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家四才女》 01风起风铃 遥远时空之外,风铃城,下了今年第一场雨。 家家户户兴奋地探出头来,有一群小孩调皮地奔向大街,看着彼此被雨打湿的脸容而哈哈大笑。 这里是风铃城,製作能够闻风起舞的木製铃噹闻名,故美名为「风铃城」。风铃城隶属于虹国,当今之世,三百多年前前朝无道,虹国开国皇帝揭竿起义,于「虹雨之战」平定天下,并以当日划过天际的彩虹为名,定国为「虹国」。 近年来,虹国天子心思难测地立下多位太子,贪官污吏横霸地方,百姓怨声屡起。儘管有各势力蠢蠢欲动,但对边城百姓而言都太过遥远,每日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各自生活,反正天高皇帝远,而风铃城百姓也不例外。 噹噹!噹噹!噹噹! 正当眾人沉浸在雨天之乐中时,一声又一声急促的铃噹声响起。路上的小孩都被家里的大人拉到一旁去,让出了一条笔直的道路,好几辆华美的轿子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那是谁啊?」一位路旁的小女孩指着远去的轿子问到,牵着小女孩的温柔少妇眼含艷羡地望着一排轿子回答:「那是洛家,是我们风铃城的首富啊!如果有一天能够嫁进去,绝对是一辈子享福的命...」 闻言,旁边的一位男子冷笑一声。 「别想了吧!那洛家虽然有钱,洛老爷也妻妾成群,却只有4个女儿。嫁进去只有洛老爷可以靠吧?」男子正是少妇的丈夫,此时脸色微青,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那哪一家儿子有幸娶到洛老爷的女儿可真真是太幸运了!」见状,回答小女孩的女人赶紧话锋一转,皱了眉头:「可惜我没儿子......」 「你就别做梦了!人家洛老爷的女儿各个都是宝,怎么可能将女儿嫁给我们这种普通小民?」 就在这时,路过的一名男子霍地加入话题:「我听说洛老爷会在下个月的风铃祭带着四位女儿出席,每一个都是花似的美人儿,并且各有所长,大小姐洛縈善抚琴,据说在七岁那年就会弹梅花三弄,个性端庄优雅,颇有大家千金的气派。二小姐洛光善画,据说每一张画都可以卖到上千两黄金......」 夫妇闻声朝其望去,只见男子面朗如星,好生俊俏,一身靛色长衫透着贵气,目光深邃,嘴角微勾本该如春风拂面,但一对视到他深邃的双眼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呼吸一慢,第一眼望去-那是与微笑毫不相符的冷冽双眼,彷彿看尽世间万物视之为芻狗,但再细看,那种冰冷已然消失似乎只是错觉,可也再不会有亲近之感,只留下无法忽视的紧张感。 「三小姐洛霜颇通诗书,听说个性且动且静,变幻莫测,但谈吐不凡,有人说她孤高自傲,也有人说她性情温和,不过真实性难料。四小姐洛雪棋艺非凡,据说小小年纪就打败过当今的棋圣,但棋圣没有亲口承认过就是了,听说是颇有主见与想法的奇女子!琴棋书画,洛家四位小姐各擅一物。下月的风铃祭,洛家四位千金皆会出席,不少人想亲眼见识四位女子的风采,想必会十分热闹。」男子自顾自说着,嘴角掛着淡淡的笑意,声音温和有礼,但夫妇二人却不敢擅自打断他,只静静聆听。 说完后,男子似乎骤然清醒,微笑道:「不好意思自顾自说了会儿话,请问离此处最近的客栈在何处?」 妇人见他客气有礼,心中莫名的警惕不自觉散去许多,替他指了路后顺口问道:「公子不是我们城的人吧?是打哪来的?」 「是,我是虹都人,多谢大姊。」男子依然保持着笑容,谦谦有礼地躬身道谢,朝妇人指的方向前去,望着他坚挺的背影走在微雨的街道中,不时有路上行人因微雨而行色匆忙经过他,透着狼狈,可男子虽然走的快,却偏偏给人不疾不徐的感觉,彷彿无论前路有多大风雨,他都能走得比谁都稳妥。 妇人看着男子走入雨中,愈行愈远,忍不住同意先前丈夫说的话:「洛家小姐若真要嫁,也会找这般俊俏的公子吧!」 * 一行轿子鱼贯走至风铃城的最西边,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气派而华美的屋子,门口的上方掛了一幅匾额,上面写着充满力道的两个字-「洛府」。 每一辆马车的马夫如行军般不约而同的自马上熟练地跃下,拿出小凳子放在各马车的门外,坐在里面的人们一一掀开门帘,先缓步踏在小凳子上,再迈步至地面。 从最前面的马车下车的是一位中年的妇女以及一位中年男子,男子的身形略为发福,双眼闪着生意人的精光,嘴角掛着一抹微笑,而手搀着的妇女则是略显圆润,但衣物的丝料华美,双目平稳却又带着若有似无的锐利,彷彿高贵温和却又工于心计。 两人无疑是洛老爷以及洛大夫人。 后面跟着的分别是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六夫人、七夫人。二夫人手中挽着一名少女-洛家的大小姐洛縈,洛縈继承了二夫人的凤眼和相似且微尖的下巴,两人并肩而立,二夫人虽年华已去,但风韵犹存,举止间带着万千女人的韵味,洛縈举止端庄,举手投足间带着千金小姐的高雅,背挺的极直,似乎高贵疏远,可嘴角掛着一抹灵动且平易近人的微笑,只这一抹笑便轻易将疏远与高傲隔离,展现出平易近人的气质。 后面跟着的是三夫人及身后的一名少女。三夫人打扮华丽,全身的衣饰闪耀着若有似无的光辉,恍若想将一切的视线都囊括在己身,双眼中更带着绝对的自信,如看猎物一般的视线直投向洛老爷,就像一朵极欲绽放风姿的红玫瑰。身后的少女则是洛家的二小姐-洛光,她首先引人注目的是她犹如星辰般的眼睛,闪着折人的光辉,饶有兴趣望着四周围的景物,彷彿每一朵花或每一株草都能带给她无限生机与灵感一般,灵动的眼神和白皙的脸庞使她整个人带着一股生意,使人忍不住为她的活泼和天真而会心一笑。 四夫人则是独自站着,默默地望着远方,没有笑容也没有表情,周围散发着清冷的气息。 五夫人与四夫人站的不远,两人都给人清冷的气质,只是两人一站到一起,五夫人清冷间多了一道说不清的冷酷,而站在她旁边的少女为洛家的三小姐-洛霜,相貌清丽,有着与五夫人一脉相承的同样清冷气息,可双目却多些温柔意,外型略显消瘦,却不柔弱。整个人清冷中透着温柔,如在风雨中屹立的竹枝,孤傲而坚强。 六夫人的手亦握着一名少女,为洛家最小的女儿-洛雪,六夫人给人感觉大方而温和,而少女则多了一丝果决的味道,全身上下散发着气势,流露自信的风采,嘴角掛着一丝看透一切的微笑,洞悉一切的双眼令人心折,但与强势的气质相反,五官间不是充满女人味的柔媚,反而是招人爱怜的可爱双眼透着少女气息,这点衝突反而使她的存在感更为强烈,难以忽视。 七夫人的年纪在眾夫人间是最为年轻的,外表看似不过二十多岁,眼神犀利,目光深沉,嘴角虽扬起却感觉不到她的笑意,闪动的目光好似总在盘算什么。 「回家吧!」洛老爷环视眾人,确认大家都下了马车后,以威严的口气说到,于是率领眾人进入诺大的洛府。 走入宽广的庭院,一入门就是一大片的花海,各种形色的花盛开,香味随着风飘入眾人鼻里,紧绷的心情瞬间放松开来。 沿着庭院直走而后又转了几个弯之后,眾人才终于抵达大厅,洛老爷和洛夫人率先坐了下来,而后眾人才依次就坐,当然,ㄚ头和马伕们早已退出厅堂,到外头去干活。 厅堂里瞬间寂静无声,眾人等待洛老爷发话。 「下个月就是风铃祭,很多富家子弟会到现场,据说皇宫里的贵人也会到场。」洛老爷啜一口茶说到,其实这几话说来淡淡,却颇有深意。洛家虽家财万贯,却无儿子能够狗尾续貂,虽则洛老爷妻妾成群,却只有四位女儿,于是只好把心思放在女儿身上,望女儿能够攀龙附凤,藉以巩固洛家的未来。虹国当今的圣上不知何故,下詔书名立四位皇子为太子,隐约替朝堂上埋下腥风血雨的种子,家里出太子妃的梦是不敢想,但攀攀高枝,用富贵换取权力之事却实打实考虑着,想到此处他看向大女儿-洛縈道:「縈儿,今年举办的琴艺竞赛,你一定要拔得头翠!」 「是。」洛縈微笑頷首,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 「縈儿的琴是我手把手教的,自然是不会有失。」二夫人骄傲的微笑着,似乎颇以为傲。 「是阿,妹妹的琴艺与我在伯仲之间,教縈儿自然是绰绰有馀的。」大夫人含笑看着二夫人,后者皮笑肉不笑的回应:「还不都是姐姐指点,否则妹妹这三脚猫功夫哪能教小孩啊...」 「好了!」洛老爷不耐的打断,大夫人低头啜了一口茶,二夫人则是撒娇的望了一眼老爷,随后才故作没事的别过头。「光儿、霜儿、雪儿!你们三人也要好好练琴,虽比不上縈儿,也不能输了别家去。」 洛光闪着星光的眼神因惊讶而收束了一下,点点头表示回应,洛霜则是淡淡的应了一声,而洛雪可爱的眼光眨了眨,勾起嘴角应了声「是」。 之后洛老爷又说了些琐事,眾人只能聚精会神的聆听。 「那今天就散了吧。」终于,洛老爷站起身来,离开厅堂,而后眾人才各别散了。 * 皇宫里,一位翩翩少年佇立在窗前,一位黑衣人单膝跪在他身旁,等待他的发话。 「皇兄果然去了风铃城,那一切就按照计画进行吧!」他啜了一口手中的美酒,想起种种谋划顺利进行忍不住开怀大笑。 黑衣人听着他的笑却仍如石柱般一动不动,眼神没有丝毫光彩。 「你下去吧,在这里怪碍眼的。」少年冷眼撇一眼黑衣人,不耐摆了摆手,黑衣人也不囉嗦,眨眼间便在诺大的房间中失去踪影。 少年独立于窗边,嘴角掛着一抹深信胜利的嗜血微笑。 * 风铃城城内的客栈生意忙乱,因为四处各地慕风铃祭之名而来的旅人太多,招来了可观的商机。刚刚才从街上离去的男子,转眼间便踏进城内最着名的「悦来客栈」,扫视一圈栈内的人,又若无其事地上了楼。 到了房间,他逕自坐在椅子上,椅子旁边摆设着茶具,茶具里头是已经泡好的热茶,他优雅地拿起茶具,替自己斟了一杯后,一动不动微笑望着外面如诗如画的微雨风景。 几位男子无声无息走进房里,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慕。 坐在椅子上的他眼神望着遥远的彼端,眼神盈满着柔和,虽动作优雅如画,但目光深邃,彷彿一切尽在掌心,当你看着嘴角笑意自以为猜透,但掌控的其实是幻绝,看不透、猜不透。 「公子,二皇子的计画已确定如期执行,我们是否要先行行动?」先开口的男子留着鬍子,眼神冷酷。 「你怎么找到我的?」没有回答他,男子将视线从窗外移回,温和的目光望向来人,定格在其中一名少年身上。 「我们听到街道上的一对夫妇说有位气度非凡的男子经过,猜测可能是公子你刻意留下的消息,所以跟来的。」少年不慌不忙回答,他有着一双乾净自信的双眼,长相相当惹人怜爱,双目间隐有傲气。 被称为「公子」的男子饶有兴趣的盯着那名可爱的少年,漫不经心问:「那你是谁?」 「我叫傅林。听闻公子谋略、才智冠天下,故犯险来见您一面。」傅林面不改色的微笑说着,听到这里,除了问话的公子,在场之人无不色变,至此才发现这名少年根本不是公子的下属,只是普通小民,瞬间,室内的人敏锐的抽出武器,杀气遍布整房。 「你是怎么混进我属下里面的?他们竟然毫不怀疑。」就像间话家常般,公子-周天恩微笑问。 「先是一群人一进风铃城就探头探脑的,我早已接到消息说您会来风铃城,所以就跟着他们,后来有另一群人与他们会合,我趁机混进去,两方都以为我是对方的人,所以就被我唬弄过去了。」傅林俏皮的微笑到,随即楚楚可怜的说:「天地可鉴,我傅林毫无想伤害公子之心,只求效忠公子!」语罢还争着圆滚滚的大眼睛望着周天恩。 「好。你走吧,两年后我们若有缘,自会相见。」周天恩摆一摆手,眾人接收起武器,傅林收起俏皮的表情站直身子,眼里尽是傲气。「若殿下您是在下逐客令,我肯定你会后悔一世。」 周天恩盯着眼前的少年,与自己年岁相仿、仍显稚嫩的脸容瞪着他,彷彿是在埋怨。 「待我稳坐地位之时再来投奔也不迟吧?我承诺不了你的未来,万一我有万一,你的前途可就毁在我手里。」周天恩漫不经心地笑着,双目是看不透的情绪,辨不出话中真假。 「我不是为了前途而跟你,而是为了我自己,我瞭解四位太子的性格、性情与谋略,而我想要跟你这样一个人携手,只是这样而已。何况,我带了公子需要的消息而来,公子不想听听吗?」 周天恩似笑非笑沉吟一会儿,最终无所谓地摆手让眾手下退下,饶有兴趣望着傅林:「说说看。」 02秘密聚会 夜幕悄声来临,洛府陷入一片漆黑,眾人已入寐。窗外的雨已经停歇,只地上还残留着积水,大地一片安详与寧静,洗涤过后的夜晚流淌着清新的空气。霍地,一声水响惊醒了树上的鸟儿,仔细一看才发现,在沉重的黑幕下竟有三个可人的身影。 站在前方的两人,一个气质高雅,一位聪明伶俐,两人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后方的洛光。 「呜呜...对不起。」洛光颤了一下身子,随后将脚轻轻自积水的地上移开,三人毫无动作的静默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人来之后才继续移动。 三人躡手躡脚,在黑暗中前行,渐渐移动至一栋小屋边,三人不禁相视一笑,终于到了! 于是气质高雅的洛縈走向门,用手轻轻敲了几下门。 没有回应? 她疑惑的视线射向洛雪,后者眼睛转了转,也上前敲门。 就在这时,门霍地打开了,里头站着的是-母夜叉!她浑身散发着厉鬼的气息,一脸诡譎的笑容迎向三人,一股阴寒之气从房内散出,冷透了洛雪、洛光和洛縈的神经。 洛雪是最害怕这些神魔鬼怪,正欲尖叫,嘴巴已经被母夜叉的手给摀住。 「呵呵呵呵...你看起来真好吃...」母夜叉似乎并不想放过她,摀着她的嘴巴,双眼发着精光,用低沉的声音说到,嘴唇还伸出来舔一下嘴唇,彷彿要告知着自己的飢饿,于是,怀里的人儿,就这样活活昏了过去。 洛縈和洛光已经愣在原地,双目被恐惧所盈满,全身无法动弹。 母夜叉环视一旁的两人,露出一抹冷艳的微笑,随后就拔下了面具。 面具?! 只见阴冷与诡譎的气氛瞬间消失,面具下的洛霜满脸笑意,就像一阵清风拂过眾人的脸,洛縈和洛光全身震了一下,才从方才的恐惧中脱离。 「你...你...」洛縈指着洛霜,语无伦次的说着,双目在昏去的洛雪和洛霜之间游移。 「做得太过火了,呵呵。」洛霜俏皮的一笑,随后正色到:「帮我帮我,小雪长大了,我一个人搬不动啊!」 洛縈和洛光忍不住笑,不约而同地故作生气道:「自己作孽自己承担。」 「好姐姐,你们想听故事就要付出酬劳,不然你们就请回吧,我说给昏睡的小雪听就好。」洛霜勾起嘴角,威胁两人,两人对望一眼,无奈的笑了笑。「真是会精打细算的好妹妹,连姊姊也要坑。」三人在笑闹间抬起洛雪的身子便往屋内走去,最后将洛雪抬至床上,三人望着昏去的洛雪忍不住笑出来。 「小雪真是超可爱!」洛光一边笑一边回想刚才的情景,摀着肚子狂笑。 「对阿对阿,有够可爱!」洛縈非常赞同的点点头,然后望向洛霜:「话说回来,万一她一直昏睡到明天怎么办?我们该不会要抬她回房间吧?」 三人露出凝重的表情,有点累的感觉...... 就在这时,洛雪醒了过来,第一眼便看见洛霜手上的面具,她坐起身来,忿忿地瞪了洛霜一眼。 「我的好雪儿,不要生气嘛!开开玩笑而已,没想到你真的吓昏了。」洛霜赶紧去床边安抚她,洛縈和洛光有些幸灾乐祸的笑着,没有劝架的意思。 「那你今天不能讲鬼故事。」洛雪鼓着双颊,瞪着洛霜,后者有点为难的点了点头,不难看出她原本是想讲鬼故事的。 洛縈和洛光看着这一慕微笑,想起7年前,才9岁的洛霜坐在庭院的石头边,专注的看着手中的书本。那时四姊妹因各自母亲的关西,并不相处的很好,总是被母亲灌输着要击倒对方的思想,对彼此也不自觉拥有敌意。洛縈当时也是9岁,因为好奇心使然便走向她,想要一窥她手中书本的样貌,但一接近,洛霜立即就和起书,洛縈本被激怒,正欲离去,却听见洛霜像在背书一样,把书的第一字和最后一字朗朗的朗读出来。至今记得,那是一个大家族的故事,上一带的恩怨留给下一代,下一代的恩怨又系着下一代,不断的争斗、陷害,最后眾人豁然了悟,出家的故事。洛雪当时躲在树后面,洛光则是追蝴蝶追到庭院,两人也恰好听见这故事。虽则两人是后来才开始听的,但故事大意却都可了然,只因争斗只是不断重演,毫无新意可言。 三人若有所悟的望着洛霜,当时的她说完便无言的离开现场,留下三人在庭院中细细思索。 那天晚上,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来到洛霜的住屋,见到彼此浑身都是一震,洛霜彷彿早就知道她们会来般打开房门,桌边立着一如今日的游移灯火,照耀今日与当时的屋子,也没有间聊,又是一则故事。 之后的每天,如无意外,她们每天都会来到洛霜的住屋,聆听她永远说不完的故事。从开始的敌意,到后来的微笑,直至今日如同好友般打闹,想了想真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说起来,下个月就要比赛了真的是超级紧张。」洛光望了望洛縈,叹了口气:「小縈真好,随便一弹都能夺得头筹。」 「没有这回事,我也是紧张到不行。」洛縈摇摇头,拉着裙摆的手不自觉紧了些。 「母亲不停的告诫我一定要赢小霜和小光,耳朵听到都快长茧了。」洛雪也皱了皱眉头,满是幽怨。「可弹琴又不是我的强项,我下棋一定赢你们。」 「但你画出来的画绝对卖不到钱。」洛光反驳。 「呵呵,你们各有所长,干嘛争呢,我才可怜,没半点技艺。」洛霜微笑一下,眼神中有着淡淡的哀愁。 「哪有!」眾人异口同声地反驳她。 洛霜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我什么都会一点,却什么都不会。」语峰一转,又说:「父亲大概希望我们勾引几个皇子来,好兴復洛家。」 「是阿,这老头,一双眼睛打量我像是卖布一样。」洛縈咬了咬牙,在眾姊妹面前已不是什么高雅端庄的大家闺秀,只是一位对父亲颇有不满的妙龄少女。随后又颓然道:「但我又不得不好好弹琴,也不想要我一世之名被污。唉!」 「小縈何必当自己是为了他而奏?你只是为自己而奏。」洛霜摇摇头说道。 「我却完全不想要招惹那些贵族...」洛雪悠悠道,双眼间有着隐约的情意,眾人不禁一笑,洛光打趣道:「我知道我知道,因为我们家小雪已经名花有主了嘛!」 「什么嘛!」洛雪娇嗔的瞪了洛光一眼,后者火上浇油说:「小林小林,你快点跟我下一盘棋!」 于是,被洛雪狠狠的踩了一脚。 「我也不想嫁给皇族,最近虹国局势不稳,去那里要受罪的。」洛霜正色道,眾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我倒是无所谓,爱我就好。」洛光耸了耸肩,微笑到,而洛縈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但洛霜却摇摇头。「洛家家财万贯,易惹人覬覦,接近我们之人很可能是别有用心,若要只爱美人,可能有点难...」 眾人听见这一席话,默默地将这段话放进心底。 是的,只爱美人者少,爱财爱权者多,绝不能轻易给骗了。 「其实我看那小林,举手投足间有十足的霸气,不像是甘于平庸的人。小雪你也要多加留意。」洛縈回想一下那位少年的脸庞,长像不像一般的少年有暴戾之气,反而似小女孩般惹人怜爱,多年来与洛雪相处,两人只是下棋的好对手,你来我往各有胜负,但不知为何洛縈有种感觉,他不像是个会一世醉心棋艺的人,反而像...反而像什么呢? 洛雪想要反驳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随后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寂静的夜色。 「好啦,聊天时间结束,讲完故事后要快点回去,否则明早起不了床,惹人怀疑。」洛霜清晰的声响打断眾人渐渐低迷的思考,撇开一切想法,三人只将目光集中在洛霜身上。 三人心中都有一个共识。烦恼的时间太多,只有夜幕低垂,屋子里明快的朗读声响才能营造出暂时的桃花源,躲避现实中各种的烦恼。 今天的故事是有一名少女,虽有一手好琴艺,却不爱弹琴,因为她认为知音稀,弹琴只是徒增寂寞......直到有一天,她在弹琴时瞥见镜子,发现自己的嘴角竟带着笑意,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弹琴,无关乎外面如雷贯耳的掌声,无关乎是否有知音,只是因为琴,是自己心之所向。 眾人听着听着,若有所悟,洛縈望着洛霜,对她露出会心的笑容。 今夜无风无月,星空闪烁,四人悠然自适,如至仙境。外头的黑衣人默默佇立,融在一片夜幕之中。 * 距离风铃祭还有7日时间,举城的居民皆为正来到的祭典期待或忙碌,各商家也使出浑身解数招揽顾客,全城最大的客栈-悦来客栈更是请来虹都最着名的艺妓-红玉姑娘来奏琴。红玉以一手无双的琴艺和音调柔美的好嗓音坐实「第一名妓」之美称,面目艷丽,一双眼中有着无限柔波,荡漾眾多男人的心池。 这天,红玉在悦来客栈演奏一曲「思君意」,一曲奏毕,如雷贯耳的掌声响起。红玉自信的抬起头来,目光不禁被角落的两名英俊不凡的男子所吸引。 一位双目深沉,对望之下彷彿全身都被看透,无处可躲,就像深邃的黑夜里无边的天空,深不可测,而另一名男子有一双彷彿能勾人心弦的凤眼,清澈明亮,不染纤尘,闪着耀人的光辉,嘴角一抹笑意显露出一股独特的气质-天真处有世故、瀟洒中有牵绊,给人不羈的感觉。 红玉不禁看的呆了,但桌旁的两人对饮相谈,丝毫未注意到她的视线。 「我注意到天思近几年暗中积蓄力量,近日有愈发活跃的现象。风铃祭此次毕是凶险无数,皇...天恩你该小心谨慎为好。」有一双凤眼的男子低声说着,周围万分吵闹,眾人正为台上可人的身影陶醉,几乎无人将注意力放至他们身上。 「天清,你怎么不关心一下自己,反而来关心我了?」天恩替两人斟满酒,似乎毫不在乎的说道。 「我有何好担心的?反正我无心于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可无奈被捲入,只等大哥局势稳定,我必会找一清幽之境,与佳人一同避世,了此残身。」名为天清的男子仰头,一杯而尽杯中酒。 「唉!天清就是快人快语,听得痛快!」天恩亦举杯而尽,方才的话里字字玄机、句句试探,却被天清一口撇清,省却了之后的虚以委蛇。 两人豪情一起,又是对饮三大杯。 「从未听闻天清有心仪之人,不知你这"与佳人一同避世"的愿望可否成真?」天恩话锋一转,含笑问到,双目已无方才的猜忌与防心,止于信任和戏謔。 至少,看似如此。 其实若是他人说出这一席话,天恩亦无法尽信,只从小与天清相处,原本就瞭解其不喜争斗,只爱音韵。况且他成天陶醉于自己的乐界里,此非治国之良才、亦非攻城之猛将,但聪明才智有馀,对事敏感度高,为争帝位之好帮手。 「别笑话我了,连个影儿都没有。」天清勾起一抹苦笑,望着天恩心中的感慨油然而生-终于了结了皇兄的戒心,难不成身为帝王就需如此?连从小到大相处的兄弟亦不能信,成日防人防己,战战兢兢,那位置,到底有何快乐可言? 「我看红玉姑娘不错,一手好琴艺,与你的簫音相和必是一段"琴瑟和鸣"的好姻缘。况且她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盯着你看,说不定是看上你了?」天恩望着红玉投向天清灼灼的目光笑闹道。 「大哥可别胡说,我天清一介俗人,怎入的了红玉姑娘的眼?」语毕,他微一回头,迎上红玉目光里明显的柔情不禁微愣,很少被女子这样赤裸裸的视线盯着看的他双颊浮起一抹红晕,连忙别过头去。 这一切都被天恩看的真切,他不禁好笑,想他一位风流倜儻的太子,只是被一女子盯着看就害羞起来,虽外表一副放荡不羈的样子,究竟只是位纯情的少年。 想着,天恩又讽刺一笑。呵呵。不过太子何其多?自己不也是? 当今圣上罔顾礼法,同立多位太子,不听臣子劝諫,为此,已有三位朝中大臣身死,可圣上依然故我,坚持己见。 「你不要为难这天下百姓,你都自称俗人,谁可谓才人?」天恩摇摇头,不待天清回应便转开话题。「我听闻洛家大小姐洛縈的琴艺亦是一绝,并不亚于虹都第一艺妓,就是台上那位红玉姑娘,如此佳人,贤弟可有兴趣?」 「...这是自然,大哥的邀约,我就算再艰难也会去的!」天清脑中念头一转,洒然笑道。 洛縈不知道,洛老爷早已在大家小坊散布她琴艺出眾之事,要是她知道,必会气得不轻。洛老爷只是一介商人,不懂音韵这些风花雪月之事,不知「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之理,到处宣扬反而显得俗气不已,洛縈的身价在不知情下有减无增。 天清并非多情之人,答应此约亦非为寻佳人,而是前面已说过此次风铃祭必会险象环生,天恩此刻如此邀约,明为一赌洛縈之风采,实乃请天清共赴此劫。既然已经答应与天恩协力争位,此时断无拒绝之理,故只能微笑答应。 「好!天清。这一杯大哥敬你,愿我们兄弟皆能求得所求!」天恩扬起嘴角,一股豪情自心中涌出,两人在悦来客栈对饮一杯又杯。 天恩何尝不知天清无心于这次的盛会,一是不喜那交际应酬的丑态,二是不愿身陷计谋之中,与人争斗。但这次的计画中需要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而天清此刻却在想-求得所求!多难?我娘死前最后的希望便是在看父皇一眼,但他却在丽妃娘娘那里享巫山云雨之乐!而我今世有何渴求?我只怕都是奢望罢了! 此刻红玉立于台上奏起另一曲,双眼未离开过天清挺拔的背影,一首「雪梅思君」,弹的情意浓厚,婉转缠绵,令台下的男人心皆是一软,而她的目光至始至终,都隐晦落在两名出色的少年身上。 03两小无猜 风铃祭当日,天还未亮,洛雪的窗户便被敲的作响。正酣梦的洛雪被这毫不间断的敲门声吵醒,纳闷着来人是谁,她踏着不耐而慵懒的步伐来到窗边,拉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灿烂的笑顏。 「早安阿,小雪!」外面的天色仍带着昏暗,微弱的晨曦洒在外面的土地与少年身上,带着幽微而神秘的美感。 洛雪忿忿地皱了眉头,望着许久未见的少年面不改色地站在眼前,彷彿理所当然的打搅她的睡眠,一股慍怒自心中涌出,于是,她将窗户再次拉紧。 「咦?耶?小...小雪!」窗外的少年错愕的叫出声,对着再次被关上的窗户,他只能继续敲打。 "碰碰碰" "碰碰碰" 洛雪走向三步之遥的门扉,轻轻地拉开门,一道沁凉的微风拂过脸庞,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跨出门,只见傅林在右方的窗户边製造噪音,此时终于意识到洛雪的出现,停止手边的动作跨步走来。 「我还以为小雪不理我了,竟然把窗户关起来...你怎么穿这么少?外面很冷的。」傅林先是眨了眨眼,一脸俏皮,随后发现洛雪微微颤抖的身子,微一皱眉,拉着洛雪的手便进屋。 关上门,屋内的暖气包覆着两人,洛雪挣脱了傅林握着的手,逕自走至茶几旁坐着,不言不语。洛雪的房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书桌与床各占房间的东、西一角,茶几和棋桌一起摆在房间的正中间,不难揣想屋主时常坐在棋桌旁饮茶对弈。 「恩...好久不见啊!小雪。」傅林站在门边,不敢随意移动,端详着洛雪的神色,无奈地搔了搔头,露出浅笑。 「...」洛雪冷冷地瞪了一眼装傻的傅林。「你最近在做什么?一个多月都没来找我,乾脆以后就别来了。」 「我现在不就来了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是因为有点事耽搁了...」傅林收起玩笑的微笑,真诚的直视洛雪的双眼,再三的郑重道歉,洛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了啦...」 傅林见洛雪怒火稍却,终于走进棋桌,坐在洛雪的对面,而后笑容满面地拿出一张纸以及一个发簪。「我去市集的时候看见的,想着你也许会喜欢,一定要收下喔!我没别人可以送了。」傅林眨了眨眼,望着洛雪惊讶地瞪大双眼,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是...!!」洛雪拿起那张纸,上面画着一个四方棋盘以及棋子,无疑是一张棋谱,更重要的是下面的署名-棋圣。 洛雪七岁那年曾与棋圣下过一盘棋,虽则当时以五目之差输给了他,可棋圣却自叹曰:「长江后浪推前浪!」从此隐居,不再周游天下,而后虽有几人遇见棋圣,但一旦被找到,棋圣便会即刻搬走,并留下一张棋谱,棋谱为棋圣将自己与自己的对弈绘画成图的纪录。此乃爱棋者梦寐以求的无价珍宝,洛雪的双眼发着金光,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有?」 傅林稚嫩的脸庞勾起一抹微笑,意味深长地道:「不是说了吗?在市集买的。」 洛雪忍不住皱了眉头,一听就知道是胡说八道的回答,但也莫可奈何,以前也曾经追问下去,但最后总是被傅林顾左右而言他的带过,或者巧妙转移话题,最糟糕也曾经以洛雪生气收场,但从来没有一次得到市集以外的答案。 「不说就不说。」洛雪怨懟的瞪了一眼对面的少年,叹了一口气,随后又有些兴奋地盯着棋谱看,心中想着:算了算了,有棋谱就好,不说就不说! 「好啦,你回来再看吧!我找到了一个风景绝佳的场所,非要带你去不可!」傅林将棋谱压在棋盘下,兴奋的说着,拉了洛雪的手正欲跨步,洛雪摇摇头:「今天不行,早上的风铃祭有场竞赛,我要参加的,不能出去。」 傅林眼神闪过一抹精光,随后无事的转过身。「不会很久的!那里的风景真的很漂亮!你不去会后悔喔!」 洛雪为难的皱了皱眉,陷入沉思,见状,傅林再次强调:「不会很久的!」 「……好吧!」洛雪想了想点头答应。 傅林灿烂一笑,自然的拉起洛雪的手就要出去,但洛雪将手缩了回来。傅林困惑的回过头来,只见洛雪笑脸盈盈的对他说:「换衣服。」 原来洛雪身上只穿着就寝的衣裳,和随意披上的貂皮外衣,虽则洛雪身上自有一种犀利而端正的气势,将颓然且不当的装扮衍去,但实是不宜就这样出去。若被有心人加以渲染,到时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傅林歉意的勾了勾嘴角:「我去外面等你吧?」语毕便逕自走了出去。 洛雪望了望他离去的背影,在他把门关上后终于忍不住叹一口气。「要回来也不早说,我昨天刚把那件衣服拿去洗……唉唉!穿什么好呢?」洛雪打开衣橱,开始仔细审判里面的衣服…… 外头的傅林迎风而立,圆亮的大眼凝视着周遭,多个枝叶茂盛的大树像恋人般交织在一起,但这副平静的景象却在有无之际被树叶撒撒的声响影响,营造出一股风雨欲来的诡譎气氛。 他的眼神专注凝视眼前之景,思考如风般在脑海中奔驰。 周天思的计画已完全在周天恩的掌握之中,看来今日朝廷那些老头将被周天恩反将一军。但一旦开始,将相们的支持将无比重要,为何周天恩肯冒此险? 难不成已有一匹人在他旗下?不。该是不可能。现在的大臣们偏周天思的立场已是眾所皆知,唯一的可能是,周天恩打算放弃这群大臣? 这几日相处下来,周天恩的戒心不是普通的重,如今未对他所有的势力提过隻字片语,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我加入得时机点如此突兀,虽则让我加入他,却并无重用我的准备。虽则这本是预料之内,但没料到的是他竟对我调查,且令人意外地查到洛雪身上来。明明我已经做了几重保险......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转趋深沉,昨日的画面闪过脑海,脸色不自觉的变得凝重。 「傅兄弟。」周天恩掛着微笑唤傅林一声。他千百个念头转过却全没预期到对方接下来的话:「听说你与洛四姑娘从小一起长大,此次风铃祭之行危险,你可别顾此失彼了。」 此刻的傅林紧蹙着眉梢,本不可以让天恩掌握到他的弱点,但既然木已成舟,唯一补救的方法就会不让他有机会以洛雪来要胁,脑中盘旋过几个念头,而后才终于真正下定决心。 -为了洛雪的安全...... 「你一个人在想什么想那么沉重?」霍地,如风吹过树叶般的纤细声音在傅林耳畔响起,洛雪一身淡粉的长群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晃,眉梢微蹙掛着一忧心,她盯着傅林,等待回答。 傅林已是许久不见她,不知是否思念使然,只觉她的眉眼比往日更加动人,被爱人用一双温柔的眼凝视,方才的千丝万绪全拋到九霄云外,只能愣愣的回望洛雪,一副被点穴的痴呆模样。 「傅林先生!」洛雪等了半敞不见傅林回答,以为他是蓄意忽视他,又忿又怒地瞪着他。 「…...恩恩。衣服很适合你……我们走吧!」别开双眼,傅林快步走在前头,洛雪望见傅林通红的双颊,彷彿明白什么,微微勾起嘴角,而后快步跟上傅林的脚步。 一路上傅林和洛雪没有对话,没有多馀的问句。有些人之间有着自然的信任,不需解释,只将自己完全交给对方。两人穿过长廊和大门,悄然离开诺大的洛家。风铃城一片静寂,眾人仍沉浸在安稳的梦乡里。接着傅林毫不犹豫转向左手边的街道,大步前进,他身后的洛雪加快脚步跟着。 又转了几个弯,洛雪见即将离开风铃城,想着今日的盛典,终于忍不住问道:「要去哪里?!」傅林不答,逕自向前走,洛雪只能默默依循。 走着走着,傅林领着洛雪离开风铃城,洛雪「咦!」一声,一边迈步以跟上傅林的步伐,一边开口问:「怎么出城了?我怕我会迟去风铃祭!」 「不要担心,我会掌握时间的。」傅林仍未停下脚步,但坚定的语气使洛雪的心稍微安定一些,至少已过往的纪录来看,傅林还未判断失误过。两人似是赶路般加快脚步,路愈走愈崎嶇,进入了山林,洛雪拉着裙摆跟上脚步,忽地,傅林转过头:「还行吗?要不要我背你?」 「不用了。没关係,我可以的。」说着她又倔强加快脚步,傅林不禁微笑,一直以来洛雪都是这样,坚强而美丽。 傅林握了握拳,眼神飘向后方微微颤抖的枝叶,山里并没有风。脑中运转了一遍待会会发生的种种变化,他加快脚步。 洛雪在心中暗骂。早知道就不穿这件裙子了……都脏了……臭小林…走那么快! 傅林心中千头万绪,而洛雪则忙着赶路,一时间,两人竟无对谈,沉默的时光总是易逝,不自觉间,两人竟已攀登上山的顶端,而往右又过几个弯,傅林才终于停下。 「到了!」随着傅林的声音向前望去,洛雪不禁被眼前的美景所摄。一大片花丛如草原般茂密的生长,五顏六色的花朵在清晨微光的照射下闪着露水的光,放眼望去,花比人娇,体内的灵魂被每一朵花散发出的生命芬芳与生命力触动,一时,洛雪呆愣地说不出话来。 「很美吧?」傅林骄傲的扬起嘴角,很是满意洛雪的反应。 「真的……!好漂亮!」 「这可是我最珍藏的秘密基地!只带你来。」傅林白皙的脸颊染上一层红晕,而洛雪也忍不住红了脸,两人极有默契的别开眼,洛雪蹲下身,轻抚一朵百合的花瓣,悠悠的说:「这里真的好美。我好喜欢,谢谢你。」 傅林望着一身淡粉的洛雪,目光闪过一层阴鬱。「小雪,只要你愿意,我肯定常带你来,只怕你再不愿见我。」 洛雪愣了一下,认真的道:「只要你不要对不起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两人沉默的对望,花香漫溢在两人之间,一丝细不可闻的沙沙声响传进傅林耳边。 傅林忽然笑了,但这一抹笑却带着深沉的哀伤:「好!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很快地,他恢復表情,走向洛雪,忽然道:「山路既弯且拐,很累吧?」 洛雪将他一切表情的变换看在眼里,一股无奈的心情涌上。从小两人就常在一起,下棋、游戏,都是形影不离,而不知从何时开始,洛雪忽然发现他是一个难以摸头的人,他为什么悲伤?为什么沉默?这些,她竟然都难以揣测。为什么?明明从小相伴......为什么......? 「不累!」洛雪有些生气,气他为何总是不告诉她实情,不告诉她悲伤的理由。太不公平了!每次只要一有事情,洛雪除了姊妹外,第一个就是找傅林,但他却相反,明明洛雪就在眼前,他却甚么也不说。 傅林心中了然洛雪微慍的理由,走至洛雪旁道:「你不累,我却好累好渴,那边有泉水,你要不要喝几口?不然我们待会儿下山,你要我背怎么办?」 洛雪瞪了他一眼,立刻站起来,跨大步走向不远处一池水,一亩清澈的水泉流淌在花海之间,若方才的花景是浓郁而壮观的,那此刻的景物必是清新而动人的。「哇!」洛雪情不自禁发出讚叹声。 傅林渐渐走进。「这边的泉水最是甘甜,因为少有人烟,又位处中上游,加上花的香味,让整个泉水饮起来自有一股香甜之味。」 「真的吗?」洛雪情不自禁走进,纤纤玉手伸进冰凉的池水之中。「好冰喔!」 「当然是真的,你喝喝看就知道。」傅林温柔的说。 洛雪背对着傅林,后者看见她用双手盛起一口泉水,缓缓喝下。洛雪转过身正欲说话,说时迟那时快,洛雪的身子晃了晃,昏了过去。 傅林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一阵风吹动着他的衣袍,宇宙之大,此刻只馀他一人。 不。还有...... 一群黑衣人自林内飞奔而来,剑光一闪,全部跪在傅林的跟前。 「主子,风铃祭在一个时辰后便开始了,是否依计画而行?」 「依计画而行吧,周天恩那里如何?」傅林的眼神一沉,低着嗓音问。 「他说全权交给主子发落。」 「...好一个全权交予我,他的戒心太强。看来这次计画,周天恩将会是我最大的阻碍,但眼前只好与他联手,先解决掉周天思。总之,一切依计画行事。」傅林凌厉的目光一扫,眾黑衣人一致回答"是"后,瞬间消逝。却有一名黑衣人留了下来,低着声音问道:「那她......?」 傅林冷笑了一声:「忘了规矩吗?还轮不到你来过问我的事。」语毕,黑衣人不敢逗留,便飞也似消失在花海之中。 傅林走向洛雪,却不敢碰她,柔声道:「原谅我,小雪,等到一切结束后,我什么都会告诉你的,如果那时你仍不原谅我......我......」他深吸一口气,不敢想下去。 他又能如何呢?他问自己。 霍地,他拍了两下手,一名黑衣人便如风般现身在跟前。 「你今日的任务就是保护她,不让任何人碰她一根寒毛,包括你!」 「是!」 语毕,傅林深深望一眼洛雪,最后,站起身来,往山脚的方向缓缓走去。 04祭典初遇 在一个时辰后风铃祭便将开始,洛家门口有一排的轿子正等待着,而里面的人正乱成一团,起因是:洛家的四小姐消失了! 在屋子的小角落,三名亭亭玉立的少女悄声细语。 「小雪到底跑去哪里了?!」洛光面容焦急,神色有些慌乱。 「冷静一些。她应该在附近的......」洛霜拉了拉洛光的衣角,虽然口中说着冷静,但神色间却有显见的忧虑。 「小雪她到底会去那里......会不会.......?!」洛縈握紧双拳,眉头皱的深紧。 此刻只见洛老爷神色凝重走向厅堂,洛縈、洛光及洛雪三人一见洛老爷身后各自的母亲,便极有默契散开来,彷彿不共戴天的样子。 「即刻前往风铃祭。」洛老爷沉声说道,三人俱是一惊,洛光失声道:「可是洛雪未找到......」 「她生病了。」短短一句话,便交代了前因后果。 三人的心都是一寒,比起洛雪,是声名比较重要,是名利比较重要! 「出发。」老爷跨着沉着步伐,走向轿子,率先上去,而三姊妹坐在最后一坐轿子中,其馀中间由二、三、四、五、六、七夫人上轿。 三人无语对望,不懂为何洛雪几个时辰前还在一起谈天说笑,才过一个天明,却消失在诺大的洛家。 「我真是想不明白,究竟洛雪一大早会去哪儿?又是为何会离开。」洛縈深锁着眉头,用徵询的目光望向她身旁的洛霜及洛光。 「我想了良久,认为只有有三种可能。一是她被劫走了,二是她不愿去风铃祭比赛,三是他跟一个熟悉的人走了。」洛霜沉吟一会儿,缓缓说着。 「熟悉的人......该不会是小林?!!」洛縈灵光乍现,激动地站起身来,但已开始前进的轿子使她晃了晃身子又坐下。 「对!有可能!」洛光点点头赞同,但洛霜却摇摇头。「若真是跟傅林离开,此时也应该回来的,洛雪自知分寸,不会不分事情的轻重就不回来的,除非遇上甚么事情......」 说到这里,三人情不自禁的叹口气。小雪阿小雪,你到底去了哪里?没事吧? 大街上人烟熙攘,吵杂的市井为即将上演风铃祭拉开序幕,很快地,洛家的轿子便到达风铃祭会场,诺大的会场被人群所填满,但一见到富贵人家的轿子,眾人还是习惯性的退了开来。 洛家一行人自轿内走出,三姊妹走到各自的母亲面前,接受夫人们的耳提面命。 洛霜微微笑着,只说:「琴非我之长,勉强不得,只尽心而为。」她的母亲一楞,满意点点头,道了声好。 洛縈则是另一分光景。在二夫人再三叮嚀之后,洛縈只说:「乐音乃心之音,若我一心求胜,则音必杂。请娘谅解。」二夫人一愣,只能拍拍女儿的肩作罢。 洛光则是嗯嗯啊阿敷衍了母亲。 其实三人平日无论如何是不会如此说话的,只是洛雪失踪,三人无心于竞赛,更无心听于母亲们的话,只心系于洛雪的行踪,故言语里自有一分不耐的语气。但夫人们只道是竞赛的压力使女儿们有所反常,不甚计较。 三人微一欠身话别了娘亲们,而后踏着略急的步伐会和一同去报到处。 「咦?你们看!那是否是傅林?」忽地,洛光指着远远的右前方大吼。 「那......」洛縈正欲提议前去询问傅林有关洛雪的行踪,却见洛霜已跨出步伐走向傅林。两人亦不多想,紧追在后。 事实上,傅林的方向不仅仅有傅林,还有三位卓然超群的男子在他身边,事实上,应该说傅林在三名男子的身边,只因傅林的身分是当时在场的人最为平凡的。 一位手握佩刀,面容冷峻,原本在与另外两位交谈,但似乎是意识到洛家姊妹等人的来到,警戒的回过头。这一回首,使三人的步伐略为一缓,姊妹们首先注意到他严厉地彷彿会刺人般的视线,而后一抬眼却见他白净而俊俏的脸庞,虽白,但并不病态,反而像在寒冬中屹立的傲梅,带着一股天生的傲气,但可惜这一梅花却不愿笑,冷冷地彷彿将一切分隔。 另一位一双凤眼透漏着微微的暖意,而他的腰间系着一把萧,洛縈一望见萧,瞳孔睁的老大,心里头尖叫:「那不是白玉翠萧?!他怎么有?」但表面上镇定自若地走向前方,双眼却时不时就投向那把黯沉的萧......望着望着,洛縈忽然领悟了,若真是白玉翠萧,那怎会暗沉?说的也是,若是真品那才不会大摇大摆带在街上呢!而那个人恰好望见洛縈眼中从惊艷至失望的光芒,微勾嘴角。 最后一人掛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暖人心的微笑,但洛霜却从第一眼就对这抹笑容反感,有一股想将那脸上的皮撕下的衝动,洛霜摇摇头,别开眼,将视线投至她的目标-傅林身上。 「傅林,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洛縈首先打声招呼,但双目却闪着一股与问句互不相应的急切。 「傅林,你有空吗?借一步说话。」洛光不待傅林回应第一个问句,就紧接着说道。 眼见傅林望了一眼掛着似有若无微笑的人,沉默一会儿,摇摇头。「抱歉了,洛縈姊、洛光姊、洛霜姊,我跟这些朋友有约在先,现在不方便离开。」 三人心中告急,却没注意到傅林已不着痕跡的介绍她们的身分,那名手持佩刀的男子的敌意视线稍微缓却些。 洛霜环视一眼傅林身边的「朋友」,心中没来由感到压力,是这些人散发的气场吗?她不着痕跡审视四名男子,最后深吸一口气-那没所谓,洛霜,最重要的是询问洛雪的下落。 「抱歉打扰几位公子,我们姊妹等人有要事相询,只因家妹今早与傅林公子出门,现下却不见踪影,因其年少体弱多病,想借问傅林是否带她去见了郎中。想几位公子行个方便。」洛霜眼珠转了转,冷冷地道。一抬头,却见傅林的脸绿的铁青,但很快却又消逝不见,洛霜心中的疑虑一闪而过,傅林摇摇头:「我不晓得,我见她早早就回去了。」 「......」洛縈和洛光的眼神闪过一抹失望,而后洛縈有礼的微一欠身:「不好意思,打扰几位公子,我们走吧。」 三人转身便扬长而去。 「傅林,你早上与洛雪姑娘相会?」始终掛着一抹淡笑的天恩漫不经意的问道。 傅林沉吟了一会儿,心中懊恼方才回答得太快,才抬头对上眼。 「是阿,与她至附近散了会步,不久前才分别。」 「......」天恩收起微笑,一股压抑的强烈气场瞬间散发开来,凌厉目光是不加掩饰地杀意,傅林感觉到冷汗滑过背脊,但神色依然镇定自若,一派安然无辜模样,眨眼间,天恩又回到最初的样子,甚至漫不经心地一笑:「是吗?你真要好好照顾洛雪姑娘。」 傅林勾起嘴角回应:「我会竭尽所能。」 「...大皇子、三皇子。末将先行一步了,吾等将竭尽心力护皇子等周全。」一直冷冷立在一旁、掛着佩刀的男子向天恩与天清行个礼,而后扬长而去。 「大哥,我们能得到他的支持吗?」天清望着那人桀傲不逊的背影,皱着眉问。 「如今他是少数维持中立的人士,若只为国家不为君主,或许不会阻挠我们,但支持却是另一回事了。」天恩沉吟道,而后对傅林道:「天思那有动静了吗?」 「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傅林收起方才徬徨的脸,镇定自若地回应,事实上若与洛雪无关,他毫不畏惧。 「一切按照计画施行吧。」天恩望向远方,那帝王之都、权力的高峰,不知葬送多少鲜血的皇城,在此刻的天恩眼中闪着光亮。 另一方面,洛家姊妹三人在准备区讨论着。 「我的直觉告诉我,傅林肯定知道洛雪的下落。」洛光睁着雪亮的大眼,率先说道。 「我也这样觉得,况且,若是他完全不知洛雪的行踪,在知道洛雪消失的那瞬间万万不会如此冷静,势必会跟我们一起找的。」洛縈想了想,赞同洛光。洛雪与傅林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两人之间似有若无的情意在姊妹间早已不是秘密,实在没理由在洛雪遭逢险境之际如此冷静。 「以下是我的推测。他是否在堤防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我信手拈来的话他大可一盖否认,况且那只是我胡诌之词,唯一能够猜测的,就是他有不能全盘否认的理由。」洛霜呢喃似的说道,而后语峰一转:「虽然不知道傅林为何知道雪儿的去处,但总归一句,她现下应该是安全的。」 三人点点头,洛縈虽对于傅林有些疑虑,但洛雪的安危确实放下心来,再怎么样傅林亦不会对洛雪痛下毒手。虽然看似有些盲目的信任,但三姊妹确实有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光,那抹关爱的视线是不会骗人的。 「呼~总之等风铃祭结束,我们再去质问傅林吧!」洛光松了口气绽开笑顏,用力伸展下身子,随后忽然皱起眉。「一放下心来,觉得好紧张喔!比赛是不是要开始了?」 比赛开始的锣声彷彿回应洛光似的响起。 「呛!呛!呛!呛呛呛呛呛!呛呛.....」 「各位父老乡亲们!一年一度的风铃祭正式开始!」随着一名汉子粗旷浑厚的吼声,台下响起一片欢呼的掌声,鞭炮声绵延整个风铃城的街道为今日的盛宴起了序曲。 周天恩、周天清与傅林坐在第一排贵宾席,天恩用与现场相左的沉重声音道:「开始行动。」 一朵烟花绽向空中,它不像一般的花火转瞬即逝,反而滞留在空中良久、良久,最终消散。见状,底下的民眾们贺声满堂,为主办方的精心设计讚叹。 虹都的皇城正蠢蠢欲动着,一栋华丽的玉宇里面坐着一名男子,以及他糜下一队的军队。 他-周天思站起身来,朝天一吼。「眾位将士,我周天思何德何能有各位的帮助,若今事成,每位将士论功行赏,绝无亏待。且敬你们一杯!」他仰天喝下,一饮而尽,底下的眾兄弟亦举杯相敬,最后重重一摔,满屋子传来如雷的掷地之声,彷彿诉说着一行人誓死的心志。「愿为二皇子效劳!生死不计,誓死相随!」 「出发!」周天思望向底下一片将士的面容,心如铁石般坚硬,就是今日,我将得到一切。 风铃祭一开场,主办方竟意外请到一名神秘嘉宾作为一年一度琴技大赛的开场人物,此人正是风靡虹国上下的名妓-红玉姑娘。 台下此刻闹得沸腾,吹哨声、尖叫声不断,都未能一睹佳人风采而欣喜不能自已。 「小縈!看!」洛光兴奋拉着洛縈的手,指向正缓缓挪步上台的红玉姑娘,只见她身段婀娜,脚步优雅,此刻落落大方立于台前,微一欠身,坐于琴前,一曲琴音便倾泻而出。 赫然是那首令人心醉心粹的「长恨歌」: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顏色。 ...... 但教心似金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琴音之高妙将一朝荣辱的喜悲尽诉琴音,声音之美妙如黄鶯恰出谷将爱恨的婉转缠绵唱的动人心弦,台下无论是懂得、不懂的,都忍不住为她嘎然而止的琴音哀叹不已。 洛縈心中亦讚叹,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好一副婉转悠长的嗓音!真不愧是京城第一名妓,此并非浪得虚名。想得此处,她不禁心中紧张,红玉这一曲先声夺人,说琴技之高下两人未能立判,但声势上终究是输人一截。 洛霜拍了拍洛縈的肩。「縈姐,不必担心,你永远在我心中是弹的最精最妙的那一个。随意而弹吧。」 「对阿,你绝不输任何人。」洛光赞同点头。 接下来台上正式开始竞赛,第一位上场的姑娘似太过紧张,初始琴音因此略显急躁,但终究是有练过的高手,而后渐渐回復正常,可与方才红玉精彩的表演相比,却是稍嫌光芒黯淡。 第二位原先是洛雪,但因为弃权而使下一位参赛者先行上台。接下来的参赛者不乏许多有实力的人士,可有的琴艺精熟却少了分情意;有的虽情真意挚,却往往因太过投入感情而使乐曲的音色、音准走调,很快地,来到第六位参赛者,身为第七位参赛者的洛縈缓缓移步至准备区,洛光、洛霜远远的给予她支持的微笑。 就在这时,洛老爷没来由走过来,笔直向洛縈行去。 「好好弹奏阿,爹在那儿看着呢!」洛老爷亲暱的摸摸洛縈的头,但充满利益的精光却使洛縈禁不住皱起眉头,而后洛老爷逕自又走回观眾席。 忽地,一股深沉的欲望自内心深处涌上,此时第六位参赛者已离开舞台,洛縈望着琴,一步一步,优雅的走向舞台。此刻她的心中没有舞台、没有观眾、没有输赢,只有种深深的欲望,想要逃离一切的名利,不愿看见利益的纠葛,名位的争夺,只想觅一处间散的山林,永远不问世事。 安寧的鸟鸣、宽阔湛蓝的晴天...... 琴音就这样透露出她对静謐山林的渴望,对纷杂人世的倦怠。 游都邑以永久,无明略以佐时。徒临川以羡鱼,俟河清乎未期。感蔡子之慷慨,从唐生以决疑。谅天道之微昧,追渔父以同嬉。超埃尘以遐逝,与世事乎长辞。 于是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隰郁茂,百草滋荣。王雎鼓翼,仓庚哀鸣;交颈頡頏,关关嚶嚶。于焉逍遥,聊以娱情。 台下的人鸦雀无声,为她曲子里流漏的清幽自适醉心,脑海中不自觉谱出一幕幕世外桃源般的景致,那里没有权位、没有人情、没有名利,只有鹅、雀、鸿雁相伴左右...... 坐在台下观赏的天清情不自禁将目光投向奏曲的洛縈,他彷彿望见了她目中的渴望。 尔乃龙吟方泽,虎啸山丘。仰飞纤缴,俯钓长流。触矢而毙,贪饵吞鉤。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沉之鯊(鱼留,音留)。 于时曜灵俄景,继以望舒。极般游之至乐,虽日夕而忘劬。感老氏之遗诫,将回驾乎蓬庐。弹五弦之妙指,咏周、孔之图书。挥翰墨以奋藻,陈三皇之轨模。苟纵心于物外,安知荣辱之所如。 一曲奏毕,眾人仍在痴迷,不知是谁率先站起身来,道了声好,而后台下的观眾才如梦初醒般报以如雷的掌声。 洛縈眨了眨眼,勾起嘴角-吾心之所愿乃找一处清幽之地安然度过馀生,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事实上,洛縈仍逕自沉浸在她自身的乐境当中,未能意识到在她眼前有眾多的人群,霍地,她抬起头来,却与坐在第一排的天清四目相对,洛縈望见他眼中洋溢的欣赏与光芒,但意识到洛縈视线的他却窘迫的别开眼,彷彿方才的目光只是多心般。 洛縈没有多想,站起身来行礼,便缓步离开舞台。天清凝望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消逝在舞台的屏风后侧。 洛光与洛霜在后台,洛光兴奋的抱住洛縈:「姐姐你太棒了,方才那一曲决不输给红玉姑娘!」 「琴艺与红玉可谓难分轩輊,而至于乐音里的气节比起红玉,有过之而无不及。」洛霜掛者淡淡的笑容,打从心底为洛縈高兴。 「嘿!你们别夸我了,等会儿就换你们了,加油!」洛縈被妹妹们夸的有些害臊,于是将注意力放回她们自身。不说还好,这一说,两位妹妹的脸不约而同扭曲了。 「我肚子痛......」洛光捧着肚子,佯装疼痛,见状,洛縈不怀好意的笑着:「我不介意让你更疼一点!」 洛光乾笑了几声:「其实我发现也没那么疼嘛......」 「我走了。」洛霜忽然说道,两人俱是一楞,不约而同道:「去哪?」 「上台阿,傻了你们?」洛霜一边说着脚步已跨向舞台,留下一脸惊愕的两人。 「呜呜,小霜都没告诉我他第几号......」洛縈无奈地拉着洛光的手。 「我也忘记问了呀!」洛光懊恼的回握姐姐。 两人同时叹气。「总之小霜一定没问题的吧?」出于对她的信任,两人握着双手紧张的为她祈祷。 此刻周天恩凝望着天清恍神的样子,心中已猜中了八九分。「三弟,你可记得方才那名姑娘是谁?是不是方才与傅林说话的三名女子之一?」 「正是,她是洛府的大小姐,单名一个字『縈』。」傅林率先回答,天清在心中反覆呢喃这么名字-洛縈、洛縈......原来她叫洛縈。 而傅林指着现正踏向舞台的女子说道:「这位则是洛府的三小姐,单名一个霜字。」 只见洛霜一脸坦然的坐下,深吸一口气稍微抚平自身紧张的心情,而后指尖便在琴弦上流转。 先是一段急促动人的乐音,而后手一转,柔和的氛围包覆整座舞台。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曀。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奏毕,台下亦响起一片掌声,而洛霜毫不驻留便扬长而去。 周天恩望着已然空置的舞台,难得收起嘴角的笑容陷入沉默,傅林用馀光打量他,心中几十道臆测流窜。眨眼间,天恩却又面色如常,他微一侧头说:「开始了。」 若是旁边不相干的人必定会对他没来由的一句话困惑,或不甚留心,但他身旁的两人却如获军令,面色沉重点点头。 05风铃惊变 皇城早朝刚开,气氛却已凝滞的骇人,皇座上一名苍老但仍不减威风的王者,他的目光犀利扫向底下的眾臣。 「爱卿,你再说一次。」虹国之王无比威严的下令,为首的臣子颤抖着身子,战战兢兢的向前跨一步。「臣等恳请皇上立二皇子为唯一太子,一来帝位迟迟不能下定,人人自危,二来二皇子雄才大略,实为下一任国君的不二人选。请皇上明察!」说着,眾臣子一齐拜倒,高呼道:「请皇上明察。」 皇帝冷笑一声。「放肆!朕之四子皆天资横溢,皆有国主之风,寡人正值壮年,不急立刻选太子,还是你们各个巴不得朕死了,好让天思那个孽子坐皇帝是吗?」 「臣等惶恐!」眾臣子再次拜倒,所有人冷汗直流。 「......」皇帝深吸一口气平缓一下怒意,而后淡淡的道:「这件事情,容后再议。」 「皇上英明。」眾人附和着,随后站起身来-一切都照计画进行。 接着,眾臣子开始如过往般的早朝,可空气中却瀰漫一股诡异的骚动,彷彿眾人都在等待着某件事发生。 * 回到后台,两名少女轻快地奔跑而来,平静走着的洛霜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一阵风的袭来,那是种暖人的温度-被在乎着的,名为友情与亲情的混杂之物。 「霜儿!你太棒了!」洛光率先拥住洛霜,用尽全力的抱着她,后者瞬间觉得难以呼吸。「光,好紧阿......」 洛縈在一旁轻轻笑着,突然贼贼一笑,对着因被洛光缠着而无法动弹的洛霜搔痒。 「啊!!哈哈!呵呵呵!!!哈哈......不......要......哈哈......」洛霜的表情狠狠地扭曲了,使劲全身的力气挣脱洛光,狠狠的瞪了一眼洛縈。 原本打算给予洛縈沉痛的復仇的洛霜霍地察觉四周袭来的目光,双颊一红,原来方才他们三人在大庭广眾之下玩闹的样子被其他人看的真切。另外两人也意识到这点,三人沉默地走至后台的边角。 「你们真是的......」洛霜瞪了玩闹的两人一眼,原本想佯装生气的样子,却忍不住笑了。 「不过说真的,霜儿的琴音很衬曲境,音乐之音有技、境两个方面的巔峰,我想霜儿应是偏向后者。今日的你或许不是最完美的,不过却是能使人印象深刻的。」洛縈双眼洋溢着光芒,对于妹妹曲艺的突破,她显得比本人还要高兴,此源自于洛縈对音乐的坚持与热情,当喜欢的事物能被他人发扬时,彷彿能使两人的心更加契合。 洛霜点点头微笑。有人说:生当重于泰山,她却不这样认为。生命当拿得起、放得下,就如鹅毛般,能够自在随风飞舞,偶尔亦能坠地休息。她不愿意自己的生命对他人而言是沉重的负担,亦不希望她人在她心中造成过大的风暴,一切就像蜻蜓点水、微风吹拂,偶然相聚,转眼分离。 然而,洛霜知道那也是很难的。人有执着,希望成为某人的唯一,那使人感到安全与被爱,最重要的是,那是一种「存在」的感觉。是的,她无法完全拋下这样的感觉,光是眼前的两位,就足以让她的心掀起风雨。 忽然,洛霜再次想起她无故消失的妹妹。虽然从方才傅林的回答中推论出他与洛雪见过面,但其实这是很大胆的假设,洛霜突然有些害怕,该不会其实是姊妹们的心理作用?人在畏惧时总会穿凿附会一些不该有的真实,让自己去相信,比如自古以来追求长生不老的帝王,本该知长生不老为不可能之事,却因害怕死亡而相信。 「霜儿?」洛光将手在忽然陷入沉默的洛霜面前摇晃着,洛霜的表情霎时变得异常凝重,令她心中一紧。 「喔,没事......我只是,想去茅厕了。」瞬间,洛霜回过神来,有些困窘的说。「小光,等等就该你上台了,好好加油吧,我去趟茅厕。」语毕,洛霜便转过身走去。 洛光正欲跟去,却被洛縈制止。「光,等会儿换你上台了,这时不宜随意离开,我去看看吧!」 「恩,好!」洛光点点头。 说完,洛縈便跟了上去。洛光看着两个姊妹的背影,突然回过神来。「一咦?怎么只剩下我一个?!呜呜...你们要快回来啊!」 殊不知,此地一为别,相逢几经变! * 洛霜的步伐很快,洛縈必须小跑才能赶上。事实上,洛霜是真的想去茅厕,并非虚言。 两人走过一向热闹此刻却意外冷清的风铃城街道,没有说话。 茅厕位于风铃祭会场的东方约两百公尺处,大概是不希望如茅厕般的秽物污染到祭典的神圣气息,所以才将茅厕设置在有点距离的空地。 「这真是太不合理了!」洛霜喃喃自语着,至少应该在更近一点的地方吧? 「你说什么呢?小霜?」洛縈加快脚步问到。 「没什么......光儿一个人在那没问题吧?」脑中闪过洛光颤抖着的身影,两人不禁皱紧眉头,洛縈不确定的道:「应该...吧?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说着说着,他们已经到了茅厕所在的空地,空地的左方,也就是茅厕的后头便是通往凤山的道路。 凤山高壮青绿,顶峰宛若直窜云霄,故有凤凰栖于其中而直飞云霄之说。 「若有一日我能够终老于凤山之中,我便无憾。」望着青葱的大树与白云交互缠绕,以及顶端被白雾笼罩的山巔,洛縈忽然说道,嘴角还掛着淡淡的笑容。 「......只怕老天捨不得姐姐美丽的面容隐身在这青绿的茫雾之中。」洛霜笑着调侃洛縈,后者正欲反驳,忽地,两人听见沙沙声响。 原本树叶的沙沙声在这草木满佈的地方并不稀奇,但大自然的音乐必须要特意去注意,或许在寂静的状态下才会听出旋律,然而,此刻的沙沙声响极不自然,与周遭风的律动并不相合,并且声音已经大到人耳能清晰听闻的地步。 「呜呜!呜!」两人仔细一听,竟听见人的哀鸣声! 洛霜与洛縈互望一眼,有志一同地朝声音的方向走去。两人顺着声音走入高至人腰的草丛之中,拨开草逡巡着,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霍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儿映入眼帘,两人脸色大变,情不自禁喊到:「小雪?!」 只见洛雪浑身是血,手脚被绳子绑住,嘴巴亦被一团纸巾塞住。洛縈赶紧蹲下来将纸巾从洛雪的嘴中拿开。 「小雪?!你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洛縈吓得变了脸色,想不出到底发生何事。 「姊姊,我没事。」两人拆下绑住洛雪的绳子,只见她俐落的站起身来。「说来话长...咦?光姊呢?」 「她在风铃祭会场。到底怎么回事?」洛霜皱眉,看着衣服上有着大量鲜血的洛雪。 「这不是我的血!不说那个了,我们快点回风铃祭会场!大家有危险了!」洛雪暗沉着脸拍了拍身子,拉了洛縈便要朝会场走去,此刻,洛霜忽然喊到:「等等!看!」远方的风铃祭会场霍地爆出红色的火花,黑烟直窜青天。三人见状不禁脸色大变。 洛霜将身上的大衣拋给洛雪。「穿上,我们快走!」 洛雪点点头,接过洛霜给的大衣穿上。毕竟此刻她的样子实在是太骇人!简直像是从地狱出来的女尸!想到这里,洛雪自己颤抖了身子-我最害怕那些了...... 「一路上你最好自己交代清楚!」洛縈望了一眼洛雪,摆出姐姐的架式有些严肃地说道。 「好的,我们快去找小光!」洛縈与洛雪快步走向会场,洛霜看着他们的背影,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并快速跟上,听见洛雪正欲娓娓道来:「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 原来洛雪并没有晕倒过。 在洛雪接近泉水边边的那一刻,她敏感地感到一丝不妥。泉水清澈透明,倒映着四周美如仙境的花海与青绿。但她想起之前在洛霜的书柜上看过的一本书-百毒集。 洛霜曾拿起它对眾姊妹说道:「这里面记载了各式各样的毒物特徵,我们必须精熟它,以免以后有人对我们使出这种手段。」 在昏眩药物之中,有一种毒物名为「美人草」,只要将此放在水中,水将会变得异常清澈,并散发着使人垂涎欲滴的甘甜之味。 洛雪心中的警铃大作-难道......? 她刻意背对着傅林,假装啜饮了一口,事实上却让水流回湖中,于是洛雪站起身来,转身面对傅林,她想看看,此刻他的表情。后者嘴角掛着淡笑,温柔望着她。洛雪刻意晃了晃身子,假装昏倒在地。 洛雪想-如果傅林没有下毒,他一定会紧张地走过来,那我便假装是开玩笑地即可。 然而,傅林并没有走进她,一阵沉默笼罩大地。忽然,她听见别人的声音。 「主子,风铃祭在一个时辰后便开始了,是否依计画而行?」一个从未听过的低沉嗓音响起。 「依计画而行吧,周天恩那里如何?」傅林的回答令洛雪心中暗惊-果然,他有什么事瞒着她! 「他说全权交给主子发落。」另一人恭敬的回应。 「......好一个全权交予我,他的戒心太强。看来这次计画,周天恩将会是我最大的阻碍,但眼前只好与他联手,先解决掉周天思。总之,一切依计画行事。」洛雪的脑中无法从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排列出一个完整的资讯,只能默默的记忆着。 「那她......?」忽然有人问到,似乎与方才与傅林对话的人不同,这次声音更为低沉。 接着,洛雪听见傅林冷笑一声,那是从未在洛雪面前展现过的,阴冷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语调:「忘了规矩吗?还轮不到你来过问我的事。」 语毕,黑衣人没有再说话,四周忽然又陷入寧静。 突然,洛雪听见傅林接近的脚步声,以及他温柔的声音:「原谅我,小雪,等到一切结束后,我什么都会告诉你的,如果那时你仍不原谅我......我......」 洛雪的心中宛如有一颗大石头压着,她正欲起身质问-不必等到以后,现在就全部告诉我。 然而,傅林没来由的拍了两下手,止住了洛雪一切的动作。 「你今日的任务就是保护她,不让任何人碰她一根寒毛,包括你!」她又听见傅林无比威严的语气,她感觉到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傅林阿傅林,我根本就不瞭解你! 「是!」又一个不认识的人回应。 语毕,洛雪听见傅林离开的脚步声,她心中暗自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却感觉到那人将她背起,洛雪极力忍耐那种不适的感觉,偷偷睁开眼,发现这人以如豹般迅捷的速度在树林中穿梭着,很快到达一个在树林中潜藏的小屋。 洛雪被背着进入了小屋,那人背着她走进一个小房间,他轻轻将洛雪放在木床上,她赶紧闭上眼睛。 「主子託我来带她走。」忽地,有一道声音响起,洛雪忍不住感到害怕,因为这些人的进出几乎没有脚步声,足见眾人轻功之高。 「主子说的?」另一人说道,似乎便是带洛雪来这里的人。 「是的。」那人再次回应,洛雪突然想起来-这便是刚刚被傅林责备的那个人的声音。 忽地,洛雪感觉到自己的手与脚被粗糙的麻绳所缠,心中暗惊。 「住手!主子不可能託你带她走的,夜!快放手。」那人忽然大吼。 「为什么这么说呢?晓?」洛雪感觉到空气变得异常紧张。 「这整件事情只有我与主子知道,你怎会知道?况且从头到尾你便不赞同主子将这名女子带走,那会造成不必要的风波。」洛雪听到晓警戒的说着。 「......你说的没错,晓。我就是看不惯主子为了一个人冒这么大的风险!这样对我们的大事是一个威胁啊!」 「闭嘴!夜,你听清楚了,身为主子的左右手,我们只需奉命行事,不须参杂多馀的个人意见,明白吗?放下她!如果她有三长两短,主子不会放过你的!」 「是,我知道。我本就打算杀了她后,自己变殉身。只要对主子的未来有帮助,我什么都可以做。」 洛雪忍不住变了脸色,庆幸两人正如火如荼的眼神拚杀,所以没注意到洛雪的异动。 「夜!你疯了!主子受不了这种打击的!」 「受不了也得受!只要她死了,主子便再也没有弱点了!」洛雪忍不住张开眼,便见一把刀迎面而来,她忍不住侧过身,躲开那把刀。这一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什么?!」晓与夜失声惊叫。 夜率先行动,抱起洛雪便往外奔,晓随后跟上。洛雪用尽全身的力气咬了夜的肩一口,吃痛的夜脚步一缓,已被晓所追上。晓毫不犹豫地给了夜一刀,挨了一刀的夜没有停步,反而加快脚步远离晓,后者反而因方才的攻势而缓了身子,霎时间两人再次拉开距离。 血从夜的身上流淌而出,使洛雪原本清新的粉裙沾染上血腥的红,洛雪忍不住大叫:「你流血了!」 夜愣了一下,没有回答她,却在这心神分心的一刻被晓所追上。高手过招,本不容一丝动摇。这次晓并没有留手,刀直直飞出,刺入了夜的心脏。第一次看见这种血腥场面的洛雪因害怕与惊惧,感到一阵晕眩而昏了过去。醒来之时她已被丢在无人草丛中,口里还被塞了一团纸巾。 本来不知该怎么办,谁知却听到熟悉的声音-縈姊!霜姊! 她想要叫出声来,却无法,只好奋力扭动身体,发出声响,幸好洛縈和洛霜发现到她。 * 在洛雪与姊妹相会的这段期间,洛光在风铃祭的会场上紧张着。 「等等就换我了,有点紧张呢。」她喃喃自语着,终于,轮到她上场了。 洛光踏着小心翼翼地步伐来到台上,一站上台便响起一阵掌声。 「看!那是洛家的二小姐,她的画可谓是栩栩如生,一张值千金呢!」隐隐约约间,洛光彷彿听到有人这样说。 她忍不住想-这是没错,但是这跟琴艺没有关係的呀! 暗自叹一口气,她将手放在琴弦上,正欲拨弦,说时迟那时快,一声爆炸声霍地响起,把在场的人吓了一跳。 「碰!碰!碰!」 接着,宛如应和一般,爆炸声不停地在响起,很快地,眾人从呆愣中甦醒过来,转为惊惧的尖叫。火从台上开始燃烧,感受到不寻常热度的洛光忍不住站起身来,想要离开台上,但却不慎踩到自己的裙摆,一个踉蹌,险些跌倒。就在那一刻,她被一双有力的手拉住,止住了下坠的力量,却因反作用力而跌到那人的怀中。 洛光有些困窘的抬起头来,并挣脱那人的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皙的脸庞,以及一双不带温度的视线,任何人只要看见那双眼,彷彿都能感觉到刺骨的冷意,洛光吓了一跳,忍不住脱口而出:「对不起......」洛光一出口便后悔了,只因她并无须道歉啊!但那人严厉的眼神彷彿带着责怪似的,使她忍不住道了歉。 「......姑娘,没事吧?」从那人嘴里吐出的略嫌清冷的声音,令洛光愣了会儿,在心中大喊-他不就是刚才在傅林身边的其中一人吗? 见洛光看着自己发呆,后者略微不耐的皱眉。 「碰!」又一声爆破声响起,身穿军服的一名士兵走过来,并蹲下身问到:「将军,此刻该怎么办?」 「传令下去,派人手追击叛乱者,并遣人保护皇子的安全!再加派一队人手疏散这里的人潮!」 「诺!」语毕,那人俐落的转过身,跑开两人身边。 「...赶紧走吧!」那人没有理会洛光,冷冷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洛光愣了愣,忽然想起洛縈语洛双方才去茅厕,此刻看见这里浓烟满佈必定回来寻她,望着烈火燃烧着的后台,她想着只要循着去茅厕的笔直道路,便可以与洛縈与洛霜交会,于是便跳下台,往后台走去。 看准了一处并未起火,洛光正欲奔过去,却被一双手拉住:「姑娘!你做什么?」被称为「将军」的人皱着眉问,因为在旁人眼中,洛光就像要奔向火堆的疯子。 「啊!」眼见方才未起火之处也起了火,洛光忍不住叫了一声。「我要去找我的姊妹。」 「他们应该已经避难去了。」 「不,不可能!他们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洛光坚定地看着那人,第一次,那人被如此燃烧着信任的眼神所盯着,他难得愣住一瞬。 风铃祭此刻处于一片混乱,被大火弄得凌乱的灯饰、帘幕,在洛光身后熊熊燃烧着,但她眼里彷彿有一道光,那道光芒足以抵过她身后的烈火,像星辰、流星,耀眼地令人挪不开眼。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洛光。」 「...洛光姑娘,我是刘御,我已派人手去四周疏散人潮,若有人待在会场,或是试图接近会场,会被我的手下驱赶回去,姑娘不必担心,这边走吧。」刘御在心中想着-人如其名,并用眼神示意旁边的手下带走她,洛光本想反抗,但当眼神与已恢復平静的冰冷双眼接触时,她莫名的点点头。 四周逐渐演变的如地狱般的场景,此起彼落的惨叫声,以及不知从何处攻击的火把从远处拋掷过来。 -拋掷? 洛光霍地定住脚步,想起前阵子听见有人在父亲书房的谈话。 「洛老爷,这是我们的订金。说好的东西能够做出来吗?」 「当然,已经按造先生的设计图製造出能够远距离拋掷的火药器。不过...」声音渐渐变的细小,原本不慎认真听的洛光并未多想便快步离开。 -难道...? 洛光拉紧身上的裙摆,脸色变的铁青。 一直以来,洛光都过着非常华奢的生活-山珍海味、丝罗绸缎、珍珠金饰......许多珍奇之物她都理所当然地享用着,从未想过生活富裕的理由。 此刻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洛光的脑海-军火商?不会吧? 洛光摀住嘴,转过身望见一片火海的人间炼狱,人们为了逃命而仓皇奔走,跌倒的人没有任何人去搀扶,只是没命地从一个个人身上踩过,逃往安全地带。 洛光脸色转趋青绿,瞬间无法动弹。 刘御本已要离开此处,却在一个回头发现一名少女呆立在原地,没有要逃走的模样,只有一脸绝望的青绿色表情。 「洛光姑娘?」刘御走进脸色铁青的洛光身边,后者梦如初醒般抬起头来,面容却有深深的恐惧,方才还是一脸信任如天使般纯洁的表情却在转瞬间有如置身地狱般恐怖,如此大的转变又令刘御愣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彷彿候时已久的弓箭以无比大的手劲穿过人群,直往刘御的后背射去,洛光察觉到箭正以惊人的速度袭来,不及细想,洛光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刘御,原本射向刘御的箭竟意外射入洛光的身体里。 「将军!!」眾士兵仍处于经乱状态,赶紧扶起被推倒的刘御。 「姑娘!把他送去......」医护所,原本刘御打算这么说,但想到那里有眾多受伤的士兵和民眾,不知可否得到优良的照护......「送去宅邸,请郎中过去。」 洛光感觉到自己的血正从胸口上的伤口溢出,渐渐的脑袋变得昏眩。朦朦胧胧间,她感觉到自己被轻轻地抱起,睁开眼睛,刘御的侧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显俊美,表情淡漠,洛光暗自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不愿意有任何人,因我而死去...... 语毕,洛光的手垂下,失去意识瘫软在刘御身上。 06结缘 洛縈、洛霜和洛雪一回到会场,便看见风铃祭演变成一片混乱的场景-火在表演台上熊熊燃烧,将前台与后台无形分隔成两个世界,前面是一片哀鸿遍野,后面是早已无人的寂静。 三人好不容易赶回后台,却没见到洛光的身影,只有官兵在四周站岗,其中一人望见她们,跨步走来。 「什么人?」 「这位兄弟,你是否有看见一名年纪与我们相仿的少女,约莫这么高?」洛雪迎向那人巡视的目光,不慌不忙地问,那人皱了皱眉,摇摇头。「没见过。姑娘,我们奉命不许任何间杂人等进入会场,请几位姑娘快些离开吧。」 「......不好意思,这位官爷。」一直在旁边看着洛雪与官兵对话的洛霜霍地插口,眼神有些哀愁的说道:「我们亲人在里头,如今之际要我们丢下她不管是绝无可能的。希望这位官爷给我们行个方便,事后我们必有重谢。」 洛霜的眼神带着恳求,但语气却毫无转圜馀地。正当官兵为难之际,忽地,传来一阵惊诧的声音。 「糟了,大事不妙了!皇......将军命令去保护『那个人』的士兵全部中箭身亡了!」一名官兵朝这大吼,闻言,阻拦洛縈等三人的士兵顾不得其他,急忙赶去。 「我们快走。」见状,洛縈拉了两位还在审视状况的两位妹妹拔腿就跑,看准了一处火势微弱的小缝便衝往前台,四周高温的热度令三人有种置身热炉的灼痛感,但很快脱离火势的她们只有衣服的边角有略为烧焦的痕跡。 三人看了看彼此,确认彼此没有严重伤势时都松了口气,随后不约而同看向四周-人潮仍处于混乱之中,但在官兵的指挥之下终于渐渐稳住情势。三人的眼睛在人群中逡巡着,却并未找到洛光的身影。 「小光去哪里了?」洛縈皱着眉头,禁不住喃喃自语。 三人踏着谨慎的步伐在混乱的会场行走,洛霜脑中浮现方才眾人和乐融融庆祝祭典的模样,心情涌起一股沧海桑田的味道来,洛縈与洛雪则是一心一意寻找着洛光,没有注意到洛霜一瞬的黯然。 忽然,洛雪止住了脚步。 「姐姐!看!」顺着洛雪的手指望去,三人望见一位男子倒在血泊之中,四周还有同样中箭的官兵倒在身边,以及一位不知所措站着的男子。 「那是......早上和傅林在一起的人?」脑中浮起不久前的画面,洛縈惊讶地眨眨眼,洛雪一听愣了一会儿,而洛霜则冷冷地望了那边一眼,想起早上她见过的那几位男子,心中涌起一股诡异的情绪-这种预感提醒着洛霜,不要与他们有过多的接触! 所以当洛雪拉住要快速离开的洛霜时,她心中十分的不愿意,却还是停下脚步。「姊姊,那个人好像快要不行了,我们去看看吧?!」洛雪担忧地望向倒下的男子说道。 不等洛霜拒绝,洛雪拉着她便走向了倒下男子的方向。 正当周天清望着意外中箭的周天恩,正处在不知所措的情形时,三位少女缓缓朝他迈步而来,令他不禁警觉地看向来人。 「你们是......?」周天清目光闪烁的问道,不着痕跡的打量洛縈、洛霜和洛雪。 「公子,早前曾见过面,我们算是傅林的朋友。我是洛縈,这两位是舍妹,洛霜、洛雪。」洛縈礼貌的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洛霜勉强对他扯了扯嘴角,随后蹲下身来看向面色苍白的男子。 周天清警觉的想要阻止洛霜伸向周天恩的手,却被洛雪阻拦下来。「公子请放心,我姊姊会一些医术,她是在诊断公子的伤势。」周天清愣了愣神,随后点点头。 洛霜默默在心中反驳-会一些医术?我根本只是看了些医书而已,何谈「诊断」? 事实上,洛霜并不想帮助眼前的周天清或者倒地的周天恩,她并不是那种喜欢拔刀相助的好心人,在她心里此刻只想快些找回洛光,回家远离风铃祭。但无奈洛雪相求,所以只好这么做。 收回伸向周天恩的手,洛霜皱了皱眉,心中一片惊涛骇浪,为自己惹上这样的麻烦而暗自叹了口气,她沉声说道:「雪,你继续找小光。縈姊,你帮我扶着他。」 洛雪点点头便朝其他地方走去,而洛縈则是学着洛霜蹲下身子,小心扶起男子的背。 脸色苍白更甚白纸的男子对上洛霜的双眼,没来由露出笑容。「姑娘,我伤的如何?」 洛霜对上周天恩的视线,没有一丝畏惧、哀求,彷彿是在询问别人的伤势一般。对于男子的淡然,她莫名產生一股战慄的心情,想要远离的心情更加强烈,却也產生一丝疑惑-这个人,是不怕死?还是有绝对的自信,自己不会死? 「公子,你虽然中箭,但未射中要害,伤势本身并不严重,但或许箭沾有毒药,所以现在比较严重的问题是,公子你中毒了。」迎上对方的视线,洛霜冷静地回应,望见男子点点头,随后抬头,视线不聚焦地凝望着远方-虹城的方向。 洛霜忍不住顺着周天恩的目光望向远方,映入眼帘的只有再平凡不过的风铃城民宅,以及不平静的逃难人群。忽然,她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感受,彷彿她不是处于这乱象的风铃祭中,而是身在一个很寧静的角落。 「霜儿?」洛縈见洛霜呆愣的样子,忍不住唤了一声,洛霜浑身一震,回神过来,见状,原本就不甚放心地站在一旁的周天清忍不住问道:「姑娘,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洛霜垂下眼帘,挡住自己目光里的情绪,忽然用力拔出射中周天恩的箭,随后果断的撕开裙襬,令洛縈与周天清都是一楞。只见洛霜用原本衣服上的布料缠住周天恩因拔出异物而不住流血的伤口,用力地打个死结后伤口终于因压力而止住血。 接着,洛霜从身上掏出几瓶药罐,又令洛縈和周天清一愣。洛霜不理会他们惊讶的眼神,将其中一瓶黄色药罐加入绿色药罐之中,一股奇臭的味道散开来,令位于顺风处的洛縈有股反胃的感觉,而距离最近的洛霜因早知气味难闻,故早已屏息,快速将药罐灌入周天恩的嘴里。 不明的药物从嘴里流入,反胃的感觉令一向冷静的周天恩眼神亦闪过瞬间的慌乱,洛霜将他的眼神看在眼里,嘴角微微扬起,看似抱歉说到:「对不住了,公子,所谓良药苦口。方才你连死都不怕,何必怕一罐药?」 周天恩感觉到这名姑娘语带讽刺和小小的得意,不禁愣了会儿,随后漫不在乎的一笑。「洛霜姑娘。你的药似乎有点作用了。」听见眼前的陌生人忽地喊了自己的名字,洛霜有瞬间的失神。 闻言,周天清掩不住喜悦的情绪,关心的蹲下身:「皇...天恩,你真的没事了?」 「你感觉的到...药的作用?」周天恩还未回应周天清,却被洛霜用惊异的语句打断。 正常人,是感觉不到药的作用的。从毒入开始,毒会侵入体内的经脉,方才洛霜的药的作用是将经脉的毒液逼出,从皮肤渗出,普通人是不会有感觉的,甚至连体温升高也不会,只有能够感受到自己经脉的「气」流动的人才能勉强感觉到。而也只有少数的习武之人,能够瞭解到所谓的经脉之气,而且此毒特殊,渗透经脉与一般习武之人锻鍊之处不同,换言之,能够感觉到药的作用的人,武功必定不弱,对身体的掌握度远胜平常武人, 周天恩审视着洛霜打量的眼神,忽然衝着她崭露笑顏。「多谢姑娘好心相救。」语毕,挪身离开洛縈的搀扶,缓缓站起身来。 「......公子不必谢我,我救你,并非是好心,而是妹妹的请求。真正好心的人不是我,公子真正要谢的人亦不是我。」沉默一会儿,洛霜也站起身,冷冷地回应,而后伸手拉起还愣在一旁的洛縈转过身便要走。说时迟那时快,一群蒙面的黑衣人围了过来,周天清的表情瞬间沉下,警戒地站起身,而洛縈和洛霜则因黑衣人满溢的杀气而止住脚步。 「谁的人?」周天恩淡然地问道,洛霜望向他的方向,只见他手无寸铁,却一脸镇静,一身青色的衣裳此刻被自己的鲜血所染红,但脸上却仍然掛着不合时宜不具攻击性的微笑,彷彿眼前的人手上的剑是小孩的玩物一般。 没有回答任何问题,黑衣人动作一致的挥剑向周天恩与周天清衝去。 洛縈和洛霜机警的站到后面去,不想捲入突如其来的争斗,不巧,洛雪因四处晃了一圈仍找不到洛光的身影,刚折回来却看见一群黑衣人围住了自己的姐姐和另外两位男子,她尖声叫到:「姐姐!」 周天清剎地抽出系在左腰的笛,拔出藏在其间的剑,周旋在几名黑衣人之间,眼中的杀气越来越盛,一个旋身,刺杀了三名黑衣人。 眼见黑衣人对周天恩使出招招杀着,后者笨拙地应对着,惊险的避过危险的剑锋,周天清见状想上前去帮助周天恩,却左支右絀使得一剑身滑过他的右腰,原本系在他腰间的萧滚落于地,顺势滚至洛縈身边。 洛縈不假思索地蹲下身拾起顏色黯淡且沾上灰尘的萧,不料其中一名黑衣人忽然无预警地朝洛縈袭来,惊吓间,她反射性举起消抵御对方的剑,闭上眼睛等着疼痛的来临。只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力道从手上传来,而后又消失不见。待洛縈困惑的张眼,却看见意料不到的一幕-黑衣人手中的剑竟然断成两截,而手中的萧在日光与火光的照映下透着暗沉的深绿色,毫发无伤。 不仅黑衣人被眼晴的景象惊吓到,就连洛縈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就在这激烈衝突中意外寂静的一刻,一声略显稚嫩的男音沉声喝道:「到此为止了!」闻声,洛雪浑身一震,望向声音的来向,与那人四眼相对,对方禁不住一愣。 「你来了。」彷彿早有预料一般,周天恩微微一笑,傅林压下因看见洛雪而涌起的千头万绪,对身后的人下令:「解决掉。」 「是!」一声整齐划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场激战过后,不速之客们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洛霜与洛雪的心绪被瞬息万变的局势所搅动,两人都禁不住愣在原地,反观洛縈则傻傻盯着手中的萧,脑中盘旋着一个惊异的念头-白玉翠萧? 就在这时,一人面色沉静从风铃祭会场的门口迈步走来,看着遍地的尸体,皱了皱眉。 「刘御来迟。」男子脸色转趋沉重,低头向周天恩与周天清致意。 「无妨。不过那几位姑娘......」周天恩对刘御摆了摆手,微笑地说,意有所指地一一看向洛霜、洛縈以及洛雪。 闻言,刘御望向三人,面色清冷的走向洛霜与洛縈,表情沉重,背后还带着数十名兵士。洛雪见状赶紧走至两位姐姐的身侧,深怕刘御有何责罚的举动。 刘御一走到三人的身侧,气温宛如骤降几度一般,使人感受到他不喜与人交流的气场。 「几位姑娘,请随兵士离开吧,不要让末某为难。」刘御冷冷地开口,洛雪原本还想说话反驳,却被刘御冰冷的目光以及洛縈的手势阻止。 几位士兵跟着三人离开,在走远之前,洛雪忽地定住身子,望向傅林:「你说过,会告诉我的,三天,我等你。」 傅林神情复杂的勾了勾嘴角:「一个星期吧!我还有事要办。」 「......好!就一星期。」洛雪退让一步,深深看了傅林一眼,跨步离开。 就在三人离开前,洛霜与周天恩的目光恰好相会,后者的微笑令洛霜心中浮起一抹不悦的感觉-最好不要再见面了,洛霜想。 在官兵的胁迫下,三人被半逼迫的离开风铃祭会场,直至回到家后,官兵才离开,而洛縈呆呆望着手中握着的萧,不由得傻了-她竟然忘记还给那位公子! 07再次重逢 在风铃祭一番混乱之时,在虹都,皇城亦有惊人的变化。 皇帝在开早朝之时,一位男子气宇轩昂的踏入厅内,迎上皇帝微慍的目光,以冷静且无比清晰的声音说道:「大事不好了,父皇。」 「思儿,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吗?」皇帝目光深邃的盯着周天思,严厉的下了逐客令,然而,周天思不为所动。 「儿臣惶恐。只因此事事关重大,请父皇听儿臣一句。」抬起头来,周天思的眼光闪烁着光芒,他缓缓的一字字说道:「大皇子......在风铃祭遭人杀害了。」 语毕,眾大臣尽皆譁然,皇帝闻言眉头一皱,半晌无语。 「另外,三皇子与四皇子写下退位书,表明不愿继承帝位的心志,请父皇过目。」正当皇帝盘算着下一步行动时,周天思忽然石破天惊的说道,令在场的人都是一愣。一直站在皇帝旁边的太监闻言赶紧走下台阶,接过周天思带来的两张纸,并将它们呈予皇帝。 皇帝仔细地看了纸上的内容,不外乎是自诉无能承担重任等等理由,不愿继续当太子,更不能承担帝位重任。确认过两张纸都确实是三皇子与四皇子的笔跡之后,皇帝皱着眉,心中暗暗思量着,目光深沉令人无法看穿他此刻的心绪。 周天思向宰相交换了眼神,后者跪下后向皇帝说到:「如今之际,请皇上择定二皇子为唯一太子,以安定天下子民的心啊,皇上。」 闻言,皇帝心中冷笑一声。「......这件事,容后再议。」 大臣们惊讶地看向坐在龙椅上的男人,不解其意。如今有继承帝位的资格的,应该只剩周天思,皇帝还在犹豫? 「皇上,这件事情需早早定案,才可使国家安定,宫廷和睦啊!」吏部尚书忽地开口,接着眾文武百官一齐跪下:「请皇上早日决定!」 见状,皇帝愤怒地站起身来:「如果朕说不,你们今日是不是要反了!」 「微臣惶恐。」眾人整齐划一的回答令皇帝脸色更为发青,此时,周天思忽然说到:「父皇息怒。如今已有匪徒大胆将皇兄置于死地,而三皇弟与四皇弟因畏惧而不敢承担父皇的重任。为今之计,只有立一能安定群臣之心、百姓之命的人为唯一太子,方可平稳现在的局势,否则,不知会否有大逆不道之事发生。」三言两语之间,周天思将三皇子与四皇子的陈情书解释为贪生怕死的行径,暗指自己无畏无惧,有称帝之能,又意旨若不尽快将周天思立为太子,将有事情会发生。 皇帝在心中冷笑,就在眾人皆认为他会大发雷霆之时,皇帝忽然勾起嘴角:「好啊,朕今日就如你们愿吧。若无其他人选,便立思儿为太子,下月册封。」 周天思闻言一愣,对于事情发展如此顺利有片刻的失神,微勾嘴角,周天思行了一揖告退。「打扰眾位大臣议事甚是抱歉。父皇,儿臣先告退了。」 皇帝看着周天思愈走愈远的身影,勾起一抹眾人不易察觉的冷笑。 隔日,刘御听着宫里传来的密令皱眉-皇上要立周天思为唯一太子了? 所谓的密令,不会解释任何的前因,只写着需要遵从的后果,饶是刘御思维敏锐,也想不到虹都发生的波涛汹涌,最重要的是,他也不需要管。身为将军,听命行事,尊崇正统即可。皇位之争......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痛。 虽然心中有数百种念头闪过,但刘御摇了摇头,尝试甩开一切想法,最后,他用一句话安定自己的混乱的心绪-无论是谁当天子,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够了。 回復平静心情的他离开书房,踏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进入一间原本用来招待客人的客房。一位少女平静地躺在床上,嘴唇比一般人苍白不少,而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是令人怵目惊心的苍白。 刘御想起昨日的场景,对于少女眼神间的光芒,以及推开他的勇敢,感到片刻的迷茫。根据他的手下调查,这名名唤洛光的女子是洛府的二小姐,长于作画,尤以山水画闻名于世。 想到此处,刘御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应该要向洛府通知洛光的情况才对。一向行动效率极高的他,立即离开房间,简单交代几句家中的丫鬟注意事项,便出发前往洛府。 洛府位于风铃城的最西边,四周是青翠的树林,一座与周遭自然毫不相衬的华美宅邸坐落于前,气派万千的大门敞开,刘御见状也毫不客气走进异常豪华的洛府。 即使进入雕饰精美的大厅,刘御的存在却没给人一股突兀感,或许是他天生散发出来的气场压下了四周的华贵之气,所以丫鬟们望见此情此景竟忘了去阻拦他的进入。 最先发现他的存在的,是恰好前来前厅的洛縈以及跟在他身后的洛霜、洛雪,三人一见刘御皆是一愣。 当刘御转过身望见这三名熟悉的身影时,难得的露出一丝诧异,想起昨日这三名少女似乎徘徊在风铃祭会场,最后被自己和手下请了回家......忽地,洛光目光灼灼的眼神闪过他的脑海,想起她坚定地说姊妹一定会回来找她的场景,刘御心中涌起有一股瞭然的情绪。 「不知这位公子是否来找家父?」洛縈对上刘御闪过情绪的眼光,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心中暗想:他该不会是来向洛老爷告密昨日她们姊妹三人之事? 刘御眼神坦然地回望洛縈,冷静地将洛光因她而中箭,现在在将军府疗养之事轻描淡写的带过,语毕,不顾洛縈等三人还在惊异间,便转身要离开。 「等等!」洛雪率先反应过来挡住刘御的去路,洛霜接收到洛雪求救的眼神,也向前一步说道:「家姊现在在贵府疗养,还在昏迷状况,我们姊妹三人无法这样坐视不管,想要前去探望,希望将军不要为难。」 被三名少女坚定的眼神凝视着,最后,刘御点点头,以一贯清冷的语气说到:「既是如此,请几位姑娘跟刘某走吧。」 洛縈将三人要出门一趟的理由简单和旁边的丫鬟交代几句,而后三人便匆匆语刘御离开。 到达将军府的门口,朴实的木质大门上头没有过多的雕饰,仅有「将军府」三字有着金黄色的色泽-当今皇帝钦赐的匾额,自然是真金打造,令原本朴实无华的宅邸瞬间变的亮晃晃起来。 看见那代表着皇家的匾额,三名少女的心不自觉地慎重起来,提醒自己:眼前的人是将军,注意自己的行为礼节。 小心翼翼地跟着刘御到达洛光所在的客房,当躺在床上的少女映入三人眼里时,几乎忘了所谓礼节,三人不约而同衝向床头,喊了一声:「小光!」 望着洛雪牵起洛光的手,以及洛縈与洛霜表情担忧的样子,刘御的眼神闪过一丝阴霾,随后将空间留给三名少女,踏出房间。 没想到一出房间,来到隔壁的待客处,便见到意料之外的三人。 「刘将军。」只见周天恩掛着灿烂的笑容站在眼前,身边还有同样俊朗不凡的周天清,以及年纪略小,但目光犀利的傅林。 「大皇子和三皇子突然到访,不知所谓何事?」刘御警觉性的瞇细双眼,打量眼前三人问到。 「将军快人快语,我也不多说了。今日来,希望将军能出兵虹都,替圣上将逆贼讨伐。」注意到刘御不喜拐弯抹脚的性格,周天恩便顺势直入主题,他的话令刘御的表情一变。 「不知将军是否有所耳闻,我父皇将在下月封周天思为唯一太子?」周天恩话锋一转,神态轻松地说出今早刘御刚听到的密报,令后者眉头深锁,沉着良久,刘御方才点点头。 「那将军是否知道,为何我父皇会答应?」周天恩垂下双眼,令人望不见他眼底的情绪,见刘御没有回答,他接着道:「因为我死了,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人都写下退位书。」 一向冷静的刘御剎地脸色一变,心中对他所言颇有些消化不能。死了是什么意思?但过往的经歷使他迅速稳定下情绪,审视地目光望向周天恩,等待他的后话。 周天恩对他冷静的反应很是满意,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接着说:「我知道将军忠心为国,但我来是想提醒将军一句:如果任凭事态发展,你恐怕会成为助紂为虐的臣子之一。昨日之事,我想不必我多言,以将军的聪明才智必可料到是谁在其中捣鬼,说好听一点,父皇是封太子,说难听一点,父皇是被逼宫。刘将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刘御感觉到自己被周天恩的语锋封住了去路,他望着眼前的男子,第一次发现周天恩的笑容下隐藏的层层杀意,或者应该说,周天恩第一次毫不隐瞒地表露出层层杀意。 刘御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思索着,决定先不去理会周天恩的表情,将今早的密令和周天恩的话来来回回对应,思索自己该何去何从。 周天清有些担忧地望向刘御,又看向周天恩,后者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刘御只是个小小的将军,恐怕无法帮大皇子这个忙。出兵虹都,于理不合。」刘御心中暗自困惑的是:明明有禁军,为何要向外找外援?但他心中清楚,无论是逼宫还是其他什么,只要是皇子之争,他必定不会干预丝毫。 「好!刘将军为国之心,我铭记于心,只盼日后若有他人向刘将军求援,你亦能牢记今日之语。」周天恩站起身来,不顾周天清与傅林还在困惑中,便踏出大厅。周天清与傅林交换一个不解的眼神,跟着周天恩离开。 刘御望着三人一前二后的背影,疑惑之意更浓,他皱紧眉,重新思索一次周天恩的到来和离开之间说的每一句话,忽地有些弄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但復又转念一想,反正无论如何,自己就独善其身即可,虹都的远火,可烧不到这千里外的风铃城。 当洛縈、洛霜和洛雪踏出房间,恰好与刚离开的周天恩、周天清与傅林对上眼。 「小雪?」「傅林?」意外见面的两人惊讶地叫出声来。 见傅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困扰样子,周天恩勾起一抹意外深长的微笑:「不急,你与洛雪姑娘说说话吧,我和天清在这晃晃。」 傅林表情挣扎一会儿,拉起洛雪的手便走往宅内东边竹林处。周天清见到洛縈,出乎眾人意料的说:「天恩......我有事找这位姑娘,可以稍等一会儿?」 周天恩扬起眉,点点头。 「姑娘,我有要事相询,可否借一步说话?」周天清为难地笑着,两颊浮起红晕,洛縈心中了然对方的来意,万万没有推辞的道理,所以令洛霜意外的点头,和周天清朝宅子西边有泉水处走去。 正当洛霜琢磨着洛縈竟然答应那名男子要求的原因时,她霍地发现眼前竟然只剩她与周天恩,有些意外与不悦地皱一下眉。周天恩将洛霜的表情看在眼里,眼角闪过一丝笑意。 「姑娘,又见面了。」 「恩......」不想和周天恩过多交谈的洛霜含糊应一声,眼神飘向别处,避免与周天恩接触。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不自己解毒吗?怎么不问了?」看着洛霜的反应,周天恩忽然问到,将洛霜的视线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我昨天问了,你不想回答,那今日你也未必想回答。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问一次?」洛霜有些不悦地回应,但面对眼前这名因为她的回答而笑得更灿烂的人,她涌起一股坠入圈套之感。 「姑娘似乎很讨厌我。」周天恩扬起眉,话锋一转,盯着洛霜的眼神带着困惑,而洛霜迎上他的眼神,瞬间无话可说,勉强挤出一句:「公子多心了。」 闻言,周天恩微勾嘴角:「姑娘可以叫我天恩,毕竟是救命恩人,公子公子的叫有些生疏。」 洛霜对于周天恩说话不着边际与难以捉摸涌起一股无力感,她想着跟眼前之人说话实在是一件累人的事,无奈地笑了笑。 「我是不能自己解毒的,所以很感谢姑娘救了我。」周天恩望见她无奈的笑容,极其认真的说道。一股坚定而不容质疑的视线朝洛霜的眼睛射来,洛霜不禁反射性问一句:「为什么?」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无论是为什么,眼前的人都没必要跟她说明。 「因为如果我自己解了毒,会有更多人来杀我。」在洛霜意料之外,名为「天恩」的男子竟回应她的问题,嘴角掛着漫不经心的微笑,彷彿诉说着别人之事一般淡然,莫名的回答令洛霜愣在原地。 「很抱歉唐突了姑娘,不知是否捡到在下的一把萧?」当周天清一站定身子,便转身向身后的洛縈问到。 男子行为如洛縈预料般的进行,所以后者很快的点点头,抱歉说道:「昨日公子的萧掉在地上,恰好滚至我脚边,而突如其来的事态令我不注意便将它带回家,真的很不好意思。」洛縈带着歉意的目光迎上周天清,后者有些困窘的挥着手:「没关係、没关係,只要确认它没事就好了。」 洛縈看着周天清比自己更不自在的样子,忍不住扬起嘴角微笑:「但是那应该不是白玉翠萧吧?」洛縈试探性地问,令周天清一愣,犹豫一会儿后点点头:「我曾听过姑娘的琴声,想必也是爱乐之人,所以就不瞒姑娘了。那的确是白玉翠萧,里头以玉製成,最后才在外面以普通的竹木包覆,声音悠扬清远,是我娘留下来的遗物之一。」说到最后一句,周天清的目光闪过混合着温柔与哀愁的情绪,令洛縈心中一紧-她竟然把别人如此重要之物拿走! 原本想再次道歉,但在低头的一刻心神却被周天清腰间所系的一把笛子所吸引,注意到她的视线的周天清随手拿起笛,说道:「昨日听姑娘所奏之归田赋,心有所悟,谱了一调能够让萧琴合奏的片段,就当报答姑娘的琴音,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妨听听看?」 洛縈毫不掩饰地留露出惊异和惊叹的表情,要知道昨日那曲是她亲手所谱之音韵,配合着她擅长的技巧,以及随心而发的意境而或高或低,说是前不见古人是绝无异议的,是为自己量身订做的谱曲。她第一次登台演奏此曲,而眼前的男子却记住了琴音?那需要对曲调有多么精准的掌握能力? 「愿闻其详。」惊叹之馀,洛縈心中有些激动,想听听眼前的男子能对她的琴音与情境掌握到何种地步。 「不过我的萧在姑娘那儿,所以今日先以笛代萧、班门弄斧一番了。」谈到音乐,周天清的表情明显和缓,少了前些的不自在,多一分天成的自信,将笛靠在自己的唇前,吹奏出能与琴音相衬的归田赋。 「小雪......」望着眼前身穿青绿色衣裳,表情明显带着不悦的女子,傅林有种无奈的感觉。 「......我那日并没有昏倒,所以你说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眼神间有着热烈光芒的女子毫不避讳地盯着他,后者心不禁一动-她是如此聪慧的女子,傅林喜欢她眼中的自信、狡黠,但如今他却被这两者逼的无路可退。 「好,我都告诉你。」无奈地叹了口气,傅林靠在一旁的竹子上,想起很多年前的许多事,目光悠远,陷入回忆之中。 08将军府谈话 傅林的娘亲姓傅,所以傅林并不是跟着父亲的姓,至于为什么,理由很简单,因为她是未婚生子的女人,而且是妓院的女人。 但是她是卖艺不卖身的,如果是一般人家,赎身下嫁,也是很平常的事。然而,对象却是她永远不能爱、不能攀的人。 「你猜他是谁?」说到这里,傅林讽刺的笑了笑,望向洛雪。 「难道......是某位王爷?」洛雪思索一下,揣测着。 「更凄惨,她爱上的人,是当今皇帝。或许我该客气的叫他一声『父皇』?」傅林望向远方,洛雪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内心宛如被人用刀狠狠刺了一下般有种灼痛感,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后宫之争是很可怖的。当年,皇帝执意要带娘回宫,娘深知自己的身分,虽然极力反对没有跟着回去,但却被宫里的女人盯上。 多年来,他们一直被人追杀,所幸遇见他的师傅,保护他们母子多年周全,然而,在一次追杀行动中,娘为了保护傅林的安危而身受重伤,攻击他们的刀剑上沾满毒药,即使是精通医术的师傅也无能为力。 看着她的血一点一滴流光,从红色变成暗红色,温度渐失,傅林却只能呆站着。 「我当时就发誓-血债血偿。我一定会追查出当年的兇手,让她比我娘痛苦百倍而死。」傅林双眼布满恨意说道,令洛雪浑身一颤。 在洛雪眼中,傅林是怎样的人呢? 首先,他是自信的。当他筹谋的时候,原本又圆又大的眼睛会微微瞇起,闪过精明的目光,勾起一抹微笑。洛雪与他对弈的时候,不只一次陷进他笑容所织的陷阱当中。同时,他是体贴的。每当洛雪难过、失落,甚至无理取闹的时候,他都会默默陪伴她,让着她,安抚她。 他也是成熟的。印象幼时初遇,他没有家人,却有一位师傅,孩子们说他是孤儿,暗地里嘲笑他没有人要,因为身手不错没有孩子们敢欺负他,却也不跟他玩,但他从不言寂寞,眼底藏着一股燃烧的斗志,洛雪只要看着那般的他就觉得,他不会输给任何人、任何事。 但眼前的他无疑是挫败的。眼睁睁望着自己的娘身上的血一滴滴流乾,那是怎样的痛呢? 原来这就是相伴多年,他从不敢言的伤;原来这就是朝夕相处,仍有不可言说距离的理由。 几年前,皇帝找到了我,我本来是想杀了他的,但却被他身边的侍卫阻止。当他知道我娘的死讯时,答应会给我一个公道,并且会给我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你说那是什么?」傅林再次提问。 「......难道是......皇子的身分?」 「不,他要给的,是皇位。」一字一句,傅林咬字清晰地说着,眼神中有着不容质疑的决心,洛雪瞬间彷彿被雷击重,讶异的退了一步,她的脑中嗡嗡嗡的无法思考,忽地,传来一阵安定人心的笛音。 傅林和洛雪望向西边,只见周天清正吹奏着笛,风吹拂过他的长衣,宛若画一般清秀俊美。 随着音乐的起落,洛雪渐渐沉静下来,消化傅林所说的话。简单归纳就是:他是皇子。他与宫中人有血海深仇、有血浓于水,而他有极大可能,会成为下一任天子。 皇宫,对平民百姓,哪怕是富可敌国的平民百姓,也仍是宛若天上城、镜中花、水中月的存在。可现在却有身边的人告诉自己,他来自那里,并且要回到那里去。 分明,诉说秘密,是最能令两个人亲近的方法,洛雪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傅林的秘密是什么,朝夕相处的洛雪当然不难察觉傅林眼中的落寞和神祕,也不下百次的旁敲侧击、无理取闹地想知道他心中深藏的秘密。但是,真相,却让两人的距离越发地远。 嫁给皇子?或嫁给未来皇帝? 这是作梦也不敢想的事情。也不愿意去想。 -为什么会变这么复杂? 洛雪想,我一直心心念念寄望地,不过就是一场简简单单的白头偕老,你我一齐看尽天下棋局,共谱馀生璀璨。她曾经以为傅林也是这般想的。可现在...... 她缓缓走向傅林:「那你为什么要抓走我?」 「......」眼神直直望进洛雪的眼眸深处,相伴多年,傅林轻易地察觉到洛雪的不安,可他知道,现在的他无法给予任何承诺,甚至心有灵犀地明白,洛雪甚至敏感地觉察自己无法回应她,所以甚至没有再问,反而问出另一个似是不相关的问题。想着洛雪的玲瓏七窍心,傅林扯出勉强勾起一抹难看的笑容:「你看那个人,他是周天恩,当今大皇子,为了另一个计画能顺利完成,我如今暂时在他身边做事。他已经......调查到你了,作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担心他会拿你威胁我,或想尽方法伤害你,我怕你......捲入这场争斗,我怕我保护不好你,所以才出此下策。我并不想瞒你。」 傅林毫无隐瞒或遮掩地将他的畏惧和真心袒露,望着他近乎恳求的眼神,洛雪鼻尖一酸,眼泪盈眶,假意顺着之前傅林的视线望向站在洛霜身前的男子,对于他是大皇子,洛雪已经连惊讶都懒得,毕竟比起站在身边的傅林,眼前人的惊讶就显得微不足道。 「小林,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听着周天清的笛音,洛雪彷彿下定决心一般,认真的看着一直以来陪她下棋、陪她长大的少年。望着方才说自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少年。「你.....想当皇帝吗?一定得当皇帝吗?」 洛雪的话就像平地起雷,在傅林的心中响起轰隆的巨响。 「我只是想,你说皇帝想让你做皇帝,但是你没有告诉我,你想不想做皇帝?」 -想不想? 傅林的双眼因惊讶而撑大,他无法回答洛雪的问题。他看着洛雪平静的眼眸,听见她一字一句的说着:「我,不希望你当皇帝。」 笛音剎止,傅林愣在原地无语。 另一边,洛縈表情复杂的望着周天清,笛音比起萧音更加高扬,洛縈可以想见如果今日眼前的男子能以萧音吹奏此曲,一定更能搭配曲中的韵味。 不得不说,洛縈非常佩服眼前的人。昨日一听,便能即刻奏出相应的曲调,不仅抓住其中的况味,而且还圆滑了曲谱本身。洛縈知道如果琴萧合奏,一些原本较为激昂的琴音能够与萧相合,变得更为耐人听寻。 「公子是风铃城人吗?」洛縈压不住心中的好奇,为何她从来没有听过、看过此人? 「......不,我是虹都人。」周天清微笑回应。「洛縈姑娘可以叫我天清......」说完后,周天清感觉到一丝困窘,害怕眼前的人不知会否觉得自己太过随便。察觉到对方的不安,洛縈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昨日你弹琴时,听傅兄弟说起的......并非有意冒犯......」周天清想要解释些什么,但却陷入词穷的境地,洛縈忍不住扬起嘴角。「洛縈非常佩服公子的笛声,改日若能拜会公子萧音,洛縈一定会更加高兴。」 周天清望见少女的笑容,那是一抹纯粹欣赏的笑容,那是一抹找到知音的笑容,微微勾起的不只嘴角还有闪着异样炽烈光芒的凤眼,耀眼地令少年愣了愣神,最终微笑点点头。「能够得到姑娘的讚赏,在下不胜荣幸。」 两人交换一下眼神,会意一笑。这是两人第一次遇见一位音乐造诣与自己不相上下的人,或许该说「乐心」相通的知己,有种他乡遇知音的喜悦感在两者间流窜。 「自己解毒反而会遭人追杀?」洛霜不解奇意地皱眉。 「道理很简单:你想杀的人没有死,你只好再杀一次。」周天恩盯着洛霜,审视着她每一个表情,嘴角掛着一如既往的微笑,像是盯着一隻渐入陷阱的猎物。 「那我帮你解毒,你还是会被追杀啊?」洛霜思考良久,最终还是耐不住心中的疑惑问出口,虽则她立刻敏感的发觉对方笑容里的循循善诱。 「只要他们不知道你帮我解毒就可以了阿。」周天恩对洛双方才挣扎的表情感到有趣,挑眉回应。 此时忽然传来悦耳的乐音,周天恩与洛霜侧头望去,只见周天清正对洛縈吹奏着横笛。见状,周天恩勾起嘴角,不同于以往的是,这次连眼角也带着些许笑意,也因为如此,并未察觉到洛雪与傅林投来的视线。 「......有没有人告诉你,跟你说话有点累?」洛霜听着令人心情平静的笛声,对上恰好转过头来的周天恩的目光。 「没有,姑娘是第一个。」听着周天恩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句,洛霜的目光瞬间变的不耐,不知为何跟他在一起就感觉有些烦躁,随后周天恩忽然悠悠说道:「平常我不太回答别人问题,因为姑娘是救命恩人,所以才多说了几句。语焉不详,请姑娘多多包涵。」 洛霜睁大眼睛盯着周天恩,望进他深邃的眼眸,想要看穿眼里的情绪以及认真的程度。 其实洛霜知道自己今日不够稳重,不耐的心情像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都不客气地表现在面色和表情上,很是失礼,但她有些异常地克制不住。她感到有些累,来自深沉的内心。 一直到听着笛音剎止,两人都没有说话。如果仔细看,还会意外发现两人的表情都一样地淡漠、漫不经心,目光深沉却空洞。 直到洛縈望见洛霜凝重的表情与气氛,担忧的和周天清一前一后走来,洛霜才别开眼。 「怎么了吗?」看着洛霜和周天恩的表情,洛縈和周天清不约而同地问道,没想到被问的两人也一齐冷静的回答:「没什么。」接着两两互望一眼,陷入尷尬的沉默。一对有些害羞的搔搔头,另一对淡漠地互望一眼。 在压抑的气氛下,眾人自然而然将视线放向最早走,却最晚归来的傅林和洛雪的方向。 看见其他四人投来的视线,想着也不能任由姐姐们等着自己,何况洛雪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不是随便就能做出抉择的。所以洛雪看着傅林说:「你不用现在回答我。你可以好好想想:你想不想要。过几天告诉我,好吗?」傅林不禁呼吸一窒。 当洛雪要离开之际,傅林忽然拉住她的衣角。「小雪,你可以告诉縈姊、霜姊我的事,但千万别透漏周天恩的身分,明白吗?」洛雪因犹豫而目光闪烁,最后仍是顺从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不必担心。」 抬脚走了两步,洛雪又回过头来:「小林,我曾经说过,此生认定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我不会食言。此生我洛雪,无论你傅林是皇亲贵冑、平民百姓,我洛雪必定生死相随,不相负。」 傅林心中一热,饶是男子,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可我害怕,害怕太多东西......身分、差距......害怕到我必须这样告诉你,反覆确认我的意志决不动摇,你明白吗?」定睛一看,洛雪脸庞早已滑过两条泪痕。傅林心中一动,闪身上前将她抱在怀里,用男性温暖、厚实的手,轻轻、爱若珍宝地拭去她的泪痕。 「我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傅林抱着怀中的娇躯,熟悉和令他安心的香味传入鼻中,她如此美丽和勇敢,怎么不让人沉醉其中?怎么会让他吝惜给她承诺?傅林打从心底期望,向茫茫未知的苍天祈祷,让他能好好保护洛雪,这骄傲、自信、勇敢,动人的女子。 洛雪靠着傅林,熟悉和令她安心的味道沁入鼻中,一点一滴浸入心底,他的怀抱如此温暖且可靠,怎么不让人沉醉其中?怎会让她吝惜许他未来?洛雪打从心里期望,向懵懂未知的未来期许,让她一生能与傅林相伴。 此情本应长相守。老天和未来,会否倾听他们的期望? 良久,洛雪和傅林终于依依不捨地分开,后知后觉地红着脸走向一直盯着他们方向的四人。 当恋人在身边的时候,时常人会忘了全世界,只凝望着对方,直到回过神才发现,世界已经脱节。这种时候,人也只能故作淡定地走入脱节的世界。 分开前,周天清向洛縈礼貌告别,傅林深情地与洛雪对望一眼作为道别。临走时,周天恩转过身朝洛霜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姑娘,后会有期。」 眾人皆是一愣,对于周天恩突如其来的行为感到困惑,不给大家多想的时间,转眼间他便已走远,傅林和周天清见状便快步跟上。 姊妹三人望着男子们离开的背影,各有所想。其中,洛霜的念头是其中最强烈的,最好......不要再见面了。后会无期。 09入夜 子时,将军府中寂静无声。洛光缓缓睁开朦胧的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自己不熟悉的景致。 简单而朴实的好闻木头香令刚醒的洛光感到一丝困惑,她用右手的力量撑着自己的身体,尝试坐起身来,但胸口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感,彷彿有几千巨石狠狠砸向胸口,洛光的嘴唇瞬间惨白,咬了咬下唇,忍住那令人心悸的疼痛,终于坐起身来。 看向床对面的那扇窗,外头漆黑一片,提醒着洛光已然入夜。 洛光试着釐清自己的所在,下了床,想起她在昏迷前的所作所为。 「对了,姊妹们!」洛光想起自己为了和姊妹会合,却意外替一名男子挡箭的歷程。对了......那个人,似乎叫「刘御」?似乎是将军? 洛光摇摇头,心中揣测着-这究竟是哪里?是那个人的家?还是......天堂?我死了吗? 死,应该是不会痛的吧? 感觉到自己抽痛的胸口,洛光自我安慰着。 站直身子后,洛光发现只要她不动到受伤的部分,似乎便不会有疼痛感,于是小心翼翼地以不移动上半身的方式走着,离开房间。 已入半夜的将军府四下无人,洛光胡乱走着,看见一间亮着灯的房间便走了过去。她礼貌性地敲敲门,但无人回应。正当洛光在犹豫是否直接开门的时候,门忽然「嘎」一声打开了,一名男子俊秀的脸庞映入眼帘,同记忆中一般严厉和警戒的视线令洛光想起了他的名字。 「对不起......我......」对上那双眼,洛光情不自禁道歉,心中忍不住想,怎么每次遇到他都在道歉的感觉...... 被刘御冰冷的视线盯着的洛光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却没注意到对方看清来人后眼神已变的和缓,刘御看见洛光穿着一袭单薄的白色衣裳-是他让丫鬟们到市集上去买的,因为洛光原本的衣服已经被血染得不堪入目,侧身示意洛光进房,后者不解其意地睁着大眼睛回望刘御。 「外面冷,进来吧。」刘御用略嫌清冷的声音解释,洛光愣了愣神,犹豫一下,但见刘御一脸正直的样子,还是走进房间。原本以为这是刘御的卧室,但进去后,洛光意外发现里头并没有床,却有一席桌子,以及洛光再熟悉不过的画具。 刘御看着洛光奇异的走路方式,像刚学会走路的幼雏,暗自好笑,压下笑意之后,他察觉到洛光因为看见画具而发亮的双眼,先熟练地关上门后,方才解释:「这里是先妣的画室。」 看着画室,洛光心中不自觉放松许多,人就是这般,遇到熟悉的事物便会不自觉卸下心防。走至画架前,有些走累的洛光坐在置于画架前的椅子上,看着她太过自然的动作,刘御将背靠在门上,没有说话。 一坐到椅子上,感觉到椅子似乎还残留着人的温度,洛光环视四周,发现整个画室竟然只有这一张椅子-那我岂不是坐走了将军大人的位子? 注意到洛光瞬间变的惊惶的眼神,刘御漫不在乎地说:「姑娘坐吧。」洛光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没理由再说什么,毕竟她刚刚自来熟的坐下,也不好矫情又站起来,只好默默地坐在椅子上。 忽地,刘御想起今早的访客们,简短地向洛光说明今早洛縈等有来探望之事,洛光急忙担忧地问:「那她们都没有人受伤吧?」 「没有,都很好。」刘御看着洛光毫不掩饰的关怀之心,随口说:「姑娘和家人感情真好。」 闻言,洛光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也混着点几不可见的哀愁:「也不全然是这样。将军没有兄弟姊妹吗?」 「......曾经有。」沉默一会儿,正当洛光以为他不会回答而感到有些窘迫时,刘御沉声回应,面色冰冷。 洛光的心不禁一紧,暗自为自以鲁莽的问题自责,室内瞬时陷入沉默。 「明早我便送姑娘回府吧。」刘御忽然说道,洛光望着身型修长,却不给人瘦弱感觉的男子,乖巧地点点头,接着望向身边的工具,灵光一现:「将军,我替你画一张图如何?」 本来刘御是想要一口回绝的,但看着洛光一双眼亮的像天上星斗,没来由地说不出拒绝的话。洛光不知道刘御的矛盾,只当他是答应了,扬起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以完全不隐藏自己喜悦的声音叮嚀道:「你千万不能动喔!」 望见洛光灿烂的笑容,刘御拒绝的话只好吞进肚子-无妨,画就画吧。他说服自己。 接着一直到丑时,刘御都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靠在门墙上,洛光则是一脸认真地画着图,嘴角掛着满意的笑容。 在洛府大部分人都已入睡的夜晚,洛縈和洛雪一如既往偷偷摸摸地到洛霜房间。打开房门后,只见洛霜手上拿着一本书,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完全没察觉到两人的到来,洛縈和洛雪交换一个眼神后,动作一致走向洛霜。「哇!」洛縈忽地在洛霜耳旁大吼一声,吓得洛霜手中的书掉在地上。 洛雪在旁忍不住偷笑,替洛霜捡起掉落于地的书,瞥见书名的她好奇问道:「这百毒集不是已经看很多遍了吗?怎么又看了一次?」 被吓到的洛霜随手接过洛雪手中的书,随口回应:「没什么,不过心血来潮再翻一下而已。」 因成功惊吓到洛霜的洛縈骄傲地扬起嘴角,比个胜利的v字,被洛霜冰冷的视线瞪了一眼。 「话又说回来,从风铃祭之后,爹就一直没有回家耶!也没有告诉别人去向。」洛雪看那边的两人有要开战的趋势,急忙转移话题,两人闻言也停下动作,深思一会儿,洛縈回答:「就是说阿,我觉得有点奇怪?」 洛霜坐了下来,望见两人因担忧而皱起的眉,拉了拉两人的衣角示意坐下。「我想,他应该没事吧,过几天就回来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顺着洛霜的动作坐下后,两人点点头:「说的也是。」 「对了,今天小雪不是和傅林说很久的话吗?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把你抓走。」洛霜见两人同意自己的看法后,话锋一转至洛雪身上,将她压了一天的问题问出。 洛雪的表情瞬间转趋暗沉,表情复杂回答:「我今天觉得很开心也很难过,开心的事我知道更多有关他的事,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接受这些。」想起今天傅林说的话,加上洛縈和洛霜关怀的眼神,洛雪有种想哭的衝动。 「怎么回事?」洛縈注意到洛雪异样的表情和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和洛霜交换一下眼神,拍拍洛雪的背,温柔问到。 家人温柔的语气和目光令洛雪再也啣不住眼角的泪水。「我......我不想哭的。我......」看见洛雪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洛縈和洛霜有些慌了手脚,急忙安抚洛雪。 「没事没事。你告诉姐姐,我替你打他。」洛縈抱住洛雪,拍着她因啜泣而起伏的背。 「到底怎么了?」洛霜皱着眉头,想不出洛雪哭得如此悲伤的理由。 洛雪一边哭,一边将傅林今天说的话一五一十说出来,但谨记着傅林说的话将周天恩的事情略过。 洛雪说完后,洛縈和洛霜傻住,愣在原地。 两人脑中回旋似的盘旋着惊异的语句-傅林是皇帝的儿子?傅林真是皇帝的儿子?傅林不会是皇帝的儿子吧?傅林是皇帝的儿子吗?傅林原来是皇帝的儿子?!傅林竟然是皇帝的儿子? 脑中无法组织有机语言的少女们沉默不语,即使是早上已经听过的故事,洛雪再说一次仍感觉到不可置信。 洛縈和洛霜不知如何安慰洛雪,年纪最小的洛雪含泪问到:「我该怎么办?」 平静自己有些混乱的思绪后,洛霜艰难地开口:「小雪,我想问你一句话。」 泪眼霍地睁大,洛雪点点头等待洛霜的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傅林他真的想做皇帝,你怎么办?继续跟他在一起?还是分开?」 这话像被人狠狠打了两巴掌般,令洛雪不知所措。 洛雪心中挣扎着-如果傅林想做皇帝......如果今天傅林回答:「是,我想。」那我...... 洛縈和洛霜屏息,等待着洛雪的回答。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已然认定了他。所以......」一股深沉的无力感让洛雪彻底崩溃,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抉择-继续跟傅林在一起?但是,皇宫本身已经足够令人畏惧。而最是无情帝王家,傅林当了皇帝后,会变成什么样?洛雪不敢想,真的。 -离开傅林?我不愿意。 为了渺不可知的危险和未来放弃近在咫尺的爱人?洛雪认为是不智的。但继续和傅林走下去,她也没把握能走到哪一步。 洛霜知道自己问出一个对于洛雪来说太过艰难的问题,她没有喜欢过人,如果是她,她会毫不犹豫离开想要当帝王的心爱之人吗?现在她的回答,当然是「没错!」。但是洛霜知道这不是一个公平的选项,因为她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的,会不会为了它做一些原本自己不可能做的事?她不知道。 「你好好想想,不管你作出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的。」洛霜深深凝望洛雪,给予她一剂强心针,洛縈点点头:「对。不管你怎么决定,我们都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一股暖流从内心的深处涌上,洛雪勾起嘴角:「我会好好想想的,谢谢你们。」 洛縈握住洛雪的手,点点头,眼神间是不容质疑的坚定。 沉默半晌,洛霜打破寂静,转移话题,希望能平復一些洛雪的心情:「说到傅林,你们记不记得在风铃祭前,那个刘将军似乎也在他旁边?」 洛雪闻言露出疑惑的表情,而洛縈则是想一想,点点头:「天清、刘将军还有今天和霜儿说话的那个人,他们早上的确和傅林在一起。」 洛霜因为洛縈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名字而扬起眉,饶有兴趣的问道:「天清?」 「恩......就是那个,今天我们遇到的人之一啦,呵呵......」洛縈双颊浮起一抹红晕,看见洛霜一脸坏笑的样子,她急急撇开眼,在见到洛雪满脸困惑的表情后,没话找话想转移话题,解释道:「风铃祭当天你不在,我们看见傅林便过去找他,想问问他知不知道你的去向,当时刘将军和今天遇见的两个人也在那里。」洛縈机警地将人名代换成「两个人」,见状,洛霜只是觉得更为有趣,笑容更为扩大。 「喔~原来如此阿。」勾起一抹邪笑,洛霜一脸瞭然的样子点点头,洛縈突然有一种跳到黄河洗不清的感觉。 「你们不觉得刘将军感觉很兇吗?」洛縈急忙想转移话题,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冰冷的视线,以及今早给人不易接近的清冷气息,不禁打个寒颤。洛霜同意的点点头,随后好奇地说道:「你们觉得刘将军像是那种,会把受伤的姑娘带回家疗伤的男子吗?」 洛縈与洛雪一致摇头。 「那你们说,他......为什么让小光去他家疗伤,难不成......?」洛霜意味深长的沉默让另外两人都是一愣,随后又觉得可能性极高的接话:「对小光有意思?」 三人笑完后又觉得不太可能地摇摇头。 说着说着,注意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的洛霜忽地说道:「今天就到这儿吧!小光不在,我也没兴趣说书了。」 洛縈和洛雪点点头,相互道别之后,各自回房。 回到自己房间后,洛縈第一眼就瞥见放在梳妆台上的萧,她走近梳妆台,看着看似平凡的白玉翠萧,脑海中闪过白天时天清吹奏笛子的模样-他的笛声如此乾净、俐落,大概和主人的个性相同吧。 洛縈总觉得,音乐可以显现人的脾性,是不会骗人的。这是她对音韵的执着,以及不会改变的信念。 微微扬起嘴角,洛縈不自觉坐至琴前,奏起归田赋。今天听完天清的演奏后,心中也对这曲子有了另一番体悟,配合着记忆中天清的曲调,将曲子改了一些后,方才满意的上床。 另一方面,洛雪回房后,在黑暗的房间里辗转反侧,想着洛霜的问题难以入睡,就在极不安稳的翻来覆去之后,才在自己也不自觉的情况下入睡。 至于洛霜,看着洛縈和洛雪离开房间,她将书放回书架上,吹熄蜡烛后躺到床上,但脑中还回旋着方才看见的一页。 断魂草:百毒之首,若不立即抑制住可使人当场死亡。若及时发现抑制,至少需在三个时辰内将毒素完全排出,否则患者会七孔流血,皮肤溃烂而死。 洛霜隐约觉得,那个人是知道自己被断魂草所伤的。 她想起他漫不在意的表情。 当时在洛霜平静的外表下,其实是相当惧怕的,因为断魂草是非常难得一见的药草,下毒的人必定对人有相当的恨意,是抱持着希望对方必死无疑的心情下手的。所幸也因为断魂草毒性可怕,洛霜习惯配一些毒性既强又急的解药在身上,为的是怕姊妹们有什么闪失,所以当时才拿出来给那个人用。 或许别人会说她奇怪,怎么会随身带解药在身边,但是洛霜总认为: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小时候她曾经中毒过,差点就没命活下来,所以对于「毒」,洛霜是抱持着相当谨慎的态度。 洛霜想着那名男子用认真的表情申明自己不会帮自己解毒,还有当时没能问出口的疑问:「如果我不刚好因为小雪的话救你......你会怎么做?」 不知道那名嘴角掛着若有似无淡笑的的男子会怎么回答,用开玩笑的语气随口胡诌的可能性相当高,不过洛霜总觉得:他是不会就这样死去的。 对于自己很没有道理的推论感到好笑,洛霜闭上眼。 深邃让人望不见底的褐色瞳孔、深黑色的头发,修长且近乎给人纤细、瘦弱印象的男子,似笑非笑凝望她的表情。 「天恩......吗?」耳边响起他自我介绍时的随意,洛霜瞇细双眼,想起傅林最近似乎都与这名男子一起,如今知道了傅林的身世后,那名的男子的身分就更令人觉得可疑,而且还和刘御将军认识? 洛霜想起那日初见那名少年的场景,以及风铃祭当日的对话,洛霜霍地张开眼,有种快抓到东西却让它溜走的感觉。 叹口气之后,洛霜告诉自己-算了,似乎是有点麻烦的人,以后应该也不会见面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洛雪和傅林的事吧! 揣测着洛雪的决定,想着想着,洛霜感觉到头有点痛。望向窗外,发现天色似乎渐渐亮起,皱了皱眉-又失眠了,我。 良久,洛霜在自己也不自觉的状况下终于睡去。 10早朝 当第一道曙光从外照进窗子的一瞬,皇帝如初醒般将视线从永远看不完的折子中抬起,他望向窗外,心中因喜悦而遗忘彻夜未眠的疲惫,但他的表情是纹风不动的面无表情。 几十年来,他好像已经遗忘如何笑、如何哭,更正确而言,他已经能够判断何时有笑的必要,以及何时有怒的需要,而在必要和需要下,自己真正的情绪究竟为何,其实已经不再重要。 不过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是高兴的,因为自己所走的每一步棋,能够在今日得到回馈。 利用?绝情? 皇帝摇摇头,这是他身为帝王唯一的任性,即使逆天而行,他还是要做。他一生都无法弥补那名女子,聪慧、独立、高傲的女子。 脑中闪过一道身影,他握着笔的手不自禁握紧。 他平静自己的情绪,提醒着自己万千的计画常常败在即将成功的一刻。心思不再放在奏摺上,凝望着远方,等待早朝的来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早朝刚开始,大臣们整齐划一一齐拜倒,皇帝气势万千的坐于龙椅之上,身穿黄袍,感觉到自己拥有无上的权力以及力量,能够呼风唤雨、扭动乾坤。 只要是有野心之人,便会对此着迷,久久无法自拔。 「眾卿平身。」随着皇帝的声音,一眾大臣站起身来,开始会报国事。 一如既往平静的早朝将结束之时,一位少年意外闯殿使原本平凡无奇的例行公事掀起滔天巨浪来。 「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名少年稚气的声音不合时宜在宣政殿上响起,眾大臣面面相覷,霍地,守在外头地禁军闯进来,为首的说道:「卑职档不住这名少年,他坚持有话要亲口对皇上说。卑职该死、卑职该死......」禁军统领不住磕头,身子微微颤抖。他方才本想拦住这名少年,谁知才一眨眼便消失不见,竟闯进殿来!他心中暗自祈祷今日皇帝心情好,否则几条命都不够赔。 「你有何话说?」皇帝审视着眼前的少年,挑眉问道。 「草民想说:大皇子之死是二皇子所为,请皇上明察。」少年抬起头来,不卑不亢回应,从容的态度令人折服,也为他的胆识惊叹,更为他言行的荒谬捏一把冷汗。 「喔?你有证据吗?」皇帝出乎眾人意料没有暴怒,只是挑眉询问,若仔细看,甚至会惊讶地发现他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当然。」少年勾起一抹微笑,就像一位胸有成竹的谋士。「陛下,可否允许草民传唤一位人证?」 「传。」没有多加思索,皇帝頷首。 接着,少年快速离开殿内,不久后一名黑衣人在那名少年的带领下一同进殿,只见那名蒙面的黑衣人蹲下身,恭敬的向皇帝行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有什么证据?」 「回陛下,小民是二皇子贴身心腹的弟弟。前阵子在家中发现此物,请陛下过目。」那是一张白纸,详细写着暗杀周天恩的计画。 上面的内容令皇帝的眉头紧紧皱起,昨天已有大臣上奏风铃祭被人毁坏之事,他已命人前去处置,但眼前的白纸黑字清楚写着,将风铃城搅得满城风雨的不是别人,正是周天思。 原来周天思知道周天恩前往风铃城参与祭典后,派了杀手前去,并从军火商处购入武器,包括剑、刀、弓箭,也从药房购入毒物,每一条帐目清清楚楚呈现在眼前,一点朦胧地带也无,令人不得不相信眼前之物的真实性。 正当皇帝的脸色愈发难看之时,彷彿嫌场面还不够混乱,周天思的身影快速进到殿前,只见他满脸怒容,大喝一声:「哪里来的贼人,竟然这样污衊本太子。」 不到一盏茶时间前,周天思接获探子的消息:有人掌握他一切行动的罪证,现在正在殿前对峙。他有些不敢相信,但仍是匆匆赶来,却见一位不认识的少年,以及一位身着奇特装扮的黑衣人跪在殿前,而皇帝正一脸怒容的看向他。 「父皇明鑑,思儿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带着一脸诚恳的表情,周天思凝望着皇帝。 旁边的宰相抢话道:「二皇子秉性纯良,断不会做这种残害手足之事啊!说起来,那名少年身分更加可疑,莫名便闯进殿中,说自己有证据!依微臣看,应当是有人忌妒二皇子,使计陷害!」一见宰相表态,眾大臣一齐拜倒。「请皇上明察。」 「是吗?」忽地,一声疑问令在场的人皆为色变,周天思不敢置信的别过头来:「周天恩?!」 一人步伐轻盈,嘴角带着微微笑意走进殿内,犀利的目光环视眾人。接着,带着委屈和可怜兮兮表情的周天恩跪在殿前:「父皇,儿臣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皇帝的眼神闪过一层厌恶,转瞬即逝,他沉声道:「我儿?你不是被匪徒害死了吗?」 「是的,本该如此。这匪徒不是别人,正是周天思!」随着他的话语,眾人的目光情不自禁聚焦在周天思,只见他面色带着不可置信,彷彿对于周天恩的出现不能理解,眼神中有着惧怕。 周天恩以带着恨意的视线射向周天思,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缓缓道出。 一月前,周天思邀请周天恩一同至风铃城游玩,顺便要参访风铃祭,然而,在出发之时,周天思却面有难色的说无法同去,但耳闻风铃城的风铃悦耳动听,希望周天恩替他带回。 周天恩不疑有他,却在风铃祭上遭逢巨变。先是被一人用弓箭射伤,接着又被一群黑衣人追杀,将死之际他问究竟是谁要如此追杀他!没想到却听到令人心碎的回答:「看你活不久了,我便告诉你吧。要杀你的人,是周天思,到了黄泉路上,记得别恨错人了!」 「就在儿臣将死之际,被一名妙手回春的姑娘救了一命,不然身重百毒草之毒的儿臣早已命丧黄泉!」周天恩说得声泪俱下,详细的细节使人无庸置疑,眾大臣难以相信的立于原地,对于周天恩还活着感到不可思议,面对即将到来的风雨颤抖着身体。 「如果父皇不相信,您可以看看他是否有买过百毒草!」周天恩给予最后一击,周天思的思路早已陷入慌乱,脸色转趋惨白,对于戏剧性的内容感到混乱。 大殿上陷入沉默,霍地,皇帝愤怒的站起身来:「果真有百毒草!你还有什么话说!」 望着盛怒的龙顏,周天思想要解释:「不可能的!儿臣是被设计的!父皇您想想,怎么会这么巧,有证人又有证据......这是他在使计啊!」 事实上,白纸黑字以及人证物证所说都是真实的,但周天思不敢置信,自己经营多年,那些证据有些早已被毁尸灭跡,但如今却真实丑恶地被揭露出来。答案很明显,这么多年,自己就像一个傻子!被玩弄在鼓掌之间。 周天思看着那名黑衣人,那是自己的心腹阿!怎么会在这时候背叛自己? 他的脑海是混乱的,只能凭着本能争辩。 闻言,周天恩不怒反笑,无比冷静地问:「好,那我问弟弟一句。当日,是谁宣布我死的消息?那人为什么会那么快知道我被匪徒杀害?没有人觉得奇怪吗?!」 一字一句,彷彿敲在眾人的耳畔里,于理,周天思确实输了一大截! 「逆子!你还有何话说?」皇帝毫不掩饰他不屑的眼神,快速的移开目光,彷彿那人会污了他的眼一般:「宣旨:周天思大逆不道,不仅残害兄长,更犯欺君大罪,废除太子之位,削去皇子身分,终身监禁于永华宫!」 就在眾人惊吓之际,周天思发疯似的站起身来:「谁敢动我!禁军听令,将周天恩抓起来,他才是欺君之罪!」 闻言,早已被收买的禁军统领急急向手下下令:「抓起来!」半晌,眾兵士都没有动作,此举令除了周天恩以外的人俱是一惊,讶异的不只是周天思的行径,还有禁军统领的动作,更意外于兵士拒听统领命令的态度。 「吾等只唯皇上、太子之命是从!」不知是哪位兵士站出,接着禁军动作一致将禁军统领以及周天思围起。 周天恩和站出的兵士对望一眼,微微勾起嘴角:「深明大义才是禁军的首要之务。禁军听令:父皇已下旨,将人犯带下去!禁军统领怠忽职守,结党偏私,竟妄想公然造反,按律当斩!」禁军统领脸色剎的发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没有再多说什么,周天恩与方才率先大喊的禁军兵士交换一个眼神,禁军统领便被押下去。 周天思如火的眼神盯着周天恩,他没那么笨,一环环的计谋将他牢牢网住,周天恩哪里是柔弱可欺的无势力皇子?可是不该如此......只有他,只有周天恩是不可能成功的!就算没有自己! 「周天恩!就算没有我!也不可能是你!」周天思双眼宛若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瞪着周天恩。 周天恩无所谓的勾起嘴角:「带走。」 一场闹剧终于平息下来,眾大臣的心不安地颤动着,因为其中不少人是依附着周天思而平步青云的,对于他瞬间的垮台,眾人宛如身处梦境一般,希望醒来后发现-一切只不过是个噩梦罢了。 「我儿阿,你这次做得很好。」皇帝难得的绽出笑顏,令周天恩愣在原地,不只为他突如其来的温柔,更重要的是,迎向皇帝视线的人,并不是他。 「是。」最先闯进殿的少年仰起头,接受天子的讚赏,勾起一抹微笑。 大殿上再次陷入沉默,眾大臣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因年老而逐渐丧失的反应力表露无遗。 皇帝和少年的对话令周天恩心惊,几个念头在脑中翻转过后,他先告诉自己平静下来,一向扬起的嘴角已然消失,打量着眼前的情形,陷入沉默。 -难不成傅林是...... 「这次你立下大功,想要什么赏赐?」完全将周天恩晾在一旁,皇帝无法掩饰眼神中的宠溺,表情收入眾大臣的眼里,惊异在心中。 「草民希望,能够认祖归宗!」心中挣扎一瞬,傅林眼角瞥见周天恩投来的视线,那双眼神,此刻终于不再漫不经心,而是令人心惊的冰冷。不是讶异,而是冰冷的杀意。 傅林心中闪过一丝惧怕的情绪,然而一直以来的渴望吞噬掉此时此刻的情绪,他抬起头,接受着眾人惊异的目光,一字一句诉说着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 周天恩瞇细双眼,耳中传来皇帝大笑的声音:「好!好!这是朕本该给你的,宣旨:封傅林为五皇子,待遇与其他皇子同。」此刻周天恩的心中彷彿被人多次用刀刃狠狠刺穿,可他一向是在愈艰困的时期,愈发冷静的人,他只是微微扬起嘴角。「儿臣恭贺父皇喜得爱子!」 一语既出,眾人皆感意外。傅林望向周天恩的视线也是掩不住的讶异,而皇帝的眉梢闪过一丝异样的愁绪,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但是,事情不会如此简单落幕。 「皇上,这名少年来歷不明,怎能成为皇室尊贵的一员?!」宰相话语一出,少数有心计的大臣都不禁暗暗摇头-事态如此发展下来,应当知道这是皇帝出演的一齣戏,如此公然地反对,只会使自己的处境难堪罢了! 皇帝眉头一皱,正欲反驳,却被周天恩严厉的声音抢话:「宰相大人,您管的事情似乎太多了。一来,天下皆是我父皇的,他做的决定无庸置疑。二来,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天下百姓都是我父皇的子民,他若今日封此人为『义子』,也并无无礼之处。宰相此言差矣!」 宰相闻言色变,这是他第一次领教到周天恩的伶牙俐齿,表情因意外而扭曲。除了宰相当局者迷之外,一干大臣听得明白,周天恩此举并非完全帮助那名少年。只一句「义子」,便将未来留了后路,将来江山不能交予那名少年,因为他并非真正的皇室成员。 皇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一些,意识到周天恩佈下的陷阱,冷笑一声:「他不是什么义子,是我周家的子孙,是我周允的儿子。」 周天恩的心剎地揪紧,不是意外于皇帝如此公然反驳,而是因为这句试探使他完全明白周允的打算:父皇想将皇位给傅林!即使在这混乱的场面,皇帝也记得为傅林留下后路,若没有让他继承江山的打算,是无需留此后路的。 有一股无法抑制的恨意闪过周天恩的心头,他暗自冷笑,面色却平静,状似急忙改口,故作惊惶道:「是父皇的儿子?哪位宫中娘娘的儿子吗?」 事实上,周天恩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也知道这是多馀的问题,但他就是想说出口,让周允难堪。在他平静无波的外表下,藏着的依然是一位忿忿不平的少年。 语毕,如周天恩所料,皇帝脸色霍地变得铁青:「住嘴!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知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了,退朝吧!」起身欲走,望着恼羞成怒起身的皇帝,周天恩想着自己的目的,终于还是妥协心中的恨意,让自己冷静下来。 周天恩漫不经心地说:「说的也是,父皇的儿子,血浓于水,自然是知道的。那么父皇,趁着今日您重得爱子的喜气,儿臣想肯请父皇给儿臣两个恩典,还有几件事想稟告。」周天恩知道,皇子之事皇帝心意已决,继续争执下去也必没有结果,因为有更重要的事需做,所以话锋一转,便赞同皇帝的话。 再次坐下,皇帝心绪微乱,不知周天恩的打算。「说吧。」 11周天恩的要求 「说吧。」皇帝威严的声音回盪在朝堂里,所有臣子俱静,将目光放在周天恩身上。 这么多年,周天恩几乎已经淡出朝堂视线,身为皇帝的长子,甚至曾经离嫡长子只有一步之遥,他本该是一眾大臣竞相追逐的香餑餑。但母妃的失宠、外家的倒塌,再加上当年的年幼、帝皇本人强势的忽视,使得他完全立于孤立之中。 周天思这些年的崛起,其实不乏周天恩失势的缘故。身为年长的二皇子,是比三皇子和四皇子有利一些。可仅在一次朝堂之上,周天思便完全的败北,周天恩差点身死的情节讲述,看似动人真诚、险象环生,但又有谁知道期间有多少机锋和深藏于檯面下的交手? 至少朝堂上的人精们看出来,要不是有傅林这位五皇子的出现,有周天思带来的三皇子和四皇子的退位书在前,又有周天思满盘皆输在后,太子一位必将属于周天恩。 卧龙不飞,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第一个恩典,希望父皇可以暂缓下召太子之位。」一语既出,眾人都是一惊。「儿臣这次前去风铃城,也算是微服出巡。从前国有四太子之事,早已被百姓传为谬谈,太子威仪荡然无存,又在先前,父皇已然下召思皇弟为唯一太子,君无戏言,可皇弟已伏法,既然如此太子一位自然作废,如今,无论再立谁为太子,都将使太子之位如同儿戏。古有城门立木,取信于民,民为国之本,父皇正当壮年,其实还未需急于立太子,等到父皇心中有属意人选时,再立不迟。」 傅林和皇帝交换一个眼神,在当初的计画下,周天思垮台后,太子一位空悬,周天恩身死于计画,傅林被立为太子便是顺理成章之事,有揭破周天思阴谋功劳在前,有皇帝支持在后,加上其他皇子的退位书,大臣也无法反对。 事实上在计画中,傅林自身还在犹豫不决是否要继承帝位,再加上周天恩的能力超乎他们原先的预料,使得最终周天恩安然无事,自身揭露周天思的阴谋,皇帝再如何想立傅林为太子,也失于理由。傅林对于周天恩的要求感到困惑不已,在他心中看来-这项恩典其实根本没有必要。 当年皇帝之所以立多位太子,无非是想让各方势力争斗、削弱彼此,最好两败俱伤,让傅林归来时有足够的筹码争夺帝位。然而这几年以来,只有周天思的势力不断壮大,其他皇子多懦弱无能,当然也包含今日而回的周天恩也是没有势力的皇子,于是皇帝才出演这部戏码。周天恩是两人眼中的棋子,如今既然未死,皇帝拿什么理由来立傅林为太子呢? 「好,朕答应你。」思索良久,皇帝终于点头,心中暗自盘算着:如此一来只需等待时机立傅林为太子即可,让他立些功勋再行下太子詔书,对傅林也是好事。 傅林一听闻皇帝答应,心中微觉不妥,却说不出理由。一直以来,他调查着一切有关皇室之事,认为皇子之中最佼佼者即是周天思。那日他得知周天恩前来,而去投靠,只是他和父皇的计画。然而,几日的相处令傅林敏感查觉到,周天恩根本不是那种无能之辈。在一起多日,无论何事发生,他都没有流露任何意外或诧异的情绪,彷彿一切都在周天恩的计画内,而他很快调查到傅林的相关事情,更显现出周天恩有不容小覷的情报网。 根据这阵子以来的观察,周天恩的一切行动都是有意义的,无论是看起来多荒谬或多微不足道之事。所以傅林暗自揣测着,他提出这项恩典的理由。 事实上,是傅林低估皇帝对他的看中程度,同时,周天恩也高估了皇帝肯为傅林冒险的程度。周天恩不敢赌,赌皇帝会不会就此立傅林为太子,打乱目前的一局好棋。 「第二个恩典,儿臣恳请父皇赐婚。」周天恩抬起头迎上皇帝的目光,后者暗自防备着他的要求,若是实力坚强的臣子的女儿,便得想好拒绝的理由。他不能够让周天恩拥有势力,那会对傅林称帝之路有所阻碍。 「喔?看上哪位千金吗?」 「不,她只是个平凡老百姓。」周天恩心中一片明镜,暗自冷笑,面色诚恳。他明白皇帝惧怕之物,所以坚定地否定,令皇帝因紧张而提起的心瞬间放下,没有多想什么,便同意点头:「好,朕等等就去拟旨,至于人名,你再告诉礼部吧。」皇帝心中对于老百姓一点忌讳也无,所以对周天恩的婚事一向不关心的他便全权交给周天恩自己处理。 皇帝漫不经心的态度看在眾大臣眼里,心中已有计较,也渐渐明白未来要投靠谁,官路能够更加顺遂。 周天恩不介意皇帝的态度,只是形式性地叩头:「谢父皇恩典。最后,儿臣有要事稟告。」 皇帝心中已有些不耐,盯着周天恩的目光只剩下微慍:「还有什么事?」 话不投机半句多,今天的事情已然有许多超脱掌控,比如眼前的儿子不停地脱稿演出令周允感到十分不耐。 「是关于大臣们的。」周天恩微笑迎向对方的目光,接着说出惊为天人的话:「宰相五年前强抢人妻,纳之为妾,使得人家家破人亡,还收受贿款,使得......。吏部尚书......礼部尚书......」一连串的罪状令在场的大臣傻了眼,搭配着周天恩绘声绘影精彩的描述,多年来眾大臣所犯的罪状或大或小都被一字不漏地摊出来说,饶是皇帝的面色也不再平静。重用多年的大臣无一不是或贪或淫,令他脸色愈发难看,心也不再能够冷静,怒气自心中涌上:「都砍了!」 闻言,眾大臣吓的跪了下来:「皇上饶命啊!」 「父皇息怒。儿臣还未说完,这几年来,这些大臣们不仅在地方上横行霸道,在朝堂中与周天思结党营私,使得朝政混乱,这些是他们因为周天思而获得的利益,请父皇过目。这些大臣,依儿臣看,他们该被革除官职!」皇帝的神色因为那张纸上的一字一句而变色,有些是他知道但是纵容的,有些是连他也不知晓的!-周天恩,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愤怒地将纸揉成团,皇帝冷声道:「将上面单子上的人押入天牢,好好逼供,还有什么事没招的,全都招出来!」语毕,皇帝愤而离席,只觉眾大臣面目可憎,而大臣们更觉如雷轰顶,茫然地跪在地上。 一抹冷笑在周天恩脸上扬起,只有傅林清楚看见。之后,周天恩离开殿上,又带回一批侍卫復返,眼神示意后,一眾大臣便被押下去,连求饶都没有,眼神还处于迷茫和不可置信中。 皇帝愤而离席后,渐渐平復自己的情绪,向伺候他多年的太监说道:「去趟冷宫。」一向唯命是从的太监点点头,喊声起驾后,指示方向前往冷宫。 冷宫,一般而言皇帝是决不会去的地方,为何今日要去?太监们无法也不能揣测,只需闷着头做事。 到了冷宫的一角,接获皇帝眼神的示意,太监令轿子停下,命令奴才们在外候着,皇帝闪身便走进冷宫门口。 熟悉的走过每一个门槛,多年来,只要他心情不悦时,都会来到这里,发洩他的不满与怨恨。皇帝的眼珠此时透着疯狂的血丝,那是他因恨意和喜悦而交织而成的纹路。 他很快走进一间屋内,里头的一名女子正与另一名少女交谈着,嘴角还带着笑意,这景象令皇帝很快地感到不悦:凭什么?她怎么可以快乐? 「皇......皇上圣安。」那名少女率先发现皇帝的到来,表情因意外和畏惧略为扭曲,而原本与她交谈的女子闻言皱起眉头,转过身,无惧的眼神迎向皇帝,随即冷淡的别开,优雅地站起身,行个礼,不疾不徐用她清冷的声音说到:「臣妾参见皇上。」 皇帝的心头有一把怒火燃烧着,多年来,他恨不得杀死这位狠毒的女人,但更想让她活得比死还痛苦,所以一直压抑着杀死她的欲望。 「你的宝贝儿子死了。」皇帝一字一句,用力说着,欣赏着表情因此而扭曲的女子。 「是你......杀了他?」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感到一阵晕眩,女子身子向后仰去,被身旁的少女急忙扶住:「娘娘,您没事吧?!」 「你应该要习惯一下那句话。虽然很可惜,但你的儿子还活着,不过我不会让他活太久的,你可以做好心理准备。」皇帝勾起一抹冷笑,女子如梦初醒般望着他:「所以,恩儿没事?」 看着女子放松的表情,皇帝感到一阵不悦,而女子清楚看见帝皇的厌恶,不可置信地问:「周允!恩儿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忍心三番两次要害他?」听见女子的话,皇帝一个闪身便掐住她的脖子:「告诉你,我不承认他是我的孩子!从那天......从你杀了语嫣开始!你就永远成为了我的仇人!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感觉到空气越来越稀薄,近乎窒息的感觉使女子闭上眼睛,彷彿接受死亡的命令,看见她平静的样子,以及眼角极力隐忍的一滴斗大泪珠,皇帝霍地放开手。「我很快会让语嫣的孩子得到世上最好的东西,而你和你的孩子,我会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用恨意咬着每一个字,皇帝的每一句话,都是决绝。女子勾起一抹冷笑:「周允,你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折磨我多年,我认了!但如若还要对恩儿出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皇帝怒意更甚,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我连活人都不怕,还怕你一位死人?九五至尊,是你这小鬼可威胁的?」 望着皇帝的背影,女子终于无力地流下眼泪,绝望是她多年来的生活,只有存活于世的唯一儿子能带给她这世界的温度。望着要什么没什么的冷宫,她恨他,她恨老天,但又能如何? 只有冷风冷食物,陪她度过一个又一个没有温度的黑漆漆漫漫长夜。 傅林离开宫殿,便发现周天恩掛着一抹一如初见的笑意在一旁,眼神示意着他走进。 一接近周天恩,傅林无法从他的眼神或目光中找到一丝敌意,但自小敏感的五感正提醒着自己:有一丝杀意。 「原来你是傅语嫣的孩子,都姓傅,我竟没想到。」周天恩宛如间话家常般的开头令傅林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娘的名字?」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周天恩掛着的那抹笑容随着即将出口的话而变得更加灿烂:「这一次,我是被你和父皇摆了一道。我是怀疑你的身分,但没想到傅语嫣这一层上,但如今既然我知道了,有些话还是说清楚好。」 傅林眨着眼,不解其意,接着周天恩的问题更令傅林心中一颤:「皇位,你是要,还是不要?要的话,我们就是敌人,不要的话,我们还是可以联手。但我告诉你,如果是敌人,我不会手软的,对你,傅语嫣的儿子,我不会有任何的愧疚之心。因为这一切都是你们欠我的。」 傅林不可置信的张大眼,他不可置信周天恩竟会如此直白的询问自己。想从周天恩的表情读出情绪,但映照在周天恩眼睛上的,只有自己因他的话而茫然的表情。 「一个月内,给我答案。」周天恩扬起眉,不给傅林一丝喘息的时间,丢下一句话:「有些事情先告诉你,以免日后后悔。我要提亲的人家,是洛府。至于名字是谁,会随着你的答案不同而改变,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傅林脑中瞬间空白,只有一名少女的身影,他突然明白周天恩要皇帝赐婚的目的,不是别的,就是为了威胁自己!难道......他在那一瞬就想到这个计策? 傻站在原地望着周天恩的背影,傅林不自觉的颤抖着身子,想起自己对洛雪的承诺,还未开始,就已经将她捲入其中。 脑中盘旋着洛雪的一顰一笑,傅林握紧双拳,咬紧的双唇渐渐发紫,一直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即使周天恩已经走远,他彷彿还是能够听见他威胁的声音,看见他带笑的嘴角。 12清晨 当阳光洒落照亮风铃城的早晨,刘御便已清醒,独自一人在庭院中舞剑,这是他从小被养成的良好习惯,即使昨夜因为某位少女的缘故而捱到很晚,也没能改变在辰时张开眼的生理时鐘。 即使睡的很少,刘御也没有感觉到睡意,倒是认真绘画的少女睡得很熟。想起那位少女昨日的事蹟,刘御不禁微微牵动嘴角,感觉晨曦更加温暖。 在洛光的要求下,刘御一动不动站着良久,所幸习武之人时常训练,即使身子有些麻木也能克制身体,没有移动半步,直到少女欣喜的声音划破寧静。「完成了!」 一脸镇定的刘御在好不容易被准许移动之后走进洛光,却在走进之后愣在原地-只见在画架后的洛光衣服又被染成一片血红,但少女浑然不觉,只微笑的看着自己的作品,满意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画笔似乎用细的会更好。」 根本无暇理会少女的言论,刘御毫无心情欣赏那幅画卷,皱紧眉头,难得陷入错愕的窘境,也难得静如止水的心有想要教训人的衝动。「姑娘......你流血了。」半晌,他才镇定开口。 「啊?」迷惑的回望刘御,彷彿回復知觉一般,她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好痛!好像是作画时扯到伤口了,痛......」 刘御有些无语,不知道该为少女惊人的专注力称叹,或者为她的粗神经而怒斥。于是刘御无奈之下,只能抱着歉意在半夜中将丫鬟们唤醒,让她们给洛光上药、换衣服,这才平息这场意外的风波。 陷入沉思中的刘御跟着呼吸的节奏仍舞着剑,一心多用的他甚至难得没发觉管家的到来,但映在管家眼里,将军只是在练剑时不喜欢被打扰,于是只乖巧站在原地,等候刘御召唤。 不久,刘御终于意识到自己管家的到来,感到有些意外-并不是因为管家同样早起而意外,而是管家在这个时辰来找他而困惑。刘御收住剑势,将视线聚焦于来人,等待着。 早已习惯刘御并不多言的性格,管家一注意到视线便机警的回应:「将军,有人来访,此时在前厅候着呢。」 闻言,刘御眉头一皱,对于如此早来,也不请自来的访客感到疑惑,然而一向清冷的他没多问,只是沉声说道:「知道了。」 将剑收入剑套中,刘御将剑交给管家,随后便走向接待客人的前厅,一看见访客,他的瞳孔因讶异而微微放大,在他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方才接获消息获得唯一太子之位的周天思。 刘御不知道的是,在约莫半个时辰前,周天思已经被彻底击垮,不仅太子之位被夺,皇子身分也不復在。 「刘将军。」周天思微笑点点头,算打个招呼。 「卑职刘御参见太子殿下。」即使对于他的到访有千万种臆测,没有一种是好的结果,但该有的礼节还是不可失,听见刘御的称呼自己的名词,周天思有片刻的失神,对于自己的大起大落仍有种如梦般的不真实感,一股不甘充填心中,他不能就这样结束! 「不必行如此大礼!」周天思故作慌乱的扶起刘御,几句客套话之后终于进入正题:「想必将军也知道,本太子将被册封,但朝政之事难料,其他几位皇子势力蠢蠢欲动,我得到消息,三皇子心怀不满,拥兵欲造反。耳闻将军治军严谨、行事光明磊落,希望能助我一臂之力。」 刘御目光闪烁着,试探性问:「太子的意思是......?」 「希望你能出兵虹都,替本太子度过此劫。如此皇上必有重赏,禁军统领的位置,我会向父皇推荐将军的。」周天思抓准刘御尚不知今日早朝发生之事,希望能连结馀党的力量起兵造反,但尚缺一强而有力的领头和军队,而刘御是眾将军中年纪最轻,属于新生的势力。要成为皇宫中禁军,不仅需要年资,更需有有力的家世背景,两者都是刘御缺乏的,前者还可补救,但后者可使他与此职位无缘,所以在周天思眼中,他开出如此优渥的条件,刘御是不会不识抬举拒绝的。 所以,当刘御冷漠回绝时,周天思的表情再也无法淡定。 周天思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我的意思是,将军有何顾虑吗?」 此情此景,令刘御情不自禁想起昨日才发生过的相似对话,只好用同一句话回覆:「刘御只是个小小的将军,恐怕无法帮太子这个忙。出兵虹都,于理不合。」 再多次诱之以利、威之以势后,周天思见刘御固执,且时间已即将来不及,便匆匆离去。刘御望着周天思的背影,感到有些迷茫,这困惑一直持续到晚间,当他接获早朝发生的大变异之后,他才渐渐明白。 于是刘御忍不住想到一个令他感到惧怕的可能性-周天恩昨日的问题,难道是为今日而准备? 脑中浮起周天恩那抹未达眼底的笑意,有股冷意传到背脊。 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刘御看过多次此句,此刻,忽然真正领略其真意。 轰轰烈烈的早朝结束后,周天恩回到自己的宫殿休息,支退下人后,他在书房内闭着眼睛沉思策略、放空着灵魂。 周天恩的宫殿有一富丽堂皇的名字-玄寧殿,四周寧静,无论前往何处都不方便,美其名为清幽之所,实为辉煌的皇宫中冷僻之境,也是所有皇子中距离皇帝寝宫最远的宫殿。 不过也因为少有人来访,宫中许多旧物会放在附近,例如玄寧殿的偏殿原本是收藏先皇藏书之地,周天恩搬来后,也没令人将书撤走,反是直接当成书房,在眾多藏书的屋子一角摆张桌子,将笔砚等用具摆在上面,便成了豪华万千的书房。以前无事时便日日待在书房中,醒着看书,看累就睡,又醒了便继续看下去......也因为如此,就养成他有事无事在此待着的习惯。 周天恩百般无聊地翻看一本医书,脑中霍地想起昨日,一名少女替他解毒的神情,有些无奈,有些认真。 想着竟自顾自发起呆来,不知过了多久,周天思忽地感觉到一丝人的气息,连眼睛都未睁开,淡淡说道:「怎么样了?」 「主子,如您所料,周天思去找了刘御并且被拒绝,但此刻他仍不放弃,要与馀党一同叛乱。萧言要我问一句:他们要杀掉,还是留下?」除了称谓是敬称,那人并未特别表现出卑微的态度,当周天恩张开眼时,就见一人眼神闪着兴奋的笑意,正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无奈地微微笑:「留下吧。」话一出口,来人就掩不住失落的表情,挣扎一会儿喃喃道:「他们那样对你,你还捨不得他死吗?」 闻言,周天恩挑眉,疑惑的回问:「谁说我捨不得他死?」 「可是......你刚刚......」 打断那人的话,周天恩说道:「我只是觉得你们还不必出手罢了。如果这时出手,难免有人会怀疑是我的人,没必要在这时冒这个风险,我父皇可是隻精明的老狐狸。」 听见他的话,来人愤怒的踱着脚:「这狗皇帝......」注意到周天恩瞬间沉下的脸色,对方畏缩的住嘴。 其实周天恩脸色的改变并非因为来人的话,而是注意到有人到来,用眼神示意他躲到安全之地之后,才一躲好,书房的门就被打开,一名少年带着忧愁的表情走进房里,急急问道:「皇兄!周天思造反了!我们该怎么办?」 来人正是周天清,看着明明对皇位没有兴趣,却与他一同搅这浑水的弟弟,周天恩的感觉有些复杂。虽然他还有许多事情没告诉周天清,但周天清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或者说,虽然怀疑,但选择相信他。这让周天恩第一次感觉到信任的心情,有些沉重的温暖。 「清弟,别担心。父皇会处理的。」想起躲在暗处的人,周天恩决定一并解释,以免要花两次口水。「这次扳倒周天思的行动,想必是父皇希望的结果,我想他应该是希望让傅林登上皇位,所以他绝不会让周天思东山再起,我们只需要隔岸观火就够了,不必花太多心力在上面。」 看着周天恩老神在在的样子,周天清终于松一口气,忽然又用担忧的目光盯着周天恩:「没想到傅林竟然是傅语嫣的儿子,皇兄,你没事吧?」早朝的事情早已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即使周天清不在现场,也大概知道事情的始末。 微愣一下,周天恩拍了拍周天清的肩,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看着弟弟:「没事,我早已波澜不惊了!」 真的如此吗?-周天恩问自己,脑中回盪着皇帝慈爱的笑容。 「那就好,对了!皇兄,听说你要求赐婚?」没有多想太多,周天清话锋一转,露出疑惑的眼神要求答案。 对此,周天恩没有否认的点点头。「我要去洛府提亲。」 周天清的脑中瞬间空白,脸色微变,咬牙问道:「是哪位姑娘?」 心中闪过一个可能性,周天恩想起在将军府响起的笛音,表情认真回应:「你说呢?要娶要嫁,当然都从最大的开始!」 「这......不好吧?」 「哪里不好?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的意思是......你会耽误姑娘一生的。」根本没意识到周天恩正在戏謔自己,周天清表情凛然,正色望着他,反使周天恩一愣,接下来的话更令周天恩的心狠狠颤动一下:「皇兄,你无法给姑娘幸福的。」 简单的一句话,在两人的解读中有了完全不同的样貌。 耳中环绕着洛縈的琴音,周天清彷彿听见山中的鸟鸣蝉叫,与她一同厌倦着市井的纷纷扰扰,不想在雍容大气环境下苟存,只愿醉身在山中的云里雾里,被人笑笨、被人笑痴,也不后悔自己与山的四时共存共生的日子,更骄傲于自己勇敢在繁杂的世间中寻一处自己的天地。 儘管只有见过数面,但周天清坚持自己的感觉,音乐是不懂得欺瞒的-洛縈,应就是不慕荣利的脱尘女子。他固执的觉得若嫁给周天恩,是绝对不会幸福的,因为皇兄,是会成为皇帝的人,他与洛縈追求的完全是背道而驰的生活,所以为了捍卫那名少女的幸福,他觉得自己该做些事情,阻止这场婚姻。 另一方面,周天恩的脸瞬间失了血色,隐隐作痛的心彷彿提醒着他一些事情,比如他早已失去追求幸福的权利。 一名少女不悦的神色无预警的出现在周天恩的脑海里,她随意盘起的发丝在空中飞扬,用清冷的语气明示暗示自己不要跟她交谈。解毒时淡漠的神情底下惊讶的表情,以及之后极力撇清功劳的漠然与不屑。 他突然发现少女的表情如此清晰,无论是恼怒或是面无表情。是自己刻意记住她,还是只是自己一向坚强的记忆力所致? 周天恩嘲讽的扬起嘴角,为自己莫名的问题感到可笑,他看向周天清无比认真的神情,虽然恶趣味的想要再威吓几句,但还是作罢。 「放心好了,皇兄不会跟弟弟抢的。」周天恩饶有兴致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周天清,随后了然的点点头,后者此时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戏弄,双颊已经不自觉泛红。「我不懂皇兄的意思......」 挑起眉,周天恩笑了笑:「懂也罢,不懂也罢!皇兄祝愿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要解释的周天清一迎上周天恩含笑的视线,气势登时弱一半,赶紧转移话题:「那皇兄究竟是要娶?」 「......洛家的三小姐。」沉吟半晌,周天恩才回应,周天清不知道因为他的一番话而使周天恩改变主意,只是会意点点头。 他对洛家的三小姐并没有深刻的印象,所以没有多说什么,又和周天恩说几句后方才离开。 周天清前脚刚走,躲起来的人立即出现在周天恩面前,只见那人微有慍色的问:「你要娶妻?」 「是阿,怎么了?」周天恩理所当然回应,顺便解释给来人和自己听:「我需要巩固自己的地位,洛家的支持是必要的。」周天恩不想也不敢去深思自己改变主意,不将洛雪列为参考对象的原因。 来人沉默一会儿,闷闷地说:「我先走了,我会告诉萧言不要轻举妄动的。」闻言,周天恩点点头,便见那人匆匆离去。 周天恩想起傅林和洛雪,暗自叹一口气,彷彿要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决定给予解释-或许这世上多一对佳偶,总比多一对怨偶好吧? 脑中浮现那名少女凌厉盯着他的眼神,周天恩忽然想到-那女孩,是否也有像傅林和洛雪那样的对象呢?如果有的话...... —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周天恩想着,没注意到自己瞬间暗沉的表情。 各自向自己的娘道别后,洛縈、洛霜和洛雪便出门前往将军府。自从风铃祭之后,洛老爷便一直未回家,家中便由大夫人打理,女人间的眼神拚杀更为激烈,令姊妹们一有机会便想溜出门去。 不过出门并非是为了玩耍,而是去探望她们受伤的姊妹。 走至自成一股气势的朴拙将军府大门,便见一位机灵的丫鬟走上前来,告知想要来探望洛光之事后,她便让三人稍后片刻,进去向刘御通报。不久,便将三人领至洛光所在的房间。 只见洛光的惨白面容毫无起色,三人对于她昏迷如此之久,不禁感到忧心忡忡,害怕她就此睡去,永远不醒。 当刘御一走进房间,看见的便是这幕-三位少女目光含泪,满脸忧鬱的望着熟睡的少女,宛如天人永隔的戏码。他咳一声,让三人的焦点放在自己身上后,将洛光已经醒来的消息如实告诉,不过省略掉洛光替自己作画的那段。 三人听见都露出放心的笑容。看见洛光有三名如此关心她的人在身边,刘御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思绪。 「所以阿光现在是在......睡觉?」听完刘御的描述,洛縈望一眼在床上的人,又将视线回放在将军身上。 「是这样没错。」刘御慎重的点点头,令姊妹三人有种无语问苍天之感-这也睡太晚了吧!都近乎午时了! 就在这时,传来洛光带着浓厚睡意的朦胧声响:「呜呜?」听见呻吟,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将视线转移至她一人身上。 「咦?大家?」洛光困惑的眨眨眼,脑中陷入微妙的迷茫状态。 看见洛光起身,洛縈、洛霜和洛雪提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毕竟不亲眼见证她清醒,还是无法完全放下心。 刘御深深地望一眼洛光,随后决定将空间留给这四名少女,果断的转身离去,并丢下一句话:「既然洛姑娘已经清醒,刘某会负责将各位安全送回府邸。」不容置喙的命令语气,让四位少女只能看着他离开的挺拔背影点点头。 洛光目光有些迷茫的看着刘御的背影发愣,不敢问出口自己心中浮现的,令自己也有些意外的问题-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13叛变 午时刚过,日光照耀在永华宫前的砖石上,负责看守人犯的侍卫横尸于其上,而原本该被监禁于殿内的周天思此刻在皇帝的养心殿前,封锁住所有门口,将皇帝与傅林包围。 禁军与其呈现对立之势,双方激烈的交战着,呈现各有伤亡、不分千秋的局势。 周天思立于交战的中心,无畏无惧的在活人与亡者间穿梭,施展轻功,他的双眼因仇恨和不甘变的血红,血丝布满整个眼珠,宛如罗剎鬼重现于世,使得与它对敌者都不禁心生怯意。 「杀!」士兵们直破云霄的吼声惊天震地,为了生命、名利奋战,没有慈悲与多馀的道德感,只有砍倒眼前的人才有活着的权利,只有别人的鲜血才能为未来带来光明的成就。他们说是为了将军奋战、国家奋斗,但更多的是为自己而战。「杀!」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古往今来一向如此! 只有胜者,才能书写歷史。 一声又一声,看着周天思-他们所选择的君主、国家、未来-打倒接近他的每一位敌人,士气如虹的将士们的喊声一声大过一声,胜利在他们的眼中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周天思望着每一位来送死的禁军,不禁扬起一抹冷笑-多年以来一步一步厚植的实力,岂是简简单单就能拔除?虽则追随他的文武百官尽皆入狱,但这只让那些文武百官更加紧抱自己的势力,将所有献给自己,只要他的军队仍然存在着,他就能够东山再起!他可以!有如此多追随他的人存在,多年来的苦心经营,怎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另一方面,远远的在皇宫一座宫殿的屋顶上,有两个人姿态慵懒望着这一幕,一男一女,一站一坐,睁着犀利的眼神眺望着这里的情势。 「任大小姐,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板着脸,到底是怎么回事?」男子无奈的望着表情奇臭的少女,耸耸肩。 「刚刚我去找主子了。」少女叹口气,漫不经心望着养心殿前的战场,毫无紧张感的开口。 「这我知道,他不是说别出手吗?不过是少个大展身手的机会,你需要如此失望吗?」男子一边分神注意着远方的情势,一边注意着少女的表情,闻言,少女再次长叹一口气。 男子忍不住皱紧眉头,短短几分时间,少女已经叹千百次气,令原本看热闹的喜悦心情降到冰点,他耐着性子再次问一次:「快说,到底怎样?」 沉默半晌,彷彿下定决心似的,少女深吸一口气,认真的表情凝望男子:「萧言,他......他竟然对我说,他要娶妻!」 萧言并未太过惊讶,嘴角忍不住上扬。「娶妻便娶妻吧!像他那样的男人,你还指望他一生只娶一个女人吗?就算真的一生只娶一个,那个人也不会是你啊,妍希!像你这样的人,天底下只有我敢娶回家做老婆的。」心中暗自窃笑着,娶的好、娶的好,让妍希早点死了这条心。 「胡说什么,我才不会嫁给你。」任妍希忿忿地瞪萧言一眼,随后黯然低下头,彷彿安慰自己似的呢喃:「他要娶的人不是他爱的人,只不过是有用的人。」 任妍希的低语未能逃过萧言的耳朵,只见萧言蹲下身,用手环抱少女白皙的颈项,在她耳边说着无比认真却残忍而决绝的话:「可他也绝对不会娶你,因为他不像我这么爱你,而他知道我爱你,就更不会娶你了!因为我对他很有用,他捨不得我这个棋子兼朋友消失,明白?」一说完,不待任妍希回过神便立刻闪身离开,接着彷彿没有任何事发生般继续漫不经心观察着远方战斗的情势。 即使感受到又忿又恼的任妍希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萧言也只是勾起一抹不在乎的微笑,理所当然地回答:「妍希,我说的是事实。」 颈项上还残留着男子温度,任妍希脸上忍不住浮起两朵红花,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既词穷也理屈,只好不满地望着远方。 对于萧言这个人,任妍希觉得非常棘手,因为自己打也打不赢他,说也说不过他,从他来到主子身边起就是灾难的开始。总是黏在自己身边,饮食、杀人都伴随左右,说着不明所以的话令她不知所措,可又拿他没办法。 任妍希长叹一口气,继续将心神放至养心殿前的战场。 正当周天思一步一步进逼养心殿的门口,一名少年霍地窜出,以迅雷不几眼耳之速来到周天思面前。「皇兄!你这是要反了吗?!」被一位素未谋面之人称为皇兄令周天思心神一缓,傅林的剑便直刺入周天思的手臂。 左臂毫无预警即被削下,剧痛令周天思表情扭曲的大吼,后方的兵士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傻了眼。 这时,皇帝身着龙袍,踏着缓慢却威严无比的步伐来到殿前。 「谁是你们的君?你们该为谁奋战?」凌厉的眼光扫视眾人,底下的人不禁停下手上的动作,回望皇帝。 「看这个逆贼,他将为今日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将士们,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与逆贼共亡,置家人性命于不顾!二是重归正途,身为光荣的战士活下去!为了祖国、为了家人,勇敢的活下去,尽心效忠于我的父皇!生是光荣的虹国子民,死是忠义的勇猛将士!将士们,你们如何选择!」傅林手持仍留着周天思鲜血的刀刃,他的速度太快,眨眼间便如鬼魅般出现在周天思身边,出声、剑落、手断。位于殿前的傅林此刻毫无保留散发自己的气场,靠近他约莫五公尺之内皆能感觉到一股凌然的气势,彷彿生、死全交由他来掌控,绝对的强大。 至少在场没有一位士兵认为自己能够快过他。 失去左臂的周天思感觉到将士们的信心正在崩溃,咬牙忍住刻苦的疼痛,出生振奋军心:「别相信他的胡言乱语!我们胜利在望,他们不过是做困兽之斗!他们只剩几名兵士,绝无反转的可能!将士们,杀人头者论功行赏!一头三千两黄金!」 傅林勾起一抹冷笑-周天思,直到最后也仍然以利取人! 不禁浮起周天恩漫不在乎的微笑,那时,他们正讨论着如何扳倒周天思的计画,当周天清问周天恩如何解决掉周天思所拥有的庞大势力时,只见周天恩笑着摇摇头。 「天清,你以为周天思的势力为何在短短几年便能足以左右朝廷?他们不过是一些以利益相交的鸡犬之辈罢了!只要利益消失,树倒狐孙散,周天思根本无立足之地。」当时的傅林颇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因为周天恩的看法与自己完全一致。