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仗剑行》 立春 第九章 快意之事莫若友 方泰听得大感新奇,不由得想到今早师父指点自己练成的无相枪劲,当下开口问道:“我的枪法今早刚练成一招,师父说一旦用出,从此再也不惧神兵利器斩断枪杆,只是我从未用这招对敌,不知道威力如何,算不算独一无二?” “咦?阿泰哥你练的是枪法么,我看你的兵刃还以为是棍法,那你的枪头呢……啊,竟然可以分开的啊,我的画影剑也有七根分开的飞针......” 方泰自然而然的掏出短刃,芮玉荣摸出飞针,二人正要细细探讨一番,林乘墉在一旁扶额叹息:“住手......阿泰,玉荣,你们师父没告诫过你们,绝技是决死招,决胜招,不可随意和外人细说的......” “阿泰不算外人吧?” “你们也算外人么?” 两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异口同声问道。 林乘墉呆若木鸡:“啊,对对对,你们说的都对......” 不管二人怎么探讨,但绝技之名毕竟是要在江湖上打出名头,被世人承认才算。方泰刚刚练成无相枪劲,尚未检验威力,芮玉荣更是还没练成黄离剑法中的传承,二人只能幻想一番自己凭绝技行走江湖的美好愿景。 芮玉荣顺便把林乘墉所学蜀山解剑决的奥妙也透了个干净。 “墉哥儿他的解剑决啊,可是蜀山秘传,说是以书法入道,穷尽人身四肢动作之理,练的久了惯能破招解招,因此称为解剑决。祖师婆婆说有练至大成的前辈,能一剑不出就逼得对手认输,江湖又称止戈剑法。不过我看呐,墉哥儿他就是看上了这剑法能装,他往那一站,光举着剑就能让对面投降,可不就是显得他能耐么,嘻嘻嘻!” 林乘墉被揶揄的仰头望天,无话可说。 对,你说的都对...... “原来如此,解剑决果然神妙!我当时见他一剑就截住我的枪招,还以为是哪家的前辈高人,肯定打不过。要不是看墉哥儿年轻,当时我就想跑了!” “练武之人要是能练成一招半式的绝技,在江湖上就已经算是可以成名的高手了,要是再能寻得极意,那必然是宗师有望。听说祖师婆婆出山五年就寻得极意,十年就练成神通,通达道镜。此后天下皆以峨眉祖师婆婆为女子武者执牛耳,风光无限!” “极意?神通?这又是什么啊?” 林乘墉接过话来道:“具体的我们也没练到那个地步,只是听门中长辈说过,‘技至绝巅近乎道,以心御体通神意,二者合一得自在’,说的就是绝技、极意和神通。但我连门中所传绝技都未练的纯熟,极意和神通更是所知寥寥。” “祖师婆婆倒是跟我说过一些。她说所谓绝技是体之极,极意是心之极。武者将情绪心意揉进武功,一招一式不仅合心顺意,还能以招式中的神意对敌,奥妙非凡。 “我又问神通是什么,她只摇头,说神通玄之又玄,懂得都懂,不可说。她还说,绝技极意神通三者并行不悖,没有先后强弱,只是江湖上练成极意的能更容易达到内气离体的宗师之境。说不定我就能在练成绝技之前寻到极意,就像白鹿书院的居修贤一样,二十五岁就练成了正宗的浩然气,一道剑气出手平波万里,当真玉树临风......诶嘿嘿......嘻嘻......” 方泰看着两眼放光的芮玉荣在那傻笑,转头又看向一旁的林乘墉。 林乘墉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吃着红叶楼最出名的松鼠鱼道:“不用管,过一会就好了......唔,这个鱼真不错,趁热尝尝......” “那个什么,居修贤?” “嗯,居修贤,练成内气离体的最年轻的宗师,师妹很是中意......呃,他的相貌,很帅......” “哦......就像春天的野鹿?” “噗!”林乘墉一口鱼肉差点喷出去,“咳咳,阿泰你这形容......咳咳,你千万别再说了......” 方泰所有所思。 那还是差不多吗。 “咳咳,嗯......师妹,师妹!你爹来啦!” “啊,啊!在哪,快走......墉哥儿你又逗人家!” “如今天下武林,势力纷繁,门派林立。”林乘墉僵硬的转开话题,“刚才说的白鹿书院就是儒门,道门如今以茅山上清宗为首,佛门么,自然是以少林寺为首。但前朝时,袄教、景教、摩尼教在世间大肆传教,也培养了一批高手,不可小觑。 “当今皇帝尊道,道家又讲究清静无为,各宗教都以守成为主,不太参与江湖势力争夺。其余拳掌腿脚,摔跤轻功,十八般兵刃,每一种武功都有大大小小的门派。比如蜀中唐门专精暗器,天山派、白鹿书院和我蜀山都以剑法名传天下。 “此外还有漕帮、丐帮、飞沙谷、紫烟岛等等等等。哦,对,还有各地的一些武林世家,江湖宿老,名侠高手组建的势力,比如我元吉镖局就是如此。” “那江湖上最厉害的门派是哪个呢?” 芮玉荣回过神来,插嘴道:“最厉害的门派不知道,毕竟大家也没一起动手打过。不过最大的势力嘛,当然就是朝廷啦!所谓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嘛,自然是朝廷中的高手最多!神策军、神机阁、六扇门,一抓一把。” “咦?朝廷也参与到江湖事中了么?” “嘿嘿,阿泰哥,如果你是皇帝,你会任凭一群武艺高强,行事随心所欲,不听管教的人在你眼皮底下闹事么?朝廷无论是为了增涨实力还是保护治下子民,都一定会对江湖人士有些管束。就像那关中风云阁,素来以江湖衙门自居,可谁不知它背后就是朝廷呢?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大家不轻易惹事就是啦。” 林乘墉点点头道:“不错,甚至流传江湖数十年的天极榜也是风云阁的手笔。” “天极榜?” 芮玉荣向来喜欢听江湖上的奇闻异事,说起天极榜更是兴致勃勃,头头是道:“阿泰哥你想啊!江湖上练武的多如过江之鲫,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总有人想要给江湖上的高手排排名,论论个儿。 “于是风云阁就借朝廷之力汇聚天下出名武者的消息,排出了天极榜,寓意求天下武道之极。不过列入榜中的都是武者,这世上练成内气离体的宗师,还有宗师之上,如蜀山剑宗宗主还有祖师婆婆那样已臻道境的,都不在榜。” 林乘墉补充道:“天极榜是朝廷认证的,本意是激励和约束,虽然使得江湖上为了排名常有纷争,但在朝廷威慑之下,反而死伤越来越少。江湖上还有一些好事者仿效列出天工榜、美人榜、神兵榜等等。不过大多是图一个噱头,又或是别有图谋之辈。” “别有图谋?不就是个名册么......师父说,习武之人理当勇猛精进。这些虚名又有何用,要是沉迷于此耽于练习,说不得哪天就被人取了性命。” “阿泰哥这你就不明白了吧!无论什么人上了榜,都代表着一个字:名!有了名气,自然就有人追随,也就有了财与势,你说天下人谁不想出名呢?就像墉哥儿家镖局的总镖头罗孚就以追风刀之名,排行天极榜五十九。人们听说了元吉镖局总镖头的名声,自然就有更多的人来找元吉镖局走镖,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就是这样啦!” 林乘墉又补充道:“不仅如此,风云阁还有一榜,名为赏金榜。江湖上烧杀掳掠的强人,来去如风的马匪,占山为王的山贼,无不是朝廷想要一举消灭但又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根除的肉中刺。因此关中风云阁就单独制定了赏金榜,号召正义的江湖侠士出手维护道义。其实无论是天极榜还是赏金榜,都不过是朝廷用于控制江湖的手段罢了。” “哦,对啦!我还听说过几个榜单,刺客榜和杀生榜!”也不知芮玉荣是怎么听来这样的江湖秘事,此时方泰听她讲的煞有其事,“据说是江湖上的邪道看不惯风云阁只把正道武林人士列进榜单中,因此就有邪道势力抱成团列了这几个榜,摆明了要和正道过不去嘛!只不过大多数人只是听过没见过,毕竟天极阁肯定不会认这种榜单,放榜的时候也不会有。” “怎么还有人排这种榜?怕不是要引起江湖大乱吧......” 林乘墉一拍大腿道:“阿泰兄弟明鉴!当年杀生榜刚出的时候,就曾经有人为了能登临榜一,买凶下毒无所不用其极,光盯着天极榜单的人杀,害死了近百江湖好手,还有千数无辜百姓遇难!我师父,也就是蜀山宗主逍遥剑,只身千里追踪,追杀到了新罗,一剑枭首才算结了这一段惨案。自那时起,江湖正道达成一致,如有见到邪道中人,一律群起而击之,格杀勿论,这才让那一段风波慢慢平息。” 这就体现出江湖大派的优势之处了,不仅技艺传承有序,门中又有前辈指引,光这些秘闻就是普通江湖客平日里难以接触到的。 方泰本来听得神采奕奕,大呼过瘾,可又听闻竟然有人仅仅为了名,就能滥杀无辜,视人命为草芥,不由得心下骇然。联想自己父母师父,他们是不是也是因为牵扯到什么江湖争斗,才成为了某一个故事里的无辜,面色黯然道:“噫......可见这个榜不是个好东西!” “阿泰哥,其实吧,如今江湖太平已久,邪道久不现世。你想啊,要是能登上天极榜首,到时候一呼百应,就算再有这样的妖人乱世,不也一样能镇压于抚掌之间。” “师妹不要太过天真,没见过不代表没有的。我下山之前,曾听久在山下行走的段望秋师兄说,现今江湖又有动荡。似乎是有些闲散的江湖人士,不知什么原因,纷纷功力大进,有些心性差的,更是恃强惹出了不少祸事。不知道此事背后是否有人推波助澜,其意为何。” 芮玉荣倒一直是个乐天派,挥着筷子道:“唔......这事儿我也听说过,不过江湖上得奇遇的事儿不是常有?要真是邪道作祟,就让鼎鼎大名的蜀山逍遥剑再出手,一剑伏魔,惩奸除恶,嘻嘻!” 方泰再度听到蜀山之名,忽的想起一事,问道:“咦,对了,我一直觉得奇怪,几年前我和师父曾经去黎州的时候路过蜀地。峨眉不也是蜀地名山么?怎地还有峨眉和蜀山之分?” 林乘墉有些吞吞吐吐道:“呃......峨眉自然是蜀山剑宗的一份子,只不过嘛......咳咳,其中有些内情,我们做弟子的不好妄言......” “嗐,有什么不好说的,不就是前代蜀山白宗主和祖师婆婆闹分手嘛!祖师婆婆一气之下跑到峨眉山另开一门,老白头儿打又打不过,劝也拉不下脸,只好听之任之。要我说,这都四十多年了,老夫老妻的......唉唉唉,墉哥儿你干嘛?” 一脸尴尬的林乘墉,忙不迭的去捂芮玉荣的嘴,一边说:“师妹不要妄言!家事,都是家事......哎,对了,阿泰你说你去过黎州?” /130/130770/30517961.html 立春 第八章 门外风生怀逸兴 元吉镖局。 林乘墉出门时见到的那个黑衣男子正坐在大堂喝茶,桌子上摆着一个三尺见方的匣子,罗孚和镖师安陆正在皱眉沉思。 “罗镖头,你们可想好了么?这镖你们是接还是不接?” 安陆神色凝重,低声说道:“二哥,怎么办?这次可还是......还是那个地方啊!” 