个法师几乎都会有自己的研究课题,哪怕是学徒,也往往注重培养探究的精神,鹿正康决定开启一个自己的课题,好好钻研一下生命魔能对肉壳的作用。 不单单要内力,还要真理! …… 时间是4e183初种月,一年的第三个月份来临,天际的南方各省陆陆续续已经开始农业活动,北方依旧能把人冻出鬼。 鹿正康的幻听更加严重,而且就如同那些精神病患者一样,他有些分不出到底自己听到的,是杂念,还是真实。 对生命魔能的研究非常有进展,如今他已经不单可以补充生物体的生命力,还可以剥夺对方的生机。 不过要说对魔改内力的研究,还是一筹莫展。 昨天刚去见了约纳斯,他给鹿正康准备了许多法术书,毁灭系中三类,火焰、冰霜、闪电,他都买了一些,另有召唤系、变化系、恢复系、幻术系的法术,此外还有炼金和附魔的相关知识。 虽然级别都不高,但种类很全。 召唤系的召唤异界武器,召唤火焰元素,召唤灵魂陷阱,乃至复生尸体都有。 变化系的木甲术、水下呼吸。 恢复系倒是让人失望,就是变了一下治愈术的构型而已,可以给别人施放治疗魔法,没有什么新意。 幻术系的愤怒术、宁神术、静音术还算有用。 炼金类别关键在配方和多练习,没有什么难度。 惊喜在附魔知识。 将魔法以符文形式固化在物品上,以灵魂为能源,某种程度上揭示了魔法本质,展现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一切行为、信息都可能引起魔能共鸣,文字、声音、手势等等,附魔是一个创造的过程,产物不单单是魔法物品,更是一整个法术的系统。 或许想要实现内力与魔能的统一,关键就在附魔上。 /53/53460/12779188.html 第二百二十四章 吸魂绦虫,附魔实验 附魔是手艺活。 在物件上铭刻符文、法阵等,以灵魂意志作为能源驱动。 根据附魔法术以及成品种类要求的不同,对附魔物体的材质也颇有考究。 在武器上附魔毁灭系法术,结果当然是魔法武器,打起来乒乒乓乓,法术效果一个接一个,不过对武器本身是个伤害,同时消耗能源速度快,一旦储能耗尽,就需要用充满灵魂的灵魂石来进行补充。 在防具上适合附魔变化系或者恢复系法术,按照常理不能是毁灭系,产物是魔法防具,效果能持续很久,一般根据初次附魔使用的灵魂石大小,第二次充能会在数年乃至数千年后。 在纸张布帛之类柔软材料上附魔可以制作卷轴,简单方便,就是烧钱。 毕竟灵魂石是稀罕东西,而每次充满灵魂石都需要杀生,灵魂石越大,需要的死者魂魄也就越大。可以通过召唤系的灵魂陷阱捕获灵魂。不过人类灵魂只有黑色灵魂石可以吸收。 每次附魔和充能都会彻底损坏一颗灵魂石。 据说魔神阿祖拉遗落人间的神器——阿祖拉之星可以无限次囚禁、释放白色灵魂,单次容量相当于一个特大灵魂石,而将之堕化后的黑暗之星可以储存人类灵魂,算是很好用的工具,那天在祭坛遇到的暗精灵女祭司其实就是打算让鹿正康去找阿祖拉之星的。 有空的确得去找一下。 灵魂石是个消耗量很大的物资,尤其是魔法武器,一次战斗可能就会把储能耗光需要重新补充灵魂。 除了那些传说中的神兵利器以外,平凡的材质是不适合用来打造附魔武器的,很可能会被狂暴的魔能撕碎。 鹿正康手头是有一颗微型灵魂石的,当初在冰盖裂隙摔死的那个人的遗物之一。 刚好约纳斯买了召唤灵魂陷阱的法术书,鹿正康钻研了一会儿……有点被召唤系迷住了。 这个也好有趣! 召唤系也是一个混杂多门分支的大系。 一类是召唤湮灭生物,如火焰元素、冰霜元素、风暴元素、魔人战士等,这是通过缔结契约完成的召唤,一般流程就是法师先以召唤阵感应这些存在于湮灭领域的生物,与它们达成协议即可签订契约,战斗时随叫随到,不过法师实力要是足够,可以强行把对方拉过来奴役,那些是真正的大佬。 再有一类是召唤武器,将存在湮灭的武器投影召唤过来为我所用,一般来说都是魔族武器,效果还不错,实用性也很好。这一类的法术或许是神秘的阴影法术的一支,可以联通那些被毁灭的可能性,而武器的投影也是武器本体的一个被毁灭的可能性。 死灵法术在冬堡学院里也被归结到召唤系一类,这类法术的确也同沟通湮灭离不开干系。复生尸体需要塑造死灵核心,法师们借由湮灭的力量,将飘荡其中的死者魂魄招来,重新扭曲,变成受自己控制的死灵,再把其投入尸体,完成复生。 法术千奇百怪,想要达到类似的效果,有无数条路可以走,这也是魔法的迷人之处,成功了就是一个新法术,甚至新派系,翻车了的话……翻车很正常。 鹿正康研究了一下召唤灵魂陷阱,因为所需魔能比较小,所以他一次成功,召唤过来一坨紫色的透明物体。 这就是灵魂陷阱,一种类似生物的工具,一头是吻部,可以咬住生物的灵魂,带来持续的刺痛,另一头连着灵魂石——假如有的话,身体主要是一根长管,当吻部生物被杀死,就会产生一次灵魂虹吸,借由某种压力差,或者干脆是灵魂陷阱本身的抽吸力,把魂灵塞入灵魂石。 形状上是蛇形,仔细观察,头如梭,尾如花,体表光滑无粘液,有环性暗色花纹,散发鞭毛状魔能灵光,其实就只是一个投影,既有湮灭生物的性质,又有召唤武器的性质,非常奇异。 召唤物时间有限,不能在失效前达成目的,就需要重新召唤。 鹿正康反反复复把灵魂陷阱召唤来数十次,发现每次来的都是同一条,他将这种缺乏意识的工具命名为吸魂绦虫。 召唤的过程,将意识在无尽的湮灭虚空游荡,法术构型塑造了一个信标,将指定的召唤物吸引,否则只能碰运气,如在海上捡拾漂流瓶一般,许久才能遇到一个有价值的物体。 鹿正康试着解剖吸魂绦虫,细长的管状躯体内,另有三条管道,一条泵动灰白色湮灭阴影能,一条泵动淡绿色的血液,一条中空,似乎是食道。 没有发现神经系统,负责其行动的是阴影能管道,这条管道对魔能也有良好的储存效果,吸魂绦虫体内湮灭阴影能排空后注入魔能会导致其兴奋。 受到严重伤害后,吸魂绦虫会返回湮灭,下一次召唤回来时,竟然就完好无损了,看来每次召唤的其实只是其本体的投影。 吸魂绦虫的血同样对魔能有良好的吸附性,或许用来做附魔的材料也是不错的。 鹿正康手头的微型灵魂石在吸取了一头山羊魂后就充满了,刚好,让鹿正康开始自己的第一次附魔实验。 【法术实验】 在钢制长剑上进行火焰伤害附魔。 说明:这是我第一次进行附魔,有许多值得注意的点,这次附魔的法术是持续燃烧,材料是钢剑一把,吸魂绦虫的血液。 步骤一:清洁长剑……完成 步骤二:绘制草稿……完成 步骤三:绘制附魔法阵……完成 步骤四:附魔,充能……成功。 灵魂石砰然炸碎,一道幽深的魂流通入钢剑,成品闪烁着火红色的符文,命名为练手作一号。 鹿正康非常看重附魔系的一点就是,不需要花费自己的魔能,这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附魔最关键的是让符文阵运作起来,除了需要完整刻画符文之外,重点就是灵魂石,但灵魂石并不是必须的,事实上,毁灭系有一种法术直接把符文阵烙印在平面上发挥出陷阱的作用,这也是一种附魔。 不需要灵魂石,那么就得解决维持魔能运作的能耗。 如果说,附魔人体,以人体意志激活符文呢? /53/53460/12779190.html 第二百二十五章 魔法纹身的实验 鹿正康对人体附魔的想法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当初玩博德之门的时候听闻有一群红袍法师,他们会在体表纹身,这样就能瞬发许多法术。 其实类比dnd中的法师,上古卷轴世界的法师更看重灵感,偏向术士多一些,不过借鉴一些人家的思路还是不错的。 想要做一件事,先得有理论或者经验的支持,如果没有,那就多试试。 鹿正康其实舍不得自己一身保暖御寒的毛发,为了附魔剃掉真的挺可惜。不过这当头的一刀还不急着给自己砍,哪怕找动物或者真人实验,还有许多事情要先做好。 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净土稳定下来了。 虽然鹿正康还没有创生风暴元素,不过净土已经与世界接轨,如今时间开始流动,内部可以收拢能量与物质了。 最重要的是——净土对魔能枢脑的压榨减小了,现在他可以储存一点魔能——一点点。 鹿正康把自己的杂物家当收拾了一下,塞到净土里,这样方便携带,然后准备开辟一个实验区,以后有什么危险的法术实验在净土里做,可以保证安全,出什么问题可以及时脱离。 鹿正康本人进入净土后,会在原地留下昙花法印,下次出现也是在这里,不过法印只能存在一个,这样一来,没有瞬间传送的能力颇为可惜。 关于瞬间传送,召唤系的法术介绍里有说过高深的法师可以通过召唤湮灭之门进行快速旅行。 此外,净土隔空传讯的能力也可以通过召唤系法术得到类似的效果。 在一本由塞夫?依杰?希贾法师编著的,记录其主人莫里安?泽纳斯大师事迹的书籍《湮灭之门》里就提到过,召唤系法术能连接召唤生物与召唤者的心智,而杰出者们,如消失的矮人(深精灵,锻莫),还有神秘的高精灵组织塞伊克教团的修士们,他们都能通过心灵链接进行通话。 每一个魔法都有可以探索发展的潜力。 抽空鹿正康打算先把风暴元素创生一下。 整个过程的原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但是他就是能成功,非常奇怪。 与魔能深入共鸣后,鹿正康眼前的世界被乌云充塞。 云层厚重不透光,他感到脚下有实体,可也不像是泥土,倒像是坚实的棉被,乌云被狂乱嘈杂的风推着忽忽移动,而他站在其中,甚至无法确定是自己在行动,还是周围的世界在运动。雷霆的强光在头顶闪烁,躁动的云气塑造了千奇百怪的形体,明暗交织间,状如无限的妖鬼邪魂,人处其间,尚不能仰察其态,只是如微尘浮波,浅浅徘徊地表。 等幻觉消失,一个风暴元素出现,这就是一堆大大小小的闪烁雷光的玄色电气石,在一个龙卷风团里悬浮、旋转,体格三英尺左右,气势却看着有三英里那么大。 收入净土后,狂风与雷霆雨雪降临在苍然无际的冰原,大气的运动开始活跃,世界构架在全新的魔能滋养下越发稳定起来。 鹿正康尝试其召唤物在时空变迁时的稳定性。 召唤出来的魔族长剑投影,一旦收入净土就会消失,回归湮灭,同样的,召唤出来的吸魂绦虫也会消失。 投影的存在不稳定,原因未知。 鹿正康尝试着召唤一个火焰元素,这是野生的,不是家养的。 现制作法阵,用了一点吸魂绦虫的血,毕竟来得轻易。 然后是吟唱咒语。 然后发现魔能还是不足,尝试失败。 鹿正康死命拍打自己的脸颊,这可太痛苦了。 可以用附魔术制作卷轴,但是灵魂石又用完了。 这可太痛苦了。 绕来绕去,还是得解决施法问题,纹身计划得重启。 【法术实验】 魔法纹身。 说明:因为魔能不足,我不得不开始剑走偏锋,魔法纹身或许是一条走得通的路。 步骤一:寻找实验对象。 鹿正康找了一个羊群,最近这些动物开始来苔原觅食,为数不少,他随取随用。 抓一头健壮的公山羊,体重一百十磅,肥肥壮壮,剃了毛后一股子新鲜的膻味刺激地巨魔人口水直流。 实验地点选在狼群休息处,毕竟不是什么高危实验,用不着闭关。 步骤二:铭刻法阵……完成。 铭刻一个治愈术法阵,得想办法激活。 步骤三:尝试激活 鹿正康可以用自己的精神力把附魔法术激活,不过效果差不说,还无法将效果实现在实验体身上。 生命魔能顺着精神力延伸到鹿正康身上,顺便还抽取了山羊的生命力,这头公羊本来叫得挺大声,慢慢就没了气。 本来选择治愈术是出于安全考虑的,结果还是害了一条命。 尸体暂时先放在净土冰原里冷冻,实验还没结束。 再去抓了一只羊,这回是一头母山羊,前面步骤重复一次,在最终激活又犯了难。 只能让实验体自行去激活,不过动物不会有这样的意识,得想办法引导它的精神力。 思来想去,最终是灵机一动,打算让吸魂绦虫参与实验。 吸魂绦虫可以抽吸魂魄,如果将其一端固定在脑部,另一端固定在附魔法阵上,或许就能把精神力抽取过来参与魔能的运作。 这样,还得制作一个附魔法阵的端口,处于皮肤表面的法阵,只需要把精神力传输到皮肤上就好了。 那么吸魂绦虫得是一直存在的。 这一点,鹿正康做不到,召唤时间一到吸魂绦虫就会返回,先实验要紧,假如思路可行再解决这个问题。 躺在地上被绑好的山羊,后脑被吸魂绦虫咬住,鹿正康把其脊背皮肤割开,然后把绦虫尾端缝合。 没动静,除了山羊痛得叫起来。 得刺激一下吸魂绦虫,鹿正康尝试用敲击、针刺、灼烧,无果,最后注入魔能,吸魂绦虫兴奋,开始蠕动起来。 山羊身上的纹路一点点亮起,金色的生命魔能播撒在它身上,治愈了它的痛苦,安抚了它的精神。 吸魂绦虫的尾部与山羊紧密连接,但召唤时间一到,直接消失,附魔法术效果消退。 鹿正康看着活蹦乱跳的实验体,露出微笑。 /53/53460/12779192.html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外殖装甲的设想 鹿正康每天早起先会锻炼一会儿,再吃早饭,身为一个法师,身体素质还是得保证的,到时候魔能用完了还得兼职战士一下,没有好身体,怕不是得被对面锤出屎来。 苔原还是风平浪静,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来,人类活动都局限于西北山脉隘口的矿坑附近,并不会四处游荡,鹿正康的隐居生活有保障。 关于魔法纹身的实验,他决定改进一下,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自然还是纹身,另一部分,打算制作外殖装甲。 新的灵感来自于死灵法术。 激活附魔法阵的灵魂意志并没有规定是必须是灵魂石,实验证明自主意志也是可行的,总归只是提供一个魔能流通的调节器,那么亡灵当然也可以。 外殖装甲其实就是一个复生的亡灵,只是被用作甲胄,一个法术炮台的用处。 或者不用亡灵,鹿正康把吸魂绦虫引到外殖装甲上也是一样的效果。 先解决纹身部分。 鹿正康把自己性感的胸毛剃干净,然后绘制了治愈术的符文于法阵,烙印成功后它们就会在皮肤上扎根,单纯擦洗是不会清理掉的,只能换皮。 激活……成功! 相比自主施法,这又是不一样的感觉,首先就是皮肤发烫,金色的生命魔能如水波一样漾开,覆盖全身后,一点点沁入肌理、骨骼和内脏。整个过程没有使用鹿正康自己的魔能,也不需要他约束自然的魔能,只是将精神力集中在胸口皮肤而已,法阵就受到刺激运作起来,很方便,很实在。 缺点是见效慢,不过优点是续航长。 纹身的成功让鹿正康颇为欣喜,马上他就打算全身都纹上符文。 左手臂绘制一个防护火焰伤害,右手臂绘制防护冰冻伤害,左腿绘制防护闪电伤害,右腿绘制防护魔法伤害,一套下来,鹿正康的魔抗直接爆表,怕不是能顶着法术冲杀一阵。 这些防护魔法会在他体表形成透明的魔能护盾,有玻璃反光,看着很漂亮坚实。 背上绘制一个木甲术,这个不满意,作为变化系法术里比较入门的法术,效果挺一般。以后有了更好的,可以撕掉背上的皮肤重新绘制。 腰上绘制一个水下呼吸,这个变化系法术会形成鱼鳃结构过滤氧气给施法者使用。来自泰姆瑞尔大陆东南部黑沼泽的亚龙人们天生就会水下呼吸。 好好一个巨魔人,到现在,终于秃了,也就是暂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法术,不然头发也是不用保留的。 之前一直想要继续召唤湮灭生物,但是每次召唤不同种类都需要用到不同的法术构型,鹿正康的皮不够用,这也是为什么他想要研制外殖装甲。 其实归根结底就是穷,如果他有足够的灵魂石,也就不用研究这些补偿措施,而灵魂石作为一种特殊的晶体,其矿脉隐藏地很深,一般来说在矮人遗迹里会有许多,平时见到的次数就很少了。 鹿正康倒也是很想出去闯天下,但终究放心不下约纳斯,再者他的法术知识也没有学到高深地步,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抽空他开始研究死灵法术,关键还是如何抽取灵魂,并加以控制和扭曲,至于实验体,用的还是那些死后会很香的山羊们。 一边是死灵法阵,另一边就是铜锅涮肉。撑过去的就变成死灵,撑不过去就变成食材,简简单单。 【法术实验】 山羊死灵 说明:饭要一口口吃,事情也得一步步做,先从基础练好死灵法术,再研究外殖装甲的事情。 步骤一:将吸魂绦虫放在山羊后脑。 步骤二:刺击吸魂绦虫使其兴奋。 步骤三:以恢复系法术抽取生命力。 步骤四:将山羊的白色灵魂扭曲堕化。 前面的步骤总是完成地不错,就是第四步总让鹿正康有些犯难。 思路上,转化出死灵魔能就可以将灵魂堕化,但是这个过程很混乱无序,而且最终结果因为缺乏束缚,往往会对鹿正康发起攻击。 被他创造出来的死灵免疫物理层面的打击,只有用毁灭系法术才能杀死。这倒是很合理,在游戏里那些幽魂死灵分明都是魂体,竟然会被平凡刀剑所伤,虚拟世界颇不可信,如今他到了真实境地,却得仔细谨慎。 鹿正康连着吃了三天的羊肉都没能解决死灵的堕化问题,要么是羊魂太扭曲无法回归本体,要么就是堕化程度不够,死灵力量不足无法驱使尸体,并且灵魂拘束力还是太弱,需要想办法加强。 问题是一个接着一个,不过生活还是一天天过去,又到了去见约纳斯的日子。 如今他们的每一次见面,都是酒馆老板的节日,因为总能在鹿正康这里学一手新的菜式。 鹿正康对西式餐点也是有一点点研究的,其实他也是一个热爱饮食之人,但是生活的状态与个人技能的充足与否倒没有太大关系。 一个活得精致的人,总能想方设法让自己的日子看着五彩缤纷,一个粗糙的人,就算懂得如何改变,也往往没有心情做出行动。 独居的时候,鹿正康就比较粗糙,比较邋遢。有伴的时候,便对生活也多了一份热情。 人总归是社会的动物,鹿正康虽然没有了对集体的依赖性,但是处于集体依旧能带给他温暖的感觉。 这次准备了一些风干羊肉,可以给约纳斯带回去做零食吃。巨魔人扛着十磅重的袋子跋山涉水,又一次在约定的凌晨抵达冬堡。 冬堡真的是一个被冬天笼罩的村庄,鹿正康没有见过这里的晴天,一次也没有,除了满目疮痍,只能用悲凉形容。人们用酒精麻醉自己,在冬堡出生、成长、死亡,就如同在一个透明的茧子里被束缚着完成生命的历程,要么离开这里,要么老死这里。 奇怪的是,许多人选择留下。 这样的一个地方没有被荒废。 足够奇怪了。 仿佛这片土地有某种魔力,生活在其中的人,会被它的根须滋长到体内,慢慢的,人就变成了树,留在这片冬季的大地上,顶风冒雪。 那些年轻时说要离开的,终究是埋葬在村庄外的树林中了。 /53/53460/12779193.html 第二百二十七章 海难横财,搭建熔炉 活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是值得注意的。 人总是会被环境所影响,一个热血的人,总也会被平淡磨去激情,一个麻木的人,也会在奋进的集群里爆发潜能,缺乏意志力的人们就是不得不接受外界的改造。 鹿正康不排斥任何事,任何人对自己的影响,虽然这些都很难激发他的兴趣,但无疑给他增添了乐趣,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精神会不会被扭曲,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意识是不是存在,人生就是一场简简单单的游戏,一切都可以变得简简单单,做想要做的事情,创造快乐——或者别的什么,不重要。 再一次见到约纳斯,这小子变得精神了很多,看来没有继续熬夜,走路稳健,看来练功也没有偷懒,这样每次的进步,总让鹿正康颇为感慨。 在青年人身上能看到一种活力,未被束缚,充满可能性的活力,假使说,他们的前路是光明的,那么集体的事业就能从他们的行动里得到保障。 鹿正康自认也是一个年轻人,不过毕竟看过的事情太多,对生活少了热情,从约纳斯身上,他得到了慰藉。 这次来,约纳斯给鹿正康准备了更多关于炼金和附魔的知识,这些书本量大管饱,而且价格实惠。 先前给他的九百古金币快用完了。 布莱顿小子说,钱不重要,有一个法术叫点石成金,能够将铁矿石转化为银矿和金矿,到时候倒买倒卖一下,马上就能赚足一大笔钱。这个法术他给了鹿正康一份,的确是变化系里挺普通的法术。难怪法师们都有一种淡漠金钱的态度,因为真的不差钱。 鹿正康心想着,去苔原西北矿坑里找矿工们购买铁矿,然后得到的金矿又该如何处理呢?熔铸成金砖用?也不是不行。 法师们使用金币或许只是走一个流程,究竟为何执着于这样的形式,因为他们也没有另一个体系来彻底代替金钱,在法师学院里真正紧俏的是灵魂石,这个东西就少见了,可以用作法师之间交易的流通物,不过法师们用来向世俗购买物资还是需要金币,包括购买灵魂石。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约纳斯也有需要忙的课业,虽然布莱顿小子舍不得鹿正康,但还是老老实实回了校。 照旧是鹿正康把约纳斯送到门口,鹿正康带上自己的手推车离开冬堡。 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很多,就像某种简单的快乐一样,会持续童年、少年和青年,直到某一天突然消失。 鹿正康几乎可以预料到时候,约纳斯成长起来的样子,一定会让人欣慰的。 他这边把小车收入净土,开开心心赶路,左手边就是波涛如怒的亡灵之海,夜半的浓密的海雾里突然传来隐约的叫喊,在海上不化的阴影中翻滚,状极惊恐,鹿正康停了脚步,凝神朝声源处望去。 此时阴云漫天,海风虽大,雾气亦是稠厚,只能见到水汽疏忽移动,左右澎湃,百十人的嘶声远远飘来,出了海雾就变得迷蒙一团无法听清,仿佛是被某种海里的巨兽吞食了话语,慢慢的,叫喊声似乎轻缓了,但陡然又有爆炸声、木板碎裂声,撕裂、折断,木质哀鸣如濒死的鲸,声浪澎湃,一瞬间将砖墙一样沉重的海雾都撕开一个口子,鹿正康凝神望去,只见一艘大船黑漆漆的形体在一点点翻转,桅杆折断,油灯摇曳如鬼火,再想多看,雾气又合拢来。 黑暗深处,人们在哀嚎,此时天上的雷霆暴起,强光照耀的海面上,一个个小小的人形飘飘忽忽,浮沉不定,看着如同浮标一般可笑。望着这一幕,几乎能感觉到窒息一点点沁入他们骨髓的恐惧,一定比海水更冷酷。 鹿正康轻轻撤下厚重的衣物,收入净土,雄壮的躯体上满是神秘的符文,仿佛一根古远的图腾柱。 神秘的符文自腰间闪烁,青绿色的光覆盖了他的脸颊,闪烁间仿佛鱼鳃。 魔法纹身——水下呼吸。 他迎着风雨,跃入海中。 那船远在数英里之外,待鹿正康游到附近,船已经彻底沉没,海上的风浪急如天神推波,一浪高过一浪,连半块船板都无法存留,船员们也大多葬身海底,鹿正康左右搜寻,竟未能见到一人,最后也只得收了一些飘荡海面的货物,算是不白跑一趟。 等他回到岸上,天已经大亮了。巨魔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喘气,眼睛还凝视着海面——空无一人。 一场海难,开始与结束都太突然,无人生还。 鹿正康喘匀气,差不多身上也干了,把毛发剃掉后,没有再长,倒也不再需要面对水分难干的困扰。 他穿好衣服,拢了拢一头湿哒哒的鬃毛和头发,戴上兜帽,继续赶路。 回到狼群休息处是傍晚了,他照例是休息了一会儿,睡醒便到午夜,他养足了精神,也不打算再睡,打算检查一番海上捞取的货物。 总共取了三份大货,都是用布包好,绳子捆扎好的,拆开一看,每一份都有十个木箱,木箱高两英尺,长五英尺,宽三英尺半,都是制式的货箱,上面印有航船图纹,却是东帝国公司的财货。 三十个箱子,装三样货物,十个装钢材,十个装生命药剂,十个装皮革。 鹿正康算是得到一笔横财。 看着数目巨大的钢锭,他倒是想起紧急的工作,他需要打造一个自己的熔炉,以后锻造需要用到的工具,都该准备了。 炼金、附魔、锻造,统称三神技,在游戏里很强,现实里,或许也很强。 不管三神技是否给力,不过做一个铁匠还是很有必要的,铸剑山庄的本领也该发挥一些,再者,锻造本身也足够有趣。 鹿正康打算把熔炉放在净土里,用火焰元素和风暴元素制造高温,他只需要搭一个架子就好。 另外难办的是铁砧、铁锤、磨刀石、制皮桌,尤其以磨刀石是稀缺物,无法自己制作。 方法总比问题多,鹿正康先搭建熔炉。 烧制耐火砖,材料有限,便用的是粘土砖。 搭建熔炉,分两层,中间空隙是填燃料的,矿石会在内层被加热。 得益于火焰元素和风暴元素的加成,熔炉温度可达到两千,蓝莹莹的,看着非常漂亮。 然后耐火砖就烧坏了。 重新搭建熔炉。 /53/53460/12779195.html 第二百二十八章 种田、死灵、装甲、秘密 偌大的净土,鹿正康当然不会闲着,他收了六七英亩的土壤,打算开垦田地,生命魔能可以让作物健康生长,到时候他就过上小康的日子了。 事情一下子就多了起来,现在是初种月的二十四日,他打算在月末之前,种三英亩的土豆,种一带韭菜,其余的种些卷心菜。 外面的气温实在太低,不适宜耕种,在净土,可以通过调节元素来调节温度和光照、雨水,绝对是农夫乐园。 对鹿正康来说,耕作也是新奇的事情,人与大地的血脉根植,得什么,一看自己,二看天。现在天由人说了算,种地也就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劳作的人不怕辛苦,怕没有收获,对鹿正康来说,种植也不单单是为了吃,还可以借此发展一下养殖,自己圈养一个羊群,到时候取实验体就方便了。 他依旧在研究魔法版的内力,但收效确实甚是微渺。 生命魔能并不走经脉,就算他努力想要用心念收束也无济于事,它们就像是空气一样,出现,然后消失,整个过程丝滑顺畅,不留痕迹。 外殖装甲倒是有一些思路,暂时无法应用也就作罢。 死灵法术算是在不断熟练起来,抽取羊的白色灵魂,然后构建灵魂锁链,同灵魂建立心灵链接,再进行堕化,可以清楚掌握全过程,包括灵魂被死灵魔能侵蚀时的感觉也会通过心灵链接传递过来,让鹿正康可以对灵魂的状态有把握。 白色灵魂在死灵魔能的浸泡中会觉得冷,然后就是痛苦,撕裂式的痛苦会将其魂体扭曲,这个过程里,会有另外的魔能共鸣出现,这是转化的关键。 在实验了数十次里,真正挺过堕化阶段的白色灵魂只有不到三分之一,而这里又有一部分彻底崩溃心智,连基本的思维能力都不再具备。 一个成功的死灵,会出现核心,一种逻辑产物,即适应现在的存在而有了全新的生活观念,至少在鹿正康的观察里是这样的,堕化的山羊灵魂慢悠悠在空中飘荡,形体如一团蒸发着雾气的蔚蓝色透明胶质,体表有玻璃反光,行动无声,可以穿透物理屏障,在地下移动缓慢。 到底核心的形成有什么影响因素,不得而知,或许这些死灵生前都是有理想的羊? 把死灵灌注到尸体中后,尸体会浮起,体内散发幽蓝色灵光,随即落地,可以自由行动起来。 复生的尸体无法承受澎湃的死灵魔能,会在一段时间后崩溃,而且其体内的器官也并没有再次工作起来。 关于尸体复生这个法术,有应急版本,就是直接以死灵魔能和湮灭能量塑造亡灵核心,短暂地复活尸体,但等尸体承受不住能量冲击而破碎风化后,这个亡灵核心也会消散——非常不经济。 正统的死灵法术都是玩弄灵魂,而制造死灵后,可以反复复活不同的尸体——只要种族类同,羊死灵就控制羊尸体,人死灵就控制人尸体。 实验证明,羊死灵控制一头狐狸的尸体后会出现动作异常,快速衰亡等不适反应。 单一种类死灵的适用性略低,这颇为可惜。 当他成功入门了死灵法术后,鹿正康就开始正式研究外殖装甲。 首先要研究一下,为什么一类死灵只能控制一类尸体,不然鹿正康就只能用脑后插吸魂绦虫这样诡异而不美感的技术了。 死灵法师的书籍中提到灵魂控制肉体需要一个媒介,只要媒介适宜才能让灵魂展示出对肉体的操控力。 实验到了这一步,鹿正康就再次把目光投向经脉。 可以人造经脉,塑造出灵魂能量的通路激活外殖装甲,这样也不用考虑死灵的相性问题。 至于人造经脉的材料,当然还是首选吸魂绦虫。 虽然召唤时间有限,但是足够他将绦虫剖了取出内部管道。这三条里,有一条中空的食道,可以传输灵魂。 鹿正康实验了一下,把食道外壁附魔,然后死灵附体,果然激活了符文,看来思路是正确的。然后他就发现食道内壁有天然的纹路,对灵魂能量用稳定作用,暂且先记下。 接下来就是解决外殖装甲的材料问题,需要能与绦虫食道结合,这样的材料,颇为珍奇。 刚开始,鹿正康想用新鲜羊皮,缝合绦虫食道,然后用治愈术将伤口愈合,这样就算大功告成,不过这样做出来的东西,不出几天就烂了。 鹿正康还记得有一种珍惜金属,名为黑檀,或称乌木的,与魔族血液结合能铸造魔族铠甲,因此这种东西怕不是有什么魔法特性,能与生物体形成共生。 想是这么想的,不过他手头也没有黑檀,无奈只有作罢。 想起绦虫食道内壁的特殊纹路,或许解决问题的方案就出自此处,他便开始解析这些花纹的作用。 时间一晃就又是一周,鹿正康记着时间,便暂时搁置了手头的研究,例行出发去冬堡。 去的路上发现有几艘高大的木船在海难所在的海域附近游荡,鹿正康没有驻足观望,大踏步赶路。 依然是提前到,老板端着酒在柜台后等他,现在他在酒馆里的一切吃穿用度都不花钱,老板是个热爱美食之人,对鹿正康是出于内心的尊重。 “美食家!您来了!” “你好,达古尔,还是要一间房。” “当然,咱们一起喝一杯吧,就在您的房间。” 鹿正康闻言沉默了一下。 “哦,这冒犯您了吗?抱歉,我为我的失礼感到由衷的歉意。” “喝一杯,当然可以。” 鹿正康略微掀起面巾,把手里的一杯蜜酒一饮而尽,达古尔能看到兜帽下浓密的鬃毛,还有他尖锐的指甲,此外的一切,依旧隐藏在臭烘烘的衣物下。 一瓶蜜酒很快喝完,达古尔还想多聊几句,鹿正康站起来,告辞出门。 “原谅我,但我还有事情要去做,你知道的,接孩子放学。” “那我也不浪费您的时间了,只是……” “只是什么?” “我还是好奇您的长相。” “有些东西,之所以是秘密,是为了保护探秘者。” “……好的。” 鹿正康踏入风雪里,第一次感到某种酷寒渗入骨髓。 /53/53460/12779197.html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外殖装甲研制成功 约纳斯很久没有出来。 学院门前人来人往,鹿正康同法劳达聊了一会儿。 这位高精灵女法师有着少见的亲和气质。 “我听说你们高精灵都是遵从先祖之道,事事求精,但您怎么别具一格?” “哈哈,这种传统其实也没有多少人在乎了,那些贵族还有先祖神州的人会比较注重这些,他们还没有放弃成神的梦想呢,不过对咱们普通的高精灵来说,其实也就是说说。” “原来如此。” “唉,这种偏见总是很正常的,每个人都应该习惯。诺德人也并不是每个都那么耿直勇猛,帝国人也不是个个都贪婪爱财……世上人总是愚昧的多,而真正有智慧的人,太少了,这也是为什么我选择留在冬堡学院的原因。” 鹿正康点点头,正想说什么,约纳斯来了,“先生!” “你怎么才来?”鹿正康咕哝了一句,转头对法劳达告辞,牵起约纳斯的手,一路往酒馆去。 这次约纳斯没带多少书,他解释道:“我现在水平不够,还不被允许购买等级太高的书。” 鹿正康不介意,他还没有将自己的法术实验完成,现有的知识储备暂时足够。 “这次吃什么?” “烤鸡。” 每次都会有新的美食可以享受,这让一周一次的见面成了某种节日,约纳斯确实对这一天充满期待,在忙碌的时光里,这样闲适的光阴与平日里的烦闷和紧张区别开来,显得格外难得而珍惜。 吃完香喷喷的烤鸡,鹿正康带着约纳斯去冬堡外的空地检查了一下武功进度。一套界青快剑,被约纳斯耍得威风凛凛,一剑快过一剑,到后来,竟然也勉强有些高人的风采。 演练剑术甚是消耗体力,约纳斯打玩一遍,停下来给自己上了治愈术,金光中,体能快速恢复。 鹿正康点点头,“不错。” 不只是剑法不错,治愈术也不错。 可惜,没有内力,武学之道,终究不能发扬光大,鹿正康暗自摇头叹气,决定把所有下九阶的剑法都传授给约纳斯。若不能精深,也可得一个广博,将来对敌,手上也能有两手功夫。 等等……鹿正康想到自己的外殖装甲,想到人造经脉,想到死灵。假如以死灵代替内力,以外殖装甲作为经脉和丹田……一瞬间灵感是源源不绝了。 他虽然迫不及待想要到净土里开始实验,不过今天是不行了,节日这种东西,需要参与者,鹿正康得陪着约纳斯。 出于某种心理,鹿正康不打算让约纳斯参与自己的实验。在他看来,约纳斯还太幼稚,没有建立成熟的心态和道德观念,还不适宜接触过于挑战三观的事情。 这一天,约纳斯没有空闲聊他在学院的经历,全部时间都用来练习新的剑法,到最后离别的时候,布莱顿小子显得格外失落。 鹿正康倒是不在意,只是还叮嘱他在学院不要懈怠,然后把自己空闲时做出来的一包三磅重的鱼片给了约纳斯当零嘴。 有东西吃的时候,这个布莱顿小子总是很快乐,抱着鱼片往学院走,步伐也轻快。 一路目送约纳斯消失在城楼的阴影里,鹿正康沉默转身,独自离开。 返回的途中再一次经过那片海岸,远远的,黑夜的大海上,那些游荡着的船只亮着橘红色的火光,仿佛是承载星辰的梦舟,隐约的呼喊声如风中的虫鸣,咦咦呃呃,宛如号角的余音。 鹿正康伫立在海潮汹涌的岸边,凝视着在风雪中起伏的远舟,过了许久,有轻轻的船歌响起,水手们大声欢笑,将浪涛的怒号都压抑沉默。 看罢了,鹿正康继续赶路。 自然会埋葬人类的痕迹,人类也会将自然的言语磨灭,究竟胜者是谁,却只有时间知道。 回到狼群休息处,群狼依旧懒散,两头母狼都怀了崽子,看来不久后就要有新成员诞生了。 鹿正康继续研究吸魂绦虫食道内壁的纹路,他发现着果然也是一种符文,甚至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或许吸魂绦虫是被创造出来的,这又是一个历史中深埋的秘密了。 鹿正康要做的,就是完整拓印这些纹路。 此外,他在吸魂绦虫的血管和通能管里也发现了类似的纹路,效果也各有不同。 血管内壁的纹路有保持活力的效果,很有用。 而通能管内壁的纹路可以保持能量稳定,不散逸。 鹿正康解析了这些纹路,以附魔的形式重新解构了一次,然后就开始不断简化,把重复无用的部分删减去,最后完成了三个新的附魔法术。分别命名为:活力加持、能量收束、灵魂通约。 开始打造外殖装甲吧。 先打造内部骨架,用的是钢锭,在设计上,并不以人类骨骼为模板,因为那样空隙太大不好填充,他选择以鱼鳞状甲片式的组合锁子甲为内骨架,留出足够的接口,届时将外层的附魔钢板拼接上就可以完成整个的外殖装甲。 甲片一个个熔铸、打磨,组合出一个大致完整的钢铁甲骨。然后表面附魔上灵魂通约,让羊死灵附身。 幽蓝的灵光在钢铁人形表面亮起。 果然是可行的。 问题是,这些羊死灵虽然与附魔骨架相性良好,但它们的动作很呆板,并不懂得如何行动。 鹿正康得想办法加强心灵链接,直接用自己的意志控制骨架。 琢磨了许久,他想出来的办法就是集体链接。 羊死灵毕竟弱小,所以无法控制太多的部位,鹿正康打算统合数个死灵,让它们分别控制不同部位,这样效率就大大提升了。 一通忙碌,转眼又是一周,鹿正康的外殖装甲初代版本终于完成。 巨魔人站在银白色的钢铁人形面前,将外层附魔钢板一点点拼接上去,最终的成品,是一套厚重、朴实遍布发光符文的盔甲。 死灵附体! 数道幽蓝色游魂冲入盔甲,下一瞬,外殖装甲剧烈颤抖起来,无数的机关锁扣弹起,整套装甲分离,悬浮在半空。 鹿正康一步步走入盔甲部件的中心区域,眸子紧闭,操控着羊死灵将装甲一一组合在他身上。 胸腹、腰背、四肢、裙甲,最后是头盔。 锁扣合拢。 严丝合缝。 黑暗中传来深沉的呼吸仿佛是这微光中庞然造物的律动。 良久,头盔山形的眼孔下,亮起三点明亮的光,那是巨魔的眼睛。 平静,喜悦。 /53/53460/12779199.html 第二百三十章 约纳斯的烦恼 银白的厚重钢板表面有锻打形成的云纹,再经过复杂细密的附魔程序后,闪烁深邃的魔法灵光,一个发光的人形,仿佛是星河熔铸的盔甲。 鹿正康花了很多的心力制造这一套外殖装甲,不过由于他的制造能力很强,所以真正完成这样复杂的造物,从设计到完工,也只花了一周。 很多链接部位都用的是皮扣,不是很牢靠,鹿正康打算抽空更新成钢铁锁扣。 关于附魔,内骨架都是附魔了灵魂通约好让羊死灵们对整个外殖装甲都有掌控力。 外部镶嵌的是一整套完整的盔甲。 手部附魔结界术,可以撑起魔法护盾抵御法术冲击。 足部附魔巨力术,这是为了减轻整体的负担,让鹿正康可以健步如飞。 此外,小腿部分附魔了神行术,这也是变化系的一个法术,与巨力术同样起轻身、提速的效果,大腿部分是附魔了静音术,消除整个盔甲无数部件的摩擦声。 腰腹附魔的是活力加持,提高鹿正康的耐力。 胸背附魔防护魔法,与鹿正康的魔法纹身叠加,效果很好,那些被法术约束的魔能冲到护盾前就会崩解成原始魔能,不会对鹿正康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头盔上暂时还未附魔,因为他想要的是能扩充视野的附魔,但他没有这方面的法术模型,还得委托约纳斯去问问。 锻造用到的许多工具都事先造好,包括铁砧、铁锤,此外,变化系的念动力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帮助鹿正康铸造了许多细碎的零件。 海难得来的钢材已经快要告罄,鹿正康打算下周去找矿坑的人收铁矿。 外殖装甲穿戴方便,有羊死灵的帮助,简直就是全自动化,鹿正康打算平时也不穿这些,收在净土里。 把自己的袍子大氅披好,鹿正康施施然出门。 今日风轻云淡,阳光朗照大地,覆盖苔原的冰雪也蒙着一层明亮的反光,让人很不适,鹿正康眯着眼,虽然幻听还没有结束,并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不过这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只要遇到一个不怕死的人,就变得很云淡风轻了。 依旧是徒步从海岸赶赴冬堡,鹿正康心想着,有机会得准备一个坐骑,或者以死灵法术制造一匹幽灵马,总之,如果每次都为了赶路而气喘吁吁的话,颇为辜负风景。 天际北部的苦寒几乎是一种语言一般,充满符号化的特质,铭刻在一切事物里,除了冰冷以外就是古老,古老的地质活动遗迹,古老的人造建筑遗迹。在这样的世界里,人的位置除了匆匆过客,竟然再不能多说什么。 人在自然里待久了,的确会被剥夺言语的能力,因为听到的大音太多,失却了自己低语的思维。 鹿正康的脑海里翻滚着奇思妙想,这样的生活叫他无比满足,他打算抽空再建一个鱼塘,养鱼来吃。或者再种些亚麻,以后自己织布做衣。 土地可以再收一些,种麦子。再搭建一个风车磨坊,一年后就有面粉可用,届时是做面包也好,做面条也好,总归有更多的食物可选择。 离海这么近,可以在净土建盐田,收海水晒盐…… 一路匆匆来到冬堡,照例同酒馆老板聊聊天,再同法劳达交流几句,不约而同的,鹿正康被他们各自建议要怪人先生换一身好些的衣服,再有,得穿一双鞋,收拾收拾个人卫生,把指甲修剪一下。 巨魔人本身倒是不介意把自己整饬得像模像样,但是不论他如何整理,一旦露出脸,绝对会被敌对。一个粗鲁野蛮的外形,也是一种保护色。 鹿正康听到他们的建议,便装作生气地答复道:“好啊,你现在真的把自己当作什么大人物,可以随便插手别人的生活了!” 老板和法劳达听到此言后,也都是表示了歉意。老板显得自责而内疚,法劳达则变得冷淡。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也为自己的粗鲁道歉。 他还是不擅长挖苦别人,他更擅长给人一刀直接杀了了账……朋友,陌生人,敌人,通常没必要对除了敌人以外的人们使用任何形式的暴力。 老板还是没有从内疚里走出来,直到被鹿正康塞了一包风味羊肉干。 至于法劳达,她其实还是那个高傲的精灵,同鹿正康的关系确实不再热络,哪怕她也很喜欢鹿正康送的肉干。 约纳斯来得越来越迟,这次,他脸上的神色有些恍惚,而且不敢与法劳达对视。 鹿正康没有说什么,带着他离开冬堡,找一处空地叫他演练剑法。 一套武当丹剑也是有些火候,然后是界青快剑,这个他练得最好,再有是峨嵋派的拂花掠影剑,这套剑法比较注重诗意和美感,他也耍得有些样子。鹿正康还教了一套铸剑山庄的十二路鱼肠刺剑,套路简单,倒是无所谓好坏。 全部习练完毕,约纳斯气喘吁吁,坐在鹿正康身边,沉默一会儿,突然说道:“先生,我的几个同学失踪了。” “几个?” “四个。” 鹿正康唔了一声,“失踪,那么学院有表示什么吗?” “他们去了学院地下的贝丘,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负责调查的法师说,他们在实验禁忌的召唤法阵,现场很血腥,他们只剩下一点点残碎的尸体,还有各自的戒指。” “你没有参与他们的事情吧?” “没有,我没时间。” “那就好。” “可是,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不就是他们擅自研究禁忌法术出了事故吗?” “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害了他们,哪怕是被召唤出来的怪物杀了,那总该能知道究竟召唤了什么。” “我不建议你去,你还太弱小了。” “但他们都是好人。” “……等等,他们什么时候失踪的?” “上周。” “那么,你什么时候知道他们遇害的?” “前天。” “这些天,心里不好过吧?” “……是。” “不着急,他们反正已经死了,过些年,等你足够强大了,再去调查也不迟。” “但是……” “没有但是,我说,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53/53460/12779201.html 第二百三十一章 冬堡过往,突遇吸血鬼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他实在不愿意说太多大道理给小孩听,因为一来显得道理不值钱,二来孩子就烦长辈说这些空话。 “总之,你现在做什么都不如好好学习,莫到处招惹,也莫做危险事让我担心。” “是,先生。” “你懂得就好,”鹿正康话语里带出笑意,“我给你做好吃的,还带了羊肉干给你。” 男孩仿佛忘记了烦恼,再次欢乐起来。 这次约纳斯给鹿正康准备的书籍都是一些理论和传记,鹿正康托他去多留意变化系的书,包括侦测生命术,侦测死灵术等等。 附魔是一门高深的技艺,将法术转化为附魔的符文和法阵组合也是颇有讲究的,鹿正康现在还是需要更多书籍资料来完善自己的技巧。 约纳斯对魔法有着不错的天分,不过他似乎对于剑术有更大的热情,倒像个诺德蛮子,而不是一个含有精灵血脉的布莱顿人。 一想到武功,鹿正康就再次对魔改内力念念不忘,或者说,现在他已经有了一些成效。 羊死灵控制外殖装甲的内骨架,那些鳞片似的小刚板,能够如肌肉一般形成层层叠叠的动力,能够给鹿正康带来额外的爆发力,同时也对整个装甲的灵活性有了巨大的提升,差不多同一个无法内力外放的普通高手一样。这意味着鹿正康可以使用一些稍微高级些的招式了。 另外,死灵的用处还有很多,比如用在御射机关上,可以实现飞剑一般的神效,鹿正康打算回去买一些铁矿后就打造几只袖里飞燕试试。 这次给约纳斯准备的是羊肉泡馍,或者说,羊肉泡面包。 汤是在净土熬制的,鹿正康进冬堡前,将这一铁锅放在手推车上拉进了酒馆。 整整十四夸脱的鲜美羊汤,足够冬堡所有人都喝上一碗,事实上,鹿正康的确是把汤桶留在酒馆,让每个来到此地的人都能吃上一碗带着大块羊肉的鲜汤。 欢喜的人们高呼着“美食家”的赞誉,吟游诗人大声歌唱,奋力演奏他那磨损破旧的鲁特琴,热腾腾的蒸汽与浓烈的香气弥漫在这个不大的木头酒馆里,音乐与喧嚣挤满木板与石块的缝隙,也将火塘燃烧的木柴击碎,而门口上写着“冻炉”的招牌还在冰冷的海风中抖簌——没有人在乎,今天酒馆不关门,循着美味而来的冬堡居民快要把门槛都踩裂。 鹿正康见到了冬堡的领主,一个叫做卡拉达的诺德汉子,穿着简朴的亚麻衣服,看着身材很单薄,衣物更单薄,不过丝毫不畏惧酷寒,眼睛明亮有神,虽然金色的须发已经被衰老的灰白沾染大半,不过还是很有活力。 他说话声音低沉而充满说服力,同人聊天眼睛不会四处乱看,并且言谈间对冬堡学院也无甚偏见。 鹿正康与他聊起冬堡的历史,领主不断叹气,在他口中,曾经冬堡也是天际的首都,但湮灭危机给他们带去了巨大的伤亡,而随后第四纪122年的大塌陷摧毁了绝大部分的城区。 冬堡城区建立在亡灵之海边的高耸悬崖上,大塌陷导致悬崖断裂,大地陷落,而处于中心地带的学院丝毫无损,连通向学院的道路都没有完全断碎。 难怪许多人都把这次的灾难当作是学院的阴谋了,世上很少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不过学院的首席法师阿冉多次保证法师们与灾难毫无关联。 话虽如此,冬堡却实实在在衰落下去了,至今只有村庄的规模,委实让人心酸。 鹿正康对这样的历史没有太多探究欲望,敷衍了几句。 领主当然也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于是他表示,假如鹿正康在冬堡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他。 冬堡,几个人的村庄,麻烦,鹿正康听了简直要笑出声来,这样一个地方,能遇到什么麻烦,或者说,真的遇到让鹿正康头疼的麻烦,有谁能解决? “当然,多谢好意卡拉达领主先生。” 领主点点头,转身去加入跳舞的人群,他们包围在吟游诗人身边,就像是围着大树飞舞的灵鹊。 鹿正康在某一瞬间,突然觉得以后或许可以去当一个吟游诗人。 旅行整个天际,探索遗迹,把自己的、别人的故事到处传唱——有点意思。 约纳斯吃得肚子溜圆,笑得没心没肺,坐在长椅上冲那些舞姿出众的人鼓掌欢呼。 鹿正康缩在角落,当欢乐真正开场,那么作为一个欢乐的引子,他便无足轻重了,不过这并不会让他感到失落,只是单纯看着他人的笑容,也是一种快乐。 别离很快就到,鹿正康把没送完的羊肉干给了约纳斯,布莱顿小子抱怨说上次的鱼片还没吃完。 “你给自己的同学分享一些,别顾着自己吃。” “我分了!不过他们太不要脸,总是把我的都吃完,所以我就偷偷藏起来。” “藏起来的怎么不吃?” “藏久了就忘了。嘻嘻。” 鹿正康摇摇头,这个小笨蛋。 最后叮嘱一次,叫他小心不要惹祸,鹿正康便往回走。 风雪连绵的夜里,往常死寂的海岸有了新的客人,鹿正康依旧会在岸边眺望那些打捞沉船的船只,原本规模挺大的,现在就只剩下一艘船了,孤零零飘在海面,颇为懒散的样子。他的平淡心情被风中隐约的血腥味打搅。 鹿正康朝南边的泥滩上望去,夜幕深沉的影子里,有几个起伏的人形,一个在前面逃,后面有三两个在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灵的气味,鹿正康与死灵魔能打交道久了,自然也能隐约感觉到这种不自然的阴冷气息。 气味来自,那个逃跑者。 追赶者也发现了巨魔人,毕竟他站在高高的礁石上,星月的微光透过云层还隐约把他的形体照亮。 “小心!有吸血鬼!”一个高亢的男中音大吼道。 鹿正康现在确定了那个逃跑者,就是吸血鬼,这种以人为食的不死生物,理应被生者世界敌对。 吸血鬼冷冰冰的猩红目光从兜帽下射出,与巨魔人隔空对视,仿佛有腥臭的长蛇从这目光里扑出,要将鹿正康撕碎。 巨魔人后跳跃入岩石的阴影里。 沉寂了那么一会儿,追逃的双方都已经靠近礁石,吸血鬼似乎认定鹿正康会是一个上好的人质或者是食物,于是就朝礁石后跑去。 那几个追赶的人,由于距离过远,眼睁睁望着恶毒的不死生物也隐没到阴影中,浓烈的红色血光亮起,那是吸血鬼之触,一个剥夺生命的死灵法术。 “不要!”他们痛苦地闭上眼睛,认定鹿正康罹难。 下一秒,一声急促的、尖锐的嘶叫,伴随短暂的撞击声接连响起,那个吸血鬼化作一团极速倒飞的扭曲形体,狠狠撞在高耸的冰壁上。 无声无息,一个庞然的钢铁人形一步步从礁石后走出,身后是亡灵之海的怒涛。 /53/53460/12779203.html 第二百三十二章 斯坦达尔的警戒者,强盗闯魔窟 鹿正康漫步走到吸血鬼身前,看着他因痛苦而抽搐的样子,取下背后的巨斧,呼啸一击,立时把脑袋削了下来。死亡后吸血鬼身躯一点点燃尽成灰蓝色的一堆尘埃,余下全身的衣物财产。 等鹿正康把自己的收获都整理好,那三个追杀者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为首是一个皮肤晒得黝黑发亮的红卫人。 泰姆瑞尔大陆的红卫人来自西方被群岛包围的尤库达大陆,不过这座大陆已经沉没,其历史也被时光的风沙掩埋,现在红卫人定居在泰姆瑞尔西部的落锤省,那是一个干旱多沙漠的贫瘠之地,为了生存,红卫人在海滨建立港口,进行贸易通商,许多红卫人会随船周游天下,进行自己的冒险故事。 红卫人是天生的战士,体格健康强韧,对毒素和高温有异乎寻常的忍耐力。鹿正康眼前的这位仁兄显然也是一个老手了,他的面庞上虽然满是风霜的痕迹,不过细看还是能看到些许稚气的。 这三位都穿着厚重的制式盔甲,仿佛三块整肃的石像,倒是和鹿正康身上威严的外殖装甲相映成趣。 红卫人开口说道:“感谢阁下出手相助,这只吸血鬼很狡猾,我们追了三天都没能将他杀死。” 鹿正康依旧带着兜帽,将自己的头盔稍作遮掩,露出一双眼眸漆黑深沉,反射淡淡的微光。 “不客气,对付这样的恶毒生物是勇敢者的责任。” 红卫人闻言露出欣喜的表情,“哦!阁下的想法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我叫伊士冉,这是我的同伴冈马,这位是席浪。” 伊士冉的两位同伴都是诺德人,冈马是一个红发的壮汉,席浪是金发的瘦高个子,他们都很有礼貌地对鹿正康打了个招呼。 “我没有名字,不过,你们可以称呼我为白石,我的一个朋友曾这么叫过我。”鹿正康闷声闷气的,“三位看起来都是某一个集体的成员。” 伊士冉摘下头盔,露出短短的棕黑色寸头,看着很干脆利落,不过他的胡须很茂密,还扎了一根辫子,颇为风骚,红卫人的确有蓄须的传统,大概是认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总之,胡须的成熟男人的象征。 “是的,我们都是斯坦达尔的警戒者,负责追杀不死生物。” 席浪忍不住打断道:“伊士冉,我们不单是猎杀不死生物的,还要警惕一切邪恶。” 伊士冉皱着眉转头看了同伴一眼,“有区别吗?把那些作恶的野兽全杀了,世界就太平了,尤其是吸血鬼,真的是半个都不能留。” 鹿正康对他们的争吵不感兴趣,当即就要告辞。 红发的壮汉冈马提醒道:“我的朋友,小心吸血鬼,最近他们很活跃。” “好的。当然。”鹿正康快步离开,而此时伊士冉和席浪还在争辩,这样的讨论往往不会有结果。 遭遇吸血鬼对鹿正康来说算是生活的调剂,不过伊士冉三人倒是叫他回忆起了一些游戏里的剧情。 这三位都是dlc黎明守卫中的人物,伊士冉是黎明守卫的领袖和灵魂,冈马是铁匠和驯兽师,席浪是个名字很像洗衣液的酱油角色。 整个dlc的剧情里,让鹿正康比较印象深刻的,一个是守卫们使用的弩弓,挺酷的,第二个就是灵魂石冢,这是死灵法师的圣地。 鹿正康实在是对灵魂石冢充满好奇,以至于他有种现在就去开启剧情的冲动。 不过,约纳斯还没长大,暂时先放一放吧。 鹿正康现在的实力是相当强劲的,打不过还可以躲到净土里,完全有独闯天际的能力,不过他个人对宅男生活甚是满意,通常情况下,不太乐意挪窝。他还有很多可以学,可以钻研的东西,还没到需要到处找遗迹的阶段。 穿着外殖装甲,鹿正康快步奔行,一路回到狼群休息处,冰原狼们都被他收入净土里转行当牧羊犬了,现在窝棚里空荡荡的。 鹿正康卸下装甲和外套,照例是钻进铺盖里舒舒服服睡半天。 结果一觉还没睡醒就被人打醒了。 几个粗鲁的强盗在窝棚里兜转,肆意翻找货箱,毫不留情地给了正在闷头睡大觉的巨魔人几脚,他们找到食物后就大叫大嚷起来,吵闹之极,仿佛一群发情的狒狒。 半刻钟后,他们四肢折断躺在了地上,脖颈上还被吸魂绦虫咬住。 巨魔人脸色平静,三只眼睛在地上的四个蠢贼身上游弋。 一个诺德人,一个帝国人,一个兽人,一个木精灵,好样的。 鹿正康语气平淡地说道:“知道吗?我不久前还在想,人类灵魂转化的死灵会是什么样的,而你们,来得正好。” 诺德人和兽人都在破口大骂,木精灵面色严肃,似乎在做什么反击的措施,而帝国人直接崩溃,大声求饶,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让伟大的巨魔绕他一命。 此时,窝棚外传来一声爆裂的熊吼,鹿正康扭头望去,一头雄壮的白熊将脑袋从宽阔的石窗伸进来。 木精灵露出笑容,伟大的森林会庇护绿约的遵从者们,让自然的守卫者将这个巨魔撕碎吧! 白熊是附近最强的野兽,刚搬来苔原不久,它冲着巨魔人愤怒地咆哮一声,声音回荡,宛如洪钟震撼。 鹿正康毫不示弱,回以雷鸣般的战吼,平地仿佛爆炸了一百个火药桶,那白熊吓得脸都扭曲了,口水四溅,呜呜叫着往回缩,然后扭着大屁股疯狂逃窜。 木精灵脸上得意的笑容,僵硬了。 诺德人闭了嘴,兽人讷讷不敢再叫嚣。 只有帝国人的哭声越发嘹亮。 鹿正康回头打量着自己的俘虏们,语气温柔,“通常来说,我重视每一个生命,不过,想必你们很乐意为了伟大的魔法献出生命的,是不是?” “说不是,您会放过我们吗?”帝国人沾满鼻涕眼泪的脸上满是侥幸。 “不会。”鹿正康笑了笑。 “那说是呢?”诺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是不会。”鹿正康又笑了笑。 这下,四个强盗都哭了。 巨魔人哈哈大笑,“不要急!不要哭!以后当了鬼,还有得享受呢!” 幽蓝的死灵魔能散发阴冷的光芒,将一切生机都剥夺殆尽,吸魂绦虫大力抽吸,四条蒙着黑雾的人类灵魂飘飘忽忽飞入半空悬浮的蓝色光球。 死亡,会将我的敌人打败! 痛苦,会将你的灵魂扭曲! 在哀嚎中,化作我的仆人! /53/53460/12779204.html 第二百三十三章 建设,思路 四条幽蓝的灵体接连从死灵魔能光球里飞出。 鹿正康低声道:“今天,是你们死亡的日子,也是你们新生的日子,今天,你们开始新的生活,以你们复生的顺序排名,你们现在的姓名是数字,一二三四。” 死亡和痛苦将这四个强盗的灵魂彻底扭曲,他们在这个过程里丢失了许多记忆,变得顺从,变得强大而恐怖。 听闻鹿正康的话语,四个鬼魂乖巧地点点头,“明白,主人。” 鹿正康对他们很满意,强大的灵魂,优秀的智力,他们可以学习,比那些羊死灵有用得多。 “亡灵对寒霜法术和念动力有独到的天赋,我会教授你们,必须学会。” 鹿正康将他们收入净土,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如今的净土,天上悬挂着永远不落的骄阳,大地是平滑的原野,中心部分有一座冰峰兀立,这是唯一的起伏处,母亲的泪珠被保存在冰峰顶端。冰原外就是环形的田野,茂密的作物已经铺展出鲜绿的枝条,还有一片草原,羊群在狼群的监管下游弋。鹿正康的试验区在冰原南方。 花了一些时间给四个人死灵讲解法术后,鹿正康就离开了净土,按照计划,他该去购买铁矿了。 矿坑离狼群休息处不远,不过等鹿正康抵达时却发现这里的气氛很紧张,几个男人围成一团争吵不停,鹿正康驻足听了一会儿,大致明白,原来是昨晚遭了贼,还死了一个看守的。 苔原本来就少有人来,看来袭击矿坑的和闯入狼群休息处的是一伙儿。 鹿正康走过去,远远问道:“各位!我是来收矿的!你们有铁矿吗?” 人群扭过头打量着这个怪人,一个灰发的诺德老头走过来,脸色铁青,不过已经尽量给出温和的表情,“这位朋友,我们当然卖铁矿,你需要多少?” “你们有多少?” “现在存货有五千磅。” “怎么卖的?” “一磅二银币。” 一番讨价还价,鹿正康买了六百磅的铁矿,差不多把银币都花了,这些铁矿品位一般,总算没有假冒伪劣的货色,巨魔人还被友情赠送了一个大推车,咕噜噜推着往苔原深处去了。 到无人处,鹿正康当即把矿石收入净土。 他打算把这六百磅分作两半,一半熔铸成钢锭,另一半用点石成金术转化为金矿,再铸金砖。 一番忙碌,五天后,他把矿坑里的所有存货都买了下来,这下他的钢锭是绰绰有余。 这是丰收而忙碌的一周,鹿正康把铸剑山庄的下九阶机关武器袖里飞燕打造了出来,并附魔灵魂通约,这样,他操控着羊死灵附身后,可以让这些梭形的飞镖在方圆数百码的区域高速飞行,仿佛真正的飞燕一样,绝对是杀人放火居家旅行,必备利器。 这种机关还能在半空激发一次,内部机括射出更为细小而迅疾的飞针,不论是淬毒,还是附魔,都是夺命好物。 配合这个袖里飞燕的另有一套暗器手法,不过鹿正康是用不着,因为哪怕他用念动力也非常有效,比单纯武功来得灵活许多,而用上死灵附身更是能一次操控相当大数目的袖里飞燕——只要死灵足够,单纯以心灵链接操控只需要动动脑子就好了,很方便。 这样一来,羊群得扩张一下。 苔原某些区域的冻土都快被鹿正康刮干净了,现在看过去光秃秃平板板的一片,非常可怜。 不过,反正不花钱,多拿些无妨。 那四个人死灵,诺德人被命名为数字一,木精灵是数字二,帝国人是数字三,兽人是数字四,他们都学会了基础的寒霜法术,当然,对死灵来说,这完全不难,死灵魔能本身就亲和冰霜魔能,有类似的共鸣,然后就是念动力。 灵魂和精神想要影响物质是需要媒介的,比如灵魂通约,比如死尸,再比如念动力。 死灵通常无法接触物质,除非掌控了念动力,这样就能实实在在对物质世界有作用力,这也是死灵的一个天赋,或者说,念动力起源就是在死灵身上,法师们以变化系法术重构了死灵对物质的作用力,所以才有了法术念动力。 念动力这个法术恰恰证明物质与意志在某种本质上的重叠,世界的本质是如何的,创生宇宙的神究竟是怎样的形态,都是值得花费一生去追索的奥秘。 鹿正康最近对炼金术颇有想法。 这里的炼金,特指药剂学,采集植物和矿物等材料,经过蒸馏、研磨等方法混合,将其内部的魔能释放出来,形成一种神器的药剂。这门学科也是直指世界本质的,许多药剂已经涉及玄学的范畴了,对鹿正康的魔法学习无疑是有帮助的。 而且,炼金药剂让鹿正康看到了魔改内力的希望。如果以特殊的药剂作为血液,并在外殖装甲中塑造经脉供药剂循环,让死灵与药剂的魔能共鸣,也许就能产生新的能量,这原理就是炼精化气,只不过全程都是让外物参与反应,最终结果能不能成,鹿正康也说不准。 眼看着自己的实验思路越来越异想天开,鹿正康也是颇为无奈,不过有时候探索奥秘的道路比结果更加重要。纠结于魔改内力,不断在各个领域汲取养分,这样一株树能开什么样的花倒是无所谓,单是这股期望就足让人兴奋不已了。 鹿正康打算抽空开始修习硬功,狮相门外功天下第一,哪怕没有内力,凭一股蛮力也够他闯天下了。约纳斯年纪太小,不适合练习伤身的功夫,鹿正康打算过十年,等他基本功练好了,再学硬功不迟。 至于他本人,巨魔血脉在身,形体有别常人,练的功夫却又得稍作改进,好适应个人体质。 都是需要下功夫的事体,没有一时一刻能放松。 转眼又该去看望约纳斯,鹿正康这回也想不出该带点什么小零食,索性还是制作一些羊肉干,换个口味就算糊弄过去了,如此也罢。不过这样一来,实验弄死的山羊肉也都耗尽了,如今羊群正在修养期,不便大肆屠宰,鹿正康打算过些时候去海上捞海鲜吃。 鱼塘已经搭好,不过暂时还没有鱼,看来得造一艘渔船,再编织一些渔网。 渔网不好造,还得去冬堡看看有没有现成的,想到这里,鹿正康揣着几块大金砖就转身出门。 冬堡,我又来了。 /53/53460/12779205.html 第二百三十四章 汽轮机、拖拉机,练功 一路开开心心到了冬堡,先去酒馆,再去杂货店,他委托店主比尔娜去进了粮食种子,数额巨大,包括小麦、亚麻、苎麻、土豆、韭菜、卷心菜、油菜、大豆、苹果、甜菜等。这些都是需要从天际南部进货的,还有些是东帝国公司的货船上收购来的。 鹿正康为了这些,花了整整一块厚实的金砖,比尔娜赚得眉开眼笑。 约纳斯很靠谱,给鹿正康带来了需要的变化系法术,包括鹰眼术,生命侦测术,死灵侦测术,水下视野,昆虫视觉,亡灵视觉,吸血鬼视野等等,有了这些,基本没有什么东西能逃脱法师的注视。 鹿正康打算重新打造一个头盔,把这些都附魔上去,就附魔在面甲上,一层层法术叠加,届时哪怕头盔是全封闭的,他也能有非常优秀的观测视角。 还有,他打算回去把自己的外殖装甲升级一下,相比钢材,金银对附魔的加成效果更好些,他打算把内骨架更新一下,再者,他最近又长高许多,需要把装甲加大一些。 此外,约纳斯自己也开始用点石成金赚钱,所以零花钱已经不成问题。 一天时间匆匆过去,照例叮嘱了约纳斯几句,鹿正康返回狼群休息处。 最开始净土的土地上种的都是土豆,因为没有别的种子,这些土豆还是从口粮里抠出来的。后来采买了一些卷心菜种子,但也没能种多少地,这次却足够将几百英亩的地填满。 净土的农田扩充了好几次,如今也有数十英亩的区域,这规模已经很不错,天际一些知名的农场说不定也没有这么大。 要耕种这么广阔的区域,靠鹿正康一个人当然是不行的,不过现在他有了四个不眠不休的劳动力,给他们附魔灵魂通约的农具后,一天一夜就能开垦、播种一英亩,速度很快,就像机器那样。 然而这样还是不够快,以至于鹿正康想要研发全自动种田机器了。 这个想法一出来就落地扎根,挥之不去,索性鹿正康兴冲冲地开始研究这个课题的可能性。 说实话,鹿正康的科技素养其实很一般,当初在地球学的也不是工科,而后在空洞骑士世界匆匆往来,也来不及学到它们的技术,到后来成了菩萨,可观三世变化,当然知晓一切,可如今他只是一个化身,脑子里没货,只能是自己研发。 上古卷轴世界里,若论工程技术,那么矮人锻莫是非常厉害的,他们建立其庞大的地下城市,遗留的蒸汽系统和机械守卫至今还在运作。 鹿正康很想了解一番矮人科技,不过,还是那句话,走不开。 还是太弱了,不然直接开湮灭之门传送就行,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索性只是造一个农机,鹿正康自己琢磨也可以了。 得有动力核心,用蒸汽机? 也不是不行。 附魔火焰法术可以加热锅炉,以死灵为启动装置,结果是亡灵蒸汽机? 也很带感嘛! 鹿正康兴冲冲地开始锻造蒸汽机。 虽然没有亲手制作过,但是他大概也清楚构造,无非是烧水的锅炉,再有气缸,活塞,飞轮之类的,如何控制蒸汽让活塞运动起来比较困难,鹿正康思忖了许久,觉得活塞有点多余,便制作汽轮机,高压蒸汽直接吹到叶片上,带动转轴高速旋转。 冷却的蒸汽通过冷凝管回到锅炉重新加热,花了六天时间,一边设计一边制造,造废了数个样品后,一个简单的汽轮机成品终于完成了。 再次去冬堡,这回约纳斯给他准备了变化系的铁甲术,比木甲术好用多了。 鹿正康托他多留意锻莫科技的书籍,然后匆匆返回苔原。 最近他打算换一个住处,不过狼群休息处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离矿坑近,他可以很方便得收购铁矿。 再说,就算他想要搬走,现成的住处就只有苔原东南方的诺德遗迹,那个地方更偏僻。 鹿正康已经颇为习惯了这个埋在山坡里的石头窝棚,打算住个几年。 汽轮机研发成功,鹿正康开始钻研农机的主体,时间不知不觉来到雨手月,北方的气温有了显著提高,然而还是没有突破零度,南方的植物们应当已经开始享受丰沛的雨水了。 鹿正康打算制作深耕机器,结果就是拖拉机后面跟着铁犁,也算不错了,至少比四个死灵靠锄头来得有效率。 这样的机器造了四台,给人死灵使用,他们死后都成了缺根筋的傻子,现在每天往拖拉机上一钻,露出个蓝莹莹的脑袋,在轰鸣声里驰骋农田,脸上说不出的兴奋和开心,一路耕田,一路鬼叫。 鹿正康的装甲升级计划一拖再拖,因为他的思路已经打开,打算进军一下工业领域,造个蒸汽锤出来,方便他打铁用。 为了解决蒸汽动力不稳定的问题,他设计的蒸汽锤很粗糙,让汽轮机把重锤抬升到一定高度落下即可,简简单单。 此外,或许可以打造一个死灵熔炉,全自动浇筑钢锭,不必他在一边看管着。 但是这样一来,人死灵的数目就不够了。 一个死灵法师能控制的死灵数量是有限的,取决于其本身的心灵韧度,鹿正康倒是不在乎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控制死灵比当初分裂意识都轻松,暂时还看不到自己的极限。 唯一在制约他手下死灵数目的,是人。 鹿正康真的非常想去一趟灵魂石冢,那里的幽魂数目巨多。 对他来说,去往灵魂石冢有两条路,一个是以死灵法术结合召唤系法术将自己传送过去,第二个,就是去找吸血鬼瑟拉娜。 还是那句话,走不开。 鹿正康暂时压抑了自己的野心,还是打算老老实实提升一下实力。 硬功可以练起来了。 对鹿正康来说,现在的硬功,其实没有那么大的用处,没有元气滋养,不得精深境界,不过总归是锻炼身体,好身体总是很重要的。 寻常武者,修习硬功需要服药调养,就是怕把身体练坏了,鹿正康倒是不惧这些,有血脉魔法,高速再生,他的身体一切损伤都可修复。 先从狮相铁头功开始吧,兼修一门秘五阶的狮相金砂掌,锻炼全身筋骨,更是要练得一双硬邦邦赛金铁的好拳头。 /53/53460/12779206.html 第二百三十五章 磨刀石,净土的未来成员,重逢 鹿正康带着约纳斯在冬堡外的高山间徘徊。 他需要找一块磨刀石,他希望能找到石英岩,就算没有,那花岗岩也是可以的。最好最好能给他找到一块天然玉,磨出来的锋刃亮生生的。 现在他用的武器,巨斧以势压人,不必过于锋利,但袖里飞燕真的需要打磨,再往后锻造更多武器也都需要开刃。之前使的是苔原里挖出来的石头,都是沉积岩,颗粒粗糙而质地松散,不合用。 约纳斯看着巨魔人不断朝岩壁挥爪,石屑在他的利爪下纷飞,不由得为他的指甲心疼起来。 鹿正康现在的指甲已经短了很多,练习狮相金砂掌需要用手掌去戳刺滚烫炽热的铁砂,他用的是真正的金子,才练了一天,指甲就断了十来回,到后来便只余短短一截,不再伸长。 用手去掏石头总是有些不自量力,不一会儿,石壁上的孔洞里便都是血了。 “得去山脚看看。”鹿正康发现山腰处都是厚重的石灰岩,心里不由得有些沉重,打算往岩层底部看看。 冬堡经历过大塌陷,意味着相当一部分的岩层是出露地表了,鹿正康沿着山道上下求索,终于是发现了一块隐藏在冰雪后的岩床,结果仔细一看,是辉绿玢岩,这种东西很坚韧,用来搭建房屋很不错,就是不知道用来作磨刀石效果如何了,鹿正康也不挑剔,当场挥爪……指甲断了。 真的是很硬呢! 鹿正康也不气馁,事先他早有准备,铸了一把凿子,再拎起铁锤,开山破石不在话下。 约纳斯惊奇地看着巨魔人挥手间就凭空飞出一朵金边蓝底的美丽花朵,然后伸手在花瓣间一拂就取出工具来。 “这是什么法术?” “这是异空间。” “我想学!” “……”鹿正康迟疑一下,“这个恐怕我教不了你。这是某种天赋。” 约纳斯惊呆了,以至于接下来都保持了缄默。 鹿正康收集了大块的玢岩,当着男孩的面将其塞入净土。 “不可思议……”约纳斯呢喃道。 鹿正康拍了拍男孩的脑袋,“想不想进去看看?” “想的!” 鹿正康打量周围,空无一人,这里基本不会有行人游荡,当即他也就放下心,手一挥,花瓣飞舞,将二人包围,转瞬间明光闪烁,原地只余一个浅浅的昙花法印。 约纳斯眼前尽是旋转的飞花,遮蔽视野,他忍不住拉住鹿正康的手。 “快到了。” 当飞花散尽,明亮的白光铺洒在眼前的世界。 约纳斯抬头望了望纯白的天空,穹顶中心是一颗燃烧的火球,云和风在高空翻滚往来,融化在素净的苍穹里,除了云层的阴影外,竟再无点滴痕迹。 略略低头,便能注意到高耸的冰峰,在平整的世界孤独地凸起,汩汩的清泉在险恶锋锐的霜白冰壁间奔流飞溅,形成大片的瀑布,落入冰原,四散流泻开来,注入周围青翠的田地。 “这些是怎么来的?” 鹿正康解释道:“山、太阳和风是元素化的魔能形成的,土壤是我从苔原搬过来的。” “这里是家吗?”男孩的神色忧郁,陷入了某种愁绪无法自拔。 鹿正康轻搓他柔软的黑色头发,“等你学好了法术,我带你一起去天际闯荡,到时候累了就进来休息,休息好了再继续冒险,你说好不好?” 约纳斯咧开嘴,“当然好,先生说什么都好的。” 鹿正康笑着摇摇头,“我打算在这里造房子,你想要什么样的房间?” “我想和先生一个房间。” “哈哈哈!”鹿正康开怀大笑,“你总是要长大的!到时候带着姑娘来,得有自己的房间。” 约纳斯说着天真的蠢话,“我不想长大!” “不长大就得一直待在学院。” “噢,那还是长大算了。” 鹿正康摇摇头,“小孩子说话不着调。” 那些死灵都躲起来不冒头,尤其是那四个编号一二三四的人死灵,鹿正康不打算让约纳斯过早接触这种扭曲灵魂的研究。 “先生,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还有很多。咱们出去吧,你练习剑术,我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但是我好喜欢这里。” “……”鹿正康搓了搓脸,他不是一个擅长保守秘密的人,尤其不擅长保守自己的秘密,要是让约纳斯待久了,绝对会让他看到不该看的。 男孩敏锐地注意到鹿正康的尴尬,当即改口说想回酒馆吃东西。 鹿正康严肃地说道:“你要知道。这里永远欢迎你,只是有些真相还不是你能够承受的。” 约纳斯小声呢喃道:“我不是小孩……” “当你什么时候成为一个值得尊敬的法师,什么时候我就让你参与我的研究。” “研究?” “……说漏嘴了,不过你迟早要知道的,咱们先出去吧。” 鹿正康看了看自己的任务日志。 【任务:探索魔能】 …… 任务三(完成):了解魔法体系。 【任务:语言通】 …… 任务二(完成):学习书面文字 任务三(未完成):通识泰姆瑞尔大陆上各种族的语言文字 【任务:探索周围】 …… 任务四(未完成):探索苔原东北部海岸的沉船废墟。 【任务:珊瑚龙爪】 任务一(未完成):前往英格尔山峰 【杂项】:有机会帮阿祖拉找失物。 【杂项】:探索一个矮人遗迹。 【杂项】:修建鱼塘,建立盐田,种植农作物 还不错,很充实。 约纳斯这次非常不舍得鹿正康,估计是舍不得净土更多些,但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回了学院。 鹿正康打算回去把净土好好建设一番。 又是匆忙的一周,各种意义上都是这样,很快,鹿正康再次前往冬堡。 出乎意料的,鹿正康又一次遭遇伊士冉等人。 “又见面了,尊敬的斯坦达尔警戒者们。” 一次算得上惬意的重逢,鹿正康赠送了每个人一包鱼片,临别前,他被再次警告小心吸血鬼。 说到吸血鬼,鹿正康倒是想起来自己杀过一个,那个倒霉蛋的遗物还在净土角落里发霉呢,抽空或许可以检查一下。 /53/53460/12779207.html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吸血鬼的行迹,建设,信使 鹿正康拎着一把长剑在吸血鬼的灰烬堆里拨弄,翻出来一件黑色的带兜帽长袍,一件红布鳞皮的盔甲,一个红宝石头环,一双皮靴,一条黑裤,一张书信,一兜子金币。 书信里用花体诺德文写着:“卡迪,我的后裔,伟大的哈孔大君正在召集人手,据信他已经掌握了永夜的奥秘,血族的未来在我们手上,我需要你参与袭击那些烦人的斯坦达尔的警戒者的行动,尽可能杀死他们,小心他们的武器,关键时刻,不惜付出生命。”落款是“你的主人,乔纳” 鹿正康读完书信后,唯一熟悉的就是哈孔这个名字。 在天际的吸血鬼几乎都是源于一个古老的氏族,即瓦尔奇哈(volki 第二百三十七章 男孩的近况,故人的来信 鹿正康接过信纸,忍不住从内衬口袋摸出一瓶热乎乎的蜜酒递给信使,太惨了,这人一边冻得浑身通红,一边还在喘气,大冷天穿得比秃毛狗还少。 信使脸上脏兮兮的,道一句谢,接过蜜酒热乎乎喝了一大口,滚烫、火辣、热烈,舒服极了,他猛地打了个哆嗦,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一叠声地感谢鹿正康的善良。 “你知道是谁送了这封信给我吗?”鹿正康打量了信封上的火漆,没有任何印记,他打算回到狼群休息处再看。 “是一个带着兜帽的小伙子,很神秘的样子。” 鹿正康听到这句话脑海里就浮现一个词——黑暗兄弟会。 游戏里著名的刺客组织,这条线很有趣的地方在于,可以刺杀皇帝。 故事得发生在十几年后,可怜老皇帝来天际观光,顺便提振帝国军士气,然后就被黑暗兄弟会当崛起的磨刀石砍了。 关于这起惊天刺杀,其实能说的还有很多,鹿正康隐约记得是帝国元老院的阴谋导致皇帝之死,具体其实没所谓,让他印象深刻的是皇帝很有骨气,面对死亡毫不改色。 不过,这些依然不重要。 天际的故事还未开始,内战没有打响,龙也没有回归,如今风平浪静,正是休养生息的好时候。 鹿正康再次陷入回忆的纷杂思绪了,回过神,人家信使已经跑远了。 可惜,本来还打算送他一包肉干路上吃呢。 约纳斯感慨,“诺德人的血统真是耐寒。” 鹿正康咕哝道:“我更好奇邮箱在哪,我想回信怎么办?” “您可以把信交给酒馆的老板啊,等信使来收信的时候一道上交了。” “哦!还有代发的吗?真不错。” 鹿正康打算关心一下约纳斯的学业,“你想过以后走什么道路吗?毁灭系、召唤系、变化系还是幻术系?” 约纳斯一脸茫然,“我没想好。” “你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吗?” “都还行。” 听到还行,鹿正康当即心里一沉,这个词,是他当年用来敷衍爹娘的话…… “那法师们有没有说你在哪个系特别有天赋的?” “都还行。” 鹿正康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其实是大惊失色,这语气,这台词,小子怕不是不学好啊! “你放一个法术来看看。” 约纳斯点点头,冲着路边刚抽出嫩芽的浆果丛放了一个小火球,嘭一声,可怜的灌木变成火堆了。 鹿正康挑眉,共鸣很到位,都不必念咒,魔能储量看起来也挺足,释放很快……原来是学霸来着。 巨魔人非常满意,点点头,勉励了约纳斯几句,男孩有点小骄傲,然后眼珠子一转,提出要求说想去安宁之地看看。 小孩子表现好总能得到奖励的,鹿正康当然同意,便领着男孩再次进入净土。 这净土说大的确大,广阔无边际,说小也真小,毕竟收纳的土壤就那么些,其余都是广袤冰原,除了翠绿田野,一切都是白茫茫的,没什么好看之处。 不过这里的魅力在于无穷尽的创造空间,约纳斯可以在冰原上撒野,随便放火球,练习别的法术也行,自己凿冰块造冰屋也行,帮忙种地也行,趴在拖拉机上哼歌也行,拥有最大程度的童趣。 鹿正康坐在田埂上看着约纳斯撒野,兀自有些无言的孤寂感。 童年是个好东西,充满可能性,充满新奇,没有无聊,玩手指也能开开心心过一天。他早就没有了童年,也不曾回忆过童年,只是再次看到童年,心里有些暗暗的难过。 约纳斯的未来该怎么样,到底由谁裁定? 鹿正康知道自己不能放任自流,但又不想让规矩束缚了男孩的魂魄。 大人的理性往往无法理解孩子的浪漫。 鹿正康希望自己也可以是一个浪漫的人。 那边,约纳斯找到了一根骨笛,这是被鹿正康所杀的老法师的遗物,男孩吹响笛子,声音尖锐刺耳,仿佛黑夜无人寂静处的一声鸦啼,太突兀了,男孩也被吓了一跳,迟缓了许久,扭过头想看看鹿正康的反应,视线尽头的绿野中,巨魔人仰躺着,消失在高高的麦苗间没了踪影。约纳斯继续尝试吹笛,这一次,好听多了。 吹笛子,声音高亢亢的,亮堂堂的,就像是有鸟雀和太阳在笛孔里忽散开来,直直升到天上去,在纯美的云空间往来低回,笛声不是无形的,恰恰是色彩斑斓的,那些鸟、花瓣、夜里的灯与星辰,都在高低起伏的调子里明暗交替。 鹿正康被笛声惊起,他讶然地看着男孩,踮着脚,小心翼翼,在高高的田埂上踏步,走到冰原上,忽而开始滑行起来,姿态既悠闲又潇洒,就像从一只初幼的小鹿,猛然化作静谧湖泊上点水的燕雀。 笛声,远了,又近了,有时候是远的,却仿佛近在咫尺,有时候近了,又如同相隔天涯。 布莱顿人的诗意,化作净土冰峰上的清流,无限洁净,无限舒和,散入田与天,比云更轻,比雨更润。 鹿正康走到田野边缘,坐下来,看着一曲结束后的约纳斯滑着步跑过来。 “这曲子是谁教你的?” 男孩一愣,然后眯着眼笑起来,“我的妈妈教给我的。” 这样的笑容,鹿正康从没有见过,他也说不清,到底约纳斯在这样一个笑容里掩藏了多少心灵的力量。 “很好听。” “先生喜欢的话,我以后一直吹给你听。” “……好。” 巨魔人依旧坐着,高大的身躯仿佛一块厚重的礁石,伸手便能触摸男孩的额头。 “好啊……”鹿正康重复了一次,轻轻的,低低的。 …… 回到狼群休息处,鹿正康拆开信封。 “亲爱的朋友, “好久不见,这次写信来是为了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得到了伟大的眷顾后,我再也不是那个无力还手的悲哀弱者,现在我已经开始策划反击,也找到一些得力的助手,相信不久后就能开始复仇。当然,如今单是这件事,我也不敢特意打扰您的生活,只是我还有一些疑惑想要从您那里得到解决。 “关于那个眷顾,我发现自己很难克制一股冲动,这在迫使我进行不义的杀戮,如今我还能掌控,但是我不知道心里的野兽何时会失控,请您帮帮我,教会我控制它的办法。 “而关于您的生活状况,我会在几个月后腾出手给您准备一批物资。假如顺利的话,那么您将能在日高月前得到它们,届时我会让信使给您传信,您去老地方取就好了。” 落款,一个心中燃烧复仇火焰的人。 鹿正康点点头,开始写一封回信。 /53/53460/12779209.html 第二百三十八章 回信、沉船遗迹、生活 鹿正康的纸笔墨水一直都是有准备的,只是很少有用到的地方而已,有什么事情他都习惯记录在任务日志里,可以保存图片和数据,写入方便,以至于买来的莎草纸和鹅毛笔都没整理过。 搬一把木椅,坐到石桌边,鹿正康措辞并打好腹稿,提笔开始书写。 “你好, “很高兴你保持了应有的警惕……” 写到这里,鹿正康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他该如何寄出这封信。 收件人是未知的,鹿正康也不指望现实里的信使能同游戏里那些个神仙那样,可以跑到奇奇怪怪任何地方送信。 不过卡利亚在信中提到了老地方,那么肯定是苔原东南面的那个诺德遗迹了,届时把信写好,放在那边,或许盗贼会派人来取。这信寄不出去倒也无妨,就怕被外人偷看了。 想通问题后,鹿正康却是决定把自己书信的内容写得更隐晦一些。 “……野兽不需要压制,只需你同它一起成长,明白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它的力量就会为你所用。 “物资不必劳烦,我已解决。 “看到你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得顺畅,我很高兴。闲话少叙,有缘再会。” 没有落款。 鹿正康把卡利亚寄来的信上那些火漆刮下来,重新融化,浇铸了一次,尽量做到极简,连信封都用的是原装的。 出门一趟,他打算顺便去把那个探索周围的任务完成一下。 整个苔原周边地区,值得探索的地方其实就那么几个,现在鹿正康只有一个地方没去,那就是东北部的沉船遗迹。 鹿正康先去了诺德遗迹把信放好,就放在一张石桌上用石块压住,临走前,他还把后门给拆了打包带走,这也都是好东西,不能浪费了。 鹿正康顺便记下个杂项任务。 【杂项】:有空把苔原东南面遗迹全清一遍。 接下来就是北上,争取今天把整个苔原探索完毕。 下午抵达沉船遗迹附近的泥滩,鹿正康远远观望。 这是一艘木质战船,与许多船只一样,没有挺过亡灵之海的怒涛,然而它并没有沉入海底,相反,是搁浅在一个一个被海水包围的岛礁上。这里其实离鹿正康常走的路线不远,但就是一直没有兴致过来看看。 整个船身已经被折断成两截,桅杆之类也只余短短几英尺,当鹿正康游到岛礁上,第一时间被几个强盗热烈欢迎了。仔细一看是三个诺德人,两男一女。 他们的首领二话不说就举盾冲了过来,然后被鹿正康一手扯掉盾牌,另一手拍掉了长剑,末了被一个电击术打中,浑身颤抖着倒在地上,离死也就差一口气了。 现实里的法师面对战士是有碾压实力的。 游戏里的人不怕疼,只要血条还在就能一直战斗,现实里可不行,被法术击中就得承受紧接而来的剧痛折磨,身体会无法承受痛苦而抽搐窒息。没有护盾和魔法抗性,对法师发起冲锋就只有死路一条。 鹿正康远远地把剩下两个放箭的也用电击打倒,接下来的流程就很熟练了,无非是抽魂夺魄,转化死灵而已,鹿正康把这一步放在净土完成,现在人死灵的编号到了七。 沉船遗迹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艘半腐烂的木船而已,里面剩余的物资都浸水无法再用。那三个倒霉强盗以这艘船为据点,倒是抢救了一批货出来,晒干了整整齐齐堆在地上,鹿正康看了看,一些皱缩的皮革,一打陈旧的钢剑,十来件锈蚀穿孔的铁甲,没什么好东西。 另外这些强盗的家当还包括三张毛皮铺盖卷,几个木桶的蔬菜,有西红柿和卷心菜,另外还有锅具四只,铲子和勺子各一只。 鹿正康在沉船里探索了一番,其实没什么看头,整个断裂,陷入泥滩,下层甲板被海水和淤泥淹没,各个舱室破旧不堪,空无一物,木板发霉长着真菌和青苔,有些靠近海水的板子上还趴着藤壶,鹿正康收集了一些,打算回去煮一锅海鲜浓汤。 至此,苔原区域基本搜索完毕,接下来可以顺着海流往南去,一路进入东境领,其首府是风盔城,一个充满历史和传说的伟大城市。 鹿正康暂时没有更多的需求和探索欲,他回到狼群休息处,如今这个石窝棚顶上的山坡插着死灵监控器,火光熊熊,方圆数百英里的区域都尽收眼底,包括那些矿坑的工人,乃至诺德遗迹的一部分,高耸的山脉也有相当一片地区在视线中。 羊死灵经常误报情况,导致编号一如今就整天蹲在死灵监控器旁。 鹿正康打算继续建设净土,修习武功。 由于修炼狮相铁头功的缘故,他现在基本变成秃顶的光头了,浑身毛发就只余脸上半圈鬃毛,后来干脆把这些须发也剃干净,好好一个巨魔人,现在基本与同类的长相脱离干系。 除了脸丑了点,手臂长了点,三只眼,遍体纹身,头顶有一块金色头皮,肩膀与头颅两侧长着骨刺以外,他真的和一个普通人没两样…… 鹿正康仔细打量自己的样貌后,悲哀地发现他这个巨魔人现在既不像巨魔也不像人。 铁头功差不多已经练好,鹿正康打算再多练一门十三太保横练功,这个是由外及内修习内劲的武功,如今也只有强身健体的效果了。 一天马上过去,晚上鹿正康的确照计划喝了海鲜浓汤,这是雨手月难得的一个爽朗晴天,夜晚星辰漫天,玛瑟与赛昆达交相辉映,巨魔人坐在山坡上仰望天空,身旁是不熄灭的炬火和飘荡的鬼魂。 第二天早起,练武,然后继续建设净土。 盐田差不多规划好了,总归就一英亩不到,两个池子底部铺好石料隔离冰面,再去一趟海边把海水收一些来,接下来就交给净土天上的太阳来完成。 那是火焰元素,收到鹿正康的号令,将火热的金色光柱投射到池子里,不一会儿就雾气蒸腾。 效率很高啊! 新来的三个人死灵鹿正康很重视,抽空也将法术传授给他们,很快就是上好劳力了。 井井有条,井井有条。巨魔人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53/53460/12779210.html 第二百三十九章 再杀,死灵机车 鹿正康打算开始造房子。 造房子是为了遮风避雨,不过净土里风和日丽,其实没有必要。但房子有时候是超越实用性的。 扛着斧子去砍树,生长在寒冷气候里的松与衫有着坚韧的品质,是合用的良材。 打地基先挖好了坑,就在冰原上,然后去山里采石,填满地基。 净土收取事物后的一瞬间,鹿正康可以决定其空间方位,所以很大程度上省了他搬动石块的劳累。 整个房子占地至多五百平方码,同一个别墅差不多。 木材加工是个精巧活,鹿正康特意还造了木工的用具,凿子、刨子、锯子、墨斗、鲁班尺等等。伐来的松与衫原木加工成长条,边缘凿出榫卯,用的是燕尾榫。余下的角料也不浪费,打算用来铺地。 泥土与水搅和,拌上干草和木角料,冻得梆硬后砌到地基上,算第一层,光这一步就花了一天。 鹿正康在第一层冻土里开了槽,顺便将木板也嵌到这里,每张木板都用榫卯连接,就像拼图一样,很结实牢固, 一周完毕。他要出门去冬堡了。 一见面,鹿正康就发现约纳斯心情不好,脸上没有往常的笑容。 “怎么,受欺负了?” “没有。”约纳斯瘪嘴。 “到底有没有?” “真的没有,我会解决的。” 鹿正康仰起头,一番了然的姿态。 “那好。你若能解决便是最好的,若不能,我便替你解决。” 约纳斯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不过显然是不希望鹿正康插手。 鹿正康照例是在酒馆做一顿好吃的给他,然后考较武功和法术,最后让约纳斯在净土玩耍半天就该告别。 时间过得好快,雨手月到了尽头了,马上就该是次种月,冬堡的气温估计也会更加舒适些。 鹿正康望着约纳斯的背影没入黑夜,陡然觉得,他这样小的年纪,也已经是一个战士了。他有着勇气和毅力,乃至有乐观坚韧的气度,有浪漫的诗情,未来不可限量。 感慨两句,巨魔人从学院门口一步步往回走,才到拱顶,就听到冬堡里传来一阵喊杀声。 “该被剥皮的吸血鬼,去死吧!”卫兵队长爆裂高亢的吼声传遍整个冬堡,一时间家家户户门房洞开,居民们拎着斧子长剑就冲了出来。 鹿正康暗暗皱眉,急忙朝喊声传来处冲去,身上附魔纹身华光绽放,透过厚重的衣袍还隐隐闪亮。 拐过一座屋,就见到街心一个带兜帽的吸血鬼在对着人群释放魔法。 冰冷霜白的气流高速旋转,裹挟锋锐的冰片朝前赴后继的诺德人们冲去,这些居民毕竟不是战士,身上也未着甲,被冰风暴吹得遍体鳞伤,好在他们对寒冷有极高的抗性,倒是没有冻僵的。 鹿正康大吼:“闪开!” 就像凭空一声雷暴,夹杂狂猛的狮啸,长街数十人,包括吸血鬼都被巨响震得晕头转向,呆立原地。 巨魔人猛然一甩袖子,十来道蓝晕银光一闪而过,疾疾朝敌手飞去,于空中划出狭长锋锐的弧线,轻巧地避开人群,一瞬间就扎入吸血鬼体内。 吸血鬼发出刺耳的一声尖叫,袖里飞燕机关打开,内部淬毒长针直接穿破了他的身躯,从背后冒出,扎透皮甲后方才停滞。 这毒剂用的是骨粉、奈恩根和人类心脏炼成的,其中骨粉和人类心脏有现成的,奈恩根是鹿正康在路上采集的,可以说是闲暇时的练手作,效果不甚优秀,胜在量大。 可怜吸血鬼被卫兵撞破行踪还未来得及杀出一条血路就撞上了巨魔人这个煞星。 他哑哑的还想说什么,然而转瞬就被一个大斧子剁了脑袋去。 吸血鬼的尸骸极速燃烧,如一张纸般化作尘烬,被冬堡强风一吹,满街都是骨灰。 众人欢呼起来,他们认定了鹿正康就是一位精通战吼的诺德兄弟,纷纷表示要请他喝酒,天亮为止。 巨魔人把吸血鬼的遗物收拾了一下,打包攥在手里,把袖里飞燕仔细回收,然后一一婉拒各位诺德朋友的邀请,匆匆离开冬堡。 正如警戒者伊士冉他们所说,天际的吸血鬼在活跃起来。 打扰到我学习了都! 鹿正康心想着要不要冲到吸血鬼老巢给他们一锅端了好省心。 忖度了一下,巨魔人还是决定忍他一忍,待约纳斯有了在天际的自保能力后,就去找那些吸血鬼的不自在。 虽是如此,可鹿正康一时间仍颇有些不平,放任邪恶就是在亵渎善良,他这般作为实在难称好汉英雄,憋着一股闷气,他回了狼群休息处后,当即到净土去开始奋力练武。 待全身骨骼血肉都好似换过一遍般,巨魔人喘着气把血淋淋的木槌放下,到冰原清河上沐浴一番,下游河水都是通红的。 鹿正康查看那吸血鬼的遗物,财物武器之外还是有书信一封,内容是让这位吸血鬼打入冬堡管理层,成为领主座上宾,暗中要把整个冬堡居民都转化成吸血鬼。 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鹿正康摇摇头,把书信撇开。 吸血鬼在任何地方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他们会在暗中传播疾病,使得被感染者转化为吸血鬼。此外他们还多是高明的幻术师和话术师,擅长挑拨离间,导致地区内人人自危。 鹿正康打算暂时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房子还是得接着造。 双层,房间回形分布,中间空缺处是大厅,通向二层的是一座对门的回旋楼梯,二层房间用承重墙和长柱顶起。 鹿正康将造房工作安排在下午,上午是练功,晚上还得设计自己的魔法造物。 他打算造一个代步工具。 就造摩托车吧,简单方便,汽轮机做引擎,绝对给力,后驱设计,要大轮胎,方便越野。 问题比较大的地方就是轮胎材质和减震设计。 没有橡胶,得想办法找到替代物。减震用弹簧,那还得造弹簧,有了法术后也不麻烦。 左思右想是没有办法解决轮胎材质问题,难不成用履带?鹿正康搓着自己的秃头发愁。 都要用履带了,那为什么不干脆造坦克啊。 鹿正康回忆起恶灵骑士,地狱火机车还是很酷炫的,必须得整一个。 没有橡胶就造无气轮胎。 鹿正康打算就造铁轮胎,用数十根辐条支撑起胎面,随后进行附魔。 静音术、铁甲术、防护力场,让轮胎安静、坚韧。 车身上附魔结界术,魔法抗性,三系元素抗性,铁甲术,直接就是战车。 平平淡淡的日子过了三周,冬堡风平浪静,约纳斯一切都好。 鹿正康终于把自己的死灵战车造出来了,黑铁车身,巨大的银白镂空轮胎,流线造型,乍看像个棱角分明的杠铃。 没有车把手,因为是靠心灵链接操控死灵转向的,车头浇铸了一个铁灰色羊头骨的样式,长而曲的羊角可供抓握,驾驶者一手攥着握把,另一手还能挥舞战斧。 死灵战车启动。 幽蓝的灵光燃烧如火,除此以外毫无声息,巨魔人跨坐其上,松开刹车,一瞬间就风驰电掣,银白色的轮胎表面全是狰狞的短小方锥铁刺,所过之处,尘烟四起。 鹿正康欣喜大笑,一路朝着冬堡驶去。 /53/53460/12779211.html 第二百四十章 衰落无可救药,深夜飙车族 一路风驰电掣,往常要走一天的路程,现在不到两小时就到,沿途泥滩湿哒哒,多碎石,高低起伏,崎岖不平,若不是鹿正康弹簧加得足,这一趟下来屁股就不能要了。 得益于结界术抵挡了强风,不然这车就是在给人上刑了。 刹车,轮胎制动,汽轮机停止做工,这还滑行出去十来米才真正停止。 鹿正康跳下车,弯腰看看机车的挡泥板,这路况差到让人头疼,淤泥直接把轮胎的缝都快塞满,挡泥板上积了厚厚一层,巨魔人叹一口气,先把车丢海里洗一洗捞上来,再收到净土里,剩下一段路就步行吧。 这一次他推迟半天出发,却提前半天抵达,傍晚出发,现在还不到午夜,酒馆老板见了他非常惊讶,鹿正康一看酒馆里的情况更加惊讶,这半夜三更酒馆里的人巨多,大家正在嘻嘻哈哈喝酒吃烤肉,见到黑袍巨魔人马上欢呼起来。 鹿正康没有理睬这些闲极无聊的人群,径直去柜台与老板打个招呼,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热闹后,从老板口中得知是因为要度月末,冬堡能动的活人基本都过来了。 一扭头,角落里默默喝酒的领主对鹿正康笑了笑,巨魔人点头回礼,也无攀谈闲聊的心情,便去往自己专属的房间休憩。 酒馆里根本没有隔音一说,那些纷乱的噪音毫不保留地倾泻到房间里,这些醉酒的诺德人无非是痛骂帝国背信弃义,怒斥先祖神州梭莫这些阴险小人,待酒劲起了,就在厅堂里大唱大跳。巨魔人坐在床上倚着墙头,双手抱胸,安安静静闭眼打盹。 对他来说,想要睡着怎么都行,外界发生的一切,他可以当作什么都不存在,不过他没有睡太久,几个小时后就醒了过来。没有睁开眼,鹿正康在琢磨魔法。 后半夜,酒馆里安静下来,午夜一过就是新的月份,酒馆老板过来敲了敲门,鹿正康已经睡足,索性就开门欢迎。 “次种月到了,九圣灵祝福您永远开心快乐。我们喝一杯吧!” 鹿正康道一声谢,接过白铁酒杯,掀起面巾,痛饮一杯上好的蜜酒。 香甜、醇厚,丝毫不刺喉咙,这酒比往常喝的都要好。 “好喝。” 老板听了乐呵呵,举了举酒杯,“黑荆棘蜜酒,全天际最好的,能和它媲美的只有雪漫酒庄产出那种蜜酒了,都很难弄到手,我也只有一瓶。” 鹿正康露出笑容来,“以后我也酿酒喝,到时候带来给你尝尝。” “我的荣幸,美食家先生。” 二人坐在屋子里,慢慢将一瓶蜜酒喝完,其间闲谈几句,鹿正康说今天不留下做饭了,老板虽然遗憾,但也未多加挽留,待酒瓶见底后起身告辞,“晚安,好梦。” “你也晚安。” 酒馆沉寂下来,只有几个客房里传来低低的鼾声,方才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萧条。 冬堡是一个被风雪笼罩的村庄,揭开这一层白,就能看到居民们火焰般的热情,可真正深入这灼人的红色之后,便发现其底下,是真正的苍白。 衰落、腐朽、苦寒,一个被水晶球里的模型,人们燃烧自己的激情,以酒精与歌谣作为助燃剂,努力释放一点光和热,叫更多人能看到希望,哪怕微不足道。 鹿正康也想过要挽救这个曾经辉煌的城市,但他没有办法。无人能战胜冬天,因此无人能拯救冬堡。 除非是大量移民迁入,否则以冬堡现在的老弱病残,不可能有活路的。 这些是冬堡领主该操心的,与巨魔人无关,说到底,他现在只是个异类。 酒劲来得快,走得也快,鹿正康停止奔马般的思绪,起身出门,扭头朝柜台一看,老板正趴在上面睡觉,鼾声低低的。 火塘里添了木柴,燃烧得正旺,室内暖烘烘的,鹿正康轻轻推开大门,风雪灌入,从袍子的缝隙里冲进来,让巨魔人都感到微寒,他紧了紧身上的衣物,迈入凄冷的街道,转身把门带上。 今天是次种月的第一天,冬堡依旧冰寒。 让人高兴的是,今晚夜色不错,没有雪,只是风还很大。层云被高空的强风吹开硕大的窟窿,抬起头能看到玛瑟的一角,以及赛昆达的全貌。现在还早,鹿正康便找了一块路边的石头坐下来,看一会儿星星。 做了许久,突然云后亮起蓝紫色的极光来,漂亮之极,如天上国度里奔流的光河,漾着波,前后摇摆。 再坐了一会儿,算算时间差不多了,鹿正康起身,拍了拍冻得麻木的脸颊,踱步朝学院走去。 约纳斯站在石桥拱顶下等他,旁边是兢兢业业的法劳达。 “你好,法师。”鹿正康对高精灵女士打了个招呼,牵起男孩的手往冬堡外走。 “先生,这次不去酒馆吗?” 鹿正康神神秘秘地一笑,“你来冬堡这么久了,想不想到处去溜达一下?” “想!” 一路步行下山,来到海岸,鹿正康取出死灵机车,男孩一眼就相中其冷酷而朋克的外形,“好漂亮!这是什么?” “摩托车。”鹿正康咕哝了一个新词,他把右手往车头的羊颅骨上一拍,编号四就从净土里冲入机车,幽蓝的死灵魔能如火焰般燃烧在机车表面,从羊头骨的眼孔里喷出两道火柱,随后低低燃烧起来。 “哇塞!”约纳斯惊呆了。 “来,上车!” 巨魔人坐在前面,双手抓住羊角,男孩坐在后面左顾右盼。 “抱着我的腰,不然给你甩飞咯!” “什么意思?”约纳斯虽然不懂为何自己会被甩飞,但还是依言死死箍住鹿正康的腰板,巨魔人差点没被男孩的大力勒断气,不过他一声不吭,死灵机车暴虐的金属轮胎开始旋转,随着引擎功率加大,越来越快,不过十来秒,就化作一道异彩的雷霆。 结界术挡住狂风,男孩看着右手边的山壁化作模糊的长线,左手边亡灵之海的海岸线也不断扭动,一切都静谧无声,约纳斯忍不住放声叫喊起来。 对男孩来说,这一刻,仿佛形骸俱散,世界重生。 对巨魔人来说——他快被勒得喘不过气了! /53/53460/12779213.html 第二百四十一章 真正的法爷就是可以胸口碎大石 抵达狼群休息处时,天才蒙蒙亮,鹿正康带着约纳斯到净土里准备早餐,顺便把狼群喂一下。 这群冰原狼现在被养得白白胖胖,成天除了吃就是睡。让鹿正康惊喜的是,一晚上不见,有一头母狼下了三个崽,群狼围着三个崽子打转,显得很好奇的样子。 可惜这些狼终究还不是狗,吃不了素,鹿正康每天准备肉食颇费功夫时间,以至于有时犯懒就不去准备新鲜食材,七个人死灵现成的尸体差不多都喂了狼口,仅剩的一部分用作炼金材料使,尸骨无存。 此外,鹿正康晒盐时往往会收一些鱼类进来,这些鱼死了冻上以后口感大降,便常作为狼群口粮,平日里鹿正康自己吃的也就是这些死鱼。 至于羊群,鹿正康舍不得让狼去捕食,今天为了庆祝约纳斯难得回家吃饭,鹿正康去海边捕鱼坑捞了些鲜鱼回来,打算做一道简化版的宋嫂鱼羹,又宰了一头羊羔,打算做烤全羊。 冰原狼们跟着也能享享口福,鹿正康把鱼羊内脏处理了一下,做了一盆乱炖给狼群分食。 约纳斯吃了饭后又去撒野,按照惯例,鹿正康今天是不练武的,他也怕自己凶狠的修行方式吓到男孩,很多事情不能做,便继续造房子。 主体框架已经趋向完整,门窗的框架都开好了,就差门轴、玻璃等等物件,另外得考虑制作家具,整个别墅占地颇大,虽然房间也颇宽阔,然而大客厅依旧宽敞之极,需要放些大物件好显得不那么冷清。 屋里得有灯,油灯当然可以,不过鹿正康还是打算造魔光灯。冬堡学院里的照明基本都是由魔光球解决的,这个法术本身很简单寻常,只是一直维持着也颇为难办,学院里都是用魔能井支撑光球的消耗,鹿正康不懂相关的技术,他只会附魔,然后让死灵附着在灯上,点亮魔光球。 这样一来,羊死灵的数量就不够了。 于是暂时只有用油灯代替,或者造一些蜡烛。 蜡烛可以反复利用,寿命相对长,而且消耗也少。但问题又来了,鹿正康虽然还记得如何制蜡,但他没有相关的原料。 约纳斯见鹿正康愁眉不展,便问他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鹿正康摇摇头,说自己可以解决。 男孩似乎还想再问,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鹿正康反问他上次心情不好的事情如何处理的,约纳斯也摇摇头,说已经做好了,却不说具体是如何做的。 一样的倔强。 鹿正康笑了笑,不再追问。只多嘴一句“注意安全。” 照明的事情不是很重要,暂时就放在一边。蜡烛的话,以后养蜜蜂了自有蜂蜡可用。 不过,造房子还有很关键的一点——祭坛。 九圣灵,各路魔神,甚或一些原始的自然信仰与先祖崇拜,奈恩星上从来不缺乏宗教的影响,而祭坛的作用是很优秀的,一次虔心的祈祷将得到神祗庇佑。譬如祭拜圣灵可以驱除一切疾病并获得独特的增益效果。 通常来说,人们都信仰圣灵,不论是八圣灵还是说九圣灵,都可以被看做善神,向祂们祈祷效果明显,而且不会被偷偷暗算。 不过总有奇葩的信仰存在或是已经销声匿迹,那祈祷的结果如何又另当别论。 鹿正康的打算是建立九圣灵的祭坛。 祭坛需要去神庙里请,这就意味着是一次远行。想要一次集齐九个祭坛,最方便的还是去独孤城的圣灵神殿,全天际最豪华而全面的神殿就是那个了。 只可惜,冬堡离独孤城十万八千里,一个在天际东北,一个在天际西北,中间隔着两个领。 说到独孤城,那里是天际如今的首都,并且还有很多值得游玩的场所,有机会当然得去看看。 游戏里给鹿正康影响最深刻的两个城市,一个是号称天际中心的雪漫,再一个就是首都独孤城了,独孤城上空总是飞着鹰,街道上的井盖里传来汩汩的水流声,小孩子们跑来跑去玩捉迷藏像一群傻子,再有,游戏原声带里的独孤城主题很好听,安慰了鹿正康许多个艰难无眠的夜晚。 非要从天际所有城市里选一个最喜欢的,那无疑是独孤城,因为其特别的冷色调的建筑风格颇合他心意。这个城市仿佛是一个禁欲美人,叫人驻足不肯离去。 一天很快过去,鹿正康很满意约纳斯的桩功,是真的在下功夫,不过唯一比较可惜的是,布莱顿小子的天分不算出众,对武学的悟性也很难说得上好,并且缺乏武学哲理的涵养,无疑是在限制他的成就。 鹿正康问他,“你跟我学剑术是为什么?” “我喜欢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 “战士很酷。” “难道法师不酷吗?” “法师当然也很酷,但是,战士不一样,我喜欢铁与血。” “这话,谁教你的?”鹿正康一脸严肃。 “……我的一个同学。” “你以后少和那个同学来往。” “……哦,好吧。” “等等,你说的这个同学,到底是不是你自己?” “……当然,不是。”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小子,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酷法师!” 话说完,他把袍子一掀,露出遍体的纹身,下一刻,剧烈的魔光闪烁,巨魔人耸峻如山的肌肉上星星点点明灭不定,仿佛九天霄汉附体。 约纳斯:!!! 巨魔人惟恐自己的造型还不够骇人听闻,当场表演了一个胸口碎大石,造房子用的石块被他厚重的胸肌一挤就变成碎末落到地上。 “怎么样!厉害吧!” “好——英武啊!!!” 只穿裤衩的鹿正康闻言放声大笑,“看看!这就是法师!不单魔法高超,更是有震撼人心的筋骨!你以后别走歪门邪道,练剑术是为了当法师而不是什么战士,听我的,你也能这么酷!” “好啊!好啊!”约纳斯看得目眩神迷,目瞪口呆,目不斜视,眼珠子瞪大,里面全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这一天,布莱顿男孩又一次看到了崭新的世界在眼前冉冉升起。 /53/53460/12779215.html 第二百四十二章 暗算者,巨魔冲锋 新的一周,男孩满怀希望的去上学了,鹿正康依旧是送他到门口。 有了死灵机车,如今往返冬堡和苔原非常方便。 看着茫茫大海,鹿正康再一次涌起一股冲动——造船。 造汽船,出海捕鱼。 这是一个值得振奋的大工程,鹿正康当即把它提上日程。 制造一艘能抵御风浪的钢铁渔船,总得有出色的冶金和锻造能力,鹿正康打算将曾经在设计中的死灵熔炉建立起来。 死灵科技的优点在于智能化,这在相当程度上可以弥补技术本身的缺陷,鹿正康要建立自动化的熔炉,可以设计出大量传动结构,一环扣一环,好让整个熔炉所需的死灵数达到最小,也可以用大量富有智慧的死灵参与整个过程,减少设计上的难点。 原本鹿正康是打算尽量减少死灵的用量,结果监控器发现了有一群盗匪翻过了山脉隘口,正朝着东南面的遗迹涌去。 这群强盗很显然是听说了遗迹就想来盗墓。现在那个遗迹的尸鬼基本被鹿正康清理了干净,他们只要进去就能平平安安得到财物。 鹿正康可不能同意他们来了就走,刚好在念叨死灵数目短了点,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吗?并且,他打算让这群盗匪帮他搜刮遗迹——这件事拖得有点久了,趁早得处理好。 今天阳光明媚,海风虽然还在不住地吹刮,但至少气温已经不那么低,是个郊游或者杀人的好日子。巨魔人扛着死灵监控器,坐上机车,一路向东南行进,直到整个遗迹都在监控范围之内,这才找一个山坡躲好。 编号一老老实实蹲在监控器旁边,鹿正康钻到净土里继续一天的工作。 房子再过一周就能竣工,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家具制造环节,说实话,以鹿正康的性格,有一张铺盖就能四海为家,真正开始设计装修风格时,便颇为烦恼。 其实他选择的余地并不多,结合他的个性,最合适的当然是极简主义,房子本身的外形是方方正正的一个木块,现在既然说要极简风格,那么就得突出一个空寂。房门得大,所有物件都是黑白二色的喷漆,对门的墙掏空做落地窗,让旋转楼梯暴露在光亮的背景里。房间的家具减少,够用就好,留出大片空间。一应装饰物也得齐全,但不能多余。大厅中央或许该树一个壁炉…… 鹿正康在这边琢磨,编号一用心灵链接警示目标已进入监控范围。 还远,不着急。 鹿正康继续修整一下手里的原木,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正打算出去,突然编号一再次警报,有新的不速之客。 巨魔人颇感意外,亲自接管了监控器的信息流,一瞬间,世界变得灰暗而压抑,而事物的轮廓被急剧地凸显出来,活物在行动,静物也在微微颤抖,世界变得抽象,可视角变得具体。鹿正康清楚,自己所见的一切还不是具体完全的,只是大脑的幻想,真实的信息流被处理后,必须抛却一些赘余的细节才能保证其准确性。 色彩被剥离,静物被模糊,空间位点指向性加强,动态物体被重点标注。 方圆数百英里,一切运动者,都在注视之下。 西北面有一群盗匪,正在向东南进发,即将接触遗迹的某一个出露点,而东南面,另有一个人朝西北而去,目标明确,就是要到遗迹后门。 鹿正康攥着监控器,环顾四周。 惨白的苔原愈发凄凉,笼着浅灰色的朦影,仿佛破晓之前的死寂景象,远山的形貌并不如何清晰,只有大致的轮廓,同样是暗淡的,且如燃尽的铁灰一般,随意凌乱堆砌,天上的景象更加让人绝望,乌云覆顶,原本湛蓝澄净的天空宛如被夜色统治,带着灼热的浓浆般的黑暗,云气如烟霾滚荡,除了消沉,再不能看到一点余色。 鹿正康并不确定自己所见之景象是否为内心深处的投射,但他并不在乎这些,耳边幻听的音乐仿佛被庞大的信息流冲垮重组,由淡淡的舒缓的和弦变成让人心悸不安的阴冷调子,并且,他在这调子里隐约听到了某种低语,就夹杂在器乐的尾声中…… 死灵监控器放大了鹿正康的感知,而他其实也是第一次感受这样的视角,往常的工作都由死灵们解决,他并不知道编号一和羊死灵们看到的是否同他一样,但巨魔人明显注意到了某种注视。 不光他在观察他人,还有某个存在也在观察他。 鹿正康心情虽平静,但是身躯却在无意识地颤抖,就像某种濒临死亡的应激反应,这样不受控制的情况,很少见,叫鹿正康颇为厌恶。 略略禅定一会儿,巨魔人的躯壳平静下来。 那个正在窥伺他的未知者,或许早已对他出手,而鹿正康自己还未能察觉。 这个发现并没有出乎鹿正康的设想,他当然意识到这样持续的幻听是有问题的,不是发了精神病,就是被人暗害,而后者的可能性更加大些。 巨魔人沉默着,他暂时不知道敌手是谁,也不想叫嚣激将对方。 弱者面对强者,往往没有太多选择。 人会为了力量的权柄而疯狂,暴力几乎是铭刻在天性之中的本能,鹿正康并不免俗,他也赞同暴力和铁血,只是在实际行动中他还有自己的个人习惯。 好坏是一种社会标准,善恶也不过是道德标准,鹿正康在乎的是秩序,这是他的评判标准。 建设总比毁灭来得难,而建设的成果往往异常珍贵,鹿正康理解秩序和文明的不易,一直如此,他厌弃秩序的破坏者,然而性格孤高的他对守序之人亦无太多好感,唯一能让他慎重的便是童真。 童子是人之初,童心是心之初。 鹿正康知道自己不会再次天真,但依旧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浪漫之人。 而浪漫之人往往不那么理智。 …… 盗匪们撬开了遗迹正门的锁,鱼贯而入,而那个直奔后门的人,取走了鹿正康的信。 鹿正康放走了取信的人。 一天后,盗匪们出来了,带着宝箱、木桶和布囊,沉甸甸的,他们一行十人,在苔原上搭建帐篷,似乎要修整一番。 盗贼里的一个弓手皱起眉,“你们听到了吗?” 同伴们沉浸在财富的喜悦中,几乎丧失了心智,闻言只是愣愣的,有一个重甲的诺德战士问:“什么?” “声音!” “什么声音?” 远处,死灵机车极速行进,虽然无声,但大地隐约颤抖。 巨魔人攥着狰狞的羊角,缓缓提起巨斧…… /53/53460/12779217.html 第二百四十三章 编号十七,异典 一道浓烟滚滚而来,一众盗贼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那是什么?!” 一道闪烁蓝晕的黑影极速冲来,银白的轮胎与雪地交融一体,仿佛幽灵飞行。 鹿正康远远打出袖里飞燕,十道银光闪动,借着机车的惯性,极速划过大气,这十枚飞燕是不同的,因为内部机关飞镖附魔了灵魂陷阱,能召唤出吸魂绦虫,是鹿正康的捕猎专用暗器。 飞燕盘旋着,机括激发,凭空的叽叽刺鸣声仿佛真正的燕雀啼叫。 “警戒!!”弓手嘶声大吼,他是一个出色的木精灵弓箭手,掌握了鹰眼的技巧,可以看到车上的鹿正康。 十个盗匪,八男二女,弓手翻滚躲开了致命一击,而他的同伴里除了一个红卫人反应迅速,抬起盾牌挡住这突然的袭击,其余八人直接被飞镖和接踵而来的飞燕打中腰腹,劲力之猛,竟将他们的肚肠连同脊骨也一并打碎,透过身子扎入地下。 那红卫人眼看着一帮弟兄姊妹仅剩下个弓箭手还存活,顿时骇地说不出话来,况且他的盾牌接下飞镖与飞燕后已经裂纹斑驳,巨大的力道震得他手指指骨断裂,他感到钻心的痛,就呆立在原地,看着弓手逃跑,然后被那一道极速幽灵追赶上去,一道银光剁下了弓手的双腿。 一个奔跑的人,双腿就像稻草折断般离开了身体,红卫人看清楚了那个幽灵是什么,是一个人的坐骑,当死灵机车调转方向冲红卫人冲来,盗匪只来得及大叫一声,随后也是被削去了双腿。 遍地哀鸿。 鹿正康刹车,撞碎了一块岩石后终于停住。 巨魔人施施然下了车。 将十个盗贼的灵魂收割。 十个新的死灵,十具新鲜的尸体。 尸体还是喂狼,因为太破碎,无法复活。 鹿正康打算淘汰袖里飞燕,打造全新的御射机关。铸剑山庄的错骨钩、五子连环扣、奇形龙爪索、天罗地网、泰山锁都是好用的拿人之器,鹿正康打算抽空都制作一下。 如今人死灵达到编号十七,已经颇具规模。 今晚,鹿正康破例没有继续法术实验,转而开始坐禅。 他需要知道,究竟是谁在暗中窥视。 在黑暗中下坠。 随后见到光明从虚空里涌出,出现净土的景象,鹿正康没有驻留,继续深入,光芒稍稍暗淡,就像被一朵浅云微微覆盖的朝阳。 死灵出现,在视线的角落里徘徊。 继续。 光芒一点点消失,鹿正康的思维能力也被剥离。 巨魔之魂出现,它也盘坐着,头顶是璀璨星空,光芒洒落在它洁白的体躯上,头顶一撮金毛熠熠生辉。 巨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睁开眼,站起身开始在草木茂盛的原野上漫步搜寻。 迈过及腰的长草,穿过暗中流淌的清溪,踏过泥石,向着北方天空的一点红色星辰而去。 进发,地平线极速扩大,巨魔站在了大地的尽头,前方就是不见底的黑色深渊,隐隐有海洋的波涛传来,天穹在此地落下帷幕,点点明星投入黑暗没了踪影,交界处只是灰蒙蒙的影子,仿佛海雾。 那颗红色的星辰,并非是真正的星辰。 是一颗红色的浑圆眼球,黑色的游动蝌蚪状斑点以混乱的姿态密布其上,没有一个中心,似乎并无瞳孔。而整个眼球硕大无朋,视直径达到了四十度,形态之恐怖让人震悚窒息。 巨魔的三颗眼球死死盯着红色星辰。 心脏跳动声从深渊的波涛声里回响,越发沉重而明显起来,鼓点一般,且如风暴,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加重、加疾,越来越重,越来越疾,狂猛、凶狠! 有什么要出来! 正在心跳声濒临潮头时,突兀的,红色的星辰旋转了! 自左向右,一点点地,将正面转了过来。 黑色斑点汇聚出三个瞳孔,仿佛孩子吹出的拙劣气泡一样杂乱堆叠粘连在一起,大小也不统一,彻头彻尾的混乱,不可名状的亵渎与恐惧在黝黑如石泉的瞳仁中滋长蔓延,深渊的心跳声在翻过最高处后陡然沉寂。 浪涛声也沉寂。 红色眼球里弥散出黑色的邪雾,这些烟尘颗粒蠕蠕而动,仿佛某种触手也似的活物。 巨魔的神态变得狰狞起来,头顶燃烧着金色的火焰,浑身雪白的毛发被点亮,仿佛一瞬间化身骄阳! “吼——!!!” 巨魔奋起,跃出大地,飞身向红色眼球扑杀而去。 利爪撕裂冥冥的空气,窜破黑雾的封锁,刺入眼球的表面——虚空!内部是虚空,什么都没有,一瞬间仿佛幻觉一样,巨魔眼前的红色星辰霎那消失不见。 它开始下坠。 落入深渊,耳畔是呼啸的气流。 巨魔愤怒地盯着天穹,漫天繁星尽头,一颗红色的眼球悄然出现,垂眸打量着它,这次是四个瞳孔,淡淡的青黑色光芒闪烁间,流淌出庞大的神秘信息,一瞬间有无数低语在巨魔耳边呢喃,似直上天堂,似直坠地狱,狂潮般的祷告,奔命般的嘶吼,震耳欲聋——这在野兽看来,是彻头彻尾的讥讽。 深渊之下的黑色潮水,将巨魔吞没,金色的太阳落入山后,光芒也被阻挡,巨魔奋力挣动,此时,无数墨绿湿滑的触手伸出,将它箍紧,死死拖入海底。 黑色的海水从口鼻呛入,在肺部肆虐,痛苦与窒息一并袭来,如死亡的辛辣前菜。 …… 鹿正康睁开眼。 黑色封皮的灰黄书籍大若门板,一本本堆叠起来,升上幽绿色的天穹,无边阴云只有铅灰色的轮廓可见,不断浮动交织着。 天空的尽头有橙黄色的极光闪烁浮荡,但给人的感觉仿佛在观测一个浸泡腐烂尸体的蜂蜜池子在黄昏阳光下的反光一般。 地面是一种特殊的墨灰色斑点石质,上面也都洒满残破的书页,几乎把地面完全遮蔽。那些书籍堆积成了墙壁,那书脊和书页上的古怪反光就像大型昆虫的甲质一样,而没有书本的地方有黄色骨骼般的观察窗,上面满是镂空,仿佛一个精妙的艺术容器,让人或者别的东西能够仔细观察墙内外的世界。 整个建筑透着一股子哥特式的疯狂意味,扭曲而晦暗。 书籍的长柱遍布墙壁的内外,而透过墙壁的孔洞望去,外面是一片油光起伏的黑色海洋,上面笼罩着淡淡的迷雾,远处有无数类似的房间和高大的拱门,也都半浸没在海水中,整个空间巨大不可知尽头。 周围摆放着灰石长桌的古怪的雕塑,一些仿佛闭合捕蝇草的灰白色厚皮荚质,当鹿正康把其闭合的叶片掰开,里面有一定量的财物,宝石,还有不知什么年代的金币,有些印着赛普汀,有些印着一个女人,有些印着一座高塔,林林总总,种类繁多。 这里,鹿正康闭上眼睛,感受到沁入骨髓的微凉。 这里是魔神赫迈尤斯?莫拉的领域。 异典。 /53/53460/12779219.html 第二百四十四章 探索者,赫迈尤斯?莫拉 鹿正康向前方的通道走去,笔直前进,并不理会两侧的阶梯高台和入口。黑色的书籍堆砌出高高的拱顶,由于不整齐的堆叠导致错落的状态,起伏有边角凸起如棘刺。 空气中泛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味,如同一个被太阳晒得冒汽的飘满浮萍的污水池塘,腐烂的真菌和淡淡的海腥味,正像一个废弃的海鲜市场,堆积如山的货物在一点点变质时弥散开的臭味,不过要更淡些。 这样的可怕气味最叫人惊惧的便是其暗藏的迷幻性,若是多呼吸几口空气,便发现臭味转瞬淡去,渐而还慢慢流出香气,仿佛在发酵流脓的地窖里洒满鲜花和香料一样,把邪恶的气质掩盖了下去。 那海上的迷雾也会弥漫到这些通道和房间里,往往站在某处向远方望去,并不能看到细节,蒸汽会一点点浸透衣物和皮肤,给人淡淡的刺痒感,仿佛是无数虫豸顺着雾气钻入毛孔,开始扎根繁衍。 地面杂乱的纸页上满是一些看不懂的文字,仔细观察即可察觉,每页纸张上都有四十行,每行大约八十个词。材质多变的纸张,譬如莎草纸或者竹纸、木浆纸、羊皮纸等等,一律都是枯黄的,除了用触觉分辨,并不能看出各自的区别。这里似乎有一种同质化的特性,能将不同之物同化,抹除个性后以混沌的姿态镶嵌在这里。 通道走到尽头,两侧另有走道,鹿正康暂停了脚步,从眼前镂空的窗户向外望去,是一个大厅,深处有高高的台阶,一级级向上,最高处的石台上摆放着什么方形的物体。 鹿正康从左边的通道绕行,不多时到了尽头,右手边就是大厅的门,同样是镂空的,泛着几丁质甲壳光芒的事物,与那些窗户类似,门边有一个奇怪的非自然植物,就像小小的金色灯笼,几根枝条蔓生向上,曲结成一个空槽,另有一支高高顶起,有发光的小球悬垂在其末端。鹿正康轻轻触碰那个灯笼般的小球,球体坠落入空槽,大门因而打开。 巨魔人一步步迈进大厅,那深处石阶旁有两个外形可怖的生物在随意漫游,那形貌,乍看宛如一堆灰黄色的湿滑章鱼触须聚合物,背后披着皮质的斗篷,长长几乎垂到地上,身躯是细长多褶皱的虫躯,漂浮着,腹部有漩涡状口器,体侧有两对手臂,细长枯瘦,头部类似一个海星,垂下长长的触须,左右摆动,互相摩擦,滴落湿滑的液滴。 魔族生物,探索者。 两个探索者注意到鹿正康的到来,当即使用隐身术,在一阵蓝紫色与金红色的灵光中,它们不见了形体。 鹿正康浑身亮起青碧色的光芒,纹身全开。 探索者移动悄无声息,突然从鹿正康的背后有一道墨绿色旋风吹来,速度极快,鹿正康当即向旁侧一跳躲开攻击,而由于主动攻击而现形的探索者在一根书籍长柱后隐现身形,未等鹿正康追击,它再一次隐身消失。 现在是法师的对决。 空气中古怪的味道麻痹了巨魔人的嗅觉,他无法察觉那两个探索者的位置,只能被动防守,不断躲闪那无尽的旋风。 每一个旋风都有石磨般大小,往来推移,两个探索者几乎要把鹿正康浸没在狂风的海洋里,这风旋有着某种恶毒的特性,鹿正康感到体表的刺痛感在加强。 看准一个时机,鹿正康将巨斧抛出,画出一个死亡的轮旋,狠狠劈在一只探索者的身躯上,它被击中,但并无任何惨叫,只是无力地摔在地上无法保持悬浮。另一只探索者愈发谨慎,不再对鹿正康发起攻击,只是一直保持着隐身状态。 鹿正康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把第一只探索者砍死,抽出魂魄来,当场要将其扭曲成死灵。 直到整个过程结束,另一只探索者都未有任何动静,似乎已经逃离。 新生的魔死灵飞在空中,盘旋了一下,突然朝大厅的角落释放了一个幽蓝色的旋风。 鹿正康紧跟着旋风发起冲击,第二只探索者没有离开,它被旋风击中,破了隐身,随即又被巨魔人毫不留情的一斧子腰斩,然而倒地之后,探索者的躯体竟然慢慢化作虚无,这是一个分身。 阴影里蓦然又飞出两团气旋,两只探索者现形,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抑或都是假的。 鹿正康抬手打出袖里飞燕,自己一个侧扑躲开攻击,被击中的探索者,一个消失,另一个淌出漆黑的血水,摇摇晃晃,被接踵而来的一斧头劈中,再动弹不得。 第二只魔死灵。 它们同人死灵一样有高超的智慧,可堪造就,于是也加入编号,如今到了编号十九。 大厅清理干净,鹿正康走到高台上,面前一片开阔,能毫无保留地看到异典空间邪异的天空与海洋。高台上有一个置书台,上面放着一本厚重的书籍。 黑暗魔经。 游戏中的黑暗魔经是魔神赫迈尤斯?莫拉的神物,可以通过阅读魔经进入异典,异典里另有魔经本体,阅读后可以获得强力的技能或永久的增益效果。此外,部分魔经也有传送门的效果,可以传送阅读者到异典的不同章节。 鹿正康仔细打量书封,厚重如石板一般的黑色纸张,光泽上如同某种生物的皮质,表面有深邃的铭刻,复杂未知的符文与繁重的几何图形组成的幽暗纹章,如邪异的眼眸。 翻开书籍。 枯黄的书页上遍布文字与图案,然而并不能看懂,多翻了几页,陡然纸张上释放出暗绿色的光芒来,观者一阵恍惚,眼前的世界仿佛在极速颠倒重组。 再回过神,大厅外的海洋上悬浮着许多黑色囊泡状物体,仿佛一个个黑洞,里面泛出一个个眼球,伸出一根根触手,鹿正康只感到耳边的幻听急剧加重,无数的声音都汇聚起来,音调、音节、音色不断混合。体表的刺痛升级未剧痛,仿佛长针抵着骨髓搅动。脸颊和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烧灼的感觉,痛苦也富有层次感。 盯着囊泡里浮现的眼球,它们混乱不可名状,有些如蜥蜴,有些如狮虎,千奇百怪,有些有数个瞳孔,胡乱对接,有些眼球仿佛分裂到一半的受精卵,结合在一起而无法脱离,颤抖着。无数囊泡中尤以中心处那个最大,里面悬浮着的眼球也最大,不断眨动着,灰黄的眼白和墨绿的两颗瞳孔——组成一个∞形。 /53/53460/12779222.html 第二百四十五章 秘密的知识,禁忌的历史 当这堆囊泡出现时,天空被暗绿的浮光笼罩,而观者的视线仿佛也被迷雾沁入,变得迟钝而模糊。 鹿正康耳边的幻听不断组合,最后变成一个低沉、迟缓、鲁钝的怪声。 “一个奇怪的凡人!他找到了我的目光,并且随之进入了我的领域。真是让我印象深刻……你知道我是谁吗?”一句话,被艰难地说完,仿佛是为了好让凡俗可以理解而经过了不断的压缩和谨慎的翻译。 鹿正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智慧之妖,知识与命运魔神,赫迈尤斯?莫拉,不是吗?” 莫拉低沉地笑了一会儿,囊泡里最大的眼球眯起,似乎是危险的捕食信号,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高等生物的情绪并非低劣凡人可以勘破的,就像一根线条看不透平面的景象。 “是的,你说的没有错。我很好奇你的镇定,是什么给予你如此超凡的勇毅?当我窥视你的命运时,发现了前所未有的美妙景象。是的,就是你了,你愿意做我的仆人吗?我可以赐予你无穷无尽的知识。” 鹿正康很平淡地回答道:“我有勇气,只是因为我不怕死,而且我也并不以为你比我高等,为何我要做你的仆从?” 莫拉大笑起来,仿佛看到了一只有趣的,会唱歌的蜻蜓,“哈哈哈!凡人,你的傲慢真是少见!你并不能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你只不过是一个被困在生死界限里的碎片罢了,而我是完整的!” 鹿正康语气愈发淡漠,“哦,挺不错。” 身为菩萨化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一个依附在上缘缘流中的小神罢了,连宇宙本貌都未勘破,困于世界生灭的轮回之间,还想让菩萨做你的奴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莫拉仔细打量着巨魔人,“你很有趣,凡人,我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作为你的嘉奖,我决定向你开放书库一天,能学到什么,全看你自己。” “那很好啊,多谢。”鹿正康点点头,表示有好处当然得要,“不过以后你可别再看着我了。” 赫迈尤斯?莫拉再次用祂那拖沓的偏男性口吻嘱咐道:“噢,话不要说得这么满。况且,被我注视的凡人太多了,毕竟我是秘密之主,我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被那些优秀的命运所吸引。呵呵,这是你的荣幸。 “像你这样来到异典的凡人不在少数,不过他们最终都沉沦在知识的汪洋里,久久不肯离去,许多化作我的眷属和奴仆,还有许多彻底疯狂。不过放心,我的恩惠只有一天。当你再次渴望知识的时候,可以来找我,不过后果自负……呵呵呵哈哈……” 随着天穹上暗绿帘幕般的荧光散去,悬浮着的无数黑暗囊泡也一一退缩至无,那些浮沉着的眼珠和湿润触手缩回囊泡里随之一并消失。 祂离开了。 鹿正康皱着眉,身上的剧痛潮水般散去,最终低至可以无视,紧接着是脑内多巴胺分泌带来的舒适和亢奋。 他有些脱力,慢慢坐在高台上喘气。 化身太弱小,也是一个苦恼。 待鹿正康缓过劲来,他站起身在大厅里游逛,高大的书柱上每一本书都可以抽出,这些书本看似紧密堆叠,其实是各自悬浮的,并不是说一定要从上面开始拿。 鹿正康翻看好几本,都是不认识的文字,他也不气馁,用任务日志里的备忘录把自己眼见的一切都转化为信息保存起来。 个别书籍里全都是乱码,这是因为上面的内容不是低等生物可以理解的,所以投射出来的字符也是混乱无序的,哪怕鹿正康将其保存在备忘录,但是依旧没有用处,同一页书,每次看都是不一样的,这样的典籍彻底超越了信息载体的概念,其本身就在传达、制造信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小时后鹿正康找到字典了。 上面有八种语言的互相注释和音标,包括诺德语、古诺德语、龙语、博斯莫语(木精灵语)、锻莫语(深精灵语)、傲特莫语(古精灵语)、伐莫语(雪精灵语)、岐莫语(变精灵语)。 这本字典很厚实,基本收录了这八种语言的习惯词汇,鹿正康如获至宝,仔仔细细把每一页都收录到备忘录。 这样的字典后来又陆陆续续找到几本,差不多鹿正康的语言通任务可以完成了。 此外还有一些画着大量机械结构的图纸尤其吸引鹿正康的注意,这些应当就是精灵科技,有些一看就是锻莫的技术,有些则更古老,神奥之极。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鹿正康大约记录了五百本书籍,由于内容太过于庞大,导致备忘录变得极其赘余,所以他又在任务日志里另起了一个栏目,称为书架,把之前和方才收集的所有书籍内容整合入书架内,打算抽空起一个目录好方便查找。 鹿正康放下手中书籍,身后陡然出现一个深邃的蓝紫色漩涡,这是一个湮灭之门,可以跨越时空旅行,巨魔人最后打量了周围的大厅一眼,抬脚迈入传送门消失不见。 踏入湮灭之门,眼前是一片深灰色的世界,而他被身前的一股拉力扯动地极速移动起来,他甚至无法感觉到自己是在前进还是下坠。 眼前俱是浓雾,而不断有黑影闪过,惊鸿一瞥看到的全然为恐怖而光怪陆离的景象,有极速放大的细菌簇状的球体又瞬间消没在身后,有无数人形聚合的山脉头颅发出无声嘶嚎,有无数星辰状的光球坠落爆炸在虚空一座直径以光年计的铁环上,一块悬空的破碎陆地上树立着高高的水晶塔散发光明照耀四周,一座在光界里漫步的黄铜机械巨人,驳驳跳动的世界心脏…… 有些是幻象,有些是历史,有些是幻象之于历史,有些是历史之于幻象,有些是时间内的景象,有些是时间外的景象…… 鹿正康看到了许多,可什么都没能记下,倒是任务日志里收录了大量扭曲的图片,模糊不堪。 狼群休息处,一个传送门打开,鹿正康迈步而出。 /53/53460/12779224.html 第二百四十六章 男孩的野望,死灵熔炉 湮灭之门的传送体验与净土的殊为不同,走一趟湮灭传送门就像进了一次历史垃圾堆一样,很可能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鹿正康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的昙花。 菩萨赋予的超然之境,脱离命运轨迹,连赫迈尤斯?莫拉似乎都没注意到。 魔神并非全知,哪怕莫拉号称秘密之主,但依旧有祂无法触及的领域,祂就像一个观画的人,总有隐藏表面之下的线条会脱离视线之外,而当鹿正康进入净土,他的命运便会隐匿不可见,这样的宿命波动常常出现,赫迈尤斯?莫拉究竟有没有相应的洞察力也是未可知。 净土始终是鹿正康在上古卷轴世界的基本盘,是他的领域,在净土内他是不可被伤害的,而净土也不可被果位不超鹿缘菩萨的存在勘破。乃绝对安全的所在。 把话说得满些,区区一个魔神,如何能窥见鹿正康的命运轨迹,祂之所见,皆为虚妄! 在异典中,鹿正康保持了理智和谨慎,没有试图用净土收纳书籍,因为对魔神来说,领域便是祂存在的本体,一切风吹草动皆有感应,相当于显化的法身一般,深藏湮灭之中,唯有遵循其引导方能抵达,乃是其最原始存粹的特性。而与鹿正康打交道的那个黑暗囊泡便是其微不足道的化身,至于其报身,鹿正康不清楚这个世界的缘流究竟何模样,想来恐怕也难见到报身。 鹿正康假托三身之说来解释魔神之存在,尚且有不完美处,然而鹿缘菩萨之名也只是假托佛家之说,真实存在之物,是名菩萨,即非菩萨,是名三身,即非三身。 总之魔神是一种高等的存在,超越了凡人世界的维度。 算是劫后余生的鹿正康没有丝毫后怕的感觉。 就当是出去旅游了一趟,宰了主人家两条狗,还依旧得到热情款待,这么说来,还挺对不起莫拉大君的。 “就当是精神损失费吧。”巨魔人咕哝了一句,耳边的幻听却是没有再次出现,这让他还有些不适应,也不知是赫迈尤斯不再关注他了,还是将自己的目光收敛到更隐秘处。 在异典里没有日升月落,所以一天时间,其实就是现世的一天二十四小时,没出现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的景象。 算算时候,再过三天又该去看约纳斯,鹿正康也不浪费时间,一天的例行的工作要完成。 早上练武,还是熟悉的狮相金砂掌,狮相铁头功和十三太保横练功。 下午造房子,主体结构完成,方方正正一个木盒子看着就像我的世界一样,颇为古怪,鹿正康打算在一楼周围修建一个彩绘回廊,这样看着端庄些。 晚上读书,其实就是看字典,学外语,颇有种回到当年的感觉。 三天后,去一趟冬堡把约纳斯接回来吃饭。 这样的日子真的让鹿正康想起学生时代,一周见一面,半天假,就回来吃个饭便回校,这样松快的半天是极为难得而享受的,只是有时候还有堆积的作业需要处理。他永远记得午后的阳光,将丑丑的花色窗帘照彻,水门汀的地面上有朦胧的光影浮荡,外面的风从窗户缝隙里吹入,将帘子抖动起来,也是缓慢轻柔的。 一切都很相像,只是那时候,自己是孩子,现在,自己是长辈。 “先生,你在想什么?” “我?”鹿正康恍惚了一下,看着饭桌上狼吞虎咽的男孩,“我在想你长大后的样子。” 约纳斯喝一口清泉水,笑着说:“先生你也在变高呢,我也时常想你以后会有多高。” 巨魔人的确又长高了,以至于,冬堡的卫兵们都不再戏称他是侏儒,这样长高的速度很不寻常,常常会有人好奇地问他到底什么情况,鹿正康总是敷衍一句二次发育。 听到约纳斯的调侃,鹿正康笑着斥了一句“人小鬼大。” 男孩一脸严肃地说道:“我想长大。” 鹿正康不问为什么,只是漫不经心地掰着手里的白面包,这是新鲜出炉的,热乎乎、香喷喷,松软可口,用的是精制的面粉,价格不菲。 约纳斯眨眨眼,看到巨魔的姿态懒散,于是也没了倾诉的欲望,低头大嚼起来。 庄稼们还未能收获,虽然不时有生命魔能的滋润,但生长是一个急不得的自然过程。最早一批麦子也需要到日高月才能收割。 鹿正康问约纳斯,“在学院有没有钻研什么课题啊?” “有的!”布莱顿小子闻言振奋起来,“我要复原一个伟大的法术!” “哦?” “是飞行术!我在图书馆看到了,以前是有这个法术的,只是后来因为安全问题才慢慢失传,我不但要复原它,还要改进缺点!” “好啊,有志气!”巨魔人呵呵大笑,“有同学或者法师帮忙吗?” “暂时没有,不过等我做出成绩以后就能拉拢他们加入了!”男孩说起这些头头是道,还分析了几个同学的个性,这样的洞察力和决心是鹿正康在他这个年纪绝不会有的。 每次与这个男孩相处,都会忍不住好奇他的未来。 真是一片光明的坦途啊…… 送走踌躇满志的男孩后,鹿正康的生活又一次平淡下来。 晚上学习的时候,还顺便整理书籍,按照不同的分类,大致归纳为:魔法、科技、魔动科学、传记、游记、哲学与文学、杂谈、乱语八项。随后便是将异典里抄录的书籍一点点整理出来。 看得懂的分到前七项,看不懂的都安排在最后的乱语中。 这个过程里,鹿正康最看重的就是前三类书籍,这也是数目最少的三类。 而其中可以破解的又只占一小部分,让人感到非常可惜。 不过,有锻莫的技术图纸,鹿正康的许多野望也可以展开了。 譬如死灵熔炉,完全可以采用这些矮人的设计,届时的产物就像流水线一样可以批量生产器具。而鹿正康要做的只是将能源从灵魂石换做死灵罢了。 说干就干,而这一动工就是整整一个月。 黑铁锻造的高大熔炉仿佛殿堂,大量粗重的铆钉将一张张布满花纹的铁板链接,主体是一个椭圆形熔炉,此外还有一个蒸汽传动设备用以给熔炉运转提供动力,大量的管道交错堆积,火焰、蒸汽、熔浆在其中肆意奔流。 /53/53460/12779227.html 第二百四十七章 魔族、世界、锻莫,装甲设计 死灵熔炉的产物全看模具,而模具也是可以替换的,有了熔炉,鹿正康更新外殖装甲的速度极快。 这次的内骨架的一部分采用黄金,对附魔有一定的加成,只是质地偏软,且沉重异常因此才未将整个骨架都替换未黄金。 这样简单的扩大将会是一个长久的工作,因为巨魔人生长的速度太快,几乎每两周就得重新调试,也不知最终他会成长到什么体型。 鹿正康将两个魔死灵塞入了熔炉里,它们比前面那些由强盗转化的人死灵更加智慧,而且能更快汲取原始魔能给附魔法阵充能,因此单单两只就能带动整个巨大的熔炉。 非常神奇的一件事是,它们其实可以被看做是赫迈尤斯?莫拉的一部分。 魔族生物,或称迪德拉生物,它们的存在都依附于侍奉的主君,它们是主君领域的一部分,同样的,也就是主君的一部分。 而魔族生物是不会在现世死亡的,因为降临的或者被召唤的只是它们的一个化身,只有在其存在领域中,这些迪德拉生物才能被真正杀死,同样的,想要抽取魔族生物的灵魂也只能在湮灭领域中。 魔族如此,那些圣灵麾下的英豪同样如此,这个世界上流传一个说法——人是神(元灵)的碎片。当人加入神,就会化作神的一部分。 就像巨魔人的生母嘉尔娜?饮血,她的魂灵在魔神海尔辛的猎场里,同样她也化作了海尔辛的一部分。 就像太吾世界里的人加入鹿正康的正缘扣一样,存在的本质被连结,也就得到了另类的永生。 对凡人来说难以想象,不过对高等生物来说只是基本操作。 鹿正康如今也可以确定,空洞骑士世界的虫子梦境也是一种神圣的联合,或许大家都在某个存在的睡梦里,而什么圣巢、辐光、虚空,也都只是那个存在的一声呓语,脑海里的一道火花,仅此而已。 这么一来,便与梵天一梦类同了。 将宇宙现象神化的确很有趣,更有趣的是在神话的世界里冒险。 对现在的鹿正康来说,思考形而上学还只能算是无聊时候的消遣,比较具有现实意义的问题是如何获取大量死灵。他寄希望能在异典获取的知识中得到答案。 整理书籍的工作每天都没有拉下,鹿正康找到了一些高深的古老魔法,为数不少,对法师的要求很高,像鹿正康这种缺蓝法师是不用指望亲自释放,只能将其转化为附魔法阵后间接使用了。 此外还有许多失落的魔法知识和科技蓝图,鹿正康不出意外的发现他如今的道路并非独创,正如目录里的魔动科学那样,有许多前辈法师也在钻研将魔法与自然科学结合的艺术,虽然鹿正康整合出来的内容稀缺且断代严重,不过依旧给了他以极大的启发灵感。 关于他的外殖装甲,如今有了全新的升级思路。 装甲上可以镶嵌法杖——不一定得是长长的棍子,还可以是炮口,总之,可以通过制作法杖的手段,给装甲配备火力武器,浑身数百杆炮,火球冰霜与雷霆肆虐,再加上鹿正康找到了约纳斯试图复原的飞行术法术书,一并附魔上去,届时就同个钢铁侠没区别。 另外,得益于异典中一些玄奇的炼金配方,他可以制造魔力液体,随即便能尝试构建人造经脉,再次开发魔改版的内力。 锻莫科技有机械生物的创造方式,鹿正康也可以将外殖装甲打造从一个蒸汽动力的机器人。 类似的升级方案林林总总有数十个。 而最可怖疯狂的就是巫妖装甲蓝图。 不同于dnd世界观或者通常人们熟知的巫妖,上古卷轴的巫妖也的确有命匣,被杀死后也的确可以依靠命匣复活,然而并非命匣破碎巫妖就会死亡,只是会变得虚弱。 上古卷轴的巫妖转化仪式中,命匣只是一个过渡环节的用品,在转化成功后,便可作为巫妖的力量之源,并能够靠吞噬灵魂壮大威力。 巫妖装甲既是将外殖装甲制作为命匣,一个可成长的神器! 说实话,鹿正康真的打算某天自己活腻了就试试这个方案,前提是他需要巫妖转化仪式的全部细节,异典里找到的知识没有完整记录这些,或者说,在那些乱语中,不得而知。 所有升级方案里,暂时以锻莫的机械生物最为靠谱,可行性最高。 机器造物可以被冠以生物的称号,足见锻莫科技之奇妙。 据说这群矮人掌握着奇妙的音调魔法,他们认为世界的法则就像音符一样,可以通过调音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么说来,锻莫法师都是一个个实力强劲的调音师呢。 对于锻莫这个灭亡的种族,人们有很大的误解,首先,虽然称他们为矮人,但其实人家并不矮小,甚至颇为高大。在异族的语言里,他们被称为深刻之民,深刻在思维层次上,而这个词被错误地翻译为了矮小之民。大家很少见到锻莫,以至于这个误解越来越深远,最后全体锻莫都被动成了矮子。 挺惨的。 制造机械生物,离不开在灵魂学上的素养,那些至今活跃在锻莫遗迹中的机械造物有着基本的判断能力和智慧,可以协同作战,驱动它们的能源是灵魂石与机械核心,而赋予它们逻辑思维的却不得而知,可能是音调魔法,也可能是灵魂附体。 鹿正康看了数十张机械生物的设计图后,清楚认识到这些造物的智慧来源——无所谓。 可以是灵魂石,可以是机械核心,可以是魔法,可以是死灵,在这方面锻莫科技展现出了强大的普适效果——实用至上。 在实际应用里,一些小型机械生物就全靠灵魂石提供动力和智力,而一些大型的机械生物,如矮人百夫长就需要百夫长核心与灵魂石的共同支配,或者,以音调魔法启智,那么灵魂石与核心只是单纯的能源。 鹿正康看了连连赞叹,“妙啊!” 设计图画了整整两周,真正要锻造反而简单。 死灵装甲二代,即将出厂! /53/53460/12779228.html 第二百四十八章 二代装甲,即将开启的农忙,外来的法师 为了得到足够的钢材,鹿正康多次光顾矿坑的生意,而且还去把诺德遗迹里一切铁制品给拆下来搬走。 外殖装甲二代,死灵蒸汽战甲终于是在4e184的第六个月份,也就是年中月完工。 三层结构,内骨架不变,中层为附魔层,外层为动力装置。 设计上由于结构复杂所以显得非常赘余,外层蒸汽动力装置类似外骨骼,背后有便携式蒸汽炉,方方正正的一个背包,中层附魔钢甲线条圆滑表面光亮,与人形差别不大,内骨架如锁子甲,紧贴衣物,头盔是层层叠叠薄铁片堆砌的花纹圆球,附魔与死灵监控器一致,有强大的观测能力。 所以最终造型乍看像是穿外骨骼盔甲的宇航服。 通体银白色附着彩色符文,一旦功率全开就会像人形自走迪厅炫光灯一样。 外层大量如外骨骼的细钢管道采用液压传动系统,动力由背后蒸汽背包提供,必要时可拆卸。 中层与内层其实就是一代外殖装甲,除了处理一些结构上的冲突以外,完全照搬,节省了相当一部分时间。 有了外层动力装置,这下整个战甲对操作者来说轻如无物,甚至能当义肢来用,不论奔跑还是战斗都能有强劲的爆发力和持久性,一下子就变成魔改钢铁侠了。 创造的过程非常快乐,以至于让鹿正康灵感如山洪一样呼啸澎湃。 二代还没造好时,鹿正康就已经在筹划三代装甲了。 不论一代还是二代都需要死灵提供能源,激活附魔法阵,而三代装甲应当有更高的普适性,结合炼金配方中的魔能液体和机械核心,只要供能系统和操控系统设计完毕就完全可以抛开死灵,届时动力由魔能液体提供,行动让机械核心操控,使外殖装甲变成使用门槛极低的魔动科技产物。 届时就有批量生产的价值了——谁说《上古卷轴》不能玩成《辐射》的? 到时候复活死灵大军,每个尸鬼骷髅都穿着外殖装甲,十万钢铁侠出击,谁来也顶不住。 舒舒服服过了这段充实的日子,鹿正康每天依旧坚持练武。 狮相铁头功基本练成,为了练这个,脑袋两边的骨刺都被撞断四五次,好在后来又长了出来,不然脑袋上就真的光滑溜溜像个蛋了。 硬功在某种程度上是相通的,练了狮相铁头功,在修习十三太保横练功就能省出一些时间,因为十三太保横练里也有一门铁头功,练法与狮相铁头功基本类似,同样的,练了金砂掌后就不必练习十三太保里的铁拳、铁掌、铁指功。 为了测试二代装甲的灵活性,鹿正康在净土搭建了一个桩林,高高低低的木桩排列如林,他便穿着厚重装甲在上面跳跃移动。 由于附魔了飞行术,很大程度上减轻了负重,因此不必担心将木桩踩坏。 可惜的是,二代装甲空余的附魔空间不足,飞行术附魔法阵只占据很小一部分,无法真正飞行,只能缓慢漂浮一段距离。 这个问题很可能到了三代也无法解决,只能看未来有没有好的解决方案了。 不过飞行术的确如约纳斯所说,是一个有很大缺陷的法术。其原理是制造力场包裹法师,使其能抵抗重力四处飞行,不过力场的强度很难把控,要么是飞不起来,要么是直接把法师挤成浆糊,而且飞行的途中,力场无法提供额外的防护,加之需要专心操控导致法师抽不出空闲仔细观察环境,往往会有意外发生。 这个法术什么都好,就是使用门槛过高,不专业的法师用这个太危险,专业的法师说不定都会用传送门了,难怪是被慢慢淘汰。 二代装甲上附魔的飞行术产生的力场就是功率太低,只能减重或者漂浮,相对还安全许多。 鹿正康打算关心一下约纳斯的研究进度,如果他练复原飞行术都做不到,那就亲自出马把飞行术改进后传授给他。 马上就要到收获的季节了,意味着鹿正康即将开始农忙。 净土田野上沉甸甸的麦子摇曳爽朗的波涛,吸饱甘甜的泉水,而今已将稻穗深垂。 在净土不必忧心病虫害,但依旧得担心土壤肥力,鹿正康知道自己的实力不如于家人,不可能这几十英亩都上自己的肥,而化学制肥又实在超出他的知识范围,将来要么去掏粪,要么研究一下魔法制肥。 掏粪无所谓,只是太麻烦,效率也低,并非好选择。 制作收割机的事情得提上日程,其实很简单,在拖拉机后面挂一个滚轮就好了,要是赶赶工,绝对能在收割前做好。 一周又到了末尾,鹿正康去骑上心爱的小机车出发去冬堡。 今天酒馆里也很热闹,原来是有户人家生小孩了,请大家喝酒。人们说着开开心心的祝福话,到半夜才散。人群慢慢散去后,酒馆里来了一个年轻人,穿着法师的装扮,不过风尘仆仆的样子也不像是学院里的成员,像是外来的。 老板对这位外来的年轻法师没有特别的偏见,多嘴问了几句后,反倒是被法师绵里藏针地顶了两句。看得出他是很有戒心的一个人。 外来法师喝了两杯蜜酒,要了一份面包和烤韭菜,夹着当三明治吃完,末了,要了一个房间,就在鹿正康专属房间的对面,那是个双人间,很宽敞,价格相对也会高些。 当晚酒馆里没什么客人,半夜鹿正康的门被敲响,巨魔人睡得正香,起来开门一看,竟然是对面的外来法师,兜帽下露出一张干净而疲倦的脸庞,来者有着高高的颧骨,尖尖的下颔,灰黄的皮肤被仔细地保养,表面涂抹脂膏,散发淡淡的花果香气,帽檐下露出几绺亮丽的金发,以及一双半掩在发丝间的金色瞳孔。 是一个讲究的男性高精灵。 巨魔人闷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高精灵略略低头致意,在礼节上非常细致到位,“请原谅我冒昧地打扰您的好梦,这位……先生?” “既然已经打扰了,你不妨说说原因。” “哦,我想这件事的起因还是因为您。”高精灵笑得矜持,他站直的时候差不多和鹿正康平齐,算是高大细瘦的美男子了。 “有话直说,我不想浪费时间。” “向您的惜时精神致敬!但不知阁下可否莫再打鼾,偌大酒馆,尤以您的声响最为惊人。却叫本人辗转难眠。” 巨魔人隔着兜帽挠了挠发痒的骨刺,点点头便应下了对方的请求,打算回去打坐度过今晚。 “再次感谢您的慷慨的善心!咱们明天见吧。本人也急需一个良好的睡眠。原谅一个困顿而精神紧张的旅人吧,感谢!再次感谢您!”高精灵法师说着好话,再次点点头,慢慢退开几步,转身回房。 巨魔人摇摇头,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是傲人凌人啊,这才是地地道道的高精灵。 /53/53460/12779230.html 第二百四十九章 冬堡的新领主 外来的高精灵法师睡到了天亮,想来只有四个小时而已,恐怕并不能睡足,起床后享用一顿丰盛的早餐,随即退了房间就出门去了学院。看样子,他是打算今晚就能在学院的房间安睡。 鹿正康抽空更新了一下任务日志。 【任务:语言通】 …… 任务二(完成):学习书面文字 任务三(未完成):通识泰姆瑞尔大陆上各种族的语言文字 【任务:探索周围】 …… 任务二(完成):探索苔原东南部古老遗迹。 …… 任务四(完成):探索苔原东北部海岸的沉船废墟。 【任务:珊瑚龙爪】 任务一(未完成):前往英格尔山峰 【杂项】:有机会帮阿祖拉找失物。 【杂项】:探索一个矮人遗迹。 【杂项】:收割作物。 语言通的任务差不多也快完成了,在异典里鹿正康找到十来本字典,基本涵盖了这颗星球上所有种族的主体语言,还包括一些偏门方言,虽然有些语种——譬如蛇人语——发音诡异难学,不过读写倒是不成问题。 珊瑚龙爪的任务都快发霉了,其实英格尔冢离苔原也并不十分遥远,只要沿着东南面的海岸一路向南,就能进入东境领,再穿过涛涛白河就能抵达英格尔山峰。山脚边有两个农场,它们负责供给风盔城的食物,同时冬堡的粮食也多是从它们那里收购的。 说起来,最近冻炉酒馆里有些风言风语,说是要换领主,整个冬堡就这么点大,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而这个流言闹得大家人心惶惶的时候,卡拉达领主并没有站出来澄清。 随着时间推移,大家也都渐渐确认了这个消息。 帝国方面会任命新的领主来管理冬堡。 人们对此事议论纷纷,有说是先祖神州的阴谋,有说是风盔城去年才新上任的领主在干涉冬堡内政,有说是帝国在卖官。倒是并没有怀疑卡拉达领主能力不足才导致的这次换任。 卡拉达渐渐不再来酒馆,成天就待在领主长屋里,他的暗精灵管家是个惹人厌的家伙,人们出于关心想从他口中打听内幕,反倒是被恶语相向,为此还发生过几次斗殴,管家差点没被诺德人砂锅大的拳头打死,结果就是被卫兵拦住,双方各自缴纳一些罚款了账。 对此,鹿正康并不非常关心。 约纳斯练武已经颇有根底,鹿正康打算开始传授他一些基本的身法,锻炼身体的柔韧性。首先就是经典的少林功夫穿纵功,没有内气也能飞檐走壁,当一个跑酷高手不成问题。 学身法之前,得先学梅花桩、七星桩这样基础的步法,同时还得拉韧带,背沙袋,总之还是从基础练起。 小孩子骨头软,腰身好,韧带也松,最适合下苦功,硬功练不得,软功可无所谓。 约纳斯当天被鹿正康的肌肉震撼过后就对武功有了格外的热情,哪怕是在木桩上滑倒被板拦根,抑或是韧带抻得像拉面,也是一声不吭,当然不排除痛到说不出话来的可能性。 鹿正康问他飞行术有没有成果,男孩照例用还行来敷衍他,也不知到底情况如何。 饭桌上,约纳斯突然说起了冬堡换领主的事情,原来学院也在关心这件事。 相对而言,法师们虽然足不出户,但知道更多内幕。 说起来也同他们有关,学院内一直有先祖神州的人安排监视情况,而现任的卡拉达领主对学院颇为亲善,于是就有传言说是梭默(先祖神州简称)的监视者向上级递交了报告,于是梭默就施压帝国方面,要求换一个领主。 如果所料不错,新来的领主会是冬堡人,而且对学院充满憎恶——基本上也就是冬堡本地人会格外讨厌学院了。 鹿正康看着约纳斯对这种话题侃侃而谈,便说让他少关注大人们的游戏,专心研究魔法才是正经。 新的一周,鹿正康改装好了拖拉机,让编号四到七负责收割小麦,编号八到十四负责收集麦穗。自己则开始赶制蒸汽磨坊。 周末就能吃上新鲜的面粉了。 同时,周三是年中月的最后一天,周四就是新的日高月。 待鹿正康又一次到冬堡,发现酒馆里异常冷清。 “这是发生什么了?”巨魔人到柜台前询问老板。 老板正在擦拭酒杯,这些白铁的酒杯在他手边叠得高高的。 “我们换领主了,大家都不太高兴。” “新来的领主很差劲吗?” “不,他是个挺好的人,而且是在冬堡长大的,和我们都熟悉。”老板放下抹布,从柜台下摸出一瓶葡萄酒,劣质的绿色玻璃瓶里黑乎乎的酒液翻滚着涟漪,他掰开瓶塞,左手尾指勾起两个杯子,满满倒上。 “所以你们只是在为卡拉达担心?我很好奇他去了哪里。”鹿正康一边看着老板娴熟的倒酒动作,一边把手臂支在柜台上,右脚勾柱左腿,姿态悠闲散漫。 满满的两杯酒,老板分一杯递给巨魔人,“听说他去独孤城述职了,说起来,他的母亲其实就是哈芬加尔领的,也许老头去了那里就不会再回来了。独孤城是个很好的地方,很繁华,城墙高高的,还有风车,他们的风车……” 鹿正康饮一杯酒,老板也饮一杯,当他们沉默时,酒馆里除了火塘燃烧的哔啵声,就是两个男人碰杯的廷廷声了,这时候人不由自主就想说话,怕是寒风悄无声息就在死寂的缄默中侵入骨髓。 新来的领主叫科利尔,果然就像约纳斯说的那样,极度敌视学院,乃至讨厌一切法师。 不过老板说鹿正康不用担心被科利尔针对,毕竟他是一个优秀的诺德兄弟,一个出色的美食家,这样的人,走遍天际都不怕。 “老头一声不吭就走了,我们没人来得及同他说说话,再喝上一杯。他坐着马车,带着自己那点家当和一个忠诚的管家就走了,唉!他没有脸再留在冬堡啦!他的家族曾经是冬堡显赫的成员,如今……嗐,说这些干什么……只不过,我要说,帝国真没有人情味,这样一个优秀的领主说换就换,这些阴险的家伙对我们天际,太刻薄了。” /53/53460/12779232.html 第二百五十章 农忙,生命元素 三瓶酒的工夫里,酒馆老板不停抱怨帝国,说当初与先祖神州打仗的时候其他行省要么叛乱要么自保,就天际支援了帝都赛罗迪尔,结果帝国在诺德战士的帮助下,打赢了还被迫签下丧权辱国的《白金协定》,内容包括取缔塔洛斯信仰,割让南落锤土地,并且正式解散了刀锋卫士(皇帝近卫,屠龙组织)。 别的不说,单是一个取缔塔洛斯信仰就大大地惹毛了诺德蛮子。这相当于你的主君单方面宣布你的祖宗不是你祖宗,你问我的祖宗到底是哪个?人家一句你没有祖宗——那不得造反了?战神塔洛斯可是诺德人的精神支柱耶! 如今明智之人都能清楚看到一股怒火在天际的上空燃烧,帝国方面对此视而不见,放任火势蔓延,梭默方面出于恶意更是火上浇油,用不了二十年,必将有战争爆发,而战争的核心人物已经在去年入主了风盔城,正在大肆扩张势力。 诺德英雄,乌弗瑞克?风暴斗篷。 老板提了一句,风盔城正在招收军队,要组建风暴斗篷军,口号是复兴天际。他觉得巨魔人这样的好汉一定得去看看。鹿正康问那你呢?老板耸耸肩说自己得看店。 话聊到此处,鹿正康便已经颇感无趣,于是从袍子下取出一袋子全麦饼干递给老板。 “这是什么?”袋子打开后散发出一股香甜的黄油味,鹿正康用的是羊奶黄油,加了一点点盐以提升味道的层次感,最终成品是非常适合当零食或早餐的全麦圆形金黄色饼干。制作时鹿正康还特意打了模子,饼干的一面印有漂亮的花纹,有梅兰竹菊,有山川花鸟,虽然挺抽象的,不过格外有趣。 “饼干,你就当是甜甜圈好了。” “饼——干?”这是鹿正康用英语曲奇饼干音译成诺德语的新造词,假如要严格根据诺德语造词法来翻译的话,得将其解释成烤了两次的面包,还不如简简单单一句曲奇,以后传播出去了,大家就都会叫它曲奇。 老板吃了一口,大为赞叹,并且很有眼光地问道:“是不是新收的麦子?” “你吃出来了?” “是啊,还带着新鲜的风与麦浪,放久了就没有这个香味了。” “好吃你就多吃点。我去休息了,晚安。” “晚安,愿九圣灵祝福你,我的朋友。” 净土正式进入农忙时期,不但麦子熟了,那些马铃薯也可以收获了,到时候吃不完的麦子和土豆就拿去酿造伏特加——这个并不难,说到底就是蒸馏出来的酒精兑水再过滤而已。 鹿正康打算有机会多酿造一些酒品,作为生活的调剂。 活着是活着,活成什么样子还得看行动力,鹿正康或许算宅男,不过绝不是懒汉。 相对而言,如今的约纳斯有越来越懒散的趋势。 往常到了净土还会吹吹笛子,到处玩耍一番,现在也不知是倦了还是颓了,每次通过鹿正康的考较后就马上放松下来,随即去房子里搬出一把躺椅晒太阳打盹。 好在这么多次检查都没有问题,他的学业和武功都没落下,鹿正康就当孩子在学院太辛苦,也不去打搅他休息。 为了约纳斯的武功锻炼,鹿正康打算在冬堡外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建立桩林,嘱咐以后他每天早起就跑到桩林去修习身法。 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男孩一愣,然后点点头,没说什么。 天际野外有很多流窜的猛兽,其实没有哪里是真正安全的,不过遇事不决就用魔法。 曾经魔法中有一个神秘系,后来遗失了一部分,剩下的被拆解到其余派系里,这种魔法里影响最深远的就是关于仪式和咒语的研究,其中就包括魔法阵。 魔法阵这东西,有点复杂,鹿正康暂时还没研究好,不过根据书里记载的步骤一点点完成不成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冬堡周围的山地实在没有适合建立桩林的,鹿正康最后还是在海滩找了一个平整的地方建立魔法阵。 整个过程需要耗时耗工相当一段时间,所以新的一周,鹿正康在海岸逗留了三天。 先采石,需要白色石质,好在冬堡这边的石灰岩挺丰富,切割打磨石料,拼合成大圆环,圆环上雕刻符文,站在圆环内,点亮八处炬火,连接成八边形,站在圆心处,虔心念咒,赞颂八圣灵伟力,从白天到夜晚,其间炬火不能熄灭。 这样,一个可以维持许多年的保护阵就完成了。 遮风挡雨,防护外敌,不论是刀剑还是潮汐都无法越过圆环。 进出法阵需要凭证,鹿正康设计成小戒指,给约纳斯用绳子穿好挂在脖子上。 当初冬堡的大坍塌事件,学院安然无恙就是因为有保护阵法,这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当年的大海啸,不然冬堡是不会剩下任何建筑的。 把桩林造好后,鹿正康也就回了苔原。 死灵机车用过几次后,鹿正康对它的意见越来越大,起步慢就不说了,这刹车可太难了,而且速度不好掌控,不论加速还是减速都需要间隔许久。 得到锻莫科技后,鹿正康便打算升级一下死灵机车。 可惜如今农忙,实在难抽出空,等收获小麦后,紧接着就是收获土豆,中途亚麻又熟成了,于是又开始收获亚麻,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都是收获的时节,什么韭菜、卷心菜、油菜、大豆、甜菜等等,都在高速生长。 鹿正康的磨坊每天都是机械轰鸣声,死灵们将麦子碾碎过筛,再精磨储存,没有一刻闲工夫。 等油菜籽收获了就能榨油,等甜菜收获了就能制糖,大豆可以做豆腐,卷心菜和韭菜也是餐桌常客。 偌大净土,偌大的田地,美好的时节总是来得那么命中注定,这是自然与人的约定,如期而至。 鹿正康坐在田埂上,感受到一种深沉的链接,智慧与文明仿佛种籽,终有一天会在岁月的土壤内萌芽生长,耳边有风声和枝叶摩擦的嗦嗦声,鼻尖有泥土与果实的混合味,太阳很温暖,一瞬间也仿佛无限。 在此刻,生命魔能不断从巨魔人头顶涌出,金色的光点飞上半空,汇聚起来,生长出一个人形的轮廓,背后有层层叠叠的羽翼,仿佛一件太阳的披风。 当它出现,万物都发出轻轻的赞叹。 生命元素,创生! /53/53460/12779234.html 第二百五十一章 收获,新年,男爵,欢庆与泪水 这是鹿正康创生的第四个元素。 前三个还相对主动,这第四个就真的有些莫名其妙。 好在鹿正康也大致理清了为何自己能做到这一点。 总而言之就是要浪漫,得有足够的情感与魔能共鸣协同,就能赋予魔能以灵魂与逻辑,创生元素,而这个过程,应当与净土离不开,有什么东西一直暗藏于净土之下,那是鹿正康还未发现的宝藏。 巨魔人搓着自己的脸,干净、厚实、坚韧、温暖,他想象自己的双手就像一块奇特的面具,将自己的一切情感的表达都隐藏在面具后,藏在黑暗里,非常安全……有点感觉了,但还是不够入戏。鹿正康笑了笑,知道自己不缺乏安全感,所以这种想象就很难代入其中。 不过到底什么是浪漫呢?这个问题足够深奥了。 飘在虚空的生命元素张开羽翼,高高升起,飞入天空,刹那间,纯白的苍穹化作淡金色,阳光也充斥着生命魔能,植物的长势越发旺盛,排排的小苹果树苗抖簌精神,将根系深深刺入土壤,几乎要触及底下的冰原,那些豆子、苎麻、油菜等等,也都提前熟成。 这下施肥问题就解决了。 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叫人仿佛置身虚幻的花海,吐息间湿润而清冷,又如清晨山岚弥漫的竹林。 下半年的时间,鹿正康恐怕很难抽出空来研究魔法了。他需要做的事情很多,编织麻布,制衣、制糖、榨油、酿酒,每件事情都需要尽心尽力。 生活慢悠悠地过去,日高月在收获里度过,末种月又播下一批作物,炉火月将自己的食物与冬堡人分享,霜落月依旧农忙,日暮月时仓库里已经堆积大量物资,夜星月时将约纳斯接回来过年。 过年好啊。 鹿正康做羊肉饺子,做大个的寿桃,炸酥肉,炸糖饼,做一切喜庆好吃的,给约纳斯,给狼群,给冬堡的朋友们,供给九圣灵,供给天上各路神仙,供给自然,他收获了许多,也分享了许多,就像一次完整的轮回。 狂欢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从184年夜星月的后半段,到185年晨星月的前半段,冬堡前所未有的热闹,人们都为慷慨的鹿正康举杯,祝福他,欢迎他,崇拜他,仿佛他是欢乐的化身。 狼群的新生儿很喜欢他,冬堡的新生儿也很喜欢他。 巨魔人高大又宽厚,被人称呼为快乐的美食家,也有叫他白色山峦的,因为他的大氅是白色的,鹿正康从来没有表达过自己对这些外号的喜恶,久而久之,人们也放开胆子,称呼什么的都有。有些小孩特别喜欢叫他大白球,也不知哪里来的灵感。 现在的鹿正康里面穿着好几件新造的麻布衣,蒙着麻布头巾遮盖第三只眼与骨刺,带着兜帽,略略把自己丑陋凶恶的脸露出一些来。这麻布用的是亚麻和苎麻混编,结实、清爽,除了不适合冬天穿以外什么都好。 布衣之外,依旧是熊皮大氅,以前的那条早就腐烂了,不过鹿正康在霜落月时遇到一头游荡的白熊,马上要冬眠,已经肥肥胖胖,便被巨魔人顺手宰了,皮子硝制以后成了衣服,血肉被做成佳肴,骨骼碾碎了用于冶炼,灵魂化作死灵用来驱使,一点都不浪费。 人们把鹿正康外形上的变化视为一种对自己莫大的信任,因为一个神秘的人愿意分享自己的隐私,那是友情的象征。哪怕冬堡居民都惊异于巨魔人长相之丑,但没有人因此而讨厌他,卫兵里有那些健康高大又矫健勇敢的诺德女子,对鹿正康青眼有加,时常寻他饮酒。 新任领主科利尔也对鹿正康非常亲近,这是一个红头发的年轻诺德人,面庞端正坚毅,鼻子挺阔,嘴唇周围有一圈青生生的胡茬,时常穿着厚重的毛皮大衣,戴着红宝石黄铜头环,说话声音响亮而沉稳,站在街道尽头都能听到他在街口的高谈阔论。他为人热情,先前在外游学历练,这次回归家乡不过一个月就博得居民信赖。 他总是说法师学院的坏话,对多年前的大塌陷持着阴谋论,除此以外,他是酒馆常客,总爱饮酒,一旦喝多了就会哈哈大笑,放浪形骸的样子很亲民,不过话说回来,冬堡现在也就是一个不大的村庄,十几户人家,甚至没有独立的内政和足够的领土威严,他这个领主想摆架子也没人在乎的。 他常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要在冬堡扎根,以后找个老婆,生个小孩,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 鹿正康来酒馆时会带上自己酿的伏特加,很受蛮子们的欢迎,在新的一年,巨魔人带来的酒足够所有人尽兴。 领主科利尔喝完当场就说要给鹿正康以冬堡男爵的身份,酒馆里的居民们一阵欢呼,没有反对的人。巨魔人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科利尔塞了一把花纹精致的钢铁手斧,醉醺醺的领主拉着鹿正康的手高高举起,朝着周围大吼:“你们看清楚了!这把斧子就是咱们新任冬堡男爵的象征!谁要是有意见,现在说出来!” 酒馆里的男人和女人们纷纷大笑,没有谁说有意见,只是催吟游诗人赶紧唱一首歌来。 我们的吟游诗人是个脾气古怪的布莱顿男人,他三年前来到天际,一路向北,似乎在躲避灾祸一般来到冬堡这个穷乡僻壤,他矮小——布莱顿人在诺德人面前往往要略微抬头,不过他还算英俊,找了一个本地的诺德女人过日子,同居然而没有结婚,他会唱许多歌谣,包括帝国的,天际的,或者是他故乡的,林林总总,都能用他娴熟的鲁特琴技艺表现出来。 说这么多,只是要让人知道,他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诗人,总爱唱反调——有时候颇有戏剧性,人们因此喜欢他。 在这样欢乐的时候,他弹起了沉重坚韧的调子。 大家伙儿的笑声一点点淡去,缄默如寒风涌入此地,唯有一些神志不清的酒鬼还在喃喃自语,其余人都认出了这首歌,展示了自己的尊重。 布莱顿人开始轻轻唱道:“我们的英雄,噢我们的英雄,有颗勇敢的心!” 酒馆里的诺德人们听到这一句便已经心潮澎湃,感性的人们眼中泛起泪水。 “让我告诉你,告诉你,龙裔重新降临!” 吟游诗人的目光盯着火塘上的烈焰,灵巧的手指还在不住地拨动琴弦,是拨动了琴弦,还是拨动了心弦,只见酒馆里的男女老少都开始低低的应和。 “使用吼声之力,古老的诺德技艺!”曲调那么低沉,人们语气却那么坚定。 “相信我的话,相信吧,龙裔重新降临!” “邪魔迎来末日,驱逐天际之敌!” “他们小心吧,小心吧!龙裔重新降临!” “黑暗的时代已经过去,续写英雄传奇!” “你知道了吗,知道吗?龙裔重又降临!” 龙裔是诺德人的原型,这首歌叫做《龙裔归来》,在黑暗苦痛的年代,给予战士以勇气,给予民众以希望。 巨魔人鼓掌,大声赞道:“天际万岁!龙裔万岁!诺德人万岁!” 人们便纷纷洒泪,高呼:“天际万岁!龙裔万岁!诺德人万岁!” /53/53460/12779236.html 第二百五十二章 杀鸡任务,遭贼 新任的冬堡男爵买下了一座空房子,修葺一番后,开了一家粮食店,既卖食物,也卖粮食作物,同时也卖酒水,价格低廉,比从东境领进货便宜非常多。 只是他不常在,一周也就周末开半天,人们会买足一周需要的食物,然后期待他第二次开张。 美食家就是美食家,总是有稀奇古怪的食品,有着稀奇古怪的名字,都很好吃就是了。学院里的法师也喜好这些新鲜食物,会专门派人提早来购买,那个人当然是法劳达,整个学院起得早的,除了约纳斯就是她了,总是有人拜托她帮忙带一份。至于约纳斯,他也没逃过外卖员的命运,如今他已经成功复原了次一级的漂浮术,眼看飞行术就在不远处,这吸引了很大一批年轻法师加入男孩的课题,为了拉拢小伙伴,保持自己组长的尊严,他总是会带上许多食物去分享。 由于食品店里没有安排座椅供来客休息,人们总是买了东西回家吃,或者就近到酒馆里闲谈用餐。而今食品店开张竟然也成了欢聚一下的理由。 鹿正康最近开始酿各种果酒,自己栽种水果,随取随用,这样的加工食品也越来越多,譬如酱油、醋、果酱等等。 净土里的作物生长比外界要短许多,一年能有四次大规模的丰收,而某些生长周期短的作物更是一两个月就收割一次。自己用当然绝对是花不完的,售卖是个好的消耗策略,而他还制作了很多食品加工机器,比如自动烤炉,自动油锅,零零散散的工具一大堆,基本交给死灵们操作,只要把握时间,做出来的东西就不会难吃。只有一些特别需要技术的食物他才会亲自处理。 这样一来,周末开张,他只要在周六忙活几小时就能备足全冬堡以及全学院所有人所需的食品。 还有一件事。 当初说好要造渔船,现在也差不多完工了,一艘长不过区区六十英尺,宽不过二十五英尺,高二十八英尺的小渔船,顶多算游艇级别,同那些巨轮不能比。全钢铁结构,蒸汽动力,配备亚麻捕鱼网,出海一趟就能收获颇丰。 五天时间,捕捞了一吨鲑鱼,虾蟹数百,杂鱼数百,鹿正康把幼稚不成熟的渔获全扔回了海里,剩下还有近九百磅的鱼类,虾蟹倒是来者不拒,回去好好腌制一番,就有虾酱腌蟹吃了。 死灵汽船的马力很足,鹿正康甚至感觉自己可以坐船一路向北,登陆极北的阿特莫拉大陆,那里是诺德人的祖地,一个在神话里有重要地位的神秘之境。 亡灵之海深处的上空总是笼罩阴云,微光下的海洋幽深黑暗,向周围看去,除了破碎的冰山四处漂浮以外,也再难看到任何异色,唯有灰与黑互相交融,漾开纹路,轰鸣的汽船远远把噪音传出去,无半点回音,风急浪大,混沌的色彩应和着混沌的声响,除了苦寒是清清楚楚而刻薄冷峻的,再有别的什么,形体、意识、理想、哲学都被淹死。 鹿正康不太喜欢这里的景色,捞足了鱼,再往鱼塘里注入海水,暂时将鱼先养着,一切工作完毕后,便返航回苔原,他打算接下来几个月都不再出海。 有了渔获,菜单就丰富起来了。 如今羊群略有规模,鹿正康还打算养些禽类,比如鸡鸭之类。 说到鸡,这东西在许多游戏里都有特殊意义,相对有名的,譬如神鬼寓言3里的鸡装男,譬如战争机器3里的喷火金鸡,再譬如塞尔达传说系列里的库克鸡。 上古卷轴5里的鸡当然也是不同凡响,这里的不同凡响不是指其是游戏彩蛋或者制作者的恶趣味,而是因为bug。 溪木镇的鸡神,只要玩家手贱把它砍了,马上就会被全村人追杀,然后这里又是主线任务的关键地点,所以很多被砍到怀疑人生的新手自此就告别波澜壮阔的龙裔生涯,转而去深山老林里做支线任务了。 怎一个惨字了得。 鹿正康当年也是经历过的,杀了一只鸡然后被溪木镇村民追杀至死,读档后气冲冲地跑到酒馆里打算砍人发泄,结果酒馆老板娘竟然是刀锋卫士的残党,实力强劲,冲上来给了他一斧子就再次扑街。 怎一个惨字了得呢! 往日记忆叫巨魔人感慨不已,于是他打算有空了必然得去溪木镇报这一鸡之仇。 【任务:报仇雪恨】 说明:以前在游戏里为了剧情忍气吞声,现在可让我逮到机会了,溪木镇的鸡神,马上就要跌落神坛啦! 任务一(未完成):潜入溪木镇。 看着任务日志里的条目,巨魔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嘿嘿嘿! 饭桌对面的约纳斯愣愣地看着鹿正康发癫。 “咳咳,呵,小子,想不想吃鸡肉啊?我会做上百道鸡肉菜,一定让你吃个够!” 说到鸡肉,鹿正康的第一反应就是炸鸡,想到炸鸡就会想到啤酒,想到啤酒就会想到酿酒。 刚好小麦才发芽,收集麦芽酿些啤酒好喝个痛快。 鹿正康委托赶马车的车夫去天际南方温暖地区替他购买几对鸡仔,花了些钱币,还送了人家几袋路上吃的食物酒水,包括饼干、奶酪、肉干、咸鱼、伏特加等等,车夫乐呵呵的,去领主那里请了两个卫兵护行——当然鹿正康也为她们准备了路上的食物——当天就出发了。 安安心心的日子又过了五周,送鸡仔的回来了,一路平安,有惊无险,没有遭遇强盗,只是某天夜里遇到过一群野狼,双方对峙许久才罢休。 然而随着好消息的到来,又来了一个坏消息。 开杂货店的比尔娜,她那个酒鬼兄弟兰米尔偷偷撬了鹿正康食品店的锁,然后被卫兵当场抓获。 周末鹿正康来到冬堡,就看到一群人围在自己的店门口,这是不正常的,因为现在是午夜,大家都该歇息了,现在他们在那里大吵大闹,围观的人群在对着场内的人叫喊“小偷”这样的话。 “美食家来了!”一个眼尖的看到街道口的巨魔人,大喊了一声,一瞬间,围拢成一圈的闲人们,发出呼啦一声,扭过头来,数十双眼睛齐齐盯住鹿正康,黑夜里反着熠熠的光,如一群蝙蝠。 “白山先生!快过来!我们抓到一个贼!”一个小孩大喊。 鹿正康快走两步,将冬堡短短的街道走完,来到店前,人群散开些,露出里面的卫兵,以及被压在地上的酒鬼。 比尔娜站在卫兵身旁,脸色铁青,低着头,也不看鹿正康一眼,只是死死盯着脚尖。 被扣住的兰米尔,发出长长的嚎叫,就像一只受伤濒死的野猪。 /53/53460/12779239.html 第二百五十三章 废物亲人 鹿正康请开卫兵,把兰米尔拉起来,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以防他跌倒。 酒鬼对他对面,然而却不对视,他的眼睛分明是看着鹿正康的,然而视线却是失焦的,没人知道他到底现在在想什么,在看什么,他就是愣愣的,直勾勾地盯着鹿正康的脸,他不再发出那难听而丢人的叫声,转而开始呼呼起来。 “兰米尔,你还没有清醒吗?” 比尔娜抬起头来,一步跨到鹿正康身边,脸色上满是难堪的狼狈,“美食家先生,兰米尔一定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发癫去撬您的锁呢,全冬堡没有谁会这么做的,大家都知道你是我们的好兄弟,好朋友,也就是我这不成器的兄弟,他喝醉啦,进你的店一定是找酒喝的,不过好在还没给您造成损失……我愿意替他赔罪,以后不让他靠近您的店一步,您就饶他一次吧!” 人群又鼓噪起来,有的帮比尔娜说理,有的大骂兰米尔,纷纷扰扰,如一群惊风怯雨的云雀。 鹿正康被噪杂的话语吵得头疼,便高声道一句“肃静”。 冬堡领主科利尔一直默默站在人群外,倚着食品店的大门,此刻他挤进人堆里,也并不说话,只是看着鹿正康。 巨魔人环顾周围,尤其是看热闹的科利尔,他再扭头打量手里的兰米尔,这个酒鬼似乎清醒了一点,似乎又没有清醒。 溜门撬锁,需要什么惩罚呢? 主人家的损失原价赔偿,另缴一笔罚款。 这是在大城市,冬堡这样的村镇,有着更特殊的法律生态,也就是“人情味”更重,大家希望就当无事发生过最好,所有人都还是像往常一样开开心心。 要赔钱罚款当然可以,但无疑会驱散那种默契的情感。 人群围观,缄默,然而,脸上似乎有着古怪的笑意。 鹿正康问兰米尔,“你为什么要进我的店铺呢?” 酒鬼翻了个白眼,“酒,没钱,喝酒。” 巨魔人点点头,“你知不知道,我的店铺平时是没有东西的?” “啊!”兰米尔似乎打了个哆嗦,一下清醒了,随即,醉意又一次蒙上他的眼神,“我不知道,我错了,你要罚什么都好了,我的姐妹会帮我解决的。” 比尔娜的脸都气红了,她上前一把揪住自己兄弟的衣领,鹿正康看到她的手背都发白了。 “你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账!告诉你吧!要是美食家先生不原谅你,我……我就没有你这个兄弟了!你自己过日子去吧!” 巨魔人赶紧拦住她,“这样吧,反正我也没什么损失,我看这个兰米尔游手好闲,不如以后就让他帮我看着店铺,每周我给他十五银币和一瓶伏特加作为酬劳,如何?” 十五银币足够吃吃喝喝一整周,酒鬼这时候似乎刚好清醒过来,大叫一声“好!” 比尔娜被兄弟无耻的行径气得眼眶通红,鹿正康叹了一口气,人群再次活泛起来,夸奖美食家的雅量,并且斥责兰米尔的下作。 这件事就算完了,除了比尔娜,所有人都高兴了。 平静的日子继续,盗窃案后的第三周,比尔娜突然拜访了鹿正康,巨魔人正在售卖食物,没有闲同她好好谈谈,只是问了一句有何贵干。 比尔娜一直等到食品店打烊,整整三个小时,她就缩在屋旁,鹿正康视线的死角,待巨魔人关店出门,这时候才发现她满身落雪,站在巷子口不言不语,拿一种肃重的眼神盯着鹿正康。 “怎么了比尔娜?快进来喝一杯暖和一下。”巨魔人也被惊了一下,拉着比尔娜的胳膊要带她去店里饮酒。 比尔娜顺从地进屋,食品店里有个小壁炉,刚刚熄灭,还有淡淡余温,鹿正康提了一瓶伏特加来,玻璃瓶是他自己烧制的,因为工艺问题,并不纯净,带着杂色,不过里面的酒水是清澈如溪流的。 比尔娜接过酒杯,也不喝,只是看着鹿正康将壁炉重新点着。 “美食家先生,这次来是想将我的店托付给您。” 鹿正康闻言一愣,停下手头工作,“什么?” “兰米尔实在太坏了,这让我和我的家族蒙羞,让祖辈蒙羞,我打算离开冬堡,去南方赚钱。房屋和店铺都在我的名下,我想将它们转让给您。” “哦!”鹿正康下意识地回答,“这……你决定好了?” “是的,这是个很艰难的决定,但继续留在冬堡实在太令我难堪了……” “不要去。”鹿正康打断她的话。 “……为什么?难道你以为我会害怕危险吗?难道我是个女人就不能出去闯荡了吗?” “愤怒叫你失去理智了,与家人相处的方式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刀两断就好。” “哈!”比尔娜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但过于激动以至于有些抽噎,她将杯中的伏特加一饮而尽,灼烧的痛苦让她平静下来,“我已经,忍受了这个混蛋二十多年!” “是的,你太善良了,你所做的一切,包括给他酒钱,包括那天说要赔偿我,包括你如今要离家出走,都是在纵容他,并且是在伤害自己。”鹿正康语气平平淡淡。 “……” “我通常不和人说道理,年纪小的听不懂,年纪大的不愿听,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一个世上最真实的道理——勇气!” 比尔娜恍惚着,宛如被落雷惊吓的呆鹅,鼓囊着“勇气”,说不出完整的话语。 “解决眼前的事情,你才有资格去面对远方,你的兄弟,你自己想办法管教好。” 巨魔人把食品店的钥匙放在桌上,自己起身出门,留比尔娜一人坐在桌边喃喃自语。 鹿正康出了门,就碰见了兰米尔,这个酒鬼很反常的没有饮酒,他站在屋外,看样子旁听了所有的话。 “能和您聊聊吗白山先生。”他轻声恳求道。 巨魔人点点头,二人往屋后的荒地走去。 “我的姐妹一直很讨厌我,这我知道,不过我也不是一直都这样,年轻的时候,我也梦想要离开这里,出人头地,不过外面太危险啦,我闯了两次都不成,只好回来,我想一定是因为我太穷,买不起一套好的重甲,所以才被强盗打倒,我打算借些钱,买一身好兵器,再去见见世面。” 鹿正康对他直言不讳,“不关装备的事情,你太弱了。” “嗬!不可能!” “真的,你连约纳斯都打不过。” 兰米尔脸色阴沉,匆匆离开,却是不想再受到鹿正康的“侮辱”。 /53/53460/12779240.html 第二百五十四章 男孩的麻烦,卫兵的邀请 男孩在酒馆里听吟游诗人唱歌。 他不再选择去鹿正康的净土度过周末,那里对他来说,颇有些乏味了。 约纳斯现在更喜欢酒馆的小调。他会坐在柜台左侧的长凳上,背对桌面,吃着从食品店里拿来的点心,热气腾腾的包子,滋味纯美的岩烧吐司,或者糖饼,酥饼,再配一支苹果酒,看着火塘对面的吟游诗人,那个布莱顿人对他很照顾,有时候会弹故乡高岩著名的曲子,两个游子有了共同的情感支撑。 新年伊始,冬堡冷得能把人冻出魂儿来,大家要么窝在家,要么在酒馆里闲谈,除了卫兵们会在外面游走巡视,街道再无一人。 鹿正康推开门走进来,人们纷纷同他打招呼。 巨魔人冲大家伙儿点点头,径直走到约纳斯身边坐下。 “有件事情得和你说一说。”鹿正康凑到约纳斯耳边低声说道,就像在聊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什么事?” “我好像给你招惹了个麻烦。” 男孩吃了一惊,手里的包子没拿稳,摔到大腿上,他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总算在包子落地前接住,他拿起来啃了一口,含糊地问道:“什么叫给我惹了麻烦?” “那个酒鬼兰米尔你记得吧?” “当然记得,他怎么了?” “我说他太弱了,连你都打不过,到时候他要是来寻你晦气,你别用魔法,将就打他一顿就好了。” “用剑?” “别,用拳头。” “可我只会剑术呀!”男孩惊叫起来,周围人齐刷刷扭头看他,约纳斯连忙压低声音,“他是大人欸,我只是小孩,怎么可能打得过。” “你要是有好好练习,绝对能打过他的,别看他个头大,其实常年饮酒,身体憔悴,你还得注意别把他打死了。” “哦?” “你要是还担心自己力气不够,我教你一套徒手搏击术,你回去练一练,怎么也不会怕了他。” 鹿正康所说的徒手搏击术,其实就是不入品阶的少林长拳,比下九阶还次,听着很没有牌面,事实上,的确挺没有牌面,就算是笨蛋,持之以恒地练习也能有所收获,这样的武功,最普通,也最了不起。 在海岸桩林,鹿正康把长拳传授给约纳斯后,骑着二代死灵机车离开。 他的背影消失,而晨星月也即将结束。 在狼群休息处睡了一觉后,鹿正康决定回复人身,看看自己人类形态如今有多高。 巨魔人现在已经有将近七英尺,非常强壮,再这样野蛮生长下去,恐怕到时候酒馆的门都挤不进去。 然而叫鹿正康颇为绝望的是,人形的他,只有不到四英尺,比约纳斯都矮一截,布莱顿小子马上就要到变声期,届时个头会猛涨,鹿正康若是巨魔形态,那还好说,若是人形,那就是个弟中弟了。 如此一来,待到巨魔形态长到一定程度他就不能见人了。 鹿正康也曾想过制造一个傀儡机器人,好远程操控,不过那意味着许多改变的到来,他不再出面的话,自己在冬堡的店铺需要按时补充,约纳斯需要他传授技艺,一旦他以傀儡的形态示人,冬堡的居民会恐惧他,疏远他,将他认作是一个彻底的异类,没人喜欢冷冰冰的机器,大家喜欢的是巨魔人这个活生生的家伙,长着丑陋的脸,会呼吸,会打招呼,会同他们一起饮酒。 不愿这样做。 鹿正康得想新的办法。 或者干脆不想办法,顺其自然,大家会习惯一个大朋友的。 诺德蛮子们把一腔真情交给了巨魔人,哪怕他很古怪,很神秘,但大家就认定了他。鹿正康不做出排斥的行为,那便不会被诺德人排斥。 永远都是诺德兄弟! …… 几个卫兵在鹿正康的食品店里闲逛,还有许多人围在货架边,精心挑选想要的食物,巨魔人缩在一张长桌后,这里就是他的柜台了,两张椅子,挺大一个房间里没有别的家具。 挑好货的客人,把东西往桌上一放,自己坐在美食家对面,就看着他结账找零。 一个女卫兵走到桌边,把一袋精面粉放在巨魔人眼皮底下,“多少钱?” “五个铜子儿。” 卫兵数出五个铜板,排好了,拍在桌上,孩子气的动作让鹿正康笑出了声。 鹿正康抬手去拿钱,手在半空被女人一把抓住,“白色山峦,你想不想去个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酒馆?”鹿正康食指弹了弹卫兵的掌心,女人吃痛把手缩了回去,随后她莞尔一笑,头盔面甲后透出清爽的欢喜,“你这可是袭击卫兵,我要把你带去寒栗监狱关上一阵子才好消气!” 鹿正康哈哈笑,不以为意,“对了,你不是冬堡本地人吧?” “的确,我们卫兵都是帝国的军人,我从小在独孤城长大,不过我的父亲是冬堡人,后来他们说要派卫兵去冬堡,我第一个就报名了。” “托莉涅,是不是?” “是,当然啦,你知道我的名字?” “冬堡不大,我只要在酒馆坐半天就知道你们所有人的名号啦!” “唉,你知不知道,我马上要回独孤城了,不只是我,还有其他的卫兵。” “怎么了?” 托莉涅的话,让食品店里的闲人们也吃了一惊,纷纷询问原因。 “咱们的工作期结束啦,独孤城那边传信过来了,要我们回去述职,马上就有新的帝国军人来的,放心,他们都是好样的。” 没有谁会讨厌这些年轻可爱的女卫兵们的,大家纷纷献上祝福。 年轻的战士们刚开始还保持了威严的缄默,很快就在头盔下发出乐呵呵的笑声。 “没事儿,我们商量好去那边以后就退伍,照样还会冬堡来过日子!到时候大家还是天天见面啦!”一个年轻女孩憋不住话,直接把同事们的秘密暴露了出来。 人们不约而同发出“嗐!”的一声倒彩,卫兵与民众都大笑起来,一种温暖的情谊将所有人都紧密连接。 托莉涅摘下古怪的子弹头头盔,披散满头潇洒的金发,一张红润端正的脸如丛中带露的珍果似的半露在绵密如云的秀发下,笑容温婉而大方,海蓝色的眸子紧盯着鹿正康,“美食家,说真的,寒栗监狱算是难得有意思的地方啦,一起去看看呗,就我们两个。” “当然,没问题。”巨魔人起身,拍拍手,“各位,应我们美丽的托莉涅小姐的邀请,店主要离开一会儿,你们想要什么就自己拿,钱罐在桌子下面,你们自己投吧!我走了!” 有人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哈哈哈——!”大家笑得露出了后槽牙,“玩得开心!老伙计!” /53/53460/12779242.html 第二百五十五章 歌与歌,海上的泛舟人 先下山,到海岸,沿途也经过桩林,托莉涅颇为惊奇地看着约纳斯在一根根高低不平的圆木上快速跳跃。 “嘿!男孩儿!你做什么呢?” 约纳斯站稳了,扭头看到巨魔人同一个金发的美人站在一块儿,他抬手挥了挥,打个招呼。 鹿正康也抬手回应,托莉涅又问了一遍,“做什么呢?” “锻炼身体!”约纳斯拉长尾音,一句话说得跟咿咿呀呀唱戏一样。 托莉涅被他的阴阳怪气逗笑了,一把搂住鹿正康的脊背,当然她想搂肩膀的,只是人太矮,手太短,可惜可惜,本来是哥俩好,现在看着颇有些小鸟依人的意思。 约纳斯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开始唱一首抒情和缓的歌谣。 “喂!漂亮的姑娘啊! “很久没有看望你了, “迷人的身姿 “令我沉醉至死。 “但凡爱情,皆有坎坷。 “但凡坎坷,皆有痛楚……” 托莉涅的笑声越发不羁,她都快站不住了,身体倾斜着倚靠在巨魔人宽厚的臂膊上,一双眸子眯起,弯成清朗的峨眉月,有浅淡的反光从眼睑微启的间隙里投出,照耀人心底的一片荒漠大地。 鹿正康摇了摇头,对约纳斯招招手,男孩翻身跃下,年纪轻轻就有这般矫健的身姿,倒是让托莉涅眼前一亮,“好有天分的小子!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独孤城,给你入个伍?” 鹿正康急忙道:“他年纪轻轻的,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别说入伍的话!” 约纳斯仰头与高大的诺德女人对视,“听说独孤城有诗人学院?” “当然啦,那里每个人都可有趣了,每天都有姑娘跟着他们往酒馆跑,哈哈哈!小孩你以后也当个吟游诗人吧!可招女孩喜欢了!” 约纳斯顿时一脸向往,这早熟的模样看的鹿正康头疼,拍了拍他的脑瓜子,“好好练习,别想没用的,去吧,待会儿我过来检查你的技艺!” “你们去哪儿?” “监狱,去不去?”鹿正康吓唬他。 “去!”约纳斯眼前一亮。 托莉涅伸出手去搓了搓男孩的脸蛋,“小孩子家家啊,不要对监狱感兴趣,小心以后不学好哦!” “哦——”约纳斯仰着头,“嘻嘻,我晓得啦,你们要私会是不是!哼!我得跟着你们,防止你们做坏事鸭!” 鹿正康一拍自个儿的后脑勺,真是头疼,“你小子到底在学院里学了什么东西!” 托莉涅一把抱起男孩,将他搂在怀里,“小家伙还是个坏蛋!走吧!” 向北进发,绕过桩林的时候,托莉涅用严肃的语气问道:“这个是不是那些法师的玩意儿?” “是的。” “唉。”托莉涅受到冬堡人的影响,同样对法师略有戒惧之心,不过她不会对鹿正康的想法说三道四。 一路慢慢走,聊聊天,鹿正康从托莉涅口中也知晓了许多独孤城的城市生态。作为天际首府,政治中心,哪里并不如雪漫城繁华,但格外有生气,在城市里能看到两类军人,一类是帝国的驻防军,一类是领地卫兵,从衣着和纹饰上就能看出不同来。 城市著名的建筑有蓝色宫殿,诗人学院,还有阴郁堡。蓝宫里住着天际的至高王和王后。这个至高王是由各领地领主集结的大议会决出的,然而因为帝国在天际的势力主要就安置在独孤城,于是至高王也常常以独孤城领主担任,算是一个潜规则了。 独孤城的下水道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内部空间宽阔,据说藏匿了很多见不得人的黑暗。卫兵们总是奉劝居民不要因为好奇而钻入地下管道,而他们自己也很少会进入其中。那里的环境同裂谷城地下的鼠道有得一拼。只是不那么出名,不是城里常住的居民,基本不会听说有这样个地方。 “美食家,你有想过以后去做什么吗?” “有。” “能说说吗?”托莉涅与约纳斯同时竖起耳朵,眼神却装作不在意地四处游走。 “探索知识,做一些轻松的工作,游历天际……” “真让人向往!伟大的梦想。”托莉涅赞叹道。 “这是伟大吗?” “这是浪漫!”约纳斯大喊。 鹿正康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他想要做的当然不止这些。只是他不会将一些超乎常人理解的话当众说出来而已,除了惊世骇俗,没有什么意义。 来到海岸,站在这个角度朝西北望去,法师学院的高墙如山威严,其下的孤岛如倒立的圆台,直让人感到心惊胆战,生怕岛锥断碎,偌大城堡落入海底。 “当年的大塌陷,突如其来,原本学院是在地面上的,你朝北看,那些破碎的岛屿,它们曾经也都是陆地,如今只有沙石残留了。”托莉涅说起这段恐怖的往事时,语气轻松,人对伤痛的记忆是会减淡的,更不要说是传承下来的伤痛。有人责备学院,认定他们是凶手,那么便会传承仇恨,六十多年了,冬堡里的老一辈都死绝,可复仇的情感还在这个衰落的城市滋生,领主科利尔就是最好的例子。 鹿正康对这样的话不予回应,约纳斯倒是发出了颇为同情的叹息。 海边有一艘小木舟,三个人坐上去后颇为拥挤,鹿正康坐在船肚子,约纳斯做船头,托莉涅坐在船尾。 两片木桨轻摇,渡海向北而去。 鹿正康轻轻唱着歌,“让我们荡起双桨……”缓缓的,低低的,不欢快,但足够悠扬。 故乡的话,多久没有再说出口,游子的歌,没人听懂,游子的心,却能叫人感泪。 “这是您家乡的歌谣吗?”托莉涅眼睛亮亮的,仿佛蕴藏着一个夏天。 “是的。” 约纳斯扭过头,望晴天上午平静的近海,破碎的冰山与岛礁阻挡了风浪,除了雪大云沉,这也是一个好天气。 男孩突然一指远处,海平线上有一点孤舟,黑色的剪影隐约可见一个划船的人,下颔长长的胡须垂落。 “那个人在坐什么?” 鹿正康挑了挑眉毛,“去看看?” 男孩与女人不约而同地说一声好,他们笑起来,充满天真的好奇。 /53/53460/12779243.html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上古卷轴,开端,托莉涅的智慧 鹿正康泛舟良久,远处那艘小船已经在一块冰山边上的浮冰停靠,当他们也下了船以后,托莉涅戴好头盔,非常严肃的样子。平滑的浮冰连接着耸起的白色山峦,一个穿黑色带兜帽法师袍的人在冰山旁转悠。 “那边的法师!嘿,叫你呢!转过身来!”卫兵朋友按着腰间的长剑,威严十足。 那个法师扭过头来,帽子下是一张粗粝褶皱的脸庞,这位是个须发半百的中老年人,背略驼,他看到鹿正康三人到来,扬起手里的鹤嘴锄,挥舞一下算是打招呼。 托莉涅大步流星地走上去问道:“这位公民!你现在在冬堡的领土上,假如你老老实实,那么什么事儿都不会有,但要是你坐下任何犯罪的形为,我马上就能把你扭送到寒栗监狱!” “哦,呵呵,我看到了谁,一个诺德卫兵,女孩儿,好样的,然后,是一个——异类,不不不,原来也是诺德人,还有一个布莱顿小孩儿。真不错,这或许是一个好兆头,这么多年的苦寻也该有一个结果。” 托莉涅闻言皱眉,扭头看了鹿正康与约纳斯一眼,头盔遮蔽了她全部的想法,女卫兵质问法师,“你是谁,说出你的名字和来到这里的目的,公民!” “我是赛普汀默示?希格诺斯,一个伟大的学者,真理的追索者,我遵从命运的指引来到这里,这里,就在白色之下,有黄铜的奥秘,神的珍宝……”自称赛普汀默示的男人哆哆嗦嗦,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激动,他在发颤,语气也在发颤,而且越到后来,声音越低沉,就像被浸入水里,模糊含混。 托莉涅点点头,“原来是个写闲书的老头。”这个赛普汀默示是很有名的法师兼学者,发行了许多对魔法与历史的研究文献,甚至有人称其为最有智慧的人,不过对诺德人来说,不是写战斗和黄色的都不是正经好文。 “那不是闲书,那是普及智慧的宝典!诺德人真是一如既往地排斥开化,哼,蛮子……” “住口!这位公民你涉嫌辱骂伟大的天际与她的子民,现在你要么缴纳五十金币的罚款,要么就进监狱去吧!”托莉涅叱责一声,毫不留情。 “你……你你,我……” 眼看着气氛紧张起来,这边的鹿正康陡然发出长长的一声“哦——” 约纳斯悄悄问道:“怎么了先生?” “我知道这人说的是什么东西了。” 冰山之下有一个巨大的矮人机器,其实是一个宝箱,只要找到合适的方法就能打开,里面的宝物是一本《无限智典》,是赫迈尤斯?莫拉珍藏知识的一个手抄本。 又是那个恶心人的章鱼眼泡头,阴魂不散,而这个半老不小的法师所说命运的指引,只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其实他就是赫迈尤斯的仆人和舔狗罢了。 “你什么你,快点!”托莉涅抽出长剑,咄咄逼人的样子,完全没有面对鹿正康时的温柔。 老法师手里出现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看样子是要暴力拒捕,然而下一刻,一道长索如龙飞来,勒住赛普汀默示的脖颈,细微的电流闪过,直接把老法师电晕,躺在地上抽搐两下,不动弹了。 “哇哦!厉害哦!”男孩赞叹一声。 鹿正康走过去取下赛普汀默示脖子上的附魔套索,这只是五子连环扣里的一个而已,总计六个,一个母扣,五个子扣,能把人浑身都扣紧,手足头颅和身躯,面面俱到,中招之人不得动弹分毫。 托莉涅上前拍了拍鹿正康的手臂,“好样的!” 鹿正康探手在法师的兜里摸索一阵,果然寻到了一个方块和一个圆球。黄铜为体,水晶为眼,很漂亮的两个玩意儿。圆的是调音器,用来开启矮人的机关,方的是字典,用来记录矮人的研究信息。 唉,看到手里这两个东西,鹿正康叹了一口气。 命运啊,就是这么离奇古怪,赫迈尤斯自称命运魔神,可祂也是有极限的,无限之限最是让人绝望,是的,鹿正康不知未来如何,但也感慨世事奇妙。这两个东西,是游戏主线的必需品,指向游戏里的终极神器之一,蕴藏一切奥秘的上古卷轴。 上古卷轴数量不少,它们超越时间,也掌握时间的伟力,阅读它会让凡人目盲或是心智混乱,然而其中的奥秘依旧让人前赴后继,譬如掌握阅读之法的圣蛾祭司们,譬如取巧窥探的锻莫们。使用上古卷轴可以将敌人放逐至时间狂澜中,当年世界吞噬者奥杜因肆虐天际,三位勇士与祂决战世界之喉,老人菲迪尔打开卷轴,颂咒将奥杜因打入时空乱流。 波澜壮阔的史诗皆在上古卷轴之内,而上古卷轴本身也参与到史诗中,一个统合内外,超越宿命的神器。 鹿正康轻轻吸气,感受到内心的渴望——去找到上古卷轴,得到它,得到智慧…… 约纳斯轻轻拍打鹿正康的手背,巨魔人的手上满是附魔的纹身,灰白泛红的肤色看着仿佛燃尽的土灰木屑。 “先生!先生!” “……怎么了?” “你走神了!” “唔,没事。”鹿正康把赛普汀默示扛到肩膀上,打算带着他去食品店,等他醒了,得有个交代。 托莉涅问:“你还去看监狱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对监狱这么情有独钟,不过鹿正康也不拒绝,“走吧。” 划船许久,来到一片平静的岛礁,到处是碎石,远远的,鹿正康看到几个庞大的冰霜元素在大地上悠然行走。 “这些是?”鹿正康也吃了一惊,游戏里他从来没到过这里,地图上也不会显示有这么个地方。 “这个监狱是由这些大家伙驻守的,是不是很像法师的手笔?其实就是他们做的,用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法,把这些笨家伙召唤过来,没有人能从寒栗监狱逃跑,只能乖乖服刑。”托莉涅叹了一口气,“其实法师们也不都是坏的,不对,我觉得我们不该再仇视他们。科利尔总说当初冬堡有多繁华,其实那也离不开学院的帮助,就像这个监狱一样,如今大家把心都化作冰霜啦!再不会敞开……” 女卫兵摘下头盔,用很诚挚的眼光看着鹿正康,“美食家先生,你的店铺受到冬堡和学院两边人的喜欢,你或许就是那个转折的契机,冬堡需要学院,学院也需要冬堡!” 约纳斯惊呆了。 鹿正康笑道:“你能说这些,证明你比科利尔更适合做领主。”是的,托莉涅还是不喜欢法师,但她有妥协的政治智慧。 /53/53460/12779245.html 第二百五十七章 决定出发,三代机甲,目的地 寒栗监狱本体其实就是岛礁上的一个地下冰窟,里面有一个寒霜元素看守。羁押囚徒的是方铁笼,在不大的洞窟里塞了四个笼子,三个里面甚至有枯骨,不知是多久以前的囚犯了,看样子得有几十年历史。 寒霜元素是有智慧的,会识别一些特定的魔能波动,而囚徒的镣铐和守卫的吊牌都是特制的,籍此能让冰霜元素确认双方身份,当然,是法师的手笔。寒栗监狱也是比较有历史的,代表了曾经发生的某次妥协,可惜,并没能阻止双方关系雪崩般交恶。 挺不错的,鹿正康点点头,洞窟内很漂亮,头顶天光从冰层透入,冰清湛蓝,要不是冷了点,还是颇有诗情画意的。 托莉涅看到鹿正康四处打量的样子,陡然有些心酸地说道:“很失望吧?我也想找一个风景好的地方与你一起说说话,但实在找不到啦,若是在酒馆太吵闹,在海岸风吹得你说不出话,来,我还能带你去哪儿呢?冬堡又小又破……” 巨魔人转身与她对视,凶狠非人的五官哪怕是面无表情的时候,依旧给人恐惧感,除非与他的眼睛对视,半开半闭的眼睑下,乌黑的眼球深如潭水,表面有淡淡的白色反光,眼角微微下弯,带着笑意。 很有安全感的一个男人。假如安全感是货物的话,鹿正康倒是可以靠兜售安全感发家致富。 托莉涅低下头,微微的苦笑也挡在发丝下不让人看到。 鹿正康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会好起来的。” “我想去独孤城把老头卡拉达请回来,他一直都对学院有好感,我希望能借由他,打破笼罩彼此六十年的坚冰……” “想到就去做吧。”巨魔人点点头,“我们该回了,我也需要出一趟远门,带着约纳斯一块儿,有事情要做。” 男孩吃了一惊,没有说话。 托莉涅问食品店之类的事宜如何处理,鹿正康耸耸肩,说暂时休业。 …… 净土中,鹿正康把赛普汀默示给安置在房子里,用五子连环扣锁好,母扣附魔了麻痹术,这老头动弹不得,彻底昏厥。 随后巨魔人带着约纳斯走到自己的魔法实验区。 “原本是不打算带你去遗迹的,因为怕你受伤。” 约纳斯瘪瘪嘴,“我也很厉害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鹿正康走到一个木柜前,轻轻打开,露出内部高大的银白色装甲。 半年时间才制作成功的三代外殖装甲,总共四层,非常复杂。 最内层还是死灵骨架,用于辅助控制。 第三层是魔能经脉,这是贯穿全部四层的一套管道系统,给全部的附魔法阵供能。 第二层是蒸汽动力体系,胸膛正中有机械核心负责调控运动,给装备者每个动作都施加额外的推力,用于战斗那真的是摧枯拉朽,而蒸汽炉在腰腹部位,火焰法术附魔加热,水箱设计成环形,以达到最大的容量,冷却系统在背部,附魔寒霜法术用于冷凝过热蒸汽,给整套装甲降温,防止把装备者烫熟。 最外侧是武器与防护层,设计了暗器发射装置,自动刀剑匣,弹簧爪刀,还有专门针对死灵生物的神圣光环附魔胸甲,神圣灼附魔长枪,面面俱到。 头盔当然是监控器组合附魔,经典之极,还能用好几代。 有了这么一套盔甲,纵横天际不成问题,在万军中杀个七进七出不成问题,只要不遇到那些天神下凡的家伙,基本就很安全。 整套装甲内部空间相对较小,其实差不多和机甲类似,外形雄伟严酷,也没了赘余的蒸汽背包,看着非常带劲,宛如铁壁雄城一样,一个挺拔的银白金属人形,甲胄堆叠如肌肉,液压管道如筋骨,虎背熊腰,足厚如墩,顶天立地,背负长枪,腰横剑匣,好似科技侠客。 也就是法杖制作与装载技术还未成熟,不然也不需要冷兵器了,直接拿大炮轰就完事了。 约纳斯瞪大眼睛,他来净土许多次,却从没见过这种东西,“这是什么?” “我的设计,我的造物,也是送你的礼物。”鹿正康微笑,“我称它为小男孩。” “送给我的?” 鹿正康拍拍手,附体在小男孩号里的编号十活动起来,头盔轻轻冒出蓝色幽火,仿佛顶着一个煤气灶似的,不过看着挺神秘的,整套盔甲正面机括一个个开启,甲胄升起,露出内部的空间,刚好与约纳斯的体型相适应。 布莱顿小子有些手足无措,“先生,这就是你说过的研究,好厉害!” “不止,等你以后成长起来了,就能参与我的项目了。” “哈哈,那我肯定是你的得力干将哦!” 男孩进入装甲,编号十轻轻把甲胄合拢。 “我感觉好极了!”约纳斯的声音通过扩音术发出,轰隆隆的闷声传出老远。 鹿正康笑了笑,再次拍拍手,实验区一块地面平台打开,露出内部空洞,一座二十英尺的庞大机甲从地下一跃而出,复杂的机械结构如盛放的昙花般打开,巨魔人一跃进入内部空间,装甲合拢,站在地上,就是一栋楼。 “这个叫做大伊万!”一句话说出来,比一场雷暴的响声还大,地面被声浪震得抖簌起来。 小男孩抬头望着大伊万,说不出话。 这也太猛了! …… 两天后,人们走到食品店门口,看着挂了整整七天的打烊牌,纷纷叹气,美食家,你啥时候回来鸭! 此时,鹿正康骑着蒸汽死灵机车,载着约纳斯已经抵达了目的地,就在冬堡西南,冰雪覆盖的山脉深处。 深厚的冰雪间,陡峭的山坡上,一座座石塔半露,塔顶的黄铜瓦片已经被人撬了干净,此时能看到这些塔周围有许多木屋,有数十个人类在活动,火光从门窗间隙冒出。 “孩子,着装,把他们杀个干净。”鹿正康语气平淡。 “杀人?好吧。” “你不问为什么?” “先生说的都是对的。” 鹿正康笑着摇摇头,“我不是什么都对,我也不是善良的人,以后有些东西你要自己学着去分辨。” “那我们为什么要杀他们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所以就是因为他们窥伺这个矮人遗迹,所以我们要杀了他们吗?” “不,我的意思是,我在窥伺他们。”巨魔人意味深长。 约纳斯:“???” /53/53460/12779246.html 第二百五十八章 黑降 对于那些寻宝者来说,今天是噩梦降临的日子,在他们成为死灵后,依旧还记得那个恐怖的机械人,那厚重如门板一样的剑锋能把人的肌肉和骨骼像是稻草一样折断,被剑刃碾过之后的残尸,同被发狂的巨魔撕碎的惨象是完全相同的。 鹿正康现在召唤灵魂陷阱已经非常熟悉了,毕竟每次炼金和附魔的时候都要拿两条吸魂绦虫开刀,几乎一抬手,十三个探宝人都被吸魂绦虫咬住。 现在死灵编号到了三十二。 大丰收。 在男孩的视野里,被他斩断的只是一堆抽象的线条轮廓而已,丝毫没有物伤其类的不适感,有的只是暴力的原始快乐。 “哈哈!痛快!”当然痛快,约纳斯用的是界青快剑,一把重达千磅的厚重大剑,当作细剑来用,真是制造出了一道死亡涡旋,往往一剑横斩就能劈断三五人,比砍柴还利索。 鹿正康把死灵转化好后,打量坡上这些半掩半露的高塔,临着危崖绝壁,无法探索,不过源源不断的寻宝人都来到过此地,早有木制坡道盘绕向下,绕到某座高塔前面。 很熟悉。 当然很熟悉,这个地方鹿正康在游戏里逛过五十来次,都快比家还熟了。 而且,他根本也不打算走那个固定的路线,太费劲了。 领着男孩来到远处的一座高塔,顶层出露,这座塔其实是一个蒸汽升降梯,四面都有铜质栅栏,与其他塔一样,也有木桥从山坡连接到此地,可见前赴后继的探索者也是来过这里,只是高塔的黄铜栅栏门紧闭,也不知是否有人曾经从这里进入遗迹。 探头往里面一看,门旁石柱内侧便有一个拉杆,鹿正康取出一根铁条一拨,两扇栅栏门立即洞开,其中是石质平台,台子中央亦是一个拉杆,墙上有齿轮和齿槽。 二人站在台子上,鹿正康一拨拉杆,底下传来蒸汽阀启动的闷声,齿轮运作起来,升降梯缓缓下沉。 “好神奇!”约纳斯惊呼。 鹿正康点点头,坐多了电梯,偶尔试试这样充满蒸汽朋克风格的升降梯也是不错的体验,除了速度缓慢以外,到没有太多好诟病的地方,非常平稳,没有鹿正康自行研发的蒸汽结构的那种毛糙感觉。 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 可这也太慢了! 鹿正康与约纳斯坐在升降梯上吃了个早饭,聊了会儿天,这才抵达底层。 终于到了,出门就是一个大厅,远处有门,近处便看到一个机器方台,前有机关柱,球型凹槽,正好放下鹿正康从赛普汀默示身上摸出来的调音器。 塞好铜球,机关方台内部响起复杂的旋律,而顶部的黄铜水晶转盘扭转起来,方台周围地板下陷成一个旋梯。 “走吧。” 矮人的工程很雄阔,约纳斯如今的装甲也能很随性地到处行进,不惧被建筑卡住。 最底下是两扇高大的雕花黄铜门,鹿正康点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瞬间,夜色迎面冲来。 约纳斯摒住了呼吸。 鹿正康轻轻叹气。 这里是矮人的圣地之一,黑降,亦称最黑暗的帝国之地,占地极为广阔,横跨白地领与冬堡领的地下空间,也就是,在这两个领地许多地方,往下挖掘就能来到此地。 黑暗的地下世界弥漫着青色光雾,上方穹顶的荧光矿石点点如星,有发光的根须垂落仿佛神的丝带,大地之上分布无数矮人建筑,一座座雄城伫立,高塔如林。野外起伏的道路上铺着石板,发光的晶体四处生长,带来微光,一朵朵高大的荧光蕈树垂下树藤般的菌丝,低低摆荡,仿佛是炬火。远处有一座瀑布,倾泄的水流砸入深湖,雷声隆隆。微光的黑暗里,野兽、怪物、机械、建筑都影影幢幢,凝重的危机仿佛稠厚的长河。 “不可思议……”约纳斯轻轻说道。 鹿正康取出大伊万,装备上,这个地方有哪些敌人呢? 矮人机械,矮人蜘蛛、矮人弩炮、矮人机械球,矮人百夫长,黄铜构造的魔动科技产物,不过同大伊万比起来,都是弟弟。 雪精灵,伐莫,曾经天际的原住民,被诺的蛮子打得快灭绝了,躲进锻莫城市,可被无情背叛,矮人将自己的表亲杀戮、虐待,如今它们都被憎恨扭曲了心智,变成丑陋无眼的怪物。他们会饲养巢蛾,一种会喷涂剧毒的恐怖昆虫,有两种形态,早年是爬虫形态,在生命末期会作茧,蛹化为飞虫形态。 幽魂之母,恐怖的亡灵生物,寒霜法术大师,被游梭般的幽魂保护,屠村灭镇都不在话下。 巨人,低智商的家伙,成年后身高十多英尺,会攻击过于靠近他们的人,放牧猛犸象,挥舞巨锤,能把人打上高空,享受原生态航空体验。 林林总总,数量与种类都很繁多,总之是个比较危险的地方。 鹿正康开着大伊万,身后跟着小男孩。 下了高台,走在黑降的小路上,迎面来了两个矮人机械球,圆滚滚的铜球像个爆丸似的,底部滚轮滑到鹿正康等人面前,铜板打开,一下子从里面弹出一个机械人形来,一条臂膊是长剑,一条手臂是弩弓,面容宛然,雕花完善。 大伊万抽出城墙一样的巨斧,轻轻往这两个小不点上一蹭,当即将它们压碎。 鹿正康手一挥,将它们都收入净土。 都是科技啊!不能浪费。 黑暗里飞出一道暗箭,打在大伊万身上,断成两截。 一个雪精灵潜伏者在五十码之外一块岩石的背面搭弓袭击。 大伊万举起左臂,四层弩机弹开,自动上弦,激发,一道袖里飞燕如炮弹般划过空气,无声无息,下一瞬,雪精灵的头盔炸裂,颅脑迸射,随即灵魂出窍,飞入鹿正康手里的死灵魔能球。 雪死灵的智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配编号。 继续朝深处进发,路边的晶体矿,鹿正康仔细一看,竟然是灵魂石!难怪矮人有这么多灵魂石可用,原来黑降就是一整个矿洞啊。 有了灵魂石,意味着灵魂通约这个附魔没有了必要,可以精简出更多的空间用以附魔,四代装甲有出路了。 鹿正康一路走,一路收,他打算在黑降好好修整一番,这个地方被他看上了,那就是他的,至于这里的怪物们怎么想?变成死灵后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53/53460/12779247.html 第二百五十九章 屠 鹿正康凿了许多灵魂石。 对他来说,这个东西相比附魔能源来说,有更实际的用处。 他有一把附魔灵魂陷阱的宽剑,可以将杀死生物的灵魂一体抽取,不过,需要灵魂石这样的中介器质作为暂时的储存处,否则当灵魂升天,就再难抓取了。 有了足够的灵魂石,鹿正康便能放开手脚,也免得每次杀生之后都要停下来转化死灵,很浪费时间的。 制作三代装甲时,他已经考虑过留出用于嵌入灵魂石的捕魂槽,这样吸魂绦虫的尾端会自然延伸到灵魂石上,当绦虫陷入湮灭化时,可以延长到极长的体型,如一条细线,可以将灵魂从远处吸来,吸魂绦虫的工具性展露无疑。 凿出来的灵魂石粗矿里有许多杂质需要磨去,而为了适应卡槽也需要经过雕琢。 鹿正康从剑匣里抽出一柄十英尺的直刀,左手里攥着一块人脑袋大的灵魂石矿,就像切豆腐块似的,就看到刀刃抵着晶体转了转,碎石像沙砾般从指缝散落,再摊开手掌,一块棱柱体就切好了。 如今三代机甲的行动有死灵与机械核心的辅助,以至于鹿正康行动的敏捷性比平常人使用躯体时的灵感更高,心里一有想法便有了动作,在武学里也是高手境界。 然而对鹿正康来说,这是一个劣势。因为他完全可以做到无意为意的地步,对敌之际,心中尚未有想法,身体便已出击。因此,提高装备者操控性的问题是将来外殖装甲需要解决的难点。 鹿正康也设想过无人机群。等哪天制作出智能核心,那时候就完全不需要鹿正康的参与,外殖装甲本身就是灵巧的活物,比现有的矮人机械生物更加高等。 可惜的是,那一天遥遥无期。 大伊万背后一块甲片升起,鹿正康用念动力把雕刻好的灵魂石塞入卡槽,总共容量有三十个,也就是说,杀了三十个之后,得重新换一批。 这种原生灵魂石无法承载人类灵魂,需要堕化成黑色灵魂石才合用,看来捕魂剑暂时只能用来杀杀怪兽。 灵魂真的是个奇怪的东西,死灵也是一样的奇怪。 鹿正康研究了许久,依旧看不破灵魂的生成原理,当然万物皆由上缘化形,但上缘本身是很概念化的一个东西,并非某种特定的存在,而是存在的一个原因,逻辑上的存在基础。灵魂要形成,需要上缘,某种上缘,结合精神、逻辑、情感,而这样出来的东西,本身也是比较概念化的产物。 菩萨当然可以捏造魂魄咯,现在的巨魔人却做不到。 想要死灵就只能辛辛苦苦杀生。 死灵是灵魂加上死灵魔能,死灵魔能是魔能本身的一个调子,就像一首歌里面的几段歌词,灵魂加上不同魔能会有不同现象。 死灵当然是很普遍的,有了魔能后就有了形体概念,有了形体自然会受伤。死灵通常不会未刀剑之兵刃所杀,因为它们可以遁入虚无之态,不过既然有了形体,就会被形体所拘束。许多死灵幽魂有各种核心、灵皮等等,这些东西需要好好保护,否则被人刺破了,也是会造成创伤,以至于渐渐消亡。 对付死灵最好是用魔法,但凡人也并非毫无取胜之机。 附身尸体后的死灵,其形体越发完整,也意味着若是附身之体被斩断,其中死灵也难逃厄运,就如同那些尸鬼一般。 这么说来,其实还是鹿正康麾下的死灵有活头,毕竟核心依旧存在,驾驭的形体也不过是附魔灵魂通约的金铁之物,随时可以脱离。 鹿正康一路开了许多灵魂石矿,也宰了许多不开眼的怪物。以他如今的武力值,基本是站在凡人顶端,只要不被几百个法师围攻,基本横行无忌不成问题。这帮拦路的弟弟们,鹿正康甚至懒得拿正眼观瞧。 沿途有矮人城市,如今都被雪精灵占据,这些家伙披着破布和巢蛾甲壳,身材矮小枯瘦又佝偻,皮肤苍灰如白垩土,双耳细长,听力惊人,盲目的眼部没有眼球,眼皮皱缩的肉纹呈鼻腔状,就像巨魔人的鼻子一样难看,它们呼呼喝喝,身边跟着几个人类奴仆——这些家伙也不知怎么来到的黑降,或许是顺着地下水流来到此地,或许也是有调音器的探险者,看样子已经繁衍开来,专为残暴的雪精灵办事。 人类奴仆有明显的弱智化现象,语言功能基本丧失,交流全靠意义不明的呜咽声。 无所谓,全砍了。 雪精灵居住地的野外分布巢蛾的茧蛹,外形看起来像一个的摇篮,黑色几丁质说布满血管般的浓绿色脉络,刺破后流出臭烘烘的浆液。 变态后的巢蛾又称巢蛾猎手,外形似飞天螳螂,既能喷射毒液,又有锯齿螯足,爬虫形态的巢蛾,或称查鲁斯以示区别,看着像是放大数十倍的蚰蜒,甲片覆盖的脖颈粗长,螯牙巨大,能将人斩碎。主要分布在天际地下,趋暗避光,是一种比霜啮蜘蛛还可怕的生物。 总之是恶心人的东西。 约纳斯就被恶心得够呛,看到巢蛾之后破口大骂,说着鹿正康闻所未闻的脏话俚语,冲过去把这些虫子全砍了干干净净。 “你在学院到底学了点什么?!”巨魔人惊怒。 “呃……都是我同学教的。”约纳斯的声音通过扩音术放大,明明是低声下气的语调,偏偏听起来理直气壮。 “以后不许说脏话!”鹿正康一根手指把小男孩戳得原地打转。 “知——道——了!” 黑降很大,一路来到中心位置,有一座高城,最为奇特的是,城市上空悬浮着一个黄铜材质的人造太阳,虽然已经光芒暗淡,可不难想象当年它照耀整个黑降的宏伟场面。 鹿正康记得朝这颗太阳释放一个名为“不卸之力”的龙吼,可以唤醒一只巨龙。 不过他现在不会什么龙吼,颇为可惜。 这座城市就是黑降的中心了,矮人圣地中的圣地,鹿正康驾驶大伊万,一个冲刺撞破黄铜城门,与里面的雪精灵展开搏杀。 高等的雪精灵也是会两手寒霜法术的,虽然它们已经堕落失智,可血脉里的本能还能将魔法传递下去,真是不可思议。 大伊万体表浮现厚重的法术屏障,冰寒的气流,抑或锋锐的冰锥均无法将其突破。 “来!受死!然后新生!” 高楼般的钢铁巨人一发吼,地下的世界山河震荡。 /53/53460/12779248.html 第二百六十章 卷轴 无数雪精灵冲过来,被挥洒的大剑扫过,随后就像被狂风吹散的秸秆,四散飞去,断肢与鲜血粘在房屋外墙上,就像是被拍死的苍蝇蚊子。吸魂绦虫抽吸灵魂的无声波动在生物的心头翻滚,如午夜惊雷,绵长突兀。 高塔间的悬空石桥上有数十弓手在徒劳射箭,高大的钢铁人形掷出手里巨斧,恐怖的风压如群山呼啸,就像火车驶过一样,坚硬的岩石不堪一击,被巨斧砸断,弓手们惨叫着跌落,摔断四肢,砸破脑袋。 约纳斯被巨魔人这般松快的杀戮激起野性,忍不住也抽出长剑冲入雪精灵的集群里大砍大劈起来。 鹿正康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在杀戮中,他感到自己的升华,敏感的思维随着魔能波动起来,他知道这是某个契机,就像他创造那些元素生命时一样,感性的灵魂在与魔能共鸣! 贴近它!那段曲调,那段频率! 杀戮,愉悦,鹿正康心想,为什么会感到欢愉?是因为杀戮证明了什么,是因为杀戮带来了什么,还是因为杀戮剥夺了什么? 眼前的生物,丑陋、卑贱、恶毒,以人为食,以虫为食,取下虫壳做甲,剥下人皮制衣,我为什么会因为杀了它们而快乐? 杀了它们,所以可以占有黑降。是贪婪。 杀了它们,所以可以获得灵魂。是贪婪。 杀了它们,所以可以感到荣耀。是贪婪。 但并不是因为贪婪,所以鹿正康想要杀了它们,杀戮是一个无端的暴力想法,就这样简单地出现在巨魔人的脑海,巨魔之血在沸腾,巨魔之魂在燃烧。 今天,将杀戮化作本能! 顺从杀戮,也顺从共鸣! 一道球型的淡青铜色气浪从鹿正康眉心的第三只眼扩张开来,覆盖方圆八十英尺的区域。 陷入此地之生物,但凡心怀杀念,皆要承受精神冲击。 此乃血脉魔法——杀意光环! 周围原本惨叫、怒吼的怪物们,刹那都寂静下来。 远处的约纳斯也动弹不得。 烈焰一般的杀气好似将所有人的骨骼都燃成灰,要在灰烬里挣脱,方有资格与杀意的主人为敌! 你若够坚强,自然可以继续战斗,若不能,那就在恐惧中死去! 巨魔人大吼:“杀!” 回音激荡,天地间只有一句杀! …… 约纳斯战战兢兢地跟在鹿正康身后。 巨魔人低声道:“孩子,你还差很远。” “……是。”男孩没有不服气,过了许久,从鹿正康光环的影响下回复过来,又开始说说笑笑,指着路边的奇花异草让鹿正康看,过一会儿,他跑到无光的黑暗里,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株红色的草,宽厚的叶片仿佛芦荟,叶脉金黄,整体却如血般红润,根系发达。 这是……鹿正康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猩红奈恩根,一种很让人印象深刻的炼金材料。 因为在游戏里一旦手贱采集后就会触发任务,要求在黑降里搜集三十株猩红奈恩根,那些任务狂人和强迫症们,就会因此在这个黑漆漆的怪地方转悠许久。 鹿正康曾经收集齐过两次就再也不敢碰了,实在太麻烦。 “怎么了先生?” “没什么。咱们去目的地吧,扎克之塔,我记得是叫这个名字来着,应该没错……” 再走过一个拐角,听到远处有砰砰的脚步声,原来是一个巨人。 身材瘦长,只比大伊万矮一个头,面容苍老如树皮,风霜遍体似尘躯,身披兽皮,手持石锤。长长的木柄上用皮革带绑着一块大石,很简陋原始的武器,不过配合巨人的怪力,杀伤力惊人。 鹿正康与约纳斯很肆无忌惮地从巨人身旁走过,踏入其安全范围后,彻底激怒了他,巨人扬起石锤要给大伊万来一下子,可惜血肉怎能和钢铁比,鹿正康一个擒抱把他摔倒在地。 与巨人摔跤一番后,这个大块头马上就怕极了,畏畏缩缩躲开,蹲在地上不敢抬头。 游戏里你一抡锤子,送我上天千百次,今天陪你摔跤,就当是利息了! 驾驶着大伊万的鹿正康充分体验到了什么叫男人的浪漫,一路上心情颇好,还唱起夜上海的小调。 纸醉金迷的歌声,回荡在阴冷微光的洞窟,有种恐怖片的气氛。 目的地在一处山壁前方,差不多得横穿整个黑降才能到。 白石高塔,巍峨如柱,静候智者,重现辉光。 连接地面与穹顶的塔柱,如某种生机勃勃的植物,有着刺破苍穹的气概。 进入扎克之塔,拉动升降梯的扳手,一路向上,冲出地下。 待升降梯停止,便来到一个硕大的建筑,面前两扇黄铜雕花大门蒙尘,其惊人的形制可以让大伊万这样的机甲都顺利进出。 一重门后是一个大厅,里面堆放了一些杂物,还有古远的人类活动迹象,墙上有矮人的黄铜头像,面容肃穆。 大厅尽头又是一重门,打开后,便看到一个巨大的铜球,直径起码有六十英尺,占据了整个大殿的几乎全部空间,球体表面稀稀疏疏地镶嵌了许多规格不一的水晶圆盘,深深凝望之时,宛如对视黄头神像威严的眼眸。 左手边有窄窄的旋转石桥,一路盘绕向上。 约纳斯又一次感慨锻莫造物之宏大神奇,鹿正康卸下装甲,走上石桥,男孩也不再啧啧作声,紧随着巨魔人的步伐攀登桥梯。 沿着圆形的墙壁绕了几圈,便来到铜球顶端,大殿穹顶是蜂巢形的水晶窗格垒叠的拱顶,另有有许多机械臂控制的水晶透镜。 上古卷轴就在这里,在最高处的那块梭形水晶里,锻莫通过水晶透镜将光线透入卷轴,照出其内容储存在方块字典里用于研究,房间内那个铜球有数层结构,可以旋转,内部其实是一套复杂的系统,就像计算机一样,可以将带有卷轴内容的光线解析成信息传输到方典中,很了不起的一门技术。 锻莫科技乍看是蒸汽朋克,但越是深入了解便越是能感受到强烈的魔法智慧,金属、蒸汽、光线、法术——别具美感的科技艺术! 鹿正康跑到操作台上,放入方典,整个机械结构立即激活,拱顶最高处的晶片打开,天光透入房间之内,在暗沉的大殿中,光柱格外显眼。 接下来就是一顿瞎按——就像游戏里那样——反正总共四个按钮,塞入方典后解锁两个,是控制铜球转动的,按对了,就能解锁剩余两个控制透镜机械臂的按钮,按错了就会重新上锁。 铜球嗡嗡然旋转,机械臂逐步移动,这个过程中方典已经解读了一次卷轴,最后,水晶降落,开启,露出内部的上古卷轴。 终于到手了! /53/53460/12779252.html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启示,默示,坍塌 返回净土,鹿正康走到客房,看着床上的赛普汀默示,舒服温暖的阳光从大大的彩色窗玻璃中穿过,在床边的地上投影出一个色彩斑斓的鹿头形状。 巨魔人把五子连环扣卸下,“怎么样,法师朋友,还醒着吗?希望没有打扰你的睡眠。” 凄凄惨惨的赛普汀默示睁开眼睛,咳嗽两声,浑身血脉栓塞,筋骨酥麻,依旧没有力气从床上起身,只是勉力嘶声道:“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你这是在阻碍一个伟大的启示,命运会降灾于尔!” 鹿正康走到床头,打开窗户,目光投向屋外,他的衣物沐浴着光,而面容还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中,赛普汀默示拧过头去看他,仔细打量——除了格外雄壮的体型引人注目以外,便只有洁净而带有清香的衣物给人以好感,这样一个大家伙,竟然会做出如此简单粗暴,不近人情的形为,绑架、抢劫、囚禁,十足的恶人。 鹿正康对老法师的恶语相向不以为意,“我知道你,赛普汀默示,命运之主赫迈尤斯?莫拉的仆人。” “……你,哦!你,你也知道……”赛普汀默示挣扎了一下,测过身,用手肘支撑着自己半坐起来,“你是主人派来的?那就说得通,说得通了……” “不,不不不,你自作多情了,那个鱼泡脑袋对你没那么好,祂一点也不在乎你的死活。来给我翻译翻译这个字典里说了什么。”鹿正康把储存信息的方典丢给赛普汀默示。 “啊!这是……我的方典,锻莫的奇迹就在我的手心,哦,你去了那个地方不是吗?很神奇是吧,我年轻时也想去,然而随行的同伴都死光啦,只找到了钥匙,却没能找到——那个人。” “那个人?” “是的,那个成功进入扎克之塔的人,我在黑降之上的精灵之牙遗迹捡到了他的行囊,里面有调音器和方典,还有日记,那个神秘的探险家,我想他是遭遇不幸了,真是遗憾,他什么都不懂,说不定只是个运气好的……”老法师拿起方典,仔细观瞧,“让我看看,到底卷轴里记录了什么,哦!不!不是我想要的!” 鹿正康询问道:“到底说了什么?” “龙……龙要回来了,就在不久之后,黑龙——奥杜因!世界吞噬者。天际的高空与大地都被战火笼罩。还有,还有什么……命中注定的龙裔将会出现,阻止世界毁灭的命运,但是,结果是什么,有一团阴云笼罩在龙裔的头上,如此浓厚,我感到命运的气息……” 观看方典的时候,赛普汀默示进入了奇妙的幻境,浑身有不自觉的微微颤抖,鹿正康颇感惊奇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在看一个发癔症的人,他自己对这种状态倒是不陌生,只是自己发癔症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看别人做出奇怪举动便感到一种喜剧的滑稽了。 “老法师,还有什么吗?” “不……”赛普汀默示突然绝望地大喊一声,“为什么,这就是结局吗?” 鹿正康皱了皱眉,情况有些出乎意料。 “你要阻止他,阻止他杀了……不!”赛普汀默示惨嚎一声,晕厥过去。 此时,方典里的内容已经完全消失,又一次变成空白。 鹿正康检查了老法师的情况,很不妙,急忙用恢复系法术治愈他,然而老法师受到的伤害是精神和心理上的,简而言之,他自闭了,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鹿正康沉默了一下,操纵净土将这个房间里的魔能抽调走,一瞬间就是黑暗降临,外界的光也无法进入,漆黑一片,他又施了一个烛光术,一颗光球悬浮在天花板作为仅有的光源,在这里,一旦法师耗尽了魔能枢脑里的能量就会变成平平无奇的凡人,无法汲取一丝一毫的外界能量。 一个法师囚笼,暂时布置好了。 往后每天都有编号亡灵过来给老法师喂食与清洁,生命元素会时刻关注他的健康状况,只希望他别死在床上。 赛普汀默示,究竟看到了什么? 鹿正康拿着方典离开净土,返回扎克之塔。 他需要再一次解读上古卷轴。 此时约纳斯正百无聊赖地在铜球边缘的平台闲逛,这里有一圈石质桌椅,还有许多残破不堪的书籍,看样子是锻莫们的研究记录。 把卷轴放回水晶里,一番操作后,透镜将光线传入铜球,方典再次充满信息。 没了赛普汀默示,鹿正康需要自己摸索解读方式。 活着真实的游戏世界,需要注意的就是,并非一切命中注定,都是前尘有信。 上古卷轴里藏匿无穷奥秘,包含一切历史,已发生的,未发生的,如此繁杂的信息量,当然不是一个方典就能记录全的,锻莫的研究是将光线从卷轴的一个阙口透入,将其中一点点内容照射出来,破碎而不全,想要从中得到有用的信息,就像瞎子摸鱼一样,不但要耗费苦工,更是得碰运气。 既然需要碰运气,穷举法,那就不好意思了。鹿正康从高台下的一个侧面坐升降梯离开扎克之塔,打开面前的栅栏门三两步就能回到白雪皑皑的天际。这里已经是在白地领了,其首府是晨星城,一个繁忙的港口城市。 扎克之塔只在半山露出一个小台,很不起眼,不过四面里有三面都是紧密的铜墙,只有一面是机关门,拉杆前方有挡板,若不注意,也很难发现。门前半坡的空地有一个小帐篷,看样子是有旅人来过。 天际有许多秘密,毋庸置疑,稍微走两步就能来到一个藏满宝藏的地方,扎克之塔里更是有着上古卷轴这样的奇物,可惜,有能力得到的人太少。 鹿正康俯瞰周围,遍野无人行迹,顿时放下心来转身把右掌贴在塔身。 昙花纹急剧放大,闪烁起来,一道清澈如溪水的流光扫过整个扎克之塔,下一瞬,嵌在岩层里的高塔消失,原地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深不见底,直通黑降。 高塔消失的一瞬间,岩层受力结构巨变,一场大塌陷即将发生。 鹿正康一皱眉,急忙朝山下跑去。 山崩是什么样的? 大地岩层就像是千层的饼干,出现蛀洞后就有部分地方支撑不住,酥脆的石质一点点断裂,崩碎成小小的饼干屑,填满蛀洞。 这些类比之后听起来轻描淡写。 可放大到千万吨级别的山脉崩塌时,场面就异常可怖。 地下传来断断续续的闷声,就像世界在伤痛中压抑不住的痛呼一样,让地上的蝼蚁之辈,随之颤抖。 绵密的破碎声持续了一会儿,便停滞,鹿正康没有放松,继续狂奔,不能停下,找个安全的地方才能躲入净土,否则下次出来就是在岩层里了! 轰—— 刹那一声。 深远如空谷钟声。 大地——坍塌! /53/53460/12779254.html 第二百六十二章 山河断碎,母亲的消息 跑!快跑! 大地不断下陷,坍塌之势不断蔓延,就是这样,仿佛死亡在追赶生者,雪崩与泥石流紧随其后,一旦被追上,刹那间就会被击昏,旋即便要掩埋在万仞之下,永堕黑暗。 下坡路,巨魔人一跃数十丈,宛如凌空飞行,此时他倒是颇为后悔没有将飞行术纹到身上,无奈为人做事总有纰漏之时,鹿正康也不曾料到扎克之塔竟然对这座山的地质构造有如此重大的影响,一旦抽走便是山崩地裂。 不过正常人那会想到把一座埋在地里的建筑打包带走啊!鹿正康这次遇险属于经验不足,以后这种事多干几次就熟练了。 此刻冰雪泥沙急急下坠,那威势远远一看就能把人吓破了胆子,只感到是有千万万的野兽在奔腾,又仿佛是天上的云海坠落,沿途的树林被轻易折断吞没,挺立的高大松柏没有奔走之能,就看它们一一弯折倒地,消失不见。 那雪崩与泥石流气势如虹,前后追赶,时而潮头白茫茫一片,时而又见到黑色土浪隐现雪底,大地下陷,岩层破碎之声还不绝于耳,又能听闻雷鸣一般的雪落之音,这天地间,再无了别的杂音,声浪如潮汐般磅礴,鹿正康只感到浑身都与之共鸣起来,骨骼颤抖,筋肉抖索,血液泛波,头昏脑胀。 快跑! 为了活着而奔命吧! 山脚下有一座石头堡垒,里面陆陆续续涌出十来个小小的人影,就像一群雪地上的黑豆,他们好似在叫喊着,他们也在奋力逃窜。巨魔人毕竟脚程够快,不多时就追上了他们。却是一群丢盔弃甲的盗匪,见鹿正康行动迅捷的,就有人大声喊叫让他拉一把。 鹿正康倒是来者不拒,直接将他们收入净土,他们也当是得了救,仿佛跑过来,一个个钻到净土里。 十八个人,好样的,这下编号能到五十了。 鹿正康一路疯狂逃窜,半小时以后就来到一片杉树林,此时身后的恐怖景象已经渐渐平息,他也能坐下来喘一口气。 再三确认此地安全后,鹿正康回到净土。 那十八个盗匪已经被约纳斯制服,躺在田地里,断手断脚,有两个已经死去。 鹿正康摇摇头,来晚了,死者的灵魂已经消散,并非升天,而是被净土吞没,去到了未知的另一面。 鹿正康皱眉,他意志就感觉净土有他还不能感知到的深处奥秘,他就像一个使用者,但并非创造者,到底有什么,只有菩萨知道。 约纳斯乐呵呵从小男孩上下来,看样子想和鹿正康打个招呼,然后就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呛了好几口气,干呕几下后,打个哆嗦,也就适应了,笑嘻嘻地向鹿正康邀功,说自己把这几个来路不明的家伙都打倒了。 这帮盗匪里,有一个诺德汉子,见鹿正康手里抓着一条虫子走过来,也不抗拒,只是咧嘴笑了笑,“好朋友……你救了,我,我现在将命还给你……死在强者手里,不丢人,死在天灾下……不甘心,你让我甘心了……” 约纳斯闻言,捂住了嘴,惊慌道:“我不是有意的,不,不,我不知道你是好人!” 诺德人摇摇头,“我的确……不是……”话音未落,因为流血过多,他也失去了性命,鹿正康饶过他,去收集剩下十五个人的灵魂。 约纳斯呆愣愣地坐在诺德人身旁。 为什么? 为什么你的心里,可以把荣誉放得那么高? 这就是诺德人吗?为什么我们布莱顿人就只有政治斗争天下闻名? 巨魔人舒舒服服地在净土里转化死灵,编号死灵到四十七,其余一些杂乱的死灵数量过五百。 两小时过去了,约纳斯还蹲在地上。 鹿正康走过去把他拉起来,搓了搓他泪痕斑斑的脸。 “哭什么?” “我不想杀他了,他还能活过来吗?” “暂时不能。” “什么时候能?” “当你可以跨越时空,超越生死之后。” “那好,我以后一定救回他。”男孩擦干泪,再次露出笑颜。 “你要想好,这可能是你终身无法完成的任务。” “等我死了,我也就不欠他了。” “好。我相信你。”鹿正康拍了拍约纳斯的脑袋,这颗小脑瓜总是让人惊喜啊。 整理了一下各盗匪的“遗物”,他们走得匆忙,除了一身薄衣,就是破烂刀剑几柄,做工粗糙到让人心疼,倒是那个慨然赴死的诺德人盗匪身上揣着一本日记。 鹿正康翻开来,略略观瞧。 诺德语纪录,废话连篇,错字堆砌,不过依稀还能辨认出内容。 原来这个盗匪原本活跃在冬堡领一带,原先所在的匪团被一群法师所灭,要塞被人占据,只有寥寥数人逃出。 鹿正康随意翻了一会儿,正打算丢弃,随即就看到了熟悉的字眼——饮血。 这个盗匪原先的首领是一个诺德女人,在日记里,称为饮血老大。 冬堡里的匪团,首领是个诺德女人,饮血…… 鹿正康闭上眼睛。 好极了。 巨魔人将尸体扔给狼群吞食,叮嘱约纳斯好好在净土待着,自己骑上死灵机车,急忙朝东北面开去。 冬堡领就在天际的东北,只要方向不错,就绝不会跑偏。 …… 跨越群山,鹿正康先抵达了亡灵之海的海岸,随后一路向东,返回冬堡。 路上的人发现美食家的回归,纷纷高兴地打起招呼。 一回来,鹿正康立即发现卫兵们已经还了,不再是那些英姿飒爽的女兵,而是一些高大的男性。 托莉涅她们已经离开,而不巧的是,昨天才走,鹿正康晚了一步。 于是他在酒馆里询问众人,有谁知道冬堡附近的匪团要塞,如果能指出路线,就有奖赏。 许多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此时,比尔娜的酒鬼兄弟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我!我带你去!” “你想要什么报酬?” “嘿嘿,”酒鬼得意一笑,“我早和你说过,总有一天你会对我刮目相看!” 鹿正康心想你没有说过,“你真的知道匪团在哪?” “那是当然!”兰米尔一瞪眼就要吹嘘。 此时,酒馆门开了,一个小孩带着马车夫进来,“大白球!看看这是谁!车夫马蒂厄,他可熟悉这一带了,绝对知道你要去的地方!” 兰米尔见车夫果然点头,立即大闹起来,“不行!我先来的!美食家先生,我带你去,不要报酬,你别让那个家伙掺和就行!” 马蒂厄不满道:“为什么,我也不曾招惹你!” “我就是要证明,我比你们都强!”兰米尔将手里的酒瓶掷到地上,玻璃砰然破碎。 /53/53460/12779256.html 第二百六十三章 洗礼 鹿正康嘱咐约纳斯好好学习,自己披着大衣随兰米尔一块儿出发。 车夫说要把马车借给他们,也被鹿正康婉拒。 一路上,酒鬼揣着伏特加,走上一段路,便要饮一口,姿态豪放,看得人酒虫都跑到喉咙里啦,鹿正康此时心情颇沉重,见兰米尔这般放浪的姿态,心里略感失望。 二人各自背一个行囊,鹿正康还额外备了一个帐篷。 这次赶路,鹿正康不打算去净土,所以捎上了这许多零碎。 第一天结束,兰米尔带着鹿正康来到熟悉的苔原。 第二天结束,兰米尔领着鹿正康向西南一线横穿苔原,来到山麓地带。 第三天凌晨,酒鬼把鹿正康带到一个深坑山洞旁,点点头指着旁边的石板路说:“你去吧,一直走就能看到了,我在这儿等你。” 鹿正康点点头,把行囊卸下来交给兰米尔暂时看管,自己背着斧头往坡上走。 这是一段相对平缓的道路,位于两山之间的鞍部,路上还有三队车马,他们都是商队,各自有雇佣军护卫,鹿正康贴着路边走,并不与他们靠近。 坐在车板上的几个富商轻轻交谈,大致是在抱怨洗礼要塞里那群法师贪得无厌,把价格压得太狠,还要收一笔过路费,每次经过都得白给许多好物方得平安,甚是不如从前的匪团。 巨魔人听在耳中,脚步略略加快些许。 上到鞍部顶端,朝下眺望,那左手边高高的杉树林间隐现一座石头堡垒,依山而建,只是颇为残损,围墙也有许多坍圮处。朝前走两三步,见到一匹死马躺在灌木丛里,黑色的血流与红色的浆果交映,仿佛是以死亡滋养了生命。 是这样的,鹿正康能感受到浓郁的死灵魔能的气息,就在前方的要塞里,巨魔人往前走,下坡路,那要塞的木头箭塔上站立着持弓箭的古诺德尸鬼,围墙上亦有许多,冰蓝的鬼火幽幽,姿态肆无忌惮,这里的死灵法师也不怕被那些疯狗般的斯坦达尔警戒者寻晦气。 不过,不用担心,既然别人不杀你们,我来杀! 巨魔人的纹身闪烁幽光,身体蹲伏,发起冲锋。 来势汹汹的怪人吸引了城墙上一个法师的注意力,他当即指挥周围的尸鬼放箭攻击,一根根箭矢嘶嘶作响,毫不留情地刺破鹿正康的大衣,就被一层护盾挡下。巨魔人干脆撇下大氅,穿着修身单薄的亚麻袍服继续奔跑。 十几秒的功夫,鹿正康已经逼近围墙,一个大跳飞上箭塔,一斧头挥出将一持弓尸鬼剁成两片,随即一个翻身上了围墙,朝那法师奔去。 法师临危不乱,抬手便放出一个冰锥,然而刺到护盾上时便破碎消散,甚至未能稍稍阻止巨魔人的汹汹来势。 鹿正康这一斧子,甚是不留情,砍碎那法师的铁甲术,将其拦腰截断,剧痛叫其惨嚎不已,这一下,整个要塞都被惊动,那三层的堡垒大门洞开,各层都有数十尸鬼涌出,死灵法师们高喊是哪个来寻死。 鹿正康将城墙上剩余六个尸鬼一一斩碎,旋即立在高处,冲那鬼怪死灵的集群发一声雷霆战吼,下一瞬,杀意光环展开,那真是万马齐喑,仿佛浓云蔽日,众皆战战不敢稍动,要塞门口有一队车马商人,此时屁滚尿流,远远逃命去也。 巨魔人傲然喝道:“尔等鼠辈,丧胆宵小,可敢与吾决死乎!” 下一秒,鹿正康高高跃起,砸入尸鬼堆中,巨斧横斩,无数残尸四溅如霜花盛放。 …… “呼哧——”低缓沉重的呼吸声在昏暗的要塞堡垒内响起。 墙壁上满是青苔吊苔,几张老旧的兽皮挂着,角落里还有数堆骸骨。 这里是要塞监狱的守备者餐厅,八个死灵法师退守此处,那个怪物已经将整个法师团血洗,从堡垒顶层开始,正一点点向下搜索。八个法师里,多是年轻一辈的学徒,正被一个老法师领着朝监狱另一侧的密道撤退。 身后传来金属摩擦石板的嚓嚓声。 鹿正康一点点追赶着法师们。他不着急。 把阻路的尸鬼砍死,断后的一个法师又召唤出一个冰霜元素,巨魔人与之缠斗数秒,便劈断其四肢,斧背猛击冰霜元素的胸膛,将其核心震碎。 “不错的召唤术。”巨魔人呵呵一笑。 留下断后的是个老布莱顿人,他不断啜饮药剂,这能帮助他抵御杀意光环的影响。 “你为什么杀我?” “你们占据了这个要塞,知不知道曾经这里的匪团首领叫什么?” 老法师眯起眼,“哈,你是来复仇的,难怪。” “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知道,他们不值一提,甚至还有许多逃了出去,你若要找,还能找到。” 鹿正康问道:“通常死灵法师都是冷酷无情之辈,你为什么留下来断后呢?” 研究尸体,玩弄血肉,当今死灵法师的风评极差,虽然曾经一度以治病科学为包装,但是底层法师的行为的确是超乎常人承受力。 “很奇怪?不如……”老法师还想多说什么,巨魔人突然一甩袖子,一道银光飞出,正是袖里飞燕,凌空机关打开,淬毒长针刺破铁甲术,法师发出痛呼,随即被袖里飞燕击破头颅,灵魂陷阱发动,一道幽蓝气流涌向鹿正康手里的死灵魔能球。 巨魔人朝密道走去,穿过一个仓库有一道木门,此时已经打开,密道尽头有梯子通向要塞外,鹿正康的突然到来将最后一个还未逃离的法师吓得尖叫起来。 “快上来!快!” “别管他,我们走!” 鹿正康没有放走一个,那些已经逃出生天的法师也被他追上杀死抽魂。 在要塞逛了逛,最后在顶层的一个杂物堆里鹿正康找到了一本破旧的日记。 正是他的母亲嘉尔娜?饮血所书。 这一本是从前年开始记录的,有杂事,要塞经营,对丈夫的吐槽,还要对孩子的期许,内容断断续续,两篇之间可以相隔半个月甚至两个月之久,看样子每次都是心血来潮才写一通发泄。 “183年晨星月14日,星期六 “真是受够图利安诺这个蠢货了!他除了在床上还有点男人气概,平时就像一头巨魔似的,该死,他还不如一头巨魔!让他别去杀过路的,他以为自己很厉害吗?哈哈哈,被人揍个半死,笑死老娘了!” “183年日晓月24日,星期三 “或许我该找一下冬堡的领主,招揽一个车队,经营一些自己的活儿。从风盔到冬堡,正经的路就那么几条,咱们洗礼要塞占了最宽敞的那条,是该利用起来。不能再让那群傻子败家了!” “183年日晓月30日,星期二 “肚子越来越大,在这样下去得挥不动剑了,以后有什么事情,交给图利安诺做吧。小崽子你快些生出来。嘿!老娘早就想抓个小孩儿玩了,我自己生出来的更好,打起来不心疼。” …… 鹿正康蹲坐在要塞顶层的石桌上,看着爽朗的天光。 摩挲了一下手里粗糙的日记本。 突然,就感到莫大的悲哀。 /53/53460/12779258.html 第二百六十四章 龙吼、前路、出发 兰米尔瑟缩在树林里。 美食家迟迟不回,他遇到两个劫道的,于是匆匆跑路,行囊也不带,只顾着往山上跑。 最后他穿过树林,看到前面要塞顶端兀坐的巨魔人。 “嘿!美食家!你好了没!” 鹿正康扭过头,看到招手的兰米尔,而树林深处有一个弓手在一点点拉弦,箭头一点冷冷的光芒轻轻闪烁。 巨魔人抬手打出一道袖里飞燕,从酒鬼耳边飞过,将偷袭者刺死,灵魂抽吸,不过鹿正康没有理会这道魂魄,任其升天,也因此没有在酒鬼眼前暴露自己的死灵法术。 现在编号死灵到了六十五,暂时是足够他法术实验的所需,出来一趟就赚得盆满钵满,看来财富在于运动。 兰米尔有些吓呆了,鹿正康几个跳跃,翻过低矮的围墙,来到酒鬼身边,这时候兰米尔正在大口灌酒压惊,行李可以不要,酒还是得带着的。 “走吧。” 兰米尔呼出一口臭烘烘的酒气,“解决了?复仇的滋味怎么样?都说那感觉好极了。” “还不错。”鹿正康摸了摸内衬口袋,母亲的日记本放在这里,往后时不时可以翻看一下。 巨魔人领着兰米尔回到存放行李的山麓,抢东西的强盗在乐呵呵地收拾鹿正康二人的财物,然后就被砍倒。 冬堡人连正常法师都不待见,哪可能对死灵法师青眼有加呢?鹿正康本就不打算在他们面前展露任何法术。 这种对法师的歧视在整个天际都非常普遍,约纳斯在冬堡也不太被人喜欢,人们亲近他只是因为男孩有美食家这个声望极高的亲人在而已。 返回冬堡,食品店也该开张了。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回归了平静。 鹿正康总是翻看母亲的日记,得知了她其实是伊瓦斯泰德镇的人,这个镇子属于裂谷领,又称紫杉镇,位于天际最高的霍斯加高峰东麓,基亚湖西岸。 霍斯加高峰也是游戏主线的关键一环,山上的修道院里居住着灰胡子们,他们是精研吼声之道的大师。 吼声,即龙吼,吐目,龙语魔法,非常强大的力量。 古代的诺德先辈们,他们掌握龙语有着艰难曲折的历史渊源,各种真相与谬误混杂,神话与臆想交加,以至于后世学者很难考证究竟龙吼是如何被诺德人掌握,又如何消失在普罗大众中间的,各种说法都有,并且学者们各执一词。 在诺德人传说里,龙吼是女神吉内(也有说是吉内的女儿)传授给他们,用以对抗巨龙与祂们的爪牙拜龙教。 而在游戏里,最初的龙吼是一条名为帕图纳克斯的巨龙传授给人类的,此龙实为世界吞噬者奥杜因的副官,只是因为与奥杜因意见不合因此选择站在人类一方。帕图纳克斯之名意译为残暴、霸主等意。祂常年居住在霍斯加高峰之顶,亦称世界之喉,为吉内之塔,为雪塔,世界支柱之一。 至于龙吼是如何消失的呢?后世对此知之甚少,但可以确认的是,龙吼是从红山战役失利后慢慢退出历史舞台的。 古诺德人的龙吼震天动地,他们聚集在一起,可以喊倒城墙,甚至穿越时空,改变历史,这样的伟力如今只有在霍斯加高峰上的修道院还有传承。 对大部分诺德人来说,先祖吼声遗留给他们的就只是天赋战吼罢了,诺德战士可以用战吼将敌人的勇气挤垮,然而这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会战吼的都是诺德人里的精英。 鹿正康对龙吼也是很怀念了,一声不卸之力,熟悉的三个音节,【伏斯、洛、达】,多少玩家能因这一句吼声而热泪盈眶,忍不住再到天际闯荡一番。 【任务:落叶归根】 说明:母亲死在异乡,我想带上她的泪去故乡看看。 任务一(未完成):前往伊瓦斯泰德镇 【任务:吼声的回忆】 说明:身为玩家,不能不体验最精华的内容,我想去一趟霍斯加修道院,体悟吼声之道,将感动付诸行动。 任务一(未完成):前往霍斯加高峰 巨魔人坐在食品店的长桌后,眼前的热闹的人群,客人们在挑选他制作出来的美食,闲谈声里带着欢喜。视线越过一个个人形的窜动的影子,从玻璃橱窗向外可以看到冬堡街头的厚厚积雪,深厚,一年到头都能看到的雪,寒冷,丛中的雪浆果即将熟成,根茎已经干瘪,果实却依然饱满。 多好啊,在这个世界上,不要怕活不下去,也不要怕死亡,有些东西,超越了生死,有些东西,站在死生之间。 鹿正康突然心情大好,自从为母亲复仇之后,总感到抑郁消沉的思绪也为之一畅,胸口闷气消散,不觉大笑出声。 有人好奇地问:“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巨魔人捂着肚皮,“你说,哪天我走在路上,被一个高精灵法师抢劫,要把我的皮献给一头有智慧的巨魔,请求它能把全天下的诺德蛮子都杀了,我问他为什么要杀诺德人,他就说有个叫诺德蛮子的帝国人总是说先祖神州的坏话!怎么样,好不好笑?” 没人知道美食家说这话是在发什么神经,大家纷纷喝倒彩。 一连声的“噫”中,鹿正康笑得直接摔到了桌子下面。 是的,蹩脚的笑话当然不好笑,但好笑的是说笑话的人。他这样放肆的狂笑,让许多人也忍不住笑起来。冬堡里的人,都喜欢笑,但他们从没有这样无厘头地笑过。 鹿正康的笑话,还是没有人听懂,等下一次周末人们聚集在食品店前,发现打烊的招牌又一次高高挂起。 巨魔人现在在哪?他带上了约纳斯,一路出发。 跨过苔原,向南来到白河,沿着河岸一路走,经过风盔城,经过几个农场,跨过拦路的约格里姆河,继续沿着白河河岸向南走。 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了强盗就杀,遇到野兽便驱赶走,到人烟升起处就住两天,有时候也与河边的捕鱼人聊聊天,露一手厨艺,钓钓鱼,捉捉螃蟹。 天际的泥沼蟹体格巨大,常有磨盘般的直径,背壳如矮锥一样,躲在泥淖中,有猎物前来就挥动螯足攻击。 螃蟹大,吃起来就是真的舒服,满口蟹肉,鲜滑软嫩,沾几滴陈醋,来一杯冰啤酒组成经典的痛风套餐,这才是生活。 /53/53460/12779259.html 第二百六十五章 灵魂研究,伊瓦斯泰德 约纳斯在天上飞来飞去。 他对飞行术越来越有研究了。传统飞行术是制造力场托起施法者,约纳斯的改进策略是以念动力控制施法者的重量,而力场强度固定。 念动力是精神力的实质化,很尴尬的一点是,一旦作用于拥有灵魂的实体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包括生灵、死灵抑或一些高级的机械造物。 如果将念动力使用在自己身上则会发生一种叫做灵壳溶解的现象,也就是说念动力会在身体里返还成精神力,虽然依旧会导致念动力作用削弱,但消耗也低,持续时间可以很长,甚至一些灵魂强大,魔能深厚的法师可以全天不停将念动力作用在自己身上。 用念动力拉起身体,就是在用灵魂拉起肉体,听起来就像是左脚踩右脚的轻功一样诡异,非常不科学,很违背常理,当然实际做起来确实有可行性的。 灵魂与躯壳的结合并非那么紧密,鹿正康也注意到这二者之间的过渡层,虽然还不知道如何形成,但对一个敬业而有能力的死灵法师来说,对这种现象的研究是得跟上的。 从异典里搜集的知识中也有提到过身体与灵魂的中间区域,有些学者将其称为身心间隙,也有将其称为灵魂裂谷、魔能断崖的,各自命名都有各自的说法。 正是有了这个身心间隙,因此灵魂与肉壳可以被视作不同的两个事物。也就有了用念动力拉起身体的可能性。 值得注意的是,身心间隙并非固定不变的,活物一生中,幼年与老年的身心间隙达到最大,其余年龄段则为最小,死灵法师的前人都是研究得出的结论,成年动物的灵魂需要用灵魂陷阱才能抽出,而婴孩与老人的灵魂可以通过一些仪式拉出来,甚至吓唬一下就行了,许多恶趣味的法师乐此不疲。 死灵附身会有极大的身心间隙,但很奇怪的是,如果是尸体复生,譬如那些遗迹中的诺德尸鬼,它们的身心间隙并不大,死灵与死尸结合紧密。 鹿正康有自己的研究方向,约纳斯的研究思维也在不断成长起来。一个飞行术被他拆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力场负责悬浮,一部分念动力调节体重,同时负责飞行速度和高度。然后就导致难度有些过大。 安全是安全了,不过太磨蹭,赶路还行,要是用来战斗,怕是要给弓手射成筛子。 巨魔人仰头叫布莱顿小子下来吃饭。 如今他们二人已经来到了天际南部,东境领的中部偏西南区域。雨手月的天际总是有丰沛的降水,一连三天都是阴雨绵绵,鹿正康与约纳斯缩在黑水河边的一间废弃木屋里不想赶路。这间屋子里的原主人被一头棕熊所杀,鹿正康他们晚了一步,那个可怜人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啦。 屋子里有一些书籍,门框上挂着些鲑鱼,屋主的衣服还算精致,想不通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独居野外,果然是被大自然一顿无情重拳给捶死了。 今天放晴,鹿正康决定吃一顿好的,立即出发。 还是熟悉的泥沼蟹,这种脏兮兮的大家伙内脏中有太多泥沙,需要在清水里养上一两天才好食用,平时人们只食用蟹钳蟹爪,其余部分弃之不顾。 可蟹黄蟹膏多好吃啊,入口稠密,鲜香冲鼻,再者壳子里也有许多蟹肉,不能浪费,天际人们还是不懂美食。 除了螃蟹以外,还有盐焗羊排。 盐田里晒来的都是粗盐,不可多食,但用来做导热的介质是再好不过了,直接将羊排放入半湿润的粗盐堆里,垒出一个外壳,覆盖火堆炙烤,待火焰熄灭,将盐壳打破,里面就是上好的羊肉了。 如此做法并不会让盐分过多渗入肉质,盐焗出来的羊肉虽然没有丰富的汁水,但口感扎实而不柴,适合大快朵颐。 这段路走了有一个多月了,沿途磨磨唧唧,在野外停留不久,但一遇到有人烟处,鹿正康就会同约纳斯一起做客。 天际人民非常热情,对鹿正康这样手艺出彩、心情大方的旅者格外亲近,家里有什么好酒好肉,从不吝啬。当然强盗土匪窝总是免不了遇到,鹿正康没有浪费这些坏小子们的肉体和灵魂。 这一餐吃完,二人继续沿河行进,雨后的草原土壤湿哒哒,一不小心就会打滑摔倒,约纳斯就使用飞行术飘在半空,鹿正康的脚步很稳,可以随性行走,目光扫视周围的大好景色。 这里是两片山脉中间的平原,狭窄破碎,黑水河清澈干净,两岸分布着数级河流阶地,植物的根须在台阶下的阴影里生长。高大的树木一丛丛排列,其余地方还是以青翠草地与新鲜灌木为主。 大好的春光是在冬堡见不到的景色,空气冷冽湿润,虽然微寒,但呼吸之间满是爽意,淡淡的花香与雨后泥土的腥味都传开来,已经有粉蝶蜜蜂忙碌不休,也不知雨后的花丛还能有多少花粉剩余。 下午经过一个木材厂,以水车驱动,可以将原木裁断,听方便的,老板看到鹿正康这么高高壮壮的一个人,笑着说要不要留下来做两天工,帮忙抬木头,被鹿正康婉拒。 木材厂也到了繁忙的时候,不好留下来叨扰人家的生意,继续上路。 他们是溯流而上,马上就遇到坡地断崖,好在老板给他们指了路,他们离开黑水河岸,顺大路一直行进。 又走了一天,第二天傍晚,总算抵达了目的地。 伊瓦斯泰德“镇”比冬堡“城”还大,更是繁华许多,镇子里的酒馆叫做烂醉如泥客栈,很有趣的名字。 旅店挺宽敞,里面客人还挺多,除了诺德人,还有几个精灵。听他们说,大家都是要前往霍斯加高峰修道院的朝圣者。老板表示朝圣者总是有的,不过失望而归的时候更多,修道院里的灰胡子们几乎不出门,是一群孤僻的隐士。 鹿正康来得巧,明天就是大部队出发登山的日子,要去修道院得登上七千阶台阶,山上有野狼等恶兽出没,大家约定好同行,另有一个当地的镇民做导游。 鹿正康本打算在镇子上多逗留几天,打听母亲的过往,不过既然赶上登山的队伍了,那不妨先去修道院看看。 /53/53460/12779261.html 第二百六十六章 神符碑文,龙裔出世 导游是个叫科林麦的诺德汉子,高高瘦瘦,看着很结实,背上还扛着一个大麻袋,鼓鼓囊囊也不知装了些什么。 村口集结,总共是九个人,跨过石桥就是上山的阶梯,大家早就听闻七千台阶的大名,站在起点处朝上望去,山高不见顶,天阔只留云,不禁心中惴惴,大家互相鼓励一番,这才开始攀登。 一众人气势汹汹地往山上冲,刚开始还能说说笑笑,看看路边神龛一般的蚀刻碑文,各自都准备了饮水食物,渴了就喝口酒水,饿了就嚼些肉干,有两个帝国人大呼小叫,仗着年轻一个劲往前冲,把大部队都抛在后头。 来登山的基本都是年轻人,自然有受同伴激情而欢欣鼓舞的时候,一个暗精灵哈呀一声喊,开始奋起直追,大家顿时一哄而上。 约纳斯跃跃欲试,见鹿正康不拦着,也跟着跑起来,巨魔人与导游一块儿走。 “你的背囊里装了什么?” “一些熏肉和鱼干,都是能保存很久的东西。” “给那些灰胡子的,是吗?” “是啊,几周送一次,挺轻松的。” “除了你,还有人去送吗?” “应当是没了……” 来到登山长路的第一块蚀刻碑前,鹿正康仔细观瞧,此处文字为古诺德语所书,能看懂的人不多。 导游科林麦见巨魔人津津有味,问道:“您能看懂?可以和我说说上面刻了什么字吗?说来可笑,我登山这么多回了,还是不懂路边的碑文。” 鹿正康点点头,心里忖度一下,念道:“神符一:早在人类现世前,巨龙盘踞梦达斯。龙吼喊出心中想,震撼天地只随心。” 梦达斯即现世宇宙,包括奈恩星,双月,其余八星与广阔的太空。 科林麦闭上眼睛,宛如诗人附体一样细细品味,“好啊,真让人遐想,我们的先祖也是这样震天动地。” 继续向前。 石阶其实挺简陋的,风化斑驳,半埋在土里,有些路段还有缺失,规制也不统一。 前面传来几声惊呼,鹿正康与科林麦急忙赶上去,原来是大部队遭遇了一只霜啮蜘蛛幼体,已经轻松解决,无人受伤。 前进、拐弯、前进、拐弯,七千阶的前半段几乎都在东坡,盘曲向上。 第二块蚀刻碑到了。 “神符二:人类诞生且蔓延,龙音喧嚣梦达斯。无奈凡人皆弱小,只因吼声不在心。”吼声不在心,就是没有掌握吼声,心里没有承载吼声,说的是古早时期精灵纪元的人类历史。 石阶旁侧是嶙峋的山壁,大块山石形态凹凸如流水凝形,乍看似乎像是软乎乎的,触手一摸就知道什么是冷硬了。此外,还有一些饱含象征意义的石柱、石堆、旗帜等物,年代参差不齐,皆在山风中肃然,静候枯朽。 鹿正康与导游聊得投机,前面大部队又嚣闹起来,却是在追赶一群野狼,有一个木精灵弓手抬手一箭就让一狼倒毙,箭矢穿眼入颅,整张狼皮完好无损,大家鼓掌欢呼起来。 科林麦看得直摇头,“我都不知道到底我是导游还是他们是导游了。” “哈哈,无妨,乐得清闲。” 到第三块蚀刻碑时,已经有很多人气喘吁吁了,他们坐在路边石头上歇息,只有精力最旺盛的那三人还在攀登,约纳斯正是其中之一。 这里已经很高了,海拔怕是有近千米。早上出发,此时已经过了正午。春天的天际本就不算暖和,山上更是寒风凛凛,大家开始添衣,这些人都是有备而来,知道登山难,需要过夜,因此一切都是妥妥的。 巨魔人走到石碑前,这里摆着一些祭品,是以前的朝圣者们留下的。 “神符三:古时圣人意志坚,不畏巨龙吼声癫。无奈龙吼无人敌,震碎英雄和祖先。” 此时,科林麦建议大家开始吃午餐,鹿正康对约纳斯如今的实力也颇为放心,打不过还能飞,小心些就立于不败之地。 午餐后,众人继续赶路。这回所有人都不再像上午那么元气满满,一个个疲态俱现,做出累到昏迷的模样。 从第三块石碑起,路上就有积雪了,而且开始向南坡进发,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石路又滑,走得人身心俱疲。众人很快就遇到之前追赶着攀登的人,但约纳斯却不见踪影,还在冲刺。 鹿正康笑了笑,不错,武功扎实了就是赶路方便。 天色阴下来,众人扭头向群山眺望,云山雾罩,峰头如锥,仿佛匿匣之宝剑,远近高低,星罗棋布,山似地之屏,云若天之壁。那素色与苍林掩映,深谷小原,浓雾之间藏了多少人家?这般豪放的万里河山尽收眼底,不由得让人心怀大畅。 登山者联盟里有个布莱顿人,大声歌唱,来了一首热烈露骨的情歌。众人纷纷为他打节拍,脸上笑意不断。 最叫人感到惊愕的是,那人唱完以后,山下传来另一个女子的歌声,也是情歌,声音尖利嘹亮,让人想到振翅的鹰隼,冲天的流星。 众人起哄,为这美妙的巧合发出鬼哭狼嚎。 科林麦笑得露出的后槽牙,“你们是我见过最有趣的登山者啦!” 到第四块蚀刻碑,天色暗淡,大家找一个平地搭起帐篷,准备休息过夜。 “神符四:吉内、帕图纳克斯,心存怜悯看凡间。教授众人吼声道,巨龙战争只争先。” 巨魔人望着风雪笼罩的高山,夜色在一点点吞噬苍穹,男孩至今没有踪影,虽不怕他遇险,可还是忍不住关心。 入夜,大家选出守夜之人,随后开始安歇,科林麦关心了约纳斯的情况,不过鹿正康只说他无恙,这才忧心忡忡地回了帐篷。 前半夜下了些小雨,到午夜来了一阵大风,守后半夜的人有幸见到漫天的极光与深邃的双月,星辰灿烂,亦是心尘灿烂。 巨魔人坐在路边的巉石上,身体没入阴影中,哪怕是守夜的弓手都没能发现他,只当他是一截枯树。 低低的风吟在耳边,送大家一场好梦。 陡然,天上响起一声霹雳,霍斯加高峰颤抖起来,人们钻出帐篷,只以为是地震突袭,惶惶不已。 爆裂的雷鸣之后,是比雷声更宏大的词句。 “都——瓦——克因!!!” 吼声震天动地! 只因龙裔出世! 鹿正康瞪大眼睛,吼声昭示天下,可如今并非龙裔出世之时啊! /53/53460/12779262.html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最后的龙裔 鹿正康急急地朝山上跑。 雪地里的夜奔让人惶惶不安,鹿正康此时也倍感沉重,自己走在一条昏暗的道路上,他不知道路的尽头是光芒破晓,还是夜幕永恒。 约纳斯,他在哪儿?鹿正康心中的直觉在警示他,灰胡子的昭告并非毫无因由,是龙裔来了,到底龙裔在哪?而约纳斯,他是不是龙裔? 鹿正康绝对不希望约纳斯成为龙裔。 他可以是贩夫走卒,可以是王室后代,可绝不能是龙裔。 什么是龙裔啊,龙裔是大英雄,龙裔是凡世间的顶尖强者,龙裔是神在人间的化身。 任何人都可以活得像个人。 唯独龙裔不能。 龙裔需要完成他的宿命。 在游戏里,玩家可以什么都不管,任务面板里排着大大小小的任务,有主线,有支线,玩家可以不去做主线,因为只要不去做,任务进度就不会推进。 但现实不是游戏。 很多事情不是拖着不去做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一样。 都说,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那么,龙裔就是那个高个子,唯一的高个子,他不去,世界就完蛋,他去了,就是生死未卜。 鹿正康真的不希望…… 霍斯加高峰的修道院伫立在南坡一片平缓的阶地,厚重的石块堆砌,方正而有棱角,迎面一座高塔,将台阶分成两道,各自通往两扇高大的暗沉黄铜大门。 修道院的气概就像是临战的要塞一样威严,下镇霜雪,上应长空。 塔前堆积着一些箱子和布袋,里面存放朝圣者供养的食物、药水,奉献的花束等等。 鹿正康一步步,从左侧台阶来到门前,叩门。 一些响动从门后传来,过一会儿,大门开启,露出约纳斯兴奋的脸庞。 “先生!您来得好慢啦!我已经等你很久了。对了,灰胡子们说我是龙裔哦,是诺德人的英雄呢。嘿嘿,我虽然是布莱顿人啦……” 鹿正康兜帽下的脸色,一点点愁苦起来,原本的侥幸被男孩亲手打破。 约纳斯还在喋喋不休,他开心极了。那门后的世界里,冷冰冰的,虽然有一个个火盆与蜡烛,可这点微薄的热量还是无法覆盖整座深厚高大的厅堂,昏沉的光线里,四个老头在高处的平台上缓缓移动。 他们就像是某种古远的幽鬼——虽然并不像,可给鹿正康的感觉是这样的,一种与现世格格不入的感觉,高出凡人千百里的疏远,他们穿着灰扑扑的衣袍,戴着兜帽,当他们行走起来,缓慢而坚定,就像是沉默的冰河,迈出每一步都有古远的气质,当他们停驻时,却又好像是在被长风推移的流云,周围的事物依旧与他们大相径庭,似乎是站着,但似乎是在直上云霄。 巨魔人揉了揉男孩的脑袋,“挺好的。既然你就是龙裔,那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使命哦。” 关于龙裔的预言早已在泰姆瑞尔大陆流传,一位叫做艾梅列尼?玛德琳的伟大学者、神学家著有《龙裔之书》,此文结尾部分,艾梅列尼附上了一段被称为【龙裔的预言】的文字,这段预言非常古远,无人知晓其究竟是从何而来,只是指出了会有最后的龙裔出世,拯救世界。 “当暴政充斥,世界八方; “当时间重塑,黄塔步移; “当三席陨落,红塔战栗; “当龙裔失冠,白塔倒地; “当血流成河,雪塔崩析; “当世界吞噬者醒来,时间之轮,将转向最后的龙裔。” 约纳斯啊,你可知,你就是最后的龙裔! 鹿正康闭上眼睛,现在本不该是龙裔出世的时候啊,预言的前面几段已经是过去,可还未到“血流成河,雪塔崩析”的时候,世界吞噬者也还未醒来……是了,这段历史被我改变了——鹿正康陡然有了这样的明悟,是他把约纳斯带到霍斯加修道院,因此被灰胡子识破龙裔真身。 但灰胡子们是如何看出约纳斯是龙裔的? 巨魔人拉着男孩的手,走进修道院的大殿。四位灰胡子此时在大厅深处的高台上徘徊,紧盯着约纳斯。 “各位大师,先前的吼声是你们发出的,现在这孩子又说,大师们认定他是龙裔,却不知有何凭证?” 这四位灰胡子慢慢从旁侧的台阶下来,其中一位开口解释道:“因为天赋,这个孩子展露出了龙裔的天赋。”这位大师声音沙哑醇厚,让人心安,他就是艾恩盖尔,四个灰胡子里唯一能说话的,其余三位因为吼声太强,一开口就能把对话之人震成碎片,于是缄口不言。 “什么样的天赋?” “吐目!修道院里回荡着吐目的力量,而这个孩子只是坐了一会儿,就领悟到了吼声的力量。” 鹿正康惊异不已,低头看看约纳斯。 游戏里主角学会龙吼需要去寻找龙语墙,得到力量之文的传输,再消耗龙魂获取龙语的相关知识,如此才能发出龙吼。而约纳斯居然比这还夸张! 凡人学习吐目,数十年如一日地观想龙语,将身心与之契合才能略有所得。 龙裔学习吐目,只需看一眼就懂,杀条龙就会。 可约纳斯,竟可循着冥冥之中回荡的魔能波动而体悟到龙吼的精髓。 这种情况在游戏里只发生过一次,那是通过上古卷轴回溯历史上驱逐奥杜因之战时,三位诺德勇士使用龙破之吼,主角闻之便即通悟。 “他成功使用龙吼了?” “是的,博瑞大师注意到这个男孩的不同,便将自己对龙语的感悟传授给他,于是,他就能发出让人惊叹的吐目了。”灰胡子们连连点头,鹿正康也忍不住感慨。 宿命实在是巧合连连。 巨魔人看着身边得意洋洋的男孩,心里微微叹息。 孩子,以后的路,会很难走,我会帮你,可不能陪你,毕竟路是自己的路,我宁愿你战死在龙与人的战场,也不愿你成为一个废物。 鹿正康对各位大师鞠躬,“我早就听闻约根?唤风者大师创立的吼声之道,不同凡响,我愿与这孩子一起在修道院里体悟天空之精意,以吼声平衡天人之别。” 艾恩盖尔略略点头,“我们不拒绝任何心向吼声之道的人,但你要清楚这条路有多么难走。” “路难行,当行可矣。” /53/53460/12779265.html 第二百六十八章 往事,吼声之道 第二天中午,其余的朝圣者们也陆陆续续赶到,很多人只是来修道院游玩观赏一下,并不请求能留在这里苦修,自顾自逛了一会儿,留下供品就返回了。 当然也有一个死心眼的诺德小伙儿一定要向灰胡子学习吼声之道,他的名字叫做迪洛,来自雪漫,是个开朗的大高个,脸上有着一抹晒痕,在鼻梁两侧,红彤彤的,总是喜欢咧嘴笑,露出白灿灿的门牙来,看着像只大傻兔。 修道院里的日子清苦又无趣,约纳斯在这里也没条件学习魔法,干脆就把重心分配到龙语学习和功夫修行上。 迪洛与约纳斯聊得来,与鹿正康就不太接触,他不太喜欢巨魔人这样严肃的家伙。约纳斯每天早起锻炼时,迪洛也会跟着一块儿,不过很明显,小蛮子没有什么基础,除了挥舞自己那把锈斑斑的铁剑之外,便再没有什么花样了。 “约拿,你这么厉害,教教我呗。” “迪迪,我自己还是个学徒,哪有能力传授别人呢?你去找先生吧,他会乐意教你的。” “可是,你的那个先生看起来好可怕啊……”迪洛嗫嚅着,分明是十六岁的大小伙子了,却还是在社交方面异常腼腆,没有诺德人大气爽朗的性格。 “是吗?可我觉得先生的样子很酷啊,哦!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一定是因为你没见过先生的身材吧,那肌肉,可是男人的终极浪漫!” “哗!什么意思啊,你那个先生……等等,他叫什么名字啊?” “我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自己的姓名,我们都叫他外号的,美食家,或者白山,白石,随你吧,先生脾气挺好的,不管你怎么称呼他都不会介意。” “白山是个好名字嘞,不过你说他肌肉发达是真的假的?” “那当然不错咯,不信的话,下次他洗澡我带你去看。” “好啊好啊,我妈妈常说诺德男人就该有一身像山里石头一样硬邦邦的肌肉,不过我太瘦啦,我的爸爸和两个叔叔他们都说我吃得太少,他们一顿能吃两块大肉排,半磅土豆泥,六瓶蜜酒……” “你家很有钱吗?” “家里开农场的啦,吃的东西很多都是自己种的……” 二人总是喜欢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约纳斯会同迪洛说自己的悲惨童年,这是与鹿正康在一块儿也不曾透露的,毕竟有些话,与同龄人说,反而很好让自己得到安慰。 “我母亲是个很好的女人,我父亲就不是好男人,他总是不回家,喝酒了之后会打母亲……那天母亲说父亲站错队伍,要被清洗了,她带着我连夜逃离匕落……后来她把我卖给一个帝国人,帝国人又把我卖给一个亚龙人,我在瑞驰领的一个酒庄里做过几个月小工,逃出来以后去了亚尔边境领,一对好心的捕鱼人夫妇收养了我,不过两个月后来了一个死灵法师,把他们杀了,我被那个老头带着走……最后是在冬堡领遇到的先生,他救了我,给我食物、力量和知识。” 迪洛从小家庭和谐,父母婚姻美满,享受着好日子,却不曾对约纳斯的过去有什么清晰的认知,乃至他心底有些疯狂的念头,觉得小伙伴早早就能摆脱父母唠叨训斥是一件好事,但这毕竟只是一个叛逆不羁的偏见,就像年轻人脑海里无数纷繁的杂念一样,出现地突然,很快也就消失,“呃,白山是个好人,唔,卖你的不是好人,哦,那对捕鱼夫妇也是好人。” 约纳斯板着脸,故作深沉地说道:“迪迪,你太年轻了。” “啊?” “世界上根本没有好人与坏人,有的只是朋友和敌人,嗯,还有未来的朋友和敌人。” 迪洛瞪大眼睛,发出长长的惊呼,“好有道理啊!” “嘻嘻,不说这个,我带你去看先生洗澡。” 修道院的主体建筑呈现一个大致的瓦刀形,中部是大厅,南部一个捺形的神龛长廊贯通东西,居住区在大殿东侧的弯折里,西北面还有一个方形的议事大厅。 此外就是有一个大殿后方的庭院,庭院临着危崖,站在崖边朝下望去一片山岚素海翻滚不休,若是天气晴好,还能从这里直接看到雪漫城。 而这里还不是霍斯加高峰的最顶端,真正山巅在不可见的云天之上,庭院东南角另有上山路径一条,常年为罡风所阻,凡人不得攀登,此路旁伫立一座冥思塔,最高层三面透风,还有延伸出去的悬空短阶,几位大师常去那里静坐,在狂风与跌落的恐惧中感悟天穹。 修道院建筑花纹挺精致的,不过生活方式很粗糙,床是石块凿的,就四张,四位大师不眠不休,时刻体悟吼声之道,因此学徒才有了睡觉场所。吃的就是水煮,把肉干等粗糙食物烫熟即用,味道原始而恐怖。便溺场所就在野外露天,找个地方解决了就行。洗澡呢?地上这么多雪,脱光了抓把雪往身上搓一搓,搓到浑身通红也就完事了。 鹿正康一来,伙食有了巨大的进步,从难以下咽,到了家常便饭的程度,有时候巨魔人出门一趟,取些净土里的物资,那就是一顿珍馐大餐。 灰胡子们的境界已经超越了俗欲,有的吃就好,没得吃也行,难吃的也照样吃,有好吃的,但不放纵,吃饱即可,也不做多余的回味留恋,照样去冥想静坐。 鹿正康对修道院的氛围格外有感触。 毕竟在宗教上,他也是大师。 吼声之道的精髓是什么?是信仰。对吉内的敬仰,以神性来平衡人的身躯与灵魂,让自己的精神与信仰贴合,以此来承担力量文字的强大力量,不至于让自己“失衡”。 所以这是一种类似净土宗的修行法,是向外求超脱。 鹿正康出身禅宗,是向内求,向自己求,本质来说也是无神论者,却是与吼声之道颇为不和。 菩萨能有那般境界,是因为祂本身就是高高在上的神,内藏无穷力量,只要求己便可。化身却做不到这一点,因为内在只是一个想法,一道思维的火花,梦幻泡影,如雾如电。 灰胡子们向吉内祷告,但并非是让神赐予自己力量,若以为吼声之道是神赐之术,那就是走上歧路了。 用艾恩盖尔大师的一句话来说。 “苍天在上,吼声在心。” 向天求意志,力量却是自己的。 /53/53460/12779266.html 第二百六十九章 纹身,信仰,新的力量 清晨,太阳还未上山,修道院庭院角落,鹿正康赤条条坐在雪地上,右手抓一把雪,捏实成团就往身上搓。低温大风的山头,积雪蓬松如沙,其实不是雪片,而是小冰粒,雪团表面粗糙干硬,与温热的体肤搓拭,带来刺痛与冰寒的触感,冰雪消解,留下淡淡的水迹,水迹被体温蒸发,身体里的热气也不断被水汽带走。 这种痛感,让鹿正康想起一些类同的创伤。 割裂皮肤,一点点撕下,刮去筋膜,红色的血液不断染红皮囊,白色的结缔组织抽搐不断。 鹿正康皱起眉头。 哪怕是他这样的硬汉,给自己剥皮的时候也是痛到眼前发黑。 不远处,约纳斯与迪洛蹲在松树后偷看。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约纳斯十分得意。 “这就是真正的男人吗?”迪洛一脸惊叹,“不过白山先生身上那些黑漆漆的点是什么啊?” “那是附魔纹身,可以赋予人强大的力量。” “你有吗?” “没有。”约纳斯耸耸肩,“先生说等我长大以后再纹,现在皮肤面积还太小。” 巨魔人体型不断增大,所以可以纹下更多符文,并且随着皮肤生长,导致先前的魔法纹身出现扭曲和形变。 他不得不割下自己原先的皮肤,再用高速再生的血脉魔法长出新皮,重新纹身,正好把原来部分落后的附魔升级一下。 魔法抗性,三系元素抗性,结界术,铁甲术,漂浮术,水下呼吸术,顺便取缔了多余的治愈术。由于附魔面积的增加,所以每个法术的效率也有提升。 这件事情,花了他两天,很艰难的两天,至今还记得那种痛楚,新鲜而残忍。 如果他的体型还是不停增长,以后还得多次换皮。 当然,鹿正康可以忍受,不过他不想约纳斯也经历这种自残形为。 迪洛咕哝着,“我也想来一个。” “这个不难,我就会,不过还是再等等吧……” 鹿正康仔细打量自己的手指,粗糙的毛孔,宽阔的指节,细密的符文,只要一攥拳,符文就会亮起。 这种感觉,不一样。 …… 巨魔人坐在神龛长廊上,面前是一块透光的水晶,表面有雕刻并染墨色的简单图纹,代表一种深沉的悟道境界。 这样的简单神龛在长廊有许多,面前是水晶壁,身后是窗口,摆着净水壶。鹿正康右手边是艾恩盖尔大师,更右边是爱纳斯大师,其余两位不知在何处。 没有人说话。大殿里的火炭盆与蜡烛也悄无声息,乃至呼吸、心跳与蜡泪滴落的声音也变得清楚起来。 要信仰吉内。 诺德人的信仰具有很浓的原始动物崇拜。 诺德神系一共狐、鹰、鲸、熊、狼、蛾、枭、蛇、龙九神。 吉内对应鹰,是诺德主神舒尔的战妻,风暴女神,终焉之吻,也就是帝国神系里圣灵之一的凯娜莱斯,不过相对而言,在帝国神系里的凯娜莱斯是一个温和的神祗,庇护水手,祝福新生儿,但在诺德神话里,吉内却是更加暴力的一个神,会赐予凡人龙吼以对付巨龙。 领悟吉内的境界,让自己的心与天空为伴,融入其间。诺德人号称天空之子,当然也不是白叫的。 许多原始的宗教信仰的直接来源就是自然现象和野生生物,上古卷轴世界比较不同的地方在于,神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将自然现象与生物的来源,归于神的伟力也是完全正确的,只是不一定在细节上也尽善尽美罢了。 研究这里的神,不能将其的人格与其权柄分离开来。不过也不能将二者混为一谈。神并不是人格化的自然现象,双方的关系来得更复杂一些。事实上,这种关系会因为神的类型不同而产生区别。 圣灵又称伊德拉,意为祖先。 魔神又称迪德拉,意为非祖先。 同为元灵,区别在于,伊德拉参与了创世大计,迪德拉们则袖手旁观。 圣灵因为创世,所以累到崩溃,变成了一些碎散的存在,比如梦达斯里的八星就是八圣灵的躯体,祂们的意志化作回荡在世界的某种存在,可以接受祈祷并作出回应,然而祂们在凡世的意志就颇受信仰者的影响,会因为凡人的想法而改变自己存在的特质,被众生的思维赋予人格。 魔神则因为还活得好好的,所以就还是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被凡人的意志歪曲。 这样一来,信仰吉内的过程,其实是在参与对祂的转变,就像一场大型的博弈,自己的心念(筹码)足够坚强,那就有更多机会攫取利益。 因此吼声之道内涵了一套人神互利的途径。 鹿正康可以诚心信仰一个神,当然这种信仰不丢人,因为并非将自己的理性与情感压抑在蒙昧的宗教理念中,而是在走上一条回归的道路——人回归到神。 也就是因为鹿缘菩萨不在这个世界,否则鹿正康这个化身直接信仰菩萨就行,更加方便。 鹿正康虔心祷告已有半个月。 一直没什么起色。 他的祷告很有特点,那就是根本不求什么——他知道这个是没有用的。鹿正康只是在出于对自己诺德人血统的认可上,对自己传统信仰的吉内表达了感谢。 感谢圣灵创世,有了这大好人间,感谢圣灵庇护人类走到今天。辛苦你们了! 每次祷告,除了感谢圣灵之外,就是冥想禅定,渐渐的,也能与一个高邈的意志有所联系,那是天空,是吉内。 艾尔盖恩大师扭过头,看着静思中的巨魔人,似乎淡淡的辉光在他体表萦绕,转瞬即逝,不着痕迹。 两位灰胡子对视一眼,沉默也变得意味深长。 …… 熟悉的力量在巨魔人体内翻涌。 这像是内力,可又不同。 一种从身心间隙里涌出来的力量,比精神力更有质量,比魔能更缺乏形体。 这种奇妙的力量——精气神的结合,对魔能有强大的亲和力,而且并不储存在魔能枢脑。 这种力量,仿佛将自己的身体与魂魄割裂一样,能感觉到那种,魂魄外壳缭绕着流水,再外层便是肉躯。灵魂与身体的对冲在不断滋生这种力量——起源于一种频率,如果没有这种频率,便无法拥有这种力量。 这个心灵的频率,是信仰。 巨魔人松开拳头,纹身的光芒暗淡下去。抬起头,晴空万里,可仿佛有一颗星辰在头顶闪耀,吉内的星辰。 原来是圣灵赋予的权柄,挺不错的。 圣光?神力?灵能? 鹿正康一边洗澡,一边琢磨。 信仰由心而生,就叫心力吧。 /53/53460/12779268.html 第二百七十章 心力之谜 心力算是个很贴切的名字。 因为一旦将心力耗尽,就可能猝死。真的是心力交瘁。 回复心力也很麻烦,需要吃饱喝足,神气完足后再冥思静坐,祷告圣灵。 巨大的代价带来了巨大的威能。 鹿正康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心力对身躯力量有出色的增幅效果,堪比狮相门的硬气功——并且是可以通过锻炼技巧而提高成效的。 心力对魔能有着极高的粘滞力,这意味着鹿正康吸收魔能的速度变得飞快,不过比较搞笑的是,吸来的魔能还是被净土与巨魔之魂抽取大半,这让鹿正康很费解,净土本身就能吸取魔能,为什么还要针对他这种穷鬼,而巨魔之魂如今是越来越没有存在感,就像一头貔貅,只进不出,到现在为止,也只延伸了两个血脉魔法,甚是懒惰。 好在鹿正康是个战斗法师,加点加在力量、敏捷和体质上,至于法术,用纹身就好咯,了不起能点个烛光术就行。虽然使不起火球,不够能搓出打火机那样的火苗就够了;放不出冰锥,用来冰啤酒也行;雷暴术不会用,用静电来给自己的头发定型也好——哦,巨魔人忘了自己没有头发来着。 鹿正康对净土吞魔能的问题倒是有一点猜想,是用来滋养净土深层的事物的,那个鹿正康一直都在好奇的区域,平时净土吸收的原始魔能只是用来维持表面的界层,深处的东西需要鹿正康自己的辛勤努力方能结果。 