多年来傅林一直调查着世家子弟和贵族,有许多周天思的势力在其中,然而大多是以进官加爵、金银珠宝相互利诱,如果拒绝者便被封住平步青云的机会,是标准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用人之道。 然而,这样的势力内部肯定不会团结一致,因为利益而交好,也因利益而相互猜忌、相残。 被一股逼近的杀意惊吓,傅林从回忆中快速清醒过来,只见周天思带着剑向自己快速奔跑,当剑即将刺入胸膛之时,傅林向足使力微一跃起,躲过这剑,随后动作俐落的砍下他带剑的右手。 原本因为周天思的话而心生动摇的兵士,因为这一幕而吓得毫无血色,双手被废的周天思血溅当场的画面,让在场的士兵无比愣在原地。 感受到对方的军心动摇,傅林冷声道:「还不快快投降!我一个人,足以横扫你们这些残兵!」被周天思的血溅得满身,傅林将剑举起,表情冷酷至极的一一扫视底下的兵士,禁军被这一幕所撼动而振奋军心,敌军则杀意全失,望着在傅林身旁失去双臂、眼中佈满恨意的周天思,眾人的心忽地冷却下来-这是他们所追随的主? "鏗鏘鏗鏘" 一声声武器掷地的声音令周天思不敢置信瞪大眼,疼痛和失血令他视线已然模糊,他一时心绪难平,怒急攻心,身躯一晃倒在地上,没能见到效忠于他的兵士们一一入狱的画面。 傅林听见身后传来人倒地的声响,心中没有特别的波动,那是他名义上的皇兄,不过打从一开始,傅林就没把他当过家人,所以能够平静无波地转身便步入养心殿,将外头交给皇帝处理。 任妍希和萧言二人远远的看见此景,傅林的背影映照在后者的眼睛里,男子微微一笑:「妍希,你看傅林这小子功夫如何?」 「看不太清楚,不过大概与你我二人相去不远。」任妍希瞇细双眼,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为主子拥有此强大敌人感到些许不安,萧言看见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彷彿会读心术一般安慰道:「别担心,斩允没那样容易死的。看在你的份上,我会替他挡一刀致命伤,所以会先死的是我,你还是先为我担心吧!」 任妍希狠狠瞪萧言一眼,为他如此不正经感到心中有火把在燃烧,早已习惯如此眼神的萧言不在乎的扬起嘴角:「走吧,找斩允。」语毕,萧言身形一晃便不见踪影,任妍希无奈的站起身来,跟着萧言在宫殿上的砖瓦奔驰,多年来的探查使得二人早已摸透宫中的地形以及看守的秩序,于是两人如入无人之境很快来到玄寧殿。 玄寧殿的宫女、太监很少,一部份原因是周天恩调开,另一部份则是原本他被分配到的下人就很少,虽则难免令人齿冷于皇帝的绝情,不过如同周天恩所言,这样更方便行事。 眨眼间便落地于书房前的草皮,连敲门也没有萧言便打开门进去。 「草民给皇子请安,恩......是千岁还是万岁来着?」萧言困惑地看向周天恩,后者无奈地勾起嘴角:「万岁是皇帝专用的。那边结束了?」没多说什么,周天恩扬起头,目光闪烁着精光。 「结束了,周天思那小子被摆了一道,他今天带的兵根本就不够。早上他拜访所有将军府,将军李府不肯出兵、将军刘府也拒绝,只有将军林府答应帮忙,不过他还是反了,不负我们所望阿!」萧言不屑地耸耸肩,接着略带疲态的伸展自己的身体:「今早陪着周天思到处走,累死我也!」 周天恩扬起嘴角:「这哪能累到我们萧大侠!」 闻言,萧言瞬间定格,看着周天恩嘴角的笑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无事献殷勤,非姦即盗!」 周天恩的笑容愈发灿烂:「别这样说,我只是突然想到有一件小事要你去办而已。」 萧言想起多少个类似的场景,心中的警报铃持续响着,上一次周天恩说的「小事」是暗杀江湖第一高手的徒弟,害他被江湖第一高手追杀三天三夜才逮到机会杀死他的徒弟! 原因只是因为这位高徒杀了自己手下的一名杀手! 萧言叹一口气,在斩允手下做事,虽然吃穿用度不愁,但危险值不是普通的高,像这类的江湖恩怨大多是草草了事,哪会如他这般追根究柢,一命抵一命?他真不知道该感动于斩允对自己手下的维护之情,还是训斥他一番树立太多敌人! 「什么事?」萧言沉默半晌,还是开口询问。 「......想麻烦你到洛府去一趟,问一下洛三小姐是否有意中人。」周天恩挣扎一会儿,缓缓说道,此语一出,萧言和任妍希都是一愣。 萧言有些不敢置信地上上下下打量周天恩,只见他表情淡然至极,彷彿说着一件理所当然之事,不过多年来的相处让萧言敏锐的察觉到他嘴角勾起的微笑有些僵硬。 「我去!」任妍希在萧言答应前抢话,令周天恩将视线转向她,被盯着的她猛地感到一丝困窘,所幸周天恩考虑一会儿便点点头:「麻烦你了。」 萧言忽地感到有些头痛,忍不住为那位洛三小姐担忧起来,但更多的是浓浓的疑惑,不解周天恩如此吩咐的理由。 「斩允,你为何要问这问题?」萧言很快将心中的疑惑脱出,对斩允和萧言而言,想让对方知道的事便不会藏在心中,想知道的事也会乾脆问出口。 「没什么,不想拆散别人罢了。」周天恩解释道,随后老实回答:「其实也不太知道如果有怎么办,到时再说吧。」 萧言不禁变了脸色,惊讶不已,脑中回旋着周天恩的回应-到时再说?不知道怎么办? 「斩允,这是我认识你以来你第一次说『到时再说。』!」萧言忍不住激动起来,周天恩挑眉:「什么意思?」 「我一直以为你是很有计画的人,没想到也有这么冒险的时候。」萧言窃笑着,意有所指的认真点点头,周天恩不悦的皱起眉:「我只是为了得到多一点情报才让你去问的,如果有意中人的话就得万分小心,万一那人跟皇室有关西就快刀斩乱麻解决掉,以免夜长梦多。」 周天恩冷酷地说着,萧言赶紧闭上嘴巴-好像惹他生气了? 「别生气啊!我又没说什么。好兄弟,我和妍希立刻就去问可好?」萧言讨好似的拍拍周天恩的肩,后者见状忽然露出阳光般的灿烂笑容令萧言心中一颤:「不用了,晚上在问即可。下次在说些有的没的,我就顺了妍希的意思不让你们再一起出任务。」 萧言定格在原地,颓丧的点点头:「是的,我错了。」语毕,他霍地警戒的站到任妍希身边,与周天恩交换一个眼神之后便带着任妍希一同离开书房,虽则任妍希还未意会过来,但长久以来的训练令她反射性地跟着萧言离去。他们后脚刚走,周天清前脚变踏入周天恩的书房,向他报告萧言和任妍希方才说过的事情。 周天恩心不在焉的听着,想起多年来着心血,以及彷彿提醒自己似的另一个名字-斩允,身为杀手的自己所赋予自身的名字。为了达到「斩允」的目的,他不能够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怜悯或慈悲之心,要比任何人都决绝! 他忽然坚定信念-无论是谁,挡路者只有死路一条。是的,佳偶怨偶根本无所谓,只要有帮助即可。 不管是洛雪还是洛霜,或是洛陀、洛马都是一样的。周天恩告诉自己。 14夜问 入夜,洛霜的房里今日特别热闹,四人几日不见恍若多年,有种再世为姊妹的亲切感。 姊妹互相诉说着最近发生的事,当谈到傅林的时候,四人都感到特别沉重。 洛雪看着姊妹们担忧的表情,将自己时时刻刻考虑着的答案说出:「我已经决定了。其实没什么好想的,不管他怎么选择,我都会不离不弃支持他。」洛縈、洛光和洛霜互望一眼,对于洛雪这样快做出决定感到有些意外。 「你确定了?」洛霜盯着洛雪有些动摇的眼神,再次问到,而她的问题反而让洛雪坚定起来:「恩,决定了。」 洛霜心中暗自叹一口气,她不希望妹妹捲进皇宫里,因为那里有一堆阴谋诡计等待着,令人毫无喘息的空间。 洛縈握住洛雪的手,给予她一抹微笑。「我说过,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洛光和洛霜则点点头,同意洛縈说的话。 洛雪心中涌起一股温暖,露出安心的笑容:「谢谢你们,真的。」 接着再谈到洛老爷多日未归之时,洛光忽然说到:「这次的风铃祭的混乱,我怀疑和我们家有关西。」 其他三人都是一愣,齐声叫道:「为什么?」 洛光于是将之前她在书房听到的事、当时她在风铃祭上遇到的事绘声绘影地描述出来,而当提到刘御时,洛光的双颊明显浮出两朵红花,令姊妹们对望一眼,一齐露出坏笑。 「第一次见面就替人家挡刀,好勇敢的女子!」洛霜故作惊诧的表情,饶有兴致的望着洛光。 「不如我以身相许吧!」洛縈一脸正色地接洛霜的话,令洛光双脸一红,用双手掐住洛縈的脖子:「胡说八道什么!我掐死你~!」 洛縈赶紧说道:「将军夫人!饶命啊!」 洛霜和洛雪见状已经笑成一团,发现洛光是真的恼了,也怕牵动她的伤口,洛雪赶忙转移话题:「那么爹爹是因为卖武器给人被发现而被抓走?」 收起玩笑的心,洛光放开掐住洛縈的手,认真思索,没有头绪的摇摇头:「不知道,也不能确定爹爹真的卖武器给人,也许是巧合?」 姊妹三人点点头,但心里面却隐隐约约的觉得不会是巧合,想着他们同一位父亲的嘴脸,不安的情绪躁动着。 洛霜看见大家陷入诡异的沉默,忽地说道:「很晚了,我们听个故事就散了吧!」 大家看向窗外黑沉沉没有一颗星斗的夜空,洛縈出声赞同:「好,我们好像很久没说故事了!......还不是为了养伤的将军夫人!」听见最后一句话,洛光正欲对洛縈施加极刑,却被洛霜阻止:「小心伤势。」 「好......」洛光有些不情愿地答应,狠狠的瞪洛縈一眼,而洛雪在一旁窃笑着。 洛霜眼神温和地看着姊妹们平凡的日常,心中终于有种多日以来放松的感觉,以为就此能回归一如既往平淡的生活。 接着说起一个温馨的故事,里面的人歷经许多波折之后终于重新聚在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姊妹们不约而同的想着,只愿现实也能让我们永远过着如此快乐,相互依偎的生活! 说完后,姊妹们便各自话别,离开洛霜的房间。 站在门口望着大家的背影走远,洛霜才轻声关上门,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心情无比轻松。但就在转过身的那一刻,洛霜的笑容瞬间凝固,只见一名女子坐在自己的床边,身穿黑色的衣裙,眼神有着浓厚的敌意,视线毫不避讳射向洛霜。 「你是什么人?」洛霜脸色微变,努力使得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脑中想过多种女子身分的可能性-难道是爹爹的仇家?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来是想问洛三小姐一句话。」任妍希看着洛霜眼神中有着惊惶,却故作淡然的样子,感到一丝不屑。 洛霜深刻的感觉到少女凌厉的视线,反而使她快速冷静下来,一步一步走进自己的床,疑惑的目光望向少女:「我从未见过你,你却知道我的身分。为什么我要回答如此可疑的你问出的问题?」 任妍希任由洛霜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看出她不会丝毫武功,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威胁,冷冷说到:「想活命的话就乖乖回答我的问题:你有没有什么意中人?」 当那人问出口时,洛霜完完全全无法思考的愣在原地,对于莫名其妙的人问出的莫名其妙的问题感到完全摸不着头绪,饶是提醒自己冷静的她也忍不住叫出声:「啊?」 任妍希打从身里心里感觉到不耐烦,彷彿眼前之人愚不可及一般不耐的翻了白眼:「我问你,有没有意中人?你最好老实说,否则我让你全家大小为你陪葬!」 闻言,洛霜的心瞬间冷却下来,怒火在心中瞬间燃烧起来,她持续前往床边的脚步,柔柔的说着:「这样的事我怎么好意思大声说呢?我喜欢的人是......」一到达床边,洛霜忽然无预警从袖中撒出一大片粉末,虽然任妍希武功极强,但一来洛霜靠的太近,二来她毫无防备,谁想到一名女子在闺房里还会携带毒药藏于袖中?所以脸便直直迎向洛霜撒出的粉末,完全命中。 瞬间,任妍希感觉到身体有一股深沉的倦意,当她想要用手掐住洛霜的脖子时,却使不上力,霍地连撑住自己身体的力量都没有,便向床上倒去。 任妍希心中大惊,怒视洛霜:「什么东西!」 「会让你命丧黄泉的东西。」洛霜冷眼望少女一眼,面无表情回应,但其实她心中激烈震盪着,庆幸着事情进行的顺利,其实那只是让习武之人暂时使不出任何力气的散神粉。 自从风铃祭之后,洛霜想起被许多黑衣人围着却手无缚鸡之力那段就感觉到万分害怕,如果不是种种巧合与运气,想必姊妹们都已经魂归瑶池。洛霜仔细研究着对付习武之人的方法,在一本书中看见散神粉的功效,觉得至少可以保住性命又没有杀人之虞,便调配几帖带在身上,却没想到今晚可以用上。 「什么?」任妍希闻言不禁脸色铁青,不敢相信自己一时的大意,竟然被这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小姑娘下毒! 「如果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或许我可以给你解药。」洛霜露出微笑,令任妍希愣在原地-她在威胁我? 「是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问我那个问题?」洛霜盯着任妍希,发觉她的五官相当细緻,看起来与自己的年纪相仿,但眼角有一股狠戾的气息,不似一般姑娘会有的气质。 「哼。你以为你威胁的了我吗?」任妍希冷哼一声,闭上眼,来个不听、不看、不答。 洛霜看着少女闭上眼,不理会自己的问题,心中有些懊恼,于是口出威胁:「如果你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刮破你的脸。」 「这可不行。」一声男声无预警在自己背后响起,洛霜还来不及别过头反抗,穴道便被一名男子点住,无法动弹。 洛霜心中因畏惧而颤抖着,她看着男子将倒在床上的女子抱起,带笑的眼神望向她:「你刮破她的脸我会捨不得。」 这种存亡时刻,萧炎轻佻的语句和笑意无比突兀,瞬间,一种无言的情绪佔据洛霜全身,只见女子急忙对男子说:「快找她身上有没有解药!」男子望了一眼无法动弹的洛霜,嘴角含笑问到:「姑娘下的是什么毒?」 「......我没有下毒。」洛霜叹口气,无奈回应,令任妍希一愣。「只是散神粉罢了,大约两个时辰后就能活动自如了。」 闻言,萧言顾不得脸色铁青的任妍希,忍不住大笑。「多谢姑娘。」 接着便要转身走开,却霍地停下脚步,令洛霜的心紧张地一颤,萧言回过头来,一脸认真说着:「姑娘,我们奉命办事,如果不达成恐有性命之忧,不知姑娘可否可怜我们,告知在下一二,姑娘是否有意中人?」 洛霜沉吟半晌,觉得说出来其实并无所谓,所以无奈回应:「没有。」 萧言扬起嘴角:「姑娘似乎是个心善之人。」语毕,男子笑着扬长而去。 事实上萧言是在试探洛霜的话是否可信,虽然她说没有下毒,但实情如何却不得而知,但既然她是会为他人性命忧心的人,想必也不会真的对任妍希下毒手。 萧言一直掛着淡笑回到皇宫,任妍希在他的怀里看着,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受,她挑眉问到:「怎么?你看上那个女人?」 「嘿,你说对了,她很有趣。如果斩允不要的话,或许我可以娶回家。」萧言将任妍希的表情看在眼里,漫不在乎回应。 「是吗?那太好了!你快点去和斩允说你对她一见钟情,这样她就不能嫁给斩允了。」任妍希眼睛一亮,向萧言提议,后者心中暗叹一口气-还以为刚刚这小妮子在吃醋呢!看来是我多心了。 萧言没有回应,脚步不停来到玄寧殿,而怀里的任妍希望着萧言的侧脸,心中想着-自己被他所救,这是第几次了? 在黑夜中,唯一亮灯的书房特别明显,萧言抱着任妍希,身形一晃,便从打开的窗户闯进去,只见周天恩正低头看书,感觉到有人进来,他随意将书放在桌上,一抬头便注意到任妍希异常的样子:「怎么回事?」 萧言温柔地将任妍希靠在墙上,想起方才少女和任妍希的对话忍不住又笑起来,不明所以的周天恩因困惑而皱紧眉头,想起自己派给他们到洛府的任务,不过只是问洛三小姐一个问题,怎会弄得如此狼狈? 萧言笑完后站起身来,不顾脸色变绿的任妍希将今天的对话一五一十脱出,说完后将身体靠在墙上,正色看向周天恩:「虽然我觉得那位姑娘应没说谎,不过你还是看一下吧。」 周天恩听完有些哭笑不得,脑中想像起洛霜的表情,嘴角的笑意不自觉更深一层,带着不佳掩饰的讚赏。任妍希看得有些痴了,有些懊恼和后悔今日的举动。 另一方面,在这其中有一个意外的有插曲。 今天早朝之后,傅林被分配到最接近养心殿的宫殿-麒麟殿,自古以来都是太子所居之处,不过父皇将之赐给他作为寝殿。 此刻虽是深夜,但麒麟殿里却跪着一群黑衣人,只见傅林脸色黯沉,冷声问到:「是谁干的!」 「回主子,不知道......」底下的人因害怕而颤抖着,当他今晚前去洛府与人换班时,却见那里的人全被人点了穴,而且点穴之人内力深厚,他竟然无法解开! 一直以来傅林都安排人手在洛府,保护洛雪以及她家人的安危,但今日却传来派去的人全被不知名人士所伤,这是他万万想不到之事。 「那洛雪没事吧?」傅林皱着眉问,手下急忙回应:「没事,我一见大伙儿出事,便先去探看洛家四小姐的安危,她很安全的在房间内休息。」 闻言,傅林还是无法放心,因为忧心而在殿内不安走动着,想起洛雪的笑容,他不禁心中一紧,怒气冲冲的便衝往玄寧殿。 -这是周天思给自己的警告?明明说过给我一个月时间考虑! 当傅林闯进玄寧殿,发现四周几乎没有伺候的人,只有远方一个偏殿有光亮,没有细想他便向那走去。 里头的周天思刚替任妍希诊断完,察觉到有人的脚步声逼近,示意萧言带着任妍希躲起来,他们俩人才刚躲好,傅林没有敲门便用力踹开门,眼神间带着戾气,还有浓厚的杀意:「周天恩!」 周天恩迎向不速之客怒意满满的视线,不解的回望:「什么事?」 「你还问我什么事!你明明说给我一月时间考虑,却派人去洛府解决掉我派去保护他们的部下,你是什么意思!」听着傅林的指控,周天思渐渐釐清思绪-大概是萧言和任妍希去找洛霜时做的...... 看见周天恩沉默,傅林更确定心中的猜测:「我不要皇位了,不准你再对他们出手!」他被心中的害怕弄得慌了,今天的事要不是周天恩只想给自己警告,那洛雪即可能已经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形下被暗杀了! 傅林心神慌乱到不行,被一种即将失去重要事物的心情弄的六神无主,周天恩望着傅林,叹口气:「我说过给你一个月时间考虑,就不会对你的人出手。这次的事是意外,你现在说的话只是没有经过思考的气话,等你想好再回答我。我保证在你给我答案前,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或挑衅你的举动,不是因为我人好,而是不需要。我不做多馀的事情,明白?懂了就回你的麒麟殿。」 傅林忍不住愣在原地,周天恩望了他一眼:「不过这也算是意外的收穫,在你心中,究竟是江山重一些,还是美人?想好再回答我吧,回你的麒麟殿去。」 周天恩的逐客令和漠然的眼神使得他机械性的点点头,失神落魄的离开书房。夜晚的冷风吹着他的脸庞,寒意刺骨,当他回到麒麟殿时,转身望着不远处的宣政殿,问着自己-是否真能像刚才自己正气凌然说的话一样,瀟洒的放掉皇位? 傅林脑中回盪着周天恩的话语,独自一人站在麒麟殿的殿门外。 江山、美人?孰重孰轻? 15圣旨 天还未亮,洛雪便被一阵刺耳的敲门声吵醒,多日睡不好的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移步到门口,疲惫的洛雪缓慢拉开门,一名熟悉少年的脸庞映入眼帘,瞬间,睡意被惊诧打飞,洛雪忍不住叫出声:「傅林?」 在洛雪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刻,身体忽然被一双手拉进怀里,令她身子一僵,原本要用力推开对方忽然逾矩的行为,却感觉到傅林正在颤抖,洛雪不禁微微一愣,正犹豫着是否该推开他时,傅林明显松一口气,让颤抖的身体回復镇定,宛如重获一件宝物一般喜悦的声音开口:「对不起,我没有亲眼看见你,我无法放心。」随后放开手,退后一步。 摸不着头绪的洛雪身上残留着眼前少年的温度,望向傅林身后还透着清晨冷意的天空,心中疑惑着,想起昨晚告诉自己的决定,忽然感觉到从心而发的彻底的冷意与恐惧。 -这样的日子,过一天,算是一天。 -也许哪天,就永远不会像刚才那样拥抱。 -也许哪天就成为遥不可及的人,不再能感受到自己对于他来说,是一位「重要的人」。 儘管曾经以为自己的答案是多么坚定,洛雪霎时仍感到无法呼吸。 看着洛雪脸色渐趋惨白,傅林感到一丝不对劲:「怎么了?小雪?」 快速的,洛雪转过身,不让傅林看见她衔住泪水的样子,用刻意平静的语气回应:「没事,进来吧。」 被明显敷衍的态度对待的傅林不禁呆了一会儿,心中暗自琢磨着洛雪的想法,走进洛雪的房间里,关上门,不厌其烦再问一次:「怎么了?」 「......为什么你会突然来这里?」没有理会傅林的问题,洛雪坐至一张小圆桌旁的椅子上,而傅林见状则习惯性地走至桌子的另一头的椅子旁坐下,桌上摆着洛雪自己和自己下的棋盘,看棋盘上黑白相间的棋子,傅林知道已入终局,最终胜者是黑棋。 「昨天晚上,我接到消息:不知为何,我派来保护你们的手下都被点穴,怕你会出什么事,就连夜从皇宫里赶来了。」傅林将头从棋局中抬起,望进洛雪的眼眸,眼神里有着隐藏不住的担忧。 洛雪心中一紧,一股暖流流淌在心中,却带着一丝忧虑-虹都至风铃城,少说也有几公里的距离吧! 垂下眼帘,望着棋盘,心中无比复杂的洛雪轻轻道:「谢谢你。」 闻言,傅林有些慌了,觉得今日洛雪的举止有些异常。「怎么了?告诉我好吗?」 深吸一口气,洛雪抬起来来,坚定的眼神直直回望傅林。「从你告诉我你的事情后,我每天都在思索着。直到昨夜,我下了一盘棋。想像着白棋是你,黑棋是我。如果赢的是我,我就会告诉你一件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事。」 傅林的眉头瞬间缩紧,沉默着等待洛雪的自白。 「我曾说,我不希望你成为皇上,但是我知道,我不应该也不能去阻止你。我真的从没有想过未来要嫁入皇族,那里真的不属于我。那里富丽堂皇的令人却步,好多勾心斗角、权力斗争......傅林,而我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在那生存呢?」 睁大眼,傅林想要反驳少女,告诉她,她还有自己,他会用尽全力保护她!却瞥见洛雪眼角衔着的泪水,止住嘴。 他知道此时应该让她好好发洩一番。 「皇宫是什么?我不知道。但听过太多的前朝史事,一旦当上皇帝,生命不是自己的,是属于天下的,不能够随心所欲,因为要顾及的太多!你会变的!傅林,你会变得不再属于我!你可能会为了权力娶很多、很多女人。你也可能会为了巩固势力而杀很多、很多的人!你会变的不再是我认识的你!」洛雪终于流下眼泪,傅林早已被她一连串的话语弄得毫无招架之力,茫然地盯着少女,想为她拭去泪痕,他想告诉她,他不会变,可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她不会相信这样的承诺。 「我很害怕,我不能够面对那些!虽然我说,我认定了你,但夜里又想,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了......也不要再跟你见面!我们各自过各自的吧......我会祝福你的选择,所以你也祝福我的!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洛雪转过身,无法再看着傅林的脸,她觉得自己说话颠三倒四的,一下保证不分开,一下又说分手,一下勇敢,一下懦弱,可这些思绪反反覆覆地在脑海中争斗,洛雪努力抑制自己想哭的衝动,压抑着哭声的肩膀颤动着,傅林望着这一幕,良久、良久都没有说话。 即使周天恩拿洛雪来威胁自己,傅林也没有感觉到如此时般震撼,因为在他内心深处总觉得,洛雪是属于自己的,她除了自己,不会再爱别的人。周天恩不可以抢走她。 可是,现在,洛雪却对自己说,不要再和自己见面?各过各的生活?桥归桥、路归路? 「雪,你知道吗?如果我去争皇位,即使不跟我在一起,你也离不开皇宫。」傅林霍地站起身来,望着洛雪的背影沉痛地说着,感觉到对方因惊讶而瞬间颤动的身体,傅林绕过桌子走到洛雪的面前,正视她的眼泪。 「周天恩向我父皇求一道赐婚圣旨,对我说如果我想要皇位,上面写的就会是你的名字。」拭去洛雪的泪水,傅林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望着洛雪因惊诧和畏惧而徬徨的双眼,傅林心中一紧:「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样害怕。对不起,把你捲进这些事。对不起,我不应该喜欢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洛雪瞬间瞪大眼:「你后悔了?你后悔你认识我?」 傅林笑了。「你知道吗?昨天我对周天恩说不需要皇位,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他对我说,我只是说气话,又问我,江山、美人,孰重孰轻?」 洛雪讶异地看向傅林,后者接着说:「而刚刚听你说完后,我知道了:江山,远比美人重的多。」洛雪黯淡的低下头,没想到傅林用洛雪听的见的声音轻轻说到:「重到,我无法负荷的起。」 瞬间,洛雪抬起头来,对上傅林下定决心似的坚定双眼,不敢置信的问到:「你的意思是......?」 「我有你就好了。」 傅林想,他不能再折磨她了。不能利用她的勇敢和犹豫,将她牢牢陷入痛苦的深渊。他要好好保护她,勇敢却也害怕受伤的她,为自己辗转反侧的她。 在傅林与洛雪谈话之时,在虹都的周天恩在书房睁开眼,伸展一下身体后,将视线停留在桌上闪着金黄色的宣纸-宣达圣旨所专用之纸。 昨夜因为洛霜下的毒,在萧言的坚持下留在玄寧殿的任妍希坐在墙边,盯着窗外,就像一位期望看见黎明到来的祈求者,有着等待的眼神。 「在担心萧言?」周天恩注意到异常沉静的任妍希,瞇细双眼打量,后者摇摇头。 「我不会担心他,他才没那么容易死。」任妍希看向刚醒的周天恩,用理所当然的口气回应,心中暗自恼怒着萧言早上以自己中毒初癒为由不带自己便一声不吭走了。 「只要是人,都会死,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杀,即使是萧言也不例外。」周天恩无比认真的抬起头,盯着任妍希。后者浑身一震,咕噥道:「这种事我当然知道阿......只是我真不明白你,斩允,为何要杀洛可钦?不是需要他的支持吗?」 周天恩站起身来走向窗边,轻声回应:「妍希,人的一生命运只有一个,就是死亡。无论贫贱富贵、王孙庶人,都共同等待死亡的降临。但是矛盾的是,人们畏惧着这唯一的命运。大破才能大立,只有死的恐惧能彰显生的喜悦,我不会杀他,我只是想让他明白,生的可贵之处。」 任妍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陷入沉默。 周天恩望着窗外未明的天色,以及宛如四面楚歌般囚禁自己的宫墙,思绪飞越着。飞快在脑中安排完今日要做的事,接着走回桌前,用笔在金黄色的宣纸上写上名字,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这只是第一步而已。那么,谁知道我的下一步? 可看着自己写上的名字,笑意微微凝固,好像,自己也有些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了。 「我走了,你在这里休息一会,等萧言回来。」收起难得紊乱的思绪,周天恩拿起宣纸,站起身朝门外走去,看着少年熟悉的坚韧背影,任妍希在心中轻叹一口气。 -他,要去宣读圣旨了。 另一方面,几个时辰后,在风铃城的将军府里,刘御早晨练完功后接收到皇宫的消息,心中止不住震惊。 -二皇子造反,参与行动者不是被革除官职,就是将在后天被斩首示眾。 让刘御有些意外的是,将军林府也在这次的行动中被革除官职,而原本在他手上的兵权,竟移转到自己手上。 听说是新进的宰相推荐自己的,这让他觉得有异,自己与他一不相识,二无人情,为何他会推荐自己? 无法得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刘御漫不经心地走向自己的房间,途中经过画室时,心神一动,脚步一缓,下意识打开门。 在早晨阳光的照映下,刘御很清晰的看见自己的脸掛在墙上-那是一名少女的画作,身形的轮廓被栩栩如生的描绘出来,看着自己略显尖锐的眼神盯着自己,刘御心中没来由闪过一个念头。 走至画架前,刘御执笔依循着自己的印象,勾勒起一名少女的轮廓,突然意外发现自己并不难回想少女的表情、眼神与姿态。 画完之后已是巳时,望了望窗外的景色,原本想让手下将画送去,但想了想将画作捲起。 -作为回礼,还是自己送去比较礼貌。 洛府夫人们一用完早膳,似乎多看彼此一眼都是多馀一般都早些回房,只剩下吃的最慢的洛霜,以及为了陪着她有一口、没一口吃着的姊妹们。 「爹爹为何这么多天都不见人影?已经第三天了!」洛光吃着高丽菜,疑惑的问到,此时洛霜恰好将最后一口稀饭放进嘴里吃完,正要回应,却被外头下人们宏亮的声音所打断:「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四人都是一惊,不约而同站起身来跑至外面,却见洛老爷一身狼狈,身上布满灰尘,原本棉质的高级纺织衣料此时破破烂烂,若不是认出是自己爹爹的脸,即使是枕边的妻妾也想不到这位形容酷似乞丐的男子竟是自己的丈夫! 「快!家当、地契收一收!我们快跑!」洛老爷极其严肃的大喝一声,让眾人都是一愣。「快点!」 夫人们呆愣地站在原地,洛老爷不再理会大家,衝进屋子里收拾起值钱之物,不久后眾人从惊愣中回神,跟着洛老爷一同整理行囊。 四姊妹互相交换眼神,便有样学样回各自房间收拾东西,各自揣测着何事发生。 就在洛府正鸡飞狗跳的收拾东西时,刘御来到洛府前,却遇到意料之外的三人。 三人一一从华贵的马车走下,一位温谦有礼的老先生由马伕搀扶下车,接着是前几天刚见面的周天清与周天恩。 周天清率先注意到刘御,他疑惑的目光向刘御探询着:「刘将军怎么在这里?」 「回二皇子的话:卑职有事。」刘御心中的思绪霎时间飞快的运转起来,想不透为何两位皇子会出现在这里,但语气仍一如既往的平淡。 周天恩见状扬起嘴角,随口一说:「刘将军刚接获林将军的兵权,不知可好?」 刘御不禁皱紧眉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难不成是你......?」 周天恩不置可否地扬起嘴角,肯定刘御的猜测,随后说到:「既然都要进去,不如一起吧?」 「......是。」刘御心神一转,跟着周天清、周天恩还有那位老先生一同进洛府的大门。 进门之后,却见洛府的人们正处于一片慌乱中,老先生眉头一皱,清喉咙后大喊:「圣旨到!还不快快来迎!」 闻言,眾人冷不防停止手上的动作,原本在房间里的洛老爷脸色巨变,面若死灰的站定在原地,接着木訥的踏出门来。洛府上上下下闻声而来,虽处于一片疑惑中,一齐跪倒。 「草民洛可钦接旨。」洛老爷生无可恋地领着眾洛家人向老先生跪倒,当老先生宣读圣旨时,在场的周天恩、周天清以及刘御也依规定跪下聆听圣意。 老先生宏亮的朗诵声回盪在诺大的洛家。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兹闻洛府有女洛霜,嫻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眾,朕躬闻之甚悦。今大皇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洛霜待字闺中,与大皇子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女许配大皇子为皇子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洛老爷禁不住震惊的抬起头来,不远处的洛縈、洛光、洛霜与洛雪同样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朗诵圣旨的老先生,只见后者微微一笑:「恭喜洛老爷。」洛可钦愣愣地,接过老先生手上的圣旨,恍惚间以为置身梦中。 「礼部尚书,劳烦您老人家来此实在不好意思。」原本在一旁默默观察的周天恩突然站起身来走向宣读圣旨的老人家,后者不在乎的摇摇手:「大皇子说的什么话,老夫总得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吧!......这说起来,怎没见到洛霜姑娘?」 闻言,洛霜浑身一震,觉察到顺着周天恩视线而来的那位老人的目光,脑袋处于一片空白当中,只是反射性的勾起一抹尷尬的笑容,点头示意。 洛縈的目光定定的看向此时跟着缓慢站起身的周天清,后者发现到她探询的眼神,微微一笑,心中虽然有种想要走上前的衝动,但还是别开目光,走向礼部尚书。「礼部尚书,我们还是留点时间给我皇兄吧!不如我们先回吧!请。」 老先生闻言戏謔地朝周天恩笑了。「那老夫就不打扰了,宫里还有事呢!」 在眾人的目送下,老先生与周天清一同离开洛府,剩下一脸镇定的刘御、不知所措的洛可钦、眾夫人、洛縈、洛光、洛雪,还有早已处于晕眩状态的当事人洛霜。 洛雪惊疑着另一件事,想起傅林早上来找自己时,曾说周天恩曾以赐婚的名义威胁他放弃皇位,可是傅林才离开自己的房间不久,就有圣旨到来,还另她瞬间以为被赐婚的人是自己!但是......到底怎么回事? 另一方面,洛光心中因见到刘御而感到些许意外,一样清冷的表情此时正若有所思的望向周天恩,她顺着刘御的视线看向周天恩,只见他正扬起一抹微笑盯着洛霜的方向,又沿着周天恩的目光,担忧不已地望着洛霜。 脸色转趋惨白,洛霜有股无力感,有种想咆啸奔离这里的衝动,脑袋嗡嗡的无法维持冷静思考。 -这怎么可能发生呢?这怎么可能会是我!不会的...... 身子霍地瘫软,洛霜无法支撑跪着的身体,向右一倾,勉强用右手撑住自己,用茫然、不理解的目光望向周天恩,她忽地无比清楚看见他的笑容,彷彿在嘲讽着自己。 迎向洛霜的视线,周天恩的心感到一丝动摇,在自己也不自觉的情况下收起嘴角的笑意,他霍地向前踏一步。 -你在做什么? 周天恩瞬间定住自己的身体。 -你想做什么? 他倒吸一口气。 -你难道忘了,自己该做什么? 别开视线,周天恩收起向前的第二步,转身朝洛可钦走去,再次扬起嘴角。「洛老爷,至于良辰吉时,我想我们私下谈谈?」 16盟约 望着周天恩与洛老爷离去的背影,半晌,眾人皆寂静无声。 洛縈、洛光与洛雪交换一个眼神,赶紧走向洛霜,后者眼神茫然而空洞,即使洛雪伸出手,她也只是呆滞地坐在地上。 「小霜......」洛縈担忧的声音传进耳中,洛霜略为回復神智,扯起一抹乾笑,拉过洛雪的手站起身。「我没事。」她淡淡地说,姊妹们皱紧眉头-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事吧? 「小霜,你......」洛光正欲说话,洛霜面色难堪摇摇头。「我想一个人静静,抱歉......」缩回握在洛雪手中的手,洛霜缓缓迈开步伐离去,萧索的背影透着坚强而孤傲的况味。 姊妹三人叹一口气,还是追上前去。 在一旁的刘御看着少女们的背影,心神一动,便走向路旁的一位丫鬟。 「这是洛光姑娘的遗失之物,见贵府今日不便叨扰,劳烦姑娘将此物归原主。」刘御面色清冷的向丫鬟说道,不容拒绝地将捲起的画作递给她,后者反射性接过,习惯性地低下头看,只见是洛二小姐常收藏的画卷,不疑有它,正欲谢过,抬起头便见刘御早已扬长而去。 另一方面,跟在洛霜后头几步的三位少女在经过洛老爷的书房时,情不自禁停下脚步,原来里头传来自家爹爹与一名男子的对话声。 洛縈拉住另两人的手,低声说道:「小霜既然想要一个人静静,我想我们追过去也无甚作用,不如偷听......」眼神示意一下书房。「如何?」 洛光与洛雪想了想,点点头。 于是三人将头轻轻告在门上,正欲倾耳细听,却不巧门在此时「嘎」一声被拉开,周天恩微笑望着三名少女。眼神不着痕跡地瞥过离开的洛霜萧索背影。 「洛老爷,令千金们既然来了,是否一起听呢?」周天恩的视线在三人间扫荡着,极具威严的目光令她们心神一震,有股战慄感自心中涌出。其实除了洛光,另二人与周天恩已有过几面之缘,却第一次感觉到他从骨里散发出的王者之气。 「......既然来了,就一起听吧。是爹把你们捲进来了......霜儿呢?」洛老爷令人意外地说道,语气间散发颓丧感,洛雪回应道:「姊姊回房了。」 周天恩目光骤冷,深邃的目光飘向远方,但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刻他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三人进书房。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洛縈、洛光与洛雪坐在靠近门边的书房角落,依序坐在三张椅子上。 洛老爷的书房以一般商人的眼光来看,甚是宽敞,里头有着六张椅子与小茶几相间,宛若一个议事厅的样子。 「那么,洛老爷对这件事参与多少呢?」很快地,周天恩再次回到话题,一头雾水的姊妹们只能屏息而听,暗自揣测着话中的真意。 「小人绝不知情!」洛老爷望了三名少女一眼,咬牙说到。 「洛老爷,请您先看过这个再说吧。」彷彿早已猜到洛可钦的回答,周天恩面色不改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字,当洛可钦接过那张纸时,脸色刷地惨白。「这是......?!」 「周天思受尽酷刑,什么都招了。」彷彿说着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周天恩似乎随口一提,姊妹们丝毫不知宫廷里发生的事,但只看洛老爷畏惧的眼神,她们隐隐约约猜测到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洛老爷颓丧的目光渐渐转成恐惧,他望着眼前的周天恩,猜不透对方的想法。 -他既然知道这样多,为什么还要迎娶霜儿? 原来那张纸上写的,是一直以来周天思与洛家的交易,鉅细靡遗,这是足以株九族的叛国之罪啊! 周天恩面无表情喝了一口茶,心若明镜盘算着。他非常清楚,其实周天思根本没受刑,皇帝因为自己顺水推舟将自己儿子推到如此境地而產生一丝罪恶感,于是并未对周天思严惩,并且没有证据指出他与洛家的关联,根本也不会有人想到这一层故事,多年来周天恩的势力早已渗进周天思的部下里,这些消息手到擒来,只是他一直潜心等待着利用的时机。 胜者先胜而后战,败者先战而后求胜。 没有一击必杀的计谋,他不会随便洩底给别人,很显然,现在是利用的时机了。 「岳父。」周天恩忽然放下茶杯,虽然轻轻放下,但在寂静的书房中显得清晰,而洛可钦被这一声叫唤给震撼,一时无语。「我并没有要以此相胁之意,这纸条并未流传出去,您大可宽心。」洛可钦一楞。 只见周天恩抽走洛可钦手中的纸,走到烛台边,那张纸就在面无表情的周天恩手上燃起火光,化成灰烬。 「那......」洛老爷已经矇了,即使身在商场,甚至勾结官场,面对许许多多的意外,他也没有像此刻如此不知所措过。他的每一个行动彷彿都在别人的预料之中,对话的掌控权完全不属于自己。 「我的用意是......」打断洛老爷的话,周天恩扬起一抹笑,充满自信的一抹笑意,但与微笑相反,眼神透着一股冷意:「让你看清楚,自己曾经选择的,是这样的人。」 洛可钦的心瞬间凉了半截,被那抹笑和毫不掩饰的眼神弄得神经紧绷,他不由自主想起这些天被朝廷追杀的情景,合理的推测着是周天思出卖了他! 当然,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追杀他的人根本不是朝廷,而是萧言,甚至也不可能猜到竟是周天恩下达的命令。 洛老爷的眼神中盈满着懊悔与恨意,这些都看在周天恩眼里,他知道该为这对话画下句点了。 「上次本太子生命垂危,是洛霜姑娘妙手回春,救我一命,如今我意外发现洛老爷有难,这才相助。只是之后,洛老爷该怎么做,想必不须本皇子多说了?」洛可钦被一句「皇子」震得回神-是啊!周天恩他也是皇子,洛家依然能够衣食无忧,富贵如昔,或者,更甚以往! 周天恩将洛可钦闪过的一丝如狐狸般狡猾的精光看得清楚,他早已摸清洛可钦的性格,所以才特意将自己的身分提出藉以点醒他,而看来,收获益颇丰。 「洛可钦谢大皇子不杀之恩,此后若然需要,必鼎力相助。我敬您一杯!」洛老爷一乾而尽,虽是以茶代酒,但两人都知道-盟约已成! 周天恩扬起嘴角,话锋一转:「良辰之日礼部已选定,是下月初五,岳父大人以为如何?」 「一切听凭礼部安排。」 「既是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了。」周天恩从容地站起身,目光扫过一旁正发愣的三名少女,心中了然为何洛可钦会容许他们坐在这里,因为光凭他们的对话,确实无法知道什么。 不过这次是周天恩料错了,洛老爷,确实打算将一切告诉姊妹三人,不过那是他离开后的事了。 洛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出神,望着散着书卷气息的熟悉的房间,她没有看书的兴致、弹琴的慾望、下棋的雅兴,更别提她最不擅长的作画。 她希望自己其实正在做一场可怕噩梦,梦醒时分就可以摆脱这些事情,但隐隐作痛的心和混乱的思绪正宣告着一件事实-一切都是真的。 感到难以呼吸的她想起一个地方,换身浅蓝色的衣裳,便踏出门去。洛霜循着洛家后门的方向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穿越一小片竹林,一汪湖水如镜般倒映着对面山林映下的绿意,微风不知所起,微微拂过洛霜的脸庞,只是这样,她的心便安定了不少。 习惯性走至一颗依傍着湖边生存的长青树旁,她缓缓坐下,将身体的重量,甚至想将生命的重量都压在树上。 洛霜闭上眼-好累...... 是累?是泪? 张开眼,她望着这一片湖泊,这儿鲜有人烟,只因隐藏在洛家这栋宅子后方,又与风铃城中心遥远,故少人来此。 小时候,她常常带着李白的诗或名家的词来此,靠在树旁静静看着,直到晚膳时刻,或许大雨突来的时候。 不知为何洛霜忽然想起,那时候,也曾经有个人在这里。 但两人却不曾说过什么话,只是洛霜看书累了,就会抬起头看看那位少年。他的眼神总是空空的,不停挥动着跟他年纪不相衬的长剑。 他练他的剑,洛霜看洛霜的书,他们一直这样,生命是相近却又遥远的平行线,没有过多交集。唯一一次两人的谈话,大概是洛霜人生中第一次中毒的时候。 小时候的自己坐在树旁看书,那一次被毒蛇咬了,当毒蛇咬破自己的皮肤时,她因疼痛和恐惧惊叫。记忆中,下一瞬间,毒蛇便给长剑刺死。 少年用不带感情的眼神对她说:「你被毒蛇咬了,不解毒就会死。」 洛霜吓得面色惨白,大声嚎哭起来,少年皱了皱眉头,从身上掏出一罐药粉递给她。「这是针对那种蛇毒配置的解药,在湖边先洗洗伤口,擦上。」 但当时洛霜已经痛得动弹不得,少年见状无奈地代劳,轻轻地替洛霜涂上解药。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洛霜礼貌地说道,将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问出。但是少年只是皱紧眉头,没有理会她。 后来,洛霜开始认真地研究起毒学,学会配置解药。这就是她为什么随身带着解药的缘故。俗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蛇,大概就是说洛霜这样的吧! 也因为如此,才在风铃祭上救了那个人。 洛霜方才平稳的心境瞬间又低沉下去,她摇摇头,不想理会一切有关他的事情。 她努力回想着那名少年-后来......后来好像有一天,他就不见了,于是就再没有出现过? 洛霜发着呆回忆着,不知不觉间进入梦乡...... 少女入睡良久后,刚从洛家书房步出的周天恩信步走着,来到自己常与人密约的湖畔边,却意外见到沉睡着的洛霜。 即使正酣眠,少女的眉头却依然紧蹙着,彷彿心有千千结。看到此处,周天恩自嘲般勾起嘴角-他就是那个让她打结的罪魁祸首吧。 微风轻轻拂动着少女天蓝色的衣裙,她似乎下意识感到一丝冷意,将身体略微缩紧。见状,周天恩脱下自己的青绿色的外衣,弯下腰,将其轻轻披在洛霜身上,后者毫无知觉的沉睡着,紧蹙的眉头略为放松。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细看少女,周天恩发现她的睫毛又长又翘,皮肤白里透红,脸上没有过分的浓妆,一如那日初见,清新淡雅。他想起她不悦的眼神和不耐的表情,鬱闷之情莫名窜入心中,不由自主联想到方才宣读圣旨时,她惊讶与不敢置信的表情,那丝鬱闷之情霍地增值。 -嫁给他是这么痛苦的事情吗? 一般的民女,不是应该高兴的昏过去? 至少在周天恩原本的计画中,洛可钦与自己的联姻关係不会有任何的损失存在,对他,对自己,都是双赢。然而,少女的反应让他感到茫然-她的表情透着黑暗底部的绝望,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 周天恩将视线从洛霜身上收回,退后两步拉开距离,将目光飘向湖面的对岸。只因又忽然矛盾的想到-这也不错,至少,不会爱上自己。 爱让人盲目、使人做出不理智的蠢事,让人看不见事物的真相。周天恩的脑中浮起皇帝的鄙夷的面容,对于爱会让人变得愚蠢深信不疑。同时,这也会让他的计画多出许多变数,与其如此,不如带着恨意理智生存。 这对于他和洛霜都是最好的抉择。 此时,洛霜朦胧睁开眼,一位男子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先是朦胧,而后瞪大眼,浑身一震,披在自己身上的青绿色衣料掉了下去。「是你?」 17湖畔对谈 周天恩已经回復无比冷静的状态,他能够坦然无比地迎向少女的视线,甚至能一如既往扬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是我。洛霜姑娘,别来无恙?」 就在这时,周天清从远处快步走来,远远的,他就看见周天恩与洛霜正在对谈,他有些讶异,心念一动,便走至系着小舟的桥墩上,默默等待着周天恩注意到自己的到来。周天清的心缓缓地平静下来,端详着远方周天恩的身影,心思飞快运转起来,想着方才接获手下的报告。 这一件事,可大可小,但绝对是惊天动地的消息。 事实上,他并不是早与周天恩约好来此,而是接获那消息后与礼部尚书道别后才来这找周天恩的。至于他为何知道周天恩在此,实则是因早一步到洛家却被那儿的丫鬟告知周天恩从后门离开,于是顺着附近的路恰巧寻到此处。 他收回望向周天恩的视线,冷静分析着方才在路途上手下带来的消息-今早皇宫震动,只因皇帝打了新进的五皇子一个巴掌! 近日宫中无人不知皇帝周允对五皇子的宠爱之盛,甚至暗暗传闻着将来皇帝之位会传给他。其中的关翘,宫中想必无人比周天清更明白,甚至周天恩也只是猜想罢了。 皇位之事,即使是宫中这样是非甚多之地,谁敢胡言乱语? 唯一可能,不过是皇帝亲口派下人去散播谣言而已,用意无非是先巩固傅林在宫中的势力,并为其聚拢着未来根基。 周天清之所以如此有把握,则是因为皇帝派出去散播谣言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周天清的手下-李虞。当然,李虞是周天清手下之事,宫中无人之知晓,眾人只知其为皇帝心腹,要懂得阿諛諂媚唤一声「李公公」。 周天清也知道,周天思和周天恩都曾暗暗尝试拉拢李虞,但周天清只让他乖乖扮演「皇帝的心腹」角色,只有这样才会让皇帝真正信任他。事实也证明,周天清料对了,皇帝渐渐注意到李虞的「赤胆忠心」,越来越放心让他待在自己身边。 今早也是,李虞在皇帝身旁伺候着,意外与来到养心殿的五皇子相遇。「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难得的露出慈爱的笑意,从奏摺堆中抬起头。「林儿,你来啦。有什么事吗?」 「儿臣有话想与父皇说。」傅林一派认真的表情使皇帝愣了愣,随后点头道:「说吧。」接着,傅林的目光无声扫向李虞,正当后者要识相退开之际,皇帝摆了摆手:「让他听也无妨。」 「......父皇,儿臣想过了,儿臣不想要帝王之权,只想与心爱之人相守一世。」傅林跪下双膝,渴求的眼神射向皇帝,后者不禁惊讶地站起身来,不可思议地望向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你说什么?!」 -帝位,多少人虎视眈眈,多少人梦寐以求,如今你竟对我说不想要? 「父皇,您身居高位,我娘却落得香消玉殞的命运。我不希望我爱的人也步我娘的后尘啊!请父皇成全。」 傅林的腰桿挺得笔直,目光闪着不容质疑的坚定,他每一个字都鏗鏘地敲着皇帝的心,后者不由自主想起从前短暂的岁月-女子的一顰一笑、浑然天成的清雅秀丽,一幕幕经过岁月洗涤却仍然清晰的回忆窜进脑中。 这样多年,周允仍清楚的记得。 他觉得亏欠她,想把一切最好的都还给她的儿子,可是......那个人却不想要? 周允沉默着。自古英雄爱江山,只是,这么多年坐拥江山,难道不懊悔当年不选择美人吗? 「......林儿,我生的儿子里,你是最争气的。天思不懂用人,而天清......他只懂一些风花雪月之事,至于天璿则是自个儿不争气,成天不学无术,而她母亲丽妃把握朝政,若将来将天下给了他,恐怕会外戚专权,江山难保呀!」皇帝皱紧眉头,尝试着说服他。 傅林闻言不假思索地说道:「不是还有周天恩?」脑筋转得飞快,他心中一片澄澈,如今已经没有帝位的包袱,反而觉得让周天恩继承皇帝的位子并无坏处。一来,他其实是有些佩服他的胆识和谋略,二来,若选择与周天恩为敌,可能反使洛雪陷入困境。现在他已经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就不必再冒此风险。 「啪!」 一声巨响伴随着傅林因惯性往右的动作响起,在一旁的李虞眼观鼻、鼻关心,头垂的更低一些。 「孽子!」皇帝脸色发青,愤怒地大吼,傅林愣在原地不解地看向他。 「你对得起你娘吗?!你可知道就是那个该死的......语嫣才会......滚!给我滚出去!李虞,把他给我赶出去!」皇帝因盛怒感到一阵昏眩,退后两步,接到命令的李虞便将傻愣在原地的傅林带出养心殿,而后将消息放给周天清在皇宫里的其他眼线,将事情一五一十带给远在风铃城的周天清。 周天清在皇宫里的势力其实是其他皇子们望尘莫及的,许多眼线扮演着双重身分,比如一些为周天恩办事,一些为周天思带消息。多年来,周天清只是默默观察着两人的一切手段和互动,在很早之前就料想到,周天思是斗不过周天恩的。 想必连周天思也很难猜到,许多以为是「自己人」的手下,其实是周天恩的人,当然后者大概也不晓得,其实许多替他办事的人事实上真正追随的人,是周天清。 不过这并不代表周天清的手段比周天恩高明多倍。只是周天清本对帝位无心,自然也不会在宫廷里加入这些明争暗斗。不出手自然没有把柄,也不会有嫌疑。 他一直在默默等待,一个可以扶持的人,帮助那人获得帝位,然后,逃离那座宫殿。 周天清望着湖面的眼霍地变的深邃难测,眼里蕴含的情绪是隐忍与谋略。 他问过自己,为何选择周天恩? 是因为同病相怜......还是同仇敌愾? 周天清的娘是一个封郡城主的独生女,从小养在深闺不闇世事,生性天真浪漫,有着一双周天清认为天下最闪耀的一双眼,还有一手绝世无双的好琴艺,不只琴,萧、笛、琵琶、扬琴、柳琴、阮,无一不通。周天清的萧与笛都传自于娘亲。 然而这样的她,根本无法从后宫争斗中全身而退,在深中剧毒之下香消玉殞,临死前握着唯一儿子的手说到:「清儿......如果有一天,你......可以离开这里......到外面去......记得......一定......别回......来......」 周天清仍清晰记得细微的呼吸声,悄悄的低语,娘亲的悔与恨,不甘和无奈。后来,他为调查当年之事在宫里逐步经营势力,查出当年深中的毒素来自于丽妃。丽妃是如今后宫之中圣宠最盛的女人。周天清深明即使将真相公诸于世,只会被以污辱妃嬪之罪入狱,所以,当时的他发了誓,终有一天,要还娘一个公道。 周天清早已决议要离开皇宫,只不过在那之前,得让该付出代价的人,得到应有的结局。 另一方面,周天恩从小生活在宫中并不容易,自从自己的儿子出生后,丽妃派了数以万计的杀手前去暗杀他,杀死许许多多的替身,却伤不到本尊分毫。 周天清知道丽妃想扶持自己的儿子周天璿当皇帝,他自然不会如她所愿。选择周天恩,或者是同情他跟自己一样从小没娘亲在身旁,但更多原因,其实是认为借周天恩之手,能够更快达到自己的目的。 好想快点离开这些算计。 即使周天清如此想,他仍要等,等时机,等天机,等愿者上鉤的时刻。 娘亲最后的囈语徘徊在自己耳边,周天清拿起怀中的笛,奏出母亲生前最后作的一曲。 充满着悲凉与无奈,委屈与懊悔,这是人生?是音乐? 他的笛声悠远,在这山林波光之间流转,远远的,洛縈就听见这笛声。后者禁不住好奇心,循着声音来到此处。 平时,洛縈并不常来此,只是方才姊妹三人去到洛霜房间,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急急忙忙来外找,这才恰好听见笛声。当周天清的背影映入眼帘时,洛縈止不住讶异地睁大眼。如画般的场景,飘扬的笛音、碧水的湖面、苍鬱的树林,周天清宛如天上謫仙立于清风之中,比以往任何一次看见他,都来的光芒慑人。 洛縈在心中揣想万次笛声的主人,只没想到,居然又是周天清。 他靦腆的表情歷歷在目,彷彿是位不解世事的少年,如何能吹出这样凄美哀绝的笛音? 少女在一次被周天清所震撼,一次为他突如其来的出现和携带的宝物、一次为他令人惊异的才情与令人心情愉悦的笛音,而这一次,洛縈为他笛音中所留露出的哀绝所心痛。 听着听着,眼眶忽地湿了,没来由地一个疑问在心中涌出。 -如果音乐淬鍊出人们心灵深处的情绪,那你的生命究竟是如上次般是快乐的,还是若此刻般哀戚? 笛声嗄止,周天清的视线朝洛縈射来,后者心中一动,那双眼睛此刻佈满着冷然与恨,仅仅被看着,一股寒意便从背脊涌上。 「对不起,我......」洛縈有些慌忙地抱歉,周天清摆摆手,不在意的扬起嘴角。「没事。」 洛縈看着周天清将目光放回湖面上,两人都陷入无言,不同的是周天清坦然享受这无语的气氛,而洛縈则是尷尬不已。 「洛姑娘,是否嚮往隐居的日子呢?」忽然,周天清问到,他的心比以往任何一次遇见洛縈都要平静,后者则完全相反,比任何一次都来的紧张,只是无意识点点头,其实没有听清楚对方的问题。「恩......」 见状,周天清依然望着湖面让洛縈看不清他的表情。「那你大概不喜欢当皇子妃了。」 周天清在心中暗自庆幸着,幸好这次周天恩没有娶洛縈,否则将会是这名少女的悲剧呀。 不过这句话听在洛縈耳中,又是另一番意思。 「天清......你不姓天,对吗?」洛縈沉默半晌问到。 天下人皆知,当今天下为周家的。 「......是,我姓周。」周天清没有否认,转过身来定定望向洛縈。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洛縈彷彿觉得此刻的他身上自然带着一种属于皇族的、高不可攀的气息。 一时,洛縈觉得心口闷闷的,眼神黯淡下来。 同时间,洛霜与周天恩之间流淌着诡异的沉默,前者眼中是满满的敌意,后者目光里只有纹风不动的平静。 直到周天清的笛音停止,他们都没有对话,只有周天恩承受着对方毫不掩饰的厌弃与不解。 然而,最终还是洛霜打破沉默:「为什么?」想了半天,她仍只能说出口这一句话。 「......很痛苦?」沉吟一会儿,周天恩走近洛霜,漫不经心地望向少女的眼眸。 瞬间,洛霜感到无言以对。 「也不一定要是你,你姊姊、你妹妹,其实都可以,若你当真不愿意,开口拒婚,也可以换人。」接着,周天恩说出让自己也吓一跳,惊为天人的话。 其实他早已想过许多种说法,譬如因为她救他一命之类的藉口,然而,洛霜勉强和痛苦的神情映在他眼中,心中產生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闷闷的、涩涩的,一股气憋在胸口,令他刻意如此说。 闻言,洛霜的脸瞬间惨白。 「啪!」 盛怒之下,洛霜伸手打了周天恩一个巴掌,气到热泪从眼底流出,双肩剧烈战动着。「你配不上她们之中任何一个!」洛霜咆啸,周天恩看着从洛霜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泉,身子一僵,看着洛霜哭着快速奔离,背影逐渐消逝在树林之中。 周天恩决绝转身,望着湖面喃喃囈语:「这一掌我受了,就当是扰乱你平静人生的赔礼吧。」 洛霜那声咆啸传到洛縈和周天清耳里,两人不约而同转过头去,只见洛霜奔离的背影。 「小霜!」洛縈惊叫,连忙朝她消逝的方向追去,跑了几步,剎地回眸望向周天清,后者目光深邃没有特别的波动。 周天清知道自己不可能与少女有任何可能的故事,所以惊诧也好,知心也罢,不过是没有结局的空想。当务之急,是先完成自己的誓愿。 在现在这一刻,周天清与周天恩的确很像兄弟,同样透着冷意与决绝。 18洛可钦的诉说 湖畔边的两人望着先后望着两位离去少女的背影,微风轻拂过两位少年的脸庞,晃动着的眼眸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周天清与周天恩的目光剎地交会,前者拿着萧沉默着,回想着洛縈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不管是姓天还是姓周,其实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你就是你。」洛縈回望表情淡漠的男子,饶是后者此刻脸色也禁不住一僵。 -这是什么意思呢? 周天清按捺不住波动的心情,呆呆思索着。 另一边的周天恩拾起自己的外衣披上,衣服上彷彿传来少女的温度和淡淡的香气,他深锁的眉头皱得更紧一些,心情有些纷乱,可即使有一股异样的情绪窒在心头,他的脚步仍一点不缓地走至周天清身边。 「你怎么回来了?」周天恩将周天清呆愣的表情收入眼底,只见后者扬起头来:「皇兄......?」 事实上,周天清此刻的表情不全然是装出来的,呆愣的源头无非是洛縈天外飞来的一句话,短短一句,却好似蕴藏千言。他想起风铃祭上的琴音,那样渴望自由的灵魂,美丽而纯粹。 同时,周天清不敢去细想,对她而言是「一样的」,是怎样的一样法? 看者周天清如此失神的神态,周天恩微微一笑:「怎么?魂魄被姑娘勾走了?」 「才不是这样。」闻言,周天清瞬间回神,他低下头来掩住眼眸间的情绪,随后一件重要的事情滑过脑海,他霍地抬头:「宫里人来报:傅林被皇帝打了一巴掌!」周天清敏锐地避开被打的原因,暗自琢磨着该说出几成的讯息。 「什么?」周天恩脸色微变,有些不敢置信。「为什么?!」 周天清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据宫里传来的消息,傅林从养心殿走出后脸便肿了半边,宫里头正沸沸扬扬谣传着这事儿呢!我们快回去吧!」 沉吟半晌,周天恩点点头。「走吧。」想起傅林愤怒而来的身影,周天恩勾勒出与事实相去不远的真相,随后嘲讽地扬起嘴角。世事如此,有些人汲汲营营而不可得,有些人却妄想弃之而不能够。 临行前,周天恩与周天清不约而同朝洛府的方向深深望一眼,随后一同迈步离开。 「小霜!等等我啊!」洛縈在后方追赶着前方的洛霜,后者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不停向前奔去。 眼泪在洛霜的脸上奔腾,心中怒火中烧,又饱含无助至极的无奈。 -太过分了! 感觉到被一股气堵住胸口,洛霜觉得近乎窒息。隐约间听见洛縈的呼喊,但心中乱成一团的她只是不停跑着,彷彿这样可以跑离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或许奔离那可恨之人的计谋。 洛霜与洛縈一前一后全力跑着,很快回到洛家。洛霜朝着自己的房间奔去,脑中盘旋着周天恩的话语。 「也不一定要是你,你姊姊、你妹妹,其实都可以,若你当真不愿意,开口拒婚,也可以换人。」 ......怎能如此! ......怎有人能如此! 霍地,她被一颗小石子绊倒,惯性使洛霜毫无准备向前扑,努力追赶在后方的洛縈见到不禁惊叫:「小霜!」洛縈很快跑至洛霜身边,急忙想要搀起洛霜,后者将头面对地面,不愿抬起头来。洛縈无法将其硬拉起,皱着眉问到:「怎么了?小霜,告诉我好吗?」 「......」洛霜沉默着,双手握拳让指甲深陷进肉里头,几近要渗出血来。 一名少年冷绝的姿态显现于脑海,清晰地令人呼吸一窒,怒其攻心的洛霜瞬间感到一阵晕眩,身子一晃,朝洛縈的方向昏了过去。忽然,洛縈感觉到洛霜全身的重量,不禁一楞。「小霜?!小霜!」 洛縈脸色大变,奋力站起身来,搀着洛霜纤细的身体,走向不远处洛霜的房间。 当洛縈扶着洛霜的景象映入眾丫鬟眼中时,眾人都是暗自心惊,呆站在原地。只有一名机灵的丫鬟走上前去帮忙洛縈,将昏去的洛霜轻放在床上。 「还不快去请大夫!」洛縈转过身来,望着一个个呆愣的僕役们不禁心中来气,严厉喝到。 「是......是!」外头的丫鬟们连忙飞也似的前去请大夫。 洛縈扫了一眼四周的人,语气微缓命令到:「派人去找二小姐和四小姐,就说三小姐找到了!」 一时间,附近的人都获命离开房间。 洛縈望着脸色惨白的少女瘫倒在床上,眼眶一溼。 一直以来,洛霜常说自己寧愿嫁给乡野匹夫草草一生,也断不入宫门王府半步。她说自古英雄爱江山,不爱美人。说宫廷如同监狱,不小心栽进去就再无出来的可能。 有时候,洛縈在想,到底洛霜喜欢哪一种人?或者说,她难以去想像谁能够有资格与洛霜共度一生。甚至她默默揣想着一位乡野匹夫与洛霜朝夕相处的画面,洛縈总觉得异常古怪。 自己的妹妹怎是乡野匹夫的良配?即使不是高贵出身的王孙贵族,至少也是隐居市井的高人。 但无论如何,妹妹的幸福是最重要的。如果洛霜认为那是自己的幸福,洛縈想,自己也会怀着喜悦的心情祝贺她的吧! 然而,命运为什么要开这样的玩笑呢? 洛霜最最不愿发生的事,却偏偏发生到自己的身上。虽则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大多的富家子女总是多少有些选择权的,譬如洛雪与傅林那样的两小无猜并不少见。 其实洛縈想,洛霜所期盼的,是不是就像那样平凡的故事而已?虽然傅林的身世让洛雪与他这段感情变得不再单纯,可是他们的感情是纯真的,不夹一丝一毫的阴谋算计。 但是...... 洛縈回想起今日见到的周天恩,他的表情、行为,根本无参杂任何的柔情。或许她不瞭解周天恩,但是一个人是否真心,是可以透过一个眼神感觉出来的吧? 更何况,周天恩与爹的一番谈话,虽令人摸不着头绪,但总归不是单纯的事情。 是不是......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情形下,捲进了一场了不得的纷争里了?那小霜......岂不成了阴谋诡计的牺牲品?! 洛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忽地,外头传来洛光与洛雪的声音:「霜怎么样了?」 两人一齐衝进房中,担忧不已地望向床上的洛霜。 「不知道...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摇摇头,洛縈垂下眼帘说道。洛光不解地问道:「怎么会突然昏倒了?」 洛縈心中一动。将自己循着笛声走到湖畔,后来意外听见洛霜咆啸声音、撞见她奔离的事简略一题。心中琢磨着洛霜与周天恩究竟谈了什么。 「又是那个人......」洛光与洛雪交换一个眼神,深锁眉头-总觉得今天一天,发生太多事了,而似乎件件与那人有关。 说到这里,令人意外的一个人敲敲门,三人看向门口的方向,都不禁一楞:「爹?!」 这时,洛霜被这一声叫唤所惊醒,霍地张开眼,坐起身来。 三人尷尬地僵住身子,洛光眼角望见坐起身的洛霜,顾不得其他,赶紧坐在床缘扶着洛霜。「怎么样?你没事了?」 洛縈和洛雪交换一个窘迫的眼神,一直以来,四人的关係在明面上可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大白天在洛霜房里已经很难解释,再加上...... 洛可钦将这一切收进眼底,笑了笑:「不必想法子骗我了,我知道你们姊妹感情一直甚好。」四人闻言都忍不住愣在原地。洛可钦微微一笑,洛家人的一举一动哪能逃过他这一家之主的眼?三不五时就到洛霜房间,一次还好,这么多年来怎可能毫无风声走漏? 也就四个女儿心大,自以为瞒天过海罢了! 「霜儿,怎么了?我听说要请大夫?」洛可钦望向脸色苍白的女儿,担忧的问到。 洛霜摇摇头:「没事了,我休息一下便好了。」洛縈、洛光、洛雪盯着洛霜,颇不赞同的样子。 洛可钦不知道洛霜方才离开过洛府,只以为洛霜是接获圣旨惊惧惊喜过度而导致的身体不适,微微勾起嘴角,劝道:「霜儿,爹知道你吓了一大跳,可以后进到宫里,可不能如此喜怒形于色,要懂得内藏,知道吗?」 闻言,洛霜身子一僵,一咬牙,点点头。 见状洛可钦叹口气。「终究是爹把你们捲了进来,有些事,是该让你们知道了。霜儿以后到宫中,也好知道如何进退。」 四人屏息,不由自主的猜想到洛可钦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是自己无法承受之重。 许多年前,当洛可钦还是经营着小本生意的布料庄时,结识一位影响他一生的人。 他年纪虽比洛可钦小一些,但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博学多才。洛可钦相当钦佩他的才华,两人一见如故,结为知己。一次,洛可钦受邀至他家小酌,那人拿出一本书籍给当时年少的洛可钦一观。 只见上头写满各色各样奇形怪状的用具。最让洛可钦讶异的,无非里面其中一章节,里面记载各种兵器的製作流程,甚至也有从未听闻过的武器。 那人说将这本书送给他,醉醺醺地说自己日子不多了,这是自己一生的心血,不想将之泯灭于世。洛可钦原本不好意思收下,几番推辞后被那人半威胁半请求地收下。 没想到,后来洛可钦就再没有看见那人了。洛可钦也不知道那人的去向,只知道后来去他家时已经空无一人,不知所踪。 抱着缅怀故人的心态翻阅着那本书,一日,一个绝妙无比的点子窜进脑海。 -如果......如果这些东西能够製造出来,比起布料,是不是更能赚钱? 只那一瞬的想法便造就一个势力庞大的军火商。 在自己的经营之下,故人的思想结晶被转换成现实,洛可钦多年来游走于各国之间,赚取惊人的利润,可他仍没胆子在虹国做这类的交易,毕竟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然而,三年前,周天思找到了他。 「你们可知道当今皇帝有四个皇子?大皇子是周天恩,二皇子是周天思,三皇子是周天清,四皇子是周天璿。」洛可钦顿了一顿,四名少女自是不知如此详细的事,垂下眼眸各有所思。 洛雪心中嘀咕着-我还知道还有个五皇子,可他姓傅。 洛縈则暗自记住,原来天清,是三皇子...... 洛光感觉到洛霜的身子一僵,而丝毫没有注意到女儿们异样的洛可钦继续说下去...... 当时,周天思早在策画杀害周天恩的计画,对洛可钦半威胁半利诱将之纳入自己阵营,从此兵器、物资不虞匱乏。值得高兴的是周天思出手极其阔绰,让洛家的财富更上层楼。 一年前,周天思的计画终于成形,要将周天恩引到风铃城,并以被匪徒残害之名谋害大皇子。打的算盘无非是让自己能够名正言顺成为唯一太子。 因为周天恩一死,周天思就成为名义上最佳的继承者。自古皇帝立长子为太子,是故周天恩实乃周天思欲称帝的最大障碍。 事情原本进行得极其顺利,才能平庸的周天恩被周天思的一连串计划所杀,周天思成为皇帝允诺的唯一太子。 正当洛可钦与天思一党一同畅饮狂欢之时,一夕之间宫廷剧变,周天恩不但没死在周天思的计画之下,反而反咬一口,弄的周天思势力转瞬崩溃,唯有数支残党。 后来周天思叛变,洛可钦听闻消息急忙逃出,原本以为逃到安全地带,不料却被朝廷追杀至今日! 「原来周天思那小子一败涂地,竟把我们都给招出来了!这事儿,我也是到今天大皇子告诉我时才恍然大悟!想我当年真是愚蠢至极,竟与他沾这趟浑水!」洛可钦愤愤说着,还带着懊悔万分的表情。 「这么说,风铃祭发生的事、起火的原因,都是我们家造成的?」洛光颤抖着身体,目光闪烁着回忆着当时的混乱,如炼狱般的场景。 「......」洛可钦沉默着,望向洛光的表情凝重,没有否认。「别说爹爹不好,这都是为了养我们这一家的人。」 一家人陷入凝重的沉默。锦衣玉食的真相,令空气都变得沉重。 洛霜有一种好疲倦的感觉,一天,到底可以发生多少事? 感受到洛霜的异样,洛光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小霜?」 「我好累,让我睡一会儿。」所言非虚,洛霜觉得自己应该好好休息,不想再进行任何耗费心力的对话了。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方才在湖畔,自己不小心睡了一会儿,却见到了此刻最不想遇见的人。 周天恩的话如鬼魅般在耳畔低语,洛霜咬紧下唇逼自己冷静。 「既然霜儿要休息,我们走吧。」洛可钦忧心地望一眼洛霜,随后环视另外三名女儿说。 犹豫一会儿,眾人才一一离开洛霜的房间。 空无一人的房间带来暂时的平静,洛霜闭上双眼,反覆思索。 -不能让周天恩一直把持着局面。 縈姊、阿光和小雪也绝对不能被送到那个人的身边去。 他想要的,不就是皇位而已吗?我必须想个办法......一个能够全身而退的方法。 离开洛霜房间后,眾人各自回房。 洛光正要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忽地被一位丫鬟叫住:「二小姐!」 「什么事?」洛光皱眉-自己的心情已经糟透,又有什么事情? 「这是姑娘的遗失之物,一位公子劳烦转交的。」丫鬟将一卷画卷交给洛光,后者困惑地接过。 丫鬟微一仰头,见东西已经成功转交,便恭敬的退下去。「那奴婢先告退了。」 洛光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画卷,不禁惊讶地瞪大眼。 画中的女子一双如星般闪耀着的灵动眼神栩栩如生地看着自己,洛光呆愣在原地:「这是......我?!」 她又惊又喜地发现在画的右下方有一小小却不失笔劲的字-「御」。 失神的望着那个名字,洛光想起早上刘御意外的到来-难道,他是特意送这个来的? 想着,双颊忍不住扶起两抹红晕。「不可能吧?」这个......这个是私相授受吗? 洛光楞楞望着画中的自己,频频与镜中的自己比对,分毫不差,简直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好厉害阿......」明明不是看着自己画的阿...... 明明是位将军,没想到还会画画! 鬱闷而混乱的心情不翼而飞,洛光扬起嘴角,有些好奇这位将军,他是怎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过去? 洛光望着画的眼神闪烁着光芒,她彷彿询问似的望着角落那一字。 19禁足 当周天恩与周天清两人回到皇宫时,一位意外的人影立于宫门前,少年凌厉的眼神直盯着周天恩,后者敏锐的接收到异样的敌意,不闪不避迎向对方的目光。 瞬间,空气彷彿骤降了几度。少年用低沉嗓音的提问:「周天恩,我娘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或者说,跟你娘有关?!」 周天清心神一颤,不自觉望向周天恩暗沉的脸,只见他冷哼了一声:「无关。你知道你自己在问些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傅林的眼珠里布满了血丝,他回想起娘最后惨白到近乎没有一丝人色的脸庞、冷到极致的遗体,浑身激动颤抖着。他盯着眼前的周天恩,感受到他眼里毫不隐瞒地不悦,脑中混乱着。 -难道,是我料错了? 皇帝激动的话语盘旋在傅林的耳边,那一句「你对得起你娘吗?」像一道闪电直打入傅林的心。 -我可以相信周天恩的话吗? 傅林在心中计较着,这时,周天恩的心已然冷却下来,或者该说,怒极反静。 「你若真的在乎傅语嫣的死活,就该好好调查当年的事,难道还奢求别人告诉你答案?别开玩笑了。」周天恩冷淡的扫了一眼傅林,随即拂袖而去,周天清看了一眼混乱的傅林,叹口气:「你对这皇宫的局势并不了解,若想要凡事都靠父皇是不可能的,因为即使是贵为皇帝,也有他无法掌控的事。你若这般,会输得很惨。」 语毕,傅林望着周天清追上周天恩的背影,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周天清的话语繚绕在他的耳边,又站在宫门良久,一向决定飞快的傅林仰起头。「娘,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誓言一字一句从口里流出,傅林忽然转过身,朝宫外走去。 在他们对话的同时,宫里的另一角,有两个人并肩而立交谈着。 「你说什么?周天恩要娶妻了?!」 「是的,消息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对象是风铃城的洛府三小姐。」 「......是吗......?」一人不羈地开怀大笑,心念一转,忽道:「把她抓来看看吧。」 「啊?!」另一人微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说话的人。 「怀疑啊?把她抓来看看。我倒蛮想看看他的反应的......一定很有趣,哈哈哈哈!」那人再次大笑,另一人迟疑一会儿,随后点点头:「我知道了。」一眨眼,便没了人影。 原本笑着的人笑意瞬间消失,他望着庭中的大树,一时万千思绪,最终又付诸一声大笑。 这两人的对话没有被风吹到周天恩这个当事人耳里。 当周天恩正要走进玄寧殿时,只剩他一个人,因为周天清早在入宫门不久便与周天恩分别,毕竟周天清的寝殿与周天恩完全是相反方向。也只有周天恩的寝殿,会在这样的地方。所以当周天恩一踏入殿内,发现里面的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时,即使冷静如他,也不禁因周允突然出现在这里感到惊讶。 「儿臣给父皇请安。」无论两人情感如何,礼数是不可少的,周天恩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走到皇帝面前跪下。 「啪!」 霍地,一个毫不留手的巴掌烙在周天恩的脸上,硬生生使他的脸印上红印。 「通通下去。」周允冷声对一旁的宫女、太监们下命令,眾人一听到便连忙离开殿内,只剩周允与周天恩相对时,周允才质问道:「朕问你,是不是你怂恿林儿推举你做皇帝?事到如今你还妄想什么?」 周允此言和傅林方才的举动令周天恩拼凑出事情的全貌,他一叩头,冷静说道:「父皇说的是什么话?父皇不给的,儿臣断断不敢覬覦,况且儿臣和五皇弟交往并不密切,我何德何能能让他给我推举?请父皇明鑑,不要让儿臣受此罪责重大的不白之冤。」 周天恩低垂着头,他的漠然和冷静,冠冕堂皇的说词和情真意切足以堵下所有的指控。 瞬间,周允哑口无言。 儘管如此,周允仍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里难受至极,他愤愤地瞪了跪在眼前的周天恩一眼,丢下一句话后扬长而去:「一个月内禁足,在玄寧殿内静心思过。」 静什么心?思何种过?周允没有交代,也无须交代。 周天恩面无表情地喊道:「儿臣恭送父皇。」 周允后脚刚走,殿内便霍地窜出一道人影。只见萧言无奈的望了一眼站起身来的周天恩,不悦的说道:「这皇帝太不讲道理了吧?」 分明是讲不过就跑的概念! 「呵,他是皇帝,自然不必讲道理。」周天恩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漫不经心的回应。 闻言,萧言皱起眉:「你以后当皇帝该不会也变得这么不讲道理吧?」 周天恩扬起嘴角,撇了一眼萧言,似笑非笑:「这可难说。」 「遭了糟了,天下苍生要迎来你这暴君了。」萧言大笑,周天恩不可置否的勾着嘴角,知道萧言是想着方法斗自己开心。 「对了,有件事得交代你去办。」周天恩走向萧言,渐渐收敛起的嘴角暗示着接下来可不是什么玩笑话,而是正经事。「派人盯着周天清,要派高手,至于之前那些......都撤掉吧!对了,最好别用宫里人。」 「怎么了?」萧言皱紧眉头,对于周天恩异常的命令感到疑惑。 一直以来都有派人在周天清身边监视,都没有任何异常举动出现,但为何周天恩会对周天清起疑心? 「不,之前那些人先留着,让他们跟以往一样监视他,不过另外找个武功高的避过那些人的耳目,替我看着周天清。」周天恩沉吟一会儿,改口到,随后突然问到:「今天傅林在皇帝那儿受了伤,你知道这事吗?」 「知道,这件事今日皇宫可是传得沸沸扬扬。那又怎样?」 「你知道这事情是几时的事?」 「大约是午时左右吧。」 「你可知道,周天清今早就告诉了我?」周天恩的眼中闪着光芒,洋溢着慧黠。 以风铃城与虹都的距离,最快来回也该有一个时辰。换言之,早上便知道的周天清势必有他们意想不到的门路,让他即使远在外地,宫里的人仍能把消息正确且快速地传给他。 快到周天恩忍不住心生疑虑。从风铃祭前拉拢周天清开始到现在,一切进行的异常顺利,若非老天助他,便是周天清将计就计的将自己算进这盘皇宫的棋局之中。 周天恩忍不住想到:周天清也是皇子,实话说,他比自己更有机会登上帝位,毕竟皇帝对他的喜爱远甚过自己。 他毫无理由帮助自己,是吗? 望着周天恩越来越沉的脸色,萧言懒得问下去,只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了,交给我吧。你既然怀疑了,就肯定有你的道理。」语毕,他瞬间消逝在殿中。 沉默佇立在原地,周天恩整理了下思绪,随后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踢。从小到大禁的足难道还少了?一个月时间,看看书便过了,况且......或许反而有利。 周天恩如此想着,嘴角扬起一抹莫测的笑容。 是夜,洛雪疲惫的坐在自己房间的小椅上,心中有一股难以接受的感觉躁动着。 早上与傅林的对话犹如梦中,洛霜将入宫廷之事宛若庄周梦蝶,爹爹说的话更像一颗颗沉重的大石丢进自己的心底。 她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背脊传来一丝冷意,洛雪知道那不是天气冷,冷的是自己的心。 洛雪忽然想到傅林,他明亮的眼眸与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彷彿一颗定心丸,让她颤动的心与混乱的思绪感受到片刻的安寧。 一个任性的想法闪过脑海。 -好希望,现在就能看见他。 洛雪扬起嘴角,笑自己的愚蠢。-他在虹都,怎么可能来这里?况且早上不才见过面吗? 「叩!叩!叩!」 忽地传来不缓不急的敲门声,想着大概是洛縈或洛霜,洛雪走上前去开门,当来人映入自己眼帘时,洛雪忍不住惊叫:「傅......傅林?!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想到的人忽然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洛雪的心中忍不入注入一股非凡的甜蜜。 傅林望着洛雪,原本沉重的心情获得短暂的舒缓,但想到待会儿要脱口而出的话,飞扬的心情很快转趋沉重。 他低沉着嗓音问:「我可以进去吗?」 「恩。」侧过身,洛雪让了路让傅林进门,而后关上房门。 两人习惯性坐在棋桌旁的两张椅子上,一时间,两人沉默无语。 「今天发生好多事......霜姊接获圣旨要和大皇子成亲了。」最后,是洛雪开口打破沉默,她注意着傅林的表情,可惜人的脸不会写字,看不出他的脑袋此刻运转着什么。 「!」傅林讶异的抬起头,不禁愣住。 -今日他根本没有机会告诉周天恩自己的决定,为何他放弃了洛雪这枚筹码? 周天恩的微笑闪过他的脑海,傅林感到头有些疼,猜不透对手心思让他不禁感到异常的烦躁。 注意到傅林的讶异,洛雪疑惑问到:「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闻言,傅林摇头:「没有听说。」 「那你来是为了......?」洛雪不解的望向对面的少年,原本她揣想傅林来的原因是和他讨论这件事,既然不是,那是为什么? 傅林没有立刻回答洛雪,只是以极其认真的表情凝望她,彷彿想要将对方的面容深深印在自己的眼上、脑中、心里。 「小雪,我很喜欢你。」忽然,傅林说到,洛雪浑身一震,不知为何感受不到喜悦,反而一股不好的预感窜入心中。 彷彿要验证她的猜想似的,傅林说到:「但是,我还有要做的事情。」 迎向傅林坚定的目光,洛雪满是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意思?!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暂时,不能放弃皇位。」傅林一字一句的说道,洛雪感觉胸口瞬间被一股气压着,她颤抖着身体重声一次:「你的意思是......你反悔了?」 「不是那样的,只是我还有未了的心愿。」傅林摇摇头,解释道,然而这听在洛雪耳中只是藉口,一股无力感布延全身。 -终究我还是比不过江山吗? -终究......你没有那么喜欢我。 「不要说了,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洛雪觉得心里酸酸的,经过今日那么多事,她觉得老天彷彿在跟她开玩笑,唯一一件可以让她快乐的事情,转瞬间也只是让她更痛苦的把戏。 即使鼻酸的感受如此强烈,洛雪仍然告诉自己-不能哭。 「不,我一定要说。」傅林的心隐隐作痛着,他知道,他一定得说清楚。「今早,我去找父皇放弃皇位时意外得知我娘的死,或许和周天恩有关係。我曾经说过,要让害我娘的人血债血偿,曾经以为父皇已经解决了这件事,然而......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傅林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周天恩与这事有关,我一定不会让他在皇位之争中胜利的。为此,我必须参与这场争夺。」 「我希望你能体谅我,我不能为你放弃什么,不是因为我不选择你,而是我还有未了的事情要做。」傅林把话说开,只渴求洛雪能够相信他。 洛雪闭上眼,沉默着。 良久、良久,傅林看着洛雪不语也不看他一眼的表情,心渐渐沉下来,暗暗叹口气。 「我知道了。你可以生我的气,你有这个权利,并且在我可以做到我的承诺之前,我不会再来找你了。」傅林如风一般离开洛府,正如同他如风一般的来,洛雪瘫倒在椅子上。 -不是我不原谅你,而是今天发生太多的事,我无法再承受这些了。 洛霜在房间里沉睡着。洛雪在与傅林对话之后,曾和洛縈、洛光一同到洛霜房间来探望她,不过见她睡的香沉,便又静静离开。 半夜,一个人偷偷摸摸窜进洛霜的房间,点了她的穴道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带走。 当洛霜因颠簸而醒来时,忍不住大惊。她想环顾四周的情况却看不见任何的东西,因为她的眼睛早已被布条蒙住。 无边的黑暗使惧怕的心情在她心中蔓延开来。 -到底怎么回事? 同时,周天恩在书房里百般无懒的翻着书,忽地,一张字条无风自飞飘进他的书房里,敏锐如他很快便发现到这一点,皱了皱眉,他走上前去捡起来。 看见上边的三个大字时,周天恩忍不住变了脸色。 「怎么了?」一旁的萧言困惑的问道,他因处理完周天清的事情间着无事,便留在周天恩的书房看书。两人的情感与其说是主僕,或者更该说是朋友,而萧言也是个爱书之人,见周天恩这里有些新的书籍,便忍不住想要一看究竟,而周天恩当然也非小气之人,二话不说便答应了,所以到了半夜,这两人仍一同在书房里。 「无聊的傢伙又做无聊的事。」周天恩的脸上蒙上阴霾,萧言凑上前去,只见那纸上大大写上三个字-未婚妻。 「这是什么意思?」萧言皱了皱眉,问到。 「大概是把洛霜姑娘抓走了,让我去找他。」周天恩头痛地说道,萧言一楞,惊道:「那怎么办?你可去不了,那皇帝每半个时辰就派人来监视你的行踪啊!」 周允这次禁足够决绝,暗暗一直派人来监视这里,虽则周天恩原本就无违令的打算,但萧言仍忍不住感到慍怒。 「你替我去吧。」周天恩叹口气说道,萧言连忙摇头:「不成,她上次已经看过我了。难保她怀疑你!」 闻言,周天恩扬起嘴角。「你是替斩允办事,斩允替我办事,她看见你,有什么不对吗?」 沉默一会儿,萧言会意点头:「我知道了,不过为何不让我去找别的她没看过的人,那岂不是更保险?」 「她不笨,在她主动怀疑前先给她些错误的资讯,这样她才能离真相越来越远。」周天恩解释道,眼眸间蕴含着深不见底的思绪。 萧言忍不住为那位姑娘感到悵然,嫁给斩允,实乃天下第一不明不白的阴谋啊!在心中感慨一番,萧言快速地离开玄寧殿。 只馀一人在书房里囈语:「只有交给你去,我才放心阿。」 20救人 当萧言赶到坠香楼时,看到的便是一名男子戴着面具坐在桌前饮酒的场景,旁边的小廝静静地佇立在一旁,如一尊石像,而一名少女被放在床上,眼睛蒙着布,一动不动。 暗自揣想那位姑娘大概是被点了穴,萧言清了清喉咙开口:「我家主子命我来带走那位姑娘。」 之所以知道人在坠香楼,原因实是这间坠香楼是虹都有名的餐馆,而背后的经营者便是斩允。这餐馆半夜被人夜闯,驻守在这里的人全都负伤而去,帮忙管帐的手下急忙通报上去,一接到消息,萧言即刻了解夜闯的人是何人。 对方无须怀疑,是近年来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逍遥」,与斩允同样在短短三年间恆霸江湖,视斩允为对手,天下只有寥寥几人知道逍遥的真正身分,就像天下没有几人知晓斩允的真实身分一样。 只有逍遥会这样明目张胆来闯斩允的地盘。 「怎么是你?」面具男子难掩失望的声音从面具后透出,面具使得他的声音完全变样,但仍听得清楚内容。 「这种小事,自然不必劳烦我家主子。」萧言冷笑回答。 「不行,他若不来,东西便不还给他。」面具男子饮乾了杯中的酒,无理回应,已经醒来了洛霜听了不禁气结。 -什么「东西」?!你才是东西了! 洛霜搞不太懂现在的情况,但是隐约觉得其中一名男子的声音似曾相似,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在那里听过。 「那可能由不得你。」萧言冷亨一声,一个闪身便窜到面具男子旁边的小廝身边,先迅雷不及掩耳的点了那人的穴,便朝面具男子攻去。 事实上,那名小廝已经可以算是一等一的好手,只是在旁边两人一衬下,便无用武之地,但为怕他影响与逍遥的攻防,萧言仍当机立断先将他解决掉。 两人一来一往比划着,但口上仍不急不慢的对话着。「萧言阿,你跟我不过伯仲之间,谁赢谁输还是未知数,为何还要进行这场打斗?难道是在他身边待久了,脑袋变的不灵光了?」 「你说的对,所以我不打算救她了。」萧言扬起嘴角,手上的动作更快了,手指转瞬间绕道,朝逍遥的眼睛刺去,逍遥别无他法收住攻向萧言下盘的掌势,回过头来挡住这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娇小的身影闪进这间房间里,手一拉便将床上的人背在身上,转瞬间便飞也似的跑离两人的打斗现场。 见状,逍遥一楞,霍地向后退开,萧言立刻挡在门前,防止逍遥追击,然而逍遥只是坐下来,无趣撇撇嘴。「不打了不打了,没意思。」 「......」萧言有些无言地望着对方,摇了摇头说道:「今天的酒钱就算我家主子请的,就算他不能来见你的赔礼了。」 闻言,那人抬起头来:「他被谁缠住了?难道是别的姑娘?哈哈!」 「可没那么好的事,是隻老狐狸缠住了他,不过没什么事!倒是你要小心,你家的母狐狸因为老狐狸今夜没去找他,要去找你这隻小狐狸了!哈哈哈!」萧言大笑,满意的看着逍遥变色的脸,扬长而去。 逍遥站起身,没有追上前去,解了旁边小廝的穴,沉声命令:「走了,回去。」 「是!」语毕,两人一前一后便离开坠香楼。 另一方面,洛霜在感觉到被另一人带走后,心中止不住慌乱,奋力挣扎着。 「别动来动去的!」一声略显高音的女音传进耳里,令洛霜忍不住一楞。 -这声音,好熟悉...? 又跑了一阵,洛霜没有再随意晃动,揹着他的人便走得更快了。不久,方才在房间里说话的男音也传进耳里:「妍希,把她交给我。」 「为什么要听你的?」虽是这样说,但洛霜仍感觉到自己正从一个人的背,转移到另一人的身上。 「乖,你先回去斩允那儿,告诉他事情办妥了。」男子半哄半命令的说道,并顺手将洛霜脸上的布条拿掉,随意丢弃在地上,顿时,洛霜恢復了视觉,但因为是夜晚,还是看不清楚附近的东西,但她却可以很清楚的看见眼前的两人。 「好吧!」任妍希望了一眼抱着洛霜的萧言,想着可以见到斩允应该是很高兴的一件事,但不知为何心里闷闷的。 下一瞬间,任妍希便朝着与萧言和洛霜的反方向离开了。 萧言跑了一阵,忽然觉得怪异。-怎么这姑娘这么安静呢? 终于他想到了或许被点了哑穴,脚下丝毫不慢,点开洛霜的哑穴。 「是你?!」第一句话,是洛霜止不住惊讶的惊叫。 眼前的人正是前几天入侵她房间的男子,而刚刚离开的不正是那时最先闯入的女孩吗?! 萧言淡笑不语,眼望风铃城的方向,脚步不停。 洛霜陷入凌乱的状态,忽然,她拼凑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恍然大悟的说到:「你是周天恩的手下!是他叫你来问我那个问题的,是不是?」 -可是,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 想到这里,洛霜又陷入沉默。 如果当时她的回答是「是」,周天恩就不会让自己被指婚? 忽地,萧言大笑,让洛霜更在五里雾中,摸不着头绪。 「你说的话,对,也不对。」萧言听从周天恩的话,宛如谜语似的说,令洛霜不解的回望他。 「我不是周天恩的手下,所以不会听他的命令。至于为什么去问你那个问题,只是因为我的主子让我去问你......喔,对了,他的名字可不是周天恩,而是斩允。」 「斩允?」洛霜疑惑重复念了一次,不相信的摇摇头。「不可能,他干嘛问我那个奇怪的问题?」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就是事实。至于为什么他问你这个问题,我当然不会知道。不过我猜是周天恩让他去问的吧?或者是斩允自己好奇也说不定?」 「我不懂你的意思.....周天恩跟斩允是什么关係?」洛霜努力吸收着萧言给予的资讯,脑子飞快运转着。 「他们.....就像亲兄弟一样的存在吧?就是斩允有什么事情周天恩都会知道,反之亦然。」萧言想了想,回答到,心中默默嘀咕着-我这可不算说谎吧? 洛霜有些不可思议的张大双眼,身子一僵,萧言感觉到背上的变化疑惑道:「怎么?」自己应该说得蛮合情合理的吧? 「没什么,我只是不敢想像周天恩会有那样的朋友。」洛霜垂下眼眸,低声说道,但萧言仍听的一清二楚,忍不住来了兴趣。「为什么这么说?那你觉得他是怎么样的人?」 洛霜警戒的瞪着他。「你是周天恩的手下,难保这话不会告诉周天恩。」 「就说我不是那傢伙的手下了,姑娘,我连话都没跟他说过,见也没见过,不过是我主子的朋友偶尔听到一两句他的名言、命令而已,我真的没跟什么天什么恩的说过半句话。」萧言一脸认真的看着洛霜,谎话一句接一句,真心好奇洛霜的回答,后者仍旧有些半信半疑:「那你为什么这么要问这个?既然你跟周天恩不认识,问这又有什么意义?」 「姑娘,你也太无理了吧!我好奇犯了法了?况且那是我主子的朋友,我一大堆要命的任务都是他给做的,我有点好奇心也不奇怪吧?」萧言挑眉,心中暗暗讶异这姑娘挺敏感的,幸好自己说起谎来毫不怯懦反而还妙语如珠,听了我自己都信。 「我觉得,你主子跟他那么好,你主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傢伙。」 「咦?姑娘这句话没什么道理啊,照你这逻辑,我跟的主子不是好傢伙,我就也不是好傢伙了?那昏君的臣子就都是昏臣,而贤君下面就都是贤臣?圣贤生的小孩都是圣人,强盗生的小孩都是强盗......姑娘你这样太霸道了吧?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萧言挑眉,洛霜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觉得这人说话挺有趣的,话便忍不住多起来。「我倒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萧言扬起眉,肯定地说到。 「好吧,算我错了,你家主子可能是个好人,这样成了?」 「恩,可以,那姑娘可以继续说说周天恩那小子了。」 「我觉得他野心大、冷血无情、装模作样......我一时想不到什么词,总归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洛霜没有多想便乾脆的回答他,倒也不是完全放下戒心,只是有时候和人相处,靠的,就是一份感觉罢了,有些人与他说话就是紧张不起来。 「真的?姑娘对他评价真不是普通的高。」萧言点点头,突然天外飞来一笔评论道,令洛霜炯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回问:「哪里评价高了?」 「说他野心大,是说男人有抱负;冷血无情,是说他有所为有所不为;装模作样,是说一人进退有据。」萧言四两拨千金,便翻转了洛霜的每一个词的涵义。 洛霜有些不悦:「颠倒黑白。」 萧言望了一眼洛霜,想起周天恩特意让自己去问她是否有意中人,想起他被禁足在玄寧殿的日日夜夜,沉默一会儿才说到:「我只是在想姑娘方才的话:你说人都是物以类聚的,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可我家主子有情有义、有才有貌,我实在不觉得跟斩允可说是生死至交的人会有你说的这么坏,或许,是姑娘不瞭解他罢了!」 语毕,洛霜与萧言双双陷入沉默,后来一路上默默无语。 朝阳殿内,周天清独自一人在昏黑的房间里挨着月光站着,望着月色下隐约属于人的气息,暗叹一口气。 -今日之事,坏了。 没想到,皇宫里的消息传的比自己想像中慢,导致他去找周天恩本身就是个错误。 现在,周天恩已经对自己起疑了。那些多派出来的人手就是证据。 只是无论如何,做过的事情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身在宫中,就是这样。一步错,万步皆错。如今,所有的棋局已经乱了套,需得重头再来过。 周天清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然而身处其中,由不得自己。 他转过身,望见披上月光面纱的一张典雅的古琴,上面一尘不染,彷彿与月辉映似的,琴弦闪着银白的光。 -那是属于娘的故事。我不愿身处于恨意之中,如果可以的话,就由流着你的血的我,替你的故事开展出自由自在吧。 周天清呆呆望着古琴,忽地闪过一名少女在舞台上抚琴的身影,微微勾起嘴角。他的笑淡淡的,彷彿一阵风就会吹散似的喜悦。 若有一日能逃离这座宫殿,我会毫不犹豫追求快乐和幸福。但在那之前,一切都会是空想。 所以他不能给出承诺。 不能伸出手触及。 即使命运的风一直将自己吹往那样的方向,他也必须逆风而行。 周天清很诚实的面对自己心中所想,他的决定是冷的,心却是热的。 有人云: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嬋娟。月景如此玄妙,不自觉牵起距离千里之人的念想。 此刻,同样的月光之下照印着另一个人。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又几时。 洛縈在月光之下轻轻的波动着琴弦,曲与词自然地融为一体,遥想当年诗人与友人相别,不知相见何年的感伤。 一个人的梦是很难实现的,老天似乎总爱阻挠,或者正应了古人一句「天若有情天亦老」吧! 人有情。故望月有恨,望天无情。 我没有什么梦,做着自己觉得该做的事、份内的事,偶尔幻想着到一幽静之地,与世隔绝无争。 也深知即使身为姊妹,朝夕为伴,却也奈何不了终将分离的结局。 如果大家能像看的见的月光相随相依,从天地之初到世界之末,永远不避谈及别离,那该有多好呢? 只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生漫漫,路还是只能自己走。 洛縈想起自己在风铃祭上演奏的归田赋。 双手无意识的轻弹其中的两句,她没有唱,只是呢喃。 「超埃尘以遐逝,与世事乎长辞。」 洛縈想带着洛霜,一起离开这些扰扰的事情。只是她没有能力这样做,也知道无力挽回什么。 叹口气,吹灭灯火,洛縈躺到床上去。 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家人的平安? 是自己的愿望? 还是......? 她有些恼有些羞地回想自己今早脱口对那位少年说出的,失态的话语。 「不管是姓天还是姓周,其实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你就是你。」 自己是疯了? 只是,她总觉得若因为周天清是皇族,就将他身为普通人的一面完全抹煞掉,那是不公平的。她觉得他好,不是因为他是皇族或其他原因,只是因为他本身的才华令人惊异而已。 他实在没必要觉得自己会因为知道这些而有什么改变。 只是,想告诉他这些,而已。 洛縈闭上眼,在梦中对自己解释道。 当萧言回到玄寧殿时,周天恩对他露出一抹微笑,让他忍不住一楞,随后顺着周天恩的视线,他看见在墙旁睡着的任妍希。 「她怎么还没回去?」萧言皱了皱眉,因为送洛霜回洛府,折腾自己好半天,回来这里都已经快要五更天了。 「等你吧。」周天恩漫不经心地说道,萧言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天下大概也不会有人比我清楚,她为何要待在这里了吧。 「我带她回去了。累死我了,我要睡个觉。」萧言蹲下身要抱起睡梦中的任妍希,周天恩瞥了一眼点点头,突然问到:「你们两个的婚礼,什么时候办一办吧?」 萧言伸出去的手瞬间颤动了一下,沉声说道:「再说吧,暂时没这个打算。」 周天恩有些惊讶地扬起头,望着萧言抱着任妍希离开。 这时,洛霜躺在床上,没有什么睡意。 此夜发生的事情宛若梦境,没有人察觉她被抓走,也没有人发现她被救回。 洛霜回想方才救她的人说的话,思绪在心里边不停打转着。虽说自己根本没必要去理会一个可疑的人说的无聊的话,然而,洛霜就是被那句话震撼到。 其实她是不了解,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啊。他莫名其妙、冷血无情、自私自利、利慾薰心,一点优点也没有! 一句从前看过的语句掠过脑海─看人,不要用眼去看,要用心去看。 洛霜叹口气,快睡吧。你累了,才会想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这一夜,这一天,发生太多太多的事,一波皆一波,就像海面没有风平浪静的一刻,而大多的人都是难以入眠。 21十里红妆 今日,风铃城中,家家户户此时都不约而同放下手上的工作,朝洛家住宅前的大街奔去,把街道挤得水洩不通,人人争相探头,垫起脚尖,为的,是一赌皇子妃的风采。 洛家三小姐将与大皇子成婚之事,在短短的一个月间,早传遍风铃城各个角落,甚至是整个虹都上下,成了全国说书人最热门的题材,从相遇到相知的故事五花八门在街道里流窜。 这天,就是主角两人成婚之日。 人人羡慕洛家一介商贾,竟可高攀皇家! 没有老百姓会去深思大皇子背后的势力多薄弱,如今在宫中的位置多艰难,才令他身为大皇子,虽已二十岁弱冠高龄下仍未成婚。无论如何,皇家,终归是人上人的存在。 更令风铃城人羡慕不已的,便是从洛家门口排至风铃城门口的一抬抬嫁妆,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才能窥见一二的十里红妆奢华了整座城,一抬抬嫁妆是洛可钦为了彰显自己洛家的财力而特地准备的,不让宫里、别的皇亲国戚有机会看轻洛霜,看轻洛家。 十里红妆,即便是王公子弟,也难以轻易准备,可洛家在短短一月之间准备齐全,风风光光地将洛霜嫁入皇家。 最奢华的十里红妆,最热闹的盛宴,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故事,本该是最幸福的新娘,可身为主角的洛霜只是一脸淡漠地凝望着这一切。 洛霜自大清早起便起身,被强迫的坐在镜子前,由婢女们替他上妆、更衣,她麻木地坐着,没有热度的眼神凝望自己的容顏被抹上一层层的胭脂,心中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出嫁女子的羞态或期待,嘴角也未现一瞬的笑意。 洛霜只觉得自己就像木偶,任人摆弄。 「小姐,该走了!轿子来了!」一位奴婢慌忙地走来,声音里带着紧张。 洛霜冷笑-有什么好紧张的呢?就算赶上好时辰,难道就会快乐吗? 这时,奴婢们终于上妆完成,洛霜优雅地站起身来,为头上的重量感到有些晕眩和不适应,只因她带着凤冠,上面镶着各色的不知名珠宝,金光四色,一早忙到现在也没时间吃东西。在洛霜眼里这些样式有些庸俗,然而此刻看见她的奴婢都不禁为她散发出的雍容之气所震慑,只因三小姐平时不爱戴发簪等样式,今日妆点起来,感觉有与平日不同的华奢感。 很快的回过神来,来通报的奴婢赶忙搀着洛霜入轿去了。 洛霜一个人坐新娘轿,而洛老爷和大夫人则坐在后方随行的轿子里,洛縈、洛光和洛雪三人又在其后。至于为何只有大夫人一人,则是因为依礼法,只有正室可出门参与宴会。 「为什么不能跟小霜同轿呢?」洛縈探头望一眼最前方洛霜的所在,哀怨的说。 「她是新娘啊!怎么可能一起坐!」洛雪也顺着洛縈的视线望去,忽然,三人不约而同的叹一口气,想起洛霜一个月来不冷不热、不温不火的样子,不禁有些无奈,这样的情景,让她们无法说出「恭喜」二字。 从前,他们幻想过无数个姊妹结婚的情境,然而,会是以这种方式,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 街道上嘈杂的声响、此起彼落羡慕的目光彷彿是为了映衬洛霜内心寂寥所存在,从风铃城到皇城这段漫长的路途,从早到晚一路从风铃城至虹都,平常快马加鞭只需一时辰的路途,今日在礼乐规制下却硬生生走了四个时辰,一路从未停歇过,而主角洛霜的嘴角也从没勾起过。只感觉此婚事果然是一场酷刑,还未拜堂,屁股已然痛到极点,骨头似要松散开来。 另一方面,周天恩也与洛霜大约同个时辰起床,早早便到书房里待着,遇到躲在那儿的萧言和任妍希。 在周天恩的禁足的一个月间,萧言便是周天恩和他手下的传声筒,任妍希也三不五时跟着他一块儿来。 「新郎官,怎么早上还来看书呀?」萧言看着走到桌前拿起书的周天恩,忍不住调侃道,而旁边的任妍希听见忍不住噘起嘴角,觉得萧言肯定是故意提自己的痛点。 「离时辰还很久,况且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除了这里我也没地方可以去了。」周天恩伸个懒腰,突然说道。「萧言,我们来打一场吧。」 「你疯了?这里是皇宫!」萧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周天恩不以为然的勾起嘴角:「那又怎么样?我的禁足今天就解了,让妍希去附近守着,有人来,我们就罢手不就行了?」 由于虹都和风铃城相隔遥远,新郎倌仅须在新娘抵达虹都之后再行迎接即可,周天恩甚至不须着急打扮,可此刻心中却有一股奇妙的心情,让他看不下手里的书,想找一点别的事情来做,比如,活动筋骨。 瞬间,萧言有种语塞之感。他见周天恩刚才拿起的书竟拿反边,可见心思全然不在上头,忍不住笑。 「斩允,我真心觉得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周天恩挑眉,顺着萧言的视线看见自己的书,于是故作冷静地将书翻成正的,重复一次萧言的话。「可能喔,就像医书上说的-婚前恐惧?」 看见周天恩如此大方承认,萧言再次体会到语言匱乏的窘迫感。医书上竟有婚前恐惧? 其实就连周天恩自己也不知道此刻流动在他心中的情绪是什么-紧张?期待?窘迫?恐惧? 他只知道,自己比计算中来的激动,思绪不似以往清晰,有股躁动感干扰。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少女的脸,还有那天她盛怒下打自己的一巴掌,心又更加混乱。 是的,他应该是有些不安地吧!这般唐突地娶她,这般突如其来的圣旨,之前还害她被逍遥绑走......她肯定不愿嫁。 可她今天注定要成为他的妻。 周天恩心情复杂地想着,为了洛家的武器和财力,为了将来......娶她是注定的。没错,她最合适。以后对她好就是了。 望着阳光洒落,温暖宜人的院子,周天恩扬起嘴角,在心底承诺着,会对她好的。 「知道了,那走吧。」萧言看着周天恩嘴角压抑不住的笑容,和自顾自一脸认真的样子,嘴角抽了抽,转过身正欲往外走,背后却传来周天恩的声音:「对了,周天清那里,有什么动作?」 「什么都没有,还是跟以往一样吹簫吹笛,没有跟官员往来,也没有特别交流的太监宫女。」 「是吗?......」周天恩沉吟半晌-难道是我多心了?可转念一想,这也有可能是周天清已然察觉到自己的疑心而故佈疑阵的做法。 「妍希,先去守着吧,有人来立刻通报。」萧言望了一眼难得默默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任妍希,轻声说道,后者不情愿的点点头,离开书房。这时,周天恩忽地望向萧言。「我怎么觉得妍希今天才特别不一样?」 「谁知道,可能她也有婚前恐惧?」萧言也向外走去,周天恩愣了一下:「你求婚了?」 「开玩笑的,我昨天跟他吵了一架,闹脾气着呢。」萧言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周天恩眼瞎心瞎的行为已经让他懒得吐槽,不过没察觉也好,最好的情敌就是,根本没意识的情敌。「你是打还不打?那么多问题。」想到任妍希,萧言也觉得心里闷闷的,这时他倒是真想好好打一场。 「你多让着她些吧。走。」周天恩走向外头,经过萧言身边朝外走去,萧言看着周天恩的身影,忍不住叹一口气。 -真搞不懂,平常心思那么多的人,怎么到这事情上蠢的跟猪一样?洛姑娘以后有得辛苦的。不过......洛姑娘跟斩允结的樑子挺深,可能发展到那件事上头吗?话说正常人会拿姑娘的终身大事当成计画的一部份吗?这人到底把婚姻当成什么......? 萧言一边想,一边迈步跟着周天恩向外走,他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斩允,你结婚之后,打算把洛姑娘怎么办?」 周天恩闻言不禁身子一僵,不解地转过身来。「什么怎么办?」 「你打算怎么跟她生活啊!」萧言心中的警铃响起警报,害怕周天恩的答案会跟他想的一样。 「这需要打算什么吗?她过她的生活,我过我的阿。」周天恩理所当然说道,令萧言第三次无语。 -他、他、他......脑子有洞? 果然没错!这傢伙以为结婚就像家里多一副碗筷啊! 「可怜的洛姑娘,一个人在这玄寧殿......」萧言用带着无限深意的眼神看着周天恩,后者不以为然说到:「不会啊,若她无聊,我便让她姊妹进宫来陪陪她,不然给她特许出宫的牌子,让她出去逛逛也成,反正我看她也不喜欢参加什么宫廷聚会。」某方面而言,最后一句倒是切中洛霜的个性。 萧言忍不住在心里咆啸-不是那个问题啊! 说到这里,周天恩灵光乍现说道:「萧言,替我在虹都买间房子吧,和洛府差不多大。」 「你想干嘛?」萧言皱紧眉问,这话题走向怎么又跑了? 「送给洛老爷当聘礼?让洛家搬来虹都,这样洛霜姑娘找家人也方便的多。」周天恩想了想,满意点点头。 萧言在心中嘀咕着-我应该夸奖你贴心吗? 「好是好,不过干嘛不直接把我们手头上的房子给了他们?」斩允在江湖行走多年,房子、田產也挣得不少。 「斩允的财產无端送给皇子妃,怎么想都太不自然了吧?这次要用皇宫的钱买,如此一来,以后被问起也不必顾忌。」周天恩解释道,令萧言再次有无语问苍天之感。 -这心思!不能用点在别的事情上? 「突然觉得洛霜姑娘真可怜......」萧言忍不住感慨,闻言,前方的周天恩霍地停下脚步:「你也觉得她可怜?嫁给我真有那么糟糕吗?」周天恩想起一个月前,少女愤而离开的流泪表情,心瞬间沉了下去。 萧言注意到周天恩凌厉又带着冷意的眼神,自知说错了话,但更多的是不解,对于周天恩而言,这场婚姻只是计画的一部份,一个为了达到目的的工具,虽然没有考虑到婚后的生活有点少根筋,不过这本来就不是建立在感情基卓上的婚姻,也非不能理解。然而,周天恩却在意着他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 「开个玩笑罢了。」萧言打量着周天恩,再次确认:「你确定这个婚姻只是计画的一部份?里面只有利用没有其他因素?」 接收到萧言审视的视线,周天恩忽地扬起嘴角,转身继续向前走:「何必问这个?我有我要做的事,就算今天洛老爷的女儿是个残废,我也会娶她为妻。」何况...... 周天恩心中闪过初见洛霜时,她冷静的行径,还有她话中带刺的不悦......他忽然在想,好像每次遇见他的时候,洛霜都在生气。 一个念头剎地窜过脑海-不知道她笑起来的样子是怎么样的? 今天的她会笑吗? 这时,周天恩和萧言已经绕到书房的后院,而任妍希此刻则在玄寧殿与书房前门之间守着。 周天恩转过身来对萧言说到:「来吧。」后者闻言把心里的疑问吞了回去-如果洛老爷的女儿是个残废,你会为她买房子、搬家吗? -其实可能也会,毕竟斩允他,比任何人以为的,都还要来的温柔阿。只是他也比任何人以为的,都还要残忍,因为为了最终的目的,他连自己都可以狠狠撕裂。 22溜出宴会 热闹的玄寧殿上,新郎和新娘刚对拜完,新娘入了新房,而新郎依惯例与宾客对饮、敬酒。周天恩将一杯又一杯的烈酒下肚,看见新进的官员们无一缺席于他的婚礼,揣测着有人是忌惮他的身分,有些则是情面相挺。 「恭喜、恭喜,祝你跟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礼部尚书笑着站起身来举杯,周天恩笑着回敬:「多谢、多谢!」两人一饮而尽,相视而笑。 礼部尚书名为冯景,之前本是地方官,多年来因为朝廷势力被周天思所掌握,而无法官路亨通,幸亏在周天思谋反的混乱中得利,以地方上的极高声望晋升礼部尚书一职。 周天恩一直以来就与他有所来往,与周天思不同,对于周天恩而言,用人,不一定非要将其绑在身边,逼其与自己站到一线,甚至可以说,这种方式对于处境尷尬的他来说极其危险。 周天恩从很早就注意到冯景,看中他的能力和品格,在他家因周天思势力而遭遇迫害之时给予诸多帮助,不说经营势力,周天恩也不愿一位好官葬送在阴谋之下。周天恩无法给予冯景直接且快速的帮助,只能写信辗转告知冯景度过劫难的方法,后来反将周天思一军,顺利逃过那场劫难。之后,两人便常以书信来往,虽则冯景时常表达愿意为周天恩校犬马之力的心情,可周天恩只顾左右而言他。不是因为周天恩看不上冯景的帮助,而是因为无论是皇帝、周天思都不会允许自己有任何的声望,多一个人帮助就多一分危险,到时可能自己计谋还没开始,皇帝一道圣旨就无力回天了。 在场的除了礼部尚书,还有刑部、工部、户部、吏部尚书等遭遇相当,檯面上与周天恩素不相识、没有往来,实际上却靠拢周天恩的人。然而,这些人都是理智的,在朝廷,他们做自己应做的工作,相互之间也不结党营私,只是一股沉默的势力。 在周天恩有完全的把握之前,他不会随意的请求他们。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们的安危。 胜兵先胜,而后求战,周允,你等着。周天恩扬起嘴角,冷笑着。 看见周天恩勾起嘴角的样子,洛縈、洛光和洛雪不约而同交换一个视线。「那抹微笑,好可怕。」洛光浑身一颤,囁嚅地说。 洛縈看了一眼周天恩,皱紧眉头沉思着。 -小霜,以后,会怎么样呢? 这里就是皇城,天下至大也至小之处,大在无人能敌的宽敞与华丽,小在难以出入宛如囚人之地的寂寞。 「皇兄,祝你与皇嫂百年好合、长长久久!」周天恩来到姊妹们的后方,背对着他们与隔壁桌的男子们对话着,坐着的是周天恩的弟弟们,包跨周天清、周天璿,还有傅林。说话的是周天璿,他对周天恩崭露灿烂的笑容说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周天清对周天恩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也敬了一杯酒。 周天恩连饮两杯,算是接受两人的祝福,正要迈步离开时,傅林叫住了他,令洛雪和周天恩都竖起耳朵听着。 「皇兄,我要的答案,我会自己去找。今日,不说其他,就祝你和皇嫂能够白头偕老、相敬如宾!」语毕,傅林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周天恩回应什么只是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就做给我看吧。 傅林接获到周天恩的目光,彷彿这样说着。 此时,洛雪的心跳得剧烈,傅林的声音那样清晰,就在自己的身后,但她却不敢回头。一个月前,傅林说完他的决定就真的没有再出现在自己面前过,儘管身为新娘与新郎的家属而坐在相邻的主桌,他们也没有眼神交流与对话。然而,洛雪仍能够清楚感觉到他的气息在身后,令自己有种窒息的感觉。 洛雪想着,或许这就是相见不如不见,有情不如无情吧! 在心中暗暗叹一口气,洛雪垂下眼帘任凭复杂的情绪在心里交缠着。 洛縈看出洛雪的煎熬之处,那日之后,洛雪将傅林的事情告诉姊妹们,这样的事情,除了安慰和支持,她们实在给予不了任何帮助,仅能在心中暗叹一口气。洛縈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地方,对着每一位攀谈的人物都要掛上微笑,这真的是一件好累、好累的事情。 「我在附近走走,一会儿就回来。」洛縈低声说道,洛光和洛雪知道她是想去透气一下,便点点头。看着洛縈站起身来,洛光不忘提醒:「快些回来。」 走出热闹的筵席,她缓步离开玄寧殿,在玄寧殿外是一片花海,此时是近趋黑夜的黄昏时刻,夕阳淡淡的黄色撒在片片的花瓣上,有种观看着古老记忆的错觉。 此情此景让洛縈看得入神,没有注意到后方的来人。 「姑娘,这里的景色可真好。」一名男子的声音或地在耳边响起,洛縈警戒转过身,却发现来人不只一人,而是四名不认识的男子。 「姑娘孤身在此,倒让在下想起古人所云: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方才说话的男子向洛縈露出她最难以招架的灿烂笑容,过度热情,令人浑身不自在。洛縈皱了皱眉头,不想与眼前的人有过多的对话。 想着也许是哪家的紈裤子弟,洛縈不可置否地扬起嘴角,礼貌性欠身便要扬长而去,不想另外三人一跨步,挡住了洛縈的去路。 「姑娘,既然在此相遇,自是有缘,何不一同在这花园里走走呢?」其中一人对洛縈说到,令后者相当不快,她沉着声音说到:「公子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我要回筵席去了。」 「姑娘才刚走出来,怎么急着回去呢?难道不是被里头的热闹弄得头昏,而想出来透透气的吗?」另一名男子说到,令洛縈心中暗惊,难道他们一直注意我? 就在洛縈不知所措之时,一双手忽然推开挡在洛縈面前的男子,来人面无表情地站着,视线冷冷地扫过方才围着洛縈的四个人,被充满气场的视线瞪着的四人都彷彿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草民......参、参见三皇子!」不知是谁率先跪了下来,随后眾人都战战兢兢地跪下行礼。 此四人是虹都有名的世家公子,皆为家中庶子,无继承家业之权,却享世家之富,久而久之被养成这般自命不凡的风流品行,被封为京城四霸,流连烟花巷口、酒馆饭馆,可无论再自命不凡,在身为皇子的周天清面前也不敢放肆。 周天清不语,他们也都不敢抬起头来。 犹豫一瞬,周天清猝不及防地轻轻拉起洛縈的手,拋下一句话后跨出步伐,带着洛縈远离那四位男子。「姑娘是我们周家的人,此事下不为例,否则......后果自负。」 四名男子面面相覷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陷在震惊当中,久久不能言语。 周天清想,洛霜和周天恩成婚之后,周家和洛家便是姻亲,自然洛縈亦属于皇家人的一部分,置于此话会给那四名男子產生何种联想,周天清并不在意。可另一边,洛縈却无法不在意,此时的她脑中一片空白,脸颊无法抑制地发烫,心跳扑通扑通地加快,那句「周家的人」犹如平地惊雷,搅乱心池。 走了一段距离,洛縈才稍稍冷静下来,终于抬起头,望着周天清的后脑,心里有股奇妙的情绪正在发酵。有些羞,有些恼,有些喜。 「谢谢你。」洛縈红者脸,满怀感激地轻声说。 前方的周天清终于停下脚步,放开洛縈的手,想到方才看见洛縈走出玄寧殿的大门,不久后,京城四霸也跟着出了玄寧殿的门,不好的预感闪过他的脑海,连忙出来看一看,果不其然见到洛縈被为难着。 「他们是虹都有名的紈裤,以后看见他们要小心些,尤其别一人四处间晃。」周天清叮嘱道,上下打量着洛縈问到:「没事吧?」 「没事,真的谢谢你了。」洛縈扬起嘴角,眼神直直地望进周天清的眼眸里,清澈而乾净,被女孩子用这样的目光盯着,周天清心中一动,霍地红了脸,显然相当不自在,他急忙别开眼,彷彿要掩饰慌乱似的说到:「不用客气,你是皇嫂的姐姐,是我们周家的人,我帮你是应该的。方才事急多有冒犯,请姑娘见谅。」 气氛瞬间僵住,洛縈想明白周天清那话的意思,心中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接着又想到洛霜一个月以来的闷闷不乐,而周天清也不由自主感叹这场算计大于爱情的婚姻,只是出身皇家,真情不过是曇花一现之类的镜花水月,无关乎有情无情。 「大皇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洛縈小心翼翼地问道,偷偷观察着周天清的表情,但后者没有任何情绪外洩只是淡淡看着她。忽地,洛縈感觉周天清变得有些不一样,此种不一样在于他散发的气质。 此时的他,不是吹笛的才华横溢,也不復方才有男孩的青涩,而是有一双洞澈一切的乾净眼瞳,以及一股说不清道不尽的瀟洒之意。 「我想想,皇兄从小就是兄弟里最沉稳的。」周天清陷入回忆,往事如潮水涌来,可有太多事难以道尽,所以乾脆不说。只是...... 周天清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洛縈。 被一双沉思的眼睛毫无杂念的看着良久,洛縈的脸忍不住红起来。「怎......怎么了?」 事实上,周天清正思索着洛縈的立场。洛家的身分已经从普通老百姓升为皇亲国戚,从此之后,每一位姑娘的婚事将不只是父母之命,或许还牵涉着家国之事。如此一来,眼前这名少女归隐的愿望将变得遥不可及,恐怕她们每个人都还未意识到这件事吧! 周天清暗自叹一口气,表面仍面色如常,不言不语的他让洛縈感到捉摸不定,此时,洛縈终于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那个,很抱歉不小心把你的萧拿走!」洛縈轻轻抽出系在腰带上的萧,恭敬地递给周天清,后者接过它并露出微笑。「多谢姑娘。」 洛縈望着周天清的微笑有瞬间的失神。今日的他穿着淡紫色的外衣,散着一股属于皇家的华贵之气,只是周天清的身上自有一股温和的气质将尖锐的锋芒遮掩住。那股温和是一种淡淡的愁,还有自在的瀟洒。 忽然想起周天恩,洛縈恍然明白他与周天清的差别。周天恩的眼神深邃,看着他,你几乎能感觉到一股事在必得的决心,用力抓住一件东西的感觉。而周天清的目光带着的,是无所求的无慾眼神,彷彿什么都可以放掉。没错,周天清的手是敞开的,可能里面空空如也,但他也不想去抓住些什么。 比起周天恩,洛縈感觉与周天清说话,更让人感觉自在。 「姑娘想不想去别的地方走走,或者你想回去筵席上?」周天清望着手中暗色的萧,上面没有一丝灰尘,可见一个月来,这名少女有贴心地爱护它,不任由它被灰尘侵扰。这把母后留给自己的萧,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身边,这次意外被洛縈所带走却完璧归赵实在是幸运!要知道白玉翠萧乃一珍宝,若落入他人手里不知会沦落怎样的命运?想到此处,周天清充满了感激,对眼前少女的好感不由增添几分。 「别的地方?」洛縈睁大双眼,周天清发现少女的又圆又大的双眼洋溢着光芒,忍不住扬起嘴角。「朝阳殿。是我住的地方。那里有件或许你会喜欢的东西。」说着,又感到一丝不妥,或许这样邀请一位姑娘到自己殿内会影响到她的名声,于是改口:「不如这样,我去拿个东西,姑娘在这儿等一会儿如何?」 洛縈眨眨眼,体会到周天清的用心,会意点点头。「好的,我在这里等你。」 「我很快就会回来。」周天清承诺并转过身跨步离开。 看着周天清的背影,洛縈忽然间发现夕阳的光辉比起刚才步出筵席更加微弱,黑夜将要降临了。 洛縈发了会儿呆,忽地感觉到有一股强风吹来,将她的裙摆吹向风的去向,同时,一股冷意侵袭。 起风了。洛縈想。独自一人在诺大的宫殿中,她感受到一股空间的居囚感,想着洛霜今后大概必须与此感为伍,她忍不住为妹妹心疼起来,眼眶微湿。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我的以后,会怎么样呢?可不可以把握住自己的未来? 洛縈不敢确定,或许天下间,没有人能够肯定,无论贫富或贵贱。 霍地,背后传来突兀的沙沙声响,洛縈浑身一震,不敢朝后看,忍不住往周天清的去向一看,他已经转过转角。惊慌感在洛縈心中乱窜,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是错觉吧?她尝试说服自己,身体已经紧张得动弹不得。 啪! 有人轻拍一下洛縈的肩膀,令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霍地绷紧,她回头一望,一名男子站在洛縈面前,他带着灿烂的笑容问:「请问玄寧殿怎么走?」 洛縈吓傻了眼,心里暗惊。 太过近的距离令洛縈感到不适应,她稍微退后几步,礼貌性微笑。「从这里一直直走,接着右转就是了。」 「谢谢。请问姑娘和三皇子是什么关係呢?」那人继续微笑,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可以了。」赫然,周天清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洛縈讶异回过头,只见他面色不悦地看着来人,后者讶异地瞪大双眼:「怎么可能?!你......!」 洛縈瞥了一眼周天清和陌生人,不解地望着两人的眼神机锋。 23散宴 周天清盯着此时讶异的追踪者,心中一沉。 回想刚才过了转角,想着不该留洛縈一人在宫中太久,施展轻功回到朝阳殿,霍地想起平时跟踪自己的人,心中暗道不好,顾不得其他飞奔回来,果不其然看见其正盘问着洛縈。 「既然姑娘与三皇子有约,小的便不打扰了。」那人若有所思的望一眼周天清,凝重地一揖,便朝玄寧殿的方向走去,某方面而言,他是已经完成了任务。 周天清明显的早已察觉自己的存在,再守着也得不到任何消息了。 看着那人的背影,一瞬间,多个想法浮现在周天清的脑海。 -杀了他? 不,那也于事无补。 周天恩将会发现他的死亡,继而猜想是我下的手。 看来,是我疏忽了。 叹一口气,看向洛縈困惑且担忧的表情,周天清勉强勾起嘴角想让洛縈放下心,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这给你。」 洛縈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张纸,不,是那乐谱。「这是......孤城怨?!」 纸上大大写着「孤城怨」三字,传说此乃一样貌极丑的公主所做,儘管声名显赫,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却终其一生无人愿意娶她,临终前,她将忧伤愤世之情寄託于谱曲中。此曲技巧甚高,大量的轮指与强调声音强度使奏曲者常常把琴弦弄断,被戏称为「断絃怨」,是琴界的一大传奇。 洛縈只是听过这个传说,没想到真实存在于世。 「不,那是我母亲的曲谱,她自言此乃能够与孤城怨相比的绝世之作。我不碰琴,这琴谱留在我这没有什么用,不如就给你吧!」周天清说道,令洛縈讶异地睁大双眼。「这......这样好吗?」 「恩。」周天清点点头。「希望有一天能听你弹这首曲子。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洛縈有些受宠若惊,呆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玄寧殿的方向,夜的确已经降临。这漫长的夜,才刚要开始。 话说洛光和洛雪两人在筵席上,看着洛縈离去的背影,本不约而同想到跟她一起出去走走,但碍着三人一同离席太过显眼,父亲又在眼前,只好作罢。两人吃着桌上的佳餚,这时,却听到身后有人起身的声音,瞥见傅林一言不发离开主桌,其他人也没有过问他的去由。周天清本就不是会追究他人去留的人,况且此时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不久前离开的少女上。周天璿骄傲自衿,自大狂妄,一直视这位突如其来的家人为无物,当然不会去在乎,至少,表面看起来是如此。 此时周天清忽地起身,淡笑说到:「这里嚷嚷的,既已贺过皇兄,我便不多留了,且敬皇弟一杯。」举杯,一饮而尽,随后周天清便匆匆离席,周天璿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几不可见地扬起嘴角。 洛雪霍地站起身来,将洛光吓了一大跳。「我......去茅厕。」洛雪解释道,正欲离席,却被洛光拉住。「一起去!上次告诉我要去茅厕,结果发生那么多事,还是一起的好!」 说的是风铃祭上洛縈和洛霜离开之后大乱的惊变。 犹豫了下,洛雪点头,与洛老爷坐得比较近的洛雪说道:「爹爹,我们去一下茅房。」洛可钦皱了皱眉头,点点头。「縈儿那ㄚ头跑那儿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姐姐该是去旁边走走了,帮助消化,况且这宴也吃得差不多了。」洛光接话、洛雪点点头。见状,洛可钦只说:「去吧,快些回来。」 两人应了声,随后一起走向一名宫女,问明方向便朝那走去。到了茅房前,只见傅林一人靠在树边,望见来人忍不住意外瞪大眼,随后眼神一暗,彷若未见闭上眼。 见状,洛雪浑身一震,觉得一股气鬱闷在胸口。 站在旁边的洛光看看洛雪,又看看傅林,自觉自身多馀,只好尷尬地说:「你们聊,我......去走走......」一边说一边走向茅房的更外边。 空气霎时安静,一时,两人无话。 「你知道吗?有个人,他一直都在我的身边,从小如此,我以为一直都会如此......」洛雪闷了半天,最后终于颤抖着开口。「记得小时候发高烧,那个人都会为我跑去邻镇买雪莲糕,那是我最喜欢的食物,爽口清凉,入口即化,还有治咳的功效。」 「还有一次,我摔碎了爹珍视的花瓶,被罚闭门思过三天,那个人不知怎么做的,竟然躲过外头爹爹的眼线,溜进禁闭室来陪我下了三天的棋,有人来时藏到床底下躲着,跟我共分饭菜。」洛雪一步一步走向傅林,心微微颤动着。 「还有一次,那个人在元宵节时送我灯笼,上面写着......」 「不要说了!」霍地,傅林睁开眼,沉声说道,洛雪已在两步远的距离。洛雪迎向他的视线,问到:「为什么?是不想听,还是......你已经忘记了?」 「我怎么可能忘记?」傅林握紧双拳,面色铁青。「爱情不是人生的一切。至少,对现在的我来说。我不会拿誓言来搪塞你,因为我无法给你任何保证。」 洛雪忽地察觉到,傅林给人的感觉已经不相同了。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的肩膀似乎变得更加开阔,可以承担责任,他的双眼更有光芒,只因有了抱负,而这点光芒里参杂着心痛的味道。 出奇的,那一句「爱情不是人生的一切」没有让洛雪感到受伤或屈辱,反而让她有股自傲感。 洛雪忽然对傅林勾起嘴角。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说过我认定了你,我会陪着你,等到你完成你所有的愿望,然后心无旁鶩与我在一起。」听着洛雪说的话,傅林瞪大眼-将军府的承诺,可还做数? 「你是为了你娘才不得不这样做,如果不把过去的真相弄的水落石出,那是不孝,若此事与周天恩有关,你却帮助帐样穷凶恶极之辈夺得皇位,这是不忠。我不会愿意嫁给一位不忠不孝之人。所以,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也没有什么要躲避我的,你懂吗?」 傅林望着洛雪,眼中盈满激赏、感激。他点头,忍不住大笑。 这么多天,他究竟在做什么?自顾自地推开她,自顾自地决定离去,却忘了问一句,你还记得将军府的此生不弃吗? 「我懂了,你不像一般女子一样懦弱,如果我选择了你而放弃应该的责任,你会看不起我的,是不是?」笑完,傅林走至洛雪身前,右手轻抚她的发丝,柔软又坚韧,就像它的主人,他轻声问着。 「也许?」洛雪微笑-其实一切可以很简单,我们没必要把事情弄得如此复杂不是吗?你解你心中的结,我等你的结打开再好好谈谈未来。 那日的我一时接受不了你的决定,可最终我们割捨不了彼此的情,所以除了一同携手度过,并没有其他更幸福的方法。 爱情不是生命的一切,没错,我们都有未了的责任。 -我还有,要守护的家人。 看着傅林,洛雪也想起她的三位姊姊。如果说人要用一生守护的东西,不只是爱人,还有亲人、朋友,好多好多......要执子之手偕老的,有好多的人。 谢谢你,教会我这些。 洛雪在心中呢喃,此时,耳边传来傅林的话语。「谢谢你。我答应你,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就像那时说的一样。」 夕阳西下,两道影子拉成长长的,交叠在一起。 在洛雪和傅林谈话时,洛光自顾自走远,便注意到在不远处站着的一名熟悉的背影,她眼睛一亮,故作无事走过去想确认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一走过去,果见刘御清冷的眼眸略带些惊讶地看着她。 「见过刘将军。」洛光行了一礼,刘御摇摇头:「洛姑娘不必多礼。」 「将军怎么一个人在这?」洛光睁着圆滚滚的眼珠子眨眼,刘御的目光不自觉柔和一些:「只是受邀来此,喝酒喝多了,来此醒醒酒。」 事实上,刘御只是不习惯宴会的场景,想出来透透气。 「这样啊!」洛光点点头,一时间,两人都沉默着,洛光没话找话说到:「将军家的画室挺大的!」 「恩。」刘御不可置否应了一声。无论是任何人来看,那间画室都有些小题大作,毕竟小小的画架实在不须如此大间的房间来装填。 洛光灵光一现,迎向刘御的目光剎那间充满光彩:「将军,我以后可以到您府上的画室作画吗?」说完后,洛光有些懊悔,满脸通红地低下头来。 -我在说些什么啊!只是想到那么大的画室就有些羡慕,不小心脱口而出了..... 刘御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向洛光,后者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沉默着等待他的答覆。 「洛光姑娘为何要特地到我府上作画呢?」刘御有些木訥地问,让洛光一时语塞。 「因为......因为将军府的画室很大......」洛光硬着头皮回答,说完只觉得羞愧难当-自己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啊!她故作淡定说到:「不方便就算了!我只是随便一提。」 刘御又是一楞,只见洛光双颊緋红,目光埋怨,颇有怒态,一时误会自己惹她生气,皱紧眉头思索着方才的言行有否不妥之处,思量一会儿,点点头说到:「既然是洛光姑娘的请求,刘某自当照办。」 洛光的双眼瞬间放光,惊喜回问:「你是说真的吗?这样会不会......不太妥?」说完又自顾自后悔了,暗自祈祷-将军大人你可千万别改主意啊! 「洛光姑娘是刘某的救命恩人,这点小事岂有拒绝之理?」刘御一本正经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因为自己的话而雀跃的神情,心不自觉放松一些。 「谢谢你,刘将军。」洛光紧绷的心也不自觉放松下来,露出灿烂微笑,望着这抹真心的笑容,刘御忽地别开眼。 「刘将军?」 「姑娘自便,刘某先走一步了。」刘御唐突说到,不顾讶异的洛光果断朝外走去,决意回风铃城。那抹笑容太过灿烂,看久了,会移不开眼的吧!如此纯粹,灿烂如阳的姑娘。 走了几步,刘御甩开心中的异样,平静下来。因为参加完周天恩的婚礼,刘御明白不少事。 其一,周天恩的婚礼以皇子而言算是简单朴素,何况他又是第一位成婚的皇子,如此朴素与其言其简约,不如说......不受重视。 其二,拜堂之时当今圣上竟没有到场,而其母妃也没有出场,空对两张空气椅子行高堂之礼,不知者以为他母亲已然过世,但刘御听宾客之言知道,他母亲仍活在冷宫之中。 其三,近日升上高官者,看似与周天恩毫无瓜葛,但他们言谈之间的熟捻,以及眼神的交流都不禁让刘御怀疑双方有密切的关联。只不过周天恩手无实权,又怎么能够让自己的势力理所当然立于朝廷之上? 刘御不清楚周天恩的手段,但有一点他很确定,皇帝肯定不喜爱这名大皇子,把皇位传给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难怪当年立太子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的结果竟是立四位皇子接为太子,只因无故废除周天恩太子之位无理,只好大封所有皇子,为的,是阻止周天恩称帝? 想到这里,刘御有些糊涂-分明是亲身儿子,为何在他那样小的时候就这样对他?既然如此不待见他,为何不乾脆杀了周天恩,以绝后患?宫里从来不缺杀人的手段。 是虎毒不食子?还是周天恩命大? 刘御抬头望见深沉的夜空,命大?在比夜空更黑的宫廷之中,有几条命不够。 他想起父亲惨死的样貌,眼神一黯,事到如今,他已不想捲入任何的宫廷之争了! 刘御加快脚步,朝更黑的宫门走去,洛光看着他的背影感到茫然。 这时,洛雪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光,在做什么?」 洛光转过身,望见洛雪释然的笑意,知道小冤家的彆扭已解,微笑摇头:「没什么,等我妹妹的好消息。」 「乱说什么!」洛雪敲了一下洛光的头,满脸通红。 其实洛光说出口时并未想那样多,但洛雪之敏感却提醒了她。 「我可是很期待我家雪儿的婚礼......还有......」洛光露出灿烂的笑容,意有所指看向洛雪的肚子,露出邪笑:「好消息。」 洛雪狠狠打了洛光一拳,后者说到:「饶命!你家夫君呢?」 「哼!」洛雪哼了一声,随后回应:「他先回宴席上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嘿嘿,已经承认是『夫君』了?」洛光再次邪笑,洛雪狠狠地,採了她一脚。「走不走?」 「走!走!」洛光连忙点头。 两人嬉闹着走回宴席上,这时,洛縈已经回到位置上,很快注意到她们,待她们走进才说到:「都出道最后一道菜了,你们才回来!」 「反正我已经吃饱了。」洛光无所谓地耸耸肩,洛雪也赞同地点头。 很快地,宴会散了,周天恩站在殿门口送客,待洛可钦走近时说到:「岳父,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只望岳父能常来虹都聚聚,也好让洛霜姑娘常常见到家人,以解思乡之情。」 洛可钦接过周天恩递过来的纸,不禁讶异瞪大眼。-竟是地契? 后方的洛縈、洛光与洛雪对望一眼,心中暗自感叹着皇家就是不同,随意一给就是地契。 「草民谢大皇子恩典。」洛可钦看着手上的地契,为周天恩竟然做到这种地步而感到相当意外。 「应该的,岳父请。」 临走前,洛縈落在最后,看似不经意地停下脚步轻声对周天恩说到:「希望你好好对待霜儿。」接着面不改色跟着大家的脚步离开。 周天恩没有回应,面色如常送走所有的宾客,之后回到殿内,所有的人都走了,宫女、太监都在外头守着。 从今以后,玄寧殿,是属于两个人的。 霍地,头上传来熟悉的声音:「斩允,有件事要告诉你。」话音一落,萧言便从上方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到:「盯紧周天清的人来报,看来周天清当真是深藏不漏的人,恐怕早已察觉我们的监视,至少武功不在我们之下。」 「喔?」周天恩一扬眉,可脚步不缓地走向房门,萧言话未说完,可见对方心思不再上头,也就没有自讨没趣的跟上前去。 反正他把消息带到了。 周天恩一边思索着萧言的话,一边心跳微快地走过长廊,来到房门前,当他掛着淡笑将门帘打开之时,他的思考瞬间停止。 囍字贴满房间角落,烛火通明,只是,床上竟然空无一人! 24初见斩允 周天恩望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脑袋瞬间陷入混乱,他大步跨进房门内,很快注意到遗落在桌上的一张宣纸。 -「逍遥到此一游」 他很快走回长廊,萧言看见周天恩走出来脸色大变的样子有些疑惑。「怎么了?」 「被抓走了,我不是让你好好守着她吗?」周天恩皱着眉头有些不悦,萧言一听更加惊讶:「怎么会?!我可是都好好守着的!......啊!是那时!」 萧言想起只有听周天清之事时短暂离开这里,只有那时候逍遥才有机会出手。 「走!」周天恩没有去问何时,他现在心里有股异常的慌乱,向外就要走,见状萧言连忙叫住他。「喂!你这傢伙想这样去吗?」 一身大红囍服?打架都嫌烙手吧! 「......说的也是,去拿斩允的面具吧,我去换身衣服。」周天恩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故作淡定回应,脚下丝毫不缓奔向房里,换了一身白衣出来,此时萧言把周天恩要的面具递给他,下一瞬间,两人神不知鬼不觉离开玄寧殿。 话说大婚当夜,洛霜在喜娘和一眾丫环的包围下完成婚礼的仪式,当周天恩挑下喜帕时,她终于见到今日的第一道亮光,来自房中摇曳的大婚红烛。只见周天恩一身大红,一袭喜衣,头戴皇子制礼冠,浅笑凝望着自己,彷彿佳人在侧,目光温暖。 相较之下,洛霜面容冷淡,未见新娘娇羞,只是眼神冰冷地盯着来人,彷彿来的不是夫君,是毫无关係的陌生人。 气氛霍地有些诡异,周天恩摆了摆手,让一眾无关人等退下。 「我先出去了。姑娘可饿了?需要用些膳食?」周天恩无视对方冰冷的视线,用再柔软不过的语气问道,令洛霜不禁一噎,这绵软温柔的语气实在让自己说不出什么重话,她一向是别人如何对自己便如何对别人,下意识地回应:「是有些饿了,劳烦公子。」 语毕,气氛似乎更诡异了。 周天恩微微一笑,这次带了几分真心的笑意。「恩,不劳烦,我让人准备些较好克化的粥食可好?你舟车劳顿,不宜吃过于荤腥的食物。」 「好。」洛霜乾脆地点头。 周天恩深深望了一眼洛霜,转身走了一步,又再回头丢下一句:「我很快回来。」才迈步离开。 不久后宫女依照周天恩的吩咐带了些粥食、青菜进屋,行礼后便自行离去。剩下独自一人的洛霜望着一桌清汤素菜发楞,心情有些复杂。 总之,先吃就是了。 默默地吃着,洛霜不禁感叹宫中的吃食实在不错,明明是清汤素菜却生生拥有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本只想浅尝则止的她不自觉将桌上的菜一扫而空。吃完自己都有些惊讶,自己真不是吃多的人,可这顿菜实在好吃,让人捨不得剩下啊! 洛霜不知道的是,这顿饭菜是周天恩特地让手下的坠香楼主厨所做,也就是上次洛霜被逍遥抓去的地方,能在首都虹都成为大名鼎鼎的餐馆,主厨自然也非浪得虚名之辈。 吃完,洛霜默默思索着今后,想着今夜还算温和的开场,她定了定不安的心,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自身的袖襬,感觉到里面的东西,略略松口气。 就在这时,霍地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洛霜有些讶异-周天恩这么快回来? 就在她要回过头望向来人时,忽地洛霜被人用布矇住双眼,竟被人强横一揹就跑了!洛霜心中暗惊,奋力挣扎着,只感觉自己胃上上下下颠簸,刚刚吃下的膳食一阵翻滚逆流,几欲要吐出来。 -怎么回事?!最近自己也太倒楣了,一直被人绑走......可这里是皇宫啊!怎有人胆大至此来截人! 挣扎一下后,洛霜的心出奇平静下来,不像上次被绑时惊慌失措、奋力挣脱,而是乖乖安分地被揹着走,或许一回生二回熟不做无用挣扎,也或许内心深处有些渴望就这样远走,不必回去面对周天恩。也因为她的安分,这次并没有被点哑穴或其他。 「人带回来了!」洛霜听见有人惊喜喊到,感觉到自己被放在地面上,又听见另一个离自己很近的声音喝到:「别嚷嚷!」洛霜猜想着或许是抬自己来的人的声音,又听他说:「主子呢?回来了吗?」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在这儿。」洛霜瞬间回忆起来,这个人就是一个月前把自己绑去的那位先生! 「这就是洛霜姑娘了吧?」洛霜虽然蒙着布,却能感觉到有一股气息正在靠近,不自觉后退一些。「姑娘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 闻言,洛霜忍不住冷笑。-没有恶意?没有恶意为何随便将人绑来绑去? 「我叫逍遥。姑娘若是累了,可以先睡一会儿,若是缺什么短什么,儘管跟我说。」名为逍遥的男子自顾自地说,洛霜听见他起身欲走的声音,连忙说到:「等等!你抓我来要做什么?我不喜欢被人不明不白遮住双眼,还被人捆起来。」 逍遥向手下示意,洛霜没有看见,但下一瞬间,遮掩她视线的破布已被扯下,一开始因光线太过明亮而有些不适应,很快地洛霜便能看清楚周围之物。 这是一间相当气派的大殿,雕饰精美的梁柱、奢华万千的椅座,这些几乎给予洛霜一个错觉-这是在皇宫里? 在洛霜还在惊讶的时间里,捆住她手脚的绳子已被弄断。 「这样可以吗?洛霜姑娘?」一名戴着白色面具的男子向洛霜问到,毫无表情的面具掛在人脸上给予洛霜一种惊悚的感受,心中一颤,愣愣地点头。 「快给洛霜姑娘准备些吃的!」白色面具的男子下令,在他身旁的两人应了一声便走出殿外,逍遥毫无表情的面具转过来面对洛霜,她彷彿望见他带笑的嘴角。「我想洛霜姑娘该饿了吧?」 「还好......」其实她蛮饱的...... 洛霜摸不透眼前人的心理。这种感觉在与周天恩相处时也有,让洛霜的心七上八下,有些鬱闷。 洛霜不喜欢被别人影响自己的心思,垂下眼帘,整理下思绪,再次昂首望向逍遥。「逍遥公子,你还未告诉我,你抓我过来的原因。」 逍遥戴着面具,但不遮掩他此刻闪耀着激赏光芒的视线,这名女子的勇敢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令他忍不住扬起嘴角,轻声问道:「姑娘不妨猜猜看?」 洛霜望向逍遥,脑中竟浮现周天恩漫不在乎的面容。 「姑娘,我伤的如何?」 那时风铃祭上中毒,他苍白的面容扬起一抹不在乎的笑容,他的语气就像眼前的逍遥一样,不在意,却强迫别人思索。 「姑娘,又见面了。」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不自己解毒吗?怎么不问了?」 「姑娘似乎很讨厌我。」 「姑娘可以叫我天恩,毕竟是救命恩人,公子公子的叫有些生疏。」 周天恩总是这样,掛着毫不在乎的淡笑,自顾自照着自己的步调说话。 -真令人生气。 洛霜的眼神里霎时间盈满怒意,瞪着逍遥,后者不禁一楞。「姑娘?」 「你若要说,就告诉我。若不愿意,就不必我多费唇舌。」洛霜不悦地皱眉,别过头去。此时,逍遥的两位手下各端上两盘菜放在洛霜眼前的桌上,两人听见洛霜的话不禁有气,其中一人憋不住火似的吼道:「你这什么语气?!你别搞不清楚......」 「住口!谁让你插嘴的?掌嘴。」白色面具的男子喝到,说话的那人欲言又止,最后沉默的打自己两掌。逍遥摆手命令道:「你们先出去。」 逍遥的手下互望一眼,虽感不解,但主子的命令是绝对的,他们便默默离开大殿。 此时,逍遥在面具底下已经盈满笑意,觉得眼前的少女相当有趣,虽然事实上,她似乎比自己大一些。「姑娘的脾气有些大,是相信夫君会来救你吗?」 其实洛霜此刻心里早就精神分裂,懊悔着自己莽撞的发言,也不知道自己神经哪里不对劲,竟然对绑架自己的人大呼小叫,只是想到周天恩一时气脑,竟如此失态。又听见逍遥如此说,彷彿在威胁自己,提醒自己的处境。 可洛霜强迫自己冷静,一直以来,自己都是越到危机关头就越冷静,今天也不该例外。 洛霜此刻心里已经横了心,既然已经成为一个刁蛮女子的形象,不如就演到最后吧! 「如果你觉得他会来救我,所以拿我当诱饵,你就大错特错了!」洛霜的目光闪着自信,令逍遥有些疑惑。 -这么有把握周天恩不会来救他?还一副胜利的样子?我越来越不懂了。 「姑娘为什么这么说?」逍遥相当有兴趣洛霜会如何回答。 「......他顶多会叫阿猫阿狗来救我,因为我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你懂吗?」洛霜用怜悯的眼神望向逍遥,后者愣在原地,随后大笑。「阿猫阿狗?例如谁?」 洛霜一时语塞,想起上次救自己的人,突然忘记他的名字,有印象的只有另一个名字,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比如斩允之类的人。」 听见洛霜的回答,逍遥不禁一楞,再次大笑。「斩允是阿猫阿狗?那你夫君是什么?」逍遥心里明白斩允和周天恩是同一人,这才大笑,但听在洛霜耳里却是另一番解释。 「你的意思是,斩允比周天恩厉害一些吗?」洛霜望向逍遥,试探着问。想起上次那名男子说斩允和周天恩的事情,压不下心中的好奇问道。 「不,他们两人是伯仲之间。」逍遥不动声色解释,望着洛霜闪烁的目光,心中瞭然这名少女完全被蒙在谷底。 「这样啊......不过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抓我来毫无用处吧?」洛霜望向白色面具男子,试着晓之以理。 「可是我逍遥从不做亏本生意。」逍遥冷淡地说道,洛霜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没有发现对方隐含的笑意。「我不喜欢做白工,所以既然周天恩不来找你,你就不必再活下去了,省下我送你回去的宝贵时间。」 「什么?!」洛霜脸色一变,逍遥看不清表情的面容霍地凑近,洛霜当下灵光一现,不假思索自袖中拿出匕首朝他刺去。 虽则逍遥朝洛霜快速逼近,但他敏感的察觉到匕首的冷意,长期身处刀光剑影中的身体早已灵敏退后一步,只是洛霜这刀刺得又快又出乎意料,危难中又使出浑身的力,是故刀还是刺入逍遥的右手。 一刀刺入,两人都是一楞。 「新娘子还带匕首?我开始怀疑你是周天恩派来的刺客了。」逍遥退了两步,心中苦笑,感叹自己的计画全被打乱。 「不是的!要不是你......」洛霜有些慌乱。「没事吧?我带着草药。」她从袖中又掏出药包出来,走近逍遥在他的伤口上敷上,皱紧眉头,向郎中对病人说话般凝重的神情:「这样应该不会感染。」 当洛霜又从袖中掏出药包时,逍遥既好气但更想笑-这位姑娘的袖子中,到底藏了多少东西?不会掉吗? 当斩允和萧言步入殿内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洛霜轻柔地替逍遥擦药,一脸担忧、畏惧的样子,旁边还放了把匕首。一时间,两人都无法整理出清楚的脉络解释眼前的情况。 下一秒鐘,斩允闪身至洛霜身旁,轻轻一抱便让洛霜离开地面,被抱起的人还在惊惶中,便又飞回殿门口。 洛霜忍不住惊叫一声,只见一名戴着黑色面具的男子唐突地抱住自己,无所施力的情况下只好慌乱地抱住面具男子的脖子,待男子安稳落地后,洛霜急着想挣脱回到地面,但男子不为所动,轻声在她耳边说到:「马上就走,忍耐一下。」声音彷若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悠远而低沉,事实上,斩允的面具是特殊设计,可以改变声音的高低,当然,逍遥的面具也是一样的,只不过逍遥的白色面具因本来是做给女人用的,声音偏高,而黑色面具则反之,声音偏低。 两人的面具是世上惟二的工艺品,传说本是一丈夫送给自己妻子和自己的定情之物,辗转之间流落到斩允以及逍遥手里。 洛霜知道这名戴着黑色面具的男子是要救她,乖巧点头。「我知道了。」现在不是顾及男女授受不亲的时候。 「下次别再玩这种游戏了。我腻了。」戴黑色面具的男子冷眼对逍遥说到,随后转过身:「若有下次,我就不客气了。」 洛霜感觉的到抱着自己这名男子浑身散发出杀意,让她打了个冷颤。 听见斩允的话,逍遥陷入沉默,看不清面具下的脸蕴藏的情绪,忽地,一声嘲讽的轻笑自面具底下传出,不知在笑今夜的荒谬或是其他,眼睁睁望着斩允和萧言眨眼间便消逝在夜色之中,低声喃喃自语:「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阿......」 洛霜被斩允抱着离开,到了外面,洛霜意外发现到,原来这里的确是皇宫内!那刚才绑走自己的......也是宫里的人吗? 「你是......?」洛霜望着戴着黑色面具的男子,又看了看在旁边跟着行动的萧言,疑惑问到。既是问萧言,也是问斩允。 走了一阵,见斩允没有回应的打算,萧言只好微笑说道:「我叫萧言。这是我主子,上次跟你提过的......」 「斩允?」洛霜确认似的问到,令斩允几不可见地脚步一缓。萧言讚许地扬起嘴角:「没错,姑娘记性真好。」三人再次陷入沉默,斩允的面孔在黑色的面具底下,洛霜无从探知他的情绪和神情,也不知如何跟眼前的两名男子对话。 况且,斩允给人的气息就是-不要跟我说话。 「有受伤吗?」意外的,却是斩允先开口,悠远的声音若不注意听彷彿就会随风而散,而他无形间散发的气场令洛霜感到特别紧张。 「没有,谢谢。」洛霜摇摇头,礼貌性回应,这时,赫然有种一样的熟悉感窜过脑海,她惊异抬起头,那瞬的想法却同时随风而散。 斩允敏锐地感觉到洛霜的异样,有些疑惑,心中揣测着难道是洛霜猜到些什么?于是再次陷入沉默,很快到了玄寧殿不远处,斩允霍地停下脚步,放下洛霜,对萧言道:「你陪她回去吧!告诉周天恩我先走了。」 萧言点头:「知道了。」话音一落,斩允一身白衣已经消逝在夜色里,速度之快令洛霜有些发楞,视线直直射向萧言,后者难免有些紧张,勉强勾起嘴角问到:「姑娘?怎么了?」 「你对我说谎。」洛霜皱眉,不悦地瞪着萧言,后者心瞬间提起来-不可能吧?!斩允没有做什么惹人怀疑的事情啊?没理由发现的! 萧言吞了口水,故作没事耸肩:「此话怎讲?」 25约定 萧言紧张地等待洛霜的回答,面色却是一派镇定。 「你明明告诉我你没见过周天恩,可是听斩允的语气,你似乎跟他很熟捻啊?」洛霜扬起眉质问,萧言顿时放下心。 「姑娘此言差矣。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我可没说谎,一旬前,我才与周天恩见第一次面,后来主子就将联络的任务交给我,所以自然跟周天恩接触的时机也就多了。」萧言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心中琢磨着斩允此刻大概已经回到寝殿更衣了,心中想着多说多错,便比了个「请」的手势浮夸地学着太监的语调对洛霜说:「请皇子妃回宫,大皇子想必已经恭候多时。」 洛霜却半点笑不出来,心瞬间沉了下去,只冷淡回应:「走吧。」 萧言心中暗暗叹口气,斩允阿斩允,你得加油了。领着洛霜穿过长长的回廊,走至一间房间前,说道:「就是这里了,我就不进去啦!后会有期!」说着,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洛霜的视线范围内,给予少女一个错觉,萧言彷彿在逃避什么。 洛霜拉开贴着囍字的门,只见一身红衣的周天恩掛着一抹淡笑,坐在桌前饮酒,手边还摆着一本书。像对出门不久的家人打招呼一般,他微笑:「你回来了。」 洛霜心里闪过些微的不悦。 -就算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知道一个人被绑走了,难道还可以一个人畅快饮酒读经吗? 此时,她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自顾自走到桌前坐下,与周天恩相对,目光灼灼彷彿有着火光。 「周天恩。」这是第一次,她主动唤周天恩的名字,主动将灼灼目光放在周天恩身上,竟瞬间有种光芒摄人的感觉,少年视线定在她身上,带着一丝温柔意,轻轻頷首。 「虽然有些意外,但是我有事想跟你商量。」洛霜替自己斟一杯酒,目光坚定且清冷望向周天恩,后者仍然掛着淡笑等待她的下文,竟有些自己说不清的期待之意。 周天恩真的十分好奇,姑娘会说些什么。 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接下来的这些话语是洛霜一个月以来每天都想着的事情,所以相当熟练地脱口而出。「我知道,我们的婚姻别有目的,我可以配合你,但有一个请求-等到你成功达成目的时,昭告天下说我已死,然后,我们从此毫无瓜葛。」洛霜坚定的眼神直直望进周天恩的眼瞳中,她尝试想要在这双眼睛中捕捉到任何一丝情绪,却徒劳无功,只因方才曾有的温柔意、期待情,在洛霜脱口而出之时已然化为乌有,周天恩收起自己异样的情绪,回復平常的自己。 洛霜揣想过很多次周天恩听完自己的话后会有的反应-生气?訕笑?然而对方只是不动声色地掛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就像每一次遇见他的时候。 周天恩听完洛霜的话,半晌不语,喝了一杯酒后,深邃的眼神转向洛霜:「洛霜姑娘,如果我不答应,你又会如何?」 「你不答应的话,我就是死,也不会任你摆佈。」洛霜的目光相当坚定,这是她想了一个月,最好的解决方法。 既然必须嫁给周天恩,洛霜不能让自己总是处于被动的地位,只要他得到帝位,就立即归隐山林,从此与他在桥归桥、路归路。如此一来,周天恩能得到他所要的,姊妹们能躲过这一劫,自己也能够过着舒心安泰的日子。 周天恩的思绪很快将今日之事拼凑起来,扬起一抹冷笑。-原来是为此才准备匕首。 回想方才掉落在逍遥身边的那把匕首、他手上的伤痕,还有洛霜为他敷药的画面,周天恩心下已经明白几分。 「知道了。不过我也有我的请求。」周天恩的心此刻相当冷静,只因温度已经彻底被洛霜的盘算给隔绝。「你必须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在离开前,都是我周天恩的妻子,虹国的皇子妃。明白吗?」 见周天恩答应得如此乾脆,洛霜不免感到有些意外,更有些惊喜。听着周天恩还算合理的要求,连忙点头。「当然。」没有注意到周天恩此刻非比寻常的冷意,洛霜松一口气。 「睡吧。你也累了。」周天恩不想多说,看着洛霜精緻的五官和红艷的新娘妆,他有些心涩,想着她本打算带着这样的妆容赴死,忽然说到:「以后别拿生命当作威胁别人的筹码。要知道,死很容易,活着难。你是可以简简单单就死去,可是活着的人还要背负失去你的痛苦活下去。想想你的家人、姊妹,难道你以为你的死会为他们带来解脱吗?你只会害他们一生都活在失去你的痛苦之中。」 洛霜不禁愣在原地,周天恩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躺到床上,也不言语、不脱衣便要睡觉。 困窘的洛霜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无处可睡,尷尬地直立着身子,周天恩躺在床上眼角瞥见这一幕,暗叹一口气:「你想要当一整晚的墙壁吗?」瞬间,洛霜无言以对,一咬牙正欲躺在地上入眠,却听见周天恩说道:「床底下有席子和被褥。」 闻言,洛霜赶紧将席子和被褥拿出,将席子铺在地板上,自己躦进被褥之下,脑中盘旋着周天恩所说的话。 难道自己做错了吗? 想着,洛霜迷迷糊糊中进入梦乡。 假寐良久,周天恩感觉到床下的人儿已进入梦乡,方才轻轻坐起身。他望着睡在地上的少女蹙着眉头的睡容,脑中不自觉闪过一个月前在湖畔,洛霜连睡都带着愁容的脸庞。说不上是什么样的心情,周天恩下床小心翼翼将少女的被子掀到旁边去,轻轻的将她横腰抱起,意外于她异常轻的重量,霍地,怀中的人一动,周天恩吓一大跳,一动也不敢动。 只见洛霜将头蹭了蹭靠向周天恩,似乎在寻找更舒适的位置,皱着的眉稍锁的更紧,仿佛在怪罪着有人改变她的睡容。周天恩紧张的佇立在原处,良久,确定少女仍在睡梦状态,他才松了一口气,抱着少女至床前,他先将洛霜的脚轻置在床角,托着少女的头放在枕上,再轻轻抽开手,让洛霜躺在床上,彷彿少女是一只精製的玻璃製品,一切动作都极轻,生怕它不小心就碎去。 周天恩替洛霜盖上被子,收拾一下地上的被子和席子,才踏出房门,当他来到书房时,只见萧言和任妍希一醒一睡在地上相依而坐。望见来人的萧言讶异瞪大眼,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我的宫殿,我要去哪儿便去哪儿。为什么不能来这?」周天恩淡淡回应,萧言半开玩笑说到:「别啊,兄弟!古人言:『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这样放着美娇娘不管,是打算让人守活寡了?」 「人家姑娘都不在乎了,你介意什么?何况千金也不多,不值得我耗费心力。」周天恩一边说一边走至书桌前坐下,萧言感受到周天恩语气中掩藏的鬱闷,毕竟他连说出口的笑话都带着一股冷意。 「洛霜姑娘……」萧言还想追问什么,但周天恩快速截断他的话柄。「今天你说周天清武功不在我们之下,那想必他一定有注意到我们派去盯紧他的人......既是如此,他怎会露馅?」 「派去的人似乎是想与跟他在一起的姑娘打探消息,毕竟他盯周天清已经月馀,却毫无所获,结果他才刚与姑娘攀谈,周天清就出现了。」萧言回忆着娓娓道出事情始末,周天恩扬起眉:「姑娘?」 「是,似乎是洛霜姑娘的姐姐。」 萧言见周天恩陷入沉思,也不出声打扰,良久,周天恩才道:「为今之计,只需弄清楚周天清隐瞒的理由,是另有所图的话,我们就得先下手为强。」回想从小到大的情谊,周天恩忽地感到异常讽刺,古往今来的霸业之途,是否终究得採下亲者的尸首前进呢? 只是周天恩隐约感觉,周天清并不像是一个为了帝位不择手段之人。然而,这种感觉,怎能够信任? 自古霸主都是,寧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什么都不必做,也不必派人去盯着周天清了,若我料的没错,这两天他会自己登门。」周天恩将身体的重量彻底放在椅子上,不由自主又想起姑娘灼灼的眼神,忽地感觉有些累,闭上眼睛说到:「让朝廷里新进的官员们不要提及任何有关继承大业的奏摺,而若父皇主动提及,就先别打草惊蛇,不要洩漏彼此之间的关係。」 「知道了。」萧言见周天恩颇有倦态,便走向任妍希抱起她,而后离开书房,没有特别与周天恩告别的原因是,凭他的耳力自然可以分辨自己的去留。 一名少女酣睡的样子清晰无比浮现在周天恩的脑海中,还有突然被抱起后闪着讶异的眼瞳,周天恩忍不住勾起嘴角,但是,那把匕首无预警窜入脑中,无比尖锐且无情的劈开脑中的图像。 -寧死,也不愿任我摆布? 勾起的嘴角瞬间消弥于无形,好像它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此夜本是繾綣温情,无奈你我两心不相知,两心不相印。 是夜,洛家一行人浩浩荡荡终于回到洛府,道别洛可钦之后,少女们在各自回房前走至洛霜的闺房,彼此默默无语。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股物是人非的感慨油然而生,洛光悠悠问道:「以后,霜儿都不能在说故事给我们听了?」闻言,洛縈心中也涌起忧伤之感。「是阿。」 「我觉得好没真实感!从风铃祭到现在,总觉得好多事情都不一样,超出我们的掌控范围了。」洛雪试着找回最初单纯的世界,但那就像被薄雾笼罩的镜花水月一样遥不可及。 「短短的时间,真的能够改变好多事情。」洛光感叹道,迈出脚步推开洛霜的房门,洛縈和洛雪顺势跟着走入。 三人走至桌前,四周摆的四张椅子一如既往,却有一张突兀的宣纸摆在装上,彷彿极其希望别人注意到它似的,眾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匯集在同一个点上。 十个斗大的字写在上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嬋娟。 角落还有洛霜题上的小字写着「我会很好的,勿念。洛霜笔」 三人忍不住红了眼眶-洛霜什么时候写的? 送洛霜出嫁的时候没哭,可此刻一见这淡然的几字,却不禁鼻子一酸。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洛霜对婚事的排斥、不安和身不由己。 皇家婚事,若是偷跑、一走了之,或中间新娘出任何意外,洛家都免不得被扣上藐视朝廷之名,性命不保。可一入宫门深似海,又怎能让一心期望单纯简单的洛霜心甘情愿进去? 这一月间,多少挣扎、多少苦涩? 可这样的洛霜,依然记得顾及姊妹的感受,留下如此话语。 事实上,洛霜在前一晚就已经写好,在装扮时藏在袖中,直到离开的时候才摆在桌上,只因她料想自己的姊妹该会有天想到自己,就会来这个房间,只是洛霜大概没想到姊妹们当晚立马就来了。 「霜儿真的是......」洛雪扬起嘴角,回忆起从小与洛霜的点点滴滴,她大概一生也不会忘记当时年幼的四人听着洛霜说了一下午的故事,并在夜晚初次相聚的那一夜。 「希望她真的很好。」洛縈祈祷似的呢喃。 就在这时,洛光打了个哈欠,结果彷彿传染病似的,洛雪和洛縈跟着打了一个大哈欠。「哈~啊~」接着,三人相视一笑。 「我们去睡觉吧。」洛縈说道,另外两人认同的点点头,三人踏出房门,望见夜空一轮皎洁的明月,洛光喃喃道:「小霜大概睡了吧?」 洛縈和洛雪跟着仰头,霍地觉得月光无比温馨,宛如真的是洛霜相伴在侧一样。「恩。」 我们已然约定好,千里嬋娟,情谊永不变。 无论这世间有多少利益纠葛、阴谋诡计,无论我们置身其间有多身不由己,我们都不会举刀挥向彼此。 在此时此夜,她们打从心底真心相信。 26新的开始 挥别彼此后,三人各自回房,按理而言今日的奔波应该令人累到倒头就睡,然而姊妹总在一些地方有些感应,即便床的诱惑之大,仍有志一同地难以入眠。 洛縈一走进房门,便情不自禁抽出秀中的琴谱,心跳不可自己地加快。 掛着「孤城怨」之名的琴谱完全勾引出自己的好奇心,在这世上竟然有人胆敢将自创的曲子赋以此名,若非自不量力,就是对自己相当有自信。只是知道作曲者是周天清的娘亲后,在情感上,洛縈已经相信是后者。 耳中宛若仍回盪着将军府里悠扬的笛声,还有湖畔沉重抑鬱的笛音。此音此情,让洛縈忍不住揣想着周天清的娘,会是怎么样的人物。 一个疑问霍地盘据洛縈的心灵-周天清为什么把娘亲的琴谱给自己呢? 「希望有一天能听你弹这首曲子。」他如是说。 又想起在玄寧殿外周天清拉着自己的手,远离那些王公子弟的场景,生平第一次被男子牵手,洛縈的脸瞬间变得通红,而后快速摇摇头,想甩开自己如风般飞扬的思绪-别再想了!看琴谱!看琴谱! 走至琴前坐下,将谱看过一次之后便将它放到一旁,奏起方才瀏览过的旋律,若是周天清在此想必也会讶异于洛縈的慧黠,里头的每一段音韵都相当复杂,若非异于常人的记忆力与对音乐的熟捻度断不可过目即奏。 才奏了三句,洛縈乍地停下,只因自己竟然忘了接下来的音韵!她压下心中的惊讶,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征服的雄心在心中燃起。-已经有多久,自己不曾在演奏中中断,只因技巧根不上曲谱呢? 世间乐曲万千,可自成体系,当你对音韵熟悉至一定程度后,会相当容易找寻到音乐的脉络,因此周天清才能在听过一次洛縈的琴声之后便记住,并改之为琴萧合奏的曲谱。但此曲孤城怨却自束一格,不落琴音窠臼,以极难掌握的手法和乐理演绎琴谱,令洛縈恍然认为自己宛如一新学琴艺的小女孩。 洛縈拿起被放在一旁的琴谱,将之置于眼前,一边看,一边演奏,就像当年每一次夜半练习琴艺的小姑娘,就像重新开始学琴一般。 城中人皆知,洛家大小姐琴音冠绝风铃,却不知在这背后其付出多少努力,多少夜晚被琴音包围,多少琴弦应之而断。 一遍又一遍,洛縈断断续续、停停走走徜徉在琴海之间,一次又一次,终于能够完整地弹过一轮。 第一段愁入三分,右手乱,左手慢,似是心头万千思绪惶惶配着时间慢慢走过。 山一程、水一程,宫外风高空断魂。独以娉婷之姿,锁以金屋之寂。望故人之回眸,守长夜之冷寒。噫!噫!噫!梦兮魂兮,不曾相望。昔日戏言天上人间,如今痴魂守空人。 洛縈的心中一紧,果然不是真正的孤城怨!因为传闻中的孤城怨根本不可考,更无人填词,只是这曲哀婉之极,大概不亚于孤城怨之哀绝。一个念头闪过洛縈的脑海-若这是周天清的娘亲所作,所以里头的「故人」是指......当今圣上? 忽地,手下的曲风陡然一变,从呜泣之声渐趋磅礡之势,左手、右手都瞬间加快,如此大的转变让洛縈一不小心便中断琴音,而后,她重新深吸一口气,继续弹奏,双手以极快之速在琴上轮转,原本是一般曲子要换段落让演奏者及演唱者有心理准备常用的手法,可是作曲者竟利用这一点将落寞哀怨的琴风一跃成悠扬洒脱之态,洛縈禁不住佩服起作曲者的才情,只因此处的「拨」、「轮」、「勾」、「脱」等指法用的巧妙至极,让此变化一气呵成,又不显得太过突兀。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人间痴欢爱恨,如梦似幻如雷如电。罢!罢!罢!从今尔后,勿復相思。不相见、不相恋、不相知、不相思、不相伴、不相欠、不相惜、不相忆、不相爱、不相弃、不相对、不相会、不相误、不相负、不相许、不相续、不相依、不相偎、不相遇、不相聚。与君相诀别,从此是路人。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第二段气势万钧,带出女子决绝之坚毅,一句「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将情跟彻底斩断,从今而后,不怀相思意!弹着奏着,洛縈的心便好似也充满着愤慨与释然,随曲子的情绪而心情起伏。 接着,曲风又是一转。 归去来兮,宫殿别兮,情爱离兮。乘晓风以归园去,别过往之不可期,搭一舟以飘摇,风扬扬而吹衣。携吾子以悠游,时矫首而暇观,世与我相遗,復驾言兮焉求?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嶇而经邱。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羡万物之得时,感吾往之虚度。向之所欣皆幻梦,天下之大兮,岂无留人处?田园歌兮,山水和兮,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復奚疑! 一曲奏毕,洛縈半晌无语陶醉在第三段交织的恬淡之乐中,从怨懟之词转为诀别之意又融以田园之梦,好一曲渴望自由的孤城怨!好一个心志清明的才女! -这真的是一首足以流传万世的不朽之歌,谢谢你,天清,让我有机会听见如此好的歌曲。 洛縈拿起琴谱陷入沉思,此时瞥见那句「携吾子以悠游,时矫首而暇观」,一个奇怪的问句在她心中浮现。 -天清,你也嚮往着遁世于林吗? 在洛縈沉醉在曲谱的时刻,洛光躺在床上,身子不动,但心却百转千回绕着万千思绪。 -刘御竟然答应自己!幸好他同意,否则我该有多尷尬啊! 脑海悬着男子的面容,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他好似就一直维持着一贯清冷的样子,为什么不笑呢? -难道在装酷? 想到这里,鑽在被窝里的洛光忍不住勾起一抹饱含少女羞态的微笑,她翻向右侧,又翻向左侧,忽地又坐起身,视线射向掛在门旁的一幅画作上。 闪着星光般的圆亮大眼,微圆略显俏皮的脸庞。 -任谁来看,都会一口咬定洛光就是那画中人。 作画讲究神韵,而此画,正恰恰掌握住天下惟洛光独有的气息。 看着看着,洛光不禁有些痴了,復又躺下,想起上次自己画的刘御,忽有一种不甘的感觉。 -不行!我要画一张更好的! 