罗孚瞪着眼低声回道:“前些年咱们又不是没去过,再去一次又能怎样?” 男子似是有些不耐烦了:“到底商量好了没有?莫不是元吉镖局有胆子开门做生意,却没胆子接镖么?到底是没了当年了穿林蛟,现在怕不是成了土里虫,嘿嘿!” “你!” 安陆站起身就要破口大骂,被罗孚一把按住。他缓缓站起身回道:“尚先生,不瞒您,这要送的地方曾经折了我们好几个弟兄,只是如今有些考量罢了。不过您这趟镖,我接了!” 安陆一惊,拉着罗孚不明所以:“二哥,你这是......”罗孚给了六弟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向着那人说道:“不过接镖之前,我想要问几个问题。” 尚先生放下茶杯,盯着二人:“哦?拿人钱财,忠人之事本是镖局的规矩。不知罗镖头想多问的是什么?”话语中在“多”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中更是多了一丝审视。 罗孚不卑不亢,拱手问道:“四年前我大哥林郊接了一路镖,同样是南诏同样是一个匣子,敢问客官可知道此事?” 对面之人点点头,干脆的承认了:“不错,四年前也是我们请林当家的走的这趟镖。只可惜林镖头行走江湖多年,却还是失手在南诏密林中,连镖货都丢了。” 罗孚眼神一颤,听出面前这人用的是“我们”二字。 “那阁下为何一定要我元吉镖局来送这趟镖呢?说本事,在下不如九阙镖局的陈总镖头;说声望,元吉镖局更比不得洛阳的长缨镖局......” 尚先生摇摇头打断了罗孚:“看来林郊毕竟还是瞒着你们了。其实林当家的,一直都是我们的人。当年选择元吉镖局,是因为信任。今天选择元吉镖局也是给你们一个考验,一个重新加入我们的考验。” 罗孚好像早就猜到一般,面色如常,接着问到:“敢问尊驾背后,可是朝廷?” 尚先生目光一凝,接着拍手赞叹道:“追风刀名不虚传,手中刀快,不成想脑子更快。不过,我背后之人的身份现在还不是你们能打听的。若是你们这趟镖送的漂亮,给你们一个重新加入的机会也不是不可能。届时各位平步青云,光宗耀祖也未可知,哈哈哈!” “谢大人垂青!不过元吉镖局如今家小业小,怕当不得朝廷重任。这趟镖,在下一定竭尽全力完成,但方才一事罗某羞于再提。” 听到这句话,尚先生一滞,盯着面前弯腰拱手的罗孚好一会,才哈哈大笑道:“哈哈哈,罗总镖头果然直爽,快人快语。这趟镖,就交给诸位了,一定要稳,稳,当,当的给我送到,可切莫再像当年一般了!尚某告辞!” “大人且慢,不知大人可有信物,也好交给对方以证身份。” 尚先生从怀里摸出一块牌子丢给了罗孚,头也不回的出了镖局。 安陆走到罗孚跟前急道:“二哥,这趟镖明摆着有猫腻,你答应他作甚!” 罗孚摩挲着手里的腰牌,缓缓道:“六弟,我有种预感,这是能够弄清楚大哥、三弟、四弟他们当年下落的唯一机会了,你说我接还是不接?” “这......怎么说?” “大哥出事儿之后,咱们几个也不是没去过南诏那边,但是一无所获,唯一不同的就是大哥他们接了那支镖!” “啊!那今天这支......”安老六面色一变,望着桌子上的匣子,仿佛那是一道催命的符箓。 “当年大哥、老三、老四他们到底隐藏着什么,咱们最亲的几个弟兄都一无所知。那时候大哥先把乘墉支回蜀山,老三又给咱们几个安排了一趟关外的镖,就像留后路一样,想来是不愿意让咱们也卷进什么麻烦里。” “唉,大哥那些年就是倔!有什么事儿,弟兄们一起扛多好,偏偏藏着掖着,跟嫌弃咱们一样!” “大哥说不定也有什么难言之隐......罢了,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乘墉,他毕竟年轻,若是执意跟着说不定有什么危险,大哥的骨血不能在咱们手上出事!刚才那人,说话不尽不实,这块腰牌也与我当年见到的不同,说不定还有什么蹊跷。夜长梦多,六弟你去告诉弟兄们准备行李,咱们今晚连夜出发,不管有什么事儿先离开襄城再说。” “好!” 罗孚低头看着手里的圆形石质腰牌,通体漆黑,中间刻着几条兽爪似的狰狞猩红纹路,像个戴帽子的人。背后角落有两个小字,刻着主人的名字:狍鸮。 然而罗孚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年自己在大哥那见到的是一块木牌,中间是一道漆成五色的石头纹。 方泰跟着林乘墉和芮玉荣,三人一路来到红叶楼,寻了几个僻静的雅座,一壶茶倒上,芮玉荣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抢先问道:“方少侠,你的玉坠何处得来的?” “这玉坠是我自小就带着的,师父说就当是我爹娘给我的护身玉......” “原来是家传么?我这坠子是下山时候祖师婆婆给的,说是她年轻的时候戴过的,若是江湖上遇到难事没准能当个信物。莫非你爹娘和祖师婆婆......” 林乘墉倒是听出了芮玉荣没注意到的,打断了师妹:“方少侠莫怪,玉荣她心直口快。敢问兄弟,刚才说尊师说‘就当是’,莫非令尊令堂......” “林少当家,我也不知道......师父说我因为四岁的时候脑袋受了伤不记得以前的事,遇到师父的时候我爹娘就都没了。后来十多年就一直和师父四处游历,三年前才到襄州城西北伏牛山住下来。至于这吊坠的来历,我就不是很清楚......” “啊,你......原来是这样啊,刚才是我不知道,贸然问到你的伤心事,真是对不住!以茶代酒,我先给你赔罪了!”芮玉荣虽然平日里娇蛮任性,但毕竟大家闺秀,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急忙赔礼。 方泰摇摇头:“不妨,毕竟已经许多年,过去的事我也忘记了。刚才姑娘说你的坠子是师门长辈所赐,敢问那位前辈是何方人士,怎么称呼?不知我可否去拜见一番,请教下这玉坠的事,或许可以知道我爹娘的来历......” 林乘墉听闻方泰的身世不由得分外感慨。自己的娘亲在自己出生时候因为难产去世,爹爹平日里忙于走镖,在自己七八岁的时候就把自己送去了蜀山。 但自己毕竟还有一起长大的师妹,还有一同学艺的师兄弟,生活不至于苦闷。这位方兄弟因伤失忆忘记了父母,自幼只有师父一人在身旁,不知吃过多少苦。林乘墉看方泰应当小自己几岁,心里更有戚戚之感。 当下林乘墉提议道:“不如等我和玉荣返回门中的时候,方兄弟和我们一道吧?对了,我看咱们年岁仿佛,不知道兄弟今年多大?” 十多年里,方游一直不肯将方泰的身世告诉自己,但世间又有哪个孩子不想知道亲生父母的? 有时自己胡思乱想一通,自己父母或许没死呢,又或许迫于无奈不能相认......但最终只剩无可奈何。 虽然自己在师父面前说此生不计前尘,但从见到两个玉坠起,方泰心里就好似梗着什么东西似的。刚才知道了芮玉荣那枚的来历,十多年蒙在心头的雾仿佛散开了一丝丝,人也不由得开朗起来。 爹娘早死了好多年了,大不了只是问问,应该......无妨的吧...... 方泰胡思乱想着道:“真的可以吗?那,那太谢谢啦!哦,师父说我四岁的时候就跟着他了,过了年应当是十七岁了。” “我今年十八,痴长一岁,师妹今年刚满二八。不如咱们也别什么芮姑娘、少当家的叫了,我叫你阿泰,你唤我一声林大哥或者墉哥儿,叫她玉荣就好。” “啊呀,竟然你也比我大啊......哼哼......我和墉哥儿都是这襄州城里一起长起来的,入了蜀山剑宗才叫他一声师兄,那我就叫你阿泰哥吧!等到了蜀山,我带你去登峨眉金顶,一定叫你大开眼界,嘻嘻!” 方泰初入江湖,这还是第一次和同龄人交谈这么久。二人稍显亲切的话语让方泰有些措手不及,但男子的细腻温和和女子的大方俏丽,又让自己真切感到对方的真情实意,心里暖暖的。 “那,那,阿泰见过林大哥,玉......玉荣姑娘......” 方泰举起杯子想要和面前二人碰个杯,但看着芮玉荣的如花笑靥自己心里竟然一阵猛跳,差点没把话说完。 三个杯子碰在一起,三个年轻人也相视而笑。 “相见一杯酒,天涯即弟兄!如此才是咱们江湖儿女的风范!小二,二斤烧刀子,酒菜快快的上!” 芮玉荣本就是个跳脱的,见三人熟络了,便放开了性子,玉手一挥,活脱小说话本里的侠客样子。 方泰被这股豪侠之气一时镇住了,林乘墉自然知道自己师妹的性情,憋笑耳语道:“她的酒量不济,一杯就倒,平日不敢喝酒的,也就嘴上呈呈威风。” 二人由得她一阵撒欢,等酒菜上的差不多了,芮玉荣忽的想起来问道:“对了阿泰哥,我记得你说你是......嗯,伏牛派的?我怎么都没听说过,就在伏牛山里么?” 方泰尴尬的说不出话,总不能说“伏牛派是个刚成立一天的门派”吧,未免太过儿戏,只得打着哈哈糊弄过去:“啊......对对对,就在伏牛山里!” 林乘墉也点点头道:“我看阿泰兄弟你用的兵刃和招式内有玄机,显然是一套高明的武功,暗藏多种兵刃架势,尊师定然是个不世出的高人。” “啊......对对对,我师父多年不在江湖走动,常人根本不知道的......” “如此就说得通了,只有这般不重名利的隐士高人才能教出像阿泰兄弟这样的年轻高手,我猜伏牛派这名字恐怕也是前辈静极思动,游戏世间随手所创。”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就是这隐士高人是个懒得出奇的死老头而已...... 方泰心中腹诽,含含混混的应着。 “那阿泰哥你的绝技练成了没?” “啊......啊?什么绝技?” “咦?像阿泰哥这样的本事,你师父一定会教给你几招的吧?我练的黄离剑法就有一式绝技,可惜好几代没人练成过啦。” “怕是只有你才没练成吧......”林乘墉心中暗道,但没好意思当面拆台,对阿泰说道:“我师父曾说,天下武功招式创立之初,无不是为了争斗,后来世人明悟天人之妙,又以武功内求自身外悟天道。穷尽人身之妙,技至绝巅,可称绝。或自行领悟,或门派传承,但每一种绝技都独一无二,威能莫测!” wap. /130/130770/30517960.html 立春 第七章 侠气交结引杯长 方泰、林乘墉、芮玉荣三人解开了误会,互通了姓名,齐齐转过身看向其他六人。 站着的四人俱是冷汗津津,满脸都是害怕和后悔。瘌痢头躺在地上,满头满脸的血。 芮玉荣不好意思对林乘墉说道:“啊......这人好像是我打的。这算不算惹祸了啊......” 方泰接口道:“姑娘不必内疚,就是他带着人追到这巷子里,想要抢我银子。打了就打了,没打死算他命好。” 林乘墉点点头:“恶人多行不义必自毙。那这个小乞丐呢?” “他一直跟在我后面,听那个瘌痢头喊他哑巴,应该是一路的,不过他这样子不是我打的......” “这样小的孩子,竟然也做这样的歹事?是不是碰巧的啊?” “我到巷子的时候看到瘌痢头殴打这个乞儿,其中或许还有什么曲折。” 