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前无雪》 第一章 "师父!您瞧荒涯山上那是什么?"山脚下,一名小和尚跟在老和尚身后,抬头只见山顶笼罩着一圈黑压压乌云,厚重云身层层堆叠,犹如巨蟒环绕于山壁,看得愣神,一不小心绊上石头摔了个狗吃屎,疼得唉呦唉呦直嚷嚷。 "走路专心,别光顾着东张西望。"老和尚轻声教训几句,扶起小和尚。 "不是啊师父,您瞧…那幽幽的云缠绕在山上,可是妖怪所为?"小和尚满腔热血,沿路跟着老和尚四处降妖除魔,一看天有异象立刻握紧拳头,好似恨不得飞上去瞧个仔细。 "傻徒儿,别整日想着打打杀杀,"老和尚拍拍小和尚的头,回眸望了眼山峰,淡道:"那并非妖怪所为,而是天雷。" "天雷?"小和尚闻言一惊,他从未见过天雷长啥模样。 "没错,凡是修练者必经天雷渡劫。"老和尚看了眼山峰上乌云,觉得有些怪异。 "师父!若是渡劫失败,可会死吗?"人被雷打中必死无疑,何况是天雷。 "那倒未必,只要元婴未灭,尚能重新来过,只是…"老和尚若有所思的搔了搔头。 "只是什么?师父您快说阿!"小和尚等不及,拉着老和尚的衣襬催促。 "整座山顶都被乌云围绕,如此酝酿恐怕不是得道者要渡劫,"老和尚睁着半闔眼眸,在心底揣测着,看这股逼人仙气,不得不说:"反倒像天雷要灭妖。" 荒涯山正如其名,荒凉石涯、寸草不生,附近村民知道这里土壤乾涸,不适合种植庄稼,因此早就牵村离开,只有牛车偶尔经过,外地人根本不会靠近。山底下有些树林,稀稀疏疏看起来了无生机,小和尚走在前方,摘过一片芭蕉叶拿在手上甩着玩,忽然一抹灰色身影走近。 "师父!师父!有人来啦!"小和尚扯着嗓子喊道,往前几步将来人看清,"师父!是位女施主!"小和尚没点出家人模样,蹦蹦跳跳地喊着。 "知道了,别喊这么大声。"老和尚擦去额头汗水,无奈地敲上小和尚脑袋。 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个女人,衣服破破烂烂,蓬头垢面,面色蜡黄好似饿了几天,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彷彿随时都会倒下去。老和尚见了立刻使眼色给小和尚,让他拿包里的水壶过去。 "女施主,您不要紧吧?"小和尚将水壶递上前,道:"喝点水吧,您看起来快晕倒了。"天气这么炎热,路上又没有足以乘凉的树荫,若不喝水怕真会死人。 女人听见有水,立刻接过小和尚的水壶咕嚕咕嚕喝起来,响亮水声听得小和尚忍不住嚥了嚥口水,他沿路怕没有溪流,都很省着喝,不料女人一口气就将水全都喝光。 "女施主,若您要前往吴家村,可得改路了,"老和尚从后头走来,细细打量坐在地上的女子,倒不像江湖过客,"昨日老衲和徒儿从前方过来,收服三隻猴妖,可惜有一隻让牠逃了,若您再往前走怕是有危险。" 小和尚本来惋惜地摇着空水壶,一听昨晚猴妖,霎时跳起来,兴奋道:"是啊!那猴妖可厉害了!上窜下跳真让我们抓不住!幸好师父厉害!用万佛珠綑住牠们,可惜一隻挣脱溜走了。" "猴妖元气大伤,怕会吃人补气,女施主还是别……" "没关係!"女人开口打断老和尚的话,站起身拍拍衣裳。 "施主,此事攸关性命安危,还是听老纳劝一句,改道吧。"老和尚苦口婆心。 "情艷不怕!"楼情艳露齿一笑,好比天上灿阳。 老和尚一愣,小和尚一呆。 "谢谢你的水!情艷差点就要渴死了!"她摸了摸衣袋,身上没有值钱东西,苦恼道:"对不住阿,情艷没能给水钱,就用这个换吧。"掏出个小布袋,里头什么也没有,将东西塞进小和尚手里又摸了摸他的头。 "师父……"小和尚看楼情艷不听劝,自顾自地又往猴妖出没的方向走。 手中布袋破烂不堪,上头绣着几朵茶花相当俗艷。 "师父,怎么办?女施主往猴妖那去了。"小和尚皱着眉说道。 "老纳爱莫能助,"老和尚单手立掌,道:"阿密陀佛。" 楼情艳顶着毒辣太阳走在小道上,没回儿又觉得口乾舌燥。她见一旁有矮树立刻跑去乘凉,随手拉了拉汗湿衣裳,累得直喘气。记得几日前她在河边抓鱼,没想到溪水暴涨将她冲进河里,脑袋还被礁石撞出几个包,所幸大难不死。 醒来便发现自己在杳无人烟的山谷之中,路上走走停停,饿了就摘果子吃,渴了就喝树叶上露水,不像现在,沿路走来没有果树也没有林子,太阳还照得她头昏脑胀。楼情艳疲惫的伸了伸腿,乾脆依在小树上想等天黑再上路,迷迷糊糊间,凉风像隻手温柔顺过她的发丝,不出半盏茶时间楼情艳便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一阵眾鸟齐鸣声吵醒,睡眼惺忪只见天上掠过一群飞鸟,逃命般的仓皇振翅。楼情艷仰头看了会儿,忽然冷得直打哆嗦,原本炙热日阳已经下山,晚风吹得颯颯回响。 她紧了紧衣裳,发现山顶垄罩着一圈乌云。 "要下雨了?要下雨了!"楼情艳开心地拍手欢呼,想到可以解渴就往山上跑。 荒涯山并非什么高山,再加上豪无树木阻拦,眨眼功夫便已经快到半山腰。她艰辛地往山顶爬去,阵阵狂风毫不留情地刮过肌肤,疼得楼情艷瞇起双眼,越往山顶走,风刮得越强劲,她来到山涯处一块石岩后,几乎站不住脚。 挽着被风吹乱的长发抬头看,大片乌云甚是壮观,墨黑云朵不时闪着青光,彷彿随时都可能落雷,但楼情艷压根不怕,只惦记怎么还没下雨。她坐在石头后歇了半晌,忽然看见有东西往山顶上飞。 一个个像是灯笼的圆点"蹭!"的声往乌云里躦,燃着红光的圆点飞得极快,数量多得让楼情艷数都数不完,她开心地手舞足蹈,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趣的景象。 "好多亮点点啊!都去哪啊?埋进黑云里了?"楼情艳眨了眨眼,敌不过好奇心继续往山顶爬。上头的路已陡斜得无法双脚站立,她匍匐在岩壁上前行,为的就是瞧一眼云里头的光点。 当她爬上至高点,发现乌云还是离得好远,根本触摸不到。 山顶放眼望去尽是灰黑石块,狂风猎猎扬起一阵沙尘。 "唔!痛!眼睛好痛……"楼情艳蹲下身,眼睛被吹进沙砾扎得睁不开。 轰轰…-- 头顶传来几声闷雷,楼情艳下意识仰头望去,只见漆黑乌云缓缓转动,像是蛇身缠绕着什么,中央微微有道缺口。霎时,朦胧沙尘中隐约出现一道身影,她双眼刺痛没能看得清楚。 "要打雷下雨了!快找地方躲起来!"楼情艷放声大喊。 但那人站在不远处的巨石檯中央,动也不动。 "被雷打到很疼!快点找地方躲阿!"任由她扯着喉咙喊两声,灰矇矇的影子还是毫无反应,正当楼情艷准备靠近,地板顿时剧烈摇晃,震得楼情艷不得不趴在地上。她看石块相互撞击,引起喀喀巨响,心中开始有些害怕,好似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情艷不喝水了…不喝了……"她嘀咕几声,这等预兆怎么看都不像要下雨。 震盪持续了好回儿才停止,楼情艳放开抱住脑袋的手臂,一时万籟寂静。 弹指间,一道巨雷破天而降,伴随震耳欲聋的响音劈上荒涯山坚韧的石檯。剎那狂风袭捲,诺大漩涡直把砂砾吹上半天高,楼情艳吓得抱住身边巨岩,差点没被爆风拉走。 "呜阿阿阿!!!"她紧抓巨石裂缝,吓得惊慌尖叫。 耳边不断传来轰隆雷声,空气瀰漫着烧焦气味,原先窜进乌云中的红点随着惊雷不断淌下,连着被风吹散于四周消失殆尽,直到白光乍现,狂风戛然而止,原本拉扯于风中的楼情艳笨重地摔回地面,同时半空中无数石砾乒乒砰砰全数掉落,如雨般打得楼情艷哀呼连连。 她狼狈的撑起身子,发现空中乌云散去,露出满天璀璨星斗。 "嘶…疼……"揉了揉被撞青的膝盖,楼情艷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叹息间,赫然发现石檯被巨雷打穿个洞,她想起适才看见的模糊身影,正好就是同个位置,登时一个激灵飞快地上前探查,只见踩上的巨石全是震击的裂痕,平台中心更是完全碎裂,石块飞散怵目惊心,可想雷击威力之大。 楼情艳趴上石檯,被雷击中的地方深陷十尺,儼然是个石井。 黑幽幽的井底不进月光,但楼情艷却能将井底看得清楚,底下居然是…… "小娃娃?" 第二章 楼情艳伏在井上观望,虽视线昏暗,却意外地能瞧见井底个小女娃。她当下心中焦急,不知道小娃娃有没有被雷劈死,立刻脱去外衣撕成碎布,绑成绳状压在石块底下小心翼翼降至井底,所幸手臂够长,一捞就将小娃娃抱进怀里,费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平台,累得气喘吁吁。 "没事了,情艷救了你,没事的。"她抹去额上汗水,发现小娃娃还有呼吸。 水没喝成,反而救了一个奶娃。 楼情艳抱着小娃娃沿路飞快下山,找了一处较柔软的草地坐下来,发现附近没有足够的木材可以升火,只好将小娃娃抱在怀中不让她着凉。月光底下,小娃娃皮肤白皙水嫩,有着一头异于常人的青色发丝,模样大约五岁左右,身躯娇小瘦弱,五官却相当精緻,小巧鼻尖有些红润,模样惹人疼爱,是楼情艷见过最可爱也最美丽的小娃娃。 "唔嗯……"小娃娃眉宇轻皱,低低嚶嚀几声。 "你醒啦?"感觉怀中小娃轻轻挣扎,楼情艳立刻低头查看。 只见睫毛颤抖几下,小娃娃缓缓睁开双眸,一双漆黑如墨洒的眼眸,倒映出繁星点点,清澈得令楼情艷看傻了,彷彿魂魄都被吸进去般,一时忘了怎么呼吸,只觉得像另片夜空,沉得又静又寂。 "……放手。"小娃娃出声说道,声音稚嫩动听,语气竟出奇的冷漠。 "阿!对不住!因为没有生火,怕你着凉才抱着你的!"楼情艳原本想放下小娃娃,可是看她身体还很虚弱,便不忍心,道:"情艷身子很暖活,这样抱在一起才不会冷,若放你一个会生病的。" 小娃娃闻言,挑眉打量起楼情艳。 瞧她模样朴实,有几分庄稼人气质,身材结实,说话颠三倒四是个傻子,一抹淡不可闻的妖气从身子散出,又掺了几分人气正好掩盖妖息,看着心思不坏,脾气也憨厚,倒算忠诚无二的奴隶人选。 "你叫什么名子?"小娃娃不拒绝楼情艳的照顾,慵懒地抬眼盯着她。 "情艷!楼情艳!"她见小娃娃没有拒绝,便喜孜孜地将人搂紧,道:"刚才情艷以为山上要下雨,结果却是打巨雷,把石头都劈开了!幸好打碎的是石头而不是小娃娃,真好!真好!" 小娃娃听楼情艳喋喋不休地说着,冷笑一声,道:"区区天雷,怎奈吾何?" 她本是由江湖无数被掠夺宝器演化而生的邪灵,封印于虎龙窟漫长岁月,千年修行累积在身的憎恨及绝望令她修练成魔,然而在某次与凡人交易后得到释放,重获自由,虽替所有冤死亡魂报仇血恨,却不敌腐朽的血肉之躯,被凡人强行驱逐。 但魔怎会轻易消灭?数月的魂魄飘散,终被召至荒涯山进行天雷灭魂。 "可惜还差这么一点。"她不屑地笑了几声。 天要她死,她偏要逆天。 九惊天雷没能将她魂魄击散,反而强行渡劫,修为更是略有小成,连原本遭受怨魂扰身,没能拥有真魂的她,如今不再是怨恨集结的邪灵,也无须寄宿腐烂肉身,是个真正有元婴的魔君。 "吾不是什么小娃娃,吾是魔君,"女娃仰面望向楼情艷,淡笑道:"吕湘音。" 楼情艳听了一愣,什么是魔? "不过吾的魔气还未恢復,暂且只能维持这副模样,"天雷对她造成一定的伤害,耗费过多的魔气挡雷,她也只能化身相当于凡人五岁外貌,"吾见你为人老实,只要将吾带回虎龙窟,吾可以破例替你完成一个心愿。" "情艷不要心愿,情艷只想吃鸡腿。"她摇了摇头,笑得傻里傻气。 吕湘音勾起嘴角,道:"无所谓,但你得保证将吾安然无恙送回虎龙窟。" "好阿!好阿!给情艷指路,情艷带你回去!"她用力点头,答应得很是爽快。 果真是个傻子。 "吾累了。"吕湘音打了个哈欠,往楼情艷怀里缩了缩,十分温暖。 楼情艷听小娃娃呢喃几声便缓缓闭起双眼,知道她是要休息便轻声唱道:"月儿弯弯,娃娃乖乖,虫虫不咬屁股,太阳下山睡觉……" 听着楼情艳哼哼唱唱,吕湘音蹙起眉头,冷到:"做什么?" "王大婶都是这样哄娃娃睡觉的,情艷听久了就会了,"她边唱还边摇着手臂,当真以为吕湘音是个小娃娃,嘴里不断唱道:"月儿弯弯,娃娃乖乖,虫虫不咬……" "情艷。"吕湘音沉了张脸。 "什么?"楼情艷垂眸傻笑。 吕湘音脸一皱,道:"闭嘴。" 楼情艷闻言肩膀一垮,敏了敏唇,应了声:"喔。"夜又恢復了寂静。 翌日清早,太阳还没将楼情艷晒醒,吕湘音就先睁开了眼。她身为魔君本就不需睡眠,但为了调息体内紊乱魔气,还是闔眼休息了一晚,她见阳光还未破晓,便挣脱楼情艷温暖的怀抱站上草地,身上披着楼情艷给她的破布,吕湘音冷哼一声,忽地流光闪现,原本骯脏的麻布变成合身衣裳,暗紫色的绸缎混着蓝色滚边,像极了大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哪还有落魄模样。 吕湘音看了眼熟睡的楼情艷,脚跟一转往山边走去。 荒凉山壁全是有稜有角的岩石,稍不注意就要撞伤身子,吕湘音虽然身躯娇小,但走起路来却威风凛凛,浑身散发着不同于外表的霸气。她微微瞇起双眼,在一颗巨石前停下脚步,还未开口发话,只见一道身影咻!的声从石头后方跳出,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吕湘音。 "哎?原来是昨天渡劫没死的妖阿!"一隻猴身人面的妖怪尖声说道,牠瞧不清吕湘音的真身,只看她是五岁娃儿模样,认定是个修为与自己差不多的妖怪,"正好!前日被个老和尚打伤了元气!拿你塞牙缝也不错!" "只怕连塞牙缝都不够。"吕湘音仰面望着猴妖,毫无惧怕之色。 "区区小妖口气挺大!"猴妖嘴角一抽,亮出尖锐利爪就朝吕湘音俯衝过去。 不一回儿眾鸟飞鸣,风中夹杂一股血腥味。 楼情艷皱着眉朝迎面走来的吕湘音,道:"别乱跑了!情艷找不到你很担心!" "你应该称吾为主子。"吕湘音挑起柳眉说道,面对楼情艷的抱怨完全不放心上。 "主子,你刚去哪了?"她看小娃儿气色比昨晚好多,心里有些放心。 "用早膳。"想起刚才吞下的元婴,吕湘音有点想吐,果然修练不足的猴妖吃起来腥臊味特别重,而且她魔气不足,一时间难以消化,还有点闹肚子疼。 "哎!有没有情艷的?"楼情艷饿得前胸贴后背,期待地看着吕湘音。 "有主子给奴僕准备早膳的吗?"吕湘音淡漠地瞥了她一眼,伸出双手道:"抱吾。" "喔。"楼情艷听话的弯下腰抱起吕湘音,让她坐在手臂上依着胸口。 "往前大约五里有个小农村,赶紧上路吧。"在楼情艷手臂上挪了个舒服姿势,吕湘音慵懒地指路道。 "你怎么知道?"楼情艷讶异地问。 "叫主子,"吕湘音扭着楼情艷的耳朵,教训没长记性的下人。 "阿!!疼疼疼!…对不起!主子,主子……"好不容易救回被捏红的耳朵,楼情艷不满地噘起嘴,心想这小娃儿怎么这么兇?明明模样水灵可爱,脾气这么坏,比苏姨养的大花猫还要坏! "还不快走,想再讨捏吗?"细嫩的手指划过楼情艷的耳廓,吕湘音冷声威胁。 "不要!别再捏了,再捏…情艷耳多就要被扭下来了!"她紧张地摇头。 楼情艷迈开步伐,虽然不知吕湘音怎么得知前方有小农村,但走了五里果真看见山林里有裊裊炊烟。楼情艷心底一乐,飢饿许久的肚子立刻咕嚕咕嚕地响,她拔腿往林子里跑,震得吕湘音眼花撩乱,没跑多久又挨捏了。 "哎呦!别捏了!要扭掉了!真要掉了!"耳朵红得跟柿子一样。 "闭嘴,"吕湘音松开手指,道:"让吾下来。" 楼情艷闻言,小心地放下吕湘音。只见她走到一旁捡了些石子、树叶,手中彩光一闪,居然变成白花花的银子,楼情艷看了大吃一惊,原来小娃娃还会变戏法阿! "拿这些去买些吃的,还有买些像样的衣裳,"她将手中的银子交给楼情艷,"买完赶紧回来,今日不在村里过夜,赶些路明早就能上官道。" "不行!不行!"楼情艷捧着银子,忽然直摇头。 "什么不行?"吕湘音耐着性子,果然使唤个傻子也非易事。 "这些银子都是石头、叶子变成的,都是假的!情艷不能拿这些去骗人阿!"楼情艷说完将银子塞回吕湘音手里。 沉甸甸的银子跟真的似,凡人绝对看处出是假的,"那你有银子吗?" 被吕湘音冷声反问,楼情艷坦然道:"没有。" "那就拿石头、叶子去骗些人。"她将银子推回给楼情艷。 "不行!说谎会下十八层地狱!情艷不要下地狱!"语毕又推了回去。 下地狱? 吕湘音闻言忽然笑了起来,她见楼情艷都快饿死路边,居然还在意这种无聊事…… "好吧,吾有,"她把手里的银子兜回袖袋,摸索一阵又掏出来,道:"拿去。" "真的是银子?"楼情艷接过两个,有些怀疑的问道。 "适才你说撒谎会下地狱?"吕湘音额首盯着楼情艷。 "对阿,以前有个老尼姑跟情艷说的,会被割舌头,很惨的。"她说完还害怕地抿了抿唇,被割舌头就不能说话,也常不出食物的味道,多惨。 "那你觉得吾会不会怕被割舌头呢?"吕湘音的眼眸流淌着精光,好似在冷笑。 "呃……"楼情艷看着身高不及自己腰间的小娃儿,点头道:"怕。" "那就拿这些银子去买东西,半个时辰内给吾准时回来。"吕湘音摆了摆手让她去办事,自己悠哉地坐在石头上休息。 "好!那你…呃…主子可得乖乖待在这,情艷很快就回来!"她看吕湘音搓了搓手指,吓得连忙纠正称呼,匆匆忙忙往小农村跑去。 看着楼情艷跑开的背影,吕湘音慵懒地双手环胸,"割舌头…有能耐就试试。" 第三章 "娘,有奇怪的人进村里了。"小女娃手里拿着菜叶在外头拨土,看见楼情艳走进村口立刻跑到一旁妇人身边说道。少妇抬起头,只见楼情艷东张西望地走进村里,浑身衣物破烂,倒有几分落难的意思。 在这偏僻的小农村,一年到头根本没有外人会来,她瞧楼情艷身上也没佩带武器,不像来降妖除魔,也不似江湖人士,模样老实只是个普通人。少妇进屋里将洗好的菜拿到屋外晒,准备等丈夫回来让他带进城里换些布料和农耕用具,不料楼情艷看她家门摆了很多水果,立刻朝她走来。 "娘!她过来了!"小女娃很是紧张,除了村里人她没见过外人。 "别吵,你进屋去。"少妇小声催促,让小女娃先回屋。 楼情艳见少妇一脸戒备,立刻笑道:"情艷不是坏人,情艷是来买食物的。" "你打哪来的?"方圆几十里内根本没有村庄,就算是牛车也得走上半天才能落脚,莫名其妙从林子跑出个女人,当然诡异。 "情艷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不过情艷是从山上走过来的!"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边说边指向远方,没个所以然。 "你从荒涯山来的?"少妇顺着她指的方向猜想,略显讶异地打量她,只因前几天有个老和尚才说要去捉妖,结果就没了下落,少妇瞇起眼往后退了几步,迟疑道:"你是人还是妖?" "阿?"楼情艳被她这么一问,愣住了。 "说阿!你是人还是妖?"少妇又往后退了两步。 楼情艳看少妇拿起杵棒,吓得连忙澄清,道:"情艷和主子只想买些食物和衣服,我们不在村里过夜的,所以你别怕,情艷真没说谎!真的!你瞧,情艷有银子,不是坏人!"她将袖袋中的银子掏出来,白花花的银两闪得少妇眼花。 真是银子! 少妇盯着楼情艳拿在手中的两颗银子,心生歹念,道:"好吧,我姑且相信你,先把银子给我,我替你到村里头张罗东西,这里村民老实,我怕你欺负人。"想他们穷苦农民,平日只能採收果菜运进城里卖,丰收时顶多就五十两铜钱,要赚两靛银子可得花多少年阿? "好阿!好阿!情艷就在这等。"她将银子交给少妇后就站在村子口。 少妇接过银子立马兜进袖袋,确定楼情艳不会跟来后才走进村里。 楼情艷在村子口等得无聊,看见不远处坐了个老妇人,手里不知编织着什么,她一时好奇便上前观看,原来老妇人正在处理一些破烂的编织品,脚前有许多奇怪的玩意儿。 "好多小东西阿。"楼情艳蹲下身看着地上的摆饰,有的好像被烧过一样黑了半边,有些则是像从土里挖出来脏兮兮的,有些东西都扭曲生锈,不过却有一样东西深深吸引住她的目光,"好漂亮!"她想也不想就伸手抓起,是隻发釵。 如墨般漆黑的发釵透着一丝青光,上头别了颗响铃鐺,叮铃铃的煞是好听。 "老婆婆,这东西可以卖给我吗?"楼情艷边说边看向老婆婆,对方却不理会她。 "老婆婆?"她又唤了一声,老婆婆还是不为所动,认真地编织手里的织品。 "你不用喊了,她耳聋听不见。"少妇忽然从一旁走来,手上拎了个小包袱,冷漠道:"你要的食物和衣服都在里头,若没问题你就赶紧离开吧。"她将东西递给楼情艳,心虚地望向别处。 "谢谢!真是帮了情艷大忙!"楼情艳傻呼呼地点头笑道。 "快走吧,待会儿村里的男人回来可不希望看见外人。"少妇没听楼情艳提起银子,当下拽紧衣袖准备离开。 "等等!"楼情艷唤了一声,吓得少妇握紧袖里的钱,"这个可以给我吗?" 没想到楼情艷不要银子,而要手里的发釵。 "你想要就拿去吧,反正都是些脏东西。"少妇松了口气,摆着手道。 "真的吗?谢谢!"她握着手中发釵开心的又跑又跳,好似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少妇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身跑开。 楼情艳回到林子里后发现吕湘音正在树下盘腿打坐,娇小身躯学着老僧入定,她见了忍不住笑出声,将厚重的包袱搁在地上,刚靠近吕湘音便缓缓睁开双眼,幽黑星眸盯着楼情艳半晌,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弄得她俩像初次相见似的。 "主子在做什么?"楼情艳蹲下身,搔了搔头问道。 "吾上午吞了猴妖元婴,正在运气纳入己用。"吕湘音淡淡回道。 楼情艳听了也是不懂,于是敷衍地喔了一声,拿出漆黑发釵,开心地递上前,道:"主子!这个给你!"她看到发釵就立刻想到吕湘音,所以才和妇人讨要。 吕湘音却伸手像是要东西般,道:"剩下的钱呢?" "阿?"楼情艳听她这么一提,摇头道:"花光了。"因为少妇并没有还她银两。 "你买了什么?"吕湘音冷哼一声,心想傻子就是傻子,肯定是被村人佔便宜了。 "食物跟衣服,"楼情艳指了一旁包袱,想了想又道:"是村里一个好心人替情艷张罗的。" "那是哪来的?"吕湘音瞥了发釵一眼。 "村口老太太摆在地上的,我看这个发釵很漂亮,如果插在主子头发上一定更漂亮!所以情艷就跟好心人要来。"她见吕湘音一头柔顺青发,如果配上墨黑铃釵定是绝美。 可惜吕湘音不这么想,她瞧发釵来源不祥,上头附着怨气极重,定是从坟里盗取的饰品。也难怪会吸引楼情艷的目光,从她走来的瞬间吕湘音便感觉到一股鬼气,便是从这发釵上散发出来的。 "也罢,"她垂下眼眸,伸手接过发釵插在挽发上,道:"这笔钱先让你欠着。" 楼情艳看她拿过釵子,根本不理会欠钱的事,心底所有喜悦都写在脸上。 吕湘音忽略她欣喜的笑容,伸出双手,淡道:"该出发了。" 楼情艳背着诺大包袱,怀中抱着娇小的吕湘音走了两个时辰才离开荒涯山范围。她们在山里兜转,深入谷中来到溪边,楼情艷一听见水声,开心的拔腿狂奔,将东西扔在岸边立刻到一旁汲水狂饮,冰凉溪水润过喉咙,让她如重生般舒畅快活。 吕湘音慵懒地站在她身后,冷不防一个抬脚将楼情艷踢进溪里。 "哇啊啊!!好冷!好冷!!"她挣扎起身,冰冷刺骨的溪水扎得她浑身颤抖。 "把自己洗乾净,臭死了。"吕湘音扫过她满是泥巴的裤脚,忍不住皱起眉头。 楼情艷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冷得直打哆嗦,道:"可是水好冷……" "冷什么?"吕湘音搓了搓手指,示意楼情艷不听话,耳朵就得遭殃。 "没什么!没什么!情艷洗!情艷洗乾净!"她吓得连忙摇头将衣裳脱去,乖乖浸在水中搓身不敢反驳,真怕耳朵被吕湘音给揪下来,力道之大让楼情艷只得服从。 吕湘音见她听话的在溪边沐浴,自己则走回岸上打坐调息。 这时,后方草丛一阵窸窣,两隻刚练成精的藤妖鬼鬼祟祟躲在后头偷看。 "阿五!你说的妖,可是前面那个小娃儿?"其中一隻藤妖有些怀疑的看向吕湘音娇小背影,怎么瞧都是个五岁娃儿,凭她也能撂倒荒涯山的猴王? 被唤做阿五的藤妖仔细打量,连忙点头道:"对对对!就是她!就是她吞了猴爷的元婴错不了!我听石头小二说的,一个身子矮小的妖女去了趟石林阵后就没再看到猴王,肯定是被她吃了!" "嘖!可恶!原本想趁老猴元气大伤去袭击的,没想到被抢先了一步!"藤妖忿忿地说着,同是修练的妖怪本会互相吞噬,唯有强者才能成为地方霸主。 "唉阿!阿七,咱有两个,她只有一个,只要我们连手一定可以打死她,到时连同小娃娃的元婴一起吞了,咱两就功力大增!"阿五说得眉飞色舞,很是起劲。 "没错!咱两合力,一个小娃娃又能如何?"阿七点了点头,挺起胸膛带头走出树丛。他们大摇大摆来到吕湘音面前,瞧她身小体弱,不管三七二十一,吼道:"小娃娃!遇见咱大爷俩是你运气不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阿五在一旁跟着说附和,"乖乖就范就让你死得痛快!" "你们做什么!"忽地楼情艷飞奔过来,身上还滴着水珠,长发凌乱地贴着脸颊。 她本来在河边玩得正开心,听见有人说话立刻提高警觉,没想到回头就发现吕湘音被两个高大男人给包围住,当下心头一热便衝上前阻止,她站在吕湘音面前,张开双手护着她。 "你们是谁?不准再靠近了!"楼情艳仰头瞪着高大男人,果断勇敢护主。 "让开!咱只吃修道的妖,"阿五挥了挥手要楼情艳让开,"这娃娃吃了猴爷的元婴,咱现在吃了她增进修为,你一个凡人不修道,留着也没用,赶紧闪边凉快去!"藤妖说完就要推开楼情艷,但她坚持不让。 "不许吃主子!情艷不会让你们得逞!"她反覆打掉藤妖伸来的手臂,很是倔强。 "唉呀!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阿?"阿七推开阿五,上前用力扯着楼情艳,吼道:"再问一次,让还是不让?"凡人若不修身吃了只会徒增业障,他们两个藤妖刚成精,还不想惹要厉鬼纠缠。 楼情艳眨了眨眼,她想山里的土匪都这般蛮横,动不动就要打人。 她虽怕疼,但更不能让主子被抓走,心一横,咬牙道:"不让!" 第四章 吕湘音觉得身边甚吵,微微睁开双眼只看见楼情艳和两隻大妖怪在争辩。 "不让!情艷不让!就算你们打情艷也不让!"她说完立刻护住脑袋,一副怕挨打的模样,虽然尽心护主,可还是怕疼,无意间瞄过两个男人的拳头,砂锅一样大! "怎么办阿七?她不肯让开阿。"阿五小声地问着同伙,他们是刚成精的藤妖,从不吃人,但楼情艷说什么也不肯让开,让他煞是为难。 "没办法了,既然她不让,那就打死扔进河里算了!"阿七狠了心,今日定要吃小娃娃和猴爷的元婴,他刚起手准备攻击楼情艷,吕湘音就站了起来。 两隻妖怪吓得退后两步,绷紧神经观察吕湘音的一举一动。 "情艷,"只见她伸出双手,道:"走了。" 楼情艳见状,像没事般拉好衣裳抱起吕湘音,拎着包袱离开,完全不理两隻藤妖。 "什么?居然敢无视我们!"两隻妖怪气得面红耳赤,即使他俩在河谷中默默无名,但也不容这般对待。忽地一口气嚥不下,双腿一蹬迅速朝楼情艷和吕湘音衝去,就在利爪快碰上楼情艷时,两隻藤妖突然一震,莫名气劲将他们狠狠往后弹了三尺高,阿五从空中摔下来时正好压在阿七的背上,啪!地一声像是沙包撞在一块儿。 他狼狈地爬起,眼底满是惊恐,阿七拼命摇着躺在地上动都不动的阿五,直嚷嚷:"醒醒!你给老子醒来阿!"说话间不时转头看吕湘音离开的方向,怕她会回来似的。 "…痛痛痛…唉呦…"阿五被摇得晕头转向,一把推开阿七。 "喂!你这个混蛋!到底有没有问清楚!吃了猴爷婴元的真的是妖吗?"阿七气得大骂,他好不容易挨到成精,差点因为谣言没了小命。 "石头小二是这么说的阿,我哪知道…原来…"阿五也是心有馀悸。 两隻藤妖转头往楼情艳与吕湘音离开的方向,齐声颤道:"原来是魔阿!" 这头楼情艷根本没听到藤妖的哀号,她连夜赶路,赶在破晓前抵达了官道。楼情艷累得一步都走不动了,她蹲在地上休息,吕湘音瞧这模样也知道是她的极限,于是大发慈悲让楼情艳稍做休息。 她们找了一处破庙,躺下一个成年女性身子后,空间便所剩无几。 楼情艳头刚沾地,立刻鼾声大作,吵得吕湘音没办法专心打坐,看了眼张嘴流口水的女人,眉头稍稍拧起。她曾经寄宿在血肉之躯,明白肉身十分无用,动不动就受伤,要不就是疲惫、飢饿,然而楼情艷身上确实散发着若有似无得妖气,因此她本该是妖,却不懂得修练,整日吃凡人的食物还必须就寝休息,一点也没妖身的自觉。 吕湘音侧头看了楼情艷半晌,虽觉得是有蹊翘却不愿过问太多。 她打坐一炷香时间,只觉得无法专心,乾脆起身独自往外走去。入夜后官道非常寂静,轻透月光洒下的地方像是引导吕湘音,将她带往山林深处,才走没多久便闻道一股熟悉的气味,连头上的墨铃都叮叮响了起来。 吕湘音想也不想拨开草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乱葬岗。 看来可以饱餐一顿了,她在心里想着。 冷月下坟上飘着许多怨灵,当吕湘音一接近祂们就会立刻躲开,她像回到熟悉的庭院般随意间逛,踏上一座土坟,深深嗅着空气中瀰漫的死气令她十分舒坦,果然,由怨灵而生的她,最适合这种地方。 忽地,发釵上的墨铃开始叮铃响起,清脆铃声回盪在黑暗中流泻出一丝诡异。吕湘音摘下发釵沿着乱葬岗绕了一圈,最后停在靠树边的葬地上。脚边土丘已经被粗鲁挖开,棺材盖也被凿了个洞,隐约可见底下森森白骨。 "这是你的坟吗?"吕湘音握着手中发釵说道,脚尖将棺材盖用力踢开,整俱尸身当即暴露在苍凉月色下,看来已死去多年,身上衣物恶臭腐烂,所幸骨头健在,没有被盗坟的山贼破坏,"你是想要回发釵吗?对你很重要?" 叮铃…叮铃…… "是吗?情人赠的?传家之宝?"吕湘音与骷髏双眼对望,语气十分平淡。 叮铃…叮铃…… "不过你已经没有秀发,留着也没用吧?"她勾起一抹冷笑说道。 话语刚落,骷髏碎裂的下顎动了起来,还发出嘶哑的桑音,道:"还来…还…来……"阴森诡异的语调似由骷髏发出,又似冷风呼啸之声,时远时近夹杂着恨意与怨气。 "竟为了这种东西不肯安息,"吕湘音缓缓蹲下身,凑近骷髏,道:"拿去。" 她将手中的发釵搁在骷髏身边,没想到骷髏似乎显露出浅浅微笑。 吕湘音瞇起双眸,欣慰吗?情人赠予的定情物又回到身边,所以很感动吗? --主子!这个送给你! 没由来的,吕湘音脑中响起楼情艷的声音。 --我看这个发釵很漂亮,如果插在主子头发上一定更漂亮! 她低头盯着墨色发釵,从来都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做工不精,用随处可见的墨岩打造釵身,随便加上几颗铃鐺,便是市集常见的廉价发釵,这样的东西也有人当成宝?为了这样的东西死都不肯瞑目? 不过楼情艳却要送给她。 "如果说把发釵搞丢了,她会不会生气呢?"吕湘音喃喃自语,她似乎没看她闹脾气,也罢,她傻里傻气怎么懂得生气,银子被村民骗走了不气,被藤妖威胁要打死不气,若是将赠予自己的发釵丢了,大概也不气吧。 吕湘音想着想着,还是弯身将发釵给拿回来,手正要退出棺材时,骷髏发狂地张嘴咬上她纤细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咬断,淌出的鲜血如涌泉般染红骷髏,顺着骨骸流至窟窿眼中,彷彿是骷髏哭泣的血泪。 "吾改变心意,想将发釵带回去。"吕湘音不急不缓地说道,但骷髏却不肯松嘴。 铃!铃!铃!发釵上的铃鐺大噪,顿时坟场里游荡的怨魂全朝吕湘音飘来,祂们伸出无形的手扯住吕湘音的身子,甚至不少掐住她的脖子想取性命。