想着,洛光立刻跃下床,端坐在画布前开始勾勒轮廓,刘御清冷的目光,一身如松如柏坚毅的气质回盪在脑海中,又看一眼自己的画作,霎时间洛光有些气馁。 -这张不行! 洛光动作俐落地将目前化作揉成一团丢到地上,重新勾勒刘御的样貌,此刻她彷彿幼年时初绘人像,把握不了绘画对象的神韵,就像重新开始学画的姑娘。不过此时若有其他人来看,必定会对洛光画像中的刘御之栩栩如生而讶异,可画主却仍决不满,又弃一张。 一张又一张画纸被揉成团丢在地,散落在洛光的闺房中。 最精巧的画工、最高级的画纸,却怎么也画不出心目中的那道身影。 此刻另一边,洛雪正坐在棋桌前,上面用棋子排出八字「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嘴角掛着一丝笑意。-我会等你的,直到你能心无所扰与我相偕共度一生的那一天。我相信那一天会到来的。 洛雪知道,傅林现在最大的心愿是找到当年她娘死去的真相,她想着-有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呢? 她环顾四周,布置都是棋谱相关的配件,其中有许多都是傅林送来的,他总是把最好的给了自己。 霍地,洛雪在柜上看见一本医书-百草集。那本书是洛霜在几天前赠与姊妹三人各一本的医药书籍,毒物、药物的内容无所不包,只说这些书她自己早已经读得滚瓜烂熟,以后也用不着。可其实洛縈、洛光和洛雪都知道,洛霜是希望姊妹们能学会这些防身的知识,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有这些知识,能避免遭遇一些横祸,才不会死的不明不白。 洛雪想起在风铃祭当日,傅林寧愿弄昏自己,对自己下药,也不让自身到危险的会场去,无非就是为了保护自己。今时不同往日,洛雪已经算是半个皇家人,是位皇亲国戚,说起皇宫,可能是世界上奸谋诡计最多之处,再不能像从前一样毫无戒心地生活着。 她走向柜子,拿起书。 -如果我懂得这些,或许可以帮到小林吧?况且,保护好我自己,就是对他最大的保护,不是吗? 洛雪扬起嘴角-不只你要变得更加坚强,我也是!今夜便是我们的重新开始! 这一晚,彻夜无眠。 令人意外的是,这一夜睡的最香甜的竟是躺在玄寧殿房里酣睡的洛霜。 清晨,在床上沉睡着的洛霜睁开眼,意识还未清醒地坐起身来,朦胧的双眼打量着四周,半晌才想起这里是玄寧殿。想起这件事后,另一个疑惑又朝她袭来-昨晚我不是睡在地上吗?怎么现在躺到床上来了? 儘管洛霜努力搜寻昨晚的记忆,仍毫无所获。一项最合理却令人难以相信的解释浮现在脑海。 -难道,是周天恩把我移到床上来的? 洛霜朝四周看了看没有见到周天恩的身影,思索一阵后方才释然。-大概是自己躺在地上阻碍到他离开了吧!整理完思绪后,洛霜伸个懒腰下了床,就在这时,一名宫女似是听见声音灵敏地走进房来让洛霜一愣。 「奴婢参见皇子妃。奴婢是大皇子派来伺候您的,这是大皇子为您准备的衣物,还有留给您的话。」说着,这名宫女低着头,将一件青罗长裙以及置于其上的一张字条呈上来,态度恭谨,递物时维持着头低物高的姿态显示尊重,洛霜不禁感叹到底皇宫与家中不同,连个小宫女的行为都如此讲究,挑不出半分错来。 「你叫什么名字?」洛霜接过衣裳随手放在旁边的桌上,接着拉开字条。 「奴婢是小翠。」宫女仍低着头恭敬回应。 字条上几个浑厚有劲的字跡映入眼帘。-若无事可让小翠带你到书房去,里面的书籍你都可以自由参阅。 看见书,洛霜眼睛一亮,扬起嘴角,想着等等做完正事后就能到书房去,心情不自觉轻松许多。至于早膳,就等回来再吃吧! 「小翠,你可知道宫中请安的规矩?」洛霜蹙着眉头,想着自己实在完全不懂这些疑惑地问,小翠用僵化的语气犹如背书一般回答,语气却仍不减恭顺。「宫中妃嬪辰时须给皇后娘娘请安,只是如今后位空悬,妃嬪们多是转而向有协理六宫之权、代掌凤印的丽妃娘娘请安。至于皇子妃,依照礼制无须每日请安,只是依照惯例,皇子妃需在大婚后当日向皇后娘娘问候,以如今形势,便是向丽妃娘娘请安。」 洛霜讶异瞪大眼,盯着小翠的目光带着激赏,觉得她分析事情和说话都是条理分明,问一便可知十,不失为一机敏的丫鬟。 「那好,等会儿我们便去向丽妃娘娘请安吧。」 「奴婢遵命。那就由奴婢来伺候您更衣。」 洛霜点点头,在小翠的帮助下洗澡、更衣,小翠机警地没有询问为何大婚之夜竟无卸下婚服,只默默褪去令洛霜极端不舒适的嫁衣和新娘妆,洛霜只觉得浑身一轻,见到小翠又要替自己上点胭脂,连忙制止她。「这样就可以了!」 「诺。」小翠立时住手,瞭然新进的皇子妃不喜太过奢华的装扮,于是便替她扎个简单又不失礼仪的发髻。 果然,看着镜中的容顏,洛霜满意地点头,又看向身上的长裙,嘴角微微扬起,觉得相当适合自己。 忽地,洛霜想起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周......我是说大皇子的母妃是哪一位娘娘呢?」 小翠的呼吸一滞,沉吟一会儿,想起大皇子离开时交代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缓缓道出:「大皇子的生母久居北苑,早被削去封号,如今是凊美人。」 「美人?」 「妃嬪之位分为八阶:皇后、贵妃、妃、嬪、夫人、才人、美人、女御。女御通常是承蒙雨露的宫女。」小翠鉅细靡遗说明着,洛霜心头一紧-这样说来,周天恩的生母竟是地位最低的妃嬪吗? 洛霜陷入深沉的疑惑之中,自古以来,后妃莫不是母凭子贵,周天恩身为大皇子,是皇室第一个儿子,为何生母会受如此待遇呢? 说起来,洛霜第一次认真在想,周天恩身为大皇子,本该是顺理成章的帝位继承人,他根本不需要去「争」的,不是吗? 才刚踏入皇宫第一天,洛霜的思绪已经纠结起来,如一团乱麻。 哀叹一口气,既然已与周天恩做约定,自己该做的也要做好才行。今日就是自己新的开始! 洛霜深吸一口气对小翠说道:「既然如此,先带我去向凊美人请安吧!」后者忍不住一楞,有些不解洛霜的用心,在宫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去见一个不带见的妃嬪,有什么意义呢? 「凊美人是大皇子的生母,我去请安是情理中事。」说着便跨出脚步,小翠看着她的背影只能匆匆跟上前去,心中咕噥着-这个皇子妃,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坏人吧! ——————————————- 哈囉各位鱼宝宝们~ 因为最近比较忙,每天二更小七有点负荷不来了 这几日统计后发觉中午更新大家比较看的到,所以从明天起改成每日一更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爱护!我会努力码字地~~~ 求收藏求留言求珍珠支持!!! 27凊美人 小翠领着洛霜踏入北苑-眾所皆知的冷宫,才入大门,彷彿空气都冷上几分,风在寂静无声的院子里乱窜,树影幢幢,吹得洛霜有些微的冷意,让她的思考更加清晰,事实上,洛霜偏爱此种微寒的气息。 看着洛霜扬起的嘴角像一股带着暖意的春风拂过心田,骚动小翠心中一块幽微的小角落,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忽地,洛霜的眼里散发出一道讶异的光芒。「小翠,你听!」 小翠疑惑地侧耳倾听,这才发现有微弱的琴音自远处传来,看向音乐的来向心中瞭然此音出自何人之手,她语调微扬略显兴奋:「是凌云殿!这一定是凊美人的琴音!」洛霜微微讶异,点头表示会意,不需小翠的带领便朝着声音来向循声走去。 冷宫戚戚,琴声悠悠,不显哀绝,反而自有一番逸趣。洛霜不自觉有些好奇琴音主人的样貌,步伐略微加快。 到达凊美人所居住的凌云殿外,只见虽然北苑四周都是长满青苔的石墙与石阶,唯有此处乾净整洁,像枯竭的黄天漠地之中独流的一川细流,让人眼睛一亮。 「这里就是凊美人所住的宫殿吗?」洛霜撇过头问小翠,后者点点头。「是的」 「好,那我们就进去吧!」话音一落,洛霜便踏进凌云殿,小翠连忙跟上去。从门口到屋子间的庭院空无一人,直到进入大厅才见到一名少女和一位风韵犹存的女子一站一坐,女子嘴角掛着一抹浅笑,闲静优雅,手抚琴弦,无限沉醉,而少女恭顺地立在一旁静静聆听着。 洛霜不急着打扰,默默聆听着凊美人的琴音,进宫的烦闷、昨夜的惊慌随着琴音起落渐渐消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寧静,凊美人的琴音勾勒的不是金戈铁马的杀伐之音,也非柔情似水的爱恋之音,亦非归隐田园的间适之音,而是一幅心之所在便是净土的自得之音。 宫廷也好,乡野也罢,我即是我,千万人中只有一个我。 洛霜望着凊美人,只觉得有一种美丽和气质是由内而外自然拥有的,即便同为女子也不禁想多望她一眼,想获得如她那般的寧静、典雅、自适。 一首歌、一抹淡笑,就让洛霜心中情不自禁涌起一股亲近之意。她有些意外,周天恩的娘亲,原来是这般的人。 直至琴声渐止,殿中的人才意识到两位外来者,讶异地望向来人。 料想此刻坐着抚琴的人便是凊美人,洛霜便向她行一个礼。「参见凊美人。」凊美人朝洛霜看去,表情意外,而在她身边的少女也是一副惊讶的脸孔,上上下下打量洛霜。只见洛霜一身淡蓝色宫装,上嵌梅花点点,含苞待放,梳着一头简单的发髻,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透着灵气却不显躁动,善意而有礼地凝望着自己。 「你是......?」寻遍记忆,凊美人确定自己未曾见过少女,轻声问道。 此时,洛霜却被此简单的问题给困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称呼自己,毕竟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仍无法直视自己身为周天恩妻子的事实。 幸亏小翠快速地接过话柄。「这是皇子妃,美人不知道,昨日大皇子刚刚大婚呢!」凊美人表情一僵。-是啊!恩儿早就到成婚的年纪,只是周允怎会给恩儿指婚呢?而我身为娘亲,连儿子成婚都不能参加,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我真是......太没用了...... 眼见凊美人面色大变、眼含泪光,洛霜在心中揣测着她的心情,缓缓说道:「美人不必担心,大皇子和我都很好。」听见方才的对话,想必凊美人连婚礼都没有参加......为什么呢? 凊美人禁不住一楞,随后扬起嘴角,心中对洛霜增添许多好感,她走上前去拉起洛霜。「别跪着了!向我多说说恩儿的事吧!他最近过得好吗?」 洛霜瞪大双眼,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讶忍不住问道:「难道周天恩都没有来看过您吗?」出口后才发现自己的称呼不妥,连忙改口:「我是说,大皇子都没有来看过美人吗?」 凊美人莞尔一笑,洛霜发觉她的笑容好美,不张狂地勾起,配合着她独树一格如出水芙蓉般清新的气质,令人不自觉放松心情。 「这里没有外人,所以,没有美人、皇子、皇子妃,我们是一家人,你喊我『娘』就成了。」凊美人半是命令的口吻令洛霜扬起嘴角:「知道了,娘。」 一声「娘」让凊美人瞬间失神,眼眶微湿。-多少年来,都没有人这样喊过我! 这时,原本站在一旁的少女不知何时取来两张椅子。「请坐。」 「谢谢。这位是......?」洛霜从善如流地道谢,顺便将心中的疑惑道出。 「奴婢小云,负责伺候娘......美人。」小云对洛霜行了礼,随后站到凊美人身后。 洛霜猜想着小芸原本想说的是「伺候娘娘」吧?从前,凊美人也曾经是娘娘吗? 「不过,大皇子真的从来没有来看过您吗?」洛霜皱着眉头,又问一次。 -若真的是如此,那周天恩也太过分了!就算只是美人,也是自己的生母啊!怎能对她不管不顾! 「呵呵。不是他不来,是不能来。那不重要了!你叫什么名字?」凊美人神情哀莫,话锋又是一转,洛霜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再深究,只是心中默默将之记在心上。「我姓洛,单名一个霜字。秋霜的霜。」 「洛霜,好名字!跟我说些恩儿的事情吧?」凊美人争着期待的霜眼盯着洛霜,后者心中暗叹-其实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可接下来的问题令洛霜又是一楞。「他多高了呢?上一次见到他,他还这样小呢!」凊美人比了个孩子的身高,眼中充满柔情,洛霜心头一紧,他们这样久没见面了吗?! 洛霜凭着记忆站起身,伸出手比划着周天恩的高度。「大概有这么高吧!」 「喔?这么高啊?」凊美人又惊又喜也跟着站起身,出神地凝望着洛霜比的高度位置,彷彿那儿却时地站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一般。 虽然手很痠,但洛霜仍撑住自己的手,只因感觉到若自己的手一旦垂下,这位母亲的幻想就将如同黄梁一梦般随风而散。 「如果娘想对周天恩说什么,不如您写在纸上,我来替您送去吧?」洛霜灵机一动提议,没想到凊美人寒光一现,目光凌厉冷喝到:「不行!」充满气势的她宛如瞬间变一个人一般,浑身散发着威吓的气场。 洛霜疑惑不解,小云解释道:「这办法大皇子以前试过的,可后来就因为此事,大皇子被废太子之位,帮忙送信的被五马分尸......这办法不能再用了!万万不行!」 闻言,洛霜浑身一震。「废太子?五马分尸?」她重申一次,觉得不敢置信。 见状,凊美人忧伤一笑。「只要能让我痛苦,周允什么都做得出来。」洛霜的脑海一片空白-周允?当今圣上? 「不说那些,你和恩儿是怎么认识的?周允怎会给你们指婚?」原本凊美人揣想着周允愿意指婚给恩儿的,断不会是个好女孩儿,可刚才她打量着洛霜,心理讨厌不起来,可见万万不是她自己想的那般。 洛霜被凊美人连珠炮似的问题弄得有些招架不住,但心里明白她只是急于知道儿子的近况,于是一一耐心回答她。 从风铃季上的相遇到将军府上的偶遇,最后是一道圣旨下达。儘管洛霜过滤掉一些令自己反感的对话,想以尽量客观的角度陈述,只是聪颖如凊美人还是从中听出不对劲。「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们家应该不只是普通的经商人家吧?仅管表面上是,对吧?而且,你反感我家恩儿,是不是?」 洛霜瞬间无言以对,一方面惊讶于凊美人的政治敏感度,也不知所措于她如此直接问自己对周天恩的感受。虽然洛霜想要澄清,却瞬间无言以对。「我......」 「没关係,我明白的。」没想到,凊美人赞同地点头,用相当愤慨的语气说:「恩儿真是的!怎么能够拿人家姑娘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呢!」洛霜脑袋忽地短路。 「可是,洛霜,你不用担心,恩儿肯定是喜欢你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凊美人又道,洛霜忍不住激动地站起身来:「胡说什么?」 「听娘说得准没错。恩儿从小就很聪明,一直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如果讨厌的东西,就算人家硬塞,他也不会接受。他若不喜欢一个人,哭着求他,他也会头也不回地走开的!」凊美人自信满满,洛霜在心中暗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现在的周天恩,只要是为了最终的目的,什么讨厌和喜欢都可以拋到九霄云外去,不值一提。 只是,洛霜不忍心说破,只淡淡回应一句:「是吗?」 「是的,相信娘。」凊美人灿烂地绽开笑顏,小云在旁边看见忍不住红了眼睛。-这是她服侍凊美人以来,她笑得最真切的一次! 洛霜顺从地点点头,霍地站起身:「娘,我得去向丽妃娘娘请安。晚点再来看娘。」 「丽妃?」凊美人跟着站起身,沉吟一瞬方才点头。「也对,她现在有协理六宫之权,又有凤印在手,位同副后,你向她请安是对的。」 洛霜没有看露凊美人在唤丽妃时眼中闪过的敌意,疑惑到:「娘和丽妃娘娘有过节?」语毕,洛霜不禁觉得自己的问题很笨,同事妃嬪,难道还指望能相处愉快? 只见凊美人扬起一抹冷笑,而后叮嘱到:「你和丽妃谈话时万万不可多说,最好今日装作身体欠安硬去请安的样子,以后找藉口别去就是了,可记住了?」 「明白了。」洛霜忽地有些紧张,吞下一口口水后,凊美人握住她的手,温柔地道:「她或许会刁难你,装病也好,别委屈自己,你今日来看我,我便认定你是恩儿的妻子,若有不懂得儘管来问我。我这没什么事,你先去请安吧!别让丽妃揪了错处。」这话令洛霜心里有股暖流涌起,感激地点头。 洛霜与凊美人告别,踏出凌云殿外时,忽地停下脚步问身后的小翠。「为何大皇子不曾来探望过凊美人?」 沉默良久,小翠想起周天恩的交代,乖巧回应:「皇上有令,大皇子不可探视、接触凊美人,违者视情节轻重惩处。」 视情节轻重惩处? 仅仅是和母亲有书信往来,就被废太子之位、将人五马分尸?为什么我有一种只是随便找个名目来废太子而已的感觉呢? 思量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北苑的大门,却没想到遇见一个令洛霜备感意外的人。「周天恩!」 只见周天恩正一人立在北苑的宫门外,靠着隔北苑门三尺远的宫墙忘向凌云殿的方向,发着呆,独自思索着。可恍惚间霍地听见洛霜的声音,周天恩瞪大眼,确认来人确实是洛霜,目光有些凌厉。「你怎么在这里?」 「参见大皇子,奴婢和皇子妃方才去向凊美人请安,现在正要前往清华殿向丽妃娘娘问安。」小翠在洛霜回应前率先接过话柄,周天恩的视线有些复杂地射向洛霜,后者霍地有些忐忑,不自在地迎接他的目光。 很快,周天恩回復到平常的样子,掛着一抹淡笑问道:「用过早膳了吗?」洛霜一愣,不解其意,只是摇摇头。见状,周天恩扬起嘴角。「那我们一起回宫用膳吧?」 「啊?可是我......我还没去向丽妃娘娘请安......」洛霜有些困窘,想着该怎么拒绝。 「等用完膳后,我陪你去。」周天恩淡淡说道,洛霜的思绪被「陪」这一字吓一大跳,连忙道:「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 见洛霜反应如此之大,周天恩扬起眉:「自己去就可以?你确定?」洛霜连忙肯定点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正一步一步踏入陷阱。 「好吧!」周天恩无奈叹一口气,洛霜才刚暗自松一口气,便听见他对小翠说道:「小翠,我们回宫吧!皇子妃说她自己去就可以了。」 说到此处,洛霜和小翠都双双反应过来,后者配合的点头,仍维持一副恭敬的样子:「诺!」 周天恩装模作样地向前走几步,小翠也跟上去,却见洛霜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没有要跟来的意思,他掛着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真是倔强。 停下脚步,周天恩转而走向洛霜,霸道地拉起后者的手,不给她有挣脱的馀地,在洛霜耳边低语。「你是我周天恩的妻子,记得吗?」洛霜的思绪飞快地运转,明白到周天恩是在暗示自己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也就没有甩开他的手。 事实上,周天恩的手很有力,即便自己甩开,也不一定就能挣脱。 -其实,就是牵个手而已嘛!我都被萧言背过、被斩允抱过,牵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脑中浮起一张黑色的面具,还有那人低沉的嗓音。 「马上就走,忍耐一下。」 「有受伤吗?」 看起来很兇,但意外地似乎很温柔。 斩允和周天恩是好朋友吗? 这世上,真的物以类聚? 将视线定格在被握住的手上,洛霜有些迷茫地想着凊美人和萧言说的话,也许,只是也许,自己可以试着去瞭解,周天恩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28早膳 洛光在和洛縈、洛雪用完第一顿没有洛霜的早膳后,交代一下门口的僕役便出门去,想起方才吃饭时与姐妹们的相顾无言,忍不住哀叹一口气。 没有小霜的早餐,真是食之无味! 凭着记忆,洛光穿过大街,来到将军府的大门前,只见一位老先生站在门口,犹豫一瞬后洛光还是走上前去。「那个….不好意思叨扰一下,请问刘将军在吗?」 老先生狐疑地打量眼前的少女,立时想起昨日将军半夜回府时有交代过-以后若是洛光姑娘来访,不必通传,直接带她去画室即可。 讶异归讶异,老先生快速赔一个笑脸。「想必您就是洛光姑娘了吧?将军现在不在府内,老朽可先带姑娘去画室等着!」 -不在府内? 洛光露出犹豫的表情,囁嚅说到:「将军不在的话,我也不好意思打扰,还是说我晚点再来好了。」露出优雅而气质的笑容,洛光正要转身离开,却被老先生唤住:「姑娘且慢!将军出门前有交代过老朽,若是洛光姑娘来了可以不必通传就到画室去,万万无打扰之说。若是姑娘就这样走了,将军回来会怪罪老朽招待不周的!」 洛光有些讶异,在害羞和在巨大且工具齐全的画室作画两者间挣扎,最终洛光还是扬起嘴角,不再推辞。「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进去打扰一番了!」 老先生连忙迎上。「那姑娘请随我来。」 微一頜首,洛光跟在老先生后面,心中却回味着老先生刚才的话。 「将军出门前有交代过老朽,若是洛光姑娘来了可以不必通传就到画室去」 脸瞬间浮出两朵红花。 -这样不是好像......好像我们很熟一样吗?! 復摇摇头,提醒自己冷静,下一瞬间思绪又绕到别处-刘御为什么一大早就府里呢?难道是要躲我? 正值胡思乱想之际,两人已经走到画室前,老先生停下脚步,对洛光说道:「姑娘,就是这儿,请自便。若有任何事情儘管吩咐,老朽是将军府里的管家,叫我陈叔即可。」 「是,多谢陈叔。」洛光行一个礼,终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开口询问:「不知将军此刻人在......?」 陈叔微微一笑。「将军一早就到山上去了,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回来。」洛光一愣,有些失望的垂下眼帘。「我明白了。谢谢陈叔。」 看见洛光毫不掩饰的失落表情,陈叔临走前意有所指地拋下一句话:「将军还从来没有让姑娘自由进出过将军府邸呢!」 陈叔作为刘御管家多年,对刘御冷漠寡淡的性格再清楚不过,如今不仅之前让姑娘在府上养伤,还让姑娘用画室,少年人阿......还是需要陈叔推一把才行。难得这姑娘不仅长的花枝招展,关键还没有姑娘家的那些没用的娇羞!陈叔愈想愈满意,洛光姑娘不错,甚好。 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洛光的脸瞬间变的通红。-陈叔….陈叔他是什么意思? 无疑地,一大清早陈叔就把八竿子没一撇的两人凑成堆,调戏洛光一番。 看着陈叔离开的背影,洛光忽地觉得又羞又恼,用力推开画室的门,心中暗叹-我的清誉啊!这样的自己很傻耶! 打开门,里头仍是一尘不染,洛光的视线呆楞地定格在掛在对面墙上的一幅图上-一名男子靠在门边,目光淡漠地看着自己。 有些意外的洛光在心中估噥着。-怎么把它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难道......他其实相当自恋? 脑中浮现出刘御看着自己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收拾下心神后,洛光走至角落的一张桌子前,上面堆满画纸,好奇地随手翻一下,大多是山水画。 -都是刘御画的吗? 乍地,洛光好似看见一名女子的画像,心中暗自惊讶,赶紧小心地往回翻。果不其然,发现一张女子的画像。 注意到自己渐渐跌落谷底的心情,洛光嘲讽地勾起嘴角,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却在角落处注意到有着黑色的墨跡,是从背面透出来的。压抑不住好奇的心情,洛光将画纸翻面,仔细端详上面的诗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心中又是一紧。 -这名女子和刘御是什么关係?为什么......会写出如此感伤的词呢? 很快地,洛光便得到她想要的答案,最后面写着「乙丑年,九月十一,刘御悼母词」。 洛光紧张的心情瞬间放松下来。「啊!原来是母亲…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是...... 霍地,她灵光一现,九月十一?不就是今天吗? 又想起陈叔刚刚说刘御到山上去......-会不会是给母亲祭悼? 心思转到这儿,洛光看向画中的女子,又看向外头,当下放下画,快步跑到外头去,陈叔正在院中修剪花草,看见她一副匆忙的样子不禁讶异地瞪大眼。「洛光姑娘?」 「陈......陈叔!你可知道将军是从那儿上山?」 陈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眨眼即逝,随后替洛光指明方向,没有多做解释,洛光便匆匆忙忙地跑开。 看着洛光跑开的背影,陈叔勾起一抹微笑,感叹到:「年轻人阿!」随后继续默默修剪庭院,彷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玄寧殿的大厅里,洛霜不自在地抬头看向周天恩掛着暖人的微笑,还有自然将菜放进自己碗里的动作,不知该做何反应。 「怎么不吃呢?」周天恩见洛霜没有要动筷的意思,皱起眉头。「不饿吗?还是不好吃?」 洛霜摇头。「没有......」 「难道你希望我餵你吗?」周天恩扬起眉,半开玩笑问到。「应该不是吧?」 「绝对不是。」洛霜用不容质疑的坚定口吻一字一字说道,见状,周天恩微扬嘴角,满意的看着洛霜缓慢嚼嚥着食物。 瞥一眼站在一旁的小翠,周天恩对她说道:「你也去用膳吧,这里留我和皇子妃即可。」 「诺。」小翠深深望一眼周天恩,行了一礼,而后默默退出去。 一时无言,洛霜和周天恩各自吃着,过了一会儿,周天恩吃完,见洛霜还有将近半碗的分量,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洛霜低下头想要无视那道投来的视线,但是发现自己越不想在意,那股视线彷彿更加如影随形。 「她......还好吗?」忽地,周天恩没头没尾地问道,洛霜立即反应过来,吞嚥完口中的食物后,点头。「很好。」 良久,洛霜本以为他会继续问下去,但是没想到这个话题就此被打住。周天恩不问,她也不知道该説些什么,因为不管说什么似乎都不妥。 洛霜偷偷瞄了周天恩一眼,却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的眼中似乎隐忍着千头万绪,这一刻,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反感的情绪產生,洛霜被自己的念头吓一大跳,手一滑,筷子掉落到地上。 银快坠落于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洛霜一整个愣在原地,暗自懊恼自己的愚蠢,弯下身子要拾起,却抢一步被周天恩抢走。 「你做甚么?」洛霜皱着眉头,不解地望着周天恩,后者嘴角微微扬起。「这筷子掉到地上,我怕你冲昏头要拿它来夹,只好先一步拿走它。」虽然洛霜原本的确是如此打算,不过这时候承认感觉好像自己不太卫生一样......只好故作没事地坐正。「只是要捡起来而已,并没有打算要用它来夹菜。」虽然心里咕噥着-书上说三秒鐘之内拾起就没事阿! 「我想也是。诺,我的筷子。」说着,周天恩将自己的筷子递过来,洛霜双眼霍地瞪大,眼中写满一目了然的问句-你这是要做甚么? 「难道你要用一支筷子吃饭吗?」见洛霜没有接过的意思,周天恩蹙眉,又说一次:「拿着。」 洛霜心中陷入天人交战,这个人是认真的吗?虽然这里的确没有其他双筷子,也确实无法用一支筷子吃东西,可是......可是......我怎么会用你的筷子! 少女的脸孔在周天恩面前尷尬地扭曲着,后者清楚瞭解她的顾忌是什么,霍地扬起一抹得逞的笑容。「我也没让你用我吃过的那一边,你可以用另一边。」看着周天恩的笑容,洛霜有瞬间的失神,这抹笑意有些幼稚,幼稚到似乎不像会出现在这人脸上,在呆愣间不禁无意识接过周天恩手上的一支筷子。 洛霜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好陌生,好像跟之前认识的周天恩完全不同,至少,他的笑容不再让自己那样反感。 「谢谢。」洛霜真诚地对周天恩頜首,目光不自觉柔和一些,嘴角微微扬起,周天恩忍不住一愣,望着少女纯粹、不含冷意的笑容,过一阵子才慢半拍的回答;「不客气。」 依照周天恩说的将筷子反过来,与自己另一支没掉到地上的银筷一起用,洛霜心里忍不住默默认同这个办法相当不错。 看见洛霜再次默默咀嚼一阵,周天恩忍不住问到:「是不是觉得不好吃呀?」 「阿?不会阿!我觉得挺好的......」洛霜疑惑摇摇头。 「看你吃东西,好像就没有食慾了。」周天恩别开眼,用左手托着头,望向右边,偷偷扬起嘴角。 洛霜冷哼一声,没有听漏周天恩语气里的戏謔,决定无视他。在洛家里她吃饭便是最慢的,总是让姊妹们等她,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吃饭便快不起来,只能细嚼慢嚥。默默扒了几大口,终于把早膳用完。 周天恩回过头来便见洛霜口里塞满食物,用双手遮住自己的口,可能是为了遮掩自己膨胀的嘴巴,似乎还有点痛苦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见洛霜微露慍色,正色道:「其实你慢慢吃就好,我会等你的。」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洛霜垂下眼帘,继续咀嚼......。 嚼完后,洛霜睁开眼。「我们要一起去向丽妃娘娘请安吗?」 「恩,我也许久没见那个女人了。」周天恩收起笑容幽幽地说着,洛霜看着他一提丽妃,瞬间全身就披上一层凌厉的外衣,双眼深不见底看不见情绪,好像回復到之前见到周天恩时的状态一样。 洛霜望着周天恩,重复一次他称呼丽妃娘娘的方式。「那个女人?」 周天恩淡淡撇了洛霜一眼,却没有要改口的打算,扬起一抹洛霜熟悉无比、若有似无的微笑,这一次似乎还带着刺骨的冷意。「走吧。」 想起凊美人对自己的叮嚀还有周天恩此刻的反应,洛霜暗自揣想着-他们三人,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呢? 站起身来,洛霜跟在周天恩后头踏出大厅,小翠正要跟上来,周天恩只是摆了摆手:「我跟霜儿一起去,你不必跟来。」洛霜正被「霜儿」两个字吓到,犹如被雷劈到一般不可置信时,周天恩復又拉起自己的手,朝玄寧殿大门走去。 洛霜感觉自己的手悬在半空,既不能回握,又不能挣脱,说有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抬起头望着周天恩的背影,脑中不自觉回想起彼此的每一次见面,其实自己才跟他见过不到十次面,并不暸解他......胡乱认定一个人是好是坏,快速地厌恶一个人,这样是不是错了呢? 可是......他那日在湖畔的话,既残忍又过份,怎么也不是一个好的人该有的言词吧? 不过......昨日与周天恩谈判时,他也没有多加刁难,甚至没有怒火,如果真的是一个坏人,也不会这么好说话吧? 不对!昨天晚上被白色面具难抓走的时候,他竟然泰然自若在房间里看书!然而,也有可能是他及其信任萧言和斩允的能力也说不定。因为这个人,常常在发生事情的时候也维持一抹微笑,那时在风铃祭上为他解毒时也是,不是不在乎,而是极端自信! 只是......那只是自己的猜测而已。 洛霜想着,不禁有些烦-到底是怎样! 「你一个人在想甚么?」周天恩忽地停下脚步,狐疑打量着洛霜,从刚才开始,洛霜的手就开始微微颤抖,眼角留心之下竟然发现少女露出愤慨的神色,周天恩思索一阵仍无果,想不透洛霜心情起伏之因。 姑娘刚刚吃饭时都还挺好的,怎么又好像生气了? 闻言,洛霜瞬间无语,总不好说想到你的事情觉得头昏脑胀、怒火中烧吧? 所以只好用万能的回答。「没事。」再加上一抹微笑。 周天恩的脑袋飞快地运转起来,饶是他也无法看穿一名女孩的心思,不过聪明有时也会反被聪明误,只见周天恩用空着的左手像安抚小孩似的摸摸洛霜的头,低沉的嗓音彷彿带着无限力量。「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丽妃欺负你的。」 「......恩。」洛霜垂下头,忽地退后一步,快速朝前方走去,松开周天恩握住自己的手。 虽然知道周天恩误会自己,但是这一瞬间,洛霜根本无法思考,更无法解释,只想着快点离开周天恩五步以上的距离。 周天恩有些困惑地望着洛霜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晨的太阳温度炽热,总觉得少女有些热,不然脸怎么特别红?而且为什么走到前面去?她应该不知道丽妃的清华殿怎么走吧? 果不其然,洛霜乍地停下脚步,神色已经回復如常,她转过身对自己说:「你走快点!」 「恩?」刚刚好像是你自己忽然加快脚步吧?算了...... 周天恩追了上去,两人在晨光的照耀下走在前往清华殿的路途上,画面看上去,好似真的像一对感情和睦的神仙眷侣一般。 29旧事 一早用完早膳,洛光自行出门,而洛雪和洛縈则慢步走向各自的房间,洛縈的房间较近,所以便率先进房,洛雪独自走几步后便听见洛縈的房中传来琴音,洛雪在心中感慨-一大早就这么认真练琴? 信步走回房间,忍不住打个大呵欠,昨夜看百毒集看到睡着,睡眠品质极差,不过伸个懒腰后,洛雪还是撑着精神翻开昨夜看到的地方,继续读下去。 ...... 无形草,搭配桂花、荷花、百合花一同薰治,可使人神智清明,精神百倍,但切记勿与菊花、坛木等相混,否则易使人不孕。 ...... 「在看什么呢?」忽地,一道熟悉的声响自身后传来,洛雪手上的书被身后的人一抽,瞬间无影无踪。洛雪惊异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回过身,只见一名少年嘴角含笑,一脸满足地品味着自己意外的表情。 「你怎么来啦?」洛雪又惊又喜地看向来人,正是傅林,心跳扑通扑通地加快。 「刚好有事情来风铃城,就顺道来看看。」傅林把书放到桌上,自动地走到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极其自然没有斯和迟疑。 洛雪坐回位置上,疑惑地盯着傅林:「什么事情呀?」后者沉吟一会儿,忽地一脸凝重的表情:「我来这里找一位宫女。」 傅林看着洛雪一脸专注地看着自己,示意自己说下去,儘管如此,傅林还是想就此打住,低声道:「这事情说起来复杂的很。」习惯性地,他将洛雪放在一个需要保护的位置,不希望对方涉入太多,然而洛雪坚定地眼神凝望着他,带着不容拒绝地认真。 「没关係!不管多复杂我都要知道。你答应过我的,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见洛雪一脸坚持,灵动的双眼透着坚决,傅林忍不住扬起嘴角,若自己再顾左右而言它,恐怕她就要生气了。 「不说!」傅林忍不住想逗逗少女,果不其然洛雪脸色一沉,正要发作,便见傅林扬起的嘴角和玩味的眼神,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被戏謔了,双颊一红。「快点!」 忍不住伸手捏一下洛雪通红的脸,见对方真要恼,赶紧清一清喉咙,淡定开口:「最近一个月,我大概摸清宫里的局势,现今父皇最宠爱的妃子是十年前进宫的丽妃娘娘,说起丽妃,确实是后宫的一代传奇,她从个美人扶摇直上,短短两年就成嬪,又两年晋妃位,如今又有协理六宫之权,儼然是副后之尊。然而,十年前,其实最得父皇宠爱的是嫻贵妃,『嫻』为封号,取义柔美文静,妖治嫻都,当日荣宠之盛无人能及,几乎是专宠也不为过,即使是今日的丽妃娘娘也无法相提并论。当时父皇甚至昭告后宫,在自己有生之年,决不封除了她以外的第二个贵妃。那时话说得太满,以至于即使如今丽妃荣宠,也无法晋位贵妃,毕竟君无戏言。」 洛雪忍不住瞪大眼,看着傅林一脸平静的样子,猜不透他此刻内心藏着的真实情绪。 说着父亲和其他女人的故事,心,不痛吗? 读出洛雪眼中的关切,傅林微微一笑,忽然语重心长地对洛雪说到:「不必担心,我想了很久,觉得当年我娘是极为聪颖且有自知之明的,父皇无法忘记我娘,是因为他得不到所以放不下,如果当年我娘随父皇回宫,未必就能得到嫻贵妃那样的圣宠。」 「......你的意思是,你父皇更爱嫻贵妃一点吗?」洛雪目光闪烁,试着揣测傅林的言外之意,但傅林只是摇摇头:「也不能这样说,毕竟帝心难测,况且这嫻贵妃的下场不比我娘强。」 稍微顿了下,傅林继续道:「六年前,父皇从我这里收到我娘的死讯,便在后宫多所留意可疑的人物,后来在嫻贵妃的屋子里找到毒药,大怒之下废去原本预定要在下月封后的嫻贵妃封号,更贬为美人,迁居北苑,此后,嫻贵妃成了凊美人,就此居在北苑凌云殿。」 「这么说,凊美人就是害死你娘的人吗?」洛雪倒抽一口气,整理一下傅林给出的情报。 沉默一会儿,傅林闭上眼,深锁眉头,洛雪盯着他因苦思而显疲倦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不忍。 「我原本也这样想,就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找到当年服侍过嫻贵妃,还有当时在场的宫人,问起当时的情形口径差不多一致,我稍稍整理一下当天的情形,却觉得更加百思不得其解。」傅林叹一口气,续道:「那时,大皇子将满十四岁,父皇终于决定要立嫻贵妃为皇后,毕竟她是大皇子的生身母亲......」 「啊!」洛雪忍不住叫出声来,毕竟这与洛霜有关,她的心禁不住一颤,傅林点点头,确定洛雪没有听错,把被打断的话继续接下去:「当日,另一个妃子荣妃带来消息说我娘就是被嫻贵妃害死的,我父皇自是不信,一气之下本来要废掉荣妃,可是嫻贵妃却阻止我父皇。 当时她自信满满地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要搜遍搜吧,臣妾绝没有做出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什么!」知道嫻贵妃最后的下场,洛雪忍不住又叫出声来。「那不是很奇怪吗?如果真的是贵妃做的,她怎么可能这样说......除非,她早就把东西处理掉!」 傅林同意点头。「你说得很对,可是当年除了搜出毒药,还搜出一个和贵妃通姦的男人。」 瞪大双眼,洛雪曚了。 「是个江湖上的杀手,他和贵妃的鱼雁往返被搜出来,而且那杀手好巧不巧还全身赤裸躲在贵妃床下,一口咬定和贵妃行苟且之事已久,奉贵妃的命令去杀一个叫傅语嫣的女人。 这下人证、物证、事证都在,父皇大怒之下废去嫻贵妃,还不准她以后和儿子见面。」 洛雪的眉头皱得更紧,呢喃着:「这......这到底......」 「你也觉得不对劲吧?」傅林扬起嘴角,只见洛雪呆愣的点头。 -太过刚好了。就像一个局,引人一步一步跳进去。 「事情还没完,不久之后,荣妃就跳井而亡,没有人知道原因。而且,一年之后,当年伺候过嫻贵妃的贴身宫女竟然被放出宫,居住在这风铃城,我今天就是来找她的。不过遗憾的是,她五年前出宫那年,就已经难產生亡,我辛苦找来的线索又断了。」有些懊恼地闭上眼,试图遮掩眼中所藏的戾气。 「我不懂耶!这一切不是可疑至极吗?你父皇就一点没有感觉到不对劲?」洛雪不可理解地皱起眉。「况且他不是相当喜欢嫻贵妃吗?」 傅林微微一笑。「就是因为这样啊,你不了解,如果只找到毒药,或许父皇还能保有理智,然而当那名赤裸的江湖杀手出现时,有多爱就会有多恨,所有的信任都会化为乌有。没有一个男人忍受的了自己被背叛,懂吗?」傅林的目光直直地望进洛雪的眼瞳,直达心中,似乎有些不安,洛雪忍不住保证:「我不会背叛你的。」 彷彿等地就是这一句,傅林满意地微笑,随即像没事一般继续话题。 「嫻贵妃成为凊美人后,周天恩的太子之位仍存,但宠爱自然是今非昔比,有一次他冒险託人送信给美人被发现,父皇龙顏大怒,决定处死凊美人。周天恩以太子之位交换她母妃性命,又保证以后绝对不和凊美人来往,这才平息父皇的怒火,不过,他从此在皇宫里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一个失势又失宠的皇子,却是最合理的皇位继承人,怎么不碍眼?据我的调查,不只一个宫人看过他被杀死。」 「你说什么!」听到这里,洛雪激动地站起身来,颤抖着声音问:「那跟霜姊成婚的是......是......?」可别啊......我最怕那些了...... 傅林站起身来走至洛雪旁边,将双手放在洛雪的肩上,安抚似地将她按回椅子上,两人一上一下、距离极近,洛雪的双颊有些微泛红,听见傅林低沉带着安心力量的嗓音肯定地道:「放心,我料想,那大概是周天恩的替身,他恐怕长时间都不在宫里,去别的地方坐着别种事情。不过,我比较在意的问题是-究竟是谁一直派杀手暗杀他?」 「会不会是后宫的妃嬪?」洛雪的思绪飞快运转着,想不出除此之外更合理的解释。 傅林点头:「我也是如此猜测着。如果荣妃还活着,我大概会断定她的嫌疑最大,是一切事情的幕后黑手。只是......」沉吟一会儿,傅林叹口气:「唉!我还没有足够的情报,何况也不能断定嫻贵妃是无辜的,可是若真的是嫻贵妃......撇开一切事情太过巧合不管,毕竟不可以排除做鬼做久了东窗事发的可能性,但是要当皇后的人,有什么理由费尽心思去害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我想不到个足以信服的动机。」 见傅林似乎是真的在苦恼,洛雪忽地笑出声。「动机嘛......其实很简单,不是没有的喔?」 「嗯?」傅林一脸期待的望向洛雪,后者扬着嘴角说:「毕竟嘛,也没有女人能够忍受他的丈夫心里藏着另一个女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傅林确实忽略此种可能,默默将之记在心里,他看向洛雪,勾起嘴角:「这么小气?藏着也不行?」 「这不是小气!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悦地瞪傅林一眼,后者见她似是真怒,连忙拍了拍她的头:「是。我明白了,我心里只能藏一个女人。」 「快点说正经事啦!」洛雪嗔怒的样子令傅林压不住心底的笑意,但是却不敢再逗她,话锋一转:「你说的也有可能。总之,我想握会从后宫妃嬪这儿下手,伺候嫻贵妃的贴身宫人一年后被放出宫也是疑点之一,能被放出宫地宫人大多都是有功或有钱,才有出宫的恩典,但她是罪妃的宫人,家里又不富裕,竟然能够离开皇宫......想必里头大有文章。」 洛雪点点头,接着,傅林忽然陷入一阵沉默,看着桌上的书,一本正经地道:「该不会我心里有其他姑娘,你就要用这本书里的毒药毒死我吧?」 「啊?」洛雪忍不住为他天马行空的想像力瞠目结舌,正要反驳,却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如蜻蜓点水却克制守礼地一吻,正在惊愕间,下一秒鐘,傅林已经闪身至门边。「......谢谢你。我知道的,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 留给洛雪一抹灿烂而会心的笑顏,傅林红着脸,一溜烟便消失不见。事实上,洛雪的心脏跳得不比他慢,一道暖流在身体里流窜着,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竟然逃走了? 傅林的最后一句话在脑海中回响着,洛雪也扬起一抹微笑。 -知道就好。笨蛋! 忽地,洛雪又想起方才说的话题,心念一转,决定写一封信给洛霜,身在宫中的姐姐,恐怕比自己更需要知道这些吧? 大皇子会告诉洛霜这些吗? -应该不会吧。霜姐姐过的可好? * 往凤山的顶峰攀爬上去,洛光气喘吁吁但脚步不缓,一步一步往上走着,终于在半山腰之处看见一身素衣打扮的刘御,后者因看见洛光而意外瞪大眼,眨了眨眼,确认不是自己眼花后,打量洛光因爬山而略显狼狈的样子,双眼中满是疑惑不解。 「洛光......姑娘?你怎么在这?」良久,刘御才勉强从惊讶中回神,挤出一个问句。 洛光瞬间愣在原地,刚刚看见画室的悼母词,脑中不自觉勾勒出刘将军一人凄风苦雨地在山林中抱着墓碑流泪的样子,一时心慌便奔出来,但似乎......自己没什什么立场说话? 总不能说自己乱翻画室的东西知道今天是他母亲的忌日,然后赶来安慰他吧?可一时之间,洛光又想不到别的什么藉口,只好含糊其辞:「啊?没有啊......我......我散步......呵呵呵。」洛光忍不住红了脸,来山上散步?这实在掰不下去...... 刘御狐疑地望着洛光,轻易便能戳穿的谎言,但清冷如他,对方不想多言,自己也不会勉强,于是别开视线,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的墓碑。洛光思绪转了转,看向墓碑,虽然心中已然知道答案,但为了搭话还是决定开口询问。「这是谁的墓呀?」 沉默良久,久到洛光以为刘御不打算回答自己时,对方才慢半拍回应。「我娘的墓。」 洛光偷偷用眼瞧着刘御,他眼里的温度似乎仍像平常一样冰冷,没有特别的异常,就是此种明明在母亲墓前,却仍藏着悲伤情绪的隐忍让洛光的心头一紧,忍不住道歉:「对不起。」 刘御别过头审视着洛光,几不可见地左右晃动自己的头,若不是洛光一直盯着他看,恐怕也会错过的摇头动作。「没事。我十二岁时我娘就被朝廷赐死,到现在已经十年,我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彷彿是说给自己听一般,刘御在说话的时后眼睛停留在眼前的墓碑,而非放在一旁的洛光。 「朝廷赐死?」洛光以为自己听错,重申一次,刘御面对着墓,霍地一改站立的姿态,坐下来,仰头看向因为上山的路程而很喘的洛光。「姑娘要坐着休息一下吗?」 闻言,洛光点头,走至刘御面前採用跪坐的姿态坐下。 -毕竟在将军面前,还是充满紧张感的呀!万一坐姿被觉得随便该怎么办? 洛光正苦思着要说些什么,令人意外地,流域开口打破沉默。 「当今圣上的兄弟是现今的靖王、羲王、康王,当年我父亲手拥重兵,支持如今的靖王登位,想当然尔,如今圣上不是靖王,不必说,在当年的帝位之争,我父亲上错了船。」 睁着明亮的大眼珠,洛光盯着刘御,全神贯注听着。 「即使后来我父亲竞竞业业,不敢有丝毫踰矩之心,但是还是逃不过帝王心中的那点猜疑。那时传言靖王要谋反,圣上把心一横,赐毒酒一杯,一道圣旨下来,上面写着父亲在战场上光荣战死,要我父亲赴死。」 洛光心一跳,听着刘御没有半点起伏的语气,心理的不忍又更加强烈。 「当时我娘抢过那杯毒酒喝下,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爹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于是抢过身旁侍卫的剑自刎,当时我大哥怒极攻心要杀了来宣传圣旨的公公,混乱之下被宫里的侍卫给错杀,之后我偷偷跟着埋尸体的人,看见他把我爹我娘葬在这里,我便在这做个记号。后来,等我考上武状元成将军后,才替他们立了碑。当上将军时我告诫自己,绝对不帮助任何一位皇子,捲进帝位之争。」刘御目光隐含着无限情绪,有恨有怨但都被他化为一股清冷,看着眼前的墓碑,彷彿在立誓。 「你每年的今天都会来这边吗?」洛光问,似乎有些明白刘御目光之所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原因。 刘御点头。「除了我之外,不会有人给他们上香的。」 「那,你有哭过了吗?」看见刘御一楞,洛光心里暗叹果然如此,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对他说:「难过的时候就该好好哭出来,开心的时候就要大声笑,我相信你爹你娘在天之灵绝对不希望你就这样不冷不热地藏着自己......」闻言,刘御面色一变,陷入良久的沉默,空气间的温度似乎骤冷几度,洛光呼吸一滞,正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自以为是时,却看见刘御微微勾起嘴角:「或许吧。」短短的一句话却似有清风拂过,洛光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刘御正对着洛光,目光专注,直想探入洛光的心底,后者顿觉无法呼吸。 「洛光姑娘要下山了吗?」霍地,刘御话锋一转,站起身来,洛光呆愣几秒后点点头。「恩。」接着要爬起身来,霍地,洛光心头暗叫不好,原来是因为跪坐的关西,不听话的脚竟然麻了! 「姑娘?」刘御见洛光要动作不动做的样子有些疑惑,闻声,洛光一咬牙努力爬起身来,但是脚根本没办法站稳往后就要倒,说时迟那时快,刘御一个箭步便接下要与地板做亲密接触的洛光,后者已经觉得羞耻到想在地上找个洞鑽进去,垂下头不敢直视刘御。 「脚麻了?」刘御倒没发现洛光异常通红的脸庞和早己加速破表的心跳,一脸镇定地打量洛光,试探性问道。 洛光尷尬地点头,连忙道:「不然将军你先下山吧,我休息一阵再......啊!」说着,刘御默默地走到洛光前头将她背起,让洛光真正体会到心跳欲死的窘迫感觉。 「一个姑娘在山上很危险的,我先送你到山下吧。」刘御淡淡地说,洛光听他说的在理,就没有拒绝,两人一路无言地走下山路,只是无言的情况不同。 一位是淡然清雅,一位是晕晕然不知南北东西。 30丽妃 清华殿门口守着两名太监,当周天恩和洛霜走至他们面前时,两人一同跪下:「大皇子、皇子妃万安。」微微一楞的洛霜想要扶起两人,周天恩却一言不发地拉起她的左手逕自向前走去,并低声对自己解释:「一个一个扶,你会没完没了的。」 正在心中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在前院又遇到两名宫人,二人同时停下脚步并恭敬行礼:「大皇子、皇子妃万福。」接着,又没走几步,两个宫女迎面而来,见到周天恩和洛霜便退至墙边让出路来,低下头恭敬行礼:「大皇子、皇子妃吉祥。」 终于,洛霜明白到周天恩的话中之意,大感意外于清华殿宫人数量之多,接连又遇到双双忙进忙出的宫人,他们无不例外地向两人行礼,周天恩牵着洛霜的手视若无物地向前走着,洛霜感叹着不愧是位同副后的丽妃娘娘所住的宫殿,伺候的人如此的多! 其实洛霜不知道的是,宫里大部分宫殿宫人的数量都大约是如此,只是玄寧殿「与眾不同」罢了。 终于踏入清华殿内,洛霜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各色花香,气味太多让人难以辨认其中的成分。左右两排座椅分别坐着各个妃嬪,但洛霜的视线很快被坐在正中间大位的女子吸引,她穿着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她的三千青丝被亮晃晃闪着光芒的蝴蝶釵所束起,如同一朵盛开的牧丹,浑身散发着一股雍容华贵的气息。当丽妃娘娘的目光盈盈落在自己身上时,洛霜觉得整个世界都瞬时静止,被她的眼神所解析,而后,将视线聚焦在洛霜身上的她忽地绽放一朵笑靨,一抹充满自信的微笑,宛如要凌倒世间百花,独霸春天的气势浑然天成地笼罩在场的所有人。她轻啟朱唇:「这不是大皇子吗?在旁边的姑娘......想必是皇子妃吧?」 丽妃,人如其名艷丽绝色,难怪圣宠多年不衰。她的目光如蛇窥猎物般如影随形,令洛霜难以自制地觉得紧张不已,呼吸和心跳都略微加快,脑中有些空白,这时,自己的左手霍地被用力握一下,被眼前女子的气场所混乱的思绪渐渐平復下来,只见周天恩稍微向右前站一步,遮住洛霜与女子交会的视线。 看不见深含审视目光的视线后,洛霜的心不再如此紧张,看着周天恩的身影,第一次,洛霜的心中因为周天恩的举动而產生感激之意。 「参见丽妃娘娘,娘娘万安。昨日本皇子大婚,今日携妻洛霜来向娘娘请安。」听见周天恩平静的口吻,脑中却想起出发前他充满敌意的口气,不禁有瞬间的失神,然而她很快回过神,和周天恩一同行礼。「洛霜参见丽妃娘娘,见过各位娘娘。」 其实坐在四周的还有多位妃嬪,只是丽妃的存在感压过她们中的每一人,她们之所以会聚集在此,也是因为此时是请安的时辰,是故洛霜并未特别讶异,只是礼貌性行礼。 赫然,丽妃在眾人的视线中缓缓站起身,款步朝洛霜走来,粉色的长裙拖地一尺有馀,行路优雅轻盈,明明身在殿内无风,但裙襬却宛若风舞,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走至周天恩档不住的洛霜视线范围内。 只是,此刻的洛霜已经渐渐习惯殿内的气场,她扬起一抹淡笑,丽妃的目光瞬间变的深邃起来,不是因洛霜异于常人的镇定,而是因她如莲花般淡雅的微笑,令丽妃不可自己地想起另一名女子。 望着洛霜的衣上的点点梅花,丽妃有些恍惚想起那日,那人身着一袭纯白色的拖地烟笼梅花水群,裙摆是一层层淡薄如轻雾笼泻地丝绸,在御花园里舞着。眉不施粉墨已黛,唇瓣不染而赤,浑身散发兰草幽甜的香气,同她给人的印象一般清秀如兰,但也不失丝丝嫵媚。不远处一位小男孩被一名男子牵着,两人都和自己一样陶醉在她如仙子般的轻盈舞姿之中,她一笑,不艷压群芳,却使百花齐绽;她一回眸,不魅惑妖嬈,却令人一生难忘。在那一刻,自己的心灵彷彿被洗净,既羡慕一名女子能有如此幸福且自在的笑顏,也慨叹深宫之中自己与此笑容无缘。她的美貌或许不是倾国倾城,但眼里纯粹如清泉有洗涤心灵之力量,只一抹与世无争的笑容便凌驾于万千女子之上。 后来她才知道,深情望着那名女子的,是世上最有权力的男子;凝视着那名女子掛着纯真笑脸的,是当今世上最高贵的孩子。 -如此,怎不让人怨恨上天不公? 有人活得精采华丽,有人註定一生悽苦,这是天道? 身处深宫,不奸不能高升,不谋不能求生,这是人伦? -如今,以人伦来反转天道,只能说命运无常。 当时的无助和哀伤伴着各种不快的记忆涌在心头,丽妃的目光有瞬间的失神,对眼前的少女自然產生一股细微的厌恶,像一根针被放在极近的地方,虽然离疼痛还有距离,但单单只是它的存在便已构成威胁,让人禁不住警惕起来。 「你就是洛霜姑娘?长的真好看,难怪大皇子被你救了以后便忘不掉你,着急地求父皇给他赐婚呢!」丽妃轻描淡写地开口,掩去心中瞬时的异样,在眾人眼中,它只是掛着灿烂笑容走进洛霜而已。 敏感的洛霜依稀察觉到一丝不妥,然而,于情于理,自己只能冷静地掛着一抹微笑应对眼前的一切。「娘娘谬赞了。是大皇子福大命大,有老天和皇上的庇荫,即使没有洛霜,也定可化险为夷。」说着,忍不住撇一眼旁边的周天恩,事实上,自己倒不全然说着客套话,她的确认为周天恩肯定可以平安归来,即使自己当初什么都不做。 闻言,周天恩嘲讽地勾起嘴角,意有所指地说:「是阿。有娘娘和父皇的照顾,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不会辜负你们的一片苦心。」最后四字宛如硬从嘴中挤出一般斩钉截齿,洛霜没有看漏他眼中闪过的刺骨的冷意,心下有些疑惑。 丽妃不着痕跡地打量周天恩和洛霜,将两人的互动收进眼底,嘴角依旧掛着恰如其分的弧度,彷彿对周天恩的言外之意毫无所觉一般接过话柄:「呵呵,皇上若听见你这番话,肯定也会相当高兴的。」 周天恩似是赞同地点点头,洛霜感觉到一股瀰漫在大殿内的诡异气氛,一时,大殿悄无声息。 「母妃!」一声嘹亮的喊声伴着一名少年的身影划破寧静,他迈步走来,身着一袭青衫,脚步略显急促,眼角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笑意,顾盼间有着宛如视周遭人为无物的傲然,不知是否是洛霜的错觉,他的视线彷彿停留在自己身上一瞬,不过很快地便转向丽妃。 「怎么了,璿儿?」丽妃别过头接过儿子的视线,笑容不同于看向殿内其他人一般自信凌人,而是带着不加掩饰的宠溺。 此时,周天恩近乎唐突地开口。「既然皇弟有事找娘娘,我们既已请过安,我和霜儿就不打扰娘娘,先行退下了。」洛霜被他自然的称呼弄得一楞,见周天恩要走,便向在场的人行一个礼,随后便任由周天恩牵着自己的手离开大厅。 洛霜端详着站在旁边的周天恩,心中暗自揣测,他急着走,是不想要看见别人母子享天伦之乐的场景吗? 没想到才一走出殿外,便被一名太监唤住:「大皇子、皇子妃!请留步。」洛霜反射性定住脚步,疑惑地回过头,因为她的停步,让周天恩也不得以地转过身看向来人。 「四皇子让奴才带个话,请大皇子和皇子妃移步到北苑外的静心湖边。」对方低着头,但洛霜听着他的声音,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周天恩淡淡扫过那名太监,但语气间却带着不容质疑的气势:「告诉他,不要做多馀的事情,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管好自己就好,只要他不搅局就好,明白吗?」洛霜彷彿听见结尾处,周天恩轻轻叹一口气。 洛霜忍不住讶异瞪大眼,明明是有些决绝的话语,但看着周天恩略带无奈的神情,自己彷彿感受到隐藏的字里行间中带着的有别以往之温柔。不同于任何一次见他时,他似有若无隐藏在眼神中的情绪,这时的他只是像一般人似的流露情感。 牵起洛霜的手,周天恩快步走开。看着自己被握着的手,洛霜想到刚才在殿内的一幕,忽然间,眼前的人似乎并不是那般使人厌烦的存在。 「为什么不见他呢?四皇子是方才进殿的少年吧?」洛霜抬起头,看向站在左侧的周天恩,睁着疑问的大眼珠凝视着少年,此举令正陷入沉思的周天恩一楞,他望进少女的眼瞳,里头此刻不含任何敌意,随意丢出的问题正等着自己回答,昨夜谈判时没有掩饰的厌恶仍在脑海中,少女寧死的决心还歷歷在目,但是,此刻的洛霜却像变一个人一样,好像彼此其实是朋友?且自己没有对她做过种种过分的举动。 周天恩深锁眉梢,疑惑少女改变态度的原因并暗自揣测着。 -难道,她在同情自己? 心瞬间沉了下去,周天恩想起今早在北苑的相遇,暗自慨叹眼前的少女有着足以令她致命的同情心,思绪一向敏捷的他很快做出决断。-同情?那种东西我不需要,也不想要。 「这与你无关。」周天恩的眼神瞬间疏离地令洛霜一愣,而后他扬起一抹似笑非笑,像第一次见面时所崭露的笑容,轻声拉出彼此的距离。「你只要扮演好自己的身分,到时我会遵守约定放你自由的。」 这句话像一颗巨大的石头堵塞住洛霜的心口,她有些捉摸不透眼前的少年,一下温柔,一下冷漠。洛霜勉强扬起嘴角,故作没事的说:「我问是为了更能好好地扮演自己的角色,希望你别会错意。」轻轻抽回自己被握住的手,以不逊于周天恩的冷淡口吻开口:「这里没有人,没必要一直牵着吧?」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彷彿有股冷意在之间轮转成漩涡,将霎时萌生的多馀情感枝枒毁坏,此刻凝视彼此宛若凝结的表情,周天恩和洛霜各有所思,却也心有灵犀的围绕在昨日的协议上。 -如果都要走,何必產生多于的牵掛呢? 如果世界上有人会读心术,想必会讶异于两人在千回百转之后,竟得到相同的答案。 洛霜想,人生聚散无常,有人只短暂相逢,却用一生泪水悼念离别,与其如此,不如捨去片刻的欢乐来追求心中永恆的平静,比如「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境界,如此没有聚,更没有散,无喜亦无悲。 两人沉默的对视,浑然没注意到走至身旁的一名少年:「皇兄、皇嫂!」闻声,洛霜和周天恩不约而同地望向来人,只见周天清微笑走进,但注意到两人意外的表情和周围的诡譎气氛,脸不禁僵住,连忙解释:「我有事找皇兄......是不是晚点到玄寧殿去比较好?」说着,目光在两人间逡巡。 周天恩撇一眼洛霜,正要开口,但后者却在他说话前抢到:「不会,你们聊,我到别处去。」向周天清礼貌性展露笑顏,对这名少年的映象只停留在他的萧音和笛音而已,接着跨出步伐要走,才没踏出两步,左手霍然被一股力量拉住,洛霜一愣,眉梢向内收紧,回眸望向周天恩,等待对方解释自己的行动。 「......你对这不熟,别走太远。出去后右转,接着直走遇岔路再右转,那里有一方小池,在那等我。」语毕便松开手,洛霜原本想说自己可以走回玄寧殿,但迟疑一会儿还是点头接受对方提议,因为皇宫里七弯八拐的,可每条路的装饰、样子、形状都差不多,实在让人难以辨清方向,况且玄寧殿又地处偏僻,初来乍到的自己若为了面子而在归途上迷路,反而会得到反效果吧。自己可没有十足自信找路。 周天清仔细端详眼前的少女和两人的互动,默默看着洛霜缓步离去的身影,和周天恩一时无话。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望不见时,两人才对视彼此,周天恩一脸平常的扬着嘴角,自然问到:「皇弟有什么事?竟特意来这找我。」 原本抱着满腹言论要说,但当周天恩就在眼前时,周天清不由得感到一股紧张感,思量着从何说起。 让人意外的,率先开口的却是周天恩。「清弟,从小,你便不喜与人争,师傅每每要人比武,你总是第一个败下阵,但我看的出你不是技不如人,而是没有争抢的念头。」周天清瞪大双眼,微愣一下,摸不清对方的用意,可也只能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当年皇兄总是赢。」 周天恩轻笑,不置可否的摇头:「我年纪大,当时力气、身高都有优势,赢是理所应当的。」 「那时候,皇兄还有天思、天璿感情特别好,总是玩在一起。」瞇细狭长的凤眼,周天清的脑海中浮现三名少年胡闹玩耍的画面,表情和缓一些。 「你老是默默站到一旁,不吭不响好像不屑和我们玩在一起,四皇弟说你是木头人,你也从不生气。」回忆在彼此心中勾画图像,两人陷入短暂沉默,周天清用悠远彷彿来自虚空的语气说:「从十年前那一天开始,一切就改变,我们本来是没有算计如平凡百姓般的兄弟一样,可是......」 「清弟。」淡然却蕴含决心的截断周天清的话,周天恩摇头。「你错了,我们一直活在算计之中,只是不自知而已。正如你变了,会欺骗别人、会主动跟人说话......一切不復以往,或许是出身皇室的宿命,注定要祸起萧墙。」 「可是,有一点是没有变的。」有一把火光在周天清的眼同中燃起,传递决心的热度。「我依然不想争、不想抢,风铃祭前我没有骗你,待他日皇兄大业得逞,我必隐于山林,终身不问世事。」誓言如巨岩投入海中,周天恩的心显起滔天巨浪,他闭上眼,告诉自己别被周天清目光中的坚定所动摇,理智让他逼迫自己去怀疑,再次睁开眼,周天恩冷淡的视线诉说不信任的答案,平静无波的双眸盯着周天清,讽刺地微笑:「既然如此,你何必骗我、瞒我?」 周天清思量整晚,早知到周天恩会问出此一问题,他揣摩万千种答案,但其实自己清楚,周天恩一眼就能洞穿那些谎言与藉口,事情进展到此,周天清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回应:「因为那时我不相信你,何况,我对你有复杂的心情,毕竟我母妃到底是因你受累。」 周天恩身子僵住一瞬,目光一暗望向周天清,心里明白他话中之意,想起当年的无力,还有皇宫之中仅有的一丝真情。因为周天清的母妃,自己得以保全性命,也因为她,周天清和自己才更加熟捻。 回忆像一阵风吹入周天恩的心中,仅有的责怪之意全都化成一口叹息,宛若要让两人的兄弟情份都一齐随风而散,周天恩别过头,望向洛霜走去的方向,用冷静的口吻说道:「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无话可说,怨我恨我,悉听尊便,我不会怪你。以前种种,我不想追究,以后种种,我们各凭本事。你若不阻挠我,看在你母妃的面子上,我不会对你出手,这是唯一能给你的保证。」 眼见谈判破裂,周天恩就要头也不回离开,不及多想,周天清身形一动便绕至周天恩的面前。「等等!」 寒光一闪,周天恩对周天清第一次展露在自己眼前的快速身法有些讶异,目光一动杀机陡现。「还有话说吗?」 「皇兄!这次我是真心想和你合作的,我有我的目的,你有你的,互不衝突,为何不能合作?一直以来,我也一直在等待告诉皇兄一切的时机,但你对我的戒心那样重,如果我坦白,你未必放过我,这种情况让我如何开的了口?」 周天恩思绪快速运转着,话锋一转:「你的目的是什么?」 周天清一楞,知道这是两人合作的一线生机,不再犹豫,靠近周天恩,以呢喃低语的方式告诉周天恩答案,后者听完陷入良久的沉默。 「这就是你的目的?」当不信任的言语从周天恩口中吐出时,周天清的心陡然一落,如坠深谷,沉重地反问:「其实皇兄你是最清楚的不是吗?我们追求的未必是外人以为的那般,你以一生为代价,我以生命为祭品,为彼此追求的目的祭奠,仅此而已。为什么不相信我?」 望着周天清此刻盈满决心和睿智的双曈,周天恩浑身一震,感觉到自己的想法都被他的眼神所洞穿,耳边又传来对方的话语:「相信我,皇兄。」 周天恩沉思着,望向自己的弟弟,随后扬起嘴角。「罢了。我相信你,如果你背叛我,别怪我不顾兄弟情谊。」 听见周天恩的回答,周天清眼睛一亮。「真的?」 看着周天清止不住喜悦的样子,周天恩想起曾经有一次,自己得到父皇赏赐的珍奇玩意并分给弟弟们,当自己给周天清时,一向寡言的他瞪大双眼,难掩喜悦地问:「真的?这是......给我的?」 过往稚嫩的模样和现在眼中的光彩交叠,令周天恩微微一笑,周天清不明所以地问:「皇兄在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世上也许真的有些东西不会改变。我相信你。」如果上一句「我相信你」还带着试探的成分,因为周天清的双眼让过往的点点滴滴窜进脑海,筑起的层层防线被逐一渗透,周天恩才终于真正放下心中最后的猜忌。 周天清敏锐的感觉到句中不同的涵义,饶是如此,没有读心术的他也无法彻底明白,只好呆呆地笑了一笑。 「恐怕你得找时间好好跟我说说你手中的情报。」话锋一转,周天恩仰起头,视线望向在处处高楼的宫中仍显华丽且高耸的宣政殿,目光闪着星子一般的光芒,可眼角藏着一点黯淡,任由周天清的话语在脑海中回盪。 「你以一生为代价,我以生命为祭品,为彼此追求的目的祭奠,仅此而已。」 越是高耸的山,越是勾起人们想要攀爬的慾望,只是地方愈高愈是冷,无论是人生或权力,往目标走的越远,总是会不自觉地感到高处不胜寒。因为无人能解的孤独。 「我现在就可以说了,不如边走边说吧?」周天清之所以来,本就是打着把一切说清楚,诚心合作的打算,可是就在自己要将事情脱口而出时,周天恩却出乎意料地阻止他。「晚点再说,有件事情拜託你去办。」闻言,周天清忍不住疑惑起来,在听完周天恩的话后不禁更加讶异:「就这样?」 周天恩扬起嘴角。「作为你愿意和我诚心合作的奖励,这件好差事一定得你去办。」 周天清微微一楞,随即会意过来,尷尬地呆在原地,不知该有何反应。 将东西交给周天清后,周天恩绕过对方走向洛霜离开的方向,拋下一句带着笑意的话:「这件事情就拜託给你了!」 31共鸣 依循着周天恩对自己说的话,洛霜来到一方池边,微风吹来拂过池旁耸立的一棵大树,自己禁不住眨眼,因为这样的场景带来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在哪里见过......?相似的......景緻? 洛霜迈步走向那棵大树,蹲下身用手轻触冰凉的池面,因她的动作而扩散的涟漪勾引出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景点,少女浑身一震-对了,那洛家宅子后方的湖畔景色,与这儿相当相像。 看着池面,洛霜的意识不自觉地飘向遥远的地方,思绪抽离陌生的皇宫,去到悠远的林内,曾有几百几千个下午独自一人孤坐的安寧,在其中短暂的时光里,还曾有一名少年的舞剑声相伴。他总是一副很努力的样子,还有与年龄不相称的决心印在眼瞳哩,散发着光芒。 洛霜常常不经意地将视线放到少年的身上,自己总是没有努力的动能,在家里只求安分守己,看书也只为打发时间,弹琴、下棋、画画等学习也不是为成就什么,只是听从他人的安排,自己身为「洛霜」的价值、可能性、未来,她从来就不敢去认真思索。 看向那名少年的目光肯定是带着欣羡的,自己身为一介女流,在这样的时代十之八九注定被埋没,有才也好、无能也罢,终有一日成为另一个男人的附属品。 这就是时代的潮流,洛霜相当清楚。 家有宅斗,恩怨相承,代代相传,永不止息。 懦弱的自己从未鼓起勇气与他攀谈,因为除却目光中的决心之外,少年的神情中还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无形的墙在彼此之间筑起,可是洛霜不讨厌他的淡漠,因为两人唯一一次的交会告诉洛霜,他一定是相当温柔的人。 直到有一天,少年彻底消失在洛霜眼前,即使自己在以后无数个午后在湖畔坐着,也未曾再遇见舞剑的身影,然而只要想起他努力挥剑的样子,洛霜便有种该真正做点事情的自觉。即便那把剑再重,少年亦稳稳持着,即便终有一日女人会成为他人的附属品,身为少女也该活出自己的样子,不被命运和潮流束缚。 于是,她算准三位姊妹们都在附近的日子,将看过的书的内容说给她们听。将自己的祈愿诉诸到故事里,她希望彼此能不愿意为上一代虚无縹緲的事情争斗,想为自己好好活着,好好经营彼此的关係。 年少的我们,还未拥有太多僵固的思想,所以拥有走一条不同寻常道路的契机。 当洛霜脑海中被回忆佔据之时,忽然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切断绵绵不绝的记忆之丝,原本想要转过身看向来人,但对方的对话却使洛霜定住身子。 「皇兄如此说吗?」略显失望的声音传来,洛霜皱紧眉头,这个声音是...... 「是。明明主子好心帮他,可他却......!」熟悉的声音传来,洛霜脑海中灵光一现,身子宛若被雷电贯穿浑身一震,在来人说出「主子」那一刻,片片断落的思绪终于被接续起来,短路的脑袋瞬间被通电。-不会错的!这个声音就是绑架我的人,也是方才在清华殿内喊住自己和周天恩的太监。 「住嘴!」另一位来人沉声一喝,洛霜虽未转过身却能想像对方瞬间沉下脸的表情。「皇兄是为我着想。」说到「皇兄」二字时,洛霜终于忍住转过身来,不久前才见过的一袭青衫印入眼帘,忍下自己想要惊叫的慾望,洛霜只是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周天璿。 -四皇子?是四皇子绑架我的?可是......他看起来并没有受伤,不对,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被匕首刺的小伤并不算什么,用绷带紧紧渣住避免出血,再像平常一般活动的确不会被发现。但是......声音也不对呀? 洛霜皱紧眉头,思绪在脑海中纠缠,毫不遮掩的审视目光很快地被来人发现,太监脸色一变,眸中闪过一道凌厉的杀意,反观周天璿却是冷静地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恰到好处扬起嘴角,讶异地望向洛霜,漫步朝洛霜微笑走近。 「皇嫂怎么独自在这?皇兄呢?」家常般的自然语气使洛霜有种既视感,还有掛在嘴边相似的微笑弧度,这一切都使洛霜脑中浮起周天恩的面容。 -总觉得两个人......有点像,不是指相貌那样表面的东西,而是......自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作风!毕竟是兄弟吗? 洛霜瞬间的失神令周天璿加深一层笑意。「皇嫂?我们不是初次见面,方才在大殿上就见过了吧?认得我吗?」 看着对方正经又无比自信的笑容,洛霜心念一动,扬起一抹不逊于周天璿的自信笑容。「确实不是第一次见面,逍遥先生。」 饶是冷静如周天璿仍被少女无比自然的话语弄得一楞,洛霜眼中寒光一闪,心中的疑惑几乎变成确信,嘴角的笑意不减:「怎么不说话呢?逍遥先生。」 周天璿眉头微皱,故作疑惑问到:「逍遥先生?皇嫂难道是......在跟我说话?」 看着对方似是真心疑惑的语气和表情,洛霜的信心有些微的动摇,她思绪飞快地运转着,但决定一不作二不休,脑中不自觉想起周天恩的自信表情,嘴角扬起不容质疑的自信弧度,用无比淡然的语气说到:「你不必假装,昨天晚上周天恩都告诉我了,就是你绑架了我,逍遥先生。」 洛霜的心跳不自觉加快,有些紧张地端详着周天璿的反应,后者的笑容僵在脸上,但很快冷静下来:「皇兄怎可能会告诉你呢?」慢不在乎的语气令洛霜微微一楞,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这句话的意思是......? 「告诉你也无妨,确实,我就是逍遥。」彷彿在说「我刚吃饱饭」一样无比冷静的口吻,周天璿掛着一抹微笑望着洛霜,后者的目光中闪着不可置信以及疑惑,虽然在心中早就有所猜测,但当对方无所谓的承认时,洛霜的心中仍无比震撼。 「为什么......?你既然知道周天恩不会告诉我,何必承认自己就是逍遥?」洛霜的目光充满着不解,周天璿有一万种方法让自己以为是搞错,但他却仍大方承认......为什么? 周天璿目光一黯。「也没有为什么,我只是想让皇兄知道,我们是一伙的,没有什么要对他隐瞒的事情。」 -原来如此,想必周天璿料想我会将这段对话告诉周天恩,他的诚实表示对周天恩的示好......暗示没有与之为敌的决心。可是......为什么? 想到此处,丽妃和周天恩微妙的互动模式也窜入脑海。-等等,周天璿是丽妃的孩子,而无论怎么看周天恩和丽妃都不像是合作关係......那周天璿对周天恩示好又是怎么回事? 洛霜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却不知从何问起。 「你跟周天恩的感情很好吧?」洛霜小心翼翼捕捉对方的神情,周天璿沉默着,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容,彷彿隐忍着什么别开眼,正当自己以为他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时,他轻声的话语传入耳畔,若不是洛霜正专注地侧耳倾听便会随风而散的囈语。「......他是我最尊敬的皇兄。」 猜测过对方很多种的回答,洛霜却没想到是这一句话,或许是在自己心中,周天恩一点不像是一位会被尊敬的人吧? 「原来你觉得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吗?」洛霜悠悠问到,周天璿一楞,脸色瞬间变绿,有股戾气瞬间包围在身侧,不掩饰的凌厉瞪着洛霜,冷哼一声:「什么都不知道的蠢女人。」生平第一次被别人用如此措辞怒骂,洛霜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而周天璿不再看自己一眼,便要大步离开。 「你凭什么兇我?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根本与尊敬二字扯不上边。」洛霜小小声地喃喃自语,却难掩激动,耳力极佳的周天璿霍地站定脚步。「你根本不了解他。」回过头,周天璿想要说点什么,却放弃似的回过身,迈步离开,从头到尾都沉默的太监看了洛霜一眼,随即追上周天璿。 -我不了解他? 洛霜忽地觉得相当可笑,一个一个都这样说,萧言是、周天璿也是。 站在原地发呆,洛霜不确定自己在想些什么,任由风将垂落的发丝吹到眼前,却没有打算拨开,良久,洛霜一动不动地站着。 -我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讨厌他。 想到这里,洛霜浑身一震。 第一次见面时,他站在傅林、刘将军,还有周天清之间,掛着一抹似有若无、暖人心的微笑,但自己却从第一眼就对这抹笑容反感,这是......为什么? 「久等了。」身后一道突兀的声音无预警响起,洛霜反射性转过身来看向来人,有股情绪在心中荡漾开来-周天清微笑望着自己,如同初见之时,双眼像一潭深水般不见底,也无波动令人捕捉不到丝毫情绪。 -为什么自己第一次见面时,就相当讨厌他呢? 自己从来,没有深思这个问题。 因为他的微笑像面具一样,精緻地令人恐惧,所以从第一次见面时,洛霜就有一股想将那脸上的皮撕下的衝动。 没错,就像自己一样。 即使在姊妹面前也从未诉说的,内在赤裸的憎恨,自己无比熟悉的,他隐藏在面皮之下的情感。 洛霜了解的,比任何人都明白,所以比任何人都要排斥。 身里、心里都下意识地拒绝。 -早该发现的,其实你从来不曾无由地反感一人,一个陌生的男子对你而言像路边的风、飘零的落叶,对自己无法造成些微的波动,即使后来他的确做过许多令人厌恶的事情,让自己忽略初次见面时的感受,但最初的波动,毫无疑问是自己的过错。 我只是讨厌自己。 「发生什么事?」看见少女的目光渐趋空洞,周天恩大吃一惊走近洛霜一步,第一次有种不知所措的心慌感,他不自觉地重复一次问句:「发生什么事?告诉我好吗?」 洛霜没有回应,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如果自己是因为知道「那件事」而变成现在这样的,那你呢?周天恩。 某种坚硬的情绪在洛霜心中融化,洛霜產生一道强烈的想法,想要更了解眼前的人,他的想法、他和兄弟的故事,他和斩允......他的过去。为了追寻自己内心因共鸣而產生的情感源头。 周天恩望进洛霜如黑洞般拥有万千未知情绪的眼瞳,他一向飞快运转的思绪陷入一片空白,他很明白这样的眼神,无人能解的黑暗包围自己,恨意、爱意都变成黑暗空洞的世界,抽离所有情绪之后剩下的空壳,连自己都不可掌握的虚无。 忽然间,周天恩再也问不出口「发生什么事?」或「想起什么?」。隐隐约约周天恩知道这是禁区,不可接触的领域。 不自觉地被洛霜虚无的磁场所吸引,周天恩的脑中想起第一次杀人时,鲜血温热溅了自己满身,还有第一次父皇打了自己一巴掌时,目光中毫不掩饰的厌恶,也不知为何想起,放弃当太子时的告罪书,决心背负一生的誓言。 两人空洞的目光在空中交会,但眼里却没有彼此,各自被自己的回忆包围,空气中漫着浓稠化不开的情绪,良久,时间彷彿被禁止在一瞬一般,两人无语。 突然,洛霜微微一笑,一道精緻的面具将情绪隔绝于外,两人的时间重新前进,周天恩恍如梦醒一般望着洛霜,后者淡淡说到:「回玄寧殿吧?」如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般,洛霜淡淡扬起的嘴角拉出彼此的距离-别问,周天恩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抹笑容代表的意义。 于是,周天恩笑了,眉目和神情无比平静,两人扬起的嘴角都如此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放肆、少一分则尷尬。 「走吧。」 沉默不语的两人神情淡漠地并肩同行,走向远处的玄寧殿。途中,洛霜偷偷瞥一眼周天恩,心中对他没有追问下去闪过一丝庆幸,萧言的认真、周天璿的怒火犹如在耳边、眼前。洛霜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也许有一天,自己会不再那么讨厌他。 清华殿内,眾妃嬪方才告退,心爱的儿子刚向自己撒娇要走一项皇上赏赐的异国珍玩便也匆匆离开,想起周天璿故作沉溺物慾的样子,丽妃忍不住微扬嘴角。 知子莫若母,丽妃如何不知周天璿一早来此,无非是怕周天恩被自己的母妃刁难,赶来只为给他的皇兄一个提早离开的藉口,而周天恩很快会意过来,一脸镇定地离开。 兄弟俩儘管表面不合,深埋在骨子里的血所造就的与生俱来之默契仍真实存在着,何况从小一起长大,周天璿的武术、看的书籍......许多的技能都是周天恩手把手教会的。 有这层关係,善良的周天璿决不忍对皇兄出手,但是,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想到此处,丽妃忍不住扬起微笑-真是单纯的孩子们。 殿内瀰漫着各色花香的味道,因为香味太浓难以辨别出有桂花、荷花、百合花、菊花、坛木等气味,更发现不到无味的无形草。 为确保宫中地位,丽妃绝不允许再有后妃诞下皇裔,眾人只知清华殿花香之胜,却不知香气如刀,刀刀伤人性命。世间至理皆是如此,越是鲜艷的花,身上的毒越是致命。 「娘娘,皇上让李公公来传话,今日午膳在养心殿用了。」贴身宫女小菊过来传话,丽妃恍若未闻,维持着高雅而美丽的姿态,无意义地走了三步,思索着。小菊看着娘娘移步时裙襬微扬如天仙般的风采,即使每天见到仍忍不住感叹世间竟有此等美人! 岁月彷彿唯独忘记在她身上留下痕跡,伺候娘娘多年,外貌丝毫不改,甚至看起来比自己年轻许多。 「皇上又不来了?」丽妃蹙眉,小菊垂下头,默然不语。-可无论是如何的天姿国色,也难抓帝王心呀!算上今天,皇上已经四天没来,自从收了五皇子之后,皇上便越来越少来清华殿,反而常常到其他嬪妃那儿去,身为下人虽不敢随意揣测圣意,只是如此行径,难道是...... 「下去吧。」丽妃右手摆了摆,小菊没敢再深思下去,连忙沉默地退到外边去。 双眼深邃闪着精光,丽妃不自觉笼上一股戾气。 十年相伴,竟不如一位曇花一现的女人? 不,对他而言,我根本不是什么都不是,他在梦里喃喃的人名,从来不是我。 空荡的清华殿大厅回盪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即使没有人,丽妃也不允许自己露出任何失败的表情,她不会流泪、不会祈求。一来,她相信自己不会输,二来,她的骄傲也不准自己一败涂地。 满室香气芬芳,丽妃浸染其中,想起曾有人言,伤人又伤己值不值得? 她早已找到答案,当然值得。 32城外偶遇 翌日,带着周天恩的嘱託,周天清快马加鞭出了城门,阳光照在他所前进的方向,彷彿宣示着自己将要前进的路途是光明的康庄大道。被耀眼的阳光所刺,周天清瞇细狭长的凤眼,心里虽有着松一口气的释然,却也有不可忽视的茫然。 望着四周清脆的树林,聆听树梢传来的鸟鸣,周天清心中不禁黯然-母妃一生最大的遗恨,就是不能逍遥于尘世之中,再享无忧之日。 娘亲是风城郡主的独生女,生长在僻静的乡野,从小养在深闺,因为娘亲早早撒手人寰,父亲悲痛之下并不特别照看与母亲神似的她,甚至不允许她学琴,只因郡主的琴艺曾是虹国首屈一指的。可或许是天性使然,一次因缘际会读到有关乐理的书,娘亲竟然无师自通学会抚琴。 当时,因为怕被责骂,娘不敢在父亲面前弹琴,所以时常躲到外边去弹,却遇见一位高人看中她的才华,收她为徒,自此娘亲才真正踏入音韵的世界。后来几经波折,娘亲随高人一起在江湖中流浪,无拘无束,度过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这般时光仅有两年,却足以念念一生。 当年的盛况是一曲万金,不只虹国,连四周的大国都会邀请娘亲和她师傅演奏,只要一提到「双韵客」的名字,哪怕皇亲国戚都会礼让三分。 双韵客的原则也简单。反正皇室的邀约便是不理,若是想去玩的地方便答应。 日子过的简单且无忧无虑,只是后来与微服出群的父皇相遇,陷入情网的娘亲不顾师傅忠告,像飞蛾一般扑向以权力和慾望为食,熊熊燃烧的皇宫。 步步算计和阴谋根本不适合从小生活单纯的娘亲,身为独女,纵使父亲冷淡些却依然眷顾她,家中兄长更是对其百般呵护,而皇宫生活拘束造就的居囚感几乎要吞噬她。 「幸好遇见凊姐姐!」 娘难掩崇拜的神色蕴含着感激,可是如今想来,这段情谊究竟是福是祸呢? 当时身为贵妃的夏凊向娘伸出援手,将对准娘亲的阴谋算计一一拆解、反击,她虽有圣宠却不气势凌人,聪敏过人却不流于狠辣。 夏凊身为前朝宰相之女,自古文人多情,宰相也不例外地妻妾成群,从小见惯各色手段的她总能够早一步站得先机,让陷害她的人因自己的诡计自食恶果,可是她不曾害人性命,久而久之,既有圣上垂爱,又有机敏才智,眾人再也不敢贸然对她下手,何况宽待下人的她也有一群忠心的宫人护着,也不好下手。 虽一直生活在浊流的环境中-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家里,因政治联姻嫁予周允。但难得的是她如淤泥中破水而出的一株青莲,不只外表,连内心都是高雅的。 娘和嫻贵妃两者都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前者是师傅眼中的珍宝,后者是宰相重视的千金,虽则重视方式不同,但天分过人的两人都对自己的才艺有相当程度的自信。 可是,在娘面前,嫻贵妃第一次承认自己的琴艺不精;在嫻贵妃面前,娘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舞姿真能够如龙似凤般耀眼夺目。棋逢对手的两人自然成为相伴的好友,时常娘亲奏、嫻贵妃舞,令观者的耳目都溢满美的无上享受,父皇也因此对娘亲多有照拂。 虽同在父皇身侧,但两人从未反目,因为她们都拥有各自的骄傲,即使为心爱的人也不会更改的原则,也相信着彼此的人格不会对好友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 两人的感情毋庸质疑堪比伯牙和鐘子期,甚至有一次父皇来到嫻贵妃宫中,却被打发出去,理由是要和娘亲研究乐谱,为此,父皇约莫闹了一个多月的脾气,怪贵妃见友忘夫,再不踏足漪兰殿,不过不久以后便传来贵妃怀孕的消息,喜不自禁的父皇才把脾气丢到九霄云外去,天天到漪兰殿探视贵妃。 此事是娘亲用满怀悲伤的表情诉说的,周天清实在难以想像这段往事,毕竟那时嫻贵妃已经成为凊美人,居住在孤冷的北苑。 娘亲最后的遗恨除去未能逃开宫殿,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以外,周天清猜测不能救出北苑中的凊姐姐,也是她心中不可磨灭的遗憾吧? 那么,我现在的所作所为,母妃在天上是否能够安息呢? 思量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迎面而来,看清彼此之后俱是一楞。 「傅林?」 「是你?」 昨日与洛雪分别又在风铃城待了一夜整顿,此刻傅林正要回宫,看见周天清之后脑海就浮现数种可能性,目光一沉-周天恩派他来的吗?一个月时间已过,洛雪......会有危险吗?反观动摇的傅林,周天清却是一脸淡然,把握宫中所有情报的他相当明白傅林为何在此的原因,只因前几日礼部那边来报,傅林在调阅宫中供人的家世典籍,每个宫女、太监入宫时,为了确保家世之清白,礼部都会详细调查并记录,周天清让礼部的人把傅林看过的资料给自己拿来,看过之后,周天清很快地明白对方的用意。 傅林凝视着周天清,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但后者心中坦然,以淡定的神情回望。 「三皇子自小不爱出席宫中佳宴,不与任何富家子弟往来,孤高自赏,独爱音韵,不喜权位,看来这些留言只是空穴来风?」傅林将在宫中皇室和权贵间盛传的形象道出,暗讽和周天恩为伍的周天清只是沽名钓誉之辈。 周天清淡淡一笑,不甚在乎对方的敌意,外在加诸的明本就不是自己的本意,可有可无的配件,即使丢掉自己也不认为有丝毫可惜,只要清楚自己追寻的东西是什么就已足够。 「听说父皇和你有所争执?」周天清话锋一转,不打算向对方的话做出回应,傅林忍不住皱紧眉头。宫里的人不知道两人为何争执,知道的仅有当事人周允,傅林,还有一旁的李虞,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皇兄不再皇宫里风花雪月,为何孤身在这野岭?」傅林的眼瞳闪过一丝凌厉,两人的对话像一支支虚发的箭,在空中一来一往飞驰,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靶心。 「傅林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为什么而活?」周天清视线忽地一改云淡风轻的温和,带着无形的气场盯着傅林,后者不禁一楞,情不自禁去思索这句话的涵义。周天清目光一黯-如果傅林不想好这一点,宫中的矛盾和黑暗早晚会将他吞噬。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只有自知,才能在黑暗中握有光明。 「那,皇兄是为什么而活?」两人的话终于有相交的契机,周天清毫不犹豫回答:「自由。我做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了这个目的。」 听见周天清的回答,傅林的心中跃出疑惑-在宫中,最缺少的就是自由,就连父皇也无法得到,证物、谋略、外交种种淹没所有的光阴,如果说他所作所为只为自由,那周天清之所以和周天恩合作...... 皱紧眉头,傅林将思绪拉回至周天清问自己的问题上。-自己生存的意义是什么? 从小到大追求的事情、努力的意义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娘亲吗?不是的...... 七岁那年,母亲在自己面前毒发身亡,逃亡中来到风铃城,十三岁武功大成,接下师傅创立的组织,而如今十七岁,入宫成为五皇子。 -我的人生究竟为何而存呢? 如果没有一个答案,难道生命是毫无意义的虚无吗? 突然,答案向一支箭势如破竹地飞进脑海,傅林的目光不再混杂一丝一毫的迷茫。 「我所致力追求的,是真相!我的所作所为只为了它。」 傅林不再犹豫的眼瞳中闪着坚定的光芒,毫不动摇的意志彷彿有实体一样,在眼前具象成一把坚韧的匕首,宣告着无论前方有何阻碍,都会将之一刀两断,只要是为了自己的价值。 周天清微扬嘴角,如一阵清风拂过划开空气中的紧绷。 「即使真相是无聊又丑陋的,你也绝不后悔?」傅林看向周天清,沉思一会儿,坚定点点头:「哪怕无聊又丑陋,只要是真相,我绝不后悔。」 看着眼前的少年,比自己小一岁,俊美的外表略带稚气,却也有逼人的英气,周天清只能从对方的眉目间揣想,令父皇念念不忘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周天清正沉思之际,傅林霍地问到,前者用眼神示意对方说下去。 「周天恩......他是为什么而活?」傅林具有力道的目光射向周天清,后者淡淡一笑,但这次的笑容与之前不同蕴含着哀伤,令问出这句话的傅林一楞。 「你问得很好,我不会去问他这个问题。」周天清用睿智的眼神看着傅林,后者不解地等待他的下文。「你我无论是真相还是自由都是自己追求的价值,然而皇兄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说到此处,周天清乍地顿住,发觉自己说出多馀的话,自嘲地扬起嘴角。「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刚才一袭话就当作是皇兄给你的入宫礼吧......还有......」周天清拉了拉马的韁绳,调整方向,继续说到:「如果可以希望你别阻碍皇兄的道路,他站在悬崖边压抑太久,若你们把他逼得太紧,他失去理智之后将会不惜玉石俱焚,到时别说是整个皇宫,虹国也势必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傅林被周天清的话弄的一楞,原想此话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不过对上对方一双澄澈宛若看透一切的认真表情,傅林忽地笑不出来。 然而,周天清却笑了。 为了傅林的笑不出来而笑,因为自己的警告和忠告,已经确实传达到他心中,如此,便已经足够。周天清双腿一夹,连人带马从傅林身边飞驰而过,傅林连忙转头望向周天清的背影,可对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林之中。 呆呆地思索着周天清的话,傅林骑着马缓慢朝虹都的方向走去。 从前与周天清一起在周天恩身边时,不觉得周天清有何特别之处,虽觉得他与传闻中孤高的形象有所不同,却不以为意,但经过这一席话,傅林不只看见周天清目光里的睿智,也察觉到再他淡然如清风般的外表下所拥有的坚定。 -父皇,也许在皇宫里面,最洞澈一切的人,是这位只懂得风花雪月的少年阿。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被侷限在爱与恨之中,有些人拘泥于赢和输之际,看不清自己的索求是何物,找不到追求的价值。 可也有些人,看淡爱恨,不计输赢,唯独放不下心中的情。 又有些人,认清自己要追求的信念,为此可以改变自己的性格、拋下全部的一切,只求能够圆一个梦。 还有些人在亲情、友情、爱情之间挣扎,被丝丝环环相连相扣的情感缠住,寸步难移。 天高地阔,何处有容身之处? 命运的齿轮持续转动,结局是让悲剧使一切归于荒谬,洗涤心灵,或是让喜剧使一切得到救赎? 即使在已经狂风暴雨的局势里,依然还有更大的暴风雨等待着,人们心中各自有各自的目标,只是,天意难为,不可揣测,顺不顺人意,要靠机缘、命运、智计。 世界就是这样。 人的渺小,由此而生。 计谋还在继续,故事也是。种种成王败寇、是非对错在洪流中推演。 但在结局到来之前,答案,总有很多种。 人生就是这样。 人的希望,由此而生。 33相亲 朝阳初起,晨风伴着些许凉意吹入洛家的宅子,帘子随风而摇,洛縈坐在梳妆台前,有两位丫环在侧,一位替她梳理头发,一位替她画眉、点胭脂。洛縈的表情全无,即使盛装打扮得艷丽动人,也难掩她眼中的心不在焉。心不在焉,却在何方?洛縈不知道,只知道命运不会聆听她的回答,生命恰如一片落叶,只能随风而舞,掌控不住坠下的方向。 「小姐,好了。」折腾许久,两位丫环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微一欠身向洛縈说到,后者闭上眼在心中暗叹,随后睁开眼轻轻頷头:「你们下去吧。」 「是。老爷吩咐过让小姐准备一下,待柳君侯和柳公子来......」站在左侧的丫鬟说到一半,被略感烦心的洛縈打断:「知道了,出去。」 两位丫鬟不敢再多说,默默地退出洛縈的房间。 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洛縈看着镜中的自己,黛眉红唇却无半点笑容,像一隻精心製作的木偶,不自觉想起洛霜出嫁那天,乐音喧天、举国欢腾,为这段奇缘称颂,可谁知道霜儿心中的苦? 难道我们都不能从心所行的活着吗?一生的每一步都是他人的一步棋、一种手段? 父女之情永远比不上富贵荣华的权力妄想,即使洛縈早已知道,但心仍隐隐作痛,尤其是在洛可钦着手准备自己的婚事的时候。他看重的不是人品、性情,却是家事、门第、未来仕途。恐怕自己嫁过去是与权力与金银为夫妻,而不是以人。 一生醉心琴艺,难道只为才女之名?并以这才女之名,换得家族前程? 柳君侯,当今五姓侯爷中最得圣心的一位,五姓侯爷分别为:柳、凤、张、林、王,世代都是朝廷征战的将臣,洛家依附其上,想必亦是一桩好买卖吧? 今日,是洛可钦安排的与实力雄厚的柳君侯其子见面的日子,若进展顺利,或许自己的婚事便也尘埃落定,洛家三小姐嫁入皇室、大小姐嫁入柳府,恐怕一时为天下佳话,而洛光和洛雪又会怎么样呢? 洛縈暗叹一口气,心下沉闷的思绪如乱麻,脑中纠结着无解的提问。做人又累又难,若有来世,只愿别记得再当人了。纵使做一螻蚁,逐食度日,也好过思虑万千,却做不得主。 就这样吧。今日,自己的一生将被注定。 举案齐眉一生,向上天祈祷柳公子,不是太糟的人。 洛縈站起身来,走至琴前,默默盯着弦发呆,脑中不自觉浮起一段旋律,手禁不住拨弄起弦来。 山一程、水一程,宫外风高空断魂。独以娉婷之姿,锁以金屋之寂。望故人之回眸,守长夜之冷寒。噫!噫!噫!梦兮魂兮,不曾相望。昔日戏言天上人间,如今痴魂守空人。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人间痴欢爱恨,如梦似幻如雷如电。罢!罢!罢!从今尔后,勿復相思。不相见、不相恋、不相知、不相思、不相伴、不相欠、不相惜、不相忆、不相爱、不相弃、不相对、不相会、不相误、不相负、不相许、不相续、不相依、不相偎、不相遇、不相聚。与君相诀别,从此是路人。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归去来兮,宫殿别兮,情爱离兮。乘晓风以归园去,别过往之不可期,搭一舟以飘摇,风扬扬而吹衣。携吾子以悠游,时矫首而暇观,世与我相遗,復驾言兮焉求?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嶇而经邱。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羡万物之得时,感吾往之虚度。向之所欣皆幻梦,天下之大兮,岂无留人处?田园歌兮,山水和兮,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復奚疑! 天下之大兮,岂无留人处? 真的,无留人处啊! * 军队包围整座府邸,围着三个手无寸铁的三男一女。中年男子身形强硕,眼中含着一股哀莫,女子望着他的夫君止不住的泪流,两位少年呆愣的杵在原地,不敢置信望着宣读圣旨的公公。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刘将军忠肝义胆,坐镇边塞,奈何敌军诡譎,使计使将军命丧战场。为表刘将军忠贞,特赐封为『飞虎将军』,以慰忠臣在天之灵。」 说着,一名太监端着一尊酒杯进来,宣旨的公公说到:「刘将军,接旨吧。」 刘将军望着这杯酒想着,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 无论自己怎么做,帝王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 男子缓缓跪下,低沉的嗓音略微颤抖:「臣......接旨!」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 端着酒杯的太监步步接近男子,就在男子伸出手要端起酒杯时,另一隻手一把抢过,没有犹疑、惧怕,那杯酒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流入另一个人的口中。 「晴儿!」男子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大吼一声。「不!不!不!不要!」眼前的女子却只是浅浅一笑,下一瞬间口中喷出一口血来,身形一晃便要倒下,男子连忙接过她,血从女子的嘴角滑落,染红了她一身紫罗兰色的衣裳。 「这酒我先......喝......」女子意识渐渐模糊,撑着最后一口气喃喃,随后头一偏,男子感觉到女子的力气全失,已然是一具徒有馀温的躯壳。 「不!晴儿!」男子吼声震动耳膜,不愧为战场上令人闻之丧胆的将军,一声吼令一眾从宫里来的太监浑身一颤,只是讽刺的是留给将军最后的血,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夫人。 「你真傻。」男子禁不住流下眼泪,环视包围自己府邸的军队。想不到到头来,我,竟要死在虹国军手里。 缓缓地放下手中的女子,男子气势万钧的横扫所有的人,曾经,他用这双眼睛扫视千军,克敌制胜,见证许多血染大地的场面,不能够死在战场上,是唯一遗憾的事情吧! 只见男子身形一晃,闪身至一位士兵身旁抢过他的手中的剑,眾人聚是一惊,连忙要衝去包围住他,可下一瞬间,却不约而同止住动作-男子手起、剑落,朝自己的脖子抹下去。 好男儿,当死于剑下! 「爹!」一直呆愣的少年悲痛地大吼,抢过最近士兵的剑便朝宣读圣旨的公公衝去:「我杀了你!」 下一瞬间,少年的头和身体,永远分家。 「......!」霍地在床上惊醒,刘御浑身冷汗,呼吸微促。 窗外晨曦照进房间,提醒他该是练功的时候。 起身下了床,心绪已然冷静下来,这时传来陈叔叩门的声响:「将军,早膳已经备好了。」 「知道了。」刘御随口应了声,以为陈叔会就此离开,不料陈叔却没有走:「将军,小的听闻一件小事,不知道该不该稟报将军。」 刘御禁不住皱起眉头:「小事?」陈叔从不是鲁莽的人,既然有话要说,自然该是重要的事。 「虽然是小事,但我想将军可能有些兴趣。」 「说吧。」刘御沉声答应。 「今日,洛家与柳君侯似乎要议亲。」 闻言,刘御忍不住一楞。 原本还以为是皇宫那里有什么动作,却没想到陈叔真的说一件很小的事情。 「仅此?」刘御不放心地为确认再问一次。 「是,我那老奴先退下了。」说着,耳力极佳的刘御听见陈叔走远的脚步声。 静静站一会儿,梦中遗留的冷汗未乾,脑中竟浮现一名少女灵动的大眼,她认真作画的姿态,她勇敢挡于身前最终落在自己身上的娇弱身躯,和她轻柔地问自己一句:「你哭过了吗?」 瞬间,画风一转至少女凤冠霞被,巧笑倩兮地拜堂成亲,刘御摇摇头,止住心绪,面色阴沉地步出房门。 * 「小姐,军侯和柳公子来了。」 「知道了。」洛縈站起身,跟着一位丫鬟的脚步来到正厅,洛可钦正与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青年状似亲暱地交谈着,洛縈一走进,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匯集到自己身上来,洛縈浅浅一笑,行了一礼:「见过柳君侯、柳公子。」 「这是小女洛縈。」洛可钦扬起一抹蕴含骄傲的笑容,中年男子上上下下打量洛縈,旁边的少年淡淡地看了洛縈一眼,礼貌而疏远的一笑。 「素闻令千金的琴艺精湛,不知柳某能否有荣幸一饱耳福?」预料内的,柳君侯含笑问到。 「那只是外界的谬传罢了!小女不过是略懂一些音韵而已。」洛可钦故作谦虚地摇头,见状,柳君侯扬起嘴角:「哈哈,难道洛兄还吝嗇给我们奏一曲吗?」 「怎么会呢!既然如此,便让縈儿给两位奏一曲吧!」洛可钦向洛縈示意,丫鬟们早就准备好了琴,此刻便从容不迫地送上来。 洛縈行一个礼。「洛縈献丑了。」 接着走至琴前款款坐下,心中只觉无限苍凉,不知该奏何曲。 手一触琴弦,近日总在练习演奏的曲谱便不自觉地涌上心头,下一瞬间,手变动了。 不久前才方奏过,没有演唱,但第一段的哀婉,第二段决绝的坚定,第三段的阔达自适却仍透过乐音流泻出来,一曲奏毕,大厅霍地陷入沉默。 柳公子原本淡漠的视线被激赏所取代,看向洛縈的目光多一分柔和,柳君侯暗叹自己此生参加过大小欢宴无数,却从未听过今日这般的琴声,不说姑娘的琴艺如何,谱曲者的才情令人惊叹不已,按捺不下心中的疑问,柳君侯问到:「洛姑娘这曲谱,是自己谱的吗?柳某从不曾听过。」 「不是,是......我一位朋友的娘亲谱的。」洛縈垂下眼眸,脑中竟清晰无比浮现出一名少年的微笑。 「希望有一天能听你弹这首曲子。」 他那时如此说道,可是他是皇子,即使洛霜入了宫门,我们也无法经常见面,又怎么能够演奏给他听呢? 尤其......尤其在自己出嫁以后,这更是难上加难了吧? 心下一沉,洛縈顿时有些沮丧。 「帕帕帕!」霍地,从庭院传来拍手的声音,出乎眾人意外的一名少年踏入厅内,掛着一抹云淡风轻的微笑,少年清俊的脸庞、澄澈乾净的双眼,不自觉流露于外的瀟洒之意都如同一缕清风,夹着外头阳光的温暖令洛縈眼睛一亮。周天清对因为他的出现而目瞪口呆的洛縈微笑。「姑娘奏的真好。」 大厅内的人都是一惊。 「三皇子,您怎会在这里?」柳君侯愣愣地问。 「我奉皇兄之命替洛老爷带个物件,不料打扰了你们。」方才一踏进门,便听见洛縈的琴声,原本高兴不已的循音而来,却发现柳君侯和他儿子以及洛可钦、洛縈在一起,思绪飞快的他很快便明瞭大厅内正在做些什么、意味着什么,心下登时像被石头堵住一般,闷闷的,有股自己也说不上来的鬱抑。 洛縈瞪大双眼,掩不住心中的惊讶。 「不敢不敢,既然三皇子有事与洛兄谈,那柳某也不打扰,先行一步。」不愧为在朝中打滚多年的军侯,见周天清来,便立时告退,只因世上的许多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好的多。 柳君侯和柳公子欠了身,便向外走去,临走前柳公子忍不住回头望一眼洛縈,只见后者双眼盯着周天清,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心中略感悵然,随父亲而去。 大厅瞬间陷入静默,洛可钦露出招牌的无害笑容,向周天清问到:「大皇子有交代三皇子有什么事情吗?」 周天清自怀中取出周天恩拿给自己的令牌,淡淡说道:「这是皇兄要给洛老爷您的,有了这个牌子,洛家所有人都能够自由进出宫殿。皇兄是想,皇嫂一人在宫里难免寂寞,有此令牌,洛家能够多多进宫陪皇嫂,以解思家之情。」 洛可钦接过令牌,有些惊诧于周天恩的举动,愣愣的回应:「多谢大皇子。」 周天清盯着洛可钦,目光淡淡,却蕴含责怪之意。良久,洛可钦终于察觉到他异样的目光,疑惑问道:「大皇子还有说什么吗?」心下暗自计较,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办才给的令牌? 周天清犹豫一瞬,深吸一口气,最终仍是开口:「不,接下来的话是我要给洛老爷的忠告。洛家既已与皇家联姻,此后荣华显贵自当相依相存,贵府的姻亲关係势必或多或少对皇宫局势有所影响,随意与王室贵冑联姻并非明智之举,希望洛老爷足够聪明,明白我的意思。洛縈姑娘才情远播,求亲者眾多,但在订亲前最好是与皇兄说说,以免洛家陷入四分五裂的权势斗争之中。」 没有说出口的是,唯有柳君侯万万不可是联姻的对象。如果洛可钦不过于蠢笨,周天清此话暗示的盘根错节已足够让洛老爷查到柳君侯背后的人物。何况此并非天大的秘密。 洛可钦脑中的思绪转了几圈-的确,现在局势未明,若未来女儿们嫁给不同阵营的王宫子弟,难保未来不互相争斗,随意缔结婚姻关係,与其说是明智地巩固局势,不如说是愚钝的送命之举。终究自己距离权力核心太过遥远,无法以一己之力、一己之智巩固洛家。 「多谢三皇子提醒,洛某明白您的意思。」洛可钦凝重点头,见状,周天清收起沉重的表情,淡淡一笑。「既然如此,那晚辈便先行一步了。」 洛縈盯着周天清,只见他目光完全没有扫过自己身上,匆匆地便要走,如同他匆匆地来,心里面忽地闪过一丝失望,脑中悬着他对爹说的一番合情合理的话语,心下一个衝动便脱口而出:「三皇子请留步!」 周天清一楞,停下脚步。「洛縈姑娘有事吗?」 脑中一片空白,洛縈只得随口说到:「我有东西要还给您......不如......稍后片刻,我、我去拿来......」察觉到自己有些慌乱,洛縈呼吸不由得更急促一些。 原本心情有些不悦的周天清见状,心下被疑惑取代,心思转了转说道:「姑娘是说乐谱吧?我已经送给姑娘,也就不需要还了,而且......你奏的很好。」 -虽然是为了相亲而奏。 周天清察觉到自己心下有些烦躁,不欲多做停留,向洛可钦行了个礼,扬长而去。洛縈看着周天清离去的背影,走得又快又急,又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不由得陷入沉思。 -我,在想什么呢? 34默契 昨日下午,洛霜回了玄寧殿后百般无聊的在房里待了一日,翻看着自己从风铃城带来的书籍,这一切被周天恩看在眼底,于是隔日,洛霜和周天恩一同用完早膳后,周天恩霍地开口:「要去书房看看吗?」洛霜讶异地回望了一眼周天恩,迟疑一瞬而后点头,双眼发亮,心中已有些痒-宫闈之中想必囊尽天下奇书,若是爱书之人,怎会不想一赌为快? 周天恩将洛霜的迫不及待收入眼底,心中一动,逕自欣赏这初见清丽冷淡的姑娘,不经意流露俏皮孩子气的一面。领着洛霜,周天恩来到书房,一打开门,只见一扇小窗直入眼底,光线透着窗缝射入里面,洒在收拾得乾净的书桌上,上面只摆着文房四宝。向右看去便是好几柜的藏书,浓浓的书卷味却不失清爽的摆设令洛霜眼睛一亮。 「平常这儿只有我,便没摆椅子。」周天恩环视发现只有书桌前一张木椅,解释道,洛霜毫不在意地说:「无妨,我坐在地上即可。」 周天恩愀一眼洛霜,本要说些什么,想了想又住口,微扬嘴角:「你自便吧。」语毕便走出房间,令洛霜一楞,因为她原本以为周天恩会一起待在书房,也不知自己为何有此想法,摇头甩开思绪,走向书柜,瀏览书的种类。 第一柜的书都是兵法丛书,有孙武的《孙子兵法》、吴起的《吴子》、姜尚《六韜》、田和《司马法》、黄石公《三略》、尉繚《尉繚子》、阮逸《唐李问对》孙臏《孙臏兵法》、刘基《百战奇略》......等等。 随意拿起孙子兵法翻开,上面除了原文之外,竟也批註上他人的註解,没有多想的洛霜快速的看过。 九变篇第八 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用兵,握他人之生死,掌国运之兴颓,要知死人不可復生、亡国不可復存,若以死拼之愚、惜命之懦、急躁之心、爱名之意、妇人之仁用兵,从而失之大局,则如视将兵、国家以儿戏,与草菅人命无异。 洛霜心中一动,观其註解若有所悟,想了想,放下孙子兵法,向另一柜走去。 第二柜的书大多是思想性的,有诸子百家的各着作,也有佛经,如《荀子》、《庄子》、《墨子》......等等,拿起一本佛经翻了翻,这次下意识地观看批註上写些甚么。 不曾得到,谈何放下? 既已得到,又如何放下? 寥寥几字,却给予洛霜惊人的震撼感,几乎让她被字背后隐藏的种种复杂心情给淹没。洛霜心中一动,不自觉去揣测周天恩......他想得到什么?他曾得到什么? 皇位? 今日之前,或许洛霜会毫不犹豫地这样认为。但今日的她却有些不确定。况且......皇位应该未曾得到过吧?第二句又是何解? 这时,霍地听到周天恩踏入书房的脚步声,洛霜一惊,像小偷一样要把书塞回柜子中,可一个慌忙却怎么也塞不进去,手一滑「碰」一声掉到地上。 周天恩微挑眉,看向尷尬盯着自己的洛霜,忍不住好笑。「既然带你来,这里的书你可以随便拿起来看无妨,看到我也不必如此害怕吧?」说着,走进洛霜,微扬嘴角,拾起掉在地上的书递给洛霜,后者楞楞地接过。 见洛霜不知为何呆愣着,周天恩暗自揣测可能她是不希望自己干扰她挑书,便又自顾自地走向前一柜,挑出一本兵书便走向书桌,逕自坐下。 心神略为不寧的洛霜将书塞回柜中,随意抽出一本从未看过的书名便走向门的方向,觅一处阳光照耀到的墙边正要坐下,就在这时,一道女声在门边响起:「大皇子,这是您吩咐的椅子。」洛霜回头一看,却是小翠。 「放在皇子妃想坐的地方。」周天恩翻开书,连头都没抬一下说道。 「啊?」洛霜忍不住又愣一下,只见小翠抬椅子到洛霜原本想倚墙而坐的地方放下,低头问到:「奴婢将椅子放在此处可否?」 「……恩?可以。」洛霜忍不住又望一眼周天恩,后者似乎专心致志地沉浸在书中,不闻不问这边的情形,彷彿招来这张椅子的并非他一般。 「那奴婢先告退了。」小翠一欠身,便退下去。 洛霜拿着书默默坐下来,轻声说道:「谢谢。」周天恩微微一顿,只觉姑娘说出口的两个字软软糯糯,竟让人觉出甜味来,忍不住望向洛霜,故作没事看书的姑娘正襟危坐,彷彿方才开口说话的人不是她一般。 奇妙的默契使两人不自觉放松下来,各自看手中的书......。 * 洛雪一踏出房门,便见洛縈面色悵然,似有所思在院中走着,不久前见过傅林的她心情不可谓不高兴,一见洛縈便用略高的声音唤道:「縈姊!」 不料洛縈却恍若未闻,痴痴地朝她房间的方向走去,洛雪见状连忙跑了几步到洛縈身后轻拍一下:「縈姊!想什么呢?叫你半天都没听到!」洛縈浑身一震,转过身来,洛雪不禁一呆,只见姊姊一向闪着光芒的眼中此刻空荡荡的,洛縈茫然地说:「怎么了?抱歉……我没听到。」 「你怎么了?是柳君侯他们对你怎么了吗?」洛雪一惊,心思及快转至今早的相亲之上,暗自揣测是对方对洛縈做出冒犯的举动。一想起方才的场景,洛縈的呼吸为之一窒,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心中慌慌的,男子离开的背影一直徘徊在脑中。 「太气人了!我们洛家可不输他们柳家!哪能让他们如此欺负!我立时去找爹爹!」洛雪见洛縈沉默,只以为是默认,胸中忍不住燃起一把火,忿忿地就要走。洛雪心中可丝毫没有对侯爷的敬意,从小到大在风铃城谁不敬洛家三分,皇亲国戚太过遥远,遥远到无法确实衡量彼此的差距。 见状,洛縈连忙拉住洛雪。「不是的、不是的!」 「到底发生什么?姊姊你说,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洛雪坚定地望进洛縈的眼瞳之中,宣示着决心,让后者心头一暖。 「其实也没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在意......真的没什么......」洛縈如绕口令般喃喃,比起说服眼前的人,或许她更想说服自己,为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莫名其妙烦心的自己。 「姐姐!」洛雪忍不住大皱眉头,略带责怪之意的盯着洛縈,逼迫她说下去。在洛雪既关心又责怪的眼神下,洛縈缓缓道出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我......我其实不想跟什么柳家成婚啊!可是......可是......」洛縈想起自己被一步步逼迫的过程感到无限委屈,深陷其中的人哪可以随意向东朝西随心地走呢? 洛雪拍了拍洛縈的背安慰着:「放心好了,有三皇子说的那番话,想必爹爹不会让你在去相亲,也不会随意把你许配出去的。」 「可是他看到了,我......我弹他娘谱的乐曲给别人听,然后他就走了!」洛縈深锁眉梢,呼吸微促,终于还是将心中惶惶忐忑的理由脱口而出,令洛雪微愣一下。「你是说......三皇子?姊姊你介意的是他吗?」 * 欲速则不达。周天清今日算是懂得此话真意了。 匆匆出风铃城,策马而奔几里之后,霍地心念一闪,想起自己遗漏另一件事,便连忙勒马,探了探自己的衣袖,果不其然在右袖的缝中找到一张地契,暗叹一口气,转了马头,再次朝风铃城骑去。 周天清的心情也已经平静下来,回想早晨经过与周天恩的一番谈话后,本以为自己能以心如止水的心境对应以后种种,却不料一幕意外地场景,便能让心池搅起这巨浪来。 「有件事情拜託你去办。想请你替我跑一趟风铃城,交给洛老爷这进宫的牌子,还有一张地契。」 当皇兄对自己这样说时,或许自己的心中是窃喜的,为了能有一冠冕堂皇的藉口,去到风铃城。也许心中也存一丝冀望,去见一个人。 -周天清,你知道自己很在意。 在意她相亲。 在意她弹琴。 在意她弹孤城怨,却不是给自己听。 -周天清,其实你知道。 知道自己在意。 知道自己不甘。 知道自己不甘心因为生在皇族,就永远失去与她相知的可能性。 可是即使知道,即使在意。 -我也只能说些藉口给别人听吗? 想起自己对洛可钦说的一番在情在理,似是充满洞见的忠告,忍不住好笑。 第一次相遇,因为她琴音所隐藏的心志而把她记忆。 第二次相遇,在一场混乱中她拿走了我随身携带的宝物。 第三次相遇,在将军府中的一番谈话,让两人都有找到知音的错觉。 第四次相遇,自己几乎什么也没说。 第五次相遇,她将萧还给自己,自己出于什么样的心思赠她以琴谱呢?或许是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心情-想要她与他能有,关联的契机。 今天是第六次相遇,对一个只见寥寥数面的少女,自己的心情却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动着。 -太奇怪了吧?不像正常的周天清呀。 * 「你在意的不是柳公子、不是父亲、不是这场相亲,而是三皇子他看见你弹琴、可能误会你了,对吗?」洛雪睿智的眼眸透着坚定,等待着洛縈的回答,后者霍地心中一颤,退后一步:「我......我不知道。」 洛縈问自己-我是真的不知道吗? 「縈姊你喜欢三皇子,是吗?因为喜欢,所以在意,你不希望他误会你。」洛雪亮晃晃的眼神让洛縈无法直视,后者垂下眼帘,不敢回望。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呢? 第一次见面,只是因为他身上系着白玉翠萧,而多看几眼。 第二次见面,在风铃祭一场混战之中,不小心带走了萧。 第三次见面,他将归田赋改的别有意趣,只觉得与他相处下来轻松自在,涌起一股知音之感。 第四次见面,他的萧声轻扬悠远似有无穷思绪层层层层相叠,他的微笑充满了距离,两人几乎什么都没有说。 第五次见面,在遭遇麻烦之际,他一双手将自己拉出来,而后递一闕词曲说有一天希望能听我弹奏。 今天才第六次见面,我竟会因为他出现在眼前,而心烦意乱?难道这是喜欢吗? 说到底,喜欢究竟是什么呢? 怎么样才叫做喜欢呢? -周天清对于洛縈来说,是特别的吗? 「我跟他才见过几次面,我又怎么可能......」洛縈抬起头,不知是为了说服洛雪还是自己喃喃地说。 「縈姊!有时候对一个人的感觉,是不可以用常理来评断的。有些人再好,你就是不喜欢。相识多久与能否相知从来没有绝对的关联。你要诚实面对自己的感觉,否则没人帮的了你。」 洛縈浑身一震,愣在原地,良久,才缓缓道:「也许吧,他在我心中,与别的男子不同。」 周天清云淡风轻的笑容,自有一股令人轻松的气息;他足以傲世的才情,自有一股令人折服的风采。 「縈姊,你可以劝服天下所有的人,却唯独骗不了自己。你在这儿等等。」说着,洛雪往自己的房间跑去,而洛縈站在原地,发现刚刚说出那番话后,不知为何心中竟有股释怀的感觉。很快地,洛雪又跑了回来,带着一封信,洛縈瞥了信封一眼,心中更是疑惑,只见上面写着五个秀丽的字跡-吾姊洛霜啟。 「这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拿着这封信去追三皇子,请他帮我转交这封信,然后说清楚今天的事情。」洛雪用不容质疑的语气说到,洛縈一惊,慌忙摇头。「这......这不好吧?」 「縈姊!如果有一天,你嫁给了一个你不想嫁的人,而到很久很久之后,你都会记得今天!手中拿着可以去见他的信封,但你却什么都没有做!」说着,洛雪走到洛縈身后,推了她一把。「去吧。」 洛縈深深地望一眼洛雪,又看了看手中的信件。「好吧!」 * 洛霜与周天恩双双在书房,各自沉浸在书中,两人俱是无言。 在安静无声的书房里,时间彷彿静止一般,霍地,门「碰」一声打开,时间才继续前行,一名男子夹带着声音闯入,应是将这安静撕出一条缝来。「嘿。斩允......」萧言掛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走入,一看见洛霜愣了一下,硬是将说出口的话延长些:「允~他叫我来跟你说几件事情。」 洛霜看向萧言,有些意外,随后望向周天恩。「我要出去吗?」 抬起一直盯在书卷上的头,周天恩心中一动,不在意地望向萧言:「无妨。霜儿听也无所谓。」 萧言心中暗暗叫苦-她是无所谓,可我怕我一不小心便说错话啊! 洛霜淡淡低下头,镇定地将视线放在书上,彷若未闻。 「斩允说什么吗?」周天恩玩味的扬起嘴角,示意萧言说话,后者忍不住好笑却故作镇定地接过话柄:「冬天已至,替凊美人准备的棉袄、炭火已经送去,小安子身为礼部的一份子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怀疑。另一方面由于新的礼部尚书之前受过你的好处,并没有对美人苛扣太多,想来是不必过于忧心。」 「恩。」周天恩的目光闪过一丝阴霾,转瞬即逝。「还有其他的吗?」 洛霜虽想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死物之上,却仍是禁不住侧耳倾听两人的谈话。 「丽妃在江湖上出高价聘用杀手杀你,略有些名气的头儿大多知道斩允就是......是你的朋友,自然不敢随意接手。前些日子,她找上了我们山庄,指名要杀你。」萧言小心翼翼说着,周天恩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既然如此,便接下来吧,酬金自然是不能收低的,一千万两黄金便成交吧。见钱办事,江湖一向如此。」 一......一千万两黄金? 洛霜心下暗惊,这数目可比一国的封赏还要丰厚!即使是洛府这样家财万贯的府邸,却也从未听过这样的天价! 萧言也扬起嘴角。「斩允......」周天恩目光一凛。「允~也这么说,你们俩真是坏心眼。那我回去要做什么佈局?」 「先缓着吧。」周天恩闭上眼,整理一下思绪。「记得写下白纸黑字的契约书,以后会有用的。」 「那是自然。」萧言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件事,傅林正追查当年旧事,丽妃恐怕已经知晓,想必也会有所行动,我们是要私下相助傅林吗?」 沉默一会儿,周天恩摇头。「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就不必插手了。」 「可是他若追查到真相,对你是有利的呀?」萧言微皱眉头,不解地望向周天恩,难道你要因为自己心中的不平之气就放过良机吗? 读到萧言的质问,周天恩淡淡勾起嘴角,睁着蕴含计谋的双瞳说到:「他若未查明真相便死,我少了一个敌人;他若查到真相而活,左右也不过是多一个筹码。于我,没有哪一边得利较多。你不必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神情复杂的望向周天恩,萧言无奈说道:「你想清楚就好。」 洛霜听着两人对话如置雾中,茫茫然,不知其所指,然而看周天恩与萧言的互动,却怎么也不像是上司与下属,怎么看都像......朋友? 而且是,很熟的那种。 「还有别的事吗?」周天恩问。 「没啦,我走了,免得说太多话打扰了新郎新娘。」萧言淡淡一笑,暗自腹诽,再待下去我可不知会不会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话音一落,萧言一个闪身便消逝无踪,而周天恩低下头来,彷彿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般看着书。 良久,洛霜若有所思地望着萧言离开的方向,无语。 35洛府门口 手中拿着洛雪交予的文书,洛縈甚至没空去思考书信的内容,此刻她所在意的仅仅是一个背影、一位淡然却超群的男子。她形色匆匆奔到洛府的门口,正要将家里的僕役唤来,却在门口处遇见一位意料之外的人,她忍不住惊声叫出:「刘将军!你怎会在此?」 被一声惊诧道出自己的名字,本在门口徘徊良久的刘御只能故做镇定的站直身子,看向来人,只是一来他没有冠冕堂皇的藉口,二来他一向不善言辞,故他便就那样站着、沉默着,也不说话。只是总归是武者,又有将职在身,即使没有言语却自有一股坚毅沉稳的气势。 洛縈沉默几秒,见刘御竟没有要回自己话的意思,虽有半晌的尷尬,但实在她此刻并不甚关心,心上牵掛着另一件事情,便又逕自开口:「刘将军若有要事,儘管跟下人说一声便是,民女有要事先行一步。」 听出洛縈语气间的急迫之情,刘御心中有些困窘,只因自己没什么要事,只是走着走着便到洛府,想起早晨陈叔的话便在此处逗留一会儿,不料却遇上洛家的大小姐,而此刻似乎还造成他人的困扰。 「洛大小姐请自便,刘某没有打扰之意。」刘御真诚的道歉,心中暗自责备自己无意义来此的行为。 听见刘御的道歉,洛縈一楞,心下懊悔自己方才不敬的语气,口气柔和起来:「将军是来找家父的吗?还是......舍妹?」 闻言,刘御微一沉吟,避重就轻地回答:「不是洛老爷。」 见其并未否定自己的后半句话,洛縈脑中念头一闪,向旁边的僕役吩咐:「去找二小姐来,刘将军......」说到一半,洛家正门口出现一头骏马急停的身影,瞬间,洛縈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有挟着阳光而来的一名少年,她不敢相信地望向马上的人,交代下人的话就在空中嗄然而止。 旁边的僕役没有多想,应一声便朝洛二小姐的房间而跑去。 周天清跃下马,心下也有些意外在门口遭遇此景象,姑娘毫不避讳的视线灼灼地望着自己,如星般耀眼,带着不掩饰地惊讶。望着一旁呆愣的刘御还有惊讶的洛縈,他有些意外,瞬时郎情妾意的故事铺展开来,周天清压下翻腾的思绪想勾起淡然的微笑却发现有些勉强:「没想到在这儿会遇到刘将军。」 刘御依然维持着沉稳的姿态,如松如柏般昂立着,面不改色,没有要回答和解释,而这默不作声看在周天清眼里自然也有其詮释。 「我是来找洛老爷的,不打扰二位。」目光一沉,周天清扭头别开眼,走进洛府宅邸,与洛縈擦肩而过时甚至没有多停留一刻。瞬间,洛縈感觉像被泼一桶冷水一般,前一秒才为周天清的再次出现而又惊又喜,下一秒却又为他淡然到近乎生疏的行为语气而呼吸一窒。 很久很久以后回想起这一段,洛縈都会笑着说她这一生做过最疯狂、最无谋、最震撼、最有勇气的决定,就是在看似平凡的这一刻,不顾四周有眾多洛府的僕役,不顾前方有位名声赫赫的年轻将军,只是顺从自己的意志,用力拉住周天清逕自往前走的衣袖。 洛縈想着洛雪的话,领悟到面对命运、人生、爱情......,或是虚无渺渺的梦想,人总是得勇敢一次。 「天清,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周天清讶异地回过头来,心中不可谓不震撼。对于习武的他而言,洛縈拉着自己的力道只要轻轻一动便能轻易挣脱,然而谁又会想要挣脱呢?他带着深深的疑惑望向洛縈的眼眸深处,感受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看着少女期待又畏惧的神情,周天清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但心思却已平静下来,只淡淡说一句:「在这里吗?」 终于,洛縈发觉四面八方迎来的目光,面色一红,放开手故做镇定。「三皇子既然有要事找家父,自然是以三皇子为主,民女先等着便是。」 沉吟一会儿,周天清只道:「.....劳烦姑娘稍待片刻。」事实上,此时此刻比起周天恩交办的事情,周天清更想听听少女想对自己说的话,可看出洛縈略带红晕的双颊,知道若在此时逼问恐怕徒增她的困窘,温润如他自是不会为难,脚步一迈向洛府前厅走去。 洛縈试着让自己回归平常的高雅与稳重,却无可避免心跳非比寻常的加快,就在她快要无法承受四周投来的目光时,一位少女的出现拯救了她。少女一身淡粉色的长裙,头上插着一亮晃晃的金玉发簪,如同少女一向给人的气息:纯粹又亮眼。 猜测着这位在家略显慵懒的妹妹在来之前,定是慌乱拿出从前爹爹送的名贵发簪盘上,接着就迫不及待地奔来此处。心中也不禁莞尔-看洛光这般,瞎子才看不出她对这刘将军非同一般呢! 「刘.....刘将军!您找我有什么事吗?」睁着满含期待的双眸,洛光扬着无比灿烂的微笑说道。 望着对方灿烂的笑顏,刘御仍旧面不改色,过了半晌,洛光的神情渐渐由期待转为困惑,眼神飘向旁边的僕役,确认似的问:「恩.....我听说刘将军有事找我?」 「是。」霍地,刘御终于开口,他冷静地走向洛光,轮廓分明的五官因为属于武者的凌然而染上一层锐利,他突如其来的靠近令洛光不禁呼吸一滞,只听见他面容严肃,用浑厚的嗓音轻声问道:「姑娘伤可好了?」 「好.....好了!」面对将军如命令般的严厉问句,洛光不禁正色回答,事实上当初在将军府的调养做得很好,而刘御后续也送了些上等的刀箭伤药来洛府,虽则留下些伤疤,但伤口早已结痂,最近虽仍不能激烈动作,但也已经无大碍。 「姑娘救了刘某一箭,刘某可以允诺姑娘一件事。」刘御心念一转,面色凝重说道:「任何事。无论姑娘要求为何,只要刘某可以做到,必将不负所托。」 说完,刘御面色维持着一贯的冷峻和正经,属于军人说一是一的乾脆也在下一刻显露无遗,只见他淡淡说一声:「告辞。」便转身而去。 这下洛光当真是傻在原地! 本来听说刘御到府上找自己,心中是又惊又喜,可结果.....说不到几句话便就走了? -这是在演哪齣阿! -允诺什么事?我怎么一头雾水的..... 洛光望着刘御将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唤道:「刘将军留步!我.....我现在就有事想拜託将军!」 闻言,刘御立刻回过头,目光沉静凝望洛光,等待她的下文。 旁边的洛縈将这一切映在眼中,努力憋住嘴角的笑意,然而心中也暗暗佩服洛光与自己迥然不同的勇气,因为她必须承认,若非洛雪推自己一把,恐怕自己不会主动往前一步吧。洛光望向从头到尾都站着的洛縈,眼神交流一瞬,洛縈淡淡一笑:「若是有人问起,我会替你说的。」 得到应有的保证,洛光满意地扬起嘴角,轻声说:「那我出门啦。」接着向刘御说道:「将军!我们边走边说吧!」就在她要转身而出之时,恰好望见从前厅走出来的周天清,忍不住一楞。 视线犹疑一瞬,洛光霍地绽开笑顏,没有说什么便转身离去,虽然不明白为何周天清会在此处,然而敏锐的她知道,该将空间留给两人。 有些事情,你不必说,因为说了也无法明白。 有些人,你不必开口,因为他早已感觉出来。 正被洛光的笑顏弄的疑惑时,洛縈感觉到一个身影正一步步逼近,她本已渐趋平稳的心跳又禁不住加快,而周天清走至身边,目光飘向离开的洛光与刘御,若仔细观察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不难发觉比起下马时的僵硬,此时周天清放松许多。 「洛姑娘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不妨直言。」周天清掛着一抹淡然的笑容,轻声说道,事实上在将地契交给洛可钦的这段时间,他已然整理好思绪,对洛縈叫住自己的理由心中也已有推断。周天清开门见山说出这句话令洛縈不由得一楞,少年的语气透着疏远与漠然,让少女明白到他彻底误会自己拉住他的缘由。 「这里人多,不如我送三皇子一程到郊外,路上谈吧。」洛縈心念一转,同样以礼貌而透着距离感的语气回应,她还在想,该说些什么好。 周天清点点头,迈步走向他的马,牵着韁绳沉默朝往虹城必经的钟灵丘走去,而洛縈也跟着。 两人一路无言,沉默包围在四周近乎凝重的气氛,令人有些透不过气。洛縈不自觉想起湖畔的相遇,眼前的人从呼吸至气息都如此淡漠,彷彿随时都会消失。她也想起自重重宫墙中体会的囚禁感,从小到大周天清都生长在那,她不瞭解的他的故事都在无比壮阔又相当渺小的皇宫之中。 从前洛霜说的故事中,皇族之人多是狠辣无情之人,少数有情义的,下场往往是条条阴谋所造的黄泉路。在姐妹们从前的想法里,他们遥远而陌生甚至可说穷尽一生大概也不会交会的,只是从何时开始,姐妹四人深陷在故事其中?从最不可能与皇族相恋的洛雪,到洛霜举世震惊的嫁与皇家.....一步一步似乎都有一股深不可测的黑暗旋涡将一切霸道的吸入,是人所操弄的阴诡智计,还是命运的冥冥注定? 只一旦捲入其中,过往的瀟洒妄想如一片被秋风狠狠吹落的落叶,注定乾枯。 生命的境遇如此,唯有寻求新的希望让下一个花季来临,才不至于永远止于灭亡的结局。 洛縈告诉自己—是啊!从前是从前,我从未想过的遭遇既已出现,我便不该如以往一般只懂得哀叹,变迁的不能只是环境与意料之外的事,还要有更加坚强、勇敢的自己。 皇族又怎么样? 他的笛音流露的纯粹不假。 遥远又怎么样? 他仍可以在自己遭遇困难时来到。 自己并不能全然明白他偶尔流露的阴霾与疏离,自己并不能瞭解他的温柔以及淡然背后的涵义,可是洛縈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清楚内心深处有一种渴望,虽然看似不可思议且荒谬,但是无比清晰地告诉自己不应该让周天清误会自己。 虽然就连洛縈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认为周天清误会些什么,或该误会什么。而这种縹緲的情绪令人不自觉涌起一股烦躁。 一路都在沉闷的气氛下,竟已走到郊外,洛縈拿出放在袖中洛雪交给自己的信,终于开口:「这是想要交给舍妹的家书,不知能否劳烦三皇子代为转交?」 周天清表情纹丝不动接过信,心中感叹不出所料,其实除了与皇嫂有关的事情,他们两人也没有其他契机交谈吧?然而却依旧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 「我会的。」只不过以两人的交情,周天清也只能云淡风轻地回应。 就在周天清以为会就此说出道别的话语时,洛縈却忽地挺起胸,目光灼灼望向自己:「你听我说,早上的事情并非我的本意,不过是家父一厢情愿着手的.....我不认识什么柳公子,也没有想要认识,那时我心情是真的很乱.....弹奏孤城怨只是因为我那时候脑中就只浮现这首曲子,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洛縈说到此处不禁嗄然停止-周天清又会怎么样呢?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的解释.....也许他其实根本不在意。 少女的句子与句子间没有明确的逻辑,却又微妙的环环相扣。周天清只感觉这些话语如一阵霍地在平静海域捲起的暴风雨,令他措手不及且茫然不已。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脑海处在空白状态的周天清只能强迫内心冷静下来,僵硬的开口。 洛縈浑身一震,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趋冰冷,像被掏走一项重要的东西。 -解释又怎么样呢?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谁会去在意? 洛縈觉得脑袋有些发热,第一个念头就是转身跑走,心理空荡荡的。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僵直的周天清又是一惊,不暇细想便闪身到洛縈身前,后者奔跑实是想要立刻奔离尷尬场景,全速前进的速度根本来不及停下脚步便撞上周天清,幸亏习武多年,这一撞虽然用力却不足以震退周天清半步,反倒是洛縈要因反作用力而向后倒去。 周天清当然不会放任洛縈跌倒,只好用右手轻轻扶住洛縈的背脊,杜绝摔得四脚朝天的悲剧,然而两人却因此形成一个拥抱的姿势,周天清的理智算是被洛縈撞醒了,低声问一句:「没事吧?」 洛縈连忙摇摇头,一股属于周天清的味道包围在身侧,令她的双颊染上一层红晕。 此时的周天清不敢低头凝视洛縈的眼神,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我很高兴你对我说这些。其实我真的很在意,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奇怪.....不太像我。」 说完后,周天清才放开右手,并礼貌性退了一步,不给予洛縈过多的压迫感,只是他说的几句话已足以让洛縈呼吸停止,倒吸一口气,配合着瞪大双眼的惊讶表情。 「过来。」忽地,周天清一弹手,在洛縈困惑不解时,原本在前面的马儿竟慢步越过洛縈走到呼唤他的主人身旁,周天清温柔地摸摸牠,接着漫不经心地问洛縈:「姑娘会骑马吗?」 虽满是疑惑不解,洛縈还是回答:「曾经骑过,但仅只一次,快马奔驰是不可能的。」 闻言,周天清一笑,带着不出所料的自信,让洛縈有种误入陷阱的感觉。「我教你。」 「蛤?」洛縈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周天清又说一次:「我教你。」 「蛤?为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洛縈睁着明亮的眼瞳问到,而她很明显地看到周天清因为这句话脸上抹上一层红晕,不过接下来,连她自己也晕了。「我希望姑娘的孤城怨,只.....只弹给我一个人听。不、不过我知道这是有点强人所难,所以我帮你学会骑马。就算是个.....交换条件?」 36九月十二 洛光与刘御两人一后一前地走着,今日已是九月,冬天将至,但暖阳仍炽,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在刘御身旁,洛光不经意的瞥一眼他的侧脸,微微皱眉,心中念头如万马奔腾般翻搅着,只因她其实还没真的想好自己想要拜託将军的事情......对,没错,她竟然说谎了!明明没想好要拜託的事情结果情急之下竟把人给骗来散步...... 为了转移话题并且让陈闷的气氛热络些,洛光没话找话地问:「刘将军是特地来洛府告诉我这句承诺的吗?」 其实洛光不过随口一提,但却误打误撞令刘御身子一僵,想起今早心情特别浮躁的自己,刘御语气淡漠,故作没事回应:「刘某只是听说洛家今日与柳君侯有......约,想着姑娘以后恐怕不方便再见外男,所以今日造访。」 此话一出,却令洛光乍地停住脚步,疑惑地望向刘御。「柳君侯?」 注意到洛光异样的表情,刘御微皱眉头,一向声音沉着冷静不参杂其他情绪的他灵光一闪,难得用微扬的惊讶语气停下脚步,回过头问:「难道不是你?」 刘御内心暗责自己愚蠢,同时也略为困惑地回想早上的记忆-说起来......陈叔好像也并未说过是哪位小姐,只是自己莫名的就以为是...... 「不是我!不是我!」洛光连忙摇头,接着脑中灵光一闪,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凝望刘御:「若真是我该当如何?若我不愿嫁,将军可愿意抢亲?」 本以为刘御会因为自己的玩笑话而禁不住莞尔,可过去十秒,一阵沉默,刘御深邃地双眼沉静如水,似乎思考着。洛光禁不住心跳加快起来,闪耀着光芒的又圆又亮地大眼不可思议地看向刘御。-难道将军在认真考虑这可能吗? 想着,洛光忍不住双颊緋红,连忙摇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恩......开玩笑的!」见洛光词穷却急着解释的样子,刘御霍地淡淡一笑。 淡淡一笑,原本锐利的气息被一丝柔软所熨烫,如松如柏地冷傲一扫而空。 洛光不禁看呆了。谁说美人一笑值千金?将军一笑才值呢! 「刘御一诺,此生必践。若姑娘不愿,又有谁能勉强?纵是抢亲亦无妨。」刘御一本正经地回答,原本他来到洛家时给予承诺便考虑到洛光不愿嫁,并以破坏婚姻为要求的请託,虽则抢亲在自己的意料之外,但抢便抢,又有何碍? 不过,刘御想起自己早晨鲁莽的判断柳君侯与洛光订立婚约,心中不停懊悔。-怎能如此草率?如此轻忽?想到此处,他根本没注意到心跳持续加速且失去反应能力的洛光,自顾自陷在自己没搞清楚的懊恼里,反省自己听到消息时没有弄清楚就下评断。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貽。为将者的愚蠢独断,将会导致不可挽回的惨烈后果。亡国不可以復存,亡命不可以復活,以后得更加谨慎才是。 比起刘御沉浸在严肃的思绪里,洛光只感觉到脸因为害羞而正在发烫,霍地她果断地转身,丢下一句:「不好意思,刘将军,我身体不太舒服,先行一步。」话刚出口心中虽有些微的后悔,但仍是觉得自己无法在这样的气氛下继续散步,洛光觉得自己该整理思绪、冷静一下,所以她跑开了,此时离洛府仍不算太远,所以她很快衝进府邸。 这一下,却令刘御愣在原地,呆呆凝望少女粉色衣裙最终消逝在视线中,半晌才转身离去,心中带着浓浓的疑惑-洛姑娘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应该请大夫去看看?不过......方才说道要拜託我的事情是什么? 刘御独自思索着,朝将军府迈步前进。没有注意到自己比起来时更显轻松愉快的步伐。 * 皇城中,傅林刚回到玄寧殿便传来父皇召见的消息,连半刻喘息的时间也没有,便又来到养心殿。正值盛年的皇帝低头批阅着成堆的奏摺,听见傅林的脚步声停下手上的动作,微微抬起头,威严而凌厉的眼神射向傅林。 傅林毫无所惧回望,端详着不久前相认的亲身父亲,他的五官深邃、面目虽有岁月的痕跡却仍是俊朗,不难想见年轻时的风流倜儻。眼前的父亲握有万千人民的生杀大权,站于人间最顶端的权利,除此之外,还有一丝对于一位女子的情意。 傅林曾想过,父皇对娘的情感究竟是情意尔或歉意?然而转念一想,情意也好,歉意也罢,足以令这名位高权重的九五之尊心系一世,也是一位女子的幸福吧? 至少娘比这宫里眾多妃嬪幸福的多。 世间有些人能够相守却不能相知,能够相知却不能相守,而若得不到既相知又相守,究竟是能够相知幸福,或是能够相守幸运?傅林没有答案,但对于娘而言,相知比相守还要刻骨铭心。 之所以如此肯定,只因为娘曾说的一句:人生在世譬如朝露,相守到生命的最后不过步向死亡,但相知一瞬,是刻在灵魂的,即便为鬼魅也能永存于心。 幸福对每个人的定义都不同,但娘已经得到她所想要的,这一生,皇帝都会谨记着她的一顰一笑。 「儿臣参见父皇。」傅林行了一礼。 自从上次与父皇的谈话之后,父皇像赌气似的冷落自己一阵子,不曾召见自己,也不许他来请安,只是但凡有美味佳餚、奇珍异宝时,又总会赏自己一份,令宫中朝中的风向不定,人们都在猜测皇帝的用意,不敢轻举妄动。 「起来吧。」冷冽而生疏的语气从皇帝口中吐出,傅林也不甚在意,毕竟父皇既然已召自己前来,想必心中已有决断。 果不其然,皇帝缓缓开口:「儿啊,这阵子父皇想了很多,想来是你还不明白当年的事情,才会被宵小之徒影响,转而说出那些话。朕已给你这段时间去明白宫中的一切,你明白朕为何如此生气吗?」 「儿臣明白。」傅林冷静的应对着。 —被宵小之徒影响吗...... 周天恩知道傅林的身分后,曾冷酷且决绝的告诉他:「对你,傅语嫣的儿子,我是不会手软的。因为这是你们欠我的。」 傅林在皇宫生活已有一段时间,明白周天恩身为皇子之首,却过的不如一位不甚得圣心的公主,以他的才华和气度,只能说是为母所累。皇位曾经离周天恩不过咫尺,无须费力便能触及,甚至不必费心思去守住,以嫻贵妃当年宠爱之盛,封后不过是一道圣旨的事。 既为长子,又有皇帝宠爱,简直想不出有任何阻碍的理由。 只是,那已是过往。 周天恩曾经眾星环绕,是皇城里一团熊熊散发生命热度的火焰,是宫墙中最璀璨的一粒明珠,是眾所周知的惊才绝艷,如他之名—深受上天的恩典与眷顾。如今惨淡的遭遇,就像火焰燃烧过后剩馀的灰烬,就像明珠脆裂残馀的光芒,就像江郎才尽一般只能抱着过往的繁华独自凋零,怎么也回不去精彩闪耀的曾经。 火焰已灭,明珠光芒已逝,繁华落尽只馀独身。 「明白就好,不愧是朕和语嫣的孩子。」得到满意的回答,皇帝微扬嘴角,忽地话锋一转:「既然已入皇家,名字恐怕要改上一改,朕已令礼部准备几个名字,挑个喜欢的,让皇儿你确实认祖归宗。」 心上微微一动,作为「傅林」已然活过许多年,如今却要做为另一个人重生,即使内心深处五味杂陈,但面上只是淡淡说一声:「是。」 周允上下端详自己的儿子,俊秀的五官仍带着一丝少年的稚气,但眼眸间的淡定从容也使他身上笼罩一股稳重的气息,不过于纯真也不过于世故,这是属于青年才能有的独特气息。 曾经他也如此,大约也是在傅林这样的岁数,他遇见傅语嫣这名带着神秘感的女子。 有些人虽然只存在于生命中短暂的片刻,却永远鲜明而完美。可有些人...... 脑中浮起另一位女子令人憎恶的面容,周允右手情不自禁用力握紧,目光闪过一丝狠烈的杀意。 「父皇?」傅林见皇帝的面色霍地转沉,疑惑地唤一声,才让周允回过神来,调整一下呼吸,突如其来地提议:「皇儿的年纪是该成婚了,从前你与我说过的那位女子,何时带进宫来让父皇瞧瞧呀?」 傅林呼吸一窒,有些惶恐地望向皇帝,后者漫不经心地瞇细眼:「放心,父皇不会为难她的,瞧你这样子!这几日你去带她进宫吧。」面对着无可拒绝的命令语句,令傅林只能沉默的点头。 「你下去吧。」周允摆了摆手,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奏摺堆中,而傅林行一礼便离开养居殿。 诺大的养心殿,成山的奏摺,坐着代表着至高权力的椅子,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乘载着周允一生的心血。如往常一般翻看奏摺,可今日,他却有些心浮气燥无法静下心来。 霍地,一直站在一旁替皇帝磨墨的李虞几不可闻似的喃喃:「陛下,今日是九月十二日。」似乎不是要与皇帝说话,似乎只是空气间不可闻的幻听,看似漫不在乎地出现,也将无声无息地消逝在寧静里。但,足够让皇帝清楚听见。 周允握着笔的手一僵,随后彷若未闻似的继续批阅奏章。 37夕阳西下 阳光明媚,一位少女奔驰于草原之上,不远处的少年微扬嘴角,望着少女迎风飘逸的长发和被阳光晒得通红的脸,不禁看呆了眼,不久,少女驾马来到少年身边。 「好舒服!」奔驰于大草原之上的快感令少女的双眸因笑容而瞇成一直线,她由衷地向少年展露一抹灿烂的微笑,带着感激地说:「谢谢你,天清。」 「洛姑娘不必客气。」周天清略为别开眼,掩饰双颊通红的样子,不好意思直视少女如阳光般的笑容。 「若你愿意,可以直呼我的名。」坐在马上的洛縈喃喃说着,这一生中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心跳不自觉因紧张而加快,然而周天清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做出任何反应,洛縈想着或许是没听到,心下复杂地闪过释然以及失望的两种情绪。 「洛......洛縈。」良久,周天清却胀红着脸开口,有些困窘地接着说:「你骑得很好。」 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洛縈生疏地将左脚离开马鞍,再跃下马。「是你教得好。」洛縈由衷地说,大部分的人学骑马难免受伤,被马甩下,然而好几次她被马摔了出去,周天清都稳稳地接住她使自己免于受伤,加上每次精准地说出必须改进之处,不过几个时辰,洛縈竟已骑马骑得得心应手。 看着洛縈不熟练地跃下马的身影,周天清微微一笑,脑中不自觉想起从前眾皇子一同学骑马时,周天恩常常笑话周天璿笨,学得特别慢,当眾人都已经快马奔驰绕着马场一圈又一圈时,周天璿仍颤抖着身体在马背上害怕地抱着马。可当大家都散去回到各自的宫殿时,也只有周天恩留在周天璿身边,陪他克服对马的恐惧,周天清偶尔也会留下来看周天恩和周天璿,常常结束后,周天恩会望自己一眼,戏謔地说到:「不如我们三人来赛马吧!」 犹记得每次赛马的结局都是自己第一,而周天恩以些微的差距领先周天璿,一开始还奇怪原来自己骑术更为精湛,暗自以为不久之后恐怕周天璿便可以超越周天恩。神奇的是,无论周天璿后来再怎么进步,周天恩总是能以些微的差距在他前面,周天清才终于明白皇兄的用意。人都是如此,当差距非常大时,便没有赢的希望,也就无动力可言,可当差距仅只有一点点,人会更加奋力,力求在一瞬间超越对方。 周天恩便是用这样的手法让周天璿快速地跟上进度,虽然年纪最小,最后却学得比周天思更快更好,而周天清也因为常与他们赛马,骑术进益很快。思及此处,周天清心一沉,目光黯淡下来。 世事如此,从前是相依相靠、相扶相携,今日却要拔剑相向。红尘的一切宛若洪流滚滚,人心人情则似其中顽石,被磨蚀殆尽,转而冷酷无情。 洛縈感觉到周天清的一闪而过的阴鬱,试探性地问道:「天清?怎么了?」听见少女的声音,周天清将思绪从过往中拔除,而后淡淡一笑:「没什么。」 这不冷不热的回答显然没有让洛縈满意,她一语不发地一直盯着周天清,混合着失望与试探的意味。只是洛縈心里明白,自己毫无立场去问什么,说到底两人不过是有过数面之缘的陌生人,不是吗? 说服着自己,洛縈也勉强地扬起嘴角,方才骑马的快乐之情一扫而空,别开眼轻声回应。「这样啊......」 气氛霍地有些尷尬,周天清心里琢磨着自己是否说错什么,想了一会儿,望向五十公尺外有一颗遮阳的大树,指着它对洛縈说:「想必你也累了,我们去那儿休息一下?」 洛縈淡淡地望一眼周天清,随后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周天清一到树下便逕自坐下来,拍了拍自己身旁,对洛縈微微笑着:「坐吗?」没有拒绝的理由,洛縈应了一声便坐下来,微风吹来一丝凉意,凉意如水渗入心底,冷冷的。 「洛縈姑娘,等等我便要返京,在回去之前,我有话想要问你。」周天清直望着洛縈,后者回望他无比认真的眼神,心跳不自觉加快,故作冷静地頷首,脑中揣测对方要说的话,但无论怎么猜测,周天清接下来说的话还是大出洛縈的意料之外。 「若我周天清有一天能够脱离皇室阴谋的种种漩涡,可不可以......有没有可能,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瀏览天下名川?」如平地起惊雷,霍然而至的话令洛縈忍不住瞪大眼,甚至嘴巴不自觉地打开,而周天清看着洛縈惊诧的表情,有些困窘,也有些懊悔。 只是一言既出,覆水难收,他只能听着不断加快的心跳声,沉默等待洛縈的回答。或许有人说这是衝动的行为,却是周天清深思过后的行动。 周天清是锁在重重宫门之中的皇子,洛縈是身在深深闺房之中的民女,每一次的分别,都可能是永远。在这当中,或娶或嫁两不相干。两人间那些无所确认的一恍而逝的情意,似有若无的好感,若有,都将沉淀在心中的角落,深埋于心,若没有,不如早日断了自己的念头,挥剑段情。 这一问,若是无情,则天涯各路,不再相问。若是有情,则往后种种,互相牵縈。 「这......这是......什么意思?」洛縈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股茫然感让她只能结结巴巴地问,她不断深呼吸,却止不住颤抖的身体。 目光一暗,周天清别开眼。「抱歉唐突了姑娘,天清从未想过冒犯姑娘。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姑娘的琴音流露的心志一直令我印象深刻,不知姑娘是如何看我的,方有此一问。」 周天清原本存着奢望和幻想-或许......或许她可能有跟自己一样的想法,否则为何特地向自己解释柳君侯之事?但看来当局者迷,是自己会错了意。他勉强地扬起嘴角,当周天清正要转开话题时,洛縈终于开口:「那我有一个交换条件。」 周天清一楞-交换条件?「什么?」 「回答我三个问题。」洛縈双目凝视着周天清,后者愣愣地点头:「好。」 接着,陷入一阵尷尬地沉默,许久许久之后,洛縈才开口问出第一个问题。 「喜欢吗?」 一时间,周天清没有反应过来,呆在原地,洛縈双颊微红,用手比了周天清,又比了比自己:「你、喜欢......吗?」说到后面,洛縈的声音细不可闻,但却足以让周天清醒悟过来。 搔了搔头,周天清点头,脸瞬间变得比洛縈还要红。 洛縈笑了,露出发自真心开心的笑容继续问:「那你知道,我也喜欢吗?」 闻言,周天清愣在原地瞪大双眼,指了指自己,又指着洛縈:「我吗?你也?」搔了搔头,周天清狭长的凤眼瞇成一直线,蕴含着幸福。「知道了。」 「最后一个问题,若我答应你将来与你遍游天下名川,你会如何?」洛縈的眼神定在周天清身上,彷彿全世界都静止,只有周天清的回答能够让时间继续前进。深吸一口气,周天清用坚韧的、带着自信的笑容回应洛縈:「我将尽我一生所能,逃离皇族的阴诡风云。」 将周天清的话语尽收心底,洛縈绽开笑靨,周天清只觉得心跳异常,眼里只有少女一抹顏色,耳中只有少女轻柔的囈语。「既然你完成了交换条件,我只好答应你了。」 * 「娘娘,这是奴婢特地为您准备的长寿麵,愿娘娘万寿无疆、福如东海。」小云恭敬地将长寿麵放到桌上,女子淡淡一笑:「什么娘娘不娘娘的,我现在只是美人而已。」 望着女子清丽的面容,小云忍不住鼻头一酸。 -苍天何狠,让如此好的女子遭受这样的罪? 「难为你还记得我的生辰。」凊美人苦涩一笑,想来自己也在这孤冷的宫殿里待了十多年,有子不得见的生活让人心灰意冷,只是自己仍苟延残喘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或许是不甘一生如此殞落,或许仍存一丝与恩儿相见的希望,所以仍能有一日没一日的过日子。 「娘娘的生辰小云当然记得,想来大皇子也是记得的。」说完,小云懊悔地咬了自己的下唇一下,果不其然,凊美人闻言哀戚之情顿生,面色一暗。 「小云该死,小云不是有意提起美人的伤心事。」小云连忙跪下磕头,懊恼自己的失言。 当初,就是因为自己在服侍其她娘娘时失言,导致自己被罚入冷宫服侍凊美人,怎么如今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你起来吧。这不是你的错。」凊美人摇摇头,淡然一笑,如一抹芙蓉盛开,典雅脱俗。 从小到大,夏凊不曾给过下人一丝坏脸色,即使身为宰相之女集一身富贵,或贵为皇上宠妃集一身宠爱,她的笑容总是淡淡,彷彿这一切于她而言都可有可无。 富贵如何?钱财为身外之物,存仁于心才是正途。 宠妃何如?君心似湖中云影,风至则湖清,守着自己的初心护着心湖的清澈才是高明。 曾经,她天真的如此认为。 只是当没了富贵与宠爱,夏凊才明白世间竟无公平二字,纵使心中存仁,即便守着心湖澄澈,却怎么敌不过现实的冷酷欺凌。原来自己没有想像中高贵,曾经不放在心上的待遇一朝被夺,仍能斯毁掉她一切快乐的源头,令她一尝生不如死的味道。 回忆过去种种画面,许多已经模糊不清,儿子的身影就像烛影一般在记忆中摇晃着,不太真切,让凊美人心不禁揪成一团,沉默吃着小云为自己准备的长寿麵,眼泪忍不住滑落。 一旁的小云垂下头,不忍看这样的画面。 夏凊深吸一口气压下近乎满溢而出的感情,想品尝长寿麵的味道,却怎么也食不下嚥,她霍地站起身。 「去外边绕绕吧。」凊美人叹了一口气,拋下这句话,便逕自迈步朝外边走去,而小云愣了一瞬便立即跟上去。被禁在凌云殿里面多年,这里从一开始的杂草青苔丛生,被凊美人和小云打理一翻后焕然一新变成乾净而间适的地方,凊美人走至一棵巨大的岩石旁,缓缓坐下,仰头闭眼享受今日的阳光热度。 没有视觉之后听觉变得格外清晰,彷彿听见屋簷上鸟儿啾啾的对话声、风拂过树梢的细声,这一刻心情平静了不少,暖暖的阳光温热自己悲凉的心绪。站在一旁的小云不禁看呆了眼,阳光洒落在美人的身上如画一般寧静美好,小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中,美人却仍保有她独有的神韵气息,让人看着,无论多大的烦忧,彷彿会霎时缩成一个小点显得微不足道。 霍地,这梦幻般的场景截然而止,凊美人忽地浑身一震,吐了一口鲜血染红了身上淡紫色的衣裙,身下的石头亦染上硃砂般的深红。 「美人!」小云倒抽一口气忙走上前去扶住脸色苍白的凊美人,后者淡淡一笑摆摆手,正要说没事时却感觉到一震晕眩,霎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小云惊叫一声,正要大喊来人时,眼前黑影一晃,自己脖子背后被狠狠重击,连来人都来不及看清楚便昏了过去。来人接过原本靠在小云身上却霎时失去支撑的凊美人,面色凝重,双目彷彿要喷出火来,用沙哑的声音吩咐到:「叫太医来。」 语毕右手往下一伸将凊美人整个人抱起,靠在胸膛上的凊美人毫无血色,虽毫无意识眉头仍深锁着,女子过于轻盈的重量令他心上一紧,他咬了咬下唇沉着脸迈步朝凌云殿内走去。 * 洛霜与周天恩在书房不知不觉已经待了多个时辰,偶尔洛霜撇过头偷看周天恩的动静,见他潜心思索着,微微一笑,再看向自己手中的书却觉得难以平静下来。多次以后,周天恩终于感觉到洛霜的视线,淡淡望了一眼,手仍没停下手中的动作,问到:「怎么了吗?」 「没......」还没把话说完,书房碰的一生被打开,让洛霜与周天恩都是一楞,看向门口,却是萧言。 周天恩微一扬眉,皱了皱眉头问到:「发生什么事?」 「你冷静听我说,凌云殿……出事了。」萧言沉着脸,不似以往洛霜看见他时的玩世不恭。「现在宫里全部的太医正火速赶往凌云殿。」 「你说什么?!」周天恩站起身来,铁青着脸。 「冷静点。」萧言冷冷地瞪着周天恩,后者瞬间冷静下来试图整理思绪:「怎么会有太医过去?......难道......」 「是李公公亲传太医过去的。」萧言用尽量克制与平静的语调回应,即便饶是他也深觉百思不得其解。 「我去看看。」在洛霜眼前只见周天恩身形一晃便失去踪影,而赫然萧言也消失了,下一瞬间,两人都出现在门口,只见萧言挡住周天恩的去路,摇摇头:「你不可以去。」 闻言,周天恩沉下脸,杀气顿生:「不要拦我。」 「恕难从命。」萧言毫无退却的迎上周天恩充满杀气的眼神,却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两人僵持了一阵子,就在洛霜以为两人要打起来时,周天恩霍地退后三步:「去,派人去查探消息,有问题立刻回报给我。」 「我知道你,我已经派人去了,所以有消息他们会立刻来这找我,休想支开我让你出这玄寧殿的大门。」萧言语气淡淡,闻言,周天恩一楞望向他,想开口却霎时无言以对,洛霜第一次看见周天恩哑口无言的样子,望着两人的互动心中一动。 「萧言,你挡不住我的。」周天恩的语气渐渐冰冷,像决心一样凝结成结晶,可这生硬的口气动摇不了萧言,后者只说:「想想你的目的,想想你要做的事情,想想他的后果,你去了什么忙都帮不上,徒增场面混乱而已。」 「可是......」 「斩允会阻止你的,对吗?」 周天恩浑身一震,驀然退回至书桌前,握紧双拳不语。 良久,久到令人觉得彷彿时间都已石化时,周天恩再望向萧言的目光已然平静。「我知道了。」 * 察觉到天色已黑,洛縈与周天清才发现时间竟已过这么久。这期间,两人聊了好多,从家人到过去还有未来,彷彿有说不完的话题。 「我该走了。」周天清站起身来,望着夕阳,对少女伸出手,接过他的手,洛縈站起身来幸福地微微一笑。 「去吧。」 「我先送你回去吧。」周天清搔搔头,靦腆地说着,洛縈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让我送你回去吧。」意外地,周天清很坚持:「这里离洛府颇有些距离,天色已黑,你一个姑娘走回去太危险了,我骑马带你回去快些。」 洛縈还要说些反驳的话,周天清已跨上马背,对洛縈伸出手,迟疑一瞬洛縈才握住周天清的手,后者一发力洛縈便顺利跃上马背。 环抱着自己的腰间,周天清的温度自身后传来,洛縈禁不住心跳加速,耳边传来他轻声地说:「坐稳了?」洛縈点点头,应了一声。 「驾!」周天清双腿一夹,马便朝风铃城的方向骑去,只是这一次,两人的心情再也不似以往般浮动不安,而是因为约定而安稳。 夕阳将落,洛縈望着被染红的天空想-夕阳无限好,只因眼前人。 38鬱结 望着床上面无血色的女子,一旁的男子铁青着脸,冷冽地目光盯着正在看诊的太医们,感觉到背脊发凉的太医小心翼翼地把脉,深怕错过一丁点的症状。三番两次男子想要开口询问,最终又将话语吞回肚子。 太医们热烈讨论着,最后,太医之首方亦延恭敬地放下女子的手,转过身来向男子跪下。 「啟稟皇上,美人应是因忧思聚结于心所导致的气血不通引起的昏眩症状,并无大碍,待微臣回去开几副方子,按时服用即可。只是......」 「只是什么?!」最后一句话令听见前面几句话才略为放松些的眉梢瞬间再次皱紧,见太医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周允禁不住烦躁起来,面色一沉。「说。」 「依微臣之见,心病还需心药医。微臣开方子不过治标不治本,美人不应忧思过多方为解决之法。」闻言,气氛瞬间降到冰点,周允望着太医,什么话也没说。 方亦延心中一紧,暗酌自己是否说错话,俗云伴君如伴虎,当真一点不错,感觉到自己的汗珠从背上渐渐流下。 「李虞,跟太医回去拿方子吧。」霍地,周允淡淡地说,侍奉皇上多年的李虞深知皇帝脾性,知道他是想要单独待会儿,当即识相地应了一声,向眾太医使个眼色,所有人便一同退出去。「微臣告退。」 终于,房内只馀周允还有昏迷中的夏凊,后者在空中的气息如此微弱,彷彿随时都会停下,周允沉默凝望着她惨白的脸色和略乾的双唇,双颊比起当年清瘦许多,带着病态。 为什么自己要来这里呢? 当李虞淡淡地提起今日是九月十二日,自己又在想些什么呢? 九月十二日,不是特别的日子,只是个讨人厌的浑蛋日子罢了。这一天,是这世上最恶毒的你出生的日子。 -可是,我还是来了。 每年的九月十二日,在讨厌的日子看讨厌的人。 当自己远远地看着她倒下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 什么都不想,只是身体却动了。 自嘲地扬起嘴角,周允在床缘坐下来,叹了一口又长又深的气,这一刻,岁月的流转、绝对的权力彷彿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他就像当年是一位不得志的少年,双拳紧紧地握着,感觉自己做不了任何事,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即使他位极九五至尊,握有天下权力,却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体会由她带给自己的无力。 周允终于放开了双拳,盯着女子的眼太过用力染上血丝,彷彿挣扎着什么,良久,他的身子动了。缓慢而略显僵硬地靠近床上毫无意识的女子,直到唇和唇轻轻地交叠復又分开,他用右手轻抚女子的发丝,旋即又收回,叹了一口气,男子站起身来。 「我不会再来见你了。」周允望向床上的女子轻声开口,却是对自己说。 「我不会原谅你的。」周允眼中闪过戾气,脑中闪过那一天的种种,心又被狠狠撕裂一次。 「我不会让你死的。」最后一句话,小声地几不可闻,周允别开头,不再看床上的女子,向外迈步离开。 * 晚膳时间已到,短短一天,却如一年般漫长。 洛府的饭桌上三名少女各自陷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世事万变,路一旦往前走便无法回头,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人们是该好好思索前路该怎么做。 洛縈从周天清口中得知他与周天恩的承诺,一朝周天恩大业得逞,周天清便会引退江湖,只是这条夺嫡之路何等凶险,未来如何仍渺不可知,想到这里,洛縈心中不禁一紧。 她问周天清,为何选择周天恩? 周天清只淡淡一笑。 「我别无选择。周天思已垮台、周天璿......我是不可能帮他的,至于傅林,我与他素不相识,对他的品性一无所知,不可能与他联手。」 「这么说,周天恩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不,或许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他别无选择。他母妃被关在冷宫当中,皇兄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想来是为了救她。我娘在世的时候与他的母妃极好,我想我母妃会希望我帮他的。」 「那现在宫中情形如何?」 「存亡之秋。父皇想将皇位传给傅林,而周天恩势必全力阻止,丽妃也不会让皇位落入他手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现在只需要一个起火点,便可燃起一场权力之争的大火。」 「那你该怎么办?」 「等。」 「等?等什么?」 「都可以,任何,将这一切打破平衡的一件事发生。比如父皇崩殂、地方军叛变、后宫出事等等。」 等待,是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情,因为什么都不能做,就只能等待,就像从船上落难的罹难者只能不停地飘着,直到洋流将自己带到一座可栖息的岛屿,那般手足无措、无可奈何。 在寄望宫廷之争能够快速迎来结局之馀,洛縈也担忧着另外一件事。心情复杂地望向坐在身旁的洛雪,洛霜嫁给周天恩后,等于洛府已然选定阵营,而在周天清也选择周天恩的情况下,洛雪的幸福与自己和洛霜的幸福似乎背道而驰。 -如何是好? 祈祷哪一方胜利似乎都在祷告另一方的不幸。 -为什么会这样呢? 姊妹四人都能够幸福快乐的生活就是大家一直祈愿的事情,可如今看来却似天方夜谭。 同样的,洛雪此时也陷入沉思,想着傅林告诉自己的种种过往,真相的图像似乎已经呼之欲出,却仍缺少关键的一块拼图。 荣妃之死、十年之谜,远在宫廷中的斗争祸及身在江湖的傅林母子,傅林执着于当年的真相,而自己所能做的仅有祈愿他早日完成愿望。 只是在追求真相的路上,傅林会不会还是成为了皇帝?如果真的是嫻贵妃害死傅林的娘,以傅林的执着,想必不会轻易放过仇人之子,那周天恩势必与傅林势如水火般衝突,若是如此,霜姐该怎么办? 理不清的恩怨情仇缠得洛雪脑袋打结,眉头深锁,却也无可奈何。 另一边,洛光呆呆地想着今天与刘御的对话。 事实上在回家不久后,将军府竟然派人请来一位郎中来洛府,说是替自己看病,自己随口胡诌的理由竟被他当真让人不禁好笑,心上也涌起一股暖意。 该说是太过正直还是太过木訥呢? 平时沉稳淡漠,但有时又显得有些木头有些可爱,这样的他让洛光感到很安心,一想到刘御,少女绽开一抹笑顏。她暗自想,这样似乎挺傻的,自顾自的开心着,因为另一个人。 饭桌上,洛縈与洛雪的面色凝重,心不在焉地将饭菜夹入口中,而洛光则是出神地停下手上的动作发着呆,洛可钦将这一切印在眼中,只道是女儿们因洛霜的离开而神伤。 「咳咳,有件事要告诉大家。」洛可钦低沉的嗓音将寧静划破,眾人的目光自然地聚集到他身上。「过几天,我们便要举家迁到虹都去,大皇子在那边替我们洛家觅得一块好风水的府邸,作为他订婚额外的聘礼。思及霜儿在皇宫中举目无亲,我们到虹都去,也好互相照应。」 一席话,让眾人俱是一惊,洛光的脸更是瞬间转绿。 -要搬走?那......不就见不到...... 「可是......」洛光的娘亲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大夫人打断:「既是老爷决定好的事,我们便不必多言什么。」三夫人顿时闭上嘴。 洛可钦向身旁的大夫人投以讚赏的眼神,淡淡的为这个话题画下句号:「既然决定了,这几天大家赶紧收拾收拾。」 「是,老爷。」夫人们整齐划一的说。 * 皇宫里,清华殿内难得的冷清,素来有眾多宫女伺候的丽妃一反常态地将所有人打发出去,只留下自己。独自坐在柔软的坐垫上,她的嘴角没有丝毫笑意,眼中泛着哀愁。 岁月轮转,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初入宫中那一无所有的女人,她是宠爱无人能及的妃子,膝下有聪慧且本领高强的儿子,握有的富贵、权力,早已今非昔比。 只是,当惊动整个皇宫的消息传到她的耳中,彷彿感觉自己又回到曾经的绝望。 这么多年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 这么多年受到万千宠爱的人是我。 夏凊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她能够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夺走这一切! 丽妃美艷的脸扭曲着,她只要一想起初遇夏凊那日,只要一想起周允和周天恩,她的心就彷彿被万千虫蚁不紧不慢地撕咬着,又痛又痒、又恨又妒。无论自己多努力练舞,却再看不见周允当日凝望夏凊的眼神;即便自己做的再好,比夏凊贴心,比夏凊温柔,可自己也依然只能是「妃」!不能封后,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位同副后又如何?漫漫长夜、寂寂皇宫,得不到当年所期盼的快乐。可......得不到又如何?我得不到,夏凊也得不到! 「得知我幸,不得我命。」当年夏凊对自己说的话霍地浮现脑海,瞬间,丽妃只觉眼前一亮,眼神闪烁着蕴含杀意与恨意的精光,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清华殿的主人忽地绽开灿烂笑容,笑靨如花,带着阴冷的气息。 *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嫋嫋,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夜晚,皇帝独自一人坐在养心殿中,支退了所有人。没有太监与宫女在侧,九五之尊的脸上终于肆无忌惮地滑落一丝泪痕,无力地像个孩子,又面露疲态像位老人,难得的,桌上放着的不是上百上千封奏则,唯一有的是一张写了诗句的宣纸。 泛黄的宣纸暗示着它的年龄,多年之前,一名女子百般无聊之下抄下的字句,纵使之后对她厌恶至极,周允却一直将它保存着,放在养心殿最右方第三格的柜子之中。只有在每年的九月十二日,他会放纵自己一次,整夜与陈旧的宣纸对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又何况九五至尊。 可再深再重再执着的自尊心,也压不住周允内心的妒恨与悲伤。 -愿得一心人......谁是一心人? 「哈哈哈哈哈哈......」周允霍地放肆的大笑出声,笑声在空无一人的屋子当中回盪,显得分外凄寂。他忽然想起语嫣,傅语嫣,一位聪慧、美貌的女人,她有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还有自己所欠缺的敢爱敢恨的勇气。 那一年,周允独自微服出巡,不带任何一位后宫妃子,原本,是想带「她」去的......不过当自己戏謔地说要带别人去时,她漫不在乎的态度让周允心理来气,一怒之下便谁也不带就踏出皇宫。 她总是这样,好像我可有可无似的。 