捂着肚子靠着墙的彭大有终于从狠狠的几脚中缓过气来,手脚并用爬到方泰等人跟前,连连磕头不止。 三人有些诧异。若是这乞丐是和另外几人是一波的,为何被瘌痢头打的这样重,还要向自己等人磕头?若不是一波的,那为何方泰还听到为首的歹人叫乞丐“哑巴”,一副熟稔的样子。 林乘墉走上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给我们磕头?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乞丐嘴角还挂着血迹,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一张口,露出来半截舌头。 芮玉荣见到沾满鲜血的断舌心里一跳,心里生了几分怜悯,指着那几人问道:“小乞丐,你这舌头可是被他们......” 小乞丐摇摇头,跪在地上用手指一笔一划的写出了“彭大有”三个字,又比比划划的指着自己。他扭头看了一眼“大爷”几人,露出害怕的神情,但还是咬着牙写出“救命”二字,再度朝着几人磕头不止。 林乘墉看他写字略感诧异,不曾想这小乞丐竟然还识字。虽然写的零零散散,但“彭大有”这三个字熟练清晰,显然是常常练习的。若这个乞丐是因家境贫困才沦为乞丐,断然没有这样本事。这样看来,这孩子的来历别有内情。 芮玉荣看的又惊讶又心疼,柔声问道:“你的名字就是彭大有?是他们打的你么......哎呀,你是想让我们帮你?” 方泰回忆起在山中也曾见过这样的眼神,那是野鹿遇虎无路可逃时,幼兽渴望生的眼神。他叹了口气,从囊中取出随身带的伤药,走到乞儿跟前想要给他上药。 乞儿瑟缩了一下,被方泰一把拎起扒掉破烂衣裳,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前胸,转过身又露出触目惊心的棍伤、鞭伤,乃至利刃伤,不过大多时日已久,只留下道道疤痕。 一声轻呼从芮玉荣口中发出。饶是方泰见惯野兽身上的鲜血和伤口,但见到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受到这样的伤,手里不禁也停了一下。 凡有情生,皆伤其类。 芮玉荣上前帮忙上药,林乘墉则持剑走向巷口几人,打算好好审问。 正当时,巷子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人看去,却是芮氏药行的老掌柜带着两个年轻力壮的伙计赶到此处。 见到林乘墉,老掌柜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几人追着从店里出去的猎户来此,却见到了元吉镖局的少当家。 “啊,林少爷,您这是......哎呦,大小姐您也在啊!还有这位客官,这这这,这几个歹人可曾......您可无恙啊?” 原来老掌柜送方泰出门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了蹲在街边的瘌痢头几人,又见出门的少年把银子放在手中把玩,担心方泰不知江湖险恶引来歹人,想要告诫一番。老掌柜心善,叫了两个伙计一路赶来,却见到这样一番景象。 方泰摇摇头道:“我没事,掌柜的可是为了我才追来的?多谢惦记,这几人还奈何不了我。原来你们都是认识的么?” “客官,这位是我们芮府的大小姐,芮氏药行正是芮家的买卖。这位是城里元吉镖局的少当家,和芮家也有多年的交情。若是知道您有这二位相助,小老儿也就放心了。” 老掌柜正说着,又从众人缝隙中看到浑身是伤的小乞儿,惊讶道:“咦?大有!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冲撞了几位?还不过来磕头道歉!” 小乞儿显然是认得老掌柜,不等药上完就跑到他跟前,听话的再度跪倒给几人磕头。 林乘墉听出老掌柜话里的回护之意,问道:“老掌柜,莫非您认得这个乞儿,他的舌头可是这几个人割去的?” 老掌柜给孩子套了一件外套,叹了一声说道:“这孩子不是咱们襄州城的人,是被人牙子带过来的,却不知为什么没卖出去就被弃在这里。几年前我见到他的时候,舌头就没啦。采生折割,那些个没人性的! “开始的时候我看这孩子懂事儿,有时也接济一下,让他跑个腿做点零碎的事儿,但给的钱财最后都让那几个泼皮抢了去。这伙无赖子,每天游手好闲,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滚刀肉!总是盯着他们几个乞丐,要到钱就抢走,时不时还让几个小的为他们办事,稍不如意就拳打脚踢。再然后我就只能给点吃食,平日里看顾一下,没成想这孩子还会写字,我也是断断续续才猜出他的来历。” 几人听了唏嘘不已。 芮玉荣冷着脸一脚一个把瘌痢头大黄牙几人踹倒在地,觉得不解恨,又狠狠地踢了几脚,边踢边说:“天杀的,姑奶奶打不死你们!” 躺在地上的瘌痢头大声喊叫起来:“冤枉啊,冤枉啊!当年若不是我们几个找到哑巴,他早就病死在乞丐窝哩!我们还算是做了善事……女侠饶命饶命,别踢了......” 方泰听得烦躁,上去一棍捅在脸上止住号丧一般的喊叫,可捅完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几人。 小乞丐听着这人胡说八道,拉着老掌柜的腿边,一边啊啊啊的争辩,一边摇头不止。 老掌柜啐道:“你这混账!这孩子明明是城外的老乞丐收留的,怎地就能空口白牙的凭空造谣!那老乞丐被抬到乱葬岗的时候我也看见了,城里都说是你们下手太狠把人给打死了!” 瘌痢头哎呦哎呦的哼唧,仍旧不依不饶的嘴硬:“那老东西本来就活不了多久,还不是我给了这小东西一口饭吃……” 本来芮玉荣听瘌痢头的话浅信了几分,此时被老掌柜澄清,当下更是羞恼,下脚越来越重。 瘌痢头见不能善了,索性躺平认打,仰天叫道:“你打吧,打死我吧!我上有老母下有孩儿,打死了我正好一家子都让你们养活!” 这块滚刀肉惹得芮玉荣打的恶心不打又不甘心,急得直跺脚:“你!你!你……气死我了!” 林乘墉想了想说道:“这几人显然是惯犯,平日里欺软怕硬惯了,手上说不定还沾着人命。老掌柜可遣人去衙门报案,说他们偷窃芮家大小姐的财物,有元吉镖局和芮家作证,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日后我和镖局罗叔他们说一声,如若再看见这几人不务正业作奸犯科,就见一次打一次,打到再也不敢为止! “至于这小乞儿彭大有,不如先由芮氏药行收留,也免去再被殴打欺负。” 芮玉荣气哼哼的停下脚,连连点头:“正好正好,掌柜的认得这彭大有,先带回去治伤,治好了若是可靠,就留在药行当个学徒,也算有个归宿,不用再受欺负啦。” 又对地上躺平的瘌痢头说道:“我不打啦,平白脏了姑奶奶的脚!我回去就和爹爹说,也让家里下人盯住了你们,要是不听话,不说每年的药材不发给你们,以后见一次赶一次,直到不敢在这襄州城作恶为止!” 老掌柜听到自家大小姐对彭大有的安排自然应允,他心里其实也颇喜欢这个小乞儿,不然在之前也不会有意出言维护。 彭大有眼泪唰的一下就出来了,给几人磕了几个响头,又冲着老掌柜的磕头,直要把脑袋磕破。 老掌柜把孩子拉起来,感叹道:“大有,今日你是遇到了贵人啦!” 方泰指着被点住的几人说道:“我点的穴道一个时辰才解,这几人就暂时扔在这里边好好反省吧。” 芮玉荣闻言也拍手叫好。林乘墉顿了一下,走上前又在瘌痢头身上补了一指,点头道:“他也是一个时辰。” 瘌痢头这下傻了眼。 他们本来就是凭着一股无赖劲讨日子,遇见软的就顺杆爬,遇见硬的就混不吝。 本来也打算凭着老办法把这几个年轻的唬住,却不想这次遇到了硬茬子。 元吉镖局高手众多,那些镖师趟子手可都是练家子,下手有分寸,能把人打到痛不欲生但又不伤身体。 芮家在襄州城更可谓万家生佛,自己几人要再不收敛一点,就算官府治不了他们的罪,全城百姓要是都不待见他们,就真在城中永无立锥之地了! 老掌柜和伙计将彭大有带回药行,三人撇下面色如土的几个歹人准备离去。 林乘墉叫住方泰:“方少侠请留步,今日之事全然是误会,此近午时,不如我来做东,咱们去红叶楼用饭,也好与方少侠好好认识一番。” 三人都是习武之人,遇到武艺相差无几的同龄人自然惺惺相惜,更加上误会解开不再挂怀,经历的这番事情反倒让几人更觉亲近。 更别说方泰和芮玉荣心里还记挂着两个玉坠的事情,也就点头应下,三人往红叶楼而去。 wap. /130/130770/30517959.html 立春 第六章 相逢意气唯少年 方泰正在疑惑自己玉坠与这荷包中的为何如此相像,就被一声娇喝打断。只见到一名少女粉面含威,银牙咬碎,身在半空举着一把连鞘长剑狠狠砸下。 巷子不过六尺宽窄,方泰与瘌痢头一前一后站立,芮玉荣眼里只有戴着玉坠的方泰,落点正是二人中间。方泰往后撤步躲开,这一砸正正打在瘌痢头面门。芮玉荣含怒出剑,但毕竟顾忌常人,故而未带内力,只把人砸了个满脸桃花开,倒在一旁哼唧不止。 芮玉荣落地再使双桥式,身子如轮转起,双脚连环踢出。方泰猝然遭袭,不明所以,但面前少女招式凌厉,更兼所处地方狭小,躲过几脚很快便退无可退,只得抽出枪杆拦在身前。 撑过一轮攻势之后,方泰单手握在棍身中段,以剑诀中抽、带、截三式将袭来的剑招、掌腿连连消解,不仅带偏了芮玉荣的剑势,更借机欺身而上,想要故技重施点住面前敌手的穴道。 芮玉荣满心以为三招两式就能把这人打翻在地,不想双桥式建功无果,心下更是恼怒。看这少年猎户竟然还敢还招,芮玉荣手下剑招更加凌厉,以天弓式使出快剑。以腰身为弓,以手臂为弓,以旋转为弓,更兼左右换手,出剑不用回势,速度再涨一倍。 方泰这是初次与同辈中的武者交手,与对手的兵刃的每一次交击,每一次试探,都与山中猎兽大有不同,让他感到酣畅淋漓。无论是剑中掌,剑中腿,还是后面的连环换手快剑,都让方泰感觉大开眼界。 方泰的无相枪法融入枪剑刀棍鞭五种技法,每一种兵刃自然都曾练过,但每一种都只练基础架势,多源汇流自成一家,无拘招式方成就无相之意,他竟从来不知道剑法能演变出这多变化。 方泰见猎心喜,把左手中攥着的荷包和玉坠往怀里一揣,双手持棍左右拨档。 芮玉荣越打越觉得差异,面前这个少年猎户竟能和自己的嫡传峨眉剑法战个不分伯仲。天弓式这峨眉第一快剑,能与江湖上有数的快刀争锋,却依然奈何不了对方。 对面的少年双手持棍,在这狭窄的巷子里挥舞不开,明明是不占便宜的一方,但每次兵刃相交却感觉力道极足。芮玉荣抽眼看去,只见少年每挥一次,前手就往后一收,棍尖速度就猛地一快,就像牧羊人甩鞭子的鞭尖一般。这正是方游将鞭法融入枪法之后所得,尤擅以精巧的招式对敌。 这等巧妙的使力方法,芮玉荣闻所未闻。 