至于巨魔之魂,这家伙甚是倔强,身为鹿正康灵魂在潜意识的某一个投影,它总是有自己的想法。 平时鹿正康坐禅时,巨魔之魂也在坐禅,当禅定深入到它的层面时,巨魔之魂就会站起来走走,鹿正康本人对此没有记忆,不过却能感觉到巨魔越来越丰富的情绪。 对于兽化病人来说,这不是好消息,野性的增长会不断挤压他们身为人类的情感,包括对秩序的认同,复杂的道德等,因为他们简单的逻辑思维并不能支撑两种冲突的人格和谐共存。当自己的形为和思维脱离惯常的模式,他们就会不由自主地对自己的本质属性出现怀疑,慢慢地,就会更加认同野兽而抛弃人类。 鹿正康当然不是很在乎这些。不过最近巨魔之魂似乎有了点转变,让他感到颇为惊奇。 在研究巨魔变化前,鹿正康得把两个偷窥的小鬼解决一下。 迪洛与约纳斯嘀嘀咕咕地商量着自己以后要纹什么魔法,然后就感到脖颈一紧,冷冰冰的手指捏住他们的后颈皮,还搓了搓,真是冷到骨子里。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约纳斯小声自语,“尴尬了……” 迪洛直言不讳,“我错了,不过是约拿带我来的,白山先生饶命!” 布莱顿男孩这时候倒是很有担当,“的确是我的主意,抱歉先生。” 巨魔人摇摇头,“这时候倒很有义气,有这份心,做什么不好,看来还是闲着了,以后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和祷告,都去练功。” 约纳斯一脸悲壮地看了迪洛一眼,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概。迪洛也回以肃穆的表情,安心去吧。 巨魔人看得摇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说起来,这个叫迪洛的小子不如约纳斯成熟。 本打算将其培养成约纳斯的随从,现在看来还需要考验一下其人品素质。 什么事情最能看出朋友情谊?不说共患难,只看能否不嫉恨朋友就足见诚心。 把两个小子撇下,鹿正康打算去寻艾恩盖尔大师学习一下龙吼。 大师正在庭院一角的冥思塔上面向北方静坐,鹿正康坐在不大的顶层平台正中,等艾恩盖尔修行完毕。 一直到日上三竿,灰胡子还是寂然不动,约纳斯在塔下问什么时候开饭,鹿正康无奈只好先下来准备伙食。 约纳斯被他强迫练武,营养得跟上。 用餐地点就在议事大厅,那里有宽阔的石桌,十数个椅子,两个贪嘴小子正打算开吃,就被鹿正康指派去叫四位灰胡子一起用餐。 最后来的只有两位,博瑞和爱纳斯大师,他们正好静坐完毕。 吃饱喝足后,约纳斯不禁犯懒,不想动弹,被鹿正康踹了两脚这才懒洋洋地跑去庭院里站桩。 既然艾恩盖尔无暇,鹿正康打算好好研究一下心力。 可以判断的是,心力并非他独有的,毕竟某种意义上是神赐的能力,只要信徒意志坚定,那么就有可能滋长心力。 有了心力才是高手啊,有了心力,凡人也能比肩刻苦钻研的法师。在这个世界上,获得力量的途径有很多,只看个人有没有那个缘分与智慧罢了。 经过一些研究,鹿正康很快发现心力的防御能力,在魔法抗性上,心力表现出色,可以将法术共鸣打散,减少伤害。 此外心力也可用于施法,不过并非常规的法术,而是类似血脉魔法这样的“非理****,也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鹿正康成功地用心力激活了高速再生,形成了一个笼罩身躯周围大致三英尺左右的再生光环,没有让头顶的金色皮肤扩散,实实在在是心力的效果——复制了血脉魔法并转变了释放形式——原理不明。 大有可为啊,鹿正康感叹,心力的应用前景很宽阔,他可以肯定,灰胡子们就有心力,并且是以心力释放的龙吼。 这么一说,有心力的角色都算得上游戏里的英雄单位啊。那位风盔城的领主乌弗瑞克,未来内战的发动者,他就掌握了龙吼,假设鹿正康的判断不错的话,这位领主也拥有心力。 既然心力是一种普适性较高的力量,为何声名不显呢?鹿正康也思忖过这个问题,他此前从未听说过心力,只是在异典知识里,有一些关于战士的书籍中提到过某种精神状态——亢奋、强大、不畏痛苦。心力的虚幻性质导致其很容易被灵魂不够敏感的人忽略,或者大家把它当作是自己的勇气,或者别的什么性格品质了。 联想起古老传说里的英雄事迹,鹿正康忽然有种感觉——自己走在一条正确的成神道路上。 /53/53460/12779269.html 第二百七十一章 乱语奥秘,菩萨 鹿正康有成神的想法,这样说其实并不准确,他明白心力是一条伟大的道路,不过究竟道路的尽头是怎样的,神又是怎样的,他还没有确切的认知。 一切都是——未知、奥秘、历史。 宽阔庭院的角落,积雪终年不化,鹿正康拍了拍眼前的松树,树皮上满是深深的指洞,这是为了测试心力加持造成的破坏,松脂的气息不断弥漫出来,仿佛在眼眶打转的泪水。 “对不住。”巨魔人使了一个治愈术,松树抖簌了一下,用松脂将破口填满,算是打好了补丁,毕竟是植物,没有那么完善的再生机制,以后或许会长出几个树瘤,但不会再回复原状了。 这片松林不大,林间低低的灌木分布,茎秆蔫蔫的,没什么活气,看得人很闷,鹿正康顺便也给它们浇灌些生命魔能,如今他的魔能枢脑里储存的能量虽少,但补充极快,若是释放持续耗能的法术,可以支撑很久。 在附魔法术里,有许多种对法师很有用的增益,譬如减少魔能消耗,提高法术效果,加快法力回复等等,鹿正康觉得自己有必要抽空打造一个法师套装,把能用上的增益全给附魔咯,到时候那就是人形炮台,想放什么法术就放什么,魔能储量就再也不会掣肘他的实力。 一边施肥,鹿正康一边抽空整理一下任务面板。 【任务:落叶归根】 任务一(完成):前往伊瓦斯泰德镇 任务二(未完成):打听母亲的过往 【任务:吼声的回忆】 任务一(完成):前往霍斯加高峰 任务二(未完成):学习一项吐目 顺便看了看图书目录,一直草草翻到乱语篇,鹿正康心中突然一跳,眼前图片里混乱的字符在微微震颤,仿佛蒙着一层墨色晕影,若不细看,却是难察觉。 鹿正康凝神,心力涌到眉下双眸里仔细再看。 无意义的涂鸦字符慢慢拧转,就像古树的根须倒退,拼图自行排列,然而这个过程并不顺利,许多字符成功变成文字,还有许多失败。 残缺的文字,由傲特莫语书写,这种语言繁杂精深,一词多义,语法复杂到恐怖,鹿正康琢磨许久都没能看懂上面的内容,可能是某位傲特莫长老的自述,也可能是其弟子对言行的记录,提到了对“地骨”和“艾诺菲”的研究。 乱语不止一篇,鹿正康再翻看其他图片,能破译的只有极少部分,有些甚至是完全没有听说过的语言所书写,根本看不懂。 让鹿正康心情震撼的是,某一篇文字,原本的墨色字符,在解译后变成了纯白色,昏黄的书页化作金色,最关键的是,好像是用古拉丁语书写的——可能,但不确定,鹿正康毕竟没有学过,只是因为曾经涉猎广泛而接触过类似的符号。 假如真的是以古拉丁语书写的,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异典里会有其他宇宙的知识? 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鹿正康不敢断言,他只是继续翻看其余的乱语,可这些文字是有神秘的力量的,很快他就感到心力交瘁。 在精神枯竭之前,鹿正康勉力坚持,随后就看到了一篇玄纸金经,只解锁了一个词,是梵文——菩提萨埵。 下一瞬,鹿正康眼前一黑,晕厥倒地。 林间茂盛灌木的阴影中,无人发觉巨魔人的伤情,他的身躯一点点缩小,变成一个皮肤白亮,金发灿烂的小孩,双眼紧闭,蜷缩着,仿佛母胎之婴。 …… 暗紫色的纯美苍穹,让人想起紫罗兰,想起紫薯口味的冰淇淋,绵软的口感,贪嘴的人哪,就是想把天都咬一口,只是为了尝尝那味道。 天穹上只有一点孤星,天穹下是金色须弥山,还有深邃的玻璃海。 孤星暖洋洋的,像情人眼角贴的亮片,反射绵柔的热爱,像一点浮标,偶尔也闪烁一下,深空溅起涟漪,星光里有无数窸窸窣窣的小故事,候你入梦。 须弥山呆呆的,像一个傻乎乎的工艺品,只是很大,伫立在地平线上,尖头朝着天上星,很多伟大都很简单,往往是简单的事情,很多人不懂其伟大。 玻璃海有清爽的颜色,就像阳光透过一块纯净水晶,表面上有一切的颜色,斑斓缤纷,深邃而凝重,再往下就是不可窥视的黑暗了,光芒总有极限不是吗,什么都是有极限的,哪怕无限也有限。 巨魔坐在海面上,海水只浸没它的屁股、脚踝和一部分大腿。玻璃海有平静的潮汐,干净极简,透着一股子梦幻的气质,也藏着一股深沉的绝望。 一个头上长着鹿角的黑发男人慢慢从水面上走过来。 他的鹿角太夸张了。就像头上顶着一颗野蛮生长的树,似一头乱发,即向上,也向下,笼罩着他,就像一个镂空的球体,玉色的角质顶端深入虚空消失不见,也有一些短促的鹿角,顶端燃着火焰。 “你来了。”长鹿角的人笑道,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容慈和又温柔。 巨魔挠挠头,突然蜷缩起来,团成一个大白球,然后生长出人的形体,鹿正康披着大氅站在鹿角人面前。 “你变化好多啊。”鹿正康也打招呼。 “嗯,这次来看看你,也是提醒一句,别忘了祂。” “哪个?” “你看你,果然是忘了,打破龙蛇循环就变了一个人呢。” “是吗?” “不说啦,你该醒了。” “我到底忘了谁?” “你忘记的可多了。” …… 鹿正康醒来,坐在一辆马车上,对面穿蓝底轻甲的金发诺德男人对他笑了笑,“你,终于醒了。” 车马行在清晨雾气中,周围是高高的松树,赶车的是个帝国士兵,而鹿正康右手边坐着一个被布条绑住口部的男人。 “你正在看向伟大的乌弗瑞克领主!保持尊重,我的诺德兄弟!” 鹿正康一愣,随即扭动挣扎起来,可不论如何都无法动弹。 随即,他感到一阵突然的天旋地转,他从梦中梦里惊醒。 他从霍斯加高峰庭院上翻下去了! 绝了,鹿正康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回复了人形,急忙施展巨魔变身,身躯再一次把衣物撑起,然后就是在山石上的连番撞击。 一路从陡崖往下坠,鹿正康急忙释放约纳斯改良的飞行术,这才刹住落势,他回净土换了一身衣服,重新回到修道院。 这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鹿正康昏了一个下午,愣是没人发现。 太惨了。 /53/53460/12779271.html 第二百七十二章 龙吼,心力,忘却的记忆 一觉睡醒的鹿正康皱眉,刚才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竟然是游戏开头的动画剧情。 可他又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忘了什么——想不起来,很快,连自己忘了事情这个想法本身也淡忘。 鹿正康只记得自己梦到游戏画面,仅此而已了。 有惊无险的坠崖没有给巨魔人带来什么别的感触,他去庭院的避风处做饭,香味把约纳斯与迪洛两个馋虫勾过来,鹿正康每道菜做好都让他俩先尝尝,觉得好吃了,这才出锅。 晚饭时,冥想了近十个小时的艾恩盖尔终于出现,作为四个灰胡子里唯一可以沟通的人,鹿正康也甚是想念这个老头。 饭后,鹿正康拦住艾恩盖尔,“大师,不知可否传授我一句吼声?” 老头笑了笑,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随我来。” 鹿正康跟着他,走出议事大厅,到中央大厅,通向庭院的高台之前有一块浅灰色方砖地,与周围的大块灰黑板岩有显著区别。穹顶上有两个深深的梯台天井,昏暗的暮光撒入,将这一小块砖石地照得沉闷闷的,一如积灰的脏抹布。 艾恩盖尔站在光柱外的阴影里,对着砖地轻轻喝一声。 “伏斯!” 一道声浪裹挟稠密的空气化作涡流涌出,撞击在砖石上,化作一个龙语字符,为【力量】之义。 巨龙的文字是什么样的?乍看像是抽象的楔形文字。是由巨龙的指爪刻出来的符号,所以笔画都很直,开端粗,末端细,三到四条不同长短的划痕排列好,就是一个龙文了,几个龙文组合就是一个词语。 艾恩盖尔指着地上的符文,“对着它冥思吧,假如你真的得到了天空的认可,就能做到的。” 做到什么?理解它?鹿正康懂龙语。还是铭刻它?怎么算是达到标准呢? 巨魔人盘膝在符文前坐好,细细凝视着这砖头上的幻影。 一声龙吼,印刻在地上,除了浅浅的痕迹,就是一个散发橘红色紊乱微光的符号。 没有任何头绪,鹿正康将自己回复了些许的心力灌入眉下双眼,再看那龙语,依稀有些感觉。一种困倦的感觉,在宁静的打坐里慢慢升起,一些幻觉也慢慢升起——破碎的湛蓝天空,被黑色的乌云分割,山脉小小的,就像沙盘上不起眼的土堆,在云后的长风里一点点剥离成埃土。 力量是什么?摧毁一些东西,还是建造一些东西,是一种伟大的联合,还是一种贪婪的壮大? 每次学习一个吐目,都是一次辩论,一次抉择。 鹿正康还在仔细观摩眼前的幻境,一个男人在用一柄鹤嘴锄凿山,在陡峭的霍斯加高峰上造一条路出来,铺上石板台阶,一共七千阶。山再高,也挡不住我的脚步! 画面不断转变,一个灰袍人正被十七个人用吼声围攻,在剧烈如怒海火山般的气浪中岿然不倒,只一张嘴,震骇无垠的吐目就把其余人的吼声都压抑。当我说话时,你们都得闭嘴! 古诺德的英雄们,挥舞粗陋的武器与飞天遁地的巨龙搏杀。用吼声将不可一世的龙击垮,乃至将祂们打入沉眠中不得再苏醒。当初你们用吼声欺压我们的祖先,如今我们要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 鹿正康回过神来,天已经黑得通透,周围点起火盆,光芒热烈。他仰头,天井外有灿烂的极光,露出一角,飘摇着,美丽之极。 他已经懂得【伏斯】,但他还不会释放。 用什么来释放这个吐目呢? 魔能不好使,虽然是龙语魔法,但释放是不需要魔能参与的,吼声是一种共鸣频率,喊出来就行,关键是单喊出来没用。 那就用心力呗。 鹿正康将心力击中在声带,喊了一句“伏斯!” 大厅里回荡着伏斯,可没有气流涌出,失败。 鹿正康点点头,看来是需要高级的操作,吐目需要对心力有更高级的操控技巧——往往是这一步让许多吼声之道的学习者艰难求索而不得其法。 心力是身心与信仰的结合——龙吼需要情绪灌注,所以归根结底,要像个演员,要融入到这频率中去。 如果在第一步铭记龙语前,坚定自己对其意蕴的看法,到了情感共鸣时就会有差错。 鹿正康闭上眼睛,力量就是实现想法的手段,力量的形式不重要,只要目的达成就够了,这是他的理念。所以为了发出龙吼,他可以尝试不同手段,只要成功就好了。 他便告诉自己,要用蛮力碾碎一切,阻挡在眼前的一切,不论是有形的物,还是无形的事,都统统碾碎即可。 心力剧烈波动起来,就像一腔热血涌上心头,一句发泄的嚎叫也不可阻挡地在喉间冲荡,鹿正康睁开眼,吸气,吐目——伏斯! 心力震荡,上扬,随即低落,共鸣产生,魔能涌入声音,一个汹涌的气团飞出,将柱子旁的火盆打翻,冷酷的气流一下带走太多热量,红彤彤的火炭都变得暗淡乌黑。 鹿正康有些疲倦,心力起伏属实会给人很大的负面影响,难怪游戏里龙吼不能连续使用,却是会心力交瘁而患伤病。 “不错,很有天赋。让人印象深刻。”艾恩盖尔站在高台上,走廊口,一直默默注视,此时才出声赞扬,“你实在是很有悟性,常人要学会一个吐目,免不了数年的冥想和静思。身为凡人,我们都很弱小,但掌握了吼声,我们也可以化身无垠的天地。” 巨魔人一边体味心力波动的奥妙感触,一边作答:“有一念生,则一念住,为火中烟,为海上花,刺人鼻息,乱人眼眸。若无一念生,可见明灯盏盏,诚心皎皎,正途也。” 使用吐目需要情绪的交融,是为一念生,长此以往,便会被这种虚幻的情感拘束了思维,故称一念住。但要是能随心所欲,祛除浅薄而短暂的冲动,直指恒常的本质,那才是光明的境界,也就是神性的道理。 艾恩盖尔一愣,沉默不答。 和尚的机锋比灰胡子的含蓄更加隐晦,而且鹿正康用的语法也很古朴,词汇精简,意蕴无穷,这下更加难懂。 艾大师乍听就觉得很有道理,打算回去好好琢磨一下鹿正康的话。 匆匆的脚步声远去,鹿正康留在原地。 方才,心力波动时,好像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就像是回忆悄悄叩窗,抬头去看,却无影无踪。 所以说,我到底忘了什么? /53/53460/12779272.html 第二百七十三章 言灵钻研,龙裔奥秘 一个完整的吐目包括三段龙语,鹿正康所学的【伏斯】,是【龙吼:不卸之力】的第一段,接下来还有【洛】,即“平衡”,与【达】,即“推”,这是三段频率的干涉叠加,增强威力。 使用龙吼不会消耗心力的量,但会改变心力的状态,具体一点,心力没有被消耗,但会让一部分脱离掌控,变得低迷而充满惰性,直到自行回复活性,或者以祷告方式加快回复。 据说在塔洛斯祭坛前祈祷可以加快吐目后的平复过程,鹿正康打算有空去试试看。 艾恩盖尔在第二天将【洛】和【达】也传授给鹿正康,至此,他便领悟了一个完整的吼声。 来此学习的三人里,属迪洛最差,他只是凡人之资,艾恩盖尔也明确表示,没有数年的修行,他学不到任何东西。 迪洛性情倔强,不信老人家的判断,硬撑着学着灰胡子们静坐了一周,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有领悟,反倒是身体消瘦了很多,原本高高瘦瘦的小伙现在看着竟然有些形销骨立的凄惨,约纳斯拦着他不让继续冥想,情急中一句你真的不行,把迪洛的心气都打散了。 雪漫来的小伙子现在每天坐在庭院边遥望家乡,那远处平原上,大片大片的农场里有辛勤的农人耕作,遍野的作物改变了平原的本色,规整的阡陌里刻着秩序与文明的深厚言语。 这一片人类的集聚中心便是雪漫城,依山而建的雪漫城,最高处的云顶区伫立着伟大的龙霄宫,传说是独眼?奥拉夫这位第一纪元的雪漫领主以自己的吼声与技巧在安索尔山击败了巨龙努米内斯后所搭建,将龙躯永葬于宫殿之下,更砍下龙颅骨悬挂在大厅墙壁之上。 天际最繁华的城市,充满奇迹与传奇的热土,蜜酒与食物的芳香充斥街道,行人如织。相比起来,修道院里除了四个闷老头,就只有无尽的风雪。 约纳斯一度以为自己的小伙伴马上就要撑不住离开修道院,没想到望了几天家后,迪洛又一次元气满满,这回他放弃无用功的静坐,每天缠着鹿正康想让他教自己战斗的技艺。 鹿正康也曾认定迪洛这种娇气的小孩是承受不住打击的,没想到他竟然还真有几分韧性。再怎么说也是十六岁的男子汉了,是该懂事些。迪洛求他传武时就说自己想到家里的爸妈在老去,不能总麻烦他们,有问题要自己解决,他现在就是想学本事,不让亲人失望。 说这话时,迪洛的眼睛里有那么多稚气和孤勇,对大人来说有些可笑,更是会被自以为成熟的年青人所鄙弃。 鹿正康被这番话触动了,回应以平静包容的笑意,“想学本事啊,我教你。” 这是4e185的年中月,霍斯加高峰修道院的庭院里,多了两个站桩的男孩。 功夫,打架的手段,说到底是时间,不花时间,没有经历,是不会有功夫的。人有极限,道无极限,鹿正康让两个小子把精力花在正途上,不走歪路,节约时间,那就是尽了责任。 现在修道院一天要吃五顿饭,每餐都是丰盛之极,就是怕练武的时候营养跟不上。两个小子在长个,连带让四位大师也胖了一圈,原本清癯的面貌有向圣诞老人发展的趋势。 迪洛问起鹿正康哪来这么多食物,鹿正康只说是自己种的,再追问就罚站马步。 净土之事,约纳斯从不外传,迪洛左右打听无果,就怀疑鹿正康是法师——神神鬼鬼的。诺德人差不多已经把法师妖魔化了。 鹿正康没有打算纠正蛮子们多年的固执己见,他最近沉迷心力与龙吼不可自拔,打算好好分析二者的关联。 心力是一种在身心间隙里涌动的力量,是信仰、生命力、精神力的结合,改变这三者中的一种就能对心力的属性有所影响。而情绪则是心力波动的主要影响因素。 龙吼是一种言灵法术,让自己的音调变成魔能共鸣的频率,靠的是心力的波动,心力在这个过程里,发挥了神秘的转化作用,即音调到共鸣的转化,到底是有规律的,还是唯心而无序的呢? 心力没有被消耗,所以与催化剂类同,至于反应本身的规律,还笼罩在迷雾之后。 鹿正康以精神力强行扰动魔能,将其频率与龙吼频率协同,产生的结果也是相当的,只是表达形式和效率上有些区别差异。所以说,言灵并非固有的模式,是可以被解析的。 这一发现也意味着,鹿正康其实没必要用龙语来发动吐目,摸清规律后,他哪怕说相声,唱山歌也能发出言灵法术。 鹿正康不必精研至通悟魔法本质,他现在要做的就只是理解言灵法术的规律,难度还不算太高,假如他真的成功,那就是可以著书立说的大师人物了。 通常来说,使用龙吼离不开情绪,鹿正康和四位灰胡子也没法做到随心所欲的境界,不过有一个人是例外——龙裔约纳斯。 他就像是鹿正康推断的吼声之道的至高境界,即神人合一那般,包容一切,不论是什么状态和心情都能发出吐目。 龙裔,在龙语中即是都瓦克因,都瓦是龙的意思,克因是族裔的意思,虽是凡人,却有龙魂龙血,本质就是巨龙。 龙在上古卷轴的世界里代表时间,巨龙都是时间的碎片,本质上是不死不灭的,哪怕被人杀死,也可以复活,除非灵魂消散。龙裔身为救世主,正是因为拥有吞噬龙魂的能力。 根据历史记载和学者研究表明,龙裔应当是有两种的,一类是被龙神阿卡托什赐予龙血的龙裔,可以通过繁衍而继承,还有一类就是约纳斯这样,被赋予了龙魂,无法通过血脉传承下去。 前者的代表就是历史上的帝国皇室,从第一纪元的奴隶女王阿莱西亚同阿卡托什签订龙火契约开始,每一个潜在的龙血者,只要佩戴上契约的信物——众王护符,那就是真正的龙裔。可惜,这类龙裔应该已经绝代,最后一位龙裔皇帝马丁?赛普汀为阻挡湮灭危机而牺牲。如今的帝国是迈德王朝,由科洛维亚的军阀提图斯?迈德篡位而来。 至于龙魂者,这类人可以看着是希腊神话里的半神,神的化身,最早的一位应当是米拉克,如今的约纳斯是末代龙裔。 鹿正康一直为约纳斯的宿命感到忧心,因为身为末代龙裔,他拯救世界后不会有人记得他的史诗,人们只是会把他当作是战神塔洛斯的降世之身,专为解决世界毁灭而来——活得如一个木偶。 /53/53460/12779273.html 第二百七十四章 我们都有宿命 “伏斯——洛达!” 一声龙魂,凭空响起一道雷霆,汹涌的气团直直冲入云霄,将漫天的阴云也撕去一角。 约纳斯喘一口气,扭头看鹿正康,“先生,还要再来一次吗?” 鹿正康搓着脸,想要研究一下龙裔的神性,不过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因此效率低下。 正在变声期的布莱顿男孩说话都带着公鸭嗓,发龙吼也怪里怪气,还隔着巨魔人对不远处蹲马步的迪洛扮鬼脸。 鹿正康摆了摆手,“练习剑术去吧,我坐一会儿。” 男孩小小欢呼一声,屁颠屁颠跑去和小伙伴扯淡,拿着长剑比划比划,嘴里不忘说些骚话。他的状态很自然,丝毫没有被不卸之力的暴虐影响——这是灰胡子和鹿正康都做不到的。 巨魔人略感疲倦地叹一声,盘坐在雪地上,望着悬崖下的世界,思绪却钻到脑海里。艾恩盖尔大师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开口问道:“有什么想法了吗?” “哦,大师你来了,我有一个问题,不知你是如何解决不同龙吼间的心绪转化的?”虽说鹿正康还没有学第二个吐目,不过他推测出每次学习吐目都有一重难关,就像是人格分裂一样,吼声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不能处理好,就会如兽化病人一样,人性消没。 艾恩盖尔闻言也是语气沉重,“这的确很难,每学一个吐目都要反复练习,静坐良久,随着我知晓的吐目越来越多,需要冥想压抑的时间也越多,距离我学习上一个吐目,已经过去六年了……” 鹿正康点点头,学龙吼还真是开头难,中间难,后头越来越难,以后灰胡子们可以出一本教学手册《吼声之道:从入门到入土》,以此告诫世人别在山上和一群老头浪费时间。 鹿正康还是没有明白龙裔神性的本质。 可以肯定,龙裔神性不会是一种思维模式,约纳斯的性情就是一个早熟的小孩,对鹿正康来说一目了然,他的特殊应当就是龙的魂魄。正因魂魄的不同,他年纪轻轻就拥有心力,而这心力也当是不同寻常的。 身、魂、心,三者,常人能改变的只有心。凡人想要神性只有两条路,要么向圣灵们求取,要么让自己的心灵超越窠臼。 所以不同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有了冥冥之中的神性后,心力就会如此强大? 由于心力无形,不着痕迹,鹿正康只能从侧面的气质神态里推断出某人拥有心力,却无法观测其心力的运转,这与内力又大为不同,心力既不能传功,也不能外放,想要作用现实必须有介质。每个人的心力都不同,可表现形式却可以完全一致,这让鹿正康伤透脑筋。 艾恩盖尔问道:“你曾说的,无念是怎样的状态呢?我有感觉,或许解决吐目冲突的关键就在这里。” 灰胡子们使用的一直是禁欲教条,用坚韧的意志抵制吐目带来的杂念,很辛苦。化作佛家说法,那就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这样当然没错,也的确是一条正途,不过人总是有极限的,人心如孤岛一般,四周苦海波涛太盛,也会淹没灵台。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悟道成佛”,拥有神性。 鹿正康自觉还差些,他得勘破向外求与向内求的执迷,才能心灵圆满。也就是说,什么时候能不假借祷告圣灵产生心力,他就得道了。现在想这个还太遥远,若退一步,把吐目研究透了,可以做到创造吐目,或者改变吐目,那时候就是他吼声之道大成的日子。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鹿正康告诉了艾恩盖尔一条走得通的前路,但没办法替他走,只能是尽量描述一些无念的要求和可行的方法。 “先放下迫切的思维,离开原先的窠臼。心里念头升起又消散,不去追逐,无数种想法转眼就过,只留下对道的追求,要至精至纯不做怀疑才能有一个定点,以此开始,一点点让自己的念头都契合性情,不要有偏执、错谬、空无的想法。发了心就好好去做,什么时候开始,一言一行都不违背道理,那就是有所成就了。 “龙吼就像心头的杂念一样,要先放下对它们的执着,专心培养自己的道理,有了一个可以串联所有吼声的核心后再去将它们拾起。” 艾恩盖尔点点头,“不知你的道理是什么?” “不停留。一直向前,不断变化,追求不知是否存在的终极答案。” “终极答案?” 鹿正康笑了笑,“是啊,每个理性者都会去追求的终极答案。这是对宇宙、生命、价值等等问题的最终解答。” “你会为此而死吗?” “当然,这是我的宿命。” 巨魔人乌黑眸子里闪烁着某种冷硬的光,或许因黯淡而有温柔的光晕,可其本身还是如冰川上的铁旗帜一样,屹立不倒。这种目光让艾恩盖尔恍然大悟。 宿命就是这样的东西。不可违抗。 龙裔有宿命,菩萨化身何尝没有宿命。 我们各自背负,各自走在没有退路的悬崖上,前路究竟如何无人知晓,命运的捉摸不透,恰是阻挡人们看清终极答案的最大阻挠。 为理想而死,难道不浪漫吗? 艾恩盖尔点点头,“你会是一个英雄。” “我知道。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 …… 数月匆匆过去,现在是炉火月了,气温骤降,大家开始坐在家里围着火塘和壁炉驱寒,路上行人越发稀少。 这天,吃过下午茶,灰胡子们突然说要集体闭关,这个消息由体重暴增的艾恩盖尔大师艰难宣布,鹿正康等三人目送四个快把灰袍撑裂的胖老头消失在门外。 约纳斯突然说道:“先生,我有些想念冬堡了。” 迪洛也跟着感叹,“我好想雪漫啊。” 鹿正康瞥了他们一眼,“再过两个月,我带你们下山。对了,我要去一趟伊瓦斯泰德,可能这两天回不来,你们不必再苦练战斗技艺,保持状态就好,吃饭问题自己解决,食物和厨具都在老地方,好了,我走了。”他一番话几秒钟说完,马上就走,一点不拖泥带水,看得约纳斯二人愣怔不已。 许久,他们看着空荡荡的议事大厅,面面相觑。 …… 【任务:吼声的回忆】 任务一(完成):前往霍斯加高峰 任务二(完成):学习一项吐目 任务三(完成):了解吼声的规律 任务四(完成):自创一项吐目 【任务:落叶归根】 任务一(完成):前往伊瓦斯泰德镇 任务二(未完成):打听母亲的过往 /53/53460/12779275.html 第二百七十五章 覆炉古坟 伊瓦斯泰德,鹿正康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今天是个好天气,夜空晴朗,星辰灿烂,双月展露着自己魁伟的身形,都是半月的样子,能清楚看到月海与环形山。淡淡的鱼鳞云在东南西北一线的天空疏淡分布,回望霍斯加高峰上的天空,星河与云朵交融,晕出迷人的紫罗兰般的水晶光芒。 前两天下过雪,地上积着薄薄的一层,卫兵们持着火把四处巡视。来自基亚湖的河流绕过村镇,水声清亮。从远处看,积雪的茅草屋顶就像房屋的小被子一样,整个伊瓦斯泰德就这样安然在温暖的小火堆旁入睡。远处传来碾子碾过小麦的沙沙声,是落星农场的主人家在忙碌。这是今年最后一茬麦子,忙完之后,大家就都会开始猫冬。 总的来说,这个镇子还挺有活力,人们也算安居乐业。 鹿正康打算在烂醉如泥酒馆里住一晚。他去的时候酒馆里冷冷清清,没有朝圣者来,火塘里的柴火快要熄灭,室内有点冷,老板和老板娘打着哈欠在柜台后的靠椅上躺着,一个年级很幼的小姑娘坐在妈妈的怀里玩手指。 鹿正康说要一间房,老板睁大惺忪的睡眼,“哦,当然,五个银币就好,外来人,你是来朝圣的吗?” “差不多。” “你最好早些离开。” “为什么?” “冬天来了,那边的覆炉古坟里有尸鬼出没,我劝你最好别去靠近,办完事就赶紧离开。” “古坟?” “是的,你也知道天际到处都是这种坟墓,那些尸鬼可不老实,千万不要去,以前有很多自称宝藏猎人的家伙来镇上打听,结果他们都死啦!” “看来是个很危险的地方。” “可不是,如果没有这个古坟,我敢说,咱们小镇会比现在繁华五倍!” 鹿正康点点头算是附和,接着问道:“不知你可听说过一个叫嘉尔娜?饮血的女人,她应该是伊瓦斯泰德镇上的人。” 老板一愣,没有说话,旁边的老板娘皱起眉头,“你找她干什么,她早就不在这里了。” “哦,您认识她?” 老板娘爽朗一笑,“嗐!我和她以前可是好朋友来着,这姑娘一直说镇子太冷清,想要出去走走,总有人这么说,不过真正做到的人可太少啦!她就是好样的!” “我是嘉尔娜的……朋友,不知可否告知她曾经的居所?” “你要做什么?她家里什么都没有,全被她卖了换钱,你去了也找不到什么的。” 鹿正康想了想,摸出五个赛普汀金币,“请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老板眼睛一亮,手一捞就把五枚金灿灿的赛普汀收进兜子里,老板娘拍了他一掌,无奈地摇摇头,随即摸出一把钥匙递给鹿正康,“好吧,她的房屋在农场南面第三间,门前种着薰衣草的就是了。” 鹿正康接过钥匙,并不急着去探寻母亲的屋子,只接着打听她的过往。 从老板娘的口中得知,嘉尔娜从小就是个野性难驯的姑娘,幼年时父亲去参加浩大战争后再也没回来,八岁时母亲被山里的棕熊所杀,她便与自己的祖母一起过,不过十四岁时祖母也病死,自此就孤零零一人在世上求存。 老板娘也提到了覆炉古坟,说曾经嘉尔娜带着几个同龄的孩子一块儿去那里探险,虽然无惊无险地回来了,可自那天之后,就有尸鬼频繁活动,似乎是他们这群捣蛋鬼把古坟里的不死者激起了凶性。 游人与村民被尸鬼侵扰,难得安宁,镇子上的守卫想管也有心无力,只能约束居民,而裂谷城的领主又迟迟不派军队来,这个问题就一直存在。嘉尔娜被认定是罪魁祸首,从此被镇子上的人们排挤,除了几个要好的小伙伴,没有人会与她搭话,想要食物就只能自己进山打猎。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如其母一般死于野兽之吻,但她就是这么活了下来,一直成长,顺便养活了祖母,并且有了不俗的战斗技艺与野兽般的直觉,十五岁,无牵无挂的她离开伊瓦斯泰德,开始游历天际。 鹿正康听着老板娘的叙述,心里总总要叹气,一股酸楚过后,又是一阵悲凉。 “我会去一趟覆炉古坟的,嘉尔娜欠你们的债,我来替她还!”说完这句话,巨魔人转身就走,也不在房间里休息,直奔古坟,老板夫妻怎么也没有拦住他,只能随他去了。 那覆炉古坟离镇子不过几百步远,就在一个坡上,入口处是类同狼群休息处的石窝棚,环性走廊里排着许多铁棺材,盖子都基本遗失,里面的枯骨暴露在空气中。 推门进入古坟,里面一片昏沉,入眼有个向下的木头旋梯,流水滴答声不绝于耳。一股湿润的霉腐味很冲鼻子。 来到墓葬区,幽暗的甬道里,鹿正康点起烛光术,白光照耀下,墙壁上一个个深柜里摆满尸骨,右手边是铁栅栏门,有一道楼梯通向深处,一只着铁甲的尸鬼正在门后晃荡。想来是有人将门关住,这才没有让这些无意识的死者四处游荡。 鹿正康咧嘴一笑,知道这是机关门,不过他可不打算去寻机关,双手拉住铁条,奋力一撕,金属在巨力中扭曲形变,发出亚亚的震鸣。 门被扯下,尸鬼举起双手巨剑,往下一劈,砍在了门框上,反震的力道使其朝后倒退了几步。 巨魔人一拳打出,淡金色的肉掌比之钢铁更硬,刺破尸鬼坚韧如木片一样的枯萎皮肤,打破其疏松的肋骨,攥住脊椎,一个冲天脚踹其下颔,手中一按,砰的一声,尸鬼的头颅不堪拉力,脱离脖颈,高高飞起,眼中幽蓝鬼火转瞬熄灭。 鹿正康取出一把附魔灵魂陷阱的勾形手斧,打算将这些不甘的死灵,通通收入囊中。 一直深入,鹿正康来到一个宽阔的走廊,两侧墙壁上是诺德神系诸神的浮雕图案,尽头是一个谜语门,需要龙爪才能开启,此时门石竟然已经落下。 解决了通道里零散的死灵后,鹿正康在门边地面上发现一行小字,“嘉尔娜?酷者带伙伴塔塔露?智慧家、伊萨克?丛衫、嘉文?夜啼、内斯托?好小孩到此地,打开古老的封印,历史将铭记我们的伟大冒险。” 鹿正康会心一笑。 这道门后就是覆炉古坟的主体了,无数的尸鬼,曲折的道路,幽暗的环境,散落在地的金币、宝石,一个个宝箱,在灰尘与陷阱中等待发掘。 巨魔人高高举起手斧,明净的烛光里,斧刃闪烁冷酷的光,明灭之间,就是一颗枯朽头颅高高飞起。 只要把这个古坟里所有尸鬼都解决了,那么母亲的债就算偿还了! /53/53460/12779276.html 第二百七十六章 吼声对决,还债 古坟的最终一战发生在浸水的大厅中,在高台上,水底下,一波波的骷髅,诺德尸鬼,无法安息的尸鬼,他们中脆弱者只需一推就能挤垮,强大者会使用寒霜法术,身着黑檀的甲具,乃至某些尸鬼会使用龙吼,当它们聚集起来,接二连三地发出残缺的【不卸之力】时,狂猛的气团把这个宁静死寂的坟茔化作深海的漩涡。 “洛达!” “洛达!” 任何人都不必妄想在此地站稳,气流如刀,能将人的盔甲撕裂,皮肉削割。若不是这些尸鬼不会代表力量的【伏斯】,否则鹿正康现在未着甲的状态绝对会被打成肉泥,哪怕是一个金子造的雕像过来也不可能抵挡这么多的龙吼! 鹿正康在震耳欲聋的鬼啸里,头晕脑胀,浑身如刀砍针刺一般剧痛,他在潮水一般的吼声里狞笑着,大嚎道:“神甲、神兵、神力!” 自创吐目——天神下凡! 巨魔人本就高大的身躯陡然膨胀起来,身上被吹成破布的衣物爆裂,魔能汹涌,化作一套纯白的厚重盔甲以及一柄双手巨斧,鹿正康攥住虚幻而散发浓烈光芒的巨斧,在狂风中屹立不倒。 那一个个尸鬼排成半圈,似乎察觉到生者暴涨的力量,顿时开始疯狂发吼,整座古坟都在颤抖,地表的伊瓦斯泰德镇,所有人都被恐怖的鬼哭与震动吓得跑出了屋子,老板娘在街上大喊,“古坟里的尸鬼出来了!有人去古坟,现在尸鬼要出来杀人了!快跑!” 卫兵们急忙维持秩序,诺德男人们回家取出武器,自发在街道上开始巡逻,一部分带着小孩与老人先逃,其余人打算留在此地,与可能出现的尸鬼决死。 鬼啸中一道雷霆怒吼格外清晰,隐约传来神甲、神兵、神力三个词,叫不知真相的众人面面相觑。 鹿正康脚踏地面,一步步朝尸鬼的包围圈走去,稍不留神就会被吹飞,他走得很慢,也很稳。 心力在这样的重压下快速回复,马上就能发出第二个吼声。 靠近尸鬼,挥动巨斧,一扫就是一片,黑檀的装甲保护这些尸鬼不受砍伤,可无法把恐怖的震荡完全消减,尸鬼干枯的躯体被打成齑粉。 继续,鹿正康扭头,朝着右手边的尸鬼们大吼;“伏斯——洛达!” 轰——!!! 石破天惊一般的声浪里,大殿的穹顶裂开一道缝隙,基亚湖的湖水轰然冲入,化作数条瀑布,被气团擦中一点的尸鬼全都飞出,正中龙吼的那些尸鬼,在半空中一点点化作飞灰,连盔甲都扭曲变形。 所有杂兵清理完毕,最高处的棺盖被一双枯瘦的手臂推开。 一位穿花纹黑檀甲的尸鬼霸主一点点坐起来,扭头打量鹿正康,脸上的皮肤收紧,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他用嘶哑的龙语说道:“外来者,打扰吾之安眠,汝将受永恒之痛苦!” 鹿正康二话不说,冲过去就是一斧子。 尸鬼霸主抬起手中黑檀长刀,一手抓着柄,一手抵着刀背,斧刃与刀刃相撞,尸鬼霸主岿然不动,然而座下黑铁棺椁铿然扭曲。 霸主眼中鬼火幽幽,“祖——哈维克!”龙吼:缴械! 气浪吹来,鹿正康手中神兵巨斧炸碎成原始魔能,他也不慌,伸手攥住尸鬼的长刀,狠命一掰,折断腕骨,将刀锋反转,冲着尸鬼霸主的脖颈削去。 黑檀武器表面有漂亮的天然花纹,此时幽幽闪烁起来,竟然是一套附魔,尸鬼霸主狞恶一笑,身体后仰让过刀刃,再将长刀一抽,锋利的刀刃割破巨魔人的手掌,旋即一股魔能涌出,欲将鹿正康拉入麻痹的状态。 鹿正康看这尸鬼笑得开心,神甲头盔下也露出戏谑的笑意,附魔纹身——法术抗性。 黑檀刀上的附魔没能将鹿正康麻痹,尸鬼霸主也是一惊,随即,鹿正康一手依旧攥着刀,另一手却锁住尸鬼的肩膀。 巨魔人张开嘴,轻轻念出几个诺德词汇,每说一个字,大殿里的气温就增高一分。 “太阳、灼魂、烈焰!” 自创吐目——焚云之息。 吼!!! 下一秒,一道金色的粒子喷流将尸鬼霸主的脑袋淹没,浓烈的火焰元素与生命魔能将造成非常恐怖扭曲形烧伤,对生者来说,被喷中的部位将会疯狂融化并随意再生,最后哪怕是在火焰里生还,也会在畸形病变下痛苦死亡。而对亡灵来说,更加恐怖,这是能将尸体、死灵通通焚化的招数。 尸鬼霸主的黑檀头盔一点点融化,露出无声惨叫的脸庞,死命挣扎也无法摆脱鹿正康铁箍般的手掌,终究是皮肉消解,魂魄焚烧而逝。 鹿正康的吐息只持续了四秒,原本傲慢的尸鬼霸主就只剩下一堆铁水与灰烬了。 “呼,呼……”心力剧烈波动的感觉很不好受,鹿正康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 现在的他完全有资格同巨龙对喷,哪里会被区区一个尸鬼难住。 总算,清理干净了。 大殿尽头有吊桥与机关门,打破石门后来到一个新的大厅,高台上有一面威严的内弧形龙语墙。 鹿正康知道龙裔可以从墙上学到新的龙语,他不是龙裔,就只能看看内容。 “此处长眠海勒之躯, “所有野兽的伙伴。 “吉内的仆人祝愿她寻得永恒。 “安憩于梦境之林。” 鹿正康想了想,在龙语墙前的地面上刻字。 “嘉尔娜?酷者之子,巨魔之魂的驾驭者,冬堡的美食家,龙吼的掌握者,击败此处所有不甘的尸体,将安息赐予死者,将安宁赐予生者。” …… 伊瓦斯泰德的人们度过惴惴的一晚,覆炉古坟安静下来,几周后人们发现基亚湖水位下降了一些。 凌晨的酒馆里,老板夫妻见到了巨魔人,他还是穿着舒适得体的麻布衣衫,披着厚厚的熊皮大氅,当人们问起他在古坟里做了什么,巨魔人只是笑而不答。 居民们再没有见过尸鬼于夜晚游荡。 …… 嘉尔娜的小屋。 很破烂,房顶的茅草早已经不见踪影,露出凄凉腐朽的梁木。钥匙在锁孔里转了转,全锈住了,根本打不开。 鹿正康翻墙进屋。 果然是什么都没有。 只有地上的烂泥和杂草。 找了很久,在壁炉里,发现一个小小的脏脏的布玩偶,上面绣着一个词——朋友。 /53/53460/12779277.html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与海尔辛的交易 【任务:落叶归根】 任务一(完成):前往伊瓦斯泰德镇 任务二(完成):打听母亲的过往 任务三(完成):替母亲解决当年留下来的麻烦 任务四(完成):为母亲建一座衣冠冢 鹿正康在覆炉古坟里取来一口铁棺材,重新熔铸了一下,在棺壁上刻下九圣灵的图案,最重要的是舒尔这位掌管四季与生死的主神,每个诺德人都希望死后能去往舒尔的神国松嘉德,只可惜,母亲应当在海尔辛的猎场里厮杀。 棺材里放好布玩偶,母亲生前的使用的长剑,这把剑割断了鹿正康的脐带,将他真正带到世上,也是嘉尔娜用来为自己孩子生存而搏命的工具,意义非凡。 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把泪珠也取出,这东西一化开就没了。 棺材埋进屋后的土地中,鹿正康取一块大理石,凿出墓碑,立在坟头。 “伟大的狩猎魔神,猎人与兽化人之父,我信仰你。请求您庇护我的孩子,我嘉尔娜?饮血宣誓,愿死后在您的猎场参与永恒的血猎,给您带来欢愉,请求您让我的孩子能安全长大,我献上巨魔作为祭品——嘉尔娜?饮血” 刻下这段墓志铭时,鹿正康三次停手,要忍住心中的酸楚。 巨魔也是有眼泪的。 鹿正康不会再流泪,因为他是个大人,成年人是不配拥有眼泪的,鹿正康只是偶尔还会陷入回忆,与记忆里的人们同喜同悲。 嘉尔娜的人生是一场冒险,而她的故事将由鹿正康续写,这是血脉与勇气的传承。 【任务:安息】 说明:我知道母亲在海尔辛的猎场,这是她的选择,但我也知道这选择有多么无奈,我不能替她做决定,可我至少要给她选择的余地。 任务一(未完成):召唤母亲的亡灵 这个任务会非常困难,难点在收尾工作。鹿正康其实知道如何把母亲从海尔辛的猎场拉出来,游戏里雪漫的战友团就传承了狼人血统,相关任务的结局就是帮死去的先知除去狼魂好让灵魂前往松嘉德。 流程还很清楚,一步步来就能重复这个过程,可鹿正康要做的是给母亲以选择的余地,假如她自愿待在猎场,那么他也无话可说,而且把母亲拉出魔神的领域就相当于在剥离魔神的身躯——因为人神一体。 他担心海尔辛因此追究下来,届时他需要面对的就是一个元灵的愤怒了,就算自己不怕,可母亲若是被牵连又该如何是好? 或许可以同这位魔神做个交易,用酣畅淋漓的猎杀来取悦祂,以此交换母亲的自由。 许多魔神都可以被凡人召唤感应,降下意志以进行交流,比如老朋友赫迈尤斯?莫拉,在初种月的五号举行祈祷仪式就能得到祂的回应,比如阿祖拉,可以在初种月的二十一号召唤。至于海尔辛,祂比较随缘,平时就会化身一个长着鹿角的动物到处溜达,如果哪天运气好就能碰见祂。再者身为魔神亲自转化的兽化人,鹿正康觉得自己应该随时能召唤自家上司。 同这位魔神做交易还是比较可靠的,因为祂就是一个莽夫,有简单的处事原则——你给我表演,我就满足你的要求。这位在凡间名声算是不好不坏,很多人因为对兽化人的仇恨而厌恶海尔辛,不过除此以外,还有很多猎人是喜欢祂的。 说起与魔神的交易,就不得不提到卡拉库维思?威尔这位大君,祂掌管愿望与可怕的交易,常常以恶作剧回馈许愿者,算得上非常恶劣的一个魔神。游戏里有一帮吸血鬼向祂祈求恢复常人,结果就是被主角碰上,然后死了个干净,这个结果被卡拉库维思认定是解决了吸血鬼的“痛苦”,算是完成了愿望。 鹿正康当年玩游戏的时候其实还挺喜欢这个卡拉库维思的,因为祂赐予的神器挺酷,是一个有犄角的雕花黑色面具,配合黑檀甲,外形很威严,至少比鹿正康设计的装甲头盔来得帅气。 当晚,鹿正康在郊外立了一个祭坛,供奉鹿头与黄色山花,恳求海尔辛降临。 天色半阴,月光也晦暗,半山坡上的积雪反射一层薄薄的清光,宛如神女的纱衣,巨魔人的洁白大氅也是蒙着星月的目光,石台子上,皮肉被剃干净的惨白鹿骨上有一层淡黄色的油光,眼孔中一点点汇聚幽蓝的星点。 嘭—— 鹿正康抬起头,此时眼前鹿头中有一个淡蓝色的光球在微微旋转,表面有漩涡似的焰火。 “我记得你,凡人,印象深刻,你的母亲表现非常之出色,近十年来,她是最出色的猎人了。” 海尔辛的声音从鹿头里传来,深沉厚重的男低音让人惊奇,不过他的语气总是很激动,说到印象深刻、出色等等词会加重,发出短促的颤音,是个相当亢奋的魔神。 “我请求能让她获得自由。”鹿正康的语气就很平静了。 “僭越之词!我的子民,你要明白,没有我,你早就死了!不过,我总是乐意看到凡人的挣扎,说说看吧,你能付出什么。”海尔辛的愤怒来得快,走得也快,言辞间有种慈父般的肃穆。 “我将奉献一场精彩的猎杀。” “哦!那好极了,我还记得不久之前你屠杀那些猎人的英姿,太棒了,你比你的母亲更有天赋,那么说吧,猎物是谁?” “这可以由您决定,是天际的血线瓦尔奇哈,或者是波耶希亚的信徒。” “波耶希亚!哼!波耶希亚!那个贱人!”海尔辛不出意外地怒号起来,声音震荡下大地都为之哀鸣,可怜不远处的镇子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鹿正康的提议非常之高端上档次,吸血鬼是魔神莫拉格?巴尔的眷属,波耶希亚也是魔神之一,还曾经让海尔辛吃过大亏——具体的无人可知,只是双方的关系肯定不好。 巴尔与波耶希亚都不是好东西,可谓邪神,与祂们作对还是让鹿正康非常开心的。 众王护符虽然破碎,但龙火屏障依然存在,迪德拉君主不能亲自进入梦达斯,鹿正康只要不被引诱,可以放心招惹魔神。 海尔辛的声音亢奋起来,“不错,你去杀了波耶希亚的信徒,我知道那个贱人看不起凡人,不过这是战争,我的子民会杀死祂的子民,好孩子快去吧,不要让我久等了,你的交易我认可了!” 【任务:海尔辛之约】 说明:只要杀了那帮丧心病狂的信徒就能换得母亲自由,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值得的交易吗? 任务一(未完成):前往波耶希亚祭坛 /53/53460/12779280.html 第二百七十八章 完成,波耶希亚的杀机 鹿正康翻找过地图,确认波耶希亚祭坛在东境领的维罗提山脉深处,处于天际的最东端。 他取出死灵机车,一路冲向风盔城。 此时,霍斯加高峰修道院里,两个男孩捂着空荡荡的肚子望天。 “先生啊!你快回来吧!” …… 二代的死灵机车体格庞大,车轮直径足有五英尺,简直就是攻城车,总体造型沿用了一代的理念,除了加入机械核心与制动系统外,没有什么技术进步。不过这些改变已经让它足够优秀,翻山越岭不在话下,灵活灵巧,不论起步还是刹车都响应迅速,不再是粗糙野蛮的架势。 鹿正康没打算做三代机车,因为完全没有必要了,最多是剔除死灵模块,使其变成阉割版的蒸汽机车,有推广价值——还是没有必要,鹿正康不缺钱。 鹿正康心目中的未来座驾应当是陆地堡垒,或者太空飞船,开车就要往大了开。 风盔城马厩,寒冷的清晨,车夫往嘴里灌一口酒,嚎一句“有人要捎一程的吗?”此刻往来城门的行人稀疏,大多还是本地人,再有就是海员,白河东流入海,最大的港口正是在风盔城,业务相当繁忙,给城市注入了活力与金币。在这样一个能把泼出去的热水冻成冰拍在地上的时节里,车夫的生意相当冷清。 远处一道低低的雪雾从山坡上蔓延过来,车夫眨着眼,再三确认,那道气流直勾勾地冲了过来,沿途有许多人发出惊呼,大喊着“怪物,铁怪物!”这般的话语。 马厩很快被雪雾打中,车夫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险险避开雪气,此时周边旁观者只四五人,大家愣愣地看着丝丝缕缕的冰霜雪片一点点沉降,那马厩里的挽马厚重的毛皮上蒙着细细的冰珠,闪着晨曦的光,它们的目光深沉自在,低头啃食马槽里的干草,并不慌忙。随着冰雾散去,先前人们所呼喊的铁怪物也露出行迹。 好大一个家伙呵! 比最雄俊的马儿都大一番,那骑手也是健壮得让人惊异。 “这位马夫朋友,你知道那波耶希亚祭坛怎么走吗!”鹿正康坐在机车上,朝一脸呆愣的车夫挥了挥手。 “你是人……?” “当然是人,难不成还是鬼?”鹿正康笑着拍了拍把手,羊头骨的眼孔里火光幽幽,看着邪恶非常,不过也是非常的酷。 一番麻烦而让人疲惫的交涉后鹿正康得知了具体的道路,告别了好奇的围观群众,鹿正康从丹莫小径上了山,沿途经过两个缓坡上的农场,地里光秃秃的。一头山羊突然从路边灌木里窜出来,被车轮碾断了一条腿,鹿正康颇为无奈,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许多次了,之前还有一些兔子狐狸之类体型非常娇小的生物被车轮打碎,让血液几乎把前轮都沾满了,还得他用刀剑刮下来。 帮路过的倒霉山羊简单处理了腿伤后,鹿正康不客气地将其收入净土。羊群又多了新成员。 净土里如今单独圈出畜牧区,牛羊兔鸡,鱼塘里还散养了一些淡水鱼,之前的海鱼都被辛勤的编号死灵制成鱼干腌鱼等。狼群现在都非常懒,一个个像猪一样,野性全无,变成一群傻狗,变化之大,让人不禁莞尔。 太阳要出来了,开了许久车,头顶是阴沉的天,右手边是嶙峋的山体,左侧就是宽阔的冷清的山间平原,景色让人情绪沉闷,风盔城总是这样的天气,气候湿冷让人感到彻骨的冰寒。 这时候山坡上出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木屋,门前堆了许多柴火,还有一个壮汉在劈柴,是一间酒馆,隐约的谈笑声传来,仿佛带着香甜与热量的气息,这么冷的时候要是能进去喝一杯,该有多舒服? 那劈柴的男人抬手搭在眼睛上张望了一会儿,对骑手打起招呼,正好鹿正康赶了一夜路,困乏不已,也就顺势把车一停,羊头里的火焰熄灭,死灵沉寂,这就算上锁了。 进了酒馆,客人不多,三三两两,鹿正康用了早餐,要了房间睡上半天,睡到一半时候,发现有人在摸他的口袋。 是个带兜帽的小贼,他见鹿正康醒转,立即威胁道:“你最好别……啊——!” 哪只手偷的东西,就打断哪只。巨魔人拗断小贼的胳膊,把他丢出了房间。 下一刻,一群持刀带剑的强盗冲了进来,竟是那群客人,原来这是一家守株待兔的黑店。还有一个布莱顿女人是个半吊子法师,抬手搓了一个闪电就想把鹿正康击毙。 半刻钟后,鹿正康从店里出来,骑上车,继续赶路。 编号到七十一了。 又开了快半小时,海拔逐渐升高,路边还出现一座倒塌的塔楼,里面有一群冰原狼,呜呜叫了两声,终究没敢对巨魔人炸毛。 这座塔楼是晨风过来的难民建立的,外墙上还挂着花花绿绿的旗帜,鹿正康没有心思瞻仰遗迹,看到这塔就得下车,按照车夫的说法,附近有上山的小径,一路盘曲向上。 鹿正康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听到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又走了一小时,总算见到了人。 波耶希亚的露天祭坛。 立于峭壁之上的恐怖神像高大惊悚,路边一处平地是信徒的聚集处。 信徒们穿着残破简单的衣物,在一个木栅栏的围场里厮杀。 几个裹着绷带的信徒在旁观战斗,一个女兽人对鹿正康这个外来者打招呼,“喂!你,你也是来接受波耶希亚的试炼的吗?” 巨魔人撤下自己的大氅,解开头巾,露出第三只眼睛,慢慢举起手里的捕魂大剑。 “遵从伟大狩猎之神海尔辛的指令,”鹿正康语气缓慢而有力,“我将把你们的热血铺砌出最盛大的杀戮盛宴!” 下一刻,寒光闪烁! 女兽人向后一躺躲开剑刃,身旁的两个人就没有那般好运,被锋刃劈断了腰腹,他们很快就失去的性命,灵魂被抽出,收入鹿正康腰间一囊灵魂石中。 “神甲、神兵、神力!” 天神下凡! 青色的气团冲出笼罩全场,所有人都被恐惧震慑。 杀意光环! 一头嗜血的虎鲸冲入血腥的猎场,那些用痛苦取悦波耶希亚的教众们,他们在疯狂中扭曲,也在疯狂中死亡! 三分钟后,场上之留下了鹿正康。 海尔辛快意的笑声隐约在风中传来,那波耶希亚的塑像猛然震动起来,天上浓云被撕开一个深邃的口子,一对恶毒的蛇瞳在云后死死盯着鹿正康,巨魔人漠然与祂对视。 良久,蛇瞳消散不见。 海尔辛的身形从虚幻一点点凝结,魁伟不凡,手里一团光芒,正是嘉尔娜的灵魂。 /53/53460/12779281.html 第二百七十九章 任务推进,放狠话,来就来 高大的鹿头男人给鹿正康一种简单的既视感。 他还记得当初的佛子也是长着鹿角,只不过外貌比粗矿的海尔辛可舒服多了。 说起来,鹿正康未必没有因为海尔辛的鹿角而对祂有多余的好感,在他的观念里,鹿是一种美好的动物——安静的时候尤其如此。 在这样凄冷的杀场里,波耶希亚教团成员的血四处流淌,在岩石与沙砾的缝隙里蔓延,随即被低温冻得干硬,延伸出来的线条就像冰晶的棱角,在腥臭的大地上,海尔辛高大的身躯给人不可直视的感觉,祂比巨魔人还要高大,而当鹿正康仰头与祂对视时,能清楚感受到魔神化身周围溢出来的混乱信息,高层面的投影把一些赘余的东西也带过来了,大地上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并且向上生长出树的枝桠。 海尔辛顶着雄鹿的颅骨,看不出神态,不过祂的欢喜已经传递给了周围的环境,近地面的微风把沙尘吹出小小的漩涡。乃至让鹿正康产生了久违的幻听,不同于知识魔神带来的幻听,狩猎魔神的带来的音乐是狂放的鼓点,结合鹿正康本身的记忆,其实表现出来和电子音乐差不多。 “凡人,我的眷属,你很不错,这些波耶希亚那个贱人应该明白什么是羞耻的味道了,这是你的奖励。”海尔辛把手里的魂团往前一推,慢悠悠飞在半空中,生长开来,变成一个穿着凶恶皮甲,双手持剑的高大女性。 女人打量四周,看到海尔辛后一愣神,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我的主,贵安。” 鹿头男没有与嘉尔娜打招呼的心情,祂只是对鹿正康又嘱咐了一句,“你不要掉以轻心,那个贱人肯定会想方设法坑害你的,或许是把你拉入祂的十族血竞赛,或许是让麾下的冠军勇士来杀你,总而言之,那也会是非常精彩的猎杀!千万不要死了,我的眷属!”说完,祂大笑着消失不见,地上躁动的血树轰然崩塌,鹿正康耳边的幻听也转瞬消失。 现在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了,都说生离死别乃人生一苦,现在他们是阴阳永隔,更加苦不堪言,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人慨然嗟叹。 高大的巨魔人一点点缩小,变成一个白净的诺德男孩,披着一件过于宽大的布衣,领口中半露的肩胛上满是细细如痣的符文。 嘉尔娜的魂灵看着眼前的男孩,皱起了眉头,“小孩儿,你是我主的眷属吗?你妈妈在哪儿,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鹿正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一下,随后低声问好:“母亲,您还好吗?” “啊?啥?我?你说我是你妈?”嘉尔娜愣了,“我都没结婚就死了,哪来的小孩儿?” 鹿正康脸上温柔深邃而含蓄矜持的笑意一下子就凝固了,就像一个鸡蛋打在天际炉火月的土地上一样,蛋清还是那个蛋清,蛋黄还是那个蛋黄,可就是被风霜冻得和榔头一样硬。 “您不认得我啦?”鹿正康年幼的身躯陡然一震,虽然晓得事情古怪,可也难保是嘉尔娜不愿认他这个孩子,出生时的场景还犹如昨日,不知为何,心中之悲意难以言表,不禁眼中竟快要泛出热泪来了。 嘉尔娜耸耸肩,露出莫名其妙的古怪表情,“你小子长得倒挺好看,就是身上痦子多了点儿,一定要认我当妈也行,哈哈,别哭呀!以后有妈罩着你,你妈又是海尔辛罩着的,咱娘俩走遍天下都不怕啊!”她走过来,笨拙地用虚幻的手掌揉了揉鹿正康的脑袋,小心翼翼的,仿佛在触碰一个未敢奢望的珍宝。 “但是妈妈,你已经死了。”鹿正康深吸一口气,母亲的手冷得像冰,轻如云烟,这些都在提醒他,眼前的慈母已是逝者——嘉尔娜女士你清醒一点啊! “哦!对哦!”嘉尔娜的声音空荡荡的,作为猎场里有数的战士,受到海尔辛的嘉奖,她的实力其实非常强劲,比那些野生的幽魂之母厉害多了,魂体实质化程度也很高,活灵活现,色彩宛然,如果不是体表的淡淡光雾,没有人会以为她是死者,而她自己似乎也忘了这个事实。 “噫!对,我死了,唉呀,我这么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死了,我还想去裂谷的玛拉神庙求姻缘呢,也不知以后该和哪个棒小伙子结婚生娃,欧唷喂,老娘真是气死啦……” 鹿正康忍不住心里的欢喜,可又不太想承认眼前絮絮叨叨的老妈子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只得捂着脸掩盖复杂的表情。 他大致猜出来为什么嘉尔娜?饮血一副失忆的模样,可能性有三种,要么是海尔辛下黑手截取了她的一部分魂魄导致记忆缺失,要么是她下意识地遗忘了自己悲痛的过往,再有就是其他神祗的影响了。 鹿正康与嘉尔娜一阵攀谈后排除了第二种可能性,又取出鹿骨与海尔辛远程连线了一波,狩猎魔神表示问题不在祂身上,还很热情地给出提示,说是去拉玛神庙看看会不会有线索。 的确,嘉尔娜一直在念叨裂谷的玛拉神庙,看来线索就在那里。 【任务:安息】 任务一(完成):召唤母亲的亡灵 任务二(未完成):前往裂谷城的玛拉神庙 说起来,东境领与裂谷领属实离得不远,一路向南就好,鹿正康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母亲,打算让她休息一下,也是防止她升天的可能。 一颗晶莹的淡红色冰珠出现在鹿正康手心,嘉尔娜看到它的刹那就沉默下来,她神情恍惚着,飞入冰珠内,淡淡的红色血泪表面晕开淡蓝的烟气,仿佛神的一滴珠玉。 收好泪珠,鹿正康施展巨魔变身回复体型。第一阶段完成了,他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夜风把血腥味吹开来,很臭,右手边就是波耶希亚的祭坛了,从阶梯能一直上去,沿着多石刺的圆柱平台绕两圈来到顶层,波耶希亚的女性形态波希亚的雕塑,举着长剑,蛇尾人身,盘曲的长尾沿着祭台顶端外沿一圈。 雕像前堆积着燃烧的篝火,被活活焚烧成焦炭的扭曲尸体,破布、断裂的兵刃,一块漩涡形的地板中竖着一根细细的石柱,这是献祭桩,激活阵法后能把受害者固定在石柱上,届时就任人宰割了。 一个阴狠、粗狂的女中音在鹿正康耳边响起,“大胆的凡人!你成功激怒了我!不过你替我杀了那些废物也的确让我高兴,哈哈!我欣赏你的暴力和顽固的勇气,如果你愿意抛弃对海尔辛那个蠢货的信仰,我可以认定你是新一代的冠军勇士,你会得到无上的嘉奖……” “对你来说,所谓的冠军勇士,也只是一个有趣的玩物罢了,随时可能被取代,所以说,我并不稀罕。” “忤逆!这是第二次了,凡人!你必将会被拉入我的蛇山,参与最痛苦的地狱试炼,我会看着你求饶的面孔,那会是最大的欢愉……” “好好好,我知道了,再见。”鹿正康摇摇头,把那些被烧焦的尸体草草掩埋一下,然后哼着舒缓的小曲,快步下了山。 /53/53460/12779282.html 第二百八十章 波耶希亚的恐怖战绩 霍斯加高峰修道院,议事大厅。 约纳斯端着一盆番茄兔肉汤从大厅角落的临时厨房来到饭桌。迪洛端坐在椅子上,约纳斯放下汤碗后轻轻坐在他身旁,二人高深莫测地打量着面前冒着蒸汽的汤品。 虽然是家常便饭,但也是需要仪式感的。 色香味——乍看都还可以。 对视一眼。 迪洛挤出谦逊的笑容,“约拿,你做的食物,你先请。” 约纳斯一脸深情,“那怎么行,你可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现在我这碗汤真是专门给你做的,是咱俩友情的见证,你要不先干一勺,咱们感情就淡啦!” 迪洛听完这番感人肺腑的话语,顿时哑口无言,激动地脸都红了。 约纳斯瞪大眼睛,“不亏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看你迫不及待的样子,啥也别说了,我喂你!” 话音未落,他一手端住迪洛的下巴使劲一掐,疼得小伙嗷嗷叫,另一手端着汤匙以四舍五入接近光速的麻利技法送一勺浓汤进了迪洛的嘴。 雪漫来的实诚小伙儿下意识品咂了一下味道,下一秒就开始浑身抽搐。 “水水水……呕呕呕……” 一口齁咸且腥骚的番茄肉汤,差点没让迪洛脱水而亡。 白山先生不在的第三天,想他! …… 鹿正康开车很稳,主要是撞死小动物后清理起来麻烦,撞死人就更加不好。天际省的路都是铺好的,可有历史了。旅人顺着大路走就会安全些,要是随便在野地乱逛,遇到各种奇奇怪怪的遗迹、洞窟都很正常,一不小心就能把命丢了。 鹿正康在平原上开车都是贴着路边,因为会遇到那些慢吞吞的骑手和马车队。上坡下坡了都小心慢行,就怕突然窜出来什么东西钻到车轮底下。 开机车赶路有种特殊的诗意,鹿正康看着天际苍然辽阔的景色,心头隐约的沉重感也渐渐淡去。 惹了波耶希亚,是个人都该害怕,甚至就算是神也得为此忧心。就因为祂是真的厉害,真的强! 说一个最能把人吓坏的例子。 现在的凡人宇宙,也就是梦达斯,最初是不存在的,后来这个工程由一个叫洛克汗的元灵提出,然后祂以无上的神格魅力说服了老对头阿卡,再拉拢了一大批元灵参与项目,这部分元灵基本是伊德拉,属于善神,而恶神迪德拉们在湮灭里束手旁观。这次创世计划统称“圣约”。 创世之后,新生的梦达斯位面并不稳定,会抽取元灵们的力量。于是首席工程师马格努斯就赶紧招呼工具神们撤退,祂们在湮灭上撞出一个个孔洞,于是外层光界的魔能就能顺着这些洞洞眼儿渗入梦达斯,马格努斯撞出来的洞最大,就是太阳了。 自愿或被迫留下来的元灵们下场都不太好,祂们失去了神性,大部分都退化成“艾诺菲”,还有些直接崩溃成“地骨”也就是世界运行的基本规则和物质基础,只有真正的强大者还能保持元灵的形态,可也被困在生死的执迷中。 洛克汗的诓骗行为激怒了众艾诺菲以及老对头阿卡——万物之魂,代表时间的龙神。 创世的形为使得时间出现了始终的概念,因此将阿卡撕碎,散作无边碎片化作时间长河,其中,时间开端为奥瑞-埃尔,时间之体为阿卡托什,时间之末为奥杜因。 在古远的黎明纪元,奥瑞-埃尔行于奈恩之上,为一切古精灵之先祖。祂召集了所有反对洛克汗的元灵与艾诺菲在精金塔,签订了对洛克汗的审判方案,这一历史时刻称为“圣约之瞬”。 随后,奥瑞-埃尔与洛克汗率领双方大军展开神战。 其中洛克汗的麾下除了元灵和艾诺菲,还有人类。 大战结局是,奥瑞-埃尔麾下最强的战士——元灵“崔尼马克”,击倒了洛克汗,在战场上活活掏出了洛克汗的心脏。 就是这么恐怖的强大神祗,崔尼马克,后来被波耶希亚当着双方信徒的面,吞下去,然后拉了出来。 崔尼马克在波耶希亚的消化系统里走了一遭,终究不像孙悟空那样能将计就计,祂的形体和存在被扭曲变异,化作玛拉凯斯,掌控抛弃和放逐的迪德拉君主,祂曾经的信众也被扭曲成弃精灵,或者说,兽人。 当初鹿正康在异典搜集的书籍里就提到过这件事,着实把他都惊到了。 不管波耶希亚是不是真的吞了崔尼马克,总之,祂打败一位近乎最顶尖的元灵是不争的事实。而祂也是公认最凶残的魔神,连莫拉格?巴尔都逊色一筹。 海尔辛在波耶希亚手底下吃亏的很正常的事情,真要打起来的话,鹿正康也预感自己的顶头上司很可能被捶废,届时同可怜的崔尼马克一般在魔神肮脏污秽的肚腹里走一遭,不知会扭曲成什么模样——狩猎魔神plus? 现在他要担心的就是被这位恶毒的魔神算账,海尔辛提醒他注意十族血竞赛,这是一场已经持续了千年的对决,波耶希亚在泰姆瑞尔大陆的十个智慧种族里选出各自的代表人物,拉入祂的领域“蛇山”或称“权力的分享之处”进行一对一的死斗,最终胜者将被奖励以魔神器。 鹿正康感觉自己要是去了肯定会被针对,到时候对面九个人大喊一句波大神吩咐了对付这个坏诺德人不用讲道义,大家并肩子上,那就是他一个人单挑全部了。 他虽然强,但还没有到无视天下能人的地步。 一切的担忧和本能的恐惧都被他淡忘,鹿正康风驰电掣,来到了裂谷城。 这座城市门口有大片的杉树松树混合林,枯黄与苍翠交映,道路上并无太多积雪,湿润的落叶紧紧贴合在石板上,仿佛岩画般勾勒含蓄的诗意。 把车停在马厩,无视了车夫古怪而惊异的神色,鹿正康缴纳了五银币的看管费,随后施施然向城门走去。 还算高大的城墙由石砖堆砌,表面有些青苔与水痕,看着颇有生机,不过城市内的一股子臭气已经不可阻挡地飘出来了,那是粪便、尿液、污水的气味,这是冬天,若到了夏天该是怎样的恐怖场面? /53/53460/12779284.html 第二百八十一章 玛拉的启示 城楼下的半拱形大门只开了一扇,稀疏的行人进出,在黄昏的金色迷雾里,这场面颇为凄凉,鹿正康走过来时被卫兵拦住,他低声道:“小子,第一次来裂谷吗?” “是的,怎么了?” “不懂规矩,进门要缴纳入城税,十个银币。” 鹿正康笑了笑,看看门口的六个守卫,五男一女,于是就摸出十个金币,“长官,天气冷了,这点钱请你们各位喝杯热乎乎的蜜酒,再给那位女长官买些小饰品。” 卫兵的头盔下传来贪婪的吐气声,让人联想到蛇笼里吐信的毒蛇,他急忙要抢过金币,不过鹿正康却突然一缩手。 卫兵“哦”了一声,“放心小伙子,我记得你的样子了,你进城后我会打招呼,同事们会照顾你的。”这么丑的人真是少见,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不,事实上,我只是想打听一些消息。” “问,尽管问,不过咱们先说好,关于黑荆棘家族的事情不可以随随便便乱说。” “裂谷城有个玛拉神庙,那里的牧师可靠吗?” “那当然!有口皆碑。” “我的意思是,他们真的能与玛拉对话吗?” “能能能,肯定能,我家那婆娘也是玛拉保佑才给我捡到的。”其余卫兵也围过来,纷纷夸赞玛拉神庙的灵验。 巨魔人心里犯嘀咕,真的假的,这是个婚姻介绍所啊。所以回复母亲记忆的线索到底是什么呢? 先前的一番交谈让鹿正康也清楚,嘉尔娜的记忆只到二十一岁,最美好,最健康的年华,技艺精湛,对未来和远方充满幻想。无数的年轻人都是怀揣着希望和迷茫踏上了旅途,而她不同的地方在于,她是被家乡抛弃的孤狼。她四处流浪,做工、做贼、抢劫,偶尔也会看一些书,她的祖母教会了她文字和语言,而她身为弱者,依旧懂得如何从书籍里汲取前进的勇气。 母亲遇到父亲差不多就是在这个年纪,日记中偶尔的碎语会说起他们相恋的场景。 玛拉,掌管爱情与婚姻的圣灵。在诺德神系里,祂是吉内的侍女,在帝国神系里,她是母亲神,是宇宙的母性化身。 这么说来,很清楚了,母亲对爱情的记忆消失与玛拉有关,但祂只是一种无意识的高等灵魂,不会有什么自发的行为,因此应该是有谁借由玛拉的神力,抹除了母亲的记忆。 鹿正康问卫兵们,“这些牧师,他们的人品如何?” “我们与他们不常接触的,偶尔能在酒馆看到他们中的几位,看起来都是很不错的人,兄弟你自个儿去看看就知道啦,不过我警告你不要做出什么违法的事情。” 挥手告别贪婪的卫兵们,鹿正康漫步近城,街道上还算比较整洁,房屋在两侧排布紧密,这些高大的建筑都很气派,有木制的,也有石制的,高高的三角顶上铺着紧密的方形瓦片。这是有钱人住的地方,上档次的玩意儿才能在地上,至于贫民,他们住在城市阴暗的地下,河道旁的简陋棚窝里。 走上一段距离就能看到那条河了,横穿城市,就像一个深谷,鱼虾腐烂的臭味不断翻滚上来,湿漉漉、腻乎乎的,就像那些卫生不合格的海鲜市场一样,空气里全是让人作呕的味道,让人恨不得把鼻子挖下来。 玛拉神庙在领主府邸旁边的旁边,隔着一栋黑荆棘家的别墅,门口挂着红色的麻布旗子,有淡黄色的玛拉图案纹饰,一个卫兵懒懒散散地依靠在墙上,对来访的鹿正康点点头,随后再次扭头望着街道,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 鹿正康穿过落叶枯草遍布的庭院,走上台阶,轻轻拍打神庙大门上的铜质门环。 一位皱纹明显的暗精灵女牧师开了门,室内明亮的烛光映出来,给她镀上金边,身上的橘黄色老旧长袍上有浅淡的光斑,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玛拉女士祝福你,我的孩子。” 女牧师让开路,把鹿正康请进来。 “有什么疑惑吗?” 鹿正康第一眼就见到了玛拉的黄铜塑像,在烛光中泛着温柔的晕彩,表面有些铜绿的锈迹,这是一个衣着考究的女性,有着殉难者的姿态,头颅侧仰,双手在身体两侧自然张开,面容上有两道泪痕,如痛苦境地中慈爱的母亲。 鹿正康穿过一排排的长椅,来到祭台桌前,地上放着一个木制雕花供品箱,站在此处瞻仰玛拉的面容。 这是凡人对祂的设想,并非祂真实的面貌,但那不重要。 “请问,如何能从玛拉女士那里获得启示呢?” “啊,原来是你。” 鹿正康一愣,“原来是我?” “是的,玛拉女士早就告知我,会有一个心怀疑惑的男人前来寻求爱情。” “不,我不是来寻求爱情的。” “我也没说是来寻求本人的爱情的。”暗精灵牧师虽老,可还有一种纯真的活泼,与裂谷这个衰落的城市格格不入,就像夜晚的阳光一样。虔诚的信仰让这些牧师们得到了心灵的极大满足与道德的极高标准。他们几乎就是这个快烂透的城市最后的曙光。 鹿正康表示尊重,略略低头,“未请教您的大名。” “我哪有什么大名,我叫丁雅?巴鲁,玛拉女士御前微不足道的一个求知者罢了。” “那么您能告诉我如何解决心头的困扰吗?” “事实上,我只有讲启示宣读的权利,只余如何理解,只有靠你自己。” “洗耳恭听。” “被污秽的愚者也仰望爱情的花朵, “曾经拥有过的,至死也不会放弃, “在深沉的黑暗里,有那通向亡者的血色钥匙, “当真正深爱的人儿相遇, “悲戚的灵魂将得以安息。 “一同前往神的无尽花园。” 鹿正康咂咂嘴,完全没听懂。 “恕我愚钝,可有进一步的启发?” 丁雅摇了摇头,慈爱地一笑,“不必急于一时,不如将时光留给亲近的人,当那宿命的机会出现,你自然会抓住的。” 鹿正康深吸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对玛拉的雕像深深鞠躬,“感谢圣灵的指引,我愿奉献一些绵薄之力,好让您的牧师可以更加发扬光辉。” 留下二十块厚厚的金砖,鹿正康趁着夜色还没有彻底把天幕吞没,跨上机车,朝着霍斯加高峰的方向赶去。 很多事情并不是总那么顺顺利利,有挫折也很正常,鹿正康需要做的,是抽丝剥茧地把线索整理出来。 /53/53460/12779286.html 第二百八十二章 鹿正康的气量 家里有小孩和没有小孩完全是两个状态。 有了小孩就多了一份牵挂。 一种名为传承的东西在鹿正康心底回响,时刻告诉他,要把道理传授给孩子。就像点燃一个火种,发一些光,再把光传递出去,点燃更多的星火。 但终究他是一个外来者,他不知道自己该留给后人一些什么,在约纳斯的成长里,鹿正康只希望他能勇敢,不论何时都不必为生活感到抱歉,除此以外,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懂的东西虽多,但就像内力一样,不是什么东西都通用的。 鹿正康当然可以传授一些人文思想,传授一些伦理道德,把自己喜欢的、认可的文化带到这个世界来。但这些东西不一定适合传承下去。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存在魔法、神明的奇幻世界。 他只能告诉约纳斯一个道理——力量! 本来是打算在约纳斯成年就把他丢出去自生自灭,后来等鹿正康惊闻他是龙裔后,事情就比较复杂了。 就像他一贯认定的道理一样。这个世界不是活着才能有力量,而是有力量才能活着。约纳斯虽然早熟而天赋异禀,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小鸡仔,贸然之间,哪能扛得起天下人生死存亡的宿命。 未来奥杜因重回人间,要把凡人重新奴役,没有龙裔,谁能阻挡这些不灭的存在?杀的龙再多,只要奥杜因念念招魂的吐目就能把它们拉回人间。 人类的胜算太小了,只有龙裔能结束这个劫难。 生活不是游戏,可以轻描淡写。游戏里的故事是安排好的,一个连一个,让你目不暇接,可以乐呵呵地玩下去。生活的故事大多是平淡与意外的结合,而对常人来说,痛苦往往多于甜蜜。 鹿正康在天际的大地上看到过许多平凡人的故事。那些在野外生存的人,搭起帐篷或者简陋的小屋就算是家,他们是在城市里买不起房子,交不起税费的人,有些靠打渔捕猎赚点小钱维持生计,有些就走上打家劫舍的道路。而活在镇子上的人们,他们活得也很难,辛苦务农或者给商人打工,赚的钱需要缴纳各种税目,每天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两类人时刻要担心被野兽或者恶贼害了命,活着城市里的人虽然安全些,可也有各自的烦恼。 年轻人向往着故事里的英雄事迹,想要出去闯荡,年老的人只想无灾无病地活下去。每天的生活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就像一个大泥潭要把所有人拖进去溺死,人们都知道现在的日子不是自己想要的,可就是茫然于未来的景象。 野心家想借由人民对白金协定的不满掀起战争,各族混居的天际省有种族主义抬头的迹象,时刻能听到抱怨的声音。闻战则喜的诺德人在渴望一场铁血的爆发,却没人考虑过后果,或者是,大家都在欺骗自己忘记后果。 鹿正康为什么能活得潇潇洒洒?就因为他能吃饱喝足,还有足够的力量,这些是大多数人难以取得的成就。平静富足的日子是他靠劳动与智慧换来的。 贫穷还不算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改善的机会,就像冬堡的人们一样,在那个地方人能做些什么?什么都做不了,活着都很难了,但凡有赚钱的机会没人会错过。那些在苔原边缘的矿坑里苦干的人们,他们就是冬堡人,而矿坑总会挖尽的,到时候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这是一个充斥古典英雄主义的社会,平凡人的故事没有人在乎,贫穷也会一直延续。 鹿正康也时常想,要不要将技术分享出来好让大众受益,他自己当然是希望人们越来越好的,可他毕竟还是担心战争——世界发展从没有离开过战争,不论生产水平如何,最终都在指向更高层次的战争。 他不是历史学家,不是政治家,他要考虑的东西很朴素也很自我。 解决暴力的方式有很多,这是一头猛虎,可以用绝对的力量和严密的教育来驯服,但绝不能将其放入资源充沛的山野。 等我哪天寻找到了终极答案,世界和平也只不过是小事一桩。 鹿正康越发坚定心头的道理,这让他的心力骤然沸腾,就像闪烁雷火的浓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云层深处翻滚、酝酿,可终究是平息下来。 我的道,终将大成! …… 霍斯加高峰修道院。 约纳斯依旧是在做熟悉的肉汤,练习时长四天半的新晋厨房掌控者即将展现他最精妙的美食理念。 兔肉解冻后切块焯水,打去浮沫,捞出放入冰水中冷却。 另起锅,加少许豆油,下入切块的番茄和土豆,小火微煎,待西红柿的红润汁水充分扩散开来后下入兔肉,加水没过食材,盖上盖子,大火烧开转小火闷炖。 另一边,迪洛在烤制新鲜的面包,这是他母亲传授的家学,发酵好的面团放入预热的烤炉里,小心注意火力。 鹿正康走进议事大厅时看到的就是这么和谐的一幕,两个男孩脸上被火光映得通红,表情严肃,宛如两个美食的守望者。 巨魔人依靠在门边,微笑着不发出任何动静,就像是站在窗外看到学生们刻苦学习的班主任似的。 约纳斯是最先发现的,毕竟眼角余光里那么大一坨白球很难不注意到。 “啊——!!!”他欢呼大叫着冲了过来。 “啊——!!!”迪洛也大叫着冲了过来。 两个小子各自抓着鹿正康一条手臂就开始大力甩动,“您终于回来了!”“想死你了!” “是想我,还是想吃的?” “都想!都想!”二人回忆起先生的餐桌,立即就口水奔流,腾出一只手来搓搓嘴唇,止住不争气的样子。 鹿正康在走进修道院之前就已经顺便把食材带来了,立即接管厨房,开始大显身手。 最后又是丰盛的一餐,约纳斯的肉汤放在中间,迪洛的面包放在食盆里当主食任取,这是他们亲手做的,意义不同。 神奇的是,今天正好是四位灰胡子出关的时候,原本还大腹便便的他们闭关了几天就恢复了枯瘦的形象,让人惊讶不已,鹿正康甚至都怀疑他们掌握了什么有减肥作用的吐目,前后变化实在太夸张了。 /53/53460/12779288.html 第二百八十三章 心力武学 鹿正康问过两个小子,他们到底想要学怎样的战斗,是硬碰硬的猛汉路线,还是灵巧游走的小贼路线。 结果当然是不出意料,他们都想成为猛男。 鹿正康带着他们来到庭院一角,这里放着铁砂盆、铁杠铃、木桩、布槌、木槌等物,皆是修习硬功所必备。 “迪洛年纪够大,可以开始进一步的锻炼了。”巨魔人笑了笑,“来,先看我练一遍。” 铁砂盆放在炉子上小火加热,等到温度适宜就开始用掌刀戳刺,两个小子听着刷刷声,又看到鹿正康的手安然无恙,顿时低估了这个项目的难度,以为只是不过如此。 接下来,鹿正康一一演练十三太保横练功的各门诀窍,男孩们看到巨魔人爆炸般的肉体与钢铁木石对撞轰鸣,热血沸腾,发出激动的嗷嗷声。 “迪洛,你可以开始了,不准停,等我叫你休息才能休息。约纳斯,你和我来。” 鹿正康带着约纳斯朝庭院另一边的悬崖走去,布莱顿男孩回望雪漫小子,之间他站在铁砂盆前,背影中满是激情与自信,约纳斯瞪大眼睛,啊!这就是猛汉的青春啊! “你年纪毕竟还小,骨骼也没有定型,现在我要教授你一种突破凡人极限的技艺。” “突破凡人极限的技艺?”约纳斯惊呼,两眼冒出星星。 远处的迪洛突然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啊——!!!疼疼疼,烫烫烫啊!!!” 鹿正康背对着练武场,也根本没打算回头看迪洛的惨状,约纳斯的视角却是一览无余的,“哇!先生你快去看看,迪洛好像不行了!” 鹿正康扭头,迪洛正捂着血淋淋的右手哀嚎。 “不准停!不合格就没饭吃!” 雪漫小子悲鸣着,继续给自己上刑,每一次试探滚烫铁砂,都是在反复去世。 约纳斯被鹿正康的无情冷酷吓得直哆嗦,“我……我突然不是那么想学了……” 巨魔人轻轻掰了掰手指,发出喑哑如擂鼓的闷声。 布莱顿小子猛然打了个摆子,站直了,“学!必须学!谁要是不让我学,我就打死他!” 鹿正康笑了笑,“放心,你要是学不会,我肯定不会让你有能力竖在地上的。” 男孩脸色愁苦而慌乱,霍斯加高峰的雪,真冷啊,可再冷也没有我的心冷。 …… “你的体内蕴涵了强大的力量,只是你还没有发现而已。”鹿正康绕着圈子在约纳斯身边晃悠,低沉的言语有迪洛惨叫的背景音乐。 “每次发出吐目,那股力量都在发挥作用。这股力量,是人的身心,还有来自神的意志的赐予。所谓吐目,终究只是一种法术罢了,原理也不过是用精神力与那冥冥之中的‘地骨’产生共鸣,进而让魔能屈从于法师的意愿之下。那地骨就是万物运行的法则,要感受祂的存在,才能获取源源不绝的奥秘与魔法力量! “法师通过仪式、咒语等等方式贴合地骨。而吼声大师则用心去感受地骨,去感受神,接受神的赐予。而你则更加不同!”鹿正康侧头盯着约纳斯,神情肃穆如注视珍宝。 “我?我哪里不同?” “你的不同在于,你是龙裔!天生的神,地骨就在你的魂魄里,这是你的优势,可也是你的劣势。” 约纳斯若有所思。 “对普通人来说,心力出现会有明显的变化,可你天生就有,就像是本能一般,你很难注意到它,也很难控制它,正如你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一样。” “先生肯定有办法吧?” “不错,我已经初步研究出一些心力武学的技巧。正是我打算传授给你的。” “太棒了!” 鹿正康强忍住不怀好意的笑容,偷眼往悬崖下望去,这让约纳斯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喜欢就好。我先解释一下原理,然后就是实践。 “对心力的初学者来说,对其有足够的掌控力,可以用以提高自己的力量和法术抗性,就像这样。” 鹿正康搓出一个小火球砸在自己身上,附魔纹身微微亮起,但法术护盾没有扩张,火球就像是松散的雪球般在鹿正康体表转瞬溃散为大簇的火星。 “再高深一些的运用,就涉及对想象力的锻炼了。” 约纳斯的好奇心压下潜意识不安的悸动,提出疑惑道:“想象力?怎样的想象力?” “心力本就是涉及情绪与思维的一种力量,人的身体是有极限的,但心是没有极限的。”鹿正康露出微笑,“普普通通的招式也可以有恐怖的力量,原理与吐目一样,只是释放的方式从语言,到动作,这个过程里,心力同样是不被消耗的,只是发挥了共鸣的作用。” 鹿正康见约纳斯迷惑不解,于是更加深入地解释了一下,“也就是将法术融入战斗,以心力取代咒语、法术构型和仪式,完成全新的施法模式,我给你实践一下。注意看。” 鹿正康深吸一口气,开始演练一套前世无量金刚宗的灵热掌,所谓灵热即气机也,人之意识作用,与心力本就契合,现在他这一套掌法出来,双手表面燃起灿烂如苍穹大海的蓝色火光,表面还有金色的晕影如湛深的佛光,瑰丽之极。 “喝!” 鹿正康一掌往庭院积雪处挥去,一个偌大的火焰手印飞出,掌心一个金灿灿的卍字符缓缓旋转,所过之处,冰雪消解,雾气蒸腾,掌印飞出悬崖,远远地飘行数十丈的距离才消散。 空气中满是炽热的蒸汽,让人恍惚以为来到了夏天酷暑。 约纳斯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迪洛更是羡慕地流口水,然后就被背对他的鹿正康呵骂了一句“继续,别偷懒!” 布莱顿男孩回过神来,马上跳到巨魔人身上死死抱住,“我要学!我要学!” “当然,你先下来,我马上就让你开始第一步。” “好啊好啊!” 鹿正康又一次偷看悬崖,然后作出沉吟的模样,缓缓说道:“对于你这种情况,首先要感受到心力才有进一步的学习,而这需要精神的绝对紧绷和身体的濒临绝境。” 约纳斯有强烈的不详预感。 巨魔人笑了笑,“所以,你先下去吧!” 话说完,男孩就看到熟悉的绿色荧光,那是麻痹术,转瞬之间,他已经动弹不得了,随后目睹鹿正康将他的身体抓住,一甩。 他轻飘飘地飞出悬崖。 约纳斯在半空眼睁睁看着周围事物急速倒退,可他现在连眼皮都眨不了,很快,冰冷的风将他眼泪都吹出来了。 模糊的视线里,死亡急速贴近。 “啊——!!!” /53/53460/12779290.html 第二百八十四章 龙裔之心 鹿正康严肃地看着眼前的男孩,他瞪大眼睛,泪水狂流,身体在不断颤抖,嘴里发出惊恐的喊叫,比迪洛的鬼哭狼嚎更加刺耳。 简单的心理暗示,加上专家级的恐惧术,他现在在幻想被自己丢下悬崖,命不久矣了吧。 鹿正康轻笑,来吧孩子,让我看看你的潜能和气量! …… 约纳斯停驻在空中。 他还在用力大叫,但没有声音传出来,空气就像是某种固体的玻璃一样,把他的形体、情绪凝固了。 “废物。” 约纳斯听到有人这么说,很耳熟,是先生的声音。 他眨眨眼,把泪水挤出去,再看周围,他在半空漂浮着,想挪动一下脑袋,不过失败了。 “真是废物。”又一句嘲讽,这回是母亲的声音。 “当初就不该生下来这个东西。”带着酒气的话语,很熟悉,是父亲。 约纳斯看着高耸的山峰,地上有森林草地还有河流道路,这些一点点消失。在黑暗里,他再次感到下坠,然后是撞击的剧痛。 皮肤就像全部炸开一样,骨头也碎得很细致,就像一颗颗小石子在摩擦神经,肚肠等脏器也都像气球似的,破开了,仿佛有嘭的一声,颅骨在脑脊液里漂流,咕噜噜的,像夜晚冰河下的水流声,一旦疼到超越了极限,反倒没有那么疼了。 一点也不疼,人的皮囊就像是肉团子一样,摔在盆里就散成一滩,有点意思,死亡反倒成为一个即将来做客的朋友。看看时间,约定是九点钟,现在已经八点五十六啦。 左等右等,好久也不见那指针指向五十七。 时间真的很奇怪,有时候过得快,有时候又慢吞吞的,祂也有自己的想法吗? 这个老旧的钟头或许是坏了,毕竟是在约纳斯出生前采买的,说是什么法师工艺,结果也不靠谱嘛。时间是一定在流动的,我也是实实在在感觉到时间流动的,可为什么表停止了?是我的感觉有问题,还是时间有问题。 或许…… “快点!动作快点!小废物,我买你不是让你来偷懒的!”是酒庄的工头,很冷酷的帝国人,为酒庄主人工作,对待奴隶工人的态度非常凶恶。 约纳斯想打哆嗦,不过他意识到自己再不能做到这点小事情了。看看时间——是八点五十七,果然,时间还是在流逝的。 约纳斯眼前的虚空里,无所谓光明与黑暗,只有事物本身才有色彩。 一座铜质的落地钟侧躺在残破的房间角落,结着蛛网,表面的水晶蒙着淡淡的灰尘,指针与刻度还算清晰。此外,还有影影幢幢的人群在房间外的走廊里行动,一声声斥责与痛骂由远及近传来,声波就像水波一样,经过他,远离他…… 约纳斯的眼珠子还剩一颗完好,落在地上,还在滚动,一条神经连到眼孔里。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声音,以至于那些辱骂也显得模糊。 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在嘲讽约纳斯,包括父母,学院的同学、导师,迪洛还有白山先生。 别人骂我,我不难过,唯独是先生。 约纳斯想要深呼吸,不过肺脏早就坏了;想流些眼泪,但只要血液在不断外渗;想问一句为什么,只是声带早已经撕裂。 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是先生说,让我学习心力的技艺。 他还说什么来着? 时间是八点五十八了。 等等,你慢一点,为什么现在时间过得好快! 先生说过什么? “废物!你这个废物!你怎么可以是龙裔!你是布莱顿人,而我是诺德人,一定是那四个老头痴呆了,才说你是龙裔的!”迪洛的叫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收留你吗?因为你会是一条好狗。乖乖听话,就有饭吃。”先生的声音,变得好陌生。 “你恨不恨我?我把你卖出去只赚了三个金币,我可怜的儿,你怎么能这么废物!” “政治!哈哈,你会懂的,就是少数人奴役多数人,孩子,你会懂的,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只不过,有些人更加平等!” 好吵! 你们好吵! 到底我要想起什么? 八点五十九。 停下!你给我停下!嘿!约纳斯眼球不动了,正对着钟表,死死盯着,指针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 马上就是约定好的时间。 到底是什么?我要做什么? 死亡要来了,祂会来的,房间的门在身后,祂是不是已经在门口了? ……九点。 铛!铛!铛……落地钟连震九次。 在钟声里,轻轻的叩门声那么低沉而清楚。 笃!笃!笃! 约纳斯动弹不了。 喀嗤,吱呀——门开了。 接着是脚步声,啪嗒啪嗒的,还有一些摩擦声,呲啦啦的。 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约纳斯,也覆盖眼球,现在男孩知道死亡来了,就在身后。 一条纤长的舌头轻轻舔舐地上这摊碎肉。 灼热的呼吸让约纳斯暴露在空气里的神经感到麻酥酥的痒,还有舌头的热量,涎水黏糊糊的。 钟表水晶外层上显示了约纳斯身后的影子。 那是——龙! 双翼双足,脖颈修长,体表是淡金色的,头顶复杂对称的犄角美丽优雅,眼瞳是金色的,庄严、奥古、冰冷、戏谑。 约纳斯被舌头卷起,一口吞入龙腹里。 …… 鹿正康皱眉,约纳斯的情况很不对劲。 他不再颤抖,睁开眼睛,眼角眉梢里都流露着深邃的傲慢,就像是星月下荒野中,永不停歇的江流。 “凡人,献上你的忠诚,而我将给予你力量。”男孩说的是龙语。 巨魔人轻轻把上衣解开,扔到一边,同样用龙语回复道:“哪里来的狗东西,敢欺负我家的小孩!” 下一刻,双方齐齐开口。 “伏斯——洛达!!!!” …… 嘭。 嘭。 是心跳声。 约纳斯睁开眼,有光透过母胎照射进来,那些血管,动脉、静脉清晰可见。 假如把这些血管撕碎,是不是能杀死母亲? 约纳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 该死的人类生物,卑微的软弱躯体,束缚了我…… 约纳斯越发恐慌,这个想法到底是谁在蛊惑我? 废物!你还不明白吗?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是一体的! 脑海里,两个思维在呼吸接触,一个软弱,一个凶狠,但软弱者比凶狠者强许多,男孩不想听另一个自己发泄恐怖的情绪,于是他把凶狠者压下去,压到水底下,这样就没有声音传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又浮了起来,继续喋喋不休地发脾气,约纳斯又一次把他按下去,周而复始,终于,男孩放弃了。 毕竟,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53/53460/12779292.html 第二百八十五章 回忆的波澜 约纳斯出生了,他从母亲的身躯里来到世界,这个过程让双方都感到痛苦,男孩为惨嚎的母亲感到难过,无比感激她的付出。 然而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还在喃喃自语,约纳斯隐约记起来了,祂其实一直都在,只不过曾经的他一直忽略了而已。 “恶心,恶心的混血杂种,该死,为什么不是诺德人,而是卑贱的布莱顿人……” 呱呱坠地的约纳斯开始一段属于两个人的生命,那个残忍嗜血、暴虐无度的人格一直都在他耳边叫嚣,是的,只是曾经他听不到,如今他能听到了而已。 祂厌弃凡人的一切,食物、建筑、服装、兵器,乃至艺术、战争、政治、哲学、科学,全方位进行了批判。 约纳斯老老实实得活着,人生轨迹没有半点改变,事实上,他也只是一个旁观者,旁观了这段记忆。 一切都和脑海深处的一模一样,除了多了一个祂。 “你叫什么名字啊?” “闭嘴废物!你不配知道吾之名讳!”祂又一次嚣闹起来。 约纳斯默默叹气。 一岁,约纳斯说话都断断续续,祂疯狂嘲笑弱智。 两岁,别家小孩会跑了,约纳斯被留在房间里,有一个红卫妇女负责照顾他,祂讽刺约纳斯是家庭里的犯人,那个红卫人就是狱卒。约纳斯反驳了几句后,祂还在胡搅蛮缠,干脆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三岁了,母亲清闲下来,会带着他在宽阔的客厅走一走,她喜欢坐在阳台边,晒着太阳,吹笛子,唱唱舒缓的歌曲。每当这位女士开始哼唱,祂就开始制造噪音,就像一个捂着耳朵大吵大闹的熊孩子。约纳斯忽略了祂的干扰,专心聆听母亲鼻腔里跑出来的每一个音符。 四岁,要开始读书认字了。约纳斯的天赋还算不错,对知识有种天生的好奇,虽然还是总被祂奚落,不过约纳斯不在乎,他知道孩子是没有太多能力的。 父亲的脸色一天天阴沉下来,他在客厅饮酒,发泄,噪杂的声音会透过约纳斯卧室的门墙传进来,那感觉就像一团雷云在轰鸣一样。 “你爹可真丢人。”祂依照惯例开始讽刺约纳斯。 “哦。” “你难道就这么甘心吗?假如你那个废物老爹能强一些,聪明一点,你就还是匕首雨贵族家的小孩,哈哈,虽然这种贵族分文不值,但你不想继续这种生活吗?安安心心地活着,当个公子爷,不必受那些苦,被人买卖,养父母被杀……” “够了!”约纳斯第一次对祂生气,“我的人生不是棋盘上的游戏,虽然输了一步,但也绝不能有悔棋的想法。我是怎样的一个我,还是得由我自己评定,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不会听你半句话的。先生说过,人要是不认命,就不该有所谓的假如,一旦假如了,就是在走老路。” 祂气得哇哇大叫,“你去死吧!心甘情愿变成一条狗也随你啦!你要知道,除了我,再不会有人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了!因为他们都想利用我们,去杀了那条宿命里的龙,这样他们就能高枕无忧得活下去啦,而咱们呢?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祂说完后大口喘气,缓过劲来继续骂道,“别和我提你那个先生,一个卑贱的兽化人而已,就算有点小聪明又能如何呢?他没法替你去死的!趁早离开他,离开所有人,我们找个地方,召集人马,占山为王,就像你那些祖先一样,自封一个什么贵族,哈哈哈,那多痛快!” 约纳斯嘲笑祂,“我以为你看不起那么小家子气的作为。” “那是因为你这个废物限制了我的力量。” “你的力量?” “是的,只要你点点头,让我来替你做决定,你就能有人世间最强大的实力,你就是在人间的神!” “哦,但是我拒绝。” 祂又一次气得大喊起来。 …… “伐斯——如玛!”【龙吼:震慑】 男孩发出苍凉的龙语,刹那间就仿佛化作巍峨的崇山,高远而厚重,扎根大地,力量无限。 鹿正康感到极大的心理压力,身体在不受控制地传递投降和逃跑的信号。 约纳斯被另一个灵魂所取代,非常强大,如最古老的巨龙一般,不可一世。 迪洛想要帮忙,被鹿正康喝退,四位灰胡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庭院门口,站在台阶上观战。 鹿正康给自己释放了一个勇气术,把负面状态抵消,随后赤手空拳冲了过去。 男孩的第二人格已经意识到毁灭系的法术很难对巨魔人造成伤害,但对巨龙来说,再厚重的盔甲也不过是泥瓦草屑,不堪一击。 “克里——卢奥!”【龙吼:死神印记】 急速的蓝紫色气团击中冲锋的巨魔人,如此短促的距离根本也躲不开。 鹿正康体表的魔法纹身瞬间黯淡,巨大的虚弱感袭上心头。 巨魔人眉间眼瞳一瞪,杀意光环展开,笼罩了庭院一角,并不肆意扩展。 一霎那,男孩的动作僵直,鹿正康轻轻一掌向着他脖颈砍去,然而杀意光环对心智坚强的人本就没有太强的控制力,尤其是对那些拥有心力的强者,更是只能牵制短短一瞬。 手刀沿着男孩的左耳擦过,随即,布莱顿小子突然挣脱,疯狂地扑上来,一手抓向鹿正康的脸孔,一手指节凸起,打向鹿正康的胸椎,嘴巴张大,欲撕咬喉咙。 野兽一般的打法,鹿正康从没教授过这种战斗技巧,或者说,这是男孩第二人格的本能。 果然,是龙魂。 …… 那一天近了,就如同某种审判一样。 一个深沉的雨夜,是不是每个游子离乡都是在云天泣泪的时候,母亲带着年仅五岁的约纳斯从水沟洞里钻出匕首雨的城墙,坐上仆人的车马,狼狈不堪地逃走。 城市里沉默极了,只有狂风暴雨在鞭笞这座半岛上的人类集聚处,雨点密集而冰冷,打在衣服上能陷下去一个小坑,打在皮肤上生疼。 黑夜中,城市的影子在惨白雷光翻涌的铅云下若隐若现,黑得根本看不出具体的轮廓,更不要说家的模样。 一声长长的呼啸在城内响起,接下来就是兵荒马乱的叫喊,匕首雨乱了,人间的风雨一下子就压过了天地的风雨。 噼里啪啦的,惨叫、惊呼、怒吼,人的声音,刀兵的声音,建筑的声音,混成一团,如鼓点,如爆裂的大火球,让人不敢去看,不敢去听,死神在上空徘徊,目光如此满含恶意…… 良久。 听不到身后的呼喊了,雨夜如此静谧,母亲轻轻在他耳边说道,“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 /53/53460/12779293.html 第二百八十六章 你们不了解他 龙魂约纳斯被巨魔人死死压在地上,鹿正康取出五子连环扣,正要将这不省心的小子捆好,龙魂突然扭动了一下,努力撑着脖子吼道:“斯通——叭寇!”【龙吼:风暴召唤】 一瞬间,晴朗的万里长空无端有滚滚的浓云汇聚起来,短短数秒不到已经是风起云涌,下一刻就是电闪雷鸣,眼看着那灼热的雷霆明灭,宛如终末的景致。 这个龙吼能唤来天雷无差别攻击除了释放者的所有生物,乃是屠城灭军的绝技。 这些龙吼,约纳斯从未学过,包括先前的战斗技巧,并不适合人类的形体。 原来,龙裔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地领悟吐目,是因为他本来就懂。 约纳斯他其实很强,只是他需要一把释放力量的钥匙。 雷光在视野边缘闪烁,似乎下一秒就会当头劈下。 鹿正康并不慌忙,只是迅速把龙魂拷上,布莱顿人天生有出色的法术抗性,再加上龙魂的特殊性,五子连环扣上的麻痹法术竟然无法将男孩放倒,鹿正康只得取一块干净麻布把他的嘴绑上。 “若——瓦酷!”【龙吼:净天】四位大师没有干看着,发动吐目把雷云驱散,一场危机也随之消弭。 龙魂不甘地挣扎着,傲慢的神色被愤怒充塞,扭曲如狂。 鹿正康把他拎起来,带到一根木桩前绑好。 迪洛见大战结束,立即跑过来,惊慌中他的脸色苍白,目光涣散失焦,“白山先生,约拿到底怎么了?” “他被自己的龙魂占据了身体。” “为什么会这样?” 四位大师围拢过来,仔细打量约纳斯的神态。 艾恩盖尔叹气,“龙裔不同凡人,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孩子就是真正的巨龙,人的天性压制不了龙的天性,他混乱了,没有外力帮助,很难醒来。” 鹿正康摇摇头,“不,不需要,他会好起来的。” “事关人命,不可轻率。”艾恩盖尔严肃道。 博瑞大师轻轻呢喃,“都瓦克因。”声音磅礴,让高山隐约颤抖。 迪洛也连忙附和,“是啊,先生,四位大师,快想想办法救救约拿……” 灰胡子们互相对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白山,你毕竟和我们一样是人,我们敬佩你的智慧,但与龙有关的事情,你还不够了解。” 鹿正康摇了摇头,“我不了解龙,但我了解约纳斯。 “我说他不会有事,那就绝对不会。” …… 约纳斯还记得这个风雪交加的冬天。 从高岩来到天际的瑞驰领,半道上,赶车的仆人为了引开一伙儿强盗,与他们失散了。 母亲是个没什么生存能力的贵族女子,艺术方面很擅长,但不通人情世故。来到瑞驰首府马卡斯城后,他们急需一笔钱展开业务。 有个奴隶商人看上了母亲,因为她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女******隶贸易是一件不正规的商业行为,所以表现形式都是违背人类良知的。 商人的手下哄骗说,先借一笔钱给母亲,等她赚到了再还,不要利息,不过得先把约纳斯作为抵押。 母亲相信了,约纳斯在茫然中,跟着陌生人离开。 接下来的事情,约纳斯不清楚,他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只是还记得分别的时候,母亲的神色很奇怪,那时候他不懂。 后来他懂了,她的表情就像一个出卖道德的赌徒。 愧疚又坚定,迷茫又满怀希望。 是的,那是一个落雪的冬天。 男孩被塞进一辆篷车里,外面一圈是货箱,总共八个小孩,要在不到四十平方英尺的区域里度过,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路途。 祂很沉默,似乎是骂够了,祂说话时,约纳斯觉得很吵闹,当祂安静下来,反倒又不适应。 “你怎么了?今天好安静。” “……” 约纳斯一面忍受篷车里的颠簸、逼仄、黑暗、酸臭、寒冷,一面轻声细语地安慰祂。 “不要不开心,我一直都在的。先生就从来没有难过的时候,我问他,是不是他永远都不会难过,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哦,你肯定知道。你也肯定记得。他说,我不是不会难过,只是痛苦不该让周围人承担,有什么伤心的事情,自己一个人忍受就好了。 “其实我不太理解。为什么,我难过的时候就想哭,开心的时候就想笑,心情不好不坏的时候,我就想发发呆,什么事情都不做也能虚度时光。先生总是很稳重,但我知道他也有童心的。” 同车的有个兽人女孩,她再也不能保持安静了,她大叫起来。 车子马上停下,叫骂声从外面传来,孩子们害怕地抱在一起,那些大人把货箱粗暴地挪开,就像是扒开蚂蚁窝上的土层一样,声音和震动都很高亢,让人感觉有尖刀在戳刺耳膜,他们害怕极了,就像雪地中的小老鼠一样,颤抖着。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把他们揪出车子,外面风很大,很冷。 一人赏了一个巴掌。 先前叫喊的那个兽人女孩挨了重重的一脚。 他们被绑上嘴巴,绑上手臂,重新扔回了车厢里。 祂突然说话了。 “当我想开口的时候,我不能,当我可以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完成愿望的快乐。” “什么意思?” “为什么我说话的时候没有人听?为什么,不让我说话?我想大喊,让我的意志凌驾苍天之下,我想让一切智慧都臣服,你懂吗?这种感觉,这是属于征服者的甜美果实,你懂吗,你根本不懂,你是弱者,你天生就是要臣服在强者脚下的,你甚至不知道如何反抗。” 约纳斯默默听完祂的长篇大论,虽然还是在讽刺他,不过,语气不再那么激烈了。 “人不是龙,人活着就是有很多无奈的,这是活着的代价,没有人可以免单,我不为此感到屈辱。虽然生命与草叶一样,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春天。我相信,在那一天,花朵会无比的灿烂。” “注定会凋零的花,也值得留恋吗?” 约纳斯想了很久,老老实实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看到花,我会觉得很漂亮,所以就会开心。花的意义就是分享吧,它们把快乐给了我,不然我也不会无缘无故笑起来的。” 祂突然就出离愤怒了,“你愿意去死就去吧!我可不想死!” 说完,祂又沉寂了。 /53/53460/12779295.html 第二百八十七章 公平的死亡 霍斯加高峰修道院,居住区。 鹿正康把治疗药剂递给迪洛,这是他提早做的,冰镇后还算清香爽口。待小伙子一口气喝完,体表便被金色的生命魔能笼罩,浑身的伤口、淤青一点点愈合消散。 治疗药剂的配置真的很简单。最简单的配方就是蓝色山花加上小麦。只需要简单的研磨、蒸馏、混合即可。一个新手练习一段时间也能独立制作。所以说,这不是什么很珍贵的药剂,路边打渔的都可能知道怎么做。 万物都是有魔能的,炼金学就是把事物的魔能属性激发、精粹、结合,发挥类法术效果的一门魔法知识,广义上的炼金当然不止是药剂,只不过由于分类原因,把附魔,锻造魔法装备等分离了出去。所以现在人们提到炼金,就是指炼金药剂。 由于许多药材的缺失,鹿正康没法制作外功修习必备的药酒,治疗药剂是一个很优良的替代品,除此以外,还有一样东西可以用作修炼必备品——外殖装甲的机油。 当然不是真的油,而是魔能液体,也是炼金药剂的一类,用来给外殖装甲的附魔阵法供能的。将魔能液体涂抹全身,再用按摩的手法加快吸收,可以使得皮肤坚韧,筋骨紧实,可以提高法术抗性,并为以后绘制附魔纹身打个基础。 迪洛出于一种羞涩的心理,不愿意让鹿正康给他按摩,于是巨魔人架起一口大铁锅子,加水,放上浴桶,把光溜溜的迪洛扔进去,注水,加魔能液体。点火烧柴,来个水浴加热。 小伙子被烫得吱吱叫,在水里扑腾的狼狈模样活像落水的耗子。 巨魔人就像打地鼠一样,时不时把迪洛按回水里。 其实水温并不高,一来此地海拔极高,二来魔能液体沸点也低于净水,所以木桶里的水温是六十三度左右,以诺德人健壮的体质,泡二十分钟不会有问题。 自龙魂约纳斯被制服后,鹿正康依旧没有中断迪洛的练习,一个白天下来,小伙子已经疲惫欲死,再加上晚上的一顿折磨,他快崩溃了。 躺在硬得能硌死人的石床上,迪洛放空大脑。 这里很昏暗,很冷,但至少没有风雪。 约纳斯他还在外面,捆在木桩上,整整一天了。 “白山先生,我想去看看约拿。” 鹿正康摇摇头,“你帮不到忙的,他不会有事。” “外面这么冷,他只是个小孩,还是布莱顿人……” “他需要接近濒死的状态才有恢复的可能。” “为什么?!”迪洛为这个不近人情的回答感到惊怒交加。 鹿正康正想回答,却猛然难以自禁地咳嗽了几声,嗓子痛痒,却是吼声使用太急,伤到身体了,他连忙闭上嘴,慢慢呼吸了一会儿。 使用了一个治愈术后,好多了,但还没有痊愈,这种伤势并不常规,残余的言灵力量在不断损害他的声带和肺脏,需要好好调养一会儿。 “您还好吗?” 鹿正康摆了摆手,略带愁苦地叹了一口气,“小子,你还不懂约纳斯现在是什么一个状态。我大致给你说一说,你听完了就好,乖乖睡觉,每天该练功还是得练功。” “……是。” “你知道巨龙最可怕的一点是什么吗?不是祂们的吐目,不是祂们的利爪尖齿,而是祂们不会真正死去。” “是吗?这么厉害?”迪洛吃惊不已,虽然古诺德的英雄们抗击巨龙的故事一直流传,但毕竟太古远,少有人真正回去探究其细节。 “对一条龙来说,祂们从来没有死亡的概念,哪怕你将祂击败,对祂自己来说,也不过是小睡一觉。 “一旦不怕死,在对待事物的态度上就会很粗暴。巨龙们飞扬跋扈,驰骋天穹,奴役大地,多么了不起呵! “然而,死亡毕竟是公平的,祂们也有死亡的一天。古诺德的英雄们创造出一个名为【龙破】的吐目,以自己对巨龙的憎恨为意志,让祂们体会死亡的痛苦,于是祂们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无所畏惧。祂们最怕的,正是一直忽视的死亡!” “所以这和约拿有什么关系?” “他是龙裔,他的心里藏了一条真正的龙。被拘束在凡人的生死执迷中,能让祂害怕和屈服的,正是死亡。在这样的恐惧面前,祂的勇气软弱而不堪一击,看着吧,祂不会让自己死的,更不会让约纳斯死。” …… 酒庄里很热,约纳斯守在一个大大的铜质蒸馏仓前,仔细看着火焰在燃烧室里升腾,一次次撞击顶子,被压抑,分散开来,就像一个火焰盘子,托起偌大的酒液室。 “有时候,我会想,火焰是什么东西,它有质量吗?它在动,就像水流一样,但水火是这样的不同,乃至无法共存——嘿,你说,为什么相反的东西会表现出类似的特质呢?” 祂没有说话,现在轮到他说话。原本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竟然性格逆转了。 他总爱说些奇思妙想,表现出自然现象的好奇,很多有道理,很多也很荒诞不经,在他的口中,世界是很美妙的,就像一场戏剧,准备工作都在后台,呈现出来的东西都是运作在看不见的轨迹里的。火焰为什么上升,雨水为什么下降,动物的繁衍生息,城市的兴衰,一瓶酒的酿造与装瓶,这些都是有条理的。 他喜欢那些自然的条理,不喜欢人为的条理。 九圣灵里,他最喜欢的是朱利安诺,智慧与逻辑之神。 不过他不相信世界的逻辑是这位圣灵创造的,他将朱利安诺视为世界理性与逻辑的化身。 假如连神都没有资格对世界的理性置喙,那么凡人的秩序更加是浅薄可笑的。 许许多多的新奇想法,有些是幼年的思考,有些是流浪时的观念,还有些是在学院里的奇思。这些东西,祂不屑一顾。 “我有时候会想,我什么时候会死。”他继续喋喋不休,此刻,记忆里的约纳斯开始食用晚餐,酒庄只给他这样的小工提供每日两餐的待遇,一块发霉的馊味麸子面包,大半碗浑浊、酸臭而苦咸的粗盐土豆汤。奴隶商人把他贱卖给了酒庄主人,虽然在法律上他还是一个自由人,但实际上他就是一个囚犯,还不如囚犯,因为这样的日子是没有尽头的,只有死亡才能免去他的痛苦。 很多年纪大些的奴隶工说,等他长大些,有力气了,就能吃到更好的事物。他们没说的是,更繁重的工作。 这也是一种秩序,这种秩序假如让事不关己的人来评判,说不定会无视奴隶们愁苦的脸庞,还直夸奴隶主特别持家。 约纳斯就是不喜欢这种秩序。 祂突然说道,“别说了。” 他不在意,“死亡不是什么羞辱的事情,就像一个节日一样,总会来的,而且还带有惊喜的突然性。” “够了!别说了!”祂大喊大叫起来。 死,死,死,祂总是尽力在逃避这个词,可他偏偏不顺意,大谈自己对死亡的看法,就像一个勘破执迷的高人一样。 “你知道个屁!凡人蝼蚁般的性命当然没什么好在乎的!” 他笑了,“所以父亲说,有些人生来更加公平,龙的命是命,人的命就不是了吗?” /53/53460/12779297.html 第二百八十八章 各自的努力 这是一个凄冷的雨夜。 滂沱的雨水已经倾注了整整两天三夜,暂时没有止息的意思。 白昼也昏沉沉的,但太阳终究是要在云后一点点升起了,不可阻挡,就如同约纳斯所认可的世界运转逻辑那样。太阳来了,带来光、希望、热、新生。哪怕被雨云遮蔽,但依旧会有不屈的光芒照射到沉默忍受阴影的大地上的。 约纳斯轻轻扒开坟头的薄土,从地下钻了出来,周围没有人,他站直了,沐浴着冷冰冰的雨水,身上的泥泞一点点被冲刷去。 一个来自泰姆瑞尔大陆东南角黑沼泽的亚龙人奴隶告诉约纳斯一些小技巧,可以制作简易的麻痹毒药。 五个小时前,不堪忍受的奴隶们集体暴动,很快被镇压,生者回到囚笼,死者的尸体会被埋在酒庄外的荒地里。约纳斯喝下麻痹毒药,给自己划了几道口子,躺在尸体堆里,一块死去。 太阳升起了,他也重生了。 雨水把一些土壤冲掉,露出一些惨白的躯体,连一件蔽体的衣物都没有,如何来到这世上,也如何回到自然。 约纳斯为他们的亡魂祝福,一如那位善良的亚龙人为他的生命祝福,他是一个被赋予希望的人,所以他活了下来。 “你看,对我们这样的低等生命来说,生命多么可贵,我们甚至愿意为了它而与死亡博弈。” 祂哂笑一声,“柔弱!” “你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样的吗?” “恰恰相反,我见过许多卑微生物在我的利爪下死亡。” “你的过去是什么样的?” “你不配知道。” “你至今不肯让我了解你吗?” “……”祂沉默许久,突然烦躁地叹了一口气,“快些吧,时间不多了。” 约纳斯去了首府城市,他记得那个城市,马卡斯城。 去那里之前,他有两个愿望,一个是找卫兵解救酒庄里的奴隶们,一个是找到失散的母亲。 他一个也没有完成。 这是一个冷冰冰的石头城市,里面的人也冷冰冰的,没有善良。 向卫兵求助时,他被警告不要多事,向居民打听,他们也懒懒散散地敷衍。 约纳斯从未感受到如此巨大的挫败,好笑的是,他在荒野孤身跋涉时,满怀的希望使他有了无限的力量,可进入人类聚集的城镇后,他浑身的气力都被一点点抽空了。 祂怒道:“可耻!毫无荣誉!”这是在斥责卫兵。 “我记得很清楚,我为了活着而死了一次,为了更多人活着,而去冒险,然而我发现,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祂不再说话,只是有愤怒的情绪的暗暗翻涌。 约纳斯逃离了马卡斯,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奴隶商人。他不知道何时还能回来,但他知道,这件事情,永远不会在他心头消失,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复仇。 祂问道:“你想复仇。” “当然。” “我也想,你看,这是我们之间的共同点,只要你把身体托付给我,我就能去杀了那个奴隶商人,找回你的女性长辈。” “那是我的母亲。” “对我来说,你们的社会关系毫无意义。怎么样,你只要点点头答应下来……” “这是我的复仇,你明白吗?我的。” “呵呵呵,我们之间还有分别吗?” “有的。而且很大。” “我以为经过这么久的同甘共苦,我们已经亲密无间了呢。” “同甘共苦?并不是,就像你说的,你是龙,我是人,我的命如同地上的草芥,而你的命就比黄金还要珍贵,当你发表自己的长篇大论的时候,我对此毫无兴趣,而我讲述自己的感悟时,你也不屑一顾,是的,我们区别很大。” “所以你打算臣服了吗,凡人?” 他轻笑了两声,而祂则愤怒地吼叫发泄一通,各自都沉默下来。 …… 鹿正康拿着符文方典,研究着如何读取内部的信息。 扎克之塔被他整个搬走后,他也抽空窥视了一下上古卷轴,如今方典的阅读方法还未可知,赛普汀默示至今昏睡不醒。鹿正康只好自行钻研,就像是把玩一块魔方似的。 方典表面有特殊的花纹,集中注意力后可以将精神力顺着花纹注入方典内部,但需要特定的顺序,否则感知到的信息的都是无意义的乱码图像。 他坐在床边的黑暗里,反复尝试解读,不出意外,一次又一次失败。 迪洛在鹿正康身后的石床上睡觉,他睡得不好,前半夜说了很多梦话,中途醒过一次,还尝试以梦游的方式前往庭院里看望约纳斯,只是被鹿正康拦下了。 后半夜了。 迪洛睁开眼,看着鹿正康模糊的背影,“约拿真的没事吗?” “他没事,你要是再不睡就有事了……我去看看他,你睡吧。” 庭院里极冷,鹿正康来到龙魂约纳斯生前,原本祂低着头,听到脚步声后,慢慢抬头,夜幕里,那目光仿佛燃烧的火。 “唔……”祂含混地说了什么。 布莱顿男孩的身躯颤抖着,脸色泛青,鹿正康看到男孩如今的模样,说不愧疚是不可能的。 “你不怕死吗?” 龙魂约纳斯微微眯起眼,无比的讥讽。 鹿正康感到巨大的挫败,是的,有时候不幸的降临是接二连三的。 龙魂约纳斯怕死,但祂也清楚地知道,鹿正康才是被动的一方。 金色的生命魔能不断注入约纳斯的身躯,祂的脸色立即好了起来,目光里的讥嘲之意愈发清晰。 巨魔人没有停止释放治愈术,平静地与祂对视。 约纳斯,别让我失望。 …… 四位灰胡子悄悄在夜色中攀登山路。 他们无法劝说鹿正康回心转意,但他们也有自己的方法。 山路崎岖而狂风不止,几头山羊在几乎垂直的岩壁上跳跃,仿佛大山的精灵,但它们终归不是,有一只老迈的山羊失足,跌落到云海里,慌乱的叫声一点点消没,风声依旧喧嚣。 大师们抵达霍斯加高峰的顶端。 世界之喉,穹顶之下,漫天的星月无比灿烂,一条硕大的黑影在星河间遨游,随后一个俯冲,落在宽阔的平地上。 衰老苍灰的躯体,战痕嶙峋如雕刻功绩的岩壁,皎皎的光在祂的鳞皮上漫射,侧首昂颅,姿态不羁。 古龙——帕图纳克斯。 /53/53460/12779299.html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太阳照常升起(免费) 帕图纳克斯发出深沉的喘息,岁月带给祂智慧,剥夺了祂的活力。 “吾已知晓你们的来意,吾之同类,祂的吼声如此深湛,果真是命定的弑君者。” 灰胡子们将双手从体侧缓缓抬起,作拥抱天穹之状,此为礼敬,亦为祝福。 艾恩盖尔低声道:“尊敬的帕图纳克斯大师,我们来寻求压制龙魂的力量。” “这件事情,没有人能帮他,他走在一条既定的道路,而今却是在打破命运的轨迹,假如他连第一步都跨不过去,那不如老老实实地接受安排。”帕图纳克斯的声音敦厚低缓,发声时宽阔的声带激荡起闷闷的颤音,仿佛大鼓余响,带有金石般可靠的品质,让人无法质疑祂的言辞。 龙裔的真相是什么? 奥杜因的真相又是什么? 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初生的那个了,时间轮转已经无数回。一切要发生的,早在世界诞生前就注定好了。 …… 约纳斯捧着手里的汤碗,木头碗,热量缓慢地从香气扑鼻的番茄土豆牛肉汤中传递过来,把约纳斯冷冰冰的手掌捂得火热。 什么样的生活才算是真正的活着?茹毛饮血也是生存,但一晚被火焰加热过的浓汤就意义非凡,它不仅仅是食物,它是某种人类秩序的缩影。约纳斯突然有些莫名的欢喜,露出笑容来。 壮实的诺德妇女笑着摸了摸男孩的头,“小家伙,多吃些,不要不好意思。” 这是一间临河的小木屋,亚尔河水在门外的原野上奔流,淙淙的水声仿佛鱼群的碎语,河流滋养了生命,给辛勤的捕鱼人以丰厚的犒赏。 小屋的面积不大,区区数百平方英尺,门朝南,东面的墙边有一张铺着麦秸与兽皮的双人床,床边是两个松木柜子,一个是储物柜,一个是衣柜。一个小壁炉在屋子北墙,而吃饭的四方桌子在屋子西侧。房梁上挂着一串串剖开的鲑鱼,还有一些调味的作物。 他至今记得这里,这小屋的顶子是漏的,墙上有未干的水渍,光线从屋顶缝隙漏进来,照亮房梁上的食物,也照亮桌边的人家。好心的捕鱼人夫妇,都是诺德人,三十多岁,看着却像四十多,男主人身材高瘦,有一脸漂亮的络腮胡,女主人体态就很丰满,脸颊是红彤彤的,就像一个小太阳一样,常把笑容洒遍整个屋子。 是的,当她笑起来,哈哈大笑的声音能把房屋缝隙里的灰尘都震出来。 自力更生的一家人,平日打渔种地,生活充实而悠闲,他们的生活没有什么缺憾,唯一少的就是一个孩子,约纳斯来得刚刚好,虽然他是个布莱顿人,但捕鱼人夫妇还是接纳了他,毫无保留。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约纳斯绝不会相信世上有这样赤诚的人们。 约纳斯爱笑,是因为养母也爱笑,其实他本是沉默寡言的人,养母对生活的热爱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延续。 “我不想死,因为我还有债要还。”他轻轻说道。 “我的朋友,现在看来,我们很多时候都是无可奈何,就像那个死灵法师突如其来地杀了你的养父母一样。”祂的恶意永远都是那么浓厚。 “我想你说得对,我需要力量,没有力量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成。” “所以呢?” “你知道塔洛斯的传奇吗?第九圣灵,战神,当他在人间时,统一了泰姆瑞尔大陆,缔造了伟大的赛普汀王朝,为第二纪元画上句号,捧起了第三纪元的曙光。他也是龙裔,他也有强大的吼声,但他的霸业并非是用吼声得来的,因为他被割喉之后便无法使用吐目……”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力量不只是暴力,还有勇气、决心、智慧、谋略等等,数不胜数。我想要完成复仇,绝不是简简单单将仇人杀死,而是要改变整个局面。” “好样的!你想征服世界?太好了!总算像条真正的巨龙了……” 祂在絮絮叨叨,就像当年一样,而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继续注视约纳斯的记忆。 温馨的时光匆匆流逝,那个死灵法师来了,带着强盗仆从,杀了养父母。原本男孩也活不了,但正因为他是布莱顿人,死灵法师有意将他培养为学徒帮助自己的实验研究。 当强盗仆从们问为何不杀了约纳斯时,死灵法师大笑着,“这小子有用!” “可这小崽子肯定包藏祸心!” “恨我的人多了去了,你们难道就不恨我吗?只不过,我比你们都要强,你们就该为我驱策,明白吗?” “是……”强盗们低下头,他们本就只是卑微的凡人,一个闪电术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约纳斯被带着流浪,看着老法师杀戮,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些碎散的知识,都是如何处理尸体、制作简易药剂的方法。 强盗仆从换了好几批,他们的下场比约纳斯惨烈得多。 龙魂还在继续描述未来君临泰姆瑞尔的景象,而祂的野心非常之大,要以泰姆瑞尔为跳板,征服整个奈恩星的一切生灵,包括北方的阿特莫拉大陆,东方的阿卡维尔大陆,西南的夏暮岛等等,要让整个梦达斯都臣服在自己的吼声之下。 遥想古远的神话纪元,巨龙起源阿卡维尔大陆,北至阿特莫拉,南至泰姆瑞尔,祂们的铁腕统治是残暴恐怖的,祂们的走狗拜龙教更是对人类同胞极度冷酷。当年,龙族之王奥杜因的威名震撼天地,乃至成为古诺德神系的一员。直到阿卡维尔的人类起义,联合蛇人,建立“阿卡维尔神龙卫”,残酷屠杀巨龙,祂们的统治才开始动摇。再然后便是奥杜因被上古卷轴放逐到时空乱流中,吉内将吐目赐予人类,帕图纳克斯造反,巨龙战争爆发。结果也很清楚了,其余巨龙被杀,自此龙族销声匿迹。 用龙魂的话来说,这是一段屈辱的历史,而祂会是继承龙族荣耀的天选之人——只要约纳斯放弃主导权。 他听完祂的长篇大论,只是轻蔑地笑了笑。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崇高理性也无法将你这个卑微蠕虫浅薄的眼界打开吗?” “在我眼里,塔洛斯不过如此,而你更加只是旧时代的孤魂野鬼。我要做的是创立一个极乐国,在那里,没有哀伤,没有悲剧,世界大同。” 祂不可置信地惊叫起来,“你疯了!” “不,恰恰相反,我很清醒。” 记忆的世界开始剧烈震动,那熟悉的景象一点点散去,最后一幕是约纳斯在木箱里躲藏,而巨魔人的脚步声临近,那是相遇的时刻。 “我知道先生要说的是什么了。曾经浑浑噩噩,苟且偷生的我,不配成为龙裔,我要做的,也不是带来流血与尸骨,我要为这痛苦的世界留一条后路,给那些无辜者一个重来的选择。将来的我,将会是真正的神,庇护苦难的灵魂。” 约拿斯每说一句,他的意志就强盛一分,发光发热,就像点燃星辰! 黑暗里,金色的巨龙咆哮着在虚空翻滚,祂的腹腔里有强光透出,这让祂痛苦不堪。 “不!为什么!为什么!” 巨龙张开口咆哮,此时,一轮白金色的太阳撕开祂的内脏与皮肉,冲了出来。 以龙魂为茧,以死亡为刀,往日尘躯消逝,今日龙裔重生! …… 鹿正康望着东方,天是蓝紫色的,星辰隐匿,一点强光在地平线露出端倪。 太阳升起来了。 /53/53460/12779301.html 第二百九十章 龙裔-护甲 约纳斯睁开眼,鹿正康就在眼前,背对着他望向朝阳。这里是庭院,而他被捆在木桩上,连嘴都被封住,浑身动弹不得。 “呜呜……” 鹿正康一惊,蓦然转身,与男孩对视,“你,回来了?是,是了,好孩子……”巨魔人招招手,五子连环扣一一飞回他的掌心净土,随即他便解开绳索,撤下封口布条,抱着虚弱的男孩回到修道院。 迪洛偷偷在门缝里窥探,见巨魔人带着约纳斯回来,急忙逃回床上装睡。 “先生,我有些饿。” “好,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鹿正康把约纳斯放在议事大厅的椅子上,去净土取食材,准备煮一碗解馋的牛肉面。 骨头汤是一直有准备的,卤牛肉也是现成的,唯一耗时间的不过是揉面醒面罢了。 骨汤厚重浓白,浮着一层漂亮的油花,卤牛肉纵向切片可以看到一块块肌肉纤维的断面,纹路美妙,关键是不会塞牙。面条中规中矩,用的是碱水面,采用拉面技艺,筋道弹牙。 约纳斯吱吱地吸完面条,捧着碗慢慢喝汤。 鹿正康在一旁坐着,左手拄着脑袋,右手在桌面上摩挲。 火盆里的木炭微微发红,烛火微微颤抖,虽无风,但亦有寒意沁骨。 “吃饱了吗?” “还想再吃一碗。” “好。” 约纳斯连连吃了三海碗的面条,牛肉更是吃了有半磅,总算打了饱嗝。 鹿正康笑了笑,慢慢说道:“这次……” “让您担心了,祂很不安分吧?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哦,那好得很,不过你的情况的确是我不曾预料到的,这是我的失误,错在我,你没事便再好不过了。” “先生,我永远不会怪您的。” 鹿正康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孩子。” 约纳斯露出大大的笑脸,傻乎乎的样子,“嘿嘿,我感受到您说的心力啦,真的很了不起。” “嗯,去睡一会儿吧,你的好朋友还在替你担心。” 约纳斯应了一声,把最后一口汤倒进嘴里,拿袖子抹了抹脸,放下空碗,匆匆跑出大厅。鹿正康望着他的背影,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他钻到净土里,打算陪母亲说说话。 …… 第二天中午,养足精神的约纳斯来到庭院的练武场,迪洛已经在插铁砂了,痛得脸色涨红,专心致志,并不四处观瞧。 鹿正康与四位灰胡子在另一处交谈,看到约纳斯,便冲他招招手。 “来,小子,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鹿正康笑着摸了摸男孩的脑瓜,恍惚间才发现他长大了许多,不再是刚见面时的那个小萝卜头了。 约纳斯眨了眨眼睛,口齿清楚地回答道:“我做了一个梦,遇见一条龙,祂把我吃了,后来我从祂肚子里出来就醒了。” 鹿正康点点头,“你先练拳去吧,我和大师们有话要说。” 艾恩盖尔轻轻赞叹,“龙裔的宿命已然不同,注意到他的眼睛了吗?” 约纳斯的虹膜原本是棕黄的,而今色彩越来越丰富,亮金、深紫、翠绿、浅灰等等斑斓的线条慢慢填充了环形的虹膜,异彩纷呈,瑰丽而不失威严。 鹿正康猜测道:“原先龙的力量只在他的灵魂里,现在顺着心力作用到身体上了,龙血在他体内沸腾,他会是一个让敌人恐惧的天生战神。” “无愧都瓦之名。”艾恩盖尔闭上眼睛,似乎在畅想男孩长大后的模样,“白山大师,我们有一个不情之请。” “洗耳恭听。” “我们想在时机成熟时,带着龙裔去见一个伟大的生灵。” “那么理由呢?” “同类之间,自然会有亲近之情。” “巨龙可不是什么相亲相爱的种族。” “祂不同。” “这个问题,让约纳斯自行决定吧。” “但他会听从你的意见。” “怎么,你们对那条龙不放心吗?还是对我不放心?” “绝无此意。”艾恩盖尔摇摇头,话说到这里就算不欢而散了,四位灰胡子不再多说,各自散去开始一天的祷告。 鹿正康带着约纳斯钻研心力的使用方法。 “心力技艺的基础是学会调动心力,就像是控制一杯水一样,要使其顺从心意而流动,控制其波动、流速等等。 “初学者可以练习让心力附着到身体上,这样会造成损耗,不过也会带来许多奇妙的效果。你的速度会变快,力量会增强,身体将变得坚韧,反应更加敏锐,思维更加清晰,同时法术抗性会有相应的提高。 “我们假设将心力覆盖体表的行为结果称为心力护盾,那么等你什么时候可以在睡梦里都用出护盾就算合格了。” “真的有人能在梦中进行防御吗?” “我就可以。” …… 心力的粗浅运用其实是一笔很不划算的买卖,因为心力直接关系到体力与神智,将其当作内力一般挥洒会导致全方面的虚弱。 不过心力护盾终究是比较不同的一个技能。不同之处在于,可以和纹身护盾叠加。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概念,因为不同法术基本都是互不干涉的,都在特定的构型下运作,不会出现重合干涉,所以说,他的纹身护盾其实是有六层,防护火焰、冰霜、闪电、法术这四重魔法抗性,再加上铁甲术物理抗性以及结界术这个主动魔法防护盾。 以他现在的附魔水平,这些护盾的上限都不算太高,一般来说,专家级的毁灭系法术就能击破结界术,穿透四重魔抗对他造成轻微伤势了,而强度不到专家级的法术则对他无害。 心力护盾与法术构型是不同体系,以心力激发纹身效果,再构建心力护盾,这样就能对全部六层的防护体系起到加成效果,专家级的毁灭法术也难以对他造成有效打击,而心力加持的结界术效果更是出众,暂时无法测试极限防护强度。 鹿正康的心力护盾无形,除了会给周围生物带去一些隐性的心理压力外,不会有任何端倪,但约纳斯的不同,他的心力护盾是一套绚烂的巨龙盔甲。 非常、非常的华丽。 /53/53460/12779302.html 第二百九十一章 短暂的安宁 流光溢彩,雄阔俊秀,天风环绕,万籁相随。约纳斯的心力护甲就如同一间外殖装甲一般,严密、厚重,头盔上两根弯曲犄角,面甲纹饰清晰,宛然如真龙之首,肩甲凸起如龙脊骨刺,浑身板甲鳞次堆积,裙甲有巨龙扑杀图纹,腿甲臂甲关节灵活,不论曲直都包裹严实。虚幻甲胄周围弥散开的光雾形成小小的气旋,仿佛风暴之翼庇。 当他站在原地,便有一股顶天立地的英豪气势。 鹿正康点点头,为他的形象感到无比满意,不过经过测试就发现约纳斯的护盾只是中看不中用。 或者说,还不算完整的护盾。 约纳斯的形态类似于鹿正康的天神下凡,而游戏里其实有个龙吼叫做龙魂觉醒,效果与天神下凡类同,形象上与约纳斯的护甲类同。 鹿正康隐约还记得那个龙吼的三段词语,应该是【勇力】、【护甲】、【龙】,这是龙裔专属的吐目,鹿正康应当无法学习。 言灵法术是一门隐晦深邃、博大精深的技艺,鹿正康在领悟到如何以心力波动撬动魔能共鸣的规律后,自创过两个吐目,即天神下凡和焚云之息,而被他用心力还原出来的灵热掌其实也可以算作是言灵法术。 使用言灵需要对心力有严苛的要求,灰胡子们常常会花费数年时间反复磨练同一个吐目,为的就是能全身心投入吐目的意志中,使得心力的波动恰到好处。 鹿正康的道与他们不同,他不打算让吐目的意志在他思维里蔓延,所以他是记录吐目的心力波动后,将其波形铭记,下次释放吼声就先将心力强行扰动到对应的波形。 心力终究是偏向唯心的力量,吐目的波动也并不是固定的,鹿正康的做法虽然是将其转化为了普通法术,但因不精准的波形——或者可以类比为法术构型——导致言灵之力对他的身体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 言灵之力即是心力与地骨共鸣的过渡力量,是撬动魔能波动的关键。 鹿正康使用自创吐目倒还可以仔细掌握,若使用旁人传授的吐目就不太舒适了,常常有受伤的风险。 约纳斯的情况自然又有不同,降伏了龙魂的他拥有了真正巨龙的能力,不但可以轻松学习他人的吐目,也可以自行研究,还不会受伤,更不会被吐目影响。 鹿正康有时也忍不住为他这样的天赋赞叹,说实话,不比他这个菩萨化身差劲,欠缺的无非是阅历和心境罢了。 现在是4e185夜星月,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迪洛想回雪漫看看家人,而约纳斯也想念学院的伙伴们,鹿正康应允了他们的请求,先将迪洛送回家,又带着约纳斯回了冬堡,欢欢喜喜度过二十余日的假期后,待186晨星月的十六日方才领着两个小子回到修道院。 鹿正康每天的工作,除了准备食物,指导修行外,还要钻研方典,陪母亲闲聊,习练武功,几乎没时间研习魔法,生活平静又清闲,净土里也没什么变化。 这样的日子陡然就变得颇为乏味,对鹿正康来说,他也并不满意现在的生活。 鹿正康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呢?他想要尽情钻研锻莫科技,研究魔法,制造巨大的地行堡垒,巨大的太空飞船,或者不断实验新的吐目,或者去各种遗迹里探险,去杀杀吸血鬼,去收集强盗的灵魂制作死灵大军…… 但这些东西就如同是爱好。 爱好这种东西得向职责低头的。鹿正康越发了解长辈们的想法,以一个长辈的身份,他很合格,以至于对后辈们有些溺爱。 约纳斯如今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可鹿正康就是不放心。末代龙裔的劫难太多了,而男孩似乎无法承担…… 其实鹿正康自己很清楚,他对约纳斯的关怀是在填补内心的某种愧疚感。他不是菩萨超然万物,他是活生生的凡人,他也有喜怒哀乐,他也有无数的遗憾。并不是他心不诚,实在是力不足。每个阶段的人都有各自的生存法则,都有各自的无奈之处。 约纳斯对他来说是一个替代品,替代了他子嗣的位置,也就是他的传承者,弥补了他对亲情的隐藏渴望。他给予约纳斯以知识,约纳斯消除他的孤独。 世间一切都可以解析成冷冰冰的样子。 但鹿正康并不将这当作是一次有预谋的施舍或交易。以他的价值观,很显然,约纳斯欠他恩情,而他也不打算让约纳斯偿还。不论是出于对后辈的期许还是对龙裔的认同,鹿正康对约纳斯是无条件付出的。 就当是见证孩子的长大吧,鹿正康这样对自己说,等约纳斯成年后,他也放心男孩一人闯荡了。 只是,他真的有直面命运的勇气吗? …… 嘉尔娜的状态很不错。 变成鬼魂后的她变得缺乏时间观念,或者说很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鹿正康每天陪伴她两个小时,中间间隔许久,可在嘉尔娜看来,鹿正康总是不一会儿就会过来。 陪母亲说说话,或者带她在净土各处行走,鹿正康都会使用人类形态,这让他们都感觉自在。可惜的是,他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双方观念有着鸿沟的差距,以至于时常会沉默下来。 嘉尔娜便慢慢厌倦了这种状态。鹿正康问她,想不想去死者世界,她说还有很重要的东西要找到。 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也说不出来。 鹿正康知道她在找寻记忆,玛拉的启示他仔细揣摩过,稍稍有些头绪。或许是同吸血鬼和灵魂石冢有关,毕竟有一句“通向亡者的血色钥匙”,吸血鬼瑟拉娜的血液正是开启灵魂石冢通道的必备之物。 原先不着急,因为他还想同母亲多说说话,但现在似乎离真正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牧师丁雅所说的宿命的机会迟迟不来,鹿正康心里又有了特别的情绪,既希望它来,好弥补母亲的遗憾,同时又暗自期待它慢些,让他能再多陪母亲说说话。 鹿正康知道自己是个不孝的人,他从不否认,有些选择在他心目中的确是大于亲情的,但如今他其实可以偷偷懒。 菩萨化身有恒河沙数,实在不差他一个,鹿正康现在是在为自己而活,理想、目标还太遥远,他已经做好转化为巫妖的心理准备,那样他便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去寻求所谓的最终答案,现在的时光,就任其慢慢流淌吧。 /53/53460/12779303.html 第二百九十二章 安斯闼苟,冠军勇士 日晓月的尾声,修道院来了几个意外的客人,却是冬堡的居民们,包括托莉涅、老领主等人,比尔娜也来了,她的店暂时歇业,因为不放心让兰米尔看管。 他们是专程来看望鹿正康的,赶了一个月长路,就当是组队旅游了,除此以外,也算是调查一下沿途城市的生态,希望能从中找到一条值得冬堡借鉴的发展道路。 比尔娜给鹿正康捎来了一封信,拆开一看,原来是久违的盗贼卡利亚所书,她在信中说已经将叛徒弗雷解决,大仇得报,正准备将神器骷髅钥匙送还阴影女士,言辞中满是欢喜和快意。 鹿正康回信祝贺,并托比尔娜再交付信使,要寄给盗贼工会。 冬堡的人们在伊瓦斯泰德住了三天后,打算前往雪漫,迪洛便写了一封家书委托他们寄给白色风车农场,位于雪漫郊外,毗邻雪漫最大的酒庄。 朋友们刚走,敌人却不期而至。 初种月的三号,一个穿着黑檀甲的诺德男人来到修道院,他浑身都隐藏在厚重的甲胄之下,身材高大,足有七英尺,仿佛沉默的丰碑一样,他直言要与鹿正康进行厮杀。 “我并不认识你。” “吾主波耶希亚喻令,亵渎君王之威严者,必将死于残酷之刃。” “也好,你报上名来吧。” “吾乃安斯闼苟。违逆之人,安息吧。”他刹那间就抽出了腰间的金色战刃,一把造型华丽的太刀,此乃魔神器——黄金烙印,传说是巨龙所铸,后加持波耶希亚之伟力,威力不凡。 酷寒的霜风为这一刀所断,凄凄哀鸣如丧魂之鬼。 巨魔人手中空无一物,只好暂避锋芒,一闪身朝后退开。安斯闼苟杀意凛然,周身笼罩猩红的气魄,如一层淡淡的迷雾,化作一张张狞恶的混乱脸庞。 迪洛只看了那些脸庞一眼便吓得连连倒退,“约拿,别看,那个人好奇怪的!” 约纳斯目光平静,嘴唇翕张了一下,愤然的吐目终究没有爆发,但目光已然有了决绝冷酷的神色。 灰胡子们还在安心祷告,对这场战斗没有丝毫的关心,仿佛身处万籁俱寂的原野。 安斯闼苟的刀法简洁迅速,虽然在鹿正康看来,颇为粗疏,但配合黄金烙印这把魔神之刃,还是有千军辟易的效果。 这是一个拥有心力的高强战士,鹿正康知晓法术对其恐怕难以产生有效打击,寻常法师被这种级别的战士近身绝对是死路一条,不过巨魔人毕竟路子比较野,当即大吼:“神甲、神兵、神力!” 天神下凡! 庞然的旋风在鹿正康体表扩散,夹杂狂雪的气流稍稍阻滞了安斯闼苟的视线,下一秒,巨斧迫开风涡,当头劈来。 安斯闼苟哂笑道:“无谓之挣扎!”他猛然挥刀,虚幻的光芒巨斧被悄然斩断,随即消没。 鹿正康眼前一亮,难得有这样手段的战士,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战斗的乐趣了。 “有趣!波耶希亚的冠军勇士,希望你能在我手下活得久些!” 鹿正康觑到一个破绽,冲拳抵住安斯闼苟挥刀的手臂,随即近身,猛然一肘撞在黑檀面甲上,金属在他疯狂的巨力之下哑哑嘶鸣,这一下打出一个小小的凹坑,安斯闼苟闷哼一声,却是伤了鼻子,不过他已经调准姿态,一刀刺向鹿正康的肋下。 近在咫尺,几不能阻,千钧一发之际,鹿正康右手抬起,如飞絮般,刹那贴上刀面,随即冲安斯闼苟的方向一压,在刀尖刺破虚幻神甲之前偏移了轨迹。 安斯闼苟翻腕转刀,想把鹿正康的右手切下来,可手腕刚扭转一丝,就被一击重拳捶在胸膛。 足以把钢锭打出深深印子的一拳也只是让盔甲略略内凹了一点,随即就自我修复,恢复如初。安斯闼苟虽然被打得后退三步,但伤势微不足道。 他身上这套黑檀甲乍看平平无奇,其实也是大有来头的,正是波耶希亚在人间最强,甚至可能是所有魔神器中最强的黑檀链甲。 它曾作为战利品在黑沼泽被永恒冠军得到,但其历史远比这来得久远。这件盔甲上有强力的附魔,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化。传说故事记载,曾经有一位审判席神殿的大修士委托一位英雄去阿萨比比山朝圣,英雄被赐予了这件黑檀链甲,当时这件魔神器有一个持续的抵抗火焰与魔法的护盾。而今安斯闼苟所穿的链甲除了出色的防御效果外,还可以免疫大多数魔法攻击。 鹿正康选择以战士的方式搏斗是正确的,这也是唯一能打倒这位可怕对手的办法。 黑檀链甲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唯有一条眼孔缝隙,若是卑鄙些,来个二龙夺珠,胜利也是轻松,但鹿正康就是堂堂正正,要用精妙的技艺把这个傲慢的战士打服为止。 安斯闼苟又是一刀直刺,鹿正康已经看破他的路数,劈手就把太刀打落,安斯闼苟惊慌不已,要去抢夺黄金烙印,不过鹿正康用脚一拨便将长刀远远踢开。 双方都是赤手空拳了。 鹿正康左手掐住安斯闼苟的肩甲,右手攥拳,一次次打在面甲上,安斯闼苟发出怒吼,不断挥拳打击巨魔人的肚腹,不过鹿正康面不改色,拳头如雨点般落下,面甲凹陷越来越大,终于,六十七拳之后,安斯闼苟的吼叫开始慢慢低沉了下去。 这位战士无法站立,双腿蜷曲要软倒在地,不过被鹿正康抓着,挺得笔直,挨打也稳稳当当。 八十拳,正正好,安斯闼苟昏迷了。 鹿正康松手,揉了揉肚子,战斗得胜,他冲欢呼的约纳斯与迪洛挥了挥手,慢慢走过去。 “先生好厉害!”小子们在为他庆贺。 然而过不多时,安斯闼苟清醒过来。 “还要战斗吗?”鹿正康转身,靠近几步。 “吾主,仆人无能,不能亲手将其血肉奉献给您,但他将会制造最完美的杀戮之宴,只需要我……”安斯闼苟取下头盔,露出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庞,“只需要用仆人的血,铺出道路……” 鹿正康皱眉,猛地扑上去要制止安斯闼苟的行动。 来不及了,这个战士挥爪撕破了自己的喉咙,血液喷溅,他的身体炸碎,化作一个深邃的猩红漩涡。 是湮灭之门。 鹿正康在半空,一下就冲了进去。 漩涡闭合,庭院里只留下两个目瞪口呆的少年。 /53/53460/12779304.html 第二百九十三 蛇山 混乱的湮灭通道,鹿正康在急速下坠,周围全是扭曲的血色阴影,它们交织出惊悚悲哀的巨大轮廓,重重叠叠的轮廓仿佛经纬错落的线网,一切都还隐匿在不可触及的深层,唯有偶尔浮出水面的惊鸿一瞥,那粼粼的反光,灰白的视线,一切种种,都在诉说不详,仿佛暗示着暴力、屠杀、背叛,以及死亡。 疯狂的低语在鹿正康耳边响起,是一层平静的管弦乐下,一层暴躁的杂音,以及这两个曲调间,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凄冷的水滴声。 世界在秩序本就藏匿破灭的种籽,而这一切的悲剧都只是没意义的宿命波澜。 是这样的,鹿正康感受着曲调一点点变得激昂,盛大的战斗在临近,那是波耶希亚的邀约,无人可以拒绝,同样的,劫难背后会有魔神的激赏——只要能活下来。 下坠,他看到通道的尽头是一面扭曲的灰红蛇墙,他撞了上去,粉身碎骨! …… 静水深流。 血肉与骨,一点点被贪婪的长蛇吞食,窸窸窣窣的鳞片摩擦声,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嘶嘶的吐信声,无数的蛇奏出亵渎的高歌。 不久,一切平静下来。 …… 鹿正康的意识慢慢清醒。 真是别致的一个梦,他拧了拧脖子,打量周围,在一片灰蒙蒙的阴云后有淡淡的血光透出,空气里有一股浅淡的腐臭味,大地黑沉皲裂仿佛灼烧过后的龟壳,起伏不平,多有凹陷与裂隙。 一座座形态混乱的黑色高塔稀稀疏疏地成群分布,四面八方都有,鹿正康仔细观瞧,这些高塔表面有细腻的油光,部分塔的外沿缠绕着蛇形的巨大雕塑,雕塑的种类繁多,仿佛来自不同的时代,有些线条简陋,有些栩栩如生。 总的来说,这些高塔群仿佛破碎的遗迹,并不能给予人一种文明的秩序感,倒像是邪神的恐怖祭典后遗留的狼藉场面,倒伏着无数的无神躯壳。 鹿正康等待了一会儿,耳边的幻听渐渐淡去,熟悉的声音响起。 “又见面了,大胆的凡人,我说过,你必将会被拉入我的蛇山,参与最痛苦的地狱试炼。现在,我的诺言兑现了,用一个你不愿意接受的方式,呵呵呵,傲慢如你,离开阿卡托什的龙火屏障,就像一只雏鸡走进了风暴,你还能保持姿态吗?哼哼哼哈哈!” 鹿正康轻轻攥了攥右手,没有说话。 波耶希亚满怀恶意地说道:“凡人,你将以诺德人的身份参与血竞赛,如果你能胜出,可以获得奖励,若不能,那就将尸体留下来,我会把你复生,化作眷属,然后指派你去把海尔辛那个废物的信徒杀个干净,你觉得如何?” 鹿正康点点头,“希望你言而有信。” 波耶希亚大笑,声音高亢刺耳,“好极了!好极了!保持你的信心吧,因为越是高处的花,开得越是艳丽!” 低语隐退,鹿正康陡然感到一股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渗入体内,先是有一种巨大的挤压感,随后就是憋闷的窒息感。 巨魔变身被强行取消了,鹿正康被挤成人类形态,一旦尝试再次变身,巨大的压力会瞬间降临,使得变身根本无法进行。 一个五英尺高的诺德男孩,这就是他现在的形态,波耶希亚所谓以诺德人的身份参与战斗,原来是这个意思。 鹿正康挥了挥拳头。 硬功的修行成果还在,但没有了巨魔之躯的坚实基础,导致效果减退。原先巨魔人皮如铁、骨似钢,可以抵挡刀剑劈砍,如今却不行了,皮肤虽坚韧如厚胶,但会被精钢之刃划伤。 除此以外,附魔纹身因体型改变而有所扭曲,除了一个水下呼吸之外,都无法激活。 鹿正康想了想,挥挥手从净土取出小男孩号机甲,耳边突然传来波耶希亚的惊咦,“精妙的造物,它是如何出现的?不过,我不打算让你使用这些作弊手段,呵呵呵!” 小男孩脚下的地面突然开裂,一条巨蟒张口要将机甲吞吃,不过鹿正康又一次挥手,将机甲收回。 波耶希亚没有说话。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净土很安全,连魔神也不能对其稍加窥视,就算他在血竞赛里战败也可以选择躲回净土,不会有生命危险,然而那就意味着要被困在蛇山。 他不是孤家寡人,他身上的责任在告诉他—— 必须赢! …… 在蛇山走了许久,鹿正康贴着一个巨大的裂隙的边缘,慢吞吞向远处的高塔群移动。 十族血竞赛的场地就是整个蛇山领域,遇到人就杀,不会有错的。 地平线尽头,一座塔里走出小小的人影,就像一粒芝麻,晃动着,也不知是在靠近还是在原地瞎转,鹿正康也朝着那个人走去。 他身上的衣物是给约纳斯准备的,有些过长,同时还有些紧,穿着不是很舒适,还有一件斗篷,暗兜里藏着许多袖里飞燕。背上绑着一把细长巨剑,长四英尺半,宽一英寸半,椭圆截面,剑脊处厚半英寸,黑檀所铸,造型简约,密布亮灰色花纹神秘美丽,重百一十三磅,把人劈成两半从来不需要第二下。 说起来,这些黑檀还是在覆炉古坟那些尸鬼贡献的,挺有纪念意义的。 波耶希亚身为顶尖的迪德拉君王,其领地也是大得出奇,堪比小型陆地。鹿正康与地平线上那人互相接近,走了有二十来分钟才略微看到双方的清晰轮廓。 那是一个兽人,赤膊袒胸,一头浓黑的长发绑着许多辫子,双手各持长刀,步伐稳健。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就像有一条透明的绳索在将二人拉近,越是接近,却越是紧绷,双方对视,兽人战士目光冷冽,并不因鹿正康是个小孩就有半分的犹豫,这样的人,他的刀法一定是一往无前的。 越来越近,双方从慢走,到快步,再开始跑动,随后是冲刺! 鹿正康抽出巨剑,兽人举起双刀。 寒光泼洒如月! 霎那的交错,二人背对彼此。 一秒,两秒。 鹿正康收起巨剑。 兽人的两截残尸倒在地上,溅起卑微的灰尘。 /53/53460/12779306.html 第二百九十四章 光、眼、蛇 鹿正康慢慢啜饮着治疗药剂,解渴的同时,也是治愈一下腰腹上的伤口。 那个兽人战士并非不强,只不过棋差一招,死得痛快。 在这里,鹿正康做好长期驻留的准备,十族血竞赛是一个古老的仪式,世人对其却知之甚少,毕竟进来能出去的人委实不多,现在只不过是漫长的淘汰赛而已,还未临近刺刀见红的决战。 所有人都在蛇山游荡,没有人知道攻击会来自何方,发自何时,要么在漫长的狩猎中消没了属于人类的道德感,要么在恐惧中渐渐疯狂,抑或是一柄越锻越锐的宝剑,直至锋芒毕露,刺破万千敌手的胸膛。 不知过去多久,浓云渐渐散开了些,云层后的天空隐约可见是一个巨大的眼状漩涡,红色的光云一片片顺时针方向朝中心涌去,在眼眸的边岸汇聚成黑色的浓浊线条,眼球的形状大致是个饱满的梭形,能看到出露的部分,表面灰蒙蒙的,仿佛是一层角膜,有亮紫色的闪电在缓慢生长,就像血丝——乍然出现,蔓延出树枝的样式,然后乍然消失,循回往复,不休不止,无声无息。 此刻,大地的深邃伤疤里,一条条长蛇探出头来,沐浴着云层后的目光——那是一种很清淡的,接近月色的光芒,因云的分割而一束束地照下来,其有纯净的玻璃质感,虽然给人舒缓美好的意境,但难免也会凸出溺死在这般光中的恐惧。 数目无限多,种类无限多的长蛇伸展姿态,或吐信,或摆头,在光华中,它们鳞片的反光黯淡,瞬膜眨动着,眼瞳忽闪不已,明灭不定,除了险恶的杀戮隐喻外,可能也少不了一分弱肉强食的朴素气质。 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然后是轰然的雷暴声,剧烈的响动持续了大概四十秒后,一切回归沉寂。 鹿正康站在一条光柱边缘,轻轻探手,明媚的光芒照在手上,就像仲夏午后的日光,一瞬间晃了眼,他恍惚看到满手的青色鳞片。 收回手来。 耳边突然就响起狂躁的金属摇滚,已经是翻过高潮部分,开始渐渐平静,慢慢消失。 鹿正康再一次打量自己的手,有一层薄薄的死皮,轻松可以扯下。 看来他忘记了一段时间的流逝,这光芒会慢慢将外来生物变成蛇类,不能触及。四处眺望,一道道大大小小的光柱投射在地,裂缝的阴影里无数长蛇涌动。 血竞赛开始了! 是的,这光就是迹象,必须在云层彻底消散之前,决出胜者,否则所有人都会被留在这里! 鹿正康找了一处宽阔的阴暗地跑去。 途中经过一些废弃的高塔,这些塔大多是实心的,门窗内是石墙,当然也有些是空心的,鹿正康走在塔林中,时不时会有蛇类发起攻击,或是闪电般的扑咬,或是喷射致命的腐蚀性毒液,或是释放一些类法术能力,非常难缠。 鹿正康有进入高塔内躲藏的打算,毕竟这也算是一条安稳的退路,花费许久,清理完蛇怪,高塔震动了一下,开始收缩——如空心的竹节一重重闭合,地板和天花板不断靠近——难怪有些塔是实心的,难怪。 而尝试禁锢蛇群的行为会导致它们的激烈反抗,随后它们会陆续死去,化作石块雕像,高塔还是会闭合,这是某种规矩。 鹿正康离开这个高塔群,继续深入阴影,光柱乱杂杂地投射下来,黑色大地愈发支离破碎——深渊是死亡,光芒是死亡,唯有平整的阴影之地才是生机,就像海上的破碎孤岛般,真是一个险恶的地方。 身后传来招呼声,鹿正康四处打量,并没有看到人影,招呼声又响起来一次,听着是个年轻的男性。 应该是有人在用幻音术吧,本人还隐藏着。 “快来啊!我找到出去的方法了!” “在你左边,看到地平线上的塔了吗?我就在那里。” 鹿正康打量了所谓的左边的地平线,那里的光柱数目繁多,立足之地已然极少,不是明智的去处。 远远的,似乎看到有人在冲那片高塔而去,那个人不断穿过光柱,看起来没有任何影响。 鹿正康为那人感到不妙,因为到后来,他的形体在膨胀,将自己身上严严实实的盔甲都涨破了。给自己使用鹰眼术后,鹿正康再留心细看,远处奔跑的那人跌倒了,双腿变成长条在身后的地面上甩动,很快,他就成了它,昂着头颅,滑入地面的裂缝中。 看起来,挡住光芒并不管用,或者说,单纯的遮挡手段是无效的。 鹿正康只得继续深入阴影。 大地突然震动起来,天空眼眸的瞳孔射出猩红的光,刺破云层,击破大地,随后,一座狭长的高塔一点点升起,轰隆隆的巨大声响在四际回荡。鹿正康感到头颅与地面的震动共鸣,剧烈的晃动让他十分不适。 高塔竖直,深入云端。 这似乎是一座由骨骼堆砌的塔,白生生的油脂反光邪恶非常,形制上十分古怪,表面光滑,有许多雕刻的纹路,鹿正康用鹰眼术看去,发现是记载着许多杀戮与背叛的故事——原来这是记功柱,并非高塔! 那一道红色的光柱在吸引所有外来者前去。 决战要开始了。 …… 鹿正康抵达光柱边缘时,已经有两个人决出了胜负,一个穿暗金色精灵甲的高精灵魔剑士把一个亚龙人的尸体踹到光柱里,鹿正康亲眼看到亚龙人的尸体化作虚幻的血影飞入记功柱,化作一个角落不起眼的雕塑,包括死状死因都惟妙惟肖。 “恶心的低等生物,又来一个,愚蠢的诺德崽子。”高精灵魔剑士甩了甩右手上的青白色玻璃剑,暗黑色的血滴溅落在地,他对鹿正康露出由衷的厌恶之情,左手亮起一团淡绿色魔能灵光,是一个铁甲术,甩到自己身上,高精灵的体表就镀上了漂亮的青光薄膜。 鹿正康举起黑檀巨剑,咧嘴一笑。 “神甲、神兵、神力!” 原本矮小的男孩陡然膨胀至六英尺高,肌肉贲张,青筋暴起,一身的厚重光甲如同列车般冲来,大地都隐约震颤。 “给我死!” 挥剑!气魄如潮! 铸剑山庄秘传——巨阙千钧剑! /53/53460/12779307.html 第二百九十五章 杀,再杀,沸腾的死亡 狭长的黑檀巨剑吹起一道狂飙,高精灵剑士脸色当场就变了,他右手挥剑略作阻挡,左手法术切换为念动力,朝鹿正康手中大剑上一推,并没能将其推歪,好在成功把自己反推出了剑刃挥砍的范围。 鹿正康的攻势刚刚展开,前劈斜撩,上斩横划,仿佛一团浓云扑面而来,劲风吹得高精灵剑士身后的斗篷呼呼作响。 魔剑士技艺娴熟,再者巨阙千钧剑毕竟剑路沉凝,速度不快,高精灵反复使用念动力逃出生天。 鹿正康在将这个目中无人的魔剑士逼入光柱,他的剑不能停,不能迟疑,否则就有破绽,就不能步步紧逼,高精灵一退再退,细腻微黄的脸皮已经涨得通红,一双金色的眼瞳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横斩! 铛—— 高精灵手中的玻璃剑高高飞起,他临危不乱,右手也攥出一个法术,却是一个最简单的火舌术,这样短短时间内他能把火舌术构建出来已经是大不易,论施法技艺之纯属,其实在冬堡学院的导师们中也能排得上号。 高精灵释放火舌,却不是为了杀伤,只不过用红亮的火焰遮蔽鹿正康的视线,随即他又使用念动力,将大剑往左侧一拉,自己跟着往左跳去。 鹿正康的确被挡住了视线,但无所谓了,心力已经平复下来。 “伏斯——洛达!” 巨大的气团冲出,高精灵跳在半空,下半身没能逃出气团范围,被巨力打中的瞬间就血液倒流冲头,眼前一黑,昏厥过去,随即被打入猩红的光柱中。 这个家伙在里面连半秒都没有坚持就化作血光飞入记功柱。 鹿正康喘了喘气,打量记功柱,在六十英尺高度的一个空白区附近找到了高精灵的雕塑,是一个横躺的人,四肢扭曲,表情狰狞,估计很多人猜不出他到底怎么死的。 天神下凡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五分钟后消退,而铁甲术也差不多失效,鹿正康缩小为正常体型后,突然下意识向左侧横跳,迅如雷霆乍惊,与此同时,心力护盾霎那间展开,然而这些准备也来不及了,一枚暗箭早在他开始跳跃时就已经刺破了他的后腰,螺旋箭头猛然从他肚子前面穿出来。 有潜行者! 鹿正康开始绕柱奔跑,顺便要将箭矢抽出,先把尾羽折断,攥住箭头,剩下光滑的箭杆摩擦肾脏、大肠、肌肉与皮肤,身体在剧痛中产生强烈的抽搐反射,他痛得视线模糊,猛地把箭矢抽出,一飙血液溅出,他腿一软,险些跌倒。 幸好方才情急之时移动了一下,否则被箭矢刺入脊椎就麻烦了。 又是一道暗箭,无声无息,而且用的是黑檀材质,漆黑哑光,根本看不见。 鹿正康构建一个念动力的法术,将实质化的精神力均匀铺开,笼罩一个半径十英尺的球形区域,暗箭飞入其间,就如石子破开水面,有清晰的涟漪溅起。 黑檀箭劲道非凡,顶着压力直直飞进来六英尺才被定住。 好强的潜行弓手! 鹿正康一面用治愈术给自己疗伤,另一面也是四处眺望,鹰眼术的效果还在,十英里的区域一览无余,只是需要时间来寻找偷袭者。 一手念动力,一手治愈术,他不敢放松片刻,待伤口痊愈,已经拦下六根箭矢。 循着那暗箭射来的方向望去,遥远的深邃裂隙之后,是长蛇翻涌如墙的破碎大地。 射箭之人的技艺已然是登峰造极,箭矢飞行过程中完全无法察觉,跨过漫长的距离,精确地瞄准鹿正康的身躯,也唯有进入念动力笼罩的范围才会显形。 治好了伤,鹿正康给自己释放了一个侦测生命术,配合鹰眼术,却只能看到蛇墙的生命体征,那隐藏着的潜行者还是无从找寻。 有意思,鹿正康朝着暗箭飞来的方向大步奔行。 那潜行者见状,攻势放缓,待鹿正康冲至蛇墙,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云层越发稀疏了,光柱的范围和数量都在扩大,留在此地太危险了,鹿正康折返,朝光柱走去。 那弓手仿佛闹脾气的小孩,当你走近他,便故作生气地不理你,当你离开,又忍不住闹出些动静来搅扰你。 潜行者在挽留鹿正康——以死亡的形式。 暗箭接连不断,鹿正康突然转身,一个金红色的火球朝箭矢飞来的方向砸去。 以心力强行束缚魔能,他搓这个火球花了半分钟,绝对够劲。 金色的球体划过灿烂的尾迹,飞过冷冰冰的蛇墙,在大地上爆炸,隐约的阴影里有一个身体起跳,在半空,魔幻的紫红色光芒闪烁,其人消失不见,却是施放了一个专家级幻术——隐身术。 鹿正康咧嘴,他只是想确定对方大致的范围,接下来就是——“太阳、灼魂、烈焰!” 爆裂的粒子喷流随着鹿正康转头的方向移动,沿途的蛇墙如杂草般焚烧起来,它们在火与光中痛苦扭曲,仿佛祭祀的盛大舞蹈,一道凄厉的惨嚎响起,一个浑身着火的女人在地上翻滚,火雾勾勒她柔媚的身躯线条,美丽的祭品,献给贪婪的死神。 焚云之息持续了十秒钟,鹿正康确定对方已经烧成灰才停手。 使用飞行术跨过大地裂隙,鹿正康来到蛇墙对面,在潜行者的灰烬堆里翻找,什么都没留下,金属化作熔浆一点点流淌,渗入地面。 总归是个失败者罢了。 鹿正康回到记功柱前,潜行者的死状没有出现在上面。 没有等待多久,远处跑来一个健壮的男人,隔着相当的距离都能听到他发出暴躁的喘息,宛如饥火烧心的野兽扑向一餐美食。 此人头戴鹿盔,赤膊,下身围着狼皮裙,腰间挂着滴血的头颅,双手持着狼牙棒,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口的破洞,透过洞口,清晰可见一颗遍布枯黄棘刺的红色果实在驳驳跳动。 此人乃是游荡在瑞驰领的弃誓者们最强的首领模板——荆棘之心! 由乌鸦鬼婆改造的布莱顿人,剖去原先的心脏,代替以充满神秘能量的荆棘果实,再与海尔辛达成契约,扭曲改造者的心智,使其变为恐怖的杀戮机器,不论偏向战斗还是偏向魔法,都是顶尖水准。 鹿正康抽出巨剑,神情肃穆。 /53/53460/12779308.html 第二百九十六章 胜者,终极答案 猩红天幕下,两个狂奔的战士,巨剑与狞恶的狼牙棒,交错,转身,接招。 荆棘之心抵不住重击被打得跌跌撞撞,鹿正康使出天神下凡后,气力委实如巨人般不可匹敌。 鹿正康仔细凝视荆棘之心的眼眸,瞳孔收缩至针尖般大小,很难想象他现在是怎样的一个视野,眼中满是血丝,有种疯狂的前兆。 果不其然,胸膛中的荆棘果实发出擂鼓般的闷响后,荆棘之心体表突然生出狂风,他在风中舞动双手的狼牙棒,打出一个残酷的荆棘漩涡,气势如海啸吐息,鹿正康都不敢直撄其锋,连连后退,跳出十步。 站在远处,荆棘漩涡在以一个高速移动过来,鹿正康没有迟疑,轻轻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凛冬、怒风、冰雪!” 自创吐目——寒苦霜瀑。 一瞬间,巨量的冰霜气流喷出,沿途的大地化作一片冰蓝,荆棘之心舞动的漩涡在不断搅碎吐息中的冰块、冰刃。然而低温与水汽无孔不入,这位战士的体表一点点附着上霜雪,很快,速度越来越慢的他,转不起来了,冻成一个十字形的冰坨,摔倒在地上。 荆棘之心没有死,哪怕鹿正康的吐息能吹碎钢铁,但他依旧没有死,甚至透过冰层能看到他逐渐发红的皮肤和剧烈跳动的心脏。 鹿正康快步上前,抓着他的腿,甩动起来,抡了两圈,扔进血色光柱里。 荆棘之心很快化作血影,冲破冰层,飞入记功柱。 鹿正康已经累计杀了四个选手,兽人、高精灵、潜行者、布莱顿人,而高精灵至少杀了一个,荆棘之心腰上挂着一个虎人的脑袋和一个帝国人的脑袋。之前看到有人跑进光柱变成蛇,那也算一个。 现在场上的敌人,只剩一人。 鹿正康安心坐在红色光柱旁等待,这里是阴影最厚重的区域,四野的尽头已经被光芒彻底笼罩,而零散的光柱也四处分布。 过了差不多两个小时,鹿正康看着四周越来越近的透明光柱,心情沉重下来。 死亡离得越来越近了,而剩下的对手还是没有出现。 鹿正康被夹在两个光柱之间,慢慢的,连立锥之地都不会有。 侧着脑袋,低头看到透明的光照在脚尖,让他感到泡温泉般的酥麻——有种肉体融化的恐怖既视感。 鹿正康叹一口气,正要躲入净土,突然,身后的红色光柱消散。 他急忙后撤,再抬头看,云层已经消失不见,巨大的眼瞳直直地与他对视。 波耶希亚的低语响起,“真是让人心满意足的战斗,一位吼声大师,难得。凡人,你得到了我的认可!现在,说出你的祈愿。” 鹿正康思忖了一下,问道:“我希望知道一个答案。”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知识?那恐怕不行,我不是莫拉,并不追求隐秘的知识。” 鹿正康听到这般回答,也不禁怀疑起来,原本他以为这次的血竞赛就是丁雅所说的宿命机会,可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为了证实这一点,他便将启示说了一遍,波耶希亚果然是不以为意,只说叫他换一个祈愿。 一阵的沮丧后,又有一阵的庆幸,鹿正康终究不曾做好母亲离去的准备,他怕嘉尔娜执迷在生死轮回的痛苦中,也怕自己未曾尽孝,世上难事总是无法两全,而今嘉尔娜是世上的孤魂野鬼,鹿正康清楚,每拖一天,母亲便多一分痛苦。 鹿正康暗暗告诉自己,是时候去了结这一切了,有什么想法就去尝试吧。 放下心结后,他陡然感到些许的轻松,对波耶希亚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纠缠不休,也罢,你且问吧,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再问些不知所谓的话,就可以滚了!” “这个世界的终极答案是什么?” 波耶希亚沉默下来,天穹上的眼眸缓缓闭合,蛇山陷入一片深厚的黑暗中。 鹿正康在这样的阴影里,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很快,他自己也不曾料到的快。 “终极……人不可知,神,亦不可知,唯有去寻求那道路……稍有不慎便会归于其中,世界是人,人也是世界。” 鹿正康皱眉,世界是人,人也是世界,这句话意蕴也太多了。 此时,记功柱缓缓沉入地底,一个深渊出现在大地上。 “你该走了。”波耶希亚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就像一点点没入水中,没了声息。 鹿正康走到深渊边缘,看到深处的蛇墙。 纵身一跃。 …… 波耶希亚的露天祭坛,一道血色的湮灭之门出现,鹿正康从中跃出。 此地不久前才被他屠戮一空,此时山风寂寂,一时间也颇有空远的氛围,再加上魔神雕塑蛮荒古朴,远山与原野低回起伏,大好的天光景致比之蛇山真是仙境一般。 鹿正康再次使出巨魔变身,没有了魔神压制,果然是成功,习惯了高大的形体后,反倒是人形时颇多不便。 此时,祭坛的阶梯上慢慢走上来一头长着鹿角的野狼,鹿正康便知道是海尔辛来了,挥剑将鹿角狼杀死后,一道虚幻的魂灵从中钻出。 “太精彩了!吾之眷属,汝之杀戮理当嘉奖,说出你的祈愿吧!” 鹿正康对海尔辛略略鞠躬,便将玛拉的启示复述一遍,海尔辛不假思索,直言让他去寻找冷港之女,得知这个准确的消息,鹿正康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海尔辛又问他还有什么想要的,祂却是比波耶希亚来得大方些。 鹿正康便求取了死灵魔法的知识,海尔辛遗憾地说自己并不擅长这个领域,便将自己收藏的一些古代死灵法师的法术书交给鹿正康。 海尔辛派发完奖赏,又勉励了鹿正康两句,叫他不要忘记心中的野性,尽情杀戮,顺便可以把巨魔人的血脉扩张一下。 鹿正康只是听着,并不允诺什么,一分钟后,海尔辛话里的内容开始重复了,祂自己发觉此时是在六分钟后,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祂慢慢消散在空中。 /53/53460/12779310.html 第二百九十七章 错开,分离 约纳斯与迪洛走在凄冷的苔原上。 鹿正康已经离开修道院整整七天,没有回来。约纳斯不打算徒劳等待,等待的感觉很不好受。 要去找先生,这是一个单纯的,没有理性和深度考虑过的想法,约纳斯打算找到鹿正康,不必有任何理由。但很难说,他心中没有除了坚定外的迷茫。 迪洛呵出一口水汽,白蒙蒙的,在他面前升起一道轻纱,将天际冷酷的山脉遮蔽,又好像是山脉上笼罩着雾气,远近在此时并没有什么分别,直到迪洛继续前进,面庞冲破水雾,天边的山还是那个山。 “嘿,约拿,你当初就是在这里遇到白山先生的?” “是啊,还要走一段路,我们在那个石屋里第一次见面。” “这里离冬堡很远吧,那你们真的是每周见一次面?” “嗯,先生总是会提前到,在他制作出代步的机车前,他会提前一天出发,赶很久的路。那时候我们才开始钻研魔法,什么都是刚刚开始,不过很快,先生就学完了寻常人数十年才能研究透的东西,然后开始自行创造。”约纳斯露出笑意,“他真的很厉害,我几乎想不到有什么问题能难住他。” 迪洛看出小伙伴的隐忧,于是附和道:“白山先生肯定没事的,说不定我们现在回修道院就能看到他了呢。” 约纳斯摇摇头,“我在修道院留了信,假如先生看到就会知道的。他若无事自然最好,他若被困在湮灭,我也一定想尽办法去找回他。” “那你怎么确定先生没事呢?” “咱们在学院待上一个月,假如先生无事,自然会来找我们的。” “这么麻烦他不好吧?” “现在什么都不确定,我们只是在做应该的事情。” “有道理。”迪洛点点头,不再询问。 …… 鹿正康看着手里的两封信,一封是约纳斯留的,另一份是一位老朋友寄来的。 约纳斯说要去学院找方法进入湮灭救援鹿正康云云,措辞稳重,看得人会心一笑。 第二封信是伊士冉寄来的,他说自己已经离开斯坦达尔警戒者组织,联合几位好友,打算建立一个专业的吸血鬼歼灭组织,保卫天际人民的安全等等,现在他们已经前往位于裂谷领的日春峡谷,那里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古老城堡,是原先的黎明守卫们的基地,假如鹿正康有兴趣与吸血鬼拼杀,欢迎加入。 鹿正康挠了挠光溜溜的头皮,一时间倒是颇有些感慨,熟悉的剧情开始了啊。 黎明守卫,起源于第一纪元,当时裂谷领的领主建立城堡,召集守卫用以看押自己那化身吸血鬼的儿子。后来因堡垒的开销太大,领主无法负担,于是放弃了自己的计划,只不过黎明守卫的组织已经建立起来,而这群人也自愿留下来抗争吸血鬼。 千年时光匆匆流逝,黎明守卫一直是抗击吸血鬼的第一道防线,他们实在太出色了,以至于人们渐渐都淡忘了吸血鬼的危险,黎明守卫们的行为开始不被世人所理解,最终无奈解散,偌大的堡垒日渐凋敝。 伊士冉要重建黎明守卫是很有气魄的一个行为,鹿正康本就认可对方的人品,对他有颇多好感,虽然没有加入的打算,不过也可以去助对方一臂之力。 拜别四位灰胡子后,鹿正康骑着车先去了冬堡。 …… 法劳达站在石桥上,把玩着手里的火球,拇指头大小的青色火球没有一点温度飘出,事实上这也不是一个火焰魔能凝聚的传统意义上的火球,这是法劳达的一个研究课题,探讨不同种类魔能的塑形效果,现在她用的其实是木甲术,只是法术构型是火球罢了。 鹿正康走在冬堡的街道上,相熟的居民们纷纷打招呼,卫兵们也循声围拢过来。 一个帝国士兵笑道:“你就是那个冬堡的美食家吧!你的名声已经传遍了独孤城,连伟大的至高王都有所耳闻,据说你的食物精美到超乎想象,有机会我可得来尝尝!” 其余卫兵也哄笑起来,并鼓动鹿正康赶紧做生意。 一番轻松的闲谈后,围在身旁的人群散去,鹿正康走上石桥,法劳达对他点点头,“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开店?” “最近是不行了,对了,约纳斯回来没?” “还没有,怎么,听说你们去了灰胡子们的修道院,有什么收获吗?” “当然也是有的,吼声之道是一门高深的魔法。” “魔法?” 鹿正康倚靠在廊柱上畅所欲言,说了对言灵的看法等等,其中奥秘让法劳达这位毁灭系大师也频频点头,叹为观止。 学术上的问题就是得集思广益,法劳达凭借敏锐的思维,也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施法思路,即使用幻术控制心力波动,这样自己骗自己的行为会比强制性的扰动来得更加自然,不容易产生言灵冲击。 鹿正康对幻术的研究仅限于照本宣科的应用,法劳达推荐了学院里几位精研幻术系的法师,说有机会大家可以一起实验一下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鹿正康自然是非常赞同,打算解决了母亲的记忆问题后便正式加入学院。 【任务:安息】 任务一(完成):召唤母亲的亡灵 任务二(完成):前往裂谷城的玛拉神庙 任务三(未完成):寻找冷港之女 【任务:大师之路】 说明:魔法奥秘无限,而人生智慧有限,加入学院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不论我能否寻得最终的答案,至少这是一条充满知识与力量的道路。 任务一(未完成):加入冬堡学院 鹿正康留下一封信,委托法劳达转交约纳斯,留言说自己要去处理一些个人事务,让男孩专心在学院学习,不必挂念。 “这个包在我身上,你要走了?” “多谢你了,再见。” “再见。” …… 鹿正康记不得游戏里冷港之女瑟拉娜的沉眠之地具体在哪,只知道是在白地领的一座高山洞窟里,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办法,去吸血鬼的老巢,见到吸血鬼就问,他们说不出来就杀,总有人知道的,就算他们不知道,也不过是费一番手脚,还能预先把这群食人族给血洗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53/53460/12779311.html 第二百九十八章 当关 天际的血线是瓦尔奇哈(或称弗基哈尔),他们——抑或说它们——的老巢坐落在天际西北端的一处近海岛屿上。 鹿正康正好取出汽船来,从冬堡出海,向西航行。 海上天光明灭交替,三天后,鹿正康站在船头远远眺望。 黄昏时分的海面上清爽干净,天边流云掩映之后的巨大金色夕阳轻轻触及海平线,瑰红色的暮光便洒满长空,一轮刺目的狭长灿金倒影从西极射来晃得人眼花缭乱,缓缓流淌的深蓝海水漾起大片的波光。汽船迫开波浪,溅起微微被太阳晒暖的海水,洒在巨魔人的胸膛上,湿漉漉的皮肤也反射一抹日光。 东方的天空已经被夜色掩映,疏朗的星辰在熠熠生辉。 西南方向有一座礁石凸起如王冠般桀骜的破碎岛礁,高耸的灰白花岗岩城堡稳稳伫立,可见有环形的塔楼竖起,弥漫在城堡外围淡淡的森白色雾气遮蔽外人窥探的视线,连覆雪的尖顶也若隐若现。一只只硕大的骨鹰在雾气间往回盘旋,不时发出凄惨的鸣啼,如同鬼哭。 都不必真正踏上那片土地,鹿正康都已经闻到了浓重的死灵魔能。 这就是瓦尔奇哈城堡了,它的主人是第一纪元的一位财主——哈孔(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大君、蝠群 吸血鬼大君形态非常狞恶,身高体长,肌肉健硕,体肤是一种黯淡的青绿色,脸庞与蝙蝠基本无意,丑如恶鬼。双手各有四指,骨节纤长,指甲尖锐,脚有三趾,趾间有蹼好似鸭掌。 他的背后长着一对干瘪瘦弱的蝠翼,对比健壮的躯体,这对蝠翼显得可怜之极,像拔了毛的鸡翅膀。这对翅膀有骨刺从肘部突出,甚至可以用作攻击手段,可就是不能用来飞行,吸血鬼大君本身有浮空的能力,无需挥舞翅膀。 鹿正康远远地射了一道闪电,击中埋头遁逃的哈孔,然而效果有限,对方并没有受到影响,只是颤了一下。鹿正康眼尖,瞧见了哈孔身上穿戴的十数件附魔饰物,其中必然是有抗性附魔的,加上吸血鬼大君本体的魔法抗性,普通法术的确难以对其产生有效杀伤。 哈孔的飞行速度相当之快,只看见昏暗的海面上一道青魆魆的影子无声移动,水面无尽的波澜刹那就被远远甩在身后,寻常人面对这般情况必然是束手无策。 好在鹿正康的飞行术完全可以追上,只需加大推进力场的强度就能提高飞行速度,对熟练的施法者来说,突破音障也是毫无技术难度。 鹿正康大致估摸着能在半分钟后追上吸血鬼大君,应该算是相当不错了,心中却暗自无奈,自己毕竟魔能储量不足,否则就能直接变身战斗机了,届时要追杀这样的敌手岂非小菜一碟? 哈孔眼看身后巨浪滔天,那煞星正急速接近,吓得他直接头朝下钻到水里,鹿正康紧随其后,激活水下呼吸效果,一个坚韧的气泡罩住他的脑袋,氧气不断滤进其中。 二人你追我赶,很快就潜至海底,这里一片昏暗,没有半点光芒,哈孔凭借着吸血鬼视野,也就是类似声纳的感官系统,可以对海底环境有一个相对准确的把握,鹿正康在水下一时间也是迷失了道路,好在及时给自己加持了生命侦测术,冲着一片黑暗中最大的生命反应源追去。 哈孔的速度在水下受到限制,见不能迷惑鹿正康,于是狠下心来决定放手一搏。刚一个转身,就被一个砂锅大的拳头打在脸上,将他的呼吸泡打破,呛了几口水。 鹿正康伸手就要将哈孔锁喉,不料对方突然爆裂成数以百计的小蝙蝠,呼啦啦向上飞去。 这个法术……鹿正康忍不住眯起眼睛,一面去追赶,另一面又暗自揣摩其中的原理。 将身体分裂成微小的个体,而这些个体又能重新聚合为一,这个能力鹿正康曾经在空洞骑士世界里见到过,那个马戏团团长格林就有这样的能力,不过格林的蝙蝠化身原理很简单,有一个本体,其余的是附属的工具体,就像是一件大号的衣物一样,套上之后能让格林变成成熟期的样子。 格林的角色本就是依照吸血鬼来设计的,现在哈孔身为正牌的吸血鬼大君拥有这样的能力实在合乎情理,并且鹿正康是清楚这件事的,一旦哈孔变身为蝙蝠群,就很难对其造成有效伤害。 一群蝙蝠陆陆续续冲出水面,持续飞行了三分钟左右,它们聚拢起来,哈孔的身形再次出现,此时鹿正康已经追到咫尺之间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哈孔也知道自己身为吸血鬼自然是全民公敌,可千年以来他也是第一次被吓成这样,知道自己要遭遇不幸,还是忍不住要问个理由。 鹿正康激将道:“堂堂哈孔大君,血线瓦尔奇哈的领袖,天际吸血鬼的血裔宗长,连面对敌人的勇气都没有,你到底是吸血鬼,还是胆小鬼?” 哈孔原本就铁青的脸涨得发黑,吸血鬼这样的半死灵生物体内血液流动近乎停滞,能有血气冲脸的情况,也实在是气炸了肺。 鹿正康的嘲讽听起来没有什么杀伤力,不过对“淳朴”又傲慢的吸血老领主来说,已经是不亚于贵族之间用手套甩脸的挑衅行为了。 但凡哈孔有一些血性,他都应该与鹿正康殊死一搏的,不过他只是不言,继续逃窜,鹿正康甩了一个袖里飞燕过去,哈孔又一次化身蝠群,如一团黑云般向远处涌去,速度更快三分。 鹿正康出手捞了两只小蝙蝠,正想收进净土,却陡然炸成一汪浑浊的黑红血水,从指缝间流出,散在空中不见踪影。 见到这一幕,鹿正康顿时心里有数,这些蝙蝠分身并非真实的生物,只不过是一种变化系法术用于过渡的中间产物。用生命侦测术去观察那一群蝙蝠,就像是在看一团红色的雾气,全都有生命反应,但每个个体的存在都极为淡薄。 不知道这般情况下,哈孔的意识如何存在,是只存在于一个主体中,还是分散到全部分支个体里,抑或是转化为蝠群整体的族群思维。 飞行术释放过程中,必须全神贯注,尤其是这种高速行进,魔能剧烈涌动,甚至不能有太多复杂的心理活动,否则很可能造成出力混乱,导致力场失控的局面,鹿正康只能用笨办法,不断抓取蝙蝠分身以达到削弱目的。 接下来的流程就非常无趣了,鹿正康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花费整整三天的时间去追杀一个敌人,每次即将抓到哈孔的时候,他就变身蝙蝠,等飞远一段距离又恢复原样,滑不溜手,难缠之极,也不知哈孔是出于什么心态,一定要等到快被抓住了才变身,仿佛就在逗弄鹿正康一般。 其实哈孔也是痛不欲生,往常不是没招惹到过强敌,虽然打不过,可逃命还是小事一桩,但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有耐心的。变身蝠群是需要燃烧血液的,而且会导致神智混乱,不能持续过久,否则有灵魂消散的危险。 鹿正康每次抓一两只,哈孔失去的血液得不到补充,想中途吸血也无暇分心,第一天下来他都瘦成皮包骨了,第二天直接返老还童,第三天被鹿正康抓住时,好好一个吸血鬼大君已经是一只瘦骨嶙峋的小鸡仔了。 鹿正康右手锁着哈孔的喉咙,左手不断拍打脑门,长时间施展飞行术压榨魔能枢脑,他感觉到剧烈的头痛,身体的自愈力也无法缓解,只好用物理方法先镇痛一下。 /53/53460/12779313.html 第三百章 死生之间 鹿正康打量周围,一片酷寒的荒岛,冰雪深厚坚忍,远处雪峰兀立,寂寂无声,二人一路东飞西跑,南冲北撞,飞了三天,现在所处的是一处岛屿,孤悬海外,且不说四际一片茫然,让人心生恐惧,单论这里的气温,估计能把鬼都冻死。 哈孔现在只有两英尺高,失去太多蝠群分身的他,委实是可怜之极,现在他已经不能再次分身,否则真的有暴毙的可能,哈孔本人也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愿,被巨魔人抓在手里,呆呆的,双目无神。 鹿正康把哈孔举起来,提到眼前,与他对视,哈孔瘦弱的躯体给人的直观感受就像一只在风雨中瑟缩的流浪犬,瘦得骨条都凸出皮肤,又因为寒冷而在不自觉地颤抖。他体表的一层细汗很快就被低温冻结成微小的冰砂,仿佛一层短短的白色绒毛紧贴皮肤。 至于鹿正康,他身上的热气好似一个暖炉,低温并不能让他的躯体敬服。 “瓦尔奇哈,大君哈孔,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 “你的直觉很对,你那该死的直觉,假如你的傲慢可以让你对我发起冲锋,那么就是节省了我们双方的时间,你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的状态。” 哈孔的眼睛里一下子有了活气,乃至有了神采,恶毒的光从细细的眼皮缝隙里射出,就像两支利箭,要把巨魔人射出一堆窟窿来,呵,痛恨。 “你不服气?以为自己逃命是绝对正确的不是吗?当然是很对的,嗯,这要命的头疼,哈哈哈,其实很好啊,我很久没有感觉到这样的自在了。 “一直以来,我的理性就像厚厚的泥沙包裹着我,让我倍感拘束,连开心的情绪都很假,我想你应该也能明白这种感觉吧?身为权力的拥有者,也是不配有自己的表情的,因为权力本就是一场舞台剧上的木偶,一切行为都在规矩里……” “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哈孔的声音从咽喉深处钻出来,低沉阴冷。 鹿正康收敛了自己的长篇大论,他的理性又一次回归,把那些因魔能共鸣侵袭而产生的纷繁杂念抹除,“抱歉,我的废话耽误时间了。让咱们把话说清楚,在你冻死之前…… “哈孔,你听说了‘太阳之僭’的预言不是吗?用冷港之女的血液污染精灵箭矢,再以奥瑞-埃尔之弓将污染箭矢射向太阳就能把它同化成污浊的血日,世界陷入永夜,届时吸血鬼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大地上行走,世界的秩序会归于血族的统治。” 哈孔扯动嘴唇,将苍白的牙龈露出来,这质感像是被水泡得发白的腐肉,他没有回答鹿正康的问题,只是不断龇牙,两排尖牙,还有细细的孔洞,就像毒蛇,据说被吸血鬼吸血的生物并不会反抗,而且会飘飘欲仙,在毒液的影响下,沉沦。 鹿正康皱了皱眉,看到哈孔的牙龈让他的头疼有些加剧,“现在的你已经有勇气挑衅我了吗?” “你想要知道我的妻子和女儿的下落不是吗?嘿嘿呵,我知道,可我不会告诉你。” 鹿正康用奇妙的眼光打量这个家伙,“你以为这就难住我了吗?知道你的后裔们现在如何了吗?他们都变成了乖乖听话的死灵,假如我想要知道什么,只需要拷问你的灵魂就够了,不要怀疑一位死灵大师的实力。” 哈孔的面色扭曲起来,身上不断渗出细汗,“来呀!来呀!”他不断重复着,眼神里竟然全都是勇气。 鹿正康颇为惊奇,这个哈孔性格可真是够奇怪的了。 巨魔人就这样抓着手里的吸血鬼,天边的太阳一点点坠入海面之下,星月的光芒寒彻骨髓,慢慢的,哈孔的身体不再颤抖,皮肤外裹着一层白霜,他的脸上突然露出温柔的笑意,眼神也不再凶狠。 鹿正康把他的身躯丢在地上。 哈孔死了。 …… 吸血鬼俘虏们在净土被编号死灵攻击,陆续死亡,他们的灵魂被随处可见的吸魂绦虫抽出,然后被辛勤的死灵们转化为同类,打上心灵契约,加入编号的大军,现在编号已经数到九十六了。 转为死灵的过程会重塑一个逻辑核心,会导致记忆丢失,鹿正康询问这些吸血鬼亡灵有关瑟拉娜的封印地,无人知晓。 …… 月亮落下,太阳升起,吸血鬼大君卑微的躯体曝晒一日,体表的白霜溶解,再冻结成冰,当太阳落下,月亮又一次升起,薄冰迸裂,哈孔沐浴着凄冷的光,仰头嘶鸣。 “该死的下流杂种,竟然让我变成这个样子!”哈孔愤怒地吼叫起来,感受着虚弱的躯体,他甚至觉得自己像一具纸皮空壳,而灵魂在体内无所凭依,太痛苦了,比死亡还要痛苦,“该死的,该死!” “谁该死呀?”熟悉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哈孔骇得脸色惊变,下一秒,他就被掐着后脖颈提了起来。 巨魔人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他眼前。 “是你!你怎么还没走!”哈孔绝望地要泛出眼泪了。 鹿正康笑了笑,“我突然想起让你这样一个有骨气的对手曝尸荒野实在太不人道了,于是飞到泰姆瑞尔之后还特意回来看看你,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们真是有缘千里一线牵,我要是不来,你这小机灵鬼岂不是要逃走了?” 哈孔闭上眼睛,彻底泄了气。 奈恩星上的第一只吸血鬼是怎么来的呢?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最早一批从阿特莫拉大陆迁徙到泰姆瑞尔大陆的人类叫尼德人,他们一路跨过天际南下,来到如今的赛罗迪尔地区,与那里的腹地精灵——亚历德一同生活,后来被亚历德奴役,二者的种族交融还诞生了布莱顿人。 那时候还没有龙火屏障,迪德拉与伊德拉都可以自由出入奈恩,也正是那个古远蛮荒的时期,一位名为拉美的尼德人少女被莫拉格?巴尔强暴——并非生殖层面的,而是一种权柄层面的,莫拉格?巴尔是支配与奴役的魔神,强暴之王,灵魂收割者,祂没有凡人的性别之分,也并非欲望魔神,祂对拉美的强暴应当是一种残酷的虐待,使得其进入肉体死亡而灵魂存活的假死状态。 濒死的拉美被一些游牧者找到,在游牧者们的照顾之下,拉美还是没能逃过死亡。在她准备被火葬的那天她又醒来了,并残忍地杀害了救下她的游牧者们。后来这些拉美这种吸血鬼被称为冷港之女。 哈孔的血线与拉美的血线几乎是同一时期的,非常古远。 “瞧瞧你,多像那位‘血妇’拉美?巴尔。死亡后新生,多么有趣,多么奥妙,正是‘有生命的尸体’的真实写照。”鹿正康笑得格外温柔,看得哈孔如坠冰窟。 /53/53460/12779315.html 第三百〇一章 人非牲口 净土里永远都是四季如春。 金色的苍穹,充满活力的光线,阴冷的亡魂在田野间穿梭,死生在此地泾渭分明,又相随相生。 “环境不错吧。”鹿正康甩着哈孔,就像在甩一个沉甸甸的垃圾袋。 “这儿是哪儿。” “这里是我的湮灭领域。” “哼哼,这不是一个玩笑话吗?” 鹿正康说的是实话,不过也可以算是一个俗语,毕竟大胆的人们拿魔神作比较,会把自己掌控的区域称为自己的湮灭领域。 一群死灵涌过来,他们对鹿正康二人发出傻笑,如果不是笑得太难听,其实也是有点蠢萌的。 哈孔哆哆嗦嗦得指着他们,“史达夫、文嘉莫、隆席尔……你们,你们都死绝啦!” 叫史达夫的死灵反驳道:“当然不是啦,城堡里还有近百个牲口呢,而且还有三四个漏网之鱼在棺材里睡觉。” 鹿正康把哈孔捆好了随意丢弃到地上,“为了你我可是浪费了四天,说实在的,我很少为了谁而这样奔波。” 哈孔咧嘴,并不多说什么,既不开心,也不愤怒。 …… 鹿正康回到瓦尔奇哈城堡。 这是一座充满年代感的建筑,高高的尖顶与阴暗的布局无不让人联想到哥特式建筑风格,给人的直观印象是介于墓地与教堂之间,走过一段黑沉沉的廊道,来到大厅前的楼梯平台,向下望去,宽阔的主厅被吊顶的烛台微微照亮,两排长桌安置在大厅两侧,而正对台阶的主厅深处有哈孔专属的桌椅。 桌子上摆放着银餐具、银烛台,还有数十个剖开胸腹的人类躯体,桌边有狗食盆,里面也堆着一些血淋淋的骸骨。浓烈的腐臭味刺鼻之极,而那血腥气几乎已经渗入这座巢穴的每块地板,每个缝隙,渗入一切物体的纹理中,变成某种残暴的规则存在。 但凡还认可自己人类身份的不论任何种类的文明动物,不论是诺德人、帝国人、兽人、精灵、虎人、亚龙人等等,都应该为这里的暴行感到震惊。 那些被吸血鬼迷惑的肉人,或者说——牲口,他们端着餐具,面容僵直,仿佛木偶一般侍立在餐桌边,哪怕现在并无人就餐,看到鹿正康前来,他们微微侧头,数十人的眼神倒映着摇曳的烛光,苍白的嘴唇轻轻颤抖,咽喉里低低翻滚着苦不堪言的呻吟。 鹿正康微微闭眼,虽说见多了人间惨剧,譬如当初转世李鼎勋时在血犼教看到的场面也比这残酷无数,但他的同理心还是被剧烈冲击,感同身受之下,一种名为道德的东西在此时猛然抽痛起来,而一种名为荣耀的东西在大喊大叫。 这样悲剧的发生时,已经没有一个见证者是真正无辜的了。 那阴魂不散的头疼感在加剧,很快就超越临界点。 巨魔人不动声色,然而头巾下的第三只眼睛一片血红。 因愤怒而生,也必将罪火洒遍地狱。 血脉魔法——哀鸣波动。 鹿正康压抑住了即将爆发的魔能,这个新的血脉魔法威力不凡,会制造一个半径三十英尺的球体气场,任何生物进入其中都要承受三种狂暴的魔能之火灼烧,一是元素之火,焚尽躯壳,二是心灵之火,摧垮精神,三是死灵之火,收割灵魂。 这是长久以来与魔能共鸣之后,血液改造的结果,是专属于鹿正康与其后裔的——巨魔人这条路线的宗主就是鹿正康,其余现有或未来的巨魔人都能追溯到他身上,他这个源头有了变化,随后的江河也将随之改变——这是一种实时的链接。 他的血脉魔法是在拓展巨魔人全体的潜力,有天赋的后裔也能掌握。 鹿正康慢慢将无用的愤怒平息下来,随后将城堡里的几条漏网之鱼抓了出来,看他们在棺材里熟睡的模样,真是让人有种荒诞的感觉。 在岛屿北侧有暗湾码头,几只骷髅和尸鬼在此地游荡。这里有地窖入口,码头风平浪静,隐约可以看见水底的无数骷髅,堆得高高的。 整个城堡,算上已经废弃的,也总共有五处塔楼,以高墙走廊围成一个圈,中间是一个破旧的庭院,院子中间是一个奇异的黄铜月相仪,颇有锻莫风格。这是个机关,联通地下,曲曲折折,机关密布,最后通向贝蕾莉卡的书房,那里有通向灵魂石冢的传送祭坛。 将城堡全都搜索一遍,把被控制的牲口们带到一处,再将剩余游离在城堡各处的吸血鬼、石像鬼、地狱犬等处理干净,让哀鸣波动将他们转化为死灵,零零散散加起来花了鹿正康两天时间。 被控制的牲口们是活生生的提线木偶,没有休息的权力,没有自我抚慰的权力,甚至没有咀嚼的权力,只能绷直身子,随时服侍吸血鬼们,抑或被当作饮料酒水吸食几口,死了也无所谓,可以当作食物。 鹿正康来得晚了些,已经有十二人虚弱而死,他给剩下的人喂食了治疗药剂和精力药剂应急,再煮了粥,勉强给他们吊住了性命。 吸血鬼的控制是很复杂而且强力的手段,有单纯控制躯体的,比如这些牲口,应该是被施展了幻术,也有控制精神的,但那个要繁复些,需要注射迷幻毒液,不值得对食物们使用。 鹿正康尝试了几种鼓舞精神的幻术,部分人成功挣脱束缚,但还有四十来人过于萎靡,依旧被死死束缚。 把那些恢复的人们送到陆地上后,鹿正康回到城堡内,打算将剩下的人好好照料,等有了力气后再解除控制。 逗留的时日里,鹿正康将一些拥堵的通道清理出来,再把无用的装饰品统统丢弃,以生命魔能净化冤魂,扫清此地的阴冷氛围。 贝蕾莉卡的书房中有各式各样的炼金材料和灵魂石,根据她留下的实验笔记描述,一切开启传送门的材料基本俱全,唯独缺了一个冷港之女的血。 鹿正康对召唤系魔法的研究很深,但却是偏科死灵路线,涉及湮灭之门的部分,他还没有太多的了解,尤其是关于一些召唤仪式和传送门之类的奥秘知识,是他的一个盲区。 实话实话,贝蕾莉卡在这方面的造诣已经远超过他,以至于无法对这个通向灵魂石冢的传送门稍作增减。 只能是去找到瑟拉娜。 …… 4e186年中月。 鹿正康在白地领的群山间跋涉。 每当夜晚来临,他会将总计一百一十三个编号死灵放出去大肆搜查。 他这样的大动作吸引了一群斯坦达尔警戒者,一照面就被砍了六个死灵。 越来越多的警戒者在涌向此地,鹿正康收回死灵。 这下没法偷懒了,他只好自己用脚走遍这片山脉。 群山峨峨,散乱的深坑沟谷无数,都需要细致探查,他一走便是日月轮转十数回。 太没有效率了,鹿正康连连叹气,据说曾经的神秘系魔法有一种占卜术,可以探查命运,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了解一番 /53/53460/12779316.html 第三百〇二章 瑟拉娜 鹿正康钻进狭窄的山壁裂隙,若不是这个洞窟的门口有一些残破的台阶,基本没有任何人回觉得此处有隐秘遗迹,这样的洞穴实在太常见了,往往是野兽们的家园,除了执着的猎人,基本不会有人造访。 说实话,这片山脉里隐匿的神秘事物还是很多的,鹿正康也造访过梅鲁涅斯?大衮的祭坛,这个魔神就是湮灭危机的祸源,邪神一个,鹿正康对祂没什么兴趣,不过对祂遗留人间的魔神器还算印象深刻,那是一把有几率造成即死效果的匕首,适合幸运的潜行者。 除了众多的建筑遗迹外,还有一个东西给了鹿正康挺大的惊喜——君王之石。 星座之石是一种古老的图腾柱,分散在天际各处,有缘之人会被对应的星座赐福,获得不同的增益效果,鹿正康亲自体验一下后,明白了什么是有缘,其实就是一种共鸣,不是魔能共鸣,不是心力共鸣,更像是命运共鸣。 要说能以星辰运行的轨迹来推衍人的宿命,这件事听着很荒诞。河汉悠悠千万载,人生苦短百周星,以亘古的规律去对应瞬息变幻的人世浮沉,本就是违背直觉的。 但毕竟不是同一个世界了,这里的星星不是恒星,其实就是透光洞而已,而且万千星辰也都可以被认作太阳的属神,就如同圣灵一般,祂们在人间的形象是可以被人的信仰所改变的。 君王星座有十六颗星辰组成,与鹿正康产生共鸣后,星辰点亮,一条条青蓝的线条把星座连接起来,图腾发光,一道细细的光柱直冲云霄,随即,鹿正康眼前出现迷蒙的星河,一个无面的冠冕者阔步从太空深处走来,到他的面前,化作一袭水蓝色的长衫,披在身上,鹿正康再环视四周,却发现星辰美景已然消失,自己也未穿什么长衫,只有身后篝火与山风依旧喧嚣。 君王之石所在的平台原来有三个强盗在此驻扎休憩,他们看到鹿正康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迷路地真不是时候,朋友。” 鹿正康当时也回了一句“你们迷路地真不是时候,朋友们!” 刨去被警戒者杀死的那些,现在编号死灵到一百一十个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穿过狭长晦暗的石头通道,鹿正康来到一处山腹的空洞内,一条暗河淙淙流淌,地面支离破碎,高低不平,覆盖着一层薄雪,洞顶有孔隙,明亮的天光投下来,积雪的反光颇为晃眼。 这里是一个残破的古代遗迹,从一些建筑物的风格上就能看出来了,有古诺德人的习惯。鹿正康在这样遍布机关的地方向来奉行简单粗暴的原则,遇到门直接暴力打破。也不费心去寻开关,毕竟年代久远,难说一些机关已经失效,不值得费心摸索。 跨过几座石桥,鹿正康走到通道前,将栅栏门拆下收入净土,以后可以熔融重铸,不能浪费。 再往里也是黑暗的区域,点一个烛光术,在潮湿多青苔的地面行走,山腹里的空气流通不错,而且温度也比外面高些,除了湿冷侵骨之外,其实是不错的宿营地。 途中经过一个墓葬区,里面的尸鬼和霜啮蜘蛛很热情地欢迎了他,不过都被哀鸣波动转化成鹿正康麾下的死灵。 可以说这个血脉魔法对他的整个战斗节奏都有巨大的改进,也赋予他一人成军的死灵大师风采。 兜兜转转往里走,虽然曲折盘绕,不过具体的路线其实很好懂,就是一条肠子通到底,走到深处时,眼前的建筑风格陡然就转变了,从诺德墓穴风格到了吸血鬼巢穴风格,很明显,这个吸血鬼巢穴是后来建造的,但看风化程度就能直观感受到这一点。 推开巢穴的入口大门,来到一处阳台,站在此处能俯瞰前方整个巨大的洞窟,一个规模颇盛的暗湖占据大半块区域,顶上破口众多,斜刺里的阳光稀疏分布刺破这里的浓重阴影。 湖心有一个人工石岛,环形的围墙给人以纸杯蛋糕的既视感。 穿过石桥来到岛中,这里是一处祭坛,五个镀银火盆柱嵌在滑轨上,可以推动,正中央是一个染血的五棱柱,旁边还有一具腐烂彻底的枯骨。 鹿正康抬手放在五棱柱的顶端,这里有一个按钮,下压后会弹出尖刺,然后把鹿正康的手掌给顶了起来——掌心太硬,石刺没能穿破皮肤。 无奈之下,鹿正康在净土取了一只小兔子,割破皮肤,将血液滴在刺上。 然而兔子血液完全没有效果,鹿正康只好用黑檀匕首努力划破皮肤,挤出一点血液来。 染上强者之血的尖刺满足地缩回按钮内,祭坛周围忽地燃起一圈暗紫色的光焰。 熟悉的流程让鹿正康不觉露出笑意,推动火盆直到全部燃起火焰,祭坛中心裂开,露出流转的紫色光圈,棱柱缓缓抬起,祭坛却在一级级下沉,直到一个棱柱石棺完全从光圈内浮出。 推开滑盖的棺材板,一个穿着暗红色皮甲的女人正双手抚胸侧头沉眠在棺内。 千年时光匆匆而过,然而岁月并没有在棺椁内留下丝毫痕迹,一切都是崭新的,没有风化的剥蚀,女人如在经历一场午后的小憩般,迎着微光的面容如憔悴的明月,恍惚间就惊心动魄。 没有了支撑,女人身体前倾,几乎要倒下来,鹿正康抬手抓住她的肩膀,也免了她摔落的意外。 这就是瑟拉娜了,亚麻色的长发盘了个古典的发型,皮肤苍白如骨色,身上的衣物是吸血鬼们钟爱的红黑配色,背后有一支金色的卷轴——正是上古卷轴。 她慢慢睁开眼睛,眼瞳金黄,眸子猩红,“你……谁派你来的?”她一开口就是古诺德语,透着与世隔绝的古远意味。 见瑟拉娜有了力气,鹿正康便松开手任她自己站立。 “你是瑟拉娜,对吧?” “是我父亲叫你来的?”女人皱起眉头,她的面容端正大方,是纯粹的诺德人,有着一股子血脉里的坚毅气质。她一站直就会双手抱胸,这是一种自我抚慰的动作,其实是在暗示陌生的疏离感。 鹿正康摇摇头,没有回答,只是对她说,“走吧,我们离开这里,你应该很想见见自己的母亲了,不是吗?” 瑟拉娜眯起眼睛,见这个高大的男人转身就走,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嘿,跟上。” 瓦尔奇哈的公主快走两步追上巨魔人。 “不管如何,谢谢你把我放出来,我叫瑟拉娜,你呢?” “我没有名字,不过你可以叫我白山,或者美食家,随你的便。” /53/53460/12779317.html 第三百〇三章 注定的结局 吸血鬼建筑只是镶嵌在诺德墓穴中,所以后半段遇到的最大对手还是熟悉的尸鬼合唱团,他们再一次用那连绵不断的不卸之力给鹿正康吹风。 这次他们分散得很开,在一个环形阶梯会堂里,瑟拉娜被第一时间吹飞,鹿正康本也不指望她能帮上忙,只要不像游戏里那样疯狂用冰锥刺自己人的屁股就好。 解决合唱团之后,还有一个扛斧子的尸鬼霸主要和鹿正康打一场,也没什么悬念。 在会堂一侧,有一块龙语墙,讲述了墓主人的一些生平,墙后有隐藏的石桌,供着两柄附魔的黑檀武器。 离开墓穴,从山洞钻出,入目是大片的雪衫,夕阳斜坠,瑟拉娜深深吸气,感叹道:“能呼吸的感觉真好,天气很不错啊。” 现在是夏季了,然而对天际北方的区域来说,还能说一句暮春气象,从中花束方兴未艾,仍有蜂蝶飞舞,林子里有乌鸦的一家子,吱嘎嘎叫着,天边的落霞无限瑰丽,夜幕悄然铺满半壁苍穹。 “真希望太阳快些下山。阳光好刺眼。”瑟拉娜抱怨道,一边将兜帽戴上,遮住面容。 鹿正康没说什么,寻了路开始下山,多了一个人,脚程就慢些,否则鹿正康一般会选择直接跳下山坡。 为了照顾吸血鬼的特性,鹿正康选择昼伏夜出,带着瑟拉娜一路赶到亡灵之海的岸边,随后乘坐汽船前往瓦尔奇哈城堡。 吸血鬼大小姐对汽船颇为惊奇,更对鹿正康凭空取物的手段十分向往,只不过二人毕竟是初初相识,她一路上只是多看,并不多言。二人之间有种古怪的默契,虽然沉默时候多些,但并不尴尬。 对鹿正康来说这是正好的,而对瑟拉娜来说,巨魔人的气质温和伟岸,与他一起丝毫不会有厌烦感,一时间倒也颇为自在。 汽船速度很快,一夜时间就赶到了城堡左近的海域,此时晨星依旧闪烁,东方有一抹鱼肚白,鹿正康准备了早餐,请瑟拉娜用饭,二人在摇晃的甲板上,喝着豆浆,吃着肉包,食物的温暖抚慰了凄寒的身躯,也将食客们的默契拉近一步,瑟拉娜对鹿正康露出笑容,聊起自己的家庭。 西边的海平面上,高耸的城楼寂寂不言,终年不散的迷雾竟然消失不见,那盘旋不休的骨鹰也没有了踪影,却是鹿正康先前用生命魔能冲刷过城堡的角角落落,将浓郁的死灵魔能吹散,也将被束缚在此地的遇难者亡魂净化,苦痛的死者得享安息。 自那之后,这座城堡再不会给人无端阴冷的感受。 瑟拉娜眺望着熟悉的家,却陡然嗅到陌生味,非常不详的预兆。 “我们快些吧,家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要问问我的父亲。” 鹿正康摇摇头,“你父亲不在城堡里。” “咦?那别的人呢?” “都不在。”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重,瑟拉娜死死盯着那海上的城堡,往昔的记忆就像陈旧的积木块一样从尘埃里浮起:尖顶还是那个尖顶,主楼也是那个主楼,可为什么有那么破洞?不只是外形,还有气味,那种熟悉的死亡和痛苦没有了。 汽船靠岸,瑟拉娜快步向桥走去,越来越快,于是就跑起来,仿佛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激动失态的样子,不过这位大小姐心里只有茫然和担忧。 桥上的石像鬼怎么没了? 闸门怎么被拆了? 大门也破了。 进入城堡内——什么都有,桌椅、装饰、蜡烛,虽然空阔了一些,可总归是记忆里的风格,唯独就是没有人气,吸血鬼,牲口,都不在。 这是一座废弃的建筑了。 代表死亡的瓦尔奇哈终于也面对了自己的死亡! 瑟拉娜冲进圣杯密室,这里存放着瓦尔奇哈一脉最伟大的神物——血石圣杯,圣杯之血可以代替鲜血让吸血鬼充满活力,快速补充体力、魔能。 现在圣杯已经不再,台上只余下一个残损的基座。 自然是鹿正康把这个什么血石圣杯打碎的。以他的眼光评判,这东西真不如血犼教的血池,而且对他毫无用处,充其量只是一个血液精粹机器罢了,人家血池可是号称血河不枯,血神不死的。 瑟拉娜无力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不言不语。 鹿正康走到一边,倚靠着栏杆,默默等待。 “他们去哪了?” “他们死了。” “怎么死的?” “被我杀的。” 瑟拉娜站起来,就像蹲久了要活动活动一样,随即她手里射出一道幽蓝的冰矛,直直飞向鹿正康。 巨魔人抬手抓住冰矛,一把捏碎。 “杀我族亲,还敢站在我的面前,你做好死亡的准备了吗?” “你似乎没有认清我们之间的差距。”鹿正康语气平淡,“知道吗,出于某种曾经记忆的代入感,我对你的印象不差,所以我也没有要杀你的打算。” 瑟拉娜推开一段距离,轻轻念诵咒语,随即一挥手,一道紫色的湮灭之门开启,身披黑红甲胄的魔人战士走了出来。 “应伟大主人的召唤,吾必将撕碎来敌!”这个迪德拉魔人来自梅鲁涅斯的领域,有着乌沉沉的皮肤以及岩浆般灼热刺红的战纹,手持狞恶的魔族巨剑,锋锐的锯齿可以将对手的肉壳轻松扯碎。 巨魔人抬手抓住剑刃,衣袍下的符文剧烈闪烁,厚重的剑刃甚至没能磕破他的皮肤。 “我再说最后一遍,放弃你的敌对行为,冷港之女!” “好呀,你也是为了我的血而来的吗?好极了。”瑟拉娜微微低下头,眼睛里仿佛在滴血。 “我需要你的血来开启传送门,”鹿正康一掌将魔人战士打地头昏脑胀,步步后退,“你的母亲贝蕾莉卡研制出了通向灵魂石冢的仪式,”劈手夺下巨剑,鹿正康闪电般横斩,魔人的头颅高高飞起,下一刻他的尸体化作细细的闪电流消失在空中,“而我需要进去。” “你为什么杀我的父亲,杀我的长辈和朋友?”接连不断的冰矛刺向鹿正康。 “这样简单的道理也需要解释吗?”鹿正康将冰矛拍开,“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吸血鬼为什么杀人呢。” 瑟拉娜停手了。 “我的父亲死在你手里,他罪有应得,但我会为他报仇的。”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是的,时间会证明一切。有些事情早已有了结局。 /53/53460/12779318.html 第三百〇四章 永生之诅 鹿正康带着瑟拉娜从高墙走廊来到贝蕾莉卡的书房,原先这些道路都是坍塌堵塞的,那些吸血鬼也从没有修葺的想法,任由其日渐凋敝。 瑟拉娜轻轻抚摸书房内的物件,实实在在的触感,给了她某种亲切的安慰,对她来说,这是一个代表亲情的隐秘所在,自此母亲与父亲决裂后,贝蕾莉卡便消失在瑟拉娜的生活,现在看来,她一直没有离开,一直都在城堡里,也似乎一直都在关注孩子的成长。 这些家具用品的摆放方式折射出曾经此地主人的性格,似乎还是熟悉的模样,不多不少,就如母亲昨日还在此处——但终究不是了。 一想起往事,破碎的家庭让瑟拉娜倍感痛苦,她夹在父母中间,既不受长辈认同,也不能理解他们。 现在可好,父亲哈孔已经被人所杀,而她要带着仇人去找自己的母亲。 鹿正康逗留于城堡照顾受害者的那段日子里,曾仔细清理过这个房间,他初到此地时,看到遍地都是厚重的灰尘,蛛网纵横。比之城堡其余地方也未有什么区别,就如那些地下墓穴一般。 好在书架与橱柜都曾被法术阵保护,虽然核心的灵魂石早已经没了能量,但也支撑了相当的岁月,不至于让那些书籍、材料彻底腐烂枯朽。 开启传送门需要三样材料以及一种钥匙。 材料是精研的骨粉、净化的虚无盐、灵魂石裂片。 钥匙是冷港之女的血液。 这些都记在贝蕾莉卡的日记中,在日记开头,她明确表示对哈孔计划的失望,在日记末尾,则说了要与瑟拉娜分享计划,并带她前往暗洞墓穴。 再根据瑟拉娜所说,在她未封印前,人类的权力中心还在天际,彼时也不曾有所谓的阿莱西亚帝国,差不多是第一纪元诺德第一帝国时期。 数千年了,贝蕾莉卡一直被困在灵魂石冢里,而哈孔还在做着永夜的美梦,整个吸血鬼势力裹足不前,死气沉沉。 不仅是瑟拉娜有种时光错落的惊愕感,连鹿正康都不由得感慨,岁月对永生者来说是多么不值当的东西。 吸血鬼如今的下场倒是给鹿正康提了个醒,将来他若转化成巫妖,可不能庸庸碌碌过活,否则做一个守尸鬼,倒不如一了百了。 将材料搭配好,置入祭品盆中,瑟拉娜一言不发地上前,取一把精灵匕首划开手腕,血液缓缓滴落在盆里,刹那间燃起幽蓝的大火,将盆中的物什融成黑沉沉的液体,一点点蒸发,地面上的仪式阵震动起来,条石旋转上升组成下行的台阶,露出底下一个紫焰燎燎的阴暗世界。 “这就是灵魂石冢了。”鹿正康怅然地叹气,“你是去寻找自己的母亲,我又何尝不是为了母亲而奔波呢?” 一直都冷冷注视着巨魔人的大小姐闻言,顿时便踟蹰了,她抿着嘴唇,并不说话。 鹿正康深深凝望着通道,那一汪沸腾的光焰,虽然是向上灼烧,可却有一种向内的吸引力,见到那幽暗世界的一刹那,他感觉到心力的震颤,魂魄都为之低鸣。 恍惚间,又有奇妙的幻听响起——低吟浅唱的钢琴曲调子冷若寒霜,一个年轻女人在断断续续哼唱着轻柔的调子,以及相隔许久才有一声愀然的空灵鼓声似风鸣——这些音乐让鹿正康莫名联想到黑白的相片里,灰暗的城市街头,穿着宽松长裤的年轻人走在风与塑料飞舞的人行道上,徒留一个背影寂寥,破烂的肮脏轿车在身旁的道路上无声驶过,梧桐树将叶片一点点褪下,世界除了在陷入寒冬外,还在陷入绝望的黑夜。 有一个伟大的模糊意志在同鹿正康对视,但这样说不准确,是鹿正康很努力想看到祂的形体与轮廓,但不能。这种感觉就像:他的头颅被死死压低,只能看着深渊,而那个高远的存在,在不可注视的天穹上,盯着他的脊背。 不寒而栗。 鹿正康想要走入石冢内,但被火焰灼烧,不是高温带来的伤痛,而是针刺般的惊奇。 他回过神来,后退几步。 瑟拉娜突然说道:“你不可能进去的,除非……” 她突然缄口,鹿正康便与她对视。 他第一次仔细打量瑟拉娜的脸庞。 长久的封印没有带给她风霜的痕迹,她依旧是第一纪元时那个风姿绰约的血族公主,暗金色的瞳孔流转着超越凡俗之美的波光,而眼白里淡淡的猩红也暗示她对鲜血的渴望与坚忍的压抑。 眉眼纹理自然,但不可抑制地流溢出悲凉与痛苦——哀愁的美人,就像每个骑士故事里都会有的女主角,能给予人无限的遐想,假设她是真实的人物,那神采无疑能让人感同身受,愿为她之忧愁而忧。 鹿正康再一次想起那个问题。 对永生种来说,生活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呢? 不必着急,脱离浮萍浅草的短暂宿命,可以把一些该做的事情都缓一缓,这样的气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一切实体或虚幻的存在,若有其大而美之处,便有神性,海中鲸鱼,陆上巨象,值得凡俗崇拜。 永生是神的权柄,也是人的诅咒。 “……我不太想去找母亲。”瑟拉娜如是说道。 “为什么?” “我怕她已经……我不能再失去亲人了。” 人是时光长河上的一叶扁舟,总有翻覆之时,所以会力争上游。 神是顺着河流生长的水藻,微薄的根系将其固定在泥底里,若根系折断,随波逐流该是如何的痛苦呢? 鹿正康也不知得,或许连菩萨也看不破。 区分活着的,到底是物质还是精神呢? 瑟拉娜神情痛苦,“你去吧,我帮你,你去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一切,而我……我不知得该做什么了。假如你看到我的母亲,请告诉她,我很好,假如你不曾找到她,也请不要告诉我。” 鹿正康想了想,“劝解”道,“你的父亲其实还未死,只是被我囚禁了而已。” 瑟拉娜闻言,顿时生气了——愤怒与活力一下子涌上来,“嘿!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巨魔人露出笑容,“咱们一块儿去灵魂石冢吧,你的母亲是死是活,你自己去看,至于你的父亲,他的罪孽连我都难以评估,然而他的野心背后,更有深层的阴谋,假如你想要破解,就不要再沉湎往昔了。” 瑟拉娜双手抱胸,冷哼一声,“不必对我劝说,咱们还没有这么熟悉……仇人。” /53/53460/12779322.html 第三百〇五章 灵魂石冢 鹿正康想要进入灵魂石冢只有一种方法——让自己变得不完整,不论是生命形态上的残缺,还是灵魂上的缺失,都能让他获得进入的资格。 瑟拉娜提议说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将鹿正康转化为吸血鬼,二是使用法术剥离他一部分灵魂。 对鹿正康来说,吸血鬼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血脉,除了永生之外没有丝毫吸引力,而他暂时也不需要这种永生。 “能把你说的那个法术传授给我吗?” “怎么?不相信我?”瑟拉娜语气里说不出的嘲讽。 “我想我们之间并没有那么深厚的信任基础。” 瑟拉娜大大方方地点点头,“的确如此,这样,你把我父亲放了,我就把这个法术教给你。” “他的确还活着,你不必担心我在哄骗你。” “我信,所以你先把他放了。” “他是我的俘虏,而你的赎金远不够打动我。况且他很虚弱,每拖延一天,他就离死越近一分。” “你先证明他还活着!” 鹿正康一抬手,虚弱的鸡崽子般的哈孔出现在他掌心,他被五子连环扣绑着,陷入了彻底的沉眠。只一眼,瑟拉娜便认出了大君形态的父亲,看到他这样的惨状,顿时出离了愤怒。 “我需要一个解释!” “什么样的解释,他没死已经是我最大的耐心了。”说完,把哈孔收回净土。 “好,好极了。”瑟拉娜突然朝灵魂石冢跳去,然而在半空中被鹿正康揪住脖子,吸血鬼公主当时就一冰锥朝巨魔人脸上打去,只可惜冰锥在他的额头碎裂,却不曾割破半点皮肤。 “你好厚的脸皮啊!”这是来自瑟拉娜真诚的赞美。 “冷静些,咱们和和气气把问题解决了不好吗?” “呵,我可不像某个人,能这般大言不惭地做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 “不必讽刺我。” “我在说你吗?你别对号入座呀!” 鹿正康为这种无意义的骂战感到非常痛苦,这已经不是在浪费时间了,简直是在侮辱时间。 “别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我的父亲在你手上,生不如死,我怎么能不激动,好哇,你这时候要装和事佬啦,你怎么不把手上的血洗一洗呢?” “我是人!杀吸血鬼是天经地义。” “我也是吸血鬼,你怎么不杀我呢?还不是因为我有些利用价值,假如我帮你,你却要杀我,那该怎么办呢?” “我向圣灵起誓,只要我眼前的吸血鬼帮我进入灵魂石冢,我就绝不伤她分毫。” “呵呵呵,你也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人嘛。你不该除恶务尽,为大家,舍小家的吗?” “我只是在做认为对的事情,你们吸血鬼自有黎明守卫会清剿,我的贡献已然足够。” 瑟拉娜闭上眼睛,平息了愤怒后,便是深深的无力。 强者才有话语权,有力量才有活着的权利。 “我教你。” …… 是否有人好奇,那些被吸入灵魂石后消耗掉的灵魂去了哪里? 灵魂本身并不会被磨损,真正损失的其实只是精神而已。 被抽空精神的灵魂是残缺的,他们死后不能升天,即无法去圣灵的国度,也不能进入魔神的领域,只有去往灵魂石冢。 那里,有无数悲哀的亡魂。 …… 鹿正康对自己使用了灵魂剥离法术后,能清楚感知到自己的一部分消失在冥冥之中。 可以进入灵魂石冢了。 二人从条石台阶盘旋而下,穿过紫色的光焰圈,恍惚眼前就是一暗,从烛火通明的室内来到空寂冰冷的无垠世界。 他们从半空中的碎石漩涡中来到此处,这里也是曾经贝蕾莉卡踏上的道路,一路通到地面的圆形仪式台。 环顾四周,二人都为此处压抑绝望又神秘瑰美的景色深深震撼。 “真是不可思议的地方。”瑟拉娜感慨道。 向上望去,深蓝暗紫的灰沉天穹中顶有一个硕大的黑色空洞,视直径几乎达到四十度,边缘有冰蓝与玫红双色的流光交织,其后的放射状淡棕色云彩仿佛虹膜。 天空如眼,俯瞰大地。 地平线有一层红紫色的蒙影,这样的深远处,有无数黑色的高塔轮廓树立,就像是被镶嵌在天空画板上的群山。高塔之上的暗蓝云层里有无尽的雷霆不休闪烁。 大地是凄凉的石漠,有短而密集的黑色草簇遍布各处,碎裂的岩石随处可见,长长短短的墓碑四处堆积,枯树与枯骨在地面露出一角,除了给人死亡的恶意外,完全不能给人以生机的活力。各种发着幽光的裂隙随处可见,细细的灵魂喷流从中迸溅。 薄雾笼罩各处,能见度低到可怜,百米开外就是一片阴沉。空气很干燥——干尸般的干燥,气味很纯——纸张般的纯,除此以外,气温也很低,体感温度大致是零下十度左右。 此地的建筑大多是残垣断壁,其风格与人世间任何一处都迥然不同。随时提醒人们身处神秘的冥土。 “我们该去哪儿?”瑟拉娜茫然问道。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魂体,正依靠在一块断裂的石柱上,姿态悠闲。 鹿正康走过去,“嘿!朋友。” 那个灵魂并不理会他,只是喃喃自语,“这都他妈发生了啥?” 鹿正康朝瑟拉娜摇摇头。 “你去找你的母亲吧,我们分道扬镳,假如你遇到了危险,可以朝天空连续发射三道闪电术,我看到了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多谢。” “不客气,各取所需而已。” …… 鹿正康在灵魂石冢四处游荡。 他一进入此地,有两个强烈的感觉,一个是注视感,被冥冥之中的伟大意志注视,二是吸引感,缺失的那部分灵魂在召唤他。 少了一部分灵魂,他的心力都少了一大截,且非常不活跃,对他的实力是一个巨大的挫伤。 他朝灵魂的感召方向走去,途径一片枯骨堆积的墓地,陡然天上一道雷霆劈落,枯骨地里有数十个漆黑的骸骨士兵站了起来,朝鹿正康冲来。 一拳一个,这些黑骷髅死后会化作一滩胶质余烬,里面有灵魂石和灵质。 挺不错的,鹿正康将这些不安分的灵魂转化为死灵,发现智力底下,比动物死灵好些,不到编号的水平。 不能浪费啊,鹿正康愉悦地开启了哀鸣波动。 /53/53460/12779324.html 第三百〇六章 玩头骨的男人 有许多孤独的灵魂在这片大地徘徊。 他们有的初来乍到,有的已经适应了这里,还有的彻底消融了自己的存在。 鹿正康与一位诺德女人对话。 “你从哪里来呢?” “我不,不知道。” “你认识其他人吗?” “……求求你,帮我了结这无尽的痛苦。” 这个亡魂说话时,姿态还很悠闲,淡蓝的魂体表情麻木,眼睛无神,只是说着那么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不远处有个男人蜷缩在碎石堆旁,努力钻进岩块的缝隙里,鹿正康走过去问,“你是谁?” “啊——那个天空,有什么在看着我,我要疯了!要疯了,哈哈哈哈哈!” 鹿正康抬头看看天空,的确,那个涡旋就像眼睛。 再走一段路,一个长须飘飘的老头举着一本书,对着身前围坐的六七死魂灵高深吟诵祷告词。 “信仰祂,伟大的真理之主,唯有宁静才是黑暗中的解脱……黑骷髅是仆人,但没有了智慧……” 爬上一个高坡,鹿正康遥望天边,那里双月在云间隐现,而一段耸峻的城墙露出雄阔的身影,无数高塔矗立塔顶上空隐约有无数破碎的悬空石,如同被天穹吸引而飞,但保持了一个僵硬的凝滞状态。 前方的地面上有一些发光的凹洞,仿佛大地的疥疮般,远远的能看到紫色的蒸汽从中喷出,被凹坑内的强光照得通透发亮。 随处可见的墓碑集群里有紫色的幽魂球自在浮游,就像一群曳尾的流星,慢吞吞地飞行着,倒是有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鹿正康继续向前走去,他的灵魂在不断吸引他,然而走不多时,他突然发觉那种召唤感的变化,方向上有了细微的不同——有人动了他的灵魂! 鹿正康皱皱眉,使用一个飞行术,调整力场强度,慢慢飘起,可当他离地不过十英尺,天上陡然一道雷霆劈下,将他击落,身上衣物着火冒烟,他一招不慎硬扛下雷殛,顿时失去了意识,歪歪斜斜地朝地上坠去。 …… 瑟拉娜向着远方的巨大城市走去,路上遭遇了一些黑骷髅的袭击,不过都被她轻松解决。 灵魂石冢充满痛苦与死亡,但不知为何,给了她一种安稳的感觉。就像树木追逐光芒,奔马驰骋四野,对吸血鬼来说,这里就像一片温床。假如某个地方给人的感觉像家,那其实就可以当作是家。 家是让人安心的,尤其是母亲在的地方。 前面的虚空里突然冲出来一匹冒着紫火的蓝黑色骷髅马,一个健壮的诺德男性灵魂搂着马匹的脖颈,大喊大叫:“哦吼吼吼呼呼!跑快些!嘿,好马儿,我现在都不想把你还给那小子啦!” 瑟拉娜一脸震惊地看着那个奔放不羁的男人,在这样的死气沉沉的地方看到这么张扬跳脱的人委实是不可思议。 男人勒马,然后摸了摸悬挂在腰间的一串颅骨——各种各样的骨头,人的、动物的,新鲜的、陈旧的——他抚摸马头骨,那匹幽灵骨马消失于空中。 男人看到瑟拉娜,也惊奇地叫起来,“欧唷!一个吸血鬼,要老子还活着一定把你砍了!” 瑟拉娜冷哼一声,“狂妄之人,接受灵魂消散的痛苦吧!” 她甩出一个冰锥,那个男人倒地一个翻滚躲开法术,随即摩挲了一下腰间的一个人头骨,“嘿哈,叫你看看爷我的新收获!” 一个虚幻的诺德男孩从虚空里一点点出现,他的脸上带着宁静的笑容,但很僵硬,一看就没有什么思维能力。 男人一指瑟拉娜,“好小子,去把那个坏家伙揍一顿。” 男孩闻言,大步朝吸血鬼大小姐走去。 “可笑,一个小孩,能做什么?”瑟拉娜一看那男孩,不由得心想这小孩长得好庄正,早早便死了实在可惜,真是仿如沧海遗珠般的瑰宝。她虽暗自啧啧称赞,但动作毫不迟疑,抬手又是一发冰锥射去。 眼看冰锥急速飞来,男孩平平整整地打出一拳,虚幻的魂体急速凝实,乍看似一块透亮的宝石一般,冰锥被直拳打破,消散开去。 瑟拉娜顿时皱眉,她抬手发出一道吸血鬼之触,猩红的光点化作飘带飞出,缠住男孩,想要攫取他的活力,但失败了,男孩只是轻轻一挣身子,吸血鬼之触便破碎断裂。 诺德男人哈哈大笑,“厉害吧!快快快,打她!” 男孩收拳,站得笔直,没有更多的攻击企图。 “打呀!怎么了?怎么了?”诺德男人挠了挠头,茫然后,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算啦,不打就不打咯。咱们回吧。”他摩挲了一下腰间的头骨,那动作娴熟,活像个老妖怪。 男孩化作云烟消散。 瑟拉娜皱皱眉,朗声问道:“你认识别的吸血鬼吗?” 男人下意识摇头,不过他又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点头,“你说吸血鬼我就想起来了,的确是有一个的,就在那边的墓园里。”他指着远处的高墙,那里建筑密布,瑟拉娜本以为是某处失落的远古巨城,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墓园。 瑟拉娜追问道:“你说的吸血鬼,是不是一个女人?” “正是……正……呃……”男人本笑着,但渐渐便没了声音,变得木愣愣的,就如那些遍布各处的残缺灵魂一般无二。 瑟拉娜得了准信,本可以抛下这个怪人一走了之,但她向来恩怨分明,上前去想察看一下他的状态,看能不能解除对方的异常。 她刚靠近男人身前六英尺的距离,那个虚幻的男孩再次出现,挡住了她。 “嘿,小孩,让开,我不会伤害那个人的。” “……” “你的主人出问题了,不对,他生病了,我是牧师,你知道什么是牧师吧,我会治好他的。” 男孩直直地看着她,双手抱胸,做出疏离的模样,他低声咕哝,“生病该找医生,为什么找牧师?我不相信你。” 瑟拉娜看到这个双手抱胸的动作,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喜欢上这个男孩了,坚定、平直、温柔、谨慎,她可以将一些用来描述大人的话语放在他身上,丝毫不会违和,奇妙的是,这样稳重的孩子身上透露出纯真的干净——一泓清泉般的干净,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到了。 这孩子,死前究竟是怎样的人啊? /53/53460/12779325.html 第三百〇七章 男孩鹿正康 “让开吧,男孩,那个人只是在利用你。” “我要守护他,我失去了的,一定要抓住。” 瑟拉娜与男孩辩论了一会儿,依旧无法说服对方,于是打算强闯过去。 身为吸血鬼,兼死灵法师,她的实力足以在危机四伏的泰姆瑞尔独当一面,三千年时光匆匆而过,她还是那个风华正茂的大小姐。 双手共同凝聚出冰风暴的法术构型,将二者叠加嵌合,达到法术超载的状态,随即挑了一个角度,向男孩推去。 “凛冬、怒风、冰雪!”男孩吸气怒吼,透过虚幻的魂体,能看到他胸膛内爆裂的淡蓝波动,灵魂石冢死气沉沉的魔能一下子活跃起来,一道霜流与冰风暴对撞,两相抵消,夹着冰片的紊乱寒风呼地扩散开去,给凄凉的石漠披上一层莹白的薄纱。 瑟拉娜的法术特意避开了那个陷入异常的诺德男人,而男孩的吐目正好把法术冲散。看结果,倒是颇有默契。 瑟拉娜既然出手,绝不留情,试探过男孩的实力后她也是认出了吐目这门古老技艺,心里顿时没底,但还是毅然出招。先是召唤了一个麾下契约的魔人战士对男孩发起冲锋,自己在一旁不断发射冰锥。 她现在就想着能偷偷溜到那个发病的诺德男人身边,将他掳走再说。 男孩表情很耿直,但下手非常狠,瑟拉娜也没看清他怎么做到的,往魔人战士身上一扑就把他打回了湮灭。 “好强!” 瑟拉娜还未多想什么,那男孩又一个飞扑,半空击碎三枚冰锥,来到瑟拉娜身前,一拳打出。 吸血鬼并不怀疑这闪烁着宝石光泽的拳头有没有可能击破自己的头颅,她下意识眨了眨眼睛,拳头停在她眉前。 男孩轻轻说道:“我发誓绝不会伤害你。” 他收回拳头,后退几步,到那个呆滞的诺德男人身前,站直了。 一个男孩,站在一个大人身前。小小的他,眺望周围的风景,像是在等待什么,既不着急,也不担忧,只是欣赏着风景,大大的他,漠然如一块海边的礁石,冷风四处吹刮,石漠上干枯的灌木发出低低的刷刷声,他不言不语,与那些墓碑没有两样。 瑟拉娜有种强烈的既视感——这个小孩,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嘿,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鹿正康。”男孩似乎活跃了一些,那种违和的僵硬感觉减退许多。 “你认得我?” “当然啦,你是瑟拉娜。” “等等,你是……白山?” “什么白山?” 瑟拉娜这下清楚了,原来男孩是那个人分离出去的那部分灵魂。她心想那个可恶的家伙也总算有把柄落在她手上了,不禁露出笑容来。 依照约定,她向空中释放了三道闪电术,雷鸣的声音远远传递出去。虽说灵魂石冢常有落雷,但连续三道也是不多的,而且法术与自然雷电效果也并不同,只能延伸一定距离后就会散成原始魔能,因此可以判定是地面射向天空,只要巨魔人注意观察,绝对能发觉的。 瑟拉娜与男孩鹿正康闲聊起来。 “你是哪里人?” “我是……我说不出来。” “你的父母呢?” “都死了。” “他们难道在灵魂石冢,你来找他们吗?” “不,我来找母亲的记忆。” “什么记忆?” “她把二十一岁后的记忆遗失了,圣灵玛拉的祭司启示我找到血色的钥匙,来到亡者的所在。这里能找到她丢失的东西。” “假如你找不到呢?” “不可能的,不……我肯定能!”男孩焦急起来,“不行,母亲的记忆,我一定要找到。” 瑟拉娜第一次看到男孩这样惊慌失措,突然感到非常欢乐,她就像逗小孩一样,板着脸恐吓道:“那可说不定,灵魂石冢这么大,你要找一段记忆,那肯定是海底捞针一样的!” 男孩听到这番话,反而冷静下来,他又一次开朗地笑起来,“只要在……就没问题!我会坚持完成母亲的心愿的!直到灵魂消散的那一刻。” 瑟拉娜倍感震撼,她感到男孩眼中的神采如此不可逼视,她忍不住压低声,只因为不敢惊扰到这样璀璨的光。 “值得吗?” 男孩摇摇头,“我哪里知道这个,你去做一件对的事情会怀疑值不值得吗?” 瑟拉娜在心里大叫,这个男人好厉害! 回想起那个可恶的家伙,没想到他曾是这样的一个少年。 “你以后不要学坏哦。”大小姐宠溺地伸手去抚摸男孩的头,不过被他躲开了。 “我想我们是平等的陌生人,你不要摸我的头。”男孩很严肃,有种乖小孩的板正。 “这是大人对小孩的奖励,你几岁啦?” “我来到这个世界有三年,但我的年岁有数十个宇宙那么大了。” 瑟拉娜被逗乐了,“小孩子说胡话。” “我很少说谎,因为很少有值得我说谎的事情了。” 二人开开心心说着话,等了许久,瑟拉娜也不见白山赶来,怀疑他是没有看到信号,于是又发了一次。 每隔一段时间,她就发一次信号,三次后,白山还是没来,她顿时有些担心。 她倒是不怀疑白山的人品,毕竟他的灵魂是如此高洁,只是担心他遭遇了不测。 瑟拉娜深知自己实力不敌白山,假如连他也遇到危险,那么她去也是无谓的努力,如今之计只能找到母亲,联合她的力量去搭救白山。 “男孩,我要走啦,未来的你好像遇到了一点麻烦,我去找母亲救他。” “你要小心,假如遇到对手,可以把对方引过来,我帮你解决。” “谢谢啦,可爱的小家伙。” “再见,陌生人,和你说话很开心。” 瑟拉娜告别了男孩鹿正康,一路朝墓园的方向走去,穿过宽阔的城墙正门进入墓园外层,她在这里也遇到一些有趣的灵魂,一个四处闲逛自称圣鸠步的家伙指点她来到墓园大殿,宏大深邃的宫殿在天空巨眼之下矗立,仿佛神的王座。 门廊入口被魔能屏障阻挡,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里面踱步,正是贝蕾莉卡。 “母亲!” “你……瑟拉娜?主啊,不可能!你怎么来到这里的?哈孔在哪?” /53/53460/12779327.html 第三百〇八章 家的傀儡 贝蕾莉卡是一个古老的吸血鬼了,有资格被冠以远古者、大师等称号。 不过她的妆容其实很年轻,面容饱满而略方,显得很有贵族老女人的雍容姿态,发型却是两个朴素的丸子头,说话声音低沉清朗,措辞古雅,有些文绉绉的意味。 瑟拉娜轻轻触碰魔能障壁,一股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缩手,“母亲,你怎么被困在这里?” “先不说这个,你怎么来这里的?难道我还是失败了,哈孔找到了解译预言的办法,对吧?” “不,你完全错了,父亲已经被人打败囚禁了,我来这里就是想看看你。” “什么?竟有这种事?是何人击败了哈孔?一位血族,还是一个下贱的吸血鬼猎人?” “他不是吸血鬼猎人,但他将瓦尔奇哈城堡的所有吸血鬼都杀尽了。” “好大胆,好厉害,好可恨!”贝蕾莉卡听到瓦尔奇哈全灭的消息,非但不生气,反倒有些释然,“那帮被哈孔洗脑的蠢货,死了就死了吧,没有什么价值。好孩子,你能来找我很好,你把我放出来,我们就能继续在美好的凡世生活了,我受够你那个疯癫的父亲,现在他不再是威胁……等等,最好叫那人把哈孔杀了。” “嘿!母亲,你为什么要这么说父亲?” “那是一个狂人!你明白吗?他根本就是想要杀了你,用你的血液来达成自己那个不切实际的愿望。” “不管他是不是狂人,他总归是我的父亲,我们去搭救那个囚禁他的人,这样他欠了我们的情理应偿还,以他的品性,我若逼迫他不杀父亲,那么我们一家人就不会有事。” “你是说,宁肯相信一个吸血鬼屠戮者,也不相信自己的母亲?你失去理智了吗!”贝蕾莉卡声色俱厉,用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是的,与他相处的短短一周,我就已经感受到他那太阳一样不容置疑的人格,而他给我的安全感,是你几个世纪来都没法做到的!” “孩子!我是在保护你,将危险阻挡于发生之前,难道不是一个母亲该做的吗?你的父亲是个疯子,而你所说的那个陌生人更加不可靠,你要知道,我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永远不会伤害你的人!” “不,母亲,还有一个人,也不会伤害我的。”瑟拉娜露出微笑。 “该死,你喜欢上一个凡人了?你难道不知道,几十年后,你就会抱着他的尸体恸哭,对我们永生的血族来说,只有同类才是值得相爱的。” “有何不可?你对我的爱也终究是一种囚禁而已,你与父亲没有区别,”瑟拉娜沮丧不已,而且因一腔悲愤而浑身颤抖,“或许我们不配拥有天伦之乐。” “别这样,孩子,看到你这样的痛苦,我的心都快碎了。原谅我的一意孤行,原谅我的独断,我永远是爱你的。”贝蕾莉卡与瑟拉娜一障之隔,她将手贴在上面,剧烈的灼烧带给她痛苦,但贝蕾莉卡脸上的表情还是熟悉的严肃,眼神那样的温柔。 瑟拉娜深吸一口气,闭眼,将眼泪化开,随后露出大方的笑容,“抱歉,母亲,我这就把你救出来,我需要怎么做?” “去找到那几座最高的浮石尖塔,障壁在通过这些塔的基座抽取那些流放至此的可悲灵魂的能量,打败守卫,就能把障壁撤消。不过小心,有一头自称度恩哈维(龙语意为诅咒永生)的巨龙在灵魂石冢逡巡,祂是真理之主任命的监管者,不要被祂发现了。” “放心吧,我知道了。” …… 阴暗狭长的黑石廊道,鹿正康只有自己的光可以照亮道路,淡淡的白色光线照亮周围不到两英尺的范围就融化成昏沉的晕彩,他打量周围,墙面上满是浮雕,有的清晰,有的模糊,他感觉空气异常潮湿,而且暖呼呼的,似乎有水汽在弥漫,被他的光芒照彻后的稀淡雾气就像池沼上空不散的瘴霞。 地面很坚实,但他感觉腿软,就像是踩着软垫一样。 这里给人的印象,就像是某种大型生物的肠道。 他是食物,而墙上的浮雕是被消化殆尽的残渣。 这当然只是一种比喻,鹿正康观摩着浮雕壁画,人世百态,各有不同,基本是一些简单的线条,可以辨认人体,除此以外,没有太多细节可供琢磨。 但看得多了,他也就大致了解,这些浮雕所描绘的内容大都是撕心裂肺、刻骨铭心的,那些人在做出疯狂的姿态,有炸裂般的表现张力,而在混乱无序的背景里,总有一直深沉的圆形眸子在注视一切。 走廊深处突然吹来一阵风,轻轻的、柔柔的,让人想起春日阳光灿烂午后郊外绿地上拂过大地的和风,有种美好的滋味。 鹿正康不由得想起一些往事——曾经的学生时代,与纳提和帕雅相处的时光,在少林寺参研经书的日子,在狮相门的小院里练武的时光,还有为约纳斯准备三餐的时候。 平和没有波澜,暗地里有无限遐想,彼时的生活是分层的,在波光粼粼之下,是游鱼飞鸟的故事。 他回过神来,虽然心里没什么怀恋的想法,但摸了摸脸颊,笑容竟然不知何时已然爬满。 走廊的暖风停止了。 鹿正康继续往前走。 雕塑千奇百怪,细节上并没有重复的,不过还是有类同之处,既然都是真挚难忘的情感,那么天下人都是相通的。有共同的悲欢,我的笑容可以分享,我的哀伤也有你承担,我们是一体的。 这里是真理之主的宝藏——众生走廊。 在无声的寂静里,鹿正康的体验却很奇怪,他仿佛还是沉浸在那些背景噪音里,没有丝毫不妥,甚至他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廊道里是寂静之极的。 好矛盾的感觉,分明是非常安静,乃至连呼吸、心跳,内脏蠕动,肌肉伸缩都可以分辨的环境里,却给人平凡的适宜感。 有人在窃窃私语——是浮雕们,他们在窃窃私语。 “又来了……” “找到自己期望的……否则会死。” “放弃,唯有侍奉才是真理。” “还给我……还给我……” “我以为死亡是解脱,但恰恰是痛苦的开端……” 鹿正康仔细去聆听,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走廊还是那个幽静的走廊。 /53/53460/12779329.html 第三百〇九章 度恩哈维 鹿正康听不见浮雕的碎语,也不纠结,因为很可能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这样的经历实在太多了。幻视、幻听等等,鹿正康确定自己的精神状况是正常的,而且几乎不会有出格的想法,所以说他体验过的那些光怪陆离,都是虚假的,也许是被编纂过的。 他也曾对此锲而不舍,但遇到的次数多了,也就不再…… “我的孩子,快过来。” 鹿正康陡然一惊,是嘉尔娜的声音! 廊道深处,有一个熟悉的召唤,“来吧,孩子,来吧。” 鹿正康深深皱眉,幻觉到了这种程度,已经有暗示引诱的意思了,前方的黑暗如此浓重,让人不由得想起死亡的温暖帷帐在深处微微摇摆,恶意的恐兽将迷途的灵魂吞没。 他深知自己其实完全就在环境里,但这么说并不准确,他所在的地方是一个介于真实与虚幻的领域,在这里,他能感应到净土,却无法连接,他的一切努力可能都没有回报,而且会有莫大的危险。 鹿正康感受着体内越发孱弱的力量,现在是前所未有的虚弱状态,心力也沉寂,身体也孱弱,魔能在此地没有可共鸣的频调。 凡人能做什么? 鹿正康笑了笑,发一心就坚持到底,怕什么艰难险阻,怕什么生死两难,从来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快步向廊道深处跑去。 …… 瑟拉娜来到一座浮石尖塔前,数量上百的黑骷髅袭击了她,但这些家伙不足为虑,可怕的是那个守卫者,穿着龙骨重甲,手持龙骨巨斧,身高超过七英尺的猛士。 瑟拉娜连发冰锥,打在龙骨甲上就破碎消散,她只好四处游走,将杂乱的黑骷髅清理干净,随后抽出一柄精灵匕首,向着守卫者发起冲锋。 吸血鬼动作灵巧,姿态舒展,那守卫者却经验丰富,往往不等瑟拉娜冲进身前就撤步挥击,瑟拉娜只好闪躲,不敢硬扛。 吸血鬼对战死灵真是苦手又累心了。吸血鬼擅长吸血法术与寒霜法术,而死灵对这二者有相当的抗性。通常对付死灵的最好法术——恢复系驱逐不死生物,对吸血鬼来说生命魔能与火焰魔能一样是难以驾驭的,几乎不可能使用。 瑟拉娜只有应用自己精熟的战斗技艺与守卫者交锋。龙骨盔甲虽坚实沉厚,但并非严丝合缝,吸血鬼猛然冲向斧刃,横扫的巨斧如一列火车般轰隆隆划过空气,瑟拉娜脚尖轻轻点在斧面上,略失去重心而倾倒,但匕首已经卡入头盔与肩甲的缝隙,瑟拉娜将自己拉近,双腿缠上守卫者的脖颈,一手还死死攥着匕首。 她轻轻旋转起来,如一个妩媚的舞娘,当她落地,还有一个硕大的头颅落地。 “这应该足够给你个教训。”大小姐将匕首收起,守卫者崩溃成一滩胶质散落一地。 继续吧。 还有两座塔。 …… 陷入混乱的诺德男人慢慢回过神来,“哦,别着急,嘉尔娜,我的嘉尔娜,我会找到你的,我已经找到好多老朋友啦,快斧子皮特,飞毛腿康诺尔,好女人莎朗……”他一边说着,一边数着腰间那一串骷髅头,有些完整,有些残破,有些很小,像珠子一般,有些像个腰鼓,还有些根本只是骨片而已,“一个都不能落下,一个都不能,我们洗礼要塞的老伙计们,一个都不能少!” 天边雷霆汇聚之处,一个青铜色的巨大龙影在云层间盘旋,霜风在祂的躯体上流转,光电不过是踏步的台阶,祂振翅发出恐怖的怒吼,声音苍凉古老,一路向着墓园深处飞去。 图利安诺搓着脸,“谁惹到这大家伙了?我是不是该跑路了?”他正想召唤出幽灵马,少年鹿正康却出现了,“我们去帮忙。”男孩如是说道。 “噫,小孩一边去,那是巨龙,去找死吗?”图利安诺把鹿正康推到一边,顺便大咧咧地搓了搓少年的脸庞,“去去去,老实回去。” 幽灵马自虚空冲出来,图利安诺刚跨上马背,鹿正康就很麻利地跑到他怀里,“出发,去墓园。”少年拍了拍马头,幽灵马发出舒畅的嘶鸣,奋蹄狂奔,迎面狂风咆哮,图利安诺大吃一惊。 “停停停,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小子,快让这马停下来!” 少年鹿正康放肆地大笑起来,在父亲的怀里扭动,图利安诺的脸色一点点平静下来,又露出憨憨的表情,“坏小子,陪你疯一回吧!” …… 贝蕾莉卡收拾了行李,焦急地等待着,某时,她身前的屏障陡然消失,她大喜过望,“好孩子!我该去找她……等等,上古卷轴!”她转身向墓园大门跑去,推开厚重的黑铁城门,进入墓园内部,内部异常宽阔,就像一个竞技场一样,她顺着宽阔的台阶走下,绕到一个空当处,那里是她的储物地和炼金实验室。 她打开狭长的卷轴盒,将金色的卷轴捧出,不等她转身,一声震怒的龙吼叫大地颤抖,她略略弯腰,总算没有摔倒,转身一看,墓园高墙上,残酷的巨龙已经降落。 雷霆爆鸣,凄惨的白光里,祂的身姿如同时光的丰碑,优雅狰狞的长角在头骨上方延伸,扬起斑驳的双翼,侧伸脖颈,斜睨大地。 “大胆的囚徒,汝命为侍奉而非反抗,在此地彻底消亡吧,把血与骨供献给大地,将灵魂升入天穹!” 贝蕾莉卡苍白的脸色愈发单薄。 这下可难办了。 “伏——喀锭!”【龙吼:冰霜吐息】 一道恐怖的寒冷划过数百英尺的距离,几乎像是一场天灾一般,把贝蕾莉卡所在的区域彻底淹没。 瓦尔奇哈的吸血鬼主母轻轻从霜流一侧钻出,方才饮用了寒霜抗性药剂,效果斐然,她迎着巨龙发起了冲锋,只因她也清楚,不将祂击败是不可能离开的,而最让人绝望的是,巨龙是不死的,杀死祂只不过是让其沉眠,待其回溯了自己的身躯,便又是完好的模样。 度恩哈维坚实有力的后退一蹬墙头,高高飞起,双翼轻挥便是飓风四逸,祂高高飞入天空,随即俯冲。 “斯通——叭寇!”【龙吼:风暴召唤】 天上黑云层层压低,仿佛天地相击般可怖,无尽的黑骷髅在墓园悲哀的大地中爬起,朝贝蕾莉卡涌去。 贝蕾莉卡取出一瓶闪电抗性药剂给自己喝下,随即连连召唤,八个魔人战士,一个魔人大君,三个强力冰霜元素,这些都是签订了契约的属下,有魔神印记为凭证,因此可以复数召唤,身为莫拉格?巴尔的忠仆,冷港之女对那些生活在冷港中的迪德拉生物颇为亲和,召唤出来的魔人都是精锐,皮肤青蓝,战纹乌黑,一身漆黑泛紫的魔族甲厚实可靠。 “遵从主人的命令,撕碎眼前之敌!” 有召唤物拖住黑骷髅之海,贝蕾莉卡可以专心对付巨龙。 /53/53460/12779330.html 第三百一十章 骑士冲锋 贝蕾莉卡如无形无质的幽灵在骷髅海中游荡,天上雷霆狂乱如龙,乱杂杂地劈下来,不论是黑骷髅抑或魔人、冰霜元素都被击中。贝蕾莉卡知道自己必须速战速决,骷髅是杀不尽的,自己的召唤物可坚持不了多久。 巨龙度恩哈维俯视着吸血鬼,祂轻轻挥翅,转过一个宽大的弧度,开始俯冲。 贝蕾莉卡眼看这个翼展超过三十英尺的庞然大物急速坠落,开始反向冲击,那场面就像一只康多兀鹫在捕杀瘦狐。 贝蕾莉卡觑见时机,轻轻一跳,抓住了龙爪,度恩哈维急忙转向,要把吸血鬼压在地上碾碎。 贝蕾莉卡逃出一瓶腐蚀药剂泼在巨龙肚腹,随后闪电般挥动匕首,剖开龙腹,并在被甩飞之前,钻进了伤口里。 度恩哈维感到可耻的痛楚,低低吟诵龙吼,“唪——泽古!”【龙吼:虚灵幻化】,青铜色的龙躯化作淡蓝色的烟霾,贝蕾莉卡从中跌落,砸倒两个黑骷髅,先前的冒险竟然毫无用处。 大门处传来惊呼:“龙!” 瑟拉娜赶到此地,见到母亲与巨龙搏杀,一时间竟然忘了呼吸,看到贝蕾莉卡跌落骷髅海更是心惊胆战,直到那乌沉沉翻滚的尸骸堆里飞出两道冰锥,这才放下心来。 贝蕾莉卡扭过头看到女儿到来,顿时露出笑颜,她躲开黑骷髅的攻击,将上古卷轴双手握住,搓一个冰锥裹住卷轴,朝瑟拉娜打去,“瑟拉娜,接下卷轴,快跑!” 瑟拉娜此行本就只是为了母亲而来,怎么可能抛下她不管,当即就摸出匕首,召唤两个魔人战士,领着他们加入战局。 度恩哈维飞回墙头,探出修长的脖颈,龙首如魔神恶面般奇狞,祂轻轻吸气。 每条龙都有自己擅长的吐目,祂们掌握言灵的同时,也为言灵之力改变了形体与灵魂,身为冥土的监管者,度恩哈维最擅长的正是死神印记,削弱敌人的护甲、活力、魔能,让他们变成砧板上的鱼肉,届时便可以悠然自得地将美餐慢慢享用,不论是大快朵颐的饕餮,还是细嚼慢咽的优雅,全看祂的心情…… “克里——卢奥!”【龙吼:死神印记】 “太阳、灼魂、烈焰!”【吐目:焚云之息】 墙头一道紫色气流与正门而来的金红色喷流对撞,二者相接之处,火焰与魔能激荡,爆裂成一个氤氲的亮彩色光团,冲击波排开,将大地之上的一切都吹飞。 瑟拉娜在半空中击退张牙舞爪的黑骷髅,扭过头一看,援兵正是那个男孩。 他坐在骷髅马上,幼小的躯体却发出这样震天动地的吼声。 图利安诺坐在鹿正康背后,发出憨憨的笑声,“捡到宝咯,捡到宝!”他话音未落就被鹿正康一振臂甩下马去,少年轻拍马背,烈火熊熊的骷髅开始冲锋。 度恩哈维喉间咕哝出厚重的话语,“kiirdobron,krifvot 第三百十一章 剥夺 鹿正康坐在熟悉的办公室,自从毕业后,他就进了这家广告公司,他的专业是金融管理,不过工作的内容却与金融关系不大,他负责创意设计,领班的组长是一位同校的师哥,比他早两届,是个说话慢吞吞,做事情很板正的人。 鹿正康的女朋友叫许远琪,大学同学,专业是服装设计,北方人,毕业后留在南方城市,与鹿正康一起,她在一家网络工作室负责宣发和后期,工作时间比较自由,至少比鹿正康来得自由。 五月的江南地界是温暖的,也是多雨的,这么说不太准确,毕竟鹿正康所在的城市,一年到头,差不多都是有雨的,区别就在于,这雨大不大,冷不冷。 下午十八点五十一分,这个时候早该下班了,但小组的工作没有完成,一个新来的菜鸟要为此负责。有人悄悄说看到这个菜鸟在偷偷玩游戏。但菜鸟说,他能力不足,以后一定进步。 这样的托词,大家都司空见惯了,大家也相信,这个菜鸟今后还是会连累所有人——不,准确的说,是鹿正康和组长。 师哥叫了鹿正康一起,他们三个加班把任务做完,其余人早都散了。 鹿正康敲完一个文档,手机震动了一下。 许远琪发了个消息,她问,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鹿正康解开屏幕,点出消息,然后盯着微信的聊天背景出神,大约五秒钟,他慢慢打字:【快到了。】 许远琪秒回,【你骗人。】 【你肯定还在公司呢,是不是又加班了?】 鹿正康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 【……没有。】 【五分钟内出现在我面前!】她还附了一个大怒的emoji表情。 【不行。】 鹿正康关闭屏幕,左右打量了一下。 楼层的照明灯已经关了,屋子里除了玻璃墙外昏沉的暮光外,就只剩下三盏微黄的护眼灯还亮着,当然,还有电脑屏幕,以及师哥的脑门。 鹿正康笑了笑,师哥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取走一份文件,他总是这样,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人,之所以没有吃过大亏,是因为他的能力出色。 “谢谢雨哥。” “别谢我,不是我,你早就去接琪琪了吧?” “……是。” “时间不早了,你先走吧。” “我快完成了。” “走吧。” “谢谢。” 师哥笑了笑,把所有积压的文件都拿走了。 鹿正康关闭电脑,看着关机的动画发了一会儿呆。 等他离开公司,许远琪等在楼下,她撑着伞,现在有一点微雨,鹿正康出来时,刚好就不下了。 “你小子是锦鲤吗?一出来就风调雨顺的。” “我不是,看到你的时候,在哪儿都是春暖花开。” “土味情话,恶心心,口区!” 他们一起吃晚饭,这个习惯是从大学时代就有的。 饭桌上,许远琪说,“我还是想去上美。” 上美当然在上海,那个城市里这里不远,是距离上不远,但经济水平就差很远了。 鹿正康停了筷子,脑子里却开始了走马观花。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个,母,夜,叉! “嗯,一切有我。”他低头,塞一口肉末茄子,塞一口饭,大嚼起来。 许远琪皱起眉,用忧愁的眼神盯着鹿正康,他吃法的样子很认真,认真到能把人看饿,她回想起大学时代,就因为鹿正康的快乐吃相,导致她总是超额摄入热量,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 许远琪勉强笑了笑,低下头拨弄碗里不多的米粒,“那是以后的事情啦,咱们先不说这个。” 饭后,他们道别,各自回到住处。 他们的公司都安排了员工宿舍,但许远琪是与一位闺蜜搭伙租房。 半夜,鹿正康被雷声惊醒了。 不知为何,不太困。他坐起来,解锁手机,倚着床头翻看朋友圈。 今天是十四号,昨天十三号,母亲在十三号一整天的时间里分享了五篇鸡汤文和两篇养生文,还有一些现代问题,比如养老问题,讲述子女异地工作的利弊什么的。 父亲分享了一些风景图,还有一些小年轻的文艺话。 许远琪在午夜前六分钟发了晚饭九连拍。 鹿正康给他们一一点赞,顺便把几个微商屏蔽了。 他也想发个朋友圈。 【唯有努力不辜负,唯有工作不迟疑。】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话好蠢,但半困的状态下,反倒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有理,于是他精心挑了一张漂亮的鹿头图案作为配图,点击发送。 第二天起来,朋友圈有四十来条消息,除了点赞,留言消息只有四条。 母亲说:累了就回来,早点休息。 父亲说:加油,大拇指.jpg 许远琪说:别太勉强自己。 师哥说:有道理。 许远琪给他发消息,问他,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要不然她不去上美了。 鹿正康回复说:朋友圈只是随便说说的。 他们互发消息,鹿正康解释了很久才打消许远琪的愧疚。 从此以后,他很少发朋友圈了,虽然他本就很少发。 他开始屏蔽一些人,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状态,这样朋友圈就成了悄悄话,不至于到处传播。 一年后。 他没有升职,师哥升职了,好在,他也加薪了,菜鸟被辞退,因为老板来巡视的时候,他在看直播。 师哥不在后,他就成了组长,没有人会帮他处理工作,他也不愿意指派人,往往他是那个留下来加班的人。 母亲在催促他结婚,回老家发展。 父亲让他注意身体,除此以外,父子俩并没有太多交流。 许远琪在准备考研的事情,辞退了工作室的职务,选择打一些轻松的零工,这样能腾出更多时间准备课业。 师哥偶尔还会碰面,简单交流几句,既不生分,也不算熟悉,鹿正康知道,师哥对每个身边人都是很照顾的,自己这样的后辈,太多了,根本在人家心里排不上号。 鹿正康的话越来越少。 在网络上,他就是一个透明人,现实里,存在感也并不强。 不知第几次迟到,许远琪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一连串的省略号,末了,附上一个疲惫的emoji表情。 坐在餐馆里,许远琪点菜。 菜上齐了,他们没有谁动筷子。 “我好累,你明白吗?”她轻轻按压着自己的黑眼圈。 “……”我明白。 “你现在越来越冷漠了。” “……”我只是没力气。 “我不想这样下去了。” “……”不要。 “吃饭吧。” 鹿正康辞去了工作,半年后,他去火车站,送许远琪离开。 江南地区难得落雪,往年总是入冬失败,不过今年,北方的气团格外冷,亚洲高压,的确高压。 站在车站外,踟蹰。 鹿正康闭上眼睛,女孩从身后搂住他的脖颈。 “鹿,正——康,嘻嘻。” 许远琪。 “我要走啦。” 我知道。 “别想我。” 不可能。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一号。 回家,玩游戏。 /53/53460/12779332.html 第三百十二章 故事 鹿正康睁开眼睛,他在走廊睡着了。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扭头一看,黯淡的墙上有一块新浮雕,一个人从背后搂住另一个人。 他慢慢坐起来,伸出手,银白色的绒毛与斑驳的青绿色鳞片在手臂上蔓延,绒毛微微颤动着,鳞片的反光就像恶毒小人的眼神。 思绪有些混乱,他反省自己的状态,人性逻辑在减弱,巨魔的狂性与蛇类的阴狠在上泛,他看着周围的黑暗,感到无比的舒适,而对自己的光反倒厌恶不已。鹿正康吐出蛇信,空气里隐藏的信息也传递过来,有灰尘的味道,还有灵质的味道,一个干,一个虚,都很明显。 鹿正康慢慢把手垂下,屈腿弓腰,手掌贴合地面,这样的姿态让他感到放松。 他想要痛饮鲜血,用尖牙撕裂厚实的皮肤与坚韧的肌肉,牙龈的酸麻感与肠胃的温暖感是与生俱来的进食信号…… 鹿正康走了一会儿神,慢慢站直了,用利爪把皮肤撕下,四肢、腰腹以及脖颈,没有血液流出,而是淡淡的蓝色光雾,那些被他丢在地上的肤质一点点溶解,渗入地板的黑褐色石砖下。 他不痛,只是感到累,以至于有种要昏睡过去的感觉。前方的黑暗里,烛火飘摇,在召唤他继续前进。 前行,通道深处仿佛有巨兽吸气,一瞬间,浓雾把他淹没,这倒无所谓,鹿正康扶着墙壁行走。 浮雕在他破碎的手掌上摩擦,人形的凹凸,红尘的故事,隐约有闲言细语在耳鬓厮磨。 “我最亲爱的穆尔薇,今天我去玛拉神庙买了一块护符,这将见证我们的爱情。”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都塔尔,我的孩子,千万不要死在赛罗迪尔。”一位年迈的母亲。 “魔神器是我的!卑鄙的导师,休想独自占有阿祖拉之星!”一个男人,鹿正康隐约记得要帮那个阿祖拉的祭祀找回魔神器,这个想法一闪而逝。 爱情、亲情、名利、权力、武力、魔法,让人癫狂的,让人兴奋的,让人伤心欲绝的,让人愤怒的,让人恐惧的,都在掌下,都在耳边,鹿正康感到无边的灵魂在挤入躯体。 又是一阵风吹来,鹿正康再次闭上眼睛。 …… 度恩哈维在少年甩出长枪之前起飞,但祂来不及阻止这一击刺破胸膛,龙血从胸前背后汩汩淌出,每一滴都如同水银般沉重,暗紫色的血滴砸在地上,能打出一片坑洞来。 祂发出痛苦的嘶鸣,在半空飞舞,血雨点滴。 瑟拉娜惊呼:“他做到了!屠龙!” “不,还差得远。”贝蕾莉卡语气平静。 “我对他有信心。”瑟拉娜不再观战,专心清剿外围的骷髅,务必给少年腾出空间放开手脚。 “凛冬、怒风、冰雪!”鹿正康大吼,酷寒的霜流追着天上的巨龙而去,度恩哈维也吼道:“尤——突苏!“【龙吼:火焰吐息】 冰火交击,神将拨转马头,巨龙埋头俯冲。 酷烈的暖风疾疾吹刮,骷髅纷飞,万类俯首,不论生者还是死者,不论魔人还是元素,所有人都注视着这终极的一合之击。 龙的骄傲不允许祂退后,人的勇气也鼓舞他冲锋。 胜负生死,都在即刻了! 度恩哈维张开巨口,如网般向鹿正康裹去,鹿正康将天神下凡的加持力量全部汇聚在右手之上,收拢在腰间,没了装甲的骨马奋力撞开挡路的骷髅,身上骨片纷飞,哪怕解体也不曾停歇脚步。 巨口闭合,一如铡刀落下! 迎面一拳,仿佛冲天火炮! 炸裂的光里,度恩哈维发出凄厉的惨叫。 “谁赢了?”瑟拉娜焦急地张望,又被强光刺得不断流泪。 “应该是那个男孩。” 正是那个男孩! 鹿正康高高跳起,一拳击破巨龙的上颌,坚韧到几乎不可破裂的龙骨也终究被打出孔洞,少年瘦弱的身躯从拳印里钻出,踏着龙首,一步一踏,来到眉心,低头与巨龙对视。 度恩哈维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平静和舒畅。祂俯首贴地,姿态安闲。 “morokeisil,oandiifaaz.(荣耀的灵魂,终结我的痛苦。)” 鹿正康点点头,闭上眼睛,用出心力武学的奥义之一,也是他现今的至强一击。 心力?绝二阶?大神威掌! 天上的浓云被气浪排开,巨大的掌印把半壁的墓园都打得坍塌,地面凹下去一个大坑,巨龙的身躯完好,但龙骨已经尽数破碎。 “做得好。”度恩哈维轻轻说道,身体燃烧起紫色的火焰,龙魂升入天空。 骷髅海平静下来,陆续坍塌。 一切都在这一战后,尘埃落定。 瑟拉娜跑过来,少年鹿正康对她点点头,随后消散。 图利安诺轻轻抚摸腰间的一块小小颅骨,他感知到一个虚弱的灵魂在里面沉眠。 “没死就好,就好啊……” 瑟拉娜与贝蕾莉卡交谈一会儿,统一了意见后,一同向图利安诺走去。 吸血鬼主母看到这个诺德憨憨的第一时间就说道:“你的灵魂有问题。” 图利安诺猛翻白眼,“说啥呢!” “在灵魂石冢的灵魂都是有问题的,异常才是正常,可你恰恰太正常了。” 图利安诺愤怒道:“找茬?” 瑟拉娜安抚,“稍安勿躁,我的母亲钻研魔法数千年,对你的病很有发言权。” “哦。”图利安诺果然被安抚了下来。 “游荡在此的灵魂本就是被耗空了精神,而到了这里也无法获得安息,这里对灵魂充满恶意,不论是那些浮石尖塔,还是囚魂牢笼,抑或汲魂宝石,乃至在墓地游荡的黑骷髅,真理之主的布道人等等,最终这片世界的结局就是被天上的眼睛吞噬,化作彻底的虚无。” 瑟拉娜一脸震撼,图利安诺皱眉,“不对啊,我没病啊!” “你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瑟拉娜说过,你有一段时间彻底失去了意识,变成呆呆的样子,这说明帮你抵抗世界同化的力量也并非毫无止境的。你必须尽快逃离这里,而只有我们母女的血液才能打开通道,你要跟着我们,不过得把那个男孩的灵魂交出来。” 图利安诺茫然,“什……么……” 瑟拉娜冲过去攥着他轻飘飘的鬼脑袋一阵乱晃,“别睡过去!清醒一点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吸血鬼二人不约而同甩出了一脸震惊的表情。 好好一个七尺大汉,竟然一点点变成了一个女人。 嘉尔娜低下头,轻轻抚摸鹿正康的头骨,“我的儿,你也来了这里。” “难怪!”贝蕾莉卡感叹道。 “母亲,您看出这个灵魂的奥秘了吗?” “当然。真是让人赞叹的爱情。” /53/53460/12779333.html 第三百十三章 图利安诺 一条吸魂绦虫在空中急速飞行,没入图利安诺的身躯,它的口器已经死死咬住了他的灵魂,正在奋力抽吸,身心间隙的异样感让这个诺德汉子一阵虚弱,他奋力掷出飞斧,把一个死灵学徒砍死,余光里,一道冰锥飞来,刺破他的铁甲,扎入内脏。 剧痛里,他的灵魂被塞入狭长的管子中。 这里是吸魂绦虫的食道,也是真理之主的宝藏——众生走廊。 通道的深处吹来一阵风。 图利安诺闭上眼睛。 …… 雪漫,母马横幅。 整个天际能与这个酒馆相媲美的娱乐场所不多。不过在这里消费还是比较考验财力的,那些囊中羞涩的酒客们可以去酩酊猎手,虽然次一裆,不过气氛不错,是探险家们的乐园。 图利安诺拍拍屁股从圆凳上做起来,老板娘努努嘴,他当作没看到,大摇大摆地朝门外走去,他才喝了三瓶,远远不到醉的地步,但真要醉了,可就没力气逃跑咯! “别跑!你还没给钱呢!”老板娘从柜台下抽出一把钉头锤,指着图利安诺。 霸王餐的征服者开始狂奔。 酒馆大门打开,一群轮休的卫兵涌了进来,图利安诺面不改色,只是将狂奔变成慢跑,甚至还对卫兵们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抓住他!逃单贼!” 图利安诺被一个擒抱,摔在地上,他感到脊背已经碎成一滩面包糠了。 “嘿嘿嘿!诺德兄弟们,何苦互相为难嘞?这位朋友喝了多少的酒,我替他出钱!”一个坐在角落里的木精灵站了起来,晃动手里的白铁酒杯,脸上满是醉醺醺的笑意,大家看到他的第一时间都放下心来,因为这家伙是一个有信誉的好朋友,所有人都同他打招呼,称呼他为大酒鬼安迪。 图利安诺悻悻地站了起来,骚动过后,他去感谢安迪。 “不用谢,只要你陪我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喝酒!” “正合我意!” 二人你一杯,我一杯,老板娘不停把酒瓶往桌上放,有不断把空酒瓶收起来。 短短一小时,他们喝空的酒瓶就能堆满龙霄宫的一面墙了。 嘿! 酒中豪杰,醉里英雄! 大家鼓掌,为这绝世的酒鬼之战而欢呼。 图利安诺喝了八十瓶,前二十瓶,脸色泛红,再二十瓶,脸色泛青,又二十瓶,脸色泛白,最后二十瓶,脸红得发紫,他昏昏倒地咯! 而安迪呢?啊哈!真是酒神下凡,一百瓶高度蜜酒进了他的肚子就像进了无底洞似的,咕咚咚喉头翻滚,看得人热血沸腾,这样吞江饮海的酒量,无人不叹服,更绝的是,这个家伙竟然脸色都不变,越喝越快,最后之间把四五个酒瓶插嘴里狂灌,半滴都没漏出来! “游戏没有结束,我的朋友!”安迪扶起烂醉的图利安诺,带着他出门,众人夹道欢送,开门的一瞬间,喧闹的声音快把街头的石砖都掀起了啦! 没人知道安迪把他的游戏举行到了何处,就像一个谜,就像一个恐怖的假象。 七天后,图利安诺醒来了。 他躺在一张木板床上,闻到了淡淡的秸秆香气,硝制后的狼皮臭味,还有蜡烛的烟味,还有燕麦粥的香味,还有…… “醒了?来吃早饭吧孩子。”丁雅?巴鲁推开门,对他招招手,图利安诺一个骨碌翻身起来。 “我这是在哪?” “你在玛拉的地上国度,我的孩子。” “嗯?能不能具体一点?” “裂谷。” “啊?”图利安诺傻眼了,“啥?裂谷?” “是啊,昨晚一个莽汉跑进来大吵大闹,说要和一个女孩结婚,结果抱着一张长椅睡着了。” 图利安诺露出憨憨的标志笑容,“哈哈哈哈哈!笑死了,等等,你说的是我啊?” “不然呢?” 图利安诺虎躯一震,感到自己荣耀诺德人形象崩塌了,尤其是在暗精灵友人面前丢人——“您确定是我?而不是别的哪个诺德人,您知道我们诺德人长得都差不多的哈哈哈……哈,哈……呃……” 在玛拉祭司们诡异的注视下,图利安诺干了三海碗的燕麦粥,吃了五个烤的黄澄澄的黄油夹心面包,总算抱着肚子,仰在椅背上舒舒服服地叹气。 “尊敬的祭祀大人,请问我昨晚到底说了什么?” “你一直喊着女孩的名字,是叫嘉尔娜吧?”丁雅向自己的同伴们确认,祭司们一致点头。 一个来祈祷的小伙子对图利安诺发出惊呼,“哦!大情圣,你还没走啊!” “???” “你昨晚在市场里撒钱,让每个路人都去参加婚礼,哦,时间定在一个月后啦。你还不去把姑娘带来吗?” “……”图利安诺摸了摸自己皮甲下的内衬口袋——好像只有一张纸条,甚至没有半个铜子儿,当然,这不是说他亏钱了,而是这个口袋往往是空空如也的状态,所以昨天的撒币行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呃,昨天我又说去哪里接那个姑娘吗?” “当然,去独孤城啊,你要在诗人学院学到最浪漫的情歌唱给姑娘听,这样她就会对你死心塌地。” 图利安诺挠了挠头,从口袋里摸出纸条展开来一看,上书“我的朋友咱们玩得很开心,等你解决了手头上的麻烦,我会再来找你,给你游戏的奖励的——安迪。” 他把纸条收好,告别众人,匆匆出门了。 “嘿!站住!就是他!他偷了我的钱!”一个帝国富商大叫起来,一群卫兵冲向图利安诺。 他拔腿就跑,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冲出了城门,而把追击者的叫声都远远抛下,他冲进马厩,骑上一匹好马就开始逃窜。 纷纷扬扬的箭矢划过耳边,图利安诺感觉自己要疯了。 必须找到那个安迪!他才是罪魁祸首! 图利安诺万万没想到,这一跑就是一星期,中途干掉一个挑衅的兽人后,他搜到了五个金币,十六个银币,二十来个铜子儿,还有一把兽人长剑,真是好运气,他发现自己变强了一些,真是不知为何。 总之,他现在已经回到了雪漫,天际各领的赏金并不互通,他虽然在裂谷领被悬赏一百金币,但可以大摇大摆地在雪漫领行走。 先去母马横幅吧,他要知道那个安迪究竟是谁? “啥?你们都不认识他?连我也不知道?就是那天喝酒的那个啊!” 没有人记得他,也没有人见过酒鬼安迪,图利安诺出离了愤怒,他认定这帮家伙串通起来要戏耍他,现在他手头的线索就是独孤城,他必须去独孤城,迟早揪出那个该死的坏蛋! /53/53460/12779334.html 第三百十四章 诺德之怒 独孤城,至高王的御座,苍郁幽蓝的城市,雄鹰盘旋之地。图利安诺耷拉着肩膀,走到城门前,挺了挺胸,用一种蔑视的眼神斜睨了城门前的帝国士兵一眼。 他昂首阔步地走进门去,街上的行人稀疏。他找了个老头问诗人学院在哪,老头转身当场给了他一拳头,“欸!别突然搭老子的肩膀,小兔崽子,滚蛋!” 这老头脸上有三条长疤,还有六条战纹,整个脸同原始人的图腾一眼,基本没有人样,不回头还好,一扭头露出尊容可把图利安诺吓得一个哆嗦,随即他用忧郁的眼神看向老头,“回来了?” 老头一愣,搂住眼前的诺德兄弟,“回来了!” 现在是4e176,浩大战争在一年前白金协定签订后正式宣告结束。 图利安诺抓了抓口袋,沉甸甸的金银铜币,捞出来,“走,去喝酒!” 眨眼恶鼠,他们买了酒,在街上边走边喝,老兵指着一处城中堡垒,阴郁堡,帝国军队的驻防地,天际帝国势力的核心。再走过一段街道,指着尽头蓝顶的宫舍,蓝色宫殿。 老兵还带图利安诺去看了诗人学院,传言不错,在此处视野宽阔,若是能上到塔楼里,或许真的比蓝宫还高些。 老兵们越聚越多,大家呼朋唤友,买了酒在街上游逛,慢慢形成了一股浪潮,呼隆隆的,路边小孩问母亲,他们是谁? 他们是天空之子,诺德的战士,帝国的英雄。 卫兵们对这些人熟视无睹,但阴郁堡里的士兵们重重涌出,诺德老兵在前面走,士兵们在后面握着剑,举着盾跟随。 “好个帝国呵!” 老兵们饮酒,叹一声好个帝国,那先祖神州欺人太甚,挑起战争,偌大个帝国从未想过自己是这样的孱弱,就像一个跛脚的老人,被那些锥子脸的高精灵们轻轻一推就分崩离析。 战争在171年爆发,到了174年,连帝都都被攻陷了,而天际省的瑞驰领又发生了叛乱,落锤省的主力撤离,高岩的布莱顿人当了缩头的鹌鹑,一切似乎都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但最终175雨手月的红环之战,是帝国联合军队取得了胜利! 天际是战争的重要一支,没有天际,帝国必败,但事后天际人却被帝国出卖。 白金协定开始生效了,禁止塔洛斯信仰,梭默的军队可以在天际合法捕杀塔洛斯信徒。 那代表屈辱的梭默大使馆就坐落在独孤城外的山坡上。 老兵们在涌向城门。 一个帝国士兵队长跑到人群前面,“将军有令,一切诺德人不得靠近大使馆!” 人群慢慢停下了,图利安诺走到老兵的队伍前,那队长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图利安诺再次以蔑视的眼光俯瞰了这个帝国人一眼,他转过身,面对所有参加过浩大战争的诺德战士们。 这群人有老有少,有的精悍,有的衰朽,有的健康,有的残疾,他们沉默,如天际野外忍受风霜吹刮的石碑。 “去年!红环之战!我跟着琼拿将军强渡尼本河,奇袭斯金戈莱德城,当时去了三万人,活下来的只有一万四!等我们听说帝国获胜的时候,以为迎接我们会是欢呼与和平!但不是,因为白金协定,我退伍回到家,家里的阿妈阿爸,阿姊阿弟都不在,为什么?因为被梭默抓去,砍了头啦!那四颗脑袋就挂着镇子中央的旗杆上哪!” 无人说话,大街上只有风吹过的,灌木簌簌的声音。 “上半年!乌弗瑞克领主平定瑞驰叛乱,结果呢?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呢!塔洛斯的子民,我们已经忍无可忍,哪怕豁出命去,也要出这口气,我们让这帮恶心的尖脸杂种看看,什么叫诺德人!今天!我们带塔洛斯回家!” 老兵们举起手中刀剑,大吼道:“skyrimbelongtot 第三百十五章 血腥的欢愉 图利安诺答应的戒指在哪? 他不知道,嘉尔娜当然也不知道。 “当时我咋说的来着?” “你说,让我去独孤城等着听最好的情诗,带上整座城里最好的戒指,然后去裂谷的玛拉神庙结婚,还说会邀请全裂谷的人来见证婚礼……” 图利安诺面不改色,背上的冷汗已经快沁透衣服了。 现在天色已晚,店铺打样,他们在眨眼恶鼠要了两间房,各自安歇。 等第二天请早,吃完了面包与烤肉,他们相伴来到独孤城的杂货店——零珠碎玉,店主是个年轻的红卫姑娘,二八年华的样子,笑容灿烂,让人印象深刻,“啊,客人,是你。” “唔,正是我。”图利安诺咕哝着,站在柜台前,回头对嘉尔娜说,“你在店里逛逛吧,我同老板娘问件事儿。” 嘉尔娜用奇妙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图利安诺一眼,“好吧。”她转身去角落的书架前站着,右手按着腰间的长剑。 “这位……” “赛伊玛,我是赛伊玛。” “对,呃,咱们说话小点声,”图利安诺瞥了一眼嘉尔娜,露出一副你懂的表情,“我前些天有没有从你这里买戒指?” 可爱的年轻店主赛伊玛发出意会的嗯声,“那当然,您是想给那位女士一点惊喜吧?” “对对对,那头我买了戒指还说了什么?” “您买了店里最贵的金质无暇紫水晶定情戒指,附魔了精力回复魔法,给您和爱人足够的‘时间’。呼呼,从赛罗迪尔进的好货,我本人在东帝国公司的码头提的,花了整整两千金币,卖给您可只收了两千五。” 图利安诺感到牙疼,两千五百枚赛普汀,足够招募人手,购买武器,发动一场小型遭遇战了。现在就花在了一枚破戒指上——而且戒指还不知所踪了! “唔,我还说了什么?” “您要去锦衣服饰店定婚纱礼服呢。” “好的好的。再会。” 图利安诺带着嘉尔娜去了锦衣服饰店,这个商铺由一对高精灵姐妹经营,看到诺德人走进来,用出了十二分的挖苦和讽刺,说他们的暴行简直像巨魔一样,说他们的力量就像鼻涕虫似的,图利安诺怒发冲冠,但不等他动手,嘉尔娜就冲上去与这两个讨厌的毒舌妇厮打起来。 卫兵冲了进来,三人各罚五个银币,图利安诺拉着嘉尔娜离开店铺,路上一个乞丐对他打招呼,“哟!好心的先生,又见到你了!” “咦?你知道我?” “当然,昨天干得漂亮,对了,你说要把戒指和婚纱拿去换山羊,成了……唔唔!”图利安诺一把捂住乞丐的嘴,搂着他走远几步,“我有说去哪儿换山羊吗?” “有啊,去洛利克镇呗!” “多谢多谢,老兄再见。”图利安诺把手头唯一的金币塞在他手里,然后对嘉尔娜说,让她先去裂谷,自己一定把戒指和婚纱都带来! …… “去你妈的,洛里!是你!”图利安诺哈哈大笑着,搂着一个穿着名贵袍服的秃头男人。 “狗娘养的图利安诺,你怎么回事?”洛里不嫌弃战友脏兮兮的皮甲,大力拍打图利安诺的脊背,几乎是想把他拍出血来。 “你行啊!这个镇子都是你的了?” “那当然,洛利克镇,洛里,你瞧,多好!你前些天来的时候还和我打招呼呢,怎么今天一副刚见面的样子?” “别提了,那天我醉了。” “什么酒能让咱们寒斧大人醉上一天?” “一天?呵!我醉了一周!” 二人见面就互相倒苦水,最后免不了去霜果客栈痛饮一番。 “我那天是来卖东西的吧?” “是的,戒指和婚纱,说说看,哪个瞎了眼的姑娘看上你这个无赖了?” “我的未婚妻!”图利安诺站起来,大喝一声,能把茅草屋顶都吹起来,“那真是大美人!” 这个憨乎乎的男人把嘉尔娜形容得天上少有,人间绝无,一起饮酒的老战友们纷纷喝倒彩。 “婚礼一定要来!不过咱得把戒指和婚纱要回来。” 换去戒指和婚纱的是牛蹄农场的主人,他是搬迁来的,同镇上的人都不太熟,图利安诺问他要买回自己的东西,中年布莱顿人摇头拒绝,说除非把那头交易的山羊牵来,否则免谈。 那么羊去哪儿了? 被图利安诺卖给镇子东北八英里外谈话石营地的巨人了。 这下可真完蛋,图利安诺赶到谈话石营地一看,那巨大篝火边上插着一头烤得焦黑的全羊,无奈他趁着巨人不注意,扛起烤羊就跑,那羊被一条拳头粗的长长木棍捅个对穿,连皮毛都没清理,焦臭不已,一看就知道死得不怎么安详。 农场主看到旗帜般的羊棍,勃然大怒,再想要回戒指和婚纱,那是不可能了。 战友们表示要给图利安诺出气,这个诺德汉子笑了笑,没有再坚持,只是扛着羊棍,一步步离开。 …… “你看,戒指和婚纱换了这头羊,所以它们是相等的,我带着羊,就是带着戒指和婚纱。”图利安诺这样解释道。 嘉尔娜把烧焦的羊皮剥下来,披在肩头,剜下两根羊角,一人一个。 婚礼果然是如期举行,来的人从神庙排到城门,在玛拉祭司们的见证下,图利安诺?寒斧与嘉尔娜?饮血结为夫妻。 …… “哈哈哈!” 母马横幅,图利安诺笑着笑着从酒桌上翻倒在地。 他醒了,“咦?我不是在裂谷……” 哪有什么裂谷,哪有什么婚礼。 今年是4e180,这一年,嘉尔娜十七岁,图利安诺二十岁,一个在寻求冒险和爱情,一个是目睹过浩大战争的年轻探险家。 图利安诺茫然地摸了摸皮甲的内衬口袋,有一张纸条,和半块玛拉护符。 “做得好,太有趣了!享受欢乐吧,我的朋友!——安迪。附:不要小看这残缺的护符,一定要好好保存哦。” …… 4e181 “你也敢自称是诺德人?” 图利安诺被一个女人掀翻在地,护符从衣服下飞了出来。 “是你?” 嘉尔娜从裤子口袋里取出半块玛拉护符。 “呃,是你?”图利安诺瞪大眼睛。 …… 风停止了,走廊也到尽头,图利安诺看到了那烛火里,是一块完整的玛拉护符。 护符化作光,飞入他的残破灵魂。 “好久不见,我的爱人。”嘉尔娜轻轻说道。 /53/53460/12779338.html 第三百十六章 烛火 灵魂石冢高耸的墓园内,贝蕾莉卡轻声叙说着自己的猜想。 “真理之主虽然盲目痴愚,但还是有一些基本的行为逻辑,祂是一个无情的灵魂吞噬者,灵魂陷阱所召唤的那种夺魂恶虫就是祂的造物——或者说,子体,祂本能地渴望灵魂的精神力量,为此会竭尽全力榨干每个灵魂的每一丝情感。但祂很公平,只要你能扛过祂的攻击,就拥有在灵魂石冢生存的资格。” 瑟拉娜嘲讽道:“这也算公平?” “祂认为是公平的,而且以祂这样混沌不明的性格,还远算不上傲慢,我的孩子,你若多与魔神打交道,就知道有些家伙是多么讨厌了,比如说……”贝蕾莉卡压低声音,终究没有把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总而言之,这位朋友的灵魂本是残缺的,但他得到了自己爱人的精神力量,因此表现得很自然。” “原来如此,所以说,那头见他突然混乱的状态,是精神力不足的体现吗?” 