带着这样的怨气,有一天,他带了几名随从外出,走入一家妓院里,那时出现在眼前的便是语嫣。 39傅语嫣 周允回想那日,仍带着许多模糊的记忆......只记得模糊的片段。 「喝!」那日,一杯又一杯烈酒入肚,彷彿想用酒来稀释掉心中的不满。 「老爷,您喝多了......」随行的随从心觉不妙,赶忙出声劝解,没想到却迎上一双怒意满满的眼神。「闭嘴!再吵就把你头砍了!」 闻言,一眾随从都不敢再多言,只能默默看着他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 傅语嫣在一旁默默弹琴,彷彿眼前的一切与自己毫不相干,朦胧间,周允看着她,身影逐渐与另一人重叠,他忽然大笑起来。「你!你老是这样!讨厌死了!」 傅语嫣手上琴声未歇,但是闻声微微扬眉看了周允一眼,而后者摇晃着身体站起来,手还拎着一壶热酒,霍地抬头猛灌一大口酒。 「你!你看我干嘛!我有说你可以看我吗?」 于是,傅语嫣垂下头继续奏琴,倒是真不再看周允一眼。 「喂!喂!」看对方真不看自己了,周允越发不悦,摇摇晃晃地走到琴前面,右手硬是托起女子的下巴,强迫对方看着自己。 「我让你不看,你就真不看了?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嗯?」傅语嫣微微一楞,停止奏琴,说也奇怪,自己心中竟没有排斥的感觉,若是平常自己早就拨开醉汉的手,退到一旁去了。傅语嫣端详着对方的脸,俊美的脸庞上五官分明,有如雕刻一般,微皱的眉梢配上因醉酒而透红的脸颊显得抑鬱,虽身着一袭青衫看似平凡却似压不住他自然流露的王者之气。女子的心霍地一动,但很快冷静下来挥开他的手,秀丽的眉梢一皱、双目一沉:「公子,请自重。」 周允霍地大笑起来,对随从喝斥到:「你们都出去!出去!」 一行人愣了一下,其中为首的说到:「遵命,那我们在门外等老爷。」 闻言,傅语嫣跟着也想退出去,才向门口走了几步,霍地被向后一拉,身体顺势转过身去跌入男子的怀里。 男子带着满身酒气,但声音里却透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恳求:「他们可以走,你不行,你不要走。」傅语嫣想要推开他,但男子像是拥着一份珍宝一样执着不肯放手,忽地女子感觉到男子的身体微微抽动着,她一楞抬起头来,却见两行清类滑过男子脸庞。 女子这一生看过许多眼泪-妓院女子不得已的眼泪、迁客骚人不得志的眼泪......许多许多,但都不及眼中所见来的震撼,彷彿鬱积在心中良久,蕴藏着无数恳求与情意,她这一生,从未被这样的眼神看过。在这一瞬间,她迟疑了。 因为这一瞬间的迟疑,周允笑了。 「我就知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凊儿。」话音一落,语嫣被横腰抱起,之后......便是挽回不了的错误。 隔日,周允一人衣衫完整地在房间里醒来,完全不记得发生的事情,只是每次到妓院去时,弹琴的人不知为何都会是同一位女子,也不知契机从何而起,他们从偶尔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变成能谈天说地都不嫌烦的知交-周允知道了这名女子卖艺不卖身并且博览群书、琴艺出眾,女子知道了周允其实是赫赫有名的权贵。 周允喜欢语嫣的聪慧以及温柔,傅语嫣在妓院长大,能从眉目之间的一点神色中便猜出男人心中所想,简直像有读心术一般,而她的温柔更展现在体察这一切后所给予的温暖。她和夏凊不同,夏凊即使聪明过人,但却不懂周允,完全不懂,她也一点都不温柔,甚至有时候周允觉得她好残忍,即使她对周围的宫女与太监那样好,却唯独对周允无情。 「语嫣是个好姑娘,若谁与你在一块儿,想必是他三生有幸。」聊着聊着,周允忍不住讚道,傅语嫣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半晌才道:「我却觉得夏凊姑娘更是七世福荫,才有公子这样的男子守护着她。」 「哈哈哈她才不在乎呢,这次来,我原本是希望与她一起的,只不过她一点都不在乎,我一气之下才独自出门的。」闻言,周允冷哼了声,仰首喝乾了手中的酒。 「何以见得她不在乎?」傅语嫣熟捻的再次替周允斟满酒,压下心中的情绪淡淡问到。 「就拿这次出门来说吧,我原是开玩笑的,说要带另一个人跟我一块儿出来,只道她会闹闹脾气,可你知道她怎么说吗?她竟然毫不在乎的样子,说什么这样很好,没有我在她耳边清净多了,还一副挺开心的样子,唉!说来就有气。」周允愤愤地说,见状,傅语嫣不禁莞尔,忍不住笑了。「公子真傻,这女人啊,越是这样说,越说明她心中有你。」 周允一楞:「此话怎讲?」 「像公子这样的出身,若是没有真心的女子,只要独佔公子的恩宠便能尽享富贵荣华,即使不在乎,演演戏假装在乎便得了。正因为夏姑娘真心待你,才会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只是怕自己的真心被公子发现罢了。」傅语嫣想着妓院的女人最会的,不过是虚情假意的在乎而已,对于真正在意的人,仅仅是位地位卑贱的女子,又岂敢随意表露情意呢? 「怕真心被我发现?这又是为何?」周允皱眉,满脸疑惑,可心中却不由自主地雀跃起来,想像着夏凊深深爱着自己的样子,忍不住扬起嘴角。 「这每个人的情况不太相同,总之就是畏惧自己受伤而已。就我看来,夏姑娘倒是真心待公子的。」 「是......吗?」周允直愣愣地望着傅语嫣,眼中的期待令后者心中一痛,正要微笑点头,突然,傅语嫣脸色一白,乾呕起来,周允见状一楞。「语嫣?没事吧?」 语嫣正想说没事,但却止不住不停乾呕,周允连忙对随从喝道:「还不快去找附近最好的大夫来。」 「是!」 没想到,这一诊,却是快一个月的喜脉。 当年毫不知情的周允问到:「你不是卖艺不卖身吗?难道是有人强迫于你?」 傅语嫣沉默着,没有回答。 「你别担心,我一定会要那个人为你负责的,我视你为知己,断不会让他人轻负于你。」望着信誓旦旦的周允,傅语嫣惨然一笑,第一次在周允面前流露出脆弱的表情。 「你若视我为知己,便不要再问了。」躺在床上的她侧过身去,不再看周允,后者也不好再问,只好默默退出去,却找来了妓院的妈妈桑,只是一问之下,却发觉自他来的一个多月以来,除了自己,语嫣并未接过任何客人。 -那怎么会......? 忽然,周允想起他与语嫣的初次相逢。 -那日,自己喝了烂醉......难道......?! 隔日,他按捺不住去找了语嫣。 「语嫣……难道,是我吗?」 聪明一世的女子沉默着,却没有反驳。 「你......你跟我走吧,我......」周允震惊之下,正想说绝对不会亏待于她,没想到话还未说完,却被硬生生打断:「我断不会愿意。寧死,也不愿当她人替身。」 「替身?你在说什么?」周允疑惑的眼神让傅语嫣心中一痛,她扬起一抹悲伤的笑容:「那日你将我当成了夏姑娘,我不怪你,但你要知道,我不愿意跟你走。第一,你不爱我,我傅语嫣没有堕落到要与一位不爱我的男子相守,第二,我不爱你,我傅语嫣不会爱你。若你真当我是知己,你断不会强迫于我。」 在这一刻,周允被她的话赌的哑口无言,语嫣的话中满满的坚定,不容许有丝毫异议,第一次周允发现,她是如此坚强决绝的女人。 「那孩子......」 「我不爱你,但我爱我的孩子,所以我会将他好好养大,你也无须惦念,等孩子长大,我自会以知己的身分带孩子去看你。」 周允莫可奈何,直到离开前都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语嫣愿不愿意跟他走,而得到的永远是一样的回答。 有次周允想要打昏语嫣,把她带走,只是她的一句话让周允彻底打消带走她的念头。 「你若强迫于我,我寧愿死。」 最后,周允留下了大量的钱财也替语嫣赎了身,终究决定顺从语嫣的心意,离开那里。 临走前,语嫣交给他一封信,让他带给夏凊,却嘱咐他绝对不能看。 「你若当我是知己,便不要拆信。否则我诅咒你被夏姑娘讨厌一辈子。」虽然途中犹豫多次,不过周允还是信守诺言没有拆信便交给夏凊。 -说起来,那里头到底写了什么呢......? 回忆过往,似乎是周允最常做的事情。 他记得自己千辛万苦取得宰相支持娶得夏凊那天,烛影摇红,帘下繾綣;他记得外患入侵自身亲征临行前夏凊别离之舞,如凤凰于天,彩凤临朝。他更记得十年前,她背弃誓言,她...... 直到现在周允还是忘不了傅语嫣的一顰一笑,忘不了她一双慧黠的双眼,她大概是自己这一生最重要的朋友,可是......却被她害死了,被那冷血无情的女人!而且还做出那么......那么卑鄙无耻的事情! -不管是为了语嫣,还是为了自己,都该让她一尝地狱般痛苦的滋味! 可是为什么朕还是一点都不快乐呢?看她痛苦,心里的痛苦不但没有消散,苦痛像泥淖般让自己不断身陷。 好累。真的。 凊儿......对朕,你可曾有过一点真心? 40闯宫 时间已至黄昏。 洛霜、周天恩和萧言在书房一言不发地坐着,周天恩坐回书桌前的椅子面色淡定地看着书,萧言如守卫似的站在书房门口寸步不让,双眼紧紧盯着周天恩,面色沉重,即使周天恩一如往常地冷静,但空气间却有股剑拔弩张的气息,而洛霜左顾右盼只觉得气氛万分尷尬,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收回手中的书,可怎么都集中不了精神。 洛霜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神飘向周天恩,他冷静地翻着书,彷彿萧言的紧迫盯人并不存在。 洛霜脑中估溜溜地转着,方才萧言进来的时候说了-凌云殿出事了,凌云殿就是凊美人住的宫殿吧?到底凊美人出了什么事?周天恩被禁止靠近凌云殿,只能无奈地在这里等消息,可是他的心里......大概很慌乱吧? 萧言与周天恩刚才在书房里的对峙,洛霜第一次看见周天恩如此激动且无措的样子,忽然,洛霜灵机一动,双眼发光的站起身来。 「横竖在这里等着,不如我去凌云殿看看吧!」此话一出,周天恩和萧言俱是一楞,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要......帮我?」周天恩灼灼的目光印入眼中,有着不敢置信、希望、期待,洛霜迎向他的眼神心中一动,一直以来周天恩的神情都是深沉地,让人摸不着头绪,似乎有万千主意在他的脑中,唯有此刻,他崭露着单纯地讶异和惊喜,像小孩一般。洛霜微微点头,回以一抹微笑。「你们的人顶多也只能在外边打探,但我没有禁令,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去。派一名跑得快的在凌云殿外等着,而我进去探到了情况立刻出来告诉那人,他便可以立刻告诉你消息。」 周天恩望向洛霜,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沉思着,他的思路一向跑得飞快,心下有了主意。「就这样办,萧言你带霜儿去凌云殿,在外面等消息,得到消息后回来回我,霜儿出了凌云殿后会有一名宫女在凌云殿外等你,你接着去清华殿找......四皇子,让他无论如何不让丽妃出清华殿一步。」 萧言望向周天恩,只见他已恢復平日的冷静,双目闪着晶亮的光芒,原本还有些不放心的他将拒绝的话咽进嘴里,点点头拉了下洛霜转身便走。 -只要是斩允冷静下的决定,就一定是正确的。我所要做的,不过是听命罢了。 萧言和洛霜一到外面,却见一名少女在门外探头探脑却不进去,正是任妍希。她见萧言和洛霜一起出来讶异地瞪大双眼,萧言眉头一皱:「你在这做什么?回去。」 「你去哪里?主子......还好吗?」任妍希毫不理会萧言丢来的问句,只急切地问。 萧言觉得情况紧迫不愿多说,丢下一句:「你好好待着不要给斩允惹事,我去办事。」说着便要将洛霜横腰抱起,洛霜还在惊惶间,任妍希一个闪身便介入两人,她脸色胀青地瞪着萧言:「你这是在做什么!」 萧言一楞,虽然心下着急,仍是耐着性子解释:「别闹了,斩允让我带洛姑娘去凌云殿探听消息,你若是不放心他便待在这里守着他,真没时间跟你说了。」 洛霜看了看脸色涨红的任妍希,又看下皱眉焦急的萧言,脑袋一转有了主意。 「萧言,让这位姑娘带我去凌云殿吧,你在这里守着周天恩,他一个人在这,难免......让人担心。」洛霜深邃的目光投向书房,想着凊美人的遭遇和周天恩的反常,眉头微皱,总觉得不该让他独自一人。 萧言一怔,想了想自己确实也不放心斩允一个人待在这里,虽然说斩允似乎已经冷静下来,可难保他忽然就又不冷静了,毕竟这件事情攸关凊美人,而他也不想在紧急的这时刻有所纠缠,心中便下了决断。 快速将周天恩的吩咐说一次给任妍希听,后者也知道情况紧急,便也没多说什么,一个用力便背起洛霜,飞也似的奔向凌云殿。 萧言望着两人的背影迅速消失在眼中,一个闪身重新打开书房的门,望着空荡荡的书房,哪里还有人的影子?他的身体不由得一僵,一咬牙,只见一张纸被一把刀插进墙中,墨跡未乾的两个字力透纸背,正是周天恩的字跡。 -易容。 该死,就不该相信他! 萧言愤怒地撕下那张纸丢在地上,就在这时,一声宏亮的声音如雷劈在萧言身上:「圣旨到!」听见一群人的脚步正往书房而来,萧言强压下惊讶,循着记忆在书房的一个柜子中找到人皮面具,易成周天恩的样子,在一群由李虞带领的太监队伍来之前好整以暇地坐下来。 「圣旨到!大皇子接旨。」瞬间,书房里充满了人,戴着面具的萧言站起身来,以皇家礼法跪下接旨,只见李虞以宏亮的声音宣读字句。「奉天承运皇帝詔曰大皇子恰逢完婚,允其明日携家眷洛氏至凌云殿探视凊美人钦此。」 萧言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愣愣地接过李虞递来的詔书。 李虞依旧是神色淡淡,与任何一次宣读圣旨的时候一样,他望着大皇子难以置信的表情,心下暗叹,低声对大皇子说:「大皇子宽心,美人没事。咱家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了。」 萧言不敢出声,只维持一贯地讶异表情,看着李公公带来的一群人扬长而去。 他拿着手中的詔书,咬了咬牙。 -这个皇帝又有什么阴谋? * 洛霜被任妍希揹着,很快便来到凌云殿,一路上她以鬼魅般的身法很熟悉四地游走在宫中的小径,一路上竟没碰到半个人便到了凌云殿,想必是已经相当熟悉侍卫的换冈时间和路线,刻意绕过有人的地方。 「你进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任妍希警戒探了探四周,将洛霜往凌云殿催促似的推了一把。 「好。」洛霜连忙走了进去,上次来到凌云殿一路都没有任何的侍卫和宫女,可这次却见有两个宫女守在一间房门外,想来那就是凊美人在的地方,洛霜急匆匆便跑过去。 「站住,什么人胆敢擅闯美人寝殿?」站在门口的一名丫环伸手便拦住洛霜的去路。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竟敢拦本宫的路?好好看看,我是大皇子妃。」第一次,洛霜表现出皇子妃所该有的气势和派头,在婚礼前一旬,宫中特派教养嬤嬤来教导洛霜规矩和礼节,该有的气度和雍容,洛霜虽表现不出十成,却也有五六分了。 拦路的丫环一楞,打量洛霜身上的衣服和头饰,宫中戒规森严,不同官阶不同地位的夫人衣服、装扮都有严格的规定,若踰矩便是蔑视宫规、朝廷,而如今眼前的姑娘的衣饰确实是一品誥命夫人才能有的装扮,而如今宫中有一品夫人地位的,除了皇上跟前的贵妃,也只有大皇子妃才有这样的尊荣。「奴婢参见大皇子妃,皇子妃恕罪,皇上有命,凊美人身体欠安,需静养,间杂人等不可叨扰。」 洛霜愣在原地-不给看? 「本宫难道是间杂人等?本宫是特来探望凊美人,若美人无虞本宫自然会回去,让开。」没有办法,洛霜只能硬着头皮与她争执。 「皇子妃恕罪,皇命在身,若非皇上亲旨,恕奴婢不能放大皇子妃进去,可皇子妃放心,太医已经说了凊美人只是忧思鬱结于心,没有大碍。」宫女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忧思鬱结于心?」洛霜不禁着急起来,被这宫女拦在这里实在是麻烦,可偏偏自己却没有别的办法。 忽地,眼前黑影闪过。 「啊!」 「啊!」 伴随着两声惊叫,守在门前的宫女们瞬间倒下,洛霜心里一跳,忍不住毛骨悚然,可待看清楚来人,又是一惊。「周天恩?!」 「是我,我们进去吧。」周天恩没有多说便打开凊美人的房门,洛霜也连忙跟上去。 一名女子安详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周天恩忍不住屏息,身体微微颤抖着,终于,他看清女子的脸,跟记忆中一样淡然美丽的面容,她的胸口微微地起伏着,周天恩松了一口气,慢慢地、静静地坐到床边。忽然再也忍不住的一滴眼泪缓慢地、寧静地滑落。克制如他,只流下一滴眼泪,一行几不可见的泪痕。 洛霜走至周天恩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轻轻拍着周天恩的背,洛霜以为他会就这样看很久、很久,尽可能地一直看着。可是下一刻,周天恩却站起来一言不发便朝外走去,洛霜又看了一眼熟睡的凊美人,也随着周天恩的脚步离开。 到了门外,周天恩只丢下一句:「让妍希带你去找四皇弟吧。我先回去了。」 话音一落,画面就只剩洛霜一个人以及倒在门口的两名宫女。 * 清华殿的正殿此刻没有眾妃朝拜,只有一位独坐首位的女子,她手中拿着一罐药瓶,一边坐着一边百般无聊地摇动着液体。殿内飘散一种芳香和从香炉中飘散的烟雾,望着虚无飘渺的烟,丽妃开始回忆起很久很久,她以为已经如冬日的花般凋零的记忆。 很久以前在家里,母亲曾对她说:在宫里,家世、容貌、才情、金钱都是虚幻的,只有宠爱是可靠的。 不久以前在宫里,受到万千宠爱的女人对她说:算计的人是虚偽的,透过算计所得到的东西也是假的,终有一天是要还的,只有用真心得来的东西才真正属于自己。 最终,因为算计所得到的,都要还回去吗? -不行!绝对! 「母妃。」踏着轻快的脚步,身材高挑的少年掛着一抹不羈的微笑,眼神闪烁着星子般的光芒,一看见来人,丽妃紧绷而充满戾气的表情缓和一些:「皇儿怎么突然来了?」 周天璿的眼中寒光一闪,只见丽妃将手中的药瓶随手一放在椅垫上,没事人一般地端坐身子,嘴角含笑。 「儿有一事相求母妃。」周天璿走到丽妃跟前,忽然唐突地跪下,用力地一叩首,饶是心中有数的丽妃亦是一楞。丽妃非常了解自己的儿子,周天璿为何来此,她亦能猜到八九分,可她没有想到他会用如此直接,没有丝毫转圜馀地的方式求她。所以这个时候,丽妃并没有打算开口问周天璿,只是保持沉默。 「放手吧!母妃。我已拦下清华殿的出入口,下令拦下所有想要出入的宫女,而我会留下来拦住您,直到凊美人安然无恙之前,我不会离开您半步。」周天璿坚定的目光直直望进丽妃的眼眸深处,当洛霜来到清华殿找到自己转达周天恩的话时,周天璿毫不犹豫便做出佈置防止清华殿所有宫女太监出入,心中忍不住为周天恩在最后依然选择相信自己而欣喜,同时他也知道,这是能够保护母妃的唯一方式,是皇兄给自己的忠告。 若今日让母妃出这清华殿一步,让凊美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周天恩会不留情面地结束这一切。 儘管洛霜转告的只有一句,不能让母妃出清华殿一步。 以周天璿对周天恩的了解,周天恩既然选择转达这句话,暗示的深意是他不会对丽妃赶尽杀绝,只要她安分,只要周天璿能够让她安分,看在他的情面上,他可以放过她。 十多年来,周天璿被迫在周天恩与丽妃之间作抉择,一边是从小一起长大、一直宠爱呵护自己的兄长,一边是生我育我、一心一意为自己的母妃,没有任何一方是自己想伤害的。他们就像是相互碰撞的陨石,注定一方要被撞得支离破碎,可无论哪一方殞落,周天璿都无法接受。 正如同周天璿懂得周天恩,周天恩也明白周天璿的难处,所以,周天恩最终决定退让一步,这是对上次周天璿的示好给的答覆。 「璿儿,母妃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你。」丽妃沉下脸,双目闪烁的决绝不下于周天璿的坚定。「既然已经走到如今这一步,母妃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说着拿起药瓶站起身来,绕过周天璿朝殿外跨步。 「既然如此,那璿儿只能对不住母妃了。」周天璿一咬牙,如鬼魅般转瞬至丽妃身后,正要毫不犹豫用左手打在丽妃的昏穴,可眼前陡然一黑,周天璿心中一惊,还来不及反应便失去意识,往前昏过去。丽妃早有预料地回过身来抱住周天璿,衝击力使药瓶从身上滚落,在地上转了几圈发出框啷清脆的声响。 「乖孩子,好好睡一觉吧。」 室内飘散的烟雾和芳香,在不知不觉中瀰漫整个殿内,早已吃下安眠香解药的丽妃扬起嘴角,待今夜结束,一切都将被掩盖在迷雾之中,再也不会有人妄想吹起大风,吹散现在美好的一刻,再也无法。 41送信 当周天清回到皇宫的时候,已是深夜子时,一路上回忆今日发生的种种仍觉得心思难以平静,嘴角时不时漾起一抹傻傻的笑容。一走入朝阳殿,皇帝跟前的当红太监李虞的徒弟正焦急地在殿内来回踱步不知所措的样子,一看见周天清眼睛一亮:「三皇子万安,您可回来了,这宫里已经乱成一团了......」接着一五一十将今天的变故鉅细靡遗地娓娓道来。 傅林重获圣心、凊美人昏倒,以及最惊天动地的,皇帝亲临冷宫为凊美人传宫中太医,并传下圣旨让周天恩明日踏入冷宫探视。 人心总是复杂而多变的,多年来的冷眼相待,突如其来的温柔关怀,后宫中的女子命运总为这猜不透的君心所左右。不过即使放眼天下间所有的盛辱兴衰,哪一件不是为人心所左右? 一整天的好心情消失无踪,周天清紧蹙着眉头,宫中的平衡已经被打破,到了该採取行动的时候。皇帝的探视意味着皇帝的荣宠,无论对哪一方的势力而言,这都是一剂猛药,让大家回忆起十多年前嫻贵妃的无上恩宠,让大家如梦初醒周天恩的存在不是一位被忽视的皇子,而是最顺理成章的皇位候选人。 在明日天明之前,这个消息便会在各个地方掀起滔天巨浪,也许现在已然风起云涌也说不定。 「各方有什么动作?」周天清的目光看向暗沉的夜空,自古以来便有观星象、知未来的说法,可今夜没有半点星光,也许意味着就连老天也不知道未来究竟如何。 「皇上整夜在殿内足不出户,柳君侯封锁住养心殿的消息,任何宫女太监都出不了养心殿门。」 「柳君侯?」周天清微一扬眉,说起柳君侯是当今五姓侯爷中最得圣心的一位,五姓侯爷分别为:柳、凤、张、林、王,世代都是朝廷征战的将臣,而柳君侯之妹乃是丽妃表嫂的姨母,近年来因丽妃在后宫荣宠无限,林、王两家此代君侯紈裤不理朝政,再加上凤、张两家与故宰相,即凊美人之父交好而失帝心,柳君侯霎时跃为五姓之首。 圣心所致,皇帝甚至将禁军统领的位置交与柳君侯建议的柳氏宗族,然而在周天恩识破周天思在风铃祭的行动后便按律问斩,可多年来在禁军的势力仍有其根基,因此今次才能暗暗地封锁消息。 山雨欲来风满楼,柳君侯既如此行动,不难推测今晚谁将会有所动作。 略一沉吟,周天清心中已有计较。「转达李公公,今夜无论如何都要将父皇带到凌云殿,守着也好,看着也罢,一定要让父皇待在凌云殿中。」 「诺。小的这就去办。」太监领命而去,周天清思索半晌,復又踏出朝阳殿门,往玄寧殿而去。 无论如何柳君侯的举动都必须先告诉皇兄,顺便能将自己身上洛縈託付代为转交的信交于皇嫂。 想到洛縈,周天清的神色不禁放松一些,心中的紧张之情也有稍许转换为兴奋,也许原本以为遥远的未来事实上并没有那样遥远,僵持已去,全新的局面展开之时,自己脱身的契机也可能会随之降临。 机会与风险,从来是相依相存。 周天清施展轻功一路狂奔到玄寧殿,方到殿外,却在这本该是入睡的时刻,听见里面传来一丝清雅的抚琴声,泠泠七絃奏出的淡雅之音令周天清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曀。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是......? 周天清是何等样人?稍加思索便想起这是那日风铃祭上,洛家三小姐演奏之曲,可仔细一听便可发觉琴声比之当日略为不畅,不暇细想,他不假思索地绕过站岗的太监,身影一晃便已来到周天恩的房门外。 「皇兄,是我,天清。」周天恩压低声音说道,琴音乍然而止。 房门内,洛霜一身淡青色衣裳坐在古琴前,双手因突如其来的访客而悬在空中,膝上枕着一张面色如常的脸,他仍没有要坐起身的意思,用在冷静不过的口吻向外开口:「什么事?」 洛霜心下更囧-这个人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吗? 究竟为什么变成现下这样的局面的,实在是一言难尽...... 夜晚,等办完周天恩交代的事后,洛霜便回到玄寧殿,她循着记忆走向书房找周天恩,不在,四处绕着绕着不知不觉来到她与周天恩的新房,张灯结綵的喜庆饰品仍高掛着,周天恩静静佇立于窗前凝望外面静謐的夜,目光深邃彷彿在思索着一切人事天命,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她看着他,没有走进,没有走远,直到周天恩的目光移至自己身上,洛霜忽地觉得该说些什么,于是像想给足他勇气似的嫣然一笑:「我回来了。」 少女的笑容如冬阳初升般温暖,又似春花初绽般充满生气,让周天恩有瞬间的失神,彷彿冬天已经过去,花季已经来临,方才还如坠冰窟的寒意霎时间消逝无踪。也许没有那么糟,周天恩告诉自己,突然有勇气告诉自己。 「霜儿,你可愿为我抚琴一曲?」如同一直以来捉摸不透他,此时周天恩天外飞来的一句让洛霜愣在原地,但对方并不急,只是凝望着她等待回答。 「好。」周天恩的注视让洛霜说不出拒绝的话,一向,她并不是擅长拒绝的人。 -没办法,就弹一曲吧。 于是,一曲接一曲,时是儿女情长娇滴情语,时是沙场万马奔腾,每一曲奏毕时周天恩便会用咽哑的声音说到:「再一曲。」洛霜也会用淡然的语气回应:「好。」 两人对今日种种都极有默契的不言隻字,在玄寧殿内唯有嘈嘈切切的琴声,即使再天大的事情都能随琴声渐渐飘远,如烟,裊裊远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曲已换过十几多首,周天恩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自然不过的走向洛霜身旁并坐在地上,将头轻轻地靠在洛霜膝上,正弹着琴的洛霜瞪大双眼,手上一滞,不知所措的看向周天恩,可后者闭上双眼似乎没察觉到洛霜的震惊。 「父皇准我明日去探望母妃,我想不通为什么。」周天恩突兀的开口,让原本想对他的举动提出抗议的洛霜将话活生生的嚥回去。 「想不通就暂时别想了,这世界上最难看懂的是人心,有时连自己都看不懂自己,又何必奢望去看懂他人的用意?」洛霜扬起一抹轻松的笑容,从很久之前开始她就已经放弃去揣测他人的种种用心,毕竟那些用心恐怕连行为者本人都无法说清道明,那想要去参透的自己不是自寻烦恼吗? 周天恩仍闭着眼,可闻言情不自禁跟着扬起笑容,带着自嘲也带着一丝通透,更有一道暖流在心中涌起,他话锋一转呢喃似的说:「霜儿,我想听你在风铃祭奏的那一曲。」 闻言,洛霜有些无言。 -真是永远都搞不懂这个人的话题节奏。罢了!今天就不跟他计较了。 「好。」连洛霜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扬起一抹带着宠溺和无奈的淡淡笑容,她只是回应周天恩的要求,又弹下一曲自己曾练习过无数次的琴曲,可枕在膝上男人的温度如此真实令洛霜无法无动于衷,连带着乐音都有些飘忽。 如果周天清进门看见洛霜与周天恩此时此刻依偎的画面和洛霜緋红的双颊,大概便能将琴音不畅的真相猜的八九分。 然而周天恩并不打算放他进房来。「有什么事在那直说吧。」 语毕,周天清也没有计较太多,将柳君侯今夜的举动一五一十告诉周天恩,后者脸色一沉,瞬间坐起身来。 「我知道了。」周天恩睁开眼睛,双目闪着精光和浓厚的杀意,刚才还平静如水的心境就像世外桃源,终究不属于他。 他开始想起丽妃,想起周天璿,想起母妃、父皇、周天思......要守护的人和要毁灭的人们的脸混杂在一起像漩涡一般将周天恩捲入。洛霜低头瞥见周天恩的神情渐渐转为空洞,不自禁心中一动,忽地用略显冰凉的手轻触周天恩的额头,顺着头发向头顶上梳去,此举令周天恩原本空洞的神情被讶异所取代。「你......?」 「我的手很冰吧?」洛霜答非所问地说着,而周天恩愣了一瞬,忽地笑了,这抹笑容彷彿拨开云层见日的风,云后的蓝天透着一丝纯净和温暖,所有的阴霾剎时云淡风轻。周天恩用手拉住洛霜刚刚离开他头顶的手,将冰凉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在洛霜惊愕的神情下瀟洒一笑:「可以暖手。」接着自顾自向外面候着的周天清说到:「我会派人到凌云殿去探查消息,多注意那里的情况,今日多谢了。父皇那的消息就拜託你了。」 「没问题,另外,我这有洛縈姑娘代为转交皇嫂的信件......」周天清话还未说完,洛霜便眼神一亮:「是縈姊!」 少女一脸兴奋的样子让周天恩不禁莞尔,乖乖站起身来打开房门,用身体挡住周天清望进房中的视线,并接过周天清手中的信,意味深长地对他一笑。「洛縈姑娘转交的?」 周天清被周天恩看的心虚,脸已经不自觉胀红。「既然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皇兄皇嫂!」丢下这句话后便如来时一样飞也似的逃向朝阳殿。 看着慌忙少年的身影,周天恩与洛霜对视一眼,洛霜疑惑地问:「难道三皇子对縈姊......?」周天恩不可置否地回望洛霜,后者想起在将军府时洛縈与周天清的私下谈话,以及当日飘扬的笛声,虽然对三皇子并未有深刻的印象,但心中却默默将之放入关注名单,毕竟攸关縈姊的终身幸福。 洛霜想,记得縈姊的梦想是徜徉山水间,抚琴优游,若是嫁入皇家,恐怕这梦想就得灰飞烟灭了吧......这两人能走到一起吗?可别跟我一般,身不由己跳入这滩混水。 周天恩只见姑娘的面容渐渐沉重,结合方才的对话轻易便猜到她在担心什么,不禁莞尔。「别想太多,天清与我不同。何况若是你姐姐嫁给我弟弟,这辈分不全乱了?」洛霜微微一笑,似乎稍稍放心一些,见洛霜扬起嘴角,周天恩也笑了。 看着周天恩不带算计的乾净笑容,洛霜还未想清楚便脱口而出:「你这般笑起来很好看,不像从前那样。」 闻言,两人都是一楞。 周天恩的双颊罕见地有些红晕,胸中涌起一股热流,只觉有些燥热。另一边,洛霜则是又是窘又是尷尬,双颊不受控制地发热起来,她故作镇定地转过身,又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说:「信呢?给我。」 在外人面前淡定冷静的洛霜只有在面对信任的姐妹时会做出这般不长脑、脱口而出的事情,只是也许今夜的气氛太过融洽,竟令洛霜有种奇异的心安感。这种感觉令洛霜瞬时有些茫然。 明明是深沉的夜,分明是风暴欲起的前夕,但在此刻忽然显得寧静而安逸,周天恩陷入片刻的迷茫,分不清楚此刻轻轻滑过却掀起阵阵涟漪的情感叫做什么,但他知道这种情感来自何处,所以他很认真地走上前,将信递给洛霜说:「好。」 洛霜接过信,没去看他深邃的眼神,心中却总有古怪的感觉,下意识地觉得这句「好」似是陷阱,要把人的思绪都拉进去里面,索性把这件事拋到一边,深吸一口气拆开信封认真地看起信来。 42风铃城的夜 子时将至,刘御俊拔高挑的影子印在墙上随烛火摇曳而晃动着,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一封信,是两个时辰前从洛府递来的信件。 信中,姑娘先是谢谢今日替她请的大夫,又絮絮叨叨地说一大堆琐事,包括她画的几张画的取景、称讚上次他画的自己非常传神、洛府她种的菊花谢了等等,并且在信末告诉刘御,洛府这几天将要搬到虹都去。 刘御此时看着信的最后一句话,已然发呆良久,思索着该如何回覆,上面写着:「若我搬到虹都去,要如何与将军联系呢?将军还欠我一个要求呢!」 此时沉黑的夜色下,刘御将今日的所作所为回想过一遍,心中渐渐清明想出答案。-大概是今早的梦让自己乱了心神,以致自己慌乱间以为洛家要订亲的人是洛光姑娘。 洛光姑娘。刘御在心中喃喃。 那名少女非常勇敢,在混乱的风铃祭会场能为了素不相识的自己挡一箭;她有些跳脱,似乎脑中装着稀奇古怪的念头,即使在受伤的时候也会突发奇想地作画;她也有些单纯,彷彿世界在她眼中都是乾净简单的,所以她对自己说「难过的时候就哭出来、快乐的时候就放声笑」;她的笑容非常温暖,像一团鲜活的火焰照耀他人空洞无聊的世界,导致即便闭上眼也彷彿能听见其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刘御想,跟自己完全不同的这般鲜活的姑娘,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生活。可他能够做到的仅仅是为其往后的人生保驾护航一次。 今日在洛府,当洛光出现的那一刻,刘御还在沉着脸思考着自己到洛府的理由。 他这一生,从前家破人亡,今后注定孑然一身,午夜梦回想起的总是无尽的血腥,从未想过要帮助别人、与任何姑娘產生纠葛。一来是因为考上武状元时与皇上的约法三章,二来是因为自己无心。可今早,当刘御想像洛光盛装出嫁,如同一月前轰动风铃城的华丽盛宴一般,他的心竟然略感茫然和徬徨,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承诺的约法三章。 只是那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情。所以......他来洛府能够做什么呢?对了,可以报恩。 在那一刻,刘御的心中已然有所抉择,找到前进的方向。 当洛光玩笑地说抢亲的时候,在一本正经的表情下,刘御的心驀然一动,涌起一股预料之外的衝动和热情。所以淡漠多年如他,竟微有笑意。现在仔细想想,也许在自己的心底,是挺想把柳君侯的亲给抢了。 这一想,刘御不禁自嘲地扬起嘴角。他霍地拿起画笔在房间里一笔一画勾勒轮廓,不到三炷香时间,一幅精巧栩栩如生的人物画像便大功告成,对方正对着刘御扬起一抹如冬阳般温暖的笑容。画完,刘御将画笔一丢,犹豫一瞬间,将画收至房间的柜子底。 「既已承诺,便不能再回头。」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刘御站得笔直,对自己说。 接着,刘御转过身走向书桌上仍然空白的回信,在宣纸上写上劲力雄浑的十字和祝贺词:「御已迁职虹都,再见不难。恭贺乔迁」 * 半夜三更,风铃城的洛家府邸。 今夜,洛可钦宿在五夫人处,洛老爷温柔地轻抚五夫人的脸,眼含柔情,而五夫人此时似是已然睡去。洛老爷小心翼翼地吻着五夫人的额,她的眉、她的鼻、她的嘴、她纤细的脖子,明明该是慾火熊熊的行为,可洛可钦竟做得不含一丝旖旎。有的,只是纯纯的温柔。 吻到脖子处,洛可钦悄然停下,似是怕惊醒枕边人。五夫人微皱眉,在睡梦中轻哼一声,转个身背对洛可钦又继续睡,见状,洛可钦却微感不快,固执地将五夫人转至自己怀中,正对着自己。这般一转,五夫人霍地睁开眼,一双清冷的眸撞进洛可钦的眼里,后者竟微微自责地道:「对不住,弄醒你了。」 「睡吧,老爷。」没有多说什么,五夫人再次闭上眼,洛可钦还想说话,却感觉到五夫人身躯向自己的胸怀蹭了蹭,只觉心中一喜,顿时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安心地闭上眼睛。「好。睡了。」 当洛可钦沉沉睡去,怀中的女子霍地睁开双眸,里头一片清醒,哪里有半点睡意?五夫人微微仰头端详洛可钦,不知思索着什么,良久,霍地几不可查地稍稍退后一些,再次闭上眼,这次终于沉沉睡去。 同样在洛府僻静的一角,三名少女在从前洛霜住的闺房里呈三角相对而坐,面色沉重。 「我说完了。」洛雪将今天从傅林那得到的消息从头细细诉说一遍,从前的嫻贵妃、荣妃,现在的凊美人、枯骨,傅林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为此牺牲一切在所不惜,虽说洛雪愿意等他,但难以避免地心中浮动着不安。 洛縈和洛光静静地听着,两人明白她的不安和犹豫,洛光身体前倾将手放到洛雪的手上,温暖从掌心传至心里。「如果觉得值得,就等吧。我们都陪着你。」 洛縈也頷首给予洛雪支持的目光,后者心中一暖,微微一笑:「谢谢你们。」 「傅林有没有想过跟天清合作追查真相?」洛縈心中一动,不假思索地提议,事实上在晚饭时她的心底就一直压着这件事,如果傅林角逐皇位,那便是周天恩和周天清的敌人,她不希望姊妹们的幸福相互牴触,若傅林只是想要调查真相,不求九五之位,那彼此之间也不是非要争斗不可。 「三皇子是大皇子的人,合作是不可能的。」洛雪摇摇头,其实洛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要一天周天恩是嫌疑人,已经选择站队的周天清就失去被相信的资格,毕竟不够公正。只是洛縈关心则乱,下意识的希望他们能化干戈为玉帛罢了! 失望落空的洛縈沉默下来,洛雪心中纠结,看着洛縈亦是沉默,眼中流转万千思绪,诡异的寧静包围三人,洛光霍地出声问到:「假如真的是大皇子的娘害了傅林的娘,那傅林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为他母亲报仇吧!」 「如何报仇?」洛光皱眉又继续问,乾净的眼眸凝视着洛雪,后者不假思索地回应:「那自然是不能让大皇子和凊美人好过......」 洛雪的声音说到最后已经声如细纹,因为她想起洛霜,如若当真走到那一步,姐姐又该如何?洛霜嫁与大皇子后便与之牢牢拴紧着,一旦傅林出手,或许杀了周天恩,或许使之生死不如,或许......用其他更残忍的方式折磨于他。即便傅林看在洛雪的面子上不将罪责牵连到洛霜身上,在已然作为周天恩明媒正娶的妻子之情况下,霜姊又该如何自处? 骤然,洛光的眼瞳闪过一道光芒,一脸厉色地沉下表情,极其认真且不解地询问:「这与大皇子何关?当年他还年幼,断不可能跟这些阴谋诡计有关,为什么他要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得到报復?凊美人是他母亲,可他是他,为什么要为上一代的恩仇影响到他?」 洛雪和洛縈瞬间愣在原地,洛光忽地又极其怀念的语气说到:「从前小霜说的故事,你们可还记得?」 两人浑身一震不约而同地互望一眼,而后用坚定的眼神望向洛光,意思很明确-如何能忘? 那一年洛霜面容淡淡地坐在石子上,说着一代一代纠缠的恩怨情仇与争斗,故事中几乎所有的人物都不得善终,少数例外则选择超脱凡俗、出家,争抢到最后一切却终究成为一场镜花雪月与空谈。因为那则故事,她们才拥有交集,在夜半时向彼此伸出友善的手,而后一步一步走向今日。 「无论前路如何,我们都不该成为彼此的敌人,前代的恩怨就让她们结束在属于上一代的世界吧,我们这一代所能做的,可以是帮助他们终结,却不是让我们的人生深陷过去的泥沼。」 洛光的眼神盈亮如天上的星星,坚定而温柔的表情将洛縈和洛雪心中一块沉甸甸的纠结化开,其实这些道理说简单亦很简单,只是当局者迷,身在局中的人往往找不到任何出路,唯有跳脱棋局的人能一眼洞穿那最简单的道路。 听完洛光的话,霍地,洛縈想起周天清对她的承诺。 「我将尽我一生所能,逃离皇族的阴诡风云。」 他不提要为母妃报仇,不说被皇帝忽视这些年的苦楚,他要做得仅仅是「离开」,将一切画下句点后洒然离去。 洛縈霍地心有灵犀地想,其实周天清一直清楚自己的位置和要做的事情,他想得比自己还要透彻多了,似乎......自己多虑了呢!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想起今天下午的各种突发事件,比如那猝不及防的拥抱、突如其来的告白、信誓旦旦的承诺。她的双颊不禁微微发烫,嘴角连自己都没察觉地扬起,一旁看着的洛光和洛雪不名所以地对望一眼,而后,洛雪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嘿嘿!想谁想到笑成这样?突然想起,我还没问縈姊今日出门是否有抱得男人归呢?」 「哎呀,有的有的,骑着三皇子的宝马回来的,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洛光接过洛雪的话头,并朝着洛縈挤眉弄眼,揶揄意味十足。 被两人的眼神一逗,洛縈反而不害臊,大方地双手一摊:「姊姊我一出手,哪里有不手到擒来的?」一说完自己便忍不住笑出来,洛光和洛雪也绷不住脸跟着大笑。 「还不快点从实招来!」洛光饶有兴致地望着洛縈,后者简单将今日下午听到有关周天清的事告知洛雪和洛光,原本想轻描淡写带过的脸红心跳部分也一一在姊妹不死心的八卦下全盘托出。说完,洛縈也揶揄地盯着洛光,将之盯得头皮发麻。 「縈姊为何这般看我!」 「今天有人还未交代将军的事情呢!」洛縈微一挑眉,似笑非笑地望向洛光,后者想起今日下午的种种不禁红了脸,但还是简单将刘御给自己一个承诺说出来,顺便还红着脸将抢亲、请大夫的事情也一齐说了。 在洛光心底眼底,对姊妹可没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小秘密。 说完,洛縈和洛雪都有些矇,不知该笑洛光竟敢对那浑身散发生人勿近气息的将军开玩笑,还是该惊讶刘将军的知恩图报。 「你莫非真喜欢上刘将军?」半晌,洛雪按捺不住狐疑地问。如果说之前姊妹们还抱着调戏、嘻笑的态度说洛光和刘御,此时见洛光双颊飞红、眼含春光的样子,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年少有为的刘将军,年已过弱冠,年方二十一,上无老、下无小、未娶妻,也从未传闻在相看妻子,即便有媒人找上门去也都是无功而返。街道巷口间可盛传着刘将军有断袖之癖的眾多版本的故事呢! 「现在说这太早!不过将军人挺好的,作画也好!他......他挺好的!」看着洛光红着脸,既未否认,也未承认,称讚对方人好还说了两次......洛縈和洛雪对望一眼,心中了然。这般态度,大概是认真的了! 少女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更显喧嚣,外头在暗地里守着的各方探子感染到他们的欢乐,都不禁微微放松下来望向黑沉沉的天空,那里看不见任何上天预示的未来,所以他们都以为这样的日子还有很久,无止尽地阴谋与诡计会一件件目不暇给地出现。 只是所有真实的结局往往都没有那样多的起承转合,就像午后的暴雨,他们总瞬息而至,从不会管农人与稻穀是否准备就绪。 帷幕来了,结局便开始上演,无论悲喜。 43重逢 凌云殿内,夏凊悠悠转醒,她疑惑地坐起身左右张望无人的房间,脑中一片空白。她没有自己走进房间的记忆,略一思索仅回忆到自己在庭院里散心,而后......对了,她昏了过去。 想到此处她开口唤了一声多年来服侍自己的婢女小云,回应她的却仅是一阵安静,夏凊有些疑惑,就算小云累到睡着了也应该伴自己左右才是,怎么全不见人影,这不像她的性格啊! 这样多年主僕二人相依相存,没人比夏凊更了解小云,她略一思索决定去小云的房间看看,下了床,她看见左侧的幃幔有动过的痕跡,正欲整理幃幔,忽地,嘎一声长音在静謐的空间中如雷声般响起,火光自被打开的右侧的门侵入房间。夏凊顺势望过去,一人身袭粉色长裙上绣两隻翩翩欲飞的凤凰,头上不带任何珠宝首饰只简单插着一把翠绿簪子,柳眉微挑,嘴角含笑地看着她。 她像初见一般,年岁似乎没能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跡,不施胭脂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艳丽风韵,如果说有人的亮丽是靠珠光宝物堆砌来的,那她就是天生的明珠,自带风华。 这样的风华说明了,这些年,她过得很好。 在夏凊打量她的同时,对方也同样在观察她。多年未见,夏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而后又復归于淡然,在自己的记忆当中她一直都像这样,似乎所有事情,荣辱、宠爱、富贵,在她的眼底总是可有可无的。谁都不能说她的容貌称得上倾国倾城,但当她的目光与你接触的一瞬间,你就会情不自禁地觉得她的眉眼和笑如此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寸。她嘴角微勾,不张扬却抵过万千风韵。 夏凊的目光说明着,即使过去这些年她还是一样是那位,只要一笑回眸,就凌驾于眾人之上的女子。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夏凊望着来人淡漠的说,她的语气彷彿这里是高高在上的殿宇,彷彿自己仍然高贵不可侵犯,这语气让来人忍不住轻蔑一笑,眼神柔和但句句带刺:「姊姊说笑了,这后宫当中,还真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是吗?可椒房殿似乎不是妹妹这样的人能随意进出的地方吧?」 闻言,丽妃抿唇不语,曾经皇帝对嫻贵妃宠爱万千,并出言此生不立夏凊之外的嬪妃为后,君无戏言,纵然之后峰回路转,嫻贵妃沦为凊美人,周允仍未立他人为后,而椒房殿乃是皇后寝宫,自然不是嬪妃可以入住的,即便丽妃身为宠妃,位同副后。 副后、副后,终究不是皇后。 「今日来,是想来看你最后一眼,皇上已经下旨赐你毒酒一盏。」丽妃决定不再与夏凊多言,反正最后赢的人是自己,这些口舌之争似乎显得有些多馀。 夏凊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在此刻终于產生一丝波动,不是因为畏惧死亡,而是因为其他埋藏在心中多年的一点奢望与自欺欺人粉碎殆尽留下的涟漪。丽妃望着表情松动出绝望的夏凊,一股扭曲的安慰感涌上,她想,你就孤独地、绝望地死去吧。 但丽妃很快便失望了。只见夏凊霍地抬起头,坚定的目光透着自信,清明的眼神略带嘲弄地凝望着她。「不,不是他要杀我,是你。从初见的那一刻,你就处心积虑要杀我,当年你没能成功,后来你不敢杀我,而今日,你决定鋌而走险来杀我。」 「真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没理由不敢杀你,也没理由处心积虑杀一个注定要在冷宫中孤老终身的废人。」丽妃眼神骤然变的冰冷,她维持面色不动,但夏凊刺耳的话依然在她的心上穿出千疮百孔。 「你当然有理由,你怕,怕他恨你。」此言一出,气氛骤然凝结,夏凊和丽妃瞪着彼此,因为这句话夏凊的心霍地轻松起来,像是多年压在心上的巨石终于被辗碎,而同样因为这句话,丽妃的心忽地被压上万千巨石,夏凊的自信让她挫败、扭曲,最后疯狂。 「你若要这般想,那也随你。」丽妃垂下眼眸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眼神波动,隐去身体里近乎癲狂的怒意故作镇定,告诉自己,不能落了下风。她略一摆手,身后贴身的宫女端着酒,卑微地走至她身前,丽妃优雅地倒了一杯酒,而后端着酒杯走向夏凊。她站着,显得居高临下,夏凊清瘦的容顏却未变动分毫,只是冷静地接过她递来的酒。 「当年是你杀了语嫣,是不是?」 丽妃沉默一会儿,忽又嫣然一笑:「不是姊姊你派人杀了她吗?」 「为什么杀她?」彷彿没听到对方讽刺的问句,夏凊的坚定眼神定定地锁定在丽妃身上,固执地要求一个答案。「她不曾对你造成任何威胁。」 「姊姊你依旧如此天真。」丽妃的笑容歛去,似乎厌烦了虚情假意的来往,不带一丝情感的目光看着夏凊,彷彿在看一件死物。「下棋的人不会记住每个棋子的名字,要不是她当年生下的儿子如今活生生走进皇宫,我真的差点就忘了她。其实应该怪你自己,怪你把她的存在告诉了我,否则我就不会把这素昧平生的棋子握在手里。」 「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要自以为是了!」丽妃原本白皙镇静的脸庞染上一层薄红的慍怒,她用冰冷绝情的语调反驳。「你从未了解我、从未懂我。我与你从来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真可怜。也许你说的对,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的内心只有丑陋的慾望和懦弱、卑微,即便我死了,你也不会幸福,像你这样的人一生一世都不会拥有丝毫幸福。你,真的很可怜。」夏凊的目光渐渐趋于平静,淡漠的眼神、轻蔑的神情让丽妃的神情渐渐疯狂,原本艷丽的脸庞扭曲并癲狂似的笑出声来,她觉得夏凊一字一句如同诅咒烙印在她的命运中,于是她的神情不自觉地露出狠意,说出口的话不再温婉而带着从骨随透出来的冷硬。「我没有你可怜,终其一生见不到儿子、得不到爱人的信任,被情同姊妹的人背叛,临死也只有孤单一人,顺便告诉你,等你死后我会把你连夜送到乱葬岗,此后你夏凊尸骨无人能辨、无人能收!」 「人死如灯灭,我何必在乎?」闻言,夏凊冷冷地回应着,只是黯然的表情已然出卖她被撩拨的心绪,丽妃读懂她的神情,微微扬起嘴角彷彿胜利,原本癲狂的情绪也平静下来。「快些喝了酒上路吧,别浪费太久时间。」 夏凊看着手中的酒,清澈而乾净的透明液体却藏着致命的毒药,像极了某些看似纯洁坚定的情谊当中藏着的锋利匕首。 「橙儿后来怎么了?」 「死了。」 「张瑞后来怎么了?」 「呵呵呵姐姐的姦夫当然是皇上亲旨,五马分尸。」 「荣妃呢?」 「跳井死了。」 ...... 一个个故人的人名,一幕幕残酷的结局。 两人沉默着,终于夏凊停止提问,举起手中的酒,仰头就要一饮而尽。电光石火间一瞬黑影晃过,精准地打在酒杯上,装着毒酒的杯子匡噹一声掉落地面。丽妃与夏凊皆是一惊,丽妃惊恐地回过头:「谁在那里?!」 左侧的幃幔缓缓被拉开,一张因岁月而爬上些微皱纹却仍看出当年俊朗英俊的容顏印入眼帘,男子的目光凝望着坐在床上一脸不可置信的女子,心中一阵刺痛,声音微哑。「凊儿......」千言万语,却只能说出这一句。 在他身后站着另一名面容乾净的少年,他的双目盈满着怒意和恨意,牢牢锁定着丽妃,但后者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她一双眼睛定在正看着另一个人的男子身上,混着不甘、恨意以及一丝绝望的挫败感,最终这些情感都被一股狠意取代。 但场中的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发现。 夏凊和周允仅是四目相对,他们的思绪早已停摆。他们想的只有午夜梦回辗转反侧的囈语,他们能想的只有多年间错过的日日夜夜,那些悔意、恨意、矛盾、痛苦、伤心、绝望,那些曾盈满时间的种种情绪,最终都化为对方眼中一道清晰的剪影。 -是你。 自从分别的那一天起,回忆的刀便反覆在心间刻下你的名字,忘不掉、放不下。 周允轻轻的向前踏了一步,见状,夏凊的身体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眼泪滑过脸庞,用沉静等待的姿态回望着周允温柔的目光,后者受到鼓舞又朝她踏出一步、两步,此时丽妃讽刺地轻笑声响起,伴着这声轻笑,一股浓密的黑雾霎时瀰漫整间屋子,在丽妃出手之时只有傅林看的清楚,但一来他没料到丽妃二话不说便下此毒手,二来她的出手实在太快,当傅林栖身向前要阻止时留给他的已经只馀一阵黑烟。 周允神色一变,闪身来到傅林面前抽走他配掛在腰际上的配剑,紧接着赶到夏凊身边,没有多馀的话语,他将她护在怀里,配剑指向前方不可知的敌人。 黑烟瀰漫约一柱香的时间,傅林和周允皆处在高度警戒状态,奈何听不见半点声音,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可待黑烟散去之时三人都不禁一楞,只见空荡的屋子中早已不见丽妃的身影,狡猾如她竟在黑烟瀰漫之时早已离开。 傅林的脸色不禁一沉,虽则刚刚在丽妃与凊美人的对话中能够揣得些许当年事件影子,只是他还未亲口问她半句,让极有可能是始作俑者的人瞬间逃之夭夭的愤恨心情使他的表情显得阴霾和愤怒。 就在这时,凊美人骤然吐出一大口血,鲜血溅在周允的手和她身上穿的衣服上显得怵目惊心,周允方才放松下来的心瞬间高高悬起,他扶着夏凊蹲下身,让她依偎在自己的胸膛上,将右手握着的剑丢在地上,用右手轻抚夏凊的左脸,用低沉而温柔的嗓音问到:「伤到哪了?」 夏凊心头一动,正要开口,突然一声震怒的大吼声从房门口处传来:「你做什么!」 三人朝门口望去,只见一对璧人出现在房门口,男子身形隐隐有周允的轮廓,望着周允和夏凊两人因愤怒和震惊红了双眼,身旁女子眼神中也尽是不可置信,赫然是洛霜和周天恩。 面目阴沉的傅林、放在地上带血的剑以及,手上沾满鲜血的男人。 这世界上有很多的巧合,很多的故事和误会都在剎那间生成,并在转瞬间扭曲一切,改变命运的走向。 只见周天恩身形一晃,在所有人都处在震惊当中时,没有人能够阻止因为愤怒而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且武功高强的男子,所以事情都是在瞬间发生的。周天恩拔出自己的带来的配剑直向周允,在剑到身前时,本就在周允怀中的夏凊微微推开了护着自己的男子,身体向前一倾,只想替对方挡住这来势汹汹的一剑,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此人是谁、为何会在此,本能替她做出了选择。周天恩的瞳孔瞬间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夏凊,她的眉目有些陌生和憔悴,但依旧带着当年温婉清丽的风韵,嘴角还带着令人心惊的血丝。 -为何救他? 周天恩不解,只能硬生生收住自己出剑的势向右偏了一些,但剑势又快又急,终究刺入夏凊的左肩,随后立即拔出。 剑入,一个人的身痛,剑出,三个人的心痛。 「凊儿!」周允面色惨白,赶紧扶住她的身体,夏凊没有回话,她此时正全神贯注凝望着周天恩,拥有和周允相似的眼的周天恩,他的目光有着不解、震惊和关心,一股酸意涌上心头,多年来压抑的眼泪如决堤般崩落,夏凊颤抖着声音唤道:「是你吗?恩儿?」 「母妃......」周天恩再也握不住剑,身体一软便跪了下去。正是久别重逢,千言万语难诉相思之时,夏凊忽地又吐了一口血,此次的血带着青黑色的痕跡,令在场人皆是一惊。 夏凊一惊,心念一动,她不可置信地望向周允:「难道她下了毒!」 「恩儿,去,去传太医。把太医背也背过来给你母妃解毒。」出乎意料的,开口的竟然是周允,生死之际他霍地重回冷静,可饶是他尽力平静,但当唤出这些年被自己刻意忽视的名字,心仍忍不住抽痛,声音微微颤抖。 -这么多年,是我亏待了你们母子。 在一团乱麻的现状下,周天恩一向运转飞快的思绪在此时完全停摆,来不及感受失而復得的父爱,他只是木然的抓住希望的稻草,听话朝外飞奔而去。 从头到尾,一名少女静静凝望一切,她非当局者,应该感到漠不关己,可当周天恩夺门而出的迷茫神情出现时,不知为何她的心竟微微揪紧,令她不禁皱了皱眉。鬼使神差地,洛霜迈步朝夏凊走去,轻轻的脚步声在等待死亡的静默中显得特别清晰,三人不禁朝她看来。 周允看着洛霜,脑中竟然不自觉想起多年前与夏凊的相遇,那时的她也是如洛霜一般正值花样年华,却有着别样的稳重和清丽的气质,只要待在她身边,心就会自然的平静下来。 洛霜最终站定在凊美人面前蹲下,展顏一笑,:「美人,您若信得过我,让我替您把把脉吧!我略略看过一些医书,在太医来前可以做些处理。」 夏凊看着眼前如芙蓉般清丽的姑娘,只简简单单应一声:「好。」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有时候信任一个人并不需要过多的时间。 -尤其是,在亲眼看见这位姑娘看向自己儿子的眼神之后。 44噬魂绝命草 当大皇子赫然出现在太医院时,值班的三名太医都震惊于他仓皇无助的样子,太医院首座方亦延更是惊诧,只因方亦延与周天恩往日里时常来往,太医院首座之位亦是周天恩不动声色地替他铺平上位的道路得到的,在宫内官员大换血之时,是周天恩令资歷仍浅的他坐上太医院首席的位置。在方亦延记忆里,周天恩总是足智多谋、从容不迫,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惊慌的表情。 「带上最好的药,我母妃中毒了!跟我走!」周天恩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发号施令的时候却掩不住迫切的心情。 方亦延一楞-凊美人中毒了? 他不自禁想起前几天皇上派眾太医至凌云殿诊派的情景,心中一阵疑惑,却也知宫廷之中「多做事少说话」的道理,所以也不追问,快速拎了药箱,便跟着周天恩去了,一踏出门,周天恩面容冷峻的说一声:「得罪了!」接着把方亦延如货物一般扛起飞奔朝凌云殿而去。 途中方亦延心中一震心惊胆跳,他可从没用如猛豹般的速度在屋簷上跳跃过,更何况这里还是禁卫森严的皇宫!一阵头昏目眩之后,方亦延渐渐适应速度缓过劲来,其实周天恩虽然跑得快、身形却稳,他甚至能稍稍偏头望见周天恩慌乱而焦急的表情,心中不禁暗叹一口气。 -真是造孽啊!何苦让母子分离呢? 到了凌云殿,周天恩二话不说衝进凊美人的屋子,只见一位少女蹲着身子在凊美人身前,手里拿着一瓶精緻的瓷瓶,正将瓷瓶内的液体倒进凊美人口中,正是洛霜。 屋内的烛火因开门而透进室内的风轻轻摇曳着,那名女子专注而沉静的姿态如一涓细流,流过周天恩的心底,清净、舒适。忽然,他奇异地镇定下来,只缓缓放下一路颠簸的方亦延,淡淡道:「方首座,母妃就拜託你了!」方亦延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圈,望见皇上时心中一动,缓缓行礼亦不多说虚言便替凊美人诊脉。洛霜见状便自觉的退下,站起身朝周天恩走去。 她走到周天恩身旁,略微扬起嘴角,用坚定而温柔的声音开口:「已经没事了。」 万千心绪霎时涌上心头,周天恩忽然有想流泪的衝动,訥抐点头,嗓音低哑轻声道一句多谢。 此刻,夏凊闭着双眼,周允抱着,彷彿感觉到她一点一滴正流逝着温度,心中一阵悲働。「凊儿,都是我的错......」 闻言,夏凊睁开眼,白皙的病容此刻带着淡淡笑意。「恩,是你的错,我不原谅你。」 因为这句话,周允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茫然望着夏凊的笑,虽然憔悴仍有动人心魄的美丽,他知道她原谅了他,所以用淡然的语气、嗔怪的语句跟他说话。 多少年来,午夜梦回才会出现的场景。一如当年他还是王爷,她是当朝宰相之女,被先皇禁足的他错过她的生辰,他哄着她说:「凊儿,都是我的错,你别气了......」 「恩,是你的错,我不原谅你。你保证下次不会再犯了!」每次他道歉,她总是笑的温婉、坚定和让人沉醉的温柔,偏偏口上不饶人。 「我保证,下次不再犯了......」回忆与现实重合,周允说,一如当年。 夏凊的心瞬间变得绵软,这么多年的恨意和怒火被周允的泪痕浇熄,她復又想着,如果就要死了,那就不必再恨、再纠结了,生死之际能听见他真心的懺悔已是上天给予的幸运。于是她安心地闭上眼,准备随时接受死亡降临。她心里一片明镜,熟知丽妃秉性的她知道,要不令丽妃根本没得手,若令她得手顺利下毒,必当难以治癒。 就在此时,方亦延沉声开口:「美人体内毒性已被压制,应无碍,再让微臣开几副药方,需得调养几日即可。」 闻言周允和周天恩皆是松了一口气,傅林则微微一笑,夏凊霍地睁眼,有些不敢置信丽妃下的毒竟然无大碍,她了解那个女人,心狠、手段更狠。忽地,夏凊的目光望向洛霜,两人目光在空中交会,付诸一笑。她猜测着,也许是霜儿的医术足够高明? 瞬时放下心的周允忽地眼前一黑,喷出一口鲜血,傅林亦是一阵晕眩,勉强站稳,却又缓缓跪下,方亦延脸色一变,失礼地抓住周允的手诊脉。 洛霜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情不自禁地往前踏一步。难道说...... 方亦延脸色一沉,半晌不语。 「太医......难道是噬魂绝命草?」洛霜凝神端详皇帝,只见方才还面色红润的他此时面部发黑,眼瞳染上一层赤色,与书中记载一致。这一刻结合眼前种种,洛霜虽不知发生何事,但不禁对这幕后的策划者涌起一股惧意。 百毒集有载世上奇毒有三:噬魂绝命草、双生断命蛊、七步成尸。三毒以下毒之奇诡,解毒之艰难为名。其中噬魂绝命草须以噬魂丹餵之七七四十九天,中途连续不可断,且若不服绝命草则身体与常人无异,但若服下绝命草,则噬魂绝命,无药可医。此毒奇诡在于单服噬魂丹则身体无碍,甚至状似有养身补气之效,而若单服绝命草,此药为一般毒物,依照药理则寻常大夫可解,纵使不解毒,中毒者仅头晕目眩、吐黑血三日则毒自解。然而,若身中噬魂绝命草,则初时头昏目眩、血液反黑、双目发红、面色沉黑。十日后目不视物、全身麻醉、昏迷不醒。至多一年必七窍流血、皮肤溃烂而亡。 噬你身魂,绝你命数,是为噬魂绝命草! 在方才帮凊美人解毒时,洛霜便发觉其中的仅是绝命草,是以稍加处理后抑制毒性便毋须过于忧虑,在心中暗自为周天恩松一口气。可眼前皇帝的症状不禁令她感到不安,堂堂一代天子究竟在何时会吃下七七四十九天的噬魂丹?而方才下毒者想必知道皇帝吃过噬魂丹,或者本身就是餵周允四十九颗噬魂丹的人! 「是......确实是.......噬魂绝命草的症状......」太医方亦延此刻面色惨白,手也情不自禁地颤抖着。 「那......是什么?」一旁的夏凊眼见太医和洛霜越发沉重的脸,有些不安地问。 闻言,太医愣愣地呆坐着,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这是天下奇毒,无药可医阿......! 洛霜眼角瞥着周天恩,后者显然明白何谓噬魂绝命草,此刻一双幽暗深邃的眼睛望着皇帝,眼睛有些发红,说不清是狂喜、是愤怒、是悲伤?渐渐的他似乎平息下来,霍地,他笑了。 「噬魂绝命草,中此毒者至多活不过一年,死时皮肤溃烂、七窍流血。」彷彿宣告着周允死亡的死神,他步步走进周允和夏凊,字字淡漠,宛若无心,虽然笑着却让在场之人涌起一股寒意。 周允望着周天恩,目光模糊。此时的周允只觉得浑身宛若火烧,灼热的痛感令他头晕目眩,原本因中毒而沉黑的脸色也因为周天恩的话而一阵青一阵白,他感觉到来自儿子,他亲生的儿子发自内心肺腑的诅咒和恨意,胸口一痛,分不清是心痛还是中毒所导致的疼痛。 夏凊有些茫然不安地望着周天恩,他的笑和讽刺以及赤裸的恨意令她心中一痛,眼泪已然再次滑落,不是为多年以后重逢而感动,而是为儿子这一生、这些年的遭遇感到心疼,方才死亡临身时的释然已然消失,神色复杂地望向周允,责怪、伤心、难受混杂的情绪涌上心来。感受到夏凊的目光,周允又望向她,方才失而復得的情意绵绵瞬间消失,他心中大慟,想要开口,却因此时体虚又心绪过于激动而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一直凝望周天恩背影的洛霜将他在周允倒下时一瞬间的颤抖看在眼中,她情不自禁想起自己曾经的挣扎,不自觉向前走至周天恩、夏凊和太医身边。 噬魂绝命草,无药可医? 是,无药可医。洛霜脑中的知识理性宣告着。但她的心中竟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彷彿埋进生命深处的灵魂霍地跳跃起来,即将衝破脑际。她皱紧眉,努力抓住在脑海里沸腾的想法。周天恩若有所觉的望向洛霜,不禁脸色一变,只见洛霜此刻的面色苍白至极,额间出汗,身驱微微颤抖着,却紧咬牙关,眉头深锁,彷彿与什么作战一般。周天恩压下方才混乱的心绪,轻扶摇摇欲坠的姑娘,声音微哑,带着慌乱和焦急:「霜儿?洛霜?」 「还魂续命丹......」全然隔绝外在的声响,洛霜喃喃自语着,只觉自己头痛欲裂,可脑中又不知为何出现这五个字,这五字彷彿有力量似的带给洛霜无限的希望,她努力的回想着这五字,口中不断喃喃着,模糊间似有画面显现在脑海中,又乍然消逝不见,洛霜只感觉心中空落落的,更用力地想抓住此刻心中沸腾的心绪。 周天恩只觉洛霜的温度一点一滴的流逝,越发冰冷,他心中一慌,反射性将洛霜拥进怀中,正要唤太医时,他赫然听清洛霜呢喃的五个字,不禁一愣。她一遍遍的重复,理智上周天恩觉得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词,可却有一股奇妙和奇异的熟悉感掠过脑海,他也情不自禁跟着喃喃重复一次:「还魂......续命丹......」 闻声洛霜浑身一颤,忽地睁开双眼,神色复杂地凝望周天恩,霍地极其突兀地开口:「甘草二钱、玉树三钱......」一连串药名和剂量从洛霜口中一一道出,在场之人都不禁呆愣在原地,唯有方亦延认真听着,最后不禁变色,脱口而出:「妙哉!此.......此药方或可一试!」 周天恩听着,心中越听越是茫然,望向洛霜的面色凝重,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当洛霜终于唸完一连串药名后,两人沉默望着彼此的眼中俱有不可思议以及百思不解。 「你.......」背完一连串药名后,洛霜只觉身心俱疲,脑中如被千万根针齐扎一般刺痛,但她撑起精神想看周天恩此时此刻的神情。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但心中如火般炽热的念头却清晰地叫嚣着,以致于在昏倒之前她脱口而出:「周天恩,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45决心 天将迎来黎明。 凌云殿内,虹国一代帝皇躺在床上,一旁有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太医方亦延、已解毒无大碍的傅林,和将目光投向窗外不知思索何事的夏凊。在昨夜一团混乱之后,周天恩一声不响地带着昏眩的洛霜离开凌云殿,方太医先帮身中绝命草的傅林解毒后,便依照洛霜最后提及的药名和剂量前去太医院调配解药,一个时辰前终于将解药餵入周允的口中,在场的人都屏息等待着,等待周允醒来验证药效的一刻。 夏凊此时的脑海中不断回盪着周天恩临走前的话语:「母妃......你是跟我走,还是留在这里?」他的眼神望着夏凊,竟有些凛然,令她不禁一愣,还未等到夏凊开口,周天恩便丢下一句:「母妃还是留在这里吧。」随后头也不回地抱着洛霜快步离开。 这一夜,似乎太漫长,宛若一生。 「凊儿......」胡思乱想间,周允的呢喃传入夏凊的耳朵,令她浑身一震,连忙望向床上的男子,只见他仍显俊朗的眉和眼此刻痛苦地皱在一起,却还未睁开眼睛。夏凊禁不住用手轻抚他的眉梢,似乎想抚平他的苦痛,而周允彷彿感觉到似的原本紧蹙着的眉眼竟微微放松,夏凊凝望着,心中暗叹一口气,收回自己的手。 夏凊想起自己的爹,宰相夏相,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曾经拥有身为太子的外甥,曾经拥有后宫第一人的女儿,可惜最终却落得撞柱而亡的命运。当年周允不顾前朝反对,欲废周天恩的太子之位,而后三位大臣血諫之,当场撞柱而亡,夏相也是其中之一。可即便成功保下周天恩的太子之位,周允却将所有儿子都立为太子。周允曾经赤裸裸的厌恶和一意孤行,夏凊忘不了,而夏凊也不敢去想,这些年周天恩是怎样过来的? 周天恩离去时冰冷淡漠的神色,犹在眼前。 这些年夏凊被牢牢锁在这凌云殿中,没有任何手段去探听周天恩的消息,可她不难猜想,周允的厌恶和自己的失势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影响。宫中,向来是墙倒眾人推。况且还有如蛇如蝎的丽妃在宫里,要说她这么多年从没对周天恩做些什么,她是打死也不信的。 -周允,你可知道,这些年你到底做了什么?你与我之间,有多少条生命和鲜血? 「皇上!」霍地,周允睁开双眼,方太医第一位发觉惊喜地走至床边,可心却瞬间沉下去,只见周允的双眼仍是艷如血的深红色,无情地宣示着-毒并没有解! 「凊儿呢?」躺在床上的周允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坐起身,寻找他心心念念的身影,可当他努力睁开眼,却发觉自己的视线有些微的模糊。坐在床缘的夏凊心中一惊,只见坐起身来的周允与自己不过相隔不到一尺,可他的双目竟无法对焦在自己身上,里头只有一片茫然,她不禁心中一痛,哑然道:「我在这里。」 周允听见夏凊的声音近在咫尺,可自己却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和黑影,不禁心中一慌。「太医!怎么回事!」 周允想起在昏迷前周天恩说的话,想起自己已经中毒,而后想起周天恩字字句句斩钉截铁的死亡宣言。 「噬魂绝命草,中此毒者至多活不过一年,死时皮肤溃烂、七窍流血。」 脑中回盪着这句话,周允只觉心灰意冷,浑身涌起一股寒意。一方面因命不久矣,一方面因周天恩的决绝。他又想,可......这都是自己自作自受吧......! 「皇上,请容微臣诊脉,稍安勿躁。」方亦延安稳的嗓音令在场的人稍稍冷静下来,只见他仔细地诊脉之后沉吟一会儿,才缓缓说道:「皇子妃提供的药方看来虽无法完全解毒,却能够压制噬魂绝命草的毒性,可此毒太过特殊,微臣亦不能保证能压制到何时......或许皇子妃知道的比微臣更多一些?」 「皇子妃?」周允有些意外地重复,说实在,他对洛霜一点印象也无,只知道她来自民间,身后无可靠的家世背景,不足以对周天恩產生助力......想到这里,周允面色一变,又想起这些年对周天恩做的种种,心情复杂至极,懊悔、痛苦蔓延至身体各个角落,微微颤抖着。 「是的,此解药乃皇子妃所述,微臣观其药理认为或可解噬魂绝命草的毒性,可皇上身上仍有馀毒,不知是微臣出错尔或有其他问题,或许可请皇子妃一观。」在洛霜说出那一串药名和剂量之后,方亦延已经完全将之视为医术高超的奇女子,语气间不自觉透着一股尊敬,毕竟天下奇毒无药可解,可皇子妃竟能将毒压制,这可是大多鑽研药理一生的人们都无法达成的成就。可谓惊世之举! 周允感觉到方亦延语气和神态间表露无遗的敬意,有些意外,毕竟方亦延身为太医院院首,医术高超,少有服气之人,可如今却对一名年岁颇轻的姑娘表达敬重很难不令人讶异。 可思及此处,又想起洛霜的身分,周允一时心念百转,最终做出一项决定。 「恩儿......在这吗?」 「因皇子妃身体有恙,大皇子已带皇子妃回玄寧殿休养。」方亦延毕恭毕敬地回答,周允自嘲地扬起嘴角。-说的也是,难道他还会担心自己,直到自己醒来吗? 「林儿在这吗?」 「父皇,我在这。」一直在一边不发一语的傅林立刻回答,因为昨夜的事件已在他心中投下一颗震撼弹,傅林感觉自己已握紧当年真相的钥匙,只差一点变能得知当年的真实。他有些恍惚地思索着未来,直到周允喊及他时,才豁然惊醒。 「替我去养心殿找到李虞,令他带我的玉璽、昭书过来。」说到此处周允一顿,犹豫一瞬又问到:「林儿,你之前曾说过无心皇位,那可是你的真心话?」 说到此处,傅林已然瞭然一切,回想起自从风铃祭至今的种种事件,瞬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曾经,他步步为营,只为进入皇宫、认祖归宗,周允许诺自己最终会得到皇位;曾经,他小心翼翼呵护自己爱的女孩,只为相守一生、相亲相爱,女孩许诺自己无论选择为何皆不离不弃;曾经,他破釜沉舟说自己无心皇位,只为守护爱人、今生平安,父皇却怒不可抑骂自己少不知事。如今,父皇问自己,是否真心放弃皇位?一切过往往事如烟消散。 最终,傅林的脑中只定格在曾经的将军府,洛雪眼中只倒印着自己,彷彿世间万千的光芒都系在他一人身上,她坚定地说:「我,不希望你当皇帝。」她勇敢地说:「此生我洛雪,无论你傅林是皇亲贵冑、平民百姓,我洛雪碧定生死相随、不相负。」 那些画面让此刻的傅林能够微扬嘴角,坚定点头回应周允:「是。儿臣是真心的。」 闻言,周允神色复杂地呢喃:「如此......甚好。」半晌,他忽地感觉到自己的视野渐渐变亮,夏凊一双澄澈安静的双眼正凝视着自己,恰似曾经多年以前,只是当年她的眼周未有如今的皱褶,只是当年她望向自己的情绪,没有这般复杂。 「太医,朕似乎看的见了。」周允霍地感到有些累,那是一种由过去种种堆叠而成的巨岩沉甸甸压在心头的感觉,综其一生他也无法将巨岩搬开,他无法再坦然地望向对面那双乾净的眼眸,即便是心中梦寐以求,他也无法如此残忍地,伤害她。 「容微臣再诊一次。」方亦延再次替周允检查一次,可却发现一切脉象与方才诊断无异,且周允的眼珠子仍显赤红,有中毒症状,显示毒未全解。「回皇上,此毒仍未全解,只被压制在体内,暂无性命之忧,只是待此毒在体内厚积勃发,恐怕......」 「恐怕如何?」皇帝一皱眉,不悦地沉声问道,威严尽显。 「恐怕有性命之忧。」硬着头皮,方亦延仍是将将落未落的话音补齐,说完便立即磕一颗响头告罪。「微臣无能!」 周允哼了一声,正要说话,便听夏凊接口问道:「依太医之见,可还有何办法?」他禁不住朝她望去,只见其眉头微蹙,愁上心头,似乎正替自己担心着,不禁愣愣地看呆了。 「回美人,当务之急乃是先压制毒性,并寻解毒之法,可毒乃天下奇毒之一,不可等间视之,微臣定然竭尽所能寻觅解毒之法。」 当周允听见第一句话时就已经沉下脸,根本无心听后面虚偽推託的说词,当方亦延一说完他便立即不耐地摆手:「下去吧。你们都走吧,我有话和『皇后』说。」说着还特意强调「皇后」二字,令方亦延和傅林心中一惊,此刻已然步入中年的皇帝似乎突然幼稚起来,只觉美人二字刺耳得不行,他偏要强调夏凊的尊荣,然而说完后,却接收到夏凊轻飘飘蕴含警告的眼神,他心不自觉一虚,连忙示意太医快走,正要说些什么又注意到不远的傅林,连忙一正色向他说道:「林儿折腾一天也该累了,先去休息吧!」 傅林顿时百感交集地望向周允和夏凊,在心中轻叹一口气,心中不自觉地想-娘,这会不会就是你当年不愿跟父皇回来的原因呢? 最终,傅林和方亦延行了一礼相继离开,将空间留给一代帝皇和......未来的皇后。 待他们走后,周允小心翼翼地望向夏凊,先是带着试探性质轻轻握住她的手,夏凊皱眉,抽开,周允再握,如此反覆几次之后,夏凊被弄得有些没脾气:「你到底要做什么?」 「给我一次机会弥补可好?」在夏凊面前,周允竟有些不敢自称「朕」。 「周允,有些错误是不能弥补的。」 「是,可是我就快要死了,在馀下的日子里,恩儿和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做到,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好不好?」周允眼带祈求地望向夏凊,如此温柔,哪怕多年以前他也不曾这般温柔,记忆中,周允生气拂袖而去的次数可鲜活得多,何曾有过这般轻声细语温柔地求和? 不,也许有的。那是我怀上恩儿的时候。 当时只因为她正与贤妃讨论舞曲,不过是让周允稍等一些他便大怒耍皇子脾气,说再也不要来找夏凊热脸贴冷屁股,直到几天后夏凊身子不适、呕吐不止,请来太医诊出夏凊有喜周允欣然而至,当时他喜不自胜的抱着自己,哄着自己:「是我不好,你别气了,当心伤到孩子!」 每当他这般低声下气时,夏凊总会无奈接受他的要求。即便此时昨是今非,并非当年,夏凊也有些无奈地说不出拒绝的话,倒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只因她并非矫情的人,帝皇的宠爱意味着她和她的儿子能够在这宫中站稳脚跟,安然度过生命的日子,她怎能拒绝? 「好。」于是,夏凊淡淡的说道。 周允先是一愣,似是没想到夏凊如此轻易便答应他的要求,随后心情瞬间飘扬雀跃起来,可是当他看清夏凊眼底的平静无波和淡漠时,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心瞬间冰冷下来。曾经一同度过那样多年,曾经放在心上如此多夜,周允怎会不明白夏凊的「好」其实代表不了任何事、任何情? 夏凊并没有原谅自己。 可那又如何?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此时此刻,周允望着夏凊既卑劣又哀伤地想。 同时,周允亦下定决心,终有一日,会让夏凊对自己绽放真心的笑顏。 46拥抱与谈话 玄寧殿内,晨曦洒进仍贴着大红囍字的新房中。 混乱的夜终于过去,洛霜仍躺在床上昏睡着,昨夜离开前太医已诊断无大碍,只需休息即可,可即便如此,周天恩仍整夜倚在床缘边靠着背守着,目光深邃地凝望着床上的姑娘,脑中思虑万千,无法入眠。他的双目因疲惫和满溢的复杂情绪而佈满赤红的血丝,可即便如此,他的视线始终不曾移开床上的女子。 周天恩不断在心中祈祷着-快些醒来吧......! 凝望床上女子的周天恩的意识事实上已然飘远且混乱,想起昨夜因接收到萧言的消息,知道周天璿未能阻止丽妃,而她顺利离开清华殿后往凌云殿而去,周天恩和洛霜接到消息后因担心凊美人便一同前往凌云殿,于是看到那一幕......!接着想到自己刺入母妃肩上的那一剑,想起父皇抱着母后无比心疼的神情,他只觉宛若梦境。 -我这一生,就像一场笑话。这些年......我究竟为谁在努力? 辗转在皇宫与江湖之间,歷经生死,杀人无数,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后,在这些年来精心策划,只为最终能成功夺得皇位,救出母妃。为此,早已做好要弒父的准备,并以此为名时刻提醒自己,号曰「斩允」。 可笑!根本没有人需要救。最终还伤害了我最想保护的人,一事无成......。 想到这里,周天恩深邃的目光渐趋空洞,像一团深不见底的黑暗,没有一丝光芒会降临在他的眼中和未来,有的只是无止尽的黯淡。痛苦和悲伤的命运混合成一张巨大的网,而他作为命运的猎物,只能乖乖被网罗,静静等待灭亡。 这夜,沉睡在梦中的洛霜恍惚间看见一名高大男子的背影,他的左腰上系着一只大红葫芦、右腰系着一把簫、背上背着一把剑,站着间散的三七步走在前头,她想靠近一些,可这念头方起,男子霍地转过身朝她看来,似乎正说些什么,可对方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像带着未画上任何画样的纯白面具,洛霜凝神想细看只觉头竟又隐隐作痛起来,下一瞬,梦中的世界骤然变的一片空白,彷彿一面大镜子忽地碎裂,世界分崩离析,她霍地睁开眼。 当洛霜睁眼的那一刻便看见浑身上下佈满失意和虚无的周天恩,而当她醒来的瞬间,周天恩的目光竟然乍地恢復焦距,他立即坐起身来:「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对上周天恩焦虑和关心的眼神,洛霜先是打良周围的环境,想起这是她的新房,又望向窗外已然亮起的天光,最终将视线重新落回似乎陪着自己整夜的周天恩身上,只觉心中一暖,坐起身微微一笑,宛若春风拂来。「我没事......」话音未落,赫然落入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洛霜恰巧抵在周天恩的胸口,清楚听见他强而有力且紊乱的心跳声,她身子一僵,为这今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拥抱意外,双颊不自觉地转红,手不知何处安放地悬在空中。 正发楞间,周天恩喑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些微的颤抖。「你吓坏我了。」 微微颤抖的手和身体令洛霜心中一软,鬼使神差地将悬空的手伸向周天恩的背,轻抚他的背脊,耐心无比且轻柔地再说一次:「我没事......」一次又一次,彷彿只要多说一遍,周天恩心中的害怕就会少一些。「我没事.......让你担心了,我没事.......」良久,直到周天恩终于放开她,两人这才彷若梦中初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举动有多亲密,满脸通红地望向对方,双方都有些尷尬和呆愣。 周天恩率先冷静下来,不着痕跡地稍稍后退一些,眼角瞥见房内桌上的茶壶心中一喜,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问道:「没事便好,要喝点水吗?」话音未落,不待洛霜回答便熟练地倒一杯水回到床边,将茶杯递给洛霜。 「谢谢。」 喝完水,洛霜亦稍稍冷静下来,她立即想起昏倒前最后的念头,赫然抬头,望向周天恩的目光带着审视和疑惑。「周天恩,我们从前见过吗?」 周天恩维持着递给洛霜的水杯的站立姿态,一双沉黑深邃的眼睛凝望着洛霜。在洛霜眼中,他似乎总是这样,一直端详着自己,然后藏进更深的黑色里头,让她猜不着他的所思所想;在周天恩眼中,洛霜的神色此刻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探究,他不禁有些疑惑,她在期待着吗?期待彼此之间有着过去?为什么?她不是......很讨厌我吗? 只是无论答案为何,周天恩无法回应任何期待。 「没见过。」他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回答。周天恩记得很清楚,他们的初遇在风铃祭上,有过三次接触:第一次洛霜走向傅林,冷静有礼地询问洛雪的下落;第二次洛霜在台上抚琴,琴曲清冷孤傲透着无人能解的寂寥;第三次洛霜解毒,虽然表情不耐却有条不紊地成功解了当时身上的毒。 只要闭上眼,那日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 闻言洛霜不禁陷入沉思,周天恩在这件事情上应该没理由骗自己,在记忆中也确实不曾记得彼此在风铃祭前曾经见过,可是......「你从前听过还魂续命丹?」 昨夜在凌云殿,当太医和自己都理性认为断魂绝命草无药可医时,洛霜的心中却涌起一股异样,而当她绞尽脑汁想抓住骤然浮现的异样时,她只记得周天恩的声音与记忆中的某个声音和画面重叠在一起,无比熟悉,霍地脑中竟浮现一串药方名! 可现在,洛霜再想不起当初感觉到的画面,甚至叫她再重复一次她当时说的药方和剂量,她也无能为力,此情此景实在诡异令她不禁皱起眉头—到底怎么回事? 「大概是......听过的。」周天恩微微侧身坐下,与洛霜平视,将少女紧蹙的眉梢看在眼里,心中竟浮起一荒诞的念头想用亲手抚平她的皱褶和烦恼,所幸方才的经验令其最终仍是克制住自身的蠢蠢欲动。 「大概?」洛霜有些不解地回望周天恩,对他不精确的字眼感到不满意,而后者忍不住微微一笑,只觉洛霜睁着灵动的大眼重复自己话的样子有些傻,令他蠢蠢欲动的手又想捏捏她的脸,而这抹笑顏令洛霜有些呆了,她颇有间情的想—有什么好笑的呢?这样乾乾净净的笑顏和他真不搭,虽然好看。心中喃喃着,只觉心跳快了一些。 可转瞬间,周天恩便收起微扬的嘴角,陷入自身的回忆和思绪之间,在这瞬间,洛霜竟奇异地有股衝动想伸手将他的嘴角拉起成微笑的弧度,所幸理智还在,没让衝动的魔鬼得逞。 「我确实不记得我曾听过或在哪里看过还魂续命丹,可当昨夜你说出这个词时,我感觉有种......熟悉感?挺奇怪的事。所以我说大概.......你又是从哪里知道还魂续命丹的药方的?」周天恩将心中的想法一一道出,仍不得其解,想着或许线索在洛霜那里便将视线投向她,后者却霍地一惊,因为被周天恩一说她又想起,自己也从来没有过听过或看过还魂续命丹的印象,可......可当时她确实觉得这个词汇和药方是存在的,甚至在她竭尽全力回忆之后还能说出一连串的药方,她洛霜可没本事自创药方、调配剂量,只有可能是她在别处听过或看过这药方,而当时她强烈而坚定地认为只有还魂续命丹可解断魂绝命草之毒,这般珍贵且特殊的药方,没理由自己记不得在哪里看过呀! 「我不知道。」可最终,洛霜也只能说出这句话,她有些不甘心地咬牙,眉头皱得更紧,努力想要记起些什么。 周天恩一直注意着洛霜的神色,只见她先是茫然,而后不甘,霍地,她皱眉咬牙彷彿在与什么对抗着似的陷入沉思,他不禁心中一跳,眼前情景和昨夜骤然重合,周天恩连忙厉声说道:「别想了!」洛霜一惊,霍地回过神来。 「不知道便不知道吧,没什么要紧的。」周天恩有种强烈的预感,若是放任洛霜想下去,她极有可能像昨夜一般再次昏过去,所以急忙打断她,可说完后却见洛霜满脸不赞同的倔强神色,他心中一软又道:「好了,我答应你会调查这件事,还魂续命丹若真的存在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跡,我会查到的,现在,我们先用些早膳可好?」 周天恩柔和且循循善诱的语气令洛霜哑然,她想了想一方面觉得他的话言之有理,另一方面也觉得有些饿,便顺势点头:「那好吧!」心中念头一闪—这好像是第一次两人这般平和地交流对一件事情的看法,这种感觉也不坏。 洛霜抬起头,只见周天恩手掌向上递向自己,嘴角掛着一抹淡笑,明明曾经只觉虚假偽善的笑容不知为何在此刻看来却感到从容温和,她不禁伸出手,回握住他的,待两人都站起身后又极有默契地各自放开手。 阳光洒落新房,一对璧人立在光芒之中,像一幅命运用心绘製的画卷那般不容褻瀆,在此刻,不论从前恩仇多汹涌,只要他们站在一起,便是举世无双。 47詔书 朝阳殿内,晨光乍起,周天清独自一人立在窗边望着庭院中的大树,一身青衣长衫,腰系着从不离身的白玉翠簫,目光悠远,看似寂寥,可他嘴角一抹瀟洒的笑意偏偏让人觉得不羈。 昨夜彻夜未眠的等待终于得到回报,宫里头一夜之间,风云变色,周天清已然接收到皇上的心腹太监总管李虞传来的消息,心中有些按捺不住激动。 昨夜周允和傅林一同在养心殿,两人收到李虞假冒的信笺,只道凌云殿有他们极想知晓的真相,两人将信将疑下夜半潜入凌云殿,而不知发生何事,最终周允在今晨遣李虞携带詔书纸笔至凌云殿,李虞赶到时,皇帝双目赤红似是身子有恙,可行为举止与往日无异,洋洋洒洒写下一纸詔书,并下令彻查昨夜丽妃的去向。李虞直到方太医来旁敲侧击之下才知,周允中毒了,而下毒的人大概是如今消逝无踪的丽妃。 不过周天清万万没想到,这纸詔书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和意外。他能够想像那纸詔书会在今日于前朝后宫掀起多大的浪潮,他也没想到,因为自己让李虞不择手段将皇帝带到凌云殿,会让事情瞬时进展至此。 昨夜究竟发生什么事? 丽妃又跑到哪里去了? 只是无论如何于昨夜之后,丽妃、柳君侯气数已尽。于冷宫下毒逃逸的丽妃在半夜一团混乱间竟成功隐藏自己的踪跡消失无踪,周天清动用自己在宫中遍佈的眼线和势力却只得到相同的答案—不知所踪。虽则丽妃这些年来在宫中经营,有不小的势力,但要瞒过周天清隐藏在这宫中难度甚大,所以最坏的可能是,她离开皇宫了,若没有离开,不下三日,周天清有把握能够找到丽妃,使之落网。至于柳君侯,他之前封锁消息被发觉,纵然不被问斩,可今后不可能重获帝心,家族几代之内必会没落,何况丽妃的所作所为就足以株连柳家了! 事实上,当周天清听见被下毒的人不是凊美人而是父皇时,他有些意外。这可是诛九族的罪!他没想到丽妃竟然如此不管不顾犯下这滔天大罪,害死父皇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呢?或者仅是简单地......得不到就想毁掉?至所有亲人朋友于不顾? —如此可怕的执着。 周天清轻叹一口气,在这皇宫中住得越久、看得越多,便越是想逃离,他怕有一天心会沉沦在其中,不得翻身。不过......快了,既然丽妃威胁不在,皇兄又顺理成章地得偿所愿,接下来便是我了! 转过身背对窗走向房间角落的巨大柜子,里面是成千上万的曲谱,有周天清的、有他的母妃—贤妃的,而周天清走近后蹲下身,在右下方数过来第二个格子里拿出一封信。 这是贤妃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封信。 周天清小心翼翼地打开,虽然已然看过千万次,可这次他还是将上面的字字句句又读了一次。 清儿,娘出生在虹国左方僻静的小城名「风城」,城中只有二十户人家,安安静静地长大。直到十四岁那年遇见师傅和师兄,与他们一起周游列国、赏万里河川方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体验到一生都回味无穷的安稳快乐。当年我与师傅一人吹簫、一人抚琴世人谓之「双韵客」,而师兄偶尔舞剑助兴,声名不显。彼此三人相伴短短两年,而后我在云国遇见微服私访的皇上,最终选择与师傅、师兄诀别,与皇上回虹都。临行前,师傅师兄允诺我此生可提三次要求,他们会竭尽所能地帮助我。从前,我提过一个要求,他们做到了,不久前提的第二个要求,他们恐怕还不及做到,因此母妃将两个要求留给你。愿你此生平安健康快乐成长,终有一日逃离这里,去到似风城那般静謐之地,享一世安稳。娘命不久矣,平生憾事便是当年不曾听他们的话,落得今日死亡临身,却不知仇人是谁。可清儿,人生在世,谁无一死?纵是我的仇人,亦终会死。娘愿你此生如清澈江水,向前流动,不回首、不陷泥沼,永远澄澈、乾净像风城的河流一般,不被人和事阻挠前进的道路。师傅多年前已逝,相信师兄会帮清儿的,他名为楚沐。至云国与虹国边界城墙处留下信,师兄自会寻你,允你所诺。此,是娘最终能为你做的事。 看完信,周天清忍不住又是鼻尖一酸。 信里字字句句如此淡然,平铺直述地像心如止水,可母妃最后流泪仙逝的画面仍在眼前,他怎能真的当作母妃不恨? 可她的苦心,周天清明白的。 周天清在心底承诺—所以母妃,我一定会离开这里,带着你的愿望。我会为你在风城造一座衣冠塚,接着带着你的白玉翠簫去看这大千世界、万里河山......与洛縈姑娘一起。 当然,在那一切成真前,我得先找到母妃的师兄—楚沐! 「等着我,母妃、洛縈。」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周允独坐于龙座之上,俯瞰眾臣拜倒,双目有着无可掩饰的血红色,所幸眾臣离得甚远,他们又多已老迈,故而没有看清皇帝今日的异样。 为了大局安定,为了严防周边虎视眈眈的国家如云国、丰国等趁虚而入,周允并未打算将自己中毒之事传扬开来,只命令太医院院首方亦延必须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法子治疗他的身体。 今日周允晚了两个时辰才上早朝,这是十多年来都没有的事,令上朝的臣子们都略感意外,可皇上未说今日罢朝,臣子们也只能乖乖候着,本以为等也是白等,今日定会暂停一次早朝,可两个小时后,周允竟真来上朝,还带来一纸写的长长的詔书来给礼部用印。 此刻,当礼部尚书看清上面的字字句句不禁愣在原地,不能说礼部尚书太不会隐藏自己的心绪,实在是詔书上所写的字句太过惊人! 简而言之,詔书的意思非常明白:其一,立大皇子周天恩为太子;其二,立太子生母夏氏为后;其三,封皇子妃生父洛可钦为永安侯,赐永安侯府;其四,下月为太子择选侧妃二人。 礼部尚书不禁呆了—这......真是君心难测! 眾所週知大皇子深得皇上厌弃,可依这詔书所书,皇帝分明是要为大皇子造势!就连太子之位也一併都给了他。 「爱卿,可有异议?」周允淡淡地望向礼部尚书,目光威仪尽显。今日来,他已做好准备要面对眾臣的质疑,夏凊已然不是当年的宰相之女,夏家的没落让她没有显赫的家世匹配皇后的身分,可那又如何?这么多年来你们不都极力进諫要朕立后吗?朕从前便说过此生只立夏凊为后,如今天子应诺,你们有什么好反对的! 至于周天恩立为太子,更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自古太子无嫡立长,他本就有长子的优势,更何况等夏凊当上皇后,恩儿便既是嫡又是长,可不就是太子的最佳人选嘛! 周允越想心中底气越足,只觉就算群臣群諫也不怕,朕做得可是天经地义的事! 「皇上英明!臣无异议。」礼部尚书回过神来,恭敬地行了一礼,语气间竟有些藏不住的喜意令准备好满肚子说法的皇上一愣,可还没完,礼部尚书接着说:「夏氏恭谨谦让、嫻良淑德,堪为后宫表率,尊其为后掌凤印,实乃眾望所归,而大皇子既嫡且长更为太子的不二人选,皇上英明神武,有此决断乃天祐虹国,天祐虹国阿!」 这下换周允愣在龙坐上,感觉像是准备好千军万马要去踏平敌方的一座城,结果对方二话不说便大开城门还替自己准备美酒佳餚款待自己一样,这......该不会有诈?周允警觉地端详下面1眾大臣,只见礼部尚书一说完,整个早朝上的大臣们都听得一清二楚,而眾大臣都像礼部尚书一开始拿到詔书时一般愣在当场。周允立即阴险的想—难道是礼部尚书不想当出头鸟所以故意说出詔书内容让其他大臣群起反对? 可下一瞬间,周允被惊得哑口无言,只见一眾大臣有志一同地跪下行礼:「皇上英明!」 群臣爱戴称颂的画面令周允心念急转,他当帝皇多年,并不蠢笨,环视眾臣后轻易便想起这些面孔都是在周天思叛变之时撤换的一匹人,背景乾净,颇得地方百姓爱戴,虽然周允调查过,他们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势力,可如今他赫然醒悟—也许他们都是恩儿暗中扶持上来的。 瞬间周允的内心便被骄傲、惊惧两个极端的情绪充盈。 —他的儿子如此优秀,不需要他的帮助,甚至在他的阻挠下,仍能悄悄把握朝政。 —他与儿子如此疏离,若周允不亲手将这天下给周天恩,他是不是总有一天会....... 脑中不自觉浮现昨夜周天恩冰冷的死亡宣言和癲狂的笑意,周允心不禁一颤,而从前的记忆猝不及防窜入脑海,他想起自己的父皇和兄弟,不自觉地想起父皇临死前对自己说的话。 「允儿,你可怨父皇?怨父皇这般对你?咳......你别怨,宫中无父子、无兄弟,朕不过是想教会你这点而已。」 宫中无父子。 —恩儿已经自己学会了吧! 那宫中无兄弟,也学会了吗? 这时,周允想起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周天璿。丽妃失踪之后他该如何在这宫中立足?若这天下交到恩儿手上,他会如何处置自己的兄弟? 原本周允打算将周天璿封王远放边城,可现在他改了主意,就把周天璿的处分留给恩儿,且看他会怎样做。 一代帝皇微微扬起嘴角,他的双目此刻因中毒而染上一层赤色,他的心因为释然多年的心结而变得柔软,可他俊挺的鼻樑和锐利的眉仍带英气,有着所有帝皇都必须有的锋利。 48履约 早朝之后,詔书内容席捲整个皇宫,礼部尚书尤其忙碌,又要准备封后大典、立太子仪式,还要准备替太子选妃之事,只是他甘之如飴,为周天恩终于承继大典感到开心。 这日,玄寧殿一改往日情景,原本死气沉沉、虚应故事的宫女太监们各个容光焕发,打足十二分精神做事,而原是安静的玄寧殿,一时风光无限、眾臣来贺。 周天恩和洛霜一早才用膳至一半,圣旨和群臣一同前来,又是接旨又是接待客人,两人忙得晕头转向,可无论是遇见谁,两人都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从容微笑,将所有心思和真心隐藏在笑容背后,似乎真被这纸天外飞来的詔书惊喜得不能自己。 周天恩站在洛霜身边不远处被群臣包围着,视线不时抽空飘向洛霜,只望见洛霜勾起的得体微笑,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的笑容能够如此亲和,让说话的人忍不住想多说一些,周天恩敏锐的注意到洛霜总能他人说十句、她说一句,却不让人感觉到她寡言,因为她的回答和循循善诱让人感到想倾诉的慾望,也让人觉得她正认真倾听着。兼具大方和圆融。 洛霜从来不曾在周天恩面前展现的一面,不时拉走他的注意力,但周天恩仍能游刃有馀地和他人对谈,如果有别人认真观察亦会发现,周天恩也是四两拨千斤地与他人相处着,听比说多,却让宾客尽欢。 长袖善舞的一面和清冷淡漠的另一面就像一面镜子,都印着洛霜的模样,周天恩从洛霜笑容满面的脸上彷彿望见另一种样子的她,此时印着拒人千里的漠然。 周天恩忽地有些庆幸,洛霜展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冷漠的、淡然的、清冷的,而非眼前这般看似春风拂面,却不带半点温度。同时他的心不可抑制地涌起一股莫名衝动,想要更加瞭解她。他想开口询问—是什么样的过去,造就现在的你? 此时的洛霜站着、笑着和兵部尚书说着话,后者说着与他人无异的祝贺词,她面不改色地微笑道谢,霍地对方话锋一转,状似无异说着:「皇后娘娘有太子妃和未来两位侧妃的帮助协理后宫,想必轻松多了。这一下三喜临门,可真是羡煞旁人!」 瞬间洛霜掛在嘴角的笑意有些凝滞,她瞬间僵愣在原地,气氛顿时冷凝下来,其实群臣来贺有一部分的原因亦是在试探,试探太子妃或太子侧妃的人选,所以此刻眾人有志一同地静默等待着洛霜的回答。 在一派热闹的气氛下瞬间冷凝的一处空间有着极强的存在感,周天恩立即注意到,随即不假思索地拨开人群走向洛霜,极其自然地走至她身边牵起手,看似无心地插入话题:「兵部尚书大人,我正四处找你呢!原来在这跟霜儿说话。」 「哈哈难为太子记得微臣,微臣该死,下次一定先和太子请安!」 「是我该死,竟未注意到您已经来了。」 话题一下子不着痕跡地被带开,周天恩和兵部尚书聊起别的话题,而洛霜已然冷静下来,压下纷乱的情绪微笑聆听着,只是有些闪神地将视线落在周天恩与自己轻轻相握的手上,心头涌上烦躁。 -要不是在场之人太多,她实在想立刻抽开。 最终直到群臣们一一道贺完后各自告辞离开,周天恩皆未再离开洛霜一步,握住她的手也不曾放松一刻,而洛霜嘴角得体的笑意在眾臣转身离开那一刻便瞬间消逝,待玄寧殿只馀他和周天恩及一眾候在一旁想表现的宫女们时,她终于压抑不住烦躁立即甩开握着自己的手,力度之大令周天恩一愣。 「霜儿?」周天恩的目光和语气都盈满不解,洛霜目光凌厉地回望,只觉心中有一股气顺不下来,她清冷地说:「我累了,回房歇息,你别进来。」语毕也不待周天恩回答便转身而去。 四周一眾宫女被太子妃大胆的宣言和举动吓得不轻,惊惧地垂下头,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一时眾人被洛霜的气势所慑竟没人敢跟上前去,只见那道身影透着孤寂和冷觉消逝在大厅。 周天恩摆手示意眾人退下,独自呆站在玄寧殿大厅里,一时心念百转地思考着洛霜这突如其来怒火的缘由。他可不是瞎子,洛霜怎么看都不是累的,而是气的。但为什么? 脑中闪过方才殿中的画面,灵光一闪—是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名为张瑞山,性格圆滑,做事认真,家有一子二女,儿子作为家中独子集万千宠爱,长成个紈裤子弟,前些年捲入纷争是周天恩出手救了他,张瑞山感念于此对自己甚是客气,应该没有理由会说让霜儿生气的话才是呀? 一边想着,周天恩一边朝房间走去,在门外徘徊思索着,可想起洛霜方才的样子又实在不敢贸然进去,只好在门外窗边晃着,有些手足无措。虽则不是没看过洛霜生气的样子,可之前都是他有意识地惹毛她,清楚怒火的根源,不像如今这般超脱掌控的怒气来得莫名奇妙,竟令他有些惴惴不安。 当萧言来到玄寧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周天恩鬼鬼祟祟地在自己房门口走来走去、探头探脑,有些无措和茫然,难为他做这样诡异的动作还能维持着一向沉稳从容的气质,只是皱紧的眉头和紊乱的步伐已然出卖他的情绪。 「在做什?」萧言一闪身来到周天恩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霜儿生气了,我在思考理由。」周天恩扬眉,一脸认真的回应,而此刻只有一门之隔的洛霜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她只觉更加烦躁,坐在桌旁倒了一杯水,冷哼一声,而习武之人耳力敏锐自然听得一清二楚,萧言有些无言地望向周天恩—新婚才几天就惧妻了?还被赶出房门? 「抱过来亲几下就消气了,妍希生气时我都这般。」萧言想起任妍希生气时通红的双颊,心中略微一荡,忍不住笑出声,而周天恩和洛霜闻言都是一僵,而前者思绪一转,意味深长地望着萧言,似笑非笑说道:「你怕是威胁她若继续生气便继续亲吧?让她不得不说自己不气了。」 萧言一本正经地頷首。「你说对了,此招百试百灵,推荐给为妻所苦的『太子爷』!」 说到「太子爷」三字,一向散漫的萧言面色一凝,原本间散的气氛霍地一变,空气似乎凝滞一瞬。周天恩望向萧言的目光也深沉起来,嘴角习惯性扬起一抹从容却危险的笑意:「你想说什么?莫非在试探我?」 两人眼神在空中交会,暗自较劲着,萧言蕴含千头万绪的危险目光和周天恩漫不经心的淡漠僵持着,最终萧言别开眼望向天空,久久不语。 萧言心中讽刺地想—是,我就是在试探你。你这么聪明,何必让我说出来? 「你不必忧心,计画与预想不同不打紧,我们在云国的计画可以提前执行,下月便可出兵云国,让你得偿所愿。」周天恩语气淡漠,冷冰冰地说,而萧言有些复杂地望向他,最后叹一口气道:「你记得履约就好。」 「你不该质疑我。我把我们的约定视为计画的一部分,非完成不可的一部分。」 「换作是你,你能不质疑?」面对周天恩不依不挠的质问,萧言有些怒意,难得的抑制不住火气,而周天恩闻言却不带一丝迟疑地回答:「能。如果连你都不能信,那世上还能信谁?」 周天恩回答的太快令门后的洛霜和当事人萧言都是一愣,周天恩坚定的目光让萧言的心瞬间五味杂陈,萧言想起在悬崖边上洞中的相遇,瞬间觉得自己有些蠢,觉得自己辜负曾经生死与共的时光,他丢下一句话转过身朝外走去:「抱歉。我......等着云国毁灭,等着萧青宇的死讯。」 周天恩凝望着萧言的背影,虽然对方已闪身离开,但他还是淡淡回应。「好。」洛霜将这声好字听在耳中,只觉似乎重如千钧,不知为何想起昨夜周天恩对自己说的那一声「好」,都是一般的沉稳、认真、从容。想着,她不自禁有些失神,直至霍地惊醒,连忙告诫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洛霜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将方才萧言和周天恩的对话消化完,她再度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有着不容忽视的决心,她对外面站着的人开口:「周天恩,我有话想跟你说,你进来吧。」 闻言,周天恩虽仍在云里雾里,但还是欣喜地开门跨步走入房间,只见洛霜面色平静地凝望着自己,一派清冷像平时的她,似乎已然没有莫名的火气。周天恩稍稍放下心走近洛霜,选择离洛霜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下,心中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套出洛霜生气的理由时,洛霜忽地开口:「周天恩,恭喜你成为太子。」 毫无徵兆的一句恭贺令被恭贺者一愣,忽地,周天恩目光一闪,思绪飞快的他很快想起前日才发生的事情,轻易预料到洛霜接下来的话题,不禁面色一沉。果不其然见洛霜继续说道:「你既然已经得偿所愿,那就该履行我们的约定。」 两人的脑中都浮现前日婚宴之夜,彼此如同现在这般坐着,洛霜用坚定而决绝的口吻对周天恩说的话...... 「我知道,我们的婚姻别有目的,我可以配合你,但有一个请求-等到你成功达成目的时,昭告天下说我已死,然后,我们从此毫无瓜葛。」 明明是前日晚上才发生的事情,可却让人感觉是许久之前的事情,毕竟前日的他们岂能料想的到这两三天间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 当时信誓旦旦地约定终有一日会履行的承诺,可谁又能料到这「终有一日」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周天恩只觉自己的思绪霍地停止运转,僵硬地凝望着洛霜,后者微微挑眉,冷哼一声:「你不会是才过几天就要毁约吧?」 「不。」周天恩声音微哑地回应,闻言,洛霜的心中闪过一道复杂的情绪,有些松一口气也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但她面上仍是淡漠如常,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就好。」 周天恩深吸一口气,今日有两个人向周天恩要求兑现承诺,一位是他的兄弟,一位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但前者他只觉得理所当然,后者的约定却让他......有些不情愿。 是的,不情愿。周天恩被自己的想法震慑住,他只觉得三天的时间太短,当初以为当上太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们还有许多日子在一起,可谁知才短短三天事态变发展至此?纵然足智多谋如周天恩也无法料到,所以此刻他总是盘旋着各种谋算的脑飞快运转着,想找拖延之道,他语带保留地说道:「只是现在的时机未到,最好等......等事情平息下来,过个两三年、四五年......否则你我刚刚新婚便因故身亡,传出去总是不好,太子若有剋妻的名声对未来恐怕有碍.......」周天恩一边说,脑子一边飞快运转着,难为他信手拈来的话在逻辑上挑不出什么毛病,不过洛霜摇头,用再清冷不过的语气说道:「两三年太久了。不过你说的有理,既然你愿意放我走,我也不希望替你留下不好的名声,不过眼前不就有一个绝妙的机会,我离开后绝对不会被归咎到你身上。」 听见第一句「两三年太久了」时,周天恩脸色一僵,心中有些说不出的苦涩,只觉眼前的少女一字一句都似无情的利刃,昨日对自己不经意流露的温柔彷彿是镜花水月,只是自身在自作多情。 昨夜之后,周天恩还以为,其实洛霜并没有那样讨厌他,却没想到她连和自己待上两三年都嫌久...... 「什么机会?」 「你方才与萧言说要出兵云国,对吧?」洛霜没有注意到周天恩话中的苦涩之意,逕自梳理自己得到的讯息,双目闪着慧黠的光芒,未等周天恩回答便续道:「我和你一同出宫,在行军当中有千百个机会,战场上刀剑无眼,届时随意找位身量和我相似的女子尸体作为太子妃下葬即可蒙混过关。」 「太子妃是要回宫安葬的,哪里找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尸体?别忘了你在宫中露过脸。」周天恩皱眉,使劲地找对方话里的漏洞。 「当然是面目全非的尸体,只要你说那是我,那便是我,难道有人能猜到我诈死?」洛霜很是奇怪地望向周天恩,似乎对后者连这般简单的手法也想不到感到有些意外,周天恩瞬间哑口无言,对于洛霜这不得不夸讚一句「巧妙」的计画涌起一股无力。 姑娘总是让他惊讶,没想到还有谋士之才。 「甚好,就这般吧。」沉默一会儿,最终,周天恩只能僵硬地接受洛霜的提议。 达成共识后,两人深深望着彼此,陷入凝重的沉默。一边是洛霜望着周天恩的脸有些出神地想-我要快点离开你,两年太久,足以让你......留下太多的痕跡。另一边是周天恩望着洛霜有些不甘地想-我该怎么做,你才愿意留下来? 前往云国的路途还未开始,便已然诡譎起来。 49咏心楼 时已黄昏,在虹都赫赫有名的咏心楼中传出各色的琴声、琵琶声、笛声,楼中的建筑採特殊设计,使音不外洩,只回盪在一方方小屋当中,唯有人们进出时偶尔透出的美妙声音诱人听闻。若居在虹都之人,无人不知咏心楼乃艺妓之楼,楼中的姑娘们各擅绝活,有擅舞剑的、有擅婀娜舞姿的、有擅作画的、有擅作诗的......各色才华横溢的姑娘,只要是人们想得到的才艺,这里的姑娘必然有一个会的,若自詡为风雅之士,便一定要来这咏心楼观佳人风采一回! 只是今日在门口,一名小廝正与少妇激烈争论着。 「红玉姑娘今日为何不见客!我家公子可早就约好今日了!」 「哎呦,这不是红玉姑娘病了嘛!保证下次公子来红玉姑娘定然加倍赔罪。」 「病了!病了才怪!今早还好好的见客,这轮到我家公子就病了!莫不是瞧不上我家公子!瞧不上我们柳家!」小廝的大嗓门频频引来路人侧目,路过的人不禁想,又是一位来找红玉姑娘的。 红玉姑娘,咏心楼第一艺妓,也是虹都第一名妓。曾以一曲「思君意」名动虹都,轻拢慢捻情意绵绵,令闻声者怜惜之情自生,更别说红玉姑娘眉若远山、笑若牡丹,曾有人讚叹道「美人如玉,当如红玉」。 想听红玉姑娘抚琴一曲,须得提早一个多来月预定,也难怪这小廝气成这般。 「哎呦,小哥您行行好吧,我保证让红玉姑娘改日给公子补偿,人身子不爽利哪能预料地呢!」 两人的争执声全数落入二楼一侧房间的小窗里,两名女子坐在桌旁,作为这场争执的始作俑者—红玉姑娘面色红润、姿色姣好,哪有半点身体不适的样子?她此刻正漫不经心地望着眼前的女人,眼神不着痕跡地打量对方。 她一身粉色长裙质地上乘,上绘两隻翩翩欲飞的凤凰,不过此刻沾满飞灰有些狼狈,而头上插着一把看来十分名贵的翠玉簪子,头发有些紊乱,可表情却是高高在上地,隐藏不下艳丽的风韵。 「你就是......丽妃娘娘?」红玉姑娘轻声问,目光深邃地端详对方,里头有着审视、好奇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轻蔑。 「你就是语嫣的继承人?」丽妃扬起眉,学着她的语气,用看向后辈的关爱眼神盯着红玉,眼中漾着光芒。 沉默不语,红玉似是默认地微微扬起嘴角,替丽妃斟一杯茶。「你用了绝命草离开的?」 「是。幸好我这些年都依语嫣说的随时备在身边,否则这次怕是很难逃走了。」丽妃微微一笑,这次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怀念和依赖,随手拿起红玉递给自己的茶杯轻啜一口,看着这般的丽妃,红玉扬起的嘴角笑意更深,声音轻柔地说:「这些年辛苦了,你不必忧心,你很快就能和周允见面了,我保证。」 「和周允见面?不了,我已经不打算回宫,这些年做的事情都是功亏一簣,璿儿留在皇宫,以......她和她儿子的个性也不会太过为难于他,与其和我亡命天涯,不如待在皇宫享一世荣华。」说着,丽妃有些难受地垂下眼廉,无论如何再不能陪在儿子身边,对所有的母亲而言都是不可承受之痛。 她想起自己留给他最后的保命符—安眠香,只要周允、夏凊和周天恩看到那个,就会知道周天璿是无辜的,一切都是她这位利慾熏心的母妃处心积虑,即便当不成帝皇,璿儿也能有一世安稳。 「不会功亏一簣的,我的意思是,你很快能和他在阴曹地府相会。」红玉摇头,语气淡淡地解释,彷彿她说的不是阴曹地府,而是一处随处可见的饭馆。 气氛瞬间凝结,丽妃柳眉一蹙,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多年在宫中浸染养成的凛然气势霎时放开,只是即使凝望着这股气势,红玉也没有半分惧意,她丝毫没有想要回答的打算,只静默地把玩着桌上的茶杯。瞬间沉默笼罩房间,丽妃心头涌上一股惊慌,这是一种人天生对于危险的直觉,她霍地站起身,警觉地打量四周。 -安静。仅有偶尔从别房中宣洩出来的细微声响。 「丽妃娘娘请坐。」见状,红玉开口并展顏一笑,如花盛放,艷丽无双,丽妃将她的笑容看在眼底,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不安,这抹笑顏她有些熟悉-这是蕴含着绝对的自信,相信自己会获得最终胜利的笑容。 傅语嫣这般笑过,丽妃自己这般笑过,如今,红玉在眼前这般笑着。 丽妃警觉着,但仍依言坐下。 「别人身中绝命草,只会头昏目眩、吐血几日便无事,可若周允中绝命草,却必死无疑,你可知道为什么?」红玉悠悠地说着,目光飘向外边的天空,正值夕阳西下,外边的云彩被染成一片橘红,她望着那片云彩,出神地想着-有些事物殞落地如此美丽,就像记忆中的那名女子。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用她的一生佈置一场精采绝伦的棋局,局中人不知,局外人想不到。 谁能胆大妄为把自己当成局中的一部份消逝,却让结局按照自己刻画的发展? 「为什么?」丽妃有些矇,望着红玉眼中盈满不解,让红玉不禁又笑了,但不该笑的,若非鑽研医术之人,又有几人会知道噬魂绝命草? 红玉忽地好想找个人分享一场这些年只有她一人津津乐道的谋算,所以她耐心地微笑解释道:「当年语嫣姑姑曾让他吃下噬魂丹七七四十九天,此丹和绝命草作用便会產生天下奇毒,此毒无药可医,名为噬魂绝命草,多谢丽妃娘娘经过这么多年,终于不负所托将绝命草送到周允身上。语嫣姑姑泉下有知,也会心安的。」 丽妃因为惊剎而脸色一白,她忽地有些晕眩:「你说什么!」此时此刻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周天璿,她最深爱的儿子,若周允中毒身亡,这株九族的罪名落在周天璿身上,他该如何自处?她又想到柳家,柳家又会如何?最后,她想到周允,皇上......他会不会咬牙切齿地诅咒自己,到死都怨恨对他下毒的我? 思绪瞬间乱作一团,丽妃只觉心口一痛,目光一暗......等等,为什么?为什么我看不见了! 下一瞬间,丽妃只觉肚子、胃、胸口都如火在燃烧,又热又痛,她惊慌地要站起身,却因为失明而不小心失手将桌上的桌布扯下,连同上边的茶碗、瓷器一同坠地,一时房里充斥着瓷器碎裂的声音,而还未站稳的丽妃重心不稳地跌落在地,正好落在瓷器脆裂的地上,尖锐的器物毫不留情地刺入丽妃身上,一阵剧痛使她发出惊心动魄的一声尖叫。 所幸,这是隔音良好的咏心楼,不会有任何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叫声而前来查看。 红玉不带感情地看着丽妃,此时对方正因为毒药的作用而痛苦着,红玉冷漠地想着—丽妃刚刚喝下的那口茶份量太少,以致毒发速度有些慢,让她们有时间说说话,这也不错。 丽妃感觉全身宛若火烧,渐渐的连发出声音的力气也没有,她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血在流,只觉意识渐渐模糊,她朦胧间想起自己对夏凊说的话...... 「我没有你可怜!终其一生见不到儿子、得不到爱人的信任,被情同姊妹的人背叛,临死也只有孤单一人!」 是报应吗? 也许是回光返照,她竟想起第一次初见夏凊,她身着一袭纯白色的拖地烟笼梅花水群,裙摆是一层层淡薄如轻雾笼泻地丝绸,在御花园里轻盈舞着。不远处一位周天恩和周允微笑望着她,两人都和自己一样陶醉在她如仙子般的轻盈舞姿之中。夏凊的笑容,不艷压群芳,却使百花齐绽;她一回眸,不魅惑妖嬈,却令人一生难忘。她也想起第一次遇见傅语嫣,她一身黑衣,骤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自己又惊吓又呆愣地望着她,她的笑容透着聪慧,蕴含着智计无双;她的眼神透着温柔,欺骗着人去相信她。最终,丽妃想到周允,他抱着自己念着夏凊的名字那一夜,又温柔又深情又让人感到万箭穿心,她彷彿感觉到自己正摸着他雋朗的眉和挺拔的鼻,最终周允这抹轮廓被有着同样眉型和挺拔的鼻的周天璿取代,丽妃默默流下眼泪,也不知是在为哪一个人流泪,又或者为自己流泪。 红玉静静看着丽妃身上生机渐渐消逝,直到那道身影一动不动,她才站起身望向天边的云彩,她有些寂寥的想着-又只剩我一个人知道这场精妙绝伦的棋局了。 霍地靠近外边的窗子传来一声鸟儿的清鸣,红玉走上前去微微拉开窗,将鸟儿脚上系着的竹筒拿起,抽出里头的纸条。 「云已乱,虹将至。」 咏心楼,隐身于市井的秘密组织,整个虹国里共有百来家妓院隐藏在咏心楼之下,做着各种生意,有如同咏心楼这般清雅的,也有像一般妓院一般的普通妓院。里面的姑娘也并非每一位都是咏心楼培养的间谍,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迷幻敌人和自己的眼。 这一代的咏心楼主,便是红玉,上一代,则是傅语嫣。 看完这封来自云国的信,红玉微微蹙眉,心中想着-周允将死,可以想见虹都有一片混乱,哪能还到云国去添乱? 一边思索着,红玉先是顺手将信送至烛台边烧毁殆尽,随后走至床边,按下床脚的一处砖块,霍地,床自动无声地移开,一处密道和隐藏在后的一名黑衣人显现。 「处理下尸体吧。」红玉淡漠地吩咐完,不待人回答便扬长而去。 暗道愈走愈窄,愈走愈黑暗,可红玉相信,顺着这道路走下去,终有一天会迎来自己想要的曙光。 50晚膳 夜幕落下,玄寧殿晚膳时间。 此时在饭桌上除了周天恩和洛霜,还有不说一声便骤然来访的周允和夏凊,从头到尾周天恩都面无表情地坐着不发一语,亦不动筷,只有周允三不五时自顾自说话和漫不经心的吃着,气氛尷尬至极点。 望着周天恩一动不动地坐着,彷彿自己独自一人处在空旷的世界里,洛霜暗叹一口气,这样的气氛实在让人难以下饭,心中又不自禁琢磨起目前的情况。 有洛雪的信,洛霜已然明白当年夏凊沦为美人的原因,而昨夜虽然一片混乱,但想必周允已然原谅夏凊,重获帝心?而这一切或许和今日在宫中消失的丽妃有关?丽妃是昨夜向皇帝下毒的人吗? 周允凝望着对自己视若无睹的周天恩,心中苦涩,可这么多年来的冷淡,令周允实在不知如何与自己的儿子相处,最终,他递给夏凊一道求救的视线,但她恍若未见只是逕自吃着东西。 这一幕落入周天恩眼中只觉心中一酸,恍惚想起多年之前,他还年幼,坐在母妃膝上吃着从御膳房送来的桂花糕,父皇逗着自己未果,朝母妃望一眼,有些委屈、撒娇。思及此处,周天恩禁不住握紧双拳,闭上眼,掩下此刻泛红的眼眶。 忆当年恍若眼前,既然曾经拥有,又如何轻易放下? 这一幕落入洛霜眼中,只觉有些恍然,她想起洛家的洛可钦和五夫人-自己的娘,洛可钦从来不曾这般软语温柔的对自己,只是那一道带着些微讨好和委屈的眼神时不时会投向自己的娘,五夫人往往就如同此刻的夏凊一般,淡然而冰冷。可隐约之间洛霜可以感觉到,同样是淡然、冰冷地恍若未见,可五夫人和夏凊并不同,娘是彻骨的冷意,而凊美人......不,皇后则是故作冰冷。思及此处,洛霜连忙止住思绪,垂下眼、放下筷子,可眼眶却已然染上一抹压抑的红意,只是倔强如她并未滑下泪痕。 忆过往几多不甘,可既然不曾拥有,又谈何放下? 「恩儿,这个月让你母后办个宴会邀请京城的各大家千金,再让你挑两个可意的可好?」见在场之人一个个沉默以对,一向被眾人簇拥的周允有些承受不了尷尬,再次没话找话,闻言洛霜的心微微一颤,今日笼罩一天鬱闷之情再度涌起。 洛霜有些不想承认,她竟因为周天恩要选侧妃而鬱鬱寡欢一整天。不过她告诉自己,这也是正常的,大婚几日就听到丈夫要纳妾,即便毫无感情,也是会不悦,此乃人之常情。 本以为会再度陷入沉默,可令在场之人意外地,周天恩霍地开口,说出晚膳期间的第一句话:「我不打算选侧妃。」此言一出,夏凊将视线移至周天恩身上,而洛霜也震惊地抬头望向周天恩,此刻他双目已然睁开凝望着周允,带着不容质疑地坚决。 皇上也有些惊吓,倒不全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终于肯开口,周允瞪大双眼问道:「为何?」 「下月,我要挥军北上,直取云国都城。」周天恩淡淡回应,彷彿他要说的是下月要出游一般。周允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天恩,彷彿在看一位疯子:「你说什么!」 「下月,我要挥军北上,直取云国都城。」 云国,位于虹国北方,虽是小国,但因地势险要,有洛云山作为天然屏障与虹国为界,屹立多年不倒,何况近些年来,云国新君萧青宇和云国太后母家秦家推行新政,成效极好,云国一派欣欣向荣,颇有振兴之势,即便国力不及虹国,可又岂能轻言取之? 「我意已决,云国将乱,此战我势在必行,父皇若能借我二十万军,儿子必能取云国旗帜归来。」 周允望着周天恩,他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慑人的锋芒,有着绝对的自信和无声的压迫,这些年来儿子在周允眼中都是顺从的、卑微的,他想不到面对身为皇帝的自己,周天恩竟敢如此锋芒毕露! 「不借当如何?」周允面色一凝,沉声问道。他心头亦涌起一股火气,这些年,谁敢这般看他?谁见他不是卑躬屈膝、唯唯诺诺?今夜他已软语低声地对周天恩,可他......他这般算什么! -周天恩明显的不是在借兵,或在解释,他这是在命令!只是太子就妄想要挑起战争,想要挥兵北上,可别忘了,太子之位他可以给,也可以收! 「不借我也......」 「恩儿。」 周天恩正要反驳周允,眼见这场谈话就要擦出火花,霍地夏凊打断了周天恩,令他一噎,话音不自觉乖乖收回,视线顺着声音望向夏凊,她此刻盈满温柔的清澈眼神彷彿安抚似的望着自己,周天恩不自觉地眼眶有些湿润。 「皇上,恩儿方才大婚,此刻便添人进宫未免太着急了些。」夏凊替周允盛了一碗汤,淡淡叉开话题,而周允方才涌起的火气瞬间被浇熄,只因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前日周天恩大婚,夏凊和他都没来看过一眼,一个是不想,一位是不能,心上被愧疚所佔据。 「太子妃出身平民,对宫里的事情自是不太熟悉,多几个人帮衬总是好的。」周允耐心解释着,目光瞥一眼从头到尾不置一词的太子妃,只见洛霜目光淡淡,面容清丽,不染浓妆却自脱俗,虽与皇上、皇后同席却未显慌忙神色,而他此句毫不留情的话也未能令她有所变色,心中不禁高看洛霜几分。 「有教养嬤嬤教过霜儿,她应付得来。」周天恩冷冷说着,不禁望向坐在身边的洛霜,此刻她垂下眼,不知思索着什么,令他望不进她的眼眸。她淡漠地坐着,不言不语,似乎这一切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位偶然来此看戏的客人。 想到这,周天恩不禁自嘲一笑-可难道不是吗?她就要离开这宫里,再也不回来了。 「是太子妃不要选妃,还是太子不愿选妃?朕却是想问问太子妃,应不应付得来?」周允将周天恩望向洛霜的神色看在眼里,不禁冷哼一声,将矛头指向不言不语的姑娘身上,后者此刻才彷若梦中初醒般抬起头来,望向周允,忽地微微一笑,是一抹不带一丝一毫温度的礼貌笑意。 「父皇有问,儿媳不敢不答。儿媳与太子于危难间相识,虽出身平庸、资质愚钝,却乃圣上钦旨詔书,詔书上言儿媳当得太子妃位,父皇既说儿媳当得,则儿媳不敢说自己应付不来。」看着洛霜掛着一抹淡笑开口说出这一段话,暗示着「父皇放心,有我就够了」且句句在理、蕴含锋芒,再配上她坚决的眼神,令周天恩心中一动,只觉此刻世间的风华都縈绕在洛霜一人身上,美丽而耀眼。他心中不自禁地飞扬起来,为洛霜愿意开口说这段话而欣喜不已,即便可能代表不了任何事,却让周天恩不可抑制地猜想,也许她还是不愿意自己选妃的?也许在她心中,还是当自己是他的丈夫,而不是无关的陌生人! 周天恩凝望着洛霜,眼中有些炽热的欣喜,不加遮掩的视线令洛霜的心微微一动望向周天恩,而当两人的目光交会时,对方霍地扬起一抹温暖的笑容,为洛霜投来的视线而笑,为洛霜方才说的话而笑。这抹笑容乾净又澄澈,透着纯粹的快乐,令洛霜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一些,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双颊竟浮起两朵红花,只知道自己瞬间脑中一片空白竟忘记周允和夏凊在侧,眼底心中都只有眼前这一抹笑意。 方听完洛霜一席话正被噎地无言以对的周允皇帝将两人的互动收进眼底,不自觉将视线望向夏凊,莫名地心中一动。一直以来,周允都认为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有些女人娶着,是为了她身后的背景;有些女人收着,是为了她姣好的面容;有些女人宠着,是为了心中的一点柔情。 周允想着,当年娶夏凊,是为了她身后的夏家;当年纳丽妃入宫,是因为她姿色倾城。可这些年漫不经心宠着这后宫里的女人,却一点都舒缓不了逐渐空虚的心中柔情,因为她们都不是她,不是夏凊,不是清冷如幽兰让人心醉的夏凊。可即便是他自己最宠爱夏凊的时候,周允也从来不曾停止纳妃,而夏凊也从来不曾对自己开口,说只要有她就好。 此时此刻,周允竟有些羡慕起周天恩和洛霜,心中一软,竟鬼使神差地改口:「那便不选了吧。」夏凊有些讶异地望向周允,从后者的眼神里读出欣羡的意味,一时间愣住了。 -你,在羡慕什么呢?你握有天下,你坐拥佳丽,你还羡幕着什么呢? 「谢父皇。」周允的话令周天恩和洛霜双双回过神,异口同声地回应。 周允微微一笑,端详着周天恩和洛霜,只觉两人此刻恰到好处扬起的嘴角弧度竟出奇的相同,从容稳重的周天恩和清冷嫻雅的洛霜自成一幅画,恍惚间他似乎看见当年的自己与夏凊,面容不自禁柔和下来。「吃饭吧。」 语毕,眾人这才继续拿起筷子,这次就连周天恩也吃了一些,而洛霜敏感地注意到今日除却皇后开口打断他那一刻,周天恩至始至终都未将视线投放至夏凊身上。 在略显古怪的气氛下,洛霜第一次体验到与皇家人一同用餐的感觉,用完膳后,周允和夏凊一同离去,临别前,夏凊深深地看着周天恩,只见后者垂下头避开她的目光,不言不语,最终,两人还是未曾交谈,皇上、皇后二人一同离开玄寧殿。至于方才饭间提及的攻打云国之事,早已被周允和夏凊拋诸脑后,只以为是周天恩为不选妃而天外飞来的一笔,此刻的他们都没料到一个多月后,虹国与云国当真会有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 51傅林的决定 今夜已是九月十三日,月将圆,洛雪独自一人站在窗边望月,彷彿在盼着月圆,又像盼着人团圆。 房中散落的棋局已至结局,她是赢家,同时也是输家,因为这是一场她和自己的争斗,赢了无可喜之处,输亦无可恨之人。下棋者,最忌胜负之心,越是想赢,输的机会愈大。可人,谁会想输呢?可若赢了便会伤害自身身边重要的人,那赢与输又有何分别? 洛雪只想一手打乱这人生的棋局,把三千烦恼通通搅乱,将洛霜从中摘出来,或者就像阿光说的,把过去恩仇斩断在我们这里。 可自己有办法说服傅林吗?他能真的愿意将恩仇止于上一代? 洛雪深知傅林是一位多么执着的人,在他无害且稚嫩的脸庞下藏着的是一坚韧而固执的灵魂,这些年来为了追查当年真相而步步为营,想必就是为了替当年的母亲和自己讨回公道,他要让当年害自己的人嚐到该有的苦果。 凭什么他一生孤苦失怙,仇人却可享荣华温情? 凭什么他一世挣扎报仇,仇人却活得逍遥自在? 凭什么让他在最后一刻,放下仇恨,只为了所谓的终结? 这并不公平,洛雪想。 「叩叩叩!」霍地一阵敲门声传来,洛雪一惊,可随即是藏不住的喜意,这个时间会来敲门的一定是....... 洛雪连忙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不出所料是傅林,只是他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一向明亮如星睿智的眼眸此刻有着浓厚的倦意和红肿,一头扎起的长发有些紊乱,对着自己难看的扯了扯嘴角,半点笑意也无。这样的傅林令洛雪心疼不已,她不假思索地握住他冰冷的手想传递些温暖给他,正无声询问着—你怎么了?一双又圆又亮的明眸关心地望着傅林,后者反射性地顺着洛雪握住自己的手一拉,将姑娘拥入怀中。 孤单寂寞的世界,似乎只有洛雪身上的温度能给予他一丝温暖。 洛雪温柔地回抱住傅林,她带着不容质疑地坚决轻声说道:「没事的,我陪着你。」 这话就像一开关似的让傅林心微微一颤,忽地,他左手抬起洛雪的下鄂不由分说地吻住她的唇,洛雪一惊下意识地要向后退,傅林接着用右手揽住她的腰不容拒绝地将想逃跑的她收在自己怀中,她的唇软软的,他一点一点的尝着,只觉心中一处空寂之处也渐渐一丝一丝被盈满。 最初的震惊过后,洛雪感受到傅林急于宣洩的情绪和不安故不再后退,青涩地回应着这一吻,不同于上次的蜻蜓点水,两人一开始在唇间流连,分不清是谁动情打开了唇,两人愈吻愈深,洛雪只觉全身都要软化在傅林的怀抱里,而傅林拥着软玉在怀,在她的唇间攻城掠地,呼吸渐深。良久,傅林终于放开洛雪,后者竟有些站不住地扶住他的腰,见状傅林微微一笑不由分说地蹲下身抱起她,用脚将一直敞开的门给关上,直直朝床上而去。 瞬间,洛雪的脑袋有些矇,双颊因方才的吻而有些泛红,她在他怀中挣扎着,用有些恳求的语气叫着傅林的名字。「傅林......」她的脸已经红透,傅林看着又觉心中一热,声音瘖哑地「恩」一声,透着危险。 洛雪还想说些什么,傅林却已抵达床边,抱着她一个转身坐在她的床上,并让洛雪坐在自己的膝上,他亲暱地蹭了蹭洛雪通红的脸:「放心,成亲前我是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不过是看你站不住找个地方坐而已,别乱想。」 习惯性地轻抚傅林的头发,洛雪声如细纹地「恩」一声,心里真想找块地把自己埋起来,脸上热得可以。站不住什么的......乱想什么的......真是丢脸死了! 「今日父皇下詔书立周天恩为太子、立凊美人为后,这几日大概也会有旨意到洛家,父皇封洛可钦为永安侯,从此后你就是永安侯府的四小姐了。」 「你说什么?!」 洛雪不可思议加上震惊地瞪大双眼,而傅林幽深的眼神透着迷茫,他不知该从何解释,事实上他自己也并未釐清现况,心有些乱。 「皇上不是厌弃凊美人多年,将她关在冷宫中......怎么会?」洛雪疑惑地问,听见「厌弃」二字,傅林不禁讽刺地扬起嘴角,脑海里浮现周允不假思索地抽出剑拥住夏凊保护她的一幕,如同傅林自己在洛雪遇到危急时那般不容迟疑,那般急切惊慌。 那我又算什么呢?远在千里之外被宫里人毒死的娘又算什么? 傅林心中既复杂又苦涩又不甘,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将昨夜之事娓娓道来。从他和周允收到一封信说起,上面说当年的真相就在凌云殿里,须避人耳目前去凌云殿否则将错失机会,两人本是不想相信,可当年之事都是两人心间的一根拔不出的刺,如今有这般的机会两人也实在不想错过还是抱着寧可信其有的心情前去,却在那里遇见前来毒杀凊美人的丽妃,而后从两人的对话当中依稀可以猜出丽妃似乎便是当年派人杀害他娘的真兇! 傅林还清楚记得那时丽妃所说的话...... 「下棋的人不会记住每个棋子的名字,要不是当年她生下的儿子如今活生生走进皇宫,我真的差点就忘了她。其实应该怪你自己,怪你把她的存在告诉了我,否则我就不会把这素昧平生的棋子握在手里。」 高傲而决绝的语气,那个女人把娘和自己的命运玩弄在手心之间,多么可恨!多么可怕!而他,竟然眼睁睁让她从自己眼前逃跑! 想到这里,傅林禁不住悔恨地握紧双拳,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戾气。 「今天一整天父皇翻遍整座皇宫却找不到丽妃丝毫踪跡,后来盘查城门口的士兵有人招认丽妃已出宫门,想来她现在已经躲藏起来或者根本已经离开虹都......」傅林想到自己命令手下搜遍虹都却没有丽妃的一点踪跡,更觉咬牙切齿,只觉丽妃思维縝密即便胜券在握却早已做好一切失败的打算。 傅林万万不会想到,丽妃的逃亡路线是由别人帮她安排的,而且这条路线从十年之前便一直存在着,在世人眼中是丽妃的逃亡之路,而在佈局者眼中却是丽妃通往阎王的道路。 有人向死而生,有人向生而死。红尘万丈,棋局无限,谁能说自己参透?谁才是真正的佈局者?只要身在期间,无人能知真实。 洛雪在一旁听着,只觉惊心动魄,在那高不可攀、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竟然有人能够逃出生天,并且毒害天子! 「那皇上的毒该怎么办?」 「依据霜姊调配出的药已然压制下病情,不过未能真正解毒,下午方太医亲自至玄寧殿拜访太子妃,可听说也没有其他好的办法,只能暂时压制毒性而已。」 「霜姊真厉害!这下没人敢小瞧她了!」洛雪的目光闪过一道放心的光芒,看来姊姊在宫廷之中过得还算不错,等到虹都去就能常常见面了! 「身为太子妃,本就没几人敢小瞧她。」傅林苦涩一笑,忽地神情有些复杂地望向洛雪,轻声说道:「你以后也不必再纠结,我打算找周天恩合作,一同寻找丽妃。」 即便洛雪从未说过,但傅林明白,自从洛霜嫁给周天恩之后,她一直暗自担心纠结着,只怕彼此之间会玉石俱焚,又怕任何一方胜利导致另一方的绝境,可洛雪说不出口让他不报仇的话,更说不出理由阻止傅林,只能默默在一旁支持自己,伺机而动。 傅林是知道的,若真到了周天恩被逼进死路的那一刻,洛雪定会想方设法救出洛霜,而他也打算顺势为之,毕竟她身为洛雪的姊姊,是洛雪一生都不能取代的家人兼朋友,虽然不是同父同母,可仍有斩不断的血缘关係,不过其实血缘关係只是最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她们之间有着牢固的牵绊。 若傅林一意孤行将洛霜逼至绝路,他和洛雪之间恐怕有着一生都无法弥平的伤害,而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看见的。 有些意外的看着傅林,洛雪对于他决定找周天恩合作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他的话也令洛雪心中一暖。傅林一直都知道自己,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瞭解自己的人,是我要喜欢一辈子的人。 洛雪想着,我何其有幸?命运让我遇见你,在最年少懵懂的时刻,我有最无畏、最虔诚的心意与你共度馀生,不夹一丝一毫的卑微与算计。我们一同成长,彼此瞭解,即使面对最不可解的抉择也不会放弃彼此。你和我,我和你,就是彼此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另一半。 曾经有人说,你不要为了一棵树放弃整座森林,可那人不明白,就像冬日雪花飘落无法控制自己落下之处,当雪落于林,此生便注定在那棵树旁,直至消逝。 洛雪相信,这就是命中注定。 「恩,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们一定会找到丽妃,找到当年的真相!」洛雪凝望着傅林信誓旦旦地保证,双目闪着希望的光芒,对未来有着无限憧憬,傅林微微一笑也信誓旦旦地承诺道:「我一定会的。我要亲眼看见丽妃真正的下场!」 此时此刻,傅林和洛雪由衷相信,所谓的真相定然在揭开时带来心安,所谓的坏人已然浮出水面,并且真心祈祷终有一天能手刃仇人,不负毕生所愿。 「等你搬来虹都之后,我便带你去见父皇,父皇也想见见你,早日将我们的婚事订下可好?」 「好。」洛雪毫不迟疑地回应,我想要早日站到你的身边,成为你的支柱。望着洛雪的傅林似乎读到她的寄望,心中一动,落下一蜻蜓点水的吻。 月下人成双,你我就如雪入林,一生相伴,直至终焉来临。 52玄寧殿的夜 经过一天的折腾,洛霜和周天恩各怀心事的坐在房间里看着书,只是两人的心思都不在翻阅的书上。 自从今日晚膳时周天恩说出自己不准备选侧妃后,洛霜只觉今日笼罩心底一整日烦闷的乌云已然烟消云散,她竟不自觉地开始反省着今日自己的种种作为,比如不应该在一眾宫女面前甩开周天恩的手,比如不该颐指气使不准他进房门。仔细回想起来,洛霜不禁对周天恩的容忍和顺从涌起异样的情绪。 洛霜从前一生,都在容忍和顺从间度过,容忍眼中所见的虚情假意,顺从自身遭遇的命运,不给别人造成困扰就是她奉为圭臬的处世之道。 她勇于为自己争取的,大概就是与洛縈、洛光、洛雪所创造的一方小世界。 虽然洛霜很早就察觉到这方世界可能就如曇花,容易消逝,可如果连这方世界都不能拥有,她大概早已毁灭在自身的命运之中。她感谢曾经勇敢过一次的自己,缔造被救赎的机会。 洛霜一直以来是小心翼翼地在经营这段姐妹之情的,从不间断也不重复的故事,何尝不是害怕她们哪一天腻了、倦了,从此离开彼此创造的小世界?负责开导大家,负责解开姐妹们的纠结,也都是因为心中最深沉的恐惧—她多害怕有一天她们会离自己而去? 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人容忍自己、顺从自己,不问理由。 「周天恩......今天对不起,在大殿上......我踰矩了。」想了想,洛霜决定坦率道歉,而周天恩惊讶地闻声望来,只见她一双清冷的眸中带着一点歉意,乾乾净净地凝望着自己,面上因为道歉而有些窘迫,可即使如此她还是开口致歉。 「无妨。不如和我说说你那时为什么生气?」周天恩觅得时机,终于将今日困扰一天的问题道出,双目灼灼等待洛霜的回答,后者不假思索地摇头否认:「我没生气!」 「洛霜姑娘不生气就会甩人的手?」周天恩随手把书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身子慵懒地后仰,微微一侧托住自己的右脸似在思索似的望着洛霜,他一双深邃沉黑的双眼如看破一切一般闪着瞭然的光芒,扬起的嘴角仍是那般从容,配着他原就五官分明的俊朗模样令洛霜脑中竟浮现出「魅惑」二字,她不禁被自己的想法给震慑住,从没被男子这般看着的她随即下意识别开眼,脸有些发热,小声咕噥说:「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以后要多两个侧妃有些麻烦......」 「侧妃?你是因为父皇要替我选侧妃生气?」 「我没生气!只是觉得麻烦!最好在我走之前你别选侧妃,我不喜欢......这玄寧殿有别人。」 「那我永远不选侧妃的话你就不走了吗?」周天恩灵光一闪不假思索地问,空气瞬间凝结,两人都瞪大双眼望着彼此,洛霜哑然,而周天恩脑中难得陷入一片空白。 心跳充斥在这玄寧殿里,一瞬快似一瞬,热度亦渐渐升高。 洛霜脑中反覆回盪周天恩的话,像一首绕樑三日的歌,思绪完全被佔满,永远不选侧妃?如果你永远不选侧妃......如果你永远只有我...... 「我......」「我......」下一瞬两人一同开口,又一齐住口,听见洛霜被截断的话音,周天恩的心念急转,心中霍地闪过一丝混杂期待、害怕和畏惧的情绪,反射性地先下手为强开口:「我开玩笑的,选妃有时也不是我能控制之事。」 周天恩将视线投向窗外,不知为何有些不敢看洛霜此时的神情,他的心有些乱。 他这一生都在挣扎和筹谋里度过,在江湖和皇宫里不断重复被追杀逃跑的经歷,筹谋如何活下去、復仇,不到万分把握,周天恩从不冒险,三思而行,谋定而后动。 可是没想到面对洛霜,他竟时常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不该说的话,比如一个多月前在湖畔,又如方才。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此时心中有些苦涩又有些甜意,说不清楚是快乐或难过,超出周天恩的掌控。 周天恩心情复杂的想,那个「我」后面接的句子是什么?我既不想听,却又很想听,难得搞不定自己也猜不透别人。所以在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前,你别回答。 安静笼罩在两人之间,忽地一声轻笑,周天恩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洛霜笑着,就像早上面对群臣又似晚膳时分对上皇帝,扬起礼貌又疏离的嘴角:「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的。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周天恩定定地凝望洛霜,后者毫不躲闪地回望,彷彿在较量似的,两人沉默地四目相对。难得的是洛霜在笑,而周天恩面无表情,以往总是相反过来,周天恩掛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而洛霜清冷相对。 瞬间一种明悟的思绪在周天恩脑中如烟花般散开,与洛霜初遇的种种闪过心头。 第一瞬想起的便是祭典上洛霜奏的曲,她淡淡地唱着,像唱着自己。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曀。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那日在风铃城的苍穹之下,她吟唱着没有人懂的「我」,从此让周天恩记住她,记住那一声声苍凉和祈愿,记得那一句句质问和控诉,就像是唱着周天恩这一生不为人所理解的争斗,而这一刻,望着洛霜和自己相似的笑顏,他明白到,她其实也唱着她的,她也拥有不为人所理解的一部分。 「在我面前,你不用勉强自己。」周天恩只觉望着那抹笑,心便隐隐抽痛起来,忍不住开口,不过现在的他不懂这实是一种名为「心疼」的感受。 洛霜原本扬起的笑顏僵住,下一刻心中涌起一股既暴躁又委屈的情绪,笑容瓦解,沉下脸声音有些不耐:「我没有勉强!」周天恩总是这样,自顾自地说自己的话,好像自己什么都知道一样! 「好,你不勉强。我只是说你未来不用在我面前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没有说你现在正勉强自己。」看着洛霜沉下的脸,周天恩竟觉得有些放心,只觉这般简简单单的直接情绪更令他安心,不过也不自禁对自己有些无言,想着,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喜欢一个人生气的样子胜过笑容满面。 洛霜对周天恩哄人的语气有些没辙,气也不是,回嘴也不是,最终冷哼一声,不说话。 「嗯?回答?」周天恩见洛霜不说话,竟还不依不挠起来,洛霜冷笑一声:「你不是不勉强我吗?我现在就不想回答你,不用勉强自己就是不用回答你,不用理你。」 看着洛霜冷笑之馀不经意流露的一丝得意之色,周天恩不禁打从心底扬起一抹轻笑,嗓音沉沉地附和:「有道理。」三个字轻轻的,一字一字略过洛霜的心弦,令她再度涌起一股异样的感受,有种被顺从、被容忍的错觉。 是的,一定是错觉! 忽然,周天恩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朝床的方向走去,从床底下拿出被褥铺开并自觉地坐在地上,背抵着床望向洛霜。「睡吧。」 「你不睡床吗?」洛霜有些尷尬地问,毕竟前夜婚夜她是在地上睡着的,昨夜昏倒则是一桩意外,有些震惊于今日周天恩突然这般熟练要睡地上的架式。 「太医说了,你要多休息,我再怎么样也不能让病人睡地上。」周天恩一本正经地回应,随后拍拍床,示意洛霜就寝。 「我已经无碍了。」洛霜也站起身朝床走去,停步在周天恩的铺的床铺外,一时有些踌躇,总不能跟着周天恩一起坐在铺在地板的床舖上,可让她直接爬上床更加彆扭。 稍加欣赏一会儿洛霜进退两难的窘迫模样,周天恩终于站起身,瞬间高了洛霜一颗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意味深长地开口:「也不是第一次睡,彆扭什么?」周天恩默默暗示着,你其实每天都睡床上。 「......」洛霜无言,倒没有领会什么深意,只觉得再推拖似乎略显矫情,便冷哼一声爬上床,心中想着,想睡地上便睡唄,搞得像睡地上多好似的。知道洛霜并没有领会自己的暗示,周天恩在心中暗叹一口气,不及细想便坐下,随即发现自己坐下的位置恰好在洛霜的头旁边,心念微动,一歪头,目光沉沉地望着洛霜。 洛霜拉起棉被要入睡,躺下之时注意到一侧存在感极强的目光,情不自禁望向坐着的周天恩,他坐着的位置恰好在她头的旁边,两人距离极近宛如同床共枕一般,令人心跳加快。 「你做什么?不是要睡?」洛霜忍不住稍稍退后一些,平復自身的情绪,故作淡定。 「太医说的话,你怎么想?」周天恩一边端详洛霜的脸,一边故作冷静地问,心中暗自琢磨着这样的距离恰好能闻到姑娘家身上的淡淡清香,又不显得突兀。 闻言,洛霜想起今天下午与方亦延的谈话,在表达自己对解皇上身上的毒无能为力之后,方亦延甚是讶异,而当听到洛霜事实上对昨夜脱口而出的药方一无所知时更是惊讶不已,洛霜表示自己对不知从何处知道的药方深感困惑,沉思良久后,方亦延说出一种让洛霜颇为在意的可能。 「太子妃说的乃是失忆之徵,太子妃说的药方精妙,绝非随口能道出,想必曾有奇人教之,可太子妃却毫无记忆,实在不符常理。微臣曾看过野史古籍上提及有种方法可以令人遗忘特定的人或事,民间有隐士不愿洩漏踪跡而用此法避人耳目,此法时日已久且实验甚少微臣记不太清楚,可依照太子妃所说,恐怕从前曾有人对太子妃用此法。也许微臣再翻翻古籍,若有其他线索再来稟报太子与太子妃。」 「有可能是真的。」洛霜肯定地望着周天恩,只觉这样的距离能感觉到男性的淡淡气息,虽不至于难闻,却令人浑身不自在,比如身体有些热,比如心跳有些紊乱,更严重会让思绪有些停滞。 「如果是真的,你想找回记忆吗?」 「恩。」 「万一是忘记会比较快乐的事呢?」 「那就到时再说。」 望着洛霜坚定的眉眼,周天恩微微一笑,有些不赞同地摇头。「这也太鲁莽了。」 没有立刻着急反驳,洛霜沉思一会儿,忽然正色道:「只要是过去的事,我便不后悔。假如木已成舟,那就乘舟出游吧。」 周天恩微楞,下一秒却因为洛霜的比喻而忍不住笑出声。「哈哈......木已成舟便乘舟出游,说的好!哈哈哈......」看见周天恩笑得开怀,洛霜有些冏,其实她方才是挺认真思索得出的结论,有那里好笑? 「你说的对,只要是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后悔。」笑完,周天恩深邃的眉眼凝望着洛霜,淡淡的轻松笑意和坚决映在周天恩眼底,一时漾着无限动人的光芒令人移不开目光。 又是四目相对,人成双,月将圆,此时此刻周天恩忽地打从心底感谢过去的自己在那纸詔书上写下洛霜的名字。 幸好是你,幸亏是你。 「睡吧。」被蕴含热度的认真神情凝视着,洛霜有些承受不住地微微侧过身至另一个方向闭上眼,身后传来周天恩低声的一句「晚安」。 洛霜盖着被子,也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只觉这张床充斥着周天恩的气息,他的味道包裹着自己,令她朦胧间想起早晨的那瞬拥抱,胡思乱想间不自觉安稳的睡去。 53九月二十 九月二十日,云国国都京安。 自新君上任以来,每月的九月二十日固定罢朝一日,多年如故,眾臣渐渐也习惯在二十日这天安排出游、宴会、狩猎等娱乐,二十年来就连民间也感染到二十日这天的欢乐,这些年来陆续有店家在二十日这日推出各色折扣和活动,让平民的大街上四处盈满欢快的气息。 在京安的客栈之中,菜色最好的是饮香楼,酒最醉人的是醉魂楼,两者在今日都特意请人至店中奏乐,更添店中轻松欢愉的气氛。 今日醉魂楼的角落里来了一名中年男子,目光如鹰,浓眉似刃,整个人就似一把待出鞘的剑般透着锋芒,纵是一身粗衣也掩不了他锐利的气息。男子右腰系着一把花样精緻的簫,桌上摆着一把剑,此时右手拿着一只显眼的大红葫芦正饮着酒。 「醉红尘......好酒,可惜名字不好。」男子低头端详自己的大红葫芦喃喃自语,里面装着的正是醉魂楼远近驰名的酒—醉红尘。 慵懒地仰头一饮而尽,男子拍桌唤来店小二,又点了一坛醉红尘命店小二将红葫芦再度装满,等待店小二期间,他将如鹰般的锐利双眼轻飘飘又带着些许嫌弃之意投向在店中奏琴的人,待小二将葫芦送回,他立即将大红葫芦系回左腰上,背起剑,似是受不了那博得眾人满堂彩的琴音大步离开醉魂楼。 一离开醉魂楼便听见四周有群小孩在嬉戏玩耍,高声唱着调不成调的歌曲。 「公鸡母鸡生小鸡,一家和乐万事兴!母鸡小鸡太狠心,一朝啄死老公鸡!小鸡大了成公鸡,又会娶了一母鸡!莫笑公鸡太愚昧,该言报应终有时!万千心计不若仁,风起云涌有天知!」 阳光洒落,听着孩子们哼唱、嘻笑,男子目光如鹰望向一派欣欣向荣的街道,自言自语道:「云国的酒嚐完,该回虹国了。」 左有葫芦右有萧,背上有剑人如刀,男子如鹰般的眼神彷彿看透一切,他独自一人迈步朝南方行去。 * 同日,在云国皇宫中的帝皇寝殿—天子殿里,年少的君王屏退左右与皇太后会面。 虽无半点争执声透出,可里面却不时地传出瓷器碎裂的声响,令外面一眾宫女太监们提心吊胆,头垂地更低。只道是年少新君又与皇太后有齟齬。 每月总有这样的时候,新君和皇太后不合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朝中眾臣有新皇党也有以太后母家为首的秦党,两党时常令朝堂之上火药味甚重。可太后佔着孝字,令新皇也无法太过为所欲为。 不过若有谁真正进去看房间里的情形,想必会目瞪口呆。 天子殿里,只见年少天子萧青宇此刻痛苦不堪的趴在桌上,汗如雨下,双目发红,似在忍着彻骨的疼痛。桌上原本摆着的瓷器皆被他甩落在地,看着这样的萧青宇,年过四十仍风韵犹存的太后秦潞坐在床头默默流着泪,无语泪先流。 「他......到底在哪里!」萧青宇咬牙切齿地问,每一秒都觉得全身宛如被万虫撕咬,被万箭齐发命中。谁能想像的到,他贵为天子却自从有记忆以来就被这般的痛苦折磨,一月一次,永无寧日?每次都疼得近乎发疯,可每一次又艰难地忍下来。 「他肯定逃出云国了......母妃从来没有放弃追查!只要他身上有萧家血脉,便逃不出我们手掌心!」秦潞一边流泪,一边双目流露出狠意,姣好的面容禁不住扭曲起来。 萧青宇已然听不见秦潞的话,意识模糊地捶着桌子,甚至捶自己,想捶落身上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却毫无作用,最终竟活生生地疼昏过去! 望着今月又昏过去的萧青宇,秦潞站起身轻柔地抱起昏倒的他,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只见萧青宇就连昏去也痛苦不已地皱着眉,眼有泪痕,身上不断渗出冷汗。 「我一定会救你......」秦潞喃喃自语道,像是提醒自己,又像说服自己。 同一时刻,虹国宫殿的玄寧殿书房密道里,萧言躺在身上被几百根针扎着,汗如雨下,而周天恩守在一旁默默看着,眉梢紧皱。 今日凌晨,萧言自觉地来敲响周天恩和洛霜的房门,丢下一句话便闪身往书房而去:「打扰二位春宵了,二十日又到了,我在书房等你。」 洛霜视线一头雾水地在周天恩和萧言背影间流转,只见周天恩面色沉重地佇立在原地,犹豫一会儿对洛霜说道:「今日别让任何人打扰我,我在书房密道里。」 待洛霜一点头,周天恩立即闪身离开朝书房方向走去,一路无人,此条道路在周天恩的命令下无人留守,这也是方便他和萧言等人联系的方式,以免萧言和任妍希来时洩漏行跡。 抵达密道后,只见萧言已然全身蜷曲在角落的小冰床上,痛苦地咬牙,唇间已然被咬破流出鲜红的血。那冰床是曾经在一次任务中偶然得到的至宝,在周天恩发觉它对萧言每月一次发作的疼痛有疗效之后便将它搬至身边,让萧言二十日这天的疼痛少一些。 即使疼痛缓解,但萧言的神色仍是痛苦异常,时不时发出痛呼,以周天恩对他的瞭解,这肯定不是常人能忍受的疼痛。 曾经一刀被刺入腹部也面不改色奋战的萧言,竟在每每在二十日这天疼昏过去,令人难以置信其遭受怎般水深火热的痛楚。 萧言感觉身上每一寸皮肤都灼热发痒难耐,宛如被万虫同时啄咬,被千万根针齐扎,他不自觉地握拳,浑身颤抖,一见周天恩来便艰难地用尽全力但仍显无力地喊道:「斩允......快点......」 周天恩二话不说从冰床旁的箱子中拿出一根根针,熟练地将针扎进萧言的各处穴位里,每扎一针,萧言便痛苦难耐地狂吼一声,当他浑身穴位扎满银针之后,萧言只觉浑身无知无觉宛如没有感觉的草木,眼前一片漆黑,只是止不住地冒出冷汗。 针法加上冰床,是周天恩和萧言这些年总结面对一月一次发作的办法,此法治标不治本,只能令萧言暂失五感,忘记疼痛,且之后两日仅能无法动弹地躺在床上,副作用极大,若不是身处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他们也不敢用此法。 整整两天不能言语、不能视物、不能听闻、不能动弹,五感皆废,状若死人。种种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之事。 周天恩看着,想着云国之事,双目透着危险。 萧言曾说过,此毒无解,除非杀死同样身中此毒的萧青宇。当周天恩问,不解又如何,萧言只说会一生都承受这样的痛苦。 「你中的是什么毒?」对着躺在床上此时五感丧失的萧言,周天恩沉声问道,回应他的是痛苦而急促的昏沉呼吸声,无声叹口气,果然,萧言无论清醒或昏睡都不想告诉周天恩,他中的是什么毒。 * 夜幕低垂,照看萧言一天未离半步的周天恩回到房间,只见洛霜一派悠然坐在烛火边看着书,听见他的脚步声抬起来,目如秋水,寧静悠间,令周天恩紧绷一天的心稍稍缓解。 「用过饭了吗?一炷香前我让人替你热了一次,吃一些?」洛霜知道周天恩一整天都在书房密道里,她不知两人在密道里所谓何事,也不好进去打扰萧言和周天恩,又怕两人饿着便替他们留些饭菜,没想到周天恩直到夜幕低垂才回到房间。 洛霜微微皱眉,虽说习武之人少吃几顿并无大碍,可有一餐没一餐对身体最是不好,她略懂医道,对这般残害身子的事情最是敏感,是以忍不住颇不赞同地皱着眉。 「还没用过,多谢。」周天恩只觉心中暖洋洋的,多年来他一人在这玄寧殿,每每二十日这天躲在密道照料萧言,而后独自一人回来冷清清的殿宇,从未有人这般等待自己,也从未有人留着热菜等待自己。 这一刻,周天恩心中又甜又暖,他想着原来这就是归家的感觉。 「陪我一块吃。」周天恩坐至桌旁的椅子上,眼神示意自己身旁的椅子,语气中竟带着撒娇的味道,令洛霜有些莞尔,她无可无不可地放下书走近并坐在周天恩的身旁,用一贯清冷的语气说道:「吃吧!」 周天恩满意地微扬嘴角,开始用膳,而已经吃过的洛霜有些无聊发着呆,望着周天恩吃饭。事实上此时夜已深,已到平时就寝的时间,洛霜实是有些想睡,即将进入打盹的状态。 「今日有什么事吗?」周天恩见气氛微冷,拋出话题,帮洛霜找点事情做,他也看出姑娘有些睡意,用饭的速度稍稍加快。 「恩......今日父皇和母妃又来了,我说你出城去了还未回来,他们就又一道离开。还有兵部尚书亦来拜访送了一盒灵芝......还有......」洛霜回过神絮絮叨叨地将今日的琐事一一说给周天恩听,房中烛火摇曳,透着暖人心的温度,两人如同寻常夫妻一般用膳、话家常,竟无半丝违和之处。 听见周允和夏凊来过,周天恩的面色一顿,随即状似无事地听着种种琐事,随即想到,今日将洛霜一人留下应付,她恐怕觉得十分厌烦和不耐吧? 「对不住,今日事发突然,让你独自一人面对这些。」周天恩已然用完膳,放下筷子望向洛霜有些忐忑地说,令洛霜微微一愣,不假思索地回应:「何须道歉?这是我该做的。」 闻言,周天恩心中一甜,忍不住微微一笑,一时心适神清由内而外散发俊美风流的风采,目光如炬凝望着洛霜,后者不敢多看地别开眼,望着被扫荡一空的空盘解释:「我只是做好我们当初的约定,在离开之前做好你的太子妃。」 宛如被浇一盆冷水,周天恩醒悟过来,笑容顿时转成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点头说道:「这般就好。」 「你今日一整天都在密道里吗?」气氛微冷,洛霜有些不自在地转移话题,周天恩点头:「今日是萧言发作的日子,我替他施针照料他。」 「发作?」 「萧言曾被下毒,一月会有一次毒发的现象......痛楚非常人能忍,我每月都会替他施针一次。我想他不愿别人见他发作的模样,所以今日没让你进密道。」洛霜讶异地瞪大眼,想起萧言轻佻随意的模样,没想到他活在毒药的痛楚之中,随即忍不住问:「你会医术?」 「算不上会,我只懂一些武道窍穴和一些江湖盛行毒药的基本医理,论及医术怕是还不如你。」周天恩摇头,洛霜想了想又关心地问到:「萧言中的是什么毒?」 「我不知。」 「你不知?!」 「萧言不愿说,我也诊不出来。」想到每每问及中毒之事总被敷衍的憋屈,周天恩禁不住无奈的皱起眉头,忍不住叹一口气,有些无奈解释:「他练的功法特异,每日运行周身使其脉相和常人有异,我难以透过他的脉相判断他的病情和毒性。我又非精于此道之人,不过总还是每月一次的痛苦,有跡可循,不至于毫无防备,也无性命之忧。」 「萧言中此毒多久了?可知道有何解毒之法?」洛霜望着周天恩皱眉沉思的姿态,心中一动,脑中闪过一丝灵光,状似无意的问。 「不知道,自我认识他以来就是这般,至少超过七八年。萧言说若是杀了同样身中此毒的萧青宇,便能解毒。」周天恩心神放在萧言解毒之事上,没有注意到洛霜瞬间僵硬的神情,因为她很快便平復心情,问起别的事情:「萧青宇是......?」 「云国天子。」周天恩目光沉沉,眼底漾着势在必得的决心,那抹坚决令洛霜心中一震,恍然大悟又有些不可置信地问:「所以才要出兵云国?」 「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不为盛世王朝,不为身后功名,不为荣华富贵,不为今生名声,只为一位身受痛苦的至交。 他不假思索说,是。 周天恩的眼里有坚决,身上有着绝对成功的自信,曾经他的成竹在胸让人咬牙痛恨,可此刻,洛霜只觉得他全身洋溢着光芒,心中一动,让人移不开目光。 第一次,洛霜认真向上天为周天恩祈祷,祈祷他的此行顺利,让他得偿所愿。不为自己,只为周天恩今晚理所当然的一句「是」。 ———————————————————————————————————- 週末祝大家母亲节快乐~~~ 最近要出去旅游,接下来暂时不会每日更新了>< 但至少一星期会更新一篇,欢迎继续追更~~ 最后求珍珠~谢谢支持,我会努力码字直至洛家真正完结的~ 54虹都新居 九月底,虹都里来了一户新的人家,鞭炮声打响街道,不少经过的人都禁不住抬头望上一眼,那辉煌的匾额上写的是「永安侯」三字。 这天,洛家搬到虹都,原本周天恩为他们准备的房屋没机会用上,闔家迁进御赐的府邸里,洛家悄无声息成为在繁华虹都里拥有两栋房屋的大户人家。 洛可钦与大夫人此时都忙着接待客人,洛可钦招呼百官,大夫人则招呼女眷们,而洛縈、洛光和洛雪三人在年轻未出阁的女眷之中担当主人的角色。 洛縈一身丝质蓝裙上绣彩蝶纷飞,行动之间状若蝶舞,端庄典雅,大气中有柔美,令人忍不住多望一眼。洛光绿裙着身,绿裙之上竟绣着一片草原春景,鸟语花香栩栩如生,令人眼睛一亮,忍不住多驻眼一瞬。洛雪一身简单的鹅黄衣裙,青春亮丽,光彩耀人,明媚宛如自身便是天地一景,令人望之惊艷。 三位姑娘立在场间,各生耀眼,纵使有传闻说她们来自乡下地方,粗鄙不似大家闺秀,而今日或许只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惺惺作态,可她们举手投足间的自信和不似作偽的自然已然不输在场诸多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虹都的关係网错综复杂,彼此之间可能有联姻、有对抗,明里暗里争斗不休,而在明处,宴饮之上姑娘们的各色表演是不少人争相比较的机会,有志争一争风采的姑娘们便会上场秀一回,以此作为未来婚姻嫁娶的好谈资。今日来此的千金小姐们亦不例外,而已成婚的女眷们则是翘首以待今日的宴饮会有哪些姑娘上场,一派和谐之间暗流涌动。 作为来到虹都首次登场的洛縈、洛光与洛雪理所当然成为眾人暗中瞩目的焦点,眾所皆知不久前从皇子妃一跃至太子妃的洛霜甚得太子宠爱,不但令太子拒纳侧妃,还几乎每日同进同出,羡煞一甘女子。 谣言来自于原本詔书已立,太子将于下月选太子侧妃,可过几日皇帝却忽地言太子与太子妃伉儷情深且新婚燕尔,选侧妃一事先暂缓,又不知从何传出太子出口拒纳侧妃一事,一时虹都盛传太子情深。 这般待遇令从未在如今日这般公开饮宴场所露面的洛霜传闻纷飞,有说她容貌倾国倾城,亦有暗地里说她用妖术惑人乃狐妖化身,这些传闻使得太子妃染上各色传奇色彩,而身为她的姐妹们,洛縈、洛光、洛霜自然免不了受人打量。 不过对不久前才搬进永安侯府的三姐妹以及事件主角洛霜而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要重逢了! 想到今天很可能会看到许久不见的洛霜,三姐妹不时兴奋又期待地望向门口,希望那道记忆中的身影快些出现。 「霜儿应该快到了吧?」三姐妹觅得偷间时机聚在一起,洛縈忍不住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音量问,洛光点头:「应该快了!」 闻言,洛雪忍不住笑:「你们已经将同样的对话重复三遍了!事不过三啊!」 「哈哈实在忍不住!」洛縈扬起嘴角,在姐妹面前褪去优雅和气质,只馀与年纪相仿的俏皮笑顏。 正当她们嘻笑之间,霍地,背后传来柔美的女声:「洛縈姑娘、洛光姑娘、洛雪姑娘。」被叫名的三人微惊,很少有人的声音能如此柔媚娇嫩宛若初生黄鸝般悦耳,她们有些错愕地转过头来,只见一群与她们年纪相仿的姑娘簇拥着中间一名少女,她嘴角含笑,眉若柳叶,目如秋水盈盈,脸着淡妆却显娇艷欲滴,正是声音的主人。 「有什么事吗?」洛縈回覆优雅端庄的样子礼貌询问,而方才唤住她们的人闻言扬起嘴角,微一欠身,行云流水地优雅行礼,声音柔美:「兵部尚书之女张咏箏,久闻太子妃一家姐妹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貌美如花,不输我们虹都的姑娘。」 三人面色一愣,只觉此话机心甚多。 其一介绍自己,其二夸讚三人,其三只言貌美、不言才德,隐隐有较量之意,其四牵扯出虹都姑娘,不着痕跡地将外来的三人划作异类。至于她说的久闻大名,更属无稽之谈,洛家方才搬来虹都,家乡远在风铃城哪能才名远播至虹都? 三人皆不解张咏箏不自觉流露的敌对之意,不过,在风铃城从来不曾落在下风的姐妹就算来到天子脚下也不会看轻自己的实力,三人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原来是咏箏姑娘。」洛縈身为大姐,代表三人轻描淡写地一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有时候面对万千机锋,最好的应对就是—不理她! 张咏箏脸色一僵,没想到对方这般云淡风轻不将自己看在眼里。 「大家不少人都是初来虹都,以后还要彼此多多照顾。」洛雪熟练地接过洛縈的话,扬起自信笑容面对眾人,可却隐隐回击方才张咏箏说的「我们虹都姑娘」一句,毕竟群臣大换血之后,大家都是初来乍到,不过早我们几个月来虹都就自詡为虹都人?可别自说自话! 几个月前在傅林认祖归宗的朝堂之上,洛雪听闻傅林说大皇子周天恩将朝上重臣一举撤换之事,因此对不少人都不算生根在虹都之事瞭如指掌,当然也有些是原本在虹都任职的,不过在场也不乏从其馀郡县来的官吏千金。 想要把我们划出圈子排挤?恐怕搞错方法了。 张咏箏面色一变,可转瞬间换上一副温和娇柔的神情,点头说道:「这倒是,大家相互照顾,让我为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户部尚书的梁齐惠姊姊、梁齐芳姊姊......」她逕自将一眾虹都的姑娘介绍给她们,彷彿她来这里与她们打招呼就是为此一般,她一边说着,一边一眾姑娘上前行平辈之礼算是打招呼,而洛縈、洛光和洛雪也一一回礼。 「今日的宴会终于能一睹太子妃风采,观三位姑娘便可知太子妃必定艷冠群芳,我们都非常期待呢。」明明是夸讚的话,可洛縈、洛光和洛雪闻言却面色一变,只觉里头蕴含无限讽刺之意,不禁怒从中来,三人审视的目光一致盯着张咏箏,蕴含不悦。 暗讽她们可以忍,暗讽洛霜岂能再忍! 「那是,太子妃从前在家便样样精通,无论什么才艺都是眾姐妹之首。」洛光率先发话,将洛霜捧的高高,此时她无暇思索谦逊低调的美德,只觉真谦逊低调下去洛霜就被看扁了! 洛縈和洛雪对望一眼,心中也下定决心,不约而同向前走一步。 「虽不及太子妃,今日愿为各位奏上一曲。」洛縈凤眸一亮,清浅如川,蕴含内敛的自信。她往前一步如是说。 「虽不及太子妃,今日愿与眾姐妹切磋棋艺!」洛雪的灵动大眼亮若星辰,耀眼夺目,蕴含无双智计。她往前一步如是说。 「虽不及太子妃,愿绘上一幅画与眾人一观!」洛光跟着向前走至洛縈和洛雪中间,气势如虹地宣告。 张咏箏不禁愣在原地,不解她们为何突然如此激动,可随后微微一笑,柳叶眉微扬,娇柔也不失气势的回应:「那咏箏拭目以待。」 * 至于此时的洛霜作为他人争论的对象,正与周天恩一同坐在马车上,有些坐立难安。她一下坐得笔直、挺胸收腹,一下又垂下肩、低头驼背,让一旁的人有些莞尔。 周天恩忍不住伸手安抚地握住洛霜的手,一派轻松安然地扬起嘴角,低声笑话洛霜:「没事吧?初次登场这么紧张?」 望见周天恩带笑的嘴角,感觉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洛霜竟奇异地冷静下来,故作淡然地回答:「还不是那些奇怪的谣言惹的祸。」 这阵子以来,周天恩和洛霜每每同进同出的谣言却并非谣言,而是事实。周天恩和洛霜几乎每日待在书房里,偶尔会有一些人来书房找他议事,他也不避讳洛霜听见,而洛霜除了待在玄寧殿,唯一只有依礼法向皇后请安时会离开殿内,周天恩也总以洛霜尚不熟悉皇宫为由陪她去请安。洛霜一来认为这是夏凊和周天恩难得见面的机会,二来认为有个人照应总是好的便没拒绝,殊不知几日之后便有风言风语说两人如胶似漆、琴瑟和鸣,还有人穿凿附会说周天恩为自己拒选侧妃,消息传到周天恩和洛霜耳中时,洛霜脸如被雷劈般阵青阵白,只觉谣言荒谬,可周天恩却笑着说这是好事。 「我们两人越是恩爱,之后你调虎离山的逃离计画便越是让人意想不到,不如顺势为之,谁能想到有人受宠的太子妃不当,还诈死逃离呢?」 于是,洛霜便无奈接受这段谣言,半真半假地和周天恩扮演「如胶似漆」、「琴瑟和鸣」的太子与太子妃。具体表现在出门必牵手,分别必依依。这些简单的表面功夫做起来都不难,大婚不到一月,洛霜不知不觉中渐渐习惯周天恩的触碰,不似刚成婚的时候才牵个手便纠结半天。 不过...... 「这在车里你可别动手动脚。」洛霜望着两人交叠的手挑眉,心里想,在外面牵手没什么,但这没人之处还这般便算是多馀了,话说如此,洛霜终究没有强行挣脱周天恩的手,一副清冷淡漠、毫不在意的模样。 见洛霜没有挣脱之意,周天恩的心微微一动,漫不经心地说:「快到永安侯府了,让你习惯一下。」 闻言,洛霜一噎,终究还是没勇气说出「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话,任由周天恩轻轻握着自己的手。 「今日是自虹都群臣大换血以来第一次的大型宴会,虹都各臣皆会到场,各家千金亦会各展才艺,可你也不必紧张,你已然出嫁毋须献艺,还是在场除我之外身分最高的,谅别人没机会也不敢得罪于你。」周天恩见洛霜无言以对,不禁微扬嘴角,话锋一转说起今日的宴会,心中却暗自琢磨着好像自从他拒选侧妃后,洛霜对自己的脾气就好上许多,事事都挺配合,在照顾萧言的几日亦都将外务拒于门外不令宫闈之事打扰到他。 想到这里,周天恩不自觉对洛霜涌起欣赏之意,无论洛霜目的为何,两人能配合的这般默契实是出乎周天恩最初成婚前的预料,一位从未踏入宫中的姑娘能做到这样,已然证明她的天份。 是的,天份,周天恩明显感觉到洛霜拥有应对进退的天份,这份能力足以让洛霜在太子妃的光环下如鱼得水,也足以让周天恩......更不愿意放手。 无论是为了心中蠢蠢欲动的迷惘,或为了所谓的「贤内助」。 「恩,我已经把虹都世家和官员们的名字和关係大致弄清了,应不会有大问题。」洛霜淡淡点头,她今日身穿御赐的云嫦紫衣裙,行动间有梅花若隐若现,配着洛霜清冷淡雅的气息相得益彰,望之彷若闻见梅之傲骨。 云嫦为宫里仅有的材质之一,以质地如云般轻柔、花样神秘为名,想要一窥裙中花样便须凝神专注,各色或蝶或燕或百花等样式若窥月中的嫦娥般若隐若现,故谓「云嫦」。虹都每年仅產五匹云嫦,珍贵异常。昨日听闻永安侯一家将抵达虹都,皇后特地赐给洛霜一匹云嫦作为迁居的贺礼,而洛霜从善如流地接下并大方将之穿上赴宴。 「恩,我相信你不会有问题的。」周天恩目光一柔,放开握着洛霜的手,不着痕跡地轻抚过她的衣裙上绣的一朵梅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真好看。虽然不着痕跡,但他才一离手便立即注意到的洛霜看得清楚,心跳微快。 注意到洛霜的目光,周天恩有些心虚地收回手。「不过今日你的姊妹们肯定会展示些才艺,就是不知风铃城的才女到了虹都会有怎样的名声?」 「才艺吗......」洛霜喃喃,脑中不自觉浮现在风铃城,洛可钦请来远近驰名最好的先生们教四位姑娘琴棋书画的场景,想起洛縈优雅气质之下的俏皮、洛光灵动机灵的活泼、洛雪自信飞扬的笑容,一时心中一软,目带眷恋呆望前方,温柔无限。 就在这时,马车终于停下,担当车夫的太监拉开帘幕,恭敬说道:「啟稟太子、太子妃,永安侯府到了。」同时,负责前来接待的人高声喊道:「太子、太子妃到!」 ------------------------------------------------------------------------------------ 旅行忙里偷间更新一回! 欢迎珍珠~~欢迎留言~~~ 55宴会开始 「太子、太子妃到!」一声宏亮的声响回盪在宴会厅里,眾人皆站起身,垂首问安,无比恭敬,而洛縈、洛雪和洛光三人眼睛一亮,行礼之馀忍不住期待地瞥向门口的方向。 在眾人视线中,一对璧人携手入内。一人身着代表尊荣的太子金黄长衫,上绣九蟒栩栩如生,目光深邃,举止从容,嘴角掛着淡笑望之温和,手携一名气质清冷的女子,她穿着云嫦紫衣裙,行动间伴着若隐若现的梅花点点有着低调的华美,嘴角微勾,明眸如星,举止优雅。 「给太子和太子妃请安,千岁千岁千千岁!」对着一从容一优雅、一温和一清冷,静立在一起时和谐彷彿一幅画的两人,大部分人忘了去细究传闻中的倾国倾城,忘了去比较人和人的高低,只觉得他们两站在一起便胜却人间无数。 「平身,眾卿不必多礼,今日只是『家宴』!」周天恩放开握着洛霜的右手,随意扶起最靠近自己的一位大臣,微微一笑,宛若春风拂面,而后自然无比地重新回握洛霜的手。这画面落在眾人眼里,不自觉感叹道—果真传言非虚呀! 「是!太子这边请!」