方泰打的兴起,拆了几招,将身子一纵,双脚撑在两面墙上,从上往下使出灵猫戏鼠的枪法。扎、挑、绞、点,以阴阳劲将木棍用的如同布卷一般柔韧,出手角度更是诡谲多变。 芮玉荣和对面这少年交手,几十招后不分胜负,二人势均力敌。作为峨眉嫡传弟子,她所见所闻自然广博非常,在这居然遇到了从来没听过的打法,顿感新奇,渐渐打出兴头,只想再和这猎户好好较量一下。 见方泰跳起,芮玉荣使出载云步,纵身入青宵,双脚往左右墙上点去,竟在半空借着棍子上的力道以轻功用出了日轮式。 二人在小巷里倏忽上下,骤然前后,斗个旗鼓相当。一袭红狐披肩,一身七彩长裙,在不能动的几人眼里如同打翻了染料缸,红的、黄的、紫的......炫的目不暇接。 瘌痢头从当面一剑缓过神来,听二人交手砰砰作响,回头又见到几个手下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顿时知道这次是碰上了高强的江湖人,忙不迭想要逃出小巷。 待看到哑巴时,他又过去重重的踹了几脚:“小王八蛋,要不是你,老子也不至于栽在这里!没用的东西!” 趁着交手的两人顾不上自己,劈头盖脸的踹了小乞丐一顿,瘌痢头转身就想要搡开被点住的几人脱身而去。 刚刚探出身子,正自欣喜,胸口突的被一把漆黑的长剑点住,吓得他又冒了一头的汗。 “这......这,这位少侠,您......” 林乘墉一路问询,追着芮玉荣来到这条断头巷,正见到一个满脸横肉的秃头往外钻,耳中又听到师妹和人动手的呼喝,当下长剑一拔就拦住了这人。 他往巷子里望去,只见到芮玉荣正和一个猎户打扮的少年交手。师妹没有拔剑,看上去对面的少年也没有用上内力,二人纯凭招式互相较量。巷口堵了几个恶形恶状的大汉,但好像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里面还躺着一个小乞丐,口鼻流血不知伤势如何。 林乘墉见师妹暂无危险,放下心来打量面前这人。 瘌痢头看对面这位少侠一言不发,眼神冷酷,吓得两股战战。此时见对方转头看向自己,急忙跪下高举双手,高喊:“少侠救命!里面这俩人......正是江湖上有名的雌雄大盗,分赃不均打了起来,可怜那个乞丐因为多看了一眼就被打成半死,我们弟兄仗义相助险些被打死,少侠救命啊!” 看这人声泪俱下,林乘墉皱紧眉头,将剑尖轻轻往前送了送,止住这胡言乱语,开口道:“里面的是我师妹。” 瘌痢头的后背一下子就湿透了,在正月的寒风里又结了一层薄冰,急忙改口道:“是......是,是小的看错了,定是那个打猎的骚扰那位女侠,想要......” 林乘墉懒得听他聒噪,将剑尖顶住咽喉,冷冷道:“你只有一次机会,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见糊弄不过去,胯下传来的暖意也驱不散脖子上的凉气,瘌痢头瘫倒在地,将自己想要抢劫不成反被抢,把荷包交给少年,芮玉荣突然动手打起来的事原原本本的告知。 听到荷包二字,林乘墉也明白为什么芮玉荣也在此地,定是追踪到了昨天的贼偷。那个少年既然和这几人不是一路,为何会和师妹打了起来? 荷包里面是......玉坠! 林乘墉定睛观瞧,果然看到那个猎户脖子上也挂着一个白玉坠子!又多看了几眼,林乘墉把剑下之人点住穴道扔在一旁,也跃进巷子里,打算先止住争斗的二人。 芮玉荣的剑法他自然是熟悉的,那个少年猎户的招法却有且奇怪。 一条木棍比剑长比长枪短,偏偏又能使出好几种兵刃的招式,打法更是别具一格自成一家,不知是哪个门派出身。 二人正斗的难分难舍,看来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 此时只见芮玉荣打的兴起,将手往腰间抹去,林乘墉心里一惊,高喝一声:“住手!”随后也跳进战团。 芮玉荣的画影剑并非只有一把长剑,而是一剑七针作为一套,是专为黄离剑法打造。这一套剑针内藏磁石,使出剑法中的绝技时,能以剑御针,功力越深御针越多,威力越大。林乘墉自然知道自己师妹连御一针都没练成,此时鲁莽出手定然驾驭不住,届时恐怕伤人伤己。 林乘墉出剑简单明了,只有一招截剑式,但时机拿捏的极准。他身形一晃让过师妹的连鞘剑,剑尖一挑截住短棍,左手剑鞘拦住师妹。 方泰正战的痛快,突见有人携利刃而来,心下警惕,急忙后退撤出战团。芮玉荣意犹未尽,见林乘墉有意阻拦也不得不收手。 林乘墉收剑回鞘,朝着方泰郑重抱拳道:“这位兄弟,是在下师妹唐突了,还请原谅!”芮玉荣一听这话,无名火就要再起:“墉哥儿你怎么向着他,他......他这个登徒子,戴着我的玉坠!” 林乘墉转身一笑,安抚道:“师妹你且仔细看。这枚玉坠虽然和你的相像,但你的玉坠上刻的是一长两短一长,是离卦之象,而这位兄弟的却是坎卦。” 方泰和芮玉荣都是一愣。芮玉荣心急,只顾动手出气,根本没仔细看。方泰则是不明就里,糊里糊涂的和人打了一架。此时听到这话,方泰又重新从怀里取出玉坠一比对,果然如此。 芮玉荣见到两枚玉坠,脑中轰然一声,此时也知道自己误会了,暗自羞恼不已。她动手之后脸色本就发红,此时越发显得有些娇羞。 她轻咳两声,率先张口出声道:“这......这位朋友,是,是小女子丢了贴身之物,误把你的玉坠错认了,还,还请归还!我,我给你赔罪了!” 方泰见对面的男子诚恳有礼点出了事由,那姑娘虽然脾气有点急但大方磊落,更加上方才自己也打的很爽,虽然不明白这两人是什么来历,但师父曾经说过伸手不打笑脸人。 方泰把兵器一背,摆手道:“这玉坠是那几人给我的,想来是偷得姑娘的。既然是误会,那就物归原主吧。在下方泰,伏牛派弟子,见过二位。这位姑娘,方才失礼了。” 芮玉荣接过荷包玉坠,和林乘墉一道拱手道:“不打不相识,这位少侠功夫真是漂亮!在下峨眉芮玉荣,有礼了。” “在下蜀山林乘墉,有礼了。” wap. /130/130770/30517958.html 立春 第五章 剑挂寒光引风雨 一把长剑狠狠砸下。 元吉镖局的总镖头罗孚喝了一声好,持木刀稳稳接下。 穿一身彩衣的女子手持木剑顺势再挑,再抹,旋身再刺,每出一剑,脚下就是一旋。 一蹲一起,七彩的裙子随着旋转乍起乍合,在练武场上绽开一朵绚丽的花。 少女使出的是峨眉黄离剑法中的日轮式,从与对手相交的兵刃上借力旋身,又以腰力接连带动,一剑更重似一剑,一剑更快似一剑,击的罗孚连连后退。 日轮剑讲究遇强越强,御敌时不惧对拼,借力打力威力越涨,由女子使出更能弥补气力和内力上的不足。 一柄木剑被女子使出了斩马剑的气势,脚下的步伐却又灵巧异常,仿佛蜻蜓点水一般,轻重杂糅的感觉让罗孚啧啧称奇。 一震刀身,罗孚使了一道柔力,将木剑卸到一旁,身子同样一转,斩向少女胸腹。 少女把偏到一旁的木剑顺势往地上一点,身子柔若无骨的反身跳起躲过,双腿连环踢出,以双桥式守中带攻。 日轮式取义日晕,以借力之法打起来刚猛迅捷,如日晕后随之而来的骤雨。双桥式则取义雨后双彩虹,内圈实称作虹,外圈虚称作霓。出剑时以剑带掌以剑带腿,一招既出再加追击,虚虚实实互相掩映,正合虹霓双桥之妙。 罗孚闪过连环脚,喝了一声:“大小姐仔细了,且看追风刀!”手腕一转,刀身倏的加快,整个人向前欺身,以反手刀按向对手。 少女毕竟气力不如,被一刀劈的狠狠飞出。 罗孚脚下一蹬,身形如风而进,接着刺出。少女想要继续用日轮式借力,却不想罗孚的刀法瞬间加快,竟不给少女兵刃相交的机会,以快破尽招法,逼得少女只能凭借载云步法左右躲闪。 一个铁板桥让过刀锋,少女看准罗孚回气的时机,以身为弓将木剑自腋下死角刺出,打断追风刀的攻势,随后快剑使出,与追风刀以快打快。 剑尖连点,刀锋隐现,二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天弓式不愧是峨眉第一快剑!不过罗叔的绝技风天斩乃是决死刀,不能轻易动用。玉荣能与天极榜上有名的追风刀在出手速度上一较高下,若是放到江湖上也应是上榜的名剑客啦!” 教武场旁边站着一名年轻男子,身着蜀山紫剑袍,腰悬一把古朴黑鞘长剑。 面白额高宽厚之人,浓眉广目方正之子,气质沉静深邃如渊,举止谈吐温润如玉。 听得观战男子的点评,交手的二人再度对拼一击,各自抽身后退。 彩裙少女额头见汗,微微气喘,总镖头背刀在后,面色如常。 “追风刀果然名不虚传,罗叔还是让着侄女儿啦!不打啦不打啦!嘻嘻,等侄女儿也练成一招半式的绝技再来请罗叔指教。” “芮大小姐入了峨眉,被那位祖师婆婆看中传授黄离剑法,显然是得了真传。这路剑法纷繁多变,和大小姐的性子两两相合。这次下山说不得要在江湖上闯出偌大名头,到时候可别嫌弃我这镖局小门小户啊,哈哈哈!” 三人离了教武场,一路返回大堂休息。 “罗叔也不要总大小姐大小姐的叫我啦。我和墉哥儿都在蜀山学艺,家父和林伯父更是相交多年,您还是和林伯父当年一样叫我玉荣好啦!” 少女巧笑倩兮,熟稔的自己倒水沏茶,又给罗孚满上,笑嘻嘻的说道。 罗孚笑着点点头,看着面前的二人,脑中还都是两个孩子十年前离开襄州城拜入蜀山时的样子,一转眼二人都已学成下山,自己更是已经生了半头华发。 林乘墉稍微沉吟一番,似是下了什么决定,缓缓开口道:“玉荣,今日早间芮府的管家来过,说是昨日里府上药库好像进了贼,却又什么都没丢,事情有些蹊跷,不如咱们去查探一番……” 还不等说完,芮玉荣啪的一声把杯子拍在桌上,脸上方才的嬉笑一下子消失不见,带上了不知哪来的无名火:“家里药库历来看管严密,怎么还能进了贼又没丢东西!一准儿是爹娘派来哄我的,你怎的也成了说客!我才不回去!” 林乘墉被堵了一嘴,依然耐心的开口道:“咱们下山还不到旬日,刚过了年你就离了府上,芮叔叔和婶婶与你相聚时日未久自然想念,遣人探望也是应有之意,你又何必……” “怎么,连师兄你也把我往火坑里推不成!” “玉荣哪里话,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我吃你林家的饭了么?还是担心我被爹娘关在家里再也出不来?刚一回来爹娘就想把我像鸟雀一样锁进闺房,怕不是巴不得让我早点嫁人生子,可当年又怎么忍心把我送去峨眉山学武了?!我这一身本事可不就白学了,还怎么在江湖上扬名!” “玉荣为何总想着去江湖游历?山上的陈师伯曾说‘十年纷争江湖路,恩怨情仇总难休’,人心隔肚皮,不知善与恶,江湖凶险就在其中。昨日你本是善心善行,却被那人同伙顺了荷包,可见......” “可见什么?我不过是江湖经验不足罢了,谁还没有大意的时候!吃了苦,受了点情伤就跑回山里当个缩头乌龟,任人打骂不还手,我要像陈师伯那样不如自废武功!” “师伯待咱们不错的,何必辱骂师长……” “师长就不能评了么?做得不对还不许我看不惯了?师兄也看不惯我了吧!哼,本女侠自有去处!嗯,这几日多谢罗叔款待,小女子失礼了……告辞!” 