面对如此眾多冤魂,吕湘音依旧面不改色,她见骷髏将她手腕咬着不放,霎时猛地一抽,硬生生将祂的头颅及脖子扯断。 "人死后也是想留全尸,若祢肯乖乖松嘴,吾可以网开一面。"这是她最大的宽限。 "还来!还来!还来!"尖锐嘶吼彷彿从地狱传来,激得所有鬼魂发出共鸣。 吕湘音柳眉一挑,冷哼了声,道:"吵死了。" 瞬间魔气狂漫,所有怨魂被震离数尺,吕湘音抬起左手抓住骷髏,狠狠一扯将她从手臂上拔下,登时右手被咬下块肉。鲜血喷洒染红整片土丘,她冷冷地盯着骷髏,发劲一握,手中骨骸应声碎裂,像是炸开般支离破碎。 "既然你不想回地府报到,那就当吾的食物。"语毕,徒手一抓像是握住了什么,张嘴就将东西往嘴里塞,咽喉一吞,四周恢復一片寂静,"唉,果然放久了,没有新鲜的好吃。"她撇了撇嘴很是嫌弃。 看着血肉模糊的右手逐渐恢復,吕湘音满意地点头轻笑,道:"那么该谁了?" 传说马鞍坡后有片乱葬岗,原本是个乡间小村,某年突然流传一种疟疾,死了很多村人。当时村长从城里请了一名大夫,随行的还有大夫的女儿,这姑娘生性善良见不了村民受苦,很是用心照顾病患,姑娘与村中年轻的农夫日久生情,就连大夫说疟疾严重束手无策,姑娘也坚决不肯离开。 不过农夫还是病死了,艰辛撑了半年还是不敌病魔,最终全身溃烂不治。死前,他给了姑娘一隻发釵,说若病好了两人就成亲,但若他死了,发釵留在身边记念曾有他爱着也罢,后来姑娘伤心欲绝,于家中自縊。 她的魂魄留在人世寻找爱人,但因疟疾死亡的村民尸体早已火化,连骨头都不剩。 唯一还能思念的只剩这隻发釵,漫长岁月过去,她连所爱之人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叮铃--… 发釵上的铃声清脆。 "还不是让吾吞了。"吕湘音摸了摸吃撑的肚皮,冷哼一声。 整片乱葬岗的鬼魂全被吕湘音给吃进肚里,无论祂们过去有多少辛酸,或者有多少成就,进了魔君的五脏庙后很快就会被消化殆尽,到时只剩鬼气可取,剩下的记忆与思念只会如同尘烟,风吹咻的一声没了,瞧不见也摸不着。 最终,害姑娘苦苦守候,无法超生的竟是"爱情"二字。 吕湘音把玩着发釵,插回发上撇嘴道:"无趣。" 当她走回破庙,楼情艳还在睡,口水都流到地上了,吕湘音看她似乎做着美梦,居然傻呼呼笑了起来,没忍住伸手捏着楼情艷的鼻子不让喘息,半晌她没吸进空气憋红了脸,挥手拍开吕湘音恶作剧的手,翻身继续睡。 "起来了,"摇了摇对方的身子,楼情艳没有反应,"起来,该上路了。" "……唔…鸡腿…吃……"迷迷糊糊说着梦话,惹得吕湘音沉了张脸。 真是个傻子,睡着了也是个傻子。 吕湘音拉着楼情艷的手臂,将她侧翻过来,娇小身子往前挪了挪,硬是挤进楼情艷的怀里,她枕着对方柔软手臂,眨了眨漆黑的星眸。 楼情艷的外貌并不出色,说难听点就是过目即望的市井小民,不过她傻得令人咋舌,作为一个奴僕还是相当称职,无论说什么都服从,不乖的时后拧几下耳朵当作惩罚便会就范,心智像个孩童,对什么都好奇且无惧,这样的楼情艳,也算是难能可贵之人吧?为奴隶的人。 吕湘音小小打了个哈欠,心想对抗鬼灵消耗不少魔气,竟让她有点疲惫。 想着想着,又往温暖怀里缩,闔眼淡道:"看吾明日把你的耳朵拧下来……" 第五章 ……冬天到了吗? 楼情艳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浑身一冷,她记得明明才入夏。 沉重睡眼稍稍睁开,朦胧视线中只见破旧门缝洒进阳光,微微垂下眼,怀中有团东西往自己缩了缩,她微微收紧手臂,感觉身边的是个孩子。 "…主…子?"楼情艳呢喃几句,好像只有吕湘音会这样窝在自己怀里。 她闭眼又睡了半晌,忽地精神一振,坐起身道:"主子!主子!你怎么了?身子好冰阿!还有呼吸吗?死了?怎么会这样?!"从头到脚摸遍了吕湘音,楼情艷慌张地说着,眼里尽是焦急。 手指犹如触碰冰雪,冷得令楼情艷心颤。 "吾没死,"吕湘音刚睡醒,神态还很慵懒,道:"别摸了,烦!" 毫不留情挥开楼情艳伸来的手,又往温暖怀里躺过去,满足地呼了口气。 "那、那主子身子…为什么这么冰冷?你刚才掉进河里了吗?"可是衣裳是乾的。 吕湘音听楼情艳开始脱外衣,接着一把将她娇小身躯搂进怀里抱着,再盖上层层衣裳很是保暖,嗅着楼情艳身上的味道,吕湘音乾脆地将脸埋进她的胸口中,很柔软,当枕头正好。 "还冷不冷?是不是病了?没事吧?"楼情艳边说边替她揉背,很是担忧的模样。 吕湘音枕在她胸前,听她嘮嘮叨叨,忍不住沉下脸。 "没事,吾昨晚吃了太多鬼魂,都是至阴之物,所以身子才会冰冷。"肌肤虽然是凉的,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冷,反而窝在楼情艷的怀里嫌太闷热,但她没有挣扎,任由楼情艷替自己忙前忙后的照料。 "那怎么办?"就算盖了衣裳,脸颊还是冰的。 "等吸收完鬼气就没事了。"吕湘音说得一派轻松。 楼情艳点了点头,忽然怀中人猛地推开她起身。 "是你昨晚偷懒,害吾又拖累一天,"吕湘音说完作势要拧楼情艷的耳朵,道:"过来,吾要好好教训你。"想起昨晚叫不醒的奴僕,吕湘音就来气,她并不想顶着这副身子到处行走,只想赶紧回虎龙窟休养。 "对不住!对不住!情艷再也不敢了!别捏情艷耳朵!"她摀着双耳跪在地上,真怕吕湘音教训她。 看她真心诚意的求饶,吕湘音强忍笑意。这个奴僕当真有趣,傻里傻气还很好骗。 "时后不早了,啟程,"吕湘音拉起她的手,道:"今日进城。" 柴姜城,三面环山,南面长河,无论是农作物或渔获都相当丰足,自然而然城中居民生活安康,城里气氛也就相当热闹。城里供奉着一位河神娘娘,据说早年河川经常氾滥,城都又被困在三座大山中央,灾情十分严重,后来有位法术高超的道姑前来探查,原来河里有鲤鱼精作怪,经过驯服,鲤鱼精幻化成人,同意帮助城民復甦產业,只要每年举办一次庆典来祝贺她,那么她便永保柴姜城万事如意。 而今正好让楼情艳与吕湘音碰上佳节,她们一入城,立刻被繁华热闹的气氛给渲染。 "哇!好多人阿!还有好多漂亮的彩球!"街上为了庆贺全都掛满红彩带以及花球,看见城民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在街上又唱又跳,楼情艳立刻情不自禁的也跟上队伍,"主子你瞧!那里还掛了隻飞鱼!好有趣阿!" 这阵子都在野外生活,楼情艷都快忘了还有城都这种地方。她随着人群转了几圈,又瞧见好多孩子手里拿着竹船,争先恐后地到放进河里,看着船隻缓缓飘走,嘴里还嚷嚷着说河神娘娘定会保佑他爹补更多的鱼。 楼情艷好奇地蹲下身看着一隻小船漂来,想也不想伸手捞了起来。 "喂!放开我的小船!"一个小男孩在河岸对面大吼,模样气坏了。 "小气鬼!借情艷看一下嘛。"她见小船做工精緻,才忍不住想看仔细,没想到一个手掌大小的竹船,上头还摆了几个人偶,显然是爹、娘和小男童自己。 "放开我的船!叫你放开!"小男孩急得跳脚,捡起地上的石头朝楼情艳扔。 "你、你别扔了!情艷放就是了!"被小碎石打中几下,楼情艳连忙将船放回河里,但不知道是不是放的位置偏了,竹船刚入河就歪了一边,飘几下居然浸水沉了。 楼情艷尷尬地看着小船,对面的男孩顿时放声大哭。 "呜呜呜呜!坏人!我要跟娘说!坏人!!"他的哭号引来附近群眾的侧目。 "对不住!对不住!情艷就帮你捞上来,等等……"话还没说完,小男孩已经边哭边跑走了,身边围观的小孩见状,连忙远离楼情艳,就怕自己的竹船也遭殃。 "唉呦,这船沉了就是触霉头,那孩子真可怜阿……"三姑站在楼情艷身后小声说道。 "可不是,都多大的人了,居然连孩子都欺负。"六婆点头附和。 楼情艷听了羞愧地垂下头,忍不住嘟囔道:"又不是故意的……" 原本想帮小男孩捞竹船,这下耽搁,船都不知被冲去哪,她踌躇半晌,忽然转头笑道:"主子!我们也来做一隻小竹船吧!"然后送给那个爱哭鬼小孩,这样他就不会生气了! 没想到吕湘音跟本不看她,独自懒洋洋地站在一旁。 "主子?怎么了?不舒服吗?"楼情艳见状连忙上前,摀着吕湘音的额头,还是很凉,而且脸色比刚才还差,莫非是自己玩过头惹得她不开心了? "嗯,"她上前攀住楼情艳的颈子,将头搁在她肩膀上,"吾身上鬼气未消,此处仙气与阳气旺盛,有些疲惫。"一种彷彿快睡着般的疲倦袭上心头,吕湘音抬手揉了揉双眼,举止惹人怜爱。 "那怎么办?"楼情艳顺势抱起她问道。 吕湘音深深吸了口气,抬手道:"先出城。" "好!"楼情艳应完,立刻衝出人群直往城外跑。 但出了城门还不够,吕湘音依旧面色惨白,所以楼情艷不断往郊区走,直到远离足足三里后,吕湘音才让她停下脚步。果然一次吃太多鬼灵是心急了些,她魔气有失,如此贸然也是种负荷。 "可以了,放吾下来。"楼情艳将她小心放下,确定吕湘音没事后才离开。 她并不是回城,而是在附近收集木柴,一下跑进树林间折几隻树枝,一下又跑到河边挖几块石头,举动让路过的城民对她指指点点,但楼情艷完全不在乎。 "你做什么?"吕湘音在树下打坐,忍不住开口问道。 "准备生火阿,晚上风凉,不生火会冷的。"边说手中还摆弄着树枝。 "吾是问为什么要这样?"吕湘音睁着一双墨色星眸,眼底尽是冷意。 "什么?"楼情艳一脸疑惑。 她见吕湘音叹口气,掏出五两银子给她,道:"你回城,找间客栈睡一晚。" "那主子呢?"楼情艷一愣,没接过银子还紧张吕湘音的安危。 "吾在这,不用升火,免得显眼。" "不行!"楼情艳闻言一个劲摇头,表情很坚定。 吕湘音微微蹙起眉头,思量后淡道:"那生火吧。" "不是!情艷是说不回城!"她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任是谁来都叫不走她似的。 手中还握着银子,吕湘音挑眉,道:"你虽是妖却不修练,难道不饿、不累?" "情艷不累,如果主子不进城,情艷也不去!"她想了想,忽然摀住双耳,道:"就算主子要拧情艷耳朵,情艷也不去!" 吕湘音有些无奈,若是她可以睡床,早就住进城里最好的客栈,哪还需要像这样和树木石头为伍。她自认不存良知,但发现楼情艷几日体力不堪负荷,才出此言,"若你累倒,吾还得找新的奴僕,所以别囉嗦,进城休息一晚,明日到这来接吾。" 可惜楼情艷比她想的还冥顽不灵,说什么也不会把五岁娃儿一个人扔在野外。 "主子一个人在外头太危险!"楼情艳说完还摆起木材,准备生火。 "吾是魔。"吕湘音瞥了她一眼,冷道。 "情艷知道!主子说过了!"她其实记着。 "魔的道行很高。"吕湘音又说了一句。 楼情艳一愣,不明白道行是什么。 啪哒一声,木柴被火焰吞噬一半。 "总之不行!外面坏人这么多,主子长得小,还长得可爱,会被坏人抓走的!坏人很残忍!会对主子做很多不好的事情!说不定还会让你受伤!不行!情艷绝对会保护主子!"楼情艳不断摇头,她看吕湘音一身细皮嫩肉,模样可人,大眼水汪汪眨呀眨,小巧嘴唇粉嫩轻抿,还穿着大富人家才买得起的綾罗绸缎,毫无防备,若是被独自留在野外,不备坏人抓走,也会被野狼叼走,太危险了! "哼,"不料吕湘音忽然冷笑,道:"你要保护我?" 区区一隻蠢妖居然无知到这种地步,还说要保护她? 若非有自己在身边,这隻蠢妖恐怕要被猴王杀死,不然就是饿死、渴死、被藤妖扔进河里淹死,这样的楼情艷还有资格说保护? "对!情艷会保护主子!别看情艷这样,情艷很厉害!"她说完还拍胸脯保证。 但吕湘音才不会被她正义凛然的样子给骗。 她起身来到楼情艷面前,双手捧住她的脸四目交接,道:"你喜欢吾?" 楼情艳眨了眨眼,毫不犹豫点头笑道:"喜欢!" 第六章 吕湘音柳眉一挑,捏着楼情艷的脸颊微微往两侧拉。 "那是多喜欢呢?"看着变形的脸蛋,吕湘音勾起唇角笑道。 "揪香喜番激推一样喜番。" 听她口齿不轻有煞风景,吕湘音松手放过楼情艳,道:"再说一次。" "就像喜欢鸡腿一样喜欢!"揉了揉发疼的脸颊,露齿笑得很灿烂。 她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真心诚意,没有半点欺瞒。 "那你会为了吾死吗?"过了半晌,吕湘音幽幽问出口,眼神很淡,似乎没有任何期待。 "为什么要死?"楼情艳疑惑地搔搔头,死了还怎么喜欢? 吕湘音闻言,转过身背对她,道:"吾曾利用过一个凡人,本是打算用她凡躯,不过深爱她的女人非但没放弃,甚至不惜性命也要和吾斗法,赌上了所有人的命,在吾看来虽是可笑,但或许这就是凡人说得爱情也说不定,那么你能为吾捨弃性命吗?" 这种只于凡人才有的执着,她身为魔君从来不懂。 "可以阿!"楼情艳从后头揽住吕湘音娇小的身躯,笑道:"但是活着更好!可以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游玩!所以情艷不会死的,而且也答应要安全送主子回虎龙窟阿!" 吕湘音缓缓转过身,看着楼情艳天真的笑脸。 "那你亲吾。"她指了指自己双唇,微微凑上前去。 楼情艷见了连忙点头,笑着印上吕湘音的嘴。 蜻蜓点水般的亲吻结束,吕湘音睁开眼,淡道:"有什么感觉?" "很软!"楼情艳想了想,也没其他特别的。 "还有呢?"指腹划过唇瓣,吕湘音回味了下也没有什么心情。 "还有……枣子的味道?主子你刚才吃了枣子吗?"楼情艳忽然跳起身翻开包袱,果然枣子全没了,她抓紧包袱来到吕湘音面前,难过地道:"主子!你说了不吃枣子的,为什么要把情艷的枣子吃完!情艷想留着晚上吃呢……" 吕湘音瞥了她眼,将包袱扔到一边,然后直接坐进楼情艷的臂弯里。 她低头沉思,果然亲吻也不过如此,四片唇瓣交叠还能有什么感觉?不过凡人似乎都用这种方式建立情感,是习俗?还是另有其意?魔君双手环胸,想了想也觉得没意思。 "吾不懂喜欢,或是爱情那种心境,吾只知道怨恨和绝望,不过这次渡劫未死,吾倒想了解一番,在回虎龙窟前就姑且拿你当对像来试试。"吕湘音仰起头看着楼情艳,好似在说天气如何般平淡。 "不行!"楼情艳摇了摇头,道:"主子还太小,不能谈情说爱的!" "那你倒说说,多大才行呢?"吕湘音明白楼情艳纠结她外貌只是个五岁娃儿。 "至少…要十五岁吧?"以前村里的阿美就是十五岁才和小龙成亲的。 十五岁?吕湘音撑着脑袋瓜子,她本来就是个千年魔君,只要法术一变,五岁、十五岁、二十五岁都只需顷刻时间,不过凡人当真有趣,明明年岁有限却连感情这种事都须等年纪到了才能算数吗? "你成过亲没有?"楼情艳呆头呆脑,说不定给人骗过。 不料她却摇头道:"没有!但情艷看过新娘!红彤彤的衣裳真是漂亮极了!还有新娘头上戴的凤冠!好精緻好漂亮,上头有花有鸟,还有银色的小铃鐺!"瞧她说得来劲,吕湘音忍不住牵起嘴角。 她也看过新娘,不过却从来不觉得哪里特别,不过就是穿上红衫再戴顶凤冠吗? "若是吾戴上了可会好看?"没由来的,她就是想这么问。 楼情艳顿了顿,低头看着吕湘音娇嫩的脸蛋,笑道:"就算主子不戴已经够好看了!"因为吕湘音是她见过最可爱的小娃娃,虽然脾气坏了点,可是一看到她模样就会忍不住想抱住她,小小身躯又软又香,每当她在怀里睡觉的时后,是楼情艷最愉悦的时间,因为她可以很仔细地看着她模样,而不会被拧耳朵。 "嗯。"吕湘音微微额首,她就算不戴凤冠也足以迷倒个傻子。 然而这晚还赖在楼情艷怀里的小娃,天刚亮人就不见了。 吕湘音调养了一晚,鬼气散尽后便大摇大摆走进城门,昨日欢庆已经结束,街上到处散乱着彩球及竹船。吕湘音摸了摸有些肌饿的肚子,昨日吃了枣子,可凡人食物跟本止不了她的胃口,本进城打算觅食,看看有没有躲藏的小妖可以吞个两、三隻。 "大哥!你看!"坐在茶水摊里的男人压低声音,朝吕湘音指去。 被唤做大哥的男人双目一瞥,盯上街头的小娃儿。 五岁左右的吕湘音间适的逛着冷清大街,身边没有随行家人,而且身穿丝绸华服,似乎哪家千金小姐偷溜出来。男人咬着嘴上菸草,忽然冷冷一笑,这回可捡了宝,瞧那娃儿模样,若是卖给哪户富贵人家,都可以卖上好价钱。 "她是城里哪户人家的孩子?"大哥沉声问道。 "不知道,外地来的唄,从没见过。"男子想了想,摇头回道。 "哈哈!天助我也!"大哥拍掌叫好,"老三,带上傢伙,若是娃儿不听就……" 大哥抓起椅边的麻布袋,眼色一使,老三立刻知趣的奸笑点头,心想娃儿贪玩不走运,这么可人的小娃儿今日就要被卖掉了。 两人见吕湘音已经走到街尾,立刻跟上。由于昨日庆典狂欢,城里居民全都睡得极晚,今早本该人声鼎沸的市集却没有半个摊贩,更别提街尾,连隻猫也没有。两个大男人腰间佩带长刀,麻布袋兜在身后,一个箭步上前挡住吕湘音的去路。 "小姑娘,迷路了吗?"老三笑着打量吕湘音,嘖嘖,不得了!难得的好货色! 平时靠着盗坟和卖娃儿的两人,拐骗孩子的事情早就驾轻就熟,区区一个五岁娃儿还不放在眼里,再说这女娃胆子大,一个人溜出家门就算了,看见两个凶神恶煞模样的男人也不哭不躲。 吕湘音仰头看向来人,勾起嘴角嫣然一笑。 瞧,食物不是送上门了?这两人身后真背了不少怨魂。 "嘿嘿,小姑娘,你家住哪阿?咱们送你回去吧?"大哥发现小娃儿很镇定,便松开握住麻布袋的手,哄骗地轻声说着。 没想到吕湘音忽然朝大哥招了招手,示意他蹲下。 "大哥?"老三见小女娃好似不太对劲,警惕地唤了一声。 大哥浓眉一挑,让老三不要大惊小怪。 人才蹲低,吕湘音霎时朝他的颈子一抓,吓得老三跳上前。 "大哥!"他绷紧神经握住刀柄,却被老大给按住。 只见吕湘音徒手抓了空气,塞进嘴里嚼了几便吞下去,举止怪异。 "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大哥耐着性子问道。 "用膳。"吕湘音声音悦耳,清脆的女娃声相当惹人喜爱。 "小姑娘,你这是饿了吧?吃空气可填不饱肚子,要不咱带你去吃好吃的?" 吕湘音不理会他,伸手一握,又将空气吞进肚里,双眼微弯好似露出浅浅的笑意。 鄙视。 "大哥,乾脆直接……"老三站在吕湘音身后,不知怎么的他越看心越毛。 这小姑娘倒底在吃什么? "咱不是坏人,来,咱带你去吃些美味的东西。"说完伸手示意要牵吕湘音。 "你腰上可是把刀?"吕湘音笑着指向男人腰间的佩刀,问道。 "喔,这是自保用的,毕竟行走江湖很危险,有把刀也安心。"他拍了拍刀面,将身后的麻布袋挪了挪,以免被吕湘音看见,"来,走吧?" "你要带吾去吃什么?"她仰着头盯着男人,神情悠哉。 "小姑娘想吃什么?"他有些无奈的说道,怎么这小娃如此难哄,以往随便说几句就得逞,偏偏他杵在这跟个小娃儿周旋这么久。 吕湘音舔了舔双唇,道:"鬼灵和妖物。" 老三闻言一愣,忽地伸手抓住吕湘音的肩膀,吼道:"老大快!用布袋兜起来!" "喂!谁让你!……"老大一惊,气愤老三坏事。 "老大!这孩子诡异的紧!再囉唆下去城民都要来了!"老三发觉抓住吕湘音的手特别凉,而且不是天气寒冷的凉,而是发自心底的毛骨悚然。 "嘖!"老大啐了一声,操出身后的麻布袋,道:"小姑娘,这是你自找的!" 吕湘音柳眉一挑,完全不紧张。 说时迟,那时快,老大准备套住吕湘音,楼情艳就从街头飞奔过来,碰!地一声撞倒了老三。她二话不说抱起吕湘音滚了两圈,然后将她护在身后,满脸担忧地上下检查着她。 "主子你没事吧?情艷快吓死了!怎么就不见了!"仔细看了遍,幸好没受伤。 "哪来的泼妇!"老三吃痛地爬起身喊道,顺势抽出腰间佩刀,吼道:"该死!" 老大被突如其来的景象一吓,回神也抽出大刀,道:"送她见阎罗王!" 楼情艷原本看吕湘音被两个男人围住,不料回头发现他们手中握刀,冷森森寒光盯闪得她有些畏惧,她虽傻,但还是怕疼的,尤其刀见不长眼,还没笨得空手对峙。 "把小娃儿交过来就免你一死!"老大马步站稳,沉声说道。 楼情艳闻言,虽害怕还是挺胸上前,护主坚定道:"不交!死也不交!" 这时吕湘音站在她身后,看着楼情艷发颤的背影,心理想:这算不算愿为她去死呢? 第七章 若要说功夫,楼情艳连三脚猫都称不上。 狼狈地躲开男人挥来的刀,她直直摔进后方菜舖里,眼看又一刀,楼情艳随手拿过木板当盾,成功接住正面劈来的攻击。但二对一还是太勉强了,楼情艳跳起身往吕湘音过去,打算抱了人就逃,可惜被老三识破,早一步挡住楼情艷。 "这娃儿咱要定了!"语毕,挥刀往楼情艷过去。 她一个激灵蹲身躲开,勘勘闪过侧面袭来的刀刃,将用手上木板一扔,硬是将老三手里的刀给弹飞。忽然老大从后方杀来,没想到老三飞出去的刀正好划中他的手,顿时巨痛袭捲,连同钢刀也落地。 "他奶奶的!给老子往死里打!"老大压着血流不止的手臂,气得大骂。 老三闻言,抓起楼情艷的衣领就摁在地上捶打,"找死!找死!" 力道之大都要将楼情艷给打昏了。她护着脑袋圈缩在地,感觉一颗颗拳头不断落下,疼得不敢出声,而一旁的吕湘音冷眼旁观,她看着楼情艳像条被扔上岸的死鱼,缩着身子不断扭动,如此卑微的力量,居然还说要保护她? 别笑死人了。 "唉呦!不好啦!打架!有人打架阿!!"一个老妇人背着菜篓,见状忙喊道。 几个男人从屋子里衝出来,见状全都看傻了眼,喊道:"报官!赶紧去报官!" 原本打得正起劲的老三听有人要报官,连忙住手,"大哥!" 他喊一声,不远处立刻传来马蹄喀喀声响。老大见状,不爽地吐了口痰,抓起地上的刀,吼道:"算你狗屎运!别让老子再碰上你!"说完经过楼情艳身边时还踹了她一脚。 楼情艳被打得昏天暗地,她一听什么报官,又见两个男人逃走,当下脑子发热,抱起吕湘音就往城外跑。没过多久就体力透支,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吕湘音挣脱她的怀抱,轻巧一跃落在草地,她双手覆背,模样间适。 "呼呼…好险…好险主子没事……"楼情艳抬手擦过汗珠,没想到一阵刺痛,不是汗,是血。她刚才被压在地上时肯定让石子给撞破皮,只是当下情况危机,她也不觉得痛,现在松了口气,浑身骨头都疼了起来。 "你为何要救吾?"吕湘音非但没有感谢,反而冷言冷语。 "因为那些人是坏人。"楼情艳眨了眨眼,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头上可没坏人二字,"她微微瞇起双眼,轻声道:"你头上也没好人两字。" 楼情艳一时愣住,好人、坏人本来就不会写在脸上的,"情艷不放心将主子交给那些人,他们看起来很兇,定会对主子做很不好的事情!相信情艷!不会错的!" "是因为你喜欢吾吗?"所以就算没有能耐,也要对抗? 就像她曾经利用过的人,以及深爱她的那些人? "对阿,"楼情艳笑着点头,又道:"而且情艷答应要将主子送回虎龙窟的。" 如果没达成,那就是说谎了。 吕湘音看着她从来都很真诚的笑容,凑上前道:"亲吾。" "喔。"楼情艳噘起嘴很轻地吻了一下。 "走了,买匹马再上路。"吕湘音甩袖,冷冷说道。 距离柴姜城不远处有个驛站,虽然简陋,不过马匹倒是齐全。 楼情艳刚走近马棚立刻被一隻小棕马给吸引,她看那隻马好像刚出生没多久,也不怕人,楼情艳一靠近牠就凑近让人顺毛。她抚过微微扎手的马背,脸上露出心花怒放的笑容,果然马儿心性温驯,而且具有一定的灵性。 "那隻。"吕湘音拽着楼情艷的衣角,指向唯一被隔离马棚的黑马道。 楼情艳晃眼望去,有些讶异,那批马一身漆黑亮毛,双眼炯炯有神,体格高大结实,看起来就不是匹温驯好马。正当楼情艳想发话时,一直坐在马棚外歇息的老闆才姍姍上前,他顺着吕湘音手指的方向看去,忽然哈哈大笑。 "客官好眼力阿!"老闆拍了拍手,道:"那匹马前两天才给人送到这,性子凶烈,就是个江湖好汉都难以驯服,客官若是想试上一试,不如等个十年、八年再来吧?" "是阿,主子,那匹马看起来很兇的,不如买这隻吧?多可爱。"楼情艳又顺了顺小棕马,劝道。 吕湘音不理,掏出钱袋扔给楼情艳,道:"买黑的。"说完就转身离开。 "哎!好任性的主儿不是?"老闆看吕湘音丢了一句话就走,忍不住笑道。 楼情艳也无奈,但是主子说得算,所以她还是买了黑马,老闆也瀟洒,没囉嗦半句就将韁绳交给楼情艳。她瞧黑马果然性烈,就连牵着走都很有压力,来到树下和吕湘音会合时,楼情艳已经紧张得满身冷汗。 "主子,"她瞄了黑马一眼,小声道:"这马很贵的,要不买隻小的?" "抱吾上马。"吕湘音不想和她争辩,张开双手示意楼情艷抱她。 平时总是很乐意服务的楼情艳,今天居然踌躇起来,她看了看黑马,又看了看吕湘音,迟迟没有动作。吕湘音伸了半天手也酸了,面色一沉,用力地拧了楼情艷的大腿,捏得她唉呦直呼。 "你耳聋了吗?没听见吾的话?"吕湘音双手环胸,冷声叱喝。 "不是,因为情艷不会骑马。"楼情艳越说越小声,吕湘音却听得很清楚。 "是吗?"她微微挑眉,然后推开楼情艳,道:"你可以走了。" "什么?"楼情艳一愣,连忙上前挡住准备离开的吕湘音。 "吾去找个会骑马的奴僕,所以你可以滚了。"有时吕湘音翻脸比翻书还快。 楼情艳听了浑身一颤,不甘心的摇着头道:"不!情艷不走!情艷会学!" 像是赌气般爬上了马鞍,但是黑马哪会轻易被人驯服,牠双腿一蹬,楼情艳重心不稳就从马背上摔下来,面朝下真摔个凄惨。吕湘音往后退了几步,饶有兴趣地看着楼情艷缓缓起身,然后又拉着韁绳跳上马。 碰!-- 不出所料,屁股还没坐热又被甩下马背。 "哎!唔……"楼情艳摀着背站起,这下不是骨头散了,而是快躺平了。 眼角馀光发现吕湘音正静静看着,楼情艳不肯服输地再攀上马背。 "好乖!好乖!……"顺了顺黑马的颈子,楼情艳试着安抚。 碰!-- 还是着地。 "傻子。"吕湘音嗤笑一声。 那匹马性子强烈她怎会看不出来,真如老闆所说,就算是江湖汉子也未必能驯服那匹野马。但是楼情艷却不肯罢手,偏要摔了一次又一次,为什么呢?是因为她不想离开吾?是因为她喜欢着吾?所以拼了命也不肯走吗? "呜…坏马!坏马……"楼情艳摔得四脚朝天,已经累得站不起来。 她用力抹过脸,全身疼得不听使唤,连眼泪都滑了出来。 湘音看她擦拭着泪水,心中有些恍惚。 既然这么难受就别坚持,只要离开便不必受这些折腾。 她不懂,楼情艳究竟在坚持什么? "…好痛…唔……"摇摇晃晃地撑起身,楼情艳不肯放弃地准备再继续挑战。 正当她踩上马鞍时,吕湘音伸手拉住她的衣襬。 "你哭什么?"望着满是尘土及泪痕的花脸,吕湘音微微蹙起眉头。 "因为很痛…身子好像要被摔散了。"楼情艷毫不扭捏说着心里话。 "那为何要试?"既然这么辛苦,直接离开就好。 楼情艳摇了摇头,坚定道:"情艷说了,要带主子回虎龙窟,不达成的话就是撒谎了,撒谎会被…" "割舌头。"吕湘音接着她的话说道。 "对对!会被割舌头!情艷怕,所以不能说谎的。" 没想到吕湘音会用力拧她大腿,疼得楼情艷将脚抽回来。 不知怎么的,吕湘音就是不悦,如果她坚持的理由不是割舌头,或许她会满意些。 "情艷说错了什么?"楼情艳无辜地问道。 "错得可多了。"吕湘音推开她,拉紧韁绳。 她使劲一扯,硬是将马头拉下,双眼与牠对视。 果然是桀驁不驯。 "你想对谁耍性子吾都不管,但吾有要事在身,"吕湘音双眼微瞇,瞪视着牛铃般大眼,一字一顿说道:"若不听话,吾就将你剁成肉酱,喂狗。" "嘶--!"黑马前脚焦躁地跺了几下,鼻子喷气低鸣一声。 吕湘音见状,满意地拍了拍马头,朝楼情艷额首,"再来试试。" "好。"楼情艳不知吕湘音和马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但她靠近发现黑马气势减去不少,好似没有刚才那样的压迫感。但她不敢大意,先抚了抚马背,然后踩上马鞍跨了上去,屁股才刚坐定,立刻扯紧韁绳怕又被甩回地上。 "疑?"过了半晌,楼情艳睁开双眼,不料竟安然无恙。 霎时喜悦涌上心头,激动地放开韁绳抱住马颈,朝吕湘音道:"情艷会骑马了!" 吕湘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漆黑脸颊,实在惨不忍睹。 不过也罢。 "出发。"谁让她是傻子的主子。 第八章 深夜,摇曳火光拉长了三道影子,两人、一马。 楼情艳摸着缠绕白布的手腕,是早上和男人斗殴时留下的伤,幸好包袱里有些外伤药,涂抹后已没有原来那么刺痛了。吕湘音坐在她身边,看她浑身是伤痕,衣服又脏又破很是狼狈,虽然她只要略施法术,楼情艳就可以和她一样穿着光鲜衣裳,但她偏不想为了这种事浪费魔气。 "哈阿……"楼情艳打了个哈欠,今晚难得没吃饭就想睡了。 吕湘音瞥了她几眼,将视线转回火光摇曳的木柴上。 她的魂魄曾经寄宿在一位女人身上,那时女人已经死透,身子除了受伤难以痊癒外,还很容易疲倦,甚至逐渐腐朽。虽然楼情艳不是死尸,但也难敌外伤与劳苦,瞧她平时总嘻嘻哈哈说个没完,今晚倒是出奇的安静。 "……情艷睡一晚就好了,"她低声喃喃自语,挪了挪位置,抬眼望向吕湘音,"主子不累吗?"奔波一天,她似乎精神很好。 "吾是魔,不会累。"除非消耗魔气,否则不吃不喝也不会死。 "真好。"不料楼情艷居然羡慕地叹了一声。 "怎么?你也想成魔吗?"吕湘音脸色一沉,锐利目光盯向楼情艷。 被她这么一瞪,楼情艳忽然紧张了起来,连忙摆手,道:"不想!不想!情艷没想成魔,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不用睡觉真让情艷羡慕而已…哎呦!疼!疼!!"吕湘音毫不留情地上前拧住楼情艷的耳躲,谁让她说话不经脑袋。 魔有什么好?吕湘音松手拍了拍衣裳,虽然也不坏,可她也不觉得有过人之处。 由怨及恨修练而来的魔,满脑子只有残酷的记忆,对于人世间的感情一无所知。 或许这是她撑过天雷的原因?留着条命去明白凡间的万事万物? "云上来个女仙,阿哥与她相恋,不离不弃誓言,忘却疾苦人间,阿哥魂魄归返,女仙寻觅万年,可惜相思飘远,泪洒青鼎断缘……"楼情艳沉默一会儿,忽然抱着膝盖哼哼唱唱,她仰面望着满天星斗,勾起唇角很是愉悦。 吕湘音听她唱了一遍又一遍。 "情艷。"她唤了一声。 楼情艷闻言马上摀住双耳,就怕又要挨捏。 "这曲子你哪听来的?"吕湘音冷了她一眼,问道。 她想了想,似乎相当苦恼,半晌才道:"不知道。" 吕湘音并不意外,楼情艷很多事情不是不懂就是忘了,她自个儿又开口唱起来,但没唱几句,一旁草丛忽然晃动,发出窸窸窣窣声响。楼情艷见状立刻护住吕湘音,就怕是早上两个土匪又追上来,不过吕湘音反而从容,她抿了抿双唇,低笑道:"食物送上门了。" 楼情艳没听清楚吕湘音的话,霎时几个小石头击中她脑袋,疼得摀着额头,草丛里竟蹦出隻大老鼠,浑身毛皮黑漆,瞪着双赤红双眼紧盯吕湘音。 "吱吱!好混着的鬼气阿!吱吱!"大老鼠张口居然说人话,登时吓傻了楼情艷。 "老、老鼠会说话?"她第一次看见。 "吱吱!失礼!太失礼啦!吱吱!"大老鼠甩着诺长尾巴,跳了几下,"吱吱!我乃浩镇山三百年鼠妖!晚辈见了还得敬称声鼠爷!吱吱!" "鼠爷?"楼情艳看牠明明是隻老鼠,哪还能称爷? "吱吱!不错!这里是我的地盘!过路也得付钱!"大老鼠额首说道。 "付钱。"楼情艳正准备掏出钱袋,被吕湘音给阻止。 "不用付了。"她摇了摇头,扯开笑容,冷道:"牠用不着了。" "吱吱!区区妖孽竟敢口出狂言!吱吱"鼠妖一下跳了起来,身子瞬间胀大十倍,几乎要和黑马一样高大。 楼情艳见了愣住,哪来的妖怪? "吱吱!报上名来!吱吱!"鼠妖边说边甩着尾巴,居然将沟火给扫熄了。 霎时四周陷入一片漆黑,楼情艳慌张地摸索,却没抓到吕湘音。 但魔在漆黑中仍然可视,她一脚将楼情艷踹个老远,免得她在旁碍手碍脚。 "主子?主子你在哪?情艷看不见你!"她一个人摸索山壁,完全朝反方向走远。 吕湘音看了她一眼,才回眸望向鼠妖,道:"吕湘音。" "吱吱!瞧不出来你一介鬼灵,居然也抓凡人为奴!