洛可钦和洛夫人笑容灿烂地迎上前来,洛可钦指向右侧眾大臣待客之处,示意周天恩前进,将两人恩爱的情形览入眼底,洛可钦只觉洛霜此时无比的顺眼,心中暗想,从前只觉洛霜在姐妹当中甚是平凡,样样皆非出挑,气质又随她娘,予人冰冷高傲的不悦之感,也不知烧了什么好香,入得宫中后竟能一跃成尊荣无比的太子妃,还甚得太子宠爱,也不白白养了她这些年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未来周天恩继位,洛霜成皇后,那洛家便不怕不兴盛,现在唯一的问题是,终究......我还未有后,这样多年还没生出儿子......。 感觉到洛可钦蕴含深意审视的目光,洛霜垂下眼,掩住目光中的情绪。 「太子妃,这边请。」同时,洛夫人对洛霜扬起一抹略带諂媚的笑顏,令洛霜有些不适应,并示意洛霜往左侧女眷们的待客之处前进。 身分转变,人和人之间的相处便注定回不去了? 想到此处洛霜霍地有些害怕再次见到姐妹们,她们会用怎样的态度面对自己呢? 一边思索着,一边随着洛夫人一路走至主位,眾人的视线不约而同黏在洛霜身上,虽万眾瞩目,可她仍保有一样的清冷和安然,脑海中流窜着的思绪都被深埋在她的淡然之下,旁人无法轻易揭穿、窥视。 洛縈、洛光、洛雪三人目不转睛地随着洛霜移动眼珠,有欣喜、有兴奋,却没有丝毫洛霜担忧的疏离。 「看!是霜儿!霜姐!霜姐!霜姐!是霜姐!是她!」洛雪目光清亮,有些激动地扯着洛縈的衣角。 「是,你已经超过三次了!说好的事不过三呢?」洛縈忍不住笑,望向洛霜的方向温柔且欣慰,似乎霜儿过得并不差? 虽然一直以来,霜儿都不爱表露情绪于外,但多年的相处令洛縈能够辨别此刻洛霜的神情绝非痛苦之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若真是如此,她的气息会更加冷冽、更加生人勿近。记忆中,有段时间的洛霜确实散发那般的气场,一向身体不错的洛霜不知为何突然重病在床,当姊妹三人携手悄悄前去探望她时,只见洛霜一人拖着病体立于月色之下,目光空洞,浑身散发冷冽的气息,而当她终于注意到洛縈等三人时,扯着乾裂的嗓音,故作冷静地让三人回去。 「我没事。」当时的洛霜如是说。 那般冷冽的目光,那样孤冷的气息盘据于月色之下,生生划出一道无形的隔阂,是警告、是祈求、是命令,不要过来。 虽然现在的洛霜散着清冷的气息,但却隐着几分温和,洛縈看着,提起的心终于能放下一些。 外人皆传太子与太子妃恩爱,可深知洛霜当初有多抗拒这份婚事的姐妹三人却知不可尽信。尤其是发生在四人中最善于隐藏自己的洛霜身上的时候。 洛縈正陷入回忆,霍地,洛夫人的声音响起:「今日乔迁之宴感谢眾夫人、姑娘蒞临,稍后将有人至各位姑娘面前递上五支花籤,上有『琴、棋、书、画、舞』等五种字样,姑娘们可任取一至五种花籤,亦可不取,享受今日准备的乔迁饮宴。」 女宴上所有未嫁的姑娘们瞬间抬起头,各有心思地望着洛夫人,聆听她的一席话。 「今日五种技艺各分七等,一等最佳,仅有一位,加一等则多一位,以此推之,七等者有七位,一项技艺共二十八位姑娘上榜。一等者能露面至舞台在所有人面前表演,以显才名。」洛夫人接着说明此次活动的规则,事实上,虹都里每一次宴会的规则和项目皆不太相同,也有比花艺、比茶道的时候,竞赛不同令每一次宴会变得更加热闹,也多几分意趣。除此之外,夺得一等的魁首能在眾人面前露上一面,一瞬扬名,说是姑娘当中的一举成名天下知也不为过。 此时听完洛夫人的话,姑娘们悄悄地交头接耳起来。 「琴棋书画都是咏箏妹妹的长项,哪还有我们什么事儿啊,今日太无趣了!」梁齐惠无奈地皱眉,语带嗔意地对张咏箏说道。 不久前和洛縈等三人打过招呼后,她们便自行走到另一处,梁齐惠、梁齐芳和张咏箏都是从小就在这虹都长大的姑娘,在虹都大小宴会上参与过无数次活动,而在场曾参与过过往活动的人皆知,张咏箏是最鲜艳亮丽、光芒灿烂的那朵花,因为她曾无数次夺得琴棋书画茶花的魁首。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天姿纵横,样样精通。 可就是有。 面对于此,只能交好,只能甘拜下风。梁齐惠心中暗叹。 这时丫鬟来到跟前递给三位花籤,梁齐惠和梁齐芳分别选了琴棋书和琴书画三项,两人选好后转头一看,却见张咏箏手一伸便将五种花籤都握在手里抽出,两人都是一惊。 「你要跳舞?」梁齐芳讶异地瞪大眼。舞者,大多的联想皆与大家闺秀背道而驰,以身段、姿容为主,和正妻要求的德言容功关联不大,是以大多数人皆会避免选到此类,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宫中选妃,不乏帝皇喜爱舞姿曼妙的女子,因此有擅舞之名在身亦是好的。 可梁齐芳看着张咏箏此刻平静无波,嘴角含笑的面容,仍有些不可置信一向以端庄、优雅之名扬名虹都的她,竟选了献舞。 有眾多侯爷公子都知张咏箏之名,何愁前程不锦绣?可一旦舞了,不免被视为妾室之流!这样做未免太不值得! 比起梁齐芳,梁齐惠身为姊姊却是冷静地多,她意味深长地凝望张咏箏一眼。「姊姊先祝你得偿所愿。」 闻言一向娇柔自信的张咏箏神色闪过一丝坚毅,握着花籤的手紧了紧,沉默頷首。 「那么,今日永安侯府五花宴正式开始!太子妃觉得该由何者先开始?」伴着洛夫人这一声,全场焦点重新回到洛霜身上,她清冷的目光环视眾人,嘴角掛着礼貌得体的微笑不着痕跡地确认洛縈、洛光和洛雪的位置,稍加思索回应:「那便从『舞』开始吧!」 * 皇宫,清华殿。 周天璿立在被封查地乱七八糟的主殿内,身后跟着一名恭敬垂首的太监,环视周围的狼籍不知思索着什么。 快半个月过去,皇宫里彷彿骤然遗忘他这一位皇子,离奇失踪的丽妃是因为对周允下毒而逃跑的消息并未传开,而周允也没有下达对周天璿的任何旨意,若是他人恐怕早已崩溃在这未知和徬徨之下逃跑了,可周天璿这样多天过去也只是漫不在乎地等待着。 「母妃还没有消息吗?」周天璿面色凝重询问身后之人,看着不留一丝痕跡的清华殿,心中疑虑甚多。 母妃的逃跑,似乎太过完美并且不着痕跡了。 当天周允会去凌云殿纯属意外,或者说是别人精心设计的意外,至少母妃该是不知情的,可她却准备好对周允而言致命的毒物?母妃的目的应该是凊美人,可最终她却置我与柳家不顾毒害父皇? —不太像是母妃的手笔。 母妃是不会做这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我。 没错,没有人比我更暸解母妃,她是阴狠,她是稍微有些不择手段,可她绝不会拋下可能被株连的罪波及的我自顾自远走高飞。 「是,原本丽妃娘娘跟小的说一星期后会派人递信,可到约定时间到定点却毫无所获。」 「跟着母妃的逃跑路线一路找呢?」 「丽妃娘娘并没有说自己的逃跑路线是如何,不过我们翻遍我们知悉的宫中密道,却毫无所获,没有近期使用过的蛛丝马跡。」 周天璿皱眉思索着,心中琢磨—也就是说母妃知道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密道? 母妃的身后站着的,是这几年蒸蒸日上的柳家,可柳家与皇室关联并不太大,他们能掌握自己都没掌握到的宫中密道? 又或者,还有其他什么人,在母妃身后支持她?可母妃为何从来不曾告诉过我有这样的人存在? 最重要的是,母妃为何失信递信?难道......不,不可能!母妃的手段是没那么容易就被利用的,也许有别的事情耽搁了......。 实在......想不通啊! 周天璿深深叹一口气,转过身对太监说道:「小安子,我们去永安侯府吧!今天皇兄去了吧?」 「是......可是......」 「别可是了,今天这场合,皇兄总得给我些面子!」周天璿扬起嘴角,有些稚气地眨眨眼,小安子一噎不禁无言以对。这些天以来,周天璿不下十次到玄寧殿吃闭门羹,周天恩将他拒于门外,每每只传「各归其位,各走各路」八字给周天璿,可周天璿仍是鍥而不捨地日日探访,让小安子对周天恩是又怒又气,可形势比人强,周天恩如今贵为太子,身分贵重,谁又能拿他如何呢? 「是。小安子定会保护四皇子!」小安子一脸认真慎重地回应。 「走吧!顺便看看这次虹都有哪些顺眼的小姑娘!」周天璿微微一笑,瀟洒自适,无尽风流,彷彿只是要出门游玩一次。 不惧他此刻身分尷尬,不忧他此生的茫茫人生,只握着此刻他能够拥有的机会。 小安子想,这就是公子,哪怕前方是火海油锅,他也定会云淡风轻地闯过去! * 皇宫,朝阳殿内。周天清一人守在窗边,遥望湛蓝的天空,彷彿等待着什么。 霍地,一隻鸽子敲响他身前的窗子,周天清熟练地打开它,拆下系在鸽子脚上的信。 上面大气不羈的字跡写着:所求不难,只要你能斩断过往,我在虹国与云国边界的峰城里等你。楚沐。 阅完信,瞬间,周天清心中又是激动又有些忐忑,想起几天前,一隻信鸽霍地来到朝阳殿带来楚沐的来信,他讶异不已,毕竟周天清派人前往云国与虹国边界城墙递信是做好等待十天半月的准备,因为多年来毫无联系的母妃师兄未必这样多年都在同一个地点,也许要过阵子才能接获周天清的信。 殊不知楚沐如此快便回信了。 周天清还记得楚沐的第一封信,上面什么实质内容皆无,便只写了两字「楚沐」,观其字,只觉大气、磅礴、瀟洒的气势扑面而来,宣告着,楚沐在此。 之所以能确认其身分真是周天清母妃的师兄,源于在递往边界的信件中,周天清隻字未提楚沐之名,只言自身乃其师妹之子,有要事求见,丝毫未流露身分端倪,首要目的只是确认接信者楚沐其人而已,而对方似乎一眼洞穿周天清的用意,未回应周天清洋洋洒洒的问候、试探之语,只用两个字作为回答。 周天清只觉彷彿面对一把锋利却不轻易出鞘的剑,对方只用一招,便直指要害。 只一信就使得周天清深諳其不愿拐弯抹角的秉性,他从善如流将母妃之信与自己所求之事一同令信鸽带去,而今天,周天清终于收到回覆! 楚沐说,所求不难!他有办法!不过先要让我斩断过往...... 脑海中掠过从小到大的种种,周天恩、周天思、周天璿的面孔一一浮现,最终周允威严的神情定格在周天清的意识里。 「父皇......」周天清独自喃喃,窗边风自刚刚为让鸽子进来而打开的缝隙窜入,令人微寒。 这些年,周允对他,既不过分冷淡,亦不宠爱,其中有周天清自身的原因。 这么多年,周天清忘不了贤妃香消玉殞的那日,父皇在丽妃的清华殿对贤妃不闻不问。后来也许是有些愧疚,周允对周天清给足了身为皇子应有的尊荣,可周天清再无法打从心底的敬爱周允。 那是一道无法癒合的伤痕和憎恶。 可他们终究是父子。 这是一段无法更改的血缘和命运。 周天清难得地有些茫然,从前只觉得这皇宫没有任何可留恋掛心的事物,只是到了握着离开皇宫钥匙的此刻,他骤然意识到斩断过往四字的重量,并非自以为的那般轻。 轻叹一口气,周天清有些无奈又自嘲地轻笑一声,走至书案前抬笔写下一字「好」,将回信系回鸽子上,眼见鸽子拍翅在朝阳殿外最高的树嬉戏似的回旋一圈,而后朝宫外飞去渐渐消逝在视线里。 「斩断过往,绝不回头。」周天清对远走的鸽子呢喃,话音回盪在空荡的朝阳殿里,有些微的回音,似乎想加强说话者的决心。 想着,周天清忽地想起上次至洛家,洛縈满脸通红地拉住自己,想起自己信誓旦旦对她的承诺,原本游移不定的迷茫渐渐消逝,心中被微微的甜意和暖意取代。 他忽然,好想见到她。 一道声音在心中喧嚣起来—记得今日是永安侯府的宴会,鲜少出席宴会的自己去了,会显得太过唐突吗? 不自觉握住自己腰上的簫,没有犹豫太久时间,周天清转身朝殿外走去。 ------------------------------------------------------------------------ 我回来啦~~ 有人在等我更新吗(笑) 56霓嫦舞衣曲 永安侯府女宴区,洛霜一边漫不经心地端详着歌舞,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洛大夫人说着话。 洛大夫人长得不算漂亮,难得的是她的气质和能力,一双有着沉稳气度的双眼和一抹亲和的微笑总令人不自觉的放下戒心,而身为洛可钦的正妻,她虽未能產下一子半女,可却极有生意头脑,多年来作为洛可钦的贤内助居功厥伟,而大抵她对洛可钦的女儿们亦甚是照拂,博得一家大小的敬爱。 洛縈曾经说过,若是其他任何一位夫人当上正妻,恐怕都做不到洛大夫人的一视同仁和心胸宽广。 洛霜心里是承认前半句的,家里任何妾室都无法做到如洛大夫人一般,至于一视同仁和心胸宽广,她只能抿嘴微笑不语。 多年来,洛大夫人唯有对自己有着难以言说的敌意,比如当自己琴音错了,当自己递上一幅难看的画卷,当自己输了一盘棋,当自己做不出诗句,洛大夫人总会不自觉流露几不可查的得意之意。 洛霜不会想去挑破她努力隐藏的敌意,大家努力表演相安无事亦是不错的结果,即使虚假,但是不费事。 不重要的人,不重要的事,何必费心争抢争辩呢? 「太子妃在皇宫虽是锦衣玉食却不免不如家里习惯,若有家中能够帮衬的儘管向家里提......」洛大夫人见洛霜漫不经心的模样,一时走神不加思索地说着,令周围一些朝廷命妇不着痕跡地望过来。 「夫人多虑了,霜儿在宫中有皇上和皇后娘娘关爱,更有太子的关心,如今宫中便是本宫的家,自是舒适自在。霜儿明白自己初离家,夫人担忧霜儿无法做好为人媳的责任,不过夫人放心,有皇上、皇后和太子在旁指导,霜儿定努力不会让他们失望。」心念一转,洛霜滴水不漏地说出入席以来最长的一番话,脑中竟不自觉浮现周天恩带笑的嘴角。 如果是他,也会这般借势回答吧。不落人口实,不落人话柄。 「是臣妇失言了,太子妃莫怪。」洛大夫人回过神连忙道歉,明白方才那段话令不少周围的夫人们暗自嗤笑,可她顾不上那些人,沉浸在洛霜带给她的讶异当中,暗自打量她如同过往般清冷的样子。 洛大夫人从来不知道,原来洛霜这般能说会道,在她记忆里,洛霜和她娘一样自视甚高,对他人一幅冰冰冷冷的模样,寡言少语,却没想到能说出这段七窍玲瓏心的话语。 —是我小看了你。 无人看见洛大夫人藏在衣袖下的手握成拳,指甲深陷至肉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太子妃不知道,自娘娘嫁入宫中,五妹妹想念您得紧,老爷的意思是之前既太子给了令牌,不如明日就让五妹妹进宫向您请安可好?」面上,洛大夫人笑得慈眉善目,微微提高音量,却不着痕跡地在眾人面前揭露其庶女的身分,也极其不甘心地将洛可钦交代自己的事情完成。 想起今早洛可钦特地在宴会开始前找来,漫不在乎地命令自己的模样,她藏在衣袖下的手握得更紧。 「若兰,今日霜儿回来,你记得告诉她明日我和芸儿一同进宫去看她,芸儿对她甚是想念。」 洛可钦在她听来冷血无情的话再次回盪在耳边,洛大夫人满腔怒火却无从宣洩,她才是正妻,还未曾入得宫中,凭什么杜芸那贱人只是妾室却能入宫! 凭什么?凭的就是洛可钦对她百依百顺!凭的就是她的女儿飞上枝头成凤凰!老天真不公平,这世间好的都被她杜芸佔了去! 洛霜明明才貌都非上等,却能当得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可站的愈高,摔的愈狠,原本想,就洛霜那清冷拒人千里的模样,那位子能有多稳固?太子不过新婚,看着新鲜罢了,久了发现她一无是处,自会让她嚐一嚐寂寞冷夜的滋味!可当今天洛霜穿着最上等的云嫦紫衣,衬着她清冷的气质都显得高贵起来,出现在眾人面前,再加上她在眾朝廷命妇中如鱼得水的从容模样,洛大夫人终于涌起深深的挫败感。 与洛大夫人的关注点不同,洛霜的心思完全在另外一词上:「什么令牌?」 洛大夫人脸色微微一僵,乾笑回应:「就是太子令三皇子在大婚后送来,让洛家人可以自由进宫参见的令牌。」 洛霜心一动,有一道细微的暖流悄声流淌进心中,她从未听说过周天恩有让人送去这个令牌...... 随即想起确实有一日,周天清替洛縈送信来玄寧殿,难道那时就送了? 「我明白了,明日我就在玄寧殿等。」洛霜微扬嘴角,本来清冷孤傲的气息多了一股温柔,如冷寂的冬日霎时洒落的阳光,令人不自禁想多望一眼,耽溺在难得的温暖里头,纵是一向对洛霜有所成见的洛大夫人也不禁呆了半晌。 并不理会洛大夫人的呆楞和沉默,洛霜将视线望至正在眾人面前跳舞的姑娘,记得方才介绍时似乎说是哪家的庶女,她窈窕的身段和赏心悦目的容顏令洛霜情不自禁有些跃跃欲试。 在场大概无人能想像,洛霜是喜欢跳舞的,这件事家中只有洛縈、洛光和洛雪知道,她喜欢沉浸在音乐的韵律并随之起舞的感觉,全心全意将一切释放出来,一边跳舞一边便能忘却一切,每舞完一曲,便觉身心舒畅。 这也是洛霜在今天选「舞」作为开场的理由。 现正舞着的姑娘跳的是扇舞,有扇为辅就入门而言是最易掌握的舞,只是此舞者的舞姿有些单调,让洛霜观久了有些想睡,不过一般大家闺秀是不会爱跳舞的,会集中精力练舞的亦不多,因此在跳扇舞的这名姑娘水准已是不差,至少舞步未错半步。 一边欣赏,洛霜一边回想从前在风铃城洛家,洛縈抚琴,她跳舞,洛光作画,洛雪欣赏的画面,只觉心中一片柔软,视线朝姐妹们的方向望去,只见她们三人此刻在姑娘们的席位里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有些羡慕地想,我也好想在那里啊...... 其实以洛霜的地位是可以让人传唤她们上前,只不过不免会有一场不自在的重逢,毕竟身边有如此多双眼睛在看着,而洛霜当然不希望许久不见的四人还要以此种方式再会,所以只能耐着性子等上一等。 「看!小霜在看我们!」就在这时,本在和姊妹讨论舞者的洛光注意到洛霜的目光,兴奋地朝她望去,而洛縈、洛雪闻言也跟着看去,四人目光交会,瞬间,千言万语浮上心头。 -你可好? 三双眼睛彷彿都在询问同样一句话。洛霜瞬间眼眶微湿,若说这世界有谁是真心对待自己的,那便是她们三人,于是她报以一抹微笑。 -我很好。别担心。等等上台加油。 「霜儿在对我们说加油!」洛雪对洛霜点头示意,眼睛一亮,话锋一转说道:「我只拿了棋的花籤,你们呢?」 「我只拿了『画』!」洛光自信一笑回答。 「我只拿了『琴』。」洛縈仍看着洛霜,轻声回应。 「刚才已经发出豪语,可不能丢了面子。」洛雪的双手既紧张又兴奋地分别握住洛光和洛縈的一隻手,信誓旦旦地说。 「看!是刚刚的张咏箏姑娘,我记得她是兵部尚书家的?」洛光注意到舞扇的姑娘下台后,一人身穿粉黛色舞衣缓步走至宴厅正中央,对着坐在上首的洛霜行礼,笑如桃花般艷丽,只听见她用娇柔的声音证实洛光的猜测:「兵部尚书之女张咏箏,参见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洛霜微微頷首,心中却觉彆扭,太子妃娘娘听着总觉得老......而且,她何故突然行这般大的礼? 「咏箏姑娘平身,太子说了,今日只是『家宴』,不须多礼。」 「是,久闻太子妃之名,今日得见便迫不及待想拜见一番,娘娘勿怪。方才洛光姊姊还说太子妃娘娘才艺一向是眾姊妹之首,可惜咏箏无缘得见,今日咏箏先献上一舞,望娘娘品评。」张咏箏灼灼目光凝望着洛霜,后者在她提及洛光时眉头微皱,轻飘飘地扫一眼洛光的方向,而后便无事般微微一笑:「品评算不上,在场夫人眾多,相信大家都能给咏箏姑娘一些建议的。」 张咏箏不可置否地扬起嘴角,应了声「是」后便站定,给负责奏乐的乐师一个眼神,下一瞬间,音乐下,洛霜一听便知是霓嫦舞衣曲,露出些微讶异。 讶异源自于霓嫦舞衣曲并非寻常歌舞,纵使是长年醉心舞蹈的人,亦极难学会。至少洛霜还未学会,还没有信心如她这样在大庭广眾之下跳此舞。 只见张咏箏弯下身缓慢且娉婷地旋转着,而后随着音乐愈快,转速愈旋愈快、愈旋愈快,就在眾人即将昏眩在她的旋转当中时忽地音乐一声长鸣,张咏箏霍地跃起,如冲天的蛟龙般具有力量,如翩翩的彩蝶般优雅。 观眾霎时安静无声,沉迷在这一瞬间的震撼之中。 裙色如虹,舞若流云,随着张咏箏跟着音乐忽静忽动,演绎一场美不胜收的画卷,恍惚令人以为舞着的是飘忽在九天之上的仙女。 「姐姐......」梁齐芳不可置信地握住站在身边的姐姐的衣袖,姐姐见状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她与我们是不同的......」 不同的惊才绝艷,不同的冠绝群芳。 可以预见从今而后,虹都这朵最是耀眼灿烂的花又将添上一笔。 直至舞曲结束,眾人还在沉醉间,张咏箏对着洛霜又行一礼,令在场知人回过神:「咏箏献丑了,请娘娘提点。」 「姑娘跳得很好,本宫第一次看见这般好的霓嫦舞衣曲。」洛霜友善地扬起笑容,流露纯粹欣赏之意。 「太子妃娘娘谬赞了,眾所周知皇后娘娘跳的霓嫦舞衣曲才是真正的冠绝天下,希望咏箏以后能有机会向娘娘讨教一二。」张咏箏有些唐突地扬起头,勾起一抹蕴含讽刺之意的嘴角,直直地望进洛霜的眼眸。 洛霜心中一惊,顿时哑口无言。这下洛霜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张咏箏在舞前的那番话便是一个局,令她一步步陷入,最终绕进张咏箏精心准备的陷阱里。 此刻洛霜要说什么?说她不知道皇后娘娘会跳舞? 气氛陷入尷尬的僵硬,礼部尚书夫人见状连忙圆场:「臣妇觉得今日咏箏姑娘的霓嫦舞衣曲或许不及皇后娘娘,可却也颇有皇后娘娘当年的几分风骨,小小年纪便有这番功力十分了不起!」 「谢谢夫人夸奖,咏箏愧不敢当,回去后定会更加勤加练习,向皇后娘娘看齐。」张咏箏优雅地行一礼,似笑非笑地说着,目光却未离沉默着的洛霜。 不知为何,洛霜脑中竟不合时宜地想起在马车上周天恩对自己说「你是在场之人除我之外身分最高的,谅别人没机会也不敢得罪于你」,心中顿觉有些迁怒,真该回应他-胡说八道!这不就有人在为难我! 不过想到这,洛霜却是心一宽,顿时想笑,清冷地说道:「既是如此,咏箏姑娘便先退下吧,下一位表演的姑娘还在等着呢。」 张咏箏原本蕴含得意的笑意瞬间僵住,没有想到洛霜竟这般对她下逐客令,这种说不过便叫我滚的姿态,实在令人哑口无言,心中对洛霜的评价更低了些,随后恭敬地说「是」,娉婷优雅地退下。 只是张咏箏没有想清楚的是,以洛霜的身分地位,便是有资格让她说不过便滚。洛霜是太子妃,不是未出嫁需忧心名声的小姐,不是须观望他人脸色的臣妇,而是一来眾人便要对其叩首请安的存在。 望着女儿张咏箏翩然离席的得意模样,兵部尚书夫人只觉面色铁青,心中被怒火辗烫,却无处发作,只能连忙向洛霜赔礼:「咏箏刚刚及箕,言语间有欠考虑的地方还请娘娘多包涵,别与小姑娘一般见识。」 「夫人放心,本宫并未放在心上。」洛霜漫不经心地扬起嘴角,散着清冷寡淡、毫不在乎的气场,可不知为何兵部尚书夫人只觉心底凉测测地,只是对着已然说不在意的太子妃,她也仅能乖巧住嘴。「谢太子妃体恤。」 被搅乱心情的洛霜无暇再欣赏歌舞,只是有些不解地思索着张咏箏在眾目睽睽之下为何要设下这般无聊的陷阱?她为何对自己有这般明显的敌意? 思绪一转,洛霜又想-要不是身在太子妃的位子,我还真下不来台阶......看来在外说话还是得谨慎点,即使是面对看似无害与自己无关的小姑娘。话又说回来,皇后娘娘原来善舞?若有机会也想看皇后娘娘跳一回霓嫦舞衣曲,周天恩应该也想看吧......? 最近周天恩每天都在处理云国方面的事情,好似把亲生父母和虹国这边的事情都忘了一般,洛霜心中了然除了云国事情紧急之外,也有周天恩想逃避的因素在。这半个月来,无论是四皇子或傅林找他,他都谢绝访客,谁也不理。真不知道他想拖到什么时候...... 在洛霜胡思乱想间,第一轮「舞」的表演结束,张咏箏以霓嫦舞衣曲眾望所归地夺得一等,洛大夫人宣布下一轮由抽「琴」花籤者接续。 57意外之客 永安侯府,男宴区。 周天恩坐于上首,觥筹交错之间,他嘴角掛着恰如其分的温和笑意,心神却不自觉分心至另一方向的女宴区,他不禁揣想此刻洛霜坐在一眾女眷之中,掛着一抹高贵清雅的笑意与他人说着话的场景,忽地有些厌倦虹都宴会的传统—何故要男宾女宾分席?夫妻坐在一起不就挺好? 思及此处,周天恩习惯性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套男女同席的宴会仪制和程序,此时的他并未料到这一刻突发其想的念头将会在三十年后成为虹国的常态,他只是纯粹沉浸在同席的幻想里。 周天恩想,云国之事已然部署的差不多,萧言在昨天动身前往边境,只等时机一到,这场战争便能开始。但在开始之前,得先安排好洛霜的后路。 这些天来周天恩在脑海里反覆思索、推演,已然把洛霜安然离开的最佳剧本描绘出来,不过在离开之后,她该何去何从、做些什么,周天恩还未全盘安排好,只是已挑好北方斩允名下一处的屋宅作为洛霜的以后的落脚点,他打算在宅边种满梅树,待多年之后便能长出一片梅林,到了冬日满室满园的梅香景色衬着她穿着的云嫦紫衣裙定是极美! 若洛霜知道周天恩的想法必会哑口无言,事实上她并未要求周天恩替她安排后续之事,洛霜只想着「离开」而已,至于之后,之后再说吧。洛霜事实上是极为随遇而安的类型,但她遇上凡事谋定后动的周天恩,顺手而为地帮她将之后的事也一起计画,至于洛霜会不会接受他的计画却不在周天恩的考虑范围内,比起漫无目的地漂泊在江湖,无疑是他的计划更稳妥些。况且,周天恩认为自己自有办法让洛霜「接受」。 「太子,您可听说最近边界之事?峰城太守的小儿子似在边界离奇失踪,太守把整个峰城都翻了过来还是找不着。」礼部尚书坐在周天恩身边,一边敬酒,一边间话家常地开话题。此话令周天恩目光微闪,举起酒杯漫不经心地摇了摇杯中的酒,很是关心地回应:「我听说了,这太守老来得子才得了这一个小儿子,只希望他能顺利找回小儿子,若是不能,也愿他别就此做出一些疯事。」 礼部尚书頷首表示同意,正要说话时眼角却瞥见一道俊挺的身影孤傲地坐在隔壁桌,也是周天恩和他身后,不禁一楞,有些诧异地道:「这不是风铃城的刘将军吗?」 此话令周天恩和刘御双双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刘御一身单调的玄色衣衫,与周围大多色彩纷呈的宴会气氛格格不入,配着他不苟言笑的脸,竟生生穿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面对身分尊贵的太子,刘御也仅是微微頷首开口:「太子殿下。」 「刘将军已是禁军统领,不再是驻守风铃城的将军了。」周天恩笑着对礼部尚书提醒,后者后知后觉地举杯敬刘御:「欢迎禁军统领来到虹都,以后若想知道虹都的菜哪里最好、虹都的酒哪里最香,儘管来找我许良!」 礼部尚书名为许良,是朝廷之上最忠于周天恩的部下之一,同时也是当年夏凊之父夏相的门生,当年夏相撞柱血諫,夏相一党一时群龙无首,再加上皇帝的刻意打压一时分崩离析,幸亏多年来在许良的努力之下匯聚夏相当年残馀的势力,渐渐在礼部取得一席之地,最终在朝廷大换血之时获得礼部尚书之位。 「多谢。」刘御客气地敬一杯酒,随后放下酒杯坐得笔直,虽然没有别开头,却也竟没有要继续话题的意思,许良有些愣住,气氛瞬间僵硬。 周天恩见状不禁扬起嘴角,心中微觉刘御此人也算是妙,这般硬梆梆的竟也能坐上禁军统领之位,恩......虽然也是我出手帮了不少忙,刘御也是幸运,因为在先前周天恩孤立无援的状况下,刘御这毫无派系、錚錚铁骨的做法最适合当禁军统领。不过事过境迁,若周天恩现在重新选择,便未必会选择刘御。 这就是时势,刘御被时势所选择,便是他的机遇。 刘御原本在风铃城的军权已然被收回,如今除了手握禁军,便只有原本支持周天思的林氏移转给他的军权,大约有五万兵力,虽距离周天恩进军云国的目标二十万军还有不少差距,但不失为一项助力。 「刘将军若有任何事,也可来找我。」周天恩思及此处,对默然无语的刘御笑道,后者因风铃城的种种而对周天恩有着莫名的警惕,因此极其小心地回应:「微臣不敢。」 见刘御如临大敌的模样,周天恩忍不住笑意更深,不置可否地斟一杯酒,随后递给刘御,后者愣愣地接过,不解地回望。 「刘将军,这世上有些酒,你必须得喝;有些事,你必须得帮。没什么敢不敢。」周天恩彷彿感叹似的喃喃,此话却令刘御浑身一震。 幼年的记忆片段涌入脑海,替天子宣旨的太监带来的酒如在眼前,刘御目光一暗,晦涩难言的眼神射向周天恩,后者笑的从容,状似没事般喝着酒,却令人感觉笼罩在一股压抑的气氛下,刘御从中读到警告的气息。 「太子殿下,有时候不是敢不敢,而是愿不愿。」想起过往种种,难得刘御心中涌起几分真正的火气,冷冷地将周天恩递来的酒放到桌上作为回应。 见状,周天恩有些意外地打量刘御,后者略显无礼的凌厉目光瞪着自己,周天恩也不怒,依旧掛着三分笑意,话锋一转只道:「确实如此,要让将军心甘情愿才行呢。」 许良茫然的目光在周天恩和刘御两人上逡巡,对于两人的机锋不得其解,只好自己默默地夹菜吃。 「既然将军不愿喝我斟的酒,那便还回来,由我喝了吧?」周天恩对刘御伸出手,竟要收回刚刚给他的酒杯,刘御微微皱眉,方才涌起的火气退去一些,谨慎地沉默下来,而周天恩也不着急,只是维持着讨杯的手势在空中等待。 周天恩的意思很清楚,他可以给的,也可以收回来。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习惯先好好品评一下酒的色泽和香味,再决定要不要喝这杯酒。」语毕,刘御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给周天恩拿回的机会。 周天恩收回手,轻微頷首。「那刘将军可要看清楚了。哪杯酒醇,可别看错。」 两人四目交对不语,谁也不让谁占上风。 就在这时,一声宏亮的传达声传来:「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到!」 这一声令周天恩收回心神,将目光放至男宴区门口,心中琢磨着-他们三人怎么一块来了? 其实傅林、周天清、周天璿三人今天也是极巧合地在永安侯府邸前相遇。傅林今日早早便出宫,只为了去取他早已备好的乔迁贺礼,到了门口却见周天璿立在门前似在欣赏永安侯府的匾额及格局,一时又惊又怒,面色一沉地喝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傅林略显稚嫩的脸庞有些扭曲,本来和善无害的双目盈满着怒火直视着周天璿。 这是周天璿和傅林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会面。 从前丽妃宠冠后宫,周天璿作为丽妃之子,周允对他亦多有照佛,而夹在周天恩和丽妃之间的他在外人面前沉迷物慾、碌碌无为,从未表达过对皇位的看法,他在周天思请他写下退太子位书时毫不犹豫地答应,在傅林进宫时在一旁冷眼旁观,似与权力核心毫不相干,本该不是傅林该在乎的人,可当丽妃说出那段近乎是承认幕后主使的话,傅林和周天璿之间便多了一段难以忽视的血淋淋仇恨。 不能否认的,周天璿是最可能掌握丽妃动向的存在,而他,并没有选择告诉周允或任何人她的去处。只这一点,便足以令傅林与他誓不两立。 「我找人。」周天璿一派轻松回应,一身素雅白衣随风飘起,虽有些不衬他贵为皇子的身分,却自有一股间散的逍遥之意,彷彿是江湖散客自在悠游,配上他淡笑的嘴角,只觉姿态无尽的安然和瀟洒。 「找谁?」傅林眉头一皱,只觉对方的回答太过随意,根本没有实质上回应自己的问题,蕴含警惕的目光瞪着周天璿。 见状,周天璿忽低笑了,云淡风轻地回应:「我母妃。」 闻言,傅林先是瞪大双眼愣在原地,下一瞬双目圆睁充斥饱含怒火的血丝,铁青的脸色毫不掩饰地表露此刻的震惊和愤怒,他一语不发地抽出藏在腰间的短剑,本是拿来应对紧急状况的防身之物,此刻却发起攻势直指周天璿,蓄势待发。 在傅林眼中,周天璿的笑容是赤裸裸的嘲讽,不用想也知道丽妃不可能来永安侯府! 「我再问一次。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建议你,收起你的剑,因为我说的是事实。我来这,确实是想找母妃,只不过是找能找到母妃的人帮忙而已。」周天璿轻描淡写又理直气壮地直视傅林,不顾对方已然燃烧的怒火,可眼神不再是初始的安然洒脱,取而代之的是凌厉如刀的眼神警告。 说真的,周天璿这一生真正在乎的人不多,而傅林并不在那其中,至于自己的话会否惹怒对方使一场激烈的打斗开场?这并不在周天璿的担心范围内。 读到周天璿轻描淡写底下蕴含的漫不在乎,傅林脑中不自禁浮出那日丽妃在凌云殿说的高傲之语…… —下棋的人不会记住每个棋子的名字。 傅林咬牙,身形一动便至周天璿面前,短剑毫不犹疑刺向对方,带着无尽的愤恨,凭什么他们高傲地藐视一切?轻视他人的生命和存在? 当周天清来到永安侯府时,看见的便是傅林短剑惊险无比地要刺入周天璿的心口,电光石火间周天璿动用身法疾退,险险避开致命的攻击。 周天璿有些不可置信傅林竟直接朝自己动手,且身法如此之快,脸色一凝。「我已然解释,你再动手,我便不客气了!」 周天清不明所以地跃下马,轻功一动落在火药味浓厚的两人之间,抽出掛在腰间的白玉翠萧从周天璿一侧横划至傅林一侧。「住手!」 稍稍冷静一下,傅林短剑未收,蓄势待发地指向前方,但耐着性子问周天清:「你怎么也来了?」 这话令周天清一时语塞,他为谁而来、为何而来却不是能轻易说清的事,他避重就轻地回应:「你为何而来,我便为相同的理由而来。」 周天清明白,与其说为永安侯而来,不如说傅林是为洛雪而来,那么,他也一样是为一名让人心思悸动的姑娘而来。 不过这话听在傅林耳中却是周天清只是纯为永安侯府乔迁之事而来,傅林正要说话,却见周天清侧过身子望向周天璿,沉默地审视对方。 这次,周天璿没有笑,身上的洒脱之意也淡去,馀下一抹淡淡的惆悵。 自从周天清母妃贤妃死后,两人几乎再不碰面、再不交谈,一人与笛簫为伍,一人故作沉迷享乐。今日意外相遇竟有些无言以对。 确实意外,周天清一向不参与一般权贵宴席,谁知他会出现于此? 确实出人意表,周天璿处境仍属尷尬,谁知他会旁若无人参与一般权贵的宴席? 「你是为了见皇兄来的吧?」空气中那诡异的沉重令傅林没有出手打断两人,半晌,周天清终于开口。 从小一起长大,周天清看事情的角度和切入点一如过往的精准,直指本心。周天璿没有否认,只轻轻頷首作为回应。 「一块进去吧,别让永安侯的乔迁宴成了一场灾难。」周天清轻飘飘地视线逡巡在周天璿和傅林之间,随后闪身至傅林身边落下一句话便迈步进入永安侯府。「让他进去吧。想要找到丽妃,周天璿是必要的。」 傅林浑身一震,有些不明所以,犹豫一会儿,深深瞪周天璿一眼,还是依言默不作声将短剑收起,转身跟着周天清离开。 周天璿面色复杂地望着周天清和傅林的背影,轻声开口:「谢谢,对不起。」言语太轻,随风而去,不知是对谁开口,也不知谁能捡着这话对他说一句「没关係」。 三人一同踏入男宾区,守在一旁的下人尽责地通报,便有了三人一同入席的一幕,依稀间有女宴区细微的琴声悠悠传来,只有对音乐极其敏感的周天清捕捉到,他知道女宴区此刻定是在进行琴艺竞赛,心中一动,不自觉想着-不知道洛縈会弹什么曲子呢? 58琴音 女宴区琴音裊裊,只因抽「琴」花籤者,是所有才艺中最多的。 人人皆说「琴棋书画」、「琴棋书画」。琴,便是女子四才之首,有陶冶性情之功,彰显女子的柔善之意。场上的姑娘也大多奏的是柔美繾綣的音韵,比如此刻在奏琴的户部尚书之女-梁齐惠。 身为户部尚书的嫡长女,她自觉地时刻谨言慎行,所有的步伐都踩在名为「规矩」的道路上,嘴角勾起的是端庄的弧度,弹的是柔美的琴音。 在准备区等待的梁齐芳想-每次听着姊姊的乐曲,就彷彿在教坊上一回课,所有的音律是恰到好处的完美,她学不来那样的姊姊。她从不做出格之事,大气、从容、优雅,即使面对才名远胜自己的人,也不会涌起忌妒之心。 只是姊姊,你可发现你的一切就像琴音一样,被固定、被侷限、被束缚? 就连妒忌的心情,也因为人人说不应该被写入女人的生命,姊姊便能将之消弭。 至于像方才张咏箏的献舞那般震撼人心的举动,更是梁齐惠绝不可能会去做的事情,也不知道看着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赔上过往的张咏箏,姊姊会怎么想? 在梁齐芳胡思乱想间,场中的所有人都有志一同地沉浸在梁齐惠的完美乐音之中,不多一分、不减一分的音调,恰在拍点上的节拍,都令在场之人佩服于奏曲之人的技巧,仍坐在筵席之上的洛縈认真地聆听梁齐惠的琴音,只觉讶异不已。 不过洛縈的讶异点与其他沉浸琴音之人不同,其他人惊讶的是梁齐惠的完美,而她不可置信的却是奏曲人的毫无情绪。 梁齐惠现正奏的是「玉女歌」,讲述的是一名女子贤良淑德,努力学习,且对未来夫君拥有无限嚮往的歌曲,乐音活泼欢快,诉说着少女情怀和对未来的期盼。 大部分人在奏乐时皆会不自觉将自身的心情融入乐曲,带入自身的少女情思,或欢快、或添些柔情,或悵然、或紧张于在大眾前奏乐,但眼前之人却一丝都没有。她将一活泼欢快、青春无限、柔情万繾的玉女歌,生生奏成了雅正之音,技巧纯熟、乐音轻快,却无欢喜、无悲伤、无紧张、无私情。 洛縈有些意外地想,真没想到竟有机会亲眼见到何谓「琴音无情」。 一曲奏毕,梁齐惠优雅站起,向上首的太子妃和永安侯夫人行一礼,随后面容沉静地退下,留下一道大方、嫻雅的背影。 梁齐芳看着迎面而来的姊姊,紧张地深吸一口气,随后迈出步伐走向场中央,与梁齐惠错身而过,走向前行礼,坐于琴前,梁齐芳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我不是姊姊,更不是张咏箏,我就是梁齐芳!不会输给任何人! 琴音落,梁齐芳奏的是「凤凰来仪」,讲述神话故事中的凤凰来,百鸟朝拜的景象,象徵吉祥之兆,传递祝福之意。闻者意会,永安侯夫人不自觉露出微笑,只觉此曲选的甚好。 梁齐芳的乐音欢快跳脱,且不自觉地流露几分好胜,虽有些音调略略跑偏,却瑕不掩瑜,洛縈听着,不禁微微頷首,心道:虹都不愧是虹国之都,每个人的琴艺都在水准之上,确实不是风铃城可比拟。 忆起风铃祭上的琴艺竞赛,洛縈有些恍惚,不过是今年的事情,可那时谁能想到自己会来到虹都? 虹都......天清长大的地方,离他好近的地方...... 洛縈禁不住心跳微快地想:天清,你会来吗? 思量间,梁齐芳已奏毕,起身行礼,洛縈回过神,也站起身。 「縈姐是最后一位吧?」身边的洛光见状连忙问,而洛縈点头微笑,正要迈步向准备区,心中却有种微微的异样,只因洛光方才那一声悄声之语,在诺大且嘈杂的场间竟如此清晰,即使她站着,洛光坐着,洛縈也能毫不费力地听清。 此时洛光也察觉到自己小声说的话竟在宴会上显得格外清晰和唐突,与洛縈对望一眼,一同将目光放至场中央。 在梁齐芳之后上场的,便是方才与她们打过招呼,并用一曲霓嫦羽衣舞艷冠群芳的张咏箏。 她仍穿着粉黛色的舞衣,只是妆容重新妆点过,比起跳舞时的柔美妖嬈,此刻却化得端庄秀雅,但一样的是两者都是令人不禁频频回顾的美。 宴会上的沉默,源自于张咏箏的名声,她十岁登台开始参与虹都宴会,自此稳居琴艺魁首,从不失误,琴声绕樑三日,情意绵绵。在场有的人因为嫉妒而沉默,有的人因为期待而沉默,但大家都将目光投向场中的人,等待她接下来的表演。 从未涉入虹都的洛家人不曾听闻过张咏箏的过去,但从眾人异样的静默和炽热投向场中的目光,洛縈、洛光、洛霜和洛雪都感觉到她的不同,虽然不解,但也禁不住望向站在场中央的张咏箏。 万眾瞩目的视线并未让张咏箏的面容有丝毫变化,她抬起头,双眸清澈又自信地望向上首的洛霜,后者从她嘴角勾起的不屑间察觉到对方的敌意,心中有些无言地想:我何时招惹这姑娘? 「为太子妃娘娘、永安侯夫人和眾夫人献上一曲『碧天秋思』。」张咏箏行一礼,没有任何人在上场前这般旁若无人地自我介绍,但眾人只是默默听着,彷彿她这样特别亦是天经地义之事。 待张咏箏坐在琴前,气势骤然一变,上一刻还有的好胜心、柔媚色、端庄态都瞬间消失,有的只是琴和她,这股气势令还在位子上的洛縈讶异地瞪大眼,神色认真起来。 屏除杂念,唯琴唯心。 这是就算是洛縈也不能总是做到的奏琴境界,要看天时、地利、人和,可是张咏箏好似轻易地做到了,在跳完令人难忘的舞后、在这眾人瞩目的时刻,她立于琴前,便无红尘。 想要做到这点,需要的不是奏琴的技巧,而是对琴的信仰。无关乎琴艺,在乎琴心。 短短一瞬,洛縈忘了张咏箏先前的敌意,一股惺惺相惜之情跃上心间,她如同在场大多数人一般期待起她的琴音。 张咏箏闭上眼,再次睁眼,她以轮指起音揭开序幕,一幕壮阔之景随琴音浮现,她轻啟朱唇,配着悠悠琴声歌唱。 身在云间,目穷天际,一带远山如隔。 隐隐迢迢,霏霏拂拂,蔓草寒烟秋色。 自古逢秋悲寂寥,岂知有君胜春朝? 碧海青天云不散,那日偶遇客栈,从此韶光慢 君不知黄河之水似我情深滔滔,东流不復返 君不见明镜中人似玉冰心盈盈,一见永不忘 从此长发为君留,从此红顏为君愁, 日日盼君怜此情,世世结发共白首。 谁为公子着舞衣?谁为郎君习六艺? 忆君生死惊妾梦,醒时离别伤妾心。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相思难断, 梦也思君,醒也念君! 随乐音起伏,眼前宛若真有壮阔山河和寂寥秋色,令人无限悵惘。接着下一段张咏箏自己编写的段落,一幕秋日客栈偶遇的一见钟情如在眼前,令人不禁心中一动。 琴声中,少女情竇初开的羞涩和相思缠绵不已,揪人心弦,在场的夫人们不自觉地想起初遇夫君,也许是洞房花烛夜,或许是那日街道上的相遇,那时懵懵懂懂的羞涩随着琴声悠悠涌上心间,彷彿重新恋爱一回。 洛縈听着这首曲子,脑中不自觉想起在风铃祭上有一人同样奏一曲缠绵悱惻的曲子,她是虹都的红玉姑娘,曾奏一曲让人惊叹的长恨歌。她和张咏箏一般,都是琴艺出眾,美艷照人,但张咏箏比起红玉姑娘,琴声更为纯粹、清澈,也许是年纪较小、经歷不多,也或许是因为张咏箏有更澄澈的信仰。 这般纯净的琴音令洛縈对张咏箏產生几分微妙的好感,冲淡不少先前的敌意和警惕,洛縈回过神,禁不住嘴角微扬,低声对洛光和洛雪说一声便转身朝准备区行去。 洛縈穿着上綉彩蝶的丝质蓝裙,掛着一抹微笑,优雅而大方地走向准备区,这行为在陶醉于张咏箏琴音的会场显得格外突兀。一时间,许多人不自觉地将视线望向场中唯一的移动物体,只见洛縈似在欣赏张咏箏的琴声似的,仔细看便会发现她行走间暗合着张咏箏奏曲的节拍,自在地随着音乐前进,很是享受此刻的模样。 事实上,洛縈的确正享受着此时此刻,这难得一见的乐曲、琴音织成的一幅秋日初恋,令她的心沉浸其中,使她的心净除其他一切杂念,回归平静。 只有无所念,才能进入唯琴唯心的状态,多亏张咏箏的表演才令洛縈能在今日这纷扰的宴会上拾回琴心。乐之一道,玄之又玄,谁也不知若今天没有张咏箏,洛縈是否能有如此好的状态,也许以她的自制力可以做到,也许在今日的纷扰及求胜心下无法做到,但洛縈抵达准备区时,只觉弹琴的手因为渴望和兴奋颤抖着,却不是因为紧张。 洛霜注意到洛縈走至准备区,只见洛縈的双眼盈满着雀跃,洛霜能从她的神情中读到热情,心中一软想起弹琴时光采慑人的洛縈,已然开始期待起来。不过当洛霜视线落回场中央弹琴高歌的姑娘,心中不由得承认—她弹得很好。 可越是欣赏,便越对张咏箏面对自己时的敌意更加一头雾水。 洛霜确定从前不可能与张咏箏有任何交集,毕竟自己才来虹都不久,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 这一刻,洛霜脑中闪过一丝想法,正好张咏箏的琴曲奏毕,她站起身行礼,柳叶眉微挑,目光不避讳地望着洛霜隐藏着淡淡的骄傲和自信。四目相交,这次两人没有说话,张咏箏行了一礼,裙摆微扬俐落转身。 见张咏箏奏毕,洛縈连忙回过神,不自觉对迎面而来的张咏箏展露笑容,流露纯粹的欣赏,没有其他多馀的情绪。 此情此景使张咏箏不禁愣一下,从小到大虹都的姑娘看着她,都会不自觉带着隐晦内敛的嫉妒或极力隐瞒的羡慕,只有梁齐惠能平静地看待自己,似对有人拥有高于她的天份和琴艺无动于衷,偶尔感叹差距,却不流于过分情绪,所以她们能成为朋友。如今,洛縈的目光不含一丝一毫负面心绪,眼中似闪着欣赏的流光,令张咏箏一时有些恍神,她下意识地回以一抹笑容,随后两人擦肩而过。 错身而过后,张咏箏霍地回过神,情不自禁回头望,却见洛縈已然迈步朝场中央的琴走去,心中涌起一股异样。 只见洛縈走至琴前,抬头望向洛霜,两人相视而笑,彷彿这里不是永安侯府,没有正在进行的琴艺竞赛,只是姐妹久未相见的问候。 依照形式,洛縈行一礼,洛霜从洛縈扬起的嘴眼似乎读出揶揄的意味,只见洛縈有些俏皮地眨眼,扬起一抹轻笑。 —「好大排场啊!竟还要姊姊对你行礼!」 洛霜无奈一笑,拿起桌上的茶壶,自己加了一些在茶杯里,用行动无声地说「加」油。 在全场注目下,洛縈会意一笑坐下,先微笑而自信地环顾眼前诸人一遍,随后垂下头竟颇有间情地想—好了,今天要弹什么呢? 59一曲动京城 洛縈立在场中央,眼中已无诸人,只有眼前的琴。 有些人不了解,但刚刚弹完一曲的张咏箏最是清楚,此刻的洛縈身边的气场代表什么意思,因为在几分鐘之前,是她笼罩着这般的气息。张咏箏情不自禁地握紧双拳,忽觉有不好的预感,念头方起,只见洛縈扬起嘴角,给张咏箏一种嘲笑的错觉,她秀手轻弹出第一个音节。 饱满而蕴含能量的琴音倾泻而出,只听第一个音节,精准的音调和满溢的琴音已然显示出洛縈对琴的造诣。 这首曲子,洛縈虽然是今年才开始弹,但自从第一天拿到这曲琴谱,她每一日都会反覆地奏这首曲子。 是的,洛縈弹的正是周天清给她的「孤城怨」! 很久以后,这场永安侯府的盛宴都被蔚为流传,只因这是成为传说的琴曲—孤城怨第一次问世。但此时此刻,眾人听着陌生的前奏,都不自觉地瞪大双眼。 「她弹得是什么?」坐在筵席上的梁齐芳忍不住问在一旁默默聆听的姊姊,后者淡定地摇头:「未曾听过。」 梁齐芳一咬牙,不可置信地望向场中央演奏的洛縈,从小到大她们都在学琴,不能说奏遍天下曲,可着名的琴谱大多都耳熟能详,可洛縈的曲子她们完全没听过,这代表着,或者这是其自创曲,或许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曲谱。 「呵,在这琴艺竞赛上竟敢奏那些三教九流之乐......未免太过狂妄!」梁齐芳忍不住冷哼一声,她自是不会相信年纪和姊姊差不多的洛縈能有自创曲谱的实力,自然而然地认为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曲谱。 梁齐惠闻言却不接话,视线投向仍站在准备区望着洛縈未离开的张咏箏,悠悠说道:「倒也未必是三教九流之音。」 此刻的张咏箏聆听着,眉梢不禁皱起—她也没听过这首曲子。 在座的夫人、小姐们各自惊愕着,就连洛霜、洛光和洛雪也疑惑地望着优雅立于琴前地洛縈,从小到大一起学琴的她们也未曾听过此曲。 没有理会在场诸人的疑惑和讶异,洛縈进入琴曲的第一段。 山一程、水一程,宫外风高空断魂。 独以娉婷之姿,锁以金屋之寂。 望故人之回眸,守长夜之冷寒。 噫!噫!噫!梦兮魂兮,不曾相望。 昔日戏言天上人间,如今痴魂守空人。 愁绪万千的第一段,令眾人的心微微一紧,为琴间流露的故事心酸,而不少人流露出意外的神色,因为此曲的复杂和难度远超一般琴曲。 当初第一天奏孤城怨时,洛縈被它变化万端又别出心裁的乐谱逼得一次次停下重来,当时的洛縈弹这首曲子有多举步维艰,如今的眾人便有多惊心动魄。 世间万千曲谱自有体系,在场无论夫人、小姐不少都是耳濡目染琴音长大的,就算不曾听过一首新的曲子,也能在期间寻找到熟悉的规律,然而,在洛縈的琴音当中,她们就像初次接触音律的孩儿,她们猜不到下一瞬琴音会怎样上演,猜不着上一瞬的那个音是怎么恰巧接下此刻的音节。 彷彿天各一方的音节,却玄而又玄地接在一起,宛若天成。 是怎样的才情,才能让人颠覆一个世界所有的规则,却又令人觉得「本该如此」? 震撼、讶异、不可置信。各色表情充斥场间所有的观眾,坐在上首的洛霜将眾人的表情收入眼中,忍不住骄傲地扬起嘴角。 望见这抹笑,一直悄悄用馀光注意着洛霜的张咏箏有些不甘地抓皱方才还华丽耀眼的裙摆。 梁齐芳禁不住握住身旁的姐姐的手,手有些颤抖:「姊姊......」这首曲子难度之难,超乎她先前的想像,即便是三教九流之音,光是洛縈琴音之间显露的技巧和即便在复杂音律之下也未曾跑调的精湛技术,便已凌驾于许多人之上! 没有立即安抚妹妹,梁齐惠沉默地看着,似沉醉于乐音,似打量着洛縈,最终望向张咏箏,淡淡回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只不过,旁人的惊诧、震怒皆与洛縈无关,此刻她的脑中只有这首曲子和手下的琴。 眾人还在震惊间,洛縈双手由慢至极快在琴上轮转,手下的曲风竟陡然一变,哀婉之风尽被磅礡大气取代,生生脱胎换骨进入第二段。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人间痴欢爱恨,如梦似幻如雷如电。 罢!罢!罢!从今尔后,勿復相思。 不相见、不相恋、不相知、不相思、不相伴、不相欠、不相惜、不相忆、不相爱、不相弃、不相对、不相会、不相误、不相负、不相许、不相续、不相依、不相偎、不相遇、不相聚。 与君相诀别,从此是路人。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第二段气势万钧,有着女子诀别的气魄和坚毅。 谁言女子大多落得凄楚哀绝的结局?大不了一别两宽,你自美人在侧,我自远走高飞! 张咏箏至此终于变色,浑身轻轻颤抖着,不可置信竟能有人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曲风融合在一起,却如此浑然天成! 「不行......不会的......」悄声的呢喃,惨白的面容,张咏箏此生第一次体会到深切的危机感。她第一次在琴艺赛上祈祷,祈祷一个人弹错音调,祈祷那张奏出这不可能乐音的琴突发变故,或是断弦,或是断裂。 张咏箏不甘地想—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在我赌上一切的今天,你竟这般来到我眼前! 难道是所谓的命运? —不,我的命,註定与「他」牢牢相依,天该会助我一臂之力! 可惜,老天并未回应张咏箏的祈祷,洛縈的演奏仍在继续。 场上诸人已然哑然,在精妙哀婉的琴音之后,竟还能接上这般大气的巾幗之音! 更令人惊诧的是,在这快得令人悸动不已的旋律里,洛縈至今未错一音,且声声饱满、悠扬,不因节奏而忽略音调,让人不禁心惊于其精湛的技巧。 彷彿在嫌弃眾人爱大惊小怪似的,洛縈轻扬嘴角,秀手再弹,曲风再变! 归去来兮,宫殿别兮,情爱离兮。 乘晓风以归园去,别过往之不可期,搭一舟以飘摇,风扬扬而吹衣。 携吾子以悠游,时矫首而暇观,世与我相遗,復驾言兮焉求? 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嶇而经邱。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羡万物之得时,感吾往之虚度。 向之所欣皆幻梦,天下之大兮,岂无留人处? 田园歌兮,山水和兮,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復奚疑! 第三段蕴含着决绝后的洒脱,我们相爱、诀别,最终仍须开始新的生活,在山水田园之间寻找到自身能安然栖身之地。 天下之大,一定有能容身之所,所以,不必忧愁,更无须伤心。 女子的心可以是第一段的柔情似水,可以是第二段的坚决如铁,更可以是第三段的高洁如玉! 直至洛縈琴声渐歇,眾人仍处于惊愕间,谁能想到一首曲子,竟能有三种变化,且浑然一体,没有丝毫诡异之处,自成一曲动人又精彩的故事。 没有人会否认洛縈弹奏这首曲子,情真意切,琴音若心音,精彩绝伦,实乃大家之作! 曲奏毕,一时满座俱静,沉浸在乐音的馀韵里头。 洛縈此时也仍情不自禁地陷在琴音的意境当中,心中决意更加坚定—终有一日,她定会离开这方渺小的牢笼,不再有如今日这般的琴艺竞赛,不再有万眾瞩目的比较,不再有爱恨、羡慕、嫉妒,有的是更宽阔的天地。 每弹一次孤城怨,洛縈心中的去意便更坚定一些,除此之外还有更深一些的......对周天清的思念。 日日弹琴,何尝不是夜夜思念? 洛縈想-好想见你。自那日在风铃城一别后,便无音讯,只留下这首曲子供人念想。太过份了! 从小看洛雪和傅林相处,他们多么郎情妾意,而即使远在虹都,傅林寄给洛雪的信也从未间断,哪像周天清,在风铃城一别后一封信也没给过自己! 愈想,洛縈愈觉委屈,心里愈发不平衡,一时面色风云变幻,全然忘记此时身在何地。 在场之人渐渐回过神来,场面静地不可思议,惊疑未定的目光一瞬不移地落在洛縈身上,将这一切收入眼中的张咏箏心绪更是风起云涌,最终逼着自己转过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只是步伐已然忘却从容和优雅。 以往的宴会,哪一次张咏箏不是博得满堂喝采?更何况今日的自己有志在必得的决心和调整至极佳状态的琴心。可此时此刻,这幕鸦雀无声的场景令她明白,她,输了。 「洛縈姑娘此曲师承何人?」看着一向高傲、出彩的女儿转身离开,户部尚书夫人心下不忍,开口打破沉默,也令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洛縈回过神。 在眾人殷切地注视下,洛縈站起身行礼:「此曲名为『孤城怨』,乃......」说到此处,她灵光一闪,避重就轻地说道:「乃一名朋友母亲所作。」 「朋友?」永安侯夫人忍不住疑惑,此问一出,坐在她身旁的洛霜凌厉的目光如有实质刺在身上,意思很明显,竟是让她住嘴。 一时永安侯夫人气血上涌,她没想到从未出言顶撞过自己的洛霜竟会用这般眼神威胁人,或者她更不想承认,洛霜竟有这样威胁自己的资格,只因为她天外飞来的太子妃位! 其实洛霜倒不是想威胁永安侯夫人,只是洛縈四两拨千金的回答明显就是有所隐瞒,而身为洛縈主母的永安侯夫人流露的疑惑岂不是明晃晃地拆她台?所以她一时着急,便想暗示对方不要再问下去。 不过比起洛縈后一句话,观眾席已然因为前一句话如炸开了锅般交头接耳。 孤城怨! 难道是那曲传说由一位相貌极丑的公主所做,儘管声名显赫,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却终其一生无人愿意娶她,临终前,她将忧伤愤世之情寄託于谱曲中。此曲技巧甚高,大量的轮指与强调声音强度使奏曲者常常把琴弦弄断,被戏称为「断絃怨」,是琴界的一大传奇。 在座诸位都是从小习琴棋书画长大的千金小姐,无一没听过这个传说,没想到真实存在于世,可是听这曲......却是不像传说中那般忧伤愤世? 「此非诸位夫人所想的『孤城怨』,而是作此曲之人认为此曲堪比孤城怨......所以......以此为名。」洛縈说着当初周天清对自己说的话,禁不住沉吟一瞬,一道灵光闪过-不......不是这样的,不是堪比孤城怨而已,而是她认为,真正的「孤城怨」该当如此曲! 即便对这宫廷有恨,在这郡城孤单难容,但你依然保有自己的选择权,与过去决绝,寻一方快活天地。 这才是真正「孤城怨」的演出方式。 周天清的娘,比洛縈想像的更加自信。 思及此处,洛縈不禁微微一笑,是的,写出这般曲子的人,是不会想跟前人比较的。想通此关节她只觉也不必再多言,只优雅行礼留下一片哄堂的讨论声,朝正欣喜看着自己的洛雪和洛光走去。 从今而后,只要提及「琴」一字,便绕不开永安侯府的洛大姑娘,今日一曲「孤城怨」,从此洛縈之名名扬虹都。 今日与会的眾人一生难忘,由参与永安侯府的宴会诸人所见证,一场「一曲动京城」的故事。 只是故事是留给后人去说的,即使身为故事的主角,也无法设想今日的所作所为会造成何种影响。只要唯心而行,天地开阔,万千故事,待人诉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大家好~最近忙着~不小心变成不定期更新状态gt;口lt; 但想着还是固定时间发文比较好追(主要是提醒一下自己哈哈哈),所以之后都是星期四下午一点准时更新。 最后老话一句~欢迎收藏、欢迎追更!! 60一线生机 当永安侯府女宴区正为一曲孤城怨而心情汹涌之时,男宴区正因气氛诡异而暗流涌动,原因来自于周天清、周天璿及周天恩同时步入宴席,眾臣的目光不自觉被三人异样的组合牢牢吸引住。 不久前,他们三人一齐出现,宛如相约般笑意盈盈地来到周天恩所坐的主桌前,一同向周天恩行礼。 「臣弟给太子请安。」四皇子傅林略微勉强地站在周天清身旁,他在三人中最是年轻,看起来亦最是稚嫩,可眉目间此刻却有着隐藏不住的锐利,压抑着心绪,语气十分疏离地按礼向周天恩示意。 「皇兄万安。」三皇子周天清像极偶然路过此地的乐师,腰掛一簫,从容地向周天恩轻轻頷首,算是打过招呼。 「皇兄......」五皇子周天璿穿着淡然出尘的素雅白衣,饱含期待的眼神看着周天恩,行了一礼欲言又止地看着对方。 在场的眾人无不是在官场打滚多年,惯会看人脸色的官员,于是原本与周天恩同桌而坐的官员们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礼部尚书许良代表眾臣一揖,敦厚地笑道:「臣等想起还有些事要商议,先到隔壁桌去,以免打扰太子今日雅兴。」 周天恩无可无不可地笑着,端起酒杯,看着杯中酒,待眾臣离开之后,轻轻吐出一字:「坐。」 对于好几次明确拒绝会面却不请自来的某两人,周天恩明明该会惊讶或震怒,可他却出奇地平静。脑中还有馀力回想起前天周天璿到玄寧殿时,他和洛霜在书房的对话,嘴角竟微微扬起。 那日,待周天恩让人传话给周天璿后,他一脸平静地看向手上的书,却不由自主地从馀光注意到姑娘清亮的眼神正望着自己。 似乎憋了很久,洛霜终于还是开口:「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问。」当时的周天恩言简意賅地回应。两人因为谣言彼此恩爱的缘故,在宫里一向表现地亲近,连带着在私下里说话也自然一些。 「四皇子似乎很......」洛霜想起第一次至清华殿时周天璿与自己的对话,她思索着措辞,最终斟酌说道:「尊敬你?」 周天恩没预料到洛霜竟会这般问,讶异地抬起头来,只是他一惯是善于隐藏心绪的人,审视而凌厉的目光迅速取代讶异,定定地落在洛霜身上。 「谁这么告诉你的?」周天恩声音微哑,蕴含力道的目光令洛霜心中一凛,她似是有些懊悔地垂下头继续看着手上的书:「是我踰越了,不过随口一问,你若不想回答便罢了。」 一瞬间,周天恩的脑中闪过很多道人影,都是洛霜可能接触的人。-傅林、周天清、周天璿、丽妃、母后、萧言。 只是洛霜的话不知为何令周天恩心中一软,他闔上书,望着洛霜不安却又故作淡定地看着书的模样,突然决定不介意她的踰越,认真回答她。「天璿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尊敬吗......他就是永远都想当皇兄身边的小孩罢了,是个任性的。」 洛霜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与自己不同,她没打算掩饰她的讶异。「那你相信他吗?相信他......恩......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第一个问题,相信。第二个问题,不相信。」其实这问题挺难回答的,所以周天恩沉吟许久才回应,放任洛霜默默凝视着自己,认真等待。 洛霜似乎有些不解,睁着疑惑的大眼示意自己解释,令周天恩有些想笑,为这段时日以来培养的默契而扬起嘴角。 这段期间,洛霜十分尽责地釐清虹都簪缨贵冑的一切关係,但一位从远方风铃城初来虹都的姑娘如何能从族谱和各种纪录中真的详实明瞭错综复杂的虹都关係网?因此洛霜时常指着那些陌生的名字和不解之处询问周天恩,但不知为何洛霜总是不明说,总是睁着疑惑的眼睛示意自己解释。 若是自己在处理事情,洛霜就默默立在一旁端详自己办公,待自己办完事,便将不解之处翻开来递给自己,睁着疑惑的眼等待回答。 就像这一刻。 「相信他,是相信他这个人,相信我从小看到大的这段时光。不相信是因为对不起我的事情有很多,他可能一时不小心就做了。人是人,事是事。」周天恩站起身走向窗旁,似乎想透过窗望到玄寧殿外正黯然离开的那道人影。 「你倒是分的清楚,那为何不见他呢?这都不知道第几次了......」周天恩侧过头恰好看见洛霜看着自己,一边说着一边扬起一抹清丽动人的微笑,她的笑靨猝不及防地盛开在眼中,而心就像被细微软绵的纤毛轻轻来回扫着,带给心一股无法言喻,有着甜味的痒感,令他瞬间有些失神,魂飞天外地呆在原地。 「周天恩?」几秒,周天恩一动不动愣愣地看着洛霜,她迟疑地唤他的名字,终于令当时的他赫然惊醒。 「霜儿,你为何总唤我全名?」周天恩故作镇定,皱着眉,颇是不满的看着洛霜,竟有责问之意,洛霜闻言挑眉,对于话题走向有些不解,但仍不甘示弱地问:「那你为何随便喊我小名?」 「你是我的太子妃,我喊你小名有何不对?我是你的太子,你喊我全名可合乎礼?」周天恩忍不住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这话他可是完全站的住脚,不怕拆檯。 果不其然,洛霜一噎,说不出话来,只好虚张声势地冷哼一声,只见她咕噥道:「那难不成私下我也要唤你『大皇子』还是『太子』吗?」 「我在风铃城将军府就告诉过你该怎么叫了不是?」 「......」洛霜似乎记起,颇是为难地摇头。「这也太......太过......」 「霜儿害羞?」周天恩也不奢望洛霜真能喊出来,但还是按捺不住想要调侃对方的心情,忍不住笑。 「不是!」洛霜抬头看,深吸一口气,咬牙说道:「天......天恩!」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两人的脸都有些红。 周天恩是没想到洛霜真念了自己的名字,洛霜则是因为说出口的瞬间心中涌起一股古怪的情绪,但她没去深思,只想转移话题。 「你还没回答我为何不见他!」洛霜瞪周天恩一眼,嗔怒的表情令人不禁莞尔,只想捏一捏她鼓起的脸颊。 一边想着,周天恩一边不自觉地顺从本能走至洛霜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过最终还是抑制住有邪念的手,别开眼,一本正经地回答:「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洛霜仰起头,嗔怒的表情已然消失,回復淡然的样子,面不改色地追问,彷彿方才一瞬间周天恩感觉到的羞涩都只是错觉。 「这个......你到时候自然会晓得。」当时的周天恩扬起嘴角,神秘地回答,感觉就像路上的神算子,指着人说你的时候快到了,对方吓得追问,却神神叨叨地说:「天机不可洩漏,届时自会明白。」的道士。 此刻若洛霜在旁,周天恩想必会忍不住对她说:「时候到了。」 其实周天恩现在仔细回想,他这位太子妃其实极好相处,洛霜的配合度和包容度都非常高,逆来顺受的个性有时会令周天恩涌起复杂的心情-既庆幸找到一位省事、听话、方便的合作对象,可又不自觉鬱闷地想像,洛霜嫁给其他人都会这般沉默配合对方的场景,令他三不五时就想探测一下洛霜姑娘演戏的底线何在。 周天恩故作不经意地靠近洛霜,故作漫不经心地在她的身边围绕,甚至提出一起在宫中花园散步、看湖景,洛霜一次也没有拒绝过。 但周天恩也实在不敢真做出逾矩之事,最多只是散步的时候牵牵手,谎称被别人看着,这就是他敢做的底线,至于其他更多的蠢蠢欲动,周天恩都将它们拋到心中的小角落,用极强的自制力死死压着。但偶尔也有情不自禁的时刻,比如今日在马车上一不注意便握住洛霜的手,那交叠的手心和勉强的理由,以及最终洛霜放任的态度,对周天恩而言都既是一口蜜糖又如一场凌迟。 一方面因为好似更靠近她而饱嚐满溢的甜蜜感,一方面因为这是任何人都可能被她容忍而觉得苦涩难言。 周天恩想-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自己的想法变的如此不可控制和矛盾? 是从情不自禁将洛霜拥入怀里的时候?是从洛霜在自己面前昏倒的时候?是从洛霜替母妃解毒对自己说「没事」的时候?是从洛霜自告奋勇替自己到凌云殿勘查的时候?是从洛霜在玄寧殿为自己弹了一曲又一曲的时候?是从第一次陪洛霜到清华殿请安的时候?是从大婚之夜洛霜与自己约法三章,未来各归各路的时候?是从在湖畔相遇洛霜打了自己一掌的时候?还是从.....自己将詔书上的名字写上「洛霜」的时候? 或者更早,从在将军府谈话的时候?在洛霜为自己解毒的时候? 或者又更早,从在风铃祭上看洛霜奏琴的时候?从她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 思绪在几瞬间便绕过回忆、回归现实、质问自己,饶是周天恩一向善于多思多想的人也不禁有些愣神,待周天清、傅林、周天璿都依自己所言坐下后,坐下的声音令周天恩警醒,连忙强迫自己打住,不要再想。 「找我何事?」周天恩淡淡问道,掩去方才的失神,回復从容镇定的模样,探究的眼神环视三人。 周天清和傅林不约而同将视线落在周天璿身上,前者是因为自己事实上并非为周天恩而来,后者是因为他想先听听对方的回答。 「母妃,她大概是出事了......」周天璿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在其馀三人的视线下咬牙说出口,傅林和周天清闻言都露出讶异的神情,不解周天璿说此话的用意,只有周天恩恍若未闻地续问道:「所以?」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持,在小安子前能瀟洒率性的周天璿在周天恩面前却不自觉地感到侷促,周天璿只感觉自己的手竟渗出紧张的汗水。 「皇兄,我只是想要皇兄替我找一找......」周天璿有些沮丧地垂下头,小声地呢喃:「皇兄肯定也在找,我们一起找,肯定事半功倍......」 傅林对周天璿瞭解不深,可周天璿现在的模样和方才在永安侯外与自己对话、大打出手的不羈和霸气迥然不同,不禁令傅林哑口无言。 -这种氛围是怎么回事?像小孩撒娇要糖果? 可是当傅林看向一脸淡定的周天清,又不自觉地想-难道是我想岔了?这是很平常的对话? 「天璿,我找死人,你找活人,你觉得我们找的是同一个人吗?」周天恩盯着低头不敢看自己的周天璿,近乎冷酷的回应,令周天璿赫然抬起头。 没错,若是周天恩找到丽妃,必当毫不犹豫地除之而后快。但周天璿想要的,是一位活生生的母亲。 「我......」周天璿无言以对,只觉鼻子一酸,但已然长大的他终究没有像幼年那般放任自己的眼泪留下,他近乎固执地抬起头,眼眶泛红:「就看我们一起找,谁找得快一些!」 「那好吧。」没有任何犹豫,彷彿早就预料到周天璿会如此回覆,周天恩毫不迟疑地回应,令旁观的傅林和周天清俱是一愣。 -就这样答应了? 傅林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天恩,当初在凌云殿的帘子后,他可是亲耳听见丽妃多么恶毒地对待凊美人,现在的皇后。何况这些年,丽妃对周天恩做过的大、小动作也是族繁不及备载,难道周天恩就这般放过了? 当事人周天璿也愣住,吃惊地呆望着周天恩︰「皇兄......答应了?」 「恩,答应了。你母妃曾留给母后一线生机,我便给她一线生机。」周天恩朝周天璿举杯,后者连忙自行斟一杯酒,举杯一饮而尽,盟约就此确立。 喝完酒,周天璿脑仍有些发热,倒是旁观的傅林敏感地察觉到周天恩话中有话,皱眉问道:「一线生机?」 周天恩高深莫测地扬起嘴角,缓缓说道:「这事,该从何说起呢?」 61合作 「清华殿搜宫时,搜出了许多香料和药物,你们知道吧?」周天恩审视的目光环视三人,先看向傅林,他轻轻頷首表示听过,接着望向周天璿,他活像被发现做错事的人般咬牙,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最终视线落在周天清身上,他这位皇弟事实上应该是宫中势力最不容小覷的人,也是最近周天恩才知道周允身边最信任的心腹李虞其实是周天清布置的眼线,同时亦是他将这个消息带给周天恩的。 周天清领会周天恩的意思接过话柄:「皇兄是说那些无形草、桂花、荷花、百合花、菊花、檀木粉、安眠香的那些遗骸吧?」 「恩,霜儿说,她曾看过一本医书名为『百毒集』,上面有载无形草搭配菊花、檀木等物会使女子不孕,自四弟出生后这些年来,宫中女子再无所出,恐怕与此有关。」周天恩说到此处,又情不自禁有些分神,因为他不自觉想起周天清派人传来一张纸条那天,他和洛霜在书房,周天恩处理事情,而洛霜在旁替他磨墨。 洛霜平日清冷淡然的模样,总会在某些奇妙的时刻土崩瓦解,比如当时只因他无意间说自己书房里的墨乃是香墨,此种墨磨之能散出花香,洛霜便双眼放光表示自己想要试试看香墨,于是周天恩便从善如流地让她磨墨,享受何谓红袖添香。 当他看完周天清传来的信后,便随意放在桌上,凝神思考上面写着一切清华殿搜查的事项和进度时,洛霜馀光偷偷瞥几眼,只看一眼便严肃皱眉,手停止磨墨指向纸上写的几项品名说道:「这个、这个、这个混在一起容易让女子不孕。」 想到此处,周天恩微扬嘴角。-她总是能让自己出乎意料。 周天清和周天璿身为男子,对医道也无涉略,对这种女子怀孕的有害偏方一无所知,此刻只能默默听着,傅林也差不多,不过他的脑中闪过有次去洛雪屋中的画面,当时洛雪正看着的书似乎便是百毒集。 想到那名坚强自信的姑娘,傅林不禁心中一暖,因为遇到周天璿而混乱的神思平静下来,静静聆听。 「清华殿里没能找到任何确切有毒之物,只有像刚刚说的那种混合后会產生些微对身体的影响,却性命无关的药草残骸。但傅林曾写信告诉我,他和......父皇在丽妃失踪当日,丽妃曾要对我......母后下毒。」周天恩看向傅林,后者点头承认确有其事。 当时傅林和周允躲在幕帘之后,亲眼看见丽妃假传圣旨端着一盏想必是毒酒的杯子给夏凊,只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周允出手弹开了那杯酒。 傅林自从答应洛雪和周天恩合作之后,便写了一封合作信将那日自己眼中所见的事鉅细靡遗地告诉周天恩,想要表达其合作的诚意和共同寻找丽妃的急迫性,可周天恩一直没有任何回音,而后他前往玄寧殿拜访也被拒之门外。今日来永安侯府,除了参与乔迁宴之外,傅林的最大目的其实也和周天璿一般,便是逮到机会和周天恩一谈。 周天恩顿了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最终闭上眼缓缓说道:「毒药和香料那些无害之物不同,宫内不可能会提供,定是丽妃从宫外管道送进来,因此我想着只要知道她下的毒,便能从蛛丝马跡中找到她的动向,当时我立刻让人带着太医前往凌云殿找当时的毒药残骸,后来太医亲自告诉我,地上残留的痕跡显示酒中参杂的并非什么毒药,而只是让人昏睡一天的『迷神花』。」 周天清、周天璿、傅林皆是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天恩。 迷神花,确实不是毒药,在太医院便有许多,偶尔还会被失眠的妃子们讨来用于安眠。 可是......为什么? 傅林已然哑然,努力地回想当时看到的画面和点滴,无一不是步步进逼,丽妃话中的狠意不佳掩饰地表露于外,怎么想那杯酒都是致命的毒酒!为什么......?怎么会是......昏睡一天的迷神花呢? 「母妃为什么......?」周天璿身为丽妃的亲生儿子,但也极其意外这般的转折,替在场的所有人问出口,只是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想必只有丽妃本人。 周天恩百感交集地看着茫然的周天璿,眼神深邃而沉重,反覆地回忆记忆中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丽妃。本名陈思思,非典型的京城世家贵女,只是与有爵位的侯府-柳家沾点表亲的远亲,幼年时父亲病故,母亲携女前来柳家投奔,因其容貌备受柳家重视,并在二十岁那年以美人的位份进宫。 二十岁,以入宫的年纪而言,确实大了些。但当时恰逢先帝崩殂,举国守孝,且周允专宠嫻贵妃亦无心于选秀,因此好些年都未招人入宫,柳家人耐着性子,果真还是在陈思思二十岁那年将之成功送入宫中。 即使是宫中那么多美人的地方,丽妃的容貌仍属上上之姿,可儘管如此,思美人得到的宠爱也只是寥寥几分而已。 直到,她与夏凊交好,渐渐走入周允的视线,而后有孕,生下周天璿,短短两年便成就嬪位,又两年晋位丽妃。 那期间,因为夏凊与陈思思交好且姊妹相称,周天恩和周天璿几乎是一同长大,在周天恩眼中,周天璿宛若亲弟,而在周天璿眼中,周天恩亦是兄长。 当时,他们都还小,没有领会到权力和慾望,没有体认过阴谋。 犹记得陈思思在获得封号「丽」并晋升妃位的那天,丽妃展示出日日和夏凊学习、苦练而成的舞技,跳出娇艳动人的霓嫦舞衣曲,开心雀跃地对夏凊说:「夏姊姊,我会跳霓嫦舞衣曲了!」 周天恩忘不了,当时的夏凊、丽妃、周天璿各个似乎打从心底扬起的温和如画的微笑。 直到,夏凊被打入冷宫,丽妃成为后宫第一人,那些笑容渐渐被血和阴谋覆盖......。 曾经,年幼的周天恩跪在清华殿前,只为求丽妃替夏凊在周允面前求情,而她却冷血地带走想来搀扶自己的周天璿,任由冬日的雪掩埋掉周天恩的身影,直到失去意识的他被周天清的母妃-贤妃带走也未出来看过一眼。 这么多年,丽妃杀过自己的替身,看着自己的目光总是冰冷而野心勃勃,对她而言,自己不过是周天璿登上皇位的绊脚石。所以,周天恩以为他已然彻抵忘记,丽妃对自己扬起亲切笑容的模样。 直到,太医说,那盏酒里没有致人于死的毒药,有的只是迷神花......。 周天恩曾经以为,他已然看透丽妃此人,只是在听到这一切时,他才发现自己真的不懂所谓人心。 不由自主地,周天恩又想起洛霜曾对自己说的话。 「想不通就暂时别想了,这世界上最难看懂的是人心,有时连自己都看不懂自己,又何必奢望去看懂他人的用意?」 周天恩想,洛霜似乎总能用最淡然的心情去面对一切、接受现实,不是勉强或痛苦地逼迫自己,而是找到一种悠然的思考方式。 「如果木已成舟,那便乘舟出游」的坚强和洒脱,不是世上任何人能够轻易拥有的。 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周天恩一而再、再而三因为一名女子分神,为什么不管说到什么,心头都会闪过同样的身影? 同桌的周天清、周天璿和傅林都能敏感的感觉到周天恩的思绪已然飘远,只是都以为他正思考着丽妃的事情。 「你母妃这些年做过的事,足以让她死上千次,但她既留一线生机给母后,我便留一线生机与她。只是若是我先找到她,便是天要亡她,也怨不得我无情了。」最终,周天恩坚定的眼神看着周天璿说。 周天璿沉默半晌,可明白这已是周天恩最大的让步,也坚定地回应道:「好,谢皇兄!」他终究无法厚顏无耻强求周天恩放过丽妃,几年来大大小小的仇恨,又岂会因为最终一杯不是毒酒的迷神花而都视而不见? 「我也一起找。」眼见周天璿和周天恩已然达成协议,傅林突然出声,伸手替自己和周天恩各斟一杯酒,举杯的手悬在空中,有着不容忽视地决心,等待周天恩的回应。 周天恩习惯性地微扬嘴角,没有立即端起酒杯,沉默地看着对方。 「你找活人,还是死人?」面对傅林丝毫不躲闪的视线,周天恩轻轻地问,却令傅林心头一震。 若是先前,傅林肯定毫不犹豫地说「死人」,可在知晓那位女人虽然满口狠话,却只端着装着迷神花的酒至凌云殿的真相之后,他不禁怀疑自己先前的想法,忍不住怀疑起当时的丽妃所说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我找的是真相。」傅林无法给予确切的答案,他只想找到丽妃,询问她当年为何杀害远在天边、素不相识的女人,是如她所说为了一场算计,或者......有其他的人在背后主导? 傅林的脑中浮现娘的血和温度一点一滴流逝时,她惨白的脸,当时的自己哭着握着她的手问:「娘!娘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好多血阿......呜阿......」 娘就连遗言也没有力气说出口,就这般在傅林和他师傅面前香消玉殞。 傅林想,我一定要让兇手血债血偿!不管对方是谁! 「若我娘,是被丽妃所杀,我找的就是死人。反之,她的生死我并不在乎。」见先前的回答未能满足周天恩,傅林缓声补充道,声声坚定,句句决心。 「行吧。谁先找到,谁先决定生死,倒也公平。」周天恩接过桌上的酒,一饮而下,盟约再成。 事实上对现在的周天恩而言,他的人手有些不足,目前大部分都在为云国之事运转着,少数在虹国大海捞针般寻找丽妃的踪跡,可效率甚微,若有傅林和周天璿相助,虹国之事亦能有所着落,对他而言并非坏事。 最重要的是,对周天恩而言,丽妃的生死,其实并没有那般重要。 她既已亡命天涯,再不能对母后造成任何威胁,她生或死,又能如何呢? 能缓解这些年的痛苦? 能改变这些年的一切? 答案都是-不能。 事实上,周天恩的心中绝对不能说没有恨,可为了周天璿他可以选择把恨尘封起来,理性的周天恩想-这也算偿还这些年周天璿竭尽全力帮助自己的情分。 周天恩并没有明确说出口自己已然决定放过丽妃,原因源自于心中很微妙的感性挣扎,他并不想显得自己已然原谅她,毕竟诚如他先前所说,即使不算丽妃最后做的事情,她对周天恩犯下的罪行也不可饶恕,所以他一生也不会说出原谅。 人,是否就是如此矛盾和难解呢? 丽妃端着的迷神花,也许亦是她的挣扎吧? 这一刻,周天恩竟平静地想。 「皇兄,我也帮忙吧。」看着其馀三人双双达成协议,一直沉默着的周天清忽地开口,令周天璿讶异地望去。 接收到周天璿讶异的目光,周天清洒脱一笑。「我替皇兄办事,皇兄要找,臣弟自然帮忙。」 此话说得清楚,周天清帮的是周天恩,不是傅林,亦不是周天璿。 周天璿意会其隐藏的话语是,他找的亦是死人,可周天清洒脱的笑容却让他有些疑惑,心中茫然。 其实是周天璿当局者迷,也许回头他再仔细思索便能明白,周天恩早已决定放过丽妃。 从小一起长大,周天清岂会不知周天恩既然给出了选择题便是已退让的意思?皇兄只要看准的事情,哪会给出第二条路选择?皇兄,是不信天的。周天恩幼时就曾说过:「把选择和命运交给天,那是最傻的人。」所以在面对这般重大的事情,一向信奉自己的周天恩如何会去赌那先一步找到和慢一步找到的机率? 周天清温和地笑着想-如果连皇兄都可以退让,自己又有何放不下的? 终究,我们三人是曾经一起长大的兄弟阿。 「恩,如此也好。」周天恩和周天清四目相对,他领会周天清的意思,暗暗感叹着他这名皇弟心若明镜,既能看透自己的用意,也放得下自身的过去。 嫻贵妃、贤妃、丽妃,曾经三人在宫中情同姊妹,此情或许带着数不清的算计和阴谋在其间,可对当年在三名妃子身旁嬉闹的孩子-周天恩、周天清、周天璿而言,孕育的仅是纯粹的手足之情而已。 四人曾有无数的恩恩怨怨,当时身处其中的他们都未能想过,终有一日会如今日般决定合作。 什么是恩?什么是仇? 岁月轮转,光阴更迭,什么会留? 有些人决定报恩,有些人只想报仇,端看那人心中,最记得什么。 62棋逢对手 「你有没有觉得......大家都在看我们呀!」洛光环视四周,只觉一道道如有实质的强烈视线都不约而同落在自己身上,正确来说是落在坐在自己身边的洛縈身上,不禁揶揄地用手肘顶了一下洛縈笑道。 洛縈不可置否地扬起嘴角,犹若未闻。 从刚才宣布洛縈荣获琴艺一品后,眾人的视线便不时落在自己身上,而洛縈敏锐地察觉到除却自己以外,还有一人受到眾人的瞩目,那便是不远处正优雅落坐的张咏箏。 「突然觉得压力有点大阿......縈姐一表演完,大家看我们的目光都变了。」洛雪同样感觉到那些毫不避讳的视线,浸染在眾人的目光下只觉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尝试令自己波动的心平静下来,再度睁眼时只剩下一片清明的平静与自信。 洛雪想,姐姐既已开一个灿烂的头,那便由我接续写下另一段精彩的篇章! 洛縈的镇定、洛光的笑容、洛雪的平静都一一落在关注她们的人眼中,张咏箏蕴含敌意的眼神望向三人,藏在袖中的手不禁紧了紧,她在心中为自己打气-别怕,还有机会,还不到山穷水尽! 在眾人心思百转之时,女宴区有丫鬟们正忙碌着将桌椅搬至舞台的中央,很快地,方才的表演区被放置三十来张桌椅,接着,另一批丫鬟上前,每一位丫鬟手上都拿着一叠纸,分别放在舞台中央的桌子上,做完这些事后才恭敬地退到一旁。 「接下来是请抽到『棋』花籤者至舞台中间。」伴着永安侯夫人的话,洛雪、张咏箏、梁齐惠以及一眾姑娘站起身,离开前洛光和洛縈异口同声地说道:「加油!」 没有多馀的话,洛雪微扬嘴角走向舞台中央,眾人随意选择一张桌子站定,永安侯夫人接着指着孤单立于参与者和自己中间的一鼎插着一根香的香炉说道:「诸位姑娘可见每人桌上一共三十张残局棋谱,接下来此香烧尽前的一柱香时间里能解开最多残局者为胜,为今日棋艺一品,以此类推。诸位请坐。」 闻言,洛雪心中想-本以为是要对弈,原来是要解棋局,不过这种方式确实最省时,也最没有争议性,不过不知道是哪些棋谱...... 想着有新的棋谱可解,洛雪就不自觉地涌起浓浓的挑战慾,目光清亮,跃跃欲试的视线看着眼前绘着棋谱的纸坐下,只是第一张纸是为了遮掩后方棋谱所用,只是被全黑的墨水覆盖,洛雪的目光彷彿要穿透第一张纸似的,燃着热情的光芒,而坐在上首的洛霜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微微一笑,记忆与现实重叠-洛雪每每看见新的棋谱时都会洋溢这般耀眼的光芒,这些年她看过的棋谱,少说也有几千张,但她看向棋谱的眼神却从来不曾褪色过,始终如一地耀眼。 纵过万千行跡,我心如一! 这才是真正值得的追求。 「那么,诸位,开始!」伴随永安侯夫人话音,一位不知何时走至香炉前的丫鬟点燃立在中央的香,场间的少女们随即翻下遮住棋局的那张纯黑墨纸,只求快些解开棋局! 梁齐惠看向第一张棋局,简单的死活棋……她不假思索地拾起一旁的笔将下一步棋点上,随即翻下一张,此时听见一阵沙沙的翻纸声响,却是附近之人也同时翻下一张。事实上,会上场之人大多对自己的棋艺皆有一定的信心,自是不会被这简单的死活棋难住,无论是场间或场外之人都看见眾人几乎是同时反射性地解开棋局。 但眾人皆知,这只是开始! 渐渐地,棋局愈来愈复杂,想要板回优势需要思考的便愈多,眾人的速度也开始不同,先解开者亦未必胜,毕竟虽自言解开,但谁知会不会有所疏漏?若看错情势下错棋,便满盘皆输。 越复杂,在落笔前便须再次衡量一二,到了第十张棋谱时,已有不少人拿着要点落棋的笔犹疑,迟迟不肯落子。 其中一名姑娘拿着笔的手有些颤抖,透露着惊慌,思考棋局的冷静荡然无存,只因她的左手边和右手边不停传来翻下一张纸的声音。身旁两人解局都几乎是,见之,落之,似乎看的不是棋局,而仅仅是简单的反射动作,令这名姑娘棋心震动。 她根本不想去算,这是身边的两个人翻的第几张棋谱! 但她的心已然动摇,只觉眼前的棋局之复杂和高大就像一座城墙将自己锁在其间,即便穷尽力量也无法以人力撼动、摧毁。 坐在她身边的两人,正是洛雪和张咏箏。 长年浸染在棋局之间,两人见过无数棋谱,这叠棋谱中不少曾经看过的或类似的残局,有些人把残局当作艺术品欣赏,有些人却把残局当成对手,穷极日夜只求替残局找到可能的出路。为了各自的理由,洛雪和张咏箏都属于后者。 这些棋局宛如要两人将这些年的积累展露而出一般,被一张张翻过。 两人的速度之快很快地引起旁观的人们注意,引发不少讨论。 「这也太快了!」有人惊叹出声。 「解的快,未必解的对。」有人冷嘲热讽。 「加油啊……」洛縈和洛光看着场间两人不分伯仲的速度,情不自禁的紧张起来,不约而同地说。 原本以为看别人解棋局会十分无聊,却没想到会有这般画面出现! 两人翻纸的声音几乎叠加在一起,令不少在场中间的人忍不住狐疑地望去,只见一张张纸如若儿戏般被解开并翻过,脸色都是一变,再度望向自己正解着的棋局时面色苍白。 怎么回事?棋局有这么简单? 只是眾人还是压住心中的汹涌,努力镇定下来继续解棋局,基本上这叠棋谱依照愈后愈难的难易依序排列,然而也不是每个人都一张花的比一张的时间还长。毕竟解棋,有时需要一瞬的灵感,甚至若有家中看过类似的棋局解法,若曾经思索过便能快速解之。 很快眾人心头都浮上同一念头-不是这些棋局简单!是她们已经解过类似棋局! 有些人安慰自己道-万千棋局,各式走法,她们只是先观过、想过、解过,没什么了不起! 当然也有人愈发心惊-从小学棋,谁没看过几百棋局,可即使努力解开,也不是全部都能记住,比如今天看到的棋谱或者许多人都曾经解过,感觉熟悉,可今日偏偏就是解不出来,或者要稍微思考一会儿,因为此刻不如当时的天时、地利、人和。未曾融会贯通过,因此抓不住曾经的灵感。可这两人,见棋谱,落棋子,彷彿将这些棋局之理嫻熟于心,所以信手拈来,所以无需多想。 也有人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被那两人所影响。梁齐惠镇定地看着自己眼前的棋谱,从始至终不曾移开目光,即使洛雪和张咏箏闹出再大动静,她亦心如止水看着棋局,直至落笔点下解局之法。 外在纷扰皆不影响她,身如菩提,心似明镜,梁齐惠稳定解开第十七张棋谱。 仅以棋心和发挥而言,梁齐惠不输给洛雪和张咏箏。 忽地,旁观的人注意到洛雪和张咏箏不约而同地停下,似乎终于被难住,被棋局所困,竟有些松一口气。 再是先前的速度,恐怕不到一柱香时间,便能解开所有的棋局! 此时的洛雪和张咏箏已然解开二十五张棋局,面对第二十六张棋局,两人不禁皱眉,心都是一跳。 -这种走法……是棋圣! 洛雪脑中瞬间浮现多年之前,自己以七岁女孩之姿向路过风铃城的棋圣挑战,最后以五目之差输掉的那场棋局。 棋圣摸着自己的脑袋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走之后,这天下,便交给『你们』。」从此之后,天下再无棋圣,他隐居深山,重复着被追寻和离开的生活,只有一张张他和自己对弈的棋局证明他还活着。 只能口耳相传,不见其人。 他是活着的传说! 是棋圣激起自己对棋之一道的兴趣,洛雪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与棋圣只有五目的差距,他布局运筹帷幄的神情和执子的光芒深深烙印在幼小的自己心中,至今难忘。 今生若能见棋圣一面,下一局棋,此生无憾! 往事回忆如潮,洛雪情不自禁有些走神,在这分神间,张咏箏已翻过这局棋,解开第二十六局棋。 张咏箏先前只因为观察到棋圣的手法而有些讶异,随即便凝神思考棋局,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位技巧更好的对手而已。 眼睁睁看着洛雪落后,洛光和洛縈有些紧张握住彼此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央鹅黄色的身影。 坐在正前方视野最好的位置,洛霜也将情况一览无遗,忍不住意外地看向张咏箏,意外于她竟也能在棋之一道上和洛雪相比肩。从小到大洛雪花多少心思在棋上,没有人比洛家的姊妹更清楚。 -洛雪是真真正正把下棋当成人生不可或缺之物的女子,只要一有空便在下棋。 跟自己下,跟傅林下,跟棋谱下。 洛霜曾戏言:「我看你根本就是传说中的棋痴!」表面嘲讽,实则钦佩。 可备受自己钦佩的洛雪,竟在棋之一道上有旗鼓相当的敌手? 不过,即使是看似落后的现在,洛霜也不认为洛雪会输。 很快地,洛雪回过神,稍加思索一阵便解开棋局,再向第二十六局棋前进,而不出所料第二十六局棋亦是棋圣手笔。 只有棋圣自己能超越棋圣! 所以棋圣之后,只有棋圣! 洛雪忍不住微扬嘴角,看着这嫻熟的手法,她没有花太久时间便再次落笔,翻页的同时,张咏箏那头亦传来相同的翻页声,不过两人都没有受影响,只专心于棋局。 两人不为所动,旁观者却忍不住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是不是又追上了?」 「洛府四小姐竟能追上咏箏……」一向独占鰲头的张咏箏在虹都甚是出名,在来参宴的大部分人眼中,洛雪能与张咏箏做到这般地步出乎所有人意料。 先有洛縈一曲惊四座,后有洛雪落棋快如电,想到这里,不少人将视线看向坐在观眾席的洛光,不知道这三小姐……是不是也有出色的才艺?心中有些痒痒的好奇起来。 不过对洛縈、洛光和洛霜而言,倒是比较意外张咏箏能与洛雪表现的不分轩輊。 「终于追上了……」洛光松一口气,洛縈则看向正中央燃烧的香说道:「时间快结束了……」燃烧的香,只剩下大约三根指节的距离。 大部分人的视线都逡巡在洛雪和张咏箏之间,只见两人一前一后再次翻下一张,只是这次洛雪在前,张咏箏在后! 但速度相差不远,几乎可以略过不计,此时,两人走向第二十九局。 虽然是面对棋谱,眾人却彷彿看见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棋桌前,一前一后地落子、攻防的气势。 第二十九局棋,比方才更难,两人迟迟不落笔,双目认真专注地盯着棋谱,看得眾人止不住地紧张,但身为主角的两人一动不动婉如老僧入定,忍不住撇头一看-香,已经剩下一根指节不到的距离! 就在这时,令眾人屏息的是-洛雪和张咏箏,再度同时翻下一张棋谱,第二十九局棋局也被解开! 这最后一张棋局的难度恐怕更高,以刚才的状况估计,两人大概是很难在短时间内解开此局,所以同样的念头浮现在眾人脑海中-平局? 张咏箏看着最后一张棋谱,忍不住皱眉,棋圣的布局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精巧-这最后一局黑白棋两方的优势相当,差距不到半目,可自己的白子无论落在何处,黑子似乎永远能找到位置反超半目回去,未能破局。 前有虎道,后有豺狼,无路可走,无路可退。 张咏箏再次端详,得到相同的结论,可一定有路可走,棋圣之残局,留的就是一条剎那光明的路。每当你以为山穷水尽,却还是有柳暗花明的一刻,所以……在哪里?我需要的那条路! 同时间,洛雪看着最后一张棋谱却忍不住一楞-这是……! 不久之前的回忆窜入脑中,洛雪颇有些无奈想笑,但握笔的手却坚定地点向右上一处位置。 这第三十局,正是今年傅林在风铃祭开始之前给自己的礼物,她刚解开没多久,记忆犹新,所以下笔时毫不犹豫。 至此,三十局棋,全部解开。 洛雪忍不住露出酣畅淋漓的笑容,太痛快了! 她自信地仰头,恰好和双眼明亮的洛霜四目相交,洛霜彷彿听见洛雪开心地说着:「我全部解开了!」忍不住露出温柔的笑意。 「时间到。」香,终于燃尽,不少人赫然抬头,宛如梦中初醒,似乎不敢相信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张咏箏抬起头,目光一片清明和自信,虽然还没解开这第三十局,但相信不会有人能解开比自己更多的棋局! 方才完全沉浸在棋局中的张咏箏全然没有意识到她和洛雪不久前的龙争虎斗,她只是一如既往地相信自己胜过所有虹都姑娘。思及此处,她忽然想起虹都里唯一有一位不清实力的姑娘也有参赛,抱持着好奇的心情,张咏箏凭着记忆望向洛雪的方向,只见她的桌上放着完好整齐的一叠棋谱,所有参赛的姑娘桌上都有两叠,一叠已解开,一叠未解开,可只有洛雪桌上只摆着一叠,彷彿在这一柱香时间里,她都没动过。 张咏箏有些意外,虽然不可置信,但难道她连第一局基本的死活棋都没解出来? 疑惑间,一眾丫鬟分别走至各参赛者身边,恰好挡住张咏箏的视线。看着丫鬟一一检查眾人的棋局解的是否正确,如果有解错的棋局便会被丫鬟抽出来,放到未解开那一叠,良久,丫鬟终于确认张咏箏的前二十九局棋局都正确便乖巧的退到一边。 张咏箏环视一圈,看到没有人桌上的棋谱比自己叠得更高,心下放宽,虽然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但今日对自己而言极其重要,还是得亲眼确认才安心。 「胜负明显,夺得今日五花宴棋之一等者,为永安侯府四小姐洛雪……」永安侯夫人大声宣布,忍不住笑弯了眼,先有洛縈,后有洛雪替洛家涨面子,伴着宣告声,在场之人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洛雪,因为她是多年来唯一解开全部棋局的姑娘。 「夺得二等者,为兵部尚书嫡女张咏箏、户部尚书嫡女梁齐惠。夺得三等者……」永安侯夫人继续道,梁齐惠平静无波地听着,自己稳稳地解开除棋圣棋局之外的二十五局残局,夺得二等为意料之内,另一边,张咏箏早在宣布一等时就已然僵在原地,双眼瞪大,不可思议地转头望向洛雪。 难道说……! 洛雪感觉到张咏箏的目光回望,发觉其桌上只馀一张棋谱有些意外,难道她解开前二十九局?那我可能有点胜之不武了…… 想到此处,洛雪向张咏箏頷首示意,露出友善的笑容,而那笑容在张咏箏眼里是无尽的嘲笑,无比刺目。 这一刻,张咏箏只觉全世界都如同洛雪般与自己为敌,自身的努力和冀望都被狠狠嘲弄着,脸色苍白。 63家 棋之评等结束后,永安侯夫人宣布下一轮为「画」。 此时此刻,眾人的视线都不禁落在场中间的洛光身上,只因洛家初来乍到的姑娘已然带给眾人两次震撼-一位奏出独具一格、有大家风范的孤城怨,一位仅仅在一炷香期间解开三十局棋局,其中更有名满天下的棋圣之局! 那同样是洛府的姑娘,这三小姐,是会如大家预料般惊才绝艳,或者泯然眾人间? 还未开始,有些人已然隐隐期待起来,当然也有些人忿忿地等着看笑话,不相信洛家的二姑娘能如先前她的姊妹一样令人惊艳,毕竟居于虹都,谁家不是握有名画?想让阅画无数的虹都世家惊奇并非容易之事。 「今日特别请来周大娘子为此次画艺评等。」永安侯夫人话音一落,便见一名不知何时走入会场的婆婆站起身,向坐在上首的贵夫人们行一礼,洛霜清楚可见对方的目光温和平静却自带威严,她恭敬却不奉承地道:「给太子妃和眾夫人请安,老奴定恪守职责,秉公择选。」语气中,竟带些微凌厉之气。 洛霜讶异地瞪大眼,回忆瞬间涌来,事实上,周大娘子乃宫中的教席嬤嬤,成婚前,宫里派一位教席嬤嬤至风铃城教导洛霜宫中礼仪,正是眼前的周嬤嬤,她要求当时的洛霜极其严苛,坐姿、站姿、行姿都要如世家贵女,不容一丝一毫的错误。 当时的洛霜对婚事排斥,连带着初始之时对学礼仪之事敷衍居多,不料周大娘子甚是严格,不容许一丝一毫的错,让洛霜练了又练,站就站到周嬤嬤满意为止才能行走,坐也坐到周嬤嬤满意才能吃饭,行也要行到周嬤嬤满意才能前进。 对于这位在宫中打滚多年,却油盐不进、严以待己待人的嬤嬤,洛霜已有深根蒂固的印像,以至于一看见周嬤嬤,洛霜身体就反射性坐得更加端正。 「有劳嬤嬤。」永安侯夫人在周嬤嬤在洛家时与其多有接触,早习惯对方谦恭却自带上位者气势的态度,不以为忤地頷首回应。 周嬤嬤的目光似乎停留在坐正的洛霜身上几瞬,最终才满意地将视线投向场中央的姑娘们,缓声开口:「各位姑娘。今日画题为『家』。家,乃安身立命之所。蒙圣上恩德,赐永安侯永安府邸为家,今日各位姑娘有两柱香时间作画,届时由老奴来评等谁画技最佳、画最贴合『家』之意。」 「是。」场中央的姑娘们整齐划一回答。 「请开始。」伴随着周嬤嬤画音,与方才解棋局所用相同长度的香被一名丫鬟点燃,与当时不同的是场中央的姑娘们都未急急拿起画笔,而是有志一同地看着各自眼前的一张白纸,似在思考、似在勾勒画卷。 忽地,户部尚书之女梁齐芳第一位拿起画笔,勾勒图画。这一幕落入正坐在观眾席的梁齐惠眼中却毫无意外和欣喜,因为她深深明白自己的妹妹便是一位思维敏捷的孩子,更重要的是,妹妹有着对谁也不服输的个性。 梁齐惠永远无法掌握妹妹跳脱的思维,也无法劝解她好胜的个性。 -不过,这般也挺好的......活的肆意,活的放纵,活的自我。 谁也没注意到,梁齐惠展露一抹淡淡悵惘的笑容。 另一边,张咏箏环视四周,心中回盪着周嬤嬤方才说的话,又悄悄看一眼不远处同样还未动笔的洛光,冷汗不自觉地渗出。 今日种种,早已超出她的掌控。 一向傲视眾人的人,却难以平心静气地冷静下来作画,灵感似乎离她非常遥远。 家,是什么? 我今生所求的安生立命之所,真能如愿吗? 瞬间,张咏箏心念百转,最终深吸一口气,拿起了笔。 —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放弃的!若天有灵,当不负我所望! 即使心念如此,可张咏箏落笔之时终究还是颤抖,不復往日。 与此同时,洛光的思绪正涣散地思考着。 江水三千,山林数百,何处为「家」? 是那初次啼哭的出生之地,还是这多少人心心念念的金碧辉煌? 也许都不是。 思及此处,洛光抬起头与坐在上首的洛霜四目相对,露出一抹温暖如阳的笑容。 与出生无关,与华丽无关,只与人有关。 不计风雨,屋簷依旧,是为家。相伴成长,共饮雨露,是为家人。 因为有你们,所以我有了「家」。 如果没有夜夜故事中孕育出的情感,这个家也只是诺大的冰冷牢房,我们不会这般真挚的笑,不会这般纯粹地追求彼此心中所求。 也许我们会像这世上大部分的女子一样,汲汲营营成为一位完美的大家闺秀。我不会成日陶醉在画的世界,縈姐不会只专注于琴之道,小雪不会献身棋艺,我们会花更多的时间去比较彼此,致力逼迫自己去学习根本不爱的事物,既荒废掉年华也磨损了快乐。 但因为有世上独一无二的你们,我们将对方的快乐当成自己的幸福,所以能学会欣赏,所以能追求自己心之所向毫无迷惘。 微笑间,洛光忽而想起一幅今早下人转交的画卷,那是一幅江山画卷,有千军万马,有旗帜悠扬,两军对峙,背后是各自的万里河山,一名男子骑于马上,身先士卒,挺拔如松,长刀横扫,为国而战。 身先士卒为国死,血染河山为家流。惟愿山河国家在,守得娇花明月开。 恭贺乔迁。—刘御于落款处如此写着。 先有家,方有国,国破与家亡息息相关,对他而言,卫国即是护家。 失去家人,孑然一身,他已然没有了「家」,所以,他把国当成家,作为一生守护的对象。 隔着画卷,洛光似乎仍能看见那一颗隐藏在沉稳坚毅的平静表情下热烈蓬拜的心。 这幅画,来得有些唐突。 在洛光离开风铃城前,她确有曾藉讨论画技为由想让将军画一回写实画卷,可这事后便不了了之,洛光以为将军大概是不会回信了,还逕自失望一阵子,却没想到在今日永安侯府乔迁宴开始前下人会从陈叔处拿到这卷祝贺乔迁的画卷。 「将军前些日子调职虹都,虹都事杂,人情纷乱,将军特选今日来送礼,以免有人说间话,将军可没忘记姑娘,姑娘可别生气。」陈叔一边送礼,一边信誓旦旦地笑着解释,令洛光脸红似滴血,连连摇头表示没这回事。 至于陈叔不依不挠要等洛光回信给他再走,又是另外一件令洛光又是欣喜又是尷尬的事情了...... 「年轻人就是好啊??」陈叔一边笑一边感叹的声音犹如在耳,想着,洛光无奈地扬起嘴角,思绪重新落回眼前空白的画卷,心念既定,拿起画笔,不再分心,开始作画。 * 虹国边境,峰城。 萧言和任妍希五日前离开虹都,一路赶来,终于在两天前来到峰城,他们住在斩允在峰城备下的宅子里,假扮成兄妹行事。 这些天,任妍希总觉得萧言有些奇怪。 每次出任务都话多的萧言,这些天却安静许多,一个平时话嘮的烦人精忽然转型成为冷面公子,确实会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任妍希告诉自己—所以她禁不住一直看向他,也是挺正常的反应。 「欸,太守真的会为了他儿子开战吗?」坐在大厅的木椅上,任妍希瞥一眼身侧的萧言,手托着腮,掩不住疑惑地问。 萧言宛如未闻地闭着眼,久到任妍希想要沉下脸破口大骂时才缓声开口:「不会。」 情绪正累积到巔峰的任妍希一噎,却见萧言闭着眼一副万事皆休的入定模样,她正想开口让他解释,萧言忽地睁开眼冷不妨开口:「斩允做的事不必多问。」 那双眼睛,冰冷幽深,毫无情感,毫无往日的散漫笑意,任妍希竟不自觉地住口,不想再问,垂下头避开萧言的目光,心中有些委屈的酸意。 凶凶凶!凶什么凶! 萧言面无表情地看着任妍希垂下头,在心中无声地叹一口气,最终还是沉默地闭上眼。 眼不见,为净。 想起离开虹都前,他告诉周天恩不要让任妍希和自己过来峰城,任妍希却执意要来的画面,心中不爽之情愈发浓厚。 「我想这次任务我一个人就够了,任妍希就留在虹都找丽妃吧?」当时萧言状似无意地开口,表情平淡,任妍希和周天恩都略显意外地看向他。 毕竟一直以来,都是萧言嬉皮笑脸地要任妍希和自己一起出任务。 「为什么?!」任妍希在周天恩开口前便忿忿地问。 「照顾你,麻烦。」 「我什么时候需要你照顾了!」 「这可多了,比如太子妃出嫁前,我们去找她,要不是我,你早就被生擒住,又比如......」萧言虽然没心没肺地笑着,双眼却又令人感觉冷静如冰,将过去一桩桩事情如数家珍地道出,任妍希听着气得跺脚,可偏偏都是事实,瞪着萧言的眼睛冒火,却只能咬牙切齿地说:「这次计画,我一定要去!不用你照顾,如果我失手便不要你管,让我死了,反正我也不是第一个死在江湖的!也没谁哭着求你救!」 当时的萧言沉下脸,默默不语,最终周天恩拍板定案两人一齐来峰城。 只是这一路上,萧言冷冰冰的模样让任妍希有些无所适从,倒不是从来没看过萧言这般,而是这次维持的时间太久,让她有些迷茫。 我到底是怎么惹到他了...... 任妍希认真地回忆着,她心中有数其实两人之间的大争小吵大多数时候起因都是自己,每次看到他一脸吊儿郎当的样子就忍不住骂人,不过这次她却是真想不出到底为何萧言连续几日都这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模样。 「这几天就待在家里,等待时机一到就进行下一步。」萧言用冷静且窥探不出情绪的声音缓缓说道,说到底他还是受不住任妍希委屈巴巴的目光,即使闭上眼,他也能轻易勾勒出她此刻的容顏。 「哼,知道了。」任妍希刻意用冰冷的语气不屑回应,赌气之意显露无遗,心中暗道-什么家里,你还真以为这里是我们家啊!找谁成家也不能找你,哼! 萧言想-恩,让你开口发洩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于是,两人復又陷入沉默。 一处边城小屋,两人在侧各拥心绪,静静等待边城号角响起的声音。 * 第二炷香方才燃尽,周嬤嬤浑厚威严的嗓音便响彻全场:「停笔。」 有些人早已画完,好整以暇地掛着微笑;有些人匆忙停笔,愕然讶异时光飞速。但不管自己属于哪种人,都只能站起身,离开场间回到旁观席,将画留予周嬤嬤品评。 洛光回到洛縈和洛雪身边,忽地深深叹一口气,令两人微微一惊,洛雪连忙问道:「怎么了?为何叹气?」 「刚刚画的时候没觉得,现在觉得好累阿......手痠脚痠,帮姊姊按按?」洛光俏皮地眨眨眼,将手伸至洛雪面前一脸无辜,洛雪微微一笑,温柔地点头:「来,姊姊辛苦了,我来帮你按按......」 温柔似水的声音令洛光心中警铃一响,正要收回手却已来不及,洛雪毫不留情地使劲揉捏洛光伸出的手臂,洛縈连忙摀住洛光的嘴避免她大叫出声,只发出些微的呜咽声,只是洛光的声音和洛縈的动作在并不嘈杂的会场里显得格外清晰,一时,眾人视线都匯聚在三人身上。 三人连忙坐正,脸红至耳根,实在尷尬! 洛霜遥望三人,忍不住扬起嘴角,轻声开口替遥远的姊妹们解围:「周嬤嬤觉得观画最重要的是什么?」 身为太子妃,洛霜的一举一动皆受周围注目,许多早已想要伺机攀谈的妇人闻言连忙接话:「是阿,这观画有画技、画境之说,如何评断一幅画之高下?」 「画境为最,画技次之。」周嬤嬤一边观画,一边回答,她每每面无表情地经过时,都有一名姑娘暗自咬牙紧张,恨不得她能驻足欣赏久一些,可惜周嬤嬤每一步伐和观画时间似乎都经过严密的计算,毫不拖泥带水地停留、路过。 从第一幅到最后一幅都是如此,更别提从她端正威严的脸上寻找到一丝一毫的线索,在宫中多年,深藏情绪于心,似乎成为理所当然之事。 观完画,周嬤嬤走至一名丫鬟身旁,低声说些什么,而后那名丫鬟将场中间的画移动位置,又指挥另些丫鬟将一些画撤下,在眾人注目下有条不紊地行动着,最终又退至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七等者,为......」周嬤嬤尽责地为画品评,并从最末却有入榜的七等开始宣布,当她讲评画时,会将画反转过来让眾人看见,并指点其画,眾人默默聆听屏息等待,可几乎无人认真细听她的品评。 但有一人例外,便是洛光。她很是认真地听着周嬤嬤对画的见解,他山之石,可以攻错,她一边听着,一边反思自身对画的理解。 一幅幅画,在洛光眼中构成无数个美妙的小世界,她在其间徜徉,想着自己若能成为这方小世界的主,她能够如何改变这世界。 「二等者,当属户部尚书之女梁齐芳。」一边说,周嬤嬤将梁齐芳的画现于眾人面前,一张栩栩如生的永安侯宴如在眼前,正是今时今日正发生的画面!只见场间各色人物细緻无比,背景亦宛若现场,精巧的头饰,场间的屏风,其坐落的位置无一不是不与眼前一致,画技精巧,令人惊叹! 「此画将太子妃和永安侯夫人以重笔绘之,其馀人物淡笔却仍细緻,不喧宾夺主,有主有次,此为上等,但见宴会之乐,不见家人之喜,此为缺失。」 梁齐芳微微咬牙,但见自己的画在眾人面前评断缺失,只觉心中有些彆扭,梁齐惠见状安抚似地握住妹妹的手,轻声道:「二等,已是上上之作。」 「二等者,还有兵部尚书嫡女张咏箏。」周嬤嬤不含情绪继续道,在张咏箏耳中宛若天雷,一瞬间,脑中停止思索。 只见一张精美的画卷呈现在眾人面前,一样是宴会,可张咏箏绘的却是家宴。中秋时节,月圆团圆,家人和乐,天伦之景,令人不由想起与家人共度的温暖画面,心中某处被轻轻撩动着,画中人的快乐似乎能穿透画卷,直达眼前,令人想要不禁想勾起一抹跟画中人相同的弧度。 「此画人物生动,和乐动人,有家之景,有家之乐,是为上品。」即使周嬤嬤说出夸讚的话,张咏箏却丝毫听不进去,她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幅画上,心中热切地想要知道,那幅画究竟绘着什么! 终于,周嬤嬤走至最后一幅画前,语调仍维持一贯的云淡风轻:「一等者,为永安侯府二小姐洛光。」 伴着周嬤嬤的话,一幅画现于眾人眼前,眾人不禁瞪大眼。 方才现于眾人面前的二十七幅画,都是温和快乐、嫻静美好的画面,可眼前入眼的,却是一幅锦绣河山。 一群男子骑于马上、手握虹国旗帜,脚踏山河,背有千兵,对峙敌军,在千兵之后,有淡笔绘出数间民房,亦有百姓耕田,其中还有重笔绘出的四名活泼可爱小姑娘在田间玩乐嘻笑。 对洛光而言,那四名女孩,便是无可替代的洛家四姊妹。 「卫家护国,为保百姓安身立命之所,为令天下享家之乐。洛家二小姐切中家之本意,老奴所说的安身立命,是为今日一等。」 在场之人看着场间的画,心中震撼,在短短两柱香时间,竟能绘出跃然纸上的千军悍将,还有代表家的无数百姓、象徵快乐的孩子,这已然......惊才绝艷!更别提此画的画境,其中的心怀天下家国的胸襟,更绝非平凡闺女能拥有。 今日之前,洛家对虹都人而言是一个谜,是民野乡间走天大好运攀上皇家的异数,终有一日,他们的粗鄙和无知会被所有的虹国人嘲笑。 今日之后,洛家对虹都人而言仍是个谜,是一颗颗璀璨明珠骤然在虹都大放光明,此日之后,洛府的传闻和故事会被所有的虹国人传诵。 不少朝廷命妇望向端坐首位的洛霜,明明不到二十年华,却让人感觉她淡然浅笑的模样透着深不可测。更别提在一眾在宴会开始前跟着张咏箏向洛縈等三人打招呼的姑娘们,她们可是清楚记得洛家小姐亲口说「太子妃样样精通,无论什么才艺都是眾姊妹之首」! 有着比一曲惊四座的洛縈更高深的琴艺,还有比解开棋圣棋局的洛雪更高超的棋艺,更有比画出锦绣河山的洛光更高等的画艺?难怪太子对太子妃情根深重,拒选侧妃! 宴会至此,许多传言似乎得到完全不同等级的昇华,眾人暗自惊诧,看向洛霜的眼神都不自觉地带着惊艳。 ---------------------------------------------------------------------- 家里电信公司出了包,让我过了一个星期没网路的生活qq 所以今天晚了点更,各位见谅~ 求珍珠求收藏~~ 64初识真心 虹国边境,峰城。 边境之地,乃商家往来频繁之处,带动起周边的酒楼、饭馆生意繁荣,其中生意最火的便是峰城的天蕴楼,有着最好的厨师和最浓醇的酒,重要的是它家卖的东西-便宜! 无论是酒或是菜,都是整座峰城最低价,更别提品质亦属上乘,住在峰城的,路过峰城的,没有人不将之列为玩乐首选。 但今日,生意一向红火的天蕴楼却掛了一张纸昭告乡里乡亲,其店面将于十日后歇业,引得路人争相讶异,不到一日,天蕴楼即将歇业的消息便传遍峰城,引得峰城人尽皆知。 人人皆问,为何歇业呀? 小二一致回答,我们老东家决定的! 没人知道天蕴楼的老东家是谁,多年来只有管帐的赵叔在峰城管理店面,以致于不少人都误以为赵叔便是天蕴楼的老闆。 赵叔此人好客,笑容和蔼,做事诚恳,心地憨厚,对人又好,在峰城里颇受欢迎,大多时候都在天蕴楼门口招呼客人,可今日不知为何他却不在门口,而是独自坐在二楼不开放的厢房一角默默坐着,神情肃然。 不知坐了多久,一名中年男子突兀地豪迈推开厢房门,赵叔骤然抬头,一双眼睛散着光芒,嘴唇颤抖,忍不住唤一声:「公子……」 中年男子走向赵叔,左腰上系着酒水已被喝完的一只空大红葫芦,右腰系着绣着华丽纹饰的一支簫,背上背着一把透着古意的剑,整个人既有酒客的洒然,亦有簫客的高贵,眉目间更有剑客的锋利。 多年未见,中年男子安抚性地拥抱一下赵叔,唇角微勾:「我回来了。」 * 午宴将罢,五花宴亦走到尾声,来到最后一项评比-书。 书的范围很广,文采、字体相互辉映是为上佳,既要评等「书」的高低,当然需要有能令眾人发挥的题目。 此时永安侯府男宴区的一桌招待在场地位最尊的席上,放着一张洁白的纸,纸前坐着的正是周天恩等四位皇子。这纸,是不久前从女宴区递来的,邀请太子为五花宴出题。 稍加思索,周天恩提笔写下一字,便由丫鬟们恭敬地领走,坐在身旁的周天清、傅林和周天璿投来好奇的视线,周天恩扬起一抹云淡风轻的微笑,却不打算多言。 先前四人达成共识之后,他们稍微悄声讨论一会儿目前丽妃的踪跡,被方才突然走入的丫鬟打断,而如今捣乱之人一走,周天恩便接续不久前眾人讨论搜索丽妃的话题问道:「你的意思是,丽妃还在虹都?」 「是!而且有极大可能被劫持,或更糟......」周天璿神色凝重,心中被不安所笼罩。 丽妃原本与小安子约定,会在一週后在虹都城外的一处小屋留下要给周天璿的信,可到了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却未能等到人。 若丽妃成功离开虹都,以母妃的性子必定会直接到约定地点留下信,就算有事,派个人带口信也是极其容易的事情,可是无论口信和信件都没有,这就有些反常了。 最大的可能是,丽妃根本未能逃出虹都。但这些日子虹都里,傅林倾尽手中握有的势力在虹都四处寻找着,宫里有周天清满佈的眼线盯着,还有周天璿和周天恩极尽所能地搜索,更别提皇帝周允亲自下派的暗探也在虹都铺天盖地追踪她的踪跡,只是大家都仍一无所获。 丽妃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在如此严密的搜索下,却能掩去她所有的痕跡? 「是敌非友。」周天恩沉吟一会儿,眉梢微蹙,沉声说道。其馀三人看向周天恩,心领神会地点头。 若是友,没理由有着能躲过朝廷及江湖高手的手段,却没有替丽妃送信的能力。 周天恩目光停留在周天璿身上,思绪百转,他想:丽妃在宫中独领风骚多年,得罪的人想必也不会少,难道是其他宫妃?落入是敌非友的人手中,她......还能活命吗?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讽刺扬起嘴角,实在没想到他竟有担心她安危的一天。 「明处有父皇,暗处有我们,分头查一下虹都里的空屋、郊野,还有......乱葬岗。」周天恩冷静又冷酷地开口,亲眼见到周天璿瞬间惨白的脸,也将他微微颤抖的身子看在眼中,但终究,他没有开口反驳自己。 乱葬岗是什么意思?不必明言也能明白,也许,丽妃已经死了。 受到震撼的不只是周天璿,傅林也是身躯一震,今日之前,他不顾一切地在虹都里寻找丽妃的踪跡,让人于酒楼、饭馆、客栈明查暗访,为的就是抓住丽妃,让其为她曾对娘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可现在,傅林却只能拼命的祈祷,她不能死,她是目前最有可能带领自己打开真相之门的钥匙! 看着傅林纠结的模样,周天恩想,人生如戏,莫过于此。谁知道昨日痛彻心肺恨着的人,会否在今日成为能够救赎自己的一道光?谁又能知道今日掏心掏肺爱着的人,会否在明日成为桶入自己心上的那把刀? 所以,只有自己是绝对的,只有自己能够相信。 思及此处,周天恩难得有些懊悔,他方才不应该在纸上写下那一字的。 * 永安侯府,女宴区,此刻坐在赛场中央的姑娘们正竭尽心思思索着有关「霜」的诗词。 没有参与「书」之一项的人们,都忍不住讨论起为何太子会出这一道题,少数知晓太子妃本名的,看向坐在上首的人的目光都带着艷羡和讶异。 坊间传言果真并非空穴来风,太子果真对太子妃情根深种! 「这个字来的可真是妙......」洛雪看着场中人的视线,心下瞭然,忍不住扬起嘴角,莫测高深地说。 「怎么说?」洛光在旁一头雾水地望向洛雪。 「恩......确实妙极。」洛縈会意点头,也跟着露出心安的笑容。 「解释一下啊!」洛光有些憋屈,怎么突然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这一字,做实了霜儿在宫中的地位。」洛縈掛着笑意解释道,洛光立即会意过来,她并不笨,只是看事情时习惯不会把事情看待得太复杂,这是心性使然,非聪慧不足。 若说今日之前街坊有传闻,那也仅仅是传闻而已。可今日,前有洛家三女侧面应证太子妃的才情,后有太子递来的似乎饱含千言万语的一字,已然能够证明传言的真实性! 三姊妹忍不住一同看向洛霜,她面容平静,嘴角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维持着坐于上方应有的优雅和镇静,也不知对这从男宴递来的字帖有何看法,似乎云淡风轻,似乎浑不在意,又似乎根本没有领会这一字的意义。 「你说太子和霜儿......」洛光端详许久,实在难以从洛霜的脸上读出任何讯息,终于忍不住向身旁的两人开口,蕴含千言地询问。 洛縈和洛雪对望一眼,都不禁叹一口气,她们可还记得风铃城一别,洛霜的表情是多么冷若冰霜、心如死灰!再看即使听见那一字也未见半点羞态,稳如泰山的平静模样,知悉洛霜性情的三人又实在难以相信所谓的街坊传闻。 「真想宴会赶紧结束,好让我们跟霜儿赶紧关起门好好聊聊......」洛縈将视线无奈地望向场中为得到一等正努力着的姑娘们,洛光和洛雪同意地点头,异口同声说:「就是!」 望着场中央,便情不自禁会看向也在其中努力的张咏箏,她柳眉紧蹙,似在困扰,还未落笔。洛光和洛雪顺着洛縈的视线也望向同一位姑娘,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想起方才在各自的赛场上最终的结果,都不得不承认,张咏箏确实是出色的姑娘。 三人想着的都是,今日算是赢的侥倖。若洛縈没有孤城怨这首曲子,若洛雪没有先解过棋圣之局,若洛光没有偶然在宴会开始前收到刘御送来的那幅画,她们都没有把握能够在今日顺利胜过张咏箏,夺得一等。 这件事情其实细思下来实在令人惊艷,没有人会比她们彼此更清楚,这些年三人在各自喜欢的领域里都是投入眾多心力,几乎可以说竭尽所能才有今日的成就,但这世界上却有这样一个人,能够在各方面都和全心全意的三人比肩。 何谓惊才绝艷?这便是! 先前在三人都夺得一等后,在场诸人看待据说才情胜过眾姊妹的太子妃有多惊讶,此刻三姊妹看向张咏箏的目光又有多震撼。三人很是一致地坚定自己要更加努力的信念。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至于身为纸上所写的当事人,洛霜的反应其实也没有外表所表现的那样平静,她看着场中正提笔写字的姑娘们,反覆近乎执拗地告诉自己-冷静,这只是说好的戏而已。 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随意、无心、无意、不蕴含任何情绪的字眼,有的只是他的算计和看不清的心思。 洛霜有些茫然地问自己-只是一字而已,你在想什么? 周天恩,他是,终有一天一定会离开自己生命的人。这华服盛宴、尊荣高贵,都不是我追求的生活。 我追求的是...... 洛霜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她和周天恩在书房各自看着书,偶尔对视,说一两句话;她和周天恩在房里,一人在床上,一人在床下,偶尔相望,又各自别过头睡觉......霍地,她醒悟过来似的打断自己思绪,皱紧眉头。 没错,周天恩对自己,除了成婚前说了那么一句冷酷决绝的话语,在之后的相处里洛霜凭良心说,确实无可挑剔。但那又如何?我们不合适。他是太子,终有一天会登临九五,再过一阵子,等云国和虹国开战,自己就能趁机离开,虽然如今朝夕相处习惯有他的存在,等到离开的时候,也就再花些日子习惯没有他便是。 没有他......也没有任何人。 想到这里,洛霜心中笼罩着一股茫然感,她不曾想过与谁共度馀生,可是在这一刻,除了周天恩,她发觉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她深深地被自己震惊了。 怎么回事?难道......我对他有好感?像小雪对傅林那样?甚至到不排斥与他共度馀生的程度?!这都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芳龄十六,情竇初开的洛霜在这莫名其妙的时刻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好像动心了。 难为洛霜心中千头万绪,早已神游放空许久,面色却仍平静,甚至因为她内心的震惊让面上多一层晦暗的色彩,让周围想与她搭话的夫人们不敢多言,只以为太子妃心情不佳。 在呆愣和不可置信下,直到张咏箏夺得书之一等,女宴区的五花宴结束,洛霜都没有回过神来。 虹国的宴会习惯是第一阶段男女分宴,第二阶段男女合宴并赏赐女宴区才华出眾的姑娘,而这第二阶段的宴会只有拥有二品官阶以上者才能参加,最终才是真正的散宴。 女宴毕,除了夺得一等者的洛縈、洛雪、洛光、张咏箏,以及诸位朝廷命妇可至男宴区开始下一轮宴会,其他姑娘便只能留在女宴区,或者打道回府。 宴会的流程大家都是清楚,也心知肚明只有留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人上人。 以往洛府即使设置宴会,也只能筹办第一阶段的男女分宴,若办到第二阶段那便是逾制,可如今洛可钦身为永安侯,地位堪比一品官员,自然是可以办得第二阶段的宴会,过去因身分地位在风铃城不曾见识过两阶段宴会,今日洛家等人都是第一次参与、筹办。 永安侯夫人带着些微地兴奋和紧张开口宣告第二阶段的宴会开始,洛霜醒过神来,跟着洛大夫人站起身,二品官员以上的朝廷命妇和洛家三姊妹、张咏箏都跟着站起身,一行人鱼贯走向合宴区。 想着等会儿会见到周天恩,方才意识到某种不可言说心情的洛霜竟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紧张,但心跳,却实实在在地加速着。 65失态 男宴区距离男女合宴之处较近,因此周天恩等人比起女眷们先行抵达宴场,合宴区与男宴区的设置不同,桌椅不再是圆桌,而是摆着一张张两两分席的茶几,晋身永安侯的洛可钦此刻坐在主人家的主位,身边空着永安侯夫人的位置,而坐于左方上首的是周天恩,同样身边空着一位,是今日首次亮相的太子妃将坐之位,其馀已成亲的朝廷命官此刻都同样独自坐在席上,等待自己夫人的到来。 至于未成亲的周天清、傅林、周天璿等人则是坐到右侧的男宾区,三人身分是未成婚者最尊,自是坐在右侧最前和周天恩遥对,两方中间隔着等会儿歌舞表演之地。 眾人都是宴饮方毕,各自坐在席上耐心等待着,一齐将视线投向入口,不少人在心中暗自揣测着今次女宴区会有哪家千金能够脱颖而出—今日是京中官员大换血以来第一次举办这般宴会,过往的虹都才女榜单不知会否更改? 对于这些身居高位的官员来说,姑娘的才情当然是次要的,若要结亲最重要的便是她的家世背景,只是谁也不愿让自家儿子娶一个空有显赫家世却一无是处的姑娘,这说出去......不好听啊! 所以除了要求家世好,这些官员也还是会关照一下自己看中的儿媳妇才华如何,不求样样魁首,有一样上榜还过得去便可以了! 所以此刻,儿子即将谈婚论嫁的官员们都是兴致勃勃地翘首以待,等会儿可要好好问问自家夫人,先前在家说过的那几名姑娘如何。 最多浮现在这些官员心中的名字,便是今年升迁兵部尚书的张瑞山之女—张咏箏。听闻她之前便多次夺得各项才艺的魁首,而今又身为兵部尚书嫡女,身分不与同日而语,若能娶到这样的儿媳妇,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永安侯夫人到!」 门口的小廝话音一落,一行女眷步入宴场。人群中有那样多的人存在,但印入各人眼帘的尽不相同,有人一眼便见到自己的发妻,也有人打量着今日初登堂亮相的太子妃。 周天清一眼便找到了洛縈,她一身蓝衣,察觉到自己后又惊又喜地展露笑顏,原本端庄贤淑的气息一扫而空,被欢脱慧黠所取代,她似乎对自己眨一眨眼,随后像变脸似的回復大方稳重的闺秀形象。 这一幕,让周天清忍不住扬起嘴角。 可忽地,洛縈似乎想起什么似的闺秀形象瓦解,一双明媚的凤眸一沉,蕴含怨气的目光又扫了周天清一眼,恰好望见对方扬起的嘴角,随后赌气般别开眼,目不斜视望向前方。 这一幕,让周天清扬起的笑容僵住。 —洛縈姑娘生气了?我做了什么? 周天清迷茫了,目光落在洛縈身上带着七分不解、三分委屈。 坐在右侧男宾席角落的刘御听见小廝的声音后抬头,便见一颗小脑袋在一群行必端正、不左右斜视的姑娘间左右观望着,似在寻找着谁,最终,只见她终将视野转到这右侧的小角落,明显可见其双目一亮,而后扬起一抹甜笑。 刘御忽地心中一慌,一瞬间他不知为何突然担心起洛光会在眾目睽睽之下与自己打招呼,毕竟那双眼睛明亮如星,笑容温暖灿烂,也许谁会发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耀眼纯粹,不可方物。 傅林和洛雪双目相对,分别的这段时间虽然没有见面,但他们仍保持者密集的书信往来,虽然早知道对方会来,但真正相逢时只觉思念翻涌,可两人都是克制地接触视线而后离开。 左侧,周天恩的视线从头到尾都定定落在洛霜身上,母后送的云嫦紫衣衬得她高雅清贵,嘴角掛着一抹嫻静的微笑,扮足大家闺秀的模样,可他知道,洛霜此刻想必已经有些不耐,被朝廷命妇们包围了一个多时辰,一定累了......他不自觉地抬首望着洛霜,眼神深邃,似在催促她走近。 接收到周天恩的目光,一向自持清冷的洛霜脚步一顿。—他为什么这样看我? 若是从前,看见便看见,递来目光便递来目光,洛霜何曾会多想?可在意识到自己对周天恩竟有些......不能言说的心思之后,她对周天恩的一举一动,比如此刻也许不代表任何意思的目光忽地比以往更敏感,心跳微快,有些青涩和茫然,但现状不容她发愣,只能隐忍下心中千头万绪走向周天恩。 旁人没注意,可自从洛霜步入视线内就不曾移开过目光的周天恩却没有看漏那一瞬间的迟疑,他心中一跳,目光略暗—他想起来自己先前写下的那一字。 她生气了? 她怀疑我的用心? 她是不是不想到我的身边来? 可之后洛霜坐到自己身侧,又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想到那一字似乎也未能给她带来任何的心情波动,周天恩心思一时千回百转,又是庆幸又是失落又是讽刺又是放松,情绪复杂难言,可终究他还是平静地替洛霜倒了一杯茶。 「无事吧?」声音平静,看不清心绪。 洛霜听着心中一跳,不由垂下头看着递到眼前的茶杯,心虚地想周天恩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敢直视对方的眼,故作平静地摇头:「无事。」 周天恩倒没领会深意,也是心虚地想自己的事,一时两人都诡异地沉默着,各自庆幸对方的平静。 眾人各自入座,永安侯洛可钦说了一段平凡的开场词,宴会随即开始。 一般而言,合宴大多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毕竟此宴类似象徵性作用,最高贵的朝廷官员齐聚一堂,欣赏歌舞表演,以显尊荣。 周天恩不动声色环视四周,眼底有一丝波澜,多年来他没有机会也不能够参与这样的宴会,能够参与这般宴会的人也尽是自己不识之人,可今非昔比,此刻坐在场上的,无一不是和自己交好的对象,有暗地里握有把柄的,也有暗地里送过人情的,也有母后曾显赫一时的夏家忠心耿耿的门生。 这都是十年来努力谋划的成果! 不过多年的谋划也不总是依着自己的思绪,曾经周天恩以为,若自己要看到这般的景象必须是坐在龙椅之上,揹着逼宫弒父之名,却没想到如今却名正言顺地坐着这太子之位。 虽说古往今来不乏太子最终没坐上龙椅,可周天恩的地位放到歷史长流中也确实是首屈一指的稳固。 周天恩身为皇长子,生身母亲为后,是为嫡长子,且朝中势力固若金汤,而其他皇子也无争帝位之心,唯一有心的周天思在风铃城事件之中就已被一网打尽。佔尽天时与人和。 可他的心却依然空洞,感觉不到丝毫的兴奋或喜悦。 在决定合作之时,周天清曾说:「我们追求的未必是外人以为的那般,你以一生为代价,我以生命为祭品,为彼此追求的目的祭奠,仅此而已。」 当时的周天清看得明白,周天恩追求的,不过是将夏凊从冷宫中救出来,他不能让母妃一生都在冷宫里受人折磨,可如今,超乎想像地在周天恩动手之前,周允先出手放过了夏凊,甚至封其为后。要知道周允亲封夏凊为后与周天恩登上帝位再尊夏凊为皇太后是完全不同意义,而周天恩在史书上的定位也截然不同。 可得到这些比当初设想的更加完美的局面,周天恩却感到茫然,他开心不起来,如今靠着替萧言攻陷云国的誓言和目标支撑着,每日忙碌,不至于茫然无措,可攻陷云国之后呢??? —到时洛霜就要离开皇宫……而自己会再娶一名身分家世都和自己相衬的女子为妻,或为后? 周天恩一反常态有些发愣地望向对面角落女子聚集的地方,那里有着今日五花宴夺得一等的姑娘,没有认真细看她们的脸,思绪飘远地想—也许父皇到时就会从中选出一位家世才华冠天下的女子,指婚给自己,也许就是现在坐着的几位姑娘之一吧…… 另一边,洛縈、洛光、洛雪三人从一入宴便暗自观察着周天恩和洛霜,只见两人仅有坐下来时不咸不淡说了一句话,便各自坐着沉默,心都不禁提起来。 「他们都不说话......」洛雪目含担忧,语气凝重地低声说道。 「我看见霜儿坐下时太子给他倒了一杯茶?」洛縈语带保留地补充道,似是想安慰洛雪让她别担心,可同样忧心的洛縈不确定的模样却毫无安定人心的效果。 「实在看不出来恩爱……」洛光喃喃,心里不自觉暗自揣想若洛霜遇到真心相爱的对象并和对方恩恩爱爱的样子??几个瞬间后,她有些气馁,想像不出啊! 「咦!太子好像在看我们这?」洛雪忽地低声叫一声,三人一看,果见周天恩的目光落在这处,只是不知道他在看谁? 一旁坐在洛家姐妹旁的,自然是分别夺得书和舞一等的张咏箏,她也注意到周天恩不加掩饰的目光,一时心跳擂鼓。 —他在看我?他……还记得我吗? 回忆袭来,张咏箏禁不住垂下头,满面通红,无限娇羞。 这一幕印入洛霜眼帘,她望向身边的人,周天恩似乎并不打算遮掩自己的视线,一反常态地发愣,不只如此,周围还被一股说不出的气息包裹住,似乎心情不佳。 他在看谁? —是...…张咏箏? 他的视线处只有姐妹们和张咏箏,洛霜理所当然不会认为周天恩在看自己姐妹,所以,简单的消去法便能得到答案。 洛霜垂下眼帘,今日一直以来笼罩在心头的疑虑被证实,张咏箏胆敢在大庭广眾之下对自己设套,以及那毫不隐藏的胜负心,除了她覬覦太子妃的位置还有其他可能? 洛霜与她无冤无仇,素不相识,能激起一名姑娘敌意的理由,也不过是如此罢了!可原本以为是这名姑娘的一厢情愿,看样子,却并非如此嘛! 想到这里,洛霜心中有些气闷,讽刺一笑:「在看什么?」 周天恩回过神,望向洛霜下意识回应:「没什么。」只是这「没什么」听起来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洛霜到底也说不出什么逼问的话,随口回应:「那就好。」 那就好什么......洛霜却是懒得再深究,举起茶杯不假思索地喝了一大口,周天恩还来不及阻止便见洛霜眼眶一红,拿开茶杯的双唇也透着艷红,却终究凭着惊人的意志没有将滚烫的茶水不雅地吐出来,洛霜只觉喉咙和舌头都失去了知觉,又麻又痛,像吃了极辣之物,忍住了没吐茶水,却禁不住身体自然的疼痛反应,她颤抖一瞬,痛得无声流下一行泪,连忙垂下头掩饰。 周天恩心中一慌,只觉心被人用力揪紧,他气极地想,既知烫,吐出来便是了怎么还忍着吞下了?! 眼见洛霜悄悄用手掩去泪痕,又要故作无声的抬起头来,周天恩霍地站起身,一时,全场目光都被突如其来的一站给吸引过来。 洛霜也是一愣,疑惑地抬头望向身边的人,说时迟那时快,只觉自己的身子忽地悬空,她吓得想叫却因为被滚烫茶水所烫一时唤不出声来,这时周天恩已然稳稳地将自己抱在怀里,低声说道:「装晕,走。」 洛霜一头雾水不知周天恩想做什么,却仍闭上眼装作晕过去的状态,实在是刚才的意外也让她痛的可以,痛的眼泪又难以克制地流下,只好侧头向周天恩的胸膛躲了躲,掩去异状,同时,耳边听见周天恩向坐在主位的洛可钦道:「太子妃今早便身子不适,方才突然晕了过去,小婿先行一步,改日再登门!」 洛霜先是一愣,心中一惊却是不想管其他便要挣扎。 —什么?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都还没跟姐妹们私下聚首,不能就这样走! 正要顽固地睁开眼,周天恩却是不等洛可钦回应便风似的跑了出去,抱着洛霜的双手霸道地紧了紧,不容挣扎。待洛霜睁开眼,无力挣扎几下时两人已是离开宴席。 周天恩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衫被浸湿,脚下更快,只想快些回宫找太医,感觉到洛霜的挣扎心中有怒,永安侯府的想送行的下人都还来不及请安便见太子早已掠过身边,留下一道急匆匆似忧似怒的背影。 此时的合宴会场,眾人面面相覷,洛可钦咳了咳,假装无事地宣布宴会继续。只是眾人可无法装作无事,心中的传言再升级-太子果真着急太子妃,为她能够不顾礼仪宴会,失态至此! 只是......这太子妃,似乎身子孱弱不堪? 66不许说话 宫里的太监尽职地守在马车前,远远看见便太子抱着太子妃飞也似地接近,他讶异瞪大眼,但在宫中多年培养出来的冷静仍使得他垂下头,平静地恭敬行礼。 「回宫。」周天恩拋下话,太监机敏地拉开马车上的车帘,甫一拉开,便见太子毫不耽搁便抱着太子妃入马车,太监放下车帘,隔绝里与外两方世界,将时间空间留给二人,自己驾车前往皇宫。 马车内,洛霜终于停止挣扎,一双眼却有着不加掩饰的愤怒,她瞪着周天恩,只见后者直视前方,一派冷静,连视线都没落在自己身上。 「周天恩!」洛霜试着想拉回对方的注意力,只是说出话来的声音瘖哑至极,极其难听,说完后更觉喉咙又是一阵疼。虽然洛霜的话音听得出透着愤怒,但听见此话的周天恩却激不起半点怯意,只觉心中的怒火更盛,他目光凌厉地瞪向洛霜,这一眼却带着比洛霜更深的怒意,令她愣了愣。 这不怪洛霜,因为她从来不曾看见他生气的模样?? 成婚前,周天恩出现在洛霜面前时总是冷静的,即使风铃祭上身中奇毒,命在旦夕,他仍笑得漫不在意。他的冷静甚至透着冷酷,对别人的,对自己的。 成婚后,洛霜看过周天恩隐忍地流泪,见过他对周允复杂难言的怨恨,也望见过他纯粹乾净的笑顏,却从来不曾看过他因某人某事流露出的愤怒。 于是洛霜被惊地不由自主地噤声,呆呆地回望。 周天恩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又见对方被自己吓得呆掉的神情,有种有气没处撒的无奈感,僵持一会儿,他轻叹一口气,语气放柔。「别说话,身上有带烫伤的药吗?」 洛霜有些愣地反射性点头。 「那药可用在口中吗?」 洛霜仍旧依着本能反射性摇头。 这一问一答令周天恩更感无奈,再次叹口气。「那等回宫让方亦延替你看看。」 洛霜愣愣点头,疑惑地想,他为何生气? 不对,最重要的是为何要提前离席?我可还没跟姐妹们说话呀! 就在这时,因为马车颠簸,周天恩似是觉得胳应,抱着洛霜的手自然地乔了下位置,这时洛霜才后知后觉注意到自己整个人都坐在对方怀里,一边震惊一边呆愣,脸瞬间红了,她正想挣扎说话,感觉到她的蠢蠢欲动,周天恩警告的视线望来。「不许说话。」 周天恩幼年在宫中成长,多年来又身在江湖,化身斩允成一方之主,认真说话时自有一股让人心悸的魄力,令洛霜一愣反射性地住嘴。 「你不知宴会中的茶都得放过一盏茶时间才能喝吗?再说,你拿起杯要喝时就没感觉到热气?没感觉到烫?后来既被烫了吐出来便是,为何又喝下?」 一鼓作气将心中的不满宣洩而出,周天恩气势万钧的怒火摊在眼前,这次,洛霜终于意会到了什么。 难道,他是因为我烫到自己而生气?被我蠢到生气的? 洛霜坐在周天恩的怀里,一双清冷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芒,她定定望着对方,忘记了疼痛,用受伤的瘖哑嗓音问道:「你在生气?」 周天恩一愣,瞬间冷静下来,褪去衝动后,气氛忽地诡异起来,他看着此刻安静待在怀中的静静等待的她,终于后知后觉意会到此刻两人的距离前所未有的接近,难以自制地热气上涌,脸颊一红,他的手竟有无处安放的感觉。 「你别说话。」如果说之前不许洛霜说话全是因为担忧,那此刻再说同样的话可就只剩赤裸裸的心虚,没有丝毫上一次的霸道和威严。 这一对比,令洛霜顾不得喉咙的事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却是止不住,笑意从心底漫至眼睛、漫至全身,她笑着,周天恩却是完全愣住了,这怪不得他大惊小怪,实在是这是洛霜第一次在他眼前开怀大笑,毫无形象可言,不像从前淡淡勾起嘴角,不像人前般装作端庄,或许因为伤到喉咙,她笑得虽放肆却无声,嘴角的弧度令人移不开眼,勾得周天恩忘掉了窘迫和尷尬,也跟着微微扬起嘴角。 洛霜还未笑完,便见周天恩也扬起笑意,那是他不带算计乾净纯粹的笑容,此刻,洛霜心中竟涌起一道和周天恩相同的问题—笑什么呢? 笑声渐止,两人相望,空气瞬间上升,带着醉人的氛围,和唯有两名当事人自知的心跳。 视线灼灼相对,马车稳稳前行,洛霜有些受不住空气中诡异的温度,她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心思不如往常通透,才将周天恩的一举一动都放大数倍,才将他一如往常的眼神解读得如此炽热。 受不住的可不仅是洛霜,还有软玉在怀的周天恩,良久,他终于还是转移视线,极其生硬地转移话题:「别担心,等过几天,我让人送请柬到洛家让你与家人重聚。」 洛霜抬头看着周天恩的侧脸,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她忽然质问自己—你确定,要喜欢他? 或者说,确定要继续喜欢他? 这是一名你无法掌控的人,这是一名你无法猜测的人。 现在反悔可还来得及?现在开始收回,那一点一滴莫名的心动。 「谢谢。」垂下眼帘,洛霜淡淡道,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恐怕无人能察觉的到她语气间的一丝悵惘。 可正当她在心中如此以为时,周天恩却忽地回过头来定定望着自己,试探般地问:「怎么?不满意?」 「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在心中涌起,洛霜有些意外—为什么他会注意到? 「没有就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周天恩自然地伸出右手手捏住洛霜的脸颊,一下,两下,带着一丝自得其乐地得意,他可是早就发现洛霜说谎的时候那明显的小动作! 可这动作让洛霜完全愣住,他他他他他......在做什么?! 洛霜不可置信地望着周天恩,后者稍稍回神,心中也后知后觉一阵尷尬,可他向来擅于掩饰,见洛霜眼中只有讶异却无厌恶,便向没事人一样,甚至露出一抹笑意,可这抹掩饰的笑却不像从前老谋深算般漫不经心,反而带着少年特有的狡黠和灵动,如做坏事得逞的时候小孩会露出的微笑,充满着生命力和朝气,如初阳乍起,洛霜情不自禁被晃了眼。 「你......不许笑!」回过神,洛霜满面通红,只觉有些丢脸,自己竟活生生看呆?都怪周天恩,笑那么古怪! 周天恩见洛霜是真恼,见好就收,咳了咳掩去笑意:「好了,不笑。嗓子还疼便别说话。」周天恩十分配合地收了笑意,洛霜心中又涌起一股异样,如同周允詔书颁下那日在玄寧殿所感受到的被顺从的感觉,心中一暖。 此生都在忍与让间来回的洛霜,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享受对方的顺从及容忍。 会上癮的...... 「周天恩,回答我一个问题,不要说谎。」没有理会不许说话的警告,洛霜固执地用嘶哑的嗓音问道,周天恩有些无奈,皱眉不满却无可奈何:「什么问题?」 「张咏箏......此人如何?」定定地盯着周天恩,洛霜不愿放过对方任何一丝表情,若让宴会上的事就此揭过,她恐怕永远都做不出任何决定,不如一刀下来,他们若是真情实意,自己收心起来也快些。 第一次动心,洛霜纵然有些生涩,可她骨子里的决绝给了她破釜沉舟,誓见真实的勇气。 洛霜心若明镜—我绝不能像「那人」......错付真心,活在虚偽和谎言里。只见周天恩确实讶异地看向自己,她心中一沉,做好最糟的打算,努力维持面色淡然。 「张咏箏?那个兵部尚书之女张咏箏?怎么问起她?」周天恩讶异的神情极其纯粹,不含任何其馀的情绪,洛霜一时难以判断这表情的涵义,只是固执沉默着,等待回答,心却高高悬起,有些难以描述的不安。 「她在虹都里算是未出阁之小姐中最有名的,据闻才情横溢,样样皆通,不过也仅止于此而已,她并未有何特别的举措足以影响大局。」周天恩从记忆中调出有关此人的资讯,他曾多次在别人家中听到她是某某人的儿媳妇人选,不过在未成为朝廷命妇之前,她也不过是一普通的姑娘而已。 这话说的太过功利,洛霜听到最后有些无言,这结论是怎么回事?我可不是问你她有什么利用价值阿! 「你们不曾见过?」洛霜眉一挑,颇为不信,而这话却令周天恩略感疑惑:「难道我们应该见过?她是闺阁小姐,我从前很少参与宴会,自是没机会见面。」 「真的?」 「没必要骗你。」周天恩不容质疑地重申,望着洛霜的目光既坚定又澄澈,但随即皱眉:「为何以为我见过她?」 这一瞬间,洛霜有些欣喜,有些茫然,欣喜的是周天恩似乎与张咏箏并非自己所想像的最糟的关係,茫然的是,这答案并未能给予自己斩断心思的直接理由,但是...... 她没听见周天恩的话,自顾自沉浸在汹涌的思绪里。 「霜儿?」不见回应,周天恩又唤了一声,这次洛霜终于回过神,视线再次望向周天恩,坚定地摇头:「不可能。」 「怎么说?」 「她看向你的目光,可不像是初次见面。」 听到这里,周天恩忽地扬起眉,猝不及防地微微一笑,一副无比了然的模样,露出那带着少年气息的狡黠笑顏。 「你不会误会什么吧?」 瞬间洛霜有些心虚的慌乱,正要回答,周天恩抱着自己的左手紧了紧,因为不习惯,洛霜反射性想推开,没想到周天恩却忽地顺从地松了手,电光石火间洛霜就要向后坠去,她急忙伸手抓住最近的支撑物,也就是周天恩的衣服才好不容易定住身子,不至于向后倒,主动地将身子栖上前。 近在咫尺的呼吸和视线令人呼吸一窒。 「周天恩!」洛霜有些恼怒,周天恩浑不在意笑着,这是第一次,看洛霜恼怒,他的心中却畅快无比,而此刻的周天恩还不明白,他的行为有句精闢的词汇可以形容-调情,还继续没心没肺地说:「你自己推开的我,怎能怪我?」 洛霜无言地瞪着周天恩,后者却不打算道歉,他渐渐收起笑容认真凝望自己,良久,周天恩才如同囈语般说道:「所以任何时候,你都不要推开我。」这句话比起先前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要轻,若不是洛霜和周天恩的脸离不到一根指节的距离,她恐怕也无法听清,可就算听清了,她也要怀疑自己的听力。 接着,周天恩彷彿没说过任何话似的重新揽上洛霜的腰,似要避免她再次后倾,又似要将她再往前推一些好更靠近自己,可良久他却也只是这般轻放着,什么也没做。但他此刻认真的神情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执着,洛霜竟没真敢推开他,因为她从中读到祈求的味道,心中一软。 危险的距离让洛霜僵着身体,不能前进,亦狠不下心来后退。 「我不知道什么张姑娘,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认为我和她曾见过.......」周天恩顿了顿,续道:「从前父皇打压、朝臣皆敌,我为风铃城之变筹谋多年,除了权谋诡计,我不曾起过旁的心思。」 洛霜一愣,明白他这是在回应自己先前的质问。 「父皇打压」、「朝臣皆敌」,周天恩的八字说的轻描淡写,可旁听的人却听得心中一紧,入宫以来的种种在脑中放映,目光复杂。 「好了,所以不必乱想,在你离开之前我会让玄寧殿只有你一人的。」最终,周天恩一锤定音下结论,从来不曾起过旁的心思的他也没将洛霜的误会和在意深想,毕竟上次周允下詔时,洛霜就曾为类似的事情甩开自己的手,周天恩算是明白她挺有领地观念,佔地为王,他也深明若玄寧殿入住他人,对洛霜与他的约定有百害而无一利,多一人认识到洛霜,她离开的计画便多一分风险,所以周天恩极自然地认为她的询问事出有因。 洛霜却因他的承诺心头震动,可周天恩坦然的视线不带丝毫旖旎和曖昧,似乎又是自己多想了,只能轻轻恩一声,作为应答。 「真的不许说话了,否则明天就不让人去送请柬。」想到一路让洛霜别说话,可平常没什么话的她却是说了一路,让周天恩有些气闷,不由义正词严地警告。 这话算是踩到洛霜的死穴,乖巧像猫儿似的闭嘴,还讨好的望周天恩一眼,意思明显—我不说话,请柬记得送呀! 洛霜这一眼让周天恩心中一柔,扬起嘴角,笑意牵动了眼睛,心中想着—你在身边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我任性一些,也没关係吧? 这么一想,抱着洛霜的手即使觉得唐突,也没想放开。 如果有任何人有读心术,一定会惊奇此刻两人内心想法的一致,因为身为被抱者的洛霜也觉得虽然唐突,但稍微放任一些也没关係吧?这可是他主动的......不是我。 马车内气氛既和谐又诡异,维持异样的平衡,前往皇宫。 67翻墙的男子们 永安侯府折腾一天的宴会终于结束,这一天,永安侯府的眾人第一次亮相不可谓不成功。 洛可钦雄厚的财力让宴会上的一切都透着奢华,将新贵永安侯府的富裕彰显无虞,洛家的三位待嫁的姑娘更是包揽琴画棋三者的魁首,可谓出尽风头,更别提贵为太子妃的洛家三小姐亦在眾人面前初次亮相,优雅端庄又深得太子宠爱,这些一桩桩的事将在宴会落幕后在虹都的大街小巷快速流传,成为一位位居民的谈资。 洛縈的一曲动京城,洛光所绘出的万里河山与家国胸怀,洛雪限时解开的棋圣之局,每一件都足以让一家人在虹都掀起一时的话题,更何况这些姑娘都是同一家人,不难想像是夜,永安侯府出才女之说会流窜在参与宴会的虹都权贵圈子里。 比起今日名动虹都的一家人,获得两魁首的张咏箏相较之下便黯淡不少,散场之后她满心不甘乘上回家的马车,瘫倒在马车的靠垫上,闭上眼,只觉疲惫至极。 从前张咏箏即便参与宴会,也不曾在同一场宴会参与所有的项目,她对自己有极端的自信能夺魁首,但她不会断所有人夺魁的希望。 她锋芒毕露,却不想树敌无数,有些人情便透过这种退让而產生。两年前,梁齐惠暗中让自己退出画的竞赛,以保梁齐芳能夺得魁首,她成全了,后来渐渐走到了一起。 可今天,即使娘亲阻止,她依然坚持地抽出琴棋书画舞五种花籤,想以最华丽耀眼的身姿重新出现在一人的面前。 那人,他多年不曾参与宴会,多年未曾出现在眾人面前,可正如张咏箏一直以来相信且盼望的,当他再次现于人前时,便是万人之上。 —可同时,他的眼中,却已没有我的位置。 马车内,泪水无声轻落,张咏箏想起多年之前在自家庭院,那翻过墙满身鲜血倒地却倔强的少年,他紧抓着因紧张而颤抖的自己所穿的石榴色衣裙如地狱归来的恶鬼,兇狠却不容质疑地说的一句:「......走!」而后,松开手,艰难站起身,应对后头的敌人。 年幼且畏惧的她真的走了,听话的。 幼年的张咏箏急匆匆替他去搬救兵,坚定奔向父亲的书房,她曾贪玩躲在父亲的书房隔壁偷看过这名少年,她坚信—父亲会救他的! 可自那以后,她彻底失去他的消息,父亲似是救了他,而他也离开对其来说危险四伏的虹都。 犹记少年握剑的手稳定而坚决,敌人落下的一刀刀攻击,都被身前的他挡下,护助身后无助的她。 午夜梦回,身前的少年几度满身是血,却坚定护住她逃跑的路。 他是世界上最温柔的男子。 他值得任何人的倾心相待。 这么多年自己如此努力,不都是为了相逢时能成为配得上他的人吗? 想到这里,脑中情不自禁浮现周天恩抱着洛霜匆匆离席的模样,满座注视下毫不掩藏的怜惜和惊慌令张咏箏眼眶泛红,心中茫然。 为君所练的霓裳舞衣曲,似乎都成梦幻泡影。 原本以为,从风铃城来的一家子乡下富豪必定粗鄙,偶得富贵权力定会忘记自己的出身,骄矜自傲,自以为是,而坊间流传的太子与太子妃恩爱,张咏箏半字也不相信。不过是撞得大运,攀得龙凤的人散播的荒谬言论罢了。在她心底,一位在乡下寂寂无名之人根本配不上他! 但事实呢? 其他人如何想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啊?? 「真是一败涂地啊。」张咏箏嘲讽地扬起嘴角,彷彿在说今次先后败给洛縈、洛光、洛雪之事,又彷彿在感叹其他。 那些曾经,有谁记得呢? * 同一时间,周天清、周天璿、傅林和刘御各自坐在席上,若有所思。前三人位置都在左侧的上首,各自用眼角馀光瞥着彼此。 周天清正沉思着洛縈姑娘生气的理由,方才她似乎也有话想对自己说......该怎么办?他们怎么还不走?怎样才能不着痕跡的跟洛縈见上一面? 傅林镇定地多饮了一杯早已冷掉的茶,眼角瞥一眼右侧的周天清和左侧的周天璿,心中暗道—他们怎么还不走?我要去找小雪啊...... 角落的刘御坐得笔挺,习惯清冷的他默默等待着眾人离去,无他,惟习惯使然,虽心中略感奇怪为何前方的三人不交流、不移动却没有离开的打算,但他也只会状若未闻地静默等待。 「皇兄,我就先回宫了。」周天璿最先站起身,他朝周天清方向行了一礼,随后洒然转身离去。 周天清听见他的话再转头已馀下背影,心中暗叹一声,略感悵然可转瞬间又归于平静,毕竟人和人都是一样的,谁又真的过的顺风顺水呢? 曾经的风起云涌,夏皇后、丽妃和贤妃之间的恩恩怨怨,都非当年年幼的他们所能承受。 可日子依然这般过出来了。成长后的他们,也许足够承载这些年的是非因果,或许能够博一次皆大欢喜的结局。 端看......世事变幻,是否赏脸他们的努力。 傅林默默扫一眼神情变幻的周天清,对于他和周天璿的过去有些在意,还记得在风铃城外错身而过之时,周天清曾问过自己为何而活,似是提点自己,让自己在步步惊心的迷茫中能坚守前进的道路,对这名据闻只知风花雪月的皇子,傅林的观感并不坏,曾经因为他站到周天恩的身后而被自己归类于敌人,而如今暂且联手,些微的好感令放下歧见也显得不特别困难。 「周天清。」傅林出声唤道,虽然周天清年长于他,可类似「皇兄」这种话,他还是叫不出口的。 周天清闻声望去,傅林降低声量问道:「你说,周天璿为何而活?他可信吗?」 事实上以傅林和周天清的交情问到此种话题,似乎过于深入且鲁莽,然而周天清从来不是拘泥表面的人,微愣后淡淡一笑。 「他啊??为补偿而活吧。」闭上眼,过往种种掠过眼前,犹记贤妃从清华殿救回跪在雪地里的周天恩时,曾有少年在大雪天独自站在玄寧殿外,整整一天动也不动,任由雪淹没至膝,冻伤也好,寒冷也罢,都无法阻止他的决心和倔强。 「他生我生,他死我死。」对着丽妃派来劝告的太监,不到十岁的周天璿竟能狠戾到拿着刀抵着喉咙威胁,不属于那个年纪应该有的判断力和坚定心志在现实的威迫下显现。 周天清并未亲眼看见那一幕,可由贤妃转述,同样的惊心动魄。 「补偿?」傅林若有所思地重申一次,探究的目光望向周天清,后者微微一笑,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说到底当年之事,又有谁是谁非之分呢? 恩怨,又何苦要年幼的他们去偿还? 空气沉默下来,傅林无奈一笑,有些羡慕地道:「你们兄弟倒是情深。」从小漂泊的傅林未能体会过何谓兄弟情义,有的,只有娘留下的血海深仇和復仇的决心,还有洛雪给予的一丝温暖。 周天清望他一眼,忽地扬起嘴角,带着不羈和看透世事的瀟洒:「你不也是我们兄弟吗?」一时,傅林心头震动,哑口无言。 说到底,自风铃城事变入宫以来,傅林在皇宫根本找不到归属感,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位外来者,致力追寻宫中是非及过往祕闻的真相,甚至跟对自己照顾有加的父皇也產生不出太多深刻的羈绊,毕竟,周允丢掉自己太久、太久了。 入眼之人皆是敌人,入目之事皆是仇恨,哪有几丝真情在皇宫? 「那不一样,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良久,傅林勉强挤出一句话作为反驳,周天清思索一瞬微微頷首:「确实,你和皇兄和璿弟不同,不过这世上兄弟之情也不只一种,只要你为兄弟之义,又何惧我们无兄弟之情?说到底,先不把我们当兄弟出手的,可是你啊。」 为兄弟之义......? 傅林心中发楞,周天清说得很对,当初入宫时他和父皇对周天思设局并利用周天恩来让事情进展顺利,以谋士身分沉潜在周天恩身边,本意是想帮助他顺利破开周天思的局,不过后来发现周天恩其实并不需要傅林的帮忙,事情也能水到渠成的解决,而在当初的大殿上,他和周允演戏,将周天恩识破周天思阴谋的功劳纳为己用,顺势回宫。 曾经,对这些算计,傅林从没有愧疚和犹豫,但此刻周天清一点破,他赫然一愣。 傅林恨宫中害死傅语嫣的人心思歹毒,明明毫无交集,却偏偏为了自己大约见不得人的目的穷追不捨,取人性命! 可如今自己所做的,与那人有何不同? 傅林自己何尝不是为自己的目的,对周天恩步步紧逼?只有真相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人性命、他人心情,都无关紧要? 在风铃祭上,他曾经是想让周天恩和周天清死于周天思的计画之中的,毕竟他们都可能会是未来的障碍,但是,当日自己的得力部下-夜-送来一则口信,说有不明黑衣人趁乱劫走昏迷的洛雪时,近乎直觉地,傅林认为是周天恩的手笔,他是在警告自己务必要按照计画行事,于是他依照计画前往风铃祭救场,阻止周天思的计谋,并在风铃祭会场看见似乎已经平安无事的洛雪。 但不可否认,傅林曾经动过坚决、残忍、冷漠的杀心。 傅林讽刺一笑,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他竟然变成自己最怨恨的模样。为自己那一丝丝可能的利益,便能置他人一切不顾。 「你说的对,是我先出的手。」傅林瞬间觉得再也坐不住,尷尬和些许的愧疚如实质的寒意般爬上背脊,只觉阵阵发凉,于是他略显突兀地站起身,丢下告辞的话便转身迅速离去。未知傅林心理活动的周天清有少许错愕,不知为何对方反应如此大,随后跟着站起身,步出合宴区。 洛府新家-永安侯府是周允所赐,规格比照一品官员。侯府内分为外殿与内殿,此待客厅属外殿,与内殿居所仍有一墙之隔,周天清沿着长长的桥梁向永安侯府外走,却不自觉将目光投向右方与内殿相邻的墙,想着-洛縈姑娘就在里头...... 走着,他忽然定住身子,心中有种异样。 周天清回过头望向合宴区,又转头看向仍有一段不近距离的前方笔直道路,这条离开永安侯府的路非常长,没理由他与傅林先后离开,却连前者的背影都没见到? 「难道......」周天清狐疑地看一眼右方的墙,目前所在的这座桥梁位于小池塘的正中央,不过若想要翻过去,对有轻功在身的他们并不困难。握了握身上的萧,想起不久前洛縈演奏的孤城怨,周天清没有犹豫太久,有些心虚的环视周围一圈,随后纵身一跃,越过内外殿相隔的墙。待落地一刻,周天清查探一下四周,确认没有人也没有引起轰动松一口气。 殊不知在周天清越过墙的那刻,最后离席的刘御恰好踏出合宴区,将周天清飞越墙头的一幕看得一清二楚,他有些讶异,踏着洋溢军人特质的坚毅步伐来到小池塘正中央的桥梁上,也就是周天清方才站立之处,刘御深锁眉头,凝神思索。 -他为何道内殿去? 脑中不自觉闪过今日绿裙着身的身影,方才在合宴区时展示的画也掠过心头,刘御犹豫良久,最终身型一动,跟着越过墙头来到内殿之中。 「救命之恩,不得不报。」刘御心中道-若三皇子要对洛府做什么,他刘御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事实上,周天清猜得没错,傅林确实翻过墙来到内殿,直奔洛雪寝殿去,一直保持通讯的他们自然不会不知道洛雪住在何处。至于今日才偶起念头翻墙的刘御和周天清自然不会知道他们要找的人在何方,只好运用轻功和隐匿的身法自行寻找,所幸,或许是命运的冥冥注定,左方、右方和前方通往不同方向,周天清和刘御都分别依着直觉选择正确的路,他们所找之人的彼方。 68翻墙义士 宴会毕,洛雪独自坐在桌前看着棋盘,静静等待着来人。不必事先说好她也知道,傅林一定会来找自己。 「说起来也快半个多月未见了呢??」想到等等便能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洛雪的心情便忍不住飞扬起来。 洛家的新宅相当宽敞,傅林早从洛雪的信中知道她的新居名为「奕心居」,再加上他暗中放在洛家保护洛雪的几名部下,他方向明确地不废吹灰之力便来到洛雪门前。 他立于门外,却忽然有种不敢开门的感觉,即使他知道心心念念的人定在门后等着自己。 自己真的挺糟糕的呢。 门后的人可知道自己喜欢上这样的我呢? 为了自己的目的罔顾他人性命,不知不觉中成为自己最痛恨的那种人。 明明说只想知道真相,行事间却不自主地变成復仇...... 不自觉地他杵在门前良久,迟迟不敢推开门,没有自信像每次见到洛雪时一般嬉闹。 这时,门内的洛雪等着等着,有些奇怪傅林为何还没来,百般无聊地站起身,探头探脑走至窗前,却见自己正等着的人如石雕般立于门外,若有所思,表情沉重,她眉头一皱,轻轻地推开窗。 平时耳力极好的傅林却魔怔似的完全没听到开窗的声音,愣愣看着洛雪的房门,她不禁有些想笑—倒是难得看见傅林这呆楞的样子,戏謔之情一起,心生一念,立即轻手轻脚地爬上窗,幸亏新的奕心居不仅房子比洛府大,窗子也从以前的一个手肘间距变成半身及腰大小,让原就纤细的洛雪能够一边拉着裙子一边顺利地轻轻将脚踏至外边的泥地上,待一边踩稳,洛雪另一隻脚再跨过窗。 动静间即便再小心,还是发出许多零碎的窸窣声,洛雪好不容易跨过窗都已经绝望了,这么大动静没可能傅林没听到的,她不抱希望的抬起头,却见傅林仍一动不动地站着,仿若未闻。 她心中一喜,随即又有些担忧涌上,让傅林这么沉重地思索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他会诚实告诉自己吗? 她躡手躡脚来到傅林身后,赫然伸手遮住对方的眼睛,傅林似被吓到而浑身一抖,却听到轻声的一声笑。 事实上如洛雪所言,她爬窗时的声音对练武多年耳力过人的傅林而言如同雷响,即使再沉浸在思维里也很难不注意到,但听见她古灵精怪的窸窣声,那想惊吓自己的小心思轻轻拂过烦躁的心头,种种思绪就像被风疏理过的树叶般落下,落到心底一柔软又强韧的角落。他顺着她所期望的假装没注意到,站得笔直,状似无知无觉元,可待洛雪轻柔的手覆上来时他忍不住便笑了,甚至为求真实而假装震了一下身子。 傅林拉开洛雪的手握在手里,笑着转身。 「吓到你了吧?」只见洛雪得意又兴奋的扬着嘴角,挑眉望来。 「恩,吓到了。」傅林笑着回应,宠溺地用没有牵着她的另一隻手拥住洛雪,他低声问:「既然吓到我,姑娘要拿什么赔我?」 猝不及防的拥抱让洛雪脸有些红,这......这里是门外啊!万一被看到怎么办?! 「别闹了......」洛雪推了傅林一下,虽然已至黄昏,但天仍微亮,仍可以说是光天化日,这这这万一被看到......成何体统! 傅林也自觉有些过了,訕訕地放开抱着她的手,只牵着她,但一看到洛雪满脸通红的娇羞模样忍不住扬起嘴角,心情暖暖的,像洛雪身后的夕阳般温暖。 落日馀暉洒在两人身上,洛雪鹅黄色的长裙染上一层橘红,傅林心中柔和,又轻叹一口气,圆滚滚的大眼认真地望着洛雪:「洛雪,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吧?」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洛雪忍不住一愣,她慧黠的目光定定回望,似在斟酌,似在盘算,似在思考,最终跟着轻叹一口气:「说吧,发生什么事了?」说着,主动牵起傅林空着的那隻手。 「......」傅林不知该从何说起,心情转瞬又复杂起来,洛雪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令鬱闷和心慌之情涌上心头,他陷入沉默。 「雪落于林,终生无悔。」洛雪温柔扬起嘴角,虽有些彆扭,但还是坚定地开口:「我会陪着你,直至身死魂灭,直至油尽灯枯,永不言悔。」此话在傅林脑中炸开,鼻头一酸,竟有热泪就要夺眶而出,他好不容易才忍住,双目红得吓人。 你可知道,在我心里你就是如此重要? 温柔又缠绵的誓言就像绵密的网,把漂泊的人心甘情愿地网住。 洛雪从未说过这样的话,此生从未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在这个世界上,有这般一个人陪伴自己,无论自己是不是伤痕累累,是不是满目疮痍。 他跟着师傅飘泊各地、四处摆盪,在师傅离开风铃城前,他问自己要不要跟他走,幼年的傅林想着昨天方才答应洛家的小姑娘要陪她下一盘棋,不能食言,于是摇摇头,挥别师傅。 师傅摸了摸自己的头,笑了笑说:「这个天下就交给你们。师傅走了,你......保重。」 说完话的第二天,师傅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将一批精心训练的手下组织交给自己,不过这些年偶尔还是会有他传来的消息,傅林偶尔也会去找师傅,找他留给自己的棋谱或隻字片语。 可即使是自己世上最亲的师傅,面对傅林质问为何不陪在自己身边之时,他也会冷酷地说:「没有人会一直陪着你,亲人不会,师长不会,朋友不会。谁也不能相信,包括我。世上之人皆为棋子,想做操棋手,就不要相信棋子,否则你便沦为他人之棋子。」 —可是师傅,洛雪不是亲人,不是师长,不是朋友,她是我此生挚爱,那......我是不是可以相信她?她会一直陪着我,哪怕我不再是我。 「现在,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洛雪坚决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不容质疑的强韧,她就是这般女子,温柔中有坚韧,傅林常想要将她护在身后,可每每她都会站到自己身前,替自己拨开面前笼罩的黑雾,迎向光明。 「好。」傅林轻笑,低下头靠近洛雪状似要亲吻,令她坚决的神情瞬间转成窘迫,脸比晒在身上的夕阳橘更鲜红,似乎跟刚刚给出誓言的是完全不同的人。 想像中的亲吻并没有发生,只见傅林缓缓靠近,轻声说:「我们先进去吧。有人来了。」 两人连忙进屋,傅林和洛雪倚靠着房门,洛雪正要说话却被傅林摇头阻止,并拉着洛雪的手蹲在窗边,习武的他很容易便判断外头的人採用的是较为隐匿的步法,但心中略感奇怪为何自己派在外围的下属未能拦住来人。 但很快的,傅林知道了答案,他们不是不拦,而是不能拦,从窗户窥向外头,只见一人腰系一簫,小心奕奕四处张望,悄悄接近洛雪的屋子,正是翻墙而来的周天清! 「三皇子?!」洛雪忍不住惊唤一声,不可思议地瞪大眼,身边的傅林都来不及呜住她的嘴,正在外头鬼鬼祟祟的周天清闻声身子一僵,定住不敢再动作。 他一生都未如此尷尬过,虽然不确定说话的人是谁,但可以确定不是洛縈,可对方已认出自己的真身,也不能转身就逃跑...... 周天清脑中转瞬间闪过许多念头,而后灵机一动,脱口而出:「我见皇弟翻墙进永安侯府,这才跟着过来......皇弟生性顽劣,唯恐对永安侯府造成困扰,请不要惊动下人。」 冷汗浸出,周天清不确定门后的是洛家的小姐或是洛可钦的妻妾,暗自祈祷对方千万别嚷嚷才好。 门内,洛雪和傅林对望一眼。 「哪个皇弟呀?」 「是新进的五皇弟。」 「......」门内的傅林脸黑了黑,不再藏在窗下,而是光明正大地站起来,与窗外相距五公尺远的周天清相对,这下周天清讶异地瞪大眼,随后看见跟着傅林站起身来的赫然是今日展示解开棋圣之局的洛雪。 「......『皇兄』找我?」傅林似笑非笑地问,原本难以出口的皇兄称呼此时为了讽刺而自然无比的脱口而出,他们刚刚才分开,而他一出宴会便翻墙而过,自己翻墙时周天清恐怕还在合宴的会场呢!断断不可能看到自己翻墙,至于生性顽劣......恐怕还得听皇兄好好解释一下,重要的是他到底为何在此? 「......」这下尷尬,周天清看着傅林无言以对。看来自己推测的不错,他真的翻墙过来内院......怎么这么巧就被自己碰上了? 胡诌完碰上正主,现在跑行吗? 「縈姐住的清乐居在这条路一直数过去的第二间小屋,这里走去有琴音的便是。」洛雪从洛縈处听说一些二人的事,自然不像傅林一头雾水,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对周天清指路,语毕,傅林若有所思,周天清则是脸红至耳根,散着害羞的灼灼热度。 「我......不是......」周天清一阵慌乱,想要解释却憋不出半个字,耳根发烫,连连摇头。 「不是什么?不是来找縈姐?不是的话我可赶你出去了,我洛家的墙不是谁都能翻的!」洛雪挑眉,说出的话气势如虹,周天清噎了噎,委屈兮兮地叹口气:「多谢引路。」语毕飞也似地朝洛雪指的方向而去,实在是多待一秒就多一分的尷尬! 身后依稀传来洛雪和傅林的轻笑声。 周天清真想打自己一巴掌,没事学人翻什么墙呢! 但脚步却是坚定地朝洛雪引的方向而去,有确切的目标后,周天清使出隐匿的步法便更少破绽,毕竟省却探路的环节,很快地他路过一栋与奕心居很像的房子,只是上头匾额写的是「凌光居」,他未停下脚步继续往前。 见周天清的背影渐渐走远,洛雪和傅林相视而笑,傅林忽地问道:「我没想到周天清和洛縈......可皇家的亲事可没那么好谈,何况洛家已有一位太子妃......」 「你不也是皇家?之后还会再多一个......皇子妃?也不差縈姐一个!」洛雪挑眉,有些不以为然。 听她自詡为皇子妃,傅林忍不住轻笑,无奈摇头:「那不一样,不过......他人之事就让他们自己烦恼吧!......谁在那里?!」 傅林说到一半忽地目光一凛,用威吓的声音向外喝道,把洛雪惊吓一把。 窗外一片寂静。 「再不出来我要动手了!」傅林伸手握住藏在腰间的短剑,蓄势待发的杀意散开,直对外头的一颗树。实在是外面的人给他一种极端危险的感觉,令其忍不住绷紧神经。 洛雪狐疑地望向外面,心中暗道,真的有人吗? 下一秒,一道预料之外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他一身玄色长衫,气质孤冷,面容冷峻,洛雪恍惚间只觉其带来一阵寒风,冻得她一个哆嗦,忍不住站得挺拔一些。 「刘将军。」洛雪僵着身子,毕恭毕敬行一个礼,还处在震惊和呆楞中,一时觉得这里可能不是洛府,闯入的人可能是她和傅林。 毕竟......这可是风铃城人人见之丧胆的刘将军啊!永远不苟言笑的脸,永远生人勿近的气势,上无老、下无小,传闻是断袖的刘将军! 「我见三皇子闯入永安侯府内殿,恐有变故,故尾随至此,唐突了。」刘御抱拳行礼,目不斜视,正经八百,彷彿理应如此。 傅林和洛雪对望一眼,又是一个见人翻墙就跟着翻墙的侠义之士?但有周天清在前,两人总觉得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藉口,但碍于刘御馀威不敢质问,一时空气陷入尷尬沉默。 「多谢刘将军义举。」半晌洛雪乾巴巴地说了一句。 刘御微微蹙眉,不太满意地建议道:「洛姑娘应找到长辈、洛光姑娘等姐妹告知此事,并让永安侯整顿永安侯府,以策安全。」在洛光在将军府养伤时,洛雪曾去探望,因此刘御记得她是洛光的几名姐妹之一。 不知是否为错觉,说到洛光二字时,洛雪感觉将军的语气似乎重一些。 洛雪和傅林对望一眼,前者有些无助地寻求帮忙。 傅林微扬嘴角并上前一步:「刘将军有所不知,三皇子来洛府事出有因,永安侯亦知此事,我便是在此为其把风的,刘将军不必多虑。」 闻言,刘御的目光静静看着傅林,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质疑道:「既是永安侯允许,何不走大门?何不派人来请?为何让三皇子翻墙至内殿?」 傅林心道,将军不好骗啊?? 「此事关乎洛家与皇家,恕无可奉告。」事已至此,只能继续咬牙忽悠下去。 刘御皱眉,他并不相信傅林所说的话,视线落在站在傅林身后的洛雪,只见她毫不否认并默许傅林的言行,想起风铃祭上他劝洛光避难时,对方信誓旦旦地说:「她们一定会回来找我的!」的坚定和信任,刘御有些踌躇,最终开口:「让我见洛三姑娘一面。」 —————————————————————— 补上星期的一更~ 69聚首 「让我见洛三姑娘一面。」 听见这话,傅林和洛雪都瞪大眼,怀疑自己的听力。 洛雪心中闪过洛光说起刘御时毫不掩饰的欣赏,有股衝动想要尖叫—光姊!你什么时候进展到这种地步的?人家不惜爬墙都指名道姓地要见你了! 空气凝滞一瞬,是被惊的。 「要不......我让人去请姐姐过来吧??」半晌,洛雪带着不可置信的口吻试探性开口,只见刘御闻言沉稳地頷首,礼貌而客气回应:「有劳了。」 对刘御来说,这件事情非常单纯—他要报恩便不能让洛光陷入危险,而傅林和洛雪的话不知可信度有多少,既是如此便请洛光姑娘过来,只要亲眼确认洛光姑娘的平安并求证洛雪所说之事的真实性,那他便可以安心离开。 看着眼前半分柔情也无的錚錚男子,洛雪绞尽脑汁也无法勾勒出一幅郎情妾意的景象,一边前往洛光的新住所凌光居,一边在心中暗想—将军到底在想什么呀?跟光姊已经进展到哪个地步了? * 洛縈坐在琴前悠悠地弹着琴,虽然在合宴上又演奏一次孤城怨,但此刻无人之时再弹一次亦别有意趣。 当周天清走近清乐居,听见熟悉的旋律在清幽的竹林间回盪,彷彿洛縈一人正独坐幽篁,低眉弹琴,他想着洛縈嘴角含笑的嫻静模样,脚步不自觉放轻一些,悄悄来到房门前。 琴未毕,声未歇,周天清不忍打扰,只是轻靠着门,面向外边被夕阳染上一层橙色的竹林,静静欣赏。 琴声悠悠,丝丝柔情繚绕心头,打从第一次听见洛縈弹奏,周天清便深深地被其中清澈而渴望自由的琴音给吸引,就像被重重禁錮折断羽翼的雏鸟渴望天空一样。 纵使天下有许多琴艺出眾者,但能在琴音当中倾诉高歌自由之意的,周天清仅见过洛縈一人而已。 思及此处,他拿起系在腰上的簫,举至身前,闭上眼,以簫和琴。 琴声因讶异而停滞一瞬,随即跟上簫音,一琴一簫,彷彿一同东南飞的大雁,相依相偎。 如果我们在这里得不到内心的安寧,寻不到渴望的自由,那就离开吧!友情不能束缚我,亲情不能绊住我,爱情不能阻止我。 所幸这场爱情,不曾想过阻挠;所幸这场爱情,与我的心之所向同归一处。或者说,因为是心之所向,所以才是爱情。 归去来兮,宫殿别兮,情爱离兮。 乘晓风以归园去,别过往之不可期,搭一舟以飘摇,风扬扬而吹衣。 携吾子以悠游,时矫首而暇观,世与我相遗,復驾言兮焉求? 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嶇而经邱。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羡万物之得时,感吾往之虚度。 向之所欣皆幻梦,天下之大兮,岂无留人处? 田园歌兮,山水和兮,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復奚疑! 曲音方歇便听见屋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周天清笑着转过身来,随即清乐居的房门忽地被迅速拉开,一阵微风被门所带起,将开门者的额间的细发扬起,令他清楚望进洛縈讶异且蕴含惊喜的目光,心中一软,嘴角又上扬一些。 「你怎么在这里!!!」洛縈满眼放光,带着十二分不可置信。 「我......」想你了。 周天清靦腆地笑,虽说不出那般甜蜜的心里话,可眼神中毫不掩饰的思念和炽热已然说明一切。 「等等,你怎么找过来的?」 「......洛四姑娘告诉我的。」想起方才的窘迫和尷尬,周天清的脸又红了。 「小雪?」洛縈一愣,随即跟着双颊飞红,这种私下会面被妹妹知道真是......下次见面不知会怎么嘲笑我呢! 她抬头看周天清,见他似乎比自己更羞涩万分,心中的一些小彆扭就像偶尔来去的云,一下随着周天清这阵风的到来而烟消云散。 「进来吧。」洛縈大方的敞开门,周天清有些受宠若惊地愣住,身子一僵,杵在门边,呆若木鸡。 「这......这......这......」 他是为见洛縈而来没错,可却从没想过进她的闺房! 「待在外面太惹眼了,万一有人经过更麻烦。」见周天清一脸震惊,洛縈忍不住娇笑一声,耐心解释,心中暗想—自己都不介意那么多,你在羞涩什么呢? 随即后知后觉的脸更加燥热,要不是面子上掛不住,洛縈当即就要反悔了。 见洛縈落落大方似乎毫不在意,周天清也不想显得太过扭捏,轻轻頷首,走进清乐居。 「坐吧。」洛縈不着痕跡地扫过屋中,恩,很乾净。屋子正中摆放着一把古琴,屋角左侧一隅是姑娘家的梳妆台,右侧一隅间置四张椅子和一张及腰的桌子在椅子的正中央,桌上摆着一茶壶和四个茶杯,周天清自觉地坐到其中一张椅子上,洛縈不好意思离的太近便坐至他的正对面,一时,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今日恭喜你得到琴艺一等,母妃的琴曲能以这样的方式现世,她若泉下有灵亦会心安的。」周天清温柔的眼神和称讚的话语令洛縈脸色一红,她真诚地道:「能做出这样的琴曲,她才是真正不世出的天才,什么一等都万万比不上,真可惜不能一睹她的风采??」 真诚和客套的讚美,周天清自小在宫中长大见得多各种奉承,轻易能够判断洛縈的话出自真心,他不可置否地微微一笑:「母妃写下这首曲时比你如今的年纪大得多,乐之一道无止无尽,每天都在往前的话,我相信你终有一日不会输给母妃。」 「你可别这样!我觉得压力大。」