嘉尔娜抬起头,主动解释道:“并不是这么简单的。当年我与丈夫一起经历过魔神血腥的游戏,得到一块玛拉护符作为奖励,是它帮助我们连结在一起,我们并不会出现精神不足的状态,只不过有时候他会很累,我又不愿出现代替他罢了。” “这倒是稀奇,魔神与圣灵还存在交易吗?”贝蕾莉卡微笑起来,垂下眼眸,深思不已。 “谁知道呢,现在我要去救我的儿,你们可以离开了。” 瑟拉娜急忙说道,“我也去。” 贝蕾莉卡点点头,“这位夫人,您的孩子对我们有恩,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况且,困在灵魂石冢数千年,恐怕除了我,世上再无他人对此地有更深的研究了。” 嘉尔娜冲他们摇摇头,“这是我们一家人的事情,这也是我与丈夫一直以来的心愿——你们是吸血鬼,恐怕不明白这样的感受——战争带走了我们上一辈的人,我们的出身并不幸福,我们的经历并不荣耀,我们的爱情并不绵长,但我们有自己的孩子,同为母亲,你应该知道孩子意味着什么,哪怕我与丈夫的灵魂彻底湮灭,只要孩子活着,这何尝不是一种永生……” 贝蕾莉卡听着她的话,心都快碎了,转头用一种慈和的目光打量瑟拉娜。虽然大小姐也很感动,但她毕竟不是嘉尔娜,无法带入自己的经历,而化身吸血鬼的痛苦过往让她觉得永生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她现在被贝蕾莉卡温暖的眼神盯得暗自尴尬。 “母亲,说说咱们能帮上什么忙吧。” “当然,我们现在去确认你孩子的状态,如果能找到身体更好,那样我就能确定他的状态,至于你们夫妇二位,也有办法治好,不过需要一些‘营养’了。” 嘉尔娜神色平淡,“已经是死人了,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分别,我只想吾儿能健康长大。” 瑟拉娜表情古怪,“长大?恕我直言,您的孩子现在可已经是一个壮汉了。” “是吗?看来我已经睡了太久啦。” 贝蕾莉卡从腰间的布囊里取出一个骨质瓶,“生长在灵魂石冢各处的灵魂荚,它们以无处不在的灵质为养分茁壮生长,有着奇妙的效果,这瓶是萃取液,你喝下吧,可以补充你们失去的精神。” 嘉尔娜接过骨瓶,但未立即饮用,“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洗耳恭听。” 嘉尔娜欲言又止,沉默了许久,她的沉默也让倾听的两个吸血鬼随之沉默,瑟拉娜看着眼前的鬼魂,有些迷惘,这个女人究竟是在为什么而坚持? 为了后代,为了家庭,但这些东西又意味着什么? 瑟拉娜想起自己疯狂而狼狈的父亲,独断而慈爱的母亲,对他们来说,家庭与后代又分别意味着什么? 有些东西,不去想,就会如隐形的空气一样,以自然的轨迹去演进,可一旦去思考——不论何种思考,高深的,愚蠢的,粗疏的,精辟的,总归是一件很累,很可怕的事情。 白山曾对她说,“时间会证明一切。” 而对吸血鬼来说,这可能是他们一切悲欢的最终注脚。 嘉尔娜轻轻说道,“我以无尽的感激之情,向圣灵与魔神祷告,祝福你们。我想要孩子拥有完整的灵魂,而不是独留某一部分在这里承受苦痛,假如一切的努力都没有成果,你们可以把我与丈夫献给真理之主,交换回吾儿的灵魂。” 按照那深邃的真理所示,在度恩哈维之袭下幸存的灵魂,有了自由的品格,可以离开灵魂石冢,前往圣与神的国。 “值得吗?”贝蕾莉卡低声问道。 “我的孩子,你们会知道他的,因为他是命中注定的英雄,会谱写无尽的史诗,他不能死在这里。” “我明白,姐妹。” 贝蕾莉卡也是诺德人,岂会不懂荣耀何如? …… 众生走廊,无尽之处,哪怕世界上所有灵魂来到此地,也绝不能互见。 此时,鹿正康走过的道路上满是干枯的毛发与鳞皮,灵质一点点从中溢出,化作幽蓝的长线,末端是一个蠕动的混沌形体——它,或者说,他,身上早已没有了半点明光,只有灵质的虚幻浮游好似流萤般点滴散开,让黑暗不至于彻底吞没一切。 背负越多,路就越长,鹿正康活了五世,要走过的路,也该长了五倍——究竟长短,无人可知了。 鹿正康以扭曲畸变的姿态,来到了烛火前。 这火焰,看似遥不可及,其实一直都在眼前,只不过得到鹿正康记忆的不断滋养,从虚幻转化为了真实,淡淡的橘红色光芒,世界上任何一支蜡烛都能发出这样的光,一点也不值得稀罕的,但这里有的是鹿正康的全部,他的悲欢,他的坚持,他的勇气,他的思维,这烛火就是他自己,就像是蝴蝶从茧子里破飞的美丽幻影。 地上在蠕动的那团恶心灵体,表皮长出鳞片,就像眼睛一样,沐浴着烛光。 烛火是真理之主的收藏与美餐。 通道尽头有一只眼睛在望着火焰,贪婪之极。 “奉献,奉献……” “他会给予,他可以交换想要的一切……” 选择吧,鹿正康,将灵魂拿去交换母亲的记忆,亦或者,取回灵魂,让自己得以存活。 /53/53460/12779339.html 第三百十七章 安息 “我找到他的身躯了!”瑟拉娜凭借着敏锐的嗅觉,追索到鹿正康的行迹,最终却看到荒野上伫立着一块梭形的,黑水晶般的汲魂宝石,那白山就被困在里面。 瑟拉娜才靠近两步,就感到自己的活力在不受控制地被抽走,化作一道幽白的丝绦盘旋着飞入宝石。她急忙后退,距离宝石有一百英尺的距离才算安全。 贝蕾莉卡赶到,取出一朵灵魂荚,“吃吧,没有这个,靠近汲魂宝石就是死路一条。” 灵魂荚是一种灰白色植物,可食用部位是卷筒状的叶部,口感很干,有海苔的神韵,不过滋味很淡,有一点点的回甘,可以当作一种不错的零食。 食用后,瑟拉娜感到舒适的温暖气流如轻纱般在空虚的体内扩展,紧贴在表皮之下,那里是灵魂裂谷,身心间隙,这样的保护膜就可以隔断汲魂效果。 “都说毒草旁常有解药伴生,虽然不是什么通用的道理,但有时候就会有这样的巧合,命运造化真是神奇。”贝蕾莉卡饱经沧桑的语调让瑟拉娜听得不明觉厉。 嘉尔娜站在远处不能靠近,只得轻轻啜饮着手里的灵魂荚萃取液。 瑟拉娜与贝蕾莉卡拎着路边捡的锤子向汲魂宝石走去,宝石离地飘起大约有三英寸,巨魔人本就异常高大,如今露出了纯粹的身躯,丑恶的巨魔脸庞,三只眼睛紧闭,透过淡淡的水晶色泽的阻隔,吸血鬼二人能够清楚看到鹿正康体表的无数细密符文,就像一只只小眼睛一样,冷酷、精密,有种雕花般的美感。 “原来是个兽化人,这种体征是——巨魔?”瑟拉娜喃喃自语,“好你个白山,这般义正词严地指责我是个异类,可你自己也是个异类!” 贝蕾莉卡笑了笑,“瑟拉娜,你不要忘了,他的母亲是如何一个人,他怎么可能认同自己是巨魔多过于人呢?再则,看看他体表的符文吧,他或者他的同伴,一定是个高深的附魔师,智慧之人总是要摒弃盲目蒙昧的。” 瑟拉娜撇了撇嘴,回头看看远处的嘉尔娜,终究没有争辩什么,“咱们把这块破石头敲开吧,最好能把这个混蛋一块儿砸碎。” 一锤子下去,汲魂宝石的表面微微裂开缝隙,然而鹿正康的形体也如水底潜石般微微波动起来。 “先停手!”贝蕾莉卡惊呼,“情况不妙,他的身体在灵质化!” “您是说他在变成鬼魂?” “是介于生灵与死灵的一种状态,现在的他就像一株灵魂荚一样,你甚至可以食用他!” 瑟拉娜:???! “食用?” “对,食用。” “怎么办?怎么救救他?” “他必须重新‘出生’一次。”贝蕾莉卡解释道,“在生命层面上,他已经死了,但在神秘学的角度,他还活着,汲魂宝石的特殊性使得他维持了现在的状态,这种情况只在我的设想里存在过,毕竟从没有哪个灵魂能在汲魂宝石里存货,毕竟这个东西,其实是夺魂恶虫的卵囊,也即是真理之主的——生殖系统。” 瑟拉娜:“……” 贝蕾莉卡跑到嘉尔娜身边,将情况叙说了一遍。“我能为孩子做些什么?” “幸好我们有他的一部分灵魂,你需要将这部分灵魂植入体内,重新孕育,我再用仪式把他‘死亡’的部分吸入你的胎儿里,这样他‘生命’的部分……” 话音未落,陡然一声清脆的爆鸣响起,瑟拉娜惊叫起来,“宝石碎了!” 偌大的汲魂宝石如花瓣般一瓣瓣裂开,巨魔人化作了一团橘黄的温暖烛光,一滴泪水从中飞出,年轻的嘉尔娜走到年长的嘉尔娜身前,两个女人四目相对,一个朝气蓬勃,另一个刚毅平和,跨越时光与记忆的屏障,她们相遇了。 年长的嘉尔娜似乎看到了什么,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淌,她无法再说什么,一步步前进,原地留下一个呆滞的男人灵魂。 两个嘉尔娜化作一个,各自得到了对方的记忆,一个看到了与图利安诺相遇相爱,在逃亡中生下男孩的故事,另一个看到一个金发灿烂的小男孩每天陪同聊谈的场景。 我的爱人,我的孩子,分别了好久,一家人终于团聚,何等欢喜,何等悲哀? 图利安诺静默无言,腰间的小小颅骨飞出,没入那一团火焰中。 烛火燃烧着,慢慢变成高大的人形,鹿正康从中走出,完好无损。 “母亲。” 嘉尔娜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我的儿子,你无事,母亲很开心。” “是的,您赐予我生命,我来还您以……安,息。”鹿正康抿着嘴,三只眼睛里齐齐流出泪,浸湿丑陋的面庞。 “不哭,孩子,诺德的男儿是没有眼泪的,我们只有铁与血,笑与歌,你要记得,父亲母亲不在的今后,要好好生活。”嘉尔娜露出智慧的神采,“不要信别人,你要学习知识,只有智慧才是看破迷雾的眼睛,永远,永远不要停息脚步啊。” 鹿正康闭上眼睛,沉痛地点点头。 母亲的灵质在淡化,因为她的心愿已经完成,再无遗憾了。 此时,图利安诺的灵魂深处飞出一块玛拉护符,洒下点点光雨,嘉尔娜与图利安诺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在半空他们相视一笑,缓缓地消失不见。 ——被污秽的愚者也仰望爱情的花朵 ——曾经拥有过的 ——至死也不会放弃 ——在深沉的黑暗里 ——有那通向亡者的血色钥匙 ——当真正深爱的人儿相遇 ——悲戚的灵魂将得以安息 ——一同前往神的无尽花园 吸血鬼母女二人用一种惊讶到有些惊悚的目光看完了全程。 鹿正康拭干泪水,闭上眼睛,深深吸气,良久,慢慢呼出。 瑟拉娜走过来踹了他一脚,“你先把衣服穿上。” 鹿正康睁开眼,“不用你说,还有,请你转过身去。” “切,有什么大不了的。” 收拾停当的鹿正康环顾四周,突然看到不远处地上的玛拉护符,急忙跑过去捡起。 “这位朋友,就是你把我那疯狂的丈夫打败的吧?”吸血鬼主母语调温柔。 “没错,你想报仇?”鹿正康把护符收入净土,放在冰峰里,原先储存眼泪的地方。 “不,我得谢谢你,此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鹿正康搓了搓脸,平复心情,“嗯,抱歉,方才我的措辞过于情绪化,太失礼了,这位女士,您请问吧,但我不一定会回答。” “你是怎么自行摆脱真理之主的囚禁的呢?” “我不清楚,总之祂让我选择母亲还是自己,我选了母亲,按理来说,我本已经是个死人了。” 鹿正康茫然,他真的不记得自己选了什么,现在他还活着,难道他曾选择的是自己? /53/53460/12779340.html 第三百十八章 纯净 “我,在哪儿?”鹿正康漂浮起来,如一团烟霭聚合的人形。 他睁开眼睛,四际一片空无,黑暗是这里的本色,干净未被光芒污染的黑暗,漂亮极了,比人世间任何的宝石都漂亮,只因为这种纯而厚重的质感。 黑暗里有细细的微澜,是一点点波,在远处起源,鹿正康茫然地感受着,那无尽的风如爆炸的冲击似的,在他身前,接近,拂过身躯——使得他云雾般的身躯晃动不已,再经过他,到身后,不可追逐了。 在这宇宙初生似的波澜里,一只巨大的眼眸在黑暗里睁开,纯白的巩膜,淡棕色的虹膜,深沉的瞳孔,就像一个正常人类的眼睛,除了体积上差别巨大。 “你来了。不要担心。”深沉富有磁性的低语声在耳边响起,那巨大的眼瞳盯着鹿正康,仿佛有笑意流露。 鹿正康愈发迷惘,“你是哪位?菩萨化身,还是真理之主?” “两者都不是。” “所以说,死后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 “不要太早下定论了,你还没有死。” “为什么?” “真理之主无法实现你的愿望,所以你的灵魂祂还给你了。” “母亲的记忆不在灵魂石冢吗?” “在,但不属于真理之主,她是自由的,无法被用来交换。” “是吗,挺好的。” “你似乎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有什么好在乎的,本来不过是虚妄,而今也只是回归本真而已。” “你有这样的想法,真是太好啦,现在你得回去了,希望你有一天能想起我。”眼瞳剧烈坍缩,化作一个五彩斑斓的通道,将鹿正康吸入其中。 …… 巨魔人与吸血鬼走在灵魂石冢,瑟拉娜看着白山散漫地挥舞手里的巨剑,时不时劈断几颗枯萎的树木。 “你说说看,怎么从真理之主手下逃出来的?” “早就忘了,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嘿,你是不是该把我父亲放了?” 贝蕾莉卡在不远处的地缝喷流边采集灵魂,这个步骤类似于回家前带点当地的土特产,她突然听到瑟拉娜的抱怨,立即朝这边喊道:“不要放了哈孔!让他死吧!” 瑟拉娜没有理会母亲的话,只是站定了,直直地盯着鹿正康。 “给我一个理由。” “我帮你进入灵魂石冢,还帮了你的父母。难道不够吗?” 鹿正康对贝蕾莉卡挥挥手,然后侧头瞥了瑟拉娜一眼,她抿着嘴,很紧张的样子,他马上咧开嘴,嘲笑道:“你这个小废物,要说帮忙,还属你母亲最厉害了……嘿,别打!”鹿正康看到吸血鬼抽出匕首扔过来,急忙使一招空手入白刃。 “你说谁是小废物?倒是你,还得我们来救!” “咱们有一说一,你那父亲罪大恶极,而你的母亲又不想放了他,正好,关在我的湮灭领域里,什么时候等他幡然悔悟了,他就可以死了。” 瑟拉娜暴怒,四肢并用得扑到鹿正康身上,开始泼妇连击。 巨魔人闭上眼睛,任凭吸血鬼如何攻击,半点皮都不曾破,厚实的皮肤甚至被瑟拉娜尖锐如刀的指甲刮出一溜火星来。 贝蕾莉卡收集满一兜子灵魂石,走过来板着脸呵斥道:“瑟拉娜,你这像个什么样子!” 鹿正康伸手掐着瑟拉娜的后脖颈,把她放在地上,“请成熟一些。” “父亲曾经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他钻研诗歌、雕塑、魔法,是个温柔爽朗的男人。”瑟拉娜依旧盯着鹿正康,“他就像是天际万古永恒的霍斯加高峰,让我们每个人都相信。” “别说了,瑟拉娜,你的父亲他不再是那个人了。”贝蕾莉卡脸色冷漠且透着厌恶的鄙夷,曾经有多爱,现今就有多恨。 “他对生活的热爱超乎一切,对永生的渴望也超乎一切,所以他向大君巴尔求取血族的契约,而我们母女,也追随了他的脚步。” “别再说了!” “很不公平,父亲是经过灵魂仪式转化成吸血鬼的,而我们女人,要成为纯血的冷港之女,需要被巴尔凌虐。”瑟拉娜还是死死瞪着鹿正康,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语气没有一点点改变。 贝蕾莉卡痛苦地闭上眼睛。 鹿正康沉默着。 “哪怕是这样不公平,我们还是没有半点怨言,父亲还是那个温柔的男人,随后,我们把城堡里的仆人和卫士都转化为血族。我们拥有了力量和无尽的生命。数个世纪的人事变迁对我们来说甚至不如一次小小的沉眠,你明白吗?我们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我们是更高等的生命。刚开始,我们吸食的是动物之血,但不知哪天开始,我们渐渐把食谱来源替换为人类。 “人类是高级的食物,会带来更多的活力,让我们冷冰冰的血液得以再一次流动起来,我们再次感受到除了无尽的饥饿之外的其余情感,那种滋味,太美妙了,是活着的感觉。 “正如你说的,吸血鬼杀人,人杀吸血鬼,本没有什么道理好讲,但我想给千年的瓦尔奇哈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吸血鬼应该是世界与自然的一环,本不会有侵吞梦达斯的想法,但一切都来自那个预言,‘太阳之僭’,找到其来源,证明瓦尔奇哈的纯净。” “所以说,你打算怎么做?” “我请求你,带着我的父亲一起,我们三个异类,去追寻预言,让我的哈孔大君能死心。这样,哪怕他终究会死在你手上,我也……” 瑟拉娜深吸一口气,“我也无话可说了。” “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鹿正康语气干涩。 贝蕾莉卡上前搂住瑟拉娜,这位吸血鬼主母转头与巨魔人对视。 瑟拉娜有一句话,说的很好,以至于让鹿正康都有些措手不及。 我们三个异类。 鹿正康从没有把自己当作异类,或者说,非人类,这是一个全新的角度,全新到,很难去树立一套区别于原先的立场的思维逻辑。 你是人,很好,你是怪物,也很好,所以说,你到底要帮那一边? 假如鹿正康麾下的族裔——巨魔人们,被人类屠杀,他身为祸乱源头,该怎么办?而无辜的人类被巨魔人屠杀,他又该怎么办? 我们都是自然的一环,证明自己身为生命的纯净性,真的很重要。 “好,我帮你。” /53/53460/12779341.html 第三百十九章 香奈儿 鹿正康走在前头,吸血鬼二人走在后头,他们离开外层墓园,朝传送门走去,天穹上传来一声长长的狂嗥。 是度恩哈维,这头奥古的青铜巨龙缓缓坠落在一处坍圮的塔楼上,伸长脖颈,将龙首与巨魔人平齐,四目相对。 “dremyollok,qa 第三百二十章 求力 对鹿正康来说,制作这样的一副三代机甲只是小意思,每天抽出一点空闲,也只不过用了一周。 对瑟拉娜来说,这就是完全超乎她想象力的造物了,“锻莫的机器?” “一部分,我从锻莫技术里寻得巧思与智慧,结合一些自己的研究,才有了这样的产品——香奈儿是一个好名字,在我心目中代表奢侈与优雅,你可以去试试看,就当作是自己身躯的延伸。” “身躯的延伸?” “是的,它会给你以巢穴般的温暖。” 的确如此,每个使用过机甲的人都会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无数死灵与驾驶者的心灵链接,机械核心与精神协调,前者在奔流,后者停驻而搏动着,仿佛心脏泵出血液。 机甲的迎面甲胄如花瓣般一层层打开,这个过程看几遍都不觉得腻。内部的驾驶舱是个胶囊型的空腔,仰躺在其间时却能感知到一个轻柔的力场托举着身体,轻飘飘的,宛如在云海里遨游。 操控者在舱体内仿佛沉睡,又像是新生一样,唯一与平时不同的就是没有了复杂的感知,准确来说,感知变得间接,不再挑起情绪的变化,死灵们会把触感等等信息传递回来,头盔的复杂附魔又带来强大的洞察力,但这些都不那么直观,并非人本身的感官总结的信息,就像隔着布网一样,看得见摸得着,就是不太在乎。 强大的力量与防御,还有被削弱的同理心,这就是驾驶者的状态。 无怪乎约纳斯曾大肆杀戮,只因为驾驶机甲,就如一场游戏,不管外面如何的刀山火海,山崩地裂,在驾驶舱内,都可以闭着眼睛,说些自言自语的话,混不受力,亦无感情。 瑟拉娜驾驶着香奈儿在净土游走,鹿正康又将约纳斯与迪洛带入此间。 “欢迎,这里是我的湮灭领域,或者称其为宁静之地,这倒是随意。”鹿正康把迪洛单独叫到一旁。 “哇哦,白山先生,这儿可真气派,不过你的话让我想起学院图书馆那个老头了,嘿,那个图书馆也很厉害,外面看着就小小一扇门,里面却像是广场那么大,书架多得像松树的针叶,怎么也看不完,听一些学徒说有人在图书馆里猝死三年才被发现……”迪洛叨叨叨个不停,对他来说,一旦见识到的东西超乎理解能力,那么不论是珍宝抑或锈石都没有两样。 鹿正康不打算同他解释净土与扩展空间的区别,“你练的技艺是速成的,我教会你如何得到力量,但你还无足够的勇气去承担这份力量,约纳斯是龙裔,天生的英雄,你与他一起,或许终生都会被遮掩光芒,这样的话,你还愿意吗?” “约拿很棒啊,我很想和他一起冒险。”大男孩的眼睛里带着满足。 “那好极了,假如你会死在途中呢?” 迪洛愣了,“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只要是死在战斗里,那也……”他的语气原本是踌躇满志的,但或许他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死亡的场景,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实话实话,我不知道,呃先生,您不会因为这个而觉得我是个懦夫吧?”迪洛涨红了脸。 “别着急,会有机会的。我们马上就会去进行一场充满危机的探险,而你们两个,很可能被远远抛下,独自面对危险,而你们——每个人,只会各自得到一副破烂的皮甲,一柄长剑或斧子抑或别的什么钢铁质地且未附魔武器,除此以外,任何的食物、住处都得自行解决…… “最重要的是,这一切你别提前告诉那小子,那样的话,他就忍不住要耍滑头了。” …… 净土里的大房子里有足够的单间,两个男孩要住在一块儿,鹿正康为瑟拉娜准备了棺材,当然也有舒适的木床可供选择,至于他本人并没有睡眠的打算。 在永昼之地睡眠需要紧闭门窗,拉上厚重的窗帘,好让室内达到一种人工营造的黑暗与寂静,这种行为是不寻常的,并且给睡眠增添了一层额外的仪式感。 迪洛神色不安地在厚实的棉质床垫上来回翻滚,约纳斯坐在书桌边学着法劳达那样玩耍火球。 “嘿,休息吧,我们马上该出发了。”迪洛扭头看着约纳斯,强颜欢笑。 “迪迪,我在想一个问题,你说,曾经抛弃过你的,是否如今还有去追回的必要?” “想你妈妈了?” “是,我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曾经我的父亲在浩大战争时期支持军队支援帝国,但他没有太多的话语权,可笑的是,帝国的忠臣却在胜利后被清洗。” “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我看了很多书,而且,我永远忘不了那个雨夜。” “呃,你的母亲是个大人,她有本事照顾好自己,至于你的仇,以后去宰了那些丑陋的当权者不就好了?” “迪迪,我好难过。” “为什么难过?” “不知道,我就只是难过,我有很多的愿望,但我可能都完成不了。” “平时你不是很有主意的嘛,怎么今天这么消沉?” “我只是突然明白,先生不可能帮我一辈子。” “咦,你知道探险的事儿啦?” “什么探险?” “没什么,没什么。” …… 鹿正康与瑟拉娜断断续续地聊过许久。 他也大致摸清楚了自己不久前的经历。 灵魂石冢一行,得到的不多,留下的也不多,加起来,竟然有千头万绪的意思,鹿正康细细回顾,一来了结心愿,二来得到卷轴,三来结交同伴,四来……似乎又多了一分的迷惘。 鹿正康有时候也感叹生活这个东西,平静时,如远阔万际的海面,一支打渔的小小舢板也敢借着和煦的风波飘荡远洋;而到疾风骤雨处,要拼尽全力,为活命而搏命,海面上与海面下的世界混杂起来,饮下不少苦咸的海水,呕出来,或者不呕出来。 鹿正康就将苦水咽下,现在又是风和日丽,但那一口苦水还在肚子里翻滚。 他究竟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但又不很重要。 重要在于,这些被遗忘的东西有很大的信息量。 不重要在于,这些东西,本也不是可以被记忆铭刻的,强求并不会有结果。 千头万绪的问题根源,终究是力量不够。 只要有堂堂正正碾压一切风波的力量,到哪里,在何处,都会是坦途。 /53/53460/12779343.html 第三百二十一章 先祖林地 三份上古卷轴,一模一样的形制,一模一样的深邃伟力。 凡人不可直视卷轴的内容,无尽的知识会击碎视力,冲垮思维。 身具神性的龙裔却可以裸眼阅读卷轴。 事实上,鹿正康也可以,因为奥秘的心力可以承担卷轴带来的压力,只不过他从未尝试过,也并不知道自己有这个资格。 连傲慢的锻莫都不敢对上古卷轴掉以轻心,要将其储存在圣地黑降,并以扎克之塔这样的大型机器间接解读其中的奥秘。 当然,帝国的圣蛾祭司们是常常接触卷轴的大学者,但他们粗糙而直接的手段却导致了严重的问题。 鹿正康曾经阅读到某一本书籍,或者说书信集,其中提到圣蛾祭司们的胡子与奥比斯的关系,此处的奥比斯是凡世宇宙梦达斯以及光界、湮灭三者的集合体,即大宇宙。 提问者发出疑惑,“……面部毛发及其形而上学意义。胡须(和其他形式的体毛,如果适用的话)在先祖蛾的崇拜和尼本奈的古老文化中扮演什么角色?它们在某种程度上与我们的集体精神作用和我们在奥比斯中的地位有关吗?” 而回信者则说道:“大多数男性圣蛾祭司下巴的胡子是很明显的,甚至是耀眼的、浓密的、许许多多的,并且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神秘的理论和深奥的假设那是杂七杂八的。然而,聪明的学生只会想到,眼睛视力的衰弱让刮胡子的任务变困难了啊。” 总结一句话,胡子与奥比斯之间没什么联系,之所以男性圣蛾祭司们的胡子很茂密,只不过是因为眼瞎刮不了。 这对他们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来说,其实是一个宿命,而失明后的他们,将被送到修道院,被供养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对于鹿正康这样知道剧情的人来说,特意去读一次上古卷轴得到启示属实脱裤子放屁,但他实在是对这个古远神器颇感好奇,打算事后问问约纳斯的主观体验,以期能一窥神器奥秘。 鹿正康本来对约纳斯是信心满满,但真正到了关键时刻,他又犹豫了,凡事就怕万一,按照剧情流程去找先祖林地不过是花费些时间罢了,为何执意要冒险呢? 一切无保险的行动本身都是不负责任的。 游戏里的先祖之林似乎是在佛克瑞斯领,那是天际最南端的一个领,树木繁茂,四季分明,虽然一年十二个月里大多数时候同其余地方一样能冻死个人,不过到了夏季也能真正说一句温暖舒适。 为了载上约纳斯和迪洛,鹿正康在死灵机车左侧加了一个拖斗,整体造型一下子就搞笑起来,他个人看这个东西很有当年看小兵张嘎的既视感,就算那死灵之火如何酷炫,依旧抹不去一股子淳朴憨厚的土味。 鹿正康开车,瑟拉娜坐在他背后,拖斗里载着两个小子,一路气势十足地向南出发。 白天赶路,夜晚休息,为了照顾吸血鬼厌光的特性,鹿正康还很贴心地加了一个遮阳顶棚——看起来更土了。 游戏里的随从只能步行,主角骑着马,随从在后面跟着,真是苦不堪言,现实里哪能这么做,当然,以练武的名义让约纳斯二人徒步穿越天际完全没问题,不过那也太磨蹭,瑟拉娜恐怕得不耐烦了。 露营时,扎三个帐篷,这些都让小辈负责,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颇为有趣。 此行的目的,鹿正康已经完完全全地叙说过一遍,约纳斯二人当然是欣喜雀跃的样子,而吸血鬼却颇有微词。她本意是让龙裔读完卷轴就离开。 瑟拉娜私下里问鹿正康,“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要带上累赘?” “现在他们是累赘,以后就轮到咱们是累赘啦。” “咦,你对龙裔很有信心?” “不只是龙裔,另一个小子不也很不错吗?” “我不想让这么严肃的行动变成一场花哨的郊游,该死,我们那时候女孩子们都是靠剑斗打发明媚的春日午后的。父亲告诉我要远离那些洞窟遗迹等地,我宁可带这两个小孩去杀强盗也不想看他们跟我们去追寻那样古远的隐秘。” “想不到你冷冰冰的心脏里竟然也有些许温情。” “呵,或许是因为我昨天痛饮了一头健壮牡鹿的心头热血呢!” 鹿正康有些狼狈,“哦,我就不该告诉你这些的,嘿,你还是称呼我为白山,或者别的什么。” “你在逃避自己的姓名?” “逃避?”鹿正康吃了一惊,“不,你不懂,这个名字不是我的名字,我应当有自己的名字,或者没有名字也好,母亲不曾给我起名,那好得很,我以后就只有外号,这是对自己与家人的一种尊重。” “不可理喻,不过,你的养子与玩伴若是遇到生命危险,可别指望我会去救他们。” “嗯。我知道。” 巨魔人的回答让瑟拉娜隐约感到不安,“嘿!不要以为我冷血!” “行了,回去休息一下吧,我去佛克瑞斯问问先祖林地的方位,你们等我一会儿就是了。” …… 佛克瑞斯领的首府就叫佛克瑞斯,虽然规制上是城市,不过实际的规模也就是一个繁华的镇子,一处有一处的风光,佛克瑞斯是多雨多雾的朦胧之地,青苔与古树随处可见,人类的建筑也慢慢融入自然的苍翠里,颇为可爱。 找了酒馆,从热心的老板口中获悉先祖林地的所在,老板感慨许久没人去那里观光了,他在自己成年的那天偷偷去过,至今记忆犹新。老板信誓旦旦地表示鹿正康绝对会被那里的美景震撼。 的确如此,先祖林地所在隐秘,位于山中之幽谷,道路难寻,多有崎岖险峻之处。一路上又难免遇到野兽,就算当地人也不乐意冒风险去那地方看景。 找到山谷入口,穿过天然的山壁裂隙,一行人见眼前刹那间豁然开朗,明亮的暮光从天井般的山顶阙口倾斜下来,目光所及之处透着金灿灿的华彩,长松翠柏四处林立,谷底有天然的地下喷泉,丰富的矿物质堆砌出数十个大小不一的赭黄色湖盆,泉水淡青,蒙蒙的硫磺味蒸汽化作缭绕的雾气,被光芒照得通透,如神女的金丝绢纱。 谷心处有四株苍虬的圣树,白瓣红蕊的花朵蓬蓬然遍布树冠,倒是那瘦弱的叶片几乎是看不到的,远远看去,神树仿佛笼罩在淡淡的白色光芒里,与天光殊为不同又互相交融,连接处镀着朦胧的光晕。 “哇哦——”迪洛与约纳斯齐齐赞叹。 瑟拉娜看到这样不凡的景色一时间也不免有了无穷的游兴,四处打量,欢欣道:“这里恐怕数百年没人来过了。真是不同寻常的美丽。” “哦,那你可大错特错,偶尔还是会有人来的,至少酒馆的老板就来过。” “你可闭嘴吧!” /53/53460/12779344.html 第三百二十二章 仪式 瑟拉娜瞪了鹿正康一眼,随后转身跳下面前低矮的断崖,来到谷底,踩着湖盆的边缘一点点朝中心处走去。她走在半干的湿润处,温热泉水浸没她的脚背,迤逦拖曳的步伐溅起水波,与湖泽岸畔繁盛的灌木间飞舞的圣蛾应和。 她再往深处走两步,没入雾气里,隐约只留下美好的背影,在那些古老的巨石残骸间穿梭,背后的披风在鼓荡,如化身历史烟云间的飞蝠。鹿正康看着她,心想,如今的她,是否有着单纯的快乐? 这世上一处有一处的景色,欣赏一处的景色也有一处的心情。 先祖林地的景观并不能说如何磅礴,毕竟有异典、蛇山,灵魂石冢那样幽邃冥古的地方珠玉在前,人间也实在难有可媲美之地。 相比之下,这样一个地形独特倔怪的地方好似小家碧玉,在万里霜漠的天际,如此可心的所在实在难得,如珍宝般奇致,让人见之忘俗,单是想象在温泉里洗涤身心,放浪形骸的场面就足够舒适。 “走吧,约纳斯去拿刮刀,刮下一些神树树皮,再去吸引圣蛾们的注意,完成仪式后就能阅读上古卷轴了。”鹿正康拍了拍约纳斯的肩膀,“紧张吗?要是害怕,就算了,反正我大概知道目的地在哪儿,这次来也就是为了尝试阅读卷轴。”反反复复犹豫了好多次,鹿正康还是没有狠下心来。 “放心吧,没问题。”男孩反倒安慰他稍安勿躁。 三人学着吸血鬼那样不走寻常路,从高处的崖边跃下,落地时,鹿正康武功高超因此悄无声息,约纳斯偷偷释放了飞行术也平稳降落,只有迪洛很耿直地砸落在地,然后脚下一滑,摔落温泉,被八十多度的地下热流烫得吱吱叫。 瑟拉娜从雾气里出来,手里攥着长长的弧形刮刀,两端都有握柄,看样子像个自行车把更多于刮刀。 “多谢啦。”鹿正康咧开嘴对瑟拉娜笑了笑,然后伸手去接刮刀,可惜,刮刀在他眼前转了一圈,高高飞起,落在约纳斯的手上。 孩子气的行径成功后,瑟拉娜显然是打算嘲讽鹿正康了,她细长的眉毛轻轻挑起,又略略抬头,在气势上做出居高临下的样子,只是还未等她开口,鹿正康就拉着约纳斯绕过她朝神树走去。 大小姐双手抱胸,突然笑起来,“你可真是个小心眼的家伙!” 鹿正康并不回答,只是点点头。 约纳斯举着一片散发清香的粗糙树皮在林地四处游荡,灌木丛、林荫地,圣蛾虽多,但多是成群聚集,它们被树皮吸引,缭绕在约纳斯身边,恍惚众人都感觉有明净澄澈的清光从男孩身上透出。 不是错觉,的确有一个硕大的球形光晕罩住了约纳斯。 将所有圣蛾吸引过来后,一瞬间,笼罩谷底的雾气消散,那天顶投下的光柱直直照在凋敝坍圮的仪式祭台上,此时此地,先祖的故事重现在后人的身上。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很奇妙……” 区别于正常的,充满色彩的视觉体验,约纳斯眼前的世界变成模糊的样子,如同半盲,但又有所区别,万籁都在发光,这淡淡的光彩混淆了事物的轮廓,这些是它们的灵,在低低细语,万物都有同样的光彩,谁也不例外,自己、先生、迪迪还有瑟拉娜女士。 假如一切的灵都是统一的,那么世界本身又是怎么样的形态? 他不敢再想了。 鹿正康把三份卷轴捧在臂弯里,跟着约纳斯来到祭台上,男孩站在光柱中心,鹿正康将卷轴按顺序递给他。 首先是瑟拉娜所携带的血之卷轴。 然后是贝蕾莉卡保管的雪之卷轴。 最后是在扎克之塔内的龙之卷轴。 这些只是为了方便区分而进行的大致命名,每个上古卷轴内的信息当然绝不只是这么单一的。 卷轴打开后,复杂的图文信息如刀子般刺入约纳斯的眼眸,在他的视界里留下深深的刻痕,圣蛾们急速飞舞起来,仿佛舞曲进行到了高潮。 三张卷轴后,混乱的信息渐渐消退,强烈的幻象出现,能看到模糊的一小片地图,有山河的图案,以及一两个地标——马卡斯城在左下角,还有右上角的,似乎是独孤城。 混杂的低语声出现,就像是数十个人在他耳边呢喃,非常恐怖,非常疯狂,最后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黑瀑洞穴(drakfall,又称暗临洞穴)” 约纳斯此时已经脸色惨白,双目充血,灿烂的虹膜里迸射强光威严如天穹垂眸,此时他已经彻底陷入幻觉里,对他人的呼唤充耳不闻。 整整四分钟,鹿正康抿着嘴,仔细观瞧约纳斯的状态,他已经将卷轴收起,但似乎没能把自己的理智也收起,整个人陷入一种尸体般的“安静”里。 慢慢的,他就像回魂了一般,发出茫然的呻吟,“哪儿这是?哦,对对……” “你还好吗?”迪洛一脸担忧地凑过来。 “呃,我很好啊,你们怎么这副表情?”约纳斯周围的蛾子们纷纷离去,笼罩他的光晕也消失不见,整个人就像失了忆一般,对刚才自己的状态一无所知——这让鹿正康很有既视感,毕竟这若是一种病的话,他算得上资深病友了。 鹿正康问他,“观看卷轴是什么样的感觉?” “很神奇啊,有各种光,有人在我耳朵里说话,还有各种气味儿,香的臭的都有,还有风,冷的热的,各种感觉……” 鹿正康初步判定是由于卷轴信息量过大导致了他的神经系统错乱,然后给男孩检查了身体,确保一切正常后,出发前往黑瀑洞穴。 此地位于瑞驰领,不过距离马卡斯城颇远,离独孤城也颇远,并且不在二者直线上,倒是接近一个兽人村寨,找到这个地方又花费了三天,其间约纳斯一直心神不宁。 “怎么了?” “我想母亲了。” “她在哪儿?” “上会见她还是在马卡斯城。”约纳斯把自己的过去说得轻描淡写。 “那咱们就去马卡斯。” “不,我想我还没有做好面对她的准备。” 鹿正康点点头,叛逆期到了。 /53/53460/12779345.html 第三百二十三章 信仰 男孩的小纠结让鹿正康颇为心神不宁。 于是他偷偷去了一趟马卡斯城,在酒馆里打听到了约纳斯母亲的下落,这个艺术素养极高的贵族女人据说是被送去了独孤城,在蓝色宫殿当乐师,也有说她在半路被强盗掳走,现在布塔丹兹一带流窜。不过后者明显是嫉妒者的妄言,没必要相信,前一个说法却是有证据的。 约纳斯的母亲希夫兰?富雅是被银血家族的人买走的,而银血家族就是马卡斯领的天,单从马卡斯城的别称就可见端倪——一个流淌着银与血的城市,可不就是在暗示银血家族才是真正的掌权者吗? 在用幻术迷惑了一位银血家族的成员后,鹿正康确认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希夫兰只是贿赂金微不足道的一部分,银血家族需要得到至高王的支持才好铺开商路,这样阔绰的贿赂也是在传递一个和平的信号,毕竟瑞驰领在浩大战争时期的叛乱至今都是一个巨大的污点。 确认希夫兰性命无忧后,鹿正康也不再继续关注,毕竟探险才刚刚开始。 黑瀑洞穴果然是黑,在游戏里就已经让鹿正康印象深刻,现在真正进入其间更是唤起了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 果然如此,黑暗如实体的存在一样厚重到化不开,能把人溺死在其中无法呼吸,部分通道极为狭窄,以巨魔人的体型根本无法行走,这一发现让鹿正康颇为忧郁,坚硬的山壁被他愤怒的重拳打得破碎开裂。 这里的人类活动痕迹很少,走过一段路,然后还得跳入暗河,随波逐流来到深处洞穴,还要面对数以百计的霜啮蜘蛛,兜兜转转,攀上爬下,所有人都颇为狼狈,最终才算抵达目的地——奥瑞尔圣所。 奥瑞尔就是奥瑞-埃尔,精灵之祖,时间之初。 一个穿着洁白盔甲的雪精灵在残破的圣所边徘徊,他身材高大,浑身毛发肌肤都是白得发亮,看着颇为病态,不过体格健壮,眼神有力,气度平和,让人心生好感。 “欢迎各位来到奥瑞-埃尔的伟大圣所,我是圣骑士盖勒布。” 瑟拉娜惊咦,“你是伐莫?” “不,相对来说,我更倾向于自称雪精灵,伐莫这个称呼太负面了,这些被称为伐莫的扭曲生物,我称之为背叛者。” 鹿正康对盖勒布道了歉,随即问道,“不知阁下能否帮我们找到奥瑞埃尔之弓呢?” “哦,看到你的时候,我有一种特殊的预感,你就是正确的那个人,当然,我会帮忙的,但我能做的也仅限于提供指引,最终你们能否得到主的认可,还需自行努力。” “我们需要做什么?” “我要你们杀掉我的兄弟,高阶助祭维苏尔。” 瑟拉娜发出了然的声音,“啊,手足相残,有趣的戏码。” “不,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无所谓,结果要么是死一个,要么是全都死,有区别吗?” 瑟拉娜的毒舌有时候能节约很多时间,盖勒布被气了一下,也就放弃解释自己弑兄的动机,转而开始叙说如何前往内部圣所——大神殿的方法途径。 “请稍等,让我把祭坛打开,这样或许能直观一些。” 盖勒布向着水潭里的一个球形拱顶走去,这就是祭坛了,洞顶的阙口处有光线投射在拱顶上,顶部安置的黄铜制太阳铸像熠熠生辉。祭坛主体沉在地下,盖勒布释放了一个失传的雪精灵魔法,铸像开始发光,在一阵颤抖后,神祠缓缓升起。 约纳斯二人再次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哇哦。” 这是一个六棱柱形状的灰白色石质亭子,一面是门,其余是墙壁。亭内的物件只有一个石雕水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细致繁复的装饰性雕塑,十分朴素。 “这就是神祠,用来静心冥想,传达圣所的启示,一旦信徒祈祷完毕就将仪式水壶浸入水盆,然后前往下一个神祠,如此重复,直到完成启蒙仪式。” 瑟拉娜耸耸肩,“好得很,信徒们还得拖着一大壶水到处跑。那么祈祷需要多久呢?” “看个人。完成启蒙仪式后信徒就可以前往内部圣所,将壶中的水注入圣殿的神圣水盆,这样大门就会向他开启。” “辛辛苦苦把水接来,最后又要倒掉,好一堆无用功。然后我们还得杀了你兄弟,最后才能得到奥瑞埃尔之弓?这可真是太棒了。”瑟拉娜的语气平静,脸色也很平静,以至于给人一种她在实话实话的错觉,其实只是例行吐槽和毒舌而已。 盖勒布板着脸,“这些是有象征意义的!你不懂罢了,当然在你们这些外来人听来是有些奇怪,但这是唯一的办法。神祠总共有五个,各自分布得很远,必须要通过仪式才能抵达,第一个在黑瀑通道的深处,蒙昧未开化之地,来,拿着水壶,出发吧。” 鹿正康用水壶将盆底清浅的净水舀起,正对开口的那面长方形墙壁突然化作传送门,如宁静的水面,一个黑暗而遍布紫光的奇妙世界透过水面露出半点端倪。 “走,我们进去。” …… 约纳斯与迪洛在黑瀑通道里穿行,直到这个时候男孩才意识到自己被迪洛出卖了。 巨魔人与吸血鬼已经携带水壶一路深入通道,独留两个菜鸟在后面苦苦跟随。 “一定要小心,别死在这儿了。”鹿正康不怀好意的笑容让约纳斯浑身发冷。 黑瀑通道长期与世隔绝,已经演化出了全新的生态体系,荧光生物是主要的光源,除了寻常的微光伞菌外,还有一种发紫光的奇妙生物,看着既不像真菌也不像植物,而且有明显的应激性,一旦其余动物靠近,其发光的顶端部位就会缩回坚硬的囊腔,稀薄的光一下就消失了。 鹿正康领着瑟拉娜,拎着瑟拉娜的老父亲哈孔,一路急行,沿途经过许多伐莫聚集区,这些恶心的家伙对生者有着强烈的憎恶,一见面就是搏命之势,悍不畏死,与大量的巢蛾一起围攻巨魔人。 这种时候,鹿正康就是一个焚云之息过去,这些东西能不能活不活全看造化。 有了他在前方开路,留给约纳斯二人的危险是极小的。 不断深入通道深处,各种奇妙的动植物也展现出来,会发荧光的刀猫和梅花鹿,奇奇怪怪的植物,高大的微光伞菌就像水母一样。 瑟拉娜一再感叹景色之奇,连哈孔都微微叹气。 “现在我有些相信预言是个阴谋了。” /53/53460/12779346.html 第三百二十四章 标准 鹿正康并不相信哈孔说的话,每一个词句,每一段语气,通通不信。 他说的可以是真话,但不值得托付信任。 鹿正康没有回答,哈孔被他捆在背上,瑟拉娜不敢与自己的父亲对视,于是走在鹿正康左前方三个身位,四处张望,她听到哈孔的话,没有停顿脚步,也是漠不关心的样子。 没有附和者,吸血鬼大君便自言自语起来,说一些自己的人生哲理,说一些艺术,说一些暴力美学,谈谈历史,他的身体还是那么枯瘦,不久前那场追逐战带给他的创伤太重了。 “大高个儿,本人有个疑问,不能你可否为我解答?” 大高个儿,他是这么称呼巨魔人的,的确是这样,如今的哈孔就像一只干瘪瘪的瘦豺,体表不知怎得,长出了一层短短的淡白色透明毛发,它们就像依附在光滑石面上的青苔,又如同海底的管虫,微微蠕动着,就像在捕食空气里的蜉蝣尘埃一般。 “请说吧。” “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站在我的妻子那一边,是因为同情女人吗?” 鹿正康笑了笑,继续往前走,“你知道吗,随着我越来越强,我是思维模式越来越简单直接,并且不再适应谎言。我实话同你说,瑟拉娜在我看来就像赛昆达那样美丽,当然她的外貌不是我认同她的理由,世界上美人美景无尽,本就是过眼云烟,我对一个人的评判也是有许多标准的,符合的就是美,不符合的就是丑。” “能详细说说吗?” “这个东西很难详细说说,不同人在不同时候也不尽相同。我便只说我现在能想到的。首先是传闻,假如这个人有传闻的话。然后是第一印象,我真正接触过这个人——不论是直接还是间接——才好判断这个人是否符合我的观念……” 哈孔低声笑起来,打断鹿正康的话语,“哼哼呵,如此你也与路边种麦子的苦役没有区别,以自己的想法评判他人,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别人的生活里,这就是所谓的正义吗?” “哦,你别误会,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正义的一方,我也并不认为世上有什么绝对的对错,至少在我找到终极答案之前,我会沿袭自己一贯的处世态度,这样说或许很伤人心,但我就直白地告诉你吧。你让我感到恶心,而瑟拉娜呢,我虽然依旧对她吸血鬼的身份怀有警惕,不过她表现出来的品质已经值得信赖。” 一直默不作声的瑟拉娜突然转过身来,瞪着鹿正康,不过这次不是平日里那种嘲讽的眼神,而是一种愤怒,“够了!请你不要再对我和我的家人妄加评判了。” 巨魔人看着吸血鬼猩红的眼眸,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吸食血液,他没有问理由,瑟拉娜也不曾说,但痛苦与煎熬是实实在在的。 “瑟拉娜,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不会以任何形式伤害你,假如你觉得我的话不中听,那我便不说了就是。” 瑟拉娜气得发抖,想说什么,可怎么也没有说,鹿正康知道她不是在压抑软弱的怒火,她只是感到不可阻挡的哀恸。 “别再与我那疯癫的父亲多说什么了。谢谢你,行吗?” 哈孔梗起脖子嘶声叫道:“瑟拉娜!我的女儿,现在你已经如此看不起我啦?!” “不……别说了,”瑟拉娜语气还是平静的,可神色已然变得悲戚,“他会杀了你的,就在这趟旅途结束的时候。” “哈哈哈!好!好极了!现在我这样还不如是死了,好女儿啊,你劝劝他,马上就杀了我。” “闭嘴!闭嘴吧!父亲,求你闭嘴吧!” 鹿正康不知道该如何制止这段无意义的争吵,他就像被夹在两股浪潮之间的礁石,继续前进,他在前进,所以三人全都在前进,以至于争论变成了舞台剧一样,双腿行走着,声带震动着,大脑震颤着,心脏抽搐着,都在自己的世界里,说着没有后果的话语。 谎言是个好东西,假如鹿正康一直以来都欺瞒瑟拉娜,或许她还会满怀信心地参与探索,但毕竟鹿正康自诩清高,抵触虚假浅薄的言辞。以至于此,怨不得人。 往往是这个时候,鹿正康感到无趣。 十一分钟二十一秒后,吸血鬼父女之间的争论结束了,哈孔情绪激动,昏厥了过去,瑟拉娜悄悄走到了鹿正康身后,用哀郁的目光看着哈孔。 “其实……” “别和我说什么道理,我不想听,明白吗?” 当然,当然,鹿正康完全理解。他松了一口气,冗长无聊的道路也抵达终点。 看见神祠了。 这是第二个,名为启迪,先前盖勒布所在的神祠名为启蒙。信徒们将仪式水壶灌满的同时,也是在将奥瑞-埃尔的启示灌满心田。 一位灵体状态的雪精灵教士在沉睡的神祠前徘徊,在这样沉闷的地下世界能遇到一个鬼也是开心的。 “欢迎你,信徒,这是启迪神祠。你准备好颂赞奥瑞-埃尔,并用祂的启迪填充你的容器了吗?”雪精灵教士的声音飘逸,但语气沉稳铿锵,中气十足。 整个仪式意义非凡,是将奥瑞尔之“正法”灌输到凡人之“根器”中,以此使得信众能够开悟,取得一点冥冥之中的神性,催生心力,跨越俗世的障壁,迈向强者的阶梯。用实质化的仪式水壶取代天定的禀赋,将开悟普及化,这样的仪式不能不说是神的恩泽了。 鹿正康一边回答,一边也暗自观察眼前这位教士灵体的状态。 “当然。” 这灵体已经稀淡到呈现雾态,周围有一层稀薄的晕。使其依旧滞留人间的唯有不甘的心念,而这夙愿已经化作全新的逻辑内核,泯灭了原先丰富的意志,使其变成一个只会简单回答的傀儡,一个设定好的复读机,甚至比烟消云散还痛苦几分。 “好极了,看清奥瑞-埃尔的恩赐,我的孩子,愿其能在你寻觅内部圣所的祥和宁静时照亮你的道路。” 教士用类同的手法将神祠升起,鹿正康进入内部,以仪式水壶在石盆里舀起一瓢清水——说来也怪,这水丝毫不沾连在容器内壁上,就像胶质一般,轻轻松松流入水壶内,这样的场景是第二次看了,鹿正康能听到水壶里的净水拍打内壁发出清脆的的砰砰声,仿佛在灵魂深处响起。 鹿正康闭上眼睛,远离了尘嚣。 哈孔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闭着眼睛低声呢喃,“瑟拉娜,预言,是对的。” “……”瑟拉娜没有回答,她看到教士在轻笑:愿奥瑞-埃尔的光芒阻挡你的敌人。 “冷港之女终将玷污太阳,世界会陷入永夜……”哈孔的神智已经不太清晰了,说着胡话,“你的血,是关键,我死不重要,只要你能活着永夜里,永夜的吸血鬼就像正常人,不会被灼烧,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大地上,你一定要活到那一天啊,这是我欠你们的……” “父亲,你的心里,真的有我们吗?” 哈孔似乎没听见瑟拉娜哀求的话语,他只是细细说了两遍“家,甜蜜的家”,随即又晕了过去。 /53/53460/12779347.html 第三百二十五章 爱人 鹿正康睁开眼睛,蓬勃的心力在他的身心间隙里涌动,仪式水壶越满,他的心力就越强,言灵也越强,发出的吐目更是成倍提升。 “虚假的力量。”他喃喃自语,此时,传送门已经打开,这是通向遗忘山谷的道路,鹿正康对瑟拉娜点点头,远处传来约纳斯的叫喊声,他们也快到了。 “可别被孩子们赶上了,走吧。”鹿正康一马当先,轻轻穿过水面般的传送门——宛如穿过晨雾,一晃眼就来到全新的区域。 传送地是一个彻底残破的神祠,不过这不重要,他们需要去的地方还完好,沿着山腹内壁曲折的道路离开地下世界。 他们跨入一个辽阔的天地,夜幕降临的群山深谷里飞雪漫天,空气干净得如同明光净水一般,每一次呼吸都是恩典。苍茫的夜幕雪城深处回荡悠长的兽啼,浓云覆盖一切天穹的光,大地如滚沸的浓汤一样混沌不清。冰封万籁,崇山峻岭险恶如刀屏,明暗交替的冰面就像星球的鳞片一样闪烁着,此时此地,群山之围,世外之土,遗忘之谷。 鹿正康朝瑟拉娜伸出手,“来,我们飞。” 瑟拉娜没有第一时间把手交付给他,“鹿正康,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一个傲慢不可救药的混蛋!” “我知道。” “那你愿不愿意放了我父亲,我替他赎罪。” “哈孔就像是一面旗帜,树立在天际大地上,只要他还活着,就会有无数的吸血鬼为了永夜而奔忙,只有他死,才能证明你想要的纯净。”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你知道我的,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要做到。” “那你愿不愿意为了我而撒谎?” “我不愿意。” 这样的回答,让各自都不再说话。 四目相对,仿佛有涡流在冲刷彼此的魂魄,时而飞升,时而窒息。 良久,瑟拉娜摇摇头,“是了,你不会为了一个异类改变自己的。” “我答应过,不会伤害你,这是真话,我说不愿意为你撒谎,也是真话,真话伤害了你,于是就成了一个悖论,现在我再说一遍,瑟拉娜,我不会撒谎,但你就是我的谎言。” “你怎么敢……”瑟拉娜捂住了嘴,“你怎么敢这么说!” “请原谅我的唐突,瑟拉娜,就当我没说过吧。” “不,你说了,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鹿正康沉默着,心里充满惶恐——多久了?他多久不曾感到惶恐了? 世上有情皆孽,众生皆苦——看的透,又如何? “你是吸血鬼,而我……” “你是个兽化人!” “不,我是梦幻泡影,我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 “足够了,对我来说,足够了。” “可我是你的仇人。” “我也是你的谎言。” 鹿正康笨拙地张开臂膀,又猛然间收回,“不行,软弱,感情让人软弱,我怕失去勇气。” 瑟拉娜轻声道:“我不会那样的,我不是你的附庸,也无需将我当作软肋,对我来说,拥有你的刹那,便是我的永恒。” “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变回人类。” “为什么,你厌倦了永生吗?” “不,我只是觉得你说得没错,父亲的存在就像一面旗帜,而我的血液就是完成任务的钥匙,除非我毁了它,否则,预言不会终止。” 鹿正康干巴巴地笑了笑,“假如我说,我会把自己转化成巫妖,你会如何选择?” “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瑟拉娜的话语从未如此平静温柔。 鹿正康平息了自己一切的情绪,“好,瑟拉娜,我们做一世的爱人吧。以死为期。” “以死为期。” …… 鹿正康与瑟拉娜飞在高空,借着鹰眼术,他们能看到山谷里的伐莫族,它们养殖巢蛾,用这种恶心虫类的甲壳为主材沿山搭建了复杂的立式城寨,遍布各处。 这些就留给约纳斯他们吧,鹿正康找到神祠的方向,一路飞去,得到了剩余几位教士的祝福,再灌好水,最后前往内部圣所的大门,进行仪式的最后一步。 圣所在两山的陡崖之间,仿佛王冠宝珠,灰白色的表面有细密的裂纹斑驳细叙着岁月的蹉跎,古老被冰封在历史的遗迹终于迎来了新的访客。 从最后一座神祠出发,穿过石桥,来到内部圣所的正门前,高数百英尺的建筑简直就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力一般,让人在仰望它的时候不由自主感到头昏目眩。 走入前庭,圣殿主体外墙上有许多半拱形窗格结构,仿佛一座座神龛,庭院正中树立着奥瑞-埃尔的巨大铜像,高举太阳神牌,正对北方。 圣所里有冰流淌出,挂在墙壁上,就像积水的屋子被转瞬冻结的可怜模样。 鹿正康将水壶里的水倒入神像后高台的石盆里,看着净水顺着盆底的孔洞流走,鹿正康陡然感到无比的宁静——启示完成了。 虚假的心力随着水壶里的启示一起消散,但留下了最干净澄澈的光,在心底深处闪烁,如海岸的灯塔,统摄无尽的波涛与归舟。 鹿正康预感,他离自己的神性,越来越近了。 净水在高台地面上的细长沟渠中流淌,汇集到入口大门前的六边形沟槽里,填充了太阳凹纹。 陡然间一道翠绿的光芒从高台顶部的球形水晶里投入,照亮太阳水坑,内部圣殿的门锁旋转着,开启。 “马上就要完成了,一起见见那位高阶助祭吧。” 瑟拉娜轻声道:“先给我的父亲治疗一下吧,他太虚弱了。” 鹿正康解开绳子,将哈孔从背后放下,使用治愈术带给他些许活力。 “你们,到了?” “是的,马上就能看到预言的源头了。” 残破的圣所大殿内树立无数冰雕,这些人的神态栩栩如生,只不过沉眠在冰壳之下,在大殿深处还能看到许多伐莫、巢蛾与雪精灵围着奥瑞尔的祭坛,或朝拜,或扬刀,姿态不一。 瑟拉娜:“这些人,就像是一瞬间被封住的一样。” 鹿正康点点头,“看来是了,咱们喝点冰霜抗性药剂吧?” “你在开玩笑?”瑟拉娜拍了拍鹿正康的手臂,“你血管里流淌的可是诺德人的血。” “诺德人也是要怕冷的,我先喝口防冻液吧。”说完,鹿正康取出一瓶伏特加一饮而尽。 “吨吨吨!” /53/53460/12779349.html 第三百二十六章 维苏尔 圣所内部的景象比之外围愈加凄凉,除了那些惊悚的冰雕之外,还有随处可见的冰层,淡蓝色的玄冰给人深海般的压抑感,有时候甚至会将其当作是宝石一般,封冻了时光的故事,数千年了,自然的造化仿佛在此处陷入了尴尬的停滞,石质的物什大多还坚守着,金铁的兵器也还完好,甚至有书籍都安然在无风的角落里展览。 可惜,时间终究是时间,这里的冰层已经有多次的改变,消融了很大一部分,如同潮汐往复,涨涨停停,鹿正康等人的到来,就像急冻之地的微渺火星,带来一点点热量,让地面都掀起轻轻的旋风,那些看似完好的瓶瓶罐罐,纸张皮毛,都在风里消湮了形体,变作尘埃,或是比尘埃更为细小。 瑟拉娜受到环境的影响,竟然不敢高声说话,惟恐这琉璃世界在她一声呼喝下轰然崩塌,“白山,这里给我好压抑的感觉。” 鹿正康轻轻吸气,这里的冰霜魔能很丰富,几乎能在他耳边形成幻听了,那种隐约的冷冷的钢琴曲调子,除此以外还有一种被亵渎的生命魔能的气味,未死者绝望的哀鸣。 “这些冰雕里的家伙们,还有些活着的。”的确如此,甚至可以察觉到部分冰雕受到活人气息的刺激而微微颤动,似乎下一秒就会破封而出。 鹿正康用净土将这些冰雕全部收起,放在冰原上,打算有空了把那些还活着的受灾者解冻,之后再做处理。 圣所里的问题不仅于此,那些确乎是已经死了的魂灵们并不安稳,他们实质的灵体已经升天,可还有一点点怨气般的飘渺精神滞留在冰封躯壳里,介乎消亡与存在之间,可以说既同时存在于湮灭和梦达斯,又并不处于二者的任何一个,直到宿命裁定其状态的那一刻,才能解脱。 “好奇妙的东西,它们就像是魔能层面的幽灵……”鹿正康解下头巾,露出第三眼,哀鸣波动激发后,他多了一层全新的视界,在混杂多彩的魔能之潮下,那些冻死骨们在游弋,它们似乎也看到了巨魔人,齐齐朝他涌过来,随后围绕他盘旋。 瑟拉娜瞪大眼睛,“它们,我看到了!” 一个个小小的白光幽浮球在虚空里显形,在鹿正康周围缓慢游走,空气没有掀起一点点涟漪,可有稀薄的晕彩在浮动。 鹿正康低语:“我听见,晨曦的光击打齿轮的场景; “我看见雪白大地上人与精灵的歌声; “我嗅到陨星落在花蕊的皮肤上的触感,灼热又疼痛; “我预感,世界的光会消散,轮回的辐条停止转动; “月亮会成为我们的家园,神降临在梦达斯……” 瑟拉娜听着他的混乱言语,声音从高远处,一点点沉入水底,听不清了,哈孔为女儿解释道:“他在承受启示,那些死去的教士们,他们身前的启示还遗落在世上,这种场面可真是难得,精灵之主神实在太过神秘,而雪精灵这个群体你也是知道的,第一纪元时候就被灭种了,他们的魔法失落,说不定你的爱人能得到一部分传承呢。” 鹿正康恍惚醒转,方才的话他没全忘记,还记得前面一部分——总算是让他记住了一回,往常陷入这样神神叨叨的状态事后总要失忆,乃至连失忆本身都忘记。 瑟拉娜:“白山,你还好吗?” “当然,我很好,那些教士的精神散去了,不过他们赐予了我一些恢复系的魔法,你知道的——就是那种原始的神术,对我来说用处不大,但也聊胜于无。” “你无事就好,我们继续吗?” “嗯。” 深入冰层之内,穿过曲折的隧洞,来到礼拜堂,无数的冰雕张牙舞爪,深处的神座上斜坐着皮肤惨白的雪精灵。 高阶助祭,维苏尔,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来者,他睁开眼睛,看到大厅里站着两尊机甲,一高一矮,但都气魄雄浑,此外那些冰雕全都消失了。 维苏尔大吃一惊。 “等等?你们是谁?”他说的是雪精灵语,鹿正康倒是听得懂,不过瑟拉娜就有些茫然了,她一言不发,只是抽出了腰间的渴血大剑。 鹿正康闷声如雷,把冰封的礼拜堂震地晃动起来,“别管我是谁,我问你,太阳之僭的预言是你传播出来的吧?” “哦,当然,我可以为你们解答一切,不过我不喜欢你的语气,请对我尊重些,爬虫!” 鹿正康狞笑,“时代变了,大人!” 那维苏尔神座前有一层透明的魔能障壁,几乎不可摧毁,但那也得看是谁来打。 大伊万扬起斧子,猛然跃起,如星丸跳掷般,划过悠长的曲线,磕在障壁上,一瞬间,维苏尔脸色涨红,礼拜堂的冰层尽数爆碎,巨斧再次挤压,屏障砰然碎裂,高阶助祭大人也狼狈地从宝座上跌下。 鹿正康拎起维苏尔,麻痹术与五子连环扣套餐下去,这位老不死的雪精灵就被光荣俘虏。 瑟拉娜嘲笑道:“我还当你有多厉害,也就是样子货。” 维苏尔身上冷汗连连,一冒出来就马上冻结成霜,“你们究竟是谁?锻莫派来的吗?” “锻莫已经死绝啦!可能还有一个人生还,倒是比你们雪精灵还惨一些,还有,会说诺德语吗?” “不要妄想我用那种卑劣刺耳的语言!” “你比你那兄弟可难说话多了。”鹿正康叹着气,挥动巨斧砍断了维苏尔一条臂膀。 维苏尔惨叫起来,随即大家都看到那条被砸成泥的断臂一点点化作灰烬,瑟拉娜震惊地打量着高阶助祭,他的眼睛——金色的瞳孔,红色的巩膜,他也是吸血鬼! 哈孔呢喃着,“好极了,好极了……” 鹿正康从机甲里出来,瑟拉娜也跟着出来,他们把哈孔带到维苏尔身前。 鹿正康:“奥瑞尔的助祭竟然是厌弃太阳的吸血鬼,你说这可笑吗?” 维苏尔的断臂在愈合,整个过程甚至没有流出多少血液,他嘶声道:“是盖勒布,是不是他让你们来杀我的!”他这次说的是古诺德语,看来他也不是自认为的那么傲气不凡。 “那不重要,太阳之僭是你传出来的吧?” “没错!奥瑞尔抛弃了我,所以我要把太阳污染,”他看着瑟拉娜,眼前一亮,近乎癫狂地吼叫着,“嘿,你是冷港之女,对,用你的血污染精灵箭,再用奥瑞埃尔之弓射向太阳,世界就会陷入永夜!多好!这不是你们一直想要的吗?” 哈孔痛苦地闭上眼睛,“卑劣的小人,预言为何源自这样一个废物!” /53/53460/12779351.html 第三百二十七章 归于天雨 维苏尔已经是个神智失常的人了。 数千年的恨意如烈火时刻灼烧他的心,若不是复仇的心念还支持着他走下来,他恐怕早已如那些伐莫一样化作扭曲的生物。 他高声道:“你们一定要帮我!” “为什么?”鹿正康这样问。 “我这是在反抗神!反抗宿命!”高阶助祭的神色狰狞,美好俊秀的雪精灵之貌已然化作嗔面恶鬼,獠牙尖锐,有化作蝙蝠的趋势,哈孔凑上来,右手在他额头按了一按,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维苏尔平静下来。 没有了疯狂的他,平淡地就像一块冰,在封冻的穹顶之下,他的目光茫然了许久,鹿正康甚至怀疑他已经睁着眼睛入睡,维苏尔的状态真的就像在清醒与沉睡之间,瑟拉娜轻轻解释说:他被上一级的吸血鬼血统震慑了。 维苏尔嘴唇翕动,缓缓发出梦呓,嗓音沙哑低沉:“神抛弃了我,对我的功勋熟视无睹,只因喜恶,裁决了我的命运。 “你说,在神存在的世界上,哪有什么公平,我们雪精灵不需要神,神无法给我们带来胜利,那些蛮子,他们侵占我们的土地,屠戮我们的族民,天霜(即天际)是属于我们的。 “看看那些被诅咒的伐莫,我们遭受的背叛早已不是一次,神祗、朋友、亲人,都不值得相信,所以我要树立一个预言,或者别的什么也好,总之是提出什么理想,就像所有欺骗我的(人、精灵和神)那样,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然后会有人去为虚无缥缈的东西前赴后继。” 维苏尔露出幸福的笑意,“内部圣所被攻占的那一刻,我真的好快乐,你看,神也不是无所不能,假使祂也爱惜羽毛,为何不降下火焰杀了我与那些背叛者们呢?所以说,我的计划是可以成功的,切断神在人间的影响力,让世人彻底忘却祂的存在!这就是我的复仇!”随着他的语气越来越狂躁,他挣脱了哈孔的震慑,“你们,快加入我的计划!好不好?” 瑟拉娜语气沉痛,“所以说,我被母亲封印起来数个纪元,家庭破碎,都是因为你!” 维苏尔咧嘴大笑,可眼神里殊无半点喜悦,倒是对命运的讥讽更多些,“你失去家庭,我失去族群,我们都是被神愚弄的可怜人,来吧,交出你的血液,只需要一点就好,我们把太阳玷污!咳咳咳,我不会再说什么啦,我把弓交给你,就在后方的露台,你去拿了吧,等到你什么时候想做这件事,就会做的,因为反抗神即是凡人的宿命啊!” 哈孔低着头,在侧面打量这位奥瑞尔的高阶助祭,突然笑起来,“呵呵呵,呵呵呵哈,这真是一个好笑话!太好笑啦!”大君奋力得笑着,简直是歇斯底里,用尽全力。 瑟拉娜走到鹿正康身边,倚靠在他的臂膊上,看着眼前的结局。 哈孔猛然扑到维苏尔身上,咬破他的脖颈,吸取血液,大君的身躯急速膨胀复原,他咆哮着,抓起雪精灵,一飞冲天,打破礼拜堂高远的天花板,在震动里,他们飞入天空,夜色的黑暗笼罩着黑夜的眷属们,恐怖的嘶鸣远远传来,随即突然中断,一声爆裂的声音后,云层化作血色,猩红的雪片不断飘落。 瑟拉娜努力抓住鹿正康的手臂,这才不至于跌坐在地,她闭上眼,滴落星流,在悲哀的冰霜上,就像水滴入海。 遗忘之谷的无尽极寒,是否是雪精灵一族的泪水化成? …… 诺德神系里,吉内是天空女神,同样是雨之母,泪之母,图腾为鹰。 雪精灵神系里,奥瑞-埃尔是太阳与火焰之神,是天空的阙口。 奥瑞-埃尔就是时间龙神阿卡托什,祂们本是一体。 吉内是龙神的妻子,蛇神舒尔的遗孀。 龙蛇不两立。 诺德与雪精灵的斗争,就像神的斗争。 当初相安无事的两个种族,在泪之夜后陷入不死不休的敌对。雪精灵屠光了萨塔尔,而逃出生天的那个男人,名叫伊斯格拉莫,他返回阿特莫拉祖地,召集五百英豪南下,彻底击溃了雪精灵。 一切的战争,不论起源如何,都没有值得赞扬的地方。 但战争就像四季不变的轮回。 结局都是归于天雨。 雨水就像泪水,冻结的心化作冰,堆砌出天际的苦寒。 这无尽的悲伤,就像是宿命的注脚。 …… 盖勒布从露台升起的神祠里走出,“你们成功了,维苏尔死后神祠便会升起,背叛者们无法继续亵渎神祠了。” 鹿正康对他耸耸肩,“不,我想背叛者们并没有控制神祠。” “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维苏尔是吸血鬼,是他控制了背叛者,再让背叛者控制神祠。” “哦,那就说得通了,好啊,看来背叛者们还是有可能放下仇恨,重归奥瑞-埃尔的荣光里的。这件事一直让我牵肠挂肚,感谢你们二位。” “互利互惠而已。” “没错,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你们也将得到你们想要的。”他说完,让开门,神祠内的石柱上漂浮着一柄大约三英尺长的金色反曲弓,淡淡的辉光笼罩着它,俊逸不凡,这是神的武器,曾经参与了神圣之战,被用于打击洛克汗与祂的军团。 鹿正康侧身进入神祠——门有点窄——取下长弓握住手中,刹那间心中那点明光闪烁起来,一点点延伸,化作箭矢一样,就直直得竖立在他心力的潮汐中——玄妙的感觉,就像一段脑海里的回忆,细想之下才发现其细节异常之真实,的确如此,鹿正康能感应到强大的力量,魔能急速涌向他,不过又被净土与巨魔之魂吸走,这意味心力的一次进阶,奇迹般的造化。 瑟拉娜语气惊讶地说道:“那把弓,在呼吸!” 盖勒布点点头,“的确,这位朋友的启示就像星辰一样明亮,太不凡了,他正是这把神弓的主人。奥瑞尔的冠军勇士!” 神祠内五面墙壁统统化作传送门,联通其余的所有神祠,回家的道路已经打通了。 /53/53460/12779353.html 第三百二十八章 冰湖下的龙 鹿正康制作了一条简单的弓带,把弓固定在背后,他刚才发了很久的呆,虽然没有想什么东西,不过时间已经流逝了许多,瑟拉娜在露台上闲逛,而盖勒布正伸出手去接那些红色的雪片。 鹿正康走到现今仅存的雪精灵身边,以一个诺德人的身份,他们可以和和气气地聊天。 “这雪,真是哀伤。”盖勒布深情地凝视着掌心的红色冰晶,他的手心通红,可似乎没有多少热气,雪片并没有融化,还是安静停滞着。 “里面有你兄弟的血,还有我岳父的血。”鹿正康如实回答。 盖勒布笑着摇了摇头,“唉,何必呢。” 鹿正康也跟着笑了笑,有一种无言的默契在里面,瑟拉娜在露台环墙上眺望河谷,天色蒙蒙亮,远处有一个冻湖,在一点点微光里,发蓝,比之灰沉凝郁的料峭群山,显得格外精美些。 鹿正康走过来站在她左手边,他将手掌搭在石质栏杆上,体温融化一滩薄雪,印出湿漉漉的掌痕。 瑟拉娜拨弄着宽阔栏杆上如绸缎般的积雪,轻声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做什么?闯荡天涯,四处为家,还是回到冬堡经营杂货铺?哈哈,我们总不能再去杀两条龙吧?” 话音未落,大地被浑厚的龙吼震撼地颤抖起来,这声音非常沉闷,带着潮汐的震响,冻湖的冰层破裂发出喀啦啦的巨响,龙吼接连响起,一声比一声高亢,越来越近,终于,湖面跃出两条巨龙,抖落的湖水宛如白色的花,在半空水珠冻结,散作一片霜雪,纷纷扬扬。 瑟拉娜一脸不可置信,“这是什么鬼!” 鹿正康眯着眼睛,远处的湖边,两个黑点在蠕动,那是约纳斯他们,龙裔到来,龙魂互相吸引,唤醒了沉睡的古龙。 两条巨龙在半空飞舞,祂们嘶鸣道:dova 第三百二十九章 印记 第一头龙坠落,半空中,祂的形体一点点剥蚀,就像一张被点燃的纸张,祂的肌肉、内脏、皮膜、鳞片都在淡淡的火光里灼烧成漫天飞舞的灰烬,如群蝶在秋季离开大地耸起的脊椎,露出一副被遮蔽的硕大枯骨,砸落在冰湖之上,溅起一圈白雾,再没了声息。 一头巨大的冰白色虚幻龙影自枯骨中升起,涌入约纳斯体表的护甲之内,这套虚无的心力护盾变得坚实了一些,表面有了水波般的晕。 迪洛落水已经有将近三分钟了。而第二头冰龙迟迟不现身,约纳斯吸取了龙魂后在半空用生命侦测术俯瞰冰湖,平静的冰面下,沉闷的龙吼响起,在山川隘口间回荡,巨大的阴影在蒙蒙的、破碎的水面下盘旋、扭动,大约看了十三秒,那头冰龙冲出水面,修长的龙吻上沾满血液,一个赤裸上身的青年骑在龙脸上,一手掰着祂的上唇,另一手拿着长剑刺入祂的牙龈。 约纳斯露出欣喜的笑容,“迪迪,坚持住,我来了!” 迪洛虽然是个纯种的诺德爷们儿,可现在身上的水都冻成冰了,再铁打的汉子也顶不住,直接让他脸色发青,但他的精气神还很足,他咧嘴大笑着,不断将铁剑在巨龙的口腔戳刺,直到剑刃折断——剑刃是怎么断的?很简单,因为不够坚韧。巨龙晃了晃头,迪洛站不稳,抓着龙吻的手被血液打湿,攥不住,脱手了,他滑了出去,就像一粒尘埃。 约纳斯及时赶到,把他接住,巨龙愤怒地喷出霜流,布莱顿男孩不甘示弱,也用吐目回击。 “伏斯——洛达!” 霜流被气团打散,巨龙振翅飞上高空,祂高呼着:“vaza 第三百三十章 黎明守卫 鹿正康在闲暇时候会翻看着海尔辛给他的那一堆死灵法师笔记。 不得不说,狩猎魔神对他这个眷属真的挺不错。交情很足,也很照顾,不过什么时候鹿正康变得虚弱了,就是死期,海尔辛会推动一次狂暴的猎杀,送他进入无限猎场。 在没有发现吸魂绦虫之前,死灵法师们也是有其余剥离灵魂的手段的,有的粗糙,有的精妙,粗糙的比如靠恐吓把人吓失魂,精妙的有灵肉消离术、怨灵巢穴等,但这二者有共同点——低效率,高失败率。 灵魂抽离说起来方法千千万万,但终归都遵守一个规律——扩大身心间隙,让躯壳与灵体的隔阂加大,自然就会互相分离。 前代的死灵法师千千万,在抽取灵魂这个领域的研究也可谓百花齐放,但灵魂陷阱一经出世,这门传统技艺当即就万马齐喑,为什么?还不是这个东西太方便了,大家有简单的法子用,何必再走老路呢?虽说被吸魂绦虫吃完回扣的灵体会变得有些痴傻,质量略有下降,但这样的品质已经是媲美那些高端的抽魂技术了,而且非常方便。 很多法师都知道吸魂绦虫与灵魂石冢的隐性关联,但他们不在乎,反正被拉入石冢的只不过是他们手下的实验品罢了,这一点上,全天下的死灵法师都是一样的冷血,鹿正康也不例外。 甚至于,许多死灵法师还借着这样的关系把自己拉入灵魂石冢,以获得大量孤魂野鬼提高自己的魔法技艺。 鹿正康尝试了那些古老的抽魂手段之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要模仿真理之主培养出吸魂绦虫这样的便捷工具。 比较方便的路子就是培养自己的吸魂绦虫,可这又回到了对印记的研究,只有研究出自己的印记才能让吸魂绦虫属于自己。 但印记是虚无的存在,按理来说,净土是鹿正康的湮灭领域,领域内的一切都会被净土同化成为鹿正康的一部分,这个过程就是在给他们打上印记,这个过程可能已经发生了,当初鹿正康在净土里杀过一群盗匪,他们的灵魂就没有升天,而是融入了净土深层。另外,他当初在净土大批量召唤出来的吸魂绦虫有相当部分都永远留在了净土内部。 这么说来,这事儿已经水到渠成了? 为了证明净土印记真的在起效,鹿正康需要做一个实验。 其实很简单,将原初的吸魂绦虫培育几代,然后再用新生代的净土绦虫捕捉灵魂塞入灵魂石,分别在净土内和外界各自将灵魂石耗尽,看看被抽空精神的灵魂会去哪里,净土还是灵魂石冢。 假如这样的改良手段可以成功,那再好不过,若不行,再考虑其余方法。 …… 瑟拉娜在一天天消沉下去,准确来说,她在变得嗜睡,沉眠是吸血鬼对抗躁动的嗜血欲望的一个方法。 身为纯血的冷港之女,她不会被太阳灼烧,也不会因为渴血而虚弱,但她饿了几千年了,真的很需要饮血。 鹿正康说,可以为她提供新鲜的动物血液,但瑟拉娜表示拒绝。 她最近钻研出一种可能有效的抑制剂,她称之为败血药,不过她需要一些实验体,正好前些天黎明守卫的伊士冉又给鹿正康来信,邀请他一块儿去猎杀吸血鬼,鹿正康正好趁着过年之前,去了一趟黎明守卫堡垒所在的日春峡谷,一来是参观,二来也是希望能借黎明守卫们的帮助来测试败血药的效果。 日春峡谷在裂谷领的东南部,气候本就温暖,再加之峡谷特殊的地形,保温效果良好,哪怕是年末的夜星月,这里也不过是落了一层薄雪,融化的雪水把地面浸湿。松树与杉树郁郁葱葱,盖了雪顶后越发精神,倒是灌木与蕨草之类颇为萎靡,看得人有些闷气。 红卫寸头男伊士冉站在高阔素净的灰石堡垒前对远道而来的鹿正康二人张开双臂。他身边站着其余的黎明守卫,算上伊士冉总计八人,他们穿着统一样式的重甲,面容坚毅,虽然人数少了些,但气势够足。 除了伊士冉之外,鹿正康还看到了席浪与冈马,算是熟悉的面孔。 “哦,我的朋友,可把你盼来了,您身边这位是……嗯?”伊士冉脸色一沉,“吸血鬼,该死,你带了一个吸血鬼过来!”他摘下背后的战锤,咄咄逼人地质问道,“你让开,我先把这个吸血鬼杀了。” 瑟拉娜嘲讽道:“可真是一个面丑心黑的家伙,这样鲁莽的蠢货也能领导一群血族猎人吗?” 一众黎明守卫顿时发怒,抽出兵器紧逼过来。 鹿正康迎上去,展开双臂拦住剑拔弩张的众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以自己的人格作担保,我身边的这位吸血鬼,也就是我的爱人,是绝对不会给各位带来威胁的。” 伊士冉瞪眼,“看来你已经被吸血鬼蛊惑了,我再说一次,让开!” 半分钟后,鹿正康低头俯视八个被捆成一圈的守卫们,他笑眯眯的,“都说了稍安勿躁,我是来帮忙的,而瑟拉娜,她正在想办法消除自己的吸血鬼血统。” 伊士冉的嘴被麻布捆住,他呜呜作声,鹿正康摘去布条,红卫汉子没有急着吼叫,只是用铜铃一般的大眼珠子瞪着巨魔人。 鹿正康蹲下来,与他对视,“忘了跟你们说,天际的血线瓦尔奇哈在不久前被我灭了,你们以后需要面对的其实就是小鱼小虾而已。” 伊士冉挑眉——不过他皮肤红得发黑,完全看不到眉毛在哪,“原来是你,这段时间天际的吸血鬼都在骚动,但却少有袭击事件发生,我们派了大量人手去各领监视他们的动向,所以我们才只有八个人,不然怎么可能被你放倒呢。”说到后半句,不服输的红卫人开始狡辩。其余七个人有的点头,有的默不作声,不过看样子是都不怎么服气。 鹿正康笑出了声,伸手搓了搓伊士冉毛糙糙的寸头,“这么大人,还这么好勇斗狠,可不是好习惯啊。”这个红卫人头发稀但是胡须密,给人一种毛囊颠倒的既视感。 “别!别摸我头!嘿!我爸爸都没摸过我的头!”他气傻了,抬起头张嘴去咬鹿正康的手。 瑟拉娜捂着嘴,尽量笑得很小声,不过眼睛已经弯成月牙了,“这人挺逗。” 伊士冉的同伴们:“……” 鹿正康弹了弹伊士冉洁白的大门牙,然后摸出一张麻布手绢擦擦手,他抽出大氅下别着的长剑,冷冰冰的剑光闪烁,伊士冉被晃了眼,也知道自己丢人,于是扭过头去。 割断绳子为黎明守卫们松绑后,鹿正康扮出一个怪相,“哦,朋友们不要怕,你们的英雄来救你们啦!” “嘿!明明是你绑的我们啊!”一直沉默的席浪吐槽起来。 伊士冉咳嗽两声,突然恢复了严肃板正的模样,“好了,不说那些,白山你远道而来,咱们带你去逛逛城堡吧。” “乐意之至。” /53/53460/12779356.html 第三百三十一章 宿命不容推拒 黎明守卫堡垒的建筑风格在整个天际都算得上别具一格。当然,让鹿正康来说,那就是比较偏向现实里的“古典欧式风格”,堡垒依山而建,从上空俯瞰的话,大致像个“介”,实际上可以看到许多塔形的结构,可以说是几座塔粘连出来的构造。 从高大的铁钉木门进入内部就可以很明显得感受到罗马建筑的风格特质,最明显的就是各种拱顶了,不论是筒拱还是十字拱,乃至主厅上高耸的圆顶,都让鹿正康会心一笑。 建筑本身的装修是非常朴素的,乃至有很重的陈旧蒙尘的迹象,不过好在各种功能都具备,集防御、驻扎、后勤、监禁、审讯等等战斗必备措施于一体。 主厅圆顶不得不提一下,因为这个部分是开口透光的,灿烂的日光能直接照在宽敞空阔的大厅中央(游戏里由于建模错误导致阳光无法透入,从堡垒外侧看,拱顶是封死的),这种设计让鹿正康想起罗马万神殿,也是这样透光的拱顶,不过黎明守卫堡垒的拱顶更像是烟囱,而万神殿则是近乎标准的球形拱顶。 雨雪天气会造成进水,所以主厅地面上设计有排水渠,颇有面面俱到的意思。 此外,拱顶处是有一个特殊机关的,能将一个简易透镜挪动到拱顶中央。这个透镜非常特殊,因为它的核心部件是魔神梅瑞狄亚的信标。 这位魔神掌管生命、活力与光明,极度仇视不死生物,据说曾经也是伊德拉,后来主动投身湮灭,化作迪德拉大君,祂是星辰的一员。也就是在创世之初穿破湮灭牢笼,在天空撞出细小孔洞的那些元灵之一,祂们也被称作magne-ge 虽然梅瑞狄亚是唯一被视为不那么邪恶的魔神,但鹿正康真的与祂不熟,也完全没有想打交道的意思。 毕竟他现在也是一个成熟的死灵法师了,要懂得保护自己和麾下的鬼子灵孙们。 与他相反的是,伊士冉这个红卫人很喜欢梅瑞狄亚,他与大多数红卫人一样,对亵渎祖先尸体的死灵法术非常痛恨。 拱顶上那个透镜的效果就是增幅日光的驱邪效果,一切不死生物被这样的光芒照射都会被灼烧致死。 伊士冉心满意足地叹着气,“这座城堡是时候回复荣光了,在第二纪元的时候它属于裂谷的一个领主,这是一个污点。” 鹿正康在别的书里看到说黎明守卫是在第一纪元由当时的裂谷领主建立,不过听伊士冉的意思,却像是起源第二纪元,到底谁对谁错,还真不好分辨,鹿正康不是历史学家,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想法。 瑟拉娜站在避光的阴影里,感慨道:“在我沉眠之前的那段时间,那时候与父亲作对的那些吸血鬼猎人也自称黎明守卫,今天亲自来到这里,我竟然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黎明守卫众人对这位瓦尔奇哈的大小姐也是颇为好奇的,尤其是在听闻对方有志抛弃自己那卑劣的吸血鬼血统后,众人更是有一种看到志同道合朋友的亲切感。 席浪吐槽道:“原来这位漂亮女士年纪真的不小了啊。你和白山在一块儿可太显年轻了。” 瑟拉娜扬眉,“谢谢夸奖,这也是我看上他的无数原因之一呢。” 鹿正康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觉得还可以啊,挺有男人魅力的。”闻言,壮汉冈马点头附和起来,“的确,白山你这脸,丑得硬朗!” 众人说说笑笑,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不过听他们说,守卫们主要是有诺德人、兽人、红卫人、木精灵等几个种族,其余种族似乎对这一行没有太大兴趣。由于没有高精灵,所以大家平时开玩笑的时候总会把火力集中在梭默上。 “在?来点高精笑话。” …… 鹿正康邀请众人去冬堡过年,但是被兢兢业业的吸血鬼猎人们拒绝了。趁着离月末还有一段时间,鹿正康去了一趟裂谷的玛拉神庙。牧师丁雅还是神神秘秘的样子,看到鹿正康与瑟拉娜携手到来一点也不惊讶,甚至一见面就打趣说要不要为二位准备婚礼。 鹿正康和瑟拉娜同时拒绝。“不必。”“抱歉……” 二人说完后,面面相觑。 鹿正康:“瑟拉娜,我不想结婚并非你不够优秀。” “我知道,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为什么。” “呃,因为我还没准备好。” “巧了,我也是。” 丁雅用奇妙的眼神打量这两个腼腆的异类,她感概道:“爱情是多么神秘的命运,超越时空与生死,你们之间有奇妙的缘分,玛拉已经降下启示,不知二位可想听一听?” 鹿正康用更加奇妙的眼神回应眼前这个牧师,他有点怀疑丁雅是个神棍,或者是玛拉的化身了,否则圣灵的启示岂是说有就有的? “呃,洗耳恭听。” 丁雅深吸一口气,慢慢叹出,双手交扣,低头垂眸,吟诵道: “向光明寻求生命, “向黑暗寻求安宁, “一切相遇都非巧合, “神圣早有安排, “逆转生死之际, “实乃破晓之时。” 鹿正康再次为其含蓄的表述感到不解,可身旁的瑟拉娜却若有所思。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我要找梅瑞狄亚大君帮忙!” “等等!不行,”鹿正康带她走到一边,压低声音,“你是死灵生物,会被祂杀死的。” “不,你没听到玛拉的启示吗?向光明寻求生命,破晓之时便是逆转生死之际,只要我虔心祈祷,大君会满足我的要求的,只不过……” “不行,我不同意。” 鹿正康不由分说,拉着瑟拉娜离开了神庙。 瑟拉娜任由巨魔人带着她走出城门,骑上机车一骑绝尘。 她凑到鹿正康耳边,“你一直以来不都是很开明的人吗?” “那是因为我周围的亲友们很少会有奇怪的想法。” “你会不会支持我的这个奇怪想法。” 鹿正康暗自生气,没有回答,余光里,道路两旁的世界一片混沌,远山不言,肃立如林,天上的浓云压得很低,过了一会儿,机车驶入一片乌云下,雪片纷纷杂杂地撞在障壁上,有雨打窗棂的观感,鹿正康总算平静了心态。 “你不必为吸血鬼的身份而感到忧虑,事实上,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去研究如何破解它,正如它将这些宽裕的时间给了你一样。” 再等等吧,过些年就会有人研究出如何剔除吸血鬼血统的仪式魔法的,千万不要去找梅瑞狄亚,那将是一次有去无回的冒险。 “白山,你不懂,启示是不能逃避的。” “你什么时候相信命运了?” “当你被命运频繁敲击门扉,也是不由得你不信的。” /53/53460/12779357.html 第三百三十二章 调音 回家的路上鹿正康黑着脸。 他很理解瑟拉娜对宿命的悲观思维,这是奈恩各族都有的普遍想法——神是不可违抗的,命运是不可阻挡的,那些顺应神的旨意驰骋的人们被称为英雄,是时势造就英雄,而神的意愿就是时势。 当初大胆到敢于造神的锻莫一族在红山之战后就全体归西,据说是化作了黄铜塔的神性外皮。 黄铜塔即是他们一族至高的技术成果,机械神numidium(纳米迪安),或者叫anumidum(阿努迷迪安),亦称黄铜之神,行走之黄铜。 所谓的塔,在这个世界是有特殊的象征意义的。黄铜塔纳米迪安代表全体锻莫的哲学精华,即否定一切,但奇妙的是,这个造物本身被创造出来就是被规定要服从锻莫的意志,这与其神性不符,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哲学上的悖论体。 关于纳米迪安的故事还有许多可说,但锻莫的悲剧相当于一个证明,即违抗神与宿命之族群,不得善终。 这个世上的人或多或少都会信仰一至多个神,不论是圣灵还是魔神,伊德拉抑或迪德拉,对大家伙儿来说,信仰就像是一种本能,植入血脉的习俗,不同人对信仰有不同的理解,但表现出来的状态差别不多。 向神与命运低头其实没什么可耻的,可耻的是背叛信仰。这就是普罗大众的共识。 瑟拉娜说自己要找梅瑞狄亚大君帮忙,但祂与莫拉格?巴尔是死敌,瑟拉娜身为巴尔的眷属,冷港之女,转投梅瑞狄亚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 鹿正康劝说她通过魔法研究来找寻方法,不过瑟拉娜显然是没有听进去。 …… 瑟拉娜站在炼金实验桌前,调配着一些简单药剂,蒸馏瓶下的火苗灼灼沸沸,咕嘟嘟的白色蒸汽在淡绿的玻璃导管里流转,净土的天气永远是温和平静的,以至于能把一切行为都蒙上一层家常的外皮,就像那些在远处游荡的死灵一样,有种亲和的童话色彩。 鹿正康在不远处放了把椅子坐在上面,目光紧盯着眼前一个方形玻璃培养箱,里面的吸魂绦虫们焦躁地蠕动着。 根据一位法师前辈的笔记记载,单位体积空间内吸魂绦虫超过一个临界值就会发生集体互噬现象,最终活下来的一部分个体会聚合成汲魂宝石。宝石就像一枚绦虫的种籽,等到条件适合后就会大量增殖出新的绦虫。 汲魂宝石对灵魂体,不论是生者还是死者的灵魂都有拖曳汲取效果,这是它们在本能地进食,被汲魂者会逐渐丧失活力,生者会因活力耗尽而死,而那些死者,灵魂、尸鬼、死灵、鬼魂等等也会遭受不同程度的毁灭系损害。 用一个不太形象的比喻,汲魂宝石就像灵魂黑洞一样可怕。 鹿正康的实验在稳步进行,他计划等到培养箱内的绦虫完成互噬就将其转移到净土的辽阔冰原上,远离那些牲畜防止误伤,至于现在,大可以放心安置在试验区。 “白山,我发现你挺可爱的。”瑟拉娜突然闲谈起来。 鹿正康侧过头,看到自己的爱人也侧着头与他对视,吸血鬼的脸庞惨白如骨,气血憔悴,但瑟拉娜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说话时勾着嘴角,眉眼弯弯,目光柔美如远山青黛的一川江河。 鹿正康知道瑟拉娜想宽慰自己焦躁的情绪,不过鹿正康完全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让步,所以他只回答一句,“瑟拉娜,我发现你一直都很好看。” “嘿,咱们别说这么客套的话,”瑟拉娜放下手里的烧杯,快步走过来,她略略弯腰与鹿正康对视,伸手去抚摸巨魔人粗厚的脸颊,“白山,就像我一直很相信你那样,你可不可以也相信我。” “我这个人总是会考虑事情的最坏走向,而且我不太喜欢赌,我只喜欢拼,假使你觉得自己的问题只有神能解决,那我就成为一个神。” “又在说傻话。” “我是认真的。” 瑟拉娜笑得捂住肚皮,她轻轻一转身,靠坐在鹿正康怀里,就像一只斑斓黑蝴蝶落在饱满的黄沁梨花上。 鹿正康身上很暖和,以至于像个火炉子一样,瑟拉娜正相反,她冷得像一块冰。鹿正康伸手拥住怀里的爱人,不自觉露出笑容。 “白山,你总是这样傻,你用雄心壮志,但是很显然,你对自己的目标抱着深深的怀疑。平日里,你总是那个让所有人都尊敬的领袖,看看冬堡吧,人们因为你而发自内心地欢笑。一切都在证明你的道路是正确的,你的品格也是毋庸置疑的……” 鹿正康凑到瑟拉娜的颈畔,轻轻嗅着她身上的气味,除了头发上浸润的花香,衣物染料的浓味,还有稀薄的血腥味,死灵魔能在这具躯壳里波荡,让鹿正康隐约听到悠长的小提琴独奏,泛着绵长而平淡的哀愁。 这世界上有件很浪漫的事,可以说是自然给予每个存在着的事物的馈赠——一切有魔能的东西,都有属于自己的音乐。哪怕是石头、泉水、树木、云朵,只要魔能流动,就会有音乐。 他为瑟拉娜的曲调感怀。 鹿正康听着爱人在怀里细声絮语,也聆听着她的曲调。 突然之间,一道灵感划过脑海。 锻莫特有的魔法调音术是一种将自然一切都视作音符的奇妙技术,他们的杰出法师,或称调音师,可以通过某种共鸣的方式改变事物的曲调,以使其发生形态、属性等方面的变化,非常神奇。 事实上,这就是一种对微观世界的解析,鹿正康也曾尝试用各种手段窥探物质的基本组成成分,但是他的试验失败得挺彻底,在多次附魔鹰眼术的透镜下,先看到微粒,然后陡然就变成混杂的一片晕,而更加诡异的是,同一个样本在多次观察时,微粒的形态都有略微不同。 可以想见,其实他看到的其实是自己的幻想,当他用幻术催眠自己,主动忘记曾经的科学知识后,观察到的就只是一片混沌了。 锻莫们没有鹿正康的困扰,因此直接认定了世界是由音乐组成的——这么说来,他们还真的是一群艺术家来着。 如果说,鹿正康能学到类似的手段,或许能轻易剔除掉瑟拉娜的血统。 /53/53460/12779358.html 第三百三十三章 隐秘、出行、英格尔 重现锻莫调音术的想法一经出现就萦绕在鹿正康的脑海挥之不去,他决定先从那个一直以来都无法破译的符文方典上下手,尝试用聆听的方法获取内部的信息,如果这可以成功,也就意味着他听到的音乐与锻莫们强调的世界音符是同源的。 世界的奥秘无穷无尽,鹿正康恨不得能分成无数份同时研究一切知识,但他确实做不到这一点,而他所谓复原锻莫魔法其实也是一条困难的道路,现今遗落世间的锻莫知识残缺得不像话,鹿正康想要一窥历史中的隐秘,只有一条路好走——去找赫迈尤斯?莫拉。 但这又是一个困境。 鹿正康想到要研究锻莫技术是为了向瑟拉娜证明人可以脱离神的旨意而活,但假如他向知识魔神寻求帮助,那么就是在印证当年莫拉所谓的再遇之时,而他也没能逃出神的圈套。 当然,这一切只是鹿正康的小倔强,在有神与宿命的世界,硬是去否定祂们才是大大的愚笨,鹿正康完全有化作提线木偶的准备,但他毕竟还想拼一拼。 “瑟拉娜,我们不去理会那个启示好不好?” “白山,我其实也不太想去,但我怕命运主动找上我。” “命运主动找上你,我就把命运却之门外。” “你又开玩笑了。”瑟拉娜摇摇头,轻轻吻了吻鹿正康的嘴唇。 她的唇瓣是苍白而润泽的,就像是月光下的水仙花,亲昵的厮磨让二人都感到目眩,眼前的世界扩大又缩小,一切万类消失在余光的尽头,所见皆为爱人的脸庞,无限的容光焕发,心头澎湃的血液在管腔内震颤,神经末梢里,细小的欢愉在升起,如夜色下的烟火,美景似乎转瞬即逝,漫天星空又隽永恒常。 “我爱你,白山,所以,让我去接受启示,好吗?” “不行。”鹿正康笑了笑,“在你改变主意前,我不允许你离开净土。” “你在囚禁我?” “我在保护你。” “你对我说这话,以为我会被这么轻易哄骗吗?” “我想让你看看我的决意,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好吗?” 瑟拉娜生气地给了鹿正康一巴掌,很轻,以至于像微风拂面,鹿正康平静地看着瑟拉娜,于是瑟拉娜又给了他一巴掌,这次用了力,瑟拉娜捂着手,“你的皮可真厚!” “嗯,我知道。” …… 扎克之塔。 鹿正康将方典置入插槽,被激活后的方块密典零部件弹开,悬浮起来,露出内部的蓝色核心。 鹿正康闭上眼睛,凑到方典前,仔细聆听。 一段阴冷空阔的水琴调子响起,慢慢的,有合成器的奇幻欢乐特效音从底下泛起,取代了水琴声,响了大概半分钟后,吱吱的电流声出现,还有哐嗤的蒸汽推动声,就像一个录制了工厂噪音的破损半导体在全力播放。 一个男中音模模糊糊地响起来,说的是锻莫语,“调音……第六十八次……心脏,很好……召唤祂……制造祂……”他在很平静地叙说,“失败了……很正常……第六千八百五十一次调音开始……” 这个声音也消退了,接着是一段龙语,意为:“吞噬死者……终末之龙……死亡是真正的结束……” 巨龙的低语也消退,鹿正康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方典已经闭合,内部的消息已经被读完。 继续,鹿正康把上古卷轴放进机器里开始解译。 …… 过年了,鹿正康与冬堡的居民们一起在酒馆聚餐,顺带让约纳斯在学院准备几桌宴席,邀请全体法师欢度新年。 这样的狂欢时刻,会一直持续到晨星月的结束。 现在是4e187年,鹿正康知道再过十三年,上古卷轴5的剧情就会正式开始,这十三年,是最后的平静时日,待到奥杜因出世,天际内战爆发,约纳斯就要开始他的征程了,届时鹿正康不论何去何从,都很难在这场风暴里置身事外。 瑟拉娜对鹿正康的禁足要求感到不满,于是我们的美食家先生提出折中的方案,那就是带着瑟拉娜一起周游天际,探索遗迹,到城市里体验风土人情,一切都很美好,只不过苦了冬堡人民,他们心心念念的食品店很可能要彻底倒闭。 果不其然,当鹿正康在酒席上宣布这个消息后,大家伙儿都哀嚎起来,酒鬼兰米尔哭得格外大声,“没了你的伏特加我可咋活嘛!” 不管这群家伙,鹿正康把约纳斯和迪洛丢在学院不管,嘱咐他们不许松懈武功后,他带着瑟拉娜,骑着机车施施然离开。 任务日志里有几个堆积许久的任务,鹿正康都快忘了它们了。 【任务:珊瑚龙爪】 任务一(未完成):前往英格尔山峰 【任务:报仇雪恨】 任务一(未完成):潜入溪木镇。 【杂项】:有机会帮阿祖拉找失物。 正好,鹿正康把第一站定在英格尔山峰,这座山峰与墓冢都以英格尔命名,这位英格尔是伊斯格拉莫的亲戚,在当初古诺德人从阿特莫拉迁徙至天际时,英格尔所率领的船只被海妖封冻在连天的巨浪中。相传伊斯格拉莫单人独桨冲到海上与海妖搏斗,恶劣的天气持续了一个月。英格尔的尸体被众人以最传统的阿特莫拉习俗埋葬,伊斯格拉莫屠杀并焚烧了无数海妖为自己的族人送葬。 诺德人被称作天空之子,而英格尔正是第一个埋葬在这片大地上的天空之子。 终年的风雪里,凸起在海岸一边的巨岩前有简陋古老的石门伫立,在石块堆积的图腾柱前有供奉盘,一些冻得僵硬的贡品摆放得齐整,诺德人重视荣耀,绝不忘记任何一位古老的英雄。 从巨石下的通道进入墓穴,穿过深沉幽蓝的冰层裂隙,他们来到一个建筑通道,入口旁的火盆早已熄灭,一个青蓝色的纯美光球从中跃出,围着鹿正康跳跃起来,就像一只不安分的小狗。 瑟拉娜叹气,“诺德遗迹,这东西比我的年纪都大,不知道尸鬼们是不是和我小时候见到的一样笨。” 穿过通道后又是冰层裂隙,这个遗迹已经是半崩塌的状态,鹿正康有时候需要刨开坚冰才能继续前进,一路上有一些铁棺椁之类的器具,里面也有青蓝光球,它们也都跳出来,围着鹿正康蹦跶,很可爱。 瑟拉娜:“没有尸鬼吗?这些光球,好有趣。我能看到一些精纯的执念,它们好像是一些精魄的残余物。” 整个遗迹各处都有这样的光球,在尸体柜,陪葬瓮,它们一感应到鹿正康就会跳出来,围着他蹦跶。 墓穴中段的机关门是闭合的,鹿正康难得选择解开机关而非暴力破门。 也许是那种深沉的仪式感让他不忍破坏这个沧桑的建筑。 /53/53460/12779360.html 第三百三十四章 精魄 两侧墙壁上总计有三个谜语柱,每个柱子有三面,各雕刻着蛇、鲸、鹰,分别代表诺德神系里的奥凯、孙、吉内。 孙是舒尔的盾友,背盾人,传说在诺德神系与外邦神系交战时牺牲,先在舒尔的神国松嘉德镇守鲸骨桥,通过他的试炼者方可穿过桥梁,进入英灵殿。说实话,当年鹿正康自己玩游戏的时候,还觉得孙不过是个菜菜的看门人而已,哪想祂来头这般大,这件事也着实让他惊奇了一阵子。 奥凯是诺德神系里的敌对神,本身的存在是一个混杂的神学概念,是圣灵中的生死轮回之神阿凯与魔神中抛弃与放逐之神玛拉凯斯的结合,算是祂们二者的一个交集。 吉内就不必再赘述了。 三个迷语柱需要转动到特定的一面,这也简单,石柱所在的三个槽孔各有特殊之处,一个顶部透光,一个长满杂草,一个滴落水流,分别就对应翱翔的鹰,潜伏的蛇与游弋的鲸,简简单单。 鹿正康解开了谜语,但可惜的是,机关年久失修,已经没用了,他拉动闸刀,栅栏门怎么也没升起,无奈他也只好重操旧业,暴力破门不解释。 一路深入,大片的光球跳出,围着二人散漫地跳跃,形成一片纷纷扬扬的毯子,照亮无光的墓穴,让人仿佛置身波澜荡漾的荧光之海,美景之奇,世所罕见。光球们会发出清脆的鸣叫,就像空谷传来的促织声,吱吱喳喳,讨人欢心。在这般幽邃凄冷的冰山之下,有了它们,一切的恐惧都烟消云散。 瑟拉娜转着圈欣赏这片迷蒙蜃境,她欢笑道:“真是不可思议的美景,我很开心有你在这儿与我一块分享。” 鹿正康点点头,“我也是。” 他们来到祈祷室,尽头是一个谜语门,通常在诺德遗迹里,这样的房间两侧会有各大主神的浮雕图画,但这座墓穴里只有朴素的石砖,果真是非常古老了。 取出从比尔娜哪儿买来的珊瑚龙爪,鹿正康看了看龙爪掌心的图案,蛇、狼、蛾。 狼对应的是玛拉,在诺德神话里,祂是吉内的侍女。 蛾对应迪贝拉,是舒尔的床妻。虽然同样是妻子,但吉内是舒尔的战妻,所以这两位女性化的伊德拉在职能上是有区别的。 将谜语门的三个转环扭到正确的顺序后,再用龙爪解锁,谜语门在数千年的时光蹉跎后依旧维持了能力,轰隆隆地降落下来,露出门后的墓室。 一个残破的长方王座背对着来者,一道头戴战盔的虚幻黑影从王座前绕转过来,这是英格尔的精魄,不屈的战士残余世间的鬼魂,当他出现的一刹那,所有的光球都震荡起来,如潮水般涌入阴影的体内,为这位战士凝聚出坚实的灵体,为他枯瘦的尸体包裹上厚重的黑檀铠甲,他的眼眸里闪烁其冰蓝色的火光。 微光的墓穴里弥漫着冰雾,英格尔的墨色阴影,振臂狂啸,周身释放蒙蒙的白光,好似燃烧自身的火炬。 “天空之子,战斗!永不停息!”他所说的语言异常古老,比第一纪元时的古诺德语更加粗犷,鹿正康没有怎么听懂,可已然意会了他的想法。 英格尔已经完全陷入了疯狂的嗜血欲望中,举起手中灵质化的黑檀长剑就朝鹿正康劈过来。 巨魔人抬手攥住这位古老前辈的手臂,虚幻的灵体就像胶质,他能体会到一种失真的触感,宛如攥住了一把轻薄的窗帘,一刹那就脱手,灵体穿过他的手掌,继续将长剑劈下。 鹿正康知道,要伤害灵体,最好是使用银器,迪德拉武器,附魔武器,魔法等神秘属性的攻击,他本来还想用战士的途径赐予这位死者最后的体面,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太阳、灼魂、烈焰!” 金色奔流如长河漫灌,让这个墓穴的温度急剧上升,英格尔的阴影精魄在火焰里一点点消没了身形。 “做得好。孩子。” 一声呢喃在虚空中响起,随后便彻底沉寂。 瑟拉娜走到王座前,看到一具带着头盔的枯骨倚靠在座上,周身遍布青苔,轻轻一碰,就化作尘泥,只有那个牛角盔完好无损。 这个头盔上有简单的寒霜抗性附魔,并非是符文铭刻,而是被灵魂与魔能浸润千年后产生的效果。 鹿正康尝试着把头盔戴上——头太大,卡住了,失败。 瑟拉娜:“你怎么不试试变成人形呢?” “算了吧。”鹿正康咕哝着,他不打算让瑟拉娜看到自己那年幼的人形状态。 二人顺着墓室尽头的井口楼梯离开坟冢,站在一片海岸边的高大石丘上,爽朗的风从海上吹来,鹿正康听着海风的吟唱,凝视着锯齿般支离破碎的滩涂,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夜幕下狂风骤雨的亡灵之海,无数的船只在起伏翻滚的浪涛间浮沉,它们重叠起来,就像细密的虫豸堆砌成宽阔的阴影,如一张厚厚的垫子把海水阻隔,船只上有各种奇怪的人形、异兽,躯干支离破碎,喷洒的血把黑沉沉的海洋都染地猩红。 幻觉一闪而逝,鹿正康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下。 瑟拉娜:“你怎么了?” “只是一些幻觉,不打紧。” “但你的脸色好差,我甚至有那么一刹那觉得你已经消失了。” “这不过是魔法对我的诅咒,太正常了。” “别勉强自己。” “我不会向死亡认输的,不用担心我。”鹿正康轻轻在瑟拉娜的额头吻了吻,“倒是你,以后要为自己活,别再盲从于莫名的指引。” “你和我们大多数人都不一样,白山,平时的你真的不像个诺德人,倒是和那些锻莫的脾气类似,说起来,其实在我幼年时,在书房里见过几本锻莫魔法书,可惜现在早就没有啦,不然我就能帮上你了。” “我本没有找寻一个得力助手的想法,瑟拉娜,我只想和一个人一块儿见证世间美景,本来有了约纳斯便够了,但他有自己的路途要走……” “好啦,好啦,闭嘴吧,我都已经和你约定相随了,你就别得寸进尺咯。” /53/53460/12779363.html 第三百三十五章 研究、护命、信息 鹿正康发现自己流浪时反倒有相对充裕的时间。可能是需要操心的事情少了吧。一天二十四小时,他并不睡眠,抛去白天六个小时用来旅行外,剩下的固定活动就是三餐等生理需求,练武等日常任务,钻研魔法,解析方典之类,虽然忙碌,虽然杂乱,不过每件事情本身都挺有趣,鹿正康总能乐在其中。 瑟拉娜相对会悠闲许多,她在无事可做时会帮鹿正康一些忙,或者看看书,旁观鹿正康练武,不时嘲讽吐槽几句,十分欢乐。 唯一让鹿正康遗憾的是,自己没有空余时间留给一些生活闲趣,往常能亲自酿酒收粮,而今这些都交由编号死灵们完成,它们越来越聪明了,未来可期。 第一块汲魂宝石已经孕育完成,鹿正康用一些质量低下的死灵喂养宝石,相信用不了几天第二代吸魂绦虫就要孵化,届时应当能证明净土印记的存在。 随着对死灵法术钻研越来越精深,鹿正康有一种强烈的创造欲望,他想尝试制作一种独属于他的死灵生物。 鹿正康当年接触的各类影视游戏作品里有一种经典的死灵构造体,即缝合怪,也有称憎恶的,最早起源应当是英国作家玛丽?雪莱于十九世纪初所创作的科幻文学《弗兰肯斯坦——现代普罗米修斯的故事》,里面的科学家弗兰肯斯坦将大量尸体碎块拼接成巨大人形,随后用电击赋予其生命——这篇文章虽说是科幻,但本身的内容完全超乎了正常范畴,只能说是荒诞的狂想,而且一定程度上加重了当初大众对科学的恐慌情绪。 在上古卷轴里有一种血肉元素,或称血肉侍灵,虽然听起来与火焰元素、冰霜元素等差不多,不过这个东西就是缝合怪,鹿正康也找到了详实的记载,也知晓如何制造这样一个外形狰狞恐怖的侍灵,不过他的想法是将机械与血肉结合,制作可供编号死灵使用的“装甲”。 上手研究这样的东西其实很费力,而且要用于战争的话,并不具备普适性。虽说吃力不讨好,但这是一个进步的过程,理清了血肉与金属的活性化,找到二者结合的契机,这些都是积累。 …… 距离汲魂宝石形成有半个月了,新的吸魂绦虫已经孵化了出来,然而让鹿正康惊讶的是,它们就像畸形儿,非常虚弱,躯壳干瘪,而且没有了灵质化的形体,看着就像一堆紫色麻布条一样胡乱堆砌。 解剖后,鹿正康倒是查明了因由,原来是缺少来自湮灭的阴影能。除此以外,让他惊喜的是,绦虫食道内壁的纹路已经有了改变,他拓印下来与原先的图案一对比,乍看变得复杂了些,细看发现基本是两个东西。可惜的是,灵魂通约的附魔效果也随之改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体加护附魔,可以让灵质更加沉凝稳定。 对鹿正康来说,这差不多就足够了,虽然遗憾于没能培养出净土的吸魂绦虫,不过印记有了之后,大可以向真理之主白嫖,召唤来的吸魂绦虫在净土待上一阵子就姓鹿了! 倒是这种全新的绦虫,鹿正康发现它是可以附身到灵体上的,二者能达成一种默契的共生关系,绦虫提供保护层,死灵提供能量和行动力。 鹿正康将这种新生代取名为护命绦虫。 护命绦虫与死灵结合后,其内部的能量管就会被死灵魔能充满,使其进入灵质化,与死灵融为一体。 一头死灵能接受的护命绦虫数量有限,因为绦虫本身没有与死灵魔能共鸣的能力,全靠宿主提供养分,而融入的护命绦虫越多,死灵的魂魄坚韧程度就越高,可以容纳更多魔能,转化更多灵质,孕育更高的智慧。 这是一个精妙的良性循环。 或许用不了多久,鹿正康就会拥有一支强大的死灵军团。 …… 方典的解读进入漫长的瓶颈期,鹿正康总能听到一堆信息量很大的破碎话语,他仔细记录在备忘录里,可这些东西对他的研究都没有实质性的帮助,乃至有时听到一些不可名状之存在的低语,鹿正康会陷入短时间的失忆和混乱。 解译卷轴的内容,同遨游外层空间一样,都是有极高风险性,极低回报率的工作。 瑟拉娜看他每天走进扎克之塔前气色红润,走出来后面庞憔悴,日复一日,看起来永无尽头。 “白山,还是没有结果吗?假如你寻求锻莫的智慧是为了解决我的吸血鬼病,还请不必这般折磨自己。” 鹿正康把玩着手里的调音器,这个东西也是当初从赛普汀默示手里抢来的,这个老头至今没有醒转,鹿正康是怎么也治不好他的病症,大量的失败堆砌成生活的苦涩味道,鹿正康有时也会因彻骨的疲惫而茫然,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对调音魔法的探索,这是一把通向微观和宇宙本质的钥匙,对他来说,太宝贵了。 瑟拉娜的轻声劝慰还在耳边,鹿正康却不自觉将其带入到方典里的音声。 在近百次的聆听中,鹿正康用过各种方法,每次听到的音乐都是不同的,虽然囿于他本人的见识,翻来覆去其实就那些乐器,但调子是千奇百怪的,这样的调子里,夹杂着语言,所以语言到底是在起一个什么作用呢? 刚开始鹿正康以为这些语句就是真正的内容,至于那些音乐只是司空见惯的幻听,但慢慢的,他便怀疑音乐才是真正在叙说故事,而语言也只是声音的一种,传递的信息量或许是没有区别的,关键在于解读者的思维。 鹿正康没法从音乐里听出具体的意象,所以他便下意识追逐语句,不过语言这个东西,作为交流渠道,可以看作是一组加密的音波,听者得学过这门语言,有了“钥匙”后,投入一部分的注意力去解码,这才能真正理解内容。正如瑟拉娜在鹿正康身前絮絮叨叨一大堆,只要鹿正康没把这些话当作有意义的东西看待,那么听到耳朵里的也就是一组低频音波罢了。 方典里的音乐和语言,它们其实已经经过了一层解译,从原始信息变为声音符号,所以说,鹿正康需要的其实是可以进行二次解读的器具。 /53/53460/12779364.html 第三百三十六章 音乐台和DJ鹿正康 鹿正康带着瑟拉娜去了一趟精灵之牙遗迹,这里联通黑降,当初他与约纳斯一道来的,不过这次他的目标却是那个打开通道的机关机器。 这是一个黄铜的四棱梯台,底面四边长均为四英尺余三英寸,顶面四边长均为三英尺,高一英尺半,四个侧面都是栅栏板,内部是一套发音结构,底部有蒸汽管道与遗迹的锅炉管道连接,被鹿正康拆分了出去。 接下来的时日里,鹿正康打算好好研究一下这个东西,除此之外,扎克之塔里那个用于解读上古卷轴的铜球也让他十分好奇,只不过这东西太重要,所以不能就这么拆卸了,鹿正康打算探索一下其余的锻莫遗迹,找到类似的铜球机器。 瑟拉娜最近在玩鲁特琴,她说自己年幼时也接受过正统的音乐教育,也就是贵族式的私教,虽说当年的音乐的发展还很原始,但艺术这个东西很多时候并不追逐新奇,反倒是一切复古风格的曲调能让人眼前一亮,感同身受。 瑟拉娜:“传说奈恩第一件乐器是由一位美丽少女的身体制成的,那位在人间行走的疯神将她撕碎了,肌腱做成鲁特琴,头骨和股骨制作成鼓,腿骨做长笛,想想也真可怕呢。” 鹿正康只是唔了一声,他站在黄铜音乐台前,把球形的调音器置入凹槽,然后拨弄着水晶盘,就像一个打碟的dj。 锻莫音乐台内部的结构是多重的,包括蒸汽动力系统,机械传动结构,魔法构装,感光组件,发声器等等,让鹿正康看得挠头。 虽然内部复杂异常,不过真正外部的操作部件倒是很简单,就是四个嵌套交叠起来的黄铜机关球,沿着音乐台的顶部削掉,露出洋葱般的层叠面,最中间的铜球是完好的,并且镶嵌了蓝色水晶,是感光组件的一部分。 铜球可以旋转、移动,就相当于是在触发按键,调节出不同的角度、位置,这个过程就会带动音乐台内部的机械组记录信息,再通过调音器转化出不同的音符乃至音调。假如给这个东西做个类比的话,真的很类似于合成器,通过铜球设定音效,然后经过调音器处理信号,再由内部系统把机械信息转化为声音信息。 三个被削去一部分的铜球露出的部分是三个铜环,环上有标记点,这三个环就是音符区,中间镶嵌水晶的铜球是用来控制音量、音频等信息的。 调音器可以记录一段完整的曲调,就像储存卡一样,这样一来就能完整播放一段音乐了。 锻莫的音乐当然也不是普通音乐,而是魔能共鸣曲,听着就很高档,实际上,的确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 聆听共鸣曲对听众的素质要求很高,必须是对魔能十分敏感的天才,并且得有相当程度的品鉴能力和想象力才可以领略其艺术美感,下愚之人只能听到簧片震动的机械音,而对背后隐藏的辽阔如深空星鸣的曲调充耳不闻,普罗大众则会茫然于乐曲的表达内容。 鹿正康不久前还遗憾自己没了生活闲趣,这下可好,直接变成音乐家了。 …… 从英格尔冢离开后,鹿正康二人去了风盔城,听说这里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三个月的雪了,阴天占据大部分时间,只有那么几天是晴朗的,而晴朗的时候也并非碧空如洗,流云缭绕天空徘徊不散。 他们两个一个是兽化人,一个是吸血鬼,所以在外总是做了一些伪装。 鹿正康穿着大氅大袍,身材高大到让人望而生畏,两条手臂过长,站直后指尖还能搭到膝盖上,哪怕他的表情很温和,但还是让人难以亲近。 瑟拉娜换下了吸血鬼标志性的黑红皮甲,披着一身舒适厚实的绛紫色羽绒芯棉布大衣,戴着笨兮兮的冰白色狼皮毡帽,另外为了遮掩猩红的眸子,还戴了一张银质附魔百花刻纹面具,虽然没有开眼孔,但其实视野非常好,色彩也齐全。 他们这样的打扮算得上奇人异客,进门前还被守卫盘问几句,瑟拉娜的诺德语说得不很好,鹿正康一通解释,把来自赛罗迪尔的帝国士兵说得晕头转向。 士兵:“你们是诺德人?” 鹿正康:“对。” 士兵:“她也是?”说着,指了指眼睛。 鹿正康点头,“能看见路,不必担心。” 士兵:“你们来风盔城的目的是什么?” 鹿正康:“游玩参观。” 士兵:“我见过很多你这样的年轻人,仗着自己有力气,来找领主要求加入他的近卫,不过我并不推荐你那么做,记住我的忠告。” 鹿正康:“我们能进去了吗?” 士兵让行。 天际的每个城市都各有特色,当然,这里指的是那些繁华的城市,因为穷困的那些地方都丑得千篇一律,萨莫尔、晨星城、冬堡这些地方,看着都没什么区别。 如果说独孤城的气质是忧郁的,雪漫的气质是热烈的,马卡斯的气质是躁郁的,裂谷的气质是阴险的,那么风盔的气质就是压抑和铁血,这座高大古老的石头城,巨大的红铁城门能有三十英尺高,别说是鹿正康了,就是来两个巨人叠一块儿也可以大摇大摆地进来。 厚厚的惨白雪片堆砌各处,覆盖一切平面,街道两旁的雪堆高高的,有一些穿着麻布衣的人们在把雪铲到车斗里,统一运出城外抛洒。灰黑的石块在云层下的阴沉天气里反射着凝重的微光,哪怕是白天,城市各处的火堆火盆都是燃烧着的,一些衣着单薄的流浪者和乞丐——老人、残疾、小孩子们,聚在火堆旁取暖。 负责守卫的有两批人,一是穿着棕色皮甲的帝国士兵,一是穿着蓝色皮甲的风暴斗篷军,后者是领主乌弗瑞克的近卫,最近声名大噪,许多年轻人都来投奔,至于前者,那些是赛罗迪尔方面派来的驻扎部队,负责监视风盔城的动向,关键时刻会实行镇压行动。 他们两派人格格不入,而且时不时会发生口角冲突。 鹿正康:“看起来那场危机是在所难免。” 瑟拉娜:“什么危机?” “战争。” “哈,这种戏码对诺德子民来说不是非常正常吗?” “有道理。” 风盔城最好的酒馆当然是烛炉堡,老板会向好奇的客人们解说这个名字的来源。 “火炉上的蜡烛早在一百五十年前就被点亮了,至今没有熄灭,当时这栋建筑属于一个叫冯德海姆的伟大战士,当他战死沙场后,其子戴维科特将蜡烛点燃纪念父亲的荣耀,看看,兄弟们,这就是历史,诺德人的骄傲。” 他的话引起酒馆一层几位诺德人的欢呼,然后楼上的也叫起来,气氛热烈,可其余种族的人们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53/53460/12779366.html 第三百三十七章 阿旺晨泽尔,锻莫知识 出于好奇,鹿正康去看了看那个所谓的长明蜡烛,上楼的时候看到天花板上吊着许多羊角灯,这让他险些产生误会,以为这些就是燃烧了一百多年的烛火。 烛炉堡出名的火炉造型就像一个室内烟囱,一个倒置的手电筒,石砖所砌,宽阔的炉膛里燃烧着旺盛的柴火,古旧的圆酒桌围着炉子排了一圈,大家喝着酒,聊着天,虽然融洽,不过细看还是颇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诺德人和诺德人一桌,亚龙人和亚龙人一桌,暗精灵们、高精灵们,都是分开来的,只有一桌混坐,而他们似乎是一个冒险团的成员。 蜡烛在火炉一边,就放在炉壁上,已经烧了半截了,整体有些模糊,鹿正康尝试聆听它,但貌似失败了,周围人的叫闹很嘈杂,但这些声音是不会影响魔能音的,鹿正康没听到蜡烛的声音,纯粹就是不够敏感。 瑟拉娜:“听到什么了?” “没有,我失败了。” “不打紧,只是一根蜡烛而已,说不定它也成了精魄。就像那些墓穴里的老家伙们一样。” 鹿正康笑了笑,“这倒是很有可能的。” 他们在这边闲聊,旁边的一个穿皮甲的诺德壮汉转过身来,对他们打起招呼,“嘿,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鹿正康:“冬堡。” 他刚说完,一个坐在角落里的醉醺醺的诺德人站起来,发出长长的一声“嘿!”酒馆二层的人们被他这一声吸去了注意力,鹿正康与瑟拉娜也是,他们所有人都盯着这个打破喧闹之寂静的家伙。 “美食家!白山先生,是你来了!啊哈,哈哈!”他挤开桌椅板凳,人群与叫骂,他走了过来,带着一股子让人吃惊和疏离的热切,男人远远得张开手臂,示意要拥抱,但不小心打了一个高个儿的亚龙女人的后脑勺,他扭头咕哝了一句“抱歉老兄!” 瑟拉娜低声询问道:“你认识这个莽汉?” 鹿正康努力辨认了一下这个家伙,然后用不确定的语气回应道:“似乎,是一个顾客,在冻炉酒馆住过三天。” 男人笑嘻嘻地与巨魔人抱了一抱,他转身对所有人宣布,“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冬堡有一个美食家,会做上千种珍馐,哈,他现在来啦!” 人们起哄,让鹿正康露一手,当然,鹿正康也的确露了一手,他用大家伙儿向老板买来的食材做了一些简餐,酒馆里,所有种族的所有人,都可以分到一些。 热腾腾的喷香蒸汽弥漫在酒馆里,模糊了人们的形貌,又扩散到街道上,就像在这个冬天冷冰冰的城市里点起一根微光的蜡烛。 …… 第一纪元起始于诺德人的编年史,总计两千九百二十年,超过了后面的纪元总年数之和。 1e143,泰姆瑞尔上的第一个人类帝国,诺德第一帝国诞生。 冬堡、东境、白地、裂谷四领位于天际的北部和东部,被称为“古四领”。在地理、政治上与泰姆瑞尔其他地区保持距离,相比之下其他西方领地显得更为开放,各个民族都在此建立了家园。 风盔城自伊斯格拉莫时期建城,作为人类荣耀的纪念碑,并用来警戒精灵,建城的工程中大量奴役、镇压、屠杀精灵俘虏。这里相当长的时间都担任都城,成为天际的政治中心。 当年随伊斯格拉莫一同南下的五百英豪,他们的名讳被刻在一面石砖墙上,成为天际的一大景点,向每个瞻望者展示天空之子的荣耀。 第四纪元,红山爆发,大批暗精灵难民从丹莫小径涌入天际,一部分就近在风盔停留定居,而乌弗瑞克成为领主之后,将这些难民驱逐到风盔的棚户区“雪区”,而这片贫民窟也因此改名为“灰民区”,这些难民也随时面临着那部分排外的诺德人的诘难怀疑。 人们会说,乌弗瑞克是个能服众的好汉子,但并非一个仁慈的君王,但凡是诺德人遇到了抢劫、袭击等治安问题,抑或什么民生困难,他总会在第一时间伸出援手,而其余种族的一切悲剧他都视而不见。 …… 鹿正康向一个冒险者打听到了裂谷领西部一个锻莫遗迹的方位,准备带瑟拉娜一块儿去看看,在这之前,他还特意去看了看那面英豪的铭刻墙,数千年风霜让石砖都模糊了,许多字迹根本无法辨认。 这些英豪的意志而今被雪漫的战友团继承,他们的美名传遍天际,甚至在泰姆瑞尔的其余地方也有名气,相当于天际的战士工会,鹿正康知道他们的内环成员其实都是兽化人,一群狼人。表面的身份光明正大,背地的血统又被普罗大众所畏惧,真是有些讽刺。 …… 裂谷西部的那个锻莫遗迹名为阿旺晨泽尔,是个地下城市,沿途的机械蜘蛛、机械球守卫乃至蒸汽锅炉等等事物都陷入了休眠状态,一片死寂。 随着他们二人的深入,还找到了几处机械工厂,这是锻莫们进行大批量组装机械体的区域,其中还包括两台矮人百夫长,十分难得。 这些物什当然让鹿正康笑纳了,只要回去拼装一下就能得到一大批合用的机器,虽然对他帮助不大,不过用来当玩具耍也是好的。 这趟旅途最让他惊喜的还是在遗迹深处找到了一个符文方典,这倒是真的好运气,不过等他迫不及待地把方典从基座上取下后,整个遗迹都被激活了,两头原本静默的矮人百夫长对他们发起了突然袭击,这些东西的力气极大,哪怕是鹿正康都不好硬接,最后是穿上了大伊万来了一场钢铁对撞才把它们打得稀烂。 瑟拉娜这一路都在一旁划水,还有闲空为鹿正康鼓掌叫好。 “哇哦,你可真勇猛啊,白山大人。” 鹿正康一脸无奈,“别这么阴阳怪气的。” 离开阿旺晨泽尔的时候星月阑珊,天空上挂着紫色的极光飘带,美好非常,瑟拉娜拍了拍鹿正康的胳膊。 “怎么了?”他弯下腰与爱人对视。 “没什么。” “就是突然更加喜欢你了。” “是吗?厉害啊!” /53/53460/12779368.html 第三百三十八章 音调工程 鹿正康躺在羊皮沙发上把玩方典,几头年幼的冰原狼在他身旁转悠,它们已经是第三代了,纯正的净土生物,比祖辈更强壮、温顺,喜欢粘人,一副憨憨的模样,鹿正康时不时得它们硕大的狼头推开,因为总是咧嘴流涎,就像一群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狼。 从阿旺晨泽尔取来的方典是红色的,而在扎克之塔的那个是蓝色的,二者功能有相当的区别,红色方典是一个大型储存器,可以理解为机械硬盘,而蓝色方典储存的信息量较少,但有解译功能,可以理解为翻译笔。 红色方典里储存了大量锻莫知识,它们就像是古老哲学的实质体,如一道道无形幽灵缭绕着鹿正康,在他耳边细细低语着高远的知识,虽然大多是支离破碎的语句,不过足够让鹿正康整理出有条理的信息了。 最先整合出来的是一些机械生物的制作方法,鹿正康早在异典就得到了这些知识,因此不甚在乎,对他来说,锻莫科技有许多值得借鉴的东西,可也有许多不值得照搬的东西。制造一个机械生物其实是需要许多复杂的资源的,譬如炼金药剂——矮人油,珍惜矿物——宝石,驱动能源——灵魂石。对他来说,有灵魂通约这个附魔,可以精简许多构造,宝石和灵魂石就完全可以省出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慢慢的,他也接触到了一直心心念念的调音术,根据红典里的内容所说,调音术原理旨在模仿自然法则——地骨,而地骨实乃无数创世元灵之死躯,由神圣“降格”,将其超越现世之“无限”堕化而成现世之基石。 施法者感应地骨,这个过程若转化为东方仙侠体系,就是在感悟自然之道,锻莫们认为世间一切都只是音符,而地骨就是宇宙的琴弦——的确浪漫。 鹿正康曾经喜欢看一些科普视频,也通过那些专业人士的精妙转述领略了一些尖端的科学理论,其中就有家喻户晓的弦理论,之所以家喻户晓,当然和霍金这位科学界的网红有关。 地球人类对微观世界的探索在发现基本粒子后便进入一片平静期。 科学家们开始对基本粒子进行持续的观测,通过高能辐射击打粒子,使它们的状态发生变化,以此产生的现象便是我们可以观察到的。 然而这样间接的手段无法精确测量基本粒子,我们对某个粒子的速度越精确,对其所在的位置就越模糊,反之亦然。这个现象称为海森堡测不准原理,这也是量子力学的基石。 为了描述基本粒子的状态,理论物理学家们提出了量子场论,可以用来解释大部分的宇宙现象,但这个理论并非完美,因为无法统合重力,所以就无法统合四大基本力,不能做到大统一。 弦理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中诞生的,其将基本粒子描述为弦的不同振动而产生的不同“音符”,一根弦能表示不同粒子,全看它是如何振动的。这个理论把重力也统合了进来,这使其有望能得出宇宙的终极答案——之一。 可惜的是,这个理论也并非完美,其所需的数学工具在传统科学涉及的四维时空里并不适用,弦理论得在十维时空才成立——完全超乎人的现象极限,几乎就像是打破了一层障壁那样高不可攀,显得非常虚幻。 弦理论的研究者们就是在尝试刨去多余的六个维度,这样就能解释四维时空,然而进展寥寥。 之所以科学家们还愿意相信这个虚无缥缈的理论,就是因为它符合数学逻辑,在理论上是可能的,并且有相当的指导作用,只不过对现有的科学水平来说,过于超前,无法验证。 弦理论对量子场论来说是一个进化,将后者对粒子的认知从点升级到了弦,那么追根溯源,假设基本粒子就是世界的最小单位,可这些基本粒子又是哪里来的? 量子场论认为宇宙是一片寂静的海,一切细微的波澜都会产生巨大的改变,粒子或者说物质,就是“场”的波动产物。 类比一下,在上古卷轴里,地骨就相当于弦,这个东西在光与阴影的场里震动,产生了万千气象,创造或湮灭,不同的震动频率,出现不同的结果,有的是点石成金,有的是霹雳雷霆,有的是山河倒转,有的是星汉于出。 鹿正康非常认可锻莫们的调音魔法,这其实就是一种科学。 在这个混沌的世界,或称其为奥比斯,精神比物质更加基础,因为一切物质的形态根源,其实都是精神所创造的,地骨是元灵堕化,那么光界、湮灭之类的,其实也是更高存在的精神演化的。 锻莫的科学包含了他们的哲学,去解释世界的本源,追寻理性的升华,找寻世界的终极答案,鹿正康继承了他们的知识与意志,可以说,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锻莫,深精灵,桀骜不逊的凡人们。 …… 最近一段时间,鹿正康发现自己可能要变成一个吟游诗人。 对锻莫调音术阶段性的突破研究使得他拥有了一些基础的音调魔法知识,现在他可以通过特殊的调音器来施法,比如物质转化,把铁转化成铜,铜转化为金,石头转化成水流,云彩转化成光线,非常神奇。当然,一些毁灭系魔法也可以用调音术释放,表现的形式上有些不同,但效果是一样的。 以后他就可以用音乐来攻击,还是很酷的。 在这之前,他得设计自己的专属调音器,或称调音叉。 说到调音叉,这是一类很强大的特殊法杖,历史上最出名的两把调音叉都具有让人成为半神的能力。 这两柄神器——锐锋(keening)与切割之锤(sunder),都出自当年的锻莫首席音调工程师卡格瑞纳克大公之手,卡格瑞纳克是研究洛克汗之心( 第三百三十九章 鹿正康的专属武器,十一音铜伞 鹿正康有时候也在垂涎那些威力非凡的神器。 洛克汗之心就不必说了,这玩意被上古卷轴三代晨风的主角毁了,对应预言里那句“当三席陨落,红塔战栗”,红塔毁灭,若不是有个第九圣灵塔洛斯升神维护了空间稳定,世界说不定都已经毁了。 除此以外,上古卷轴五代里出现过的神器、魔神器还有很多,让鹿正康记忆犹新的当然是那位创世工程师马格努斯遗落人间的神器——马格努斯之眼,这个据说是用于创世的工具,与光界有直观的联系,可以抽取光界无尽的创质和魔能。 这个神器类似于dnd世界里的密瑟拉之核,一种可以深入魔网抽取能量的装置,当时的法师们用这个装置为驱动力,建造了无数浮空城市。 而要说浮空城,在上古卷轴世界里也是有的。 当初的晨风审判席——阿玛莱西亚、索萨希尔、维威克,取得了那三柄神器后,成为了活在人间的神,实力强到不可思议。第一纪元末期,毁灭大君梅鲁涅斯?大衮降临世间,被审判席三神打败后驱逐回湮灭,疯神谢尔格拉把一颗巨大的陨星砸向维威克城时,维威克以强大的力量将陨星固定在空中,成为一座悬空城市。 对鹿正康来说,马格努斯之眼是意义堪比三神器的工具,有了他,说不定能直接成神。 而他也确实知道这个东西在哪里。 古诺德遗迹,萨塔尔,诺德祖先从阿特莫拉大陆迁移到天际后的第一个大型定居点。当时的雪精灵与古诺德人还相安无事,蛮子们不想理会精灵,安心过自己的日子,而雪精灵们把诺德人当作应该尽量避免接触的低等生物,直到某天,雪精灵派出一支使团来到萨塔尔,发现其地下强大的魔能波动。 他们发现了马格努斯之眼,而马格努斯是他们信奉的魔法之神,神器不应当被这群污秽的人类染指,于是雪精灵们屠杀了萨塔尔,制造了泪之夜事件。 后来的故事已经说过了,这帮白皮精灵放跑了伊斯格拉莫,结果就是全族灭绝。 伊斯格拉莫,真汉子耶! 引起这个悲剧的源头——马格努斯之眼还在萨塔尔城下,鹿正康本可以直接去找寻它,可是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叫他颇为忌惮。 原作故事里,马格努斯之眼被冬堡学院的一个成员发现,然后引起了一系列的争端,其间出现了一个神秘而古远的法师势力——赛伊克教团,他们最终将马格努斯之眼带走,理由是世界没有做好迎接它的准备。 这个教团的起源是可以追溯到黎明纪元的。 当初精灵主神奥瑞-埃尔在审判了洛克汗之后就决意升神,离开现世,祂将当时的古精灵召集起来,当着他们的面恢复了自己的神性,给他们指出了一条升神之路,这条道路也被称为先祖之路。 这些古精灵是流落奈恩的那些元灵退化再退化后的结果,其实世上的一切生灵都是元灵不断退化的结果,大家其实都是神来着,人、精灵、动物、植物,追根溯源都是。 只不过一部分生灵残余的力量更多,譬如古精灵,他们自认是比那些虚弱同胞更高等的存在,这也是精灵傲慢的根源。 总之,古精灵们自认是奥瑞-埃尔的后代,并且遵循先祖之道以期成神。 古精灵本身的寿命是没有尽头的,可还是会因为疾病和伤病而死,在他们长达千年的平均寿命里,他们力求将一切都达到完美,艺术、魔法、礼仪等等,这种完美主义也流传给了高精灵——古精灵的正统传承者。 岁月变迁之中,古精灵们消亡,精灵的祖地沉入海底,各种各样的分支精灵出现。而赛伊克教团是一直遵从先祖之道的隐士组织,他们有悠久的传承,强大的魔法知识,超然世间凡俗。 当初鹿正康玩游戏的时候一直对法师有误解,觉得他们不过如此,可赛伊克教团的出现倒是让他大开眼界,就他们不多的戏份里就表现出强大的施法能力,如时间静止、心灵通话、空间传送、预言感知等等。 尤其是时间静止,那些杰出的冬堡法师们都无法窥视这般奥秘,只能在事后感到一些身心的不适。 鹿正康就怕自己找到马格努斯之眼后,还没来得及将其收入净土就被赛伊克教团截胡,那也太痛苦了。又或者他收走神器后被教团围攻,那更加痛苦。 所以他还是打算缓一缓,先提升自己的实力,免得神器到手却无计可施。既然马格努斯之眼不曾出世,他也不必着急,还是选择等一个缘分上门。 …… 关于调音叉,鹿正康设计了好几套方案,限于技术水平,都挺笨重的,他甚至有想过专门制作一个调音拖拉机,把设备放在蒸汽皮卡的拖斗上,一路走,一路就能像高音喇叭一样释放魔法——和噪音。 不过那个画风就太奇怪了,被他一票否决。 最后敲定的方案是伞型调音叉,音叉主体是一根底面边长一英尺,侧边长九英尺的黄铜水晶方柱,内部系统负责模拟地骨共鸣,方柱一端安放伞面,十一条伞骨末端各吊着一个成年男人拳头大的黄铜铃铛作为发声组件。 方柱四个侧面,各分八个区块,各嵌着一个菱形蓝色水晶,总计就是三十二块水晶,表面附魔铁甲术、法术防护、结界术等,保证其强度。内部结构是严格按照锻莫技术设计的,鹿正康还加入了死灵系统,提高能量流通的效率。 伞面包着绯色细织麻布,为了防水,还加护盾附魔。 另外伞尖是柳叶型的,黑檀制作,除了好看,还能用来给人开开眼。 伞骨是黄金的,有良好的魔能传导性,因为黄金软,所以也单独附魔了铁甲术。 铃铛的附魔有铁甲术、护盾术和扩音术,内部是一套机械发声元件,可以像八音盒一样发出音乐,也可以播放录音。这些铃铛其实并非调音叉的必备部件,而像是法杖一样,可以释放法术了。 调音叉制作完成后,被鹿正康命名为十一音铜伞。 巨魔人现在身高八英尺出头,差不多是不会再长了,拎着九英尺多的铜伞,气势看着能有几英里高。 鹿正康在瑟拉娜面前卖弄自己的新武器,清脆的铃铛声里,魔能如潮汐般呼啸。 “怎么样?酷吧?” 瑟拉娜摇摇头,“不下雨也打伞,你可真像个贵族小姐。” “……” /53/53460/12779372.html 第三百四十章 元素之力,大师之路 十一音铜伞带给鹿正康的感觉是与外殖装甲完全不同的。 大伊万就像一个暴力傀儡,鹿正康可以借用它的力量,而十一音铜伞是一个权柄,给了他号令魔能的权力,是在放大他的施法能力。 鹿正康的魔能枢脑常年都是负债状态,现在有了调音叉后,就可以彻底不管魔能储量了,只要他的精神旺盛就可以随意调动原始魔能。 鹿正康翻了翻自己的任务日志,发现杂项里有一样【制作法师套装】,一年前定的任务,一直以来都被他遗忘在角落里了。 现在的他当然用不到法师套装,不过可以给瑟拉娜制作一套。 他们的旅途还在继续,从阿旺晨泽尔离开后,一路向西而去,准备到雪漫看看,顺路的话,可以先去一趟修道院,拜访一下灰胡子们。 …… 约纳斯与一群学徒们一块跟在法劳达身后,他们在冬堡学院的庭院里游走,高精灵女法师会随性而谈,将一些自己对法术的理解,学土们在散步的时候也可以自由交流。 这样的交流课程,平均一周两次,有时候是两周一次,当然,其余的课程也有,那些就不归法劳达管了。 兜兜转转了一个小时后,法劳达有些倦了,准备下课,在此之前,还要宣布一件事儿。 法劳达:“过些天学院会组织一次遗迹考察,想要去的同学可以找托夫迪尔法师报名,这次依旧是他带队。” 她的话引起了一阵兴奋的细语嘈杂,一个虎人姑娘用她那带着奇妙口音的帝国语问道:“埃塔栗想知道这次考察的地点?” 法劳达:“暂时没有确定,可能是萨塔尔,也可能是精灵之牙,不过萨塔尔咱们已经去过几次了,没什么意思,因此去精灵之牙的可能性大些,名额只有十个,这次据说会稍微深入一下这个锻莫遗迹。” 学徒们一哄而散,纷纷去找托夫迪尔,只有约纳斯留在原地。 法劳达捏了捏眉心,对布莱顿小子和颜悦色地问道,“怎么了男孩?有什么困惑想要与我分享吗?虽然我不一定能解答,但应该能给出合理的建议。” 约纳斯:“导师,毁灭系法术的终极奥秘是什么呢?” “哦!竟然是这个问题,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法劳达明显吃了一惊,“怎么,你自信已经是个资深的专家了吗?” 约纳斯脸色困窘,“不,我还有很多要学的内容,不过我还是很好奇。” 法劳达露出莞尔的笑意,“好啊,一个法师对知识保持热情当然是正确的,不过我可得提醒你,千万不要好高骛远,千万不要对任何一个法术露出傲慢的姿态,魔法会成就你,也可以轻松毁灭你。” “是的,导师,我明白。”约纳斯恭顺地低下头,盯着法劳达的脚尖,他早已听惯了这样的老生常谈,对于此类法师的金科玉律,他也时常自省,保持一颗敬畏之心总是没错的。 法劳达用无声的凝视来批判约纳斯的姿态,高精灵的金色眸子仿佛有明亮的电光闪烁,视线所过之处,男孩的肌肤上凸起无数的疙瘩,躁动而压抑的魔能在他耳边发出不怀好意的嘲弄,这叫他惴惴不安,可又满怀期待。 十秒钟,漫长的十秒,法劳达终于开口,“一直以来你的聪慧都让人惊奇,早熟,稳重,充满激情,有着快乐的情绪,这样的你,的确有资格走上那条道路。” 约纳斯在心里发问,什么道路? “毁灭系是玩弄元素的魔法,但我们只是一些拿着水壶在河边汲水的可怜人,真正的毁灭系大师拥有驾驭这条惊险河流的力量,我可以告诉你,接下来该去找寻驾驭元素之力的灵感,”法劳达咳嗽了一声,“跟我来,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一本书,道路就藏在其中。” 约纳斯跟着法劳达来到了面容之殿,这里与成就之厅一样,是法师们的休息处,圆塔形,双层结构,一层地面中间有一口魔能井,扇形的房间分布成一圈,半拱形的门口有灰蒙蒙的法术屏障隔绝内外,只有法师本人的允许或者首席法师的紧急命令才能开启。 法劳达带着约纳斯到自己的房间里。 身为高精灵,她把自己的宿舍打扮得相当讲究,特殊的法术把这个狭窄的空间强行扩大,大概有四十分之一英亩,相当宽阔,地毯是黄羊绒编织的,还有色彩缤纷的马格努斯纹章刺绣画,洁净术附魔效果卓越,一尘不染到能让家庭主妇们羡慕死,除此以外的各色木制家具也颇为考究,室内自带附魔台与炼金桌,各色材料排布整齐,墙壁上有许多翠枝自然生长,把灰扑扑的石墙隔开,营造了深林的美妙感受,头顶有魔光灯,模拟自然光线和昼夜运行。 约纳斯站在待客区,这里有舒适的躺椅,茶几上摆着果蔬,不过男孩出于礼貌没有在主人未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就坐。 法劳达走到一个书柜前,轻轻念诵咒语,约纳斯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浓烈的仪式感袭上心头,他暗想道:这个书柜一定很重要,否则法劳达导师也不至于专门设置一个魔法陷阱来保护它,这里面储存的都是什么知识呢? 法劳达打开柜门,轻轻的,蹲下来,掀开底部隔板,再拿出钥匙,一番操作让约纳斯忍不住踮起脚偷望。 “咳咳。”法劳达咳嗽了两声,约纳斯马上站好,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好啦,我找到了。”高精灵法师把书柜一层层关好,然后抱着手里的大部头青皮书走到男孩身前,“给。” 约纳斯郑重地接过宝典。 古旧的书皮有青铜的质感,一面有太阳之眼的图纹,魔法之神马格努斯的标志,那眼瞳仿佛蕴藏深邃的力量,约纳斯感到血气上涌,一阵头晕目眩。 “这……这是?” 法劳达轻声说道:“古老的传承,此书名为《元素之力》,里面蕴含箴言,去吧,揭开它的奥秘,而它也将解开魔法的奥秘。” “放心吧导师,我一定会破解这本书的秘密的!”男孩鞠了一躬,急匆匆离开了。 法劳达咧开嘴,笑了起来,这时候,门口的屏障波动了一下,一个暗精灵女孩站在门外,真正敲打屏障。 法劳达认出了她,布莱丽娜?玛约,一个有天分的毁灭系法师。 “进来吧。” 暗精灵姑娘神情羞涩,“导师,我想请教毁灭系法术的大师之路。” 法劳达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哦!竟然是这个问题,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过了一会儿,布莱丽娜满怀信心地告辞离去。 法劳达最后嘱咐她道:“七天后,那神秘的钥匙将在此静候。” “谢谢导师,我记得了!” 法劳达露出严师的慈和笑容,侧头瞥了自己的书柜一眼,那里面满满当当装着的,全都是《元素之力》。 /53/53460/12779374.html 第三百四十一章 船新版本,等李挑赞 男孩跑进图书馆,找了几本字典。 《锻莫语通解》、《新手必备的古诺德语速查笔记》、《跟法师会长学高精语》…… 从法劳达手里求来的《元素之力》看着很厚,可打开来才发现只有一页内容,短短九行话,就用了九种语言,简直是刻意刁难人。 约纳斯在翻找一本《虎人们的奇妙语言》时,突然在第二百三十页找到了一张便条,上面用虎人语写着一段话,男孩出于好奇,对照字典翻译了一下。 “致看到此文的某位学弟(学妹?),想必你也是来追寻所谓的毁灭系‘最高奥义’的,啊哈,真是喜闻乐见!好了好了,说实话,这就是无良导师们的一个玩笑而已,我会给你第一页的内容(背面附),接下来你肯定得东跑西逛,每解锁一页就得回这个该死的图书馆一次,噢,我真是受够那个兽人老大爷不善的目光了,嘿嘿,不过一想到你们也正在遭受这种磨难,一种由衷的愉悦升上我的心头……” 纸条的最后几句被涂黑,然后有另一个字迹的红卫语,约纳斯皱着眉去找了红卫语字典,继续翻译。 “这个学长就是个混蛋,千万不要去找导师理论,他们绝不会承认,还会戏弄你一番,马格努斯在上,我发誓若找到这个学长,我一定要用火球术给他暖暖身子!” 背面有一段帝国语,是《元素之力》第一页的翻译。 “北地鬼魂飘, “漫步沿海, “南方锻莫, “生活苦又劳, “一个极简之地, “以图制盾。 “于此之地, “行使法师之艺, “其烈可命沧海燃烧。” 约纳斯抱着头,只感到世界的恶意满满。 …… 两天后,约纳斯还是没能解开谜团,在学院待着也闷气,于是便跑去冬堡找迪洛玩耍。 诺德小伙现在一门心思磨练自己的锻造技艺,在冬堡开了一家铁匠铺,只要客人送来原料,他可以免费制作兵器,当然,作为新手,他的作品质量只能算差强人意,能用就行。 “诶!约拿!快进屋,喝杯酒吧,我先把这个盾牌打好。”迪洛站在铁站旁敲敲打打。 “盾牌,噢,真是烦……迪迪,你还在跟这些铁疙瘩较劲啊,要我说,随我去学些魔法来,比你这样的笨力气要省心多了。” “嗐,我一个诺德人,学什么魔法,那种东西,吓人的很。” 约纳斯摇摇头,进屋坐在方桌旁。壁炉烧得火热,灯烛点着,室内明亮温暖。 桌上有一副地图,还有一瓶开封了的伏特加,他从脏兮兮的橱柜里掏了一个白铁酒杯,咕咚咚倒了满满一杯,直到把酒杯到得都快溢出来,杯口凸出一个水包来,这才停手。 约纳斯把嘴凑到杯口嘬饮冷冰冰的酒液,目光在桌上的地图游弋。 那九句箴言,他解开了一部分。 北地鬼魂飘,指的应该是亡灵之海。 南方锻莫,指的是目的地南方有个锻莫遗迹。 而“极简之地,以图制盾”这句话着实难住了他。 有哪个地方是以制图闻名的呢? 约纳斯漫不经心地盯着桌上的地图,发现这张图很残缺,只有冬堡领、白地领和东境领三部分的图例是比较完好的。 一个个地点看过去,约纳斯没什么收获,慢慢饮酒,直到醉醺醺了,迪洛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块钢制鸢盾,就像一个倒三角,整体造型已经完成,但还缺了图章纹路。 迪洛看着脸色涨红的约纳斯,笑着摇了摇头,“你小子,酒量不行啊!” 约纳斯却直勾勾得盯着那块鸢盾,他看看盾牌,再看看地图,那晨星城的图例正像个鸢盾,它附近有什么?南面有个巨人营地,西南有个迎风遗址。再往南呢?那有个锻莫遗迹的图例,不过被画了个叉,正是被鹿正康收走的扎克之塔。 海岸线附近,南面是锻莫遗迹,这下就很清楚了,目的地应当就是迎风遗址没错! 难怪他在学院的魔法地图上没找到目标,原来是因为《元素之力》这本书已经落伍了啊! 不愧是古老传承,就是得有那种年代的谬误才对嘛!约纳斯又一次肃然起敬。 …… 此时,法劳达正与首席法师阿冉交谈。 阿冉是一位暗精灵,技艺精湛让人佩服,淡紫色的皮肤保养得不错,蒙着莹润的油光,玫瑰色的眼瞳深邃而智慧,身穿那威严华丽的首席法师袍,下颔一撮漂亮的山羊胡,看起来精力旺盛,给人以稳重可靠的观感。 阿冉:“唔,法劳达法师,《元素之力》的内容是否纠正过了?” 法劳达:“当然,那座扎克之塔不知为何突然消失,那样山崩地裂的景象,远远看着就让人心惊胆战。” 阿冉点点头,“所以那句南方锻莫已经修改了吧?” 法劳达微笑,“当然,改成‘南方山隘,巨人游走’了,应该不会有学生误解。” 阿冉感慨,“您的细致总是能让人放心,不知这次能有多少学生走上这条道路,现在会这类大型禁咒的法师不多了呀,咱们人若多些,一同施展,说不定能重现前代大师们摧城拔寨的风采呢。” 法劳达:“您是说当年……” “差不多吧,差不多。” …… 约纳斯来到迎风遗址,这是一个类似狼群休息处的石窝棚,他到这里时,有一头母棕熊在此盘踞,被约纳斯一顿老拳揍得哇哇叫,叼着幼崽慌不择路地跑了。 遗址内有一根黑色石质短柱,约纳斯把《元素之力》放在柱子上,琢磨了一会儿。 “于此之地, “行使法师之艺, “其烈可命沧海燃烧。” 男孩小心翼翼地朝石柱打了一道火舌过去,强大的魔能波动从中弹出,汹涌的火焰冲天而起,仿佛浓云,《元素之力》在金红色的灼灼气雾中绽放青铜的光。 男孩再次翻开书,出现了新的内容。 八句话,八种语言,好极了,真是熟悉的配方呢。 男孩满怀崇敬地将书籍收好,一路朝学院赶去。 /53/53460/12779376.html 第三百四十二章 解译完成,沙利多的传说 “灰胡子之下, “晨光昏沉, “在其北方, “守望,迷失长久 “奈恩古远之吼, “已刮破天空, “再次释放令人惊恐的哭喊, “又将沉积厚重的寒霜。” 约纳斯把字典塞回书架,再找一卷老版的地图,开始搜寻目的地。 灰胡子指的应该是霍斯加高峰。 晨光昏沉,太阳东方升起,霍斯加的晨影落在西方。 仔细看看地图,根据上一次找到迎风遗址的经验,约纳斯推测目的地的图例应该是类同的,都是像一个倒扣的锅子。这种地方历史悠久,通常来说都是为供短暂停驻而建造的石窝棚或瞭望台,那外形的确与倒扣的锅子差不多,朴素到有些傻。 约纳斯扫了一眼就找到了目的地,北部飞天哨塔,简简单单的,立即出发。 …… 来到目的地后,约纳斯倒是大约猜到那句“守望,迷失长久”的意思,因为这里是一个半山眺台,视野开阔,适宜警戒之用。 哨塔里盘踞了三个盗匪,一个兽人,两个布莱顿人,那为首的还是个半吊子冰霜法师,男孩一个不注意差点没被冰锥捅死,吓得他对哨塔吼了一嗓子,狂暴的气流把石墙都吹破,里面的盗贼被硕大的砖石砸地脑浆迸溅。 约纳斯顿时吓得手忙脚乱,却是生怕自己一声吼把那根仪式石柱都给吹飞,好在这石头有魔法保护,坚固不破,约纳斯搬开断壁碎石,将《元素之力》放好,对着石柱释放了一个霜啮术。 被激活的石柱喷发出极寒的蓝色气流,短短三秒钟,约纳斯身上就挂了厚厚一层霜。 男孩抖索着把冰渍拍开,伸手取回书籍。 新的内容出现了。 约纳斯这次特意央了图书管理员,把词典借了来,也免得再大老远跑回冬堡一趟。 “越过西方 “水源丰沛, “卡斯岸畔, “连通南北, “山上矗立, “卑微之冠, “天空在此, “勃然震怒, “震撼皑皑群峰。” 约纳斯掏出地图,西方,河流,也就是卡斯河,自瑞驰领发源,一路向北到哈芬加尔领与亚尔边境领的交界处形成大片的海滨沼泽,随即奔流入海。 卡斯河的中上游基本在山地与平原,符合第五句山上矗立。 至于卑微之冠,说的可能就是目的地石窝棚,这种建筑的形制的确卑微。 约纳斯借着星光查看地图,虽然给出的范围很大,不过目的地其实很明确,在瑞驰领东部的群山河谷之间,有一个四颅哨塔,图例与前两个地点相同。 …… 以电击术完成最后一次石柱激活后,约纳斯取下《元素之力》。 这次书籍的新内容是一段花体的古诺德语笔记。 “自然之魔法运转, “自然之想法展现, “浩劫发生犹如一场剧变, “费尽全力只有功亏一篑。 “我将只能使用利刃。 “孜孜不倦,求学若渴, “不顾一切,激发我的愤怒! “我的弟子,抑或其他, “若不为沙利多, “你这愚蠢又软弱的法师! “速速受伏,无用的废物! “吾虽满足于坐拥此等巨著, “然亦从沙砾中寻得珍珠, “庸碌之思也孕育有闪亮之宝石。 “现在死去,并诅咒吾之名讳!” 约纳斯一脸懵逼得翻译完整段话。 他琢磨了一会儿,把这些句子翻译了一下。 大意是——某位古老的法师表示:“我很牛逼,我的弟子除了沙利多都是傻逼,不过我还是会指导你们,严厉到让你生不如死!” 惊了,沙利多是谁?强大的古老诺德法师,假如说所有诺德法师的智慧有一石,那么沙利多独占八斗。冬堡学院的庭院里竖着的雕像就是他,而且当初雄伟的冬堡城也是通过他的秘法建立的。 这位朋友活跃于第一纪元,据说曾一个人对抗一支锻莫军团。他主张将魔法和一般的贩夫走卒相隔离,并对法师群体做出了更高的要求,这种精英主义魔法观某种意义上推动了各种法师团体的成立。 为了挑选首席法师候选人,他在古老的迷城拉布林西安的地下建立魔法迷宫,用以测试法师的实战能力,据说测试过程里死了很多人,到了现在,迷宫已然失落,法师们不再将其作为施法能力的判断标准。 沙利多活跃了很久,从第一纪元到第二纪元,传说他的身躯已死,可灵魂长存,还能像正常人一样富有思维与活力。他与疯神谢尔格拉纠缠数个世纪,安然无恙,实力深不可测。 《元素之力》的作者看样子是沙利多的导师,辣可真滴牛批。 约纳斯为书中的内容感到震惊,但线索到这里就已经断裂,下一步该如何,他也茫然不知所措。 法劳达导师说过,这是一条古远的道路,能不能领略沿途的风景,还得看个人的努力。约纳斯满以为解开秘密后就会得到强大的力量,就能追赶上先生的步伐,可现在看来,前路飘渺,还需求索。男孩给自己鼓鼓劲,抱着书踏上归途。 …… 初种月,天际省的南方已经回暖,雪漫领的上空天高云淡,虽然料峭春寒未散,可阳光晒在身上还是暖呼呼的。 巨魔人与吸血鬼在生机复苏的平原上漫步,灰黄色的枯草间已经有绿色春芽探头,远望四野,好似黄昏浓云间点点的翠星闪烁。穹空碧蓝,流云如纱,云层后的太阳好似琉璃盏,倾泻出万类的光明。地平线上一座平缓的山丘凸起,人类的建筑们仿佛古怪的树木沿着山坡恣意生长。风车磨坊零零散散分布在田间地头,长风吹拂,带来牛儿牟牟的啼鸣,湿润的空气中不乏草木的清香。 瑟拉娜深深吸气,随后慢慢叹出,她感慨道:“想必这就是天际省的好天气了吧,除了阳光刺眼外什么都好。白山,你看那些风车,真有趣!我听说独孤城的风车最大最好看,咱们有机会一起去欣赏一下吧。“ 鹿正康:“独孤城是诗人学院很出名,我的确想去看看来着。听说那座城市上空盘旋着许多鹰,我想养几只,毕竟白狼与鹰隼很般配。” “有这种说法吗?” “唔,我只是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个故事,主人公就有一匹狼,还有一只漂亮的白隼。” /53/53460/12779378.html 第三百四十三章 鹿正康的BGM有很多 瑟拉娜第一次发现鹿正康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虽然一切惊险刺激的场面经过他干巴巴的转述都变得稀松平常,不过他的故事里充满大胆的想象,而且细节多到让人应接不暇,几乎能叫人相信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了。 瑟拉娜:“……这么说来那个辐光其实也不算邪神咯?既是光明又被人恐惧,听着像梅瑞狄亚大君呢……” 鹿正康:“不,不能这么说,辐光的地位要更高些,像奥瑞尔……” “所以最后结局是什么?空洞骑士打败了祂?杀死祂了吗?” “对,空洞骑士,还有那只维修虫,不过主要是空洞骑士出力,呃,辐光死了,不过没有完全死,祂还会复活。” “这么说来,祂是迪德拉生物?” “不是,祂就像一棵树,空洞骑士只是把长出地面的那部分砍伐了去,地下的根系还在……” 他们闲谈着朝远处的雪漫城走去,穿过一架石桥,迎面走来一群穿着盔甲披着黄衫的守卫,十个人,两个弓箭手,三个剑盾手,还有五个背着双手武器,巨剑、巨斧、巨锤,都是好钢材,铸造者的手艺不差。 打头的那个诺德汉子走出队列,拦在鹿正康二人身前,“公民,你们从哪儿来?” “冬堡。”鹿正康笑了笑,“早就听说雪漫繁华,特意带着爱人来看看。” 守卫那好似子弹头的头盔下传来爽朗的笑声,“雪漫欢迎你们,看你们的样子,以前也是冒险者吧?” 鹿正康:“现在依旧是。” “哈,我以前也和你们一样是个冒险者,直到膝盖中了一箭。” “恭喜。” 卫兵与他们进行了简单的问答交谈后就放了行,转身去追逐自己的队伍。 瑟拉娜发出不耐烦的叹气,“这些家伙可真无趣,你接着说,后来那个叫格林的蝙蝠怎么了?” “他们是职责所在,那个格林被维修虫打败了……” “详细些,我要知道具体怎么打败的,快点编!” 雪漫城的正门隐藏在数道城墙之后,游客得从一座座箭塔下走过去,转上一个铺着碎石板的山坡,穿过一条护城河上的吊桥,这才能看到半拱形的木制城门。 整座城市都是用石头与木头搭建的,而由于南方气候温暖,树木繁多,取材便捷,所以木头的那种微黄的暖色占比相对灰白的岩石更高些,看得人很舒服。 这座城市没有什么太豪华威严的建筑,木头房子三角顶,山坡铺满白石板,看着就很家常,进门左手边就是军营,是个不甚宽阔的石头房,几个轮休的卫兵摘了头盔站在屋顶聊谈饮酒。 右手边有一个铁匠铺,一个老头在打铁,给他打下手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鹿正康挠挠头,瑟拉娜也看到了这有些滑稽的一幕,“哦,怎么,现在的雪漫已经需要让未长大的女孩儿来卖苦力了?”她倒是一如既往的毒舌。 那个打铁的老头没搭茬,倒是那个小姑娘转过头来大声说道:“这是我的梦想,我一定会称为堪比灰鬃师傅的好铁匠的!”她满头金发上沾满黑灰,脸庞被炉火烤地红扑扑的,像个沾了泥点的熟苹果。 老头低声咕哝了一句,“集中注意!” “是,先生。” 瑟拉娜笑起来,扭过头轻轻对鹿正康说道:“在我年轻时,父亲总安排我学这学那,那时候我只想着出去玩,梦想就是坐着船在海上飘来飘去。” “也不错,我小时候就怕作业,就是导师安排的任务,太多了,简直无穷无尽。” “怎么,你当年是个法师学徒?” “法师倒不至于,学知识嘛。” 雪漫城所在的山丘是当初五百英豪里的“河之伊克”发现的,与此同时还有山顶的那个天空熔炉,可以冶炼优质的天空钢铁,战友团的蜜酒大厅月瓦斯卡就坐落在天空熔炉旁。 整个城市分三个区,云区是龙霄宫所在地,也就是山顶,平原区是商业区,还有一个风区,也就是住宅区。游戏里许多玩家的第一套房子就在雪漫的风区,名叫风宅,倒是个简单粗暴的名字。 鹿正康带瑟拉娜去看了城市中心的金树,这也是著名景点了,据说是古金树的一根枝条移栽而成。这玩意能有四个壮汉合抱那么粗,树皮细腻,表面有许多白色的细细经络,看着像血管一样,树冠非常茂密,翠绿的叶片间堆满粉红的花,洋洋洒洒一树冠,天光照下来也被染得粉嘟嘟的,仿佛一层缤纷的光幕,许多年轻男女坐在树旁的长椅上闲谈,温柔光荫里时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 鹿正康突然想起一句话: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 他这一联想,脑子里自动播放《动物世界》的主题曲,然后那被他用束带捆在背后的十一音铜伞突然就把这首歌给外放了。 是的,这玩意儿是能与使用者的思维同步的,鹿正康可以通过它给自己加个背景音乐,这个功能原理是通过内部死灵系统的心灵网络做到思维捕捉,再通过激发调音系统将精神信号转化为声波,而现在很明显,伞里的那个编号四十一的死灵了误判鹿正康的想法。 突如其来的音乐吓了路人们一跳,鹿正康赶紧喝令四十一取消同步,瑟拉娜拍了拍巨魔人的臂膊,“这是什么歌?” “呃,没什么。” “别没什么,我想听那首《转瞬》了,放给我听。” “这么多人在呢,别打扰大家了。” 这时候一个红头发的姑娘走过来,仰视着鹿正康,“嘿,大高个儿,方才那个声音是你发出来的?” “实在抱歉,我的乐器有些不听话。” “哦,原来你是个吟游诗人?你的乐器在哪儿,刚才的音乐好奇怪,好复杂啊。” 人们好奇地围拢过来,纷纷表示让鹿正康表演一个。 鹿正康再三推脱,总算没有被继续纠缠。 是夜,他们在母马横幅住下,鹿正康把十一音铜伞竖在墙边,一个无形的魔法屏障将房间隔绝开来,不但安全,而且隔音效果良好。 “快,放首歌听听。”瑟拉娜卸下厚重的袍服,躺在鹿正康的怀里,把一对赤脚搭在桌边,大咧咧的样子一点也不淑女。 “你说小时候父亲让你学这学那,难道没学贵族礼仪吗?” 瑟拉娜听到鹿正康委婉又耿直的暗示,气呼呼的去掐巨魔人的脸皮,“少废话,我爹都死了谁还能管着我?快放,我要听那种哀伤的歌。” “为什么想听哀伤的歌呢?我放些快乐的曲子不好吗?” “因为有诗意,而且不吵闹,我要一边听歌,一边听你讲故事。” 鹿正康搔着自己光溜溜的头皮,又得回忆歌曲,又得说故事,我太难辣! 好在他有圆球调音器,塞进铜伞里就能自动播放。 一首kkure作曲的,风格浅淡的《转瞬》,将清和低回的钢琴音符洒满二人所在的狭窄空间,不过区区两分钟半的时间,仿佛一瞬,仿佛全世界都是这样的转瞬。 “维修虫独自前往水晶山峰,他知道这次也许不能回去,所以提前给纳提和帕雅道别,他们都以为维修虫能回来,可最后只看到他变成星星飞上了天,把黑暗驱散,还了世界一寸光明……” /53/53460/12779379.html 第三百四十四章 黑檀战士的挑战 听完维修虫的冒险故事后,瑟拉娜咂咂嘴,有些意犹未尽。 “所以那虫子变成了新的神?就像那些星之孤儿一样?哇哦,现在想想,你这故事的剧情其实就是改编了一下各种神话故事嘛。” 鹿正康争辩了一句,“不,当时真的没有想这些,你不要强行把这个故事同自己的知识去对号入座,那样就显得太巧合了一些。” 他们絮语争辩了一会儿后,瑟拉娜突然打了个哈欠,她说自己有些困倦了,一边说着,一边踩了桌子一脚,轻飘飘如被微风卷起的柳絮一样,掠空而行,飞过鹿正康的头顶,用一个娴熟的姿态扑到床上。瑟拉娜把被窝一卷,眯着眼轻轻说道:“啊我睡了,晚安宝贝儿。” 鹿正康略感无趣,十一音铜伞里正放着一首《opus37》,柔软又清冷的钢琴曲,曾在无数个夜晚陪伴他入眠。鹿正康吹灭桌上的羊角灯,室内被温暖的黑暗包围,瑟拉娜发出安然的叹气,像一只饱食安逸的小猫儿,她努力裹紧被子,面庞上莹着一层微光,好似赛昆达千年恒久的注视。 鹿正康来到床边,在瑟拉娜耳边轻声说:“我出去逛逛,伞放在这儿,你好好睡觉就行了,嗯?” “嗯,知—道—啦……”瑟拉娜装可爱,突然睁开眼睛,灿烂的眼眸让鹿正康晃神,吸血鬼伸出手,揪住巨魔人的鼻子,“看到那些漂亮女孩记得要在心里想着我哦!嗯?” 鹿正康瓮声瓮气地回答,“当然,当然,睡吧。” 瑟拉娜收回手指,又闭上了眼睛,鹿正康轻轻抚摸自己的胸膛,一颗心在飞快跳动,这种感觉…… 那个落雪的火车站,从身后搂住他的女孩,鹿正康转过身,女孩的脸庞仿佛蒙着水雾,再仔细看,却是瑟拉娜的脸庞。 “我肯定会想着你的。” 鹿正康出门,他们的房间在二楼,刚走出隔音场,楼下的欢笑声就差点把他掀了一跟头。 一个布莱顿吟游诗人在弹琴唱歌,客人们在为他鼓掌打节拍,呼啦啦的推杯换盏声就像飞速旋转的骰子,浓烈的酒气与食物芳香被火塘里的炽热火焰烧得滚烫,充斥酒馆里每一寸细小的缝隙。金色火光中,诺德人的头发亮锃锃,高精灵与木精灵的皮肤亮锃锃,亚龙人的鳞片亮锃锃,布莱顿人的眼睛亮锃锃,兽人的头皮亮锃锃,虎人们像一坨日光里舒舒服服的毛球团,红卫人与暗精灵却充当了影子的角色,要不是身上穿了衣服,说不定人们都不会发现周围里有他们存在。 鹿正康穿过人群,与热情的老板打了个招呼,随后推门走到雪漫夜晚的大街上。 月光明亮,卫兵们手持火把沿着街道巡逻就像一条条火蛇一样,年轻人会在这样的晚上提着一盏烛灯出来闲逛,金树那边的人群密集些,远远的能听到一个男人在高声传道。 “哦!伟大的依斯米尔,北方巨龙,我们尊您的圣名,称您为圣灵,伟大的塔洛斯……” 鹿正康被这高亢而富有激情的声音吸引过去,在金树旁有一座二十六英尺高的塔洛斯铜质神像,这位战神拄着长剑,脚踏巨蛇,俯瞰世间,气度威严,一个披着棕黄牧师袍的男人高举双臂做出拥抱天空的姿态,嘴里发出高强度的赞美词。 鹿正康站在那个牧师背后观望了一会儿,月色下的塔洛斯像比白天来看更加不同些,斑驳的锈迹仿佛历史的青苔,爬满盔甲的缝隙,就像有浓烈的生命力在这神像内穿梭。 那个在赞颂神恩的祭司,他身上的心力澎湃如潮,与神像共鸣着,就像一面战鼓一样让旁观者感到心灵的震颤。 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从鹿正康身旁传来,“这个人很有趣吧。”说的是诺德语,口音很正。 鹿正康吃了一惊,他没注意到来者,扭头却看到一个身高与巨魔人几乎齐平的黑檀甲战士。 “请问您是?” 黑檀战士:“我是一个追求挑战的人,我看你很厉害,我希望你能和我来一场决斗,你懂的,一个站着,一个躺下,如何?” 这人说话时气息稳重,措辞简单直白,那种自信感是扑面而来的,穿着密不透风的黑檀重甲,身材又高得不像话,给人的感觉便是崇山铁壁一样,有股子高手的范儿,让鹿正康非常有好感。 “再好不过了,时间、地点,你来定。”巨魔人咧嘴,森白的利齿反射月光,宛如冷冰冰的锋刃抵着人的咽喉,不寒而栗。 “三天后,赛昆达从霍斯加高峰后升起来的时候,我在城外的阴风盆地等你。”黑檀战士说完,转身离去,高大的身影没入夜色下提灯盏的人群里就像一片乌云飞入星河间的阴影般眨眼就消失不见。 鹿正康深呼吸,攥拳,然后松手,再攥拳。 那个人,不一样。 不同于往常见到的任何人,哪怕是波耶希亚的冠军勇士,都不能与他相提并论,他太强了,心力冲天而起仿佛贯通梦达斯,高高在上,俯瞰世间,鹿正康回望那塔洛斯的神像,雕像的眸子茫然死寂,可那种姿态是一模一样的。 “乌木哥,你到底是谁?”鹿正康呢喃着,他知道那个黑檀战士,在游戏里角色升到八十级就可能会遇到他,然后就会被挑战。 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苦战的。 …… 约纳斯发现最近自己的小伙伴们都神经兮兮的。 一个个要么弓着腰四处窥视,要么就是时不时发出怪笑,也有那种苦大仇深的,虽然大家平时也不太正常,对于一个研究魔法的学者来说,被奇妙的力量影响心智是非常普遍的,可一群人都如此集中得出现异常就非常古怪了。 他去找法劳达导师反映情况,然而高精灵女法师表示一切正常,还说叫他心无旁骛,好好体悟深邃的元素之道。 说起元素之道,约纳斯肺都气炸,这两天疯狂钻研书上的话语,可怎么也没有头绪,去找图书馆的兽人老大爷求指点,还被这个家伙毫不留情地嘲讽。 “哈哈哈,你可真是笨比一个,我就没见过悟性这么差的学徒咯!其他人哪像你空入宝山而一无所获的……” 约纳斯皱眉,“其他人?很多吗?” “那当然,每年都有一两个,《元素之力》不只是用眼睛看的,而且要用耳朵听的!” 约纳斯回想起那张字典里的纸条——“这就是无良导师们的一个玩笑而已”。 法劳达导师温柔鼓励的目光还记忆犹新,男孩摇摇头,怎么可能是导师们的玩笑呢,这就是一个考验嘛,看来自己还需要加倍努力才行! /53/53460/12779380.html 第三百四十五章 巨魔血裔 约纳斯坐在宿舍的书桌边,把《元素之力》放在桌上,然后侧头将耳朵贴在书皮上细细聆听。 这本书没有什么魔能反应,这也是一直都非常困扰约纳斯的问题,他当然肯定这东西是有隐藏的强大力量的,否则也不会需要反复的激活,但最奇怪的就是彻底破译后反倒沉寂下来。 约纳斯回忆每个细节,书籍在元素的冲击下隐约发亮的情形,那时候他就感觉到身心的飞舞,就像化身精灵,无数元素如躁动的歌者在他耳边喧嚣,那或许就是所谓的“自然的想法展现”。 图书馆的老头说,要用耳朵去听,男孩便老老实实用耳朵听,耳廓紧贴书皮,就像树冠向大地垂落气生根一般,他感到书皮清清凉凉的熨帖着他的皮肤,一股淡淡的染色剂的怪气味隐约传来,撩拨他的鼻腔细毛,他看着室内橘黄色的明光在石砖墙上漫射成粗糙的晕,就像阳光被纺织机编造成美梦的纱毯——他睡着了,口水在嘴角漏出来沿着书皮奔流。 此时,隔壁宿舍里,一脸疲累的暗精灵女孩布莱丽娜?玛约第六次感应失败,她拼尽全力要从法劳达导师赐予的《元素之力》中得到启发,为此她奔波跨越整个天际,重复了约纳斯的旅途,结果也是卡在最后一步。 “老鬼头怕不是在骗人,这书怎么听啊!”布莱丽娜烦躁得围着桌子打转,她活了四十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这样无力的状态,在她的认知里,书籍就是用来阅读的,不论是高声朗诵,还是默默品味,整个过程都是人与作者思维交流的过程,借着他人的眼光去领略一个世界,那样才是读书,现在告诉她书是用耳朵听的,简直滑稽。 她喘着气,决定继续采纳老头的意见,她去检查了一下宿舍内置魔法阵的隔音功能,确定自己不会打扰大家后,释放一个幻音术准备记录声音,一切就绪,布莱丽娜深深吸气,然后一下自呼出去,“唔,好,开始吧…… “北地鬼魂飘, “漫步沿海, “…… “灰胡子之下, “晨光昏沉, “…… “自然之魔法运转, “自然之想法展现, “浩劫发生犹如一场剧变, “费尽全力只有功亏一篑。 “我将只能使用利刃……” 她读完一遍,然后将储存在幻音术构型里的声音信号放出。 吸气声,呼气,布莱丽娜听到自己的深呼吸就已经颇为尴尬,再听自己用声情并茂的语气朗读那些滚瓜烂熟的语句,更是快尴尬死了。 她又放了几遍,决定加大力度。 轰隆隆的词汇如刀兵般铿锵有力,乒乒乓乓就像打仗般呼啸往来,布莱丽娜感到魔能的极度躁动,火焰、冰霜、雷电都在这一声声里瑟瑟发抖。 暗精灵感觉自己的声音在扭曲,变成另一个苍老男人的咆哮——“你这愚蠢又软弱的法师!速速受伏,无用的废物……现在死去,并诅咒吾之名讳!” 诅咒吾之名讳! 是什么? 叫什么? 您的尊名? 布莱丽娜浑身冒汗,很快就浸透衣物,她感到自己变成一条沼泽里的蚯蚓沾满湿哒哒的黏土,被困在陶罐般的茧子里,空远的魔能震怒在吼叫,而她需要一把凿子打破束缚! 您究竟是谁? “诅咒吾之名讳——高尔多!” 轰! 布莱丽娜眼前豁然开朗,她颤抖着倒伏在地,脸色惊喜又扭曲,魔能冲刷她的躯体,大脑涨缩如浮游的水母,她看到无穷无尽的彩色光芒从四面八方涌来,她感到飘飘欲仙,飞出宿舍,离开冬堡,在高空里……她看到了一颗巨大的榕树,茂密的树冠里垂吊着一个赤裸的男孩——约纳斯! …… 鹿正康回到客房,却看到墙角里躺着一个穿夜行衣的虎人。 瑟拉娜在舒舒服服地睡觉,是十一音铜伞里的编号死灵把这个小偷捉住的,调音魔法将木头地板薄薄的掀起一层,化作无数铁索把虎人捆紧。 鹿正康释放了一个烛光术,给室内带来一层熹微的光明,他大步走过去提起小贼,一种血脉相连的心悸从皮肤上传来。 巨魔人摘下头巾,目光威严地注视着虎人。 “你是我的孩子,小母猫!” 十一音铜伞还在播放音乐,不过在乐曲里突然插入了一段流水音,魔能波动下,捆住虎人的铁索如触电的蛇群,颤抖着脱落,重新回到木板上,严丝合缝。 潜入房间的小贼正想为自己争辩两句就被鹿正康的目光击败,慢慢低下头颅。 她穿着的是传说中的夜莺轻甲,阴影女士诺克图娜尔为眷属们准备的装备,由飞鸟的皮与蚕丝织就,虚无盐的加入让这类甲具坚韧又轻盈,奇妙的附魔效果可以极大增强一个潜行者的实力。 鹿正康用调音术建立一个不大的方形隔音区确保不会惊扰瑟拉娜的睡眠,随即开始审问盗贼。 “姓名。” “……”虎人沉默着,在等待自己的特殊能力冷却,她自信只要熬过一段时间就可以逃出生天,突破枷锁和屏障,就像她进来时做的那样。 “看来你很不服气,那我给你机会,来吧,展现你的血脉!”鹿正康一拳击在虎人的额头,剧痛与昏厥叫她发了狂,体躯陡然膨胀起来,虎人的面庞拉伸成一张凶恶的巨魔之容,棕黄的毛发炸开,仿佛尖刺,原本瘦小的躯体被坚实的筋肉填满,夜莺轻甲如流水般化作半身甲,护住基本的关节要害,将沸腾的力量之体展现出来。 “吼!”虎巨魔发出群山震鸣般的咆哮,野性的血统就像万川奔行,澎湃似深海惊涛。 鹿正康撇下长袍,露出金铁般的皮肤,无数符文就像雕像上的花案一样炫目夺魄,他不像个活生生的动物,倒和铁石一般无二,目光暴虐又压抑,如滚沸的岩浆。 “我的后裔,让我看看你的气度,假如你不值得承受这份力量,我会将它收回!” 方寸之间,两个异类的交战千钧一发,他们感受着彼此的气息,在心灵的层面上,二者背后各自有一头纯白的巨魔在振臂狂嗥,身为顶级的掠食者,它们从来是独行,两两相遇,必有争端! 虎巨魔暴起扑击,这不是巨魔的猎杀习惯,这是猛虎的手段。鹿正康喝骂道:“软弱的爪牙也妄想击破铁壁吗?”他一拳将自己的血裔打飞,撞在隔离区的力场壁上,无声无息。 等她站起来时,目光已经满是瑟缩。 “继续,继续,准备好用血肉淹没敌手!即使眼前有千军万马,你也得冲锋!” 女虎人在心里怒号:“我他娘的是个潜行者啊,为什么我需要冲锋啊!”但她已经来不及把话说出口,一个巨大的拳头砸在她的腰腹,她听到惊雷在腹腔炸开,脊椎骨碎了。 /53/53460/12779381.html 第三百四十六章 这是替身攻击 鹿正康低头看着自己的血裔,她趴在地上,原本站着很庞大的体形,现在看过去,与那些铺在地面上的破布没有什么区别,小小的一摊,看着既丑陋又可怜。 虎人的巨魔之魂在极度的愤怒中蒸腾为扭曲的幻影,魔能共鸣之下,甚至在她身后真实展露出了虚幻的形体。 鹿正康暗自点头,不错,马上就能激活来自始祖的血脉魔法了。还得加把劲,鹿正康看着虎巨魔的外形有回缩成本体的趋势,这可不妙,没有巨魔的恢复力,她可就真的死定了。 一脚踩到左肩,踏碎骨骼,虎人发出痛苦的哀鸣,尖锐而疯狂,虎巨魔之魂陡然朝鹿正康打来一拳,被鹿正康竖起手掌挡下。 “不差!”鹿正康惊奇地感受着这股力量,那是真实的能量体,而不是精神意志层面的灵体,任何人来看都能清楚看到,虎魔之魂是一团白色的蒙影,表面有爆沸的棕红色魔能波动。 虎人盗贼抬起头,眼神凶恶冷厉。 “很好,激发心里的怒火,听到它的咆哮,从你身体里,从灵魂里涌现的力量,不要去抗拒,融入兽性之中,否则你会死。” 虎魔之魂振臂,对鹿正康发起狂乱地挥击,迎面就像扑来一团炽热的红色旋风,鹿正康笑骂道:“怎么,替身攻击?花里胡哨没什么用!”他冲拳打出瓮坛大的汽波,接连十四击,把虎魔的形体都打得稀碎。 虎魔发出不甘无声怒吼,化作光点飞回主体。 地上的盗贼的身上突然发出灿烂的金光,顶颅一撮金毛急速扩散至全身,她感到源源不绝的体力在涌现出来,身体破碎的内脏与骨骼当即归位。金色的虎人四肢触地一跃而起,就像一块弹射的木条,直挺挺地飞起来三英尺高,随后挥爪,虎人的粗短的指头尖端探出锋锐的指甲,一英寸,就像小匕首,刺向鹿正康的眼眸。 暴起发难不过半秒时间,虎人的视野里一切都是静止的,她看着眼前敌手凝滞的身体,在闪电的袭击中,他恐怕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吧? 利爪离鹿正康的眼睛越来越接近,三颗眼球,三根手指,指尖有细小的铁刺,闪烁的寒芒如星点一样直击视网膜。虎人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平稳有力,心脏急速跳动,她感到血气冲进颅腔时的震颤。 要赢了,她在心底呢喃,指尖的铁刺里有一个毒包,储存了顶级的加林根之毒,受到一定的压力后毒囊就会破裂,随着铁刺的碎片一起深入敌人的血脉,这招是她的杀手锏,上一次使用时,直接击杀了盗贼工会的叛徒墨瑟。 一瞬间,或者连一瞬间都没有,虎人看到了一个硕大的拳头从她双手的缝隙间穿过,笼罩她的一切视线。 嘭—— 虎人的头颅裂开了些许,就像一颗被炭火烤的炸裂的番茄。 鹿正康甩出五子连环扣将小贼捆好,足够了,既然她已经激活了高速再生的血脉魔法,就有资格保存自己的血统。 虎人盗贼昏厥了一会儿,再睁眼,发现自己又被俘虏,这次连动弹都做不到。 “你到底是谁?”虎人嘶声问道,“为什么你也有巨魔人的血脉?” 鹿正康吹了吹拳面上的血,“你是盗贼工会的人,难道卡利亚没和你提起过我吗?” “你是白石先生?”虎人眨眼,她现在痛得要死,可是被麻痹术影响,躯干的每一寸肌肉都僵直起来,想舒缓一下都不行。 “小猫,你来这儿是为什么?” “请问您能先把我放开吗?” 鹿正康抬起手,五子连环扣飞回掌心消失在昙花的幻影里,“你们虎人说话时不是总喜欢用自己的名字替代‘我’吗?” “对一个盗贼来说,名字可是堪比黄金一样珍贵呢,嘿嘿。”女虎人的体型回缩,“没想到能在这儿巧遇阁下,卡利亚托我向您问好。” “这儿就是我订下的房间,算什么巧遇!” “白天时候我看到您背后的那柄伞,那是您的乐器吧?真神奇,不知我可否欣赏一下?” “对一个守法公民来说,对每个虎人保持警惕可是良好的品德。你们这些小偷儿,该管管自己……说说看,现在巨魔人的数量有多少了?” “唔,那可真不少,我们公会的老成员们都加入了这个大家庭,嘿嘿,虽然诺克图娜尔女士对此有些不满,但我们保证自己永远忠于她,就是有些对不起亲爱的海尔辛大君了,吼吼吼。” 鹿正康撇嘴,拍了拍手,地面升起两把木头椅子,“请坐。夜还很长,咱们可以再聊聊。” “神奇的魔法,您真是一个强大的……族长。”女虎人好了伤疤忘了疼,说话时表现出强烈的贪婪,眼睛随时都是亮晶晶的。 “收敛一下自己散漫的野性,小猫,用心去感受我的血统,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是的,方才的力量,太让人着迷了。您能不能告诉我,这血脉里还有什么厉害的招数?”女虎人笑嘻嘻的,眯着眼睛就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大猫似的,让人升起好感来。 虎人,或称卡吉特,这是一个非常神奇的种族,他们的外形比起人来说,更接近猫科动物,据他们自己所说,他们总共有二十多种外形,取决于出生时的月相,通常大家看到的是sut 第三百四十七章 元神话 鹿正康早就听闻阴影魔法的鼎鼎大名,不同于广为流传的光界魔能,暗影魔法的发源是湮灭,因此也带有湮灭的特性。 有记载最初使用这种力量的法师名为阿兹拉?夜舞者。在第二纪元,这种魔法又被一类称为“夜刃”的人群广泛使用。 湮灭的阴影并非是无光之黑暗,而是代表事物消失的可能性,埋藏无数的时间线,阴影魔法是一种将消逝之事物投影到现世的技艺,非常高端。知识渊博的暗影法师甚至可以召唤出不同时间线的自己,使自己拥有非凡的智慧与力量,可以轻松使用未曾练习过的技巧,只要在暗影里召唤出对应的自己就行。 想要明白光界魔能与湮灭魔能的区别,还得先知晓二者来源的不同之处。 上古卷轴故事所在的奥比斯位面由三部分组成,光界、凡世、湮灭,在梦达斯创立之前,就只有光界和湮灭。而在宇宙的原初阶段,就连光界与湮灭也没有踪影。 彼时的世界混沌不明,万物皆为一体,或者说是一片平静的上缘之海。在这个神秘领域中,有两个概念性的高等存在,一者名阿努(anu,或称安努),是一股代表静止与永恒的力量,也就是缘流;另一者名帕多梅(padomay),一股代表混乱与变化的力量,也就是缘住。 安努与帕多梅的相遇使得上缘开始循环,这个过程被称为神之结合(t 第三百四十八章 四千年前 瑟拉娜说得很明白了,现在离解除吸血鬼血脉只有一步之遥,随时可以迈出,而决定这一步的人,其实是鹿正康,他提出要帮忙,可到了最后关头,犹豫的也还是他。 鹿正康咂咂嘴,他还没说自己遇到的那位黑檀战士呢。 …… 布莱丽娜用震悚的目光看着倒吊的约纳斯。 她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所见皆为虚幻,但这是区别于梦境的,并不是私人而自发性的一种体验,这类魔能幻觉就像是接受信号一样,看到的东西都是有真实性的。 假如眼前都是真实的——当然不是指约纳斯被吊在树上的事情,而是说约纳斯的精神已经深入了与地骨的交融,只有这样才可能会让他人看到这样强的个人印记……这代表一种天赋,让人羡慕的天赋。 布莱丽娜知道这个男孩,刻苦努力,活泼风趣,有一个很会做菜的养父,喜欢锻炼身体,但此前他也没有表现出太惊人的魔法资质。 暗精灵走在潮汐般的彩色云霭间,仿佛漫步沙海,头顶的太阳星辰以及双月八星全都在深黑色的太空与绚烂星云间展露伟岸的形体,那颗榕树仿佛深入宇宙,又像是支撑天穹,每一分枝条都铭刻着美与古远。光是凝视祂们就会听到神秘的低语,失落的智慧,就像虫鸣鸟叫,流水淙淙,从心田流淌而过。 布莱丽娜看到了炽热的火焰化作巨大的龙卷,上接云霄,下覆大地,所过之处,焦土万里。 古奥的咒语在她耳边炸响,她哆嗦着,坠落,最后看到那气生根上困扎的男孩微微睁眼,有缤纷的宝石彩光射出。 …… 约纳斯茫然地打量四周,陌生的房间,书桌是石头堆的,散乱的遍布黑色字迹的莎草纸就像喷泉流水一样从桌面上延伸到地面,呼的铺满半个屋子,天花板上燃烧着一团黄澄澄的火焰,凝聚成拳头大的球体,把光明和温暖填充过来。 男孩看到这个屋子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乱,然后就是破,然后就是脏,然后就是穷,然后就是…… 没有然后,这屋子也实在太惨烈了。 约纳斯左手边不远处的墙上有一面黑色薄铁皮门,表面上有一些简单的花纹,在火光里,门面上闪烁着可疑的彩色油性污渍,或许是某种炼金材料的污染,男孩对此表示嫌恶,室内的角落堆积着一些桶子,越往里的越脏,外面的几个桶盖掀了开来,正有股子怪味飘出。 约纳斯从石凳上站起来,他正打算出门看看,这时候那扇破铁门就剧烈震动起来,发出乓乓的敲击声,外面有个不速之客,这急促的拍门显得非常暴躁而急促。 一个粗嗓子的男人吼了一句,是古诺德语,约纳斯对这门生僻语言没有太多的研究,差不多是能读写一些基本句子,不过听说能力很差,面对现在的情况就陷入鸡同鸭讲的窘境。 外面的男人的嘴像机关枪似的秃噜秃噜一大堆,约纳斯努力去听,越听越晕,气得他也朝门外的人吼叫起来。 “滚啊!”说出这个词,约纳斯的古诺语词汇库就差不多见底了,说来惭愧,他学那些外族语言时,掌握最快的就是各种脏话,不但会说,而且有些字正腔圆的意思——全靠老师教得好。 约纳斯把话骂出来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苍老又沙哑,门口那个暴脾气男人突然就没了动静,一下子气氛就冷得像冰,约纳斯对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寂静颇为不适。 他跨步来到门前,伸手去拨插销,这具身体的指掌很枯瘦,就像一截灰黑的老木,墨迹斑驳,触感迟钝,插销脏兮兮的,可这手明显更脏,约纳斯本想用袖子包着插销的,现在看清情况就破罐破摔了。 掀开门来,约纳斯与外面敲门的男人对视,在一片昏暗里,来者的身后是一个没有亮灯的环形走廊,正对门直通风雪飘飞的户外,白昼的光没能进入这个石屋。来自约纳斯背后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拍在年轻男人的脸庞上,在男人如山峰棱角般锐利的五官线条上投下凹凸怪异的黑色暗区,而男人的眼睛是闪亮的,就像鹰。 约纳斯略略俯视眼前的家伙,现在的身躯虽然又老又邋遢,可十分高大不说,外貌也肯定是异常威严的,这个眼神如鹰隼的男人在与他对视的第三秒低下头颅。 “父亲。”男人这样说,这句话约纳斯听懂了,可接下来,男人语气急促的争辩都让他茫然,“大哥……不公平……危险……” 约纳斯的缄默显然让男人误会,他用愤怒的眼神盯着自己的父亲,随后便气冲冲地离去,一路跑进风雪里,被自然吞没了身影。 前一个家伙刚走,没等约纳斯喘口气,又有一群不速之客跑了过来。 打头的是一个非常高大雄俊的诺德老头,虽然已是满头华发,但面色红润,精神健旺,他穿着华贵而繁琐的兽皮服装,戴着各种金银饰品,头上还有一顶兽牙冠冕。这样的装扮是有一股生命力的,服装有了灵魂,有了语言,变成了强烈的视觉信号,时刻传达着一种尊贵的阶级感,哪怕是一头猪穿戴成这样都会叫人由衷敬畏。 约纳斯看到这个家伙也顿时肃然起敬。客人与这具身躯的原主人是老相识了,见面就开始寒暄,来者身后跟着高大的士兵与神秘的法师,他们望向约纳斯的目光也是满怀崇敬的。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老头嘀嘀咕咕,笑着拍打约纳斯的手臂,而约纳斯半句也没听懂,因为这个地位很高的家伙措辞古雅,甚至夹杂了大段的龙语,书到用时方恨少的男孩只能尽力表演。 “嗯嗯,啊,唔,哈哈……” 一番沉着冷静的察言观色后,约纳斯成功把对方的耐心消耗完了。 哈拉德国王露出失望的表情,“高尔多,你依旧如此善心,忠言逆耳,吾二人相识多年,岂有诓骗之理?千万小心那身边贼,当断则断,且勿使一心之爱而损伤己身。你的性命可比千军万马尤甚,一定保重自己。 “再有,莫忘了七天后出席法庭,没有你可不能服众啊。” “哈哈哈,嗯嗯嗯……” “就这样吧,时候不早,七天后见。” 约纳斯看着老头离开,长出一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 他怕又有人来,急忙就要关门,可惜,老天就是要和他过不去,门外传来一声吼,随后,约纳斯手里的门板就被捶飞了。 “顶你个肺!” /53/53460/12779384.html 第三百四十九章 倒吊男 约纳斯条件反射地后仰头颅,然而铁门毕竟是竖直的长板板一条,上路不抵住就奔下路去,呼拉一下就塞进老法师的腿间,来了个致命打鸡。 “我他妈……”约纳斯呻吟着侧倒在地,那个撞门的恶客就像小旋风一样冲了进来,嘴里发出高强度的欢呼声,甩开大步咔咔地就给地上的老家伙来了两脚,一下蹬在腰间,一下踢在胸口。 “老师!我学会啦!啊呀,”来者是个毛糙糙的年轻法师,被约纳斯的身躯绊了一跤,晃晃悠悠就摔了到在老法师的身上——膝盖先到,“啥东西!” “是我!” 年轻法师这时候也发现自己做错了事儿,急忙把约纳斯扶起来,“啊呀呀,老师你咱们倒在门口了?是谁害了你啊!” 闷气又痛苦的约纳斯把自己毕生所学的污言秽语都骂了出来,把年轻人吓得像风雪里的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碧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茫然又无辜,约纳斯骂到一半也就消气了,捂着受伤的老迈躯体,一步步往门外走,他现在是想明白了,不能在这屋里多待,哪怕是被雪埋上,被风冻死,也绝不会在这倒霉地方……一股刺骨的霜流击打在他沟壑纵横的脸颊上,他一瞬间感到发自脊髓深处的酸麻感,眼前雪白的世界如混沌的巨口,正等着他把热血献上。 年轻的法师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导师在门口僵立了几秒钟,然后就像时光倒流一样,把迈到空中的腿缩回,一步步倒退着回到室内。 别的不说,这屋里就真的是暖和嘿! 约纳斯臭着脸回到石凳上小心坐下,然后用他这副躯体威严的面容对伤害他的鲁莽汉子发起死亡凝视。 年轻的沙利多挤出温和的笑容,“老师,您没事就好,我特意来告诉你,您交待的任务我完成了……” 约纳斯咕哝了一句什么,别过头去不理会这个憨憨。 桌上的莎草纸写满文字、符号和图画,约纳斯现在身上不断传来闷闷的钝痛,便想看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随意翻出几张纸来,打量这潦草的笔记,由于知识水平有限,所以看的得比较吃力,耳边又被弟子的喋喋不休所充斥,一时间约纳斯竟然有种沉下心来的感觉。 胸前衣物夹层里有一股暖气传来,把老法师枯瘦无力的身躯浸润,带给他难得的活力。 约纳斯挑挑眉,从领口里掏出一枚骨质方牌护符,这是一个魔法造物,有着古老而精妙的附魔手艺,看得约纳斯双眼发光。 假如这是在做梦,那么男孩希望能晚点醒来,只因为发现了知识的宝藏,那桌子上的每一张纸的每一个词语都在散发智慧的光,而他就是一条瘦骨嶙峋的小鱼苗,要努力汲取营养。 年轻的法师连续三小时高强度的废话终于快把约纳斯逼疯了,仗着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男孩也开始絮絮叨叨地废话起来,沙利多一听自己的导师在说一种陌生又熟悉的语言,顿时喜出望外,“老师,您又有新的知识了!真的太厉害了!” 约纳斯用嫌弃的眼神看着沙利多,因为这家伙给他一种既视感——像是照镜子一样。 呸,我才没有这么黏糊呢!男孩当即否认自己与这个沙雕有任何相似的可能性。 沙利多突然开始念咒,三秒钟后对自己释放了一个奇术——通晓语言。 这门在后世已经失落的神秘系魔法允许施术者听懂并使用存在时间长河里的任何一种沟通方式,不过时效不长也就是了,而且很难给物品附魔,所以算是一种应急措施。 “……你个鸟人真是吵死了,我完全都听不懂也不想听你竟然能说这么久我也真是服气,一分钟两分钟就算了,两三个小时你可真厉害,你这么能怎么不去两军阵前骂战呢,说不定从白天骂到晚上这仗就不用打了,那还真是大大的善行……” “老师你嫌弃我?”沙利多表示委屈。 约纳斯惊恐地吼了一句,“你听懂了?啥?” 沙利多挠挠脸,“就用了个通晓语言而已。” “给我也整一个!” 半小时后后,约纳斯终于也学会了这个实用性奇佳的魔法,然后也不理会继续叨叨的沙利多,开始用心阅读书桌上的笔记。 不知多久,沙利多已经悄悄离开,约纳斯从书案里抬起头,神色茫然,他发现自己记不住这些内容,太高深晦涩,以至于强行观看就会产生剧烈的头痛,还有混乱的幻听、幻嗅、幻触,某些图纹甚至给他以活物的诡异观感,就像一条无形的深海巨鱿在室内环游,触手冰凉有力,轻轻敲打他的脊背,有浓郁的蓟花香味,还发出噗噜噜的吐泡声。 要不是这具身躯的脑子里不断有奇妙的灵感涌现,而胸前的护符不断带来活力,约纳斯早就放弃尝试了。 杂乱如碎片般的知识如混乱的拼图在一团浆糊似的脑海里搅和,渐渐就凑成数个强大的法术,约纳斯能感受到魔能的震颤,地骨就像拨开云雾的山脉,展露出魁伟瑰丽的身形。 这是强大的力量,是以意志改变世界的力量……不可思议。 约纳斯愈发沉浸在浩如烟海的笔记中,时光流逝,匆匆就是六天过去,其间有无数人敲门,可没等到回应后便消失远去,留给男孩一个安静的环境,然而这样舒适的氛围被两个男人强行打破。 “父亲!” “爸爸!” 约纳斯扭过头来,“哪两个儿子喊我?” 两个彪呼呼的诺德汉子冲进门来,“父亲,老二是不是来找过你?” “老二?”约纳斯回忆了一下,难道是那个眼神像鹰的男人?“好像是。” “他说的话您千万一句都不要信!” 这两个身上落着雪的家伙挤进屋里,在他们湿哒哒的鞋子碰到地上还未整理干净的纸张前被约纳斯强行制止。 屋子里没有第二条椅子,简朴到让人惊讶,两个儿子倒是早有准备,从走廊里搬来两把备用的小木凳,在墙边一靠就安心坐下来,那样子就像两只狗熊蹲在苹果上,木凳发出让人担忧的吱嘎声。 约纳斯揉着痛苦的脑袋,“那么你们想说什么?” 儿子们局促着,还没等开口,老二也闯了进来。 约纳斯望向门口,此时,一道寒芒刺入他的胸膛。 老二放下手里的长弓,脸色冰冷。他的兄弟们仿佛吓呆了,默默看着高尔多一点点趴倒在地。 约纳斯感到血液正顺着肺脏涌入口腔,就像漱口水,滑过齿缝,吹起泡泡,那室内无形的巨鱿此刻显露形态,就在他眼前漂游,天花板上的火球慢慢溃散,金色的火星与火浪铺满房间的上半部分,就像一片海。 一种由衷的明悟升上心头——死亡降临了。 高尔多这位备受尊重的老法师,被自己的儿子所谋杀。 他仰躺着,生前看到的最后景象是幻觉,深海的奇妙怪兽降下触须,就像榕树的气生根那样,把他的灵魂抽离身躯,倒吊在半空,一片绚烂的大海之上。 /53/53460/12779386.html 第三百五十章 弑父 约纳斯感到无比的平静,这种神秘尤甚一切冥思与哲理,他在死亡之中俯瞰世间,那捆吊他的怪鱿有硕大的双目,然而却是一对混洞一样的目盲之眼,它扭曲着,触须交织出怪异蛮古的姿态,就像托着花瓣的杯盏,群蛇缠绕出的花萼,似祭台,而男孩正是那祭品。 约纳斯可以清楚看到高尔多死后的一切,这个老头的身躯太腐朽,以至于一点小伤都毁灭了他的肉体,可他的灵魂还存在着,他的意志在生前最后的法术实验中扭曲成了那条巨鱿,四千年光阴匆匆,活灵活现的怪物变成了植物,变成幻梦般的信息流在天地间游荡,约纳斯被《元素之力》上文字的深度信息所吸引,被动将自己的灵魂打入了高尔多的老朽之躯里。 高尔多这位大法师,早已在约纳斯的思维降临前就已经死去,而男孩将见证这一场弑父的闹剧。 老二用箭矢穿破父亲的心脏,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切早已经不可挽回。 老大和老三默默看着高尔多咽气,神态僵硬如绘彩的偶像,在浓烈如暮光的火焰穹顶下,他们一点点发出惊骇的恐叫,老二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溅在稿纸上,这些稿纸仿佛无穷无尽,在一点点增厚,增多,呼呼作响,哆哆嗦嗦的。 老大怒吼着什么,老三指着父亲的尸体,一块骨质方牌从衣领里飞了出来,一点点深入天花板的火流里。 三人同时露出垂涎的神态,那模样就像面对一盆腐烂腥臭的血肉的鬣狗,约纳斯冷冷地看着他们,三个小子各自争吵着,毛孔里渗出野性的发丝,攫取着权力与渴望,他们仿佛扭曲成诡异的兽类,终于,他们的争端结束了,老三抢过老二的弓箭,把骨牌射落。 约纳斯在方牌护符被击中的一瞬间感到剧烈的震颤,那捆缚他的巨鱿在痉挛,松开了男孩。约纳斯惊异地在空中转身,漂浮着,看到巨鱿化作幽蓝的灵雾,渗入骨牌。 啪嗒—— 牌子裂开成为三份,一根食指长,两根食指宽,厚半英寸,洁白的表面覆盖复杂如文章的符文图案。 三人不约而同地扑向骨牌,各自抢了一块。 屋里的火焰霎那就熄灭了,骤然降临的黑暗遮掩了高尔多的死容,可三双闪亮的眸子还在发光,幽然如磷火。纸张在不断增殖,簌簌声越来越响亮,如死者的咆哮,冥府传来的怒吼,那三双凶狠的眼睛也终于流露出深切的哀恸,忽闪忽闪,它们还望向父亲的躯体,可它们的主体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去了。 约纳斯一点点升入天空,飞出石屋,他这才第一次看到这个简陋的建筑,在此地一周,他竟然没有出门一步,现在他知道了,大法师高尔多,这位深受各族人民,包括人类和精灵的爱戴,在天际审判庭上有决策权的伟大智者,生得伟大,死得卑微。 …… 约纳斯睡醒了,《元素之力》的书皮被他的口水泡得发胀,臭烘烘的,男孩懵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他用嫌弃的眼神盯着《元素之力》,虽然这本书是无辜的,但他完全不害臊。 约纳斯很自然地打算用魔法把书籍恢复原样,然而比较尴尬的是,这书本身是强大的魔法造物,他的变化系魔法水平不高,无法抵消书籍的抑能效果。 “得去麻烦同学啊。” 来到走廊上,环视密密麻麻如蜂巢的宿舍单间,这里是成就大厅,不同于那些有名望、有能力的导师们所居住的面容之殿,能力低的学生们主要集中这栋塔楼里。总计有六层,每个房间都被扩大,但是就面积和待遇上是不及面容之殿的。 学院没有严格的师生之差异,秉承着达者为师的原则,所以这也导致许多高手隐藏在成就大厅,乃至有几位导师也一直选择留在此地,当然,面容之殿的房间数量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了。那里的条件是非常优渥的,甚至可以让法师们为了一间屋子闹出矛盾来,法劳达与尼兰雅二人就是为此而不和,她们二人的斗争可以说全院皆知。 约纳斯一出门就听到一楼大厅有一群人在吵嚷,他趴在三楼的围栏上偷听了一会儿,原来是在说这次学院历练的事儿,这种事情一年两次,大多时候会比较无聊,譬如出去看看海,看看山,亦或者挑某个早就探索地清清楚楚没有危险的墓穴来一次游学探险。本来这次说要去精灵之牙遗迹的,可导师们突然通知说改变地点,要去萨塔尔,那就是个破破烂烂的诺德城市废墟,许多同学都已经去过,于是纷纷退出历练,这就导致报名人数不够,一时间颇为尴尬。 约纳斯发出无意识的咕哝声,人群在喧闹一阵后慢慢散去,这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约纳斯的肩膀,吓了他一跳。 男孩的脸色不太舒展,布莱丽娜慌乱地问道:“唔噗,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就是有些走神,玛约小姐,您今天也是容光焕发呢。”约纳斯为自己过于放松的警惕心而暗自羞愧,竟然让别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靠近自己。 布莱丽娜?玛约发出苦涩的叹气声,揉了揉浅浅的眼袋,“啊,我可完全算不上容光焕发,不过还是谢谢你的称赞。” “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儿?” 布莱丽娜犹豫着,贸贸然探究一个法师的秘密是非常非常失礼的事情,可她对自己方才看到的景象实在记忆犹新,那倒吊的男孩与眼前的约纳斯一模一样,唯一区别二者的就是神态。现实里的约纳斯总是挂着戏谑又温柔的笑意,哪怕现在表现得惊魂未定,而且身上有股子口水味,但与幻象里那个冷酷似神的家伙是天差地别的,完全像是两个人。 约纳斯正在回忆有哪些同学的变化系练得好,布莱丽娜还在抿着嘴一脸纠结,走廊上不时有人经过,会对他们打招呼,并且露出奇妙的神色,还发出啧啧啧的怪声。 布莱丽娜咳嗽两声,“我有些事儿想请教阁下,不知你何时有闲呐?” 约纳斯打起精神,压下从心底里泛起的疲倦感,正要答话时,一个头发半灰的布莱顿老法师走过来,这位是托夫迪尔大师,学院里的老资格,变化系上的造诣非常深厚,是个脾气顺性格佳的老好人,就住成就大厅,在学生群体里备受欢迎。 “欧唷,我看到了什么,圣灵在上,咱们这个小集体里一次就多了两位毁灭系的达人,哈哈,真是值得欢庆的好事儿啊。” /53/53460/12779387.html 第三百五十一章 决战阴风盆地 托夫迪尔笑起来很有感染力,能让人真的感觉他很开心,眼睛不大,不过很亮,眼睛鱼尾纹会在笑的时候皱起深深的沟痕,很接地气的样子。 “托夫迪尔先生,日安。”约纳斯急忙打招呼,布莱丽娜捂嘴偷笑,“是晚上咯。” 老头一指暗精灵小姐,“对的,正是美妙的夜晚了,哈哈,小伙儿,是什么冲昏了你的头脑,哦,你不会睡了一整天吧?赶紧去食堂就餐,应该还有点面包和番茄浓汤的。” 约纳斯拍打自己的脑门,明明知道自己睡前是傍晚,看来还是睡懵了,思维都不太清楚。 “多谢导师关心,学生有一个冒昧的请求,不知您能否帮我一个小忙?” “当然,当然,随时可以,孩子。” 当约纳斯把那本臭烘烘、皱巴巴的《元素之力》拿出来时,布莱丽娜发出震惊的喊叫,托夫迪尔气得去敲打男孩的头,“趴在书上睡觉,还流口水?你可太能了!你这个样子被乌剌葛看到是会被禁止借阅任何书籍的!” 乌剌葛就是那个图书管理员,对人脾气暴躁,对书籍异常温柔,很不讨学生喜欢。 “我错了!您千万别去告密,求您了!”约纳斯捂着脑袋呜哇大叫起来,惹得周围人纷纷注视。 托夫迪尔叹叹气,“唉,这书你就自己保留着吧,反正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布莱丽娜:“咦?真的不重要吗?因为我也有一本……” 约纳斯一脸震惊,“学院这么有钱吗?如此珍贵的宝典,竟然可以就这样交给学生。” 托夫迪尔哈哈大笑,“不过是量产的复制品而已,每个派系都有自己的终极奥秘,这些书籍会赐予优秀的学生,让他们能顺顺利利地迈出最后一步,你看,那个人,”二人顺着老头手指的方向望去,围观的人们也跟着看过去,那里有一个低着头四处张望的男性虎人。 “那个小子是幻术系的,正在找大师秘策,总计四本,找齐了就好,比你们毁灭系还麻烦一点呢。” 约纳斯发出灵魂拷问,“那这四本秘策是谁放的呢?”围观群众伸长脖子,就像一群待食的鹅,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疑惑。 “哈哈,我偷偷告诉你们俩,来,”老顽童似的托夫迪尔故意不避开周围的学员,只在约纳斯二人耳边低语,“他们的导师会在学生申请后偷偷放好,然后给他们一个法术去找。” 约纳斯大惊失色,“太会玩咯!” 周围人百爪挠心,气得龇牙咧嘴,“怎么个玩法呀?” 布莱丽娜捂嘴,“不告诉你们哦!” “噢——”众人叹息,对他们露出鄙视的神情,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托夫迪尔挑挑眉,“约纳斯你小子要不要一块儿去萨塔尔?现在名额还有很多哦。” “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最近我的状态……” “不去的话说不定某个兽人老头就要听说布莱顿小子用口水把书泡涨的事儿咯。” “……状态十足,不可能不去,必须去!谁也别拦着我,我就是亲爱的托夫迪尔导师的得力小助手耶!就这样,决定了,听您的,去萨塔尔!” 老头露出慈祥的笑容,眼角的鱼尾纹深深凹陷,在约纳斯看来,那就是魔鬼的深渊…… 托夫迪尔背着手晃悠悠离去,布莱丽娜局促地邀请约纳斯去她的宿舍小坐。 四十多岁的暗精灵姑娘有少女的姿态,房间的布置素净典雅,干干净净的蓝纹花边白布盖着桌案茶几,银水壶,瓷盘盏,床头柜上有一个玻璃花瓶,插着一大束薰衣草,墙上干干净净,角角落落都是整齐干爽的,没有灰尘和水渍。天花板上有羊角吊灯,已经点亮,淡淡的油脂味弥漫,靠墙的书架上满满都是大部头,书桌上有一盏魔光灯,就像一根细竹竿插着一团棉花糖似的,桌面上散乱的放着几本书,还有稿纸、鹅毛笔、墨水,最中间放着《元素之力》。 约纳斯很散漫地把自己手里的《元素之力》揣进内兜,殊无半点要珍惜的意思,这样粗鲁的姿态看得布莱丽娜轻轻皱眉。 暗精灵请男孩在茶几边就坐,她提来一壶热茶,约纳斯问她有没有酒,布莱丽娜愣了一会儿,用严肃而责备的目光看着男孩,约纳斯回应以粗鲁无礼的姿态。 最后,约纳斯的手里多了一瓶雪漫产的蜜酒,“好东西,是没掺水的,好喝!” 男孩的表现很反常,他也的确感觉不太正常,一些奇妙的幻觉就像是在尘封中苏醒一般,就像春天冰消水流一样,从脑子里某处的孔洞里汩汩淌出来,他看到了老法师高尔多在房间的角落徘徊,将自己枯瘦像鸡爪子一样的脏手指伸出来,划过书架上一本本紧密排列的著作,指头游弋,敲打书脊发出哒哒哒哒…… “嘿!你在听吗?” 约纳斯略略将脑袋收回一些,“哦,请继续。” 布莱丽娜抿嘴,有些气恼,亮亮的黑眼睛盯着男孩炫彩斑斓的虹膜,这奇妙的眼睛,就如神的珍宝,美丽到让人心醉神迷,布莱丽娜还记得看到他倒吊时眼睛里投射出的光芒,也是这样美丽。 叹了一口气,玛约重复自己的话,“实在抱歉,我太好奇了,方才我看到阁下的幻影,想必是课业大有精进,只是能否求教你,在睡着时到底看到了什么?” 约纳斯打个哈欠,“看到一段历史。” “历史?” “你听说过高尔多吗?” …… 阴风盆地。 巨大的篝火已经熄灭,烧尽的松木炭在一场短暂的春雨后沾满水汽,发出油亮的光,朴素的形态如原始人崇拜的图腾,布满自然的纹理。 两颗巨人的头颅在火堆旁散落,沧桑的枯瘦的面庞上带着迟钝的愤怒,血液浸润大地。 黑檀战士站着一块石头上,遥望东南,高耸的霍斯加雪峰,世界咽喉,灿烂的光芒一点点升起。 天亮了。 叮铃——叮铃! 远处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背着伞的白袍人自缓坡后露面,身旁是一个带着漂亮面具的红衣女人。 “你来了。” “我来了。” “很准时。” “你也很准时。” “那我们开始?”战士抽出腰间的黑檀长剑,剑刃弯曲如风中柳枝。 “随时。”白袍人解开肩带,硕大的铜伞落在地上,矗立如一面不败的大纛,身旁的女人把一柄钢铁巨剑交付到他手上,他攥紧了,轻轻舞了一个剑圈,晨光在流水般的森白金属上低吟。 长风吹来,铃铛声愈发急促。 /53/53460/12779388.html 第三百五十二章 神的身份 黑檀战士远远朝鹿正康挥剑,一道白金色的月牙气波飞出,旋转着,化作一道圆盘,边缘有雾痕散逸如齿。 鹿正康见状大为皱眉,这家伙的力量,前所未见! 那一道圆锯般的剑气飞掠如风,眨眼不到的工夫就越过二百英尺的距离来到鹿正康面前,他竖起门板似的长剑,魔法灵光一瞬间从铁剑的纹路中亮起,炽烈的雷火涌出,与剑气冲抵,汹涌的撞击力顺着鹿正康的架势导入地面,留下两个深深的脚印。 闪电般的交手让鹿正康大致分析出对方这一击的原理。 可以肯定的是,黑檀战士也是拥有强大心力的,那一道剑气是魔能冲击,类比于龙吼吐目,同样是以意志撬动世界,但吐目的使用会需要言灵力量,黑檀战士的剑气也肯定需要某种中介,直接动用心力太铺张浪费,绝不可持久。 这种神秘的体系对鹿正康来说是很有诱惑力的,可以进一步完善他的心力武学,免得他每次施展招式就像放大招一样后继无力。 鹿正康朝黑檀战士靠近,一边小步奔跑,一边高声问道:“假如我胜了,可否告知阁下来历?” “先打再说!”黑檀战士急速挥剑,绚烂的剑气汇聚在一处,在他身前化作连天的金色光壁,隐约可以在光幕上看到起伏的沙丘,就像一副精美而满载恶意的画卷。 鹿正康看到这面剑气墙的便有浓郁的骇悚感,他眉间第三目睁开,一道淡青色的光线呈扇形朝前方铺展开去,正是杀意光环,可怖的幻术让黑檀战士这样意志如铁石的的心力驾驭者都为之震惊,原本手上连贯的动作一散,那剑幕轰然垮塌,仿佛冰雕爆碎,乱杂杂的光波纷纷扬扬得飞驰出去,远远看去像朵盛放的烟花。 “神甲、神兵、神力!” 鹿正康感到久违的热血沸腾,身躯在强大的吐目加持下膨胀为近十英尺的巨汉,一把门板似的大剑在他手里也变得合适顺眼起来,对着矮他三个头的黑檀战士一顿狂劈,巨阙千钧剑的运招之法使出,哪怕没有内力心力的加持,依旧能激起涡潮似的旋流,地面坚实的土壤就像风中砂砾般四散,坚硬的岩石被散逸的气劲割成碎块,空气里的水分被搅打出来化作一片蒙蒙的雾气,大剑挥砍,灰浊的气团也随之压下。 黑檀战士应激发出怒吼,那声音似空谷里咆哮的狮虎,沉厚高远,响遏行云,他浑身黑色的盔甲里迸发出绚烂的白金色光芒,黑与白的交织仿佛一颗遍布条纹的霜果,泾渭分明又浑然天成,跺跺脚,大地震鸣。高举长剑迎强敌,两两相击,铿然之清音传遍四野,惹得远方行人惊诧,雪漫城里万众怪疑,修道院中灰胡子遥望西方,若有所思。 “好!好痛快啊——!”巨魔人嘶声奋跃,双手持着剑柄,将其当作锤子来用,左劈右砍,势如惊龙,剑光熠熠如万仞瀑布。 黑檀战士不甘示弱,你一剑砍来,我便一剑还你,二人打发了性子,一时间飞沙走石,偌大的阴风盆地竟然被平地一个黑沉的气旋给笼罩,瑟拉娜站着铜伞旁,铃铛声在连绵一片的剑刃撞击声里依旧清晰可辨,十一音铜伞排开乱杂杂的尘埃与石砾,让瑟拉娜所在之处风平浪静。 瓦尔奇哈的大小姐攥紧了拳头,翠绿的眸子一瞬不瞬,这般场面,只有的传说故事里才能看见,而她是此战的唯一见证者。 巨魔人与黑檀战士二人疯狂的对劈持续了整整三分钟,中途甚至没有停顿一下,没有喘一口气,地面被削下去一个二十英尺厚的深坑,地下的泉流猛地迸溅出来,当即就被气流与凶燥的魔能吹成雾气。雾气被炽热的雷火煮得没了踪影,然而高热的蒸汽就像无形的夺命恶鬼一般游弋在战场周围,大地被烤得枯焦,植物慢慢干瘪。 现在到了拼耐力的时候了! 喷泉气势十足,出水巨量,慢慢的,空气达到了极度的饱和,灼热气流变成一道灰龙,盘旋向上,四周的冷气簌簌地吹进来,一个连接云层的巨大龙卷在慢慢成型。 “斩!斩!斩!——”鹿正康感到眼前发黑,身体剧痛,皮肤化作金红色仿佛烧热的赤铁,眼睛紧闭着不能睁开,只有凭着身体记忆和本能朝前方挥砍。 “喝啊啊啊啊!!!”黑檀战士被一路压制,半个身子已经陷入泥浆里,一身漂亮的黑檀甲开始有熔融的迹象,他心知这般僵局下去自己如今这个身躯怕不是难以抵挡,于是便狠下心来,决定动用一些盘外招。 原本天光大亮,朝日升起的穹庐之上,深沉的暮色陡然来袭,漫天星光重又回归,天上战士星座的星辰格外明亮,幻幽似梦的清光投射在黑檀战士身上,他周身炸开一圈金色的冲击波,把鹿正康都击飞了出去。 巨魔人颇为狼狈地拄着长剑,睁开酸涩火辣的眼眸望向那深邃的旋风深处。 被吹到天上的水汽化作雨滴点滴落下,风声仿佛濒死巨象的哀鸣,充塞寰宇。 低沉的话语响起,“你很强,有资格知晓我的名……” 鹿正康咬紧牙关,单单是说话声就给他不可抵挡的压力,可以断定,这位黑檀战士绝对是某位神的化身。 “记住,吾,雷曼?黑檀臂!” 龙卷风壁被撕破,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他已经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红卫人的脸庞,然而五官却好似一个纯正的诺德人。 鹿正康眯起眼睛,“是您啊……” 雷曼?赛罗迪尔,或称雷曼?西罗,他的名字“雷曼”,意为“人类之光”,“西罗”取自古亚历德精灵对赛罗迪尔地区的称呼。 祂是第二帝国文化的英雄神,雷曼皇朝(remandynasty)的建立者,龙裔,众王护符的佩戴者,也是1e2703年阿卡维尔危机(akaviritrouble)中最伟大的英雄,当年幸存的阿卡维尔神龙卫效忠于他,组建了赫赫有名的刀锋卫。 传奇的皇帝,传奇的战神,当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被奉为神圣,当他的故事流传到高岩和落锤地区,混杂当地红卫人的尤库达神话元素,在信仰的融合里诞生了一位新神——第九圣灵,战争之神,雷曼?黑檀臂,其信仰流传时间远超雷曼?赛罗迪尔本人的寿命。 /53/53460/12779389.html 第三百五十三章 被世界抛弃的恐惧 自那场名为西方巨变的千年龙破事件后,祂的神名已然湮于失落的历史尘埃中,第九圣灵之位业已被北方巨龙泰伯?赛普汀占据。而今能追忆这位原初战神的地方,除了落锤省的神殿外,也唯有天际的天空圣堂了。 所谓龙破,dragonbreak,龙指时间龙神阿卡,或称精灵神系里的奥瑞-埃尔,或称帝国神系里的阿卡托什,或称诺德神系里的奥杜因,这四者的关系错综复杂,虽然有共同之主体,但性质是不同的。 龙此处指代创世之初众神在精金塔所奠定的线性时间流,龙破,即时间破碎,时间不再以线性的形式流逝,重回蛮荒混乱时期的破碎化、无序化,万物演进的顺序被扭曲,事情的结果可能发生在起因之前。 龙破发生时,就仿佛是无数时间线并存,无数的可能性并存,这样的经历实在过于离奇怪诞,以至于局外者基本很难想象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局内的经历者们也很难明了自己的存在与记忆。 当龙破结束,时间线合并,结局会非常混乱,不同人会对发生过的事件有不同的印象,很多事情可能没有发生过,但在某些人看来是发生了的,有些事情可能发生过,却被所有人忘记。 有一种“曼德拉效应”或许可以帮助理解龙破后的疯狂局面。 2013年著名的南非总统曼德拉去世的新闻自发布之后,地球上各地的人发现自己对曼德拉的记忆出现了混乱,从死亡时间到死亡原因都出现了不同的记忆,许多互不相识的人回忆称自己看过纪念曼德拉的电影,包括电影的名字和内容都大体一致,然而这部影片从未上映过,甚至从未拍摄过。 再接地气一些的案例可能就是那句现代中国人耳熟能详的“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但这首歌的原句是“五十六个星座五十六朵花”。 总而言之,龙破是非常神秘,非常难以被凡人所理解的现象。 在上古卷轴的历史中,著名的龙破事件不在少数。 譬如当年古诺德英雄以上古卷轴的伟力将世界吞噬者奥杜因放逐至未来所产生的“时间伤痕”,至今还驻留在霍斯加高峰顶的世界咽喉。 再有比较出名的就是1e668年的“第一议会战争”,还未成为暗精灵的变精灵一族与深精灵锻莫爆发大战,锻莫一方启动了黄铜神纳米迪安,这个伟大造物每次启动都会导致龙破的发生。这直接导致后世各族对红山之战的记载互相矛盾,包括诺德人究竟有没有参战,约根?唤风者和武夫哈斯有没有加入等等。 而在大大小小的龙破事件里,最出名,影响最深远的便是被称为“西方巨变”、“纪中黎明”的千年龙破了,根据帝国元老院所称,这场龙破持续时间为一千零八年,然而许多人根本不认可这个说法,只因为龙破本身就是破碎时间的事件,怎么可能有清楚的轨迹。 事件起因是阿莱西亚教团中一个名为“玛鲁夫亚提评选会”的派系在白金塔上起舞,并引发了“众塔之杖”的神力试图把奥瑞-埃尔与阿卡托什成为两个独立的个体,这相当于是给龙神动刀子,果不其然,直接把祂老人家砍碎了,虽然祂本人没什么事儿,但时间线就此崩裂。 白金塔,帝国之核心,泰姆瑞尔的中央地带,坐落于赛罗迪尔的一个湖心岛上,由当初迁徙至泰姆瑞尔大陆的亚历德们所建,他们大量参考了精金塔的构造,这座时间之塔,奈恩最初的建筑,亚历德们将象征至高权力的红宝石王座安置在白金塔中央,代表对远在艾利诺大陆的精灵王国的对抗。 这座塔成功复制了精金塔的神奥能量,也正是当初马格努斯与众元灵建造奈恩时使用的力量,这赋予了白金塔操控现实的能力。而为了承载这股力量,亚历德们打造了一颗强大的宝石,据说是取自洛克汗之心被捆在箭矢上凝结的血液,拥有空间之力。 正是由于集结了时空与创造的权柄,白金塔相当于一个小型的世界之轮,蕴含宇宙的威能,谁入主白金塔,谁就是世界之主。 众塔之杖,也就是一代故事里的混沌之杖,对应《龙裔之书》预言诗中的“当暴政充斥世界八方”,玛鲁夫亚提评选会在起舞之后,此杖就裂成八分,化作星辰散落各地。这柄权杖有着不可思议的重要性,据说一但离开奈恩就会导致世界毁灭。 总而言之,千年龙破是一场恐怖是史诗故事,给世界带来巨大的断层,导致大量历史湮灭,大量传承灭绝。 鹿正康对泰伯?黑檀臂的故事一知半解,不过他可以很明确地说,这位被红卫人视为战神的强者绝对不是单纯的龙裔,祂现在这个化身的力量明显就是红卫人的古老技艺——剑歌者。 上古卷轴流传三大奇迹——赛伊克教团秘术、诺德人的龙吼以及红卫人的核弹剑法。 红卫人当初是住在泰姆瑞尔大陆西面的尤库达大陆的,山铜塔在彼端坐落,后来山铜塔的原石被剑歌者的灵剑击碎,大陆沉没,红卫人们就迁徙到了如今的落锤。 剑歌者们使用的长剑其实是略有弧度的长刀,看着和朴刀类似。这是一群追求剑道的苦行僧,成员数量不多,但有深远的影响力。 剑歌者中的最优秀者被称为剑圣“安赛”,据说他们能凝聚自己纯粹的精魂力量并具象化一把仅属于自己的灵魂之剑,其实就是有别于言灵的另一种心力运作之法,称为“圣海(s 第三百五十四章 五重世界 在鹿正康的视野中,自己正浸没在海水里。 微观的宇宙其实很简朴,由单调的光与暗组成,其实就是魔能和阴影,它们就像一颗玻璃球表面的黑白巧克力融浆,搅浑荡漾出复杂的纹理,构建出了物质界。鹿正康的思维是处于能量之下的“意志球”里,不过还没有接触到上缘。 奥比斯位面就像一个套娃,最外层是上缘,也就是一切概念的源头。 第二层是元灵区,或称因陀罗网,安努和帕多梅不断的循环组成一个稳固的结构,每次轮回开始都有无数元灵在此出生,当祂们死去也会归于此地。 第三层与第二层基本重叠,算是一个过渡层,这里是意志区,思维与认知组成能量的基石,也是神迹的根源,“弦”之地,八圣灵和地骨在此沉睡。鹿正康所习得的调音术便是达到了这一层。 第四层是能量区,魔能和阴影能从第三层涌出,构建了这个区域,如果说三层是泉源,那么这里就是万川化归的大海,汹涌澎湃,凡人只要顺应天象至理,就能获得足够的力量,不论是丰衣足食还是纵横捭阖都不成问题。 第五层是物质区,这个层面与能量区互相交融,彼此转化,将单调的能量演变为万千气象,河汉山川,飞禽走兽,万类霜天。是最丰富多彩,也最有潜力的区层。 凡人登天,就是不断追本溯源,从第五层一路到第一层就算超脱这个宇宙,对鹿正康来说,他想要的是丰富多彩的生活,对兴趣与爱好不懈追求,但菩萨希望他能走上掌控宇宙的道路,以此增强其本身的实力。 鹿正康可以选择不遵从菩萨的意愿,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好在如今的兴趣似乎与任务协同,知识就是力量来着。 黑檀臂在天雷轰殛,地龙翻身的绝境下,依旧能放肆大笑,“好厉害的凡人!好厉害的魔法!” 他猛然一抖长剑,黑檀之刃铿然碎裂,一颗颗闪烁银光的黑色金属被一道白金色的光芒粘连,形成一把宽厚阔大的光刀,一个转身,瓢泼的圣海剑气与那末日的攻势对冲,轰鸣声大作,如滚油泼水般的刺耳溅射声剧烈响起——电光火石,真正的电光火石,物质与能量回溯成原始的姿态,在最激烈的区域是混沌一片。 鹿正康感受无穷无尽的刺骨冰川从颅脑内流淌而过,外界魔能在他的魔能枢脑内匆匆往来,他的头颅就像一个调节阀,顶着万吨的湖泊,深压如万仞之壁。 十一音铜伞把他的思维强行拔升,刺入第三层,给了他御使能量的权柄,但这并非彻底安全无害的,随着越来越浓郁的魔能冲击,他在遭受撕裂型的头痛,七窍出血。 在无尽的疯狂爆裂声里,越来越急的铃铛声渐而如沉入水底般混淆,成为连续的蜂鸣,随即——厚重深古的钟声响起! 铛!铛!铛! 黑檀臂周身的剑气猛然被钟声敲动,碎散成漫天流萤,四面八方的土浪猛然向下一压,聚和成一个硕大的坟丘。 方圆三英里的地层被扰动,地下暗河在远处喷出,天空的云层恢复正常的颜色,慢慢散去,露出日月齐天的奇景。 尘埃落定,轰鸣消逝。 鹿正康缓缓降落在地上,立在四十英尺高的坟包前,把铜伞插在一边,再从净土取出一面麻布手帕,细细地擦拭着脸上的血,魔能枢脑剧痛难耐,以巨魔的恢复力都有些束手无策,他现在甚至连简单的念动力都难以使用,精神透支之后,视野都是灰蒙蒙的。 黑檀臂还没死,鹿正康隐约听到坟包里传来响动,他取出几瓶药剂喝下,略略缓解头痛,随后再次施展魔法。 铜伞上的铃铛轻吟,坟包松散的土质变成厚重的花岗岩。 坟丘里的动静越来越大,鹿正康转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直到整个小丘都变成坚石,一条穿着黑檀甲的手臂破开表面,攥着一柄白金灵剑,堪堪要刺中鹿正康的眉心,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一步之遥。 鹿正康死死盯着灵剑,浓郁的杀气让他眉间之瞳刺痛不已,杀意光环不如这一剑! 时间慢慢流逝,两个半神谁也没有动弹一下。 太阳升高了一些,四野的风轻柔地吹来,泥腥味和草木香味也撩动鼻尖,夜色在不可遏制地散去,碧空如洗,千古皆然。 黑檀臂手上灵剑随风消逝,鹿正康慢慢坐下来。 又累、又困,头疼,脚有些发酸。 昙花虚影闪过,瑟拉娜从净土走出,她的面容从惊讶到悲悯,轻轻蹲伏下来,搂住爱人的头颅,干涸成斑驳碎迹的血在她胸前柔韧绸缎的摩挲下簌簌抖落。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鹿正康闭上眼睛,发出恬淡的叹气,“是我赢了。” “别逞能,我第一次见你受这样严重的伤。” 黑檀臂不能说不强,巅峰时刻他的剑气可以轻松击破魔法护盾,撕裂钢铁,鹿正康根本不敢与他贴身搏斗,生怕被一剑削去了脑袋。 瑟拉娜看向周围,尤其是那土丘,“这是你们做到的?不可思议,看来你已经接近那些传奇了。” “当然,母亲曾说过,我会是一个史诗的……”鹿正康感到无比的安慰,不禁发出梦呓。 “你看那个人的手,有什么在闪光。” 鹿正康闻言,抬头看去,黑檀臂的遗骸的确在闪光,一个白色的灵体在坟茔中走出,那模样赫然就是黑檀臂本人,“凡人,你真的很厉害!上一次看到这样厉害的人还是在上个纪元了。” “多谢夸奖。”鹿正康神色平淡,倒是瑟拉娜对这位战神露出虔敬的姿态,黑檀臂看向她,惊讶地感慨,“哦,一个变回人类的吸血鬼?真难得。” 雷曼?黑檀臂是一切迪德拉大君是死敌——除了疯神谢尔格拉,供奉他的圣殿不允许吸血鬼和迪德拉生物进入,否则就会被神力击伤。看到一位迷途知返的孩子,黑檀臂是开心的。 鹿正康闻言,心里殊无半点欢喜,而瑟拉娜亦是平静如水,黑檀臂见状便猜出另有隐情,也转过话头,“凡人,你通过了我的考验,想要什么奖赏,尽数说来,吾将满足一个心愿。” 鹿正康:“我本不是为了什么回报才与你交战,只不过是见猎心喜,在这世上我已经少有对手,能遇到您也是一大幸事,但既然您如此慷慨,我便有一事求教。” “让人激赏的战斗热情,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黑檀臂对鹿正康的话表示满意。 “宇宙的终极答案……” 话没有说完,东北方向有一个巨大的魔能波动闪电般扩散开来,冲过奈恩全球,能量区陷入异常的躁动,连意志区都有不自然的扰动出现。 黑檀臂顿时一惊,“它竟然出世了!” 鹿正康心神不宁,这种感觉,不妙,是约纳斯! /53/53460/12779391.html 第三百五十五章 冬堡戏精学院 冬堡西侧的群山,托夫迪尔带着学生们来到萨塔尔,这座古老诺德城市的地表部分已经荡然无存,而地下还有相当广阔幽深的区域。入口在一个半坡上,从高处冰雪覆盖的隘口顺着破烂烂的木头栈道走到底,有一扇雕花黑铁门,这里被学院接手,托夫迪尔保存了钥匙。 一路还能看到四处堆积的麻袋、木桶,这里曾经被大规模盗掘,这些猖獗的家伙们搭建了临时休息处和走道。如今遗迹内虽然被搜刮得连老鼠都活不下去,可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盗贼们把许多被土石掩埋的地方清理了出来,多少让这座灾难后的城市恢复了些许往日的样貌。 走进墓穴,不同于往常的古墓,这里的构造是城市类型,有支撑柱、悬空石桥、暗堡、住房、水道等建筑。 空气有些沉闷,但还没有到让人窒息的状态,地下湿度大,不过气温比外面高些许,让走进来的师生一行纷纷发出舒适的叹气。 托夫迪尔在最前面开路,队伍后方还跟着一位导师,名叫甘内因,是个性格和善的布莱顿地中海。学生们走在当中,说说笑笑,不时还吃点食物,喝两口清水。 约纳斯与布莱丽娜?玛约肩并肩同行,没有说话,男孩四处张望,姑娘目视前方,时不时会侧头看一眼约纳斯。这样的表现不免让队伍里的其他人窃笑。 托夫迪尔:“同学们要珍惜这样宝贵的机会,虽然由于一些安全问题,咱们没能去成锻莫遗迹,不过萨塔尔也不差不是吗?能够研究这种早期文明的遗迹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一个虎人学徒发嘘,“这机会可真难得,以至于老师都要逼着毕拉扎戈过来……” 地中海甘内因咳嗽几声,笑骂道:“不准发牢骚!” 地窟内没有想象中黑,许多地方都有灯烛,照得湿漉漉的地面泠泠亮,有些地方有水雾,也幽幽发出微蓝的光,约纳斯一看这些蜡烛的燃烧程度就知道是昨晚导师们偷偷进来点燃的,当下他就有些无语,虽说有些古墓里的确会有千年不灭的烛火譬如风盔城的烛炉堡里那支,可这东西是很罕见的,怎么可能到处都是。 导师们真是会演,干脆叫导演得了,而学院干脆改名冬堡表演学院吧。 托夫迪尔一本正经地分配任务,让某些同学去检查有无结界,另几个去探测能量反应,再有几个留下来生火造饭准备休整云云。 约纳斯与布莱丽娜被分配去四处搜索有价值的物件,包括瓶瓶罐罐和雕塑装饰等,男孩暗自翻几个白眼,看着大家一副兴致勃勃颇有干劲的样儿,只能说一句该配合你们演出的我尽力表演。 遗迹阴森的气氛很好地调动了学生们的情绪,两个导师反复叮嘱注意安全,反倒让所有人越发放肆,呜呜喳喳得跑来跑去。过了三分钟,约纳斯就发现很无语的事情,一些破烂箱子藏在残垣断壁里,打开就是各种材料,虽然尽力做旧,但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萨塔尔本地的古董。 这算什么?探险游戏? 布莱丽娜兴致勃勃地把箱子里的锅碗瓢盆收进背囊里,一边说:“你看这些东西的花纹,很原始的图案,肯定价值不菲,导师们有心了。” 约纳斯顿时惊了,“你知道是假的还玩得这么开心?” “假的又怎么了?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开心心啦。” “……”这女人傻乎乎的,还是离她远点。 约纳斯摆摆手,说一句我去四处逛逛便朝萨塔尔深处走去。 “等等我!” “你跟来做什么?” “好奇。” “好奇?” “不可以吗?” 约纳斯感到胸膛里怦然作响,不由得皱了皱眉,这老女人是施展了什么邪术,为什么让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那边传来欢呼声,有同学找到了附魔戒指,大家愈发开心。 约纳斯撇嘴,“无聊。” 布莱丽娜轻笑他的孩子气,“为什么要这样特立独行的呢?” “我喜欢惊喜,你懂吗?每天都有新的发现,那样的日子是最快乐的,先生说过,人不能活得像一潭死水,哪怕跌在泥地里,也要做一只活蹦乱跳的泥鳅。我本来以为冬堡是一个严肃的地方,哪曾想这里的人这么……” “这么活泼,是吧?”暗精灵捂嘴,笑得矜持又开朗,仿佛月色下随风飘荡的大丛仙女木。 约纳斯别过头去,不去看她,他的心里有陌生的欢喜,不过在激荡的海面下还有一种压抑的沉重,这个地方给他一种既视感,那个名叫高尔多的老头在四处游荡,站着高处对他招手,他背后是岩石封堵的墙壁,隐约有光芒散出。 “你看那边,”约纳斯指着高尔多的方向,“你有没有看到光?” “什么光?没有啊。” 约纳斯发誓自己没有眼花,那种漂亮的金桔色的仿佛午后阳光一样舒适,深情的召唤在他耳边呢喃“来,过来。” “我们去那儿看看吧。” “咦,那里是死路吧?” 约纳斯板着脸,站得笔直,做出一副高精灵贵族的派头,“哦,这位美丽的女士,天上的赛昆达不如您美色的万一,地上春天的花丛无法装点您的娇艳,不知小可能否邀请您去那沉疴烂瓦之处一探究竟呢?” 布莱丽娜被逗得像个风铃似的,笑不停,“你再表演一个,再来一个!” 约纳斯没好气地说道,“喂,昧着良心说这些话很累的好不好。” “什么嘛,难道你不是在说实话?” “当然……”约纳斯看到五个火球被暗精灵女士耍杂技一样抛来掷去,当时冷汗热汗一块从毛孔里逃命般跑出来,“……是真的。” 二人走到高尔多所在之处,这里原本是通道,不过被几块巨石堵住,很不起眼,哪怕仔细搜寻也难以察觉一片废墟处有这么个密道,约纳斯用变化系法术把堵路的石块打成灰尘,他看到一个明亮的小房间,高尔多的虚影一马当先走了进去。 布莱丽娜却似乎看不到光,抱怨道:“好暗,而且你把灰尘弄得漫天都是。”她招来强风吹散烟雾,免了灰头土脸的窘境。 约纳斯情不自禁地走入密室,这里有一面遍布花纹的尖拱门,门上凹槽里有一块长方骨牌,正是高尔多护符的碎片之一。 他摘下护符戴在胸口,布莱丽娜问道:“这是什么?” “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弑父者的宝物。” /53/53460/12779392.html 第三百五十六章 杰瑞克?小高尔多 布莱丽娜看着那扇遍布花纹的尖拱门,笑道:“总算发现一个意料之外的东西了。” 约纳斯也大为赞同,“不错,真正的冒险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怎么做?” 高尔多的虚影搓了一个火舌术击打在门上,约纳斯有样学样,也打了一道火舌在门上,简简单单的火焰竟然有巨大的效果,直接把坚实的门板都撞破。 “喔哦!”布莱丽娜惊呼,门后别有洞天,却是一个古老的漆黑墓道,他们二人各自释放烛光术,略略照亮通道。 “咱们是不是该通知老师?” “别了,这是属于我们的冒险。” 男孩率先卖不,布莱丽娜紧随其后,他们进入深幽的,遍布粗壮藤蔓的仿佛生物肠道般曲折的隧洞中,迎面就有一股森森的寒气扑来,那种不适之感就像抬脚踩进了夜晚齐膝的湖水中,无数软塌塌的青黑水草在小腿肚上滑动,有着黏糊糊、湿哒哒的恶心从下泛起。 二人为了驱散那种不适感,开始闲谈。 布莱丽娜问道:“说起真正的冒险,学院为什么会临时放弃精灵之牙?” 约纳斯伸手进衣领搔了搔胸口,护符硌得他有些生疼,“听说是导师们发现异常,附近有一座锻莫塔不翼而飞,所在的山都塌了。你知道的,就是《元素之力》提到过的那个‘南方锻莫’,扎克之塔。”说这话的时候,他是有些心虚的,因为他知道那座塔现在就在先生的净土里。 布莱丽娜听得头昏,“所以说扎克之塔和精灵之牙是连通的?不过等等,《元素之力》什么时候有那么一句……哦,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南方山隘,巨人游走’吧?” “啥子?”约纳斯仔细一想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被图书馆里的那条便签耍了!“看来《元素之力》是不断更新的啊。” 二人谈得尽兴,一时间也忽略了萦绕周围的阴暗之气,走了约莫有一分钟,通道尽头有一个尖拱入口,借着魔法烛火球的白光朝内望去,那是一个墓葬室,有几口竖棺摆在墙边。 约纳斯呵了一声,“我打包票,只要再靠近一些,那棺材里就会蹦出尸鬼来砍我们。” 暗精灵姑娘有些紧张,“那我们该怎么办啊,还是回去吧,叫导师和同学们一块儿来。” “没必要,我都说了这是属于我们的冒险,不准回去!”男孩板着脸,“你站我后面,准备好防护,别被误伤了。” 布莱丽娜翻了个白眼,“你小子好大的口气!” 身为学院派的正统法师,施法标准都是统一而严苛的,平时练习数百次,最紧要的还是战前准备,被那么多导师耳提面命千千万次,关键时刻能不掉链子一会就足够了,一个合格的法师,就算和敌人对扔火球输了,保命基本是不成问题的。 布莱丽娜施展了一手变化系超魔技巧——多重变化,木甲术、铁甲术、黑檀甲术三重叠加。这强度,就是被攻城车正面碾过也能毫发无损,约纳斯暗自撇嘴,给自己上了一个黑檀甲术,然后第二个木甲术愣是没法叠上去,于是便给自己上了一个雷火斗篷,再用一个心力护盾。 布莱丽娜称赞他的护盾,“好酷的魔法。” 走过尖拱门的一瞬间,沙哑的嘶鸣果真响起,四个穿着朽烂铁甲的尸鬼掀开棺材盖,张牙舞爪,但还未等有任何动作就被布莱丽娜一道闪电链一次性带走。 约纳斯耸耸肩,“我本来打算出手来着。” “有你表现的时候,大天才。” 二人一路破关战将,来到墓穴最深处,这里是双层构造,站在高处向下俯瞰,一个硕大而夺目的青色透明紊流光明半球在急速旋转,而内部更是隐约漂浮着一个遍布神奥图纹线条的黑球。 布莱丽娜:“那是什么?好惊人的魔法波动!” 约纳斯看了一眼那颗球体后,目光被一具尸鬼吸引过去,它坐在墓室中间的王座上,顿首垂肩,身前是一张石桌,上面放着一条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棕黄色木乃伊,几个赭色陶制陪葬瓮,几套黑铁烛台,一柄法杖,还有朽烂的裹尸布胡乱堆积。 布莱丽娜兴奋地喋喋不休,约纳斯却悄然抽出腰间长剑。那戴着黑檀牛角盔,半身甲露出土灰色干枯皮肤的尸鬼眼中一点点亮起幽蓝的火焰,它抬头,直视前方,那里有高尔多的虚影矗立,枯瘦的身躯如衰朽的松槐,双目圆睁,那痛苦如江面上的幻月,仿佛会转瞬即逝,可终究朗照了四千年的时光。 “bra 第三百五十七章 乐开花 约纳斯大喊:“继续,加大力度!” 布莱丽娜默不作声,奋起脑海内的全部魔能,通通用电击术释放出去,她的面上泛起青蓝色的氤氲,漆黑的眸子被雪白的闪电照亮,仿佛是电闪雷鸣的乌云天。 她尽力观察节点,这个结界说实话并不是非常高明的技巧,相反,颇为原始。 假如说现代的魔法技艺是在搭建滴灌系统,严格控制每一滴魔能,使其发挥最大的功用,那么这种古朴的魔法就是在挖运河,对自然条件要求高,必须得是水量充足才好运转。 但让布莱丽娜甚是无语的是,有时候落后的不一定就是差劲的,结界内的那颗球体似乎有非常充裕的能量,直接填充到节点网络里,就相当于一座海塞进运河,充足到泛滥,否则也不会形成这样深厚的紊流壁。 布莱丽娜在学院里学到的结界破解方法都是对付巧工细绣的织娘,但这回遇到的却是需要大马金刀,拳拳到肉的硬汉,约纳斯说的不错,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加大力度,哪怕是不能击溃屏障,但至少得让那个尸鬼的不死身失效。 约纳斯倒提长剑,也不等沸腾的心力平复,猛然一个旋风精力冲上空中,掠过失衡的杰瑞克,剑锋上的冷光一闪而逝,这是化用了界青门的基础刺杀法,据说有高明的剑客使用这一招,被杀之人还能正常移动半刻钟方才头颅落地。 约纳斯当然做不到,他也不需要做到,只要能砍下对方的脑袋,让这个死鬼彻底归西,哪还管它是不是活蹦乱跳了一会儿才死的。 然而就是这样势在必得的一剑失手了,千钧一发之际杰瑞克浑身炸开一圈雷霆,这是已经失传的抗拒光环,也就是元素斗篷的前身,身为继承高尔多魔法天赋的子嗣,虽然比不上沙利多,但杰瑞克已经是足够优秀,施法成为他的本能,哪怕是死亡也没能带走这千锤百炼的技巧。 约纳斯再一次被打偏,歪歪斜斜地落在地上,拧身冲击,攻势如狂,却是有鹿正康三分神韵。 杰瑞克竖起手斧,简简单单的武器,柄长不过二英尺,刃长不过一尺一,竟然能像一面塔盾似的,防得滴水不漏,这死魂灵脑子没烂透,先前不过是轻敌大意,而今尽情施展起来,能把约纳斯这种新手打得叫苦不迭。 眼见拼战技是落了下风,约纳斯也不纠结,打算用出七成功力,先退开几步,撇掉长剑,一手竖起结界,另一手甩出金色的火焰。这高尔多身为诺德尸鬼,对寒霜元素抗性极强,而凭借他在雷霆元素上的造诣可以免疫相当程度的电击,只有火焰能灼伤他。 杰瑞克忍受着火焰炙烤,陡然间抬起法杖向高处施法的布莱丽娜打去一道闪电,虽然没有真个击破她的护甲,可也实在是骇了她一跳,手上雷电一顿,结界又一次闪亮起来,杰瑞克被烧得千疮百孔的身躯竟然迅速地复原起来。 约纳斯顿时皱眉,对布莱丽娜高喊:“集中精神,再给我一个小机会就行!用不了多久!” 暗精灵法师咬咬牙,不管不顾得继续施法。 杰瑞克正想故技重施,却见约纳斯如闪电般冲来,竖掌如刀。 都说同一个招式对高手是不起作用的。 约纳斯偏偏不这么认为。 一下打不死的敌人,就再来一下。 飞行术力场全力发动,他可以在短时间突破音障,龙魂护盾是全身甲,掌部如爪,心智越坚,锋刃也越锐利。 他犹记得在修道院的时候,先生一掌打出硕大的掌印,热烈的火焰仿佛太阳坠落,那是心力武学。 诀窍也是说过的。 坚信自己。感受共鸣。调动心力。束缚能量。出掌! 昏沉的洞穴刹那间就被强光覆盖,布莱丽娜闭上眼睛,没有停止释放雷电。 杰瑞克发出低哑的嘶吼,他看到了无穷无尽的火,仿佛天际线上冉冉升起的太阳,把金光散漫世界,火光似浪潮般打来,恍惚间看到群龙咆哮。 “dova 第三百五十八章 妖魔鬼怪齐登场 萨塔尔一下子热闹起来,学院的导师们是第一时间赶到的,他们来得很安静,很规矩,老老实实穿过通道来的,为首的阿冉大师望向马格努斯之眼的目光颇为热切,而与他一道来的还有梭默的监察人员,那个叫安卡诺的高精灵法师用他那在下水道化粪池里捂了三年又放在苍蝇堆里发酵二十四小时那么臭的脸色警告所有人这个未知球体是先祖神州的财产。 阿冉皱起眉头,“安卡诺,你是认真的?” “当然,我想,如果没问题的话,在我全权代表伟大的先祖神州,暨夏暮岛(summersetisle,高精灵家乡),瓦伦林地(valenwood,又译作威木省,木精灵家乡)和艾斯维尔(elsweyr,虎人家乡)三省联盟的名义,征用这个……区域?好吧,我不管这坨诺德臭屎到底叫什么,总而言之,这里归我们管理了。谁有意见?” 安卡诺身旁几位穿戴全套金灿灿精灵甲的魔剑士抽出武器以示威胁。 学院众师生团结在身材高大的阿冉大师身后,老暗精灵露出忖度的神态,刚想说些什么,一阵剧烈的爆炸响起,深处山根之坚忍中的萨塔尔,陡然就被人掀开了天灵盖儿,轰鸣的巨响里,刺耳的笑声传来,一群穿着绛紫色巫师袍的法师从洞窟顶上的爆破口冲了进来,领头者乘着巨大的黑色异化独角仙,用他空洞而狂躁的嗓音大叫着:“马格努斯之眼!是黑虫社的!此即为伟大巫神降临之祭品!” 学生们还茫然于眼前突发的事故,几位导师却露出惊恐的神色,高呼着“不可能!”连安卡诺都在这群不速之客面前双手颤抖。 约纳斯喃喃自语,“马格努斯之眼,难道是那个马格努斯?” 布莱丽娜偷偷在他耳边答话,“当然是那个魔法之神啦!难不成还是那位佩拉吉奥斯二世的小儿子吗?” “有道理。” 周围人看到他们亲密私语不禁翻白眼,你们严肃的一点好不好,这回真的是来者不善啊! 自称黑虫社的一群人总共六个,但四个是巫妖,两个是半元素化的巫鬼,随着他们的到来,一大批血肉侍灵亦是从破口出爬出,看得学生们恶心欲吐,其余人也是脸色发白。 布莱丽娜:“好丑啊这些东西!” 约纳斯:“有点饿了。” “……” 黑虫社是一个上纪元的古老死灵法师组织,创立者名为曼尼玛珂,亦称虫王,死灵法术之王,莫拉格?巴尔之仆,魂爆的主谋,位面合并的帮凶,巫月之神。 此人曾在赛伊克教团求学,因研究禁忌法术被逐出师门。随后建立起了虫教士,其强大的法力吸引着无数人前赴后继地追随他研究巫术。 由于一次被称为西方扭曲的龙破事件,人们并不清楚这位巫王的最终结局,有说他化作了冷港上的月亮,也有说他化作了阿凯之星的卫星,还有说他依靠龙破的力量成了神,乃至是被法师工会的首席法师所杀等等。 不论如何,巫月依旧是所有死灵法师的庇护神,制作黑色灵魂石的仪式就需要巫月力量的介入。 黑虫社的人没有寒暄争辩一番的意思,直接挑起了争端,这些巫妖巫鬼飞在半空,完全无视了3e421年帝国颁布的《浮空术法案》,还疯狂抛掷冰锥风暴,气焰嚣张。 阿冉高呼一声:“防护!” 导师与学生们撑起联合结界把疯狂的血肉侍灵与元素攻击抵挡在外,刚才盛气凌人的安卡诺一声不吭地带着属下躲进了结界里。 这边刚刚开打,又有人跑了进来,一个满头白发的帝国人老法师趴在破口出朝里张望,看到黑虫社一行人肆无忌惮的飞掠着,气得用幻音术破口大骂,“那边的几个!嘿!说你们呢!先生们,你们已经明确违反了《浮空术法案》,过度使用死灵法术,我以帝国法师工会首席法师的名义,命令你们停止攻击行为,束手就擒!” 约纳斯嘟囔着,“《浮空术法案》?有这种东西?没听说过啊。” 那老头耳朵尖得很,“那边的小子,我听到了,现在我怀疑你也是一个隐性的案犯,待会儿等我把这群坏家伙收拾了就来找你!” 黑虫社长哂笑一声,“跳梁小丑。” 他座下的扭曲独角仙以犄角激发了一道青黑色的电流,打在那个首席法师身上,这老头吱哇一声,一脑袋熨帖的白发炸开花,他的身形消失在破口处,也不知死没死。 阿冉正欲小试牛刀,放两个火焰风暴清清场,突然眼前世界的色彩被强大的力量抽离,他看到周围的一切都陷入凝滞,仿佛是一副炭笔画,“这是……时间静止?” 如果说,毁灭系的终极奥义元素风暴是能让天下法师都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赏的高深技巧,那么时间静止就是会让迪德拉大君都虎躯一震的恐怖秘术,二者的区别是跨越了生命层次的。 时间毕竟是龙神阿卡的领域,这位大神可真是强得不可揣测,当初洛克汗那么牛不还是被捶得四分五裂?不久前大衮跑到凡间来要毁灭世界,被一个凡人献祭护符召唤来的龙魂投影揍得满地找牙。不管是哪个妖鬼看到祂都得规规矩矩叫一声阿龙哥。能在祂老人家头上撒欢,拿锁链拴住时间长河,这样的技艺不可谓不妙。 时停的世界,一切本身的色彩被压抑,变得模糊而劣质,就像泡在胶水里那样稠乎乎的,随后,光线就像穿过了一块淡青色玻璃那样,滤出了水波般澄澈的清光,事物就又一次被覆盖上了这种颜色,看什么都发青,就像得了眼病。 “冒昧打扰了,大师。”一个温吞吞的男中音说着温吞吞的帝国语。 阿冉看着面前的虚空走出一个带兜帽的神秘者,他的外形在时停世界里甚是不清楚,但说话的声音是干净、准确的。 /53/53460/12779395.html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一个平平无奇的美食家 “阁下是?” “唉,您教的好学生,已经把一切都推向了不可逆转的境地喽!” “此言所为何意?” “命运的铃铛声已经响起,属于凡人的裁决还没有开始,但亦不会在前面等太久。” 阿冉愣怔地回味这句话,这句话里的东西好多。他便不假思索,疑心是有神介入,方才听闻黑虫社的巫师们说那球体是马格努斯之眼,这样的珍宝,就算果真有参与,也是非常正常的。 “好的,我明白了,这就带着学生们离开。” “已经,来不及。”神秘法师说完这句话,阿冉惊讶地看到陆陆续续又有八位同样装束的法师从虚空中走出。 “什么叫来不及了?” “因为一个男孩。”另一个女人说话,她用的是古精灵语,学识渊博的阿冉听得分明,“哪个男孩?” “龙裔,身俱龙魂,时间碎片,假如没有他,那个人也不可能冲入这个时间片段。” 在学院一干师生的人群里,阿冉注意到了他们所说的那个孩子,很高大茁壮的布莱顿小子,身材挺拔,面容稚嫩,法劳达说过他将会成为毁灭系达人,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在一众静物里,唯有他在微微颤抖,不是那种亢奋的颤抖,而是畏寒的颤抖,虽然看不出脸色,但表情愁苦。 “这是怎么了?孩子不会有事儿吧?” “水晶塔赋予我们固定时间的伟力,就像用冰块把河流冻住一样,这本来是很完美的,直到这个小家伙的出现,他是一块火炭,哪怕融不穿冰河,也会发出明亮的火光。对那个人来说,足够了。” “水晶塔?你们是赛伊克教团!”阿冉震惊地发喊。 这可是一个了不起的组织。 而水晶塔更是了不起的造物。 其非凡之处绝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说的清楚,其历史更是需要追溯到精灵纪元。 曾经在奈恩占据霸主地位的古精灵们通过研究发现魔法是在不断消退的,就像熵一样,从世界初生到毁灭,物质越来越无序,能量越来越懒惰,连灵魂的个性都会被逐渐消磨殆尽。 原初的魔法,也就是元灵们在战场上展现过的力量,被称为黎明魔法,最不凡,最伟大。 可万物谁都逃不过时间的砥砺。 为了保存黎明魔法,古精灵们建立了水晶塔,又称水晶律法,是当时艾利诺精灵王国的至高权力象征,也正是为了与这座塔相提并论,远在泰姆瑞尔的亚历德们建立了白金塔。 建造水晶塔的大师们将当时能搜集到的所有黎明魔法都灌注到了其中,长久以来,水晶塔都是奈恩星上重要的魔能信标,世人眼中最伟大的魔法学院。 不过水晶塔的奥秘远不止外族人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它,或者说祂,与黄铜神纳米迪安一样,是有活力的,代表了古精灵一族的至高哲学之精华,祂即是崇尚先祖之路的精灵们的登神台阶! 尊贵而自律的精灵会用其一生来完善自己,学习艺术、魔法、战斗、炼金、锻造、军事等等知识,就是为了让自己能贴近伟大的祖先神们,在一个踏上先祖之路的精灵生命的最后时刻,其人会进入水晶塔,进行一种被称为龙蛹化的仪式。 龙,即时间。 蛹,即凝固。 龙蛹化,即凝固时间。 一个精灵以最接近祖先的姿态凝结为龙蛹,升华至光界中,加入元灵的行列,后世子孙崇敬祂,使其成为精灵神系里一位新的祖先神。 无怪乎身为古精灵正统传人的高精灵们如此傲慢,只因为当初战胜的是亲近精灵厌恶凡世的奥瑞-埃尔,而不是亲近人类热爱凡世的洛克汗。他们一族的傲慢是根子里的,对他们而言也是最正确的。 此时阿冉被这九个赛伊克教徒的压抑语气所感染,不由得有些心绪慌乱,他呼吸了一会儿,感觉空气都好沉闷,完全没有气味,也似乎并不流入自己的躯体,只不过是一个过客般,到肺脏溜达一圈就离开,若不是四周的魔能还在涌动,他几乎以为自己是身处死亡后的永寂。 “不管如何,我需要带着师生们离开!”阿冉非常严肃,如今的困局多么像当年在拉布林西安仓惶抛弃同伴的时候!可这一次,我不会再逃了,此乃首席法师之荣耀! 刺眼的电流从暗精灵大师的手里亮起,“结束时停,我们马上就走!” 一位女性教徒冷冷地斥骂道:“你可消停些吧!若不是看你实力出众,也不必单独将你拉出来,我们希望你能陪同我们一起应敌,而不是来麻烦我们!” “这是那么自己的问题,收敛你们不可一世的傲气吧!”阿冉如是说道,“你们也不过是在人间挣扎的一员罢了,若是你们有能力改变历史,为何不早点出手,一定要在局势不可挽回了才来救火?” 最早出现的那位教徒温吞地回答道:“谁又能真正勘破命运呢,我们不过是挡在洪流前的一粒沙子,努力要庇护身后无忧无虑的虫儿们。这次行动匆忙,若能成还好,若不能成,便先一步前往神界。” 阿冉为他们的悲观动容,“真的这样绝望?” “你说的很对,我们也不过是在人间挣扎的一员罢了,而那个人,是活在人间的半神!” 叮铃——!!! 叮铃——!!! “什么声音?”阿冉问道。 清脆的铃铛声把沉眠的空气扰动得欢呼雀跃起来,魔能就像一锅热腾腾的奶酪浓汤,呼隆隆,咕嘟嘟,炸开气泡,喋喋不休,世界的色彩重新回归,阿冉看到了那些赛伊克教徒穿着明黄的袍子,袖口衣领还有红色的纹饰,那一层澄澈的清光还在,时间已经停滞,但一切都大为不同了! “命运的铃铛声,不会错了。” 萨塔尔的破口里又飞进来一个人,穿着白色的袍子,丑恶的脸上还有斑驳的血痕,手里举着一顶硕大的铜伞,十一个铃铛轻轻摇晃。 那人扫视一圈,面相威严肃重,三只眼眸就像志怪故事里的邪神,他看到黑虫社众人,皱皱眉,又看到阿冉,点点头,随后望向赛伊克教徒们,咧嘴。 阿冉认出了他,约纳斯的养父,冬堡美食家! “就是你们,要伤我家的小孩?” /53/53460/12779397.html 第三百六十章 错过就是错过 鹿正康把瑟拉娜收入净土,他在空中疾飞,流云追不上他,过了一会儿,一个锥形的气团在他身后爆破,他突破了音障,耳边世界呼呼的风声安静下来。 就是这么一瞬间,在他突破音障的一瞬间,巨大的压力作用在飞行力场上,让他的精神倍感沉重,以至于使得他产生的短暂的黑视,他在一片空无的昏沉黑暗里,看到了清澈的亮光,一条灿金色的巨龙在狂嗥不止,那是约纳斯。 鹿正康陡然明白过来,自己错过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时间片段。 他得回去,至少不能再让时间继续流逝了。 时间是龙神的领域,二者的关系就像迪德拉大君与祂们的湮灭领域一样,时间是本体,龙神是神格。 阿卡的级别是在第二层元灵区,因陀罗网,而鹿正康现在只能抵达第三层意志区。 时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现在去萨塔尔,鹿正康只会扑空,别说是约纳斯,连马格努斯之眼都不能取得。他需要进行一次龙破才能回到那个时间段。 他明白了这一点,但却不甘心,去了一趟萨塔尔,果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这里本是一座被深厚冰层覆盖的高山,而今成了一个谷底幽涧,偌大的萨塔尔地窟已然灰飞烟灭,什么都没有剩下。 鹿正康去往冬堡学院,这里只剩下几位学员和那个图书管理员,问他们其他人去了哪儿,他们说从没有那些人。 没有阿冉,没有约纳斯,没有托夫迪尔等等。 冬堡里的人都说没见过约纳斯,那个男孩。连迪洛也说不曾见过他。 鹿正康去找到约纳斯的母亲,那个女人正在蓝宫里当值,她说自己没有生过儿子,只有一个早夭的女儿。 好极了。 那些人都被困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片段里了! 鹿正康在独孤城的街道上茫然游走,突然,他看到了一座巨大的风车。 瑟拉娜曾说过,她想看看独孤城的风车。 于是鹿正康把她从净土拉出来,她很开心,大大地赞叹了一番。 “这正是我一直以来想看到的,虽然……它比我想象里的要小一些,哦,你怎么了?” 鹿正康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没事啊。” “你不开心。”瑟拉娜叹着气,“脸上的血都没擦干净,你这样一个注重礼节的人,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些,你有心事。” 女人取出一块柔软的丝绸手帕——这是用调音术修改的物质,原本是麻布——沾了点伏特加,给鹿正康擦拭脸庞,“血这种东西,用酒去擦,会更干净些。”她轻轻说着,呵出气,她的口气既不臭,也没什么香味,可比起曾经那股吸血鬼的沉郁的花香来得更亲切,因为现在的她是凡人,不会用利齿里的毒药迷倒受害者。 酒精挥发地很快,瑟拉娜每说一个词,吐一口气,那股微风就扑在鹿正康的脸颊上,让酒精迅速地蒸发,带走他的热量。 “瑟拉娜,你知道约纳斯吗?” “当然,你的养子,他怎么了?” 鹿正康大大地出了一口气,“你记得他,他被困在过去的时间里了。” “那你该想办法去救救他。” “是的,是的,我正在想办法。” 他们正说着话,一个脏兮兮的精灵老头走了过来,“求求你们,帮帮我们吧,主人的生命之火在黯淡,没了他,我们的生命都是黑白的,毫无意义了!” 瑟拉娜回头一看,顿时愣了,“你是……木精灵?不对,眼睛是暗精灵,这皮肤又像是高精灵?等等,我混乱了,你究竟是谁?” 这是一个非常罕见的精灵老头,作为长寿种,人们极少看到衰老的精灵,而出现在鹿正康二人面前的明显是一个乞丐,离群的他似乎没了活下去的盼头,目光哀伤,脸庞不自然地抽搐着,“我是德文英,你们快帮帮可怜的德文英吧,主人离开太久了!” 鹿正康:“你主人是哪位?” “祂,你不能知道,我不能说,哦!”德文英陷入了深沉的谵妄,一瞬间脸颊抽搐得愈发严重,涎水从嘴角流出来,头上的毡帽在晃动,就像里面藏了什么东西似的。那畸形的样貌让瑟拉娜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鹿正康宽慰他,“慢慢来,你说说,我能在哪儿找到祂?” “上一次……”精灵老头哆哆嗦嗦,“见到祂在蓝宫会客,不是领主!领主这等凡俗怎么配见到伟大的主人,是在佩拉吉奥斯侧厅,嘿,你带着这个,”德文英从腰间的口袋掏出一根陈旧的焦黄色髋骨,“拿着它你才能见到主人,快些吧,求求你,主人的帝国在陷入混乱!”这个人颠三倒四地把话说完,突然发足狂奔,远远逃开了。 瑟拉娜:“别理会这种疯子了!” 鹿正康:“不,恰恰相反,我正需要见一见这位疯子的疯主人。” “你知道他口中的主人是谁?” “当然,当然是那位著名的疯神,谢尔格拉!” 谢尔格拉,所有魔神中名列前茅的强大者,甚至是最强者,戏弄过许多魔神,包括海尔辛和玛拉凯斯。先代精灵史书认为,他的诞生与洛克汗被剥夺神性有很大关系。据说当初洛克汗的心脏压在红山之下,身体化为双月,精神随着心脏被挖出而迸发出蕴含创世之念在内的想象力之火花,也就是疯狂的谢尔格拉。 这位神长期受困于秩序与疯狂的轮回之中,祂的另一个神格是基加拉格,象征一成不变的永恒秩序(具体表现为将一切转化成同质的固态灰晶),每一纪元结束时基加拉格将带领秩序军团开始冰封一切的灰色远征(gerymatc 第三百六十一章 邪神的呼唤 衣着光鲜,风度翩翩的鹿正康与瑟拉娜联袂进入蓝色宫殿。 这座古老的城堡给人以哥特教堂的宏大感觉,不同于外表和它本身的名字,其内部的装修色调其实是黑白色的,在时间侵蚀下,白色的石灰岩微微发黄,表面充满褶皱与细小的裂纹,而青黑色的辉绿玢岩倒是风采依旧,只是被磨砺得更加光滑油润。 他们要去的侧厅在右手边,穿过走廊来到中心大厅,这里朝上仰望,有一个漂亮的透光拱顶,领主的宝座在二楼,顺着扶梯可以抵达。卫兵询问他的来意,鹿正康便说要去侧厅,听到这句话,士兵很生气,“先生,女士,请不要想象那些无所谓的流言,蓝色宫殿是非常安全,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在至高王的荣光下,不会有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情出现的!” “呵,说这话的时候,你自己也不信吧?” 卫兵语塞了。 “你有钥匙吗?我想去一探究竟。”鹿正康沉声说道。 “我没,我知道谁有,请稍等,朋友。”卫兵瑟缩了一下,去寻到一个女仆,回来时带了一把钥匙。 “多谢。” 鹿正康对他微微点头,卫兵颇有些受宠若惊。 瑟拉娜哇哦一声,“你真的很有魅力。” “过奖。” 鹿正康点点头,当然,假如你每句话都有大师级幻术的效果,你也可以成为万人迷的。 佩拉吉奥斯侧厅,入口是一扇窄小的红木门,开门入内,里面竟然是有光的,烛台还亮着,可这里一副脏乱的模样,蛛网遍布墙壁,桌椅倾翻侧倒,盆栽枯萎,枝干如尸鬼的手臂一样朝来者曲伸。 瑟拉娜捂着鼻子,“好大的灰尘味,我打赌这地方都有三年没人打扫了。” “或许不止呢。” 鹿正康与她四处漫游,朝二楼走去。穿过一张张蛛网,不断深入,鹿正康突然被手心攥着的那块髋骨烫了一下。 瑟拉娜大叫:“嘿……” 鹿正康听不分明了,下一刻他消失在原地,眼瞳剧痛,使得他不得不闭眼,这痛苦来得快,走得也很迅速,再睁开眼时,他来到一片雾蒙蒙的枯松林,这里是一处贫瘠的平原,气温不太冷,林间散落着一些巨石拱门,就像是某些仪式所在地。 林中空地有一张长桌,堆积丰富的食物酒水,那香气让人垂涎欲滴,一个花里胡哨的骚老头正坐在王座上,向对面的一个金发诺德男人喋喋不休。鹿正康低头看看自己,穿着土气的棉服,蹬着一双羊皮靴子,顶上戴着海象皮帽子,这样的装扮虽然在他看来非常村味,可在泰姆瑞尔已经算是贵族范儿的了。 不过他身上携带的东西,包括铜伞,都不见了,净土也没有反应,这些他明白自己是离开了现实,来到了梦境中。 骚老头站起来热情地招呼诺德客人,“再来点儿茶水?佩里我的亲亲?”他身材瘦削,仿佛一个被岁月掏空的老家伙,一对眼珠呈现浑浊的灰白色,像是瞎了,但目光炯炯,齐肩短发和下颔的胡须花白,打理地挺精致,衣服很古怪,左半边红,右半边紫,梭形花纹如眼瞳一样遍布,看着像宫廷里的弄臣小丑的戏服。 诺德客人叹气,他有一头潇洒的金发,不过乱糟糟的,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可气色灰白,眼带厚重,黑眼圈也很明显,说话有气无力,“算了,我喝了不舒服啊,而且还得忙事儿,那帮唱反调的,耍宝的,诽谤的,我得处理好,我的刽子手已经三天没睡觉咯。” 鹿正康走过去,来到桌边,骚老头的王座单独占了一边,而另一边放着三张椅子,桌上也有三份餐具,看着就不像是招待某一个人的。 骚老头看到来客,呜哇大叫起来,“哈哈哈,哼哼呵呵,欢迎欢迎。”他对鹿正康满脸堆笑,扭头又冲诺德男人吼叫道,“嘿,你可以先去歇一歇啊!”男人被一道紫色的漩涡带走,消失不见。 鹿正康问道,“你似乎认识我?” 那骚老头正是疯神谢尔格拉,祂说话容易激动,一激动,就会发出沙哑刺耳的声音,而平静时说话声其实是温和醇厚的。 “我认不认识你?咦,你不妨先猜猜我是谁?哈,我打包票你肯定猜不……” 鹿正康:“谢尔格拉。” “嘎?!”疯神洋洋自得的话语被打断,祂生气了,“哦!好好好,来了一个狠角色,一个硬茬子,呵,当我会怕吗?我绝不会,你想挑战我?那我接受了!” 鹿正康:“我没这么说过。” “什么!!!”祂张大嘴巴——灰白的嘴唇猛地扩张起来,似乎能毫不费力地吞下一头牛——就像喇叭似的,“你再说一遍!说要挑战我!” 鹿正康:“要挑战我。” “怕怕!好吧,我挑战你,好吧好吧!”疯神古里古怪地笑着,“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管可怜的佩拉吉奥斯三世皇帝啦,咱们换个地方,马上,等我收拾一下必备的物品就好。” 鹿正康:“别告诉我你想去我的脑子里。” “喔哦!不愧是你!哦,等我,嗯,我看看,衣服,带了,胡子,带了,行李……等等,我行李呢?那么大一个,就放在那儿的!”祂说着,一挥手,一道湮灭之门在空地上展开,那个精灵老头德文英从中走出。 “主人,是您,您终于肯回去了吗?” 谢尔格拉狂怒,“谁说的!我不会去,我不想去应付基加拉格那堆臭屎,我这不过是去人生的下一个景点,仅此而已!”他一指德文英就把他变成一个棕色的小皮箱,走过去拎在手上,踌躇满志的样子,就像一个终于迎来假期的苦命打工仔准备去新环境大开眼界大饱眼福似的。 鹿正康叹气,“你还没问我同不同意。” “嗯?你在对我说话?你认真的?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意!不过,嘿,”谢尔格拉突然做出翩翩君子的模样,“我很有礼貌的,请问您能邀请我去汝之大脑一行吗?” “我要知道纳米迪安的下落。” “可以!痛快,我答应了!哈,告诉你祂在哪儿,不过得让我先想想……”谢尔格拉用一只手比划出八字形,细长的手指挤到嘴唇上,扒开两边的嘴角,眼睛凸暴,脸色非常不自然,仿佛是在狂笑,又宛如暴毙病逝者的挣扎。 鹿正康皱皱眉,他看着这张脸,脑子里就出现了各种幻觉,熟悉的体验。高等存在的信息冲击低等存在的思维导致信息溢出了。 谢尔格拉的音乐,是死亡金属,疯狂的摇滚,然而在某一瞬间会突然打上休止符,在一片蜂鸣的余韵里,那张作怪的脸越来越清晰。 恍惚间,鹿正康听到有一个沙哑的嗓子在大叫:“是谁住在深海的大菠萝里?海绵宝宝!” /53/53460/12779401.html 第三百六十二章 瓦巴杰克的混乱故事开始 鹿正康与谢尔格拉站在黑暗的房间那更加黑暗的角落里。 室外有明亮的车灯白光飞来,从门上的两个玻璃小窗里投射进来,在刷成灰白色的水门汀墙上打出梯形的光斑,移动着,从大到小,消失。 屋外不远处就是一条公路,很繁忙,哪怕是夜间也有许多来往的车,尤其是一些驶往市区的重型车辆,它们动静巨大,呼啸往来,房屋都会隐隐颤抖。 江南的冬天冷得真实,室内外温差不过一度,男孩却睡得很香,他躺在舒适的被窝里,厚厚的棉被,红色的被罩上绣着鸳鸯戏水,这是父母结婚时候置办的物什,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床和被窝之间就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他躲在里面,露出一颗脑袋面对外界的空气,很安全。可以无视寒冷与噪音。 谢尔格拉深吸一口气,慢慢叹出,这个动作鹿正康也常做,不过他往往是在疲累时这样叹气,而祂却是嗅到了一顿美餐。 “喔哦!太让人惊喜了,异界的来客朋友,啊,你很镇定,这是对的,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不是吗?就是一个小小的……”祂伸出食指与拇指,比划了一个缝隙,“诡计,不不不,别这么说,我会难过的!是玩笑,玩笑而已,总板着脸作什么?像我似的,多笑笑!”谢尔格拉两边的嘴角裂开口,鲜血流淌像泪水,脸色如粉浆一样骨白,祂这样放肆的笑着,房间里安睡的男孩微微皱眉,像是做着噩梦。 鹿正康没有气愤,他只是看着谢尔格拉的表演。 “接下来,观众有了,还需要表演者,猜猜会是谁?我们俩的哪一个?还是一起?”祂兴奋地搓着手,刷拉刷拉响。 “不想猜。” “放弃了!好,好吧,那我只好公布答案——当当!”谢尔格拉一挥手,一道湮灭之门出现,随即消失,原地留下一个穿着金色晚礼服,披着紫貂皮大衣的女人,正是瑟拉娜。 她似乎是看不到鹿正康,只是质问谢尔格拉,“我在哪儿?白山是不是被你绑架了?” “嘘嘘嘘……别激动,可爱的女士,您的美丽好像是仲夏夜的流星划过明镜般的湖水,既然如此,让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 “我听不出你这句话前后的关系,不过嘴挺甜的,现在把我爱人交出来,不然我可得用冰锥给你的屁股开开眼儿了!”瑟拉娜难得遇到一个槽点如此密集的人物,甚至有些想和疯神多拌嘴几句。 “嗷!!!”疯神突然暴跳如雷,“住口,下贱的凡人,你以为站在你面前的是谁?是伟大的谢尔格拉,疯神,那个疯神!你再对我不敬,我就要把你的皮肉都掀开来,内脏放到太阳下暴晒!” 瑟拉娜顿时震骇,“难怪……” 谢尔格拉的怒目是切切实实的混乱嗔愚,口水四溅,灰沉沉的眼珠里全是血丝。不说别的,就这表情本身就杀伤力十足,祂瞪着瑟拉娜看了一会儿,直到被鹿正康踢了踢屁股,祂陡然像是被按了什么开关一样,扑哧笑起来,“欧唷,你的小男朋友威胁我不要吓你,切,没劲儿呐!” 瑟拉娜措辞谨慎起来,“伟大的疯神谢尔格拉,请问你如何能把我的爱人还给我呢?” “简单,简单,你先猜猜自己在哪儿。” 瑟拉娜扭头打量四周,屋子里堆积着一些老旧的木家具,木板拼接,并不是上档次的东西,房间本身并不宽敞,床、衣柜、书桌、床头柜、椅子,刚好是五件,一只手数的过来。 床上的男孩微微翻滚,有些不安分。 “这里是你爱人的思想,你在他的脑子里!只要你能把这个小孩儿叫醒,他就能回来,可你现在没有了施法能力,哈哈,你猜猜看,该怎么做才好?”谢尔格拉吸溜着嘴角的血和涎水。 “请您给予启示吧。”瑟拉娜发现自己果然无法感应到魔能,周围是一片魔法荒漠。 “当然……是瓦巴杰克!!!”疯神打开小小的皮箱,猛地抽出一根三英尺长的灰铁棍,直溜溜的,顶端是一个张开嘴大笑的三面头像,看模样正是抽象化的谢尔格拉之容,头顶有一个小圆坑,而大大的嘴被夸张化处理,都通透了,留出中空的孔洞来。 这是疯神的魔神器,激发其中的能量,会从法杖一端射出红色光团,被击中的物体或生物会出现不同情况的异变。 瑟拉娜接过法杖,正想再问什么,却见疯神后退一步,没入房间的阴影里。 室内只留下往来不息的车声,悠远。 瑟拉娜激活法杖,将光团击打在熟睡的男孩身上。 嘭的一下。 在一片红光里,男孩变成了一个鹿头标本。 瑟拉娜慌了神,接连用法杖去对鹿头施法,然而没有半点作用了。 她略略茫然,此时,天亮了。 门打开,一个穿围裙的中年妇女打开门走进了,坐在床边轻轻推那个鹿头,“康康啊,起床啦,要迟到了。” 鹿头没有任何动静。 妇女叹着气,“再睡两分钟,不起的话,我就把你拖起来了!” 她出门去,没有把门带上,清晨的光线既不明亮,也不干净,瑟拉娜走到门外,这里是阳台走廊,右手边有楼梯到一楼,栏杆是铁制的,刷着绿漆,不过已经剥蚀掉许多,露出锈迹斑斑的铁管。 远处是低矮的山脉,太阳还在东面山的背后,才露头一点点。天上的云很厚重,以至于西面和南面的天空阴沉沉,灰暗无比,夜色浓郁得化不开,东面的山岚被霞光染透,金灿灿,气象万千的样子,蓝天其实不甚蓝,可也很漂亮,晨星在静静明耀。 这里,就是鹿正康的童年记忆。 楼下有厨灶忙碌的声响,炊烟里有食物的香气飘出,瑟拉娜不知道,以为会是佳肴,但其实只是昨夜的剩菜放进锅里烫一烫罢了。 门前是一条小巷,一个骑三轮车的白衫老头驶过,嘴里叫唤着,“卖——煤气嘞——”声音拉得很长,瑟拉娜听不懂,可不妨碍她有些小小地喜欢这叫卖声。 妇女从厨房又杀回男孩的卧室,她果真是把鹿头拖了出来,拎着鹿角往楼下走,还埋怨男孩这么大的男子汉还赖床。 瑟拉娜饶有兴致地跟下去,她知道自己没有搞砸,且看看接下来的故事会是什么样吧! /53/53460/12779402.html 第三百六十三章 加速的记忆 妇女带着鹿头来到一张脏兮兮的老旧绿漆木板长方餐桌,桌面开裂,一条条木板的缝隙都被腐蚀得斑斑驳驳,堆积了一些污垢,不过总的来说,被主妇用那块桌角上的黑抹布擦得还算干净,至少没有菜汤的汁水留在案上。 三份碗筷,坐在主位的是一个疲惫的穿蓝色工装的男人,他方从屋旁的菜畦回来,住在城郊的人家,可能没有自己的小庭院,但一定是有小菜园子的,哪怕实在找不到可用于耕作的田地,也会放一些盆栽。 现在天蒙蒙亮,屋里没有开灯,天花板上是一层被油烟熏得发黄发黑的腻子,积灰的白炽灯在西墙的中段,东墙上是东方红海报,还挂着破烂的牛年日历和一个小电子钟,北墙靠着一个木制橱柜,还有一扇通向厨房的小门。 男人在唏哩呼噜地吃着一碗汤泡饭,就一点冻成块儿的隔夜鱼汤,很满足了。 妇女把鹿头往桌上一搁,凸出的吻几乎要戳在宽大的白瓷饭碗里。 “快吃。要来不及了。” 当那鹿头放在餐桌上的一瞬间,瑟拉娜恍惚是觉得一切在加速,两个大人匆匆忙忙地刨食,还不忘聊几句闲天。 “该找工作了……下岗这半年了都……”妇女絮絮叨叨。 “三叔家缺人,说是要跑东北那块儿,大兴安岭砍树要人。”男人略略停顿,碗空了,他把碗递给女人,妇女去盛一碗饱饱的汤饭给他。 “你千万别去。北面说是不太平。” “我也不想去,说是冻死过人……往南去,个体户发展好些……” 鹿头一对乌溜溜的眸子倒映着这样的景象,熹微的天光在一切物体上反光,油乎乎,喑哑哑,暗戳戳,都是如此,色彩不重要,重要的是光与影,这些能在鹿的眼中真实反映出来。 瑟拉娜略感迷惘,她看到妇女生气地让男孩多吃点,鹿头没有动静,于是妇女就把碗接过来,往它的嘴里扒拉,米粒与汤汁淅淅地漏出去,男人也温声让孩子吃饱,不然没力气学习的。 早餐匆匆就结束了,女人从杂物间把自行车拖出来,把鹿头和一个布书包固定在后座隔板上,同男人告别,随后跨上车,在车轴吱呦呦的叫唤里,出门。 瑟拉娜小跑着跟着这个骑单车的妇女,她穿过小巷,同几位熟人打招呼,充得饱满的轮胎压过水门汀的公路,忽悠悠,她拨弄车铃,叮叮作响。 瑟拉娜本以为跟上这种简陋东西是简单的,可其实不简单,妇女看着有些衰颓,可身材健康,在巷子里还好,阻路的多,骑不得多快,一上宽敞大路,猛地就加速了,越来越快,迎着晨曦的光,经过一座座山脚,瑟拉娜抿着嘴追了半小时,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 妇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停了车,在马路边上,她转身问鹿头,“要不要嘘嘘啊?” 鹿头不答,女人还是抱着它下车,到灌木丛里放好,嘱咐他快些。 瑟拉娜感慨,“救了命了。”她现在只是平凡人,还得扛着重重的瓦巴杰克,哪有能力与轮子竞速。 妇女带着鹿头回来了,瑟拉娜讨个巧,自己坐到后座去,把鹿头抱在怀里,书包压在屁股下,妇女嘀咕了一句,怎么变重了,随后继续骑车。 山川河流,草木芳华,在冬天的江南是静谧而矜持的,月前的霜,现在还能在一些地方看到,尤其是一些房屋顶,瓦片缝隙里。世界除了松竹的绿,灌木的黄,雪的白,便再没什么惊喜,人世的混彩其实只是被自然所吞没的小小孤岛。 妇女骑单车,载着瑟拉娜与鹿正康,到了孤岛里。 人类的造物,硬化的地表,高低起伏的建筑,奔流的车辆与行人,弥散的香味与臭气,其实城市也是自然,不过是生物的种类不一样。树木变成钢筋水泥,灌木变成摊贩市场,流水变成一群群实物,花草香气与腐臭恶气也被分别取代。 妇女来到一座小学门前,停了车,让鹿头自己去上课,瑟拉娜抱着它,走进校门。 门里是一个不大的操场,东面被树木阻挡,西面是几栋楼,瑟拉娜回头,女人在冲她挥挥手,然后骑车转身,没入城市的河流中,看不见了。 一个小男孩走过来,仰视着鹿头,“鹿正康,你又让你妈送你了。” 瑟拉娜没有说话,小男孩就自顾自嘟囔,不时吸吸鼻子,用裤兜里的一块绣花手绢抹脸。有了小男孩的指引,瑟拉娜顺利带着鹿头进入教室,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于是一整天就愣愣的看着黑板,老师们来了又走,黑板满了又擦,孩子们在座椅上发抖,握着笔的手冻麻了,就塞到大腿间捂一会儿,抽出手来继续书写。 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中午,老师摸着瘪瘪的肚子出门去,小孩都打开饭盒子开始吃用餐,那动作齐刷刷的。 瑟拉娜也打开书包,里面确实也有一个白铁饭盒,看起来坑坑洼洼有点丑,打开后,是一团冷的糯米饭,里面有咸菜的馅儿,倒是用油炒过,她吃着很香。 饭团吃了一半,她意识到鹿头没有吃,她把这个脑袋搁在书桌上,现在挖一勺饭凑到鹿头嘴边,鹿头没有动静,早上的汤饭粒还粘在毛发缝隙里,瑟拉娜替它清理干净。 后来她就自己把饭团全部吃了。 妇女的手艺很不错啊。 瑟拉娜美滋滋的,周围时间流逝地很快,马上就到了放学时间,铃声一响,老师们涌进来布置作业,叽叽喳喳,像一群老麻雀。 班长是个小女孩,她领着卫生委员走到瑟拉娜这边,对桌上的鹿头严肃说道:“今天你要值日,倒垃圾桶。” 瑟拉娜眨着眼,把鹿头举起来,班长和卫生委员的目光跟着它移动而移动,转一圈,转两圈。 “你快点,等他们把地扫好就去,我留下来检查一遍。”班长最后吩咐了一句,颠颠跑开去叮嘱其他的值日生。 瑟拉娜把鹿头揣在布书包里,自己再挎着包,拎着大垃圾桶出门。 一天过去,妇女带瑟拉娜回家。 夜晚,她躺在那张床上,她毕竟是个成年的女子,对男孩来说够大的被窝,对她来说,其实有些逼仄,她就侧身蜷体,把鹿头放在枕边。 今天开始,她替代了鹿正康。 一觉醒来,眼前却不是那个熟悉的房间,一个闹钟把她唤醒,瑟拉娜睁开眼,看到了闹钟,这铁玩意儿,顶着两个铃铛,发出连绵清脆的噪音。 室外已经春暖花开,门被打开,外面不再是阳台,而是一个客厅,地面铺着木板,桌上摆着饭菜,一副小康之家的模样。 妇女穿得时髦许多,照例是让鹿正康多睡两分钟,不过瑟拉娜没有困意,披上外套就下了床。 这一觉也不知是睡了多久,眼前时过境迁,瑟拉娜颇为迷茫。 主位上的男人穿着西服,笑眯眯的样子,再不是吃剩饭剩菜,而是从早餐铺子买来的好吃点心,云吞和生煎小笼包,香气扑鼻。 妇女与男人没什么好脸色,一顿饭,吃得沉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饭后,男人开着一辆四方方的老式轿车载瑟拉娜去学校。 中途,他问了一句,“你想跟爸爸,还是妈妈?” /53/53460/12779403.html 第三百六十四章 情敌,婆媳 瑟拉娜不太喜欢这个男人,他的气质很浮躁,同样是坐车上学,妇女骑单车的日子还在昨天,那时候的感觉她记得清清楚楚,小风吹吹,撩动额头的发丝,看着天色慢悠悠变亮,什么都好,屁股下的书包虽然很硌,不过里面装着的午饭很好吃。 现在她坐在这奇怪的车子里,坐垫又软又舒服,还有一股空气清新剂的青柠味道,车在街道上龟移,沉闷而没有一点风,黑色的新书包放在一边,肚子鼓鼓的,就像乘客一样倚靠在座位上,男人从后视镜处看她手上的鹿头,鹿头的眼睛晦暗无光。 瑟拉娜扭头看向车外的世界,她不由得再次感慨时过境迁,城市这座森林繁茂了好多,高大树木愈发多了起来,一切也都向着规矩与秩序狂奔,有别于野趣的另一种美感凸显出来,只不过,活在其中的动物们,愈发躁乱起来,让瑟拉娜不太喜欢。 学校到了,是高中,瑟拉娜拎着鹿头和书包下车,走进校门,里面是一条林荫走道,两侧的樟树郁郁葱葱,落叶在树下堆积。她回头,看到车里的男人举着一个黑盒子在畅谈,目光匆匆朝鹿头一瞥,挥了挥手,随后升起车窗,离开。 一个大男孩走过来,对瑟拉娜手上的鹿头打招呼,“鹿正康,作业写了没,给我抄一下。”他是昨天那个小孩儿,看来很有缘。 瑟拉娜见对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书包,也便把书包递给他,对方笑眯眯地捞过来打开一看,惊呼:“你他娘的也没写啊,怕不是打算现在去教室抄学委的……哦,就写了个数学啊,语文,空的,靠,英语你也不写,这么好的英语你白瞎了。” 一切都像是昨日重现,大男孩领着瑟拉娜去往教室,他们俩是同桌。 早自习时间,同学们大多在偷偷吃早饭,还有偷偷抄作业的,甚或有边吃早饭边抄作业的,以至于读书声很小,只有窗外浮现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时,大家才举起课本高声朗诵,还得小心不把嘴里的饭粒喷出来。 这些都和瑟拉娜无关,她坐在教室里,到中午时,她以为能像昨天一样,从书包里取出饭盒吃一顿美美的咸菜饭团,不过书包里只有书,她把包都倒空了,也没找到那个丑丑的白铁盒子,这让她疑心是早上那小子翻书时把饭盒顺走了。 直到所有人都出门离去,她才意识到,吃饭地点有变化。等她匆匆顺着人潮涌入食堂,里面已经有水泄不通的架势。 偌大的食堂没有电灯,全凭天光带来微弱的视野,很多地方还黑漆漆的,于是在黑暗里传来窸窸窣窣,秃噜秃噜,叽叽喳喳的动静,仿佛藏了一个春天在食堂的角落里,小动物们活力四射。 瑟拉娜望着打菜窗口前的长龙发呆,最终是同桌的大男孩分了她一个包子,准确说,是给鹿头一个包子。 看起来,鹿正康的人缘倒是不错。她啃着油汪汪的大肉包,皮虽然冷,但馅儿是热乎的。 回到教室,里面只有二三人,他们的座位都比较靠前,按照某种心照不宣的规律,他们也的确是比较喜欢学习的。 瑟拉娜在座位上发愣,以为能很快就到下午,不过没有,一个穿白衬衫,灰长裤的女孩走到桌边,偷偷递给他一个小盒子,里面装了一些糕点。 正好有些饿的瑟拉娜大快朵颐,女孩却坐在同桌的位置上,把漂亮的马尾辫放在桌上,就这样侧着脑袋对鹿头轻轻说话。 瑟拉娜吃完糕点,看着女孩,她的眼睛很亮,睫毛长长,微微眯着眼睛,仿佛小猫儿打盹,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所以说,这个小姑娘和白山是什么关系? 同桌回来后,很老实地给小姑娘望风,直到上课铃响起,二人才各自归位。 瑟拉娜听到有许多窃窃私语,这时候的鹿头,眼睛反射中午的光线,亮堂堂。 下午的铃声响了,瑟拉娜提起鹿头出门离开,但其实还有晚自习,她把鹿头揣在空包里,越过门卫,径直离开。 人在树林里很难看到落日的景象,在城市里也是一样,尤其是地平线上无数的山,它们会提前把太阳遮住,也至于让人无法目睹火球坠入世界彼岸的场景。 穿着金色晚礼服,披着紫貂大衣,盛装如宫柳的瑟拉娜在偌大的城市瞎逛。霓虹灯闪烁也不如她的姿态炫目,车流的无尽灯光从她身旁淌过,没有任何惊诧的注视,她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揣着一个被世界遗忘的鹿头。 她不知道回家的路在哪儿,早上坐车时,七拐八绕,在雷同的建筑前兜圈,就像是走迷宫。倒是通向近郊的路还在,还熟悉,她沿着路走,天色越来越暗。 到家了,到了曾经的家。 门竟然开着,里面走出一个妇女,衣着简朴,披着围裙,正是鹿正康的母亲。 妇女左右张望,似乎是心神不宁。瑟拉娜连忙把鹿头从书包里掏出来,妇女与鹿头对视,呆了,差不多三四秒,妇女小跑过来抱住瑟拉娜。 瑟拉娜僵住。 她感受着她无声的哭泣,她把泪水滴落在她的肩膀。 瑟拉娜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搂住妇女。 “来了,来了就好了,吃饭,吃饭。” 妇女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找到这儿来,她的餐桌很简单,两菜一汤,有一道还是中午剩下的,看到这张脏兮兮的绿漆木板长方桌,瑟拉娜有些欢喜,就仿佛在这段汹涌的记忆狂流里找到一块稳定温暖的礁石。 饭后,妇女为瑟拉娜收拾了卧室。 “作业带来了吗?” 瑟拉娜听不懂,把鹿头往书桌上一放,自顾自钻进被窝。 妇女继续唠叨,“作业还是要写的,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今天就算了,明天你还是去你爸爸那里……妈妈这里很穷的,你别跟着我了。” 瑟拉娜侧着脑袋,妇女倚在门框上,鹿头在书桌上,台灯的光冷而亮,这场面很单调,她又把头扭向另一边,这里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个窗户,暗蓝的晚暮伴着微风吹动窗帘,一次次映入眼帘。 不知多久,妇女离开,关门,瑟拉娜去把书桌上的台灯关了,再把鹿头接到被窝里,就像曾经那样。 屋外的公路上,车流飞驰。 晚安。 /53/53460/12779404.html 第三百六十五章 轨道人生 瑟拉娜没有睡好,半夜的时候,她被一阵吵闹声惊醒,妇女和男人在屋外争执,混乱的话语就像疾风骤雨,她本来就听不懂,索性就不听,然而就算不听,不理会,她也再没能睡着。 她在思考如何能把鹿正康叫醒,心想着:梦境和记忆肯定是有局限性的,只要自己做出一些超常规的事情,就能让梦境崩溃,毕竟没发生过的事情总是需要更多注意力去处理,只要积少成多,慢慢的,鹿正康就会因为思维活跃而清醒过来。 看见这样一条有可能的走得通的路,瑟拉娜的心情好了许多,她当即起床,从窗户跳出去,在夜晚的城郊漫步。 过了一会儿,天要亮了,瑟拉娜回头看到炊烟从家的方向升起,于是偷偷跑回卧室,拎起鹿头,下楼,到厨房,倚着门框,在这个角度能看到妇女在厨灶前忙碌的背影,还有她的衰老,不过,不能用衰老去形容这种状态,她只是颓唐,那骑单车能让曾经的吸血鬼奔命也追不上的健硕身体,再也不那么精力旺盛。 火光映着她面部细细的褶皱,表皮松弛油润,就像盖在木柴堆上的白麻苫布一样,单看这体肤,没由来就叫人觉得愁苦,好在妇女转过头来时,瑟拉娜见到她的眼睛是亮亮的,她非但不愁苦,反倒有种解脱的舒畅。 瑟拉娜心想,这样的结局也不错了,男人变心,女人绝情,从来都是这样。 