吱吱!"鬼魂本是凡人死后的灵,她居然操纵凡人做事,倒有几分欺凌同族的意思。 吕湘音闻言笑了几声,道:"你刚才说有三百年修为?" "吱吱!所言不假!吱吱!" "那吾的真身可能窥破?"吕湘音语气中有着一丝期待。 但愿有人能将她是魔身道出。 "吱吱!浑身鬼灵臭气!就算不用窥探,也知你是个厉鬼!吱吱!" 果然是个愚妖,但也不能怪牠。 吕湘音略微失望地叹了口气,也是,她因魔气尚未完全恢復,因此将所有力量压至极限,她身上只有吃食的鬼灵之气,难怪修为在她之下的鼠妖窥探不出真身。若是能将所有魔气散发出来,想必这些食物也会敬而远之吧。 "那么准备死在厉鬼手下吧。"吕湘音双手一震,顿时幻化野兽利爪。 "吱吱!你才准备元神俱灭!吱吱!"三百年修为果真不是虚假,牠妖气漫延,激得黑马高声嘶鸣。鼠妖张开大嘴朝吕湘音衝去,速度之快跟本不及眨眼瞬间,正当牠以为成了,忽然尾巴一痛,被吕湘音截断一半。 "吱吱吱!"鼠妖痛得哀呼,心中暗道不妙,刚才明明该咬上的。 "再来。"吕湘音扔开手中半截尾巴,冷冷说道。 "吱吱!"鼠妖仰首高呼,瞬间土壤像是藤蔓缠住吕湘音的双腿,一时动弹不得。 "下等技俩。"当她是捕兽夹就能困住的猎物吗? 鬼气一散,魔气涌现。 碰!的声,乾涸土块应声碎烈,朝着四面八方弹飞出去。鼠妖嗅到一丝魔气顿时愕然,怎么会有魔?莫非是强烈妖气引来的魔不成?但牠冷静地扫过四周,发现除了眼前的小娃儿外,根本没有别人。 "吱吱!你、你到底是什么!"鼠妖退了半步,不敢再贸然出手。 "你不是说吾是个厉鬼吗?"吕湘音微微一笑,气势逼人。 "吱吱!你根本不是鬼!你吃了鬼!"鼠妖还不算太笨。 "终于长脑子了?"吕湘音点了点头,每一步都走得极缓,"吾是千年魔君。" 鼠妖脑子一热,连忙伏地磕头,求饶道:"吱吱!小妖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吱吱!饶了小妖吧?小妖只是个百年鼠妖,平时也没有作奸犯科!吱吱!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吱吱吱吱!" 吕湘音柳眉蹙起,伸手抓起老鼠的大脑袋,冷道:"吵死了。" "吱!!" 鼠妖颤抖地惨叫,一个音落下就被对方狠狠踩在脚底,吕湘音抬腿踏着硕大脑袋,鼠妖吓得想逃,结果却被鬼灵给绊着四肢,不知哪来的冤魂缠着鼠妖让牠动弹不得,吕湘音冷笑一次比一次加重踩着牠的脑袋。 "吱…饶…饶…命…吱……"赤红鲜血从牠的口鼻溢出,眼看脑袋就要被踏烂。 吕湘音眼神冷冽,一脚踹上顿时轰!的一声,老鼠彻底被踩碎脑袋,巨大的身躯剎那爆裂开化做粉末,满天瀰漫还带有怪味,吕湘音拍了拍身上沙尘,附近的怨灵居然乖乖地飘散,谁也不敢打扰魔君。 只见她捡起草地上一颗闪着银光的灵珠,淡道:"就说吱吱叫很吵。" 语毕,张口一吞,鼠妖三百年修行全进了魔君的五脏庙。 当楼情艳摸索回营地时,沟火又升了起来。 她慌张地跑上前查看,只见吕湘音闔眼打坐,刚才那隻鼠妖已经无影无踪。一切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平静,她本来想说些什么,可是吕湘音一副专心调息的模样,楼情艳也只好打消念头,不敢打扰。 算了,主子没事就好,说不定鼠妖拿了钱已经回家睡觉了。她边想边整理散落的木材,思绪一转,为了以防万一楼情艳找来了根手臂粗的木棍抱在怀里,她想只要鼠妖现身,就要将牠打跑。 可惜满心壮志不敌浑身疲惫。 楼情艷坐下没多久,就点着头沉沉睡去。 她才闔眼,吕湘音就缓缓睁开双眸。 看着楼情艳抱着木棍,坐着都能睡。 "鼠妖不会回来了,"也不知在和谁说话,吕湘音又闭起双眼,"牠被吾吃了。" ──云上来个女仙,阿哥与她相恋,不离不弃誓言,忘却疾苦人间,阿哥魂魄归返,女仙寻觅万年,可惜相思飘远,泪洒青鼎断缘…… 脑中不自觉浮现楼情艳唱的曲子,吕湘音轻哼几声很是愜意。 看来今晚,是有吃撑了。 第九章 三百年的元婴,让吕湘音足足打坐调息了整夜。 隔日,她睁开眼看见楼情艷还坐在地上呼呼大睡,这个奴僕平时虽然听话,但做事一点都不利索,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肯起来。吕湘音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走上前想要拧她耳朵教训一番,没想到指尖刚碰触到楼情艷,便觉得她有异状。 好烫…… 吕湘音走至楼情艳面前,看她满脸通红,张口微微喘着气,好似非常难受的模样。兴许是昨日被几个男人打伤,又勉强骑马,晚上还露宿野外不得安稳休息,果然,妖的身躯也不过如此,一点折腾就到极限了。 冰凉手掌抚过额头,楼情艳舒缓地睁开睡眼。 全身上下都疼得发颤,身子又热得像火烤,连喉咙都哑了,想道句早都难。 "你病了。"吕湘音肯定楼情艷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她挣扎几下,忽然瘫软地向后倒在地上,嘶哑道:"…情…艷…难受……" 累得连手指都动不了。 吕湘音绕着她转了一圈,然后从袖袋掏出几颗银子扔在楼情艷身边,冷道:"看样子你身体不行了,这些钱就拿去吧,当做你一路走来的犒赏。"说完转身就走,却被楼情艳拉住衣角,虽然力气不大,只要再往前就可以甩开,但吕湘音还是停了下来。 "…主…子…你去…哪?"断断续续的声音有些走调,楼情艳吃力地问道。 "去找另个奴僕带吾回虎龙窟,你已经没用了。"彷彿像扔垃圾一般,毫无怜悯。 楼情艷闻言,登时吓得撑起身子,"不要…情…情艷可以…情艷…没事……"但高烧在身,此时更烧得脑袋昏沉,她还来不及坐起,又重重地摔回地面,"让情艷…再休息一下…一下就好…真的……" 几乎哀求般,希望吕湘音别放弃自己。 但吕湘音比她想得还要狠心。 "吾不能再浪费时间。"语毕,她甚至连瞧也不瞧一眼就走了。 解开黑马韁绳,娇小的身躯和马蹄哒哒声响逐渐远去,楼情艷侧躺在地上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她们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见。心里说不出的苦闷,她哑着声音嚶唔几声,像隻小兽般缩在地上,她其实没有病得那么重,只是身子太沉,沉得她动弹不得,也许只要再一下下,再躺几个时辰就好。 "…别…丢…下……情艷……"乾裂的嘴唇动了几下,沙哑呢喃消逝在风中。 迷迷糊糊间,楼情艳知道自己被救了,但她实在没有力气去看救自己的人,也没机会让那个人去将主子找回来。经歷病魔折腾,她的身子彻底散了又组回来,脑袋烧坏了才肯回凉,浑浑噩噩躺了几日,今天楼情艷中于有意识地睁开双眼。 还未对焦的视线盯着天花板一块污渍发愣许久,鼻间嗅到浓浓的药味。 她讨厌吃药,尤其是黑稠稠的药汁,总苦得令她打哆嗦。 要被割舌头了…… 楼情艷发愣许久,脑中才想到一句完整的语句。 因为没有按照承诺将主子送回虎龙窟,所以她死后要下地狱被割舌头了。 "哎!姑娘你可醒了!"木门喀一声开啟,一名胖妇人看见楼情艳睁着双眼不知想什么,立刻上前问候,"唉呦!姑娘…你可吓死咱了,都睡了两天两夜,再睡下去可要进棺材了!" "…差点要被割舌头?"楼情艳脑袋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原来她睡了这么久。 差点睡进了棺材! "舌头?"胖妇人一听愣住。 楼情艷望向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笑道:"谢谢救了情艷!" 如此真诚道谢让胖妇人面颊一红,她也不是没拿好处才救她的,要不是看在银子分上。 "哎!别跟咱客气了,咱丈夫把姑娘带回来时可惨哩,浑身是伤,还病得快死,幸好姑娘命硬,大夫说再躺个几日就行了,"胖妇人将楼情艷按回床上,替她拉好被角道:"现在别累着身子,你睡会儿,咱给你燉些汤去。" "不行!不行!"楼情艳抗拒地想起身,"情艷…情艷要去找主子…" "你还病着!不能起来!好歹也得多睡个几晚!"胖妇人不肯妥协,硬是摁着她。 "主子…情艷要去找主子!"不知道走远了没,现在追上去说不定还有机会。 "想找人也不是这样阿!"胖妇人和她争执不休,这时门又喀一声敞开。 "情艷不能睡!情艷要去……"她无力地推拒,忽然看见一抹娇小身躯走来。 胖妇人见她突然安静,也往后看去,笑道:"小姑娘,您瞧,她没事了,精神好的很呢。" 没想到楼情艷一心找的人,居然就出现在简陋小屋里。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楼情艳,果然很有精神的和胖妇人争执。 "主子?"原来她没有走,原来主子没扔下自己! 楼情艷心情激动,鼻头一酸眼眶就湿了。 不用被割舌头了! "哎?姑娘?你怎么哭了?"胖妇人以为自己压疼了楼情艷,赶忙松手。 吕湘音缓缓走上前,在楼情艷床边站定,她一看到主子走来身边,立刻身手拽住她的衣角,抽答哽咽。果然主子没有那么无情,她还是回来救情艷了,不枉费她这么拼命的想保护她。 "主子!主子!你回来找情艷了!"楼情艳吸着鼻涕,用力地抹过眼泪说道。 吕湘音点了点头,额首淡道:"人情先让你欠着。" 胖妇人在旁看得奇怪,想起两天前,这小女娃牵着黑马来到这,拿了一袋银子说要他们去找个人,结果她丈夫立刻驾马去将姑娘带回来,原本妇人以为小女娃是姑娘的妹妹或是女儿,如今看两人互动,原来是主僕。 沙沙-- 棉被磨擦的声音将胖妇人拉回神,没想到吕湘音自顾自爬上床,就要鑽进棉被里。 "哎!不行阿小姑娘!她还病着呢!你这样会被传染风寒的!"胖妇人伸手抱过吕湘音道。 没想到会被阻止,吕湘音脸一沉,模样让楼情艳吓了跳。 "主子,情艷还病着…会传染给你的……"她咳了两声表示病得不轻。 "放开吾。"吕湘音的声音很冷,隐约有股不耐。 胖妇人被她与身俱来的霸气一震,连忙放下吕湘音。 "吾不会被传染。"因为吾是魔,凡人的病怎么伤得了她? 站回地面又掀开被子往床上爬,楼情艳无可奈何只好往后头挪了挪,让一个位子给吕湘音。胖妇人看了无奈,这对主僕感情真好,虽然小娃儿说话是冷了点,但这两日她都待在门外等着,似乎也很担心姑娘的病情。 "那咱先去熬汤了,等等再过来。"胖妇人说完就离开卧房。 吕湘音窝进棉被呼了一声,不知是满足还是叹息,她转着身子凑进楼情艳,拉着她的手臂硬是抱着自身。又烫又热,这是吕湘音唯一的感想,楼情艳还在虚烧,贴着她的胸膛可以感觉心脏缓慢地跳动,而且还在微微喘息,似乎真的很难受的样子。 "主子好凉…是不是会冷?"楼情艳感觉怀里抱了块冰,虽然挺舒服,可是又有点心疼小娃儿。 "你好烫。"吕湘音伸手贴上她的颈子,都出汗了。 "嗯,生病都是这样的……"楼情艳傻傻笑了几声。 "是吗?"她不曾生过病,所以不太明白。 看她虚弱样子,吕湘音将头埋进她的胸口,嗅着楼情艳身上的味道,觉得有点睏了。 她是魔,不需要睡眠,可是楼情艷的怀抱很温暖,让她觉得浑身都逐渐放松。 本来她想一走了之,但在城里兜转了一圈,实在没有看上眼的奴僕,当她又绕回树林时,发现楼情艷已经昏厥过去,她想若是楼情艷就这么死了,也有点可惜,毕竟没有比她还要忠心的僕从,因此才请附近的农民去救治楼情艳。 但她的状况比自己想的还要糟,居然躺了整整两日才醒。 若是她死了,那就是浪费银两。 "吾这两天没法打坐。"吕湘音微微侧过头,淡道。 "为什么?"楼情艳闭着双眼,回得有些漫不经心。 为什么? 吕湘音眨了眨眼,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打坐只要静下心调气而已,但她这两日坐在门外怎么都静不下心,一盘腿闔眼,就会想到楼情艷苦苦哀求的模样,还有那些逞强的话语。她是个傻子,傻得无药可救,可偏偏自己却无法扔下她,是俗话说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吗? "大概是。"吕湘音勾起浅笑,淡道:"觉得冷。" 楼情艷闻言,稍微收紧手臂,道:"现在呢?" "有点热。"吕湘音也张手回抱楼情艷。 她动了动身子想往后,吕湘音却捏住她的手臂。 "不许动,给吾好好抱着。" "可是热……哎呦!别捏耳朵…好好!情艷抱就是了……" 果然,主子还是主子,楼情艳虽然热得全身发汗,但在吕湘音的坚持下没敢放手。 当胖妇人端着汤走进卧房内时,就看见一大一小的姑娘紧紧搂在一块儿。 她尷尬地笑了几声,感叹道:"真是感情甚好的主僕。" 连睡觉也要黏一块儿。 第十章 儘管楼情艳病情尚未痊癒,也足起啟程上路。 拖延五日之久,她怕惹得吕湘音不快,因此沿路都很听话配合,减少休息及睡眠时间,两人抄近路总算有点进度。路途上吕湘音总是坐在楼情艷怀里,随着马匹颠颇,娇小的身子左右晃动,楼情艳怕她摔下马,因此都会用单手环着她的腰,以防万一。 所幸翻过几个山头后,距离虎龙窟已是不远。 两人进入虚篓峰时,天色昏暗,但吕湘音却很有精神不肯歇脚。 黑马刚踏进虚篓峰的范围,忽然嘶嘶鸣叫,怎么都不肯往前走,因此楼情艳只好抱着吕湘音下马,接下来徒步前进。沿路树木参天,绿荫遮月,使得漆黑夜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若非有吕湘音牵着她在前头带路,楼情艳恐怕会和黑马一样不肯走进这片古树林。 虚篓峰景色虽美,但不知怎么的,居然连点声音也没有,毫无风声、也无虫鸣鸟叫,每走一步,脚下踩过的断枝和枯叶就会发出啪啪声响,声音之大令楼情艷心惊胆颤,就是她一个傻子都觉得此处气氛不同,强烈的压迫感逼得她快喘不过气。 反观吕湘音,她越往里走,心情越好,天生杀戮的性子让她逐渐勾起笑容。 没错,虚篓峰曾是她的地盘,当她在此坐镇时,可没这么多妖鬼敢来此处撒野,不过那些匍匐于黑暗中,无数的妖鬼倒让吕湘音很满意,看来她可以饱餐一顿,而且还可以收些有用的手下以供差遣。 "到了。"沿路两人都不曾说过半句话,吕湘音突然发声,楼情艷吓得跳起来。 "到了?"她顺着吕湘音的手指往前看,唯一没被古树包围的半圆形区域,石壁剖出条裂缝,有隻半人半狸的妖物就站在裂缝前守着。 这就是虎龙窟? "什么人?!"不等吕湘音发话,小妖已经发现了她俩。 "情艷只是…送主子回家而已。"楼情艳双手高举从树影下走出,小妖细细打量她,发现居然是个凡人。 普通凡人怎可能闯进虎龙窟?外头应该被鬼妖给守着才对。 "另一个!另一个是什么人!出来!"小妖听楼情艷说主子,想必那人大有来头。 吕湘音双手负背,间适地步出。月光洒在她身上映出淡淡幽光,美得似仙子,冷得似魔君,就连小妖见的都不免退了半步,他只感觉到吕湘音身上的妖气及鬼气,但却看不出她的真身。 "这的规矩怎么算?"吕湘音开门见山地问道,此次回来竟就是要夺回虎龙窟。 "还能怎么算?老规矩,打倒虎王就是这的老大!"小妖瞇起眼打量吕湘音,看她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被虎王给拍死,忍不住劝道:"我看你还是别去了,省些力气,多修练几百年再来吧。" "你说的虎王是这的第几任地主?"她瞧四周都是打斗破坏的痕跡,恐怕少不了挑衅夺位的傢伙。 "第九任!在这最强的王。"小妖说得得意洋洋,好似他才是王一样。 吕湘音拉过楼情艳直接绕过小妖,往底下去,道:"准备替虎王收尸。" 陡斜的石梯尽头,居然是火光如昼的诺大厅堂,只见听里欢声雷动,左右两边全是群小妖,他们手里拿着酒水豪饮,厅中少不了罗群舞动的美人,随着丝竹扭腰摆臀,无不勾人媚态,在金碧辉煌的厅后摆了张纯金打造的宝椅,上头坐着彪形大汉,满脸鬍鬚很是土匪模样,一手搂着美女,一手提着酒壶,仰头一洒满身酒气。 "大胆!"大汉见吕湘音从旁现身,立刻甩开手中酒壶吼道。 顿时低沉宏亮的吼声回盪,楼情艳紧摀双耳,差点要聋了。 "哪来的小屁娃!敢打扰本王兴致!"大汉盯着吕湘音,瞧她娇小身版也不像来踢馆的。 "吾是来拿回虎龙窟。"吕湘音微微一笑,说得简短有力。 "拿回?哈哈哈哈哈!"大汉捧腹大笑,指着吕湘音道:"就凭你个小娃娃?哼!瞧你有几分姿色,不如留下来当本王的妾,这虎龙窟也算是你的!如何?" 他看吕湘音面容貌美,杀了也是可惜。 "吾叫吕湘音,"她额首望着大汉,道:"也好记住是何人送你上路。" "放肆!"大汉放声怒吼,身躯一震幻化出虎形。 他仰首长啸,四周的小妖吓得四处逃窜,全躲到金柱后头,楼情艳见了也忙找掩护,她躲在一个大宝箱后,只见厅中央一隻七尺大虎围着五岁娃儿打转,怎么看都觉得吕湘音处境危急,那么点大的小娃儿跟本白白送死,就连四周的小妖都吆喝,要大王吃了小娃。 "这就是你的真身吗?一个五岁娃儿?"老虎开口说人话,声音瓮声瓮气有些模糊。 "吾的真身不像你是头低等野兽。"吕湘音路途吃了不少鬼灵和妖怪,自然魔气已恢復七成,但她没打算用所有的七成力去打这隻大老虎。眼眸微微瞇起,看牠也不过八百年修为,在此夺得霸位后沉溺于醉生梦死之中,儼然已是头温驯的老虎了。 "吼!"虎躯一震,妖气激盪整室,天花般落下阵阵尘土,弄得满室烟雾。 吕湘音静静站在原处,虎身倏地一闪,尖锐利牙就朝她袭来,吕湘音随之侧开,扯住老虎的鬍鬚翻腾到半空中,扎实地落在老虎背上。虎妖一惊,猛地用尾巴扫过,却不料吕湘因身子太小,趴伏时根本扫不下来。 "该死的跳蚤!看本王刺死你!"虎妖话语刚落,原本柔软的皮毛蹭!的声全竖了起来,像针刺般佈满全身,他甩了几下身,没感觉到动静,冷笑:"看你还死不死!" "这点小刺,怎可能杀得了吾?"幽幽声音传出,吓得虎妖一颤。 吕湘音虽然没死,但也非安然无恙,她全身被虎针给刺穿了不少地方,鲜血顺着针缓缓流下,模样吓人至极,但她不痛不痒,双手扯着针身不放,任由尖刺往肉身扎。 "混蛋!给本王滚下来!"从未见过这么胡来又顽强的妖怪,他的毛针可不单刺这么简单,里头都有妖气,普通妖怪要是被扎到早就痛得呼天抢地,怎么小娃儿还可以撑得住。 虎妖当下心中一懍,怕吕湘音在背后动手脚,咻!的声又幻化成人样。 "肯变回来了?"没想到吕湘音攀着他的颈子冷笑,道:"省得吾麻烦。" 语毕,一隻手瞬间化成鹰爪刺穿大汉的背,破肉直扯住心脏,喷得满身满脸的鲜血。 "吼!"大汉仰面痛呼,双腿一软正面倒下。吕湘音坐在他的背上猛地一拉,血肉横飞,老虎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被妖气护住的元婴硬生生被吕湘音给挖了出来。她捧着手中跳动的心脏,使劲一握,肉块碎裂之中有颗璀璨浑金的珠子。 "以为妖气护心是铜墙铁壁?"吕湘音踢了踢已经了无生气的大汉,淡道:"可惜吾的魔气略胜一筹,如果只是挖出元婴,可比你有经验多了。"经过百年修为的妖最重要的莫过于元婴,妖怪们为了慎重起见,都会将元婴藏在身体里的各部位,以免被看穿。 不过虎妖愚蠢,他自大偏偏要将元婴藏在心头。 最好找、也最容易下手的部位。 "死了活该。"仰头一吞,八百年修行进了魔君的五脏庙。 "哇阿阿阿!"静默半晌,全场的小妖吓得惊慌失措,尖叫拉扯无不想逃离此处。 吕湘音魔气一封,大门碰!的声紧闭,没个妖有能耐开啟,全都缩在一团瑟瑟发抖,怕被吕湘音张口吞下肚。 "现在你们的王死了,吾就是新的主子。"吕湘音优雅地抹去嘴边血渍,淡道:"吾看你们也不过几年修为,吃了没用,如果你们愿意效忠,吾可以网开一面收你们为奴,如何?"此话一出,哪个妖怪不服从?全都跪下磕头。 "大人万岁!大人万岁!"眾妖齐喊,恭敬听令。 吕湘音接受眾妖膜拜,果然回老窝的感觉就是另人舒心。 楼情艷缓缓从宝箱后头走出,她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大汉,一张嘴迟迟合不拢。 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好像看到主子挖出大汉的心脏? 吞了什么? "情艷。"吕湘音发现楼情艳傻楞在一旁,唤道。 "主子。"她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茫然。 "吾说过,只要安然无恙回到虎龙窟,吾就赏你一个心愿,"她身为魔君,这点小事自然不会吝嗇,无论是钱财、地位、权利,只要楼情艳说得出口,她就可以完成,"说吧,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楼情艳将视线转回虎妖冰冷的尸体,然后又看回吕湘音,来来回回几遍。 "情艷想要吃鸡腿。"话语道出,四周陷入寂静。 "吾说了,任何愿望都可以。"吕湘音面无表情,耐着性子再说一次。 "情艷只想吃鸡腿。" "这是你的心愿?"挑起柳眉,狐疑地盯着楼情艳。 就这样?不求别的?拼了命也要将她送回来,就为了这个? "对。"楼情艷点了点头。 吕湘音闻言,握紧拳头又放开。 "你!"她忽然指向其中一隻小妖,登时吓得他摔了个跟斗,"去准备鸡腿!她想吃多少鸡腿,就让她吃多少!"吕湘音沉的脸喊道,脾气显然比跟虎妖斗法还要暴躁。 "是!是!小的遵命!"小妖连滚带爬地起身,弯腰欠身地朝楼情艳道:"姑娘这边请!这边请!" 楼情艷转身离开,微微侧过了脸望向吕湘音,但她却背对着自己。 "姑娘!这边请,小心台阶阿。"小妖不断在她身边招呼着。 楼情艷回过身,她所认识的吕湘音,已经不再是那个娇小可爱的吕湘音了。 而是虎龙窟新任霸主,魔君吕湘音。 "傻子,"楼情艳离开后,她微微勾起唇角,冷笑道:"果真是个傻子。" 第十一章 虎龙窟易主后小妖们便没好日子。 原先主宰的虎王生性怠惰,整日喝酒欢庆日子非常滋润,但吕湘音主掌后那些美好的时光都过去了。她先让小妖将虎龙窟十里内妖物全都抓来逐一审问,若不服就斩杀夺取妖丹,听话的就刻划毒咒留下使唤,又将虎龙窟内部些许蜿蜒石洞打通,建造地底宫殿,期间不乏有妖怪受不了折腾叛逃,却被吕湘音逮个正着,当眾捏碎妖丹杀鸡儆猴。 吕湘音是残暴的,尤其当坐回王位,那压抑不住的杀戮念头令她生性大变。 魔,本该如此。 然而楼情艷就不如她意气风发,甚至整日愁眉苦脸、闷闷不乐。 虽然有功在身,吕湘音却留住她又不爱搭理。那日让小妖供楼情艷吃了许多鸡腿后,彷彿被软禁般,将她留在洞窟开闢好的小庭院,无人问津待了十日。 "楼姑娘,用膳了。"负责服侍她的是黄鶯妖,相貌不扬但声音很是温婉,每日端送三餐于小庭院,按照主子的意思,只要楼情艷想吃的全都照送不误,她不明白堂堂魔君为何对个凡人如此上心。 "好香阿!今日吃什么?"楼情艷闻到肉香,美滋滋地坐在桌前。 一盘红烧鸡腿、清蒸鱸鱼、两道素菜。 "楼姑娘还有什么吩咐?"黄鶯退离圆桌半尺,垂头恭敬问道。 楼情艷抓过鸡腿咬了口,心满意足地直点头,听闻黄鶯问话,赶忙道:"能不能帮情艷问主子,什么时候才能让情艷离开?情艷不想待在这了。"她满嘴酱汁,原本吃得津津有味,想起自己还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洞窟,不免有些心伤。 "不用问了。"黄鶯还没应声,远方便传来一道清幽嗓音。 "黄鶯见过主人。"看见来人,黄鶯连忙跪下问安。 集万千怨魂而生的魔君退去凡人五岁娃儿模样,身姿修长婀娜,穿着一袭紫罗兰色轻纱单衣,绸缎缠绕于腰间,青如碧潭的发丝整齐地盘在脑后,一金一银的翠花步摇左右固定,流泻下的发丝抚过白皙脸蛋,那双沉如墨般的眼眸依旧静得令人心颤。 "坐。"吕湘音挥退黄鶯,间适地坐在桌边,示意楼情艷继续用膳。 足有十日她不曾来见过这个将她带回虎龙窟的恩人。 楼情艷见吕湘音换了模样,不再是那个五岁女娃,头上也不再插自己送的发釵,而是用更精緻昂贵的步摇替换,看在楼情艷眼里多少有些失落。她眼前的吕湘音不是她认识的吕湘音,这个人,才是真正的虎龙窟魔君。 "吾这几日闭关调息,魔气已全然恢復,"吕湘音双眸微瞇,身资优雅地额首盯着楼情艷,语气不冷不热却有丝质问的意思,"有意思,吾发现你身上有股灵气,虽淡不可闻,但封了你的妖气,也难怪普通妖物察觉不到你真身,还以为你只是个凡人。" 这下楼情艷也没食慾,她不懂吕湘音在说什么,胡乱擦去嘴边油渍,道:"情艷是人,王大婶、李二姨、苏伯伯,他们都知道情艷不是妖怪。"什么魔气、灵气、妖气,楼情艷不懂,她只知道饿了要吃饭,累了要睡觉,不像吕湘音不吃不喝也不会死。 "想跟吾装疯卖傻?"吕湘音眼神一冷,语气变得咄咄逼人,"你身上的灵气封得倒是縝密,莫非你在刻意维护谁?既然认吾为主就该忠心不二,既然你不肯说,吾也有办法找出来!" 楼情艷张嘴想说什么反驳,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关于过去的记忆非常模糊,甚至想也想不起来,她还记得谁?王大婶、李二姨、苏伯伯,是呢,但有多久没见到他们?一年?五年?十年?好似更久远。楼情艷不由自主陷入沉思,她正回想有关自己的事,却发现记忆模糊得像水中捞月,徒劳无功。 奇怪,我的名子是楼情艷吗?她愣愣地看着自己双手,恍惚间陌生起来。 "今日吾便来解你身上的灵封,倒要看看你真身为何。"吕湘音退离数尺,口中念诀单手掐指,从身上散发出的魔气能用肉眼瞧见,黑驣驣煞气不时化为人骨又消散,奔涌围绕在楼情艷四周。 "…情艷不知道…不要…"她害怕地抱紧双臂退缩,四周魔气翻涌触及到身上,她只觉得头痛欲裂,环绕身旁的恶灵不断咆啸,从深渊传来的尖叫声贯穿魂魄,楼情艷乏力地踉蹌跌坐在地,双手无力垂在身侧,仰头凝望斑驳石墙,一种力量在体内碰撞,甚至能感觉什么要衝破胸膛让她一命呜呼,"啊啊啊啊!"楼情艷疼得放声哭嚎,痛得全身不断颤抖。 吕湘音额冒虚汗,嘴角淌下一丝鲜血。她的魔气硬生生逼出封于楼情艷体内的灵气,不料她越是逼紧灵气便越强,转瞬间原本不可闻的灵力已与她的魔气相互抗衡,"有意思,真有意思!"她变换手印,顿时喷出一口黑血,眼神却势在必得。 楼情艷喊不出声,僵硬地跪地仰面朝上,体内沉睡的灵气与外在魔气衝撞,意识早已抽离徒留身体遭受折磨,隐约间一道符纹从胸口浮现,逐渐往上移至额间,黑色魔气与白色灵气无形碰撞,符纹不敌魔气蛮恨,终究撞开一道裂口。 "破!"吕湘音大喝一声,符纹瞬间破碎飞散。同时楼情艷浑身包围强烈白光,刺眼光线犹如白昼,登时照亮整个虎龙窟甚至虚篓峰外夜空,灵气逼人让眾生惊愕,然而白茫转瞬即逝,光影消散后只剩一隻长两尺的断尾草蛇躺在地上。 吕湘音痛苦地摀胸单膝跪下,她算错了,没想道为解开这道灵封耗掉她八成魔气,那看来傻里傻气的楼情艷原形竟是蛇妖,修为却勘勘只够化行为人,甚至不懂修道,蛇尾亦不知为什么原因断去七吋,看来煞是诡异。 但令她在意的是替楼情艷下灵封的人,究竟何方神圣。 "黄鶯,"吕湘音疲惫地撑起身,唤来守在院子外的女妖,道:"将这隻蛇妖押下幽窟,没我允许任何人不许接近。"她垂眼盯着化成原型的楼情艷,她会解开灵封只是想探究封印之人,如今破解符纹她才惊觉自己或许会惹祸上身,那灵气竟让人生畏。 看着黄鶯小心翼翼托起蛇身,毕恭毕敬退下,吕湘音才稍稍紓解眉头。 冲天灵气不知会惊扰什么,但她不悔破除封印。 万千境地,她倒想看看还有什么能与之抗衡。 而被打回原型的楼情艷让黄鶯带至虎龙窟最底的石洞,一个人孤伶伶躺在坚硬地板,地牢幽暗湿冷,寂静无声。迷迷糊糊间她感觉有什么浮现于脑海,白雾茫茫间她试着看清梦境,却被浓雾越推越远。 忽然间,一道身影飞掠惊起白雾朦胧,梦中她停留原地,景色偶尔穿过山林、偶尔跃过溪流、偶尔奔驰在城都街上、偶尔坐在苍茫白雪之中。楼情艷心莫名哀戚,好似有什么重重压在心底喘不过气,意识逐渐被拉进黑暗,窒息的、悲伤的、无人回应的情绪令她沉进不见天日的回忆中。 然后她停顿下来,再次睁开眼看见一道符纹,楼情艷犹豫了很久,最后伸手去处碰,在抚上前符文便化为灰烬飞散,当回神,眼前竟是片花草茂盛的宏伟谷地,暖阳温柔地轻吻大地万物,微风轻轻撩起她的长发,纷飞的蒲公英顺着树梢悠扬飞舞,然后她看见了。 远远地、朦胧地、有道身影杵立于杏花绽放的枝头下。 那身影纤细却含着劲力,穿着藏青色长衫衬托于春日淡色美景中,一头如苍雪般发丝柔顺地以红色绑带束于脑后,挺直背脊,骄阳烘托下的蜜色手臂自然地环胸,好似在等人,却没有露出不耐神色,那双比任何金银玉石都要璀璨的眼眸不避讳地直直望着前方。 自信的、执着的、深情的眼眸是如此大胆。 楼情艷无法挪动脚步,她以为自己看得够清楚,想记在脑海时画面又模糊了,然后像矇了层雾怎么也看不透,但那人就站在那,哪也不去。挥散不了漫起的隔阂,楼情艷忍不住放声痛哭,像个三岁娃儿不矜持的哭喊着。 她想记得,记得那人的模样,她的身影、衣衫、长发、还有她的笑…… 那双赋与最珍贵、犹如太阳般光芒的眼眸,为什么记不住呢? 楼情艷哑着声音不断伸长手臂,"情艷知道…情艷肯定知道…" 她用力拍打自己脑袋,抹去满脸泪水。 "情艷看过的…在哪里?情艷认得,情艷认得…可是怎么记不起来呢?" 这是哪?是谷底,曾经住过的。 "你是谁?你是谁!"楼情艷放声大喊,但那人始终文风不动。 日阳逐渐下山,风也越吹越冷,绽放的杏花凋落腐朽,而她也不见了。 楼情艷猛地惊醒,浑身冷汗涔涔,映入眼帘的是幽窟里的黑。 她喘着气,久久无法平息紊乱心思,嘴里不断喃喃自语:"…雪问冬…雪问冬…" 这个名子她知道,但那人又是谁? 第十二章 靄靄冷雪随风吹散一片苍茫,绵延万里山脉横切中土大地,世人称此脉为阻界。 于北长年覆盖霜雪,树林高耸参天,虽天寒地冻却是天地灵气丰沛之处,妖精鬼魅藏居山中修练;于南四季转化,土壤肥沃,凡人建立王城,国泰民安;于东多为山脉高峰,修道者常流连山脚,据说神仙就住在其一的无垢峰上;于西则是人不踏足、妖不亲近之地,终年天候炙热,虽匯集大小川流却寸草不生,更因一座噬王府而避之唯恐不及。 锈红铁鍊佈满府墙,从朱簷笔直地垂盪于半空中,鍊底缠着爪鉤,掛在上头无不是骷髏便是破碎尸首,府中景色灰败萧瑟,种植于庭院里的梨花木枯朽倒斜,蜿蜒流水停滞无声,哪处都覆了尘灰,毫无生气。 不知空荡多少年,忽地一阵急促脚步声打破了漫长静謐。 "水玉,火玉,赶紧着,殿下就要醒了!"身穿芙蓉红衣裳的女子柳眉轻蹙,不知对着谁说话,提着裙襬急匆匆绕过回廊,忙道:"石逸把灯点燃,华仲先烧水去,若巧赶着把院子收拾收拾,这模样让殿下瞧见怎么好。" 也不知哪里陆续传来回声,一个个遵从应答,又一个个声音惊呼殿下醒了。 "琴蝶姊姊。"墨黑木门前站了对女子,模样如镜面倒影一模一样,生得清秀并不妖艷,分别穿着红与蓝长衫,恭敬地对来人深深拜见。 琴蝶见了她们也是相当欢喜,笑着给她们顺了顺发,柔声道:"多年不见妹妹生得越发标緻了,"分别捏了捏她俩的脸颊,道:"殿下睡得极久,这回儿怕是还没清醒,咱进去就守在榻边,可别惊动殿下,明白吗?" "是,琴蝶姊姊。"水玉、火玉应了声,跟在琴蝶身后踏进尘封许久的卧房。 说也奇怪,噬王府空了将近八百年,外头庭院早已寂寥,但屋内却连丝毫尘埃也不见。富丽堂皇屋内极其奢华,一张檀木雕龙桌、两张凤栖椅、红木八仙小柜搁在窗边、黄花梨高足方花架摆在门旁、红漆描金彩绘五屏风敞立墙侧、玄铁四湾雕花床于房内正中央,上头铺盖金蚕丝幔,更别提摆设的稀奇珍宝,将幽黑房内映着浅青光晕,如置深海般玄妙。 