洛縈俏皮地吐吐舌,耸耸肩,忽地娇嗔一眼周天清:「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周天清没领会特别的深意,只觉洛縈古灵精怪的模样和每次出现的端庄优雅大不相同,很是新奇,微扬嘴角,思索一下,正色回应:「皇兄成为太子之后,一切倒是顺风顺水,你呢?」 「除了有人自风铃城一别后连『一封信』、『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之外,一切都好。」洛縈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周天清再迟钝,此刻亦恍然大悟,他急忙解释:「我,我这些日子在宫中寻找丽妃......还有寻找我母妃的师兄,我......」 从来没和姑娘相处过,周天清有些慌乱,不知所措,想起今日在宴会上她似嗔似怒的一眼,这下不必问便知道她是为什么事而生气,他想要解释却发觉自己欲辩无词。 说到底,他再忙,却也没有忙到挤不出一丝时间给洛縈送信到地步。她在心上,不在眼前,可经验不足的他没想过写信给她。 「对不起,你别生气,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没想到,我以后不会了......我吹首曲子给你听可好?」周天清不安地看着对方,落在其实在他来到眼前那一刻就消气的洛縈眼中青涩又可爱,她右手托腮,姿态慵懒,努力克制心中想笑的衝动,眼中漾着异样光芒:「好。」 「吹完就原谅我可好?」 「等吹完再考虑考虑。」 「那不行,你答应我,我才吹。」周天清见洛縈怒意不盛,心中稍安,扬眉笑道。 「喂!要赔罪的人是谁?」洛縈微慍,狠狠瞪开始邓鼻子上脸的周天清一眼,后者搔搔头,随后举起簫。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表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德配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 屋内,两人目光交匯,琴语、簫音、心声在日落的风景中相印。 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 有人在享受岁月静好,有人却在跨足狂奔。 洛光此刻踏着匆促的步伐,拉起裙摆,毫无形象朝奕心居奔跑,原本跟在后头的洛雪落后许多—她已然放弃追不知道在赶什么的洛光...... 不久前,洛雪走至凌光居敲响洛光的房门,她狐疑地开门,讶异瞪大眼:「小雪?怎么过来了?」 以洛光对洛雪的瞭解,此刻她和傅林应该在郎情妾意、诉说衷情才对呀! 「刘将军说要见你!在我奕心居门外呢!」 「你说什么?!」洛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她忍不住重申:「刘将军要见我?在奕心居门外?」 「对。你们莫不是约好了,而你忘了吧?」洛雪点头,狐疑地瞪洛光一眼,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到画里头去的洛光若真做出这种事情,她也不会太过意外。 实在是洛雪想不到刘御唐突翻墙的缘由,难道真是纯粹 见三皇子翻墙就跟着翻? 这话令洛光一愣,认真地回想今早陈叔送画来时所说的话,意有所指的那些感慨令她的脸开始泛红,可从头到尾有关刘御要找自己的话,他半字未提。 见洛光沉默,洛雪只当是默认,无言地摇摇头:「真的是......你跟我来吧!你们之间......进展到么地步?」 「哪有什么进展啊!就是偶尔写信,我们只是......画友啦!偶尔交流一下画作......」洛光脸红噗噗的,洛雪半字不信,转身走了几步正想说话,却听见后头传来关门的声音,她转过头瞪大眼:「将军在等你,你关门做什么?不见他么?」 「见!见!见!」从凌光居传来洛光急匆匆地声响,再打开门,只见宴会结束后被拆下的发簪、饰物无一落下回到洛光的头上,她扶了扶系发的簪子,心惊地问:「有正吗?」 「......是正的,别再用了,再扯就又歪了!」洛雪替洛光稍微整理一下仪容,半晌还是忍不住吐槽:「见个画友还梳妆打扮呀?」 「哎呀,我这是见将军的礼仪而已,没什么的!」洛光义正词严地撇清,说完,两人都忍不住扬起嘴角,随即洛雪正色道:「不管如何,刘将军此人过去成谜,将军府无长无幼,唯有将军一人,恐怕有些说不清的过去,你若对将军真心,也要留意,别让自己受伤害。」 洛光收住笑,定住身子,想起在风铃城刘御提及的过去,心中一软,頷首回应:「明白,我心中有数。」 后来的洛光才意识到,说出此话的她是多么托大和心宽,只是带着自信和坚定转身,奔向奕心居等待自己的人。 洛光的脚步愈来愈快,洛雪渐渐跟不上,演变成如今洛光在前,洛雪落在远远的后头。 快到奕心居时,洛雪后知后觉想起-阿!还没跟阿光套好傅林所说的话...... 但已然来不及,只见一身绿衣的女子毫不犹豫奔至一身黑衣的将军面前,她跑得有些喘,方才出门前特意打扮的饰物和簪子都因为奔波而显得有些松垮,摇摇欲坠,洛光语带惊喜地问:「将军找我?」 一双明亮的眼眸满含期待地望进刘御平稳淡定的眼中,见姑娘平安无事,虽然样子有些狼狈,但刘御依然不自觉在心中松一口气,他沉吟着,不着痕跡地环顾四周,一旁有在旁好奇心被挑起的傅林和渐渐走进的洛雪,以及看见傅林也毫不讶异、对两人毫不设防的洛光。最终,刘御轻轻頷首:「既然姑娘无事,家中亦无大碍,刘某告辞。」 语毕,刘御乾脆俐落转身,身形一动朝来处回去,连一丝犹豫和话语都没有留下,只徒留一阵行进间带起的风。 看着刘御的背影,洛光傻在原地,不单洛光愣住,一旁旁观全程的傅林亦有些哑口无言-刘将军当真是来去如风阿...... 待洛雪走进,不禁狐疑望向洛光,远远她看到洛光和刘御根本没说上话,怎么刘将军的身影眨眼间便消逝无踪? 「怎么回事啊?」洛光左看右看,一头雾水地问把自己叫来的傅林和洛雪,两人则一致回以疑惑的表情。 「到底怎么回事......」嘴角抽搐,洛光抱头毫无形象地蹲下身子懊恼道:「我到底来做什么......」 * 送上一曲后,周天清向洛縈说起近日宫中的动向和自己此段时间所作所为,顺道将合宴上周天恩、周天璿、傅林答应彼此合作之事一同告诉洛縈。 「没想到不到一个月,竟然发生这么多事情!」 「平衡已被打破,现在的局面对皇兄而言是前所未见的好。」周天清微微一笑,道:「除此之外,我还找到母妃的师兄,他答应能够帮我离开皇宫,在那之前,我会斩断一切牵绊,安心离开。」 听到此处,洛縈忽觉不对,忍不住皱眉:「要怎么离开皇宫?你若离开皇宫,那我该怎么办?总不能私奔把虹都闹得沸沸扬扬吧?这样对洛府的名声不好。」 周天清沉吟一会儿,思索着措辞,最终把心一横:「这原是只属于我的计画,从来不曾告知过任何人,我把计画告诉你,再好好商讨你该如何遁走。」 洛縈点头,表现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待周天清说完,洛縈脸上是止不住的震惊,她按捺不住惊讶地问:「当真要如此?」 「这是最好的方法。」 周天清的坚定感染了洛縈,她望着他那双与自己同样渴望自由的眼神,心底涌起一股勇气,同时心生一计,将想法兴冲冲告诉周天清。 「如此一来,计画更完美了。」周天清忍不住讚道,两人互望一眼,眼中都是对未来无尽的希望。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未来的路,我们一起开创。愿我们得偿所愿,天高地远,于山河间比翼双飞。 70求见 秋已去,冬将至,十月悄悄来到,这天,刚用完早膳,周天恩和洛霜刚从御花园散步回到卧房,周天恩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手上处理一些萧言从云国与虹国边境送来的书信,一旁洛霜看似心无旁騖喝着茶,实则不时看向读信的周天恩,见他正忙着,看了几眼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下。 「约莫在路上了。」周天恩虽看着信,但洛霜不加掩饰的目光对习武的他而言清晰又强烈,不用问也知道洛霜想问什么,见对方努力隐藏亢奋又故作冷静的模样,他不禁扬起嘴角。 「恩,我知道。」洛霜冷静道,经过太医院首座方亦延这些天的悉心调养,她的喉咙已是大好,虽故作平静,可不时望向窗外的眼神出卖了她。 今天,是洛家的姐妹们来宫会面的日子,自从宴会上四人缘慳一面,洛霜心中就盼着四人入宫一趟,盼到今天终于能如愿以偿,她有些兴奋。 虽然宫里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有藏书丰富的书房,有比洛家厨子手艺更好的御厨,还有......对自己不差的周天恩。可终究没有能取代姐妹三人的存在,只有她们才能让自己真正彻底放松下来。 —而且有些事,我想和她们说。 思及此处,洛霜面上微红,瞥一眼自散步回来就坐到椅子上看信,一口水也没喝的人,她另外斟一杯茶,端至周天恩旁。「喝茶?」 「多谢。」周天恩抬头对洛霜一笑,自然地接过,仰首一饮而尽,随即将杯子重新递予洛霜,她也自然地接过回到桌旁,两人自然而流畅的动作显示这样的行为已然不是第一次做。 有些相处,不是轰轰烈烈,却如滴水穿石,渐渐深入骨髓。 看周天恩泰然自若的样子,洛霜不禁回想起第一次为周天恩斟茶时,是在一下着大雨的夜晚。 在永安侯府的宴会结束隔天,周天恩突然告诉洛霜有事要出一趟远门,最终在消失十天后的夜里归来,那堪称是洛霜见到周天恩最狼狈的时候,他一身泥泞,浑身被大雨浸湿,看着已入睡却又被惊醒的洛霜眼含歉意:「吵醒你了,对不住,你继续睡,我去换身衣服。」 周天恩说完闪身就走,洛霜却是无法乖乖听话睡觉的,她爬下床坐在桌旁等着,这十天,洛霜一人在玄寧殿,只有跟夏皇后请安时会出门,举目所见都是恭敬严谨的太监和宫女,她一直端着自己,偶尔会情不自禁想念有周天恩在的时候,他总有各种新奇的花样,或是散步,或是逛街,甚至只是待在书房,原本觉得都能平静接受的洛霜在周天恩离开后,发觉这些事情都变得无聊起来,当初似乎是因为周天恩在,才让这些事情做起来不那么枯燥乏味。 待周天恩冲完澡回到房间,便见洛霜对自己扬起一抹微笑:「你回来了。」 明明总是人如其名般给人冷若冰霜的感觉,却又在一些时刻温暖如阳,周天恩有些呆愣,因为预料之外的等待,因为冰霜消融般的灿烂笑意,在外的疲惫和奔波產生的倦意被这抹笑轻轻地抚平,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上前拥抱的衝动。 「怎么不睡?」周天恩心中被温柔所填满,柔声问。 「不睏。」洛霜收起笑淡淡回应,她自觉方才笑的有些傻,令此刻的她有些心虚。 心虚的时候,为了掩饰,洛霜的表情总是愈发淡定。 「这些天还好吗?」周天恩一头长发刚刚洗过还是湿的,一束束随意披散,再加上他穿着宽松的衣物若隐若现他的锁骨和衣下的风光,洛霜不自觉地吞嚥一口口水,别开目光,面色潮红。 她不知怎么回事,但心跳忽地不受控制地加速,甚至能听清自身的心跳声。 「没什么特别的事。」洛霜声音有些乾哑,清清喉咙,告诉自己要冷静,随即看向周天恩:「你呢?事情顺利吗?」 「恩,挺顺利的,就是担忧你一人在宫里会不会有事。」周天恩说这话时神色无比自然,似乎理所当然,洛霜忍不住瞥一眼一脸镇定的他,却见湿漉漉的长发有水珠顺着发尾渗出,原本松垮的衣物因为湿润而贴着身体,这下洛霜顾不上其他,皱起眉头,一言不发走至外头跟守在门外的小翠吩咐几句,又走进房中取出衣柜里的大片羊毛布料,最后来到周天恩后方。 从始至终周天恩的视线都黏在洛霜身上,疑惑地看着她:「怎么?」 「转过头去。」洛霜言简意賅地说道,有着不容质疑的魄力,周天恩竟鬼使神差地乖乖别过头,下一瞬间他身子一僵,感觉到洛霜将一大片羊毛布料铺在自己头顶,隔着羊毛布轻柔地又摸又揉他的头,周天恩惊吓不已,不禁抖了一下,从灵魂深处涌上的一股痒意让人心肝一颤。 洛霜感觉到周天恩的异状,一边擦拭一边认真说道:「别乱动,即使练武之躯,放任湿发这般吹风也是极容易受风寒的。」 「恩。」难得的,周天恩乖巧的像孩子一样任由洛霜摆弄,他闭上眼睛感受此刻寧静又温暖的时光。 在江湖打滚多年,受风寒又如何?照样血雨腥风,上蹿下跳,挣扎求生,原以为心如钢铁,可当这世上有一个人担忧自己,当有人以近乎呵护的手段对待自己时,周天恩领会到的是如绕指柔一般的暖意,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正深深陷进这温暖里,即使明白温暖只是洛霜不经意佈置的陷阱。 总在筹谋与佈局的周天恩总自詡猎人,可某些时刻他也愿变成看见陷阱中的食物就毫不犹豫扑去的猎物,只为令人心甘情愿沉沦的片刻欢愉。 就在这时,房门极其破坏气氛的被敲响,周天恩睁开眼不满地皱眉,沉声问:「谁。」 「奴婢小翠奉太子妃之令......」不喜听一大段无趣制式台词的洛霜在小翠还未说完时便已打开门,接过小翠手中之物打断道:「好了,下去吧。」 小翠頷首,馀光瞥见太子的头上披着一件羊毛布,眼神严厉地瞪着自己,心中一抖,连忙恭敬无比地垂首告退,一边走一边绞尽脑汁的想自己做错什么...... 洛霜走至桌旁,用刚刚从小翠手中拿到的热茶壶替周天恩斟一杯热茶,侧头问:「喝茶吗?刚刚让小翠温的。」 「多谢。」周天恩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刚热好的茶上升着热气,他握着茶杯感觉热度渗过茶杯来到手心,手心渐暖。 洛霜微扬嘴角,只觉夜色衬得周天恩的眼更加明亮,俊朗耀人,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涌起一股被自己忽略、压抑的思念。 —终于回来了。 夜幕低垂冰冷,羊皮和热茶暖的,是两人漂泊的心。 「前两天母后来过问起你。」给完茶,洛霜坐回周天恩右方,一边说一边也替自己斟一杯茶,没想到刚倒完便见周天恩一脸紧张地提醒:「烫的,别喝。」 洛霜心下发窘,想起上次在宴会上的失态脸色微红,极力解释:「我当然不会!」却见对方一脸不信任皱眉看自己,颇是为难地点头。 「总之!母后来问你去哪,我不知如何应答便说不知道,你自己去与母后解释吧。我先去睡了!」洛霜自觉自己有些恼羞成怒,但实在对方的眼神质疑意味太浓,她面子上掛不住便想走,没想到才刚起身周天恩便眼明手快抓住洛霜的左手,她心中一惊望向他,却见其一本正经地说:「茶都倒了,喝完再睡,别浪费。」 无声较劲和眼神对撞开始,最后洛霜还是坐下,看似无意补充道:「确实不该浪费茶叶。」似乎真被周天恩的话给说服一般。 周天恩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只轻轻扬起嘴角没发出笑声,他已然习惯洛霜这种无论如何都不肯败下阵来的说法,好强、倔强、爱逞强。 「母后那里我自去解释......」周天恩岔开话题,说到此处却双目微沉,自从夏凊成为夏皇后,周天恩还未真正与她深谈过,闭上眼似乎便能感觉到刺向她那一剑的危险和痛楚,成为压在心上最沉重的巨石。 巨石上刻着的是周天恩的无能,他十年来的一事无成。 「母妃不会介意的。」忽地,洛霜看似离题,却是洞悉周天恩所思所想后做出回答。 她知道,周天恩一直耿耿于怀那一剑。他的自责和无措是那样明显,以致她不必去问也能发现。周天恩总在逃避每一瞬与夏凊相遇的可能,他的行为令洛霜心中不再将他视为从前那位就连性命也当作云淡风轻的男子,而是与自己相同,遇事会逃避的弱冠少年而已。 逃避,是每个人都会做的,周天恩会,她也会。有些无法消化的过往就让它被锁在重重心房之下,永远不打开,永远不闻、不听、不看也没关係。 但如果世上能有一个人告诉自己,这被自己重重锁上的黑暗盒子,其实并没有如此深沉,能有个人拿着钥匙打开盒子,让光亮进去,那自己在盒子中暗无天日的痛苦亦能破壳而出,重新蜕变迎向光明吧? 洛霜深深明白这点,所以期望周天恩能够破开盒子,让她看看这世上有人能够从黑暗走向光明,也许有一天,自己也能够走出自己的路,即使时日今日她所能走出的道路只有逃避而已。 「从始至终,介意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周天恩听见洛霜的回答,自嘲一笑,每一次夏凊被自己打断的欲言又止,每一次被自己避开的会面,他身为当事人一清二楚。 是周天恩自己,把自己绑在这不上不下、不清不楚的境遇。 「没有人知道你的苦,你愿意介意便介意,不愿意介意就不介意,没有人能够因为你介意而嘲笑你,你自己也不行。」洛霜眼中涌起淡淡的哀伤,但周天恩被她平平淡淡的话所震慑,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忽略她一闪而逝的寂寞和痛楚,他垂下眼,一时两人相对无言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 「你总是能看得开。」周天恩回过神微微一笑,看洛霜有些发楞的样子,心中涌上一股柔情,一种骨子里透出的欣赏。 回望周天恩的洛霜听见他的话心中一震,没说什么,低头默默啜饮一口热茶。 茶烫口,却还能忍受。就像这世上有些事让人痛苦,可忍着忍着,好似便能欺骗自己,其实这没有什么。 洛霜无声地问自己-这是看开吗? 「你可记得答应过我,要请姊妹们来宫里一观?」洛霜喝完茶淡淡地转移话题,只因为自己似乎再也无法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周天恩没有多想,即刻点头应承:「好。三天之内。」 自那以后两天,周天恩没再出远门而是回到和从前一样与洛霜同进同出的日子,并且用最快的速度递进宫帖子给洛家,履行之前因急事而未能实践的,在马车上的诺言。 今天是第三天,周天恩履行诺言-就是今日,姊妹们终于要来了。 「给太子、太子妃请安,永安侯府有人求见。」忽地,前来报信的太监的声音打断洛霜的思绪,看信的周天恩眉一扬-来的真快,看来迫不及待的人并不是只有洛霜阿...... 只见洛霜因兴奋而突兀地站起身,随即自觉失态僵住,她故作无事道:「让她们进来吧。」 周天恩忍不住笑出声,令进来传讯的太监都不禁一愣望去,太子仪表堂堂,平日里待眾人威严又客气,每每勾着一抹高深莫测、看不出情绪的嘴角发号施令,却极少露出放肆的笑容,而让他更惊的是太子妃闻声竟一眼瞪去,而太子扬起的嘴角便垂回去原来的位置,一副不敢造次的模样,顾着震惊间,他僵在原地。 「还不去吗?」太子注意到他的失态,视线轻飘飘地落下,声音已然透着不满和警告,太监回过神被太子犀利的眼神看得冷汗从背上浸出,竟忘记纠正太子妃的话便匆匆垂首转身离去-来人不应该以「她们」来称之,而是「她」。 71杜芸的请求 自永安侯府的宴会过后,侯府外眾人称颂,无比风光,而侯府内部却是暗流汹涌,勾心斗角。 这一切起因于在侯府设宴后第二天,洛可钦将五夫人抬为贵妾。 从前洛可钦身为普通商人,家中无贵妾之制,如今他身分一跃至侯爷,能纳一妻二贵妾七姨娘,夫人们间再不復从前平和。 从前不过是争争宠爱,如今争的是地位! 除了五夫人被升为贵妾,还有一贵妾的空缺,眾夫人都是跃跃欲试,对洛可钦愈发殷勤可意,各施手段引起老爷注意,然而奇怪的是,明明从前在洛府眾夫人都算是平起平坐,洛可钦几乎是雨露均霑看不出偏爱,可自从来到虹都以后,却如魔怔似的偏宠五夫人一人。 洛可钦不仅夜夜留宿于五夫人处,还表现地对对其他人不屑一顾。这对眾人来说有不解,也有难堪,尤其在最为年轻的七夫人使计在园中偶遇之事传遍永安侯府之后,眾夫人都不敢在轻举妄动。 据说当时的状况是,七夫人哭得梨花带泪、我见犹怜地跪在洛可钦面前,声色俱佳地说道:「老爷若是嫌弃了我,那便赶我出洛家吧!妾是来服侍老爷您的,可如今老爷对妾不屑一顾......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面对美人落泪,洛可钦只看一眼冷冷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既想走,去找总管领一千两银,自个离开吧。」 七夫人脸色一白,不可置信地望着洛可钦的背影,愣在园中许久、许久...... 自她以后,眾夫人低调许多,可暗地里的较劲仍是少不了,不知谁传出洛可钦之所以对五夫人特别,原因在于洛霜如今贵为太子妃,母凭女贵,要靠五夫人在太子妃面前多多美言洛家,永保繁荣,于是有女的眾夫人也将目光放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这些天,洛縈、洛光和洛雪被亲娘们明示暗示地叨扰着,尤其是从小与傅林青梅竹马长大的洛雪,她娘从前总看不太起在风铃城没爹没娘、无权无势的傅林,可如今事过境迁,态度有着天壤之别。 洛雪不太喜欢她娘的转变。她喜欢他,不因为他是谁,只因为在时光流淌间不曾消逝的情感,只因为他是能在自己难过时放下身段哄人的傅林,只因为他是能在棋盘上与自己大杀四方的蓝顏。只因为他与她,早成为彼此认定的宿命。 此刻,在永安侯府往皇宫的马车上,洛縈、洛光和洛雪坐在一块,为终于能暂且逃脱乌烟瘴气的永安侯府而松一口气,为即将见到洛霜而颇为兴奋。 「终于可以跟小霜见面了!」嘴角掛着温柔笑意,洛縈凤眼微瞇,心中亢奋。 「真的!从来没有这么久没见过......」洛光眼睛闪烁着光芒,不时透过马车的车廉向外望去。 洛雪跟着扬起嘴角,可忽地目光一黯,意有所指道:「倒也并非『从来没有』。」 三人对望一眼,霍地陷入沉默,心意相通地浮现有一段时光,洛霜病得厉害,几乎有性命之忧,她们只能悄悄探望,却只见她一人站在月色之下,苍白瘦弱彷彿下一瞬便会融化在月光之中,好不容易她看向三人,目光却无尽的冰冷、疏离、空洞,而吐出口的话却是「我没事」。 当时的千言万语,都被冷冽目光逼回肚里,不过十岁的她们又惊又怕,只好顺从洛霜的话离开。 有好长一段时间,洛縈、洛光和洛雪都不敢再去探望洛霜,她病着,她们躲着。直到几月后的夜里,洛霜送一张写着「今夜再聚」纸条到三人房中,尷尬的境地才被化解。 当年洛雪问:「你怎么突然病了?」洛霜回:「误食些不乾净的东西,无碍。」 看着嘴角勾着的笑容都不自觉僵硬的洛霜,当年的她们有默契地止住提问。 她们谁也不再问,至于那夜洛霜究竟怎么了?她们相信等到有一天,她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多年过去,如今她们不再想去追究,毕竟已是过往。 一个十岁的孩子能遇到什么事?也许只是病得太重才苍白疲惫,也许这样多年过去,洛霜自己都忘记自己曾这样对洛縈、洛光和洛雪。 时间会带走太多东西,包含年少她们的好奇心和曾经痛苦的记忆。人本如此,越是长大,越是认为有些曾困扰自己的事情根本微不足道。 「不管怎么说,现在过的好是最重要的。」洛縈拉回眾人的注意力,俏皮眨眼敲一下此刻放在膝上的箱子:「等等你们要好好掩护我,给小霜一个惊喜!」 「交给我吧!」洛光和洛雪微微一笑,此刻忽地传来宫女的声音示意三人下车,原来她们已入宫门。在宫女的引领下,她们三人下马车,即便有太子殿下的请帖她们也无法在宫中乘坐马车,需要有在宫中特许进出的令牌才得以在宫里乘马车,只是今日三人出门前却发现令牌已被洛霜的生母—洛府的五夫人,如今的永安侯府唯一贵妾拿走,原来她们巧合地选在同一日入宫。 下马车后,三人在宫女指引下往玄寧殿前进,虽满怀期待却走的不快,因为贴心的姊妹三人不约而同想着洛霜此刻大约正与五夫人相聚,她们不必赶,让她们母女能够多一些相见的时间。 毕竟许久不见洛霜的人不只她们,洛霜的生母五夫人亦是。 * 玄寧殿卧房外待客厅,洛霜和五夫人一人坐在主位,一人坐在客位,两两无言。 不久前,洛霜一脸期盼和周天恩一同踏出卧房,在待客厅等待来人。当五夫人出现时,两人俱是愣住一瞬,周天恩很快掩去异样,尔雅温文地止住五夫人要向自己行礼的动作:「霜儿娘亲不必如此。」 五夫人身为永安侯府贵妾,无朝廷封号,无任何地位,却能在太子面前不必行礼,不用多言也足见洛霜在玄寧殿里的地位。 「娘。」洛霜看不出情绪地唤一声,而周天恩识相地道:「我先去书房,有事让小翠来跟我说。」 说完客气地行一礼,将空间留给她们二人,五夫人有些受宠若惊地瞪大眼望着周天恩离去的背影,最后轻轻似感慨似悵惘叹一口气:「太子对你很好。」 无庸置疑的肯定句,一个男人对一名女人是不是好,五夫人一看便知。 「爹对娘也很好。」洛霜不咸不淡地回应,望不穿情绪,气氛一时僵住,五夫人望着与自己年少时极相像的女儿,有着同样气质的清冷面容上扬起一抹没有笑意的嘴角:「你听说了?」 「自然,永安侯府唯一贵妾,再加上父亲宠爱,娘下辈子无忧,我很放心。」永安侯府之事不算秘密,即便洛霜没有特别去打听,自然有有心的、想奉承太子妃的人将这事带到玄寧殿。 洛霜望着五夫人没有笑意的嘴角,心中轻叹一口气,面上依旧冷静道:「娘,坐吧。」 闻言,小翠会意机灵地替五夫人和洛霜斟茶,随后洛霜轻轻摆手,小翠便退出待客厅外,出去前将门亦轻轻关上。 洛霜缓步坐至首位,微微一笑,却带着旁人难以理解的彆扭和疏离:「娘,这样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自你出嫁,娘都未见过你,而你也未曾想到永安侯府来看为娘,我只好亲自来了。」五夫人清冷中透着几分讥讽,还带几分责备的凌厉。 「是我的不是,让娘担心了。」洛霜乖巧地垂下头,认错,可低下头的眼一片淡默,哪有半分悔意? 虚无冰冷的寒暄问候结束,两人陷入如今的沉默。 「你不必如此耍脾气,事实证明娘当初让你嫁过来,是正确的选择。」五夫人皱眉,对女儿阳奉阴违地敷衍而略为不悦,清冷说道,这话却令洛霜陡然抬头望来,怒从心起,嘲讽一笑,本想说什么,最终仍嚥回肚中。 「如今你身为太子妃,未来是虹国皇后,是天下多少女子心生嚮往的对象,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洛霜闭上眼,静静听着,五夫人的话像一阵风,掠过心底,吹过无痕,她不去争执、不去相信、不去抗辩,如同成长起来的每一刻。 「不管怎么说,你是我唯一的女儿,这天下有些事情只有我们俩能相互扶持,不离不弃。」说到这里,五夫人目光不再冷静,而是染上几分癲狂和狂喜,她望向洛霜,带着多年的期盼和渴望说道:「你是太子妃,还受太子殿下宠爱的太子妃!让太子殿下替你找到『父亲』不是难事吧?」 洛霜霍地睁开眼,不可置信瞪向五夫人,声音沙哑,双目发红:「娘!你慎言!」 她想起领旨之后,五夫人兴奋至极来到她的闺房,看着心如死灰的自己说:「霜儿,这是我们的机会!大皇子他身为皇子,一定能帮我们找到『那个人』!」 她想起当年,十岁的自己被洛可钦用手勒着脖子高高举起,五夫人拿着刀抵着自己的脖子说:「那是我和『他』的孩子!你敢动她!」 「我说错什么?」五夫人坚定的目光寸步不移盯着洛霜,毫不退让,洛霜能轻易看清她眼中因和那渺不可知能重遇那人的希望而闪耀光芒,明明是从来与自己一样清冷淡漠的一双眼睛,总能为同样一名早已不在身边的人而发光。 洛霜忽地站起身,匆匆便要向门口走去,五夫人一惊连忙站起身拉住她:「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呵,你问我做什么?我还要问你做什么!」洛霜冷笑着,指着还有三步之遥的门说道:「你乾脆打开门大吼,让这宫中之人皆知我洛霜并非洛家之女,让我成为这宫中的笑话!」 「娘!我是洛家的女儿啊......我长在洛家,生在洛家,比起那从没见过的人,我更在乎现在拥有的一切!」洛霜默默流下眼泪,却倔强的不肯哭出声音,不让就在这扇紧闭的大门外的小翠听见。 她在洛府长大,她在乎的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姊妹,养我育我的父亲、母亲,至于从未见过的血亲或生或死,又与她何干? 下一瞬间,响亮的一声巴掌震得洛霜回神,是五夫人-杜芸狠狠地打了她。 「吃了几年洛家的米,你就真以为自己是洛家的人了?他洛可钦可有把你看做他的女儿!」杜芸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句句诛心地问,洛霜浑身一震,想起洛可钦前些年每每看向自己就闪躲的眼神和极力掩饰的厌恶,心中一酸,可她又告诉自己-可这些年,父亲已经接受了我的存在! 他已经能够面色无波地看着自己,甚至在自己叫郎中时,洛可钦也会担心地望向自己...... 「这世界上什么都能变,人一辈子都无法改变的,只有自己的出身!」五夫人仍在步步紧逼,洛霜闭上眼,不想去听,却已入耳;不想相信,却都在理;想要抗辩,却欲辩无词。 娘说得对,她能怎么样? 站在悬崖边,把眼睛曚起来,难道就不会坠落吗? 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不要再说了。」洛霜已然心如死灰,可杜芸仍不死心地追问︰「答应娘,帮娘找到『他』!」 「好。」在杜芸期盼的目光下,洛霜缓缓地点头,两人同时落了泪,一位因为多年来心心念念之事终于能如愿以偿而欣喜若狂,一位因为此生以来纠缠逃避的宿命终究如影随形而心神俱殤。 杜芸擦乾眼泪,微微一笑,透着几分因释然而难得的温和:「若有消息定要告诉娘。娘先走了,你好好想想娘说的话,洛府也好,永安侯府也罢,在这洛家里,只有你和我才是亲人。」 说完,她打开门,只见门外除了小翠之外还有另一名宫女正恭敬垂首等待,一见门被拉开,小翠眼神示意那名宫女,后者会意向杜芸说道:「夫人这边请。」 见杜芸离开,小翠微微抬头却见太子妃脸上佈满泪痕,只道是方才母女相聚动情所致,并未细想,只是恭敬而冷静向洛霜说道:「太子妃,方才前头来报,永安侯府的三位姑娘已然到了,要请进来吗?」 「......」意外地,小翠得到一阵静默,但太子妃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一般来说如她这般从小看主子脸色长大的宫女该能瞬间会意替太子妃回绝来访之人,可之前太子妃有多么开心和期盼洛家小姐们进宫,她近身随侍,略知一二,如今突然静默,让小翠不好草率乱下结论。 「让她们回去吧。就说,我身子抱恙。」洛霜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她转过身,留给小翠一道背影,不让对方看清此刻自己的表情。 「是。」小翠乖巧地转身离开,听见她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洛霜走向方才坐的主位前,呆望着桌上未喝一口、仍透着热气的茶,面无表情站着,目光空洞。 忽地,她独自一人在待客厅里笑出声来,愈笑愈大声,抖着身子,流着眼泪,最终手一挥,将桌上的茶扫落在地,眼见它无可奈何且无力改变地碎成渣,洛霜笑声忽止,蹲下身,捡起茶杯的碎片,双眼满布血丝地想拚回茶杯原本的模样。 原本墨绿色的茶杯被洛霜的血染成鲜红,她却彷彿忘记痛似的努力拼凑着,大片的、小片的碎片,能看见的都被她拾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血红的茶杯最终终于在地上摇摇欲坠地立着,可上面仍有诸多透着光的孔洞补不回去。 洛霜呆呆看着,喃喃自语:「碎了。」 周天恩一从书房回来,便见洛霜状若癲狂,满手是血蹲在地上看着茶杯。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闪身便拉起洛霜的手:「洛霜!怎么回事?」 印入眼帘的,是从来清冷、骄傲、倔将如斯的她溃堤的眼泪。 72舞衣 玄寧殿门口,洛縈、洛光及洛雪一脸震惊望着前来传话的宫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听力。 「你说什么?」洛雪皱眉问道,崭露几分很少现于人前的凌厉气势,那是长年浸染在棋局中磨礪出的锋芒,她的眼中有质疑和不解。 「太子妃身子有恙,还请永安侯府的诸位择日再访。」小翠不卑不亢向洛府三人重申,从小在宫中长大的她并不会被洛雪的气势影响,貌恭敬,说的话却一字不差,分毫不让。 姐妹三人对望一眼,洛雪心中已有怒意,正要继续争辩,洛縈忽地将手中拿着的箱子递给洛光,上前一步,伸手拦住要往前一步的妹妹,礼貌性扬起优雅的微笑,说出的话却无半点退让:「太子妃有恙,我们更要前去探望了,再麻烦这位妹妹为我们通报一声。」 「小翠不敢,还请各位回吧。」洛縈话说到如此地步,却见宫女仍无动于衷,心中亦觉棘手,皱眉沉默。一时,双方陷入僵持。 洛光低头望一眼三人带来的精緻箱子,又抬头望向玄寧殿富丽堂皇的大门,一道愈想愈可能为真的想法在脑中成形,她灵动的眼睛倏地一亮,心生一计。 「既是如此,这是太子妃让我们带来的,还请小翠姑娘替我们转交。」洛光上前将箱子递给小翠,后者犹豫一瞬,最终想起太子妃这些天的期待仍是乖乖接过,但随即下达逐客令:「奴婢会转交给太子妃,诸位姑娘请回吧。」 洛光率先回了礼,洛縈和洛雪见事态已定亦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洛光转身离开。 三人沉默走过小段距离后,洛雪忽地停下脚步,其馀两人亦停下,回头望。 「她是什么意思?」洛雪面色不虞,看得出是动了真怒。 「或许......小霜是遇到了什么事?」洛縈不确定的语气非但没有起到安抚的效果,还令洛雪怒气更盛,她忿忿地道:「遇到什么事不能跟我们说吗?把我们拒之门外事什么意思!何况她刚刚见了五夫人!」 方才在玄寧殿外等候之时,三人亲眼见到五夫人一向冷若冰霜的脸漾着难得的笑容走出,心情甚悦。她看见三人到访随即收住笑,不咸不淡地扫一眼三人,不打一声招呼便迈步离开,但三人已是习惯五夫人独来独往的姿态也不以为意。 谁知前脚五夫人方走,洛霜便让三人吃闭门羹,这摆明不是什么「身体有恙」而是「不见你们」! 「或许......不是洛霜不见我们,而是不能见我们。」洛光忽地说道,令洛縈和洛雪看向她。 「你们仔细想想,小霜当初成婚时不是心不甘情不愿吗?可这些日子以来,虹都流传的是什么?」 「......两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见洛雪正在气头上无法思考,洛縈便顺着洛光的思维回答道。 「你们觉得有几分真实性?」洛光挑眉问,洛縈沉吟一会儿,心情回復平静,冷静回答:「......无法判断。那日太子抱着霜儿匆匆离席,却不像是假的。」 没想到对方这般回答,洛光一时语塞,叹口气道:「好像也不像假的。」 原本等待洛光指引自己思路的洛縈一楞,看向思绪反而被自己打乱的洛光忍不住扬起嘴角:「所以说,如果是假的又如何?」 「如果是假的,可那些传言也不会空穴来风,至少他们总在一起这点是被证实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顺着洛縈的话,洛光重拾自己先前的看法,一时气势磅礡地宣布:「霜儿被太子给绑架,不,是软禁!肯定是太子怕霜儿不乖不许她见人!怕她把她被软禁的事告诉我们,所以不准她见我们!」 「......」洛縈和洛雪望向洛光,原本低落的心情被极为复杂想笑的情绪给淹没,洛雪似笑非笑地反问:「可是请帖是太子的名义写的吧?」 「肯定是霜儿借用太子的名义偷偷送的!」 「可刚刚霜儿见了五夫人?」洛縈嘴角已然勾起,亦拋出问题,颇是好奇洛光的回答。 「就是因为这样啊!这五夫人来见霜儿被太子发现,太子又把她软禁起来,所以在后头的我们就见不到她了!唉......霜儿好不容易送出请帖给我们,这下怎么办?」洛光叹口气,随即庆幸道:「幸好我把箱子先送出去了,下次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呢......」 洛縈和洛雪哭笑不得看着正感叹着的洛光对望一眼,洛雪被洛光的话一搅亦生不起气,心情平復后整理一下思绪道:「小光说的不无道理,她不见我们或许跟太子有关。」 如果周天恩在场大概会哭笑不得,洛光短短异想天开的话语间便将他塑造成胁迫柔弱女子的坏男人,即使洛光的逻辑上有几分说不通的地方,但洛縈和洛雪却是已然相信几分洛霜不能见三人是因为他的缘故。 「是吧?不然小霜为何不见我们!」洛光自得地扬起眉,为自己的机智感叹。 「不管怎么样,就算小霜真不愿见我们,我们也得把她抓来,问个清楚!」洛雪气势万钧地宣布,洛縈在一旁微扬嘴角跟着轻轻頷首,语调沉稳但话语却惊世骇俗:「既是如此,我们想个方法和洛霜见一面吧。就算是皇宫,我们也闯进去见她一面。」 三人对望一眼,坚定点头,没有人对洛縈所说的话提出质疑。 「洛雪找傅林看看,我找三皇子问问。」洛縈对洛雪说道,闻言洛光又是灵光一闪:「我记得刘将军现在在宫中任职,他还欠我一个要求,或许也能从将军那里试试!」 洛縈和洛雪讶异地瞪大眼,沉吟一会儿,洛雪点头同意:「好,但是其馀参与之人不必透露给将军。」 愈多人知道,愈多危险。 「知道。」洛光会意点头,心中却不自觉暗暗为刘御辩解-将军才不是那种到处说的人呢! 「那我们回家商量一下计画,愈快愈好。」洛縈一边说一边踏上回家的路,步伐坚定,洛光和洛雪亦跟上,心中闪过同样的念头-是的,愈快愈好。 * 玄寧殿,太子与太子妃的寝室,洛霜一语不发地坐在床边,双手垂着任由周天恩拿清水替她处理手上的伤口,两人都沉默着。 看着咬着唇却始终不发出一声痛呼的洛霜,周天恩面色铁青皱着眉,但动作却无比轻柔,他认真看着眼前伤痕纍纍的手,不敢置信他不过才离开她不到两炷香时间,她竟把自己弄成如此模样。 在洛霜与五夫人交谈时,周天恩便已收到洛縈等人到达的消息,他让宫女告诉小翠先压着,等五夫人离开再通报。 谁知送走五夫人后,小翠请示自己太子妃拒见她的姐妹们该怎么办,周天恩又意外又不解,但仍吩咐小翠依洛霜的话行事,随后来到待客厅便见洛霜状若癲狂又满手是血,拉起她,将满面泪痕印入眼帘的那瞬间,他只觉得脑中发出嗡地一声巨响,浑身僵在原地,她抬头看到自己,就像即将溺死之人望见一块浮木般极其突兀又唐突地用力拉住周天恩,将他拉近,随后轻靠在周天恩的胸膛。 脑中一片空白。 难得的,周天恩彻底矇住,但手却反射性地轻拥回抱住她。无关乎旖旎,而是她颤抖的身子传达着一股脆弱和绝望,彷彿下一瞬间就会被摧毁。他抱着她,寧静、稳定、坚韧,没有言语,却让两人渐渐平復自己的心情。 周天恩渐渐找回自己的理智,他分析着目前的状况,极力温柔地问:「发生什么了?」 这话令洛霜陡然清醒,她倏地推开了周天恩,退后几步,用力之大令毫无防备的周天恩猝不及防下亦因反作用力而退后一步,周天恩又错愕又受伤地望向洛霜,后者亦在错愕和惊讶之中。 恐怕洛霜自己也不明白,她只是反射性地将想要靠近自己深处的人逐出自己的领域。 「对不起。」洛霜垂下头,像极做错事的孩子,悔意表露无疑,双手垂在身侧鲜血自伤口流出,滑过指尖,滴在地上,也落在周天恩心底,他轻叹一口气-我怎么有办法对这样的你发起脾气? 「先处理伤口吧。」周天恩冷静道,而后两人回到卧房处理伤口,形成玄寧殿的此情此景。 洛霜低头看着认真处理伤口的周天恩,心中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方才的一切事情,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杜芸的请求。 在犹疑间,一声敲门声自门口传来,看着洛霜伤口心情正鬱闷的周天恩沉声道:「什么事?」 「奴婢小翠,洛家的三位小姐临走前说有受太子妃之託带来之物,太子妃是否要过目?」 洛霜忽地抬头,双目复杂望向门口,有不捨、眷恋和一丝周天恩想不明白的害怕,但唯独没有排斥和厌恶。 「拿进来吧。」看见那双分明写着期盼的眼神,周天恩对小翠说道,后者恭敬应一声,缓缓打开房门,目不斜视将从洛光手中拿来的箱子放在卧房的圆桌上,随即恭敬退去,在宫中想要活得好,便是在适当的时候,要懂得做一位睁眼瞎子。 「想看吗?」洛霜正呆呆望着小翠放下的箱子,耳边忽地传来周天恩的声音,她一楞,一时无法作答。 「想看吗?」没得到回答,周天恩鍥而不捨地又问,洛霜只觉他的话就像诱惑一般,让自己的心愈来愈倾斜,朝「想」的答案前进。 「想看吗?」周天恩再问,洛霜终于点头,看着终于用清水处理完伤口的他站起身去拿箱子,又向自己走来,门后的窗子有阳光洒落,让周天恩俊朗的五官平添几分温暖,洛霜楞楞看着,心中奇异的平静下来。方才的担忧忽地随风而散,因为她突然领悟到-其实根本不必担忧,因为周天恩他原就不会去问。 他不是这样的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相信他不是这样的人?最初,明明他在洛霜心中就是一位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不管他人死活之人。 周天恩站到洛霜面前,将箱子递给她,轻声诱哄:「打开看看。」 洛霜缓缓打开,藏在箱子里面的赫然是一件舞衣。她双目微微瞪大,先是轻轻抚摸它的材质,随即不敢置信地伸手将舞衣整件拉起,洛霜忽地站起身,任由原本装着舞衣的箱子坠落至地,一件艷红的舞衣量着她的身材而製,还没穿上,周天恩便觉眼睛一亮,只觉艳红若妆,衬的洛霜肤白凝脂,他不禁看呆了眼。 拿着舞衣,洛霜默默流下一行泪,回忆袭来,犹记风铃城中,曾有四名少女一同在夜里嚮往今后的人生。 「出嫁阿......真不知道大家以后会嫁给什么样的人。」洛縈轻笑,环视姊妹三人,洛光灵动、洛霜清冷、洛雪聪慧,不知道大家长大后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嫁人啊......等到縈姊出嫁,我便准备这世间最珍贵的曲子送给你,当作嫁妆!」洛光目光清亮,笑着回应,眼中有调侃和未来的期望。 「那好啊,等你出嫁,我便送你这世上最无价的名画作嫁妆!」洛縈不甘示弱地回覆,一旁的洛雪跟着起鬨:「那我要这世上最厉害的棋圣名局!」 「好好好,那我们就送霜儿这世上最珍贵的书!」洛光点头应允,看向一旁静静微笑的洛霜提议,后者却是笑着无奈摇头:「世上哪有最珍贵的书呢?书籍万千,各有其里,岂有高下之分。」 洛光一时语塞,求助的目光忘向其馀两人,洛雪灵机一动说道:「霜姊不是喜欢跳舞吗?我们送你这世上最珍贵的舞衣!」 「最珍贵的舞衣?」洛霜疑惑地回问,洛縈、洛雪和洛光对望一眼,无声的交流在眼底流窜,最终洛光向洛霜眨眼:「等你出嫁之时便知道啦!」 低头看向眼前的舞衣,百鸟成祥,凤凰于飞,比嫁衣还要艳绝,洛霜想-她们是真的准备了。明明是儿戏之语,明明只是生活的过眼云烟,但她们却牢牢记住玩笑般的承诺。她们如此待我......而我......。 「真好看,不过这不是宫装,是舞衣吗?你会跳舞?」周天恩见洛霜流泪,情不自禁伸手替她掩去泪痕,语调轻缓,极力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既然想不通为什么她流泪,既然他并不够瞭解洛霜,那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替她掩去泪痕,他可以去瞭解她的过去。毕竟,他真的无法放任她的眼泪不管。 「恩。我特别喜欢。」感受到周天恩的温柔,明明正被安慰,但洛霜的泪匣子却比以往任何被伤害的一刻都还要难以控制,她连忙转身放下舞衣至床上,伸手用衣袖拭去泪痕,但乾了又湿,泪水竟有些没完没了,洛霜有些手足无措,忽地听到身后的周天恩似乎极力隐忍,很小心、很小心地问:「五夫人究竟和你说了些什么?」 周天恩有些忐忑,他真的是魔怔,明知洛霜不可能愿意,他又何必让气氛更加尷尬? 正要再开口,却见洛霜转过身来,她的泪水仍在,可目光中的懦弱却以退却,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层破釜沉舟的坚定:「她让我帮她找一个人。」 「谁?」下意识地,周天恩反问。 洛霜深吸一口气-不知何时走到我心上的人,你会愿意到我的世界里来,看清我的世界究竟有几分泥泞、几分晦暗吗? 最终,带着两分忐忑,三分豪赌,五分勇气,洛霜开口:「我的亲生父亲。」 73狼烟起 「我的亲生父亲。」 周天恩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凝滞,像有道雷在脑中一声巨响,震退所有思考,待他回过神,印入眼帘的是洛霜视死如归的神情。 她说出口的短短几字,确实是豁出一切,视死如归。 单单这一句话,能令最重礼法的皇家人赐死整个洛家,单单这六个字,至少也会让极重血脉的皇家赐死她自己。 别说皇家,即便是一般老百姓,若发生此事都是白綾一条了事。 -但她选择告诉自己。 「别露出这种表情。」周天恩只觉心头一暖,忍不住向前一步轻拍洛霜的头,微微一笑,似乎她说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其中带着自己说不清的宠溺-被信任的感觉真好,或者说,被她信任的感觉真好。 洛霜目光犹含着泪水,望着周天恩样子有些愣、有些傻,对方过于平静的神情令她颇为意外,难为情地别开眼神,小声咕噥:「我什么表情了?」 「恩......大概是,视死如归?」周天恩一声轻笑,令洛霜抬头瞪他一眼-明明在说这么重大的事情,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还让她浑身颤抖的灰暗情绪被他云淡风轻的笑意一扫,如风过云清。 「所以呢,你想找『他』吗?」见洛霜心情似乎已然平静下来,周天恩话锋一转,直指根源,就像一把陡然出鞘的刀锋,指着前路问「斩」或是「不斩」? 明明是简单的问题,却让洛霜瞬间哑然。她是真没想到周天恩第一个问句,会是这种问题。 为什么周天恩不是问她父亲的过去? 为什么周天恩不是问洛府知不知情? 为什么周天恩不是问洛府五夫人的过往? 似乎那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只是她这个人是怎样想的。 「你怎么不问别的?」洛霜鼻子一酸,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特别管不住泪,只好垂下头想掩去痕跡,只不过这次才刚垂下头,一双有力而坚定的手便伸过来,不给馀地抬起她的头,周天恩皱眉,再次伸手,一边替她拭泪一边无所谓的笑:「我还要问什么?记得有个人和我说过,既然木已成舟,那便乘舟出游,问那么多也没什么意思不是吗?」 洛霜微愣,想起玄寧殿的夜晚,她与他一人在床上、一人在床边,相隔不过咫尺,她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是过去的事情便不后悔,没想到弯弯绕绕后,竟被周天恩拿来安慰自己。 想到这里,洛霜忍不住扬起嘴角,点头:「那人说的挺好。」 「所以别胡思乱想,听那人的话,不想见便不见。乘舟想东游便东游,想往西就往西,我......陪着你。」周天恩声音温柔,望着洛霜的认真眼中似有繁星闪耀,深邃而深不见底的双眸将一切不安吞噬,只馀一声强似一声的紊乱心跳。 情不自禁地,洛霜右手伸手抚上周天恩的左脸,剎那间,两人都是一颤,不约而同放开对方—周天恩放下托着对方下顎的手,一人收回鬼使神差伸出的右手。 热气上涌,周天恩还未回过神,望向同时看向自己的洛霜,四目相对,她满脸通红,眼中有茫然有惊诧,他脑中一片空白,可脚步却顺从本能向前一步。 下一瞬,青涩的吻。 周天恩扶住洛霜的腰,弯下身,动作很轻,时间彷彿静止,意识停摆的两人一动不动,让这个吻很轻,很久。 唇瓣相贴,两人紧张地屏住呼吸。 时间静止,直到忘了呼吸的洛霜感觉快要窒息骤然推开周天恩,大口呼吸,两人意识才逐渐回笼。 呆愣伸手碰了下自己的唇,周天恩似乎仍能感觉到洛霜的温度,但随即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难以置信下伸手用力给自己一巴掌。 洛霜脸色又红又白,正消化方才的事情心绪难平时,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令她抬起头,只见周天恩的左脸赫然有一条鲜红的巴掌印痕,是他自己的。 「......」一时间,羞愤的情绪去了大半,洛霜半晌无言,瞪大眼:「你做什么?」 事实上洛霜问的是—你打自己巴掌做什么?可这话听在周天恩耳中却是—你亲我做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周天恩一脸挫败垂下头,不敢看洛霜的眼,他感觉自己完了,这辈子都完了。 —他竟然轻薄了洛霜。 此刻的周天恩脑中什么字词和盘算都飞到九霄云外,只有「完了」二字如鬼魅囈语不断回盪,手足无措、惶恐不安,只期望时光倒流重来一次,让他在行动前就给自己一巴掌。 他的慌张和无措一览无疑,任由谁来看都能一眼望穿,尤其周天恩平时是多镇定自若的一个人,平日愈冷静的人一慌起来,竟比一般人更六神无主。 洛霜感觉自己应该更激动一些去做什么,但周天恩已然肿起来的左脸又令她莫名想笑。她其实不是很懂为何周天要打自己,是帮自己打的吗? 也许她应该大闹一场,可这个吻,是他给她的,她是惊吓、讶异、羞愤,可却不讨厌。她早就看清自己的心,可这个吻让她想到其他的东西...... —也许,可能,周天恩对自己......? 先不要想下去。她告诉自己。 「疼不疼?」洛霜清冷的声音传来,周天恩愣愣抬头,只见她一脸镇定,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周天恩默默摇头,审视着洛霜的神情。 「下次别再打自己了,看起来怪疼的。」她嘴角微勾,似乎在笑? 周天恩只觉自己置身梦中,脑中回放洛霜说的话—「下次」?还有下次? 快些打住妄想。周天恩告诉自己。 「下次不会如此。」最终,周天恩小心翼翼地回应,洛霜的神情太过镇定,令人觉得更加难以捉摸,若是她像隻小白兔似的惊诧、害怕,他还觉得心安些,这般风雨欲来的平静指令周天恩更加惶恐,他猜不出对方的用意。 她这是接受了? 「恩。你......帮我找到他吧。至于后续该如何,我再好好想想。」洛霜轻声说道,回覆周天恩先前的问题,声音和表情都如同往常一般平静。闻言,周天恩马上乖乖点头应允,原谅他此刻脑袋都还未从洛霜的平静当中回神。 正呆愣中,忽地,房门外传来小翠的声音:「稟太子、太子妃,皇上派人来传,说要要事相商。」 「我知道了。」周天恩只觉小翠此声来的正是时候,他的三魂七魄倏地回神,看向洛霜一本正经说道:「你在此好好休息,我去即可。」 语毕也不等洛霜回应便转身便走,明明是应该镇定的背影,可洛霜偏偏从中读出仓皇逃走的意味,她莫名有些恶趣味地唤住周天恩﹕「等等!让父皇、母后见到你的脸,不太好吧?」 瞬间,周天恩停下脚步脸色忽青忽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脸-方才下手重,热度还在。若等等让周允看见有些不好解释源由,若再让周允告诉夏凊便更麻烦了。 「我替你处理一下吧。」洛霜微微一笑,指向桌旁的椅子示意周天恩坐下,后者犹豫一瞬,最终还是走回来坐在椅子上,并闭上眼不让视线与洛霜相交,以免自己脑子一热又做些什么。 此次约莫是周天恩二十岁以来最窘迫的一日,但洛霜似乎毫不在意的模样却让他隐隐又觉得,这是他此生最甜的一日。 看周天恩紧闭着眼,洛霜轻轻一笑替他敷药,只觉今天的周天恩特别傻。曾经她认为要做出「找到亲生父亲」的决定很困难,今日被逼迫,本该是此生最糟糕的一天,但莫名的因为他,她的心中升起一股无可抵挡的希冀-一切会好的。 * 当日下午,清华殿。 洛縈、洛光和洛雪一回到家商议对策后,立即着手分别写信给周天清、傅林及刘御等人,此刻周天清正读着洛縈写给自己的信,眉梢微蹙。 上次见面后,周天清自省自己确实应该跟洛縈保持联系,特地留了一个传信的门路给她,让她随时能够传信进宫。 「皇兄囚禁太子妃?」周天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想每每看见周天恩和洛霜一同出现的场景,心中迟疑着-这......应该不太可能吧? 洛縈特地将「可能」二字放大、加重,强调这不一定,但她希望周天清能够出手帮她一次,让洛家姊妹能够在今夜聚首。 「今晚吗......有些赶阿。」周天清望向窗外,烈阳仍炽,但再过几个时辰,太阳便会落下,迎来沉黑的夜。 在这宫中,能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做到此事之人,确实只有寥寥几个,而周天清正好是其中之一。 他提笔写下回信后来到窗边,看见一隻熟悉的鸽子,周天清温柔摸摸牠算是打招呼,鸽子发出一声舒服的鸣叫,随后他拿下鸽子脚上系着的信,只见上面写着:「云国、虹国将有一战,自请出战,相会边境峰城天蕴楼。」 楚沐来信,永远是简单俐落,毫不拖泥带水。周天清愣了愣,他不明白-为何母妃的师兄如此肯定云国和虹国会有一战? 多年来两国都是相安无事,近几年萧青宇登位,励精图治,改革朝代,虽据传云国天子与云国太后不合,然而关係仍处在一微妙的平衡,而随着天子年岁渐长,羽翼渐丰,云国朝政更趋稳定,目前亦无向外征伐之举,虹国亦不会无端掀起战事。是以楚沐虽信誓旦旦来信,周天清却不以为然地摇头。 他没有征伐天下的野心,亦无想让百姓生灵涂炭之意,可若真有这一战,披掛上阵,也是义不容辞之事,但真的会有这一天吗? 谁会想破坏,这人人寄望的和平呢? 此时此刻,周天清还不知道,远在边境,这场战争已然开始。 * 边境,云国与虹国的壁垒针锋相对,上百名士兵身穿红色盔甲,与上百名身穿玄黑盔甲的士兵对峙着,在插着云国旗帜的城墙上有一颗头驴被高高掛起,血已乾,头已断,可城墙上的双目仍睁得诺大,似乎死不瞑目。 「太守死了!你们竟敢杀太守!」身穿红色盔甲的虹国士兵双目发红咆啸着,长矛指向前方玄黑盔甲的兵士。 「虹国太守污衊我国太守绑了他的儿子,自己撒泼袭击我国太守,根本是自食其果!」一位脾气火爆的玄黑武士不甘示弱咆啸回去,听见这话,原本就在气头上的虹国兵士呸了一声:「他奶奶的!放你娘的狗屁,我虹国太守有兵有士,他会自己上门去找你们狗屁太守!莫不是你们太守敢做不敢认!」 正争执间,云国城门忽开,一人一身轻装,年约四十,不着盔带甲,却被一群将士簇拥保护着,分明一脸书生模样,双眼却锐利如刃,自带杀场威严,赫然是曾带领年少时曾领云国一夜击破虹国三城的秦国舅。 秦国舅,秦铭。云国太后-秦潞之兄。 他一出现,在场不少兵士声音都收敛些,对云国人而言是因为品阶理当如此,可对虹国人而言,便是因为秦铭此人过去铸造的传奇。 「秦某有话要说。」秦铭抬手示意将士们安静,云国将士立即住嘴,虹国将士则是撇撇嘴,正要反驳对方,忽地,一箭从云国城墙上而来,虽然云国将士簇拥秦铭,保护他与虹国兵士相接的前方,可后方却无人照顾,待眾人听见风声察觉转头之时,箭已至,一瞬不移地射入秦铭的心脏。 「秦国舅!」云国士兵瞬时乱了套,秦铭看向自己被贯穿的心口,鲜血从箭尖上滴落,久经杀场的他知道,这是致命伤,救不回来的。 「墙上有人!抓!」不知是谁看见云国边境城墙上闪过的人影,又惊又怒大吼一声,一时眾人纷纷簇拥而上,秦铭费力转头,在闭眼前仍想好好看看,他究竟死在谁的手上。 下一瞬间,伴随碰一声巨响,突然一阵烟雾瀰漫,虹国士兵处有人放了干扰视线的炸药!一时无论虹国或云国士兵,两边之人一团混乱,此起彼落的咳嗽声和被烟雾激起的眼泪扰乱所有人的视听,待烟雾散去,只馀下对阵明显的两种顏色的士兵,哪里还有城墙上人的身影? 「快传军医!」距离倒地的秦铭最近的士兵咆啸一声,恶狠狠望向虹国士兵:「给我扣下!一个不许放走!」 身穿红色盔甲的士兵一楞,都是怒从心起。 「去!你哪根葱敢扣我虹国兵士!」「给我扣下!」 瞬间,红与黑的身影战成一团。 不远方,一男一女躲在丛林间遥望战况,两人轻轻扬起嘴角。 「真惊险,这次是我救了你吧?」任妍希颇为自得对身旁的人扬眉,随后疑惑道:「得手了为何不马上走?还待那做什?」 「不过是照计画行事,哪里称的上救?」萧言淡淡回应,嘴角的笑意透着阴冷,没有回答任妍希后面的问题,只是拿着弓转身,朝回峰城的方向走去。「走吧。」 任妍希不满地吐了吐舌头,心中暗骂-萧言是个浑蛋! 此刻萧言握着弓的手微微颤抖,他知道,在秦铭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间,他情不自禁地停下本该立即离开的脚步,甚至对那遥远的目光投予笑容。他只是想让秦铭看看,最终取他性命之人是谁。 -就是那箭射的太准,也不知道死前,秦铭瞧清楚没有。 74夜色之前 处理政务的养心殿内,一如既往唯有皇帝周允和心腹太监李虞,一坐一站,而此刻,空气中瀰漫着比起平日更沉重的低气压,周允看向桌上摆着一纸从边境快马加鞭赶来的文书,眉头深锁,暗含怒意。 「太子到!」忽地,伴着外头一声通传,一人拉开帘幔踏入殿内,正是周天恩。他身材硕长,目光深邃,嘴角掛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淡笑,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撼动他的笑意。周允目光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儿子,眼中因毒素未清而染上一层异样的血丝。 这些年,即便是在最受冷落的时候,周天恩也是掛着与此时如出一辙的笑意面对自己和眾人,周允作为父亲有心想要弥补,但是,他不仅仅是一位父亲,还是虹国的皇帝。 想到这里,周允目光一沉,严厉且带着审视的视线望向周天恩。 「父皇。」面对周允的视线,周天恩不慌不忙的行一礼,这些年,来自周允更加憎恶的视线他都承受过,这时的严厉实在难以对他造成压力。 沉默半晌,周允将桌上的信递给周天恩。「你自己看吧!」 在来养心殿前,周天恩已然将周允詔自己前来的缘由猜的八九不离十,他冷静地接过周允递来的信,看完上头记载云国国舅秦铭命丧边境峰城,峰城太守头颅被云国悬掛在城墙上,目前云国已然扣押峰城士兵百馀人,并且要求虹国给个交待。 -萧言完成任务了。 周天恩心下瞭然,面上却露出讶异:「云国竟敢如此猖狂?」 「这事是不是你做的?」周允没有理会周天恩的故作惊疑,目光狠戾瞪着对方。在收到此信的时候,几乎是直觉的,他想起周天恩曾对自己说的话。 -「下月,我要挥军北上,直取云国都城。」 此时,可不就是当时所说的「下月」吗? 这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父皇误会了,儿臣何德何能做出这样的事。」周天恩声色平静回望周允,在最初的计画中,他夺得帝位,先杀秦铭,由云国发起争端,而自己应战,挥师北上,但如今情势不同,他是太子,周允想要派谁去征战,还不是周天恩能够决定的。 为此,他也绝对不能给周允留下任何把柄。 父子俩僵持一会儿,周允心中暗叹-是阿,他的儿子远在虹都,真能做出挑拨争端,杀死云国大将秦铭之事吗? 秦铭是谁?他不仅仅是云国太后的兄长,他不是碌碌无为的外戚,而是曾经纵横沙场的云国将军,是曾经一夜击破虹国三座城门的秦铭! 他的儿子在皇宫,真能运筹千里,取人性命?更何况,周天恩如何能知道秦铭不在都城,在云国边境? 从奏报上来看,也许真的是源于峰城边境的一场争执,也许真的是有人混乱中取了秦铭性命,也许这都是一件件和周天恩无关的争端,但周允总挥之不去那夜周天恩信誓旦旦的宣言,彷彿早有预料会有这一天。 「恕儿臣直言,云国大将有二:秦铭与秦涯。如今二者已去其一,这对虹国而言实乃幸事,父皇何必忧心?至于云国要求我们给交待简直荒谬至极,他一无证据秦铭之死与虹国有关,二无权利去扣留我虹国士兵,应该反过来,我们要求他们释放虹国士兵才对。」周天恩言之凿凿,双目清明,目光灼灼望着周允,后者有瞬间的迷茫,最终,他轻叹一口气:「恩儿,无论是不是你做的,朕的话放在这里:国有国威,但在国威之前,尤有手无寸铁的百姓、庶民,君主一言可亡天下,君王一念也可兴天下,慎以对之。」 「父皇的意思是,要对云国退让?」周天恩挑眉,有些意外周允的决定。 「不是退让,只是不到最后一步,朕不会妄动兵士,以和为贵。」周允坚定看向周天恩,似是警告,又似是解释。 诡异的沉默笼罩养心殿,周天恩有一瞬的迟疑,但在迟疑的那一瞬间,萧言惨无血色的苍白面容浮现眼前,心中的天秤顷刻间又有了倾向。 「儿臣明白。」周天恩淡淡回应,他不是不明白战争一词意味什么,也知道目前所行之事会招致的一切后果,但即使不可为,有些事情仍非做不可,而自己所能做的,便是尽量降低伤害,努力不负这天下人。 思及此处,周天恩握拳的手有些用力,此生,因为周允的话,他第一次质问自己-如我这般,寧负天下亦不负一人之人,真的适合做国君吗?真的适合,做虹国之君吗? 「明白就好,朕会派使者去峰城解决此事,云国既然送信来此,想必不想再生战端,况且他们刚刚损失一员大将,应无战意。但为防万一,朕会派一名将军坐镇峰城,以防云国侵犯,择日便让刘统领官復原职,点兵十万,秘密驻扎峰城。」周允有条不紊下达命令,告知周天恩自己的下一步作法,毕竟周天恩作为太子是该学些御国的手段。 「刘将军吗?」周天恩意外挑眉,刘御才刚晋身晋军统领不久,如今又突然让他官復原职? 那么多将军,为何偏偏挑他?虽则将军林府捲入周天思的叛变之中而被牵连入狱,但还有将军李府,为何偏要选择全府只有一人的将军刘府-刘御? 「他最合适。」周允没有多做解释,却勾起周天恩的好奇心,一向习惯掌握一切的周天恩只觉自己似乎还未全盘掌握刘御此人的过去,眉头微皱-回头要再调查刘御才行。 「你下去吧,母后让你今夜带太子妃去椒房殿用晚膳,届时记得到。」为免周天恩再多问,周允不容置喙下达逐客令,状若无心但其实已在心中演练过百次地将夏凊的话转达,周天恩身形一顿,垂首说道:「霜儿今日身体不适,她便不去了吧。」 闻言,周允怒气上涌:「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你母后哪对不住你了?」不是没有想过周天恩会拒绝,但听到这毫无诚意的藉口,想到晚上告诉夏凊时她会有多失望,周允就忍不住怒上心头。 面对周允的怒火,周天恩平静地答:「儿臣的意思是,晚上儿臣一人去与母后用膳。」 「......」周允被周天恩的回答一噎,愣一会儿,有些尷尬地頷首:「既是如此,那晚上记得到,你下去吧。」 「儿臣的意思是,希望今晚就我和母后两人,望父皇恩准。」周天恩见周允还未领会自己的意思,脚步不移,不依不挠把话说完,随后坚定的目光望向对方。 「......李虞,传话给椒房殿,朕今晚就在养心殿用膳。」最终,周允垂下头望向成堆的奏摺,缓声向身后的心腹说道,似乎不是在回应周天恩的请求。 「谢父皇。」周天恩行一礼,瀟洒转身离开,在他离开养心殿前,周允抬起头望见儿子的背影,莫名从中读出一股坚毅,似乎已然下定决心。 * 夕阳渐落,虹都的大街小巷佈满踏着回家步伐的老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知不觉已到回家用晚膳的时分,看着一个个错身而过归家的人,红玉靠在咏心楼自己专属房间的窗边,眼底一片冷然。 这个街道,愈是繁华,愈是令人涌起毁灭的慾望。 与周允同日,咏心楼收到秦铭死亡的消息,红玉百思不解有二,其一,背后操纵边城之事的人究竟会是谁?其二,为何虹国国君-周允还活着? 「不应该阿......」红玉在窗边喃喃自语,宫中的探子已来报,周允一如往日天天上朝,唯一异样的是他的眼睛染上通红的血色,可一没瞎二没痛,宫中之人只传是皇上勤于朝政,过度用眼。 依据丽妃死前所说,周允确实中了噬魂绝命草,难道宫中真有华佗再世,救下周允一命? 不自觉地,红玉想起傅语嫣留给自己的信中所说的话-计画是完美的,但却有唯一的变数,是与夏凊有关的「他」,但这变数发生的可能微乎其微,应不足为虑,他们早已分道扬鑣,天涯路远。 -是「他」来了吗? 可是近日宫中并未传出有外人入住皇宫。 红玉紧蹙眉头,只觉想得头痛欲裂,却毫无头绪。 忽地,一隻信鸽在眼前盘旋,最终落在红玉倚靠的窗边,她熟练地拆下信,只见上面只写着四个小字。 -「云国主战」。 这四个字令红玉轻轻一笑。 虹国有战功赫赫的柳、凤、张、林、王等五姓世袭侯爷,还有倚靠武科举获得功名的将军刘府、李府、林府,虽则柳侯爷因丽妃之事受牵连,将军林府亦因前阵子的宫变而削位,但虹国能够征战的人才却不是云国可比的。 因为云国,只剩下秦涯一人。然而,即使如此,红玉还是自信地笑了。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我们一族才能看到虹国的末日呢......」红玉悠悠地道,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倦意。 国仇家恨,咏唱不绝,世代不忘,齐心灭虹,是为咏心楼。 红玉将手中的信揉烂,转身走向房中与夕阳争辉的烛火,将信燃成灰烬,眼底是义无反顾的绝然。 * 永安侯府,晚膳时分,洛縈、洛光与洛雪吃得飞快,洛可钦等长辈还未用罢,三人给予彼此一道眼色后同时站起身,向主桌一礼,便要回各自的屋里。 「怎么回事?吃得这么急,哪里有永安侯府的教养?」洛可钦皱眉,不悦的喝道,眾所周知洛老爷今日心情不知为何欠佳,下午才有一群僕役因衝撞洛可钦而被打二十棍。 被叫住的洛家三姊妹一时踌躇,不知该如何作答。 「老爷莫生气,今日縈儿带着两个妹妹去晋见太子妃却被轰了出来,三人伤心之下食不下嚥亦是人之常情。不过......五妹妹却是顺利见到了太子妃吧?看来在太子妃心底只有妹妹,其他的洛家人,太子妃是没放在眼里的。」永安侯夫人状似大度的安抚着,可句句都是讽刺洛霜飞上枝头变凤凰后便忘了本,唯恐洛可钦不怒。 面对方若兰的冷嘲热讽,杜芸镇定的用膳,彷彿对方说的完全与她无关。 「闭嘴。」洛可钦面色铁青,终究摆手阻止永安侯夫人再说话,他看着杜芸平静无波的淡定表情,只觉心中如有火烧,他霍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饭厅,留下既尷尬又震惊的洛家人。 见状,三姊妹对望一眼,趁乱跟着离开饭厅。 「依计画行事。」洛雪低声说道,洛縈和洛光頷首,而后三人分道扬鑣回到各自的房间。 洛雪最快回到奕心居,一开门便见傅林已然坐在棋盘旁的椅子上,似乎刚才正思索桌上那盘残局,但听见开门声便抬起头,微微一笑:「准备好了?」 因为紧张,洛雪深吸一口气,随即坚定点头:「走吧!」 另一边,当洛光走进凌光居时,从一棵树下走出一道俊拔的身影,同时传来一声沉而有力的轻唤:「洛光姑娘。」洛光双目顿时一亮,急急走过去,跟着唤道:「刘将军!」 刘御只觉有洛光姑娘在的地方,似乎背后的星辰都亮了几分。 今日下午,在宫中巡查的他意外收到家中管家陈叔递来的信。 此信来自永安侯府的三姑娘,难得的,此次信中没再附有画作,而只有一张薄纸,上面写满急切的语句,原来是洛光有急事要找太子妃,但太子妃却避而不见似是重病,她请求刘御能在今夜悄无声息地将她放入宫中,带她找到太子妃,作为先前风铃城一箭的回礼。 他欠她一次,无论是什么要求,他都能满足她。 「今日之事,小心为上。」刘御沉着脸警告,却见洛光不以为然地笑着:「我相信将军!」 姑娘笑靨如花,刘御有一瞬的呆愣,不解为何她如此信赖自己,但心中被一股微妙的满足感所填满,难得一向冷峻的脸上漾了几分笑意。 洛光感觉到刘御的眉眼都揉和了几分,心中一动,拉起对方的衣袖,笑着道:「走吧。」刘御微愣,随即默默点头,任由她牵着。 同时间,洛縈回到清乐居,只见一人在房间角落站得笔直,听见开门的声音回过头来,正是周天清。 「天清。」洛縈忍不住扬起一抹笑,随即后知后觉地紧张道:「没问题吧?」 「不是什么大事。」看着周天清一派轻松的模样,洛縈紧张的心绪跟着平静下来,俏皮眨眼︰「那就拜託您了,三皇子。」 75故事 夜幕落下,玄寧殿的大厅里,洛霜坐在餐桌前若有所思地独自用晚膳,身后站着克尽职责的小翠。 碍于宫律不能同桌用饭的小翠眼见太子妃夹起一根菜丝放入口中,随后又从碗中拾起三粒饭粒放入嘴里,细嚼慢嚥,如此反覆,只令人觉得晚膳不太美味,而最令小翠震撼的是-已然过去两柱香时间,虽然一直口不停嚼,太子妃的碗里竟仍有七分满的饭! 平时太子妃用膳确实花的比常人更久些,可也没像今天,心思全然不在饭菜上,以惊人的慢速在用饭。小翠在心中暗自腹诽-太子一不在,太子妃便忘了怎么吃饭了? 「唉。」忽地,洛霜轻叹一口气,只觉眼前的饭似乎永远也吃不完,嚼着嚼着早已失去胃口,她放下筷子,对身后的小翠道:「撤了吧。」 「诺。」小翠依言开始收拾,洛霜自顾自地起身,一边朝房门走去一边吩咐道:「若太子回来,记得传话过来。」 「奴婢遵命。」听见小翠的回答,洛霜满意頷首后踏出大厅,忍不住轻声再叹-一想到周天恩今夜独自前去与夏凊用晚膳,她的内心便有说不出的焦躁,既为他终于决定踏出这一步而欣慰,也为他决心踏出这一步而忧心,欣慰和忧心混杂成一股急切的不安,只愿能幻化成一尊透明的分身,亲眼一见周天恩此时此刻在椒房殿的情形。 一阵透着寒意的夜风拂来,吹淡几分洛霜脑中的胡思乱想,她告诉自己,一定会顺利的。微微仰头,沉黑的夜空上悬着一轮未圆将圆的明月清晰地印入眼中,明月照在她白皙的面容上,令洛霜思绪一转,不由自主地想起好几年来的夜晚,四名少女在无人知晓的洛家角落里悄悄相聚,听着一则则传说故事或軼闻軼事。 可惜,那都是过去的事情。 洛霜扬起嘲讽的笑,透着难言的寂寥-从今而后,再也不会有三名少女趁着夜色敲响自己的房门,再也不会有说不完的故事和心事,尤其在自己将她们三人拒于门外以后。 过往这些年,如镜中花、水中月,看似存在,却终究是由谎言构筑的幻觉。说好无话不说、无话不谈,说好彼此没有祕密,但多年来无论听多少洛縈、洛光和洛雪的种种心事,洛霜也始终说不出「真实」。 「其实我们根本不是姊妹」,这样的真相,要怎么说出口? 说出口,是娘的难堪,是自己的耻辱,是洛家的污点,是世人不可原谅之罪。 踏着沉重的步伐,洛霜走至卧房前,不假思索地推开门,细微的月光透过未关的小窗和刚被打开的门照进房内,瞬间,洛霜双目瞪大,张口却无声! 房内未点蜡烛,唯有轻透宛若梦境的月光照在三张似真似幻的面容上,弄得洛霜更加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真实与幻想。 眼见洛霜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嘴唇因震惊而颤抖着,却因组织不好语言而未发出声音,三人对望一眼,瞬时犹若鬼魅般快速地走到洛霜面前,不由分说其中两人忽地一左一右拉住洛霜的衣袖将其拉入房里,最后一人则迅雷不及掩耳关上房门。 这里是玄寧殿,是太子寝殿,只要洛霜登高一呼或传出呼喊,入内的三人便绝无逃走的可能,只能原地伏诛,所以洛霜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发出任何会引来宫女、太监、侍卫的声响,只因为眼前大胆夜闯玄寧殿的三人不是别人,正是洛霜胆大包天的姐妹! 「你们......怎么会......?!」半晌,洛霜颤抖着唇不可置信问,一向清冷自持的双眼被惊异所取代,洛縈眨眨眼并扬起一抹俏皮的笑:「来找你听故事呀!」 瞬时,无数夜晚构筑的回忆涌来,看着一旁随洛縈的话也跟着扬起嘴角的洛光和洛雪,洛霜禁不住鼻子一酸,眼眶微红。「这里可是皇宫阿......」 你们怎会闯进铜墙铁壁的皇宫? 你们可知道一旦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 你们怎么这么傻? 许许多多的不可置信在洛霜心中浮现,但更多的是触及灵魂的感动。此刻的触动昇华过去曾以为是镜花水月的亲情,化成一方真实的小世界,纵使有天,山崩地裂,物转星移,但却不会改变曾经存在过的一寸世界。忽然,洛霜发现,即使有一天,她们发觉真相离自己而去,她也不会永坠无边幽暗的阎罗,只因为今日她们用生命带来一道此生难忘的光芒。 「别哭阿,我们担心你在宫中被挟持,所以来看看你,你受什么委屈儘管说!我们来替你想办法!」眼见洛霜的面容从震惊转为泪流,洛光更加坚定她先前的想法,急忙伸手拍拍洛霜的背,以示支持。 闻言,洛霜破啼微笑,回味一会儿洛光的话后忽觉不对,面容诡异的问:「胁持?什么意思?」 洛縈和洛雪对望一眼,洛雪收起久别重逢的激动和笑意,气势万钧向洛霜前进一步,伸手将正安抚洛霜的洛光的手拉回,正色且严肃地看向洛霜。 洛雪简单将洛光先前的推论告诉洛霜,接着勾起一抹嘴角,但笑容却毫无笑意,似笑非笑,带着审视的眼神定定望着洛霜,开门见山地质问:「把我们拒于门外,是你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气氛凝滞一瞬,洛縈左看洛雪,右看一眼洛霜,两人一触即发的眼神拚杀令她有些紧张,连忙出来圆场:「小雪的意思是,想必你让我们回去是有苦衷的吧?」 微微垂下眼帘,洛霜悄声应:「是我的意思,与旁人无关。」声音细微,却无比清晰传进其馀三人耳中,空气瞬间寧静,洛縈和洛光讶异地望向洛霜,得到确切回应的洛雪则是瞇细双眼,带着几分凌厉望着洛霜,心中微慍,声音带几分火气反问:「是你的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洛霜一噎,一时失语。这还是多年来洛霜第一次正面直对洛雪的怒火,洛雪一向自信飞扬,既护短又真诚,任何人冒犯她珍视的对象,她便会想尽方法赏对方一响亮的耳光。曾经,在风铃城,洛縈以琴闻名,洛光以画出名,洛雪则以棋圣的事蹟名动风铃,唯有洛霜声明不显,在洛家四姊妹中显得平庸,是洛雪知晓后让傅林传出洛家四名小姐各自通琴棋书画,随后渐渐盖过先前平庸的名声。 洛雪没有亲口说过,但洛霜知道,四个人里能做到这件事情的,只有洛雪。 「我没脸见你们。」洛霜看着洛雪盛怒的模样,目光闪过一丝痛楚和内疚,垂下头,洛雪还要说话却被洛縈不由分说给打断:「我们先坐着聊,小雪、小霜,你们都坐下来好好说。」见状洛光连忙跟着附和:「是阿!我们坐下来说!」 语毕,一人拉着洛霜,一人拉着洛雪,四人坐在圆桌前,洛縈自然地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将已冷却的茶倒入两盏茶杯中,一盏给洛霜,一盏给洛雪,故作轻松笑着:「来,喝喝凉茶,冷静冷静。」 洛光探头看一眼,故作委屈问:「縈姊,我怎么没有?」 「你又没上火。」洛縈顺势俏皮眨眼,幽默回应,逗的洛雪和洛霜都忍不住望来,洛雪火气稍退,默默啜饮一口,洛霜感激地递给洛縈一道眼神,也拿起茶杯啜饮一口,冷静下心绪。见状洛縈心下暗自松一口气,再替洛光和自己各斟一杯茶,随后四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沉静许久,其馀三人的目光最终一致落在洛霜身上,等待洛霜的下文,一如过去许多年她们等待着洛霜说出一则故事的结局。 此刻眼中,无论是怒气外洩的表象、故作轻松的神情或是担忧至极的眼神,洛霜都能望尽它们的真正本质,都来自于同样在乎的心情。 这一刻洛霜问自己-她们不顾此刻身在宫中,一旦被发现便毫无疑问身死魂消的危险,将真心摊在自己面前,你难道却还要质疑她们对自己是否真心?你难道还要怀疑这段从小累积而成的情谊? 所以洛霜淡淡扬起嘴角,张口,说出如同过去每一夜被她们三人围绕时,所说的每一段故事的开头:「从前在一座不算富庶,却也不算贫瘠的普通城镇里,住着一家特别富有的商户,这一家的老爷妻妾成群,但膝下无子,多年来却只有四个女儿......」 洛縈、洛光和洛雪先俱是一楞,随即会意过来-洛霜说的这些形容,和风铃城的洛家不是很相像吗?虽然不解为何洛霜此刻忽然天外飞来一笔般说起故事,但三人仍是默默听下去。 在故事里,四位女儿与姐妹们的成长歷程相似,唯独一样与大家的记忆不太吻合,便是故事中的家主对里面生下排行第三的女儿之妾情有独钟,但一直得不到回应,甚至连同床共枕的机会都不给故事中的家主,但他却从未强迫她,对故事里的妾几乎是予取予求。 姐妹们默默聆听着,一时摸不透洛霜的用意—这故事听着似乎又不像洛家了? 「三小姐十岁那年,一次清晨,她和家主在庭间散步,那日家主心情不好,走得特别快,为了追上他,三小姐亦加快脚步,却一时不察踢到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不小心在院中跌倒擦破了皮,一旁的家主连忙带她去疗伤。家主一向对三小姐极好,此次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致女儿受伤,他亦是懊悔,于是亲自替女儿用清水清洗伤口,说来也巧,当时的家主身上有伤,动静间拉扯到自己伤口,他震惊发现—那水中,两人的血竟并未相融。」洛霜闭上眼,回忆歷歷在目,心忍不住微微颤抖,连带着声音亦跟着颤抖,她深呼吸一口气,继续「说故事」。 毫不掩饰的异样落在洛縈、洛光和洛雪眼中,三人心中都是一紧,一道隐晦的真相之门在眼前乍隐乍现,但无论是谁都没敢轻易伸手推开。 但已然下定决心的洛霜却不会停下,她的声音持续在三人耳边响起:「发觉三小姐并非自己亲女的家主起了杀心,亲手餵给三小姐一碗毒药??夜里,三小姐忽地高烧不退,性命垂危,妾室心慌向家主求助,反遭家主质问与冷笑。」 * 「你要我救她?你先告诉我这是谁的孩子!」洛可钦面目狰狞几近癲狂,眼中有恨有悔有不甘心,看见这样的他,杜芸忽地恍然大悟,不可置信倒退一步:「是你......」 「是我!你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发现是不是?你自以为你瞒天过海是不是?杜芸,你好狠!我这么多年是怎么对你的!要不是你昨夜刺了我一刀,我可能真不会发现,只能说苍天有眼,不愿我洛可钦为他人养女!」 洛可钦的咆哮怒吼反令杜芸冷静下来,一双淡漠的双眼嘲讽似的看着对方,冷笑一瞬,就在这时,发着烧的洛霜挣扎着起身,浑身发热,视线不清,不懂状况忽地唤一声:「爹?娘?」 这一声,令在场两人皆是浑身一震,洛可钦盛怒之下一个闪身粗暴地伸手掐住女儿的脖子,生生将她从床舖拉起,洛霜痛苦挣扎着,双目圆睁,全是不可置信和痛楚。 「洛可钦!那是我和他的孩子,你敢动她!」杜芸又急又怒,失声尖叫,洛可钦面色一沉,手下更用力:「那更该死!」 「放手!要不然我死给你看!」只见不知何时杜芸拿着一把匕首抵着自己的脖子,刀已入肉,血涌如注,双眼都是决绝。 洛可钦面色一白,清晰意识到—她真的敢死!她真的愿意为「他的女儿」而死! 洛霜渐渐没力气挣扎,抵着杜芸脖子的匕首似乎亦跟着刺更深些,忽地,洛可钦突兀放开手,盛怒的脸庞流下一行泪,但杜芸没有看见,她的视线此刻紧紧落在洛霜身上,松一口气。 「解药。」洛可钦从衣袖里丢出一包药,随后拂袖而去,看着爹爹的背影,洛霜不断喘气,最终昏眩过去。 * 「事情这般过去几年,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一夜,仿若从不存在过。后来,姻缘天降,三小姐入了宫,嫁给宫中皇子,妾室来到三小姐的眼前让她不顾一切找回亲生父亲,三小姐答应了,而她的姐妹们在同时前来拜访,她自觉无顏见她们,没想到夜里却在房间里见到不顾一切来找自己的姐妹们,她向她们坦露一切......你们说,三小姐的姐妹们会怎么做?」 时间似乎都骤然减慢,洛縈、洛光和洛雪都觉呼吸一窒,思绪如遭雷击,一阵轰然巨响在脑中炸开,她们俱是心思敏捷之人,何况洛霜说的如此直白,她们想骗自己故事中的三小姐不是洛霜都做不到。 一片安静无声笼罩四人,三人惊疑的眼神和不可置信的面容令洛霜最终受不住闭上眼。 早知所谓「坦承」,便是上断头台的罪人,此刀要落不落不由自己,可自己还是犯傻,非把自己送上台。可木已成舟,那便接受这一切,别去想把当年的木造成椅子或桌子。 再次睁眼,洛霜目光清明,一片镇定,等待姐妹们的回应。 76姊妹 洛霜的问句回盪在紧张的气氛里,她自觉宛若受刑人,静待判决。 忽地,一声轻笑,似嘲讽似感叹似不甘,极其突兀从洛雪口中传出,洛霜一望去,却看见洛雪早已敛去不久前的怒意,俏丽的脸庞浮现的是几分释然的笑意。 洛霜呆望她的笑,满是疑惑,只听洛雪缓声开口:「四妹妹一定会问故事里的三小姐,为什么不早点把真相告诉她们?为什么这么多年要一个人承受这些?」 听见洛雪的话,洛縈和洛光亦从震惊中回神看向洛霜,回忆乍现,十岁那年洛霜重病时决然冷漠的模样与眼前脆弱徬徨的她陡然重叠,无论是当时或现在,这都是她心中难以解开的结和痛苦。 从九岁开始,四人相依相伴成长至今,可以说无话不说、无话不谈,但朝夕相处间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到洛霜似有若无的疏离和防护,她们不傻,有所觉,但以为是性情使然,却没想到真相原来是这样子—她与她们,根本没有血缘之亲! 同样的想法心有灵犀出现在洛縈、洛光和洛雪脑海中—可是,那又如何? 「就算你不是洛家的女儿,你还是你,还是我最重要的姐妹,世上独一无二,世人无可取代。」洛光心灵澄净,说话不爱拐弯抹角,什么遥远边城的故事,她不管,什么意有所指的三小姐,她不管,洛霜就是洛霜,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小霜,是无数夜晚都会说故事给自己的洛霜。 「如果故事里的四人真的那么在乎所谓的血缘,根本不是同一位娘生的她们怎么能成为姐妹?」洛縈微微一笑,如春风拂过,带着与她琴音相同的开阔和豁达,不为世俗所限,不拘泥,心如明镜。 「若你早点告诉我们,我们定会在这一切伤害到你之前把你护在身后,或者陪着你,你应该......更相信我们。......你总是这样,把事情都藏在心里,真的气死人了。」洛雪双目闪着自信和飞扬,说是气,却全无怒意,只有满满的无奈。她语出如锋,斩断的是洛霜的不信任和忧心。 看着双眼纯粹的洛光、笑得温柔的洛縈和表情坚韧的洛雪,洛霜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你们真是......」半晌,她扬起一抹温暖如阳的释然笑意。 多年的心结和畏惧曾经是一座不可攀越的大山,但终于有一天你下定决心攀登它,待登顶之后回头望去,方知是过去的自己心太小。山依然是那座山,一直都在那里,过去依然不会改变,永远无法逆流,可待攀过山峰之后,可待接受过往以后,忽然发现一切不过如此而已。 没有山真的有凌云之高,没有过去真的有束缚之能,登山始知山小,挥别过往始知天大之大,皆是容人之处。 将洛霜释然的笑意收入眼底,洛縈、洛光和洛雪心中都彷彿有一块积压多年的石头彻底湮灭澄灰,她们想-从此以后,那些在时光里偶然流露的寂寞和防备,都不会再有了吧? 「以后不准有事情瞒着我们!」洛雪瞪一眼洛霜,气势如虹说道,忽地灵光一闪,面色古怪地向洛霜确认道:「除了此事之外,你没别的事情瞒着我们吧?」 气氛陷入一瞬间的沉默,洛霜迟疑地看着洛雪,又望一眼洛縈和洛光,轻声又心虚地道:「也许有吧?」 「还有?!」洛雪瞪大眼,忍不住不满地拍了一下桌子,向洛縈和洛光说道:「你们听听,她说还有!」 洛光和洛縈被洛雪的反应逗得相视一笑-真是太可爱了...... 「别激动,会有人听见声音来的,都不是太重要的事......」洛霜心中一动,不知想起什么声音渐低,洛縈和洛光坐在洛霜身侧,清楚看见她的双颊突兀地染上一层緋红。 洛縈心中一动,忽地道:「太子对你可好?」 闻言,洛霜带着微微讶异望向洛縈,轻轻点头,只觉洛縈如有读心之能一般,自己方才想起周天恩之事,她便开口问,一时心中微颤,双颊更红。 这次连坐在正对面的洛雪都察觉到洛霜的异样,她的表情令洛雪灵光一闪,又惊又喜脱口而出:「霜姊喜欢上他了?」 在场没有人比最早接触的洛雪更清楚此刻洛霜脸上特有的情竇初开般的娇羞,只一眼,她便能确信自己的推论,她又是讶异,又是欣喜。洛雪心中一直冀望着姊妹们都能够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最好如自己与傅林一般两情相悦,但缘分之事,实是难言,四人已到十六岁的成婚之龄,可除自己以外,身居闺中的姊妹们别说遇到两情相悦的心仪之人,风铃城中,根本没有少年入她们的眼,而洛霜在三个多月前更被天外飞来的一纸詔书送入皇宫,嫁给心思莫测的皇子。 洛雪和周天恩虽没见过几次,但因为傅林曾告诉自己,周天恩曾威胁过傅林要将洛雪的名字写在赐婚圣旨上,但同一日,洛霜的赐婚圣旨便到洛府,事后她和傅林讨论此事,傅林只说不知道。 这样的周天恩令洛雪感觉莫测高深和危险,洛霜在那般不情愿的情况下嫁给他,洛雪无法不担忧,却无可奈何。 但洛霜喜欢上他了? 今日之前,即使有再多太子与太子妃恩爱的谣言,洛雪也很难想像洛霜会喜欢上周天恩,可洛霜此刻的表情却彰示着,世上之事凭凡人之力是难以想像的。 「怎么回事?真的吗?」洛光听见洛雪的话禁不住瞪大眼,等待洛霜的回答。 气氛陷入沉默,有曖昧,有羞涩,洛霜的脸微红,不知为何话题陡然转向这般的方向,令自己避无可避,只能正面回应,她想故作淡定却声若细蚊:「恩。」 其馀三人毫不掩饰意外地瞪大双眼,洛光不暇细想便兴奋地道:「怎么回事?快告诉我们!」 洛霜只觉姊妹们的视线热度太灼人,只好低下头望着茶杯,缓缓开口:「恩......要从哪里说起好,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他真的特别讨厌......」 * 周天恩呆站在椒房殿外许久,望着宫中唯一一道以凤翼花纹为饰的殿门,心中无限感慨。 凤饰,唯有皇后能光明正大、毫不忌讳地使用。当年嫻贵妃圣宠无双,即将封后,却被天外飞来的指控打入冷宫,似乎永无翻身之日,睽违十年,母妃终于顺利入主此宫。 十年,当真恍然若梦。 面对一场即将到来的风雨,周天恩习惯性微扬嘴角,正要叩响椒房殿的门,手才抬起,忽地一人飞奔而至,周天恩一见那人,缓住手,视线凌厉投向对方,对方来到周天恩身边恭敬地与他说些什么,令周天恩沉吟一会儿后,微微扬起嘴角,回復道:「不必,好好守着,有事立即匯报。」 「是!」对方领命而去,毫不迟疑地实行周天恩所言。 这次,周天恩沉静下来,随即打开椒房殿的门。 「太子殿下,娘娘已在宫中等您多时。」一名熟悉的宫女步伐如飞来到周天恩面前,面色止不住地欣喜,周天恩认得她,她是这些年伺候母妃的小云,虽然十年来周天恩不能与夏凊相见,但夏凊身边的事情他都瞭若指掌。 「有劳带路。」周天恩微微一笑,点头向小云示意,对她,他发自内心的敬重和感谢,如果不是小云多年来照顾着母妃,母妃的境遇只会更惨,不因权势、富贵而改变初心的真诚值得他的尊敬和谢意。 小云有些受宠若惊,见周天恩一身杏黄龙袍,上绣四龙飞腾,贵气无双,心中甚是欣慰。周天恩的目光沉稳坚毅,笑起来温和有礼,面容俊秀,身形修长,气质雍容,散着不自觉外溢的贵气,但多年的砥礪却让这由外貌和衣装衬托出的贵气多一分看透世事的稳重,贵而不娇,勘为皇子。 -美人见到这样的大皇子,一定特别开心! 心中欢快,小云的脚步也因期待而更快些,虽对习武的周天恩而言不会有跟不上的问题,但后者心底默默想-能不能别走这般快?虽已决心面对,但事到临头还是希望准备时间多些啊! 周天恩心思飘远,竟在自己不自觉间微微扬起笑容,几个月前的他不会料到自己的心境会有此刻的变化,当时的自己时刻精神紧绷,步步为营,以天下为棋,动静间穷极人力去计算、掌握、了解,谋定后动,先胜而求战,因为自己没有输的机会和资格。 夺皇位,攻云国,将周天思党羽一网打尽,没有一件事情能让自己喘息、玩笑,就连在心底与自己对话也都是无尽的算计,没有人会等自己准备好才行事,自己必须在别人准备好前就站得先机。 但当夏凊离开冷宫那一刻,在背后不断鞭策自己向前的鞭子骤然消失,他可以任性地不想见她,可以稍缓稍待,可以害怕不想面对,也不会有人具性命之忧,也不再有不得不为的无可奈何。 说到底,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只是一名在母亲面前撒娇的儿子罢了,这些日子以来撒的娇也已经足够,从此以后,他还是母妃的后盾,无论未来还会有多少风雨,他都会替她遮风挡雨,再不像十年之前,他弱小无力,什么都做不了。 心念底定,周天恩目光澄澈,心湖寧静不起波纹,他感觉到自己藏在外襟里的信件,可再不觉得此信沉重,踏入椒房殿内的步伐坚定且毫不迟疑,而几乎是立刻他听见梦里辗转之间不知回盪过几次的轻唤:「恩儿。」 「母妃,孩儿来晚了。」周天恩冷静而自然地向夏凊行礼问安,说的似是今日的晚,又似说的是这月数请不来的「晚」,夏凊望着说话语带双关的儿子,微微一笑:「不晚,到了就好,不必介怀。坐吧!」 母子连心,夏凊知道为何周天恩一直躲着自己,她回以同样的双关「不必介怀」。 两人默契对视,一旁的小云全没领略,只见周天恩忽地露出少年特有的乾净笑容,随后自然地坐到夏凊身侧,望着一桌子的菜餚,视线触及某样杏色之物时微微皱眉,对一旁的小云说道:「怎么有核桃?母妃不吃这个。」他清楚记得夏凊对核桃过敏,只要吃一颗脸上便起疹子,不明白伺候多年的小云怎么会不知道此事,声音带着些许质问和凌厉。 小云一时被周天恩气势所慑,忘了回应,而夏凊抢过话回道:「别错怪小云,是我想着你幼时最爱吃核桃特意让小云准备的,并不打算吃。」 闻言周天恩却微微一楞,不确定地问:「我喜欢吃核桃?」他确实没有印象自己喜欢吃核桃,在江湖沦落的时候有得吃就行,根本没有选择喜欢或不喜欢的权利。 「是阿,小时候你最爱吃核桃,不过幼时口味和长大口味会变亦是平常,母妃却不知你如今的口味。」夏凊微感落寞,轻叹一口气-周天恩的过往,她这做母亲的错过太多,连他喜欢吃什么也不知道。 「虽然不记得我喜欢吃核桃,但母后不吃核桃之事我却记得清楚。」查觉到夏凊的心情,周天恩笑着宽慰道,这话轻轻,如一根羽毛轻挠过夏凊的心,她一时心头微颤,眼眶微红。 旁观的小云听见此话亦感动得热泪盈眶,鼻子微酸,悄悄退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母子二人。 「吃吧,喜欢吃什么就跟母后说,以后帮你备着。」周天恩看着夏凊微笑着,就像记忆中嫻静清雅的她,点头,开始用膳。 用膳时分,两人极有默契地说些无伤大雅的间话,一时气氛倒也颇为和谐。 夏凊忽地问道:「霜儿今日怎么没有一起过来用膳?」事实上自夏凊出冷宫以来,见洛霜的次数恐怕比周天恩更多些,一位每日过来晨昏定省间时亦会来泡茶陪自己,一位则是想尽方法用种种理由推託不见。 提及洛霜,今日不假思索的吻瞬间在脑中浮现,周天恩不由呆愣一瞬,落在夏凊眼中自有一番詮释。 「说起来,你们的婚姻是怎么回事?霜儿是好姑娘。」夏凊知道洛霜非皇亲国戚,更非名门望族,乃风铃城洛家之女,正因为此,周允先前有意为周天恩再纳侧妃,虽被周天恩所拒,但夏凊知道其实真正能打消周允念头的原因是这些日子以来洛霜在宫中的作为,进退有据、情绪内敛、处世成熟,任哪位世家贵女来做太子妃亦不会比她做得更好。 可但凡洛霜搞砸任何玄寧殿之事,一道带着「帮手」的侧妃詔书便将随时飞来。这就是皇宫,所有的情与义等得建筑在「利」字上头。 记得洛霜成婚隔日第一次到凌云殿难以掩饰对此婚约的排斥和无奈,夏凊也不好开口问原因,如今自己儿子在场终于能问个清楚。她打心眼里喜欢这姑娘,别的不说,就凭成婚隔日不顾一切将周天恩的消息带到凌云殿,即便对周天恩心有微词却对自己以礼相待,不因自己身在冷宫而看轻,就足以让夏凊记得一世。 周天恩停下筷被问得一噎,沉默良久,冷静回问:「宫中的婚姻,真情与否重要吗?母后嫁给父皇不也是......圣命难违?」 「啪噹」一声,夏凊手一抖,筷子掉进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深深地望向自己的儿子,他回望自己的神情似乎看透一切,眼底一片篤定,夏凊心中着墨着周天恩所说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恩儿,知道什么了? 周天恩将夏凊的动摇收进眼底,轻声叹口气,果断将藏在胸口的信抽出,摆到她眼前。 只见信上寥寥几字写着-夏姊姊亲啟。 ********************** 这礼拜终于间下来了qq上週轰炸一整个星期都只睡两三小时,累炸 本週准时更新了(洒花) 求留言求收藏求珍珠~~~ 77意外的推演 「这是......?」看着被递到自己眼前的信,夏凊从字跡猜到一些,却猜不到全貌。 这字跡似是陈思思,可「夏姊姊」三字却又令她犹豫,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复杂情感,事到如今,我们又如何能姊妹相称? 「丽妃娘娘留给母后的信。」周天恩缓声说道,目光平静,语调不带丝毫波澜,似乎所言所说只是平常之事,即使身为母亲,夏凊亦看不清、猜不透他的想法。 夏凊望着自己的儿子,感慨是岁月或这些年的艰苦造就周天恩此刻的莫测,她心中涌起一股带着庆幸的忧伤,只因这样的莫测在这诡譎的皇宫是必要的,可却不是一位儿子应该在母亲面前呈现的模样。 「恩儿,你从头说起吧。」夏凊淡淡扬起嘴角,放下碗筷,静静望向周天恩,即便在冷宫多年,她的坐姿仍如大家闺秀般端正,心性亦如当年一般温婉嫻静,即便对此信有诸多不解和困惑,夏凊却无惊愕之态,母子四目相对,情绪内敛。 这一刻,两人不似母子,却似母子。 周天恩缕一缕思绪,将他如何发现当初丽妃给夏凊的酒内掺着迷神花之事一五一十道来,以及将在永安侯府的乔迁宴上与周天璿、傅林等人约定联手寻找丽妃之事都一併託出。 「十几天前,我接到周天璿的消息,丽妃的手下找到他,说原本丽妃交代让他在那里伺候母后您的饮食起居,顺便监视,但一直等不到消息,直到母后入主椒房殿之事被父皇昭告天下时他才知事败,快马加鞭赶回虹都却得不到任何丽妃的消息,所以先找上了四弟。」周天恩顿了顿,见夏凊不知想到何事而面色苍白,心中暗叹,续道:「四弟将那人带来的信交给我,让我转交给母后。我仔细确认过,信在之前确实没被拆阅过,四弟和送信者皆没看过此信。」 强调周天璿和送信者没看过,可言下之意却是周天恩已经看过信。 沉默一会儿,夏凊终于冷静下来,至少面色不再惨白,她似嘲似讽勾起嘴角,语气幽幽似在追忆地轻声喃喃:「我终究还是错看了她。」 夏凊伸出手将信拿起,端详信上的「夏姊姊」三字时情不自禁失神,周天恩在一旁静静看着,耐心而体贴地等待,他不明白陈思思和夏凊的过去,当年的自己太小,知道的太少,她们如何交好周天恩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毕竟世上有些事情只有当事人才能说得清。 随着夏凊拆信,周天恩亦回忆起信上的内容。 「夏姊姊, 此生最后一次称你为夏姊姊,从今而后,天高地阔,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方。 在你心底,我心思歹毒、丧心病狂、忘恩负义、自私无情,但被这样的我放过了性命,你难道真以为你高不可攀? 当年的你独得圣眷,可心里装着别人,虚与委蛇之能,可比我高明的多。那些情真意切的信是真是假,你心里最是清楚。如今我放你出宫,也许还能与人再续前缘也说不定。 你曾言:一入宫门如了断前生。如今妹妹赠一句:一出宫门宛若新生。姊姊便当此生从来没入过宫,没认过我这妹妹,没生过儿子,天地广大,寻一处静所了却残生,前尘尽忘。 伺候你之人名为阿福,对我忠心耿耿,从此他会伺候姊姊,而姊姊只需谨记三件事于心:其一、不得靠近宫门王府。其二、不得与周天恩联系。其三、此生与我两不相见。 阿福性子温和,除了以上三件事他不会应允,你可以让他做任何事,而姊姊放心,他亦不会将姊姊的消息告诉我,妹妹就当你死在我手上,喝下剧毒,已香消玉殞。 不过若你试图做那三件事,阿福会把你抓回虹都,天恩那孩子一向看重姊姊,若知姊姊没死,想必会不顾一切救你。就是不知他是更看重自己的性命一些,或更看重姊姊的命呢? 到了最后,妹妹依然是歹毒卑鄙、不择手段。 就此别过,死生不必再见。 思思。」 夏凊放下信,周天恩目光如有实质黏在她身上,有探寻,有审视,有疑惑,有担心,端详着夏凊看完信的反应。 只见夏凊闭上眼沉默一会儿,回忆如画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过,某人二十岁初入宫中,胆小怯懦因出身低微而自卑,远远的躲在草丛里望着自己,眼底有羡慕、渴望却没有妒恨,她不像宫中的任何妃嬪想着靠近、巴结自己以接近周允,御花园相逢之时总维持着恰如其分的恭敬,不争宠、不设谋,似乎只想一生在宫中安静终老。 脑海的画面定格在陈思思低着头,跪着请安的那一刻,过去的夏凊看着不顾刚下过雨的泥地而跪下的她,伸出手,把她从泥地里拉起身。 -也许当年是自己错了,不该伸手扶起她,不该将她拉入这宫中的漩涡中心,如此,她一生安静无所争,两人老死不相往来,各安其身,亦胜过如今这般死生不愿相见。 已经不必再去思考,究竟是她变了,或是从前亦是她导的一部戏,因为从此以后,两人都不会再有交集。 最终,夏凊轻描淡写地扬起嘴角,再次睁开眼望向周天恩时轻浅眼眸里不蕴含任何情绪,没有恨意,没有喜意,没有讶异,没有悲伤。 「找到天璿的是阿福?」夏凊开口问,待周天恩确认后,她顿了顿:「以她的性子,阿福所在之处能在她事败后成为她暂栖之所,即使有另外的出路她亦会想法子告诉阿福,可如今看来,她音讯全无,无论天璿或阿福都没收到任何消息,恐怕已经不知道在哪里出事了。」 「儿子也是这样想。」 「她能从戒备森严的皇宫中逃出,必定透过密道,但皇上下令搜查以来她踪跡全无,可见这密道是连皇上都不知晓的密道。但她出生微寒,身后只有柳家,柳家不可能会知道这种皇宫密道,即使真的知道亦未必会告诉陈思思,那么,是谁告诉她的?又或是......她自己发现的?」夏凊不确定地望向周天恩,问道:「若是有人告诉她,世上能知道皇宫密道者,还能有谁?」 「前朝旧人!」几乎是瞬间,一道念头猝不及防窜入周天恩的脑海,他想过丽妃从密道离开,只当是她自己培养的势力、自己找到的密道,她多年来在宫中经营多年,对自己设下许多死局,令周天恩下意识不怀疑她掌握宫中密道的秘密,比起流落江湖的周天恩,受宠多年的丽妃更能掌握皇宫之事。 但并非如此! 那是皇宫密道!还是连周允都不晓得的皇宫密道!事关社稷,一位宠妃真能找到?虹国立国以来,歷经几代帝王都未能发现的密道,势必极其隐密,比起她自己糊里糊涂发现密道,有人告诉她更加可信。 至于能知道连周氏皇族都不晓得的密道,最有可能的,便是前朝旧人,毕竟这华丽壮阔的皇宫是从别人的手上夺来的。 但是,丽妃连要杀自己都要到江湖找杀手,可见其势力仅限皇宫,如果真有所谓的前朝旧人,那这旧人是在皇宫里?又或者......? 「前朝旧人......」听见这回答,倒是夏凊愣住了,她喃喃重复着,再次看向随意摊在桌上的信,念头转了几转,一道荒谬的念头在脑中成形,但实在觉得不可思议又陷入沉默,不敢妄下断言,可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却早被震惊所取代。 「母后?」夏凊的失态落入周天恩眼中,令他有些疑惑,不懂为何「前朝旧人」四字令母后失态,但一向思绪飞快的周天恩念头一转,看向信,一道惊异的念头闪过脑中,他沉吟一会儿,终究按捺不住内心好奇,故作漫不经心开口问道:「母后,当年的那些信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子一直以为那是赤裸裸的陷害、捏造。」 当年,周允搜宫搜出了藏于嫻贵妃床下的曾任江湖杀手的夏家侍卫-张瑞,还在宫里搜出情真意窃的往来信件,令其震怒,将夏凊打入冷宫,周天恩自小跟在夏凊身边,也是从小看着保护母亲的张瑞成长,全然不相信她会与张瑞苟且,两人之间从无苗头,这么多年,周天恩怨恨周允的愚蠢,连这么简单的局都看不明白,不相信夏凊,明明她对父皇一片真心。 但丽妃的信令周天恩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想法。 -或许不是张瑞,但与母后写信之人确实存在。 「是在进宫之前吗?」周天恩轻声问道。从小跟在夏凊身边,他很确定母妃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和时间瞒天过海与人苟且,周天恩缠着她,周允缠着她,更何况以母亲的心性,他实在很难想像夏凊能做出对不住父皇之事,如此一来,真相并不难猜测。 夏凊望向一脸平静的周天恩,犹豫一瞬,最终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轻声却又坚定地说:「是。」 「......」夏凊大方承认令周天恩有片刻失神,随后他又问:「难道那人是前朝旧人?」 闻言,摸不清头脑的夏凊瞬间愣住,果断摇头:「不,他是江湖侠士。」 「那母后为何听到前朝旧人要如此震惊,儿子还以为......」这次换周天恩困惑,在自己说出「前朝旧人」四字后,夏凊不知想起什么,看信的目光有异,他顺着夏凊的目光,将「那些情真意切的信是真是假,你心里最是清楚。」几字印入眼帘,这才暗自揣测到与夏凊通信之人可能是前朝旧人,否则一向冷静淡然的母后何必露出那般表情? 心念微转,夏凊将周天恩的心理活动大致猜清楚,忍不住微微一笑,下意识温柔地伸手揉了下周天恩的头,就像幼年时周天恩不小心弄坏她的舞衣手足无措,怕自己生气害怕地要嚎啕大哭时,自己哭笑不得地安抚他一般,而此刻被安抚的周天恩,年已过弱冠,心下觉得有些不妥,又不好躲开,因这突如其来像安抚小孩的动作而双颊微红,有些难为情,但终究没有阻止夏凊的动作。 「与他无关,我进宫之前的这桩事情知道之人不多,我进宫之前亦将知道此事之人送走,但,几年之前确有一位我意料之外之人知道此事。」夏凊顿住话题,皱起眉,只觉事情似乎比自己想像中扑朔迷离地多,周天恩反问:「是谁?」 一个同样在周天恩意料之外的名字从夏凊口中託出:「傅语嫣。」 周天恩赫然抬头,满是不解,眉头紧皱地开口「她怎么会......?」 「你父皇一次微服出巡时遇见她,带回她写给我的一封信,信上写着此事,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知晓的,但她在信中承诺自己无心进宫,不会将此事告知你父皇。一段时间后我观察你父皇确实不知此事,因此放下心,只将她写给我的信烧了,以绝后患。」从夏凊此刻透着冰冷与决绝的目光,周天恩彷彿望见当年烧信时她的冷然,所有可能会危害到自己的东西都不能留在皇宫。 「这封信有些弔诡,既然她知道,为何不说?既然她不说,又为何要告诉母后她知道?」周天恩眉头紧皱,只觉夏凊说的话太多不合逻辑之处,令他难以推演过去之事。 「确实,那封信更像战书,她在信的最后说道:『你放弃所爱之人入宫,我放弃所爱之人在江湖,你我同病相怜,但我很想看看,最后谁的结局会更好一些,谁能在他的心中留下更深刻的痕跡。』不过无论如何,她并未告诉你父皇,也并未做任何事,我也就没再留意此人,只当是心气高的江湖女子罢了。」 「可多年之后,丽妃却知道此事,有可能是傅语嫣告诉她的?可是杀傅语嫣之人不是丽妃吗?」周天恩下意识猜测:「是严刑拷打得来的情报?又或者傅语嫣......其实与丽妃合谋陷害母妃?」 「我一直觉得不解,丽妃根本没有必要去杀一位对她完全没有威胁的江湖女子,后来我以为这只是她想要嫁祸于我而草菅人命的行为,不过......丽妃当年真的有能力杀死远在天边的傅语嫣吗?她在江湖,行踪不定,如何得知?」夏凊凝神思考着,周天恩很快接话道:「但反过来说就简单了,傅语嫣找上人在宫中丽妃易如反掌,但她的目标若是母妃,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当年直接告诉父皇即可。」 思绪飞转,周天恩眼睛愈来愈亮,想法成形,他下了结论:「她一个江湖女子怎么找上丽妃?如何闯入戒备森严的皇宫?除非,她是前朝旧人......她的目的不是母后,不是丽妃,而是......父皇!」 「不错,如此便解释了丽妃知道皇宫密道之事,但......若真是如此,傅语嫣此人,便要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和方向来看待。」夏凊頷首,与周天恩目光相对,两人都有些被彼此的推演所震撼,母子二人沉默一会儿忽地异口同声说道:「先用饭吧。」 相识一笑,周天恩一边用膳一边梳理自己所得的情报,原本陷入泥淖的思绪此刻已豁然开朗,对于下一步该往哪里走愈发清楚。 有些人以为她心如蛇蝎,却在生死之际留你性命;有些人以为她纯良无害,却恐怕是背后捅你一刀之人。 周天恩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世事无常,人心难辨,两相交织,缔结出诡测的过去与未来,带给人无尽的绝望。可当他望向坐在身边扬着淡淡笑意的夏凊时,心思却坚定且清晰—每一刻的「现在」,都有着破开过去与未来的希望。 回想起方才在椒房殿外手下传来的消息,他默默为同样与过去和未来奋斗的女子祈祷,愿她亦如自己一般顺利。 78坦承 玄寧殿,太子与太子妃寝殿,洛霜与姊妹们相对而坐,刚解开多年心结的她心情无比放松,嘴角眼底都漾着比平时更胜的温柔,再加上她缓缓道出的这段时间以来与周天恩相处的种种,比起那些曾经的误会和愤恨,洛霜更多地阐述他的温柔和尊重,即使听的是自己在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也档不住从心中油然而生的羞赧。 大婚当日之约,面对妻子有些过分的要求,周天恩没有逼迫,他有这世界上最堂而皇之的资格让洛霜闭嘴,但他没有。 初次面见丽妃,看着对方气势凌人的模样,周天恩没有冷眼旁观,他在宫中自顾不暇又举步维艰,却选择将自己护在身后。 说不清是从何时开始,生活的点点滴滴沁染他的痕跡。习惯两人在房里看着自己的书,听着对方翻页的沙沙声就有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习惯两人在饭厅相对而坐,周天恩早早用完饭,说着宫中需要注意的琐事耐心等待自己:习惯两人出入宫中,他握着自己的手,走过一遍又一遍相似的路途。 「我,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将觉得能说出口的种种说完后,洛霜顿了顿,亦有股茫然感,情不知所起,只知自意识到开始,周天恩不再是周天恩而已,而是深藏自己心中,令她无所遁逃的一个人。 洛縈心有戚戚地望向洛霜,不禁回想起自己在风铃城时洛雪所说的话...... 「我跟他才见过几次面,我又怎么可能......」 「縈姊!有时候对一个人的感觉,是不可以用常理来评断的。有些人再好,你就是不喜欢。相识多久与能否相知从来没有绝对的关联。你要诚实面对自己的感觉,否则没人帮的了你。」 「縈姊,你可以劝服天下所有的人,却唯独骗不了自己。」 「我明白,等你骤然意识到时,你忽地发现......他和世上所有的男子皆不同,他独一无二,无可比较。」一边想,洛縈一边将心声自然地说出口,引发洛雪和洛光对望一眼并同时阳起一抹狡黠的笑。 「他独一无二!」洛光微笑重复。 「他无可比较!」跟着洛光,洛雪也笑闹道,饶有深意的眼望向洛縈,后者脸瞬间火红,故作忿忿道:「你们两个哪有资格笑我!今晚一个被将军背进来,一个被人抱进来,一个一个都比我亲密!」 一头雾水的洛霜讶异瞪大眼,正想询问,被洛雪抢先一步打断:「先别说我!我先问霜姊,太子殿下对你是什么想法?而之前答应你事成以后便放你出宫之事,既然霜姊动了心,那此话还算数吗?」 洛雪想得很简单-既然洛霜阴差阳错喜欢上太子殿下,那走自然是不能走的,但前提是太子殿下也要喜欢霜姊,洛霜才可能幸福,否则......。 闻言,洛霜猝不及防想起今日那生涩的吻,还有他令人哭笑不得地打了自己一巴掌,一时有些失神,喃喃道:「他......对我是什么想法?」 洛雪担忧地皱眉,脑中闪过一幕幕周天恩曾出现的场景,不在宫中的她听傅林说过许多太子的事,曾与傅林互为敌对的他在洛雪心中没有好的印象,再加上听过傅林说他娘亲和周允的故事,只觉天下皇帝恐怕都没有几分如傅林那般的真心,忍不住心想-霜姊在这宫廷里动心,是好事吗? 深深担忧着洛霜的洛雪想-霜姊无论是成为像傅林娘亲那样的人,或是如今失踪的丽妃,或处在冷宫多年最终却能入主椒房殿的皇后,都不好。 因为身世,洛霜已经独自痛苦如此多年,难道老天连一点平静也不愿给她吗? 「我不知道。但......在我离开之前,我会问清楚的。」洛霜微微一笑,不经意流露出令人心动的坚强。 姊妹三人对望一眼,洛光不假思索问出大家的疑惑:「你要离开去哪里?」 「若是他不喜欢我,天高地阔,自有我能去之处,我相信他会让我走的。」洛霜自顾自地想-以他一向对人的尊重和约定,必不会拦阻自己。 「若是他喜欢你呢?」洛光再追问,在她的心里,洛霜值得任何人爱护,比起不动心,她更愿意去相信洛霜与周天恩是两情相悦的。 这就是洛光,任前途昏暗,她看见的总是亮光。 洛光闪着光芒的眼睛直直望着洛霜,似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洛霜心中不禁微颤,只因为这样的可能,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 比起希冀那些渺茫的可能,洛霜觉得做好一切最糟的打算更容易,所谓「两情相悦的幸福」,似乎离她很远、很远,所以她淡淡一笑,语带保留回答:「那就再说吧。」 猝不及防的幸福和猝不及防的痛苦,洛霜更倾向解决后者。 「但天大地大,你一个人,要去哪里?谁保护你?」洛縈蹙眉质问道,她是姊妹之中最早嚮往归于田野之中的人,因为嚮往,所以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对一女子来说有多困难。 「我可以云游天下、悬壶济世......」洛霜不假思索地要回答,可忽地,她的头突兀地传来一阵剧痛,一道低沉飘渺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在耳边闪现:「我一生云游天下、悬壶济世、从心所行,若你这小娃儿能想起我,我就答应你三件事情。」 剧痛令洛霜瞬间脸色惨白,忍不住双手抱头压住自己,冷汗浸出,几乎要眩晕过去,吓得洛縈、洛光、洛雪都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就要朝外喊人,但姊妹们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洛霜可不会忘,她们夜闯太子寝宫一旦被发现,下狱都是最轻的,所以她不能让她们喊出声!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力,都在想要保护她们三人的此刻骤然爆发,洛霜忍住宛如在折磨灵魂的痛楚,伸手阻止想要往外走的三个人,脸色惨白,声音却不容置喙的坚定:「我没事。」 衝破那层几乎令人眩晕般的疼痛后,彷彿揭开纱帐似的,一幕画面清晰现于眼前-一间简陋的客栈民房中,有张木桌上随意摆着一只早已没酒而倾倒着的大红葫芦、一把看似高贵绘着精緻花纹的萧,角落墙壁上随意弃置一把剑,剑旁,站着一名眉头紧皱的少年,他与自己站在一起,气势汹汹面对眼前一名穿着粗衣,嘴角掛着不羈微笑的俊美中年男子。 画面转向,视野的主人望向身边的少年,他的脸渐渐与记忆中在洛家宅子后方的湖畔边挥剑的少年的面容重叠在一起,令洛霜心中震动。 -是你! ......可是,你是谁? 疼痛散去,洛霜只觉宛如被拿针撕磨的疼痛骤然消失,忍不住一楞,但回忆跟着顺时消散,徒留一阵宛若梦醒的馀韵。 「你怎么了?」洛縈、洛光、洛雪异口同声地问,眉头紧皱,眼里都是毫不掩饰的关心。 缓了缓心情,洛霜摇头安抚道:「没事。」 「怎么没事!你嘴唇都白了!」洛雪急红了眼,想起方才洛霜面色惨白的模样心有馀悸。 「不要逞强。」洛縈亦担忧望着她。 「你才答应我们不瞒的。」洛光伸手扶住似乎摇摇欲坠的洛霜,一脸认真。 环视三人,洛霜心中温暖,扬起嘴角:「真的,我刚刚忽然头痛,脑中出现一些画面......」 「为何头痛?」姊妹三人再次异口同声地问,表情一致地皱眉瞪眼,气势凌人,令洛霜有些哑然,解释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听宫中的太医说,我恐怕曾经失去过记忆。头痛大约与此有关,每次头痛时我都会看见一些画面......」 「失去记忆?!」洛光讶异地重申,有些不可置信-她们一同成长,但谁也从未感觉到过洛霜记忆有损。 望着关心自己的姊妹们,洛霜心念微转,下定决心将那晚在凌云殿说出还魂续命丹药方之事娓娓道来。 只因她已然明瞭,隐瞒就像一把双面刃,伤人伤己,有时只有诚实才能真正让关心自己的人放心。 * 虹国边境,峰城。 名盛一时的天蕴楼已然歇业,此刻在二楼的一处厢房里,一名中年男子站在木桌前,端详着桌上摆满的各式各样草药和一颗圆润的药丸,而角落里,曾为天蕴楼管帐的赵叔在一鼎小丹炉旁看顾火候,一脸的小心翼翼。 「公子这是要做什么?」赵叔一边添置炉火,一边恭敬有礼又不失好奇地询问。 「炼还魂丹。」 「是传说能够让人不吃不喝并停止呼吸七七四十九天的丹药?」赵叔讶异瞪大眼,看向小丹炉的眼神骤变,变的炽热且崇敬,心想-不愧是公子,一出手便炼製这传说中的丹药! 闻言,中年男子朗声大笑,摇头道:「赵叔阿,世上哪有七七四十九天都不用呼吸的丹药,这还魂丹最多让人七天当活死人罢了,第八天再不服用解药醒来,药石无用,必死无疑。」 「能让人七天不吃不喝,已是神奇。只是公子为何要炼还魂丹?」听完中年男子的解释,赵叔非但没有减低敬佩,只觉公子不仅医术高明,人更是谦虚,实乃大丈夫。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解释道:「受人之託。」 赵叔疑惑地望向公子,又看向桌上已然炼好的一颗药丸,问:「要用到两颗还魂丹吗?」此话令中年男子原本不羈的笑意淡去几分,沉默一会儿才回应:「第二颗是私心作祟......以备不时之需。」 -公子的私心作祟......难道...... 赵叔不敢过问,话锋一转问:「公子这些年云游天下,难道没有寻得徒弟继承衣钵?」 「没有,唉,实在太难了,蠢笨竖子一堆!也没见几个可造之材。」中年男子无奈叹气,脑中却不受控想起一名小女孩稚嫩的脸,又忍不住叹气。 -可惜啊!若不是相逢的不是时候,把她收为徒弟便好了。也不知道多年过去,小女娃怎么样了?以她的年纪,也差不多嫁人了吧?还有那名不听劝的少年,毒解以后,应无恙成长为男子了吧? 成为男子后,回去守护应该守护的人了吗? 回忆窜入脑中,想起当年两隻娃儿恨恨望着自己的模样,中年男子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声中有瀟洒、有释然,自言自语道︰「年纪太小不懂,有时候忘记也不算坏事。」 前尘尽忘,相逢不识,再无执念,各归其途,各生欢喜。 * 解释完太医方亦延的猜测后,洛霜肯定地下结论:「所以我真的没事,不必担忧。」 坦白的她令三姊妹满意且安心地頷首,洛光忍不住咕噥:「这也太神奇了!竟还有能让人失去记忆的针法!」 洛霜莞尔一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都乖乖交代完了,是不是换你们解释怎么来的这里?......可有危险?」 「不用担心。我们通过三皇子打听到今夜太子将与皇后共用晚膳,于是决定约在你的寝殿,我们兵分三路,让傅林、三皇子、刘将军帮我们,后来都很顺利找到这里。」洛雪神采奕奕地解释,毫不怀疑被发现的可能,她相信傅林会处理好。 洛霜有些讶异反问:「三皇子和刘将军?你们......难道?」 「没有没有没有......!」洛光连忙摆手替刘御解释:「将军是为报答救命之恩才帮的我。」 一道刚毅冷俊的身影浮现在心头,洛光不受控地回想今夜的种种,他给自己一套侍卫装随后一路无言地领着自己,仗着禁军统领的身分很是简单地来到玄寧殿外并转过身来,猝不及防地欺近自己,洛光心跳加速,却没有躲开,本能地闭上眼。 「洛光姑娘,这就是玄寧殿。」耳边传来他清冽的嗓音,冷静淡然不蕴含任何旖旎,洛光听刘御说道:「此处墙后即为太子寝殿,我先行探过,此处后方有棵大树可,等等姑娘到我背上,我带你进去。」 语毕,刘御不由分说便将背朝洛光,沉默蹲下身,洛光脸色微红,只觉方才闭眼的自己有些傻,但心系洛霜的她随即毫不犹豫地爬上他的背,在刘御起身扶住她的那一刻,洛光才后知后觉想到这举动有多亲近,但不适感并未困扰她太久,下一瞬间,洛光便在墙内并被刘御轻轻放回地上。 在墙内,几道在洛光意料之中却在刘御意料之外的身影现于两人面前—洛縈和周天清、洛雪和傅林两两而立,正不失尷尬地等待着洛光。 其实在来的路途上,周天清和傅林都已被分别告知三姐妹分头行事之事,但洛光却因刘御一路无言而找不到机会说。 「......我在此等你。」虽意料之外,但刘御没有多言多问,彷彿另外两组人也不过是一株株早已生长在此的树一般。 洛光想张口最终因事有轻重缓急而选择頷首,与洛縈和洛雪交换视线,三人朝洛霜的寝殿而去,留下带他们三人来此的男子们。 想到此处,洛光不禁想—也不知道刘将军怎么样了? 「那縈姐......」洛霜见洛光羞涩,转而望向面对自己提问而淡笑不答的洛縈,后者大方的眨眼,心照不宣地默认。 一瞬间,洛霜心中闪过极为复杂的情绪,洛縈眼中闪过的甜蜜不假,可三皇子和洛縈有可能吗? 縈姐的梦应是自由自在徜徉山海间,可世间安得双全法?既成全情,又成全心之所向? 再说,在洛霜已嫁给周天恩的情况下,身为姐姐的洛縈如何能够嫁给身为太子之弟的周天清? 洛霜的担忧没有逃过洛縈的眼,只见洛縈自信一笑,安抚道:「不必忧心,姐姐自有方法。今日见你无事,我们也就安心了。」 「下次不能再避而不见。」洛雪不厌其烦再次叮嘱。 「有事我们都在,不管是皇宫还是哪里,我们都能闯过去找你!」洛光目光澄澈,说出的话如同她的心一般乾净纯粹。 「好。」 我们相互坦承,相互信任。 落地生根,不必问来处,你我知己,此生不相疑。 寝殿内温情脉脉,同一时间,寝殿外面对面的三人却是暗流汹涌。 79少年诺 玄寧殿,太子寝殿外的墙边树下,三位男子隐身在黑影之中,月色稀疏自叶间缝隙落下,周天清仰望明月,念及天地开阔,心湖澄清,享受月景,而傅林在旁暗自打量着自来后一语不发在墙边闔眼休憩的刘御,想起来时洛雪的叮嘱,不禁有些无奈。 「等等刘将军会帮小光入宫,若有机会你一定要打听看看他对光姐是什么态度,什么时候提亲。」 洛雪眉稍微挑、信誓旦旦嘱託的神情在傅林脑中轻易浮现,她就是这般,为了珍爱的姐妹们可以不顾一切,一下要闯宫探视,一下要关心终身大事,不过正因为她深入骨髓的善良和真诚,才会成为他心中独一无二、最好的姑娘。 傅林迈步走向墙边站姿如松般坚毅的男子,后者乃武者,几乎是立即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张开眼,两人双目交对,来人微扬嘴角开口:「刘将军。」 「......」气氛陷入令人尷尬的沉默,傅林没想到刘御连一声客套的招呼都没打算打,僵持几秒后他自顾自地接话:「没想到素来以沉稳、守正闻名的刘将军也会做出帮人暗渡陈仓之事。」 「......」刘御再度的静默,睁着一双淡漠沉静的眼凝视着傅林,自带一股气势仿佛在暗示人—说重点。 以往与刘御接触时,傅林最多觉得他克尽职守,对谁都以礼相待,却没想到对方寡言至此,似乎连多说一个字都不愿一般,现在仔细思索—自从刘御来到玄寧殿,对不管是周天清或自己,他都彷彿没看见一般,别说行礼,就连招呼都未打一句,冷漠得让人意外。 「刘将军,我就直言吧—今日你犯险助洛二小姐进宫,她的姐妹看在眼里,有句话想请教刘将军,不知刘将军为何不计后果而帮助洛二小姐?」傅林有些尷尬,但仍硬着头皮将洛雪的嘱託问出口,接着,冗长的沉默笼罩两人,久到傅林以为刘御不会回答时,刘御突然开口:「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救命之恩,不得不报。......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我帮她,是因为风铃城的救命之恩,是因为这是她的请求。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刘御望着傅林,四周月色的凉意也比不上其目光冷然,蕴藏着深层的、看不清的情绪在眼底。 「别无其他?不含男女私情?」傅林审视的目光回望刘御并直指核心发问,因为他发觉想与刘御对话,过多的包装只会被他似是而非的擦边球所掠过,不若直言不讳,还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刘御目光微闪,闭上眼,回忆歷歷在目浮现脑海-那年,他跪在那人面前,求得功名、换得前程,最终得偿所愿建成一座坟,却从此失去有任何私情的可能。 * 「你很大胆。」周允坐于高高在上的金鑾殿龙椅之上,低头俯视底下唯有一人的青涩少年,他年不到二十却夺得武状元之衔,腰桿笔直,双眼坚毅,创造虹国建国以来的不世传奇,来歷成谜,身分未知,本可得御赐赏赐,可却主动谢绝,表明另有所求。 「微臣惶恐。」少年垂首下跪,虽说惶恐,声音里却无惧意,在帝皇面前坚稳、沉着,虽以新晋状元之身说出「另有所求」,不可谓不狂妄,但周允却似乎很满意少年的行径,微微一笑问:「说吧,你有何求?」 「臣姓刘,刘恭的『刘』,不知皇上可还记得战死沙场的刘恭?」原本低头的少年说到「刘恭」二字时赫然抬头,只为不放过皇帝在他说及此二字的神情,而周允瞬间瞪大眼,表情骤然沉下去,原本在一旁安静聆听的李虞闻言紧张地向前一步挡在皇帝之前,一脸戒备望着来人。 战死沙场的刘恭,以及听闻消息后跟着殉情的妻子和儿子,是这些年在街头巷尾间广为流传的故事,然而在知道真相的人眼中,却是一则带着血与铁味道的过往。只是谁也不知道的是,刘家还有一名失踪的二少爷。 曾经,周允费尽心思的找遍整座都城,却无功而返,而今,有人走到自己身前说:「你可记得战死沙场的刘恭?」 「没想到,你竟敢来到朕的面前,不怕死吗?」周允摩娑着龙椅上华贵的雕饰,伸手示意李虞退下,高高在上地询问眼前的少年,似乎少年的话、少年的身世对他完全没有威胁一般。 良久,少年大逆不道且沉静地望着周允,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思索着什么。 是復仇?是害怕?是紧张? 又或者,是一片死寂的平静。 「臣不怕死,却怕父母身首异处,死后无人拜祭。」少年最终垂下头,一字一句说道,周允会意过来,有些意外地扬眉:「你想替你父母建坟?建宗祀?」 朝廷已宣告刘恭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自是尸骨无存,但事实如何,当事人自是清楚。事实上,周允确实在事后将刘家的尸首好好安葬,但全天下大约只有促成此事的帝王本人才知刘家尸首葬于何处。 「是。」少年毫不犹豫回话,周允突兀地笑了笑:「朕为何要答应你?朕为何不一剑杀了你?」 「答不答应,确实只在帝心,但臣孑然一身,赌一次又何妨?只是天下皆知臣乃今科的武状元,才刚入殿,却被杀之,难保对帝下圣誉有损,此传言一传出去,多少状元之才不敢贸进?长此以往,虹国疲弱,他国来犯,无可抵挡,望圣上三思。」少年再次抬头,字字句句似在诅咒,似在祈祷,似在威胁,可情绪却又平平淡淡。 只有看淡生死之人,才胆敢说出此番惊世骇俗之话来。 看着年纪轻轻却已有武将气魄的少年,周允令人意外地微微一笑,问道:「朕若答应你,你许朕什么?」 此话终于令一直面色平静的少年有符合年纪的情绪波动,他震惊望着皇帝,半晌才平静下来,单膝跪下,行君臣之礼:「臣自当克尽职责,守我虹国边疆!」 「朕如何相信你的忠心?」 「......请圣上示下。」少年微微仰头,只听见周允坐在龙椅之上,宛若间话家常般地开口:「朕要你一生不得传宗接代,让周家与刘家恩怨了结于此。朕允你成家、允你立业,却不允刘家传承万世,你可以好好考虑,不必现在回朕。若你愿意,只要你活一天,朕就不会薄待于你。」 沉默一会儿,少年垂头回应:「臣答应。」 「好!朕赐『御』名于你,亲封你为镇守边城一带的将军,不到二十岁便亲封将军,你为虹国开国以来第一人,纵使不能传宗接代,却足以流芳万世。」周允深不见底的深邃眼神望着少年,后者淡然听着帝王之语,平静,沉稳,无喜无悲。 * 「不含一丝一毫男女私情。」刘御沉静无波澜的双眼望向傅林,近乎决绝的坚定令傅林微微愣住,回望一脸镇定的男子良久,似乎想要看穿在平静的面色底下隐藏的波动,但却一无所获,最终,傅林只是微扬嘴角,轻声回应:「既然如此,还请刘将军从今而后少与洛二小姐接触,洛二姑娘已至成婚之龄,不该与外男有过多接触。」 语毕,毫不犹豫地,傅林转身回到周天清身旁,刘御望着他的背影,想着他方才所说的一字一句最终会随着眼前之人传递到眼底有星光的女子耳中,眼中闪过一丝晦暗。 「刘将军说什么?」周天清察觉傅林的归来,望着月色,掛着嘴角淡淡笑意显得心情不错,自然侧头望向傅林,在洛雪叮嘱傅林问话时周天清就在旁边,所以对于对方不久前离席朝刘御走去并无意外。 「不含一丝一毫男女私情。」傅林平静转述刘御方才所说的话,心中有些不解,难道他的一切所作所为真的只因为救命之恩? 说到底,傅林其实根本不瞭解刘御和洛光之间的事,之前在永安侯府遇见时怀疑过,今日在宫里见他时已确信,却没想到得到如此冰冷的答案。 「不含一丝一毫男女私情......」周天清喃喃重复,想起今日父皇下的詔书和旨意,又回忆起李虞告知自己的种种往事,一时神色有些复杂,轻声叹一口气,傅林有些意外望去,将周天清悵惘的神情印入眼里,灵光一闪,疑惑问︰「你知道些什么吗?」 树影幢幢,月色泠泠,连带着周天清的眼似乎都笼上一层迷离,他轻声回答:「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幸福的多。」 傅林皱起眉,固执回应:「只有真相才会让人幸福。」 闻言周天清忍不住扬起嘴角,想起在风铃城外与傅林的偶遇,那时的傅林对自己说,他一生追寻的就是「真相」,虽则短短几月间风云匹变,可时至今日,少年的心依然不变,而周天清暗暗祈祷-只愿一生,少年都能保有年少的信仰和初心。 「但愿你一生都能追寻自己的信念,不因外物而改变。」 「我会的。」 两名少年相视而笑,此时此刻的傅林想不到,终有一天,他会体悟到自己的愚蠢和天真;未来有日的周天清将感叹,总有一日,少年终将不再年轻。 年少时,我们都曾许下诺言,以为一生都会遵守,一生都不犹疑,直到时光改,初心易,骤然回首,明瞭少年诺如同冬日自顾自盛放的梅花,自以为开得绚烂辉煌,香气夺人,却不知原来春色来时会有青野花海,绚烂更胜,香味更浓。自己所谓的年少,不过是不过如此的风景;自己的诺言,不过是不识春色的无知。 * 「好了,你们该走了,太子真的快回来了。」眼见月色斜落,即使不捨,但洛霜仍开口催促,算算时辰,早过宫中用膳的时辰许久,即便与皇后叙故良久,也差不多是周天恩该回宫的时候,万一真被撞见洛家姊妹在玄寧殿,等待她们的恐怕是苦不堪言的牢狱。 「好、好、好,我们走,从今而后若有事情,就找傅林和天清,他们会将消息带给我们的,千万不要憋在心底,知道吗?」洛縈俏皮地向洛霜眨眼,随后站起身,洛光和洛雪亦跟着站起,用极其依依不捨的牵掛目光望着洛霜,后者心中一酸-即使真的再想和从前一样彻夜聊天至天亮,也无法肆意妄为,因为现实,容不得我们如此任性。 儘管如此,只要彼此的心不变,便能令人在冷漠的现实里期待,我们下一次的相遇。 「知道了。你们......保重。」洛霜好不容易开口,勉强勾起一抹笑意,眼底微湿,摆摆手示意她们快走。 洛霜没有告诉她们很有可能这个月她便要随周天恩北上,并伺机偷樑换柱,离开皇宫,毕竟涉及到两国之间的征战,她不能随意将此事随意宣之于口。 但即使不是现在,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将一切告诉她们,而即使不是最近,在漫漫的人生中,即便她不再是太子妃,不再是洛府的三小姐,甚至不再是「洛霜」,她们也一定会再相遇。因为无论是自己或她们三人,都会竭尽全力地找到对方。 一定会的。 「我们走了,再见,小霜。」洛光挥手,随后转身,而洛雪深深望一眼洛霜,轻轻頷首,两人视线交会胜过千言万语,最后随着洛縈和洛光的步伐来到门边。 三人深吸一口气,对望一眼后,洛縈轻轻推开玄寧殿的寝殿门,外头是一小小唯有置放一张小茶几和两张木椅的空间,左边是大门,右边是空白的墙壁。 大门外,是守在玄寧殿的宫女们,洛縈虽极其小心,但开门的声音仍是有些响,吸引宫女们的注意,只听外面突然一声「叩叩」声,吓得三人面色一白,却是外面宫女询问洛霜的声音。 「太子妃,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洛光忽地脑中一片空白-仔细一想,她们进来时因为洛霜不在,寝殿并无如此多守卫和宫女,那她们现在是要怎么出去呀?将军救命! 「随我到正殿看看,太子是否返回宫中了。」洛霜眼神示意三人冷静,示意三人到门的另一边,语气轻缓吩咐宫女并拉开门挡住门后的姊妹三人。 「诺。」一行宫女浩浩荡荡随洛霜离开,三人对望一眼,提起的心稍微落下,接着,洛縈、洛光和洛雪轻手轻脚出了门,立即看见从树后走出来的三名男子身影。 毫不多言,傅林和周天清分别抱起洛雪和洛縈展开轻功,转瞬闪身至墙边一跃而下至墙外,倒是刘御走到洛光身前,行动前有一瞬的迟疑,最终转过身将背给洛光,后者没有多想如同来时一般架轻熟路跳上,勾住刘御的脖子。 洛光只觉才眨眨眼,自己便落在墙外,而刘御将洛光放回地面后不着痕跡退了两步,拉开与洛光之间的距离,但洛光并没有注意到,因为有一位更加显眼的人就在眼前,正似笑非笑望向他们六人。 80无情还有情 玄寧殿外宫巷,六人僵住身体,脑中一片空白望着出现在本应该因三人的佈置而空无一人宫巷的男子,而男子面朝六人,百无聊懒地倚在宫墙上,望着发愣的人们不慍不怒,只是勾着淡淡嘴角。 「皇兄。」周天清最先回过神,恢復镇定朝男子—周天恩行礼,并下意识往前跨一步站到洛縈之前,挡住周天恩看向洛縈的视线,似乎这样便能掩盖看见洛縈的事实。 「太子殿下万安。」姐妹三人互望一眼,虽内心颤巍巍但仍故作镇定向周天恩行礼。 「免礼。」周天恩淡淡说道,让人一时瞧不清他的意图,六人瞬间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傅林不自觉伸手握住洛雪的手,若有任何意外,他势必要护住她的安危。 周天恩看不清情绪的眼望着他们,在入椒房殿前,手下便传来消息说此六人鬼祟躲过宫中的佈置闯入玄寧殿寝宫,他大约猜得出六人为何会做出此举,因此授意手下暂且不管,待他回宫之时却见六人还未离开,只好在玄寧殿外等着,没想到这一等便是将近半个时辰,明明是自己的寝殿,却偷偷摸摸在外晃悠许久,有家归不得。 不过这样的事情,他可以默许,却容不得他人胡来。 「今日放你们入内,是为了全太子妃的心愿,若非如此你们根本踏不进玄寧殿。不管是皇子或禁军统领,手都伸不进玄寧殿,你们如此胆大妄为,我可以默许你们一次,却不会姑息第二次。」周天恩蕴含警告的眼神一一扫过三名男子,随即话锋一转,语气柔和对三位女子说道:「若有事找太子妃,不必冒险至此,递封书信于我即可。」 三人受宠若惊行一礼,心中各自腹诽,洛光暗道—我还以为是你绑架了霜儿,怎么可能找你帮忙嘛! 洛雪不着痕跡地打量周天恩不似作偽的温柔神情,虽然不太熟识,但只觉对方与从前在洛府和风铃城相遇时不太一样,似乎更加的......平易近人一些? 「多谢皇兄,臣弟并无恶意,只是想一圆洛姑娘的愿望,就像皇兄想圆皇嫂的愿望一样,请皇兄恕罪。」周天清领会到周天恩并无追究之意,仅有警告之心,心领神会地深深鞠躬致歉。 见状,傅林与刘御随之行礼,算起来三人为共犯,周天清致歉也算是替全员发声,最重要的是三人之中属周天清与太子关係最佳,他说的话会被接受的可能性也高—毕竟在周天恩成为太子前,周天清便已是其左右手,比起才刚刚结盟的傅林或毫无关係的禁军统领,此时周天清要可靠的多。 周天恩理所当然地受了三人的礼,随后丢下一句话后便俐落转身离去:「回去吧。相信你们自有安全离开的办法。」 望着周天恩的身影渐渐隐没在转角,六人终于松一口气。 洛縈担忧地伸手拉住周天清的衣角,皱眉问:「不会对你有影响吧?」 「无事。皇兄只是警告我们,此地危险,我们还是先快些离宫吧。」周天清反手牵住洛縈的手,似在安抚,平时落落大方的洛縈微微一愣,不安地瞥一眼洛光和洛雪,双颊微红,只见其馀四人的目光有志一同地飘向别处,淡定地頷首。 洛雪和傅林率先离去,而后周天清见两人走远,向刘御微微一笑,透着他特有的瀟洒和淡然,蕴藏深意道:「刘统领一向克己守责,可偶尔从心所欲又何妨?不可能的事情,也许有一天会变得完全不同,又何必过早下定论?」 语毕不等刘御回答,周天清牵着洛縈的手双双离去,洛光望着两人的背影,云里雾里般矇懂。 「将军,三皇子是什么意思呀?」洛光睁着又圆又亮的眼睛疑惑问道,刘御呆住一瞬,姑娘眼中不自觉流露的信任和依赖太过耀眼,令人不禁想多望几眼。 —从今而后,大约没有机会再见了吧? 今日皇上已下詔,明日起,由副统领接任禁军统领职务,而刘御则点兵十万秘密出任峰城。 圣旨已下,最慢十天刘御便会啟程出发,此一去,无论有无战端都不知归期?? —不过,自己早已无家可「归」。 「将军?」洛光见刘御难得恍神,伸手在将军眼前无规则地乱挥想引起对方的注意,而刘御还未回神下意识深手抓住眼前抖动的物体,下一瞬间,洛光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双有力而厚实的手掌握住,刘御则感觉到一双柔软又细緻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两人望着彼此交叠的双手都是一愣。 洛光的脸瞬间一片通红,有些不知所措,心跳不受控的小鹿乱撞,呆呆望着彼此交叠的手,全身僵住,在心中大吼—将军这......这是......这是做什么!我的手!我的手被握住了! 「一时不察,抱歉唐突了。洛光姑娘,我们走吧。」刘御立即放开手并自觉失礼地道歉,随后面色平静地朝前走,彷彿什么事都没发生。洛光还在愣神,刘御已然走至巷口转角,转弯前,将军回眸望向她,似在催促她走近,月色照在他清冷淡定的面容上,虽没有笑意,洛光却偏偏从中感觉到一股温柔,她快步跟上,脸色仍透红,暗自深吸一口气,突然伸手握住刘御的手。 刘御正要迈步,忽地,姑娘软绵的触感再入手,令他脚步一滞,因愣住而浑身一僵,转头呆望向洛光不知该作何反应。 见刘御颇受震动的样子,洛光满意地扬起笑顏,夜色深沉,但姑娘一笑彷彿便亮了繁星,方才主动握时能果断放手的将军,这一瞬却不知该撒手还是回握,脑中空白一片。 「将军,你特别好,今天多谢你。」洛光笑着道谢,目光澄澈,心跳虽快,却告诉自己假装没意识到握着谁的手,镇定地小声问道:「将军答应我的事已经完成,之后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时光彷彿静止一瞬,刘御只看见姑娘微红可爱的小脸,只感觉到手中传来些微的凉意,有种衝动想这般一直握着,直到暖和对方的手。 但,时光很快便流动起来,刘御想起傅林警告之语,想起自己曾亲口说出的承诺,他莫名感觉喉咙乾涩,说不出话,只轻轻摇头。 摇头,也已经足够传递讯息。 刘御摇头印入洛光眼里的瞬间,原本加速的心跳瞬间如坠冰谷,原来盛放笑容有些僵硬,愣愣放开抓住的手。 羞耻、丢脸、后悔,种种情绪瞬间涌上洛光心头,她第一次希望自己立即消失在世界上,才不会面临此刻的尷尬。 刘御手维持着方才被握住的高度和姿势,内心空落落的,想说些什么,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我们回去吧。」最终,洛光平静地开口,一向闪着星光的眼此刻只馀下一片黯淡,她低头,似乎不愿再看刘御一眼,刘御只觉胸口一滞,有些难以呼吸。 刘御一动不动,而洛光垂头不多看他一眼,挣扎良久,刘御终是一语不发迈开步伐朝外行去,洛光亦步亦趋紧跟着,悄悄抬头望一眼前方挺拔冷傲的身影,她告诉自己—就这样吧!从今而后,再不相见就好。 * 「你回来了。」玄寧殿内,在眾宫女伺候下,洛霜端坐在大厅,恰好迎接方进门的周天恩,后者望着对方无法掩饰的好气色,心中松一口气,微微扬起嘴角:「我回来了。今日竟特地在大厅等我?用过饭了吗?」 「用过了。」洛霜目光微闪,暗自心虚,要不是为了帮姐妹们把人给带开,她倒真不会特地在大厅等周天恩,只好不可置否地微笑,周天恩将她的心虚看在眼底,心下微转便知来龙去脉,自嘲又无奈地想—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周天恩摆手示意眾人退下,自顾自坐到洛霜隔着一张桌子的右侧椅子上,待眾人退下,他替洛霜和自己各自斟一杯茶,递给洛霜,深邃的目光望进她的眼中,语气轻缓似话家常般开口:「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洛霜呼吸一滞,紧张地握拳,只觉周天恩仿若洞悉一切的双眼有着不加掩饰的威胁—他问此话何意?难道,姐妹们暴露了? 「你想问什么?」洛霜警惕地望向周天恩,一时气氛有些剑拔弩张,洛霜的警惕和质疑收入周天恩的眼底,后者忽地伸出手,跨过桌子轻弹一下洛霜的额头,接着快速收回,她吃痛轻呼一声:「你做什么!」 「多信任我一点,才不枉我在外吹风吹了快一个时辰。」周天恩轻叹一口气,洛霜只觉此话讯息量过大,不禁愣住,疑惑重申:「多信任我一点?不枉我吹风吹一个时辰?」 额间还有因疼痛而產生的眩晕,洛霜脑袋有些矇—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他们真能神不知鬼不觉来玄寧殿?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周天恩见洛霜怔愣的模样有些呆,不禁扬起嘴角,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笑得多温柔,温柔得令洛霜有种不认识他的感觉。 今日与夏凊再聚,多日的心结解开,周天恩的心情无比轻松,连带的表情亦放松许多,而在洛霜面前,他更是展露几分难得一见的温柔。 「你......」洛霜双颊不自觉染上一层红润,张口欲言,却因心跳擂鼓而不成字句。 他的意思是......他早就回来了,但因为要让姐妹与我相聚而选择在外等候吗? 周天恩沉默望着洛霜,等待她自己会意过来。 「谢谢。」最终,洛霜定定望着周天恩,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温柔意,看得周天恩莫名地紧张起来,方才的从容烟消云散,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玄寧殿除了宫中明面上的佈置之外,还有我佈置的一些暗卫常驻于此,他们六人绕过宫中佈置,却躲不开暗卫,在宫中,你倒不需担心安危。」 洛霜眨了眨眼,有些意外道:「我倒从未担心过,谁还能闯过戒备森严的皇宫伤人呢?」 「今日便有六个人闯进来了。」周天恩似笑非笑地回应,令洛霜一噎,无言以对。 「但今非昔比,宫中的守卫确实已然增多,而且在宫中亦没有什么大敌了......」话锋一转,周天恩感慨一声,回想多年来的是是非非,眼神怔忡,洛霜入宫不过几月,从皇子妃至太子妃的身份转变太快,除了忙一些,她并未有太多的感触,只是见周天恩有些呆愣的神情,心中一紧,鬼使神差开口:「从前,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失踪的丽妃.....父皇和母后......还有你,到底发生什么?」 周天恩看向洛霜,后者眉梢微蹙,正认真又担忧地望着自己。几个月前,周天恩以为他一生都不会与任何人说起曾经,以为他绝对不会回头看,只要披荆斩棘向前,将所有挡路的、碍事的人事物摧毁,就能迎来自己想要的平静。但此时此刻,月明星稀,佳人于前,往事成烟,他忽地觉得所有的沉重亦都能轻轻举起又放下,说出往事不再困难。 「母后十年之前,曾经是最受宠爱的贵妃,封号『嫻』......在我出生之时,因母后专宠,得父皇赐名『天恩』并获封太子,当时除母后外,宫中还有与母后交好的丽妃和贤妃,三人颇受圣上眷顾皆有子嗣,我与天清、天璿因母妃交好,从小便一起长大,直到六年前,母后遭受指控杀害傅语嫣,在蒐证之时......」周天恩顿了顿,洛霜想起洛雪给自己的信,替周天恩接过话:「搜出一名裸身的男子吧?之前,洛雪曾将傅林的调查告诉过我。」 「是,还有母后与男子信件往返的铁证,母后因而被打入冷宫,而贤妃因替我母妃求情而遭父皇厌弃,丽妃从始至终不曾替我母后开口说过一句话......」 周天恩闭上眼,仍然记得雪夜刺骨的寒凉,以及丽妃比雪更甚几分的冰冷神情。 「后来,为了躲避宫中层出不求的暗杀,我在如今的兵部尚书帮助下逃离虹都,辗转至边境,到过云国,和萧言......斩允一起闯荡,多年来,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将母后从冷宫中救出来,让她不再因污名所苦。」周天恩悄悄打良洛霜一眼,方才自己差点便忘了斩允和自己是不同人之事而说溜嘴,所幸洛霜似乎并未察觉,他不禁微微松一口气。 -以后要用到斩允的地方还很多,不能在这爆露了...... 「兵部尚书?」洛霜忽地开口,令周天恩心头一跳,洛霜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此刻的她脑中不自主想起那位琴棋书画舞样样精通的女子-张咏箏不就是兵部尚书之女? 听清洛霜的问题后,周天恩暗自松一口气,頷首回应:「是。当年张瑞山还不是兵部尚书,只是母后夏家曾经的门生,但甘冒奇险送我出城,此恩难报,我当时伤重难治,是张先生替我请来名医治好的。」 洛霜轻轻点头,示意周天恩继续说下去。 「再后来,我利用周天思的局将朝堂上的朝臣替换成如今的模样,与洛家联姻,一方面打消父皇对我的顾虑,一方面握有军武,只待时机便可......让母后出冷宫。」 「原来这就是你选择洛家的原因。」洛霜淡淡道,尽量让语气平缓镇静,以显得内心毫无波澜。 -这就是你选择我的原因。 周天恩望着洛霜淡定的脸庞,原本放松却轻快的心情莫名冷却下来,忽地失去诉说的兴致,语气转趋冷淡:「再后来,你也就知道了。」 过往点点滴滴被周天恩语气平静地娓娓道来,只是无论语气再平静,洛霜都能从叙述中听出当年的惊心动魄。洛霜懂,那一夕之间跌落谷底的感受,她也曾被父亲视作掌上明珠,一朝风云变化,从此对她弃若敝屣。 「无论从前如何,现在父皇重新重视你,母后也已经晋身皇后,事情朝好的方向发展,你也能够放下心追求自己想要的事物了。」洛霜没有感觉到周天恩的异样,想着经过多年,他终于苦尽甘来,不禁扬起嘴角,如花盛开,温暖如阳,周天恩将她的笑收入眼底、心里,暗自想着-为何对我这般笑?你对所有人笑起来时,都与现在一般灿烂? 我自己想要的事物吗?我想要的是...... 玄寧殿内,洛霜和周天恩相对而坐,一人巧笑嫣然,一人若有所思。 因为洛霜无心的一句话,让一位从来由命运和过去推挤向前的人,第一次认真倾听自己心中的风究竟吹向哪里。 81回家 在周天清的佈置下,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永安侯府的清乐居,提了一整晚心的洛縈终于放松下来,只觉今夜真是此生最惊喜、最刺激的一晚,但又如此的平淡而平静,因为除了今夜的参与者外,谁也不会知道此夜发生的事。 「谢谢你,天清。」洛縈关上房门转身的一刻便立即开口,无限感激和感动无法言喻,她总是古灵精怪的凤眼中印着周天清的面容,脸颊因为还未平息的紧张发烫,透着平时难得一见的娇俏,令周天清忍不住心中一动,他有些害羞地搔搔头,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洛縈姑娘不必客气。」 「洛縈姑娘、洛縈姑娘,三皇子您是有多生疏阿!」洛縈不满地嗔周天清一眼,后者想了想,忽地一脸认真道:「我特别喜欢你唤我天清。」 洛縈忍不住脸一红—突然这样说,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叫了! 周天清秉持着礼尚往来的思维思索着自己也应该称呼她的名,只是洛縈为单名,不太顺口,他一边思索一边喃喃:「洛縈,縈......縈縈!我以后唤你縈縈可好?」 闻言洛縈脸红更甚,答应不是,不答应不是,周天清有些失望地问:「不好吗?」 两人四目相对,洛縈望着周天清带着淡淡委屈的眼神和其中隐藏不住的渴望,很快败下阵来:「挺好的。」周天清眼睛一亮:「真的吗?縈縈。」 「嗯。」人生第一次被这样称呼,洛縈有些羞地点点头。 「縈縈。」周天清只觉此名取的甚好,颇为自得地又唤一次。 「嗯?」洛縈轻嗯一声,嗔怪瞪一眼周天清—别再叫了,我有点害羞! 羞涩的眉眼和难得一见的风情令周天清心中一荡,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无比自然地将洛縈涌入怀中,宛如演练过无数次,却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温柔地轻唤:「縈縈。」 饶是身为大姊,总在姐妹面前表现自己无所畏惧,洛縈总归也还是小周天清一岁的姑娘家,周天清淡淡清列竹香环住她的那一刻,洛縈的脑中瞬时空白一片,她不知道回拥,不知道拒绝,只沉浸在这如置身丝竹环绕的林子里的拥抱,又矇又愣。 「其实今日之事,我一人便足以带你们入宫,太多人、太多的布置,反而容易露出马脚,所幸皇兄不欲深究。」周天清拥着洛縈语气平缓陈述,似乎并未因为佳人在怀而心乱,相反的,比之平时更加沉稳可靠一些,洛縈被他的平静所感染亦镇定下来,伸手轻轻回拥并轻移头部寻找一舒服的位置轻靠。「我懂了,只是小雪恐怕更信任傅林一些,若傅林与洛雪一道,小光......她恐怕也不会想与我们一处,更想和刘将军一起进宫。」 「刘统领吗......」周天清低声重复,颇有些意味深长,令洛縈心中一动想起在玄寧殿分别前的一幕,她不掩饰疑惑地问道:「分别前你对刘将军说的话有什么含意?」 周天清不经意轻抚过洛縈细长柔软的发丝,只觉姑娘家的长发似乎带着从未闻过的花香,令他想要靠得更近一些,他想起刘御对傅林所说的话,稍稍抱紧怀中的女子,在宫中形势天翻地覆变换之后,原本与皇兄的约定亦须因势而动,如今除了自己之外,还有洛縈,再不是能如过往计画一般船过水无痕地离去,需要考量和斟酌的还有许多。行于世间,难免不能从心所欲。 「天清?」见周天清不答,洛縈疑惑地拉开距离抬起头,望进一双担忧和徬徨的眼神中,心中一紧,皱起眉:「怎么了?」 「洛二小姐是否真心喜欢刘统领?」周天清稍稍思索,在说与不说之间徘徊,最终问出他认为最关键的问题。 「喜欢自是喜欢的,虽然她未亲口承认过,但我们都看的出来。」洛縈肯定道,但周天清轻轻摇头:「如果是点到即止的喜欢,不如早些收手,若非此生唯有此人的坚定,不如另择良人。」 洛縈意外地瞪大眼,没想到周天清会如此决绝地劝人断却情丝。 「刘将军有什么问题吗?为何......如此坚决?」 沉默半晌,周天清缓缓开口:「他的身世有些问题,若二小姐嫁给他,极有可能出嫁第一天便会收到皇家亲赐的汤药。」 「汤药?」 「绝子汤。」听见周天清吐出这三个字,洛縈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怎么会......!」 -绝子汤!竟然是绝子汤! 喝下绝子汤者,不说女子一生无法怀孕,此药性之烈,恐怕使女子难享常人之寿! 「难怪,难怪刘将军年过弱冠,却迟迟不娶妻......」洛縈脸色苍白,渐渐将风铃城中流传的种种流言找到理由,不自觉浮现洛光灵动闪耀的眼神和爱笑的嘴角,她无法想像有一天,洛光会双眼无神懨懨倒在病床上,忘却微笑,忘记快乐。想到这里,洛縈心中震动,却坚定自己的念头-绝对不能让洛光再跟刘御发展下去! 「或许刘将军也不想造此孽缘吧。」周天清轻叹一口气,任谁也不希望眼睁睁看一位正值花龄的女子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活生生的凋零,更别提,还是一位自己有好感的女子。 「为何皇家要如此......究竟......」洛縈无法理解,为何皇家要对刘御做出此种泯灭人性之事?这样的举措等于是要让刘家绝后啊! 周天清的眼神一暗,贤妃死前苍白的面容、无力的手、消瘦如柴的身子重回眼前,他冷酷又决绝地开口:「对皇家而言,只有利益,没有人情。」 眼前的是周天清,却又不是洛縈熟知、常见的周天清。她想起在风铃城的湖畔边,周天清演奏凄美哀绝的笛音,洛縈忽地有所顿悟-从小生长在皇宫中见惯如绝子汤这般冷酷之事的周天清,有他坚决冷酷的一面,但同时,他的心却仍保持着纯粹和热爱,所以能吹出悠扬高远、嚮往自由的笛声。 他于皇宫绝地之中孕育出的赤子之心,何其难得?何其可贵? 「天清,我喜欢你。」洛縈靠上周天清的胸膛,轻声说着,小声却坚定,以截然不同的肯定语句复述不久前周天清所说的话:「不是点到为止的喜欢,是此生唯有一人的坚定。」 热烈的情话,被姑娘说得如此平静又认真,令周天清不禁心中微震,他回拥着她,以同样不容质疑的语气回应:「我也是。下月......我便去取一物,待我归来之日,便是我离开皇宫之时。」 「你离开皇宫之日,亦是我离开永安侯府之时。」母亲、姊妹、父亲的脸一一闪过脑中,洛縈心中一紧,在离开之前,也该好好告别。 总有一天,幼鸟会脱离过往的束缚到那最嚮往的天空和大海,即使眷恋出生的雏窝。 -母亲、姊妹们和父亲,会理解我的吧。 两人轻轻依偎,静静依靠,月夜静好,前路漫漫,但只要彼此携手前行,两人都相信终有一天会抵达想要的地方。 * 永安侯府,奕心居。 「刘将军这样说?!」洛雪和傅林相对坐在棋盘前,听完刘御回覆傅林的话,洛雪一脸愤慨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是。」傅林肯定点头,他可没理由说谎! 洛雪凝重地沉下脸,脑中回盪上次刘御忽然来访时洛光兴冲冲的模样,不由担忧地皱起眉头。「这可不太妙阿......」 「无论如何,既然他无意,洛光姑娘以后还是与他保持距离吧。」 听完傅林的话,洛雪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就怕小光不愿意。」 「不如老实告诉她,刘御对她并无意?」傅林提议,立即遭到洛雪摇头否决:「这样小光知道我让你去打听,她顏面何存?不行不行!」 「以后注意些就是,他们平时亦无相见的机会,久而久之,便会忘记了。」傅林安慰洛雪,后者想了想,下定决心道:「既然如此,你派些人手拦下小光的信,若她之后还派人送信给刘将军......现在是刘统领了,无论如何都要拦下。总之,只能这样防着一个是一个,不能让小光深陷下去。」 「知道了。」傅林頷首,见洛雪满脸忧愁,站起身走至洛雪面前,后者正疑惑抬起头时,忽地感觉身子一轻瞬间离开椅子,傅林熟练地抱起她华丽转身,坐回洛雪的椅子上,在洛雪还愣神间,自己已被鳩佔鹊巢,坐在傅林的身上。 「你做什么!」洛雪嗔傅林一眼—害我吓一跳。 「看不惯你皱眉的模样。」傅林逼近洛雪,后者忍不住闭上眼,半晌没动静后疑惑睁眼,却见傅林眼角带着笑意看着自己,才明白自己被戏弄,双颊瞬间染上一层薄红,想骂他却找不到理由,只好冷哼一声。「我很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傅林挑眉回应,样子颇为自得令洛雪气得牙痒,脑子一热身子凑上前去轻咬在傅林的脖子上,后者微惊,全身一颤,又麻又痒又疼,他眼神略沉,低头望向毫无意识自己做出何事的小姑娘。 洛雪刚刚放开「口」抬头,便见傅林带着危险的眼神盯着自己,心中一慌,莫名有些心虚。「你......你该回去了!」 「嗯?咬完我就要我走?」傅林笑着,稚嫩的脸上有着洛雪熟悉的危险,她脸一红,还未说话,傅林便猝不及防凑近,带来不容拒绝的吻,像报復似的轻啃她的舌尖和青涩的唇,有些难以呼吸,却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 良久,两唇方分,洛雪面色潮红,嘴唇被吻的有些肿,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傅林。「你......」 「帮你做事,总要讨些奖赏。」傅林满足地笑着,洛雪羞红着脸,无言以对,但神色却已有恼意,傅林见好就收岔开话题:「只不过,刘将军似乎别有隐情,三皇兄似乎知道一些事。」 「隐情?」深諳洛雪个性的傅林成功勾起她的好奇心,顾不上小脾气问道:「什么隐情?」 「我不清楚,或许你可以问洛縈姑娘。」傅林漫不经心提议,忽地话锋一转:「洛二姑娘之事先放一边,明天你收拾一下,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洛雪瞪大双眼,掩不住好奇。 「我师傅。」傅林眨眼,扬起嘴角,欣赏着因为自己的回答而更加震惊,眼瞪更大的洛雪。 「他......还活着?!」洛雪意外道,她一直知道傅林有师傅,虽然她从未见过,可从好几年前开始傅林就一直是孤身一人,洛雪还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故在傅林面前从来不敢开口提及他。 「当然,你还见过他呢。」傅林高深莫测地扬起嘴角,令洛雪疑惑更甚:「我见过他?」 「明天你就知道了。我已告诉过永安侯此事,明日一早我便来接你,而后与我啟程出发。」 洛雪震惊瞪大眼:「你告诉过我爹?!」 闺女与外男一同出门,这于礼不合阿! 「如今我再怎么说亦是皇子,能与我亲上加亲的机会,聪明人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傅林调侃道,洛雪挑眉忍不住扬起嘴角:「难得觉得皇子身分可堪一用。」 「总之,明日辰时我便来永安侯府接你。」 「知道了。时间差不多,你也该回宫了。」说着,洛雪站起身,离开傅林的怀抱,想着明日要见傅林的师傅不禁有些紧张。 「那我走了,不必紧张,我师傅很喜欢你的。」傅林跟着站起身,从小一起长大,他轻易读懂洛雪的焦躁,笑着安抚,而洛雪只以为傅林在安慰他,无奈摆手:「但愿如你所说。」 傅林扬起嘴角,没有多做解释转身离开。这次的会面,是由师傅主动提出的,傅林亦相当讶异,不过十分乐见其成两位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会面,而他已经可以想像待师傅和洛雪相遇的一刻,洛雪的表情会有多震撼和惊喜。 想着,傅林扬起一抹温暖的笑意。 * 顺利回家之后,洛光独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挥之不去刘御沉默摇头的模样,心中懊悔。 分别前,她隔着房门对门外道谢,不自觉等了许久,却没听见任何回音,想必,刘御早已在确认她平安归家之后就离开永安侯府,说到底,他不过是为了洛光那阴错阳差的救命之恩而帮助自己,他与她,从来都不曾有过特殊的牵绊。 不像洛縈和三皇子,更不像傅林和洛雪。 思及此处,洛光鼻子一酸,情不自禁留下两行泪痕。 -好丢脸、好傻。 闭着酸涩的双眼,洛光一边流着泪,一边渐渐睡去。 凌光居外窗户旁,刘御背靠墙边,仰望明月,佇立不动,不知在思索什么,他静静听着屋内的动静渐渐消失,直到确认眼有繁星的姑娘终于睡去,才动身离开。 最后的最后,他亦没能将自己的祝福送给她,即使只是一句再平凡不过的「珍重」。 82战前 云国边境,一处无人所知的民房里,一男一女相对而坐,横于二人之间的桌子上摆着以玉石製成的棋盘,棋盘散着阵阵寒意,正如棋盘上的廝杀一般毫无温度。 民房所在,乃是岳灵山。 经常来往虹国与云国者必知,从边境峰城往云国走有天然屏障岳灵山,岳灵山高耸入云,常年云雾繚绕,为云国倚靠的兵家之地,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战魂生生湮灭在岳灵山上,鬼怪奇谈数不胜数,百姓敬而远之,只有寥寥几家草屋居于岳灵山,且大多为短暂落脚之处而非常居之所。 可眼前一男一女显然并非偶然入住的旅人,中年男子身穿布衣,眼神不缓不慢却带着说不出来的锐利专注于眼前的棋局,对面的中年女子看着中年男子苦恼,从容微勾嘴角,眼有岁月无法湮灭的风情,虽不再青春动人,却不难想像曾经的美艷。 「我输了。」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黑子,平静接受棋局的结果,但若有任何人来看盘面,定会奇怪于场上的局势分明黑子佔据上风,可为何男子却认输? 「承让。」中年女子扬起嘴角,顺手整理起棋盘,将白子与黑子分别归回各自的玉盒子里,棋子落于玉盒中,发出玉特有的清脆声响,中年男子叹道:「如此久,我还是没学会如何输棋。」 闻言,女子不由扬起嘴角,一边收拾一边道:「先生棋圣之名名动江湖,天下棋士无不败于先生之手,岂能轻易言败?」 「你能次次输我,棋艺又岂当真在我之下?」中年男子温柔望向女子,见她将棋盘收拾完,站起身,一身粗衣布裙轻轻拖曳于地,印在男子眼中,生生化成一身锦衣华裙,在她身上显得气势无双,高贵动人。只见女子走向窗边,开窗令山间雾气透进屋来,屋内暖意使雾气进屋而散,男子只觉雾气飘于女子周边,似仙似幻,带着她不自知的诱惑。 -不,也许她知道,她明白,却故意如此诱惑我。 中年男子提醒自己,原本温柔的眼神一暗,染上一层警惕,却见女子回眸一笑:「我只会输棋,不会赢棋,我要将我一生棋盘上的气运都用在应该用上的地方!」 「用在应该用上的地方吗......你指的是江山天下,还是儿女情长?」中年男子回问,不经意皱起眉,眼睛微瞇,女子似笑非笑回望:「先生觉得呢?」 「你一向贪心,自是都要的。」 「先生睿智。」 两人相望,不禁有志一同扬起嘴角,空气中一股知而不言的气氛瀰漫,男子望着美貌依旧的女子话锋一转:「『他』如你所愿要来了,你要见见吗?」 「......见自然是不能见的,可有些话还要烦请先生替我问问。」女子脸色一正,中年男子闻絃声而知雅意,轻轻挑眉将她想要开口的问题一一道出:「问为何虹国皇帝还没死?问是不是有人救了他?还是问那个人在哪里?」 「先生英明。」女子并未否认,忽地离开窗边朝男子走近,后者扬起嘴角,似乎预见到女子接下来要做何事,顺理成章问:「我为何要帮你?」 如预期的,女子走至男子眼前,熟练蹲下身,轻柔的吻落于中年男子的唇上,没有脣齿相依,只有轻描淡写的相触,却足以令男子的心轻轻一颤,但他终究没有放任自己出手挽留这个吻,装做连要多留一刻的慾望都没有,只是不羈扬起嘴角。 唇瓣分离后,女子并未远离,两人较劲似的近距离相望,呼吸相闻,嘴角扬起的弧度恰如其分的一致。 「拜託先生了。」最终,女子拉开距离,拉着布裙,用世家贵女的方式行一礼,恍惚间中年男子想起二人初见时,她身穿一身紫衣,也是这般行礼,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没有等答覆,中年女子自顾自朝门外走去,中年男子在门关上的那一刻轻声似自言自语的呢喃,却清晰传入女子的耳中:「好歹是儿子,当真不见?」 女子没有回答,步伐坚定,毫无留恋地走远。 * 云国皇宫,议事大殿里除了太后秦潞、皇帝萧青宇,便只有一身素衣的太后之弟-秦涯。 三人面色沉重立于大厅,萧青宇危险而威严的视线紧盯秦涯,他再次开口问:「你当真发现他的踪跡?」 「千真万确!」秦涯肯定頷首,补充道:「臣与兄长至边境亲眼看见一名长得与陛下极其神似的少年,臣怀疑......这次兄长遇刺会不会......」 未竟之言令萧青宇瞇细双眼,手不经意反覆摩擦宝座上的雕饰,掩饰内心的激动。 —终于找到你了! 「上次议事,爱卿所言朕准允了。」萧青宇忽地突兀开口,上次议事时云国大臣因秦铭遇害而吵得不可开交,不知不觉朝堂上分成两派—主和、主战,而眼前的秦涯是当时主战派之首,兄长遇害,他义愤填膺地主战,只是纵使眾臣争执良久,萧青宇迟迟都不肯首肯其请战一事。 表面上,眾所周知太后与皇帝不合,皇上一直在想方设法削弱秦家的势力,只是,事实上秦潞与萧青宇的感情比起外界任何人以为他都要好。 萧青宇是秦潞最为珍视的儿子,为了他,她可以放下母家的荣耀,放任萧青宇多年来削弱秦家势力,替他扮白脸,假意阻挠,实则推进,让政治权力和人情处于微妙平衡。 可若云国、虹国的战事再起,兵权再度落在秦家,这些年来的削弱皆成泡影......但,萧青宇想到这里却笑了笑-这些事情跟找到「他」比起来,都不值一提,更何况秦涯终究不是秦铭,构成不了太大的威胁。 「谢陛下!」秦涯向萧青宇行一礼,看不清神情,少年天子接着冷酷开口:「此次战役,以寻到那人为先,一旦找到,格杀勿论!」 一旁在一片帘幕背后坐着的秦潞微微侧头望向双眼因兴奋而生出少许癲狂的血丝的儿子,神情有一瞬的迷茫,随后定神望向自己的弟弟,只见他维持着恭敬谦卑的姿势。年过而立的弟弟从小到大似乎皆是如此,乖巧而谦卑,他其实并非秦潞与秦铭的生身弟弟,乃是两人同父异母的庶弟,但母亲早逝的秦涯从小与两人一同长大,情谊不输给任何亲生兄弟,即使年过而立,早已成家立业,秦涯也没有过与秦铭分家的念头,此次秦铭意外身亡,他震怒伤心,排除眾议独拥战事,实乃人情之中,谁见不夸一句兄友弟恭? 秦潞感慨想到-秦家,从此便要靠秦涯独支了。 * 天未亮,百姓仍眠,于虹国首都虹都,近年刚晋身晋军统领的刘将军住在御赐的一品官员大宅中,此刻独自站在广阔的庭院里,他刚才练完武,此刻收剑稍作休憩,腰系长剑,身姿挺拔,如松般端正。 「将军,一切已准备就绪。」陈叔看见独自一人立于院中的刘御,心中暗叹,从风铃城至虹都,又从虹都至边境,转调徘回都因一次次的圣諭,身不由己,而此一去,或许是生死间的金戈铁马,或许是从此一生镇守边疆,谁又可知结局如何? 陈叔曾是位平凡的老翁,与妻儿在山间一处小村庄里生活,谁知匪盗猖獗,一天至山下卖些柴火换些粮食回家时骤然发现村子已成贼窝,妻儿惨死,刘御当时奉命剿灭盗匪,阴错阳差之下救了因妻儿惨死而放弃生命闯入贼窝的陈叔,从此收留陈叔,任其为管家。 多年以来,陈叔早已不仅仅当刘御是普通的主子,这么多年他一直盼望着刘御能够成家,让他诺大而冷清的将军府多些柔情。 「陈叔当真要跟我走?你可以留在虹都或回风铃城的将军府,峰城终究不太安稳。」刘御望向年迈却依然尽心尽责的老翁,再次劝告,却引来陈叔皱眉和不满:「将军这是嫌弃老奴?」 「并无此意,既如此,我们出发吧。」刘御无奈摇头,明白陈叔去意坚决也不勉强,迈步朝外走去,他已布置好将十万兵力分成百来支,分批秘密前往峰城,不出半月,兵力便可到位。 晨曦洒在刘御身上,步伐沉稳,似无所畏惧,陈叔跟上前,离开刘府时最终不着痕跡四处张望,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踪跡。 陈叔暗叹一口气,已经十多天未收到永安侯府送来的信,即使他最终瞒着刘御悄悄送信至永安侯府,也未收到任何回音,犹豫一会儿,陈叔忍不住问:「将军,不向洛光姑娘告别吗?」 刘御闻言停下脚步,回头无比认真回答陈叔:「陈叔既已送信,便知她不愿见我,我又如何告别呢?」 陈叔一楞,剎那明白两个道理:其一,刘御明知他送信却装作不知;其二,刘御也是真心想与洛光姑娘告别的。 「这就好办了,姑娘家害臊,将军直接登门道别不就得了?顺便将洛光姑娘的婚事定下......」陈叔心中一乐,自顾自眉开眼笑提议,却见刘御眉头愈皱愈浓,眼神散发一股锐利和警告沉声打断:「此话以后不必再提。」 多年相处,刘御从未如此严肃对陈叔说话,不经意流露的怒意令陈叔心头一跳,一时把握不好刘御的心态脸色瞬间凝固,而刘御亦意识到自己过于心烦,语气不佳,诡异沉默下来。 「是老奴踰矩。」陈叔低下头恭敬回应,刘御身子一僵解释道:「是我不好,陈叔不要往心里去,原谅刘某一时思虑不周。」 两人多年相处,比起主僕,更似家人,刘御实在有些后悔方才衝口而出的脾气,可他亦实在不懂如何跟陈叔解释。 「将军多虑了,只是老奴很少见到将军有如此年轻气盛的时候,年少就该有年少的模样,总是死板板的,那可不行。」陈叔慈祥地笑了笑,安慰似乎正在自责的刘御,知道眼前这名虹国建国以来最年少的将军看似冰冷木訥,实则最易心软温柔,他若不开口,刘御怕是要再次道歉,陈叔可受不了这种礼。 「陈叔说的是。」刘御见陈叔真不介意稍稍松口气,一边转身一边随意附和,见状,陈叔无奈摇头,知道他是没听进去的。 莫名的,陈叔想起自己逝去多年的妻儿,再望与自己同样孑然一身的刘御,不由有些心伤,他没问过为何将军上无老,似乎也不曾有过娶妻生子的念头,好不容易有位青春活力的少女出现在侧,故事还没展开,却又被派去镇守边疆...... 思及此处,陈叔暗自祈祷边疆之行顺利,最好来位娇俏的红顏知己,那就再好不过,但心中不由可惜一场还未发芽便已凋零的情竇初开。 可年迈的陈叔体会过世上最深刻的生离死别,深知世上难有十全十美之事,有些人走不到一起,那便祝福各自幸福,日子,总是要过的啊! * 云国国都京安,一处四周掛满白色幃帐、散着森寒哀戚气息的大宅此刻进进出出许多白衣的奴僕,只要居于京安之人,无人不知此处便是云国第一将军秦府,亦无人不晓此刻这满屋的白是为谁而掛,为谁而穿。 曾年少披甲上阵,带领云国拿下大大小小战事的军神,秦铭曾经无上的威望、无尽的传说,此刻都随着纷飞的白幃而飘摇,有人说:秦家,要倒了吗? 不。 不知是谁笑出声,鄙视问话之人的孤陋寡闻。 秦家,还有秦涯啊!从前领军的是秦铭没错,可一直身为副将的秦涯难道能力还会差?他哥曾打下的战功,亦少不了秦涯自己的能力。 这话一出,有人信,有人嗤之以鼻,但都影响不了此刻独自身在灵堂前站的笔直,已经数个时辰都一动不动的秦涯本人,秦家的僕役们早已习惯秦二爷独自于灵堂前哀悼,也知其不允妻儿前来打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眾人心照不宣每每出灵堂,二爷总红肿而透着血丝的双眼意味着什么,没有人胆敢在二爷在灵堂时前去打扰。 此时,万籟俱静,秦涯默默望着灵堂上的画像,画师将兄长的英武绘的栩栩如生,他彷彿能看见、听见秦铭的神情和声音,可面色却不似外界所言般悲慟,事实上,他此刻的神情比起在外界的每一刻都要平静,平静到散着些许冷酷之意。 忽地,灵堂内传来暗门被打开的声音,秦涯恍若未闻,静静站着,直到一对年轻的少男少女走至眼前,他的神色露出少许松动,勾起一抹和蔼的笑意:「你来了。」 任云国任何一位有权覲见圣顏的大臣来看,便会惊奇于眼前这名少年与天子萧青宇有多惊人的相似! 「舅舅。」来人微微一笑,流露平时难得一见的温柔,一旁的少女因为少年的称呼有些惊疑地望他一眼,见状,秦涯警惕地蹙眉问:「此人是......?」 「她是妍希,此次之事将会由她带回虹国。」任妍希听见这声介绍瞪向萧言,颇为不悦,意思很明确-凭什么是我跑腿? 萧言不理会小脾气的少女,逕自向秦涯问:「萧青宇答应出兵了?」 「没错。他听见你的踪跡,很是高兴,命我带兵出征,以出征为名,实则却以抓你为实。」秦涯声音微低,任妍希虽不懂二人的交流,可当她望见对方的锐利如盯猎物的神情时不禁心头一跳,下意识握紧腰间的短刀,见状,萧言浑不在意地伸手制止任妍希的动作。「舅舅如何打算?」 「你知道的,在舅舅心底,应该坐在皇位上的人,不是他。」秦涯伸手宠溺拍一拍萧言的头,后者微微一笑,任妍希愣在一旁,这话的信息量太大,她一脸懵懂。 「既是如此,之后战场上见。」萧言向秦涯扬起嘴角,伸手握住发楞的任妍希的手,迈步离开。 秦涯默默听着暗道之门关上的声音,收起和善的笑容,一脸平静望着已成画像的兄长,似追忆,似缅怀。 谁不曾有过少年意气,心怀江山天下? 又是谁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 久违的有些爆字数了......埋了好久的梗终于写到了~~ 如果看到这里,别忘了留下珍珠!!点个收藏!!再留言~!! 83遗书 时已入冬,自虹都北上,树叶愈细、温度愈低,洛雪随傅林乘着马车在岳灵山不疾不徐前进着,只见四周云雾繚绕,几不见物,更无人烟,只有马车颠簸的声音突兀在山间回盪。 「你师傅真住在这里?」一路荒山野岭,洛雪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开口,傅林安抚地握住她的手,可回应的语气却高深莫测:「你等会便知。」 洛雪状似嗔怒地瞪傅林一眼,自离开虹都已过两天,一路上无论洛雪问任何关于他师傅之事,便会得到一次次模稜两可的回应,弄得她心中又痒又气,却又拿傅林毫无办法。 「不想理你。」洛雪恨恨地收回自己的手,负气般朝马车的另一边侧身,傅林无奈地微扬嘴角,心下却毫无紧张感,毕竟他心里有数不用过多久,她便会回过头来。 她属于他,他亦属于她,所以两人永远不会走远。 「喂!」洛雪见傅林漫不在乎的样子不禁回过头,伸手捶了他一拳,带几分怒意和力道,是当真恼了。「你当真不说!」 「真的。」傅林眨眼,洛雪气不打一处来,当真拿呈现一脸幼稚狡黠的少年没办法,最终冷哼一声,伸手拉开马车上的车帘望向外头,欣赏一片白茫茫的雾景也好过看一名欠揍的少年。 就在这时,马蹄声歇,驾车的车夫跃下马车拉开车帘:「主子,到了。」 车夫正是在风铃祭前听从傅林之命将洛雪绑走的晓,当日在晓与夜争执之时,洛雪仅差一点便可能葬生在夜的刀下,虽然后来她昏了过去,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能够安然无恙回到风铃祭定是晓的手笔,所以洛雪心中对其有一丝信任,相信他不会对自己和傅林不利。 傅林跃下马车,回头牵起洛雪的手令她能稳稳地走下,虽然被抢走车伕的工作,但晓却习以为常地站在一旁,面不改色。 「就是这里?」洛雪打量四周,眼前不远处只有一间简陋至极的民房,别说庭院,就连围墙也无,只一条空荡荡的路通向一扇朴实无华的木门,傅林沉默半晌,望着木门不知在思索什么,神情有几分怔然,不答只牵着洛雪的手向前走,脚步略快。 