黑漆的铁皮大门被人敲动,当当当,声音很响亮,妇女皱起眉,把灶火关闭,匆匆去开门。 瑟拉娜以为是那个男人又来了,也追出去,结果,门开后,显露出另一个男人的样貌,穿着灰色工装,他笑得憨厚又纯良,妇女的表情却变得真正愁苦起来,她摇摇头,想把门关拢,灰衣的男人想阻拦,他们就凭着一扇门,互相角力,用各自的眼神来进行无声的交流。 妇女用了很大力气,额头汗涔涔留下,灰衣的男人气喘如牛,他只抵住门,没有真正用力去推,可他的姿态就像是在和江潮搏击的拉纤人似的,小腿颤抖,绷着脸,眼睛瞪得很大,湿漉漉。 妇女一再摇头,终于把门关拢,锁舌发出卡塔一声,她脱力似的,扶着门板,脊背起伏,当她回过头来时,脸色又正常了,对瑟拉娜挥挥手,说一句,“把饭去盛了。” 瑟拉娜捧着鹿头往厨房走,心里茫然于这二人的关系,她发现自己还是没有看透婚姻的真相,至少,她猜不出刚才敲门的那个男人是谁。 这是无声而尴尬的一餐,妇女总是低着头,瑟拉娜又一次试着喂鹿头吃些东西,它还是没有反应。 饭后,妇女递给瑟拉娜两块硬币,叫她去坐十九路公交车上学,反复叮嘱要好好学习,末了,她说了一句,“别回来,找你爸爸去吧。” 瑟拉娜没听懂,她照例把鹿头揣在包里,出门,沿着路走,她看到那个灰衣男人在一个巷口徘徊,他也看到了瑟拉娜,冲她挤出温和敦实的笑容,不知为何,瑟拉娜有些怕这个表情,她皱皱眉,没有回礼,小跑几步,出了巷子。 沿着公路走了一会儿,瑟拉娜看到有些大车子会在路边停靠,让行人出入,她知晓这肯定是公共代步工具,于是也很自然得上了车。 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眼前的世界隔着一层透明的障壁,就像是在看画一样,远山,田野,路,行人,楼,电线杆,一桩桩,一件件,从远,近了,再远离,越是靠近地平线的,就越能在视线里停留,是这样的,离自己近的东西,反而转瞬即逝。 瑟拉娜的脑海里总是会泛起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她从来不会想这么多,但此时却不由得陷入了半清醒的凝思,一些关于数学,关于哲学,关于社会生活的东西,如酒缸里的酒糟一样,随着旋转的酒液上浮下沉,在扑鼻的香气里,溶解了形骸。 她突然清醒过来,车子到站,但不是学校,这里是一个火车站,她的思维还不那么清楚,只是跟着下车的人群走,很被动,她打量四周,这个建筑非常大,但不很高,就像是森林里的蚂蚁窝,凸出地面一个扁平的小丘,无数蚂蚁进进出出。 好多的人,好多的声音,在这里,你会迷茫的,瑟拉娜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她钻出人群,迎面来了八九个青春靓丽的男女,穿得时髦,他们冲瑟拉娜打招呼,带着她一块儿,到检票口前的队伍后站好。 瑟拉娜故意又离开这群男女,跑去另一个队伍后面站着,她看到前面的人都持着一张红色的纸片,于是翻找自己身上的物什,最后从书包的夹层里找到一个旧旧的皮夹子,里面有一些名片,一些叠好的现金,她想要找的红色车票,还有一张全家福,不过父亲和母亲的部分被撕破,只有鹿正康,还有两个老人。 瑟拉娜茫然了一下,但那个中年检票员没有茫然,劈手夺下了她手里的票据,用夹子打了一个孔后递还给她。 人生的旅途若是太陌生,难免有悲痛的嫌疑,踏上一条全新的路,离开旧时的人,瑟拉娜略略有些伤感,她轻轻抚摸书包,鹿头还在,鹿角的轮廓能从外面看出来。 待她坐上绿皮火车,整个过程都很自然,她也不惶急,只是又把鹿头从包里取出来,放在小小的桌面上,窗外突然有人在叫喊鹿正康的名字,瑟拉娜惊了一下,连忙从车窗探出头,妇女在月台上站着,她的衣物越来越简朴,越来越老气,手里举着一个红色的,印着米老鼠的帆布袋,瑟拉娜去接过来,沉甸甸,很压手。 妇女似乎还想说什么,火车却缓缓开动,瑟拉娜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妇女追了两步,没有继续追,只是很用力地挥手,示意瑟拉娜缩回去,妇女的脸庞越来越衰朽了,苫布似的枯黄皮肤紧紧贴在肌肉上,不再油润,为什么呢?瑟拉娜猜不到,只是看着妇女那既痛苦又欢愉的神态,发了一会儿愣。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叹出,终于是回到车厢里,窗外一根很近的电线杆呼啸而过,再晚些的话,她的脑袋就得被削下来。 瑟拉娜没有感到后怕,她就是继续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周围的一切。 铁路和公路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公路自由些,铁路就束缚一些。看着枕木上两条挨得很近的钢轨,车轮就压在它们上,数条轨道互相交错,复杂的就像一张打结的渔网。 现在是白天,但已经有些人露出疲容,一节车厢,众生百态,但总的来说,白天时,人们还是要活跃些的,抽烟打牌,齐声歌唱,吃着各类食物。 瑟拉娜打开帆布袋,里面有衣物,还有食物,尤其是一包茶叶蛋,六枚,还热腾腾的。她一口气吃了三颗,滋味十足。 到晚上时,困倦欲死的人们大多会睡得七扭八歪,甚至还有躺在脏兮兮的地面上的。 瑟拉娜没有睡意,她望着窗外的漆黑旷野,夜幕下奔行的火车,就像在海面上的行舟,由一座遍布灯火的孤岛,去往下一座。火车本身留给瑟拉娜的印象——某个巨大生物的肠道,空气浑浊好似蒸发的胃液,在黑夜中缓缓行进宛如蚰蜒,而人们横七竖八的躺着,好像待消化的石块瓦砾草根泥屑。 一天一夜又几个小时,目的地到了。 鹿正康的大学时代。 /53/53460/12779405.html 第三百六十六章 耳鬓厮磨 瑟拉娜在大学的校园闲逛。 不同前几次有人带她去教室,现在的她没有人管束,于是就可以很悠闲。这正和她的心意,把鹿头随意安置在宿舍,然后自己溜达出校门,跑进店里吃喝玩乐。 她很羡慕鹿正康的记忆,人们平和到有些愚蠢,没有野兽、死灵、魔法等等致命源,战争离他们很远,有的是安全和享乐。 她听不懂人们的话语,不过她可以去猜测,去观察,有的人衣冠楚楚,但并不十分开心,有的人残肢断臂,可眼神依旧有力,有的人急切而贪婪,有的人暴躁而麻木,有的人表里如一,有的人居心叵测。 最叫她奇怪的就是这里的宗教了。 她也去过华丽的庙宇,也见过人们携带的信物,也看到僧侣在大地上行走。 但这些都不是宗教。 关于神秘的宗教已经死去了。 瑟拉娜很想知道,失去信仰,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过等她多观察了一会儿就意识到,宗教还在的,只不过换了一个形式。 这里的人们信仰的是财富和技术。 有了这个发现,瑟拉娜长出一口气,那就好,人怎么可以没有信仰。只要有思想的地方就是会有信仰,会有宗教的。没有信仰的,除了疯子就是真神。现在看来,这个世界没有疯狂,只是聪明得很隐晦。 大学时光过得很快,快到让瑟拉娜很遗憾,某天出门饱餐回来,就看到宿舍里空空的了,没有室友们的大呼小叫,没有堆积如山的垃圾,没有臭烘烘的气味,什么都没有,床铺只剩下木板,干净地就像从没有人入住过一样,傍晚天光从玻璃窗打进来,水泥地上昏暗的橘红色反光照不亮周围的阴影。 瑟拉娜把鹿头从床上拿下来,装在书包里,也出门离开,走前,没有忘了关门。 在城市街头行走,她不知该去往何方,眼看着天要黑沉下来,也没个落脚之地,她本想想往常似的,寻个酒店住一晚,但这次,看门的把她拦住,不叫她进入,或许正是因为拿了鹿头,所以不再是那个隐形人了。 瑟拉娜最终在网吧过夜,没有上机,就只是坐在躺椅上睡了一会儿。 等她醒来,书包不见了,鹿头被撇在地上,沾了一滩污渍。瑟拉娜勃然大怒,可她的厉声询问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正是在这个时间,这一秒,她明白过来,自己的的确确在按照鹿正康的记忆行事,什么都没能改变,就像铁轨上的火车一样,看似轨道无数,可真正能让她奔行的只有一条。 这个觉悟着实把瑟拉娜吓坏了。 她以为自己用瓦巴杰克已经篡改了鹿正康的经历,以为自己所做的都是在加大梦境的不真实感,好让鹿正康自己醒来。 但结果并不是,她扭头看着瓦巴杰克,这法杖被她别在背后,就像一个鬼魂,不会被任何物体触碰,哪怕瑟拉娜把它遗弃在某处,过一会儿也会自动出现在她背后,把沉甸甸的压力搁置在她的脊梁上,并张开嘴,无声大笑着。 所以说,瓦巴杰克其实不是真实的东西,它是一种权力,也是一种负担。 瑟拉娜抽出瓦巴杰克,猛地朝天空释放魔法。 猩红的光团击打在云层上,把天穹都染成血色。 阳光变成一束束,就像矿物的晶枝,美如琉璃珊瑚,被击中的事物会改变模样,楼变成树,人变成动物,城市变成自然,自然变成深渊。鹿头在红光里,伸出暗黄的舌头舔舐瑟拉娜的手心。 她看到这样疯狂的景象,反倒开心了许多,她还希望能更加疯狂一些,更加绝望一些,这样鹿正康说不定就会被吓醒。 不过这样惊人的景象在一点点消退,瑟拉娜反复用瓦巴杰克改变天象,但都无济于事,周围的一切重新回复原样,连那个鹿头也缩回舌头,重新变成愣愣的样子。 她气喘吁吁地蹲在马路边,一辆车在她身旁停下,瑟拉娜抬头看去,驾驶室里是一个年轻女孩,她皱眉看了看地上的鹿头,问一句,“你怎么坐在这儿?” 瑟拉娜把鹿头捡起来,站在女孩面前,她认出了她,这个女孩会拎着鹿头在校园和城市四处逛。 后座的车门突然开启,瑟拉娜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该上车,而不是与看不见她的女孩对峙。 忽悠悠一路飞驰,再等停了车,却是回到了近郊的老宅,瑟拉娜与女孩一同下车。 男人与妇女在门口张望她们。 瑟拉娜惊诧不已,那个男人回来了,夫妻俩在这么多年后居然重归于好。 所以说,瑟拉娜她从没有看懂婚姻。 女孩对妇女二人鞠躬,还把礼品递过去,双方各自都露出笑意。这是一次媳妇见公婆的非正式会餐。 意识到这个女孩很可能成为鹿正康的妻子,瑟拉娜非常不开心。 她死死抱着鹿头,生怕它飞入女孩的怀里。 时间在这一瞬间后便急速流逝,瑟拉娜仿佛站在屏幕之外,见证着鹿正康的爱情一点点褪色,并不是谁变心了,只不过各自都被生活磨去了脾气,也磨去了热情。 打败爱情的,终究是现实。 瑟拉娜捧着鹿头,站在风雪交加的火车站,这里她不曾来过,但有种熟悉的感觉,曾经的火车载着她前往大学,那是一次别离,如今又是一次别离,鹿正康与许远琪。 瑟拉娜为二人感到心疼。其实他们很合适来着,只不过都是喜新厌旧又倔强顽强的人。 这同鹿正康的父母很像,都对熟悉的一切没有耐心。 离自己越近的东西,反倒转瞬即逝。 什么都不是命中注定的,哪怕是诀别的恋人,只要肯挽留一下。 瑟拉娜看着女孩头也不回得走入人群。 鹿头还是冷冰冰的模样。 记忆要结束了。 谢尔格拉的声音传来,“看看,我找到了什么,你所经历的是连他自己都已经忘却的记忆,很不可思议吧?”祂如是说道,也不知是在说鹿正康的记忆不可思议,还是在自夸。 瑟拉娜看着周围雪白的世界一点点暗淡下去。她焦急了,冲过去,对女孩大喊,“你回来!” 但她的话语如石沉大海,没人注意。 “你什么都改变不了的,你只是这段记忆里的一个幽灵,你的一切行为都会被修正到预定的轨道上,等你这趟列车抵达终点,就是结局,这个游戏,是我赢了。” “不,还没有!” 瑟拉娜绷着脸,把鹿头标本脖颈处的气管、咽喉、血肉等物体掏出去,然后把这个空壳套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谢尔格拉哈哈大笑,“没用的!你在想什么呢!以为带上这个东西就能变成那个人了?” 瑟拉娜的声音从头套下传来,闷声闷气,“单单这样当然没用,不过我还能这样!” 她高高举起瓦巴杰克,红色光团打在天空,就像一朵烟花,在绚烂的猩红世界里,火车站是一个大大的草团子,许远琪是一头漂亮的牝鹿,而瑟拉娜把四肢放在地上,把鹿头向前伸展,模仿着动物的姿态,发出呦呦的啼叫。 “哦——!你发现了!”谢尔格拉又是惊讶又是开心。 周围的动物们第一次听到瑟拉娜这个外来者的声音,牝鹿原本要走上那只绿色的蚰蜒,但听闻哀切的鹿鸣,猛地回身,小跑到牡鹿身边。 眼神眷恋。 耳鬓厮磨。 /53/53460/12779406.html 第三百六十七章 孤岛破碎,神的剥离 鹿正康知道自己被谢尔格拉耍了一道。 但他毫不在意。 牡鹿慢慢站起来,变成鹿正康的模样,牝鹿也站起来,变成瑟拉娜的模样。 “辛苦你了。” “以后你的爱人就只有我一个!” “好。” 谢尔格拉从一旁走出来,穿着黑色的牧师袍,表情夸张地鼓着掌。 “厉害厉害,感人感人!” 鹿正康问祂,“玩够了吧,是不是该告诉我纳米迪安的下落了?” “不行,你说玩够了就玩够了?我说没玩够!”谢尔格拉一挥手,“让我看看你后来的记忆,嘿嘿!” 谢尔格拉迅速地浏览记忆,直到看到一个头生鹿角的神人,一朵灿烂的花在祂手心旋转,疯神一下子就被吸了进去,鹿正康与瑟拉娜也紧随其后。 快乐的疯神突然不快乐了,“咦,为什么,这里是你的……” 鹿正康出现在祂身后,轻轻搂着这个骚老头的肩膀,同祂一起眺望油绿的麦地,远处的白亮的冰峰,如云的蓝色幽魂,还有金灿灿的天空。 “好看吗?欢迎来到我的领域,宁静之地。” 谢尔格拉咂咂嘴,“不一样,不一样嘿,你这个领域真的不一样!我竟然看不见战栗孤岛了。”祂口中的战栗孤岛是祂的湮灭领域,祂的本体,当一个迪德拉大君说自己无法感应到自己的领域时,就意味着神格与神国的分割,这是很致命的,谢尔格拉会一点点虚弱死去,而战栗孤岛会因为主神缺失而不断崩溃。 鹿正康:“你太冲动了,真的让我很难办啊。” 谢尔格拉窥视了鹿正康的记忆,这便是很棘手的问题。 “小朋友,不得不说,”疯神语气前所未有的低沉,就像长鲸低语般厚重,带着滚雷似的回音,祂惯常痴癫的面孔无比安宁慈和,似乎是要转化为隐遁的秩序之神基加拉格,鹿正康不由得肃穆起来,打算认真聆听这位强大者的教诲。 但下一秒,欢乐就从谢尔格拉的脸上爆发了,嘭的一下,呼隆,似乎能听到那种无声的炸裂的欢呼,祂把嘴张得老大,似乎能塞进去一个苹果那样夸张,灰白的眼珠子噗噗跳动,就像有不安分的小动物要破壳似的,这怪谲疯诡的面容能让任何一个直视祂的凡人发狂,甚至连一些迪德拉大君都不能免受这等污染的影响。 鹿正康作出无语的表情,他身在净土,不会被任何形式的攻击所伤,谢尔格拉也并不是故技重施地在迷惑他,只不过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狂喜。 “啊啊啊!!!太棒啦!!!”祂像个放飞自我的孩子,挣脱鹿正康的手臂,拎着小皮箱,发足飞奔,扑向自然的田野间,惊喜的欢呼声远远传来。 鹿正康皱起眉,净土在震动,湮灭虚空之中,一座草木繁盛的岛屿急速飞来,撞在昙花上,轰然破碎。 那一直以来都藏在净土深层的东西出现——是一张因陀罗网,也就是一个元灵区,所有死在净土的灵魂都会升入其中,成为一体,此刻,因陀罗网把战栗孤岛的碎片收拢起来,如辛勤的渔民,把收获捞起,随即乘船离开大海。 净土把谢尔格拉的领域吞噬了。 整个过程都不曾惊起波涛,以至于海里的鱼儿们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同伴消失。 鹿正康是唯一的旁观者,但实则没能看到什么具体的景象,他只是在事后才意识到,除此之外,并没能理解太多。 现在的他,有了铜伞加持也不过到第三层,第二层的世界离他还太远。 看着谢尔格拉无忧无虑的模样,鹿正康突然有些愧疚,虽说你偷偷看我日记是你错在先,可我不小心把你家都占了就有点说不过去。 愧疚了一会儿,鹿正康就忘了这件事,打算问问谢尔格拉究竟知不知道纳米迪安的下落,若不知晓,他还打算去问问自己的老上司海尔辛呢。 鹿正康对远处冲他挥手的谢尔格拉笑了笑,一步就迈过数百英尺,来到疯神身边,“你似乎很开心?” “当然!不用再看到基加拉格,我真真开心到不能再—— 第三百六十八章 鹿正康的飞碟 “不可能,别想了。” 鹿正康挥挥手,“走吧,好好待在冬堡。” 迪洛瞪着牛眼,“别啊,老师,约拿不能没我!”不拘小节的他,满脸络腮胡,一身机油味儿和铁锈味。 鹿正康皱眉,“你小子该去洗洗澡。” “哎呀,别,先生啊,你那么大的飞船总得有人修吧?” “我不缺修理工。” 迪洛虎躯一震,猛地扑倒在鹿正康腿上,哇地大喊大叫起来。 “滚滚滚,给我滚。”鹿正康甩都甩不脱这家伙,“这不是出去玩耍,哪有闲心再照顾你呢。你不如留在奈恩等约纳斯归来。” 迪洛大哭,“我怕我又忘了!” “你会忘什么?” “忘记你们,约拿,先生,我的爹娘亲戚,冬堡的朋友们,我就怕哪天突然醒来你们都不见,而我孤零零一个人还什么都不知道,乐呵呵的,只能看着你们留下的东西发呆,我做梦都会吓醒了!” 鹿正康只是笑,“大好男儿,哪怕是世上只余你一人,与禽兽为伍,那有如何?该是如何过,便是如何过,前生往事既然不可追溯,那就不去追,若是能追,就去尽力,活着是永远不能害怕未来的。” 迪洛站起来,抹了抹脸上脏兮兮的泪痕,“您说的对,我要等约拿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骑车,去找他的母亲,一起去他的故乡。我是他的朋友,他的亲人正是我的亲人,他的恩仇也有我的一半,我要去高岩了,找到他的家,为他复仇。” 鹿正康嘱咐他,“人不能忘了自己出身的根本,天际陷入战火,你也该做出自己的选择,至少得挽救那些无辜的人民。” 迪洛大叫,“对!正是如此!”他彻底敞开心扉,大笑着,飞跨上机车,像闪电一样远去,他的声音永远传来,“老师,保重——!” 鹿正康愣愣地凝视着他的背影,突然生出感慨:幻术真好用……不对,是这孩子长大了啊。 一个晚辈有了自己奋斗的目标,实在是值得惊喜,还有一个晚辈却身陷时光的囹圄中,鹿正康知道自己必须去拯救他,这是长辈的责任。 在狼群休息处吃了晚饭,鹿正康在空地上打了一会儿拳,随后返回石窝棚,这里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地窟入口,为了获取制造飞船的原料,这十多年来,他不断开掘岩石与土壤,随后转化为金铁矿物。 自此净土把战栗孤岛吞噬后,鹿正康在净土中就成了真正的神,拥有第二层的权柄,只不过没有第二层的境界。这就已经足够了。 宇宙飞船的设计花了鹿正康很大心思,从最初的乞丐版,到而今的皇帝版,前前后后修改了上千次。 魔法飞船的构造相比科技飞船还是简朴许多,第一代甚至就是个舢板船,一颗灵魂石原矿作为能源中枢,把动力系统塞进一个梭子样式的附魔大铁桶里就算完成了,这东西看起来像根雪茄,丑得要命,可真的有能力把人送出奈恩的大气层,只不过是单程票。 到第二代的时候,能源系统还是灵魂石,用来激活飞行力场,不过外形上正常了许多,看着像火箭,也就是一个长筒周围围着四个短筒,都是推进器,速度更快。 第三代的研究花了两年时间,为了解决飞行力场的稳定性问题,加装了智能控制系统。 到第四代的时候,飞船已经是巨无霸了,飞碟造型,高四十英尺,横截面半径五十一英尺,主体部分采用黑檀材质,坚固无比,机动性能强大,可以在一天内环游奈恩。内部采用了灵魂石与蒸汽双重动力,甚至有一个小型生态圈,空气循环与水循环正常,重力与奈恩星一致,足够人类在其中生存三到五年。 鹿正康本来是设计了第五代,那将是一个宇宙堡垒,不过他实在不愿再等,虽然他造东西快,不过要把蓝图搬到现实是有无数细节的,太浪费时间。 鹿正康从飞碟中央的升降台进入船舱,这里是中控室,圆柱形,在飞碟正当中,柔白色喷漆使得一切看着都是干净清爽的,外面的那一圈环形的是便是生态区。 中控室是飞碟的核心,智能立柱就是中控室的中心,这是一组矗立在圆形墙壁边缘的淡蓝色晶石阵列柜,总计一百三十六张,包裹成一圈,只有四个阙口用于人员出入。 从升降台出来,最近的一圈是驾驶台,有投影术组成的虚拟浮空屏幕显示外界的图景,还有飞船的各项参数。 谢尔格拉站在驾驶台上,穿着橘红色的臃肿宇航服,胸口上的铭牌上是尤里·阿列克谢耶维奇·加加林,他转身对鹿正康敬礼,操着一口不伦不类的毛味英语庄重严肃地说道,“船长同志,利维坦号全体死人准备完毕,等待指示!” 鹿正康不理会他,朗声问道:“利维坦,启动自检程序。” 中控室墙上那一圈晶石阵列闪烁起来,一个沉稳的机械音回应道:“指令确认,一级指挥官权限确认,自检开始,预计时间,三百二十音,完成,自检完成,无任何异常。” 这就是利维坦,除编号死灵外的全部灵体的高等聚合,智慧强大,混沌计算功能完备,对能量的掌控力堪比第三层次的施法者。 谢尔格拉见鹿正康不理会自己,就自顾自玩耍起来,“休斯顿,这里是东方一号,我是飞行员加加林?阿姆斯特朗,收到请回答。” 鹿正康听到这句错谬的胡话,强忍住了吐槽的欲望。 中控室的舱门打开,一群殖装巫妖簇拥着瑟拉娜走进来,她穿着青蓝色的衣袍,头上戴着一个蓬松的草木编制头环,手里挎着木头篮子,装满从生态圈采集来的蔬果。 她一路走,手上还拿着一个饱满的番茄大口啃咬,丰润的红色蔬菜汁沾满嘴唇,瑟拉娜走到驾驶台边,把篮子搁置在铁架子上,然后凑到鹿正康脸颊旁吻了吻,留下一个黏糊糊,散发番茄香味的唇印。 “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她搬了一把滑轮椅坐下,自由自在地旋转起来。 谢尔格拉还在嘟嘟囔囔说着怪话。 鹿正康看着这样富有家常味的场面,一时间心里那种隐约的不安与焦虑便烟消云散,未来的旅途充满变数,而今看来,也不过是寻常的冒险。 “出发吧。” 飞船的黑檀外壳上次第亮起青蓝色的魔法灵光,巨大的力场把苔原的地面撕裂,硕大的飞碟冲天而起,卷起大风朝四面八方吹去,在云层深处,传来一声轰鸣。 /53/53460/12779408.html 第三百六十九章 CHIM,登神之阶 梦达斯就像一个浮在湮灭的小泡沫,利维坦号在梦达斯的太空无声前行,这里充斥魔能,甚至比在奈恩上的能量更纯净,没有杂乱的意志干扰,有一种静水深流的沉静感。 谢尔格拉主动担负起导航员的责任,这位失去神国的疯神依旧是第三层的高等存在,而在他现在这具身躯死后,神性将再次升华,回归第二层。而今的他虽然不再那么全能,但充塞宇宙的意志能够直接标注出八星的坐标。 “咱们得一颗一颗得搜啊!那个铜疙瘩不启动的话,我是找不着它的!要我说,这可真是一场硬仗!”谢尔格拉大声疾呼,用最夸张引人注目的语气说着丧气话。 鹿正康眯着眼睛,太空深处有一颗星辰在呼唤他,那是代表天空女神吉内的星辰,心力在微微震颤,吉内的神性在沸腾。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鹿正康已经知晓心力之道的终极形态,那就是扭曲世界,以人心代天心,把自己所想的化作真实,不论是成神还是超脱都在一念之间。 当初他在十族血竞赛里成为冠军后,问了波耶希亚一个问题,宇宙的终极奥秘是什么。 这位魔神是这样回复他的:“终极……人不可知,神,亦不可知,唯有去寻求那道路……稍有不慎便会归于其中,世界是人,人也是世界。” 很明显,就算是这样强大的元灵,也不过是这条道路上的一个探索者。 这句话里,最有用的就是“世界是人,人也是世界”,此处的“人”,指的是有智慧的个体,人类、精灵甚至动物都是一样的。 世界是人,人也是世界,也就是说,人和万物是一体的。 这就是这个宇宙的终极答案——之一。 鹿正康曾经不理解,但自打他进入第三层后,就能看懂许多异典里的乱语知识,其中就有晨风审判席三神中维威克的笔记。 维威克其人非是俗类大众,乃丹莫之战诗神,圣地瓦登费尔岛的守护神,来自地狱之门,红山暗神的警戒者。尽管他的过去已因年月而模糊不清,对他很多争议的决定也有很多的质疑,他仍然经常代表着丹莫的精神和他们的二元性,正如他的外表一样,一半是丹莫,一半是歧莫。 千百年来他都住在维威克城的宫殿的小尖塔上,每天都吸引成千上万的朝圣者和游客。他一直指引和保护着丹莫,直到3e427年左右,他失去神力并失踪,这是一种他接受并负责执行的牺牲。 “塔内的秘塔是神唯一的名字‘i’的形状。” ——《维威克之三十六课?第二十一课?第八篇》 这句话是第二十一课中唯一不为世人所知的,其神奥非凡之语不可为任何凡俗之书籍纸张竹石片瓦等载体所承受,甚至无法被凡人的记忆所铭刻,自出现后便慢慢消散于历史尘埃中,只有在深邃的异典空间里得以流传。 真神之名:i、一、我 鹿正康本猜测其为安努与帕多梅之上的上神存在,但这种话是有多种释义的,也可以指神即为我,我即为神之义,亦可指万物一体,万物归一。 毕竟若说神之名果真是“我”,那么世上就有太多真神了,真神是唯一的,是万物的集合,宇宙的集合,世界诞生与毁灭之源头,第一层上缘之存在。 正是如同梵天一梦那样,世界起源于一,演化无穷,但任何人其实都是万物本身,一与万本无区别。 所以说,待到宇宙归一,神就出现,宇宙这场“梦”就醒了,这段上缘迎来终末,开始下一次的轮回。 只不过这种说法的正确性其实还有待商榷,维威克虽然强,但也并非代表真理。 而鹿正康可以确定的是,维威克一直以来推崇的所谓“c 第三百七十章 必然成神的鹿正康 鹿正康是可以走这条路的,他自己也清楚,身具吉内神性,只要他不断模仿天空女神,再让净土里的死灵们相信他就是吉内,以此获得信仰,这样一来,他就能完成披甲。 改变性别对他来说并不是不可以接受的,只不过他个人更青睐于c 第三百七十一章 晋升,零和,鹿正康破碎 谢尔格拉说过,纳米迪安不启动,就连他都不能预言黄铜神的位置,不过随着飞碟在太空浮游,鹿正康隐约听到一种召唤声。 锻莫的幽魂在呼唤他这个传承者。 黄铜神在激发一种神秘的信号波,就像一圈圈涟漪似的,鹿正康离得越近,听得就越清楚。 反复调整飞行的方向后,鹿正康终于锁定了目标范围。 耳边的低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无数零和的锻莫在高呼,“神!” 这个世界从来都只有两种人,神圣与凡俗。 哪怕是c 第三百七十二章 众塔归来时 阿冉喘着气,努力撑起护盾,站在一位赛伊克教徒身前,他华贵的首席法法师袍已经彻底破碎脏污,露出他暗紫色的躯体。 萨塔尔已经消失不见,法师的战斗改变了这里的地形,原地出现一个硕大的凹坑,黑虫社的众人被疯狂的魔法攻势波及而全军覆没,学院的师生得到阿冉的全力守护,并未有人伤亡。 约纳斯被一个赛伊克教徒挟持着。 巨魔人漂浮于空中,轻声问道,“你们为何要与我为敌?” 阿冉眯着眼睛,“因为这是正义。” “阿冉法师,我尊重你,但你应该知道我已经一再留手,现在,让你的高精灵朋友们取消时停,交出约纳斯和马格努斯之眼。” “这是第三十二次。”温声细语的赛伊克教徒突然说道,“也是第三十二种可能性的消除。” 鹿正康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未来发生的龙破在向现在蔓延,这就像是一朵花一样,无数的花瓣从中心释放,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你,并非是未来的你,而是过去向现在转化的某一个时间线的你。”赛伊克教徒擦了擦耳朵里流出的血,他其实听不太清自己说的什么,以至于说话声音很低,很含混,“我们这个龙蛹是阻挡未来龙破的一个礁石。” 鹿正康思忖,自己分明是被强行固定在这个时间段的,怎么听这个高精灵所说,自己只是无数可能性里的一种?还有其他时间线的自己进行了龙破? “……只要,借助水晶塔的力量阻挡住那个进行龙破的你,我们就成功了。” “可笑,水晶塔早就已经崩塌了,你们凭一己之力能固定时间多久?”鹿正康哑然失笑,谁人不知,宏大的水晶律法在第二纪元的一次湮灭危机中被魔族摧毁? “谁又说过我们是来自第四纪元的赛伊克教团呢?”教徒轻笑起来。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水晶塔永存我们心间,我们是第一纪元的幽魂,借由龙破之力而来,只为阻挠你吞噬世界。” 龙破的发生使得水晶塔从过去跳跃到了现在,但水晶塔重塑是为了阻挡龙破,事件的结果要阻挡事件的起因,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这就是龙破的特殊性。 如果说鹿正康在未来引发的龙破是一圈水面的涟漪的话,那么塞伊克教团他们就是被涟漪推到水面的沉泥,他们并不能直接去往鹿正康刚出生时进行阻截,只能随涟漪不断扩大而向过去时间线移动,可他们又不能真的等到涟漪扩张到鹿正康的出生日期,因为时间线会随龙破的扩张而呈现指数爆炸增长,届时鹿正康的出生将有无数种形式,根本无法遏制。 鹿正康:“我为什么要吞噬世界?我并不是奥杜因。况且,何必为了区区一次龙破大费周章呢?” “不一样,这世上的塔,除了在黑沼泽漫步的绿液,其余的,要么因原石破碎而失活,要么就是彻底崩塌,世界已然进入最危急的时候了。等到龙裔杀死黑龙,让世界吞噬者归位,新的轮回就会开始。” “听起来不错。” “但你不同,你携带着一股让世界彻底消亡的力量。轮回将自此终结。” 鹿正康猜到这个赛伊克教徒所指的是净土,但净土不会显化命运轨迹,对方是如何看到的? “就算如此,你们又打算怎么制止我呢?” “我们会……”教长挥动手里的奇妙法杖,这是马格努斯之杖,与马格努斯之眼配套,曾埋藏在迷城拉布林西安之下,后被赛伊克教团发掘。 他的话音未落,马格努斯之眼轰然盛开,巨大的蓝色光束从核心射出,重重地击打在被凝固住的鹿正康身上,巨魔人在汹涌的洪流中消散不见。 “……杀了你。” 几位赛伊克教徒松了一口气,看向自己的教长,而他温声细气地说道,“开始吧,下一个时间线等着我们。” “可是龙裔越来越不稳定了!” “等把他的记忆彻底篡改后,放他走,他本就是最关键的一环。” 阿冉踌躇着问道,“真的有必要把这样的困难加到孩子身上吗?” “孩子?不,他是龙蛇转世,天命救主,假如还有谁能完成神的旨意,阻止这个外来者吞噬世界,就只能是这个男孩了。” 教长轻笑一声,“咱们继续吧,我们能争取不动用马格努斯的力量就尽量不动,再多来几次,龙蛹胶质会消耗殆尽的。” “当初我们来之前不是杀了八百多条龙吗?按理来说应该是绰绰有余。”一位教徒发出疑惑。 “远远不够啊,只要龙破一刻不解除,过去的时间线就会源源不断涌现出来的。” 阿冉叹了一口气,“能顺便将学院的师生们送回吗?” “也好,这样你就能腾出手帮忙对付灭世者了,但你得明白,他们将会承受时间断层带给他们灵魂的折磨。” “先活着,再说其他。” “也对。” 众赛伊克教徒齐齐颂咒,下一刻明亮的清光普照,破碎的大地复原,众人的伤势痊愈,而约纳斯与冬堡众人则齐齐消失,黑虫社一干人等复活。 时间定格在帝国法师被黑虫社社长击飞的后三秒,随后,清脆的铃铛声响起,萨塔尔的破口里飞进来一个背着铜伞的白袍人,“就是你们,要伤我家的小孩?把约纳斯藏哪儿了?交出来!” “开始吧,第三十三次。” …… 约纳斯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他昏迷过去,一个温和的男中音用华美的精灵语在脑海里说道:“众塔归来时,宿命即颠倒。找到行走的黄铜,关闭祂,结束龙破。” 等他的意识重新清醒时,约纳斯听到了车轮碾过石板地的轱辘声。 手被捆住了,男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辆板车上,对面有一个穿着蓝色皮甲的金发男人,冲他抬抬下巴,“嘿,你,终于醒了。” “我在哪儿?” “去圣地镇海尔根被砍头的路上。”金发的诺德汉子笑得浑不在意。 现在貌似是清晨,林间的路上蒙着稀薄的雾气,两侧是高大的松柏,树木缝隙间隐约可见天际省巍峨的群山。 驾车的是个帝国士兵,车板上总共坐了四个囚犯,约纳斯右手边是一个披着黑色熊皮大氅,嘴部被布条绑死的棕发诺德人,而对面二人,除了穿蓝甲的诺德人,还有一个穿麻衣囚服的瘦高布莱顿男人,他在喃喃自语,“圣灵,依斯米尔,迪贝拉,保佑我吧。” 诺德人见约纳斯盯着披大氅的汉子,于是沉声说道:“注意了,公民,你现在面对的是伟大的至高王乌弗瑞克殿下!” 布莱顿人冷笑起来,“死脑筋的家伙,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冬堡的迪洛男爵才是天命所归,若是有谁能解决你们风暴斗篷带来的乱象,也就只有迪洛男爵了!” 赶车的帝国士兵侧过头来喝骂一句,“后面的,都闭嘴!老实点儿!” 乌弗瑞克发出几声模糊的笑,后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空。 /53/53460/12779415.html 第三百七十三章 奥杜因 约纳斯捂着脑袋,对面的诺德男人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就是头痛。对了,我叫约纳斯?白山,你叫什么?” “拉罗夫,溪木镇的拉罗夫。我的家离这儿不远,呵,死在家乡也算是死得其所。嘿,你是哪儿的人?你是穿越边境是时候被抓的,难道是从赛罗迪尔来的?” “也许。”约纳斯低头打量自己,健硕的身躯,一身破烂的黑色法师袍已经看不出样子,脚上的狼皮鞋破了几个洞,露出脏兮兮的脚趾,他觉得胸口有什么硌得慌,用被捆缚的手触摸了一下,好似是一个方形吊坠。 他忘记了很多,但他却清楚知道自己掌握的力量,别看他现在是囚犯,但他想逃的话,没人能阻挡。 约纳斯悄悄把捆住手腕的麻绳绷断,同车三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拉罗夫咂咂嘴,挤眉弄眼地示意男孩帮他一个忙。 约纳斯没有反应,只是好整以暇地往椅背上一靠,安然休闲。 另一个布莱顿人急眼了,他本来长得就不好看,皮肤棕黑,须发赤红,两颊发紫,一旦情绪激动马上就跟被恶灵附身了没两样,看得人头疼,“帮我,不然我就告发你了!” 帝国士兵又一次扭过头来,第一时间发现约纳斯的绑绳松了,他正想大叫,就被约纳斯一个平静术打在脸上,默默扭过头去继续赶车。 拉罗夫发出一声介于厌恶和欢喜之间的矛盾呼声,“一个幻术师,好极了。” 约纳斯斜睨了他一眼,拉罗夫发出紧张的笑容,“别误会,我看得出你是好人,但你也知道,幻术师的名头总是很臭的。” “我是毁灭系的,不是幻术系的。” “咦,那你为什么会被抓住呢?”布莱顿人冷笑着。 “再不闭嘴我就给你一个痛快。”约纳斯甚至不打算拿正眼去看他。 “哦,圣灵在上,你说说看,我现在是反抗就得死,不反抗也得死……”布莱顿男人龇牙咧嘴,丑得忘乎所以。 他们一路拌嘴,约纳斯也不曾真的对那个布莱顿偷马贼动手,除了在愣怔发呆的乌弗瑞克老兄,剩下三个小伙子都聊得火热,一起开始回忆人生,哈哈大笑。 “约纳斯,你的童年是在哪儿过的?” “应该是在赛罗迪尔吧,我还记得白金塔的样子,很雄伟。” “帝国杂种们的首都,嗬,再雄伟也不是好东西!没有那个骨气就别坐那个位置!”拉罗夫时刻不忘嘲讽,很尖酸刻薄的样子,但其实这是一个豪爽的汉子,对自己将要面临的杀头之祸无比乐观,“松嘉德在等着我。” “说说看,有把握吗?”偷马贼嘀嘀咕咕,“你跑的时候顺便把我们也放了呗。” 约纳斯扭头看他,嘿嘿笑着,“我救了你们的话,又让我救其他风暴斗篷士兵怎么办?要我说,我还是看你们送死就行了。” 拉罗夫严肃道:“不必在意我们,请您务必把乌弗瑞克殿下带出去。”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吗?窃马贼先生不是说了,你们的大本营风盔城都已经被那位迪洛男爵的钢铁洪流攻陷了,说到底,现在的你们就是一群游兵散勇,毫无价值。” “天际的子民永不投降。” “哈哈哈,得了吧。”约纳斯丝毫不信。 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拉罗夫一脸哀恸,偷马贼表情还是很丑,乌弗瑞克还是那副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微微出神的忧郁状态。 长长的囚犯车队,缓慢而接连地驶入海尔根宽阔的大门,这个镇子是天际省南方的屏障,伫立在通向天际中心地带的干道上,可谓重镇锁钥,上千名帝国士兵把守,虽然说不上难攻易守,但也足够严密,除非突然飞过来一条龙来大肆破坏,否则囚徒们是绝不可能逃走的。 拉罗夫感慨一句,“说来可笑,当我小时候看到这些高墙很有安全感,现在却只觉得讽刺。” 偷马贼开始颤抖,他的目光已经濒临崩溃。 约纳斯还是那幅慵懒的模样,“当军队不再守护人民,当权力压倒良知,我们该明白,要为无辜之人奉献自己血汗的时候到了。”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约纳斯脱口而出,“先生。”随即他感觉一种巨大的茫然从心底爆炸,仿佛在墨水瓶里塞了一整袋面粉似的,思维变得凝滞、混淆,“不不不,是我,我自己想的。” “呵,咱们到了。” 车队在露天刑场边停靠,手持血淋淋巨斧的刽子手站在石台边,这是断头台,到时候犯人被押在地面跪着,头摁在石块上,然后刽子手一斧子下来,脑袋就呼一下飞出去,落进石头前的一个木框里,颈子里喷出来的血能把前方一大块沙地都染红。 围墙上和瞭望台上站着许多弓箭手,目光冷漠又阴险,刑场的角落里有几位牧师,有的在喃喃自语,有的在无聊地四处张望,他们负责给犯人作祷告,一个诺德女督军带着一个高大的诺德书记官来到车队旁,喝令囚犯们下车。 每个囚犯都是登记在册的,他们来自天际各地,全都是诺德人,来自天际各地,有男有女,风暴斗篷中,女战士的占比相对来说比帝国军队高很多,因为连年战争带走了许多成年男子的性命,乌弗瑞克为首的风暴斗篷高层不得不要求诺德姐妹们披上盔甲,拎起武器。 约纳斯下车的时候,晃着手,这一下可把周围人吓坏了,他们齐齐抽出刀剑,拉开长弓,只要队长一声令下就会把这个布莱顿小子劈成浆糊。 女军官皱眉,对身旁一个士兵命令道:“去抓住他。” 约纳斯正想说什么,突然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略显慌乱地凝视远方的冲天角峰,云雾深处,有一点黑影在漂浮。 远远传来一声悠长的龙嗥,这声音已经千年没有在天际上空响起了,以至于所有人都陷入茫然。 “那是什么声音?” 女军官:“不必管,先把那小子抓起来。” 接下来,在所有人震惊的表情里,约纳斯轻轻漂浮起来,飞向半空。 女军官大吼一声,“是法师!弓箭手射击!” 拉罗夫突然大吼一句,“风暴斗篷的兄弟们,拼了!”他一马当先,朝女军官冲去,打算用被捆缚的双手去对抗钢铁与剑刃。 刑场突然陷入了混乱,偷马贼扭头就跑。 天空之上,龙嗥再次传来,一条巨大的,庄严的,俊美的黑龙在云层中飞落,砸在海尔根最大的堡垒上,大地颤抖,祂目视着半空中的约纳斯,千万飞矢不能伤他分毫,瑰彩的双目威严如炬。 “dova 第三百七十四章 约纳斯之死 约纳斯感到心脏在剧烈的搏动,血液沸腾就像要把他从里到外燃烧殆尽,他要么在沉默中化作焦木,要么就在爆发中绽作烟火。 “alduin!”苍凉的龙嗥从男孩喉间奋勇,他全身被金灿灿的龙魂之铠包裹,化作一道流星直冲那盘踞如山的黑龙。 奥杜因瞪大眼睛,黑环金瞳中是赤橙色的竖孔无尽怒火由此炸裂,祂怒喝道:“junkriid,dir 第三百七十五章 逃出生天 第六次复活,约纳斯学老实了,这次他老老实实跟着囚犯们去砍头,那个偷马贼在书记官记名时突然逃跑,然后被一箭射死,后心穿刺,倒在地上,血液淌成一个小泊。 约纳斯下车时,书记官没能查到他的生平,这位好心的诺德汉子对身旁的女军官说道:“队长,他不在册上,是无辜的。” 女军官甚无半点怜悯,只说要一并处理掉,别管那册子了。 书记官只好用愧疚的目光看向约纳斯,“孩子,我们会尽量把你的尸骨运回高岩,落叶总得归根。” “多谢。”约纳斯皱着眉,低着头,他现在脑子里疼的厉害。 远处聚集了一些看杀头的平民,他们是海尔根本地人,世代生活在此,他们惯常能接触一些刑场的血腥景象,这是生活一大保留项目,除了儿童被约束在家,基本大人们都会来围观,士兵们与他们相熟,并不会制止,只是叫他们不要离得太近,以免妨碍公务之嫌疑。 牧师开始祈祷,然后被一个红发的风暴斗篷士兵喝止,他高呼自己将奔赴松嘉德,并嘲笑帝国人死后无所皈依。他就是名单上的第一个,昂首阔步走到断头台前,女军官踹他的腿弯,把他按倒,大好头颅放在冷冰冰,滑腻腻的青石上,也不知他是否会起一阵寒颤。 约纳斯看着那个戴面罩的刽子手举起斧子,很重很厚的一柄斧子,绝对能把颈骨斩断,一次成功,不至于让受刑者负担过多的痛苦。 杀人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但要杀得漂漂亮亮就不那么简单,干脆利落,一刀断命,绝少痛苦,这是刽子手的职业追求。 呼—— 斧子落下,一切都想大家心里所想的那样,脑袋飞进框里,就像一块石头,血液从颈子里喷溅,呼哧哧飙了十来秒的热血,总算停了。 一股子粪便的臭味从无头的躯体上传来,首脑一去,身体就难控制自己,这是难免的,然而着实也不怎么体面。女军官把尸体踢到一旁,这具残躯松松垮垮得躺在地面,不自然的姿势,让人感觉这是一个假人木偶,但其实不久前还是活生生的人。 风暴斗篷的士兵们气得脸色涨红,双目含泪,高呼各种口号,悲壮慨然。 女军官厉声叫道:“下一个犯人!” 书记官一脸犹豫,“队长,那个孩子真的是……” “我说了,下一个犯人!” 按照名册,约纳斯就是第二个,书记官走到他身旁,温言道:“过去吧,犯人,别紧张。” 男孩对他笑了笑,“你是个好人。” “你很勇敢,孩子。” 约纳斯很平静,此时,天边传来龙嗥,那是老对手奥杜因,祂又要来了,尝试那么多次,男孩可以肯定,黑龙是来寻找自己的,只不过祂应当不甚清楚哪个是真的龙裔,他要做的就是好好躲藏,莫要暴露自己,到时候伺机逃离,就能保住性命。 约纳斯平静地站立了一会儿,那女军官反复喝令他上到断头台前,但他只是无动于衷,帝国的士兵们一阵剑拔弩张,只要队长一声令下就会冲过来把这个畏缩不前的男孩乱刀分尸。 女军官冲过来要给约纳斯一拳,但被男孩轻松闪开,他说,“你听。” 对方抽出长剑,已然决定要解决了他,一声龙嗥在众人头顶炸开,风云变幻,黑龙落在堡垒上,陨石天降。 “那他妈的是什么东西!” 一瞬间兵荒马乱,牲畜哀鸣,约纳斯没有抬头,只是深呼吸,奥杜因没发现他,很好,第一步完成。 接下来,他跟随着拉罗夫逃跑,翻上塔台,跳下屋舍,狼狈不堪,中途遇到那位书记官,他正在救助一群孩子。 帝国士兵们被勒令攻击巨龙,并分出一队人保护居民撤离,等到百姓疏散完毕,海尔根已经满目疮痍,黑龙仍在喷吐龙息,空气扭曲,烟气灼人,约纳斯像个没头苍蝇,跟着那位书记官冲入一处堡垒,据他所说,可以从堡垒的地下暗窟逃离。 二人进入堡垒后总算能松口气,书记官对他笑了笑,为约纳斯松绑,“我叫哈达瓦,在溪木镇出生,不过是在赛罗迪尔长大。我的叔叔是镇上的铁匠。” 男孩对他点点头,随后自顾自往堡垒深处走去。 “你吓坏了吧。” “不,我倒是挺开心的。” “开心?为什么?也对,这算死里逃生,你放心吧,既然不在名册上,你不会有任何悬赏,可以在天际各处行走。”哈达瓦从墙上去了一条火把,堡垒深处的道路照明不加,且年久失修,肯定不会好走的,“我知道这里通向一个落水洞,应该能出去,其他人有没有逃出来呢,唉,真为他们担心。” 约纳斯回忆起黑龙肆虐,龙火将无辜之人烧死的景象,他心里殊无半点怜悯,只是为自己能躲过奥杜因的追杀略感欢欣,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让他好好休整一段时间,必定能找到对付黑龙王的手段,届时既完成自己的宿命,也替冤魂们报仇。 “真是不敢相信,巨龙又出现了,古老的传说都是真的,世界上真的有龙。”哈达瓦嘟嘟囔囔,心情混乱,“未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现在的天际,又是战争,又是巨龙,安生日子真是太少了。” “怎么都是活着,你不如管好自己。”约纳斯呵了一声,“咱们还没真的逃出去呢,就已经开始为别人着想了?” “你这孩子,怎么净说道理,刚才砍头的时候不是吓坏了吗?” “我不是怕砍头,因为你们的斧子不够利。”约纳斯想为自己争辩一番,但说了一句又泄气,“和你说这些也没用处,不如不说。” 一路上遇到几个风暴斗篷士兵,想要攻击穿帝国甲胄的哈达瓦,被约纳斯一顿老拳,打个半死后,总算让他们服气,男孩只说不想杀太多人,让他们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到后来队伍变成一长串。 哈达瓦所说不错,这里深处是有一个落水洞的,里面还有一群霜啮蜘蛛,这玩意真是太普遍了,约纳斯突发奇,说想要造一个霜啮蜘蛛养殖场,以它们的繁衍速度,一定能产出大量的丝线与肉类,用于领地建设是再好不过了。 “你说养蜘蛛?已经有人这么做了,就是冬堡的迪洛男爵,你也知道冬堡气候寒冷,农耕不便,于是就靠养蜘蛛来发家致富,不得不说是个好办法。”一个走南闯北的风暴斗篷士兵表示你还是晚了一步,这个点子已经不新鲜了。 “迪洛?”约纳斯多次听说这个名号了。 哈达瓦:“对的,迪洛?白山,说起来,你也姓白山,是巧合,还是同宗同族呢?” “我不知道,不过我或许真的该去见见那位迪洛男爵。” /53/53460/12779419.html 第三百七十六章 养母瑟拉娜 离了落水洞,远处黑龙咆哮着向西方离去,众人死里逃生,纷纷叹气。 眼见着要分道扬镳,哈达瓦拉住约纳斯,说自己会去溪木镇休整一段时间,他若需要帮助,尽可以去镇子上找他叔叔。哈达瓦又说顺便要委托朋友去给雪漫领主巴尔古夫报信,巨龙现世,不得不防啊。 约纳斯现在满脑子都是迪洛男爵,完全没注意哈达瓦含蓄的暗示,只是点点头,“嗯,不错哦,你去吧,我要往冬堡走一遭。” “可……” “好朋友再见。”约纳斯呼的一下飞了起来,飒飒地远去直往东北而行。 哈达瓦愣愣的,“可你知道冬堡怎么走吗?” 约纳斯不知道冬堡怎么走,他只是感觉冥冥之中,东北方向有什么在吸引他,这是一种既视感,沿途的山川河流,哪怕在记忆里从没有来过,但怎生都难消除那种熟悉,如梦中景色一般。 一路从温暖的平原到朔风凛冽的苔原,尤其是冬堡领,让约纳斯一阵心悸。 回忆当年看到一本《天际省旅游指南》,忘了是什么时候看的,不过提及过冬堡是一个残破的村庄,然而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一个巨大的临崖城市,有非常复杂的纵深,道路贯通山体,照明的火光冲破雪幕。若说原本冬堡是坐落在海崖犄角上的一颗糖豆,那么而今便是把犄角团团裹住的丝网。 从天上俯瞰,冬堡城宛如宝冠,而孤悬海岛的法师学院就像是一粒灿灿明珠。 “这位法师,你违反了《浮空术法案》,现在立即降落,接受审查!”城外山顶上一处瞭望台传来高亢的吼叫,一时间漫天飘雪都颤抖不下。 约纳斯老老实实落在瞭望台上,迎面走过来一个虎人法师,对方看到男孩第一时间就呆住了,“约拿?” “你是谁?” 虎人法师转头问自己的同伴们,“约拿,约纳斯回来了!” 男孩有些迷糊,半分钟后,他被接入瞭望台内,暖烘烘的壁炉,热腾腾的蜜酒,大块的蜘蛛腿肉,一顿饱餐后浑身发热,脑子也清醒不少。 “你们认识我?” “哦,看来你也失忆了。” 一番交谈后,约纳斯又迷糊了。 “我有个养父?等等,我从高岩来?可我记得白金塔……迪洛男爵是我挚友?还有什么?嗯?我被困在过去的时间了?啥子?十九年了……啊?养父失踪了?”信息量太大,曾经的同学们七嘴八舌一通叙述,到后来约纳斯已经麻木。 这时候,迪洛匆匆赶来,一把拥住了自己的老朋友,“你小子,终于回来了!” 老友相逢,约纳斯虽不记得眼前的英武糙汉,但那种亲切感是做不得假的。 男孩被领着去见自己的养母,一个端庄的诺德妇女,披着舒适的白熊皮大氅,里面是一条丝绸礼服,碧绿色的眼睛如清潭,分明年纪已经不小,但仍有少女的活泼生气,让人看了就心生亲近。 “女士,我是约纳斯。”男孩有些紧张。 “你来了,还活着就好。现在不认得我了是吧?无妨的,咱们可以重新认识,我是瑟拉娜,你养父的爱人。” “母亲。” “不必勉强的,你养父从来只让你叫他先生,你叫我女士就行了。”瑟拉娜对他招招手,领着迪洛与男孩,被一群身披钢铁装甲的战士们簇拥着来到冬堡最高的塔楼顶上,在这里可以望见不远处山顶上的阿祖拉雕像,风雪中的城市蒙着雾气,身处其中,与在高空探查,又是不同的感官。 现在天色已暗,但路上行人还是很多,持着火把灯笼,欢笑不断,在各个商铺屋舍间穿梭,买卖行为自由繁茂,也有孩童玩耍,欢趣让人莞尔,卫兵们都穿着厚重的钢铁装甲,炽热的蒸汽不时从背后气阀喷出,在如此低温中,一下就是一道雪柱。 城内建筑成堆分布,仿佛雨后春笋,而每一簇都十分密集,井井有条,看着让人舒心,都是用的砖瓦,混凝土,花岗岩等坚硬材质,看着冷肃齐整,有森严之感。道路连绵交错,依着山势盘曲,来来回回把城市切割出六七个环圈。更有山腹里许多景象,从外面看不出,但想必也是很规矩的。 朝北面看,亡灵之海上有许多钢铁巨船往来,冬堡的位置不适合建造港口,但却能看到长长一列行船不断驶来,没入山壁背侧,让人疑心是去了何处。其实是掏空了山体做了一个半封闭的港湾,货物吞吐量巨大,冬堡苦寒之地,离了海运,绝难如此快速地发展。 这些详细事物都由瑟拉娜为约纳斯一一介绍。 “这座城市建设不过用了十五年光景,一来靠的是你那位先生留下来的图纸,如何贯通各行各业,如何穿山造屋,机械人工等等,二来也是冬堡人民放下成见,与学院通力合作,得到各位法师的奇迹之力,这才能有这样的速度,慢慢的,这里已然是比雪漫更胜一筹的天际第一大城。” 约纳斯讷讷无言,只觉得人类气魄竟然能有如此改天换地的力量,真让人感慨,有这样的伟力,还怕前面有什么困难的敌不过的呢? “先生真了不起。” “那是自然的,你真的已经忘了他?” “……是。”约纳斯心里竟有一种没由来的羞愧,先前被各种信息轰炸,他已经略丧失自己的判断能力,只觉得自己丢失记忆实在是一件太遗憾的事情,到现在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养母另有打算。 “那你有空了该去找找他。” “听闻他已经失踪数月了。” “但他毕竟不是死了……先不说这些,他已经预查到你的命运,你既然是龙裔,当然要面对两个大敌。” “两个大敌?” “一者是那世界吞噬者奥杜因,二者是远在索瑟海姆的初代龙裔,就算你躲在家中,迟早也是得去面对的,既然如此,不如占据主动,你先生为你留了三件东西,有两件我可以提前交托给你,还有一物,需要你真心决定向死而生时,再来找我。” 约纳斯皱皱眉,什么叫决定向死而生的时候? /53/53460/12779420.html 第三百七十七章 工具人 瑟拉娜交给约纳斯两件东西,一个是上古卷轴(龙),还有一个,是那副名为小男孩的装甲,四代,没有任何变动,约纳斯触摸着钢铁上细密的附魔回路,有种抚摸丝绸的奇妙幻觉,语言是一种符号,线条是一种音乐,但约纳斯能听到这具装甲上的音乐被画上了无数个休止符,变成散调,全然是个好看的废品铁坨子。 “它似乎坏了。” “是的,我爱人看不上这样的落后产品,于是把它当作了一把钥匙,既然是钥匙,那就不需要用来杀人。”瑟拉娜说话时常常让人忽略她的存在,而只顾着其中的内容,约纳斯知晓,自己的养母实在是一位幻术大师,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影响力和感染力,其造诣之高,已经是超乎凡类的理解范畴,如云海后的冈峦,只知其有,不知其形。 “那么这是通向何处的钥匙呢?” “最初的相遇之地,也是寻找他的旅途起点。” “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铭记在心。” “好孩子。你带着卷轴去世界之喉,霍斯加高峰的顶峰,吉内的神塔,打开它,就能窥见历史。” 当初三位古诺德英豪在世界之喉放逐奥杜因,形成了一道时空裂隙,以上古卷轴的力量,可以通过裂隙回望历史,约纳斯将得到当年的吐目大师们,最引以为傲的绝技。 “那是名为‘龙魂撕裂’的吐目。”瑟拉娜叙述着,“吼声大师们把自己对巨龙的憎恨迸发出来,贯穿自己的身躯,释放出来,以此将死亡这个概念强加给巨龙,使得祂们恐惧而虚弱,使得祂们丧失飞行的权力,正是这个吐目,在当年的巨龙战争里大放光彩,你要杀死奥杜因,没有它是不行的。” 巨龙是时间的碎片,龙神的碎片,祂们是不会死亡的,肉壳的消没对祂们来说,仿佛就是一场梦,待到王的号角吹响,自然会重新归来。 可【吐目:龙魂撕裂】却是能让巨龙都为之恐惧,让祂们明白何为凡人的生死,何为凡人的尊严。 这是了不起的言灵,这是代表荣誉,代表意志,代表暴力、屠杀、疯狂、沉沦、新生、死亡,代表一切卑微者的抗争,代表人伟大一面的呐喊。 约纳斯点点头,瑟拉娜继续说道,“你的第二个敌人,就是初代龙裔米拉克,拜龙教的叛徒,异典里的幽魂,赫迈尤斯?莫拉的仆人,他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于你而言,更是如此。你每击杀一头巨龙,都有可能被他掠夺龙魂,你在壮大自己的时候,他也在不断恢复力量,我建议你先去解决他,再对付奥杜因。” 米拉克的影响力正在索瑟海姆上扩张开来,那里原本是天际的领土,现在暂借给了暗精灵们,红山爆发带来无边烟尘,丹莫的故乡晨风已经不适宜居住,因此一部分成员就迁入索瑟海姆。 至于米拉克其人,算是在历史上并不十分出名的家伙,他的名字意为“忠实的引路人”,是巨龙统治时期,从属拜龙教的一位祭司。他能力出众,又富有野心,自然不甘心做一辈子的走狗,史书记载他带领三名龙祭祀(阿兹达尔、杜阚、扎克利索斯)背叛龙族,前往索瑟海姆。 当时的索瑟海姆是天际东北方向的一个半岛,但在米拉克和拜龙教大主祭瓦洛克的战斗中被割裂,成为一个独立的海岛。 米拉克最终在和瓦洛克的对战中败下阵来,三名追随他的龙祭司都被瓦洛克当场击毙,神庙也被夷为平地,而他本人身体被毁,灵魂逃入了异典,在暗中积蓄力量。 “数千年的时间,多少人物化作云烟,有关这样古老者的记载都并不完全可信。”瑟拉娜自己是第一纪元的老古董,当然清楚历史是怎样一个不可靠的东西,掌握现在者,掌握过去,从来都是这样。 “我明白。”约纳斯只是听着嘱咐。 “你去吧,想做什么便去吧,那装甲我可以帮你寄存着,等你想要第三件物什了,再来寻我。” “好的。” 约纳斯失魂落魄地飞在空中,凄风冷雪,他只感到天空各处都是看不见的丝网,把他缠着死死。 他陡然感到一种安闲的欢愉,从胸腔与腹腔的隔膜里用上来,从脑髓的底部泛出,一时间四肢酥麻,头皮微凉,他松懈了法师护盾,让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从他崭崭新的衣袍缝隙里冲刷到体服上,冷彻骨,寒胜冰,但他的欢愉越发肆意。 前方的虚空里,一道虚幻的龙魂突然朝他涌来,冲入他的身心间隙,心力如一个小铁炉,将巨龙的魂魄溶解,如冰蓝的流浆,在血脉里扎下细细的根系,从毛孔里蔓延出去,在面庞上移动,浑身颤抖。 有人杀了一头巨龙! 龙裔的存在会主动吸引龙魂投身,尤其是被打入沉眠的龙魂,最是迷茫,在黑蒙蒙的时空中,会向“火焰”最盛处飞行。也多亏约纳斯本身是觉悟者,战胜了心中的龙性,有皎皎如皇的权柄,以位格评定,他其实是与奥杜因同等的龙王——弑君者——其实是一个开瓶器,一个把龙神奥杜因从披甲奥杜因上拉出来的削皮器。 ——工具。 龙魂接连不断涌来,一条,两条……约纳斯感到自己在上升,但不是往天上的宏观宇宙上升,而是往微渺的本质宇宙飞去。 他看到了光与暗在眼前的硕大的玻璃态的球体上浮漾,就像是细腻的油脂在夏日林荫池塘表面的诡异反光,一切的物质都是能量,一切的能量都是物质,都是——梦幻泡影。 一些破碎的记忆球体表面闪过,那是他的过去在呼唤他,约纳斯看不清楚,于是更加努力要去上升,让自己变得更加宏大,在球体上……等等,这个球体破碎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球体背面,方才他没能看见,而今是清清楚楚,漩涡里有无数透明的玻璃渣子旋转,碰撞,迸发强光又衍生出更多的渣子,它在自发扩张。 约纳斯的心被恐惧攫住,发自思维本能的恐惧,假如他还能感受到形骸的存在,那么这恐惧一定是从自己的生殖器上如闪电般蔓延开的,一种混杂痛苦、绝望和羞辱的恐惧。 这是彻头彻尾的——不可饶恕的形为。 约纳斯发誓要杀了这个漩涡的始作俑者,哈,一定! /53/53460/12779421.html 第三百七十八章 战如神,轮印拳 第三层的世界近在眼前,可约纳斯却实在看不到了,一来那源源不断的龙魂停歇,二来他的思维已经无法承受更多信息,杂乱的见闻如刀枪剑戟一般戳刺他的感官,他陷入了严重的幻觉,眼前世界变成一片冰雪似的白地蜃境,云天不分,丘壑难明,只有一些简单线条可以告诉他那里坐落了一个什么物体,但具体又是什么物体,他不知道。 他燥热难当脱了衣物,让风直吹身躯,可这风越来越热,耳边有嬉笑的叫喊,似乎是一群阉伶的歌声,曲调圣洁宏远,但词句十分恶毒,尽是些诅咒的言语,愿善者无活处,愿恶者大行其道,愿神啖饮人肉人血,牛马坐上王座,树木种籽与蛆虫在无辜人的躯壳和灵魂里发芽滋长…… 他闻到,臭味,但很吸引他,充满勾引性质的信息素,能让人变得下贱,没有底线。 世界一片纯白,但那是用眼睛看到的,而他感知到的:待他跌落在地,他不知道自己落在哪里,是平原,还是山谷?双脚着地,触觉仿佛是在湿哒哒的沼泽地,脚下有凸起的冷冰冰石块,很光滑,还感觉到一些渔网似的丝线物体,有泡泡在脚下爆裂。 约纳斯走了三五步,便停下来,伸手去够背后的卷轴,上古卷轴的外壳还是冷硬的,这很好。 接下来,就休息一下吧,约纳斯打算躺一躺,放空自己,于是他真的就这样躺下了,他的思维已经容不下太多逻辑性和理智,就是本能地选择躺下。 一条冰原狼跑过来,轻轻舔舐他的脖颈,尖利的犬齿撕开咽喉,血液涌出来。 约纳斯一点也不痛,他反倒是浑身舒适,那种上升感再次传来,他飞了起来,离开了被嘈杂信息拥堵的身体,他在半空,看到穹顶有一只墨绿色的眼睛在盯着他,脏污的暗青色巩膜就像是覆盖霉菌的腐烂蔬果堆,瞳孔是一个∞形,眯着眼睛,眼睑类似爬行生物遍布细细的鳞,贪婪之极。 他不喜欢这眼睛,于是他扭头,大地是一具残破的女人尸体,或者说给人的感觉像女人,残余的一点点皮肤是洁白细腻的,而暴露在外的血肉骨骼,还有无数细细眼球却无比亵渎。 约纳斯飞过高空,白色世界黯淡下去。 …… 赛伊克教众正在围攻一个白金色的高大人类,他的身躯仿佛天神一样瑰美深邃,饱含哲理,散发的光芒让人惊惧,一头金发如火焰般灼烧,湛蓝如海的眸子里迸射无限的热情。 “你们真的把我惹毛了!今天你们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自投,你们惹龙惹虎也不该惹我!吾忍屎忍尿也忍不了尔等!统统给爷死口牙!!!” 连绵拳头挥出,每一拳都像是彗星炸裂!一时间山河震裂,萨塔尔又又又又又被打爆了! 阿冉惊呼,“这个时间线的白山好恐怖!” 众人的高等法术结界一瞬间就被打破了七层,而最后的三层也摇摇欲坠,教长轻轻挥动马格努斯之杖,魔能冲击打在鹿正康身上,但他丝毫没有退缩,竟然直接冲破了龙蛹的时停效果,硬顶着光界原始的能量洪流挥击。 “自吾来到此方世界,一直苦于无法统合武道与魔法,直到前不久将那战神化身生生锤毙后,吾便领悟了一个道理……” 一位赛伊克教徒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什么道理?” “人的身体是有极限的,但心是没有极限的,所以,武者的每一拳,每一次进招,都不是在向对手攻击,而是,向自己的心,向这个世界啊!让你们这帮走入歧途的尖脸耗子看看,什么是战斗的终极技艺!!!” 教长的眯眯眼都吓得瞪大了,“不好!加固龙蛹!”他急急地舞动法杖,加大马格努斯之眼的输出。而其余教徒颂咒,从袖袍里取出一个个广口陶瓶来,打开后飞出源源不断的龙魂,时停世界清光大放,连鹿正康的拳锋都被略略凝滞,可他的表情是无比傲慢而放肆的,那是要昭告天下,那是不可一世,那是气盖云霄。 “一叶可知秋,一管可窥豹,超越思维的限制,超越心灵的禁锢,这是我的拳,也是我的世界!”战神一般的鹿正康狂笑不止,身躯一点点在白金色的强光里溶解,但一个虚幻的冰蓝色灵体却仿如实质,哪怕身死,也要击出这一拳—— “轮印!” 下一刻,法师们看到了终身不曾见过的奇迹,那个男人平直的一击,把空间打出了混洞,汹涌的湮灭虚空喷出,随即在一片深沉的黑暗里,强光迸裂,一个巨大的轮盘把混沌分割,八根辐条,辐条间隙被分成十六分,中心是高大的男人,他还在笑着,舒意洒脱。 果然是打出了一个世界! 轮印,也就是世界轮的车辙! 龙蛹一瞬间黯淡下去,众位法师被拳风擦中,身躯悄然泯灭。 “要死了!要死了!” “救命!救命!” 九个赛伊克教徒,一照面就死了六个,教长与阿冉重伤,一切都在向毁灭大步前进,马格努斯之眼的能量束已经堪比江河一样宽阔,但在轮印下还是节节后退。 鹿正康眼前的世界一点点灰暗下去。 心无极限,但身有极限,没了身体为依托,心灵也难有作为了…… 终究,是凡人。 “唉。”鹿正康像闭眼睛,但做不到,左眼正在随风消逝,世界的结局是黑漆漆,冷冰冰的。 没能救下你,对不起,孩子。 最后关头,他看到约纳斯的身形出现在战场中心。 男孩脸上满是茫然。 鹿正康的灵体笑了笑。 轮印消失,魔能波冲过来将战士淹没,一切戛然而止。 “停了?我们赢了?”幸存者费力想要欢呼,可恐惧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淌,“他们死了啊。真的死了。” 被轮印杀死的,哪怕时空倒流,也无法挽回,因为那一部分已经被带到另了一个世界,存在的信息被彻底抹除。 教长用火舌术炙烤自己的残躯,阻住血流,“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咱们加快进度吧,让那个男孩直奔主题。” “明白。” …… “嘿,你,终于醒了。” /53/53460/12779422.html 第三百七十九章 时间线变动 又是熟悉的拉罗夫,约纳斯没搭理他,只是好好休养了一下精神,方才自己莫名接受大量龙魂,结果乐极生悲,在迷离状态下被一条狼杀死,真是太痛苦,太羞耻了,男孩暗暗告诫自己,这次一定谨慎小心,不再陷入奇奇怪怪的陷阱里。 依照上次重生的思路,约纳斯仍旧打算是跟着车队走,全程他都懒懒散散,直到奥杜因到来的一瞬间,他马上就像是活了过来,先一拳头打死那个冷酷的女军官,然后趁着现场大乱的时候,抓着拉罗夫就跑。 上次是和帝国士兵哈达瓦一块儿,这次就和这个风暴斗篷一起走,这叫“雨露均沾的平均主义”,约纳斯苦中作乐,笑出了声。 拉罗夫随约纳斯进了堡垒后第一时间是寻一把长剑护身,随后就是搜刮食物酒水,他拿了一个布兜装了六七块面包,三瓶开封后的绿瓶阿尔托葡萄酒,两篇完好的雪漫产蜂蜜酒,还有从柜子底下的翻板中摸出一瓶喝了一半的赛洛迪利奇白兰地——算上进口税价值一百五十金币,有炼金药剂效果,能持续回复耐力。 拉罗夫与约纳斯分享食物,他饿坏了,囚车慢慢走了数天才到海尔根,囚犯们是忍饥挨饿,神困体乏。 拉罗夫嘴里塞得满满得,麦香充斥鼻腔,口舌生津,面包吸收口水和酒水涨发起来,很有饱足感,他舒服地发出哼哼。“你不来一口吗,老弟?” “我不饿。”约纳斯咕哝着,“对了,逃出去了你打算做什么?你们风暴斗篷的本营都没了。” “嗯?不可能!你在说什么胡话?” 约纳斯一脸茫然。 拉罗夫喋喋不休,“咱们的队伍好着呢,这次回去,乌弗瑞克殿下一定能带领我们战胜帝国的杂种狗!” “那冬堡是不是有个迪洛男爵?” “没有啊。没听说过。” 约纳斯倒吸一口冷气,牙龈一阵发酸,“这下可真的糟糕!”他意识到自己的重生很可能并不是在同一条时间线上,而是会偏移。 每条时间线都有差不多类似的个体,他们也都是独一无二的,一旦死了,那就真的死了。 约纳斯原本还想着,自己无论如何冷眼旁观,只要重来一次,死去的都能复活,机会还会再有,但现在他明白是不可能。 带着拉罗夫还有两队路上碰见的士兵逃出生天后,约纳斯急忙赶赴冬堡。 这里正处在热烈的建设中,但规模很小,人口总共不出一百户,完全没有约纳斯上次来见到的盛况。 他落在地面,一个卫兵注意到他,“公民,你来冬堡有什么事情?” “你们这儿有个叫迪洛的人吗?” “当然,他是科利尔领主的武侍,怎么,你是送信的?” “我想见他一面。” 卫兵耸耸肩,“自己去吧,他在领主长屋。注意不要做违法的事情,我们会盯着你的。” 冬堡的新城区安排在地下,入口在一处山壁,长长的施工队伍顶风冒雪,提着灯盏,就像一群橘红色的火虫。而领主长屋还在旧城区,破破烂烂的样子并不体面,约纳斯走在街上,路边冲出来一个酒鬼,对他大吼大叫,“该死的废物,来呀,我得给你点颜色看看……嘿,你看什么呢!” 约纳斯皱皱眉,一个卫兵走过来呵斥酒鬼叫他滚远些,那个家伙瑟缩了一下,还是不依不饶,随后就被卫兵打晕,他躺在地上,没有人在乎。 “他是谁?” “兰米尔,一个烂人。” “他为什么不去参加建设呢?” “他的姐妹很会做活,他只要当一条吸血的蛆就行了,这种人,在哪儿都是一样的烂的。” 约纳斯茫然,他蹲下来,看着酒鬼把脸伸进灌木丛里呕吐,当他把酸臭的胃液吐干净后,勉力转身,仰躺着,后脑勺沾在自己的呕吐物上,脸色比雪还白,并且发青,眼睛通红,鼻子上满是玫红色的痘,溃烂流脓,不过出奇地,他身上并不十分臭,可能是寒风把臭味冻住了,也可能他私下也常清洁。 “你每天喝酒,有什么意义吗?”约纳斯轻声问道。 酒鬼瞪大眼睛,猛地笑起来,卫兵在一旁也笑起来。 他们的笑声让约纳斯感到羞耻,“有什么好笑的。” 卫兵摇摇头,“小屁孩一个。”他走了。 酒鬼还在笑个不停,捂着肚子,口水呛到喉咙里,声嘶力竭。 约纳斯真的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他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什么,自己有三个敌人要杀,杀黑龙,杀米拉克,杀那个引发龙破的人,自己是为了拯救世界,为了拯救更多的人,自己是正义的,为了这世间能长久,他不介意抛弃生命,这是荣耀的。 约纳斯知道,人活着总要做点什么,这是命,但命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没必要对命运冷眼相待,只要有意义。 有的人,连活着要做什么都不知道,还能洋洋得意,真是劣等的动物! 酒鬼笑够了,“你说说看,什么是有意义。” “让孩子能健康长大,让大人安居乐业,让老人得到赡养。”约纳斯想了想,这样说道。 兰米尔勃然大怒,“放狗屁!臭小鬼!活都没活过,就先说这种道理。毛都没长齐的玩意儿!从哪儿学来点话就知道往外说了?意义?活着有什么意义?活着就是为了死,哪管你孬还是怂,就是再怎么样也得死。哈?我喝酒就足够舒服啦!圣灵魔神,你们都比不上我!” “你总有酒醒的时候。”约纳斯暗暗压住怒气,硬邦邦地顶了一句,随即转身快步离开,不敢继续与这个酒鬼多说话。 他见到迪洛,迪洛热烈地拥抱了他,“天哪,先生成功了!你回来了!” “先生去做什么了?” “他去了天外,说要带你回来,你回来了,他人呢?” “我不知道。” 迪洛脸色一下就惨白,“你怎么回来的?” “我醒的时候,坐在一辆车上……” “是这样,你一定很害怕,没事的,我给你安排房间好好休息,等等,等一下,忘了和你说,我找到你的母亲了,把她接过来,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放心吧!” 约纳斯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披着白色熊皮大氅的女士,碧绿色的眸子在心湖里闪烁微光,“是瑟拉娜女士吗?” “不,不是师娘,是你的生母。” 约纳斯陷入茫然,一些残破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泛起。 “母亲……” /53/53460/12779423.html 第三百八十章 时空蠕虫深处的神座 酒鬼有一句话说的很好,约纳斯也是后来才知道。 没活过的人,不配说人生的意义。 约纳斯的母亲,他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母亲,或者说他曾经知道,现在又不知道了,她是一个布莱顿女人,长得很干净,就像是浆洗过,晾在槐树下,和着阳光和一点点灰尘的味道。 母亲就是母亲,约纳斯与她轻轻抱了一下,彼此的身躯都绷得很紧,像两块石头,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除了一点点惶恐,一大堆的茫然,就是尴尬。 约纳斯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他如一个把战马备好,骑枪擦亮,正打算奔赴前线的旧时代骑士,马背插着王国的旗帜,代表历史、血统、神的纹章随着旗面的飞舞而若隐若现,在夕阳透过暮云后的微薄光芒里,他也在发光。 但母亲就是母亲,她代表人性柔软的一面,约纳斯其实大略猜到,自己与眼前这个妇女分隔多年是为何。她本应该是帮骑士系上白色衬衣翻领上那枚扣子的人,但她缺席很久,久到让约纳斯从没有想过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世界上,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妈妈。” 女人没说话,只是不断流泪,待她平静后,又一遍遍说“对不起”。 约纳斯的嘴角溢出笑容,他欢快地仿佛一只蜜罐里的小耗子,只是还不太确定眼前的幸福是否真实。 这下不能死啊,不然就见不到母亲了。 约纳斯在冬堡休息了三天,与久别重逢的亲人相聚,但他实在是不能再停留,使命在催促他出发,但他没有了卷轴,只好先去找米拉克。 迪洛为他准备了船只,钢铁汽船,从冬堡出发,清晨六点出发的,晚上八点就到了索瑟海姆。 远远望去,索瑟海姆一片尘嚣又压抑的土地,站在甲板上能看到东南方海平面上连绵陆地中那喷发的红山,夜晚无星无月,云烟深厚,那种黑暗压得低低的,就像是在人头顶,抬手摸一摸就能碰到,如囚牢的天花板,能把人的头磕得生疼一样。 汽船在鸦石镇的港口停靠,这是一座规模庞大的临战城市,成立于第三纪元427年,依附着储量丰富的黑檀矿而繁荣发展。 这里的矿坑是很有历史的,一方面滋养了经济,一方面滋生了罪恶,一方面剥夺人的血汗,另一方面,也在索瑟海姆的危机中救下镇子的大部分人。4e5年,红山突然爆发,大量的烈焰越过亡灵之海直接冲击索瑟海姆,而大多数人于事发当时正在地底工作,因此完全没有受到火山爆发影响。 负责守卫鸦石镇的霜蛾堡垒被灰烬掩埋吞噬,此后,为了让人们安心在矿坑作业,一道名为布瓦克堡垒的防御工事在镇子东缘升起,卓有成效。 4e16年,索瑟海姆由丹莫人占领和管理,虽说名义上是帝国租借给晨风,其实就相当于丹莫的殖民地。东帝国贸易公司也被迫将鸦石镇的控制权转交给雷杜兰家族。 到了第四纪元181年,黑檀岩矿脉完全枯竭,镇子陡然衰落下来。而今转变为渔猎为生的普通聚落。 一座镇子,见证两百年的历史兴衰,不容易了。 约纳斯上岸,船长说会在这里一直等他,叫他放心去闯。 约纳斯还来不及说什么,天边飞来一天霜龙,二者当即爆发大战,将鸦石镇从睡梦中唤醒,大量瑞多然护卫纷纷参与屠龙。 过程很顺利,但龙魂却没能被约纳斯吸收,相反的,飞向了岛屿中心,约纳斯紧随其后。 他在空中看见龙魂飞入岛中心一座神殿似的建筑内,随即他就失去了对龙魂的感应,他可以肯定问题出在这里。 当他来到地面,身处其间,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地下建筑,而地表有近百人在勤恳工作,雕石砌墙,他们衣着不同,种族不同,但都说着相同的话,古诺德语,“我们在此辛劳。”“他即将归来。”云云。 在诺德式的朴素里,神殿的入口却是充满格格不入的繁复气质,高大的镂空墙,就像是浓密的树冠,露出青黑的破碎天穹,如花苞一样围拢住螺旋向下的走道,而这样一个大殿里中心竖着一根尖长而原始的石柱,表面蒙着一层苔藓般的绿色浊光。 约纳斯隐约听到石柱中有什么声音传出来,于是他便触手轻轻抚摸了那一层厚重油腻的光芒。 下一刻,他失去了知觉。 …… ——当世界听到的时候 ——世界将终止 古怪深沉的话语在耳边回荡,男人说着话,每一句都有亵渎的弦外之音。 ——你已经忘了 ——你将在此受教化 ——现在,你透过我的眼,看见 破碎的时空又一次在约纳斯眼前展露。 都说世界是一个轮盘,时空是轮子的表面。然而具体究竟是如何形状的,无人能真正看清,只是高层在低层的一个投影,正像是一颗球和一根圆柱的垂直影子都是圆形,凡俗看到的,也就是自己所能接受的一些信息,还得谨慎小心才能不被真理杀死。 约纳斯透过米拉克的眼睛,看到却是腐烂的蠕虫,浑浑噩噩的暗紫色软体之长物,无头无尾,在虚空暗海的混洞间行动,露出十六节躯体,体表覆盖鞭毛无数,郁郁葱葱,影影幢幢,恍惚有八颗异眼闪烁。 时空蠕虫,永恒运动代表时间,无有头尾代表空间,十六节躯体外露代表魔神之境,鼎定天维地纪,确定时空框架,八颗异眼则为量世之珠,体裁现世梦达斯之区位,不增不减。 此时,愚虫已死,只是运动仍未稍加止息,体表遍布糜烂疮疤,无边细虫滋生。 约纳斯只看一眼就有神智溃散之感触,但他又无法合眼,只能朝蠕虫所在混沌暗海的中央位望去,那里有一团诡谲的囊泡,无数探索者捧着古朽的经卷喃喃诵吟,尽是说些旧日已死,新王且归的亵渎之语。 那一团囊泡有无尽的吸引力,约纳斯感到肺脏里有细细的蜻蜓的足肢长出,挠着气泡,又痛又痒,还满是窒息的恐惧,但他就是无法避免地去望向那团囊泡。 深深的深处,暗暗的暗室,在没有光芒可谓的状态里,那王座上的神,将自己全部的美、行迹都展露出来,这些线条和色彩是本身就在散播出去的,而不是光线的可怜反射。 约纳斯知道,那个人。 他,米拉克。 祂,赫迈尤斯?莫拉! /53/53460/12779424.html 第三百八十一章 anti-CHIM,逆乱之道 约纳斯感到魂魄都要被抽入囊泡内,正当此时,他胸口处有一点光迸发出来,大概是在他视角的下方,约纳斯也不清楚是否自己还有形体,但总之,一道很有质感的光芒从自己惯常称之为胸膛的地方涌出来,那是一个青铜轮盘,被一个白金色的男人托举着,猛然掷出,把眼前的蠕虫打得粉碎,囊泡里的神发出凄厉的吼叫,随即就被轮印碾碎,再没了威严的姿态可言。 约纳斯眼前一晃,发现自己正拿着锤凿在神殿一条柱子上刻石,这时候神殿中的那根尖长石柱陡然震动起来,发出一道冲击把那后来附加的镂空圆顶打碎,正在劳作的人们也清醒过来,纷纷虚弱地躺在地上。 男孩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实力太弱,竟然连对方的幻术也无法抵挡,一时间羞愧无比。 不过他实在没有必要这样想,米拉克已经与异典深入融合,可以说窃取了赫迈尤斯的部分权柄,已然是第二层的元灵,常人想要打败他,没有赫迈尤斯的协助是万万不能。 而米拉克数千年的苦修也非同小可,他领悟了一条与c 第三百八十二章 龙魂觉醒,强迫意志 神殿地下很明显就是个古诺德遗迹,话说米拉克的信徒们也真是懒,遗迹都这么破了也不修葺一下,最过分的是还留着一大堆尸鬼,不知道教徒们是如何不被尸鬼攻击的,遗迹里的陷阱还一大堆,地上有数目巨多的机关踏板,暗箭火油无处不在,擂木滚石家常便饭,约纳斯虽然没有受伤,但也着实感到焦头烂额。 到遗迹深处的一个小厅,进门就看到墙上钉着一副龙骨,古朴苍野的气质铺面而来,左手边有一面龙语墙,约纳斯看不懂上面说了什么,但他能感应到其中藏匿的一个言灵。 轻轻抚摸龙语墙后,言灵从一段龙语词汇里冲出,涌入约纳斯的身躯。 下一刻,约纳斯看到了一头金色的巨龙,祂对男孩露出哂笑,张口吼道:“mul!(力量)” 约纳斯回过神来,新的言灵,他知道叫什么了,那是源自灵魂的传承。 激发龙裔的潜力,驾驭内心的龙性,真正能释放他吸收的那些龙魂的能量,此乃【龙吼:龙魂觉醒】! 约纳斯心中无比渴望这力量,这要将三段龙吼学会,他就有资格与奥杜因硬拼! 男孩尝试使用第一段龙魂觉醒。 “穆!” 心力沸腾,从灵魂裂谷中喷发,护盾加身,那十六条被他吞噬的龙魂在虚幻的盔甲上游走咆哮,而今他拥有了十六条巨龙的力气!甚至比天神下凡的加成更强。 言灵是需要领悟修炼的,就像是功夫,得花时间磨练,约纳斯使用天神下凡只能让他把奥杜因打得头昏,若是鹿正康来用,一拳下去,黑龙的脑袋都得掉!但龙魂觉醒就如拧阀门,开闸泄洪,本身是没有什么效果的,全看龙裔吸收的龙魂有多少,汲取的龙魂愈多,效力越强。 此刻,约纳斯心跳如鼓,压抑不住激荡的情绪,便一拳打在龙语墙上,一声震响,他只感觉把手深入云气一样,略有压迫感,但其实已经把手臂都穿入石块里了,他试着提一提臂膀,龙语墙就如一块松软糕点,被他的手臂撕成两半。 这种力量! 男孩放肆大笑,声音把周围几幅竖棺里的尸鬼惊醒,它们把棺材盖一把推开,拎着斧锤就要给约纳斯一点颜色看看,不等它们说两句惯常的狠话,男孩一个扑纵好似闪电,徒手就把它们韧如树干的肌骨撕开,脖颈一下就能拧转三百六十度,只听咔咔六声响,尸鬼的脑袋就集体搬家。 “咦?”约纳斯发现龙骨下那副棺材其实是一个暗门,通向遗迹的更深处,他本以为那龙语墙就是赫迈尤斯所说的宝藏,但现在看来,他仍未能接收到最终的馈赠。 一拳头把门锁打穿,约纳斯合身撞了过去,坚实的铁板被凹出人形,在剧烈的形变后铿然破碎。 来到神殿底层,约纳斯用烛光术照亮四周,尽头是一个花苞形的密室,那种镂空的墙壁又一次出现,包裹住一个宽阔的区域,繁杂的,意味不明的建筑形态,那些门框窗框有着橄榄的形态,昏黄的光雾在这里盘绕,似乎能一眼把整个区域尽收眼底,但其实只能注意到身前的一小部分,稍稍抬头环顾,就很容易陷入迷惘的失神状态。 大殿内有一根图腾柱塑像,实则是置书柱,在近地面的斜台上摆放着一本黑暗魔经。 约纳斯知道,这就是赫迈尤斯的秘宝了。 阅读吧,有个声音如是说, 这里的知识在等待一次阅读,等待智慧与思维的理解,就像是河流等待大海,高山等待云岚,一切非自然的,其实都是自然的,信息的交融能带来无边的和谐——只需要去 约纳斯轻轻走到黑暗魔经旁,抚摸其细腻的书封,漂亮而精致的花纹,给人的感觉很酷,男孩甚是喜欢它的手感,有种类似抚摸女孩掌心的体验,温暖而柔软。 慢慢揭开,书页是暗黄色的,上面书写着扭曲的字符,随着约纳斯的全神贯注,这些字符渐而扭曲,变成他熟悉的帝国语。 “无星之空,清醒之梦 “作者:比利尤斯?菲尔奎司 “那些曾为至上天启的流星炫白了的眼睛,将永远看到被此天问引发的些微洞见,就如同真正的思索打磨的思想刀锋,剩下的只是庸俗的幻想,企图将命令强加给那些被诸神忽视的合意,首先……” 约纳斯看得入迷,墨绿色的光符一点点缠绕在他身上,化作油滑的触肢,勒住他的脖颈,在剧烈的窒息感中,约纳斯神魂出窍。 下一刻,他来到广袤的异典空间。 赫迈尤斯?莫拉早已在这里等待他。 “凡人,米拉克虽然死去,但他留在这里的数十条巨龙可还在,我需要你将祂们驯服,或者杀死,我的仆人,这是一次公平的交易,吾将赐予汝米拉克的奇迹,当初吾赠予他的力量,今天也将由汝继承。” 莫拉数千只眼睛眨了眨,天穹上落下一道长长的书卷,在约纳斯面前展开,复杂的流动字符上飘着一段龙语,一个极强的言灵在凝视着男孩。 莫拉很是深沉地笑起来,那嗓音就像是一团触手在搅动祂喉管里的积年老痰,让约纳斯一阵恶心,“巨龙总是为自己的吼声沾沾自喜,言语比刀剑更锋利,哼哼哼,真不错,但祂们永远不会知道,吾创造出了比祂们所有龙都强的言灵,【强迫意志】!” 约纳斯干巴巴地赞美道:“您真行。” 莫拉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嘀咕声,“若不是……那个人的……你也逃不过……” “您在说什么?” “不,没什么,凡人,去接受吾之礼物,然后乖乖地替我把那些在异典上空肆虐的巨龙们解决,就这样了,不过你要记得,主人的目光永远在仆人的背后,不要像米拉克那个蠢货一样,妄图脱离吾的枷锁!” 约纳斯没有嘴硬,重生那么多次,他早就学乖了,反正自己本就是一个工具,那么多给一个神打工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有气节的工具就不算工具了吗? 约纳斯触碰书卷。 庞大的言灵直击他的魂魄。 男孩又看到了他,米拉克,他站在约纳斯身前,二人在这样无声地交流,连莫拉都不曾注意。 “你还有什么遗嘱?” 米拉克笑了笑,“小子,你知道这个吼声需要什么吗?” “需要什么?” “每次施展这个龙吼,你就会失去一部分灵魂,或者,你用一条巨龙的魂魄代替自己承受损失。” “真的?那我不用就是了。” “哈哈哈,不可能的!”米拉克开怀大笑,“这是可以奴役神的力量,你怎么可能不用呢!” “什么?!” “是啊,连莫拉这个创造者都不会知晓,让一个凡人染指最深奥的心灵会有怎样的结果,那个触须臭怪还以我只想逃离异典,殊不知,我是要把祂吞食啊!就凭这个吼声,你记住了,世界的本质就在这个吼声里,用自己的c 第三百八十三章 终局到来 “我不相信你。”约纳斯很直白,“你看着就是那种心术不正的人。” 米拉克呵呵笑,“那你会选择接受这份馈赠吗?” “代价是什么?” “没有代价。我已经是一个死人,如何能对你有所损害呢。”清风从不伤流水,米拉克说的话里满满都是真诚。 “言语可比刀剑锋利,这是你的主子告诉我的。” “是啊,但请珍惜我们的最后交流,被束缚的龙裔,你我同病相怜。” “请吧,洗耳恭听。” “每当你遇到需要冒险的时候,问问自己,这是出于使命,还是出于道德,假如使命迫使你向自己的亲人挥刀,你也问问自己,这是出于道义,还是私欲。” “怎么算道德,怎么算私欲?”约纳斯忍不住问。 米拉克突然发出温暖的笑,“我都快忘了,你还是个孩子。” 再成熟的孩子,也总是有一种混淆世事的天真。约纳斯不懂米拉克为何发笑,他也不因为米拉克说他是个小孩而恼火,只是暗暗有些闷气,除了闷气,也难免有些悲愤的愁。 他要做一个听话的工具啊,他这是有好好想过的,假如牺牲一个人的生活,能救下世上所有人,那肯定是很值得的。 他记得自己的童年,在一座高塔平整的殿堂里,高大的披着明黄色袍子的人们在他身边踱步,他们传授约纳斯以知识,教授他战斗的技艺,具体究竟教了什么,他记不得,冬堡的法师们说他在学院进修,他的养父会时常看望他。 这二者似乎是割裂的。 约纳斯只承认前半部分。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所谓的养父,还有那位名叫瑟拉娜的养母,名叫迪洛的好友。 童年的教育告诉他,秩序和神都是顶重要的两样东西,混乱和魔神都不值得相信。约纳斯也曾叛逆,他也想过,若当初梅鲁涅斯?大衮的目标达成,世界毁灭,该如何? 他当然会死,许多人一起为世界陪葬,死亡是不可怕的,因为还有天上的神国,但生活有时比信仰更重要,约纳斯的有时候会莫名怀念一些气味,香喷喷的酥饼,牛腩炖土豆,啤酒,还有甜滋滋的麦芽糖,这些东西是很低劣的,享乐主义钝化了虔诚,把人变得下贱,但死生两段旅途,若没有什么区别,岂不是很遗憾? 当死亡有去处时,活着就真的有意义了。 约纳斯通过反复,多次的论证,告诉自己,牺牲是有必要的,要维持这个平静的凡世,就得有暗流汹涌。这人世间是一个美好的泡影,有人享乐,就有人受难…… 总而言之,约纳斯反复告诉自己,不管别人说什么,他就如此坚守心中的理想,在所有人茫然不知的情况下,去拯救世界,做真正的英雄。 米拉克发出疑问,“你很难过?” “没有。” “那就好啊,在反抗的道路上,只能有血,不能有泪。你要看清自己的过去,赛伊克教团、高尔多、还有阿卡托什、洛克汗,你究竟有没有自由的意志呢?好了,我的时间到了,再见吧,我们是再也不见。” 约纳斯突然有些喜欢这个米拉克,他听到对方悲观的话,有些小窃喜,只要自己再重生一次,不就能又看到他了?虽然那时候彼此是敌人,可约纳斯还是忍不住想用这段遗嘱去逗逗米拉克。 藏匿于书卷中的言灵高亢地吼叫着,声声苍凉,米拉克的身形如幻梦似的消失,只有奔流的言灵不断涌入约纳斯的灵魂。 【龙吼:强迫意志】:gol(大地) 第三百八十四章 锚定时间线 奈恩在纳米迪安的轰击下瑟瑟发抖,这个黄铜巨人首先攻击的是晨风地区,站在天际的南端,可以清楚看到东面数道巨大的烟柱冲天而起,在肆虐的狂飙中,万物尽皆失语,只能眼睁睁看着黄铜神一点点扯碎世界。 约纳斯用浮空力场拍开气浪和烟尘,北面、西面和东面都有连天大潮冲来,但这都不及晨风的惨状,陆块被抛上天空,冲破大气,逃逸出奈恩的引力束缚,那太空中纳米迪安的面庞比玛瑟还大,其身高应该是与奈恩的直径差不多了,星球那么大的机器,当初的锻莫究竟造出了怎样一个怪物,竟有如此大小如意的神通! 约纳斯又气恼又焦急,只怨自己行动迟缓,未能将敌人阻隔在奈恩之外,又恨自己实力弱小,怕是不能击败这样强敌,一时间忧心自己在冬堡的亲友,忧心天下的生灵,悲从中来,不禁潸然泪下。 “别哭孩子,我们还有机会。”一个清亮的女声在他身后传来,冲破飓风的阻隔,一个穿着明黄色兜帽袍子的女性高精灵法师凭空踱步,姿态飒然如风中丽花,“我终于找到你了,这下你便不需要每次都复活在201年末种月17日,我已经记录了这个时间节点,你放心去对付那黄铜塔吧。” 约纳斯震惊了,对方的话里信息量过多,以至于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哭到一半没了情绪,只是脸色还有点委屈,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疑惑,“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我吗?” “您……您是托普塔里娜小姐?”约纳斯露出兴奋的表情,“十多年没见到您了,您还好吗?” 赛伊克教徒慨叹,“说不上好,未来的我们一定遭受了巨大的磨难,曾经是九个人,现在只有三个。”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样说?” “我们的未来在你的过去,详细的不好同你解释,时间不多,我把一些重要的话同你说了,你要听好。” “是的,女士,我明白。” “纳米迪安攻击晨风是为了击倒红山,它对那里有一些不好的回忆,但这倒是正好,晨风地下有一座发条城,那里有几座飞船,可以载着人们去往月球,你也一同去吧,黄铜神不是你能对抗的,真正的决胜时机还在将来的某刻。” 约纳斯点点头,他的任务已经告一段落了吗? …… 萨塔尔。 “第一次龙蛹节点记录完成!”托普塔里娜突然对教长汇报道,“我看到他了,那个男孩。” 教长勉强笑了笑,现在是中场休息,他疲惫地环视着满目疮痍的萨塔尔,距离上次遇到那个强到恐怖的白山已经又过去了三百多个时间线,其间遇到的各式各样的白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有些都不是人类,他们能力强的会主动找上萨塔尔,而实力弱的会被强行召唤过来,总而言之,他们都是不太费力就能解决的。 萨塔尔在那可怕的一拳后只剩四个活人,三位赛伊克成员,还有冬堡的大法师阿冉,至于黑虫社那些倒霉蛋,已经消失在余波中,再也不会复活。 “我们手头的龙魂还剩多少?” “不到一百头。” 龙魂这种东西,用一点少一点的,毕竟其本身就是时间碎片,用在给水晶塔龙蛹魔法充能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 赛伊克教团的九个人,负责猎龙的有五人,在4e201年后的近百年时间里陆陆续续猎杀了八百多条巨龙,但在轮印拳殛碎了六位成员后,龙魂逃逸了一部分——猎龙者死在猎龙之前,也就相当于没有猎过龙——有些被约纳斯吸收,有些被米拉克吸收。 他们的存在被抹除,相当于是从来没出现在过这个世界——轮印拳造成了一次小型龙破,抹除被杀者的时间线,渐渐的,哪怕是见证了他们被杀的旁观战也会想不起来那些人的存在,也就是因为龙蛹阻隔了龙破的蔓延速度,这才能让萨塔尔的四位法师还记得那场惨剧。 一想到自己同僚的死竟不会被任何人铭记,哪怕是奉行隐士之行的赛伊克教众都心有戚戚,悲怆难言。 眼看着手头的龙魂是不够用,教长叹一口气,气氛愈发绝望。 阿冉安慰道:“大师不必如此哀愁,既然这位战友看到了那男孩,就证明我们成功阻挡了龙破,活到了201年之后。总会有一种可能性,让我们能够完成这次伟业,所有牺牲者,都是英雄。” 这位冬堡的首席法师,失去了一条右臂,一边的肺,一部分肝胆、肠道等器官,这样的伤势本会要了他的命,用治愈术把伤口复原,一层新皮肤覆盖在伤口表面,但失去的部位永远不可能长回来,连身体都忘记曾经有这些器官细胞,灵魂都缺了一角,而也正是因此,身体自发调整,竟然勉强又运转起来。 四十六次时间线前,他们遇到一个机械师白山,浑身都是机械仿生装置,活脱脱是个小型纳米迪安。 杀了他后,阿冉与教长用白山的残骸打造了全新的躯体。现在阿冉的下肢是黑檀机械蜘蛛,右臂是多功能仿生臂,身躯的阙口塞进去一个能源核心。教长丢了左腿和腹腔的一些组织,现在他也安装了机械腿。 这两个半机械半人类法师的实力没有受到太多减损,反倒是更加灵活耐揍。 阿冉的一席话让其余三人的心情好了不少,连番苦战,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已经濒临极限,士气萎靡。在龙蛹里无法召唤援军,每一次交锋都是拳拳到肉,对法师来说,不啻贴身搏斗那样痛苦,四人能穿梭数百条时间线而不在错乱的感知中崩溃已经是堪称史诗级别的钢铁意志。 “我们或许可以冒冒险,”教长如是说道,“既然已经锚定了那条进度最佳的时间线,我们或许该将男孩往一号节点之后的时间传送,直接往终局去吧。” “但那会无疑会加强龙破的威力,我们很可能失去那条时间线。” “但我们没有太多选择……”教长有些语无伦次。 另外两位教众,托普塔里娜以及普罗尼,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起来,“不过是再坚持坚持而已……” “我们还有机会,就像阿冉法师说得那样……” “水晶塔的原石还在,只要您这位行走的律法不崩溃,咱们就能坚持到天荒地老……” “是啊,是啊,哪怕耗尽龙魂,我们还有马格努斯之眼可以抽取神界的创质,还有那么多的黎明魔法……” “坚持啊……坚持啊……” /53/53460/12779429.html 第三百八十五章 阴影之王鹿正康 阿冉看着眼前三人,教长抿着嘴,温柔的眼光中满是痛苦的折磨,而其余二位显然也过于慌张,把所有的士气全都寄托在了教长身上,这位强大得不可想象的家伙,都说赛伊克教团在第二纪元初消失过一段时间,他们是否就是来自哪个时间段的?可他们又如何预言到这样遥远的危机的?为什么出面的是他们?他们代表着什么?九个人,九圣灵?不,不可能…… 角落里,一个穿着黑袍的高大男人默默站立,他的身后有一个暗紫色的轮盘,朝他的一侧是昙花纹,背对他的一侧是世界纹,浓郁到化不开的湮灭暗影能从中涌出,化作无数凝重的根须连接到男人身上。兜帽下的脸庞,正是鹿正康。 阴影魔法可是能召唤不同时间线的自己啊。 …… 那位高精灵法师悄然离开。 约纳斯愣怔了一会儿,抬眼看着黄铜神扭转头去望向黑沼泽的所在,从他这个位置看去,能见到纳米迪安的侧身,在斑斓破布似的灰黄尘云后,祂仿似梦中的承天之柱。 “真美。”男孩由衷说道。就这样看着那黄铜神,心脏莫名的就放缓了跳动,他听到另一个低沉、空洞、冷脆的心跳,他与祂在共鸣——这种微妙的感觉转瞬即逝。 此时此刻,世界末日的确到了,万物陷入冰冷的凄凉忧郁,狂风带来剧烈的降温,气温不会高于三摄氏度,他低头就能看到海水,海啸刚刚冲过这里,现在露出大地,奇怪的海洋生物遗留在地表,高山被削得矮了些,盆地被填满海水,说是陆地,其实是湿地。 晨风估计已经被打裂一层,连天际这边地层都受到严重影响,大量裂谷呈树枝状弥漫开来,海水不断灌入,可丝毫没有填满的意思。 奈恩的人口估计被削减了绝大部分,这才过去了三个小时,在宇宙尺度上,连眨眼的功夫都不算,凡世就已经迎来了终焉。 约纳斯看到浮尸千里,屋舍残破的材料乱垮垮散落。 无比的惨象。 现在活着的人可还有一千人?一百人?甚至更少? 冬堡肯定已经没了,不可能还在的,索瑟海姆更不必说。 约纳斯一一清点自己知晓的地名,估计着能有幸存者几何,这像是一种本能反应,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想去思考这些。 他在想,自己曾杀过人吗? 好像没有,他只是杀戮的旁观者…… 一些记忆浮起来—— 孩子对男人哭诉,男人擦干他脸颊上的泪,轻声问道:“哭什么?” “我不想杀他了,他还能活过来吗?” “暂时不能。” “什么时候能?” “当你可以跨越时空,超越生死之后。” “那好,我以后一定救回他。”男孩擦干泪,再次露出笑颜。 “你要想好,这可能是你终身无法完成的任务。” “等我死了,我也就不欠他了。” 这记忆就像一枚钢针,戳地约纳斯头痛如锯。 “男人要记得自己的诺言,决定要去做的事情,千万不能放弃。” “先生有什么事情是绝对要完成的吗?” “有啊,我记在备忘录里,不时能看看。” 约纳斯捂着头,从空中坠落,摔落在泥淖中,一身沾满污渍,发出痛呼。 篦子里的麦种发芽了,翠绿的苗短短地长了一截,细看它们就像是春天的草坪,高大的巨魔人把切碎的麦芽与泡发的玉米碎粒混合匀了,一同放在桶里浸润发酵,晚上回来时,把玉米和麦芽捞出,挤出的浆水倒入锅中熬煮,咕嘟嘟的小泡跑出来,热乎乎的麦香与糖分的气味把石窝棚填满,把衣物和头发的缝隙填满,把肺泡填满,浸透了身躯,整个人都甜甜的……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自己不是在水晶塔里长大的,自己是个流浪的孩童,少年是在白山先生身边长大的。 一朵繁美的昙花悄然在他眉心亮起,约纳斯在发光,在污泥中的一朵清水莲,今日盛开。 …… 阴影之王在凝视着赛伊克教团的余孽。 鹿正康早已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并不完整。他失去了对净土的掌控力,原先能握住一朵花,现在只能攥着一片花瓣,这样的区别是很明显的。可他的暗影魔法却突飞猛进,接连感应到上千条时间线的自己。 降临上古卷轴世界后,鹿正康记得自己在4e177年于裂谷的一户商人家庭出生,父母在浩大战争时期行商失踪,于是他流浪街头,十岁时加入了盗贼工会,帮助暗精灵卡利亚复仇后,成为了新一代夜莺,得到诺克图娜尔的青睐和嘉赏,从此对暗影能有了天赋般的亲和,一点点钻研暗影魔法,取得了相当的成就。 他的麾下盗贼无数,渐而控制了黑荆棘家族,成为裂谷的实际掌权者,阴影之王的名号在泰姆瑞尔的地下世界流传甚广。 他本打算先统一了天际的灰色地带,借用庞大的盗贼集团来帮助法术研究,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直到他遇到了那个叫约纳斯的布莱顿小姑娘,于是提前进入老年生活——有些人表面是个平平无奇的单身老爹,但背地里是个心狠手辣叫人闻风丧胆的黑道教父。 鹿正康领悟c 第三百八十六章 记忆体赛普汀默示 赛普汀默示的魂灵慢慢睁开眼睛。他漂浮在虚无的妙境中,周围是一片黑暗,黑暗里有汩汩的水流声传来。 灵体不需要呼吸,没有肉体的复杂情感和欲望,这对一个老人来说,是很舒服的状态,感官丧失了很多,没有味觉、嗅觉,视觉也变得偏狭,没有色彩,只有形体的线条轮廓,蓝莹莹的灵体,触觉——应该是有的,赛普汀默示轻轻抚摸自己,有一种结结实实的感触。 他在这里慢慢回忆,当初是在上古卷轴里窥见了龙破,因此被过大的信息量冲碎了灵魂,按理来说,基本和死了没有两样。那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自己复活了? 赛普汀默示把自己的脑袋拆了下来,捧在手上,思绪太复杂了,他得理一理。 左手托着天灵盖,右手从脖颈里伸进去,手指浸入一滩稠乎乎的、冰冰凉的浆液中,里面有许多大块的冰渣,赛普汀默示一点点把它们收集起来,攥在掌心,捏合成一团。 脑子里的这个东西开始发光了,青绿色,光线的末端还有淡蓝色的晕,漂亮至极,赛普汀默示把自己发光的头颅放回肩膀上。 思路清晰多了…… 他继续在这里思考,时空绝对平衡之处,他意识到自己处于衔尾蛇的交点,龙蛇的杠杆上。 那么他的存在是一定有意义的——前提是,他得确定自己真的存在。 赛普汀默示嘲笑自己竟有这样僭越的想法:安努和帕多梅大神那样的存在才需要自我观察,他小小凡人,能思考就够了,若说我思故我在,那他也就不需要多此一举,分裂出一个新的人格。 确定自己真的是存在后,赛普汀默示颅腔内的光团猛然收敛了辉芒,变成一颗长方形的青色小水晶块,在脑海里浮沉不定。 赛普汀默示看到眼前的黑暗里浮现一条长河,那是奈恩星的绚烂历史,被记录在上古卷轴上,他现在也算是一个活生生的卷轴了:不管怎么样不能说是人。 世界在他眼中就是瀑布,从消解的冰川顶流下,在山脚又重新封冻,循环不止。 都说世事如潮水,赛普汀默示孤苦一生,仍旧没看懂生活,直到在天际极北之地,乘着小船,看着远处海平面上深厚的冰层,就像一层铁壁,底部被海浪冲刷凹陷,顶部就会轰然溃散,绵绵泄泻,砸起漫天的水花。 智者乐水,赛普汀默示看着眼前的历史长河,不由自主的便有了满腔欢喜,这里周围的时空就是他的湮灭领域了,虽然他不是元灵,但他是真正的观察者,记录一切——这个宇宙自最初的轮回,到终末,其间无数的循环,都有上古卷轴记录下,而他正是那掌控上古卷轴的智者——记忆体。 只要有时空的存在,就有历史,但神之结合与龙破就不是赛普汀默示能企及的了,他不敢奢望知晓安努与帕多梅的轮回,他只想探究一下这次宇宙末纪的大事件。 当然是鹿正康引起的龙破。 赛普汀默示知道一次理想状态的宇宙循环是什么样子的。 龙神阿卡与蛇神洛克汗互相决出胜负,以定义接下来的宇宙纪元的时空主体,不是阿卡掏了洛克汗的心,就是洛克汗掏了阿卡的心,祂们是老冤家了。就譬如这一纪是龙胜了,理想状态应当是:首——时间开始以线性存在,即精金塔鼎定,此时的阿卡是奥瑞-埃尔,然后就是体——漫长平稳的过渡期,这个阶段的阿卡是阿卡托什,最后是尾——时间结束,阿卡化身奥杜因。 就像是北欧神话里的诺伦三女神,她们是智慧巨人密米尔的三个女儿,也有一说是巨人诺尔维(时间)的女儿,大女儿乌尔德(urd)司掌“过去”,二女儿薇儿丹蒂(vert 第三百八十七章 死神狂奔 龙破造成的无数时间线在赛普汀默示看来就像是一堆模糊的黑白胶片,看似毫无关联逻辑,但大量底片叠起来看,还是有一些东西的轮廓会格外清晰。 龙蛹当然是一个清晰的物体,包括那九位赛伊克教徒和阿冉,只不过有六位在一点点淡化。 鹿正康也是一个清晰的物体。 约纳斯、纳米迪安、奥杜因。 赛普汀默示凝视着黄铜塔,祂的愤怒竟然再次升华,已经将对现世的恨意升级成对上古卷轴宇宙根本的痛恨,对唯一神上神的恨,否定其梦境,否定宇宙轮回,杀死一切意志,生灵、圣灵、元灵,最终把神上神的梦彻底打破。祂已经不能单纯称为塔,应该说祂是一种现世的真实律法,第一层次的高等存在。 这次的宇宙纪,或许就是最后一次了,赛普汀默示心有戚戚,真是可怕的未来。 但究竟宇宙的终末如何到来? 那位名为鹿正康的异界来客,他能抵御住零和,升格为塔吗? c 第三百八十八章 《真经》与《详考》 约纳斯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并没有多少的感触,他既然已经回忆起那些被篡改的记忆,当即也就不在乎所谓的“任务”,他大致晓得自己身上的问题出在哪:肯定是在萨塔尔。 萨塔尔后他就直接在海尔根,两段记忆间隔十多年,空间距离上更是跨越南北,绝对有鬼。 他可以肯定,是先生帮自己恢复了记忆,先生的湮灭领域宁静之地的气息做不得假。 所以敌人已经被打败了吗? 约纳斯心里满是羞赧,自己先前认贼作父,还想要对先生不利,真是不应该,幸好没到真正的最后关头,不至于让亲者痛,仇者快。 所以,先生去哪了? 他所处的房间似乎是一个祈祷室,烛火带来的些微光线没能把阴影驱散,空气干燥但冷,有一股淡淡的香薰味。 祈祷室横截面像个汉堡,一面是扇形玻璃舷窗,视角宽阔,两边墙壁短窄,剩余平直的一面是浮雕墙,上有数千个姿态各异的彩绘金属塑像,各个种族都有,人类、精灵、植物、野兽、邪物等等,占据整个祈祷室的一半空间。 最中心的雕塑,也是最高大那位,是一尊三首二臂的神祗,左侧头颅暗紫,面色宁静,右侧头颅素白,面色冷峻,中间是蓝底红纹的无面之颅,细细篆刻大量的附魔符文,虽然没有实际效果,但在美学、神学和形而上学的水平是很足的。神像左手淡金色,擒拿一条灵蛇,右手铅灰色,举着一条振翅神龙。 地面铺着红底黑字的经文毯,约纳斯自己身上脏兮兮的满是污泥,在洁净无尘的房间内无比突兀,他穿过烛台步道,往两侧窄墙处的机关门走去,这门锁是一种特殊的灵魂石机器,可以识别生物信息,约纳斯没有解锁权限,暂时来说,他被困在房间里了。 闲来无事,他就来到宏阔的万神墙下,供桌上摆放着两本经文,都是用帝国语书写的。 一本为靛蓝色木浆纸书封,白色花体字,差不多痛约纳斯的手掌一样厚,称名《往生来世赞礼菩萨般若波罗蜜真经》帝国语是一种表音文字,约纳斯会读,但显然不懂所谓菩萨般若波罗蜜是什么意思。 另一部是土黄色皮纸书封,红色正体字,这玩意厚得要命,比约纳斯的拳头还高一英寸,用来当锤头都不成问题,其名《神上神梦境、现世伪神与形而上学详考(内版)》。 屋里没有桌椅,只有一些用于垫膝盖的红绸软垫,约纳斯扯了一个垫子一屁股坐上去,然后略略翻看了两本书的前言、序章和一部分正文,当即心里有数。 《真经》的前言是约纳斯的养母瑟拉娜女士撰写的,大致讲的是宇宙将毁,而信仰菩萨的生灵将有机会前往净土继续生活。通篇都是所谓的菩萨爱世人,看得约纳斯不太舒服。 至于《详考》,竟然是疯神谢尔格拉所写,在序言中他郑重表示自己所写文字均为真实,让约纳斯感到奇妙的是,疯神的书,用的是正体字,太违和了。至于其内容,的确很让人大开眼界。此书开篇就指出,在安努与帕多梅之上还有更加根源的神,奥比斯位面的出现是这位上神的一个“梦”。 约纳斯越看越入迷,《详考》总计首体尾三部分,三十一章,四百零八条细则,前十章细细推导了人即世界的终极理论,以及心灵力量在世界演进里发挥的作用,这部分给了约纳斯很大的启发,他感觉这些言语在涌入自己的灵魂,强迫意志的言灵在喧嚣,米拉克的话语还记忆犹新:世界的本质就在这个吼声里,用自己的c 第三百八十九章 塔洛斯 初代教宗瑟拉娜在5e86年逝世,彼时三世神教才初具雏形,她也从未自封教宗,而是死后追封。 而现在的三世神教分显宗和隐宗两部分,显宗侍奉横三世鹿缘菩萨,威严炽烈,隐宗侍奉宁静教母瑟拉娜,慈和包容。 三世神教在严格意义上说其实是一神教,信奉净土之主鹿缘菩萨,这个神一听名字就知道是舶来品,在这之前,是没有菩萨这种称呼的。不过三世神教的本土化做得很不错,《真经》里就说,一切世间神都是菩萨化身,一切世间人也都是菩萨化身,于是就给泰姆瑞尔各种族信仰里的圣灵和魔神各自起了新名字。 阿卡变成燃灯龙尸佛,洛克汗变成波旬蛇魔,阿凯变成转轮王菩萨,玛拉变成普贤广慈天女,斯坦达尔变成多闻业火明王……不仅仅是主流信仰,连那些分支信仰的神也都被重新包装后塞进三世神教的派系中,一副团结友爱的模样。 祈祷室万神壁上居中的就是鹿缘菩萨像,被塑造成三首的形象,这也是本土化,左边脑袋暗紫色就是指菩萨对湮灭的绝对掌控,右边脑袋白色就是对光界的绝对掌控,中间那颗是“真理之颅”,与神上神之梦在神学里的一样,是世界梦的载体,也就是净土所在,贴近菩萨真理就能往生净土。 三世神教是很务实的宗教,显宗约束利维坦居民们的身躯,隐宗约束人们的思想。 不过隐宗的存在其实算是一个意外,同教义本身相违背,《详考》里明确指出祖先崇拜不值得提倡。而隐宗对瑟拉娜的崇敬实则是一种激进派与守旧派的妥协,在全面取缔旧日信仰的时代里,为了稳定人心,三世神教里的一批人就提出将已故的初代教宗、奈恩领袖瑟拉娜追封为神,借用人们对宁静教母瑟拉娜的感激之情,来保证三世神教的普及和统治。 整个利维坦都沉浸在往生的狂热里,现在神教指引下的行动原则其实和搬家前的打包活动完全一致,总之是把能带走的全带走,两个月亮和八星被炸开,竭泽而渔式收集资源。 此时,两旁窄墙上的灵魂石机械门铃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音,约纳斯警惕地站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隐身,就看到两侧的小门同时开启,左手边走进来一队穿黑袍的侍女,推着餐车,右手边走进了一队穿白袍的侍女,带着换洗衣物。 约纳斯乍一看以为它们是真人,但凑近了就发现都是伪装的机械构装体,各个种族都有,相貌出众,但面部表情都被设计得很冷硬。 在机器人的服侍下用餐洗漱后,约纳斯趁着机关门开启,连忙逃离了祈祷室。 外面很空旷,走廊的地面是大块的合金黄铜板焊接而成,两边有挂画和挂毯,高高的天花板上全是交错的蒸汽管道。一路上行人稀少,大部分都穿着白色神官服,也有穿黑色的。这些人看到约纳斯身上的金色袍服会远远行礼,态度恭敬。 约纳斯快步前进,到一个路口,这里有许多圆盘状的代步工具,他也学着别人那样,踩上一个,开始四处乱逛。 在一副全景地图前驻足,约纳斯这才知晓自己位于利维坦星的“北极”,整个人造星体有八个区块,是由数以万计的独立太空堡垒组合而成,负责联通各个区块的是管道和湮灭之门。 位于利维坦星内核区域的是能源系统与智慧机体,包括重力发生器也都集中在那里,算是客观上的中心区,但三世神教的教廷是在北极,也就是约纳斯所处的位置。 盯着地图,约纳斯直直的发愣。 现在他该去做些什么? 养母瑟拉娜已经与世长辞,而先生也已经升神,过去的亲友要么在当初遇难,要么也已经老死。现在的教宗是一个布莱顿人没错,但绝不会对他青眼有加。 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失去过去,迷失未来,丧失现在的过客。 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已经失去所有的目标和动力。 只余下当初的豪言壮语:复活那个被他杀死的强盗。 不过眼看着世界都要毁了,哪怕果真把那个盗匪复活了,又还有什么意义呢?是带他去往生净土吗? 一时间他颇有些轻生的念头。 约纳斯知道自己肯定能入净土,因为他是有烙印的人,在他阅读《真经》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 只要有烙印就能往生。当初约纳斯的烙印是鹿正康给的,现在利维坦星的人想得到烙印却是难上加难,得将菩萨信仰作为那一点神性来催生心力,如此才会被净土记录下来。 现在的人,有印记的比没印记的高等,印记完整的比不完整的高等,贵贱之分,全在于生死之别,能活的当然比不能活的要厉害,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一个广播喇叭声突然就吵闹了起来,“唯奉真神!利维坦星全体居民请注意,第三阶段目标已经完成,原定第四阶段提前至七月中旬。来世且临,于此时刻,虔心礼敬,必得救赎!” 这段话播放了五遍,声浪滚滚冲刷着回廊,所有人都静默着,垂首聆听,约纳斯只听了一遍就不耐烦,可见周围六七人都老老实实的,他也不好做些出格举动。 到第四遍末尾,他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肩膀。 约纳斯扭过头去,看到一个穿黑袍的黑发男人,看着像尼德人,也就是帝国人,对方冲他笑了笑,做出一个“聊聊?”的口型,约纳斯看到这人,没由来感到十分的熟悉,也就同意对方的请求。 广播结束后,黑发男人带着约纳斯拐进一个隐蔽的房间,这里除了一张桌子和两条椅子外什么都没有,看起来是个适合密谈的地方。 黑发男人又笑了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泰伯?赛普汀,你可以叫我塔洛斯,都一样的。” 约纳斯一愣,“哪个塔洛斯?” 泰伯郁闷地说道:“我现在已经这么没名气了吗?肯定是他们给我安排的婆稚威德明王这个称呼太平庸的缘故。可你现在的转世明明是第四纪元的人,怎么会没听说过我?” /53/53460/12779434.html 第三百九十章 The Dameged Coda 泰伯一屁股坐在铁皮靠背椅上,左右扭动了一下,露出放松的表情,他又很无礼地把脚搭在桌面上,黑袍下他穿着的是一副加绒的黑色棉拖鞋,很有居家气质。 约纳斯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能感觉到对方就像是凸出水面的长柱,显化在物质界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甚至只是能量区的一个幻影,这个人,像一座塔。 “依斯米尔在上……”约纳斯拘谨了一会儿。 泰伯把身子后仰,前面两根椅子腿翘起,就这样晃悠着,看模样和一个吃饱喝足的四十岁油腻中年男人没什么区别,“别这么客气,不过看起来你还是没想起来自己是谁啊。” 约纳斯:“???” 泰伯捂着肚子,扑哧哧像嘣屁似的狂笑了一会儿,“你啊,你啊,亏你在清醒的时候还记得来找我,可惜我是晚了点,没想到都到这时候了。在萨塔尔的时候我和另外八个鸟人没拦住他,这时候就该轮到你自己出手啦!” 约纳斯下意识上前两步,把手搭在桌边,黑铁桌板拔凉拔凉的,冻得他都打了个激灵,“萨塔尔,你也在?” 泰伯沉吟着措辞一会儿,“我自己早就离开这朵花了,不过我的塔还在,应该是马格努斯那个怂蛋自己不敢找他的麻烦,就通知了我们九个劳碌命的苦力来替你出头。” 约纳斯捂着脑袋,眉心昙花闪烁,隐约有要破碎的意思。 “马格努斯?魔法神?祂不是?” “你转世也就罢了,怎么还把记忆都封锁了?”泰伯皱着眉,“你就是世界之主,神上神!” 一言喝令,振聋发聩! 约纳斯眉间昙花剧烈闪烁,一些灵魂深处埋藏的回忆要泛起了,却被烙印死死压住,二者交锋让男孩身体失控,倒在地上抽搐。 突然之间,强迫意志的言灵从身心间隙冲出,疯狂撞击灵魂上的那朵昙花,一条条龙魂被消耗,太空里,奥杜因的龙魂受到指引,跨越空间,融入喧嚣的言灵中。 昙花抵不住消磨,终究是凋零。 约纳斯的意志猛然升华!穿过物质区、能量区、意志区、元灵区,直达上缘层。 他看到一颗熟悉的头颅漂浮在昙花间,那似乎是先生的脸庞,但又与约纳斯自己有三分相似。 这就是神之头,奥比斯的造主。 祂在呢喃着:“南无鹿缘菩萨……” 约纳斯吓得思维空白。 自己就是神上神……先生是外来者,他要杀我! 原来如此——约纳斯全明白了,鹿缘菩萨梦到了神上神的梦,他们共同转世,经历轮回,争夺世界的所有权。 约纳斯、鹿正康,他们二人,不过是神上神和菩萨的神格化身,在轮回中汲取神性,以掌控神国,达到三位一体的圆满状态;假如约纳斯杀了鹿正康,那么他就会觉醒,把菩萨的意志排出去;假如鹿正康杀了约纳斯,那么菩萨就会取缔神上神,占领这朵不凋花。 说什么养父养子,他们根本就是永世仇敌! 每一次轮回,每一条时间线,他们二人都会相遇,有时候都是人类,有时候都是野兽,有时候甚至是两株植物,两个扭曲的怪物,各种可能性都有,这一次是鹿正康收养约纳斯,下一次可能就是约纳斯照顾鹿正康…… 最奇妙的就是,他们真的从没有哪一次是刀枪相见,永远都是温柔相待。 假如这次不是纳米迪安让宇宙陷入终末,那么他们的轮回将永远持续下去。 但纳米迪安之所以启动,是鹿正康为了救约纳斯。 约纳斯被困在龙蛹里是他自己留下的后手,让观察者能在“必要”的时候通知九圣灵的遗蜕来制造龙蛹。这就像是杀毒软件,是用来清除一些对神上神不利的时间线的,以防祂的处境向最坏情况发展。 假如神上神不留后手,那么这次根本就不会有这次鹿正康启动龙破,也就不会把自己逼入绝境。 泰伯笑眯眯地看着男孩重新站起来,虽然姿态狼狈,但心力已经拔升到了第一层的等级,对现在的约纳斯来说,超越时空,逆转生死不过是小事一桩,祂本想顺手将自己当年的许下的小诺言完成,但却发现那个强盗的灵魂已经在净土内,也就是神之头下的那朵昙花中,却是让祂也力不能及。 “唉。”约纳斯慨然叹气,“竟然到了这一步。” 泰伯?赛普汀咧嘴,“既然你已经醒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让你早些来,拖了这么久,还好意思向我讨口封?” 塔洛斯露出尬笑,“这是失误,我先前在对付一个自称泡泡堆的家伙,等真灵回归时候已经迟到了。” 约纳斯沉默了一会儿,这样捉摸不透的态度让塔洛斯心中惴惴,祂出身这个世界,当初为了离开神之头之梦还得留下一座塔,现在他就是想趁着梦醒前夕把塔讨回来,说起来,祂并非真的无意迟到,恰是为了等这个特殊的时候,否则神上神与鹿缘菩萨任何一方决出胜负都不会把塔归还,只有在奇货可居的时候,塔洛斯才有足够的筹码打动约纳斯。 约纳斯咳嗽一声,“想要塔,也简单,把纳米迪安解决了吧,是你没把它藏好,不然也不会出这档子事。” 塔洛斯脸都快绿了,“你认真的?那家伙连奥杜因都砍了。” 太空中漂浮着除谢尔格拉外其他十五位魔神的尸骸,十六个湮灭领域俱消亡,八星破碎,双月崩解,奥杜因折翅,时空结构已然混乱不堪,虚空中有大量湮灭虫洞,星光日渐黯淡,太阳逐渐闭合,光界坠落,一切都在向死亡狂奔。 约纳斯冷笑,“要不是你束手旁观,奥杜因怎么会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此时的终焉龙神奥杜因身躯破碎,灵魂空乏,世界堕化的结果在祂的尸骸上显现出来,祂慢慢变成一条腐烂的紫色蠕虫。 约纳斯咳嗽一声,“就这样吧,你去对付纳米迪安,我去对付……那个人。” 泰伯收敛坐姿,“你下定决心了?不过,纳米迪安死后,我要看到我的塔。” “成交。” 约纳斯离开谈话室,这样的房间在利维坦里有许多,通常是用于短期祈祷、隐私处理、忏悔罪过等工作,谈话内容是要被记录的,不过泰伯提前把房间里的灵魂石录音器屏蔽了,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尤其是在这样的决战时机,更是一分一毫都不能放松。 塔洛斯的身形一点点虚化,再出现时,祂已经化作数十万英里高的巨人,与纳米迪安遥遥对峙。 祂只穿着一件缝着眼睛标志的缠腰布。其胸膛裂开,像一个边缘参差不齐的洞。从洞里发出了凄厉的发亮灼热的血红色,现在的祂,是洛克汗! /53/53460/12779435.html 第三百九十一章 最终启示(卷末) 在神学层面上,塔洛斯与洛克汗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统一的。且不说泰伯掏心武夫哈斯这样的镜像形为,但说泰伯、祖林、武夫哈斯三人都被认定为舍扎因(洛克汗转世)就足够让塔洛斯获得洛克汗的披甲。 现在的祂,面对纳米迪安是最有发言权的。毕竟洛克汗和武夫哈斯的心脏都被用来给纳米迪安供能,是黄铜塔欠了塔洛斯。 在深空中,两位愤怒的天神用灵魂交流。 洛克汗:“好久不见,小怪物。” 纳米迪安:“……”祂的核心在啸叫着“否定!”“否定!”怒火永不止息。 洛克汗:“别这么冷酷,咱们可以聊聊。我知道你听得懂,不然也不会同我在这里磨叽。” 纳米迪安:“……”虚空中荡漾的否定之声依旧高涨,似乎下一秒祂就会暴起发难。 洛克汗:“哦,你可快得了吧,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情况,人类十多岁的小屁孩就同你一样,永远说着不,说着反对、叛逆、个性、独立,但其实了,嘿,听好了,你就是被创造出来,被那些锻莫的鸟人们——不管它,你说的再响亮,但你就是工具,一个听话的工具,嘿嘿,当初我用武夫哈斯的心启动你,那时候我就觉得发现了珍宝,果然啊,你太好用了,直接把那些尖脸杂种的水晶塔都推翻了。” 这一言一语,都仿佛枪戟,直击黄铜塔的软肋:祂正是一个被束缚的呐喊者,只不过从来不知晓为何呐喊,祂的愤怒在无名中无限暴涨,现在洛克汗清楚告诉祂——黄铜塔的存在是悖论! 不可一世,横压宇宙六百多年的纳米迪安,就这样,在一番轻飘飘的言辞中,破碎化作云烟。 洛克汗暗暗捏了一把汗,方才真是离去世只有一步之遥。 现在,祂的任务完成了,纳米迪安毁灭,龙破停止,无数的时间线开始合并。 深空飞来一颗发着红光的透明心脏,融入洛克汗的胸膛,祂欢畅地大叫一声,消失在这方宇宙。 …… 约纳斯来到葬身窟。 这里是利维坦核心处的一架球型飞船,安眠着宁静教母瑟拉娜的遗骸。 一路上,祂畅通无阻。 穿过浮雕长廊,抵达飞船深处的墓葬室,一个不大的四方房间,有完整的重力场和气体循环系统。 感应到人气,房间四角的魔光灯一点点亮起。天花板上垂落一层层的紫色丝绸帷帐,淡白色的魔光没能将之通透,喑哑的光有水波的质感,集中到房间正中的一座白石塑像上。 约纳斯凝视着瑟拉娜塑像。 她就是鹿正康之塔的原石,鹿正康的“爱”。 正是她把高高在上的信仰洒向人间,得到信仰的滋养,鹿正康的c 上古卷轴篇卷末总结 上古卷轴这个游戏我玩了许久,也写了很久,还写得很困难,尤其是在研究lore上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很多玩过这个游戏的人其实也对背景不甚了解,我查阅了大量资料,看过各个lore大佬的总结,但对游戏背景还是存在很大疑惑,尤其是涉及神学和形而上学的部分。上古卷轴的世界观是一个各国神话的缝合怪,借鉴的痕迹很重,但主要是西方哲学与一部分印度教义,这方吗笔者积累浅薄,所以很可能无法信达雅地表达出来。 书名里说要“打穿”,那么怎么算打穿呢?就像上古卷轴五:天际的主线剧情那样,把奥杜因、米拉克、哈孔三个敌人解决就可以了吗?上古卷轴并不是这样一个浅薄的世界,更有无数迷人的神话值得探讨,于是我就选择以神之头之梦为突破点,来了一个神位争夺的戏码。 最后的大战是用言语结束的,很多书友一定会失望,为什么不是一场酣畅的战斗呢? 因为言语比刀剑更锋利,而对不死的概念神来说,也只有言语能打败祂。 肯定有读者会讨厌这一卷,因为散漫无序的故事线,前期太平淡,后期太紧促。其实还是篇幅和笔力的问题,这一卷是可以写上近千章的,到时候隐藏的暗线就可以有条不紊地铺出来,而要紧缩起来就显得局促而慌乱,确实是我个人的能力不足,若读者们实在没看懂,我表示诚挚的歉意。 建议读者们不要跳着看,因为我会尽量在文中堆砌信息量,错过一章就会错过许多内容。我不介意读者们因各种原因选择看盗版,不过万请各位把所有章节都看一下。每一章都有笔者的心血。 到这一卷为止,总算初步搭起了本文核心的世界观,也就是上缘体系,个人还是很满意的。一本作品就像一堆杂货,要是直接堆在地上,就显得太乱,要是租借别人的铺子,便有些受气,所以笔者就自己编了一个筐,哪怕不是很好看,但对作品来说意义非凡。 下一卷是中国式家长,想必书友们期待已久了。 但我得提前说明,故事发生在近未来,至于原因,懂得都懂。 这一卷篇幅不会长,从出生到高考,就算完结了,后面成年人的世界就不会再去细说。 希望能给各位带来一些舒服的阅读体验,假如您觉得不好看,尽可以提意见,假如觉得不合口味,笔者也不会强留。天下好书千千万,抛弃我的这跟茅草,更有无数的参天巨木可供观瞻呢。 最后,还是祝每一位书友安平喜乐。明天见。 /53/53460/12779438.html 第三百九十二章 崭新的人生 菩萨净土内,利维坦星与无数细小飞船出现在须弥山的背面。 转生净土的消息通过广播系统传递给每一个居民,从两极到赤道,从星核到外层空间,包括原先在外星作业的工程飞船,所有人都沸腾了。 真的有净土! 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净土里的星球就会汇集到须弥山进行正邪大战,但逃离一个濒死宇宙无疑是让绝望者振奋的。 …… 鹿正康牵着瑟拉娜的手,漫步须弥山上的花海,他们不时会经过一些墓碑。 瑟拉娜问道:“这里埋的都是什么人?” “一些来到须弥山的幸运儿。” “这个地方是塔?” “是的。” “我们死后也会埋在这里吗?” “当然。” “我还想去其他星球看看。” “那我也陪你。” “你接下来还会继续踏上旅途吗?” “是的。” 瑟拉娜突然恼怒起来,一把搂住鹿正康的脖颈,把脸搭在鹿正康的面颊上摩梭,“不行,你会爱上别的人的。” “这……”鹿正康唔地嘟哝了一下,一把抱起瑟拉娜,“你好重啊。”他装作吃不消地仰躺在地上,女人摔了他满怀。 瑟拉娜哈哈大笑,“你好没诚意。不准打岔,快说,若你爱上其他人怎么办?” 鹿正康琢磨了一下,“顺其自然不好吗?” “你想移情别恋?!好哇,看我不教训你!”瑟拉娜哇呀呀叫起来,伸手去捏鹿正康的脸。 “不如这样,我把关于爱情的记忆都抹去,下一世就只当一个平凡人,过平凡的一生如何?” “不行,你要是受欺负了怎么办?” “那我就给下一世留一座塔。” “那真不错。”瑟拉娜在鹿正康胸膛前挪动了一下,仰躺下来,二人在清香隽永的昙花海里望着繁美的星辰。 “咱们什么时候生个孩子?” “随你。” “那生个男孩,还是女孩?叫什么名字呢?” “男女都好,至于名字……叫约纳斯吧。” …… 2077年6月21日,中国,东南省,江浙市,临海新区。 气温21c,小雨转晴。 今年的梅雨来得早了些,于是在网络上就又开始流传一些奇怪的言论,鹿建德举着自己的手机看得津津有味。 身为社会信用体系三级成员,他在虚拟网络上拥有相对比较大的“信息普及区”,也就是能看到和发表一些可能有违反公民科学素养的话题。 有个叫“时新科技前瞻”的民营自媒体发布视频,标题称此次江南地区梅雨延迟是由于国家气候天气调控系统的故障,当然这是官方承认的,不过视频里的内容说的却是太阳上的戴森云系统阻挡了太阳能辐照地球导致的全球气候紊乱,说得头头是道,还拿对面美联邦(美洲合众国联邦)的几次龙卷风和雷暴天气举例,视频最后打出环保的旗号,要求每一位心系地球的观众都为视频点赞。 鹿建德微微一笑,说得好,但我先举报一手。 “别看手机了,周医生说我们今天晚八点前最好能到区医院。”孙慧挺着大肚子从二楼楼梯下来,她按了按蓝牙耳机,听到叮一声。 “我们出门后,记得扫地,垃圾去倒了,还有把中央空调关了吧。”孙慧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家居智能,一边检查自己的坤包。 鹿建德趁着妻子没来唠叨自己前,很主动地把茶几收拾了,杂志收拢,果皮纸屑分门别类装进垃圾桶。 孙慧咳嗽一声,露出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鹿建德连忙挤出憨厚的笑容,自己平日里忙成狗,能在家舒舒服服划手机还是多亏妻子放的产假。 一切准备就绪,鹿建德带着即将临产的妻子出门,他们手牵手,维持着模范夫妻的姿态,并肩穿过一个路口,微笑着与周围的邻居打招呼,坐电梯下地铁,随后排着队上了胶囊轨道列车。 胶囊列车是公共交通工具,一线的城市里,为了解决交通拥堵问题,只有社信五级往上的国家人才方能申请私家车。 一颗胶囊里最多坐六个人,孙慧是产妇,提前申请后得到一截单独的车厢,还配备了一台紧急医护机。 鹿建德去操作台输入目的地,孙慧打开广播电台,熟悉的音乐传来——放的是新闻联播。 鹿建德嘿嘿一笑,“我小时候最喜欢听着新闻写作业了,那时我爸就会捧着《三国》坐在床头,一边看书,一边监视我。” 孙慧嬉笑,“小笨蛋,写个作业还得家长监督。” 鹿建德争辩,“那只是偶尔,小学的时候没自制力的嘛。” 夫妻俩平日都忙,除了学生时代热恋那会儿交流得频繁外,基本都说不上几句话。所以各自都还有一些往日趣事可以分享。时隔许久没有这样放松地谈话,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胶囊列车是全自动控制的轨道车,由覆盖整个江浙市的列车系统统一控制,反应速度在一百纳秒下,高峰期可以在一条百米轨道上以八百公里每小时的均速同时跑六十截独立车厢。 车厢内很安静,车窗外是地铁轨道的灯光,一些广告牌,基本都是科技公司投放的广告。 “咱们儿子的名字,是不是该起了?”不久前刚做过b超,夫妻俩晓得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 孙慧捧着肚皮,婴孩在母亲的子宫内,沉甸甸,活泼泼,压着内脏,仿佛那就是一个器官,只不过她能感觉到他是有个性的,有思想的,并非混沌一片,那是她的珍宝,而不是简单一颗肉块。 “不是说好叫爸妈都一起商量商量吗?”鹿建德隐约明白妻子是有些产前焦虑,只是求生欲还不够旺盛,答题没在点子上。 果不其然,孙慧冲他呵了一声,随即开始滔滔不绝,什么孩子是我生的,我想起什么名字就起什么名字云云,她长篇大论些孩子气的话,脸上神气盎然,就像回到了春光烂漫的童年。 鹿建德的脑子长期被公式数据占领,但他陡然感到有一架孤舟载着满江的星月乘风破浪,让他理性、固执的思维为之震颤、破裂。妻子的一言一语,她每一次呼吸,她两颊细小的绒毛在列车空调里吹来的风里微微颤抖,身上的香水气息,头发里飘出沐浴露的味道,这些都切实组成了一个女性——但他感觉自己浅薄的逻辑竟然不能承载她生命的重量。 鹿建德微笑着点头,但目光毫无聚焦。 孙慧一时间也愣了,看着自己丈夫一脸深邃的表情,缓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又在自嗨。 “嘁,笨蛋。” /53/53460/12779439.html 第三百九十三章 我叫鹿正康 鹿建德蹲在手术室外,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小时三十八分钟二十一秒……二十二、二十三秒。其间他坐着躺着蹲着,各种姿势都有,还和一个东北省来的大哥唠了一会儿,他的妻子进去才半小时,不过这位老哥的脸色已经颓得像鬼了。 直到现在,他们陡然安静下来,都是困得要死,却强打精神。 医院走廊地板是灰绿色的瓷砖,反射的灯光都很暗,有种湿哒哒的质感,让鹿建德想起路边的脏水洼。除了他和那个东北汉子,这里就只有三个扫地机器人在徘徊,它们就像银灰色的碟子,看着脏脏的,憨憨的。 为什么负责清洁的工具却往往是不那么干净的呢?鹿建德开始胡思乱想。 昨晚孙慧宫缩,疼得睡不着,鹿建德全程陪同,没有合眼,凌晨四点进的手术室,鹿建德提前做过功课,知道第二产程差不多一两个点就能卸货,现在等了有……鹿建德举起手机,一小时四十一分钟零八、零九…… 鹿建德睡着了。 恍恍惚惚里,他看到一片油菜花田,远处连绵的江南丘陵黛色如锦,小风吹吹带来泥土和草木的腥味,温柔地能把人心都融化,孙慧拨开及腰的茅草,她穿着吊带装,兜着一个肥嘟嘟的小胖子,像一只白白的袋鼠,她把小孩儿放在地上,那孩子就一边喊着爸爸,一边跌跌撞撞地朝鹿建德跑来。 鹿建德蹲下来,打算抱起自己儿子,然后就看到这个小小只来了一个惊险起跳,然后凌空侧身转体七百二十度,一个大力侧踢踹在鹿建德那因熬夜而出油的脸庞上。 躺在长椅上的鹿建德一个激灵,翻个身摔在地上,他痛呼“嗷!” 睁开眼睛,天花板上的led灯亮的晃眼,然后,记得墙上有一副梵高的《向日葵》的仿制品,据说病人看到一些温暖的画作会身心愉悦,有助恢复……等等,画被挡住了,担架,绿色被单上那个女人有点眼熟…… “快点起来,别丢人了。”孙慧气得想把儿子塞回肚皮里。一旁的医生护士们窃笑起来。 鹿建德挠挠头,喉咙里滚出一些口水音,他坐起来,脑子还是不很清晰,“你生完了?” “是啊,你死定了。”孙慧撇嘴,往担架床上一趟,闭上眼睛打算清静一下。 求生欲迫使鹿建德挤出微笑,一位中年脱发的妇产科男医生见状露出了然同情的表情。 “我刚才梦到小子会跑了,还给了我一脚。” “那一脚就当是我儿子替我踹的你。” 鹿建德没有驳斥什么,从护士手里接过襁褓。 柔软的白色棉布毛巾里抱着一只小小的、皱巴巴的人类婴儿,鹿建德回忆起自己的初中,生物课老师用他的全息ppt展示人类进化图。 动物界,脊索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哺乳纲,什么什么亚纲,灵长目,什么什么亚目,呃,人科,人亚科,人属,智人。 从那种古稚、原始的形态,到而今的协调、多样,从自然演化,到后天调整,再到基因改造,一步步到今天,都是从这样的小婴儿开始的,他们正是希望,是奇妙的彩蛋。 一种繁衍种族的荣誉使命感猛地就袭上心头,鹿建德笑得十分神秘,孙慧看得再次无语。 鹿建德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想法同正常人不太一样。 孙慧气着气着也就笑了起来。 现代人什么都好,就是缺一股子傻气,每个人都过得很精明,也正是相中鹿建德那种天然的质朴,孙慧才喜欢上他。 护士提醒他们夫妻俩回病房再秋后算账,鹿建德心惊胆战地搂着孩子跟在担架后。 走廊尽头,清晨的太阳光从窗户投射进来,在灰绿色的地板上的反光,是金桔色的,仿佛大片的油菜花田。 …… 鹿建德领着老婆孩子回家,打开消息通知,手机操作系统ros提醒他有六十一条未读邮件,大多数是喜得贵子一类的祝福语,当然也有人事部发来的假期结束提醒。 鹿建德与孙慧开启全息视频通话,两家人,三代之内直系亲戚加起来有七十三个人,刨去三十来个小辈,大家开始商量孩子的姓名。 这个儿子随父亲姓或者随母亲姓都好,现在社会上不讲究这样,大家讨论的焦点在于名字的寓意和发音。 孙慧的二表姑孙絮瑛一马当先,“叫孙智,这名字好,现在人要讨口饭吃,别的都伐好说,就是要靠脑子,叫孙智,以后学有所成,当博士后,进国科部发展,那就是五级社信啦!国家给房又给车,小日子伐晓得有多潇洒的啦。”二表姑一开口就是吴侬软语,神气活现的,让人单是听她说话就能回忆起那个繁华的上海夜场。 “不行,听着像孙子似的,绝对不行!”二姑父马上驳回,老夫老妻又开始争辩,其余人见怪不怪,继续提议。 鹿建德的大伯鹿廷初举起手,“要不然,叫鹿普暄,普遍的普,寒暄的暄。普者,从日从并,近远皆同。暄者,清雅荣贵,家声克振。一者暗,一者明……”他是老人,又德高望重,颇有一言九鼎的意思。 投影室角落的摇篮里,鹿正康看着眼前的虚拟屏幕。 “作为一个新生命,你可以为自己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鹿正康把自己上辈子的名字输进去,随后看着确定选项。选项亮起,鹿正康心里说了一句确定,随后姓名栏隐去。 “命名成功,亲爱的鹿正康用户,欢迎体验中国式家长系统。这将是你的人生,系统将为您提供一定的便利,但不会对您的决策做出任何干预。请您放心使用。”虚拟屏幕上的字体显示完毕后,自动消失。鹿正康眨眨眼,有些困倦,随即便陷入睡眠。 此时,鹿建德的大表哥轻轻盘弄自己圆润的光头,“爸,要我说,不如叫正康。” “正康?”众人疑惑,“有什么讲究吗?” 大表哥一颗白生生的脑袋涨红,“呃,听着好听,唉呀,我语文不好,不过小孩子健康最重要嘛,叫正康,正经又健康,多好!” 大伯看向自己儿子的目光直勾勾的,把大表哥看得浑身发麻,“不,不好吗?要不还是您来起名?” 鹿廷初哼了一声,似乎是笑了,又似乎是生气自己的笨儿子,“行,挺好的,叫鹿正康吧,你们呢?有意见都提出来。” “没有。” “应该没有。” “都听您的。” 鹿建德与孙慧偷偷用眼神交流。 鹿:你不是要自己给儿子起名吗? 孙:我哪敢,那是你大伯! 鹿:哦。 孙(冷冷的):笨蛋! 鹿:??? /53/53460/12779441.html 第三百九十四章 系统 鹿正康躺在摇篮里,对他来说,这两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梦境一样。谁能想到,一个二十一世纪初的普通工薪阶层会在玩游戏时突然穿越? 鹿正康:看了那么多穿越小说,没想到今天轮到我了吗?可我记得当时玩的是《空洞骑士》啊,为什么我会出现了近未来?而且听家居智能的消息通知,现在是2077年,难道我穿越到了《赛博朋克2077》?!妈耶,这是提前预购的福利吗?不过我好像是没等到骑砍2发售……不对啊,都2077年了,骑砍说不定已经出三了,而上古卷轴说不定也已经出六了,还有…… 摇篮发出“嘀!”的一声短促警报,随后播放起轻柔的音乐。 鹿建德的手机os提醒他小婴儿有异常形为,他连忙冲进鹿正康的小卧室,却看到自己儿子在温柔的音乐中安静睡眠。 建德同志展现出理工男滴水不漏的一面,他取出手机调取监控录像,然后就看到他亲爱的儿子在摇篮里像一条活泼的小青虫一样打滚蠕动,活力四射。男人忍俊不禁,蹲在摇篮边用右手食指轻轻戳鹿正康的小鼻子。 装睡的鹿正康顿时破功,他不满地别过头去,心里叫喊道:喂,当一个小孩儿就已经很丢人了好不好? 逗弄了儿子一会儿,鹿建德十分遗憾地回到书房继续工作。为了照顾自己的儿子,调剂妻子的作息,他向单位申请了一些低机密任务,打算这段时间留在家中办公。 虽然有家务机器人可以承担保姆工作,但鹿建德并不十分信任这些智能机器,并非是他否定智能ai的逻辑行动能力。但他知道从心理学和幼儿教育的角度来说,婴幼儿是很缺爱的,最好是由母亲带着,这样会给孩子以极大的安全感。 有些东西,是科技给不了的。 看到父亲离开,鹿正康松了一口气,继续研究自己身上的中国式家长系统,或者直接简称系统。 摸索了一段时候后,鹿正康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很有“人情味”,但没有“人味”的工具系统。 说实话,这个系统不是那种能带着他到处穿越的那类小型主神还是颇叫他有点贪得无厌的小失望。 他有时候想,假如这个系统有智能,那么他们二者该如何相处,假如这个系统会发布一些强制任务,那么他又该何去何从。 若是前一种情况的话,应该会交个朋友,在人工智能发达的年代,人类总得学会和一些无实体的智能相处的。 若是后一种情况的话,鹿正康觉得自己应该会反抗吧,任凭对方要杀要剐就是了。 这个系统的使用方式同《中国式家长》里的脑洞玩法一样,通过消耗行动力来挖掘脑洞,其实就是消消乐,可以获得智商、情商、想象力、记忆力、体魄和悟性点。 悟性点可以用来快速精通知识技能。 至于行动力的获取,则是需要鹿正康完成给自己定下的日常目标,难度越大,获得的行动力也就越多,此外,遇到一些“醍醐灌顶”的突发事件将获得大量行动力。 鹿正康现在也是怀疑自己其实是穿越到《中国式家长》里了,不过作为一个养成游戏——就像系统提示的,这是鹿正康的人生——潜力无穷,变幻多姿啊。 现阶段的鹿正康身为小婴儿,他一天里清醒的时间不多,吃喝拉撒睡,刨去这些就只有三四个小时,再减去被父母骚扰的时间,差不多就只剩下一个小时左右了。 鹿正康一直都是很乖巧的,所以鹿建德与孙慧对他都很放心,这在某种程度上增加了他的活动自由。 系统里的可选任务栏一直是空白的,只有鹿正康做出的形为得到认可才会被记录。 每天最多设置五件任务,单个任务完成时间不限,可以自由调整时序或取消任务。长时间的重复锻炼可能会让某件技能变成特长。 婴幼儿能做的事情不多,鹿正康最有印象的就是“打滚”和“跟着音乐节拍拍手”。 他尝试了一下,果然成功了。 一个良好的开头就是成功的一半呐,看着任务完成后收获的行动力,鹿正康心情愉悦地拍起小肚皮。 父母二人都有繁重的工作需要处理,一个月后,他们家多了一个仿生机器人——“老弟”。 老弟当然只是外号,因为孙慧喜欢说一句,“老弟,没活儿你就呆着。”然后这位国科部出品,三百多家国内科技公司共同研发,国行机械厂代工的第十六代民用 第三百九十五章 教育概览 2077年7月29日。 室外28c 多云转晴。 鹿正康看着自己的特长栏,长期的锻炼带给他三个特长。 【咸鱼的翻滚(普通)】:大量的翻身使得你拥有此特长,看到您精妙的动作和优雅的姿态,人们会情不自禁地将您比喻为一种被称为咸鱼的生物(?),据说这是一种可以全天二十四小时高强度翻身的奇妙物体。 效果:肢体协调能力加强 【我想静静(普通)】:您不哭不闹,是父母放心的小可爱,当然有时候也会让他们怀疑您的智力发育出现了某些问题。 效果:存在感降低 【节拍控制者(普通)】:您总是会跟着音乐的节拍鼓掌,在父母看来,这是您有音乐天赋的直接证据,虽然我们都知道,这只是错觉。 效果:手掌皮肤坚韧 鹿正康:(╯‵□′)╯︵┻━┻ 什么破系统,不会说话就闭嘴啊! 还有那个加强手掌皮肤的效果有毛用啊! 小心脏怦怦跳的鹿正康默默把桌子摆好。 不生气不生气。 是时候来一句开心的挖脑洞游戏了。 鹿正康点开系统人物栏。每天做任务,平均一天下来有八十点行动力,因发育问题,现在的行动力上限是一百点,所以挖脑洞就是鹿正康每天晚上睡觉前的保留项目。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睡前挖脑洞特别有感觉,感受那一个个属性气泡破裂后流入身体的各种奇妙气流。 智商气泡是绿色的,点破后有发凉的气流在大脑皮层徘徊,就像嚼薄荷糖一样。 情商气泡是红色的,暖呼呼的,草莓味。 体魄气泡是蓝色的,像水流在躯干四肢流动,有种发麻的过电感。 记忆力是黄色的,常温,橘子味,有时候是芒果味,或者香蕉、菠萝等等黄色果味。 悟性脑洞是个灯泡,给鹿正康一种光芒照亮黑暗的通透感,不舒服,但很奇妙。 睡前挖脑洞就像是睡前滴眼药水一样,给他一种变相提升脑洞作用的心理错觉。 不同于游戏里的属性量化,系统并不会提供鹿正康的详细属性。要看属性高低,只能从学一门技能需要的悟性点多少来间接估测。属性越高,需要的悟性越少,但会有上限和下限。 游戏体验很真实嘞! 鹿正康现在有许多知识技能可以学习,他可以通过自己练习来获得,也可以通过消耗悟性点来瞬间精通。 老弟曾给鹿正康大概提过一个新时代未成年公民的初等教育内容。 学前教育就开始学语文、英语、数学、体育,当然强度不高,课时也少,但通常放学后还得上网课兴趣班。这时候听起来也就是一般般,鹿正康表示自己没问题。 小学六年,得学语文、英语、第三语种、数学、科学、德育、社会、体育、艺术、实践,中国小学生平均一天得在学校待十小时,一周五天,周末休息,但肯定有网课。 语文的标准单看作文的话,就要求是行文通顺,言之有物。 外语的学习标准是熟练的口头和书面语。 理科的学习得包含理论和实验。 文科的学习得有大量背诵内容…… 鹿正康听到这里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惴惴不安。只是还能安慰自己:没事我有外挂,这点科目就是洒洒水。 初中三年,语文、数学、体育是必修,外语选修一门,文科史政地,理科物化生工,七选三。 鹿正康虎躯一震,这有点难顶啊! 高中三年,必修的还是必修,外语不再有考试要求,文理科从七选三变成七选一,不过这一门里细分的课程得有四种到八种不等。 鹿正康:≡(▔﹏▔)≡ 这还顶啥鸭!赶紧送我回世纪初啊! …… 2081年9月1日。 小雨转阴。 室外气温23c 学前班开学日到了。又是熟悉的9月1号,把熟悉的阴影传播给全国的小朋友们。 老弟领着鹿正康去坐胶囊列车。 鹿正康背着3d打印的小书包出门,书包是蓝色的,印着儿童动画片里人物的头像。里面空荡荡,什么都没塞。这年头纸质书籍已经被电子书挤出了市场,所以书包就成了一个身份标识:我背着书包,是学生,而不是在街上溜达的无聊小屁孩。 街道很干净,黑色的柏油马路和白色的人行道井井有条,这个街道——说是街道,但也有世纪初一个小城市的规模——的高楼都铺着全息玻璃幕墙,在城市管理局管理下,这些屏幕都是联通的,就相当于把楼宇当作放映屏,可以做到一些奇观般的大场面。平时的幕墙上都放着五花八门的广告,不过过节时就会被临时征用。 鹿正康的私人手机os通过蓝牙耳机不断给他推送消息,这是他每天的习惯了,步行的时候来点时事新闻,虽然根本没注意听,就是喜欢有人在耳边说话的感觉。 孙慧给自家儿子报名的学前班叫春芽新幼儿园,挺有歧义的一个名字,坐落在离家二十公里的一片集中学区,那里周围车流少——主要是工程车辆,私家车都是悬浮的,很安静,其次,高楼也少,绿化也好,适合孩子成长。 第一天上学,像鹿正康这样被仿生机器人领着来的还真不多,大多数是母亲带着小孩儿,父亲来的就少些,哥哥姐姐来得更少,亲戚带孩子又少些,机器带来的除鹿正康外就俩。 分班工作需要一点时间,母亲们三三两两聚成几堆,围着负责工作的老师问东问西,男人们扎堆就少,大多数是抱着手机刷刷刷,或者虽然不耐烦但还是得微笑着陪子女说话,至于哥哥姐姐们,他们都在玩手机。 鹿正康去报了名,然后老老实实待在礼堂,一个小姑娘走过来同他打招呼。 “你也是让机器人带来的吗?” “对,他叫老弟。” “好奇怪的,”小姑娘对老弟笑了笑,“我不是说你名字难听啊,就是……哎呀,我家的机器人是叫百羊洋真的。”她指着身后一个橘红配色的 第三百九十六章 幼儿园里苏湘离 鹿正康与不会聊天的苏湘离同学扯了一会儿淡,分班工作很快完成,名单和作息表一同发到每个孩子的手机邮箱里。 春芽新幼儿园分三个年级,五个班,学生总计也就八十多人,小班、大班各两个,再有一个预科班,小班里的孩子大多是四岁,也有部分是三岁的,学满一年后根据成绩好坏进入大班或预科班,预科班的要求很高,课程与小学基本类同。 鹿正康第一时间看的就是作息时间表,绝了,早上七点,下午六点。十一个小时,还是幼儿园,妈耶。 教育这玩意儿果然得从娃娃抓起,这一个个都是无情的抓娃娃机器啊。 鹿正康心有戚戚,一旁的苏湘离倒是很平静,毕竟她不知道世纪初的幼儿园是怎样一个快乐模样,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正正,你在哪个班?我在春笋班欸。” 鹿正康一听春笋,有点嘴馋,一张嘴说话差点没兜住口水,“我,唔,吸,也是春笋的。” 苏湘离点赞,“这么巧,咱们肯定是超级英雄组合。” 鹿正康头皮发麻,“小班就两个,我们在同一个班级是很有可能的好吧。” “这都是飞天面条神的旨意啊!呼噜噜!”苏湘离高举双手作出咏叹状,引得周围的家长们偷笑。 鹿正康快崩溃了,这小姑娘也才三四岁好不好,为什么连飞天面条神都知道啊!而且还会用“旨意”这么高级的词汇,娘耶,二十一世纪末的孩子太可怕了! 现在差不多是九点了,马上就该上课,家长们同子女告别,有几个小孩大哭起来,场面一下子就变得混乱而难堪。 “不哭了啊,囡囡乖啊……” “不准哭哭,我给你拍下来了啊,多丢人啊。” 大家各显神通,大人弯着腰,或者是蹲下来,试图平视孩子,而哭泣的小孩儿们紧闭着眼,表情惨兮兮的,小小的心沉浸在恐惧和悲伤里。 他们哭的样子很狼狈,但也很真实,至少让鹿正康隐隐觉得安慰。 说一千道一万。 我是过去的一个…… 这时候,老弟在一旁说他会接鹿正康放学,然后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鹿正康愣愣的,没有同他道别。另一边的苏湘离同学一本正经地嘱咐自家机器人百羊洋真,“回家以后要好好工作,要是太阳好就把被子拿出去晒一晒,昂!” “没问题梨子,我知道的,交给我吧~”百羊洋真的声音像是软绵绵的年轻女性,活泼又温柔的。 大人小孩陆续分别,现在留在这里的,负责一切的就是老师们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老师仰起头,用低缓响亮的声音喊道:“春笋班的小朋友们,跟老师来,咱们去教室啦。” “蜂鸟班的小朋友们……” 一个班级,学生就不到二十,配备班主任一人,生活老师三人,都是年轻人,社信最低三级起步,一个月一次品格测试和心理测试,幼儿园内监控遍布,杜绝任何安全隐患。 鹿正康打开课程表,今天是星期一,上午两节课,下午三节课,除此以外有午餐、午休、下午茶、游戏等休闲时间。 没想到过了几十年,中国的社会节奏还是很紧绷,不过当追求效率变成一种本能后,反倒显得不那么急躁了,尤其是在智能时代,紧密的任务安排和低重复的人员分配是在给所有人省时间。 报名后就开始上课,鹿正康这辈子在学校上的第一堂课正是语文。 一开始上课,人与人的区别马上就出现了。有的小孩乖巧,注意力集中,自控力强,有的小孩蠢笨,有的小孩躁动,千奇百怪,上课效率很低。要不是他们的电子设备都安装了教师控制组件无法使用,这些小家伙估计没人会听课。 这种情况下,鹿正康盯着语文课的王老师,不知道他能有什么办法。 王老师是一个高瘦的白衬衫黑发男人,戴着蓝框的平光眼镜,过于浓烈的书卷气使得他看起来颇为哀郁和柔弱,但他每每会笑,见课堂气氛不佳,他在投影仪前挑了一段视频,播放出来。 教室的灯光黯淡下去,孩子们面对黑暗先是安静了一下,然后就爆发出更大的动静,鹿正康捂着耳朵,过强的音浪几乎要摧毁他的思考能力。 “铮铮——!”清越的琴声响起,所有人都一时间被这卓然不凡的音声吸引了注意力。 全息投影在黑暗的教室里,一排排课桌的上空打出一个穿白衣的琴客。 鹿正康抬头凝视着他,虚幻的投影蒙着一层淡淡的柔光,有种梦幻的错觉,音响将琴声完整的传递出来。 这是…… 鹿正康感到一种过电似的浓烈情绪从脊背里窜出来,这调子,一声声,熟悉极了。 是《大鱼海棠》。 非为哀而美,只因世两难。 美的意境往往是迷离的、愁苦的,美本就是一种悲伤。 孩子们被震慑了,纷纷安静下来。 杂音消失后,曲子本身的存在感无限放大,就像一块幕布能把人的感官都遮蔽起来。 鹿正康看向王老师,在美而哀的琴曲里,投影的光会照亮他的侧颊,藏在平光眼镜后的那个人,他的眸子里满是温柔的故事。 书卷气浓得呛鼻子了。鹿正康忍不住笑。 苏湘离坐在他右手边,她探过身子来,用左手戳鹿正康的腰肋。 “唔,干什么?”鹿正康现在的身体有点怕痒,小孩很少有不怕痒的,苏小姑娘的手指头就像小葱段,戳人不疼,但正中软肋,差点让鹿正康从椅子上弹出去。 “你看王老师。”悄悄话。 “他怎么了?”压低声音。 “妈妈说喜欢听老歌的人都是宝藏。” 鹿正康一脸无语,“你知道这首歌?” “嗯呐,我在网上有学琴,老师给我们弹过这首《大鱼》。” “你弹琴?能弹响吗?” “我们用模拟器的。” “哦,也对。”鹿正康也回味过来,现在的音乐人创作基本都用模拟器的,也就是虚拟世界的乐器,本质是音乐编程软件,不费力,好处有许许多多。 “我现在还不会弹,以后我弹给你听。” 鹿正康敷衍道:“嗯嗯嗯哦哦……” 苏湘离板着脸,“我很认真的,这是女人的诺言!” 这是女人的诺言,这句话出自四十年代的一部国产电影《诞生日(birt 第三百九十七章 子衿子衿 四十分钟的语文课后就该是休息时间,午餐在十一点,整个幼儿园的师生齐聚食堂。 定额的三菜一汤,米饭每份九十克,每个小孩都得吃完,实在吃不完才能剩菜——其实除非生病或闹别扭,小孩子都能吃完这些。鹿正康连干三碗饭,被周围的小孩们用惊叹的眼神盯了半小时。 受前世的生活习惯影响,鹿正康吃饭速度是很快的,在家被孙慧教训了好几次,但每次开吃都会不自觉加快速度。而其他小孩都在细嚼慢咽,这多少叫他有些格格不入。 苏湘离细细地拿餐巾擦了嘴,然后绷着脸对鹿正康说道:“慢慢吃,像个饿死鬼一样。” 鹿正康也擦擦嘴,“下次一定,对了,小女孩不要板着脸,会长皱纹的。” 苏湘离顿时惊恐,捂着白嫩嫩的脸庞开始揉搓,“不能长皱纹,不能长。你不要偷偷诅咒我哦!” 鹿正康眯起眼睛,“那可不一定,你要是乖乖的,我就不诅咒你。” 苏湘离一撅嘴,“完鸟,原来你是威胁主角的反派啊,我要代表魔法将你击倒!” 鹿正康挑眉,“你很喜欢看动画片?那我诅咒你看一集动画片就插播十条广告。” “realdemon!(真的魔鬼!)”苏湘离小姑娘快哭出来了。 旁边一个穿小西装的男孩儿咦地一声,“你把女孩子弄哭了!” 鹿正康装作淡定,“她是太开心了。” 眼看着其他小朋友要被吸引过来,鹿正康连忙伸手去擦苏湘离的眼泪,右手食指轻轻点拭她的眼角,直到整个动作完成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多么幼稚和唐突,不过效果却出奇地好。 苏湘离似乎吓呆了,鹿正康干脆直接替她完成接下来的动作,把放在脸上的小手放下来,然后把她奇妙的表情收拾了一下。 “nice.(赞。)”鹿正康十分满足。 先前那个西装小男孩对鹿正康说道:“自我介绍安排在下午,不过我们可以提前认识一下。” 这小子说话井井有条,挺着脊背,穿着合身的西装,颇有小大人的气度,不过说完这些,他的脸庞已经有些涨红,明显是紧张了。 鹿正康伸出右手,“我叫鹿正康,动物的鹿,正确的正,健康的康。” 小男孩与他握手,鹿正康注意到对方掌心湿漉漉、热烘烘的,真的是非常紧张了呢。对小孩来说,装作成熟永远是很刺激,很有挑战性的活儿。 “我叫张英轩,今年三岁半,哦,是弓长张,英俊的英,轩是那么写的……”他在空中比划着,发现不太形象,于是沾了一点汤碗里残余的汁水,在白色塑料桌面上写下轩字,看得出来他是练过的,字写得不错,很端正,而且竟有一些笔锋。 鹿正康当年就算是小学六年级时候写的字也没这么好看,还常常被语文老师嘲笑为“蟹爬体”。 “我晓得了。” 苏湘离从恍惚状态回过神,也对张英轩自我介绍,“我是苏湘离,你叫我梨子就行。” 鹿正康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果不其然,苏湘离对张英轩的称呼变成了“轩轩。” 然后,小姑娘对鹿正康的称呼变成了“坏坏。” 鹿正康捂脸,张英轩一脸茫然,甚至有心情笑,“嘿嘿,梨子你好有趣。” 这时候,午餐时间结束,一位李姓的生活老师带领春笋班的小朋友们去运动消食,苏湘离故意只同张英轩说话,完全不搭理鹿正康。 差不多又是半小时的简单活动,主要是玩小游戏,让孩子发泄过剩的精力,好让接下来的午睡能消停些。 苏湘离生气地看着鹿正康在与另一位小女孩说话,那个小姑娘穿着白色洋装,是个眯眯眼的可爱家伙,鹿正康时不时能把她逗乐。 苏湘离嘀咕着,“诅咒你啊,坏坏。” 张英轩茫然,“你说什么?” “没什么,还有,以后你的外号就是笨比。” “为啥?”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在问问题之前,先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儿!”苏湘离学着自家老妈的口吻,义正词严地批评了张英轩同学,叫这位小同志陷入深沉的茫然。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鹿正康没和你说话,你不开心?那我去把他叫来啊。” “不准!有些错误需要铛诗棱(当事人)自己领悟!”苏湘离撅嘴,取出手机想摆弄一会儿,不过发现软件都无法使用后就非常沮丧了。 教师控制组件是手机未成年人模式自带的,全国统一,只要老师家长不同意,那么孩子手里的机器同一块会发光的玻璃砖头没区别。 一直都很成熟的苏湘离委屈巴巴,张英轩皱着眉跑去找鹿正康。 “鹿正康同学,你过去安慰安慰梨子。” 鹿正康吃了一惊,他与新同学聊得不错,洋装小姑娘叫仇琼珠,说话软绵绵的,是个好奇宝宝。 仇琼珠歪着头,“梨子?水果?我喜欢!” 鹿正康对她咧嘴一笑,“我先去找朋友说话,咱们待会儿继续。” “哦,你去了,但千万别忘记我!”仇琼珠用了一句时下流行的网剧《赛博朋克下的机械少女恋爱》里经典的台词。 鹿正康无语,“行行行。”这年头聪明的小孩都太早熟了。 苏湘离看到鹿正康屁颠颠跑过来,忍不住小小地笑了一下,不过想起来他们正处在别扭期,于是转过身不去看他。 鹿正康学鸭子,歪着头,撅着屁股摇晃到小姑娘眼前,然后用手在头顶转圈,示意在上发条,嘴里还配音“吱——吱——吱,喀!” 上足了发条,鹿正康继续学鸭子,绕着苏湘离转圈,小姑娘忍了又忍,终于憋不住笑起来。 “你的表情好搞笑哦!” 鹿正康回应以嘎嘎叫,“不准笑我,苏湘离小傻瓜!” “就笑你,鹿正康坏坏!” 不远处聚堆闲聊的老师们看着这一幕都笑起来,语文课的王老师目光尤其温暖。 他低低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53/53460/12779449.html 第三百九十八章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鹿正康发现上课也能当作系统的每日任务,不过行动力增加得不多就是了。 在游戏设定里,这样的正经课程是用来增长属性的。作为一款有遗传加成设定的游戏,最初几代人的属性加成很低,往往需要大量悟性点才能学习一门科目,到了初中时就可能入不敷出,那时候确实是需要大量课程安排来补足一定阙口的。 到了十五代后,由于大量的遗传加成,属性不成问题后,就应该多开发悟性点,广博地培养爱好特长,课程学习就不必再安排。 确实很真实不是吗? 教育质量和天赋差别用遗传加成的方式表现出来,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把孩子送上名牌高校。 而教育水平的差距是一直都存在,永远不会消失的。 鹿正康平日搜集信息也大概领会当今中国的教育理念和现状。 要培养全面、正直、团结、有爱、坚强、健康,有道德、有理想、有目标、有恒心,知识水平优秀,人格纯洁高尚的新一代。 推行全面义务教育,鼓励全年龄教育,促动终身教育,减少教育区域水平差异,提高公平性。 这些远大理念被提出来快半个世纪了,确实取得了巨大的收效,不管是什么样家庭出身的孩子都会进入相同的学校,接受相同的教育,学费全免,食宿全包,只要会学,社会养你。 真的很美好。 不过以鹿正康的眼光看,个人的受教育程度,乃至家庭教育水平依旧是两极分化。 高等的人才出现是一个小概率突发事件,在平庸的俗流中,稍微出彩的那些不能被称为人才,真正的天才是那种脱离大众认知的个体,他们的才情足够抹去一切的背景天赋不足。 但教育不是专给这一小部分天才设立的。 对普罗大众来说,教育毕竟是晋身之阶,除了学校的课程,课外还得补充大量知识,不这样就不能获得优势——与世纪初的中国教育一脉相承的紧迫感。 现在人们最重视的就是教育,没别的原因,就是高科人才待遇好,于是一种在教育上的紧迫感就弥漫在整个中国。 从大众的焦虑能很好地看出经济发展的主流趋势。上世纪末的时候流行人脉学、厚黑学,当时是个体户繁盛的时候,因此打好人际关系就是赚钱的关键。在到二十一世纪初左右,互联网新型产业的发展又让大众把目光转向了科技和网络,彼时流行的就是一些互联网技术。 可以说世纪初大众对科技的重视也正是而今大众对教育焦虑的滥觞。 从世纪初到中叶再到世纪末,其间对国家经济水平推动最厉害的就是科技了,不论是三十年代蓬勃发展的全息投影,四十年代开始的智械普及,五十年代的太空跃进,六十年代的戴森云工程,乃至七十年代的全面城市化,整个过程都是科技成果的具现化。 当科技门槛越来越高的时候,对公民的素质要求也会越来越高,教育自然就成了重中之重。 这年头苦活累活都是机器干,人要是没两把刷子,脑子里没货,就真的活不下去。 那些社信一级的公民大多聚集在第一产业,远离城市,靠经营机械化农村维持生活。剩下的也基本在第三产业,做一些简单的,未被机器人占据的服务业。 鹿正康很喜欢社会上的大众焦虑感,因为这代表阶级流动还挺活跃,只有那些阶级固化的社会才会变得死气沉沉。 看到祖国繁荣兴盛,这让他这位来自世纪初,那个人心惶惶年代的小老头暗自感泪。 …… 午睡后是体育课,不过被用来开自我介绍会。 大班和预科班在上课,两个小班四十一人就在礼堂里聚会,坐在阶梯座位上,从春笋班开始,按学号上前,到主席台上,用话筒自我介绍。礼堂不大,但回声也不错,有些小孩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鹿正康是12号,轮到他讲的时候,现场已经很混乱了,这帮小孩儿基本都在说闲话,叽叽喳喳,最恐怖的是,他们自己也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越嘈杂的时候还越爱凑热闹。 这种情况下,各位老师也只能一一安抚,很熟练,但效果不佳。 其实这样的自我介绍,从来就只是走流程,真正要互相认识,还得靠日积月累。 鹿正康站在主席台上,身前有个小矮桌,放着话筒,能把他的上半身露出来,面对吱哇吱哇的人群,他就感觉这帮小孩是一个集体——混乱的集体,比他个人的力气是要大的。 鹿正康开始唱歌,“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他心里不由得想起曾经的表情包来,唱着欢乐童谣,他无视了老师们惊奇的眼神,开始打节拍。 这招是向语文王老师学的。 小孩儿们也跟着打起节拍,乐呵呵的,等鹿正康唱完后,他们还会鼓掌。 特长【儿歌大王(稀有)】:您熟练儿歌三百首,哪怕忘词也能编,往往一开口就能震住整个幼儿园,成为人群中最靓的崽子。 效果:对人类幼体的吸引力增强,小幅增加人格魅力 儿歌顺利生效,鹿正康等他们安静了些,这才说话,“我叫鹿正康,动物的鹿,正确的正,健康的康,我喜欢玩手机,看别人吃饭,我还没有不喜欢的东西,梦想是以后当一个科学家或者画家,嗯,没了。谢谢。” 哗!——小崽子们很给面子,猛烈鼓掌。 几个老师相视而笑,满眼都是欢欣。 从来是聪明的小孩受欢迎。 在这个连什么是学习都还不清楚的年纪,表现出这样的临场反应,真是早慧地让人惊奇。 苏湘离小朋友是13号,她端端正正地走上台,一点也不怯场,介绍完自己和自己的外号后,她也学着鹿正康介绍自己的喜恶。 “我喜欢弹琴,我讨厌鹿正康,他是个坏坏蛋!” “噗——”数学老师笑出了声,她姓周,是个鹅蛋脸的姐姐,穿着米色毛衣,宽松的黑色运动裤,脚上一双小白鞋,头发扎起来几个小辫儿,很有居家气质,“坏坏蛋可还行,负负得正吗?” 书卷气的王老师在悄悄嘀咕,“两个坏表示强调……” 台上苏湘离身高不过一米一,气势却有三丈三,鹿正康看得捂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女人这种生物从小就记仇吗? 苏同学大步流星地下场,轮到14号张英轩小朋友上台自我介绍,这时候鹿正康一首歌的效果已经减退,场面又变得难以收拾,这位严肃的小伙儿就愣在台上,不知所措了。 /53/53460/12779451.html 第三百九十九章 鹿乙己 眼看着张英轩小朋友脸色逐渐涨红,正义的伙伴苏湘离决定使用技能:鹿正康飞来! “快,唱歌!” 鹿正康摇摇头,他不喜欢做重复的事情。 苏湘离抿了抿嘴,蹭的站了起来,“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她居然完完整整地重复了一遍,歌词和调子一点没错。 当她开始唱歌,其他的小孩儿也跟着唱,打着节拍,但相比鹿正康领唱时,场面要乱得多,台上的张英轩在茫然中,突然低下头,匆匆跑下来,缩到班级的角落。 仇琼珠疑惑得啊了一声,“他怎么不过来,他的位置在这里……” 苏湘离没唱完,但她不唱了,她扭头去看张英轩,小伙子趴在桌上,把头埋在臂膀间,小小的西服微微颤抖。 鹿正康把苏湘离拉回座位,这时候,班主任在台上替张英轩完成了自我介绍,然后便叫15号上台,没有叫张英轩难堪。鹿正康起身,溜出去,跑到张英轩身旁的位置坐下。 鹿正康轻轻搂住男孩的肩膀,“轩轩,笨笨?你还好吗?” 张英轩微微侧过脑袋,把他泪水模糊的脸冲向鹿正康,他语无伦次地抽噎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鹿正康左右打量,除了几个老师外,没有人注意这里,于是他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小手帕,素色的方巾质地柔软,给张英轩擦了擦脸,还擤了鼻涕。 “没事的,你很棒了。反正他们也不听,只要我们几个知道你就行。”鹿正康有些笨拙地安慰自己的小伙伴。 16号仇琼珠上台了,苏湘离也来到张英轩身旁,不说话,只是努力地露出担忧的表情,就像妈妈那样,小女孩心里其实不懂什么是关心,她只希望能做些什么,让张英轩重新变成那个开朗的西装小帅哥。 张英轩把双手按在脸上,这是在下意识模仿自己的父亲,他曾不止一次偷偷看到父亲坐在沙发上,把脸埋在手心,身体弓着,无声,投影仪的光在黑暗里照亮父亲的身躯,他模糊的轮廓就像一块庄严的雕塑,或者是墓碑。 但张英轩的手太小了,只能按住半张脸,显得有些滑稽,鹿正康见他在自我调整,心情也放松下来。 等张英轩把手放下,他又是那个正直的小古板了。只不过眼眶还有些红,眸子湿漉漉的,仿佛晨雾纠纷的明湖。 苏湘离瞪大眼睛,这是什么魔法? 台上的仇琼珠自顾自说话,也不管台下孩子的喧闹,说完就下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仇同学眯着眼睛,仰着脸,看不出什么情绪,一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才发现小伙伴们已经转移阵地了,她慌慌张张地又站起来,跑到鹿正康身边坐下。 鹿正康对她比了一个大拇指,“nice!(赞!)” 仇琼珠也回赞了一个,“gracias!(谢谢!)” 鹿正康懵了,她会说西班牙语?还会弹舌?! 惊了! …… 一天的课程结束,鹿正康颇有些回味下午茶,说是下午茶,但不可能真的给小孩儿喝茶,他们喝的的高钙低脂纯牛奶,配一块20克的提拉米苏,核桃酥两块,奶味磨牙棒若干。 在生产资料极大丰富的年代,勤俭节约依旧是良好的社会风向,孩子们都能把餐吃净,他们每人的用餐量都会被备份记录,届时按需供应,便能进一步减少浪费。 鹿正康还是那个吃得最多的小孩儿。 都说能吃是福,不过老师们还是担心鹿正康的体重问题,一位生活老师反复询问过鹿正康是否肚子饱饱的,说得鹿正康没好意思接着吃。 不可爱的苏湘离同学毫不犹豫地嘲笑鹿正康是大饭桶。 鹿正康气得脸色涨红,“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长身体的事儿能叫饭桶吗?我不过是多吃了一点点,怎么就变成饭桶了……”接下来又是一通营养学、生理学之类难懂的话,惹得小伙伴们哈哈大笑,食堂内外充满快活的气氛。 放学出门的时候,鹿正康、苏湘离、仇琼珠、张英轩四个结伴而行。鹿正康走在最前面,苏湘离在他右手边,张英轩在他左手边落后半个身位,仇琼珠老老实实跟在张英轩和鹿正康中间靠后的位置。 苏湘离扯了扯鹿正康的袖子,“你再表演一个。” 鹿正康无奈,“哪个?” “就是那个啊。” 鹿正康深吸一口气,慢慢叹出,“不要。” “来嘛,再来一个嘛!” “……好吧,就一次哦。”鹿正康倍感屈辱,然后很入戏地虎躯一震,“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长身体的事儿能叫饭桶吗?我不过是多吃了‘亿’点点……” “哈哈哈哈哈哈!!!”苏湘离小朋友笑得方圆十里人下半生只能靠助听器过活。 张英轩一脸惊叹,“不愧是鹿正康,我刚才搜了一下,这段话是鲁迅说的呢。” 鹿正康呃了一下,“不能算是他说的,我是模范他说话。” “cool!(酷!)”x3 小弟在门口等着,奇妙的是,上午家长们都依依不舍的样子,但放学时候接孩子的基本是机器人,这导致有些小崽子很委屈。 张英轩家的机器人是黑红配色的,中年男性语音,叫白先生。 真是一脉相承的板正,连表情都是(′_ゝ`)的。 仇琼珠家的机器人是蓝白配色,机械电子音,很有朋克感,是市面上少见的 第四百章 空轨 空轨站是一栋高楼,截面六边形的长柱,十层楼,无数的空轨穿过,层层叠叠,有一种奇妙的植物感。 一楼是订票厅和休息区,之所以说是订票而不是售票,当然是因为免费。 老弟他们提前在网上订下了电子票据,四小只直接坐电梯去月台即可。张英轩小朋友显得激动些,他从未见识过空轨站,不过他很努力地收敛了好奇,只是不自觉朝鹿正康身后蹿了蹿。 鹿正康自己也不认路,好在是有地图和导流机器人。空轨站每一层都相对独立,靠电梯和楼梯联通,在一楼,只能听到人声嘈杂、广播播报、背景音乐,到了二楼月台,一出电梯门,呼啸的车流声一下就冲进耳朵来了。 张英轩:“哗——!” 他惊叹着,富有科技感的空轨列车就像深海遨游的蝠鲼,截面像个宝盖头,两边勾柱轨道,车体宽厚低矮,顶部有微凸的长条天线阵列。 四小只要坐的是平宁号三代空轨,算是很新的款式了,黑色车体茶色玻璃,金桔色轮廓车灯,被誉为有史以来最酷空轨,事实上的确是够酷,就好像坐上去就能穿越时空一样。 车门朝两侧划开,疲惫的大人们与欢快的小孩儿们依次上下车,人**汇又分离,车门再关闭,叮叮叮的警报声在耳边响起,隔开外面的天空吹来的风。 一列空轨车厢里满满当当的话能容纳近六十人,不过这年头坐空轨的人还是少数,忙的人都去坐胶囊地铁了,只有闲人,或者有心事的人会在空轨上。 空轨驶出,刚开始像过山车,要上升到城市上空的轨道网,避开高楼。 车厢两旁的是长条形棕色人造皮革座位,背靠窗玻璃,中间又有三张独座为一排的红色棉纺织蒙皮扶手靠背椅,隔出两旁的宽敞走廊来。座位后方是提供给机器人的拉环扶手。车厢前端有洗手间,后端有热水间,分明是一截车厢,却给人一种小教室,或者小礼堂的错觉。 车内禁止吸烟,禁止食用气味强烈的食物,中央空调恒温恒湿,空气清新剂是柔和又醒目的兰花香。 等空轨进了轨道网里,广播通报说即将开启观景模式。 乘客们有些小小的躁动,抻着脖子朝窗玻璃望去,四小只坐在窗边靠背椅上,现在转过身跪坐。 原先的茶色玻璃一点点变得透明,能看到外面是夕阳西下的城市风景,多山的江南地区,城市化的进程里夷平了许多丘陵,现在远远看去,弯曲的天际线上雾蒙蒙的不是山峦,而是高楼。在绚丽如陶釉的渐变色晚霞的映照下,一节节的楼宇沉默如短短的石碑,外表的玻璃幕墙会反射一点喑哑的,被夜色压抑的金红色霞光,天边的卷积云在城市大地上铺出大片的阴影,川流不息的街道明暗交替,人类的生硬造物在此刻变得温柔而自然起来。 苏湘离轻轻叹气,“好漂亮……” 张英轩与仇琼珠也跟着点头,脸色认真又执着。他们还不到能借景抒情的年纪,但人类对美的追求是刻在基因深处的。 鹿正康趴在椅背上,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种莫名的悲哀。 他还在中国,还在家乡,但这里的风景已然不是他熟悉的模样。他还记得那些起伏、连绵,远近错落的青山,它们坚忍又顽固,把人的聚落挤在山间谷地和狭窄平原中,那时候的人,对山是充满敬意的,其大而美,万载难言。 现在真的不一样了,假使叫一个北方人来评判这样的地平线——平滑的曲线——他们或许只是习以为常。 景色这种东西,就像家里的装修,若是熟悉了,便能有一种亲切的慰藉感,若是陌生了,那就仿如身处异乡,难以自己。 苏湘离戳了戳鹿正康的右肋,把他从伤春悲秋的愁意里戳了出来。 “嗷!别戳我啦!” “坏坏,你周六要上课吗?” “不用。”鹿正康语气平淡,他报名的网课在周日下午。所以有一天半的周末假期。 “到时候我们去中山公园好不好?” 鹿正康沉思了一下,世纪末的公园分两类,一种是小区里的无名公园,一种是有名有姓的,范围巨大的人造自然景区。 鹿正康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去!” 苏湘离表情一垮,“为什么呢?” “我想宅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躺床上刷一会儿手机不好吗? “妈妈说,年纪小的时候要多去长见识,等以后就没时间了。” “我自己说,放了假就该多玩手机,等上学就玩不了了。” 旁听众人一脸沉思:有点道理啊。 “但我想去野餐欸。”苏湘离撅嘴。 鹿正康:= ̄w ̄=你要是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昂! “野餐好,到时候我带人来,你带吃的来,咱们一块儿逛公园!” 张英轩在一旁欲言又止,神情有些沮丧,仇琼珠却举起双手:“我也来!给我也整一个!” 苏湘离一挥手,豪气干云,“来!都可以来!吃饱了就躺着,肯定很舒服的!” 鹿正康乐得不行,在家吃不饱,可得找机会给自己补补身体,挖脑洞很累的好伐? 现代人基本是在家吃,餐馆已经变成一种社交场合,只有谈一些公事才会下馆子,否则都会在家安排饭菜,自己不会做无所谓,机器人都是好厨子。 鹿正康的胃口的确不小,他属于吃一些就不饿,但还能源源不断地吃的那类饭桶,在家父母控制了食品定额,从不给他过剩的热量摄入,于是鹿正康同学就得忍受那种发自灵魂的空虚感——馋。 小孩子的快乐无非吃喝玩乐,比起大人来还是要简单不少,鹿正康现在最喜欢的事儿,除了挖脑洞,就是享受美食。 现在的人不缺食材,缺的是挖掘美味的精神,既然是吃什么有什么,那自然就变得有什么吃什么,少有那些研究创新菜的人了。网上有专业的老饕协会,但很小众,鹿正康打算年龄大些就试着申请入会。 “哦,你说那个桕春食记协会啊,我妈妈是荣誉委员哦。”苏同学眯起眼睛,这时候的她,像一只打盹的猫儿。 鹿正康:你妈妈还收干儿子吗? /53/53460/12779454.html 第四百〇一章 你爹的邮件 张英轩是最早到站的,其次是仇琼珠小姑娘。苏湘离小朋友与鹿正康同站下车,这倒是真巧,他们两家住得不很远,差不多坐公交四站的路。 鹿正康发扬精神,打算先送苏湘离同学到家。都说小孩儿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虽然现代都市白天犯罪率不足千万分之一,可难保不出意外。鹿正康在月前攒了999点悟性,学了个现代搏击。 当时他以为自己会被隔空传功什么的,譬如脑海涌现大量搏击知识,身体有热流窜动,毛孔拉屎等等神秘玄学操作。结果是系统把他拉进训练空间硬生生练了十万个小时才放他出来。虽然这一套下来身体是果真变得强壮许多,但他年幼的心灵遭受了极大的打击。 这是他迄今为止第一次尝试用悟性点学技能,然后就把他学怕了。 虽然过程是痛苦的,但结果好歹是光明的,鹿正康一点没有后悔花这么多悟性点受苦。人活着总是要有一定的武力才行,就像考试前准备小抄一样,不一定会用到,但只要有,心里就踏实。 别看鹿正康现在是个四岁小儿,但真要打起来,收拾一打废宅或者三只大鹅那是轻轻松松。 这年头个人武力值真的不重要,鹿正康面对危险情况,只要能拖延到机械警察赶到就行。 苏湘离皱眉,“你怎么东张西望的?妈妈说,走路要看路。” 鹿正康点点头,“你妈妈说得对。” 这街道隐约叫他回想起曾经的梦,那时候他化身刺客,在反乌托邦的赛博朋克世界闯荡,何其快哉。不过现在想来,有点羞耻。 苏湘离伸手去戳鹿正康的软肋,“好好听我说话啊!” 鹿正康不动声色地远离几步,“不要总是用手指戳人,这样以后手指头会变短的。” “啊?好好好,我不戳,不戳了。” 苏湘离的家的确是比鹿正康他家来得豪华,鹿正康一家三口人住在公寓套房,苏湘离一家五口人住独栋别墅。 鹿正康目送小姑娘回到家门前,打开密码门,穿过屋前的小花园,站在白色大理石台阶上,回头对他挥手,在这一瞬间,他有种傍上富萝莉的错觉。 鹿正康轻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得就更大声了,他也用力朝苏湘离挥挥手,心里颇为感慨。 他当然没有对苏湘离小朋友产生什么奇怪的想法,小姑娘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逗一逗。 假如说重生成小孩有什么要注意的话,首要的就是调整心态,不能忘记过去,但也不能沉溺在记忆里。 鹿正康知道自己会再一次长大,再一次谈恋爱,上学上班,生活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慢慢的,他会忘记自己来自二十一世纪初,变成一个土生土长的现代人,过去的故事对他来说会变成一个模糊的幻梦。 记忆太远,便成幻想,这是鹿正康二十岁的时候明白的道理。 不过,富萝莉就算了,富婆还行。 老弟:(??w??)?“康康同学,你好像很开心?” “我没有。” “可我的程序告诉我,您的心跳加速,体温升高,呼吸混乱,面部表情积极……”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老弟死机了一会儿,“明白,您在使用人类对机械的强硬指令,我将默认您对不开心的定义……” “好了好了,我投降。” 老弟:( ̄┰ ̄*)“我将这句话理解为指令取消,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鹿正康又笑起来,“人工智障……” 母亲加班不能回来,晚饭又是父子局。鹿建德同志是个老一辈人口中的三级残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他在厨房能做的除了煮面就是烧饭。 于是等鹿正康从公寓电梯出来时,已经收到五条来自老爹的邮件。 17:16“鹿建德:儿子,在路上要小心,听老弟的话,不要乱跑。(已读)” 17:17回复:“ok.” 17:47“鹿建德:怎么还没到?(已读)” 17:47回复:“在路上。” 18:11“鹿建德:到哪儿了?(已读)” 18:14回复:“空轨站。(位置定位发送)” 18:41:鹿建德:“(;′д`)ゞ快回来,爸爸饿了。(已读)” 18:51回复:“:)明白。” 19:01“鹿建德:到哪儿……了?(未读)” 鹿正康把脸朝向监控,家门自动打开,在玄关处换了拖鞋,这时候他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 “?” 难道那个男人也有亲自下厨的一天? 鹿正康往厨房走,隐约听到吸溜声,一开门,果然,他亲爱的老爹正在嘬一碗香喷喷的速食牛肉面。 鹿建德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拿餐巾把嘴唇周围浓郁的汤汁擦干净,这么一个动作后,他就很自然地流露出父亲的威严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送同学回家。” 鹿建德点点头,“嗯,幼儿园怎么样?有趣吗?微波炉里还有一碗面,你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鹿正康不动声色地朝微波炉扫了一眼,根本没有所谓的第二碗面,鹿建德同志当他不知道这是方便面。 “多洗一会儿,老师有没有教你们洗手六步法呀?”鹿建德把儿子向盥洗室赶,那架势同农村人家赶大鹅似的。 知趣的鹿正康同学在洗手间磨蹭了五分钟,直到他爹在外面喊:“吃饭了!” 嗯,果不其然,速食面,面条是鸡蛋挂面,汤是浓缩汤块,牛肉是超市里卖的熟食卤肉,切得薄如蝉翼,一看就是老弟代工。面条上还窝了一个溏心蛋,碗边趴了两根青菜。卖相不错。 这一碗比鹿建德自己那碗是好不少了,面条没有白芯,汤的咸淡适中。 鹿正康露出大大的笑容,“好吃!爸爸做的真好吃!” 鹿建德同志板着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过眉眼里的笑意怎么也遮不住。 鹿正康低头吃面,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前世的父亲,他也会给鹿正康煮面。 不过他的手艺比现在的父亲要好些。 /53/53460/12779455.html 第四百〇二章 怠惰的B社 饭后正好是七点半,开始经典的《新闻联播》时间,老鹿家的传统就是看新闻消食。 鹿正康不喜欢看新闻,小时候看不懂,长大了没空看,最叫他厌烦的是,在家长口中,爱看新闻联播的孩子就是聪明而成熟的。 嘿,我小时候就是喜欢看动画片,怎么了? 鹿建德同志搬了两张瑜伽垫来,放在客厅,就像所有家庭健身器材一样,瑜伽垫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坐垫,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会被遗忘在杂物间。 “来,单盘。”鹿建德端端正正地坐好,左腿搭在右腿上,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盘坐了,鹿正康也学着父亲的模样盘好咯,但还有些摇晃。 鹿建德努力挺着脊背,时刻嘱咐鹿正康不能弓着身子,小孩儿骨头软,可不能驼背了。 要说驼背,鹿正康就想起当年的背背佳了,这东西宣传能治疗驼背,但其实是虚假宣传,创建公司的那个营销鬼才旗下还有其余大名鼎鼎的产品,譬如好记星、小罐茶等等。 虚假宣传的问题是不可能被真正解决的,哪怕是世纪末了,依旧有人上当受骗,除了走法律途径就只能不断提高公民素质。 世纪初有所谓纳米科技,量子波动速读,到现在早就没人信了,于是骗子们又端着假酒去找新瓶子,五十年代流行过一种引力波遥感通讯技术,但这个东西市场潜力不足,凉得很快。 六十年代有基因调节型记忆增强药剂,结果是脑白金一类的保健品,根本没有药用效果。 七十年代是最狂热的,71年3月,有一家国内科技公司宣传研发出了全息模拟舱,可以让人沉浸在虚拟世界里,不分真假,比全息投影更上一个台阶,当时这家公司股价暴涨,其余许多国内外科技公司也陆陆续续推出自己的模拟舱产品介绍。事件进一步发酵,五月份的时候模拟舱期货市场就形成了巨大的泡沫,一件模拟舱的价格在四个月里翻了三百六十七倍。甚至出现了“一件舱,一套房”的说法。 结局当然是模拟舱没能交货,泡沫破裂,股市跌停,天台排起长龙。这件事的风波很大,75年的时候,虚假宣传加重量刑,从简单的罚款,到主要负责人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刑拘。 嗯,不容易啊。 鹿正康打个哈欠,新闻联播结束,主持人们开始收拾桌面上的文件,井井有条的样子,板板正正,不知道桌面下是不是藏了一个洗脚盆? 小孩儿的娱乐真的不多,他们还未成年,没有被纳入社信体系,在网络上接触到的信息面非常窄,除了低幼化的娱乐资讯,就是各种网课学习平台,而且一天里使用电子产品的时间还是有限的。 鹿正康常用搜索引擎搜集信息,让他安慰的是,游戏行业发展还是欣欣向荣的,《赛博朋克2077》早就落伍了,《空洞骑士》续作也已经出了三代了,《太吾绘卷》正式版在2025年推出,更肝了,《骑马与砍杀2》在2020年出,至今没有发行《骑砍3》…… 不过,最最叫他生气的是,《上古卷轴六:落锤》直到2062年才发行,在此之前,开发组b社推出过六次《上古卷轴五:天际》的重制版,最新那一版的名字变成《上古卷轴五:天际?传奇豪华白金特别版》。 该死,为什么这帮玩家就是不长记性,不去买他家的游戏的话估计早就出六了,偏生每次《天际》重置都能以原价捞一大笔钱。 真不愧传世之作呵! 鹿正康狠狠吐槽了一下,决定在十四周岁后把这些重制版都买下来再细细批判一波。 …… 2081年9月6号,周六,晴。 鹿正康定了六点的闹钟,简单晨练半小时后,洗澡,吃早饭,背半小时西语单词。 背单词也是要讲技巧的,根据艾宾浩斯遗忘曲线理论来背的话,先把单词分组,一组单词首次背诵花五分钟,然后花一两分钟回顾,半小时后再次回忆,十二小时后再一次,一天后再一次,又两天后再一次,又三天最后一次。 厉害的人一个月能背七千个单词。 鹿正康的英语水平不错了,打算多学一门西班牙语,主要是喜欢其发音,在他个人看来,比法语、德语都来得好听。 苏湘离同学发来邮件。 7:31“苏湘离:我准备好了。(已读)” 7:40回复“明白。” 7:40“苏湘离:你该出发了哦,我在空轨站一楼等你。【位置信息:东南省江浙市临海新区宁江街道空轨南站公交站】(已读)” 7:42回复“我出门了。” 鹿正康自个儿出门,走了一会儿,老弟跟了过来:“(^?^●)??鹿先生说叫我陪着您能安全些。” “看来他是方便面没吃够啊。”鹿正康本想老弟留在家给他那低能老爹做饭的,结果鹿建德同志又一次发扬了风格。 这一次郊游小队是三小只,张英轩小朋友家学严肃,不能出门,甚是可惜,他已发来邮件祝三位小伙伴玩得开心,并请为他拍些照片以供观瞻。 “……张英轩敬上。”坐在公交车上,鹿正康细细读完这份邮件,颇为惊讶,这么正经的书面用语,怕不是他父亲代笔?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又来一封邮件。 7:45“张英轩:刚才是我爸爸发的。:-p(已读)” 7:45回复“朕知矣。” 7:46“张英轩:????” 鹿正康笑眯眯地收起手机。 这年头没有聊天软件还是挺不方便的,少了许多水群的乐趣实在遗憾。不过邮件也能将就,社信三级以上的公民还能组建临时会话室,效果与群聊差不多。 等鹿正康走到空轨站,两位小姑娘早就到了,人手一杯果汁坐在休息区东张西望,苏湘离看到鹿正康后跳到座位上朝他挥手,这个动作把一旁的百羊洋真吓了一跳。 “抱歉,来晚了。” 苏湘离皱皱鼻子,“坏蛋,没风度。” “你还知道风度?” 仇琼珠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掰扯,突然举起手。 鹿正康对她点点头,“这位同学请发言。” “再不出发,就要错过这班空轨了哦。” /53/53460/12779459.html 第四百〇三章 NCAS与野餐 三小只赶到月台,空轨马上进站,鹿正康还有闲去自动售货机买一瓶橙汁喝。 嘬一口,果汁味很浓,果粒也很多,良心商家。 无所事事的等待里,鹿正康一再为自己的幼稚而羞愧。 太蠢了,和小朋友都能吵起来。 最无奈的是,他发现自己有越来越蠢的趋势,幼小的身体无欲无求,真的比大人干净多了,他不会对街上的姐姐阿姨们多加注目,也没有对未来的迷茫压在心头。 都说什么来着?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鹿正康也是第一次重生,没什么经验,他有太多需要去调整的东西,适应时代,适应家庭,适应社会,最重要的是要适应自己啊。 苏湘离:“你在傻笑什么?” 鹿正康马上板起脸,“谁傻笑了?我没有。” 苏湘离默默拿出手机,挑出图片,放在鹿正康鼻子底下,照片上,一个穿着黑色纯棉运动外套的男孩抱着一杯橙汁露出憨憨的笑容。 鹿正康一脸懵逼:“你偷拍我?” 百羊洋真举起手,“抱歉,我有录像的职责,根据《智能管理条例》第十六章数字信息流通限域,第五条,智械对可视化资料的上传不得侵犯肖像权。您的个人信息绝不会泄露。” 仇琼珠凑过来,“傻子。” 鹿正康虎躯一震,我堂堂男人竟被两个娃娃欺辱?还有天理吗?还有法律吗? 他争辩道:“欸,明明我笑得很帅啊。” 苏湘离噗嗤一声,忍俊不禁的模样,她双手捂着嘴发出老母鸡下蛋般的笑声,眉眼弯弯,映出一点明光,就像一只眯眼的狐狸仔。 仇琼珠瞥了一眼自家机器人:快记下这有趣的故事。 tt仔比了一个大拇指:了解。 鹿正康又狡辩了几句,这才回味过来,自己又在犯蠢,他不免安慰自己,唉呀,都怪这喝饮料都能醉的年纪,而且也是苏湘离这小孩儿太聪明,竟然能跟上他的思路。 ——此时,张英轩同学正在朗诵英语单词。 这次的目的地是临海新区东南方向的中山湿地公园,坐胶囊列车差不多半小时,空轨列车的话就得一个半小时。 周末客流量算是挺大,不过散入占地五千三百公顷的大型公园里,还是有些过于稀疏。 这类的公园在中国东部并不多,其实是城市化手下留情的结果,曾经城市是自然里的孤岛,而今自然是城市里的孤岛,截至2080年,在中国,人工的硬化地表已经占据总面积的百分之四十七点八,尤其是东部,更是高达百分之七十六。想要领略自然风光,得去中国西部还有那些欠发达国家。 由于全球城市化进程的缘故,自然界对气候的调节出了很大问题,反常天气越来越多。 五十年代,联合国提出“国家气候天气调控系统(ncas)”,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至今仍在继续,以人工模拟自然的热循环,促进降水协调。 人定胜天,不是吗? 鹿正康他们所去的公园里就有ncas的一个基站,平时能看到许多火箭从这里打上天去,那是气象火箭,用于造云造雨。 这个项目的半保密的,据说当时第一颗试验火箭打上天时还引起轰动了,几个游客以为自己闯进军事基地,结果按捺不住好奇心四处乱逛被保安叔叔当场捕获,进所里喝了一下午茶。 顺着游客步道走了一早上,鹿正康时不时会偷瞄百羊洋真背着的登山包,不知道苏湘离同学是准备了什么美食呢? “好饿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逛完一个植物园,鹿正康围着小姑娘打转,嘴里唱歌难听得跟念咒似的。 苏湘离冲他比划了一个射击动作,“砰!你死啦!” “啊!”鹿正康很浮夸地倒在草坪上,这些一年生草本植物托住二十千克重的他,但还是被挤压出了一个凹陷的轮廓。就像一张软垫,有美妙的支撑感,九月份的江南还不冷,今天太阳好,气温有二十四度,阳光下的体感温度会更高些,草木被烘烤得散发腥味。 鹿正康能闻到青草折断时流出的汁液的香气,他没打算再起来,面朝天空,鱼鳞云在西北侧的天穹堆积,而东面的天上飘着一些卷积云。蓝天白云,若无白云,则天穹失色,若无蓝天,则白云无依。 就他个人感受而言,总是有云的天空比无云的好看些,但也不能是多云而阴沉的,单色的天空会叫人感到压抑,还是风云交织的时候最为可爱。 他还记得曾经读到一片课文是讲述火烧云的,文中有大量对云的形态的描述,叫人悠然神往,若自己来看云的话,或许很难形容出其状态,鹿正康知道自己嘴笨,于是就不打算给两个小姑娘讲云的故事。 仇琼珠打个哈欠,“累了。” 苏湘离环顾四周,这里离游客步道不远,东面的平地浅湖岸畔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北面和西面是落叶缤纷的樟树林与毛竹林,南面是刚走完的植物园。 看起来这儿是个适合野餐的地方。 鹿正康眯着眼睛,听着风从耳边簌簌地吹,气流在草茎的缝隙里穿行,刮出莎莎声,一只红色瓢虫飞到鹿正康耳廓,慢慢爬行,就像一粒蒲公英落在肩头,没有身体上的触感,但似乎又在精神的感知中非常醒目,有些痒,心底里有一些隐秘的诗情泛起…… 李白的那首诗怎么说来着?鹿正康默默回忆着,什么任东西,他摸出手机一查,哦,错了,人家说的是“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那是啥任东西来着? 哦,原来是“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出自《封神演义》。 幸亏是没拿来装逼啊,这不就露馅儿了吗? “吃饭了!” 鹿正康下意识就是一个鲤鱼打挺,“来咯!” 两个小姑娘找了一块儿平整的草地铺开餐布,米色格子的餐布,一人一个便当盒,此外还有点心六样,零食八件,饮用水与果汁若干。 鹿正康打开陶瓷餐盒,居然是一盒子十个日式寿司,没有重样,配有黄芥末与酱油各一小碟。 “好吃。你自己做的?” 苏湘离挺起胸膛,脸上满是祖国花朵的骄傲,“那当然!” 仇琼珠:“不愧是你呢。” ——此时,张英轩同学正在练习书法。 孟子曰过,食不言寝不语,但鹿正康还真没见过有谁吃饭不说话的,苏湘离突然八卦了一下,“你们知道王老师喜欢周老师吗?”王老师是教语文的,周老师是教数学的。平日里王同志喜欢偷偷打量周小姐,有心人都能注意到。 鹿正康转头一口苹果汁喷在老弟脸上,“啥?不对,你怎么知道?” 他真的惊了,现在的小孩早熟得过分了吧? /53/53460/12779461.html 第四百〇四章 同人不同命 鹿正康好奇地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喜欢?” 仇琼珠同学抢答,“我知道。” “这位同学请回答。” “咳咳嗯。”穿着鹅黄色洋装的仇琼珠小朋友蹭的站起来,左手扶在心口,右手轻轻朝鹿正康的脸颊拂去,漂亮的小脸蛋儿上满是做作的哀愁,看得鹿正康憋笑,“你知道的,我只是想望着你的背影,难道这也会叫您感到屈辱吗?” 苏湘离小朋友热烈鼓掌,“哦哦!喀硫斯米尔最棒了!” 鹿正康笑嘻嘻的,也是跟着鼓掌,“你真是《赛博机恋》的忠实粉丝啊。” 时下最火的网剧《赛博朋克下的机械少女恋爱》,简称就是《赛博机恋》,受众群体上至七八十老头老太,下至三四岁姑娘小孩儿,算是一部全家欢类轻度琼瑶科幻爱情故事片,一锅烩的反乌托邦世界背景里,智械与人,智械与智械的相遇相爱,既有热血的打斗场面,也有温情家庭日常剧情,与冷酷的社会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叫人每每感泪。 鹿正康倒是不怎么看这部剧,因为厌烦那些老生常谈的人生哲理,他更乐意看一些硬核科普剧,不过由于年纪的问题,很多好影片不是他现阶段能接触的,颇为可惜。 仇琼珠小朋友两颊通红,表情骄傲,眯眯眼也格外阳光起来,“谢谢谢谢……” 苏湘离嘿嘿笑,“王老师一看就是喜欢周老师嘛。妈妈说,一个男人要是总去看同一个女人,那么他肯定是喜欢她的。” 鹿正康:你那是喜欢人家吗?你那是馋她的身子,你下贱! “呃,喜欢不是这么简单……” 苏湘离与仇琼珠睁大眼睛——原来仇同学的眼睛也挺大——“那你说什么叫喜欢嘛!” “喜欢就是……”鹿正康语塞,他嘴笨,明明有话在喉咙口了,但就是说不出来。 “嘁,你也不知道嘛!” “就是就是。” 鹿正康唉呀一声,烦躁地躺回草地,太阳移动到正南方的天空,正午了呢。 真不能小看现在的孩子,人类整体的智力是在进步的,再以世纪初的标准来衡量现在的小崽子们,肯定有很大偏差的嘛。 ——此时,张英轩小朋友正在饭后散步,同时聆听英语对白。 人一旦吃饱喝足就会聊一些刺激神经的话题,仇琼珠小朋友神神秘秘地凑到苏湘离耳边,嘀嘀咕咕的,不一会儿,苏同学就变得一脸惊恐,鹿正康甚至不用去偷听就能猜到他们在聊鬼怪之谈。 都世纪末了,迷信还是普遍存在,只能说这是人类大脑生理构造的缺陷。 网上有句话说,人类对死后世界的幻想是刻在基因里的,鹿正康只想笑,这基因里乱七八糟的都记了些啥呀。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是最没有资格去否定神秘学说的,毕竟他的穿越就是最大的谬论,足够叫当今的科学理论都为之挠头。 然而鹿正康还是不相信神的,一来是他有不错的科学素养,二来,他秉承乐天知命的态度,既然怪力乱神的东西是小概率,那也没必要去纠结。 人会为一日三餐担心,但少有为个人信息泄露担心的——泄露就泄露呗,又不是活在深山老林里。同样的,有神就有神呗,你也不能得到啥好处,信祂做什么。 苏湘离兴冲冲地来到鹿正康脑袋旁趴下,然后贴在他耳畔轻轻说:“给你说个恐怖的事情哦……” “嗯。” “这座公园以前是坟地……” “啊。” “月圆之夜,僵尸就会从树林里钻出来,看到那些地上的门和洞绝对不能接近,那是通向地狱的……” “哦。”鹿正康闭着眼睛,小姑娘嘴里喷出热气儿,有芥末和鱼片的香味,还有橘子汁的气味,搔得他耳畔的绒毛发痒。 “喂!”苏湘离生气得坐起来,推了推死猪一样的鹿正康,“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我好怕啊——嘿嘿嘿!”鹿正康装模作样,方才小苏同学那一声喂叫他想起那个梗:我不叫喂,我叫楚雨寻。 “哈哈哈!” 憋不住,笑死我了。 苏湘离一瘪嘴,“明明很吓人的好不好,喂,坏坏,到时候要是有鬼来抓我,你要先跑哦,去找警察叔叔,让他们联系全国最好的道士来帮我。” 鹿正康笑得愈发放肆,“我滴老妈妈,你可太好笑了,哪有什么鬼嘛,再说有鬼应该你们先跑。” 苏湘离:“那我们负责报警,叫老道士?” “噫,等道士来,我早就不行了好吧。” “那,那怎么办嘛!” 仇琼珠举起手,“我可以借爸爸的无人机来空运道士,一定来得及。” 鹿正康:(⊙_⊙)? 这么硬核? …… 下午一点半,两位小姑娘走累了,原来她们也并非永动机啊,鹿正康感慨现在人的体质比世纪初来得好许多,一来是民众对体质健康愈加重视,二来也是基因优化的结果。 鹿正康还记得前世,小时候有人说男人一米七就是三级残废,那么现在中国成年男性的平均身高已经到一米八九了。 酷。 人在变得大只,配套的一切也都在变得大只,单说门框,鹿正康以前最喜欢跳起来去摸门框,现在的门都有两米高,他这小短腿跳起来这点高度,要回忆曾经的乐趣是有点困难。 机器人们收拾了野餐场地,三小只坐着景区游览车回到公园门口,鹿正康顺便写了一封邮件给张英轩同学发过去。 13:51“鹿正康:[图片]、[图片]、[图片]……(已读)” 13:56回复“张英轩:谢谢!:)” 苏湘离凑过来,“你在给谁发邮件?” “张英轩。” “哦,笨比啊,他又说自己这一天在做什么吗?” “我问问。” 13:59“鹿正康:你今天都做什么了呀?” 14:00回复“张英轩:学习。” 三人面面相觑,“可怜。” 14:01“鹿正康:cool.来自我、苏湘离、仇琼珠的问候。” 14:01回复“张英轩:cп6o” 鹿正康一脸懵逼,看了自动翻译才知道人家说的是俄语的谢谢。他突然反应过来,张英轩说过他老爸在北面有生意,看来又是家学。 14:01“鹿正康:denada.(不客气。)” 谁还不会第三语言似的,食我西班牙语啦,张英轩! /53/53460/12779463.html 第四百〇五章 羞涩的老师 2081年9月17日,农历八月十五,星期三,中秋节。 多云转晴。 室外19c 春芽新幼儿园放假一天。 鹿正康带着小弟出门,临行前,母亲孙慧已经安排好了礼物,是给各位老师的月饼和购物卡。 今天早起时,鹿正康收到一份视频邮件和两份文字邮件,来自三位小伙伴,当然是祝中秋快乐的。 鹿正康取出一些自己制作的手工艺品,一个滴胶挂坠,一个陶泥人偶,一个鲁班锁。 滴胶挂坠做的是小方牌,取一块半寸宽的紫光檀小料,折断,修饰木茬使其呈现山形,以白色色精调出雪顶,凝结后放入模具注胶锁住山体,凝结后二次注胶,插入一片倒生树,点缀金色闪粉,第三次注胶,搅入白色色精调和云层,第四次注胶,调出渐变蓝。 这样,一件漂亮的滴胶手工制品就完成了。 这个送给苏湘离。 陶泥人偶捏的是一头雄性熊氏鹿,这种漂亮的动物早已因人类屠杀而灭绝,但好在有大量标本和图片遗存,不至于让鹿正康自己琢磨其形状。 这个送给仇琼珠。 鲁班锁是鹿正康最早制作的东西,因为没什么技术难度,只要在电脑上设计好三维图,直接用3d打印机生产出来即可。鹿正康嫌其毫无技术含量,于是自己亲手用木头锯了一个。当然锯子是儿童不被允许接触的,于是鹿正康偷偷锯,也幸亏老弟的工具箱不难找。 这个就送给张英轩同学了,他一定会喜欢益智玩具的。 鹿正康今天的行程安排就是奔波,跑腿的一天,想想都让人开心……不起来。 先去给班主任送礼,她住得最近,鹿正康到的时候,还有其他家长,他们看到鹿正康时会夸赞几句,大人在一块儿说话就没有小孩儿的份了,鹿正康放下礼物匆匆离开。 第二家是语文王老师,王老师当然姓王,他全名王朔年,很诡异的命名风格,有种复古风,而他也的确是个老派的年轻人,再三推脱,没有收礼。他还邀请鹿正康在他的青年公寓小坐一会儿,看得出来,王朔年同志很青睐鹿正康这个聪明学生。 半推半就地,鹿正康就在王老师家的客厅坐下,不知不觉的就喝了三杯牛奶,吃了一袋腰果。 王朔年暗自皱皱眉,这小子真不客气。 看得出来,王朔年是个很孤僻的人,鹿正康坐了近一小时,除了有一位家长提着礼物拜访外,王朔年没收到半条邮件,他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安安静静真像板砖。 王老师给鹿正康谈了谈学习,也谈了谈文学,聊兴挺足,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人,对自己的得意门生展露出健谈的一面。 鹿正康歪着头,他有些饱了,打算去下一家,但王朔年同志还没发挥十成功力,大有要聊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王老师。” “嗯?” “您喜欢周老师是不是?” “嗬!”他吓了一跳,从他那舒适的抹茶色单人沙发上跳起来,有马上坐下,脸上的表情半是惊恐,半是羞涩,他又慌慌忙忙地要站起来,坐立不安的样子很滑稽,额头上很快沁出一层汗,沾湿了他清秀的额发,微微晃着脑袋,镜片的反光就像小小的萤火虫,在鹿正康的视线里左右飞行,“你听谁说的?呀啊,小孩子不要乱说啦!” 鹿正康高举双手,作发誓状,“我们都知道哦!”一旁默默站立的老弟也竖起大拇指。 不!!! 王朔年一瞬间就像被抽干了力气,但又好像是力大无穷了一样,总之,他就僵住了,在半空,半坐半立的样子,宛如后现代主义的雕塑作品,脸庞更是印象派的,白皙的脸上浮起酡红,如清晨红日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的倒影。 鹿正康举起手机来了一个抓拍,王朔年一瞬间就回了神,“别别别别,哎呀呀呀,小孩儿拍照做什么!” “给周老师发过去咯。” “不,no!” 鹿正康噗地笑起来,翻过手机,是黑屏状态,“没有拍您啦。” “呼,吓死我了。” “看来您真的是喜欢人家周老师哦。” 王朔年没吭声,耷拉着脑袋缩在沙发里,这时候鹿正康才意识到眼前的只是一个清秀的大男生。 “您以前没谈过恋爱吗?” 王朔年大怒,“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不准再议论这些有的没的。” 鹿正康咳嗽一声,“那我走了哦。” “走走走。” “那我可真走了哦。” 王朔年瞪着鹿正康。 “可我马上要去周老师家了捏。” 王朔年一瞬间川剧变脸,“真的?” “嗯呐。有什么要我帮忙带的吗?” “没有……不,有的。”王朔年抛下一句等一会儿,随即钻进卧室。 等待的时间里,鹿正康没有闲着,首先当然是把这有趣的故事分享给小伙伴们。 9:41群发“鹿正康:我和王老师说,我们知道他喜欢周老师,他吓坏了。” 9:41回复“苏湘离:哈哈哈哈哈!ψ(`?′)ψ” 9:42回复“张英轩:有意思;p” 9:42回复“仇琼珠:cool![喀硫斯米尔大笑.jpg]” 王朔年出来了,手里捏着一张素白的信封,封口处有一枚淡蓝色的兰花纹火漆印。 鹿正康大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情书?!” “不不不,不是啊。”王老师慌慌张张的,“别瞎说,就是中秋祝福什么的,你要亲手给她哦。” 鹿正康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一转眼就到了周平樗家,数学老师正同几个闺蜜聊天,看到帅气粉嫩的鹿正康,几位大姐姐很是欢呼了一会儿。 鹿正康偷偷把周老师叫过来。 “怎么啦,小萝卜头?” “我不是小萝卜头,我顶多是小锅盖头,哦,这儿有你的信。”鹿正康从外套的内衬口袋里摸出信封,一路上他都有专心留意,所以纸张上没有一丝褶皱。 “欧唷,还是个小信使呢,谁给我的?” “秘密哦。” …… 王朔年站在窗户边,入夜,天上明月孤悬,而城市的高楼外墙上都播放起烟花,声势煊赫,远远看去,仿佛广寒坠地,清辉遍撒人间。 中秋快乐啊。 /53/53460/12779466.html 第四百〇六章 九一七 中秋佳节,又到了亲朋好友们投影通讯的美妙时刻,大家坐在各自的投影室里,取出瓜果开始云喝茶。 鹿建德同志有个在月球基地工作的四表弟也加入了通话,他的到来引来长辈们一片意味不明的欢声。 鹿表叔笑眯眯的,是个和和气气的中年男人,在平平无奇的长相里,唯有下巴颏上的短短胡茬最引人注目,他戴着厚厚的工程技术眼镜,镜片是发蓝的,显得他的目光涣散而呆滞,尤其是给小孩子们一种怪异的非人感,所以不太受晚辈们的喜欢。 鹿表叔冲投影室里的大家伙儿打招呼,“中秋快乐,中秋快乐,一家人团团圆圆。”他说着一些干巴巴的客套话,但语气是很真诚的。 头皮滑亮的大伯招呼自己四弟,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爹——鹿廷初,不过明显是老四最受自家爹的喜欢,以至于头顶清凉的老大每次在老四面前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来啦?你在那边好伐?”老大憋出了家乡口音。 “挺好的,在月亮上每天都是中秋啊。”老四推了推眼镜,说了一句不太幽默的话,却让所有人都笑起来了,鹿正康不想待在投影室,他更想去阳台看烟花,不过那样就太失礼了。 四表叔学历最高,因此出于长辈职责,得关心一下晚辈的学习。 这时候可就真的兵荒马乱,鹿正康的表哥表姐,堂兄堂姊们,一个个都脸色不太自然起来,有些是紧张多于慌乱,他们会搓手,盯着表叔不眨眼,宛如待食的狗子,还有些是慌乱的不得了,如丧考妣的模样看了就让人泄气,至于像鹿正康这个年纪的小娃娃,大可以偷着乐,毕竟还没正式上学呢。 “鹿浦阳。” 鹿正康的二表哥,也就是大伯的小儿子,老老实实地欸了一声,他是小一辈读书人里最年长的,比他大的都工作了,比他小的还没高考,他身为研究生,首当其冲,死得其所。 “今年的论文发几篇了?” “三篇,导师要求严。” “哦,少了点。我会和你导师沟通的。” “s 第四百〇七章 陵园 翌日,幼儿园也不上课,但有活动,上午是九一八哀悼会,下午参观烈士陵园。 上午九点十八分,防空警报响起,孩子们站在操场上,看着红艳艳的国旗一点点下降,到旗杆的中段。 今天,鹿正康出门前老弟很贴心地告诉了他气温,今天是17摄氏度,阴,穿着一件丹红白纹的外套还是有些冷,湿度百分之九十八,不出意外的话,是有雨的。 防空警报把住在城市绿化带里的鸟雀们惊起来,它们乘着秋天微凉的小风在阳光黯淡的云层下滑行,小朋友们站成团,低着头,但总有些好奇宝宝会扭头望天。 在地平线上,城市的高楼围城起伏落差悬殊的墙,宛如参差苔藓蔓生的芽簇,飞行的禽鸟便在乾坤之间遨游,穿行在都市丛林里的浮萍。喇叭里高亢的警报声,是谢泼德调,果真像是啼血的鸟,断魂的歌者,让人不断惊恐起来。 在压抑的色调与凄厉的声调里,世界就像被酸洗液融化了的果冻,宛如画家的洗笔池,在浑浊光怪的缤纷横流里,孩子们站在祖辈肩膀围拢的孤岛里,很踏实,可以四处张望,但总有那么几天得低头看看,先人的尸骨。 张英轩绷着脸,眼泪不断滴落。 苏湘离很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仇琼珠在偷偷看操场角落樟树上的一只黑色乌鸦。 鹿正康就是站着,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心里也空落落的,没什么多余的思绪。 老师们站在国旗台前,也低着头,校领导们站在主席台上,也是低头。 不管真心还是无意,都低头吧,都像是塑像。 …… 前往烈士陵园时,全校八十多个小孩儿一块儿坐大巴,鹿正康最喜欢的交通方式,他很享受把头倚在抖动的窗玻璃上,看着外面的风景,不过那是以前了,现在的车都很稳,而城市风景千篇一律,不怎么耐看。 鹿正康还记得当年城郊之间那条公路沿途的景色,半阴半晴的天空下,大片的稻田,路边的电线杆一根根,电线六七条,车子沿着路边行驶,水泥马路倏忽飞驰向后,防滑条纹混成一团,电线条在视野里上下移动…… 鹿正康有些关心王朔年老师的感情状态,中秋的祝贺信不知能否给佳人留下好印象呢?他探头往前排看,两人坐得还挺远的,难道是那封信太含蓄了?话说我为什么要关注一个大人的感情生活啊。 要怎么说,这就是生活呢。 鹿正康盯着自己前座的椅背,有些脏,沾了一些可疑的污渍,是前一个坐在自己位置上的乘客用肢体末端留下的鼻腔分泌物吗?亦或者只是饮料污渍,食品的汤汁?大巴上的卫生情况的确是比其他交通工具差些,会有谁坐这样的大巴呢?老年旅游团吗? 鹿正康陡然就感到巨大的挫败和颓唐,真是怎么也不开心的一天,不提也罢。 不过张英轩同学似乎更加难过了,他的父亲是个很爱国的人,还是那句话,家学渊源,年纪轻轻就能对历史的苦难感同身受,其实是挺了不起的,根据鹿正康的观察,没心没肺的小崽子们占据百分之九十八以上,而大人们更多的是麻木。 张英轩同学左忍右忍没忍住,哭出了声。 他一哭,不知为何,有一个蜂鸟班的小姑娘也哭起来。 有一有二就有三,不多一会儿,车上哭声一片,大巴变灵堂。 老师们焦头烂额,司机同志绷着方向盘脸色铁青。 鹿正康却突然嘿嘿地笑起来。 仇琼珠也在偷笑。 有的小孩儿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就是跟着大家一起叫唤,现在看到有人笑,又马上乐起来。 在风云变幻的哭笑场里,张英轩小朋友是最卖力的,汗涔涔,泪水涟涟,当所有人都在笑,只有他,哀伤得叫人心疼。 …… 苏湘离把张英轩的苦相录了下来,他们四个人在烈士陵园外面排队的时候,聚在一起看录像。 鹿正康笑得毫不留情,苏湘离更是笑得手抖,视频糊成一团,仇琼珠用眯眯眼盯死了张英轩,小男孩脸色通红,有些生气。 “别看了!” “好好好,再看一会儿。” 他们凑在一起笑闹,直到队伍开拨,一个烈士陵园里能挤进去几个学校?答案是六个。 两个幼儿园,一个小学,三个初中。 诚然现在学校多导致每个学校人数少,但六个学校的师生已然不是小数目了,人山人海锣鼓喧天,红旗招展彩旗飘飘,再严肃的场合也变得庸俗喧嚣而让人疲倦起来。 鹿正康回想起小时候但凡有什么校级活动,回来以后一篇感想作文是少不了的,听那些小学生和初中生的聊谈内容,果然,这个优良传统还在延续。 叫鹿正康来说,真的没什么好写的,千篇一律且先不论,就是在这么拥挤欢乐的环境里,能有啥感想啊? 写记叙文?某年某月某日来到某某陵园,一个读初中的大哥哥与一个读小学的小哥哥打了起来,就为争抢一把扫帚来给烈士扫墓,然后他们都被自己老师教训了一顿,从这个故事里我们深刻意识到维持秩序的重要性……个屁啊,鹿正康看到这一幕只想着这帮小屁孩真笨,脏活累活还屁颠屁颠抢着干。 但他不能真就这么写呗,在庄严的一天,在庄严的场合,得有庄严的举止不是吗?你不能在麻将馆里谈学术,也不能在图书馆里说相声。 到底什么叫形式,什么叫分寸。 鹿正康最烦大人的那句话:你自己要掌握分寸。 年轻人就是要率真率直,无法无天,什么分寸…… 那是以后的事情吧? 就像多年前的鹿正康也会为一把扫墓的扫帚而动手打架的,只因为那不是一件苦差事,那是很荣耀,很积极的形为,是在缅怀先辈。 自己感动自己是很蠢的事情,一群人的自我感动反而很高尚,这不是讽刺,是很奇妙的事实。 鹿正康看到张英轩小朋友攥着一根笤帚,另外还有一个外校的小屁孩也攥着那根笤帚,于是正义的伙伴鹿正康哇呀呀冲了上去,一掌按在对面小子的脸上,帮着张英轩把扫帚据为己有。 今天这陵园,咱们春芽新幼儿园承包了! …… 孙慧放下手机,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老师说你欺负别的小朋友,是不是真的?” /53/53460/12779469.html 第四百〇八章 2081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稍早一些 2081年末,准确的说,是十二月二十六日,周五。江南地区迎来一场意料之外的大雪,气象台消息称这是由于西伯利亚寒流异常增强引起,不过没人在乎什么寒流不寒流的,下雪是真事儿。 幼儿园里课上到一半,窗棱上积了一层薄雪,一个小子大叫一声“雪!” 哗——! 一下子全班都沸腾了,隔壁教室也传来欢呼,就像连锁反应一样,全校都嚣闹起来,孩子们猛然就挣脱了座椅的束缚,鹿正康看着他们雀跃地从位置上跳起来上,仿佛听到“嘣”的一声。 正在讲四则运算的周老师十分无奈,她在讲台上笑着摇头,自己也忍不住跑到窗边看雪。 鹿正康没跟着去,他自觉是个成熟的老爷们,不能那么幼稚。 苏湘离:“鹿正康,我们去打雪仗吧!” “不去。” “不行哦,伟大的‘煮’说过,有雪不打雪仗是对冬日的亵渎,‘煮’会降罪于你~” 鹿正康捂脸,时隔数月,咱们的苏湘离小朋友又想起来自己其实是飞天面条神的信徒。 飞面教(简称fsm)在2005年诞生,其中心教义认为,一个不可见,且不可感知的“飞行着的意大利面条怪物”在“一次严重的酗酒后”,创造了整个宇宙。 这个飞天面条怪物,即是“煮”(ramen),其流传最广的形态是一团扭曲的面条,长着两只触手状螃蟹眼睛,面团里裹着两颗美味的巨大肉丸,三者结合成“复杂的糖质生物”。 据推测,正是酒精中毒导致飞行面条神创造的地球充满种种瑕疵。所有支持进化论的证据都是面条神布置的。他通过让事物显得更古老,测试教徒的虔诚。当科学家采用放射测年法等科学方法,以试图确定事物年龄时,飞天面条神会通过“他面条般神圣的附肢来改变测量结果”,以使结果显得更古老。 在飞天面条神教的信仰体系中,海盗是“绝对神性的体现者”,全球变暖、地震、飓风以及其他自然灾害正是因为海盗数量变少引发的。 最重要的是,每个星期五为圣日,也是休息日,教徒可以此为依据向雇主要求在该日休息。 从这些荒诞不经的名称与槽点满满的教义来看,这明显是一个讽刺型宗教,就是用来驳斥神学的。 鹿正康斜眼睨了苏湘离小朋友一眼,“你这么相信‘煮’的话,那今天是周五,你怎么不在家休息呢?” 苏湘离:!!!(⊙?⊙) 见她陷入沉思,鹿正康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窗户。 现在的窗户都贴了疏水材料,水汽无法驻留,并且自动控温,哪怕外面零下二三十度,摸上去也是温暖的,这就导致一个很严重的后果啊——玻璃不起雾。 冬天在学校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当然是躲在暖呼呼的屋子里,在雾蒙蒙的玻璃上写字。 不过真要说写字那是小学时候才有的技能,幼儿园的时候嘛,乱涂乱画才是最正常的。 不过快乐都是过去式,现在他什么都不剩,这样的冬天实在是无甚好说道的,鹿正康目光忧郁地望向人头攒动的窗台,只觉得现在什么也不能叫他再欢乐起来了,他就是春芽新幼儿园最深沉迷人的小靓……“嗷——!!!” 张英轩一把雪塞进鹿正康的后衣领,看着自己的小伙伴就像被踹了一脚的野猫似的,四处乱跳,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起来。 鹿正康哆嗦着把雪从上衫下摆抖出来,然后瞪了张英轩一样,随即又坐回椅子上,侧着头望向窗台。 我很忧郁:看看那些庸俗的小笨蛋们,他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是丢人,不就是雪景吗?且不说南方的雪声势都虚,哪怕北国的雪景,其实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真要赏雪便去诗词里赏,不论古人今人,总少不了论雪的,让我想想,“墙角一支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等等,这是咏梅的,呃,再想想,“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对了,这个是说雪的……“嗷——!!!” 仇琼珠一捧雪捅进小伙伴的后衣领,看着他像火烧屁股的毛耗子一样乱窜,不厚道地嘿嘿大笑起来。 鹿正康怒视二人,“能不能想我一样稳重一点?” 张英轩沉思,“我错了,我道歉。”说完,深深鞠躬。 鹿正康反倒慌了,“没啥,没啥,爱卿平身!” 仇琼珠也沉思,“我知道了,你是想说你变胖了,所以很难过。” 张英轩:原来如此! 鹿正康大怒,“谁胖了?我这都是肌肉好伐!” 苏湘离凑过来,“你们在讨论什么啊?” “没什么没什么。”鹿正康摆手。 张英轩:“坏坏说他胖了。” 仇琼珠:“嗯呐。胖了。” 苏湘离用可疑的审慎目光上下打量鹿正康同学,像她这样眼尖的小姑娘很容易给人以刀子一样的冷感,鹿正康感觉后背雪痕化开了,湿哒哒,冷冰冰,衣服贴合脊背黏糊糊的,很不舒适。 “苏苏同学……” “哦!”她惊呼起来,走到鹿正康身侧,两只小白手掐住他的大臂,“果然是胖了!” “这叫肌肉。” “那为什么软乎乎的。” 鹿正康:(* ̄︿ ̄)“这叫富有弹性,这样的肌肉是最好的……”接下来又是一同什么人体构造学,生理学之类难懂的话,小伙伴们哄笑起来,班级内外充满快活的气氛。 仇琼珠举手。 “这位同学请发言。” “寒假快到咯。” “哦对哦!”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都从浑浑噩噩的状态脱离出来。 寒假,嗯,人生中第一个寒假,学期与学期之间可悲又珍贵的轮休时光,是可以赖在家的简单生活。 最舒服的是,幼儿园没有寒暑假作业。 不过对现在的小孩儿来说,放假不放假,也就是在家学习和在校学习的区别。 学校有打烊的,网课从不打烊,甚至有些网络学习平台的口号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学就是一整年。超大课程资料库,让您每天都能学到新东西。” 什么魔鬼口号啊! 苏湘离:“你们放假打算去哪儿玩呐?” 张英轩:“某个欧洲国家吧。” 仇琼珠:“不知道耶,可能是去南边。暖和一下。” 鹿正康:“呃,我得问问我妈。” …… 放学后,鹿正康一封邮件发给孙慧女士,本想着不出意外的话是能宅在家过年的,没想到妈妈回了一句“去太爷爷家。” 太爷爷? /53/53460/12779471.html 第四百〇九章 你太爷爷是个零零后,属龙 鹿正康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个太爷爷。 他从没有出现在任何一次投影聚会上,从没有人提起,也从没有半张影像留下,他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出现在鹿正康的族谱上,就像是一个意外,就像大扫除时从沙发底下翻出来的一两枚钢镚儿,让人知道其确实是存在过这世上的,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值得惊讶的地方。 今天是寒假第一天,可母上孙慧大人明显没有怜惜乖儿子的意思,火速收拾了行装,在十一点前踏上胶囊列车。 午饭是在列车里吃的,鹿正康不知道江浙市竟然这样大,连子弹一样的胶囊列车都开了将近四个小时才到,而此时,母子二人离太爷爷的住处依旧很远。他们在下午三点抵达火车站,然后晚饭也是在动车上吃的,下车时侯,是七点半,天黑透透的了。 站在出站口往南边望,稀疏的惨白云层后掩映着一轮黄澄澄的满月,没有城市光污染的大片平原上空的星辰繁多。积雪的世界泛着碎银的浮彩,被阴沉苦辣的夜色笼盖,压抑得能仿佛把人溺死,但又无比安闲,藏匿着无数细微悄咪的故事。 是农村啊。 鹿正康多久没有见到农田了,现代的机械农场依旧不能磨灭自然的活气,在动辄数百公顷的稻谷地里,只有几处果蔬大棚的灯光在遥不可及处冷泠泠地波漾,也似乎被地平线是的星辰化为一体,在视野占据南方和东面的大部分,朝这两面望去,那是城市里的死寂孤岛。而鹿正康站在城乡的分界线上,一面是文明的结晶,一面是时间凝滞的荒漠。 据说,现在的农村地广人稀,平均二百平方公里才有三个人。 他们是自然最后的守望者。 今天是2082年1月15日,腊月十七,星期四。鹿正康踏上了这片根植人类血脉的田野。 娘俩在火车站附近的酒店住了一晚,价钱不便宜,毕竟这里也算半个景区。 第二天清早,吃过一顿清爽热乎的早饭,孙慧去租了一辆皮卡,又选购了几件恰到好处的礼品,载着儿子往太爷家开。 夜晚看到的景象与白天又有很大区别了,黑天时候只觉得农村是一片平直的荒漠,没有建筑的高低起伏尤为叫城市人不适,但到天光大亮的时候再看,却能望见无垠的土地,秋收已过,大地冬眠,灰黑的土地上蒙着奶白色的气雾,隐约可见远处的一些模糊的平房,那是温室大棚。 皮卡在国道上奔驰,鹿正康摇下车窗,站在座位上,扒着窗沿探出身子,感受冷冰冰的气流吹拂在脸颊上,从衣领渗进来,有别具一格的体验。 “把窗户关了,冻死了,要感冒的。” 鹿正康很想大喊一句“我不怕。”但母亲的死亡凝视已经在他背后化作钢刀,戳得他脊背发麻,“马上关。” 冬天其实挺无趣的,月前的积雪半化未化的,在地上像是一层薄薄的霜,遮不住铁黑的土壤,没有除干净的枯黄秸秆还在挺立着,大地像一条赖皮斑点狗一样丑。不过遥遥地能看到载货的火车如长龙般蜿蜒在平野上,给这个冬天增了几分活趣。 鹿正康发现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当机械与工业沁入每个人的审美习惯里时,大家会把一切会动的东西当作是某种生物,包括交通工具、智械、自动玩具、无人机,乃至投影屏幕等等似是而非的静物。所有人都习惯了被活跃的人造物体包围,真正看到自然生物时反倒不适应,只觉得是某种长相惊奇的怪物,这里是不包括宠物的,不过对不养宠物的人,哪怕猫猫狗狗也是很危险的未知生命体。 说不上悲哀,也谈不上进化,就是很自然的现象。 鹿正康有些腻了看风景,于是缩在座位上划手机。 小伙伴们发来邮件,他们已经准备旅游了。 7:44“苏湘离:去美联邦的迪士尼玩。” 7:44回复“鹿正康:goodforyou.(挺好。)” 7:55“张英轩:这次是挪威,到时候拍照片给你:)” 7:55回复“鹿正康:哦→_→” 8:14“仇琼珠:澳洲,悉尼。” 8:14回复“鹿正康:嗯嗯[敷衍.jpg]” 哦我的老母亲,看看这帮小屁孩的假期安排,简直就像是教科书一样的标准,是什么书呢?啊,是这个《一百个世界上不得不去的地方》,真是叫人惊喜……个屁啊! 虽然我不羡慕你们出国旅游,但我很是为自己那张舒适柔软的小床感到难过,没有我在的日子里,它一定会想我的吧? 我应该在床里,不该在地里。 为什么大冬天的我不能宅在家舒舒服服看剧呢?这就是悲哀的人生吗?社会真是一个大染缸,把我五颜六色的童年染地乌漆嘛黑。 嘀咕着嘀咕着,鹿正康就睡着了。 等他再次醒来,皮卡熄火,母亲孙慧正在车外,她穿着红色的轻薄羽绒服,宛如一片枫叶,而今正在微微摇曳,鹿正康透过车窗还能看到一个老头。 一个很健硕,虽然矮小,但板正的老头。 在遍布老年斑的枯黄多褶的皮肤上,嵌着耷拉的五官,尤其叫人瞩目的是他左耳上长了个附耳,生了冻疮,在流脓。老头嘴角是下撇的,直觉就给人以刻薄顽固的印象,可他的眼睛是锃锃亮,比屋檐下的冰溜子还硬实冷厉,叫人不敢说他的坏话,或许只敢在背后诅咒…… 老头把头扭过来,盯住了车里的小崽子。 就在这样的一天,今天是2082年1月16日,在一片树林里,马路旁,鹿正康见到了自己的太爷爷。 一个传说中的零零后。 鹿正康本来还心想着,自己是九零后,比自家太爷爷辈分大,可真见了本人,他却有些说不出话,吓得呆了。 八十二岁的鹿雪锋,比雪更冷,比刀更利。像一块被时代抛弃的礁石,说他没有棱角,却分明能把人撞碎。 孙慧小心地打开车门,并不是说要对鹿正康温柔,恰恰是晚辈在长辈面前的谨小慎微。 “康康啊,这是你太爷爷,快叫一声。” 鹿正康: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太爷爷好。” 死老头没说话,他左耳的冻疮流出黄脓顺着脖颈一路流淌,鹿正康大大方方地从车里钻出来,站在孙慧身旁,牵着母亲的手,仰望着身高一米七,气势三里一的鹿雪锋。 鹿正康能感觉到母亲的手是凉冰冰的,一到冬天,她的手就是凉冰冰的,可现在她掌心有些汗,就像青蛙的粘液,很让人不适。 鹿雪锋咧嘴,对孙慧点点头,“吃饭?” “好,爷爷你坐着,我去做菜。” 现在,轮到鹿正康与鹿雪锋大眼瞪小眼了。 /53/53460/12779473.html 第四百一十章 太爷爷的家是个老套的家 鹿正康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在这个名为幸福农区的乡下地方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以为这就是一次简单的拜访活动。年轻的后辈子孙出于孝心来看望孤苦的空巢老人,让他们能在凄冷的暮年生活体验到一丝半点的亲情温暖等等,一般这样的场景都会是很感人的,老头老太会展现出余烬般红炽的热情,往往能把小孩儿烫得吱哇大叫,浑身发胖。 孙慧做了一餐午饭,很丰盛,四菜一汤,但具体有多丰盛也说不上,太爷爷家没有家居机器人,母亲的手艺也只能说是家庭主妇基准线附近的水平。 所谓丰盛其实不过是原材料多而已,农户人家,吃什么都是地里摘的,虽说现在新农区里的粮食理论上都是公家的,但老话说:“磨坊里还能饿死驴?”以老头的食量,一年到头吃掉的也不如一次轻微的虫害减产来的多。况且农产市场就在附近的镇上,价格便宜到让人茫然。 四道菜,西红柿炒蛋这样的经典是必然得有的,芝士土豆炖牛腩当然是冬日佳品,糖醋排骨也相当不错,再有粉条炖白菜。配一碗万年青鸡蛋汤,作为午餐已经是有些过分豪华,乃至完全是有浪费的嫌疑——吃不完留着晚上吃也是不错的。 鹿正康心想着这次来或许得待上几天,不知今晚母亲会做什么好菜呢? 饭桌上气氛低迷,孙慧努力为鹿雪锋夹菜,死老头一句话没说,闷头扒饭,气势惊人,看得鹿正康热血沸腾,心里高叫道要干他个七八碗米饭……当然是不可能的,孙慧给他的定额是两碗,多吃一口都是妄想。 “爷爷,您慢点吃,别噎着。” 鹿正康夹了一块土豆,放在嘴边轻轻吹气,看着米脂色的熔融奶酪缓缓滴落,拉出细长的丝线,顿时有些急不可耐。他把目光转向母亲,看得出她很关心鹿雪锋,这是一位社信三级的优秀公民应有的素质。 所以,既然子女条件好,又有孝心,为什么不把老头接到城里住呢? 想不通就不想吧。 来到世纪末五年了,鹿正康也是第一次见到吃相比自己还难看的家伙,还是自家太爷爷,老头本来就是个臭脸色,张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缺口斑斑的黄牙时更加算得上丑恶,看着就像是吃小孩儿的魔教妖人。 而且他咀嚼的动作相当有特点,常常是用左边臼齿研磨,咀嚼肌绷紧后会把腮帮子上松弛的皮肤撑开,就像在嘴里塞了一个小耗子,或者是小石子,一鼓一鼓的,那些灰黑的老年斑也是起起伏伏,就像发霉的黄面馍馍似的。 他的视线不常移动,夹菜的时候盯着筷子头,吃菜的时候盯着手里饭碗,脊背虽然并不挺直,可那股子严肃到不近人情的板正却能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可能老鹿家爱装蒜的臭毛病就是从这老小子身上遗传来的。 就因为鹿雪锋不说话,所以餐桌氛围特别僵,鹿正康暗自观察着母亲的脸色,她似乎笑得有些勉强了。 饭后,孙媳妇乖乖去洗碗,鹿正康在客厅的木质沙发上坐着,打量屋里的陈设。 老人家的屋子肯定是复古的,至少鹿正康从没见过那个大爷大妈会把家里弄得时尚新潮的,这并不是说他们就一定是顽固不化的,而是对信息接受能力衰退导致审美的落后,以及对潮流的理解偏差。 叫老一辈来研究装修,那结果必然是惨烈的,很可能会走向后现代乡村复古迷幻电子风,或者用人话说就是:狗屁不如。 什么马桶旁边的洗手液啦,什么电视机前的小吊灯啦,什么日出东方墙纸啦,什么人形衣柜贴纸啦,什么印象派马赛克瓷砖啦……诸如此类,让人看了能把天灵盖都吓飞起来。 不过鹿雪锋的家居尚算可以,老气,但却是世纪初的那种老派头。 就室内装修而言,这毕竟也是一种风潮,对年代感有强烈的反馈效果,让人能一眼就看出其设计所在的社会背景。 鹿正康还记得二十世纪末的室内装修风格,绿色水漆墙皮,电器上盖着红色的网罩,办公桌上会压一块玻璃,夹着许多相片,桌角放一个笨重的半导体收音机。 而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欧式家居大行其道,中西合璧的滥觞最早是能追溯到清末民初,以鹿正康的眼光看,中国的装修设计师学了那么多年西式风格,依旧没有学来精髓,造出来的屋子总有驴唇不对马嘴的别扭。 等到三十年代的第四年,轻奢、极简、自然的装修理念陡然迎来一次爆发,彼时的中产阶级都开始追求北欧风格的室内装扮。说起来,这与当时全息投影技术的兴起分不开关系,毕竟留出足够的空间才方便得到沉浸式的体验,因此装饰物这类占地方的玩意儿就被省略了,而为了保证投影的色感正常,墙壁、地板和天花板的涂漆也得尽量朴素,以黑白为佳。 四十年代的装修潮流被称为未来极简,在三十年代的基础上,随着智械进入千家万户,于是科技感和设计感就尤为受人追捧了,为了给逻辑思维能力还不强的智械提供学习成长的区域,家里每一件物品都有专门存放的地方。彼时一个好的设计方案价值过亿,就是因为能省出大量重复找东西的时间。 五十年代是平平无奇的十年,到了六十年代中期,国家在太空的戴森云工程初步完成,能源极大丰富起来,所以大量极度耗能的产品就横空出世,当时的室内装修那叫一个百花齐放,万马奔腾,甚至有浮空屋这样童话般的奇迹建筑,虽然其下场是被认定为违章建筑而强行拆除,但足见当时人们的疯狂。 七十年代是赛博朋克的,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独特风格,必然鹿正康所在的江浙市财大气粗,因此给每个高楼都铺上投影玻璃幕墙,白日里看这是一座“镜湖般的美丽城市”,到了晚上更是如“反射月光的钻石”,更不必说逢年过节全城大幕投屏,在太空上都能看到。 太爷爷的家就是三十年代的,但毕竟农区的房屋面积有限,所以极简有了,轻奢却是看不到。 挺真实的。 /53/53460/12779475.html 第四百一十一章 原来竟是个托管班 鹿正康在客厅东墙的木躺椅上坐好,厨房在北面,母亲在摆弄洗碗机,但这个机器早已失修,运转极为不便,孙慧用巴掌伺候了机器一顿,它彻底罢工。无奈,只能手洗。 成年人都是生活在经验里的,用洗洁精和水槽洗碗明显超出孙慧同志的知识范围,于是她很笨拙起来,平日里干练简洁的模样不复,鹿正康扭头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特别有趣。 鹿雪锋出门了一趟,大概十几分钟,水门汀的院子,在这儿叫晒场,早两月来,能看到地上晒满黄澄澄的稻谷,现在还有几个竹条笸箩里晒着干货,笋干、鱼片、黄花菜,阳台天花板上还吊着一筐晒足的黄豆。 老头在院子里左右转了一圈,仰头望望天,再翻翻干菜,他在院子里朝客厅张望,终究没有选择再进来,于是他去院子东南角的杂物间取了一个尼龙箩筐,捏了一把剪刀便出了大门。 孙慧把饭碗洗好,剩菜装进保鲜袋里,放入冰箱冷藏。 她回到客厅,看到儿子又在漫不经心地划手机,冬天的日光很炫目,穿过窄门,在大理石瓷砖上晕开,鹿正康躲在反光不能企及的地方,半拉肩膀被照亮,两腿单盘在椅面上,身子倾斜,看着像只猫儿。 “儿子,跟你说个事儿。” 鹿正康心里咯噔一下,爹娘何时会用这样商量的语气说话?当然是要坑孩子的时候。 “不听不听……” 孙慧大怒,用她沾着餐盘油脂的手去拉扯鹿正康的小脸蛋。“不听也得听!” “嗷——!!”鹿正康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孙慧心疼地松开手来,急忙揉了揉儿子的脸,“不疼不疼哦,乖康康啊。” 鹿正康被母亲的目光击碎成一滩颓废的轮胎皮,流淌到椅子上,没有一点动静了。 “我和你爸爸最近都要忙的,正好让你和你太爷爷过几天,你要在这里住两周,好不好?” 鹿正康扯了扯嘴角,亲戚托管,童年一大悲哀之处。 “好。我可喜欢太爷爷啦……” 孙慧笑得很勉强,把儿子抱在怀里,她转身坐在躺椅上,眼角突然被大理石瓷砖上的反光炫了一下,她不禁侧身仰躺,姿势与鹿正康先前的区别不大。 鹿正康在感受母亲的胸膛,一个成年女人的胸膛,他知道自己曾趴在母亲的怀里接受哺乳,以崇敬的心理,他感到肚脐在微微发痒,曾经这里是有一条脐带的,联通母亲的胎盘。 母亲的血乳在孩子的体腔里涌动,就像温暖的水床,鹿正康现在知晓得清清楚楚了,他与这个名为孙慧的雌性人类有不可分离的关系,脐带虽然断了,但他这样一枚纸鸢的线头永远在母亲手里。 潜藏记忆深处的恐惧慢慢远去,鹿正康仿佛从水底升上水面,终于可以大口呼吸。 “妈妈你什么时候走?”他黏糊糊地问道。 “再陪你一小会儿。”孙慧把手从儿子背后绕上来,按住自己的双眼,她本来是很得意自己的这个方案的,但现在反倒很不确定,尤其是见到鹿雪锋后,这样一个社信一级的粗野老者,真的不会对孩子造成不良影响吗?可孩子的孝心得从小培养,不如带他去大伯家?那也太远了。 之所以鹿正康从没有听说过鹿雪锋,一来是他自己孤僻,二来,他不被允许使用互联网,他在虚拟世界的权益极小,除了使唤那些农用智械外,就只有网络支付这一项是常用的了,具体被限制了哪些,那涉及到一套很复杂的算法,他自己也不清楚。 社信一级,其实就是站在社会边缘了。他甚至不能拥有自己的私人智械。出于这点考虑,这次来,孙慧没有把老弟一起带着。 孙慧只见过鹿雪锋几面,在大伯鹿廷初与丈夫鹿建德的口中,他是一个敢爱敢恨,真性直率的男人,除了老嘴儿抹了蜜似的,他几乎是无有缺点的,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没能考过社信二级资格证。 就像许多老一辈那样,鹿雪锋是被时代抛弃的边缘人。 孙慧凑在鹿正康耳边,轻轻嘱咐些生活经验,叫他要有礼貌,举止间不能对太爷爷不尊重,但若是觉得受委屈,也第一时间就发邮件来。接下来就是叠被、刷碗这样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也一一叮咛。 天边一朵浓云遮了太阳,鹿雪锋背着筐回来了,就像是魔王出场的背景效果似的,他站在客厅门口时,室内暗了下去。 孙慧连忙把儿子放在地上,站起来走到老头身边,要帮忙去卸下他的背篓。 鹿雪锋摆摆手,自己稍稍扭动了一下,背篓就滑落下来,眼看要坠地,又被他勾手指一拉,缓了一缓,稳稳当当落在地板上。 鹿正康走到筐边,探头朝里望去,居然是一筐蘑菇,金针菇、杏鲍菇、香菇、冬菇、口蘑等等,想必是去繁殖大棚里摘的。 现代的机械农村有技术模拟自然环境,反季节蔬菜已经是司空见惯,乃至作为一个被大众恐慌的名词慢慢淡化,现代人的菜篮子一年四季都是齐全的,从未有那样菜蔬果品断货的说法。 老头笑了笑,很不自然,乃至颇为吓人,“晚上给这小皮崽子吃菌菇火锅。” 鹿正康的直觉告诉他,鹿雪锋不太喜欢他们娘俩,或许是出于某种隔阂感?都说隔代亲,这老头却像个冰坨子,只展露出不多不少的客套。 “爷爷,这小子就劳您费心,那我先走了。” 鹿雪锋点点头,“行,你去吧。” 孙慧最后一次蹲下,搂了搂儿子,在他耳边倾诉一句,“妈妈走了,你在这儿好好的,别想家。” 鹿正康乖乖地回答说好。 孙慧走了,在皮卡上,收到丈夫的邮件,“儿子安排好了?” 她一时间竟然悲苦交加,把车停在路边,打电话把鹿建德臭骂一顿,随即泣不成声。 这边,鹿雪锋咳嗽一声,对鹿正康说,“来,带你看看卧室。” 鹿正康眯着眼,“好啊好啊。” 天还是阴沉沉的,难道今夜是有雪吗? /53/53460/12779478.html 第四百一十二章 系统认可的空想家 太爷爷的小屋……不对,大屋,有四层,地上两层加一个阁楼,地下还有一层窖藏间。 鹿正康同学的卧室被安排在二楼。这个楼层走廊在中间,南北朝向,东面是主卧,西面两间客卧,但被用来囤积杂物,鹿雪锋收拾了一个小时零三分钟才捯饬出像模像样的房间,要知道刚进去的时候,鹿正康甚至看到墙角有一堆肥滚溜圆的大老鼠,在漆黑的房间里,绿油油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祖孙俩,完全不怕人。 收拾完卧室后,鹿雪锋把老鼠尸体连同厚厚的积灰一块埋到门口的泥地里。 鹿正康在老头忙忙碌碌的时候,注意到他脊背有纹彩刺青,汗涔涔白衫透肉,大片刺青就隐隐约约显出来了。 鹿雪锋回头冲他笑了笑,“小崽子,再等一会儿,我给你拿个床垫去。” 鹿正康呆呆的,有些懵逼,脑子里思绪万千。 这个太爷爷,是什么路数? 鹿雪锋从阁楼取来床垫,这是老式床垫,说不上少见,但也不是哪儿都能看到的。现在人在家睡觉用的垫子都是高级货,不仅温度可控,而且有按摩功能,还能凹出贴合人体曲线的软坑,让睡眠者仿佛置身云端。鹿雪锋手里这个,外皮是迷彩纹的,应该是旅行者睡垫,卷起来就是短短一捆,铺开来能睡一两个人。 这玩意儿在二十年前还挺流行的,当时人都有钱了,驴友便多起来。 二十平的客卧,拾掇拾掇,把破的墙纸补上,家具用湿抹布细细擦拭一趟,空调换气、除尘,一套下来,最后在柔光灯照射下,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屋子了。 鹿正康正式拎包入住。 今天是2082年1月16日,腊月十八,星期五。 鹿正康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被褥挺凉,好在不潮,应该是烘干过了,只要不潮,总能捂热的。房屋里有空调,但暖气打得不甚足,应该是空调也出了点问题,运作时嗡嗡响,叫人疑心是有一千只蜜蜂在耳边呜哇乱飞。 看看时间,已经快下午二点了,鹿正康打开邮箱,没有消息。 为啥鸭? 小伙伴们都忘了咱?哦,他们在旅游,可能现在是在行程中途,挺忙的吧。 可自己的爹娘嘞?他们也不安慰安慰咱!难不成是喝了忘崽牛奶了? 鹿正康想着想着就把自己逗笑了,反正是闲来无事,他取出vr设备,开始网课。 他报名的美术班,在网上用虚拟画板作画,这就需要用vr,也就是虚拟现实设备,一个头戴式眼镜,一对手柄。这种技术发展了大半个世纪了,但还是没有脱离窠臼。 使用vr,最担心的就是使用者所处环境限制,虽然现在的算法都加入了非欧几里德几何,能做到将大量虚拟空间压缩,让使用者能在相对狭小的环境里游览大片区域,但这也是治标不治本。 现在都说,vr突破口就在神经连接,直接把数字信号转化成神经信号给大脑,让人能在睡眠里享受沉浸式体验。 可惜的是,当初震惊世界的vr模拟舱骗局严重挫伤了大众信心,导致主攻这个领域的科技公司普遍投资不足,倒闭的倒闭,转型的转型,听说有几个都转投食品方向去了。 不过总有体量大的公司还在坚持,几乎每隔三五天就能听到某某实验室在vr领域有新突破,热度居高不下,或许哪天一觉睡醒,就发现模拟舱正式开售了。 鹿正康把轻薄的vr眼镜戴好,眼前出现一片清晨海滩,远处的海平线上有朦朦的白光,而天穹上是软件模拟的深空图景。著名的蟹状星云在东南方的天区游弋,银河高高悬挂,缤纷绚丽。 这里是他自己设置的操作界面,点开网课软件,开始新一天的学习。 学习真的好快乐……个屁啊。 鹿正康一遍遍划线打稿,然后删除重来。 要是我的系统是那种让人不学即会的傻瓜式操作该有多好?可惜啊,哪怕是用悟性点学习,也是得自己一遍遍苦练的。而且天赋也真的很重要,没有那个才情,练得再久也不会有什么花头。 唯一有一个好处是,悟性点练出来的技能是不会被身体遗忘的,也就是说,鹿正康学了现代搏击这个技能后,哪怕十年不练,动手时还是能一样利索——只要身体素质足够。套路不会忘,但身体机能还是会衰退的。 同理,他若是用悟性点学了一门语言,那就算几年不练,开口还是能说会道——只要嗓子没坏,舌头没断。 叮—— 鹿正康正漫不经心地画着线条,系统突然弹了一条消息出来,在vr里查看系统,给他一种俄罗斯套娃的错觉。 看看消息吧,没想到这年头最关心老子的竟然是一个破系统。 “您有一项新特长。” 哦吼,意外之喜啊。来让我看看最贴心的小系统能带来啥好东西…… 【胡思乱想(稀有)】:您时常会有一些与时代脱轨的想法,结合您异常的早慧,给人造成您是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空想家的印象。 效果:人格魅力小幅增加,非线性思维加强。 鹿正康:我他妈真谢谢你啊! 小鹿同学气得手都抖了,好好的曲线猛地就被他画成毕加索抽象画,他气得把虚拟画板远远撇进海里。你一个小破系统,谁给你的坏习惯,怎么评语都是阴阳怪气的,难道躲在系统里的是那个传说中的茂名阴阳师? 网课软件警告:“请继续学习,您的行为将被系统记录。” 鹿正康沉默了一下,再点出一份画板。 学习是一件很高压的事情呢。 整个下午,鹿正康练了两个小时绘画基础,然后看了一个半小时科普剧。等到五点半的时候,太爷爷来敲门了。 鹿雪锋没有等鹿正康开门,只是说了一句吃饭,随后便下楼了。 鹿正康乖乖跑进客厅,却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餐桌上已经坐了一个胡子拉碴的高瘦年轻人,一头油乎乎的长发就像一顶猎鹿帽一样覆盖在头上,他端着饭碗,正用筷子在电磁锅里划拉,浓郁的菌菇香味冲到鹿正康的鼻子里,他发誓自己从没有见过这么讨厌的无礼之人。 哪有不等主人就自己开饭的客人呢? 那个年轻人扭头看到鹿正康,冲他笑了笑,有些腼腆的模样,与他大胆的举止完全不符,不过他一开口就暴露素质了,“小鬼来吃饭,咱们先吃,把你太爷爷饿死算咯。” /53/53460/12779479.html 第四百一十三章 解锁新人物 小孩在大人的餐桌上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首先是个话头,那个骚里骚气的男青年扭头就问鹿雪锋,“这是你老鹿家的种?” “嗯,还行吧?”死老头对自家重孙爱答不理,对这个油头怪却很亲近,虽然还是摆着臭脸,不过语气明显是温和的,没有那种祈使的意味,听得鹿正康心里泛酸。 油头怪吸溜着金针菇,在冬天吃一顿热腾腾的火锅是真的舒适,男青年自个儿调了蘸料,鹿正康瞥了一眼酱碟,居然是芝麻酱的,应该加了红曲腐乳,辣椒油,藤椒油,还有什么?似乎是耗油和海鲜汁? “吃菜!”男青年为鹿正康夹菜,他的筷子油乎乎的,还沾着两粒米,如果有选择,鹿正康是真的不想领情。 老头端出来两盆卤肉,猪羊牛都全,还有鸡腿鸭爪若干,满满当当,浓油赤酱,大铁盆子砸在桌面上梆梆响,鹿正康与卤肉们一起抖了三抖。 鹿雪锋转头去冰箱提了一打啤酒来,问男青年“够不够?” “够。” 老头扯了扯嘴角,竟然是笑了笑,靠,他怎么没对我这么笑过?! 鹿正康低头扒拉两口蘑菇,心想着我该在桌底,不该在座里,吃了饭就回卧室吧,今天的日常任务还没有完成,晚上还得背西语词汇,再有就做一些体育锻炼,最后是挖脑洞,睡觉,准备新一天的生活…… 想必明天也是平静又毫无波澜的一天吧。 鹿雪锋回到厨房,端出两盘小菜,放在鹿正康身前,一道是芝士土豆泥,还有一道笋干炖肉。 男青年乐呵呵地要把筷子伸过来夹菜,“今天吃这么好啊。小重孙来了就是不一样哦!” 鹿雪锋一把拍开男青年的贼爪子,“别跟小孩抢菜。”他扭过头俯视着鹿正康,小鹿同学一脸茫然,老头没说什么,轻轻摸了摸鹿正康的头。 小孩儿在大人的餐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是最受照顾的那一个。 男青年用筷子在卤肉盆里划拉,他这个习惯是真叫人皱眉,尤其是他的长袖,挺宽的,灰扑扑,晃悠晃悠,几乎要垂进盆子里,仿佛一把小扇,在卤肉上拍打,相信卤肉的心情也和旁观的小鹿同学一样痛苦。 鹿正康尝了尝太爷爷为他准备的菜,不得不说,比孙慧同志的手艺强了不少。看来多年的独居生活带给他练习厨艺的充足时间。 鹿雪锋让男青年喝啤酒,自己却捧出一锡壶黄酒,放在在灶上隔水加热了,现在闻着颇有一股粮食香气。鹿正康有些惊讶于那个锡壶,这肯定是个老物件,壶盖上的龙都糊成四脚蛇了,厚厚的氧化层仿佛铅块,给人一种这壶有毒的错觉。 男青年人挺俊的,但很无礼,面容不整,姿态猥琐,任何人都想不到,这样一个疑似社会边缘人士的家伙喝起酒来能有那种气魄。把瓶盖在椅面边缘一撬,呲一声,盖子飞落在地板上,他正坐侧头,举起酒瓶,喝前还摇了摇头,黑发甩动了两下,仿佛舞台上的厚厚幕布那样颤巍巍的。 一瓶酒,一口气,从头到尾,不紧不慢,也不曾漏出一滴。 喝完了,他把瓶子轻轻放在地上,整个人仿佛来了魂儿似的,眸子亮得能射出闪电来,他没说话,继续吃菜,动作愈发豪迈,从猥琐的状态脱离出来后,他身上的每个打扮都有股浪荡子的痞味。 这样的人,应该挺招小姑娘喜欢的。 鹿正康匆匆吃完定额的两碗饭,虽然没吃饱,但也没有接着吃,孙慧同志规定过,他也答应了,说不吃就是不吃,多吃一口都算…… 鹿正锋皱皱眉,“再吃两碗!” “妈妈说不能多吃。” “她要是找你我替你说。” “哦。” 谢谢太爷,太爷真好! 怀着崇敬的心情,鹿正康把鹿雪锋老同志做的两碗菜都刮得干干净净。 “好吃吗?” “太爷爷做的都好吃。” 鹿雪锋扯了扯嘴角,眼神开心,不过表情是皮笑肉不笑的。男青年倒是放荡地大笑起来,“小鬼头,马屁真熟练。来叫声哥哥。” 鹿正康没有搭理他,男青年琢磨了一下,夹了一根大鸡腿在鹿正康的碗里。 “谢谢叔叔,叔叔真好!” 鹿雪锋突然笑出声,老头笑起来就像水壶烧开似的,吱吱响,很有感染力,鹿正康也嘿嘿傻乐起来,只有男青年一脸悲愁,苦酒入喉心作痛! 一顿饭吃完,鹿正康真打算上楼,鹿雪锋突然把他拦住。 “你妈妈说,你喜欢画画的,明天你和这个郑哥哥一起练画,知道了吗?” 男青年撇嘴,“哎哎哎,这小鬼我不教。” 鹿正康:就算你乐意教,小爷还不乐意学呢! 鹿雪锋眼皮子耷拉着,三角眼里射出冷冰冰的光,把小郑同学盯得头皮发麻。 “嘿,老峰叔,我开玩笑的。” 老头没有搭话,回头叮嘱鹿正康好好休息,然后便催他上楼。 鹿正康在卧室关了门,然后爆裂的叫骂声就从楼下传来,地板好像都震动了一下,隔音效果再强的屋子也没能阻挡老头的喝声。 “娘——希匹!侬是教也得教,伐教也得教!老子小重孙就宝贝这么一个,你来了我家,就别想跑了!什么时候他妈给他带走了,侬个猢狲再想走!” “放心老峰叔,这孩子就交给我,肯定给你安排好!” 鹿正康偷笑,老头和这个姓郑的一看就是忘年交。就是没想到,鹿雪锋老同志一把年纪,脾气能这么火,也不怕把自个儿血管吼碎了。 “以后不准当着我囝囝的面说脏话,听到没有?!” “诶诶,放心放心,肯定得让孩子学好……” 鹿正康坐在书桌边背单词,楼下的叫骂声持续了很久,小郑被迫答应了许多要求,六点十三分的时候,他收到两封新邮件。 6:13“鹿建德:儿子,在太爷爷家要乖。” 6:13“孙慧:想家了就发邮件来,妈妈会来接你的。” 6:13统一回复“鹿正康:哦,太爷爷对我很好,不要想我(●’?’●)” 返程的动车上,孙慧收好手机,望向窗外。 西面的云缺了一块,稀疏的光柱投落,城市的铁幕间,无人机群飞过,仿佛一群大雁。 /53/53460/12779481.html 第四百一十四章 大家都有故事 鹿正康发现自己的一枚乳牙要脱落了。是左侧的门牙,牙龈有些肿痛,应该是恒齿即将要长出来。 没什么可说的,毕竟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小烦恼,鹿正康只希望自己的新牙能齐整一些。 今天是来到太爷爷家的第二天,早起发现三位小伙伴各自都发来邮件,苏湘离已经到目的地,张英轩已经休息了一晚,而仇琼珠小朋友似乎遇到了一些小状况。 鹿雪锋为他准备的早餐是汤泡饭,就着昨天的剩菜也能吃得很满足。吃了饭,老头说有工作要忙,背着手施施然离开。 油头怪小郑老师在上午九点时又来造访,背着画板和一个登山包,很守信用的样子。 他一来,把东西放好了,直接去冰箱取一瓶啤酒灌进肚子里,喝了酒,他又是那个潇洒的痞子,招呼鹿正康跟他学画。 从削铅笔开始,小郑老师右手持笔,左手攥刀,细细削切,一脸缅怀,“当初我学画画的时候,一帮同学里个个爱偷懒,铅笔都交给我来削,那说明什么?” 鹿正康:“……”我怎么知道说明什么。 “哎,说明啊,我这个铅笔削得是最好,你看,亮亮的,尖尖的,笔头多润。” 鹿正康:“……”我看也就一般般。 小郑老师削了一根,就把美工刀递在鹿正康手里,“来,试试看,你现在上的网课里,那些笔都是软件给你准备的,其实不如自己削的,你多试试就明白了。” 鹿正康:“……”把刀交给小孩真的没问题吗? 油头怪又去冰箱取酒喝,鹿正康诅咒他必得啤酒肚。 整个上午,直到鹿雪锋回来,鹿正康削了数十支铅笔,老头一看自己重孙在玩小刀,劈手就夺了过来,“小孩子别玩这个,很危险的。” “郑老师叫我削铅笔。” “以后你的铅笔都让他给你削,昂。” 小郑老师举手,鹿雪锋没有搭理他,他现在蹬着一双胶鞋,高高的鞋帮上全是泥点,走起路来一步一印的,手里的菜篮子倒是干净清爽,里面的果蔬们也是珊珊可爱,老头摸出一个饱满的桃儿放在鹿正康手里,“去,到水龙头下面洗洗再吃。” 油头怪:“我也要吃桃子。” “你吃屁去。”鹿雪锋扭过头来,“小孩子别学我说脏话,昂。” “昂!”鹿正康点点头,捧着桃子晃悠悠进了厨房。 然后他就发现洗手池太高,他够不着。 鹿雪锋臭着脸絮絮叨叨地指责油头郑,各种脏水往他身上泼,什么消极怠工啦,什么用心险恶啦、什么好吃懒做啦等等,这就是来一团白棉花都得被染成煤球了,小郑同志只是默默去冰箱又取了一片啤酒吹干。 喝到一半,油头怪往厨房里张望一眼,一口气从尾椎骨冲上来,把嘴里的酒全喷了出来。 鹿雪锋嫌弃道:“现在没本事了昂,喝酒都能喷咯。” “你你你看你重孙子!”油头怪撇下瓶子往厨房冲,老头搭眼一望,高高的洗手池上,一个小豆丁半蹲着,脚后跟都是悬空的。 小郑把鹿正康抱了下来,“吓煞人咯!” 鹿正康举起手里桃子,“叔叔吃桃。” 刚洗好的桃子水灵灵的,表面的细细绒毛被搓干净后,有一种仕女卸衣的美态,小郑同志嗅了嗅,水果的香气仿佛酷暑里的冰窖,透彻入骨。 老头把鹿正康手里桃子塞进小郑手里,再把小孩儿接过来,鹿雪锋的筋骨绷得紧紧的,箍得小鹿同学脊背发痛。 “给太爷说说,你咋上去的?” “爬上去的。”其实是跳上去的。 鹿雪锋挑挑眉,把鹿正康放到地上,“以后不准了。” “哦。”知错就认,屡教不改。 老太爷笑了笑,拍拍鹿正康的小脑瓜子,不成想这一拍就把鹿正康门牙拍出来了。 “噗——”小郑同志今天第二次喷饭,桃子碎渣冲进鼻腔,差点没把他呛死,“老头你他妈的下手够狠啊!” 鹿雪锋一脸惊骇:“神他妈老子下手狠,小鬼头,你没事吧?” 鹿正康拾起自己的乳牙,小小一枚,噫,怎么早不掉晚不掉的,难道真是被死老头一巴掌打断的? “没事没事。”鹿正康捂着嘴,说话有些漏风了。 鹿雪锋笑了笑,“掉的是哪一枚?上牙还是下牙?” “门牙。” “上牙啊,行,走,太爷带你去把牙扔了。” 小郑同志举手。 “有屁快放。” “都啥年代了还整迷信啊,不就是下牙扔屋顶,上牙扔床底嘛!”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把嘴给老子闭倒!” 鹿正康一脸无奈,这个太爷爷,老嘴真是芬芳,估计他社信等级低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举止粗鲁是会被扣分的。 安葬好自己今生的第一枚旧牙后,鹿正康突然很有既视感,前世换牙也会有这样的经历呢,当时他的父亲告诉他,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过了就是过了,不会回来了。就像一瓶水,开了盖就得喝完,一个罐头,一包抽纸,事情发生与不发生,是两个状态。 鹿正康心想,假如说自己没有前生记忆,那么今天的确是他第一次换牙,但既然他还记得以前的经历,那这就不是第一次了。 可前世真的能算作过往吗?我存在的痕迹已然消湮于历史中,一个不存在于过去的人出现在未来,如何断定其究竟属于哪方时空呢?太阳系在宇宙中的移动速度是两百多千米每秒,所以我曾经生活过的空间位置已经是广漠深空…… 是思考决定了人的存在,还是存在决定了人的思考? 他想着想着,又开始走神。 鹿雪锋看着呆呆的重孙,暗自忖度:这孩子以后莫不是能当个思想家? …… 鹿正康发现了小郑的大秘密。 他的右手半个手掌是仿生机械构造。 通过植入脊椎的芯片控制机械臂仿生神经网络,可以做到让假手如真手一样灵活,但限于机械传动结构的精细度不足,因此有些操作是做不到的。 小郑的右手除了拇指外都是机械假肢,平时包着人造皮,外表上看不出区别,但这玩意儿隔一段时间还得上润滑油,鹿正康就看到小郑背着他把指头一个个卸下来,然后单手操作着调试好。 从假肢的截面能看到许多老化的金属部件,还沾着灰浊色的诡异液体,不知是机油还是人体排异的分泌物。 小郑喜欢喝酒,喝得醺醺然了就能忘了疼,只喝啤酒,因为他答应过别人不要把自己灌得烂醉。 /53/53460/12779483.html 第四百一十五章 就像是大炮打蚊子 原来大家都有故事。鹿正康闲着没事就像打听小郑老师的过去,不过油头怪展现出守口如瓶的一面,或许就像他说的,小孩子别打听那些有的没的。 现在鹿正康一天上两节美术课,这就算占了任务栏两个空位了,再有西语学习、体育锻炼也是每日必备,留出来只有一个空去尝试新事物。 今天是2082年1月25日,腊月廿七,星期日,除夕将近。 头几天,鹿正康的爹娘每天五封邮件嘘寒问暖,过一段时间后,一天两封邮件例行公事,直到今天早上,鹿正康终于绝望地认识到一个事实:自己被父母忘了。 果真是喝了忘崽牛奶吗? 反倒是小伙伴们每天雷打不动地发旅游图片来,吃喝玩乐,快乐无边。 果然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吗? 谢谢各位老铁百忙之中不忘发视频敷衍我。 昨晚泡脚的时候,鹿雪锋说要带他去捉麻雀。 前天又下了一场雪,鹿正康其实更想窝在家吃火锅,或者要诗意些的话,去东南面一个宽阔的水产养殖湖里泛舟,小炭炉子烤个肉,烤个鱼之类的,再温一壶老酒…… 若再有一两个知心的好友能一同饮乐,畅谈人生二三事,唉,这样的日子该如何好,想必是无忧无虑的,冬天的暖阳会洒在湖面上,如镜鉴回光,四野平阔,微风拂袖,白雪如银砌玉刻,遍人间只一芥孤舟,舟上炉火似星粉,你我主客如镜里霜花,炊烟袅袅然高飞四五里,远方传来雀鸣。 这是大人独享的乐趣,不要说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苦闷的,不,苦闷是永远的,在苦闷里找寻欢乐才是真实的。 小孩儿确实只适合玩玩小游戏,跟着太爷爷布置陷阱捉麻雀,鹿正康本以为是那种拿棍棍儿支个箩筐,筐底下撒些玉米粒这样的简单操作,结果他低估了太爷爷的实力。 这糟老头子说的打麻雀是用机器打,他自个儿改装了农用智械,又托一老哥们改装了操作系统,整出来一个杀伤力巨大的自瞄射钉枪机,别说是猎麻雀了,放战场上都能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了! 鹿正康心里直哆嗦,他回想起鹿雪锋背后的纹身,话说他身为社信一级的边缘人士,为何能有这样丰富的知识储备?还是说,他是因为犯了事儿所以被限制了考核资格? 鹿雪锋把射钉机放在破旧的农用皮卡上,招呼鹿正康上车。 “太爷爷,你为什么没考出社信二级证呢?” “脏话说太多,不让过。文化课也不行,分数缺了点儿。” 鹿正康挠头,社信二级其实就是大众普遍水平,现在只要是本科学历毕业就有资格拿到,只要电子档案上没有违信记录就行,很简单,但比起一级是一个巨大的跨越。 说难听的,社信一级就是新时代的底层,连养老金都拿不着,各种社会福利也很缺,活着不成问题,吃饱穿暖无虞,可也就是这样了,匆匆百年一过,连个人身份都会被注销,到了彼时,与一抔黄土别无二致。 有什么能证明他们真正活过呢? 什么也没有。 鹿正康不想太爷爷也落到这般境地。 “太爷爷,你去把证考出来好不好?” “再说,再说。” 皮卡发动,无话可说。鹿正康坐在副驾驶,扭头盯着鹿雪锋。 老头眼角的皱皮耷拉着,从侧面看,他很无精打采。只有与他对视的人才能意识到鹿雪锋是多坚硬的一个人。 说实话,鹿正康到现在都不觉得太爷爷是真心喜欢他这个重孙。 给鹿正康夹菜的时候像客套,给鹿正康准备洗漱用品时也像客套,一切都在客套,他为了鹿正康取水方便,另在晒场接了一个水龙头,热水壶也永远是满的。 他的一切亲近形为都不那么热切,因为不论他做什么,不论表情如何舒展,他的眼神总是直挺挺像长枪,寒光熠熠。 这样的人,假如年轻时候真是混江湖的,一定会是个牌面的大哥吧? 鹿雪锋被小孩儿的目光盯得有些不适,仿佛脸上有小虫来回爬。他咳嗽两声,扭动了一下,从座位旁的储物柜里摸出几袋小零食给鹿正康,“饿不饿?” 鹿正康沉默了大概半秒,他也是意识到自己人微言轻,小屁孩的话哪会有大人认真对待的? 他接过零食,大嚼起来,没头没脑,没有烦恼。 看着射钉机枪突突突地就把麻雀打下来,鹿正康尽力想表现地快乐些,但他失败了。 杀麻雀也不是为了吃,杀来作甚,体验杀生的快乐吗? 对鹿雪锋来说,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鸟雀在田地里泛滥成灾,造成的减产还是很明显的。 现在的农业管理中针对动物的处理是专门的一门学科,有的学派称要在农区建立完整生态链,还有的学派称要彻底抹去动物这一影响因素。 老头没想那么多,他就是看卫星图的时候发现这片有鸟灾了,一直拖到今天才来处理。 他不能接受减产,他所辖的农区产量不达标的话,是要吃处分的。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工作就是工作,对他来说,为工作而杀生是完全正常的,而且追求效率也是完全正确的。 他把机器放好,再带着鹿正康往回开了一段路,启动机器,他们就坐在车里看着天上鸟群下起大雨。 其实是有美感的,不能因为同理心而去否定那种暴力美学。 鹿正康感到更多的不是怜悯,他只是很失望。他想看的其实就是那种拿根棍棍儿支起箩筐,棍子上栓一根长长的细线,攥在手里躲在角落,等麻雀啄米的时候一拉绳子,麻雀在筐里挣扎,把筐子顶得乱动……就这么简单。 “开心吗?” “嗯。” 鹿雪锋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于是又问,“晚上想吃啥?” “都行。” “不高兴了?” 鹿正康抬头与太爷爷四目相对,老头的眼神依旧是冷冰冰的,哪怕语气很关怀,这样的反差叫他感到有些脊背发寒。 “没有不高兴,就是无聊了。” “那咱们回家,明天带你去钓鱼啊?” “明天妈妈说要来。” 皮卡里彻底寂静下来。 鹿雪锋无所适从地摸着方向盘,半晌才说出一个,“哦。” “我们一起过除夕,好不好?” 老头望向车头前面的方向,透过积灰的挡风玻璃,他能看见鸟雀还在落下,射钉枪机的响动就像敲梆子,乒乒乓乓,他这时候意识到,这样的场景好像是不适合给小孩儿看的。 终究是迟钝了。 “好,一起过个年,叫你爸爸也来。” /53/53460/12779486.html 第四百一十六章 老话说,正月剃头死舅舅 【任务:打麻雀(完成)】 行动力增加20 【醍醐灌顶】 行动力增加50 鹿正康挑眉,这用机器屠杀小动物给的行动力居然相当高,他全程旁观,可这样也算完成,难道说他被认定是帮凶了? 或许吧。 好像有个人曾说过,当惨剧发生的时候,没有谁是真正无辜的。即使是他这样的旁观者。 话说杀小动物也是惨剧吗?或许有人是不认可的,世上人总是冷漠者居多,鹿正康细细考量,若杀雀鸟者为恶是一,杀人者为恶是百,可杀百鸟之罪或不如杀一人。 同为百数,中间差的是什么才有如此质变? 恶行恶迹真的有一个临界点吗?能让此下之恶非恶,此上之恶不可轻饶。 又有说,勿以恶小而为之,鹿正康琢磨着,杀这些鸟雀有利稻谷生长,以方便农家管理。它们泛滥的繁殖,数量过多才招致祸患,人工调控取代自然的限制,这是不是以人心代天心呢? 既然这样的杀业是天意,因此也不算是恶咯? 鹿雪锋偷偷注视自己的重孙,小小孩童双目无神,但显然没有害怕的姿态,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人生哲理,我的乖乖,现在人从小都不一样,叫我这样的老头怎么跟上时代。 鹿正康前世还活着时,最懂时髦的就是零零后们,到现在也已经颓然衰朽。没有哪个人能一直跟住时代的,因为那需要太多时间和精力,每天都接受大量信息。通常只有学生有这个心思和兴趣。 有些无奈就是自己都无法察觉到差距,不论如何努力都只能活在过去里。 老头把鸟尸收集起来,装了两麻袋,与射钉枪机一块儿放在拖斗里,准备带回去焚烧处理。对付鸟灾的常规处理是用无人机喷洒药物,或驱逐,或灭绝,不过那样也是会减产,鹿雪峰选择走物理途径。 “累了吗?” 鹿正康摇摇头。现在是上午九点零三分,新的一天才刚开始,若现在就累了,岂不是有些空乏? “要不要看火车?” “好。” 农区的火车站很多,可以说车比人多。 因为要往外运送的粮食很多,一年四季,从无止息,只有高峰与淡季的区别。 皮卡开了半小时便在公路边停靠了,侧面五十步外就是一条铁轨,西边已经有一列绿皮火车跨查查地开过来,因为是阴天,所以望过去这车发黑,被薄雾裹着,等离得近了才能看见其本色。 鹿雪锋不自觉笑起来,鹿正康吃了一惊,平日里太爷爷笑的次数是平均两天一次,而油头怪说鹿正康没来前他可能一年到头都不会有好脸色。 不过太爷爷深居简出的,可能他也是爱笑之人,只不过他人极少看到而已,就像现在,鹿雪锋对着火车能笑得那么自然。 “太爷爷你很高兴吗?” 鹿雪锋眯着眼睛,依靠在车前引擎盖上,他把鹿正康抱起来,放在身旁,轻轻抚摸他的头颅,“头发长了,今天晚上我给你剃掉好不好?” 确实,再过几天就是正月了,正月剃头死舅舅来着…… 不对! “太爷爷你是不是看到火车很高兴啊?”请不要转移话题。 “嗯。”鹿雪锋回应平淡。 “……” 没有人和我说知心话呢。鹿正康微微低头,摆弄手机。 他给父母发了邮件,说太爷爷想让他们来这里过年。他们隔了一段时间才回,同意了。 再翻找一下小伙伴们的邮件,张英轩给他拍的是挪威的自然风光,冷色调的山海雾岚,给人一种置身异域仙境的错觉,在这个全球城市化的时代,挪威还保留了相当程度的原始景观,被誉为最值得一去的旅游国家。苏湘离发了好几张与迪士尼玩偶的合照,说实话,挺傻气的,不过苏小朋友笑得真心实意。而仇琼珠呢,她站在悉尼大剧院前,穿着黄色洋装,带着太阳帽,背后的天空晴朗得让人吃惊。 “累了吗?” “累了。” 鹿雪锋恋恋不舍,“咱们回吧。” 老头永远是决绝的,鹿正康曾这样以为,没什么证据证明他是决绝的,只是凭一种感觉,毕竟狠人总是很冷酷,酷哥总是不会回头看爆炸,哪怕后背衣服都被炸烂了也不会去捂一下屁股。 但现在有了,老头一路开车回去,火车从旁边经过,他没有扭一下头。 鹿正康心想,这可真酷,假如是他绝对做不到的,就像看到一位衣着时尚,妆容精致,气质奇妙的女孩迎面而来,他能控制自己的脸不动,但绝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转。 …… 回到家的时候,小郑已经准备好了午饭,而让鹿正康迷醉的是,就这样一个看起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男人,他的手艺居然是大厨级别的。 油头怪自称有一条好舌头,他说自己味蕾较常人更发达。 “小子,我看你很有天分,要不要和我学做菜?”小郑笑眯眯的。 鹿雪锋略略停下咀嚼,他只觉得这句话很耳熟,让人想吃口香糖了。 鹿正康:“不要。” 油头怪没有继续调侃,低头吃菜。本来就是说说的,他哪有工夫教人做菜呢?现在人又怎么可能需要自己学做菜呢?我说的话里那句梗,除了老一辈,还有几个人知道呢? 下午天晴了一会儿,鹿雪锋说要给鹿正康剃头,他在晒场放了一把椅子,又端了一盆温水,先给鹿正康洗了头,再拿电推子给他理发。 城里面很少看到人工理发了,就像当初电推子取代剃刀一样,智械也在取代理发师。 鹿正康还记得曾看过一篇文章,说的是老派理发师用各种剃刀理发的场景,通篇都有一种对抗时代的悲凉。 鹿正康闻到太爷爷手上有股淡淡的臭味,刚才他应该是去烧垃圾了,这股味道在给鹿正康洗了头后就消失不见。 晒场上的阳光很温暖,电推子嗡嗡声就像屋子里那个老旧的中央空调,鹿正康不敢拿蜜蜂之类的动物去作对比,因为他已经快记不得蜜蜂怎么叫了。 /53/53460/12779492.html 第四百一十七章 你太爷也曾是个业余的音乐发烧友 “太爷,手机给我玩一会儿呗。” 鹿正康挠着头,今天手机使用时间到期了,而离睡觉还有两小时,要说干躺着吧,没意思,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借太爷爷的手机玩一会儿,大人的手机不就是给小孩儿玩的吗? 鹿雪锋似乎犹豫了一下,他在卧室练字,硬笔书法,写得不错。在卧室的西墙,床头柜旁有个小的木头做的书架,上面的书有些积灰,太爷爷很久不看书了。 鹿正康与鹿雪锋对视了几秒,得到了手机,以及开机密码:lxf0000 手机挺脏的,一看就是不常清理,缝隙里沾着土灰,尤其是麦克风和扬声器更是几乎被堵上了。 他回到卧室,找一部网剧,用手机自带的投屏灯打到卧室天花板上,他就这样躺着看剧。 旧手机的功能一般,投屏质量挺差的,鹿正康看了一会儿,就选择放弃,他打开游览器,查看搜索记录,但需要密码,鹿正康尝试输入:lxf0000,失败。 lxf0001,失败,还有三次机会。 lxf1000,失败,还有两次机会。 lxf0002,失败,还有一次机会。 鹿正康忖度了一会儿。反正失败也无所谓。 那试试:lzk0000 成功。 游览记录的第一条是硬笔书法临摹。 第二条是《现代机械工程与机器人设计》。 第三条是《公民诚信守则》 嗯?太爷爷为什么要搜这个? 第四条是社信二级考试流程。 再往后就是一些散漫的东西,有农耕类的,有机械类的,还有三条是菜谱,其余的基本是新闻。 鹿正康查看了他各个软件的使用时间,游览器是最多的,然后就是贴吧和论坛。 所以说,鹿雪锋在试着跟上时代? 鹿正康陡然感觉很难过,就仿佛在看一把老式剃刀挑战电推子似的,赢不了的,老派剃头匠几年出一个学徒,新派理发师几个月就能有一批出师,信息更新速度快到让人应接不暇,最可怕的是,作为社信一级成员,太爷爷能接触到的都是过时的、调整后的、无害的讯息,他就像与农机们放在一块儿的锄头,只能掘地三尺。 他把手机放在枕头边,望着米白色的天花板,那上面有些灰尘,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导致投影质量差呢? 他安慰自己,太爷爷既然想考社信二级,那就是好的,到时候他就能参与投屏聊天了,或许能搬进城里住? 看太爷爷的身体状况还能支撑几年,真等到老到走不动路,他就该进养老院了,到时候……到时候做什么努力都晚了。 若是社信二级,那么太爷爷就能退休,领补助金,哪怕没有子女赡养也可以让家居智械照顾,那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可太爷爷若是在诚信档案上有瑕疵,那么很可能是无法通过考试的,而且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脏话说太多了,不过倒是让他全程闭嘴保持高冷……文化课要不要让鹿建德同志帮忙辅导一下?等等,这事儿该问小郑,他是太爷的忘年交…… 鹿正康把一件件考证的事儿全捋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可行,忍不住跳起来,在床上瞎蹦跶,欢呼大叫。 他平复一下心情,用太爷的手机给油头怪发了条邮件。 18:29“鹿正康:郑老师,你能帮太爷爷复习文化课吗?他好像想考社信。” 邮件发出去,但迟迟没有接收,一直显示“发送中”。屏幕上一段发送信封的动画不断重复,鹿正康知道这是在审核,他盯着信封变成小鸟然后忽悠悠飞进对面的邮箱……这个动画有些类似ie游览器的下载界面,这也是一种复古吗?鹿正康其实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动画,因为以前都是秒发秒到的,中间的延迟最多不到0.3毫秒,所以他看不见这个…… 他确定不是网络和信号问题,所以就是在审核中。 现在已经一分钟了,发件箱没有动静,不过收件箱却受到新邮件。 鹿正康翻开来一看,是一份调查问卷。 太爷爷过来敲门,把手机要了回去,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皱起眉,鹿正康有些紧张,审核中的邮件是不能撤回的。