不出半盏茶时间,金蚕丝幔后方隐约有些动静,一抹纤细影子缓缓支起上半身,同时遮掩的丝幔从两侧撩开,露出床榻主人的真面目。她身形消瘦透了股倦态,一袭华服玄裳衬得身分显赫,靛色轻纱左右挽在手边,墨黑如瀑的发丝随意散落,素净面容不施胭脂,略显苍白的玉肌添了丝凉意,一双如火灼烧过的紫红眼眸从来都让人望而生畏,此时捻去七分戾气,透了股雍容华贵、妖而不媚的气质。 "琴蝶叩见殿下。" "水玉、火玉叩见殿下。"三人不约而同恭敬说道,跪地静待发落。 床榻之人慵懒地拨去额间碎发,三两下将紊乱发丝整齐地盘在脑后,以一隻槐花玉釵牢牢固定。她漫不经心地左右看了看,卧房还是老样子,气味、摆设和沉睡前并无异处,只是她似乎睡了太久,脑袋都有些混沌了。 "这有七百年了?"她闭眼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身子骨松散。 "回殿下,至今正好一千年。"琴蝶恭敬地跪着,语气不卑不坑。 女人闻言先是一愣,随之露出恍然笑意,勾起的唇瓣彷彿漾着涟漪,眼角弯如月勾,将身上肃杀之气一扫而空,添了丝柔意。她额首喃喃自语,自顾自下床敞开门扉,赤着脚踏进院子,原先萧瑟庭院哪还有荒废之意,此时正花红柳绿、流水潺潺,四周彩蝶纷飞、虫鸣鸟叫,盛如春临大地之态。 "我睡了这么久,都过去一千年了,"女人在庭院里来回渡步,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半晌又眉开眼笑,朝身旁三名女子道:"瞧,我睡了一千年这儿都没变,哎,我睡了这么久,可曾有人欺负你们?" "殿下坐镇于此,谁人胆敢挑衅。"琴蝶笑魘如花地回道,心想天地虽大,可没人会蠢得来捣凶神恶煞的老巢,尤其她们殿下曾经血洗凡间五百年,是个活生生弄出人间炼狱的邪魔,当年只要有魂魄的全不够她塞牙缝,就连上仙都收不了,阿猫阿狗又怎敢招惹。 前骨紜听闻琴蝶的恭维毫无反应,只是远远地望向南方,紫红淡漠的眸子淌着一丝流光,幽幽地问道:"阿蝶,我睡前在关武坡捡的狼崽怎么没了?"她稍稍侧头,柔顺发丝盖了半隻眼,眸光含笑却让一旁女子惊慌纷纷跪地。 "回殿下,那头狼妖几日前被挖去妖丹,神形俱灭,"琴蝶拽紧衣袖,又道:"虎龙窟横空出世一位魔君,近日大肆捕杀修为有成的妖,吞其妖丹修练。"她抬眼望向前骨紜,只见对方搔着下顎,眸光眺望南方状似思考。 "可惜了,我还挺喜欢那头小狼崽。"半晌,前骨紜惋惜地摇了摇头。 琴蝶见前骨紜并未动怒,便示意水玉、火玉将不久前凡间发生的异状告知殿下。 "秉殿下,"水玉、火玉不如琴蝶长年追随殿下左右,因此说话间难免怯懦,道:"五日前凡间灵光乍现,属下探查是从虎龙窟传出,不知须属下潜入细查?"俩人额头贴地,静待发落。 万事万物皆有阴阳,有善便有恶、有悲就有喜,当年她屠杀凡人和妖物,血洗人间大酿灾祸五百年,上界派仙人意图收拾她,一邪一正打了七七四十九天两败俱伤,她掐熄斗焰与其约法三章,从此退居噬王府不再过问世间,如今也过了数千年。 她坐拥西方,上仙固守东方,正好阴阳平持。 怎么凭空杀出个魔? "甚好,"若非那道惊天动地的灵气将她唤醒,只怕她会继续睡下去,既然被吵醒了就该活动筋骨,恰好出现个后辈,肯定是要结识一番,"暗中探查有失礼节,"前骨紜长袖一挥,道:"水玉、火玉,备齐大礼,刨几颗上好妖丹,咱们可得亲自拜访。" "是,殿下。"俩人应诺随即退下。 琴蝶见两个妹妹离开,转首前骨紜悠哉地撩起裙襬,踏着玉足在清澈流水中漫步。 "殿下,恕属下冒犯,您亲自前去虎龙窟,怕是会惊扰无垢峰上那一位。"琴蝶说得语重心长,虽说天下太平,但这尊大魔踏进中土,只怕要引起轩然大波。 "你说她?"前骨紜顿了顿,晃着脑袋笑道:"放心,我没想惹事生非,就是随意走走看看,我这魔身当然不能踏进中土,但,"她朝琴蝶伸出一根指头,道:"就一分元神她是察觉不到的。" 琴蝶听完松了口气,唤道:"若巧,"她喊完,长廊匆匆跑来名年轻女子,见了前骨紜立刻跪地叩安,又朝琴蝶问好,"若巧,我去准备殿下出府的行囊,你且留在这服侍殿下。" "是,琴蝶姊姊。"若巧生得俏丽,挽着发辫看来脱尘。 前骨紜在水中拨拢几下,踩着湿淋淋步子往卧房去,"若巧,替我更衣吧。" 双手拎着裙襬,门扉自行敞开,跟在后头的若巧顺手掩上黑木门,一回头前骨紜已散落满地衣裳,瞒不在乎的裸身站在小妖面前。若巧不过几百年修为,常听闻火玉、水玉姊姊说殿下如何威风,心中早有仰慕之情,如今见到殿下衣不蔽体地站在自己身边,脸颊立刻烧红一片。 "若巧,你说我该穿着贵气些?还是朴实些呢?"前骨紜随手翻出红木八仙柜里的衣裳,轻纱绸缎一时漫天飞舞,柔纱飘降后是名身形娇柔,玉肌胜雪的女人,她每个眼神,每道声音都似勾魂般轻挠着,让人不禁沉醉。 "殿下穿什么都美。"若巧说的是心里话。 前骨紜闻言,柳眉一挑,轻笑:"嘴倒甜。" 若巧服侍前骨紜穿戴整齐,铜花镜前女人一袭玄色滚金绸纱,系着暗紫绣花缠腰,长发整齐地梳理于脑后,拿掉槐花发釵唤上玉骨釵,衬得墨中透亮,衣装虽朴实却不掩浑身肃杀之气,那双紫红眼眸稍稍一瞥,足将人醉倒七魂吓退三魄。 若巧被前骨紜迷得七荤八素,转眼发现案上摆了块同心玉佩,温润如凝脂的色泽饱满,引得若巧伸手去拿,她想殿下配戴玉珮肯定是画龙点睛,不料玉佩握在手中却像烈火灼烧,手一松玉佩就摔在地上。 若巧见玉佩落地,吓得腿软匍匐在地,深怕惹殿下不快,怎知前骨紜非但没责骂她,还紧张柔声地频频安抚,"怎么了?有没有事?疼不疼?”若巧心中感动,眼角含泪地抬起头,却见前骨紜万般疼惜地拾起玉佩护在掌心。 "没事,没伤到,亲一亲就不疼了。"前骨紜边说边吻上同心玉佩,像是呵护什么至宝般又是安慰又是怜惜。 "殿下?"若巧不可置信,那分明只是块玉佩,冰冷毫无感知的玉佩。 前骨紜神情一顿,转眼掐着若巧将她悬在半空,若巧被掐得无法喘息,双腿不断踢摆,脸色痛苦又错愕,前骨紜侧眼冰冷地瞪视她,那双眼中只剩最深戾气,紫红色泽并非火光而是流淌的鲜血。 掌心一握,妖身瞬间爆裂,殷红与腥臭瀰漫奢华房内,琴蝶感知魔气焦急地将门敞开,正好被喷溅满身血红,她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一室狼藉,又见前骨紜浑身乾净并未染上朱红,手中持着块同心玉佩。 "殿下恕罪,琴蝶教导不周!"她连忙跪地惶恐说道。 前骨紜慵懒地扔下一颗妖丹,笑道:"让水玉、火玉不必麻烦,就拿这当献礼。" 第十三章 "放情艷出去!快放情艷出去!" 整整五日,楼情艷都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幽窟中,她化行为人行攀在石牢上,不远处有隻小妖守门,她喊叫着,不时拿地上碎石头扔,可惜小妖压根不理她,除了用膳会端食物过来,其馀时间都站在阶梯旁,像座雕像动都不动。 楼情艷吼累了,嘟囔几声抱膝坐下。四周空荡全都是岩壁,靠一小截蜡烛照明几尺范围,除此外什么也没有,整日除了守门小妖,没看过任何人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这,更忘记自己做了什么,心里着实憋屈。 相较幽窟的沉寂,正厅可是热闹欢腾。吕湘音几日前吞了颗千年狼妖丹,修为大增魔气泉涌,心情愉悦便让小妖设宴庆祝,犒劳为她效命的妖也暂缓脚步。这段时间大张旗鼓四处捕杀,已引来不少妖物怨懟,她蛮不在乎,如此除了增进修为,更要宣示地位,只要建立威信,扰人苍蝇自会退避三舍。 "主人,奴家特地为您取来火莲甘露,您可得好好赏赐奴家一番啊,"狐狸精扭着纤腰趴在吕湘音腿上,手中拖着一隻银壶,媚眼如丝地眨了眨。 金灿王位端坐了名女子,身着墨绿衣裳,一袭虎皮披风搭在肩头好不威风,青色发丝扎在耳侧,装扮看似随意却透着股傲性,一双沉如墨的眼眸静得如最深湖水,永远也见不着底。 "主人,奴家来服侍您吧。"狐狸精说完自己仰头含一口,撑起身子贴上吕湘音的嘴,细细地将甘露哺餵给她。 吕湘音来者不拒,接受狐狸精的服侍,她双眸毫无波澜,冷淡地嚥下嘴中略带香甜的酒水。这便是凡人口中说的亲吻,嘴对嘴叠在一块,什么感觉也没有,恍惚间她想起自己曾和楼情艷这般亲密,却不觉心动,对世人说的爱,她并不明白。 "主人,味道可是极好的?"狐狸精諂媚地贴着吕湘音,白皙指头绕在她胸口。 吕湘音扫了眼怀中的狐狸精,猛地将她推下王座,原本还柔媚妖艷的女人转眼疵牙裂嘴,但与吕湘音对望后立刻收起凶狠模样,害怕地伏在她脚边。 这时一名小妖跌跌撞撞跑进厅堂,踉蹌地跪在地上,嗑嗑巴巴道:"主、主人!有个、有个人要求见!"他喘着气,又道:"咱伙拦不住他,真拦不住,主人!那人没出手就将咱打墙上了!" 狐狸精纳闷地瞧着洞外,心想真有本事怎不进来,还让小妖带话。 吕湘音掸了掸衣袖,厅堂本欢腾的丝竹声立刻静下。 所有妖物面面相覷,主人有令,欢庆间不接访客,虽有几隻妖物前来寻仇,都被守在虎龙窟外的熊妖轻松打跑,怎会有人闯进来? "带路。"吕湘音冷声淡道,她并不讶异,当那人踏进虚篓峰时她便已察觉。 看来对方是有礼数,虽打伤她的看门狗也没大剌剌进来。 小妖怯懦地连忙应声,急匆匆跑出去,半炷香时间领了两人进虎龙窟。 前者一头长发如严雪用红绸缎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挺拔身段穿着藏色劲装,如大麦般的肌肤与白发相衬,肌肉纤细隐含股爆发力,灿金双眸犹如骄阳,令人嚮往又被眼底的淡漠震退,是世间难得的俊逸公子。 后者则是名年幼女娃,看来不过十岁左右,穿着一袭湛蓝衣装,墨色长发扎成辫子挽于脑后,鹅蛋般的脸白净清秀,双颊好似太阳晒红透着润光,水灵灵杏眸眨巴着,亦是难得之姿,可惜站在公子身边就略显失色。 "在下雪问冬,唐突叨扰还请见谅。"俊逸公子先是拱手,语气平稳字句有礼,却感觉不到诚意与善意。站在他身边的女娃打量着虎龙窟内,忽然拉了拉公子衣角往旁一指,被她点到的女人惊恐地撞翻酒水,吓得往柱子后躲。 "师父,蕊儿找到了。"她面无表情,圆润眼眸毫不避讳地盯着柱子后的女人。 公子连瞧也没瞧一眼,抚过女孩的头顶,道:"那不是。" "喔。"兰蕊闻言才将眼神挪开,吓得柱子后的女人浑身冷汗。 吕湘音瞥了女孩刚指的小妖,眼神一暗,道:"不知二位前来有何要事?" 她心中盘算,被指的小妖原形是隻蛇,看来她们是来找楼情艳,只是摸不清两人身分,吕湘音有所保留,她瞧小姑娘真身是株兰花,但公子却没能看透。 "实不相瞒,在下是来带家母离开。"雪问冬依旧面无表情,连同兰蕊亦是。 吕湘音闻言心中略微讶异,这个俊逸公子是那个傻蛇妖的孩子? 不,怎么可能呢,她虽看不出男人真身,却肯定他不是妖物,至少那身被隐藏极好的灵气还是被她嗅到。 "虎龙窟所有妖都在这,不知其中可有令堂?"吕湘音扬手示意厅堂里的小妖。 雪问冬想也不想,摇头道:"家母姓楼名情艷,还请吕大人莫要装糊涂。"此话一出惹得所有小妖倒抽口气,除了虎龙窟前霸主虎妖敢贸然顶撞魔君,他们还没见过哪个不怕死的敢这样和魔君说话。 吕湘音忽然畅快大笑,清脆悦耳笑声让所有小妖拔腿逃出洞窟,随之蔓延的魔气犹如藤蔓攀爬于石壁上,"你凭什么和吾要东西?"转瞬面色冷然,瞇起的双眸俯视雪问冬,"她认吾做主,自然是吾的奴僕,吾不让她走,没人能带她离开。" 兰蕊稍稍抬头望向面无表情的男人,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师父莫生气,蕊儿去找。"说完就往石梯跑,不料被魔气扫开,幽黑魔气如屏障将兰蕊弹后数尺。 "吕大人,在下不想惹事,只要带上家母便会离开。"雪问冬板着脸说道。 "着实有趣,"吕湘音魔气大涨,前些日子吞下的妖丹已融入魔气,今非昔比,她瞬间释放的力量让修为较浅的兰蕊抵挡不住,若非雪问冬替她挡去魔劲,只怕会七孔流血,"这样吧,若你能从幽窟带走她,吾便放人,"她对迷宫般的地底巢穴有自信,更对自身能力有把握,"若没找着人就让吾打败,你必须认吾为主。" 雪问冬掌心朝上,谦恭示意,"请赐招。" 吕湘音嘴角一勾,汹涌魔气霎时收回体内幻化出一双尖锐利爪,同时兰蕊迅速往石梯下去,吕湘音并无阻拦。她催动魔气无形中如箭矢直击对方,雪问冬双腿微蹲释放一抹灵气挡去暗矢,在吕湘音出手攻击时她不闪不躲,坦荡荡正面迎击,没武器、没化形,勘勘顶着一股淡薄灵气应战。 兰蕊下至犹如迷宫般的石窟,双指燃起青火,眼前无数走道与暗洞,远远能听见厅堂传来打斗声,及不知哪吹来的阴风声。她提醒自己冷静应对,口中念诀,变出兰花瓣飘散于阴风中,其中几片竟然像引路般领着兰蕊前进,火光摇曳处能看见周围多了八道模糊黑影,簇拥着兰蕊往山窟走。 "楼娘娘您在哪?"兰蕊声音平淡,听不出急躁或害怕。 她跟着山窟栖息许久的鬼魂不断往下,绕过一层又一层石阶,地板湿滑、气温寒冷,没多久呼出的气息犹如白烟消散。兰蕊不焦不燥,终于拐过无数转角后瞧见一隻守门小妖,那妖物双眼白茫儼然是个瞎子,听见脚步声立刻问道:"今个儿这么早送饭?" "不,是带楼娘娘出去。"兰蕊面无表情地道。 "出去?可是主人的命令?"小妖嘴上边说,手里拿着钥匙就将牢门敞开,漫不经心道:"主子也真奇怪,前些日子还让她住小院,一下又打入地牢,这回儿又要送出去。"他没问兰蕊身分,大方地让楼情艷离开。 刚打盹惊醒的楼情艷见着来人,一脸疑惑。 "楼娘娘,兰蕊带您出去。"她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悦。 楼情艷迷迷糊糊地起身,脚还没站稳就被兰蕊抱住,她搂了一下,牵起楼情艷的手,道:"师父在上头,我们赶紧离开。"不等她反应,兰蕊拉了人急匆匆地往上走。 "你是谁?带情艷去哪?"回过神的楼情艷紧张问道,但兰蕊却牵着她不发一语赶路,"不要!情艷不要去!情艷自己走!"说完要挣脱兰蕊的手,却发现她纤细胳膊怎么都拉不开。 拉扯间两人已回到厅堂,此时吕湘音与雪问冬过了数千招僵持不下,吕湘音呕出一口黑血,讶异对方能耐,更好奇他的身分。眼角闪过两道身影,她想也不想出手拦住楼情艷,五指一抓将人拉近身边。 "娘!"雪问冬惊呼出声,只见楼情艷被吕湘音扯在身前。 兰蕊正要拉人却被魔劲撞开,狼狈地摔在雪问冬怀里,"师父,楼娘娘。"她指向楼情艷,雪问冬摸了摸她的头,嘱咐让她待在一旁。 "想带她走?"吕湘音双眼危险地瞇起,幻化利爪抚过楼情艳的颈子,狠道:"做梦!"话音刚落,利爪贯穿楼情艷胸口,剎那血花四溅,伴随凄厉惨叫和兰蕊的惊呼,楼情艷身子颤抖,转瞬颓然倒下,吕湘音勾唇舔血,她的奴僕生死皆由她定。 雪问冬瞳孔一缩,顷刻迸发强烈灵气震碎石壁。 第十四章 吕湘音像扔弃物般将楼情艷甩出去。 "你要带她走不是?"魔君笑容残酷,眼底毫无怜悯之色,冷然道:"拿去,一个死物于吾毫无用处。"吕湘音并不畏惧雪问冬迸出的灵气,将脚边的楼情艷踢下石阶,冰冷身躯像破布般倒卧在地。 雪问冬没有心力理会吕湘音的挑衅,他压抑灵气与怒意,打横将楼情艷抱起急忙离开,兰蕊临走前回头瞥了吕湘音一眼,那深邃眼底有股说不清的情绪,带着怨气、怒意和些许同情。 直到两人离开魔君领地,吕湘音才松懈魔气,随即弯腰吐了口黑血,适才雪问冬迸出的灵气确实震伤她五脏六腑,不得不说那道灵气较她魔劲更加强悍,过手几千招她能感觉雪问冬并未动真格,而自己则用了九分力应对,如此定是打不赢雪问冬,甚至连他的真身都无法看破。 "哈…哈哈…哈哈哈!"吕湘音越想越有意思,忍不住放声大笑。 她一个千年修为的魔君,逆破天雷浴火重生,竟能遇见这么有能耐的人,日子倒不乏味。而她夺了楼情艳的命,想来雪问冬也不会放过自己,倘若让他好端端抢走人,魔君的面子又该往哪搁,那蛇妖死了也好,不死也罢,日后与雪问冬再遇,孰赢孰输还不可知。 然,虎龙窟外横尸遍野,被灵气震伤的小妖倒卧一片,修为浅的甚至当即妖丹破碎。雪问冬揽紧怀中逐渐冰冷的身子,脚步飞快同时口中念诀,没回儿功夫足下竟多了片云彩,兰蕊抓紧他的衣角,双眼一晃已飞驰半天高。她瞇眼辽望云彩下,不出半刻便抵达附近城镇,朱漆大门雕着‘宗平城’三个大字。 尚置身半天高,雪问冬往前一跨直直坠落,他神色自若地凌空翻转一圈,脚尖不轻不重地踩在路上。忽然从天而降,附近城民吓得惊慌失措,雪问冬抬首急忙转进客栈,掌柜来不及招呼他便匆匆上楼。 "哎!客官!那位客官!"身材臃肿的掌柜一时挤不出柜台,晃着手让小二拦去。 这时桌上喀哒一声,白花花银子便搁在上头。 "天字一号房,"兰蕊身高刚好及桌,仰着脑袋指了指雪问冬上去的楼梯,道:"师父要的。"她眨着水灵双眸面无表情,见掌柜纳闷地搔着脑袋将钱收好,兰蕊才转身离开,顺便嘱咐小二别送酒菜了。 雪问冬撞开房门,焦躁却不失温柔地将楼情艷放在床上。她衣衫淌染鲜红,湿润布角甚至滴着温血,面色苍白毫无生气,呼吸不知何时早已停摆。兰蕊进房将门掩实,只见雪问冬揭开楼情艳的衣裳,狰狞伤口怵目惊心,被吕湘音刺穿的胸口只剩一个血窟窿,连平时没情绪的她都稍稍震惊了下。 "您受苦了。"雪问冬垂下眼眸,语气含着浓浓不捨,他掏出匕首划开自己掌心,诺长刀伤立刻涌出殷红,他好似感觉不到疼,面无表情地将手压在楼情艷惨不忍睹的胸膛,同时一手掐指,嘴里念念有词,半晌身上散出如月色般的光晕,流泻在手掌与伤口碰触位置,忽强忽弱。 兰蕊见状忙将窗櫺掩紧,分别在窗与门贴上黄符。 她知道师父在救楼情艷,虽然伤了肉身,只要妖丹还在便有机会存活,看着源源不绝的灵气不断灌入半死之身,她只觉得师父费煞苦心,老天对他实在不公。 她的师父贵为祥兽麒麟,于天庭只任天帝差遣,地位不亚于青龙、朱雀、白虎、玄武,虽功绩不少却从未真正开心过。当她还是太岁星君花圃中的小兰花时就见过师父,那时太岁星君曾说师父追随他修身习法,刻苦磨练千年才退去胎骨,日后三千年留守天帝身边,直到师父请命下凡,太岁星君才将她赠予师父,以他的一滴麒麟血幻化人形伴其左右。 师父下凡便带她去曾居住的吉阳谷,他说娘亲就住在那。可惜他们抵达后没见到人,师父里里外外找了许多天,方圆百里内也寻了遍都找不到,那时师父在谷中不眠不休坐了整整五日,仰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她虽没见师父哭,却觉得他定非常悲伤,之后师父说了娘亲的事,从师父被楼娘娘捡到,被照顾、被养大,各种各样的,有开心也有难过的,全都说了。 兰蕊记得自己问师父,"找到楼娘娘后,师父还回天上吗?" 那时师父摸了摸她的头,眼中尽是柔光:"不回了,这辈子再也不会离开她。" 之后她与师父在人间流连,一年一年过去,一年一年过去…… 兰蕊回神,雪问冬已经收敛灵气,只见楼情艷原本裂开的伤口全然癒合,只剩一层苍疤。麒麟本是天地孕育灵兽,血骨均是奇丹妙药,活死人、肉白骨自然不在话下,如今耗费八成灵气与珍血救楼情艷,饶是修为再高的麒麟也会虚弱。 "师父,蕊儿扶您去休息。"兰蕊上前扶着雪问冬手臂,顿时像摸到寒冰般刺骨。 "不必,"雪问冬疲惫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得看着才安心,蕊儿你先去歇着,为师不要紧。"那双灿金眼眸只剩楼情艷,也只愿看楼情艷,他深深喘了口气,艰难地趴在床沿盯着恢復浅浅呼吸的女人,心中有着失而復得的满足。 兰蕊知道劝不动师父,便安静地化为原形,一株风姿高雅的兰花静静守在案上。 一夜相安无事。 隔日清晨,楼情艷一惊醒立刻闹腾,她翻身下床却因伤及内腑而疼得哇哇大叫,又哭又闹像个孩子,雪问冬昨日耗费太多灵气因此浑身瘫软,见楼情艷哭喊着要离开,心一急忙抱着她的腰,死抓着不放。 兰蕊化为人形不知所措。 "情艷不要待在这!情艷要出去!呜哇!放开!放开情艷!"她甩着胳膊要拉开雪问冬,但对方却像黏皮糖牢牢地缠着,她身子疼,挣扎一下又放声大哭,眼泪朴簌簌地往下掉,让雪问冬看了无比不捨,将她抱回床上轻声安抚。 "娘不哭,没事了,这没人能伤害娘,"他一个俊毅公子跪在楼情艷面前,好声好气的安慰,不像母子更像情人,说完还用拇指拭去楼情艷脸颊上泪痕,亲暱的凑上前吻了她的眼角,沉声道:"冬冬回来,娘就不用怕了。" 楼情艷鼻子一酸,推开过分亲近的男人,缩进床角躲,惊恐道:"情艷不认识你!走开!情艷害怕!不要过来!"她浑身发抖像是怕极。 "师父,楼娘娘怎么不认识您?"兰蕊一脸困惑,她不是师父的娘吗? 雪问冬藏起眼底的哀伤,淡道:"娘的妖丹曾严重受损,自此后记忆时常模糊,再者被吕湘音伤得极重,才会一时半刻记不起过往。"但他不会气馁,只要楼情艷在他身边,无论多少年他都会陪着她,就算忘却曾经也无仿,只需要记住现在就好。 "情艷不知道…情艷不认识你…情艷在哪?…情艷不想在这…"楼情艷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神胆怯地左右环视,她被挡在床内她哪也不能去,只能拉起棉被将自子矇着,害怕地直发抖。 兰蕊为师父难过,好不容易找到娘,她却不认得他了。 雪问冬双眸一沉,执手往自己心口一点,灵光乍现将整个人包裹,待光茫消散后竟是女子之身。柔顺白发用红带扎在脑后,纤细修长的身子穿着藏色劲装,如蜜般的肌肤细腻光滑,素净清丽的面容有双坚定且璀璨的金色眼眸,当她深深凝视着一个人时,便会透出远胜骄阳的温暖,但当她瞪着人时,便会如凶兽般的冷然。 祥兽麒麟之身由天地精气千年孕育,本是雌雄同体。 "师父?"兰蕊煞是惊讶,她从未见过女人模样的师父。 男人之姿是知书达礼的俊逸公子,女人之姿更是睿智从容的巾幗鬚眉。 "娘,别怕,我是冬冬,"雪问冬柔声爬上床舖,稍稍将楼情艷矇住头的棉被拉下,道:"娘您还记得吗?吉阳谷的雪问冬,您的孩儿冬冬啊。"她一字一顿的说得极慢,好似怕女人听漏了。 楼情艷戒备地盯着雪问冬,刚才的男人不见,现在是个女人,一时间她反应不过来,倒被雪问冬的话吸引,细细地回想她的名子,喃喃道:"…冬冬…冬冬…情艷的冬冬…"双眼微微弯起,楼情艷只觉得眼前女子越看越熟悉,她却忘了在哪看过。 "对,娘的冬冬,我回来了,您开不开心?以后我不会再让您一个人,冬冬这次回来就不走了,陪着娘,好不好?"雪问冬见楼情艷没有抗拒,牵起她的手在脸颊边蹭了蹭,她多么想念她?千年于天庭不过数日,她的娘亲却在人间熬了多少个千年,日日夜夜,孤独游走,甚至忘了自己。 楼情艷没由来心头一紧,鼻子酸涩眼泪就滴滴答答地落下。 她不认识眼前的女人,可是她心里觉得难受,像是被刀刮着非常心疼。 "不要扔下情艷…情艷害怕…"楼情艷吸了吸鼻子,哽咽地说着。她试探地碰了碰雪问冬的手臂,确定她不会攻击自己才放心地拉着,然后慢慢将身子贴上去,紧紧地缩在她怀里,像怕冷似地揪住她的衣襟,将脸埋在温暖的胸口。 雪问冬不断收拢双手,低头轻吻楼情艳的长发,承诺道:"这辈子再也不放。" 第十五章 吕湘音最终一瞬那还是心软了。 她沉静地坐在王座上,虎龙窟厅堂一片静悄悄,她的奴僕全死了,只剩她一个。 王座前不远的石阶残留楼情艷喷涌的血跡,她盯着那片乾涸暗红,心里想不透最后那手为什么没挖出楼情艳的妖丹,只要掏出那颗丹她必死无疑,可是她却没能下手,那时她脑海里闪过什么? 吕湘音低头看着手中漆黑发釵,上头铃鐺变形,再也发不出清脆铃声。 "什么人?"她神情一懍,虎龙窟外突然出现几道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 吕湘音眉头深锁,她与雪问冬一战消耗不少魔气,如今尚未恢復又有人找上门。 立于门外的身影缓缓踏进厅堂,华美绣鞋踩过碎石发出细碎声响,来人一身玄色滚金衣裳,腰间系着暗紫绣花绸缎,墨色长发整齐地梳理于脑后,仅以玉骨釵点缀,儘管不显妖嬈富贵,却无形中透着一股肃杀之气,那双紫红眼眸含笑,只给人惶恐不安之感。 "好妹妹,怎么住这么破烂的地方呢?"前骨紜优雅渡步,来到吕湘音面前,笑道:"虎龙窟横空出世的魔君?这可不行阿,既是魔就该威风些,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若不说,姊姊还以为是哪个不听话的吊死鬼在这呢。" 吕湘音闻言暗自咬牙,她感觉对方不断扩散出的魔气,儼然是彰显权势的意思。 "吾听说噬王府亦有位魔,想必你就是那的主人,前骨紜。"中土大陆多的是妖魔鬼怪,其中差别只在于强或弱,她不乏听说过其他邪魔,只是还不屑放在眼里,除了眼前这一位,"吾和你河水不犯井水。"她将两人划分。 "那是,"前骨紜擒着浅笑,摆手道:"水玉、火玉,还不快献礼。" 两名模样相仿的女人各捧着精緻木盒,打开后里头陈列六颗顏色各异的妖丹。 前骨紜优雅地捻起其中一颗,踩着漫步来到吕湘音面前,轻柔牵起她的手将妖丹搁在掌心上,每个动作、每个眼神无不勾人,却是妖而不媚,笑道:"好妹妹,你身子虚,这些妖丹将就着补一补,别丢咱们邪魔的脸了。" 吕湘音不动声色地握紧手心,若非现在魔气耗尽无法发作,怎会让前骨紜阴阳怪气地嘲讽。 "说起来,前些天你这有道冲天灵气,说说,怎么回事?"据说刺眼白茫直衝云霄,眨眼间又消散一空,可惜当时她正睡着没瞧见,也因为那道灵气让她转醒,千百年后的人间又是改头换面,若非那些山河还杵在那,她都要认不得了。 吕湘音猛一甩袖,额首道:"礼收下了,若无其他事,慢走不送。" 琴蝶站在前骨紜身后,听千年修为的魔君如此傲慢,心中难免不快,但看殿下似乎没恼怒,也只能压下回嘴的衝动,尽忠职守地待在一旁。 前骨紜慢悠悠地在厅堂绕了一圈,单手搔着白皙下巴,华美绣鞋站在一片乾涸的血跡上蹭了蹭,若有所思的转首盯着吕湘音,疑惑道:"真是奇怪,我在外头还没觉得,进来后又觉得有些什么,"紫红色眼眸转了圈落在落魄魔君身上,道:"满屋的灵气,还有妖气,是阿,还有妖气。" 吕湘音不知道她在胡说什么,这本来就是妖怪聚集的巢穴,没妖气难道还是人气? "这妖气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前骨紜像是想起什么,慌慌张张扯开衣襟,霎时白皙玉肌春光外洩,她没在意,只将贴在心口上的玉佩捧在手中,同心玉像活物般微微颤动,原本饱满色泽居然混浊起来。 琴蝶一见忽然大骇,当即剑指吕湘音,指尖隐约有雷云之状,喝道:"还不从实招来!你究竟抓了什么妖?那妖可还在虎龙窟中?"她从来没见过,只听殿下提起,那个殿下心心念念的妖,那殿下宝贝至极玉珮所融入的妖丹,原本的主人。 吕湘音眉头深锁,听琴蝶的话再看前骨紜踩的那片血跡,似乎有些眉目。 难道是说楼情艷? 想起莫名其妙找来的雪问冬,如今又来个前骨紜,她开始有些后悔放楼情艷离开,若握在手中不乏是个好棋子。沉思间,吕湘音间适地掸了掸衣襬,完全不把琴蝶放在眼中,高傲姿态令人发指,即使是面对噬王府的前骨紜依旧如此。 "别紧张,阿蝶,我看其中有什么误会,"不料前骨紜出面缓颊,捧着玉珮亲了亲,笑道:"我这宝贝前几天让一隻小妖摔了,说不定是在闹脾气,行了,别耍性子,回头我抓几隻小妖给你玩便是。"说完又抚着玉珮,神情宠溺。 琴蝶抿了抿唇,只好将法力散去。 吕湘音瞧着前骨紜手中的玉,只觉得她修为虽深,但却是个疯癲之人,只要自己加紧修练,不出多时定能将她脑袋摘下,到时便没什么人能嘲讽她,在她地盘上撒野。心中想着,不自觉看轻了前骨紜,丝丝魔气逐渐翻涌,和前骨紜的气劲撞在一块。 "是呢,怎么可能呢?妖丹碎了就死了,人没有心也是死的,这死了莫非还能在这?"前骨紜陷入思绪,边抚着玉珮边喃喃自语,慢悠悠地渡步于厅堂,无视他人,"痴人说梦,死了就是死了,难道还有错吗?我不是亲手挖出她的妖丹吗?就在我面前神形俱灭了,瞧瞧,我这老东西脑袋也顿了,怎么会忘呢?她还边哭边喊着紜紜不是吗?紜紜…紜紜…情艷喜欢紜紜…" 楼情艷! 吕湘音身子一顿,她说的果真是那头蛇妖,心思至此瞬间阴风阵阵。 前骨紜缓缓侧过身,冷森森盯着吕湘音,道:"你认识我的艷艷?" 一介魔君何需说谎?但考量魔气耗弱,如果认了只怕前骨紜没完没了,适才又听她自言自语说这么多,恐怕和蛇妖有什么深仇大恨或见不得光的爱恨情仇,如此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乾脆保持中立。 吕湘音长袖一挥,不耐道:"你要发癲回自己宅府,别在吾这撒野。" 琴蝶闻言气得咬牙,她家殿下怎能被如此轻蔑,还没发泼,一阵扑天盖地的魔劲汹涌袭来,就连长伴殿下左右的她都被压得双腿跪地,更不用说水玉、火玉,只见她俩呕了口血,被沉重劲道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吕湘音额上佈满虚汗,颈间一紧被前骨紜单手掐着,她的魔气凶残霸道,吞噬五百年鲜血的冤魂从地狱传来声声哀嚎,这个魔君手下斩杀过多少魂魄并非吕湘音能想像。前骨紜慢悠悠地凑进她,紫红眸色浓得化不开,一字一顿道:"楼情艷呢?" "放…开…"吕湘音艰难地拍打她看似细瘦,实则如钢铁般的手臂。 前骨紜睨了她一眼,随即松开手掌,吕湘音狼狈地跌坐在地,气还没喘顺就被雨点般的拳头打在身上,像被疯狗缠上没有章法的往死里打,每拳用劲极狠,不多时白皙手背沾染怵目殷红,抬脚扎实地踩在吕湘音单薄的心口上。 "好妹妹,姊姊我没有耐性,说,楼情艷呢?"她又恢復淡然笑意,脚下却是狠劲。 吕湘音想要催动魔气,却不料魔气反被前骨紜封得严谨,现下她犹如凡人,心被挖照样没戏唱,即使她破天雷重获真魂,但力量远远不及眼前的邪魔,"她被带走了,"喉头一甜,嘴角淌着黑血,"被雪问冬带走。"那个她看不破真身的傢伙。 前骨紜一听,叫嚣魔气哄然散去,面色惊慌失措,好似刚才凶恶模样全是幻觉,"你说艷艷还活着?她还活着吗?你见过她?即使我挖走她的妖丹也没死?"她焦躁地挽过碎发,不慎将满手血腥沾上白皙面颊,"阿蝶、阿蝶,艷艷还活着!你听见了?好妹妹说艷艷还活着!" "是的,殿下。"琴蝶虽为殿下高兴,但也有些隐忧,适才不是说被带走了? 前骨紜扶起被打得浑身是伤的吕湘音,温柔地替她整好衣襟,不惜用昂贵华服替她擦去嘴角黑血,道:"好妹妹,我的艷艷上哪儿去了?" 吕湘音正想后退,立刻被前骨紜抓住胳膊,哪也逃不了。 "吾说了,她被一个叫雪问冬的男人带走,"这是她被凡人强行解魂后,第二次这么狼狈,吕湘音心有不甘,但她不会笨得忤逆眼前之人,"那个男人自称是楼情艳的孩儿,哼,看来你的艷艷倒给别人生了个野种。" 此话一出,前骨紜立刻愣住,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转头像是想求证般看着琴蝶,但琴蝶什么也不知道,她连楼情艷长啥模样都没见过,于是厉声道:"姓吕的!管好你的臭嘴!莫要胡说八道!" "阿蝶,快,我们得赶紧将艷艷带回来,没时间耽搁了。"前骨紜回神,急忙嘱咐琴蝶,双手使劲一扯硬是将吕湘音胳膊折断,像是没听见她的痛呼将断去手臂往旁一甩,由着鲜血喷溅一身华服,凑近她淡笑道:"好妹妹,姊姊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改天再过来看你,记得管好这张烂嘴,要不姊姊就把你脑袋拧了,看你还说不说淘气话。" 语毕禁錮一松,振袖翩然离去好不瀟洒。 第十六章 楼情艷有了好归宿,但脑袋却不似从前好使。 有时才说过的话转身就忘,兰蕊见多也就不奇怪,而她师父还耐着性子一片又一遍的说,这才将冬冬和蕊蕊两个名子烙在脑海里,若是忘了什么或要什么,直管喊这两个名子准没错,有求必应。 "冬冬!冬冬!"楼情艷换了套奶白色长衫,黑发让雪问冬细心扎起,插了根杏花髻添了丝柔意,不算白皙的肌肤异常滑手,抓着雪问冬的胳膊不放,一双清澈眼眸毫无瑕疵,纯真、美好的视线只映着雪问冬,笑着嚷嚷道:"情艷要吃饭!吃好多好吃的!"她走在大街,浑然不觉亲暱的挽着女人有多招人侧目。 雪问冬看似面色平常,实则眼角微微弯着,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那就进客栈,娘想吃什么儘管点。"她牵着楼情艷走进城中最热闹的客栈,大厅挤满了人,几个小二忙得焦头烂额,掌柜数钱数得手软,空气瀰漫着浓郁饭菜香,光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她们挑了靠窗雅座,楼情艷刚坐定立刻新奇地环顾四周,拉着雪问冬一下问这是什么,一下问那是什么,就像个孩子似的。半晌小二端着茶水招呼,正询问要吃什么,兰蕊见师父和楼情艷说话正兴头,就让小二将菜挨个全上一遍。 "师父,"好不容易等菜陆续上桌,楼情艷顾着吃饭没空缠着雪问冬,兰蕊才有机会问话,"我们接下来去哪阿?"以往没找到楼情艷前他们师徒行遍大江南北,沿路寻人顺便仗义行侠,如今找到人,师父怕没那个心思。 雪问冬替自己倒了杯茶,浅抿一口,道:"回吉阳谷,咱的家在那。"说话间眉宇平静,眼神透着流光,好似春天消融的霜雪那般透彻,让兰蕊见了忍不住点头应好,她知道师父找到楼情艷后,心情总是极好,眼里都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笑意。 师父开心,她便开心;师父喜欢楼情艷,她也喜欢楼情艷。 "冬冬!吃!好吃!"楼情艷不用筷子、勺子,伸手抓了菜就往嘴里塞,模样粗鲁极了,她随手捻了块糖醋排骨,笑瞇瞇地凑到雪问冬面前,道:"吃吃!好吃!"嘴里还咬着食物,说话糢糢糊糊。 雪问冬侧过头,不嫌脏就含着楼情艳的手将糖醋排骨吃下,顺势握着她的手腕,将指头上的酱汁一点一点地舔乾净。坐在雪问冬对面的兰蕊面无表情地喝茶,只觉得师父真是太爱楼情艷,只要有关楼情艳的事都事必躬亲,楼情艳的要求必定照单全收,楼情艳的话言听毕从。 但师父和楼情艷开心,一切都是极好的。 "蕊蕊!蕊蕊!"楼情艳将神游的兰蕊拉回,只见手上捻了颗丸子。 兰蕊眨了眨水灵大眼,楼情艷的意思是让她嚐嚐,就像让师父吃糖醋排骨那样。 "很好吃!蕊蕊吃!"她露齿笑着,眼底只有兰蕊的模样,非常专注。 毫不犹豫,兰蕊撑着身子含住楼情艷的指头,将丸子捲进嘴里,顿时浓郁肉香和洋葱爆炒香充斥口腔,明明自己也夹了一颗吃,怎么觉得楼情艷给的更加美味?她心中讶异,面上却不动生色,看着楼情艳还没收回去的手,学着师父握住,打算挨个舔乾净,却被雪问冬抽走,仔细地用帕子擦拭。 "情艷想睡了。"楼情艷吃饱眼皮就松,打了个哈欠,揉着眼有些慵懒。 雪问冬怜惜地亲了亲她的眼帘,背过身道:"娘,我背你走吧,今日得赶些路,拖久时间也不好。"楼情艷含糊地点头,自然地趴在雪问冬纤瘦却不失劲力的背上,双手环着她颈子,将脸搁在肩上。 兰蕊付了菜钱,拿着行囊跟在两人身边,包袱里全是楼情艷的东西,沿路看见就买的小玩意儿、馒头、糕点、几件衣衫。有楼情艷一同上路,雪问冬和兰蕊才有了股‘人’的味道,否则她俩师徒一个是祥兽麒麟,一个是兰花妖,不吃不喝也不会累,更别提对凡人的东西兴趣缺缺,只有楼情艷随行嚷嚷着要买这、买那,才让她们有了家的感觉。 她们没骑马也不翔云,脚踏实地的走在乡野小路。晚风徐徐吹拂,悠哉漫步于树林间,月光微曦,轻柔铺在地上洒亮了泥石子路。雪问冬走得稳,她听着耳边传来楼情艷细小的鼾声,嘴角便不自觉地微微翘着起。 她歷经天雷退去胎骨不乏上千年,却没一日是如此满足,陪在她身边,听她说话,看她吃饭,记着她每一眼神、每一个笑,都让雪问冬打从心底珍惜。曾经她还是个孩子时,没想过这样的美满竟得来不易,如今她为天地效忠四千年,也该拿回应有的一切。 恍惚间,月色被一片薄云遮掩,气氛弹指转变,雪问冬与兰蕊不疾不徐地走着,无须查看她们已被一群妖物包围,夜空中薄云飘散后,一名壮汉挡在路中央,但在雪问冬眼中却是面目狰狞的野猪妖。 "交出楼情艷,饶你们不死!"猪妖边说边露出獠牙,其馀同伙也从树影下步出。 兰蕊有些惊讶,这些人怎么要抓楼情艷? "在下雪问冬,请问找家母有何要事?"雪问冬目光平静地看着发话的猪妖。 猪妖暗自吞嚥口水,他没胆和眼前女人斗法,只是仗着人多想挣口气,道:"噬王府有令,活捉楼情艷者赏千年魔丹!"他说得乾脆,这消息传的比风还快,现在所有妖物虎视眈眈,若非虚篓峰底下的小妖提醒,拎走楼情艳的妖怪修为极深,大伙早都不要命的来抢。 毕竟千年魔丹,难能可贵! 噬王府?雪问冬在心底琢磨,那位魔君从她和兰蕊下凡前就陷入沉眠,现在醒了还大张旗鼓悬赏娘亲?安着什么心?莫非她和娘亲认识? "楼娘娘是师父的,谁也不许抢。"兰蕊背着包袱,娇小身躯往前一站宣示道。 猪妖听小姑娘说完,本来应该笑话她不自量力,先去修练几百年再出来和大爷抢人,但瞥见小姑娘身后的大姑娘,猪妖哪敢放屁?他们也是出来吓唬几声,没想提脑袋拼个鱼死网破。 "敢问那位大人还有说什么?"雪问冬觉得事关重大,若是轻忽只怕有危险。 猪妖听了扭扭捏捏,拉过小猪妖让他说一遍,小猪妖掐着嗓子,道:"若谁能将楼情艷,艷艷,安然无恙地带回噬王府,赏千年魔丹外加黄金万两,提雪问冬脑袋者,再加赏眾妖嬪妃千名。" "艷艷?"兰蕊皱了皱眉,为什么那位大人要叫楼娘娘做艷艷呢? 雪问冬闻顏面无表情,重新迈开步伐,淡道:"虽不知那位大人何出此言,在下并不喜杀戮,若有人胆敢抢家母,我祥兽麒麟必定不会轻饶。"虽语气平淡,内心却波涛汹涌,被魔盯上不是好事,被噬王府那位魔君盯上更加不是好事。 猪妖惊恐地纷纷让路,看着雪问冬和兰蕊离开,心中庆幸没傻得拿刀剑招呼,麒麟并非妖,生来就是灵兽之姿,与他们是云泥之别。这下猪妖更恐慌,麒麟带走楼情艷,噬王府的魔君也要抓楼情艷,如此中土哪还有好日子? "…唔…"趴在雪问冬背上的女人嚶嚀几声,道:"情艷…刚才…听到声音…" "没事,几个问路人罢了。"雪问冬柔声安抚,并不将猪妖放在眼中,但她想起猪妖提起的话,关于活捉和悬赏的事不禁有些在意,"娘,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您可有结识一位叫前骨紜的人?或是和噬王府有关的人?" 楼情艷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枕在温暖背上,道:"前…骨…紜…情艷不认识…"她摇着脑袋,仰起头搂紧雪问冬的脖子,好奇道:"她是谁?情艷要记着吗?"她忘了,所有破碎的、片段的,都不愿回想。 雪问冬听她这么一说,心情愉悦起来,道:"不用,娘只要记得我们就好,记得冬冬还有蕊蕊,我们是您的家人,永远都会和您在一起。"所有担忧和鬱闷一扫而空,她是杞人忧天。魔又如了?和娘亲有关係又如何?如今娘亲只认得她,这便是最重要。 兰蕊听了也觉得安心,不由自主地抓着楼情艳的衣角。 她对噬王府还是有留心的,四千年前邪魔大乱,修为浅的妖、魔、鬼、怪没一个逃的掉,全被刨去元丹暴尸荒野,就连凡人也难逃死劫,直到念善菩萨派了名上仙救苦救难,才缓解这场灾祸,据说那场斗法持续了七七四十九天,虽是两败俱伤但魔君愿意归隐,她沉睡这么久不知是否为疗伤,现下醒了准备大闹中土,影子还没瞧见就煽动小妖为非作歹。 兰蕊心想好日子怕是不长。 她远远地望向东方,不知道无垢峰的上仙还在不在凡间。 第十七章 长年严雪覆盖的北方有块妙地,位于参天树林最边境,万丈深崖前的紫烟林。 此处为川流的尽头,往下宣洩便是深不见底的山崖瀑布,地势险峻却是天地灵气丰沛之处,常有妖物欲占为己有,然地脉特殊,常驻于此的石头覆有仙灵之气,心存歹念者皆会陷入石阵而原地兜圈,飞禽妖兽则会因山崖瀑布扬起的水气而迷失方向,如此宝地宛若神仙守护,贪图修练利己之徒一寸也踏不进去。 "师姐,你又去跳涯了?"悦耳婉转的嗓音透着些许无奈,紫烟林中来名女子,身穿碧绿长衫,长发俏丽地挽在脑后,上头插着不少树枝和梅果,一双杏眼有着灵巧心思,原地转了圈,一屁股坐在石椅上,调侃石桌后浑身滴水的女子,道:"整天跳也不腻。" "我心烦,就想过来看看,"女子垂下眼帘,模样好不委屈,素抬手一挥,原本湿漉漉的衣裳变回乾净长衣,衣裳纯白却有深浅之分,看上去像云朵般绵柔又似白雾般飘渺,五官乍看普通,细看却是淡扫蛾眉、青眸流盼,三千青丝随意地挽在右肩,一朵玉荷花精緻沉静地搭在挽发上,浑身散发清丽脱俗之气,"深涯底下流水滂沱,跳下去也许会死、也许不会死,只是跳崖的心情该是如何?" 女子温柔婉约地诉说烦恼,绿衫姑娘奴了奴嘴,道:"依瑶师姐,你是仙,自有仙气护体,无论跳多少次都无法理解一个被天雷劈完的妖,掉下万丈山涯的感觉,除非你愿意自解仙气,像个凡人一样落水,说不定会有几分相似。" 无依瑶听完师妹的建议,觉得十分有理,立刻站起身,道:"师妹说的是,我这就去试试。"说完当真要解仙气,吓得小师妹连忙拦住她。 "唉呦!师姐你悟性高,学什么都快,又是咱菩萨底下最厉害的上仙,怎么对隻妖的事就这么死脑筋?"小师妹气得股起腮帮子,道:"随便说说你就真解仙气跳涯?那妖可被天雷劈了才跳,莫非你真要招来天雷劈一劈?" "凝熙,我不是死脑筋,是觉得内疚,"无依瑶深深叹了口气,坐回石椅上,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果哪天有人愿保护你不惜跳涯,你便明白我的心情。"她的声音又轻又柔,语气中带着丝丝哀伤,听了令人动容。 "师姐冯说了,"凝熙摇了摇头,正经道:"我今天来是要请师姐回无垢峰的,你好些日子待在紫烟林,此地灵气环绕定是没察觉吧?中土要出大事了!" "我知道,你是说骨紜的事吧。"无依瑶抬起眼帘,嘴角漾出一抹温柔浅笑。 "骨紜?师姐你叫那大魔头骨紜?你们打了七七四十九天,还战出交情不成?"凝熙大惊小怪地喊着,她不敢相信无依瑶会这么亲切的称呼魔头为骨紜,她可是血洗人间五百年的梦魘,喊她声修罗都不为过。 "骨紜为魔,天生性情残暴,但她不是与我约定不再干扰中土,也遵守承诺退居西方了吗?"无依瑶心念向善,认为凡有魂魄之物必定存有善根,只是她被凝熙瞪得浑身一颤,只好改道:"她重出疆土,肯定有什么原因。" "前几日衝破云霄的灵气是祥兽麒麟之气,师姐,你可听说近日有麒麟降世?"凝熙双手插腰,一副要追根究柢的模样,她瞧无依瑶那副可怜兮兮落难神仙姿态,就气不打一处来。 "近日没有,但一千年前天帝特许麒麟雪问冬下凡,那时我瞧见他和兰花一同降世。"无依瑶闭眼思索,她曾见过许多麒麟,却从来没一个像雪问冬这么英姿飒爽,通体雪白如苍雪的麒麟,那双如骄阳般的眼眸只需见过一次,一辈子都忘不了。 "喔,"凝熙语调上扬,双手环胸盯着无依瑶,道:"所以师姐就放任一隻麒麟和一个魔头在凡间,自己偷偷跑到紫烟林偷懒是不是?我就知道!念善菩萨要我下凡帮助师姐肯定不是好差事!早知道就该让净言师弟来,我怎就这么蠢呢!" "凝熙,我并没有偷懒,"无依瑶伸手顺过凝熙头顶,双眼微瞇弯了道月牙勾,柔声笑道:"不用担心,我都看着,没多大的事。"她的笑容好比秋日和熙太阳,照着不觉得热,不知不觉就被晒伤,凝熙从修仙起就是如此,不知不觉就被无依瑶的笑容牵着走,总替她收拾烂摊子还没法怨懟。 "好罢,"原本暴跳如雷的情绪一下全浇熄,凝熙牵着无依瑶的手,道:"那咱们先去找魔头,她好大的胆子,睡醒了就搅和中土,大剌剌拖着真身到处间逛,总之得先给她一个下马威!" 话刚说完,不给无依瑶推託机会,掐指一变成了隻青羽老鹰,利爪小心翼翼圈着无依瑶,振翅一拍飞上九天。被抓住的无依瑶仰头看了看神情威风的老鹰,又转首看地下转瞬即过的山脉,她有一千多年没踏进中土,自从与前骨紜约法三章后一直都待在无垢峰或紫烟林里。 逐渐的,山群越来越少,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田地和农家,还有热闹城镇与森严的皇宫,她们飞得极高,凡人见了只会觉得是普通老鹰,根本没法察觉凝熙真身有隻骏马那么庞大。 "师姐,咱到了。"凝熙摇身变回人样,顿时拉着无依瑶失重地往下坠,比山峰还高的距离失控而下,凝熙差点又本能地变回老鹰,但无依瑶搂着她的肩,温柔地微微一笑,快距离陆地时只见溪流窜起一朵朵比树还高大的荷花,粉嫩荷瓣稳稳地接住她们,然后滑下一层又一层的荷叶,安然落地。 凝熙脚尖踩在地上,原本高耸的荷花顺间消失,彷彿没出现过般。 真漂亮,凝熙忍不住脸红心想着。她师姐自有灵性便是念善菩萨身边的一朵荷花,长年听经习德,心思良善纯净,再加悟性极高,幻化为人便跟随菩萨四处救难,一朵真身绽放出的荷瓣比任何仙物都要脱尘,却从不孤芳自赏,而是难得温婉尔雅。 "凝熙,千年没踏进中土,竟是变得如此之多。"无依瑶看着不远处城墙,只觉得物事人非,忽觉心中惆悵忍不住感伤起来,她还记得这个地方,曾经是个小农村,现在居然筑起大城,那些小桥流水全都不见。 适才仰慕之情被风一吹又散了 凝熙粗鲁的牵起无依瑶二话不说直往城里去。此时正值黄昏,摊贩收得差不多,居民正准备回家吃饭,她们走过三三两两街道,拐进城里最大间的妓院──满春楼。 掛灯笼的丫头刚开门,凝熙就拉着无依瑶挤进去,丫头吓了跳急忙要拦,满春楼的管事正好走出来,见两名样貌绝色的姑娘一时语塞,上门找乐子多半是公子哥,这两姑娘总不是来光顾的吧。 "哎,两位这是…" "我们是来找魔…,不,一位名叫前骨紜的女子。"凝熙打断管事的话,掏出一颗银子塞进老男人手里,道:"咱不惹事,就和她谈谈,趁着您还没开门做生意,不打扰的,是吧?" "但…"管事瞄了眼后方,老鴇没出来,他语带踌躇时手里又被塞了一颗银子,当即眉开眼笑,道:"那好,那好,两位姑娘随小的来。"管事见钱眼开,哈腰往里头带路,她们穿过假山假水,绕过一个石亭,转上二楼雅房诺长回廊,又往上走才停在最底端。 这层就这扇门。 "前大人在里头,小的帮您通报声。"管事哈腰说着,正要开门里头就传出声音。 "让无依瑶进来,那头鸡仔就别了。"一道慵懒又柔媚的声音说道。 凝熙黑了张脸,她才不屑进去,"师姐,你得把话挑明,叫那魔头滚回西边去。"说完又使眼色让管事离开,才开门请无依瑶进去。 无依瑶步进房内,俗不可耐的装潢让人倒尽胃口,大红大紫的傢俱和花花绿绿的刺绣晃得眼疼,只见雕龙床榻散漫着綾罗绸缎,中央坐了名女子,过于苍白的肌肤裸露于空气中,仅披着单薄玄衣,乌黑青丝柔顺地舖在身后蜿蜒至床地,那双紫红色眼眸毫无戾气,慵懒地、含笑地盯着进门的无衣摇,暗色唇瓣微勾,拍了拍床榻道:"到床上来叙旧吧,上仙。" "不麻烦了,我坐这就好,"无衣摇长袖轻摆,凭空幻化出一片荷叶。 前骨紜被拒绝并没恼怒,掩嘴笑了两声,往前爬几步离无依瑶近些。 "骨紜,你曾答应我不再踏入中土,怎么违诺了呢?"无依瑶柳没轻蹙,她的语气并不是生气,而是淡淡无奈,又好似有些失望,道:"你是有苦衷的,对吗?"其实她明白,这么大一尊魔在凡间毫无乐趣可言,杀人、杀妖再血洗凡间又有何意义。 前骨紜闻言,立刻抿住双唇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道:"上仙姊姊你可得为骨紜做主,"她眼角含泪,声音颤抖道:"骨紜的东西被人抢走了。" 第十八章 修为超过一万年的魔头居然说她的东西被人抢走? 谁这么大胆? 无依瑶心里先是讶异,然后又转为狐疑,最后又有点同情她。 将上仙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前骨紜垂下的嘴角缓缓翘起,柔声道:"骨紜安安份份静下元神陷入沉眠,被吵醒不打紧,还被偷了东西,上仙姊姊,骨紜踏进中土只是想拿回被抢的东西,何错之有呢?" "确实没错,"无依瑶点了点头,道:"但你肃杀之气太强,踏进中土会引起修为尚浅的妖物失去定性,只怕要引得灾祸,这样吧,你且告诉我什么东西被拿走,我替你找回来可好?"她不能放任邪魔于外霍乱。 前骨紜一听,眼神忽然变得混浊,魔气随之高涨。 "骨紜,你瞧,"如藤蔓般的魔气近不了无依瑶三尺,全被一道屏障挡住,"就是这样我才不放心你待在中土,西方近魔域,你在那肆散魔气不会干扰眾生,但在这不行,"她话说完,一道如粉末般的静气从天而降将魔劲压下,"说吧,你的东西被谁人抢走?我定帮你拿回来,妥善归还。" "若我不听劝呢?"前骨紜笑得一派轻松。 "何苦呢?"无依瑶微微叹息。 前骨紜收回叫嚣魔气,修长白皙的双腿交叠,懒洋洋地半躺床榻,彷彿待人摘取的娇花,可惜这朵娇花毒性太强,一嗅到她的芬芳必死无疑,"抢走我东西的人,是个名叫雪问冬的男人。" 无依瑶更是诧异,双眸透出的思绪让前骨紜瞧见,立刻坐起,道:"你知道他?" "他是天帝特许下凡的麒麟,我见过一面。"无依瑶点了点头。 "麒麟?哈!"前骨紜忽然大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不屑,"真是太有意思了,我睡了不过千年,倒是跑来个麒麟又多了个魔?有趣,实在有趣!"她边说,魔气又逐渐蔓延,透过窗櫺和门扉窜出去,惊动树梢上的鸟儿。 "雪问冬拿了你什么东西?"无依瑶有些不信,麒麟属祥兽,虽本性并无慈心,但也不至于惹事生非,再说他替天帝效命五千年,不会不知轻重,当听前骨紜说他偷东西,无依瑶还是觉得可疑。 "我的人!"一改间适模样,前骨紜转眼面露兇光,魔气翻涌扩出数十里外。 无依瑶抿了抿唇,抬手一挥以仙气压下魔劲。 "我的艷艷,他抢走我的艷艷,现在隐藏灵气不知道把人带去哪了,若是他伤害我的艷艷怎么办?我的艷艷那么柔弱,那么胆小,她受不了折腾!"前骨紜粗鲁的扒着脸,尖锐指甲在白皙面颊刮出一道道血痕。 这晚无依瑶受了不少惊吓,现在又是一次。 千古魔头也有这种表情? "好罢,我会替你找出…呃…艷艷,雪问冬虽隐藏灵气,但仙、灵相近,我会寻到的,这段时间你且回噬王府,别在中土胡闹。"无依瑶说完起身,却突然被前骨紜拉住,她不知何时下床,紧贴在无依瑶身后凑在耳边轻笑着。 "我也去。"她吐气如兰,竟有魅惑之意。 无依瑶神色平淡地拉开她的手,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不会添乱,要不我用一分元神跟着?一分不行,半分?半分总行了吧?"前骨紜缠着无依瑶耍赖,就像要糖的孩子不依不饶,"半分元神还能怎么样?妖见了我说不定还想刨了我的魔丹,跟在你后头只像个求仙小魔,没人知道我是噬王府的邪魔的。" 无依瑶听前骨紜蛮缠,似乎有点道理。 她心软地看着前骨紜,明白她也是担心才这么要求,便道:"你说到做到?" "当然!我不也听话在西方睡了千年吗?"前骨紜点头如捣蒜,眉间窜出一道黑气,落地时变成前骨紜的模样,只是年纪小了些,清丽脱俗没有半点妖嬈模样,看来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我半分元神就跟着你了,可不能亏待她阿。" 无依瑶向来以善待人,即使面对千古魔君亦是如此。所以当她领着半分元神的前骨紜站在凝熙面前,立刻被发狂的小师妹训斥一顿,她劈哩啪啦怒吼着,大意为仙魔自古势不两立,哪有帮她寻人的道里,再说她是个大魔头,应该扔回魔域而不是放任人间。 前骨紜笑盈盈地瞧着凝熙,没有丝毫生气模样。 "你看什么看!"凝熙被瞧得毛骨悚然,稍稍退到无依瑶身后。 "没什么,我现在高兴任着你胡说八道,"前骨紜往前站了几步,柳眉挑起,活脱脱一个仙女下凡的小姑娘模样,道:"等你惹烦我了,就有理由拔去你的羽毛,折断你的翅膀,抽掉你的爪子,掏空你的仙丹,吞进我肚子里解恨,真是爽快阿。" "师姐!"凝熙尖声怪叫,扯着一旁元神出窍的无依瑶,喊道:"师姐你听听这是什么话!为什么要带上魔头!为什么要替她找人!你听听她是怎么歹毒的心思!这傢伙一点善根也没有阿!" 无依瑶费了点心思广为搜视,探寻到眉目便收拢元神,刚睁眼差点被凝熙摇断脖子。 "凝熙,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一脸苍白阿?莫非身子不舒服?"见师妹神情怪异,无依瑶抚着她头顶,一脸关心至极的模样,浑然不觉她是被前骨紜恐吓的。 "是阿,凝熙,要不你先回无垢峰吧?等上仙姐姐替我找到艷艷,就会回去陪你啦。"前骨紜从旁挽住凝熙的手臂,语气柔得能掐出水,彷彿真关心她,道:"你莫要操劳,上仙姐姐与我也是旧识,她会替我找回艷艷,这样吧,我让阿蝶送你回无垢峰。" 话刚说完,琴蝶立刻出现在旁,恭敬地等后听令。 "阿蝶,送凝熙回无垢峰。"这道命令竟有些冷意。 琴蝶应诺,出手就是蝶粉将凝熙从头到脚麻了个透彻,她想求救都发不出声,一个小仙就被琴蝶拉走。无依瑶知道前骨紜的心思,有凝熙跟着她定觉得绑手绑脚,所以才让属下将凝熙带走,如此她并无异议,前骨紜留了半分元神跟着,没法拿她怎样。 "可有查到位置?"前骨紜收起娇笑,一脸正经道。 "她们往吉阳谷去了,在谷外十里下了结界,我看以和为贵,你莫要妄自动手。"无依瑶说完又觉得不放心,顺手下了道禁錮于前骨紜身上,道:"我虽不认识雪问冬,但曾听说他驍勇善战,我不想看见你和他起衝突,把话说明白前都别动气。" "哼,他抢了我的人你还替他说话?"前骨紜鼓起腮帮子,转念又道:"你不信我?"上仙儼然不相信她,也是,一个作恶多端的邪魔怎会被人抢东西?她一个眼神就能吓退眾生的邪魔,怎么会有人敢抢她东西? 雪问冬就是! "我是不信你,"无依瑶也诚实,她没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但我亦不信雪问冬,总之我答应让你跟,也是希望大家把话摊开说明白,若你们想留在凡间,我就得把你们看牢,谁想惹事我都不会放过。" 前骨紜撇了撇嘴,道:"行了,真囉嗦。" "那你答应不惹事?"无依瑶不放心,再三询问。 "不惹!不惹!这样你信服了?要不要拉拉小指头阿?"前骨紜不耐地说道,伸出右手的小指头,像小娃儿允诺般还要拉勾。 她本是说笑,没料无依瑶真与她拉勾,还摇了几下,道:"说定了,不许反悔。" 这时千古魔君都无言以对,心想这上仙也真够纯良的。 无依瑶元神透过各种植物探寻到雪问冬的位置,再加上她的仙气本与灵气相近,自然能感觉她设下的障眼结界,相同的,无依瑶的气息也被雪问冬发现。煞那,本幻化原形倒卧吉阳谷草地浅眠的雪问冬扬起脑袋,远远地望向北方。 楼情艷懒洋洋地躺在雪问冬幻化出的麒麟身上,枕着她柔软纯白毛皮,间适地晒太阳,见她仰起脑袋,一双如珊瑚般的前角于光线下折射色彩繽纷,愣神间不自觉伸手触碰,粗糙的角面如磨石子,楼情艷却喜欢极了。 "娘,进屋里去吧,起风了。"雪问冬变回人形,打横抱着楼情艷往小屋走,此时她手中拽着雪问冬一缕发丝,若有所思地瞧着手中白发。 进屋后楼情艷不肯下来,非要雪问冬搂着,俩人便在椅子上靠一块儿。 雪问冬安静地看楼情艷把玩着自己发丝,半晌她像是想到什么,兴致勃勃地捻起自己的黑发,再将她的白发互相缠一块,喜孜孜地抬眼看向雪问冬,道:"情艷把冬冬的头发绑一起,这样冬冬是情艷的,情艷也是冬冬的!情艷知道,这个叫做结发!情艷看过,说绑一起就不能分离的。" 雪问冬低头听着,忽然心跳加快,她明白楼情艷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代表什么承诺,但她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手臂一紧,将楼情艷贴在自己胸口,任她将发丝缠上她自己的,紧紧不再分开。 "冬冬的心跳得真快阿,"楼情艷抬头笑道,"冬冬是不是很开心阿?" "是,我很开心,从没这么开心过,"雪问冬沉声说道,凑上前亲了亲楼情艳的额头,道:"娘刚才说的可是真的?娘想与我结发吗?结发后一辈子都不离不弃,没法反悔,若是冬冬做了让娘生气的事,娘也不能扔下冬冬的。" 楼情艷闻言,紧张兮兮地捧着雪问冬的脸,认真地看着她。 "情艷不会扔下冬冬!情艷跟冬冬结发!"她说到做到。 雪问冬眼眶一热,低头以唇封住楼情艳的嘴,将她的承诺全吞进心里,再也不忘。 第十九章 楼情艷被吻得浑身发热,一股灵气若有似无地笼罩全身,令她感觉舒坦。 胸口空荡荡的感觉终于消失,她想索求更多般,本能地拉住雪问冬的衣襟,甚至主动张口咬了下嘴边柔软的唇瓣,忽然如暴风般的亲吻袭捲而来,将她嘴里的气息全都掏空,时而温柔、时而粗鲁地亲吻让楼情艷浑身瘫软却欲罢不能,脑海里想着雪问冬的身影,她的淡笑,她的宠溺。 "呼…冬冬…"楼情艷低喃着,凑上前轻啄雪问冬仰起的下顎,她不知何时被压在桌面上,双腿自然地环在雪问冬纤瘦的腰肢,"…冬冬…情艷觉得热…情艷觉得热…"她迷迷糊糊地说着,眼眸含着水光瞇了起来。 最深爱的人在自己面前,雪问冬如何能忍住? 但她压下激昂情绪,发现自身不经意流泻的灵气全都被楼情艷吸走,心思一转又释放更多灵力,也立刻被楼情艷无意识地吸进身子里。 "娘可是觉得妖力不足?"雪问冬弯身贴上楼情艷的胸口,半掩的衣裳露出光洁肌肤,曾经怵目惊心的伤已不再,连疤痕也没有,"娘若想吸收灵气转为妖力,我定义不容辞。"说完还心满意足地轻吻她的额头。 楼情艳的妖丹曾经破碎,她不知匍匐于吉阳谷静养多久才能恢復妖身,当雪问冬和她相识起,楼情艳的妖力就从未见长,没有妖力的妖就像没有魂魄的人,除了记忆不佳也可能变回原形,更严重则会神形俱灭,因此她曾试图将灵力传给楼情艷,可惜都不见效,没想到待她动情才能吸取,也不乏是个美事。 "情艷不知道…"她瞇着眼,只觉得雪问冬不靠近,心口就空得发慌,"冬冬…别离开情艷…别离开…冬冬…"说着说着,泪水竟悄悄滑落,她的眼泪足以灼烧雪问冬的心,令她疼得发狂。 "娘不哭,冬冬哪都不去,只在这陪您,永远都不离开您,"雪问冬吻去她眼角的泪水,柔软舌尖顺过脸颊滑至耳垂,轻柔地含着,感觉楼情艷不断扒着她的背,焦急的渴望让雪问冬眼神一沉,”我爱您,无论您记不记得我,无论您会不会后悔。” 楼情艷已经分不清楚方向,只觉得身体像放在热锅般难熬,她拉着雪问冬的手,听她闷声不知说什么,仰头埋进她胸口,胡乱地轻咬,道:"冬冬…情艷喜欢冬冬…"她只知道冬冬对她好,从来都不嫌弃她笨,不骂她,不打她。 雪问冬从还是小麒麟离开楼情艷身边后,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 她垂着脑袋与楼情艷亲吻,彷彿想吞噬她般缠着不放。 "……阿…冬…冬……"被压制的膝盖无法併拢,她张口不断喘息,破碎的话语被雪问冬堵去,只能双手环着她的颈子。 雪问冬不想劳累她,因此自身衣物整齐,只愿让楼情艷满足。 她的眼眸从灿金转为深沉的暗橙,一股强烈的慾望被理智牢牢束缚,她为得到楼情艷而喜极而泣,又为她渴望自己灵力而必须专心运气。雪问冬舔了舔乾燥唇瓣,忍下想狠狠折腾身下女人的衝动,耐心的引领她。 楼情艷低吟着,紧绷的身子随着雪问冬灌入的灵气逐渐放松,丝丝暖流顺着手尖探入体内,然后蜿蜒而上在丹田的位置流连,温热的滋味蔓延全身,舒适得令楼情艷倘下泪水。 "我抱您回床上。"雪问冬蹭了蹭楼情艷的颈子,稳稳地将她抱回床榻。 "冬冬陪情艷。"一个人孤单地躺着,看雪问冬将被角拽好似乎准备离开,楼情艷慌张地抓住她的手臂,此时她浑身瘫软没什么力气,脸颊泛着红潮,气息不均地仰面望着雪问冬,一双湿漉漉的眼眸竟有恳求的意味。 她不会拒绝楼情艷任何要求,尤其被她这么看着时,要她砍下脑袋奉上都行。 "好,不走,娘赶紧休息,您累坏了。"爱怜地亲吻她的额头,雪问冬将棉被重新压好,守在床边静静地陪伴她,直到楼情艷打几个哈欠,终于不敌睡意闔上眼,她才收起嘴边笑意,面无表情地走出屋外。 刚推开门,只见兰蕊一脸臊红地抓着衣摆,窘迫地与她四目交接。 "师父。"吶吶地喊了声,兰蕊只觉得声音都羞哑了,她本在外头晒太阳,发现楼情艷和师父不见就走回小屋,还没开门就听见里头传出声音,她虽然是隻小妖,也知道双修是什么意思,听楼情艷不断传出的低吟她就没胆进去。 师父果然深爱着楼娘娘阿,兰蕊忍不住心想。 "蕊儿,为师要出谷一回儿,娘就暂且交给你照顾。"雪问冬揉了揉兰蕊的脑袋,虽面色平常,眼底有着温暖的笑意,她对楼情艷是情人间的痴爱,对兰蕊就是师徒间的宠爱。 "遵命,师父。"兰蕊乖巧地点了点头,看雪问冬化做一道光转眼消失无踪。 吉阳谷外十里处,已有两人等候多时。雪问冬很早就感觉到两人的气息,但她不会因为两个不速之客就扰乱和楼情艷的亲密,她也讶异,那两人并非泛泛之辈却也愿意等候,对此她难得有耐心接见,而不是当即化为麒麟真身直接驱赶。 前脚落地,雪问冬便认出前来的二人,无垢峰的上仙无依瑶和噬王府的邪魔前骨紜。 "在下雪问冬,不知二位有何要事?"当她年幼离开楼情艷刻意转为男人模样,保留娘亲对她熟识的女孩模样,如今已重获爱人,何种姿态已无关紧要,她就着女人样貌,对莫名前来的二人拱手作揖以礼相待。 "你就是雪问冬?"前骨紜见到来人抢一步发话,她细细打量眼前的女人,嘴角有丝不屑的笑意,"唉呀,也不过尔尔,你若想找人陪伴,怎么不找其他灵兽呢?上界多的是畜生,为何偏要绑走我的艷艷?" 无依瑶闻言忙将前骨紜拦在身后,回揖道:"雪姑娘,在下无依瑶,这位是前骨紜,此趟前来别无他意,只想询问艷艷是否在吉阳谷内?"她不愿说雪问冬抢走艷艷,或绑走艷艷,或佔有艷艷,她只想知道艷艷是不是在她地盘上。 雪问冬冷着张脸,眼中有着些许不耐,语气倒是如常,"楼情艷本是家母,恕在下不懂二位意思,将家母带回家理所当然,这般质问又是为何?"听无依瑶一句艷艷、前骨紜一句艷艷,她只觉得自己的珍宝被人覬覦,差点化做真身赶人。 "家母?哈!"前骨紜猛地大笑一声,绕过无依瑶站在雪问冬面前,指着她鼻子道:"你假惺惺做什么孝子模样?楼情艷是蛇妖,你是麒麟,莫非蛇会產麒麟蛋?笑话!"说完眼光转了转,娇笑道:"你还当楼情艷是娘亲?好阿,我这人挺好说话,既然楼情艷是我的人,你喊我声亲娘,我就勉为其难的认你做女儿吧。" 雪问冬气得差点咬一口牙,长爪一伸划破前骨紜的衣袖,随即让无依瑶架开。 "骨紜你答应我不惹事的!"无依瑶气急败坏的跺脚,用荷花茎缠着前骨紜的胳膊将她拉远,另头用荷叶挡住雪问冬的长爪,"大家有话好好说,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解,别动不动就亮爪打杀的,要不我可把你们都吞进花里了。" "我和她没什么好说!"前骨紜腾空双腿,一张秀丽面容变得扭曲。 雪问冬眉头紧蹙,收回长爪道:"二位请回。" "等等阿!"见雪问冬要走,无依瑶立刻用荷花叶挡住她,道:"艷艷的事还没解决呢。"今天没个结果前骨紜不会善罢干休,趁着她只用半分元神出面,事情不解决她日后动用真身,中土肯定被闹得鸡犬不寧。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艷艷碎去妖丹后捡来的小丫头对不对?肯定是的,这是吉阳谷,离赤狂寨不远,她肯定是碎了妖丹躲在这偷偷修练,然后捡你作伴的!"