洛雪心中一软,一边跟着加快脚步一边想着-傅林的师傅既然在世,为何不待在傅林身边,而寧愿独自待在这荒山野岭?当年傅林还那样小...... 两人行到木门前,伸手推开,云雾渐散,屋内点着能够驱逐寒意的烛火,烛火随着推门的气流而晃动着,一名中年男子似乎感其异动转头望来,其人一身布衣,气质内敛不张扬,双目幽深,眉目俊朗依稀可见年少风流,他侧头递来的目光停滞在洛雪身上,微微一笑:「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从进门望见中年男子那一刻起,洛雪便忍不住瞪大眼,不可置信地上上下下打量对方,当她清楚听见中年男子的声音时禁不住浑身一震,喉咙微紧,她缓缓开口唤出记忆中属于眼前之人的名字,或者说尊称:「棋圣大人......」 七岁那年,洛雪向棋圣挑战,最后以五目之差败阵下来,当时的自己并未想到,这是棋圣公开于世的终战,从此以后他退居山野,自此不问世间事。他被世上无数的爱棋之人寻找着,多少人渴望见其一面? 若不是三不五时被公诸于世的棋圣棋局流传于世,世上之人想必都以为他已不存于世,可以说,他便是活着的传说! 洛雪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双颊染上因激动而生的薄红,这一刻,她甚至无法思考棋圣是以何种身分和面目出现于此,光是其存在这里本身就足以夺走一名崇拜者的神智。 「进来吧。」棋圣微微一笑,淡看傅林一眼。「虹都至此路途遥遥,可看来你却还没告诉她有关我的事情。」 傅林望向被师傅本尊惊得六神无主的洛雪忍不住大笑出声:「我是想给小雪一个惊喜,却送成了惊吓。」 闻言洛雪一个机灵,不可置信望向傅林,脑中如山谷间的回音般不断重复「师傅」二字。她做梦也没想过棋圣大人竟然是傅林的师傅! 种种回忆瞬间窜入脑中。 -「我在市集上看见一张棋谱,你肯定喜欢。」 -「这次出门我恰好听闻有人找到棋圣的踪跡,特意令人抄一份棋谱回来,喜欢吗?」 为什么每每出门时傅林都能带回棋圣的棋谱? 为什么五花宴上都还未流传甚广的棋圣棋局洛雪能在风铃祭前就从傅林手中看到? 原来......棋圣就是傅林的师傅! 「你这个骗子!」洛雪脸色铁青瞪向傅林,原本想出手捶他,但想着名满天下的棋圣就在眼前只好硬生生抑制住自己的慾望。 棋圣面前得注意形象! 看着洛雪明显压抑的神情以及跃跃欲试的拳头,傅林无奈摊手指向中年男子。「以前是师傅不让我说的。天地君亲师,我不得不听阿。」 「这次我可没让你不说了。」棋圣坐在主位义正严词地反驳,傅林自行走向一旁待客的椅子,嘴上不甘示弱地义正严词反驳:「师傅也没明说,只说让我带她过来。」 说完,两人有志一同大笑几声,屋内回盪着两名男子的笑声,而洛雪自认成为被笑的对象,主动背过身关上木门,待回过身时平静心绪,向棋圣行一礼︰「见过先生。」 在棋之一道,天下皆为其门生,尊称先生再好不过。 洛雪一身紫衣,随着行礼的动作衣裙微动,优雅而端庄,一时,棋圣将她的身影与记忆中一道鲜明的影子重叠,有瞬间的失神,所幸很快就回过神,露出温和的微笑回应:「你同傅林一同叫我师傅即可,不必拘谨,坐吧!」 师傅!棋圣大人说我可以唤他师傅! 洛雪心中激动,面上却只能故作平静轻轻頷首,随后走向傅林身旁的椅子,但动作却显得十分僵硬,傅林心中暗笑,棋圣则是故作未见,转移话题道:「近日可好?」 「我与其他皇子合谋寻找丽妃,但只找到她原本替皇后准备的藏身处,她本人依旧不知所踪。」傅林接着简单与周天恩、周天清和周天璿等人在永安侯府乔迁宴上的约定娓娓道来,棋圣沉静地听着,面上看不清喜怒。 「大致就是这样。」傅林语气随意,说完后转头自发拿起桌旁的茶壶替自己和洛雪各斟一杯,完全把此处当自己家般轻松。 「皇帝之毒,是宫中御医所解吗?」棋圣故作漫不经心问道,傅林摇头,在这瞬间,棋圣只觉心中一跳,某种巨大的威胁即将横跨时间来到眼前,而自己怕是无反抗之力。 听到此处,一旁的洛雪目光一亮,有些兴奋和骄傲地接话:「皇上之毒是家姊所解的!」 饶是走过半生,本以为再无事情能够令自己讶异的棋圣听见此话也不禁愣在原地,他迟疑地望向小姑娘,重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你姐姐?」 「是的。我姐姐看过很多医书,医术很是厉害!」洛雪想起永安侯府洛霜闺房中成堆的书籍和在风铃祭上她为周天恩解毒的样子,笑容愈发自信从容,棋圣很快回復镇定,没有去争执此毒不可能在世上任何一本医书上寻得解药,而只是微笑向洛雪伸出手:「原来如此。孩子,过来让我看看。」 闻言洛雪望一眼傅林,后者轻轻頷首,她从墙边的待客椅上站起身走向坐于主位、面向木门的棋圣,后者笑着打量眼前妙龄的少女,多年过去,当年稚嫩幼小的七岁小女孩随岁月而长成如今娉婷活泼的娇俏姑娘,她举手投足之间有着恰如其分的自信,双目有神自带一股灵气,可愈是灵动聪慧,棋圣的心便愈是沉重,无人知晓此刻的他心中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息。 她走向自己的步伐和眼神都是信任,无论是信任傅林或是名满天下的棋圣,他都注定要狠狠摧毁。可即便心中叹息,他勾起的笑容却未落下过。 「你喜欢傅林吗?」洛雪走到棋圣面前时,便迎来一个令人又羞又臊不知该怎么回答的问题,但面对棋圣认真无比的双眼,她亦只好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回应:「喜欢。」 听见洛雪的回答,一旁的傅林心中一动,嘴角忍不住扬起,却听师傅似乎并不满意地继续追问:「有多喜欢?」 「很喜欢。」洛雪双颊通红,羞得垂下头,语气却十分坚定,接着棋圣又问:「那你愿意为他而死吗?」 洛雪、傅林都是一楞,后者忍不住皱眉打断棋圣的提问:「师傅!」 「你别打岔,我和洛雪说话。」棋圣威严又锐利的目光落在傅林身上一瞬,后者有些不悦,不解为何师傅突然问这样的问题,怪不吉利的,还要再说话,却听见棋圣抢先开口:「比如说眼前这杯茶,若它是一杯世间至毒之药,而你和傅林必须有一人喝下,那你会如何选择?」 空气诡异的沉默着,洛雪望向棋圣桌上的那杯茶,回望棋圣认真严肃的双眼,几乎都要相信桌上之茶或许真的不是普通的茶而是能夺人性命的毒药,在这紧张的气氛下,洛雪忽地突兀地笑出声音,她拿起桌上的茶杯,此刻眼中不再有棋圣而是将目光投向傅林,神情坚定。 「我会告诉他,这一辈子都不许娶别人为妻,要永远记得曾经有个人爱他,爱到愿意为他而死。」洛雪笑得镇定,在傅林的目光下仰头喝毕手中的茶,傅林心中震动,彷彿真的望见洛雪就这样在自己面前为自己而死,他不满地站起身,走至洛雪身边牵起她的手,向棋圣、也向洛雪承诺:「何必回答这种假设性问题?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棋圣沉默看着紧握彼此双手的傅林和洛雪,原本扬起的嘴角却落下。「有些事情师傅还没告诉你,从前见你年岁尚小,如今你已长大,想必已经能够承担这一切。」 说着,棋圣从袖中拿出一封保存完整的信件递给傅林,后者愣愣望着封面的二字—林儿,有些不可置信。 —是娘的信! 傅林颤抖着拿起信,望一眼洛雪,后者笑着点头,示意他拆开,看着少女坚定又温柔的微笑,他的心忽地定下,镇定打开它。 「林儿, 当你看见这封信时,或许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了。娘此生最懊悔的,便是当年与你父皇阴差阳错產生的错误,我与你父皇之间,隔的不是江湖和皇宫,而是世世代代的血海深仇。当你生下来的那一刻,我感受不到生的喜悦,而只有深沉的绝望。我乃前朝百姓拼死救下的一点念想,虹国周家夺我江山,灭我家族,可我却替周家之人繁衍后代,娘如何面对傅家列祖列宗? 终于,娘想到一个十全十美的方法,若你能继承皇位,无需刀兵,便可夺回傅家的江山。娘尽心培养你,请先生做你的师傅,便是希望你终有一日夺得大位。 如今,我遭受暗算,命不久矣,可恨意未歇,只愿我儿能替我傅家争一口气,待你登临九五,娘在天之灵,亦能安心了。 语嫣」 傅林看到最后脸色不禁变得惨白,洛雪担忧地望了他一眼,伸手抽走信,待她看完后脸色也变得凝重。 -此信相当于傅林娘亲的遗书! 「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不是与其他皇子联手寻找丽妃,你娘生前心心念念的不是别的,而是看你登临九五。」棋圣淡淡开口,宛若洞澈一切的双眼静静望着因傅语嫣的信而震动的两人。 「师傅......你一早就知道......」傅林不可置信望着自己的师傅,后者缓缓点头。「从前怕你年岁太小,故不让你知道此信,只是时候到了,语嫣盼着的事情只此一件。」 傅林矇懂又迷茫地望着棋圣,脑中浮现娘死去时虚弱无力的模样,有些怔忡。 —没想到我和娘身上流着的竟然是前朝的血脉! 「皇上已昭告天下,封大皇子为太子。」洛雪面色凝重,一字一句说道,棋圣的目光扫向她,不再和蔼而带着几分冷酷:「江山天下,有谁不是夺来的?」 「你要傅林去抢?他拿什么抢?世上之人如何看他?何况皇位之争如此凶险,万一......」洛雪激动向前一步,掩饰不住怒意,此时在她眼前的不是让人景仰的棋圣,而只是罔顾傅林名誉和性命之人,但下一瞬,傅林却伸手拉住她,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 本週提早一天更新,祝大家2020年新年快乐!! 如果你是学生,祝你期末考顺利~ 如果你在上班,祝你新年事业亨通! 最后,新的一年也请持续追更,别忘了按讚、收藏、留言哟! 2020、爱你爱你:) 愿大家新年顺利,健康、平安、幸福。 84善谋者 「娘死前之愿,恕孩儿无法兑现。」傅林让人意外的向前一步,心中已作出决定。 最初在周允说要给自己皇位时,他有勇气说「不」;后来在周允问自己对皇位是否真的无意时,他能很快頷首。一直以来,或者在身旁的少女立于将军府的庭院中,眼中含泪却坚定一字一句说「我不想你当皇帝」时,傅林便已认清在他的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眼前这位站到自己身前,总想把自己护在身后的少女,才是傅林馀生的追求。 为了娘亲的执念,拋下她?或者将她捲进自己根本不愿意被捲入的纷争? 傅林不愿。 在傅林活着的十七年里,他未曾见过前朝,更未曾失过山河,他只有师傅、娘亲和洛雪三人。他不会为了从未见过的前朝而捨下今后馀生的快乐,即使,那是娘所希望的。 洛雪意外瞪大眼,她不知道傅林的心里活动,但一直以来傅林有多看重他死去的娘亲,从他矢志调查当年真相就能窥见一二,当年他甚至能为调查真相而决意与自己分道扬鑣,可没想到今日作出不争皇位的决定却仅在转瞬间,但仔细一想,洛雪却有些明白原因。 傅林想要寻找当年的真相,那是他的意志和执着,并不全然为了他娘,可今日这信却无关乎他个人的意志,而只是她娘个人的执念。 —自己想要之物,傅林看得比谁都清楚。 想到这里,洛雪提起的心终于放下。 「但你别无选择。」棋圣冷冷开口,坚硬而不容质疑,令傅林一愣—这种有恃无恐的自信......难道! 傅林心中一跳,转身握住洛雪的双肩,脸色惨白,又惊又急:「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洛雪被傅林的惊慌震住,疑惑摇头:「我没事......怎么了?」 傅林警戒回头瞪向棋圣,声音略沉,怒意外溢:「你什么意思?」 「你猜的不错,方才那杯茶里面有毒,饮下此毒初时未显,可身体会愈来愈差,三年后不得行走之能,至多踏出七步则药入心肺,七年内不服解药则必死无疑。」棋圣句句冰冷缓声说道,洛雪不由愣住,傅林随着棋圣的一字一句脸色愈发铁青,两人视线交会,一盛怒一冷静,却互不相让。 「解药给我!」傅林双目几乎要散出火光,他上前一步,手握上随身携带的刀刃,威胁之意甚浓,可被威胁之人却只漫不在乎一笑:「你即使杀了我也得不到解药,你想拿解药只有一个办法—拿皇位来换。待你登临九五,为师自会为你备上贺礼。」 洛雪不可置信地望着棋圣,心中一寒,既震撼又不解,如置身梦中,她犹疑地问:「先生说的不是真的吧?」 「很遗憾,我是认真的。傅林若在争位失败而死,你亦会因得不到解药而亡,他若成功,你亦能得解药而生,你既愿意与他同生共死,想必对这样的安排也不是不能接受。他生你生,他死你亡。」 空荡的小屋,静坐如山的棋圣句句冰冷,说得洛雪只觉血液都被他的冷酷所冻结。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师傅!」傅林拔出刀指向棋圣,发出最后通牒和最终的质问:「你确定要如此逼我?」 「逼你又如何?你敢杀我?」 霍地,一旁的傅林忽然不可自制大笑起来,笑声在屋中回盪着,明明是笑,却令听者感到绝望。 「原来你让我带她来见你,就为了这个!」傅林说着竟笑出泪来,原来打从一开始就是一盘棋,从入门那一刻起,再到洛雪的回答和决定,都只是一场精于人心的计算。 棋圣沉默一瞬回应:「我早告诉过你,世上之人谁也不能信,我亦不能。既要相信,就註定沦为棋局中的棋子。」 「好!好!好!今日之事,我此生不忘。我会按照你的意思去做,三年内,解药必须给我。」傅林转过身,牵起还在呆楞的洛雪向外行去,棋圣能清楚看清傅林的身躯不可自制地颤抖着。 愤怒、心伤侵蚀着理智,少年的心被世上最信任之人狠狠刺入一刀,產生清晰可见的裂痕,棋圣知道恐怕这一生都无法癒合。 少年的背影走远后,一名女子娉婷的身影从侧房里步出,她微微一笑向棋圣行一礼:「多谢先生相助。」 「解毒之人似乎并非你以为的人。」棋圣也跟着微扬嘴角,于他,不是那人的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这世上能解我配之毒者,除他之外,我再不信有别人,即便不是他亲自解,也必和他有关。」女子信誓旦旦回应,带着绝对自信。 棋圣望着她似乎闪着激动光芒的双眼,陷入短暂沉默,看不出喜怒地开口:「也许这世上有另外一个天才呢。」 「再也不会有与他一般的人了。」女子幽幽道,棋圣忍不住闭上眼,不敢再看她幽深含情的目光。 「也再不会有如你这般狠心的母亲。」闭着眼,棋圣脑海中浮现方才傅林的神情,忍不住开口,心中暗叹—你以为我是操局者,岂知我们其实都只是局中人呢? 女子—傅语嫣沉默半晌,望着闭着眼的棋圣扬起嘴角走近,突如其来的女子特有的香气瞬间包裹住棋圣,令他霍地睁眼,只见傅语嫣自然地坐于怀中不由分说伸手拥住他,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道:「我多年筹谋,让周允对他心怀亏欠,让夏凊一败涂地,更留陈思思作为后手,眼看江山尽在掌心,没想到短短数月便付诸流水,以周允的性情即便再爱夏凊那个女人,岂会弃林儿不顾,一朝便封她儿子为太子?必是我儿心不在此,既如此,我便推他一把。」 棋圣低头望着轻描淡写说着字字句句惊为天人话语的女子,她在怀中不知何时闭上眼,在棋圣眼里上天似乎对她得天独厚,岁月没有遗留太多痕跡在她身上,她的眼眸依旧风情万种,心中依旧装着家国天下,不因时光而改,一如初见。她似乎机关算尽,冷硬无情,可却不时流露柔情无限,如此刻依偎在身上似真似幻的温度。 棋圣没有伸手回拥,似乎无动于衷,只是想着这些年她的等待和隐忍,轻声问:「不累吗?」 「有先生在。」傅语嫣展顏一笑,恍惚间竟有几分少女的纯真,若非多年相处深知她的为人,棋圣便差点要相信这抹笑靨出自真心。 「你不怕傅林有一日知晓真相会受不了吗?」棋圣话锋一转,轻叹一口气,傅语嫣也收起笑正色回应:「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真相。」 「你儿子并非受人摆布之人,我只怕此次逼迫,反令他变得难以掌控。」棋圣提醒道,却见傅语嫣自信扬起嘴角:「先生不必担忧,他终究是我的儿子,我瞭解他。此刻于他,没有任何事比爱人的命更重要,即使不再受控于你我,也会不顾一切去夺那至尊之位。」 「若是傅林事败,那又如何?」 「成王败寇,自古而然,先生何必多此一问?况且有我在,有先生在,他岂会败?」最后一句话,透着傅语嫣绝对的自信和骄傲,散着无与伦比的光彩,棋圣忍不住伸出手轻拂她的秀发,淡淡一笑:「下一步,先联系咏心楼吧。」 两位善谋者对望着,傅语嫣任由对方的手轻拂过发丝,眼底映着棋圣的微笑看不清情绪回应:「先生英明。」 * 虹都,皇宫的玄寧殿书房里,周天恩与洛霜于书房各坐一处,看似都各自静观自己的书和事,但仔细一望便可发现洛霜正不着痕跡地将视线投向书桌前的男子,有些楞神-自周天恩任太子以来,周允将一些朝廷奏疏分派给他批阅,一方面训练他的能力,一方面亦有考验他之意。 此时,周天恩将刚批阅好的奏疏放置一旁,洛霜只见书桌上的奏疏又向上叠一层,愈叠愈高几乎就要隔绝她的视线,她不禁愣神地想-到底有多少奏疏呀? 这些天以来,周天恩几乎都住在书房,他们只有在用膳或午后洛霜来书房看书时才有机会一见,而即使见面亦是安静地用膳、沉默地做自己的事,虽然洛霜莫名觉得周天恩似乎在躲避着自己,但当抬头望向成山的奏疏时,她亦不得不承认他的忙碌。 自从姊妹们闯宫那晚后,周天恩便维持着忙碌而疏离的生活至今,明明没有任何事发生,可洛霜却因说不上来的理由有些心慌,但除了午后来书房坐一下午,她发觉自己竟找不到理由见周天恩。 「叩叩!叩叩!叩叩!」忽地门外传来急促而用力的敲门声,洛霜微惊望向门口,一般宫女、太监稟告都是轻巧两声作罢,是谁胆敢在玄寧殿敲出这般无礼的门声? 「进来。」语毕,周天恩放下笔,望向门口,只见一名少女熟门熟路地推开门,她一眼便见坐在一旁的洛霜,视线凝滞一瞬,接着毫不掩饰地冷哼一声才踏进门来反手关起门,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洛霜认出此人正是之前曾夜探自己闺房却被自己下毒、揹着自己闯凌云殿的少女。 「主子,萧言让我带这封信来给你,云国已确定出兵,他会留在峰城打探消息,其馀之事交给你处理。」任妍希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递给周天恩,后者眉头微皱问道:「快要二十日了,他要留在峰城?」 任妍希愣神一瞬才回问:「二十日怎么了?」 一旁的洛霜忍不住抬头望她一眼,心中疑问-难道她不知道萧言曾被下毒? 周天恩没有回应,沉默将萧言的信瀏览过,上面清楚写着云国秦涯将在二十日出兵虹国,首取边境峰城,他将负责战争时云国军情的传递,任妍希在他身边容易干扰,所以让她好好待在虹都便好。 「妍希,接下来你留在虹都统领搜寻丽妃下落之事,云国之事你暂且不必插手。」周天恩放下信轻声开口,任妍希不可思议瞪大眼,随即转为愤怒:「是不是萧言那傢伙说了什么!我可以的!我想......」 「你想抗命?」周天恩语气冰冷地打断任妍希的话,眼神凌厉望向她,带着浓厚的警告和威胁之意,瞬间少女禁不住呼吸一滞,委屈地眼眶一红勉为其难道:「我知道了。」 「下去吧。」没有因为少女的委屈而有片刻动容,周天恩冰冷地说罢便拿起笔继续垂头批阅奏疏,任妍希固执地站会儿,见周天恩不理不睬,一转头见洛霜的双眼将一切印入眼中,她从中读出讽刺的意味,忍不住回瞪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识时务的话在我进来的时候你便该走了。」 忽地被点名的洛霜禁不住一愣,其实每每在她来书房的时候便会不时有各种不同的人来向周天恩稟告事情,她向来不特别避讳,也不干涉,不多问,没想到今日却被少女点出不合时宜,她忍不住望向周天恩,后者宛若未闻垂头看奏疏,似乎是默认少女的话一般,一瞬间,洛霜忍不住心慌起来,害怕因为少女的一句话她便再也不能来书房,她一慌,嘴上便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想多和他待一会儿,这也不行吗?」 话一出口,书房里的三人都愣在原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洛霜脸色瞬间通红,她低下头不敢看周天恩,悔意涌上心头,但脑海却一片空白,不知所措-怎么办? 任妍希没想到洛霜竟能说出这般厚顏无耻的话,脸色一青,正要再讽刺几句,却听背后之人冷冷说道:「任妍希,你再胡闹,便再也不必来了,下去。」 被点名的少女面色一白,知道周天恩是认真的,不敢再说便离开书房,顿时,书房只剩下洛霜与周天恩二人,洛霜感觉到周天恩的视线正洛在自己身上,本已通红的脸更加鲜明,心跳不受控制加快,脑中难得的一片空白。 周天恩清楚可见洛霜的神色,只觉难得一见便静默欣赏着,嘴角不自觉微勾。-自上次洛家之人夜闯玄寧殿事件后,洛霜的话令周天恩领略到,或许无论自己如何做,洛霜对他只有平静和审视。 「原来这就是你选择洛家的原因。」 当洛霜说出这句话时表情之平静,如同局外人。 周天恩想告诉她,他其实在一切都未尘埃落定前便选择她,在圣旨上写下她的名字并不仅仅是因为洛家,可她的冷静和言谈似乎都表明她毫不在意。 于她,宫中一切如梦,是注定要梦醒离开之处。 那天洛霜的一番话,令周天恩发觉自己心中的风在自己未意识到的情况下吹向何方。 -没错,近些日子自己在云国的布置都是为了替她离宫做准备,他答应她寻找生身父亲,在宫中照顾她,都是因为......他喜欢这名少女,想对她好。 意识到这一切后,周天恩竟反而冷静下来,曾经做的懵懂之事,曾经涌上的衝动,都源自于自己的无知,自己对她的感情的无知。冷静下来后,他想看看,宫中的一切、一直以来相处的时光,是否当真没有留下任何痕跡在洛霜身上?于是他有意识地拉开两人的距离,成日在书房里,看着洛霜不知道自己来书房的次数在她不自觉的情况下多了一些,每次待的时间愈来愈长,他静静看着,等待她开口。 他想亲耳听见,自己之于她,处在何种位置。 谋定而动,周天恩最擅长的莫过于此,而周天恩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隐忍。 如果,洛霜真的毫不在意自己,对于自己的疏离便该毫无反应、无动于衷,甚至毫无所觉,若真是如此便是最坏的情况,自己须从头再做打算,或许从洛霜的姊妹们下手,打听她会喜欢怎样的男子,还有喜乐好恶之类。 但,眼见洛霜来书房愈来愈勤,周天恩暗自欣喜-不会是最坏的情况。 今日,周天恩等到自己最想听见的答案。 -无论洛霜是否明白,或许像曾经的自己一般懵懂,但,她心里有他。 周天恩笑着,很轻松、很满意、很快乐,洛霜一转头便见他乾净如阳的笑顏,心中疑惑,不解他为何突然笑得如此开心-难道在笑话自己? 「霜儿,我们去御花园走走。」周天恩站起身走向洛霜,将手伸向她,后者还在云里雾里,愣愣地将自己的手交上,看一眼成山的奏疏:「不批奏疏了?」 「恩,不批了。」善谋者微微一笑,牵起洛霜的手,握得比过往每一次都要篤定。 85出战 虹国边境,峰城。 夜里,傅林与洛雪歇在客栈一间房里,此刻,屋内十馀位黑衣人跪在地上,傅林从来稚嫩温和的神色此时盈满阴狠和震怒,洛雪坐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还没找到大夫吗?」傅林极力压抑自己的愤怒,只是面色铁青的模样令一眾黑衣人心一凉,头垂得更低。 事实上,整整一个晚上黑衣人们已找来十多位大夫,几乎是把峰城附近所有的名医都找来了,可每个大夫替洛雪诊脉只说身上脉相混乱,有中毒之徵,但观洛雪面色却和常人无异,无虚弱之态,大夫们只觉匪夷所思,傍晚有一大夫说可能源自于以毒攻毒之效,即洛雪身上不只中了一种毒,而是许多种毒,这些毒以一种微妙的平衡存在在她的身体里,使她暂时与常人无异,然而危险的平衡随着毒长久侵入终会崩溃,谁也不知道何时会突然毒发。 傅林当时面色一白,想起师傅所说的话—三年不得行走之能,七年不服解药则药石无医,师傅已然告知时限。 「下去吧。」傅林闭上眼,沉声下令:「明日啟程回虹都。」 虹都最是繁华,想必亦有非峰城可比的名医,傅林怀抱一丝细微的念想—或许可以医好洛雪...... 但内心深处,他的理智却告诉自己—没办法的,以师傅的手段,他处心积虑下的毒岂会如此轻易就能解? 傅林忍不住自嘲—直到现在,他还相信对方呢。 黑衣人离开后,房里终于仅剩傅林和洛雪,气氛有些凝重,傅林收起千万心绪,故作无事对洛雪微微一笑:「你先休息吧。明日我们就回虹都,我会想办法的。」 只是这微笑,充斥着勉强和僵硬,比面无表情更难看。 「你打算怎么办?」洛雪轻声问,她脑中其实很混乱,本是来见傅林的师傅,却发现对方是大名鼎鼎的棋圣;本害怕傅林会继承前朝遗族的使命,却发现少年的意志比谁都坚定;本庆幸少年心如此通透,却发觉已然步入一个不容回头的陷阱。 一天能发生多少事? 「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傅林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站起身朝外走去,洛雪不死心地追问:「你真的要去夺那个位置吗?怎么夺?」 他定住脚步,背对洛雪,背影显得坚毅和冷酷,莫名让她心中一寒,半晌,才有他平静却不容质疑的声音传来:「对我而言,没有比你性命更重要的事。早些睡吧。」 说完,傅林便踏出房门,空留静默而冷凝的房间。明明是最热烈的情话,却让洛雪听得全身发寒-我该怎么办? 直到现在,洛雪还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我真的会死吗? 她想到了洛霜,清冷如她却在宫中动了真心,若是从前,洛雪相信只要把霜姊救出来便没事了,但若是傅林伤害洛霜心上的人,她还会没事吗? 更何况,太子殿下亦非常人,对他出手,傅林能得偿所愿得到自己想要的吗?若是失败...... 洛雪只觉脑中乱成一团,种种思绪相互纠缠,得不出完美的方案。 —我该怎么办? 饱含混乱的思绪,不知独自坐在桌边多久,忽地,一声震天巨响惊起洛雪,她打开窗朝外望去,只见城门处漫天火光,彷彿宣告似的,下一瞬间,马蹄声响彻云端,宛若千军来袭。 * 「报!敌袭!城门起火了!」哨兵急急策马来到边境新来的将军驻军处,惊起一眾兵士,刘御睁开眼,跃下床时已然整装待发,驻守边境的他早已做好随时备战的准备,转瞬间便拿起剑踏出帐外。 「何人来犯?」刘御望向帐外慌乱的哨兵,他一身黑衣,腰系长剑,气质说不出的坚毅,神情沉稳不见慌态,明明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却似早已见过大风大浪般平静无波,他的镇定亦感染到哨兵,后者的心跟着平静下来︰「云国,拿的是秦家军的战旗!」 -秦家军......秦涯吗? 「此刻城门如何?」 「秦家军夜袭,夜里看不清人数,可听马蹄声怕是有万人起跳!」哨兵话一出口,便想起不久前漫天带火的弓箭忽地射上城门,不少兵士还来不及反应便身上着火,死于箭下,其中也包含前几天和自己上酒楼喝酒的朋友,不禁眼眶一红。 刘御心念微转,没有理会哨兵的情绪,即刻命令:「先撤百姓,传讯虹都,千夫长以上帐内议事,立刻!」 「是!」哨兵站直身子行礼,转身带着刘御的命令飞奔而去,在兵荒马乱的世代没有太多的机会留给伤心和惋惜。 此夜过后,全大陆之人都会知道-烽烟起。 * 一夜间的一场火,烧掉了峰城与云国之间最牢固的城墙,也湮灭百姓对和平与安稳的幻想。 千军万马,万箭引领,云国以虹国杀害大将军秦铭为名,由秦涯领兵在夜半出兵虹国,兵临城下之际,战鼓喧天,百姓惊醒,秦涯传信曰:「云国视峰城之民若子,若留于此,开城门,必不伤百姓,不夺百姓之物,若不愿归顺云国,则立时离开,云国之兵不伤手无寸铁之民。」 秦涯之言由万军覆述,一时间震动全城,边境之处本就鱼龙混杂,平时与云国交流亦多,甚至有与云国人结婚生子的人,一时人心浮动,百姓有携家带口离开者,有心动留于峰城观望者。 在有一眾百姓率眾前往城门处欲开城门之际,虹国新任的将军派兵而来,撤离百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段将一眾百姓中的几名民眾以奸细之民关押起来,而后撤离其馀百姓。 清晨之际,一天前还曾热闹非凡的边境峰城转眼便成唯有兵力驻扎的城镇。 不过,有些人例外。 于峰城曾经红极一时的天蕴楼二楼里,一名面容清俊、气质卓然的中年男子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喝茶,一旁满脸皱纹、面目和蔼的老者恭敬站在一边,见状,男子忍不住开口:「赵叔你当真要站在那儿?坐着不好吗?」 被称为「赵叔」的老者不可置否地微笑:「我怎能与公子平起平坐?」 「有何不妥?」中年男子挑眉,赵叔固执道:「礼不可废,公子莫要折了我的岁数。公子不打算走吗?这一夜峰城可不平静??」似乎打算转移公子的注意力,赵叔绘声绘影地将昨夜发生之事鉅细靡遗道来,说完后,中年男子豪放不羈地大笑出声,赵叔不解地问:「公子笑什么?」 「此夜交锋可不简单,世人皆言秦涯不如秦铭,可只看此战,秦铭的手段和胆试就未必胜过秦涯。」 「此话怎讲?」赵叔好奇地问,居于边境良久,他对秦国国舅家的兄弟事蹟也略知一二,秦铭少年时领兵攻城、战无不胜,而秦涯一直以来都是兄长的副将,不曾独当一面过,有人笑他是躲在兄弟背后的无能者,也有人为他辩驳,只是没有人会否认他一直都是活在兄长背后,乘于荫下的「弟弟」。 「云国此次发兵夜里偷袭,犯兵家之忌—师出无名。虹国百姓瞧不上,会说云国怕了虹国只敢半夜偷袭,云国百姓赢了也不好欢呼,毕竟两国和平已久骤然开战偷袭,赢了亦是面色无光,即便云国因此先攻下峰城,可之后,虹国兵士愤恨不平,士气高涨,反之云国兵士胜之有愧,此消彼长之下,对云国不利,史书所载也不光彩。」中年男子目光如炬,嘴角上扬显得漫不经心,说得轻描淡写,却掩不住平静底下自有的锋芒。 「确实如此,可秦涯还是这般做了,公子为何夸他?」这般简单的道理并不难理解,赵叔頷首,可心中疑虑更甚,不解之前溢于言表。 「这般简单的道理,谁都能想到,谁都能感受到,可赵叔,在我说之前,你为何毫无感觉?」中年男子眼神如剑望向赵叔,后者明显一愣而后恍然:「公子的意思是......」 「没错。秦涯夜半战鼓喧天,兵临城下放百姓生路夺走大家的视线。世人只记得他视民若子之大义,却忘他夜半偷袭之虚偽,最重要的是,以此为始,在之后的战争中,虹国百姓皆会记得他所说的『开城门,不伤百姓』之语,难保一些虹国控制不足的城镇就会开城门、迎兵进城。这般的胆识,看懂之人谁还会说他只是秦铭手下的一条狗?分明,是一匹狼啊。」中年男子笑着摇头,赵叔恍然大悟顿时担心道:「那虹国岂不是大事不妙?听闻此次新来的将军才二十多岁,会是秦涯的对手吗?」 「虹国二十多岁的少将军也不简单。昨夜秦涯这一招『夜袭』并没达到最好的效果,赵叔别忘了开城门的奸细。」 赵叔愣愣重复:「奸细?奸细怎么了?」 「云国攻城短短一夜,虹国将军便能找到开城门的奸细?他当真如此天纵英才?」 「难道是骗人的?根本没有奸细?」赵叔眉头一皱,中年男子笑着摇头:「奸细肯定也是有的,在人群中煽动百姓让他们开城门,若百姓被鼓动,此战峰城『开门迎军』之事必会名震天下,可虹国少将军不管不顾随手抓一批人说是奸细,真假奸细先不论,百姓心中从此埋下一个念头:『原来是奸细怂恿大家开城门!』如此一来,开城门之事便蒙上阴影的味道,此后若有人想开城门便会先被认定是奸细。秦涯的一手好棋,也就被这般暴力地破解了。」 赵叔目瞪口呆望着中年男子,恍然道:「原来如此!看来这名新来的少年将军也不简单!也不知道秦涯和他,是谁会佔上风?」 「看着吧!我亦无未卜先知之能。」中年男子洒然一笑,站起身走向窗边朝外望去,恰见远方被夜里一场火烧得断垣残壁的城墙,看着已然朽坏的一切,他一向笑得洒脱不羈的嘴角淡去,只因深明一简单的道理—即便他能洞彻昨夜的一切,看清战场上的诡譎乌云,却也望不穿未来,却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像当年,他洞彻一切利害,看清自己与『她』没有未来,却料不到多年以后会发觉自己所洞彻的利害不过是一场空而已,却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叹命运捉弄。 —现在,还有改变的可能吗? 中年男子忍不住握住系在腰上的小药罐,里头装着两颗外型圆润的丹药,明明只一颗就足矣,可他却炼了两丸......。 他自嘲微扬嘴角—也许是为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准备?如果当年自己炼得出还魂丹,此刻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 峰城的战报连夜快马加鞭至虹都,传到宫中时,帝王震怒,令举朝讶异的是一个时辰之后,太子与三皇子竟不约而同递摺子请战。 周允神思莫测地端详两人的摺子,半个时辰后才派人招两人覲见。 「儿臣参见父皇。」周天恩与周天清一丝不苟向周允行礼,周允静静看着两人—两个都是周允心中有所亏欠的儿子,而他似乎一直都没懂过他们俩。 周允恨过夏凊,连带冷淡了当时总为夏凊求情的贤妃,甚至只要看见贤妃,周允便会想起夏凊和她一人跳舞、一人抚琴的画面,所以他到后来再也不想见到贤妃,再也不想听见她的琴声。 后来有一天,周允在醒来之后被告知,那温柔抚琴的女子死了,他再也听不见她的琴声,再也不用怕看见她便想起另一名女子,他忽然有些愧疚。 她曾经是自由、奔放、美丽、纯粹的女子,她云游四海,琴声冠绝天下,敢爱也敢恨,心思单纯地问周允:「我喜欢你,想嫁给你,你可愿意娶我?」 周允说:「不行,我已有妻子的人选。」 「那做你妾室可好?」她眨眨眼,鍥而不捨地问。 「.....可以。」看着她闪亮单纯的眼中印着自己的身影,当时的周允心中一动,轻轻頷首。 后来,她真的不顾一切跟自己走了,拋下双韵客的才名,离开她情同家人的师父和师兄,和他来到巍峨壮丽的皇宫,最终,死在这里。 他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她。 年幼的周天清目光冰冷看着自己质问:「父皇,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周允无言以对。 至此以后,周允从未对周天清说过一句重话。周天清爱音韵,周允便让最顶尖的乐师教他;周天清喜欢远离一切纷争,周允便保他此生做一间散皇子。 —可从来只爱音韵,不涉纷争的周天清,如今却要自请出战,这是为什么? 周允又将视线望巷战在周天清身旁的周天恩,目光幽深,心中念头纷呈。 --------------------------------------------------------------------------------- 祝大家新年快乐~新春愉快~鼠年平安顺利。 别忘记收藏留言和珍珠优~ 86请战 周天恩迎上周允带着审视的目光,嘴角上扬,样貌谦恭,目光澄澈,心中波澜不惊。 周允望着自己的儿子,周天恩出生之时,他曾给过最深的厚望和宠爱,视其为天之恩,准备将这天下大业交至他的手里,他也不曾令周允失望过,文韜武略都令教习的太傅讚不绝口。 当初有多疼爱,后来就有多怨愤。这股怨愤在周天恩偷偷至冷宫探望夏凊时一口气爆发出来,他以太子之位请求周允放过夏凊,没人能看懂周允当时内心的复杂与纠结,有对夏凊的恨,有对周天恩的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混杂着不捨的哀戚,最终,周允未废周天恩太子之位,而是前无古人的立了多位太子。 可究竟是因为当年夏宰相撞柱血諫,还是因为心中幽微难言的情感?周允为什么做出这般的看似荒谬绝伦的决定,想必就连他自身都说不清楚。 近十年来他曾将之视而不见,更曾与傅林联手演出一场大戏算计过周天恩,在这处处危机的宫中,周天恩淡出眾人的视线,默默成长至如今的模样,以一种强势而不容质疑的姿态回归朝廷,朝堂上满是他的人,宫廷中他的生母为后,既嫡且长,名正言顺。 犹记今早朝堂之上,朝臣附议周天恩请战之摺,端的是义正严辞,周允心中清楚,背后都是周天恩在推动。 周允的心中有骄傲,有自责,有伤感,有懊悔,而他不懂—为什么走到如今,周天恩要请战出征? 战场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若有万一,则多年心血毁于一旦,何况周天恩身为储君怎能轻易涉险? 「你们二人为何请战?」视线交锋良久,周允才打破沉默。 「云国犯我边城,身为虹国皇子,自当竭尽全力守护江山!」周天恩掛着漫不经心的微笑,毫不迟疑回应,一旁的周天清暗自腹诽-与我想的藉口一膜一样,面上却镇定頷首回应:「儿臣与皇兄所见略同。」 周允有些生气,故作漫不在乎地冷笑一声,双目冰冷扫过明显在和稀泥的两人,沉声道:「既是如此,那朕不允。」 -他对两人有愧,为他们身家性命忧心,可这两儿子却连一句真话亦不愿说! 气氛凝滞一瞬,周天清皱眉,他已经很久没有从自己的父皇口中听到拒绝的答覆,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这些年周允是对周天清予取予求,而周天清却变得无欲无求似的,成日只与簫声、笛音为伍,一方宫闕,自成一地,谁也不贸然打扰。 反观周天恩则对此经验老道,只是稳重开口:「父皇为何不允?」 周天恩与周天清望向周允,只见皇帝的双目泛着血腥的红色,不知是因中毒而染上,还是被两人气出来的,可周天恩的这声质问却瞬间让周允怒火中烧的情绪冷却下来,过去一幕幕画面闪过眼前,依稀是周天恩跪在大殿前、寝宫前固执抬头开口问:「父皇为何不允?」 父皇,你为何不允我探视母妃? 父皇,你为何不允我出入御书房? 今日他问:为何不允我出战? 彷彿被抽走全身力气似的,原本怒不可抑的皇帝气势全无地佝僂起来,旁观的周天清清楚望见周允看向周天恩的神色盈满无力感,心中不自觉一纠,却不知道自己的皇兄面对这般眼神心中会有什么样的心情,至少表面看,周天恩扬起的嘴角还未落下过。 「我是你们父亲,生和死,你们不在乎,我总该管上一管。」周允闭上眼,声音淡漠,却带丝丝颤抖。 一声「父亲」,周天恩面上镇定,心湖却忍不住泛起丝丝波澜,从来巧舌如簧的人胸口却被两个突如其来的字眼塞满,一时吐不出话来。 他想过周允不会轻易同意,当初拒绝纳妃时的衝动之语本就惹人怀疑,身为皇帝有所顾虑亦是正常;他亦想过周允不许储君随意出征,古往今来出征者大多为将来承袭王爵的皇子,少有储君亲自出征,与古制不符。 但周天恩没想过周允开口,竟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字。 -父亲。 周天恩步步为营走至今日,周允最后在储君路上推了他一把,这一把,让他不必担上弒君之名,让后世史书书写少了一笔血腥。实话实说,他没有多感谢,从前周允待他种种并不会消失,可他也没打算胁持过去逼迫周允还要待他多好,恩怨难断,只要母妃后半生安好无虞,他已经无所谓。 未来,无论周允打不打算提前退位,周天恩都不会逼迫,或许在他心里皇帝之位,亦不过是母妃安好必备的附属品。 可如果要周天恩待周允就像幼年一切从未发生过时,那般敬爱、崇拜、父父、子子?演演可以,打从心底却是不可能了。 「父皇爱重儿臣,是儿臣之幸。只是江山社稷重于儿臣之命,父皇立儿臣为太子,亦希望儿臣以江山、社稷、万民为重,此次云国猖狂,儿臣愿献一己微薄之力,为虹国抵御外敌。」周天恩的说词听不出喜怒,冠冕堂皇之言说来有几分温度,想必只有自己知道,至少传入旁观的周天清和当事人周允耳朵时,两人都只感觉到一股彻底的寒凉。 已经冷过的心,还能再被捂热吗? 忽地,周天清脸色一变惊叫:「父皇!」 只见周允原本殷红的眼眶瞪大着,从中流出活生生的血泪来,可从来养尊处优的帝王却不觉疼痛似的,只是一瞬不眨望着自己的儿子,周天恩被周天清一叫也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来,看向周允,饶是周天恩一向冷静也不自觉心中微跳,面色一白,他喉间发紧,厉声朝外守候的李虞道:「还不快传太医!」 「不必了。」周允似是回过神,伸手拭去脸上分不清是血痕或是泪痕,淡淡制止要匆匆前去宣太医的李虞令周天恩和周天清皆是愣住,只听见周允用心神激盪下疲惫至极的声音缓声说道:「去吧。你们想去便去吧。只是宫门之外,我便护不住你们。」 这一刻,周天恩和周天清看着明显疲惫的周允,两人心中没有丝毫目的成功的喜悦,甚至也忘了在心中嘲讽过去「在宫门之内也护不住他们」的事实,只是呆愣着。 懵懂间,周允竟有间暇意志去想-世间父子都是什么样子?大概是一个想护着,一位只想走罢了。贩夫走卒是,王宫贵族亦是。 * 养心殿外,周天恩与周天清并肩而立,两人任由寒风拂过,良久未语,一动不动。 「皇兄,父皇他......」周天清迟疑一会儿,打破沉默,周天恩似惊醒似的恍过神,随意伸手招来一名太监:「请方太医过来替父皇看诊。」 「喳。」太监领命而去后,周天恩和周天清又不约而同回头望一眼已然闭门的养心殿,脑中闪过同一道面目惊悚的泪痕,各自在心中暗叹一口气。 -有些人,有些事,即便事过境迁,却仍刻在心间。 不是不想忘,是忘不了。 天地之大,竟容不下我这小小的怨愤吗? 心思微乱,两人肩并肩默默离开养心殿,周天恩随意问:「三弟,你竟也要去峰城?」 「恩,我去见母妃的故人。」周天清回过神,明白周天恩只是想要转移话题便也随口回应,周天恩有些讶然,没料到周天清如此诚实,他原本以为对方会说一些类似在周允面前所言的那些大义凛然的理由,查觉到皇兄的惊讶,周天清无奈耸肩:「我说过,在皇兄顺利达成所愿之后,我便会隐居山林,如今诸事底定,见母妃的故人便能助我达成所愿。」 「哪位故人?」周天恩頷首,没有细问周天清的计画,只因相信他有自己的方法,也相信如果需要自己的帮忙他会自己开口,倒是对他提及的「故人」有些兴趣。 「我母妃的师兄,是位云游天下的江湖侠士。」周天清微扬嘴角,回想起一封封从峰城而来的信,不自觉对他產生各种想像,或许是位鬓如霜的慈祥老翁,或许是位满口鬍子、不拘小节的江湖好汉,或是位温文儒雅的书生? 闻言周天恩忍不住笑,脑袋一转打趣道:「江湖侠士?若你要让江湖侠士闯入宫中把你救走跟皇兄说一声,我先把巡防图告诉你。」 「......」周天清略微无言,随后一本正经道谢:「那就先多谢皇兄了。」 「不用谢,出征在即,出城之前有些事情需要你去办。」周天恩似笑非笑望向周天清,后者只觉对方的笑容有些诡异,闪过危险的预感,但只能硬着头皮问:「何事?」 待周天恩说完,周天清脸色忽轻忽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双颊染上一层薄红:「这......」 「你也知道,这事我做不太方便,只能交给值得信任的皇弟你,就是委屈皇弟损些薄名了。」周天恩一脸正经,周天清眼角不自觉微抽,勉为其难点头:「我倒不在乎那点名声......好吧!」 「十日之后,等三弟的好消息。」周天恩扬起嘴角,接着收起笑脸郑重其事的交代几句,此时的周天清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 夜里,椒房殿内,用膳后周允与夏凊散了随行的宫女太监在庭院里散步,没有间杂人等,两人也无话,只是自顾自走着,周允明显心事重重的神情和沉重的脚步令夏凊心中一叹,她对今日朝堂上太子与三皇子请战之事有所耳闻,不过后宫妃嬪不得妄议朝政,因此夏凊只作不知地陪周允走着。 「凊儿,你听说了吧?」周允忽地停下脚步,回头一双发红的眼睛盯着夏凊看,后者平静回问:「皇上的意思是?」 「你知道的,你这么聪明,岂会不知。」打机锋似的,周允似是而非地肯定道,夏凊镇定摇头:「皇上还是明言吧。我不知。」 周允的目光定在夏凊身上,她一直都是如此,恪守后宫条律,哪怕一点把柄也不愿意留下,即使是十多年前宠冠后宫之时,她的神态、规矩都没有超出过妃嬪的「能为」的范围,但她从来一点都不古板,比如现在说出口的话吧,她不说「臣妾不知」,却说「我不知」,宫中规矩繁多,可妃嬪私下说「我」并不稀奇,也不会落人口舌。 她就是这样的女子。从前的夏凊也从未因为自己去找别的妃嬪捻酸吃醋,或说任何不得体的话,一直以来,她嫻静、优雅,却不似大家闺秀装出来的那种温柔写意,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华与意气。 「恩儿何故要请战出征?」周允轻叹一口气,知道夏凊必不会问自己儿子这种问题,随口道:「你替我劝劝他吧。」 「恩儿愿意为国出征也是好事,但我会把皇上的话转达的。」前半句周允听的青筋微跳,后半句才缓过来,夏凊微微一笑,似乎没有什么能打乱她的平静:「何必为这种小事愁眉不展?皇上龙体为重。」 说着,夏凊微微上前,抚上周允的眼睛,感受到微凉的手靠在额间,感受到夏凊的担忧,周允的心奇异平静下来,略为放松,不自觉伸手拥住自己的皇后。 夏凊重心瞬间向周允一倒,有些受惊,随即恢復平静,没有挣扎,轻轻回拥。 这一刻,帝后之间似乎并没有这些消失的、痛苦的、怨恨的近十年。 但只是「似乎」。 「夏凊,你、我、恩儿,我们能回到从前吗?」周允认真呼唤她的名字,令夏凊身子一僵,望向没有周允的树荫,目光微动,半晌后轻声回答:「如果你愿意,恩儿永远是皇上的皇子,我永远是你的皇后。」 周允心中发苦,自嘲地想-凊儿,你真的连谎话也不肯给朕一个呢。 为什么当年的我,不肯相信如此诚实的你呢? 「对不起。」周允低声呢喃,声音轻轻,却在静謐的暗夜中轻易落进夏凊的耳里,她双目澄澈,眼睫微动,没有说「没关係」。 87争执 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宫门前,一名少年的手拉开车廉,他面容白皙,容顏清俊,本是稚嫩柔和的容顏却被一双此刻死气沉沉的眼所夺去风采,变得有些阴冷,他跃下马车伸出手,只见一位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少女从马车里探出头,拉着少年的手下马车。 宫门口的守卫认出少年连忙上前行礼:「五皇子万安。」 少年和少女正是刚回虹都的傅林和洛雪。两位面色都有些冷硬,一股诡异的气氛笼罩二人令上前的守卫心中犯怵,所幸两人只是平静地入宫门,留给守卫两道萧瑟冷硬的背影。 傅林和洛雪并肩走着,两人心中都藏着事,一路无话到养心殿前傅林才开口:「出行前,我向父皇请旨希望能为我们赐婚,想必等等父皇便会下旨,到时不用太过震惊。」 洛雪楞楞望向傅林,心中一时复杂难言,此刻她已然明瞭出行前傅林勾勒的未来-见过养他、育他的师傅,回来迎接两人的大婚。如今,所有的希冀和幻想都被现实所打破,在沉重如墨的绝望当中,大婚乍现的微弱光芒显得渺小而无助,洛雪心中一痛,勉强扯起笑容:「我明白。」 「五皇子,洛姑娘,皇上宣二位晋见。」李虞朝两人走来,傅林和洛雪向他点头示意,随后跟着他前往殿内。 第一次面圣,原本该是紧张:能够被赐婚,原本该是雀跃的。但洛雪往前踏的每一步都不带波澜,心如止水,在生死命运都由不得自己的当下,似乎再也没有能够令自己悸动的事情。 于是,周允看见的便是这样一位宠辱不惊,甚至带着淡淡冷漠的姑娘,那身通冷的气质和自己的儿媳妇-太子妃洛霜有些像,却带着丝丝死寂的味道。从前的洛雪身着鹅黄衣裙时总衬出明媚又自信的锋芒,可今日却显得内敛而稳重,只见她和傅林走至案前,行初见圣仪的大礼向周允问安:「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周允打量着洛雪,后者平静站起身,心思漫不经心地飘远,她想起洛霜,想起身上的毒,一时怔愣竟忘记谢恩,周允微微皱眉,傅林连忙道:「父皇没忘记答应过儿臣什么吧?」 「没忘。」周允无奈瞪傅林一眼,向站在角落的李虞递个眼色,熟悉帝皇性情的李公公当即从袖中掏出一张明黄色的詔书,傅林拉着刚站起身的洛雪又跪下去:「奉天承运,皇帝詔曰:洛家有女洛雪,聪慧淑德,朕闻之甚悦,今特赐婚五皇子为正妃。钦此。」 听完圣旨,两人接旨谢恩,周允坐在椅子上清楚看见两人的面色毫无波澜,心中有些疑惑,即便是事前已然知晓会被赐婚,但到底是年轻人,好不容易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怎会连一丝喜悦也无? 这一瞬间,周允心中闪过一层疑虑-他们两人当真两情相悦吗? 「既娶了正妃,朕会在大婚前赐你一座王府,封你为裕王,择吉日开府。」周允莫名觉得这婚似乎不太如人意,语气中的热情退却许多,话一出口,傅林禁不住一楞。 皇子一旦在宫外开府,基本就绝了成为太子的路,能够住在宫内的成年皇子唯有入主东宫的太子。从宫内到宫外,对夺权者而言便如同从繁华市井到偏乡僻壤,是天与地的分别。 「谢父皇。」若是从前,傅林可能会开心地应下,但在心态已然截然不同的当下,想着更加艰难的前路,谢恩不自觉带着勉强。 「好了,你们下去吧。此事了,也算是朕弥补你多年浪跡天下,保你一生荣华富贵。」周允见两人面色疲惫、兴趣缺缺的模样,顿了顿试探道:「若之后看上哪家小姐想赐侧妃,以你的身分,也都是可以的。」 此话一出,傅林和洛雪终于有了反应,洛雪面色一白,震惊抬头,而傅林一楞之后下意识便想拒绝,但就在要开口前的电光石火间,他脑中闪过诸多念头。 -如今明面上,他没有半点筹码可以夺嫡。上无母妃母家势力支持,下无名正言顺的归顺臣子,更别提从前至少还有周允暗中支持与偏爱,可现在连这点帝皇偏爱都没有,他拿什么争? 念头纷呈间,脑海闪过的是从前的周允,或者说再成为帝王前的周允,他亦非太子,所以,他娶了当时的宰相之女夏凊。 联姻,同盟最直白的诚意。 思及此,傅林隐忍下心中的不安,在洛雪的不可置信下淡淡开口:「谢父皇。」这一刻傅林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和锐利,听在洛雪的耳中无比决绝。 语毕,傅林拉着洛雪站起身,行礼离开。 一出养心殿,洛雪便甩开傅林的手,后者回过头,不发一语望着她,像看着一名无理取闹的小孩,眼神无奈,轻叹一口气:「你别这样。」 「怎样?」洛雪冷笑一声,傅林只觉脑袋有些痛,来往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在后头,难保会将两人的对话传出去,他耐着性子道:「我们回去说好吗?」 一股气憋在胸口的洛雪没说话,只快步绕过傅林往外走,陌生的宫门长廊笔直而冷清,她也不挑路,凭着记忆选一条路便走,傅林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她,任她快步走许久,直至洛雪似乎走累了,停下脚步回头,只见她原本明亮自信的双目此刻变得一片通红,傅林定住脚步,呆愣看着,心中迷茫。 再如何聪慧,他终究是一位十七岁的少年,突逢变故,每一步都走的既迷茫又不确定。 -我真的错了吗? 「你听我说。」确认周围无人,傅林认真望着洛雪,一字一句道:「那个位子,我现在什么筹码都没有,拿什么去争?朝臣凭什么选择我?只有将彼此之间的利益栓在一块,我才有机会。」 洛雪沉默盯着傅林,彷彿第一天认识,最终勾起一抹嘴角,轻笑一声:「你不必跟我说那么多。」 她朝向傅林,眼中不再看少年,只倒映着带着冬日气息的灰色天空,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彻骨寒意,避无可避。 「我的命,我自己会救,不需要你想办法。」洛雪的声音带着鼻音,傅林瞪大眼,只见两行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滑落脸庞,他忍不住向前一步,伸手想拭去她的泪痕,但洛雪查觉到他的意图同时向后退一步,令傅林的手尷尬地悬在半空,愣住。 「傅林,你若要娶我,就不能娶旁人。」洛雪不容质疑的目光落在傅林身上,声音颤抖,话语却坚决。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难道不明白我最在乎的是什么吗?」最终,洛雪讽刺一笑,自己为自己拭去泪痕,将背挺得笔直,鏗鏘有力地开口:「若我真那么在乎性命,又怎会愿意喝下那杯茶?」 一阵寒风袭来,洛雪鹅黄色的长裙扬起,这一刻她不再是心如死灰的少女,而是恢復成为从前那位明亮自信、光芒万丈的女子。 傅林心中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走吧。」洛雪仰头望向天空,收起嘲讽的笑意,面无表情地淡淡道:「我们.......都该冷静一下。」 -前路漫漫,何去何从?我们都该,好好想一想。 洛雪的神情毫无转圜的馀地,傅林轻叹一口气,妥协道:「好,先让我送你到宫门口,送完我立刻就走。」 * 夜里,玄寧殿寝殿内,洛霜与周天恩一人坐在桌旁,一人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洛霜靠着桌子百般无聊地望着周天恩批改奏疏,只见他熟练地从角落椅子旁左侧拿起一本奏疏,思索、下笔,又将奏疏放至右侧的桌子上,如此反覆,批改的奏疏一本又一本已然叠得比他的头还要高些。 自从昨日任妍希来过之后,周天恩似乎有些变化,不再老往书房跑,忙也都在寝殿里忙,而且还多了很多散步、逛御花园的时间,洛霜倒是没有多想,只觉这般过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有时候她会不自觉地忘记这里是人人望之称羡的九重宫殿,也会不自觉地忘记这里是自己望之却步的华丽深宫。 九重宫殿,华丽深宫,再贵气、稀有,住在里头的,亦是凡人。 若是几个月前,洛霜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会有这般念头的。 「看够了吗?」忽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洛霜回过神来有些愣,只见周天恩勾起一抹笑,目光深邃似有波澜,倒映着呆怔的自己。 「什么?」洛霜疑惑望着周天恩,还未反应过来,对方勾起嘴角,挑了挑眉,这一瞬间,洛霜脑中飞也似的闪过一连串念头-周天恩的五官很细緻,初看时会觉得清秀,可当目光接触到他的眼睛时,那股亲近的感觉便被深不可测所取代,可当他挑眉的时候,那股清秀男孩的影子便跃至眼前,比平时平易近人许多。 「你一直看着我,看了很久。」周天恩掩去自己心跳的异样,尽力故作平静地一字一句说道-实在是洛霜的目光太赤裸,他实在改不下去奏疏了。 洛霜的脸瞬间变得一片通红,她硬梆梆解释:「没有!我是想今天也很晚了......是不是该休息了......但看你改很认真......我没有看你!」 「好吧,你没有看我。」又是一声轻笑,周天恩不可置否地頷首并从容站起身,洛霜有些窘迫,没什么威吓力瞪一眼周天恩,后者见她真恼羞成怒便话锋一转道:「今日午后,父皇为傅林和你妹妹指婚了。」 洛霜闻言顾不上嗔怒,神情变得无比柔和,微微扬起嘴角,成功被转移注意力的她眉眼微瞇,轻声开口:「我知道。」今日下午傅林带洛雪进宫,再之后,周允圣旨亲自赐婚,婚礼定在年底,这桩婚事很快在宫中流传开来,与洛霜当初不同,这是洛雪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盼望的,洛霜真心为她高兴。 「以后在宫里,你们可以有个照应。」周天恩状似无意开口,气氛忽地凝滞一瞬,洛霜收起笑,淡淡道:「可惜我参与不到她的大婚。」 几乎是立刻,周天恩反问:「为何不行?」 「我们即将要啟程前往边境,再之后,我怕是也不会回来,自然参加不了。」洛霜垂下眼帘,语气生硬,但心却不自觉乱了方寸,周天恩却嫌还不够似的继续温声道:「再给我多一点时间,洛霜。」 周天恩的目光牢牢定在洛霜身上,彷彿一张巨大的网,天高海阔可在那双眼睛注视下却挪不动方寸,洛霜呼吸一顿,半晌勉强自己憋出一句话来:「什么时间?」 「我答应过你要替你找到你父亲,我需要时间。」在眾多藉口里,周天恩找了一个洛霜最能接受的理由,他自己清楚自己最需要的是-洛霜留在身边的时间。 「但这样的机会,以后不会再有。」洛霜望向周天恩,聪慧又冷静的双眸令后者心中闪过一丝对自己的迟疑和迷惑。 -她的心里真的有他吗? 若她心里有他,为何心心念念要走? 话说至这份上仍执意要走的坚决,还有半点动心的证据吗? 「你妹妹大婚的机会,从此也不会再有。」周天恩难得沉下脸,不再故作轻松地笑,也不再遮掩自己的情绪,他满脸不悦望着洛霜,后者禁不住一楞,在佈满不悦情绪的目光下忍不住頷首:「你说的也有道理。」 周天恩沉下的脸才稍稍缓和一些,忽地又听洛霜续道:「但我怕夜长梦多,只要确认小雪得偿所愿,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至于父亲之事,相信以你的手段,自会有方法把消息递给我,我走之前说好就是了。」 一把无名火从周天恩心中无预警也无法控制地燃起,他脸色瞬间沉下去,觉得洛霜恐怕是这世上的女子中最不解风情、最不可理喻的那一位。 「......」周天恩忍了忍,冷硬道:「你想要怎样就怎样吧。」 洛霜一愣,不解对方怒气从何而来,还想说话,却见周天恩逕自走向床边,熟练地从床底拿出被褥铺好,不发一言地躺上、闭眼,竟是睡了。 周天恩的动作行云流水般完成后,洛霜还在楞神,她不笨,对方毫不掩饰的不悦轻易就能看出,她感觉周天恩真的是世界上最阴晴不定的男人,明明之前好好的,突然就不高兴,也不知道在生气什么。 一边想,洛霜竟自己也没来由地有些火,自顾自爬上床,也跟着就寝。姑娘自己也没发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已习惯每天睡在床榻上,不觉得彆扭。 88谣言 在京都泠冽的冬日里,今日清晨,虹都下了今年第一场雪,漫天飞雪纷飞如柳絮,让从小就住在南方风铃城的洛縈兴奋不已。 下雪时,洛縈便迫不及待前往姊妹们的房间约她们出门,但出门时,洛縈只成功将洛光拉出门。 「小雪到底怎么了?」一踏出永安侯府,洛縈即刻拉起洛光的手,皱起眉头疑惑问。 「不知道。是跟傅林吵架了吗?」洛光勉强打起精神,摇头表示不解,方才她与洛縈一同去洛雪的奕心居约洛雪出门赏雪景,却被洛雪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两人回想方才洛雪勉强扯起的嘴角都有些担忧,但洛光想—自己似乎没有馀力担忧别人。 自宫中一别,洛光低迷好一阵子都待在永安侯府中,哪也不想去,除了吃饭会离开房间,其馀时间都在凌光居里,难得的是爱画的她一幅图也没有画,就这么发呆,一天天便也过去,若非今日洛縈兴致高昂地约自己,想来自己也是不会出门的。 思及此处,洛光轻声叹一口气,洛縈脚步微微一顿,随后故作无事向前走。 洛縈知道洛光这几日总将自己闷在房里,今日本想洛雪三日前回来后总一脸心事重重,恰好今日初雪带洛光、洛雪出门散散心,却没想到洛雪会拒绝。 —妹妹们,一个比一个心事重重啊! 洛縈与洛雪漫步走着,洛縈今日穿着一身狐毛裘衣,里着火红长裙,看着温暖而嫵媚,洛光则穿着貂皮大衣,里着明黄色长裙,看着便使人眼睛一亮,暖意油然而生。洛縈优雅而有韵味,洛光俏皮而有活力,两名花样少女并肩而立,引得路人忍不住频频回头,毕竟对虹都百姓来说,雪不少见,如花似玉的娇俏姑娘更好看些,但一看见两名少女背后架势十足的小廝与目光犀利的护卫,路人便即刻收回视线。 —虹都里的贵人,可不是能随便招惹的! 「我们去天香楼如何?据说虹都里最好的厨子就在天香楼!」洛縈试着活络气氛,凤眼微扬,笑容灿烂,见状,洛光从善如流点头答应。 命令手下在前带路,一路上洛縈费心思地东拉西扯,洛光都笑着回应,只是笑容无论怎么看都带着勉强,洛縈心中一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盼望天香楼的菜真如外传般能让人忘却烦恼。 走进天香楼,两人为赏雪景要了一间二楼没有隔间的小桌,自然无比地与平民百姓比邻而坐,身后的侍卫心觉不妥,只觉王爵公府家的千金岂可与百姓同坐?可他们忘了几个月前,眼前的几位小姐都只是不过有钱一些的平民百姓而已。 点了些菜,洛縈说了一路的话此时亦有些无言,只好将目光投向雪景,茫茫雪花落下,虹都繁华如画,她不由想起一名令人如沐春风的少年,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似看透世上一切世情纷扰,他有足以傲世的无双才华能吹笛弄簫,他是世上最好的男子。 —他是周天清。 想到这里,洛縈不自觉笑瞇了眼,望着满城飘雪想—也不知此刻天清在做什么? 忽地,洛縈恍惚听见隔壁交谈的声音:「三皇子......」她不自觉朝隔壁桌望去,只见四名身穿布衣的老百姓正把酒对饮,一人笑着道:「你们是不知道!我老李此生都没听过那么好听的笛声!」 「你少吹了,三皇子是何等样人?岂能随便被你遇到!」旁边一名男子哈哈大笑,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啪!」被怀疑的男子愤而拍桌,嗤笑道:「皇子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吃喝拉撒睡!只要是人,特别是男人,就会需要......嘿嘿。你可知道我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哪里?」 「嘿嘿,我去喝花酒时遇到的。」男子说完还得意的扬眉,怀疑他的男子不可置信地道:「难道皇子还缺女人?不可能吧!莫不是你看错了?」 怀疑的语气令男子火气升腾,正要破口大骂,却见同桌的另一名长得较文秀的男子阻止:「老李说的应该是真的,这几日虹都私下里可都传开了-三皇子失去太子之位后自暴自弃,流连花楼不回宫呢!」 见自己的话被负荷,老李脸色和缓一些,却没看见自己身后的女子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洛縈脑海中不断回盪方才他们的对话,呆愣在原地,原本在发楞的洛光见洛縈面色有异疑惑顺着洛縈的目光看向隔壁桌的男子们,却听见隔壁桌其中一名男子说道:「近日虹都流传的事也就这两件:一件是三皇子流连花楼,一件就是前禁军统领刘将军领兵与云国人血战多日,战争之馀不忘协助撤走原本住在峰城的百姓,美名都传到虹都来了!」 听见隐密藏于心中的名字被猝不及防地提起,洛光愣在原地,想抑制却忍不住侧耳倾听。 「刘将军真乃大丈夫!听说他出身微寒,从前是考武科举,一举登科成为武状元,年少得志得皇上赏赐封为将军。」 「要我说阿,这三皇子难怪当不成太子,云国都打过来了他还喝花酒,岂不是昏庸的很!」 「老李,你仔细些,万一被听到治你个不敬皇室的罪名就糟了。」长相文秀的男子无奈摇头,苦心劝道,可观其表情就知他对老李的言论亦颇是赞同。 老李嗤了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不敬之语,话题一转就转到别处去,洛光与洛縈面色凝重,各自陷入心绪中,良久,洛光忽地站起身来对洛縈道:「姊姊,我有事要确认先走了!」 丢下这话,还不等洛縈回应,少女便转身匆匆而去,负责守护洛光的下属们亦随她而去,一时,位置上便少了一半人。 如此大的动静引得隔壁桌交谈的百姓们投来目光,只见一名气质非凡的少女望向自己,竟带着一丝狠戾,洛縈向来端庄柔和的双眼被一股冷冽凛然替代,她本来出色的容貌随着眸色一沉竟產生几分在上位者独有的凌人气势,老李一桌人不自觉地禁声,面面相覷。 少女忽地站起身来微笑走向老李,一旁服侍的手下们都被吓了一跳,可却没有立场阻止只好连忙跟上,心里有些好奇大小姐要做甚么,只见她淡声开口:「这位先生,冒昧打扰,有件事想请教一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同桌人的视线都望向老李,后者酒意散了大半,望向眼前姿容绝色的少女和她身后一排带刀的侍卫,不自觉紧张地吞嚥一口,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平安见到明天的太阳。 * 洛光走出天香楼后毫不犹豫向前走,一眾手下暗自奇怪默默跟着,直到她在将军府前停下脚步。 虹都的刘府比起风铃城的将军府更加壮阔,华丽更甚,洛光走至门前,原本躁动原本躁动惊慌的心终于安定下来,转而被怔忡取代。 —来这里又如何?说好再没必要相见。 但是......刘将军真的去了边境吗?他连一句道别的话也不愿跟我说吗? 洛光心思纷乱地站在刘府前,一下认为既已分别自己应该离开,一下认为总该亲眼确认刘御真的不在虹都,退却和固执激烈衝突着,忽地,刘府的大门意外地打开了,一名看起来正要出门小廝讶异望向门前娉婷的少女,惊疑道:「这位姑娘是......?」 没料到门会被突然打开,洛光震惊后退一步,尷尬摆手:「不是,我只是......」 「您是洛光姑娘吗?」更出乎意料的是小廝竟一眼道破她的身分,洛光忍不住疑惑问:「你怎么知道?」 「陈叔临走前说的:也许姑娘会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会来将军府。」小廝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模样,搔搔头憨厚解释,洛光倒没心思斟酌少年所说的话,一门心思只想着既然身分都被看出来,那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一定要问清楚!于是气势如虹问:「你家将军去了何处?」 少年奇怪的抬头看洛光一眼,低头小声回答:「将军去边境了......姑娘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此话一出洛光心中既委屈又不甘,眼眶瞬间通红,怒道:「我怎么会知道!他......他离开那么久,连一句道别都不愿跟我说......」 愈想愈委屈,洛光转头便走,少年从方才的对话里察觉到一丝讯息,连忙大叫:「等等!洛光姑娘!等等!难道姑娘没收到信?」 「信?」洛光止住脚步下意识回头,满脸疑惑的模样令少年恍然大悟,急急为自家将军解释:「将军临走前给永安侯府送了信,可姑娘没来送别,将军可难过了!」 依照陈叔的吩咐说完后,少年忍不住心虚搔头,心中向神明解释-虽然送信的陈叔,虽然将军的表情看不出难过,但这是陈叔要我说的,可不算说谎啊! 洛光没留意少年的心虚,只因全心神已被少年的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满心满眼的疑问,下意识将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什么信?我怎么不知道?」 「哎呀!这什么事呢!姑娘真没收到信?」说来也巧,少年正是当时被遣去送信之人,他回忆起自己送信的那日,一名如花似玉的姑娘看见自己,接了自己的信,说会帮自己转交给洛光姑娘。 「你们把信给谁了?」洛光皱起眉-从前洛光和刘御也算是有些信件往来,可从来没有漏信的情况。 少年一边回想记忆中接信的姑娘,一边将她轻啟朱唇自我介绍所说的话复述出来:「永安侯府的四小姐。」 洛光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反问:「你确定?」 「我可没理由骗你!」少年气急就红了脸,看起来不像说谎的模样,洛光心思电转-小雪为什么......没有把信给我? 一瞬间,洛光心中闪过许多念头和心绪,有不甘有怨愤有不解有难过,交织成混乱浑沌的网将自己罩住,少年见她神色不断变换、表情复杂,有些不知所措,木訥道:「姑娘要不进来休息一下,陈叔说过,若是洛光姑娘来定要带你到画室一趟。」 主人不在,按理来说洛光再不知礼也不该进去,尤其还是画室那般私人、隐密的地方,没有主人岂可随意窥探?但已然错过一次的洛光却不想再因为礼教而错过,于是就在背后多名手下目瞪口呆的神情中,洛光不容质疑地开口:「有劳了。」 侍卫面面相覷,他们都是洛可钦在来虹都后才聘请的护卫,与洛光相处不多,一时之间竟来不及阻止便见洛光如风般闪进将军府里,眾人无奈也只好摸摸鼻子跟着进门,跟在少年小廝和洛光的后头一路走至一间房前,少年开门前迟疑地瞥一眼跟来的眾人,面有难色,洛光会意转过身令他们在外守着,少年才心满意足开门,让洛光进去,可自己却也待在门外,将门关起来。 外边下着雪,屋内未点烛光,只有熹微的天光照进来,有些暗却足以令洛光看清四周,很多年后,洛光都忘不了在这般带着雪的冷意之冬日,她在仅有微薄光亮的画室里遇见一道道永世不忘的身影。 第一眼,洛光看见一把穿扬箭,贯穿少女的身体。 第二眼,洛光看见一间画室里,少女认真作画、笑容灿烂,浑然不知自己衣衫早已染血。 第三眼,洛光看见一座深山中,少女正襟危坐,眼有担忧。 第四眼、第五眼……洛光看见好多的自己。 洛光鼻头一酸,莫名眼眶一红-那是她自己,满室的洛光。 最终,洛光的视线定格在一幅画上,这是唯一一幅有两位人物的画卷,男子握住少女的手,男子的表情未绘,但却栩栩如生的画出少女的神态,又惊讶又害羞,既娇俏又动人。看着这样的自己,洛光的脸不自觉染上薄红。 她走上前轻抚画券上男子看不清的容顏,满室如轮回镜印着不同的自己,可她眼里、心底此刻满溢的却只有这轮廓不清的身影。 静謐画室,响起一声极轻的笑和问:「将军,我长这么好看吗?」 89误会 虹都日落之后,随着夕阳一丝一丝淡去,咏心楼跟着一点一点热闹起来,大厅里佳人歌舞,客房里巫山云雨,人世苦闷、今生烦忧,便随着靡音慾求而短暂消弭于无形。 在二楼角落的房间里,一名容貌美艷的女子袖手弹琴,嘴角含笑,眼有媚丝,音乐从手下倾洩而出,此人正是琴艺、容貌冠绝虹都的虹国第一名妓-红玉姑娘,而此刻回盪房中的正是温柔繾綣的「思君意」。 一旁有一位男子姿态间适坐在一旁,静静听曲,他有一双纯净的凤眼,明明处在慾望最深的红尘之地,却没有沾染一丝一毫的秽意,红玉想起自己与他的第一次相遇,是在风铃城的悦来客栈里。 当时的红玉便知道,他就是当今陛下的三皇子,天清。 世人皆道,三皇子只爱风花雪月,从不沾染政事,可当初在风雨欲来的风铃城里,红玉却看见他与大皇子一同出现在风铃城,在客栈里把酒言欢,她并不觉得是偶然。 近日虹都盛传,三皇子失去太子之位后,颓然丧志,流连虹都青楼美人,成日寻欢作乐,可红玉瞧着眼前不染慾念的男子,却怎么也不相信传言,她熟连抚琴,心念转了又转,暗自揣测周天清的目的,面上却还是维持一惯的娇婉安静。 一曲罢,周天清微微一笑,斟了两杯酒,站起身走向红玉,递给红玉一杯,一杯自己仰头喝下,开口:「此酒敬姑娘,红玉姑娘不愧是第一名妓,琴艺精湛。」 看着面前一派轻松姿态的周天清,红玉跟着扬起嘴角接过酒:「谢谢公子,公子谬讚。」红玉接过酒,却没喝,敬敬捧着。 「姑娘可知思君意为何人所作?」见状,周天清莫测高深一笑,转过身走回原本的位置,漫不经心地开口,红玉心神一凝,面上只疑惑地道:「奴家不知。愿闻其详。」 「姑娘所奏的思君意,乃前朝皇后林氏所作,林氏在城门被破时在椒房殿自縊而死,据闻殿中珍宝皆被扫劫一空,唯有其膝下一女消失不见。」周天清将往事娓娓道来,语气平缓,毫无波澜,却在红玉心中投入巨石般引起惊涛烈浪,却听周天清续问:「姑娘认为,林氏所出的小公主逃出皇宫后,会去哪里?」 红玉心中一沉,看着目光清亮的周天清,捧着酒杯的手微颤,垂下眼帘低声回答:「奴家觉得,公主一届女子,大概是活不下去的。」 周天清一声轻笑,微微頷首:「姑娘说的是。」 话题乍止,周天清默默饮几杯酒,好似真就只是这般随意一说,红玉望着眼前一派安然的男子,心中闪过顾虑。 -他究竟真是随口一说,或是,调查到什么? 但心念一转,红玉又平静下来-仅凭一首思君意,并证明不了什么。 屋内一时冰火两隔,有人间适自在,有人紧张至极。 周天清抬眼望向眼前状似娇弱的女子,脑中浮现前几日周天恩交代的话语。 -皇兄怀疑虹都内有前朝遗族潜伏暗地里搅弄风云,既能够隐蔽身分,又能够掌握消息之地,最容易的便是青楼、酒馆,周天恩将几家可疑名单交给周天清后,这几日周天清亲自踏寻,以听曲为名踏足虹都各大青楼,终于在蛛丝马跡之间发现到咏心楼在眾青楼之间的特殊之处。 江山有兴衰之时,四季有更迭之日,眾青楼起落无常,年年下来有倒闭的,也有新开的,可唯独咏心楼自虹国建朝以来便存在,而经营咏心楼的东家却一直保持神秘,从不露于人前。 周天清调查之下发现,咏心楼中有不少女子的身分有诸多可疑之处,而共通点是-这些可疑的女子在咏心楼里几乎皆是卖艺不卖身。 即便隐于红尘,骨里有骄傲之人必不会甘心委身于人下,反过来说,有骄傲之人为何还要留在青楼里?答案只有一个-心有所图。 若正如周天恩猜测城里是真有前朝遗族,那咏心楼很有可能便是他们藏身之处,而周天清发现,红玉姑娘从小便长在咏心楼里,年已过十七,倚靠一首思君意和绝世琴艺立足,最重要的是-她也是卖艺不卖身。 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在风铃祭背后风云涌动之时,这位红玉姑娘「恰巧」也在风铃城,从不出虹都的第一名妓,为何忽然回心转意到风铃城去? 巧合太多,十有八九来自谋算。 今日,周天清佈下一局,只看咏心楼是否会如自己所料落进网中。 「不知姑娘的琴艺师承何人?」周天清再次开口,引得红玉目光一缩,随后勾起一抹媚人的笑意:「公子说笑了,自然是咏心楼以前的姊姊教的。」 「思君意也是那人教的吗?」 「......是呀。」 周天清扬起嘴角,似有所悟,语气幽幽道:「姑娘话何必只说一半?说说教你思君意的前辈吧??她现在在何方?」 红玉莫名心中一跳,只觉盯着自己的那双纯净凤眼似能看透一切,她的笑意敛去,眉头一皱,语气悠然地轻叹一口气:「故人已去,教我弹琴的姐姐早已不在世上。」 「真是可惜了。我蒐集世上曲谱,若那人还在世上,我真想问问她,是否有思君意的真跡。」周天清惋惜地跟着叹气,好似真的痴迷于蒐集琴谱的痴人一般,他接着又笑:「姑娘再弹一次如何?」 红玉娇媚一笑,欣然应允:「奴家遵命。」一边弹,她的视线不自觉飘向周天清,端详着他似乎沉醉琴音的模样,分辨不出眼前的男子说出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我有时在想,前朝皇后留下的曲谱既然都能流传在这世上,也许前朝的公主也并没有死,而是好好的活在这世上。」弹奏间,周天清突兀地开口,令红玉心神一凝,手下禁不住微微一慢,错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音,但她急速平静下来以嫻熟的手法掩去,一边弹一边回答:「也许吧。若公主真能活下来,也是上天眷顾,前世修来的福份。」 或许世上许多人听不出乐音有异,但周天清何等样人,自然将红玉的异样听在耳中,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续问:「红玉姑娘认为若公主真活下来,她会怎么做?」 「奴家不知,或许隐性埋名,了却残生。」红玉漫不经心地回应,将注意力放回手下的琴声,她暗自决定接下来无论周天清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必定不会再理会。 红玉想-周天清既然前来试探,想必也是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只是有一些微不足道的怀疑罢了,再细想这些日子,三皇子流连许多花楼之事,即可推断被怀疑的可不仅是咏心楼,不只是自己。 思及此处,红玉心神愈冷静,表情放松下来,如同面对一位普通客人一般浅笑,而原本以为周天清会继续询问下去,但令人意外的,在曲终之前,他便只静静聆听,不再开口。 曲终之时,红玉望向周天清,只见他略略失神地看着自己的方向,可莫名的,红玉觉得他并不是在看着自己,而是隔着自己在看另一个人。 事实上,此刻的周天清确实在出神,在方才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一名在弹琴时同样会低眉浅笑的少女,她弹琴时嫻静优雅,说话时俏皮活泼,她敢为至亲姊妹行不可为之事,她能视荣华富贵为过眼云烟,她志不在琼楼玉宇,只心系山川自由,她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女子,她,是洛縈。 -縈縈。 若是她来弹思君意,必不会像红玉一般柔媚入骨,愁绪软若细丝连绵不绝,而是带着她独有的豁达与决绝吧。 剎那间,周天清尝到思念的滋味,这几日忙着与周天恩部署种种事宜,却都忘了回信给縈縈,想起在永安侯府乔迁宴上她娇嗔含怨的一眼,周天清想,今日回去可不能再忘! 「公子?」红玉疑惑的轻唤令出神的周天清醒过神来,他见房中燃着的烛火还长,可见他还未进来多久,天色犹早,距离离开之时也还早。 周天清忍不住轻叹一口气-皇兄,真的好无聊啊...... 伸手替自己斟一杯酒,周天清向红玉开口:「姑娘不如再奏一次?」 红玉不可置否地欣然应允,房中琴声又起,周天清将酒杯拿起,一饮而尽,随后心血来潮的拿起自己带来的白玉翠萧,随着之前的记忆跟着奏起思君意,红玉有些讶异地望来,男子闭着眼,周身如玉,容貌俊美,举止带着说不出的瀟洒,信手拈来的簫声清澈优美,冠绝天下,她忍不住抬头又望了一眼,烛影照在少年的身上,说不出的光芒慑人。 绝美的琴音与簫声应和着,琴声婉转悠长,簫音自在旷达,相互映衬,虽迥然不同,却殊途同归地绕樑不绝。 虽咏心楼隔音甚好,但仍有丝丝琴簫之声外洩而出,咏心楼本就以雅闻名,纵是烟花之地,亦有不少热爱音韵之人懂得欣赏这如天籟般的曲子,不久后,门外竟充斥着许多不由自主驻足的闻者。 琴音出自红玉姑娘并不难猜,世上最快不过流言,很快的,这些人便得知原来吹出绝妙簫声者的便是近日市井传闻流连花楼的三皇子! 不知谁感叹地说一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高山流水,不过如此!」 * 今夜,咏心楼二楼出现一难得的景致,只见一向清幽的门廊上一群人默默站着,分明是红尘之地,但人人的表情上却掛着不染慾念的纯粹欣赏,他们守在一扇门外,房中人不知奏过多少乐曲,房外门廊上人们不知听了多少此生都难得一见的曲子,眾人的脚步都不挪方寸。 在门外人的想像中,门内该是「高山流水,知己难求」的浓情蜜意,但事实上,门内之人却心思各异。 红玉想-三皇子到底要听多少曲子?难道今夜一整夜就这般一直听曲? 周天清想-这一夜,为何如此漫长?什么时候能走? 只听乐音,眾人无法想像在这优美绝伦的琴音与簫声之中,竟隐藏着如此煞风景的念头,眾人只是静静聆听,被吸引、感动,沉醉其间,直至夜深,琴簫声歇,眾人才依依不捨离开。 纵使外边传言纷纷,但身为主角的两人在房内毫无所觉,察觉夜深后,周天清放下簫,向红玉微微一笑道:「今日有幸见识姑娘的琴音,实在佩服,夜已深,姑娘的时间也到了,我们就此别过。」 红玉姑娘卖艺不卖身,留人不过夜,乃是咏心楼不成文的规矩。 周天清的微微一笑透着几分终于能离开的洒然,他俐落站起身的模样看在红玉眼中有些不是滋味-来咏心楼点自己的人,哪一个离开不是依依不捨?更何况说「就此别过」?是以后都不打算来了? 「公子以后不打算再来了?」鬼使神差地,红玉忍不住开口,令房中的两人都有些愕然,周天清动作一顿,回身望向千娇百媚的女子,避重就轻地回应:「也许会,也许不会。」 说完,周天清乾脆俐落地离开,开门那一瞬,房外仍有一些人群未散,令他一愣,外边的人原本不少人打赌今夜或许就是红玉姑娘初夜的人纷纷扼腕地吼道:「怎么会这样!」 周天清瞬间被这混乱的阵势吓一跳,完全在计画之外而有些不知所措,疑惑道:「怎么回事?」 人群里大家面面相覷,虽然见眼前之人面色温和,可到底是百姓,哪敢说自己将尊贵的皇子拿来对赌,剎那间如鸟兽散去,纷纷装路过。一头雾水的周天清见大家飞也似的逃开一时也有些怔然,感觉气氛古怪的他随即迈出步伐朝外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觉整栋咏心楼人们的目光都一寸不移随着自己向前的步伐前进着,踏出咏心楼那一刻,周天清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他微微叹一口气,随即准备回宫,就在这时,他的步伐瞬间凝滞。 夜已深,咏心楼外街道冷清,行人稀少,也正因如此,只一眼,周天清便将远处一名少女印入眼帘,她也没想避开谁地站在一条街口外的一株树下,一身火红在夜深之中更显得光芒夺人,在这下着雪的寒冷冬夜,她目光冰冷,面无表情地在远方望向咏心楼的方向,看着自己。 周天清有些不可置信瞪大眼,眨眨眼睛,确认不是自己出现幻觉后即刻施展轻功向前奔去,眨眼间便来到洛縈面前,又惊又喜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若不在这里,就看不穿原来你是这样的人。」比起周天清的欣喜,洛縈的声音比起雪更冷几分,她望着周天清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忘了自己在这雪夜里站了多久,只记得她逮着出咏心楼的人问话时,那些人的回答。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她在这里站了多久,周天清便与闻名虹都的咏心楼头牌红玉姑娘琴簫相喝多久,相知相惜多久。 洛縈鼻头微酸,但坚强地告诉自己-不准哭! 「怎么回事?」周天清脑袋还转不过来,愣愣看着洛縈,满脸疑惑,而洛縈冷笑一声,决绝道:「从此以后,你我不必再见。」 少女说完,俐落转身就走,周天清察觉不对下意识伸手抓住她的手,只觉少女的手被冻得毫无温度,他忍不住一愣,洛縈冷冷转过身,瞪着周天清:「放手。」 「等等,你别误会,我......」周天清急着想解释,却被洛縈决绝打断:「我不想听。」伴随着冷漠的拒绝,只见银光一闪,一把刀瞬息而至,周天清连忙放开手,不敢置信洛縈竟会亲手出刀,他望向洛縈的眼底满是震惊。 确认周天清放开手,洛縈举起刀,冷冷道:「不要过来。我说了:你我不必再见。你也不必再作解释。」 洛縈一字一句坚决而不容质疑,她俐落转过身扬长而去,周天清呆呆看着少女冷意森然的背影,竟不知自己该不该追出去。 不久后,一位黑衣人来到周天清身边汇报:「咏心楼行动了!接下来怎么做?」 周天清看了一眼洛縈离开的方向,又望一眼黑衣人,只觉头痛至极,沉声道:「严密监视,至少此行并非白跑一趟。多派几个人手,确保咏心楼一隻苍蝇飞出去我都要知道。看紧他们,我先回宫。」 「是!」黑衣人应声离开,良久周天清一动不动呆站着。 好不容易从洛縈带给自己的震惊中回过神,周天清轻叹一口气,有些懊悔-皇兄,你可害死我了! 90我心悦你 清晨,玄寧殿寝殿里,洛霜悠悠转醒,下意识朝旁边望去,只见一名男子面对自己坐在桌前,清俊的眉眼似有鬱气正凝神盯着自己,她瞬间坐起身来,疑惑唤一声:「周天恩?」 周天恩什么话也没说,逕自出门去,不久后小翠怯怯进门,对还一脸矇的洛霜行礼:「太子说了,太子妃既醒,待奴婢为您更衣后便去用早膳。」 洛霜嘴角微抽,只觉头有点痛-周天恩已经这样好几天了!一天到晚板着脸,不说话!应该说,不跟自己说话!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以前刚认识时,对他冷眼相对,周天恩也一天到晚豪不在意地似笑非笑、漫不经心,现在到好,我好言好语要与他说话,他却成天一副哀怨心伤的模样,还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他! 洛霜头痛欲裂地下了床,一边腹诽,一边在小翠的服侍下更衣,而后迈步朝饭厅而去,她暗自下定决心,在去边境之前,必须把周天恩这不说话的毛病给治好才行! 一切起因,就在那日讨论洛雪的大婚。周天恩当时言下之意,是希望洛霜等到洛雪大婚之后再离开,她不同意,于是周天恩就不高兴地去睡了,当时洛霜以为只是小事,隔日便好,殊不知隔了好几日到今天,周天恩还是那副不高兴的模样。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脾气这么差? 心念转了又转,洛霜走入饭厅,却看见一名意料之外之人,她收了心浮气躁的神色,镇定地向那人微笑,有些讶异道:「三皇弟?」 周天清站起身,歉然回礼:「打扰皇兄和皇嫂了,只是我实在着急,这才一大早便来访。」 洛霜疑惑看向周天恩,后者假装没察觉地喝了一杯茶,令洛霜一噎,坐到周天恩身边,自动自发拿过已经见底的茶杯,又拿起茶壶替周天恩将喝乾的茶杯斟满,放到他面前,周天恩抬头瞥一眼洛霜,没说话。 「怎么回事?」洛霜见周天恩面色还是没有好转,也决定暂时不理他,望向一脸憔悴的周天清问。 「皇兄,你让我惹的祸,你可得负责啊!」周天清觉得解释起来有些麻烦,只愁眉苦脸地望向罪魁祸首周天恩,后者淡淡一笑:「此事虽好办,却需要太子妃帮忙,你和她解释一下,再问问她愿不愿意帮你,她一向很有主意,我干涉不到她,给她自己决定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洛霜感觉周天恩特地强调「很有主意,我干涉不到她」几个字,怎么听都感觉讽刺意味浓厚,她不由得无言地望周天恩一眼。 周天清轻叹一口气,想起昨日他不死心半夜闯入永安侯府,敲了清乐居一个时辰的房门都没得到回音,他想着洛縈即便不应声必在里面,才正开口解释时,却立即得到一句「滚!」想必是怒极一句话也不想听他说,无奈之下,他只好回宫,左思右想之下认为找周天恩出面替自己解释最为清楚,于是一大清早连早膳都没用便不管不顾过来玄寧殿求援。 「是这样,这些日子,我奉皇兄之命到虹都青楼明查暗访调查些事情,昨日洛縈姑娘等在青楼外误会了我,我想解释可她却听不进去,我实在没有办法,想求皇兄、皇嫂替我解释。」周天清简单将事情经过解释给洛霜听,洛霜沉默半晌,想着縈姊之前提及她与三皇子之事时的幸福笑意与自信,轻叹一口气:「縈姊看似温婉,是我们四人间举止最堪为『大家闺秀』四字之人,可她其实性情刚烈,认准什么事,谁解释也没用。」 「没错,她完全不听我解释,但皇嫂你所说的话她总该会信几分吧?」周天清眼带希冀地看着洛霜,后者心有疑虑地打量周天清:「你在青楼,真的只是为了打探事情?」 周天清面色顿时铁青,心如死灰地道:「真的!莫不是皇兄拜託,我是断断不会去那里的。」 「这我可以打包票,恐怕皇弟去了那么多次青楼,如今也是守身如玉的。」周天恩默默插言,却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与洛霜对话,她忍不住望向周天恩,却见他似没说话一样别开眼。 「真的!真的!我什么也没做!」周天清恨不得指天誓日的模样令洛霜忍不住笑,她对周天清的印象不深,但也没什么坏印象,见周天恩为他作证,他本人也不似作偽,便点头应允:「既是如此,我再择日给縈姊请帖,请她进宫来,我再替你与她解释。」 「择日?择日是什么时候?不若就今日吧?」周天清着急不安地问,令洛霜不禁莞尔,看来三皇子是真真正正将縈姊放在心尖上的,如此慌忙的模样骗不了人,于是她欣然应允:「好,那就今日,今日下午我便请她进宫来,届时我再请你过来,让你们当面说清楚。」 周天清面上一喜,连连点头,感激道:「多谢皇嫂!」 洛霜轻轻頷首,嘴角含笑,周天恩看着洛霜出清丽的笑容,目光渐深,心中委屈更盛,想着她对别人总是很好说话,随便几句话就答应帮忙,结果面对自己时,那个不行,这个不行,还要谈判,还要交换条件,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既是如此,我就不打扰皇兄皇嫂用膳了。」周天清俐落站起身,行礼告辞,只因他虽然因洛縈之事心神俱乱,却未糊涂,察觉到洛霜与周天恩之间一股诡异的气氛,很有自知之明地走为上策。 毕竟,皇兄是什么样的人?是从不喜怒表露于外,从不因他人,或甚至自己之事乱阵脚之人,可今日却屡屡有不加掩饰的情绪外露,周天清明智地想着,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情,他还是少搀和吧! 「不必如此,你既来了,就在此用完膳再离开吧。顺便将目前事情进展与我一说。」周天恩不待周天清转身便开口制止,声音淡漠却不容拒绝,甚至周天清感觉到一股外溢的劲气阻止他向前挪动和随之而来强迫他坐下的威压。 周天清心中苦笑,明瞭这是周天恩的手笔,望一眼一无所知看向自己与皇兄的洛霜,若要抵抗这股劲气,周天清势必要出手抵御,届时桌上的饭菜恐怕会被两人的劲气用的四分五裂,权衡无奈之下他也只好乖乖落坐,笑着道:「如此就多谢皇兄皇嫂了。」 洛霜倒也没意见,心态平和地听着周天恩和周天清两人议事,周天恩瞥见洛霜一派安然、毫不在意的模样心中越发不悦,竟有些鑽牛角尖地强迫自己不再看她,只是面色愈发不好,语气冰冷,身为旁观者的周天清印入眼底,直面周天恩怒火的他心中发苦,只觉自己无辜的很,所幸周天恩也不是迁怒之人,没有过度发洩自身的怒意。 望着压抑怒火,三不五时偷看洛霜的周天恩,周天清不禁感叹-皇兄,他终于活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之模样,这天下若说还有谁能让周天恩不自觉地失态至此,想必也只有一个她而已。 「昨日离开咏心楼后,咏心楼外出现了一匹黑衣人,我让皇兄的人将咏心楼围的密不透风,把那些黑衣人抓的正着,可昨日一夜审讯下来,并无什么结果。」周天清轻叹一口气,昨日他特意提了前朝旧事,四周布着天罗地网,以身为饵,吸引咏心楼出手,可好不容易有些成果,这些人却嘴巴严实的很,让自己跟无功而返一样。 沉默一会儿,周天恩道:「审讯之事交给我,你今夜再去一次咏心楼,着重在搜寻密室上,既然你怀疑红玉,便从她房间下手。」 「还去?!」周天清面色一变,商量道:「要不还是皇兄亲自去吧?」 周天恩淡淡回应:「你还要拜託太子妃替你请人,你确定?」 洛霜闻声望向周天恩,后者此刻正静静凝望着自己,正色等待她的回答,腹诽明明是周天恩自己不想去那种地方,却要推到她身上,但考虑到这是这几天周天恩第一次这般望着自己,洛霜顺从地微笑頷首:「说的对,他身为有妇之夫,不能去青楼。」 周天恩和周天清俱是一楞,心中不约而同微微被「有妇之夫」四字给惊到,周天清瞪大双眼望向洛霜-皇嫂这是在宣示主权吗?真没想到皇嫂平时清冷超然的模样,原来私底下是这样的...... 另一边,周天恩面色缓和一些,心情莫名变好许多,忍不住扬起嘴角:「对,我跟皇弟不同,身为有妇之夫,不能去青楼。」 洛霜有些无奈地望向周天恩,对于他莫名的好心情全无头绪,但见周天恩不再板着一张脸,也忍不住扬起嘴角。 把两人的举动望在眼里,周天清嘴角微抽,看着周天恩得逞的笑意和一旁洛霜虽满是无奈但带着说不出的宠溺的表情,不禁哑口无言,顿时想离开现场,认命道:「好吧。只要皇嫂好好帮我解释就好。」 「不必担心,縈姊也是一时生气,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想必之后知道事情始末就不会再放在心上的。」洛霜微笑安抚,周天清点头,见三人都吃得差不多,便起身告辞离开,离去前不忘叮嘱:「那我等皇嫂的好消息。」 「知道了。」洛霜笑着应了一声,见周天清转身离开,饭厅里剩下自己与周天恩二人,空气顿时安静下来,周天恩不知何时已收住笑,看不穿思绪地坐着,不言不语,洛霜见他又这副模样,忍不住问:「你还生气呀?」 周天恩望洛霜一眼,淡淡道:「怎么?」 「你说说为什么生气,若是我错,我改可好?」见周天恩至少还愿意开口,比前几天好的多,洛霜赶紧打铁趁热地问,她一边问一边想,好像她这一生都还没如此问过人,又想,这样说话,跟哄孩子一样! 想到这里,洛霜心里的憋屈莫名烟消云散,她明悟过来后忍不住笑-对嘛!不就像哄孩子!就当哄孩子就好了。 周天恩正要开口,却见洛霜忽地绽开笑靨,虽然如花盛放很是好看,可令人莫名从中读出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周天恩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洛霜笑着摇头,反问:「你一生气,还不许人笑呀?」 「我可管不了你,你爱笑就笑。」周天恩一噎,只觉聊不下去,起身就要走,洛霜连忙拉住他袖子下的手,暗想-这人脾气也太大了,面上却诚恳道:「好了,我错了,我不笑。」 少女柔柔软软的手拉着自己,少女灵动清澈的眼珠凝望着自己,有着希冀、温柔、委屈,洛霜自己也没意识到,她的举动带着多难得一见的娇俏,令周天恩心中一动,下一步便再迈不出去,默默坐下来,只是面上不自觉染上一层薄红。 「你说说为什么生气,你说出来,若是我错,我保证以后不再犯。」洛霜没有注意到周天恩的异样,看他老实坐下来后终于放下心,接着追问。 周天恩望向一脸认真的洛霜,忍不住叹一口气,只觉自己真的被她给打败了,哪天他被她气死,恐怕她还一头雾水,对自己的情意一无所知吧。 听见周天恩的叹气,也注意到他望来盈满深深无奈的眼神,洛霜一头雾水,有些懵,只听周天恩开口:「好了,不关你的事,你没做错事,我也不该生气,对不起。」说完,周天恩用没被拉着的另一隻手摸了摸洛霜的头,很是无奈地又叹一口气。 乾脆俐落的道歉和猝不及防的摸头令洛霜彻底愣住,上一刻还觉得自己是在哄孩子,下一刻便觉得自己被当孩子哄,人生世事变化,当真是不能预料,而上一刻还盈满怒意,下一刻便戾气全无只剩无奈的周天恩,他的情绪变化,也当真是无可预测。 「你还是不愿意跟我说,你为什么生气吗?你若是不说,你可就白气了这么多天了。」洛霜有些挫败,不死心地问,最后小声咕噥道:「以后再遇上同样的情况,我可不会每次都哄你。」 「哄我?」周天恩扬眉,洛霜声音虽小,但两人距离近,他听得清楚,有些好笑,原来她是在哄自己吗? 不过,周天恩忽地觉得洛霜说的也十分有道理,正色道:「你当真想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洛霜因自己的咕噥被听去脸色微红,但听见周天恩的问话不假思索地道:「恩。」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周天恩漫不经心地望着洛霜,这一刻,似乎回归到初见时,他似笑非笑、似有若无的情绪令人摸不着方向,可当时明明厌恶的模样,此刻却偏偏令洛霜心中一动,她不语,问:「什么事情?」 「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你还是要哄我。」周天恩露出得逞的笑意,瞬时,世间光芒似乎只存于他身上,洛霜只觉满世界里也再也找不到这般的笑容,一时间,因为周天恩的笑,因为周天恩的话,洛霜的思考能力忽地消失,愣在原地,傻傻呆看。 -他在说什么?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周天恩见洛霜愣住,只觉傻姑娘真该下一剂猛药,看看能不能医好她的某些神经,于是开口:「我不愿你离开,你却执意要走,我无可奈何,只好生气。」 说到这里,周天恩见洛霜还在发楞,似乎不是很明白,自觉自己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不妨再往前一步,继续道:「你可知我为何不愿你离开?」 洛霜此刻是真的呆住了,傻傻重复:「为何?」 「因为......我心悦你。」周天恩想清楚后开口,面色看似平静,却透着掩饰不住的红,语气温柔却坚决,他没有错过洛霜脸上的每一分表情,先是茫然再到震惊,她瞪大双眼,不知在想什么,脸色愈来愈红,说不出话来。 很久以后周天恩想起这一幕,都不明白年少的自己怎么就在这么一个毫无准备的日子里开口,一点都不像谋定后动的他,可他终究还是说了,做着一件件不像他会做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良久,洛霜僵硬开口,看着周天恩,忽地心神恍惚站起身,心不在焉地朝外走去,周天恩忍不住面色一黑。 -原来是这样啊? -就这样? 就在周天恩以为洛霜会就此离开时,少女好似终于想起似的回过头,鼓足勇气道:「我也是。」周天恩一楞,少女已然不计形象,飞也似的跑了。 ----------------------------------------------------------------------------- 不知不觉已经90章,恩霜线终于表明心跡了~~ 还有光御线的告白,请大家多加期待,留言+收藏~! 天清/傅林:不公平啊!我感情危机,水深火热,怎么有人在发糖! 七舞:我怕读者被你们给虐跑(卑微 91请帖 小翠独自站在门口,守着太子与太子妃用饭的门,不久前,三皇子刚刚用完早膳离开,也不知发生何事让来时愁眉苦脸的他喜形于色。 「唉!」小翠忍不住悄悄叹一口气-如果太子殿下也能像三皇子一般心情好起来就好了! 这些天太子与太子妃一句话都不说,两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如果在外头,太子一向擅长掩饰看不太出来情绪,但只要太子妃一出现,太子的脸色就会失去自制力似的变得难看不已,可怜小翠负责服侍太子妃,面对的永远是太子阴沉的神色。 忽地,一道身影急促地从眼前晃过,小翠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己负责服侍的太子妃!她讶异瞪大眼,进宫多年的她不知多久未看过女子这般不计形象地跑起来,何况那人还是清冷自持的洛霜。 愣住后,小翠正要追过去,一道身影不慌不忙地走出,看向太子妃离去的方向,眼底漾满笑意的太子止住小翠的动作,无比轻柔地道:「不必追,我去看看。」 太子的容貌本就清俊,平日里虽温文尔雅,却被极盛的气势给压住,有不容忽视的威严,可今日这般温温柔柔的一笑,温暖如阳似天光落下,光华倾世,看得见惯太子这几日抑鬱模样的小翠呆住了。 下一瞬,太子朝太子妃消逝的方向走去,小翠仍在云里雾里,呆呆地想-太子的心情好像好起来了...... 另一边,洛霜虽然跑得飞快,可在诺大的皇宫之中,其实能去的地方不过就少少几处,人在慌忙间会下意识选择令自己安心之处,而对洛霜而言,她下意识地就奔往收藏最多藏书的书房,可待她到了书房后,还没关上门,便见周天恩的身影已然追了上来,她面红耳赤地急急关上门。 -他怎么追来了! 关上门后,洛霜又有些懊悔-我怎么关门了? 少女双颊发烫,似是因为跑得太急,又似是因为某些微妙的情绪,她有些喘,脑袋打结。 「叩叩!」轻轻的扣门声响起,洛霜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她一时觉得难以面对周天恩,不知如何是好,所幸门外的人很是耐心地等待着,许久以后才传来一声轻笑:「霜儿,昨日虹都下了初雪,虽然宫人们把雪都扫开了,可还是很冷,你不让我进去吗?」 洛霜脸色一红,勉为其难地开了门,但在等待的时间里心情冷静了些,已经能故作无事地看着周天恩,撇开明显异于常日的通红,她就似平日一般默默走向书柜,假装认真搜寻自己想看的书籍。 见状,周天恩从善如流地走向洛霜,每一步都走的很篤定,嘴角扬起的弧度很肆意,洛霜感觉到他的靠近,下意识往墙角躲去,即使想忽视,即使想逃避,可来人却没有给予丝毫犹豫的机会,逕直来到洛霜身边,直到洛霜感觉周天恩的气息避无可避时,距离已经近的容不下逃离的空间。 洛霜的视线还假装停留在书柜上,忽地,周天恩轻轻按住她的左肩,让她面对自己,两侧是摆满成堆书籍的书柜,背后是坚固严实的墙壁,面前是周天恩,洛霜只能抬头望向他,闪躲不得。 「你说的是真的?」周天恩认真望进洛霜的眼眸,专注无比,似乎想从眼底看穿她的心,洛霜心间一颤,好不容易歇下来的心跳又急速飆快,她红着脸,垂下眼帘,似娇似嗔回应:「我都说到这个程度,还能有假?倒是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很高兴。」周天恩笑了,轻声说着,微微低下头将额头抵在洛霜的额间,感受着这真真正正的温度,真实无比的心心相印,他认真回问:「自然是真的,可既然你也是真的,你跑什么?我心悦你,你喜欢我,有什么好跑?」 「我......」洛霜忍不住一噎,心里也有些词穷,哑口无言地想-确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跑什么。 「既然你心悦我,我喜欢你,那么,我是说什么也不会放你走的。」见洛霜解释不出来,周天恩头微微向后,不容质疑地宣言道,话落,他轻抚方才被自己弄乱的洛霜的头发,笑容温柔,纯粹轻松,眼有柔情,洛霜不禁一时失语。 「我追过来,是想告诉你:婚约当日的约定就此就罢。你不能走。」周天恩一字一句开口,句句烙印在洛霜心上,后者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她愣愣地道:「你的意思是......?」 「过阵子我出兵云国,你就别去了,在宫里等我回来。」周天恩温柔却不容质疑地道,洛霜有些迟疑地喃喃:「可是......」 「霜儿。」周天恩打断洛霜,沉吟一会儿道:「这么多年,我为了得到那个位置,机关算尽,却从未想过得到以后的事,好像这一生就到此为止,但自从遇见你,我却一直想着未来。人生何其短,生死无常,我不知未来如何,可我很确定,无论是从此在宫中残喘一生,或有何变数,我都希望拉你一起。从此馀生,我心所愿,唯你而已,你可愿意与我执手,永不言弃?」 时光似乎禁止在这一瞬,冬日冷意森森,书房情意绵绵,少年少女两人对望,眸中印着彼此的面容,一位清俊无双,一位清丽如画,都是同样的真心诚意。 何其动听,何其有幸?洛霜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相信承诺,不相信、不奢望,臣服在现实中,守着自己清净的心,就永远不会受伤,可在这一刻,少年言语诚诚,目光深邃,说着永不言弃,说着馀生所愿,她的心中忽地有了勇气。 洛霜眼眶微红,微微一笑道:「这么多年,我曾想找位乡野匹夫、结婚生子,草草过此一生,好像这一生再无所求,在今日之前,我甚至不求你与我两情相悦,只想将我的情意深埋心中,就当做了一场属于我自己的梦。我只想告诉你,馀生漫漫,若你不离,我便不弃。我愿意。」 目光相接,周天恩只见洛霜通红的双眼不自知地溢出泪水,如珍珠般闪着光辉,她说自己曾经什么都不求,动了心就当做了一场梦。她是多么一个怕受伤的人,谨慎小心用清冷作为外壳,但她又是一位多么坚强的人,无论处在什么境遇里都守着自己的心活得洒脱,即使什么都得不到,也不会抑鬱难解。 周天恩轻轻为洛霜拭去泪痕,而后将她拥入怀中,如捧着至宝,感觉到洛霜伸手回拥自己的腰,他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在心中暗自承诺—无论是谁,他都不会让人有机会伤害她,包括自己。 想起洛霜上次落泪的场景,周天恩面色一暗,心中暗自承诺—不能再有下次。 「等等我要出宫一趟,三皇弟探到的消息不能白白浪费,至于下午三皇弟要解释之事就交给你,可别忘给洛家送帖子。」 「知道了,你万事小心。」洛霜在周天恩怀中轻轻頷首,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心。 道路漫长,艰险不惧,唯愿有你。 * 永安侯府的清乐居里,用完早膳,感了风寒的洛縈病懨懨地回到房间躺回床上,想好好睡一觉补昨夜的失眠,只是躺了半天,还是毫无睡意,想起昨日遭受的屈辱,眼眶忍不住又红了。 洛縈脑中盘旋着好多的念头,又似乎什么念头都没有,意识浑浑噩噩,浑身发热,一时愤怒,一时委屈,反反覆覆变换,唯一不变存留于心间的只有一名少年的面容。 想起昨夜周天清追来永安侯府,洛縈的心情复杂难言,也许该庆幸自己在他心中有些份量,可同时更难受于自己在他心中也只有这点分量,这点,遇事才想解释的分量。 在雪夜站了一整晚的洛縈,反反覆覆地想着在咏心楼里,周天清与红玉会发生什么,也深刻地思考着,从老李那里听闻到的虹都传言-三皇子流连烟花巷的故事。 冰冷的雪花落在自己身上,汲取走身上残馀的温度之时,洛縈清醒地思索着两人的感情,起于音韵,知之不深,对于他做出完全超乎洛縈预期的事情,看似意外,但严格来说却是注定的。 因为-其实我们二人都还不习惯生命有彼此。 天愈冷,洛縈思绪愈清明,她其实并不相信传言,前几天一个连跟自己说话都会害羞脸红的少年短短几日就变成流连花丛的高手? 比起这种可能,周天清有另外的因素导致他刻意如此做的可能性更高,甚至传言本身,也可能是人为製造出来的。 但不管周天清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天,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想过留给自己,一点也没顾虑自己听到如此传言,会有怎样的心情。 所以昨夜洛縈脱口而出让他滚。 什么解释,她都不想听。 想着,怨着,念着,渐渐地,洛縈沉入了梦乡。 「叩叩叩!」昏睡间,洛縈忽地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脑袋烧得厉害,恍惚间坐起身来,只见敲门者已然迫不及待地拉开门,一见到洛縈摇摇晃晃坐起身的模样担忧道:「縈姊!你没事吧?」 「小光?」洛縈下意识唤了来人一声,只见洛光兴奋地拿着一张请帖走近解释:「看!方才宫里送来了请帖,是小霜送来的,只是你现在病着,我刚才先去找了小雪,她不知跑去哪里了,你也知道她这几天心里有事,不知道在想什么……本想着你若身体好些可以一起进宫,只是看你这般,能接这请帖的也只有我一人而已。」 说完,洛光深深叹一口气,心想-其实她本是想亲口问洛雪将军留下的信是不是在她手上,只是却扑了个空。 洛光说的又急又快,洛縈脑袋昏沉,又才刚睡醒,只听了个七七八八,但见洛光自昨夜之后一改前几日的鬱闷,说话如此有朝气,她的心瞬间放松一些,虚弱一笑道:「那你去吧。」 「只能如此了,只是我从未一人入宫,有些怕。」洛光眨眨眼无奈地摆手,走向洛縈问:「你昨夜究竟去了哪里?我答应帮你瞒过去,可你看你,发着烧回来,吓死我了。昨夜你拦着我不让我请大夫,今天总能看了吧?我刚刚已经吩咐人去请大夫了,等等让大夫开个药方给你。」 昨夜洛光一从将军府回来,便被洛縈面色凝重地吩咐洛光替她遮掩一番,她有重要的事出去,没想到晚上夜半回来,面色潮红,手脚冰冷,额头发烫,让洛光惊吓不已,她忍不住又嘀咕一句:「什么事都没有身体重要。」 见洛光如连珠炮似的说话有些好笑,看着洛光担忧的样子,洛縈心情松了松,嘴角上扬,忍着不适戏謔反问,声音有些有气无力:「那你昨天去了哪里?回来成了这样子,嗯?」 「我怎样了?」洛光面色微红,十分诚实道:「我去了将军府。」 洛縈不禁愣住,心中一紧,故作无事地微微瞪大眼:「你怎么......忽然去了将军府?」 「就是昨日我听闻将军到边境峰城去领兵作战,我.......就是想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洛光解释,脑中不自觉又想起在画室里看见的一张张图,不染胭脂的脸瞬间红透,嘴角不自觉上扬,看得洛縈眉头一皱,想起的却是周天清曾说的话,心中警铃大响,忍不住追问:「确定是真的之后呢?」 「嘿嘿,我想了想,想让霜儿帮我一个忙,替我捎封信到边境去给他,想来这点小事以太子妃的能力应该轻而易举吧?」洛光双目一亮,兴冲冲说着,还从袖中拿出自己写好的信随手挥了挥:「就是这封,我已经写好了!巧的是霜儿与我心有灵犀,今日就送请帖来洛家,恰好让我能够入宫!」 洛縈心中一沉,洛霜应该并不知道刘御之事,她既然从周天清处知道刘御绝非洛光的良人,就绝不能放任小光傻呼呼陷入如同火坑般的未来,现在,还来的及吧? 思及此处,洛縈忽地拉开被子,不由分说地下了床,洛光惊疑唤了一声:「你怎么突然下床了?」洛縈有些昏眩,但强忍着异状扯了扯嘴角,笑着道:「没事,我仔细一想,还是觉得机会难得,我还是与你一同接请帖,进宫一趟吧!毕竟你一人入宫,我也不放心。」 「当真?」洛光目光一亮,可看着洛縈有些瘦弱单薄,虚弱得彷彿风一吹就垮的病态,担忧地道:「可你病得这样,大夫都还没看呢!」 「没事的,宫里不还有霜儿吗?从小到大,我们比起大夫,更常找霜儿吃药吧!」洛縈笑着,目光柔和,思绪回到风铃城中诺大的洛府,小小的洛霜替自己把脉,一脸老气横秋地吩咐自己、洛光、洛雪不得吃什么,不得做什么。 忽地,洛縈心中忽地闪过一瞬的疑惑-霜儿从小长在洛家,吃穿用学都从洛家,可洛老爷可从未让洛家的小姐学过医,那么霜儿是怎么会把脉、用药的呢?都学自医书? 疑惑一闪而过,洛縈没有多想,看向还在犹豫不决的洛光催促道:「走吧,我们一起入宫。」 92交易 当洛光在洛府四处寻找洛雪时,洛雪已然悄然独自出门前往虹都一间乏人问津的当铺-麒麟当铺。它虽然坐落在车水马龙的街区里,四周每天来往各色商贩,可当铺购买的价格低廉不已,卖出的价格又高得令人咋舌,因此人稀罕至,人人都说会来麒麟当铺者,不外乎两种人,一种是穷途末路,其他当铺不愿收它东西,另一种是富贾之家,有钱没地方花,来掏弄新鲜玩意。 儘管如此,麒麟当铺仍屹立虹都近二十年,谁也不知道它是如何撑下来的,传言背后东家富甲天下,也有传言它或与皇室相连,更有人说它背后是强大的江湖势力,做的未必是当舖的买卖。 走至麒麟当铺前,门口匾额生尘,明明天光仍亮,却不知为何店内黑压压一片,不仅无人问津,连店内的人都不在,想到自己听到的纷纷传言,真假难辨,本该是与洛雪完全无关之事,自然不关心真假,但今早,她却收到一封匿名信,逼着自己不得来此。 藏在袖中的信以上等的纸质所製,上面以娟秀的字体写着-我有方法替你解毒 ,麒麟当铺。 字跡温婉乾净,话语一鸣惊人,洛雪想不通会是谁送出这封信。谁会知道自己中毒?又是谁有解毒的方法?观其字跡,猜测是位女子,什么样的女子能有这般能耐? 洛雪轻叹一口气,质疑自己-这会是陷阱吗? 儘管心有迟疑,洛雪仍然踏入麒麟客栈,在命不由己的人面前的坑,哪怕只有一丝丝微不足道的希望,也会引得人奋不顾身地跳进去。 进到当铺里,一名满脸白鬍的长者坐在角落柜檯的角落里,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进屋的洛雪,佈满皱纹的眉眼不自觉皱得更紧,透着一丝凌厉,可面色却如古井般无波无澜,老者用沙哑的声音问:「当什么?」 满室阴暗,老者面色阴沉,声音低沉,一切的一切透着诡异,洛雪心中不自觉涌起一股寒意,从未独自面对如此场景令她有些紧张,她定睛看向面前的老者,压下内心的不安硬着头皮问:「这里可还有别的什么人?」 老者陷入沉默,忽地诡异一笑,方才阴沉的面色转而慈祥,目光柔和不少,没来由地道:「不错。」 说完,老者自顾自站起身来,走向角落提了一盏灯出来,屋内登时亮堂,他走向洛雪,对她伸出手问:「信呢?」 洛雪心中一惊,连忙将袖中的信递给老者,忍不住猜测-就是这位老人送来的信?他是什么人? 「走吧。她等等就到。」老者接过信,直接将之扔进守中的灯里,灯火霎时燃的旺盛,信也跟着灰飞烟灭,两人的脸被灯火印得通红,染上近在咫尺的火之灼灼热度。 两人不再多言,洛雪在老者的带领下到了麒麟当铺的二楼,一楼破败昏暗的模样还记忆犹新,可一到二楼,亮堂的灯火使满室明亮如昼,四周掛满雅致的名画棋局,一切印入眼中,令洛雪目光一亮,旋即垂下眼。 前朝曾名震天下的名画,今日还冠绝天下的棋圣棋局,都曾经是令人惊喜讚叹之物,可洛雪此刻却只感觉到心中瞬间变的沉重,如此摆设的屋子,实在不令人怀疑今日写信将自己引来之人便是将自己逼到如此地步的棋圣。 给予希望,再给予绝望,洛雪抑鬱之情压抑不住地如熊熊火焰般燃起,怒气、怨愤都有热度在心中燃起,可眼神却如坠冰窟般冰冷。 「你坐着等吧。」老者没有理会洛雪的情绪起伏,平平淡淡说完后便转身而去,丝毫不在意洛雪在此处做些什么。 洛雪浑身僵住站一会儿后,还是默默坐下,静候来人。-无论他想做什么,她总该也要探一探他的目的。 静静坐着大约一盏茶时间后,忽地,一人蒙着面纱,身穿粉色长裙,只露出一双精緻蕴含风情的眉眼,令洛雪意外的,来人并非是棋圣,而是一名姑娘! 「洛姑娘,初次见面。」她的声音清脆如铃,年岁应与自己差不多,洛雪皱着眉,努力想从记忆里提取任何与这声音有关的讯息,却一无所获,她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今日来,是想与姑娘做笔交易。」来人的声音透着笑意,有着一切尽在掌握的高傲,似乎篤定洛雪不会拒绝。 「你拿什么跟我做交易?」洛雪眉梢一扬,轻声又不屑地问,来人淡淡道:「自然是能救姑娘命的解药。」 「我如何信你?」洛雪质疑的目光望向对面之人,对方无惧回望,眼底和声音都透着比方才不减半分的笑意:「洛姑娘,凭我知道你身上的毒是棋圣所下,也凭我知道你至多只有七年的时间服解药,更凭我手中就有解药。」 两人陷入沉默,洛雪没有立刻答应,她反问:「你如何知道这些的?你与棋圣他们是一伙的?如果是,我如何相信你?」 「恩……或许姑娘有所误解,其实棋圣并未与你为敌,他也盼着你们和和美美一生,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你们,儘管放心。」她语气轻柔,很是耐心地解释道:「棋圣已将解药给了我,若你配合,我必不食言,棋圣终究是傅林的师傅,两人亲似父子,又岂会真断了他们的情分?」 来人轻易地承认是棋圣派来的人,洛雪忍不住气笑,反唇相讥:「将他逼迫至此,还打着父子之名,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来人眉眼一沉,略显冰冷的目光看向洛雪,轻声问:「难道你就不想问,是什么样的过去,什么样的仇恨,逼得他寧愿负了这父子之情,也要逼得他做出选择吗?你没有体会过家破人亡、国破山河易主,又岂能知棋圣心中之苦?」 洛雪一时哑口无言,陷入沉默,半晌,她闭上眼-世上是非黑白,又岂能简单一以断之?你觉得自己没错,我何尝不认为自己才是对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义」,如何取捨,谁又能轻易置喙?谁又能轻易做出抉择? 「你想要做什么交易?」既然彼此都无法说服对方,那就以利相待,洛雪再次睁开眼,眼神清明,锋芒毕露。 「很简单,只要你回答我三个问题,然后再帮我做一件事情,我就将解药给你。」女子平静接受洛雪的目光,心如止水,她一直相信洛雪一定会答应自己。 「何事?」洛雪眉梢一扬,不认为事情会如此简单,心中戒备,却听见对方冷静问着:「太子为何娶太子妃?」 这问句太过突然,令洛雪愣在原地,她在心中反覆计较着这问题的份量,斟酌一会儿后,很快回答:「洛府生產兵器,有不亚于王侯的财力。」 「两人恩爱之事,是否为真?」对方转而询问另一个问题,洛雪又是一楞,想起上次洛霜对姊妹们坦承动心的模样,避重就轻回答:「应该不假。」 女子忽地笑了笑,眉眼一弯,缓缓开口:「那你可知太子妃身上的任何弱点?」 洛雪一惊,瞪大眼睛望向女子-原来她是为洛霜而来!为什么? 「她没有什么弱点。」洛雪沉下脸,毫不犹豫地回答,女子闻言冷冷道:「洛姑娘,你可想好了,你能不能活,就看今朝了。」 话落,见洛雪依然一语不发,无动于衷的模样,女子终于有了异样的神色,她问:「你的命,换她一个小小的秘密,难道还不值得?」 「你想做什么?」洛雪没有回答,转而问道,女子轻笑:「其实我知道太子妃的秘密是什么,问你不过是想确认而已,出身民间的太子妃虽然稀奇,却还不够稀奇,妾室偷人生下的孩子成为太子妃,才是真正的稀奇,你说不是吗?」 洛雪震惊瞪大眼,猝不及防下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脸色发白-她怎么会知道? 「看你的神情,这事还真没错。」女子又笑,忽地可惜地摇头:「洛姑娘诚意实在不足阿!问了三个问题,却有两个问题不愿回答,我怎么能相信你能替我办这一件事呢?」 洛雪只觉自己从对话开始便一直处在下风,步步被牵引着,毫无还手之力,她压下震撼的心情,冷静问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女子从袖中拿出一包用粉色袖帕包着的一包药,放到桌上,向左一推,推至洛雪面前,缓缓开口:「这是七步成尸,天下三大奇毒之一,只要吃下这包药,一个月后便是毒发之时,走不到七步便会气绝身亡,此药这世上能配者不多,极其珍贵,洛姑娘可得收好了。」 「我是不可能会对霜姊下毒的!」洛雪脸色一沉,不假思索将药给推回去,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却听见女子轻笑:「谁说让你对太子妃下毒的?她一个后宫女子,我为何杀她?」 洛雪脚步一顿,疑惑看向神祕莫测的女子,她眼有媚丝,似乎说的不是杀人的生意,而是琴棋书画的雅事,朦胧面纱下似乎隐约可见带笑的嘴角,她不紧不慢地说:「你让太子妃给太子吃下,早闻太子妃清冷如霜,人如其名,偶然攀龙附凤,非其本意,若太子妃心有脱离之愿,便据实以告,事成,五皇子登基之时,必还她安稳自由。」女子想着手下传来的报告,与宫中眼线难以判别真假的两人关係,话锋一转,语气骤冷道:「可若太子妃陷于情爱不忍下手,威胁也好,欺骗也好,你想好办法,总之,确保一月之后,太子亲上战场时毒发身亡就好。事成,我送一丸孟婆丹,保她吃下后谁都不记得,如同重生于世,没有一丝痛苦。」 「这……」震惊、意外令洛雪瞪大眼,她看着桌上用粉色袖帕包着的药,陷入久久的沉默。 女子也不催促,静静地等待,甚至很有间情逸致地替洛雪砌一壶茶,她砌茶的手法熟练,动作一气呵成,优雅如画,与她咄咄逼人的话语截然相反的纯真无害。 「你可得想好了,就算你不做,因为你身上的毒,早晚有一天你们也会反目成仇,而这条路艰险难行,你的爱人也许会死在这条路上。」女子顿了顿,轻轻一笑:「可若你走这条我为你铺好的路,你身上的毒可以解,还能救下你珍贵的姊妹至亲,不管她自愿或被迫,总归是替她和你都保下了一条命,你与五皇子也不必再纠结难解,岂不是皆大欢喜?」 女子将利弊得失都说的清楚,令洛雪有片刻的失神,她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话未必是假。 如果洛雪身上的毒不解,哪怕与自己断绝联络,傅林也会不顾一切地去夺得皇位,在这条路上困难重重,洛霜与自己站在其中难免反目,而傅林与自己即便付出一切,也未必能得到好的结果。 走这名女子所说的路,洛雪毒解了,洛霜的命也能保住,甚至能够忘却一切重新开始,损失的,不过是皇后之位和一个曾动过心的人。皇后之位,洛雪相信洛霜不会介意,至于后者,心思难测的太子殿下对洛霜而言,也未必是良人,两人甚至谈不上「开始」。 但是…… 「……」洛雪陷入激烈的挣扎之中,她想活下去,也想洛霜活下去,更希望傅林平安顺遂地活下去。 人死如灯灭,所有的不甘、懊悔、留恋,都在气息消逝那瞬间云散烟消,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反转。 可人生于世,也有与命同等重要之物,亲情、友情、爱情、大义、理想,每一项失去,也许都会让人活着却如行尸走肉,索然无味,生不如死。 如今有一条道路,让人可以全了洛雪心中的亲情、友情、爱情,也令她得以保全自己的生命,如何令人不动心? 「真有孟婆丹?」最终,洛雪在心中做出抉择,提出最后的迟疑,女子见状满意地弯了眉眼,信誓旦旦道:「洛姑娘儘管放心,若姑娘不信,可以问你那精通医书的太子妃姊姊,这世上是否有孟婆丹。」 洛雪沉默頷首,伸手将粉色袖帕的内容物再重新包好,小心翼翼地捧起,她深深望一眼只一双眼睛就透着无尽风情的女子,没有多言,此次真正转身而去。 待洛雪离开后不久,麒麟当铺的掌柜走了上来,面露欣赏道:「这般女子,应付起来可不容易。」 「林爷爷,我既成全了她的命,也成全了她的情,如此交易,哪会失败?」女子一笑,从容脱下面纱,一张闻名虹都的美艳容貌显现,正是红玉。 「你这小娃,枉为楼主,失之冒进,昨日一批人被人抓了个正着,先生的信鸽也差点被人给劫去,还敢大言不惭?」老者轻抚自己苍白的鬍鬚,摇头训斥,红玉自知理亏,哑口无言,又听老者继续碎念:「所幸小姐的信鸽有灵,察觉危险绕路来了麒麟当铺,否则就前功尽弃了,唉,现在只怕被带走的那些人嘴巴不够严坏了我们的大事。」 「这边的事情可要告知先生?」红玉连忙想转移话题,否则老者大概会就此碎念三个时辰不止。 先生,指闻名天下隐居的棋圣。他们称呼棋圣这么多年都随了曾经的楼主-傅语嫣一样,尊称「先生」。 「说吧。天下之事,失之毫釐,谬以千里,事无巨细,都得告诉先生。」林爷爷持续诲人不倦,红玉乖巧点头,藉口写信逃往楼下。 老者无奈摇头,笑的慈祥,叹道-这天下,终于要回到傅家手上,小姐,你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93守寂寞,耐繁华 皇宫的玄寧殿内,洛霜坐在待客的大厅中,百无聊懒地等待着,小翠站在一旁静静待着,只见太子妃时而扬起嘴角,时而忍不住笑出声,颇为失神的模样令她暗自心惊。 -太子妃,这是心情很好? 看来太子和太子妃这是和好了吧?太子今日出宫时,也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两位主子的好心情在玄寧殿掀起一股欢雀的风潮,提心吊胆好一阵子的太监、宫女们都不自觉地放下心来,让玄寧殿今日的氛围少了一些宫闈的肃穆与沉重,多一分轻松。 一位从来清冷示人的太子妃,今日就连见到打扫的宫女,都会笑着间谈几句,令杂役宫女受宠若惊,顺道还得了赏赐。 一位从来沉稳有度却赏罚分明、不容二话的太子,今日在见到守门的其中一名太监离开岗位时,竟未多加苛责,还微微一笑迈步出门,吓坏了尿急完刚回来的太监。 总而言之,今日大约是玄寧殿十多年来最为欢快的一天。 小翠忍不住想-这一切,都是因为太子妃来了玄寧殿。 从前的玄寧殿,无人问寻,大皇子从不让人近身,宫中更不时盛传大皇子身亡的消息,让大皇子笼上一层阴邪的氛围,被打发来玄寧殿的太监宫女们譬如来到冷宫,或是害怕,或是心如死灰,此生不再有指望,可现在,玄寧殿是太子寝殿,从早到晚,数不清的贵人想来访,太监宫女们无不汲汲营营想来玄寧殿咸鱼翻身,服侍有朝一日会承继大统的殿下。 第一天看见太子妃的时候,小翠还想着-这位姑娘若以为嫁给大皇子以后,从此是人上人的皇子妃,可就太天真了,在玄寧殿待了这么多年的自己知道,大皇子过的生活,可远不如王爵子弟。 谁知没过多久,宫中局势匹变,大皇子成了太子,她眼中可怜的姑娘一跃成了太子妃,真正的人上人。 同样是玄寧殿,当时今日却是两样情。 -上苍为何如此不公?为什么有人的命可以这样好? 彷彿无论是何处绝地,只要她一到那里,天光就会亮几分,将绝地转为新生。 「永安侯府大小姐、二小姐求见!」在小翠发楞间,外面一声传唤惊醒她,连忙沉静下来,向洛霜行一礼:「太子妃,奴婢去领她们。」 「去吧。」洛霜轻轻頷首,小翠转身离开,步伐稳妥地走至玄寧殿外,殿外不比有火炉暖身的殿内,寒意逼人,两名俏丽的少女立在殿外,一人披着狐毛裘衣,脸色带着不自然的潮红略显病态,但凤眼如画,气质高雅;一人穿着貂皮大衣,一双灵动的眼似有星光,彰显这个年纪特有的纯净,娇俏动人,两人一站在那里,使人眼睛一亮,阴暗的冬日都亮堂几分。 小翠向二位行礼,恭敬道:「太子妃已在殿内恭候,二位请。」 「有劳了。」洛縈声音微哑,但仍礼貌地回应。 洛縈与洛光跟在小翠后面,很快进到玄寧殿的大厅,一眼就看见坐在待客厅的椅子上正含笑悠间饮茶的洛霜,进宫的不自在眨眼间便消逝殆尽,这世上总有一个、两个人,会让你卸下所有的防备与不自在,做起最原本的自己。看着自适的洛霜,洛縈与洛光忍不住扬起嘴角,一时也忘了请安。 小翠忍不住望一眼见了太子妃却不行礼反而傻傻呆站着的洛縈与洛光,正要出声提醒,却听洛霜毫不在意地开口:「小翠,你先下去吧,记得我交代你的事。」 「是,奴婢告退。」小翠低眉顺耳的离开,临走前关上了待客厅的门,心中纠结着永安侯府姑娘的没规没矩,只是她自己清楚-这到底也不是她一名小小宫女该管的事。 小翠一走,气氛又更轻松些,彷彿回到风铃城的闺房里,姊妹们嘻笑打闹,谈天说地,洛縈笑道:「怎么今日记起下帖子给我们了?」 「你生病了?」洛霜一眼就看见洛縈不自然的脸色,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站起身走向她,自然无比地拉起她的手,皱眉把脉:「怎么弄成这样?」 洛縈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漫不在乎地回答:「就得了风寒呀!」 洛光瞥了洛縈一眼,没忍住咕噥道:「也不知是谁在下着雪的三更半夜还在外面不回家,才得了风寒。」 「三更半夜不回家?」洛霜意外瞪大眼,看向洛縈,后者瞪一眼多嘴的洛光,话锋一转撒娇道:「我好不舒服,太子妃让我坐下歇着吧!」 洛霜颇为无言地放下洛縈的手,心中却猜到几分-想必縈姊昨晚出门与三皇子脱不开关係。瞬间,她心里有些懊悔答应周天清答应得太快,把縈姊折腾成这样,哪能这么便宜放过他! 「坐吧。等等我让人至太医院拿几副药方给你带回去。」洛霜环视一圈,这才注意到来人只有两位,有些意外问:「小雪没来吗?」 走了一路,洛縈确实有些折腾不住,默默走至房间角落坐下,洛光倒不累,听见洛霜的话霎时目光一亮,一股脑地将洛雪这几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也不去,今早还不见踪影之事说出来,最后颇为无奈道:「也不知是不是傅林做了什么让她生气了。」 -小时候,洛雪和傅林吵架时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后来两人长大后越来越少吵架,三人也许久不见洛雪把自己关在房里的模样。 「他们吵架了?」洛霜微微皱眉,想起之前听到洛雪与傅林被皇帝赐婚的消息,心中涌起疑惑-怎么会吵架呢?都赐了婚,不是应该很高兴吗? 「不清楚,这些日子我们也很少见她。」洛縈摇摇头,解释道:「这不过是我们的猜测,也许与傅林无关也说不定。」 洛霜点头,将洛雪的事放到心底,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小翠的声音:「太子妃,三皇子求见。」 殿中的三人都是一惊,尤其洛霜都感到有些哑口无言-这才刚让小翠去请他过来,这才多久周天清就已经巴巴地过来了,恐怕是早就接到洛縈入宫的消息在门外等着小翠传信! 洛霜腹诽-我都还没时间替你解释! 「先让他在外等着。」洛霜对外吩咐,语气十分无奈,小翠应声后,她转而回望洛縈与洛光,前者眼神带着几分质问,后者的眼神则充满疑惑,洛霜有些受不住质问的目光,很快解释道:「我是受人之託跟縈姊解释昨日晚上之事的。」 洛縈面色一沉,没说话。 「今早他一大早便来玄寧殿守着,很是着急的样子,求我替他解释他绝非流连青楼之人,而是因太子吩咐而不得已前往,希望你别误会。我见他又着急又诚心,说的也不是虚言,才答应替他解释一句……」洛霜端详着洛縈的反应,后者听着却神色不变,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恍然大悟:「难道你知道?」 洛縈沉默,半晌轻声开口:「猜到几分。」 「看来你生气并非是因为误会,那我话也带到了,縈姊若不想见,我打发他走就是?」洛霜小心翼翼问,洛光在一旁忍不住插言:「昨日縈姊和三皇子吵架了?」 洛縈头痛地叹口气,解释:「没吵架,从此天涯路人罢了。」 「从此天涯路人?!」洛光讶异重声,忍不住劝道:「你既然心里有他,他求到小霜这里,想必心里也是有你,为何从此天涯路人?你难道不想听听他的想法吗?」 「我气都气死了,还听什么想法?」洛縈火气一上来赌气开口,洛光和洛霜对望一眼-真难得看到縈姊气成这样……从小到大,她是四个人里最为和善待人的姑娘,洛光灵动活泼些,洛霜气质清冷些,洛雪待人则带着棋士的锋芒,而洛縈则是真正演绎着气质高雅的大家闺秀,待人从容优雅,鲜少动怒。 「不听,我让他走。」洛霜下意识就哄道,说完不禁想到今早自己也在哄人,忍不住心思飘远想起周天恩,有瞬间的失神,洛光也接话哄道:「我看别让三皇子走,罚他在外面站一整天岂不是更好?让縈姊消消气好不好?」 两人一副哄小孩赐的语气令洛縈扬起嘴角,看着一脸狡黠笑着的洛光和楞神的洛霜,晦暗的心情散去,思量一会儿,看向目光明亮纯净的洛光,脑中想起今天来的目的,妥协开口:「算了,看在他诚心悔过分上,我就去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洛光和洛霜对望一眼,心领神会地扬起嘴角。 -看吧,还是捨不得。 * 周天清侷促不安地站在玄寧殿外等候,在宫中眼线遍布的他在今日一接到洛縈与洛光进宫的时候便已按捺不住出门候在玄寧殿附近。 远远的,周天清看见洛縈穿着昨日的狐毛裘衣,姿态婀娜,他想上前去,最终还是忍住,等皇嫂替自己解释后再与她见面,不久之后,他看见时常伴着皇嫂左右的宫女踏出玄寧殿,急忙身影一闪迎上去问:「皇嫂可是让你来找我?」 小翠只觉眼睛一花,眼前赫然多出一道身影,正是自己要寻的三皇子,忍不住惊住,她稍稍退后一步,平静下来后低眉回应:「奴婢奉太子妃之令邀三皇子至玄寧殿一叙。」 一边说,小翠一边糊里糊涂地想-太子妃极少邀人,为什么忽然今日让自己来邀三皇子呢? 「走吧。」周天清迫不及待地答应,让小翠忍不住又瞥他一眼,但语气平静道:「请随我来。」 一到待客厅外,小翠恭敬对里面开口:「太子妃,,三皇子求见。」 「先让他在外等着。」太子妃很快回覆,声音带着些许无奈,小翠有些一头雾水地想-三皇子至少也是虹国皇子,把他晾在这里好吗? 所幸当小翠回头望向周天清时,对方的眼中没有不耐、怒意,只有淡淡的失落。 两人沉默等待着,小翠垂下眼,悄悄端详眼前的三皇子,他身形硕长,面容清俊,不像太子看似温和可亲,却三不五时流露出令人胆颤的凌厉,有着真正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的气质。 小翠自己也没发现,在玄寧殿千变万化之后,她的心思亦与往日全然不同,往日心如死灰、乖巧听命的她,见惯了被忽视、被嘲讽仍平静以对的她,一朝见识到让人目不暇给的花团锦簇,一直无波澜的心湖渐渐泛起涟漪,但她还是玄寧殿的渺小宫女,奉太子之令守在太子妃身边,仅此而已。 -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会像太子妃一样,身分一夕之间大转变,不再为奴为婢,能够做自己的主? 在心思纷呈间,太子的脸赫然浮现脑海,小翠躁动的心瞬间冷却下来,身子微微一颤,她忘不了曾有一次,一位被查出向太子下毒的宫女姊姊在她的眼前被太子活生生掐死时,太子面对一眾宫女太监冷漠的神情和冰冷的警告:「安分守己,是你们唯一的生路。」 世人盛传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甚篤,只有小翠知道,这样的谣言是建立在太子对太子妃有多么特别和温柔之上,真正的他残忍、冷漠、无情,生死在他的眼中只如螻蚁。 太子与太子妃截然不同,太子待人可以说是如沐春风,可骨子里却是随时能翻手无情的冰冷,而太子妃待人清冷相对,可说起来,能在第一天进宫时不畏险阻就去探望当时身在冷宫的夏皇后,她怎么也不是冷漠之人。 可这样的温度,在宫里,或许过于奢侈,虽然她至今顺风顺水,越来越好,可小翠想-她能永远这样下去吗? 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即使太子护着,在这总能缝里插针的皇宫,又能护到几时? 思及此处,面前的待客厅门赫然拉开,太子妃与洛光的脸出现在眼前,只听洛霜淡淡道:「小光,我们去御花园走走吧,三皇弟在此稍候。」 小翠忍不住狐疑望一眼殿内,几乎是瞬间便想到-那洛縈姑娘呢? 「是,多谢皇嫂,我在此等皇嫂回来。」周天清扬起笑容,心中一松,向洛霜行一礼,后者跟着不可置否笑了笑,语带保留:「不必谢。小翠,领路吧。」 洛霜想-说实话,自己还没把去御花园的路认全呢!因为每次周天恩去的时候都走不同路,把她都给绕晕了。 小翠压下心中的迟疑,恭顺走上前,临去前忍不住回望走入殿内的三皇子,心中恍然-洛縈与三皇子难道? 没人注意到,小翠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和忌妒,只看见一名乖顺的宫女低眉顺耳地往前走。 世事变化,有些人耐不住寂寞,可也有心智超群者,虽然守得住寂寞,却耐不住繁华。 ------------------------------------------------------------------------------ 求收藏~~求珍珠~~~~ 大家出门记得戴口罩~注意身体健康,祝大家平平安安 94两情相悦 周天清走进玄寧殿的待客厅中,只见洛縈坐在椅子上,方才远远的看不清楚,此时一个近看才发现洛縈面色异常的红,似乎正在发热,一时,他准备的许多话都说不出来,止住脚步愣愣地看向她。 周天清想起昨夜虹都天降大雪,再想起雪夜中一袭亮眼的红衣,不难揣测她在漫天雪夜里站了许久,即使是习武的人都承受不住,何况她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姑娘? 屋内静寂,时光骤慢,没有说话的周天清和不打算率先开口的洛縈僵持住,半晌,周天清才有些失神地开口:「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病了,还请皇嫂把你找来。」 洛縈不由愣住了,想过周天清会急匆匆的解释,想过他会慌忙地证明,却没想到他一进门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这句,莫名的,她有些委屈,只觉他真的是欺负人,都已经想好要怎么数落他的解释,也想好了对他要证明之事不理不睬,现在全都付诸东流,气也不知道怎么发。 周天清走进洛縈,微微弯下身将洛縈环抱住,脸和脸轻碰,热度从洛縈身上清晰地传至周天清脸上,带来无限的自责和懊悔,他轻叹一口气:「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到那种地方惹你生气,就该让皇兄自己去。」 「你不要抱我,我还生气。」洛縈委委屈屈地开口,轻轻推了眼前的人一把,但对周天清来说绵软无力,毫无威胁性,所以他从心所行地没放,只好声好气问:「皇嫂都替我解释过了,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皇嫂吗?」 「哼。你当真以为我只是因为你去青楼生气吗?」洛縈皱眉,语气更加委屈,又推了周天清一把,对方却无动于衷,怒意涌起道:「我气的是你就算有难言苦衷,难道都不会想起给我带句话吗?你不知道,外面传的多难听,说你德行有失,说你流连烟花之地,说你和那个红玉姑娘一簫一琴天生一对,说红玉姑娘美若天仙你被迷得神魂颠倒,说你过几日就要为她赎身……」 「什么赎身?我可从没说过这种话,更没那个意思!」周天清打断洛縈,斩钉截铁否认,心中有些懊悔,他自詡不在乎身外之名,谁知谣言猛于虎,竟传成如此模样传进洛縈耳中。 世俗之内,谁能自詡局外之人? 「哼,即使你没有这意思,无风不起浪,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做了些事才被传成这般。」洛縈冷哼一声,周天清终于放开洛縈,后者气鼓鼓的模样瞪着自己,他叹口气:「我当真什么也没做。」 「你不知道,你和她一琴一簫都谱成多少神仙眷侣的故事了。」洛縈酸溜溜地瞪着周天清,后者认真道:「我们终将离开这个皇宫,这个由流言蜚语构成的世俗,又何必去管他人评说?」 洛縈一噎,瞪着周天清问:「你的意思是我无理了?」 周天清连忙摇头,补充道:「我原本是这样想,但此事之后我知道,虽不必管他人评说,但还是要顾及到你的心思,万千人不重要,可你是重要的,我保证从今而后一定会思及你的感受,你别气了可好?」 洛縈看着少年认真的神情,怒意稍缓,咕噥道:「就这么原谅你,我总觉得意难平……」 周天清望向洛縈不甘皱眉的模样,明明已无怒意,却有些小脾气无法消解,一个念头无师自通地闪过脑海,他蹲下身,左右手分别靠在洛縈坐着的椅子左右,洛縈受到惊吓忍不住瞪大眼:「你做什么?」 「确实不该这样就原谅我,你为我在雪夜里站了一夜,还感了风寒。」周天清身子缓缓向前,赞同的话令洛縈一头雾水,只见他愈靠愈近,最终洛縈的头抵在了墙上,周天清还在前进,她忍不住闭上眼,心跳加速。 深沉的吻。 一开始很轻,而后像不满足似的越来越深、越来越重,她的呼吸和他的呼吸渐渐融在一起,洛縈身子被吻的越来越软,周天清的吻越来越绵长,许久,两人方才分开。 「你……」洛縈不可置信望着周天清,有气无力地开口,却发现自己无以成言,满脸通红,脑袋晕晕呼呼,分不清是因为风寒,或是因为别的什么。 「听闻将风寒过给他人,好的更快,我替你病着,如此你的心可平衡了些?」周天清微扬嘴角,看着哑口无言的洛縈只觉越看越可爱,后者像第一天认识一般上下打量周天清,狐疑开口:「你不会是在青楼学了些有的没的吧?」 周天清楞住,瞬间面色一白:「哪有!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 看见周天清哑口无言的模样,洛縈感觉稍微挽回了些面子,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好啦,我相信你了。你先告诉我,为何你要去青楼?」 听见洛縈的笑声,周天清松一口气,将周天恩交代怀疑前朝遗族潜伏在虹都并怀疑青楼是最可能是潜藏地点之事全盘托出,再次宣誓道:「莫不是皇兄之令,我是万万不会去的。」 「他怎么不自己去?」洛縈忍不住吐槽,周天清想起早膳的情形抽了抽嘴角,将本人的原话道出:「皇嫂说:皇兄是有妇之夫,不能去青楼。」 洛縈被周天清的话所震惊,不可置信问:「你说这是小霜亲口说的?」 周天清肯定頷首,补充道:「在我和皇兄面前说的。」 洛縈瞪大眼,思绪飞快地想-小霜一谈起恋爱,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阿……我真的输了……他们俩人已经捅破那层窗户纸,表明心跡了吗?进展到什么程度才说得出这样的话啊? 思及此处,洛縈立即想起洛光之事,连忙道:「差点忘了今日的正事,小光昨天去了将军府,不知怎么决定写信给刘将军,今日来她来是想拜託小霜替她送信,我本想支开小光私下与小霜说,只是你既然来了,我大约也找不到机会和小霜单独相处,你能否替我跟小霜说一下刘御之事,让她拦着这事。如此小光才不会愈陷愈深。」 周天清有些讶异地扬眉,反问:「这才是你今天的正事?」 洛縈一噎,嗔他一眼:「帮不帮我?」 周天清忍不住微微一笑,很快点头答应:「我知道了,待你们离开,我再替你转达此事。」 「谢谢。」洛縈微微一笑,面有掩不住的虚弱之态,周天清心中歉疚,轻声道:「这点小事就不必谢了,你先睡会儿吧,我在这陪你。」 「我睡不着。」洛縈摇摇头,有些头疼,周天清欲言又止,还想再劝,洛縈连忙转移话题道:「你有带白玉翠簫吗?我想听曲子。」 「好吧。你想听什么?」周天清不忍拒绝,轻柔回问,洛縈想了想,弯了弯眉眼:「就孤城怨吧。」 「好。」周天清拿起簫,在静謐的待客厅里吹奏起来,簫声卓绝,风华无双,曲里有人世哀怨,歌里有瀟洒放手,还有两人悠然且心心念念的自由之梦。 周天清的目光停留在洛縈身上,后者默默听着,轻轻哼着,殿内平静悠然,縈绕不绝的歌声与两情相悦的情意将本来寒冷的冬日都暖了起来。 * 御花园里,洛霜与洛光信步走着,冬日寒,御花园内百花凋零,唯有长青竹与梅树错落有致点缀风景,梅香阵阵随风而散,比之春日烂漫的花景自有一番风情。 小翠领了两人至御花园后便默默站到主子身后,默默聆听两人说话,远处有几位识相站远的杂役宫女正扫开昨夜堆积的雪,只听洛家二小姐洛光像模像样环顾周遭一眼,但实则没什么心机地自顾自向太子妃开口道:「小霜,我有件事想让你帮个忙!」 洛霜依然维持一贯的清冷之态,嘴角微扬,淡淡回问:「说吧,何事?」 只见洛光又像模像样地左看右看,才终于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面色不自然地染上一层緋红,羞涩开口:「能不能帮我把这信……」 洛霜眉梢一扬,一眼看清信封上写着大大的五个字-刘将军亲啟,她戏謔且意味深长的眼神望向洛光,似笑非笑替她接过话:「帮你送信给刘将军?」 「对,好小霜,你一定有法子吧?」洛光祈求的眼神令洛霜一笑,她没有多言收下信,回问:「你们走到什么程度了?他可说过要娶你?」 洛光摇摇头,但忍不住想起满室维妙维肖的画,一时迫不急待与洛霜分享,自信无比笑着道:「没有,但他若不娶我,必定会后悔一世吧。」 洛霜微微一惊,一时哑然,回问:「你这自信从何而来?」 「我昨日去了将军府,他府里的小廝带我去他的画室……」洛光目光亮若星辰,笑靨如花,神秘兮兮地问洛霜:「你猜,我看到什么?」 洛霜无语地看着洛光,不由分说地抽出袖中之信状似要还给她,漫不经心道:「不说这可还你了。」 洛光震惊瞪大眼,不可置信道:「小霜!你学坏了,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不是应该顺势问「看到什么」吗? 洛霜微微扬眉,后知后觉发现似乎确实如此,这语气、神态可不是与周天恩如出一辙?从前的她总是顺着旁人,顺着姊妹心意而动的。即便如此,但洛霜口上却不肯承认,淡淡道:「我一直如此,说不说?」 「好,我说,你快收回去。」洛光将信推回给洛霜,红着脸却仍止不住笑意道:「我看到好几幅我的画像掛满整间画室,你说,他是不是喜欢我喜欢极了?」 「你看看你这满面春风的模样,应该是你喜欢他喜欢极了吧?」洛霜忍不住笑了,同时努力想像风铃城中坚毅的冷面将军被情所困,把自己关在画室画一张又一张女子肖像,而那女子还是自己从小一同长大的姊妹的故事,发现自己实在想像不能。 -现实总比书中所写更加离奇阿…… 洛光满脸通红,反击道:「这叫两情相悦,你懂不懂!」 瞬间,洛霜忍不住一楞,脸不自觉地也红起来,不自然别开眼,声若细纹回应:「懂。」 这下轮到洛光怔住,莫名从这一个「懂」字领略出其它层含意出来,她上下打量洛霜,忽地戏謔地扬起嘴角反问:「你真的懂两情相悦?」 洛霜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状似没听见道:「也不知道縈姊如何了,我们出来许久,也该回去了。」 「别转移话题啊!你老实告诉我,你到什么程度了?」洛光依然不依不挠地问,洛霜脸持续发烫,不知道话题走向怎么变成这样,咕噥道:「没什么,就两情相悦的程度吧。」 「那你……」这次洛光小心凑近洛霜耳边悄声问:「还离开宫里吗?」 想起早膳后在书房的承诺,洛霜心跳擂鼓,小声回应道:「不走了。」 洛光看着洛霜娇羞的神情扬起嘴角,心情雀跃,忍不住大叫一声:「太好了!」 所幸冬日的御花园内人跡罕至,没人见到洛光如此失态的模样,洛霜无奈地看着洛光,宠溺地摇摇头微笑,小翠站在两人身后静静看着这一幕姊妹情深的家常画面,只觉自己与萧瑟的冬日融为一体,和眼前两位光彩照人的温暖女子格格不入。 远远的,一名杂役宫女看着这一幕,定格在小翠的方向,忽然微微一笑,可笑容眨眼隐去,很快垂下头默默继续打扫御花园。 ------------------------------------------------------------------------ 恰逢连假,星期六加更一章~~ 95审讯(一) 夜半子时,玄寧殿内,洛霜安安静静地坐在寝殿正中央桌旁的椅子上,桌上摆着一本间书,心思却不在上头,时不时向门口望去。 -怎么还不回来? 感觉到自己眼皮越来越沉,即将撑不住时,霍地,寝殿的门被轻轻拉开,来人似乎极怕吵到里面的人,小心谨慎一点一点地推开门,可待完全推开门之后见到一名清丽少女目光清亮望着自己,有些意外,来人正是周天恩,看见洛霜,他的眼神不自觉漾起温柔意,笑问:「怎么还没睡?」 「等你。」洛霜随手合上根本没看下去几页的书,揉了揉眼睛,不及深思随口回应,令周天恩心中瞬间柔软一片,他关上门走向洛霜,后者睡意浓厚,懵懵懂懂看着来人,有些不满地咕噥:「怎么这么晚回来?」 话音刚落,周天恩已来到洛霜身旁,猝不及防抱起她,后者吓了一跳,顿时睡意去了大半,惊叫一声,罪魁祸首顿时露出得逞的笑意,见洛霜就要恼,也不慌忙,从容地一边走向床边一边回答:「出了些事,耽误了一下。」 洛霜顿时忘了计较,担忧问:「你没事吧?」 周天恩将洛霜轻轻放到床上,随意坐在床缘,洛霜躺在床上望向漫不经心开口的人,听见模稜两可的回答从他口中吐出:「没事。我这不好端端在这吗?」 虽然这么说,但周天恩的深邃目光蕴含看不清的思绪凝望着洛霜,脑中回想今日午后自己接到的消息,一时有些无言,而见周天恩似笑非笑的模样,隐约感觉到周天恩没说真话,可洛霜从来不是会逼问的人,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呆愣地回望。 见洛霜乖巧呆愣不再逼问的神情,周天恩莫名觉得好笑,自己不想说,可见她真不问了,却觉得有些失落,于是不悦地伸手弹了弹洛霜,后者吃痛睡意瞬间去了大半,皱眉瞪向周天恩:「你做什么?」 只见周天恩扬眉,颇为不要脸地责问洛霜:「明明你就想问,怎么不问?」后者无言地看着蛮不讲理的男人:「你就不想说,我何必多问?」 「说的也是。」转瞬之间,周天恩认同的頷首,好像刚才不满的人不是他一般,话锋一转道:「今日你姊妹入了宫,清弟之事办得如何?」 洛霜眨了眨眼,确认周天恩真的就不打算说今日遭遇之事,自顾自转移话题后,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想打人的衝动,又想起在风铃城将军府邸的第二次相见,当时的他主动开口间聊,话语却让人摸不着方向,新仇旧恨一同涌上,洛霜倔起脾气。「你快说。」 -这人真的是死性不改! 「生气了?」周天恩眼中印着洛霜不悦的神情,微微勾起嘴角,模样清俊,一身风华,看似漫不经心,心中却盘算万千-说?还是不说? 洛霜冷哼一声,却拿周天恩没办法,一股气憋在心底发不出,懊恼地侧过身背对他,怒道:「我要睡了。」 话音刚落,却听见背后传来稀稀疏疏被子被拉起的声音,身上顿时被盖一层厚棉被,只是随之而来还有一人的灼灼热度,洛霜连忙往墙的方向靠,震惊地侧回过身从床上坐起,顾不上别的满脸通红道:「你……」 周天恩好整以暇地躺在床上,看着震惊害羞的洛霜,轻笑道:「好了,我保证什么都不做,不是要睡吗?」 洛霜脸色先是阵红阵白,不可置信又羞涩不已,但要赶人下床或是绕过周天恩爬下床都不合适,而后她忽地心生一计,瞬间脸色镇定下来,她微微一笑开口:「你告诉我今天发生的事,我就让你睡在床上,否则……我下床去睡。」 周天恩不禁莞尔,第一次发现洛霜也有这般狡黠不讲理的时候,拿她自己来做威胁?恩……拿美色作诱饵,确实高明,于是他淡淡反问:「你的意思是,我告诉你今天发生的事,你今晚就跟我『睡』?」 「……」洛霜一噎,瞬间说不出话,总觉得周天恩不安好心强调某个字,曲解她原本的意思,见洛霜哑口无言的模样,周天恩心情一松,漾起笑意,忍不住轻笑出声,洛霜羞恼下脸色一沉,周天恩连忙妥协安抚:「好了,我告诉你就是了。本来迟早都要告诉你的……」 洛霜依言躺下,周天恩侧过头,两人相对而望,呼吸相闻,但顾不上旖旎情思,周天恩缓缓将今日之事娓娓道来。 「今日我一出宫,便遇上一个人……」 * 今晨离开皇宫,周天恩前往自己在虹都隐藏的暗桩点,暗桩点有许多不同的作用,有用于打探消息的酒楼之家,有胜在隐密、利于藏人的民房,也有大隐隐于市的居所。 昨夜周天清将一眾袭击者一网打尽,藏进周天恩在虹都的暗桩点,想着咏心楼之事,周天恩步伐不慢的走着,忽地一道略显熟悉的身影掠过眼底,他敏感地转头望去,有些意外试探地开口:「洛府四小姐?」 那人浑身一震,面色惨白的转过身来,如见鬼似的看向周天恩,身子微颤,几乎是惊叫出声:「太子殿下!」 一边说,一边又惊又惧后退两步,洛雪剧烈的反应令周天恩眼睛微瞇,思索间习惯性扬起嘴角,漫不经心问:「还未恭喜洛姑娘与皇弟,不久以后就得喊洛姑娘一声『弟妹』了。」 洛雪勉强扯起嘴角,僵硬回答:「多谢太子殿下。」 「弟妹这是从哪里来?只有你一人,未带半个侍卫吗?」周天恩状似间话般询问,洛雪神色一僵,无言以对。 周天恩狐疑打量洛雪一眼,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奇怪,洛家的四小姐之前是一见到自己就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女子吗? 气氛一度凝滞,周天恩关心地劝道:「虹都虽是天子脚下,可也万万称不上太平,弟妹身分贵重,出门还是要携带侍卫为好。」 「多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今日一大早就出宫,我姊姊一人在宫里吗?」洛雪终于恢復镇定,虽残留几分僵硬,但往日几分明艳的气势显露几分,周天恩观察着,嘴角掛着笑意回应:「我一早出宫是真,可霜儿并非一人,出宫前已然向永安侯府下了请帖,想必你姊妹们会进宫陪她,若弟妹快些,或许还赶得上她们出府。」 洛雪目光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淡淡回应:「既然如此,臣女先行告退。」 语毕洛雪徐徐转身,走了几步,忽地再次回过头望向周天恩,目有锋芒,气势内敛却如有实质。「虹都盛传太子殿下对我姐姐一往情深,恩爱两不疑,可我还是想问一句-太子殿下有几分真心呢?」 周天恩沉默看着洛雪,后者的话太过胆大,甚至可以称得上鲁莽、唐突,可她面容沉静,打量自己每一分表情,与方才见到自己惊魂不定的模样相去甚远,违和感徘徊在心间,但面上周天恩只是云淡风轻一笑,笑容纯净,任谁见都觉如沐春风,言语诚城:「馀生所愿,唯她而已,弟妹觉得这样的真心有几分?」 洛雪愣在原地,失神落魄喃喃道:「馀生所愿,唯她而已……馀生所愿,唯她而已……」 周天恩蹙眉,洛雪的神情实在称不上为洛霜高兴,因为洛霜而爱屋及乌友善的语气冷凝下来,他冰冷的目光打量洛雪,带着几分审讯:「弟妹?」 「没什么,我为霜姊高兴。」洛雪勉强扬起嘴角,可怎么看都存有几分僵硬,在周天恩冷然的目光下,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令她心中一悸,洛雪垂下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低声道:「望太子殿下记住今日之言,无论发生何事,都护霜姊周全。」 语毕,洛雪真正转身离开,看着她渐远的背影,周天恩目光渐深,思索几瞬,无奈线索太少只得作罢,随后走向自己原本的道路。左转、右转,道路纵横,他走在不起眼的小巷中每一步都走得篤定,忽地,他止住脚步,看向不远处一道粉色衣裙的身影正转过转角朝自己的方向,可看清自己后,霍地转身就走,步伐如飞显然身有轻功,周天恩当机立断追过去,可待转过巷口,只见街道车水马龙有着各色商贩,唯独不见方才穿粉色衣裙的女子身影。 周天恩环视四周,热闹的街景里,一间存于闹市的清静店铺突兀的印入眼帘-麒麟当铺,他打量一阵,迈步进了在白日却显得寂寥黑沉沉的店铺,一名老翁坐在角落,满脸白鬍,满布皱纹,面色阴沉,一点不像生意人,也难怪此店客人稀少。 「要当什么?」老翁沙哑的声音传来,不带半点温度,周天恩环顾店内,昏暗且空无一人,他微微一笑温文有礼道:「我走错地方了,打扰先生。」随即俐落转身而去。 电光石火间,没人看到的角落里,老先生的手微微抽动,心神转过许多念头,杀?不杀?最后「求稳妥」的意志战胜一切,躁动归于无形,就这样,周天恩走出麒麟店铺,走回自己原本的路。 * 「小雪为何一大早到那里去?那店铺有什么古怪的吗?跑掉的人是谁?」听到这里,洛霜有些丈二摸不着头绪,疑惑看着身旁的人问,周天恩忍不住伸手轻抚凑过来的人,轻笑出声:「我并非无所不知,不知道为何你妹妹一大早出门,那店铺也没什么古怪,只是当时见街道热闹,唯独那店与眾不同便上前一探,至于跑掉的人,暂时也没有头绪。」 周天恩没有说的是,走进那家店,是他多年浸润江湖的一股直觉,什么都没问就离开,也是他当时莫名感觉到一股切身逼近的危险。 洛霜无言的看着周天恩,眨眨眼:「你说了这么多,重点是?」 「恩,别急,我还没说完。」周天恩长手把玩着洛霜的长发,随手将她的发尾打了个结,发丝绵软,透着软软的香气,洛霜无言地看着,见对方玩的挺欢,也不阻止,追问:「然后呢?」 「恩,接着我就去见了昨夜那些袭击清弟之人。」周天恩云淡风轻带过他审讯的过程,语气轻松:「结果问出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 人生于世,不怕死的人很少,但不怕痛的更少,许多人以为信念坚定,生死不惧,却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中投降。 周天恩坐在椅上冷眼看着属下一刀一刀将人犯们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手法熟练,让人犯痛不欲生,却保持清醒。 人犯们痛苦哀嚎,朦胧间看着今日来此的男子,他嘴角微勾,姿态间适,自他进门后只说了一句:「开始吧。」接着,昨日在周天清命令下鞭打威胁的行刑者们画风匹变,不再逼问任何事,分不清几个时辰只是用刀法在自己身上划上一刀又一刀,原来「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并非形容词,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的肉一片片切下,却死不了,动不了,昏不了的感觉,纵使经歷过训练的死士,也不禁胆战心惊。 「我说......」终于有一名较为年轻的人犯受不住,主动开口求饶,周天恩淡淡看了一眼,在一个眼神示意后,除了开口的人犯外,其馀人犯被各自的行刑者拉到另一间房,周天恩好整以暇地微微一笑:「你想好再开口,除了你,还有其他的人,我会一个个问下去,看在你是第一位开口的份上,我能给你个活下去的机会,可若你想耍手段,死都是你求而不得的结局。」 人犯脸色一白,无比挫败,曾经想过误导眼前之人,可其馀人若吐出不一样的答案,自己还是逃不了,他毫不质疑眼前之人有手段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一个问题,你的主子是谁?」周天恩微微一笑,也不催促,等待人犯的回答。 挣扎一瞬,人犯闭上眼,缓缓开口:「我们出生之时便效忠咏心楼楼主,誓死守护楼主安全,唯楼主之命是从。」 「回答一半可不行,咏心楼楼主是谁?」周天恩轻声逼问,人犯面如死灰道:「我只侍奉过一位楼主,傅红,就是名满京都的红玉姑娘。」 听到这里,周天恩神色并无意外,只是听到熟悉的姓氏忍不住挑了下眉,问下一个问题:「咏心楼是什么组织?有什么目的?」 「国仇家恨,咏唱不绝,世代不忘,齐心灭虹,是为『咏心楼』。咏心楼的目的只有一个-覆灭虹国,可与任何人、任何组织联手,只要能毁掉这个国家,咏心楼便会全力以赴。」人犯看着周天恩平静无波甚至还带着淡淡笑意的面容,心中寒凉,他以为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足以震惊世人,可眼前之人似乎早已瞭若指掌,所以即便听完自己的话也无动于衷。 「前代楼主是谁?」周天恩面上维持一贯的冷静,嘴角笑意未减,可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人犯端详着周天恩,身上满目疮痍的疼痛令他根本不敢动,也不敢反抗,很快的,周天恩便得到答案:「前代楼主名为傅语嫣,她武功卓绝、医术超群、智计无双,乃不世出的奇女子。」 -------------------------------------------------------------------------------- 这礼拜加更到这里,求珍珠餵食~~ 近几章甜蜜蜜的同时暗流汹涌,天恩今天发生许多事,本来想一章写完,越写越多,想了想还是拆成两章~ 96审讯(二) 人犯颤巍巍看着眼前笑容浅淡,却不见情绪的男子,心中惊惧,身上阵阵疼痛,不敢有丝毫隐瞒。 「武功卓绝、医术超群、智计无双......」周天恩重申一次人犯的话,忍不住扬起嘴角,只是这一次笼上彻骨的冷意,眼中闪过杀意,令人犯倒抽一口冷气,瞬间不敢再多言。 「说说看,前任楼主是如何的『武功卓绝、医术超群、智计无双』?」周天恩收起冷意和不经意外露的情绪,漫不经心问,人犯心中一颤,却不敢不回应:「遽闻她天资聪颖,师承咏心楼前前任楼主,不到十岁便成功出师,闯荡江湖几年,拜入昔年医圣门下,再回咏心楼时接任楼主之位,短短几年便将残留在宫中和散落江湖的势力重整,称的上智计无双。」 周天恩有些讶异扬起眉,莫名的,当人犯说出「医圣」二字时,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脑中有瞬间的停滞,一丝犹如自灵魂深处涌起的刺痛传来,又很快復归于无,在从来冷静清醒的自己身上显得尤为突兀。 见周天恩突然不说话,人犯有些懊悔,深怕自己方才说话语气是不是太过佩服,来人不悦,会不会下一秒就下令杀了自己? 「医圣?」周天恩回过神,疑惑问:「你说的是谁?」 「当今天下再无医圣,四十年前,医圣天下闻名,可医死人、肉白骨,但他已亡于前任楼主之手。」人犯尽责的解释,周天恩挑眉-傅语嫣竟如此丧心病狂,亲手軾师? 这么想,周天恩也就顺口一问:「她为何杀死她师傅?」 「这我不清楚......」人犯脸色一白,深怕下一瞬周天恩便会翻脸不认人,连忙将脑海中自己听过的可能有用之事翻找出来,继续道:「可能是医圣发现楼主的计画,所以楼主才出的手。」 「说说看,什么计画?」周天恩看着眼前求生意志极强的人犯,扬起嘴角-有生的渴望,才好掌控。 「前任楼主以身为棋,接近圣上,想出一计兵不血刃的妙计,让虹国周氏亡于她手。」人犯即使在生命垂危和徬徨的时刻,语气也不自觉地染上一层淡淡的骄傲和钦佩,见状,周天恩瞇细眼,眸中涌起丝丝情绪,深邃眼中闪过一瞬的锋利,只听人犯续道:「她与当今皇帝顺利生下一子,并留下遗命,咏心楼须全力辅佐此子级任帝位。」 周天恩微微扬眉,轻声开口:「遗命?这么说,傅语嫣死了?」 在确认傅语嫣身分是前任楼主之后,周天恩不禁对当年之事產生怀疑,甚至忍不住揣想-她是不是根本没死? 却见人犯毫不犹豫頷首:「是,前任楼主将儿子抚养长大后,为让皇帝对儿子心怀歉疚,也为让儿子有回宫的契机,并扳倒宫中宠妃,她将咏心楼安排妥当后,故作疑云,假作被追杀,亲服毒药而亡。此事之后,宫中形势骤变,皇帝四处寻找她和儿子的踪跡,后来,皇帝顺利找到她的儿子,并带回宫中封为五皇子。」 「我却不明白,傅语嫣极便成功让她儿子坐上皇位,又怎么能算灭了虹国?」周天恩心有揣测,面上却不显,故作云淡风轻不解地问,人犯彷彿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深吸一口气道:「咏心楼实乃前朝遗族,当年趁乱逃出一位小公主,而后建立咏心楼,只要让傅氏后代重新掌握江山,并杀尽周氏子孙,便算是还政于前朝,即便天下百姓不知,傅氏百年遗恨亦可长安了。」 -果然如此! 傅语嫣是真正的前朝遗族,她与丽妃合作扳倒当年圣眷正浓的夏凊,藉此断了当年被封太子的自己之路,并装成受害者的样子让周允愧疚难安,想让周允因此而对傅林照拂有加,要不是丽妃去杀夏凊被周允撞见,解开当年夏凊与周允的误会,十有八九,周允真的会将皇位传给傅林。 人犯虽年轻,但从小在咏心楼组织下长大,常听前辈们说起这些陈年旧事,说起来宛若亲眼所见,也对此深信不疑,周天恩没有从人犯眼中感觉到半丝阳奉阴违的念头,微一沉吟,淡淡一笑:「原来如此,咏心楼作为五皇子的左膀右臂,想如何帮他夺位?」 「确切而言,咏心楼并非五皇子的左膀右臂,前任楼主遗命不许咏心楼名面上与五皇子有所接触,只得暗中保护,故五皇子与楼主一直以来都是各行其是,但最近宫中形势又变,五皇子不復往日,与帝位错身而过,『先生』吩咐,咏心楼可以与五皇子合作,助他夺位。」人犯为求生机,竞竞业业认真解释,周天恩心中一沉,第一时间脑中浮现的却是洛雪方才与自己偶遇时古怪的举动,心念几转,皱起眉。 一名少女清丽的容顏如在眼前,她待人看似冰冷,可内心深处最是柔软,极重感情,尤其姊妹之情。 「先生是谁?你们何时与五皇子联系上的?」收起笑,周天恩语气凝重问,人犯见他终于收起笑意心中安定了些,有些人笑起来,比沉着脸还令人发寒,情绪外露才有人的味道,至少证明自己的消息对眼前之人确实有几分用处,生机多了几分,人犯连忙打铁趁热回应:「应该还未与五皇子联系上,楼主还在谋划。先生是前任楼主的友人,前任楼主遗命,先生才智冠天下,她死后,楼主之位归傅红,可咏心楼真正的腰牌却由先生保管,见腰牌如见楼主,先生有号令咏心楼之权。这些年,前任楼主死后,先生时不时会帮楼主出谋划策,深受咏心楼上下和楼主敬重。」 周天恩提起的心瞬间放下,心道-还未连系上最好。 「咏心楼夺位的计画是什么?」放下心后,周天恩重拾笑意,心念坚定要在咏心楼找到傅林前将所有的谋划扼杀在幼苗中。 「我不知,我只听楼主命令办事。」人犯摇头,周天恩沉吟一会儿,又问了些话,确定人犯这里在问不出别的后站起身给了属下一个眼色后踏出门去,在人犯惊惧的眼神中,周天恩的属下强餵了一枚药丸,不得已嚥下后人犯先是害怕,而后感觉到自己渐渐失去痛觉,意识却仍清醒,恐惧又惊惶问:「这是什么?」 「你身上之伤严重,再痛下去也有活活痛死的可能,此药替你止痛。」对方面目平静,淡淡说着,原以为是致命药物的人犯一楞,呆傻又带着十二分不可置信问:「止痛?他真的愿意放我走?」 「主子一向一言九鼎,说放你一条生路,就是一条生路。」看着打开门后没关门,而是任由大门敞开翩翩离开的背影,人犯半晌回不了神,虽说他想求一条生路,可做这一行,看过那么多严刑和尔虞我诈,哪里真的会相信所谓全盘托出后就放过自己?只是痛苦万分之时,只求一丝丝微弱的希望,和乾脆一死的契机罢了! 朦胧间,人犯不自觉因泪水模糊双眼-我真的能活下来! * 骤然听到如此多讯息,洛霜楞楞看着周天恩,眼有波澜,周天恩轻叹一口气,安抚地将她拥入怀中,温柔开口:「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即使傅林的娘曾是咏心楼楼主,即使他们的目标是摧毁虹国,可傅林难道真的会想夺位吗?」被男子独有的气息所包裹,洛霜回过神,脸颊微红,抬起头冷静地问。 周天恩沉默一会儿,想起傅林气冲冲跑来找自己,慌乱地说:「我不要皇位了!不准你再对他们出手!」」又想起自己能如此顺利成为太子,傅林不打算争抢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最终,脑海定格在开口说要与自己合作时,傅林信誓旦旦说的话:「我找的是真相。」 周天恩并没有怀疑傅林与咏心楼一开始就是一伙的,很大原因在于,他相信傅林并不知道人犯告诉自己的「真相」。 少年不识天高,不解人心,痛失母亲,执着难捨,以为身陷阴谋,与出手之人不共戴天,到头来,原来都是一场空。 没有仇人可报,真正的阴谋,真正设计的人,原来是他自己。 谁是敌?谁是友?谁有恩?谁有仇? 所谓的真相,满目疮痍地令人心惊。 「不知道,不过他若想夺位,便给他好了。」周天恩云淡风轻道,洛霜讶异扬起头,不可置信问:「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他想要,也不是不能给他。我见识过他的能力,运筹帷幄,机智过人,算的上不错的太子人选。」周天恩轻轻一笑,漫不在乎点评着,像是在评价一桌御厨做的晚餐,洛霜不由得呆住,愣愣道:「你......」 「那个位置于我,就是这么一回事,没比你重要,没比母后重要。」万千光华彷彿都匯聚在眼前的男子身上,眼神如有星光,情意绵绵,洛霜只觉心头一烫,半晌说不出话来,周天恩见姑娘呆住傻愣的模样,忍不住低下头轻吻她一下,让洛霜才刚刚有些回神的心瞬间又飞到九天云外去,脸颊似乎要烧起来似的热。 「还有一事......」见洛霜有些飘然,思绪飘远,周天恩才猝不及防开口:「我的手下来报,你的父亲,被绑架了。」 今日所有的铺陈,所有的话语,都是为了让这句话出口时能更云淡风轻一些。 洛霜不禁一楞,不可置信问:「永安侯府戒备森严,怎么可能......而且我今日一天都没收到讯息......」 说至一半,洛霜不禁住了口,终于意识到什么,心沉甸甸的下坠,不自觉颤抖着身子问:「哪个父亲?」 周天恩轻叹一口气,离开暗桩点前属下来报时感觉到的难以啟齿重现,但他知道,她有知情的权利,于是开口:「亲身父亲。我顺着你母亲的过往查到了他,可当我属下过去探看之时,却听他的家人说,他几天前离奇在大街上消失,不知所踪。」 斟酌着用词,周天恩小心翼翼将今日收到的消息告诉洛霜,后者从周天恩的话语中得到许多讯息,比如,亲身父亲,比如,亲身父亲的家人。 「我已派人去寻找他的去向,他这么多年都在镇上做生意,性格好,不怎么与人交恶,不会有什么事的。」周天恩抱着洛霜,沉稳的嗓音和隐藏在平静话语之下的焦急令后者奇异平静下来,她想起一进门时他漫不经心地笑、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又想起他没什么结论地说起与洛雪偶遇,最后才提及比较像正事的傅林过往,还一反常态的说了许多以往他说不出口的话,瞬间洛霜忽然有所明悟。 -原来,他是顾及着自己。 「虽然你父亲......」周天恩仍在滔滔不绝想转移洛霜的注意力,没注意到姑娘明亮的眼睛正闪着光芒看着自己,温柔繾綣,不带感伤,下一瞬,她一反常态地伸手勾住周天恩的脖子,借力让自己往上,猝不及防主动吻住男子正喋喋不休说话的唇,成功令他脑中一片空白,愣住了。 洛霜轻触即离,笑得迷人,双颊不染胭脂自红,轻声又坚定道:「我没事,不就是他自己生儿育女,有了其他家人嘛,我受的住。」 其实对那个从来没有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亲身父亲,洛霜没有几分真情,而骤然听见他另有家人时,或许有些黯然或不可置信,可当她看见担心着自己而小心翼翼琢磨用词的眼前之人,所有的不甘和情绪化成的黑色漩涡都被一道暖暖的急流所冲垮,没有留下一丝痕跡。 「有你在,谁绑了他谁倒楣。」洛霜难得撒娇的模样让眼前之人只觉宛若梦境,令周天恩只能楞楞看着从来清冷的少女卸下所有防备娇憨的模样,半晌没回过神,心间如掺了蜜,甜的不得了。 洛霜见周天恩呆滞,扬起眉,收起自己有些放肆过了头的笑容,回復看似清清冷冷的模样,故作没事道:「等你救回他,我再问问母亲,是否要见他一面。」 对于周天恩能否能够成功救回洛霜父亲之事,洛霜毫无怀疑,乡野间的事情难不倒他,论官场,他可借用当地官员之力,论江湖,他还有斩允的身分可以一用。 「这次你是动用了斩允的身分找的吧?」洛霜好似信口随意般云淡风轻地问,周天恩微微回过神,不甚防备地下意识轻轻頷首,赫然又想起什么回过神,难得有几分慌乱:「你说什么?」 「难道你没听清楚?」洛霜得意地扬眉,周天恩见她毫不掩饰骄傲的模样忍不住扬起嘴角:「什么时候知道的?」 「萧言毒发那天。」见周天恩笑,洛霜也有些忍俊不禁,解释道:「萧言曾告诉我,他是在大婚前不久才与你有接触,自己是斩允的手下,可那日我向你问起萧言之毒,你说自你认识他起这症状已有多年,那日我便知道,你就是斩允。」 「原来如此。」周天恩不禁莞尔,没想到是这样被发现的,想到自己原本还打算在洛霜出宫之后以斩允的身分时时见她,不由得有几分羞耻,幸好没走到那般地步,否则怎一个尷尬了得? 提及萧言,周天恩不由注意到日子-明日就是十月二十,按计画,他也该回宫,以冰床来缓解疼痛了。 -得快些将虹都之事了结,前往边境! 「明日我便让父皇查封咏心楼,断了他们的念想,此事了,我便前往边境,至于绑架之事,一有消息我便让人通知你。」周天恩眼神闪过一丝决断,洛霜頷首,轻声开口:「谢谢你。」 周天恩淡淡一笑,伸手抱住洛霜,女儿家的淡淡香气入鼻,心中无比满足:「你我之间,不必言谢。睡吧。」 「恩。」轻声回应,轻手回拥,周天恩的温柔和怀抱像一张网,洛霜明悟到自己已完全陷入其中,却一点也不想离开。 所有的恩仇,所有的离散,所有的不甘,洛霜都可以承受,只要有他相伴。 这一刻,洛霜天真的想着,天真的相信着。 ------------------------------------------------------------------------------------ 求珍珠~~~求收藏阿~~~ 97选择 玄寧殿寝殿外,阴冷的冬日风雪欲来,萧言长身玉立站在窗外,隐约可见玄寧殿寝殿少男少女相拥而眠,繾綣温情,悠悠情思,让人见之艷羡。 一时不好意思破坏气氛,萧言又站一会儿,他想起一名少女骄纵的神情,不禁自嘲笑了笑,眼见天光渐亮,毒性将起,最终还是厚脸皮敲了门。「扣扣!」 门内的周天恩瞬间转醒,小心翼翼抽回自己被压在身下的手以免吵醒洛霜,却见少女眉头一皱,亦睁开眼,意识朦胧,疑惑又不满地唤了一句:「周天恩?」 发丝散乱,睡意浓厚的洛霜眉目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多了许多嫵媚和风情,周天恩没忍住垂下头轻吻她的额间,轻声道:「应是萧言回来了,我去看看,你再睡会儿。」 没想到这一吻却驱走洛霜的睡意,她眨了眨眼,意识回笼,只觉周天恩的动作熟练自然的很,见他转身出去,洛霜坐起身,轻抚方才被吻过的额头,不可自制地有些傻的扬起嘴角。 -这样好的时光,这样幸福的瞬间,有一刻就是奢侈,对吗? 