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痛的伤痕》 楔子 我点开手机，映入眼底的却是一则阴鬱的讯息。 「我再也受不了了。」 我输入一串号码，拨通电话过去，当电话被接起时，我听见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地说：「对不起，我真的承受不住你给的爱了，但如果我再一次向你提出分手，你一定会比我更难过。」 我皱起眉头，「你想表达什么？」 「这一世我们相遇的太早了，希望下一次，我们可以在对的时间遇见成熟的彼此。」 我突然紧张起来，拿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着，心脏越跳越快。「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人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找你。」 电话那头的他轻笑一声，「如果孟婆要我喝下她的汤，我一定会拒绝，因为下辈子，我还想记得你。」 「等一下……」 「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我只是……真的累了。」 「蓝尚恆！」 「再见，琦雨。」 01. 「琦雨，听起来像祈求风调雨顺。」一声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抬起头，差点撞上俯首看着我写字的蓝尚恆。 「真神奇，明明是最讨厌听见别人叫唤的名字，我却可以原谅从你的口中说出来。」 蓝尚恆勾起唇角，「这是我的荣幸。话说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名字写满整张纸？」 我耸耸肩，其实也没有特别的原因。 蓝尚恆又笑了。 我时常搞不懂，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容易就露出笑容？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说过，你和我很像，却又完全不一样。」 我皱起眉头，并非不认同，但也不是认同的意思。 我从一出生就不被父母需要，他们把我放在别人家门口，狠狠拋弃了我。 幸好当时奶奶好心收留了我，还带回另一个同样被父母拋弃的女孩与我当姊妹。 但是我依然觉得自己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不论是我还是她，我们都不属于这里，不是彼此真正的家人。 「为什么你看起来总是在生气？」 因为我不被任何人需要。 「真巧，我也是。」 一次偶然的谈话，让我和蓝尚恆变得熟络起来。 蓝尚恆告诉我，在他三岁那年母亲病逝后，父亲就把年幼的他丢给亲戚，从此杳无音讯。 然而他和我不一样。 他不曾埋怨过拋下自己的父母，也不认为自己的价值被他人否定。 这一点，令我很羡慕。 我迅速收拾好东西，起身踏出教室，蓝尚恆一把拎起书包，快步走到我身边。 我们肩并着肩沿着河堤行走，夕阳将水面映照得波光粼粼。蓝尚恆用手背试探性的碰了一下我的手，接着伸出食指勾住我的小指。 「即便牵着你的手，你依然表现得如此冷静。」他看向我，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蓝尚恆一路勾着我的手，直到不得不让我回家，他才缓缓松开手指，一脸捨不得的样子望着我。 我皱起眉头问：「你在哭吗？」 「我才没有哭！」他迅速反驳道。 「反正睡一觉醒来，明天早上又可以见面了。」 他点点头，静默不语，周遭瞬间变得安静无声，老实说我反而有点不习惯。 「蓝尚恆，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他瞪大眼睛，微微张开了口，话语却彷彿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开口说道：「我不认为我是那种会被人喜欢的人。」 我耸耸肩，「我也不认为我是那种会主动去喜欢对方的人。」 蓝尚恆低下头没有回应，正当我转过身准备进屋时，他忽然从背后将我一把抱入怀里，我感受到他在我耳畔的鼻息，紧抱在我胸前的双手还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因为内心太过激动而说不出任何话。 「那么，明天见。」语毕，蓝尚恆放开双手，当我回过头时，他已经离开了。 原来自己的存在对某个人来说是重要的。 当时的我们，内心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懵懂的我们，只懂得用自己认为是爱的方式去爱人。 很久以后才会发现，我们不过是以爱的名义，去伤害自己所爱的人而已。 02. 蓝尚恆站在远方暗处，唇瓣一开一合，似乎在对我说些什么，然而我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静静凝望着我，然后转过身准备离去。 周遭的一切事物瞬间如同静止般一动也不动，我想追上前，双脚却不听使唤朝着蓝尚恆的反方向走，彷彿有一股拉力驱动着我。 忽然，蓝尚恆彷彿鄙视般冷冷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分手吧。」 我猛然睁开眼睛，正好看见身着制服的蓝尚恆站在我面前，一脸紧张的望着我。 「琦雨，你已经睡一整天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看着他停顿片刻，还未站起身来双手就已经自动搂住他的腰，整张脸埋进他的腹部。 