芮玉荣越说越气,狠狠瞪了林乘墉一眼,拧步就走,临出门还不忘给坐在上首的罗孚做了个万福,头也不回的去了。 罗孚手里端着茶杯,楞楞的看着两个小年轻吵架,神也没回过来就见芮玉荣夺门而出。 “啊,这……玉荣侄女儿!” 林乘墉叹了口气,朝罗孚一抱拳:“罗叔见笑了,玉荣她只是……一时的脾气,我去看看。” 罗孚见林乘墉也要出门,忽的回过神来叫住他:“乘墉且慢!” 林乘墉转过头来,不知何意。 罗孚放下茶杯,仔细斟酌后这才开口:“玉荣此次只是负气,想必过些时辰就想开了。更何况在这襄州城之中,有芮家和元吉镖局看着,她也跑不到哪里去,且放心吧。不过……嘶,这……少当家的,这次下山不知有何打算啊?” 林乘墉听到这一声“少当家的”出口,低头沉思不语。 良久,他抬起头来望着罗孚希冀的眼神开口道:“罗叔,我明白您的心思。但是这个镖局,我还接不得。” “乘墉啊,你爹走后,我带着这帮老弟兄走南闯北保下了元吉镖局这块招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原原本本的交到你的手上,也不枉大哥当年收留我们的恩情。这镖局,终归是你的家业啊。” “我明白的,这些年也多亏罗叔您操持着,镖局才没有倒。但我心里终究有块疙瘩没有解开,我爹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心有不甘。这次下山,我终是要走一趟当年的镖路,去查一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乘墉啊,我们哥几个都是从邺城大战的死人堆里逃出来的,官府把我们记成了战死,消了户籍。我们大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索性就跟着你爹四处奔走,看着他白手起家干起镖局,总算是在襄州城落脚扎根。 “你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弟兄们也就跟着他踏踏实实的干。可两京克复之后过了没几年,你爹就好像变了个人,嘀嘀咕咕说什么……要补天阙?接了镖也不让我们问,神神秘秘的只让我们放心去干,说什么前途有望。可弟兄们这条命为了皇帝早就死过一次,那时候还不是为了他!可惜你爹他......只能说命数如此,他也......唉!” 林乘墉猛地抬起头:“罗叔的意思是说当年爹爹是在秘密给朝廷效命?” 罗孚摇摇头:“我也不清楚。那些年和镖局来往的是什么人,你爹又参与到什么事里,都捂得结结实实。我只知道你爹去南诏前见的那个人,身上带着一块腰牌,上面的印记我曾在西京见过,这才猜到他可能和朝廷有了来往。” 林乘墉抬头看着元吉镖局的牌匾,神色平静:“四年前,爹爹保那支镖去了南诏,随后音信全无生死不知,连失踪的消息都是雇主传回来的。无论如何,爹的失踪定然与那支镖有关,想必也和罗叔你说的那个朝廷的人有关!不弄清楚爹当年发生了什么,我心难安!” 罗孚看着面前的林乘墉,他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犹豫。这一刻,罗孚才真正认识了面前的这个孩子,不,是这个渐渐成熟的男子汉,大哥林郊的身影仿佛和这个少年重合为一。 罗孚心里浮现曾经听过的一句诗: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他点了点头欣慰道:“和你爹......真像啊!倔强,果断,认定了什么就再难改变。罢了,罗叔也不逼你,但你要记住,元吉镖局始终是你的家。” 林乘墉用力点点头:“罗叔你们始终是我的家人!” “去吧去吧,此事不再提了,去看看玉荣吧,不要闹脾气惹出什么祸来。” 林乘墉拱手离去,在出大门的时候见到一名黑衣男子正停在镖局门口。他瞥了一眼,见这男子面容普通,也看不出多大年纪,怕是一晃神就忘记了长什么样子。 男子转身往镖局大门走来,二人擦身而过的时候,林乘墉看到了一双精光四溢的眸子。 林乘墉没有多想,问了街边的店家,朝着城西寻去。 话说芮玉荣气闯出门去,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心里仍旧气冲冲憋的难受,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发泄一番。 正走着,远处街角一个人影一闪。 癞痢头!不正是昨天在街上顺走自己荷包的贼人么! 芮玉荣昨天逛街,看到一波乞丐不是断手就是断脚,心生不忍,就施舍了几个。不想临走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回过神来,荷包就丢了,乞丐也不见了。她只记得从自己身边过去的有个斑秃的脑袋,可再找的时候却全无踪影。 芮家大小姐自出生全然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回到镖局生了一宿的闷气,早上借罗总镖头指点武艺打了一阵才算暂时消气。 再见到这个让自己惦记了一宿的身影,加上早上吵架的情绪,芮玉荣的怒气蹭蹭的往头上撞,想也不想就追上前去。 前面那人左拐右拐,又有几个恶形恶状的汉子凑成一堆,不知去做什么。 芮玉荣虽然气撞顶门,但对方毕竟人多势众,只是远远的跟在后面,见几人进了一条巷子,等了一会才扒到边上往里看去。 只见到为首那个瘌痢头点头哈腰的站在一个猎户打扮的少年面前,少年手里攥着自己的荷包,脖子上赫然挂着自己的白玉吊坠! 荷包自是贴身之物,玉坠更是祖师婆婆在自己离山时候送的礼物,如今竟然被一个男人戴在身上,少女脸色腾的就红了,又急又羞又气。 芮玉荣心想这人必然是这群恶人的头子,这是在收赃呢!当下什么也不管不顾了,一个起落越过后面站着的几人,抡起腰间佩剑就砸了过去。 “恶贼!把姑奶奶的东西还回来!” wap. /130/130770/30517957.html 立春 第四章 人间意外事难量 彭大有没有父母、没有饭吃、没有舌头。 他穿着褴褛的衣裳蹲在墙根的阴影里,在立春的早上瑟瑟发抖。面前是一只破碗,还有触手可及的春日暖阳。 前面挡着的,是另外两个乞丐,一个瘸子,一个瞎子。 因为自己只是没有舌头,更不容易得到路过的善男信女施舍的怜悯,也不能凑前一步走进阳光里。 此时的彭大有无比想念前几天,芮氏药行的老掌柜在城门口施粥的时候,偷偷塞给自己的鸡腿。 大善人啊! 那只鸡腿香的流油,当晚自己舔了半个时辰的手指。 哦,对了,那天因为吃的够快,没被“大爷”“二爷”发现,少挨了一顿打。 过年,真好啊! 彭大有脑子里还在回味过年的味道,忽然看到一个缁衣的中年汉子来到瘌痢头“大爷”面前,不知说了什么。只见那人往不远处的芮氏药行指了指,临走竟然还给了一角银子! “哑巴!” 瘌痢头低喊了一声,招手叫自己过去,彭大有急忙起身凑到二人跟前。 “嘿嘿,哑巴,算你走运,今天有桩买卖要着落在你身上!”旁边“二爷”露着一嘴大黄牙,压低声音道。 “瞧见刚才那位爷了没?”瘌痢头问。 他赶紧点头。 “看见前边儿的药行了么?” 他再点头。 “一会儿,里边出来一人,你偷偷跟着,瞧见人家落脚的地方了,就去南边元吉镖局门口告诉......” “大哥,你忘啦,他是个哑巴传不了话。” “咳,晦气!那你就回来,到时候指给‘二爷’看,我还在这守着这帮懒鬼。” 大黄牙“二爷”应了,又对他喝道:“还不快蹲着去!” 彭大有其实原本不是哑巴,他被人牙子拐走的时候已经记事了。 而且他记性很好。 比如他记得自己的名字是叫做彭大有,自己的生父母常常叫自己“瓜娃子”,记得爹娘教自己识的字,记得自己舌头被剪断时候的绝望...... 不知道为什么,被割了舌头的彭大有没有被卖出去,人牙子匆匆的离开,把当时生病昏迷的他扔到一片坟地自生自灭。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来到城外的一间破庙——是住在这里的一个老乞丐把自己救了回来。正当彭大有认命的跟着老乞丐讨生活的时候,老乞丐又死了。 因为多了一个彭大有要照顾,老乞丐没有把要到的钱上交给常来要钱的“大爷”“二爷”,被几人轮番殴打。不成想老乞丐身子骨弱,打人的走了没两天就一命呜呼。 有路过的报到官府,衙役见死乞丐见得多了,问也不问,把尸首用草席一裹扔到乱葬岗了事。从这往后,彭大有就代替老乞丐成为了被欺压的对象。 再然后,彭大有又记住了“大爷”殴打自己时候的狞笑。 方泰说明了自己卖药的来意,吓了一跳的老掌柜这才缓过神来。 交易很顺利,芮氏药行童叟无欺,给了足足六两纹银。老掌柜见少年打扮,知道山里生活不易,贴心的把一半银子换成了铜钱,方便平日花销,最后还亲自把方泰送出药行大门。 方泰拎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很是满足。路上想起这手里就是这辈子第一笔只属于自己的财富,脸上更加掩饰不住笑意,不时的把几枚铜钱放在手里把玩,全然不知自己的动作被跟在身后的乞儿还有蹲在前面的两个闲汉紧紧盯在眼里。 “那小子往这边走呢?像是个打猎的......” “毛都没长齐的,不知道刚才那位爷找他干啥......咦?我好像在春神祠见过这小子......” “哎哎哎,你看!” 哗啦啦的铜钱响动传进了瘌痢头、大黄牙的耳中,二人不由得开始嘀咕。 “大哥,这小子估计是个雏儿,他这身上......嘶!不如咱们......” 瘌痢头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叫人,弄他!” 方泰习武多年,虽然江湖经验不足,但毕竟六识敏锐,不多时就发现了缀在身后的小乞儿。 少年想了想,在一个小摊跟前猛的一转,窜进旁边的一条巷子不见了踪影。 怕把人跟丢的彭大有一激灵,回想起身上挨得棍子,急忙跑过来也转进巷子。一进来他就看到那个少年猎户正倚在墙上,悠哉悠哉的等着自己。 方泰皱着眉头走上前,盯着面前这个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岁的小乞丐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彭大有全没料到还有这种情况,情急之下只能连连摆手,口中“阿巴阿巴”的不断后退。 方泰往前迈步抓住了小乞儿的腕子:“还想跑!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此时,瘌痢头带着几个人也赶到了这个巷子,正见到方泰拽住小乞儿在问话。 “哈哈哈!