前骨紜摇晃着脑袋,双眼瞪得又大又圆,笑道:"我的傻艷艷,要是寂寞了怎么不回我身边呢?啊,是啊,她怕我又碎她妖丹吧?死一次不成,还得死两次啊,可怜的艷艷,真是命苦呢。" "是你碎了娘亲的妖丹?"雪问冬觉得自己多问了,摆明就是前骨紜杀害楼情艷,"你这个混帐!"当年她刚降世不过一个未修练的小麒麟,被其他妖物当成上好灵丹不断追杀,偶然跌进吉阳谷遇见楼情艷,是她细心照料满是伤痕的麒麟,是她用笨拙却关爱的话语鼓励她,也是她不惜一切打跑追来的妖物,浑身浴血的将她背进数十尺高的瀑布后躲藏起来。 楼情艷的妖丹曾经破碎,只差那么一毫就灰飞烟灭,这样的楼情艷养着她,陪着她。 而害楼情艷无法修復妖丹,脑袋混沌的,就是眼前女人──前骨紜。 第二十章 修道者,最忌讳莫过于心魔。 前骨紜笑容残酷、眼神疯癲,听雪问冬一字一顿的喊她混帐,忽然觉得心情很好,"小兔崽子,有你这么跟亲娘说话的吗?我若不混帐,你能有机会遇上楼情艷吗?"她忽然大笑起来,转眼又满面愁容,道:"我也是逼不得已啊,艷艷是我的心魔,我不杀她怎么破劫成魔?艷艷于我是如此重要,你可知道我当时下手,有多么痛不欲生?我亲手掏空她的心!拿在手中瞧着,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为什么我瞧不见呢!她有没有爱过我!有没有!有没有!" 无依瑶心中一颤,仙力幻化的荷茎忽然松懈,前骨紜转眼消失无影。 "糟糕!"雪问冬惊呼出声,脚跟一转立刻追上,无依瑶回神也不敢怠慢。 三人几乎同时抵达吉阳谷内,兰蕊变出诺大兰花企图阻挡前骨紜,但魔气却比她的妖气还要猖獗,不顾损毁自身的做法,硬是破去兰花结界闯进屋内,雪问冬见状收起利爪,她不敢贸然动手就怕伤了楼情艷。 量她半分元神也逃不出麒麟掌心。 "唔…冬冬?"楼情艷被一阵摇晃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却不见雪问冬,而是躺在另个女子的怀里,她心下恐慌挣扎起来,却被禁錮双手牢牢地压在怀中,"你是谁!放开情艷!冬冬!冬冬!"她哭着叫喊,霎时小屋的墙被雪问冬掀翻。 前骨紜坐在床榻,怀中搂着楼情艷,眼里有着说不清的怀念与感伤。 "艷艷…"她伸手抚着怀中女人的脸颊,却被她兇狠地咬住,前骨紜也不恼,任她咬出血也没蹙过眉头,反而心满意足地勾起微笑,道:"艷艷,你怎么不来找我呢?莫怕,我已经渡劫成魔,不会再伤害你了,以后咱留在噬王府过日子好不好?就你和我,两人再也不分开,我什么都听你的,好吗?" 楼情艷听她喃喃自语,害怕地松嘴想逃,转首瞧见雪问冬站在不远处,伸手就朝她虚抓了几下,"冬冬!情艷怕!情艷不要!冬冬抱!"她像个孩子不断哭闹,几句话将沉浸喜悦的前骨紜拉回神,顺着楼情艳的手臂看去,雪问冬黑着脸就站在那。 她顾忌自己会伤害楼情艷所以没出手。 真傻,她怎么会伤害艷艷呢? "前骨紜,你以为能活着出谷吗?"雪问冬迸出的灵气与魔气撞击,只要有一瞬破绽,雪问冬绝对会将前骨紜碎尸万段。 无依瑶进谷瞧见这状况就矇了。 她拽着袖摆愣在原地,雪问冬蓄势待发,灵气叫嚣着压过前骨紜半分元神,但前骨紜丝毫不在意,搂着哭闹不停的女人间适地坐在床榻,整个木屋都被掀翻,一个小兰花妖紧张地守在不远处,如此情况让上仙不知所措。 然后,她发现了更让她心神不寧的事实。 "小…"无依瑶嘴唇发乾,迟疑了半晌才小声道:"小蛇?" 这时前骨紜和雪问冬同时将视线转向后方的无依瑶。 她也不知道怎么,进谷后就觉得有股熟悉的妖气縈绕,她想了很久,猜疑了很久,更是犹豫了很久。有可能吗?她在紫烟林守着一个不可能再回来的感情时,那条始终陪伴再她身边的断尾小蛇,有可能是她吗?在她心灰意冷打算挨天雷自解仙气时,替她挡去雷劫的小蛇,会是她吗?当回到凡间等候多少个千年,那隻小蛇不知所踪,如今在眼前的人,会是她吗? 小蛇,当年还不够修为化做人形,如今已能变为人样了。 "小蛇…真是小蛇…"无依瑶难掩激动情绪,一时眼泪朴簌簌往下掉,哭得好不凄美。她在紫烟林跳涯就是摸不透当年保护她小蛇,是如何的伤痛,她修为不足怎能挨雷劫?坠下瀑布时自己怎能和师妹离开紫烟林,而对她不闻不问。 想来,错已铸成,她想悔改却找不到那条小蛇。 现在,弥补还来得急吗? 雪问冬觉得事情越来越棘手了,她瞥了眼前骨紜,对方一样在堤防情绪不定的无依瑶,霎时变为真身甩出长尾,前骨紜猝不及防只能以身防御,她双手企图挡开攻击,没有禁錮的楼情艷立刻往雪问冬跑,但千古邪魔不会任她离开,忽地腾起杀气,锐利魔气直击楼情艷双腿意图将她刺穿,雪问冬一个分神遭魔气侵扰,眼看楼情艷就要遭难,一朵荷花瞬间将她包起,兇狠的魔气顿时被仙壁弹开。 "无依瑶!"前骨紜愤怒一吼,同时下在她身上的仙咒崩散半分元神。 雪问冬绷紧神经,她被荷茎扑天盖地的缠绕,祥兽转眼为兇兽,咆啸同时灵气翻涌,无依瑶没给她袭击的机会,转眼搂着楼情艷往半空飞腾数尺,一道虹光乍现两人便凭空消失,雪问冬暴躁地扒地嘶吼,她没想道前骨紜和楼情艷有关係,更没想到无依瑶也是。 被抢夺间的楼情艷早被无依瑶下咒昏睡过去,无依瑶走得又急又慌,她甚至想也没想抓人就跑,现在她是有些后悔的。乘着彩云不断飞升,她知道不能回凡界,若是被前骨紜逮到就不好了,回天界只怕要让念善菩萨发现小蛇为妖,有坏规矩,因此她架着彩云来到凡界与天界中间的一座仙云岛,这是她回归上界后,间来无事耗费仙力筑出的小天地,本是用来种稀罕的花草植物,现在正好拿来避难。 将恬静沉睡的楼情艷小心翼翼放在床上,无依瑶心头乱糟糟的。 她变出荷叶椅正襟危坐,一回儿又起来烦躁度步,然后跑到屋外呼吸新鲜空气,又蹲在水池边喃喃自语。她抓乱了长发,看着水面倒映狼狈的自己,不知该如何是好。若小蛇醒了该和她说什么?是不是该先道歉,当初自己那么狠心扔下她离开,或者该安慰她被碎妖丹的事?又或者解释雪问冬怎么不在这…… "唉,小蛇,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无依瑶愁眉苦脸的蹲在池边,然后她看着倒影出现一道身影,慢悠悠的走出小屋,直往云岛边缘走,"小蛇!"无依瑶回神,衝上前拉住差点摔下云岛的楼情艷,此时在半空之中,就算是妖也会摔死。 "呜…冬冬呢…情艷要冬冬…冬冬…"楼情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当场哭得无依瑶心都碎了,她连忙又衣袖擦拭泪水,安慰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楼情艷较她矮几吋,这模样倒像安抚小孩儿。 "小蛇别哭,雪…雪问冬她有要事…让我先顾着你。"无依瑶不善说谎,还咬到自己的舌头,她心中暗想,麒麟可得和千古魔头在凡间打一阵子,肯定忙得不可开交,她代为照顾小蛇也没不妥。 "真的?"楼情艷见眼前人生得极好看,眉眼弯弯耐着性子说话,心中警戒便放下不少,"情艷什么时后回家?冬冬什么时后带情艷回家?"她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股着腮帮子,刚才发生什么事她没记清楚,只觉得一阵混乱。 "等她忙完了…再说吧…"无依瑶尷尬地挤出笑容,转移话题领着楼情艷回屋里,道:"小蛇可还记得我?咱们以前见过的,在紫烟林时你只是条尚未修成的蛇,被山脚猎人断去尾巴,奄奄一息时是我救了你,之后你常在紫烟林陪我,你可还记得?" 往事过去了数千年,当时景象却还歷歷在目。 然而楼情艷肯定记不住的,她歪着脑袋,沉默半刻摇头,道:"不记得。" 当下无依瑶有种想抱着她大哭一场的衝动,但她忍了,只拭去眼角泪花,让楼情艷坐在椅子上,随手变出些凡人食物,有花糕、糯米丸、茶点,全都是各地有名的甜食,楼情艷见了眉开眼笑,抓起食物就往嘴里塞,瞧她吃得欢快,无依瑶心里也好受些。 碎去妖丹没死就是万幸,那些过往的事也并非那么重要了。 想着想着,眼泪不自觉悄悄流下,楼情艷刚嚥下一块甜糕,发现无依瑶落寞地垂着脑袋哭泣,以为自己吃光所有糕点惹她伤心,苦恼地拽着袖子给她擦泪,轻声道:"对不住,情艷把东西都吃光了,下次情艷会还,别哭了喔。" 无依瑶愣愣地看着楼情艷,觉得鼻头一酸,眼泪掉得更勤。她做为念善菩萨身旁的得道荷仙,却因为下界救苦时爱上凡人男子,为了他忤逆天规留在凡间,却守不住转瞬即逝的感情,凡人死后投胎转生,过了奈何桥就什么也忘了,如此她还待在紫烟林怨天尤人,若非小蛇陪在她身旁,替她挡去天雷,只怕她当时已消散于天地间。 那时的小蛇,不也如同自己般,痴痴守候着吗?只是她总看着远方,却忘了看身边。 "小蛇,是我对不起你,"无依瑶紧紧抱住楼情艷,将脸埋在她颈间,哭得唏哩糊涂,"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是我没良心,看你替我挡去天雷也不知感恩,还随着师妹回菩萨身边,枉费我还是上仙,竟然如此对你!小蛇!小蛇你打我吧!只要你肯解气,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噢…"楼情艷没听懂无依瑶说些什么,只听懂最后一句,于是拍拍无依瑶的背,道:"那送情艷回去找冬冬吧,情艷想冬冬了,带情艷回去找冬冬好吗?" 无依瑶浑身一僵,素手轻挥,眼泪、鼻涕、乱发全都没了,转眼又是个多愁善感菩萨心肠的荷上仙,"小蛇,你千里迢迢过来定是累了,睡回儿吧,到用晚膳时我再叫你起床可好?"不等她发话,指尖一点楼情艷又昏睡过去。 无依瑶冷静地抱着她,心里苦思该拿什么理由说服小蛇留下。 第二十一章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噬王府外百里内,没有一隻妖能存活,除了此时跪地求饶的琴蝶,其他妖物都被千古魔君挖出妖丹捏碎洩愤,只见形同修罗的前骨紜浑身笼罩着如火焰般的杀气,双目冰冷失去焦距,嘴唇绷紧成一直线,手里掐着火玉脖子,脚下踩着水玉身子,浑身浴血却不失华贵,只稍一眼便让人不寒而慄。 "让我好等啊,"府外从天而降一股仙气,前骨紜像是回魂般扔开手中的火玉,大步迎上前,笑道:"凝熙好妹妹,你怎么这才来,我都等得发慌了,来来,快先坐下,我可有不少事得请教你呢。" "魔头!别惺惺作态!有什么话就直说!"凝熙瞥了眼惨不忍睹的噬王府,她沿路奔来瞧见皆是尸骨横卧,府内更是血气瀰漫,脚边倒着的全是被挖去丹元的妖,她本是鹰妖飞升成仙,见到如此惨况不免悲从中来。 "唉,说得是呢,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前骨紜身形一顿,抬首面容扭曲,爆发出的魔气如同洪水般袭得凝熙差点站不住脚,"你的好师姐把我的艷艷带走了!她把我的艷艷带走了!该死的贱人!说什么要帮我找人,其实都在暗中盘算!她利用我和雪问冬僵持时,趁机抓走我的艷艷!贱人!天杀的贱人!" "魔头你闭嘴!再说一句我刮了你嘴!"凝熙见不得人污衊师姐,气得併指为剑对着前骨紜的鼻子吼道。她被琴蝶带回无垢峰,醒来就发现大事不妙,赶到吉阳谷后哪还有师姐的身影,只剩气急败坏的麒麟,她当下询问,才知道师姐带着蛇妖不知上哪去了。 唉呦,这烂摊子该怎么收拾才好! "我给你两日找出无依瑶,若你没找成,休怪我再血洗凡间,就是把整个下界翻过来我都敢做,你明白吗?凝熙。"前骨紜敛去浑身气燄,眼眸含笑地直直盯着她,目光里竟有说不上的威迫,让人忍不住向她低头。 凝熙哼叱一声,摇身化为青羽老鹰徜徉而去。她急,她怎么不急!千古魔头说的话虽然疯癲,但她若说要血洗凡间那肯定是不容质疑,凝熙心里叫苦,于是挨着山峰开始寻找无依瑶的身影,当她发现麒麟也和她一样走遍山林,凝熙顿时不敢找寻,就怕和麒麟撞面,她跟在菩萨身边这么久,还是头一遭见到性情如此残暴的祥兽,差点就把她吞进肚子里了。 不对,虽然师姐平时少根筋,但其实她很聪明,在凡间这么危险,她定是躲天上! 凝熙顿时豁然开朗,振翅一挥飞上九天去寻找师姐。 无依摇确实不傻,她在楼情艷睡下后腾云于百里外设下结界,往内算五十里再下一层,于十里外佈阵,又用仙气包围整个云岛,活像怕被什么大魔、大仙攻击,严防得连隻雀鸟都闯不进。 于是,她才能像现下这般间适,坐在院子里矮阶痴痴地看着楼情艷。 "嘰嘰嘰!"成精的白玉萝卜拼命在院子里兜转,其他植物也怪叫着逃命。 云岛本是无依摇用仙气聚拢云彩而成的半空境地,她本在岛上种植稀罕的花草植物排解烦心,经过漫长岁月,有灵性的都成精怪,在岛上刻苦修练,盼哪日也能像她们主人那样得道成仙,然而楼情艷一来,这些本有志气的精怪全成了她耍弄的小玩意儿。 "别跑!别跑!情艷要看花花!"她笑着追一朵大理花跑,蹭了满脸泥巴也不在意,恣意地在院子里打滚,跟头小兽一样。 无依摇见了都心醉,如此安详的日子要能持续下去该有多好。 忽然大里花‘砰’的声化为人形,刚才还揪着花瓣的楼情艷一愣,整个人跌坐在男人身上。她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新奇极了,扯着男人的长发左右看看,又凑上前瞧他的眼睛,两人顿时贴得极进。 "疑?花呢?刚才还在这的,是你把花藏起来了?"说完还要掀男人的衣摆。 "小蛇,"无依瑶不动声色地拦住她的手,顺势将人拉进怀里搂着,扬手一挥男人又变成大里花,道:"瞧,大里花不就在那吗?" "是啊!花花!"楼情艷心下一喜,抓起花就要扯他花瓣,却见无依瑶紧盯着自己手里的花,想了想将花递给她,笑道:"瑶瑶喜欢,情艷把花送给瑶瑶。"天界的阳光从来都是刺目的,但无依瑶却觉得此时的楼情艷更万丈光茫,让她鼻头一酸又想哭了。 "小蛇,你对我真好。"她接过大里花,眼泪就顺着脸颊滴落。 楼情艷见了皱起眉头,用沾满泥巴的手去擦无依瑶的脸,却将她白净的肌肤给弄脏了,心一急却越弄越糟,忙道:"瑶瑶不哭,是不是肚子疼啊?情艷把瑶瑶的脸弄得黑呼呼的,瑶瑶别生气。" 无依瑶听她胡乱说着,忍不住破涕为笑,随手扔下大里花,牵着楼情艷进屋去。 "瑶瑶,情艷好像忘记什么了…"看着满桌甜食,楼情艷边将糕点塞进嘴里,编纳闷地说着,"情艷怎么会在这呢?情艷之前好像是在哪儿…情艷想不起来…"她似乎很努力回想,但丝毫印象也没有。 无依瑶正替她倒茶,手一顿洒了些茶水。 她沉静地望着狼吞虎嚥的楼情艷,从将她带来不过一晚时间,她竟连雪问冬都忘了,莫名的恐慌佔据心头,她怕转眼楼情艷就将自己遗忘,这该是多么伤痛的事?过去种种虽然苦痛,但她还记着,美好的、悲伤的她都不曾忘,但楼情艷呢? "瑶瑶,茶倒出来了。"楼情艷扶住茶壶,觉得无依瑶看起来很怪异。 是因为妖丹吗? "小蛇!"无依瑶忽然抓住楼情艷的手,表情严肃,道:"我知道你的妖丹曾经碎过,若是补全你就会什么都记起了对吧?晨天星君种了颗结魂树!它万年才结一次果,据说能够补足魂魄缺失!我去求他赐我一颗,你吃了果子说不定能补足妖丹!"但是记忆恢復了,小蛇会不会憎恨自己呢? "好啊,情艷吃!"楼情艷傻呼呼地笑着。 无依瑶又胆怯了,如果楼情艷想起自己当初有多无情,她恐怕会避而不见…… "瑶瑶,情艷是不是忘记很多事情啊?可是情艷想不起来,吃了果子就会想起来吗?"她眨了眨眼,笑瞇瞇地拉着无依瑶的手臂晃荡,"这样情艷就知道家在哪了!情艷的家,情艷就能回家!" "傻小蛇,"无依瑶上前揽住楼情艷,将她压进自己怀中,紧紧地抱住她,哽咽道:"你的家就在这,你没忘的,我就是小蛇的家,是我救了你不是吗?你也在紫烟林陪了我这么久,我就是你的家,冬去春来、颳风下雨,我都保护你,好不好?让我当你的家,一直、一直待在块儿。" 楼情艷仰头看着无依瑶,却被她的眼泪滴湿了脸颊,便伸手回抱她。 "瑶瑶别扔下情艷啊,情艷怕会记不住瑶瑶,到时情艷又回不了家。"她闷声说着。 无依瑶一听,视线都被泪水模糊,她胡乱擦去眼泪,将楼情艷抱得更紧。原来守在她身边的小蛇是她的家,在她对凡人短暂的寿命和渺茫感情绝望时,小蛇就静静的陪着她,和她一起在春日里望远方,在夏夜里听骤雨,在秋风里赏落叶,在冬雪里叹情伤。 "我不会把你扔下了,情艷,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她稍稍拉开两人距离,捧着楼情艳的脸细细端详,道:"你若忘了我没关係,我会再把你找回来,一次、两次、千次、万次、无论多少遍,我都会把你带回家。" 楼情艷点头应了声,笑嘻嘻道:"瑶瑶真好,情艷喜欢瑶瑶!"说完一个倾身贴来,居然吻住无依瑶的唇瓣。她贵为念善菩萨座下的荷花仙,纵使与凡人有过一段姻缘,但凡人始终当她是仙不敢褻瀆,两人相敬如宾只谈情不踰矩,如今被楼情艷亲近,无依瑶吓得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 楼情艷啃着上仙的嘴半晌,发现她没呼吸才松手。 "小蛇…你、你这是做什么?"无依瑶找回自己的舌头,窘迫地问道。 "亲亲啊,"楼情艷见无依瑶脸色苍白,以为自己做了惹她不悦的事,紧张道:"情艷开心就想亲亲,瑶瑶不喜欢,情艷以后不亲了。"她垂着脑袋像做错事的孩子,嘴里嘟囔着要去亲院子里的大里花,吓得无依瑶立刻搂住她。 "喜欢!我喜欢!小蛇不许去亲别人,就亲我。"说完依样画葫芦地贴上楼情艳的嘴,四片唇瓣贴在一起没有动作,僵持半晌无依瑶的脸就像煮熟的虾子红透顶,自己先喘不过气退开,心脏跳得比发狂的师妹还要鼓譟。 楼情艷像是嚐味道般抿了抿唇,抬眼朝无依瑶傻里傻气地笑。 无依瑶像是被电到般跳起,摀着羞红的脸匆匆扔了句‘去透风’就烟一阵逃走了。 第二十二章 凝熙的时间剩不太多。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破开师姐下的重重结界,好不容易找来云岛,当她踏进屋子里时正好无依瑶到外头透风,只瞧见楼情艷惊讶地看着来人。凝熙一见她就气,要不是这隻妖物怎会闹得风风火火,心中愤怒,下手自然没有轻重,先是出掌拍晕她,又用捆妖绳将她缠着结实,刚扛上肩膀就察觉师姐的仙气逼近。 她后脚跨出院子,无依瑶的脚便踏上云岛,两人不碰巧打上照面。 "凝熙!别…"无依瑶话没说完,凝熙就拉着楼情艷跃下半天高。 她身为一隻青羽老鹰,飞翔的速度远快于祥云的无依瑶,她吃了秤砣铁了心,虽不知妖物如何迷惑师姐,她也不能让魔头滥杀中土万千性命,心中一决更是加快振翅。她突破凡界屏障,立刻感觉漫天魔气,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隻麒麟于半空中衝撞,翅膀一弯失速下坠。 "吼!"麒麟咆啸,踏着疾风追上掉落凝熙和她爪子中的楼情艷。 无依瑶见状神情一懍,抬手顺间幻化无数荷花欲接住失控的凝熙和楼情艷。 说时迟,那时快!破空划出魔气斩断绽放的荷花,凝熙身子重重摔在地上,楼情艷却被捲进如藤蔓般的魔气,咻!的声拖进地底。 "小蛇!"无依瑶放声吶喊,但楼情艳的妖气已经消散,她回头查看凝熙伤势,却见师妹被麒麟一脚踩着脑袋,"雪问冬!放开凝熙!"她急得手中掐指,大有不放人就战一场的意味。 麒麟沉着地瞪视无依瑶,她的眼神从来都桀傲不驯。 "师妹这么做肯定有理由,你先放了她。"无依瑶耐着性子安抚,她一样担心楼情艳的安危,她也相信凝熙不会无缘无故绑人。 雪问冬盯着她好半晌,才化为人形将凝熙踹回无依瑶身边。 "师姐…"凝熙挣扎地爬起来,摀着胳膊道,"师姐,魔头威胁我若不交出蛇妖就血洗凡间,你知道我们不能让她如此,所以我才将蛇妖…将她带出来,万千无辜性命和一隻蛇妖相比,孰轻孰重师姐知道的,我这么做并无不对。" 无依瑶听完凝熙的解释,悠悠地点了点头,凝熙没有做错,但她的心却像被掏空。 疼得慌。 "你没错,天下百姓没错,那家母何错之有!"雪问冬忍不住说道,她字句冷酷,像是掺了冰渣让人心寒。若她为天下无辜性命着想,楼情艳的命就没人在乎?同为性命,怎能拿命换命,"你的做为就是推她入地狱!" "我…"凝熙被堵得哑口无言。 无依瑶暗自拽紧拳头,她生性向善本该就苦眾生,将万千性命与楼情艷一人性命比较,究竟孰轻孰重?一条命是命,千百条命也是命,哪有什么轻或重。但凝熙也并没错,真正错得离谱的是前骨紜。 "莫要再吵了,骨紜恐怕将小蛇拖进魔域,我们得想办法救她出来,"无依瑶咬住下唇,魔域不比凡间、上界,亦不属于地府或鬼界,那里龙蛇杂混没有规矩,谁力量强便是主宰者,混乱且残暴,"雪问冬,这次我们得联手救出小蛇,你不会推拒的,对吧?"她看得出来,小蛇于她同样重要。 雪问冬无须考虑,拱手作揖,面无表情道:"还请上仙指点一二。" 这头几人商讨如何救出楼情艷,另头她已经被拖进魔域,混乱间被一群男男女女簇拥着往前走,又是梳理、又是着装的给她装扮,速度快得她没法喘气,接连又被忙碌的人群带到金碧辉煌的大厅中,两旁站了无数女子,低头恭敬地朝她鞠躬,齐声道:"恭迎王后娘娘。" 然后她被带到金灿灿的王座旁,茫然地坐下。 "这是哪?"她回过神,怯生生地问道。 忽然‘碰’的声,厚重门扉霎时弹开,来人八面威风地走进厅堂,她穿着玄黑滚银华服,衣摆一隻卧龙绣得徐徐如生,腰间缠着暗紫丝绸衬得身姿婀娜,苍白面容点缀淡色胭脂,三千青丝柔顺地梳理脑后,盘发扎着玉骨釵和玄铁步摇,那双微瞇眼眸含着笑意,将浓重的紫红色泽化成如春水般轻透,除去肃杀之气,徒留夭矫不群。 "恭迎魔主殿下!"两旁女子立刻匍匐跪地,齐声喊道。 前骨紜满意地走向楼情艷,瞧她一脸惊恐,便执起她的手,柔声道:"好艷艷,别怕,这是我的王宫,没人能进来,你且安心,"感觉楼情艷要抽回手,她立刻反握住,力道之大彷彿要捏断她的手腕,"艷艷乖,今日我们就成亲,等我们成亲你就是我的,哪也不能去。" 她的力气极大,语气却柔得能掐出水。 "情艷不…" "嘘,"前骨紜以食指抵住她的唇,轻声笑道:"莫要胡说,你是我的,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拒绝呢?乖,听话。"玉手一扬,四周传来磅礡礼乐,琴蝶捧着交杯酒上前,恭敬地跪下,只见前骨紜拿起一杯递给楼情艷。 "喝下交杯酒,我们就是夫妻了。"她笑弯着眼,催促楼情艷与她交杯,不知是蛊惑使然亦或是前骨紜无形的威迫,楼情艷傻楞楞地与她喝交杯酒,火辣的酒水入喉,礼乐声响彻云霄,前骨紜大笑着甩开酒杯,玉手再扬她已和楼情艷倒卧于奢华床榻。 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每个画面和环节都快得让楼情艷无法反应。 当床幔被放下,她才突然坐起身。 "你是谁!这是哪?"楼情艷恐惧地往后爬,左腿却被前古云按住,"放开情艷!情艷不认识你!为什么抓情艷!情艷要出去!"她拍打着前骨紜的手臂,不料被她掀翻面朝下压在鸳鸯锦被上。 "我们都成亲了,还问我是谁?艷艷,你倒仔细想想,我到底是谁,嗯?"前骨紜话中带笑,却隐含着威吓,她边说边退去楼情艳的喜服,大胆地扯开她的缠腰,感觉她不安地挣扎起来,就使劲地抽她臀瓣,直到她埋在被子里低低啜泣,前骨紜才略显温柔地替她揉揉。 "放开情艷…情艷不要留在这…疼…呜…"楼情艷力气没前骨紜大,她挣脱不了,说错话就得挨打,没回儿就哭得乱七八糟,"别打情艷…情艷疼…呜…放开…放开…"似讨饶又似倔强的话语不断传出,前骨紜柳眉一挑,将她翻回正面。 "艷艷,你瞧仔细啊,我是紜紜,你的紜紜啊,"前骨紜嘴上边说,手扯着楼情艳的头发,冷声道:"唉呀,艷艷真是糊涂,真把我忘了?你想不起来,我可要生气的,我若生气就要惩罚你的,赶紧着,我给你半炷香时间。" 楼情艷肩膀一疼,被前骨紜给咬出血,她吓得哭嚎得更大声。 前骨紜没理会她,探出舌尖细细地舔着,听她哀嚎忍不住勾起唇角,不料楼情艷那壶不开提那壶,抽着气哭道:"瑶瑶救情艷…呜…情艷怕…瑶瑶…瑶瑶…唔!"她顿时被前骨紜掩住口鼻没法呼吸,瞪大湿润的双眼望着前骨紜。 只见她整齐的秀发缓缓飞扬,浑身上下散发着黑气,混浊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她。 "你让谁来救你?嗯?"前骨紜面色扭曲,牵起的嘴角却有着残酷的笑意,"这里是我的王宫,是我的魔域,她们若敢来,我就杀了她们,割下她们的肉餵给你吃,让你知道什么叫懊悔,让你知道什么叫自不量力!你说好不好啊,艷艷?" 楼情艷艰难地摇头,吓得眼泪直落。 "半炷香时间过了,你想起我是谁了吗?说说。"前骨紜松开手,让楼情艷回答。 然而她依旧抿着唇摇头。 啪!一个耳光掠过,力道大得楼情艷嘴角溢血。前骨紜不管她哭不哭、委不委屈,掐着她脖子恶狠狠地吼道:"你敢忘!你连挖出你妖丹的我都敢忘!楼情艷!你非得气死我不可吗!招惹无依瑶!牵扯雪问冬!你这该死又噁心的蛇妖!" "啊!"楼情艷一个挺腰,痛得凄厉惨叫,她泪眼矇矓地抓紧身下的棉被,被前骨紜强硬地压制住,下身动作毫不怜惜,粗鲁的、蛮横的、霸道的惩罚她。楼情艷张着嘴又是吸气又是哀嚎,眼泪沾湿了锦被,模样狼狈不堪。 前骨紜专心地惩罚她,浓如墨的眼眸只剩楼情艷忍痛的表情,她鼓捣了半晌,将如死鱼般的楼情艷翻身,贴着她的背脊继续折腾她颤抖的身子,不时洩愤地拍打她红肿的臀瓣,或张嘴兇残地咬住她的肩,用利齿划破她的肌肤喝她的血,恨不得直接将她吃进肚子里,永远只属于她。 "差点忘了,还有一份厚礼要送给你。"前骨紜边说边拿出以往最呵护的同心玉佩,她催动魔气将溶入暖玉中的破碎妖丹引出,这些都是她杀了楼情艷后,残留的元神,她匯集后封入玉珮带着,好比楼情艷在她身边,如今人回来了,这便无用处。 她将小圆珠的破碎妖丹藉着手指推进楼情艳的身子,不断探入,彷彿要将手臂伸进去。楼情艷疼得哭喊,无力挣扎全被前骨紜挡开,她只觉得身子像要被劈成两半,双腿被大大扯开,那塞进身子里的力量开始作用,不断撕扯着她的心口。 "啊!"一阵椎心刺骨的痛袭捲而来,楼情艷痛呼了声昏厥过去了。 第二十三章 楼情艷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得身子暖烘烘的煞是舒服。 她疲惫地掀开眼皮,就瞧见一张精緻异常的面前放大,那眉眼弯弯,紫红色的眼眸倒映着自己憔悴面容,然后她什么也看不见,眼眸里只有她一个人,安静的、孤独的、迷惘的,就在那。 "艷艷,你身子还疼不疼?"前骨紜搂着她,温柔地替她压了压被角,轻声细语地说着。她笑容盈盈,换去庄严华贵的衣裳,穿着素色单衣,苍白素净的肌肤细腻光滑,手背略显凉意地抚着她的额角。 楼情艷仔细回想昨日发生的事,她记不太清楚,但只需要片段就让她红了眼眶,无预警地掉下眼泪。这模样吓得前骨紜慌了手脚,她边抱紧楼情艷,边替她擦去眼泪,万般心疼地低声哄着,但透明的泪珠却像断线的珍珠不断落下。 "情艷怕…呜…疼…呜…"她低声啜泣,就怕再哭大声点又要挨打。 前骨紜见状,轻柔地将楼情艷放倒在床上,顺手变出一把长剑交给她,道:"艷艷乖,昨日是我不对,没了分寸让你受苦,来,你儘管报復回来,我不还手也不生气的。"她坦荡荡揭开胸口的衣裳,让楼情艷随意洩愤。 楼情艷握着长剑犹豫许久,最后咬着唇随手一刺,锐利剑锋刺入前骨紜的肩膀,鲜血顺着利刃缓缓淌下,楼情艷没有章法的收剑再刺,随意地乱挥乱砍,剑刃刮下一块块血肉,殷红鲜血恣意飞溅,染红了前骨紜的衣裳,也染脏了楼情艳的脸颊。 她越是挥剑,哭得越兇,一种无法言喻的酸痛充斥着心口,最后她忍不住放声哀嚎,一剑深深刺穿前骨紜本该是心脏的位置,手一松扑倒进她怀里,任由温热的血浸满长衫,触碰被自己砍过的伤口,哭得不能自己。 "莫哭,"前骨紜呕出一口鲜血,抹去楼情艳的眼泪,垂眸柔声道:"你哭我这就疼,"她指向插着长剑的心头,"即使我的心在很久以前就腐烂了,就是当我亲手杀了你时就没了,但我现在见了你,还是会疼呢。" 成仙、成魔仅一念之间。 渡劫飞升,最忌讳心魔。 "你真忘了我吗?艷艷,"前骨紜上前吻去楼情艷眼角的泪花,握着她的双手不愿放掉,"真是薄情啊,明明是你要我以身相许,怎么可以自己先忘了,但我还记得,你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不要我报恩,要我以身相许,我记得,我都记得。" 楼情艷嗅着她满身血腥,听着她一自一句地说着,竟然没想逃开。 "我们昨晚成亲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人,只属于你,"前骨紜说着便轻轻吻上楼情艷,先是试探性地触碰,发现她没躲开便逐渐加深,然后她们交换有着血与泪的亲吻,交缠得难分难捨,"以后我会爱护你、珍惜你、陪着你,若你不开心我让你打,若有人欺负你我替你杀了他,你开心我们就出去游玩,你难过了我替你分担,艷艷,你说好不好?" 楼情艷垂着头不语,前骨紜却笑了。 "你莫要说不好,你说不好,我溃烂的心又会疼的,"她笑弯着眼,顺手将插在心头的长剑拔出扔在地上,顺势将楼情艷揽进血肉模糊的胸口,道:"老天爷待我不薄,万年前我遇难时将你带到我身边,纵使我曾为渡劫杀了你,如今你又回到我身边,真好,真是太好,我曾经欠你的肯定会还,还会加倍还,艷艷,以后我宠着你,宠坏了也没关係,好吗?艷艷。" 前骨紜得不到回应,将楼情艷稍稍拉开瞧着她漆黑的眼眸。 她没变,她的眼神还是如此纯真透彻,看一眼就能明白是多好的人。 然而,自己却变了。 变得这么残暴、扭曲、噁心,前骨紜恐惧地瞪大双眼,害怕地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她变得太丑陋了,为了渡劫成魔杀了她毕生最爱的女人,现在居然还厚脸皮的乞求她的温暖,哪怕只要一个微笑都是救赎。 她成魔,称霸魔域,血洗凡间,上仙都收不了。 但她却卑微的恳求楼情艷赏给她一丝丝温暖。 "呜…艷艷…如果那时你能直接杀了我就好了…没有你在的日子…我什么都不是…"前骨紜忍不住哭出声,悲伤地用手遮掩双眼,泪水却顺着指缝滑落,"这么多年…呜…我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满足过…杀人…杀妖…杀仙…却满足不了…没有你陪在我身旁…还不如灭了我…" 楼情艷见到她的泪水,忽然觉得沉重,她像安慰孩子般摸了摸她的头,道:"紜紜不哭,情艷没去哪,情艷在这,"她拉下前骨紜的手,瞧她哭红的双眼,道:"紜紜不欺负情艷,情艷就不生气。" 前骨紜吸了吸鼻水,点头应诺,"那艷艷会留下来陪我吗?" 楼情艷想也不想地点头。 这承诺让前骨紜扯出一个狼狈,却是一万年以来最真诚的笑容。 然而千古魔君还沉浸在喜悦中,琴蝶带来的坏消息立刻让她面色铁青。瞧着浑身淌血的殿下,琴蝶规矩地跪在地上,她只回报魔域闯进两名不速之客,前骨紜便知道是哪两位大人屈身下界,连名子都不愿多提,随手打发琴蝶让她看着办。 "怎么了?是不是有坏人阿?"楼情艷见琴蝶离开,紧张的抱着膝盖说道。 前骨紜背对她,魔气垄罩一瞬后所有血肉模糊的景象全没了,"是阿,有两个讨厌鬼来了,"她回身朝楼情艷轻笑,安抚地摸着她的脸,原本沾染血跡的模样也变乾净,"别怕,有我呢,谁也别想欺负我的艷艷,嗯?" 楼情艷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她是有些怕前骨紜,但也只能信前骨紜。 