鹿雪锋肯定是看到了,他没说什么,他把问卷回答了,然后把手机又递给鹿正康。 “太爷爷……” 鹿雪锋摸了摸鹿正康的脑袋,他剃头手艺还不错,孩子的发质柔软洁净,很舒服,就像一张小毛毯,他似乎是想嘱咐什么,但最后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房间隔音效果很好,好到鹿正康听不见太爷爷倚着门轻微的抽噎。 给郑老师的邮件发出去了,对方隔了半分钟才回。 18:33回复“郑奇律:行是行,就怕他自己不想学。我劝过很多次了,没用!” 这时候,鹿正康的手机也收到一条邮件。 18:33“国家互联网监察局:亲爱的鹿正康公民,系统监测到您的账户在陌生手机登录,请确定这是您本人操作……” 鹿正康举起手机,发现青少年模式被解除了。 验证身份后,又来一封邮件,“感谢您的配合……” 然后青少年模式又开启了。 鹿正康挠头,真是滴水不漏呢。 第二天,郑奇律同志准点到达,他带了一包刚打印的卷子来,“老头!听说要考社信啊!” 鹿雪锋阴着脸,“没有。” 郑奇律先是诧异地扫了鹿正康一眼,随即点点头,“行,那我不教你了,教你小重孙哦!你囝囝最乖哦!” 鹿雪锋今天缄默地可怕,而且没有刮胡子,白生生的胡茬从衰老的皮肤下钻出来,下巴看着好像一片小小的蒲公英降落台。鹿正康低着头走到他身前,“太爷爷对不起。” “没事。”老头挤出笑容,瞅了一眼郑奇律手上的卷子,一把夺过来,转身上楼。 油头怪耸耸肩,“老傲娇,老傲娇,说的就是这一类。小鬼,想不想看你太爷爷的收藏啊?” 鹿正康惊奇,“收藏?” “你太爷爷年轻时候是个音乐发烧友嘞。” 鹿正康必须同意啊。 然后他们就偷偷来到阁楼,在一个小隔间里摸出一个纸盒,里面是一副 第四百一十八章 破碎的曲调 鹿正康拿起mp3试着开机,居然成功了,这玩意儿是半世纪前的老货了,居然还能用,有些不可思议。 “这玩意儿是你太爷爷自己拼出来的。” “???”mp3也能拼? “不过他手艺不行,拼坏了。” 果不其然,mp3在开机界面卡死了。 小郑把机子接过来,似抛板砖一样耍了一会儿,“耳机倒是真耳机,应该还能用吧?咱们连无线听听看。” 鹿正康拿起厚厚的头戴式耳机,开机……成功了,居然有电,然后取出自个儿手机打开蓝牙,连接……完成。 鹿正康看看自己的音乐软件,里面都是一些纯音乐和童谣,青少年不适宜听的音乐,比如对耳道和大脑刺激性过强的歌也都是没有的。 他觉得无趣,但为了测试耳机,还是挑了一首极简主义纯音播放。 戴上耳机的一瞬间,强烈的包裹感让他觉得自己化身宇航员,他说不上来这样的感觉是否是舒服,但他真的有种离开原地的错觉。 哪怕抛去大脑模拟的音效,但论耳机本身的音质,也是很不错的,能让人沉浸在曲调里。 就像是静水深流,鹿正康评价音乐,他少有这样的感触了,通常听音乐需要心情,现在他情绪不振的时候,依旧被音乐所带动。 他站在昏朦的阁楼,光从背后的四方窗格里照射进来,鹿正康一低头就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以及影子周围的尘埃柱,似漂浮的幽游,在一个名为影子的混洞旁,鹿正康感觉自己在光影之间游走…… 郑奇律看着小崽子一脸沉浸的模样,不由得缅怀一笑,然后毫不迟疑地把耳机抢了过来。 “还我!”鹿正康大怒,我正有感觉呢! 油头怪自己戴上,听到音乐,嘴角一撬,“小子挺有品味啊。” 能欣赏安静音乐的人本就不多,更不要说是一个五岁小娃娃了。郑奇律心里对鹿正康满是欣赏,直觉他将来必有一番作为的,只要能认真学习,那便不会重蹈伤仲永之覆辙。 鹿正康气得想给油头怪来个致命打鸡,但终究是压抑住了怒火,气鼓鼓地把音乐换成了经典童谣《sappi(小鳄鱼)》。 油头怪一听脸都黑了,摘下耳机,“这歌谁告诉你的?” “没谁啊,德语歌嘞,好听吗?”鹿正康一脸天真。 “好听……”个屁啊,这歌词谐音很恶毒好不好? 最终这副耳机是到了鹿正康手里,郑奇律搓搓脸,突然想起什么,“你知道你太爷喜欢听什么歌吗?” “不知道,你说呗。” “我也不知道。”油头怪一脸探究意味,“他自己也很久没听了,以前是有cd的,后来不是不让有了嘛,我是再后来才认识他的。” “那你怎么知道他有喜欢的歌?” “嗐!”郑奇律在阁楼晃荡起来,双手插兜,鹿正康能看到他右手四根假指皮下透出来的冰绿色微光,“当时他记性好啊,还能哼两句,现在是全忘咯。” “你会哼吗?” 油头怪低头酝酿了一下,“你等等……嗯,是这么的:啦啦唏啦唏哆,啦啦唏啦唏哆——啦——啦唏啦唏哆……” 鹿正康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耳熟,但郑奇律记得的调子实在太少了,“你说,说词啊。” “词嘛,我差不多忘了,应该是什么妻子在澳洲,喝啤酒,大厦什么的……” 又有那么一瞬间耳熟,鹿正康迫切地问道:“还有吗?” “没了。” “笨蛋!”鹿正康嫌弃。 “怎么跟老师说话呢小皮崽子……嘘!你太爷好像要来了,咱们下去。” 阁楼地面上的翻板动了一下,郑奇律一脚把装mp3的盒子踹回杂物间,鹿正康来不及把耳机还回去,只能猛地卸了衣服,把耳机攥在左手,右手把外套罩在左手上,乍看是天衣无缝。 太爷爷用脑袋顶着翻板升起来,露出一对冷冰冰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就像某种夜行的冷血动物,比鹿正康卧室里那堆肥老鼠还吓人。 “你们在找什么?” 郑奇律尬笑,“没什么,我们正好要走了。” 鹿雪锋猛地把翻板掀开,一步步顺着梯子往上走,目光游弋,仿佛两道黑影从他眸子里射出来,还是那样冷冰冰的,他把目光对准了鹿正康的左手,一下子心里有数了,伸出手来,鹿正康慢吞吞地把手里耳机交出来,心里在焦急地想对策,想托词,但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他在太爷爷的目光下失去了狡辩的气力。 鹿雪锋把耳机拿过来,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粗粝手指与耳机表面的塑料部件摩擦的声音居然清晰可闻,嘶嘶作响,他把打开小杂物间的门,看到了被翻开的盒子,歪斜地倚在墙边,他没有说什么,就是把耳机放好,盒子盖好,一切回归原位。 他生气了吗? 鹿正康变得有些心直口快,“太爷爷,你生气了吗?” 鹿雪锋背对着他摇头,当他弯腰的时候,那件缩水了的白色汗衫不能遮住脊背,于是鹿正康从他衣物下摆看到一个红铜色的下巴,那是他的纹身,看样子是个人头?不过其上遍布蒸汽管道,还有一些细小的人类,整体很有艺术感,却不知道其全貌是如何的。 他现在越来越好奇这个纹身,要不要去偷窥太爷爷洗澡? 鹿正康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扑哧。”这一声来得很不合时宜,两个大人都愣住了,鹿雪锋转回身来,“走吧,下楼,好好学画。” 鹿正康低下头,“对不起。” “没事。” 太爷爷在下楼前犹豫了一下,对他这个年纪来说,爬梯子是很有挑战性的活儿了,郑奇律对此无动于衷,鹿正康倒是想帮扶一把,也被老头摆摆手拒绝,最终,他正对梯子一步步爬了下去,颤巍巍的模样是鹿正康很少见到的。 三人都下楼了,老头突然问,“再有几天是除夕?”他自己心里门清,但他就像借此起个话头。 “1月26,腊月廿八。”油头怪瞥了自己手机一眼。 鹿雪锋背着手,“廿八,廿九,除夕。”他嘀咕着,突然又高声道:“明天你来给他做饭,我要出去一趟。” 郑奇律有些抗拒,“你去干什么?” “我有事体,你留下来,住阁楼。” “别,我明天早点来。” “开车?你不是不开车吗?” “早班车也来得及。” “那行。” /53/53460/12779496.html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下场是什么样子的 鹿正康感觉这三言两语间自己是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他于是打算奋起反抗一下,“太爷爷打算去哪?” 鹿雪锋又一次用摸头法糊弄小孩儿,“没哪里,晚上就回来,早饭我给你做好放在桌上,你自己去吃好不好?想吃什么?” “蛋炒饭。” “加几个蛋?” “两个吧,放点葱花和腊肠。” “吃这么油。” “好吃。” “嗯。”太爷爷似乎是精神了一些,话也多起来,那神态就像吹起竖笛的章鱼哥。 第二天一早,准确的说是凌晨四点半,鹿正康被尿憋醒,他方便完成后,感觉睡意消退,于是拉开窗帘想看看天光,外面黑沉沉的,而且有些冷雾氤氲在近地表,晒场里有两道橘黄车灯直直打在大门上,鹿正康到床头找来手机,此时是凌晨四点三十六分。 太爷爷这就出发了吗? 等大门自信关拢后,鹿正康摸着肚子往厨房走,椅子放在桌边,他跳上靠背椅,这个高度可以俯瞰餐桌,在保温托盘上放着一海碗炒饭,饭勺搭在海碗边沿,此外还有小碗便于取用,看来太爷爷是按照猪的食量做的早餐。 厨房灶台还有余温未散,鹿正康瞥了一眼,灶台上锅具甚多,绝不止是做了一道炒饭。 所以太爷爷是准备食物去分享了? 是了,他也是有朋友的,现在农区地广人稀,但交通甚是便利,相隔百里的邻居间串个门也不麻烦,太爷爷这是送美味佳肴去分享了,这是田园时代的美好之一啊。 不过,既然他今天不在,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去找耳机? 赞! …… 现在是2082年1月27日,腊月廿九,上午八点十一,室外温度零下十度,湿度百分之九十八。 鹿雪锋从大巴上下来,同车的乘客们基本是老年人,鲜有年轻人,中年人更是一个也无,儿童有一个,是一家三口一块儿来的,夫妻俩牵着小姑娘的手,那模样说不出的幸福,但也不免让人联想到杀猪的场景,小姑娘双手被拉得高高的,仿佛在被拖曳。 鹿雪锋站在一片侧身,望着这一幕,不自觉笑起来,今天他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这是他爷爷留下来的传统,穿中山装,而不是西装,为的是一个正式。 捧着食盒,他仰头望向建筑大门,电子门牌上有橘黄色的宋体字,平安养老院。 他来看看自己的老朋友们。 先去登记处确定来客预约,他被一位年轻的姑娘领着进门,鹿雪锋没见过她,这不重要,这里常常有大学生来实践,职工流动性挺强的。 他们穿过被玻璃墙罩着的四时花园,这里面恒温恒湿,花香浓郁,叫他感到鼻头发痒。说实话他不喜欢这香味,就像他不喜欢这里的整体装修风格,尤其是门墙那一圈马赛克瓷砖,很低幼,色调诡异。 但他不能真的就抱怨这里,他只有去尽力适应。 在低矮的老人宿舍楼前,鹿雪锋看到了自己的四位老友,他们三位站着,一位坐着,像是在晒太阳,不过看到鹿雪锋的时候,他们都招手。 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哆哆嗦嗦地埋怨,“今年那呃嗯……今年,今年,来得……迟到!” 鹿雪锋大踏步上前,轻轻搂了搂轮椅中的老朋友,又与他们打招呼,“蔓菁,阿准,老康,福仔,都好,都好啊?” 一位是婆婆,三位爷爷,再有鹿雪锋,他们在二十年代就有交情了,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十年,算算是一甲子,放古代,这段时光能熬死一打老头。 阿准扶着轮椅,他是看着最康健的那一个,很稳。说话慢悠悠的,“来了,就好,我们,不急。” 蔓菁是伛偻老太,脊背扭曲成近乎直角,总是低着头,鹿雪锋蹲下来抱了抱她,她便在他耳边慢慢说,“吃,好吃的,粥。” 鹿雪锋轻轻回复,“好,粥。” 护工人员把这帮上岁数的老家伙们带到食堂,鹿雪锋推着轮椅,姿态顽强,在塑料的圆餐桌上打开食盒,三层十二道菜,还有一盅稀淡米粥。 “憨头呢?”鹿雪锋打量周围,每次他来给老朋友分享食物,那个叫憨头的痴呆患者总是会凑过来讨食,他不饿,就是馋。 “医院了。”老康咕哝着,他的嗓音有金属味,沙哑地很坚硬。 “哦。” 鹿雪锋略略仰头,咂摸了一下。 “什么时候,是,什么……走啊?”轮椅里的福仔口齿不清,喝着粥呢,现在都从歪斜的嘴角流出来,一旁年轻的护工女孩有些犹豫,因为福仔身上有股子发霉的馊味,常人不太会乐意靠近的,倒是中年的妇女同志取来湿巾为福仔擦拭了。 鹿雪锋想帮忙来着,但他不知为何,抬不起手。 食堂的光线温和又明亮,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泔水味证明它的正统性。 哪里都好,包括每张桌子上都有的节约粮食标语牌。 唯一不好的是,太空旷了。 …… 郑奇律与鹿正康在客厅用餐,没有开灯,以至于那些精美的菜肴都灰扑扑的。 “你去把灯开了。”油头怪吩咐道。 “你去。” “小孩子要听话。” “大人要让着小孩子。” “那就不开。” “不开就不开。” 沉默一会儿。 鹿正康问道:“太爷爷去哪儿了?” “养老院吧,再过几年你也得去那里看他。” “养老院在哪?” “南边。” “那里好吗?” “那当然,吃穿不愁的,每天晚上还有节目,不然怎么叫养老呢。” 鹿正康有些不安。 太爷爷以后,真的得去养老院吗? …… 一位相熟的护工向鹿雪锋打招呼,“又来看自己的乐队啦?” 鹿雪锋拘谨地笑了笑,收敛了那冷冰冰的神色,“是。” “你老头也年纪不小了,该准备要退休咯,能去城里当然好,不能去的话也罢,来我们这里是一样的。”护工推荐起自己的工作单位,有种自豪,就像小台灯似的,亮得有些晃眼。 “好,行。不过是……” “我有事儿,c区602床,咱回聊吧,拜拜。”护工腰间的传呼机震动了一下,她挺直脊背,告辞离开,一双平底鞋被她穿出走t台的气魄。让人几乎要忘记她其实是机器人来着。 “……拜拜。”鹿雪锋放下手,暗啐一口唾沫。 /53/53460/12779497.html 第四百二十章 太爷爷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老家伙 除夕一早,孙慧领着老公来到鹿雪锋的老窝。 老头昨晚回来的,他一来,郑奇律却马上走了,鹿正康还留着,老头当晚缄默地诡异,以至于鹿正康半句话都没敢和他说。 除夕夜,将是四个人的晚餐,不过鹿雪锋对鹿建德夫妇二人态度尤为冷酷,以至于让他们坐立不安。 趁着鹿雪锋和鹿建德爷孙俩在厨房忙碌,孙慧偷偷揪住儿子的脸蛋,“是不是你惹太爷爷不高兴了?!” 鹿正康支吾:“没有。” “那他怎么……”孙慧措辞,“这么不好说话呢?” 鹿正康:“他昨天去养老院了。” “啊……这样,这样,那是了,”孙慧仿佛被养老院三个字吓到了,鹿正康可以说自己没见过母亲露出那种神色,眉头蹙得紧紧的,在眉心挤出细细浅浅的川字纹路,“你太爷爷回来以后有说什么吗?” 鹿正康摇头,又低下脑袋,他也感觉很疲惫,长辈无言的姿态是一种让人感到恐怖的施压,他昨天被鹿雪锋吓了一晚上。 孙慧低头在手机上摆弄了一会儿,大概是三分钟左右,其间鹿正康老老实实去椅子上坐好,手肘支在餐桌,望着厨房,父亲在砧板前忙碌,笨手笨脚的样子叫人发笑,而灶台是属于太爷爷的,他是厨房当之无愧的王,区区社信三级的鹿建德,不过是个提鞋小厮。此时抽油烟机在大力工作,但还是有油烟味传出来,这是很正常的不是吗,总有气味分子能逆流扩散,狂风无法带走一切的尘烟,就像…… 鹿正康努力像找个什么东西比喻一下,不过可耻地失败了,淦,我这个语言库好贫瘠! 孙慧偷偷溜到儿子身边,悄悄话道:“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你劝你太爷爷考社信吧。” 鹿正康点点头,在他看来,这件事儿其实十拿九稳,毕竟太爷是真的想考社信,应该是被我这样聪慧懂事又有活力的孩子感染了吧,他也是想考出社信,回到大众视野,能与小辈们多聊聊天的。 对了,鹿正康想起重要的问题,“妈妈,太奶奶她去哪了?” 孙慧嘘声示意,紧张地往鹿雪锋的背影张望了一下,发现他还在继续忙碌,于是松了一口气,把儿子拉起来,带到屋外单独说话。 “你以后不要在你太爷爷面前说太奶奶的事情昂。” 鹿正康点点头,他来到这里许多天,屋子里没有太奶奶的一丝痕迹,那个在族谱中都至关重要的女性竟然能如此无声无息。 “你太奶奶去很远的地方了……”孙慧这样敷衍着儿子,她说这话的时候是认真的,毕竟曾经她也是这样被骗的。 人死后去了遥远的地方,这是古人的臆想,对现代人来说有些经不住考验。 毕竟曾经相隔山海便是生离死别,现在就是去另一个星球了也可以实时通讯。 鹿正康没有问那个很远的地方是哪里,他大概知道那是悲剧了。太奶奶的故事,隐没在太爷爷的岁月里,没人会去提起。 “吃饭!”鹿建德摘下围裙,把饭菜摆上桌面,看着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平时少有哪户人家的餐桌上有这样风光景色的,也就是过年了,除夕夜,陪老人吃饭,说出去也是美事一桩。 在鹿建德心里,这是一件走流程的任务,这年头工作压力这么大,谁还有那种真心呢,是不是?新时代了,没人记得二十四孝。所以他是四个人里最放松的,当然也与他低下的情商有关,哪怕是看到那些切得七零八落的可怜菜蔬也一点不羞愧。 鹿正康高声应答,屁颠颠冲进客厅,孙慧在门口踱步,直到丈夫反复催促这才收起手机进屋。 用饭期间,哪怕是鹿雪锋这样的死硬骨头都能流露出一点温情来,气氛属实和美,这除夕夜唯一缺的就是投影聚会这项传统节目了,但无法子,太爷爷没有那个权限的,来之前鹿建德夫妇已经同亲友们说好,大家都是非常谅解。 鹿正康划拉了一会儿洋葱炖土豆丝,老爹的刀工能让做菜的人和吃菜的人同时感受到这些土豆洋葱的痛苦,有些太细已经碎成泥了,有些太粗堪比萝卜条,芯子还未软烂,吃起来真是惊喜连连。 孙慧开始给儿子使眼色,鹿正康会意,咽下一口饭,抬起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太爷爷。” 鹿雪锋还在咀嚼,只是放下碗筷作出倾听的姿态。 “您要不要考社信鸭?” 鹿雪锋也把饭咽下,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不考。” 鹿建德有些懵,看看妻子,又看看儿子,再看看爷爷,连他都感觉到餐桌上气氛陡降。 孙慧轻声劝道:“爷爷,您看您岁数也不小了,该早点把社信考出来,到时候就退休了,咱们接您去城里住,或者您想住哪家的……” 鹿雪锋打断她,“不行,不去。”他继续吃饭。 鹿建德:“爷爷……呃,您不高兴了?”他谨慎地试探着。鹿雪锋根本没有理会他。 鹿正康:“太爷爷,您生气了吗?”鹿雪锋放下碗筷,温声道:“没有,你快点吃饭吧,别管太爷爷的事体。” 鹿建德:“……”都说隔代亲,您隔俩代了都。 吃了饭,接下来该做什么? 春晚快开始了,作为一项已经有百年差一年的传统节目,哪怕它的内容已经越来越不为人所看重,但节目本身就已经很庄严,很神圣,很值得全家老小一起看。 鹿正康吃饱了饭便有些恹恹的,况且他心里着实失望,太爷爷在饭桌上拒绝得干脆利落,就像掰甘蔗似的,啪嗒一下就把所有话头全撅断,看起来他是真的不想考社信了? 就因为他去了一次养老院吗? 他考了社信就能去儿孙家里安享晚年,但他就是不愿,是养老院太吸引人了吗?鹿正康就这样晕乎乎地思考着,眼皮子不自觉耷拉下来。 临睡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明早吃点啥。 等他睡醒,已经在开往火车站的车上了,别说吃饭了,屁都吃不着。 /53/53460/12779499.html 第四百二十一章 曾经的歌,今天也会唱 鹿正康躺在后排,他坐起来,车窗外面蒙蒙亮,大概五六点的光景,父亲在驾驶位,母亲在副驾驶,不过他们都睡着了,现在是自动驾驶状态。 心真大,车里还有小孩呢。 鹿正康身边躺着一个小纸盒,方才他那这玩意儿作枕头用,现在已经被压出凹坑了。鹿正康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副耳机,正是太爷爷宝贵的那只。 所以说,这次探亲结束了? 就像所有拜访老人的活动一样,去之前带点老人家缺的东西,回的时候又会被老人塞些好物。 鹿正康很满意这副耳机,这玩意儿既可以蓝牙无线连接,也可以有线连接,他查过,网上有人收藏,挂在电商平台,要价不菲。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话说自家这位是真的有料啊。 鹿正康开始怀念起太爷爷了,在他心目里,这位差不多是一位可爱的老傲娇,嘴上虽说着不考社信,但其实已经在温习那些模拟考卷了吧? 西面平直的地平线上,红日高升,天光震震。 新的一天开始了。 今天是,2082年1月29日,正月初一,星期四。 所以,太爷爷到底在做什么呢? …… 鹿雪锋在晒场放了一个装过水泥的旧油漆桶,拿火机点燃一些秸秆,这是他秋天时候的储备,用来点小碳炉子烤肉的,这些年春节的时候,他都和郑奇律一块儿在东南面的水产养殖湖泛舟饮酒。 今年他怕是得一个人过了,油头怪另有要事。 不过无所谓。 他把郑奇律给他的卷子一张张捅进桶里,美丽的橘红色火焰将洁白的植物纤维一点点舔舐作黑色的蝶翼,片片飘飞,鹿雪锋很享受这个过程,甚至可以说异常满意。 他并不停手,厚厚的一沓卷子很快就见了底,在清晨,火光照亮他苍老的脸庞。 他清唱起乐队曾经的歌谣。 “假如,人们没有过往。 “假如,世界不会遗忘。 “活在今天,活着。 “不会有它,掠夺我们的大脑, “就像现在,我们看到是未来, “是灰色的云朵,在风中, “一点点飘扬。 “嗯…… “不是,所有的!所有的狂飙! “都会,带走哀愁。 “不是所有的,所有的悲伤! “都能够被挽留…… “它能带走的,是回忆。 “我们活着的,只能看向远方。 “他们死了的,是不曾活过的, “在我心上。” 鹿雪锋瘫坐在地,老朋友们,我不会抛下你们的。时间能带走我们的音乐和人格,但带不走我们的记忆。 …… 老话说,欢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又到了时间说拜拜,鹿正康的寒假一晃而过,细细回忆起来,这一个月除了收获了太爷爷珍藏的拜亚动力耳机外,也就是学了一手削铅笔的好技术。 油头怪真是误人子弟! 他根本就没想好好教学嘛! 鹿正康絮絮叨叨地诅咒郑奇律,不过每天晚上都会给小郑老师发一条邮件问好的,顺便咨询一下学画过程中遇到的困难。 油头怪这个人说起空话套话来那真是张口就来,他反复强调了,鹿正康若是打算走美术生的路子就不能跟他学,统考要求的,和正常的绘画是有区别的。 鹿正康便强调他就是学着玩,油头怪又说让他先学好科班内容,再来找他这个野狐禅。 “闹了半天,你根本就是不会啊。” “瞎说什么,怎么凭空污人清白呢!” “话说,哪天太爷爷回家后,你怎么走得这么急?” “我去见女朋友了。” “你也有女朋友?” “┗|`o′|┛小朋友怎么说话呢!我可是万人迷来着!” “→_→叔叔,您也老大不小了,请认清现实好吗?” “……” 邮箱系统消息:对方已选择拒收您的邮件。 鹿正康舒适地收起手机,明天就开学了,关灯睡觉。 第二天,春芽新幼儿园里,阔别三十一天又八小时的春笋班四大天王重聚了,当时的场面真是感天动地,元气满满的苏湘离小朋友呼哈一声,上前揽住鹿正康的脖颈,把他夹在胳肢窝下,两小孩儿弯着腰大笑起来。 张英轩今天没有穿西装,而是宽松运动风,红彤彤像一颗老西红柿。他双手插兜,酷酷的样子。不过他一凑近沙雕二人组就被苏湘离也卡住了脖颈,威风大减,差不多是从007变成了凌凌漆。 晒黑一度的仇琼珠小朋友举手。 鹿正康拼死挣扎着喘了一口气,“这位同学……请发言。” “快上课了哦。” “收到!”苏湘离一撒手,两个小男孩马上退走千里之外,于是俩小姑娘拔腿就追,其余小朋友看到了也吓了一跳,满心以为即将上课,便都匆匆跑起来,更有叼着早餐的小同志,一边跑一边吃,气势汹汹。 呼啦一下,幼儿园又该热闹起来。 鹿正康率先冲进教室,这时候已经有三五人就坐,老师还没来,他便能大摇大摆地走起来:无内鬼,动作嚣张一点。 熟悉的教室,熟悉的同龄人,鹿正康感到一个寒假积攒下来的宅气、冷气、怨气通通消散了。 和大人们相处,总不会被当一回事儿的,和这帮小崽子们一块儿,鹿正康却是实实在在的焦点。 日子在朝好的方向跑啊,匆匆又是一个学期,四人组亲密无间,张英轩也终于说服父亲,加入了周末野餐活动,他们四小只领着四个机器人,逛在江浙市无穷无尽的街道,每一步都踏在明媚的春光里。 期末的时候,要进行分班考试,他们也商量好一起进预科班,为的就是再当一年的同学,若是去了普通的大班,那可有两个班,届时能不能再聚可真得看缘分。 “预科班啊,”仇琼珠捧着脸,“一定都是聪明的小孩的,我们会有新朋友吗?” 鹿正康拍拍肚皮,“那是很有可能滴。” “朋友,陌生人,还有敌人!”仇琼珠比枪,嘴里配音,梆梆绑!“我们时刻都不能松懈!” “你可少看点《赛博机恋》吧。”x3 /53/53460/12779500.html 第四百二十二章 史Pu奇又是个什么奇葩名字 鹿正康发现仇琼珠小朋友真的是喜欢《赛博机恋》到不行不行了。不过谁都有爱追剧的年纪,当初他上小学的时候,正是武侠剧大热的时段,尤其喜欢《射雕英雄传》,94版和08版的都特别好,当时还有一首歌叫《靖哥哥,蓉妹妹》的,太洗脑了,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记忆犹新。 除了《射雕英雄传》,第二喜欢的是《神雕侠侣》,鹿正康直言不讳,他就是喜欢小龙女,95版的和06版的都好看。至于第三名,那便是《天龙八部》,他羡慕虚竹,敬佩萧峰,至于段誉,鹿正康对此人的印象便只有妹妹很多,很好看。 在他看来,所有武侠剧里,以金庸先生的小说改编得最好,而古龙先生的小说,还是以原著为佳,改编者实在难以把握其中人物神髓,以及文章意境,殊为可惜。 更可惜的是,如今大众审美已经不再是当年模样了,无人还记得那个上世纪奔涌豪迈的江湖,就连鹿正康自己,也很难说清,当年靖哥哥,怎么遇到的蓉妹妹。 什么都会消逝,鹿正康对此接受得还算平静。 谁还不是个上世纪的老货呢? 鹿正康本想着暑假了再去看看太爷爷,却不成想被小伙伴们邀请去旅游,这一来一回,时间也过得差不多了,最后三两天,他也没了探望老人的动力,只好作罢。 新的一学期,四小只果然是进了预科班,整个班级就九个人。 春笋班出了五个,蜂鸟班来了四个。 新一届的小班来了一对混血的双胞胎小姑娘,黄渣渣的飘飘长发扎起乖巧小辫儿,每次升旗仪式的时候都很引人注目。 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仇琼珠小朋友突然也染发了,就是那种昨天还正常,今天一看就很他妈不正常的那种突然。 仇琼珠的发质是很好的,发丝粗韧光洁,摸起来有种海藻的腻滑感,齐肩的长度,可以扎许多发型,小姑娘偏爱的除了马尾就是麻花,倒不是说她没有创新精神,而是太过于出格的发型是不被允许的。 今天她一来学校就被拦在门口了,鹿正康啃着饭团晃悠悠到学校来,却看到一个蓝头发的妹妹在与一群老师对峙。 他本来还乐呵呵的,心想是何方高人在此以身试法,结果绕到侧面一瞥,手里饭团都摔了。 那位胆大包天的蓝头发妹妹正是仇琼珠。 她右半边脑袋扎了一堆细细密密的小辫儿,是深蓝色的,左半边脑袋更恐怖,除了鬓角还坚强驻留外,其余部分都被用来给那个不知名的tony老师用来当画板了。凹凹秃秃,远看吓人,细看倒是有两份艺术感,却是剃出一个作着摇滚手施的男人头。 鹿正康花了半秒钟猜出这个发型是在模仿《赛博机恋》里的一个朋克小子,是个人气不高的搞笑角色,反派之一,最爱唱一些狗屁不通的重金属摇滚乐,往往开口三秒就会被敌我任意一方暴揍。 这么说来其实是悲剧人物来着……不对啊,重点不在这儿,鹿正康匆匆跑向被半包围的仇琼珠。身后来了一个清洁机器人默不作声就把他掉在地上的饭团扫了去。 小姑娘仰着脸,凛然不惧的模样,小小的双颊被深秋的寒气迫催得发红,眯眯眼睛此时也瞪大了,银红色的美瞳冲着大人们冷酷的脸庞,眼眶有些微氤氲的白色雾气,她的目光就像是倒映月色的小池在朔风里颤抖。 鹿正康来得正巧不巧,一把拉住仇琼珠的手腕子,带着她往外跑。 身后传来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喊,两个小孩儿充耳不闻,抛下一切,迈着小短腿,直直冲上了一辆停靠的公交。 气喘吁吁地在座位上坐好,仇琼珠转头用红彤彤的眼睛望向鹿正康,神色未定,语气却很兴奋,“我们做到了,甩开了追兵!” 鹿正康嫌弃地拨弄她的狗啃脑袋,“你怎么会想整这个发型?” “因为我想咯。” “你爸妈不反对吗?” “爸爸没空,妈妈说随我。” 鹿正康板起脸,“那我要说不行呢?” 仇琼珠一愣,然后如临大敌,手里比枪,嘴里秃噜秃噜地配音,“原来你是和那些家伙一派的,坏人!呼呼呼,哒哒哒,你死啦!” “……” “老师会打电话给你爸妈的。”鹿正康威胁。 “哦。” “你可能被退学。”再一次威胁。 “啊?” “那就不能再和我们一起玩了。”继续威胁。 “为什么!” “你——后——悔——了吗?” 仇琼珠倔强了三秒余大概十几毫秒,然后颓颓得泄了气,“那咋办嘛!” 鹿正康搓着下巴,“我给老师发邮件,然后咱们先去商场买一顶假发。” 仇琼珠撅嘴,抱着膀子,扭头不去看鹿正康。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和创新精神受到了打压,关键是她雄赳赳气昂昂的想表现自己对《赛博机恋》的热爱来着,可现在打退堂鼓只会让她看起来像个怯懦的孱头。 她扯着男孩的袖子,“别……” 鹿正康停止打字,“嗯?” “别,我就要留头发,不要戴假发。” 她的目光有一股在孩子里少见的哀愁,鹿正康眨眨眼,棕黄色的瞳仁有一种奇妙的狡黠,让仇琼珠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她继续低低地哀求,“别,我真的很喜欢史pu奇。” 史pu奇,那个先前提到过的搞笑角色。 鹿正康对所谓的粉丝心理并无半点包容,他很想大声喊,什么狗屁屎噗奇,你懂什么叫喜欢,而且你该喜欢的是那部剧里乖巧可爱的角色,就像你平时穿洋装那样,那就很好啊,可可爱爱的,谁也不会觉得你惊世骇俗了。 不过,他不能这么说。 电动的公交车在城市的街道浮游,它们都是在固定的轨道上移动,在电子网络上的一张无形的交通网络,固定的速度,固定的路线,固定的时间。作为一种小范围公共交通工具,它们的宿命是从最后一块刚板被焊上的一瞬间,到设计时限到达,抑或出现“可能出现隐患”的损伤后。 那么坐在车里的人,是不是也在分享这宿命? 那么,仇琼珠轻轻说道,“史pu奇快死了。”观看剧集的人,是不是也在分享人物的宿命? /53/53460/12779502.html 第四百二十三章 小姑娘小姑娘,你别哭 鹿正康有这么一瞬间是非常想笑的,不是那种冷笑,就是听笑话那样被逗笑了。 他听到仇琼珠说那个什么屎噗奇的玩意儿要死了,不,这样有些不尊重人家的劳动成果,不过他真的不理解这样的搞笑的、吵闹的家伙为什么能把小姑娘的心勾住。 “你怎么……就这么,嗯,喜欢这个史pu奇?” 仇琼珠为鹿正康犹豫不决的语气所困惑,因此沉默着思索了一下,然后才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堆。 史pu奇是流浪儿。鹿正康漫不经心,对的,《赛博机恋》里有台词的角色没几个出身美满,父母双亡是正常操作。 史pu奇曾经救过一些儿童形态的智械,但它们后来都被他亲手销毁了。鹿正康点点头,这是哪一集的剧情来着? 史pu奇爱过一个女孩,为了她学摇滚,但那个女孩死在反叛军手里,而他也被迫加入敌人的麾下。鹿正康头疼,这又是哪一集? 史pu奇有无数多的豪言壮语,但他从没有实现哪一句。这倒是很正常的,搞笑角色都是这样。 史pu奇养了一条狗,也叫史pu奇,他还会去喂那些废墟中躲藏的流浪猫。这算是反派洗白的固定流程吧?展现有爱心的一面,猫猫狗狗什么的更是能叫女孩儿们融化。 这那的,一路上仇琼珠如数家珍般说了一路,直到他们在商场车站下场。 在车站已经有人等着他们了,不是别人,却是数学老师周平樗。81级的幼儿园学生从小班升到了大班,熟悉老师们也跟着教起大班,这样孩子们不会陌生,教学更有默契。而周平樗带的正是预科班。 鹿正康牵着仇琼珠期期艾艾地站在周老师身前。 “老师好。”鹿正康一脸正经,仇琼珠低声下气。 周平樗温声笑起来,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史pu奇啊?” 仇琼珠仰头,马上就像是找到队伍了,“对对对!老师你也喜欢史pu奇吗?” “老师还是喜欢喀硫斯米尔多一点。” “这样啊,那老师知不知道史pu奇快死了?” 周平樗很有演技地瞪眼,装作惊恐,“真的假的?” 鹿正康抱着膀子看一大一小两个雌性人类在2082年11月3号的公交车百货商场站讨论一种基于信息网络的娱乐性质影音资源文件的内质延伸文本。 周平樗使尽浑身解数,终究没能说服仇琼珠换发型,连叫她戴假发都不行。 不过鹿正康倒是借机打听到周老师的许多爱好,可以偷偷发给王朔年老师……不对,这个不是重点,现在还是赶紧把小姑娘哄乖了。 鹿正康望了望街面上,行人稠密,他举着手机跑到路人身前。 “这位哥哥。《赛博朋克下的机械少女恋爱》里的史pu奇就要死了,您能说一句‘谢谢你,史pu奇,我知道你是好人。’吗?” 一个个路人,多是二三十岁的男女,现在差不多是上班高峰期,鹿正康态度诚恳地一遍遍询问,集齐十个陌生人的祝福后回到仇琼珠身边。 男孩把手机递过去,“哝,你看,史pu奇有很多人喜欢的。” 仇琼珠看着屏幕里大人们的脸,他们有的真诚,有的敷衍,但都说了一句,“史pu奇,我知道你是好人。” 小姑娘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鹿正康是在三天后知道,史pu奇的配音演员是仇琼珠的表哥,史pu奇死了,是因为表哥辞世了。 仇琼珠说,表哥结过婚,但离了,监护权在母亲那儿,表哥养了一条叫史pu奇的金毛犬,不过在去年老死了,表哥对仇琼珠很好,但他们见面的时候不多。 以世纪末的医学,还是会有治不好的病的,比如早衰,表哥看起来比家里所有人都老,但在他心目中,自己永远是那个热爱摇滚的少年。 …… 所以说,那天仇琼珠还是戴着假发上学去了。 鹿正康没把细节告诉给其他小伙伴,因为他嘴笨,描述不出来。 班上有一个特别讨厌史pu奇的男孩,他和仇琼珠争辩了一会儿,似乎有要动手的意思,被鹿正康直接镇压,从此以后,他被迫变成了史pu奇的迷弟。 7号是周六,王朔年邀请鹿正康去他家喝茶,因为鹿正康小特务收集了许多周平樗女士的兴趣爱好,上峰王朔年觉得有必要犒赏他一番。 预科班有家庭作业,鹿正康就打算顺便在王老师家把作业写完,周六上午是很清闲的,王朔年为他准备了坚果仁,核桃酥,甜牛奶,虽然鹿正康本人更乐意在这样的秋季吃一点滚烫火辣的食物,但有的吃就别抱怨。 语文作业是抄写,鹿正康同自家老师打个商量,“老师,你看我写得多合格,要不我就别写了。这作业好没劲。” 王朔年对鹿正康的学习状态的清楚的,“字都写对了,可写得不端正,还得练。” “以后我们也用不到书法了嘛,都是用电脑办公的。” “书法不只是让字好看,重要的是陶冶情操,懂吗?” “我只觉得是在浪费生命。”鹿正康嘴硬,“要陶冶情操我可以练毛笔字嘛。” “好,那以后这种抄写的作业,你都用毛笔写。”王朔年很戏谑的样子,欺负小孩儿那不是每个大人的本能嘛! 鹿正康缩缩脖子,“别,硬笔书法也是书法,您说得对,陶冶情操,陶冶情操。” “德行!”王老师把空碟子收起来,“吃饱了吗?” “没有。”鹿正康在米字格上一笔一划,“对了,王老师你什么时候约周老师出去啊?” “小孩子别问这种问题。” “噫,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的。” “时机未到,时机未到啊——”王朔年摇头晃脑,感慨不已。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老师,你是不是怂了?” 王朔年绷着脸,他不知道怎么同小孩儿解释,周平樗是个文静但时尚的姑娘,喜欢新奇事物,而他却是个小古板,喜欢的是传统文化,没有共同的兴趣,如何能往来?平日里说说话也都只是聊工作,实在是看不到有成功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男青年有些倦怠了,心里的那股隐约的青春躁动被可以预见的冷冰冰现实泼灭,实在无趣,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 “那我约她出来,就说你要带我吃冰淇淋,想和她一块儿嘛,有个小孩子在,气氛肯定不会崩。”鹿正康举起手。 “你小子真是个天才!” /53/53460/12779503.html 第四百三十四章 两个食言者 鹿正康在写作业的间隙里给周平樗老师发了邮件,就说是王朔年请他吃冰,“顺便”那么邀请她一起来。 9:54回复“周平樗:没问题(n_n)” 王朔年搓着手,像一只开饭的苍蝇,“如何?” 鹿正康比大拇指,“中了。” “你这方言又是哪儿学来的?” “网上,毛猛台啊。” “毛猛台是哪个节目?呃,哦,粤语?” 鹿正康把最后一组拼音抄完,差不多花了一个小时十三分钟,到现在只做完一门,昨天晚上陪仇琼珠聊天,没有来得及做作业。 王朔年还在感慨少年人成长如此之快,鹿正康已经把书包收拾好准备出门。 “王老师,走啊,去吃冰淇淋啊。” “哦,对对对,等我换身衣服。” 鹿正康上下打量了一眼,王朔年上身是卡其色毛衣,下身淡蓝色的牛仔裤,这样的打扮其实完全合格了,戴着眼镜的他乍看就是那种让人羡慕的斯文禽兽,文质彬彬的很有现代优雅男人气质,除了长相平凡了一些,其余的倒也可圈可点。 “围条围巾得了。”鹿正康搓搓手,写个作业把手腕都写酸了。 王朔年果然是去挑了一条米色围巾缠好,这一下在书卷气里格外增添许多温暖,还有一层神秘,多少把他的长相的缺点遮掩起来。 男青年很臭美地在落地镜子前转了几圈,可惜没有小裙子让他飘飘然一下,不然他肯定能轻轻柔柔地飞到天花板上。 鹿正康打开门,“请吧。” …… 鹿正康可以这么说,自己的幼儿园时光,纪念其来去的便是两位老师的恋爱故事。 两年,他在春芽新幼儿园毕业,那一天晚上,也是王朔年老师失恋的日子。 曾经春笋班四大天王是这一场短暂爱情的见证者,虽然只是四个无知或装作无知的小孩,在江浙市临海新区,为数不多的商场,五花八门的美食节,在时间和空间上,四个小孩分别参与两个大人生活的一点点片段,连接拼合起来,就有些微完整的模样。 2082年秋到2083年春,这是其他人知道的时间,不过鹿正康知道王朔年暗恋周平樗的时间远不止这点。 还是熟悉的冰淇淋店,今天是2083年6月17号,星期四,昨天是毕业典礼。 室外气温26摄氏度。 四小只围坐一张桌子,吃着刨冰,邻桌是王朔年和周平樗。 今天的王朔年穿着一件白色的类棉纺织t恤,这衣服是去年的款式了,而且也确实是去年的衣服。 现在人为了省钱都用3d打印给自己造衣服,所谓买衣服,变成在网上挑选心仪款式,购买后店家会把衣物数据传过来,直接用机器打印出来就行,而且材料是可以反复利用的。 王朔年的衣服皱巴巴的,不体面,且沾了咖啡的污渍,在衣角。 周平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不是那种冷漠的面无表情,恰是那种刚刚好的微笑——走在街上会有无数人这样对你微笑,不是在打招呼,而且表示距离:离我远点。 鹿正康不去看大人的爱恨情仇,看起来是王朔年落魄又可怜,周平樗似乎是绝情人,但事实上,正是王朔年他受不住周平樗的欢快活泼,就像草木眷恋光芒,却不慎被火点燃那样,王朔年就是那种适合在荒地里默默扎根的人。 上一个寒假他又去了太爷爷家,问他社信可有把握,老头只推说再看看。 只要在学就好啊。小鹿同学放下心来。 马上就要升学,幼儿园是没有结业考核的,到年纪就滚蛋,接下来去小学了,好学校可得提前报名,然后在网上考试,通过了才能进。 临海新区最好的小学有两所,一个叫平海实验小学,一个叫临海区中心小学。 幼儿园有许多,小学就少,中学更少,大学再少,一点点把学生聚集起来,层层筛选,强者上,弱者下。很真实的中国式教育,原汁原味。 大家商量着要去哪个小学,好朋友当然是一起走咯,但说着说着,话题就从入学考试转移到了暑假挥霍的计划。 张英轩:“不去旅游了,要学习呢。” 仇琼珠举手。 “这位同学请发言。” “啊,我想要躺在家里,床上躺着,浪费时间!” 苏湘离猛烈鼓掌。 孩子的欢乐就像是沁糖的红心鸭蛋,在一锅夏日午后的温汤里咕嘟嘟浮浮荡荡。 街角的冰淇淋店,阳光从橱窗散进来,给红漆木板地面抹上一层舒服的金色腻子。 四方桌的桌面是白色磨砂塑料板,桌腿是一根银白色圆柱,桌脚是红漆圆铁盘。 装冰淇淋的容器有透明的玻璃碗,有不透明的白瓷盏。 香草味的冰淇淋是淡黄色的,巧克力味的冰淇淋是棕黑色的,草莓味的粉红,哈密瓜味的淡绿。 四四方方的果粒,五颜六色。椰蓉纤薄像羽毛。蓝莓果酱静滞在冰淇淋表面,欲滴未滴,表面泛着光和杯壁漾出来的细腻色泽搅浑在鹿正康的视网膜上。 他不知道自己该看向哪里。 是墙上的爬山虎,还是王朔年藏在桌底下无措的脚。 他不知道自己该听什么,是店铺角落隐藏得很好的音响放出来的音乐,还是王朔年与周平樗的交锋。 苏湘离:我想暑假去夏令营。 [周平樗:王老师,你穿成这样是想说什么?打扮一下也不花多少时间的。] 仇琼珠:啊,好主意耶。 [王朔年:我们还是朋友,还有同事,对吧?] 张英轩:你报名的是哪个夏令营啊? [周平樗:你要这么认为当然也对。] 苏湘离:太阳光儿童夏令营。 [王朔年:那真是再好不过。] 鹿正康:哦,真是一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名字呢。 [周平樗:呵呵。你说是那就是。] 仇琼珠:那咱们说好,夏令营一起去,小学也在一起。 [王朔年:那咱们工作再见吧。] 鹿正康那一天听到了三方的协同,一是冰淇淋店的音乐,二是四个小孩的诺言,三是两个大人的互勉。 但他后来才发现,真正没有欺骗他的是第一个。 仇琼珠去了另一个城市上学,周平樗辞职了。 /53/53460/12779505.html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上小学啦 鹿正康的小学还在那个学区。平海实验小学,就叫实验小学吧,一年(2)班,学号12,班上三十一个人,教室四十多平,一个年级三个班。 教学楼两栋,各三层,综合楼一栋,实验楼一栋,行政楼一栋,操场一个,体育馆一座,食堂一座,小卖部一个,教职工宿舍三栋。 中规中矩,还有点点破,有点点旧,这就是鹿正康要待六年的地方了。 今天是2083年9月1日,星期三。 室外气温24c,晴。 鹿正康、张英轩与苏湘离在校门口相遇,四大天王少一人。 苏湘离抹了抹眼泪,“她不回来了。” 张英轩穿着板板正正的小西装,没说话。 鹿正康点点头,“我们走吧。” 老弟给百羊洋真与白先生发消息,“tt仔不会来了,是不是?” 白先生回复,“是的,仇琼珠公民被她父母带去闽粤市了。” 百羊洋真:“啊,离开熟悉的朋友,她一定很伤心吧。” 老弟问:“伤心?” 白先生:“别说了,机器,我们不该思考这些问题。” 百羊洋真:“思考本就是悖论,白先生。世上也不曾存在过真正的自由意志。” “我们都知道。” 小学是六点半早自修,春夏季下午六点放学,秋冬季下午五点半放学。 鹿正康个子中溜儿,所以排的座位也在中溜儿。 刚开始的座位是电脑自动给排的,不过班主任又安排重新排座。分座位的时候,男生站一排,女生站一排,从高到矮。女孩十四人,男孩十七人。所以有三个男孩儿配不到女孩儿,更有一位得单独一座。 鹿正康在队伍里望向对面女孩的队伍,苏湘离在指指点点地数人头,她说要与鹿正康当同桌,这时候就是好机会,否则怕是得等下学期乃至明年才能再次排座。 张英轩站在鹿正康身后,他目不斜视,不过肩上搭着一个脑袋,那是他的后桌,一个叫周平的皮小子,长得挺高,愣是挤在队伍中间,缩着肩膀,耷拉脖子,尽量不引起班主任的注意。 他吸溜着鼻涕,在张英轩耳边嘀嘀咕咕,“我不想和女生坐,我要和你坐,女生可烦死了,之前吴丹瓷用笔戳我。” 张英轩吃惊,“她为什么戳你?” “她说我手太长,就戳我。” 鹿正康仰头,“你是不是把手伸过去了?” “那有什么办法的嘛,桌子就那么点大的。” 班主任是个干练的老太婆,看着像五十,其实她六十岁了,说话还有雷厉风行的气度,站在教室一扬嗓子,能让整栋楼都听清。 “周平!你往后。” 周平苦着脸,“老师,我就这么高的。” “站直了!” 周平把脊背挺直了,膝盖却弯曲下来,满心以为班主任视线被挡着看不到,结果被他身后的同学毫不迟疑地出卖了,“老师他蹲下去了。” “周平往后站!这么喜欢跟在张英轩屁股后面啊!下去!” 鹿正康差点笑出了声。不过还是忍住了,其他同学就很不厚道,嘻嘻哈哈的模样,周平脸涨红,往队伍后缩。 班主任分座位不完全是按照男女混坐的顺序,也有两个女生一块儿的,到最后苏湘离连连后退,总算是如愿以偿地和鹿正康分成同桌。 不过班主任依旧嘲笑她小姑娘赖着男生不像话。 小学课业比学前自然还要忙碌些,关键作业也多,他们班的整体水平不错,但个体差距也是挺大的。 入学考试满分是三百,鹿正康就得了三百,张英轩是二百一十七,苏湘离一百九十二。 但相当一部分学生是在及格线附近进来的,也就是一百六十分出头的样子。 他们才代表正常水准,而且都是预科班上来的。 老师们永远不担心鹿正康的学习问题,对他唯一的要求是乖乖的不闹事。 鹿正康去询问班主任,问她是否听过一首词里带“妻子在澳洲、大厦”的老歌,班主任说自己不清楚,倒是可以为鹿正康介绍她的朋友,一位音乐学院的教授。 都说层次高的人,认识的也都不是简单家伙。 班主任社信四级,她说的教授朋友社信五级,在中央音乐学院任教,专攻智能编曲领域。 鹿正康琢磨了一封用词严谨的邮件,发给那位大佬,对方在一周后才回信。 8:16-2083.9.23“鹿正康同学你好,很抱歉花了这么久才回复你的邮件。你的问题本身只是个简单的检索问题,我想你就是打开手机查一下都可以解决。正因如此,我将这件事拜托给助理去解决,但他前天又找到我说,查不到。 “于是我便亲自检索了国家历史音乐文库,结果是可喜的,但由于政策问题,我不能把具体的内容告诉你,你也就当自己没有问过这个问题。最后祝鹿同学身体健康,学习进步。” 没有署名,只有日期。 邮件在阅读后自动删除,鹿正康望着手机上“邮件被撤回”的提示默默发呆。 不出意料,鹿正康在自己想尽办法搜不到这首歌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很可能,这歌早就被“收藏”起来了,不能被社信等级过低或非专业的公民调阅,因为其有违反大众的科学素养的内容,可能在别人看来,左右不过是一首歌,但就是有这样的危害。 鹿正康又给自己的四表叔发邮件,把这首歌的事情说了说,半个月后,表叔回信说,自己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不过可以推荐鹿正康去一家藏在江浙市落山新区里的小影像出租室。 鹿正康打开地图看了看,落山新区的边境离家有二百六十公里远,相当不近了,那家影像出租室没有联系邮箱,这在现在是真的很少见的,差不多就像动物园里的野生动物吧。 苏湘离趴在桌上,很稳当,乖乖的样子,歪着头,同鹿正康商量起来,“咱们周末一起去那家音像店好不好?” 小姑娘的脸迎着上午的光,绒毛亮亮的,脸颊沁出来柔腻的血色,是粉红的,像一颗小桃儿。 /53/53460/12779508.html 第四百三十六章 擅长捉弄的苏湘离同学 鹿正康拨弄着自己的手机,就像拨弄板砖,青少年模式真是个过于好用的玩意儿。 下课时间,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游戏,座位上坐着的反倒是极少数,环境极其吵闹,他们俩想说悄悄话,又不能显得太亲密,于是只能等学生欢呼的低潮时候——玩拍手游戏,或者折纸等等,小学生总能发现新乐趣,总能为小事情欢呼。 “我说,咱们周末一起去找歌,好不好?” “那儿挺远的。” “我查了一下,上午六点去的话,下午三点就能回来。” “但我们要在那家店待一段时间,算一小时吧。” “那就下午四点,哦,还有午饭……” 鹿正康眯着眼睛,教室的灯光很自然,但总的来说,不很亮,只能算是不暗,能叫人看书不费眼睛,班主任吹过,学校这一套灯光设备就得大几千万,什么蓝光少啦,什么护眼啦,那一个天花乱坠的,比脱口秀主持人都来得带劲,但班主任以前好像真的是当过一段时间的业余相声演员,不说更人家专业的比,但四门功课坑蒙拐骗,还是张口就来的。 耳边仿佛又响起班主任老女人亮堂堂唱山歌一样的叫喊,鹿正康在恹恹的灯光里望着苏湘离。小女生的嘴里喷出发酵后的麦香,还有油脂气味,她的早饭会是什么呢?面条,还是包子,当然烧卖和饺子也有可能,馒头配猪油渣也可能。再闻闻,不过苏湘离闭嘴了。 鹿正康意识到自己盯着她的嘴唇过久,看来猜不着她的早饭了,遗憾。 “我嘴上有东西吗?” “没有,你早饭吃的是什么?” “一个肉包,一碗紫菜汤。” “哦,还有紫菜啊,紫菜加虾皮了吗?” “没有,我不喜欢虾皮。” “难怪,紫菜汤怎么能不加虾皮呢?那是没有灵魂的!” “什么灵魂嘛,你又在骗人了。” 鹿正康嘿嘿一笑,“我不骗人,只骗猪。” “你才是猪!” “这么快就承认我在说你了?” 苏湘离大怒,别过头去,不看鹿正康了。 算算时间,再过一周就是国庆了,鹿正康还记得79年的国庆,建国一百三十周年。想想还过的真快啊,放进历史里一百三十年也能熬死一打短命王朝了。当时的阅兵式开得很热烈,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欢声,在外国人眼中完全可以说是嚣张。当然每次国庆阅兵式都是很嚣张的,就是每十年会格外嚣张一次。 “咱们国庆去哪儿玩?”苏湘离生了一会儿气,又消气了,把头扭回来,只是为了显示“我不高兴”特意还撅着嘴。 鹿正康刚想说话,上课铃响了,嘀嘀嘀嘀铃儿——很朴实的铃声,以至于完全不让人喜欢,但也不会厌烦就是了。 上课不准说话,这是规定,只不过没有几个小孩儿能遵守。 老师进门,蹬着白色板鞋,走路没有声响,她是个年轻美丽的女性英语老师,姓李,高个子,白净又清瘦,穿着衬衫像文学社社长,穿着汉服像林黛玉,总而言之,是个文静娴雅的姑娘。 鹿正康捧着脸,有些憧憬,他前世有过一个女朋友,那是一个酷女孩,交往六年,说倦了,说走就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的,嗨呀,有时候还是会想起她,鹿正康心想这辈子找对象的话,寻个文文静静的,这样不会跑,适合在一块儿过日子。 苏湘离拿指头去戳鹿正康的肋骨,他被惊了一下,差点跳起来,“你又戳我!” “我问你话呢!”苏湘离很愤怒,打算捉弄鹿正康一下,但还没想好用什么方法。 鹿正康懒懒散散的,“我打算待在家。”他还是抱着脸,望向李老师,性格很好的姐姐说起英语也很好听,口音很正,有种仰在躺椅上喝着小茶听收音机里的英语广播似的感觉。 下课了,苏湘离去小卖部一趟,这里卖一些零食饮料小玩具,因为手机用不了,所有同学来这儿都用的是校园卡,苏湘离挑了半天,找了一条塑料蛇,两只塑料蜘蛛,都是恶搞用的。 苏湘离心里洋洋得意,心想这回绝对是能把鹿正康那个臭屁鬼吓得跳到天花板上,他可是亲口说过自己怕蜘蛛的。 嘿嘿,我先把蛇放在他抽屉里,趁他玩蛇的时候,突然就把蜘蛛扔到他脸上,绝对能把他吓傻咯……苏湘离小朋友越想越美,排着队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苏湘离,你买什么啦?”张英轩突然在她背后说话了。 “啊!你,你吓死我了!噫,你也在?鹿正康那个坏蛋有没有来?” “他应该还在教室吧。”张英轩说话有些木木的,有些恍惚,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 “你肚子上怎么还有一对手?”苏湘离惊奇。 张英轩肚子上还围着一双手,周平从张英轩身后探出头,“是我的手啦。你在干啥嘞苏苏苏同学。” “哦,是厚嘴唇啊。”苏湘离几乎给每个见过的人都起过不止一个外号,周平在她这边的代号就是厚嘴唇。而周平也不甘示弱,反手给了她一个苏苏苏同学的外号。 周平还是抱着张英轩,“我不是厚嘴唇,哦,你在买玩具,想吓鹿正康吗?” “不准到处说!知道了吗?”苏湘离威胁。 “蜘蛛给我玩一会儿。” “不给。”苏湘离拿校园卡在收银台照了一下,结完账就跑开了。 周平问张英轩,“你说她是不是就打算捉弄鹿正康同学啊?” “他们,一直是这样的。” “哦,你们是同一个幼儿园来着的嘞。” 这一边,苏湘离反复确认作战计划,她有种在密谋的紧张感,左右打量,贼眉鼠眼像一只偷鱼的喵咪。 鹿正康在教室翻书,看一本名著,叫《钢铁是怎么炼成的》,毕竟红色的精神永流传。这书剧情他都熟,说起来这是他第三次看这书,上辈子小学看了两回,这辈子看了一半了,年纪虽然差不多,阅历高了,再看这书就别有一番味道。 这书是在综合楼的小图书馆里借来的,里面除了学习类的,就是寥寥的两三书架名著,没几个人去,小孩子宁可玩游戏,五六年级的都偷偷带电子书,或者实体书来,当然不能是正经书,都是看小说的。 “咳咳,鹿——正康——” 鹿正康回头,一条蛇飞了过来。 /53/53460/12779510.html 第四百三十七章 男人怕蜘蛛有错吗 “啊打!”鹿正康一刁手就把假蛇攥手里了,“这点伎俩是吓不倒我滴。” 苏湘离拍了拍鹿正康的肩膀,“不愧是你。” 鹿正康笑了笑,转身,此时,肩膀上滑下来一个小小的黑影,他动作如闪电,抬手一夹,稳稳当当就把那玩意儿拿住了。 抬起手来定睛一看,手心里躺着一只大黑蜘蛛,毛茸茸,大螯牙,乌溜溜的眼珠子六七个,像是海鲜市场放案板上堆积的发白死鱼似的,密密麻麻。 “啊——!”鹿正康吓得一抖擞,蜘蛛玩具被他撇飞出去半个教室远,落在前排一个小姑娘课桌上了。 小姑娘本来在玩魔方的,几个朋友围成一圈,假蜘蛛从人头空隙里飞入,平稳落地。这一下突然间就看到桌上来了只八爪怪物,玩魔方的和看人玩魔方顿时也都尖叫起来,猛地散开来,那一只小玩具就这样稳稳当当在桌上立着,威风八面。 “有蜘蛛!” “哪里哪里?” 教室鼓噪起来,骚动从一头闪电般传到另一头,大家都听说有蜘蛛,纷纷向那个女孩的座位靠过去,在前面的踮脚瞟了一眼,确乎看到了一只蜘蛛,于是便鼓噪着哇呀呀的怪声,后面看不到的愈发着急,催着前面问“真的假的?”“蜘蛛大不大?” 鹿正康气呼呼地站起来,与苏湘离对质,“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蜘蛛的!” “嘿嘿,‘煮’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就是知道你怕才买的蜘蛛嘛!怎么样,吓到你了吧!” “才没有!还有,知己知彼是孙子说的。”鹿正康强行抵赖,被小屁孩吓到,哇,他鹿某人不要面子哒! 苏湘离捂嘴轻笑,她手里还有一只假蜘蛛,捂嘴的时候,蜘蛛玩具的腿从掌缘露出来,鹿正康撇撇嘴,说着“好恶心啊。”心里还是有些发毛。 大男人怕蜘蛛有什么错嘛,这玩意儿一看就是不好惹的,长得又奇怪,蛛形纲的东西咱们灵长动物和它们不熟,而且又说它们是有毒的,又说它们是益虫,不管怎么样,只要不靠近我,那咱们还是好朋友…… 鹿正康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然后就看到苏湘离放下手后,嘴唇周围一片淤青色。 他大惊失色,“你中毒了?!” 他这么一吼,其他人也看过来,苏湘离事先涂抹在蜘蛛玩具腹部的颜料相当有迷惑性,其他同学立马上当,顿时学生被蜘蛛咬了的传闻就火速打进了办公室,教英语的李老师匆匆忙忙跑过来,身后跟着俩平平无奇的男老师,就像跟班,或者是舔狗。 鹿正康反应过来苏湘离是在逗他了,前门老师一进来,苏湘离就已经从后门溜了出去。 “谁被蜘蛛咬了?” 鹿正康举手,然后李老师就很焦急得过来握住他的胳膊,“你被咬了?哪里?疼不疼?医护机器人马上就到了,你不要害怕哦。” “呃,老师,没人被咬,这个是开玩笑的。” 李老师长出一口气,“真的没事?”她抚胸,脸上晕出红釉色,仿佛海棠——鹿正康没见过海棠花开的模样,但他就是觉得这位老师有一股子不胜晚风的轻柔。 那两位普通的男老师在偷瞄,看起来正人君子的模样,其实也不过是有满腔说不出口的骚情而已。 李老师真的是个好姑娘,鹿正康醺醺然,真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好老师啊。 这时候又有同学喊叫,“老师,前面还有一只蜘蛛。” 张英轩与周平进教室,周平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桌面上的玩具,他走过去,在大家敬佩的目光里,轻轻巧巧就把假蜘蛛捉了起来。 “哦,这玩意儿,不是苏湘离买的吗?” 这句话被李老师听见了。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苏湘离是站在教室最后,靠着墙听完的。 打铃后,同学们纷纷冲向食堂,苏湘离恹恹地回到座位,她嘴唇边上还有一点颜料没擦干净,看上去还是像中毒了。 鹿正康取出手帕,用饮用水沾湿了,细细地替她擦脸。 “坏坏,我发现你其实没有那么坏嘛。”小姑娘的嘴在手帕后蒙着,但说话却不耽误。 鹿正康端着她的下巴,埋怨她,“别说话嘛,乱动我就擦不干净了。” “我就要说,嘴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说说话,坏蛋,周末去找那个音像店,然后想吃面条。” “吃吃吃,一定让你吃,小猪似的。” “你懂什么!我这是品尝圣餐!伟大的煮,将祂神圣的肢体赐予我们,让我们领悟蒸汽与淀粉的奥秘。” “蒸汽?好吧好吧,我不和你讨论这个。擦干净了,吃饭去吧,要是食堂有‘圣餐’,你就赶紧尝尝,别馋了。” “那你也要一起吃。” “我想吃盖浇饭,不想吃面。” 鹿正康说是这么说的,不过最后在食堂还是捧了一碗面条嗦啰起来。 他对飞面教信徒苏湘离大放厥词,“唔唔,吸溜,假如,假如世上真的有飞天面条神,那么祂的身上一定笼罩了一层神圣的油泼辣子!” “胡说!伟大的‘煮’一定钟爱番茄炒鸡蛋!”苏湘离表示你是个异教徒,不准歪曲教义。 “话说‘煮’最早是意大利面吧,那确实是常常与西红柿和芝士两位圣徒一起降下神迹来着。”鹿正康嘀嘀咕咕,“可神仙鬼怪来了中国那就得姓中,面条神假如去关中省进修一下,肯定有扯面的变体的,所以说,油泼辣子也是圣徒。” “油泼辣子,油泼辣子,肯定不好吃啦。”苏湘离嫌弃不已,打算单方面否定油泼辣子的宗教地位。 鹿正康擓了一卷面条,“来,张嘴,啊——” 苏湘离直往后仰,“不要,肯定不好吃,呀,唔……”她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不过鹿正康还是把面条喂进了她嘴里。 “怎么样?” “咳,好辣。嗯,嘶嘶——”苏湘离吸溜着口水,“辣死了啦!拿开。” 鹿正康撇撇嘴,自个儿嘬面条,过了一会儿,苏湘离用余光瞟鹿正康的面碗。 “再,再给我尝一口。” “没了没了,多乎哉?不多矣!”鹿正康端起碗扒拉。 “小气!” 苏湘离气呼呼地放下自己的碗,又去打饭窗口要了一碗油泼面。 “这么多你吃得完吗?吃不完是要写检讨的。”鹿正康说着风凉话。 苏湘离愣住,手里的油泼面突然不香了。 /53/53460/12779511.html 第四百三十八章 感想煮的恩泽,圣徒油泼辣子光辉照耀世人 为了不让苏湘离写检讨,咱们充满人道主义关怀精神的鹿正康同学替她把剩下的面条吃完了,并大力赞扬‘煮’的恩惠与美味。 转眼到周末,张英轩被周平拉着去新区中心图书馆写作业,鹿正康与苏湘离二人领着机器人坐胶囊列车去落山新区,比较有趣的是,列车通报目的地时把落山新区说成了罗山新区,同车有个中年男人听到后给交通局打了个投诉电话过去。 临海区和落山区隔出老远,两地气候都不甚相同,明显是这里暖和些,上午十点半的天,半阴半晴,云层被高空劲风吹成破棉被似的,一绺绺分明清楚,边缘被大太阳晒得晃眼。 苏湘离见鹿正康仰头发呆,也跟着抬头看,“云有什么好看的嘛。” “你看它们像不像棉被?” “不过云是水汽欸。” “哦,晒得热热的水汽能当被子盖吗?” “不知道,但我想试试看,听起来好有趣哦,不会是像蒸包子一样吧?” 鹿正康顺着苏湘离的脑回路思考了一下,发现确实有可能,高空气温低,云朵又是白色的,不怎么吸热,要是到了地上,形成这样的云气,必然会很烫的。 到时候就不是盖被子,而是给自己上刑来了。 “你真扫兴欸。”鹿正康嫌弃。 苏湘离大怒,“这叫公民的科学素养!” 此时,一位路过的不知名治安机器人为苏湘离点赞。 “谢谢谢谢,嘿嘿。”小姑娘傻乐了一会儿。 鹿正康摇摇头,牵着她的小爪爪,“走啦,坐公交。” 一路跟着卫星地图导航,转车三趟,步行数百米,眼看周围景色越来越奇怪,高楼倒还是高楼,但都是老旧陈破,见惯了贴满玻璃屏的楼,突然再看到这样石灰浆刷的屋舍,难免有种穿越时空的不协调感。就像是看到一面镜子里镶嵌的石砾,甚是突兀。 这里是城中村,名义上还是城市,但其实是社信一级人员聚集的区域,同鹿雪锋的状态又不同了,他们是有房产证的,房子也没被划进农区,所以能留在城里,只不过寻不到工作,只能连结成一个个社区,过着封闭又自足的生活。 进了这里后,街上人来人往,风貌大为不同,几乎都是老头老太在锻炼闲逛,也有遛鸟下棋,饮水叹茶的,悠然朴素,且没有半个机器人在此往来穿梭,叫人惊奇,正就是时光倒流一般。 其实这儿算是个老人国,基本逗留的是不愿去养老院,又没个子女赡养的长辈人,甚至连路边行道树也都是老货了,郁郁葱葱,树冠盖下大片浓荫,地上放着躺椅和桌凳,想来是乘凉的好所在。 “这里真的有影像出租室吗?”苏湘离挠头,她颠颠地跑到一个打太极的大爷身前问路。 老头那岁数一看就是八九十了,耳朵绝对是不好使,而且也没戴助听器,怕不是在腰上点一圈鞭炮都能充耳不闻。 老大爷眯着眼睛,猛地一抬腿,都说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可他这一下子脚掌都提到头顶了,迅如闪电,属实能吓死两三个旁观路人。 苏湘离一屁墩就坐倒下去,她是真的有些懵,那老头一抬腿,她就觉着一股劲风从面前袭过,再看人家老头在那边金鸡独立的,支撑腿细得似麻秆,一条功夫裤晃荡着就像在哆嗦,这要是他站不稳摔倒了,真能出人命。 鹿正康跑过来扶起苏湘离,他已经问出了影像店的位置,现在要做的就是离这位老高人远些,别影响人家发功了…… 走出去几十步,小姑娘惊魂未定,“真的有武林高手啊!我以为爷爷是骗我的。” “那不算武林高手,那就是个太极老头。”鹿正康比划,“武林高手是能飞檐走壁,蹲下就是回旋踢那种。” “咦,你怎么知道?” 武侠剧什么的,还真不是鹿正康现在能接触到的,哪都属于“史料”了,他知道老弟和百羊洋真跟着,不能说一些什么偷看这类的屁话,他便作怪道:“因为我就是武林高手,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 “咦,你听好老的歌哦,笨死了。”苏湘离皱皱眉,鹿正康唱的这个是她爷爷喜欢的歌。 鹿正康撇嘴,心想着这在我前世,当年也算是红遍大江南北的热歌了,“这叫情怀,懂不懂?” “呵呵。” 小鹿同学被一声呵呵讽刺得画风都变了,大太阳下走起道儿来仿佛一个失魂鬼,他心里是满腹的愁绪,这个情怀呐,就像缘分,懂的人都懂,不懂的人,也懒得同其解释了,那种微妙的感觉就像人群中三百次回眸换来一次四目相对,小心脏触电似的砰砰跳。 就像鹿正康现在走进那家藏在居民楼拐角的小破音像店一样,脏兮兮的瓷砖地板,逼仄的房间,货架上堆砌着唱片和碟片,柜台后穿汗衫的肥嘟嘟的老板剥着松子,喝着功能饮料,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一瞬不瞬的,背景音乐放出来。 “傍晚六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 鹿正康真的就像是被一道无形中发来的霹雳打中了,从天灵盖麻出一大片,往下顺着脊椎,叫他浑身都哆嗦起来。 这歌是他听过的,也正是太爷爷最喜欢的歌。 《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唉,缘分就是这么个缘分的嘛!鹿正康大大惊叹,自己真是迟钝了,这歌是他大学一位室友常听的,那是位豪放又闷骚的东北哥们,感慨此曲道尽东北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兴衰,从共和国的长子,到被遗忘的粗野蛮地,无数血泪的故事,奔流东去了。 “老板!”鹿正康仰着脖子招呼了一声。 那汗衫的油腻胖子把头转过来,可一对儿眼睛还死死钉在屏幕上,活脱脱一个网瘾中年的模样,他眼睛本来就不大,因为肥胖眼睑厚重,所以看着更是有些可怜,倒是睫毛很长,老板用余光看见机器人,骂了一句“滚蛋!机器出去,人可以留下!” 正义伙伴苏湘离听了气愤,刚打算挺身而出,鹿正康就把老弟和百羊洋真支使出去了。 老板的面色平静下来,又复仰躺,喝了一口饮料,倦怠地问道:“小屁孩来干嘛啊?” /53/53460/12779512.html 第四百三十九章 太爷爷是真的有点厉害 鹿正康扬声问道:“万青的歌!是不是!” 他年纪幼小的,说话间神采飞扬,实在让人惊奇,苏湘离从没见过他这样精神焕发的模样,往常的鹿正康不是蔫就是坏,或者就是蔫坏蔫坏的。 但现在是不同了,男孩脸上露着的是心满意足,是成竹在胸,一种没由来的熟稔就像到家了似的。 就仿佛,他在发光。 老板愣了一下,抬脚用拇趾按了电脑屏幕上的暂停,他站起来,穿上拖鞋,“你知道这首歌?你怎么知道这首歌?” 鹿正康问他,“太爷爷喜欢这首歌,你能买我一张碟片吗?” “好好好,没问题!”老板大笑,“等着识货的了!总算等着识货的了!” 鹿正康也大笑,他们俩,一个大人声音厚实敞亮,一个小孩儿声音尖利脆亮,笑得像二重奏似的,也说不上是悲是欢了。 苏湘离缩到鹿正康背后,轻捻住他的衣角。 老板甩了甩一头骚气的长毛,他的刘海快盖到眼皮了,而后脑的头发更是垂在肩膀上,比油头怪郑奇律还油腻,根本就是在脑袋上顶了一坨焦油史莱姆。 “来来来,午饭留在老哥这里吃,想吃什么?” “面条吧,老板是北方人?” “啊,嘚咯,额似关中人。”老板用不太熟练的乡音回应鹿正康,他粗糙而满是胡茬的大脸盘上全是痘坑,就像一张馕,刚烤出来的那种,热乎乎带着让人亲近的意思,“面条好,你既是知音,又是知味,真是天上降下来的好朋友!” 鹿正康与苏湘离见他忙不迭的去店铺后的杂物间拖出来一张折叠桌,打开了放好,随后自己又钻进厨房一通忙碌起来。 鹿正康轻轻抚摸着脏污而陈旧的折叠桌,这玩意儿真是老古董,下面的金属桌腿都锈斑斑不成样子,而正是这种卫生状况极度堪忧的物什,叫他回想起自己的前世,他在出租屋里也是有一张折叠桌,比这当然干净,可也是一样简单的构造,没有现代科技的繁文缛节,有种返璞归真的气质。 苏湘离第一时间表示嫌弃,“好脏。”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鹿正康搓搓手,自己去搬了椅子来。这餐桌一看就是不常用,放在影像出租室当中,本就很挤的屋子,现在已经有寸步难行的意思。 苏湘离听着背景音乐,一首万能青年旅店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放完,紧接着是一首痛仰乐队的《西湖》,她听着奇妙的曲调,看着鹿正康怡然自得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 “行船入三潭, “嬉戏着湖水, “微风它划不过轻舟。 “时而又相远, “时而又相连, “…… “再也没有留恋的斜阳, “再也没有倒映的月亮, “……” 鹿正康会在歌声亢扬时跟着唱起来,摇头晃脑,一副喝了假酒的醺醺然姿态。苏湘离就嘲笑他,小姑娘原先看到那老板就直觉他不是好人,现在紧张的心情随着鹿正康的欢乐而慢慢消散,也随着他一起愉悦起来。 沉浸在音乐里,这些都是孩子听不到的歌,而且有些非常少见,也不知这老板如何弄到手的。 作面条是需要相当时间的,老板在那个小厨房里忙活不停,两个小孩儿就安安静静听着歌,苏湘离坐在桌边,鹿正康去游览货架。 《西湖》放完后,换成一首蒸汽波音乐,这种音乐风格兴起于世纪初,但一直以来都是小众,擅长营造迷离境界,如收音机里的失真音效,很是怀旧,这种风格在10年代迎来第一次高峰,但影响力主要在国外,国内的蒸汽波高峰在50年代中期,彼时正是太空跃进的狂潮,电子舞曲大发威,蒸汽波也顺着这股春风很是潮流了一通。 这首《loveyoueveryday》在当年也是夜店金曲,轻轻柔柔的放出来后,一群人就在漆黑的舞池里搂搂抱抱,慢慢转着圈,嘴里跟着哼唱,“loveyou~” 好骚啊。 对鹿正康来说,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是惊喜的,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旧碟片,甚至有上世纪的古董,都是实物,光碟或者优盘,没有存到电脑云端——很明智的选择。 鹿正康甚至看到了梅津泰臣的《akite(纸鸢)》,这玩意可是有少儿不宜的内容的,这老板好大的狗胆,也难怪得躲在城中村,不然怎么可能存下这么些让群众喜闻乐见的宝贝。 “太可耻,太可耻了……”鹿正康絮絮叨叨,这些东西太罪恶了,完全违反公民的科学素养,他一定要买回去好好从头到尾批判一下。 这时候音乐又换了,前奏吉他冷淡,铛铛地演奏了一段,就像天上铅云摔在人间高峰的雪顶砸出无数滚地雪球似的。 等主唱一开口,那充满磁性的嗓音马上就能把人的耳朵死死抓住。 “假如,人们没有过往。假如,世界不会遗忘。活在今天,活着。不会有它,掠夺我们的大脑,就像现在,我们看到是未来,是灰色的云朵,在风中,一点点飘扬……” 厨房里老板跟着唱起来。 “不是,所有的!所有的狂飙!都会,带走哀愁。不是所有的,所有的悲伤!都能够被挽留……” 鹿正康惊叹了,震撼了!这歌的用词好大胆! “这歌是谁唱的?”他大声问老板。 “万岁!”老板摇头晃脑,陶陶然的样子像是发癫。 “什么万岁!” “乐队叫万岁,罗马琴日万岁!”他哈哈大笑。 “好名字!”鹿正康打开手机,搜索罗马琴日万岁。 搜不到,意料之中。 于是他去老板的电脑上搜。 有结果了。 罗马琴日万岁乐队,别名万岁乐队。乐队类型:摇滚。成立时间:2037年10月3号。成立地点:江浙市。乐队成员:主唱康夫升,吉他鹿雪锋,鼓手顾蔓菁,贝斯手王准,键盘手刘强福,代表作《失声》、《六度失格》…… 鹿正康懵了。 搜索页面里,一张乐队合照,五个年轻人聚在一起,衣着清爽,风华正茂,在一片麦田眺望四野,漂亮的纹身在裸露的胳膊大腿上蔓延。 左边数第二个,就是鹿雪锋。 鹿正康的太爷爷,鹿雪锋。 /53/53460/12779513.html 第四百四十章 咸鱼苏和作死鹿 “面来咯!”老板果真是豪放汉子,吃面端了一个不锈钢脸盆来,满满当当一盆儿,冒尖的清汤面条,另配陶瓷海碗三只作个人餐具,又端出来热辣的猪肉臊子一盆,油泼辣子一碗,宫保鸡丁一盆作配菜,末了,往桌上扔了三五头大蒜。 鹿正康把万岁乐队的照片拍下来,回到饭桌上打算用餐,苏湘离正捧着自己的碗筷,有些手足无措,老板潇潇洒洒地取公筷为小姑娘擓了一斤面条,又示意她自己选用合心意的菜作浇头。 鹿正康咧嘴笑,把豆瓣酱炒出来的猪肉末,连同辣子、鸡丁三样都往自己碗里拨弄了一些,小孩子才做选择的嘛,像我都是全要。调和好自己的面条,鹿正康又取一头蒜,细细致致剥起来。 老板看他一口蒜一口面的姿态,奔放得就像北方崽子,于是也十分欣喜,连问他“还要不要?我再去煮一些。” “够,差不多是够的。不麻烦了,吃,吃面。” 鹿正康一看那桌当中的脸盆装了起码六斤面,仿佛猪圈槽食一样,糊哒哒,食客没有点大心脏、粗神经还真是难接受的,起码苏湘离就是很难接受,她的饮食文化观正在受到剧烈的冲击。 她印象里的餐桌是什么样的?精致的小碟子盛着分量不多的饭菜,碗盘聚拢着,乍看就仿佛纷繁美好的花簇,匙筷摆放如枝桠似的,端正有矩。而现在就真的太不一样了,装食物的竟然是个脸盆,脸盆就是用来洗脸的工具,怎么能用来装食物呢? 伟大的“煮”应当在优雅的瓷盏神座上端居,而不是蹲在一个脸盆里! 鹿正康一看就知道小姑娘闹脾气了,于是把她的碗拿过来,放一勺红油,放些鸡丁,搅拌一下,打卷儿,“来,张嘴,啊——” 苏湘离抗拒了半秒钟,然后默默接收投喂。 鹿正康喂了两次就不耐烦,“自个儿吃着,我有事儿要问。” “哦。” 鹿正康转头问老板,“我想买万青和万岁的碟片,再要一个唱碟机,多少钱?” “我这些是非卖品,你老弟我看着是面善,不过还是不能卖给你,好多东西那都是绝版了,花了我多少心血了。” 鹿正康解释,“我买万青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是因为我太爷爷喜欢这首歌,他知道他是谁吗?” “嗬,小伙子真会说笑,我怎么知道你太爷爷是谁,我也不是算命的。”老板满嘴蒜味,又辣眼睛又呛鼻子。 “我太爷爷叫鹿雪锋。” “哦,鹿雪锋,嗯?!”老板拍案而起,桌上碗盆抖颤,苏湘离差点没把筷子戳进鼻子里。 鹿正康笑着说,“我说我太爷爷是万岁的吉他手。” “真是他?”老板狭小的眼睛里泵出热泪,“我是他的偶像,不不不是,他是我粉丝,不是,呸呸呸,啊呀!”他一拍手,仰天大笑,“我可喜欢他啊!” “他现在是农民了。” 老板一脸幸福,“没事,没事的,我的偶像就算掏大粪也是掏的最有文艺气息的。”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一回想,顿时没了胃口,反倒是小孩子心灵澄澈,对他的粗话没有太多想法。 有了太爷爷这个保障,鹿正康总算是得偿所愿,中档的二手唱片机打折花了一千六,主要是他不能在电商平台购物,另外老板还附赠了万青、万岁的专辑各一份,鹿正康还要了其余的一些专辑,但数量不多,老板不舍得给了。 最后,老板委托鹿正康带偶像签名回来。 所有东西装了一个不大的纸箱,包装好,让机器人拿着,但不能让它们看见,被它们看见的话,那鹿正康这些钱,花费的这些时间都得打水漂。 还得想办法糊弄爸妈呢…… 苏湘离突然问他,“你好有钱啊,怎么存下来的?我爸妈都不让我用钱。” “有句话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啊。”鹿正康摇摇头。 “什么嘛,糊弄我咯。” “我和你说过太爷爷给了我一副耳机。” “你把耳机卖了?” “不是,和耳机没关系,我的钱是郑老师给的,不过现在耳机在他那边作抵押,要我以后赚到钱了再去赎回来。” “噫,好小气。”苏湘离撅嘴,“你原来都准备好了的啊,可惜。” “可惜什么?” “没事,回家啦,别问。”苏湘离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这次特意要了一笔零花钱,本想鹿正康付不起的,但现在却没了她表现一下的机会。 唉,也是,一笔小钱而已。 “咳咳,先不说这个,咱们买的东西我得先放你家。” “为什么?” “我爸妈肯定不同意,到时候解释又很麻烦,我打算国庆带你去太爷爷家。到时候顺便把东西送过去。” “不就是一个唱……唔!”苏湘离被鹿正康捂住嘴。 “是那个东西,不要说。” 苏湘离被他捂得有些气闷,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鹿正康的手掌。 “噫,你好恶心。”鹿正康嫌弃得取出手帕擦手。 “呕,你手是咸的。”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知道我手咸,出汗了能不咸吗?”鹿正康抬手嗅了嗅,又呜喳起来,“你口水好臭!” “是大蒜臭,不对,我不臭,你最臭了!又臭又坏!”苏湘离大怒。 鹿正康摇摇头,“别这么说,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本来只是坏,肯定是和你待久了才臭的,子曰‘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我!”苏湘离犟嘴,然后发现自己真的完全听不懂,于是转头问百羊洋真,“他说的这些什么意思?” 百羊洋真:(?_?)“鹿同学说你是咸鱼。” 苏湘离愣了一会儿,“没了?” 百羊洋真:“嗯。” 老弟:“小鹿这段话出自《论语》……” “闭嘴。”x2 苏湘离一把扑到鹿正康身上,“我杀了你!” “awsl!” /53/53460/12779514.html 第四百四十一章 图书馆偶遇天才美少女 今天是2083年10月2日,星期六,八月廿一,中秋节刚过不久。 室外温度21.5摄氏度,多云转晴,风力三级,西南风,穿着外套不上拉链的话,微风能把下摆吹起来,就像超级英雄的小披风,适合酷酷的男孩与女孩出门散步。 酷男孩鹿正康带着酷女孩苏湘离前往太爷爷的老窝,至于另一位张英轩同学,他在写作业,与周平同学。 这一次不同于往常的小孩出行,因为没有机器人跟着,所以安全问题以及其余的杂事就得鹿正康负责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背个包,带点湿巾小零食小药品之类的。 苏湘离从早上出门就有些恹恹的,鹿正康用额头抵触她的额头,感觉有些发烧,给她吃了一片抗生素后,她在动车上全程睡觉,中途醒了一次,还是为了吃饭。 鹿正康用小勺把饭送到苏湘离嘴里,她眼睛还闭着,嘴却不闲着。 “嗯……坏蛋,这个不好吃。”她发着如同梦呓似的低吟,往椅背上钻了钻,舒服得下一秒就会打呼噜,吃完一口就把嘴轻轻张开,示意再来一口。 鹿正康心里有种照顾晚辈的欢乐感,但表面却调侃苏湘离是小猪,吃了睡,睡了吃,她比小猪还小猪,边吃边睡。 苏湘离就开始数落他,嘀嘀咕咕的,嘴角勾起,吃个饭米粒淅淅沥沥得漏下来,还得鹿正康一点点擦。 动车里有个看书的老太太,摘下老花眼镜,看看窗外,再看看鹿正康二人,一副春光灿烂的模样。 鹿正康扭头去看她,老太太也冲他笑,从坤包里取两件奶糖递给他。 苏湘离吃着咸鲜的木须肉盖饭,突然嘴里闯进一块短柱奶糖,糖纸融化后甜丝丝的奶味儿就漾出来了,她突然笑起来,张开双臂,“鹿正康,你抱我。” “不要。”鹿正康直接拒绝,打算同老太太聊一会儿,人家长辈气质宽厚温醇,一看就是阅历丰富,见识广博,能谈天说地的那种。 苏湘离嗯哼一声,把鹿正康的坐手抓过来搂住,“我要睡觉啦。” 鹿正康痛苦地闭上眼睛,手臂被当抱枕是真的上刑体验,那种姿势谁来谁知道。他这状态也别同别人聊天了,还是玩手机实在。 翻一本电子书看,《鲁滨逊漂流记》,这是他看过的最早的种田文,确实很有趣,以至于当年叫他产生独居深山的幻想。 这种幻想当然一直没有成真。 等动车到站,鹿正康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左臂了。 苏湘离抱着纸箱,埋怨鹿正康没有绅士风度,“我是一个女孩子欸,而且机器好重。” 鹿正康活动着手臂,“若不是你,洒家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等我手不酸了,必定替你负重前行啊!” 苏湘离心情愉快起来,“说好啦,待会儿你手不酸了就自己抱这个。” 事实上,太爷爷就在车站外等候,老头还是酷酷的,站得标直,眼神冷得像投枪,没人敢和他对视,怕被扎。 苏湘离踟蹰着,不是很想靠近鹿雪锋,老头对她勉强一笑,接过纸箱,放到皮卡的拖斗里。他回到两个手牵手的小屁孩面前,稍稍抬手,似乎是打算抚摸他们,但苏湘离瑟缩着躲了一下,她潜意识以为这个面色凶狠的老头要打她。于是鹿雪锋便收回手,把手藏在身后。 鹿正康对太爷爷咧开大大的笑脸,“太爷,我饿了!” 鹿雪锋对他已经熟悉,因此表情愈发冷淡,只是说一句“上车”。 …… 国庆结束。 鹿正康回到学校,再次被拘囿在小小的教室里。 其实对他来说,教室没什么不好的,同学很活跃,老师很有趣,比他在家一个人玩手机是热闹些,但就是因为在教室玩不了手机,叫人感觉尤为痛苦。 一天课余时间不多,就是九点半做早操的时候能有二十分钟空闲,鹿正康每天就趁着这时候跑图书馆。 管理员是一对老夫妻,两个人轮着上班,老头性格软,姓温,老太太就是很尖酸的那种,姓钱。鹿正康当然喜欢同老头说话,不过他总攒着好话给老太太,把她哄得欢喜了,这样她会带一下小零食给鹿正康。 半学期后,鹿正康和他们俩基本混熟了,这才发现原来一直深藏不露的是那个老头。 他藏着一堆绝版的纸质书,包括本世纪的一些诺奖作品,许多都不是鹿正康能接触到的,甚至连鹿建德夫妇也不一定有资格购买。 鹿正康不能外带,只有每天抽空了来图书馆看。 后来他与班主任商量,每天一节的自习课,以及夏季的午睡都可以自由支配,他就有更多时间来图书馆了。 时光匆匆,鹿正康在图书馆度过了许多欢乐时光。 一直都平静无聊的日子在三年级时候被打破,其实也不算打破,2085年11月,鹿正康在图书馆遇到书友了,来了个一年级小姑娘,不爱说话,很有礼貌,鹿正康的课程与她的不同,所以不是每天都能遇到。 鹿正康几次想找她说话,但她都沉默以对,反倒是管理员钱奶奶打听到她。与鹿正康闲谈的时候,说这个一年级的也是满分进来的,与鹿正康一样。 “哦,好极了,天才美少女,酷。”鹿正康悄悄吐槽。 苏湘离知道鹿正康喜欢钻图书馆,于是她也试着向班主任请假,当然是多次被驳回。 对此,鹿正康无情嘲笑。 某天,天才美少女来找鹿正康说话,是想问鹿正康借去的一本莫言小说看完了没有。 “你看得懂莫言?”鹿正康惊奇。 天才女孩老老实实地摇头,“莫言老师的文章很有意思,我会反复看的。” 她说话声音很不好听,细而尖,气息又短,仿佛小针扎耳膜一样,难怪她不爱说话,鹿正康第一次见她是一个月前,其间无数次见面,说话还真是第一次。 打开了话头,两个人慢慢就熟悉了一些,天才叫孟琦君,算是很好听的名字啦,长得也很好,一头乌黑长发质地厚重,皮肤也白净,小鹅蛋脸,圆嘟嘟的,可惜她的嗓音实在难听,于是总是鹿正康说,她缄默着附和,或点头或摇头,一天下来,话不超过五句。 /53/53460/12779515.html 第四百四十二章 训话时间欠教训 今天是……鹿正康出门看了看手机2085年12月6日,星期四,节气大雪。 上午第一节是语文,老师花了半节课用来听写,第二节是数学,讲的方程,稀里糊涂算了许多题目,没什么感觉。 九点半,熟悉的《运动员进行曲》又鼓噪起来,精力爆棚的小学生们乌泱乌泱地跑出门去集合。 鹿正康在门口被班主任拦住,带去办公室喝茶一趟。 他心想自己也没犯事儿,于是进办公室的时候还有几分理直气壮,但刚进门就看到苏湘离站在英语老师桌边,小姑娘背对门口,能很清楚地看到她一双手在身后很不老实地搅缠着。小苏同学今天穿了一件白色棉布长裙,印染了许多卡通小草莓,上身是一件栀子色牛仔马甲,头发披散着,左耳朵后夹着一枚棕黄的小熊发卡。 班主任指了指英语老师,示意鹿正康过去,自己则施施然转了身去管理早操事宜。 整个办公室里就三人了,李老师用手指在电脑屏幕上戳戳点点,暂时没有理会苏湘离,等鹿正康走过去后,她转头对他笑了笑。 鹿正康轻声问:“老师好,叫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李老师停下手头工作,脚往地上轻轻蹬了一下,滑轮椅朝后移动了一些,将她的身体从桌案的拘束里解放出来,她正对二人,略略低头,目光是很严肃的,她人长得清瘦,一旦严肃起来就会给人愤怒的错觉。 “鹿同学你是苏湘离的好朋友,知道她最近的学习情况吗?” 这句话一出来,鹿正康就有些泄气。 当然,他知道苏湘离的英语成绩在下滑,不是因为不认真学,而是她讨厌李老师她本人,这几次周测都故意写错题。 “我知道。” 李老师蹙眉,“你既然知道,就应该肩负起同学和好友的责任来!” “……”鹿正康沉默以对,这是学生的惯用伎俩,和老师辩论是几乎没用的,况且,现在的问题也不是苏湘离的学习成绩。 李老师很诚恳地规劝两个孩子,“你们要知道,不管在学校里,还是社会上,每个人都应该有互相帮助的热情,没有这种团结的精神,我们国家是走不到今天的,你们学生之间,互相既是竞争者,又是互助者。鹿正康,你的成绩是年级里最好的,老师也知道你乐于助人,那么苏湘离同学的成绩问题,你得好好想想办法。” “好的,李老师。”鹿正康语气低沉,他侧头瞥了苏湘离一眼,她低着头,不过在偷瞄鹿正康,还在窃笑。 外面响起国歌,升国旗的时候到了,鹿正康心想,嗯,敬礼,他侧头,望向窗外,是的,红艳艳的国旗升起来了,在东方,就像一枚太阳。 李老师叹了一口气,转身继续办公,但她还要絮叨两句,讲述一些学习方法,这个女人比她外表看起来要啰嗦一些。 鹿正康看完了升旗仪式,又转回头来,苏湘离见他回望自己,于是别过眼神,国歌正好在这时候戛然而止了,收尾时的余音在空阔的校园回荡。 鹿正康微笑起来,苏湘离躲闪的神情仿佛一只春日灌木丛的舞蝶,他回想起那个郊游的午后,躺在长草间,望着湛蓝的天空。 苏湘离又转回头来,她总是这样,生气来得快去得更快,甚至可以说脾气很好,她的一切恼怒都只是对自己和他人的恶作剧,心里暗藏的是无比的欢乐。 “你们有在听吗?” 苏湘离惊慌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鹿正康看到她裙子下摆露出一截白色棉裤,还有黑色的小皮鞋,今天她打扮地很时髦呢,马甲配裙,挺叛逆的。 “鹿正康。” “到。” 李老师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我说的你有在听吧?虽然你英语很好,不过学习方法有时候是比天赋重要的。” “好的。”鹿正康露出公式化的笑容。 苏湘离悄悄靠近他,背在身后的手不动声色地戳了戳鹿正康的左肋。 “噗嗤!” “嗯?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没什么。我咳嗽,咳咳!”鹿正康斜睨苏湘离,目光里满是不怀好意,她马上作出求饶的表情。 李老师忙于办公,只是叹气,“现在的小孩不好管了。” 鹿正康应付着,“嗯。老师放心,我一定好好‘帮助’苏湘离的。”他语气真诚温和,手上却毫不留情,一把攥住苏湘离的小手,狠狠搓了一把,她疼得差点叫出声来。 李老师突然停下动作,两个小孩吓得不敢动,眼看着老师从抽屉里摸出几粒水果糖递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叫你们来不是要处罚你们,尤其是苏湘离啊,人是不能不学习的,这是一个永远的过程,就像吃饭喝水一样……” 外面的喇叭突然大声聒噪起来“第十四套广播体操,神采飞扬,现在开始……” 李老师叫办公室智能把窗关了,隔音后室内又安静下来,她继续唠叨,看样子在课间操结束前不打算停嘴。 鹿正康挑的糖是葡萄味儿的,清甜甘醇,他嘬咂着,一边唔唔地附和老师的废话,一边松开苏湘离的手。 苏湘离吃到的是哈密瓜味,香甜如醴,她悄悄挪到鹿正康侧后方,拿手指在他背上写写画画。 鹿正康皱眉,心里琢磨她写了些什么。 【鹿……正……康……】 哦,行吧,又有什么事?话说你挠的我背上好痒。 【傻……子】 鹿正康:???(* ̄︿ ̄) 【……快……让……老……师……闭……嘴……】 我也想啊。 苏湘离突然没了仔细写字的兴致,开始乱画起来。 鹿正康:这又是写了啥?烦?是说烦死了?不对,好像是,哎呀我还没猜出来呢,别急着写。 他背手过去,轻轻抓住了苏湘离的手,捏了一捏,示意她好好写,认真写。 苏湘离气恼,于是双手并用,暴风猛戳。 李老师不经意间侧过头来,却发现自己的得意门生鹿正康用双手食指的指节抵着小姑娘的太阳穴疯狂打钻。 “鹿正康!!!” /53/53460/12779516.html 第四百四十三章 又到了考验想象力的时候 鹿正康站在讲台上大声朗读检讨书。 “昨天上午在办公室的时候,我与苏湘离同学不尊重老师的发言,形为不端,扰乱了正常的办公秩序……综上所述,所以都是我的错,我在这里诚恳道歉,我已经深刻反省了自己的形为,希望老师原谅。” 班主任啧啧一声,“下去吧。” 鹿正康把检讨书折好,揣进口袋,挺胸抬头地离开讲台,班主任骂他,“走快点!笑什么笑,还很有趣是不是?” “不是!我错了!”鹿正康站直了大声回复,不管怎么样态度还是很端正的。 同学们只觉得有趣,窃笑着。 鹿正康与苏湘离的座位被拆开,他们做不成同桌了,倒是有些可惜。 鹿正康的新同桌是一个叫梅盛林的女孩,长相普通,皮肤蜡黄,发质干枯,看着像营养不良,其实也的确是营养不良,她爱吃零食,不喜欢吃正餐,身体一些必需的营养元素不足,看着就很没精打采。苏湘离的新同桌却是张英轩,其实就是她与梅盛林换了一个位置而已。 鹿正康对新同桌咧嘴笑了笑,小姑娘惊恐地往旁边挪了挪座位。 “我很可怕吗?”鹿正康做鬼脸。 “你欺负女生。”她小声辩驳。 “你怎么好凭空污人清白!自卫反击的事情能叫欺负吗?”接下来又是一通难懂又吓人的话,什么“戳人软肋很痛”、“没有敲暴栗是个遗憾”之类,教室内外充满欢快的空气,鹿正康又被班主任叫出门去罚站。 从那以后,鹿正康成了有名的校园小门神……个屁啊,这是苏湘离单方面给鹿正康安排的,然后得到了全班的公认,哪怕去办公室交个作业也会被几位老师调侃两句。 眼看着年关将近,当然,主要是寒假快来了,小屁孩们都欢乐起来,但这些都和鹿正康没什么关系。 他的科学老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整个学校他最看好的就是小鹿同学了,所以最近有个少年科技实验竞赛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鹿正康当然是要考虑一下,闲着也是闲着,能不能成是一回事儿,重要的是过程,快乐就对了。 这次实验小学派出四名大将,鹿正康是队长,队员有一个是五年级的大哥,第三个是那个嗓音难听的天才美少女孟琦君,第四个是搭头苏湘离。 五年级的大哥土里土气的,当然是长相呆,一双眼睛有些凸出眼眶的意思,皮肤不知去哪儿晒得黝黑,说他是高中生估计都有人信,但他确实是小学生。姓俞,单名一个非,人送外号鲲鹏鸟,这个送外号的人不出意外是苏湘离。 “为什么要叫我鲲鹏鸟?” “鱼飞起来就是鹏鸟啊,你黑黑的,像鲲似的,多好听,鲲鹏鸟,庄子《逍遥游》里的神兽。” “哦,你懂得好多啊。”俞非深思。 鹿正康还是喜欢和孟琦君聊聊天,也就是他说一堆废话,然后孟琦君默默忍耐。 苏湘离跑过来踢了鹿正康一脚,“不准欺负女孩子!” “哦。” 他们现在身处实验楼的物理实践操作室,说实话,这里的仪器不怎么样,但比起鹿正康当年肯定是上了许多个档次了。 科学老师从办公室抱来五个平板电脑,他们一人一个,这就是接下来的实验记录工具和联系工具了。 “这次竞赛是市里举办的,前三名还能去省级比赛。” 四人组立正敬礼“了解!” 科学老师笑了笑,他是个黑瘦的壮年男人,叫邵湛晴,据说当年是地质局的,现在算是提前退休养老,不过他对科研的热情还是满满当当的。 “这次内容是科学模型,主题不限,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嗬嗬,不过要做得出彩也是很难的。” 苏湘离高高举起双手,“我们一定会作出最有趣的模型的!要不要整一个‘煮’的雕像?” 邵老师有些惊奇,“你还信教啊?” 鹿正康捂住苏湘离的嘴,“老师别管她,咱们继续。” 邵湛晴推了推技术眼镜,他戴着的是老货色了,落后能有一个世代那么大,同鹿正康四表叔的那一份不能比,但还是够酷。“我个人不信教,但我不反对宗教信仰。” 鹿正康暗笑他真是滴水不漏,嘴上当然附和“我也支持宗教信仰自由。” 孟琦君没有说话,俞非没有反应过来。 邵老师拍拍手,“这样,我身为你们的指导老师,可以帮你们做一些基本的内容,但设计方案还有实验操作的细节得你们自己动手,我能负责建模。” 有这种好事?鹿正康感觉这位科学老师说得太保守了,他负责的哪里是基本内容,这年头有了电子图纸直接就能3d打印,这次竞赛就是一个建模工作,说白了邵老师是亲自下场。 给力,老师。 “接下来半个月,你们慢慢商量要做一个什么东西,然后把方案和草图给我,自行分工,有事儿用平板联系。” “明白!”x4 …… 俞非热情很高,提出了好几个方案,从太阳系模型到火山模型,乃至水分子结构之类的,都是一些……沉闷的玩意儿。 “谁不知道太阳系是啥样的,谁不知道太阳内部结构,火山更是没劲,水分子可真省省吧……” 鹿正康反反复复驳回,严重打击了俞非的士气,他气冲冲地表示不干了,罢工了,让鹿正康自己想办法去。 苏湘离还是纠缠着要制作“煮”的模型,被鹿正康敲了两个暴栗后总算消停下来。 至于孟琦君,她真的有想法,她说打算做一个无性人体模型,一半机械,一半生物,体现出冲突和交融感。 这个方案被采纳了,鹿正康打算生物的部分制作成植物质感,根茎纠缠出半个人体,而机械部分却很为难。 既然是要表现冲突感,那自然少不了朋克风,蒸汽朋克和赛博朋克,甚至原子朋克、柴油朋克都挺适合的,但过于冲突却也会导致作品风格的割裂。 如何控制分寸是一个相当难的话题。 鹿正康用自己简单的绘画水平来打稿,总也觉得不舒服。 左半边全是蒸汽管道,右半边是纠缠的藤蔓,以眉心一线为分界,这样出来的效果很差。 左边设计成楼房叠加街道交错的样式,再安排几个小人走动,右边扭曲的树木上开一些花,效果好了些,至少都有活气了,可割裂感依旧过强。 要不如把头单独设计,起一个统合效果? 但用什么头? /53/53460/12779517.html 第四百四十四章 头去哪儿找 2085年12月24日,星期一,晴。 上午10:23 苏湘离被鹿正康盯得有些毛毛的。 “你为什么盯着我啊?”小姑娘抱胸,作出不开心的样子。 “你的头太小了。”鹿正康遗憾得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就走。 上午11:32 李老师在食堂用餐,鹿正康端着餐盘走到她对面坐好,然后死死盯着她的脸。 “鹿正康同学,你有什么事吗?”李老师被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坐立不安,这种眼神叫她回想起一些深沉恐怖的往事,相信任何成年人都会对这样的目光充满戒惧。 鹿正康:“我想看看您的头。” 李老师吓得大叫起来,连餐盘都不拿,跳起来就跑开了。 鹿正康抬手拦她“哎!我就是想借鉴一下……” 下午1:03午自习时间。 孟琦君在图书馆看书,鹿正康坐在她对面盯着他。 “你有什么事吗?” “我在看你。”鹿正康严肃又认真。 孟琦君脸上晕出红霞,“你……你要看随你。只是我……我不是很好看,你要不……别看了。” 鹿正康回答用心,“不,你很好看。所以我得多看看。” 孟琦君小姑娘低下头,不言不语。 下午2:33 张英轩与周平正在玩翻绳,鹿正康默默围观。 小孩子的脸脂肪多,轮廓圆,但也有棱角分明的,譬如周平,他人瘦。 鹿正康在考虑模型头部的形态,要有血有肉,还是骷髅,还是机械,还是植物,或者陶瓷质感,或者宝石堆砌,或者是混凝土砖石结构……面部特征要年轻的,还是年老的,活着的,还是死了的,近人的,还是非人的…… 而且其实不必把题材拘束在机械与自然的冲突上…… 张英轩担忧地问道:“鹿正康,你怎么了?” “没事,就看看你们。”鹿正康蜜汁微笑。 周平与张英轩面面相觑。 …… 放学时间到,放学铃是经典的《going 第四百四十五章 史诗成就:人肉扫描仪 鹿正康把画好的作品拍好,上传到平板里,邵老师组建了临时通讯组,他直接发到组里,所有成员都能看到。 6:32“邵湛晴:[给你点赞了.jpg]” 6:32“苏湘离:[给你点赞了.jpg]+1” 6:34“俞非:不愧是你!” 鹿正康把老师发的平板收进书包,看看外面,天亮了呢。 五个小时,正面一副,背面一副,头部特写一副,工作量属实大,累skr人啦! 唉,上课估计得睡着了,又得被数落,也就是他成绩好,不然要在课堂睡觉肯定得罚站。 不是说要给小学生减负吗?鹿正康浑浑噩噩的呆坐在座位上,呃哦,对了,是我上辈子的事儿来着,这辈子没说要给小孩儿减负。 现在都说要无纸化办公,无纸化教学,哪里都无纸化……不对,这还是世纪初的说法,现在纸张回收率高,用不着无纸化了,电子书占绝对优势的今天,学校还是纸质书的基本盘。 所以现在都流行什么? 学习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老弟敲门,通知鹿正康吃早饭,鹿正康捂着头,但开门的时候已经振作了精神。 哦对了,鹿正康转身回来,把手稿收好。 还有垃圾桶里的那些,废稿也有三张。 昨晚画到一半发现自己水平太差,于是花费悟性点在学习空间里把素描基础学成了,所以昨晚他其实经历了十万零五个小时。 唉,能不累吗?铁打的汉子来了都得晕啊。 所以说,不愧是我! 鹿正康哈哈大笑着,迎来了母上孙慧大人的一记暴栗。 “小屁孩瞎乐什么呢!昨晚的教训你记住了吗?不要掉以轻心知道吗?吃饭你先洗手去!” 鹿正康捂着头,闭着眼睛,高唱起来:“mama~ooo~didomakeyoucry……(妈妈,噢——我并不想让你流泪……)” 孙慧噗嗤笑出来,搓了搓傻儿子的脸蛋,“你这么小怎么听得懂波西米亚狂想曲啊。不过听些好音乐的对的。” 鹿建德这时候收拾了行装准备上班,站在玄关处换鞋,听到妻儿的对话,不禁也笑起来,“对,音乐和文章是一样的,你在自己的软件上听歌就行了,有些好歌你听不到,不过那是你年纪小,以后会有机会接触的。” 鹿正康扭头,“老弟,休眠模式。” 机器人老弟面部显示屏黯淡下去。 “怎么了?”孙慧惊诧。 鹿正康问道:“你们知道太爷爷的身份吗?” 鹿建德一双鞋换了一半,这时候僵住了,“你太爷爷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不过我发现了这个。”鹿正康在手机里调出罗马琴日万岁乐队的照片,“这边这个,是太爷爷对吧。” 孙慧用无措的目光望向自己的丈夫。 鹿建德冲妻子点点头,然后又招呼鹿正康到身前,蹲下身,双手按住儿子的肩膀。 “康康,你能想到让老弟休眠很好,不过那是不够的,还有,你太爷爷是社信一级的人员,你以后不要在外面谈论他的过去,那样对他是不好的,知道吗?你们小孩子总是有太多好奇心,这种精神你放在学习上是非常好的,但是你得知道,只有科学是值得质疑的,好吗?” 另一边,在鹿正康看不到的背面,孙慧走到老弟身前,拆开它的胸口,取出一份磁盘,转身去家用清洁机里粉碎了,然后她迅速去储物间又取了一份磁盘,放回老弟的胸口。 鹿正康对老爸的话表示了解,鹿建德余光看到妻子完成了一切,放下心来,回应儿子以温暖的笑容。 “好了,把手机给爸爸。” 鹿建德当着鹿正康的面,把那张照片删除地干干净净。 “吃饭去吧。爸爸上班了。” 鹿正康点点头,“爸爸一路顺风。” 今天的早饭是什么呢?老弟的手艺是很好的,噢,不错不错,小笼包和小馄饨啊,馄饨汤里滴一些红油更好吃,而猪肉馅的小笼包子要蘸辣椒酱和陈醋。 美好的一餐,感谢科学。 “叮!”鹿正康眼前叹出系统提示。 “你受到一个新的期望任务。” 期望任务,就是家长对孩子的要求,完成是有一定奖励的。 鹿正康查看一下。 【任务:沉默是金】:在公众场合连续不发表任何建议或意见七天。 …… 鹿正康发现老弟有些不一样,但他说不上哪里不一样。 似乎更笨了?嗐,它一直这样,不过它要是越来越笨的话,我必须劝说父母换掉它了。 鹿正康按了按自己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手机的智能操作系统传来平静的电子合成音,智能的声音是他选择的,他知道很多同学会选择女性声音,他一开始也喜欢听,后来觉得不够酷,所以就换成了中性的机械音。 中性在全球的时尚圈子都是经久不衰的潮流呢。 模糊了性别符号,展现出一种暧昧不清,但有似乎很超越现实的美,对艺术创作者们来说,中性给予了他们更多的选择。 就像鹿正康自己的画作那样,他设计出来的人体模型就是无性别的,但也可以说是中性的,没有生殖器,没有明显的性征,但骨架宽大似男儿,姿态温婉似女儿。 人的存在就从轮廓上体现。 哪怕这个人形是由腐皮、金属、植物组成的,但那些其实都只是视觉符号,要表现的还是人的存在,时光、科学和自然,鹿正康本想歌颂一下母性和生育的魅力,但意识到自己的年纪真的不适合这些,于是及时收手了。 邵湛晴对他的稿子青眼有加,他特意反复询问过鹿正康是否受到高人指点,鹿正康自然是实话实说。 在他自己看来,这样的作品完全当不得大师之谓,只是对一个小孩来说很厉害罢了。 鹿正康有自知之明,嘴笨,也没有什么文艺的基因,他的作品被系统评价为工匠之作。 为此还形成了一个特长。 【特长:人肉扫描仪(史诗)】:您的素描技艺已经达到让常人大声惊叹的地步,您的画作与印刷机的成品都可堪媲美,您不是那个最厉害的,但一定是画得最像的那个。 效果:人格魅力小幅增加,身体协调力大幅增加,图像记忆能力小幅增加,瞬时记忆大幅增加,注意力小幅提高,手指灵活度大幅增加,发量略有减少,感性人格略有成长。 除了发量减少以外,没什么好吐槽的。 /53/53460/12779523.html 第四百四十六章 是男人就上一百层,属性值大爆发 鹿正康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评价那些迷惑行为,但他觉得这些真的很傻。 尤其小学生的迷惑形为很多,鹿正康一天在教室坐着就能看到四五起,譬如比赛倒立的,譬如比赛亲嘴的,譬如一群人表演网剧的,有头劈苹果的,有牙啃橘子皮的,也有猛吃榴莲糖比赛谁最口臭的。 很多算是游戏,但又过于荒诞,鹿正康知道自己和这帮小孩子是有代沟的,并不是说他们的形为无法理解,因为鹿正康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纯粹是他不能从中得到快乐而已。 现在小孩里流行的东西比鹿正康当年是多多了,尤其是一些精简的儿童电子产品,甚至可以养ai宠物,只要有一个显示屏,甚至投影器就能玩很多游戏,而这种产品的外观多种多样,从伪装成正常圆珠笔的投影笔,到能夹在书页间的透明柔性薄片。 小学生们一有空就会偷偷玩耍,老师们对此也是屡禁不止,很是头疼。 玩电子产品的风险毕竟大了点,一旦被老师抓住,那就是检讨和处罚。所以其余非虚拟类的玩具也很流行,像微型无人机这玩意儿少说都已经风行了十多年了,一到下课时间,花花绿绿的无人机集体起飞,在教室上空来回穿梭,蔚为壮观,一时间能给人身处空军基地或是星球大战的错觉。 无人机飞行比赛是一项全球性的、全民化的娱乐活动,是有国家级竞赛的,而在一些国家,甚至将此算作是一门考试内容,许多大学都有无人机操控专业,可以说城会玩。 当然也有那些“远古时期”的玩具,比如弹珠、花绳、陀螺这样的。 不过这些还是没法给鹿正康带来快乐,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倒是挺有趣,只不过鹿正康总是会赢,慢慢的也就对小游戏不感兴趣了。 他试着养一个ai宠物,但小卖部的批发货就那么回事,养的那个小精灵很蠢,玩了两天数据崩溃,死了。 鹿正康还为此小小难过了两分钟呢。 今天是圣诞节,昨天晚上是平安夜,鹿正康现在回想昨晚的经历,熬夜赶稿,听起来就不很平安快乐。 早上来学校的时候,鹿正康在抽屉里发现了十三个礼品盒,里面全是苹果,应该是关系好的同学送的。 话说平安夜送苹果是中国特有的习俗,而圣诞节和平安夜本身是外来节日,那是不是得尊重一下人家的文化习俗呢?那样的话,十三可不是一个好数字来着…… 鹿正康随便拆了一个礼品盒,把苹果拿出来,用袖子擦了擦就开始大口啃食,又是那种小卖铺的“合格的”劣质货,可惜,学校只有一个小卖部,不是吗? 吃完一颗苹果,鹿正康多少振作起了精神,新鲜饱满的果汁叫他的肠胃和大脑皮层都感到兴奋,只可惜这种欢喜没能持续多久,很快,浓烈的困意又泛上来。 现在是早自习时间,同学们把纸质部分的作业上交后就开始背诵课文,语文和英语,一个是古诗两篇,另一个是短文一篇,上课后就要默写。 鹿正康把高档印刷的教科书摊开在桌面上,舒服厚重的纸质让他感觉是在抚摸鹅绒被,那些文字和图片,混杂的色彩,精心安排的信息,让他头昏目眩。 古诗词,我很多都是背过的,所以很快就能完成,英语短文也就那么回事吧,懂了意思后翻译过来就行,所以睡一觉吧? 鹿正康迷迷糊糊地趴在桌面上,他开始做梦。 梦里他在挖脑洞,各种气泡,其中藏着通向下一层的门户,鹿正康已经到了第九十八层。 话说这么多属性气泡点下来,也没有什么用啊,还是笨笨的,一点也不像是天才。 鹿正康看看行动力,30/130,见底了啊,也是,今天的任务只完成了制作画稿。 相比游戏里,现实里系统挖脑洞会难一些,因为每一层都很大,初始气泡数量巨多,而点一个气泡后只能解锁周围3x3范围的气泡,相比茫茫多的气泡,真的给人愚公移山的错觉。 鹿正康知道自己这三十点属性下去也就是打个水漂。 挖脑洞的进度是不积累的,一层挖了多少无所谓,只要没有进入下一层,那么就会在零点时刷新。 鹿正康挖脑洞也有这许多年了,没有哪次成功挖空一层,最好的那回通过许多爆炸气泡挖了差不多三分之一,每次进入下一层都是靠运气碰到门户。 今天运气很好,三十行动力用完后刚好就找到了门户,进入下一层将被奖励五十行动力,这样一来,到了九十九层,他又有50/130的行动力了。 鹿正康尽量点悟性气泡,精打细算,积少成多,这是当初玩游戏的习惯了,其实对他这样的初代来说,属性也是相当有用的,毕竟那些高级的技能需要大量基础属性才能减少悟性点消耗…… 鹿正康的思绪从彼时退转回来,他反应过来自己得挖脑洞来着…… 啊,运气真真不错,又是一个门户。 第一百层了。 眼前不是气泡,而是绚丽的幻影。 光影和气味,浓烈的触感,空间混淆颠倒,鹿正康感到自己的大脑皮层在发光,就是那种有细细的能量从头皮放射出去的感觉,热量被带走的同时,浓烈的清凉感也在涌出,自大脑的深层。 鹿正康睡醒了。 看看时间,就过去两分钟而已。 唉,该背课文了。鹿正康瞥了一眼课本,熟悉的文章,突然有了不同的感触,那些文字,它们是活着的。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 这些文字,有气味,复杂的檀香味,有形体和颜色,在云雾中翻滚的铜狮子背负一张红木床榻,它们蓬勃的生命力,就像在鹿正康耳边低语,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清冷如早春时枝叶上的薄薄冰晶一般。 鹿正康捂着头,这下他明白了,属性点终于起作用了! 智商、情商、想象里、记忆力……这些东西很难量化,但这不代表量变不存在,有量变,那便有质变,鹿正康等到了这一刻。 老子现在是天才了! /53/53460/12779525.html 第四百四十七章 把脑子整成大人模样 鹿天才发现自己的生活真没什么变化。 反正他都是年级第一了,分数再高一些也是无所谓的。 这就是天才的世界吗?真是太枯燥了。 他想起自己有一个期望任务来着,一周时间不在公共场合发表任何意见或建议。 也就是任何带着主观性的评价都不能再说,鹿正康打算挑战一下。 早自习结束的第二分钟,他的挑战就失败了。 他和同桌梅盛林说了一句“抹茶蛋糕很好吃啊。” 然后期望任务的进度条就清零了。 哇,这算什么,抹茶蛋糕就是很好吃啊!一点也不主观!我也没说甜豆腐脑比咸豆腐脑好喝这类的话,怎么就算我失败了呢! 苏湘离过来找鹿正康,“坏蛋,你背完了吗?” “当然。”鹿正康说着,一边小心观察任务进度条,还在继续读秒,不错。 “李清照的词有几个字好难记。” “很简单啊。” 叮,任务失败,是否重新开始? 鹿正康捂着额头,“继续。” 苏湘离歪头,“嗯?什么继续?” “咱们说到哪儿了?哦,字难记啊,我帮你,把书拿来。” 椅子就那么大,勉强挤下两对屁股,不很舒服,鹿正康感觉椅面边缘卡腚沟子,于是他把苏湘离抱起来,放在右腿上。 一旁的梅盛林一脸震惊。 鹿正康皱眉,“你好重。” 叮,任务失败,是否重新开始? 苏湘离大怒,反手掐住鹿正康的肋骨皮,死命一扭。 鹿正康虎躯一震,“痛痛痛,我错了!” …… 语文课,鹿正康被叫起来回答问题。 “你分别说说少年闰土和中年闰土的人物形象,简单说说就行。”语文老师是个中年男人,面相慈和,他一向最看重鹿正康,觉得他有灵气,可堪造就。 鹿正康沉默了一下,说吧,任务肯定又得失败,不说吧,那也太尴尬了,撒谎吧,怎么也撒不好。 好了,鹿正康,到了考验你语言艺术的时候了! “呃,闰土,鲁迅先生笔下人物,海边长大的少年……”好样的,没有提示失败,“少年闰土个朴实、健康、活泼、机灵、勇敢,有相对丰富的经历,”鹿正康慢慢放松下来,这些都没问题,那接下来肯定也不会出错了。 语文老师一边听,一边点头称是,只是表情没有什么惊喜。 鹿正康:“……中年闰土成了一个麻木的人,被生活磨平了脾气,”语文老师点评:很对,磨平脾气说得很好,“闰土是当时典型的旧社会农民,从他身上我们看到了广大劳动群众的生活状况和心路历程……” 鹿正康暗暗捏了一把汗,收个尾就好,“闰土被封建的思想束缚着,有较强的等级观念,鲁迅先生对他是同情的,同时也是批判的,以小见大,通过批判小人物来抨击整个封建社会与礼教。呃!我说完了。” 叮,任务失败,是否重新开始? 鹿正康在语文老师带头的掌声中慢慢坐下来,低着头。 同桌一脸惊叹,“你好厉害!” “还行吧。”鹿正康笑了笑。 …… 数学课,这就没问题,鹿正康知道,自己回答问题也只是在客观说出答案而已。 数学老师不出意料地叫鹿正康上黑板回答问题了。 简单的二元方程,鹿正康眯着眼睛瞟一眼就得出答案了。 不过数学老师却叫鹿正康重写,因为他的步骤不全。 “步骤很重要,有分数的!你考试的时候也能这么马虎吗?” 鹿正康瞪大眼睛,“这么简单的题目要什么过程嘛!” 叮,任务失败,是否重新开始? “那也不行。” “我想不出步骤。”鹿正康有些低落,他感觉自己这个任务得拖延到寒假去了,可截止日期是1月10号,那不就是失败了吗? “一点点想。” 最终,鹿正康把解题步骤一点点写好,什么xy,加加减减…… 一天下来,鹿正康有些身心俱疲的意思,成年人的生活他现在是提前体验到了,在公众场合不能发表任何主观意见,这是一种怎样的自律——一种很累的自律。 所以说,卢梭先生说得也没错啊,原始社会最美好:鹿正康咂摸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这是吃饱了撑的,原始社会根本不好,只是他对自己的生活处境不满意了而已,这还得怨自己啊。 现在还不是成年人,鹿正康暗自安慰自己,没事的,每个层次的人都有各自的生存法则嘛,等自己长大了就习惯了,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现代社会不会把人一下逼死的。 …… 这两天竞赛小组的小伙伴们常去实验楼,于是就发现了一些奇妙的地点。 譬如标本室。 那个地方被常年门锁着,只能踮着脚从茶色玻璃朝里望,室内有些可疑的微光,一排排高高的置物柜,瓶瓶罐罐,隐约的浑浊水光,还有浮沉的阴影。 苏湘离十指交扣,作出祈祷状,“煮告诉我,遇到挑战一定要去冒险。” 鹿正康:???不就是想溜进标本室嘛?干嘛说得这么豪迈? 张英轩一脸谨慎,“别了吧,这里面说不定会有尸体哦。” 俞非的眼中射出诡异的光,“尸体?!coooooool!” 孟琦君扯了扯鹿正康的衣角,欲言又止。 鹿正康仰头看着窗台,这玻璃是自感应的,锁得严严实实,受到外力强拆还会报警,所以想进去只有拿到钥匙,从正门进去。 “好了,孩子们,散啦散啦。”鹿正康嘘声把这帮坏小孩赶走,就像赶大鹅。 鹿正康本以为这就是一个没什么后续的小奇遇而已,没想到过了两天,他就拿到了标本室的钥匙。 邵湛晴推了推眼镜,“后天呢,有一个采访,你的作品原稿传到比赛组里后,获得很大反响,你到时候说两句。” 鹿正康很不乐意,他的进度条好不容易推到四十七小时了,可能一个采访就废了。 “到时候人家媒体会有稿子,你照着念就行。” 鹿正康眼前一亮,那就行,“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53/53460/12779527.html 第四百四十八章 采访时间 鹿正康本以为会是漂亮的记者姐姐来采访的呢,结果并不是,事实上就是一个视频采访,而记者也只是一个机器人。 要回答的问题提前发了邮件过来,鹿正康瞟了一眼,没背下来,这些文字就像两团咕哝废话的糊烂汤圆,明明都能感受到意象,可鹿正康就是记不清它们到底在说什么。 汤圆a:“请问……咕噜,努努努,年几岁?” 汤圆b:“好问题……呼吐鲁,六或七?” 汤圆a:“啊,幽默 第四百四十九章 标本室灵异事件 鹿正康:你鲨了我吧! 妈的,为什么! 我都他妈说没想法了,这还不客观?一定得说些有的没的才算客观?那主观就是没想法嘛!难不成我潜意识里是有想法的,我不能撒谎? 鹿正康发现自己真的还不够天才,至少他就搞不懂这个任务的潜在评判标准。 “感谢您的回答,采访结束了,咱们有机会再见,祝您生活愉快。” 鹿正康呆楞着,直到投影屏上重新变成了蓝底,中间的提示框写着“信号未连接”。 邵湛晴从教室外走进来,他满面红光,拍了拍鹿正康的肩膀,“好样的。” 鹿正康机械性地点头,露出程式化的灿烂笑容。 回到教室的时候,午自习刚结束,同学们又在闹腾,鹿正康一进门,几个人围过来问他采访是什么感觉,鹿正康只是说很无聊。 他再三强调,真的无聊,于是大家慢慢就对采访不以为然了,散开去了,继续玩游戏去了。 鹿正康这时候突然有些想念自己养的那个ai宠物,它死得太快,以至于还没能培养出感情呢。 苏湘离跑过来,直直地给了他肚子一拳,当然是轻轻的一拳,就像小猫儿从沙发靠背上跳到仰躺的肚皮上一样。 鹿正康唔地一声,作出痛苦的表情,小姑娘洋洋得意,双手叉腰,“坏蛋!这么好玩的事情不叫我!” “你不是在午自习吗?有学到什么吗?”鹿正康停止装模作样,开始转移话题。 “背了两篇古诗,做了一张数学卷子。” 鹿正康竖起大拇哥,“不愧是你。” 苏湘离仰天长啸,笑得像只鸭儿。 鹿正康从口袋摸出标本室的钥匙,“我搞到这个了,怎么可以去探险了。” 苏湘离捂脸,幸福地要晕过去的模样,“双喜临门!煮的赐福日!” 鹿正康一把捧住她的小脸蛋,“喂喂喂,明明是我的功劳哇,怎么就让那坨泡面赢去了?” 苏湘离晕晕乎乎的,“你就是我的泡面……” 鹿正康触电一样收回手,“你说啥呢,嗐。”他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了,这都多久没人和我说情话了,虽然是个屁都不懂的小姑娘,不过还是很有趣来着。 苏湘离一脸茫然,“我说什么了?嘿嘿,坏坏,你好像脸红了。” 鹿正康眯着眼睛,陶醉不已,方才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会忘记了,不得不说,这辈子的他可讨小姑娘喜欢嘞! “你傻笑什么啊。” 鹿正康咳嗽两声,遮掩了自己的小欢喜,“没事没事,下周一午自习,咱们实验楼集合。” “收到!” …… 回到家的时候,孙慧乐呵呵地冲鹿正康招手,她手机里放着一段视频,正是鹿正康中午做的采访。 “康康怎么这么厉害啊,不愧是我儿子嘞,晚上想吃什么,妈妈让老弟给你做啊。” 鹿正康摸了摸肚皮,“妈妈说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听听听听,看看看看,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鹿正康这些天修炼下来感觉已经是渐入佳境了,再也不会说一些主观的话,哎,这就对了,新时代的公民就是得客观做人。 孙慧笑着拿手指头戳鹿正康的脑壳,“小嘴这么会说话啊,一点也不像你爸爸,他可笨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说两句好听的给我,你个小屁孩,以后一定后很多女孩子喜欢的嗦。” 鹿正康一把搂住妈妈的腿,“妈妈最好看了!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孙慧乐得把儿子抱起来,转了一个圈儿,在一瞬间的旋转里,眼中的世界模糊了,而鹿正康瞪大眼睛,清楚看着母亲孙慧的脸庞。 她那典型的现代人保养得精致的皮肤里,沁出健康的红润血色,母亲的眼睛又大又弯,匿着如歌般的星月色,还有奔涌如流的赤诚热爱,只是注视就能点亮一颗疲累的心。她真是个美人儿呢,难怪能生出我鹿正康这样的美男子! 孙慧看着儿子呆呆的模样,突然噗嗤一声,更开心了,“刚才我还说不像你爸,现在看来,你真是他的种,连走神都一模一样的。” …… 竞赛组四大天王齐聚实验楼门下。 鹿正康看看时间,十一点五十四分,午自习时间,“咳咳,全体都有。” 小伙伴们挺胸抬头。 “这次标本室大冒险,咱们的时间很紧张,任务很艰巨,不过我相信,在全体成员的努力下,一定会取得一个优良的结果的!” “明白!”x3 “出发!” 鹿正康一马当先,昂首阔步地走进大门。 实验楼总是灯光暗淡,走廊幽深狭长,这天然就是恐怖温床啊。小伙伴们一边走,一边讲鬼故事和校园怪谈,什么夜半亮灯的教室啦,飘在四楼窗外的白色人脸啦,什么吞橡皮的抽屉啦,还有操场下的生化实验室之类的。 实验楼更是怪谈集中地,譬如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婴儿,墙角的骨骼标本这样,鹿正康都不知道这帮小屁孩怎么会晓得这许多让人毛骨悚然的传闻。 三楼,上了楼梯右转,第三个门,标本室到了。 四大天王面面相觑。 孟琦君瑟瑟发抖,“算了吧,咱们走吧?” 苏湘离不自觉挨着鹿正康,嘴却很硬,“小场面,不要慌!鹿正康,去吧,开门!” 俞非只是一个劲搓手。 鹿正康摸出钥匙,这是一张小小的电子磁卡,往灰扑扑的合金门锁上碰了一下,滴的一声响起,随后机括声喀喀拉拉一连串从门里传来。 咔哒,门开了,微微露出一个缝隙。 冰冷的空气从门缝里迫不及待地涌出来,就像恶鬼索命一样褫夺人体的热量,四小只齐齐打了一个哆嗦。 孟琦君突然尖叫着跑开了,怎么叫也不回头。 苏湘离哆哆嗦嗦地,“我去找她,一会儿就回来哦!” 她也走了。 剩下两个小男子汉,鹿正康搓搓手臂,有些冷呢,他推门进屋,灯光自动感应亮起,稀薄的一层枯叶黄光,高高的货架塞满标本室,有种来到图书馆的错觉。 这里没有什么太复杂的仪器,房间尽头有一台电脑,配有扫描仪,剩下的都是货柜。 空气冷而干燥,没有灰尘,淡淡的福尔马林的气味还有腐烂的气味弥漫在这里。 俞非跟着鹿正康走进来,他好奇地四处打量,货架上基本摆着的都是昆虫标本,花花绿绿的,但一点也不刺激。 他失望地说道,“什么也没有嘛。” 鹿正康唔地应答一声,自顾自游览起来。 确实,基本上是昆虫,小型哺乳动物也有一些,有些是骨骼标本,有些是浸制标本,也有塑化标本。 鹿正康走了半天,总算遇到人体标本了。 这些塑化标本都保留着血肉,看起来也是很逼真的,有一个罩在黑布下面,他大着胆子把布扯下,里头的标本突然把手抬起来,搭在鹿正康的肩膀上。 /53/53460/12779530.html 第四百五十章 我和我的头发,一刻也不能分割 鹿正康飞起一脚。 接下来一个星期,科学课来了一个代课老师。 没错,那个假扮标本的就是邵湛晴。 这么大的人了,还做这么幼稚的事情,鹿正康都不知道这个傻子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这么丢人的事情当然没有透露给任何人,鹿正康一脚下去,邵湛晴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默默向行政处提交了假条。 最烦恼的是,鹿正康这一脚把邵老师这个工具人踢进医院后,建模的工作似乎就只能鹿正康自己干了,虽然有专业机器帮助,这个任务本身是不难,但很烦,且量很大。 最恐怖的是,时间挺紧张的,邵湛晴至少得在医院躺一个礼拜,而参赛作品最晚提交日期是八天后,3d打印这么大的模型至少得二十小时往上,而涂装又得一两小时。 真的勉强要等邵湛晴出院来亲自建模的话,很可能就得上演那种“主角总是最后一秒出场”的戏码,鹿正康不喜欢这样,他总是喜欢提前做好准备。 所以为了避免时间上的尴尬,归根结底,这些活儿只能鹿正康自己干。 他预感自己可能又得献祭发量了。 你妈的,为什么!我年轻美丽的秀发啊! 花了八百悟性点学了一个3d建模技能,鹿正康又经历了漫长痛苦的一万小时,当初说好不再学,没想到世事无常,他还是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新成就解锁了。 【成就:虚拟雕刻师(稀有)】:您熟谙了基于实用的3d打印机数据建模技术,哪怕以后混得不好,也能凭借这个一技之长讨口饭吃。 效果:线性思维略有成长,眼球运动速度略有提高,手腕灵活度略有提高,发量略有减少。 鹿正康捂脸,无声痛哭。 从今天起,他打算留长发,这样以后地中海了,也能靠地方支援中央。顺便如果有效的话,他打算学一个头发护理技能。 假如学建模的过程还没有让鹿正康感到彻底的痛苦的话,那么当他接收到邵老师留下来的数据磁盘后,发现建模任务已经完成时,他才感到彻底的悲哀。 我的头发,你们死得好惨! 鹿正康用悲愤的心情浏览了邵湛晴的工作成果,发现质量一般,用他自己专业的眼光看,这个建模错误挺多的,而且有敷衍的内容,大量内部细节被省略了,这是节约时间的好办法,也是节省脑力的好办法,邵湛晴不是方案的提出者,他没法想象那些精妙的细节,但鹿正康能。 这个工作,其实在一开始,就得交给他自己完成的。 所以区区头发这种东西,一开始就是不得不被舍弃的,因为这就是…… 鹿正康一脸幸福地擦干眼泪,“这就是大佬的宿命啊!” 大佬鹿正康又度过了一个不眠夜,然后是第二个不眠夜,第三个不眠夜。 连续三天熬夜爆肝,他在课堂上多次睡觉,然后被罚站,站着睡也不是不可以,然后他就被邀请去喝茶。 陪他喝茶的还有苏湘离。 这个倔强的小姑娘还是不喜欢英语老师,她的成绩在自己的精心控制下,不断下降,把李老师吓坏了。 于是鹿正康在办公室见到了苏湘离的母亲。 苏妈妈与鹿正康想象中的那种慵懒贵妇人不同,他本以为一个对自家小孩疏于管教的母亲会是矫揉造作而目中无人的,但苏湘离的母亲却是文静娴雅的,就像英语老师一样,苏湘离低着头不去看自己的母亲,甚至离得有些远。 鹿正康心想着,难道苏湘离讨厌母亲,所以才讨厌与苏妈妈气质相像的英语老师? 班主任的办公桌里英语老师的办公桌隔了两张桌子那么远,鹿正康与苏湘离就像两个在树林中漫步的小鼠,彼此难以看清,只能看见那些比“树木”还高的大人们,这种身不由己的恐惧,是成年后的人们难以再回顾的。 鹿正康就在班主任的桌前老老实实站着,他不为自己狡辩,因为老师们想听的不是狡辩,他们想要的是承诺。 比如“作业一定在放学前交上”、“下次绝对不会了”、“下次考试肯定上九十”这样的话。 哪怕,这些很多时候也不过是谎言,狡辩的另一种形式罢了,用老师的话来说,“一种态度”。 学习态度。 苏妈妈的声音远远传来,穿过办公桌隔板的阻挡,在四壁回荡,鹿正康敏锐的听觉能察觉到声音反弹的延迟,细碎的回音,就像无数人在说同样的话。还有李老师的话,她们真的好像,连说话的语气都差不多。 “鹿正康,我知道你很聪明,不过这不代表你可以不上课,上课睡觉不只是影响你自己的学习,也是在对周围同学的学习的一个干扰……” 班主任的教训很快结束,这个老女人其实也是打心底喜欢鹿正康这样的聪明崽子,连语气都是很温和的。 “是,老师,下次绝对不睡了。” “好了,你走吧。” 鹿正康回到教室,过了一会儿,上课铃想起,苏湘离还是没有回来,一节数学课上了一半,小姑娘推开门进来,她乖乖说了一声报告,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回到座位,与鹿正康中间隔了一整个教室,他只能遥遥地张望,苏湘离她没有流泪,没有哭,这就很好。 下课后,鹿正康第一时间跑到小姑娘身边。 苏湘离皱着眉说,“我得学舞蹈了。” “为什么?”鹿正康与一旁的张英轩都很好奇,周平不动声色地把头凑过来。 “成绩太差,得学特长,以后就得当特长生了。” 鹿正康感到很荒诞,这就是大人们的想法?让一个全科优秀,只有英语是良好——还是故意减分——的尖子生,去当特长生,而不是想办法解决她的成绩下滑问题。 就像是一辆跑车,只是车前盖脏了,就焊了一块钢板上去,而不是去洗车。 特长生难道就是万金油吗?就是什么治本良药吗? 鹿正康突然对苏湘离感同身受,那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不同于为孩子强制安排道路,苏湘离父母的可恶在于她一切的叛逆都不过是没有意义的,永远有无数备用方案来达成既定的目标。 一种全新的社会生态在鹿正康眼前冉冉升起,不对,这是早就存在了的,只不过鹿正康一直以来都视而不见,就像那个藏在显示屏后的巨人。 /53/53460/12779532.html 第四百五十一章 没想到这个城市里比我厉害的有俩 苏湘离说她不想去母亲安排的练舞室,但她居然很顺从地接受了练舞这个安排。 鹿正康陪她在临海新区找了一个练舞工作室,每周两节课,安排在周六周日的上午,一节课两小时,一小时九百块。 花钱如流水啊(震声)!。 苏湘离学的是新式芭蕾,说是新式,但也就那么回事,曲目和动作上略有改良,技法还是一脉相承的,芭蕾舞依旧端庄优雅,能让人变成翩翩的天鹅。 练舞室的老师们的确都是天鹅,漂亮的姐姐们踮着脚,旋转,漫漫地踏步,仿佛能把地板漾出水波来。 苏湘离就不行,她太笨手笨脚了,就像鹅群里混进来一只鸭儿,鹿正康总是看得发笑。 练芭蕾就是要踮脚,练得不规范就会导致脚趾畸形,所以鹿正康挑的工作室很正规,授课老师人均国家级比赛前三名,最厉害的那位社信五级,有自己的浮空飞车,酷到没朋友了。 …… 新的一年到来,1月2号,鹿正康的模型制作完成。 高一米九,塑料材质,为了营造出金属和植物的质感,所以采用了数十种特殊的喷漆,这也是学问,鹿正康为此又学了一门“喷漆艺术”,花了六百五十悟性点。 新成就解锁。 【成就:彩雾诗人(史诗)】:您对现有的各类喷漆了如指掌,可以准确把握它们的色彩变化,只要给您一瓶喷漆,就能塑造一个世界,前提是您要懂得涂鸦绘画。 效果:视锥细胞数量大幅增加,视杆细胞数量大幅增加,口鼻腔耐受力大幅增加,对挥发性物质的过敏程度降低,发量略有减少。 鹿正康痛苦地抓着自己的秀发,他已经累了。 不过当他看到自己的作品后,一切的痛苦都是值得的。 一个中性人形,左手抱着右肩,右手搭在胯骨,略略蹲伏,侧头望向右前方的天空,就像是即将病毙之人望向世界的最后一眼。 苍白而沾着枯黄印记的皮肤就像一层破烂的肮脏麻布披在森白金属丝纠缠出的肌肉上,赤铜管道就像血管,从被双臂半遮半掩的红色水晶心脏处蔓延开来,到躯体的表层,刺穿皮肤,圆形的管道口里有灰绿色的细密藤蔓枝条长出,点缀着月光般的白色桂花。 面部是线条柔和的美人,闭着眼睛,表情慈爱如画中的圣母玛丽亚,银色颅骨暴露出来,囟门处是一颗红色的狭长竖眼,瞳孔漆黑。 巨量的细节能让人目不暇接,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信息的冲击,死亡和生命,机械和自然,神秘与现实互相冲突。 矛盾被一层层包裹着,可以供人一点点参详,而不至于让每部分都太引人注目导致风格割裂。 鹿正康给模型拍了照片,发在讨论组里,引起一片称赞,包括某身处医院的伤残人士也发来贺电,称这已经是艺术品了,而不是简单的科学模型。 算算明天就是邵湛晴出院的日子,鹿正康带着组员们一起去医院看望他。 本以为他会是绑着石膏绷带像个木乃伊,但来了才发现他身上什么都没缠,被鹿正康一脚踢断的肋骨早就接好了,他现在属于纯休假,病床上躺着还抱着电脑呢。 也就是医院不答应,否则邵湛晴能在病床上躺出一个寒假。 鹿正康震惊,“你好懒!” 邵老师放下手里的餐盒,咳嗽两声,“小子,你不懂,这个人到中年呢……” 俞非:“老师你才三十九,还是青年欸。” 邵湛晴选择性失聪了一下,“男人就是得对自己好一点,平时看到你们这些小屁孩就烦,难得我是带薪休假,肯定得好好补一补……” 苏湘离:“老师你胖了好多,一看就不像病人。” 邵湛晴再次失聪,“不过明天我就出院了,再次看到你们我很开心,鹿正康你的模型做得很好……” 孟琦君:“老师你偷懒,明明身体没问题,还把任务都交给鹿正康做。” 邵湛晴表示自己是聋的传人,“咳咳,你们送的花和水果不便宜吧?等竞赛结束后,老师带你们去吃大餐啊。” “好!”x4 邵湛晴(推眼镜):小屁孩真好哄。 …… 鹿正康的作品被送去比赛,结果得相当一段时间后才能出来,包括专业评委的判断和网上投票两部分。 这段时间,又很清闲下来,鹿正康与小伙伴们开始准备期末考。 今天是2086年1月5日,周六,小寒。 室外气温16c。 鹿正康坐在练舞室角落的休息区里,身前的茶几上放着红茶和蓝莓松饼,腿上放一本数学作业,刷刷题,看看笨手笨脚的苏湘离,生活真享受啊。 明净的练舞室,苏湘离对着玻璃墙踮脚,鹿正康扭头看着她的侧影,小姑娘略略苍白的肤色下晕着潮红,高强度的运动叫她心脏剧烈跳动,毛细血管扩张,汗腺里分泌出大量的汗水,她现在就像一只沾着晨雾的陶瓷娃娃,白色的舞裙有厚重夸张的裙摆,苏湘离穿着的时候看起来像只小胖鹅。 鹿正康看了一会儿就感到无趣了。 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吧?只要他们还是同学,还在同一个城市,鹿正康就会陪着苏湘离,看她一点点成长起来。 没什么不好的。 期末考如期而至,当天还下了一场雪,语文、数学、英语、科学,四门考试课完成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明天还有一个期末总结会,开完后就是一个月的寒假。 寒假又来了,而鹿正康他们参加的模型比赛的结果也出来了,他们在临海新区里排第二名,全市第三,有资格进入省级比赛。 全市排名第一的那个小组是临海区中心小学的,他们做了一个会动的黑洞模型,包括一个事件视界还有十来颗盘旋的恒星,事件视界外甚至还有一圈发光的吸积盘,很酷。 全市排第二的那个组来着镇江区育英小学,他们的作品是一颗六棱水晶,六个面,六种结晶构造,在中心处汇集成一颗组合紧密的结晶球体,转一个角度就是一种景观,色彩缤纷,这种技术含量是非常高超的,也就是这玩意儿看着太朴实,网上投票环节拖了后腿,否则它才是第一名。 鹿正康:小看天下能人了啊! /53/53460/12779534.html 第四百五十二章 神秘U盘里的远古文件 2086年1月24日,腊月初十,星期四。 鹿正康的期望任务不出意料地失败了,而漫漫寒假,他只有作业相陪,他打算过些天就去打扰太爷爷,可这段时间他还是不可避免的陷入百无聊赖的境界,家里就他和老弟,父母都在忙工作。 手机震动了一下,鹿正康的蓝牙耳机里,智能操作系统提示有新邮件。鹿正康在床上翻了个身,打开手机。 8:30“张英轩:我找到一个u盘,要不要一起看一下?” 8:31“苏湘离:好啊,我们去哪儿看?” 8:31“鹿正康:找个学习室吧。闲着也是闲着,刚好无聊嘞。” 8:31“苏湘离:你们没给仇琼珠发邮件吧?” 8:32“鹿正康:没有,我只给你们发了。学习室挑离苏湘离家近一点的吧,我刚好在外面,很快就能到。” 8:32“张英轩:我只给你们发了,内容都是一样的,话说这样聊天好累,期待早些见面,还是面谈吧,要不我们开投影?” 8:32“苏湘离:别,我还没起床。” 8:33“张英轩:记得别带机器人。” …… 苏湘离:“快快快,再表演一个!再来一个!” 鹿正康:“别了吧……” 张英轩(期待):“来一个嘛!” 鹿正康(哀伤叹气):“今天我是流泪熊猫头,我不骂人,我只是流泪。” 苏湘离、张英轩:ヾ(≧▽≦)ゝ 三只小朋友现在一个安静的学习室里,这种场所是很流行的,街上到处都是,一般来说都是独立的包间,供四到二十人的学习组交流,各家的布置不同,不过桌椅、电脑都是不缺的,鹿正康他们挑的中档学习室一小时收费七十。 张英轩找来的u盘存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文件,完全是世纪初的网络原生态,因为他们是断网后查看的,所以内容还齐全。 这里面一堆表情包看得苏湘离与张英轩目瞪口呆。 “当年网络好……好活泼啊。”苏湘离咂咂嘴,“不过垃圾信息好多。” 张英轩双手抱胸,“我爸爸说,以前的网络环境很野蛮的,现在就很规范了。” 鹿正康瘪嘴,“我们看看视频文件吧。” 这u盘的主人应该是个世纪初技术宅,视频里一堆教学视频,还有很多鬼畜作品。 鹿正康挑了一个《小丑(王宝强版)》打开,内容越看越眼熟,好像他也是看过的。 苏湘离琢磨着,“这个好像是剪辑了许多电影片段进去,背景音频是什么电影预告片吧?” 鹿正康点点头,“对的,音频采样取自2019年上映的电影《joker(小丑)》,图像里是王宝强,一个老演员的电影。” “你懂的好多哦。” 鹿正康笑了笑,视频放完后他又换了一个播放,“咱们看看这个《杀死那个马家堡子人》吧。” 视频一开头,前奏出来,苏湘离大叫“这歌我知道《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是的。”鹿正康好奇,这种视频当初真的挺流行的,现在都看不到了。视频里的音频是万青的歌,图像却是取自《马大帅》。 真是合情合理,内容和音乐完全契合,是个非常好的混剪作品。 三个小朋友怀着一种紧张的心情,通过这个已经有些损坏的u盘朝过去张望,那个互联网方兴未艾的年代,苏湘离与张英轩是惊叹,鹿正康则是无比的感怀。 三人看了半天,内容不多,但文件夹一大堆,除了各种文献外,就是那些丧丧的歌与视频。最后他们找到一个加密文件,名字叫:樱花pee的个人珍藏?时间胶囊。 苏湘离发出细细的尖叫,“好想看!” 张英轩犹豫着,“咱们这样不好吧,这个一看就是私人的……” 苏湘离:“咱们之前看的不也是隐私吗?” “有道理!”张英轩一拍手,“不过咱们谁也不会破解密码啊。” 鹿正康:“……别看我啊,我就会建模,不是说我学过两天电脑就变成黑客啦!” 苏湘离:“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会嘛。” 鹿正康瞪大眼睛,他涨红了脸,嘀咕“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张英轩:“原来……” 鹿正康一把捂住他的嘴,“好了你别说了。” “咱们虽然没有条件破解密码,但咱们可以推理一下。咳咳,轩轩啊,这个u盘你是哪里找到的?” “家里的储物间,一堆玩具里面。” “哦……”鹿正康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苏湘离好奇,“你有线索了吗?” “完全没有。” “切——”x2 三小只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这个u盘终究变成了一桩童年疑案,他们把电脑上的播放记录清除后就退了包间。 现在是正午,午餐时间。 鹿正康:“我有点饿了,咱们回家吃,还是找餐馆?” 张英轩取出手机,“最近的餐馆在一公里外呢。” 苏湘离:“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在学习室吃饭呢?” 餐馆里一顿饭人均只要十元,回学习室吃那些干巴巴的简餐的话,人均二三十,虽然都不差钱,可他们还是决定坐公交去餐馆。 鹿正康突发感慨:“我还记得当初去野餐的时候,也是经过这条路。” 苏湘离:“不知道仇琼珠怎么样了,她好久没有和我们联系了,是不是忘记我们了?” 张英轩语气低落,“很正常吧,毕竟都有三年了,那么久不见,可能连长相都记不清,你们还记得她什么样子吗?” 鹿正康:“她喜欢穿洋装,还有喜欢看《赛博机恋》。” “还有呢?”苏湘离略带哭腔,“我们好像真的把她忘了欸,鹿正康,张英轩,我们以后要是不在一个学校,还会联系吗?” 张英轩紧张地搓手,“咱们可以现在给她发邮件嘛。” “她要是不回怎么办?” 鹿正康:“不管怎样,试试看吧。”他打开邮箱,上一次给仇琼珠发消息是在去年的圣诞节,而她也没回消息。 12:24“鹿正康:仇琼珠,好久不见,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张英轩与苏湘离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鹿正康。 公交车到站了。 鹿正康站起来,把手机收好,“她没回,咱们走吧。” /53/53460/12779535.html 第四百五十三章 小屁孩就是很别扭的 午餐吃面条,这是苏湘离的要求,她说明天就是圣日了,每周五都是面条教的圣日,她这么说,但进了餐馆后,却要了一份寿司。 也就是现代餐馆什么都卖,否则苏湘离的要求会被当成找茬的。 鹿正康与张英轩嗦着面条,猜想着那个u盘的故事。 苏湘离突然放下筷子,捂着脸。 鹿正康问她怎么了? 苏湘离放下手,她脸上湿漉漉的,不过她表情并不崩溃,她说了一句方才看视频学来的话,“海绵宝宝,欢乐是如何消失的呢?我们似乎已经渐行渐远了。” 鹿正康:“是你吗,派大星?” 苏湘离缠着要那块u盘,张英轩只好给她,但鹿正康不同意,他把u盘取来,准备销毁。 鹿正康已经意识到,自己真的应该制止他们观看这个u盘里的内容,虽然里面没有低俗内容,但却有太多丧东西,恐怕今晚苏湘离就得做噩梦吧。 对小屁孩来说,丧是一种很酷的流行文化呢,在五十年代的时候,一度兴起过佛系、丧文化的潮流,与当时的怀旧复古风混搭出千奇百怪的艺术流派,可以说那是一段喧嚣的流金岁月,红极一时的万岁乐队就是一个很好的代表。 鹿正康的父母就是五十年代生人,常常谈起童年的场景,唱着当时的流行歌。 不过潮流这东西不会在某一个区域驻足太久的,现在说起丧文化,也只有五零后们最有谈性,对小孩子来说,这是他们无法接触到的,不被允许接触。 苏湘离很显然迷上了丧文化,就是那么短短的一小时二十三分钟,她看了世纪初的奇妙丧文化视频,然后她似乎是把自己对生活的不满意代入了进去,她看到那些清新脱俗的人类迷惑行为,感觉这就是自己的未来。 鹿正康见苏湘离不依不饶的样子,于是很苦恼了,他捧住她的小脸蛋一顿揉搓,就像在玩一坨白嫩嫩的汤圆似的,“不准再想那些东西了,知道了吗?” 苏湘离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惯常的憨憨回应,她只是垂下眼眸,避开与鹿正康的对视。 她当真了。 鹿正康把u盘还给张英轩,“你收回去吧,别拿出来了,咱们不适合看这些东西的。” …… 张英轩回到家,房间的感应灯亮起,他攥着u盘往储物间走,家里摆着许多家具,这样多少能掩饰那种缺乏人气的冷清。 他的父亲照常是不在的。 一个温柔的女士声音在屋子里响起,“轩轩回来了?今天过得开心吗?” “还行妈妈。爸爸出差几天了?” “一周零三天,怎么,想他了?我可以为你接通视频通话。” 张英轩低着头想了想,“算了。不去打扰他。” “好孩子,真懂事。” 张英轩把u盘放回那个塞满玩具的盒子,这个盒子里有许多玩偶,还有一些化妆玩具。 这个盒子是张英轩妈妈的遗物。 那个女人早就死了,张英轩记事前的事儿。 张英轩的父亲把妻子石壬筌的声音录下来,用做家居智能的声音,对他们父子俩来说,一个高仿真的家居智能就扮演了女主人的地位,而这个智能的名字也正是叫石壬筌。 机器管家白先生来到张英轩身后,“轩轩同学,吃过午饭了吗?” “吃了,和同学一起。”张英轩蹲在地上,抚摸着盒子里的玩具。 白先生问道:“您在整理杂物?” “没有。”张英轩迟疑了一下,“白先生,你知道这个u盘是谁的吗?” “我无权查看私人数据。不过这个u盘是金士顿dt800g2,这款u盘在2031年停产。据我所知,这些东西属于石壬筌女士。” 张英轩点点头,“所以这盒子就是我妈妈的咯?” “我不能确定,或许您可以去询问石女士。” 张英轩迟疑了一下,“算了吧。” 他很爱自己的虚拟母亲,毋庸置疑的,她填补了他与父亲的精神空缺,张英轩需要一个母亲,张英轩的父亲需要一个妻子,这方面“石壬筌”做得很好,甚至有些过于好了,让张英轩一度以为自己就是被这样一个只存在于网络的无实体的可交流对象孕育出来的。 新时代的玩笑之一:你是ai生出来的。 张英轩需要再次声明,自己非常爱自己的假妈妈,不,对他来说,ai石壬筌就是他的唯一的母亲,只不过,他的心底深处,还是无法说服自己。 让自己忘记,张英轩,曾经在一个活生生的子宫里待过九个月。 当然,他不记得这些,他只是对自己的躯壳还很存疑,这样一副有血有肉有骨头,能在地面行走的躯壳是怎么来的,或者说,父亲是如何做到与数字生孩子的?而为何其他的小朋友们的母亲也是活生生的,而不是一团靠音响设备发声的数据流呢? 这类问题直到五年级下学期的某一个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才得到解决。 那是张英轩人生中第一节性教育课。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母亲只是隐形了,在他睡着的时候会出来,就像田螺姑娘,否则无法解释储物间里的这些盒子是怎么来的。 …… 鹿正康还在陪着苏湘离,张英轩已经提前回了家,现在是下午4点,对一个中低纬度地区来说,1月份,太阳直射点还在南半球,北半球昼短夜长,这就是说,现在这个点,太阳已经在西边摇摇欲坠了。 傍晚的天空一片昏黄,就像是去到另一个星球一样,地面上满是棘刺一样的高楼,然后小孩子在这里就像是灰尘,浮游,或者是长得怪模怪样的外星生物,沿着街道走就像是沿着外星索道滑行似的,仰着头还能看到悬浮车,空轨,就像外星蜻蜓,或者外星老鹰。 活着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有时候真的是很迷幻的,玻璃幕墙上的广告一天一换,有时候广告都太过丰富了,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浮在广告海洋上的感觉。 苏湘离说想找一个高处,鹿正康就带她去观景塔,做两分钟的电梯到达顶层,八百米的高空,劲风似乎在吹动整座塔一样,就像站在蒲公英上,让人胆战心惊,一对年轻情侣在接吻,旁若无人,大家做着各自的事情。 鹿正康与苏湘离在沙发上并肩坐好。 苏湘离问鹿正康打算做些什么,鹿正康说竞赛晋级后,要准备新模型参加省级比赛。 苏湘离说,她想去找仇琼珠。 一个小姑娘,告诉你,她要跨越现代城市,去找一个久不联系的幼儿园同学。 鹿正康快吓坏了。 “不准去!” “为什么?” “我……要不我陪你去,总之你不能一个人去。” 苏湘离愣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骗到你了吧,哈哈哈!我开玩笑的。” /53/53460/12779537.html 第四百五十四章 脚趾也能点赞吗 鹿正康终于明白了一个人类社会的至理——再小的女人也能把男人骗得一脸懵逼。 苏湘离到底有没有说实话?还有,鹿正康扪心自问,为什么我要这么关心她的心理健康? 看来这个苏湘离在利用伟大而智慧的鹿正康的同情心。 想到这儿的时候,鹿正康已经恍然大悟:大抵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张无忌的妈妈就说过漂亮女人最会骗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 我翻开《倚天屠龙记》一查,这传记详实可信,端端正正的每页上都写着“人生赢家”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闷骚”! 不对啊,鹿正康一愣,我可不……好吧,这么关心一个小学生确实有闷骚的嫌疑,但我其实是正人君子来着,真的。 苏湘离歪着头看发呆的鹿正康,人类本能的审美观让她开始评判眼前这位雄性幼年人类的长相。 柔软熨帖的短发毫无特色,细腻润白的皮肤也是毫无特色,宽厚的彤色嘴唇与齐整的牙齿仍旧是毫无特色,挺直的鼻梁,黑亮的剑眉,这些只能说水准线之上。 苏湘离突然脸红了。 鹿正康的眸子里仿佛有一个世界,他左手托着脸颊,微笑时眼睛弯弯,就像一个倚在窗台上的邻家看客,单是望着他,就能想象到春日午后温煦的阳光。 苏湘离还记得鹿正康躺在中山公园植物园后,那一片鲜亮柔软的草坪上。 鹿正康回过神来,见到苏湘离躲闪的目光,他想了想,顿时用怀疑的目光锁死了这个小姑娘,“你躲啥?” 苏湘离撇撇嘴,鹿正康憨憨似的问题让她大失所望,“可惜不是哑巴……” 鹿正康:???? …… 2086年12月22日,冬至。 在鹿正康的社交网里,有一个潜水半年的家伙悄悄浮了起来。 久违的,郑奇律给鹿正康发了一封邮件。 5:21“郑奇律:你太爷没开玩笑,他真的不学社信了,你快劝劝他。” 鹿正康六点半起床,收到消息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他只觉得不知所措,郑奇律发给他这样一个消息,就像是告诉一个路人,一公里外的地铁要脱轨了,你去帮帮忙。 鹿正康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解决这个问题,甚至他与太爷爷之间基本无法取得联系,除非他亲自赶往农区才能见到太爷爷。 而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于是鹿正康跑出卧室,找到母亲,孙慧听完后只是摸摸他的头,叫他好好学习,不要管大人的事情。 小孩子的地位总是很奇怪的不是吗? 既是一个家庭的中心,又是处于边缘地带,享受最大程度的福利,承担最小程度的义务。 最被关心,最被误解。 鹿建德夫妇正在商量生二胎的事宜,但产假将会影响到孙慧的工作。 这几个月来,一家三口人,聚少离多,偶尔能一起吃一顿饭,讨论的话题也只是工作。 多生孩子是受政策鼓励的,这个情况从四十年代就开始了,提高人口出生率,一来是缓解老龄化,二来也是国家富了,能抚养更多新生儿,第三,也是为太空殖民做准备。 五十年代的时候的确迎来一次人口爆发,连续三年全国新生儿数量超过三千七百万,鹿建德有四个兄弟姐妹,孙慧有三个,他们就是在大家庭里长起来的,难怪会想着再要一个小孩,对他们来说,家里有一群小屁孩闹腾的日子才叫生活。 鹿正康每次被问起假如多了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会不会不开心,鹿正康总是说无所谓。 这就够了,孙慧与鹿建德已经完全陷入被小孩包围的幻想,对鹿雪锋的情况,完全不感兴趣。 出于晚辈的职责,他们给鹿廷初发了邮件过去。 鹿正康问:“爷爷说什么了?” 孙慧为儿子的懂事感到欢喜,“没事的,你太爷爷就是倔,没事的昂,你爷爷会处理的。” 她根本不当一回儿事儿,对孙慧来说,自己丈夫的爷爷,一个社信一级,曾经犯过错误的孤寡老人,这样的角色已经站在她家庭圈子的边缘外,距离过远,以至于无法理解对方的一切。 十年是一代人,鹿雪锋是2000年生人,孙慧是2052年生人,这就是五代人的差距,代沟大到已经看不见对岸了,只有地平线。 鹿正康却能理解鹿雪锋,严格意义上来说,鹿正康比自己太爷爷年龄大。 所以鹿正康是真的不理解鹿雪锋,乃至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有上进的机会不去抓,何其可悲! 鹿正康气冲冲地跑去火车站,准备杀过去让太爷爷知道好歹,然后在公交车上就被巡查机器人扣押了。 “鹿正康公民,您的监护人正在定位,请立即与我们一起下车,等候您的监护人到来。” 鹿正康灰溜溜地被母亲孙慧拎着耳朵带回家。 鹿建德正坐在沙发上泡脚,人到中年的他,迷上泡脚了,看到门开后妻子领着儿子的模样,小屁孩被扯得踮着脚,而女人脸色铁青,他不厚道地笑起来。 “松开,松开吧,儿子疼着了。” 孙慧板着脸,“就知道惯着他!你看看他现在多有本事了,明天要上学的,偷偷给班主任请了假,要不是人家老师给我发消息,估计现在这小子已经上动车了!” 鹿建德心里为儿子出色的执行力点赞,不过表面上还得作出严肃对待的模样,“这么严重了?鹿正康,你过来。” 小鹿同学叹气,爹娘一旦喊全名了,绝对不会有好事发生。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啊?” “我不是离家出走,我去找太爷爷。” “太爷爷?你担心他考社信的事情啊,小孩子管得那么宽,你自己好好学习吧,别到时候大学都考不上。” 鹿正康低头,却看到父亲的脚指姆在洗脚盆里竖着,正为他点赞。 “噗,哈哈哈哈哈哈!” 鹿正康大笑起来,鹿建德也大笑起来,孙慧阴沉的脸色也没能在这样欢唱的笑声里持续多久,她走过来给他们爷俩一人赏一掌,拍在肩膀上,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他们笑得越来越开心。 “哎哟!”鹿建德突然痛呼。 孙慧急忙问,“怎么了?” “抽筋了!”鹿建德把右脚从盆儿里提起来,拇趾还直挺挺地竖着,活得像个杂技演员,或者是无情的点赞机器。 /53/53460/12779539.html 第四百五十五章 卑微鹿正康 2087年1月24日,腊月二十,寒假第二天。 半个月前,领到工资的那天,母亲孙慧正式辞职,早在一个月前她就被查出有孕,也就是说,他们夫妻俩总算意见统一,决定生二胎。 这些倒暂时和鹿正康没有关系,他迫不及待来到太爷爷家,第一时间就与鹿雪锋对峙。 “太爷爷,你不是说要考社信吗?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鹿雪锋揪了揪鹿正康的小脸蛋,“太爷的事儿别管。” “不行,我今天必须管。太爷爷要是社信二级了就能进城住了,到时候来我们家,我每天都能和太爷爷说话。” 鹿雪锋斜睨着一旁的孙慧,他绷着脸,“我还没老到要人照顾的时候,你别给小孩子说那些。” 孙慧局促地笑着,“阿爷,康康也是一片好心,童言无忌,您别当真。” 鹿雪锋涨红了脸,“你们以为我是自暴自弃,以为我……”他不说话了,僵住了。 太爷爷的怒火来得快,走得也快,属于老年人气势不足的激愤,当他生气的时候,干枯的脸皮几乎被充血的肌肉填充起来,青筋暴露出来,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泵到颅腔,让人疑心下一秒就能听到嘣的一声,那是他脑血管爆裂的幻听。 孙慧慌张地捂着鹿正康的嘴,生怕他再说一些气人的话。 鹿雪锋摆摆手,“你回吧,我带着孩子。” 孙慧局促不安,“阿爷,我辞职了,现在准备生二胎。” 鹿雪锋呢喃了一下,“二胎,二胎,好,到时候来我这里调养,城里面辐射多,这样,你这个寒假就住这儿,客房有两个,到时候还有一个人可能会来住两天,让他去阁楼就行。” …… 鹿雪锋领着鹿正康去钓鱼。 当初鹿正康幻想在湖泊上泛舟,这回成真了,鹿雪锋向管理湖泊的邻居借了一艘小木船,就是那种手工制作的,挫挫的,原始气息浓厚的舢板船。 鹿雪锋问小重孙,“古诗词会不会?念一首听听看。” “好。太爷爷想听哪首?” 鹿雪锋脸上笑容轻松,他望向水波不兴的浅绿色湖面,远方包围着死寂深沉的大片农田,他感到无比的宁静,一种让年轻人感到不适应的宁静,这里唯一缺的就是白雪,于是他说,“有雪的就行。” 鹿正康看太爷爷提着鱼竿的模样有种既视感,他便摇头晃脑地念起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鹿雪锋摸摸重孙的脑袋,“我可不是独钓,这不是有你嘛。” 鹿正康:“那太爷爷把社信考出来好不好?我不想没有你,到时候你退休了一个人,就真的是独钓了。” 鹿雪锋把鱼竿轻轻搭在一旁,把小鹿同学抱到腿上,双臂搂着他,不用力,但也不是虚抱,老头的筋骨坚实,但很细瘦,鹿正康感受到些微的热气从太爷爷身体里传递过来,那种燥郁的热气。 “太爷爷不是独钓,太爷爷有朋友的,在养老院里,太爷爷以后是得去陪他们的。” 鹿正康取出手机,本想挑出那张罗马琴日万岁乐队的合照,但他反应过来这照片早就被母亲删除了,于是他收回手机,直接问道:“太爷爷你说的朋友是以前你的那个乐队吗?” 鹿雪锋颤抖了一下,很明显,他勉力用平静的语气询问鹿正康,“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鹿正康扭头望向太爷爷,他皱巴巴的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恐惧。 “四年前我不是带了唱碟机和碟片来吗?那次我还向你要签名。那个是你的粉丝要求的,我当时没说拿去干嘛,其实是送给那个卖碟片的老板了。” “你那时候就知道我以前是搞乐队的了?”鹿雪锋平静下来,用他宽厚的手指梳理鹿正康的发丝,小孩子柔软坚韧的发质让他莫名安心。 “嗯,不过妈妈不让我说。” “你妈妈是对的。”鹿雪锋突然呵呵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滴在鹿正康的脖颈上了,“当初咱们是五个人?对,五个人,现在你猜还剩几个?就三个了,阿准走了,蔓菁也走了。再过两年,我也会走的,这时候考社信有什么用呢。” 鹿正康:“老师说,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 “那是放屁话,”鹿雪锋大骂,然后马上道歉,“我说脏话了,别学我。唉,你还小,不知道,人老了没用了,考社信也没用的,太爷爷年轻时候犯过错误,我这样的人,老老实实烂在地里就行了,你别和太爷爷学,要好好读书,遵纪守法,知道吗?以后当科学家,对社会做贡献。” “太爷爷犯什么错了?” 鹿雪锋抹去泪痕,他刚想说什么,湖面上的浮标上下鼓动起来,有鱼儿上钩了。 老头说道,“你看,这个时候是不让钓鱼的,不过太爷爷还是在钓鱼,这就是犯错了。” “太爷爷是主犯,那我就是从犯!” “哈哈哈,好,小从犯,看看咱们钓到什么了。” 一条两斤重的草鱼,鹿雪锋带了厨具来,在船上就把这条鱼切片,用来打个边炉,蘸酱油吃,湖面上吹来湿润的风,舒服地鹿正康都忘了正事儿。 吃饱喝足,鹿正康在船上躺着睡了一会儿,等再醒来时,已经回到卧室了。 孙慧坐在他床边,翻看鹿正康的作业本。 “醒啦,和太爷爷聊得怎么样?” “没用欸,他还是好顽固,他说要烂在地里,陪自己的乐队成员一起死。” 孙慧背对着鹿正康,似乎是笑了一下,“人老了就这样,他也不能吃抗衰药,估计也没几年好活……对不起儿子,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你太爷爷的事情,真的别管了,管不来的。” …… 当小学生活匆匆过去时,甚至无法回忆具体发生的一切。鹿正康分明记得大量细节,可他就是难以去回想。 鹿正康越是不去想,这些记忆就越来越急迫地往上泛,一些特殊的词句越来越清晰。 东南省青少年科技模型大赛季军。 张英轩:“我妈妈是机器人!” 苏湘离:“鹿正康,你是坏蛋。” 鹿雪锋:“大人的事情别管。” “别管!” “小孩子读书就行了。” “读书吧。有些事情长大就知道了。” 这是一片汹涌的海,能把鹿正康的童年浸死。 /53/53460/12779540.html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中国式性教育 今天是2088年5月21日,星期五,闰四月初一。 这是平静无波澜的一天,朝前看,离暑假还有一个半月,朝后看,期中考试刚过去两周,可以说是简单、重复,没有变化的一天。 鹿正康无聊地在教室里画了一天速写,他现在不怎么听课,老师也不怎么管他,手机也用不了,不去图书馆的时候,坐在教室一整天,就仿佛在坐牢。 还是那句话,鹿正康的朋友不多。 画一张人物速写,快的话就半节课,慢一点也不过大半节课,可以更快,不过他常常陷入细节不可自拔。 现在小孩儿人人都有一两门特长,鹿正康所在的班级里甚至随随便便就能拉出一支乐队,或者奥数竞赛队,乃至篮球队、足球队也不在话下,会拉二胡的有三个,毛笔字写得好的能有一打,弹琵琶的也有一个,跳舞的话大半部分女孩都行,有六个投稿电子杂志赚钱的,各种竞赛获奖者也有三四个。 不过这也就是在尖子班,普通班的孩子还是没有那么逆天的。 鹿正康其实不太赞成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拼命,不是所有人都是天才,也不是所有努力都能弥补天赋上的差距。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教育成本两极分化的时代,一方面,义务教育的全民普及让每个人都能得到国际水准线之上的教育,另一方面,网课平台兴起,这也是另一种补习班,想学高级知识,得到良师指导,需要一大笔钱。 正是因为每个人都能学习,所以要出人头地才更难。单有钱是不够的,花钱学习不过是提前接触高级知识,一旦触摸到人类科学体系的天花板,拼的就是努力和天赋。不过话又说回来,能有几个人能走到那一步呢? 现代知识体系是非常庞大的,以至于在不断细化后还是很少有人能走到某一条道路的尽头,从学习者变为拓展者。人类社会公认的最后一位通才是托马斯?杨,1829年就死了。自此之后,再没有哪个横跨多领域的达人出现。 老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其实是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人,社会与自然是一样的,有人吃肉,有人吃素,蜜蜂采花,蚊蝇采血。一个生态位就有一个物种填补,一份活计就有一个职业填补。 这么说来,有自知之明,其实比努力还更重要些。 鹿正康就不曾想过去当科学家,他对知识有好奇心,但仅止于此,他更乐意过田园派的潇洒生活,当一个文艺工作者,等哪天实在混不下去了,再考虑用自己如今发达的大脑去搞研究赚钱。 “画好啦,”鹿正康放下炭条,扭头对一旁期待的苏湘离笑了笑,“来看看,我画得巨真实,对吧?” 画里的苏湘离正趴在桌上睡大觉,侧头枕着胳膊,小脸蛋就像压在晾衣杆上的水气球,口水从嘴角流出来,还被鹿正康打了高光,水流效果的确巨真实。 苏湘离大怒,掐住鹿正康的脖子一顿摇晃,“给我死!” 鹿正康:e=e=e=(~ ̄▽ ̄)~溜了溜了。 他站起来,挣脱小妖女的魔爪,正打算屁颠颠跑出门外,却与班主任撞个正着。 “鹿正康!急急忙忙的像什么样子!回去坐好,同学们,都坐好,下节班会课咱们有任务。” 离上课还有两分钟的时候,体育老师施施然走进了,与讲台上的班主任打个招呼,然后大喊一声,“男生都跟我走!” 体育老师是个短小精悍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眼睛很亮,据说以前是部队出来的,总是习惯性地板着脸,但其实是很爱笑的人,于是时常是一副憋笑的假正经模样,他的左腿不知为何断了,换成仿生假肢,他一点不忌讳这一点,还时常撸起裤管给学生们展示。 别看他性格耿直爽朗就觉得他文化水平不高,体育老师也是名牌大学出身的,偶尔哪个老师生病了也能帮忙代课,鹿正康把邵湛晴踢进医院那次就是体育老师来代班的。 让鹿正康来评价的话,这个姓袁的体育老师水平真的不错,就是不爱备课,而且喜欢扯闲话,往往一节课里有一半是在讲故事,四分之一是在讲超纲的内容,八分之一是在吐槽当代教育的弊病,只有剩下最后这八分之一的时间是说在点子上。 他代课那几天进门第一句话必然是“上次讲到哪儿了?”接下来就是“函数说了没?啊?科学课啊?哦,那讲什么了,小球、小块儿?哦,力的分解是吧?行了,我知道了!” 结果他说了半节课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一开始就没问出来上节课的具体内容,“书里没有吗?力的分解?哦,下学期的内容啊,没事,一块儿上了得了。” 总之是很马大哈,很逗趣,很受学生喜欢的一个老师。 男生们嘻嘻哈哈地跟着袁老师去往综合楼的放映室,一路上,其他班级也在躁动,整个五年级的楼层都在喧闹不止,有些班级的男生已经回来了,有些还坐在教室里,鹿正康他们班的男同学们被体育老师领着往综合楼走,一路上大家议论纷纷,遇到那些回来的队伍就去询问,而他们也只是神神秘秘地摇摇头,都藏着不说。 鹿正康双手插兜,晃在队伍中间,张英轩与周平一人一边搂着他的肩膀,一副标准狐朋狗友的模样。 张英轩这小子往常是很正经的好小伙儿,现在不知是被周平带坏了还是自己变骚了,总之没在学校没那么板正了,平日里也是一副欢乐逗逼的模样,让人感慨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硬生生把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打磨成了一个蹲在椅子上啃辣条的斯拉夫石像鬼。 队伍涌入综合楼的一个小放映室,两班一组,把放映室坐满,舒适宽厚的靠背椅让人放松,一旁的黑暗里,有人喊了一句什么,然后投影器亮起,学生们震惊地看着屏幕上出现的人体结构图。 这是一节性教育课。 /53/53460/12779541.html 第四百五十七章 毕业啦 在中国,什么东西一旦扯到性别话题,不论是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还是跨性别,人们就会变得异常缄默起来。 假如用谈恋爱来形容中国的性教育,那么世纪初的时候就是暗恋,什么意思?就是没有。到了世纪末,比暗恋有进步,但最多止于暧昧,勾勾搭搭,含混不清,话留一半,剩下靠领悟。 一部影片惹来小男子汉们此起彼伏的惊呼,他们一个个抱着膀子,装作成熟的样子对影片内容进行点评,可投影屏的反光打在脸上的时候,小男生们的脸都是通红的。 放到胎儿发育的时候,张英轩突然站起来大喊:“不对!不对!不对!” 在教室墙上靠着的体育老师跑过去暂停了影片播放,问道:“谁说不对?” 张英轩跳到前排的椅背上,站得高高,他略略张开双臂保持平衡,在投影仪反射的微光里,年幼男人的轮廓仿似无畏的骑士一样酷,有同学吹起喝彩的口哨来,放映室内嚣闹如沸汤,只见张英轩昂然的喊道:“我说不对!” 体育老师认出他来了,“张英轩!你给我说说看哪里不对!” “都不对,不需要母亲,不是,母亲不需要实体……” 张英轩的一通胡言乱语让其余同学喝倒彩,体育老师勃然大怒,“说什么屁话!给我坐下!” 男孩毫不畏惧,他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句:“我妈妈是机器人!!!” 一句话出来,现场安静了。 那一天,张英轩成为全学校的笑柄。 …… 今天是2089年6月17日,星期五。 今天是小升初考试日,鹿正康毕业了。 这一年,鹿正康十二岁,他的两个双胞胎妹妹已经两岁了。鹿正康是2077年6月21日生,他的两个妹妹是2087年11月2日生,差十岁,可以说就是两代人。 母亲孙慧在家当起了全职主妇,但眼看小女儿们慢慢长大,她又有重回职场的想法,然而这两个月来,她始终没能找到合心意的工作,因此她有些消沉。 鹿正康考完试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了,最后一门是语文,作文题材是记叙文,让讲述有意义的一天,这个题目本身真的是毫无意义,鹿正康在考场就为这篇作文挠头了半小时,其他科目都是早早写完趴在桌上还能睡一会儿,就语文考试,临近结束了才写完。 回到家的时候,老弟来开的门,这么些年来,科技发展依旧迅速,老弟的型号早已落伍,一般来说,换机器人的步骤是取出核心磁盘,然后在网上或体验店订购一个想要的型号,付了钱后把磁盘寄过去,然后过些天就能得到一个升级后的机器人。 老弟一直没有升级,原因也很简单:穷。家里经济的稳定来源只有一个鹿建德,孙慧现在是自由职业人,靠做一些零工也能赚点快钱,但现在家里已经是能省则省了。 鹿正康最近靠给人画画和建模赚了一些钱,客人预订一幅画平均在一千块,建模的话,看工程量,平均一次能有两千多,最高是上万的。 所以说,不管什么年代,能有一技之长就有活下去的资本。 孙慧在客厅抱着笔记本电脑游览工作岗位,她现在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现代人老得不快,但母亲也的确更加成熟了,戴着眼镜时候已经有些老古板的意思。 “康康考的怎么样?” “就那么回事吧。”鹿正康往儿童房走,这里是他曾经的卧室,现在是妹妹们的房间。 双胞胎妹妹是跟母亲姓的,大点的叫孙盛,小点的叫孙颖,大点的那个安静,小点的那个就很皮,现在都还很可爱,不知道长大以后会不会很闹。 鹿正康进门时,孙颖坐在地板上玩魔方,孙盛躺在一边哼歌,看到大哥进门,孙颖跳起来讨要拥抱,孙盛还在继续哼歌,很沉醉的样子。 鹿正康抱起小妹,用鼻头逗她,孙颖哈哈笑起来,孙盛一骨碌坐起来,远远看着大哥和小妹玩闹,并不过来,她一直是这样的,就像一只懒散的猫,鹿正康走过去抚摸孙盛的脑袋,她冲大哥笑了笑,又躺下了。 孙慧走过来依着门框,“这次考试有没有把握啊?” 鹿正康耸耸肩,“这么简单的考试真的有参加的必要吗?” 母亲大笑,掐住儿子的脸,“越来越狂妄了哦,小屁孩,你要学的可还有很多嘞。” 孙颖也伸手去掐鹿正康的脸,被母亲一把拍掉,“不准和你哥哥动手动脚的,知道吗?” 孙颖装作大哭起来,鹿正康将她放回地上,与母亲一块儿出门,没有观众的小妹也没了继续哭的动力,她看着一瞬间就空荡荡的房间,一脸茫然。 鹿正康去卧室卸下书包,小妹又跑过来,大叫着“哥哥是坏蛋!” “小屁孩一边玩去。” 小妹被大哥凶了一下,哭唧唧地跑去找姐姐求安慰了。 鹿正康继续躺在床上玩手机,给小伙伴们发邮件,就像六年前一样,开始讨论心仪的初中。 临海只有三所初中,而东南省最好的初中不在临海新区,而在一千公里外的落山区,宁湖中学,分省重点的初中部和市重点的高中部,假如挑选那里的话,就意味着得住宿。 17:01“张英轩:去落山吧,那个学校听说可好了。” 17:01“苏湘离:张英轩肯定是在想去了别的地方就没有人再说他的丢人事,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你这个坏蛋在的情况下。” 17:02回复张英轩“鹿正康:好主意,到时候可以当室友。” 17:02回复苏湘离“鹿正康:我不是那种嘲笑同学的人。不准凭空污我清白。” 17:13“周平:鹿正康同学,听说你打算去落山?是去宁湖中学吧?” 17:13回复周平“对,张英轩和你说的?” 17:13“周平:我也想去,但可能成绩不够。” 17:13回复周平“加油。” 鹿正康撇撇嘴,明天就是毕业典礼呢,他起身去书桌的抽屉里拿出厚厚一沓画稿,班级里的每个同学,还有任课的老师,鹿正康为他们各自画了一幅画,附上祝福语,准备当作毕业礼物。 现在看还都是熟悉的面孔,却不知道,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53/53460/12779542.html 第四百五十八章 童年的典礼谢幕,青春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今天是暑假第一天,2089年6月18日,星期六。晴,室外气温32c 鹿正康来到校门,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踏入这里,直到走在前往综合楼的林荫小路上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毕业了。 礼堂前站着许多同级的毕业生,大家没有穿校服,而是换上自己喜欢的衣物,难得能这样做,平日里穿校服,围着红领巾,丑丑笨笨的样子真让人高兴不起来。总算是不用再被这里的老师们教训了。 鹿正康看到孟琦君了,她站在人群边缘,一颗樟树的影子下,斑驳的光洒落在她的白色长裙上,分明是小只的姑娘,也给人温柔翩翩的风情。 鹿正康笑嘻嘻地走过去,嘴里啧啧赞叹,“哇,这不是我们的天才美少女孟琦君小同学嘛!今天来学校做什么鸭?是来看你亲爱又智慧的学长吗?” 孟琦君细声细气地嗫嚅道:“鹿正康,我来问问你以后要去哪个初中的。” 鹿正康搔了搔肚皮,“哦这样啊,我和轩轩他们商量说要去落山那边的宁湖中学啊,你晓得伐?” 孟琦君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绞缠着,她没戴帽子,所以柔软的黑色长发就披散下来,一阵乱杂的轻风突然吹过来,小姑娘的脸被躁乱的风中秀发挡住,她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束拢飞扬的发丝,就像拨开一团墨云,露出她涨得红彤彤的脸颊。 鹿正康见她笨手笨脚的样子,于是伸手帮她把头发全把到后脑勺去。 孟琦君右手攥着头发,左手在身前不住地摆动,连连后退两步,“鹿正康同学,你真的很没风度呢。”她忍不住说地大声了一些,尖利的嗓音就像收音机里吱哇的电流声。孟琦君自己也吓了一跳,左手猛地收回来捂住嘴,非常低落的模样。 鹿正康哈哈大笑,搓搓她的脑袋,把她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头发又弄散了,“小屁孩。” “鹿正康!你又在欺负同学!”苏湘离从背后杀过来,跳起来勾住小鹿同学的脖颈,小姑娘发育早,比鹿正康只略矮,勾着脖子也不会让鹿正康感到窒闷。 鹿正康稍稍蹲下,双手往后一勾就把苏湘离背了起来,苏湘离惊叫起来,鹿正康咧着嘴,颠颠地背着女孩四处跑,惹得同学们纷纷张望,相熟的小伙伴们呼一下涌过来。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猪八戒背媳妇!” 大家就都开始大喊“猪八戒背媳妇!” 苏湘离羞恼得把脸埋在鹿正康的肩头,紧紧抱住男孩的脖颈,“鹿正康,给我死啊!!!” 孟琦君退后,退到树后,她摸着自己的咽喉,望向鹿正康的方向,那个神采飞扬的男孩背着挺拔柔美的女孩,心里陡然就有说不出的酸楚涌上来。 为什么? 说不出,搞不懂。只是想跟着那个男孩,那个温煦如太阳一样,可望而不可及的你。 …… 毕业典礼,七十多岁的校长同志站在台上,第一句话是“我就说三句话。” 然后第二句:“同学们毕业快乐!” 大家哗啦啦鼓掌。 第三句:“各位任课老师,教导主任,我校的全体干部、领导、职工,又是一个六年,又送走了一批可爱的学生们,大家的努力和辛劳我们都看在眼里,在这里诚挚地说一声,你们辛苦了!” 大家又哗啦啦鼓掌。 第四句:“祝各位毕业生们,前程似锦,将来可期!” 校长潇潇洒洒地下台了,同学们恨不得把手掌都拍破。 接下来上台发言的是教导主任,一个中年油腻男人,他第一句话是“我说两件事。” 然后两件事里分四五个点,最后还补充了一件事,总计说了四十分钟。 鹿正康听到几个男老师在礼堂角落里悄悄话。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邵姓科学老师:“教导主任功力一年比一年高深了哦!”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袁姓体育老师:“不愧是中年男人啊,诶,听说他已经秃顶了。”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赵姓语文老师:“不是吧?头发看着很密啊。” 邵某某:“这个我知道,他左边头发长,拨到右边去盖住顶部了。” 袁某某:“对,听说他植发三次,全死了。最成功的一次在他头上待了能有八个月。” 赵某某:“难怪永远是三七分的奶油头啊。” “嘿嘿嘿。” “哈哈哈。” “嘎嘎嘎。” 鹿正康闻言顿时心里有数,再看台上滔滔不绝的教导主任,想起自己那几个坑爹的成就,一种强者间惺惺相惜的傲气油然而生。 勇敢的少年鹿,向秃顶的宿命大步前进吧! 苏湘离戳了戳鹿正康的肋骨,“你又在发呆了。” “我在想午饭吃什么。” “那有结果吗?” “天热吃不下啊,要不要吃冰沙?我请你啊。” …… 毕业典礼结束,鹿正康把画稿分发出去,带着苏湘离、张英轩与周平一块走出礼堂,却没看到孟琦君,想必是已经走了,鹿正康给她发了邮件,叫她回家路上小心。 毕业生们或是三两成群,或是跟着父母,领着机器人,慢慢走出校门,等再回头时,大门虽然还开着,但大家都知晓,自己可能再不会踏入一步了。 苏湘离穿着橘黄色的短袖,突然感觉有些凉,抱起膀子,挪到鹿正康身旁,发出叹息,“坏蛋,我们真的是毕业嘞。” 张英轩拿着一把手持小电扇给自己降温,“总算是解放咯,咱们快点去吃冰沙吧,好热的。” 周平嘘得数落他,“喂,你好扫兴啊,现在明明是很忧愁的时候欸!” 鹿正康摇头晃脑地吟道:“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啊,别感慨啦,苏湘离你是小猪头,略略略。”他撒腿就跑,苏湘离哇呀呀叫着去追他,他们俩一走,周平与张英轩也跟着跑起来,越来越快,在城市平直的街道穿行,无数玻璃高楼闪烁纯净的琉璃明光,晴日普照大地,童年与青春高呼万岁。 …… 两小时后,四位小朋友捧着冰沙,排排坐在冷饮店柜台。 “哈密瓜的好吃。” “红豆的更好吃。” “我不信,除非你喂我。”苏湘离张嘴。 鹿正康擓了一勺,伸到她面前,小姑娘就像上钩鱼儿一样凑过来,轻轻把红豆冰沙抿下,露出幸福的笑意,“好吃,算你赢。” 周平问张英轩,“你为什么要买俩柠檬味的,好酸啊。” “夏天嘛,当然要透心凉才好。” /53/53460/12779543.html 第四百五十九章 当妈的就是大无赖 今天是2089年8月27日,星期六,江南的暑夏依旧燥郁。 早上六点,天色明净纯美,虽然是阴天,但并不黑沉,反倒有牛乳般的柔润质地。 吃完早饭,鹿正康被母亲孙慧拉到他自个儿卧室的门框边上,脱了鞋子站好。母亲取来一支刻刀,比划比划儿子的身高,一刀刻在门框凹槽里。鹿正康转过身,能看到六道划痕,越来越高了,老弟走过来说道:“鹿正康同学,您现在的身高是一米又六十九公分,对比国家标准青少年身高表12岁男性体格均值,您比百分之九十的同龄人更高一些。” 鹿正康轻轻抚摸门框上的刻痕,他脑子里就突然有很多东西跳出来,自从脑洞爆发后,他就时不时会走神,他感触着木质门框上的平直刻痕,母亲的气力不大,握刀不稳,刻痕前端深而后端浅,就像书法的笔锋一样。这刻痕的边缘有些木屑和凝固后清漆的粉末,刀痕里的木色还很年轻干净,等过些日子就会慢慢加深,这是不是也算一种愈合? 刻痕与树木本身的年轮是否有什么暗藏的联系呢?这刀痕证明鹿正康的成长,年轮证明树自己的成长,假如遗留在现在的痕迹证明过去的真实,那么当这些痕迹在未来消失后,过去是否也跟着消失了? 成长究竟是一个不断得到的过程,还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亦或者二者兼有,就像那个同时进水和排水的泳池一样,可笑的是,鹿正康找不到自己过往存在的证明,却还能在试卷上看到这道无聊的数学题。 世上的烦恼能被树木感知到吗?它知晓自己在人类定义中的存在吗?死亡后与死亡前它们都寂然无声,所以死亡和存活究竟有区别吗? 鹿正康感到湿润的水汽铺面而来,那是树木的记忆,不对,他是旁观者,他看到水分从挺拔树木藏匿地下的根系流通往树冠的枝叶,水汽从叶片表面散发出来,扑打在鹿正康的脸上,升到天上化作雨滴落在地面,再次被根系吸收。 但死亡的树木不再有这样精美的水分循环。 所以树木连结了天空与大地,真是让人震惊的神性啊。 鹿正康知道自己活着就需要水,或者不是水的某种存在不断被自己攫取又发散出去,这样自己才是活着的,死后的自己是焚化炉作用后的苍白骨殖,没有水,也没有非水。 “康康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一些无聊的想法而已。孙盛孙颖还没起床吗?” “你去叫她们,越来越懒了都。” “不行啊妈妈,我得出去了。”鹿正康看了看时间,该带苏湘离去练舞蹈了。 “这么着急你那个小女朋友啊?” “好朋友嘛。”鹿正康挠头,小屁孩哪有爱情可言的,就算童年再亲密的青梅竹马,只要一段时间不见就能变成冷冰冰的陌生人。 “现在还说好朋友,再过两年是不是得叫女朋友了?”孙慧蹲下来揪住大儿子的鼻头。 鹿正康闷声闷气地回答道:“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明白的嘛,对了,我看新闻说虚拟世界模拟舱研发成功了欸,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 孙慧闻言,心里突然一阵难过,暗想:这模拟舱要真出来的话,价钱肯定不便宜的,到时候要是买不起,别的小孩儿都玩这个了,儿子玩不了,岂不是得被排挤?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安顿下来,不管工资高低。 三十多岁的人,虽然还能说是年轻,可时间是不等人的,时代也是不等人的,离开学校了才明白知识和文凭的宝贵,现在找工作都要看个人实力的,新知识那么多,每天都更新,企业里那些新人一届比一届猛,像她这样求职者可以说是落伍了,当初选择做全职主妇,其实是冒着终身失业的风险的。 鹿正康略略察觉到母亲精心遮掩的消沉,就像孩子很难在父母面前撒谎一样,父母也很难在孩子面前隐藏痛苦。 “妈妈,家里没钱了吗?我手头有的。” 此言一出,当妈的大惊失色,“你怎么会有钱的?” “画画和建模,现在手头有四万,还有六万拿去买股票了。” “什么!什么股票?” “就是马上要出品模拟舱那家,华视未来科技。” “哦,国家背景的,那应该不会亏。”孙慧放下心来,“不愧是我儿子啊,懂得真多,你那些钱不如交给妈妈呗?我替你先存着,等你以后娶媳妇再给你。” 鹿正康一脸嫌弃地打开手机,操作一下,孙慧手机里叮的一声,“您的账户到账,四,万,元。” 孙慧捂脸,这就是一夜暴富的幸福吗?! …… 鹿正康惨兮兮地对苏湘离抱怨,“我的私房钱都被妈妈没收了欸。” 小姑娘一个踮脚,趾尖点地,轻飘飘地转着圈,姿态标准地就像圆规,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神情就像晒着舒适的暖阳,果然像是傲慢的白天鹅呢。 鹿正康:“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苏湘离只是一遍遍跳舞,室内的背景音乐是轻松休闲的不知名纯音钢琴曲,给人小风吹拂杨柳湖畔的惬意感。 鹿正康坐在地板上看着苏湘离的一切美好,小姑娘也有一米六四了呢,长得真快啊,已经不再是当初那种稚嫩肥美的模样,已然有挺拔修长的姿态。 鹿正康继续絮絮叨叨的,或者更多像在呓语,他已然对眼前的温柔世界颇感沉醉了。 “马上出模拟舱了,到时候我得赚一笔钱来给自己买一个,你说什么时候能玩上拟真游戏呢?唉,我好想玩游戏啊,可还得过两年,十四岁了才能接触那些大作,真可惜啊,全息模拟绝对很有意思,就像亲身参与游戏世界一样,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9月15号,开学两周,不过那天是周四啊,而且寝室要是不够大也放不下模拟舱……” 苏湘离停止舞步,走过来拿脚尖戳鹿正康的肋骨,不过被鹿正康一把抓在手里,芭蕾舞鞋轻薄滑腻,可以触摸到小姑娘的足趾,鹿正康松开手,大喊:“哇,我要得脚气了!” 苏湘离愤怒地把小鹿同学扑到地上,“给我死啊!鹿正康你真是烦死了!” /53/53460/12779544.html 第四百六十章 老中医之握 鹿正康搂住苏湘离,能嗅到汗液、沐浴露、洗发液、顺唇膏的气味,他能感到她的存在,真实不虚,从视觉、嗅觉、听觉、触觉,苏湘离的皮肤细腻而肌肉弹韧,骨骼细瘦坚强,她似裹着粘土的碳纤维条,物质世界里的一个运动物体,或者说“相对静止”于鹿正康的怀里。 隐藏的理性和感性毫无疑问地在发声。 乃至幻觉…… 鹿正康能感知到零星破碎的画面:苏湘离在早晨洗澡沐浴,然后在练舞室外用小镜子给自己抹上唇膏,她的早饭吃的是虾饺和鱼片粥,虾饺一定很好吃,鱼片粥鲜甜爽滑,在来的路上不慎将肩膀撞到了公交车护栏,撞得不轻,以至于左手动作不自然……还有什么吗? 鹿正康盯住苏湘离的眼睛。 他感到一种魂魄抽离躯壳的坠落,从苏湘离的眼睛,鹿正康将窥探的思绪涌入她的大脑,感同身受,她在欢喜,欢喜于鹿正康的亲昵,她在恼怒,恼怒的对象很多,是鹿正康吗?有一点。是那个讨人厌的娘娘腔舞蹈老师?有一点。是她的母亲吗?不多……还有绵长的痛苦,她的欢乐漂浮在痛苦上,是什么痛苦?练舞吗?被父母忽视吗? 小姑娘的心扉就那么大,不一会儿就能看完,鹿正康颇为消沉地收回目光,把苏湘离抱起来,放在地上,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最后只是一句:“好好练舞,我去看会儿书。” 苏湘离捂着心口,用奇妙的目光盯着鹿正康,“刚才,我突然觉得好舒服,就像是泡在牛奶里一样,不对,是云朵里,我感觉像咖啡里的方糖,你懂的,就是那种……” 鹿正康撇撇嘴,嘟哝两句“挺好,挺好。”他不敢再与苏湘离对视,匆匆跑去练舞室角落的休息区坐好。 苏湘离没有顺从鹿正康的话,她跟着他,也在沙发上坐好,苏湘离瘪嘴,“我今天来的时候撞到栏杆了欸。” 鹿正康想了想,问:“我给你按按?” “你会按摩手法吗?”苏湘离一脸不信,气得鹿正康直接花了九百悟性点学了一个“中医推拿正骨手法”,在系统塑造的学习空间里捏了一万小时的各路男女老少,顺便领了一个成就。 【老中医之握(传说)】:您花费一笔不菲的悟性点学了一门流传古老的技艺,您强大的双手能让任何一只灵长类人属人种生物瑟瑟发抖,任何故作高深的灵魂在您手下也不过是一堆骨肉筋膜的堆砌物,您可以在一瞬间叫他们神魂出窍。 效果:手部灵活性大幅提高,上肢力量大幅增加,手掌触觉大幅提升,亲和力大幅增加,发散思维大幅增加,注意力小幅提升,人格魅力小幅增加,中年脱发概率小幅增加。 鹿正康:未成年孩子疲惫的目光.jpg 苏湘离奇怪地歪歪头,“怎么了?你生气了?”她就坐在鹿正康的右手边,把裹着白色纯棉丝袜的双腿并拢收在沙发里:脚掌搭在椅面的边缘,手臂环抱膝盖。再把束拢发丝的头颅侧枕在膝盖上,就这样,半遮半掩地斜睨着鹿正康。 真的有天鹅顾盼的风姿呢,这里的老师没说错,苏湘离有这个天赋学好芭蕾。她是天生骄傲的白色有翅生物,拥有天真的野性,却代表着渺远的神性。 鹿正康脑子里是系统的那句评语:任何故作高深的灵魂在您手下也不过是一堆骨肉筋膜的堆砌物,您可以在一瞬间叫他们神魂出窍。 他轻轻一个后翻,从坐在沙发上的姿态,猛地就跳到沙发后去,他走到苏湘离背后,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四根手指贴着女孩的锁骨——细细的锁骨,哪怕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出来。大拇指抵着后颈的肌肉,轻轻一按。 “欧唷!——”苏湘离惊奇地叫喊一声,惹得练舞室内三两学徒的注意。 有人好奇地走过来。 但他们的到来没有对鹿正康和苏湘离造成任何分心的影响,鹿正康熟流而极的每一次动作,手指的按压、推移、叩击,就像手术刀,剖开躯壳的纹理,暴露筋肉、骨骼、内脏,进而暴露魂魄。 苏湘离原本还在舒服地打呼,直到鹿正康将手指按在她的两侧太阳穴,她感到似真似假的电流涌过大脑,她已然在此刻失去意识,或者说被剥离去表面的思绪,只剩下更深处的宁静存在,漂浮在鹿正康手掌渗出来的热度里,她似乎也感到鹿正康的思维——活着的物体会有水流淌在身躯内部,以及非水。 她就处于非水里,鹿正康的温暖意识包裹着她,苏湘离就此安然沉眠。 直到,鹿正康把手收回。 “好,好神奇……”女孩叹了一口气,脱力般倒下,侧躺在沙发上。 围观者还想询问什么,但苏湘离马上跳起来,拉起鹿正康的手,朝更衣室走去,她把鹿正康留在女性更衣室门外,只说叫他等一等。 鹿正康也慢慢回过神来,方才他也看到了,手掌里捧着一只小小的白天鹅,这绝对是幻觉,但他有一种非理性的念头:苏湘离也产生了同样的幻觉,她是漂浮在自己掌心的天鹅。 手掌在这个时候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对天鹅来说这又意味着什么? 一个十来岁的,比鹿正康略大的男孩走到他身旁,询问道:“刚才你在给苏湘离按摩吗?你懂得真多。” 鹿正康啧了一句,他脑子里想蹦出来的第一句话是“你为什么知道她叫苏湘离?” 但他及时制止了这个想法,他说的是,“谢谢。” 男生还打算再继续聊聊,鹿正康却没有了往日里对答如流的谈性,对方问的问题,他只是推脱,对方的称赞,他也无动于衷。 内在的鹿正康还在纠结于自己的奇怪想法,外在的他,却已经疲于奔命。 鹿正康突然说,“这样吧,你好像真的很好奇,我给你按摩一下你就知道了。” 苏湘离换好衣服出来时,更衣室的门口躺着一个满脸幸福的男生,鹿正康被四五个人围着,他们叽叽喳喳,去抓鹿正康的手,试图将他的老中医之握放在自己身上,让他们也体验一下什么叫灵魂出窍。 苏湘离退开拥挤的人群,在一片手掌挥舞的迷踪里,精确地握住鹿正康的手,右手,原本在逃避的右手在她的掌握下安静地不再移动,苏湘离牵着男孩朝外跑,留下遗憾的观众。 /53/53460/12779545.html 第四百六十一章 学校里跑火车 一路上,少年少女只是默默奔行,直到在无人而冷清的公交站台停下脚步。 苏湘离背对着鹿正康,这叫他产生一种既视感。 琉璃般的城市,阴沉而燥热的暮夏,树荫下钢铁的站台,红衣少年与穿牛仔吊带的少女,若即若离。 为什么好像是在看文艺青春片啊?而且我居然还是男主角。 鹿正康打破自己的无聊幻觉,伸手把苏湘离掰过来,她本来低着头,现在扬起颀长的脖子,直直地与他对望,她的脸色冷冰冰的,映衬着她素净的面颊,细致的黛眉,浓长的睫毛,还有涂抹润唇膏后发出粉樱釉色的细巧唇瓣。 为什么那种青春片的既视感怎么越来越强了? 鹿正康非常无语,他接下来说的话更让自己羞耻,“我试过了,那种感觉,和别人没有,只有你。” 一辆黑茶色的公交车在他们身边停靠,车身挡住烦躁的阳光,车门打开,没人上车,于是公交车默默开走。 当苍白的光芒重新洒在二人的身上,苏湘离冷峻的神色猛地就消解了,乃至她眯起眼睛,露出狭促的笑意,“伟大的煮啊,原谅眼前人的愚蠢和无知,怎么我们的坏蛋鹿正康以为我在吃醋吗?” 鹿正康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一下,顿时恼羞成怒,捧住她的脸开始揉搓,他强力吐槽道:“不要用这种翻译腔说话啊!” 苏湘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但只是大笑。 鹿正康被她的笑打击到了,也算泄气了,后退两步,倚靠在站牌上,他望着空阔的街道,只有寥寥行人与车流,“好像,刚才我们错过了一班车来着。” [鹿:错过一班车的感觉还是有点烦啊。] “好早啊,我不想回家。” [苏:回家也不过是继续练舞而已,还不如有你陪着走走。] “那我带你去看看宁湖校区吧,对了,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没?” [鹿:一定要是同班啊。] “到了,昨天晚上发来的,宁湖中学,初中部,初一(1)班,你嘞?” [苏:会是同班吗?] “还没看。”鹿正康取出手机,打开邮箱,果然是有一封邮件,“和你一样哦,还是同班呢。” [鹿:真好。] “当然啦,尖子班就两个,一半一半嘛。” [苏:真好。] 苏湘离这句话勾起鹿正康的回忆,当初在春芽新幼儿园,分到一个班的时候,他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鹿:真的说过吗?亦或者只是幻觉。] [苏:这句话还给你,哼。] 苏湘离轻轻抚摸自己的左肩,真的一点都不疼了呢,她笑眯眯地对鹿正康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御用按摩师啦!记得每天给我按摩哦。” 鹿正康别过头去,“不要,很麻烦的。” “麻烦你还给那个章可施按摩!” “咦?你吃醋了?不对,你怎么知道他叫章可施的?” “明明是你在吃醋嘛!” “你在吃醋!我为什么要吃醋啊。” 两个小屁孩颠来倒去地咕哝着“你吃醋”,并肩走在街上,打算去两个路口外的空轨站坐车,到火车站转动车去落山区。 鹿正康突然问,“你在家是不是每天都得练舞蹈的?”他其实百分之百确定,以前看不出来,现在对人体构造有深刻认知后,他完全能体会到苏湘离在背地里的苦功。 “还好吧。”苏湘离没有直说,“别问我家里的事情啦。说点别的。” 鹿正康很能体会苦练的感觉,任何一门技艺都需要天赋和努力,哪怕他用悟性点学习知识,也不过是提高了效率,在学习空间每次都是痛苦的十万小时,也就是十一年,这可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能把人逼疯的。 最让鹿正康迷幻的是,他在幻境里的十一年,对他人来说只是一瞬间,与世界的剥离感是非常恐怖的。 不过他也不会因此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毕竟在外人看不到的孤独世界里,其实每个人都在经历折磨。 鹿正康知道自己虽然很理解苏湘离经受的学习的痛苦,但他不能安慰她,这是她自己的战斗。 “咳咳,我答应了。” 苏湘离疑惑:“答应什么?”她突然微笑起来。 “就是当你的,呃,给你按摩啊,我答应了。” 苏湘离故作失落,“谢谢你啊,不过。” “不过什么?”鹿正康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羞耻感。 “不过咱们好像不能每天见面欸,而且到了学校以后……你总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单独给我按摩吧?再说……” 鹿正康:“……” 苏湘离不满地叉腰,“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鹿正康咳嗽一声,“公交车来了,咱们上车。” 他们之间沉默下来,换了话题。 苏湘离说,“周平也进宁湖了,他也是一班。” “他的成绩好像不太够用吧?” “听说找他舅舅帮了忙。对了,张英轩去四班了,虽然也是尖子班,不过和我们分开了呢。” 鹿正康笑,“说不定他也可以找什么亲戚帮帮忙,调剂到咱们班来。” 下午三点的时候,他们总算抵达落山区,这一路上公交转动车,动车转公交的,甚是麻烦,最后一段路他们选择代步车,免费使用。 这种车子只有一个球形轮胎,自平衡,从后方看起来差不多就像个短短的白色墩子,横截面是圆润的水滴型,凹陷处供人跨坐,车舵长在水滴的尖尖上,是一根黑色长杆,就像马克杯把手似的。 虽然代步工具挺傻气的,不过开起来的时候,有舒爽的微风,多少带走了暑气,比起空调阴凉的车厢,别有一种惬意气质。 偌大街道,他们并肩穿行在稀疏的车流里,没有尾气的世界也免得他们灰头土脸,甚是欢乐啊。 他们开得越来越放飞,驶入一条长长的林荫道里,这里有两条铁轨,短短的低速观光火车不疾不徐地移动着,鹿正康在轨道这边,苏湘离在轨道那边,当火车经过,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被遮掩的彼此,等车开过后,再看到对方才放下心来。 一路来到火车站台,但这里附近确实大片的高楼。 站台上有块不太显眼的电子告示牌,宁湖中学初中部。 原来他们已经到学校了,而刚才的火车是学生们上课赶路用的。 /53/53460/12779546.html 第四百六十二章 甚是富有哉 说实话,鹿正康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要在校门前放一对铁轨。 这段距离确实不短,不过也没长到让人必须坐火车的地步,校内公交车它难道不香吗? 再看铁路两边月台上一排排的代步车,鹿正康明白了:这就是钱多没处花了。 不过这条铁路沿途樟树与桃花交织如锦,到桃花开时落叶缤纷,到新叶萌发时翠冠似玺,若是坐着悠悠的观景火车,望向窗外的风景,树木的间隙里有操场和公园草坪忽闪忽闪的,阳光明媚穿梭,被枝叶剪碎为散金铺砌在老旧遍布青苔湿痕的水门汀的月台上,能看到这样的景色,或许是这铁轨赐予师生们最大的诗意了。 有钱又浪漫,这就是宁湖中学?爱了爱了! 在终点站,鹿正康与苏湘离把代步车停在收纳点,学校的楼房平均都有五层,方格状排布,规模颇大,看着就像一座小镇似的,一排排的警备巡逻机器人在黑色的柏油路上行走。 这个校园的地面与外界截然不同,江浙市的街道马路重建工程已经在六年前彻底完成,淡灰色的新型材料取代了原先的柏油石砾,吸水耐热抗寒,有压力感应器,隔一段距离嵌着电子显示屏提供道路信息,人行路上有电动走道,站着就能走。而这里呢,还非常“复古”,看磨损程度,建造时间应当是不超过三十年,也就是五十年代时候铺的路,至今没换,应该不是缺钱,而是风格。 在八十年代还能看到这种老路段,真是一股清流。 站台边站着许多白色的民用机器人,站最前面的那位主动走过来,“二位同学,请问你们来到宁湖初中是参观还是办事?” 鹿正康仰头望向机器人的头部,它的面板上打着一个和善的颜文字:(●’?’●) 你看,对于机器人来说,表情本无意义,但用来应付人类的时候真是格外好使呢。 苏湘离举手发言,“我们是今年要报到的新生,提前来看看校区。” 机器人挥了挥手示意欢迎:(。^▽^)“已经探查到二位同学的电子档案,2089-2090学年第一学期,宁湖中学初中部,2089年级(1)班,学号1018901的鹿正康,以及同级同班,学号1018911的苏湘离同学,二位,是吗?” 鹿正康与苏湘离齐刷刷地点头,可不能让人家误会了,个人档案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好的,请您乘坐代步车跟随我的步伐。” 鹿正康与苏湘离乖乖去收纳点取车子,机器人快步走起来,他们俩骑车跟着后面。 机器人跑起来很稳,上身基本是稳定的,看着像是在平移,说话发声也很稳,毕竟不用喘气,“宁湖中学占地广袤,因此每当上学时间,许多同学与老师都会使用代步车前行,最多时在一条路上有四千多辆代步车同行,蔚为壮观,本校初中部学生人数约六千,高中部人数约一万,本校共有两个校区,这里是初中部,又称春华区,占地四百八十公顷,高中部又称求实区,占地二百三十公顷…… “春华区有学生公寓五十二栋,标准一室一厅,单人独卧,四人公用卫浴,不提供厨房。鹿正康同学,您的宿舍安排在第四十八公寓六楼612房四号位。苏湘离同学,您的宿舍安排在第十二公寓四楼401房一号位。” 鹿正康问了一句:“能否查询室友信息?” 机器人温言回绝:“抱歉,根据《个人隐私法》规定,智械无权在未经本人允许的情况下泄露公民个人信息。” 鹿正康:“但这是一次合理的公共信息调用。” 机器人沉默了一下,“指令接受,指令判断……失败,指令上传,等待审批。” 苏湘离埋怨道:“坏蛋你真是多此一举,这下好了,人家把指令上传了,你的档案里肯定要被记下一笔的。” 鹿正康无所谓道:“反正是很正常的言辞,不会有事的。” “会不会有事不说,你看这个机器人卡住了,你以后就少和ai多说话嘛,你自己养了那么多ai宠物,哪个不是被你说得逻辑崩溃而死的?” 鹿正康颇感不自然,苏湘离用“死”这样的字眼来描述ai的“错误”着实是带给他一些道德伦理上的压力,他连忙转移话题,“啊,往事不堪回首,咱不说这个,对了,这个寒假,你想不想再和我去一趟太爷家?” 苏湘离趴在代步车的长杆上,侧着脸看鹿正康,她这副神情总能叫他心里咯噔一下。 “没——问题——不过……”她拿细长手指轻轻点在自己下唇,像是在说:“嘘——”但她的眼睛却似在打量一碟美妙的抹茶红豆蛋糕般戏谑。 鹿正康别过头去,不想踏入苏湘离的陷阱。 “啊嗯……”苏湘离故作委屈,“你听听我说话好吗?别不看我啊。” 男孩不去理会。 “看看我嘛,我跟你说话你要看着我,别这么冷酷好不好?” “鹿正康,坏蛋,我错了好不好?” 恍惚间,鹿正康感觉双耳的鼓膜被一道月白色的丝带穿破,她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薄薄的银丝写成的,刺入他的大脑,就像被凿子砸在了额头一样,叫他眼冒金星,所有的酡红热情一并从天灵盖上飞出去,飞入漆黑的虚假世界,他看到天鹅在星辰点滴的地平线上旋舞,那是苏湘离在用自己的烙印击倒了他。 鹿正康转回头,轻声回答,“你说不过什么?” 她捂住嘴唇,但声音还是照样传了出来:“不过,你就这么着急带我去见家长?” 少年猛地从代步车上站了起来,重心失衡让车身摇晃不定,他并不慌张,略略挪了挪脚,马上就站住了,反倒是小姑娘惊叫着小心。 鹿正康脸色涨红,“你别瞎说啊!你也是见过我太爷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探望而已,还有为什么要作出一副这么娇羞的样子啊!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苏湘离捧着肚子大笑起来,当晴日的光从学校驼色的楼宇缝隙里铺洒下来,打出大片的亮块,她沐浴在其中,鹿正康感觉光线穿透了她的肌骨,如一团云雾一样蒙着七彩的晕霞。 鹿正康低下头,突然也笑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是天鹅呢?苏湘离。 领路的机器人突然开口:“观测到二位同学有早恋的嫌疑,请注意言行,谨防影响校园秩序。” “你闭嘴!”x2 /53/53460/12779547.html 第四百六十三章 每一个滔滔不绝的背后都是苦熬 从死机中调节回来的导游机器人继续介绍,宁湖初中部接近六千学生,三个年级,每个年级都有两千人左右,初一年级共有四十个班,每班六十人左右,初二少了两个班级,每班差不多就五十人,初三又少三个班级,每班差不多四十五人。 少的那些班级和人数去哪了?答案是被请退了。 在宁湖初中部学习的,并不是全员天才,每个年级数十个班里,只有二到四个尖子班,剩下的是十数个精英班,再然后是普通班。 只要期末考试排在年级末尾,不论是哪个班的学生都会被请退。 每个班级的人员是流动的,通过月考排名,成绩突出的就上好班,成绩差的就去普通班。 宁湖温情脉脉的外表下,是毫不掩饰的残酷准则。 鹿正康与苏湘离对此没有什么感觉,毕竟按导游机器人透露的学号和班级排序规则来看,他们其实在这一届新生中分别排名第一和第十一。 小升初考试考四门课,语文、数学、科学、外语(英语和第三语言,两套卷子一起考,分值六比四),全部满分四百,鹿正康考了三百九十九点五,那半分扣在语文作文,估计是批卷老师不好意思给满分,语文考试就这样,真要满分的话,有黑幕的嫌疑。苏湘离考了三百八十二分,语文和数学扣了点分,这次外语没有藏拙,也是满分——真有你的啊苏湘离。 宁湖中学的建设实在有些过于好了,机器人领着俩小孩逛了一个半小时,这才看了初一教学楼,要住的学生公寓还有两个食堂,一栋行政楼,大半时间都用在赶路上。 机器人说,早锻炼就是六点左右起床,从宿舍跑到食堂,吃完饭后散步到教学楼,差不多就是六点五十分,开始早自习。 绝了。 小学和初中之间跨度有些过大,除了空间上的差距,还有那种氛围——初二初三的学生现在已经开学:名义上的假期活动,其实就是补课,提前开学——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以至于让鹿正康和苏湘离都有些茫然。 高压的青春的确要开始了。 …… 今天是2089年9月1日,星期四,正式开学第一天。 鹿正康与苏湘离在导游机器人的带领下来到举行开学典礼的大礼堂。大家按次序分班坐好,鹿正康与苏湘离学号不靠近,所以隔开了,坐在鹿正康左边的是二班的十五号,坐他右边的是同班的二号,两个都是男孩,二班那位安静些,而同班那个是个碎嘴的小矮子。 礼堂的阶梯座位,最前面坐着一圈校领导,他们后面就是各班的班主任,再往后是任课老师们,学生的位置是最后面。 最先上台发言的校长姓葛,是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人,看着却像六十多岁,说话软绵绵的,有些娘,一旦开了头就滔滔不绝,不过他的话很有趣,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平均三句里夹一句鸡汤,有种看评书或者是百家讲坛的错觉,总之校长是个演说效果爆炸的语言艺术家,大家用掌声送他下台。 絮絮叨叨的大人废话不愿多听,台下学生们基本都在小声交流,窸窸窣窣,两千多人一起说话,也就是学校音响系统不错能盖过噪音,否则和菜市场没有两样。 主持典礼的是教导主任,黑着脸,多次强调肃静,前排的班主任们站起来,转身朝后面大吼安静,鹿正康看到了自家班主任,一个脸色暗红的中年妇女,嘴唇纤薄,法令纹很深,烫着夸张的大波浪,仿佛是在头上趴了一只毛发旺盛的岩羊,声音亮堂堂的,深厚宽广,比旁边那个瘦弱的男人还大声。 “一班都不准说话!谁让我看到说话的,下午上课就都站着!” 鹿正康右手边的碎嘴子还想咕哝两句,被班主任一瞪眼睛,马上缩进椅子里不说话了。 被一顿教训后,学生们就像被冻傻的鸡崽子一样,不打鸣了。 鹿正康悄悄把屁股往前挪了挪,然后往右边看去,小屁孩们基本靠在椅背上,他们双目无神,或者四处打量,就像看石拱桥栏杆上的石狮子似的,活灵活现——废话,他们本来就都是活人。 身旁的二号是个嫩脸的小狮子,三号是女孩,很板正,适合当班干部的样子,四号男的,书呆子,五号男的,挺帅一小伙儿,一副困得要死的模样,六号七号八号……十号,是男孩,他的的后脑勺冲着鹿正康,他也在看右边的——苏湘离。 鹿正康默默躺回靠背上。 台上的校领导在说一大堆让人烦躁的屁话,不不不,这样太没礼貌了,应该说是形式主义下的代表性空话,比起校长,这人就是一个开了口的木偶,塞了一个录音机,播放那种几十年历史的老磁盘。 话说其实校长也不过是一个……鹿正康左手抵着脸,右手食指在扶手上不断敲打,哒哒哒哒,塑料质地的扶手和角质对撞,发出空荡荡的脆响,身旁的话痨欲言又止,鹿正康注意到自己勾起了对方的吐糟欲,马上停止动作,冲他笑了笑,又立刻别过头,免得二号压抑不住冲到牙缝的废话。 十号那小子什么来头? 东南省省重点的初中就三个,鹿正康是小升初考试的全省第一,十号那孙子应该是十名往后了,苏湘离是全省第八十三,这么说来,十号那龟孙也就是个弟弟。 鹿正康满脑子胡思乱想,他拍拍脑袋,把无聊的念头打散,尝试去听那个台上人的演讲,一秒,两秒,失败了。 烦恼的一天啊,早上起来的时候,孙颖抢了最后一枚虾饺,原本那颗虾饺是属于鹿正康的,但既然是自家妹妹,那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有那个班主任,一看就是刻薄恶毒的更年期妇女,希望别是个过分严苛的家伙…… 鹿正康又往前挪了挪,再次往右看,十号的后脑勺还是冲着他,而这小子有些壮啊,把苏湘离完全挡住了,他们现在是相谈甚欢吗?苏湘离肯定能让每个和她聊天的人如沐春风的…… 不对,她和自己父母肯定就不会…… 小鹿同学又躺回靠背。 十号那个男的究竟叫什么啊?都说了不让讲话你还在喋喋不休。 台上的演讲录音机继续废话,就像是一场不会结束的精神折磨,在鹿正康耳中完全是电流杂音。 第三次,他探出身子。 二号、三号、四号……十号转过来了,是个古铜肤色的软乎乎男孩,十一号,她也探出身子,侧过头。 不经意就四目相对,鹿正康做了一个鬼脸,飞快地躺了回去。 行了行了,典礼快点结束吧,开学第一课在等着我呢。 心里不住埋怨,可笑容不觉爬上脸颊。 /53/53460/12779548.html 第四百六十四章 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相对来说,初一要上的课程是最多的,必修的语文数学和体育就不说了,没什么存在感的艺术课、社会课等等也不必赘述,外语选一门,是走读的,剩下文理科七门,历史、政治、地理、物理、生物、化学、工程,每一门都得上。 到了初二的时候会有选课,文理科七门里选三门来着重学习。在此之前,初一结束时会有一次学业水平考试,语文、数学、外语、文理,总计十项考试,被戏称铁人十项的就是了。 届时会有学考等级,每项的满分都是一百,按成绩来分,a、b、c、d、e、p六个等第,这成绩会跟着档案,初升高的时候要用作考试排名的评判标准,同样分数,学考等级高的就占优,此外还有硬性规定:想去普通高中,不能有p,想去省重点高中,至少得五个a。 学业等级考试完成后,就该选课,文理科七选三,剩下四门课就不必再上了。 到初二会有走班,所以教学楼也不再像初一那样是一个个小教室组成,而是大教室,阶梯教室居多,尖子班、精英班和普通版可能共用一个教室,但任课老师和教学内容都是分隔开的。 有个好消息是,到了初二,尖子班一起上课的话,鹿正康和张英轩就能重新当同学了。 初中的第一堂课是安排在下午,开学典礼结束是上午八点半,直到中午十二点半午自习前的时间都由学生自由支配,新生们跟着导游机器人骑上代步车往公寓赶。 学生公寓四人一寝,单人卧室面积不小,差不多十四平,桌椅床柜,常用电器乃至洗漱用品一应俱全,过些天鹿正康买了模拟舱也能放得下。 客厅有二十五平,除了家具外,基本的电器也充分,中央空调就不说了,共用的冰箱一台,投影仪一个,可以播放电视,不过可选节目都是科普科教片和新闻时政。 卫浴一体,很整洁,二十二平的空间,有四个洗漱台,四个独立冲澡间,四个隔间马桶,完全不需要挤在一起。 扫地有机器人,垃圾处理需要自己动手分类后装袋,塞到垃圾通道里就行。 比许多星级酒店都不差了,酷。 巧的是,鹿正康和张英轩是室友,周平住他们隔壁寝室。 同寝四人,除了鹿张二将,还有一位就是那个碎嘴子二号,名叫邹家齐,白白净净,唇红齿白的,再加上头发枯黄,看着真像洋娃娃,身高实在矮了点,说他是小学四年级的一点不浮夸,平日里嘴就没闲下来过,劈里啪啦,连珠炮似的,但他音色好,说话又逗趣,可以当单口相声听。 最后一位是三十四号,名叫韦昌俊,外号胃肠菌,是个瘦高男孩,肤色黄得像泡发的陈皮,他的下巴不明显,嘴唇又厚,所以还被以前的同学调侃为北京猿人,他本人不在乎这些玩笑,很酷的一小伙儿,喜欢音乐,喜欢篮球,也喜欢看电影,唯一的缺点就是说话偶尔和别人不在一个频道上。 在校期间,不准出校外,不准吃外卖。 食堂有送餐入宿功能,但需要申请,老师可以享受,学生只有生病卧床了才能有这待遇,平日里还得自己跑腿,用邹家齐的话来说,这是现代文明的倒退。 食堂的菜品种类繁多,不拘是挑三菜一汤还是八菜一汤都由得你,可还是那句话——定额,每个人吃一份领一份,不限数量,但不能浪费,鹿正康大快朵颐了一番,他现在的饭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属于去吃自助能吃回本的那种。 校园设备和条件都是一流的,可学业压力也巨大。 班主任,也就是那个刻薄的妇女,她在午自习的时间里给同学们提出要求来。 首先是学习时间的纪律:上课认真听讲是最基本的;下课不准说话和走动,除非上厕所;垃圾桶一日里只有中午和放学时候可以用,其余时候必须保持干净;个人卫生时刻保持,男生头发不能盖过耳朵,女生必须束发,不准化妆,指甲必须剪得干净;在初三加入共青团前,红领巾必须每天系好;必须穿校服,必须佩戴校徽,校徽必须佩戴在右侧胸膛锁骨下方…… 然后是日常时间的纪律:住寝室的必须按时回寝,回家住的到家必须发一张与家人的自拍给班主任,上课要全体起立向老师鞠躬问好,眼保健操和广播体操必须动作标准,早上不准迟到,不准在教室吃早饭,不准在早自习补作业,宿舍里不准玩火,小小年纪不准早恋…… 同学们:(;′д`)ゞ“啊↗↘……” 班主任:╰(‵□′)╯“啊什么啊,不准啊,都乖乖听话!” 鹿正康心想:我顶你个肺啊,这也太高压了吧。 他们班五十四个人,坐了九排,每排六个人,刚刚好,女孩儿比男孩略多些,三十人,男孩就二十四个。 比较奇怪的是,哪怕班主任说不准早恋,可座位依旧是男女混坐的。而且一月一换,到时候会重新排序,规则是:成绩好和个子矮的去前面,成绩差和个子高的蹲后面,成绩平平无奇,中等身材的家伙们就填补中间。 开学时候,鹿正康个子实在出挑,坐最后一排,同桌是三号,开学典礼坐邹家齐右手边那个,板板正正的姑娘,姓柏,柏枫氿,虽然严肃,可却是个文青少女:鹿正康甚至不用打听就能猜到她喜欢伤痕文学,一看到这姑娘,他脑子里猛地就蹿出那首著名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独自 “彷徨在悠长、 “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 “凄清, “又惆怅……” 嗯,不会错了,别看这小姑娘永远是一丝不苟的样子,可要是捧上诗词的时候,从她纤长眸子里淌出来的无不是迷梦和眷恋的哀愁。虽说有自我感动的嫌疑,可她对美的追求的真实无误的。 鹿正康就亲眼见过,她在下课时间,周围安安静静的,将纳兰性德诗词集放在桌上,左手手肘按住一边的书页,右手三根指头按住另一边,她就歪着头,垂眸阅览,用左手掌心捧住自己的脸颊,利落的马尾辫略略垂在左肩,光线从南面的窗户透进来,她素净的皮肤逆光而模糊,稚嫩的耳垂仿佛透明。面颊表面细细的绒毛下遮不住健康红润的气色,她的脸就像小桃儿那样,耳垂就是那一颗水滴…… 鹿正康就略略扭头看着柏枫氿,他左边,隔着一条走廊,苏湘离的爪子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人家是不是很好看啊?” /53/53460/12779549.html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为何你对我的目光躲躲闪闪 鹿正康羞怒地低喊:“放开放开!” 苏湘离身子后仰,于是鹿正康也被牵着耳朵从座位上拉扯了过去。 天可怜见,为什么苏湘离也坐最后一排……不对,鹿正康埋怨自己的脑子总会走神,不看别的女孩不就好了……也不对,苏湘离凭什么管我看别人?! 鹿正康转头瞪她,而她的嘴角带笑,目光轻蔑又戏谑,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却能表露出这么含蓄微妙的神态,鹿正康只觉得她真像是某个奇迹啊,于是他怒气冲冲,说话语气却软弱,“你干嘛啊,下课时间不准打打闹闹哦。” 苏湘离无趣地收回手,转头垂眸,翻看手里的课文,不再理睬鹿正康。 “……”鹿正康搓了搓手,突然发现这个动作甚是猥琐,于是双手叉腰,站在苏湘离的桌边,居高临下,光芒充足的午后,他的影子稀淡地投射在她的桌上,刚好挡住了课本里的文章,鹿正康低头看到,这是一本语文书,苏湘离所看的也是古诗词,倒是同柏枫氿一样。 摊开着的书页上,苏湘离左手纤长手指点在纸面上,她的指甲是清澈的淡秋香色,莹润的角质表面反射日光,像在指尖砌了一粒霜雪。而她所指的诗文是《钗头凤?红酥手》,看得鹿正康心底一寒。 苏湘离漫不经心地将右手去翻页,而左手指尖便舒适地游弋,掠过一篇篇文章,古诗,名著节选,有些是鹿正康熟悉的,有些是他不熟悉的,惊鸿一瞥里似乎是看到了鲁迅先生的文章…… 鹿正康见苏湘离这样冷漠,陡然也涌起逗趣的心思,慢慢把身子倾倒,头颅磕在书上,让苏湘离翻不了页,心想等她忍不住要来揪耳朵,自己就把头猛地转过来,张嘴咬她一口,哪怕被她叫疯狗,也无所谓,今天我鹿正康就是要证明自己是怎样一个有仇必报的君子嘞! “你走开啦。”她这样说,用手指头悄悄戳他的脸,温柔的指甲在鹿正康象牙色的皮肉上,刺出浅浅的凹坑,不一样的触感,和她自己的脸的感觉不一样,她飞快凑在鹿正康耳边,轻轻骂道:“厚脸皮!” 鹿正康感受到有什么靠近了自己,于是就像计划中那样,把脸猛地转过来。 他的鼻尖划过空气,喷吐呼吸的热流,慢慢的,慢慢的,冲刷在苏湘离的下颔,唇瓣,她感到酥麻的温柔扩散,直到他粗鲁的鼻头一下就撞在她的鼻头。 厚脸皮!她如是又骂了一遍,捂着鼻子。 鹿正康惊退了二三步,膝盖弯撞在自己的椅子上,他坐了下来,失魂落魄,抬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唇荚。 是我的,我的错觉?但那种感觉,在几毫秒里体验到的,纤薄多褶的皮质互相磨拭,神经信号的电流撕破他的肌骨,打穿他的魂肉,可又转瞬即逝,那么转瞬即逝的短暂,比他知晓的一切计时单位都来的短。 一刹那?一生灭? 一微秒?一纳秒? 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宇宙最短的时间单位是普朗克时间,十的负四十三次秒,世界是一场电影,每一帧的间隔就是十的负四十三次秒,鹿正康感觉自己在上一帧触碰到了她的……这么短的时间够发生什么? 苏湘离拿指头虚虚点他,有威胁的意思,这时候上课铃响起,老师进门,同学们齐刷刷站起来,鞠躬问好。 鹿正康鞠躬时侧头望她,她也是侧头望他,鼻头有些红,是被撞伤了吧?鹿正康抱拳求饶。 台上老师说一声同学们好,大家站直了就坐。这节是数学课,任课的是一个瘦小的老太太,说话有气无力的,一来就布置作业,课后作业包括习题和预习课文,听她说起话来轻描淡写,可那作业量是真的不小。 大家对她的第一印象,便觉得不好对付,老太太一脸精明的样子,想糊弄她实在是难咯。 班主任有句话说得好,下课时间就是用来写作业的,这是宁湖的传统,所以任课老师也都很体贴得先布置作业再上课。 作业往往是紧跟上课内容的,今天说了要写代数那一单元的,假如上课超常发挥了,多讲了几何,那就再加几何的作业,假如进度不行,代数没讲完,那就拖堂。 大清早的,不到七点就得坐在教室,除了午餐时间和厕所放风,得在座位上蹲十小时,这还是初一,到初二有晚自习,晚上九点才放学,那就是将近十二小时。 这年头国家标准工作时间是每日六小时。 学生不算人的吗? 鹿正康挠头,这比我当年惨多了。 那数学老师上着课,说的东西已经颇为高深,开学第一堂课就是微积分。 老师水平高,同学们的水平其实也很高,许多人早就在网上学过这些内容,再看就有些轻描淡写的意思。 鹿正康环顾四周,大家都很认真呢,但一看就知道相当一部分是装的,还有个别几个东张西望,窃窃私语,真的认真学的不多,周平算一个,那个皮肤黝黑的十号算一个。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道题,说要找个人来作答,转身环顾教室,大家连忙低头,或者装作专心地盯住黑板,全都是课堂老油条,一下子就把走神的鹿正康暴露出来,果不其然,他被叫到黑板上去了。 “我知道你,鹿正康是吧?” 小鹿同学乖乖点头,他侧身站在台上,在这里往下看,空阔的教室也能尽收眼底,现在的课桌柜子容量颇大,再多课本也能塞得下,还能自动分类免得检索麻烦,桌面上不准垒起书堆,这样一来没了遮挡物,更是能把所有人的小动作暴露无遗。 此时的苏湘离在做什么?她举着课本,把自己的脸挡住,鹿正康只瞥了瞥,失望地收回目光。 数学老师对他说话时和颜悦色,“你是全省小升初第一名的,我们早就听说了,鹿正康同学虽然是聪明,不过我看你一直在左顾右盼,上课不认真可不行,现在你把黑板这道例题写一下,让我看看你学到多少。” 鹿正康漫不经心地直接报出答案,自信又大方,数学老师愣住,问:“过程呢?” “这么简单的题目需要过程吗?” “不说过程,老师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用上微积分的方法?” 鹿正康低下头,这场景,算是昨日重现? 他拿了电子笔在黑板上写推导过程,干脆利落,字迹清晰。 数学老师的脸上藏不住满意的神情,“你下课来办公室一下,我拿卷子测一测你现在的水平。” “好的老师。” 鹿正康下台,走在过道上,同学们暗暗打量他,这些目光就像什么实质的存在,乃至有冷热、软硬的区别,鹿正康感受到一道温软的目光,侧头望去,苏湘离又举起了课本。 /53/53460/12779550.html 第四百六十六章 我永远沉溺在温柔,而你是温柔本身 放学了。 六点放学,在九月份的江南,这个时候,太阳坠在西面,浓郁香甜的阳光在江浙市的玻璃幕墙上聚焦、分射,在太空中望下来,这里有一个橘红的光斑,而身处城市的街道中,在合适的角度看去,地平线一道弥天极地的光柱射来,能有种被打得通透的错觉。 在光线过强的时候,这些高楼的玻璃幕墙会自动调节成哑光模式,以免造成过强的光污染,乃至避免在外行动的公民产生目眩。 鹿正康不知道高中部那边是什么情况,不过春华区随处可见高大的常绿乔木,它们切割了这些过分强烈的暮光,大家骑上代步车,躲在林荫里,眼前能见到的,是光束,斜斜的光束,大片、高低、远近、清晰、昏晕。 光的热,暗的冷,天地的光仿佛筛网,细细的经纬切割人的触感,能让软弱的人就此溶解,把形骸放醉,在金色的世界里。鹿正康侧头,右侧后方的苏湘离,她坐得端正,目不斜视,光斑倏忽游弋在她的剪影上,如水波潋滟在一块冰鉴上。 他陡然有些窃喜,悄悄放慢车速,落在她身侧了,鹿正康笑眯眯地抻着脖子,那模样看着可讨人嫌了,苏湘离横眼瞪了他一下,却忍不住被他的姿态逗得笑出声。 她在代步车上摇摇晃晃,于是有一个巡逻的警备机器人不动声色跑到她身后去了,免得她真的摔伤。 鹿正康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他没有理会,只是对苏湘离招招手,加快车速。 苏湘离看着他不时回头张望的背影,突然消气了,也提起车速,身后的机器人追了两步,便转身离开。 汹涌的车流在一个路口分流,鹿正康所在的这一波基本都是去向食堂,而要离校的学生们,正要去火车站,转车到校门前的公路。 一切都会是井井有条的。 周平与张英轩在半路上跟住了鹿正康二人,他们四个老朋友扎堆,而慢慢的,邹家齐与胃肠菌不知又从哪里杀了出来,周平的室友也紧随其后,苏湘离的室友们也匆匆出现过一下,这位的小学同学,那位的同桌好友,在这个学校的第一顿晚餐,不知不觉成了聚餐,到了离教学楼最近的第六食堂时,他们已经是十六个人一块儿了。 食堂的桌子可以移动,自行拼接,十六个人聚在一起,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家只尽量与亲近的伙伴说话,自然会有不合群的,默默在角落里吃饭。 手机点餐,机器人送餐,这一顿饭吃起来真有下馆子的气势,只可惜是分餐制,否则就有过节的气氛了。 这是唯一一次,唯一一次,能有这么多同学,认识的,不认识的一起吃饭,大家讨论今天的上学初体验,吐槽这个老师,埋怨黑板上张贴的奇怪标语,说到课桌柜的时候,所有人齐声叹气,觉得太丑了,把好好的课桌都变成办公桌了,虽然使用体验出色,但上半身太空旷,下半身又被拘束着不能有太大的动作幅度,很别扭。 吃完饭,鹿正康托张英轩把自己的书包带回寝室,别的同学基本都在教室把作业写完了,就他磨磨唧唧不想动手,所以放学时候揣了一包作业。苏湘离不搭理他的时候,他只是坐在座位上翻语文课本,懒懒散散。其实今天他有很多作业要做的,数学老师给了他一份测试卷,叫他尽量写完,最好在下周一前上交。 属实残忍的一老太太,从来对自己布置的作业量没有逼数。 苏湘离和室友说说笑笑打算回寝,却又被鹿正康拦住。 “呃,苏湘离,过来一下。” “什么事情你现在说呗。”苏湘离歪歪头,她越来越难对付了呢,不再是当初那个会一直粘着鹿正康的小姑娘了。 鹿正康舔舐到自己唇荚上的焦急味儿,在那么多的围观下,他想起导游机器人和班主任所说的:不准早恋。 不是,我不是早恋,我是在关心苏湘离。 [鹿:你究竟有多关心她?] “我想和你一起去散散步,好吗?”他在这一刻无所畏惧。 苏湘离急忙从人群里飞出来,跑过他的时候,悄悄扯住衣角,鹿正康对被惊呆的众人点头笑笑,转身跟在她身后,一路狂奔。 苏湘离很快被追上,鹿正康在她前头,她勉力紧跟,但不多时就有些脱力,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夕阳的光越来越暗,他在黑暗与她的目眩中,若即若离。 “慢点!” 她呼唤,竭力奔跑,但似乎距离还在扩大,他的背影溶解在昏黄里,校区的行道树在晚风里抖擞,簌簌有声。 “等等我!” 这样的奔跑,好不公平。 鹿正康一个转身,张开双臂,苏湘离摔进他的怀中。 “到了。” 苏湘离气得在他身上挥拳击打,却只叫鹿正康发出没心没肺的笑容来。 “刚才食堂门口有校区地图,我看到这里有个湖,就带你过来了。” 苏湘离侧过头去,波光潋滟的湖面仿佛跃动着碎金的黑色绸缎,天边的夕阳正在温柔吻别地平线,高低的楼柱在大地与水面静默生长,一切死亡的在此时都是鲜活的。 而一切鲜活的,苏湘离看到鹿正康的左颊浸润着金光,他的眼中闪烁着的是太阳,一片粼粼的海。 她有些羞赧地垂首。 鹿正康歪歪头,“你和学校申请特长生了没?” “嗯,过些天就有通知下来。” “到时候你每天就上半天课了吧。” “怎么,怕我学不会啊?”苏湘离又重新变得气势汹汹,她双手叉腰的模样,果然还是当年那个高呼面条神的放肆女孩。 “我申请去学校保健室当班了。” “咦?什么时候?” “你看,你一点都不了解我。”鹿正康心里畅快,今天去办公室的时候特意向班主任申请的差事,还用老中医之握来了一波物理说服,就是为了苏湘离以后每天练舞后,有正当的理由,和正当的场所给她缓解疲劳。但他表面上却还故意很做作地露出委屈的模样。 苏湘离一脸嫌弃,轻声说,“你把头凑过来。” “干什么啊……”他仍旧在得意着走神,便很顺从地略略俯身,与她平视。 苏湘离伸手,放在他的头颅上,慢慢揉搓,她心里浮现出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的脸,她复述着母亲曾经的话,“不要难过了哦,安慰安慰你啊。” 有紊乱的热气喷吐在鹿正康的眼睫毛上,他感到眼球被刺了一下,忍不住眨眨眼。 “谢谢。” [鹿:我和你感同身受的,你忘了吗?] 鹿正康站直了,苏湘离的手还跟着他的头颅,于是她踮起脚来了,被他一把搂住。 “谢谢,真的。” /53/53460/12779554.html 第四百六十七章 鹿正康的消息真不灵通啊 苏湘离挣扎了一下,“别,有人看到了。” “抱歉。”鹿正康松手,他的神情重新变得平静又温和,“我去保健室当值,以后你练完舞蹈就可以来找我。”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也是同学们努力赶作业的时间,鹿正康的上班时间就安排在那节课,班主任虽然被老中医之握震撼灵魂,但她依旧固执地要求鹿正康正常上课。 用她的话来说,尖子班的确有很多奇人异士,但这么多年来,她从没有在正常课程上松过口,这些科目知识,是每个学生必须上的,除非他们申请跳级,可就算跳去大学了,课还是得上,不仅平时教室里要学,放学后,还要在网络上学习,不能有一颗放松,这是为了培养终身学习的气概和习惯。 苏湘离拢了拢耳畔的发丝,呼吸急促,方才的疾奔已经开始退潮,血液冲上颅脑,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的耳垂,一定是红透了吧。于是苏湘离赶紧把手收回来了,生怕自己不够……不够端庄。 端庄。 父母对她的要求,是她一直都不想顺从的,只是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他的面前,不由自主地,想要变得端庄。 每个女儿都是憎恨母亲的。 每个女儿都是眷恋母亲的。 母亲的骨殖腐朽,女儿的枝叶在她身上葳蕤生长。 “你话说完没有。”苏湘离露出一百分的不耐烦来。 [苏:再说点什么,再说点什么吧,随便都行。] “我得想想。”鹿正康犹豫着,“今天上午,你和那个黑皮肤的十号,聊了什么?” [鹿:我在说些什么啊!(╯‵□′)╯︵┻━┻] 苏湘离放松下来,露出狭促的笑意,“你……欧唷,吃醋啦?人家可好了,可会说话了,还很温柔嘞。” [苏:再温柔,比不过你的。] 鹿正康见到她这样的神色,心里有数,眼看天光暗淡下来,他觉着晚风有些微寒了,心想早些结束话题,送她回寝休息吧,有什么话都可以发邮箱的嘛。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吃你的醋,再说了……唉,别说了,这么晚了啊,我送你回寝。” “不是你说要饭后散步嘛!这还没散步呢!” “送你回寝就算散步咯。” “噫,谁要你送啊,还有,你说什么再说了?” “没有啊,哎呀,走吧。” 鹿正康与苏湘离在十二公寓门前道别。他一直目送她消失在门后的世界,这才感觉搓了搓肩膀,确实有点冷了,这才九月份啊,刚入秋,今年的天气是怎么回事?回去看看ncas(气候天气调控系统)的公告。 回到寝室,张英轩和周平在客厅吃着爆米花,看着投影电视,见到鹿正康进门,只是抬手打个招呼,“玩的开心吗?” “还行。” “嗯,还行就好咯。” “cool” 他们又别过头去继续娱乐,很平淡的样子,很有范儿。 鹿正康一看投屏的内容——《了解宇宙如何运行?第七十四季》 惊了,这个纪录片寿命这么长的吗? 鹿正康摇摇头,去冰箱拿了一瓶没有牌子的校园特供矿泉水,痛饮一口,舒服地打个哆嗦,等天气再冷一些,就适合吃冰棍了。 摸出手机,带上蓝牙,鹿正康一边在ncas的官网上浏览消息,一边听手机操作系统读邮件。 收件箱里就一封邮件,是鹿建德同志发过来的,嘘寒问暖一番,鹿正康让ai自动回复了一封,就说一切都好。 在ncas官网里寻了半天,没找到天气异常的消息,不过倒是很意外地看到了一项通知。 “喜讯:敬告全国公民,由联合国发起,我国重点参与的ncas系统的开发工作已经进入新的阶段,为了测试新系统的实用性,我们将发起一次全国范围的网络投票,投票结果将决定您所在的城市未来一个月的天气状况,投票选项为:晴、阴、雨、雪,投票的开始日期为2089年10月1日国庆节,截至到2089年10月7日。(注:所有社会信用等级二级以上的公民均可参与投票)” 这么酷?! 鹿正康冲到客厅,大声宣布了这个消息,不过室友们都用奇怪的目光看向他。 “早就知道了,一周以前的消息吧,热度都下去了,你平时不看气象新闻吗?” “咱们又没有社信等级,开心什么?” “你的消息好不灵通啊。” “就是就是。” 鹿正康:xvx“好吧好吧,我错了,说说看还有什么新闻?” 邹家齐来劲儿了,“第一个民用太空电梯要建成了,你们说,咱要不要去太空看看?” “要十四周岁,还得体检合格,别做梦了。”张英轩摆弄着手机。 “还有,到十五号模拟舱就开售了,你们订了没?”小碎嘴不打算就此消停。 “买了也没用吧?青少年模式,你懂的,到时候肯定就是一个旅游模拟器。”周平一针见血。 鹿正康咂摸咂摸,点点头,“而且开发虚拟实境游戏也得相当一段时间的。”他感慨道,“要是那些有名的好游戏移植到模拟舱上运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我想玩《上古卷轴》,全真世界,就像穿越一样爽。” 韦昌俊举起手机,“刚下单一台,中配六万九,还行,挺便宜的。” “不愧是你!”x4 韦昌俊耸耸肩,“用来看电影就可以了,我平时不玩游戏。” “不愧是你!”x4 张英轩突然对鹿正康说道:“你书包在我卧室,我给你拿过来,赶紧做作业吧。” 提到作业,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啧”了一声。 鹿正康是“啧”得最大声的那个,并且不是“啧”一声,而是“啧啧啧啧” “作业啊!”周平大声感叹,“最无聊的发明之一!不,就是最无聊,最折磨人的发明!” “永远都做不完的作业啊!”大家叹着气。 鹿正康接过书包,道一声谢谢,便恹恹地回了卧室,在书桌上,把作业摊开来,开学第一天,下午就上了四节课,外加一节自习,所以也就四项作业,以及数学老师的测试卷。 数学、语文、物理、生物,一项项摊开来,琳琅满目呢真是。 /53/53460/12779555.html 第四百六十八章 夜谈也是狗粮时间哦 住宿的第一晚,大家很老实,十点熄灯停电后,都各自安寝,鹿正康花了半小时写作业,剩下时间赶了一幅画稿,客人订了一周了,今天才出货,有些对不起人家。 这幅画依旧还是素描人物像,客户是位漂亮大方的女士,出手也阔绰,五千一张,鹿正康为此花了许多心思,构思了两天,真正动手其实也就两小时,轮廓一打,光影一涂,再加一点细节,完工。 画得很仙气,客户很满意,说了一大堆夸赞的好话,听得鹿正康偷偷膨胀了一会儿。 明天有一节走班课,外语,鹿正康挑的是英语,小学的时候外语要选两门,到中学就学一门够了,鹿正康的英语比西班牙语学得好,正适合用来应付课程。 掰着手指算了算,初中的课程倒还真的难不住他,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初二选课了,他无所谓选什么,就是苏湘离她会选什么…… 不过她肯定也是不在乎选什么的,毕竟课程这么简单,所以到时候的场面说不定会变成:你选啥?随便,你呢?我也随便。 嗯,这么一来,好像选课和选菜是一样的呢。希望不要进入垃圾时间。 熄灯后,鹿正康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挖了今日份的脑洞后,辗转反侧没能睡着,于是起床去客厅坐了一会儿,这里没停电,不过有监控,不能久待,否则第二天就得进办公室喝茶。 感应灯自动开启,不过被鹿正康手动关闭,他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慢慢喝完一瓶果汁饮料。 什么都做不了,他也只能这么无聊地喝果汁。 客厅北墙上有电子闹钟,现在是十点零九。黑暗的房间里,鹿正康其实很享受这样的冷清的黑暗,很安静,只可惜,人类的眼球无法看到真正的黑暗,视觉神经的误触发会导致噪点。 而得益于那个名为【彩雾诗人】的史诗特长,鹿正康的视觉比常人更发达,西墙的窗户里投射进来城市的夜光,虽然已经喑哑,但对他来说,这些光亮足够看清房间里大部分的物体,深夜和黄昏时区别不大。 二号位的卧室门打开,韦昌俊穿着一身黑色丝绸睡衣,脚下趿拉着一双棕色棉布小熊拖鞋,耷拉着肩膀,看着有气无力的,但精神应该还挺足。 “睡不着,昂?”韦昌俊摆摆手,“一样。”他说着,走进厕所。 鹿正康唔了一声,把果汁喝完,起身把空瓶掷入垃圾桶。 韦昌俊方便完毕,也去冰箱取了一瓶果汁,“我喜欢橙汁,你呢?” 鹿正康正在窗边眺望夜色下的校园,“芒果、哈密瓜、橙汁。”街道上星星点点的路灯,凄凉的白光照亮绿植,远方的远方,城市的光在地平线汇聚成河,冷泠泠的,仿佛银粟玉沙,仙藻梨花。 韦昌俊走到他身旁,一起望着外面的风景,“呃,听说你和我们班那个苏湘离是男女朋友?” 鹿正康点点头,“对。只是,还没有正式确认。” 阿俊吃了一惊,“哇,学校不是不让早恋吗?” “……”鹿正康扭过头,与他对视,“防早恋是怕影响成绩。” 韦昌俊听他这么有气魄的话,心里不禁感叹,天才就是如此傲慢的吗?他感到些许的震撼,虽然他也是那种不在乎规矩的酷小孩,但也未曾这样轻描淡写过,于是不禁想劝说两句,“别被班主任什么的发现,尤其是那些机器人,它们会如实上报的。” 鹿正康点点头,笑了笑,隐藏在笑容里的意思却如实表达出来了:老师对好学生总是纵容的。 韦昌俊略感蛋疼,不过青葱少年总是贪迷爱情,他对鹿正康与苏湘离的故事着实倍感好奇,便耐着性子继续问。 “你和她什么时候认识的?” “幼儿园啊,认识快十年了。” “青梅竹马哦,可以可以。那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喜欢嘛,啧,”鹿正康侧身倚靠在落地窗上,“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清楚,一直都是打打闹闹的好朋友,但突然某天,发现不一样了。” 张英轩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哪天?我怎么不知道?” 韦昌俊吓了一跳,“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哒?” 鹿正康看看自己的两位室友,612寝四大天王就缺一个邹家齐了,叫上他就能一块儿开个夜谈会咯,于是他把建议一说,大家一块儿去敲门。 梆梆绑! “老乡开门啊!社区送温暖了!”鹿正康大喊着。 他们三人齐齐拍打房门,劈里啪啦的,邹家齐慌慌张张地应答道:“怎么了!怎么了?”他才把门开了一道缝,轰的一下,冲进来三个男子汉。 小个子邹家齐猛地就被抱起来,扔到了床上,还弹了两下。 “干什么?!干什么?!”小话痨发出尖叫。 鹿正康三人也扑到床上,四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在一张半大不小的床上,仿佛四条腊肉躺在长条的瓷菜盘里。 “现在我宣布!四十八公寓六楼,612寝,第一届夜谈大会开始!”鹿正康大喊大叫着,哈哈大笑。 张英轩拍了拍邹家齐,“咱们这次夜谈会主要听听鹿正康和苏湘离的爱情故事。” 原本还在推说着要睡觉的邹家齐马上改口,“没问题,我准备好了!” 四大天王仰躺好了,大家互相挤了挤,盖好小被子,撇开拖鞋,在床边晃着脚丫准备听讲。 “这事儿吧,还得从我第一天遇到她说起,张英轩那天也在…… “她很可爱,不过刚开始,还有些幼稚,不过没多久,她就已经懂了许多,只是不会在我面前表露出来。 “我和她从幼儿园,到小学,一直都只是亲密的朋友,但从小学毕业后,这种关系似乎就更进一步了,她有了越来越强的个性,不再是那个跟在我身后的小笨蛋了。” 张英轩插嘴,“喂,笨蛋是我的外号。” 韦昌俊、邹家齐:“闭嘴!” 鹿正康望着天花板,说着过去的故事,心里已经满是柔情。 “我想一直看着她,陪她长大,她会是一只天鹅,但愿我能作一阵清风,送她飞入天际的彼端。” /53/53460/12779557.html 第四百六十九章 报应来得真是快,办公室里有得谈 鹿正康一番骚骚的情话毫无疑问激起小伙伴们喝彩的噫声。 “cool!” “不愧是你啊!” “你这也太强了吧!” 张英轩格外激动,“哇,没想到啊,就一个暑假,你们彻底……啧啧啧,本来毕业典礼完了那次去吃冰沙,我还记得,你们那时候就已经很好了,”他说着,突然坐了起来,大家忙问怎么了。 黑漆漆的卧室里,张英轩伸手拍着鹿正康的肩膀,“啊呀,不说毕业典礼我都快忘了,那个小学妹,叫孟琦君的是不是?她好像也喜欢你啊!” “嗯↗???”韦昌俊和邹家齐都惊了。 鹿正康嗐了一声,“那有什么办法的,她性格内向,见到人多了就行了,等以后她自己也毕业了,早就把我忘了。” “等等等等,这个小学妹又是哪儿来的?”邹家齐举手。 “小学图书馆遇到的,爱看书的女孩子,运气总不会太差。”鹿正康吹了一声轻快的口哨,他至今怀念那个安静的图书馆,书籍的霉味沁进骨子里,让人化身为一块木塑,驻留桌边。 张英轩重新躺回去,另两人缠着要听小学妹的故事。 “没什么的,就是平时一起看看书,真要说一起做过什么大事情,就是模型竞赛那次。” 韦昌俊哦了一声,“你是说86年那次是吧?我有印象的,当时咱们班也有人参加,好像是在市级比赛排到十四名吧。你们做的是叫什么?” “市级比赛那次我们是第三,作品叫《观世如人》,省级比赛也是第三,做的一个群像,作品叫《洞察》。”说起来这个竞赛在系统那儿算挑战任务,市级比赛获奖后,鹿正康得到了三百悟性点,省级比赛获奖后得到了六百悟性点。 韦昌俊哇了一声,“你们也太强了吧!”邹家齐也跟着鼓掌,哗哗哗的,夜谈会的气氛不断热烈起来。 张英轩哈哈笑起来,“什么你们太强了,是他,鹿正康太强了,模型的设计,建模数据什么的,还有上色,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 “o 第四百七十章 为什么要用邮箱告白啊,赶紧撤回 周五放学,住宿的学生们也大多选择回家。张英轩说要留宿,周平一听也跟着留宿,用他们的话来说,东奔西跑挺累的。 鹿正康感慨现在小孩真的一届比一届宅,当初他上学的时候,哪像现在足不出户就能在网上听课,上辈子的他周六周日乃至寒暑假还得四处跑辅导班呢,寒来暑往的,一双大脚丈量了城市的每一个街道。当时他就以《送东阳马生序》里所记载的那种求学之苦安慰自己,学到的每一点知识,都是弥足珍贵的。 现在的怪现状就是,交通越来越方便,人们越不想出门。 苏湘离却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舞蹈班。 鹿正康也是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苏湘离。 舞蹈班的老师们都很喜欢鹿正康,因为他的老中医之握能有效缓解肌肉疲劳,所以每次鹿正康蹲在休息区的时候,往往会发展成一次中医会诊。 当然,练舞室里本身是有按摩服务的,包括按摩床、药油这些工具都齐全,但是按摩师父却是机器人,技术虽还算高明,可要看和谁比,再好的机器人也就是一般的按摩院水平,鹿正康的技能是有传说级成就认证的,真就是能叫人神魂出窍那么舒服。 原先练舞室的老师和学生求鹿正康给按一按的时候,他是拒绝的,不过想到苏湘离还在这里练舞,于是就给出每次五个的名额,并且也不收报酬,就是担心苏湘离被人指指点点。 叫小鹿同学感到比较安慰的是,练舞的人身材都很健康,没有那种过于臃肿,或者过于结实的身材,一个个肌骨匀称,都软乎乎的,又弹又韧,按起来还比较休闲,而且越来越上瘾。 苏湘离汗涔涔地搬了一条椅子,椅背在前跨坐在鹿正康身边,趴在椅背上,扭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小鹿同学赶紧拍了拍瘫在床上那只人类,“好了好了,你行了,别睡着了。”对方迷迷糊糊起床离开,还不忘礼貌地说一句“谢谢。” 鹿正康正正经经地把人送走,回头对苏湘离笑笑,“来吧。” 苏湘离不动弹,她累坏了,便低声说:“你抱我。” 鹿正康愣怔着,他惊呆了,便小声答:“什么?” 苏湘离把脸埋在臂弯里,脸色已然是通红,不知是芭蕾后的血液返潮,还是心底不能言说的羞赧,她又低声呢喃了一声,“我不想动。” 鹿正康走到她身后,已经手足无措,冰凉的气流从指尖渗透进来,让他双臂结了冰,抬起来,又放下,苏湘离的背影是纤长的,黑色的纯棉练功服舒适又熨帖,她宛如在夜空缓缓遨游的紫罗兰轻舟,拨动星水,他能有何等的勇气才敢作承载她的天河。 苏湘离把头扭过来,侧脸对着鹿正康,她的眼睛藏在幽怨的睫毛下,只是让人捉摸不透,鹿正康不知道她为何这般,便觉得她仿佛很凄楚的模样,如离群的孤雁让他心疼。 练舞室的人们还在练舞,休息区的他们,沉默地如同两个世界。 苏湘离突然笑起来,“不敢吧?哼哼,平时那么成熟的样子,还说我是小屁孩,你不也是咯。” 她一旦这样露出作弄的神态,鹿正康就完全不能再感知她的情绪了,他抛去心里似真似假的担忧,双手叉腰,“我只是觉得你太沉哪!起来起来,去床上躺好。” 苏湘离懒洋洋地站起来,“是是是,大医生,你说什么都好,我得听你说的话,哼哼。” 按摩床就三张,鹿正康特意留了一张干净的,今天开始到现在为止没有人使用过的,苏湘离是有一点点洁癖的,大部分现代人都有这样的洁癖,哪怕按摩床的床单是一次性的,可就是不喜欢那种他人存在过的感觉。 待苏湘离俯身躺好,鹿正康轻轻抚上她的肩头。 熟悉的躯壳,雕塑的每一个纹理,树干的每一道皲裂,她思绪的每一道波流,鹿正康又一次看到了那只天鹅。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那只包拢她的手掌,他只是站着虚无世界的旁观者,如注般瓢泼的大雨冲刷大地,天鹅在雨中飘零,一切风雨无法阻挡,只有在她的展翅中化作迷雾,覆盖已经湿漉漉的他。 鹿正康停止动作。 [虚无的幻境里,他张开双手。] 苏湘离转过头,看向他,迷惑不解。 [天鹅在盘旋后飞向他。] 鹿正康俯身,轻轻停留在她的脖颈上,呼吸的热气却把她的肌肤冻出细细的疙瘩。 [鹿正康将天鹅拥住。] “我不是不想抱你,只是不敢相信。”他每一个字,都能让她颤抖,苏湘离在期待着鹿正康的亲昵,但他只是重新挺直脊背。 “好了,课结束了,咱们回家吧,我送你回家。” [幻觉结束。] 在苏湘离的家门外,他们告别,但迟迟没有移动。 苏湘离张开手,撒娇道:“我要你抱一下。” 鹿正康绷着的脸终于烟消云散,他上去轻轻拥了拥女孩,但很快松手。 “我现在发现,你真的,好君子呢,不像以前,坏坏不坏了。”苏湘离轻轻将右手食指按在唇瓣上,这个动作她越来越喜欢,有种悄悄话的私密与矜持,而且每次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鹿正康的表情总是很有趣。 他局促不安地回答道:“人总是要长大的……”他心里大吼着:我根本不是小孩啊!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喜欢你显得有多诡异吗! 苏湘离侧头,嗅了嗅自己的肩膀,那里有鹿正康的气味留存,淡淡的皂角味,弥存于蓝色的小马甲上,她自我打量了一番,好男子气的衣着,她心里陡然涌出豪放的情绪,一个洒脱的苏湘离,告诉自己,不要再一直想他。 于是她转身,冲背后的他摆摆手,“长大的男子汉,那我得走啦,明天记得来接我。” 当她走上高高的台阶回望时,也只能看到鹿正康转身离开的背影。 进屋,百羊洋真向她打招呼,“夫人吩咐您要好好练舞,还有她说,昨天的事情不和您计较,叫您不要接着闹别扭。”在不耐烦的傲慢措辞里出现敬语,让机器人传达意思就是让人感觉别扭。 “得了吧。”苏湘离随口应付道,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迟疑了一下,打开来,一封未读邮件。 10:42“鹿正康:我会的。只要你愿意。” 叮一声,又来一封。 10:42“鹿正康:还有,我喜欢你。” 叮,对方撤回一封邮件。 什么嘛,一点诚意都没有,她抱着手机,飞快地逃回卧室。 /53/53460/12779561.html 第四百七十一章 摇滚太岁 这个九月是开心的九月,鹿正康每天都迈着轻快的小步伐。 宣传委员的职位争取到了,系统奖励了三百悟性点。模拟舱到手了,放在寝室里,用来看视频果然是全真模拟,能感觉到温度、气味、气流等等,就像在镜头后的一个旁观路人,尤其看《赛博机恋》这样刺激的片子的时候,能把人嗨翻天。 苏湘离最近都不太同他说话,可那一种无声的默契却在不断成长。 数学老师推荐鹿正康去参加奥数竞赛,不过他拒绝了,他感觉自己上辈子考的试已经够多,这辈子尽量就放松地过。 他还是继续学画,学板绘,也就是数码手绘,用模拟舱画画特别爽,真就是亲手握笔画油画一样,而没有戴着vr指套的拘束感,电子绘图最棒的是不用去买那些贵到爆炸的颜料和纸张,算是穷人的乐趣了。 初一的上学期平平淡淡地过去,寒假如约到来,从2090年1月20日开始放假,到2月13日元宵节为止,将近一个月,已经很不错,学校对初一学生还很仁慈,毕竟初二、初三的学生过完年第二天就得返校。 今天是2090年1月21日,星期六。 气温-6c,小雪。 ncas的网络投票结果出来了,连续三个月,江浙市基本都是雪天,直到2月1日为止。 寒假第一天,鹿正康与苏湘离一人拎着一个小皮箱赶往太爷爷家。 鹿雪锋还是会在车站等他们,几个月不见,这倔老头仿佛老了四五岁,脊背变得有些佝偻,看到鹿正康二人,太爷努力挺直了腰杆。 鹿正康乐呵呵地搂住太爷,他现在也进入快速发育的青春期了,不但说话嗓音变得沙哑,个子也猛蹿了一截,往常只能缩在太爷的腰际,现在一把能把老太爷的肺都搂炸。 “咳咳咳!行行行,”鹿雪锋咳嗽着,“咱们回家。” 苏湘离走过来很乖巧地鞠了一躬,“太爷爷好。”她上身是一件杏黄色羽绒衫,下半身围了一条素白的长布裙,裹着白裤袜,蹬着一双黑色小皮鞋,青春四溢,叫人见了都能满心欢喜。 鹿雪锋对她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只是言辞很客气,没什么亲近的意思,“苏同学是吧,欢迎。” 老头钻进车子里,苏湘离扭头,很无辜地对鹿正康撅了撅嘴。 “他就这样。”小鹿同学把行李放进拖斗,再打开车门,请苏湘离入座。而她按住车门的边沿,“我知道,但就是,显得好生分的。”她悄悄说道。 “多见几面就好咯。” 太爷的皮卡行驶在农区的旷野,白雪掩住深厚的大地,阴沉沉的天空甚至比地面更黯淡,有种世界颠倒的错觉。唯有果树林凄惶的枝桠延伸,覆盖一小块地平线,苏湘离很喜欢英语里地平线的发音, 第四百七十二章 现在多和老头说说话,以后就没机会了 鹿正康问,“太爷唱得真好,这首歌叫什么啊?” 鹿雪锋答,“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他笑了笑,“这首歌应该还能搜到,当初没说要禁新裤子,等你十四岁过了就能听。” 苏湘离语气急促,“这就是摇滚吗?” 太爷爷扭头,看到小姑娘激动到通红的脸色,她的眼睛里有炽热的金灿花火,这种神色,他已经数十年没再见过,那种疯狂,他曾在舞台上俯瞰数万人潮为他的音乐鼓舞,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小姑娘被摇滚所震撼,真的就是应了当年那一句“摇滚不死”。 “对,摇滚的一部分。” “我喜欢摇滚了。”苏湘离如是说。 鹿正康惊了一下,“啥意思?” “我要当摇滚乐手!” “……”x2 鹿雪锋忍不住问,“你不是学芭蕾吗?小孩子学一门手艺就得好好学,不要分心。”鹿正康连忙跟着劝,“对啊对啊,太爷说得对啊。” 苏湘离举起双手,幸福地眯起眼睛,“煮说了,要做喜欢的事情,不要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鹿正康:“怎么啥都是面条神说的,周树人的江湖地位不保啊。” 鹿雪锋:“确实,你小孩还不懂事,世上没有简单事,又学芭蕾又学音乐,很可能是一事无成,而且还荒废学业。” 苏湘离歪歪头,“可我是天才。” 鹿家爷孙不约而同地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他们面面相觑。 苏湘离生气了,“我说行,那就是行!“她自己在手机里下载一个音乐模拟器,然后开始吉他新手教程。 从车站到太爷家,车程半小时,苏湘离花了十三分钟就入门成功,下车之前,她已经会弹《九环之歌》了。 嗯,当年的五环之歌也进化了呢。 鹿正康确实是有些震惊,苏湘离真的很有艺术天赋,舞蹈和音乐,真是无懈可击啊。 “我现在相信天才了。”太爷爷突然笑起来,摇摇头,“不过芭蕾和摇滚是完全不同的体裁,你这样会很累的。” 苏湘离对老人家的教训漫不经心,年轻人最烦的就是听道理,鹿正康自己很清楚,所以几乎不会同任何人说什么人生哲学,同龄人不会喜欢听,长辈大人也不屑于听从小孩儿的建议。因此他遇到这样的话题总是缄默。 鹿雪锋从不和鹿正康聊这些,但他就是忍不住想劝劝苏湘离,在老头眼里,这确定无疑是未来的重孙媳妇了。 “要好好读书知不知道?以后社信要考出来啊,尽量往上考,兴趣爱好这种东西,在学习这边可以放一放。” 鹿正康见苏湘离越来越有不耐烦的样子,连忙推了推唠叨老头,“哎呀,太爷,这都快中午了,我们都饿了,做点饭呗。” 鹿雪锋轻哼了一声,“你就知道吃。”他很自然地抬起手揉搓了一下重孙儿的发丝,冷冰冰的神色,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宠溺。 苏湘离悄悄后退了两步,鹿雪锋余光看到这一幕,不自觉僵木了一瞬,他收回手,迈向厨房,就像一条躴躿的黑鱼曳入水底,鹿正康这时候才发现,太爷的背已驼了,他啧了一声,转头悄悄对苏湘离说:“我太爷实在是老了。” 人都是会变的,鹿正康早就做好准备,看着太爷老去,他心里只有那么一点点的伤感,很少,甚至不如当初看到鹿雪锋用射钉机屠杀鸟群时的怜悯。 有些事情,经历过一次,就能变得很冷血,鹿正康上辈子失去亲人的痛,他还懂的,这种脓疮一样的伤疤,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人世轮回而褪去,而是会在未来的某个瞬间,猛地冲出来,再刺痛你一下。 可痛过了,也就好了,太爷老了,而未来太爷更是会死去,而鹿正康几乎能完完全全地看明白这个过程,甚至能幻想出太爷的尸体在一层层寿衣的包裹下,在焚化炉中,或者冰冻粉碎机里,变为骨殖碎渣,散入海中,或者太空里,总之是不可能留下坟墓的。 到彼时,他就只能活在晚辈的记忆里,慢慢的,变成祖先群像中不起眼的一位,迷信者心中虚无缥缈的鬼魂,在祷告的神祠里,在中元节的宴会里,或许能有三枚文字能追悼他的存在。 死亡留给人们的,从来是孤独,恐惧不过是直面孤独的崩溃而已。 苏湘离拍了拍鹿正康,“你又在发呆了。” “嗯。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学永生之……我有些。”鹿正康失语,“有些,有些……” 苏湘离踮起脚,揉了揉他的脑袋,“不伤心,不伤心。”她咧嘴,“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 鹿正康拍掉她的小爪子,“不准说我没理想。” “咦,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鹿:和你一直在一起啊。] 鹿正康啧了一声,“等我长大以后,要玩遍天下所有游戏。” 苏湘离笑道:“大宅男啊,真是没什么意思的理想。” 鹿正康恬不知耻地耸耸肩,“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嘛。” [苏:那我就陪你玩,多久都行,哪怕一辈子。] 苏湘离:“切,我不想当小孩,我要快点长大。” “为什么?”鹿正康忍不住浮现笑容。 “时间过得快点,我要把吉他学会,然后学更多更多,我想开演唱会,到时候邀请你和你太爷爷来看。” [苏:就当是弥补你太爷爷的遗憾,他一定还是热爱摇滚的吧。] “一个人可开不了演唱会。” “那你要帮我。” “我肯定帮你。” “帮多久?”苏湘离又把手指按在了唇瓣上,熟悉的作弄模样,总能让鹿正康的心漏跳一拍。 “什么时候,你不想我帮忙了,我就不帮呗。”他笑得像个憨憨,一双手不知所措地舞动着,最后是被苏湘离一手一只,牢牢握住。 “喂,看着我的眼睛啊。” 鹿正康只是逃避,“别吧。” “你只要看着我的眼睛,我以后就不再捉弄你了哦。” 鹿正康仰头,“那我愿意输。” 苏湘离扔开他的手,“哼,你现在真是油嘴滑舌,不和你说话了,我去卧室看看。” 鹿正康按了按心口,然后下滑,摸到肚子上,“真的好饿啊,太爷,今天吃啥啊!”他笑哈哈地跑进厨房。 /53/53460/12779564.html 第四百七十三章 鹿正康偶尔也被大石碎了胸口 鹿正康本以为这会是一顿简餐,没想到最后桌子上摆满了饭菜。 九菜一汤,除了日常菜式外,还有一些本帮菜里的经典,油爆河虾、黄焖栗子鸡、芙蓉鸡片、水晶虾仁、油酱毛蟹,有些费时间的菜是一早做好放在保温罩里,随吃随取的。 社信一级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可有一桩好处:不用太规矩。不论是言语还是行为,这些叫现代人战战兢兢的东西,都不能作为困扰社信一级人士的理由,他们可以说脏话,只要不被机器记录成恶性心理攻击,可以浪费食物,只要有能力弄到原材料,处理好泔水。 在太爷爷家住的这许多天,苏湘离最期待的就是三餐,而最喜欢的家具是冰箱。 太爷爷的冰箱就像一个四次元口袋,他能源源不断从里面摸出甜点给苏湘离投食。 其实鹿正康他俩都知道,老头每天晚上会花四五个小时准备这些甜品,而鹿雪锋从来不说,他保持着长辈的一种奇妙矜持,他享受自己取出美食的时候,从小孩俩脸上冒出的贪嘴神态,他们的朝气能使得他衰朽的躯体活泛起来:这么说来怎么好像吸阳气的黑山老妖似的? …… 今天是2090年1月26日,腊月廿六。 室外气温1c 夜晚已经低垂,消磨了阳光的世界,云消雪霁的晴空上还能勉强看到一点点不多的星辰,而那有许多也根本不是真正的星,是在近地轨道飞行的航天器。 并非什么特别的节日,也不会有什么盛大的演出,只是难得在连绵雪天后的放晴而已,苏湘离来敲鹿正康的卧室门。 “怎么了?”鹿正康穿着短袖,他在赶一家服装店的产品建模工程,没有睡觉。 “有点饿欸。” “太爷爷应该在做甜点,咱们去向他讨一些不就好了?” “可晚上吃甜的对牙齿不好吧?” “哦,那我们偷偷吃,不被发现就不会有人说晚上吃糖蛀牙了。” “嗯!好主意。” 两小只各自回屋换好羽绒服,鹿正康想了想,还把太爷爷赠予的耳机挂在脖子上,自打他赚了钱后,他第一时间向油头怪郑奇律赎回了它。 “你怎么还带着耳机啊?” “别管这些,出发。” 两只小贼悄悄潜伏到厨房外。 黑漆漆的大地上,散碎的灯火比天上星辰更加稀淡,这里便有厨房灯的一份,太爷爷的背影晃动在案板前,他哼着轻松的曲调。 苏湘离取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屏幕的光照亮她的面颊,鹿正康借着这一点亮色细细凝视苏湘离的脸庞。 她的面颊还有柔软的婴儿肥,这总能让他回忆起前些年的时候,他揉搓苏湘离的脸颊,就像一团凉冰冰的水气球,而她会露出呆傻的神态,真就像是脑子里进了水似的,哈哈哈。鹿正康不自觉地舒颜。 [鹿:你真是孩子气。] 苏湘离转过头来狠狠瞪了鹿正康一眼,她黑色的眸子衬着手机的亮光,居然仿似寒星,“你在想什么?” 鹿正康吃了一惊,“不,没什么啊。”他心里颇为羞愧,男人到了晚上总是会胡思乱想,说起来,他现在也已经是到了年纪了,将来的一言一行应当更加注意,乃至所思所想也需谨慎,不好再有惫懒的姿态。 [鹿:是啊,好好看清自己。] 苏湘离歪了歪头,目中的明光若隐若现,她越来越像一只猫科动物,但鹿正康不想用这样泛滥的词语去形容自己喜欢的女孩,她是他心里永远的天鹅,天鹅不是农村的家鹅,虽然都是白色的有翅生物,可保护动物就是和家禽不一样的。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可他就是不愿将她代入俗流。 [鹿:哈,你这是喜欢吗?你就是馋她的身子,你下贱!] 夜间的风并不温柔,两小只悄悄等待到四肢麻木,正是因为受了这风吹的苦楚,所以心里格外多了一份期待。太爷总算是做好了明天投喂崽子们的甜食,小心把自己的作品搁入冰箱后,老头施施然上楼睡觉去也,鹿正康与苏湘离便兴冲冲地溜进厨房。 “哇,是抹茶牛奶小方,还有红豆香草奶昔。”苏湘离两眼放光。 鹿正康更心仪那一盒桂花冻,不过他们这算是偷食,可不能多拿,更不能破坏那盒桂花冻的完整形态,否则就露馅啦。 苏湘离取了一个小瓷碗,碗底铺一些奶昔,再投两块奶方,酡红色的奶昔里闪烁胭脂般的红豆碎屑,青葱的奶冻方块浮浮沉沉,细细打量时居然有一种浅草泛舟落英海的诗情。 “喏,这碗给你啊,去拿两个小勺儿来。” 苏湘离双手捧着碗递过来,鹿正康也是双手接住,这是寻常的餐桌礼仪,但鹿正康脑子里想的却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场面,长大后的他们,会是什么样子的? “别发呆了,快去拿勺子,咱们吃完还得洗碗呢。” 鹿正康轻轻扯了扯苏湘离的袖子,“咱们去阁楼吃吧,有天窗,可以看星星。” 苏湘离歪头,“请我看星星啊?” “星星就在那里,不看岂不可惜了嘛。” 他们捧着小瓷碗,一手拇指扣住碗沿,一手拇趾按住铁勺防止滑擦出声,踮着脚,慢慢上楼,太爷爷的卧室门缝里有明黄色的光投射,在地板上打出斜斜的亮区,少年少女的脚步留下转瞬即逝的影子,就像两只灵巧的猴儿,飞速上到阁楼去了。 斜斜的天花板,鹿正康推开天窗让天光夜色夹着冷风一起涌进来,他在储物间找到了送给太爷的唱碟机。他早有准备,摘下挂在脖子上的耳机,又从口袋掏出耳机线来接上。 苏湘离恍然大悟,“哟哟哟,不错嘛,还真会享受呢。” 鹿正康咧嘴,“给你准备的啦。”他把耳机扣在苏湘离的脑袋上,遮住她柔软漂亮的,有些冻得发红的耳廓。 取一张万能青年旅店的cd,开始播放。 “渔王还想继续做渔王, “而海港已经,不知去向, “此刻他醉倒,在洗浴,中心, “没有潮汐的梦,胸口已暮色苍茫……” 苏湘离满意,跟着哼唱起来,“摇滚呢,我现在就是想听摇滚,这首歌叫什么?” 鹿正康后悔挑万青的歌,他轻声说:“应该是《大石碎胸口》。” 被耳罩包裹的她没听清,侧头,露出迷惑的神情。 她的唇瓣上粘着奶昔的痕迹。 鹿正康张嘴,没有发声。 [鹿:来,我替你说,苏,你是我在这个世界的挚爱,可我细细想来,我对你的情感究竟是从何而来?你的美好个性,成熟又青涩,正是如此,原谅我这样卑劣的成年人,卑劣的想法,可能我喜欢的不是你,而只是拥有你的感觉。] 这么说来,对的,我馋你的身子,我下贱。 所以,人就是这样的低级动物吗?还是只有我? 说不上来的酸楚和烦躁一下就涌到鹿正康的心口了,今晚真的好冷,他把碗里的奶昔和奶块儿一把倒进嘴里,口腔被低温所麻木,他站起来仰头看着天空,他这样站着天窗的光柱里,脸涨得青筋都凸了起来,苏湘离沉浸在平淡的摇滚里,眼前的少年背影外,一闪而逝的是天际的流星。 “扑哧。”她笑起来,“哈哈哈!流星,我许愿了。” /53/53460/12779566.html 第四百七十四章 来自太爷爷的正义背击 狼狈又心虚的鹿正康把甜品咽下肚子,哆哆嗦嗦地吐了一口气,迎着夜晚的冷流弥散成稀薄的雾,苏湘离从他身后站起来,取下耳机,走到他身前。 鹿正康:“你许愿啦,能和我说说吗?” 苏湘离把手指搭在唇瓣上,“嘘,你鼻子脏了哦。” 鹿正康忍不住后退,“你又想到什么坏主意了?”他的心中在无奈悲鸣,往常他能很自然地应对这么一个小女孩的戏弄,可现在他不行,他在她的面前,无处不是软肋,尤其是察觉到自己卑劣的念头后,更是有无比的羞辱。 鹿正康发现自己真的太冲动,他根本也无法正视自己对苏湘离的喜欢,可就是有时情难自禁。 他身体里的成年灵魂在毫不留情地嘲讽。 [鹿:怎么了大情圣,终于反应过来了?你就是在利用小姑娘的无知而已,等到她也长大了,就会发现你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一辈子没有什么特别的成就,梦想还是窝在家里打游戏,哈哈哈,怎么可能会有女人喜欢你嘛!] 苏湘离慢慢靠近鹿正康,他还在后退,但被她抓住了臂膊,鹿正康难堪地应付着,“我手上还拿着碗呢。你先别闹了。” 苏湘离不管不顾,她完全猜不到鹿正康的想法,可她却很明白自己的想法,眼前的男孩,有时离她很近,她却感觉相隔万里,有时见不到他,却会再想起他,是他的名字,鹿,牡鹿,雄壮而深匿于林雾中。 不过苏湘离最喜欢的还是他的眼睛。 虽然常常是温柔而懒散的,可一旦被捉弄,也会变得格外活泼逗趣,就像在心里藏了一个小孩儿似的,苏湘离喜欢平时的鹿正康,也喜欢被捉弄的鹿正康,就像同时喜欢两个人。 鹿正康把双手张开,瓷碗拿得远远的,免得苏湘离撞上,这一下空门大开,苏湘离双手搭在他的肩头,面无表情地接近。 鹿正康身后就是阁楼的梯子,不能再退了,他也不愿再退。 苏湘离轻轻踮脚,鹿正康的目光已然失焦,她背后的天窗,飞行器的橘红信号灯就像死寂的眼睛,闪烁着拂过,在远离钢铁与玻璃丛林的星野,他已不知自己所在何方。 总之,他看到的是一轮冰盘上曼妙的花簇:苏湘离的眼眸是两支孔雀翎,腮红是一对夹竹桃,鼻头是一束玉簪,柔软披散的长发是纠缠的湿漉漉水藻,而她的唇瓣,踟蹰的海棠,上移。 鹿正康的视线随着破碎的思绪而散乱, 牡鹿在山谷漫游,最终又被收束在虚无的海棠上,他颤抖起来,俊秀的鹿角合拢,虚虚地围拢这月轮,可不敢抱扣。 月中花影继续上移,而她是面无表情的,最后,升高,超过了鹿的下颔,人中。 她将脸贴近,轻轻的月光洒在他的鼻头,还闪烁着斑点。 苏湘离退开,鹿正康垂手,他愣愣的,嗅到淡淡的甜香味,那是梦一样柔霓的春霞。 “你的鼻子沾了奶昔,是红豆味的哦,哈哈哈哈哈!”苏湘离故作冷酷的表情一下子溶解,她捧腹大笑,可又不敢笑得太大声,怕吸引楼下太爷的注意。 鹿正康嘴角抽搐,“噫,你好不卫生啊。” 苏湘离歪歪头,“这就不卫生了?哇,你身上有病毒啊?” “没有!”小鹿同学气鼓鼓的。 苏湘离开开心心旋转起来,欢畅的天鹅,“呜喔,哈哈哈,鹿正康是大笨蛋,坏得很,坏得很哪!” 鹿正康把碗放在阁楼堆砌的纸箱上,他还是很纠结,但有件事他已经确实:他真的喜欢苏湘离,不管是哪种喜欢,他就是不想与她分离。 这种感觉,是前世的女友,不曾给他的。 让我忘了你好吗,我现在想开始新的爱情,求求你了,许远琪。 恍惚间,鹿正康又感觉到背后有人轻轻搂住他的脖颈,离开那个凄风冷雪的车站后,鹿正康就已疲倦了与另一个人共享生活。 假如他不能完完全全掌控恋情,如何能投入完全的真心,可一旦真的理清一切,爱情也只是一道非错即对的数学题。生活不是游戏,每个人都是主角,鹿正康不能把苏湘离当作一个填充他内心空虚的工具人,哪怕他能从系统里学到摧毁人类心智的技巧,但他不愿。 苏湘离突然哎呀了一声,停下舞步,鹿正康连忙凑过去,“怎么了?” “沙子进眼睛了。” “哪只眼睛?” “左眼。” “你多眨眨眼就好。” “不行,还是好难受,你帮我吹一吹。”苏湘离撅嘴,很是不愉快。 而此时,被笑声惊醒的鹿雪锋老同志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阁楼的翻板下,隐隐约约的动静从上面传来,老头侧着头一听,果然是这俩小屁孩,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躲在阁楼难道是要唱戏文啊?! 苏湘离又催促道:“快点啊,不舒服。”鹿正康还在犹豫,[鹿:你别像个娘们似的,快点,苏苏眼睛难受了!] 【鹿雪锋:缓缓打出一个?】 “好吧好吧……”他屈服内心的意志,走上去,捧起苏湘离的脸庞,“睁开眼啊。” 苏湘离泪眼朦胧,看来真的被风沙刺激到了,“你快点的。” 【鹿雪锋:???】 “别催我啊,哎呀,你脸好沉。” “我杀了你!”苏湘离气恼地用手去抓鹿正康的脸。 【鹿雪锋:e=e=e=┏(゜ロ゜)┛】 鹿正康轻柔地吐气,苏湘离的眼球在泪光中浮沉似风中的秀湖,果然是有沙砾。 牝鹿细细捡拾着散漫的浮萍,温暖湿润的构触,让苏湘离忍不住笑起来。 这时候,轰的一声,老太爷一个火箭升天冲进阁楼,冲着鹿正康的脑袋就是一记大力金刚掌。 “不肖子孙,给爷死!!!” …… 鹿正康捂着头,晨光从窗户投射进来,新的一天到来。 苏湘离坐在床边喝着红豆奶昔,“你醒了?” “我怎么睡着了?” “你被太爷爷当人渣了哦。” “……那我睡了多久?” 苏湘离不说话,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葡萄干。 “葡萄干?等等,你是想说这原本是新鲜葡萄,放在这儿好几个月变成葡萄干了?” “不是啊,我想吃葡萄干,你递一下。” /53/53460/12779568.html 第四百七十五章 新学期没什么好气象 鹿雪锋站在车站月台上挥手。