哑巴干的好!兀那小贼,还不把大爷的银子拿来!” 瘌痢头叫了几个手下一路上紧赶慢赶,生怕这个少年郎找到落脚的地方不好动手,一心想在半路上截住,凭人多势众把人唬住,再把事儿办了。 方泰被面前带头的人一喝,也反应过来,自己抓住的这个“尾巴”,定是与这群后来的是一路。 “大爷”正在那边耀武扬威,在他想来,一个山里没见过世面的猎户,遇到自己这阵势,必定被吓得两股战战,然后双手把银钱奉上才对。 方泰依旧抓着哑巴的手腕,另一只手背到身后暗暗握住了短刃,退了一步,模仿着师父曾经的举止,谨慎地问道:“不知这位兄台有何贵干?又是什么银子,和在下有什么关系?” 瘌痢头眼睛一瞪,膀子一抱,高高的扬起下巴。一旁的大黄牙接话道:“好你个无知的小子,不知道这襄州城西街都是‘大爷’罩着的么?你从药行做了买卖,嘿嘿,可还没给‘大爷’交孝敬啊!” 身后的几个恶汉也纷纷插嘴:“就是就是,一看这小子就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来了西街,出入费交了么?” “还有‘二爷’的那份儿!” “还有!从西街的店铺做买卖,咱们哥几个的抽成还没给!” 方泰听得对面几人开始胡言乱语,也渐渐明白自己应该是遇到师父说的“剪径恶人”了。 他心里一紧,脑子里瞬间转过许多念头。三、四、五......六个人,是全打死,然后凭借轻功上房屋逃离?不好不好,师父说过不到生死时刻不能杀生。 那就打断手脚?也不好,这地方不远就是大街,这几人惨叫起来自己不一定拦得住,引来旁人反倒不美。 那还是...... 方泰心里想着,眼睛不断扫视。 除了开始说话的两人穿的还算体面,后面的都有些蓬头垢面,虽然身量高大,但脚下虚浮。 总体看来,都不算能打的。 这六个人里还要加上刚才瘦胳膊瘦腿的小乞丐,看样子六个人加起来也不见得能打过自己在山里遇到的大野猪。 方泰心里有了底,也不紧张了,将短刃松开握住了枪杆。 那几人还堵在巷口信口开河,抱着膀子的“大爷”斜着眼睛看到对面原本应该瑟瑟发抖的小猎户竟然笑了起来。 “各位爷,我也听明白了,不就是银子的事儿么!好说好说......” 大黄牙一听,顿时觉得这山里来的小子看起来虽然有点愣头青,但还是挺懂事儿的么:“哎呦,小子挺明白的嘛!赶紧把身上的银子翻翻,拿出来吧。” 方泰一咧嘴:“啊对对对,快把银子拿出来吧!” 大黄牙一愣:“你说什么?老子是让你......” 冷眼旁观的瘌痢头瞧见少年把手中棍一抽一甩,顿觉不对,急忙出声喝道:“不对,当心!” 众人只听呼呼风起,少年手中棍仿佛活了过来,在狭窄的巷子里使起来犹如毒蛇出洞,精准的点中靠前的大黄牙胸口。 大黄牙一句话没说完就卡在嘴里,整个人就如木雕泥塑一般动也不能动。 方泰把小乞丐往墙根一甩,青色木棍左一扭右一扭,竟轻轻巧巧的越过瘌痢头的身体,点在还不明情况的几个恶汉身上。 只听“咚咚咚”几声响,巷子里聒噪的叫嚣顿时消失不见,只有脑袋撞在墙上的小乞丐正疼的口中“嗬嗬”作响。瘌痢头的姿势还摆着,脑门上却已经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腿肚子也有些抽搐。 此时,方泰才真真正正的明白了师父当初的教导。 不会击技的人打架,最重的是声势、气势,压得对面气势弱了,不敢动手,这一架也就赢了。 说起来拼的是血勇,是胆气,更是心性。 血勇不足,胆气衰弱,心性修炼不足,遇到一点事情就心旌动摇,是必败之始。 师父在最初教导自己的不是招式,而是让自己爬上高高的树端,在上面看了三个月的猛兽捕猎,以此来锻炼自己的胆气和心性。 现在自己习武有成,面对五六个常人,动起手来如虎入羊群,那种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的感觉让人血脉膨胀。方泰想起来自己当年在树上看到的那只大虫,在林中穿行时其余野兽四散奔逃,那是毫无道理的高高在上,是生杀予夺尽在我手。 方泰心中一过就把这一丝异样的心思转了回来。 大虫自己也不是没杀过,人也不是野兽。 如果继续沉浸在这种虚假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早晚会有人像当初的自己一样,把现在自己这只大虫无情的猎杀。 这是少年猎户心中纯粹的道理。 方泰嘿嘿一笑:“这位‘大爷’,您说,银子应该是谁的呢?” 一丝汗水从头发缓缓的流到脖子,一阵痒痒。 他看着停在自己咽喉前的棍尖,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呃,啊......这位,少侠,刚才肯定是他,他说错了,当,当然是您,您的银子。” 方泰乐呵呵的把木棍背到身后,把手一摊。 瘌痢头抖着手把自己的钱袋子恭恭敬敬的放到方泰手中。方泰又努努嘴,他马上会意,把其他几人身上的钱袋也搜罗一番,也放到方泰手中。 “大爷”的钱袋里东西不多,只有二十几枚铜钱,还有一个绣着梅花的荷包。方泰又把荷包打开往下一倒,手里一沉,竟是一枚和自己身上同样形状的白玉吊坠! 方泰吃了一惊,把吊坠紧紧攥在手里,又赶忙扯出自己的那枚,准备好好比对一番。 “恶贼!把姑奶奶的东西还回来!” 正在此时,随着一声娇喝,一把连鞘长剑直直的砸向方泰二人! wap. /130/130770/30517956.html 立春 第一章 山中岁月如流水 山风料峭。 日出之前的伏牛山顶,独立一颗高挺的古松,白茫茫的云雾海就在松下缓缓翻腾。 天色青苍,松枝古拙。 远处山阴的残雪未化,间杂露些褐色的树木枝干,风一动,掀起大片的雪霰吹落,衬着云雾海更显缥缈。山阳的枝桠间远远的显露着一层浅浅的嫩绿,透着万木将逢春的勃勃生机。 再远一些,云雾海下不时露出的团团粉红,是山脚下的梅花林在迎接即将降临人间的芒神。 就在山顶古松最粗壮之处,盘坐着一名少年正在缓缓吐纳。 少年身着棕色皮袄和一条红狐皮披肩,青色的丝绦束着护腕护腿,颈上用红绳系着一块羊脂白玉。玉上有几条刻痕,两短一长又两短,正是坎卦。 不多时,自东边的山麓处渐渐吐出一片明霞,不一会儿便挤出好大一轮旭日。万丈光芒照在云雾海上,顿起万顷金波。 阳光自额间降下,他也缓缓睁开双眼,胸腹间一阵鼓胀,张口一吐竟在面前窜出近丈远的白气。 只见这少年,眉如剑目如星,带着常年行走山野间的一股不羁之意。 腾地一声,少年翻身跳入树下的云雾海,稳稳的落在厚厚的松针中,迈步朝着山下走去。这少年在正月的山中行走,不避陡坡不躲冰雪,蜷身一猱就蹿出数丈远,用手一缘一攀又从树上借道而行,远远望去好似山猿一般。 行至溪旁,少年忽又停身自地上捡起一块圆石,啪的脱手打出,正中林中一只棕兔。 少年拎起兔耳瘪瘪嘴:“过了冬的兔子就是没什么油水,师父今天怕是又要挑嘴了。”摇着头将兔子拴在腰间,接着往山下跑去。 伏牛山中有一处山坳,中间一条小溪流过,稍远处开辟了几亩田地。在最上游,有几间茅屋,屋后种了一片竹林,又在前面用竹竿整整齐齐的围了一进院子。 院子里有竹编的桌椅板凳,桌旁有一张竹椅,上面躺着一老者,鹤发童颜,麻袍着身,一根木棍随意的插起头发,端的一副得道高人的面相。 高人此时正面朝着升起来的太阳,闭眼哼着不知哪里的山调,意极闲散。 老者耳听得少年回来的声音,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只将盖在膝上的毛毯往上提了提。 “咳......嗯嗯,阿泰回来了啊。” “咕,咕......” 少年听得老者腹中不合时宜的声音,又看看自家没冒烟的灶台,闷头进了厨房。 “阿泰啊,为师今天醒来算了一卦,卦象说艮山在上,离火在下,山下有火,今日不宜动火啊......” “嚓,嚓。”屋里传出火镰打火的声音。 嘎吱,摇椅停住了,老头拔出那根当做簪子的木棍搔了搔头,“阿泰啊,咱家瓮里是不是没有水了啊......” “哗——”锅里注了满满一盆。 “呵——欠,”老头伸了个懒腰,露出一嘴参差不齐的牙,“哎呀,是师父记错了。阿泰啊,咱家缸里没有米了啊......” “沙——沙——”白米下锅。 少年拎着兔子钻出门外,望着还没睁眼的老头,无奈的叹了口气:“师父啊,我看您今天的每日一卦应该是坤外火内,诸事不宜才对吧。” 老头一捋胡子:“哈哈哈,阿泰今日真是长进了,正是此卦!” “师父,这些说辞我都听了好多年了,您这是懒病又犯了。今日我去襄州城取药,要是路上耽搁两日回来晚了,您怕不是要修成辟谷了。” “呃,啊......为师早就修至性灵合一之境,几日不食,餐风饮露也是无妨的。” “今日打了只兔子。” “好徒儿,快快烤来!” 老头一翻身,竟灵巧无比,几步就跨到了阿泰身前。 叹一句师命不敢违,阿泰摇了摇头,也不管面前喜色形于外的老头,自顾自拾掇手里的野兔。 放血,剥皮,拆骨......一番忙碌后,桌上摆了两碗米粥,一盘兔肉,外加一碟咸菜,老头拈起一条兔腿大快朵颐。 少年抿着米粥,看着眼前不修边幅的老头:“师父啊,记得七八年前,您还是束发的,平时更是常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怎地现在......” 老头一瞪眼:“还不是因为养了你,为师连玉簪都当了,束的什么发!现在嘛,为师年岁已高垂垂老矣,不以筋骨为能,一些活计自然弟子服其劳,你不伺候谁来!唔,这兔肉吃着发柴啊......” 阿泰缩头,只捧着碗吸溜,看着师父把整只兔子吃了个七七八八,吃的面泛红光。 这哪里像是垂垂老矣。 吃完的师父用大袖一抹嘴,又躺回院里的竹椅。 老头扯了扯腿上的毯子,扭头看着屋里洗洗涮涮的徒弟,忽的心血来潮抬手掐算几下,不由得拧起眉头。 他从怀里摸出六枚摩挲的呈紫金色的铜钱,随手掂了掂,顿住,又定睛望了望屋里,轻叹一口气,点点头,把铜钱往旁边桌上一撒,随即愣在当场。 屋里碗筷碰撞的声音又把师父拉的回魂,盖上毯子继续养神,可这眉头再也没松开。 不多时,阿泰端着一个尺许的葫芦来到师父跟前,晃了晃,倒出一粒丹丸:“师父啊,最晚明早真要去城里给您取药了,下午我再去采些春菜......” 师父抬手打断了徒儿:“嗯......阿泰啊,你跟随师父多少年了?” 阿泰一愣,放下手中葫芦老老实实答到:“回师父,自从当年您在洛阳把徒儿救出来,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啊......这十三年里,为师将一生所学尽数传授,奈何你这不争气的徒儿,”说到这,老头抬头瞪了一眼,“除了武艺一道有些天分,卜卦、农艺、冶铁、木工、行商、诗词歌赋、驭民理政......你是哪一样都没学会啊!果真是个愚钝的。 “不过就算只得皮毛,凭老夫的本事教出来的,日后谋一份出路总归是无碍的,也不枉为师十几年的教导。做不了商贾,卖不了手艺,大不了去当个镖师,拼几年命也能过得风光......” “师父,您说这些干啥啊,如今我去山里采些药材、制些皮货卖到城里不也够咱爷俩过活了......” “总归不是长久之计,你还能一辈子跟师父住在山沟里不成?早晚你还要娶媳妇哩!这点营生可不够看的。” “师父......”阿泰还待争辩,方游又是一摆手,“闲话少叙,为师这三年养伤倒是疏忽了你的业艺。四年前你的射艺已成,今日看看你的无相枪,去取兵器打来!” 阿泰心里感到今日气氛有些不对,但在师父严厉的目光下还是老老实实取来一根木棍。这根枪杆长约只有五尺,两头没有枪刃,只有红铜的攥把,整体色泽青灰,表面被盘的油亮,阳光一晃竟隐隐有金属之感,显然不是凡木。 木不是凡木,人也不似凡人。 阿泰在院中站定,枪杆一头搭在地上,目光一凝,单手一抖,手中棍竟似活了过来,另一头如蟒蛇起陆,倏的抬起头带起一阵凶风。 好个少年,将棍使得开了,或劈、或点、或拦、或扎。说是枪杆,竟使出来刀剑枪棍鞭五种兵刃的招数,力大势沉更兼招式精妙,显然是下过苦功的。 一时间,小小院中净是呼呼风声,好似猛虎捕猎,一条木棍翻翻滚滚,犹如蛟龙缠身,掀起墙边积雪阵阵,一旁竹枝摇晃不休。 师父站在一旁摇了摇头:“徒儿,这世上武艺皆有打、练、养三法。你如今招式纯熟力道老练,在练法上已然入门。不知打法练得又如何了?且上枪头吧。” 阿泰听在耳中,手中棍啪的一顿,棍头晃出万千虚影,反手往背后一背,霎那间如云收雨歇,干净利落,面不改色气不长出。 少年随后从屋里取出一把短刃,长只有一尺,反手握住刚刚到肘弯。短刃细长两面开刃,形似长锥,尖极锐,刃中一条细细的血槽。 阿泰把短刃往棍头一插一拧,顿成一把杀人利器。 “打法初境,与人争斗如莽夫闲汉只知拳脚相加,又如稚儿嬉闹毫无章法;再之后略通击技,动起手来又往往执规用矩,所学招式自成樊笼,心境不到就又跌回初境;到了化境,招法了然得意忘形,此时出手又如山间回风,遇石则返,逢间则入,收放自如故无不能胜。 “多年间,为师不让你与世人出手争斗,也是怕你技艺未成收不住手,惹出祸端来,为师功力未复护不住你。后来又让你在山中射鹿猎虎养一股杀气,待何时将这股杀气驯服,融入为师为你量身打造的无相枪法,达到‘无锋索命,利刃活人’之境,你的打法方能大成。” “还不打来!” 随着师父一声喝,少年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若是近距离看,少年浑身的汗毛一起一伏,劲道随之炸将开来,枪头从地上一撩,响起一道悠长的枪鸣。 一点寒芒劲射,万点火星迸起。 阿泰的枪算是短枪,枪杆只有齐胸长短,不如大枪,刃较普通枪尖略长又明显逊于短剑。这一杆无相枪用山阴九年生的牛筋木做杆,有鹅卵粗细,坚韧异常,经麻布桐油多次缠绕浸泡,又细细的上了九遍大漆,炼制到刚劲柔劲兼备又不惧水火。齐胸左右的长度,可单握可双握,又能与特制的短刃双持配合,击长御短随心所欲。 阿泰浸淫这一套无相枪法逾十年,无论平时拨草探路,驱狗防蛇,还是在山中遇到大虫,都凭借这一根木棍一把短刃护的自身周全,早就练得人枪合一。 山中狩猎遇到猛兽时,心中总要有股无畏必杀的决死之心。猛兽食人乃是本能,扑咬抓撞都是自出生起便习练的毕生本领,发动攻击往往是潜心隐匿之后的一击必杀。若无瞬间决死的勇气和杀意,人在猛兽面前就如砧上鱼肉。 常言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此刻的少年手持凶器,把自己在山中曾遇到大虫、熊瞎、野猪之时的狠厉果决发挥的淋漓尽致,周身五尺尽是死地。枪尖一抖就是一团寒芒,撩劈横斩之间,在雪面上带出道道划痕。 一旁的师父仍是摇头:“野兽无心,决死可也。你出招十分力用足,枪出无回。狠厉有余,机变不足,与野兽何异!需知人心莫测,出枪若无回转之力,便只是个早死的莽夫罢了。” “罢了,且看为师助你!” wap. /130/130770/30517953.html 立春 第二章 少年凌轹白猿公 说罢,师父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一步迈出,突的闯入阿泰的枪围之内。 正自挥枪的阿泰回头一看师父走进,不由得悚然一惊,手上劲道往回一扳,枪杆被撅成了满弓一般。 师父手中枯枝随手一点,点在枪弯处,枪杆瞬间反弹,一股比之前强数倍的气劲随枪尖刺出,竟凭空击落了不远处的竹枝。 “不必停,继续打!” 师父脚下不停,伴着阿泰的步法,始终在五尺枪围之内,以手中枯枝或点或拨,指引着徒弟的枪劲或收或放。二人如两只穿花蝴蝶一般,倏忽南北,不多时也把小院折腾的乱七八糟。 刚开始时候,阿泰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师父十多年里内功尽失,甚至由于旧伤在身,平日活动尚且不如普通人,竟如此随意的走进自己的枪围。若是自己手中不慎,打伤了师父便是九死也莫赎。 喜的是自己手中枪杆上传来的内力,虽然不算厚重但绵绵若存。莫不是师父这三年养伤有成了?! 繁杂的心事在一根枯枝的引导下渐渐平复,阿泰也沉下心认真感受师父亲自指导的力道收发之法。 出七分留三分是如何,出九分如何挽回,使一分力时又是如何精细......一时间,阿泰明悟了何为举重若轻,举轻若重。手中无相枪的狠绝之意渐渐收敛,枪杆也更加回转如意,如降服巨蟒缚住恶蛟,柔时如水流缠身,刚时若雷霆炸降。随着枪杆抖动而不时飞出的气刃也渐渐消失,换来的是枪杆上蓄着更强劲的力量引而不发。 师父觑着空隙抽身而出,转身望着徒儿满意的点点头。 阿泰将一套枪法打完,带着收势的力道回身一枪刺出,双手稳稳的停住。枪杆嗡嗡声不停,枪尖持续不断的划出寸许大的枪花,远远看上去如静止一般。 两片竹叶打着旋落下,只是稍稍碰到枪杆,一瞬就碎成了齑粉一般,可见枪身上蓄着何等惊人的力道。 两脚一错,少年顺着枪花转动的方向一个旋身,将带着莫大力量的无相枪轻轻巧巧的戳在身旁。一股旋风自枪杆瞬间转开,吹开地上的尘土,但在落地处没有丝毫痕迹,所有力道都被稳稳收住。 少年大喜过望,急忙跪在地上:“多谢师父!恭喜师父,贺喜师父,从此功力尽复!” 老头也眉开眼笑:“好徒儿,这无相枪劲终于练到动静相合阴阳相济!这招一出,天下兵刃再难断你的枪杆了,你的枪术可以出师啦!” “都是师父指点之恩!师父啊,您如今内功恢复,是李大哥的丹药有效了?可需再服一阵,徒儿这就下山去取......”说着阿泰站起身就要走。 望着徒弟尽心的样子,师父也老怀大慰:“且慢行事......为师的内伤只能算刚刚有所起色,还不算尽复。不过这药么,倒也不用吃了。现在内气已生,凭为师的本事,旧伤痊愈不过早晚之事......” 说着,师父又停了停,喘了口气,缓缓说道:“如今你武艺已成,为师也康健有望,倒是要说说你下山之事了。” 少年不解何意,见师父有些劳累,赶忙服侍师父重新躺回竹椅闭目养神,自己侍立一旁。 “师父啊,十三年来您从未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您的名讳如何,被何人所害功力全失,我的身世又如何,您不让我履足江湖又是为何......往日里我问起,您就是不告诉我,说时机未到,莫非今日......” “唉......一言难尽啊!” “当年,为师精通紫薇术数,每日一卦更是灵验非常。可惜技不如人,被算计入夺命之局。虽然没死,但也内功全失,又立下誓言隐姓埋名不再出世才保下性命,什么名讳早已无甚关碍。孔子曾曰:彼,游方之外者也,从此老夫便叫做方游是也! “当日我从......救了你这个四岁小儿出来,许是你的命硬,没被人害死,但是伤了脑袋,记不得以前的事。当日我那一卦卜给了你,‘泰,九三,坚贞无咎’。怕是老天也望你了断前缘再世为人,从此前路亨泰。为师也就重新给你起名,随我方姓,以泰为名。” 方泰静静的听着,神色复杂。 “咳,当年之事,连为师都只能放下恩怨带你脱身逃命。如今,你也不必再探究自己身世,绞入那一潭泥淖之中,怕是终生无法脱身。你的前生已经随风而去,此世你只是方泰。” 方泰伫立良久,也不知再想什么。 “阿泰啊,你可是为师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你要出了事,等师父一闭眼,身边连个人儿都没有,我伏牛派也后继无人了啊......” 最后这一声“啊”,端的是啊的曲折无比,荡气回肠。方泰刚刚得知一些旧事,又听师父叮嘱,脑中正一片混乱,此时却是被师父啊的回了魂,一时间哭笑不得。 “师父啊,这伏牛派又是哪冒出来的,您不是立誓不入江湖......” “当然是为师刚刚创立的门派,如今我换了名字也不以原本武功示人,不算破誓咯!”师父往后面的茅屋一挥手,“此地就是咱们伏牛派的山门了,你就是首席大弟子!” “您这也太儿戏了吧!” 茅屋边的细竹被方泰打出的气刃割的将断未断,此时只听咔嚓一声,正好倒在茅屋门口。 一时寂静。 师父转头望去,摇头笑了笑:“果真是个破落的。”看向方泰,徒弟脸上也带了些笑意。二人面面相视,渐渐大笑起来。 笑声方绝,方泰再度拜倒在师父面前,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养我十三年,更传授一身技艺,养恩已大过生恩,从此我只是方泰,伏牛派首席大弟子!弟子拜见师父!” 方游慢慢捋着胡须,看着面前的少年,神色唏嘘。 “徒儿不要怪为师才好......罢了,今日我卜了一卦,你且来看,”老者侧开身子,指向桌上的几枚铜钱,“‘坤土乾金,泰,初九,拔茅征吉,志在外也。’今日正月初四,立春,是当年你我师徒二人逃出生天的日子,也是你出师之时,正合了这立春的立字!” “师父啊,那咱们伏牛派从此要做什么营生啊?” “伏牛派今日草创,谈营生为时尚早。为师功力尚未尽复,自然是先让你下山走上一遭,打出我伏牛派的偌大名声来才是!” 方游思忖一阵,用手一捋颏下胡须,瞅着方泰甚是期许。 院里一片寂静。 “咱们伏牛派就俩......啊对对对!” 方泰眨眨眼,刚想说什么又忙不迭的点头。 方游拿捏起的范儿忽的就散了,又躺回竹椅上:“咳咳......咱们人丁单薄,名声什么的......随遇而安吧!先去山下转转,挣个五百两银子回来,给咱们伏牛派的山门重修一遍,总不能让你娶媳妇的时候还是这点家产。唉,等到你成家立业,为师也就算了了一件大大的心事!要是等师父没了,你还没取媳妇,为师可死不瞑目啊!” 说到这,又睁眼瞪着方泰。 方泰正低头掰手指头:“算一年五两,五百两要......” 