蓝尚恆迟疑了一下，将温热的掌心放在我身上摩挲着我的背部，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我做了一个恶梦，梦见你转身离我而去。」 「放心，我是绝对不会丢下你的。」 我有你这一句话便足够。 「我们已经在一起三个月了。」我勾起嘴角，绽开一抹笑容。 「时间过得真快，只不过我觉得改变一下我们之间相处的方式比较好。」 「为什么？」 「我觉得我们彼此都需要一点私人空间。」 我皱起眉头，慢慢松开环抱住蓝尚恆的手，「这是什么意思？」 蓝尚恆叹了口气，「琦雨，就算是情人，我们也都有各自的生活，没有办法丢下其他重要的事情，无时无刻陪伴在彼此身边。」 「难道我不重要吗？」 「你当然很重要，也对我很好。早晨醒来想到的第一件事情是和我互道早安，每天都亲手做早餐给我，睡前也会和我通电话，假日还主动约我一起出去约会……这些我都很谢谢你，可是我有点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了。」 我凝视着他渐渐黯淡下来的眼眸，心底隐隐作痛。 「因为你是我重视的人，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试着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好吗？」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内心百感交集，空气瞬间静默，耳边不断传来的鸟鸣声，此刻听起来像是在嘲笑我的不成熟一般刺耳。 夜晚，我不再与蓝尚恆互通电话。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眠，脑中不断浮现出白天梦见的画面。 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梦境，我却感到不安，深信它总有一天会成为现实。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变得习惯不再早起做早餐，到了假日就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如同蓝尚恆所冀望的。 我以为这就是蓝尚恆想要的相处模式。 「你只是在压抑自己，你表现出来的一举一动都说明了你只是让自己假装不在意！」 然而为什么，换来的却是蓝尚恆满腔的怒火？ 03. 褚唯依，我名义上的妹妹。 虽然课业方面比我略逊一筹，但是长相十分清秀，天生有着一双令人羡慕的深邃眼眸，纯真的个性更是惹人怜爱。 她就像是蓝尚恆的翻版，从来不曾咒骂过父母的离去，反而一直将笑容掛在脸上，努力融入这个彼此都没有关连的家庭。 每当我看见她因为害怕自己被丢下而紧跟在奶奶身边时，总是莫名觉得想哭。 我们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归属，一个可以被真心拥抱的地方。 任何事情一旦动了真情，就一定会有受到伤害的风险。 我不想伤害唯依，因此我选择打从一开始就不要对她付出真心，如此一来，她便不会抱持了期待，最后却又从高处重重摔落。 早晨的朝阳洒落，我换上制服，放轻脚步走进唯依的房间。 她睡得香甜，不时还抽动一下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似乎正在做一个好梦。 唯依，不要原谅我，因为我永远无法扮演好一位「姊姊」的角色。 「今天化学课分组进行，两个人一组，分好组的人就上来黑板写下你们的号码。」 我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蓝尚恆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蓝尚恆，我们一组吧。」 蓝尚恆回过头来，表情僵硬的看着我说：「可是我已经和别人一组了……」 站在一旁的副班长呵呵笑了几声，「怎么？优等生陈琦雨居然找不到人一组吗？」 我皱起眉看向蓝尚恆，没想到他居然别过头，搭着副班长的肩膀扬起笑容说道：「你先去写黑板吧。」 副班长点点头，步履轻快地离开，留下我与蓝尚恆两个人在原地。 「琦雨，我们下课再谈……」 「原来比起我，你更想和副班长一组？」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我们太常分在一起了。」 「所以你开始嫌弃我了？我已经没有打电话给你，甚至习惯不再早起为你做早餐，而且还是你说喜欢我才每天做的！」 我握紧拳头，浑身紧绷到不停颤抖。 「琦雨，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我愣住了。 分手？在这里？ 「你给我很多爱，但正是因为太多了，才会把我压的喘不过气来。」 蓝尚恆，不要这样。 「你放太多感情在我们的关係里了。」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我不清楚怎么爱人，只能用自己懵懂无知的方式去爱，殊不知我已经把蓝尚恆逼到了悬崖，让他毫无退路。 喜欢是一时的感情，能够长久相处才是真正的爱情。 蓝尚恆缓缓抬起头，接着惊讶地瞠大眼望着我。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我只是微微一笑，连眼泪都忘记流下。 我的双唇微微颤抖着。「我不准你随随便便就提分手。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蓝尚恆抓了抓头发，一副烦躁的样子，但是现在我管不了那么多。 他不可以这么轻易就想断绝我们的关係。 