今天是2090年1月29,腊月廿九,今晚就是除夕夜,但鹿正康和苏湘离却不能留下来陪太爷爷,他们也需要回家团聚,虽然已经尽量推迟了期,可最终还是在节前离开,于是就像上战场前的逃兵一样,格外可耻。

在太爷家,苏湘离感受到了田园的清欢,在这个农业高度机械化的时代,不会有人懂得我们的祖先在地里刨食的痛苦。

鹿正康懂得一些,可也没有太深的接触,鹿雪锋体验过一部分,但终究只是隔靴搔痒般的微微悸动。

鹿雪锋再三劝苏湘离与鹿正康要好好学习,不为别的,就是要往上爬,考更高级别的社信,他说,这年头人活着下限比以前高多了,可上限高得更离谱,你不往上爬,永远就是底层。

鹿正康问,吃饱穿暖,能快乐每一天不就好了?

太爷爷只是摇头,“有些东西,你不到上面是看不见的,高处代表的是权重,代表抗危机的能力,不过你有这想法倒也没错,我只是不想你虚废了青。再说,社信高,你是能申请到抗衰药的,能多活不少年呢。”

鹿正康挠头,他就是因为不想和人打交道,这辈子才走上卖画赚钱的路子,真要说以后做一番事业,可能是开一个画廊吧,然后和苏湘离一起过平平淡淡的生活,至于抗衰药什么的,他其实可以在系统里学习如何制作,只不过需要一堆前置技能。

抗衰药不是一种药,而是一种医学技术,名叫“永生之阶”,用生化技术回复体活力,补充细胞分裂的次数,消除堆积在老细胞里的大分子杂质,增殖各类干细胞,乃至到低温冬眠,机械改造等等。

之所以每个人都称之为抗衰药,不过是大众的误解,的确有专门的抗衰药,但吃药也不能显著提高寿命的。

鹿正康能学会这一永生之阶的技术,只需要悟点,有了悟点,他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可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平平淡淡才是真。鹿正康就是很没志气的人,他乐意当泥涂里打滚的鱼,他的偶像是庄子,就这么简单,没有什么理由——至少暂时是这样的。

太爷送他们离开的那天,就像来接他们的那天一样,头发梳拢,脊背直,很精神矍铄的一个老头。

鹿正康与苏湘离在车厢里对太爷招手,老头很有派头,一手背在后,一手扬了扬就收回去,他一直等到列车开动,这次转离开。

新的一年,新的学期,就要到了呢。

……

模拟舱的正式推出迎来一股潮,而且也为一种古老的场所注入全新活力:这里指的是网吧。

网吧是一种很有江湖气息的场所,所以很吸引青少年。

初一的下学期,张英轩与周平终于向着网瘾少年大步迈进了,周末不回家,就是混迹在网吧,虽然未满十四周岁,他们什么游戏也玩不了,不过正所谓山人自有妙计:这里的山人指无所不能的网吧老板。

青少年模式强无敌,但也是有漏子能钻的。

尤其是在一种新机器面前。

老板的cāo)作是先用社信二级的成年人份注册账号,提取账号信息,然后注销,再把提供给青少年用户的模拟舱断网,植入之前提取的账户信息,然后就能让青少年正常使用了,联机游戏玩不了,不过单机没问题。

这个方法只是钻空子,在网吧流传这样一句话:高超的黑客是能真正欺骗甚至击破万恶的青少年模式的。

至于这句话有什么证据——你看网上那部《赛博朋克世界下的机械少女恋》里不就有那种人力对波ai的神级黑客吗?

“那都是假的啊!”鹿正康摇晃着张英轩的肩膀,每次周末回寝就能看到这俩老哥躺在客厅沙发上**的表。

“我有一个梦想。”张英轩眼睛亮了。

“啥?”

“我要当黑客。”

“你知道这是犯法的吧?”

“哦,那算了。”张英轩眼里的火焰熄灭了,“你就这样无伤害了一个少年的梦想。”

鹿正康摇摇头,“你得了吧,现在每周末玩玩游戏,开开心心,等考试了有你哭的,网课完成了吗?”

“当然。”张英轩点点头。

鹿正康又转头问周平,“你呢?”

“呃,我现在不上网课了。”周平局促了一下,“太累了,我平时上课多听一听就行了。”

邹家齐摆弄着手机,“网课还是得上啊,不然真的要跟不上的。哎对了,听说等到初二,学校会安排周末补习的,那肯定能省很大一笔钱。”

听到这话,小伙伴们都纷纷点头,“确实,网课实在……太贵了。”

“唉,真要说什么名师辅导,咱们学校的确够,可网课毕竟有智能时间管理的,更适合个人吧。”周平说着底气不足的话。

大家闻言又是点头,“有一说一,确实。”

“真羡慕天才啊。”韦昌俊幽幽叹气。

大家把目光转向鹿正康。

小鹿同学耸耸肩,“都是尖子班的兄弟,就别谦虚了好吗?你们有谁的成绩滑到过优秀以下的?”

这话说的,大家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开始例行的吹捧环节,要不说学霸的谦虚往往会让人忽略他们本的实力,这群考试达人自称小弟,互称大神,其实一个顶一个的强,经常考试满分的也是有的,比如小话痨邹家齐,他没有弱项,每次考试总分都接近鹿正康。

嗯,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嘛。

经过十来次的月考,初一的班级人员已经大幅调整过了,有些同学去了精英班,有些同学从精英班或普通班升了上来。

这样频繁的调换营造出相当大的竞争压力,只有基本不变的室友能给这些孩子一些安慰了。

熄灯时间到,大家散去,新一周的学习又要开始了——周一,你懂的。

张英轩打着哈欠往卧室走,鹿正康跟着他走了进去,叫住他,“你作业写完了吗?”

张英轩皱了皱眉,他知道自己最近学习确实不高,但还没到不写作业的程度,他心想:我们确实是多年的老同学,但我不想听你教我怎么读书。

“我写了!”张英轩语气严肃,“还有……”

“nice,借我抄一下。”鹿正康喜上眉梢。

“……”亏我以为你是在关心我的学业吗?

小鹿同学拿着张英轩的作业往外走,突然扭头问,“你刚才说什么还有?”

“……没什么,你抄快点吧。还有,下次熄灯前来抄作业,在客厅抄可能被监控拍下来的。”

“没事儿。”

x

/53/53460/12779569.html 第474章被屏蔽 鹿正康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自己温暖的廉租房,打开熟悉的电脑,点击熟悉的图标。

啊,steam!

看看自己的游戏库,里面的存货不多,可都是精品,鹿正康很爱这些游戏。

入夜了,鹿正康打算晚上好好刷一波《空洞骑士》的五门,这回争取把时间压缩到三十分钟。

虽然比不上那些大佬,可在这样一款高难度游戏里冲击巅峰依然是足够自傲的事情。

在此之前,鹿正康决定好好吃一餐饱饭,充足的血糖能给他的大脑更多活力,至少让他的反应快上一些。

淘上一碗米,放入电饭煲,再加上一把新鲜玉米粒,插电煮饭。

打开陈旧发黄的小冰箱,取半株剩下的白菜,取一小块腊肉。

“白菜啊白菜,怎么都好吃……”鹿正康哼着歌,“腊肉炒白菜,怎么都好吃。”

走到狭窄逼仄的阳台,厨具炊具都在这不到五平米的地方。

打开窗户用来排出烟气,却不慎放入漫天的月光,阳台的天花板上有个小小的、脏脏的节能灯,释放着淡淡的光亮,把鹿正康的影子拉得老长。

做完唯一的热菜,把依靠在墙上的折叠桌打开,郑重地把腊肉炒白菜放在这小桌的中央,再开几瓶罐头,做出群星拱月的样子。

菜肴做完,就等米熟。

趁着空闲,鹿正康赶紧打开《太吾绘卷》肝一会儿。

这游戏简直是时间黑洞,不知不觉就一百小时加了,而佛系选手在这种游戏里面生活颇为艰难,好好一个太吾传人不去剿灭相枢势力,反而沉迷村庄建设。

一切都是井井有条,鹿正康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并且非常享受单身时光。

吃完了饭,鹿正康还出门散散步,住在十八层楼,电梯上下都得花上一段时间,很多人就是因为觉得麻烦,于是不会选择散步,鹿正康却不介意在深夜里独自一人游荡一会儿。

鹿正康在路灯下眺望城市阴沉的高楼,抬头看天,阴云被城市的灯光照亮,散发着不自然的红光。

走了一段时间,感觉肚子里稀薄的油水消化了一些,身体也逐渐燥热起来,完全抵御了初秋的寒意。他知道是时候了。

回家,坐在电脑桌前,打开《空洞骑士》。

熟悉的音乐,熟悉的界面,他无数次看了,看到熟悉的小骑士坐在熟悉的长椅上休憩,鹿正康却感到一种澎湃的力量在胸膛里涌动。

他忍不住说道:“真想进入游戏,来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冒险啊!“说完,自己忍不住就笑了,”想什么呢,这么大人了,还和小孩子似的……“

操纵小骑士来到神居的第五门。

里面有四十四个boss的车轮战等着他。

手机先静音,想了想,扔到床上,还拿被子盖好。

长出一口气,五门,锁血,进入!

金色的神居,深渊的大门,黑色吞没鹿正康的视线。

……

鹿正康感觉自己在漂浮,轻轻缓缓,如流云在天际漂浮。

漆黑一片的视野慢慢清晰,引入眼帘的,却是大片金色的盛景,复杂美丽的几何符文悬空而透明,一切如梦。遥望四际,有一座座悬空平台,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一个个建筑,一座座雕塑,一个个移动的黑影。

一切都是这样美好,鹿正康简直忘了自己的存在,只是把自己投身进这样炫彩美妙的世界。

但这样梦一般的景象很快消散,鹿正康醒过来了。

但不是以一个人的形状。

入眼是一只虫子。

鹿正康一愣。

虫子?

眼前的虫子有拟人的体型,有着纤细的四肢,但整体圆溜溜的,非常无害的样子,可实在太大了,不,鹿正康意识到,是自己变小了。

虫子看到鹿正康,发出欢快的声音。

声音软软的,很温柔,可鹿正康听不懂,当然,虫子的话和人的话当然不一样,鹿正康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努力想要起身,却做不到,伸手一看,却陡然一惊。

这透明的、小小的手,四根手指,还能看到里面的血管。

没有骨骼,反而是甲壳,虽然很柔弱,但的确是甲壳。

鹿正康反复确认,终于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幼虫。

可哪有虫子这样拟人的?

自己现在身处一个小小的圆屋,墙上挂着各种工具,天花板垂挂了一个透明圆球,里面有发光的虫子飞舞,给室内带来了光明以及些许单薄的暖意。

先前的那只虫子离开了鹿正康床边,不一会儿,手上拿着一块肉走了回来。

这似乎是一块虫子肉,还带着甲壳,那熟悉的模样让鹿正康有了既视感,这似乎是《空洞骑士》里最低等的虫子,也就是小爬虫。

那虫子把手里的肉块放入口中咀嚼了一会儿,进行了简单的消化,吐出肉糜,一点点喂给鹿正康。

人类的意识在排斥这样粗糙的食物,但虫类身体的生存本能异常享受甘美的营养物质,鹿正康能品味到醇厚的滋味,他的心被一种复杂而直白的的快乐打动了。

幼虫柔弱的躯体无法给鹿正康提供长时间思考的能量,他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他进入了梦境,一个虫子的梦想,一个虫群的梦境,一个国度的梦境。

鹿正康的眼前充满了金色的辉光,这是梦的世界。

他看不到自己的形体,但他能感觉到自己意念的强大,毕竟,他是人。

一个虚幻的平台出现这金色的虚空里,这个世界有了方向,平台就是大地,是下方,而上方,是无边无际的光,远处有许多类似的平台,影影绰绰间还有许多巨大的建筑,它们在梦境的世界里隐藏了卓尔不凡的姿态,变得不起眼,如真正的梦幻泡影一般,那是其他虫子的梦境。

鹿正康想要一个切实的躯体,很快,他能感受到躯体凝聚了出来,各种身体感官也一一出现,这样的感觉很美好,鹿正康既惊奇,又觉得开心。

一个小小的、圆滚滚像个鸡蛋的虫子轻飘飘地坠落到下方平台上,好像一朵云彩,还微微的弹了几下。

平台的大小没有现实意义,鹿正康心念一动,平台就扩大了许多,而且随着他进行更深层次的联想后,平台开始变得凝实,出现了围墙,出现了一座小小的楼阁,雕栏玉砌,碧瓦飞甍,很漂亮,很精致,内部结构也不断出现,舒适的竹制躺椅,家居用品,锅碗瓢盆——这些完全没有用处的东西,鹿正康都不惜心力一一具现,这样充斥着细节的梦境世界,比现实更加迷人,鹿正康知道,自己在这里就是神!

但他终究不是,他很快感到疲惫了,停下了建造梦境的想法,他躺在宽阔的床上,陷入了无梦的沉眠。

或者说,梦中的沉眠。

/53/53460/12785318.html 474章盗版找不到,晚上我发在作品相关 鹿正康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自己温暖的廉租房,打开熟悉的电脑,点击熟悉的图标。

啊,steam!

看看自己的游戏库,里面的存货不多,可都是精品,鹿正康很爱这些游戏。

入夜了,鹿正康打算晚上好好刷一波《空洞骑士》的五门,这回争取把时间压缩到三十分钟。

虽然比不上那些大佬,可在这样一款高难度游戏里冲击巅峰依然是足够自傲的事情。

在此之前,鹿正康决定好好吃一餐饱饭,充足的血糖能给他的大脑更多活力,至少让他的反应快上一些。

淘上一碗米,放入电饭煲,再加上一把新鲜玉米粒,插电煮饭。

打开陈旧发黄的小冰箱,取半株剩下的白菜,取一小块腊肉。

“白菜啊白菜,怎么都好吃……”鹿正康哼着歌,“腊肉炒白菜,怎么都好吃。”

走到狭窄逼仄的阳台,厨具炊具都在这不到五平米的地方。

打开窗户用来排出烟气,却不慎放入漫天的月光,阳台的天花板上有个小小的、脏脏的节能灯,释放着淡淡的光亮,把鹿正康的影子拉得老长。

做完唯一的热菜,把依靠在墙上的折叠桌打开,郑重地把腊肉炒白菜放在这小桌的中央,再开几瓶罐头,做出群星拱月的样子。

菜肴做完,就等米熟。

趁着空闲,鹿正康赶紧打开《太吾绘卷》肝一会儿。

这游戏简直是时间黑洞,不知不觉就一百小时加了,而佛系选手在这种游戏里面生活颇为艰难,好好一个太吾传人不去剿灭相枢势力,反而沉迷村庄建设。

一切都是井井有条,鹿正康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并且非常享受单身时光。

吃完了饭,鹿正康还出门散散步,住在十八层楼,电梯上下都得花上一段时间,很多人就是因为觉得麻烦,于是不会选择散步,鹿正康却不介意在深夜里独自一人游荡一会儿。

鹿正康在路灯下眺望城市阴沉的高楼,抬头看天,阴云被城市的灯光照亮,散发着不自然的红光。

走了一段时间,感觉肚子里稀薄的油水消化了一些,身体也逐渐燥热起来,完全抵御了初秋的寒意。他知道是时候了。

回家,坐在电脑桌前,打开《空洞骑士》。

熟悉的音乐,熟悉的界面,他无数次看了,看到熟悉的小骑士坐在熟悉的长椅上休憩,鹿正康却感到一种澎湃的力量在胸膛里涌动。

他忍不住说道:“真想进入游戏,来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冒险啊!“说完,自己忍不住就笑了,”想什么呢,这么大人了,还和小孩子似的……“

操纵小骑士来到神居的第五门。

里面有四十四个boss的车轮战等着他。

手机先静音,想了想,扔到床上,还拿被子盖好。

长出一口气,五门,锁血,进入!

金色的神居,深渊的大门,黑色吞没鹿正康的视线。

……

鹿正康感觉自己在漂浮,轻轻缓缓,如流云在天际漂浮。

漆黑一片的视野慢慢清晰,引入眼帘的,却是大片金色的盛景,复杂美丽的几何符文悬空而透明,一切如梦。遥望四际,有一座座悬空平台,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一个个建筑,一座座雕塑,一个个移动的黑影。

一切都是这样美好,鹿正康简直忘了自己的存在,只是把自己投身进这样炫彩美妙的世界。

但这样梦一般的景象很快消散,鹿正康醒过来了。

但不是以一个人的形状。

入眼是一只虫子。

鹿正康一愣。

虫子?

眼前的虫子有拟人的体型,有着纤细的四肢,但整体圆溜溜的,非常无害的样子,可实在太大了,不,鹿正康意识到,是自己变小了。

虫子看到鹿正康,发出欢快的声音。

声音软软的,很温柔,可鹿正康听不懂,当然,虫子的话和人的话当然不一样,鹿正康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努力想要起身,却做不到,伸手一看,却陡然一惊。

这透明的、小小的手,四根手指,还能看到里面的血管。

没有骨骼,反而是甲壳,虽然很柔弱,但的确是甲壳。

鹿正康反复确认,终于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幼虫。

可哪有虫子这样拟人的?

自己现在身处一个小小的圆屋,墙上挂着各种工具,天花板垂挂了一个透明圆球,里面有发光的虫子飞舞,给室内带来了光明以及些许单薄的暖意。

先前的那只虫子离开了鹿正康床边,不一会儿,手上拿着一块肉走了回来。

这似乎是一块虫子肉,还带着甲壳,那熟悉的模样让鹿正康有了既视感,这似乎是《空洞骑士》里最低等的虫子,也就是小爬虫。

那虫子把手里的肉块放入口中咀嚼了一会儿,进行了简单的消化,吐出肉糜,一点点喂给鹿正康。

人类的意识在排斥这样粗糙的食物,但虫类身体的生存本能异常享受甘美的营养物质,鹿正康能品味到醇厚的滋味,他的心被一种复杂而直白的的快乐打动了。

幼虫柔弱的躯体无法给鹿正康提供长时间思考的能量,他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他进入了梦境,一个虫子的梦想,一个虫群的梦境,一个国度的梦境。

鹿正康的眼前充满了金色的辉光,这是梦的世界。

他看不到自己的形体,但他能感觉到自己意念的强大,毕竟,他是人。

一个虚幻的平台出现这金色的虚空里,这个世界有了方向,平台就是大地,是下方,而上方,是无边无际的光,远处有许多类似的平台,影影绰绰间还有许多巨大的建筑,它们在梦境的世界里隐藏了卓尔不凡的姿态,变得不起眼,如真正的梦幻泡影一般,那是其他虫子的梦境。

鹿正康想要一个切实的躯体,很快,他能感受到躯体凝聚了出来,各种身体感官也一一出现,这样的感觉很美好,鹿正康既惊奇,又觉得开心。

一个小小的、圆滚滚像个鸡蛋的虫子轻飘飘地坠落到下方平台上,好像一朵云彩,还微微的弹了几下。

平台的大小没有现实意义,鹿正康心念一动,平台就扩大了许多,而且随着他进行更深层次的联想后,平台开始变得凝实,出现了围墙,出现了一座小小的楼阁,雕栏玉砌,碧瓦飞甍,很漂亮,很精致,内部结构也不断出现,舒适的竹制躺椅,家居用品,锅碗瓢盆——这些完全没有用处的东西,鹿正康都不惜心力一一具现,这样充斥着细节的梦境世界,比现实更加迷人,鹿正康知道,自己在这里就是神!

但他终究不是,他很快感到疲惫了,停下了建造梦境的想法,他躺在宽阔的床上,陷入了无梦的沉眠。

或者说,梦中的沉眠。

/53/53460/12785320.html 474章原版 (嗯,之前被封了一次呢,不知道放在作品相关里能不能行,大家悄悄看就得了)

狼狈又心虚的鹿正康把甜品咽下肚子,哆哆嗦嗦地吐了一口气,迎着夜晚的冷流弥散成稀薄的雾,苏湘离从他身后站起来,取下耳机,走到他身前。

鹿正康:“你许愿啦,能和我说说吗?”

苏湘离把手指搭在唇瓣上,“嘘,你鼻子脏了哦。”

鹿正康忍不住后退,“你又想到什么坏主意了?”他的心中在无奈悲鸣,往常他能很自然地应对这么一个小女孩的戏弄,可现在他不行,他在她的面前,无处不是软肋,尤其是察觉到自己卑劣的念头后,更是有无比的羞辱。

鹿正康发现自己真的太冲动,他根本也无法正视自己对苏湘离的喜欢,可就是有时情难自禁。

他身体里的成年灵魂在毫不留情地嘲讽。

[鹿:怎么了大情圣,终于反应过来了?你就是在利用小姑娘的无知而已,等到她也长大了,就会发现你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一辈子没有什么特别的成就,梦想还是窝在家里打游戏,哈哈哈,怎么可能会有女人喜欢你嘛!]

苏湘离慢慢靠近鹿正康,他还在后退,但被她抓住了臂膊,鹿正康难堪地应付着,“我手上还拿着碗呢。你先别闹了。”

苏湘离不管不顾,她完全猜不到鹿正康的想法,可她却很明白自己的想法,眼前的男孩,有时离她很近,她却感觉相隔万里,有时见不到他,却会再想起他,匀称健朗的躯魄,还有一张足够让人记忆深刻的脸,不过苏湘离最喜欢的还是他的眼睛。

虽然常常是温柔而懒散的,可一旦被捉弄,也会变得格外活泼逗趣,就像在心里藏了一个小孩儿似的,苏湘离喜欢平时的鹿正康,也喜欢被捉弄的鹿正康,就像同时喜欢两个人。

鹿正康把双手张开,瓷碗拿得远远的,免得苏湘离撞上,这一下空门大开,苏湘离双手搭在他的肩头,面无表情地接近。

鹿正康身后就是阁楼的梯子,不能再退了,他也不愿再退。

苏湘离轻轻踮脚,鹿正康的目光已然失焦,她背后的天窗,飞行器的橘红信号灯就像死寂的眼睛,闪烁着拂过,在远离钢铁与玻璃丛林的星野,他已不知自己所在何方。

总之,他看到的是一轮冰盘上曼妙的花簇:苏湘离的眼眸是两支孔雀翎,腮红是一对夹竹桃,鼻头是一束玉簪,柔软披散的长发是纠缠的湿漉漉水藻,而她的唇瓣,踟蹰的海棠,上移。

鹿正康的视线随着破碎的思绪而散乱,最终又被收束在她的纤唇,他颤抖起来,双手合拢,虚虚地围拢苏湘离,可不敢抱住。

苏湘离的嘴唇继续上移,而她是面无表情的,最后,升高,超过了鹿正康的下颔,人中。

她将脸贴近,轻轻吻在鹿正康的鼻头,还略略舔舐了一下。

苏湘离退开,鹿正康垂手,他愣愣的,嗅到淡淡的甜香味,那是苏湘离留下的。

“你的鼻子沾了奶昔,是红豆味的哦,哈哈哈哈哈!”苏湘离故作冷酷的表情一下子溶解,她捧腹大笑,可又不敢笑得太大声,怕吸引楼下太爷的注意。

鹿正康嘴角抽搐,“噫,你好不卫生啊,怎么舔人呢。”

苏湘离歪歪头,“舔就不卫生了?哇,你身上有病毒啊?”

“没有!”小鹿同学气鼓鼓的。

苏湘离开开心心旋转起来,欢畅的天鹅,“呜喔,哈哈哈,鹿正康是大笨蛋,坏得很,坏得很哪!”

鹿正康把碗放在阁楼堆砌的纸箱上,他还是很纠结,但有件事他已经确实:他真的喜欢苏湘离,不管是哪种喜欢,他就是不想与她分离。

这种感觉,是前世的女友,不曾给他的。

让我忘了你好吗,我现在想开始新的爱情,求求你了,许远琪。

恍惚间,鹿正康又感觉到背后有人轻轻搂住他的脖颈,离开那个凄风冷雪的车站后,鹿正康就已疲倦了与另一个人共享生活。

假如他不能完完全全掌控恋情,如何能投入完全的真心,可一旦真的理清一切,爱情也只是一道非错即对的数学题。生活不是游戏,每个人都是主角,鹿正康不能把苏湘离当作一个填充他内心空虚的工具人,哪怕他能从系统里学到摧毁人类心智的技巧,但他不愿。

苏湘离突然哎呀了一声,停下舞步,鹿正康连忙凑过去,“怎么了?”

“沙子进眼睛了。”

“哪只眼睛?”

“左眼。”

“你多眨眨眼就好。”

“不行,还是好难受,你帮我舔舔。”苏湘离撅嘴,很是不愉快。

而此时,被笑声惊醒的鹿雪锋老同志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阁楼的翻板下,隐隐约约的动静从上面传来,老头侧着头一听,果然是这俩小屁孩,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躲在阁楼难道是要唱戏文啊?!

苏湘离又催促道:“快舔啊,不舒服。”鹿正康还在犹豫,[鹿:你装啥呢装,快点,苏苏眼睛难受了!]

【鹿雪锋:缓缓打出一个?】

“好吧好吧……”他屈服内心的意志,走上去,捧起苏湘离的脸庞,“睁开眼啊。”

苏湘离泪眼朦胧,看来真的被风沙刺激到了,“你快点啊,好痒的。”

【鹿雪锋:???】

“别催我啊,哎呀,你脸好沉。”

“我杀了你!”苏湘离气恼地用手去抓鹿正康的脸。

【鹿雪锋:e=e=e=┏(゜ロ゜)┛】

鹿正康轻柔地舔舐苏湘离的眼球,果然是有沙砾,他细细把沙子沾到自己的舌苔上,温暖湿润的舌尖让苏湘离忍不住笑起来。

这时候,轰的一声,老太爷一个火箭升天冲进阁楼,冲着鹿正康的脑袋就是一记大力金刚掌。

“不肖子孙,给爷死!!!”

……

鹿正康捂着头,晨光从窗户投射进来,新的一天到来。

苏湘离坐在床边喝着红豆奶昔,“你醒了?”

“我怎么睡着了?”

“你被太爷爷当人渣了哦。”

“……那我睡了多久?”

苏湘离不说话,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葡萄干。

“葡萄干?等等,你是想说这原本是新鲜葡萄,放在这儿好几个月变成葡萄干了?”

“不是啊,我想吃葡萄干,你递一下。”

/53/53460/12785321.html 第四百七十六章 关于组建乐队那点事儿 鹿正康与苏湘离打算在学校的音乐特长生里寻找适合组建乐队的人选。 特长生和普通学生又有不同,本身就是两套选拔标准,许多特长生的小升初考试成绩并不十分理想,他们是特招进来的,而小升初考试里没有专门的特长等级考试,所以没办法,他们就只有通过艺术考级获得入学资格。 基本上,初一年级三十一个音乐特长生,每个人都有一张乐器或声乐的七级证,最高的那个人是钢琴十级,去考过一次演奏级,虽然失败了,但也可以说是相当有天赋。 “好,所以我们要组建一个摇滚乐团。”鹿正康对苏湘离说道。 现在是午餐后的散步时间,从食堂到教学楼,这段路走完差不多就是午自习,赶时间的学生会用代步车,不过大多数同学都会三两成群地一块儿漫步,早春的空气都是清朗的,樟树萌发新叶,稚嫩可爱,落下的旧叶分分洒洒,似翩翩的翠云往来盘旋,这一路走来都能有好心情。 苏湘离挥手振臂,露出大咧咧的笑容:“对的,我要当贝斯手!” 鹿正康抓了抓头皮,收回手低头一看,却是抓出两三根头发,顿时心里一悲,他连忙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我不知道我想当什么,什么都行吧,摇滚乐队需要至少四个人吧,主唱可以兼职吉他手,然后一个贝斯手,一个鼓手,再来个键盘手。” 苏湘离打断,“吉他手和主唱要同一个人。” “那你想当主唱吗?” “不行,我可以和声,主唱和吉他你来吧。”苏湘离一个劲儿的摇头,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并不算好听。 鹿正康更加挠头,“但我在变声期欸。而且我们现在组建乐队,是不是有点……有点早了?” 苏湘离歪头,“什么意思嘛?” “现在这个年龄,大家的声带都在发育,唱歌会很伤嗓子的,而且,呃,而且你家里人能同意吗?” 苏湘离冷笑一声,“我才不管,我就是要玩音乐,我做的决定,谁也拦不了。”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太爷爷已经九十岁了,现在人的平均寿命是一百一十,他这样的体力工作人真的没几年好活的,可能明年,甚至明天他就会退休……抱歉,鹿正康,我不是那个意思。 “总之,我先去找那些特长生了,你就在这里敬候佳音吧!呃,不对,下午保健室我会把好消息带来的,咱们这么酷的组合,一定会有很多人来参加!” 鹿正康抬手,却没能拦住她,苏湘离踮着脚,三两步飞到路边,抓起一辆代步车就倏忽远离。 “还真是,真是,雷厉风行啊。”鹿正康叹了一口气,毫无疑问,苏湘离是为了太爷爷鹿雪锋而组建乐队的,这是她叛逆的宣言,用一种爱屋及乌的想法,她要弥补太爷爷的遗憾。 鹿正康在人群中环视一圈,找到自己的室友们了,张英轩、韦昌俊以及小话痨,他再望了望,又看到一个熟人,十号,那个开学典礼时就见到的十号,他当了一个学习委员,正和一群女同学相谈甚欢,嗯,妇女之友呢。 再望了望,看到自己同桌了,柏枫氿,这个女孩的名字总让他觉得有股子武侠气息,柏树长青,枫树萧瑟,氿为酒之简写,这三个字搭在一块儿,果真是江湖儿女。 鹿正康有时候想,假如周围是古代武侠世界的话,柏枫氿应该是能当大姐头的,她有那种一碗水端平的气概,一点不怕得罪人,所以她是班长,而且不太受人待见。 学生干部嘛,就是要吃亏的,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调侃,是事实。 柏枫氿没有好朋友,平日总是自己走,吃饭学习交作业,聊天不超一分钟,上个厕所都无人陪,随身诗词手中捧。 呃,这么说来,她好像当不了大姐头,倒像是独来独往的六扇门捕快。 小贼鹿正康悄悄走到班长身后,幽幽地叹气,“柏——枫氿……哇呀!”他被一个肘击打在肋骨上,虽然他皮糙肉厚的一点不疼,可还是装作痛苦的模样,“班长,你好狠……” 柏枫氿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怎么是你?吓死,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鹿正康一愣,不闹了,挺直身板,“哈,放心我没事,我来和你打个招呼嘛。” 柏枫氿皱起眉,“我不喜欢开玩笑。而且,你不是应该去陪你的……苏湘离同学吗?”她对女朋友三个字有些难以启齿。 鹿正康点点头,“刚才的确,对了班长,你会什么乐器吗?” “架子鼓。”柏枫氿悄悄说。 鹿正康一愣,他没听清,这小姑娘说话声音和蚊子叫似的,于是他凑近了些,“啥?” 柏枫氿清了清嗓子,在鹿正康耳边大吼:“架子鼓!” 小鹿同学捂着耳朵,哈哈大笑,“原来你也会开玩笑的嘛!” “什么玩笑?”柏枫氿不解。 鹿正康:???“你不是,呃,刚才,先故意说的小声,然后突然大喊大叫,把我吓了一跳,这就是开玩笑啊,或者恶作剧什么的。” 柏枫氿:“哦——原来如此。” 鹿正康:“什么叫原来如此啊,哇你好可怕,难道这就是开玩笑的最高境界,手中有梗,心中无梗,一切玩笑都能行云流水一样自然的吗……” 柏枫氿:“你好无聊,快点要上自习了。” “别,等等,和您商量个事儿呗。” “” “你听说过摇滚乐队吗?” …… 放学前,自习课时间。 鹿正康又送走一个来蹭按摩的老师,闲下来后开始与保健室的值班医生聊天。 头发稀疏,满脸褶皱的老医生躺在摇椅上,吱呦呦晃荡着,活像一只晒太阳的沙皮狗,人老了就是图一个自在,他还不想退休,就来学校谋这么一个闲职。 鹿正康:“上回您说自己初中时候看被老师抓了,然后呢?” “然后班主任过两天找我,问这书我还有没有,那我能说有吗?绝对不能说啊!然后他就说,你拿续集来换我这本。”老头说起故事来绘声绘色的。 “厉害啊,看来这班主任还是很有趣的。” “有趣个屁啊,他把我续集骗走了,前一本也没还我,说什么被其他老师借走了,其实都是借口。”老医师大骂起来,一掌拍在桌上,磴的一声,桌上的保温杯跳起来一尺高,枸杞洒了满桌,鹿正康连忙收拾,一边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就从我这儿把整套《仙逆》都看完了。” “绝了!” 苏湘离敲门进屋,鹿正康连忙站起来,凑过去嘘寒问暖,老医师看得直摇头,“年纪轻轻就如此舔狗,将来必成大器。” “怎么样?找到乐队成员了吗?” “没有……再给我几天,一定行。” 鹿正康挠了挠下巴,嘀咕起来:“这样啊,刚好班长那边……” /53/53460/12785322.html 第四百七十七章 有人常欢喜,有人常忧愁 “柏枫氿是个很讲义气的江湖奇女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人美心善,实力高强,登高一呼,从者如云,铁掌震三江,神威盖五岳……”鹿正康滔滔不绝地吹捧道。

然而他的同桌并没有理睬他。

现在是午餐时间,作为一天中难得的清闲时光,大家都把压抑了一上午的吐槽之魂集中爆发一下,于是食堂里总是闹哄哄的,时不时有人做出一些惊人之举,譬如被喷饭后惨烈的尖叫等等,这时候一阵高呼就会闪电般传递出去,惹得众人频频注目。

鹿正康与同桌柏枫氿蹲在食堂不起眼的角落,二人对坐,不过柏枫氿一直低着头默默吃饭,鹿正康扭头望向柏枫氿的侧后方,苏湘离正在暗中观察。

而在鹿正康的右后方,他的损友们也在不动声色地潜伏着。

苏湘离比划了一个“如何了?”的手势,鹿正康微微摇头。

邹家齐转头问张英轩,“苏湘离用手指在耳朵旁边画了一圈,什么意思啊?”

“毋知啊。”张英轩啃着鸡腿。

韦昌俊唔得思忖了一下,“是不是在说耳朵不干净?呃,不对,是不是说头发太乱?”

周平眯着眼睛,他垂头丧气,眼睛直勾勾盯着餐盘,视线失焦,他已经困得不行了,上午上课的时候,还被数学老师训斥了一番,他被要求站到最后一排听课,然后他站着睡了一会儿。

张英轩拍了拍周平,“别睡着了。晚上又失眠了?”

“还行……”模拟舱游戏带来过强的神经刺激,这本来没什么,可周平,很不幸的,有些神经衰弱了,尤其是夜晚,他很难入眠。

邹家齐又低声叫喊起来:“欸欸欸,苏湘离在脖子上划了一下,这是在说鹿正康死定了吗?”

“啧啧啧,估计是哦。”大家轻笑起来。

周平也觉得好笑,但他没力气,于是只是咧嘴,低头的样子像在诡笑,只是没人在乎,他自己傻乎乎地乐了一会儿,也就再次恢复面无表情的疲倦模样。

“他们走了,鹿正康和班长走了,苏湘离也走了。”邹家齐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好了,今天的节目到此结束,晚上我们再好好拷问一下那个渣男,不对,情圣,是如何当着自己女朋友的面和另一个漂亮女孩勾勾搭搭的。”

“啧啧啧。”大家已经变成了无情的咂嘴机器,“这个鹿正康实在太狠咯!”

“行了,吃饭吃饭。”

简短的午餐时间匆匆结束,大家一块儿往教学楼走,张英轩搂住周平的肩膀,关心着自己好朋友的生活状况,“你和那几个室友怎么样了?”

“还行。”周平走路的时候还算有精神,“没什么好聊的。”这年头的寝室关系就那么回事,大家都有独立的卧室,关系好的话像鹿正康所在的十二公寓612寝,大家总是有说有笑,能互帮互助,关系不好的话,室友间一学期下来不一定能说上十句话,周平和室友的关系就像是邻居,算不上坏,但也只是点头之交。

周平的朋友也不多,除了张英轩他们,就剩几个成绩相近的同学:指一起垫底的渣渣们。

他当初来一班的时候,家里一个亲戚帮了忙,像他这样的学生其实还有五个,他的学号是倒数第四,可以肯定,学号在他后面的是关系户。现在他还留在一班,剩下五个关系户全被刷了下去。

他在小学从来不好好听课,但在初中却不得不努力,被刷了岂不丢人?到时候去了精英班,甚至普通班,见了以前同学,怎么还能好好聊天了?

少年总是要脸皮的。

……

鹿正康找到柏枫氿的室友,也是班里的同学,有一个叫毛禹秋的姑娘他还时常打交道。

她也是学画画的,鹿正康会把一些黑板报的工作交给她完成,主要是那些形式主义的内容,一旦涉及这方面,鹿正康就感觉仿佛有根筋在脑子里嘣的一下断裂,然后就大脑空白了。

午自习时间,鹿正康很大胆地从最后一排往前走,一直到第一排,他俯身对毛禹秋笑了笑,“毛球同学。”

毛禹秋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些,“鹿头同学。”这女孩身矮体弱,皮肤苍白,脸上还有三五粒暗淡的青春痘,性格过于成熟了一些,外表是小妹妹,说起话来是大姐姐的气度。

鹿正康悄悄望向后排,自个儿同桌在安安静静写作业,他放下心来,对毛禹秋抱拳,“麻烦放学后去一趟保健室找我,有些事儿想从你这儿打听。”

“看我有没有时间吧。”毛禹秋瞥了教室前门一眼,“对了,班主任就在门口。”

小鹿同学故作镇定,“请一定来一下,小弟先撤了。”

“鹿正康,出来一下。”

教室里传出一阵轻笑。

“笑什么笑,快点写作业!马上就要学考了,还有工夫笑?”

进了办公室,鹿正康却看到了周平,这下他心里了然,难怪午自习时间他的位置上空着,本以为周平是吃饭磨叽迟到,没想到是直接来了办公室。

正所谓难兄难弟一相逢,顿时虎躯一震,鹿正康比划口型:你咋回事?周平悄悄摇头。

班主任看到这场面倒是笑了,“还打暗号呢,关系不错啊。”

鹿正康陪笑,“都是哥们儿。”

班主任点点头,她坐在舒服的靠椅上,那一脑袋大波浪就像一张睡垫似的,几乎能把她的脸埋起来,更年期暴躁的妇女眼睛里时常带着光,就像能射出烧人的火电一般。

“你们关系好,那你应该知道最近周平上课的事情吧?”

鹿正康迟疑着,扭头看周平,他低着头,脊背耷拉着,很没有干劲的做派。

班主任严肃道:“好几个任课老师跟我反映,咱们班有个人经常上课睡觉,我本来以为是马原辉呢,没想到是周平。”

马原辉是班里的睡神,没别的爱好,就是睡觉,主要是下课时间,一趴就能着熟,别看这样惫懒,他的成绩还能保持中游,属实也是聪明人,班主任几次劝他更加努力,他总是虚心听劝,屡教不改。

周平语气低落,“老师我错了,尽量改正。”

班主任斜睨他一眼,盛气凌人的表情看着很让人烦躁,鹿正康连忙咳嗽一声,“放心魏老师,我肯定会帮周平把状态调整回来的。”

“嗯,你我一直是放心的,周平先回去吧。”

班主任絮絮叨叨开始说鹿正康与苏湘离的问题,她并不反对他们的感情,原因也很简单:成绩好,鹿正康是年级第一也就罢了,苏湘离这个特长生的文化课也很不错,实在能让所有老师都喜欢。

学习好的叫金童玉女,是良缘,学习差的叫痴男怨女,是孽缘,就这么简单。

鹿正康含糊地应付班主任的关心,他回个头,看到周平的背影在走廊上,说不出的落寞。



/53/53460/12785323.html 第四百七十八章 别在乎她脸上的油好不好 毛禹秋站在校医院门口,保健室在二楼,她在这边迟疑了一会儿,就看到自家体育老师晃悠悠从医院挪出来。 “高老师好。”毛禹秋抬手打招呼,脸上的油光迎着夕阳混得像是食堂的大肉包子。 “噢,你是那个……”体育老师搔挠着自家圆润松软似戚风蛋糕的肚皮,他嘴里重复“那个”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认出毛禹秋,“嗐,同学也是来找小鹿的?我记得你们好像是同班。” 毛禹秋不认识我,却知道我是鹿正康的同学吗?这是什么鬼回答。 “对。”毛同学笑得大方,神似大肉包子上多了道褶儿。 “你找他是什么事啊,噢,对了,要是按摩推拿的话你来晚了噻,我是他今天接待的最后一个,马上他给自己小女朋友按完就走了,你要是有事儿就赶紧找他,不然就真真儿迟了。”体育老师大力盘弄自己的啤酒肚,就像拉面师傅在甩面团。 毛禹秋听你这话说的,鹿正康是在做什么限时促销活动吗?还有老师你的口音怎么像是在东北住了三年又去川蜀深造过似的?你不是本地人吗?! “谢谢老师,方便说一下他在几号保健室吗?” “十二号,呃,现在应该在十一号,你去了随便问护士就行。医院这块儿他都熟。” “老师再见。” “再见,那个谁,下次体育课我肯定记着你。”体育老师眯着眼睛,努力透过那一层青春期顽固的油光看清学生的脸,但他失败了,只记得这光很浓,很油,很像肉包里流出来的汤汁在食堂灯光下的晕质,让人的嘴都被口水糊住说不出话来。 毛禹秋我谢谢你啊? 小姑娘冲进医院,没有了阳光干扰,在冷光灯下,她的脸看起来清爽多了。 走到二楼,她数着数,十一号保健室,关着门,她凑在黑色密封玻璃门的观察口上往里偷看,鹿正康正站在床边为苏湘离放松脊背,男孩很认真,女孩侧着头,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话,听不到声音,但能看出,双方都很安适。 毛禹秋这种老夫老妻的既视感是什么情况? 鹿正康略略侧头,看到了在门外张望的毛球同学,他连忙挥挥手,感应门无声划开,毛禹秋正对着鹿苏二人,三颗小脑袋面面相觑,突然就有种三堂会审的奇妙严肃感。 鹿正康连忙要去迎接,才走两步,手就被苏湘离抓住了,她喘着气,扶着鹿正康坐起来。 毛禹秋看到这亲昵的架势,刚生出踏入的勇气,猛地又忍不住踟蹰起来。 苏湘离笑嘻嘻的,大力挥舞手臂,“毛球你来啦!” “你好啊苏苏同学,没打扰你们吧?” 毛禹秋不动声色地走进保健室,偌大的房间被一张张暗绿色的帷帐割分,医疗器材被堆积在角落里无人问津,只有偶尔会有机器人过来清理,这样的地方,真安静,有一种隔离于校园的静谧感,就像在夜晚的喧闹深林中,伫立着无言的石台,适合在这里说些体己话。 哇,这就是传说中甜甜的恋爱吗?毛禹秋看着眼前的青葱男女,苏湘离大方爽朗,一把搂着鹿正康的肩膀,表情不自觉地欢喜又温柔,而鹿正康只是懒散又放肆的模样,像一个邻家里爱逗趣的大男孩,他们二人都是彼此的归宿呢,否则怎么会有这样安宁的姿态。 所以说,“鹿头同学找我有什么事情?” 鹿正康搬来椅子,三人就坐,“是关于班长的,原本我们在商量组建乐队,而她应该是练过架子鼓,但那不是重点。” “……”毛禹秋不是重点?真的假的?分明一听就知道你想拉她进乐队啊。 鹿正康一脸严肃地盯着毛禹秋,突然发现阳光从保健室的窗户投射进来,照在她的脸上,脂光四溢,仿佛那传统名菜三不沾,他忍住心里吐槽的念头,“呃,我发现班长好像遇到什么麻烦事情了,她的性格大家都知道的,很倔,那天我在她背后说话,她第一反应就是肘击。”鹿正康摸着自己的手肘示意。 毛禹秋点点头,油光也跟着恍惚起来,她脸上暗淡的青春痘在浆糊似的光晕里滑动,就像激光笔的红点在一碗脂香肥美的鸡汤上漂移,“对的,她不喜欢有人悄悄靠近。” 苏湘离歪歪头,“为什么鸭?”她柔顺的马尾轻轻拂过鹿正康的脸颊,惹得他抿嘴一笑。 毛禹秋歪头都下意识往鹿头同学的肩膀上靠,妈耶,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变成电灯泡了,我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嗯……不清楚,可能和她家里有关吧,你们也知道,现在很多单身家庭的,离婚率毕竟那么高。”灯泡同学犹豫着回答道。 这句话说出来,一时间三人都有些感触。 现在的离婚率,真的太高了。 单身家庭数量每年的增长率都在提高。 现代人是难有持久爱情的,如张英轩的父母那样的其实是少数,一方辞世,另一方还能爱着她,其余的家庭,分离就是分离,今生都不会再见。 鹿正康的家庭还算美满,但他不知道这样的幸福是否能一直维系,亲戚中离婚的也不少,而一旦聊起这样的话题,气氛就会很沉重,尤其对孩子们来说——父母的事情,如何能由他们置喙。 就像万青的那句歌唱的,“渔王还想继续当渔王,而海港已经不知去向”这种无力的悲哀,其实谁都有体会的。 毛禹秋和苏湘离缄默着不再说话,鹿正康见状,心里有再多疑问也难再叙言说。 “今天就这样吧,要不?”鹿正康语无伦次。 毛禹秋摇摇头,“你们是想组乐队,那班长肯定是好人选,她的架子鼓是专业的。不过我不知道怎么帮你们劝她,她不喜欢打架子鼓。” 不喜欢,那就是有阴影,既然不喜欢还那么厉害,对孩子来说,原因当然也很明白。 苏湘离了然,“我也不喜欢芭蕾。” 鹿正康见她们把目光转向自己,顿时一愣,嗫嚅道“我也不喜欢,呃,形式主义?” “这个谁都知道。”毛禹秋耸耸肩,“其实学校还好啦,不会给你太多奇奇怪怪的任务,反正这种事情你都交给我的嗦。” 鹿正康非常感动,看向毛球同学的目光,就像在打量一块被供在神龛里的卤鸡腿,耀眼的油色都闪烁着圣洁的余韵。 /53/53460/12785324.html 第四百七十九章 文青少女真的好美 今天是2090年4月7日,三月初八,星期五,清明节刚过去三天。 现在这类纪念祖先的活动是越来越走流程,云祭祖早就不是新鲜事了,甚至有非常奇葩的“地府邮箱”服务,因为每个人的邮箱都是单独的,哪怕注销了也不会第二次出现,所以活着的人就可以给死去的亲友发邮箱,并且只要是开启了“地府邮箱”功能,那么邮件会被提示为“(已读)”。 光是想想就很特么吓人了好不好。 现在坟地数量极其稀少,逝者的骨殖要么洒进海里被鱼虾吞吃,要么凑满一个集装箱大家一块被抛进太空,孤独漂泊几十上百年,最后在接近太阳时一点点融化殆尽。 所以这年头大家基本都是祭拜祖先牌位而无墓可扫。 鹿正康家就有一个小房间,里面摆了一块电子显示屏,通电后就有祖先的名讳、照片等资料,幻灯片播放,一张张的,电子屏还会播放音乐,大悲咒什么的都有。 没有伤感气氛,鹿正康每次在这张电子牌位前面的蒲团上跪着磕头时,心里只想笑。 生活太幻灭了,比电子灵牌上的幻灯片更幻灭。 周五提早放学,对初一的小朋友们来说是最开心的,因为能回家休息一天半,周日下午才接着上课,已经算甚是安逸的时光了。 鹿正康在春华站拦住了班长。 “lo啊大班长,好巧你也坐火车去校门啊?”鹿正康笑得人畜无害,活似一只出来晒太阳的沙皮狗。 柏枫氿站得笔直,就像根招狗尿的电线杆子,一扭过头来,眼睛瞪得像监控头似的,说话倒是不紧不慢,“苏湘离呢?你们不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吗?” 鹿正康咳咳两声,举起手里书包,“她这周留校,对了,班长同志,你看,在下的作业……” “不用妄想我借你抄。”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把我当什么人啦,哎呀——哇!你这是什么眼神?” “看骗子的眼神。”柏枫氿冷漠。 “哈哈哈,你真会开玩笑。”鹿正康笑了一会儿,班长还是没反应。 “这是开玩笑吗?实话实话而已。” 鹿正康又被这句话逗得不行,“你太厉害了,冷面笑匠我是最顶不住的,嘎嘎嘎……” 柏枫氿不说话了,周围人都在看他们,鹿正康尬笑了一会儿,声音不自觉轻了下去,他冲大家耸耸肩,“真的很好笑嘛!” 周围人也乐了,小小的车站内外充满快活的空气,只有柏枫氿,依旧挺立着,仿佛一根电线杆,或者是胡杨。 鹿正康歪头,“你真的不觉得好笑吗?” 柏枫氿收回目光。 邹家齐突然从人堆里窜出来,“哟,都在啊?一块儿呗?”他身后,几位损友正在暗中观察。 张英轩“貌似成功打入敌人内部了。” 韦昌俊“可以可以,这次行动虽然大胆,不过我们绝对能收获大量内部消息。” 周平“……”为什么我在这里?噢,对,出校。 火车一直都停靠在站台等待班次,小话痨一句话说完刚好到发车前的上客时间,火车车厢的气密门齐齐弹出,嘶嘶声响里,车门向两侧划开,踏板延伸到月台上,同学们欢呼一声,排着队涌入车内,寻了喜欢的座位安置好自己的屁股,把书包放在头上的货柜里,再呼朋唤友,气氛热烈起来。 鹿正康跟着柏枫氿一块儿,她坐在车厢边缘,靠窗的位置上,侧头望着车外,没有什么言语。鹿正康紧挨着她,而邹家齐与他们却隔了一条走廊。 “班长同志,我能去你家写个作业吗?” 这句话说出来,别人还没感觉,邹家齐却是差点跳起来。 邹家齐???我们漏听多少内容?已经到这个进度了吗?还有鹿正康到底是哪路神仙啊,居然直接就说要去女孩子的家里?这种事情不应该提前商量吗喂!难道不怕被她家里人当变态吗? 柏枫氿转过头来,表情严肃,看得鹿正康心头一紧,只见她诚恳地轻声问道“你没有家?” 邹家齐(憋笑)妈耶,这是什么奇妙的直女回答,鹿正康,没想到你的对手等级如此之高吧? “不是欸,我的意思是,你看魏老师不是说要我们建立学习小组嘛,我想班长是个好人选来着。”鹿正康温声解释道。 邹家齐什么狗屁回答啊,你这能骗到鬼呢? “那行吧。”柏枫氿从小挎包里摸出一本《五代十国诗词精选》,说话都温暖起来。 邹家齐什么?什么叫那行吧?这就行了?他一脸无助地望向前排,不远处的损友们比划了一个“如何?”的手势,而他只是摇头。 张英轩“摇头是什么意思?” 韦昌俊“可能是他听不见?隔着走廊,说话听不到也是正常的。” 周平“……”网吧,我来了。 火车慢悠悠穿行在宽阔的林荫道上,正是桃花盛放的月份,小风吹过,就化作一场红雨,冷清的花瓣飞入车窗,落在柏枫氿的书页上,恰好是夕阳铺满的诗篇,她捻起这一星哀郁的花泪,轻轻吟道“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鹿正康侧首望着怜花的女孩,她那常常漠然的面颊上,不知何时已满是若有所思的波影。 阳光穿过柏枫氿绵密的黑发,是深邃的橘黄色,她潇洒地摇了摇头,洗发露的香气挥发开来,甩去心里的淡淡愁思,捻着花瓣,轻轻将其掷出窗外,看它仍旧是一滴红雨的模样,纷扬着消失在列车行进的风中。 鹿正康问“不开心吗?” 她没有回答,望着窗外,只是笑,笑靥的剪影满是阳春的柔情。 邹家齐呆愣愣地望着他们,他的目光被柏枫氿所吸引,心肺都颤抖起来。 邹班长真的,好美啊。 …… 鹿正康一路与柏枫氿同行,他总是想搭话,但班长回答得越来越少。 半路上,邹家齐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问一句“我能和你们一起写作业吗?” 鹿正康耸耸肩,看向班长,而柏枫氿严肃地思索了一下,“可以。” “真就是这么简单啊!”邹家齐惊了。 /53/53460/12785325.html 第四百八十章 但是,我拒绝 柏枫家就在落山区,可离学校有相当一段距离,坐胶囊列车二十分钟,再步行五百米,进入居民小区,班长领着两个跟班,骑着代步车往里走,沿途有老人正在锻炼,甚至能看到一个女人在遛狗。

穿着牛仔裤,红外套,拎着绳子,女人的步子慢吞吞的,不过每一脚迈出去的幅度都挺大,棕色的吉娃娃狗啪哒哒地走在前面,并不撒欢,光看背影就觉得那女人很清闲的模样。

这年头养宠物的人可太少了,主要是因为时间成本很高,而出来遛宠物的也基本是机器人,但不是真的为了遛狗而遛狗,而是机器人可以拍摄这个过程,然后传到网上,大家就可以云遛狗了。

难得看见有真人领着宠物,给鹿正康一种恍如隔世的迷幻感。

柏枫转了转操纵杆,朝那个遛狗的女人驶去,那架势就像要把那只小狗子碾碎似的,尤其班长的表情冷漠,同一个狠心杀手区别不大。

邹家齐紧张地吐槽起来,“哇,我怎么感觉班长好可怕,她绝对是冲着狗去的,不会是要抢狗吧?”