见师父转过头来,忙又点头:“啊对对对!” “不孝徒儿!”方游抬手就打。 “师父莫打!”方泰闪身躲过,“您不是性灵合一,餐风饮露么,说不定再有两年就得道成仙长生久视,说甚瞑不瞑目的......” “黄口小儿,咒师父早死!”方游再打。 “师父且慢,您如今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徒儿还是在您身边伺候两年再下山吧。” “怎么?舍不得师父?” “......我怕师父您离了我会不会饿死......” “打死你个孽徒!” 二人嬉闹一阵,仿佛方泰年幼时一样。 方泰嘴上插科打诨,但心里终归是明白师父许多年的苦心。武艺、木匠、厨艺、采药、农活、打猎、制皮......师父教的哪一样都是放在世间能谋生的技艺。虽然近年随着自己技艺见长,师父也越发惫懒,但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过了十几年,自己也过得踏实舒心。今日师父所言,这些年自己独处时也曾设想过,但到了真正要放弃前尘再开新生时,总是凭空生出许多不舍。 一阵喧闹,方游吹着胡子重新躺回竹椅:“真真逆徒!” “总之,你一身的本事尽是师父为你量身打造,何人也看不出你的根底,尽可放心闯荡。为师的名讳也随你去用,但不可堕了名声,作奸犯科之事万万碰不得。待你明了是非善恶,恩怨情仇,再回来见我。 “啊,对了,还有你随身的玉坠......这坠子确实是你爹给你的,就当是哪里求来的护身符吧......罢了,如今过了许多年,江湖上未必有人能认出来,平日里记得不可轻易示人就是了。 “还有三年前你救下的李大哥......李延,嘿嘿,且不论这名字是真是假,来历如何,这炼丹的功夫倒是不差,也不枉将那株蛰龙草给了他。一会儿照常去城里吧,告诉李延以后不必再炼丹了,他与咱们的账两清了。” 方泰点头应下:“师父可还有什么要叮嘱的?” 方游顿了顿,望着方泰的眼睛,郑重的说道:“此行下山,不着急回来,但要记住‘逢林莫入,见死不救’这几个字。这是另有高人为你下的谶语,你命里该有劫数,入劫之始便与这八个字有关。” “逢林不入,见死不救?这是啥意思啊,师父?” “......为师也不知,遇到事情自然就明白啦。” “那......到时候要忘记了呢?” “易数一道往往限于知见,仅能探求一途,不可尽算天数。若有朝一日你忘了这八个字,”师父一甩手,“那便随你心,顺你意,去他的吧!” “弟子谨遵师命!” wap. /130/130770/30517954.html 立春 第三章 春风送客入江湖 春节刚过,襄州城中仍然充斥着浓浓的年味儿。 家家户户门口都洒扫的干干净净,两边贴着大红的春联。富裕一些的人家在门楣下挂起刻着神荼、郁垒的桃符,过的差些的也会请回二神的画像贴在门上,祈福灭祸。 大早上的,街边的店铺刚刚开门,伙计们忙着打扫。孩童们三五成群的奔跑玩闹,头上戴着虎头帽,脚下蹬着虎头鞋,身上缝着花花绿绿的彩胜。时不时的砰砰声,是调皮的伢子背着大人,在墙根把竹节扔进火里。爆了一声,一群孩子就凑在一起捂着耳朵嬉笑。 过年嘛,不管多闹腾的声音都透着一股子热闹。 城门处走来一少年,做猎户打扮,拎着棍子,背后一张撤了弦的长弓,腰间悬着箭囊别着短刃,神情喜悦。 不管哪次来,城里熙熙攘攘的味道总让在山里待惯了的方泰觉得新鲜异常。 不多时,方泰来到城东的一处庙宇,上书三字——“春神祠”。 这处庙宇非佛非道,门前也没有石狮守门,倒是有一片广场。广场中间搭起一座台子,台上用大红的绸布裹着一物,大有丈许方圆,隐隐看不出是什么。 迈步入得庙内,厅堂上供奉的是一尊神像,人身鸟面,背生双翼,绿色长袍飘舞,脚踏两条翻爪腾飞的白龙。 正是传说中的木德之君,司春之神——句芒。 神祠中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多是附近的农夫蚕娘,身上戴着各式各样的春胜,在立春这天到春神祠祭拜,祈求今年桑蚕农事顺遂平安。 前来祭拜的男男女女除了点上几支香烛,也会将新采的几叶青韭、嫩芥等春菜当做祭品放在供桌之上。 方泰也不停步,径直进了后院,叫了一声:“李大哥,李大哥!” 屋里走出一人,身穿麻袍,脸上带着形似飞燕的木质面具,手里攥着一卷书,朗声到:“是阿泰兄弟来啦!这次的丹药还未开炉,恐怕你要等些时日了。” 方泰几步迎上前去:“李大哥,这次不用拿药啦!” “哦?”李延有些差异,随即喜道:“莫不是前辈的伤......” “没错,多亏了李大哥炼的丹药,师父功力已经恢复,从此也不用吃药啦!师父让我专程过来,说是咱们两清啦!”阿泰截住了李延的话头,开心道。 “那可真是要恭喜前辈了!李某能尽些绵薄之力,也是与有荣焉,更何况那株宝药对在下的伤也是大有裨益。那阿泰兄弟此行下山是......” “嘿嘿,师父说我出师,许我下山历练啦!”少年止不住的想要和面前的李大哥倾诉心中的兴奋。 “如此说来,阿泰兄弟你的射艺......” “早就成啦,这次师父许我下山,是因为枪术也成啦!” “真是双喜临门!不知兄弟下山想要去何地?老前辈可有别的叮嘱?我也好帮衬几分。” “早上师父也没说,只说让我顺着心意,哪都去得。还有一些含含糊糊的,我也没太懂。哦,对了,这是李大哥你上次说要采的药材,剩下的我去药行换些盘缠。” 李延接过包裹,看着面前的少年,不由被他纯粹的欢喜所感染,心情也愉悦了起来:“也好,阿泰兄弟不如在我这先转圜几日,想好去处再出发。今日立春,戌时三刻是打春之时,我这春神祠要做春祭,很是热闹。兄弟正好来玩耍一番,晚上咱们做春饼吃。” “多谢大哥,那就定下了,我先去药行啦!” 少年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留下李延在后面望着远去的身影不禁感叹:“年轻真好啊!” 芮家在襄州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芮家掌握着山南东道近乎六成的药材生意,手中更握着几百亩上好的药田,麾下养着数百种药、采药、制药的伙计,产业之大可称襄州城之首。 芮家祖上是医师出身,常怀善心,芮家待人处事极为宽厚。除了平时例钱给的丰厚之外,凡是芮家门下所用医药全都免费。逢年过节,芮家也常在城外施粥并开设义诊,每年都会给居民们赠送一些常用的药材。 虽然送的药材都是仓库中有些陈,不好卖出去的,但药性总还没流失尽,只是略减。 城中虽然仍有闲汉乞丐,但也因为芮家的善举,居民大都身体康健,少有疾病。 城西最大的芮氏药行中,一名驼背老汉正背着行囊,手里捏着一张纸站在柜台前。 “掌柜的,大夫说只有这药能救俺儿性命,您务必帮忙找一找......”老汉面色黝黑,目中似有阴翳,指着纸上画的一株药草恳求道。 掌柜的面露难色:“方才我也说了,芮氏药行经手天下近乎九成药材种类,除了古书中已经绝迹的宝药,确实从未见过您所说的这株。恕我直言,您看的大夫怕不是......咳,您若真有难事,我芮家也有高明的医师,不如带令公子来襄州城诊治如何?” 老汉不依不饶,上前揪住掌柜的:“人人都说芮家是天下第一药商,芮家主宅心仁厚,看来都是谣传,连一味救命药都不给!可怜我儿只等这药救命啊,你们这是见死不救!” 老汉胡言乱语,掌柜的也是无奈。主家仁厚,常年施药救人,也总有无赖子来搅扰,无非是要些财物。这人如此大呼小叫,颠倒是非,老掌柜也是第一次见。 老掌柜左右躲闪老汉逼人的眼神,边挣脱边说:“你这人!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赶紧找别的地方救你儿子去吧......” “天杀来!芮家药行打人啦!欺人太甚啦!” 争执间,一名少年风一般进到门中。 “掌柜的在么!咦?这画上的不是......” 方泰匆匆赶到芮氏药行,一进门就看到老汉在掌柜的面前纠缠。二人听到有人进门,皆扭头看来。 方泰一眼就看到了老汉手中持的纸张,上面画着一株九枝九叶九花的奇草,造型虬结,像一条九爪龙在空中腾舞。 老汉听见方泰的话,松开掌柜,一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半蒙阴翳的眼睛死死盯住少年的眼睛:“少年郎,你可见过这画里的药草?” 方泰自是认得这株奇草,正是三年前他在山中初遇李延时发现的蛰龙草。后来师父与李延在屋中商谈良久,将这株草给了李延为二人分别炼制丹药,同时让方泰在山中定期采药供李延所需。李大哥临走的时候又额外叮嘱过,万万不可将见过这株草的事情对任何外人讲出,否则会惹来祸事。 蛰龙草有何作用,方泰不知,但能治好自己师父十多年的内伤,想必是疗伤神药。不过几年间自己走遍伏牛山,想要再给师父采一株,却始终未能如愿。 方泰被人扯住,望着老汉渐露精光的眼睛莫名的有些心慌,随后的话语更让他心中一阵嘀咕。 面前这人如此焦急,想必是找来急用。说见过,但被自己采了用了,反倒让人空欢喜一场。 要是人家缠着自己去山里再寻一株,却又确实找不到。 没有就是没有,反正李大哥不让说。 方泰仿佛晃了个神,随后摇头说道:“这是什么草药,长得挺奇怪的,没见过没见过......” 说来也奇怪,刚才缠着掌柜不依不饶的老汉听了这话,盯着方泰看了一会,就把手松开了,转头又去拉扯掌柜的。 方泰站在门口听二人争执。 掌柜的许是不耐烦了,看着老汉只是翻来覆去的说:“没见过,没见过,全襄州城都没见过。” 老汉悻悻作罢,临走时又折身回来道:“我可不能白走,你这儿没有不早说,耽误了我给儿子找救命药,你得赔我!” 方泰瞠目结舌。 他听的清楚,分明是这老汉胡搅蛮缠,如今还又厚颜无耻的张口要银子。 老掌柜无奈的叹口气,好似见多了这般事一样,在方泰震惊的目光下,真的返回柜台取了几角银子给了老汉。 方泰没见过这等事,在人家店里扯皮半晌,反倒能要着银子,真真离谱。 掌柜把人打发走,长出一口气,好似有些头晕的扶了扶额,转向方泰:“唉呀,可算是走了......这位少侠,您又所为何事啊?” 少年干脆利落的说道:“嗯,为了银子!” 老掌柜骇的差点一跤跌倒。 出门的老汉回头看了看药行里的少年,低头走开,不多时见左右无人,把背一挺,衣服一扯,摘掉头套,整个人变成了个精壮的中年汉子。他又抹了抹眼睛,手中多了两片半透明的鱼鳞,露出一对精光四溢的眸子。 中年汉子把换下的易容物裹进包袱,重新走出暗巷,回到街上四处观望。很快,他看见了街边三三两两讨饭的乞儿,不远处有几个闲汉,揣手蹲着。 汉子冷笑一声,迈步朝着那几个闲汉走去。 wap. /130/130770/3051795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