看她乖巧点头,前骨紜爱怜的亲吻她的唇瓣,没有深入,只是温柔浅尝,"我先去杀了她们,然后回来陪你,除去害虫就没人能打扰我们了,乖,我让水玉、火玉在这陪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儘管和她们说,但千万别走出房门,明白吗?" "好。"楼情艷温驯得就像匹刚出生的小鹿,看得前骨紜魔气又有些躁动。 她依依不捨地看着楼情艷,敞开门扉同时进来两名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分别穿着红与蓝长衫。前骨紜连睨她们一眼都没,宽袖一扬便走出卧房,两名女子恭敬地垂首跪在床榻前,异口同声道:"火玉、水玉,拜见皇后殿下。" 楼情艷疑惑地左右张望,原来她们是说自己。 她张了张嘴觉得有些压抑,这诺大华美的宫殿令她觉得绑手绑脚,周围充斥着一股冰冷且肃静的氛围。见水玉、火玉像石像般跪在地上,楼情艷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见她们没有反应,就大胆地下床走动,她绕着四面墙把玩一下稀奇珍宝,又拿起桌上的糕点吃了几块,百般无聊的推开窗櫺,不料外头没有花草树木,反而是青青紫紫的飘渺景色,顿时大骇。 "为什么外头会这样?"她讶异地睁大双眼问道。 "回皇后殿下,此处为魔域,并非凡间。"水玉保持垂首跪地,轻声回道。 "魔域是哪阿?"看着朦胧诡异的景色,楼情艷有点害怕。 "回皇后殿下,魔域为凡界之下,与地府、鬼界併齐。"火玉望向楼情艷,轻道。 其实她听得很模糊,什么之下、界的她都不懂,最后乾脆掩了窗坐回椅子上,她满腹忧愁,也不知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似乎昨晚那事后她就一直哽着口气,刚想到这就呕了一声,难受地摀着胸口。 水玉、火玉见状连忙上前,问道:"皇后殿下,您怎么了?" "唔…情艷…觉得不太…"她双手压住小腹,本来没注意到,现在发现后疼痛的感觉越发剧烈。那种在体内碰撞的感觉让她冒起虚汗,彷彿肚子里有颗球不断滚来滚去,撞得她身体疼,却又查不出疼处。 水玉、火玉互看一眼,轻柔地扶着楼情艷躺在床上,水玉刚替她盖被,楼情艷立刻拽住她,"皇后殿下,您妖气虚弱,昨日让殿下的魔气侵身恐怕是没法适应。"她们虽仅八百年修为,却也能看出殿下在楼情艷身上铸下的魔气,那是宣示所有物的证明。 "什么?"楼情艷疼得蜷缩起来,瞇着眼不太明白。 "皇后殿下,不如我们先给您传些妖气吧?"火玉恭敬地说道,妖与魔自然不同,修练的层次也不同,妄然吸收比自己修为高的能力,只怕还没转化就被体内相斥的力量折磨至死。 水玉点头,觉得不乏是个方法,于是两人各握着楼情艷的手,口中隐隐念诀将妖力一点、一点地渡给她,然而却发现散出的妖力无法被她吸取,反而逆推了回来,两人讶异的互看,不放弃的再次传力,结果还是如同。 "…情艷…还是觉得疼…更疼了…"她拽紧两人的手,难受道。 "这…"水玉也没辙了,见楼情艷强忍疼痛的模样,心里乱糟糟。 如今殿下出宫会面两名大人,她们小妖若是看照有个闪失,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 "我去请琴蝶姐姐过来,水玉,你看紧皇后殿下。"火玉想起殿下出宫时并未带上琴蝶,立刻即匆匆跑出卧房搬救兵。 火玉握着楼情艷的手,只希望殿下快回来才好。 第二十四章 前骨紜应付如雨般袭捲而来的锐利花瓣,一闪神就被麒麟咬掉右手臂。 此时她浑身沙尘或着鲜血,四周匍匐着等待吞食败将元丹的魔物,前骨紜勾起嘴角,忽然爆出一阵疯癲的狂笑,转眼被咬断的右手臂重新掌回来,好端端地抹去嘴角血污,她看着半空中白衣纷飞的无依瑶和化为真身诺大的麒麟,只觉得当年血洗人间都没这么快活过。 "难为二位大驾光临,我这地主却没什么好招呼的,"前骨紜拉整衣襟,仰头娇笑道:"不惜硬闯魔域耗费五分气力,怎么?你们觉得这样还能从我这带走艷艷?就凭你两个破烂玩意儿?"说完忍不住放声大笑,这趣事越来越多了。 无依瑶抿住双唇,她们虽为上仙与麒麟,但各有归处,魔域并非她们修道所在,为了闯入的确消耗了不少能耐,而且她们停留的时间也不多,"莫要说我们,小蛇为妖于此同样难熬,莫非你想让她在魔域耗灭吗?" "我捨不得!"前骨紜立刻接话,说得理直气壮,"所以我天天给她输魔气,天天和她缠在一起,让她身上全是我的味道,这样她在魔域逍遥,我也快活,是不?"话刚说完,苍白的面颊微微红润起来,像是期待什么地舔了舔双唇。 麒麟怒吼一声,震退四周埋伏的魔物。 无依瑶平时修生养性,进了魔域不知是被漫天魔气干扰,亦或前骨紜太令人做噁,一个狠戾符法扔过去,煞时地面窜起无数朵荷花,从花苞里飞出诺大黄蜂,尖锐蜂针沾毒,毫不客气的往前骨紜扎。 这头雪问冬仰面张嘴,龙面威吓,咬住前骨紜的双腿就是一扯,同时被她的魔气贯穿臂膀。失去地利的上仙和麒麟越战越疲惫,然而前骨紜却有源源不绝的魔气,她幻化出的颶风将无依瑶像麵糰般不断拍扁,压得她浑身是血动弹不得,又化形为母狮咬着麒麟颈椎,将她打在地上拔去四肢,残暴兇狠的手段引起四周魔物鸣叫,前骨紜更是杀红眼,她欲挖出她们的元丹吞下肚解恨。 是她们分走了艷艷!是她们抢走了艷艷!是她们! "殿下!"魔障般的叫嚣被远方一声呼喊打断。 正扯着雪问冬长发的前骨紜僵笑着转首,目光混浊地盯着赶来的琴蝶。 "殿…唔!"刚开口,一道如刀般的魔气削去她的右腿,琴蝶惨呼一声倒卧在地。 "唉呀,阿蝶,你没看到我正在忙吗?不捏死这些小虫我不痛快的。"前骨紜危险的瞇起眼眸,嘴角却是带笑,伸手捅进雪问冬的胸膛,搅和着不知抓些什么,"麒麟灵丹可是大补品阿,乾脆碾碎了让艷艷补身子好了,这样你也算做一件功德呢。" "殿下!皇后殿下妖气紊乱痛得在床上打滚!"琴蝶嚥下喉头腥甜,憋着口气把话说出。只见还沉浸于虐杀了前骨紜忽然顿住,双手一挥将雪问冬扔了出去,急匆匆的翻身往宫殿跑。 无依瑶闻言也吓得浑身冷汗,拖着破碎不堪的身子跟上,雪问冬咬牙也随后过去。 "艷艷!艷艷!"辉煌的长廊急奔而过一道赤色身影,路过处留下斑斑血跡。 前骨紜‘碰’的将门甩开,只见水玉、火玉紧张地松开楼情艳的手,安分的退到角落跪下。床榻上,楼情艷疼得抱紧肚子蜷缩起来,面色苍白额冒虚汗,她眨着湿润的眼眸望着前骨紜,难受地轻哼几声。 "艷艷,你怎么了?你哪里疼?"前骨紜顾不得自己浑身倘血,伸手摸着楼情艳的发,眼中只剩焦急。她才去没多久楼情艷就发难,看她难受的模样比掏出她的魔丹还惨痛,"肚子疼吗?我替你看看,来,手放开,我揉揉就没事了。" 她稍稍拉开楼情艳的手,竟感觉她体内的魔气与妖气不断衝撞,隐约还有股灵气。 前骨紜眼神一沉,忿忿的后悔刚才怎么没先将雪问冬刨出灵丹。 "嘘,不疼了,我揉揉就不疼了。"前骨紜边说,边暗自朝她渡魔气,不料全被隔了回来,她讶异地挑眉再试一次也是如此,"艷艷,你若不吸食我的魔气只会更难受,听话,你得吸收一些。"说完又照样渡气给她,但魔气还是被阻绝。 "艷…" "娘!" "小蛇!"几乎同时喊出声,水玉、火玉瞠目结舌,刚才还在外头打得风风火火的几人,该不会进房里继续打吧?想着,两人安静地退出房间,妥善把门掩牢。此时仙、灵、魔全齐了,这战愣是不能打,雪问冬狼狈地跪在床榻前,想碰楼情艷又怕弄疼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邪魔你对娘做了什么!"雪问冬咬牙切齿地说道,她感觉楼情艷体内有魔气和妖气,隐约流淌着自己的灵气,但她意外的是楼情艳的妖气如此蛮横,她过去不曾感觉妖气有这么强烈过,"为什么身上会有妖气?你给她弄了什么!" 前骨紜眉头一拧,抬脚踹开雪问冬,"你少含血喷人!我才捨不得折腾艷艷,我只是把当初留的妖丹还给她!有了那些她就能修復破碎妖丹,你说我这样是害了她吗!"她的原意是好,但效果却不彰。 无依瑶连忙隔开两人,趴在床前抚着楼情艳的长发,见她吸少呼多,虚弱得只剩口气,"你的魔气太强,衝撞她体内的妖气和灵气,再这样下去小蛇的妖丹会自解,"她试图用仙气降缓楼情艳的疼痛,但没作用,"总之先回凡间,在这里她没法喘息!" 前骨紜闻言心里不愿,但见楼情艷如此痛苦,只好揽着她飞快地衝破魔域。 才踏进凡间,恢復灵气的雪问冬立刻衝撞前骨紜,顺手抱过楼情艷,无依瑶在后以荷花隔开魔君不让她靠近。前骨紜握紧拳头,碍于楼情艷在她们手上不好攻击,便收拢叫嚣的魔气,冷声道:"好了,现在我们回来,该怎么救艷艷?" "好奇怪…"无依瑶再次将仙气渡入楼情艷体内,却总是被阻开,"仙气无法传给她,是因为妖丹破损的关係吗?不对,小蛇体内有灵气也有魔气,所以应该没问题的,雪问冬,骨紜,你们怎么把气渡给小蛇的?" 前骨紜眨了眨眼,歪头道:"不知道。" 雪问冬闻言简直黑透了脸,她使劲地咬牙,握紧的拳头不断发出喀喀声。 "雪问冬,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吗?"无依瑶蹙起柳眉,却见她不肯表态,忍不住道:"事到如今你还想耍性子吗!难道小蛇因此神形俱灭也没关係吗!雪问冬!"她怀中的楼情艷虚弱得无法睁眼,像个将死之人安静地倒在她怀中。 雪问冬垂首看着气息微弱的楼情艷,只觉得又爱又恨。 "娘只有在动情的时候才能吸食外气。"雪问冬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她不愿让别人触碰楼情艷,但她更不能忍受楼情艷消失在她的面前。 无依瑶一愣,前骨紜也一脸讶异。 "所以说…小蛇…"无依瑶紧张地抱着楼情艷,此时唯有她的仙气能抗衡她体内的魔劲,若要让她吸食自己的仙气,必须让她动情,让她动情的意思就是像凡人的洞房花烛夜,那就是要…… "好了!快点开始吧!"前骨紜不耐烦的掐指佈阵,在方圆十里内限下结界。 雪问冬微微额首,双手环胸脸色铁青地瞪着无依瑶。 荷上仙一脸窘迫地看着邪魔和麒麟,她追随念善菩萨多年,生性善良慧根吉佳,纵使与凡人有过一段姻缘却也是相敬如宾,现在要她在两个外人面前和小蛇洞房花烛,荷上仙羞得脑袋都起火。 但是羞归羞,小蛇的性命更重要! 无依摇哆哆嗦嗦地半搂起楼情艷,对着她的唇先轻柔盖上,脑中一片浑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没见过别人洞房花烛,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摆,就在无依瑶手足无措时,怀里的楼情艷倒有反应,她稍稍睁开眼,接着缓慢地、虚弱地张嘴咬住上仙的嘴,双手勘勘攀在她肩头,像是小兽般舔拭甘露。 站在不远处的雪问冬几乎要瞪出眼珠,目光像刀子般扫在无依瑶身上。 但上仙此时毫无察觉,她被楼情艷引导着张开嘴,让她更进一步地探进自己口中,湿滑柔软的舌尖无力地缠着她,慢悠悠地交换彼此的温度。无依瑶双颊红润,她瞇着眼发现楼情艷不似刚才那般虚弱,便稍稍将仙气渡给她,透过舌尖让蛇妖一点一点的吸食。 有了仙气镇压体内蛮横的魔气,楼情艷逐渐恢復意识,但当她越发清醒就拉着无依瑶不放,胡乱地扯着她衣裳,莫名的空虚感让她乞求更多温暖,原本温情的亲吻转眼变得粗鲁,楼情艷居然压着无依瑶,贪婪地啃着上仙的唇,将舌头紧紧缠着她不放。 "小蛇…唔…"无依瑶臊红着脸,面对楼情艳的索讨她并没拒绝,但也没胆主动。 楼情艷像是失控般咬着她的脸颊、耳朵、颈子,双手不规矩地窜进她衣裳内不断揉捏,不断发出难受的嚶嚀声,听得无依瑶浑身轻飘飘,她就像个布偶任蛇妖摆弄,就在楼情艷要扭着腰,得不到满足时,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将她抱走。 第二十五章 那种感觉就像正要飞升成仙却被乌鸦撞下凡间一样。 "等…等等!你做什么!"无依瑶如梦似幻被人浇了桶冷水,急忙将敞开的衣物拉拢,哀愁地看着雪问冬,道:"我还没…还没跟小蛇洞房花烛,你赶紧把小蛇还来,小蛇的妖丹会自解的,快。" 雪问冬冷着张脸,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她,此刻看来竟像修罗。 "不必,娘现在的身子已经好了。"打横抱紧怀中的女人,雪问冬可以感觉她体内的气劲相当平衡,再多就超过了,无论是指无依瑶的形为,或是无依瑶的仙气。 楼情艷还沉浸在迷濛的状态,突然被人抱走身子却软得使不上力,她依偎在雪问冬怀里,只觉得这个气息让她有安全感,嘴角一扯,傻呼呼的轻笑起来,拽着雪问冬的衣裳撒娇,"亲亲…" 雪问冬毫不犹豫的吻上楼情艷,却只亲她得额头,道:"娘别急,冬冬带娘回吉阳谷,娘想怎么亲都好。"话刚说完,不可见的魔气与仙气同时迸出,雪问冬不惶多让,三方相互牵制谁也不让谁。 "放下艷艷。"前骨紜双眼通红,刚才见无依瑶吻楼情艷她已经忍得吐血,更不可能让雪问冬带走她。 "雪问冬,我们应该商量再做决定。"无依瑶一脸正色,仙气却异常霸道。 所谓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雪问冬无奈地深吸口气,拼得你死我活又如何?没挖出魔丹,前骨紜还是会纠缠,没击碎仙丹,无依瑶也肯定要搅和,说来说去,楼情艷绝不能归谁,却也都归谁,"你们想怎么样?说吧。" 无依瑶见雪问冬收起跋扈的灵气,立刻也散去仙气,和顏悦色地上前,笑道:"问冬,小蛇体内的妖丹只怕一时半刻没法修补,若是体内三气又衝突就不好了,所以我们应该待在一块儿,若是小蛇难受,我们都能照料,对吗?" "噗!咳咳!……"前骨紜又吐了口黑血,她摀着胸错愕地看着无依瑶。 "骨紜也得来,小蛇体内有你的魔气。"无依瑶说得无比认真。 雪问冬比无依瑶来得高半颗脑袋,此时俯视着她觉得这个上仙莫非是个孩子?就是小孩子最爱的玩具都不见得会分享,更何况是深爱的人? "怎么了?你们为什么这样看我?"无依瑶觉得自己的苦心都被糟蹋了,悲伤的咬着下唇,委屈道:"你们这么自私,受苦的是小蛇!若你们真要杀出一条血路,我可奉陪!但小蛇体内的气劲该怎么办?莫非还得上哪再找个仙、魔、灵?你们还想再多些麻烦事吗!" "好罢,"雪问冬认了,无依瑶说得并没错,最终痛苦的都是娘,"但是,只要娘的妖丹一復原,你们就得滚!"这是她的底线,等到楼情艷不再虚要她们,雪问冬就算提着脑袋也不回让她们得逞。 "骨紜,你说呢?"无依瑶笑着点头,目光移向最难缠的邪魔。 只见她的魔气从没收拢过,翻涌于微风之中带向四方。前骨紜眉头深锁,目光灼灼的盯着雪问冬怀中的楼情艷,一个转身消失于视野中,无依瑶幽幽地叹了口气,或许仙和灵天生还有包容力,但邪魔本慾是残暴与自私,她如何能忍受这样的平定。 "不要紧,她终究会来的,总之,先回紫烟林吧,那里天地灵气充盈,对小蛇的身体好。"无依瑶目光温柔地看着雪问冬,很快就接受她的存在,毕竟自己多一个敌人,小蛇就少一分痛楚,上仙也是认了。 回到紫烟林,楼情艳的日子变得无比舒适,先不提和睦相处的无依瑶和雪问冬是怎么服侍她,连几日后心不甘情不愿上门的前骨紜也老实的待下来。从此没有一个妖有这么大能耐,必须上仙哄着、麒麟疼着、邪魔宠着,整个紫烟林顿时炸开锅,无数数小妖、小精全都在问楼情艷是何方神圣,然后雪问冬受不了小屋外一片烦躁的打扰,便让兰蕊去收拾她们,兰蕊只说她家楼娘娘仅有百年修为,覬覦她妖丹者一律施以碎丹之刑,然后… 没有然后了,小妖、小精全跑光,没敢再嚼舌根。 然而日子安稳,楼情艷本身却不安定。她虽然傻,但还留着点心眼,真正自个儿的事没和任何人说,就连院子里的石头都不讲,全憋在心里,那些雪问冬、无依瑶、前骨紜说的什么气她没懂,但她知道身子的状况越来越怪异,她经常感到疲倦,而且时常睡下就很难醒,她会做梦,在梦里她看见了很多画面,那些关于她自己的过去。 而梦里这片绿意盎然的树林,就是紫烟林。 此时正值初春,午后天气非常凉爽,退去寒霜的屋簷正滴着水珠,一旁的草丛里发出阵阵窸窣声,半晌,一条约两尺长的草蛇缓缓爬出,幽幽地绕过石阶,攀着木柱穿过回廊,安静地停在香炉前。 一名女人身着白衫,面色哀戚地遥望南方。 她为持这模样已经三天了。 "嘶…"草蛇发出声音吸引女人的注意,牠用有手臂粗的蛇身缠绕在女人的身边。 女人愣了下,才低首看向草蛇,然后她扬起一种比哭还难受的笑容。 "小蛇,又过一年了对吗?对凡人而言,又是老一岁了呢。"女人是念善菩萨座下的荷花仙,她自从与凡人男子了去姻缘后就一直待在这没有离开。总是痴痴望着男方,那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的国家,她曾以为会是永远的归所。 "嘶…"草蛇吐着蛇信,温驯的伏在上仙腿边。 牠是条蛇,却是调有灵性的蛇,当牠贪吃偷偷进村里吞鸡蛋时被人发现,逃跑不慎被猎人断尾七吋,差点被捉去泡药酒,后来牠跌跌撞撞地逃进紫烟林,奄奄一息让上仙所救,因此上仙是牠的恩人,教书先生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牠会等上仙有难时,予以报恩。 "这都多少年岁了呢。"上仙愁眉苦里地喃喃自语。 上界一天,人间一年,她对凡人的感情,于天界不过短短数天,凡人的寿命短暂,如何是她所能把握?凡人魂魄过了奈何桥,所有记忆就全没了,她是找过男子的,但那个他却不再是她曾爱过的人。 她爱的人,已经死了。 小蛇仰着脑袋望着上仙,从遇见上仙时她就是这副模样,整日唉声叹气。小蛇忽然挪着身子,飞快地爬走,牠要让上仙开心,而且牠知道山腰有个桃花洞,那里有些桃妖藏的好宝贝,说不定上仙看了就不会这么哀伤了。 心里越想越欢快,小蛇用最快的速度下山,赶到桃花洞时天都已经黑。 牠知道桃妖一向小气,所以牠得将宝贝偷走。蛇妖沉静的匍匐往前,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闯入桃花洞,不料脑袋刚探进去,身子就被桃妖的树枝划出几道伤,蛇妖虽为妖,但牠脑袋不好使,也从来没修练,桃妖几个法阵就让她叫苦连天。 "哼!你这隻蛇妖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桃妖幻化人形,一个穿着桃红衣裳的女人抓起草蛇,不客气道:"你不是被截去尾巴的蠢蛇吗?怎么?你到我这是想吞我妖丹修练?你还早五百年呢!" "嘶嘶嘶!"蛇妖急了,连忙解释。 "喔?你要我的宝贝?"桃妖随手一扔将蛇妖甩出去,道:"既然你都知道是宝贝了,我怎会平白无故给你?"她双手怀胸,冷冷地想打发牠走,不料蛇妖又缠上来,讨好的嘶嘶请求。 "滚!我说滚阿!我不会给…哎!你站住!"蛇妖趁桃妖没注意,滋溜声窜进桃花洞,牠寻着气味找到桃妖酿的桃子酒,张嘴咬着泥潭飞快地窜洞逃走。 "该死!你这混帐!还来!把我的桃酒还来!"桃妖气急败坏,鑽不了树洞没草蛇跑的快,随手施了几个法都只伤她皮肉,没能拦下牠。 蛇妖咬着酒罈费了千辛万苦爬回紫烟林,顾不得浑身是伤,急忙将酒罈搁在上仙身边,牠嘴巴咬得酸,身子也疼,但想到上仙能开朗起来,蛇妖就觉得一切都值得,她拱了拱上仙的手,嘶嘶叫唤几声。 然而上仙却没有理会她,落寞的目光望着南方,始终不发一语。 "嘶…"蛇妖并不气馁,牠将桃酒往前挪半吋,希望上仙能注意到,然后又移半吋,这时‘匡啷’声,泥潭从廊阶摔下去,罈子应声破碎,里头浓郁香醇的桃酒洒了满地。蛇妖急忙窜下身,但牠不会化形也没双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辛苦找来的桃酒浸入泥地。 抬眼,上仙却没注意到牠,那冷清的眼眸从来都没投向过牠。 纵使牠试图让上仙忘掉忧伤。 蛇妖记得,牠之后偷了很多小妖的东西、抢了很多精怪的宝贝献给上仙,但是上仙总是没理会过,她只是给蛇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个笑容让蛇妖的心像是被刀割着。牠并不聪明,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上仙,教书先生说的报恩,牠尽力而为了,只是上仙并没瞧见。 于是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当晴朗夏日午后笼罩漆黑乌云时,小蛇知道牠该贡献了。 第二十六章 轰隆隆雷响惊动紫烟林上下所有妖物。 鸟禽飞散,走兽逃离,只有蛇妖傻呼呼的逆向而行,飞快地往林中唯一的小屋赶去。天雷将至,四周佈满强烈仙气,修为不足的妖嗅到这股气息逃都来不及,没个像蛇妖这么反常的偏往那去,牠不是要凑热闹,而是要保护上仙。 天雷牠知道是什么,牠也亲眼瞧过后山的鲤鱼妖渡雷不成灰飞烟灭,所以牠不会让上仙消散。远远地,牠最敬爱的上仙就站在那,依旧穿着飘逸白衫,身形单薄地杵在院子里,这次她闭上眼不再望像南方,而是仰着头等待雷击。 蛇妖不明白上仙为什么这么悲伤,她问过,喜欢一个人就会露出悲伤的表情吗? 那时上仙和她说:那是因为得不到回应,所以难受。 但蛇妖却觉得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快乐的,后山的麻雀妖是快乐的、梨花精是快乐的、蜘蛛精是快乐的,为什么上仙不能忘却悲伤,找一个会让她快乐的人呢? 眼看天雷将至,蛇妖急匆匆蹭上前,凭空跃起挡住上仙,雷光一闪正好击中牠不算坚毅的身子。那瞬间,蛇妖看见上仙的表情是悲痛欲绝,那是因为喜爱一个人最终的表情吗?蛇妖被天雷打中浑身焦黑,牠的妖气没法挨下所有雷劫,顿时没了气息。 倒在地上的蛇妖发现了一件事。 如果上仙因为喜爱一个人而得不到回应,于是露出哀伤的模样,那么自己肯定也是用那种模样在看着上仙。是阿,牠喜欢上仙,从被救起的那刻就深深爱上她了,不是吗?这样的自己怎么能让上仙快乐呢?因为自己肯定也是露出比哭还难受的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阿…… "小蛇?"上仙愣了,她招来天雷想结束苦痛,不料长年陪伴的蛇妖会替她挡去。 听见上仙叫唤,半晕半醒的草蛇痛苦的昂起脑袋,牠的身子受伤太重,光是仰头就万般困难。模糊视线中,牠发现上仙凝视远方的眼眸里终于有自己的身影,只是牠的身影太过丑陋,甚至惨不忍睹。 "师姐!依瑶师姐!"远方传来疾呼,翻腾飞越而下的青羽老鹰幻化成人,"师姐!你、你怎么招雷劫!你疯了不成!"女子急红了眼眶,仔细查看上仙并无大碍才松了口气。 上仙傻楞楞地由女子拉着,半天说不出话。 "师姐,念善菩萨很是担心,菩萨不怪你为了儿女私情离开上界,说那是你的劫难,既然你想通了,赶紧和我回上界吧?大家都很担心你!好吗?师姐。"女子激动地拉扯上仙,瞧她不说话就当应了,转眼幻化成老鹰将她稳稳地抓住。 蛇妖见上仙要离开,拖着身子拼命爬几下,痛苦的嘶嘶做声。 牠不知道上仙要去哪,更怕以后看不到上仙,想到日后无法伴其左右,心里难过得不断流泪,但牠残破的身子如何与青羽老鹰相比,只能看着上仙远离,牠目光模糊,也不知道上仙有没有发现自己正在哭泣。 蛇妖无比煎熬,却在这时又闯进几隻鼠妖,见天雷降下全跑来等吃挨劫不成的妖丹,没想到妖丹没有,只有条草蛇瘫在地上。鼠妖悟性不高,觉得屋里有仙气便开始翻箱倒柜看能不能找出灵药,蛇妖见状极其愤怒,就算身子痛不欲生也不容许鼠妖弄坏上仙的屋子。 牠张大嘴拖走一隻鼠妖,却被牠反咬回来,一蛇一鼠在地上扭打,撞翻了火烛烧起小屋,鼠妖怕火全都逃了,蛇妖吓得想救火,但牠没有手脚,即使撞破水缸也灭不去漫天大火,牠绝望地看着火蛇吞噬自己与上仙朝夕相处的矮阶,忽然瞧见一隻小鼠妖拽着香炉匆匆跑开,蛇妖霎时动起杀心,上前一蹭咬着鼠妖不放。 牠本遭天雷散去不少妖气,如今只是普通蛇身跟成妖的野鼠一打,自然没胜算,最后心一横,拽着香炉直直地跳下万丈瀑布,牠与上仙的回忆不容许任何人拿走,一抹弱小无比的身影终归隐没于水气之中。 上仙瞧见了吗?牠拼了命想珍惜的一切,想守护的一切… 上仙都瞧见了吗? 然而蛇妖在瀑布底下的礁石醒来,最后那鼎香炉也不知去向。 牠在万丈瀑布下哭了三天三夜,然而上仙是听不见了。 楼情艷缓缓睁开双眼,她觉得脸颊有点湿凉,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哭了,然后她抹去更多,眼泪却始终止不住,最后低低的啜泣起来。这个梦她做了很多次,多得她都开始害怕入梦,因为每次入梦她就必须体会绝望至极的伤痛,她知道,那条草蛇就是她自己,上千多年前的自己。 "呜…"她压抑不住哭声,难受地将脸埋进锦被中。 她傻,她笨,从以前脑袋就不灵光,所以她才守在上仙身边,单纯的喜爱那个替她包扎断尾的温柔上仙。可是她的感情在上仙眼中不及鸿毛,多少个春秋过去,上仙的眼中只有望不尽的南方,那个她从没见过的男人。 "娘?"卧房的门被缓缓推开,雪问冬蹙着眉再床沿坐下,还没发话楼情艷就起身环着她的腰,低低哭着,"娘,怎么了?又做恶梦了?"雪问冬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伏她躺进被窝。 "冬冬…"楼情艷稍微冷静下来,抓着雪问冬的手不放,道:"情艷害怕。" "不怕,有我在呢。"像是哄孩子般亲了亲她额头,雪问冬眼底尽是笑意。 "冬冬,情艷不想睡觉,睡觉会做恶梦。"说完就要起身,却被雪问冬拦着。 "娘您这几天身子差,多修息才好得快,"雪问冬掀开被子也躺进床内,将楼情艷按在自己胸口,道:"冬冬在这陪娘,您做恶梦我就喊您起来,可好?"她心疼楼情艷的精神,虽然她没说做什么恶梦,但嗜睡的状况越发严重。 直到几天前她在山坡上放纸鳶,忽然间睡去差点滚下断崖,几人就不让她出紫烟林院子。无依瑶几人并非大夫,再说妖和人不同,她们不知道楼情艷这情况是好是坏,但她体内的妖丹始终安妥,三股气劲也没再闹驣,因此只能让楼情艷尽可能睡饱。 "冬冬,情艷觉得难受。"缩在温暖胸膛里,楼情艷闷声说着。 雪问冬搂紧她,道:"身子难受?肚子疼吗?" "不是,情艷心里难受,情艷…情艷…"楼情艷回想起梦中景色,鼻子跟着酸涩,她拉紧雪问冬的衣襟,道:"情艷若是哭了,冬冬会瞧见吗?"幽暗中,她仰着脑袋盯着雪问冬,她看得模糊,但雪问多却瞧得很清楚。 "会,肯定会。"爱怜的稳着她的长发,雪问冬不会让她最爱的人独自承受悲伤。 楼情艷满足的蹭了几下,忽然推开身边的女人跳下床,一溜烟跑到院子里,她见无依瑶穿着一袭白衫坐在曾经遥望南方的矮阶上,立刻衝过去拍打她,没有力气的拳头打在上仙身上不痛不痒,却让跟出来的雪问冬一愣,上仙也傻了。 "小蛇?你怎么了?为什么打我呢?"无依瑶不在意被打,只是楼情艷边打边掉眼泪,让她看了很心疼。 "情艷生气!生气就想打瑶瑶!瑶瑶坏!"说完对着她胸口一阵落拳。 "艷艷,你这打法上仙不疼的,我替你出气吧?"前骨紜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从后搂着她的腰,笑嘻嘻的望着窘迫的上仙。 "小蛇,你打吧,若能解气想打多久都行。"说完还凑上前让她不必伸长手揍。 "情艷气!瑶瑶坏!瑶瑶坏!情艷那么痛的!情艷不想走的!"她口齿不轻的说着,摆手速度越来越慢,眼皮也跟着越发沉重,接着往后一倒躺在前骨紜怀里,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无依瑶惊慌上前却被前骨紜猛一瞪,双手僵在半空迟迟没着落。 "艷艷生你的气呢,莫要过来才好。"前骨紜轻松的将楼情艷抱起,幸灾乐祸地道:"怎么样?你感觉到了吗?艷艷刚才可是气你、怕你,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上仙,你在最初做了什么,嗯?" "住嘴!"无依瑶脸色刷白,双手不自觉握起拳头,"我做了什么,你就没事?" 前骨紜哼笑几声,抱着楼情艷走回小屋,边悠悠道:"我做的都坦承认了,就怕某些人做了什么坏事也一副清高,哎呦,菩萨身边的仙女怎会懂凡尘的苦恋呢。" 无依瑶懒得回嘴,气呼呼转头往万丈崖走。 诺大瀑布激起的水气沾湿了她的衣角,她的心思又飞远了。曾经她总遥望南方,适才她也是望着南方,脑海里却怎么都想不起曾经心心念念男人的模样,而是只有那隻小蛇伴在身边的景像。 其时小蛇替她挡天雷时,她就醒过来了,像是做了段很漫长的梦,忽然被打醒。 她随着凝熙回上界,她看见小屋被火焚烧,看见鼠妖跟小蛇缠斗,然后小蛇掉下万丈瀑布,她都看见了。 然后她花了五千年才想通那时的心情叫做不捨。 当她救下小蛇,替她包扎完时,小蛇曾说: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没办法报恩就以身相许。" 之后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无依瑶紧闭双眼,很努力的回想曾说过的话。 那时她,什么也没回应。 第二十七章 三年旱灾迫使鸿国遭邻近小国围剿,当年鸿国皇帝战死沙场,皇后自縊,太子于衝锋中遭暗箭射杀,公主流落敌军惨遭俘虏,三年后因疫病染身而被丢弃于荒山野岭,过着吃泥巴、喝雨水的痛苦日子。 直到她被一个傻呼呼的女人救起,重拾为‘人’的尊严。 然而,那是多久前的事呢? 手中流淌的鲜血,脚下踩着的尸骨,握中握剑斩杀一个又一个的脑袋,她嗜血成狂,残暴不仁,过去污辱过她的全都必须以百倍奉还,亏待过她的也必须得死。刀剑不长眼,她不在乎手里拿过多少人命,也不在乎杀的是男女老少,她要的是平息怒意,以及让所有人再也不敢小瞧她。 "艷艷,我修了这么久魔道,为什么不能成魔?"赤狂寨里,一名女子双手负背无聊的踢着碎石,她的模样年轻,看来不过二十来岁,但她早已活过数百年,却毫不衰老。 被称为艷艷的女人陪在她身边,眼眸清澈地映着明月。 "紜紜为什么想成魔呢?"女人一脸疑惑,她实在不懂。 "是阿,为什么呢?"年轻女子像是思考般挠着下巴,随之出剑抵在女人的眉间,娇笑道:"成魔不好吗?成魔后大家都会怕我,想想,大家怕我就得臣服于我,然后我创见一个城都,封自己为王,不是挺好吗?谁敢忤逆我就砍脑袋,我开心就洒银子,太平盛世,太平盛世!" "喔,"女人点了点头,问道:"那紜紜还陪情艷吗?" 等有了城都,肯定有很多人陪着紜紜,那么多人里,紜紜还能看见自己吗? "我为什么要陪你?等我成魔,就赏你一座城!让你享尽荣华富贵,爱吃什么吃什么,想做啥就做啥,不是更快活吗?"年轻女子收起长剑,一个蹬步跳上围墙,底下是数十丈深的乾涸石地,女子完全不怕跌落,"你也不用跟前跟后的,老是兜着我转,不嫌烦?" "情艷喜欢紜紜,不烦。"女人傻里傻气的笑着。 年轻女子歪头盯着女人,奴了奴嘴,道:"阿,我记得,你救我时,说不要我报恩,只要我以身相许吧?怎么?人类没有元丹给妖修练,你享挖我的元丹可没用阿。" "情艷才不修练呢,紜紜陪着情艷,情艷就开心了。"女人上前几步想牵住年轻女子的手,却被她拿长剑划开一道口子,殷红鲜血顺着锋刃流下,滴在石板上。 "你要再说一次,我就砍下你脑袋!"年轻女子神情冷酷,刀锋滴血不假。 