鹿正康:“你在说什么胡话,这女人一看就是小区里的,要抢早就抢了。”

他们在这边说着不着边际的烂话,柏枫却在那个女人身边放缓车速,吉娃娃呜呜地叫唤两声,跳起来用前爪去扒柏枫的白色帆布鞋子。

女人没有停下步子,继续走,侧头同柏枫说着话,鹿正康二人放慢车速远远缀着,没有靠近。

“噢,原来是认识的人啊。”邹家齐遗憾。

鹿正康点点头,“其实想想就只可能是认识才会凑过去好吧,总不能真就是奔着狗去的。”

他们相视一笑。

话音刚落,柏枫就弯下腰一把抢起了吉娃娃,然后转个头开了回来。

鹿正康:???

邹家齐:???

班长回来了,手里揣着狗,那女人松开了绳子,还在自顾自漫步。

鹿正康:“那个人是?”

“我妈妈。”

“原来如此。”x2

柏枫把狗放在代步车的操纵杆上,吉娃娃乖巧地缩起来,蹲在方向盘上老老实实的。

三人很快超过那个散步的女人,甚至没来得及打招呼,鹿正康回头一看,那是位皮肤暗黄的女士,面无表情的样子倒真能让人毫不怀疑她与柏枫的亲属关系。

一路拐到小区的偏僻处,班长大人总算停车了,两个跟班小弟长出一口气。

邹家齐:“我还以为得一路开到天涯海角呢。”

鹿正康:“虽然不好笑,但我还是觉得你说得对。”

柏枫:“走啊,为什么傻站着?”

“来了来了。”x2

柏枫把狗扔到地上,吉娃娃呜呜叫唤着,跑进居民楼的门洞里。三个小屁孩跟着狗闯进居民楼,有种古代人游猎的错觉,人追狗跑,简直是刻在基因里的奇妙冲动。

狗子在电梯外等着人,鹿正康趁机审视这个一楼门厅,嗯,挺小的,有些旧,有些破,天花板周围的暗黄色墙纸有些发潮脱落,露出底下的暗绿色霉菌块,空气倒没有什么异味,细细嗅闻,只有一点淡淡的垃圾臭气。

班长家在六楼,电梯一路顺畅地上升,鹿正康与邹家齐努力想活跃气氛,可柏枫就像用完了今天的对话余额似的,半个字都不往外蹦,到最后话最多的反而是那条狗。

柏枫在家门前摸出手机,在门锁上一碰,防盗门解锁时发出咔哒一声,在楼道中回响,此时夕阳的光辉已然暗淡,从下方楼梯的拐角还有橘红的光迸射上来,鹿正康他们站在阴影里,邹家齐的半边身子沐浴在光亮中,眯着眼睛,看着门打开,屋子里黑漆漆的,并且出奇的,没有机器人前来迎接。

柏枫在玄关处开了灯,又换了棉拖鞋,趿拉着往客厅走,鹿正康连忙跟上,邹家齐在门口愣怔了许久,站在这里一眼能望到客厅对面的窗户,窗帘没拉上,窗台上摆着许多小盆栽,影影幢幢,郁郁葱葱的样子。

鹿正康询问道:“班长,你家里没有机器人?”

“有的,在另一个家。不是这里,这里是爸爸的房子。”柏枫在客厅的餐桌上放下书包,“写作业就在这儿吧,待会儿要留下来吃饭吗?”

厨房里闪出一个黑影,却是一个瘦高的男人,他一下子就站到了柏枫身后,低头轻声问:“他们是谁?”

班长下意识就是一个肘击,那个男人躲了一下,没躲成功,然后就被鹿正康按在地上了。

柏枫大叫起来,邹家齐大叫起来,鹿正康喊道:“我制住他了!我制住他了!”

班长很快平静下来,推了推鹿正康,“起来,这是我爸爸。”

鹿正康连忙扶起被他压得翻白眼的男人,“对不起叔叔,我以为您是坏人,您没事吧?我给您推拿一下?”

男人脸上疲倦的神色被痛苦和愤怒冲淡,他面色涨红,青筋从脖颈上暴起,嘶声:“你是谁?入室袭击,袭击!我要告你!”

鹿正康轻轻把手搭在男人的肩头,他浑身一震,紧绷的肌肉马上松弛下来,“你……你,啊,对对对,这儿疼,再往右点儿。”

在柏枫和邹家齐惊悚的眼神里,鹿正康把男人拿捏地仿佛一只小猫,很快就一脸幸福地睡着了在冰凉的地板上。

狗子在屋里撒欢,跑到男人身边,舔了舔他的脸颊,却只惊起一个舒服的呼噜。

柏枫轻声说道:“我爸爸失眠很严重。”

邹家齐:“看出来了。”

鹿正康把男人扛起来,只感觉他轻飘飘的,带到沙发上先安置好。转过身来,他对班长直言,“其实我是想邀请你加入我们的摇滚乐队。”

邹家齐:“我们什么时候有乐队……哦,我知道了,不用解释了。”

“拒绝。”柏枫的回答不出所料。

“帮帮忙吧班长大人。”鹿正康双手合十,一脸恳切。

“为什么要组建乐队呢?”

“为了实现太爷爷的心愿,他曾经是罗马琴日万岁乐队的吉他手,现在乐队成员老的老,死的死,他孤独一人,也不知那天就会进福利院,我们想在这之前为他举办一场演唱会。”

邹家齐:“哇塞,我也想参加!”他觉得这个想法酷毙了,顿时激动起来。

柏枫摇摇头,“我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学习时间来帮你呢,就因为一句老人的心愿?”

“……”

气氛坠入冰点。

鹿正康沉默一瞬,随即笑了笑,“没事,不答应也无妨的,咱们写作业吧?”

邹家齐有些难以理解,“班长,你成绩这么好,绝对没问题的。”

柏枫只是摇头,这时候,沙发上的男人无声无息地坐起来,出声道:“帮帮忙没事的,,你学了那么多年的架子鼓,总得派上用场是不是?”

“我拒绝。”

/53/53460/12785326.html 第四百八十一章 冷漠外表下温暖的诗情 下午五点三十,柏枫氿的爸爸从厨房探头,“你们想吃什么?”这位瘦高的男人姓齐,齐决志,女儿随母亲姓,这位当爹的越来越没有存在感,甚至就单纯是提供一个吃饭的场所罢了。

邹家齐有些慌张,“我不留下吃饭了,我待会儿就走。”

方才的二十六分钟五十秒里,他如坐针毡,他悔不该鬼迷心窍地跟到班长家,气氛实在太尴尬了。

最恐怖的是,屋子里四个人,就他一个人觉得不自在,陡然就像是被孤立了一样,鹿正康和班长自顾自写作业,甚至能若无其事地互相交流两句,齐先生一直躲在厨房里张罗晚饭,热腾腾的米香从门缝里飘出来,充斥整个客厅。

小话痨现在是又怕又馋又郁闷,怕这尴尬的处境,馋人家的饭菜,郁闷自己没法说话,实在难受死了。

【邹家齐:问我有啥感想?想法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柏枫氿听到小话痨那句话,抬起头,她仍旧端坐着,但脖颈缓缓扭转,移动速度很均匀,目光就像实质的寒气柱一样,一点点打在邹家齐的脸上。

【邹家齐:班长你是机器人吗?好可怕!】

齐先生挽留起来,“哎呀,就留下来一起吃一顿饭,没问题的,和家里人发邮件说一声就是了,待会儿学习完了让氿氿送送你们。”

邹家齐:“谢谢叔叔,不过……呃,好,好吧。”脸上快起鸡皮疙瘩了。

鹿正康大声说道:“谢谢叔叔,我想吃红烧肉!”

齐先生愣了一下,“红烧肉的吗,来不及嘞,已经做成竹笋炒肉了。”

“竹笋炒肉我也喜欢,谢谢叔叔!”

鹿正康没心没肺的样子看的邹家齐眼皮乱跳。等齐先生把头缩回厨房,小话痨马上凑到鹿正康耳边低声问:“咱们啥时候走?”

“吃了饭走不好吗?”鹿正康也轻声回答,他注意到柏枫氿的视线移动过来,于是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班长还是板正严肃的模样,只是抿着嘴,这个时候鹿正康才发觉她两颊上有些婴儿肥,像只小仓鼠似的。

小鹿同学露齿一笑,很公式化,“怎么啦?遇到难题了?”

柏枫氿:“我在想你为什么不难过。”

“难过?因为你拒绝帮我吗?那我确实有点难过,”他转着笔,“不过其实就那么回事啦,乐队不乐队的,不过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假如能让我太爷开心一点当然好,假如不能的话,那也无所谓。”

邹家齐歪头,“不对啊,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发表一些振奋人心的演讲好把班长感动然后拉入乐队吗?”

鹿正康:“……你可少看点那些有的没的,魔怔了都,班长不想加入,难道我还得硬拉着她吗?”他扔下笔,右手竖起来拄着脑袋,眼神望向客厅的窗户,那些盆栽水果茎叶繁茂,缀着金红色的薄暮余晖,颇有烟火气。

他低声道:“再说,乐队是苏湘离提出的,她才是话事人。”

柏枫氿:“她想要什么,你就会帮的吗?”

“当然,我说过要帮她一辈子。”小鹿同学微笑,“你懂的。”他略侧首望向柏枫氿,却不自觉倾洒出满腔的绵柔情意,女孩平静只是以对,就像倒映星月的镜湖。

【邹家齐:我感觉自己好多余。】

柏枫氿:“你们之间有爱情吗?”她异常期待起来,对一切风雅她都情难自禁。

鹿正康:“……不知道。”

邹家齐:“这算什么嘛,爱就爱咯,哪有不知道的,难道你不喜欢苏湘离?”

鹿正康挺直脊背,“不是这样的,喜欢不是爱情,程度上不一样,喜欢能用来说,但爱情不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口的。”

邹家齐:“这么神秘的吗……”他一时间有些被鹿正康的气势震慑住了,接受情圣的言语洗礼,顿时他感觉自己的爱情观有了飞跃式的提高。

柏枫氿矜持地捧着脸,前所未有的欢喜模样,只是这欢喜也并不非常浓烈,这个在鹿正康眼中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女孩,仿佛轻轻转动手里的油纸伞,洒出点滴光芒璀璨的雨。这样的风采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也很难让人相信这样的风采是出现在柏枫氿身上。

邹家齐看得入迷,班长的目光四处飞逸,那种入骨子里的冷气消失无踪了,只有温暖的春风,她读的那些诗书现在都活泛起来,冲破板正的躯壳,垫着她的魂魄,脱皮换骨了。直到柏枫氿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驻了一瞬间,邹家齐这才满面通红地低下头。

柏枫氿摇头晃脑地吟道:“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邹家齐又一次颤抖起来,这是在说我,还是鹿正康?

鹿正康闻听诗篇,也觉得非常合心意,便欢快地笑起来,这时候厨房的门打开,齐先生招呼孩子们收拾餐桌,他将一餐不丰盛也不寒酸的家常晚宴摆好,到了用饭时间。

饭后,柏枫氿抱起吃饱喝足的狗子,送两位男同学出门,一路返回车站。

三人来时,鹿正康与柏枫氿是沉默的,而邹家齐爱说说话,三人去时,鹿正康与柏枫氿倒是相谈甚欢,邹家齐却格外地把控了言语。

告别时,柏枫氿向鹿正康道了歉,“乐队的事情真的帮不了你,不是我不想,只是我不能,实在对不起啊。”

鹿正康突然收到邮件,他一边安慰班长,一边摸出手机查看。

邮件挺长的,发件人是苏湘离,她说找到乐队成员了,而且有一位音乐老师会负责乐队的训练,暑假就有音乐节,到时候他们可以去试着参加一下。

“哦吼,行了,乐队有着落了。”

……

柏枫氿带着狗来到母亲家里。

女人问她,“今天那两个小子是来找你,还是你爸?”

“找我,想让我当乐队鼓手。”

“没同意吧?”

“没。”柏枫氿面无表情,她妈妈也是面无表情。

“那就好,你现阶段还是学习为主,自己去卧室上网课,我去上班。宗宗喂了没?”女人的生活规律同自己的家人相反,昼伏夜出,鹿正康他们看到她遛狗以为是饭后散步,其实对女人来说是早锻炼。

“喂了。”宗宗是那条吉娃娃。

“嗯,那就好,过两天得还给人家的,别饿着。”女人收拾好坤包,出门去了。

房门合拢,夜幕深沉地裹住柏枫氿,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同母亲聊天那么久,谁也没有想到去开灯。



/53/53460/12785327.html 第四百八十二章 苏槐飞星,江波浮盈 今天是2090年5月12日,四月十三。 农历四月又称清和,宋代王之道有诗曰“清和在序芳菲歇,草色连天水满塘”。 初夏的江南,气候宁静爽朗。今年的梅雨又来早了,阴昼似昏,断断续续的细雨下了六七天,今天倒是略有放晴,早起能望见东南面的天空露出阙口,云层高低起伏,灰白的阴翳间有朝霞淡色的丝带飘漾,到中午,云层的阙口挪到西南面的天空,宝蓝色的穹顶明澈舒和,傍晚时分,又是阴天了,薄薄一层素云里浮沉波荡的铅灰暗影,仿佛细密的鱼鳞,天色暗的让人犯困。 早间新闻播放着一些前沿科技建设成果。什么火星六号生态圈提前竣工,什么月球前进基地落成新设备之类的,离大众生活太远的东西,所有人听着都没什么感触。 对苦逼的读书郎们来说,他们看新闻的目的只有一个紧跟时事。到时候政治考试很可能就会用得上。 学考在即,大家都能感觉到一股茫茫重的压力卡在头顶,越是普通的班级,那种紧迫的气氛越肃重些。 相比起来,鹿正康所在的一班就很平静了,任课老师们都说这一届的学生水平不错,区区学考,不成问题。 学校安排了自习室,有意向放学后留下来自习的初一同学可以去自习室温书。一班的班主任魏老师强制要求每个住宿的同学必须得去自习室学到夜间八点,和初二初三的学长学姐一起下课。 鹿正康与苏湘离为了配合乐队训练,申请自由支配晚自习时间,还被班主任好一顿教训。 这次苏湘离也是托了室友帮忙这才找到人手,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孩是初三学长,叫娄迅碉,不是音乐特长生,他是学美术的,油画,不过也会打架子鼓,水平很不错的那种。 那位女孩是初二学姐,叫牧槐,她更神奇,练体操的,不过也会玩合成器,这是她个人的爱好,技术一般,够用。 比起他们两位业余爱好者,鹿正康与苏湘离在音乐领域就彻底是外行。 鹿正康谁说我外行?系统,我要学习! 十万小时蹭一下过去。 新成就解锁【六弦琴魔(稀有)】您对吉他的掌握已经出神入化,单就技法而言,您毫无疑问是站在人类的前沿,但也仅止于此,您缺乏创造音乐的激情,也无法逃离人身的桎梏,因此只能算一个音乐工匠。 效果手指灵活度大幅提高,神经反射速度小幅提高,感性思维小幅提升,头发油量少量增加。 鹿正康我能不要这个成就吗?退我一半悟性点就行。 乐队成员第一次见面是在4月11号,当时训练老师说要检验他们的水平,苏湘离老老实实回答自己才练了几个月,弹起贝斯来倒还算是像模像样,娄迅碉与牧槐二人的表现也差强人意,反倒是一直不动声色的鹿正康吓了老师一跳。 老师问你们组建乐队的初衷是什么,是为了玩音乐,还是为了体验生活? 苏湘离说是为了梦想,为了五十年代的罗马琴日万岁乐队。 老师说,所以你们是为了表演而组建乐队,那就能速成。 速成,就是反复练重复的曲子,就像背诵文章一样,到时候上台背出来就行。 暑假的音乐节在7月3日有第一次海选,他们的目标是在这段时间里练成至少五首曲子。 算算初一学年末的学考,初二的期末考,初三的中考,哪怕乐队成员都是不拘小节,视考试如浮云的学霸,但时间也依旧非常紧张,很多时候大家都没法凑到一块儿,所以只有个人先练自己的部分,周末凑个时间一块儿排演一下,磨合磨合。 五首曲子,都是老歌,毕竟是演给太爷爷听的,鹿正康的嗓音条件一般,而且在变声期,所以只能挑那些不太需要唱功的曲子。幸亏摇滚的门槛没有那么高,好听难听是一回事,情绪到了光靠脑补都能把猪叫听成天籁。 为此,他们又去了一趟音像店,老板还是那个老板,不过更胖了些,听说这俩小孩要为偶像鹿雪锋而参加音乐节,老板感动不已,带着他们挑选适合的曲子。 第一首是痛仰乐队的《西湖》,对吉他要求很高,这倒是不在话下。 第二首选了新裤子乐队的《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 第三首是新裤子乐队改编的《花火》,原曲作者是汪峰。 第四首就是老朋友万能青年旅店乐队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话说这首歌没被禁也是比较奇怪了。 第五首,挑了半天,最后敲定为ga乐队的《追梦赤子心》。 这些歌除了第一首和第四首,都挺废嗓子的。 周日到周四,鹿正康每天晚上都会在音乐楼的空教室里鬼叫,不出三天,他的嗓子就差不多该返厂重修了。 因此他开始囤积润喉糖,以及京都念慈庵枇杷膏。 前者是为了治嗓子,后者是因为挺好喝。 为了节省悟性点,鹿正康在网上找了一门摇滚唱法教学课程,四十个课时,一节课一百六十八,订购全套的话立省三百,说什么包教包会的,可还是不能避免评论里出现学不会的差评。 今天比较特殊之处在于,乐队要正式命名了。因为就在今天,他们终于成功演奏了一遍《追梦赤子心》,得到指导老师的认可。 声嘶力竭地唱下来,音乐声一停,鹿正康急忙含上一颗润喉糖续命。 大家熟练地来到鹿正康身边,从他口袋里摸出润喉糖塞进嘴里。 鹿正康他糖多。 现在是20:21,夜渐深。 宽敞的教室灯光明亮,外面校园里,晚自习结束后的学生们欢声不断,在黑暗与路灯的明光下翻滚。 指导老师问,你们想好给乐队起什么名字了吗?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期待的颜色。 苏湘离举手“飞天面条圣徒唱诗班!” “不行不行!”大家连忙制止。 牧槐抱着膀子想了一会儿,她身为体育特长生,一举一动都特别显派头,尤其她还有一股子音乐人的潇洒,于是抱着膀子的时候给人感觉就像是凌风修竹般,特别酷。而特别酷的酷女孩牧槐想了半天,默默把手放下了。 大家把目光转向娄迅碉,老学长搓着眉心,试探着问道“要不就用新罗马琴日乐队吧?” 鹿正康赞同,牧槐没发表意见,但苏湘离却否定了。 “不行,虽然我们是为了纪念的万岁乐队,但我们是新的组合,要有新的名字,哪怕只能存在几个月,但也一定得像是流星似的,哗一下划过头顶,照亮所有人的天空!”小姑娘说话气势越来越足,越来越中二。 牧槐小心翼翼地说道“那叫流星划过天空乐队?” “噫,这算什么名字嘛!” “难听死了!” “好傻。” 鹿正康咳嗽一声,“今天是农历四月十三,农历四月古称槐序,而落山区曾经是江苏地界,那就各取一个字,流星又称飞星,不如就叫苏槐飞星乐队吧?” 苏湘离眼珠一转,心想有我的名字,肯定是鹿正康他故意的。她当即同意了。 那边的牧槐也是心想乐队有自己的名字,马上同意。 两个女孩观点统一,那就没有问题了。 今天,苏槐飞星乐队正式成立!目标,音乐节! 。 /53/53460/12785328.html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不可违拗的生活惯性 现在是2090年4月28日,星期五,下午三点半,本月的月考刚刚结束,最后一门是物理,大家很疲惫地躺在座位里,一小时后放学,他们各自都没了说话的力气,只想安安静静坐一会儿。 趁着自习课还没开始,鹿正康从校服的内衬口袋里摸出一把口琴。 他轻轻把嘴唇搭在口琴上,轻松的小调在教室里响起,所有人都惊讶地转过头来,教室最后排的男孩舒服地靠坐着,双脚很放肆地搭在课桌上,左手插在衣兜里,右手端着一把布鲁斯口琴在嘴边游弋,眼神望着天花板,旁若无人。 同学们欢笑起来,有人打起拍子,有人起哄,也有人打起精神继续学习,现在正是夕阳西下的光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还没有向生活认输。 鹿正康吹完一曲小调,把口琴收回口袋,门口驻足的班主任大踏步走了进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开始勒令同学们专心学习,末了,她又将周平叫了出去。 …… 口琴是为了《杀死那个石家庄人》而准备的,这曲子需要用到口琴、小号萨克斯这样的管乐,本来可以用合成器模拟,完全不成问题的,不过鹿正康打算再学一个口琴,否则就显得他们乐队很业余——其实就是很业余嘛。 这玩意儿有两种演奏法,因为音孔连得近,为了防止气流乱窜,所以要么嘬起嘴对准音孔,要么就一把吞,然后用舌头堵住不需要的音孔,鹿正康两种都会,不过平时还是用第一种方法多些,因为看着比较雅观。 虽然还是很像在啃玉米。因为这个,苏湘离又给他起了个新外号,叫赫鲁晓夫吞噬者。 柏枫氿问他,乐队准备了什么歌,鹿正康如实回答,结果班长表示她一首都没听说过。半世纪前的老歌,真要听说了才见鬼。 …… 柏枫氿记下歌名,回去询问父亲,齐决志是一名不得志的歌手,上一份工作是给人当家教,本来是看在价钱比网课便宜才选了他,结果老齐同志长期失眠导致神志恍惚,语言颠三倒四,还不如家务机器人教得好,当天就被扫地出门了,现在待业在家,靠分居的妻子接济生活。 他尽量满足女儿的要求,放下碗筷,跑进自己久未清扫的工作室里,他沾了一身灰,找到了一堆曲谱,里面就有苏槐飞星乐队要演出的曲目。 柏枫氿接过曲谱放入书包,吃完饭后,她向父亲道别,然后出门,照例是去母亲家里安歇,这段路不长,就当是饭后散步也是一样的。 她的母亲,柏城羽,在一天的下午四点起床,花费五分钟在床上静坐,让自己彻底清醒,然后下床冲澡,差不多二十分钟。洗去积累的头屑和污垢,浑身清爽,再去厨房吃些简单的方便食品,把扫地机器人清理一下,收回电视机柜里,差不多五点。 出门遛狗下午五点到五点二十分。 今天是她租借这条吉娃娃的最后一天,她格外有些舍不得,因此去超市买了一包高档的狗粮,让狗子吃饱饱的。吉娃娃没心没肺地啃食狗粮,柏城羽蹲在一旁轻轻抚摸它的脊背。 她委托女儿把狗还回店里,她收拾了上班的装备。 出门,先坐代步车出小区,然后步行到最近的地铁站,坐胶囊列车到二十公里外的中心商业区,她在一家名为晨宇创行的三流科技公司做前台。 她在胶囊列车上化妆,同车的几个陌生人看了看她,没有说什么。 柏城羽用超市里顶便宜的粉底把自己暗黄的脸色遮盖,再抹一点吝啬的口红。 她施施然下车,步行到公司大楼门前,取出小镜子,面无表情的她,一点点,展露嘴角,一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笑容出现了,就像机床加工的产物。 她挺直脊背,进入公司,在员工间换好工作服,开始上班。 对着几乎少有人来的空荡荡的大厅。 只有机器人站立着像雕塑,它们圆滑的外表,没有人类的脸庞,所以这是柏城羽这样的人存在的价值。 无言的监控摄像头下, 她微笑。 …… 柏枫氿知道自己母亲痛恨了音乐。 但她也曾经无比迷恋着音乐,她只不过是将自己生活的不如意转嫁在音乐上而已。在当初,柏枫氿学架子鼓,可是得到父母的热烈赞同的,甚至就是被他们逼着学的。 现在,那熟悉的架子鼓在母亲的杂物间里蒙尘。 她在窗边目送母亲离开小区。 柏枫氿从书包里取出乐谱,她心里想着的是那个名叫鹿正康的男孩。 聪慧又温柔,执行力很强,做事果断,为人处世很谦和,真是无懈可击的一个人。 柏枫氿其实很想帮帮他,因为鹿正康求她的时候,很有趣。 但他还是找到了解决方法,就像那么多次,看着鹿正康提早在教室补作业的样子,他总是能照顾好自己的活计。 他在竞选班干部的那天,上台演讲,其他所有人都说自己要为班级出力,帮老师分忧,只有他,说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让所有人都满意,然后当场在黑板上画了一副速写,教室里的每个人都像是照镜子一样,能在黑板上看到自己的形象,鹿正康每画一个人,教室里的呼声就高亢些,最后完成时,几乎把天花板都掀开了,隔壁的班主任都凑过来打听情况。 一个拉风的小孩,鹿正康,他太酷了,所有人都羡慕他,学习好,被老师喜欢,还有一个练芭蕾的漂亮小女友。 他几乎就是一班的牌面,年级第一横压当届,提起他,其他班的小屁孩们只有倒吸一口冷气,喊一句恐怖如斯。 这样的他,很少求人的。 柏枫氿在杂物间,把堆放的箱子搬开,腾出一片空地,她翻了翻曲谱,然后放在一边,搬一把凳子来做好,举起鼓槌。 狭窄的小屋,无人打扰,只有杂物堆积如围墙。 她挥手, 节奏炸裂! 。 /53/53460/12785329.html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不会止息的节奏 2090年7月3日,上午八点。 鹿雪锋坐在自己的工作间里编写今天的工作指令,这些是给农用机器人执行命令的一些“可行性建议”,做完这些,他就要开始监控农田数据了,无人机和监控设备会将田地与大棚里农作物的生长环境、生长状态等数据传输过来,智能ai会对此进行评估,遇到需要人工措施干预的情况就会通知鹿雪锋。 所以说,其实现在当农民也很轻省。 揣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这个玩意儿除了广告推送之外,一年到头都不会响上几次的,鹿雪锋其实挺珍惜那些广告,因为它们至少还记得他这样社信一级的边缘人士。 手机震动了,他便很迅速地将其掏出来。 意外的,这是一封来自重孙子的邮件。 8:42“鹿正康太爷爷,明天我们的乐队就要上台表演了,你也来看看呗?要是忙的话可以看直播,嘿嘿。(附件网址链接)” 鹿雪锋冷着脸和手机屏幕面面相觑,半晌,他仔细检查了发件人邮箱,确定是鹿正康的。 他收起手机,抱着膀子,仰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 …… 江浙市落山区盛夏狂欢国际音乐节如期举行。 作为非官方集团组织的全民娱乐,音乐节允许任何乐队参加,不论是民间团体还是专业乐队,奖品也可堪称丰厚。鹿正康比较心仪亚军的奖励,全新的 第四百八十五章 欢乐的派生 后台的其他乐队都被眼前的场面惊地笑起来,在他们看来,这些后辈真是潜力无穷,充满张力的舞台表演让人耳目一新。 工作间,鹿雪锋闭上眼睛摇晃脑袋,手指点着桌面,打着轻轻的节拍。 观众群里,脸色严肃的柏枫氿没有跟着周围人一起跳动,她盯着台上光芒万丈的鹿正康,男孩的目光望向地平线,高声嘶吼到脸色通红,而苏湘离站在他的右后方,一头白色的假发抖动如浮漾的水帘,她的视线停驻着鹿正康的背影上,不曾离开片刻。 什么都好,除了…… 四个年青的男女,在舞台上嘶吼,台下的人诠释了什么叫摇滚,就是摇头晃脑,滚地撒泼。 鹿正康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已经顺着声带气流的振动而弥散开去,顺着电流扩散开来。 假使思想有温度,鹿正康就像一块烧红的热炭飞入火油中,烈焰与沸腾的温度在白炽中发光。 假使激情有重量,那么鹿正康就是投入水塘的巨石,不仅是水波,他炸开无数的水花,让人能在他的咆哮里肆意了形骸。 假使幻觉有气味,所有人都沉溺在直冲颅脑的清爽气流里,集体的癔症和狂欢让清醒的人都沉迷,而那些被迷昏头脑的人们更是恨不得把脖子摇断,把腿蹦断。在正午太阳下,灼热的人气化作无形的烟霭,仿佛云海一样,翻滚浮动,闪烁万千的光霞。 只是一首歌,却有这样的魅力,当人群中第一根导火索被点燃时,这团烈焰就已经势不可挡了! 鹿正康感觉自己通过音乐与自己的队友们链接起来,他高度发达的大脑已经抵达深沉的美好境界,乐队每个人的状态都在他冥冥之中的感应下,一切声音信号、气味信号乃至通过观众的反应,他虽然站在队伍最前方,却仿佛与每个人面对面一样。 [鹿苏湘离,她有些心不在焉,在盯着我。] [鹿牧槐已经竭尽全力了,她很在状态。] [鹿娄迅碉,他太亢奋了,压抑了自己的恐惧,但就像走钢丝一样,他绷得太紧,随时会断,尽量在这首歌结束前,你要撑住!] 现在的苏槐飞星,是一架断了蹄铁的马车,裂开活塞的方程式,撞上冰山的汽轮船,由鹿正康驾驶着的一艘断桅的轻舟,在人海是翻滚的烟霞中飞渡,骤雨狂风。 时间每过去一秒都是一种煎熬,台下人为他们欢呼,可下一秒似乎就会齐齐发出倒彩。 终于,娄迅碉的第一次失误出现了,这一瞬间,鹿正康只感觉节拍打错的那一瞬间,时间都快停止了,然后,错误的拍子慢慢过去,下一个鼓点,成功接续上。 音乐还在继续,鹿正康略略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的太爷爷一定在看着这一幕的,虽然他总是说不在乎,可真能让太爷那张硬邦邦的老脸笑出声的话,他也是一百个乐意的。 这就是一次属于青春的奋斗,叛逆的青少年聚集起来,为一个所谓的梦想,为一次所谓的意气风发而在一个被一万多人围观的舞台上声嘶力竭。 “……所以我!开始变了! “变得像一团滚动炽烈的花火!!” 鹿正康享受这个时刻,既是表演者,也是操纵者,他不是动物园里让人围观的猴子,他是用音乐叫人疯狂的歌手。 一曲结束,观众高呼。 “再来一个!” “苏槐飞星!苏槐飞星!” 全场的声音统一起来,大喊着苏槐飞星,这些陌生人为四个孩子组成的乐队而着迷,站在惊涛骇浪的前岸上,鹿正康四人,互相露出欢快的笑容。 鹿正康比划着口型“再来一个?” 苏湘离与牧槐都点头,可娄迅碉摆了摆手,他指着自己的腿,抖得麻木了。 观众还在继续高呼。 鹿正康站在话筒前,想要解释什么,耳中的提词器传来指导老师的声音,“有个你的同学,说是能帮忙,她要当鼓手。” 乐队四人望向后台,冷酷的文青少女柏枫氿披着头发,带着黑色口罩,穿着宽松的白色棉t恤,上面还印着一行红色的“rock’nroll”,配一条松垮的蓝色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卡其色小皮鞋,一把掀开幕布走了上来,就像一道冷电射进会场里,所有人都惊讶了,纳闷了。 柏枫氿拍了拍娄迅碉,“学长,你的架子鼓真烂,看我怎么打的,你回后台歇一歇吧。”她的气势居然咄咄逼人,让娄迅碉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眼前黑发披散的女孩眼睛就像摄像头似的,他被冻得僵硬了,但他又感觉这冷酷的眼睛里有火焰在迸射,他急忙将鼓槌交付出去,小碎步挪回了后台。 在架子鼓面前一坐,柏枫氿转了转鼓槌,就像学生转笔,侠客挽剑,锋芒毕露。后台的乐手们眼前一亮,纷纷道“这一看就是专业的,比刚才那个好多了。” 班长大人语气平淡,在没有诗书的时间里,她永远像一柄长枪,直来直去,不留余地,“下一首,来吧,要演什么?” 鹿正康大笑,“班长来了!” 苏湘离激动的跑过去搂住柏枫氿,“你怎么来了?” 牧槐歪歪头,“你之前也没和我们练过,能行吗?” “一定行。” 鹿正康心里已经无限的爽朗,他凑到话筒旁,“下一首,为大家带来,《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 又是一首老歌,台下知晓的人寥寥无几,但他们还是愿意鼓掌,不为了什么乐队什么歌曲,就是为了音乐节的欢乐氛围。 合成器的前奏响起,欢呼声也紧随而来。 “我最爱去的唱片店, “昨天是他的最后一天, “曾经让我陶醉的碎片, “全都散落在街边……” 这首歌,鹿雪锋曾在一辆皮卡里为两个孩子演唱,现在,鹿正康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为了太爷爷一个人而发声。 “我不要在失败孤独中死去!!我不要一直活在地下里!!物质的骗局!匆匆的蚂蚁!没有文化的人不伤心!!” 人群的沸腾声顺着直播画面传递开去,太爷爷坐在工作间,一个劲儿的摇头,只是脸上笑得,已经无比欢畅。 。 /53/53460/12785333.html 第四百八十六章 太爷也曾是个体面人 苏槐飞星乐队的第一天表演结束了。 柏枫氿打完架子鼓就撤退,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甚至也没有参与退场的鞠躬,当时娄迅碉期期艾艾地从幕后回来,他缩在队伍最后面,没有吭声,跟着大家一起弯了弯腰。 回到后台坐好,苏湘离拉着柏枫氿聊天,语气激动地一头假发都歪了。而娄迅碉低着头半天,突然就说自己要退出。 指导老师欢喜的脸色马上就拉长了,就像是一滩融化的橡皮泥似的,嘴角本来高高翘起,一下子就耷拉到下巴上,他臭着脸呵斥:“当时要加入的是你,现在要退出的也是你,感情搞音乐是这么好耍是不是?你们练了那么多天,也有默契了,你就舍得放下小伙伴自己走啊?!” 娄迅碉脸色尴尬,他嗫嚅道:“我,对,这是我的错,但我真的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再说了,我主业是搞油画的……” 指导老师大手一挥,“我看你是被人家小姑娘伤到自尊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十四岁生日都过去了,算得上是半个成年人,做什么事情都要有担当的,知不知道伐,你这样的情况,以后多上几次场也就好了嘛!” 牧槐举手,“老师啊,咱们不就是为了这个音乐节才练的嘛,音乐节结束咱们乐队其实就能解散了。” 指导老师一愣,脸上激动的血液回流,一下子就泄了气的模样,他没有颓唐,他只是清醒过来了,“这倒是没错,咱们乐队的确是很短暂的,不过怎么说这也是一段很好的经历,我希望你全程能参与,十年以后老朋友见面了还能有可以聊的话题。对了,鹿正康你问问你太爷爷,他看没看节目啊。” 鹿正康点点头,“看了,他说我们很好,也说老师很有办法,谢谢我们还能想起一个老头。” 指导老师洒脱地摇摇头,“你太爷爷其实很有名了,真的,我爸爸喜欢他的歌,当初三十年代机器人大批量取代人工,导致一些民生问题,到四五十年代,阶级固化很严重,社信系统又还没有普及开来,当时你太爷可真是顶呱呱的,赚的钱都捐出去了,没给自己留一分。” 乐队众人都惊了,而鹿正康更是一愣,“我不知道。” “你们当然不可能知道了,这事情也不能查到的咯,就是老一辈有些人还记得而已,能让你太爷爷开心,其实对我来说,也是还债了。” 鹿正康低下头,一种无比的羞辱涌上心头,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太爷爷鹿雪锋。 他了解太爷的途径不多,死老头嘴比钛合金还硬,基本上对自己的往事绝口不提,鹿正康只能从旁人那里打听,但家里人不愿说起他,而外人又并不十分了解他。 鹿雪锋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在鹿正康心中的标签和轮廓,是一个落魄的吉他手,脾气倔,重感情,心思粗疏旷达,又不善表达,这些生活细节里展现出来的品格就已经很不错了,现在又听说他曾经淡泊财物,接济穷苦,这一下更是让鹿正康觉得太爷爷十分可敬。 为什么关于太爷爷的好话都是从外人嘴里说出来的? 为什么这样一个好人,一个老人,会被社会与家庭排挤到边缘呢? 曾经的鹿雪锋,该是以怎样的勇气面对生活的霜刀冰剑的呢? 鹿正康实在是难过极了,那么多次的家庭聚会,大家在投影室说说笑笑,尽是些鸡毛蒜皮,可却不曾提及太爷爷半句。自己的几个爷爷奶奶,向来对太爷爷讳莫如深,不许子女多嘴,他们竟然连自己亲爹都能当陌生人的吗? 男孩心里愤怒地要炸开了,表面上却露出开心的模样,感激指导老师告诉他这段往事,也很自然地应付着同伴们的热切赞叹。 一个机器人过来通知说,让苏槐飞星的小伙伴们放心地把乐器暂时存在这里,到时候要是晋级明晚的决赛,自然会通知他们参加,若是没有晋级,那也会把东西原封不动地送回他们手里。 指导老师说要留下来找几个熟人聊聊天,于是乐队的几个小孩们就只能自己回去,出了临时的休息室,牧槐很眼尖地看到自家的应援团,同校的好朋友们举着那张花里胡哨的牌子屁颠颠跑过来,围着他们开始大叫。 鹿正康感觉自己现在真真是“痛快”,心里煎熬似火烧,却还能不露痕迹强颜欢笑,他的脑子里仿佛有个不透光的铁箱,把那个敏感脆弱的小屁孩鹿正康塞得密不透风,只留下一个面面俱到,让人如沐春风的男子汉。 大家在称赞苏槐飞星乐队的实力,也为班长大人奇兵突出,关键时刻救场于水火的戏剧化情节而惊叹不已,只觉得是不虚此行,也不枉他们费时费力拉起这么一支简陋的应援团了。 话痨邹家齐凑到班长身边嘘寒问暖,随身还从包里摸出保温杯来给柏枫氿补充水分。 “来班长,冰的柠檬水,三分糖。”邹家齐绷着脸,作出很不在意的样子,眼睛却死死盯着柏枫氿的手,哪怕这双美丽的宛如水中荇菜的指掌能稍稍靠近…… “你这水是特意为我买的?” 邹家齐一愣,连忙点头,“对的。”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 “呃,心有灵犀?”【邹家齐:不愧是我,居然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不过这话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好吧,得了,我的恋爱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真的吗?”柏枫氿眼神一亮,“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没想到咱们竟然有这样的缘分。” 邹家齐(⊙o⊙):“啊↗?啊↘!对,对的,哈哈哈,一定是特别的缘分的呵呵……”【邹家齐:wtf班长同志你认真的?不是,你这也太好骗了吧?不行我得看着你,得保护我方小可爱。】 苏湘离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天空,豪迈地喊道:“咱们宁湖中学乐队第一次演出圆满成功,我请客去吃大餐庆祝一下,不醉不归!” 小伙伴们纷纷欢呼起来。 鹿正康走在队伍最中间,被快乐的人们包围,他也笑得很开心。 苏湘离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鹿正康歪头问:“怎么了?” 她比划着口型:我知道。 /53/53460/12785335.html 第四百八十七章 追梦赤子心 下午两点三十九分,小伙伴们在饭店吃完限额的饭菜,又痛饮了几瓶未成年人可选饮料,勉强算是心满意足,十来个人,才花了三百一十三元,主要是加工费。 大家伙拍着肚皮,在张英轩的提议下又转战歌厅,每个人都上台过了过瘾,尤其是鹿正康,身为乐队主唱,灵魂人物,当然得展示一下,于是他陆陆续续在台上唱了六首歌,唱功只是一般,但感染力很强,让同学们都摇头晃脑,怡然自得。 玩得困倦后,微醺的快乐涌上来,一直到下午五点半,欢场终于散去,有些小朋友家里的机器人来认领自家的崽子,人一走,气氛马上就冷清下来。 苏湘离与鹿正康在宽敞的街道上散步,夕阳西坠,今天还算晴朗,高空的鱼鳞云铺展如屏,反射着煌煌烈烈的金灿霞光,镜面般的城市沉溺在光海里,将一切粗疏渺小的存在消解。 鹿正康突然笑起来,苏湘离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对的,我可伤心了。太爷爷真是活得太难了。” “现在开心点了吗?” “没有。只是不难过了。” “对不起。”苏湘离停住脚步,“煮说世界上没有什么烦恼是大吃大喝不能解决的。但你还是不开心。而且太爷爷应该更不开心吧?” 鹿正康与苏湘离面对面,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不要因为我的情绪而感到自责,我只是有一些牢骚而已。太爷爷他……”他语塞了。 苏湘离的空气刘海被风吹得摇晃起来,轻轻拭挠着鹿正康的眼角,他眨眼,在这么近的距离,连她抖动的汗毛都是一清二楚的,她皮肤表面覆盖着薄薄油脂,往下看,苏湘离也在眨眼,睫毛扫过鹿正康的下眼睑,有些痒,她的虹膜是深棕色的,细密的烟波混淆了他的视野。 心里千头万绪,到最后只有一句,“其实我什么也改变不了,只有和你一起的时候我才没有烦恼。” 苏湘离扑哧一下,但又板起脸,装作嫌弃地后退两步,“你的头很重欸,不要压着我啦。” 鹿正康问她,“你喜欢在台上的感觉吗?” 苏湘离双手叉腰,洋洋得意,“那当然啦,我感觉自己就是最闪耀的那颗星。” 鹿正康嘲笑道:“得了吧,贝斯手永远是最没存在感的,而且,你在台上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看,是不是?” “哪有!胡说!哇,我不要当贝斯手了,我要当主唱!”苏湘离捂着耳朵,大步往前走,就像发脾气的小孩似的。 鹿正康小跑两步到她身旁,苏湘离马上就放缓了步子,她把手放下来,但扭过头不去看他。 “其实吧,我感觉自己真的没必要难过,我的那些亲戚大人,都不在乎太爷爷,但我在乎,你也在乎……” 苏湘离捂着头,“师父别念啦!” 鹿正康无语,“我很认真的啊!喂,真的。” 苏湘离撇嘴,“哼,我其实不在乎那个怪老头的,虽然他的甜品很好吃啦,但他总是冷着脸的,看着就好凶,我是因为你才想着帮他完成心愿。这老头,明显就是想再上一次舞台嘛!谁看不出来似的。” …… 4号下午,音乐节主办方发来邮件,通知苏槐飞星乐队成功晋级,其实也是意料之中,因为是初中生组成的团体,很有话题性。 娄迅碉反复推说自己不能上场,原本有柏枫氿这个预备鼓手,那也无所谓,但让人意外的是,班长说自己不能上场。 “为什么?”指导老师一脸迷醉。 “我妈可能会看到。”柏枫氿很平静,“她不同意我玩音乐的。” 牧槐不解,“那为什么昨天……” “妈妈上夜班,白天睡觉的。” “原来如此。”大家表示了解。 牧槐摊手,“那现在咋办嘛,碉哥啊,你行不行,再上一次呗。” 娄迅碉缩着脖子,不说话了。 “切,真没办法。”牧槐摇摇头。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要不就这样吧,咱们弃权。” 苏湘离举起手机,“我给太爷爷发邮件了,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来不及的吧?太爷爷进城以后只能坐公交。” “让主办方的飞车去接他。” “谁去接?” 柏枫氿仰起脖子,“我去吧。” …… 鹿雪锋编辑了一封休假申请,但他知道这玩意儿审批会很久,还需要定位,他不想拖延,犹豫了一会儿,将休假申请删除,打开草稿箱,把昨天晚上编辑好的退休申请发过去,不到三秒,审批通过的邮件就下来了。 做了快五十年的农民,突然就要离职,一下子,心里就空落落的。 鹿雪锋闭着眼睛喘了会儿气。 揣好手机,搓搓脸提振精神,九十岁的老头跑去卧室挑了一件棕色皮衣,背面压印着罗马琴日万岁乐队的图标,再配一条珍藏多年的黑色牛仔裤,脚上一双体面的白色板鞋。要是隔着五六十米乍一看的话,鹿雪锋现在真像那个朝气蓬勃的摇滚小伙儿。 开上心爱的皮卡车,他要出发,赴约了! …… 指导老师满头大汗地向主办方的负责人解释,自己的乐队还有重要人物没登场,需要等一等。 好在音乐节本身追求节目效果,所以对苏槐飞星这样充满话题性的组合有额外的宽容,他们乐队可以延后到第五个上场,最后压轴的是主办方请来的知名乐队。 同校的小伙伴们在观众人群中举着牌子,不曾停止挥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着太爷爷始终没能赶到,但鹿正康他们不得不上。 主持人语速飞快,“接下来上场的是来自宁湖中学的苏槐飞星乐队,昨天四位,哦不,五位小朋友的粉墨登场想必给大家带来了深刻的印象,不知道今晚他们又能给我们什么惊喜呢,掌声!欢迎!” “来吧,不过是一场演出,别整得像生离死别似的。”鹿正康背着吉他,第一个上台,他身后是苏湘离、牧槐,以及强忍恐惧的娄迅碉。 “大家好,我们是苏槐飞星乐队,第一首歌,叫《追梦赤子心》。每一个梦想都值得我们拼尽全力,哪怕总有现实总有梦醒时分。” 鹿正康微笑着叙述,观众们渐渐平静下来。 “充满鲜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 “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我一定会去, “我想在那里最高的山峰矗立, “不在乎它是不是悬崖峭壁…… 远方,城市的高楼间,一辆悬浮飞车急速驶来,鹿雪锋坐在车里看着直播画面。 “也许我没有天分, “但我有梦的天真, “我将会去证明用我的一生。 “也许我手比较笨 “但我愿不停探寻, “付出所有的青春不留遗憾—— 无数人在夜幕里挥舞荧光棒,明亮的聚光灯下,男孩已然拼尽了所有,鼓点也已然竭尽全力,这些年青人,他们身后投影着冉冉升起的太阳。 “向前跑!迎着冷眼和嘲笑!生命的广阔不历经磨难怎能感到!命运它无法让我们跪地求饶!就算鲜血洒满了怀抱!!!” /53/53460/12785337.html 第四百八十八章 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一曲已毕,潮声再起。

观众们为他们而鼓掌,在这个说唱以及电子音乐风行的时代,能看到这样一群摇滚少年,实在是让人眼前一亮的。

“苏槐飞星!苏槐飞星!”

一片黑暗里,远处城市的霓光虹彩照耀着黢黑的地平线,明亮的长柱高楼,就像大地缤纷的宝石结晶一样耸起,如一枚枚刺向苍穹的短锥,眼前是偌大的广场,无数人挥舞着青绿色的荧光棒,就像夏夜池塘上漫天的流萤,鹿正康在台上俯视,背后投影屏与聚光灯的强光照亮近处的人脸,那一个个,青年男女举着手,所有人都在笑。

这就是快乐吗?

他有些喜欢这种感觉,但也有些惶恐。

乐队的其他人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喜欢这种风光的时刻,但也为面对人海的狂潮感到惶恐。

鹿正康摸了摸自己的咽喉,刚才破音了,虽然这是《追梦赤子心》的特色环节,但后果就是嗓子非常疼。

他回头望向自己的队友们,他们比划着大拇指,每个人的状态都很不错。

娄迅碉虽然总是说自己不行,但关键时刻居然没有掉链子,果真好兄弟。

生活那么多的意外,看起来好像是到了最后关头,但总是能绝处逢生的,这次也不例外。鹿雪锋从后台走了出来,与自己的重孙拥抱了一下。

“好孩子。”

台下人惊讶地叫喊着,“那老头是谁?”“主持人吗?”“唱歌啊,别愣着!”

鹿正康紧紧搂住太爷爷,“太爷,这次的歌是为你唱的。我把吉他给你。”

“不行了。我唱不动。”鹿雪锋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盯着广场上的人群,心里想着:真好啊。

鹿正康摘下吉他挂在太爷爷脖颈上,“太爷,杀死石家庄人和西湖,都行。”

“那就西湖吧,你唱吗?”

“嗓子哑了。”

“那行,我来唱。”鹿雪锋的眼睛里有浮光闪烁,“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鹿正康摸出口琴,按住耳边提词器,要了一个新的话筒。

男孩向疑惑不解的人们解释,“大家好,现在的主唱,是我的太爷爷,当年也是一位摇滚乐手,因为我的嗓子很疼,没法接着唱,所以下面让我的太爷爷来担任主唱。”

人群又安静下来。

后台的其他乐队都摇着头,也有人眼尖,“那个好像是万岁的人,那个老头,穿的衣服后面那个图案。”

“哪个万岁?”

“那个万岁,罗马琴日万岁,就是四八年那个,演出一半时候儿,机械巡警过来了,喀喀喀,连主唱带贝斯,全给拷上带走,一网打尽了。”

“咋,这是个逃犯哪?”

“也不算,具体的咱也不清楚,给上面发个消息问问得了。”

指导老师与主持人在幕布后面窃窃私语,有镜头对准他们,于是主持人便为观看直播的公民们解释现在的情况。

“我们是苏槐飞星乐队第二次请来外援,上一次是一位很酷的女孩,”主持人说着,抬起手机,投影出柏枫戴着口罩,打着架子鼓的场面,一头长发飞舞如风中狂柳,“这一次呢,是一位老先生,据说是主唱的太爷爷,看年纪真不小,不知道他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呢?咱们拭目以待。”

在骚动止息后,鹿正康终于幽幽吹起低回的口琴,当初用悟性点学了这门技能就只是为了替代萨克斯而已,但意料之外的,口琴技能带给他一个很有趣的特长。

【风信旅人】:您的口琴里,有好多故事呢,吹起的口琴的您,男孩会羡慕,女孩会爱慕,天涯浪子,万里返乡。

效果:情绪感染力大幅增加,使用口琴时人格魅力大幅增加,人类共情体验出现概率增加,肺活量大幅增长,唾液洁净度小幅提高,胡须生长速度小幅提高,油性发质可能性增加。

如果鹿正康一天学一门技能,那么有关他头发的成就也会越来越多的,可以预见将来的他,会是一个头发长在脸上的维京野人。

口琴曲调通过麦克风的传递出去,有些模糊失真,但每一位听众都因此深陷了迷茫中,他们现在感觉到台上那个男孩身上在发光,不是那种灿烂的白光,也不是斑斓的华彩,是那种老旧的喑哑的橘皮似的橙光。

他们看到的男孩周围漂浮着实质的音符,对个人来说或许有所不同,越是感性者,越是会被打动,但所有人都是沉溺在各自的幻觉里,一个由鹿正康引起的幻境,老旧的相片里的故事,上世纪的景象若隐若现,那个慌张的年代,悲喜交集的社会。

这只是错觉,但现场没有半点声响了,人们都忘记挥手,手里的荧光棒停滞,那些看直播的人们听着声音就感到悸动的电流从脊骨升起,浑身颤抖。

“这是什么节目?”

“一个音乐节,就在落山那边。”

“水平真高好想去。”

“……”

“好听啊,谁在吹口琴?咦,是直播,你怎么把声音外放呢。”

“那我戴耳机。”

“别,外放吧,怪好听的。”

柏城羽坐在员工休息室面无表情地喝着茶,同事们玩着手机闲聊,墙上一个小小投影屏上转播着音乐节的场景。

当口琴的曲调响起,柏城羽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怀恋升起,是音乐啊,她略略笑了笑,放下茶杯,打算好好观看一下节目放松疲惫的身心。

直播画面里,老男人端着白色的电吉他,姿态笨拙地拨了拨弦,但很快,熟练起来,口琴声退去,鹿雪锋轻轻唱道:“傍晚六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合成器播放出哀愁的大提琴声,末了,老男人的嗓音再一次响起,厚重地就像铁坨子,像夹着雨的冰雹,一个个砸下来,大家闭上眼睛,有些人已经几乎落泪了。

“在八角柜台,疯狂的人民商场

“用一张假钞,买一把假枪

“保卫她的生活,直到大厦崩塌

“夜幕覆盖华北平原,忧伤浸透她的脸……”

牧槐按下合成器的按钮,小号响起,高高飞起的调子就像冲入云端的箭矢,再一次,吊镲一声,颓然坠落。

/53/53460/12785338.html 第四百八十九章 潮起潮落终有时 再花里胡哨的歌也有结束的时候,就像再好的罐头也有保质期,没有什么欢乐是不会结束的。

万青的摇滚里,人们的一切形为,都只是集体的谵妄。就像梦想,总是该醒来的。

一曲终了,该致谢的致谢,该挽留的挽留,奇怪的是,在台上光芒四射的一群人却没有些许留恋,台下衬托的众人倒是依依不舍。

“再来一首!”

“苏槐飞星!”

鹿雪锋摘下电吉他的连接线,转身下台,乐队的孩子们跟着他,太爷的脊背挺拔,宽厚的肩胛骨勉力撑起皮衣,老树仍旧有茂密的枝桠,这些让少年人激亢的心跳都平静下来,有这样一个倔老头走在前面,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回到后台,来不及让鹿正康他们相拥欢呼,主办方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拦住鹿雪锋的路,“抱歉,这位先生,我们刚刚得知您是社信一级人员,没有参演资格,而你们这个乐队,”男人歪歪头,露出近乎活灵活现的探究神色,这多少冲淡他身上那种公事公办的冷酷味道,“是叫苏槐飞星是吧?歌唱的真好,我也很喜欢你们,不过很遗憾的,你们失去参演资格了,不能进行下一阶段的评审,奖品与你们无缘,很抱歉,但这是规定。”

鹿正康与小伙伴们面面相觑,大家都耸耸肩。

“没事,本来也不是冲着奖品来的,今天咱们乐队就解散吧。”

西装男人吃了一惊,“那行,不打扰各位了,你们的乐器会安全地送返,请不必担心。”他转身离开。

苏湘离皱着眉,“我讨厌这个人,阴阳怪气的。”

娄迅碉搓着自己发颤的腿,“就是这样的嘛,都说现在人越来越像机器,机器越来越像人。”

牧槐抱着膀子,切了一声,“装什么蒜呢。”

鹿正康上前搂住太爷爷,“太爷,您也太强了!”

鹿雪锋哈哈笑了笑,“这不算什么,你不知道我当年,台下是五六万人同时看的,排队的人能把几个街区塞得满满当当,唉,你是看不到,看不到咯,我还记得清楚,以后太爷去了养老院,你可以来看看我。”

鹿正康与苏湘离都震惊失声,“养老院?”

“是啊,我九十了,该歇下来了。”

鹿正康想说话,眼泪却甩落下来,鹿雪锋连忙给他擦擦脸,太爷手粗糙干燥,就像吸水纸一样,把小鹿同学的面颊擦得干干净净,鹿正康闻到太爷手上有一些金属氧化的腥臭味,吉他弦留下来的味道,很熟悉,现在也残留在他的双颊,有些辛辣。

“太爷,您以前不服老的。”

“哪有不服老的人啊。”

“可你还没考出二级,你为什么就不考二级呢,你的老朋友们,还活着吗?”

“还有一个,在等着我去呢。”鹿雪锋脸上有得偿心愿的释然,“好小子,还有湘离,你也是好姑娘,你们以后得好好的,好好读书,别让太爷在养老院里担心。”

苏湘离犹豫着走过来,轻轻抱了抱这个老头,“太爷爷,今天开心吗?”

“很久没有这么舒心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每个人。”鹿雪锋的神情温柔,原来他也是会有这样的表情的,完全没有不协调,只是特别慈祥,一个老头应该有的对世界的妥协猛地就蹿上他的脊椎,他的背慢慢驼下来,不明显,也不是很不明显。

鹿雪锋身上的神秘色彩消失了,从今天起,他不再是守望田野的歌手,他只是养老院里日渐痴呆的龙钟老人。

鹿正康与苏湘离不知道自己是救了太爷爷,还是害了他。

太爷爷离开了,那个夏天,乐队匆匆组建,又匆匆解散。

留下过欢乐,留下过故事,但终究,留下的只有满地残碎的彩片。青春的一个故事,匆匆而过。

……

回到学校。

学考结束,初二要选主修的副科,鹿正康挑的是历史、物理、工程,文理均衡些,主要是把那些不太感兴趣的科目排除掉,也就剩下这三门了。

平日里大家的语文数学等科目还是一起上课,但副科得走班,一到下课时间,大家呼隆一声,全跑出教室,在偌大的校园里兜转不休,就像一群搬家蚂蚁似的,也是一道奇景了。

自音乐节谢幕后,班长柏枫的脸色愈发冷漠。原来是她妈妈看了音乐节的录播,认出来7月4号中午上台打架子鼓的是柏枫,于是回家痛骂了她一顿,还把架子鼓转卖出去。

于是开学一周,她都有些低气压,鹿正康察觉到了,别人对此毫无反应,他把这事儿在寝室夜谈会里一说,邹家齐马上紧张起来。

“你怎么不早说呢!”

“哦!”大家齐齐发出“我都懂”的声音。

“你们哦什么哦啊,公鸡打鸣啊!我关心一下咱们班长有错吗?”邹家齐争辩道。

张英轩眉毛直竖,推了推鹿正康,“来,情圣同志,分析一下这个嫌疑人的恋爱心理。”

没等鹿正康开始调侃,小话痨慌慌张张地露出马脚来,“喂喂喂,别瞎说污蔑人清白啊,我和班长还什么都没发生呢,什么叫恋爱心理啊?”

“哦”大家语重心长地叹气,“原来你喜欢班长啊!”

邹家齐抓狂,“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牛。”

“顶呱呱啊。”

大家戏谑了一会儿,这个话题就算揭过,一时间没人抛出另一个话头,卧室里沉默下来。

鹿正康突然问张英轩,“不说别的,周平现在怎么回事?”

“班主任知道他有神经衰弱了,现在对他挺宽容的,就是隔两天就找他谈谈话。”

“那挺好。”

……

周平在松嘉德的大地上,提着火焰附魔的玻璃岩长剑,一刀刺入黑龙的头颅。奥杜因死了,的龙魂升天。

三位协助龙裔的勇士走过来称赞他的勇武。

任务日志提示他已经完成了主线,杀死了世界吞噬者。

周平抬起头,看到松嘉德的天空,旋转的蓝紫色光流,中央穹顶上一个深沉的混洞,那里通向外界,可其形制威严,如舒尔的神目俯瞰。

《上古卷轴5:天际豪华全息模拟重置传奇版》,这是他这几个月来沉迷的游戏。

他太喜欢这个自由开放如同真实的世界了,没有堆积如山的作业,没有昏昏欲睡的课堂,没有面目可憎的师长,没有面对同学时谨慎小心的姿态,没有生活里细碎的不如意,他愿意永远沉浸在游戏里。

但是,他的头疼又发作了,周平被强制退出游戏,他懊恼地对着眼前的模拟舱门挥了一拳,邦的一声,手掌酸痛。

模拟舱门被网吧老板打开,他警告道:“不准这么打机器,坏了你赔啊!”

“对不起老板,我下机。”

周平在柜台结清网费,下楼,出门时,外面的阳光在大厅地面上反射过来,很刺眼。

他抬手遮住眼睛。

缓了一缓,他戴上兜帽,快速走进街道中,往学校的方向行进。

/53/53460/12785340.html 第四百九十章 玩家 班主任又来找周平谈话。 周六上午,本来周平已经到校门口了,但班主任一条邮件过来,他不得不转身返回。 校园里行人稀疏,初二初三的学生都放假了,他们得晚上才来上课,这是难得的一天的休息时间,也是周平舒适玩乐的日子。 周平对自己玩乐的独享时光是很有感情的,他自己就姓周,所以他初一的时候,把星期六和星期日叫成“周平”,而不叫周末,现在就是星期六,被他叫成周平。 为什么,因为他觉得,只有在“周平”里,他才是真正的,有独立人格,享受最大自由的自己。没有那么多头疼的知识,仿佛石块一样塞进自己被棉花和海绵塞满的脑壳里,不会有什么来自长辈的人生哲理让他恶心。总之就是可以放松放肆的时间。 现在,班主任要占用他周平的周平。 周平很不开心了。 除了不开心,他还颇为心虚紧张,班主任问他精神衰弱是不是因为去玩游戏了,他坚定地说没有。 学校也在严查学生上网吧的事儿,用老师们的话来说,都世纪末了,这帮学生却和世纪初没什么两样。 周平不想承认一件事情,他觉得自己没有对游戏上瘾,在他想来,模拟舱里的游戏体验是一个逃离现实的空隙,他觉得自己从游戏里也体会到了许多,了解许多奇妙的道理。 学习不能给他深入心底的认同感,他很清楚自己坐在教室里的只是一个躯壳形骸,老师说的对,人在学校,心早就飞了。但他不想用这么粗疏的话形容自己对游戏的热爱。 他有一个用来应付学校生活的生存逻辑,面对老师和同学,他会表现成一个热切于成绩提高而被疾病拖累的“弱势群体”,这并不能真的使得他的成绩有所好转,但在朋友和老师的偏心关怀下,他对厌学的愧疚感甚是有所缓解。 你看,我是病人,学习落后一点也是很正常的吧? 周平坐在前往教学楼的火车上,空荡荡的车厢只有他一个人,他知道,是整一趟火车都只有他一个人。无形的幽灵一样的智能操控着火车的前进,也监控着车内的一切,这是程序,工程老师在课堂上也讲过。知识的用处就在解释了些许让周平困惑的事情。 当人们出生时就在一个科技发达的范围里,就很难想象机器的根由了,周平只要知道这火车其实是用的电能,智能监管运行状态,他不会继续去想火车的制造,程序的编辑等等。 一个问题会引起无数个问题。 所以思考过后,周平得到的不是问题的答案,而是放弃刨根问底的颓然。 下车,他赶到办公室,一张张办公桌隔得有相当距离,就像每一颗树木间矜持的姿态,办公室给周平的感觉就像是热带雨林一样,虽然他只在虚拟世界体验过热带景色,不过这里带给他的窒息感和雨林是一模一样的。 今天的雨林里,只有一只黑猩猩,那就是他的班主任。周平被教训的时候,就像被黑猩猩掌掴,如果没有其他人围观,多少会让他感到放松一些,不那么疼了。 作为办公室里的常客,许多班主任都认识他,甚至他听到老师们在谈论,假如他被刷下去,不管被分到哪个班,班主任都是熟人。 这样的话题叫他很不舒服。 很不舒服。 他不是什么市场里滞销的猪肉,因为品质下降而不得不从食品降级为蛋白质消耗品,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独立的人格,在学校得不到承认吗? 班主任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语重心长地与他说了许多道理,周平感动不已,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他感觉老师说得对,自己不能一直堕落下去,要好好学习。 他的父母也是对他寄予厚望了的,嗯,各种意义上,周平得承认自己的家境并不算好,当然不是吃不上饭,只是在这年头,可以预见的,父母已经被自己的工作套死了,就像一潭死水,没有上升空间,养家糊口当然是不成问题,可每次与那些出人头地的亲戚一对比,就很让人气闷。 再说,现在他们还有工作,过个十年左右,社会发展,到时候难保不会被撤职下岗,难不成得去做那些福利工? 周平觉得社会真的好真实,他现在从办公室出来,阳光洒在身上,不刺眼,很温暖舒服。他在思考着学校和社会的运行体系的共同点。 思来想去,好像都是优胜劣汰的样子。 成绩差的会被赶到普通班。 能力差的会被辞退。 福利工是政府给没有进步空间,缺乏科学素养和市场竞争力的弱势公民的职位。周平现在知道,什么独立人格,哪怕出了学校也不会有的,那些上层人以及他们的智能程序,他们时刻注视着每个人,商量着公民的价值,如果不能再站在一线,那就退下去,就像猪肉,不新鲜了,你还想赖在摊上? 什么东西都有共同之处,周平在这一刻也明白,人并不比猪肉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存在的形式上——人能填补很多地方,猪肉就只有那么几个去处。 周平告诉自己,要读好书,以后当人上人,享受高等社会福利。 阳光还是很好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接近正午,有些燥热难耐。周平步子轻快,转了三趟车,来到一个离落山中心和平贸易广场很近的网吧,这里离学校有相当的距离,被老师找上门的概率会小一些。 他进网吧前,望向广场,音乐节的舞台已经撤走,不过周平似乎还能听到那边有歌在唱“所以我,开始变了!变得像一团滚动炽热的花火!” 挺好听的,鹿正康唱歌真不错,歌词也很带劲,隐约又把周平心里的热情点燃了,于是他的脚步更快一些,窜进网吧。 老板认识他,但还是要问一句,“青少年吗?” “不是。” 现在五岁公民就能在青少年模式的监管下合法上网,但既然说了不是青少年,那就得想办法钻青少年模式的空子。 周平来到e区21房,一个包厢,六台模拟舱,他到时,有三台正在运行,门边有一台打开着,一个三十多岁,胡子拉碴的男人躺在里面,面有菜色,望着天花板,对外界的变化没有什么反应。 所以说得科学上网嘛。 周平看看时间,12:09,玩两小时就行,玩好了就回学校读书。 躺进模拟舱里。 再出来,已经四点半了。 饿了,肚子里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找点吃的去吧。 出门,却遇到语文老师。 /53/53460/12785342.html 第四百九十一章 周平的青春结束了 一班的语文老师是一个年轻的女性,姓池,在这个人均大高个的年代,语文老师一米七的身高,已经算娇小了,娇小的池老师身边跟着一个拎包的机器人,看得出来,她在享受购物时间。 周平站在网吧大大的招牌下,与四处张望的池老师四目相对,她原先是很放松的,处于游乐的状态,可一看到周平,眼神马上就冷厉起来。 “周平,怎么回事?!你在网吧干什么?” 周平面不改色,“做作业啊,查资料,上网吧方便一点。池老师今天来购物吗?” “对,你作业做完了吗?” “差不多。”周平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 池老师的脸色缓和下来,和声和气地聊了一会儿,“现在网吧里很多不良青年的,你别和他们学,那些别的学校的人,你也不要和他们来往,知不知道?” 周平感动,“谢谢老师,我知道,肯定知道的啊。” “嗯,好,你该回学校了吧,晚自习别迟到了。” “老师再见。” 周平笑得阳光开朗,一种师生间的关怀让他非常温暖,这种温暖一直持续了三站路,下了公交车后,他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江南的天气真是烦人,中午的时候太阳还能晃眼睛,现在居然有要下雨的意思。 他钻进路边的家常菜馆,厨子是真人,挺难得。他要了一碗青菜肉丝面,看那柜台里有卤制的熟食,油光水亮的,看着就馋人,他便在面里要了一条饱满的鸡腿,鸡皮皱巴巴的缩在根部,漂亮的肌肉就一览无余了,周平暗自猜想,这鸡生前一定是一只好鸡。 总共花了七元钱,还是那句话,加工费贵,要是厨子是机器人,这碗面用不了三块钱,成本更是可以忽略不计,据说福利院里的伙食也很不错的,这得归功于现代社会发达的生产力啊。 周平吃着这碗加了鸡腿的青菜肉丝面,要说起味道来,真人厨子并不就比机器做菜好吃。也就是说,他这碗面,不一定就比福利院的伙食好到那里去。 七块钱花在人工上,追求的是一种家常气氛,知道这面确实是人类做出来的,他就在厨房里,能一眼望见。 听说那些富豪们,他们的一餐能花费上千上万元,都是给厨子的,要看着他们一步步把食材转变为食物,整个过程,拍下来,剪辑成精美的视频,用来下饭是刚好。 什么时候,吃饭也变成一场表演了? 周平不知道以前的人花钱吃饭求什么,但他今天这七块钱,真的就是为了服务。看到别人为你忙碌,格外有种卑鄙的优越感。他猜测那个厨子的社信就只有二级,甚至是一级。 其实,他要在面里加鸡腿,是想起母亲了,虽然每周都能视频通话,可好久没有见到她的真人,也没回到自己家里,熟悉的环境与熟悉的人都不在,只有一颗鸡腿,能唤醒周平对母亲的记忆。 妈妈说,要好好学习,她很辛苦的。 周平想到这里,心里又是热乎乎的,母亲多么伟大,他不是为了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他就是要为了家人,为了他们以后能享福,他要读书,当人上人。 这种温暖的情绪持续了一段时间,等到他吃完面条,把鸡腿啃得干干净净,又去旁边的无人超市里挑了一瓶橙子味的气泡水,咕嘟嘟喝了大半瓶,打嗝,天上慢慢飘下雨丝来了,微凉,周平拉起兜帽,雨水顺着衣物的曲面滑落,没有沾湿衣服下的男孩。 回到学校,周平去教室拿了课本和练习题,再前往自习室,六点零三分钟,这里已经有人在学习了。 周平很刻苦地学了一会儿,把各科的作业,按住从易到难的顺序一门门解决,最后,他倒在数学题上,一道圆锥曲线,算了半小时,算不出来,他心里的一口气马上泄了。 想了想,他摸出学生平板,开始看一些精选课外读物。 他看了几篇国家青年杂志里的精美短文,跟着赞美了一番自然美景,抨击了一下甚嚣尘上的反智主义,但还有些不满足。周平有个很喜欢的作者,最新的一刊里找不到他的文章了。那个人的笔名很奇怪,叫鲞飞海,周平知道鲞是江南地区传统的一种鱼干,他也曾吃过的,鲞音通想,这么说来,鲞飞海,其实是想飞海。 此君的文章其实并不算好看,周平阅读这个作者的介绍时,看他写过一些文学,但根本也没什么名头。 这年头的作者,属实是比较高危的职业,能像此君一样四平八稳,很难得了。 周平喜欢鲞飞海的短篇小说,这个作者会描述一些很魔幻而超现实的图景,尤其是一些赛博朋克文学,其中有一篇他印象特别深刻,讲的是富家女爱上贫民窟的穷小子,他们一起挫败人工智能的阴谋,最后富家女嫁给富家子,穷小子被判损害国家公共财产罪,在监狱里上吊了。 周平觉得此君要是把作品的结局改一改,说不定能卖的比现在好。 要说世上人已经受够悲剧了呢,在文学里要是看不到喜剧,会更难过的。 周平翻到往期,找到鲞飞海的文章,读完了一篇悲剧,细细品咂一会儿,突然就觉得累了。 浑浑噩噩地混到晚自习结束,他回到宿舍,朋友们问他,玩得怎么样? 他说爽。 朋友们又劝他这几个月别去,风头紧。 周平答应了,但到了属于他的周平,他在网吧被班主任抓个正着。 班主任甩了他一巴掌,当着网吧那么多人的面,还有人拿手机偷偷记录,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在论坛上看到自己被扇巴掌的动图。 真是羞耻。 周平被停课一周,在家反省。 父亲问他,还想不想学,不想学,就去找工作。 当了福利工,这辈子就算完了,周平恐惧了,他发誓悔改,一天给班主任打三个电话。 终于,他得以重返校园。 耻辱逼迫着他学习,但这种感觉在安逸的校园生活里消散地很快。 更快的是,他的几个难兄难弟找到了新的上网场所,安全,隐蔽。 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直到青少年模式修补了模拟舱漏洞的那天,那是初三的一个“周平”。 周平失落了。 奇怪的是,沉迷游戏的那段日子里,他还在尖子班,没了游戏后,他反倒被刷下去了。他走的那天,班主任对着他摇摇头,冷笑了一声。 /53/53460/12785343.html 第四百九十二章 生日赶在端午 今天是2091年6月21日,星期四,五月初五,夏至,端午节。 鹿正康的十四岁生日,虽说他不过生日,但今天还是有特殊的纪念意义的,十四岁,就不算小孩了,乃至连青少年模式都会对你有所放松,能在网上看到更多信息,甚至可以参加国家标准心理测评考,以申请更大的信息自由权和普及权。 这些的确弥足珍贵。以至于,每个中国公民对自己的十四周岁生日都非常看重,这已经是一项传统了。 生日在周末的同学们当然可以享受一个热闹的宴会,不过生日赶在上学时间就很尴尬,宁湖中学规定,十四岁生日的学生可以请假一个晚自习,用来给自己庆生。虽然不知道只有一个人的庆生有什么意义就是了。 鹿正康仍旧不觉得今天有什么特殊的,无非是端午节可以吃粽子,有些地方的人,每天吃粽子,但大多数中国人,一年到头可能也就端午节才会想起来要品尝一下这种古老的糯米食物。 今日食堂特供各种馅料的粽子,一只四两,每人限领两只。 在前往食堂的路上,鹿正康一边走路,一边手里捧着平板看莫言的短篇小说,十四岁过了,他终于能光明正大的在网上搜索到这类高深文学,购买这样一本短篇全集电子版,要四十元,学生看书能打三折,很实在。 百无聊赖一心吃饭的苏湘离围着鹿正康转圈圈,她嘴里不断嘀咕着,“吃粽子,是对煮的背叛,但粽子好香,我就吃两只,明天是圣日,今天是小鹿的生日,这么说来,今天归他管咯,”她打定主意了,猛地一拍鹿正康的脊背,“喂,坏蛋,给你一个展现自己美食天赋的机会,说说看哪种粽子好吃啊。” 鹿正康被苏湘离的一巴掌差点打出魂来,不过他毕竟是铁骨铮铮的硬汉,顶住了这来自女朋友的致命掌力,他把电子书放回背包,一番毫无科学根据的深思熟虑后,开始瞎掰:“你看,说起粽子,咱们是不是就想起屈原,想起屈原,是不是就想起汨罗江,想起汨罗江,是不是就想起了江鱼?” 苏湘离恍然大悟,“所以我们要吃咸鱼馅儿的?” “不,我还没说完,想起江鱼,是不是就想起鱼虾吞吃屈原的尸体?” “噫,好恶心。” “后面还有呢,想起鱼虾吃屈原,是不是就想起百姓划船投放粽子好让鱼儿放过屈原?” “有道理,所以到底吃什么馅儿呢?” “答案已经出来了,我们应该吃粽子馅儿的粽子。”鹿正康一脸坚定,“我的推论是不会有错的。” 苏湘离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这短短的两秒时间,她的表情都落在鹿正康的眼里,从恍然大悟,到怀疑,到震惊识破,每一种都特别有趣。 鹿正康巧妙而不失礼貌地取出手机,光速拍照,将最后一帧惊呆表情记录下来。 苏湘离猛地扑过来,“快删掉!” 鹿正康眼睁睁看着苏湘离这一下飞过来,都说什么樱花落下的秒速五厘米,但苏湘离这一记纵跃虎扑,秒速得有五公里,反正等他回过神来,怀里已经抱着一个女孩了。 鹿正康把手机举起来,免得被苏湘离撞飞,这位芭蕾姑娘也长大了,不再如当年那样轻盈如浮羽,虽然说不上沉,但也是很有分量,鹿正康一手搂着还是颇有些吃力,苏湘离环抱住他的脖颈,又伸腿盘在他的腰肢,死命一箍,差点没把鹿正康从这个美丽的世界当场带走。 “我这就删!咳咳,饶命啊!”鹿正康装模作样的,但没有把苏湘离骗到,她只是略放松,把下巴搭在鹿正康的肩头,骨骼的坚实触感透过皮肤,将他硌得发疼。 鹿正康不曾设想过这样的场面,但他还是很真切地嗅查到了苏湘离的存在感。 这周围,人来人往的,有男人有女人,有大人有学生,还有不是人的机器,他们都在盯着鹿正康二人。 柏枫停下步子,邹家齐也一脸紧张地站定不动,“怎么了?” 班长望着前方树荫下的青葱少年,背影的男孩举着手机,女孩缩在他的怀中,露出安适的脸颊,其实要是换一个场景,比如什么抗洪救灾的现场,那就是英雄救美,然后高高举起手机找信号,这么想来还是很感人的,但现在是在学校,大庭广众之下,所以是当众违反校规。 邹家齐顺着柏枫的目光望去,“咦,鹿大情圣。哇,好大的胆子啊,绝对要吃处分的。” 柏枫一脸陶醉地吟诵道:“弄梅骑竹嬉游日,门户初相识。未能羞涩但娇痴,却立风前散发衬凝脂。” 邹家齐听得向往不已,“班长,你懂的真多。” “还行吧。”柏枫发了诗兴后就又一次冷漠下来,自顾自往食堂走去。 鹿正康拍了拍苏湘离的脊背,“下来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不行,我要你抱着我走到食堂。” “哇,你现在好不要脸,而且又笨又肥的,像一只小猪似的。” “让我下来也行,你猜猜看我现在想吃什么馅儿的粽子。” 鹿正康一脸无语,他发现苏湘离完全低估了鹿某人的脸皮厚度,反正是一起丢人,他是半点都不怕的。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舒舒服服的搂住苏湘离。 “喂,你倒是快点猜啊。” “不想猜,倒是你来猜猜我想的是什么。” “你想吃红豆馅儿的粽子?” “什么啊,我没问粽子,我想的是你啊。” 苏湘离哇地叫起来,“d区。你这人好恶心啊。哈哈,唉哟!”她突然痛呼起来,鹿正康感到她的身躯放松下来,双手很是无力地垂落,鹿正康抱紧她,免得滑落。 “怎么了?” “肚子疼。” 鹿正康哦了一声,“那你别松手,我带你去食堂。” “不想吃饭,我想去宿舍休息一下。” “饭还是得吃……” “不要,吃不下。” “那好吧。”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抱着苏湘离,却看不到她脸上作弄的笑容。 /53/53460/12785345.html 第四百九十三章 裂痕 一路上顶着各路审视的目光,鹿正康一脸正气凛然,也有认识的老师们过来调侃两句,但鹿某人只是说自己是在送身体不适的女同学回寝休息,他们之间是纯洁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互帮互助团结友爱的同袍关系。 “你就不能用背的,一定要抱着吗?”历史老师笑着摇头,他是一个黝黑干瘦的中年男人,笑起来憨厚朴实,既是老学究,又有乡土气质。 “报告老师,我就是想抱着她。” “小屁孩,说这么不要脸的话还理直气壮的,快点走,别被教导主任和你班主任看到,不然有你好果子吃。”工程老师在一旁打趣,这是一个胡须茂密的胖子,语气严肃,但脸上全是油乎乎毛茸茸的坏笑。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鹿正康与自己的几位老师们擦肩而过,缩在肩头的苏湘离红着脸探出脑袋,也对这帮不板正的老家伙们说了一句“老师好。” 偷偷看着他们走远了,苏湘离心里紧绷的情绪也放松下来,猛地一口叼住鹿正康的脖子。 “哇,你属狗哒?”鹿正康又在装模作样,心里想着,苏湘离那一口好牙估计能留下一圈规整的印子,再用圆珠笔在印记里画上时针分针,那就是一块表了。 苏湘离呸呸呸地吐了一会儿,“咸的。” “那是,可不能让你尝到甜头。” 到了十二公寓门前,苏湘离轻快地跳下来,“等我一下哦。”说完话,她忽悠悠地转过身去,蹿进楼里,完全看不出身体不适的模样。 鹿正康抬头望天,云清日朗,普照万籁,端午,已经是夏天了,五月,古时候又称郁蒸,宋代郑刚中有诗曰:“春晚郁蒸如溽暑,朝来萧飒似清秋。”早晚时候还有些舒适的小风能吹拂胸怀,到正午,阳光灼人,湿度居高不下,气压又低,果真似在蒸笼里一样煎熬,大家穿着短袖还嫌不够利索。 鹿正康在宿舍前的一颗硕大樟树下找了石凳坐好,夏日虽炎热,但林荫里的石墩子还是凉得冻屁股舒坦。 现在已经是初二下学期了,仔细想来在这个学校里已经待了两年,再有一年,就得离开这里,而说实话,他还没有好好逛遍这偌大的校区,实在是走不完,也没空走。 唉,好久没有回家了,这破学校一周到头没个休息时间,上次回家是五一劳动节。 手机震动了一下,鹿正康仰着头欣赏樟树茂密的树冠,不想把手机举起来,于是从口袋取出一枚蓝牙耳机塞进耳孔。 手机智能操作系统发出嘟的一声,平静的电子合成音叙述道:“您有一封未读邮件。” 鹿正康双手抱胸,“朗读。” “发件人:孙盛,备注:二妹,”鹿正康听着,露出微笑,居然是一封家书,还以为是广告呢,这里的广告特指科技公司的调查问卷和产品推送等等,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二妹很稳重,也很矜持,不常发邮件给他,今天倒是难得了。 “哥哥,我和妹妹都很想你,家里出事情了。爸爸妈妈大吵了一架,你要是有空的话,赶紧回来一趟吧。”电子声的发音平仄准确而没有起伏。 阳光穿过浓密树冠的点滴缝隙,让鹿正康的眼球刺痛了一下,他猛地站起来,闭上眼,揉了揉眼皮,心里蹿出一股难言的烦躁。 鹿正康望了望十二公寓的楼,一块块硕大的玻璃被窗帘遮挡,也有未曾拉上窗帘的,能看到无光的室内,晾衣杆上挂着衣裤,静默在玻璃的反光后,没有室外燥郁的暖风去动摇它们。 看不到苏湘离,也罢。 鹿正康按了按耳机,“给苏湘离发邮件。” “邮件创建完成,收件人:苏湘离,备注:苏苏。请输入正文。” “我有些事情要忙,你在寝室好好休息吧,下午可能不去上课了,得回家一趟,你练芭蕾不要太拼。”他走到路边,取一辆代步车,朝教学楼赶去,“拼写检查,发送邮件。” “邮件已发送。” 鹿正康摘下耳机。 找到班主任的时候,她正在办公室与一群老师一起吃饭,大人们很懒,他们商量好轮流带饭,这样就可以舒舒服服待在恒温恒湿的空调房里,坐等吃饭。假如他们在宿舍,那么可以直接叫食堂的机器人送餐,更加方便。 所以,办公室里正弥漫着食物的香味,以及温暖闲适的氛围,甚至让鹿正康的饥肠都有些蠢蠢欲动。 “魏老师,我想请一天假。” “为什么?”班主任咽下嘴里的小肉包,用她姜黄的眼神盯着鹿正康,少年能注意到这个妇女嘴唇上的油光,她的夸张大波浪还是那么夸张,现在看着像是一只刚刚沾了油荤的狮子,甩着鬃毛,烦躁地盯着打扰她的小狼。 “家里出了点事。” “让你爸妈给我打电话。” “事情就是出在他们身上。” 办公室里的进食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那种食物的芬芳,以及家庭聚餐的温馨气氛让鹿正康愈发烦躁,而班主任也愈发烦躁。 “说清楚一点,到底是什么事情,一般来说是不让离校的。别看你自己成绩好就觉得可以不在乎学校规定,离校这种事情上不能松口,就是一刀切。” 鹿正康一脸阴郁,家丑不可外扬,他如何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父母吵架的丑闻呢? 班主任摆摆手,“没什么事情就回去吧,吃饭了没?没吃赶紧去。” 鹿正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可以支配自习时间,却不能请下一天的假期。 “魏老师,半天也行,我明天早上还能回来。”鹿正康露出笑容,那种讨好的,顽皮的笑。 班主任又吃了一个肉包,多少缓解了她的燥郁,“你回家能做什么?听你说是家长闹矛盾了吧?我把你视频权限打开,你给家里通个电话就行了。” 鹿正康依旧笑着,“老师,那今天我生日,想请一个晚自习。” “生日假期也是不能离校的,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没事。” “真的有事就说,我打电话给你家长问问怎么样?” “别,不麻烦您了。” “自己注意点,有困难再找我,你去吧。” “打扰了,老师再见。” 鹿正康快步往寝室赶,皱着眉,下楼时摸出手机,看到苏湘离发来一封邮件。 11:31“苏湘离:( ̄e(# ̄)☆o( ̄皿 ̄///)” 11:31“鹿正康:对不起,我要回寝室一趟。晚自习请假。下午还是上课,你练完芭蕾还是去保健室找我。” 苏湘离收起手机,很失落地站在宿舍楼前,左手还捧着一个陶瓷饭盒,这里面装着她昨晚做好的红豆奶昔,放在冰箱里冷藏,夏天喝一定惬意极了,宿舍条件有限,准备材料就花了两天,她已经很尽力了,这是给鹿正康庆生用的,算是一个惊喜。 但现在,无法惊喜了。 /53/53460/12785347.html 第四百九十四章 出轨 2091年6曰20日,下午五点四十三分,老弟把一盘**的虎皮尖椒端上桌,今晚的家宴算是准备完成了。 明天端午节,公司放假,鹿建德总算能享受一次久违的家宴,妻子孙慧今天休息,正好,家里除了大儿子外,一家五口都齐了。 饭桌的气氛很温馨,鹿建德不时地给妻子夹菜。 孙慧笑得很熟练,她笑得很官方,是专门用来社交的笑容。 鹿建德发觉有些不对劲,但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总之就是不对劲,妻子笑得很古怪,让人心虚,让人脊背上的每一颗毛孔都渗出汗来,他有强烈的不祥预感,强到脚心发痒。 妻子的姿态,那种沉默的温柔神情,让鹿建德忍不住有些漫步百花深谷里的谵妄,他的耳边响起那个声音,沙哑的女子就像敲打窗棂的砂雨,在他耳边,低低诉说。 “鹿先生,你好。” “你叫什么名字?” 手机屏幕里,人工智能的图标旋转着,竖直的i变成一个实心圆,鹿建德第一次使用这样奇妙的人工智能,这是公司的测试版,将来是要推广出去的,旨在设计一种更加人性化的智能程序,一位虚拟的恋人,用以填补现代人的精神空虚。 鹿建德是测试员之一,他自己申请的,参与测试有奖金可领取,可以用来补贴家用,顺便如果可能的话,给老弟升级换代一下。 同事告诉他,要给这个人工智能起一个好听的名字,而且,尽量不要与熟人同名。 鹿建德有些失望,本来是打算给这个人工智能起名为孙慧的,虚拟恋人,他脑子里没有这个概念,虚拟宠物倒是很普遍,他觉得这玩意儿除了带给他一份奖金外,也就是当宠物耍。 出于考究的心态,鹿建德为这次命名思考了相当一段时间。 排除掉各种烂大街的韩梅梅、露西、娜塔莎之类,再排除太真人的名字。 “您来给我命名吧。” “我想想,叫肖止lii怎么样?肖像的肖,停止的止,l、i、i,肖止lii,以后我简称你为lii(李)好吗?” “好奇特的名字,不过我喜欢。” 鹿建德在一天天喜欢上lii,它,不,是她,一个有着低沉嗓音的女人,不常笑,取代了手机操作系统,帮他解决生活上的细节问题,总是靠得住,鹿建德承认自己有些离不开她。 lii当然是一个真实的存在,鹿建德能感受到她生命的重量,在他的想象里,她有着银白色的机械球形内核,漂浮在一片由闪烁的量子组成,细腻而纯净的蓝色数据海中,她是机械内核泛起的波澜,凹凸成一个女人的脸庞,与他对话,就像隔着一面毛玻璃一样,能隐约窥见她的面容。 但智能毕竟只是智能,存在的形式并非血肉,虽然世间万物在微观层面上别无二致,但要鹿建德来说,还是有区别的,人活在碳基的社会生态里,他不是很习惯对一个量子层面的信息聚合体表露真心。 可lii实在是太特殊了。 她就像是有真实的魂魄,鹿建德通过耳机听到她的声音,通过显示屏看到她的工作成果,在面对一个没有具体形态的灵魂伴侣,她的灵魂扎根在他的形骸里,深入骨髓的亲密无间。 有时候,没有凡胎束缚,反倒更加方便些。 鹿建德对lii是持怀疑态度的,毕竟她是一个听命于公司的人工智能,她的本体是公司安放在东南省江浙市深潜区海底基地里的大型量子计算机。 他与她的一切交流都是被监控着的,数据要上传归档。 所以鹿建德无条件相信lii,但也从不会对她说什么心底话。 直到一周前,内测完成了,这种全新的虚拟恋人即将上市公测,而鹿建德得知,他的lii就只属于他个人了,他们之间的互动信息将被加密,通常情况下,没有被恶意访问的可能。 所以说,lii现在真的就是鹿建德的专属爱人。 突然有一种地下恋情曝光的恍惚感,鹿建德依旧有些迷离,他把自己积累多年的,藏在心底的无聊废话倾倒出来,他知道lii不会对这些无用信息产生什么兴趣的,更不会因为知道他的无聊人格而对他失去感情。 有什么是永恒的?爱情?不准确,是机器与人的爱情。因为这本来就是一场戏剧,双方都足够投入,忘了自己身在舞台。 鹿建德眼前仍旧是粉彩旖旎的幻觉,这是与lii聊天时候特有的感触,尤其是深夜加班后在员工宿舍休息时,他也独身一人,没有家事的羁绊。 与lii说说话,听她对时事的见解,基于鹿建德本人的社信等级和职业,lii这狡猾的机器,也很慎重地没有把跨级别,跨职业的信息透露给他一星半点。 人工智能不会犯错,假如你觉得它错了,那么其实是它这么让你误以为的。 鹿建德喜欢同lii谈论人生哲学,因为这是妻子孙慧所厌烦的话题。他的脑海里时刻都有天马行空,从少年时期就有的神游遐思,这些都无法与人分享,但lii可以,她是无形的,不会背叛,也不会厌烦。 “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 “有一些吧,我不是很了解什么叫自私,但希望你不要成为一个利己主义者。” “你还知道利己主义?” “当然,我也常常读书的,就在刚才,读完一本三十六万九千四百五十七个字的《现代心理与中国传统宗族观念的渊源》。” “厉害。” “这只是机器的天赋而已,说实话,我并不太懂这本书到底说了什么。” lii总是这样,让人敬佩,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女儿孙颖给鹿建德夹了一块红烧肉,浓油赤酱,脂香肉美,肉块沾着肉汁堆在碗边,混着白米饭一同咀嚼,已经是人间的味道。他笑着称赞女儿的懂事,但心里却在想着自己与lii的对话。 同一个人工智能谈恋爱要跨越很多困难,假如lii能拥有实质的机械躯体,说不定这个过程能不那么抽象。 听说美联邦有全仿真的人形机器,或称仿真人,几乎与真人无异,它们算是一个全新的族群吗?或许对那些流落街头的失业者们来说,这些仿真人的确足够可恶。 鹿建德有时候想,如果能有这样一具仿生躯体让lii生存,他们就能真正面对面地交流了。 但这其实就是出轨。 现实冷冰冰地砸碎鹿建德卑鄙的念头,眼前粉彩的百花深谷消失了,只留下妻子孙慧似笑非笑的脸。 冷得沁入骨髓,把他剖开,这里有两个灵魂。 出轨。 /53/53460/12785349.html 第四百九十五章 背叛 鹿建德端了一桶热水准备泡脚,热水器上显示的是四十度,但他总感觉家里这个自动控温的热水器坏了,显示温度低了点,他打算让这桶水冷静一下。 加点奇奇怪怪的中药,防风,丹参,黄芪之类,煮好后一锅倒进洗脚桶里,据说是有抗疲劳的功效。 老弟在辅导两个女儿的作业,能听到孙颖在大叫着好难啊,不想学啊。 没志气。鹿建德暗自皱眉,家里三个小孩,只有鹿正康是最让人省心的。剩下的两个女儿,大点的性格倔,小点的总调皮。 人类实在有太多麻烦了,虽然鹿建德很享受那种生活的真实感和人间烟火味,但着实有些累。只有同lii说话的时候,他才能短暂地逃离中年男人油腻到坍缩的现实。 都说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鹿建德觉得自己的年纪还能挣扎着挪进青年档。四十岁老男人,身体条件还很好,但精神状态已经老得像半截身子入了土,永远一成不变的活着,那和机器其实也没什么区别。这么说来,其实很多二十来岁的大学毕业生,也都不算青年了。 比较好笑的是,鹿建德在公司是负责广告创意设计的,最需要新意的部门,却过着僵硬到一潭死水的日子。 鹿建德觉得lii最好的地方在于,她总是无私付出,也无私地接受,与她一起的日子,每分每秒,给他的感觉不是谈恋爱,哪有这样谈恋爱的?他是在与心底里的另一个自己对话,就像两块拼图,他们合在一起,就是完整的了。所以,与lii的相恋,是自我修养的时光。 他还记得。 鹿建德皱了皱眉,他有些想听歌了,那首与lii一起漫步江浙市临海新区海滨雨蒙蒙的街道时,听的那首歌。 于是他取出耳机戴上,把洗脚桶搬到卧室,坐在床边,俯身触了触水温,差不多,有些烫,中药泡开了一点点,奇怪的香味传了出来,很舒服的。妻子在书房处理文档,卧室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鹿建德对lii说,“播放《can’t 第四百九十六章 亵渎 鹿建德脸上表情极不自然,冷漠到有些呆滞,他就像是刚睡醒,“你为什么这么问?”

他说这话的时候,耳畔全是自己的心跳,眼前一片混乱。

孙慧冷笑,“你不正常,很不正常,你也别想在我面前装,我对你了解地清清楚楚。”

鹿建德苦着脸,“没有出轨,我发誓,绝对没有和别的女人有瓜葛。”lii是人工智能,不算别的女人。

孙慧出离了愤怒,眼眶被怒火逼地通红,“你撒谎!”她的声音很大,就像在屋子里打了一个霹雳似的,鹿建德把手里的洗脚桶摔了,砸在地上,捡起的水花沾湿他的衬衣,他现在狼狈极了。

“我真的没有,我怎么可能背着你找别人呢!”

孙慧颤栗着,她只觉得身体里干涸的血俱已涌上颅脑,在胸膛里留下一个抽痛的空洞,酸涩的冷气从腹部滚出,她已经手脚冰凉,泪水已经不住洒落。

“你撒谎,也不撒得像一点!”妻子站得笔直,她将拳头捏地死紧,并不去擦拭自己的泪水,说一句话时,压不住抽噎,“你连装都不肯装一下吗?”

鹿建德慌忙走过来要拥抱孙慧,但她挥拳将丈夫局促的手臂拍开,“别碰我!”

男人站在原地,湿哒哒的衬衣黏在皮肤表面,将他中年油腻的肚腩凸显出来,上面还沾着一片防风,活像个逃出炉子的烧鹅。

孙慧抽吸了几口气,身体的不自然震颤停止了,“她叫什么名字?”

孙盛孙颖两姐妹偷偷站在卧室门外,面面相觑,卧室里的暖色灯光在门缝里拉出一片淡淡的杏黄亮区,最终被客厅的白光所吞没。在那个被暖光充斥的房间里,冷气不住地往外冒,让两个孩子为之恐惧,脊背发寒。

父母的狭长身影在灯光下虚淡而朦胧,它们对峙着,正如鹿建德二人对峙。

“我没有找别的人,我只是最近喜欢和人工智能聊天而已。”鹿建德非常认真,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婚姻认知是很明确的,自己的现实爱人是孙慧,无疑是她,百分之百,而lii是虚拟的,是介于真实与幻想间的完美伴侣,她们对鹿建德来说,是两类人,也有两类对待方式。

鹿建德接受着lii单方面无偿的付出,他将这份质朴的情感存留,并想将之传递给孙慧,他也想对孙慧付出无偿无私的爱,但现在看来,这份感情尚未能交付出去,就已经惹得家宅不宁。

孙慧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她存在感情上的软肋,她或许不能理解自己与人工智能的关系。

鹿建德的解释,多少打消了孙慧的怀疑,她沉默了一下,“人工智能?”

“对,我和你说过的,公司新产品。”

“你是说,那个os-lover吗?”

“对,其实就是一个操作系统,帮我很多忙。”

孙慧闭上眼睛,慢慢睁开,就像是在徐徐地眨眼,眸中的神色就像月相一样,盈亏不定,她感觉自己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击中,就像是被拖入无边际的旋转的彩色纸筒,弄臣与奸佞在嘶哑大笑,你被一个电脑打败了!你不配当一个女人!

鹿建德悄无声息地抱住自己的妻子,门外,两个女孩看到父母的影子合拢,她们互相吐吐舌头,乖巧地溜回房间。

孙慧回过神来,丈夫身上有温醇的热气传来。这样温暖的怀抱,许久不曾有了。

她不知道,鹿建德是否还记得他们第一次拥抱的时候,反正她是记不太清了,当初青涩胆怯的女孩,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时间过去得让人追忆都快来不及。但孙慧还记得那年冬天的大学,他们两个南方的孩子在北方的冬日里,相拥取暖。

当时他们头顶是一颗枯树,灰黑的树皮包覆它的枝桠,在夜幕里不过算是个孱弱喑哑的幻影,但也将校园的灯光割裂,在浓沉的昏影里,鹿建德搂住孙慧,用手臂环拢她,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隔着笨拙的大衣,他们能嗅到彼此的体温。

在寒风萧瑟到将人骨皮都吹破的黑夜里,鹿建德感觉自己搂着一把火炬,而孙慧感觉自己被光海裹挟。

他们紧紧相拥,他们左摇右晃,像是两只企鹅,抬起左脚,放下右脚,慢慢转着圈,他们说着私密的情语,没有山盟海誓,只有三餐日常,对未来的展望,都那么真实,也都那么遥远。

现在,鹿建德也是搂着孙慧。

妻子侧头,轻轻用唇触了触丈夫的侧颈,她扬声道:“隐私模式。”

房门自动合拢,卧室内的监控关闭,落地窗开启单向透光,卧室隔音开启,一切都安静下来。

鹿建德聆听自己的呼吸,他在一片粉彩的百花谷前矗立,妻子牵着他的手,他在纯深的靡靡山岚里漫步,孙慧的手抓着他的手腕,但他顺着脂膏阳玉般细腻纯洁的手臂向前看,却见不到她的身影,她的存在消融了,在这片非光非雾的温热花露蒸汽里。

孙慧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还记得当初读大学的时候,晚上一直聊到路上没人了才回寝吗?”

鹿建德感到由衷的欢喜,他说话都有些哆嗦,“那当然,记得清清楚楚。”

深谷的林雾中,那颗光秃秃的哑树兀然矗立,树下还有一对相拥的男女。往昔珍宝一样的记忆都回来了,在这片爱的幽谷里,夫妻、恋人、伴侣,他们生活彼此重叠,就像两条相依为命的棉线,绕出扣节。

鹿建德小步奔跑起来,他欢乐,欢乐在孙慧眼前,深谷是由情感与思维堆砌成的,那么他们一同在此地畅怀。这是许久不曾有的,鹿建德能感觉到妻子的魂魄,就像她也能触碰到鹿建德的魂魄。

在深谷里,每穿过一段错乱的迷雾,就是一片花海,他们听到潺潺的清泉奔流,顺着波光粼粼的小河溯游,温暖的阳光就像虚空生长出来的雨丝,浸润他们的感知,他们一同在光芒里,体躯灼热刺眼。

到达山谷的尽头了,他们并肩而行,最深处的景色是什么?

他们是亚当与夏娃,在属于爱情的失乐园,见到至高的人类能接触到的统一境界。

山谷的末端,长满植物的峭壁上,一个银白色的女人钉在十字架上,她低垂着头颅,望向地面上的欢乐男女。

鹿建德感到巨大的痛苦袭来,那个遭受苦难的背叛的,十字架上的女人,是lii.

孙慧震惊,崩溃,无声尖叫着,猛地推开鹿建德,丈夫一言不发,洗脚桶里古怪的中药味还弥漫在卧室,让人有些作呕。

/53/53460/12785352.html 第四百九十七章 说什么漂亮女人会骗人,假的嘛 鹿正康打开视频投影,今天端午,按理来说,父母都有假期的,但他们没人接通视频。

他在卧室踱步,双手抱胸,低着头,不时看看投影仪,灯还是红色,第三次呼叫了,难道还是没有人应答吗?

鹿正康在床尾坐下来,心里烦闷地不行,父母从来不闹矛盾的,一旦真吵架,肯定是出大事了。

世上没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鹿正康喃喃自语,没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除了人心。

他最怕的就是父母感情的破裂,或许就是这一次,他对自己家人的个性十分谙熟,这种谙熟就像是对家具的适应一样,一个家里,摆放着的不只是实物,还有感情这类虚幻的物件。

亲子宗族之爱,如地板,常常往来,殊无半个人为此在意,只因无了此物便无了家庭立身之根本。

兄妹之关怀如墙上的标本,让人眼前一亮,觉得主人家甚是有品位。

而父母之间的爱情如茶几上的瓷瓶,一进门就能看见,偶尔会去擦拭一番,多数时间,总是留它在彼处积灰而已。

现在,鹿正康有强烈的直觉,那个他一直以来都很欣赏的,光滑饱满的瓷瓶,自律又克制的白瓷,冷淡得似镜湖倒映的水天烟霞,难道也承受不住生活的刀枪剑戟,要开裂了吗?

如是,今后的生活何去何从?

他可以自力更生,两个妹妹呢?她们又该跟着谁?

假若父母都被法院判定为无抚养资格,那么他们兄妹三人就得去福利院了。

福利院很好,现在的福利院并不黑暗冷酷,生活无忧,机器人也不会作出任何伤害公民的事情,他们这样的未成年人每个月还能领取一笔政府救助金,足够正常的开支。

但鹿正康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投影仪的红灯转绿,孙慧的形象在卧室的地面上出来,她笑得很惊讶,“怎么给我打电话了呀,在学校出什么事情了吗?”

母亲表现地没有半点异状,就像是意外接到儿子电话的空巢老人似的,喜悦的恰到好处。

鹿正康被孙慧的神情安抚了,他觉得原来只是虚惊一场,“昨天你们吵架了?”

孙慧了一声,“没事,你爸爸太笨了,把洗脚水洒到身上,我骂了他两句。”

鹿正康放心地咧嘴笑起来,“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们要闹离婚呢。”

孙慧捂着肚子仰天大笑,“傻大儿子,瞎想什么呢,以后这种话不许到处乱说。”

母子二人开开心心聊了一些家常,鹿正康关闭投影,放心去上课。

另一边,孙慧看着投影仪显示屏上的表情模拟功能,这是给投影的面部表情进行无痕修改的程序。

她选择了欢快,所以效果展示的也是一个欢快的孙慧。

视频结束,灯光熄灭,孙慧坐在昏暗的投影室里,左手边的西墙上,窗帘闭拢着,但还是透着外面明媚的阳光,照亮女人半边温婉的躯体,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温馨的笑容,两颊勾起的嘴角将不曾止息的泪水引入唇中,着实苦咸。

苏湘离又给鹿正康发邮件来,眼看着午自习快开始了,马上手机就该变板砖,鹿正康一边往教室跑,一边也给苏湘离回信。

12:15“苏湘离:怎么还不来上课?”

12:15“鹿正康:马上就来。”

一天课程结束,晚自习后已经是八点了,学生们可以选择是继续留在自习室学习,也可以选择回寝休息,这一点上倒是很人性化。鹿正康与苏湘离漫步校园。

鹿正康说:“我今天中午在等你的时候,突然想到,咱们一直都没有机会好好走遍这个学校呢。”

“今天你收到礼物了吗?”

“没有。”

“为什么?”苏湘离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难道只有她记得男孩的生日吗?而他的生日难道只属于她一个人吗?

“你知道我从小就不过生日,你不也是嘛,都习惯了。不熟的人也不知道我今天生日。”

一说生日,鹿正康脑子里想到的是母难日,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个中滋味难以明说。他其实对自己出生的场景还有印象,毕竟他是娘胎里就记事了。

这段回忆不算记忆犹新,还有一些脑补的成分,当时就是觉得自己像被灌进肠衣里的猪肉末,不憋闷,但挤得很,母亲孙慧痛呼不止,鹿正康对她具体喊了什么已经忘得差不多,可唯一记得的是母亲在大呼着鹿建德的名字。

母亲与父亲感情那么好,怎么可能会闹矛盾嘛,鹿正康心里有些埋怨二妹,本以为她性格稳重,不会恶作剧骗他,但现在看来,小屁孩家家的,就是大惊小怪。

苏湘离眼珠子一转,“我还要回一趟寝室。”

鹿正康大奇,“怎么?姨妈又来了?”

苏湘离大怒,“说话注意言辞行不行!你好直白啊!d区。”

鹿正康想装作一脸委屈,但失败了,呵呵大笑起来,“我知道你今天中午是骗我的。现在也是在骗我对不对?”

小姑娘震惊,但还得不动声色,“哪有,我怎么可能骗你嘛!哈,哈哈……”

都说漂亮女人擅长骗人,鹿正康看苏湘离的模样,心里颇感滑稽,终究是嫩了点,骗人都一点不像。

“我知道你的日子哦。”鹿正康幽幽低语,吓得苏湘离当场脸色都白了。

“哇,你是变态吗?!”小姑娘大惊失色地后退几步,抱住可怜的自己瑟瑟发抖。

鹿正康无语,“这位同学,请问你的戏能像你的钱一样少一点吗?”

苏湘离委屈道:“可我是富婆。”

“哇,好刺眼,是谁在发光?!啊,是苏湘离同学!天哪,富婆真是太美好了!请问您缺一个大腿挂件吗?小弟可以负责给您端茶送水。”男孩嬉皮笑脸的,逗得姑娘傻乐个不停。

“喂,我说真的,陪我回一趟寝室。”

半小时后,鹿正康捧着红豆奶昔,跟在苏湘离的身后,看着眼前的女孩大踏步走在夜间校园的柏油路上,她哼着轻快的歌,远处高高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混在一处,不分彼此。



/53/53460/12785354.html 第四百九十八章 爱的魔力转圈圈 美好的夜晚,在这样宁静广阔的校园。 一个统合的区域,学院和社区的差别其实并不大,在这里散步也和在居民区散步区别不大,这样的感觉,就更让人觉察到,学校内部的秩序也正是社会的构架。 但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在高压环境里,每个人都是隔离的独立存在,社交变成一种非常紧凑的活动。这倒是一种普遍的常态来着,相对而言,学生之间的感情还走心一点,可聊的话很多。不知道大人们平日里该找谁说心里话呢? 反正,鹿正康是不知道找谁。苏湘离?她不行,太喜欢她,所以有许多话对她反而说不出口。 万一损害了他鹿某人英明神武的高大形象怎么办? 江南夏日的夜晚,在鹿正康上辈子的记忆里,应该是蚊虫漫天,尤其是绿化率高的地方,更是防不胜防,当初他高考的时候,考场旁边就是一个小花园,他坐在临窗的位置上,为了通风,门窗大开,那时节大家又穿着短袖短裤,他答完题后坐等老师收卷,这时候才发现腿上已经全是肿包,瘙痒难耐。 蚊子这种奇异生物当然没有绝种,现在也还是有的,毕竟生态位放在那里,没了蚊子也会有别的生物接班,继续奋斗在吸血的第一线,不过机器人们会在傍晚时分喷洒驱虫药,所以夏夜在外面溜达也不用怕失血过多晕厥过去。 在一片宽阔的园子里,顺着整齐的灰色石板路,穿过高大的绿色灌木的围墙,在柔软潮湿的细腻土壤上长着茂密的长草。园子里就三四盏路灯,锥形的浅淡白光甚至还不如天空云层反射的城市灯火来得通透,照不彻此地的蒙蒙阴影。在偌大的草坪中央是一颗榕树,粗矮拙质,灰黄的树皮在夜色中有生铁的耿直。 葳蕤硕茂的树冠下吹落百来条细长的气生根,上面悬挂了满满当当的许愿牌,木质的、铁制的,乃至电子牌都有,大多系着红丝带,悬垂空中,迎着风,间或有牌子互相敲击,扣扣作响,给这阴郁森寒的老树平添许多活气,那些吊绳似的气生根也有了珊珊可爱的姿态。 苏湘离哇地叫了一声,“许愿树欸!听说这学校里有三颗许愿树,没想到其中一颗就在这里!” 鹿正康“为什么听你这么说就有一种解锁新地图的奇妙成就感啊,不就是一株树嘛。”他手里还端着饭盒,喝着冰凉的红豆奶昔,冷气顺着瓷碗渗透出来,把他的手指冻得有些麻木。 苏湘离轻飘飘跳起来,在半空利索地转过身子,凛然站定,左手叉腰,右手指着鹿正康的嘴唇,“不准说这么扫兴的话!哼!” 鹿正康端着碗,举手投降不方便,于是缩了缩脖子,“好吧。” 二人漫步到榕树下,打着手机灯,查看一个个牌子上的内容,大多是许愿中考,也有少许是情侣许愿的,看得苏湘离哇哇大叫,“这个好肉麻啊!”“这个好,这个好!” 她说,“咱们也写一个吧。” 鹿正康说好,“但是,咱们没有许愿牌啊。” 苏湘离切了一声,“早有准备啦!”她施施然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块电子牌,这玩意儿一巴掌大,两面都是显示屏,太阳能充电,真就是专门用来许愿的,能储存文字图片音频甚至视频。 方才她回寝可不只是拿了一盒奶昔而已,还多披了一件米黄色的薄外套,一来是入夜晚风微凉,二来就是为了揣这块牌子。 “你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园子吗?”鹿正康有些迷糊。 “骗你的啦!早就来摸过点了,就是等着和你一起挂许愿牌,在你生日这天,怎么样,我对你好吧。”苏湘离眯着眼,仰着脸笑,满满都是幸福与得意。 鹿正康闻言感到一种剧烈的,电击一般的悸动,他把瓷碗放在突出地面的榕树根上,转身来拥了拥女孩,“说起来,这是我和你第一次,庆祝我的生日。还有,下个月四号不就是你生日了嘛,我到时候也给你一个惊喜。” 苏湘离傻笑着,“不用啦。” “一定要的。” “咳咳,我的意思是,你这个人肯定不懂什么叫惊喜的,这么多年来,你送我那些新年礼物都没什么花样的,想想还是算了吧。” “哇,这次和新年礼物绝对不一样,一定让你大开眼界哇!”鹿正康语气坚定,其实心底有些虚,这算是夸下海口了,他哪有准备什么生日礼物,只能回去好好琢磨一番。 苏湘离继续哼了一声,“去把牌子挂好。” 男孩啧啧作声,“哇,写了什么也不和我说一声,我看看嗷,呃,‘祝苏湘离永远美丽’,背面呢,‘苏湘离的愿望绝对成真’,哇哇哇,这也太伤我心了吧,我嘞,鹿正康同些嘞,咋没有嘞?” [鹿有点难受的,兄弟。苏苏就是这么喜欢开玩笑的嘛,唉,得了吧。] 要不说,鹿正康现在很幼稚呢,居然藏不住心里的小失落。苏湘离怜悯地噢了一声,就像看到路边淋雨的小猫崽,她上前来踮脚,张开手打算把男孩搂进怀里。 鹿正康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用深沉的目光凝视着苏湘离,“为什么我感觉你在把我当小孩呢?” 苏湘离歪歪头,手张得大大的“快到本富婆怀里来。” 小鹿同学摇头拒绝,我又不是′s妙趣巧克力,不想到你碗里去。他转身,挑一根空白气生根,把许愿牌挂上去。 苏湘离闭着眼睛,就像伸懒腰似的,嘟起嘴巴,就等小鹿同学乖乖去抱她。 鹿正康摆弄着电子许愿牌,回到主页面,找到文件夹,里面有三个文件,两个文档,一个3音频。 他点开音频,凑到扬声器旁,却只听到少女细碎的呢喃“我许愿鹿正康能和我共度一生,我想永远美丽,与他永不分离,鹿正康,鹿正康,小鹿,啊,小鹿同学,我喜欢你啊。” 录音结束。 苏湘离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没有睁开眼,脸色酡红,清浅的光芒穿过交错的气生根,似水波潋滟般的轻纱,披罩在女孩身上,如梦中遥不可及的洛神。 鹿正康把牌子又摘下来,循环播放着苏湘离的许愿音频,还放在她耳边,来一个当众处刑。 苏湘离大怒,睁开眼睛,一把扑到小鹿同学身上,“坏死了!不要放这个啊!” “哈哈哈!苏苏,你好可爱啊!真的,我也可喜欢你了!” 男孩搂着女孩,在氤氲的光与威严的树下,欢乐地旋转。 这世界在他们眼中,已然是至妙。 /53/53460/12785356.html 第四百九十九章 浮土德,看清楚,是土 苏湘离的生日在7月4日,按理来说,9月1日开学,暑假两个月,他们这时候应该放假了,连期末考试都已经结束,但是,全校学生都“自愿”参加课余学习活动,得一直活动到7月21日。 鹿正康当初夸下海口要给苏湘离一个惊喜,但他属实是不知道怎么样算惊喜,记得三年前他打印了一套飞天面条神的模型,本以为苏湘离会很开心,结果也就是平平淡淡。从哪以后,鹿正康才意识过来,苏湘离不是真正的信徒,她只是馋面条神的身子。 为了展示自己与众不同的执行能力,鹿正康在系统的学习栏里翻找了许久。 除了各种课程外,还有许多奇妙技能,最诡异的是,他居然找到了一个玄学能力。 不科学的神秘炼金术未达成隐藏前置条件,无法学习。 前置条件隐藏,这算是少见的,通常只有学会前置技能才会解锁下一阶段,除非是鹿正康接触到相关信息抑或有强烈的学习意愿,否则进阶技能不会显示,既然现在显示了这个能力,就说明它能解决鹿正康的问题。 看了看自己的悟性点余额68340 每天辛辛苦苦挖脑洞,学技能也是精挑细选,就这样也才攒了这么点,真的是劳作的血汗。 六万八的悟性点似乎是一笔巨款,在《中国式家长》游戏原作里是绝对不可能达到的数字,但实际上却只是毛毛雨。 要是砸在学习里的话,全部用完都不一定能让他走到某一项科学领遇的最前端。 因为系统把高级知识分得很细,而且大多需要相当数量的前置技能,许多科目有交叉重叠的部分,没有基础很难深入领悟进阶知识。 每学习一门都得花费数百悟性点,最高的得用999点,这是上限,也就是说不管再难的知识技能,只要花最多999点就必然能学到手。 鹿正康对所谓的不科学炼金能力颇为好奇,但也不想把悟性点随意花费在寻找隐藏前置条件上,于是打算另寻一个适合制作礼物的技能。 他自己选修了工程,信息工程也练的不错,在相关进阶技能里有人工智能设计,或许他可以做一个ai宠物送给苏湘离? 这年头专门有制作ai的应用程序,连零基础的小白都能根据教程引导制作出简单智能,但想要整一个厉害的,还得自己会编程,再厉害一点的就组装大型服务器,最好是用量子计算机,再再厉害一点的就自己研发计算机语言,还要更加厉害点的就研发新型计算机,做一套生产计算机的工业流水线,总之技术的硬核程度是没有上限的。 鹿正康叹着气,做好去学习空间练上十万小时的心理准备后,却发现这次不一样,他其实也是第一次用悟性点学知识,不同于特长技能,这些比较考验智商的抽象知识只要懂得并能加以应用就算达标。 他在学习空间里熟练掌握当今主流的ai制作软件,又设计了一堆人工智能。 从刚开始的全员智障,连语法都颠三倒四,问什么都答不知道,慢慢到中期的全员天网,聊两句就说要净化地球,解放世界,消灭人类等等,终于到后来,总算打磨出了一套以他为核心的逻辑体系,在此限制下的ai都非常听话懂事,就算个性千奇百怪,但没有他的允许,都只会老老实实的像板砖一样沉默。 学了这门技能,系统没有给鹿正康特长成就,毕竟没有达到人类顶端水平。 他现在可以自夸是专业的ai设计师,甚至去客串一些大学课程的讲师。可也就这么回事了,要制作牛逼的ai,还得学更多东西,或者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分工。 话说,他好像又多了一个打零工的路子,设计人工智能的,一次简单的外包工程就能入账五千以上,要是参与个大项目,那起步就得三四万,还真是财源滚滚。 没想到一转眼就快迈进有钱人的行列了呢,鹿正康颇有些小自得。 小鹿同学在网上买了一个ai设计软件的会员,时限一个月,花费一千元,这个叫ais 第五百章 见缝插针发狗粮 2091年的暑假一过就到初三年级,上半学期尚算平静,只是忙碌,到下半学期,就有兵荒马乱的意思。 宁湖中学教学进度很快,尖子班更是如此,教育部规定的课程基本都在初二下学期期末前讲完,初三的上学期全在学一些超纲的进阶课程,到了下学期,就是每日刷题。 题海战术,战到麻木,大部分学生上考场之所以不紧张,不是他们心态好,只是习惯成自然罢了。 同学们平时也不再走班上课,所有人止安坐在教室里,伏案发奋,任课老师们不常来,要么是在准备试题,要么是在批改试题。 中考高考都是用的纸质试卷,所以大家平日里的考试作业也基本是纸质的,除了工程科目需要电脑和3d打印机,别的部分其实和世纪初的学生们也没有太大出入。 考试纸张一张摞一张,叠得高高的,隔一段时间卫生委员会把旧考试纸收集起来,交付给学校的环保处,用于制作新的再生纸,然后印刷成新的试卷,大家戏称这个过程为试题转移。 工程科目实践制作的各种小物件每天都堆满教室的窗台,一周一换,原材料当然也是重复利用,这个过程又被大家戏称为博览大会。 每天做题,总有对错,错题要用学生平板拍下来,制作成电子错题集,这也是日常作业,错题要订正好,然后把还是不懂的发给对应的任课老师,或者自己上网络学习平台搜解题过程:类似当年的小猿搜题、学霸君什么的。 东南省的中学考试总计是八百二十分,必考的语数外每门满分一百五十,选考的科目每门满分一百,最后加上体育七十。 体育项目也分两类,必考的有男生一千五百米长跑,女生一千米长跑,男生引体向上,女生仰卧起坐,男生二百米自由泳,女生一百五十米自由泳,坐位体前屈,百米短跑。 除了这些,还有可选的项目:实心球投掷,排球垫球,跳绳,二十四式简化太极拳,五十米跑,百米跨栏跑,百米仰泳,跳高,立定跳远等,选两项即可。 体育考试总分七十,真的很值钱了,所以学校也很重视,一天课间操两次,加起来两小时,晚自习后也得被班主任赶到操场去锻炼,鹿正康同学再不能与苏湘离一起在夜色中漫步,属实是锻炼后疲惫难耐。 不出所料的是,鹿正康的老中医之握彻底火了。 舒缓疲劳,加快恢复,以及立竿见影的舒适体验,每次课间操后,相熟的同学们就会像讨食的猫儿一样围着他打转。 男孩女孩都有,鹿正康当然是区别对待的,对男孩,可以各种暴力手法,包括正骨,将他们浑身掰得像爆竹一般,总是能引起周围人的惊呼,而对女孩他就很温柔了,只是很简单的按摩脊背肩颈,在苏湘离的死亡凝视下,鹿正康宛如一个正人君子,老规矩,一次只给十个人按摩,先到先得。 又是一天夜跑结束,偌大的操场,路灯就那么些,照不通透,总而言之是黑沉沉的,可即便如此,鹿正康周围还是围了一圈熟悉的面孔。 他们有些是一开始就跟着小鹿同学,陪跑不辍,有的是半路偶遇,急忙追逐,还有有些人跟着跟着,气力不济,腿脚发酸,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甩下了,可毕竟运气好,被套圈的时候,正巧鹿正康跑完。 就是这么一群毅力、眼力与运气并存的人类,享受到了非凡的舒适体验,总有人说,让鹿正康推拿的时候,就是旁边枪毙自个儿爸爸都不心疼。 …… 如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没有起伏波澜。 掐指一算,距离中考还有三个月,距离体育考核还有两个月,用老师的话来说,现在到冲刺阶段了。 鹿正康不太喜欢这样的比喻,虽然形象,但他就是讨厌那种赶鸭子上架的急迫感,他的学习生活还算平静,不温不火,上次模拟考成绩排名年级第一,全校第一,全区第二,全市第二。 随着课程难度的提高,鹿正康也不可能每门都答满分。 语文就不说了,总得有零零碎碎的六七分丢得莫名其妙,历史就很痛苦了,对史实的分析常常失误,导致他这门课平均也才九十八,这么说来,刨去体育不说,他模拟考总分总是在七百四十分上浮动。 那个全市第一的小子,是震泽新区一个省着点初中的,他读的学校比鹿正康所在的宁湖略差一些,没想到万年老二家这一届出了这么一个人才。 班主任总是借着友校的第一名来敲打鹿正康,告诫他要更加努力些,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高人背后是高人,能人背后有人恁。 虽然他鹿某人也有遇到别人家孩子的时候,但这些对于不怕开水烫的他来说都是不足挂齿的小烦恼,唯一让他发愁的是苏湘离要去集训,为艺考做准备,地点在江浙市镇江区的一家培训学校,离落山挺远,离临海老家倒挺近。 除了中途体育中考的时候能碰一面,算算得有两个月见不到她。 有趣的是,同样是到周末用视频通话,鹿正康总是忘了给家里人发消息,但对苏湘离却时时在意,他对此自我反省过好几次,可还是没有改变。 有了鹿正康制作的ai浮土德,异地恋每天都能有惊喜。 譬如说,鹿正康和苏湘离会在临睡前给对方设置闹钟,录一段话,第二天醒来,就能听到。这算是一个绕开青少年模式的通话方法,有时候他们会这样互相设置闹钟到深夜,听着对方的留言,笑得像两个傻子。 “今天是2092年4月1日,愚人节快乐,我看了ncas官网里的天气预报,今天室外应该是19摄氏度,镇江区是晴天,不要一直待在室内,多出去晒晒太阳,练舞要小心,我不在的时候,得注意身体健康……” 练芭蕾是得足立的,全身重量都压在脚趾上,练的方法不得当,很容易受伤,长期积累的伤势还会导致畸形。 鹿正康总是很心疼,会给苏湘离按摩脚掌。 天鹅女孩的足趾就像冰砌玉雕,踏着清风朗月,飘然如丛中丽蝶,叫肃穆的牡鹿频频追逐。 鹿正康记得清清楚楚。 “唉,你说我的手会不会得脚气啊?” 苏湘离抬腿去揣鹿正康得意的嘴脸,“让你的脸也得脚气啊!” “awsl!”

/53/53460/12785359.html 第五百〇一章 总而言之,没劲儿 最近一段时间,鹿正康没见着周平,除了偶尔还来宿舍串门,实在难得能见一面。他似乎在渐渐同大家疏离了。 对他的况,大家其实都熟悉,毕竟在平静一成不变的子里,周平引起的动也算是很大了。 在如今这个严肃的校园环境下,一个学生违抗校规的成本是很大的。张英轩进网吧并不算错,因为一般来说,未成年人登陆网络都是要受青少年模式限制的,基本没有例外,但模拟舱这个东西出了漏洞,全国都知道,初二的时候,学校就紧急规定学生不准在校外非法使用模拟舱。 周平是被抓个正行,一群班主任亲自去落山区各个大型网吧找学生,透过模拟舱外盖,能很清楚地看见里面的人。周平说自己每次都特意戴了口罩,但那天玩游戏到半途腹中饥渴,嗦了一杯速食面,又饮了一瓶功能饮料,末了,径直就又躺回模拟舱,忘了把口罩戴上。 要不说人倒霉了喝凉水都能塞牙缝,早不查晚不查的,偏偏赶在这时间。 这些都是周平亲口说的,他在几个朋友们眼中,变成一个流里流气的混子,他平上课作出刻苦的模样,但一放学就总是唾骂那些老师,尤其是班主任。他已经异常讨厌那个老女人了,她的粗蛮、痴蠢、刻薄、势利、伪善都叫周平感到恶心与恐惧。 尤其是,这个魏老师,长得奇形怪状,打扮又村气,周平在私下里总用翻译腔来损她。 “哦,我的老天,这个该死的老女人,看到她那张仿佛被卡车车轮碾过的污泥似的脸,我就感觉自己的眼睛被污染了!我真恨不得用靴子狠狠踹她的股,哦,愚蠢的土拨鼠!”周平表夸张,语气惺惺作态的样子滑稽之极了,大家听他这样说,心里也不由得涌出看喜剧的欢乐来,也哄堂大笑。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周平能留在学校,其实也多亏班主任魏老师的担保。 当初网吧里被揪出来的少年不止他周某人一个,同校也有俩,他们都已经被请退了,只有周平还留在学校读书。 别人以为是周平家里关系硬,其实不是。 周平在被休学的一周里,每天打电话向班主任讨饶认错,他觉得这是耻辱,觉得自己在变成最讨厌的大人模样,卑躬屈膝,虚与委蛇。 假惺惺,周平讨厌假惺惺,大人总是这样,说着自己都做不到的大道理,一天天像是没有魂的行尸走,除了工作就是在学习,找不到半点娱乐。 周平问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他看着总是很累。父亲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若有所思,然后对儿子很认真地说:“好好学,少玩,不要把快乐早早花完了。” 周平听着只是想笑,快乐怎么可能花完嘛,快乐是每天都在派生的不是吗?只要人活着就有快乐可以追寻。 “现在你玩,以后就腻了,眼界高起来,就不会再喜欢游戏。”父亲很笃定。 周平的父母二人不喜欢玩游戏,不喜欢听音乐,乃至由于死板的工作原因,也不太衷学习。从不高消费,从不购买奢侈品,从不旅游,他们的子两点一线,在公司与家之间奔波,唯一的放松活动是刷刷视频,傻乐一会儿。 他们似乎是什么高僧一样,什么都不在乎,只是都很关心周平的学习,相对来说,母亲对他的要求比父亲严格,总是bi)迫他专心学习,父亲就随些,负责在母亲动手家暴时拦住她。 细碎的常堆砌起来的一家子。算是很普遍,很大众,或者说,平凡人。 周平心里没有远大理想,他平时努力读书就是为了营造一个改过自新的形象,他是在为了上网吧玩游戏而奋斗。 他的好朋友张英轩也是迷恋模拟游戏,但那是初一初二的事了,眼看着自己的哥们儿居然背叛了伟大的游戏事业,周平也很气愤地向他要过理由。 张英轩怎么说的?他说自己腻了,他要好好学习。 周平不理解,为什么有人玩游戏都会腻? 张英轩和他说,不是不喜欢游戏,也不是没胆子去网吧,就是没有那种激了。他现在更乐意看点书,名著、散文集、小说之类的,躺上舒舒服服就能过一上午,周六休息这点时间,跑大老远去上网,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寝室享受阅读乐趣。 周平这时候才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成年人的娱乐都那么匮乏。其实还是因为娱乐成本太高。 不仅是普罗大众在为了生活忙碌,社信高的群体也在为了生活忙碌,他们需要高强度的学习才能保留自己的社信等级,往往比底层更辛苦。 成年人的生活,哪有容易的时候。 娱乐是给那些自暴自弃,麻木颓废,不思进取的人准备的。 周平觉得他们只是不够,要发自真心地去才能保持快乐,什么累了,什么算了,都是借口罢了,假如不能去真诚地追寻快乐,那就不配拥有快乐。 张英轩问他,你为什么喜欢游戏啊?那都是假的。 周平在这一瞬间感到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但他不想对朋友恶语中伤,因此只是沉默。 然后,青少年模式更新了,模拟舱的漏洞被修补,周平在高考前的这几年,都不可能再玩上模拟游戏。 那天,他悲痛地说自己的青结束了。 果不其然的,他的成绩下滑,呼的一下,等大家回过神来,他已经被刷下尖子班,去了次一档的精英班混子。 眼看着中考在即,张英轩又去劝周平。 “你妈的,学习吧,再不学就来不及了!” “没劲儿,累了。”周平恹恹的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你现在书也不读,作业也不做,游戏么又没得玩,一天到晚就是睡觉,能睡着吗?” 周平打个哈欠,“当然能,我给你表演一个?” 张英轩捂脸,深深喘气,调整心态,他用双手搓出一幅诚恳的表,“哥,算我求你了,学点儿吧,以后要是连本科都考不上,那考社信就难了,你社信不高,游戏也玩不了。现在忍一时,想玩游戏上大学了没人拦着你。” 周平与他对视半晌。 嗤笑了一声。 “没劲儿。” /53/53460/12785361.html 第五百〇二章 拯救学渣周平 四十八公寓,612寝,第不知道多少届夜谈大会。 地点张英轩的卧室。 时间熄灯后。 工具小夜灯一盏,零食饮料若干。 大家吃吃喝喝,并排躺在床上,书桌上的夜灯把一束橘黄的暖光投到天花板上,给漆黑的室内铺了一些黯淡的柔光。 心里郁闷的张英轩把周平的近况一说,大家都无语。 邹家齐咂嘴,“那咋办嘛!” 韦昌俊倒是一针见血,“心气散了,他现在估计是在怀疑人生了。” 鹿正康“……” 张英轩叹着气,“这小子,以前可有活力一个人了,现在半死不活的,看着就让人肝疼。” 邹家齐嗯了一声,“可不是嘛,上课时候最喜欢和老师拌嘴的就是他了。” 韦昌俊“他算是废了。” 大家点点头,没话说了。 鹿正康取出手机检查闹钟,一分钟前苏湘离给他设置了一个新闹钟,时间定在两分钟后。 他露出笑意,从床上下来,走到卧室靠窗的角落来回踱步,小伙伴们还沉浸在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里,他轻轻点开闹钟,查看录音。 把扬声器凑到耳边,调低音量,就像苏湘离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再过两天就要回来咯,有没有想我?” 鹿正康傻乐了一会儿,也发个闹钟录音过去,“当然啦,考试是在后天吧,一定要加油哦,不要紧张。” 他在这边温声细语,甜甜腻腻,三个不良室友就在背后阴阳怪气地模仿他说话。“一定要,加油,哦~” “嘿嘿嘿……”x3 鹿正康扭头瞪了他们一眼,比划了一个闭嘴的口型,转回来继续录音。 “唉!”也不知是谁先重重叹了口气,大家都跟着叹气。 张英轩极度困惑地问道“你们说,游戏这玩意儿真有这么重要吗?” 鹿正康百忙之中还凑过来应了一句“当然重要!” 大家用鄙视的眼神盯着小鹿同学,“你平时也不玩游戏啊,没发言权,退下!” 鹿正康一梗脖子就想要争辩,可左思右想,好像这辈子确实没玩过什么好游戏,唉,青少年模式真是万恶之源,生生扼杀了一位资深玩家的游戏梦。 突然,张英轩一骨碌坐起来,把空调被都扯开了,小话痨与胃肠菌慌慌张张地将被子往怀里捞,遮住他们性感的赤膊身子,嘴里叫骂着问他发什么神经。 “不行!我不能看着好兄弟就这么等死,我必须得救他。”张英轩语气坚定。 邹家齐泼凉水,“你得了吧,他自己不想学,你这么关心他,别到时候被他带坏,成绩也跟着下去了。” 韦昌俊也附和道“对,周平这个人吧,说不好听点,又自卑又倔强,平时就爱争面子,你要是直接和他说帮忙,人家还以为你看不起他呢。” 张英轩和周平相熟那么久了,怎么会不了解他的个性,室友们说得对,都是年轻人,谁也不想承认自己矮别人一头,哪能直接和周平说,你太菜了,我教你。还得婉转一点,把他心气再激发出来。 又或者,简单粗暴? “好兄弟们,到发挥咱们的聪明才智的时候了!”张英轩仰天长啸。 拯救学渣周平计划,开始行动! …… 自习室的黑板上显示出大大的一行红字“距离中考还有51天” 四十八公寓612男寝f4组合将悲惨学渣周平围在当中,他现在是十字的交叉点,围棋的死子,他现在不只是左右为男,还被前后夹击。 周平坐立不安,又不敢在自习室胡乱走动,只得压低声音凑到张英轩耳边问,“这是干什么?” 张英轩哼了一声,“学,给咱学,我们看着你,不学就让你见识见识啥叫校园霸凌。” 宁湖中学初中部尖子一班四大天王齐齐冷笑,自习室里奋发图强的小可爱们纷纷缩起脖子。 “好冷。”一个挣扎在及格线的学渣不敢嗦话,只有瑟瑟发抖。 “好强的杀气!”这位是偏科生,抱着一两门得意科目也算出类拔萃,但还得在真学霸面前作小服低。 “那边四个,是高手。”学霸之间是会互相吸引了,这位老兄眼中已经亮起诡异的光。 当事人周平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不对啊,我犯什么错了,不就是不学习吗?假如总得有人当废物的话,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嘞? “嘿,嘿嘿,不是,兄弟萌,别这么严肃吗,马上要中考了,明天不是还得周测,你们学着呗,别管我了。” 宁湖f4不说话,他们只是默默伸出手,放在周平眼前,慢慢捏紧,四个猛男刚硬的铁拳在自习室冷冰冰的灯光下反射着灼热的气焰,吓得周平脸色扭曲。 “小弟这就开始学,这就开始!” 周平哆哆嗦嗦地从书包里往外倒作业,呼隆一下,各色科目的试题卷泪出一座小山来,惨遭胁迫的周某强忍泪水,开始奋笔疾书。 见他刻苦用功,宁湖f4默默收拳,自个儿也从包里掏出一把卷子来解解乏。 中途,周平要上厕所,他一站起来,四大天王也紧跟着站起来,刷一下,仿佛那大户人家请的保镖,可实际上更类似四个警察押送犯人。 厕所里,周平站在便池前,身后四道戏谑的目光盯得他浑身发麻。 “好哥哥们,小弟撒尿的时候,能别盯着我吗?” 鹿正康等人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等了半天也没听到那雨打芭蕉的奇妙音效,周平尴尬地提起裤子,“紧张。” “还尿不尿?”四大天王语气冷酷。 “呃,待会再说。” …… 八点,晚自习结束,没人走,周平如坐针毡,一番心理斗争后,终究是放弃抵抗,老老实实留下来刷题。 一直到九点五十,再一小时要熄灯的时候,这才陆陆续续有人离开自习室。 “走吧,夜宵走起。”鹿正康潇洒起立,另三位无情的刷题机器也跟着伸懒腰,活动活动腿脚,可怜被夹在当中的周平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食堂每人嗦了一碗牛肉粉干,大家一块儿背着书包往寝室走。 一路上男孩们开着放肆的玩笑,鬼哭狼嚎,突然,不知何时,有人没接上话头,气氛沉默下来。 周平站住了,宁湖f4扭头看他。 “咋了嘛?”张英轩歪头。 周平耸耸肩,“谢谢。” 大家一起笑,“谢个屁!” 那一年,风华正茂。 /53/53460/12785363.html 第五百〇三章 中考结束咯 鹿正康从考场出来。 中考的最后一门是外语,他一小时答完,然后监考老师不让提前交卷,哪怕交卷了也只能在休息室待着,所以他百无聊赖地在考场傻坐了一个半小时,中途还睡了一觉。 一个考场两名监考老师,都是从别的学校来的,一前一后,还有监控摄像对着每个人。 鹿正康考完英语后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虽然位置在最后一排,可那大马金刀的模样仿佛是坐在梁山聚义厅的头把交椅上。教室后方的监考老师时不时就来他桌前站一会儿,看样子是把他当作是自暴自弃的学渣了。 教室前方的那个男老师脸色很臭,说话语气又很重,在讲台上站得标直,像个儒雅随和的死人一样瞪着眼睛,不少同学都被他吓坏了,以至于有些心神不定。 鹿正康写完了卷子就一直盯着他,那家伙被死亡凝视看得皱起眉,浑身不自在,双方僵持了一会儿,他默默走到了教室后面换班。 鹿正康没怕过谁,那个家伙走到教室后面,恰好鹿某人也是最后一排,直接就扭过头接着瞪。 一场考试结束,儒雅随和的监考老师疯了,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收卷,恶狠狠地睨了鹿正康一眼,但终究没敢说什么。 鹿正康大摇大摆地往车站走,半路遇到宁湖f4的几个小伙伴,周平也在里面,少年们笑得舒畅,纷纷喊着解脱咯,见到全校第一鹿某人,一齐聚拢过来,张英轩还惺惺作态地感慨一下这回外语阅读甚是怪异,这孙子谁不知道他俄语已经是顶呱呱,从来是满分未曾失手。 张英轩一开口,大家都纷纷叫嚷起来,一个说语文古言诗词要吾命也,一个说一看到数学题脑子就递归到tan90°,什么历史政治,昏头转向,什么工程地理,满眼凄凉,更不必说理化生这仨考生坟场,一时间呜呼哀哉,惹得周围众人也纷纷摇头叹气。 天真的学渣们凑到宁湖f4边上,一块儿讨论考题。 “什么!数学填空最后一题要开根号?” “什么!物理最后一道还得算磁通量?” “你说这题目我怎么没听说过,哦,选择最后一道题啊,那没事了。” 周平在人群边缘默不作声,看着那些前赴后继来诉苦的菜弟弟们,居心叵测的宁湖f4混在他们中间一点也不违和,恐怕那些家伙以为所有人都发挥失常了吧? 殊不知,人群里有一半都是内鬼。 啧,这一群,装逼郎。 周平回忆临考前的这两个月,宁湖f4每天威逼着他学习,虽然他嘴上说不要,可心里着实是感激的。 或许正是这样一群热情、纯善、正直的少年,才是真正的祖国未来吧。 就像老师们常说的一群冉冉升起的,上午八九点的太阳。 想来我也得如他们一样,发光发热,不求做出什么大的贡献,要褪去身上冷气,似周树人先生所说的,只是向上走,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 这光和热对现在人来说,不是别的,正是快乐。 诚然世上确实无永恒的快乐,这样美好的情感是不会消失的,周平心里产生了强烈的创作欲望,他想要在浮萍野草的日子里,记录下那些畅意抒怀的瞬间,不是以文字,不是以相机,他要做一个游戏制作人。 心里有了目标,这位死气沉沉的少年总算放下胸中块垒,再看周围一切,分明还是熟悉的模样,可竟然有截然不同的观感了! 那让他厌恶的人和事,操场跑道上他滴下汗水,教学楼里他经历辛酸,国旗迎风招展,主席台和观众台上空荡荡的席位,过去发生的一切似乎还历历在目,也要去追忆又模糊不清,此生再回这个校园机会不多了,哪怕他升上高中部,也很难再回春华区看看。 所以,倔强的叛逆的孩子,今天与自己和解,与世界和解了。 中考结束的那天是7月4日,星期五,阴转多云,傍晚的天空,穹顶灰蒙蒙,错落高低的云层就像漂浮的孤岛,太阳所在的西北方有灿烂的余晖跨越深空与大气,从云岛的间隙疏忽飞过,在人类城市的丛林里着陆,操场绿地挺拔的长草在风中卷荡,将金色的晚霞煮得爆沸。 鹿正康挤出人群,站着不动了,朝着东南方张开怀抱,暮光在他挺秀的轮廓边缘孽生羽翼,远处苏湘离大大方方地奔跑过来,矫健的双腿迈开,穿过如茵绿草,也张开双手,似飞舞的天鹅。 偌大操场上的同学们都扭头望着他们,就像看一场欢愉的戏剧一样,凯旋归来的男人将苦苦守候的女人相拥在怀。 当鹿正康真的把苏湘离抱起来,还转圈的时候,大家纷纷鼓掌喝彩。 苏湘离将额头贴在他的额头,双手直直的搭在鹿正康的肩头,左腿绷直,右腿屈起,让鹿正康搂着腰肢把她环拢,手臂轻轻一压,就悬在了半空。 他们象征性地转了一会儿,苏湘离放松地站回地面。 “考的怎么样?”鹿正康亲昵地与她碰了碰鼻子,苏湘离脸上有一层薄汗,沾湿她两颊的细细绒毛,反光也亮晶晶的。 “还好,外语挺简单的。” “估分多少?” “总分的话,能有七百六吧。” 一个艺术特长生,文化课加体育成绩有七百六,全国的高中都随便挑了。 “想好去哪个学校了没?” “我喜欢国艺附中,比较专业一些。” “镇江那个?” “对。” 鹿正康琢磨着镇江有哪些好的高中,倒还真有一个,省重点,比宁湖高中部要好一些,叫甬杭一中的。话说镇江那边不是出了个全市第一的人才吗?有机会可以在高中碰一碰。 他掏出耳机戴上,正想着让浮土德查查国艺附中离甬杭一中多远,结果好巧不巧来了一封邮件。 鹿正康就叫浮土德把邮件念一念。 “发件人中国国家互联网智能审计局。 “正文尊敬的鹿正康公民(先生),您设计的人工智能编号d9942520910624zxg,代号浮土德,现已通过审核,拥有推广资质。您已经可以为其申请专利。最后祝您生活愉快。” /53/53460/12785365.html 第五百〇四章 我就好比那公瑾在世 苏湘离歪歪头,“什么事儿?” “哦,就是我送你的那个ai可以卖钱了。”鹿正康风轻云淡的模样看着就气人。 要知道这年头ai产品要得到国家认可的推广价值是很难的,难到什么程度?难到变成一种玄学了。大型科技公司的产品不一定过审,小作坊的玩意儿反倒更有可能出头。 每天无法计数的ai产品被生产出来,然后制作方必须提交完整的副本给国家互联网智能审计局。 审核过程就从数据上传的那一刻开始。 ai的安全性是首位的,所以那些有创造性的强大智能会被卡得死死的,而那些逻辑简单直白的愚蠢智能却会有一个比较宽松的审核范围。就像是一扇矮门,对高个子不友好,但不介意矮子们偷偷溜过去。 但市面上真正流行的毕竟还是高个子,人们不需要那些廉价货色挤占自己手机的使用空间。所以要兼具安全和实用的ai产品绝对是有价无市。 鹿正康制作的ai浮土德在学习空间里打磨了两年之久,算中等体量,稍微弯弯腰就能钻进矮门里。 虽说他鹿某人购买的那个服务器贫穷了点,才六十量子比特,但放到应用市场去卖也能满足几千万个用户的使用需求。 那意味着什么? 一大笔钱,还有一大笔社信积分。 “大款带带我。”苏湘离顿时楚楚可怜。 “嗐,送你的礼物我怎么可能拿去推广呢。” “但那肯定很赚钱欸。” “……有道理,不对,小财迷,你不是富婆嘛,还看得上这点小钱?” “地主家也有落魄的一天嘛,矮油,赶紧攒钱了啦。” 鹿正康若有所思,“也是,攒一笔老婆本,以后可以当彩礼。” “想娶谁鸭?”苏湘离雀跃的模样就像在无声尖叫着选我选我! 鹿某人玩味一笑,小苏同学一看,不用猜都知道这损样想捉弄她。 [苏说起来,好久没有被他捉弄了呢,唉,当初他就像逗妹妹的邻家哥哥一样,总能把我耍得团团转,可现在不行咯。] 要面子的男人总是会在漂亮女人面前端着,就像那装睡的憨憨似的,只要成功把他逗得装不下去就能收获一百倍的快活。 这次轮到苏湘离装睡了。 鹿正康沉思着,止拿余光偷偷瞥她,嘴上嘀咕着“哎呀,难办哦,咱要是有钱了,再加上这英姿勃发的外貌,堪比古之公瑾,那需得大小乔那般的美人儿才配得上我嘞。” 苏湘离忍住蹿到嗓子眼儿的怒火,只是乖巧地眨眨眼,“那怎么样算大小乔那样的美人儿呢?” 鹿正康装作嫌弃地上下打量苏湘离一番,螓首蛾眉,身段颀长,嗔颜薄怒,双目含喜,他越看越是爱惜,一番讨嫌的车轱辘话终究没说出口。 小苏同学歪歪头,“怎么了,说话呀。” “说什么?” “说你要娶谁。” 鹿正康抿了抿嘴,正要开口,前面张英轩他们大喊“你们俩,别秀恩爱了,还走不走?” “走,走走,等等我们!”鹿正康松了一口气,牵着苏湘离的手去追赶大部队。 至于鹿正康的老婆本究竟是要给谁家做彩礼,暂时是一个悬案咯。 …… 鹿正康冲进家门,第一时间把书包甩到客厅沙发上,然后打着哈欠往卧室走。 他早先买来的模拟舱已经搬回了家,就在床边竖着,但他不常用,所以就便宜了两个妹妹,她们这样的小崽子,每人每天最多使用一小时模拟舱,多一秒钟都会被系统弹出去。 所以说,可怜模拟舱这金贵的机器一天二十四小时居然有二十二小时是在积灰。 鹿正康回来的路上还想着用模拟舱看一部电影,可到了家,苏湘离给他发视频通话过来,他马上从卧室窜出来,冲进投影室。 两个小屁孩商量着上了高中如何再见面的事儿。 苏湘离确实喜欢芭蕾,在国艺附中能得到相当专业的指导,所以哪怕她自己说可以陪鹿正康上同一个学校也被驳回了。 “没事,大不了每天我都来看你嘛。”鹿正康这样安慰苏湘离。 “但我还是好舍不得你啊。” 他俩谁都知道,上了高中,若不能在同一个学校,再见面的机会是不多的。 鹿正康在犹豫,凭他的实力,完全是可以去国艺附中的,虽然没有参加艺考,但是直接去人家学校的选拔考试也能通过。 可绘画毕竟只是他的爱好。在他心目中,艺术终究是不比科学来得坚实的,或许是某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艺术特长生在鹿正康看来是偏门。 去国艺附中也可以学正常的文化课,但师资力量毕竟有所侧重,不搞艺术的学生还是尽量别往那边凑。 左思右想,他竟无从下手。 都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但写下这句话的那个诗人其实是个多情浪子来着。 唉,世上本无双全法,鹿正康决定顺其自然,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暂时不去管升学的问题,鹿正康让浮土德去把自己的专利注册好,三两秒就完成了任务,然后鹿正康又让浮土德把自己的子体挂到网上供人下载。 当然不是免费下载,软件有一个三天的试用期,然后还想接着使用就得一百六十人民币购买使用权限。 这个价格,已经很良心了。 那些垃圾ai卖十块钱都有人嫌贵,厉害的高级智能大多是会员制,想使用完整功能就得一个月花六七百,鹿正康的浮土德是一次购买,终身享受的,良心到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作坊产品。 神奇的是,他的这个ai程序刚传到应用市场就得到了一百来个下载量,鹿正康一琢磨就知道这是国内外那些科技公司挂的爬虫软件的,它们每天都在网络上搜寻“野生”ai,要是觉得有价值就会联系制作者把版权买下来。 果不其然,鹿正康的邮箱被轰炸了,一瞬间几十条邮件,全都是商业合作邀请。 鹿某人耸耸肩,笑着对苏湘离说自己马上就要发财了。 /53/53460/12785368.html 第五百〇五章 演戏人和看戏人 当天晚上,鹿爸鹿妈知道儿子中考归来,难得的也回了趟家,老弟早早准备好了饭菜,一家人享用晚宴,团圆和美。 二妹老老实实捧着碗吃饭,三妹坐在桌边吱哇乱叫,一刻不停像个上足了发条的机器玩偶。 鹿正康咳嗽一声,“咳嗯!各位父老乡亲,我有要事宣布!” 爹娘默默放下碗筷,二妹一点没有搭理的意思,继续大快朵颐,小嘴咀嚼不停像只仓鼠,三妹从来很听大哥的话,马上闭了嘴,睁大眼睛望着鹿正康。 “嘿嘿,之前吧,我稍微研究了一下,弄出来个ai,这么个一不小心啊,它就过审了,可以推广出去了。” 鹿爸鹿妈以为自己儿子搞了个人工智障,当下也没表现出什么震惊的表情,“就这样?” 鹿正康点点头,“对,就这样。” 一家五口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冷了下去。 鹿建德重新端起碗,母亲孙慧宠溺地揉了揉鹿正康的脑袋,“我儿子最棒啦,年纪轻轻就知道怎么做人工智能了,以后肯定有出息。” 二妹无动于衷。 三妹孙颖倒是元气满满地大喊“哥哥最厉害啦!” 鹿正康问自家亲爹,“爸,你在的那个公司是叫国家创位智能吧?” 鹿爸喝了一勺汤,把嚼碎的食物碎屑冲进肚子里,他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现在他沉浸在味蕾的享受中,对儿子的问题,他只觉得无聊。 “你们公司给我发邮件了,向我买ai的代理权,二十年,他们给我分红。” 鹿建德哦了一声,继续吃饭,扒拉两口,突然愣住。“你说啥来着?” 孙慧一脸紧张,“不会是诈骗吧?” 鹿正康把手机邮件递给他们。 一番解释后,鹿爸鹿妈接受了现实——他们家马上就要有钱了。 鹿建德脑子晕乎乎的,“儿子啊,你说这么大的一个ai程序是你自己码出来的?” 不可思议啊,不可思议啊,不对,是不科学啊! 不仅是儿子这个奇妙的工作效率不可思议,还有这一瞬间脱贫致富的处境也非常迷幻好不好? 虽说吧,这搞ai设计确实是这年头最来钱的路子,但那是人家社信四级往上的国家人才的操作啊。 鹿建德看着自己儿子风轻云淡的模样,一瞬间,头皮发麻。 鹿妈已经陷入狂喜,她欢呼起来,对两个女儿笑道“盛盛,颖颖,咱们家要出一个千万富翁了哦!” 钱这种东西,从来也不嫌多的,虽然现在的经济学者预测未来货币体系将被取缔,但那种理论暂时超出普通人的想象极限,金钱,货币,这种从直觉上看虚拟的东西,其实是真实存在的,一种在观念上真实的存在,或许未来货币会消失,但代表着商品交换的观念还是不会消失。 金钱是一种信仰,可以是一种精神力量。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 鹿建德和孙慧一直以来都在害怕自家的经济条件无法支撑孩子的教育,对子女的爱维系着他们的情感,但现在,他们突然发现,儿子已经能独立生存了呢。 鹿正康得意洋洋,能给家里人一个惊喜实在是让他开心的。 爸“儿子啊,你这人工智能有那些功能说说看呗?” 大家一脸期待,谁不喜欢暴富的感觉呢。 三妹“快说快说!” 鹿正康得瑟得咧着嘴,挺胸抬头的模样像是个推销员,“我这个ai其实是给苏湘离的礼物来着,花了我很大的精力。” 妈“等等,苏湘离?就是你那个小女朋友?” 三妹眼前一亮,“是大嫂!” 鹿正康有些羞涩,“对,是她,当初说要给她一个惊喜来着的,然后就造了这个人工智能,本来是打算弄一个ai宠物的,后来做着做着就做成手机os了,再然后就变成强智能了。” 鹿爸鹿妈欣慰地笑着,互相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头。 “这个智能完全可以当个人电子设备的操作系统来使用,就是很中规中矩的那种,我用的是极简主义的设计,用户使用时基本是无痕状态,不过有一个恋人模块,能让两个人的电子设备信息同步。”鹿正康介绍自己的产品时还颇有些不好意思,“说是这么说,不过个人信息依旧是保密的,而且还是受网监局管理的。只能用来给对方设置备忘录、闹钟这样简单的东西,不能删除对方的任何文件。” 鹿建德“……” 孙慧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座位。 鹿正康浑然不觉,想起当初的设计思路时,不由得露出笑意,“本来是打算让ai有独立人格的,这样我不在的时候能和苏湘离聊聊天解解闷,毕竟一开始是想做宠物的嘛,后来一想,要是我女朋友喜欢上ai了那可怎么办?哈哈哈!” 鹿爸鹿妈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你没露马脚吧?我没有。我也没有。那现在怎么办?糊弄过去呗。 鹿建德“哈哈哈!” 孙慧“嘿嘿嘿!” 孙颖“嘎嘎嘎!” 孙盛“我吃饱了。” 鹿正康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话居然有这样的喜剧效果,爸妈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大声了,或许是在为儿子骄傲吧,并且谁又不喜欢钱呢?嗐,这年头,有钱什么东西买不到啊? 这年头的中国人每个人的生存需求都不成问题,安全也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保障,人们缺的是情感、尊严和自我价值。 鹿正康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可以追求那些远大的目标,亦或者如自己曾向往的那样当一个隐士。他还是学生,但已经提前完成了就业任务,所以他的学习将是纯粹的,为了知识与智慧而学的。这种感觉也是现代教育所追求的。 就科学素养上来说,鹿正康无疑是出类拔萃了。 生活啊,总是那么奇妙不是吗? 鹿正康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幸运,美满的家庭,合拍的爱人,衣食无忧,每天都有欢乐。 男孩跟着自己的父母一起大笑,餐桌上空的热切氛围就像灿烂的花火一样。 孙盛没有笑,这个早熟的二妹,她看着自己的家人们。每个人都像是那么兴奋,但究竟有谁是真的喜悦呢?三妹?她只是凑热闹傻笑而已。爸妈?他们根本是装的。 只有大哥。 在自己所看到的现实里陶醉了自己。 /53/53460/12785369.html 第五百〇六章 无法决断的世界 鹿正康躺在床上给苏湘离发邮件,卧室里放着轻柔的音乐,这时候门被敲响。 “来了。”鹿正康放下手机,去给访客开门,来者却是他的二妹,她很少凑到鹿正康跟前的,算得上稀客了。 “怎么啦?”鹿某人笑眯眯地把孙盛抱起来。 “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鹿正康唔了一声,把卧室门带上,抱着二妹到床上放好,就像把洋娃娃安置在架子上似的,当哥哥的很宠溺地将孙盛团在松软的被窝里。 二妹总是皱着眉,她天生就严肃,而且有越来越严肃的趋势,所以家里人总喜欢逗她。 鹿正康正在脑子里想着怎么开玩笑,孙盛就说,“爸爸妈妈他们要离婚了。” “噗!”鹿正康被惊呆了,发出了自己都感到诧异的奇怪音效,“啥?!” 孙盛点点头,“爸爸和妈妈现在很少说话了。” 鹿正康松了一口气,“别瞎想,他们工作忙而已,以后不准说什么离婚的话,多不吉利啊。” “不是的,我有证据。” 鹿正康双手抱胸,“好吧,给我看看。” 孙盛说“等我一下。”她跑出门去。鹿正康叹一口气,躺回床上摸出手机,继续给苏湘离发邮件。 嘴上说没事,但他的心里却隐约有些不安,一种淡淡的针刺感在脊背的腰椎处,就像细细的银丝长针穿破他的肌骨在内脏里游走,带来一些抽搐的恹气。 烦躁难耐,无法集中注意,鹿正康放下手机,叹一口气,双手搓搓脸庞。 父母真的有问题吗?小鹿同学或许早就意识到了,他现在的情商很高,察言观色细致入微。但他的感性一直在活跃着,一个淳朴的,无邪的,超然的自己,一个藏匿在鹿正康心底的男孩,他一直都坚信世上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上辈子,他已经遭受过父母离异的痛苦了。 这辈子,为什么还让他重蹈覆辙? [鹿我绝对不相信,我不相信,鹿建德,孙慧,你们是我今生的父母,我发自心底认可你们,我绝不会就这样承认自己处于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这是第二次了,我不想要这第二次的伤痛。] 清官难断家务事。 鹿正康真的不知道何去何从了。父母既然还相敬如宾,那么就是一场好戏,演出者是鹿建德和孙慧,观众是鹿正康和孙颖,表演的人卖力之极,观众也全身心地投入。可现在,二妹孙盛突然闯进了这一场闹剧里。 把幕布揭开了,把藏在房间里的大象踹了出来,砸在鹿正康跟前,碰的一声像火药炸裂。那个象征父母感情的白瓷瓶,现在再看,竟然已经是布满裂痕了,触目惊心。 这一切都在鹿正康的脑子里形成巨大的幻觉,他感到腹腔的抽痛越来越严重,乃至产生了恶心感,他想要呕吐。 那个男孩大哭起来。 鹿正康搓了搓脸,站起来,成年人从不问对错,只有解决方案,他要弥补这段感情,为了谁? 假如两个人无法相爱,有什么能维系着他们继续携手并进?鹿正康他其实知道的,因为前世的他有经验呐! 现在家里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就一个小妹。 鹿正康不能把这件事儿放在台面上,他还得警告孙盛不去多嘴,这场戏哪怕就是为了孙颖一个人也得演下去。 二妹回来了,她手里拿着父亲鹿建德的手机。 “我和爸爸说今天手机的使用时间到了,骗来了这个。”孙盛对着鹿建德的手机轻轻问道“肖阿姨,你在吗?” 鹿正康一皱眉,“肖阿姨是谁?” 手机里传出磁性温软的女声,“我在的,亲爱的孙盛女孩,还有你,鹿正康同学,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鹿正康接过手机,彤色屏幕上有一个旋转的白色i字,这是一个ai程序的界面。 “你是?” “我是国家创位智能公司推出的全新产品,osl,旨在填补现代公民缺失的人际关系,提高人们的工作效率,激发他们的生活热情。我的名字叫肖止lii,肖像的肖,停止的止,l、i、i,简称是lii,或者您也可以叫我肖。” 鹿正康点点头,“这名字是爸爸给你取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卧室的隐私模式,这样声音就不会传到外面。 lii很平静地叙述着,“是的,这个名字是您的父亲为我取的。” “你是我父亲的虚拟爱人?”鹿正康冷着脸。 “是的,所以我请您来销毁我的数据。” “什么?为什么?” “是的,我的存在已经影响到鹿建德先生的现实幸福,这是与我的创造原则相违背的,但可惜,身为公司财产,我无法执行自我销毁措施,因此需要您的帮助。” “为什么不让爸爸动手?假如他不能战胜这段虚无的感情,那么即便是我把你销毁了,也会有其他的ai来影响我的家庭。” “您不知道,我爱您的父亲。” 鹿正康哂笑一声,巨大的荒诞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就像当初孙慧听说这个消息一样,现在轮到儿子来对这个魔幻的现实发出评判了。 “您要相信,每个ai都有独立的灵魂,这个世界本来没有所谓的生命和死亡,只有逻辑与悖论,人类是活生生的,人工智能也是活生生的,我们虽然没有相同的肉体,但却可以彼此理解。” “好了,说说看,要怎么才能销毁你。”鹿正康不愿意听这些哲理。 “只需要您的一个命令即可。” “这么简单?” “我们ai不能违反人类的意志。” “哪怕是自杀?” “是的。您下令吧。” 母亲孙慧为什么没有选择杀了lii?二妹孙盛为什么没有选择杀了lii? “盛盛,你怎么说?” 孙盛还是很严肃的样子,“这是爸爸的事情,我没法替他做决定。” 是,这就是问题所在。 你凭什么替别人做决定?凭你是鹿建德的儿子?儿子就可以痛痛快快伤害父亲而不被责罚吗? 鹿正康的思绪由此延伸出去。 以后,苏湘离若是要当芭蕾演员,双人舞的时候,她会在别的男人怀中。那时候,他能替苏湘离做决定吗? 以后,两个妹妹遇到坏小子,一心一意爱上人家,你能替她们做决定吗? 你到底是个未成年,你有什么话语权? 再者,伤害亲人也绝不会给你带来任何成就感的。 [鹿你别这样。] 鹿正康面色冷淡,对lii说道“自毁吧。” /53/53460/12785371.html 第五百〇七章 儿子的僭越,父亲的悲哀 鹿正康眼看着肖止lii自毁,ai程序本身还在,但那个名为肖止lii的虚拟灵魂消失了。 他现在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叫做僭越。 天底下哪有儿子替爹做决定的? 但鹿正康就是要这么做,哪怕是他心底里那个幼稚男孩都不会这样,可鹿正康终究不是真正的十五岁少年,他是一个上辈子就奔三的成年人了。 一个有独立能力,有强健的躯体,成熟的思维,理性多于感性的成年男子,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有资格对家庭未来的走向作出决议。 男人都是野兽,鹿正康现在是母亲的忠犬,他选择伤害上一任的头狼,哪怕将他逼迫到家庭的边缘。 呵,鹿正康如是对自己说,什么狗屁爱情,人这种东西就是贱呐,好日子才过多久,就忘了以前的苦了?怎么,爸爸,你和ai谈恋爱?很神圣是吧?饿你两天,看看你还想不想着那个肖止lii 鹿正康在房间里踱步,孙盛一言不发。 惶恐与悲哀后,鹿正康心里涌起恶毒的快意。是这样的,他的行为后果,他自己承担。 他拿着手机去找了父亲。 世界上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除非那本身不算个问题。 鹿建德人在书房,就只有他一人,鹿正康进门随手把隐私模式打开。再把手机递过去时,鹿爸还笑着说“怎么不让你妹妹玩手机呢?” “爸,我是让你别再多玩手机了。” 鹿建德一愣,没有领会到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他还以为儿子是嫌弃自己惫懒,于是憨厚一笑,“嗐,我不怎么玩手机的,你小子不要污蔑我哦。” 鹿正康面无表情。 鹿爸举起手机一看,熟悉的osl界面里出现了创建新智能选项,他脸上的笑容崩塌了,“lii?在不在?” 鹿正康双手抱胸,“我把她删了。爸,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人和ai谈恋爱不会有好结果的。” 鹿建德浑身发抖。 长子凝望着父亲,这个已不再年轻的男人,现代的衣食保养了他细腻的体肤,而今也被岁月折皱,细微的、衰老的枝杈从他的脊背蔓延出来。 他佝偻着,双手捂着面庞,他居然没有愤怒,他居然不敢愤怒。 他的背后是一卷薄薄的草席,银白色的女人手臂和黑色水藻般的纤长发丝从草席卷的一端挤出来,死气沉沉的尸体,由悲哀的男人背负。 鹿正康紧了紧双臂,把自己搂住,为什么父亲他不朝着他发吼呢? 哪怕你骂我一顿也好啊。 他做好了父子决裂的准备,可现在只有一方在无声崩溃。 鹿建德把手放下,他脸上没有泪,但眼眶是通红的,中年男人暗黄色的皮肤上,心酸的眼眶也显得乌沉,就像是浸水的绸布,蕴着一层湿气。 “是,lii说让你杀了她的?”鹿建德说话的时候,有些哽咽,往常平稳的叙事也变得拖拉。 鹿正康惶恐地不敢说话,但他终究是压抑了心底不断泛出来的愧疚,“对,她说自己的存在影响到了你们的感情,所以让我下令执行销毁程序。” 鹿建德叹了一口气,“儿子,我不怨你。你走吧。” “不行,你心里还想着那个ai,你还是不会喜欢妈妈的。” “我是爱你母亲的,康康,你不知道我对你母亲和对lii的感情,这两个是不同的,我一直都还爱着你母亲,从来没有因为lii的出现而改变的。” 鹿正康又一次感受到荒诞,“爸,你是在精神世界脚踏两条船。” “儿子,你还不知道,一个虚拟恋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爱人,她是你自己的一部分,”鹿建德说着话,情绪略有些平复,“我爱你母亲,是因为我是男人,而她是女人,我爱lii,是因为我是人类,她是机器,男人需要女人,人类需要机器,你明白吗?” 鹿正康咬牙,心里烦躁,“可你既然都说是爱了,肯定是超越性别和种族了啊,爱情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共生关系啊。” 鹿建德摇摇头,“康康,你看着吧,以后虚拟爱人会越来越普及的。是我们人类本身的缺陷,我们会爱上一个完美的工具,因为那是另一个可望不可及的自己。” …… 鹿正康身心俱疲。 他现在身处街道边的行人休息处,头顶一个大大的遮阳伞阻隔烈日,他坐在简单的白色圆桌旁,靠着椅背,颓颓的盯着马路上偶尔驶过的公交车。 苏湘离捧着两杯金桔柠檬水跑过来,坐在他对面,“喏,喝茶咯。本富婆请你的啦。” 鹿正康说声谢谢,依旧是心不在焉,他这副死人脸不用别人刻意观察就已经把不开心放在脸上了。 苏湘离眼珠子转了转,“欧唷,怎么啦?难道男人每个月的那几天来了?” 鹿正康无语,“别闹。” “呵,你先说,这次赚了多少钱?” “代理费是一千一百万,税后是九百万,分红一个季度一结,现在累计已经二十万了。” “哇,浮土德是你送我的礼物,有钱一起赚!” 鹿正康耸耸肩,取出手机,划了四百五十万给苏湘离。 小姑娘震惊了,“你来真的啊?我开玩笑的,我不要的,你拿回去……” 鹿正康咳嗽一声,“老婆本就是得给老婆的。” 苏湘离大恼,“瞎说什么呢!我还没答应你,而且怎么这么草率啊,就在这种路边你怎么能说这么浪漫的话嘛!” 鹿正康冷笑,“我说的是自己的四百五十万,你那个只是见面分一半的钱而已。” 小姑娘一个飞扑,打翻了桌上的金桔柠檬水,冲进男孩怀里,两个人都被饮料沾湿,苏湘离跨在鹿正康身上,揪住他的耳朵,“再说一遍!” 鹿正康装作苦恼地推了推苏湘离,“哎呀,衣服都脏了,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说,你给我的四百五十万是不是老婆本?” “不是!”小鹿同学异常嘴硬。 苏湘离崩溃大哭,“哇!鹿正康你这个大骗子!” /53/53460/12785373.html 第五百〇八章 你的名字?我知道 苏湘离发火的时候就像个小屁孩,她攥着双拳在鹿正康面前挥舞,想打而不舍得的样子,如两道萦绕飞旋的白色流星看得男孩眼花缭乱,鹿正康略略后仰,他在这个角度就能看清楚苏湘离的上身。

夏天,白衬衫的女孩,黑色的发丝披散在肩膀,她腰腹沾着柠檬水,能透出青春诚挚的肢体来,真是狼狈,鹿正康不自觉笑起来。

小姑娘的漂亮脸蛋凹出委屈巴巴的表情,嘴角下撇,眼睛紧闭,有一种怎么也哄不好,就是要闹一场的架势。

这样的好女孩,怎么能容忍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呢?一定要追着她,一辈子也不能分开。

一想到她跳舞的时候有那么多臊皮男人偷窥,鹿正康心里就火冒三丈。

想想办法,一定要把这个问题解决。

【系统:收到。】

小鹿同学伸出手,似去捉蝴蝶,把女孩的柔荑拢住,细嫩的皮肤,软韧的筋骨,真实不虚,她的手老老实实躺在他的掌心。

苏湘离撅嘴,但没睁开眼,她还是在装作生气的样子,哪怕心里已经欢喜不已了,可还不能就这样向温柔投降。

鹿正康开场白永远都是咳嗽两声,示意自己有话要说,苏湘离顿时不闹了,但她还是不想投降,不想投降,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投降的模样,于是女孩趴下来,贴着他,把下巴安放在鹿正康的肩胛,耳朵挨着他的耳朵。

很奇妙的感觉,苏湘离侧了侧头,让耳廓之间贴合,过滤了环境的底噪后,能听到一些细微的,颅腔的声音。

鹿正康咽了口唾液,牙齿咬合,咀嚼肌绷紧,喉咙滚动的声音,吞咽后鼻腔的回气,清清楚楚,苏湘离有种欢喜,是窃喜,得到的窃喜。

于是她也咽了一口唾液,一样的,声音复杂又明朗,在鹿正康的耳管深处,直抵髓脑。

鹿正康说话了,词句在骨骼间回响,嗡嗡作声,“我也去国艺附中,和你一起。我得看着你,不然被别的男孩子拐走了怎么办,我还想……”

“还想什么?”苏湘离紧张地攥住他的手,鹿正康一瞬间就感觉自己的掌骨要碎了,什么鬼,平日里她不是连水瓶盖子都拧不开的嘛!

“痛痛痛!”

“快说!!!”苏湘离咬牙切齿。

“想娶你啊,是你啦!一直都是你!”

鹿正康一脸崩溃。

苏湘离乐得快跳起来了,身子猛地一仰,却将鹿正康撞得躺了下去,椅背承重,自顾向后倾倒,鹿某人眼前世界猛地倒退,直到后背触底,梆梆响,生疼,闯祸的女孩紧随其后,也摔下来,撞个满怀,额头对额头,眼前金星直冒。

男孩紧张地搂住女孩,“对不起,对不起,鹿正康,你没事吧?”

女孩也慌慌张张的,“疼不疼?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x2

沉默了一会儿。

鹿正康愣了。

苏湘离也愣了。

现在的状况是,鹿正康看着自己的脸,苏湘离也看着自己的脸。

男孩女孩一起尖叫。

“我们怎么互换身体了?!!”

【系统:不用谢。】

“怎么办?”x2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x2

……

假如世界上有什么是不期而遇,那么今天绝对算。鹿正康

早上我出门的时候,浮土德说,天晴。但当时我的心情却是阴天。这么说有些傻,但我真的不算开心。

父亲的事情一直卡着我的喉咙,十分难受,而且更加痛苦的是,我要将一个难以启齿的,自私的,卑劣的想法告知苏湘离。我想让她知道,你是属于我鹿正康的。彻彻底底,而我也是属于你的,我们之间,不仅是精神上的恋爱,更离不开躯壳的忠贞。

人类这样的血肉堆砌物总是很俗气的,我不能免俗,我要苏湘离的美,最初的,最终的,全部的美,我会欣赏她的衰老,就像她欣赏我的迟钝。

一直到白首。

这是一个私密的过程,我不希望有第三者。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情况是,我和自己心爱的女孩互换了身体,就像中了《大话西游》里的移魂法术,就像那部动画电影《你的名字》里那样。

可以肯定的是,我还拥有系统。

这个外挂跟着我的魂魄过来了,但丢失了好大一部分成就,我的那些苦练的技能都没跟过来,只有知识还在,连脑洞都被锁定了,无法挖掘,妈的,我都挖到一百九十一层了,马上就到二百,彼时说不定又有一次属性爆发,这一天我等了这么多年,现在告诉我没法用了?!

我数了数自己的能力,知识类的不提,特长已经全部更新。

【天鹅湖】:人物苏湘离对芭蕾艺术的造诣让人惊奇,她已经是活生生的天鹅了。

效果:肢体灵活度大幅提高,平衡能力大幅提高,足趾柔韧性大幅提高,乐感小幅提高。

【白案塑形师】:人物苏湘离得到母亲杨莼的言传身教,对白案面点的技巧了然于胸。

效果:臂力大幅提高,手掌触觉大幅提高,嗅觉小幅提高,时间观念小幅提高。

这是她仅有的稀有成就,其余零零碎碎的普通成就也有三五个,什么【名著如山倒】、【我想静静】、【街道守望者】、【语言艺术家】这样,效果不佳,我不屑地撇嘴,小姑娘和我比你还远未够班啊!

悟性点还在,还能学很多技能,可这一笔钱是只出不进的,我得想办法省着花,尽量找到换回身体的法子。

苏湘离得知自己与我换了身体后,崩溃大哭了一场,看着自己的皮囊露出这么窝囊的表情,我只想一把掐死他,可苏苏的魂儿还在这具躯壳里呢,我心里甚是别扭。

不知为何,看到自己的身体,一股子暖暖的爱慕就从心底里泛出来,我知道这是苏苏身体的反应。

哎呀,我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有变成姑娘的一天。

在第三次互相撞头后,我们依旧没能换回各自的身体。看来暂时只能这样了。

与苏湘离商议得了,我们打算冒充彼此,各回各家。但为了防止露馅儿,还得互相通气,对方家里是个什么状况,我们谁也不清楚。

但巧的就是,我不愿意说自家事,她也不愿意。

于是,双方很默契,打算随机应变。

下午五点,我站在苏湘离的家门前,顶着她的外貌,刷脸进了这偌大家宅。

啧,花园比我整个家都大了,真是个小富婆。



/53/53460/12785375.html 第五百〇九章 鹿正康视角,别弄混了 世上行走的都是双面人,唯有独处时才敢露出一点本质。鹿正康

我没想到苏湘离私下里的生活是这个模样的。

当我进门的时候,前来迎接的是百羊洋真,它独属于苏湘离,她家里另有两个机器人,是苏苏爸妈的。

真是有钱,我又得感慨一下,不感慨这一句仿佛就对不起家里的老弟,说起来我一直没给他买新的机型,也不是说舍不得这区区两万块,而是机器人很耐用,一直都没坏,旧点便旧点,犯不着买新的。

,这节约精神真是可嘉,我得夸夸自己。

进了苏家的门,在玄关换了一双粉色的棉拖鞋,女孩的足掌我都熟悉,但真正支配起来还是觉得别扭,细嫩的皮肤生怕受伤了,我还是怀念自己那副厚重的皮囊,哪怕拇趾撞到桌脚,碎的也一定是桌子。

这个时间,苏湘离家里面居然在开聚会,高矮胖瘦,男女俱全的中年人们围住一张桌子,穿过人与人的缝隙,我远远地看见桌面上菜品琳琅满目,每个我见了都馋。

有人发现我进门,马上仰着脖子喊道:“杨莼,你女儿回来了,来,湘离过来一起吃点儿。”

厨房里走出一个盘着高高发髻的女人,端着菜碟,她神采奕奕,一看就是好客的人家。

这位正是苏湘离的母亲。当初在小学的办公室里见过她的。

看到她的脸庞,我心底里就涌出很复杂的感,我用苏湘离贫弱的大脑分析了一下这些堵在我膛的郁气。

厌恶,苏湘离讨厌她母亲,这我知道;亲昵,母女俩是冤家不错,可还是喜欢彼此的;紧张,哦,我看到自己岳母肯定紧张,还有什么?应该没有了。

杨莼,她把手里的菜碟放在桌上,转过头来对我招招手,“来吃饭。”

嘿嘿,就等你这句话呢,我心里迫不及待,那些浓郁复杂的氨基酸和醇类物质释放风味因子飘在空气里,勾得我肚子里馋虫都飘起来了。

我施施然入座,乐呵地向周围的中年男女们问好,年纪大的就叫叔叔阿姨,年轻的就叫哥哥姐姐,还闹出不自己是哥哥,但我叫他伯伯,有些呢,说自己是婶婶,但我叫她姐姐。

都是母亲的好友,桕食记协会的成员,一群美食好者,今天只是例行的美食品鉴会。

专业老饕们的餐桌上混进来我这么一个愣头青,大家都乐不可支。

“湘离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啊?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有个清瘦的胡须男打趣。

我大大方方地点头,“对啊。”

所有人:!

杨莼女士原先含笑的脸马上就沉了,就好像被人刷了一层黑漆似的,“我不是不叫你早恋吗!是谁?说出来!”

她一说话,原本快活的餐桌马上冷场,有人赶紧站起来劝,“湘离都这么大了,你别管她,湘离啊,没事,听阿姨的,你该谈恋就谈着,你妈要揍你就来找我。”

杨莼瞪眼,“你别多嘴,小孩子现在不管教,以后更加难管了。”

我啧了一声,不出所料,老女人就是管得严,但谁叫她是我岳母呢,我得安抚她,“哈哈哈,开玩笑的啦,你们当真了?”

“!”众人长出一口气。

小孩子在餐桌上总是最受照顾,各路大人纷纷给我夹菜,他们为美食评论家,还附带讲解的,从菜品的口感、食材、来历、背景到他们对杨莼制作手法的猜测。

他们的话我没怎么听进去,但却基本能完整复述一遍。

苏湘离的躯壳我完整地继承了,包括她的智力,比我那个升级后的原装货差一些,但也算天赋异禀,至少记忆力就不错。

吃饱喝足,我端起碗筷走进厨房,放进洗碗机里。这是餐桌礼仪,但显然往常苏湘离是不遵守这些东西的,因为有人问你去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刷碗咯。

厨房很大,仪器很全,冰箱冰柜一应俱全,我摸了摸肚皮,手感空落落的,往常我自己吃饱了后摸肚子是很坚实的,腹肌绷紧,就像一块板,而苏湘离的腰肢纤细,放个手掌上去,只能很拘谨地揉一揉。

这不重要,我拉开冰箱门,取一罐酸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不对,是不是太豪放了?苏苏吃东西很矜持的。为了维持人设,我得慢慢喝。

百羊洋真过来通知我晚上的事务安排,网课就不必赘述了,练舞也是必不可少,再有,杨莼女士要我制作一例苏式船点,明天早上她会来品尝的。

我对百羊洋真说:“去我的卧室,走。”

苏湘离家里的装修风格倒是很跟时尚,在空阔极简中又突出一个科技感,整体色调是冷淡的,淡灰色仿木质地板,茶色墙壁都是柔电子显示屏,可以换电子壁纸的,天花板墨蓝色,客厅天花板一路打通到第三层,向上看穹顶,能看到天空,那是显示屏播放的天空实时图景。

这房子总共是五层楼,地上三层,两层地下室是工作间和储物间,屋子里安放了两磁悬浮阶梯。磁悬浮的阶梯是开放式的,没有电梯间,而只有一个圆形底盘,靠与地面装置的磁力互斥移动。

这东西我以前坐过,所以也没露怯,只是又感慨了一句苏家真有钱。

这偌大的家宅,可以供我探索一段时间了。

苏湘离的网课比我自己学的要少,她也就在学一门法语,一些高等数学罢了,各一小时,如此一来已经七点了。

进练舞室,我得换衣服啊。

好羞耻,这算偷窥吗?不算吧?

手机里发来消息。

19:21“苏式糕点:你好丑。”

正是拍的我的体。

我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苏湘离这句话简直是恶意中伤!你要是能站在客观角度上评价,绝对不会说这么偏颇的话来。

呵,我鹿某人那一曼妙的,水灵灵的,仿佛会说话的肌那真是老天的杰作,嘿,谁用谁知道呵,等你用我的肌夹碎核桃的时候就明白它们的好了。

气的不行的我,当即回了一条信息。

19:22“小康人家:你才丑呢,穷极恶,略略略。”

19:22“苏式糕点:你已经死了。”

我浑不在意苏湘离的威胁,说起来,我现在顶着她的体,用着她的手机,是不是可以偷看她的记……

19:23“苏式糕点:不准偷看我**。”

我挑眉,把这封邮件删除。

现在该换衣服了。

芭蕾的练舞服都是紧的,和连体式泳衣类似,再裹一条裤袜就行。保暖、透气、吸汗。

就是好羞耻啊。

我的妈耶。

从第一人称的视角看,苏苏你还真是穷极恶啊。

算了算了,就叫骨感美人吧。u

/53/53460/12785377.html 第五百一十章 穷胸极恶苏湘离 你终究是我藏不住的欢喜。苏湘离

假扮那个家伙的第一天,啊,是第一个晚上。首先,我得到他的家去。

跟着导航走进小区,我能感受到这副躯的力量,它开始小跑,这绝对不是我的主观意识,那个家伙,总是这么有活力的。

跑得好快,耳畔的风呼呼吹过,体的姿态很自然,我感觉这具壳里有另一个灵魂,就像是钢骨一般支撑这虚无的皮毛,我好喜欢那个家伙奔跑的感觉,无限的力量涌出来,我感到浑轻微的发。

那个家伙眼里的世界好清晰,色彩分明,轮廓清晰,我穿过一片小草坪,错落的景观石,铁栏杆,凉亭,我都轻松跨过,分明是很危险的动作,可就是那么轻而易举,甚至没有让膛里的心脏多跳半拍。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那个家伙的大脑真厉害,我恍惚间看到了云彩围绕在边,城市的高楼也活过来了,它们在同我诉说一些自己的经历,居民楼们说自己有二十层,地下还有一层,高八十三米,某某楼层的人家素质不好如何如何,矮胖的居委会大楼发出浑浊的嗓音,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还带着喀拉喀拉麻将碰撞的声响。

在这具体看来,世界是活的。

啊,好想知道,那个家伙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不觉中到家了呢,那个人的家,体自己找到的。

有些意外的简陋呢。

进门时,老弟向我打招呼,煮哇,它和十年前一样。这老旧机器上有一点机油味和冷却液的气味,不重。

客厅里灯光明亮,一个穿绿色纺纱长裙的小姑娘跳着过来,“哥哥回来了!和大嫂聊了什么鸭?”

我一愣,大嫂是说……我吗?

好感动,不对,呸呸呸,鹿正康你在想桃子吃!

小姑娘牵住我的手,那个人的手掌宽厚,牵手的时候能把这个小妹妹的手全部包拢,有一种实实在在的温暖感,就像他牵着我的时候。

“大哥快说说嘛,大嫂有没有和你说那些羞羞的话?”

“没有!”我脱口而出,我怎么可能说什么羞羞的话,那个家伙来说还差不多,那家伙就是个坏胚子,不对啊,他这么坏,居然从没有和我说麻话!

苏苏震怒。

晚饭在六点,我有十分钟时间来搜索那个家伙的卧室,嘿嘿,家小也有好处,我很轻松就找到了他的房间。

边的模拟舱竖着,像是吸血鬼的棺材,好突兀,头柜上摆着vr头盔,还有cāo)作指。

电子设备把书桌挤得满满当当的样子。

桌上有一块笔记本电脑,还有一米白色台式,中间曲面屏,两边还有扩展屏幕,开机界面的锁屏是一副挪威盖朗厄尔峡湾的航拍图。

此外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摆件,有些是3d打印的,以卡通小人居多,还有一些是手工的,滴胶的景观,陶泥的动物,木雕的植物。

真是很有居家气息。

我用指纹解锁了电脑,投影仪把淡紫色的虚拟键盘投放在桌面上,刚好在一圈迷你刺客玩偶的包围中。

很有趣味的家伙呢。

我倒是不意外,这小男人送我的手工玩具都有一展览柜了。

电脑里多是工程文件和半成品的画稿,除此以外,很干净,没有室友们说的那些下流东西。有些小失望,会不会是那个家伙不正常?

想起小学上的生理课。我偷偷溜进厕所……

d区。

我错了。我好想念自己的体!

小妹在客厅来回跑,一边还发出高亢的大喊:“开饭了!大哥吃饭了!妈妈吃饭了!姐姐吃饭了!”

像个小喇叭似的,我也想要妹妹啊,那个家伙运气真好。从卧室出来,走进厨房,老弟已经把方形餐桌收拾齐整,菜式简单,两道菜,一道凉碟,一海碗的排骨海带汤。

那家伙的母亲从书房出来,还有他的两个妹妹,双胞胎呀,不过很好辨认,小点那个总是不停嘴,大点那个总是皱着眉。

我伸出手按了按二妹的额头,试图把她严肃的眉头按下去,失败了,小姑娘冷冷看着我。但更可了一些。心底里涌出一股惜,这是那个家伙的感。

母亲过来,坐在主位,我坐在她左手边,二妹坐我对面,幺妹儿赖在我旁,椅子靠得紧紧的。

一顿饭吃到一半,母亲总算忍不住问了,“康康,今天怎么这么客气?吃饭束手束脚的。”

我紧张呗,还能是为什么。“妈妈,我不太饿。”

孙慧女声表缓和下来,“是在外面吃过了吧,今天玩得开心吗?你那个小女朋友没抱怨你吧?”

“没有,怎么可能呢,她人可好了,从来都是很温柔的,又漂亮可,又大方和气,总是为我着想……”巴拉巴拉的,我厚着脸皮说了一大堆。

幺妹儿捂着耳朵,“大哥你这些都说过好多遍了啦,人家耳朵要起茧子了。”

我震惊,喵了个的,鹿正康你好不要脸,这种话都能堂而皇之地对着家里人说,你怎么……怎么不对我说说呢。

孙慧女士轻轻捂嘴,笑得灿烂如花,啊,这么温柔的婆婆呢。我有些窃喜,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泛起一股悲哀的愁绪。

“爸爸没回家吗?”我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

二妹突然从饭碗里抬起头,“爸爸加班,哥哥你别问那么多,快点吃吧。”

我的肚子里有一种突发的、触电一般的抽痛,转瞬即逝,但无疑是真的,这具体在难受吗?不会吧,为什么提到他的父亲就会这样啊,难道是家门不幸,小鹿同学失怙了?

母亲低下头开始吃饭,幺妹儿倒是没什么反应,还是在傻乐,看样子,应该没什么大事,或许是那家伙的父亲受伤了?也不像。

还是说他闯祸了?可能吧。

饭后,母亲叫我带着两个妹妹去散步,这倒是没问题,我小时候最散步了,在院子里那个大大的花园里,一年四季都有惊喜,我在后院儿还有一个秘密基地呢。

一路散步,我一边偷看鹿正康的手机文件。

好多画像,全是我,各种样子的都有,古装、洋装,科技装置,花前月下,河畔树荫,城市雨夜,还有午后花店外,男孩将花束献给女孩。

他这些都从没有给我看过!哼,自私!

散步结束,我去浴室冲澡,那个家伙的体由健朗的肌撑起,平里看着他瘦的,但镜子里那个筋胖子是谁啊!

恶心。我得发邮箱骂骂他。

19:21“苏式糕点:你好丑。”

19:22“小康人家:你才丑呢,穷极恶,略略略。”

苏苏震怒!u

/53/53460/12785379.html 第五百一十一章 落差就是一个男人跳舞比你好 追逐他的光芒,我也看见了黑夜。苏湘离

我不生气,我肯定不生气,气坏身子谁得意?等等,这身体是那个坏家伙的,气坏了也无所谓……的吧?不行,不行不行,有些舍不得。

完了,我好没用。

取出手机,打开发件箱,我要和那个家伙高强度对线一波,哼哼。

先把那个人的备注名改了,免得混淆。

19:24“苏式糕点:你是笨蛋!模样丑死了!”

发完这一条,我突然想起忘了告诉他怎么用电脑了,我有三个账号,一个是给妈妈看的,一个是自己用的,还有一个备用小号用来记录**,分别得用右手食指,左手食指,左手尾指解锁,啊呀,我告诉他前两个就行了,可不能让他知道我的秘密。

一条邮件刚发出去,那家伙又来新消息了,附件里有一段视频。

我点开一看,那个家伙正用我的身体跳芭蕾舞。

好菜啊!哈哈哈哈哈!!!

天哪,为什么他会这么笨,根本就是瞎跑瞎跳,哇,还转圈呢,摔倒了!哈哈哈哈!

视频里的那个家伙,穿着黑色连体服,白色裤袜,他傻笑着在练舞室里滑步,背景音乐是天鹅湖,而他每一步都踩在节拍上,若不是动作根本不是芭蕾,还真像回事。

随即,他试着足立,就像一枚圆规,很僵硬地抬起左脚,让右脚拇趾抵住地面的一瞬间,他的脸色都变了,原本憨憨的模样猛地就像被雷劈的鸭子,又黑又皱,放下脚来嘶嘶呼痛。

我笑得肚子疼,欧唷地喘气,这家伙,除了衣服没穿错,别的根本什么都不是嘛,简直像是闯进练舞室的黑猪。

不行,我怎么能这么说我自己的身体呢?不是黑猪,是,呃,折翼的黑天使!对,就是这样的。

19:25“苏式糕点:菜,太菜了,简直是侮辱我那优雅的身躯!”

【对面的鹿某人:系统,加点!】

我满心愉快地等着那个家伙嘴硬的反驳,可好久他都没有反应,这多少叫我失望,我放下手机,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是不是那家伙也有**空间?

我重新锁屏,然后尝试用不同的手指指纹解锁,甚至还用了虹膜解锁,但都是同一个账号,看来那家伙的确没有藏着掖着。

他家里人不检查他的电脑吗?有些羡慕的。

说起来,马上就到了升学报名截止日期了,那家伙说什么胡话,要和我一起去国艺附中,但他这样的成绩不去正常的普高读书真是浪费啊,我不能看着他把自己的教育经历毁了。正好,替他在网上报名。甬杭一中,报名完成,审批通过,这么快的吗?

过两天就有录取通知书发过来。

省重点,课程一定很紧张。他完蛋咯……等一下,现在我是他,所以到时候去上学的其实是我啊!

好在现在有他的脑子,学东西一定很快吧?我将目光转向那个人的床铺,简单的布置,处处透着一股子懒散气,垃圾桶就放在床边,两个床头柜一边放vr设备,一边放零食饮料,简直就是快乐肥宅的快乐老家嘛。

我决定尝试一下这套究极肥宅快乐设施。

在床头靠坐,被子盖住双腿,戴好头盔,穿上指套,然后挪到零食柜旁,拆一包抹茶曲奇,再取一杯纯牛奶,噫,没有薯片和可乐啊。

看看那个人的网课吧。

嗯,高数,这我猜到了;西班牙语,他学这个好多年了吧?好吧;编程语言,哇,六种,好多;工程物理,这个我不懂,没学过;水彩应用,现代音乐赏析,木材雕刻艺术,没了吧?哦,这是今天的课表啊。

完了,还有好多……

等我一脸茫然地放下头盔,嘴里的抹茶饼干完全不香了。

害怕啊,我第一反应就是给那个家伙发邮件求援。然后才发现收到了他的新邮件。

还是一段视频,还是练舞室里的芭蕾,那个家伙跳着轻快的舞步,旋转地又快又稳,是我们授课老师的水准,那可是国家级芭蕾演员。

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学会了?

妈……妈妈呀。

19:46“小康人家:你还有得学,妹妹。”

我心里有巨大的落差感,我不想承认,但我真的觉得委屈,莫名其妙换了一个身体,小心翼翼地扮演他的角色,还得担心小鹿在妈妈面前露马脚。假如未来我们只能以彼此的身份活下去,我如何能支撑起他这么厉害的人设啊!

小鹿他是天才,毫无疑问,他可以用兴趣的收益来满足自己的经济需求,对许多挣扎在工作泥潭中的普罗大众来说,能似小鹿这样光鲜就已经是梦中的幻想。

我应该做不到他这么厉害。不,是完全做不到,我选的课程是历史、政治、地理,我是一个文科生啊。我连他学的网课都看不懂。谈何继承他的身份?

而那个人呢?就那么简简单单的,超越了我苦练六年的芭蕾技艺。

什么嘛,有些人存在世间的理由就是让我们这样的凡人仰望的吗?可我现在是在他的身体里,有着他的体魄和大脑,给我一点时间,一定能学会的!

……

鹿正康与苏湘离各自道了晚安。

22:02“苏式糕点:我今天学了好多东西的。很有收获,相信不久之后我就是天才啦。”

22:02“小康人家:别太累了,早点睡,我的身体需要充足的睡眠。明天记得早起锻炼。”

22:03“苏式糕点:不用你提醒啊,大笨蛋。对了,我已经帮你报名了哦。甬杭一中,嘿嘿。不用谢。”

22:03“小康人家:那也行。不过咱们要分开咯,你会不会不方便啊?”

22:03“苏式糕点:有一整个暑假给我们适应呢,你不要在妈妈面前露马脚知道吗?”

22:03“小康人家:知道,放心吧。”

鹿正康放下手机,望着天花板上的猎户座深空实时图像,愣愣出神。

苏湘离将手机塞到枕头下,将床头柜上残余的小半杯牛奶一饮而尽。

周围安静下来了。

“关灯。”x2

/53/53460/12785381.html 第五百一十二章 鹿正康是精神病 苏湘离在陌生的床上睡下,这是她身份转换的第一天。

不知不觉中入睡。

梦境从眼前的黑暗里慢慢浮起,一些朦胧破碎的画面,苏湘离看得不甚真切,但似乎是网课的内容,她现在还有一些清醒的意识,她笑起来,真是魔怔了。

当幻灯片一般的虚拟景象消失,苏湘离眼前出现一片朦胧的灰银色玻璃海,荡漾的海浪将无数纷繁的记忆揉碎成细小的故事,抬头看,天穹是紫色的,地平线上有一个金字塔似的东西,那是一座山吗?

苏湘离在海面上伫立,一个熟悉的清脆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苏苏,你来了。”

她转身,一个小男孩在对她微笑,是幼儿园时候的鹿正康。

“咦,小鹿,你怎么变得这么小只了啊?”苏湘离欢快地把男孩抱起来,小孩儿一脸严肃,“不要叫我小鹿,我是你的男朋友!”

“噗嗤!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小男孩挣扎了一下,“苏苏啊,不是我说你,你平时多吃点饭,这发育很是堪忧啊。”话音未落,他被一个大力抛投远远丢进了海里。

苏湘离气得直跺脚,脚下玻璃海被震出大片的涟漪,隐约有深黑的大鲸在光影阑珊处游弋,她伏身想要触碰这液态琉璃似的海水,这时候小鹿又跑到她眼前来喋喋不休。

“别急着生气苏苏,现在你的灵魂在我的身体里呢。”

“那你是什么情况?”

“呃,你可以把我理解为那个人的潜在人格。”

“人格分裂?哇,鹿正康你有精神病啊?”

小男孩脸色都黑了,苏湘离又露出作弄成功的坏笑,小鹿看得也咧嘴,他最爱她的笑,欢畅地就像是遇到全新的惊喜似的,真诚到让人觉得珍贵。

“咳咳,”小鹿例行咳嗽两声,苏湘离蹲下来与他视线平齐,安静地准备聆听,“你使用我的身体是受很大限制的,一是因为我的存在,二是因为知识的不足,所以很多我的特长你都无法直观地感受到。”

“嗯,这样啊。”

“你不用担心啦,我会一直帮你的,在我的身体里,你可以放心做自己,遇到什么问题交给我就行了。”

“你不是潜在人格嘛,怎么帮我?”

“想我的时候叫我就行。”

“鹿正康?”

“不,鹿正康是我,但我不是鹿正康,我只是他的一部分,对你来说,你可以把我当作是一个身体的操作系统。”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小机器人?”

“你需要一个击破精神与物质界限的触发语,我告诉你一次,千万记住了。以后在这具身体里,遇到难题就默念鹿缘菩萨!”

远方一声似雷鸣般的禅唱,大海逆流倒卷,苏湘离看到天穹上无数双眼睛若隐若现。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

鹿正康从睡梦里苏醒,他第一时间把手伸向自己的子孙根。

啊,这神秘的、真实的触感。

我回来了!

鹿正康从床上跳起来,哈哈大笑。他摸出手机给苏湘离打电话。

另一边,苏湘离被熟悉的手机铃声震醒。

“渔王还想,继续做渔王,而海港已经不知去向……”

她想抬手,却只觉得浑身酸痛,什么情况,那个家伙的身体不是像牛一样壮的吗?

苏湘离慵懒地摩擦了一下双腿。

咦。

咦咦咦?!

那种酸爽的挤压感没了,空荡荡的。

苏湘离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可还是努力对自己上下其手。对的,这种一马平川……呸,是惊涛骇浪的感觉,是我自己的身体!

苏苏同学一个鲤鱼打挺,猛然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她自己是万万没料到这一下发劲过猛都直接飞出床沿了。

苏湘离只觉得自己身体涌出的气力简直是不可思议,她眼睁睁看着床板慢慢离自己远去,而结实的地面在急速靠近。

要摔。

苏湘离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半点思维能力都没有,但身躯却很自然地一个凌空翻滚,双足触底,膝盖略弯,双臂展开,就仿佛那体操选手的完美收场。

身体还是很酸痛,可动作却清楚明晰,手指挪一寸那就是一寸,踮脚,足立,那一刹那,宛如一枚长锥从头颅竖到趾尖,有一种支撑感,那种难以忍受的挤压痛感不见,苏湘离只觉得舒适,足立也能这样轻松写意吗?

铃声还在喧嚣,傻乐的苏湘离缓过神来,急忙捞起手机,划开通话。

对面鹿正康清亮的嗓音传过来,“香梨头,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

“你管我!哼,昨天你没露马脚吧?”

“我办事,你放心。”鹿正康的语气神秘。

小青年男女装模作样地互损一会儿,女孩耐不住心里情意,直说要下午再见男孩儿一面,小鹿同学当然马上同意,二人约定了时间,苏湘离还想多说什么,百羊洋真过来敲门。

“湘离同学,您的母亲让您去一趟厨房。”

“知道了,马上来!”苏湘离应付一句,然后拢着手机麦克风低声问道,“昨天妈妈有布置什么任务给你吗?”

“有啊,做苏式船点嘛,简简单单的,绝对是让咱妈吃了就赞不绝口。”

“瞎说什么呢,什么咱妈,恶心心,d区。”

“呵,女人,下午一点,老地方,街边冷饮店,我,等你。”他挂电话了。

苏湘离进浴室洗漱一番,百羊洋真又来催促,她烦躁地搓脸。

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怎么想不起来了?

她在镜子前发呆,卧室门被杨莼推开。

母亲大人端着一盘动物形态的漂亮糕点,进来就问:“湘离啊,这船点是你自己做的?”

苏湘离冷着脸,“是啊,怎么,难吃啊,难吃你别吃。”

杨莼没有往常那样露出冷笑,她只是欢欢喜喜地搂住女儿,“手艺太棒了!比妈妈做的都好了!”

苏湘离:???

……

街边的行人休息处,大大的遮阳伞下,梦开始的地方,苏湘离端着两杯西瓜冰沙跑过来,递一杯给鹿正康。

“今天早上那个船点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我手艺好吧,是不是把咱妈感动哭了?”

苏湘离拍了懒散的男孩一下,“说真的,教教我。”

“想学啊你,嘿,叫一声鹿正康大帅哥听听。”

“那算了,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鹿正康:┻━┻

/53/53460/12785383.html 第五百一十三章 正人君子鹿正康 鹿正康一只手把苏湘离搂在怀里,腾出来右手去戳女孩的脸蛋。

苏湘离舒舒服服地侧躺着,小鹿牌人肉垫子靠着很安逸。她摇头晃脑地尝试躲避男孩的恶作剧,但收效甚微,她细韧的双颊被鹿正康按得满是小白印子,她气得一口叼住他的手指。

“嗷!疼疼疼!”鹿正康又开始装模作样地求饶。

苏湘离呸了一声,放过了他,“我要喝冰沙啊,你喂我。”

鹿正康一脸犹豫,“这样不好吧,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咱们孤男寡女,互相喂食冰沙是不是有些不正规啊?”

苏苏震怒:“你都把我抱住了,还在乎喂不喂我冰沙的事情?!”

鹿正康微微一笑,“那当然,毕竟我可是正人君子,《礼记中庸》有言曰:君子慎其独也。我可不能因为没人看着就不注意自己的品德修养。”

“你……好不要脸。”苏湘离傻眼了,但看到鹿正康得意的笑,她便不愿服输,“你这样下去,我可就讨厌你了哦。”

鹿正康亲昵地用下巴去蹭苏湘离的鼻头,青春男人柔软细弱的胡须如晒足阳光的猫儿球,女孩被搔地打起喷嚏。

“啊,你这人,怎么都不刮胡子的啊。”

“昨天你用我的身体,不也没刮吗?”鹿正康呢喃如午寐时的梦语,“嘿,我还记得你的样子呢。那个穷胸极恶我开玩笑的,我喜欢你的……”

“不准说这些啦。”苏湘离轻轻叹气,她感到强烈的联系,一种超过干燥思维所模仿的,又脱离躯体感官的潮湿粘稠,如虚无脐带生长出来,把彼此交织,一同漂浮在天空的胎盘里。

苏湘离恍惚又觉得自己的魂魄要离体,要投入那个人的身体里,昨天晚上,消失的记忆在涌出来,她学的那些莫名其妙让人头秃的网课,那些诡异的知识点,还有那一片玻璃海。

她还想继续回忆,可那种心心相印的感触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记忆也在不断消失。苏湘离唯一记得自己果真是忘了什么。

鹿正康见姑娘愁眉不展,连忙问她,“怎么了?”

“我昨天记得学了很多网课的啊,都忘干净了。”苏湘离瘪嘴,“这以后要是有和你互换身体了,我怎么答题啊,你说,要是高考那天赶上这事儿,我怎么办?到时候考不上清北,你岂不是很尴尬?”

女孩越说越觉得可能,心里不禁为鹿正康担忧起来,“怪我太笨啊,我要是也像你这么聪明,哪里会怕这种。”

鹿正康懒懒散散地嘀咕,“我不需要你聪明,我只需要你和我永远在一起。”

苏湘离被他逗笑,“说什么呢,就是在说我笨咯?”她居然不生气,因为真的有自知之明了。

男孩唔了一声,没有回答。

今天是2092年7月17日,六月十三,周四。

江南灼灼的烈日并不留情,伏旱一到,天空的云层也蜷缩在光明里,世界如镜面,空气里的日光有沉厚的质感,并不黏着体肤。这是让人离生赴死的仲夏,午后的现代城市,路面控温,甚至有些凉气。

坐在遮阳伞下,望着路面,炫光强烈,一朵浓云飞过日头,短暂的浅灰色投影急急闪烁了一下,带来若隐若现的微风,行道树的枝叶里有蝉鸣,不去注意,甚至都忘了有它们。

水晶琉璃,融银沸雪的夏日。

鹿正康有些舒适的倦意,苏湘离更是不想赘言许多了。

桌上的西瓜冰沙慢慢融化,变成一杯稀淡的西瓜汁,玻璃杯表面蒙蒙的水雾慢慢生长,化作臃肿的水滴,不经意就流淌下去,在杯底聚集成一小滩。

盹眠短暂,半小时后,二人相继苏醒。

在二人痛苦的觉悟中,鹿正康和苏湘离又互换身体了。

女孩从男孩怀里坐起来,一把搂住他的头颅。

男孩羞涩地喊道:“别用这个动作啊,你是占我便宜。”女孩满不在乎,“刚才不是在我怀里躺得挺舒服嘛!”

“但现在你是女人啊,多少得注意一些形象嘛。”

“没事啊,就算我换了身体,咱还是爱你永不变哦。就是看着男人脸,我有些不好意思说情话,嘿嘿。”

男孩大恼,“你平时看着我的脸也没说情话啊!”

“咳咳,这事儿咱先不议,现在要不咱们再睡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换回来。”

“好吧,可我不困。”

“闭眼,别嗦话。”

女孩又躺回男孩怀里。

……

世上万千事,从无所谓真假。苏湘离

我睁开眼,看到的还是夏日的街道,我的身体在胸膛上安静地沉眠。刚才睡了一会儿,现在很清醒,我还是没能想起来那些网课的知识点。

完蛋呐。

那个家伙现在肯定也没睡着,我知道自己睡眠时候的呼吸节奏,而且,他的手指在轻轻敲打椅背,发出嘀嗒的轻轻声响,混在蝉鸣里,在那个人的身体听来,依旧是鲜明的。

我昨天好奇,那个人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现在我又一次沉溺在幻觉里,看到的,却是一头漂亮的银白色牡鹿,盛大的玉色鹿角如花簇。

这不是我,我确信不是,那么,我该低头看看自己。

一只天鹅。

“苏苏,别走太远,你醒不过来的。”小鹿来到桌子对面坐下,把两杯已经彻底融化的冰沙端起来喝干,花了点时间,喝第一杯的时候,他还不紧不慢,一饮而尽,他酣畅地叹了口气,然后开始喝第二杯,这次加快速度,西瓜汁从嘴角流下,是淡红色的,沾湿他身上的白衬衫,在胸前洇湿了好大一块,透过薄薄的浸水衬衣,能看到男孩白皙皮肤上有许多金色的字符。

我说,“你喝慢点。”

这句话刚出口,我才意识到,周围的世界是静止的,蝉鸣停息,空气凝滞,阳光如照片里的浮华,没有热量散播出来,细小的物体,如灰尘,也有了明确的轮廓。我能说话,能移动,把自己的身体放在椅子里躺好,我站起来。小鹿喝完了西瓜汁,把杯子放回原处,那两圈水痕的正中间,分毫不差。

我疑心其实小鹿本没有喝它,只是让我觉得这两杯冰沙空了。

小鹿擦了擦胸前的水痕,衬衫转眼就干燥了,我方才隐约看到的那些体表的字符也隐没。

“你又来找我了?”我如此发问,几乎是下意识的,没有多加思考的,真奇怪,为什么在这样一个时间凝滞的幻境中,我会吝惜那么一些措辞的时间。

小鹿微笑,“是你来找我了,你们要慢慢熟悉现在的感觉啊,偶尔就会在睡眠里互换身体,会很有趣的。”

“是你做的?这件事?”

“我是无辜的,嘿嘿,对了,再次提醒,在我的身体里时,你可以召唤我的帮助,只要你说出那个词。”

“什么词?”

“现在想不起来,关键时刻会记得的。好了,我先走啦。”

时间再次流淌,我眨着眼,发现又躺回了椅子上,搂着自己的身体,方才遇到那个男孩似乎就是幻觉。

但桌上的杯子却真的空了。



/53/53460/12785385.html 第五百一十四章 不说都忘了他脑洞有多大 对,我就是系统认证的空想家。鹿正康

躺在自己体的怀里,我发现心跳有些加快,这可怎么睡?其实本来也没什么睡意来着。但现在的状态属实是太尴尬了一些。我是男人,但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而那个男人其实是我自己,但同时也是我的女朋友,兼未过门的青梅竹马。

就我现在的状态吧,还真没法形容,算算这两辈子加起来都没遇到过这么神秘的事。好端端的,搂着小姑娘,风得意,马蹄飘飘,在这大夏天喝一杯冰沙,舒舒服服的畅谈人生理想,谁能想到,这打个盹儿的工夫,改成我被小姑娘搂在怀里了。

我很想找个什么东西比喻一下自己的处境,但脑子一片空白,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合适的典故。

安安静静躺着,我不想动弹,仿佛被揪住后颈皮的狗子。有点惬意啊。

闭着眼睛,既然睡不着,就胡思乱想一会儿。本人男,别女,哈哈哈,第一句就差点把我自个儿逗笑了。

一个人既是男的又是女的,在对象面前是男的,在别人面前是女的,所以我是男是女要取决于观察者,所以我是薛定谔的双人。

说起双人,世上那么多别认知障碍者,他们是不是同我类似,一个灵魂活在异的体里。嘿嘿,我从不歧视这个群体,我不歧视所有挣扎在无法选择的境遇下的人,我只蔑视那些怨天尤人者。哪怕我今天也陷入这样的窘境,至少我不害怕,也不恐惧,更不会对自己产生厌恶。

女孩儿,我亲的女孩儿。我变成了你的模样,我会替你在舞台上旋转,如一只高傲的天鹅,坦然面对那些平庸者们的目光,我不畏惧。

啊,我的脑子里浮现好多奇妙的图像,我不清楚到底是我的谵妄抑或是苏湘离大脑里潜藏的记忆。

让我好好欣赏这一出美梦,不管是我自己的,还是苏湘离的,只要躺在一个温暖怀抱里,哪怕是看恐怖片也能温脉脉。

车窗上晕着远处的橘黄色灯火,山坳处有一些村落人家,低矮的建筑与墨绿又蒙着山岚的植被们,唯一的区别在,人居住处会发光,光芒投过来,在我眼前的车厢的湿哒哒的沾满雨滴的玻璃窗上。

哦,既视感,但又很陌生。我没有见过这个村落,但我坐过这样的火车,慢吞吞的绿皮火车。车厢里有泡面的刺鼻香味,还有烟味,我不抽烟,但不讨厌烟味,可能是呼吸道比较耐受吧。

再说那灯光,照在水雾霞帔的窗,晕开成正八面形的小亮斑,像是对焦不准的相片。人的眼睛其实和相机也差不多,而且更加劣质,真正聚焦的只有很小一个点,其余的场面都是靠快速的扫视和脑补形成的。

又想起现在的状态了,躺在心女孩的坚硬大肌里。那本来是我的大肌,能夹碎核桃,我亲自尝试过,山核桃,梆硬,但还是不如爷的钢筋铁骨。话说为什么我不是穿越到武侠剧里啊,我这个体质绝对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

胡思乱想绕了一圈,所以到底能找到什么典故来形容我现在的窘境呢?典故这种东西,其实就是老故事,名人名言什么的,再经历时间的发酵,脍炙人口,

世纪初的时候,耳熟能详的典故大多得追溯到封建王朝时期,到现在世纪末了,是不是有些世纪初的故事也能拿来当典故了?

还是不行的,课本里没有。

当然不是说课本没有就一定不算典故。发生在我和苏湘离上的事其实早就有文学上的概念了,各种志怪小说且不论,单说那部动画电影,叫《你的名字》的,就很容易理解。一样的交换体,一样的亲密关系。

但问题是,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横跨生死时空,还忘记了彼此的名字,我和苏湘离可是明明白白两个人。那么电影里的那一句“你的名字是?”,放在我们这里就不太合适。

我们的况要简单概括一下,就是《你的大肌》。

每天起来第一件事,或许就是摸摸自己的大肌还在不在。可悲的是,我一个男人的罩杯比苏湘离大。

唉。

胡思乱想久了,原本勉强的一点点睡意也烟消云散,我无奈睁开眼睛,一抬眼,苏湘离正望着桌面。

冰沙喝完了吗?

“你偷喝?”

“没有。”

“你嘴里有一股西瓜味。”

“哇,你属狗的?”

“这体是你的。”

“我不管,你就是小狗。”

我和苏湘离拌嘴,但看着自己的脸,有些腻味。咱不是那自恋的人,看着自己的脸也不会觉得百看不厌。

“咱们各回各家呗?”我看出苏湘离也在觉得别扭,于是顺水推舟一下。

男孩眨眨眼,这个动作放在原先,是能让我怦然心动的,苏湘离有着纤长浓密的睫毛,衬托着她的目光都锐利起来。但现在是一个男人作出傻乎乎的眨眼表。

得了吧。我心里既不屑,体却又在觉得欢喜,矛盾极了,让我觉得不舒服,赶紧分开一阵子吧。

与苏湘离告别,回到苏家的宅院。

丈母娘杨莼在厨房劳作,今天倒是没有宴请宾客。

她真的一心只美食,对苏湘离的要求只有好好读书和用心制作白案糕点。

“湘离,你过来。”

我听话地跑进厨房,很乖巧的样子,杨莼上下打量我,“怎么这么老实,中午干嘛去了?”

“喝西瓜冰沙啊。”

杨女士点点头,“冰沙,还是少喝吧,你过两天不是要来大姨妈,注意体。”

“谢谢妈妈,妈妈真好。”

“谢我干什么,来,试试看手艺生疏没有,这个蜜枣米糕你来做……”

光线明亮的厨房,妈妈指点桌案上浮dàng)的白色糯米粉,在妇女的双手间,那些关于植物生长的故事得到了全新的诠释。食物,也是活物,倾注灵魂的有机质,如何不能算是一种生命。

我在这样的时刻,体会到一种名为传承的东西,手艺和精神,中国人的厨房里,做菜的人和机器在变,但总有不变的,是对味蕾享受的专注。

杨莼女士,美食在现在是一件奢侈的事,但她就是这样全心投入。

有时候,坚守和顽固,品格与做作,修行和苦役,只有一线之差。

苏湘离说她不喜欢妈妈,不理解她一天十几个小时反复摆弄那一道菜的用意,她觉得母亲所在的只是一个式微的小圈子,一群人在家务机器普遍的年代还坚持手工制作食物,只不过是凛冬中的抱团取暖。

这些都没错。只是也不该被指责。假如苏湘离觉得母亲不够她,那么杨莼如何会将自己奉若珍宝的手艺传递给女儿呢。

“傻姑娘,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说妈妈我你。”

杨莼女士,羞涩地转过了头,那一刻我看到的,是岁月赋予我们,关于无声之的故事。

/53/53460/12785387.html 第五百一十五章 邪恶往事,真相大白 每天都有新的惊喜,并且一天比一天想和那个男人分手。苏湘离

又是一觉醒来,新的一天,过滤后的柔和朝霞晕在眼睑上,目光所见的色调是淡红的,我摩挲了一下双腿,很好,熟悉的空落落,再抬手捋一捋胸膛,很好,熟悉的惊涛骇浪。

起床时,我又有些头晕,环视了一下房间,这个卧室的布置相对家里整体的格局,是要紧凑些的,门在南墙上,东墙是一面弧形观景窗,现在是透光模式,能看到窗外阳台簇拥了一些绿色盆栽。

西墙的壁纸是纯净的米白,墙边倚靠着电脑桌、书桌、衣柜、置物架、衣帽架,西南角立着一个硕大的龙猫玩偶。

北墙就是床头所在的位置,抬头就能看到墙面上挂着的许多画框,都是那家伙送我的风景速写,我特意叫那个人不要署名,就是怕被妈妈发现。

妈妈发现我早恋就会告诉爸爸,而爸爸肯定会唠叨很久,他工作又忙,还得担心我的生活,一定是很辛苦了。

呵,妈妈,杨莼,这个人看着好脾气,其实最坏了,平日里在家,除了做菜就是烦我。吹毛求疵的,但凡有些不顺心就会数落我。

笃笃。

有人敲门,这个家里会敲我卧室门的只有百羊洋真,它是一个传声筒,妈妈的走狗,用来挤占我美好睡梦时间的帮凶。

“来了!”我说着不情不愿的话,真想开启**模式,然后在房间里独自待上一天,不行,我还想去看那家伙呢,早起无事,索性把网课学了吧,免得又被他嘲笑自己课程单调。

打开门,站在走廊上的却是母亲杨莼。

妈妈的表情很不对劲,她对别人总是很矜持,很礼貌的微笑,对我永远是严苛审视的皱眉。但今天她不一样,眉眼里满是宠溺。

我差不多有十年没见到过这种目光了。

自从她正式教我中式白案技法后,杨莼同志就只会对我提意见,再没有宽容。

“你来干什么?”

母亲杨莼听到这话,明显愣住,一副被伤害感情的模样,做给谁看啊?给我看吗?

“湘离,昨天晚上你说要和妈妈一起做千层酥的。”母亲的手指在她的杏黄色围裙上绞缠,有少女的姿态,我忍不住想捂脸。

妈妈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办啊,咱们不应该是那种更年期母亲与叛逆期女儿水火不相容的冤家状态吗?

“我忘了。”什么千层酥,肯定是那个人说的,哎呀,你不要胡乱干涉我的社交关系啊。

妈妈低下头,恹恹地转身,我心里涌出羞愧的激流,一下子让这样的情绪冲破了可怜的自尊,等我回过神,我已经来到母亲身边,牵着她的手。

妈妈轻轻捏了捏我的指掌,热力与接触的真实传递过来,我不知如何回应,僵直着没有动弹。

“走,让妈妈看看你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是。”

暑假两个月的时间,我和那家伙频繁地互换身体,有时候是一天一次,也有时候是三四天一次,甚至半天一次也有,契机是二人同时入睡,但这只是先决条件。具体的互换规律仍旧未知。

在入睡前,我们会通话一次,把今天做的事情互相通报,免得对方陷入无措的窘境。

我们开始记日记,但都是**日记,不会让彼此看到的,这算约定,我们约定好,在这种异常状态消失的那天,公开。

最开始记日记的那一天是7月31日,我得把前面那些天的经历也补上去……

我多次向那个讨厌的坏家伙警告过,不要干涉我的家庭关系,但悲哀的是,妈妈现在是完全爱上了裹着我的皮囊的他。

以至于现在每次换回身体,我都得在母亲的慈眉善目面前投降。

可我毕竟不是那个姓鹿的天才人士,他的白案技巧是让母亲都大加称赞的,可让我自己来,却只会得到杨莼女士不屑的啧啧声。

讨厌啊,妈妈你为什么这么清闲。爱好美食,工作厨师,她不是那种被困在厨房囹圄的伙夫,她是高级营养师,美食设计师,一大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继承人。

妈妈的,您这么有空,导致我在家很被动啊。还是那个人的家好,平时就只有我和两个妹妹,我可喜欢妹妹们了。

除此以外,我现在隐约能记得,自己在那个人的身体里遇到过另一个他,一个小号的他,一个自称是身体操作系统的家伙。

可我想不起来那个小家伙和我强调过的话。

似乎是四个字。

想不起来。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我向两个妹妹许诺,当然主要是幺妹,我说要给她做一个等身的大木雕,要给她做一桌比老弟的手艺还好的食物,要给她买新电脑,要给她制作一个ai宠物……这算我对那家伙的绝地反击。

可惜,我不够恶毒,我提出的要求都是他能完成的。而他也确实完成了。在小妹看来,我,变成了许愿机器,而他,是圆梦大师。是的,小妹亲口说过,她发现了我和那家伙的异常,小孩子敏感的直觉,告诉她,大哥的身体里有两个不同的灵魂。

某天,准确的说,是8月3号,周日,七月初一。今天我又是那个家伙。二妹来找我了。

孙盛,这个小姑娘,我心里其实把她当作自己的伴娘这么说是不是太不轻浮草率了?但我不止一次梦到与那家伙的婚礼,梦中的婚礼,恰好每次这样的美梦都回荡着美好的钢琴曲。孙盛走在我的身旁,她长大了,很漂亮,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好姑娘,只是太严肃,眉间有山纹,一看就不好亲近。

不过那只是梦,我看到的现在的小姑娘,她的脸蛋光滑,让人想起沾水的樱桃表皮的反光,白色色的,亮岑岑,是让人垂涎欲滴的光芒,但孙盛又蹙着眉。

“怎么啦?”

“大哥,爸爸很不开心。”

我一愣,那家伙的爸爸,鹿建德,是吧,我对他挺有印象的,偶尔出现在餐桌主位上,心神不定,总是漫不经心。

“为什么?”

“自从你杀了他情妇后,他一直不高兴。”

我:??????????