蓝尚恆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但是你要明白，我并不是不爱你。」 语毕，他转身离去，彷彿一秒都不想再看见我。 我并不是不爱你。 这句话听起来就好像在指责错的人是我一样。 我望着蓝尚恆和副班长开心说笑的模样，内心被强烈的嫉妒所佔据。 04. 「我看见蓝尚恆上课时在跟副班长传讯息。」 我明确说出自己目击到的事实，并向班导表示应该没收手机，给予他们应有的惩罚。 「上课的确不应该滑手机，尤其副班长更不应该带头违规。」老师双手抱胸点头同意。「只是我觉得不至于没收手机，请他们来一趟办公室口头警告就好了。」 我还想继续反驳，但老师却摆摆手要我快点回班上，我不得已只好作罢。 果不其然，上课鐘一响，蓝尚恆和副班长就被班导带走了，直到整节课结束，他们才一前一后回到教室。 「是不是你去告状？」蓝尚恆径直朝我的方向走来，一把抢过我手中的小说。 「你有证据吗？」 「陈琦雨，不要这样。」 「这是我该说的话。」 「你为什么要那么嫉妒我和副班长？」 「我没有。」 蓝尚恆用力拍了一下我的桌面，对着我大吼道：「你只是在压抑自己，你表现出来的一举一动都说明了你只是让自己假装不在意！」 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把目光落在我们身上。 蓝尚恆愣了一下，表情从愤怒转变为担忧，「琦雨，对不起……」 我被吓了一跳，泪水一滴一滴从我的脸上滑落，我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我止不住哭泣。 那一天，我以身体不适为理由早退了。 「奶奶，陈琦雨说她的身体还是很不舒服。」 我躺在床上，即使关上房门，依然可以清晰听见唯依在客厅与奶奶谈话的声音。 我点开手机，映入眼底的却是一则阴鬱的讯息。 「我再也受不了了。」 我输入一串号码，拨通电话过去，当电话被接起时，我听见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地说：「对不起，我真的承受不住你给的爱了，但如果我再一次向你提出分手，你一定会比我更难过。」 我皱起眉头，「你想表达什么？」 「这一世我们相遇的太早了，希望下一次，我们可以在对的时间遇见成熟的彼此。」 我突然紧张起来，拿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着，心脏越跳越快。「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人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找你。」 电话那头的他轻笑一声，「如果孟婆要我喝下她的汤，我一定会拒绝，因为下辈子，我还想记得你。」 「等一下……」 「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我只是……真的累了。」 「蓝尚恆！」 「再见，琦雨。」 太不成熟了。 身为国中生的我们，对于感情的一切都太不成熟了。 那一夜，蓝尚恆走出家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三天后才被晨跑的路人发现他陈尸在河里。 蓝尚恆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从此成为我最深爱，同时也最憎恨的人。 05. 我捧着一束花来到墓园，将花束放在蓝尚恆的墓碑前。 「蓝尚恆，我来看你了。」我抚摸着墓碑，忍着眼眶里快要流出来的泪水。 「我伤害了你，也伤害了奶奶，还动手打了唯依并把她赶出去，你说我是不是一直在伤害他人？」 我彷彿自嘲般勾起嘴角笑了笑。 「我常常在想，如果那个时候再成熟一点，现在的我们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我低下头，双手掩着脸啜泣。 当初听到蓝尚恆的死讯时，我意外的一滴泪也没有流下。 我没有心痛的感觉，只觉得他背叛了我，选择最糟糕的方式向我道别。 然而当我亲自见到他的墓碑时，泪水彷彿晚了三年般不断流出。 这世上没有不会痛的伤，只有装作若无其事的我们。 「没关係。」 我微微一愣，抬起头看向墓碑。 「琦雨，对不起，让你的内心留下伤痕。」 「不过现在没事了，所以勇敢去追寻你的幸福吧！」 那瞬间，我彷彿看见了蓝尚恆对我绽开笑容这么说。 我扬起笑容，将手指併拢覆上嘴唇，再把指尖的吻轻轻贴近墓碑。 突然，我的衣角感觉被人拉住，我回过头，瞧见一个陌生的小男孩眼眶含着泪，伸出手递给我一包面纸。 「姊姊，不要哭。」 我停顿下来，赶紧抹去泪水，看了看四周，却没看见除了小男孩以外的任何人影。 「小朋友，你是谁？」 「姊姊，只要看到你流泪，我的心就会觉得好痛，所以你不要哭。」 我看着他愣了几秒，思索着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我常常来这里，不过是第一次遇见姊姊。」 「你为什么会常常来这里呢？」 小男孩安静了一会儿后说：「因为心里感觉有放不下心的掛念，但是现在没事了。」 我仔细端详着小男孩，浅浅一笑。 我蹲下身来询问他：「小朋友，你有家人陪你一起来吗？」 「有。」他点点头回应，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太好了。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我们去找你的家人吧。」我主动牵起他的手，朝着他家人所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