之后年轻女子走了,她的同门说闭关修练,这一等又是数十年。每日,女人都在闭关石窟前等待,直到深夜才离开,隔日又是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等到赤狂寨很多弟子来来去去,然后再也没有弟子上来过石窟。 女人却依然守在洞窟外。 一年冬天,外头下了连夜霜雪,女人穿着破旧衣裳站在石窟外,终于等到她出来。 那时的她没有丝毫改变,甚至比过去更加明艳动人,她眉眼弯弯,紫红色眼眸犹如华贵的牡丹,嘴角擒着浅笑,浑身透了股高不可攀却让人忍不住臣服的气势,这时她尚未成魔,却势在必得。 "艷艷,我明白了,我之所以无法突破的原因。"年轻女子温柔地凝视女人。 她很久没这样看过她了。 "真的?是什么?"若她能完成毕生所求,女人也是欣慰的。 "这原因很简单,但必须你帮忙,"年轻女子上前顺了顺她毛燥的长发,撒娇道:"你愿意吗?为了我。"她一字一顿的说着,清柔嗓音带了丝请求意味,更多的是蛊惑眼前的女人。 她知道,并且有十足把握,她不可能拒绝。 所以,她如愿以偿的得到答覆,在女人刚点完头,还没反应过来时胸口就被插进一隻手,利爪刺开她的血肉,探入她的筋骨,然后握住她的生命,那颗发烫的妖丹。 "唔!"女人惊觉不对,却没推开对方,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不能成魔都是因为你阿,艷艷,你是我的心魔,"年轻女子拉近彼此距离,轻柔地的一次吻上她的唇,却是冰冷的,"你真的对我太好了,从浑身溃烂时救我,拜师学艺时陪我,斩杀仇人时助我,堕入魔道时守着我,你瞧,你这么掏心掏肺是为什么?" 女人疼得说不出话,她的妖丹被年轻女子握得太紧。 "因为你喜欢我,爱我,要我以身相许,可是,"年轻女子往后退了一步,手臂一抽将她的妖丹捻在指间,"我要渡劫,就要先屏除心魔,你的存在阻挡了我得去路,所以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她每说一次杀了你,女人的眼泪就掉得更多,她泣不成声,虚弱跪在地上。 现在,她是王,而她不过是挡住她去处的碍眼石头。 女人声音哑了,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凑不成句。脑海里浮现是当初她救的那倔强孩子,浑身烂疮吃泥土、喝雨水,哭着说要活下来,于是她救了那孩子,带在身边遍寻大夫,一点一滴地将她从鬼门关前抢回来,然后孩子长大了,说要学剑,她就带着她去无定门拜师,等她执剑报仇雪恨,叛离师门堕入魔道时,自己也未曾唾弃过、离开过,她是喜欢她,从见到她坚韧眼神起就喜欢上了。 但这样的感情,也被利用。 因为太爱她,所以必须把心掏给她。 "情艷…喜欢…紜紜…"她哽着口气将话说完,刀光一闪便人头落地。 年轻女子捏碎她的妖丹,亲眼看着她的身子随风化为尘土消散。 死前,女人不曾怨恨过,她所做的都心安理得,结果却令人心灰意冷。她妖丹碎尽,留着三分元神匍匐于不远处的吉阳谷,栖息于野花树丛间安养了一千多年,这时日里她不太记得过去发生了什么,只有片段的画面偶尔会浮现,然后她会安静地流泪,隔日又忘记过往,昏昏沉沉地修復蛇身。 直到一个诺大东西从天而降将她惊醒! 楼情艷猛地做起身不断喘气,额上冒着虚汗缓缓滑落,她拽着锦被眼神慌张,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这次睡了多久?她掀开被子下床,脚刚落地整个人就摔在地上,她浑身无力地撑起脑袋,门‘碰’的声就被撞开,来人一身素白,见她倒在地上忙打横抱起。 "小蛇,你怎么躺地上了?有没有摔着?我看看。"无依瑶将她轻柔地放在床上,拉着她胳膊左右看看,又摸了摸她膝盖,看来没有大碍,但楼情艷却神情恍惚,好似醒了却又没醒,"小蛇?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阿?" 楼情艷这一睡竟是十多天,对仙、灵、魔来说这点日子眨眼就过,但当她们在等楼情艷醒的过程里,每分每刻都是煎熬,不时就打开房门探看,在屋外间走,就连凝熙抱怨无依瑶不回无垢峰处理仙务,她也是匆匆离去立马赶回,不愿离开楼情艷多时。 "艷艷醒了吗?"前骨紜风风火火撞门进屋,见楼情艷醒了脸上笑开朵花。 不料楼情艷一见到她,像是终于回神,尖叫一声用棉被将身子摀住,嘴里不断哭喊道:"为什么紜紜在这?不要过来!不要杀情艷!情艷不喜欢你了!不要喜欢了!疼!好疼!呜…好可怕…呜……" 原本还满心欢喜得前骨紜愣在原地,半举得手僵持在那,但下秒却魔气涌出,衣摆、头发不断于魔气中摆盪,"你说什么?楼情艷你刚才说什么!不喜欢我?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跟我说话!就算你恨我、气我,你也得留在我身边!你听见了没?你哪也不能去!你是我的!是我的!" "前骨紜!"无依瑶张开双手挡在楼情艷面前,浑身散发的仙气与魔劲抗衡,"冷静点,骨紜,小蛇现在精神不好,你的魔气会让她更难受,她刚才说的你本该清楚,做什么要发脾气?" 喉咙一紧,前骨紜面容扭曲地掐着她,凑近道:"你说什么风凉话呢?唉呀,若是小蛇讨厌前骨紜,再踢掉雪问冬,小蛇就是我的了。你是这样想的吗?上仙。"黑色魔焰顺着手臂缠绕无依瑶得脖子,将她白皙肌肤烧得焦黑,"真可惜阿,你当初好好待她,艷艷就不会流落四方遇见我,就不会妖丹尽碎搞成这副样子,若你当初留下她,艷艷就会是你一个人的,可惜啦,让我捡便宜了。" 无依瑶咬着下唇,手掐指要将前骨紜碾出去,楼情艷却突然跳下床飞快地逃走。 "小蛇!" "艷艷!" 两人不约而同惊叫出声,只见楼情艷跑得极快,她根本没有看路只是垂着脑袋往前,耳边瀑布声越发响亮,身后传来无依瑶和前骨紜的的叫喊,楼情艷满脑子都是逃跑念头,离得越远越好,霎时脚底一个踉蹌,她睁眼看见无底断崖,心一惊晕了过去。 而揽着她瘫软身子的兰蕊一脸平静,心想楼娘娘怎么跑两步就晕了? 第二十八章 从天而降的是一隻女人从来没见过得妖怪。 通体雪白,脑袋似龙、身子又像马、头上两隻坚硬长角看起来好不威风,只是女人稍看一眼,妖怪就化形成年幼的女娃儿,摀着胸还没喘气就昏过去了。女人在谷底养伤千年,还是头一遭遇见外头地妖怪,谷地贫瘠又湿冷,没有灵气匯集因此不会有妖想来修练,倒成了避难的好去处。 女人陪着女娃儿身边等了二十多日,她本来有伤,但在睡眠时自行痊癒,女人没帮忙敷药,只是将她待到乾爽着草丛里安置。当她醒来,女人竟发现她有双比骄阳还灿烂的纯金眼眸,心里喜欢得不得了。 刚开始,女娃儿不会说话,女人便无理头的给她说些凡间的事,然后每天在山谷里找吃的给她,女娃儿虽然没有表情,但只要是女人给得东西她都会吃,果子、树叶、小鱼全都吞进肚子里。 白天女娃儿待在树丛里,晚上女人带食物回来她就吃,然后让女人抱在怀中睡去。 这样没有太多言语的日子过去数年,女娃儿长像没变,不像人类的女孩会长大,然儿女人不以为意,她给女娃儿取了个名子叫雪问冬,记得她真身有着比雪还纯白的皮毛,便给她起了这个名子,日后冬冬、冬冬的叫唤。 她告诉冬冬,若有人这样陪着她,照顾她就是娘,所以冬冬应该叫她娘。 冬冬很听话,女人说的她都照办。 这样的生活很踏实,女人以为可以安然美好的渡过剩下的日子,直到冬冬一夜间突然从小娃儿长成了小姑娘,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觉得讶异,但还是每天给冬冬找食物,陪着她,抱着她入睡,结果有些妖物居然寻着灵气进到吉阳谷,女人为了打跑那些妖物没少过伤,她没有修为,多半是胡乱拼命,最后没个输赢将妖物赶走,自己也伤痕累累。 但她吃得了苦,只愿冬冬平安就好。 冬冬长得很快,自从一夜变成小姑娘,没隔几天就是个大姑娘,而且经常往谷外跑,女人担心她有危险,总是狼狈地跟在后头,每次半路就追丢了,等找到冬冬她却是浑身浴血,被她残杀得妖物一个元丹都没留下,女人多半只会数落她别乱跑,却也不怕她。 一次冬冬惹了头熊妖,那熊妖在附近山林修练了快千年,已是地方霸主,他和冬冬打得难分难捨,虽是败了,冬冬也全身重伤,没想到附近小妖感觉冬冬灵气大为减弱,全跑来要分食她的灵丹,女人怕极了,背着冬冬窜进瀑布,往上爬进数十尺高的小山洞里躲着,整天守着也不吃不喝,可惜冬冬醒了非但没感激她,还气得跑出吉阳谷许多天才回来。 "我要走了。"冬冬见了女人,劈头这么说。 女人讶异,走?是要走去哪? "那情艷和冬冬一起。"女人打起精神说道。 "不,"冬冬摇头,转身准备离开,她回来只是告知一声,"我走了。" 女人矇了,她急忙上前拉住冬冬的衣角,什么时候冬冬居然长得比她还高了。 "冬冬,你带情艷去,情艷给冬冬找吃的,陪着冬冬,晚上给冬冬取暖,好吗?"她近乎哀求地说着,如果冬冬离开,她又是一个人,若是以前养伤千年习惯了也不觉得怎么难受,但和冬冬相处的日子久,突然只剩她一个就像被拿走了最重要的东西,孤零零的想哭。 "我要回上界,你是妖,不能和我去。"冬冬按着女人的肩头让她坐下。 看着冬冬化作真身,原本还觉得巨大的身影此时想来,她初见的那头妖怪果真的幼兽,如今冬冬已是威风凛凛不再虚要她的照顾。思至此,女人用力抹去眼泪,咬着唇吭了几声气,颤抖道:"冬冬不要情艷了…情艷…情艷去找别人陪…呜…" 女人心性如孩子,胡乱说着气话,不料化做真身的冬冬又变回人形,兇恶地将她压在身下,一双灿金眼眸浑浊不堪,冷声道:"收回去,把你刚才说的话收回去!"她带着压抑的怒气命令着。 女人咬着下唇摇头,害怕却不肯妥协。 冬冬向来寡言,女人已经习惯了,只是冬冬却突然撕开她的衣裳,做出让她惊愕又不合里的行为,女人想阻止她,告诉她孩子不能对娘亲这样,可是冬冬不听,她扯着女人的双手,将她面朝下的折腾,冬冬告诉她,只要她没回来,女人一步也别想离开吉阳谷,之后她在女人身上下了灵封,又在谷外下了结界便离开。 女人醒来后冬冬已经走了,她想起冬冬对自己做的事恐惧地放声痛哭,或许她从来不了解冬冬,因为冬冬不爱说话,她也没法教导冬冬任何事,因为她比冬冬更傻,所以冬冬离开了,还把自己关在谷里永远孤单地等着。 她的脑袋不好使,过了不知多久就开始遗忘,她拿着树枝在土上描绘冬冬的模样,却赫然发现自己似乎忘了,她焦急地回想,却只记得白色的皮毛,那隐约威风的气势,可是模样竟是模糊的。 女人从此喃喃自语,她把跟冬冬想处过的事一字一句的说,每天不断地说,然后隔了几个冬季,女人再也不说话了。她仰着脑袋盯着湛蓝天空,曾经试着攀岩离开,却在最顶端被无形结界阻隔,她也试着走出谷外,却在半路就让茂密藤蔓拦住。 于是她开始疑惑,为什么自己会在这?这又是哪?怎么都没其他人? 数十年过去了,她模样不会衰老,但迷迷糊糊的在谷中晃荡。 又过去数十年、又数十年,女人差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然后有一晚地牛翻身,天摇地动间女人猛然惊醒,她慌张地跑到谷中查看,恍然想起雪问冬,那抹身影飞快地掠过脑海,她嘴里嘟囔着要找冬冬,踉踉蹌蹌地跑出结界破损的谷外,从此下落不明。 再来,她经歷了许多事,大多过了便忘,有辛酸也有欢笑,独来独往也算自在。 再后来…… 楼情艷醒了,她不像之前总是惊醒,而是平淡的睁开双眼。她躺在床上,身旁没有无依瑶、雪问冬、前骨紜,而是兰蕊,她趴在床沿似乎假寐,感觉楼情艷醒了就抬起头看着她,白净秀丽的面容没有表情,一双大眼水灵灵地盯着她。 "楼娘娘,您晕倒了。"兰蕊轻声说着。 楼情艷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蕊蕊,情艷时间不多了,"她吸了吸鼻子,悄声道:"能不能帮情艷一个忙?带情艷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找得道的地方?"她的语气认真,不像再开玩笑,也不似迷糊。 兰蕊眨了眨眼,道:"为什么?" 楼情艷起身将兰蕊抱进怀中,让她的脑袋贴在自己心口,柔声道:"蕊蕊你听,情艷的心不会跳了,是不是?"她垂着眼眸,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不只是心不再跳动,连呼吸都变得浅薄。 兰蕊惊讶地僵住,她感觉到楼情艳的妖气逐渐消散,这种彷彿自解妖丹的情况让她手足无措,紧张地握着楼情艳的手,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蕊儿去找师父来。"只要师父来,楼娘娘就会没事的,师父神通广大,一定可以救楼娘娘。 她哆哆嗦嗦起身,却被楼情艷不轻不重的拉住,"不要,蕊蕊,别说出去,帮情艷离开这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兰蕊眼中满是水气,她抿着唇不想答应。如果楼娘娘走了,师父怎么办?那上仙和魔头怎么办?她不明白楼情艳的用意,但是看着她近乎恳求的目光,兰蕊只能忍住眼泪,飞快地衝出小屋。 她不可能带楼情艷离开,她没有那个本事,于是她极奔紫烟林山脚下的破庙,推开门大喊:"土地爷爷!土地爷爷!"她胡乱擦去眼泪,红着鼻子不断叫喊,若要让楼娘娘顺利离开,她必须找法术更高强的人才行。 "哎呦,哎呦,"半盏茶时间,一个矮个子的小老头从地上窜出,拿着跟弯曲的拐杖瞪大眼,见道兰蕊有些讶异,道:"小兰花,你这么急着找老夫有何要事?莫是你师父又要摘什么灵花妖果,要让老夫探听?" 兰蕊用力摇头,吸着鼻水上前拽住土地爷的衣裳,"楼娘娘…楼娘娘快死了。" 土地爷捻了捻白鬍鬚,自若泰然地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半晌吓得扔了拐杖,瞪大眼道:"黄口小儿莫要胡说!那、那个楼娘娘?楼情艷?蛇妖?你说她快死了?"土地爷结结巴巴地说着,不时往紫烟林方向瞄,"死了?" "还没!"兰蕊捡起土地爷的拐杖,塞进他手中道:"楼娘娘的妖气不断溃散,蕊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楼娘娘不让蕊儿和其他人说,只说要偷偷离开,土地爷您帮帮忙,带楼娘娘去没人找得到得地方躲起来。" "你个小ㄚ头还没睡醒?这多大的事能瞒着?还有…"土地爷不安地来回踱步,楼情艷他是知道的,从几千年前那条小蛇来他就见过,也知道上仙做的糊涂事,现在回来又多了个麒麟和魔主,他没胆大去淌浑水,"能躲去哪?你师父可是麒麟,闻着妖气也能寻来,上仙发起脾气也是挺可怕,再说那个千古魔头,老夫惹不起阿!" "土地爷,楼娘娘很可怜的,您就大发慈悲帮帮她,就帮这一次。"兰蕊见土地爷不答应,忙跪下磕头,见他还是不应,乾脆捧着自身妖丹,道:"蕊儿用自身所有修为跟您换,就帮楼娘娘这次。" 土地爷急得忙把妖丹推回去,无奈地来回渡步,道:"先带老夫去看怎么回事。" 第二十九章 自下凡固守北方群山,土地爷就过着滋润的日子。平时小妖、小怪也没本是找他麻烦,平时挨个山头巡视,偶尔和下凡的仙人下几盘棋,喝几壶酒,种种花、弹弹琴,日子好不快活。 荷上仙他是认识的,下凡没多久就在紫烟林住下,不吵不闹挺安稳,就是整天愁眉苦脸难解相思的模样,后来就了条断尾小蛇,从此一仙一蛇相伴相依,后来上仙走了,蛇妖跳崖不知所踪。 土地爷继续他的美生活。然后又隻麒麟请天命下凡,那隻麒麟土地爷也是认识的,偶尔麒麟会带着蓝花徒儿到山峰上寻他,给几个奇异花草种子,让他顿地找灵花妖果,估计是给小徒儿长身体的。 而那个作恶多端得魔头,土地爷也是听闻过的,他这人胆小,杀生的事情不想多管,那时人间腥风血雨,他就躲在山头眼不见为净,直到上仙下凡打了七七四十九天,是情才终于平息,所以魔头声名远播,他还是知道的。 所以当他化身一隻老松鼠攀着兰蕊的肩,见到虚弱的楼情艷时,土地还是不想帮忙。 那三个主加起来,一根指头都能把他碾死,若是藏起蛇妖,他不是自掘坟墓吗? "土地爷,楼娘娘怎么样?"兰蕊紧张地守在一旁,不时警惕外面的动静。 不久前师父和魔头打了一架,轰轰烈烈弄得满身是伤,现在个栖一座山头河水不犯井水,上仙则被凝熙带回无垢峰,半刻也是赶不回来,若要逃走只能趁现在,还要万般小心免得引起师父或魔头的注意。 "这…"土地爷收回把脉的手,犹豫了半回儿,道:"老夫就直说了,妖丹崩解只是时间问题,姑娘,你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吧?"若非她体内有三股气吊着性命,只怕她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情艷知道…带情艷离开…"她点了点头,虚弱得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兰蕊牵住楼情艳的手,红润眼眸直盯着土地爷。 土地爷很是为难,他化身松鼠在床榻上左右渡步,一下挠首、一下沉思、喃喃自语半天,忽然灵光乍现,点头如捣蒜道:"老夫有办法了!"他‘咚’的声变回人形,凑在兰蕊耳边嘰哩咕嚕说着。 "你且照老夫的话做。"土地爷说完,兰蕊就推门离开,接着他将楼情艷扛在肩上,咻!的一下遁地消失。他没有喘息的时间,紫烟林四周佈下许多结界,他虽然带楼情艷遁地逃跑,但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那几人发现,所幸他想到个好去处,边跑边掐指念决,瞬间幻化出许多分身往不同地道鑽,暂时混淆视听。 "吼!"不多时,他便听见陆地上传来麒麟的咆啸声。 土地爷浑身冷汗,加紧脚步往目标前进。 "发生什么事?"赶回来半路就听见麒麟嘶吼,无依瑶跃下彩云看着瑟瑟发抖的兰蕊,温柔道:"怎么了?为什么雪问冬跑走了?兰蕊,你……"她眼神微沉,抬手一挥小屋的门立刻弹开,她没看见楼情艷,也没有她的妖气。 "小蛇呢?"无依瑶惊恐地抓紧衣摆,她才离开几个时辰,人就不见了? 兰蕊好不容易定住心神,其实她什么也没说师父就幻化真身追出去,只是她没想到师父的眼神会如此兇恶,"楼娘娘走了,"她深吸几口气,道:"楼娘娘请求蕊儿带她离开,蕊儿修为不足便请土地爷爷帮忙,土地爷爷刚才已经带楼娘娘离开了。" 土地爷爷说过,不需要隐瞒。 "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小蛇怎么了?"无依瑶觉得整个人都乏力了。 "楼娘娘妖力溃散…"兰蕊抿了抿唇,道:"楼娘娘就快死了。" 失去妖丹的妖即会神行俱灭。 "土地带小蛇去哪了?"无依瑶并没责怪兰蕊,她知道其中定有原因,否则小蛇不会说这种请求,只是她在意小蛇的安危,她嗜睡的状况非但没有好转,反儿越发严重,隐约间她能感觉是不好的预兆,只是她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兰蕊稍稍指向南方,道:"土地爷爷带楼娘娘去女媧殿了。" 炼石补天的女媧,创造凡间天地的神仙,虽当年耗尽仙气平定灾难,但一缕元神存留下来,在凡间最南的一座山壑筑建宫殿静心养性,从此不过问人间世事。传言,上古神仙女媧娘娘善解人意,见民间疾苦便坐立难安,无数次救苦人间毫无怨言,更费尽毕身仙气为凡人带来无限生机,然而,只剩一缕元神的女媧娘娘可就不是这般。 "大胆小仙敢惊扰本宫,可见你日子无聊,让本宫抽你仙骨餵东龙,去海里遨游一番可好?"素雅厅堂除了正位上一名冠丽端绝的女人别无他人,她的嗓音略显浑厚,回盪在梁柱内显得庄严无比。 "女媧娘娘饶命,实不相瞒,小仙今日也是受人之託才前来叨扰,"土地爷抖着身子指向身边跪着的楼情艷,道:"此妖命不久矣,欲找个清静之地等待天命,然而她与几个女人且有纠葛,那几人法力高强难以摆脱,因此才想请求娘娘庇护。" "大胆!"女媧柳眉一蹙,指向楼情艷,厉声道:"本宫捏泥为人,何时要庇护妖物?这隻妖既命不久矣,何须挣扎,亲手造下的孽就应亲自承担,跑来本宫这躲像什么话!"女媧抚袖起身,道:"你们二人速速离开,莫要烦扰本宫。" 楼情艷摇摇晃晃地起身,居然直接走向女娃娘娘,咚!的声跪在她面前,道:"情艷…不想让她们看见…情艷快死了…情艷…不想…她们伤心…"她边说边流下眼泪,当知道妖力溃散时,楼情艷就知道活不了多久,她一路跌跌撞撞也够漫长了,如今要死去,便不想让她曾经喜爱过的人伤心。 若是走了,就当没这人出现过。 若是死了,就别再想她了。 女媧垂眸望着脚边跪着的女人,伸手并未碰触她,只是在她额前停着。 "她们害你如此凄惨,你还要顾及她们感受?"女媧收回手,只是一瞬她便看透楼情艳的过去,"是人都有恨,更何况你是隻妖,难道傻得连恨都忘了吗?"在她眼前不是虚弱的女人,而是一条虚弱的断尾草蛇。 "情艷会伤心…但是情艷不恨…情艷喜欢她们…喜欢瑶瑶…喜欢紜紜…喜欢冬冬…"她眨眼时泪水便滴落,此时她已没有力气擦拭,只道:"重新见到她们…情艷很开心…情艷想起来了…而且她们也喜欢情艷…情艷真的…真的很开心…"可惜她时间不多,没办法陪着她们,没法跟瑶瑶一起坐在紫烟林发呆,没法和紜紜谈天说地,没法与冬冬重回吉阳谷。 她的妖丹就要碎了,这次,她没这么好运了。 "你可知道破碎的妖丹,为什么会坚持道现在才瓦解吗?"女媧的语气已不像刚才那么冷漠,她看着楼情艷,缓缓蹲下身,"成魔、成仙最忌讳心魔,人要投胎转世最忌讳执念,不过你的傻劲倒给自己挣了不少时间。" 楼情艷终于坚持不住,倒在地上化为原形,断尾的草蛇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死之前还有什么想说的?"女媧娘娘抚上楼情艷的脑袋,轻声问道。 她已闭起双眼,再无动静。 土地爷看得目瞪口呆,楼情艳的蛇身随着微风吹散,最后还是灰飞烟灭。 忽然间,他好像有点明白那条傻蛇的坚持,若是爱着一个人,便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来开的模样,那种太过感伤的衝击会让人留下一辈子的遗憾。或许傻蛇是对的,或许她根本不傻,对那些人而言,她不过如尘埃,几千年过去或许再无人记得曾有楼情艷这隻蛇妖存在。 而她对她们的爱,也在这一刻达到圆满。 结局虽不如意,却也刻骨铭心。 女媧幽幽起身,掸了掸衣裳直往外走,她长袖一挥,厚重门扉立刻敞开,映入她眼前的是时隔多年未踏出的院子,以及等候于院子里的三人。她只需一眼便认出是楼情艷记忆里中的几人,上仙无依瑶、邪魔前骨紜和麒麟雪问冬。 "蛇妖死了,你们走吧。"女媧叹了口气,劈头就先报忧。 无依瑶本要请安,闻言愣在原地。 前骨紜眉头紧蹙难得没有嚷嚷,她知道女媧没理由撒谎,而且她亦感觉不到楼情艷的妖气,思至此她忽然垮下肩膀,无力地瘫坐地上。 雪问冬作揖上前,道:"娘临终前可有留话?"她不是冷漠,而是悲痛欲绝至极后竟没感觉了,她平静的双眸反而透着最深的哀愁,竟让人不忍看透。 女媧微微额首,道:"你们负她多少,心里各自有数,她本在天雷击中后就该丧命,却坚忍着活下,二次妖丹碎裂便更耗费妖气,破灵封亦是勉强至极,她挣了口气在世间游荡数万年,你们可知道为什么吗?" 楼情艷傻,但不糊涂。 三人听女媧说完惭愧地低下头沉默以对。她们心中都有答案,只是这答案和楼情艷想的是否一样?此时悔恨已太晚,若知道今日会如此后悔,当初就不会这么对她,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亦不可能再唤回蛇妖楼情艷。 女媧转身渡步回宫,掩上大门时,悠悠道:"待千年后我会告诉你们。" 第三十章 一千年足以改变许事。 天下瞬息万变,往事过眼云烟,有些感情会被时间洪流冲淡,但有些却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日楼情艷死后女媧娘娘让三人离开,前骨紜魔气高涨,她不能原谅其他两人更不能原谅自己,失控地恶言以对,挑衅雪问冬与她不分昼夜大战二十来天,两人耗尽气力纷纷倒下,前骨紜像个孩子嚎啕大哭,雪问冬也忍不住落下眼泪,而无依瑶跪在女媧殿前足足三年,动也不动低头懺悔,直到某天暖阳洒在她身上才磕头离开。 一千年,她们变得沉静与稳重。 无依瑶固守凡间,不再踏进紫烟林,于无垢封上调解妖、魔、鬼、怪大小纷争;前骨紜收敛心思,甘愿回魔域剷平欲大闹人间的邪魔,嚣张跋扈姿态让所有魔物避之唯恐不及;雪问冬带着兰蕊回上界为天帝效命,偶尔带着仙果赠予土地爷。 这段平静日子虽乏味,却让她们活得更踏实,如今三人间暇时聚在一块,前骨紜见到雪问冬总会打上几架,但无伤大雅,雪问冬替无依瑶将不安分的鬼怪叼回地府,而无依瑶必要时也得帮前骨紜收拾烂摊子。 总归来说三人虽不及朋友,但也是不打不相识。 当阔别多年再回到女媧殿那扇朱红门扉前,竟恍若隔世。 无依瑶穿着一袭素白长衫,腰间缠着淡青绸缎,没有花俏装扮显得无比端庄,三千青丝不苟地梳于脑后,以玉釵扎实地盘起,淡扫娥眉,美目流盼,浑身透了股仙逸又不失莞尔柔情的气质。 她侧首望向其馀二人,雪问冬惯穿靛青劲装,如雪长发以红丝带高高扎起,身形修长不失气力,如蜜浇的肌肤与白发相衬,面色如常,一双骄阳般的眼眸透着坚毅与自信,是麒麟与生俱来的傲气。 前骨紜不如她们朴实,一身华贵玄衫绣满银梅,紫色缠腰掛着赤红流苏,一头长发随意地用金步摇扎起,几缕发丝扫着如玉般肌肤,眉眼微弯流泻出无限风情,那双紫红色眼眸足有七分魅惑三分震慑,令人望而生畏。 无依瑶深深吸了口气,上前敲了几下门,没多久厚重门扉缓缓敞开,上仙拱手作揖道:"无依瑶拜见女媧娘娘。"话刚说完,只见眼前哪有女媧,分明只是个毛头女娃,穿着麻衣布裤,梳着总角模样,一双大眼清澈流光地看着无依瑶。 "找谁?"女娃看来不过五岁模样,见了人没怕生,疑惑地问着。 "小姑娘,我们是来找女媧娘娘。"无依瑶见了小娃娃就喜欢,蹲声柔柔地说道。 "噢,"女娃点了点头,自顾自往里面走,道:"女媧娘娘在睡觉。"说完似乎要去通报,摇摇晃晃绕进回廊就不见了。 无依瑶起身抚平衣摆,前骨紜百般无聊地环顾四周,雪问冬安分地站在一旁。 一炷香时间过去,半开的门后传来慵懒却不失威严的嗓音:"都进来。" "无依瑶拜见女媧娘娘。" "雪问冬拜见女媧娘娘。" 女媧微微额首,穿着一袭海棠红衣裳,装扮端庄高雅,浑身透着股雍容华贵之态,见两名后辈有礼作揖,满意地应了声,眉眼微挑,目光盯向间适一旁的前骨紜,那眼神淡漠,却好似在责备邪魔的傲慢。 前骨紜见状,拱手娇笑道:"骨紜拜见女媧娘娘,久别重逢您依然仪态盈万方。" "嗯,都齐了,"女媧懒得和前骨紜瞎说,长衫一摆坐上主位,道:"千年中本宫考虑许久,既然天命自有定数,当初蛇妖遇上你们是缘分,怨不得他人,可惜你们糟蹋老天美意,说来,本宫并不该多事。" "女媧娘娘这是何意?"无依瑶满脸疑惑,拱手问道。 "还记得本宫问过的吗?那条蛇妖之所以能吊着口气活这么久,是因为什么?"女媧眼眸半垂,亙久岁月里她几乎尘封于山林之间,早不过问人间世事,那日土地突然带了隻将死蛇妖前来避难,蛇妖终究回天乏术,那时她问蛇妖,死之前还有什么想说的? 蛇妖却已闭双眼再无动静。 不过的妖丹泯灭前,女媧还是听见了。 ──"…情艷…在等她们回来…" 顿时,厅堂内鸦雀无声。无依瑶紧紧闭着双眼,平静地反覆思索那句话的意思,前骨紜仰着脑袋,紫红色眼眸空洞地望着房樑不知在想些什么,雪问冬握紧双拳,随之又缓缓松开,她知道楼情艷在等她,或者该说在等她的归宿,等她们带她回家。 现在她们回来了,楼情艷却走了。 错过的永远不会回来。 "花,"忽然间,一道稚嫩声音打破哀愁,适才离开的女娃手中抓着花瓣,短小手臂不断挥舞,将或黄、或红的花瓣洒在三人面前,道:"花花给姊姊,姊姊不哭。"说完继续洒,露出担忧模样。 雪问冬离女娃最近,她蹲下身替女娃擦去脸颊上泥渍,道:"多谢。" 女娃听了傻里傻气地一笑,这笑容竟让三人皆是一愣。 "情艷,还记得本宫和你说过的事?"女媧悠悠指向三人,肃穆道:"这三人曾害你妖丹碎尽而死,如今你还想和她们离开吗?"她眼中没有怜悯或愤恨,本来楼情艷应该神形俱灭,但妖丹碎去元神却还在,女媧便将她仅存的元神和泥揉合埋于土中,数十年过去竟是长了颗蛇蛋。 八百年后敷出了个小女娃,两百年女娃长得极慢,如今只是条没修为的小蛇。 重生的楼情艷有颗完整妖丹,但她忘却前尘忆儼然是个新生命。 "噢…"楼情艷眨了眨眼,望着面前惊愕的女人拿不定主意。当她看见这几人在门外时觉得特别亲切,喜欢得紧。虽然女媧娘娘偶尔会与她说些过去事,多半她听不懂,只觉得心里难受,如今看见三个曾经害惨过她的人,楼情艷竟然还是想亲近,见她们哭了,还想摘花安慰她们,"女媧娘娘,情艷可以回家吗?"她一脸天真地问道。 前骨紜霎时衝上前将楼情艷紧紧抱在怀中,眼泪如断线珍珠不断滚落,哽咽道:"回,当然回,紜紜带艷艷回家,宠艷艷,爱艷艷,再也不扔下艷艷。"将脸埋进女娃单薄的胸口,千古魔君在楼情艷面前不过普通人,卑微地乞求她的温暖。 衣襟被眼泪沾湿,楼情艷摸了摸她的头,道:"好阿,情艷不知道家在哪里,带情艷回家。"她童言童语让一旁的无依瑶掩面啜泣,雪问冬跪在身旁不断抹去泪水。天命带走了楼情艷,又将她引领回几人身边,纵使楼情艷没有过去回忆,她依旧是她。 "好罢,既然这是情艷的决定,本宫也无须多说什么,倘若你们待她不妥,本宫自会将她带走。"女媧眼角略显笑意,长袖一摆不再多言。 无依瑶几人跪谢女媧,抱着楼情艷踏出女媧殿,一步出结界,三人立刻查觉楼情艷身上的妖气,起初在殿内笼罩于女媧仙气还未能发现,楼情艳的妖气居然隐约搀和着仙气、魔气和灵气,或许这是她能活下,并短短千年化形的原因。 "唔…"楼情艷离开女媧殿便害怕地搂紧前骨紜的颈子,她从未离开女媧庇护。 "小蛇别怕,"无依瑶见状,上前爱怜地亲了亲她额头,柔声道:"有我…不,我们在,没人敢欺负小蛇。"说完幻化出一朵小荷花戴在她头上,越看越喜欢,她见过小蛇幻化女娃的模样只想疼进心坎里。 "那你们会保护情艷,一直一直陪情艷吗?"楼情艷不安地问道,回头看女媧殿。 雪问冬挡去她视线,轻笑道:"绝无戏言。" "就算情艷很笨,都学不会法术,也不扔下情艷吗?"她皱着小脸,望着几人。 "她们敢扔,我就捡回来自己疼,"前骨紜亲她的小脸蛋,笑道:"紜紜从不说谎的。"柔情眼眸直朝女娃拋媚眼,不自觉勾引楼情艷魂魄,让她痴傻地盯着自己。 无依瑶遮去她眼眸,雪问冬随即将楼情艷抱走,摇身化为麒麟仰天长啸,踏着狂风飞向九天,上仙轻笑几声,转眼驾着祥云追上,落下的前骨紜撇了撇嘴,长袖一振跃上数尺,转眼消失于半空中徒留几缕魔气。 "哎?真把人带走了?"土地爷战战兢兢地鑽出泥地,看着走远的几人喃喃自语。 "土地,"正殿传出宏亮女音,土地爷闻言赶紧跪地,”跟着,别惹事。” "遵命,女媧娘娘。"土地应答,咚!的声鑽进土里。 女媧坐于正殿闭眼调息。她本不该多事,但见楼情艷非但不憎恨,甚至顾及她们情感而离开,便决定护下蛇妖一分元神替她重塑肉身,这段情该不该断,她一个亙古老神不愿干涉太多,只愿蛇妖重生一回能被心爱之人好好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