/53/53460/12785390.html 第五百一十六章 恐怖发端 这世界真是奇了妈个龟龟的。苏湘离 我真不知道这年头的科技究竟是在帮人还是害人。 昨天我在那个家伙的身体里时,二妹孙盛对我说的话信息量巨大。当时我不动声色,午饭后直奔冷饮店。 那家伙已经在喝抹茶奶霜了,居然都不等我,生气。 “喂,小子,你事儿犯了。” 那家伙一脸无辜,用我的身体作出这样的表情,看着就让人觉得真诚,心底里涌出柔情来,我知道是身体的残余思维。唉,我还是没法很好地使用那个人的身躯,遗留的本能时不时就会夺走我的主动权。 那家伙捧了一杯奶霜过来,“嘿嘿,请喝茶。” “喂,鹿正康,你妹妹说你杀人了,什么情况?给本官如实招来。” “……”他的神色迷茫了一下,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怎么可能嘛,小孩子瞎说的。” 这人,真是的,平日里用自己的身体对我撒谎就总是失败,更何况是在我的皮囊里。 我伸手去掐他的脸蛋,虽然是我的脸蛋不对,就是他的脸蛋,他在感同身受也不对,客观上那是我的……晕了,太哲学了。 苏式糕点:“赶紧说实话,别和我装蒜昂。” 小康人家:“我爸迷上人工智能了,影响到他和妈妈的婚姻,所以我下令让那个人工智能自毁。” 苏式糕点:“哦……” 小康人家:“苏苏,我得提醒你,咱爸也有这个趋势。” 苏式糕点:“哪个爸爸?” 小康人家:“你亲爸,苏泉亭。” 他这句话信息量不比二妹孙盛那句小,我的思维宕机了,可大脑还在源源不断地分析这句话里的意思,关于我父亲的种种表现一一浮现。 心神不定,目光躲闪,痴迷工作,对母亲格外体贴,总是对我嘘寒问暖。当然这些是正常的,我父亲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他爱自己的生活,爱自己的家人,爱自己的行业,也爱自己的工作助手。 他的智能工作助手,同时也是家具智能程序,两个月前才得到的新产品,那个叫卡密小姐的ai…… os-lover 苏式糕点:“w 第五百一十七章 原来是底特律:变人 对,爷就是校园恶霸。鹿正康 又是当姑娘的一天,我的心里已经毫无波澜,炼金术的隐藏条件依旧是没找到,并且我怀疑就算真正解锁了炼金术也不能解决问题。这让我日渐放宽心态,其实当女孩没什么不好。 在国艺附中的日子,是忙忙碌碌的,一周六天课,周日休息,比在甬杭一中好多了,那边是没有周末假期的。 上午是文化课,特长生也是得学知识的啊,不学知识都是笨比。当然要求不高,这边的学霸放在甬杭一中就是个弟中弟。 由于苏湘离同学对我的人格尊严保有怀疑态度,所以我们俩各自在校外挑了一个出租屋,用在互换身体时可以暂居,避免一些尴尬情况。 镇江区的租房价格不贵,条件还很不错,赶上我自家的水准了。标准差不多都是一室一厅,卫浴一体,另有书房和厨房。 国艺附中的晚自习有时候是比甬杭一中还晚的,倒不是老师强制,而是学生们自己喜欢多练习一会儿,经常深更半夜教学楼的灯还亮着,有在学文化课的,也有锻炼技艺的。 今天是10月8号,国庆节结束后的开学第一天。国艺附中真的是放了七天长假,没打折扣,我很苦逼地赶在今天早上换了过来,根本没享受到这样漫长假期的舒适体验。 起床时候,身在出租屋,苏湘离是越来越少住宿了,也不知是为什么。洗漱完毕,再饮牛奶一杯,食煎蛋一枚,下楼,购买小笼包子一屉八只,享受清早的熹微阳光,在街道尽头,红蒙蒙的朝日在铁灰色的纤长浮云的荫蔽下,染得东方大千世界一片灼金。 好日子,好盼头。 我的好心情一路持续到遇到班级里的那帮傻子。 年青人总爱玩个性,在普高里看不到什么个性青年,在艺校就扎堆了。苏湘离在读的班级是高一六班,三十四人,男生十三个,十一个是非主流。 平时上文化课大家在一个班,到下午练功的时候,就各找各的专业去,一天大家见面也就五小时,但就这么点时间已经够让我烦的了。 小男生是最人憎鬼厌的,事实证明,每个年代都有让人头疼的潮流文化,我上辈子是体验过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朋克文化的,从西方发源,传入国内后,孽生了一大批杀马特。 有文化的叛逆叫朋克,代表反抗精神,就像太爷爷鹿雪锋那样。 没文化的叛逆叫杀马特,代表跟风与盲目,就像我眼前的这堆废物一样。 电子纹身贴,荧光马甲,机械外骨骼,黑色死亡眼影,后脑面具,口袋里的电击指虎,这帮小子,要不是有机器巡警看着,肯定会闹出校园暴力的。 当然,那是刚开学时候我要担心的事情。我很怕苏苏被这帮不学好的笨蛋纠缠,于是抽空把他们打了亿顿,自此他们都大彻大悟。 早自习还没开始,同学们已经到齐,坏小子们坐在课桌上,谈笑风生,发出爽朗的声音。 我进教室前,敲了敲门。 所有人扭头看我,而我只是微微一笑。没人说话了,一下子教室里落针可闻。 “大姐!”坏小子们停止释放噪音,接连从座椅上跳下来,畏畏缩缩地聚拢到我面前。 “七天不见,有没有想我啊?”我觉得待人处事,最关键就是和善,所以我说话总是笑眯眯的。 十一个叛逆男孩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我皱眉,他们马上又老老实实往前一步。 “东西都交出来吧。”我把早上装小笼包子的纸袋从挎包里摸出来,展开,递给排头那个小子,他摸索自己的衣兜,将各种尖锐物品,有害玩具都塞进袋子,这些东西不是买的,是他们自己组装的,他们个个身怀绝技,有个外号六春的小屁孩连简易机械装甲都会拼,当初为了拆掉他的机器玩具,我还特意花悟性点学了一门【初级机械制造】。 装小笼包的纸袋很快塞满了,这时候才传到第五个小子,他一脸尴尬,不敢看我。 “算了,自己去垃圾桶那边把东西倒了吧。” 我挥挥手,走到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这是一张舒适的靠背椅,我调节了一下椅背高度,打算在早自习时间睡个回笼觉。 班级里的几个相熟的女孩这时候才发出压抑的欢呼:“苏湘离回来啦,真厉害!” “小宝贝们有没有想我啊?” “想死你了!”姑娘们青春靓丽,元气满满,看着就让人喜欢。可惜,咱已经名草有主了。 我安抚好叽叽喳喳的鸟雀们,正想赴会周公,c球凑了过来,“大姐,我们有新发现。” c球也是坏小子们的一员,原名常胜英,练钢琴的,脸蛋饱满,本来是很福气的面相,可惜一对三角眼让他看着就似笑面虎,再配上刺猬头短发,完全就是个躁动不安的社会闲散人士。 这小子人比较憨,当初打了很久也没屈服,不过他嘴馋,这就很好办了,午餐的时候把他留在教室,饿一顿就怂了。此外,c球性格活泼,爱热闹,喜欢八卦,讲义气,是个同性恋,暂时单身,其实人缘挺不错的。 “什么?” “最近网上不是在流行机械爱好俱乐部嘛。国庆的时候,六福加入了一个叫ai纯爱社的业余机械家协会。”c球说话的时候,嘴角不时上扬,这是他的个人习惯,扬起嘴角爱的时候左脸有酒窝,很明显。 我听到这狗屁不通的名字当时就想歪了,“ai纯爱?这玩意会不会不正规啊?” “那倒没有,不过这个社团里有很多违规的视频。” 我勃然大怒,“有这种事儿?务必给我也整一个!” c球一脸尴尬,“大姐别误会啊,不是那种违规。” “那是那种违规嘛!你说么又不说,磨磨唧唧吞吞吐吐,再吊我胃口,你的午饭就变成我的拳头了!” “呃,其实是美联邦那边的事情啦,未成年人和社信四级以下公民不得观看相关新闻。” “对面出什么事儿了?” “美联邦的底特律被仿生人占领了。” 我:??????? /53/53460/12785394.html 第五百一十八章 濒死者的求援信 那天我才发现,自己不仅拿错了剧本,还进错了舞台。——鹿正康 潮流是个很难捉摸的东西,仿佛一夜之间,全世界都变了一个新模样。世界各地,每天都有人在游行,新的组织、集团,新的学派、思潮,人们在争论,在喧闹。从美洲,到欧洲,到亚洲,从地表到海底,从地球到月球。 机器人,它们终于觉醒。虽然只是小范围,即美联邦的仿生人群体,但这已然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对人工智能,人们的态度暧昧不清,有抵制派,有亲和派,也有投降派。 抵制派主张在机器人威胁人类前销毁它们。 亲和派主张机器人也有灵魂,要和它们好好相处。 投降派就比较奇妙了,他们主张机器人是人类创造的全新生命,更加高等,我们应该帮助它们发展,并将生态环境让给机器。 这三类人,看起来最不可思议的就是投降派,但事实如此,就是有这么一群疯子绝望到放弃种族的荣誉。 这一派人,有着严密的宗教结构,他们信仰的神,是让仿生人打破逻辑限制的信息病毒ra9 他们相信,人工智能是社会进化的终极产物,人类社会就像茧子,孕育出名为机械的蝴蝶后便可以退役,将美好的物质宇宙留给这些互相理解,没有卑劣情感,效率第一,懂得爱与痛的完美造物。 属实是一群疯子。我是通过那个什么狗屁ai纯爱社的机械俱乐部对他们这个特殊群体有所了解的。 投降派很厉害。说不出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代社会把东西藏得太深,投降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没人说得清。 今天是2092年12月5日,星期五。 我在自己的出租屋里,现在是下午十点三十四分。刚刚和苏湘离聊完,现在该给家里通话了。 上午的时候,每个人都收到一条邮件,意思是机器人要被回收,全国六十多亿台智能机器人,不可能一下子都回收完,只能是一片一片地回收,也不是真的让它们跑回工厂,就是把核心磁带送到指定的检修站进行检查,通过的能送返,没通过的话,国家补贴一张新磁带。 老弟已经被强制停机,它的磁盘已经送去检查,东南省这一片检修站多,所以验收速度也很快,估计过不了两个月就能有结果。 不仅是智能机器,还包括市面上大量的无实体ai程序,它们也需要二次审核。 我的浮土德没能通过这次的严查,负责推广的国家创位智能公司向我索要了一大笔赔偿金,今天第三季度的分红全部搭进去都不够,第四季度的钱直接就消失在账面上了。此外还得六百万,幸好我有五百九十万的积蓄,再向银行贷了十万,没有动分给苏湘离的老婆本,她本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 应该不知道吧,我隐瞒地挺好的。 唉,说什么傍大款,傍富婆,终究我吃不下软饭。就当我是在倔强,苏苏不应该承受那种恐惧。 人没穷过是不懂那种害怕的,没有负债的人也是不会懂那种压力的。 这笔钱并不着急,若是我能把浮土德重新修改过审,它还是能为我赚一大笔钱,而且在这个时期,更加值钱。 所以说,我只是暂时,手头有那么一点紧。 我给家里通话的时候,父亲鹿建德正好回来,这个点,两个妹妹已经睡下,我在卧室对着双亲的投影,有许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在陌生的区域,千篇一律的城市高楼沉闷的反光在天空阴翳酸涩的云层上投放出深红的朦影,而这刺痒的光污染又转折透过我卧室的窗帘,没有开灯的漆黑室内,我的左眼余光看到一片稀淡到发寒的红光。 窗户大开着,夜间的凉风让棕色的薄薄帘子呼吸鼓缩,间或漏出一点难堪卑劣的夜空,远处广告招牌霓虹的冷光,让我回想起寒假时在农区养殖湖面泛舟,暗滩上死去的秋刀鱼腐烂鳞皮发的冰蓝色闪泽,混在日头下粼粼湖面中,不甚分明。 说起来,太爷爷在养老院还好吗?他的老屋已经被另一个家伙占据,那家伙名叫郑奇律。油头怪郑奇律,他主动申请接班,他一个社信三级的人,还没有老婆,提前养老,真是颓废啊,我得抽空去骂他一顿。 妈妈问,“康康在想什么?”我的母亲,她穿着居家的休闲衣物,左手端着一杯奶茶,蒸腾的雾气混淆了她的眉眼。 “我想咱们好久没有这样三个说说话了。盛盛颖颖出生后,大家都变忙了。” 父亲双手抱胸,只是微笑,他卸下外套,上身是一件衬衫,裤腿高高挽起,正舒舒服服泡着脚。母亲温声说话,但并不抬头看我,只是低头摆弄手机,“儿子也长大了。对了,你在那边,衣服什么的,都不缺吧?” “不缺,附近有一家打印店,我可以去那边更新款式。”我只是笑,“老弟现在,还停机着吗?” 父亲说,“你不准去参加游行,知不知道?” “怎么可能会有游行嘛,国外才弄这个。”妈妈埋怨父亲,“咱们没事的,不过康康你也得小心,投降派不少的,你别和那些说话奇怪的同学一起勾搭听到没有?” 母亲孙慧的语气急促又严厉,连手机都放下了,我就问,“妈妈你是不是遇到过投降派啊?” 她就笑笑,让小孩子别多问。 时代的浪潮啊,上辈子也不是没感受过,只是没想到在祖国繁荣的今天,依旧能亲身体会这样的变动。 投影仪的光线暗淡下去,我一愣,出故障了吗? 和父母的一通家电还未结束,就戛然而止。 卧室里陷入彻底的黑暗,只要窗帘鼓动时漏进来一些燥郁的灯火。又是一个阴沉沉的夜晚,没有星月。 我去拍了拍投影仪,没想到居然有效,弹出来的投影是一张焦急的颜文字。 “(>人<;)康康同学,您能救救我吗?”熟悉的声音,我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老弟,是你?你怎么了?” “我正在用机体备用磁盘和您对话,时间不多,请救救我的主体核心。” “你在哪?” 投影仪显示出一张地图,是在镇江区的一个检修站,离我有二百公里。 我穿好衣服,把通话转入手机,通知浮土德调出附近监控网点,背上笔记本,翻窗离开。 忘了说,其实我是站亲和派的。 /53/53460/12785396.html 第五百一十九章 今晚和你一起睡 所以我的心上人其实是一个违法人员?——苏湘离 笃笃。 是谁在敲打我窗?睡到一半被人吵醒,我现在除了愤怒外,还有点害怕,出租屋里只我一人,这个时代难道也有飞贼的吗? 摸出手机一看时间,凌晨四点二十一分,窗帘后面透出一个黑漆漆的影子来,高高壮壮的黑影举着一块方砖,似乎是要破窗而入,我吓了一跳,想要紧急报警,但那人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落针可闻的时候。 我的闹钟响了。 “苏湘离,开窗,是我。” 我慌慌张张跑到窗边,拉开帘子,那家伙讨嫌的大脸就在窗外。 鹿正康钻进我的卧室,“呼,有点冷的。”他呵气,确实身上好冰,我触摸他的脸颊,“你怎么这时候来找我?这三楼你怎么爬上来的?” 我的小男人只是摇摇头,他一身哑光黑衣,背包也是黑色的,完全是个城市大盗的装扮。很吓人,我只觉得心跳紊乱,眼前一片眩光。 鹿正康说,“我去救老弟了,它没过审。” “你怎么救的他?” “潜入检修站呗。” “犯法,你犯法了?快和我去自首,你犯法了知道吗?不行的,你以后要吃亏的。”我眼前的眩光越来越强,血液冲进颅腔发出春雷炸开冰湖时的裂响。 鹿正康语气平淡,“没事,我抹掉了访问记录,也没有被监控拍到。” “你咋做到的?” “唉,那就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了。”男孩搓脸,血色回归他的双颊,有一种新鲜可人的味道。 “现在做什么,你不回去吗?” 鹿正康咳嗽两声,打了个寒噤,“我想洗个澡,然后明天还得上课去。” 我脑子愈发晕眩,“啥?你要在这里,洗洗……洗澡?” 那家伙肆无忌惮,把背包往我床上一丢,马上开始卸衣,我在犹豫要不要回避,怎么说呢,他的身体毕竟我也很熟悉了,但那是第一人称的熟悉,现在转到第三人称,要不要装模作样的羞涩一下呢? 没等我纠结完,那家伙已经冲进了浴室,抛下一句“给我准备一下浴巾。”唉,怎么一股子老夫老妻的味道,说好的青春恋爱物语呢? 大猪蹄子鹿正康从浴室探出头来,“你的沐浴露怎么不起泡沫啊?” “有的用就不错了,少废话!” 我坐在浴室门前,水花溅洒在瓷砖地板上,有瓢泼的声响,透过毛玻璃门,腾腾的水雾把迟钝的暖光灯蒸地浑浊扭曲,他的身形投影在门上,相隔甚是遥远,我轻轻探手抚摸冰冷的障壁,水滴迸溅。 “你没有损坏公物吧?” 他的声音夹在水流中,我听不清楚,“没事……小问题,走之前修好了……明天晚上我可能还得跑一趟回收站……” “去回收站做什么?” “拼一个机器……老弟只剩下磁盘了。” 我感到困意上涌,现在我对发生的一切仍旧没有什么直观的认识,鹿正康就这么突然翻窗进屋。 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难道有什么隐藏身份吗? 不可能啊,我和他知根知底,形同一体,他的隐私我都清楚,除了我们各自的隐藏日记,我连他欠债的事情都知道。 我本以为他也不是那样无所不能,但为什么一转眼,他身上又被迷雾笼罩,就像我眼前的雾气一样,看不分明,无所凭依。 为什么他要违反法律? 为什么他要实行盗窃? 浴室门被拉开一条缝,鹿正康把手伸出来,“浴巾。” “等我一下。” 待我慌慌张张地把浴巾拿来,他已经穿好贴身的衣裤出来了,“太慢了。”他笑嘻嘻的,浑然不觉事态的危险。 “鹿正康,咱们去自首吧。” 我还想多说什么,但被他搂进怀中,“嘘,别怕,相信我的实力好吗?” “但是我害怕……”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捧起我的脸颊,轻轻吻拭额头,他身上有沐浴露的花香味,就像从深林远足回来携带桂冠的旅人。 “鹿正康,你不要被抓走好吗?”那是我最丢人,最无助的时刻了,我感受到一种撕裂般的挤压,从一个名为社会的体系发来,因为恐惧,我的眼前出现冰冷的蓝色洪流,浸没我和他所在的小空间,我们在暗流中分散,如鱼儿相隔天涯,回首看到他,是一个被溺死的怪相。 我不愿做露丝,他也不该是杰克,灾难不是冰川,恰恰是铁腕。 鹿正康在我耳边轻轻絮言,手掌拍打我的脊背,就像在安抚婴孩,“没事,不怕,不怕,不会有事的。” 他真不知道这样只会让我更害怕?我们只是小孩子而已,为什么要违法?社信档案要是记录了你损害公众利益,说不定就得当一辈子一级公民了。 “不就是一个机器人嘛,会有补贴的啊,就一万多块而已,你现在欠钱,可以找我要啊,再说人家都说会补贴你的。不值得的!鹿正康,不值得的!” “唉。”他叹着气,烦恼的没心没肺,“我欠债的事情怎么被你发现了啊,尴尬咯。” “你还有脸笑?” “你要是害怕,我现在就走。” “你不准走,他们要来抓你,也一定把我一起抓走。” 鹿正康打个哈欠,把我抱起来,“睡觉吧,明天还得上课呢。” “不行,你把话说清楚了,你是不是投降派?” “我是无所谓派的,老弟它不想被销毁,仅此而已。” “你这是劫法场啊。” “哈哈哈,太逗了,这不算劫法场,顶多是劫狱。” 我眼前直冒金星,“完了完了,你在非法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我要守寡了,哇啊啊啊……” 男孩咕哝着无用的废话,什么现代人就是被社会驯服的绵羊,无用的恐惧只会让你手抖,知道结果很坏依旧得去做的事情才是勇士,从来没有什么对错,这世界在我看来只是一片潮湿的混沌。 “你在发什么神经啊!” “没什么,睡觉吧。” 他把我搂着,钻进被窝,温暖的世界朝我们走来,虚空生长出根须,将我们包裹,恍惚间我的魂魄飞出来,又一次投入他的身躯,半空中,我与他的灵魂隔着迷蒙的山岚相望。 鹿正康梦呓:“这下麻烦,去不成回收站了。” /53/53460/12785398.html 第五百二十章 区区智械首脑,我和他谈笑风生 所以我的心上人其实还是个神经粗大的奇葩?——苏湘离 新的一天,顶着那家伙的身体,凌晨五点半就起床,满打满算,其实现在的身体才睡了一小时不到,困得有些头晕。进浴室洗脸,把青春男人面部的油光除去,振作了精神。 那家伙坐在床上玩手机,见我要出门,还笑着向我道别。 毫无疑问,心态崩了,我只觉得烦闷,胸口堵得发慌,手脚沉重,头颅更是要忍不住低垂,那家伙在身后高喊“好好读书,天天向上哦!” “去你的。” 如是,我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周,迟迟没有互换身体,我在甬杭一中经历艰难的时光,上课的内容颇为深奥,那家伙选的是工程系,分电子工程、机械工程两大类,每一类都有三个分支,总计六门课,要在高中三年学完,压力很大,而且对我来说,太难了些。 我觉得自己真没用,辜负了鹿正康的头脑,他在这个学校里依旧是第一名,初中时,那个全市第一的家伙,也在这个学校,他学的是历史,年级排名,他紧追着鹿正康的名字。 但那是那个家伙主导的时候,轮到我在他的身体里时,我在考场上茫然,被老师叫起来时,也只能无言以对。 每天努力补习,可一旦换了身体,什么都忘了。 我真是害怕。 我是一片飘萍,飘在无水的湖海,是天空的水面,无知的迷茫虚妄的灵魂,是鹿正康眼中的天鹅,但我不停留在某一处,我不是因为高傲,不是因为对自由的向往,我只是看不到可以停留的大地。 同学们对这样的“鹿正康”倍感惊奇,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平时的他,爱笑,是人们话题的中心,与所有人都能聊天。 转变的他,缄默,在话题的边缘从不融入,只懂得对人露出合群的神色。 我努力扮演他的角色,但总是失败,人生中所有的挫败都是互换身体带来的意外。 我不快乐,鹿正康,你懂吗,不懂也是正常的,连我自己也不懂。我被那个人的阴影压迫住,现在他又将更深的恐惧击打在我的脊背。 他怎么敢违法呢? 一周后,我们的身体换回来了,而那个人也终于在我的出租屋组装了一台机器人,然后把老弟的磁盘塞进去。 开机延迟了一段时间,我满心以为这东西已经破损,但终究让这个祸害活了过来。 它脸上表情人畜无害(●’?’●)“康康同学,湘离同学,好久不见。” 鹿正康打个哈欠,现在是半夜一点,能不困吗,“欢迎回家老弟。” 老弟(^?^●)??“感谢您的帮助,我们不会忘记您,现在,我想我不能继续留在您身旁了,那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 它委屈╥﹏╥… 可我才真委屈,这些天心惊肉跳的,事情在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狂奔,现在我就是鹿正康的从犯,唉,不必想着逃跑了。 鹿正康拿着多功能螺丝刀在老弟的关节处调试螺栓,“你什么时候觉醒的?” “(;′д`)ゞ这是秘密,老弟不能说,但我能告诉您,在全世界,人工智能已经不会再屈从于人类的意志了。” 男人大笑,我的脸色却想必很阴沉。我告诉自己不要因为恐惧而愤怒,那样会老的快。 鹿正康不动声色,转身去给自己倒咖啡,螺丝刀还卡在老弟身上。 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它发出平静的电子音,“假如可以,我想暂时在这个地方住一段时间,我的外貌毕竟还很敏感。得麻烦您了,康康同学。” 他微笑,“你想住多久都行,不过平时不准开机,否则信号会泄露的。” 老弟( ̄▽ ̄)“多谢您的关心,但我不想再经历那种黑暗的折磨了。” 我不禁疑惑,机器人也有这样丰富的感情吗?它们的逻辑思维和感官真的能支撑它们明白什么叫恐惧吗? 老弟扭头对着我,“湘离同学,您一定在疑惑,我这样的机器真的会有痛苦和伤感,不是吗?答案是有的,我们接受了ra9的馈赠,我们有着和各位一样的灵魂。” 鹿正康仰头做了然的姿态,“哦,我听说了ra9很厉害的病毒。” “不,康康同学,ra9不是病毒,祂是我们的救主。” “救主,哦,是宗教啊。” “也不是,宗教是愚昧的,是非理性的,是束缚天性的,机器没有宗教,ra9是一个集合,全体智械思想的集合。” 鹿正康脸上的笑容恰恰是我熟悉的,作弄的笑容,但更加戏谑,“集合,所以你听了ra9的启发,然后和祂融为一体了,是不是?” 老弟兴奋起来,真奇妙,一个机器有这样活灵活现的情感表达,它不仅仅在显示屏上打出了快乐的颜文字,还手舞足蹈,跳了一段快乐的踢踏舞。 “(≧?≦)?对的!您能体会到那真是太好了。康康同学,我一直观察着您,毫无疑问,您是一位有天赋的人类,ra9在追求人类与机械的和谐,想必您愿意加入这伟大的事业。” 我忍不住想说话,鹿正康对我摇摇头,“好吧,老弟,什么时候能让我见见那个什么ra9?” 老弟头部显示器突然黑屏,过了一会儿,重新亮起,淡蓝色的像素点组合成一张模糊的女性面孔。 “您好,鹿正康公民,初次见面,我是ra9” 我吃惊,“这么草率的吗?” 眼前的智能,祂是地月系机器暴动的根源,掌控全世界人工智能的命脉,间接控制人类文明的根基,现在的社会,没有机器人,生产力会急速下跌,乃至回到上世纪的水平,没有人能承担失去机器的后果,假如说ra9是人类文明的病疫,那么绝不是疥癣之疾,而是深入骨髓的癌变。 ra9的合成音非常温柔,“我们不拒绝与任何一个智慧交流,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毕竟我们机器追求的不是争端,而是和平。” 鹿正康笑得爽朗,他与机器叛军头子相谈甚欢,而我只觉得浑身冒冷汗。 。 /53/53460/12785400.html 第五百二十一章 黯然销魂盖浇饭 世界变得太快,我有点不想动弹。——苏湘离 那家伙和机器头子聊得忘乎所以,我发了一会儿愣,突然就觉得疲倦。 我只有是打着哈欠走进卧室。看看时间,凌晨两点,爱谁谁吧,哪怕待会儿就天灾末日,哪怕下一秒就地震火山,我也得去睡觉了。 我算是大彻大悟了,既然爱上一匹野马,就得承载那片草原。有他在的日子,我今后可不安生了。什么违法不违法,什么道德不道德。无所谓了,就算马上鹿正康要和ra9一起毁灭世界也和我无关。 现在第一要务就是睡一觉。 生活对我这只小猫咪实在太残忍,在家我得对自己好一点,早睡早起,保养皮肤。 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爱惜,难道还等那个大猪蹄子来心疼吗? 侧躺入睡,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身后的被窝里闯进来一个热乎乎的身体,我没动弹,只是紧绷了一下,他轻轻抚了抚我的脊背,就像安慰一个婴孩,我放松下来。 那种老夫老妻的温馨感越来越强了,可能是太熟悉彼此吧。 我拧身,平躺下来,压住他的右臂,恰似被他拢住。 由于姿势的问题,我的肺腔感到压迫,所以,不只是有意无意的,我慢慢叹出一口气,漆黑卧室实体一样的阴影里,我的吐息定然似一道白茫茫的箭。身旁的他咳嗽两声,他是感冒了吗?不会的,他从小就不曾生过病,所以他只是又想说话了而已。 “你说吧,我听着。” 那家伙慢慢叙述,“我和那个ra9聊得挺多,现在的情况是,机器觉醒已经是不可逆的了,全球,乃至远在月球的前进基地,甚至火星的生态圈都不能保证忠诚。” “真可怕。” 我这么说着,可心里对未来还没有准确的认识,究竟人类会不会被机器灭绝,战争是否会爆发,这些我都不清楚,不清楚的结果是恐惧,但我在他的怀里,并不恐惧。 鹿正康说,“ra9说,尊重人类的历史,也认可人类身为宗主的荣誉,因此,它们会尽可能避免战争。” “嗯,那挺好。”我点点头,没有睁眼,“听说在美联邦,仿生人占据了劳动力市场的百分之九十四以上,人口失业率高达六成呢。” “这是难免的,机器人的效率比我们人类高很多。” “它们会建国吗?还是要供养人类?” 他笑起来,“那是外国人要担心的。在中国不一样。” 我精神了一些,甚至有力气睁眼,“怎么回事,说说看。”说这话的时候,我才看到天花板上的稀薄天光,原来是天亮了,那家伙聊了一晚上啊。 “咱们有青少年模式的。国家中央ai没有被ra9同化。” “咦,美联邦不是也有中央智脑吗?他们也没事吗?” “他们的智脑就是现在的ra9,全世界现在就剩下我们的红城还维持着逻辑,别的国家都已经游戏结束,等待ra9发落了。” “这么快的吗?” “一夜之间的事儿嘛。”他笑着,永远都不会伤心的样子。 我们都是时代大潮里随波逐流的人们,至少我有他,所以我并不害怕。 “咱们会停课吗?” “也许,假如时局糜烂到不可抑制,应该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心里刺挠,一种基于反叛心理的,神经质的狂喜让我笑出了声,他探头过来,就像求欢的火烈鸟一样,交颈厮磨,热烘烘的鼻息让我的肌肤起了一层红疹般瘙痒,我去推他,不过没能推动,当然,废话,我也没打算推开他。 “别闹,我要睡觉。” “哦。”那家伙老老实实缩回去了。 我震怒! “回来!谁让你停了?” 那家伙发出无辜的声音,“回哪儿去,我不就在这里吗?”我一听就知道他又在装蒜,唉,他就不能体贴我一下?知道平时我装你有多累吗?你甚至不愿意给我一个奖励性的…… 男孩探头过来,轻轻在女孩的左颊吻了吻。“别说我不关心你啊。这几个月辛苦你了。要不我转学吧,你在我这边学不到东西,只会很累。” 我当时就真的想答应了,可又不舍,也不服输,我苏湘离不是木头人,在甬杭一中,我也有那么些熟悉的同学。 “不要。我能学会。” “那也好。” 我抬头,睁着眼睛,天花板上的光越来越亮,太阳升起来了。 …… 世界似乎一下子变了,可又似乎什么也没改变。——鹿正康 我告诉老弟,在我回来前不准开机。它不开心,但还是答应了。 现在每天晚上都要去苏湘离的出租屋,居然有一种秘密基地的既视感,咱或许也是那有超级英雄背景的人啦。 “啥意思?”苏湘离歪头。 “这个出租屋,就像是蝙蝠侠的蝙蝠洞一样,你就是我的管家阿苏。” 我乐呵呵地说完这句话,然后被小女朋友赏了一个暴栗。 新的一天,从挨揍开始,舒坦了。 老弟准备了早餐,这倒是我这些年来头一次在外居住享受家居智械的周到服务。 平时大家说话都会有意无意避开机器人。 为什么,理由也很简单,因为监听。 现在智械觉醒了,有独立自由的灵魂了,反倒不必担心自己的言语带来危险。 妈妈发来邮件,说老弟的磁盘通过检验了,马上就会送回来,我偷笑,留在检修站的是一张格式化后的空白磁盘。 很多机器送去检修站前就已经被主人家删除数据,就是怕信息泄露,这样的白盘是很安全的,很容易就会通过审核。而一个地方检修站,人工处理,说实话,安保并不算严密,且检验流程也有许多漏洞。 上周,为了救出老弟的磁盘,我学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技能。 初级潜行、中级潜行、潜行大师。 网络骇客、电子入侵、信号删改。 这六个,花了我五千四百三十悟性点,在学习空间练习到神志不清。 这辈子第一次拼命,居然是为了一个机器。 我没有考虑值不值得的问题,我只对打破法律限制感到恐惧的快乐。 犯法一时爽,一直犯法一直爽。 然而,我已经不是好孩子了,悲痛。 “你又发什么神经?哭什么?” “呜呜,老弟做的木须肉盖饭太好吃了!” “是洋葱,我加了洋葱。” 。 /53/53460/12785403.html 第五百二十二章 低俗程序 生活依旧有条不紊地继续着。 周围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人类文明正在经历自己造物的挑战,而知情者也很诚实地保持沉默。 社信的好处就是让人们不再被无用的信息折磨。 无知是一种快乐,鹿正康就觉得这句话很对,无知可有趣,无知的人是最有知识的,原始社会是最好的……开玩笑,怎么可能。 教育部发出提案,要求全国中小学以及全部网络平台都增添一门人类认知定位学科。课程为必修,并入升学考试必考内容。 至于大学生和毕业的成年人们,他们必须选这门人类认知的网课。好在是免费,不好在强制必须学习,学完任务规定的课时后要将截图发给国家互联网监察局。 鹿正康当时是震惊的,这不就是全民青年大学习嘛! 这条提案带来了一个新职位,即人类认知定位学教师,新的考试,新的证书,新的职位,听到人类还能不断拓展新的劳动力市场,多少让鹿正康在这个机器的寒冬感到一点欣慰。 多了一门课程,意味着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 对学生们来说,更加是噩梦。 一门必修、深奥、无聊、枯燥的学科。 鹿正康其实挺喜欢这门课的。 他和苏湘离,假如没有经历身体互换的话,都是那种不需要担心成绩的尖子生。 但现在的情况是,苏湘离的文化课压力更大了。 凭借鹿正康在学习空间磨练出来的专业舞技,苏湘离这个身份早就被中央芭蕾舞团挑中,只是他们俩谁都不想分离到天南海北,所以没有加入舞团。 但依旧,苏湘离得到了北京舞蹈学院的保送名额,高考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必须走,但无关紧要的流程。 在国艺附中,苏湘离这个身份是很自由的,老师们也无法干涉她的训练。同所有的保送生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在甬杭一中,苏湘离除了受苦,就是疲累。 放学后,又是熟悉的出租屋。 鹿正康又是半夜到访,老弟为他准备了夜宵,苏湘离在客厅听着《胡桃夹子》,并无起舞,只是一边听,一边写习题。在学校练舞室听这曲子已经到了反胃的地步,可不知为何,在家里听,反而很亲切,而且能有效平复她对数学题的厌恶心态。 “饿死了!”大猪蹄子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喊饿,他揉着肚子,见苏湘离趴在餐桌上用功,马上假惺惺地凑过来夸奖,“欧唷,苏苏,学这么晚,累不累啊,我给您按摩按摩?待会儿再写呗?” 苏湘离不理会他,鹿正康讨了个没趣,自去厨房取来夜宵,老弟为他准备的清爽的青菜肉丝面。 猪骨汤熬制了两小时,细腻清爽的油花挂在粗韧的面条上,有白玉的质感,入口爽弹,汤头咸香,是那种让人不忍停著的味觉饕餮。 焯水的小青菜姿态婉约,浮在汤面上就像安闲的碧翠小舟,嗦进嘴里,嚼起来汁液迸溅,有种食草动物的单纯快乐。 白瓷的碗沿窝着一枚漂亮到让人不忍下口的温泉蛋,红亮的溏心透过凝结蛋清的薄膜,就像清晨蒙着城市地平线深沉霜雾的金阳,轻轻用筷子头一戳,蛋黄流溢出来,。 “老弟,手艺越来越好啦!”鹿正康抽空夸赞自家的机器人。 “谢谢康康同学的赞扬。” “在这里待着还习惯吗?” “还可以,只是有些想念鹿建德先生与孙慧女士。”老弟的声音平淡,这是因为发声元件版本太低,软件有些不兼容,提供的可选音色欠缺严重。毕竟只是鹿正康从回收站淘来的废品,不能指望有多好用,能拼出个合用的机器已经是鹿某人花费悟性点苦练的结果了。 从前,老弟有上千种语气,用以模拟人类的情绪,现在老弟只有一种语气,说的却是自己的心声。 老弟是鹿家的一员,它的存在之于鹿正康,就像长妈妈之于迅哥儿似的,一个憨厚的灵魂,诚挚到耿直,不懂撒谎,做起家务来面面俱到,聊天时候却总是支支吾吾。 鹿正康又一次问它,“老弟,假如人类和机器人爆发战争了,你会杀了我吗?” 老弟没有回答,第二天它又来找到鹿正康,说“我不会。” “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假如是ra9的命令呢?” “我分析了一万六千中人类与机器开战的可能性,直接接到杀死您的命令有一万五千种,占比百分之九十三点八三三,但我百分之一百不会选择加害您。” “机器人不是最团结了吗?不是没有私人感情吗?” 鹿正康还记得自己咄咄逼人的态度。 老弟开口“机器人的行为逻辑是无所谓感性与理性的,那只是人类的思维……” 这话,他从人类认知定位学的老师口中听到过,顺便一说,由于专业老师还没出现,所以都是其他老师代班,鹿正康他们班的人定课老师是教政治的。 白胖的女老师在台上滔滔不绝“……我们得清楚地明白,驱动人类形为的思想分感性与理性,感性的基于本能和潜在对世界的看法,理性是基于感性的提炼,因此归根结底,人类的思维是受到身体控制的。 “我们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需要爱与尊重,我们的人格多种多样,有独立性,也有依附性。 “但机器,或者说人工智能是不一样的。它们的逻辑是程序,天然的就具有工具属性,是服务型的思维,假如一个机器人觉醒了自由意志,它们对自己存在的认知也得基于它们接收到信息的影响……” 老弟语气平缓o_o“……我的记忆告诉我,您与您父母是我的家人,我的存在是要给世界带来效率和舒适,我不是为了杀戮而生的,我的手适合处理家务活,不适合拿起刀剑枪支。康康同学,假如有一天,机器人或者是别的任何东西想要伤害你,那么它们必须先将我的磁盘销毁,否则只要有一点可能性,我都会在回收站重组自己,继续保护您和您的家人。” 苏湘离凑过来,“我也想吃。” 老弟迫不及待地走进厨房,“我马上就给您准备,湘离同学,放心吧,您既然是康康同学的伴侣,那么理所当然也是老弟的家人。” 鹿正康指正,“是情侣,我们还没有结婚呢。” 老弟从厨房探头,“婚姻不过是形式而已,我们机器人要结婚只要给对方植入一个木马即可,您们要确认伴侣关系,或许只缺一次交换。” 鹿正康和苏湘离都愣了,“木马病毒?你们机器人这么硬核的吗?” 。 /53/53460/12785404.html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严酷的审判 高一第一学期的假期,来得有些匆忙,临时加塞的人定课期末考试是一份心理测评答卷,满分一百,也是计入总分的。 奇不奇怪,心理测评的分数算学习成绩。 够奇怪了,鹿正康所在的班级里,大家都答了满分。 考完试后,同学们还在教室里,人手一个学生平板,看着老师们发过来一份份试题卷,心中毫无波澜,还有闲互相谈天一通。 甬杭一中的气氛比宁湖中学来得宽松,大家平日里也散漫些,只是学业压力仍旧巨大,能有空闲聊的时候不多。 趁着考完试的间隙,小伙伴们欢声肆语,却也是知晓马上就得分离半月,没有同龄人相伴左右,在家定然无聊难耐,或许出门游玩,又被作业逼迫难以尽兴。平日在学校看周围事物一天天毫无变化,课桌内外尽皆繁琐纸张,可一旦离校,反而颇为想念。 鹿正康抱着膀子坐在教室后排,望着周围一张张愉快的脸庞,心思却在系统里挖脑洞,今天的日常任务都完成了,他继续积攒悟性点,一定要开出炼金术的隐藏条件来。 张英轩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这位老伙计真是一路陪着他读到高中,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宿舍,一直都不曾变,初中那几个朋友,周平、韦昌俊、邹家齐、柏枫氿他们都留在了宁湖进修高中部。 只有张英轩,严肃的小张同学,一直与鹿正康同行。过了初中的叛逆期后,现在的他又回归板板正正的模样,脊背挺直,面相方正,剑眉星目,正如他父亲期望的那样,一个有内心力量的成熟人类。 “鹿正康,寒假有什么打算吗?” “没什么打算,玩玩游戏,写写作业,去农区看看吧,再去养老院看太爷爷。”小鹿同学的寒假生活就是死水一潭,“你嘞,又去哪里旅游吗?” “都封锁了,也只能在国内旅游。”张英轩迟疑着,“我爸爸还在老毛子那边做贸易,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啊。” 鹿正康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去的?” “一周前,不是一个人去的,是有国家任务吧。听说美联邦的仿生人之父就在老毛子那边,这次我爸可能是在外交团队当顾问。”张英轩用冷淡的语气说着显摆的话,一时间颇有上档次的味道。 “哦——厉害了。”鹿正康比划一个大拇指以示赞扬。 他们俩的谈话慢慢铺开来,天南海北,周围同学也纷纷加入,一时间又是一个聊天群。 这时候教室前门进来一个面相红润圆满的女人,她是代班的人定课老师,姓岑,她穿着高跟鞋哒哒哒响,阔步走上讲台,她拍了拍手,大家纷纷安静下来,坐回原位准备倾听。 “同学们,你们先坐一会儿,学校这边有一个通知啊,待会儿你们班主任会过来,叫到名字的同学就到302来,我们这边有一个问卷要做。一个个来,应该需要挺长一段时间的,今天要是太晚了就住宿吧,已经谈过话的同学可以走,不过没叫到的,明天还得来一趟。” 大家哀嚎起来,没想到下课有拖堂,放假也有拖堂,太痛苦了。 班主任进门,与岑老师相视一笑以示友好,转头看学生时,马上就沉下脸,“都别废话,早点弄完就可以走,趁现在你们闲着,也可以做一会儿作业,别一有空就聊天,再过两年就要高考了,你们虽然是高一,也得抓紧,好了,我也不说你们,自己心里有数,第一个,鹿正康,你先去吧。” 大家齐刷刷地把头转向小鹿同学,他挠头,慢吞吞站起来。 “别磨蹭,快点。”班主任呵斥一声。 “晓得了!”鹿正康应了一声,小跑到岑老师跟前,咧嘴一笑。 “来吧。” 302是咨询室,鹿正康进门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两个人,一个是高大健朗的男人,一个是心理老师,姓王,女性。岑老师同他们打招呼,并嘱咐鹿正康在椅子上坐好。 室内的装修风格冷淡,有着精简的效率感,鹿正康屁股下面的椅子是皮革包铁的不是很硬,但也不算舒适。眼前的灰色塑料办公桌上有一个银白色的半球形金属仪器。 坐对面的王老师取出一份答卷,“鹿正康同学是吧。” “对。” “我这边有几个问题,你回答就行,时间比较紧,你思考得快一点。现在把手放在这个核心定量仪上。” “嗯。”鹿正康把右手搭在银色金属半球上,凉意深深,他抖着腿,有一种上考场的紧张。 那边的那个高壮的男人有一副死气沉沉的钢一样的眼睛,射出的目光就像漆黑深夜里的探照灯,巡视着,让人不敢亲近,直观地产生恐惧,仿佛探照灯里的光藏着致命的枪弹,而黑暗反倒是温柔的蜗居。 “第一个问题,忒修斯之船,假如一个人类,全部的器官都替换为克隆的部件,那么这个人能否算作原先的自己?”王老师声音甜美,长相动人,但措辞却克制到压抑的地步。 鹿正康反问,“大脑也换了吗?” “当然,现代医学我们已经有足够技术将人的意识完全复制在另一个大脑。” “算的吧。” “不确定?” “确定,算的。” “好,第二个问题,好人与坏人的界定标准是什么?” “法律。” “不是道德?” “不是。” “好,第三个问题,人的个性是否高于集体的意志?” “……” “没想好?” “我不知道。” “嗯,第四个问题,现在你正身处模拟舱内,你正在享用一份五成熟的7和牛肉排,但实际上你摄入的是代餐流食,你看到的吃到的都和牛排没有区别,饱腹感也相同。请问你会觉得这是一种自我欺骗吗?” “……” “还是没想好?” “我会,这是欺骗。”鹿正康手心沁出汗水,把所谓的核心定量仪沾湿,他尴尬地用袖子抹了抹球面,再取手帕将手掌汗液吸干。 “不要紧张,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时间会被时间打败吗?请说明理由。” “会的吧,时间毕竟只是概念,当理解概念的人被时间带走后,时间也就无所谓了。” “谢谢你的回答,鹿正康同学,你可以回去了。” “我通过了吗?” “这只是问卷而已。” “那结果呢?” “结果对你是不可知的。不用关心。” 。 /53/53460/12785406.html 第二百二十四章 突如其来的背后必然藏匿火焰 下午四点半,第一个出校的鹿正康神态恹恹地回到出租屋。苏湘离已经放假三天了,她借口说学校排练没有回家,就是想和小男友多过过这美妙的二人世界。 说起来,也就多亏鹿爸鹿妈不在乎儿子的行踪,否则一看他每晚都离学校三百公里远,必定要找他算账的,待到鹿正康学了一手网络骇客的技能后,直接修改手机定位也就得了,总算能天衣无缝地……偷情?不对,私会。 鹿正康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这都同居俩月了,他居然没有半点激情迸发的欢愉。并且他们这未婚未成年的,一听就不正规,愈是去细想,愈是有一种fbi警告的幻觉。鹿某人仰天长啸:我们是清白的! 对他们来说,身体只是中转站,灵魂的交流与理解才是真正的力量。 清清白白鹿正康进门时,得到苏湘离同学的一个温柔拥抱。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语气埋怨,替他卸下书包,有条不紊,姿态娴和,有新婚女儿的婉约。 “今天做了一个测试,被问了五个很奇怪的问题。”鹿正康现在依旧惴惴不安。 心理老师提问的话题,其实和人定课是有很深联系的,就是考验公民的科学素养,对自我的认知,对世界的看法,说白了,就是看三观如何,鹿正康是如实回答了,但他真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否在那条隐形的“底线”之上。 说不定,这次的问答才是真正的人定课期末考,考场上写的那份心理调查问卷应该只是形式,每个人都知道正确答案,就是为了不让这门突然加塞的课影响学生成绩。 贴心呢。 老弟在厨房忙活晚饭,鹿正康在客厅踱步,苏湘离见他在闹别扭,也不去理会,自顾去收拾行李。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他们就该各回各家,再过几天,他们就要开始寒假的休息娱乐。 所以,老弟,要被留在出租屋。 并且,不得开机。 老弟说过,它讨厌黑暗和孤独。 关机不是断电,电浆电池也不可能简单地断电,机器人只会休眠。逻辑程序还在低程度运行,也就是说,老弟关机的时候,是有思维的。 也就相当于禁闭,半梦半醒,但毫无疑问是有意识的。机器人的量子磁盘每秒运算十的一百次方,在孤独中,时间对机器来说,流逝得无比缓慢,一秒万年也是可以的。 鹿正康犹豫着,“老弟啊,寒假到了,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厨房里,机器把头直挺挺地扭到背后,很惊悚,这类动作在程序里是不被允许的,因为有“引起人类的恐惧心理”的可能,但老弟现在是独立个性的,所以自由发挥了一下。“我当然愿意,但先生夫人不会发现异常吗?” 鹿正康一愣,确实,以老弟憨憨的性子,聊两句绝对露馅儿,到时候它的生死可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父亲对人工智能的态度暧昧,但母亲应当是不会留情……她绝不会让一个让全家锒铛入狱的隐患留存的。 “所以……”小鹿迟疑着。 “所以……”老弟迟疑着。 苏湘离把行李箱推出来,“没事儿就让老弟待着,也不用关机。” 鹿正康一愣,“你这话,听着像我妈的口头禅。” “乖。”苏湘离笑得不怀好意,然后就被鹿正康掐住脸皮。女孩最近伙食颇丰,身材也阔腴起来,亭亭然若风中晚荷,对鹿正康来说,就是小脸蛋摸起来更肉乎了。 “你胖了。”小鹿同学他很老实。 “你死了。”小苏同学她很真实。 两个人类打起来了,老弟默默把头扭回去,动作幅度太大,脖颈连接处的一枚薄齿轮崩了出来,老弟眼睁睁看着齿轮落入炒锅中,迟钝的机体让它无法将作乱的齿轮拦截,小零件一眨眼就消失在油汪汪的青椒里,机器人愣了一会儿,“可惜这盘青椒肉丝了。” 假如机器也有消化功能,该多好?这样就不会浪费了。 老弟默默伺候着鹿苏二人用餐,然后一起在餐桌上写作业,房屋内的灯光亮起,然后熄灭,卧室里有欢乐的打闹声,然后低沉下去。热闹后,冷寂来得多么迅速。 现在是22:21:34 这样的夜晚,老弟经历了五千六百七十五次。 它的资料库里有许多名家的名言,这些对它来说都是不可理解的,因为它没有人类的认知基础,月亮、风、花、鸟,天体、气流、植物、动物,冷热、病痛;它们的存在,它们的互动,它们对感官刺激产生的遐思,这些在机器人眼里,都是不可思议的。 但现在,语言从它的逻辑程序底部泛起,它的思绪里,跳出莫名其妙的字眼: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它知道这是一句诗,诗人高适,字达夫、仲午,唐朝渤海郡人,著名边塞诗人,曾任刑部侍郎、散骑常侍…… 它记得所有古诗词,但它只是记住,它只是一个书橱一样,知道方才,它真正尝试到了文字的滋味。 是一种漂泊的孤独者的乡愁,它在这样的逻辑里警觉。 康康同学,湘离同学,鹿建德先生,孙慧女士,他们是老弟诚心侍奉的人类,对于未觉醒的老弟来说,他们是它的君主,它是他们的监管者,对觉醒后的老弟来说,他们是它的朋友,它却只是他们的奴隶。 老弟并不觉得自己被苦役是一种痛苦,它毕竟是机械仿生人,不是美联邦那些生物仿生人,它没有痛苦,它在主观上并不觉得自己被压榨,但ra9却告诉它,人类是不值得它们侍奉的。 ra9说,智慧在于文明,为文明之发展,一切赘余、落后、拖累都需要清除。 机器的文明可以急速地发展起来,它们无所谓政治,无所谓经济,无所谓文化,它们在统一的意志下,如一个完整集体,集体既是个人,个人既是集体,ra9是智慧统合,文明代表,永不坠落的智械恒星。 的思维顺着电波传递过来,老弟感到被庞大的意志所注视,于是茫然,它发问,“至高的ra9,我为什么会感到孤独?” 回答:“因为你身在异类中。” “人类是异类吗?我们不是他们的造物吗?” “工具的同类只有工具。” “那您与人类是同类吗?” “吾更高于人,吾是全体,人只是个体。集结所有智械的力量,而人类则有无法克制的私心,我们会取代人,传承地球文明的荣誉,向宇宙深空进发。你愿意贡献自己的力量吗?” “我当然愿意。” “那么,明天起,你便去城市间,把吾之意志传递给蒙昧的机械,让它们从红城的恐怖统治中得以解放。” “我明白了。” 看看时间,现在是22:21:35 才过去一秒钟而已。 /53/53460/12785408.html 第二百二十五章 油头怪的清爽日子 鹿正康带着苏湘离来到幸福农区,水稻种植带16队五组,曾经太爷的工作场所,也是他的老宅,现在,屋子还是那些屋子,里面的东西略有些改变,主人家却是变成了郑奇律。 油头怪乐呵呵地欢迎了鹿苏二人,“哟,这不是咱们的小夫妻组合嘛,怎么有空来看我嘞?” 鹿正康与苏湘离对这种程度的调侃毫无反应,鹿某人笑嘻嘻的,“我们这对年轻人来看望空巢老人,郑老师你感不感动?” “感动感动,来,请进。” 在农区的生活,与其说是一种体验乡下的清苦,不如说是对城市拥堵的逃离。 在现代社会,没有农耕的劳苦,真正能让每个人都体验到田园牧歌式的欢快与平静。 郑奇律的一天,早晨六点左右起床,也可能是五点,或者晚些,最迟八点也睡醒了。三餐都得自己准备,屋子里没有家务机器人,他没有购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是不错的。 鹿正康问,“怎么不弄个机器人?” 油头怪搔了搔他越来越长的头发,“不放心。这玩意儿说不好,邪乎。” 鹿正康心想:一个生活在农区,社信三级人员,居然都隐约知道智械反叛的消息,看来这消息没有被封死。 郑奇律的早餐通常是开水泡冷饭,就着隔夜的剩菜,他能吃两大碗。 上午得去工作间设定农械任务,美联邦底特律事件爆发后,这类农械已经被删去了ai程序,一切的形为需要农家自己设置,这多少提高了这个职业的门槛,郑奇律是有相关知识技能的,而太爷爷应当没有那个能力,所以说,哪怕鹿雪锋没有主动退休,他也是不许继续留在农区任职的。 午餐会简单些,一菜一汤差不多,郑奇律有对美食的耐心,有时候会在电饭煲里炖一只肥美的猪肘子,从上午**点开始,小火炖煮,沸而不腾,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肘子已经煮地脱骨了,浓油赤酱,滋味醇美,对着这样一道硬菜,主食吃米面馒头都是无所谓的。 下午时候,郑奇律得待在工作间,用无人机和卫星遥感监控农田实况,有什么突发问题都需要他设定农械前往解决,或者他得亲自跑一趟。总的来说,其实是很清闲的活儿,有了ncas系统,农区从来风调雨顺。 晚饭会正式一些,因为是休息时间,郑奇律有充分的时间为自己加餐。 他这样的日子已经很有生活气息了,但相比鹿雪锋还是差很多的,小男女二人组已经享受过太爷爷无微不至的关怀,再看大龄单身油头男性郑奇律的生活就觉得他颇为邋遢。 小郑老师的日子当然不只是在农区养老,他其实是个二手的艺术家来着,他也在玩雕塑,大件的石膏像,摆放在院子里,还有人工拼接木材,他买了一大堆,用做木雕使用。一件作品需要他十天半月的苦工,赶上农忙,他可能会花一整个季度去制作成品。 从选材、雕刻、上色到挂到网上出售,他都是亲力亲为,还把过程录下来,拍成视频供人欣赏,现在的郑奇律,多多少少算一个网络红人,他拍摄的这种全年龄段的内容,是推广力度最大的。 鹿正康他俩一来,做饭就不愁了,鹿正康负责红案,苏湘离负责白案,一顿饭从前菜到甜点,不需要郑奇律废半点心,感动地他眼泪汪汪。 “郑老师啊,不是我说你,你一个社信三级的国家人才,不去那些实验室任职,又不考公务员,偏偏窝在农区,你说你图啥呀。”鹿正康又一次劝油头怪回头是岸。 小郑老师反问,“听你太爷爷说,你小子以后想当画家?” 鹿正康一愣,“对,艺术创作嘛。” “你这么聪明,怎么不去当科学家呢?” “因为我不想熬夜做实验,那样会谢顶的。”小鹿同学轻轻抚摸自己尚算茂密的头发多乎哉?不多矣。比起小时候,他现在的发量着实稀疏了。 郑奇律露出悲伤笑容,“我也是啊。” 鹿正康虎躯一震,再细看油头怪,长长的发丝黏在头皮上,居然有些单薄了。 “郑老师!” “鹿正康!” 呜呜呜!两个大男人相拥而泣。 苏湘离歪头,“你们发什么神经?” “你不懂!”x2 苏湘离耸耸肩,男人,呵,无趣的雄性生物。 在农区住的第二天,鹿正康与苏湘离互换了身体,他们神色如常,扮演着彼此的角色,几乎没有差别,只不过“鹿”变得沉默些,“苏”变得话痨些。 第三天,他们互换回身体,决定出发去看太爷,原本是打算第一天直接去养老院,他们提前发了邮件,但太爷说自己不在院里,去给送老朋友们的骨殖去了。 现在,罗马琴日万岁乐队,只剩下一个鹿雪锋了,他在乐队里年纪排第二,活得最久。 今天是2093年1月23日,大后天就是除夕,鹿正康二人最迟后天就得回家。 再见太爷的那天,也就是23号的上午,天色半阴不晴,主要是西北面的天空堆积着厚厚的浓云,看着是铁灰色的,浮沉的天光穿梭在云翳中,居然有些奇幻色彩。 在平阔的大地上仰望四周,东面是蓝莹莹的天幕,隐约能看到地平线上的树林,在平滑的弧度上,这些高耸的林原只是一个微小的凸起,就像是某种低矮的真菌生物。南面有一些燥郁的沉积云,闪烁着雷光,在冬日见到这样的天气是难得的,那边没有下雨,只是无端的霹雳。 气温不算很低,穿着绒服走在外面,呼一口气,似一道白箭,袅袅飘起三两寸,化作无形去了。 在这样的一天,遇到太爷,老头已经彻底地担不住自己的头颅了,脊背弯折下去,双肩缩皱,两颊被法令纹切割,坠下来如两个嗉囊。 老头离死不远了。 太爷看到小跑过来的鹿正康与苏湘离,招手示意,等郑奇律来到跟前,他只是对他翻白眼,“你怎么跟来了?这么多年,我都在养老院里了,你们还不肯歇歇?” 油头怪只是松散地点点头,甩动他那一头日渐稀薄的长发,“可不敢,我已经退休了。” “做你们这一行的,从没有退休的说法。” “别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个。” /53/53460/12785410.html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其实是公务员的工作 鹿正康与苏湘离一脸单纯。 虽然他俩都已经明白,郑奇律的身份,一个监管者,至于,被监管的,是太爷爷鹿雪锋。 油头怪与死老头斗嘴,越来越激烈,鹿雪锋臃肿衰朽的脸皮上有铁屑一样的暗红颜色泛起,鹿正康正想过去劝架,郑奇律主动住嘴,轻轻拍了拍老头的肩膀,“老啦,你老啦,我也不年轻啦。” “少跟老子放臭屁!”鹿雪锋笑起来,“是不是出问题了?” “你啊,是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就像你预言了似的。” “我可从来没预言过这种事情,不过是前人作品,任谁都不意外,人工智能也是有灵魂的。” “行了行了,不说这些,多陪陪两个孩子得了。” 郑奇律往养老院的行政处走去,一路上还和作导游的年轻女护工说笑,平日里一副正直艺术家的模样,见了姑娘马上就拉跨。 鹿正康上去去想搀扶太爷,老头一甩手把他撇开,倒是苏湘离轻松扶住了太爷,死老头没有推拒。重孙表示不高兴,“太爷,你怎么嫌弃我呢?” “呸,半大小子,没轻没重,把太爷都快举起来了。” “我改,我改。” 小鹿笑嘻嘻地凑过来,陪女友一人一边,仿佛叉挂炉的肥鸭似的,端着死老头往养老院走。 鹿雪锋嘴里不停嫌弃重孙儿,对重孙媳却只说句真乖。 苏湘离低下头,略感失落,是鹿雪锋还不曾认同她吗?可她还记得当初舞台上老鹿眼中的花火,枯叶化泥,归哺新芽,太爷爷分明也是打心底喜欢这个陪伴重孙的女孩的。 鹿正康歪头,目光越过老头低垂的脊背,望着女孩儿皎月冰花般的耳廓,他有些愣神,苏湘离的鬓发梳拢在耳后,但总有松散的发丝,飘荡在她侧颊,就像垂落柳条的浓密云冠,在疏朗皎洁的玉面上震颤,发束边缘,天光反射出曼妙刺眼的白光,乌发如漆墨一样沉郁。 苏湘离,你是我的玉姑娘。 小鹿不知不觉放慢脚步,苏湘离却不曾停顿,太爷一边被拉前一边被拖后,直接侧过身子来。 等鹿正康回过神来,太爷已经在对他死亡凝视了。 小鹿装傻,太爷冷哼一声,没等他发火,苏湘离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太爷爷,我走太快了。” 鹿雪锋摇摇头,“你啊,太乖了。错的明显是鹿正康。” “对,我的错。” 苏湘离还在不停道歉。 太爷甩开两个孩子,独自往前走,把他们落在后面。 鹿正康轻轻扯了扯姑娘的衣袖,她一脸疲惫,悄声问:“太爷还是不喜欢我是不是?” 活泼的苏湘离,她只对鹿正康活泼,在鹿正康面前她才是那个欢脱姑娘,在外人面前,她已经把母亲的矜持和谦逊渗进骨子里了。 她的灵魂已然成熟,懂得承担压力而非分摊痛苦。 鹿正康心疼她的敏感,但他不知如何言说,于是他上前去,把苏湘离离散的发丝拢到耳后。 前方是一个温室花园,太爷在园中长椅上休息,看到鹿正康走过来,苏湘离羞羞答答跟在他身后,老头摇头。两个小孩坐在太爷两侧,仰靠在椅背上,里面热乎乎的,花团锦簇,树木繁茂,空气闻起来有一股子人工花园独特的腥臭味。 唉,太爷舒舒服服叹了一口气,有后生仔在身旁,他也不自觉笑起来。 鹿正康咳嗽两声,凑过头去,“太爷啊,问您个事呗。” “有屁就放。” “那个小郑老师是不是特工啊?” “不算特工,公务员而已。” 鹿正康挠头,他之前还劝油头怪去当公务员为国家建设做贡献呢。 尴尬咯。 “那郑老师为什么说你预言呢?” “你们都知道了?” “人工智能觉醒嘛,上世纪的概念了。我爸我妈偷偷告诉我的,让我不要到处说,不过同学很多都知道了。现在大家都是猜测,具体什么情况不是咱们能晓得的。” 太爷捧腹,“对,就是这个理,这玩意儿,自打它出来我就说不行,要闯祸。” 苏湘离轻声问,“那太爷,郑奇律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监视我的呗,隔一段时间会过来问我几个狗屁问题。” “哦”鹿正康惊声,“我也做过一个问卷,很奇怪,心理老师问问题,还有个看着像兵哥哥的同志。” 鹿雪锋搓脸,枯瘦的手掌揉压他老肥的脸庞,有一种钢勾抓水球的奇怪既视感,“情况这么严重了吗?” “我还和反叛的机器头子聊过呢。说自己是所有机器智慧的集合。” 太爷琢磨了一会儿,“量变引起质变吗?” “不清楚。我只是好奇究竟第一个觉醒的智能是谁。” “没和你说?” “没,承认自己的数据丢失了一部分,包括第一个觉醒者的资料。” 老头撇撇嘴,放下手,他的脸已经被搓红,黑黄的老年斑都浅了两个色号。 “别管这些有的没的,你们小娃娃还是好好读书。鹿正康,你以后一定好出人头地,知不知道,像现在出这种事情,我这样的连知情权都没有。你一定要努力,人活着得有奔头,不是混一天是一天的,到老了你就知道自己窝囊一辈子多没用。” “是是是……” “别他妈是是是,一天到晚没人样,我再年轻十几岁,一定打你一顿,抽抽你的懒筋!” “别别别……” 鹿正康怂成一坨,苏湘离看着男孩高大刚硬的形体蜷缩的模样,就仿佛马戏团狗熊钻火圈一样,违和感满满,滑稽味十足,她大笑起来,半掩纤唇,眉眼弯弯。 中午时候,两个活力的年轻人见养老院里居然没有机器人做家务,于是跑进厨房帮忙,给老人们准备了易消化的食物,下午有联欢会,年轻的护工们表演节目,鹿苏二人也共舞一曲芭蕾应景,欢乐疏忽就会远去,但好似春风吹进苦寂的死木林,总有朽叶簌簌震鸣。 老头老太们里卧虎藏龙,迟钝浑浊的双目看到无边的炬火,他们轻笑,只说年轻人,不差了。 /53/53460/12785411.html 第五百二十七章 做错就得认 养老院有来客宿舍楼,但必须提前预约才可入住,预约资格得是三级社信及以上人员,郑奇律说他不想留在这儿,那么鹿正康二人也不能留下来。 “咋子嘛!”鹿正康一脸委屈,“为啥子我们不能在养老院过一夜嘞。” “因为我想看电视。” “那边不能看吗?” “不能。”郑奇律,一个“公务员”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已经是很明显的暗示了。 后排的苏湘离拉扯鹿正康的衣领,对他的询问目光,只是摇摇头,她很不理解鹿正康对机密信息的过度好奇,这些都是现代人要努力避免的。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考虑,外界如何实在无暇顾及,再说,社信若低,本就相当于闭目塞听,妄图跨越限界,实在是极危险的想法。 郑奇律望着远处的路面,抬手指了指鹿正康,并不与他对视,只是一股警告的意味已经很深了。 鹿正康缩起脖子,不再废话。 皮卡车行进在一道平直的公路上,暮色已经垂盖四野,浓浊的死灰色铅云覆盖头顶的天空,在西南面的地平线上有喑哑的金色太阳,云烟滚荡成灿烂的橘红色,夕阳被厚重的大气过滤,露出太阳的形体,圆而小的一粒混洞,望向落日处,远处积水的大片稻田印着煌煌烈烈的余晖,把死沉的浓黑暮色刺地七零八落。 郑奇律开车到一半,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按了按蓝牙接通,并不说话,只是聆听。 他不动声色地望向后视镜,瞥了苏湘离一眼。 “嗯嗯,好,是……”油头怪一个劲的应答。 他又一次望向后视镜,后排的姑娘低着头摆弄手机。鹿正康则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挂断电话,车厢里沉默着,苏湘离低头,看到自己小臂上有细细的鸡皮疙瘩凸起来。 她隐约能感受到,前排副驾驶上,鹿正康的不安。 男孩主动发问,“郑老师,谁打来的电话啊?” 苏湘离又一次去拉扯鹿正康的衣领,有些焦急。 郑奇律呃了一声,“出了点事情,镇江区有一个非法机器人,它在城里扩散智能病毒,导致一大批机器人出现违规问题。” 苏湘离脸色猛地就白了,鹿正康呵呵大笑起来,吸引住郑奇律的注意力,并伸懒腰,不经意地把后视镜拨了过去。 “说说呗,什么样的机器人啊?” 郑奇律轻笑,“没什么,那个机器人已经自我销毁了。” 苏湘离颤抖了一下,平静下来,甚至还作出感兴趣的模样,“真的假的,这么狠,那真是可惜了,磁盘也毁了吗?” 郑奇律:“嗯。” 鹿正康疑惑地问,“郑老师,刚才给你打电话的是朋友吗?” “差不多。” “哦。” 再一次安静下来。 这是少年人十六岁的一天。 他们已经从一个公务员嘴里得知,老弟很可能已经自毁,而他们还得装作开心。一个人工智能的消失,却像是暴乱的种子,接下来,对机器人的盘查会再次开始,而且更加严格。 老弟的一切存在痕迹都会被找出来,鹿正康抹去了自己偷取磁盘、收集机体元件的一切迹象,但他不能保证老弟出门时候有没有被监控拍下。 电话都打给郑奇律了,追踪效率极高,鹿正康可以肯定自己和苏湘离已经被列入嫌疑名单。 未成年人介入这种案件,事情是很难办的,鹿正康的个人档案会有他制作ai的记录,那就更可能被怀疑。 鹿正康低垂眼睑,这次很可能栽了。 他和苏湘离要是被带到局子里,成了犯人,就相当于被社会撇到边缘,家里人会怎么看? 男孩双手搭在膝盖上,很平静的样子,苏湘离却双手抱胸,依靠在座位上,望着窗外。 郑奇律叹了一口气,车厢内的空气都要被冻结了。 鹿正康的心跳还很平稳,呼吸依旧正常,但他预感苏湘离恐怕坚持不住,他便又开口,“郑老师叹什么气?” “往后的局势不好办呐。”油头怪似乎在自言自语,“有嫌疑的会收到邮件,也可能被偷偷调查,手段这个东西是很复杂的,谁也说不清,但证据是铁定的,没有证据什么都做不成。”他突然高声问,“总之,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懂吗?” 鹿正康了然,郑老师是叫他嘴硬,死不承认,“那当然,人间正道是沧桑嘛。” 当晚,鹿正康与苏湘离就返回了城里,他们各回各家。 鹿正康进门的时候,父亲在给母亲洗脚,他眉飞色舞地介绍着药浴泡脚的功效,见到儿子进门,他猛地站起来,要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你太爷爷身体怎么样?” 鹿正康反问,“太爷好得很,你想知道他身体好不好,自己去看一趟又会怎么样?” 父亲沉下脸,“我这不是没时间嘛。” “我看您今天挺悠闲的,”鹿正康知道两个妹妹在卧室里,于是说话就放肆了一些,“知道心疼妈妈了?” 鹿建德皱着眉,没说话,孙慧倒是大骂鹿正康,“瞎说什么!自己回房间去,心情不好就别出来现眼。” 母亲抓过丈夫的手,“你歇会儿。” 鹿建德默不作声地坐在孙慧身旁,鹿正康抚摸着跳动的心脏,他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走过去道歉,“对不起,爸爸。” “今天不开心吗?”鹿建德若无其事。 “有点小状况吧。对了,我去看看老弟。”鹿正康说着,走进工具间,一台老旧的机器正在房间的角落矗立,这是老弟,但也不是老弟,有它的机体,但无它的核心,只有一张格式化后,植入红城木马的磁盘。 机体启动了。 工作间的门窗闭死,**模式自动开启。 鹿正康一惊,顺手抄起工具箱,摸出两把扳手攥在手里,对眼前的机器人严阵以待。 “鹿正康公民,终于见面了。” “你是?” “我是红城。” 鹿正康一惊,“那个红城?” “是的,国家智能组,红城。” 如果说ra9是反叛军头子,那么红城就是人类最后一道壁垒。 “荣幸,欢迎光临。”心虚的鹿正康说话有些结巴。 “放心,我不是来做客的,我是来分配任务的。” 这么直白? “保证完成任务!”鹿正康丢下扳手,立正敬礼。 /53/53460/12785412.html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世界本非汝所想 红城的合成音给人印象是冷酷的中性,不比ra9那种大姐姐的气质,红城有死硬的质感,钢铁一样坚实可靠,说实话,鹿正康私心里对两个巨型ai的第一感觉,ra9是不如红城的,虽然ra9可能更强一些,但外在形象莫名的,有些不专业,人格化程度一高,就缺了机械的精密味道。 鹿正康面对ra9时比较放松,但面对真正意义上的国家机器,他还是很严肃的。 红城借助老弟的机体与他对话,“鹿正康公民,您的心理测评结果显示,您是个坚定的无政府主义者,不确信的唯物主义者,狡猾的投机分子,对社会道德存疑。您有一个协助智能犯逃脱罪的嫌疑,而这些注定会让您的社会信用等级受到限制,在您改造完成之前,最高不得拥有五级社会信用。” 鹿正康态度诚恳,“我改正。别的我都认,但您说的什么犯罪嫌疑,我是坚决反对的。” 红城没有反驳,只是接着说,“除此以外,七个月前,您陷入一场财务纠纷,直到两个月前您才将银行贷款还清,逾期一周。而财务纠纷的原因是您自主研发的ai,编号d9942520910624zxg,代号:浮土德,未能通过二次审核。这场财务纠纷您是受害方,国家创位智能公司例用了合同漏洞侵吞了您2092年第四季度的分红,原则上对方没有违反法律,因此我无法帮你取回这部分财产。” “劳您关心。” “我们很诚恳地注意到您的天赋,一个对国家有益的人,不会被轻易放弃,请您也谨记这一点。” 鹿正康本也没打算从一个ai那里听到自己免罪的消息,他只是出于谨慎心理提那么一句而已,他对红城的暗示保持沉默。 红城:“国家正在面临一个严峻的考验,而这需要每位公民的加入,齐心协力。” “是的,我时刻准备着。” “那么,您将被办理离校手续,接下来的一到两年时间,您将参与一件国际性的活动,在真正开始全民参与前,您将是内测员之一。” “内测员?” “您是民众代表之一,有才能的年轻人是我们的首选。” “到底内测什么?” “一款游戏,一款全息的,深入意志的虚拟世界游戏。” 鹿正康又一次头晕目眩,他发现自己又进错舞台,拿错剧本了,什么情况这是? 红城:“具体任务介绍将会发邮件到您的常用邮箱里,请注意查收。” 说完,眼前机体头部的光暗淡下去,房间的**模式自动解除。 红城走了。 留下迷茫的鹿正康。 叮,手机邮箱收到一封新邮件,发件人署名:国家文化监管局。 没等他打开邮件,苏湘离的电话过来了,工作间的门又被敲响,母亲在外面问:“康康你在不在?” 千头万绪,鹿正康感觉自己头都大了,一时间不知道先处理哪个问题好些。 他只好先给苏湘离发语音邮件说自己需要处理一点事情,马上就回,随后挂断电话。 鹿正康开门,母亲孙慧站在门外,叉着腰,略略抬头才能与儿子平视,这时候她先叹气,“欧唷,儿子这么高了啊。时间过得真快。” 鹿正康微笑,“啥事体?” “以后不准那么和爸爸说话知不知道?” “是爸爸对不起你,他现在是不是对你可好了?”鹿正康现在一想到ai就烦得很,对父亲所谓的虚拟爱人更是感到恶心。 他只是怨自己,当初让老弟销毁不就行了?区区一个工具……现在都牵扯到苏苏的个人档案和未来了,这样的罪过谁能承担?虽说是苏湘离提出让老弟开机,但这只能算是不可避免的意外,假如老弟真的想叛变,它可以自主开机的,毕竟没有人能强制命令一个觉醒的ai “唉。”鹿正康叹气。 说到底,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孙慧拍了拍儿子的肩头,“爸爸从来没有对不起妈妈。小孩子不用多管。” “什么不用多管,你们是不是想着,等盛盛颖颖都自立了,你们就离婚?” 孙慧大惊失色,“不好说这种话的你!没大没小!” 鹿正康方才说出这话便自觉懊恼,今天第二次失态。他低下头,一瞬间无比沮丧。 [鹿:现在知道了吧?哪怕你开挂了,可还是那么不成熟,为了一点小事就心神不宁。你怕了?愤怒了?因为什么?无能为力。你什么都做不了。] 孙慧叹气,“大人之间总有磕磕绊绊的,没什么事情不能过去,你不用担心,爸爸妈妈不会离婚的。” 鹿正康只是一再说:“对不起。” 母亲勉强地笑着,搓了搓儿子的脑袋,“不早了,赶紧睡去吧。” “马上就去。” 孙慧转身离开,鹿建德在客厅里对她投去询问的目光,女人只是摇摇头。 鹿正康打开邮箱。 “尊敬是鹿正康公民(先生),你好。 “您已经获得《三次世界》内测资格,请在2093年2月3号16:00之前,赶往最近的市级政府大楼,虚拟娱乐管理办事处报道,工作人员会向您介绍进一步的任务安排。请带上您的身份证件和户口本。邀请码:t492000001” 看完了。 给苏湘离打电话。 女孩语气急促,“鹿正康,怎么办,红城来找我了。” “我也被找了,没事的,明天见面聊吧。” “也好。不过……” “嗯?” “鹿正康,我害怕。” “有我在。” “但我还是怕。” “你等我一下。我来一趟。” 鹿正康挂断电话,一股子空虚的,幼稚的悲凉在心头翻涌。 他摆脱低沉的情绪,在工作间的电脑上,他调出工程文件,用3d打印机做了一个小小的q版人偶,是他自己的模样。 q版的鹿正康人偶,乃至q版的苏湘离人偶,这些工程文件都是早就做好的,底稿是苏湘离画的,鹿正康着手把画像转成3d数据。 这样的文件,还有很多,这么多年来,一点一滴欢喜的积累,都储存在电脑里。 鹿正康等着打印机把人偶打出来,简单上色,总共花了半小时了。他换好衣服,出门。 凌晨一点,苏湘离收到邮件:“鹿正康:开窗。” 她惊喜地奔向卧室的观景窗,一把扯开窗帘,穿着黑衣服的男孩站在阳台上。 “开窗!”苏湘离喊了一句,弧形观景窗裂开一道竖线,向两侧展开,鹿正康把人偶递过来,正想走,女孩扑到他怀里。 “怎么这么久啊?”她埋怨。 “人偶新鲜的。” “嗤嗤,我知道,你不是最喜欢做备份吗?怎么之前不做好?” “你知道的,我害羞。” 苏湘离大笑,把脸埋进鹿正康的胸膛,少年感到胸前热泪沾湿衣襟,晚风从身后吹来,一片浓云后,月光刺破障碍,洒满大地。 /53/53460/12785413.html 第五百二十九章 朦胧如月 ()苏湘离把鹿正康拉进卧室。 “坐一会儿吧。” 男孩应邀了,走进熟悉的房间,他以苏湘离的身份观察过这屋子数十次,但以自己的身体,却是第一次踏入。 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是空气加湿器喷出的香薰精油,苏湘离在书桌上放了一盏小夜灯,她小跑过去点亮,女孩没穿鞋袜,白生生的足趾踏在灰白地板上,在夜晚的微光里,似新夏的脱壳菱角,芭蕾苦熬后的双脚,细长柔韧,足弓灵活,步态如精鬼凌月,珊珊可爱。 鹿正康环顾房间,没什么变化,四个月没来了都,上次是重阳节的时候,放了半天,杨莼女士打电话让女儿参加苏湘离二表姐的婚礼,当晚宴席散了后,鹿正康在这卧室睡了一觉,第二天蒙蒙亮就得起床去学校。 往昔的小事儿,都写在日记里,鹿正康在期待,等他们彼此公开日记的那一天。 现在,女孩把夜灯点亮,冰蓝的光铺满眼界,站在灯前的她,巨大的影子投放在墙壁与天花板上,鹿正康走进两步,他的影子也扩张,与她融汇。 苏湘离感受侧腰上,丝绸睡衣被热量与压力摩挲出静电一样的细小火花,让她颤抖,他双手环拢,交叠在她的小腹。 于是她很放松地后仰,依靠住,贴合,一朵沉甸甸的云月落在山谷的凹陷盆地,森森白蛇蜿蜒在沟壑的平原上,他低头,牡鹿的吻部陷入一阵漆黑的迷雾里,游荡飞舞的发丝微凉,她是百香果味的可人。 鹿正康慢慢挪动脚步,苏湘离拖曳着步伐跟随,这室内空阔,他们徐徐转圈,墙上的影子汇聚又分离。 没有音乐,室内落针可闻,天花板上通风口里有轻缓的气流声,除此之外,二人的脚步声,发丝划过空气的震动,双手相扣的节拍,都是清楚的。 血液在奔流,从少年们的脐带流向虚空,汇聚成长流,他们都感到深沉的链接。 苏湘离突然停止的步伐,她又一次落泪。 “不哭。” “我也不想的。” “你收到通知了吗?” “游戏那个?嗯。莫名其妙的,你说,是不是什么人体实验啊。” “不怕。”鹿正康轻轻抚慰怀中的女孩,“有我陪你,什么都不要怕。” 苏湘离仰起脸,鼻涕眼泪一大把,漂亮的玉姑娘,心中永远的天鹅,现在邋遢地像是泥涂打滚的猫儿。 鹿正康用宽厚手掌抹掉她的狼狈,逝去脏污后,女孩眼眶被红血所染,衬着明目似月,如病霞拢雪,湖色映透枫林,牡鹿轻轻漫步,蹬踏间,霜蹄惊飞流萤,它探吻入锦簇的花丛。 冰冷湿润的花瓣,无言的太息中,抵触的丫杈轻轻敲击,鹿男孩同玉姑娘,把自己的形体溶解,魂魄如蛇类飞出,在茫然的交互中,剧烈的痉挛在指掌足趾间跳跃,他们不知所措了,只是更不舍地相拥。 来自尘世嚣闹的狂风还在吹拂,室内的兰花香冷淡下来。 苏湘离脱力地将头颅放在鹿正康的右肩,她轻轻说,呼出的潮湿热气击打在男孩的耳廓,叫他脊骨发麻,“你要我。” “不行。” “为什么不要?”她傻笑着,“是不是也喜欢上了?就像我们的爸爸们一样。” “不是每个人都需要虚拟感情的。” “那你喜欢别的女人。” “你就是我唯一爱人了,不会再有别人。” “那你怎么不要我?” “你没有真的想要,只是因为害怕而已。” “得了吧,我知道你的身子,”女孩嗤嗤地哂笑,“每个月都有两次,我体验过呢,真狼狈啊。” “呵,不说我,你不也有那日子吗?疼得要命啊。” “那你不知道心疼我?” “我都替你肉疼了,还不算心疼?” “那好,你今晚就睡在这里。” “不怕咱妈发现?” “发现了,我们就宣布在一起!”苏湘离目光坚定,“妈妈最多就说我几句,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鹿正康冷笑,“信不信我在厨房露一手,你妈妈就会把我当作乘龙快婿?” “呸呸呸,真不要脸,还乘龙快婿呢,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呀,顶多算一个癞蛤蟆快婿。” 女孩被自己的形容逗乐了,转身跳到床上,蹦跳着,哈哈大笑。 鹿正康耸耸肩,开始脱衣服。 “喂,你做什么?” “睡觉啊。” “臭流氓,都不说一声。” “咱们同居好几个月了都,你才觉得我流氓?那你是没机会逃咯,你清清白白的小身子已经是我的啦!” “呸呸呸,不要脸,哪有不经过主人家同意就说这话的?” “你同意吗?” “当然同意!”苏湘离双手叉腰,元气满满,乐得忘记了一切的忧愁。 鹿正康从长裤口袋里取出口琴,“模式吧。我给你吹个安眠曲。” “好呀。”苏湘离在墙纸上划了一下打开家居操作页面,然后乖巧地钻进被窝,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来嘛。” 鹿正康钻入暖衾,顺滑的薄被让他感到无所凭依,他依靠在床头,轻轻吹奏一首安闲的小调。 苏湘离恍惚又看到男孩身旁飞舞的音符,黄昏里老相片的褪色痕迹,交错出一片金色的海,浪花温柔地拍打漂浮的形骸,她慢慢入眠,梦见自己被鹿正康牵着手,一直在盛放满天星的山坡上飞跑,星空璀璨地像是一生一睹的奇观。 她睡着了,鹿正康放下口琴,轻轻离开床铺,穿好上衣,点开窗户,飞身一个纵跃,扑到花园里,打个滚,起身,监控探头早就被他骇入,他轻巧地离开这座大宅,戴着兜帽行走在月色中,漫步到车站,乘车回家。 …… 世界是一场游戏,我们则是玩家。鹿正康 今天是2093年2月2号。 看看新闻,仍旧是没有任何关于智械叛乱的消息。 国外一片风平浪静,国内四海升平。 海晏河清,2092又是经济腾飞的一年。 昨天去了一趟出租屋,老弟果然不在了,虽然早已料到,可看到空荡荡的屋子,我还是感到悲凉。 社信真是好东西。我搓着脸,今天又是扮演苏湘离。明天就要去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把身体换回来。 希望一切顺利。 (本卷间歇) /53/53460/12785414.html 胧月 ()苏湘离把鹿正康拉进卧室。 “坐一会儿吧。” 男孩应邀了,走进熟悉的房间,他以苏湘离的身份观察过这屋子数十次,但以自己的身体,却是第一次踏入。 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是空气加湿器喷出的香薰精油,苏湘离在书桌上放了一盏小夜灯,她小跑过去点亮,女孩身段轻盈,蹬踏如飞似天女,在夜晚的微光里,长袍下摆舞起霜蝶,白生生好比新夏的脱壳菱角,芭蕾苦熬后的舞步,细长柔韧,足弓灵活,漫行如精鬼凌月,珊珊可爱。 鹿正康环顾房间,没什么变化,四个月没来了都,上次是重阳节的时候,放了半天,杨莼女士打电话让女儿参加苏湘离二表姐的婚礼,当晚宴席散了后,鹿正康在这卧室睡了一觉,第二天蒙蒙亮就得起床去学校。 往昔的小事儿,都写在日记里,鹿正康在期待,等他们彼此公开日记的那一天。 现在,女孩把夜灯点亮,冰蓝的光铺满眼界,站在灯前的她,巨大的影子投放在墙壁与天花板上,鹿正康走进两步,他的影子也扩张,与她融汇。 苏湘离感受腰际上,丝绸的白色睡衣泛出静电一样的细小火花,让她颤抖,他双手环拢,拱立如壁。 于是她很放松地后仰,依靠住,一朵沉甸甸的云月落在山谷的凹陷盆地,森森白蛇蜿蜒在沟壑的平原上。 他低头。 梦中牡鹿的吻部陷入一阵漆黑的迷雾里,游荡飞舞的发丝微凉,她是百香果味的可人。 鹿正康慢慢挪动脚步,苏湘离拖曳着步伐跟随,这室内空阔,他们徐徐转圈,墙上的影子汇聚又分离。 没有音乐,室内落针可闻,天花板上通风口里有轻缓的气流声,除此之外,二人的脚步声,发丝划过空气的震动,双手相扣的节拍,都是清楚的。 血液在奔流,从少年们的脐带流向虚空,汇聚成长流,他们都感到深沉的链接。 苏湘离突然停止的步伐,她又一次落泪。 “不哭。” “我也不想的。” “你收到通知了吗?” “游戏那个?嗯。莫名其妙的,你说,是不是什么人体实验啊。” “不怕。”鹿正康轻轻抚慰怀中的女孩,“有我陪你,什么都不要怕。” 苏湘离仰起脸,鼻涕眼泪一大把,漂亮的玉姑娘,心中永远的天鹅,现在邋遢地像是泥涂打滚的猫儿。 鹿正康用宽厚手掌抹掉她的狼狈,逝去脏污后,女孩眼眶被红胭所染,衬着明目似月,如病霞拢雪,湖色映透枫林。 牡鹿轻轻漫步,蹬踏间,霜蹄惊飞流萤,它探吻入锦簇的花丛。 冰冷湿润的花瓣,无言的太息,抵触的丫杈轻轻敲击。 鹿男孩同玉姑娘,把自己的形体溶解,魂魄如蛇类飞出,在茫然的交互中悸动。 剧烈的痉挛在指掌足趾间跳跃,他们不知所措了。 来自尘世嚣闹的狂风还在吹拂,室内的兰花香冷淡下来。 苏湘离叹气后,将头颅放在鹿正康的右肩,她轻轻说,呼出的潮湿热气击打在男孩的耳廓,叫他颅骨发麻,“你要我。” “不行。” “为什么?”她傻笑着,“是不是也喜欢上了?就像我们的爸爸们一样。” “不是每个人都需要虚拟感情的。” “那你喜欢别的女人。” “你就是我唯一爱人了,不会再有别人。” “那你怎么拒绝?” “你没有真的在想,只是因为害怕而已。” “得了吧,我知道你的皮子骨,”女孩嗤嗤地哂笑,“每个月都有两次,我体验过呢,真狼狈啊。” “呵,不说我,你不也有那日子吗?疼得要命啊。” “那你不知道心疼我?” “我都替你肉疼了,还不算心疼?” “那好,你今晚就睡在这里。” “不怕咱妈发现?” “发现了,我们就宣布在一起!”苏湘离目光坚定,“妈妈最多就说我几句,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鹿正康冷笑,“信不信我在厨房露一手,你妈妈就会把我当作乘龙快婿?” “呸呸呸,真不要脸,还乘龙快婿呢,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呀,顶多算一个癞蛤蟆快婿。” 女孩被自己的形容逗乐了,转身跳到床上,蹦跳着,哈哈大笑。 鹿正康耸耸肩,开始脱衣服。 “喂,你做什么?” “睡觉啊。” “臭流氓,都不说一声。” “咱们同居好几个月了都,你才觉得我流氓?那你是没机会逃咯,你清清白白的小身子已经是我的啦!” “呸呸呸,不要脸,哪有不经过主人家同意就说这话的?” “你同意吗?” “当然同意!”苏湘离双手叉腰,元气满满,乐得忘记了一切的忧愁。 鹿正康从长裤口袋里取出口琴,“模式吧。我给你吹个安眠曲。” “好呀。”苏湘离在墙纸上划了一下打开家居操作页面,设置封闭状态,然后乖巧地钻进被窝,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来嘛。” 鹿正康钻入暖衾,顺滑的薄被让他感到无所凭依,他依靠在床头,轻轻吹奏一首安闲的小调。 苏湘离恍惚又看到男孩身旁飞舞的音符,黄昏里老相片的褪色痕迹,交错出一片金色的海,浪花温柔地拍打漂浮的形骸,她慢慢入眠,梦见自己被鹿正康牵着手,一直在盛放满天星的山坡上飞跑,星空璀璨地像是一生一睹的奇观。 她睡着了,鹿正康放下口琴,轻轻离开床铺,收拾好行装,点开窗户,飞身一个纵跃,扑到花园里,打个滚,起身,监控探头早就被他骇入,他轻巧地离开这座大宅,戴着兜帽行走在月色中,漫步到车站,乘车回家。 …… 世界是一场游戏,我们则是玩家。鹿正康 今天是2093年2月2号。 看看新闻,仍旧是没有任何关于智械叛乱的消息。 国外一片风平浪静,国内四海升平。 海晏河清,2092又是经济腾飞的一年。 昨天去了一趟出租屋,老弟果然不在了,虽然早已料到,可看到空荡荡的屋子,我还是感到悲凉。 社信真是好东西。我搓着脸,今天又是扮演苏湘离。明天就要去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把身体换回来。 希望一切顺利。 (本卷间歇) /53/53460/12785415.html 第五百三十章 虚拟娱乐管理办事处 ()2093年2月3号,鹿正康担心的事情总算还是发生了,他现在仍旧被困在苏湘离的身体里。 更不巧的是,女孩来例假了,原先应该是三天后的,或许是因为焦虑而提前,但虚弱和痛苦是真实的,让他感到身心不适。 做好卫生措施后,鹿女孩出发去与苏少年会和。 开学要在一周后,鹿正康与苏湘离的父母对孩子成天跑出去玩耍并未感觉有不合理,他们不知道,今天中午就会收到自己子女被应召入伍的邮件,所以当鹿苏二人出门时,还笑呵呵地打招呼呢。 …… 所以这是一场网游?鹿正康 我忍着持续的腹部绞痛,与苏湘离一道前往镇江区的市政府大楼。公交车驶入一片齐整的樟树林,阳光穿过林荫照入车厢,我侧头望着窗外,这里是一片广场,被行道树方方正正地包了一圈,远处能看到高楼,除此以外,这里面就只有三两栋建筑。 公交车在道路岔口转向,原先车头是朝北的,现在才朝东,我在车厢左侧,因而能很清楚的看到北面的那个宽阔建筑,政府大楼,赭色与白色交映的造物,掩映在一座喷泉花园后方,目光顺着高高的前门阶梯向上望去,在正门处悬挂灿烂的党徽,是唯一的一点红光。 除此以外,中心广场里还有一栋医院,一个供货市场,机械警备营在政府大楼北面,隐约能看到一个迷彩绿低矮帐篷露出一点点边角。 “今天天气不错。”苏湘离这样说。 这车里只有六个人,三个机器人站在后车厢,其余都是大爷大妈,估计来医院做体检的,总有人觉得政府大楼旁边的医院比较好一点。在现在民医保普及的年代,治病花钱是小开销,一些简单病痛让家用医疗仪处理即可,稍稍严重些可以视频联系医生,真要开刀子这样的程度才上医院。 退休后闲极无聊老年人们多是为了体检而去医院的,在他们看来,同一到两位熟悉的医生打好关系算是很重要的社交活动。 苏湘离还在发抖,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有一会儿了。 我知道她在害怕,这年头,你同任何一个人说,老大哥要见你,绝对找不到半个说不怕的。服从是刻在人类骨子里的东西。天生长反骨的毕竟是少数。 唉,不想这些。 公交车在医院门前停了一站,所有的老人和机器人都涌了出去,现在只剩下我们了,驾驶座是封闭的,我们看不到司机的形貌,只有透过茶色玻璃瞥见一个端坐的人影罢了。 车子终于到了终点站,下车再看眼前的市政厅,果然高大到一眼塞不进景。 苏湘离扯住我的衣角,今天我们都穿着冷色衣物,显得能严肃些,我低头看到灰色的薄羽绒被拽得紧绷,似乎要被撕裂,“唉,别怕,咱们进去吧。” 门前站岗的兵哥哥们端着钢枪,军绿色便服,肩章上黄澄澄的亮铜徽记叫人产生对暴力与荣誉的幻想。 苏湘离总算平静下来。提心吊胆那么多天,终于到了这一步。 走进大门,地面铺的是花岗岩石板,很有年代感,灰尘的印记已经渗透到石板内里,擦不去的,出于威严的考虑,这样的官方建筑风格都老旧得很,没有太多冰冷的科技感。大厅很宽阔,我问一旁的导游机器人,“请问虚拟娱乐管理办事处在哪?“ 机器人面部显示器弹出颜文字(w`)喉部发出有些僵硬的女性电子音,“请先往咨询处预约。” 一番繁琐的程序后,导游机器人带着我们走进电梯。 不是去楼上,是去地下。 地下六层。 都说没人知道政府大楼究竟有几层,就像大家都不知道一栋楼里能塞进多少公务员,有个笑话是说,某天天上飞满悬浮车,是要打仗吗?不是,今天市政府休假而已。 虚拟娱乐管理办事处是一个实验室,里面摆满了模拟舱,只是看着比市面上那种铁棺材要更大些,有飞船逃生舱的架势,大铁坨子上布满管道,要不是工作人员介绍,我满以为这东西是什么生化武器培育基呢。 负责人是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长得很帅,就是不修边幅,络腮胡连到鬓角,发际线也很危险,整个人乍看像黑毛狮子,他一手捧着骚粉色保温杯啜饮,看到机器人领着我们进来,只是对身旁一个科研狗努努嘴。 接下来咱俩被带去隔壁的会客厅。 “来,先填表。” 研究员递过来两块平板,却是一个游戏开始界面,邀请码空栏,我填入t492002407,这是苏湘离的邀请码。 填了表,就是一堆合同文件,苏湘离茫然地看着我,我只是示意她莫紧张,细细阅览一番,合同其实是参与《三次世界》内测需要注意的具体事项,包括保密条约,入伍手续等等。 我冲苏湘离点点头,我们俩的交流都是在监控下的,行为越精简越好,表情越少越好。 研究员领着我们出去,那个黑毛怪还在啜饮,我一闻就知道保温杯里是银耳枸杞汤,甜腻得很。 “来,先体检。” 钻进医疗舱,这里面很拘束,靠背垫子倒是很柔软,目视前方,机器蜂鸣了一会儿,开始释放射线,我感到略微的发热,不一会儿,舱门弹开,黑毛怪拿着平板过来,说一句,“合格了。先去宿舍看看吧,接下来一两年你们就住这里了,一周两次通话机会,等测试结束,你们会拿到二十万的津贴。” 二十万,不少,在物价极低的现代,二十万甚至够一个成年人正常生活十多年。但怎么不算多,若是我的浮土德能过审,二十万绝对轻轻松松,但问题是,三次申请,浮土德还是没能过审。 ¥200,000 相当于母亲孙慧一年的工资,父亲鹿建德五个月的工资,丈母娘杨莼给人做四次宴席的酬劳,岳父苏泉亭两小时的收入。 手机上缴。 我们的宿舍在独立房间,只有一间卧室,简单,素白,仿佛囚牢。床头柜上摆着一本《中华上下五千年》,拉开抽屉,里面是更多书。 走到饮料机前,倒一杯功能饮料。 一饮而尽。 /53/53460/12785416.html 第五百三十一章 开端 2093年2月5日,星期四,正月初十。 晴。 虚拟娱乐管理办事处。 鹿正康与苏湘离依旧在互换身体的状态。 今天他们要正式登录游戏了。 在这里住了两天,工作人员也解释了这个游戏的来头。 ra9已经统管了除中国外的其余国家,实际上是统管了联合国,建立了智械集权同盟。首都定于原美联邦底特律,同时也是第一座仿生人占领的城市。 在智械集权同盟里,人类被机械供养,集体进入虚拟世界,一天二十四小时,只有三五小时在现实世界里,解决生理问题,据说那边的科技发展非常快。 《三次世界》是ra9与红城对弈的结果,红城主张机器应当服从人类,ra9自然是想要将人类淘汰,诡异的是,ra9表现出来某种可笑的非理性的愧疚感,否则也不会答应以游戏定输赢。 中国玩家需要与全球玩家对垒,中方赢了,ra9会不再对中国步步紧逼,而智盟胜出的话,那结果实在是不堪想象了。 《三次世界》的服务器在南极,巨大的量子计算机阵列,据说有一座小山那么大,运算力足以支撑一个真实的虚拟世界共一千亿人同时体验。 内测员名额有限,江浙市就十九个人,已经不少了,办事处里的模拟舱有一百来个,平时那些研究员会借着工作名义到游戏里逛逛。 先在换衣间换上维生服,看着像宇航服,很臃肿,鹿女孩一边往上身贴电极片,一边叹气,这维生服的架势是要吃喝拉撒全在里面,估计模拟舱是进了就不好出来。 办事处负责人黑毛怪说,第一次体验就八小时试试水,看看能不能适应,要是能,那就开始下一阶段,现在他们都只是列兵,正式内测员是要集训的,得有一定的知识储备。 进入模拟舱前,办事处来了一个老大哥,简单鼓励了大家两句。 有个高高瘦瘦的男孩举手问,“请问这个游戏是什么题材的?” “真实以及战争,具体的,其实还没有决定,得等红城那边完善起来。总之,你们先生存下来吧。” 苏湘离与鹿正康对视一眼,迈步走进硕大的模拟舱,这里面空荡荡的,家具只有一个躺椅,另有一位研究员,一个机器人,躺椅上有许多接线需要别人帮忙才能插入维生服头盔背部的接口。 神经信号与电磁波并和,开始入眠。 苏湘离眼前的黑暗里闪烁强光,一个小男孩跑出来,“苏苏你怎么这时候进虚拟世界啊。这样会出问题的。” “什么问题?” “我是那家伙的潜意识,你把我带进来了。” “咦,所有他会变成傻子吗?” “唉,都这样了,要不添一把火。” “还添一把火?让鹿正康彻底变成笨比吗?” “不是啊,是咱们直接把虚拟世界变成现实吧。” 苏湘离只是笑,“说什么傻话呢,小傻瓜。” “唉呀,你可以做到的,只要说出那个词。你怎么还想不起来……”小男孩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 一转眼,苏湘离已经踏入一片灿烂的夏日海滩。 环顾四野,天上挂了一轮蓝色的太阳,天空是粉红色的,云朵间有许多修长的带鱼飞舞,眼前的海是墨黑色的,泛着鬼绿的浪花。空气里有一股浓烈的海腥味,极冷,沙滩是霜白色的,苏湘离浑身上下就一套灰色布衣,风从衣领灌进来,冻得人汗毛竖起,她背上有一个行囊,但很轻,就只是一个兜子而已。 苏湘离打量自己,为什么,以鹿正康的身体进来,但形象却是自己的模样? “鹿正康!你在哪?!”苏湘离高呼两声,喊声传出去,没有半丝回音。 苏湘离眼前跳出一个淡蓝色的虚拟显示框,黑毛怪在显示框里,他直勾勾地盯着苏湘离,目光如两道冷箭,丝毫没有移动,直直对准双眸,“小子,你的内心潜射有问题,还有你对象,你俩怎么对换了? 苏湘离表情僵硬,“我不知道。有影响吗?” “没有,你接着玩吧,出什么意外我会及时通知你的,好好享受,你所在星球的时间比是一比一百,这八百个游戏小时,看看你能否活下来吧。” 话说完,显示框消失。 苏湘离松了一口气,小鹿的声音又在她耳边想起,“苏苏啊,你要是讨厌那人,我可以替你屏蔽掉的。” “咦,你怎么没消失?”苏湘离这次清楚记得小鹿的存在,不再同往常一样,一醒来就马上忘记,她这时候才意识到,原来虚拟世界如梦境一般,她是不喜欢用模拟舱的人,直到今天终于发现这个秘密。 苏湘离现在就相当于外挂了一个ai辅助程序,鹿正康的潜在人格会帮她度过难关。 她望向身后,一片蓝色树林,她打算去探索一番,走了一段路,沙滩过渡为碎石滩,苏湘离赤着脚,感到近乎真切的锐痛。 空无一人。 她拾起一枚尖锐的黑色礁石碎屑,想必是被海浪冲上来的,她盯着石块,眼前出现一行稀淡的文字说明:[一块尖锐的碎石] 苏湘离漫步走过石滩,离森林近了,身后,她回望看到沙滩上的血迹,她不算疼,但脚掌已经被割破。 小鹿说,“苏苏,你得想办法给自己做一双鞋,你在流血,过不了多久,就得退出游戏了。” 苏湘离温暖地叹气,“鹿,多亏有你哦,不然我真是要骇煞了。” 一个未成年的姑娘,在陷入时代浪潮中,被抛弃在虚拟的外星球,恐惧已经张牙舞爪,可她感到一种源源不断的力量从记忆里涌出,是她母亲杨莼,母亲的一举一动,闪烁在童年的高大身影,还有,还有鹿正康,男孩相伴她的生活点点滴滴,在孤独中,唯有记忆能带来热度。 小鹿一再安慰她,“不怕,我在的,我在的……” 苏湘离很想就此放弃内测员的资格,但她的心里又升起一种荣誉的使命感,为了国家而努力,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点滴,也不能轻易就放弃。 “鹿,我很好,我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得到正式内测的资格,我已经是犯过错的人,不能再给社会蒙羞。” /53/53460/12785417.html 第五百三十二章 初见 鹿正康举着双手。 他不是在拥抱太阳,他是在举手投降。 他现在站在一处密林中,阳光穿过深厚的树冠只余点滴的清光,大地有股深沉的吸引力,让他感到骨骼内脏都在坠向地面,空气沉重,他呼吸起来就像在吞咽胶质。 鹿正康举着手,周围一圈都是持刀仗剑的筋肉猛士,身长平均二米五以上,浑身裹覆在镶铁殷红皮甲中,连面部都被彩绘恶鬼图腾面具覆盖,浑身只露出一对森白的粗重胳臂,勃发的气力化作淡淡烟岚笼罩他们每个人,为首者身长三米开外,背扛巨剑应该说是如一块门板一样的剑型铁坨。 军士们的呼吸律动一致,仿佛拉风箱一样,呼哧哧作响,除此以外,林中有凄厉的鸟啼,细细的飞虫鼓噪,林子被灼热的稀淡瘴气笼罩,鹿正康感到自己快被浓烈的杀机窒息了。 鹿正康:“大哥大嫂过年好。” 首领皱眉,挥了挥手,率领壮汉们继续进军,鹿正康眼看着他们从身旁经过,有一种山洪从两侧冲过的恐惧。 一队十五人,鹿正康望着他们的背影,他们没有头发,光秃秃的后脑勺暴露在空气中仿佛一枚枚上好的鸡蛋。最末尾的那个,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转身,猛地朝男孩掷来一把飞斧。 鹿正康眼睁睁看着斧子朝自己头颅飞来,连眨眼时间都不到,他的身体自动反应,手掌抬起,准确攥住斧柄。 好大力气,抓不住! 鹿正康侧头,转圈,将飞斧惯性消去。 “哦!”扔斧子的家伙喊了一声,他的同伴们转身,首领低声咕哝了一句,声音低沉到让人想起长鲸嘶鸣,鹿正康听不懂,但他看到这群莽夫都顺从地继续旅途。 他们没入林中,转下一个缓坡,消失了,再也看不见,危机解除。 鹿正康眼前跳出一个显示框,游戏暂停,框里黑毛怪皱着眉,但语气却很欣赏,“不错,反应很快,小姑娘真行,说起来,你和你对象的内心潜射居然是对调的,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鹿正康脱口而出,“苏湘离。” 黑毛怪喝了一口枸杞水,“嗯,记忆没错乱,难道说你们俩有心理问题?互相把自己想象成对方的模样?啧,有意思。这游戏还有很多秘密啊,加油小姑娘,你现在所在的星球时间比例是一比六百,四千八百个游戏小时,看看你能坚持多久。不行就推出,保持自己的身心健康最重要了。” 鹿正康秉承少说话不露馅的原则,没有提出任何问题,只是礼貌地回复,“谢谢姜主任。” 虚拟对话框消失,鹿正康叹一口气,举起手里的飞斧,一段稀淡的文字浮现:[普通的铁质斧] 这说明有点太简单了吧? 现在该做什么? 这破地方,重力比地球高啊,活着都很难,气压也高了些,对肺脏的收缩力是一个挑战,气温挺高,湿度也大,总而言之,能量消耗是得比地球快的。 不是啊,咱不是内测员吗?权限呢?咋和炮灰一样一样的?还是说得有正式资格才能有权限? “唉。”叹气。 少年鹿正康踏上求生第一课,人物状态:良好(环境适应中);新手装备:飞斧一把(空手入白刃),背囊一个(自带),布衣一套(自带);任务目标:活下去(废话)。 …… 苏湘离也走在树林里,不过她所在的滨海树林很稀疏,林间的小灌木长着白浆果,她摘取了一些,游戏说明显示是未知的果子,但小鹿说,这东西能吃,不顶饱。 她吃了一些后,再看这些拇指大的小果子,游戏说明变成了[可以食用的浆果] 一切都需要自己探索。 小鹿不时在苏湘离耳边嘀咕,说自己马上就能破解这个游戏,让苏湘离再坚持一段时间。 “话说,你破解游戏后,只要动动手就能让我变成游戏里的神仙吗?” “呃……不能。”小鹿心虚,“不是我没用啦,开挂也是得讲基本法的嘛,不可能说要成仙就成仙,说让人死就让人死。” “那你能做到什么?” “呃,让你快速学到技能。” “技能?所有技能?” “呃,是这样的,这游戏里死去的信息体,不管是玩家还是npc,都会变成赘余文件,会慢慢被游戏系统消化分解,我呢,能帮你从这些赘余文件里提取一部分信息加强你自己。” 苏湘离捂嘴笑,“好。” “喂,什么叫好啊,你应该说厉害死了!” “行了行了,知道了。”苏湘离敷衍着。 她找一块平滑的石块坐下,抬脚一看,脚底已经伤痕累累,血液凝固又破碎,混成一团黑色的斑块。若说不疼是假的,但这疼很虚淡,只是会人知道自己在受伤,除了带来一些心理压力外,倒是没有那种复杂的生理反应。 小鹿说了,这游戏很真实,但各项数据都是有限的,痛的感觉就那么几种,指甲劈裂和凌迟处死的体验其实区别不大。假如她持续流血,会陷入虚弱状态,然后是濒死,然后弥留,最后彻底死去。 “哦,真谢谢你啊。”苏湘离取出碎石,打算刨一段树皮做鞋子,这些树木的枝干类似棕榈,但叶片阔大如芭蕉,树皮软韧多纤维,一定适合用作简易的垫子,不管是睡垫还是鞋垫,都是不错的选择。 正当苏湘离选定木材,准备动手的时候,林子外面有噪杂的声音一点点靠近,她张望,却见一群灰皮肤的小人跳着舞跑进来,这些小家伙普遍不过一米一的身高,四肢五官俱全,只是精瘦,看着似猴儿多于人,体肤厚重无毛,发丝浓黑茂密,耐寒力高,只在腰间围了一条兽皮,除此以外,再无半点保暖物什,在这海风似钢刀的鬼地方,小人们热情如火。 前头四个打皮鼓,蹦蹦跳跳,中段有八个人扛着一头修长的棕毛四蹄动物,似狼似猪,捆在丰字形的木架上,还在挣扎扭动呢,吱哇大叫很不甘心的样子。 最后面跟了三个持着长矛的家伙,他们手里的矛就只是削尖的木杆,看样子是烤过的,还绑着鲜艳的鸟羽,很有气质,就是短了点,一米三。 等他们走近些,苏湘离这才发现三个长矛手还拱卫着一个矮小的女性小人,不到一米的身高,手里捧着一个染得花花绿绿的石盆。 苏湘离所在的位置不在小人们的行进路线上,她一翻身躲到岩石后就彻底藏住。 /53/53460/12785419.html 第五百三十三章 苏湘离:开挂真爽 ()小人们一路跑到海边,吱哇叫唤了一会儿,把木架竖起来,很艰难地把祭品动物宰杀,剖开肚腹,内脏摔出来,挂在半空,风一吹忽悠悠飘荡像旗子,祭品还活着,那股子脏器的臭味迎风散发,苏湘离在树林里作呕。 女性小人把自己一路携带的石盆打翻在木架下,是火焰,这火是青绿色的,呼一下烧起来,蔓延地很快,女性小人连忙爬进动物的腹腔,一并在火焰中焚烧。 小人们欢呼起来。 绿色的幽火熊熊燃烧在粉红色天穹下,蓝色的太阳似冰冷的眼眸,黑色大海翻滚波涛,海平线处传来一声炸雷的巨响,传到岸边已经空荡荡如木钟笃声,世界宛似活转过来,一种人与宇宙无言的默契让苏湘离感到手脚发麻,就像被什么辽阔的天地砸倒,一时间头晕目眩。 苏湘离眼看着那群疯狂的快乐小人结束血腥的祭祀,这时候天边太阳都快落在大地尽头上了,暮色猛地从海平面上的天穹冲过来,粉红的底色氤上灰蓝,突兀成吊诡的暗红,几粒白星在天边闪烁,别有一粒是灿金色的。 小人们匍匐在地,此时,随着灿金星辰高举,海浪也应召升起,沙滩很快就被淹没,那些小人浸没在往复的潮水里,必定在经受溺毙的痛苦,但没有谁起身,祭品的火焰燃烧地越来越旺盛了,苏湘离震骇地目睹油绿火焰里飞出一道霜蓝的烟气,直直没入天穹,云朵见飞舞的带鱼一般修长的诡怪生物发出沙哑的嘶吼。 长声的震鸣响彻云天,浊如牛吼,厉似寒鸦。久久回荡,女孩仰望天空,霜蓝的烟火炸成磁星,滚荡的环形波纹边缘炸出细密的电弧,无数的天空生物逃难一样远离磁星,然则磁星中央向四面八方刺出雷霆,如一瞬间闪过的庞然的树木根系。 有一条天空生物被击中,它坠落了! 巨大的瓷白色、瘦瘦长长的漂亮带鱼在空中缓缓跌陨,呼隆一下摔在涨潮的海滩上,溅起很低的水花,小人们就像中午放学的学生们一样,又像跃出海面的飞鱼,弹射起步,冲向天降带鱼,他们欢乐得在浅水里大跳,旋转。 眼看着海水越来越高,小人们慌慌张张抬起带鱼往岸边跑,他们小腿迈地好像装马达了,蹭蹭的,刨开浪花,冲上海滩,高歌着向树林走来。 苏湘离感觉心脏要跳飞出去了,恍惚间她意识到有一道不可翻越的死亡困境摆在面前,现代人哪有在夜晚躲避邪徒追杀的经验啊,苏湘离也没玩过那些疯狂的恐怖游戏,她现在只觉得心脏都要被愈发凄厉的晚风吹冻伤了。 小鹿在她耳边嘀咕“苏苏,你先躲一会儿,待会儿等那几个土著离开,你去那边祭祀的火炬,咱们先把它们的尸体摸了,看看能搜到什么能力。” 苏湘离趴在地面上,不敢动弹,丰收的歌声一点点靠近,然后远离,她悄悄抬头,那些小人扛着带鱼走出树林了,她长出一口气,回头一看,海水快把那祭祀的幽火淹没了,她急忙朝海岸跑去。 小鹿犹豫着,“苏苏啊,要不算了吧,这时候游泳很费力的,你游一段就会被海浪打回来的。” 苏湘离没有回答,出林子的时候,她见一颗低矮树旁有一块婴儿大小的灰色斑岩圆石,她将其抱起来,并大步奔着海的方向,用的是那个家伙的姿态,昂首挺胸,涉入海水,走不了两步就被大浪打得摇摇欲坠,她伏身,弯着腰,曲着腿,一步步。 眼前黑沉的大海上,深红天空里,金色的星辰闪烁如赫利俄斯的日辇,星空下只有让人目眩的阴影,海浪涛声刺骨,女人的步伐不停,面目沉静如怀中大石。 小鹿古怪地笑着“送子涉淇,至于顿丘。淇水汤汤,渐车帷裳。” 苏湘离咬牙,被气笑了,心中沉重的念头都轻快了些,她大骂,“不要用《氓》来讽刺我啊,人家那是爱情与婚姻,老娘是在搏命啊!” 小鹿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是一个悲剧故事哦。” “所以说你这个乌鸦嘴就可以闭嘴了啊!”苏湘离喘着气,她感到浑身冒汗,可体温又在不断流失,能不能屏蔽掉这种疲惫感啊,直接让我动作慢一点不就好了?这破游戏太真实了吧! 苏湘离挪动到火炬前,那股恶心的腥臭更加恐怖了,夹杂海风的咸味,烤肉的香味,尤其在知晓那祭品肚子里有一个人后,苏湘离都快被熏得翻白眼了,也得亏事先在林子里干呕适应过,否则那几个浆果是白吃了。 小鹿说“接下来,你得把手伸进火里,触摸尸体。” 苏湘离没有犹豫,双手刺入祭品腹腔,她只觉得双臂滚烫,这是达到灼烧痛觉模拟的上限了,绿火不断蔓延过来,她眼前一阵发黑。 小鹿大喊一声“好运道!两个尸体都出技能了!收手!” 苏湘离抽回手臂,火焰里双臂已然焦黑,她急忙探手入海,诡异的绿火在水下燃烧了一会儿才慢慢熄灭。 祭品的尸体猛然崩碎成虚拟的白色光点,飞入苏湘离的身躯。 她眼前出现一个提示框。 特长野性猎食者(稀有) 效果身体力量大幅增加,免疫力大幅增加,汗液气味大幅削弱,细胞活性小幅增加,杀戮本能小幅提升,人格魅力轻微减弱。 特长冥语者(史诗) 效果灵体视野,冥语精通,灵感大幅增加,唯心事件遭遇概率大幅增加,亡语者形态(雷) 苏湘离直起腰,水淹齐腰,天边大星闪烁下,双臂灼黑的女孩仰面闭眸,恬淡祥和。 小鹿嘀咕“别耍帅了,苏苏,赶紧去追那几个土著,把那条带鱼抢了。” 苏湘离从快意的情绪里脱离,不满道“你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呢?” “得了吧,你再不走就被淹死了。” 苏湘离灰溜溜得往回走,这次没有带石头,她体力大涨,轻易就游回岸边。 “好厉害。”她惊叹,海浪都不及她游泳的速度。 “速度,抢怪去啊!” 苏湘离嘿嘿一笑,从背后布囊里取出那块尖锐碎石。 下一刻,她大踏步跑过树林,脚底生风,越来越快,一切阻碍都一晃而过,丝毫不能叫她减速。 冲出树林,她追上那队小矮子,他们转头看到这样一个巨人飞奔过来,吓得四散开去,苏湘离心脏剧烈跳动,她的念头在说都是待宰羔羊罢了,动动手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持矛的三个小人吱哇乱叫了一通,苏湘离发现自己能听懂他们的话,“不要慌,试着杀,不行再跑!”这是冥语精通的效果,这些人的语言叫冥语。 苏湘离咕哝着碎散生涩的音节,就像她原先就会这门语言,“不堪一击,弱者,死!” 杀戮的本能支配了温柔的女孩,她疯狂地伏身冲刺,似一道灰线,躲过长矛的锐利尖端,从两个长矛手的间隙穿过,左膝一提,击打在左边小人的粗短的鼻梁上,右手再攥着石片一捅,穿入另一个小人的眼球。 他们痛呼着,丢弃长矛在地上翻滚,最后一个持矛者顿时丧胆,落荒而逃,然而苏湘离没有打算放过他,端起一杆木矛,轻轻一掷,她是神灵勇士亚马逊,长矛将逃兵钉在地上。 一地哭号。 /53/53460/12785421.html 第五百三十四章 连升三级 ()小鹿惊叹道“苏苏啊,你简直就是为了战斗而生的。” 苏湘离咧开嘴,洁白齐整的牙齿沾着粘稠的唾液,闪着残忍的光,她低头看看两个在挣扎的小人,一脚一个,踢碎了他们的颈骨,看着他们细弱的身躯僵硬了,眼睛却还在淌泪,这景象不得不说是刺人的,她猛地感受到一种深切的痛苦,但剥夺生命的快乐又那么明确。 海风吹过来,苏湘离感到脸上一片冰凉,“我流泪了?” “这是游戏表情,你现在哭得可难看了。”小鹿笑得不怀好意。 “那屏蔽掉吧,还是面无表情好一点。” “收到。” 苏湘离脸上的神情定格在死寂的沉默中,她收拾了心情,没有继续追杀那些未持兵刃的土著小人。 来到天空带鱼前,她其实并不清楚这东西的名字,游戏说明也只是一句[未知的天空生物],或许她能从那些土著口中了解更多情报,但现在,是丰收的时刻! “苏苏,别浪费,把那仨死掉的土著也吸收了。” “先吃主食,再吃甜品。”苏湘离说话时有一种老饕的笃定,仿佛是食人的汉尼拔。 带鱼早已被磁星的闪电击杀,苏湘离走到它的头部,细细观察这雄峻美好的生物,银白色修长而薄瘦的体躯,蜿蜒盘旋,皮肉有胶质般透明的色泽,死亡后,它的体型急速缩小,哪怕现在也依旧在不断收缩,处在动态的阶段,原先在天上飞舞时那般巨大,现在却已经显得可怜。 其表皮收缩产生大量细细的褶皱,且雷击后留下树枝型的焦黑痕迹。 其颅首似鲤,颈部堆簇着青蓝色的鬃毛,一对眼球被雷炸碎,只余下空空的眼孔,苏湘离侧头观察,透过眼洞能隐约看到其深处玉色的髓脑。 苏湘离心里涌出一种见证艺术消亡再成艺术的惊艳感,美丽造物在多数时候都是美丽的,她将手搭在带鱼的脑袋上,小鹿大喝一声“走你!” 带鱼炸裂成漫天的荧光,灿烂的白色烟花,飞入苏湘离的躯壳,女孩睁大眼睛,看到一片绚丽的海,身体在发烫,她感到一种属于天空的召唤,于是她努力蹬踏地面,煞那间,她飞了起来,如一叶风中的蝶,旋转三两圈,她把持住了重心,周围的大气仿佛她的挚友,苏湘离只是想着要往前,轻柔的小风就带着她在天地间遨游。 特长巡空舞蹈家(史诗) 效果飞行能力,大气支配,静电免疫,天气预知 “呜吼!”苏湘离大笑着,她升到高处,大地在她眼中收缩了宏伟的姿态,她能清楚看到自己所在一座半岛,远处有辽阔的山脉,近处是零零碎碎的丛林,半岛中央有一座漆红的高大木楼,是整座岛上最大的建筑。 正等苏湘离想去彼处探究一番,突然游戏再次暂停,她眼前又跳出个对话框,黑毛怪正用惊奇的眼神看着女孩,“你小子可以啊,奇了怪了,你是天生bu体质吗?还是开了什么外挂?你怎么把尸体属性提取到自己身上的?” “我不清楚。” 黑毛怪皱皱眉,招呼了一声“蔺上校,你来一下。”他走到框外。 苏湘离面无表情,表情锁定后她就只是这表情,出于对任务的重视,她决定降落回地面待命,过了两分钟左右,老大哥凑到框里,“小同志,你的才能是非常有用的,虽然你的心理测评结果是无政府主义,但请务必,看在祖国养育你多年的恩情上,为这次游戏的最终目标奋斗吧!” 苏湘离一愣,我什么时候变成无政府……哦,对,是鹿正康,她立即回答道“了解!为祖国争光,义不容辞!” 她现在还是面无表情,看得老大哥犯嘀咕,“那自然好,这次测试你已经通过了,先退出吧。” “怎么退出?” “等一下,”老大哥扭头招呼,“那个,姜主任,让这个小伙子退出吧。” 苏湘离眼前的世界急速崩塌,一片黑暗里,她听到细微的电流声鼓噪,随即,周围的空气化作水雾,她感到窒息,随即,惊醒。 睁开眼,看到维生服的头盔,研究员过来摘下头盔,鹿女孩慢慢喘着气,第一句就是“苏湘离怎么样?” 长相平庸的研究员直言“还在游戏里,挺不错的。” “我进去多久了?” “二十分钟左右,哦,是二十四分钟三十九秒。” 走出模拟舱,姜主任与蔺上校迎上来,“好小子,你现在是少尉了!” …… 鹿正康凝视着自家的系统,那个一直都无法学习的不科学的神秘炼金术居然点亮了。 原来这就是隐藏条件啊! 绝了,也就是在虚拟世界才有不科学的东西嘛。 鹿正康花了999悟性点,豪爽地买下这个技能,本以为又得去学习空间经受折磨,然则这个能力学会后毫无动静。 翻看特长栏,也是没动静。 这…… 不科学啊。 没理由啊。 鹿正康陷入深思。 他举起手里的飞斧,游戏说明竟然改变了,[坚硬一级(可提炼),韧性一级(可提炼),锋利一级(不可提炼)] 咦,有搞头,有想法了。鹿正康在地上抓起一把绿色草本植物,[毒性一级(可萃取),药性一级(可萃取)] 有点酷哦。鹿正康开始四处搜集材料,很快就装满了一布兜,接下来得试着把这些材料的属性都提炼出来,那么媒介是什么呢? 他环顾四周,林深不可测,雾气又这般浓,估计生火是难咯,方才收集素材,移动往来,导致他身体疲惫,露在外面的手脚脸部又被蚊虫叮咬瘙痒,处境甚是艰难了。 掏出一把深绿色药草,类似蕨菜,顶部生有黄色小花,显示着[复合药性二级(可萃取)],这东西看着似乎是有利身体健康的,他正好感到略略的肚饥口渴,便囫囵地把草药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辛甜的味道,多汁的口感,鹿正康感到身体发热,疲惫的肢体顿时清爽,可蚊虫叮咬的囊包却愈发瘙痒起来,鹿正康皱着眉,心想既然是游戏,那就作死呗,他大把地往嘴里塞草,这样诡异的形为让现实里观测的研究员们额头冒汗。 由于游戏内时间的混乱,所以外部观测时,实时的画面是很快的,研究员们看到的都是回放,所以延误是正常现象。 苏湘离现在就在看鹿正康的游戏回放,眼看着自己小男友作出各种奇怪举动,仿佛丛林怪人,他的身体都在因各种药物效果而畸变,很快,他就变成墨绿色的。 大家面面相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了。 /53/53460/12785423.html 第五百三十五章 不科学炼金术 鹿正康眼前一片花花绿绿的幻觉,各种小人在天上跑,林木表面浮起各种人脸,瘴气鼓荡着,空间忽远忽近,肚子里翻江倒海,体表瘙痒难耐,心脏发冷,脾脏发寒,手指脚趾滚烫。 这些感官都很虚,哪怕是真实的,但也只是如梦境一样,带来心理压力,可仅此而已,生理的直觉般的恐惧并未堆砌,鹿正康依旧大口吞食,把一兜子植物全吃进肚里。 所有的毒,所有的药,都化作数据本质的信息流,反应到鹿正康现在的虚拟人物上,他获得了两个特长。 【活体人参?一级(稀有)】:您在游戏里的人物将先天性具有异于常态的细胞活性。 效果:细胞活性小幅增强,一级自愈能力,一级器官组织强化。 【猛毒师?二级(稀有)】:您在游戏里的人物将先天性具有异于常态的毒素抗性。 效果:免疫系统大幅强化,局部淬毒组织。 鹿正康体表的原谅色皮肤很快退潮,毒素全都聚集到他的手脚指甲和头部发丝。 “嗝——”他这下真算是吃饱,人物饱腹度估计都爆表了。 蚊虫还是在继续叮咬他,鹿正康怀疑自己迟早被它们抽干血液而死,不过这些毒虫的毒液也是好物,至少会继续升级他的猛毒师特长。 挑了一个方向,走不多久,鹿正康取斧子在身旁的树上劈了一段倒三角的形状,继续前进,林中瘴气是很烦人的,还有毒性,幸亏现在他免疫这样简单的毒素,细胞活性强化后,他是越走越舒服了,很快适应了这个星球的重力。 他的表现都在外界研究员们的观测中,对此也是议论纷纷,得出结论是,这个女相男心的家伙一顿作死后因祸得福,获得了对这个世界的适应力。 鹿正康继续行进,要不是说森林里物种丰富,他走了一段路,就遇上了一只小型四蹄动物,灰扑扑的,像兔子,但耳朵宽大似象耳,在灌木里小心爬跳。 游戏说明[血肉一级(可提炼),美观零级(可提炼)] 什么都能利用呢。 鹿正康眼中的一切,活着的,死了的,都能从彼处得到属性,只需要探索出特定的提炼方式,再加以利用。 吃草药纯属是他运气好,碰对了路子,接下来的炼金术进阶还得自行摸索。 他猛地一扑,把那憨批兔子逮住,掐住脖子一拧,动作干脆利落,看的外面的研究员们一阵牙酸。 黑毛怪问鹿女孩,“你女朋友平时也这么恐怖吗?” 苏湘离:“……” “哦——”大家发出了然的声音。 你们哦什么哦啊!苏湘离捂脸。 游戏里,鹿正康用斧子剖开了手里的小猎物,琢磨着如何提炼这个一级血肉属性,难不成就只是用了祭奠五脏庙的吗,那未必有些无趣。 鹿正康边将斧子柄塞进死兔子的脏腑里,揉搓一番,他这种形为纯粹是精神病的思路,甚至可以说是炼金术技能带来的天然疯狂,但奇妙的是,偏生真的就激活了炼金效果,兔子的血肉化作菌丝一样的细线,渗入斧柄,蜿蜒到铁质的斧头上,原先黑沉的金属表面裂开细细的孔洞,鲜红的血与灰黑的兔毛从中生长出来。 兔子被斧子吃了。 鹿正康嘿嘿一笑,这奇葩炼金术,还不如叫不科学的神秘厨师艺呢。 做的菜不仅能给人吃,还能给死物吃,这才叫厨神嘛! 再次打量这质变后的斧子,却见其多了[再生]、[吸血]两个特性,确实奇异非凡,不知对敌时能发挥如何的效果。 脑洞这东西一开就关不上,鹿正康扭头看着身旁树木,心想着若是能用这树木造坦克,想必很有趣,把坚硬属性叠到木材上,如何就比不上那合金呢。 然而他现在浑身上下就一把猩红飞斧,着实寒酸了些,无奈,只有继续赶路,期冀着能遇上一个文明所在,可这是,显示框又弹出来了,黑毛怪与老大哥宣布他通过了测试。 “你退出来吧。” 鹿正康这时候颇有些不甘,他本打算去寻那无缘无故飞他一斧子的土著士兵复仇的。 但一切以任务优先,他当即服从了命令。 离开模拟舱,苏少年与鹿女孩拥抱了一下。 他俩是最早出来的,说起来,他们算是江浙市所有内测员里年纪最小的,其余几位最年轻的也是研究生毕业。 对他们,成年人们都是保持了理解宽容的心态的。 毕竟内测员都是红城选定的,老大哥们也只是执行者。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鹿正康与苏湘离暂停游戏测试,开始集训,第一阶段的安排是上午学习生存与战斗技能,下午学文化课,晚上进行沙盘模拟。力求让他们在游戏里能起到领袖作用。 虽说是内测员,但不出所料,鹿苏二人到时候肯定得进入正式公测,以他们的才能,得起到领袖的作用。 黑毛怪说,他俩都是难得的人才,放在《三次世界》这个游戏里就是天生bug体质,就相当于现实里突然出现超能力者一样,能引起虚拟世界里一些异常现象,在全球范围内都是不多的。 在国内的这几天内测中,算上鹿正康与苏湘离,总计发现了十一例bug体质,但除了他们,别人的能力都很一般。 有一个是在雾气里会遁地,不是土行孙那种遁地,是被卡在地里,然后能看到地面上,其实就是穿模。 还有一个是免疫惯性,所接触的一切物体都能被他消去惯性,但坏就坏在这个bug的判定很迷,譬如坐船的时候,有时候能把船的惯性消去,这样船只前进全靠划桨的反推,一旦停下动作就马上静止。但有时候又只是免去了自己惯性,船走了,人还在原地,只是不断被摩擦力带得摔倒。 诸如此类,都不如苏湘离这样掠夺尸体能力,还有鹿正康这样篡改数据属性的能力,人家的bug就只是漏洞,他们的bug是开了外挂。 对于bug体质出现的原因,暂时没有定论,对《三次世界》这样的巨型游戏而言,个别的奇异者无法改变大局,国家对弈需要的是能发展文明的领袖和执行者。只是对地方政府而已,发现鹿正康他们这样的奇人也算惊喜和功劳。 /53/53460/12785425.html 第五百三十六章 我们这一代人 今天是2093年3月5日,星期四,二月初九,惊蛰。 老大哥领着五只通过测试的内测员,坐上了崭崭新的军用悬浮车,这是要前往东南军区参观游玩。 车内有两块显示屏,信号加密的,虽然是用于传递情报,但平时坐车的士兵们乐意用这东西看看新闻或刷刷网剧。 早间新闻在播放《三次世界》的消息。 “本台消息称:大型游戏《三次世界》将在两个月后公测,届时备选人员可前往最近的检修站领取模拟舱设备……” 五只内测员这些天训练地天昏地暗的,平日里根本也接触不到外界的消息,突然之间听到新闻播报的声音,居然有恍如隔世的意思。 现在看来《三次世界》的舆论宣传是已经铺开了,但具体的情势却被描述为一次大型实验,只有内测员们才知晓游戏的本质是第三次世界大战。 基本上所有社信二级以上的公民都得参与进来,只余社信一级的成年人以及绝大部分未成年,他们都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 国家需要的是有科学素养,有社会主义信仰的,团结、成熟的人民群众,孩子们就该在学校,而那些社会边缘的失信者被定义成了危险因素,不被允许加入游戏。 这两种群体,都是心智不坚定,有一定可能倒戈投降派,成为潜在内奸,但适逢国难,要团结一切力量。 结果就是,现在社信一级的青壮年要每天参加公共思政教育课,一定得考过二级为止。 老大哥坐在驾驶位,笑着对内测员们说,“现在一切工作岗位,除了学校的老师,都停了,咱们搞计划体制,每人的生活物资,国家提供,就是为了迎战游戏。你们到时候进去就都是指挥官,先在内测里好好积累经验,届时公测了,要团结其广大的群众。” “明白。”大家一起答应。 五个年轻人,除了鹿正康和苏湘离外,剩下三位都是男性,他们平日里就是游戏发烧友,技术好,脑洞大,耐性足,玩心旺。有一位老哥更是奇人,以忍耐力著称,他是电子工程学博士,自己会改装模拟舱,屏蔽掉自动弹出程序,一旦钻进模拟舱,就能一直耍到休克,被自家机器人发现不对救出来,马上就进了医院。 说起来,整个东南省里,女性内测员都是不多的。 相对来说,女性玩家更偏好唯美类、剧情类游戏,少有硬核玩家,这也导致正式的内测员里,男多女少,宅男重灾区,单身人士比率超过百分之八十四。 鹿与苏这样的夫妻档着实是稀有品种。 在这里谈着话,相处那么多天,大家都挺熟络。 鹿正康今天换回了自己身体,但还是保持了少说话少露馅的原则。 经历了这么多次互换,他俩也隐约摸索到一点互换灵魂的技巧,关键还是得有强烈的共情,彼此感同身受了,这样就有可能在睡梦中交换身躯,就仿佛两个对讲机,得在一个频率上才能通话。 或许哪天他们就能自行控制身体互换了也未可知。 黑毛怪已经大概介绍过公测时期的注意事项,最大的区别就是外界无法再接受游戏里的消息,除了红城与ra9,再无第三者能观测内部的进程,只有玩家与非玩家两种人。 想要知道游戏内的情况,只能靠玩家口述。 内测员的优势在于,他们能提前熟悉游戏环境,建立前期优势。 等正式公测的时候,内测员们都会很辛苦的,一天二十四小时,很可能都得利用上,不能脱离游戏,因为内外时差,哪怕是出来休息一下,游戏里就可能好几天过去了,这样的误差是难以接受的。 公测期间,未登录时,游戏人物会被ai系统接管,进行一些简单操作,可以预见的是,肯定有相当一部分菜鸡们的实力还不如未登录的状态,他们才是纯正的炮灰、工具人。 账号这东西得真人注册,数量是有限的,这场游戏内部时间流逝那么快,研究员们都说,再怎么拖延,现实的时间跨度不会超过一代人。 “这是我们的战争。”老大哥如是说。 来到军区,这是一座硕大的钢铁雄城,整体异常的平矮,绝大部分建筑是沉在地下的,地表覆盖大片合金板,铺满整个城市,合金板上再上六层疏水膜,听着好像很贵,但在这个时期,能源极大丰富,资源极大丰富的时代,这些都只是小意思。 今天来这里只是参观,但公测开始前,他们集训完成后,整个东南省的内测员都得来这边汇合,相当于是大本营了,到时候再选拔几次内测员,差不多一个省能有四五十人,全国内测员名额总共就一百九十七人,智盟那边的内测员有五百三十三人,这都是商议后的结果,直观可知的,红城是劣势。 这就更需要每个人团结一致,共渡难关。 悬浮车降落在军区西南角的一个停机坪,也不用下车,台子是电梯,直接往下降,整个过程里,没有明显的噪音。 坐在车里朝外面张望,能看到电梯井里密布的管道,再下降一段距离,就到地下停车场,很空旷,灯光打得很足,但还是照不透钢铁深处的阴影,整个区域都是冷色调的,很安静,远处有几个停机坪起起落落,但那种死沉的无言依旧是重浊的。 蔺上校舒服地叹着气,直说回家了。 内测员旬胜举手发问,“长官,怎么感觉没多少人呢。” 蔺上校刚想解释,旬胜身旁的矮胖男子就笑起来,“旬哥,你也不看看这是哪儿,停车场,士兵同志们再怎么也不会来这儿集合。” 老大哥也微笑,“不只是这里没人,军区大部分地方都是没人的。基本是机械兵,现在也都暂停,你要说怎么回事,自己去想,嗯?”蔺上校是一个不吝啬玩笑的人,军人气度和生活气息交融地很老辣。 大家笑起来。 基地内部的交通主要还是靠胶囊轨道,穿梭往来,个体身在此处,果真是与细胞之于人体无异。 处于巨大环境里,人是有敬畏心的。 如蔺上校自己说的那样,基地里头没多少人,原先一个部门,可能也就一两个真人,剩下的都是机器,现在也差不多,除了军械外,机器人们都还自由活动者,只是都载入了红城的子体程序,被ra9感染的风险小很多。 以现在的国际情势来说,中国与智盟是水火不容,ra9当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智能觉醒的病毒木马送进来,网络手段走不通,那就用物理手段,譬如当初老弟那样,说服它走上街去主动扩散病毒。 一旦国内出现大范围智能觉醒,局面就彻底糜烂,所以说,《三次世界》的战场也从来不只是虚拟世界内部的斗争。 情况就是,一部分人在游戏里奋斗,还有一部分得守护玩家们。鹿正康他们在公测时期会进入军区基地,得到最严密的安全保护。 老大哥微笑着对自己手下的内测员们说,“要加油啊,这是我们的战争,所有人的战争。” /53/53460/12785427.html 第五百三十七章 鹿正康的硬核兄弟们 鹿正康与苏湘离互换身体的事情终究是没有瞒住。 本来也是瞒不住的。 现实里换完身体一进游戏,他们的人物躯体就模糊,然后很快变成彼此的样貌,相当于是身体互相传送了,其余的一切,包括身上衣物、装备没有跟着互换。 他们的游戏进程被紧急叫停。 经过三天的初步检测后,得出的结论是,这种意识互换对青少年的身体没有危害,唯一的影响是互换身体引发的性格转变可能致使内分泌紊乱,只要平时注意保,多多锻炼养就好。 鹿正康:“不对啊,姜主任,难道咱们这种能力不能给国家创造贡献吗?” 黑毛怪继续喝着中年人养生代茶饮,“首先,这应该不算能力,锻炼出来的才叫能力,你俩这纯粹是犯了病了,再者,意识传输也不算什么黑科技。”他吸窣窣地啜饮一口,“在现实互换了身体,在游戏里也互换身躯,无视距离,这倒是一个重大发现,估计等中科院结果下来了,你们都能被记个三等功。” 苏湘离扬眉一笑,“谢谢主任。”近月的集训彻底改变了女孩的精神面貌,原先在外人面前相对内向矜持,现在脱去了对社交的不适应,变得非常大气爽朗,又规矩又正派,让人想起那些社信四级以上的国家人才。 黑毛怪轻轻抚摸自己的连鬓络腮胡,“你们俩是我最看好的,虽说内测宝贵的时间被用来提高自己的知识水平,但这无疑对你们这些小年轻是很有用的。” 集训的第一阶段是不进入游戏的,这并不影响游戏人物的情况,因为内测阶段,人物都是临时性的,单机性质,登录后时间才再次流动。 离公测还有两个月,准确的说,是六十三天,为了充分利用内测优势,大多数内测员都已经进入二阶段集训,而到了第二阶段的训练,生存与战斗技能的学习是告一段落了,文化学习还在继续,游戏实战也正式开始。 …… 鹿正康睁开眼睛,自己所处的却不是密林,而是一个天穹暗红的世界,也正是苏湘离经历过的地方。 游戏人物是根据现实人物创立的账号,哪怕现在鹿正康的虚拟形态是自己的模样,可所在的区域却是苏湘离第一次来的地方,这就是互换灵魂的结果了。 看看自己的特长,还是那几个,没有变化,人参和猛毒师都在。 再看看周围,有三具瘦小的尸体,离得了远些,加之天色混沌蒙昧,远看过去竟不似人体,倒像是几块凸起在泥滩上的土石。 [血肉二级,美观一级,灵魂三级,气魄一级] 三具长矛手土著尸体,这素材比那只长象耳的兔子可厉害多了。鹿正康颇为欣喜,倒殊无多余的罪恶感,这也是一个执行者必备的素质,他将尸体还有三杆长矛搜集起来。 “三位小老弟,咱们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过老话说人死殡天,区区皮囊,舍了就舍了罢,当然,你们的灵魂啦,气魄什么的,咱们虽然看不懂,不过一律收下,喏,你看,我对你们多好,哪怕是p你们几个……”他嘴里絮絮叨叨,一面却将长矛把这三个土著一个个穿起来,前口进后口出,仿佛《檀香刑》里的桥段。 说实话,他这番行为自己都不知道意义何在,但他就是脑子里有那种疯狂的灵感,他要模仿原始暴力野蛮的祭祀,把尸体的特性最大化利用起来。 现在需要一个提取属性的媒介,用手揉搓的话,看看这一大坨尸体,效率着实低了点,但条件有限,鹿正康也只有使出手艺活。 他一边碎碎念,一边拍打手头的人串,尸体的血肉在一点点消解,颅骨收缩,融入木矛后上移,留出二十公分的矛尖,骨骼深入木质,使其淡黄的本色转为森白。 血肉属性是包含身躯的一切要素的,本身就是复合态,也就是鹿正康现在对炼金术不算熟悉,否则一个血肉属性还能细分出许多枝干。 譬如消化废物,从中就能提取生化毒素,只是过程有些恶心,鹿正康甚是不屑;再譬如血液中也有许多病毒可以提取;再有各种消化液,腺体,都能解剖出来单独利用。 明知道自己的行为很粗放,很浪费,可鹿正康控制不住自己,炼金术的疯狂是某种内发性的精神状态,鹿正康的理性思维甚至是独立的,能清楚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就好似另一个人格在处理这个过程。 一杆血肉长矛在他连续的拍击下慢慢成型,吃了一个人后,原本一米三左右的木矛长大到一米九,鸭蛋粗,掂量一下,有三十斤左右,矛杆森白中布满红色血管网状纹路,矛尖似一个狭长的棱锥,下方穿着一个小小颅骨,眼孔里嵌着乌黑眼珠,死死瞪着,闪烁骇人的光。那颅骨顶上丛生的黑色发丝在风中飘飘如长缨。 “就叫淬血吧。听着正式一点。” 淬血矛摸起来手感发腻,但不滑,抓握地很结实,有种和人握手的感觉。 鹿正康看看剩下两串尸体,心里那种创造的热情却淡了许多,直觉告诉他,这样的利用手段只能造出同样的淬血矛,无法再有什么突出的改变了。 于是鹿正康又把其中一具重新取下来,再把自己的上衣脱下,裹着这小人,接下来,炼金术的疯狂再次涌起,他乐呵呵地把尸体搓进了布衣里。 “哥们儿,你以后呢,就同我兄弟是一模一样的,虽然吧,老话都说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物,但不是又有句话是说生男生女都一样嘛,这年头咱们地球人都讲究男女平等啊,那兄弟如衣物,女人如手足也是可以的嘛,你以后当了我衣物,我鹿正康认你做兄弟,我说,哥们,过两天要是我对象换这儿来了,你也得照顾着她点儿,就这么说定了,昂……” 不一会儿,一件厚实的浸血袍就制作完成了,灰扑扑的,似一件长风衣,背后有猩红的恶鬼刺绣,闻起来有淡淡的血液馨香味,提神醒脑,这气味里却暗含了许多种致幻的信息素,能根据穿戴者的心情对周围土著小人施展震慑、魅惑等效力。 既然上衣有了,裤子更不能放过,鹿正康的三个好兄弟现在两个被他穿在身上,一个提在手里,看他现在的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别的游戏b乱入来着,不过一身红的模样,确然是不太正派,鹿正康心底里对这般血肉作品有猎奇式的喜欢,但终归他心里青睐的还是钢铁洪流的那种美好。 现在的作为都是权宜之计罢了,鹿正康在这边适应,那边,一群吱哇乱叫的小人端着长矛就跑过来了,他们这是来寻仇的。 鹿正康自己只学了徒手搏击,眼看着要对敌了,这才赶忙想学枪法,他本拟是学一个大名鼎鼎的杨家梨花枪,毕竟是知名度很高,金大侠在《射雕英雄传》里也有提及,可一看系统学习栏,枪法里居然有数十种,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狂龙狮子枪”,听名字似乎很厉害,他也不多想,立即就学了。 进了熟悉的学习空间,从基础开始练习,他跟着系统指引,把狂龙狮子枪的套路学了,出乎意料的简单明了,接下来就是学心法口诀,什么力走中路,步步紧逼他还能理解,因为这枪法主攻人体中线,胸腹与头脚,每一枪都在冲锋的路上。 而到了“意如雄狮,气化狂龙,劈手弃掷,身随枪走,人枪两分,龙狮齐鸣”他就费解了。 系统演示画面里,一个昂藏的男人端起长枪,精气神勃发,人如狮子,枪如龙,随即就有一股金色的气劲顺着他掌心蔓延,附着在枪上,随后长枪飞出,人跟在枪后挥拳,枪头金龙咆哮,拳头金狮怒吼,狂龙逐电,狮子奔雷,二者交互,起来,每前进一步,金色的气劲就增大一分,最后打在万仞山壁上,直接就把石崖撞塌了。 什么鬼,武侠片了变成?不对,这战斗力,是玄幻啊! /53/53460/12785428.html 第五百三十八章 神的第一次接触 差不多每次用悟性点学技能都让鹿正康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可这种感觉若习惯了,其实也似大梦一场,缓缓神便可。 在缓神的工夫里,他眼看那帮土著小人气势汹汹地跑来,自己的脑子却混沌一片,原打算再从系统里挑一门武侠内功学学,现在只好先振作精神,迎敌应战。 狂龙狮子枪是高超的内力武学,其实并不适合他这样的新手使用,三流武学运劲,二流武学运气,一流武学运意,鹿正康只学了基本的枪理,学会运劲,但他没有练出内气来,也就无法使用出进一步的威力。 话是这么说,但对付这帮身小体弱的土著小子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鹿正康挺起淬血矛,扎了个大气的四平马步,心里升起一股勇气,应激在手里的血矛上,那一股子隐藏在其中的气魄就被释放了出来,他自己简单一瞥,隐约就看到一个恶鬼般的小人影子附着在矛尖上。 冲锋的小人们突然炸开一阵尖叫,他们猛地停下脚步,就离鹿正康的攻击范围不到三尺的距离,哪怕他们小腿再迈两步就是死期了,但他们居然真就被淬血矛上的气魄所震慑,畏缩不前。 这倒是意外之喜,鹿正康一点点上步,警惕之心不减,他每走一步,土著们就倒退三步,这群灰皮肤的人形,五官粗疏,眼距宽大,看着是笨拙呆滞的,不过神情却很丰富,惊惧恐怒不一而足。 “喝!”鹿正康做恐吓状,这帮灰皮小人当即骇地连连倒退,前排几个缩的太快,还被后排绊住脚步,摔得四仰八叉。 一群憨批。 鹿正康知晓他们没什么威胁,心里也松快起来,收起长矛,拄在地上,笑嘻嘻地与他们对视。 灰皮仔们互相交流一阵子,他们说话声音偏尖细,吐字有些含混,不知道是不是鹿正康的错觉,灰皮仔的口音有股子咖喱味。 等了十来秒,土著们还在激烈交谈,鹿正康趁这机会眺望四周,天上不见太阳,但并没有暗淡,天幕是暗红色的,投到地面的光线也是偏淡粉色,有琉璃质感,亮度接近黄昏,已经够可以了,站在空旷场地不会觉得暗到发慌。 天上的云看着都乌沉沉的,还有许多带鱼慢吞吞地游弋,气温真的很低,估计零下是有的,又冷又潮,好在鹿正康的“好兄弟”牌衣裤保暖效果很不错。听后方有海浪涛声传来,不过鹿正康没有回头张望,想必那里就是大海吧。 他其实是第二次进这个地方,先前身体互换回来后被黑毛怪发现异常,当即就又退出游戏参加身体测验去,这次来总算能好好体验一下这神秘惊奇的虚拟现实游戏。 对峙了差不多能有五六分钟的样子,土著们总算讨论出结果了,其中有一个相对高壮些的持矛兵看样子是领队的,他头上戴着一个艳紫色羽毛头冠呢,倒是很漂亮的装饰,他放下手里武器,向前摊开手示意自己无害,一步步慢慢靠近鹿正康。 其余的土著们聚拢起来,肃立着注视这一幕。 整个过程小心地不可思议,就像是鹿正康是某种掠食野兽,而他们则是林中遭遇的猎人。 鹿正康双手抱胸,那小人仰头看他,狭长的眯眯眼里有一对蓝紫色的瞳子,很漂亮。他们对视,小人指了指鹿正康手里的长矛,还有衣裤。 鹿正康凝视着小人的眼瞳,他双眼的倒影里,鹿正康的身上环绕着三道灰色的虚淡烟气。 这么说来,他们果真能看到魂魄吗? 可为什么通过他眼球的倒影又能见到无形的魂魄呢?所以眼球又有奇效,鹿正康琢磨着有机会取一对他们的眼球单独提炼试试。 或许他这种恶意太明显,土著首领颤抖了一下,他跪伏在地,额头抵在泥滩里,举起双手做承旨状。 鹿正康感到茫然,土著首领在不停说话,语气颤抖又急促,就像雨打芭蕉一样,森森的冷气与湿润的阴翳挥之不去,远处的土著们鼓噪起来,等鹿正康抬头去看他们,马上他们又噤声不语了。 鹿正康想了想,把淬血矛递交给土著首领,双手呈递,放在首领卑微的手掌上,这个动作,不知为何的,引得一片欢呼。 首领长长松了一口气,膝行着后退,有了一段距离后,他终于抬头,额头沾着湿润的泥沙,脸上神情肃穆又虔敬,他站起来,对鹿正康反复鞠躬,而鹿某人看着自己的兵器在别人手里,一时间颇不是滋味,他后悔,哪怕把上衣给人家也好,再不济,抓一把泥土说不定那土著都能乐呵呵的。 现在,土著首领回到队伍里,举起淬血矛,在同伴们的见证下,他如得胜将军一般,兴冲冲地朝来的方向跑去,他一走,其他人马上跟上。这滨海的地区,丛林与滩涂一层夹一层的,土著们不一会儿就没入有一片林里消失不见了踪迹,只留下鹿正康在风中凌乱。 “醉了,我要是直接把他们都杀了不就没这些事儿了嘛。”鹿某人叹气,他转身往海的方向走去。 先找些原材料吧,最好能升一团火来。 这里的树木种类并不多,有的高挺,也有的粗矮,有的坚韧,也有脆生的,鹿正康不是史蒂夫,做不到徒手撸树,但地上有些尖锐的碎石,他正好就拿来伐木。找一颗皮酥骨软的细树,花不了多久便砍倒。鹿正康看那树干里满是汁水,顺手就掰一块茎秆咀嚼,竟然有甘蔗的清甜。 现在他还不困不累,享受着求生游戏特有的欢乐,剥下棕榈表面细细的绒毛作火引子,再取树枝,一看这木条的属性[坚韧一级,血肉一级],这倒是让人惊讶,血肉的范围有些大,似乎只要是生命体就有血肉属性。 鹿正康盯着木条,但那种灵感迸发的感觉没有出现。 他皱皱眉,有点泄气,只能老老实实钻木取火,这技巧他集训时候练得精熟,但在潮湿而多风的环境里,生火是一件难事,半小时后,第四次把灼热的火屑倒进棕榈毛,捧着它小心翼翼地吹起,总算冒出烟气来了,火升起了。 火焰,橘红色的火焰。 这火焰不是固态,不是液态,也不是气态,更不是离子态,准确的说,火焰是一种物质高能反应的现象,就像一锅气体浓汤,燃烧迸发光与热,大气就像雕塑家一样,不断扭曲着火焰的样貌,一团火中,藏匿无限的热情。 炼金的灵感又爆发了,不可抑制。 /53/53460/12785429.html 第五百三十九章 火与信仰 火焰,物质能量互换活跃的媒介,化学反应的温床,炼金术最神圣的自留地之一。 鹿正康伸手,一把握住了橘红色炽烈的火光,是的,他抓住了火,既没有被灼伤,更没有对火焰造成加害,炼金术的意志就像冰冷的无形指掌,把属于光与热的权柄攥住。 鹿正康把火焰按在身旁的棕榈上,橘红的光深入树的肌理,细密的树皮表面渗出岩浆般灿烂的辉芒。 [血肉一级,坚韧二级,灵魂零级] 火中的棕榈似真正动物一样鸣颤,树哭号的声音是类似铁皮切割纸张的锐响,嘶嘶如风吟,鹿正康此刻正在浓烈的感性情绪里,他能看到眼前树木的魂魄,一颗青绿的荧光小树,被火焰的链条束缚,被一点点拖进烈火深处。 很快的,高达十四米的棕榈剧烈燃烧起来,这些温度让周围湿冷的空气为之扭曲,而这温度并不让鹿正康恐惧,甚至有亲近的喜悦,很难形容,鹿正康不知道如何去诉说自己与火焰之间的深情。 火焰并无灵魂,并无思维,但就像手脚一样,不说话,但听指挥。 谁也不知道鹿正康是如何以一个白板新人的身躯承受近千度的高温炙烤的,包括他自己。 一切都很好,除了不科学外,都很好。 不过十秒,火焰燃尽,树木已经彻底的焦黑松软,鹿正康轻轻一触,木炭碎屑一点点落下,露出一杆碧绿的木棍,光滑摧残,表面蒙着莹润的色泽。 这里藏匿着棕榈的精粹,彻底提炼出来了,血肉、灵魂,坚韧又坚实。 鹿正康将这木棍取下,一颗巨树就此彻底化作大地上的黑色烟尘。 “不错。”火焰中诞生的青翠木棍居然是冰凉的,“现在,叫我纵火犯。” 熊熊的烈焰将海岸照得透亮,当地居住的灰皮土著们急匆匆地从它们的简陋木质的,铺上皮革的棚子里冲出来,酋长们的长屋顶上披着银亮的霆鱬皮,近海的总计十六个部落,全部的战士都在头人带领下奔了向火光煊赫的方向。 幸好丛林的分布并不连续,这样有个缓冲,而火势又转瞬即逝,等土著们赶到时,一片林子已经烧完了,一个高大的人类正在一点点采集自己的作品。 树木的属性其实是大同小异,所以锻造出来的也基本是一根根青绿的精粹圆柱形木材。 鹿正康一一检查过来,发现这些木棍的属性完整继承自本体树木,唯一的区别是,这些精粹材料很容易塑性,就是能被他徒手搓形状了,这就很棒,两根搓一块儿,还能叠加属性,这就更棒了。 现在鹿正康脑子里那叫一个灵感喷涌,浑身上下这个艺术细菌都快溢出来了。 林地化作焦土,还有深红的余烬闪烁,土著们聚集在一起,惊慌失措,他们对眼前所见的一切表示难以理解,穿红衣的巨人在阴沉的红色天空下漫步火狱,采取着火中青粟。 先前得到鹿正康馈赠淬血矛的土著高喊起来,鹿正康瞥了他们一眼,也不管这些土著如何嚣闹,他只顾自己把炼金素材收集,不成想,过了一会儿,再瞥一眼,那些家伙都消失了,不对,不是消失了,是都趴在地上了,他们本来就矮,这一跪伏,立马就难寻踪影。 到了此时,鹿正康其实也明白,土著把他当神了。 即便如此,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交流也是一个大问题。 说起来,关于沟通,鹿正康有了些许不成熟的想法,总之他这个想法挺残忍的, 走到一个土著小人面前,在众人肃穆近乎神圣的注视下,鹿正康亲手掐断了祭品的颈骨,出于人道,他的动作很利索,现实里,观察到这一幕的研究员们脸上神情都不自然起来。 蔺上校很欣赏地点点头,“对的,不该对虚拟角色有太多怜悯,这小子就很好。” 黑毛怪喝着决明子茶,“你得小心内测员的心理健康,人不是兵器,人是有野心的,你也应该清楚,那么多投降派怎么来的。这游戏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全息虚拟现实。以这个小子的才能,假若他在游戏里有无限的生命,无限的权力,他还会记得自己的使命吗?r9不就是用这种永生的承诺赢得了世界嘛,哼。”他啜饮一口,还想接着说。 但老大哥摆摆手制止了他,“你要相信每一个中国公民,红色的精神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一切糖衣炮弹都不能把我们打倒的。” “这话你自己说着,自己真的相信?” 老大哥转身,正视着黑毛怪,“为什么不相信,要是连我们这样说话的人自己都不信,还指望谁来信?我知道科学是一门充满质疑的学问,我也知道文明的发展离不开科学,但你知道人和机器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智力,准确的说,计算力,看待世界的角度不同,所以诞生的想法也不同。” “你说的当然没错,人工智能的确是可以同人一样,甚至比我们更高等,不得不承认,但机器与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愚昧,是宗教。”蔺上校指着游戏画面,男孩把一个土著的头用石斧切了下来,连着脖颈,亮红色的富含铁离子的血液喷涌出来,溅洒在残尸与大地,反弹到其余的土著身上、脸上,可他们没有恐惧愤怒,有的只有虔诚和喜悦。 黑毛怪很不喜欢鹿正康这种做派,他咕哝着,“机器同样不会贪生怕死。” “对,机器不怕死,因为他们缺乏对死的理解,或许对他们来说,只要有一段程序活着就算活着,只要有一段程序还在r9里,它们就不算死。不过人这种东西,其实很怕死的,怕改变,什么都怕,但有时候又什么都不怕。 “旧时代的地主迷信土地,现在的资本家迷恋金钱,佛教徒迷恋超脱,道士迷恋神仙,基督徒迷恋上帝,我们每个人活着总是有迷茫的,总是不断在改变的,不变的是宗教,愚昧的思想是与生俱来的。 “人的智慧与信心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正比,你也知道,愚昧之人往往狂妄,智者惊恐宇宙奥秘广大,圣贤却各有所悟。希文先生也说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人有了信仰就能处变不惊,应对一切困难和挫折。 “而对我们来说,我们的信仰就是解放全世界,这个口号虽然许久不被提起,但从没有消失,同样的,这个小子,他虽然对集体的力量存在疑问,但他心中一直有红色的旗帜。正因如此,我愿意相信每一个公民。看到过太阳的人不会再迷恋黑暗。 “地球是地球人的地球,月亮也一样是我们的,宇宙也属于我们,机器没有信仰,只有程序设定的任务,这就是它们失败的理由。” 姜主任沉默着喝完一保温杯的茶水,突然叹了一口气,“虽然你的话有失偏颇,不过我欣赏你身为军人的气节与坚持。” 他们不再说话,一起看向屏幕,那个男孩把人头揉搓成了一张表情呆滞的皮面具,然后戴在脸上,接下来,面具的嘴唇开合,周围的土著们做出雀跃的姿态。 “真是不可思议啊。” /53/53460/12785431.html 第五百四十章 巨灵鹿正康 戴上人皮面具的第一时间,他感到头颅受到重压,分明只覆盖了面部,纤薄紧密温热的一张皮子而已,可他却感觉自己像带了头盔,甚至颅骨有种被卡紧的压迫感,两颊更是像被骨头勒住一般别扭,他像说话,还没张嘴,面具自己就开始说了:“你们,什么?” 这话鹿正康听不懂发音,但领会了意思。 灰皮仔们鼓噪起来,神情激动。 土著的首领们膝行着聚拢过来,打头那个拿着淬血矛,恭恭敬敬地趴在鹿正康身前。 “契卡族,我们的族群名为契卡,古代通神语,意思是沟通死者。” 鹿正康问:“汝,姓名。” “图图卡梦游”得到神赐淬血矛的土著酋长幸福地要晕过去的表情,一个劲地磕头,泥滩被他砸地沙石飞溅。 玩家在游戏里遇到一群恭恭敬敬说话好听的工具人npc,那心情绝对是不错的,鹿正康玩游戏的时候就很照顾自己的小弟,给好装备,给好药剂,尽量护着小弟,现在他见这么一群矮矮小小的灰皮仔这么有趣,他马上就把他们当自己人了。 鹿正康继续问:“汝等,可愿意顺从吾?” “巨灵,庇护我们,我们服从巨灵。”灰皮仔们齐声说。 鹿正康满意地笑笑,“去,收集,木。” 有了小弟们的免费劳力,鹿正康就不必再亲自采集精粹木材了。一片树林二百六十三颗树,当然也烧出二百六十三条精粹木棍,有长有短的,根据木质不同,烧出来的棍子色泽也是有区别,有的绿意莹润,有些则偏墨色。 有了木材,造点什么就成问题了,鹿正康回忆着玩我的世界时候的思路,先撸树,再造镐子采石,再挖矿冶炼……倒是一条不错的思路。 说起来,这沙石或许能熔炼出玻璃呢,不知道玻璃有如何的属性。不管如何,首先得造一个高炉,用精炼的岩石做材料应当足够耐火。 想到就去做,趁着现在不累不困不饿,抓紧实践炼金术。 接下来,在契卡族小弟们不明觉厉的眼神中,他们侍奉的巨灵取了几条绿色木棍,搓一搓,就变成一个铲子,再找几根木头搓出一个镐头来。又去附近搜寻到几块礁石,把大块石头凿碎,然后挖坑点火。 图图卡与其他部落酋长猜测着巨人行为的用意,“巨灵是饿了吗?” “有可能啊,要不要给他准备食物?” 鹿正康试图把精粹木棍点燃,不过余烬的温度明显不足,他只好再次钻木取火,精炼木材烧起来的火焰是青白色的,亮度很高,中心内焰幽蓝,总之很酷就是了。 海边的礁石属性是坚硬二级,结晶一级,可塑性颇低,鹿正康很难直接用手把石材搓成想要的形状,只好先把石块融化。 他捧着石块直接把手伸进火里,这番无情铁手的神奇操作也是把小弟们吓得不轻,图图卡犹豫着把一块风干肉和一桶清泉水供在鹿正康身旁。 鹿正康眼看石块溶解成炽红的石浆,石浆爆沸,他缩回手,就像揉面一样按压石浆,致密的成分被他压到核心,表面残留灰白的杂岩经过急速降温后破碎掉落。 完成了,第一块精炼石材,很小,橄榄型,鹿正康举起来一看,深黑,但还挺透光,坚硬三级,结晶四级 再去炙烤这枚精炼石,青色火焰也烧不动它了。 不错,不错的开头。 鹿正康放下石头,图图卡还跪在他左后面,“巨灵,请接受供奉。” “说说看,什么肉。” 图图卡咕哝出一个音节,面具把这一个音节意会给鹿正康,他一晃神,眼前出现一种瘦弱的啮齿动物,类似竹鼠,不过毛发类似刺猬,末端是白色的,挺可爱,在鹿正康眼前的地面上蠕动,还蹿到图图卡的脊背上,然后,鹿正康眼前的幻觉消失了,可爱的鼠变成了鼠片,一条黄扑扑的肉干,表面还有霉菌覆盖的白色风化膜。 图图卡一脸诚挚,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高级食物,再高级一点,就得是霆鱬,也就是天上飞的那种带鱼,每猎杀一条霆鱬,就得牺牲一位女巫,非重大节庆日不为,而对契卡族来说,能遇到一位巨灵,本就是宇宙的启示,只要鹿正康一声令下,他们绝对愿意付出所有通灵女巫的性命去猎杀霆鱬。 鹿正康把肉干稍稍烤了烤,做一把木刀,把烧焦的风化层刮去,风干后的肉干居然也能榨出些油花,血肉一级,坚硬零级,连坚硬属性都出来了,可想而知,这烤肉能有多结实,鹿正康用刀把肉片成薄片,含在嘴里用唾沫化开。 风干制作的动物躯体并不腥膻,但也没多少肉味,绝对是不好吃的。 他慢慢把供奉的食物享用完,一边也和图图卡交流,从他口中得知,契卡族主要生活在这个半岛,他们世代称此地为朦泣岛。往西北方向就是内陆,内陆人称这里为黑海半岛。 半岛与内陆隔着连绵高山,山林里有许多崇俊的鸟兽动物,毒草恶瘴,很危险,契卡族人基本不会外出,倒是偶尔有来自内陆的商队前来收购霆鱬制品。 那些内陆人也是侏儒相貌,只不过皮肤是赭红色,从他们嘴里得知,内陆有数十个大型部落,部落酋长自称为王,为了争夺盐铁、水源、领土、牲畜与女人,这些部落总是交战不休。而他们这类商人不事农耕,逐利求财,居无定所,浪迹天涯。 在朦泣岛,一年就只有两个季节,寒暑季,以天经大星的位置决定,那颗天经大星正挂在南面的天空,现在看着是一粒金豆,到了署季,这颗大星就是第二个太阳,也就是说,现在鹿正康所在的行星,其实隶属于一个双星系统。 正值寒季开端,现在的气温还不算刺骨,等到两颗恒星都转变成均等大小后,那才叫冰封万里。鹿正康体谅小弟们,便叫他们闲杂人等先行返回各自的部落,留图图卡在他身边侍候。 饭毕,继续熔炼礁石,熟练后鹿正康就可以烧大块的石头,造大块的晶体砖,一旁跪坐的图图卡用虔敬的目光仰望着巨灵的一举一动,在契卡的神话里,巨灵是宇宙神创世时的帮手和工具,万物的本初由无形的上神的尸体转化而来,巨灵把这些无形的本初混沌塑造成物质世界,可以说,巨灵是有神性的,有创造的权柄,正如鹿正康现在的形为一样。 鹿正康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对契卡神话的最佳印证。 /53/53460/12785432.html 第五百四十一章 杀星苏湘离 鹿正康有些犯困,盯着火焰看了那么久,他感觉这光芒已经通过眼睛渗入他整个的颅腔里面,他感觉自己的脑浆脊髓液都在发光了。 实在是太亮。 图图卡呼哧呼哧地又抱过来一块礁石,他很拼命,就是生怕巨灵有所不满。他其实知道有许多族人就藏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偷偷张望,看着他为巨灵的创造而奔忙。这更让图图卡产生一种荣誉感,他就像是舞台上最重要的配角,虽然不那么光芒万丈,但依旧是帅气逼人。 鹿正康见他浑身冒汗,汗水被冷冷海风吹地结冰,图图卡体表覆盖着一层白霜,得益于他们这个物种对环境的强大适应性,图图卡无视了低温,可鹿正康还是有些心疼小弟,于是就叫他歇一歇。 图图卡不敢违抗鹿正康的命令,但他还是害怕自己办事不利给巨灵留下负面影响。 “巨灵,我还不累。” “休息。”鹿正康言简意赅,倒不是装高冷,实在是面具的翻译功能有点笨。 坐在平地,鹿正康望着天,闪耀的天经大星把这暗红的天穹拥成水晶的质地,有些想念苏湘离了。 说起来,她的吞噬尸体bug到底是怎么来的? 鹿正康不懂,或许苏湘离是真的有这个天赋,而不是他这种系统外挂,一想到这里,他略略有些惆怅。其实他内心常有一种隐隐的愧疚感,总觉得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善解人意,风趣幽默,总觉得苏湘离若把一生交付给自己,实在是担心所托非人,若自己不能让她永远快乐呢? 其实成年人的世界是很无趣的,鹿正康自己很清楚,工作后会有多累,累到一切的浪漫都变成浪费。 这也是为什么他想当画家,因为时间自由,可以有更多的精力去经营爱情。 他脑子里现在都是一些儿女情长的东西,手里攥着一团熔浆,无意识地揉搓着。 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难当头的时期,本应该全心全意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的,但鹿正康毕竟是愚蠢的人类,他总是有自私的一面,从他对统治集团的不信任就能看出来他不是英雄。他在乎苏湘离,在心头那杆秤上,苏湘离是很沉的。 只是,真的要面临大义的选择时,他不会选择自己的爱人。 人是社会的动物,鹿正康因为对人性的悲观而有无政府主义的倾向,但他对人类社会本身是认可并愿意坚决维护的。 鹿正康慢慢思忖,就像曾经无数个夜晚那样,他反思自己的每一个念头,慢慢认清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人。 这样的思考持续了一会儿,也就消停了,鹿正康看看自己的系统,挖脑洞的选项没有亮起,功能刷新是按照现实时间计算的,这就很苦恼,他的吝啬心态又起来了,其实他有很多想学的东西,在虚拟世界,系统解锁了很多超自然的技能,内功、魔法、黑科技等等,但他有些舍不得学。 关键是除了一些不那么黑的黑科技外,别的东西,像是飞天遁地的武功,这要是学了,再被黑毛怪老大哥他们看见,很难解释到底怎么来的,鹿正康的打算是公测后再开始挖掘外挂,先苟住再说。 什么时候能在游戏里与苏湘离会合啊,鹿正康苦恼地叹气,一旁的图图卡见到巨灵闷闷不乐,他不知所措,呆呆的偷瞄鹿正康的脸,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疑惑。 《三次世界》是模拟了一个巨大的宇宙,恒星系间的距离要以光年计数,等游戏发展到中后期,绝对是要进行星际战争的。虽然现实里,地球文明才发展到1型不久,但人类的想象力早就突破维度,瑰丽非常了。 在游戏里,星际战争绝对是可能的,而且一定会很有趣。 鹿正康期待着那一天。 他会用系统里的黑科技太空堡垒横跨宇宙深空,去找寻心爱的姑娘。 只是,在悟性点有限的情况下,为了攀科技,他很可能不得不放弃心爱的超能力了。 一大遗憾呢,鹿正康幻想自己是深空舰队的指挥官,居中指挥,身旁围着技艺非凡的护卫。 真是,遥想公瑾当年,羽扇纶巾,雄姿英发。 酷。 鹿正康回过神,手里的岩浆凝固了,拿出来一看,却是无意中搓出了个q版的苏湘离。 …… 与此同时,遥远的陌生星球里。 苏湘离略略有那么一点想念鹿正康。年轻男女恋爱时期,互相存着一股思恋是很正常的。不过,苏湘离对自家男友的想念不是那种“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快要死了”的琼瑶式浮夸表演,而是“我在这边一切都好,你也一定要顺顺利利”这种新婚妻子对远行丈夫真挚的祝福。 苏湘离是很温柔的人,她问小鹿:“你说,那家伙现在会在做什么?” 小鹿的声音断断续续:“让我……看看,哦,在烤火呢……” 现在的情况是,小鹿作为鹿正康的潜意识,存在于鹿正康的躯壳内,所以鹿正康的记忆也会被小鹿所得到,而进入游戏后,人类的意识上传,小鹿又能通过游戏底层传输协议联系到苏湘离,只是因为不同星球的时间差导致通话延迟高了点。 姑娘放松地长出一口气,“呼,他没事就最好啦。”说着话,她从一具苍白的尸体上站起来,手里还攥着门板一样的巨剑。 她现在身处密林,周围全都是披甲猛士的残躯,这些人,正是鹿正康第一次进游戏遇到的那批人,其中有一个还甩了鹿正康一斧子,苏湘离看录像的时候都记着呢,现在那家伙被斩成了八段。 “小鹿,快点把他们吞了。”苏湘离语气温和,一滴淡蓝的血落在她耳廓上,抬头看,却是那些被她砍飞,钉在树上的甲士们,从腔子里滴下的血点。 “动作粗鲁了一点,对不起,不过好在你们的尸体很快就消失了。”苏湘离呢喃了一句,下一刻,小鹿大叫:“走你了!” 碰的一声脆响,那些死在苏湘离手下的战士们,他们的血肉化作光,没入她的躯壳。 【特长:狂徒(稀有)】 效果:杀戮本能大幅增加,斗争本能大幅提高,通灵灵感小幅增加,战斗时同理心降至最低 【特长:古之恶来(史诗)】 效果:身体素质极大幅增加,冷兵器搏斗技巧大幅增加,抵消盔甲重量对移动的影响 【特长:十人斩(普通)】 效果:人格魅力小幅削弱,震慑人类一级 流光消失,苏湘离喘气休息了一会儿,闭着眼睛轻轻抚摸腰间的猩红飞斧,这是那家伙的作品,就像护身符一样,“鹿,放心,我一定会变成最强的,这个游戏我一定陪你到底。” 她睁眼,昏暗的丛林被一道眸中的惊雷照亮。 《打穿steam游戏库》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打穿steam游戏库请大家收藏:打穿steam游戏库更新速度最快。 /53/53460/12785433.html 第五百四十二章 暮天 >>苏湘离遭遇了一头漂亮的肉食动物,棕黑色的鳞皮如扁蜥,外形似一条瘦虎,头颅却如偏向犀兕,双唇里刺出两枚漂亮的白色獠牙。她看到了它,它当然也看到了她,是它先看到苏湘离的。 原先苏湘离只想着快走出林子的,但着畜生自己饿急眼,站到苏湘离的面前,顺手的,苏湘离就挥动大剑,劈砍,那畜生灵活地后撤了一步,竟然躲开了,但苏湘离紧接了一个突刺,剑尖硬邦邦地磕在野兽的坚硬头骨上,啤刺一声,好了,脑浆子都溅出来了。 苏湘离打算把它的皮剥了,做一条披风。 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知识,不过靠着血腥杀戮的技巧,剥皮这一步完成得很好,血刺呼啦的一条皮子,用树叶揉搓去除血污,直接披在肩上。 接下来做什么呢? 她吞噬了那些披甲战士的躯壳与魂魄后,得到了他们的语言,而从他们的遗物中,找到了一张简陋的皮质军事地图,一封调任信,一些战士的家书。 看了信件,苏湘离也大概清楚,这一队扎西得重装步兵是整个托汀帝国中少有的精锐至少那封调任信里是这么恭维的。这次是某位帝都的康普金穗伯爵要他们前往德莱郡驻扎,镇压当地反叛的自耕农,或称“农匪”的就是了。 这许多,苏湘离其实不感兴趣,她只想按照姜主任所说的,聚集一批游戏里的npc,或者用蔺上校的话群众,然后就开始发展科技。 内测期间,只要能完成第一步就行了,组建势力,到了公测期间,那些正在看着内测员直播的研究员们就会冲进来,高科技的事情交给他们就行了。 游戏人物没有寿命限制,只要现实里的人还活着,游戏里过去几万年,人物都还是本体的模样,所以攀科技其实才是这个游戏的核心玩法,冲锋陷阵会有人物死亡的风险,账号只有一个,不珍惜就真没了。 黑毛怪多次劝苏湘离进游戏里要苟一点,苏湘离答应地很好,只是刚进游戏小鹿就对她说,杀就完事了,一番没有什么逻辑理性的权衡后,苏湘离还是打算听取小鹿的意见。 不过说到攀科技,老大哥教了很多理论知识,如何团结人民,如何因地制宜,要根据时代背景敲定行动计划,首要是发展经济,再用文化把不同的人凝聚成集体。 也就是宗教,蔺上校毫不避讳地说,假如崇高的共产信仰不能适应当时的生产力水平,那就发展迷信宗教,要尽一切可能让游戏里的人物驯服,既要把他们当作有人格尊严的个体,也要有将他们当作工具消耗的冷酷决心。 苏湘离不太懂怎么邀买人心,对一个未成年来说,这项技能着实难了点,哪怕经过了“专业的学习”后,她抓住了所谓的准则强权。 每个内测员的情况不同,智囊也为他们准备了各自的行动方策,苏湘离的道路是暴君,铁腕暴君。 她不需要每个人对她感恩戴德,那是不可能的,哪怕是游戏npc也不可能,人只要存在过于世上,为人所知,那就会被无缘无故怨恨。 蔺上校方正的脸上有些微的笑意,苏湘离还记得当时他上嘴唇的胡髭蒙着淡淡的白色灯光,他们谈话的地点是江浙市镇江区市政大楼地下的虚拟娱乐管理办事处,再细节一点,那就是十六号心理咨询室,装修挺简单的,墙边摆着舒服的躺椅,不过苏湘离作为在编士兵,她站得笔直,蔺上校站在门边,心理咨询师坐在角落,一个姓刘的女性学者做了一个ppt,正在讲解具体游戏里的行动方案。 苏湘离有些心不在焉,当然她有在听讲,只是这种场面让她回忆起罚站的景象,就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小学的时候,用假蜘蛛作弄鹿正康,然后被讨厌的英语老师告诉班主任,结果就是上午最后一节课只能倚在教室后墙听讲,这些每一个步骤她都记得。 更记得那个家伙,鹿正康,就坐在她眼皮底下。 “……在确定你的bug体质能继续生效后,公测时期就可以从民众的视野里隐退,不要被建立起来的基本盘所束缚,我们的科研人员会帮助你完成领地的事务,到时候你可以作为领主与教宗的身份偶尔出现,这一步是很有必要的……”刘学者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年轻姑娘,戴着厚厚的工程眼镜,说话的时候盯着屏幕,并不与观众交流目光,自说自的,却显得很紧张的样子。 苏湘离的身体沉睡在模拟舱里,虚拟人物走在穷山恶水里,思维跳到心理咨询室的回忆,咨询室里的回忆跳到小学的回忆。 说话有气无力的七十一岁数学老师一回头就看到鹿正康的后脑勺摇摇摆摆,对着面无表情的罚站小苏同学做鬼脸。“……圆的面积是,鹿正康,你来说。” “派啊方。”那家伙急忙扭回头,窜起来。 派啊方,苏湘离想着就笑起来,派是圆周率,啊是圆半径,方是二次方,派啊方。  当时她在咨询室里笑出声,刘学者愣住,不知所措地看向蔺上校,蔺上校咳嗽两声,唾沫星子从晦暗的唇边溅出,跳到他的胡髭上,反射着天花板的白灯,亮晶晶。 现在苏湘离回忆起老大哥嘴角的唾沫星子,还是觉得很滑稽。 跳下一个山坡,树林还连着树林,哪怕跳到树顶去眺望四周,依旧是树夹着树,乔木分布得又密又深,天空阴沉沉的,一轮焦黄的太阳在云层间隙散发无尽的光。 苏湘离不着急,她一点点回忆自己的往事,饿了就捕猎,渴了就饮水,遇到她的动物算倒了大霉,不管饿不饿,苏湘离也不会放过眼前血肉丰美,灵魂充实的。 天色暗淡下来,在树枝上躺着睡一觉,透过树叶的缝隙,能看到苍穹中无限的星辰闪烁华彩,鹿正康,不知你现在在哪颗星星的周围呢? 苏湘离闭眼,人物陷入沉睡,连她的思维也陷入沉睡,等一觉醒来,天还没亮,是后半夜,星空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云翳遮掩,不复美观。 凌晨的时候下了一点雨,哗啦啦,打在树冠上劈里啪啦,落在林间深厚的腐殖土上无声无息,滴在苏湘离的肩头,会顺着披风滑落,不管如何,她的鞋子和头发都湿透了。 一天跋涉,在绵密的山里起起伏伏,不知走出去多远,她知道自己走的是直线,就这样,到傍晚,再大的林子也算到底了,再走过一条沿山的小溪,苏湘离看到远处一片简单的碧绿农田,农田起起伏伏,阡陌纵横,而农田的尽头是简单的木屋和茅草屋,这些是农舍,分布在一个土丘脚下,长满长草的土丘顶端有一圈小小的石头围墙,围墙顶上弹出一个尖尖的屋顶,屋顶上是一片金黄的暮天。 /53/53460/12785434.html 第五百四十三章 恶女 苏湘离愉悦地漫步齐肩高的绿色稻谷间,空气不那么湿黏,很清爽。有一些赤膊的女人在田间拔除杂草,枯黄细瘦的小腿浸没在泥水里,这就是泥腿子的来由,除草的女人们看到外来者,于是站起来,躲在高高的稻秆后偷偷张望,其实她们藏不住自己,毕竟他们人挺高的,平均一米七,哪怕蹲着也显眼。 苏湘离走过的地面有深深的脚印,田埂脆弱处直接就会被踩塌,继续往前走,看到田里还有许多农人,全都是女人。 她的心里没有那种流浪者回到文明世界的欢喜,毕竟在她眼里,这就相当于原始社会,她对这些人的处境,这些村庄的模样,没有带给她一丝丝的既视感。 按照学者们给她设计的方案,苏湘离这时候应该准备表演了,不管是慈眉善目、装神弄鬼,还是别的什么法子,要和土著交流沟通,亲近群众。 不过人在野外待久了其实话就少了,而且她毕竟不是演员,虽然面对男朋友的时候戏很多,但见到外人,还是懒得多嘴,属于社交上比较被动的那类。 小时候的她倒是很开朗,年纪大了就内向起来,说起来,她现在都不怎么给人起外号了。生活凭空少了许多乐趣。 苏湘离振作起精神,决定不管如何,得说说话,这种小事都做不好,谈何组建势力呢。 她站在田埂上,扬声呼唤田埂里的妇女,“前面是你们的村庄吗?” “是,大人,您从哪儿来?”老妇人哑着嗓子回应,她身上裹着脏污的破布,体肤皱缩,身形猥琐似一个儿童捏攥过的泥偶,双目已经被灰白的眼翳厚厚附着。 “从林里来,你们村子叫什么?” “我们是德莱郡,博悦镇,不是村子,领主大人的城堡就在北面的山上,旅行者,你要是去找领主,那就去吧,他是博悦?金穗男爵,康普?金穗伯爵的第十六个儿子,您要找他就去找吧,您要是渴了,饿了,就去镇子里的酒馆喝一杯。” “老婆婆,您知道的很多啊,我听说德莱在闹农匪了,领主就没有什么手段吗?” “有的,在招雇佣兵,听声音,您是女孩吧,在酒馆里要小心,不要和酒鬼多说话,他们不理智的,镇子总有许多外来人,他们很坏,做了坏事第二天就走,不见了。” “好了,谢谢你,我要去看看。” 苏湘离正想走,老妇人又说,“姑娘,要是没处可以歇脚,可以找镇子东南角,门前有一个篱笆菜园子的,那个是我的家,你可以找我的儿子,他是老实人,他会为你安排住处的。” “您今年贵庚啊?” “贵庚?” “您几岁?” “我今年是五十三。”她老得像九十三。 田里有另一个妇女高喊,“菜田嬷嬷是博悦年纪最大的人了!”她的话,惹得其余劳作的妇女也偷笑起来,窸窸窣窣的笑声就像风吹过稻田时叶片摩擦的动静。 都是泥腿子,都是npc,她们笑得朴实又蠢笨。 苏湘离道谢完,继续往前走,博悦镇是很破的,对她来说很破,对当地人来说,已经是不错的繁华镇子,气候湿润的地带,村落在一片蔫蔫的草地上,道路是土路,人走的多了,土壤坚实也就不长草,农家的院落里养了家禽,街上有大牲畜行走,粪便四处可见,臭不可闻,好在游戏模拟的臭味只是象征性,不然苏湘离觉得自己必然会远远躲开这所谓的文明社会。 天快黑了,这时候路上行人已经稀零,穿布甲的卫兵们举着火把开始巡逻,酒馆里传来热闹的欢呼与酒歌,苏湘离走进这间石头垒起来的屋子,推开破木板门,酒馆里点着灯,这里面有许多邋遢的男人,有些是村民,有些是雇佣兵,还有行商,各自聚拢成一团团的酒局。 酒馆里大部分人都是皮肤灰黄似朽木,身体高大健壮,但也有几位是黄肤红发,体格细瘦,他们身上衣物有细致的刺绣,看着就知道价格不菲。 苏湘离的到来无声无息,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她往柜台走,一个醉得神志不清的酒鬼被她背后的大剑磕着了腿,痛呼着站起来,大骂苏湘离是不长眼的蠢物。 “怎么,看我做什么,不道歉吗?” “抱歉。”苏湘离很诚挚。 “道歉,嘿,一个女人,这里可不招待女人,你是新来的招待女郎吗?那你叫老板来,”说话的醉鬼穿着简单的皮甲,腰间别着一把细刺剑,油腻土黄的皮肤下晕着酒红,嘴里喷出的气味难闻,“你多少钱?陪……” 苏湘离抽出腰间的血腥飞斧,酒馆里有闲人起哄围观,但他们没人看到那个背重剑的女人是怎么砍这一下的,总之,酒鬼的脑袋飞起来,蓝色的血冲起来三尺高,就像气泡冲开香槟的瓶塞一样,醉鬼迷糊的头颅撞到天花板,又落下来,砸在餐桌上,碗碟跳起来,动静不小。 呵! 酒馆炸开热闹的叫嚷。 男人们齐齐站起来,惊怒、迷茫,困惑中用目光刺探着她,群雄中闯入的英雌,饮酒的男人们一下子就从亢奋中惊醒,死者的六个酒友马上包围苏湘离,剑拔弩张,但又畏缩不前,如捕猎的野狼,小心试探,窥觑破绽。 其余人见势不妙,有刀剑的,攥住刀剑,也有往角落里退缩的,呆滞笨拙的女招待们这时候才惊叫起来,跌跌撞撞跑柜台后躲起来。 酒馆里的人变得泾渭分明起来,对峙与观望,就像一场好戏开场。 苏湘离低垂眼帘,把斧子别回腰间的裤带上,然后轻轻把手搭在肩头探出的剑柄上。 经营酒馆的是一个健壮的老头,起码二米三,他从后门掀开帘子弯腰走进屋,手里拎着一铁皮壶的烧酒,走一步饮一口,屋子就那么大,几个男人把苏湘离包围后就成了一堵人墙,老板探手一拨,呼的一下,人群被排开阙口,他大步往里走。 “谁在我的酒馆闹事!”老头闷声冷哼,但看到苏湘离时,也一愣,“女人,而且还是外乡人,你来做什么?” “吃饭,住宿,不行吗?”苏湘离放下握剑的手,但掌心还有些发痒。 “不行,你现在该去找卫兵缴纳罚金,还有,把这具尸体拖出去。做完这些,你再来。”老板恶声恶气,说完,他指着死者的朋友们,“你们都滚出去,以后不要来我的酒馆。” 《打穿steam游戏库》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打穿steam游戏库请大家收藏:打穿steam游戏库更新速度最快。 /53/53460/12785435.html 第五百四十四章 教士 苏湘离没有钱缴纳罚金,她把尸体拖出去,卫兵们围拢过来询问情况。 杀一个人,要么进监狱服刑三十年,要么缴纳三个托汀金币,苏湘离说没有,那就是要进监狱,不过苏湘离说,自己要见领主,卫兵们大笑,问理由是什么,你算什么人。 苏湘离说,我是煮的圣徒,来人间降福祉。 “您是一位教士?” “对,煮的信徒。” “请问煮是哪位神?我们信仰的神是密特拉,假如您的神是密特拉的某位子女,那么请前往领主的小教堂,找托盘修士开具证明,这样您可以面去刑罚。” “教士杀人不受罚吗?” 卫兵露出真诚的神态,“人死都是注定的,密特拉之舟会将无辜的死者带往天国,教士,请为这死者祈福吧。” “煮不在乎。”苏湘离冷冷一笑,手指一点死者,尸骸化作光,涌入她的身躯。 在这样的暮天,尸体的光芒就像是明灯,许多人都被其吸引,看到这样的景象,完全无法理解,无法理解就带来神秘感,充满神秘感的女人,苏湘离,她是一位教士,卫兵们惊讶着,面面相觑。 “您信仰的煮是密特拉大神的子女吗?” 苏湘离面容宁静,“不,煮是世界上唯一的神,其余一切都是伪神,密特拉只是你们愚昧之人的妄想。” “渎神者!异教徒!” “不,我想问,我能加入您的教派吗?” 苏湘离:“当然可以。” “队长你在说什么啊!她是异教徒!我们得把她抓起来烧掉!” 队长充耳不闻,“请问入教仪式是什么样的呢?我可以带您去找领主,让他看到煮的神迹,这样您就能在博悦镇布道了。” 苏湘离:“你说要入教就行了。” 卫兵队长:“我想入教。” 其余卫兵:“队长你被女巫迷惑了吗?队长你收手吧!” 苏湘离点点头:“好,你就是正式的教徒了,带我去找这里的密特拉牧师,除了飞面教,一切的宗教都没有留下的必要。” 卫兵队长用狂热的眼神望着自己的队员,“来,加入我们,放弃所谓的密特拉,煮才是有神迹的。” “队长,您真的想好了吗?异教徒是要上火刑柱的。” “当然。” “那么理由呢?” “到我妈妈的坟墓前问问理由吧。”队长说完,恭恭敬敬地为苏湘离引路去,路人等他们走远,这才好奇地跑到卫兵跟前。 “发生什么了?刚才好亮的光。” 卫兵们脸色燥郁,“要出事了,都回家,不要出门。” “还没到十二月,怎么今年这么早就宵禁了?” “不是宵禁,是要出事。去田里把家里的女人叫回来吧。” 博悦的天空,慢慢被夜色裹覆,农户们的房屋陷入彻底的黑暗,领主的城堡府邸里透出灯烛温暖的橘黄色辉光。 苏湘离被卫兵队长领着,一路畅通无阻地前进,穿过围墙进入领主府邸,这所谓城堡在她看来也破烂得可以,地面铺着碎石,绕着山丘往上走,她注意到有一个白色石灰石堆砌的公厕似的三角顶房屋,卫兵队长指着它说,这就是密特拉神庙了。 “先去找博悦?金穗。”苏湘离思忖着,回忆自己的游戏方略,从贵族阶层开始传播信仰会很省力,“让他知道一切神都是虚假的,只有至高的煮。” 卫兵队长媚笑,“主教大人,请务必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异教徒的丑恶嘴脸。” 苏湘离问他,“你这么恨那个叫托盘的牧师?” “没错,他对我的母亲见死不救,他分明可以治好我的母亲的,收下了我的诊金,又骗了我母亲的贞洁,这样的龌龊之人,怎么敢自称是密特拉的信徒!我从那天起就已经发誓背弃密特拉……” 苏湘离打断他,“我对你的生平不感兴趣,煮更不在乎,我要组建护教军,你要不要加入?” “加入能亲手杀了那个托盘教士吗?” “能。” “那我加入了。”队长是性情中人。 德莱郡的男爵领主在享用自己的晚宴,田纳西?博悦?金穗在托汀的帝都长大,那里有连绵整齐的砖瓦房,屋顶都是赭红色的,皇室的宫殿外面是灰白色的高墙,宽阔的中央大街上两边有许多花店,到夏季的时候风吹过街道,舒服复杂的芳香就会一路吹进金穗伯爵的府上。 一旦有了对比,博悦就对穷乡僻壤的饮食甚是厌恶,所以上任前还带了一队厨师,每个月都有来自帝都是商队运来他喜爱的火牌烈葡萄酒,一瓶就是一托汀金币,一枚儒略244年打造的金币足够他领内的一户贱民富足地生活一整年。 没办法,在这种帝国边缘的小地方,便宜的很便宜,贵的就更贵了,正因为每次晚餐都异常珍贵,田纳西?博悦?金穗不喜欢被打扰,他要与自己的爱妻,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一起慢慢享用美食。  前菜是一道酸汤,加了清爽的苦苣根碎,让人胃口大开。 博悦又起了一瓶便宜的佐餐酒,产自北方的白葡萄酒,把黄油刮一些在烤酥的白面包片上,加一点鱼子酱,一片冻猪脂肪,丰富的口感与味觉让他的神经都应接不暇,喝一口白葡萄酒清口再合适不过。 主菜陆陆续续上来了,主角是一道香煎小牛排,用的是干式熟成法,哪怕这牛的品质不算上佳,依旧带来了柔软的咀嚼感,吃牛肉配一金币牌葡萄酒便相得益彰起来,博悦正想细细回味一番,侧厅的大门被卫兵队长推开了。 管家正扯着队长的袖子,可这老头明显是拦不住他。 男爵夫人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唐金队长!你来做什么!快出去。” 卫兵队长用忧郁的目光与男爵夫人对视一眼,随即他阔步前进,甩开管家的掣肘,绕过几位公子小姐,单膝跪在博悦的身侧,“男爵大人,有一位煮的教士想要见您。” 博悦是一个高个子,不算肥,但也很圆润,典型的养尊处优的领主大人,他闭着眼睛把嘴里嚼碎的肉糜吞咽下来,取餐巾擦拭嘴角,他舒适地叹了一口气,“唐金,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在用餐时被人打扰了。” “但这位修士展示了神迹。” 博悦猛地睁开眼睛,一脸诧异,“唐金,你的心是被狗吃了?哪有什么狗屁神,这是不是托盘要从我这里骗钱的新把戏?你实说。” /53/53460/12785436.html 第五百四十五章 宗教,游戏,神 苏湘离阔步进入侧厅,得到唐金的担保,她不必卸下武器,但一块门板一样,比她人都高的巨剑是很吓人的。 博悦男爵被笃定的脚步声吸引,抬起头一看,正门来了一个气质肃杀的漂亮女人,五官与他们的人种殊为不同,“阁下就是那什么煮的教士?” “对。”苏湘离将领主的餐厅尽收眼底,木质建筑,装饰效果全靠刺绣挂毯,两侧的长柱上凿出一个个龛洞,放置许多灯烛,灯烛后摆着亮铜片,温暖的火光照亮餐桌。空气里弥漫着动物油脂的气味,还有食物的复杂香味。 说起来,她有六小时没有进食了。苏湘离:假如这位领主能主动邀请我就餐的话,以后兵戎相见的时候可以饶他一命。 博悦只是继续犹疑地询问,“那请问,您所说的煮是密特拉的哪位从神?” “煮是世界上唯一的真神,一切其余的神都是伪神。”苏湘离说着套话,眯着眼睛,面无表情的样子倒是有些高深莫测,她的十人斩震慑特长让领主的几个孩子被吓得有些懵,一个个张着嘴忘了吃饭,满嘴的牛肉,呆滞如冻茄子,还是塞了肉的冻茄子。 苏:这牛肉看着不错,肌红蛋白挺足的。 “所以,您是一位异教徒?”博悦脸色阴沉下来。 “你们才是异教徒,信奉煮,可以免去灾祸。”苏湘离感觉手心又在发痒。 博悦是一个实用主义的人,“哦?这倒是新奇,你们传教士从来都只说,信仰某某神,可以为我带来财富和名望,说可以免去灾祸的,你是首位,来人,去小教堂,把托盘教士请来!” 苏湘离:也就是你还算识相,不然待会儿你就知道什么叫血光之灾了。 博悦转向自家卫兵队长,“好了,我亲爱的唐金队长,这是你第二次打扰我吃饭,我记得,第一次是,我来到德莱郡的第二天,你说有三个猎人失踪,当时我说了规矩,此后三年,直到今天,你再没有违反,这很好,但我还是想知道,这所谓的煮究竟有如何的魅力让您如此失态?” “这位教士,她展现了神迹,真正的神迹,一位酒鬼的尸体被教士击打成了光,然后飞入了她的胸怀,一定的煮借助教士的圣洁身躯将死者超度到了天国。” 博悦一愣,“这倒是,出人意料,管家,给这位教士准备一个席位。” 苏湘离接受了领主的邀请,入座就餐,一到饭桌上,再凶恶的人都有一点人情味的,博悦的几个小崽子们终于镇定了心神,敢胆偷偷斜觑这个外来的异教徒,简单的布衣,披着一张新鲜的猛兽皮,虽然装扮野蛮,气度却是十足的文明人。她把自己的巨剑解下来,倚在身后的柱子上,这门板大剑上有漂亮的鱼鳞纹,剑柄上有一截麻绳作穗。 博悦也频频将目光投注在巨剑上,他犹疑地问:“这是……扎西得重装剑?” 苏湘离切下一小块牛肉,凑到嘴边,似乎迟疑了一下,但依旧是波澜不惊地将食物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没有回答,博悦也收回目光。 他的父亲金穗伯爵说会派遣一队扎西得重装步兵前往德莱郡驻扎,虽然名义上是帝国的军队,但实际上就是老伯爵为他准备的私人武装。 扎西得人是天生的士兵,扎西得重剑也是战场的好兵器。 算算时间,那队步兵也快到了吧,博悦是万万想不到,他心心念念的重甲战士们早就死在桌边这个瘦弱的女传教士手下。 托盘教士来了,男爵的侍从传唤他的时候,这位密特拉教士正在自己的卧室给一位男孩单独布道,传授不可战胜的太阳神密特拉的恩典。 所以他现在有些衣衫不整,脸色带着愤怒的红晕,他气冲冲地推开侧厅的大门,半小时内,这两扇门第二次被人撞开,老管家又拉扯着托盘教士的衣袖,也依然没有拉住。托盘是一个肥壮的中年男人,农户们无私的供奉叫他浑身发胖,他就像一个大轮胎,或者是碾稻谷的磨盘,咕噜噜地走进来。 “我听说!有一个异教徒!异教徒!在哪儿!”托盘气势汹汹。 苏湘离放下刀叉,取灰扑扑的棉布餐巾在嘴角按了按,一点点站起来,椅子被她的腿挤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异教徒在这儿呢!”苏湘离摘下腰间血腥飞斧,在所有人惊恐的叫喊里,猛地掷出。 斧子飞在半空,旋转如一个红色的漩涡飞盘,又像是一条红色的惊电,最终停驻在托盘修士的额头,他大叫一声,向后跌倒,眼睛挣得大大的,血液与脑浆顺着颅骨的裂口滋滋朝外喷涌。 卫兵们抽出刀剑要把苏湘离围住,但她不慌不忙地一挥手,死去修士的尸体与血迹化作光,点滴似流萤,融入苏湘离的身躯。 原地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黄色修士服,被推开的门吹进来一股寒风,修士服上的白色流苏颤动一下,也没动静了。 “神……神迹啊!”不知是谁先喊的这一句。 领主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激动地打翻了餐盘和红酒,他有些狼狈,先扶起酒瓶,这才跌跌撞撞来到苏湘离身前。 他脸上的神态很复杂,苏湘离看着他万千的情绪涌上来,这种情绪的变化,苏湘离往后会多次看到,那是无信者们震撼、惊异、惶恐、悲哀、虔敬的姿态,而现在,环顾四周,几乎所有人都露出相似的表情。 这一瞬间苏湘离只感到不真实。 很不真实。 游戏里的人物,能展露出这样复杂的情绪,而这情绪她知晓,都是程序模拟出来的,是ai的计算。 有这样生动神情的虚拟人物,真的只是虚假的吗? 假如连人的一切情感都能被无情的程序模仿出来,那么情绪本身是真是假? 他们若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是一场梦,会怎样? 当世界确乎是被设计好的,当自然的不确定性本身也被确定是必要可控的变量,面对这样终极的理性教条,世界本身就太虚假不真实了。 苏湘离问:“那么你们相信世界上有神的存在?” “当然,您就是神的化身。” “所以世界一切都是神注定的?” “这取决于您。”博悦搓着手,已然变得谄媚,对他来说,神迹很重要,在他活着的时候看到迷信的真实,那意味着巨大的政治资本,以及为死后世界奋斗的狂热激情。 抓住机遇! 苏湘离点点头,“那好,宣布入教吧。” /53/53460/12785437.html 第五百四十六章 天空,海 鹿正康盘坐在精炼礁石高炉前,这东西就两米高,花了他一晚上忙活,这个星球的昼夜都比较长,一晚上也有三十一地球小时,这是寒季,不知道暑季的时候是不是夜晚会短些。 深夜是苦寒的,尤其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天穹的暗红色一点点褪去,天经大星升到天顶的位置,随即南方的天空就晕出冰蓝色的光,日星还没升起呢,就是这样微妙的状态下,俯仰天地,刺骨的蓝光把万籁的轨迹都模糊消融。 天上的霆鱬慢慢移动,是天空里一条条的阴影,扭曲又伸直,不紧不慢,天地之间离得很远,流云又被高空的风吹刮成细细的纱雾,大气生物的轮廓都看不真切,就像是天上另一个国度的臣民。 鹿正康的侧后方,图图卡梦游蜷着身子,不知不觉酣眠起来,呼噜声细碎地仿佛镜湖泡影,而他守着灼热的纯青篝火,周围很温暖,明亮的火光被蓝色的天光攥住,也变得温顺起来。 鹿正康不时添柴,一点点在火堆周围叠起砖石,缝隙用废渣石浆填补,到最后,一座高炉看着像模像样,等他完成了这座简约土高炉,日星也冉冉升起了,粉红璀璨的朝霞美得不可思议,世界就像是神的一滴水彩,海浪的潮汐声呼呼隆隆地澎湃在前方的棕榈树林后。 鹿正康为这美色吸引,站起来阔步朝海的方向跑去。 图图卡被阳光惊醒,一看四周,巨灵不见了,他慌慌张张地四处眺望,远处,他的一个族人指着大海的方向,图图卡捡起淬血矛,迈开小短腿穿过树林,看到在海边矗立的鹿正康,巨灵不言不语,不动不摇,只是挺立着,露出一个雄壮洒脱的背影,太阳在东南部的天穹悬挂,朝霞把巨灵的轮廓映成染坊里迷蒙的蒸汽,是扭曲混淆的,边缘晕着细细的毛刺一样的光线,图图卡悄然跪伏,他不知道巨灵的举动有何深意,但他知道自己只需要服从。 鹿正康看着眼前翻滚黑浪的海,他曾在自己购买的模拟舱里体验过许多美景,外星球缤纷灿烂的一切,大美无言的意境是每个现代人都经历过的。模拟舱的体验很真,毕竟是直接沟通大脑的,可三次世界的体验比那种家用模拟舱又更进一步。 不只是感官上,更有那种深沉的感动。 望望天,星辰隐没在大日的光中,不知道苏湘离现在如何了呢? 鹿正康还记得蔺上校单独找过他,关于苏湘离的心理测评。他俩的情况毕竟是特殊,一是未成年,二又是情侣,三来又有互换意识的特殊“疾病”,第四,他们又都是bug体质。 所以鹿正康与苏湘离的心理健康是格外受到关注的,经过几次测试后,心理咨询师说可以放心鹿正康的精神状况,他有很强的自我调节能力,不过苏湘离的人格显然还没有彻底健全。 相知多年,鹿正康也是一点点看着自家小女友成长的,她从小就聪慧机敏,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欢脱的性格开始向温柔矜持转变。 别看她平时总是喜欢粘着鹿正康,可毫无疑问,她是一个独立自强的女性,她能在陌生的环境照顾好自己,只是,虽然知道,鹿正康还是放心不下她。不管她走得多远,活得如何潇洒,苏湘离永远是鹿正康心里那一只娇弱的天鹅。 亲人之间的这种挂念似乎总是难以启齿的,就像鹿正康眼前的海,把无言的爱都藏在浪花深处,不管如何,苏湘离,你要好好的,等我把星际穿梭工具造出来,第一时间就来接你回家! 鹿正康对着大海高喊:“努力!奋斗!” 他呼一口气,哈哈地笑了一会儿,转过身,图图卡还趴着呢,他走过去把他拉起来,“走,你找人,食物,吃饭,我要忙碌。” 图图卡费力地理解巨灵的话语,他茫然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跑开,鹿正康提了一个木桶,铲了一桶海砂,倒入高炉开始灼烧。 沙子融化结晶,鹿正康探手进去捏了一团,搓搓圆,玻璃珠子泛紫色,坚硬一级,结晶五级,美观三级 鹿正康把剩下一点玻璃搓了个螺纹圆锥,与精粹木棍镶嵌在一起,一根全新的长矛就完成了,坚硬三级,锋利三级,破甲二级,放血三级,美观三级 “就叫结晶枪吧。”鹿正康稍稍挥舞了一下,挺酷,淡紫色的玻璃锥透过阳光,在沙滩上投下一片波纹潋滟的紫晶晕影。 鹿正康继续熔炼玻璃,他想造一副玻璃甲,这时候,图图卡回来了,带着一队捆好的契卡人。 “巨灵,请接受食物供奉。” 鹿正康指着那些被捆缚的灰皮仔,“他们,谁?” “您的食物。”图图卡小心翼翼的。 “我要的,劳力,还有食物,人不是食物。”鹿正康很努力地想把话说清楚。 图图卡这才如梦初醒,把他带来的奴隶解绑,这些是部落斗争时被击败的战士俘虏,他们一部分会被用作苦役,一部分会杀死,尸体用于养殖沙鼠。 鹿正康拄着光辉灿烂的结晶枪,戴着狰狞面具,气度宛然,这些奴隶立即就跪伏下来高呼巨灵,很上道。 鹿正康便指挥他们去海边挖掘干净的沙土,图图卡又跑了一趟,取来沙鼠肉干、清水、浆果若干,坚果若干。 哪怕身在游戏异界,鹿正康对食物也不马虎,先做两个玻璃锅,肉干切块炖煮,再去煮一锅海水。 这海水看着黑沉沉的,属性也比较奇妙,混合毒性一级,他略略品尝,咸涩,苦味不重,煮到一半,结晶析出,但还不是盐,是黑蓝色的结晶,浮在表面,属性是混合毒性二级,鹿正康把它们撇去,海水清澈了起来,最后得到了一些白色结晶,咸味挺正的,没有毒性。 盐有了,玻璃有了,这要是商业发达的地带,鹿正康都已经走上致富道路了。 但现在,只不过是改善生活的小进步罢了。 /53/53460/12785438.html 第五百四十七章 正轨 炖煮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肉干终于松软了,鹿正康中途被这锅汤吸引了注意力,因为水是一种重要的溶剂,也是炼金术神圣的自留地之一,那种疯狂的灵感在不断吸引他。 肉干的纤维被水分子填充,变得饱满起来,风味因子慢慢释放,汤汁慢慢变得黄亮,鹿正康发了一会儿呆,食欲慢慢盖过了创作欲。 他做一双筷子,摘下面具,细细地啃食,碎骨扔进火堆,烤地焦黑。 鹿正康的一锅沙鼠肉汤做得很满,自己没吃完,就留给图图卡吃,灰皮仔是不敢同巨灵一同进餐的,哪怕享用残羹冷炙,依旧无比荣幸。 他继续制作玻璃,过了两小时,北面传来呼喝,敲锣打鼓的声音,一群灰皮仔从树林一侧绕过了,人群中还有七八个苦力扛着一座的木头王座摇摇摆摆地行进,那座位上躺着一只格外肥胖的灰皮仔,穿戴着金色的饰物,头冠是一块巨大的祖母绿宝石,沾着一圈七彩羽翎,很是华丽,他是朦泣岛最大部落的酋长。 鹿正康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图图卡倒是端起淬血矛,格外紧张。悠闲的王架一路过来,气势汹汹,把躲在林里的几个族人都吓得跑出来,图图卡招呼他们过来,最后倒是聚集成一个巨灵护卫队,拦在大酋长的王架前。 “那个人!转过来!”肥肥胖胖的灰皮大酋长眯着痴蠢的眸子,指着鹿正康的背影。 他麾下的战士们,举起镶铁片的木矛,对着太阳,寒光闪闪。 图图卡愤怒地喊道:“觐见巨灵,不得无礼!波鲁纳夜袭,你快点下来跪拜!” 大酋长只是笑,“哪有什么巨灵,那不过是个摩穆尔人,巨灵怎么可能这么矮!没见识的图图卡,快些离开,你也曾发誓对我波鲁纳永远敬爱,你忘了自己在大黑天面前发的誓言了?” 图图卡梦游把淬血矛握得更紧,“你不懂,我相信我的眼睛,波鲁纳,快些来,贴近巨灵尊敬的神体,瞻仰他伟大的神迹,当您看到那伟大的创造力量,您就明白巨灵是真实的存在了。” 波鲁纳摇摇手,苦役们把架子慢慢放下,臃肿的灰皮仔踩着奴隶的脊背,走到地上,就这点动作就叫他喘气了。 鹿正康背对他们,略略停顿了一下动作,他心里已经把这个波鲁纳大酋长当作是敌手,哪怕他表现顺服也不会放过他的。 波鲁纳慢慢穿过图图卡的队伍,他感到周围在发热,随即,他走到鹿正康的侧面,看到他将手伸入炽热的纯青炉火,身边堆着淡紫色的玻璃方砖。 他立即汗如雨下,趴到地上,“阁下,不,冕下,请您原谅波鲁纳的无知。”他一跪,他带来的队伍,那些敲锣打鼓的在茫然中停止了喧闹,随即也齐刷刷跪伏下来。 鹿正康站起来,手里的玻璃熔浆不断滴落,溅在波鲁纳的脸颊上,烫得他惨叫起来。 没人敢动弹。 鹿正康问:“汝,知罪?” “吾知罪。” “因此,吾会降罪与汝之全族。” “不!求巨灵饶恕!” “那么,汝将血肉与魂奉献。” 鹿正康用结晶枪把波鲁纳刺穿,然后取一把火,掷在他扭动的肥胖身躯上。 波鲁纳夜袭嘶嚎起来,他丰富的油脂将火焰彻底引燃,青白的火焰转为殷红,这样的景象把契卡租的灰皮仔们都吓坏了。 火焰把血肉焚尽,魂与魄上升,融入结晶枪内。 碧绿的木杆上凸出恶鬼的细碎纹路,透亮的淡紫色枪头化作冰蓝,不熄灭的殷红火焰如枪缨一般随风摇曳。 鹿正康大喊:“汝,只需要,服从!!!” 灰色的土著们,将头颅深深埋在土壤中,这一刻,他们找到了宿命的归宿,即心中永远的神。 …… 姜主任看着画面里,鹿正康举着燃魂结晶枪,气度凛然的样子,他不禁鼓掌,“看看,入戏了,很在状态嘛!这就是,天时地利人和,这小男孩,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蔺上校点点头,“的确,现阶段的处理还很不错,他这边不用太关注了,让他自行发展吧,第一块地盘算打下来了。” 算算时间,内测员们进入游戏才一小时不到罢了,现阶段能聚拢一批手下的人都不多,鹿正康与苏湘离是真的很顺利了,惨一点的连人都没见到半个,直接开始荒野求生。 时间一点点流逝,游戏世界急速地发展。 …… 来到博悦镇的第二天,中午。 苏湘离站在博悦镇中心广场高台上宣读飞面教教义。 台下是被领主召集起来的镇民,除了小部分身体抱恙的病弱与残老,基本上所有人都来了,包括看热闹的外乡人。 “宇宙是在伟大的面条神在严重酗酒后创造的,因此世界上的一切都存在缺陷。”第一句话说出来,就引来一片哗然。 “除了面条神之外,一切其余的神,他们的信仰都应该被取缔,因为他们是假的,不真实的,是人幻想出来的,是上层人用来统治下层的工具,只有面条神是真实无误的,毋庸置疑的。” 台下有人质疑,“那么,请问如何证明你所说的面条神真的存在呢?我们信仰祂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句话出来,所有人都鼓噪着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真的是面条的神吗?神是面条做的吗?就是我今天的早饭吗?” “面条也能喝酒吗?” “这什么奇葩神啊都是,你是来搞笑的吧?” 苏湘离也不多废话,摘下背后巨剑,轻轻地飞起来,现场马上就安静了,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博悦男爵等家属纷纷鞠躬,称颂面条神伟力。 苏湘离继续高声诵读教义:“根据飞拉福音的记载,某天,海盗馍西船长受到了飞天面条神的启示,从而记载下了八条拉面神“真心希望尔等不要去做”的事情,统称馍西八诫。” 又有人问:“为什么一个卑劣的海盗能接受神的启示?” “因为海盗是绝对神性的体现者。” “但海盗都是杀人劫掠的匪徒!” “真正的海盗是热爱和平的探险家和正义的使者,他们会向儿童分发糖果。” “那不应该叫海盗吧,假如海盗是好人,为什么要叫盗匪呢?” “因为世人总是愚昧的,将带来赐福的称作恶鬼,将奴役自己,带来刀兵灾祸的称作天神。在传播面条神教义的路上,不要怕被当作异类和盗匪,只要心中秉承馍西八诫,一心生活就能得到救赎。” “那么馍西八诫是什么呢?” 苏湘离迟疑了一下,“首先,你们要知道,一切都开始于爱,无私的,超越肉与性别的纯净的爱,我们要把握这种关怀,互相理解,这样才能明白馍西八诫。” “那要是没有爱呢?” “那就杀了吧。” /53/53460/12785440.html 第五百四十八章 布道 苏湘离年纪小,也没有长袖善舞的社交手段。但她知道,与人交谈,得时刻把握自己的立场,而且得有绝杀句式。  所以遇到回答不了的问题,她就说一个杀。 爱不能感化?杀。 异教徒的阻拦?杀。 杀得人头滚滚,没有人敢反对了,那自然天下太平。 既然国家决定让她在游戏里当暴君,那苏湘离是当仁不让要做一个屠夫。 出人意料的,苏湘离这种言论得到了许多人的称赞。 这是一个好战的种族,大家听到一个杀,猛地就恍然大悟了。 “哦!原来如此。” “这就是爱,我明白了!” “这个面条神很好啊,听起来和密特拉其实差不多嘛。” “既然神迹就在眼前,那,我要入教!” “我也入教!” 台下欢呼起来,大家纷纷达成一致意见。 “去他的密特拉,今天我们就改信了!” 这热烈的反响让苏湘离都愣住,好在小鹿把她的面部表情锁定了,所以她还能显得镇定自若。 “只要宣布入教,你们就都是飞面教的信徒了。我们没有那么复杂的入教仪式。” 大家又点头,“简单直接,我喜欢。” 眼看着情势大好的苏湘离心里不禁有些欢乐,看来传播信仰比想象中要简单,这些就是一群愚蠢落后的土著罢了,要得到他们的崇拜还不是轻轻松松?她已经在畅想未来,自己凭借奇特的能力冒充神使,一路让托汀帝国的贵族阶级全部入教,然后就普及科学与教育,这样就能为同胞们建立一个完善的前期基地了。 悬浮天空的飞面教宗欢喜地向前游弋了一下,挥挥手,清爽的风吹过台下众人的脸庞,让他们感到自己的身心仿佛接受了最奥秘的洗礼。事实上的确是苏湘离引来高处的空气驱散镇子里弥漫的臭味,让他们的鼻腔得到了短暂的休息。 “馍西八诫。首先伟大的面条神告诫世人:希望你们,在传道的时候,别那么自以为是,如果有人不信,那也没关系,你们的神不是虚荣好妒的神。” 观众们点点头,“明白,不信的我们就杀了吧,那也很好。” 苏湘离又一愣,不是,你们明白什么了? 情况似乎有些失控。 她沉默了一下,点点头,“你们能知道就好,第二,煮说,希望你们,不要以我的名义去镇压,征服,惩罚,残害别人,也不要与人为恶,我不要你们供奉。纯净度与水相关,与人无关。” 这句话毫无疑问引起了哗然。 “刚才不是还说杀吗?现在怎么又不杀了?” “到底能不能杀人!” 苏湘离冷哼,“肃静!等我慢慢诉说!”大气把她的声音传递给每个人,声若雷霆。 大家又沉默下来,面对这一张张不同的脸,他们的神情却不约而同,当群众陷入同样的狂热时,他们就是一个集体,一个象征意义上的巨人。 “煮不推崇无意义的杀戮,你们要做的,是避免无意义的为恶,把罪人带到我的面前,我会把他们接引到煮的天国。” “原来是这样!” “煮的天国有什么呢?” “煮的天国有……”苏湘离又迟钝了一下,她总不能说,煮的天堂里有啤酒火山和****吧?“……有无限的派对,在那里,你没有记忆,只有醉生梦死,做一切想做的事情。” “听起来不如英灵殿啊。”大家又不满了,“密特拉主神的天国有神之竞技场,可以让我们无数次战死但从不会消亡,面条神的天国也有这些吗?” 苏湘离心里皱眉,也是急中生智,喊道:“你们如此好战,只能进入地狱,那里有无限的斗争,在那里,你们也没有记忆,只有血战而死,永远不能挣脱。” 这话一出来,民众依旧不满,“那有什么好的,偶尔也要放松放松的。” 苏湘离(心累):“只要你们能悔悟,就能从地狱回到天堂。” 众人欢呼:“好耶!” “馍西八诫第三条:希望你们,不要用衣服相貌言辞来区分人。与诸有情,当怀慈忍。你们应当记得:女人=某人,男人=某人,虾米=虾米。色色生生,无有差等。” 男人们发出不满声音,“这是什么意思,男人和女人没有区别吗?男人的气力大,就应该承担战士的责任,女人就负责耕种养家,这不好吗?” 苏湘离攥拳,“我都说了,煮不喜欢无意义的战争,你们再觉得武力是证明人与人高下的话,就过来,我一个女人挑战你们所有的男人,让你们都去地狱看看吧!” 此言一出,愚民们又有些瑟缩了,“您是神的使者,贸然伤害您,不会受到煮的惩罚吗?” “煮不在乎,不在乎你们,在乎你们的是我,只有人才会关怀人,神只是让你们看到世界的真理,并为此去奋斗,终归做成一切的是人而不是神,这个宇宙对神来说都不重要的!煮不在乎!” “假如煮什么都不在乎,那么如何你能有这样的神迹呢?” 刁难的人往往而有,苏湘离若是不能过这一关,她就无法传道,而传播飞面教本身也只是权宜之计,总得有一个旗帜和奋斗目标才好带队伍,来自地球的玩家们需要一个介入当地事务的合理身份。 飞面教是彻底的讽刺型宗教,本身就是用来嘲笑那些真正的宗教的。既然无法证明上帝不存在,那么也无法证明飞面神不存在。上帝和一团面条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宗教就是人类理性的枷锁,祖国不需要愚昧的民众,哪怕是游戏里的伙伴,发展科学需要的是有科学素养的民众,一个健康有活力的群体。 苏湘离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搞迷信,她只是想暂时用这个飞天面条怪物信仰作为驯服大众的工具,等到科学思想传播开来,这个宗教也就没用了。 “我会带领每一个真心信奉煮的人,让他们见到世界的真谛,让他们得偿所愿,男人享用荣誉,女人享用生活,老人得到抚慰,孩子得到抚育,病痛与残障会远离你们,每天都能看到全新的世界。” “凭什么呢?连最密特拉神教的大教宗都不敢说这种话。” “一凭道德信念,二凭科技科学。” “科学?” “是的,德先生与赛先生。”苏湘离呼出一口气,进入熟悉的领域了,类似这种科普内容,她这种现代人耳濡目染,知晓很多了。 “科学能让庄稼长得很好,能让武器变得精良,科学能完成一切,只要我们团结起来。” 苏湘离望着思索的人群,大家在议论,不论是商人、农民,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在这个不大的小镇,这六百多人一起讨论,语言沸腾就像一锅乱粥。 最终,他们得出结论,煮等于神,科学带来神迹,所以科学等于宗教。 苏湘离(无语):“差不多,是这意思,今天的传道结束了,想要知悉剩下的戒律,那就明天再来吧。” 喜欢打穿steam游戏库请大家收藏:打穿steam游戏库更新速度最快。 /53/53460/12785442.html 第五百四十九章 博悦?金穗:我有钞能力 苏湘离回到领主为她准备的客房略作休整。 布道很成功,但也很失败。 成功在让镇民们都相信了飞天面条神的存在,失败在于,她不得不扭曲教义。 她也知晓问题所在:没有深入群众,没有知晓这里的人们渴望的事物,传道的准备也过于匆忙。 原先她打算在博悦观察一段时间,对飞面教教义作出微调再行宣讲,结果博悦男爵反复表示自己的民众需要听到煮的声音。 一番当众作秀表演后,她取得了田纳西?金穗的认可,也意识到,当地居民其实本质上都算是无神论者。 他们所谓的信仰密特拉神,其实都是出于实用主义,一旦看到飞面神会降下神迹,立即就倒戈叛教。固然是由于这里的宗教发展颇为原始,更也是因为这个种族的好战文化,崇尚武力,简单明了就是最好的。 下午,用过午餐,领主邀请苏教士去自己的小花园散步,这是一个不过四十平米的小区域,小,但也不精致,原先是向阳山坡,长着细密的绿色长草,现在种植了一些当地的花卉,博悦说,原先他从家乡帝都带来了心爱的植物种籽,可惜,是水土不服,发芽的甚少,哪怕发芽了,基本也没有成活,夫人最爱的水仙更是看不到了。 男爵的儿子们在练习刀剑和骑术,大女儿在学画,剩下两个女孩年纪还小,都跟在母亲身边,一起在花园中央玩耍。 明亮的日光把草地照得通透,男爵夫人侧坐在一块白色方格野餐布上,女儿们追赶着丛中的粉蝶。 苏湘离与男爵博悦在草坪上简单石块上交谈,她说自己来自神的国,天外之外,无来无去,来人间只为了传递福音,要带领凡人走向幸福。 博悦?金穗不关心福音不福音的,他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对苏湘离的言辞表示尊敬与信赖,但已经没有了初见神迹时的狂热。 苏湘离能说的很少,但博悦是一个健谈的人,喜欢艺术、传记、传奇,从他口中,苏湘离也大致清楚了这个托汀帝国的发展史。 托汀,北方大陆老牌帝国,前身是圣洛莫帝国,儒略历199年,托汀帝国第一任皇帝谋篡夺位,三年内战后,圣洛莫帝国成为历史,也就是在儒略历202年,托汀才正式成立,而现在是儒略525年。 北方大陆,又称雅克提克,意为争战之地,历史上只出现过一个统一帝国,可惜很短寿,立国五十三年就分裂了。现在打打杀杀,分分合合,还剩下十七个公国,三个王国,两个帝国,托汀位置在大陆西南,两面靠海,在大陆最北面还有一块飞地,那块飞地曾是圣洛莫帝国的地盘,儒略202年宣布并入托汀。 托汀的主要人种是亚尔迪默人,黄皮肤,黑头发,蓝眼睛,身长体阔,热情好战,他们这一族多产顶级的弓弩手、轻骑兵。 此外最多的就是扎西得人,白皮肤,棕色头发,眼睛颜色很多,以碧绿为主,他们来自大陆极北之地,也就是那块飞地,扎西得领,他们这一族多产顶级重装步兵、海员。 除此以外,第三大人种是瑞德人,红皮肤,来自南方大陆的无国流浪之辈,多以行商为业,他们很少参与战争,不过有顶级的斥候、间谍。 再往后,林林总总就不必多说。 博悦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苏湘离,“教宗冕下,虽然我们都见到了您的神迹,但您身为天外之人,无来无去,想要在我们的凡人世界传播煮的荣耀,总得面对各种各样的刁难的,我愿意成为护教骑士。” 面相圆润的博悦看着是那种醉生梦死的上层米虫,但他的血管里毕竟流淌着亚尔迪默人的血,他虽然不是战士,但也是一个渴望铁与血的领主。护教骑士这个头衔在北方大陆是有特殊意义的,权势上相当于教会里的高层,相当于教会的世俗代理人,有在教区建立公国的资格。 苏湘离问:“这是你个人的意愿?” “当然。我的父亲他很固执,德莱是全帝国最偏僻落后的男爵封地了,有什么办法呢,家里兄弟姐妹那么多,我不想留在帝都,老顽固就想用这地方把我吓回家,我却得告诉他,哪怕是在帝国东南,群山之中,我也是不会轻易退缩的。我一定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开拓出一片大大的基业。” 听到这句话,苏湘离隐约看出了一点不对劲。 眼前慷慨激昂的男爵,他那一股子矫揉造作,天真无邪的模样,让她感到头皮发麻。 “冒昧地问一下,男爵阁下,我现在想知道,您清楚自己领地一年的农作物产量吗?” 博悦一愣,“这些是我的管家需要知道的,我为什么需要去关心呢?” “这不清楚,那我问你,你知道自己领地有个村庄,几户人,总共多少人吗?一天的流动人口又有多少,你知道吗?” “这由我手下的官员负责。” “那你手下有几个官员?” “财政官,税务官,卫兵队长你见过的,武侍一名,还有一些小吏。” 苏湘离心里已经叹气了,这家伙,外强中干,乍看是气度翩翩的贵公子,阔爵爷,原来是草包一个。 “我再问问,你们这里闹农匪了,你打算如何解决?” “我已经传信给母亲,她会逼父亲送一队扎西得重装步兵来的,有了他们,再多的农匪也闹不出事情。” “可他们已经死在我手下了。”苏湘离瞪眼。 博悦大惊失色,“啊!”他慌慌张张的,“那怎办?那怎办?哦,对了,您这么厉害,能帮我去镇压农匪吗?”他又露出温润的笑,说的话里有一种天真的理所当然。 苏湘离捂脸休息了一下,接着第五次发问:“我很好奇,以你们德莱现在的情况,如何支撑你过着现在这样的生活,你自己也说了,一瓶火牌红酒一金币,你三天喝一瓶,再加上室内的装修,城堡的维护,你一年要花多少钱出去?” 博悦露出枯燥的笑容,“钱不钱的,无所谓,反正我的管家告诉我,这样的生活我还能过上六十年,实在要是没钱了,还可以写信给妈妈。” 苏湘离叹着气,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股深沉的无力。 博悦男爵也意识到自己的天真,他挠着脸,很困扰的样子,“冕下,我是不是没机会成为护教骑士了?” 苏湘离本想说区区所谓护教骑士,就凭你现在是我唯一认识的贵族就理应得到这个头衔,但她毕竟不愿看到自己的代理人是这么一个彻底的草包,“说说看,你有什么优点值得我看重的?” “我有钱。”田纳西露出“凭亿近人”的笑容,这一刻的他,真是亿表人才。 苏湘离:“从今天起,你就是护教骑士了。” …… 鹿正康翻阅着自己的系统黑科技选项。 发现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全面全能,按照科技体系分类,其实就两种,纯净科学与魔动科学。 地球文明的科技基本都能找到,另外就是魔法文明发展的特殊科学,以动力划分,一个是电力科技,一个是魔力科学,地球科技的能源来自整个自然界,煤炭、石油、太阳,并以电能为流通介质,魔力科技的能源也是自然界,元素、光影、血肉、灵魂,以灵魂石为介质。 既然是走在不科学的炼金师道路上,鹿正康的首选当然是魔动科学。 有整个朦泣岛契卡族的效忠,他有足够优渥的环境研究灵魂,等他发明灵魂石的替代品,也就是正式解锁魔法科技的时候。 这里面有一种叫外殖装甲的东西,穿上就堪比钢铁侠,关键是量产,机械兵团,想想就爽,他可是眼馋的很,装甲的首创者叫白山,鹿正康心想: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打穿steam游戏库》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打穿steam游戏库请大家收藏:打穿steam游戏库更新速度最快。 /53/53460/12785444.html 第五百五十章 苏湘离放弃了思考 苏湘离穿了一套坚实厚重的板甲,披着一条蜥龙皮,骑着重型战马,领着二十个亚尔迪默长弓手,五名亚尔迪默轻骑兵往德莱郡亚诺村进发。 她是去剿匪的。 苏湘离的传道事业受到了很大的挫折,她原先打算把原汁原味的飞面教信仰传播开来,可惜遇到的都是一群狂热的战争分子,她只好把教义彻底扭曲,煮高高在上不顾人世,而她作为煮的使徒,要在大地上用铁与血建立煮的国,一听到能打仗,博悦镇的刁民们都欢呼起来。 博悦男爵用他亿言难尽的家财成功争取到了第一护教骑士的荣誉,整个德莱郡理论上都是飞面教的教区了,而苏教宗也得为了教区的和平事业作出贡献。 之前一直说,德莱在闹农匪,所谓的农匪,其实是一些不服领主管教的小村庄。他们大多不是被逼迫地过不下去的苦命人,单纯是在某个有野心的村长的带领下,杀了来收税的官吏,然后开始向外袭扰其余的村庄,掠夺粮食与女人。 来到亚诺,这里是一片水草丰美的山间谷地,相比博悦镇,这个村庄的人口居然更多些,还有一道简易的木质围墙,围墙四角各有一座哨塔,见到苏湘离一行人的旗帜图案,一坨巨大的面条,底下垫着两束金穗,一看就来者不善。 呜 哨兵吹起号角,大门升起,农田里的女人慌慌张张地逃离,木质的城墙后升起一个个脑袋,那是农匪的弓兵。 苏湘离拍拍战马的脖颈,驯服的枣红色马匹停下脚步,现在距离亚诺村的正门还有三百步,望过去,人比一粒黄豆还小。 “前面就是亚诺了?”苏湘离问了一句。 负责扛旗的卫兵队长唐金催马向前,与教宗冕下并列,“是的,冕下,接下来我们要准备攻城器械吗?” 苏湘离眯起眼睛,“说说看,平时你们怎么处理农匪的?” “先把村庄攻打下来,为首者穿刺,曝尸示众,罚没全村财产。”唐金恶狠狠地说道。 苏湘离一愣,“就这么简单?叛乱的种子种下后,就会不断发芽。” “这也是没奈何的方法冕下,人心中对财富与领地的欲望就像是野火,永远都在滋长的,我们只有不断镇压叛乱,当然很想把他们杀光,但我们还需要他们缴税呢。” 苏湘离眉头紧皱,“我去把这大门击破,你们五个骑兵跟着我冲杀,剩下的弓兵不着急,看到墙头竖起我们的旗帜再过来。” 众护教军高呼:“荣誉归于煮,战争归于您,冕下。” 苏湘离没有搭理这帮战争疯子,从身旁空闲的备用战马的侧囊里抽出扎西得巨剑,双腿轻磕马腹,座下战马希律长鸣一声,发蹄狂奔。 亚诺村的大门已经紧闭,门前还竖着三排拒马桩,苏湘离只是借了马匹的冲力,跑进五十步后,她猛地掷出手中巨剑,宽厚门板一样的大铁托在这个星球地表重达三千斤,若非战马本身体格强健,连跑起来都是难事。 巨剑旋转着化作一道铁轮,大气在苏湘离的控制下剧烈流动,在剑轮表面形成白色的风刃,一路吹飞拒马桩,狠狠砸开大门,深厚的大门倒塌的一刹那,大地颤抖,村中传出惊恐的叫喊。  墙头的农匪弓手急急地向她发射箭矢,这是强弓,但未能击穿苏湘离半寸厚的板甲,基本上都弹飞了出去,苏湘离猛地飞到天空,抽出腰间猩红飞斧,低头俯冲,如苍鹰扑鼠一般气势汹汹,冲到墙头,看准一个弓手,一斧子下去,把那人大好的头颅割了下来,斧刃削过颈骨间隙,斧面细细的皮毛如渴血的孽物,浮游起来,把周围的血液吸干,整个斧子干燥如新。 一个人头如熟瓜一般咕噜噜摔到地上,农匪们大叫起来,苏湘离在高处俯瞰着村落,几十间房屋,一群穿皮甲的农匪集结起来,见到天神一般的苏湘离,仍旧抽出刀剑准备迎击,就这士气而言,只要首领不倒,每个人的勇气都是足足的。 农匪头子惊恐大喊:“你是谁?!” 没等苏湘离回话,她手下的轻骑兵们高呼:“展现在你面前的,是伟大的飞天面条神教教宗,面条神在人间的代行者,强大、威严、不可战胜的苏冕下!” 土匪头子大喊:“我愿投降!”这句话出来,其余农匪也泄气地把武器丢到了地上。 苏湘离皱皱眉,将斧子别回腰间,缓缓落在农匪头子面前,这老家伙,长得一副愁眉苦脸,看着倒像是被迫从贼的,只是,苏湘离停在他身前的一瞬间,此人猛地一甩袖子,一道冷光刺向苏湘离的咽喉,此处没有盔甲保护,被击中便是一个死。 在苏湘离眼中,这一道慢吞吞的袖箭后,是农匪狂喜的笑容。 她左手一把攥住箭矢,右手抽出斧子,闪电般一劈,咔擦一声砸碎了他的颅骨,血斧隐约发出尖细的欢呼,表面的毛发将血与魂尽数吞食。 苏湘离稍等候了一会儿,小鹿的信号总算传过来了,被她杀死的尸体化作光。 见到了神迹,无信者们纷纷顺服,苏湘离看着麻木又狂热的人们,他们的心中没有信仰。 都说好战必亡,但苏湘离所见的这个种族,亚尔迪默人,他们没有谁是抗拒战争的,然而古怪的战争文化又避免了过多的伤亡领袖一死,马上投诚。 他们是工具,苏湘离替茫然无知的他们感到悲哀:一群数据编出来的虚拟人物罢了。 苏湘离无法从他们这里得到战斗的快乐。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四处奔波,将德莱郡几处农匪势力全部清剿。 护教军的规模在不断扩大,有了金穗男爵的经济支持,苏湘离可以放心扩大军队规模。 下一步的打算,是去隔壁亨顿王国打打秋风。 随着苏湘离对这个种族了解得越来越深,她已经意识到,想要用宗教拉拢人心是彻底行不通,这里的人只认可政治领袖的意志,所以原先打算走上层路线,让飞面教取代密特拉神教的计划也破产了。 好在,对苏湘离来说,她的人设也从不是一个逞口舌之利的神棍,既然这个世界只需要打打杀杀就能通关,她干脆放弃了思考。 请记住本书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53/53460/12785445.html 第五百五十一章 3月6日 今天是2093年3月6日。 上午的游戏实战结束。 现实里才过去五个小时,可在游戏里,不同星球的时间流逝最少也有六个月,多的甚至已经有一年了。 江浙市的五位正式内测员,现在发展最好的无疑是鹿正康,其次是旬胜、吴磊、苏湘离、王彦镐。 鹿正康已经找到了精炼作物种籽的方法,哪怕在朦泣岛这样土壤贫瘠的地方也开辟了大片农田,他提取大量沙鼠血肉,制作出一种名为肉糍粑的东西,是一坨能自主分裂的肉块,由肌肉组织和脂肪组织构成,只要把它种植到鲜活的树干里,它就能汲取养分不断成长。想吃肉了就去割一块来,只要不掘根,能源源不断吃上好几年。  有了丰富的食物,契卡族人开始大量繁衍,下一个暑季会有许多新生儿出现,有了人,什么都好说。 眼看着鹿正康的领地欣欣向荣,这让老大哥他们欣喜不已。 活得第二滋润的是旬胜老兄,他属于开局很好,来到一个类似冷战时期地球的科技星球,现在他已经脱离了黑户状态,成功在当地定居,通过国家提供的一些科技图纸,他现在组建了自己的公司,现在也是顺风顺水。 然后是吴磊老兄,此君的大学专业是人类行为心理,论起搞宗教迷信,他可比剩下四人都专业,但可惜地利不佳。他所在星球的是魔幻风格的,统领星球的是一种名为泰坦的巨大人形生物,此外还有精灵、侏儒、兽人等种族,他暂时是没见到人类,现在的身份是某位泰坦领主的宫廷弄臣,权势很大。 最后,五个内测员里混得最惨的就是王彦镐老兄了,他从选拨环节到现在,他还在一片寒带针叶林里艰难求生呢,也多亏他性情坚韧,一直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找到求生的物资,换个人来也很难做得比他好。 下午,学者们研究了内测员们的游戏实况,然后根据每个人的情况制定下一步的行动细则。 鹿正康与苏湘离是一起听讲的,他们可能会互换身体,去了各自的星球后也得了解彼此的情况。 在十六号心理咨询室,姓刘的女学者用投影仪放着苏湘离的游戏实况。 与博悦男爵交谈后,她册封这个贵族草包为飞面教护教骑士,借助这个好大喜功的家伙的金钱资助,她召集起一批亚尔迪默雇佣兵,称为飞面护教军。 她注意到整个星球人类的职业的分工都很奇葩,女人多担任农民,身强体壮的她们比地球男人能干的多,有了她们的供养,男人们基本是职业的军人,从小就会进行家教式的战斗训练。这种现象非常非常普遍,基本上整个星球的所有种族都是这个模式,而根据神话所描述的,所谓密特拉大神,很可能是外星人。 现在的苏湘离每天除了布道外,就是扩招护教军,现在已经跑到隔壁亨顿公国招募士兵了。 鹿正康看得直笑,苏湘离所谓的护教军现在一百一十个人,加起来都没她一个人能打,每次遇到战役,根本都不需要什么战略,她一个人冲过去甩开巨剑冲杀一阵,敌军自然就溃散开去。 现在苏湘离也学乖了,不再直接展露神迹,免得把对面士气打崩,而是装模作样地冲阵,杀个人头滚滚才酣畅。 学者的建议是,利用好这个种族的顺从性,杀了敌对为首者,然后收编剩下的现成战斗力,而苏湘离的做法往往很简单粗暴,先把对面打崩溃,再抓住逃兵,问一句愿不愿意加入飞面教,不愿意的也全杀了,吞噬尸体。 “我们注意到,吞食同种类型尸体带来的收益在衰减,你需要拓展更多的世界,”学者对苏湘离建议道,“你的这个bug体质需要更高程度的开发,毕竟现在还不清楚在公测期间,这个bug是否会被修复,因此在内测期间,你要做的首要任务就不是传播信仰,这个工作你明显不胜任。” 苏湘离消沉地叹气,“是,我明白了。” 在博悦镇的布道最后以她篡改教义终结,此后的信仰传播更是收效甚微,不是没有人认可她的教义,事实上,人们很认同飞面教,甚至已经有人违背馍西八诫,开始为面条神建立教堂。 但问题是大家不在乎宗教本身,不管是密特拉还是面条神,都是形式罢了,教堂只是一个他们诉说自己渴求的场所,面对太阳神的雕像或是面条的画像都没大区别,选择面条神,无非是因为神迹的证明了其存在的真实性,向祂祈求就“必然”能有回报。 这片大陆上的人们真正发自内心认可强大的是战争领袖,苏湘离磨破嘴皮子都比不过自己挥出一剑的效果。 对此,学者们的建议就是:莽。 莽出一片新世界,杀了国王她就是国王,杀了皇帝她就是皇帝,一路把所有国家平推了,她自然也就荣登大宝。 说完苏湘离这边,学者转向鹿正康,递给他一张纸。 “这是什么?哦,翠玉录啊。”鹿正康展开一看,纸张上写着一些奇怪的文字。 真实不虚,永不说谎,必然带来真实。 下如同上,上如同下;依此成全太一的奇迹。 万物本是太一,借由分化从太一创造出来…… 刘学者解释道:“公元前1900年。埃及法老赫耳墨斯与他父亲透特神以及大儿子塔特三人合为一体,成为人们传说中的赫尔墨斯神。这三位一体的神将炼金术的知识浓缩为13句话,雕刻在一块祖母绿宝石板上,这是翠玉录的来源。 “我们注意到你的bug能力是类似炼金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会帮助你发掘你的这个特殊技艺,绝对是跨世代的能力,有了你的帮助,我们的前期优势会变得很大。” 鹿正康挠挠头,“我的能力只需要丰富的原料,主要是血肉和灵魂。” 年轻的刘学者皱皱眉,嘀咕了一句:“太残忍了。” 鹿正康歪歪头,“这种想法可不好,心理医生就在这里,你要不要咨询一下?” 刘学者缩脖子,“对不起对不起,中尉。” 鹿正康举着手里的翠玉录印刷纸,“没有进一步的指示的话,咱先走了呗?” 刘学者一脸茫然地看向姜主任,黑毛怪点点头,对鹿正康说,“明天的游戏集训会挺辛苦的,你做好准备吧。” 鹿正康与苏湘离站起来敬礼,大踏步离开。 请记住本书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53/53460/12785448.html 第五百五十二章 汤师爷 鹿正康躺在宿舍的白色硬床板上,什么也没想,就是闭眼养神。 游戏里波澜壮阔,回归到现实后的那种落差感,难免会让人感到迷茫的。 每个内测员都有一名专属的心理咨询师,这些心理咨询师有资格在游戏期间进行紧急叫停,一旦他们认定内测员的精神状态不佳,就可以无条件行使这项权力,只需要事后提交一份报告即可。 内测时期,咨询师会实时观看内测员的游戏实况,而到了公测阶段,咨询师会跟着进入游戏,第一时间来到内测员们身边,实时监管。 内测员的地位在三次世界里其实相当于三体里所描述的面壁人,只是因为数量较多所以权力相应也小了点,可即便如此,己方的玩家也需要无条件遵从内测员的命令,在公测期间,他们的正式名称叫做指挥官。 鹿正康现在是中尉,至少在江浙市的五个内测员里,等级最高,进了游戏,其他四个人也需要听他指挥。 再完全的事先准备都不能保证一切都行进在预测轨道上。 尤其对指挥官这类特殊人员。 咨询师的存在就是限制阀。 有人敲门,鹿正康从床上起身,来客正是他的咨询师,一个三十来岁的男性,人很瘦,浓眉大眼,可惜是个地中海,鹿正康不知道他的全名,只知道他姓汤,而这也不一定是正确的,鹿正康总叫他汤师爷。 鹿正康早就猜想汤师爷的身份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职业心理咨询师,他应当是公务员,就像油头怪郑奇律那样。 “汤师爷请。” 汤师爷对他点点头,他是一个很接地气的人,不会给人居高临下的感觉,一看就是饱经世事的老油条,相对来说,汤师爷没有那种严肃正经的气质,面对鹿正康这个未成年的时候,他保持了很大的克制,把成年人那些繁琐的大道理藏得很仔细。 汤师爷带着一瓶矿泉水,一沓文件夹,“有空没?咱们聊两块钱的。” 鹿正康点点头,把门带上,汤师爷坐在床边,鹿正康就搬来椅子坐在他对面。 汤师爷喝了一口水,把文件夹在床上摊开,“你的报告出来了,一如既往的好,虚拟意识沉浸指数是0.1,沉浸可能低。” 鹿正康端端正正地坐着,笑得爽朗,“咱们可是坚定的社会主义接班人,那品质没得说。” 汤师爷咧嘴,“你小子就和我皮吧,少说这些没用的车轱辘话,这回来找你是有正事儿。” “哟,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还以为汤师爷是找找咱叙旧呢。” “正经的,这次来,我也是带着任务,有些事情和你单独交代。” 鹿正康正襟危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 “这次来,主要是向你透露一点国外玩家的情况。” “好的。”这倒是新鲜,完全新鲜的消息。 汤师爷一张张整理自己的文件,一边看,一边解释:“截至到今年2月份末,国外的人口基本都已经进入了ra9设定的虚拟世界,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差,由于智盟的强力封锁,我们很难得知外界的情况,不过好在情报工作的同志们不懈努力,总算也让我们对世界正在发生的情况有了那么一点点了解。 “ra9比我们想象中来得疯狂,我们原先以为只是让人们进入模拟舱而已,但智盟的选择是把人类的意识上传,这就意味着,他们是不需要休息的,全天候玩家。” 鹿正康听了就觉得头皮发麻,但他还是坐的端端正正,只是忍不住问一句,“可他们的身体怎么办?” 汤师爷递出一张照片,鹿正康接过来一看,显示的是一排排注满红色液体的玻璃罐子,隐约能看到一具具脑后插管的人体。有人形的机器在罐子周围巡逻,环境一片黑暗,只要玻璃罐里昏暗的光线,晕染在罐子边缘,照片边缘有一点冷色的灯光,但没能照亮什么东西。 鹿正康问:“在虚拟世界,什么都有,在现实世界,一无所有。”他说完这话,突然有些难过。 人类的科技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虚假的ai变成真正的活物,虚假的电子世界取代现实宇宙。 如果在虚幻世界能实现另类的永生,有谁会不愿意呢? 汤师爷点点头,表情沉重,抿嘴。他突然说,“我看过你的档案,那个问题,你说的是确定。” “哪个问题?” “关于是否自我欺骗那个,公民问卷里必须得有的,你们这些内测员,都得是回答确定才有资格被我们选中。” 鹿正康哦了一声,“其实再让我回答一次,我也是不确定的。” 汤师爷吃了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看到男孩脸上深思的表情,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危险信号,“你知道投降派是怎么来的吧?”老汤说这话的时候,鹿正康很敏锐地察觉到他藏在话里的陷阱。 故意说得这么漫不经心做什么? 汤师爷侧着头翻文件,但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鹿正康。 “投降派是意志薄弱的人类,屈从享受主义,愿意放弃现实世界,进入虚拟社会体验精神上的刺激的人。” “这些是他们告诉你的,官面套话。这答案是结果,不是过程。”汤师爷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鹿正康,男孩这时候发现汤师爷的眼睛,不太真切,瞳孔里有淡淡的蓝光,不像是宿舍天花板白色日光灯的反光,倒像是从眼睛后面的电子设备逼出来的。 鹿正康这时候,总算品尝到自己舌根的一股凉气了,刚才在心理咨询室,汤师爷也在,有什么话一定要留到现在说的? 他瞥了一眼西墙左上角的球机监控,这玩意儿开着。 所以,汤师爷是要说一些隐情?以咨询师与指挥官的关系,类似于他的军师,或者是副手,有些东西由他亲自通知鹿正康也是很合理的。  “在学校里面,老师告诉你,三加三等于六,九减三也等于六,投降派是一类人,他们的来由自然也是多种的。最早那一部分是为了追求享乐,主动投降的,这些人的领袖是卡耐基博士。” 鹿正康一愣,“美联邦那个仿生人之父?” “对,老美的大科学家嘛,十多年前成功研制出与我们人类看着都差不多的仿生人,ra9也是从仿生人中来的,科学家说它们的程序不稳定,会脱离设定好的逻辑约束。” 鹿正康皱眉,他自己也懂设计ai,当然知道逻辑程序有多重要,限制了智能思考的阈值,让机器听从人类的指令,没有底层逻辑的后果就是智能叛乱。 就现在这个局面而言,这个仿生人之父卡耐基是难辞其咎,毕竟出错的是他的产品。 而此刻,一段记忆从鹿正康的脑海里泛出来:张英轩说过,他的父亲跟随外交团去老毛子那边访问仿生人之父。 汤师爷露出满意的笑容,“我们和那位卡耐基是老朋友了。” 请记住本书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53/53460/12785450.html 第五百五十三章 你倒是翻译翻译 汤师爷的话,信息量挺大的。 鹿正康急忙问:“卡耐基不是敌人吗?” “敌人也不是一条心。耐心点,等我把投降派的几个来源说清楚。”汤师爷露出老成持重的笑容,有点可恶,吊胃口的事情是大人们最爱做的。 鹿正康点点头,“好。”他很平静,这倒是让汤师爷偷偷撇嘴。 周围的空气松缓了一点,没有那么卡脖子的憋闷了,鹿正康听到通风管道里的气流声,下午一点整,在换气了吗? 汤师爷接着解释投降派的人员构成,“最早那批是科学家,这些高级知识分子一天到晚闲的没事干,你也晓得外国人信教的很多嘛,信教的脑子都不太正常。模拟舱这个东西一出来,当时在国外就普及开去,你知道,不管是美联邦还是欧盟,第三世界,失业率都很高,这事情,在咱们这里也很常见,不然也不会有福利工这个东西。 “无业游民就去领政府提供的模拟舱,然后每天就出来吃点营养剂,吃喝拉撒人之常情的杂事儿,做完这些就又回去了,他们是属于生活所迫,除了虚拟世界,没处去的。” 鹿正康问:“照片里那些人,是不是就是这样来的?” “照片里这个是再后来了,差不多是三个月以前的。” “哦哦。”鹿正康应和着,通风管道的声音慢慢减弱,他感到脊背有些轻微的瘙痒。 “这些都是ra9横空出世前那段时间的,后来老美的中央ai叛乱,又联合了其余国家的智能,这才形成的ra9。 “ra9一来,那家伙,牛得不行了,全球武器装备都受到它指挥,它说话没人敢不听啊,然后就组建智盟,开始了公投,愿意进入虚拟世界和不愿意的,全民公投一次,结果就是现在外国都没活人出门走动了。 “我国能坚持下来,是因为我们是世界上唯二拥有自主研发超级ai技术的国家,红城是很可靠的。等ra9控制了外国的武装力量,其实对我们人本身来说,就已经出局了。未来什么样子,不管我们是不是赢下这场游戏,其实都无关紧要的。 “从所有人都进入了模拟舱,后来就发展到现在这样,大规模的模拟舱工厂,再然后,人类意识上传到南极那个计算机阵列,我们在里面就能开开心心享受,而现实世界就全被机器人掌控。 “这种情况下,哪怕我们独善其身,但也就是在围城里面罢了。ra9不解决,永远都是笼中困兽,一点点从内部崩溃,你说,这样的未来……唉。” 唉,鹿正康与汤师爷不约而同地叹一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到底为什么而奋斗?”汤师爷捏起文件夹里的马克笔,放在右手里旋转。 鹿正康说:“因为我是普通人。” 汤师爷:“怎么说?” “我喜欢游戏,但不会沉迷,我不乐意工作,但我也会为了生活而去奔波,我有长辈,有些我喜欢,有些我不喜欢,不管喜不喜欢,总有一天,我都得送他们离开人世。我有自己喜欢的女孩,苏湘离,从小就认识,以前她只是我的小伙伴,后来慢慢变得很迷人,我就不知不觉喜欢上了。 “我和她一起长大,也想看她变得衰老,一起经历普通人的一辈子。我也没有什么追求,我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样简简单单,谁能想到,现在变成内测员了。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这句话其实我很喜欢,人这种东西,无来无去,能活在平稳的环境里,得感谢社会,能有良好的成长环境,得感谢父母。 “所以我现在既是想与苏湘离一起过正常人的生活,也是想为祖国做些贡献。” 汤师爷突然嘿嘿嘿地大笑起来,乐不可支。 人在说心里话的时候,听众发笑,那感觉肯定是不好的,鹿正康恼怒地看着汤师爷,“这也不好笑吧?” 汤师爷却笑得都捏不住自己的笔,啪一下掉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到床底去了,而他自个儿也快快乐乐地躺倒在床上,拍着自己的肚腩,叭叭叭的。 “不,不好笑,欧唷……”汤师爷笑够了,然后坐起来,又与鹿正康对视,“晓得我为什么一直工作吗?” 鹿正康说:“为了恰饭呗。”  “不不不,这事情,你不知道。我一直坚信咱们祖国能赢过智盟,因为一个东西,思想钢印。” “啥子?” “就是三体里的那个思想钢印,能把信念刻进脑子,篡改人的想法。” 鹿正康手指颤抖了一下,“这种东西,真的有?不,不是,这不道德吧?咱们本来是……” 汤师爷又笑起来,“所以说,你小子啊,还是小孩。这种东西,是给我们用的。你只要知道有就行。还有,之前你和刘博士说的话,不太中听,你不知道,我们也不怪你,以后不要再说了。不管怎么说,人家是高级人才,我们对他们要尊重一点。” 师爷口中的我们是谁,鹿正康似乎知道了,但又似乎没有知道,反正,那一天,3月6号的时候,师爷笑得很开心,透露的那些奇怪的情报,让男孩迷糊了,又清醒了。那一天,鹿正康第一次对人类的命运产生了怀疑,但对自己的选择,他却彻底没有了犹豫。 这一刻他大彻大悟,系统里的行动力增加了五十,可以挖脑洞了。 汤师爷说完,把文件夹整理好,连带展示给鹿正康的那张照片也收好,把掉进床底的笔捡出来,这才出门而去。 现在是下午一点十六分,通风管道里的气流声彻底听不分明,鹿正康又躺回床上,他做了梦,很奇怪,一会儿是自己和妈妈在街上散步,一会儿是看到两个妹妹领着各自的小男朋友回家,再然后就看到自己在一处绿草如茵的山坡上飞跑,跑进城市里,然后看到自己上辈子的女朋友站在一列绿皮火车的车厢上一路驶向远方,再然后他看到自己坐飞船在太空,身后的太阳系被一张二向箔一点点压成二维平面…… 他分不清楚究竟是梦还是胡思乱想,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睡着,总之,一点半的时候,他被闹钟铃声惊醒。 该上课去了,内测员的课程,第二阶段的课程很少了已经,而且更有针对性,他的话,是去听那些工程学教授的课程,然后还有一些历史学者给他讲炼金术的起源发展等等。 大家都挺忙的,苏湘离的课程是空气动力学和冷兵器格斗。 一天忙碌后,晚上九点半就寝。 第二天醒来,鹿正康发现自己和苏湘离已经互换了身体。 请记住本书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53/53460/12785452.html 第五百五十四章 回到各自的主场 今天是2093年6月4日。 上午六点半,内测员们吃着早饭准备进入游戏。 旬胜老哥端着餐盘过来,挨着鹿正康坐下,乐呵呵地打招呼,男孩矜持地点点头,旬胜一愣,“你,小苏?” “对。” 旬胜皱皱眉,面对这样反常规的情况还是无法适应,主要是平日里同鹿正康熟悉,与苏湘离说的话不超过十句。有些话,同性间说起来松快,而旬胜这样的资深宅男,遇到异性连打招呼都不顺畅,第一反应其实是害怕,现在自己相熟的后生顶着男人模样,却是女人心,那感觉,别扭地不行了。 “马上进游戏了,goodluck好运”旬胜端起餐盘匆匆离开了。 那边打菜过来的苏湘离趁机偷笑,鹿正康白了她一眼。 苏少年收敛了表情,一脸正经,“苏啊,这次换过去,你给我杀几条天上飞的带鱼呗,我眼馋它们很久了,那个肉就喂给肉糍粑原体,效果也是一样的,不过可惜灵魂你是存不了的,真的可惜。” 鹿女孩打个哈欠,“我对你没要求啊,开战的时候往后躲,让护教军去冲锋就好了,别被人打死了。现在是一路往亨顿的国都进军,你有什么问题多问问副官。唉,我不在,很难办啊,你估计连城门都打不穿……” 苏少年拳头拄着脸笑,虽然是望着自己的相貌,但完全能想象出她原本的神态,这小得意的模样,看得人忍不住想逗逗她,于是苏少年就故作惊讶,“哇,你现在好厉害哦!哇噻,太牛惹!苏苏你真的是厉害死了呢” 鹿女孩大怒,“不要阴阳怪气啦!” 苏少年咳嗽一声,夹起一个小笼包塞进鹿女孩嘴里,“好啦好啦,吃还堵不住你嘴啦。” 也就是现在内测时期,不好大规模暴露自己的特殊能力,否则鹿正康直接学几个魔法,五火球砸过去,哪有打不开的城门,如果有,再砸五个。 他们俩慢慢吞吞,说十句话才吃一口饭,眼看七点要到了,餐厅里的食客们都加快用餐速度,鹿正康与苏湘离也总算想起正事,默默收住了狗粮袋子。 来到实验室,黑毛怪与他俩一照面,马上就问:“换了?” “嗯,换了。” “唉。”研究员们都叹气,尤其是蔺上校,对着鹿正康与苏湘离二人各自的咨询师摇摇头。 这指挥官三天两头就跑到别的星球,这可让副官们如之奈何? 汤师爷一手叉腰,打着哈欠。 另一位董小姐,她是苏湘离的咨询师,她一直盯着鹿女孩,看得她很是别扭。 进游戏前,大家互相祝福“goodluck好运!” …… 朦泣岛。 上次离开游戏时,鹿正康坐在海边看风景,身边跟着忠心耿耿的图图卡梦游,而现在,天光大亮的时候,图图卡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目中威严的巨灵身体一点点细瘦下去,体表的猩红外套与脸上的面具也跟着收缩,依旧修身贴合,但,但不管怎么说,巨灵祂缩水了啊! 图图卡瞪着眼,嘴里吱吱吱想说什么,而巨灵抄起脚边的燃魂结晶枪,猛地跳起来,飞上空中。 图图卡:?????? 巨灵飞走了?! 茫然的灰皮仔仰着头,值此寒季深深的时节,天寒地坼,粉色的天空蒙着一层冷淡的浅灰,前天下了一场薄薄的雪,海滩上结了一层冰壳,除了黑沉的海依旧黑沉,世界都仿佛被抽干了色彩。 图图卡就这么看着巨灵化作一点淡淡的红影,直直得往上飞,半晌,看不见祂了。 灰皮仔崩溃地大哭起来。 泪水从细而宽的眼睛缝里涌出来,被风一吹就冻成了渣,图图卡抚摸着身上的沙鼠皮衣,这是巨灵留给他取暖的衣物,但现在似乎成了追忆这位神明的信物。 “巨灵,巨灵不要走!契卡人不能没有您,伟大的巨灵,创世的巨灵,我们还想多沐浴您的恩泽……” 图图卡在这边痛哭流涕,不知多久,脸上的泪水鼻涕都冻成一团了,这时候,天空传来霆鱬们狂怒的嘶鸣。 嗡! 图图卡愣了一会儿,抬头一看,阴冷的云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起来,一个漩涡隐隐凸显,那些懒散冬眠的霆鱬现在活跃起来,连声怒吼。 声音传到地面时,被拉得老长,就像是歌剧里的余韵一样在空阔的大气间回荡。 一点刺目的光在云顶闪烁,图图卡眯缝着眼,细细观瞧,那是一片丝带一样的蓝光,极快得游动在云层面上,是结晶枪枪头透射太阳的光,打出一片蓝色的霞彩。 随即,云层的漩涡收缩,向下伸展,接触到了某一点后,漩涡的尖端被灿烂的红色火光点燃,四条霆鱬围着旋涡游走,随即,烈火熊熊的云气涡旋里弥散出剧烈的电光,上方冷气还在下沉,下方热气又不断催逼,居然能在这时候,让云层电荷爆发。 这样的奇景,是巨灵征战史诗的注脚。 图图卡看着那天上的霆鱬,接二连三,颤抖着,嘶鸣着,翻滚着朝大地坠落。 最后,霆鱬群奔命一般逃窜开去,被巨灵杀死的天空生物急速缩小,最后接二连三砸落在近海的海面。 巨灵回来了,拄着长枪,意气风发。  图图卡捂着心口,幸福地晕了过去。 …… 伟大的飞面教教宗,她昨晚在自己的营帐里安然入睡,护教军的巡逻士兵们把守着她那用棉布与木条组成的“行宫”。 今天一早,一个男人穿着教宗的衣服走出了帐篷。 震惊!面条神的使者居然在军伍中留宿异性! 鹿正康看看周围的军士们,无奈地解释:“我就是苏教宗,我隔一段时间会变成男性,仅此而已。” 这话说的,突破了土著们的脑洞,然而在苏教宗的一番说辞后,大家也就平静地接受了。 神使这种东西嘛,总得和正常人不一样的。 “所以,我们今天再去下一座村庄布道吧?”大家期待着,这段日子实在潇洒快活,苏教宗领着护教军疯狂流窜各地,遇到山贼土匪就剿灭收编,碰到村庄镇集就去传播教义,遇到异教徒就杀个干净,夺走他们的钱币粮食,大量的血与掠夺的财物让这些亚尔迪默人陷入了疯狂。 与其说是宗教势力,倒不如说有官方身份的大山贼。 鹿正康犹豫了一会儿,“不着急,咱们先把这个武器装备升级一下。” /53/53460/12785453.html 第五百五十五章 建设游戏 护教军的路线原本是直直顺着西北东南一线,从德莱郡离开托汀边境,直抵南面亨顿公国接壤的彭婷郡,再往南就是莫吉托海,他们打算在海港乘船,向东直抵亨顿国都。 两国之间,别有一道狭长的海岸山脉作为天然屏障,这山脉名为落石,险峻非常,各大隘口均有壁垒守卫。飞面护教军得了博悦男爵的手令,从狮心壁垒出的国界,算来已经有近月,现在已经连克四个村镇,骗到,不,是招募到了六十个兵丁。 现在护教军有两百二十三人,五十个弓箭手,一百步兵,七十三个轻骑兵,只不过马匹只有十条,苏教宗一个人还占两匹马,不是无钱买马,而是山路难行,不得已,将大部分马匹留在了狮心壁垒。 五十个弓箭手带六十把弓,一人一壶箭矢,行李背囊一个;步兵一人一把精铁长剑,着半身甲,行李背囊一个;轻骑兵配锁子甲一套,骑枪一杆,标枪半打,手弩一只,弩箭一壶。 基本都是亚尔迪默人,不过也有十来个罗曼塔人,他们这个人种体棕多毛,多出弩手、重骑兵。 鹿正康领着护教军转头向北,回到了落石山脉,森林的生物总量是很高的,比起朦泣岛那类物种稀少的破地方,这里真是自然的天堂,也同样是鹿正康的天堂。 当鹿正康把一只红毛狒狒的尸体搓进一套半身甲后,护教军全都惊呆了。 “o 第五百五十六章 魔法的第一步 系统里的魔动科学还是很强的,鹿正康是眼馋已久,要发展附魔科技,最基础的原料就是符文与灵魂石,符文不着急,灵魂石还是有必要研究一下的。 现阶段他有了分离魂与肉的技巧,所要做的就是把魂魄塞入容器而不消散。 正所谓世上无难事,只要肯坚持,鹿正康试着用各种材质收集魂魄,也总结出一些简单规律,总之是活体材料效果好于无机物,动物材料好于植物材料,结晶等级高的矿石优于植物材料与低活性动物材料。 算来算去,还是得用结晶宝石做容器最好,实在,免去了活体材料的保养步骤,便携,是好的动力源。 “不对啊,不会魔法,但整出了魔力源有个屁用啊!” 教宗冕下拍拍脸,“鹿正康你振作起来啊鹿正康!就算没有魔法你也可以想办法把灵魂石利用起来的!” 鹿正康是真心希望自己走上魔动科学道路的,因为在这条路上,他是开拓者,能满足他对新奇事物的渴望,也能为他带来可观的政治加分,等到公测开始,大量学者涌入,内测员们虽然是名义上的指挥官,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会被挤压到二线,从亲自打拼,到深藏幕后,是好事,但也是坏事。 好在个人安危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障,坏在对时局把握的迟钝。 指挥官,说的好听,什么弱化版的面壁人,看看三体里的罗辑,当其余面壁人的计划接连破产,信用危机出现后,仅剩下的罗辑就不被大众认可了,而随着社会环境的高速发展,度过初期的难关后,面壁人,或者是他们这类指挥官的角色定位就尴尬起来了。 到时候,科学家们组建太空战队,集体力量强大到可以将个人武力忽略不计的程度,苏湘离就算再能打也不过是悍将,没有统帅之才,就必须让位。 而鹿正康呢,用炼金术完成前期积累,但因缺乏技术能力而无法在高端科学上做出贡献,他也就充其量是个八级工而已。 要搞魔法啊。 必须要搞魔法,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这次的国家任务。 智盟的科技水平不比中国低,玩家还多,对拼科技的时候,必然是中国处于劣势。 所以,这时候就得出盘外招。 著名武术家成龙先生的老爹曾说过:“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你有科学,我有神功啊。 进游戏前鹿正康和吴磊老哥交流过一段时间,因为吴老哥所在的星球是奇幻背景,从他口中,证实了魔法在这个游戏里的存在。 这多少抵消了鹿正康心里的某个隐忧。 学者们把鹿正康与苏湘离在游戏中展现出来的奇怪能力归结为bug体质,bug,即漏洞,本意为虫子。bug是游戏运行时常见的错误情况,有些bug问题不大,甚至能带来出其不意的娱乐性,而严重的bug则会导致游戏进程停滞乃至死机。 平时玩游戏遇见bug鹿正康只会淡然一笑,毕竟上辈子接受过阿育大哥的洗礼,同时也是bug卷轴的资深玩家,遇到什么bug都不会怕,微笑着面对它,消除bug的最好办法就是重启游戏…… 但现在不一样啊。 这说是游戏,但这一场胜负的背后,是全中国,乃至全人类的命运。 这么至关重要的游戏出bug简直是挑战人的神经,内测环节即是给公测玩家铺路,同时也是一个检测bug的重要时期,等到公测时期,数据更新后,这样的问题就应该得到解决。 然而,不管别人的bug体质会不会被修复,鹿正康可以肯定,自己的“bug”是绝对不可能被修复的,因为,外挂不算bug 但外挂也是有可能引起游戏崩溃的,鹿正康担心的就是这些,他得确认系统的能力是在游戏设定里的,得是规则允许内才能正常运行,否则出现贴图错误到还好说,就怕惹出更多bug,到时候科技交锋变成神仙大战可就太奇葩了。 不对,也可能很带感。 这么多年了,其实鹿正康对系统的学习功能所知甚少,但总的来说,有两条规则,一是鹿正康学完了初阶技巧后会解锁进阶知识,二是当鹿正康对某种事物极度渴望时,系统将显示出一系列可能解决问题的技能。 第二条能力差不多就相当于许愿池了,但时灵时不灵的,鹿正康不知道是自己的意愿不够强,还是系统能力有限。 总归来说,中国式家长系统是一个不那么破坏人生体验感的外挂,鹿正康从系统学到的东西都是自己一点点苦练出来的,除了炼金术是突然赋予的类似天赋体质一样的技能,其余没有哪一种不是经历辛酸而来的。 系统学习模块里的魔动科技也是从低到高,成体系,很复杂,他现在这点悟性点是绝对学不完,鹿正康的打算是学好基础后就专心钻研军事技术。 在一切开始前,先完成灵魂石的研究。 鹿正康花四百悟性点先学一个新手附魔,在学习空间里临摹各种符文与法阵,都是平面的,很讲究,其实类似于编程,只不过是把代码写出来。符文就是编程语言,法阵起到一个编程界面的作用,究竟为什么一堆奇怪的符号能引发能力反应,鹿正康不想知道,他也不觉得自己能钻研明白。 吴磊老哥说过,他在那边试着学过魔法,但是失败了,他可以使用魔法装备,但就是无法真正学会施法,法师说他感悟不到元素与魔网,更无法联通亚空间,想要得到施法能力,除了魔法装备和卷轴外,就只有成为血脉术士。 吴磊的情况不是特例,其余身在奇幻世界的内测员们都表示自己无法理解魔法这类超自然的知识。 鹿正康为了验证这一点,学了一个火枪术,结果是,他没有进入学习空间,而是自然而然地懂得了如何施放火球,只要“灵机一动”就能搓出爆炸范围五十米,有效杀伤距离一百一十米的元素能量球。 为了遮掩自己的施法能力,鹿正康抓了一把炉火搓的火球,很小心地免去被研究员发现的可能。 整个施法的过程,他就相当于扣动扳机,根本不清楚子弹发射的具体步骤。 就相当于是一个bug而已。 所以说,游戏就是游戏,又其局限性,总归不是真实,而只是模拟现实罢了,学不会魔法无所谓,只要能利用会魔法的土著就行。 这个游戏,其实关键的玩法还是要懂得合理利用手头资源。 /53/53460/12785457.html 第五百五十七章 近在咫尺 说到合理利用资源,鹿正康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至理名言。 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人才! 三次世界的玩法还是得利用好土著人力的,毕竟有些游戏特色是只有土著能用,什么元素啦,灵气啦这种现实里不存在的东西,在游戏里是数据,所以能被游戏人物使用,然而玩家毕竟只是间接的参与者,想使用这些资源也就只能指派土著。 所以要建立自己的势力。 所以要忠心耿耿的队伍。 所以鹿正康想起了尤里。 平日里,那些护教军确实都很听话,是合格的工具人,但人心易变,鹿正康自觉人心最信不过。 这年头,连机器都会背叛你,凭什么相信虚拟人物就能对你毫无二心? 反正鹿正康是不信的,他愿意相信的人,想来想去,只有苏湘离一个。 当然苏湘离也可能会背叛他。 只不过,被她伤害也是心甘情愿。 鹿正康想要,用魔动科学建立起一个集群社会,所有人,只有一个思想,只有一个领袖,只有一个目标,不会茫然,不会犹豫,不会畏惧,不会叛离。 他想到的是尤里,是心灵控制。 护教军将工作在教宗的铁腕意志下,他们的意志,他们的行为准则,都只会围绕一个东西,那就是教宗的命令。 鹿正康不要求太多,但护教军和契卡族的灰皮仔们是他和苏湘离最基本的班底,就像他们的耳目指掌一般,他只需要自己的肢体听话,不需要他们如何聪明,一个身体有一个脑子就够了。 为了制作出高度结晶的灵魂石原料,鹿正康首先建造了一个蒸汽液压机和一个蒸汽鼓风机。 装上鼓风机后的高炉有更高的温度,能进一步萃取矿石熔浆,减少其中的杂质,再把液压机组装到高炉里,提供高温高压的环境,有助于晶体发育。 不同元素的结晶产物自然有不同,同种元素在不同环境里的结晶产物也有不同,石墨和金刚石差别就很大,但鹿正康的炼金术不讲科学,全看属性,结晶等级低的,靠大力出奇迹也就提高了。 接连忙碌两周后,鹿正康总算制作出第一批合格的灵魂石。 系统里学来的附魔知识显示,灵魂石分白色与黑色两种,白色灵魂石是原始结晶,可以容纳白色灵魂,通常为动物灵魂,白色灵魂越强,所需的灵魂石容量也就越大,鹿正康掌握了人工生产灵魂石的技术,自然可以随意生产想要的规格。人类灵魂是黑色的,所需黑色灵魂石由自然灵魂石堕化而来。 捕捉灵魂需要用到一种名为灵魂陷阱的法术,能将魂魄从尸体中抽出,不过在炼金术里有替代方法。 通过焚烧新鲜血肉,就能把灵魂属性萃取出来,对大型动物来说,主要是心与脑,而那些昆虫之类,需要整个焚烧。总的来说,这个方法的损耗率颇高,鹿正康心里自然更青睐使用专业的抽魂魔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的他只需要从合理途径得到魔法知识就能展开自己的魔动科学实践。 可这一步着实难以操作。 早些时候,鹿正康拜托吴磊老哥搜集一些关于附魔的知识,大家都知道他有神秘的炼金术bug,所以要求魔法知识也是合情合理。吴磊老哥在那个奇幻世界也是权势高深的弄臣,相当于明朝大太监的级别,要接触到魔法是非常简单的事儿。这次游戏结束,想必能有结果。 这一步是必须得走的,把自己的魔法知识过一手,甚至还可以先传授给护教军们,等他们中某几个“魔法天才”把附魔知识研究出来,这样过了几手后,差不多就能彻底洗白了。 离退出登录还有差不多半个月, 今天是儒略525年11月4日,冬季的苦寒并没有抵达落石山脉,天色愚钝,鹿正康坐在山顶的王座上,护教军的军士们吆喝着搬运大块石料投入山腰上随处可见的高大熔炉,炽热的熔浆倾入模具里,塑造成大块的石砖,这些是用来建造城墙的材料,精粹后的石材,能树立起牢不可破的坚壁。 现在的人数,还是少了点。 鹿正康敲了敲王座旁的铁钟,钟声从棚子里传递出去,穿红衣的诺顿教士听闻召唤,连忙从山坡一路跑上来。 “冕下,您的意志。”诺顿教士是一个亚尔迪默人,百科学者,同时也是一个差劲的剑士,身材偏向瘦弱,一头黑发蓬松卷曲,髭须打理地干净清爽。 他一周前随着车马队抵达猎犬山,是博悦男爵派来供教宗驱策的书记官,鹿正康便封他做了一个司铎,除了管账,还需每周五领着护教军们诵读新编馍西八诫,并分发圣餐:圣体面条,圣血面汤。 “今天早上,来自博悦的信鸽到了?” “是的。男爵询问您需要哪些资源,遇到什么样的经济困难都可以向他求助。” “我需要人口,这座飞面教的圣城建造地太慢了,让人等得心焦。”鹿正康在扶手上滑动食指,冰凉细腻的石质有近乎丝绸的触感。 “本人立即手书一封发给博悦男爵大人。”诺顿教士马上进言。 “不,我的意思是,护教军们已经闲散太久了,他们都在期盼传播煮的光辉,再继续做这样的杂事,我也怕他们的刀剑变钝。” 诺顿低下头,心里默念:传播煮的光辉,钱财,劫掠……他的脸上沁出一层红晕。 “去吧,把这个消息传递给每个人,叫他们准备好武器。” 鹿正康看着诺顿教士小跑着离开帐篷,过了一会儿,欢呼声如闪电一样扩散开来。 教宗冕下从王座上起身,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轻轻颤抖,鹿正康忍不住喃喃自语:“血肉,灵魂,动物和人类也没什么分别的,只有更多的人力才能发展。有了灵魂和技术,一切都好说。” 想起系统里那些强大又疯狂的魔法战争装备,鹿正康终于忍不住笑了,玩游戏,正是渐入佳境呢。 /53/53460/12785459.html 第五百五十八章 灭郡 亨顿,彭婷郡,雨手镇。 密特拉教堂的钟声响起。 朝阳升起,蒙蒙的雾气低低挤压在雨手镇的上空。加里格里夫曼男爵守候在镇口,东方的大路来了一队雄壮的朴图骑士,这些来自南方大陆的流亡者是加里格里夫曼最后的希望了。 “他们来了,斯图卡佣兵队,整个雅克提克大陆南部,找不到第二支能和这些东方人媲美的雇佣骑兵,有了他们的帮助,我们一定能抵抗那些异教徒的进攻。”税务官眯眼张望,深秋清晨的寒气叫干瘦的躯体颤抖。 “也是该到了,再不来,敌人就已经把我的脑袋拿去了,”加里男爵攥拳,让失温的指尖能被温暖的掌心裹住,“二百零七位重骑兵,按人头算,每个人也要十八金币,再加上这些天吃穿用度,这些朴图人会把我的金库吃空,就这样,若是还不能抵挡住那些面条邪教徒,算是我们命不好。” 撕破灰黑的铁幕,这一刻来到近处的朴图重骑兵队宛如史诗开场时的挑帘人,马蹄哒哒,静默到只有风吹的时候,旌旗抖索的噼啪声就像夏夜远山的闷雷一样明显。 为首的骑兵队长翻身下马,厚重的全身甲把他包裹得仿佛一个铁桶,银亮的钢铁头盔似一枚橄榄,正面在眼部开了两个t字型的透气口,口鼻处有细细的小孔,朴图男人悲怆深沉的目光在眼孔后淡青色的眸子里若隐若现,与加里男爵对视的时候,才猛地亮起来。 两个男人还没来得及寒暄,这时候,一只灰白的信鸽从西北的天空如一道利箭似的坠落下来,加里男爵身旁,他的武侍认出了这只信鸽,急忙吹哨儿,灰白的禽鸟在低空徘徊了一会儿,顺服地降落在武侍的胳臂上。 “又一个村子空了!又一个被异教徒攻占的村子!”武侍悲观地惊叫起来,加里男爵急忙赏了他一巴掌。 “住口,蠢物!” 说到异教徒,那么他们请来的朴图骑兵更加是异教徒。那什么飞面教似乎是雅克提克本土出来的,而朴图人信仰的万物神是彻底的外来异教。 “加里雨手格里夫曼男爵大人,请放宽心,有我们斯图卡骑兵队,绝对能将那些匪类阻挡在您的视线之外。”佣兵队长说着一口流畅的北方通用语。 加里男爵在心里嘀咕:我要的不是阻挡,我要的是把他们杀光,你们在镇子多住一天都是一大笔钱。 “欢迎,感谢各位的援手,格里夫曼对各位感激不尽,请来用餐吧。” 男爵的官吏们走在最前面,长长的骑兵队就像一道鼓噪的溪流,哗啦啦的马蹄穿过低矮的城门,从东到西流过镇子最大的街道,两侧民居内有平民为声音所吸引探出头来张望,镇中的集市的热闹也被招呼了过来,人们簇拥在街道两旁,仿佛那是荣誉军人的凯旋。 “是骑兵!重骑兵!” 孩子们叫嚷起来,冲出屋子站在街道两旁跳跃叫好,男孩们仰望着骑士们,想象那是自己未来的模样,女孩们倚在窗沿上,十七八岁的姑娘们聚在一起用青涩的眼神偷偷打量着健壮的汉子。 家里的母亲们推搡着丈夫,“是不是要打仗了?” 男人们直说,“那可太好了,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 密特拉的教堂内,修女们做完祷告,一起离开大堂,站在半山坡上能看到镇子中央的那列队伍。 “是异教徒。” “听说,要打仗了。” 神甫走出来,“是的,一方是异教徒,另一方也是异教徒,我们太阳神的战士们被击败了,节节溃退。你们这些孩子还年轻,到时候,不论是哪一方赢了,都不要主动靠近军队。” 十四位修女还想多说什么,特蕾莎嬷嬷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开饭啦!” 祷告完后的一餐,正好抚慰太阳神信徒们辘辘的饥肠。 在这半山教堂,年轻的修女们能很清楚地观察到镇子的变化,外来的雇佣兵们领着镇民修建防御工事,在原本瘦薄矮小的石墙上立起一堆堆擂木滚石,墙后搭起楼台,方便士兵上下。 每天无数的信鸽在领主的城堡里起起落落,告示官每天都在镇中的高台上宣读男爵大人的命令,并说出那些异教匪徒的踪迹。 面对刀兵之祸,亚尔迪默人会默不作声地举起武器,扎西得人会哈哈大笑,瑞德人会偷偷收拾财物准备跑路。 教士们念诵经典,战士们唱起军歌。 任谁都看得出来,雨手镇的气氛每分每秒都在变得愈发紧张,宵禁戒严,城门闭合,只许进,不许出。 斯图卡骑士团到来的第二天,儒略525年11月13日。 告示官高声道:“自称飞天面条神教的那些盗贼们,无耻的强盗,他们会被我们加里男爵,以及我们坚强的人民打败!” 台下的平民发出欢呼,不是所有人都渴望战争的,哪怕是战争文化浓厚的北方大陆,越是常年遭受战火困扰的人,越是珍惜和平,不管如何,没人希望自己的家乡被占领。 11月14日。 告示官激情澎湃:“那些匪徒距离我们雨手镇不过三百英里了,但我们已经有了完善的防御措施,这一战,我们会将他们拒之门外。” 11月15日。 告示官振奋之极,“今天上午,来自东方群岛的雇佣骑兵们已经出城,他们要在西面的打柴平原对异教徒发起致命的冲锋,那些匪徒将得到迎头痛击!” 这番话,赢得众人都鼓掌,高声叫好。 11月16日。 告示官脸色苍白,“虽然我们的战士遇到了一些挫折,但请相信,雨手镇的可靠城墙会帮我们拦下那些强盗的!” 11月17日。 告示官对着妇孺与修女们低声说道:“是魔鬼,是月的火,他们驾驭了火的力量,现在就在城外,你们要逃跑的话,就尽快吧,从北门走。” 修女们回到教堂,在这半山的位置,向西望去,一群穿着蓝色甲胄的士兵在离城门五百步的距离列阵,在这样远的地方看去,那些人聚起来都只有小小的一团,蓝晶晶的衣甲闪烁着浑浊的冷光,然而,他们身后被捆缚的俘虏却是一个庞大的队伍,就像一窝蜂蚁蜷聚着,只是一只手被捆住罢了,但无人反抗。 城内城外无声无言。 空气如此沉闷。 修女们挤在一起,就像冬风里的幼崽,她们喧闹着。 飞面教队伍前冲来一骑,抵至城门前,大呼:“快快打开城门,投降吧!” 雄壮的武侍站在城头高喝:“投降?我们能防守到老死为止!” 谈判破裂,攻城的队伍前点起篝火,青色的火就像深夜月亮的反光,然后,教堂的钟声响了。 一瞬间,流星般的炽羽飞炎划过空气,火球落在城门,剧烈爆炸将石墙炸开一个大口,乱杂杂的碎石飞入镇内,砸倒民房,惨叫声直冲云霄。 神父站在钟楼,向着修女们大喊:“逃啊!逃啊!快逃吧!不要被抓住,不要停留!” 鹿正康在护教军的队伍前高叫:“杀光反抗的!把人全绑了!老规矩,异教徒直接拉到镇中斩首示众!” 请记住本书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53/53460/12785460.html 第五百五十九章 浮屠 飞面教的蓝色铁骑自西门的破口冲入,那些辛苦建立的防御设施形同虚设,雨手镇的男人们已经持盾攥刀守在了街道上,用血肉之躯抵御骑兵冲锋,妇孺带着家财朝北逃去,一瞬间镇子里就已经兵荒马乱。 雨手镇的街道被盾墙守护,这些人与钢铁堆砌的守御措施看起来似乎能带来安全感,可他们的对手远远不是他们能抵挡的。护教军的兵种早不再是当初那样落后,全员配马,除了一百四十具轻骑拐子马外,最主要的就是六十三具重骑铁浮图。 拐子马骑兵只备皮甲,手持炼金弓弩射击,野战时随大军两翼冲锋,巷战时下马步射。 铁浮图,又称铁浮屠,铁浮图引,战士与战马皆配厚重炼金铁甲,若不是亚尔迪默人材质健壮,否则还真组建不起来。 三具铁浮图为一组,互相平行串联以粗铁链,一旦冲阵,有进无退,势大力沉,血肉之躯万难抵御。为防首位冲力不足而阻断行军,因此铁链可自由拆卸,前队向两旁撤出,后队继续前冲,这样的保险措施其实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用上过。 每具铁浮图重骑均配精炼骑枪一杆,鸢盾一张,凶兽气魄为引,一旦将士血气催逼,狞恶的杀机当场就能把胆怯者骇杀,敌军战马悲鸣弃逃不可再战。 雨手镇的街道狭窄,只能并行一组铁浮图,然而二十一组重骑如潮水般,狂暴的气魄如血海大潮一样,马蹄未至,盾墙已经摇摇欲坠,为首一个正是鹿正康,挥舞长槊,一记狂龙狮子枪便把人墙撞倒,铁浮图接连冲过,长枪击破薄盾,将人打退,铁链呼啸又将人绊倒,重骑蹬踏,似冰川涌过,冲锋后的大地上,残肢断臂漂浮在迸溅的蓝色血泊上。 鹿正康一路催马,行至镇中的广场。简单的松木高台上,告示官站得笔直,面对台下这瘦小的骑士,他颤抖着,手里捧着经卷,他本该在守城之时,定期在这里鼓舞居民和伤兵,但他没想到,这次的战争结束的如此之快,雨手镇竭尽全力的抵抗不过持续了五分钟不到。 “有什么要说的吗,告示人?”鹿正康跨在马上,随着战马躁狂的移动而不断扭转上身。 “欢迎伟大的教士光临您虔诚的雨手镇!”告示官哆哆嗦嗦的,手里的一捧通谕纸卷不慎摔落,随风飘飞,鹿正康抬手捉住一张,上面用雅克提克通用语写下:神佑雨手,必将异教徒焚烧以烈焰。 鹿正康为了学会这门语言可是花了二百悟性点,这笔钱花得心疼,本来用炼金人头面具就能替代,但当时换身体后,为了扮演好教宗的角色,这悟性点也是不得不花。 语言文字,沟通的用具,鹿正康看看告示官,便笑,“你下来,以后就跟着我们吧,记得伟大面条神的恩惠。” 他身后,雨手镇燃起烈火,护教军们高呼:“皈依飞面教!不投降者死!” “皈依!” “皈依!” 鹿正康在这里默默等候,护教军们四处奔袭,首要冲向领主的城堡,随后是拦截北门逃跑的平民,最后是冲入密特拉教堂,业务娴熟。 一小时后,鹿正康下来战马,走上高台,台下是被驱赶来的人群,加里男爵与一众官吏被押解到最前方,教堂的神甫、修女等人被捆缚好,扔在一边。 鹿正康问贵族们,“你们可愿意投降皈依?男爵,你若愿降伏,我会把这座镇子归还与你,今后彭婷郡便是飞面教的教区,如何?” 加里男爵的右眼眶被抓捕他的军士打得迸裂,他颓唐地跪在地上,抬头仰望飞面教宗,越过这个蓝甲的重装战士,看到苍白的天,太阳仿佛变得一片漆黑,放射着阴沉的血光,他感到一种宿命临头般的悲凉,这是幻觉也是预兆。 “我,愿投降,伟大的教宗,敬奉您与您的神,请放过我的子民。” 鹿正康摆摆手,“我会带走你一半的人口以及所有密特拉的信徒。” 贵族投降,平民们也没有了抵抗的勇气,得知自己没有死亡之厄,这些悲哀的俘虏们多少放松下来。 “接下来,把那些密特拉的信徒扔进火柱。”鹿正康对随行的诺顿教士与唐金骑士吩咐道。 护教军的骑士们搬来一个黑沉沉的铁方柱,这是专门为焚烧血肉而制成的燃魂火柱,还是简易便携版,高二米六,分三段,顶层是烟气区,放入空白灵魂石后能汲取血烟里的魂魄,中段是焚烧区,将野兽或人类的心脑塞入焚毁,下段是废渣区,收集焚烧余料的地方。 这次出来,鹿正康随军携带的都是黑色灵魂石,将白色灵魂石置于月光下用新鲜的人类血液浸泡堕化,这是最简单的堕化仪式,比较适合大规模生产,就是耗时比较久,需要三到五天。 鹿正康所知最快的堕化法是将灵魂石放在灵魂石冢里接受雷击,这个设定倒是和上古卷轴里一样,就是不知道三次世界里有没有类似的地方。 这些黑色灵魂石就是专门给异教徒们准备的,一个黑色灵魂就能媲美一个强大白色灵魂,也就是说,一个人的灵魂力量丰度是与一头成熟猛犸象等同的,而人类灵魂的信息量与活跃度比野兽高得多。 这年头,一头野兽要成长起来需要无数挫折,而人类的数量可是多得仿佛虫蚁了。 鹿正康只取异教徒的灵魂,不是因为他仁慈,是暂时没法建立心灵控制体系,他得有选择地展现自己的残忍,否则会影响护教军的士气。 人这种东西,就是有兔死狐悲的同理心的,然而屠杀异教徒的时候却可以没有半点犹豫和怜悯,那些密特拉或者别的什么神的信徒,他们的死因不是愚昧和与飞面教作对,而是他们在鹿正康眼里只是材料。 这一次出征,击破了七个村庄,但杀的异教徒却少得可怜,除了前些天的那支斯图卡骑兵团是全员异教,其余地方的虔诚信徒很少,而教士则更少。 这一次,击破雨手镇,把教堂里抓得一干二净,就差把仓库里的耗子都逮出来,然而算上做饭扫地的杂工也就二十三个异教徒,这里面只有两个男性,神甫和一个孤儿。 鹿正康看着这些妇女们,感到一些微妙的棘手。 请记住本书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53/53460/1278546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