洛霜笑着下了床,瞥见一封被放在桌上的信,恍然想起洛光的託付,不由皱起眉,想着昨日告别洛縈洛光后,周天清对自己说的话。 他转达洛縈的话给洛霜,让她不能真将洛光给刘将军的信寄到边疆去,因为刘将军与皇室有过血誓,不能成为洛光的良配,最好尽快替她斩断情丝。 思及此处,自己的幸福愈发显得奢侈,洛霜轻叹一口气—可是,我们真的有资格为小光选择吗? * 进到书房的密室之后,萧言熟门熟路地走至冰床旁,面上有着奔波的疲惫,可几乎被他状似轻松的眼神消弥于无形,他欢脱地一跃而上踏在冰床上居高临下看着周天恩,挑眉戏謔地问:「真不愧是你,几日不见,你与洛霜姑娘的感情就突飞猛进到了同床共枕的地步啦!」 「嫉妒了?」周天恩扬眉,不承认不否认,眼角嘴角却不自觉散出春风满面的得意,萧言坦然摆手道:「当然嫉妒啦!我在峰城卖命,你在宫里逗娇妻,多不公平!」 「说说吧,峰城的情况如何?」周天恩一边去拿等等会用上的针具,一边关切地问,萧言坐至冰床上,嬉皮笑脸道:「有我二舅在,自然没事,现在戏台子都搭好就等斩允你上台了。」 周天恩看着萧言笑,却没有跟着笑,世事千变万化,人心诡譎难测,谁是真正能相信之人?他状似无意地问:「他能相信吗?」 萧言愣住一瞬,眼神骤冷,语气不快问:「什么意思?」 周天恩将他的不悦看在眼中,漫不经心一笑,用认真的承诺转移话题:「没什么,今日是你最后一次毒发,待你醒来后我们便出发去峰城。」 「......好。」萧言扬起嘴角,看着友人漫不经心的笑容,听着他认真的承诺,在心里道—你说的没错,无论成功或失败,这都是我最后一次毒发了。 或者大仇得报,自由的生,或者不得翻身,孤独的死。 想到此处,萧言不由想—无论结局是生是死,于我,都是一种解脱吧! * 替萧言施完针后,周天恩出了书房,又和洛霜用完早膳便出发前往养心殿找皇帝,当机立断与周允汇报前朝遗族很可能就是藏匿丽妃的罪魁祸首,却审略傅语嫣之事,只向周允请下圣旨,马不停蹄带一队人马立即前往咏心楼封楼,昨夜便收到消息的周天清、傅林与周天璿等三人早候在宫门口,四人会合后策马同行,极有默契地加快速度。 周天璿想着母妃的消息,心中焦急,策马最快,几乎是没命地狂奔,周天恩见了眉头微皱,但最后没有阻止,四人神速来到咏心楼前,天刚亮,咏心楼里的客人大多在软玉温香里酣睡,周天恩坐在马上,目光深邃看着眼前安静的建筑,冷静且毫不犹豫下令:「动手,一个人都不能放出去。」 「是!」 咏心楼被以极快的速度围起来,士兵训练有素衝进楼中,将一个个人押到外面,酣睡惊醒的男男女女们惊声尖叫,既畏惧又不解,不知发生何事,周天恩一语不发看着所有被押出来的人影,低声向周天清问道:「红玉呢?」 周天清逡巡一周,低声回应:「不在这里,我昨夜三更才离开,她应该没有机会离开才对。」 话落,却见一名士兵上前汇报:「啟秉太子殿下、三殿下、四殿下,咏心楼里的人都在这里了。」 周天恩、周天清、周天璿、傅林四人闻言同时跃下马,周天清道:「这边。」接着熟门熟路领着他们走至红玉姑娘的房间,只见琴仍在,烛火仍摇,红帐内却空无一人,整间房静寂且乾净,周天清肯定道:「一定有暗道!我昨夜在此守至半夜,回去后皇兄的人盯着咏心楼,绝不可能人就这样凭空消失。」 周天恩頷首同意,而周天璿早已上前拉开红帐,粗暴地将床翻了过去想找到机关,周天清摇摇头:「不在床上,我昨夜翻过了。」 周天清再次环顾四周,心中懊恼,昨夜他奉周天恩之令来咏心楼寻找机关,到了最后关头甚至向红玉下了药,可惜翻遍床、柜子、墙壁,却仍一无所获,没想到现在一来咏心楼竟然人去楼空! 「那些可疑的,都不在外面。」周天清对周天恩说道,后者会意-之前所有怀疑的咏心楼姑娘都逃了出去。 四人又找了一会儿,墙壁、床、房中的琴、烛台都一一寻过,最终沉默站着面面相覷,忽地,灵光一闪,周天恩蹲下身敲了敲地板,三人听声音俱是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是中空的!」 周天璿、周天清、傅林跟着蹲下身,分头在每一寸地板翻找着机关,良久还是一无所获,周天恩皱眉,不知不觉找着找着来到周天璿和周天清都翻过的床边,他蹲着身子,目光定格在床脚与地板相连的砖块上,只觉得这块砖的色泽鲜亮,不像周围的砖块有一层淡淡的薄灰,灵机一动伸手推开,下一瞬,床自动无声移开,一处黑沉沉的密道显现。 四人目光俱是一亮,当即拿起房中仍亮的烛火前后进入密道,周天恩与周天璿拔出腰间的剑走在前头,而周天清则紧握住自己的白玉翠萧与袖中暗藏匕首的傅林断后。 密道先是往下,而后朝床的反方向向外延伸,一路黑暗,周天恩、周天璿、周天清兄弟三人沉默且专注,唯有傅林握着手中的匕首,心中想着的不是丽妃的去向,而是下手的时机。 -如果,如果把这三人都埋葬在这个密道里,皇位就会属于我,洛雪就能得救。 傅林情不自禁想起初遇周天恩,自己假意投靠,心中以为他平庸无能,人之将死,可第二日他便掛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将洛雪的安危作为威胁的筹码,于是他便知道,父皇与自己错看了这个在宫中蛰伏多年的少年。 他也想起与周天清在风铃城外相遇,对方问自己:「你是为什么而活?」自己信誓旦旦回答-活着,只为追寻真相,无论真相是多么无聊、丑恶,他都不后悔。 还想起,周天璿瀟洒轻狂与自己在永安侯府的乔迁宴外大打出手,风中依稀传来一声淡淡却蕴藏痛苦的「谢谢,对不起。」 思绪纷乱,傅林暗骂自己-你现在不下手,以后还会有更好的机会吗?出去以后只要说他们遭受袭击,就可推卸掉所有的责任! 「没路了。」站在最前的周天恩忽道,傅林回过神,站定身子,深吸一口气假意打量四周,没人知道的角落里,他已在心中作出选择。 周天清与周天璿则上前去探看,有了先前的经验,周天璿立即蹲下身寻找机关,果然成功在角落找到一道可疑的砖块,不假思索地推开它,暗道的门无声缓慢地一点一点开啟,天光洒进暗道中,还来不及探看暗道外的景色,说时迟那时快,三人同时感觉到背后一瞬凛然的杀意,回过头,漫天粉末朝三人门面而来,霎时,一股深沉的倦意涌上三人面色一变,靠着惊人的意志力撑着没有立即倒下去,多年在江湖行走的周天恩认出此药似笑非笑望向傅林,淡淡道:「散神粉。」 傅林抽出手中的匕首,肯定頷首:「不错,是让习武之人暂时使不出任何力气的散神粉。」 「你想做什么?」周天清不可置信瞪大眼望向傅林,而周天璿则是双目彷彿要散出火光般瞪着下毒之人骂道:「卑鄙小人!」 这一刻,傅林觉得自己冷静地可怕,似乎一生都从未如此冷凝清醒地看明白自己的心,将匕首对准三人,缓缓讽刺地笑起来,一张俊秀的脸已有几分狰狞:「你说对了,我是小人,卑鄙小人。」 -为了自己爱的人能够活下去,他能够选择背弃自己的承诺,他也能成为自己鄙视的那种卑鄙小人。 即使一辈子不被原谅,即使从此一生愧疚,他也不后悔。因为纵使仰愧于天、俯愧于地又如何?至少,世上还有一个活生生的洛雪。 「看来我还是晚了一步,让咏心楼先去找了你。可你若杀了我们,你以为弟妹会原谅你吗?」突兀地,周天恩轻叹一口气,令傅林举起的匕首有一瞬的停顿,脑海闪过洛雪留给自己的倔强背影,悽悽一笑:「只要她能活下去,原不原谅我,又有什么关係呢?」 三兄弟看着傅林透着绝望的神情都是一楞,周天恩立即皱起眉问道:「弟妹有生命危险?」 同时,傅林恍然意识到周天恩方才的问题不解回问:「咏心楼为何要找我?」 来之前,周天恩只向周天璿与傅林说咏心楼有丽妃去向的线索,隻字未提前朝遗族之事。 「难道不是因为要替前朝夺回江山,让傅语嫣这为咏心楼前代楼主多年前的筹谋能够成功吗?」周天恩漫不经心一笑,即使是在手无缚鸡之力的此刻,他的笑仍与往常一无二致,似乎成竹在胸。 乍然被说破身世,傅林震惊地向后退了一步,强自镇定下来问:「你如何知道的?这与我娘何干?」 在傅林心底,傅语嫣终究是极大可能死在丽妃手上的可怜女子,即便有前朝遗族的身分,有想要光復江山的梦想,可依旧是流落风尘的温柔女子。 周天恩意味不明看着傅林,忽地笑了:「你不是一直想听真相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真相。」 一边说,一边转身看向暗道外的风景,似乎被外面的光迷了眼,傅林看见周天恩抬起手遮住天光,似乎在思考,不久后又回过头来看向自己,扬着嘴角缓缓开口:「你敢听吗?」 莫名的,傅林心中一颤,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因被威胁而涌起的杀意渐渐消逝,被一直以来极其强烈的寻求真相之心给取代,半晌,他坚定开口:「若你真的知道真相,我求之不得。」 * 玄寧殿内,洛霜独坐在大厅,忽闻宫人来报永安侯府四小姐前来拜见,当下又惊又喜连忙让小翠前去领洛雪进来。 「小雪!怎么过来了?」见洛雪一身鹅黄长裙,如往日般自信明艳,顾盼有神,似乎比往日更加亮丽几分,与昨日姊妹说的不同,洛霜才放下心,笑着调侃:「自听说父皇赐婚,还未恭喜你。这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洛雪神情凝滞一瞬,笑容淡去几分,摇摇头:「什么有情人,别闹我了。」见她浅淡染上几分伤感的笑容,洛霜皱起眉,担忧地问:「怎么回事?」 「今日来,我是有几件事情想拜託霜姊,不知你愿不愿意帮我。」洛雪摇摇头,意有所指望向一旁站着的小翠,语带保留,洛霜会意让小翠退下,关好门,清冷的面容上浮出真诚的笑意:「有什么事情我会不帮你?说吧。」 「你别答应的太快。」洛雪悠悠的目光望向洛霜,语气淡淡,双目清澈乾净,莫名的,洛霜从中读出一种决然,正色问:「怎么回事?」 「霜姊,你可听过孟婆丹?」洛雪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突兀地话锋一转,洛霜意外瞪大眼,轻轻頷首:「听过,据说能让人前尘尽忘,恰似重活一世,如喝下孟婆汤一般故有此名。」 洛雪轻叹一口气-原来,真的有孟婆丹。 脑海不禁浮现蒙面女子的轻柔如恶魔般的囈语-若你走这条我为你铺好的路,你身上的毒可以解,还能救下你珍贵的姊妹至亲...... -我该如何选择? 98情谊 -如何选择,自己不是早就想好了吗? 玄寧殿内,洛雪双目澄澈看着坐在身旁一无所知,不掩担忧之情的洛霜,轻轻笑起来:「我想拜託霜姐,我死以后,请你让傅林吃下孟婆丹,从此前尘往事都成云烟,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让他重新活一遭。」 一语惊起千层浪,洛霜脑中一时无法接受如此多的讯息,瞪大眼,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她愣愣回问:「你在说什么?」 深吸一口气,洛雪扬起嘴角,笑得坚定而美丽,将思索整个夜晚才做出的选择从容地再说一次:「我命不久矣,希望霜姐能让傅林吃下孟婆丹,让他忘了我,好好生活下去。」 呆了半晌,洛霜脸色苍白,她即刻拉起洛雪的手把脉,只觉脉相混乱已极,像极中毒之态,可再看洛雪面容却与常人无异,她熟读医书,虽不曾真正学过医,却似乎无师自通地学会诊断脉相,但翻遍古籍也不曾看过这般的毒物,她放开把脉的手,声音颤抖,看着看淡生死的洛雪问:「你中了什么毒?为什么会中毒?是谁......?」 洛雪闭眼,回想一月以来经歷的,只觉恍然若梦,只轻轻摇头:「我不知道是什么毒,也不想说为什么会中毒,我只想告诉霜姐,背后之人的目的是太子殿下。」 在最后的最后,洛雪依然想着为傅林留下一条后路,他被世上最信任的长辈背叛,他因为自己而受制于人必须走上自己不想走的道路,如果没了自己,他就是一个自由的人,如果忘了自己,他定能把自己活得很好。 她不会将傅林的身世和夺位打算告诉洛霜,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机率会伤害到他,她也不敢赌。 洛霜瞪大眼,看着不知不觉眼眶已红的洛雪神情一凝:「周天恩?什么意思,目的是他又怎么会找上你?」 理理思绪,洛雪从袖中拿出一包由粉色袖帕包着的药,向洛霜解释:「这是七步成尸,背后之人希望以我的性命要胁你对太子殿下用药。」 洛雪没说的是—然后,让你吃下孟婆丹。 坦坦荡荡,洛雪的诚实令洛霜心中震撼,洛霜知道七步成尸,天下三大奇毒之一,与噬魂绝命草、双生断命蛊并列,药无色无味,吃下以后根据药量决定毒发的时间,毒发之刻,走不出七步必死无疑,令人防不慎防。 「到底是谁?」洛霜固执地又问了一次,心中盛怒,双目冷若冰霜,语气寒凉且执着,洛雪摇摇头,扬起嘴角,手覆上洛霜颤抖着的手,乞求道:「别再问了。」 洛霜再也问不出口,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保持着笑的模样,却展露绝望的姿态。 「总之,我今日来就希望霜姐答应我,过几日我会将孟婆丹给你,你要让傅林吃下它,如此,我便再无所求。」洛雪笑容浅淡,目光炯炯带着盼望望向洛霜,后者说不出拒绝的话,鼻尖一酸,轻轻頷首,泪痕不自觉已滑落嘴角。 —哪里会如此轻描淡写? 洛霜轻易便能拼凑出威胁洛雪之人的话—只要你向太子殿下下药,我便给你解药。 世上之人哪有不怕死的?就算有,也绝非眼前这位二八年华,从来明艳自信的洛雪。 只是在生命与洛霜的姐妹之情间,她做出自己的抉择罢了! —我何其幸运,此生与你成为姐妹,得你如此相待? 「别哭。」洛雪温柔伸手拭去洛霜的泪痕,说着,自己眼角的泪也终于招架不住下坠,她自嘲地笑:「也别那样感动,我曾经是想过骗你,让你对太子殿下下毒的??可昨日遇上太子殿下,他亲口对我说:『此生所愿,唯你而已。』我到底还是下不了手。你们两情相悦,我很为你开心。」 洛霜再也听不下去,泪水不受控制不断落下,无以成言。 从小到大,洛雪醉心棋艺,思维敏捷,聪颖过人,对待事情自有锋芒,看得清楚自己想要或不想要什么,明明是妹妹,却总是做着保护自己的举动,比如当年年幼时散出洛霜遍览群书的才名。 「你如此待我,我......」洛霜心中寒凉一片,只觉造化弄人,更对背后之人產生无与伦比的恨意,而洛雪伸手拥抱住洛霜,温柔低语:「你若遵守承诺让傅林吃下孟婆丹,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好,我答应你。」两人相拥而泣,这一刻,洛霜想—我一定要找出背后之人,救你一命! 错综的阴谋与诡计网住二人的命运,所幸在生死之际,她们都没有选择松开彼此的手,不负年少约定。 在风铃城的夜色里,明月高照,洛霜出嫁,留下一纸书信,那日姐妹心意相通,约定千里嬋娟,情谊永不变,无论世间险恶万千,无论彼此相隔多远。 * 「这就是当年的真相—傅语嫣才是真正佈局之人,她死在自己精心设计的局里,心甘情愿,甚至可说得偿所愿。」 待周天恩将从人犯口中得知之事娓娓道出后,旁观的周天清、周天璿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想不到世上竟会有如傅语嫣一般心思深沉而疯狂的女子,以命为局,连亲生儿子都一起算计进去。 连周天清与周天璿皆如此,更别提初次听闻的傅林本人。 不可思议、不敢置信、不想承认。种种情绪霎时都涌上傅林的心间,他咆哮一声,神智已然有些癲狂,不断告诉自己—这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这一生......到底在做什么? 「啊!」傅林绝望的吼声回盪在暗道里,怒意滔滔不可抵挡,可他连自己也不知道,这足可吞没一切的愤怒要向谁而去?是已然死去的傅语嫣,还是把这一切告诉自己的周天恩? —对!对!为什么周天恩要把这些告诉自己?如果他不告诉自己,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乍然听到真相,本就因洛雪中毒而处在崩溃边缘的傅林早已失去往日的冷静,怒意无处可去,悲伤无处发洩,他举起匕首发疯似的衝向周天恩,身形快若鬼魅,周天清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见傅林匕首已至周天恩身前,说时迟那时快,周天璿也来不及做出反应但身体却下意识动了挡在周天恩身前,周天恩面色一变,大喊:「蠢材!」 忽地,形势骤变,只见周天恩抬起左手以掌力挥开周天璿,在周天璿身形向左飞去之时右手拔剑挡开傅林逼近身前的匕首,而后身形一闪,剑尖底在傅林脖子上,直指咽喉,动作一气呵成,然而毕竟始料未及周天璿行动,周天恩终究在挡开傅林匕首之时受刃所伤,可些许轻伤未能让执剑之手有些许颤动,剑尖稳稳停在距离傅林脖子方寸之遥的空中,杀意凛然。 「皇兄!」周天璿被掌力打飞倒在地上后,顾不上自己惊慌看去,见此情景也不禁愣住,一时才意识到什么,傅林震惊道:「你没有中毒?!怎么可能?」 「你忘了我的太子妃最是精通医术吗?」周天恩漾起笑意,不再漫不经心,透着真诚和发自内心的愉悦,想起出门前与洛霜用膳的情景,心中被丝丝缠绵的情绪填满。 她说:「你要去咏心楼,不知道会遇上什么,这颗是散神粉的解毒丸,这颗是......」一边说,一边从她的袖中拿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药丸,周天恩想起初遇时洛霜从袖子里拿出一罐罐药的情景不禁莞尔。 「好了,没那么危险,我是领圣旨前去封楼,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周天恩轻笑,止住似乎过度紧张的少女,后者不赞同地回望反驳:「就怕万一。」 —没想到,竟然真用上了。 周天恩察觉到散神粉后,在告知傅林真相之前侧过身面向暗道外,假作遮挡阳光服下解药,并运用陈述过往的时间恢復武功,只待傅林失去冷静之时将他拿下。 千算万算,却算不到人心,算不到周天璿愿意以身为盾,挡在自己身前。 「原来是霜姐的解药??」傅林苦笑一声,事已至此,他闭上眼,等待剑落下。 生死之间,闪过的是这一生活过的每一幕—年幼懵懂无知,师傅与娘亲悉心教导,恩重爱重,而后多年遭受追杀,眼见娘亲丧身当场,伤痛欲绝,从此誓死报仇,找出害死娘亲的仇人。 多少夜月,多少中秋,想着永远无法团圆的一家人,他不甘、愤恨、伤感、寂寞,如今回首,实在荒谬已极。 此生荒唐,付诸一笑,浮生若梦,欢乐少,愁苦多,一切都成空。 只是......他终究没能救到那名从小相伴的少女。 带着看淡一切的心情,想着洛雪微笑的模样、嗔怒的神情、流泪的样貌,傅林闭着双眼,眼角滑落泪痕,可心却无比平静,等待成王败寇的结局。冰冷的剑尖就在颈畔,良久却并无动静,傅林疑惑睁眼,只见周天恩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似乎不打算动手,但剑尖却未稍离,令人捉摸不透。 「你怎么不动手?」半晌,傅林按捺不住问道。 「你身上散神粉还有吗?」周天恩没有理会傅林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开口,后者愣愣回答:「有,在我袖中......」 「三弟。」周天恩递给周天清一道眼神,后者会意即刻上前搜傅林的身,并从袖中拿出一包药包,只听周天恩冷冷开口:「洒在他身上。」 周天清依言照办,将药包内所有的散神粉全往傅林身上洒,药量比起方才周天清与周天璿重的多,傅林顿觉全身无力转瞬倒在地上,周天恩也收起剑,淡淡道:「三弟背着他吧,我们出去探探。」 「你不杀我?」傅林十分意外地开口,周天恩挑眉,扬起笑意玩味地问:「这么想死?」 傅林一噎,摇头道:「自然想活,可我不懂你放过我的理由。」 「你身上还有许多未清的谜团,在搞清楚前,可不能让你不明不白地死。」周天恩漫不经心一笑,傅林不解地问:「谜团?」 「比如你为什么今日对我们痛下杀手?再比如你从哪里弄到散神粉?诸如此类。」傅林听着周天恩的解释,呆呆望着,知道对方说的不是真话,这些谜团说到底不知道也无伤大雅,是周天恩有心要留自己一命。 说完,周天恩扬起嘴角,自觉这些藉口找的薄弱了些,却也懒得再说,真正的理由只须他一人明白就好。 -若傅林死于他手,难保洛雪会对此心怀怨愤,从而恨上洛霜,而夹在爱人与亲人之间,走向洛霜的将会是左右为难、痛苦万分的命运。 周天恩想,他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一边思索着,他一边漫步走向周天璿,伸手要扶起他,后者有些困窘连忙道:「皇兄......我......我可以走。没事的!」 被拒绝的周天恩不悦蹙眉,不容拒绝地拉起周天璿,这一刻,周天璿望着周天恩,只觉他的身影一如过往般强大、可靠,像极幼年时自己走不好路跌倒之时,他伸手扶住自己的模样。 「下次发生这种事,不要傻到拿自己的身体去挡。」周天恩义正严词向周天璿开口,后者脸微红,只觉自己真是笨的可以,还害皇兄受了伤,以当时情状,周天恩有心算无心,必可毫发无伤拿下傅林,到最后却因为自己插足而受伤,周天璿垂首低声道:「对不起......」 轻叹一口气,周天恩伸手轻抚周天璿的头,无言半晌才开口:「兄弟之间,不必说对不起......你若真为我而死,我会负疚一生。」 周天璿讶异抬头,这十多年来,周天恩都不曾用如此温柔的语气和自己说话,更没有称呼自己为「兄弟」,想着,他不自觉看着皇兄呆住。 「走吧。」周天恩见周天璿一脸呆样,顿时耐心告欠往外看去,暗道之外天光正亮,不知通往何方,他定定神,率先走上前去。 周天璿连忙跟上前去,周天清背起傅林跟在周天璿之后,毫无抵抗能力的傅林看着这一幕,心中忍不住暗自欣羡-真好,纵使岁月流转,其中阴谋无数,可他们的兄弟情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质。 所谓情谊,就当如此。 99尸首 虹都清晨的街巷已然热闹,不少百姓早就起身,有人在菜摊前还价,有人在肉摊前犹豫着,而与此情此景的热闹相左的是静寂无人问津的未开张店铺。麒麟当铺便是一例。 此刻坐在麒麟当铺隐藏的雅致二楼的厢房里,以前朝名画为景,一位满脸白鬍的老者与一名模样美艳绝伦的女子相对而坐,在老者手中有一张远道而来的信纸,只见老者将信纸带着敬意地小心放在桌上,瞪着眼前的女子,目中却无杀意,只有无尽的无奈,恨铁不成钢道:「说过多少次?谨慎!要不是先生回信即时,即刻救下昨晚被迷晕的你,我们咏心楼就此毁于一旦了。」 女子—红玉垂头想起昨晚自己的失策不由懊恼自己的愚蠢,欲辩无辞,只好乖巧闭嘴。 昨夜周天清又到咏心楼又指名自己,红玉虽可拒绝,但考量到避免被怀疑的可能便还是答应下来。夜里以琴声簫声为背景你来我往试探许久,直至深夜周天清该离开的时辰,红玉才稍稍放下心,眼见他一如既往收簫站起,却猝不及防走向红玉。 周天清一身青衣,扬着嘴角,气质瀟洒,目光温和,极俊秀的容貌在夜里烛火辉映下足以吸引住所有人的视线,他站定在自己身前,目光澄澈不带半点旖旎,却带着足以乱人心弦的诱惑开口:「这么多年,红玉姑娘都没有留人至天明,是因为从未遇过让姑娘动心的对象吗?」 那一刻,看着眼前容貌过人的清秀男子,想着他举世无双的簫声,红玉有片刻的失神,在这失神间,忽地,漫天粉尘朝她而来,来不及惊诧,只觉神智骤然混沌,身子一倒,失去意识。 —他竟然对自己用药! 待红玉醒来,已是林爷爷气急败坏瞪着自己,咏心楼一眾手下都撤出来之后。 她这一生都没犯过这般的错,心中怒极,暗自立誓—总有一日定要报仇! 「你也不是刚接任楼主,当初小姐曾讚你聪颖伶俐,竟也被迷药所晕,简直荒唐!」林爷爷持续诲人不倦,红玉面上一红,不想继续此话题,话锋一转问:「先生交待的事情都办妥了吧?」 「已经去办了。」林爷爷轻轻頷首,又看向桌上摆着的信,上面写着三件即刻去做之事,在明面上咏心楼已被朝廷所封的当下,他们看似拜了,失去先机,可有先生的这三步棋,即便失了先机,他们亦能后来居上。 「此地不宜久留,事情一办妥,我们便出发去边境。」红玉站起,站在房中的前朝名画之前,看着旧有的河山、前人笔跡,心有棋局万千。 她生来便身负国仇家恨,注定在阴暗沟渠里生长,只为有一日从阴渠暗道里翻身,为前人復仇,为此,歷代咏心楼楼主无情无爱亦无念,仅有江山大局,只在乎纵横天下之棋局。 每一局棋,都以人心为棋子,江山为棋盘。 红玉清楚知道-如今,这局棋已然走至尾声。她也彷彿已然看见,天下落在五皇子手上的那一日,恍惚还看见,那名用簫声与自己琴音相喝的男子,身败名裂、满身鲜血的模样。 想着,她心中暗叹-可惜了那般卓绝的簫声。 * 永安侯府,洛光刚用完膳回到凌光居,一如既往坐到画具前执笔作画,只见一张跃然纸上的沙场图渐渐现于眼前,为首之人手持长矛威武逼人,样貌英俊,眉目锋利带着些微的冷意,形象栩栩如生任谁来看都会知道,少女画的正是如今在边关为将的刘御,刘将军。 然而,少女看着眼前的画卷却轻叹一口气:「怎么老是画不好呢?刘将军,怎么我总把你画丑,你却总把我画那么好看呢?」 洛光不知道-即便有再高超的画技,却难于白纸画卷上绘出心上人的容顏。 叹一口气,洛光放弃眼前画卷,撕下画卷,随意弃于地上,忽地觉得有些困倦,喃喃道:「怎么这么想睡?才刚吃过早饭呢.....」她摇摇头试着保持清醒,试着将视线专注定格在眼前新的空白画卷上,才刚拿起笔,却觉得意识越来越混沌,手上的笔握不住落于地上,随后头一歪,昏了过去。 室内静寂一会儿,随后,凌光居的房门被悄悄打开,三名黑衣人训练有素,一名背起昏去的洛光,一名捡起地上的画卷,一名熟练收拾屋中残馀的安眠香灰烬,一盏茶过后,三人带着昏睡的姑娘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 周天恩率先走出暗道,只见暗道外是一片青绿的草原,放眼望去一座座灰色墓碑并肩而立,走近一看,只见最近的墓碑上写着-第一代楼主傅雪鳶,碑文上载:「国仇家恨,咏唱不绝,世代不忘,齐心灭虹。傅氏遗孤建咏心楼书碑以志,待有泯灭虹国日,祭奠莫忘告雪鳶。」 看来这里是歷代咏心楼楼主的葬身之地。 周天璿与揹着傅林的周天清跟着走出来的瞬间,便将眼前一大片墓林收进眼底,当傅林看清墓碑上的名字时,即便武功全失,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朝其他墓碑望去,周天清能够理解傅林的想法,揹着他向前走着,直到走至一座墓碑前才停下来。只见碑文上几个大字-第七代楼主傅语嫣,碑文上除了名字外什么都没写。 见周天清和傅林停在墓碑前,周天恩与周天璿漫步走来,墓碑前,四人沉默看着眼前的三个字,心中各有思量,周天恩看着墓碑后的小土丘,若有所思地开口:「未有碑文......傅语嫣她真的死了吗?」 傅林望向意有所指的周天恩,只黯然一笑,似嘲似讽:「我亲眼见她气绝身亡。」 犹记那日,温热的体温渐渐转趋冰凉,她身中剧毒,药石罔极,傅林绝望地握住她的手,即便再无呼吸也不放开。 周天恩不再言语,心中却暗自思索—傅语嫣乃医圣之徒,或许有什么方法假死也说不定。纵使假死,她亦不会让儿子知道,毕竟儿子的復仇之心亦是江山棋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我娘的墓碑不在这里,这座碑里应该是空无一物。」当初傅语嫣身死之时,师傅与傅林亲手将她埋葬,却绝不会是在这里。 「那么,我挖开来看看,你不介意吧?」周天恩瞇着眼似在思量什么,漫不经心一笑,却在徵求傅林的意见,后者先是一愣,无奈扬起嘴角:「随便你吧。」 得到首肯,周天恩本打算回头再让人来挖,却见周天璿已是毫不客气直接上前用手试着翻开了土,果不其然轻易地被翻了开去,见状他立即蹲下身以手为铲将小土丘挖开,周天恩见周天璿的手被土沾染上不由皱眉,四处环顾一周,见不远处有一把铲子,当即间步走去拿起,正要转身离开时,忽地,他看着铲子旁一处秃秃仅有土色而没有半点杂草的平地,不自觉定住身子,心念一转,他举起铲子将突兀无草的地给翻开。 毫不费力地一点一点的将泥土铲开,当周天恩看清土下的人儿与衣着时,不由愣在原地,一月过去,尸骨未寒,却已尸斑点点,往日的绝世容顏没有在尸体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跡,唯有身上用宫中上好布料做成的粉色长裙彰显昔日的尊荣,两隻翩翩欲飞的凤凰落在周天恩眼底,他依稀记得,曾经宫里只有一个女人身上能穿凤凰的装束,她姿容可说绝世,心肠宛若蛇蝎,平生最爱穿着这套凤凰粉色宫裙迎接其他妃嬪。 他找了她许久。傅林也找了她许久。周天璿更是疯狂地四处寻找她。 -原来,她在这里。 「皇兄,这里面有棺材!」见周天恩站得很远,周天璿站起身向他挥手,一派天真无邪,很是兴奋,瞬间,周天恩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难得手持铲子愣在原地。 远处三人见周天恩手持铲子、手足无措的模样都感到奇怪,不约而同地走过来,瞬间,周天恩心念急转-要让周天璿知道吗?他能接受吗? 下意识的,周天恩上前走了几步,挡住三人,周天璿疑惑地望来:「皇兄?」一边好奇朝周天恩后方看去,忽地,一阵风扬起,吹起一袭自己似曾相识的粉裙,上绣栩栩如生代表着无比尊荣的熟悉凤凰。 只看一眼,周天璿便怔愣住了,一道清晰而绝望的念头现于脑海,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风吹过,粉裙又落,恍若幻觉,而他却瞬间失去上前确认的勇气,只抖着声音问:「那是谁?皇兄,你告诉我......那不是母妃,对不对?」 轻叹一口气,周天恩有些不忍,但还是让开身子,不承认不否认:「你去看看吧。」 良久,周天璿才缓慢地走向那已被翻开的土坑,待看清那人面目全非的模样后,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悲伤欲绝大吼一声:「母妃!」泪水模糊视线,他拉起熟悉的衣角,想着过往种种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她或许不是好人,却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宫中险恶,可从小到大,她都将自己护在身后,为自己抵挡明枪暗箭,从不让自己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纵使背叛过友情,背叛过爱情,负过皇帝,负过夏凊,负过周天恩,负过贤妃,负过一切,可唯独不曾负过周天璿。 曾经,在母妃和周天恩之间纠结难解的自己,选择假装玩物丧志,三不五时偷溜出宫,做一位间散的江湖人士,继续跟在化名斩允的周天恩后面,化名逍遥,纵使不悦,当时母妃也不曾逼迫过自己,只给了自己几个护卫保护他的安危。 在江湖,有周天恩私下的照拂,在宫中,有母妃无微不至的关怀,他不管在哪都过得顺遂,却因为帮自己的两人不共戴天而痛苦。 他无法放弃任何一边的人。母妃、皇兄,哪一边都无可取代。 好不容易,皇兄愿意退让一步,让周天璿拦住母妃做任何伤害夏凊的事,可他却失败了,母妃心念坚定,早知自己会来阻止,对自己用了安眠香。 —当时岂知再次相逢,已是天上人间? 「啊!」哀绝、愤恨、凄凉的吼声在墓园里回盪,周天璿的视野早已模糊,他颤抖着身子向前,将散着恶臭的尸首抱起,怔忡呢喃:「母妃......我们回家吧。」 周天恩、周天清和傅林默默看着这一幕,心有触动,周天恩暗叹一声,抬头望天:「回宫覆命吧。」 走回暗道的路途经过傅语嫣的墓碑,周天恩不经意瞥见方才被周天璿挖出来的棺材,外观精緻华美,心中不由自主浮出疑问—里头真的什么也没装? 周天恩定住脚步,终是压抑不住内心的疑问走向彷彿召唤他的棺材前,使力推开厚重的棺材盖,下一瞬间,一具骨骼穿着华美紫衣印入眼中,傅林被揹在周天清之上,视野较高,亦看清棺材内的景象,不禁意外瞪大眼。 尸骨难辨,但华衣似曾相识,那是娘亲生前最后一刻穿着的衣服。 —那是谁? 傅林脑袋念头急转,每一年他都会在娘亲忌日那天与师傅一同拜祭傅语嫣,左思右想之下,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难道娘的尸首被师傅运来了这里?」 周天恩回头望向傅林,见他也颇为意外,知道问不出什么,又见周天璿根本没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已然失魂落魄地抱着丽妃的尸首走远,周天恩只能先放下心中思虑,默默将棺材盖推回原位走向暗道。 周天清揹着傅林,身形不动,轻声问:「你想看仔细些吗?」 莫名的,傅林鼻尖一酸,他有些不解地问:「事到如今,你们为何愿意这般待我?我刚刚差点杀了你。」 「呵,你杀不了我们。因为你在犹豫,你其实并不想杀我们。」周天清仰头看向晴朗的蓝天,瀟洒淡然一笑,即便在背上,傅林也彷彿能看见他看透世事的双眼,当傅林听见他的轻笑,只觉得心头一松,某种沉甸甸压在心头的负罪感轻盈起来,他闭上眼,轻声回答:「你说的对。我确实不想杀你们,即使挥出手中的利刃,也未必真伤的了人,可即使重来一百次,我还是会动手。」 「......若你受制于人,可以告诉我,或告诉皇兄。」周天清察觉到傅林话语中深切的无奈和痛楚,淡淡说道,傅林沉默听着,只轻轻扬起嘴角,却没说话。 「风铃城外,你曾说一生所求,唯有追寻真相而已,如今求仁得仁,你可后悔?」察觉到傅林不想继续此话题,周天清话锋一转,声音落在傅林耳畔,后者思索几秒后才平静回应:「不后悔。此生即便荒唐,我也要活得清醒。」 「你是了不起的人。」周天清轻叹一口气,不掩欣赏道:「这般真相,世上没多少人能够接受。那么眼前的棺材,你想看吗?」 傅林摇头,清醒而明智地开口:「一具尸骸而已,面目全非,看也没用,徒增烦恼而已。若这世上有人知道我娘的尸首在哪里,那人定是我师傅。」 「那我们回宫了。」得到回答,周天清俐落转身朝暗道走去,没有多问傅林师傅的事情。 天下事,人间世,似乎到了周天清这里便只剩云淡风轻,此时此刻,傅林感谢他的不过问,贪婪地看着天光,深切知道此一回去,他将一无所有,或者成为阶下囚,或者被毒酒赐死。 他很庆幸,生命的最终,他能听见真正的真相,感受到人间真挚的友情。 此生真切爱过一名敢为自己而死的坚强女子,当过天下最荒谬的阴谋中之主角,爱恨情仇,人间百态,都尝过。 如此精彩,死又何妨? —小雪啊,我捨不得眼睁睁看你像娘亲一样死去,所以先到黄泉等你,好吗? ------------------------------------------------------------------------------ 大家喜欢傅林吗?求珍珠~~求收藏~~~~ 100凤命 今日的虹都热闹非凡,纷纷流言在市井小巷之间辗转,绘声绘影,三人成虎,当世上大部分人都相信的时候,谣言就会变成真实。 巧的是,今日纷纷流言不自觉都绕着同一个中心转,那个中心便是近日炙手可热的永安侯府。 永安侯府可说是近日虹都最大的传奇,非贵族世家,非宫廷将相,仅是商贾之家,却与皇室联姻,且联姻者还不是普通的皇族子弟,而是贵为太子的大皇子殿下。 可今日第一则在虹都里流传的消息指出-女子有凤命者,非太子妃,而是另有其人。 原本这话百姓是不敢说的,然而据说说出此话的,却是虹都国寺-玉清寺,玉清寺首座真定太师一向以卦象奇准为名,不轻易算卦,但一算卦必定铁口直断,所以平常时候一卦千金难求,无论在百姓和王侯眼中都是极具身分地位的国师。 早上有流言传出后,自有人前去相寻,真定太师只言:「天行有常,自有定数。」并不否认有凤命者另有其人。 自此之后,凤命的流言短短几个时辰便如狂风般扫过虹都的贵族圈、百姓间,无有遗漏,眾人暗自揣想-宫中知道此消息后,会如何作为? 时人信命,国有国运,人有定数,尤其母仪天下者,并不仅为一人之小事,而关乎国之大运,有真定太师铁口直断,无凤命者比如无德,不堪为后。 -那么,有凤命者,又是谁? 还有第二则关乎永安侯府,却真假难辨的流言,不知从何处开始流传,原来曾经以一曲名动京城的永安侯府的大小姐竟然与三皇子有不可告人的关係! 本来嘛,小情小爱并不打紧,虹国男女之防并不苛刻,然而皇室首重名誉与规矩,且身为太子妃的姊姊却与太子的弟弟纠缠不清,乱了辈分,就让人不得不重视。 此一流言传出,自又有另派传言指出,永安侯府出妖女,四处勾引皇族子弟,君不见太子殿下为太子妃神魂颠倒,既不纳侧妃也不纳妾? 如此流言席捲虹都,短短在周天恩奉旨封了咏心楼还未回宫覆命的时间,消息便已绘声绘色得传回宫中,此时,洛霜才刚送走洛雪,独自坐在玄寧殿待客厅里出神,忽地,小翠谨慎恭敬的声音传进耳里:「太子妃,李公公奉命请您至贤德亭一趟。」 贤德亭乃一座临湖而建的凉亭,距离养心殿甚近,是圣上休憩之所,由于养心殿内,女子不得入,故接见大臣之女、公主时,大多都会选择在椒房殿或贤德亭。 「知道了。」洛霜闻言醒过神,收起因洛雪之事混乱的心神,告诉自己要乐观-洛雪说大概至少还有三年可以寻找解药,所以,一定还会有方法! 洛霜站起身,清冷的面容沉静而悠然,看不出心绪,心中疑惑-父皇有何事找我? * 周天恩一行人回宫覆命,听闻周允正在贤德亭,先让其他人在养心殿外等待,自己则从养心殿改道前往,远远的,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跪在地上,他当即皱起眉,脚步加快。 「儿臣惶恐。」接近时,周天恩听见洛霜微微颤抖说话的声音,还未弄清状况的他先向周允行一礼唤道:「父皇。」 听见周天恩的声音,洛霜讶异望来,随后垂下头,没说话,也没有交流。 「你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周允见周天恩虽叫着自己,但心神却全在跪在地上的人儿身上,不由得皱起眉。 「儿臣已办妥,将咏心楼封住,还在楼中找到密道,在密道出口发现丽妃的尸首,如今五皇弟在暗道内中了毒、四皇弟正抱着丽妃尸首在养心殿等父皇。」梳理完思绪,周天恩平静开口,将事情说得云淡风轻,而周允已然震惊站起身:「中了什么毒?丽妃死了?」 「不是什么严重的毒,他不过是不慎吸入让人暂时失去力气的粉末而已。而丽妃尸首就在养心殿外,父皇要去看看吗?」周天恩淡淡道,一边说一边终于忍不住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洛霜,后者本不想起身,却无奈敌不过对方力气,较量间有些狼狈地起身晃了晃,周天恩连忙用另一隻手扶住她。 见此柔情蜜意的模样,周允想起流言,不由怒从心起:「你看看你们这是什么样子?」 「父皇何出此言?」周天恩挑眉,未知流言的他不解周允莫名的怒火,洛霜连忙放开周天恩握着的手,不着痕跡后退一步,见洛霜还算识相,周允脸色缓和些,开口道:「你回来得正好,我正要与你商谈重定太子妃之事。」 周天恩还在揣测洛霜退后的理由,不妨周允石破天惊说出此言,不禁愣住,不敢置信望向周允,丝丝怒意涌上,沉声回应:「父皇慎言,儿臣已有太子妃。」 轻叹一口气,周允看一眼站在一旁面容沉静、不知喜怒的洛霜,心有不忍,但想到百年江山,便铁下心肠道:「谁都可以是你的太子妃,唯独她不行。今日虹都传的沸沸扬扬,真定太师为国运算卦,算出她身无凤运,承担不起母仪天下之责,你乃太子,未来定要登基为帝,你的妻子必需贤德能服天下,你若不忍,待你登基,可封她为皇贵妃。」 洛霜默默听着,只觉世事荒谬至此,当真令人发笑。天外飞来一卦,便让自己处境尷尬,注定不能做自己心上人的妻子,想起昨日犹在耳畔的誓言,心中寒凉一片。 她很清楚-这世上谁都能不管这一卦,唯独周天恩不行。 想到此处,洛霜颇心宽地安慰自己,即便不能做夫妻,至少她得过他的誓言,他独一无二的感情,只要……只要他心里有她就好。 凤命。多么尊贵、高尚的词汇,想必是有福之人才能居之,而自己,向来福薄。 胡思乱想间,却听见周天恩令人意外地轻笑几声,洛霜忍不住朝他望去,只见他漫不在意地扬起嘴角,似乎听到十分有趣之事般笑弯深邃的双眼,开口道:「谁说她没有凤命?有我在一日,她就有。」 话音一落,洛霜看向眼前淡笑带着轻狂的男子,心弦轻轻被撩拨着,撼动着,霎时间似乎天地无声无色,唯有他坚定而狂傲的身影匯聚天地风采。 「你说这什么话!」周允青筋直跳,气衝脑门,他恨铁不成钢地喝斥道:「天命之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岂可拿江山天下做赌?」 「父皇,我不信命。」周天恩目光冷凝下来,语气幽幽道:「我若信命,在母后被送进冷宫时,就已经自甘堕落,一死了之了。」 瞬间,周允哑口无言地看着自己冥顽不灵的儿子,无法反驳。当年,夏凊被送入冷宫时,谁知道她还能再出来?周天恩在宫中举步维艰时,谁会相信他能走至今日?他若信命,他若早早认命,又怎么能时来运转至如今? 「若要儿臣委屈自己的心,顺应所谓天命,那这般天命不要也罢。」周天恩清澈的双眸里有着绝对坚定的意志,绝不屈服、绝不妥协,而后话锋一转,他继续开口:「更何况,此事蹊蹺,儿臣并未收到父皇所说的消息,可见此事今早才刚刚传开,何以这么快就传回宫中?又是为何这么巧,在儿臣出手封了咏心楼之后?真定太师又为何莫名其妙算凤命?儿臣可从未拜託真定太师算卦,太师此举,岂不是多管间事?」 言语如刃,句句锋利,周天恩面上虽平静,但心中其实盈满怒意,而洛霜听出周天恩的怒气不自觉看呆眼,想着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见他为她而发怒,视线有些模糊。 「你的意思是……」周允皱起眉,只觉周天恩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但又实在认为真定太师贵为国师,怎么也不至于拿凤命开玩笑为难一位从未见过的姑娘,一时有些难以决定,只听周天恩又道:「父皇给儿臣一天时间,今日日落前,我定让凤命之事平息。」 「日落前?你确定?」周允有些意外看着似乎成竹在胸的儿子,顿了顿頷首:「那好,你若日落前能让凤命之事平息,朕也不愿拆散你们夫妻,但若日落前处理不好,那太子妃必需另选他人。」 「好。」周天恩漫不经心扬着嘴角,自信頷首,又道:「那么儿臣先告退,三弟他们还在养心殿等父皇覆命,咏心楼之事父皇可问他们,至于太子妃就跟儿臣一起告退了。」说完,也不等周允回应便牵起洛霜的手,强势而不容拒绝地迈步离开。 两人远去的背影步伐一致,默契自然,周允脑中浮现周天恩的话,想起人生经歷的种种轻叹一口气-何谓天命? 另一边,周天恩紧拉着洛霜的手走向玄寧殿,洛霜犹在恍恍惚惚,不发一语不知在想什么,忽地周天恩定住脚步,转过身,伸手将洛霜拥入怀中,低声犹如诱哄般问:「在想什么?」 「在想我如果真的没有凤命该怎么办?」洛霜低声回应,伸手回拥,周天恩感受到她的不安,状似不经意地低笑一声:「我不是说了,有我在一日,你就有凤命。」 「父皇说的没错,你不该为了我拿天下江山做赌。」洛霜心中感动,却仍有丝丝不安,假若因为自己而让天下蒙受伤害,那她万死也难赎其罪。 沉默一会儿,周天恩无奈开口:「你是不相信我?你以为我除了你,还能娶旁人为妻?还是认为我不堪为帝?」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洛霜还想开口,却被周天恩打断:「没有只是。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臭道士说的话,何须管他?我说了,日落之前,我会证明什么凤命纯属无稽之谈,你不必担心。」 看着难得露出几丝急躁的少年,洛霜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只是徒增二人的烦恼而已,何况他能有此心,自己怎么不领情?于是勾起嘴角,轻轻頷首:「好,我不担心,在宫中等你的消息。」 明显是收起不安后勉强扯开的笑容不旦没有令周天恩松一口气,反而令他心中疼惜之心更盛,在心底承诺-无论这是人的阴谋,还是天意、天命,我都不会让它档在你我的未来之前。 * 虹都外五公里远的山上,坐落着虹国建朝以来最具盛名的玉清寺,想登上寺顶,必须踏过足足五百阶在山路上建成的阶梯,其路愈难,其心更诚,玉清寺不但没有因让人费力的五百阶梯而失去人气,反而在盛名之下,山间不分四季皆人来人往,香火繁盛。 不定期的早晨,真定太师会在玉清寺的寺外为眾人讲法,幸运的话,他愿意为在场的有缘人算上一卦。 大师一卦,千金难求,让本就热闹的玉清寺更加人声鼎沸,不少人天天上山来想听真定太师讲法,只为有机会让他为自己算一卦。 可今日,上山的人注定要失望,只因真定太师没去讲法,而是独自静坐在山顶上自己的房间中,桌上摆着两杯茶,彷彿正等待着谁。 忽地,房门被人不打一声招呼便打开,一名少年出现在门口,嘴角掛着漫不经心的笑,双目深邃蕴藏星光望向真定太师,他关上门,不客气地坐到真定太师对面,喝了一口茶,似笑非笑问:「臭道士,别来无恙?」 「贫道很好。」真定太师并不在乎对方的无礼,不带情绪礼貌回復,来人顿了顿,放弃一切虚以委蛇,单刀直入问:「你为何这么做?」 「贫道说的是真的,具凤命者另有其人。」真定太师好似马上听懂对方的话,立即镇定地回应,又道:「贫道今日收到一封信,乃二十年前的故友之託,他于我有救命之恩,只求贫道别否认一句真话,太子殿下认为贫道应该拒绝吗?」 来人,正是周天恩。 「哪个故人?」周天恩皱眉问,真定太师如实回答:「林凡。」 周天恩又问:「林凡是谁?」真定太师也很快回答:「故人。」 一时,周天恩青筋直跳,忍不住冷笑:「臭道士根本不会算卦,还敢妄言谁有凤命?」 「贫道虽不才,除了天下少数几人外,还是能算上一卦。」真定太师镇定回答,一派安然祥和的模样,两人话语随意,自然无比,任谁来看都会知道他们并非初遇。 这世上除了彼此之外,没人知道周天恩与真定太师曾有过一段渊源。 几年前,周天恩在江湖流浪,偶遇真定太师遭人追杀,无意间被捲入顺手救了他,后来才知他便是玉清寺大名鼎鼎的真定太师,当年太师对有救命之恩的周天恩承诺为他算卦,可在算卦之时,却觉得天机掩盖,竟史上头一次看不出一人命道,周天恩一开始只道他是欺世盗名之辈,有些不齿,真定太师怒极,为证明自己,在回虹都路上一路与周天恩算人命数,算无疑策,这才让周天恩将信将疑,勉强信真定太师非故弄玄虚之辈,而两人也在路上成为了忘年之交。 「今日我来,是想要你一句话-昭告天下,太子妃才是凤命所归,之前言论纯属算错了卦。」看着真定太师,少年淡淡开口,当年真定太师算不出周天恩的命,自言无可报答,姑且欠他一条命,来日有缘相报,周天恩本以为自己永远用不上这条命,这个恩情,可今日,他却非用不可。 这个筹码,便是周天恩承诺周允能在日落前解决凤命风波的原因。 「贫道从不妄言。」没想到真定太师摇头,竟毫不迟疑地拒绝,他道:「此关于江山社稷,岂可随意改口?」 「她一个柔弱女子,难道还能改易江山?不如你告诉我,她不是凤命,是什么命?」周天恩冷笑一声,瞪着曾相伴江湖的友人,后者木訥道:「我算不出她的命。她命里与你纠缠甚深,故也因你而被蒙蔽天机。」 「哈,这也算不出,那也算不出,还敢说你会算卦?」周天恩怒极反笑,却知道友人个性正直木訥,绝计不肯说谎,心念一转改口道:「不如这样,你既说你算不出她的命,便也无法否认她有凤命的可能,那你昭告天下-你并没有说太子妃无凤命。这样抵了你的命,够便宜吧?」 「身有凤命者,难道还能有两位吗?」真定太师疑惑问,周天恩冷笑一声:「自古皇后废废立立者何其多?一代皇帝未必只有一位皇后。」说完又觉不对,彷彿说自己以后会废后似的连忙改口:「搞不好你算得出来的是我儿子的皇后也说不定。」 真定太师愣了愣,反问:「这可能吗?」 「当然可能,你既算不出我妻子的命,便也不能否认。」周天恩知道真定太师没有反对便是同意了,松一口气无奈摆手,头疼道:「我还有许多事要准备,臭道士记得今日日落前昭告天下阿。」 说完,一举喝完友人给自己准备的茶,俐落转身便要离去,却听真定太师问:「你不问我谁身有凤命吗?」 「谁有凤命,与我何干?」周天恩轻笑出声,脚步不停向外走,真定太师再问:「万一天命不允她母仪天下,你待如何?」 周天恩彷彿没听到似地继续朝门外走,直到开门后才淡然却暗藏猖狂丢下一句话离开:「天命又如何?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一刻,真定太师忽地恍然大悟为何自己总是算不出周天恩的命数-原来唯有不信天命之人,不被命数束缚。 --------------------------------------------------------------------------- 今天是洛家第100章(洒花)感觉100应该要特别一点,所以我爆字数了~~~ 这样的糖大家还满意吗哈哈? 谢谢看到这里的鱼宝宝,别忘了收藏、留言、留下珍珠的足跡~~ 101行前准备 不到正午,养心殿中,周允看着眼前长身玉立、面容镇定的儿子,不自觉审视地瞇细眼,不到日落的期限,周天恩不到几个时辰便解决了轰动虹都整个早上的流言,让人不可置信。 「父皇可派人探查,此事已了,重选太子妃之事不必再提。」刚从虹都外的玉清寺回宫便即刻来到养心殿的周天恩从容悠然地开口,看不出半丝奔波一早上的狼狈。 周允无可奈何轻轻頷首,却忍不住思索—周天恩的能力无庸置疑,可如此将一个女人放在心上,却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自嘲一笑—但自己可没什么资格说儿子。 「既如此,朕一诺千金,此事便作罢吧。」周允爽快道,随即将一份奏疏递给周天恩,是镇守峰城的刘御呈上来的,上面写着边城战况,由秦涯率军百万于峰城外虎视眈眈,几日来似因云国内部主战与主和纷争不休,暂且按兵未动,可刘御手下目前不过十万馀兵,与百万相比不过螳臂挡车,望虹都尽快派兵支援。 「峰城之事紧急,明日你便与天清一同率军北上,不容耽搁。你们从未做过主帅,虽身分贵重,却难服眾,我令军侯凤家、王家为主帅,你俩为副将,你可有话说?」 闻言,周天恩頷首,并无异议。 「战场上刀剑无眼,此去......千万小心。」静默一阵,周允垂下眼帘淡淡嘱咐,周天恩看着以父亲的姿态说话却如此彆扭之人,半晌才温声回覆:「父皇不必担忧,母后和霜儿在宫中,还请父皇多多照拂。」 「朕的女人,朕自然会照顾。」周允忍不住冷哼一声,周天恩不急不慢地讽道:「父皇的女人不少,怕顾此失彼,照顾不上来。」 瞬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周允瞪了自己儿子一眼,不知想起什么叹道:「待你以后纳了后宫,便知道有些时候,我们没有选择。」 「父皇不必担心,儿臣不想知道,也没打算纳后宫。」没想到周天恩平平淡淡道,令周允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后宫不只是美色,也是朝臣势力的缩影,朝臣与帝王相互制肘之道,但我不必依靠于此也能掌握朝臣,既如此,何必纳后宫来伤我心上之人?」周天恩坦坦荡荡望向周允,后者默了默,回想举朝之人唯周天恩之话是从的模样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极了。 周允有些自豪,也有感慨—儿子有自己年少时不曾有过的魄力,也有自己年少时不曾有过的胆识,还有一颗看得通透明白之心。他不自觉地想-如果他能这样对夏凊,那她待自己是不是也会有所不同呢? 不那么冷静、聪慧、无动于衷。 周允心思顿转,忽然心中浮出一道清晰的念头,抬头淡淡道:「你有分寸就好。下去休息吧。」 「儿臣告退。」周天恩没有猜到自己说的话在周允心中產生多大的影响,只是行礼转身,心中已开始新的谋算—离开前,需要做些「行前准备」...... * 午后,麒麟殿里,一名少年双眼失神,呆坐在桌旁,桌上有杯方才宫女端上的茶杯,才被喝了一口便被弃在桌上,任其渐渐变凉。 少年正是傅林,此刻浑浑噩噩,不可置信自己竟然被轻描淡写地放过,周天恩、周天清、周天璿都没有将今日他做的事情告诉周允。 当他问他们:「为什么?」周天清和周天璿的答案很简单,两人相信周天恩有将此事隐瞒的理由,而身为兄弟,他们不会随意打乱他的计画。 对周天恩,傅林已从接触前的轻视到之后的警惕,渐渐演化成现在混杂着丝丝羡慕的敬佩,羡慕他有着愿意为其挡刀的兄弟,敬佩他能轻描淡写带过今日之事。 傅林不知周天恩在想什么,但他有预感,自己很快便会知道。 思绪纷乱间,忽地,一名太监前来稟告:「啟稟殿下,太子殿下来访。」 「快将他请进来。」傅林双目一亮—果然来了! 半晌,周天恩掛着淡然笑意姿态间适信步走进,傅林不自觉站起身迎接,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说谢谢你?还是问为什么? 看着一脸纠结的傅林,周天恩漫不经心一笑,如有实质的目光望向一旁守着的太监,后者会意即刻离开,并将殿门关闭,把空间留给二人。 「你在等我?」周天恩自顾自地坐到傅林的对面,挑眉自然无比开口,傅林心下松一口气,轻轻頷首也自然地回应:「是。」 「那么想必你已想好如何给我一个解释?」周天恩深不可测的目光凝向傅林,后者方才松下的心弦瞬间变得紧绷,哑口无言,因为他没有想过解释,事已至此,还要什么解释? 「看来你没想好。」周天恩轻笑一声,用镇定而从容的语气突如其来开口问:「那让我来猜猜看,你想当皇帝?」 傅林一愣,正要勉强頷首,又听对方话锋一转:「还是,谁逼着你当皇帝?用弟妹的性命威胁?」话音方落,傅林不由浑身一震,瞪大眼睛看着周天恩,而后者见状扬起眉,悠然自得道:「看来我猜的不错。威胁你之人是谁?弟妹的性命怎么会操纵在那人手上?」 半晌,傅林都没有说话,内心纠结、矛盾着—眼前之人,可以相信吗? 「你若是不愿说,那我就走了。于我来说,你是宫中一个巨大的变数,我外出征战的日子,难保你对霜儿、皇宫做出什么事情,所以只好下令将你软禁于此,少则数月,多则数年,你都不得出这殿门。」周天恩漫不经心地笑着,等待傅林的决定,坦坦荡荡的威胁竟让人生不出半点怒意,只觉理当如此。 「......洛雪她被下了毒,三年不得解药则会开始发病,师傅说待我登临九五之日,才会将解药给我。」终于,傅林闭上眼,艰难开口—他不能被软禁在这华美的宫殿里,他还要去找解药,他还要想办法救洛雪! 说出每一句话时,傅林脑中不自觉就浮现当日的情景,当时的每一幕画面、每一句威胁都再次在心上划上一道伤。 周天恩消化着讯息,面上没有半丝意外,只问:「是你师傅下毒的?你师傅是谁?」 「是......他是天下棋之一道的宗师,世人尊称为棋圣,但真名鲜为人知,你大约也是没听过的。」傅林尽心解释,周天恩沉默陷入思量,微微蹙眉,电光石火间一道灵光乍现,试探问:「你师傅的真名,莫非是叫林凡?」 话音一落,傅林震惊瞪大眼,如见鬼似的看向周天恩,不可置信问:「你怎知道?」 周天恩冷笑一声,目光冷凝,杀意外露,缓慢似漫不经心般开口:「今天刚结上仇。」 —原来如此! 说难猜不尽然,但说好猜却也挺难猜,有些运气成分。 傅林师傅既然丧心病狂到以洛雪性命威胁傅林,不择手段至此,定还会私下做些什么来帮傅林剷除敌手,而天下有本事却隐性埋名的不多,有胆量唆使玉清寺传言凤命掺和朝廷的更不多,所以周天恩大胆猜测—两人根本是同一个人! 莫名从六个字里察觉到令人心惊的冷意,傅林不自觉闭上嘴,听周天恩将凤命风波简单道来,而听完后傅林皱起眉道:「师傅做事应该不会如此简单,他做事通常一环扣一环,确保一击中的。可我不懂,传出这样的流言于他有什么好处?此事说起来真正受害的,只有霜姐一人而已。」 周天恩闻言也跟着蹙眉,忽地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傅林说的没错,此事若非他重视洛霜,大不了另娶一个太子妃,对傅林没有半丝好处,对他亦没有半丝坏处...... 「你可知道他落脚何处?」周天恩压下心中的不安问,傅林犹豫一会儿才道:「边境岳灵山。但我希望你暂且不要动手,在找到洛雪的解药前,我师傅不能出事。」 「好。」没有多言,周天恩爽快地答应,目光在傅林身上打量,陷入思索之中,半晌才道:「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傅林的心顿时提起,却见周天恩一笑,带着丝丝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柔情开口:「我离开之后,你替我照看霜儿,让她安稳在宫中等我回来。」 傅林先是一愣,讶异扬起眉,思绪几转后骤然清明,了悟后轻笑一声开口:「我明白了,你之所以放过我是顾及霜姐的感受吧?她是小雪的姐姐,我自当会帮忙照看的,只是从前不知道,皇兄能有如此柔情。」 周天恩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傅林,并不否认,言简意賅道:「现在你知道了。」令傅林不由得一噎,看着眼前云淡风轻毫无羞意的坦荡少年难得无语。 「我曾从咏心楼的人口中得到消息,他们打算近日连络上你与你共谋大业,但其实你想获得帝位无需那般麻烦,我去让父皇改立太子即可。你怎么想?」话锋一转,周天恩的话如雷霆般在傅林耳中响起,只觉今天从对方口中说的每一句话都如此虚幻不真,犹若梦境,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周天恩在试探我吗? 「你也不必认为我在试探你。如今我所谋之事未必要登临九五才可得,待战事了,我可以将皇位给你。」看穿傅林的疑虑,周天恩轻描淡写开口,傅林凝望对方的神情希望从中看出虚情假意试探的端倪,可印入眼中的只有绝对的平静和漫不在乎的安然,恍惚间,傅林想起几月前初入宫中,他志在必得站在宫门口前问自己:「皇位,你是要还是不要?」 当时情景与此刻重合,但世事变化、人心已易,做出的决定可还会不改初心? 沉默着、犹豫着,最终傅林开口说出此刻的真心:「......我不喜欢别人逼我去做事,若有别条路可走,我不愿。」语毕,一种释然的感觉从心头涌出—没错,他本就不在乎权利,不在乎名流青史,不在乎家国天下,更不在乎所谓的前朝血海深仇。 傅林说出自己的想望,看着眼前扬着嘴角的男人,他能在曾经的绝望里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只为了登临九五,也能在前程锦绣里瀟洒转身、毫无留恋,只因在世事纷纷中,他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自己呢? 曾经,傅林以为自己终其一生追求的是真相,那知晓真相以后呢? 霎那间,和周天清的对话闪过脑海,如闪电般照亮一片阴暗茫然的思绪—为什么要寻求真相? 寻求真相,只为活得清醒。 清醒之人,不受世上他人左右;清醒之人,从来都是从心之所行;清醒之人,才能活得够明白。 「我想活得明白,不愿受他人左右。」少年几日黯淡痛苦的双眸骤然一变,目光清亮宛如客栈初遇时自信的模样,深信前路拥有光芒,只听他如当时般发出邀请,带着傲人的锋芒:「你可愿意帮我?」 周天恩回望眼前似乎莫名获得新生一般的男子,微微扬眉,似笑非笑问:「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我保证,从今而后,我傅林绝不做出任何会危害你之事,否则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傅林诚恳的目光停留在周天恩身上,此誓不可谓不重,却见周天恩顿了顿道:「还有霜儿呢?」 「......好,我保证从今而后不会做任何危害霜姐和你之事,否则生生世世,不得好死??」说到最后,傅林只觉重说一次,气势都弱去一半,莫名喜感,见状周天恩满意的笑了:「好。若咏心楼找上你合作,别急着拒绝,从中斡旋,获得情报,我去到边境后会留人在宫里,若有什么事可派人告诉我。清弟与我共赴战场,朝野宫中若有变数,由你代为安排。」 「一言为定。」傅林毫不犹豫頷首,而后忽觉不对,看着安排井井有条的周天恩,不敢置信问:「你不会早就有此打算吧?」 「出发前,总要做些行前准备。」周天恩依然扬着嘴角,没有否认,傅林疑惑地问:「你如此肯定我会跟你合作?」 从袖中拿出一包药,周天恩面容镇定,姿态安然递给傅林,毫无歉意开口:「此茶有毒,先吃下这解药吧。」 「......」傅林愣了愣,怒从心起:「那宫女是你的人!」 「只是一种成癮药,一定时间不吃会生不如死,却无性命危险,你有胆子想将我和三弟四弟葬身在咏心楼,我若不将你掌握在手中,如何能安心前往边境?」周天恩淡淡道,傅林被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接过周天恩递来的药:「果然即便心有柔情,但依然是初见时谋算万千的你。」 此人有万千阴谋诡计,也有坦坦荡荡、无愧于心,傅林释然扬起嘴角,仰头吃下接来的解药,没有去问药的真假,只因为,他相信眼前之人。 同时,看着瀟洒仰头服药的傅林,周天恩忍不住在心中轻叹一声,可惜眼前这位心思通透、智勇双全的少年,,他相信自己不会后悔提前给傅林解药,眼前之人,他生于阴谋之中,有过于常人的固执,也有没被吞噬的可贵良善之心,这样的人为何不信? 世间阴谋万千,举步为艰,总要有那么几个人,能让你忘却诡计,赌一次真心。 -------------------------------- 求珍珠~求留言~求收藏! 102暗流 出宫的洛雪笔直朝麒麟当铺而去,却见今日店门闭门,似乎不营业,在门前试探性地敲几下没得到回应,又等了阵子,心中不自觉地想-那女子莫非是骗我的?根本没打算给我解药和孟婆丹? 心绪难平,脸色难看,可面对着一个人都没有的空屋,毫无办法的洛雪只能打道回府,而此刻,虹都今日谣言的中心永安侯府,正鸡飞狗跳。 洛雪才刚踏入府门槛,便见府内下人跪了一地,守门的小廝一个不落的趴在椅子上,正被板子伺候,哀嚎声四起,从未见过此情景的洛雪不由吓一跳,连忙进了正厅,却见洛可钦高座堂前,连一向谨守闺秀举止的洛縈也跪在地上,双目通红,脸有泪痕。 洛雪脸色一变衝上前:「爹!怎么回事?」 洛可钦冷眼望一眼自己的女儿,怒意倾洩而出,却无解释,一旁洛雪的亲娘-现在是六姨娘连忙上前拉住女儿的手解释︰「你不知道,今早虹都谣言说得绘声绘影,说大小姐与三皇子私相授受,不守规矩......侯爷正在问情况呢!」 「哼。」六姨娘的解释之词传进洛可钦耳里,他忍不住冷哼一声,喝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从小到大都不曾被洛可钦以如此口吻逼问的洛縈心中一跳,不知如何作答,昨日与周天清相见的一幕幕画面犹在眼前,让她说不出「我与没有三皇子一点关係也无」却也更说不出举世不容的「我与他两情相悦」之言,前者违心,后者背义,两者都在舌头尖打转,可半天过去却没漏出任何隻字片语,只把一双凤眼逼得通红。 「爹!縈姊一直恪守女子之本分,即便与三皇子打过几次照面,却万万不敢做出任何伤风败俗之事,还请爹爹明察。」洛雪听完二话不说不等六姨娘阻止,往前一站便毫不犹豫跪下去,而洛可钦闻言冷笑一声反问:「只与三皇子打过几次照面,外面会传成那样?是跟你和五皇子一样,只是『打过几个照面』?」 洛雪面色一白,万万没想到洛可钦会如此讽刺自己。 「縈儿,霜儿在宫中贵为太子妃,她的一言一行,我洛家的一言一行,都被天下人看着,若我们是当年风铃城中的小小商户也就罢了,可如今我们住着永安侯府,代表的是皇家贵冑的顏面,你明白吗?有什么心思,今日以后便都收回去吧。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会让夫人相看一下人家,之后就乖乖在家待嫁,没有什么事也不必出门了。」 言下之意,竟是要将洛縈软禁在家!处理谣言的方式也简单,只要洛縈与人订亲,谣言不攻自破。 洛可钦的话字字句句如雷轰在洛縈耳畔,一时楞神,她垂下眼帘,空茫的眼中不知思索什么,低声柔顺回应:「是。」 在洛可钦的眼色下,一旁的丫鬟扶起跪在地上的小姐,带着样貌谦恭的洛縈回房,看着姐姐的背影,洛雪站起身神色鬱鬱,忽然好似想起什么,环顾一周却没看见想看见之人不由得问:「光姊呢?」 此话一出,六姨娘脸色尷尬,洛可钦更是面目铁青站起身,怒不可抑答:「混帐东西,我洛家没有这样的女儿!」 「怎么回事?」一道不好的预感闪过洛雪心头,只见娘悄声对半点没接到消息的自己道:「三小姐她......私奔去了!」 脑中轰隆一声巨响,洛雪颤抖着身子,不敢置信惊叫一声:「你说什么!」 * 犹不死心的洛雪亲自去凌光居确认应在房中的洛光当真不在,也亲眼见过桌上留下的一封笔跡确凿的书信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姐姐真的出走的她浑浑噩噩回到自己的奕心居,才关上门,便见自己桌上摆着一封明显不是自己留下的信。 浮现的第一道念头是,难道是光姊留给自己的信? 三步併两步衝上前拿起信,洛雪的心称不上是放松还是提起,只见信上陌生的字写着-洛雪小姐亲啟,不像洛光留下的信,但她还是即刻打开,一见内容不禁脸色骤变。 信上先是感谢洛雪将七步成尸顺利送进宫中,可事成以前,还不能给洛雪解药,但为表诚意先献上孟婆丹,待大业成功之时,必将解药奉上,并祝傅林与洛雪白头偕老,共观江山天下,共谱千秋万载。 除了信外,从信封中落出来的,还有一颗红通通的圆润药丸。 洛雪小心翼翼拿起红丸,像是一颗京城糕点店精緻的糖果,色泽鲜艳透着一丝妖异的古怪,她有些失神想-原来这就是孟婆丹。 没有放任自己愣神太久,洛雪另外拿了一个信封装下药丸,再次开门步出房外,对着门外看似空无一人的庭院喊:「我知道你在这里,晓?」 下一瞬间,看似空无一人的庭院中瞬间闪现一道黑色的人影,他样貌恭敬半跪于地问:「姑娘有何吩咐?」 洛雪看着曾在风铃城外救过自己,也曾为前往岳灵山的傅林和自己驾车的男人,心中忽然闪过一丝顾虑-如果晓守在这里,谁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到我房间? 不用特意确认洛雪也知道,傅林必会派人守在自己身边保护自身的安全,但这一刻,洛雪一道念头如春风吹过后瞬时滋生的草,不可收拾地四处发芽、生长,令心中涌起阵阵寒意-傅林年不至弱冠,眾多的手下不太可能是亲自召集,那么,是不是有极大可能性是从棋圣手中接手的?若是如此,这些人,究竟是傅林的人,还是......? 愈想,洛雪背脊不自觉冒出冷汗,原本要递出的信不着痕跡地重新收回袖中,她故作惊慌问:「你今日下午一直守在这里吗?可有见到谁进我的房间?」 晓抬起头,不带丝毫感情,也不带片刻慌乱回应:「回姑娘,姑娘进宫时我就守在宫门外,也是跟着姑娘一同回的永安侯府,主子吩咐要时时守护姑娘安危,不敢有片刻稍离。」 洛雪回望对方平静无波的眼神,分不清话中真假,只好勉强压下骤然生长的念头,假作害怕道:「好吧,我见房中似乎有人进过的痕跡,或许是我多心了,但有你在此应该不用担心,没事了,你退下吧。」 「是。」话落,晓乾脆俐落消逝在庭院中,洛雪眸光几闪,转身回房。 举目皆见敌手,抬头不见光明,重重阴谋中,究竟谁是可信之人? * 早晨四处波澜汹涌,阴谋涌动,可时光无别有情,只走着它一如往常的步调,漫步来到正午。 玄寧殿内,小翠几次来问是否传膳都被拒绝,洛霜毫无胃口地独坐在待客厅,桌上赫然还摆着洛雪留下的七步成尸,可她却也没心思去管,心神恍惚望着窗外天光。 在听见一代帝皇以江山社稷为由质问自己:「你难道要因为一己之私,就让恩儿背负千古骂名吗?」时,洛霜下意识回答:「儿臣不敢。」 千秋万代,万里河山,家国气运,洛霜从来以为离自己很遥远,都不是自己能掌握或影响的。她只是一介偷了他人儿女、姐妹身分的苟存于世之人,唯一一颗真心分给了相伴长大的亲人,又分给了一声两情相悦的誓言,再没半分给自己。 一己之私?周允对自己说话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已无半分奢望,更无半分怨忿,几乎已经能够接受那一句「身无凤命,不堪为后」的八字烙印。 她能接受自己不是洛家的孩子,能接受自己有另一个爹,能接受父亲不为人知的多年冷漠,能接受母亲深入骨髓的执着......怎么会接受不了这八字呢? 可一切的一切,在听到少年近乎轻狂的话语时,都风云变色。 他说:「谁说她没有凤命?有我在一日,她就有。」 所有的退让和隐忍在那一刻都像一戳即破的纸,显得縹緲且虚偽。 原来她没有想像中那么平静,那样认命。她其实不想管身前身后名,更不想理如画江山,若有一天自己与心上人间还不远不近隔着其他女子,自己还要伏低做小,纵是盛世长安,与地狱又有何分别? —我怜江山,可江山何曾怜我? 思绪纷乱间忽地,紧闭的门扉被推开,一名男子伴着身后温暖的天光而入,长身玉立,悠然从容,乍现于眼前的周天恩恍惚间竟似梦境,洛霜心头不自觉一颤,咬紧唇,脑海瞬间被所有无功而返的念头充斥,但她只是扯起微笑,没意识到自己笑的多难看地故作轻松开口:「你回来了。」 周天恩进门时,看见的就是一名少女目光震动,紧咬下唇后又假作轻松的倔强神色,她甚至没有去询问结果,似乎无论结果是忧是喜,是成是败都与她毫无关联,不放在心上。 只是面色的惨白,眼中的隐忍,却骗不了别人。 周天恩走至洛霜身前,蹲下身握起洛霜的手,轻柔问:「我回来了。怎么?你不问我结果吗?」 对方越是温柔,洛霜想像的结果便越偏向失败,脑中嗡嗡的回盪着周允的质问,心中沉沉压抑着即将崩溃的情绪,垂下眼帘,安慰的话竟已脱口而出:「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你也已经尽力……」 周天恩握住洛霜的手紧了紧,用上些力气,有些无奈打断:「你不相信我?今日黄昏之前,谣言便会反转,从此以后没人敢再质疑你的身分。」 脑海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洛霜震惊抬头不敢置信看着周天恩,喉咙微动说不出话来。 「真的?」半晌,她勉强挤出一句话来,恍然若梦,一时不敢闭眼地瞪大眼睛,就怕眨眼之后惊觉作了一场痴心妄想的梦。勉强自己不眨眼的后果,就是眼睛发涩发乾,直到眼泪溢出,才终于受不住闭上眼。 周天恩伸手抱起椅子上的洛霜,十分顺畅地鳩佔鹊巢坐回方才对方坐的位置,她难得没有挣扎,没有惊吓,只是宛如溺水之人骤见浮木般紧抓住周天恩的衣服,近乎撒娇地依偎在自己身上,周天恩只觉心都要化了,低声道:「真的。我不骗你,我的太子妃只会是你,只能是你。」 大概从出生以来就没听过这般动听的话,洛霜心头一动,忍不住破涕为笑,双颊红花骤现,紧抓周天恩衣服的手一松,一时无言,忧虑之心被好奇取代,生硬地开口:「此非易事,你怎么办到的?」 眉头微挑,周天恩幽深的目光望着表面上对自己的话毫无回应的女子,没错过她脸上的羞意,他算是知道了,洛霜对任何的亲密都毫无抵抗能力,无论是言语或动作,听见、遇见便总只想逃,心中促狭之意骤起,低头于她耳边低语:「你猜猜看?」 距离近极,温度热极,洛霜下意识便想后退,无奈武力值低落被牢牢锁在对方身上,脸上温度霎时升高,气氛莫名就染上几分旖旎,但她没错过周天恩眼中闪过的调笑之意,她算是知道了,周天恩便是见自己害羞,便故意逗着自己,一时心中羞意减退,反倒涌起一股倔强。 只见洛霜忽地大大方方侧头朝周天恩淡淡一笑,后者诡算万千的脑袋还没领会深意,下一瞬唇上蜻蜓点水般软软的触感袭来,一触及离,少女尾音微扬,娇态横生问:「快告诉我。」 思绪停滞几瞬,周天恩回过神来时脸也红了,做梦也没想过-自己竟有调戏别人不成反遭调戏的时候。只好尷尬假装咳了一声,视线微微一转,忽地一包异常显眼的药包印入眼帘,他生硬转移话题问:「这是何物?」 洛霜愣住,看清周天恩问的事物正是洛雪带来的毒药时面上有为难之色,随后斟酌道,:「七步成尸,天下三大奇毒之一……」 「怎么回事?」周天恩皱眉,洛霜当即将有人胁迫洛雪让她下毒之事都和盘托出,联合从傅林那听来的话,将洛雪之事猜了个七七八八-为延续傅语嫣的计谋,林凡对洛雪下毒逼傅林下定决心夺位,也暗中威胁洛雪以姊妹之情算计洛霜,最终算计自己。 周天恩心念微转-如果说凤命之事、七步成尸之毒都出自林凡之手,那他最终的目的也应该一致,但后者可以理解,前者却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今日我亲自去了趟玉清寺,找了真定太师,其实......」勉强压下心中的犹疑,周天恩将今日之事、从真定太师与傅林那听来的话,还有自己的猜测都告诉洛霜,后者瞪大眼,没想到周天恩与真定太师竟然相识!没想到下毒之人竟是傅林的师傅! 「霜儿,我总有些不安。」洛霜还在惊疑,却听见一句更为惊悚的话从周天恩口中吐出,不禁瞪大眼,只听周天恩续道:「今日父皇下了諭令,明日我便要出发前去边境,原本虹都之事尘埃落定后我当可无后顾之忧地离开,只是临行在即,却觉得把你留在宫中或许不是好事……」 洛霜只觉周天恩的话像掺了蜜般甜进心头,他由爱生忧的情绪令她心软一片,忍不住扬起嘴角,忽地打断正絮絮叨叨的男子,唤了一声:「周天恩。」 滔滔不绝之人住了嘴,疑惑回望,只听洛霜温柔道:「只要我是太子妃,这皇宫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是我们的家。」周天恩一楞,莫名从「家」之一字领会出一丝甜蜜来,见洛霜伸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信誓旦旦开口:「边境是战场,世上瞬息万变之地,转眼便是黄沙白骨,我不能跟你去,成为你的后顾之忧。」 巧舌如簧之人也瞬间哑了,只因为周天恩必须承认,洛霜说的是对的。边境战场,他没有太多时间顾及她,否则对不起与自己浴血奋战的万千将士,甚至一个不慎,洛霜便会身死沙场,反而在皇宫之中,即便有暗箭阴谋,但有他留下的人,还有傅林、周天璿、母后,断然要不了她的性命,只要她是太子妃一天,宫中甚至连皇帝都不能毫无理由取她性命。 当局者迷,洛霜看得却比谁都清楚明瞭。 被说服的周天恩轻轻頷首,做出此生万千夜晚都后悔不已的决定:「你说的对。既然如此,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在宫里等我回来。」 「好。」洛霜扬起嘴角,柔柔躺进周天恩怀里,难得吐出一句甜言蜜语:「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平平安安回来,我会每日想你、念你。」 门外,小翠站在门后雕像般聆听玄寧殿内的动静,她听不见两人的甜蜜耳语,也不敢听,只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地浑身颤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杀机深藏,暗流涌动,但午后的阳光却如玄寧殿内相拥的人儿般寧静、安详,藏着无限希望。 103萧言的身世 半夜三更,朝阳殿内,一名少年临窗而立,手上把玩着世上独一无二的白玉翠簫,一向洒脱淡然的眉目染上些许轻愁,皱眉蹙额似乎正陷入思绪之中。 少年正是周天清,而此刻思索着的正是今日午后周允召见自己时,先是领旨明日整军出发边境,又状似无意地道:「永安侯府已有二女入宫为皇子妃,一家荣宠太盛,并非好事,无论有心无心,趁早收了吧。」帝皇言语淡漠,但出口却不容辩驳。 思及此处,少年把玩簫的手一顿,今日宫中诸事纷纷,凤命之说沸沸扬扬传于宫中,即便午后真定太师亲身出面否定太子妃无凤命一事,宫中传言依旧盛行,周天恩还让周天清出手泯灭流言,这才让宫中宵小之声消停下来,在处理此事时,自己与洛縈之谣言也传进周天清耳里,该敲打的敲打,但既然从民间传入宫中,周天清可没把握将外面的风雨都完全抹杀。 -荣宠太盛,确实不是好事。 周天清收起簫,一双凤眼清澈深邃,宛若看透一切般微微扬起嘴角,忽地转过身朝门外走去,没有惊动守在宫中的宫女太监,悄无声息离开朝阳殿。 * 萧言自深沉的梦中醒来,浑身一震,视线逐渐清明,四周一如每月醒来时一般唯有一盏烛光摇曳,骨头似要散开般无力。 此次因要前往边境,周天恩的针法收敛许多,为了避免之后两天不能动弹,只散去少许痛觉,千虫啃咬般的疼痛久违的探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他深入骨髓的憎恨,那两个人带给他的人间地狱。 周围有些,但想来毒发之时已过,先前自己痛昏过去,此刻再次转醒,大约已过十月二十日了,萧言忍不住自嘲一笑-其实也挺方便的,闯荡江湖的不少时候,都可以靠着这准时的毒发来记清日子。 他下了床,步出密道与书房,下意识走向玄寧殿的寝殿,那里灯火通明,似与过往无尽岁月一般,有一位友人正耐心等待自己,可当萧言停步窗前,寝殿内一对璧人相对而坐,两人手上都拿着一本书,可视线却不约而同落在对方身上,少女清冷的眉眼笼着说不尽的温柔意,少年眉目也尽是笑意,不同于以往看见任何一刻。 这一刻,黑夜寒凉,一股难以道尽的寂寞涌入心间,世上灯火万千却照不亮心中黑暗,举世成双成对,唯自己形影单支,无亲无朋。 脑中不自觉浮现一道娇、嗔、怒、哀都无比清晰的少女容顏,萧言顿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续,却忍不住扬起嘴角说不清是羡慕或感叹,转身便要离开,忽地,背后传来一声轻唤:「萧言!」他不由再次停步,收起自己万千情绪,似笑非笑回头看向周天恩,戏謔道:「怎么?我好心不打扰二位,你还没眼力见叫我,也不问洛霜姑娘答不答应。」 周天恩扬起眉,不理会对方的调笑,伸手招了招:「我有话告诉你,进来吧。」 萧言不由看向一旁浅笑的洛霜,后者豪不在意地翻着书,状似无意却回答他先前的问题:「我同意了。」 闻言,周天恩和萧言都有些莞尔,后者也只好心安理得闯进两位新婚夫妻的房里,不拘礼节地坐到洛霜身边的椅子上,调笑道:「没想到啊!洛霜姑娘,说起来我们也是有过几面之缘,不过许久不见,姑娘脸皮见长阿!」 萧言身上有一种魔力,能让人很快放松下来,能像许久不见的朋友般说话,前几次见面时洛霜都被他所救,印象不坏,忍不住扬起嘴角反问:「是阿,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许久不见,这说谎的功力是不是见涨了?」 周天恩倒是有些意外望了洛霜一眼,没想到她和萧言关係这么好,像常常往来的朋友似的。 「什么说谎?男子汉顶天立地,从不说妄言。」萧言正色反驳,洛霜淡淡瞥一眼睁眼说瞎话的人,不带火气的问︰「是吗?那你问问你旁边的『斩允』,你们两个是男子汉吗?」 萧言愣住一瞬,随即看向无奈笑着的周天恩,恨铁不成钢道:「我没想到斩允你是这样的人!竟把兄弟给卖了!」 周天恩似笑非笑地看着萧言不语,笑的后者心都不自觉悚然起来,半晌才开口:「是你洩漏太多资讯给霜儿才让她猜到的。我就是没想到,你们不过见几次面,竟能说那么多的事,嗯?」 「唉哟!我怎么听着这话那么酸啊?莫不是今天喝了醋吧?」萧言敏感的捕捉到一丝异样,忍不住大笑起来,一旁的洛霜本来没察觉,被他一说下意识望向周天恩,后者有些心虚地伸手倒了杯茶,一碗凉茶下肚,才让面上羞脑涌上的热气散去些,没去看两人,算是默认。 洛霜本想说些什么,又碍于萧言在场,只好将话又嚥回去,这一刻,萧言再次体会到自己的多馀,打闹的心淡去,无奈摊手:「好了,你们两夫妻的事等等关上门谈好了,说正事吧。有什么要交代的?」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一声,妍希如今在......」周天恩话未说完,便被萧言有些急躁的打断:「告诉我这做什么?」 洛霜注意到萧言不自觉收起慢不在乎的吊儿郎当样,面上有几分肃然,瞭然平时越是慢不在乎的人露出此种表情,就代表是真的上了心。 「此去不知几年,你还不愿将两人之事定下来吗?你想让她等你多久?」周天恩神色一肃,令萧言顿失血色,不知想起什么闭上眼,再次睁眼时,眸中闪着冷漠与决然,冰冷僵硬开口:「斩允阿,你对我一直有所误会,我从来不打算娶她。」 此话一出,周天恩不禁愣住,却听萧言继续道:「我就是那等负心薄倖之人,女人一大把的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我这人间散散漫惯了,家里有个人,不习惯。何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妍希那脾气,逗逗玩玩可以,要在一起生活的话,饶了我吧。」 没有被萧言的话给激怒,周天恩深邃的目光凝望着相伴多年的朋友,轻叹一口气:「随你吧。我说我的,去不去是你的事。」语毕逕自将一串住址告知于他,后者漫不在乎嘲讽一声:「多管间事。」 忽地,旁观的洛霜谨慎地开口,望向萧言:「你愿意让我看看吗?」萧言本能地想拒绝,却被心中微弱的希望给撼动,良久没有说出反对之言,洛霜明白这是同意的意思,伸手动作熟练地把上脉,一瞬间,萧言本能地想甩开对方的手,却抑制下来。 和之前从周天恩听说的一样,萧言脉象确实与常人不同,洛霜细细记忆这脉象,半晌才放开手,坦承道:「对不住,我学艺不精。」 -难以从混乱的脉象中寻到毒物的蛛丝马跡,更别提解毒之法。 在心中自嘲自己一番,萧言掩去失望之色,浑不在意地笑起来,有些没心没肺的模样调笑道:「我可没指望这么多年的毒能被你解,你又不是神医。」 「不如你说说你是怎么中的毒,或许有些蛛丝马跡?」话一出口,气氛温度骤降,洛霜没想到自己无意的一句话令萧言和周天恩都宛如被定住身子一般呼吸一窒,却见萧言突兀站起身,刚被毒折腾一天的身子未好,脚步虚浮,不像武功高强之人反倒如同醉鬼一般向外走,不知想起什么的他嗤笑一声,摆了摆手便朝外走去,丢下一句话:「我生来就有此毒,或许这不是毒,而是命。」 看着萧言的背影,洛霜皱起眉,不安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事。他一向不愿提及身上的毒。」周天恩目光深邃,若有所思望向门外,洛霜回忆着萧言最后一句话,心中不禁感到些许苍凉的悲伤,轻叹一口气道:「此毒不知来源,不知毒名,又因萧言经脉特异诊不出来,当真棘手......但你之前说过,萧言说只要杀了同样身中此毒的云国天子萧青宇就能够解毒?我从未听过杀人解毒之法,真是前所未闻。」 周天恩沉默一会儿,伸手轻轻摩擦着桌上茶杯的杯身,半晌才开口:「事实上,这解毒之法是萧言自己说的,却不知是否是他一心想復仇找来的藉口。」 「復仇?他究竟和云国之人有何渊源?」洛霜好奇地问,只是这次周天恩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好整以暇回望洛霜,神情晦涩难辨,本想着这可能关乎萧言私事而使周天恩有难言之处,没想到入耳却听见一句酸溜溜的话:「你对他之事十分上心呀。」 洛霜不由得瞪大眼,无奈地打量周天恩,想起萧言方才打趣的话,脸不由红了,轻声解释:「我就是好奇而已,你别想太多。」 周天恩扬起眉,不置可否且不甚满意地看着眼前清丽的女子,忽地站起身,走至洛霜身边抱起她,突如其来的接触让洛霜惊呼一声:「你做什么!」双手自然而熟练地勾住周天恩的脖子,洛霜有些无语的想—老是这般突然把人抱起来,自己反应都成反射动作似的。 「不做什么。」周天恩轻笑一声,走向床边,弯下身轻巧地将洛霜放到床上,放下后身形却未起,反而俯身吻在唇上,廝磨着、侵佔着,洛霜顿觉脑子有些晕乎,只觉被抵在床上亲的感觉实乃心脏不可承受之重,她只觉心跳彷彿要跃出胸口,男子特有的气息包裹着令人浑身都热起来,身子颤了颤,有些紧张,伸手推了推,却反被压了下来。 洛霜仅存的微弱意识想—怎么突然就成这种情况了? 感受到身下的身子一颤,半晌,周天恩克制地停了下来,直起身,深邃的目光盯着洛霜,声音有些喑哑:「我吃醋了。」 面对莫名孩子气的男子,洛霜又无奈又想笑,坐起身伸手拉了拉周天恩的衣襬道:「别吃醋了......我不问总行了吧?」 周天恩顺着洛霜的力道坐至床上,目光沉沉地望着对方,半晌后轻轻一笑,如没事般开口回答先前的话语:「萧言乃是云国天子萧青宇的孪生兄弟,当年云国的秦妃,也就是如今的云国太后秦璐,在两人出生之时便弃了萧言,拥立萧青宇为帝,当时萧言被他的舅舅所救逃出宫中,而后流落江湖至今,据他所言,自他有记忆以来这毒就一直伴随着他,应是出生之时就带着这毒,并且随着他年纪增长,此毒发作的痛苦就越让人难以忍受。」 洛霜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只觉周天恩所说的话有些骇人听闻,反问:「你是说萧言曾经是......云国皇子?」 「没错。」周天恩见洛霜不敢置信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目光染上一丝彻骨的淡漠,似嘲似讽道:「皇家之人可没有什么虎毒不食子,为了自己的目的,没有什么不能捨弃的,就算是儿子也一样。」 查觉到不自觉外溢的戾气,洛霜伸手握住周天恩的手,有心疼,有感慨,恍然地想-难怪周天恩能和萧言成为朋友,同样尊贵的身分,同样被放逐的命运,世上若有谁能真正明白彼此的痛苦与不甘,想必就是他们彼此。 周天恩反手握住柔软的手心,戾气淡去些许,带着坚毅的表情开口:「我答应替他灭了云国,无论是为了他身上的毒,或消弥他身上的恨,我都得做到。」 看着周天恩眼中的坚定,洛霜忍不住一笑,感慨道:「你们感情真好,我感觉我也要吃醋了。」 周天恩愣了愣,忽地放声大笑起来,洛霜一脸窘地看着男子难得一见的笑声,脸泛起红晕,只见笑完的人还嫌不够羞窘似的危险靠近自己,她下意识伸手挡在自己身前警惕问:「你要做什么?」 「我明天就要走了,我还欠你一个洞房花烛夜......」声音低哑,带着深入人心的诱惑,周天恩似诱似哄,洛霜只觉脑中有一巨雷声响震得思绪空白一片,支吾道:「我......你......」 -这话题走向是怎么回事? 见洛霜真的吓到了,周天恩收敛地收回逼近的上身,笑的肆意︰「好了,我逗你的。」 「你!太过分了!」洛霜嗔怒又羞脑瞪着周天恩,后者漫不在乎一笑:「恩,趁着我出门在外好好准备一下,等我回来......可不会是只停在逗你。」 洛霜脸瞬间红了,垂下头不敢直视对方如有实质的曖昧目光,半晌低声咕噥道:「知道了。」 倒没想过洛霜的回答会是这般,周天恩的脑中不自觉闪过一些令人血衝脑门的画面,脸也红了,一时无言。 待洛霜抬头时看见的便是周天恩自己愣住的羞涩模样,忍不住也扬起嘴角。 玄寧殿内,两人对视,眼底有柔情万种,如春风般拂过心间,带来些微的不捨和淡淡愁绪,在这离别前夕,良人在侧,佳人相伴,两人只觉怎么看也看不够,只想将对方的容顏刻在记忆里,永不褪色。 ------------------------------------------------------------ 求珍珠~ 求收藏~ 104离别 夜半,一道迅捷的身影如入无人之境施展身法闯入永安侯府,不一会儿便来到清乐居,从外边看去屋内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来人试探性地敲了敲门,低声道:「縈縈,是我。」 却说这时洛縈虽然已熄灯,但洛光私奔之事和关係自身的谣言都在脑海中徘徊不去,正在床上辗转难眠之时,忽听门外似乎传来细微的敲门声,以及一声微弱的呼唤,她不由震惊地坐起身来,连鞋子也没穿便顺着月光奔向门,虽认出了来人声音,但开门那一瞬间洛縈还是忍不住低声惊呼:「你怎么会在这里?!」 「父皇命我明日一早随军前往边境,出发前想先来看看你......你还好吗?」来人正是周天清,他毫不掩饰的担忧目光如有实质落在洛縈身上,一时,在爹娘、姐妹面前掩饰住的所有委屈和害怕都找到了宣洩的出口,洛縈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伸手拥住周天清,眼泪不自觉地滑落,她破釜沉舟地开口:「你带我去边境好吗?」 周天清浑身一震,轻轻回拥,沉声问:「你想好了?」 洛縈沉默着,感受着胸膛的心跳和温度渐渐冷静下来,最后松开手,退后一步,微微摇头:「我不能走,就算走,也不能给洛家留下污名离开。」 -不能以私奔的形式。 读懂洛縈眼中的决绝和坚定,周天清忍不住伸手轻拍少女柔软的秀发以示安慰和支持,想起父皇今早看似不经意却蕴含警告的话语,心中无半点要放弃的念头,蕴含坚定和力量的眼神望向眼前的少女道:「你说的对。縈縈,我早知世人不会支持我们,也早已打算离开这被左右的人生,若世间容不下你我,那我们便到那深山大海,过属于我们的日子!天大地大,一定有我们的去处,只是还需从长计议。」 「是。我知道,还是像上次我们说的计划行事,方才是我一时失态,才说出欠考虑的话......」洛縈点头同意,微微一笑,周天清摇头道:「是谣言让你为难了。」 「说到谣言,小霜怎么样?跟我的谣言比起来,小霜的才让人惊心动魄,宫里可还好?」洛縈担忧地望着眼前之人,可盘旋脑中的却是洛霜愁苦流泪的神态,不自觉心疼地红了眼眶,周天清不知想起什么而扬起嘴角,信誓旦旦道:「没事的,虽然今早一度沸沸扬扬,但有玉清寺金口玉言否认谣言,这本就不知从何而起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况且,有皇兄护着皇嫂,不会有事的。」 「那就好。真是无妄之灾阿......」洛縈感慨一声,周天清清澈的目光闪了闪,心道-世上可没有如此巧合的无妄之灾。 查封咏心楼的同时,市井流言快速如烟般流窜在大街小巷,明显是有备而来,而自己与洛縈少有明面上的来往,谣言究竟从何处孳生? 「在想什么?」洛縈见周天清若有所思的模样伸手拍了拍,却被下意识遮挡之人握住了手,两人四目相对,时光骤静,月光如水般轻透,照出一对成双的影子,夜深的寒意却档不住空气间突然奔腾的热度,方才还深陷阴谋诡计的思绪转瞬被拋开,两人对望,都不禁红了脸,心跳加剧。 下一瞬间,周天清很快将洛縈的手放置自己的腰上,而自己的手却悄无声息攀上对方的柔软的腰间,但比这更快的是他弯下腰,轻轻吻上少女仍在楞神的朱唇。 「等我回来。」当唇瓣分开之时,周天清凤眼彷彿勾人似的无声撩拨洛縈的心絃,他一句轻声的叮嘱于她而言却如託付此生般重要。 「好。」洛縈说,她没有告诉周天清洛家人要将她嫁出去平息谣言的决定,此去战鼓黄沙,生灵涂炭,相见未可期,可却是周天清一定要走的路,她不能让他有后顾之忧,少女温婉外表下的倔强心中已悄然下定一道决心,或许艰险,却无悔。「离开前,我有一件事要拜託你。」 「什么事?」周天清疑惑望向忽地面色沉重的少女,微微皱眉,只听她石破天惊地开口:「帮我调查洛光的下落,她留下一封信说前往边境寻找刘将军,自奔为眷,私奔去了。」 * 清华殿内,肃穆的白幃掛满殿内,哀戚的灵堂里除了一名身穿孝衣的少年外空无一人,透着彻骨的冷清,周天璿跪在殿前,空茫的眼神呆看前方的棺木。 棺木内躺着曾经千娇百媚、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周允到底还是给了丽妃体面,赐了灵堂,让周天璿能为其守灵收尸。 曾经眾妃来朝,门庭络绎的清华殿,今日却门可罗雀,墙倒眾人推,谁愿意来给失宠的妃子上香呢?宫中人谁不知道,丽妃与当今皇后和太子势不两立? 讽刺的是,今日来清华殿的,却正是眾人以为绝对不可能来的两人。 傍晚,夏凊与周天恩悄悄相偕而来,没有惊扰宫中其他人,看见两人的身影时,周天璿先是不可置信,而后差点忍不住落下泪来,眼眶酸涩,无以成言。 皇后一如幼年时自己所见,清雅淡然,端庄得体,她镇重地替丽妃上了香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原地站着看着棺木,不知在追忆多远以前的过往,又或是什么也没想。 皇兄则没有上香,只是凝重地站在一旁,行了一礼后便站直身体,走向自己,轻拍周天璿的肩,虽没说安慰的话,但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皇兄......」周天恩没说话,周天璿却是不自禁地泪意上涌,像个小孩一样泪流不止,周天恩轻叹一口气,看着明明已经长到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年纪却还哭得像六岁孩童般的弟弟,心情复杂难言,他永远不可能原谅丽妃,只是看在母妃想来还有周天璿的面子上才走这一趟,但看着无人问津的冷清宫殿,想着一只棺材下散着恶臭的尸骨,所有的恩怨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她死了,她败了,这曾经是心心念念盼着的结果,可在到来的时候才赫然发现如此空虚,自己也没有想像中高兴。 终究,是那曾经璀灿光华的幼年里的一缕温情阿。毁灭本身从来不能带来任何救赎。 待周天璿哭够后,周天恩才温声开口:「赶紧振作起来。」 终于止住啜泣的周天璿轻轻頷首,而后镇重其事地退后一步,跪向周天恩和夏凊,哑着声音向这世上他最尊敬的两人道:「母妃生前没说上,儿子只好代为开口。此生,是我母妃对不住你们。」语毕,重重磕了一下头。 四周静謐,忽地一阵寒风吹来,白幃震动,犹如有灵正应和着周天璿的话语,夏凊转过身,淡淡开口:「好孩子,起来吧。丽妃是丽妃,你是你,她与我死生不见,又何须道歉?」 周天璿抬起头望进夏凊一双平稳淡然的眼神,里面没有怨愤,也无悲伤,只有平静,剎那间,他不知自己该喜还是该悲。 十年冷宫,十年污名,能做到没有为丽妃的死幸灾乐祸,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但不知为何,自己却总觉得母妃该是想得到夏凊真正的原谅的。 「谢皇后。」最终,周天璿只能轻声吐出此话,缓缓站起身,将周天恩和皇后送出清华殿。 此刻,孤独守着棺木的周天璿回忆着过往种种,暗暗立誓-此生为周天恩母子所有,绝不等人死灯灭,恩怨皆断时,连一句道歉都无法亲自说出口。 * 听完今日永安侯府二小姐被发现只留一封书信便神秘消失之事情始末,周天清轻蹙起眉梢,讲述的洛縈一边说着,一边压抑不住心中怒火。 -她怎么能不说一句,就悄然离开?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对永安侯府、会对全家造成多大的影响? 「你确定书信真的是洛二姑娘本人留下的?」周天清一双凤眼冷静地看向洛縈,后者不由一楞,而后肯定頷首:「我看过,笔跡是阿光的没错。」 闻言,周天清却淡然一笑,带着些许冷意开口:「模仿他人笔跡并非难事。」 「你是说……小光有可能不是私奔而是被抓走?可是,为什么?」洛縈瞪大双眼,她从未朝此方向想过,洛光说到底只是永安侯府的二姑娘,若被抓走,除了为财,实在也想不出别的缘由,可若是为财,又何必多此一举留下私奔的书信? 再说,洛光与刘御之事世上又哪有多少人知道? 「洛二姑娘一位柔弱女子,没有武功在身,又怎么如此轻易从僕役眾多的永安侯府里悄无声息地离去?」周天清冷静地分析着,洛縈皱起眉,心中一跳-确实,这也是洛家眾人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洛可钦打了所有的守门小廝,但却都不知洛光何时从洛家离开的,她就像一阵轻风无声无息便消逝无踪。 「此事我会告诉皇兄和傅林,让他们帮忙找找。你先别慌,也先别把这猜测告知眾人,永安侯府是太子妃母家,若真出了自奔为眷之事,对太子妃声誉是一项打击……」说到此处,周天清瞳孔一缩,不由自主想起今早沸沸扬扬的虹都传言、凤命风波,再加上洛光的自奔为眷,桩桩件件似乎毫无关联,却隐隐藏着一把把无声锋利的刀刃针对着某个人。 在明,有命格说明太子妃无凤命,不堪为后;在暗,有洛大姑娘与三皇子未婚而私相授受、洛二姑娘自奔为眷,这桩桩件件若都眾口鑠金地加起来,一状到朝上,御史台的口水都能淹死洛霜,别说太子妃之位,恐怕连侧妃之位都不能有。 只是永安侯府压下了洛二姑娘的事没有外传,而最致命的凤命之说被皇兄所平息,这才看似轻巧的避过祸端,但此时周天清细思极恐-若这一切背后都是同一人所推动,此人是与太子妃有仇?又或者……他有别的打算? 「你怎么了」洛縈疑惑不解地望着周天清霍地脸色变换的模样,还在一头雾水,周天清沉声说出自身的猜测,又浮现新的疑问:「此事或许没这么简单,今日一桩桩一件件隐隐针对东宫,但出手的人又是谁?」 听完周天清的讲述,洛縈神色微变,背后忽地冷汗淋漓,只觉似乎有一双无形大网中的丝线无声缠上来,不知要将网中之人带向何方。 「或许是我多心了,也许真的是巧合……」周天清见洛縈似乎被吓到了,有些笨拙地安慰,后者冷静下来微微一笑道:「我没事,若真是阴谋,那小光就更要快些找到了。」 「恩,我这就回宫。」周天清伸手深深地拥住洛縈,低头温柔一吻,眼角馀光后知后觉注意到洛縈光着的脚丫子,忍不住扬起嘴角问:「你怎么没穿鞋?」 回过神的洛縈脸瞬间通红,说不出是自己太兴奋便跑出来,周天清看透似的笑起来,心中柔情涌现,低身抱起洛縈亲手将她放回床上,镇重又不捨地开口:「我走了。」 「我等你。」洛縈如是回答,淡然却坚决。 * 虹都一处毫不惹眼的民房里,一名娇俏少女坐在床上怒视眼前不请自来的男子,目光犹如要喷火,恶狠狠道:「萧言!你还敢来!」 一路走来气血恢復的萧言漫不在乎一笑,扬起眉十分自然地走向床,淡淡回应:「我有什么不敢?」 看着毫不在意接近的男子,任妍希随手抓起枕头便狠狠丢向萧言,一边不忘咆啸骂:「滚开!滚开!你滚开!」 「怎么今天火气这么大?」萧言接过枕头,扬眉看着任妍希瞪着自己,步伐未停,走至床前,忽地收起一直扬着的嘴角,收起笑意带着十分认真问:「妍希,你嫁给我吧?」 「滚!谁要嫁给你!」任妍希怒目而视,厌恶的神情令萧言忽然不可自己的莫名笑起来,那笑容却令原本处在暴怒心情中的任妍希心中一颤,这一刻,她忘了自己被从边境赶回虹都的愤怒,唯有寒凉冷漠的笑意在眼底心里踏上烙印,只听见笑意的主人轻声道:「那就好。我也不打算娶你,男不想婚,女不想嫁,甚好。」 「你什么意思?」任妍希莫名觉得心中有些暴躁,不耐烦瞪了一眼胡言乱语的萧言,后者耸耸肩,忽地弯下身十分用力地咬上少女的唇,任妍希先是一惊要推开他,却被早有预料的双手压了回去,两人倒在床铺上,口中传来血腥的味道,任妍希又羞又恼,气的流下眼泪,湿痕带着冷意清醒了短暂失去控制的慾望,萧言瞬间放开了口,没有半丝平时笑意的阴沉双眼看着流泪且头发散乱的少女,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本来要破口大骂的任妍希看见那双沉着的目光忍不住住了嘴,但唇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她方才的待遇,又是一阵火气上涌,只觉委屈,泪水哗啦哗啦向下流,感觉温热的手掌轻轻拂过脸庞,是萧言正面无表情地拭去她的泪痕。 「妍希,别哭,不会有下次了。」萧言低声哄道,而后站起身,自顾自向外走,背影说不出的孤单萧瑟,任妍希坐起身不知怎么回事竟鬼使神差地唤住他:「萧言!」 话一出口,自己便有些后悔,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想跟我同床共枕一夜吗?」回过身来的萧言竟又变回平时没心没肺的模样,任妍希被说得一噎,怒意自生,骂了一声:「流氓!」 萧言不可置否地笑着转身离开,走至门边时又忽地收起笑,深深望着任妍希一眼,语气淡淡:「别了,妍希。好好活着。」 话落,身形已然消失不见。 任妍希楞楞望着萧言消失的方向,反覆回味着萧言的最后一句话,半晌才伸手抚上自己的唇,痛觉令她不满地皱眉,低声咕噥:「哼,神经病吗?」 -------------------------------------------------------- 下一章就有好久不见的将军来啦~~ 求珍珠,求收藏~~ 105捷报 建元二十三年冬,虹国皇太子、三皇子作为副将,共率百万大军亲赴边境,同日,原本主战主和争论不休的云国,在少年天子萧青宇独排眾议的坚持下,秦涯终于率军出兵峰城,短短三日,以绝对的人数优势逼迫镇守峰城的刘将军退守三百里。 北方严寒,大雪漫天,物资最为要紧,可兴高采烈夺得峰城的云国兵士震惊的发现,峰城里所有的粮仓和百姓都已被撤离,刘御早已做好撤离峰城的准备,表面上看似固执顽固地抵挡一个多月,似乎要死守峰城,暗地里却早早撤离一切,让云国得到一座货真价实的空城。 峰城失守的消息快马加鞭朝京城而去,途中先遇上正整军朝峰城出发的虹国援军,得知刘将军退守燕城后,大军加速改道向燕城而去。 获得空城的秦涯不急不躁不怒,整顿一日后大军兵分三路前往燕城,兵临城下之际,早有准备的刘御以燕城盛產的冰雕为盾,环绕燕城之外,自製一道层层叠叠起来的坚固冰墙,以冰为盾,在这严寒的冬日里铸不化的城墙,将百万大军拒于燕城之外。 翌日,下了好几日的大雪忽停,秦涯命大军将成山的柴火堆在冰墙之外,以火为引开道,在冰墙外燃起连天的焰火,待冰墙化开后,停止添加柴火的云国兵士却震惊发现,火没有要停下的趋势,原来是虹国的兵士在冰墙后堆积成山的柴木,冰盾而后是火盾,百万大军再次被拒于燕城之外。 大火烧得燕城像六月般炙热,以十万军抵挡百万军队于外的奇蹟令虹国兵士士气大振,刘御独自站在燕城城墙上,看着连天大火,心中却不乐观,只因城内柴火撑不了几天。 奇计有穷尽之时,诺大的兵力差距,依然残酷地存在着。 只能祈祷,在这些日子四处蒐罗的柴火烧尽之前,虹国援军能够成功抵达。 这一刻,连天大火下,刘御难得有些失神,脑中浮现风铃事变时,不管不顾要跃进火中的女子,她灵动的双眼总带着天真的笑意,如此清晰出现于思绪里,彷彿就在眼前。 可刘御知道,她在虹都,他多守得一日,虹都便多一天的安稳。 思及此处,刘御转过身,背后是连天大火,他的步伐稳健而冷静,面容冷峻却可靠,城下的兵士看着,即便情况危急,但心中却没有不安,只有一股热血和毫无理由的坚定-只要有将军在,便不会败! 自开战以来,刘御的奇谋已然折服眾将士的心。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两日后,柴火已尽,曾经的十万兵力也早已死伤过半,刘御与城内兵士举杯喝下壮行酒,碎碗的一瞬间,似乎大地都在震动,为这一群壮士呈上最后的哀歌。 火势渐小,云国蓄势待发的百万大军冷酷立于燕城之外,待火势依稀之时,不给丝毫喘息机会,秦涯大手一挥,霎时,箭如雨下。 「杀!」一时,杀声震天,城内之人通虹着眼眶往前衝去,城外之人被拒于城外憋屈许多天的不耐之情也倾泻而出。 到处都是血,四处都是雪。生与死,只在一线之间。 从午至晚,虹国士兵渐渐不支,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数悬殊越来越大,心一点一点的寒凉,似乎与阎王相逢的日子就在眼前,忽地,惊天的马蹄声从后而来,漫天箭雨向云国方向射去,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是援军!」 身着红色盔甲的大军绵延几里,就在身后,给予心灰意冷的士兵们求生的力气-他们来了!虹国百万大军终于即时抵达燕城! 虹国士兵兵分三路,皆蓄势已久,与力竭的云国士兵不同,身穿红色盔甲的士兵势如破竹,穿着黑色盔甲的云国士兵以肉眼可见速度退后,秦涯远远看见骑在马上的周天恩和他身边的萧言,微不可见的扬起嘴角,而后沉声下令:「撤!」 此战青史留名,成就一段后世称颂的佳话-建元二十三年,刘将军率十万军抵抗云国百万雄师,死守三日,至援军至,解燕城之危。 * 午后,虹都皇宫椒房殿里,皇后正与太子妃用膳。 今日早朝燕城捷报已传至后宫,知晓周天恩一行人已上战场,洛霜的心不自觉地便飞往严寒的北方,夏凊注意到儿媳心不在焉的模样,淡淡一笑道:「恩儿已至燕城,下一步便是要夺回峰城,你且放宽心,如今边军士气大振,定会顺利的。」 「谢母后,是我胡思乱想了。」洛霜心中一暖,暗怪自己情绪外露太明显,周天恩上战场,身为母亲的夏凊怎会不担忧,可自己竟还反让皇后来宽慰。 「我没怪你,你这般担忧,可见用情,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夏凊轻轻笑起来,少女初见时对这场婚姻的抗拒模样犹在眼前,但不知自己儿子怎么做的,不过几月,竟能让她对他另眼相待。 两人两情相悦,夏凊看在眼里,开心在心底,几日前的凤命风波还令她担忧一阵,但儿子的应对让她很是满意,没有负了姑娘的真心。 洛霜脸微微一红,眼睛无辜地眨了眨,无言以对地扒一口饭塞进嘴里,假装没听到。 见洛霜害羞,夏凊忽地想起大军行前一日,自己竟也破天荒看见儿子红脸的模样,忍不住扬起嘴角。 傍晚从清华殿回来的路上,周天恩镇重地将洛霜託付给夏凊:「霜儿终归不是在宫里长大的人,我不在宫中的这段期间还望母后多加照拂。」 「这不用你说,我也会这般做的,太子妃聪慧,不会出什么事的。」夏凊理所当然地答应,周天恩没有放松的感觉,反而轻叹一口气,皱起眉幽幽开口:「不知为何,我总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不太放心。」 见一向沉稳的儿子患得患失的模样,夏凊忍不住调侃:「应该是捨不得吧?我看你巴不得把太子妃放袖口里,天天揣着。」 当时的周天恩瞬间红了脸,不自在地咳一声,转移话题道:「还有一事希望母后帮忙。」 「说吧。」 「我前些日子知道霜儿爱舞,想着母后是此中翘楚,若间时能指点一下霜儿。否则宫中无事,我怕她闷着荒。」想像洛霜跳舞的模样,周天恩目光不自觉一亮,有些期待。 「你还怕她无聊吗?」夏凊听到最后一句话有些忍俊不禁,笑着道:「好,我必亲自教她霓嫦舞衣曲,等你回来,让她跳给你看。」 思及此处,夏凊回过神,望向身穿端庄宫装的洛霜问:「今日有带衣服来吗?」 「是!」洛霜目光一亮,兴致盎然地回望,昨日夏凊突然亲口说要教自己跳舞,让她又惊又喜。从永安侯府的乔迁宴后,洛霜便记住了张咏箏所说-皇后娘娘擅舞。如今岂不是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吗? 但洛霜克制自己的兴奋,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只是母后身分尊贵,儿臣实在不敢当您的徒弟。」 「无妨。我答应恩儿教你,自当尽心尽力。」夏凊温柔微笑,不忘替自己的儿子增加存在感。 洛霜微微一楞,昨日夏凊提及跳舞时没有说到周天恩,可她早该想到的-除了他,宫中有谁知道自己爱舞呢? 「只是没想到你性格清冷,竟也爱舞。」夏凊微微一笑,自己当年是被夏家当作进宫的「物件」而样样都需精通,碰了舞后也不排斥便这般练下去,但洛霜出身风铃城,琴棋书画舞都出类拔萃,实在令人意外。 夏凊不知道,洛霜从小在洛縈、洛光、洛雪身边长大,有属于琴棋画箇中翘楚的三人衬托总让她有各方面不足的错觉,令她更加勤奋学习,四人互相帮衬,相互学习,各有千秋,于是误打误撞地成就四人不输虹都大家闺秀的才艺。 听完皇后的话,洛霜举筷的手忽地顿住,疑问从心涌出-琴棋书画是从小和姊妹们一起学的,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想学舞呢? 越往回想,越觉得记忆如碎片般断断续续,拼不完整,忽地,一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疼痛自脑中传来,令洛霜握不住手中的筷子任其坠落于地发出一声惊响,夏凊只见洛霜神色忽变惨白,极痛苦皱起眉,心中一跳,忙向外唤道:「快宣太医!」 此刻的洛霜完全听不见夏凊惊慌的喊声,凭着前几次的经验,她彷彿看见了一些既熟悉又陌生的画面,熟悉的是眼中浮现洛家后门那片竹林之后的湖泊,那颗自己依赖又熟识的长青树,陌生的是站在树前的还有看不清脸孔的少年和男子。 她彷彿听见少年感慨一句:「那是我看过最美的舞......」男子也应和一句:「世上女子,无出其右。」 声音朦朦胧胧,既不清晰,也不深刻,但莫名的,洛霜竟流下两行泪痕。 -这是我的记忆吗? 你们是谁?为什么我忽然如此悲伤难抑? 夏凊眼睁睁见洛霜忽地流下眼泪,实在是一头雾水,她试探性又唤一声:「霜儿?」 记忆褪去,转瞬消逝,洛霜回过神,自行拭去不知所起的泪痕,微微一笑:「儿臣失态了。没事的。」 「太医等等就到,还是让方太医看看吧。」夏凊皱眉,洛霜忽地脸色惨白的模样实在骇人,不能等间视之。 洛霜不好拒绝夏凊的好意,轻轻頷首:「听母后的。」 不久,方太医匆匆忙忙赶来,此时洛霜已然恢復如常,一见两位宫中最尊贵的女人优雅端坐的正常模样,他心中疑惑,跪下来:「卑职参见皇后娘娘、太子妃。」 「免礼。有劳方太医替太子妃看看,是否有何不妥?」夏凊平易近人地开口,方太医行一礼后便替洛霜把脉,诊了半天,只觉脉象平稳,气血顺畅,就是一正常健康之人,一时默了默,小心地瞥一眼夏凊和洛霜,心中暗自揣测-两位主子是在暗示什么吗? 见方太医皱眉不安的模样,夏凊的心不由提起来,倒是洛霜猜到他心里的小九九,忍不住好笑-在宫中当太医也真不简单阿,主动开口道:「还是先前失去记忆之事,我脑中浮现一些画面,但却忽地头痛难忍,现在似乎又没事了。」 方太医感激地望一眼洛霜,沉吟一阵才回答:「卑职先前曾说,太子妃恐怕是被以特殊手法消除记忆,若勾连过去的记忆,恐有反噬,只要不要再尝试找回记忆,应该无恙。」 「被消除记忆?」夏凊初次听闻此事有些讶异,洛霜轻轻頷首解释:「方太医说曾有书载可以某种方法令人遗忘特定的人和事,当我想起什么的时候便会头痛难忍,但不想时也就没事了。」 语毕,夏凊忽地沉默下来,若有所思望向洛霜,后者只以为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的缘故并未在意。 方太医行一礼,恭顺开口:「那微臣开些调理的方子给太子妃,就此告退。」 「去吧。」洛霜微微頷首,待方亦延退去后看向夏凊,却见一向淡然优雅的皇后失神地望着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根本没发现方太医的离去,她疑惑唤道:「母后?」 倏地回过神来,夏凊勉强一笑:「没什么,吃饭吧。」 皇后的表情可完全不像「没什么」,但洛霜知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只乖巧地頷首。 * 岳灵山上,一座民房里,一男一女相对而坐,正执子下棋,男子英挺俊朗,女子柔媚动人,两人处在同一空间便如画般动人。 室外积雪甚厚,冷意包围整座房子,却被隔绝在炭火之外,唯有两人所在的此处温暖如春,如世外桃源。若有谁来见,便会为正被烧着的炭火所惊讶,他们烧着的不是一般平民百姓所烧的浓烟炭,而是富贵人家才烧的起的红萝炭。 红萝炭气暖耐烧,灰白不爆,在冷意森森的冬日,唯有世上少数的人才能享受,就连宫中的贵人,若非受宠爱,也断断烧不起此种珍贵的炭火。 「据咏心楼的消息,短短不到一日时间,凤命的传言便被平息下来,倒是出乎我们的意料。」下完一子,女子语气温和,饶有兴致地望着对面的男子-名满天下却隐姓埋名于此的棋圣。 「此事越快就越好,或许事情会进行的比我们想像中顺利。」棋圣跟着下一子,没有笑意,没有慌乱,只有绝对的平静。 傅语嫣嫣然一笑,语气温柔却蕴含杀机:「先生英明。燕城暂且被守了下来,有些事情,也可以开始行动了。」 「再等等时机,才能一击必中。」棋圣淡淡开口,傅语嫣会意,两人对望,相视而笑,不再多言专心下棋。 所有旗子都已在手,只剩落子,来完成一局名为「天下」的棋局。 -------------------------------------------------------------- 求收藏,求珍珠~~ 106绑架 寂冷的冬日,今日方度过危难的燕城外,驻扎着虹国的百万大军,皇太子亲征的第一场战役告捷令士气高昂,此刻,练兵檯上,主帅和主将们并肩而立,抵下兵士看似训练有素地排列着阵型,但不少兵士都抱着好奇又兴奋的眼神悄悄在底下观察这位今年由圣上亲封的太子殿下。 今年的虹国皇室可以说是风起云涌、波折连连,自许多年前圣上同立四位太子后,几个月前朝廷大官因贪腐之事大换血,并废了多位太子的地位,空置太子之位,同时昭告天下圣上的骨血五皇子重归皇室,之后又过不到一月的时间,大皇子由礼部主办大婚,迎娶商家之女为皇子妃,又过几日,多年后位空悬的圣上忽亲封大皇子生母为皇后,并亲封唯一太子。 天下百姓于云里雾里地猜测纷纷,有说几个月前废多位太子之位就是为了令大皇子上位,街尾说书人也有说皇子妃才是皇帝封大皇子为太子的关键,否则为何刚刚大婚,太子之位便落入大皇子手中? 将士们亦多多少少听说过许多未知真假的流言,而在他们有限的人生里,天家贵冑都是养尊处优、贵不可言、未知疾苦的花架子,如今真正见到活生生的本人时,他们才恍然-传言不能尽信,也不能不信。 站在练兵檯上的太子殿下此刻脱下盔甲,周身气质温和,令人望之如沐春风,笑起来温和有礼、面容俊秀,本该与传言里的「陌上人如玉」的贵气公子叠合,可一见他腰上系的长剑,奋战的将士便回想起在今日的战场上,这名此刻温和至极致的年轻皇子身先士卒、手起剑落间杀敌无数的模样,在战场上几乎令人窒息地开闢出一小块无人敢近的天地,在那一方土地成为主宰,近者必死。 那俐落地断敌咽喉的动作,令即便身为同伴的虹国兵士都不禁背脊一凉,想要剑剑都直指咽喉上的致命之处,需要绝对精准地控制力和数以万计的经验,武功、经验缺一不可,谁也不知道长年身处皇宫的太子殿下为何会熟练暗杀场上的手法,杀敌时既冷漠又透着习以为常的从容。 事后,当时在大皇子身边的士兵将所见所闻告知身边兄弟,一传十、十传百,如今兵士遥望太子殿下的时候都不自觉地又敬又惧,因为当他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时,那深不见底的深邃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脆弱的脖子上,让人不由自主感觉到一股寒凉之意。 「今日就到这里!各位先回营候命。我们定要夺回峰城!」见眾主将都已将百万军与刘御原先的军队整合后,凤将军威严开口,眾将士应声大喊:「夺回峰城!击败云国!」 「眾将,我们帐内议事。太子殿下、三殿下,请。」凤将军满意地回头向练兵檯上的五位开口,虽圣旨钦点的主将凤军侯、王军侯为护国将军,并令原先就领兵的刘御为燕城将军,至于两位皇子只做为副将同往,但谁也不敢忽视周天恩与周天清的地位。 「凤将军不必多礼,既入军营,以军法为尊,称我为副将,唤我名姓即可。」周天恩微微一笑,淡淡开口,并示意凤军侯、王军侯和刘御先行,凤、王两位新来的将军还要推託,但刘御却是心觉有理,于是理所当然率先迈步,凤、王两人尷尬对望一眼,也跟上前去,心中都不由想-这刘将军也太过实诚了,太子殿下说话客气,还真以为能当他们是普通副将吗? 「走吧,三弟。」周天恩却是相当满意刘御的从善如流,目光环视一圈底下的兵士,轻声对周天清开口。 万人的身家性命印在周天恩的眼中,心湖泛起丝丝波澜,他清楚如今的局面是自己一手促成,若这百万兵士马革裹尸、身死异乡,他便成为千古罪人,而若此军踏平云国山川,他便就此名震天下,亦替萧言完成心愿。 世上从来不公平,他秤量过千万性命,却没重过萧言一人的生死。 此刻,在无人知晓的内心角落里,周天恩暗讽自己-他果真当不了百姓心目中无私的帝皇,可古往今来,又有哪位皇者没有私心呢? 只是不足为外人道而已。 * 大帐议事毕,周天恩回到自己的营帐,帐内只有简单的一席床铺和一张木製的小桌,一人站在桌前,身穿红色盔甲正垂头看着手上之物,听见声响转过身,正是早就候在此处许久的萧言。 周天恩做为大军副将,身边有几名亲兵很正常,故来燕城的路上他便将萧言提为自己的亲兵,方便行事。 「如何?」周天恩拉下营帐的布隔绝外面声响后才从容开口,萧言将手上把玩许久的一张图纸捲起,没有回答只是将东西不偏不倚丢向来人,而接过图纸的周天恩立即重新摊开图纸,若虹国军士有谁看见必会大惊失色,只因图纸上画的是如今云国兵士驻守封城的巡防图,而纸上还写着明日详细的军情部属。 「有此物,不出三日,必能拿下峰城。」萧言淡淡道,嘴角不见悲喜,似乎一切都与之无关,周天恩不可置否地笑了笑,细细琢磨纸上的一切和方才大帐议事的筹谋,相互对照,确认自己心中有数后收起图纸,默默看向跟往日相比更为平静冷漠的朋友,沉声问:「此纸可信吗?」 「是我舅舅亲自绘製,如假包换。」萧言警告的目光飘向周天恩,口中信誓旦旦承诺。 「我知道是你舅舅绘製的,可他,可信吗?」周天恩皱眉,心中有几分难以消除的顾虑,令萧言听了青筋直跳,冷哼一声:「你别再穷担心,疑神疑鬼了。」 自谋划开始,萧言便与秦涯偕手合作,若说最初有几分不确定,再经过许多事后,所有的怀疑也都烟消云散。如果没有秦涯,秦铭的死不会那样容易,战旗也不会如此轻易被揭起。 但周天恩惯于掌控自身全局,不习惯倚赖他人,即便合作良久对秦涯却始终有一分戒备,萧言一向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可此刻身在边境的战场,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等不起绝对稳妥,也受不了无止尽的猜疑。 「此事我会看着办,明日一早出兵,你先去休息吧。」知晓再说下去也只会不欢而散,周天恩收起图纸,淡淡下了逐客令,萧言十分无奈,忍不住道:「世上之事你难道都能掌握吗?战场不是官场,要争分夺秒地攻城掠地。」 「如你所言,战场不是官场,是实实在在的刀光剑影,若信错人,万人性命便白白葬送,怎能不慎?」周天恩不容拒绝地望向萧言,后者轻叹一口气,以沉默的抗争来表达不满,不满地出了门。 帐内只馀周天恩一人,他迈步走向桌子,十分自然地坐在地上,随后将萧言送来的图纸摊开在桌上,可图纸在前,心神却不自觉飘远至千里之外,一名女子清丽淡漠的模样浮现在脑海,思念寸寸生长,令他轻叹一口气。 「我也想快点结束这场战争,但萧言,天下不是没有照顾外甥的好舅舅,可你看秦涯像是这种人吗?秦铭之死最大的获益人是谁,你当真看不见?能一同密谋杀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还在外博得兄友弟恭美名之人,能是一心一意为你之人吗?」周天恩略显暴躁的自言自语散在无人的营帐里,这究竟是他根深蒂固的疑心病,又或是未雨绸繆的洞见,此刻无人能回答。 人心从来难以策度,在结局真正到来前,再是聪慧过人,也都只能雾里看花,暗自揣测。 * 一处偏僻的营帐里,一名少女坐于营帐正中间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张画架,可她一双灵动如有星光的大眼却没逗留在眼前的画架上而是四处张望着,忽地,一名身穿黑色盔甲的士兵走进帐内,手上捧着一道道早已冷掉的饭菜,一言不发地放在帐中的桌子上,便要转身离开,少女一见连忙道:「这位大哥!等等!」 士兵沉默看着少女,没有回答,而少女也不介意自顾自开口:「这位大哥,这里最近的茅房何在?你们给我的尿壶不小心被我弄碎了,你看……能不能让我出去?」 说着,一边指向角落碎的七零八落的尿壶。 「……」没有回应,士兵自顾自地走出帐,少女心中忿忿-有没有同理心!人有三急,尿急最不能忍啊! 随即又有些心虚地想-虽然那尿壶是我自己故意摔碎的,难道这就是现世报吗?不对,那我之后厕所该怎么办? 脸色忽青忽白,思维古灵精怪却不知身在何方的少女,正是留下一纸书信就离开的洛光。 忽然,帐帘又被掀开,方才离开的士兵去而復返,带回一全新的尿壶,一言不发地递给洛光,后者楞楞接过,士兵便乾脆俐落地转身离开。 看着手中的新尿壶,洛光嘴角微抽,心情复杂难言,喜的是自己不怕没地方上茅厕了,悲的是自己还是出不去这鬼地方! 几日前,洛光一睁开眼便发现自己瞎了-其实不是瞎,是被人用黑布矇住眼睛。她惊慌失措,并愕然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着动弹不得,她问:「你们是何人?」回应她的是一名女子的轻笑,但对方显然没打算理会她,只是按时让她吃饭并赶路,两日前,洛光又被餵药昏过去,今晨睁眼便发现一直裹着自己的黑布消失,自己重见光明,甚至手脚也没被绑住了,正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而眼前有一名不认识的中年男子站在床前正看着自己。 「你是谁?」洛光又惊又惧瞪大眼,戒备地盯着对方,见状,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用十分有礼的声音和语气说出最无赖的话语:「姑娘没有提问的资格。」 洛光当时一噎,正无语间,只见中年男子冷漠开口:「委屈洛姑娘在此住上几日,不可离开此帐,否则杀无赦。」 「你知道我是谁?!」洛光听见自己的姓不由一惊,但随即意识到自己问了蠢问题-有人会绑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吗?就算有,那人也肯定有病!而眼前之人对答如流,看起来挺正常,绝不是脑有残疾之人。 果不其然,中年男子再次勾起嘴角,似在嘲笑洛光的愚蠢,淡淡道:「洛家二小姐,洛光,善画,无婚配,心仪刘将军。」 听到最后一句,洛光的思维霍地一片空白,满脸通红地结巴问:「你…….你说什么?我我我我…….我没有!」 看着不打自招的少女,中年男子满意地扬起笑容,随后迈步转身离开,自此之后,洛光便再没见过那人,唯有身穿黑色盔甲的兵士会出入营帐,为洛光带来足可果腹的饭菜,和供其绘画的笔墨。 「唉。」洛光叹一口气,自暴自弃地将尿壶随意放在地上,她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又带着希冀地想-自己被绑架了,爹爹会来救自己吧? 洛光不笨,观周围环境便猜得出此地是军营,自己应该是被某位武将所抓,可任其左思右想,也实在想不出武将抓自己的缘由,于是只能深深叹一口气,带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提笔作画。 不怪洛光,毕竟一名从小无忧无虑于风铃城长大的少女穷尽想像力也无法猜到-此地竟会是虹国敌国将领的领地,而那名前来的中年男子,会是正领兵攻克敌城的云国大将军-秦涯。 * 大帐议事毕,周天清来到刘御的营帐前求见,刘御听闻后意外皱眉,但还是命人通传。 几月不见,周天清气质依旧,穿上军装多一丝勇武之气,没了上次见面时的轻装瀟洒。 「三皇子有事?」刘御不掩饰自己的疑惑,若有军务,方才在大帐议事时便可以开口,可若是私事,他实在没想到两人有何私事好聊。 「将军可曾听说,洛家二小姐自行离家,留下一纸书信自奔为眷来找将军之事?」周天清开门见山道,自从洛縈口中得知洛光私奔之事后,他当晚便去玄寧殿找周天恩,两人商议的结果是,若此事为真,刘御即使最初毫不知情,也会收到洛光的消息,若此事另有阴谋,刘御也有义务帮忙寻找洛光。 皇兄的原话是-若非刘将军自己走漏消息,难道除了他们俩还会有谁知道他们的感情?所以,刘御才是洛光之事的关键点。 周天清一瞬不眨地望着以稳重、沉毅出名的刘将军,只见刘御难得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怀疑自己的耳朵,半晌才哑着声音带着十二万分不可置信开口:「你说什么?」 107亲见楚沐 边境的好消息接二连三传至虹都,继救燕城于危难后,不过十日,边军夺回峰城的捷报再度传来,传言绘声绘影说着太子殿下如何引领的十万兵马奇袭峰城,迅速破阵而入,将云国兵士打得四散而逃,退守千里,重振国威,引得大街小巷无数百姓都染上一层喜意。 这件消息以不同的速度,传进一些人的耳里,有各色相异的反应。 最快收到消息的玄寧殿,太子妃握着边境太子亲手所书的书信弯起眉眼,看着字字句句觉得心中一下柔情无限,一下热血沸腾,望向当时身旁的小翠道:「备墨!」 椒房殿内,当时正在用饭的帝后收到消息,相视一笑,心中放下一颗大石,有骄傲,有轻松。 虹国的大臣们接到捷报,自是不胜欣喜,随即各自展开了主战与主和的争论,有人认为应趁胜追击,有人却认为该和谈敲云国一笔好处,而不该让国库继续损耗下去。 无人知晓的僻静山上,一男一女步出门外,看着被雪覆盖的岳灵山,眺望如画河山,不知是谁开口说一句:「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午后,虹都永安侯府也收到消息,刚刚听见消息的洛雪奔往清乐居,将传言尽数告知给被禁足而消息闭塞的洛縈,只见洛縈扬起嘴角,轻声道:「太好了!」 自从洛縈被禁足后,洛雪也被看管极严,出不了门,虽然心中极想快点进宫将孟婆丹交给洛霜却无能为力,只能耐着性子等待,而家中无事,她便每日来找洛縈,两姊妹一块儿待在清乐居,下下棋、弹弹琴,倒过起大家闺秀的日子。 「想必霜姊听到也开心极了!」洛雪目光一亮,自然地坐到洛縈的对面,看着眼前洛縈自己和自己下到一半的棋局,不假思索地持起稍微弱势的黑子,接替洛縈下起来。 「我无法想像,在虹都长大的人是怎么受的住这无聊日子的?」一边下棋,洛雪忍不住咕噥抱怨,从前在风铃城,四周有山有湖,风景宜人,四人三不五时便可结伴出游,如今身居永安侯府,却逛不了街、出不了门,实在无趣。 「习惯了吧。」洛縈微微一笑,随后凝神看着渐渐失去优势的白子,不由皱起眉,思索半晌才落下一子。 「縈姊你是怎么想的?听说爹最近真的在替你相看人家,你不会真的放弃了吧?」洛雪看着心思全在棋盘上的洛縈,随手落一子,忍不住问,想着-当年自己好不容易推了自己姐姐一把,怎么落到现在这般结局?三皇子若征战回来发现洛縈已经许配他人,不知会做何感想? 「怎么可能?」洛縈淡淡开口,彷彿说着别人的事,凝神思考眼前的棋局,洛雪见姊姊老神在在,灵光一闪,连忙问:「你是不是已有打算?此事三皇子知道吗?」 「他不必知道。我想在除夕宫宴时向小霜要一种毒-六月雪,重病之后,谁还敢娶我?除非不怕担一个剋妻的名声。」洛縈轻描淡写开口,落子的动作一落,她抬头望向洛雪,眼底满是决然。 提问的洛雪瞪大眼,嘴巴微张,却说不出话来,几日前,洛縈让自己替她拿来百毒集说想打发时间,她没想太多的替她拿来,却没想到原来洛縈竟有此打算! 六月雪,百毒集记载可让人数月之间身体急速衰弱,初时状似风寒,一月后则不能下榻,最致命的是,若一年不服解药,则必死无疑,且死后尸首将如六月雪般化开,真正让人尸骨无存,但若一年内服解药,休养三年则能恢復健康。 「你…….你糊涂!你以为霜姊会答应给你这种药吗?」洛雪不赞同地骂道,开口劝:「这太兇险了!换个方法吧,跟光姊一样私奔也比这自残好多了!」 「你还想不想嫁傅林了?你们年底就要大婚,此刻爹爹丝毫不敢声张洛光不见之事,正是为了即将大婚的你,若我也自奔为眷,消息一出,皇家可不会容忍,皇家之人向来都重声誉,你的婚事说不准就有变数。」洛縈冷静的分析令洛雪无可辩驳,心神也有些恍惚-她和傅林的大婚…… 半晌,洛雪垂下眼帘,以极轻的语气开口:「我不嫁他就好了。」 此话一出,洛縈瞪大眼,不敢置信反问:「你说什么?你们从小青梅竹马,情谊非同一般,你不嫁他,又想嫁给谁?何况圣旨已下,难道你想抗旨?」 紧绷而深沉的沉默笼罩在二人之间,原本只打算告诉洛霜的洛雪犹豫起来,最终,为了洛縈的身体和未来,破釜沉舟开口:「我命不久矣……一场大婚而已,有与不有也没什么分别,你若是为了这虚无縹緲的声名和我,大可不必睹上自己性命。」 「怎么回事?怎么会命不久矣?」洛縈脸色瞬间惨白,她猜到最近傅林与洛雪有些问题,可怎么也无法想像此刻在眼前活蹦乱跳,禁足这段时间在身边笑语嫣然的洛雪竟有性命之忧! 「我中毒了。至于怎么中的毒,我不想说,你也不必问,一旦中此毒,三年后我必死无疑,所以,你不要为了我短暂的三年赔上你的一生。不值得。」洛雪极力令语调显得沉稳平静,可当一幕幕画面闪过脑海时,心中的委屈和不甘令泪意上涌,终究滑落一丝泪痕。 洛縈心中一震,连忙伸手拥住洛雪,想给予些许力量,轻声问:「小霜知道吗?给小霜看看,或许……」 「没有或许,她看过了。」洛雪摇头,心情已然平復,扯起笑意安慰:「不过也许天无绝人之路,三年内我能自己找到解药也说不定。」 洛縈面色沉重,轻叹一口气,心中盘算着待除夕宫宴再与洛霜聊聊,但六月雪的计画却没有丝毫动摇-若你真的只剩下三年,那就更该让你完成心愿。 世上之事,有时候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 夜幕降临至边境峰城,刚与大军举杯庆贺今日大捷的周天恩回到自己的营帐,却见萧言不知从哪里搜刮酒肉带回帐内,正十分享受地大快朵颐。 「要不是你磨磨蹭蹭试探多日,我们早就攻下峰城了。」萧言啃着鸡腿,不耐地抱怨,周天恩不可置否地走近,漫不经心道:「或许吧。」 自萧言送来秦涯亲手绘製的峰城巡防部属图后,周天恩花了七日时间试探,才终于承认-那张图,绘的是云国真正的军力部属,一切的怀疑,都是自己的多心而已。 此次战役,云国损伤大半,百万兵士剩下不足一半,此战将成为秦涯一生的污点,而虹国若趁胜追击,或许能一举打到云国国都京安去,不过在那之前,虹国必须先解决主战和主和的问题。 即便在千里之外,周天恩也能想到朝堂上为此而展开的唇枪舌战,与云国当初出兵虹国前一样,无论何国何地,都会有不同的意见和声音。 「这下你总该相信舅舅是真的站在我们这边了吧?」萧言一脸「你早该听我的」的表情,周天恩视而不见,转而问道:「那你舅舅那里有消息吗?他不会被撤职吧?」 「暂时没有消息,云国士兵那都一团乱了。只是……」萧言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语气莫名染上几分冷意:「听说,云国天子要亲征。」 短暂的沉默后,周天恩扬起嘴角:「如此也好。比我们亲自打到京安更快速。」 萧言浑身的冷意因为周天恩的话而散去,他轻笑一声,继续啃自己手中的鸡腿,话锋一转道:「吃吧,这是峰城最出名的天蕴楼重新开张后特製的饭菜,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抢到的。」 周天恩眼角微抽,坐到萧言对面,看着眼前五道佳餚和鸡腿,语气淡淡但隐含威胁开口:「你倒是悠哉,身在军营,竟敢私吃荤腥。」 「喂!不是吧!我还给你带了,况且也不是只有我去,你那弟弟也去了,要罚一起罚!」萧言瞪大眼,不甘心地为自己开脱,只觉对方实在太不近人情。 闻言,周天恩却皱起眉:「清弟?」 思维转了几转,无奈线索太少,周天恩只得作罢,只能在心中暗想-清弟并非不遵军令之人,他去天蕴楼做什么? * 虹国重新夺回峰城后,曾红极一时的天蕴楼重新开张,由于在战前便关闭营业,故战火并未波及到天蕴楼半分,充足的存粮和过往的声名令店内门庭若市,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看起来便是一家极普通的酒楼。 此刻,一名面容清俊的中年男子坐在天蕴楼二楼,面前站着一名身穿青衣的少年,少年一双凤眼,气质温和,自有一股带着风骨的瀟洒之态,腰系一簫,看着隐隐有几分熟悉的面容,中年男子微扬嘴角,似感叹似惆悵开口:「你来了。」 「是。晚辈周天清,见过楚叔叔。」行了一晚辈礼,少年正是周天清,而面前天蕴楼的背后东家正是其母妃的师兄-楚沐。夺回峰城后,周天清方回到营帐便见到熟悉的信鸽身影,上面携来楚沐亲手写的信,上面的字一如既往的大气、磅礡,隐有剑意的锋利藏于其间,内容亦如往昔般俐落乾脆,只写着三字-天蕴楼。 于是,周天清避人耳目悄悄来到天蕴楼,不必刻意打听,光是一楼那夸张至极的人潮就令人无法忽视此楼的存在,轻而易举找到这里。 楚沐淡淡一笑,姿态间适,随手指向一旁的椅子道:「坐。」周天清亦非拘礼之人,轻轻頷首便顺着楚沐之意坐下,随后迫不及待开口:「我下定决心斩断过往,脱离皇宫,楚叔叔何以教我?」 听完,楚沐忍不住摇头感叹:「当年,你母妃执意入宫,师傅劝不了,我这做师兄的也劝不住,只好许她三件事,无论刀山火海,师傅师兄都会为她完成。无奈,她心性倔强,许多年只许了一件事,还并非为她自己......」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楚沐思绪飘远,沉默半晌才继续道:「临终前,你母亲才写信给我让我替她解毒,可惜不等我至宫中,她便香消玉殞,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原来,这就是母妃所说,师兄来不及做到的第二件事。 「你既是师妹之子,我便允你三个要求,算是弥补当年来不及救师妹的遗憾。」楚沐剑眉星目,语气虽有惆悵,却没有伤情,只随心而发,俐落至极,周天清不自觉欣赏起对方的瀟洒和乾脆,似乎没什么事能绊住他的脚步和心绪。 楚沐拿出袖中的早已准备好的小药罐,递给周天清:「你的第一个要求,想必便是脱离皇宫,此为还魂丹,吃下后能令人状若死人七日,若安排得当,便可骗过天下人无恙离宫,至于如何筹谋,相信你自己可以做到。」 「谢楚叔叔。」周天清恭敬地接过,犹豫一会儿道:「那第二、第三个要求,我能否之后再提?」 「自然,等你想到了,再来天蕴楼找我便是。」楚沐毫不犹豫地答应,瀟洒至极,毫不在乎周天清会提出什么要求,似乎没有任何事能难倒他。 思极此处,周天清忽地灵光乍现,问道:「楚叔叔可曾听过噬魂绝命草?」 楚沐轻轻頷首,嘴角微微勾起,不自觉露出颇为自信的笑意:「天下三大奇毒之一,身于医道,岂会不知?」 「那,你......你可会解?」周天清不自觉心脏加速,忍不住激动起来,只见楚沐再次轻轻頷首,皱眉问:「你身边有人中此毒?」 噬魂绝命草身为天下三大奇毒之一,虽说中毒以后极难解,但下毒本身却并不容易。须以噬魂丹连续不可断餵之七七四十九天,还要服下绝命草,若不服绝命草则身体与常人无异,但若服下绝命草,则噬魂绝命,无药可医,当然,这是从前的事了。 「是!我父皇身中此毒,还请楚叔叔救他!」周天清眼睛一亮,十分兴奋,而另一边,楚沐竟是愣在原地,目光和眼神冷凝下来,闪着意味不明的暗芒,忍不住重申:「他中了噬魂绝命草?」 不知为何,周天清心中一紧,只觉空气中竟瞬间盈满外溢的剑意,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诚实答话,他忽然想到,对楚沐而言,周允是夺走他师妹之人,即使不是主谋却也是间接害死师妹的兇手,他怎会出手去救? 「好吧,这便算是你第二件要求了。」出乎意料的,楚沐目光闪动几瞬后,竟淡淡答应下来,而眼中蕴藏的不是恨意,也不是犹疑,更不是勉为其难,而是一丝不自觉外溢的欣喜若狂。 见状,周天清有些疑惑,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只是从未听闻虹国皇帝中毒的消息。」情绪激昂间,想起噬魂绝命草的症状,楚沐冷静下来,有些疑惑问。 -若中噬魂绝命草,只要十日便目不视物、全身麻醉、昏迷不醒,难道是皇宫将此事压下来了?只是现在太子亲征、三皇子也在边境,那主理朝政的会是谁? 「太子妃稍懂医术,将噬魂绝命草的毒性压制下来,可我父皇依然双目发红,不似往常,可见毒还没解。」周天清解释道,虽然这些都是被周允压下来的消息,但李虞皆事无巨细向自己稟告过了,所以周天清对周允的情况了然于胸。 楚沐不由瞪大眼,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外之情-能压制噬魂绝命草的毒性,还说只是「稍懂医术」?岂不气死一生追寻医道的老人!有此后生,天下之幸呀! 「既如此,等战事了,你再带我回宫,为皇帝解毒。至于第三个要求,任何时候想到都可以来天蕴楼找我。」很快的,楚沐平復情绪,而周天清点头应诺,随后因不得擅自离营太久而告辞。 周天清走后,宽敞的天蕴楼二楼便只馀楚沐一人,他拿起自己袖中同样装着一丸还魂丹的药罐,露出难得一见的怔忡。 -----------------------------------------------------------------------------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恰逢连假,明日加更一章~ 求珍珠求留言求收藏! 108奸细 边境峰城,在大多数将士们欢欣鼓舞庆贺夺回一城的时刻,唯有刘将军处的营帐显得气氛深沉,眾所周知,这几日来,刘御几乎被新来的凤、王两将夺权,风头更被刚刚立下奇功的太子殿下所盖过,隐隐有被架空的态势,看着刘将军近日总是灰沉的神色,不少在刘将军底下的兵士们为其打抱不平。 不过真相,往往不是世人以为的那般。 帐内,一名年岁颇大,面容慈祥的老人一身布衣站在刘御面前,正是将军府负责府中一应庶务的陈叔,两人相对而望,一挺拔一佝僂,却都是同样的凝重神情。 「十天过去,还是没有洛姑娘的消息……」陈叔轻叹一口气,而刘御本就灰沉的脸色更黑了些,低声开口,声音有些许疲惫和瘖哑:「虹都至峰城的驛站都没有消息吗?」 自十日前周天清带来洛光离开永安侯府来寻自己的消息后,刘御便悄悄派出一队亲兵沿途寻找,却毫无所获,他不想承认,可是却不得不深思起周天清那天说的另一种可能-留下的书信只是故佈疑阵,她不是自己离开的,而是被绑走的! 宫廷的夜月下,少女嫣然一笑的模样犹在眼前,轻脆如铃的声音犹在耳畔,她说:「将军,你特别好,今天多谢你。」她问:「之后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那会是此生,她留给自己最后的画面吗? 打从心底涌上的彻骨冷意传至手上,十日未睡的刘御头痛欲裂,双目满佈血丝,见状,一旁的陈叔忍不住劝道:「将军,你还是去休息吧!你若倒下了,这几万兵士还有洛二姑娘可怎么办?」 -再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不吃不睡十日阿! 十日以来,底下人夜以继日轮班地找,刘御则日以继夜地等,要不是身有将职无法离营,陈叔相信刘御会不顾一切亲自去寻找。 「我知道!可陈叔……我睡不着。」刘御眼眶通红,眼皮下一片黑青,一向沉稳坚毅的面容掩不住疲惫,形容竟比坚守燕城时更加憔悴,他声音喑哑带着丝丝颤抖道:「我闭上眼,便忍不住去想她现在的遭遇。如果当初我离开时替她留下一批侍卫,如果我不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也许她……」 「将军……」陈叔有些哑然,他跟着刘御这许多年,将军无父无母无妻,诺大的府邸里唯有面容冷峻的少年一人,少年无牵无掛,情绪波动甚少,无悲无喜无忧,才二十岁却活得像是八十岁老翁,是从什么时后开始,有一个人走入他毫无波澜的人生里,默默将一点一丝的生气带回荒芜的生命? 可若情至深处,为何当时又裹足不前,不肯承认,连一句话都不肯留给心上之人? 「报!刘将军,有您的信。」气氛凝滞间,外头忽有声音传来,刘御深吸一口气平復心绪,揉了揉眼,用低哑的声音开口:「进来吧。」 一名士兵应声而入,行一礼后将一纸书信递给刘御道:「稟将军,方才帐外有一名女子要将此信交给您。」 「女子?在哪里?!」刘御面色一变,不可抑制浮现一奢望的妄想,声音又惊又喜,还没听到回答身体已下意识朝外走了几步,却听士兵又道:「她已经走了。」 闻言,刘御本来欣喜的身体倏地冷却下来,脸上染上几分挫败和失望,接过信后随口道:「下去吧。」 士兵离开后,陈叔眼见刘御拆开信,原本疲惫佈满血丝的眼珠霍地一亮,旋即又迅速黯淡下去,面色也跟着变了又变,良久,忽地一语不发走向一旁燃烧的烛台,将信毫不犹豫放上去,眼见火光燃起,信转瞬成灰,不留痕跡,陈叔讶异瞪大眼,不解望向刘御:「将军?」 刘御神情似喜似悲,复杂难言,彷彿刚经歷人间至极端的幸福与痛苦,半晌才冷声开口:「她被秦涯抓走了。」 信里,放的是一幅画作,熟悉至极的笔触,刘御一眼便认出出自谁手,可画旁题字的,却不是心心念念的她,而是他意想不到的秦涯。 「什么?!」自詡见过许多世面的陈叔不可置信瞪大眼,毫不掩饰自身的讶异,刘御无暇顾及他的讶异,细细琢磨信上秦涯的要求,忽地若有所思。 -先前我们夺回峰城如此轻易,难道……? 灵光乍现,思绪却未明,但顾不上思考,刘御忽觉疲惫感批天盖地而来,身形一晃险些倒下,所幸陈叔即时上前扶住他:「将军!」 「没事。我先睡会儿,陈叔先收回先前派去的人,改探云国扎营之处,看看是否有重兵看守之人。」 「是!」 知晓洛光去向后,心思也有了去处,不再只有恐惧和茫然,既然对方有求于自己,便暂且不会对她下手。 刘御重新站直身子,步伐坚定地走向床铺,而方一碰到床便沉沉睡去,意识里仅存的念头只有一句对自己发的誓言-我会救你的,即便从此被贴上「奸细」之名。 看着这一幕,陈叔转身轻手轻脚离开营帐,心中松一口气-终于睡下了。 * 云国营帐处,眾将士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包含大将秦涯亦俯首跪在一位少年之前,少年眉清目秀,一身轻装却掩不住养尊处优的贵气,任哪位云国大臣见之皆会大吃一惊,都没想到天子萧青宇竟会丢下大军,自己悄悄先来到边境。 自云国大败后,朝廷争议不休,萧青宇独排眾议决议亲征,太后秦璐亦少见的与天子站在同一阵线,大力支持,云国最尊贵的两人站到了一起,提议理所当然地会实现,几日前五十万大军出发的消息传至前线,鼓舞了原本因大败而死气沉沉的士气。 「废物!」萧青宇暴喝一声,恨恨瞪一眼跪地的秦涯,他暗想-虽早知秦涯不如秦铭多矣,但却不知道他窝囊至此!百万大军交给他,竟被折损过半! 「臣罪该万死!」秦涯跪在地上,面上浮现适当好处的懊悔和痛苦,一遍又一遍磕头,一旁不少副将看见,不少人在心中幸灾乐祸起来。 副将们熬着熬着,好不容易熬到秦铭死去,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有机会展露头角,没想到军权却还被掌握在秦家手里,若是才德过人就罢了,秦涯却偏偏一生碌碌,活在秦家的光芒下,若真是出生过人也就罢了,秦涯却偏偏只是一名庶子而已。 能力无过人之处,出生也没比自己高多少,凭什么他却能独掌军权? -太不甘心了! 自秦涯掌军以来,不少人暗地里下拌子,如今见其被唾弃,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罪臣有奏想稟。」 萧青宇微微挑眉,示意眾人退下,营帐内很快便只剩下秦涯与他二人,他不掩鄙夷的问:「你还有何话说?」 「微臣以为,纵使臣再不才,也不会在短短三日令百万军队死伤至此,当初兄长悄悄来边城,知晓此事之人不多,却于边境受袭身亡,几日前大军阵形屡屡被破,就算虹国太子再天纵英才,也不可能会如此轻易破我云国之阵!」秦涯抬起头,双目拥着不甘,萧青宇皱起眉,迅速意会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们大军里有奸细?」 「是,而且此人地位必定不低。」秦涯表情沉重,而萧青宇似笑非笑望着他,试探地开口:「你觉得是谁?」 「微臣不知,臣恳请陛下下令彻查,否则我云国危矣!」秦涯重重磕了一下头,看起来忠心又诚恳,萧青宇沉吟一会儿才轻轻頷首:「准奏,卿之言有理,那么就由你亲自负责此案,务必要将奸细揪出来,朕必要株连九族,以儆效尤!」 「臣,遵旨!」秦涯再次磕头,俯首于地时,不安和惶恐的神色消逝殆尽,无人可见之处,他扬着嘴角,似在嘲笑眾生的愚昧。 忽地,耳畔传来萧青宇悠悠如间话般的声音:「地位不低的奸细阿……对军力部属最是清楚的,不就是舅舅您吗?」 秦涯震惊抬头,一脸惶恐的道:「陛下!臣……」 「哈,别紧张,朕不信谁,也不会不信舅舅阿!」萧青宇扬着嘴角,喜怒难辨,秦涯面上放松下来,言语诚诚道:「臣绝不会背叛陛下!」 两人相视一笑,一副君君臣臣,舅甥和乐的模样。 * 告辞少年天子萧青宇,秦涯迈步回到云国大将主帐,走回自己的营帐里,帐外一名士兵见其回来行一军礼:「将军!」 「下去吧。」秦涯轻轻頷首,待守门的士兵恭敬退下后才拉开营帐,忽然,一道女子的幽香气息瞬间扑面而来,他眼神一凝染上决然的杀意,握住腰上的长剑就要拔剑出鞘,就在这时,一声似曾相视的娇笑传入耳中:「秦将军,这么快就不认识奴家吗?可不能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阿。」 秦涯收起杀意,沉着黑脸踏入营帐,将帘子拉下隔绝外头的视线,不悦的目光如有实质落在来人身上,对方一身黑裙,面带薄纱,姿态窈窕,眼波微勾,风情无限,竟是一名女子:「你私入营帐,我不杀你,已是看在我们的交情分上,说吧,你有何事?」 「我大费周章自虹国替你送来一份份大礼,还亲自替你送信跑腿,秦先生就没有什么表示吗?」女子声音轻柔,令人捉摸不透,秦涯坐到女子的对面,语气咸淡问:「这么说,傅红姑娘是终于要告诉我,你们咏心楼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了?」 面纱下,女子-傅红扬起嘴角,露出一声轻笑,令秦涯皱起眉-他与咏心楼合作十多年,却一直探不到其深浅,隐隐成为自己的心头隐患,不过咏心楼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帮助自己,暂且没有直接威胁,于是秦涯一直以来便姑且忍下微不足道的不安,但有一个不知深浅却知晓自己一切谋划,还看似无欲无求的人在身边,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可今日,她终于要说出自己,或者说咏心楼真正的目的了吗? 「下一次战役,除了你原本计画要杀的人,周天恩,虹国太子,也必须死在战场上。」傅红语气寒凉地宣告,随后扬眉一笑:「先生有刘御做内应,又有萧言的绝对信任,可别说做不到。」 「未必容易。他对我多有怀疑,光从手握巡防图却花七日才真正出兵就可知此人谨慎异常。」秦涯面无表情地冷静分析,不知想起什么,傅红笑出声来,信誓旦旦道:「秦将军不必谦虚,连五十万大军都陪葬了,再是曾经心有怀疑,也该除去了。何况……他很快就没有心思顾及上这边的军情了。」 连面纱亦掩盖不下女子艷丽自信的光芒,语气中的杀意锋芒毕露,她异常的绝对自信令秦涯心有不解,忍不住出声问:「还能有比这边军情更重要的事?」 「事情究竟重要或不重要,总是因人而异的,不是吗?」傅红眼波流转,话中有话地回应,秦涯依然不解,但她与自己一向是各取所需,只要能达到最终的目的,其馀的感情、好奇、疑惑,都可以靠后,都可以忽视,所以只是淡淡回应:「总而言之,我会尽力而为杀了虹国太子。」 「如此甚好,奴家就静候将军佳音了。」傅红意味深长望一眼秦涯,迈步朝外走去,光看姿态婀娜的背影便能轻易遐想其面纱下的美艷形容,谁也想不到这般女子,竟有能力在这场两国战役中扮演搅弄风云的角色。 天下之大,数不清的筹谋、算不尽的仇恨横亙其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谁算的多、谁算的远,谁便会是最终的赢家。 * 翌日清晨,天光刚刚亮起,一名穿着布衣的中年男子面容憔悴,眼有挣扎,一步一步失神地向前走,直到虹都京兆尹府的鸣冤鼓前才骤然停下。 鸣冤鼓,京兆尹府前特立,当被告之人牵涉皇族或二品以上官爵时可击之。 中年男子朝四周望去,入眼之人除了早起的百姓外,他还清楚看见不远处一群黑衣人正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无人知晓的短暂挣扎后,中年男子深吸一口气,拿起鸣冤鼓旁的大棍,用力击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响亮鼓声。 ----------------------------------------------------------------------------- 祝大家端午节连假快乐~ 求珍珠~收藏~留言喔!! 109洩漏 清晨,天光洒落,几日前的大雪都已化成水洗净虹都宫簷的各个角落,每处似乎都能反射出阳光透出明亮的光芒,住在这一片巍峨宫殿、华美殿堂里,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梦,住在里头的每一位注定承受明里暗里万千艳羡的目光。 可即便在富丽堂皇的宫闈中,人亦有三六九等,有帝后,有皇子,有等级森严的后宫嬪妃,而地位愈尊,敌人愈多,宫里之人哪一位不是踩着别人的身子向上爬的? 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此乃人伦,亦是天道。 玄寧殿内,刚接获李虞李公公消息的小翠一边走向太子妃寝殿,一边如是想,心底的负担愈来愈少,最后直至房门前站定脚步时,已轻轻地扬起嘴角,她敲了敲门,甚至十分无礼的直接主动推开门,声音染上些许愉悦,只剩语气保留恭敬开口:「太子妃,皇上有命,宣您出宫一趟,李公公已候在殿外。」 只是一开门,小翠却愣在原地。 门内,一名女子身穿艳红舞衣,旋身若有云雨,袖飞宛若飞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虽无乐音,却实实在在舞着霓嫦舞衣曲。 最亮眼的红,彷彿凌驾天地间所有顏色,化成天地间的一缕独一无二的绝色,那抹艷极亮极的画面猝不及防落入眼底,令小翠瞪大眼,既震撼又不可思议,呼吸都不由得为之一滞。 舞还未停,快极的旋转未歇,洛霜沉浸在自身的世界里,想着皇后对自己说的话。 「你的舞步学得不错,却少了自己的味道,接下来我没什么可教你的,待你找到自己的霓嫦舞衣曲时,再来找我吧。」 -我的霓嫦舞衣曲……不是夏凊的,不是张咏箏的,而是我属于我自己的。 一种舞步,三段风姿,每个人的霓嫦舞衣曲都不相同。 夏凊舞姿温婉清丽,雍容雅致;张咏箏锋舞步锋芒毕露,艷丽张扬。两者的身姿都浮现脑海,时而交错,时而背离,相互对应,鑽研其间,洛霜试着找到自己的模样。 她的霓嫦舞衣曲,不温婉,不张扬,却比谁都还要坚毅,比谁都还要懂得何谓「绝处逢生」! 每一次旋身,都比任何人都更努力,抓住乐音里那细微的声音,转得比谁都更多,跳得比谁都更远,而当她在极緻时却骤然而止,由至刚转为棉柔,或由至柔转为阳刚,在绝处觅生机,柳暗处里寻花明。 身世难辨,得不到父母之爱,能得到姊妹之情;命定福薄,得不到天下凤命所归,却能得挚爱倾力相护。 纵是山重水复,可总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舞停歇,洛霜汗流浹背,双颊透红,微微喘气,终于意识到小翠的存在,疑惑问:「你何时进来的?」 「皇上有命,宣您出宫一趟,李公公已候在殿外。」小翠楞楞回应,还未从方才看见的舞蹈中回神。 「替我准备沐浴、更衣。」洛霜低头打量自己满是汗水的舞衣,忍不住微微一笑,心中也泛起疑惑-可不能穿这样出去,但父皇为何宣我出宫? 「是。」小翠乖巧頷首,转身出去张罗,脑中不由自主浮现方才望进眼里蕴含无限生机与力量的舞姿,心神微微颤动,只因这抹艷色,只因这股彷彿永无绝路的信念,将在今日真正成为歷史。 * 京兆尹府外此刻围满看热闹的百姓,自古以来,为彰显京兆尹府的光明正大与公正,在审被鸣冤鼓状告的案件时,百姓也被允许在外围观听案,而京兆尹府殿内,此刻判官正坐在主位上,全身被冷汗沁透,只觉自己真的是打了八辈子的霉才会审到此案,眼前,帝后亲临就坐在客席,一名布衣男子跪在地上,双目通红,等待着来人。 看着眼前写好的状纸,判官眼睛抽了抽,恨不得自己眼睛瞎了,看不到开头几个字「状告永安侯强抢民妻为妾,夺人妻女,欺君罔上……」。 「永安侯到!」判官犹在心神不寧,底下人一声响亮的通传声令其瞬间惊醒,眼见一名略为发福的中年男子携着一名女子步入殿堂,两人毫不知情自己为何被京兆尹府传来此处,也没注意到一旁跪在地上的布衣男子,只是在看见帝后时略微讶异瞪大眼,先是跪下向周允和夏凊磕头行大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吧。」周允威严的声音传来,喜怒莫辨,洛可钦抬起头,对上帝后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心中惊疑更甚,不解眼前情势,脑袋有瞬间的空白,相较之下,洛可钦身旁的女子却镇定的多,清冷的抬起头,目光沉静如深渊,无忧无佈,似事不关己的模样。 但这份令人欣赏的镇定和冷静,被一声轻声的呼唤给瞬间击碎:「芸芸?」 一声轻唤,女子数十年来如冰山般的沉稳镇定土崩瓦解,杜芸浑身一震,一时忘却身在何处,周遭与眼前都与她无关,只是带着十二万分不可置信地缓慢转身,望向声音的来源,眼眸印出几度魂牵梦縈的人,他发丝鬓白,双目似有千言万语地凝望着自己,岁月逝,容顏改,却依稀有少年模样,只是瞬间,杜芸的眼泪便夺眶而出,声音微颤问:「周郎?」 「是我!周立!」布衣男子目光一亮,欣喜不已,杜芸一阵恍惚地无意识走上前,却被一旁的男子拉住,洛可钦脸色比锅底更加黑沉,双目几乎射出火光,他厉声喝道:「杜芸!你疯了?」 判官坐在席上,青筋微跳,心想-这下好了,通通不打自招。 周允和夏凊对望一眼,心中都是一沉,今早周立敲响鸣冤鼓状告洛可钦夺妻为妾之事,因事涉太子妃,京兆尹府不敢擅作决定,快马加鞭通知宫中,周允派李虞前去接太子妃,而帝后先亲自来京兆尹府瞭解情况,本以为事情大多是无稽之谈,可只这一个照面,事情却往最坏的路上发展。 杜芸似乎终于意识到此为何地,周围之人是何人,没有立即挣脱开洛可钦的手,一时踌躇。 判官拿起桌上的惊堂木一拍桌,一声威吓之声响彻殿中,令堂中之人都是一惊,他问:「洛可钦,周立状告你夺人妻女,欺君罔上,你认还不认?」 「太子妃到!」话音刚落,一声通传令气氛为之一紧,判官底气微弱倏地站起身,洛霜身穿御赐的云嫦紫衣群,华美雍容,行动间裙襬有梅花若隐若现,配着太子妃清冷的气质,令人望之生出一股不容褻瀆之意。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彷彿没意识到殿内诡譎的气氛,洛霜镇定自若向周允和夏凊行礼,见状,夏凊微扬嘴角招手道:「过来母后这里。」 周允本要质问的话瞬间被夏凊噎回去,他无奈看向摆明要护着儿媳的妻子,满脸不赞同,却没阻止洛霜乖巧上前走至夏凊身侧,小翠紧跟于洛霜之后,守在其身后。 站定后,洛霜终有馀力打量眼前的状况,只见脸色盛怒的洛可钦紧抓着神情复杂的杜芸的手,又见不远处一名布衣男子跪在地上,正瞪大眼凝望着自己,没有多想,她的目光毫不停留转向正站在殿堂上的判官,礼貌性微微頷首,示意其坐下。 在古怪的气氛下,判官颤颤巍巍坐下,望一眼立于帝后身旁的太子妃,又打量几番状纸上的三个当事人,一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无言半晌。 「女儿……是你吗?」打破沉默的,却是周立,他一脸惊喜转头望向太子妃,后者反射性问:「你是何人?」 「我是你父亲啊!我才是你亲生父亲!」周立激动地站起身,洛霜思绪一滞,浑身一震,瞬间,她终于瞭解眼前的情形,打量着眼前陌生的男子,试着从中找出几分血浓于水的真情来,可却只寻觅到彻骨的寒凉和恐惧。 -亲生父亲?他怎么会在这里! 同时,看着第一次见面意外楚楚动人的少女,华贵雍容非自己所能想像,周立心中暗叹一口气-对不住了,为父亦是逼不得已。 沉默笼罩殿堂,十六年来初次相见的父女相对而望,两人都没有半点失而復得的喜悦或惊喜,心间都在颤抖,一人是因为恐惧,另一人因为歉疚。 异样的沉默可以说明很多事情,周允凌厉的目光落在洛霜身上,后者眼里有惊慌却没有乍然听见真相的意外,唯一的解释是-她早知自己的身世! 「太子妃,你有何话说?」周允不自觉又想起凤命之事,只觉眼前的女子当真是一居心叵测之人,其出身不正,而后欺上瞒下,其心不纯,心中忍不住涌起一股怒火,严厉喝问。 面对周允的怒火,洛霜的恐惧却褪去一些,心中有股莫名的轻松感,只退后一步朝帝后跪下叩拜,直起身来,目光清冷如昔,语气平静:「儿臣无话可说。」 -我能说什么?说自己不知道这一切?说自己无法选择只能隐瞒这一切? 那都改变不了,自己败坏皇室名誉的事实。 见洛霜淡然接受一切的模样,周允竟有些发不起火,只好转向洛可钦喝道:「洛可钦,你胆大欺君,你可认罪?」 「臣不认!」出乎意料的,洛可钦跪下,却吐出悖逆的话语,令堂中人接式一惊,只听他恶狠狠瞪向周立,冷哼道:「周立当初收了我万两黄金,心甘情愿休妻,随后我才纳其为妾,且当初立约时未曾言杜芸有身孕,何来夺人妻女之说?」 闻言,一旁的杜芸愣在原地,为从未听闻过的交易而浑身一震,她下意识反驳:「胡说!他才不会做这样的事!」 「你心里有他,左看右看都是好,但事实上,他周立岂有比我洛可钦好到哪里?」洛可钦冷哼一声,双目怨毒地望向周立,心中不屑至极。 「你胡说!你可有证据?」周立心中一惊,有些慌乱,但仍有所侥倖-近十七年前之事,洛可钦岂会保留当初的白纸黑字? 「我有!」出乎意料地,洛可钦毫不迟疑回应,并忽然不可自制地近乎癲狂笑起来:「这么多年,我都怕你回来找她,日日看顾着我们当年签下的契约,就怕你这无耻之徒反悔!」 周立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目光闪烁,而杜芸望进眼中,热烈激动的心瞬间冻结成冰,多年等候,初心不改,却等到这般残酷的真相,她望向洛可钦,声音颤抖地问:「你为何不告诉我?」 洛可钦闭上眼,不想再看杜芸绝望的神情,只悵然若失地道:「……我若告诉你,你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杜芸浑身一震,竟有些无言以对。 -洛可钦说的对,若知道自己用性命爱着的男人,竟这般把自己交易出去,她确实会万念俱灰、一心求死。 这么多年支撑自己过来的,不就是那一点念想,和对洛可钦的怨恨吗? 洛霜在一旁看着、听着,讽刺扬起嘴角,只觉荒谬已极,可自己却注定要为一场华丽的闹剧陪葬。 「就算如此,你早知太子妃并非你的女儿,却鳩佔鹊巢佔了永安侯之位,你敢不认?」周立不甘心地质问,闻言,洛可钦反而冷笑一声:「我养了她十六年,不是亲女,胜似亲女,养育之恩大于天,哪里称得上鳩佔鹊巢?倒是你,不闻不问多年,听说霜儿做了太子妃便巴巴跑来状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倏地,洛霜泪水夺眶而出,只为一句「不是亲女,胜似亲女」。 判官坐在主席上,将这场闹剧收入眼底,心中迅速做出决断,拍下惊堂木定案:「洛可钦,本官命你与官兵去取当年的契约!」 「诺。」洛可钦站起身,在官兵押解和百姓围观下无忧无惧走出京兆尹府,反是周立惊慌未定望着洛可钦离开的背影,见状,周允心中有数,事情大约已是八九不离十了。 京兆尹府外,百姓人声鼎沸,听得周允青筋直跳,相信不用半日,这荒诞的身世闹剧将会传遍全城,太子和皇室都将成为全城人的笑柄,愈想,心中愈觉摊上这一位儿媳真是糟糕至极,他怒而起身,拂袖而去。 夏凊随后站起身,扶起跪着的洛霜,轻叹一口气道:「孩子,回宫吧。」 洛霜顺着夏凊的手站起身,心里有些惴惴,亦有些感动,忍不住开口:「母后,我……」 「我知道,此事非你之过,亦与你无关。」夏凊平淡地开口,伸手轻抚洛霜的发丝,显得无比温柔,然而,接着吐出的话又无比真实而通透:「可世上之事没有所谓的公平,有些无法解释的事情也注定要有人去承担,哪怕那人并无错处。」 「是。无论父皇做出什么决定,儿臣都无怨言。」洛霜微微一笑,双目澄澈,悠然沉静,夏凊满意頷首,握住她的手,朝周允离开的方向缓步走去。 杜芸和周立情不自禁同时望向帝后与太子妃三人离去的背影,眼见飘逸华贵的云嫦紫衣裙优雅而稳当的走远,那人从头到尾都未停下来,往自己的方向留恋一眼。 ----------------------------------------------------------- 求珍珠!求收藏!求留言! 110背叛 皇宫,椒房殿内,周允与夏凊端坐主位,洛霜跪于殿前,神态安然,思绪已然飘远至遥远的边境。 -如果是他,会怎么应对如今的局面呢? 「洛霜,朕认为你身世不清不白,才德有缺,不堪为虹国太子妃,你可服气?」周允双目暗红,语气淡漠,隐有怒火,一时间,情景与凤命风波时的质问重合,原本打算接受一切结局的洛霜呼吸一滞,脑中浮现少年掛着淡笑轻狂宣告的场景。 他笑弯深邃的双眼,坚定又张狂宣告:「谁说她没有凤命?有我在一日,她就有。」 他不惧天命,只想为自己的心争上一争,替洛霜挡下满城风雨,淹没谣言于无形。 -那我呢? 周天恩不在这里,这一次,再没有人会为洛霜出声。 -难道我真就这般接受一切? 半晌,洛霜才抬起头直视周允的眼,声音微哑地轻声却坚定开口:「儿臣不服。」 夏凊有些讶异瞪大眼,周允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几个月以来,洛霜从未说出一句悖逆之言,总是逆来顺受,淡然自处的乖巧模样,可如今身世东窗事发,她竟胆敢说不服? 「放肆!」周允怒气冲冲一拍木桌,手上顿时火辣辣的疼,帝王之怒足以令群臣颤抖,却未令洛霜眉梢颤动分毫,只见她目光澄澈,吐字清晰地镇定开口:「王侯将相寧有种乎?天下之人,谁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儿臣非洛可钦亲女,却自小养在洛家,此非我所愿,又岂能为我所择?儿臣被父皇天外飞来一笔的詔书赐婚时,又岂知会有今日?儿臣自任太子妃以来,未有错处,父皇以儿臣不得选择之事定儿臣之罪,恕儿臣不服。」 滔滔言语自洛霜口中说来,令周允瞪大眼,像是第一次认识此等巧言善辩的儿媳,恍惚似还看见周天恩站在眼前据理力争的模样,两人相隔千里,身影却在此刻冥冥重合于一处。 说到底,之所以会出现如今的局面,便是因为当初周允对周天恩太不上心的缘故,否则皇家子弟娶妻,必得细细查验,确认家世清白勘为皇子妃,怎会出现今日这般闹剧? 周允轻叹一口气,淡淡道:「起来吧。」 「谢父皇。」洛霜受宠若惊站起身,虽说她难得想为自己的心争一争,但对于最后的结局却还是不太乐观的,没想到周允重重提起,竟轻轻放下。 洛霜不知道的是,周允对周天恩一直心有愧疚,方才她的身影和姿态隐隐与周天恩相似,一样不屈,一样坚毅,触及帝皇心中柔软的一处角落,想起周天恩对自己宣告不纳妾的模样,周允意识到-比起面对周天恩知晓自己替他废太子妃的怒火,也许处理民间的流言会容易许多。 何况洛霜说的对,谁又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呢? -朕,又何曾想生在这帝皇家? 夏凊见状放下心来扬起嘴角,终于松一口气。 一旁静观的小翠不可思议瞪大眼,不敢置信皇上竟轻易揭过此事,心道-和「那人」说的一样,只是如此,未必能扳倒太子妃。她怎么会如此好命? 思及此处,小翠突兀地向前跪下,一脸诚惶诚恐地磕头向帝后开口:「奴婢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闻言,夏凊皱起眉,恍惚想起十年前的一幕幕画面,心中警铃大作,而周允和洛霜则讶异望向小翠,只见周允不甚在意地摆手:「说。」 * 在洛霜与帝后对峙的此刻,向来无人问津的麒麟当铺里,正招待着一名尊贵的客人。 于掛着名画棋局二楼雅致的客房里,一名少年与一名老者相对而坐,老者正替少年上茶。 「老先生就是送信之人?」少年警戒地瞥一眼桌上的茶,近日太多被下毒的经歷使他草木皆兵地不想碰茶水。 「是,五皇子请放心,此茶水并无毒,要不老朽先替你喝?」老者慈祥且不带丝毫敌意地笑着,令少年显得过于小人之心,傅林从微窘,抬手喝一口茶,清清喉咙问:「信上所言为真?」 今日天还未亮,傅林便被自己的手下唤醒,并收到咏心楼送来的信,信上阐明咏心楼以五皇子之命马首是瞻,愿为其效力,请即刻往麒麟当铺一叙。 傅林先前与周天恩商议过要假意与咏心楼合作,故装作毫不知情咏心楼的一切,亲自来麒麟当铺,就想看看咏心楼打算如何与自己合作。 只是过去近三个时辰,老者除了给自己观画下棋,却并无其他动作,此刻更是悠然煮起茶来,傅林免不了有些急躁。 「五皇子稍安勿躁,再等一会儿。」老者微微一笑,视线望向格外清澈蔚蓝的天空,彷彿等待什么。 傅林无奈,只好再喝一口茶,心中暗肘-他到底在等什么? * 得到皇帝的允许,小翠深吸一口气,维持宫中最标准的跪姿,状似低眉顺耳轻声开口:「太子殿下其实早知太子妃身世,却隐而未发。」 周允先是微愣,转瞬又觉得似在意料之中,青筋微跳,被欺瞒的怒火隐隐窜起,望向洛霜有些意外却并不否认的模样,冷哼一声,已是信了大半-太子为了太子妃,隐而不报之事是做的出来的。 「太子向太子妃承诺,此事绝不会被外人所知。」小翠继续道,洛霜皱起眉,异样的不安情绪涌起-小翠究竟想做什么? 「但太子妃并不相信。」小翠畏惧的眼神畏畏缩缩投向洛霜,后者终于意识到不对,皱眉反驳:「你胡说什么?」 小翠似被洛霜的喝问而吓住,颤抖着身子,不敢再言,落入周允眼中却是别有深意,帝皇威严却不容置疑示意小翠继续:「说下去。」 「太子妃害怕有一天太子会反悔、洩密,于是……于是就对太子殿下下毒!」此话一出,在场之中俱是一惊,洛霜更是从未想过此种走向,瞪大双眼,不可置信望向小翠,眼底是深深的失望。 自入宫第一日,小翠就待在自己身边,恭敬、聪慧、机敏,替刚入宫不识各种规矩的洛霜鉅细靡遗说明一切,尽职尽责,安分守己,从无错处。 是从何时开始,小翠改变了? 「父皇,小翠所说完全是无稽之谈,太子殿下根本没有中毒,此刻正在边境与云国奋战,为虹国开疆拓土。」洛霜失望过后,镇定望向周允,毫不费力地解释,她自信地想-为自己从未做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费心解释。 「殿下当然没有中毒!殿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识破太子妃的毒计,但眾所周知太子对太子妃一往情深,即便察觉是太子妃下的手,却也不愿问责,悄悄将事情压了下去!」小翠激动地吼道,周允目光一凝,如有实质的怀疑目光落在洛霜身上,后者听完小翠的话不禁一阵气血上涌,只觉她所说的话处处荒谬,完全是杜撰之词,却意外地令人找不到错处。 最关键的,是皇上的心证。 此时此刻,洛霜身世刚刚大白于天下,周天恩替其隐瞒在先,足可见太子之心不在于天下声名,而在太子妃一人之安危。 用情至深的太子,会为太子妃做到何种程度? 周允仔细衡量着一种可能-原谅对自己下毒的心爱女人,周天恩,做不出来吗? 「……你可有证据?」周允淡淡开口,洛霜脸色一白,不敢置信方才轻描淡写带过身世之事的父皇转瞬便怀疑上自己,但她想-这全无凭据之事,又怎会有证据? 「有!玄寧殿寝殿,太子妃珍爱的盒子里,装着当初太子妃对太子下毒之物!请皇上为太子殿下做主!」出乎意料的,小翠即刻坚定磕头道,洛霜先是愣住,而后彷彿意识到什么,脑中轰隆一声巨响-盒子里……是洛雪交给自己的七步成尸! 「来人,立刻去查!」周允见洛霜神色不对,本就偏向小翠之言的念头更加篤定,沉声唤人去搜。 此刻,洛霜顾不上眼前,思绪乱糟糟纠结成团,洛雪坚强自信的眉眼现于眼前,她坦坦荡荡说:「这是七步成尸,背后之人希望以我的性命要胁你对太子殿下用药。」 -我以为你在姊妹之情与自身性命之间选择了我,可其实不是,对不对? 眼泪落下,洛霜只觉力气瞬间被出乎意料的背叛给抽走,月下誓言,生死至交,姊妹之情,都是镜花水月,阴谋诡计,人心鬼域。 脑中不自觉浮现周天恩临走前说的话:「宫里的人我暂且交给傅林,若有任何事,都可以让他传话。」 -可事情闹的满城风雨,傅林却连影子也没见着,看来,他和洛雪,果真是一丘之貉。 任谁看,都会感叹一声-好一招以退为进阿。 少年眉眼犹在眼前,他让自己在宫里等他回来,洛霜苦涩一笑-周天恩,我可能等不到了。 毒杀太子,是何罪名? 五马分尸,尔或,毒药白稜? * 一隻纯白的信鸽展翅翱翔于天际,自宫中而出,最终落于麒麟当铺的二楼窗台上,一直注意着动静的房内二人即刻察觉,老者微微一笑,缓慢站起身,将系在信鸽上的纸条摊开,泛黄的纸上只有寥寥几字-事成。 房内的傅林关注着老者的一言一行,有心凑上前去看纸条,但勘勘忍住,无意识摩娑桌上的茶盏。 「第一次合作,便作成此等大事,实在愉快!」老者忍不住大笑出声,傅林一头雾水问:「什么意思?」 「五皇子认为,太子与太子妃,感情何如?」老者未正面回答,话锋一转提问,傅林皱起眉有些不明所以,但心中对危险的直觉令他下意识否认:「不知道,但我倒觉得不如传闻。」 「是吗?」老者似笑非笑反问,随即云淡风轻开口:「那太子妃死了。五皇子认为此讯息传至边境,会对太子殿下有何影响?」 傅林霍地站起身,不敢置信瞪大眼,又惊又怒望着对方:「你说什么?」 「殿下太过小看先生了。太子殿下离开后,将宫中眼线俱交到您手里,从小看着殿下长大的先生又岂会看不出殿下之心?」老者慈蔼且毫无敌意的笑着,怜悯如看着自身血肉至亲的后辈,而傅林脑中嗡一声巨响-师傅早就知道了?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先生最早拋出凤命之饵,是为试探太子妃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分量,世间传闻太子与太子妃恩爱不移,无风不起浪,先生以此为引,随手试探,结果出乎意料的完美。」看傅林惊愕站着,老者却是悠然缓步坐回椅子上,像一名长者般仔细讲述这一切:「确认太子当真珍爱太子妃,自此,一步步注定尽在掌心,唯一的变数,却是殿下您了。」 「所以,所以你今日找我来,非为合作,而是拖住我!」傅林会意过来,神情煞白,见老者毫不介怀地頷首道:「今日太子妃生父另有其人的身世大白于天下,势必闹的满城风雨,为防殿下出手,老夫为求稳妥,便决意出手拖住你。」 傅林没有精力去讶异洛霜的身世,心中懊悔至极,为自己一时不察便来麒麟当铺而恼火,随即后知后觉地想-不对!即使我身在麒麟当铺,出这么大的事,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到耳里?我的手下背叛我?不对......他们真正效忠的人本来就不是我! 林凡的面容浮现于脑海,冰冷,无情,残酷,似在嘲笑自己,十三岁那年,师傅将一切手下託付给自己,自此隐居深山,不再过问,傅林后悔的几欲抓狂-他从来没有彻底离开自己!今日手下的沉默和隐瞒便是最好的证据。 「原来如此,你告诉我这一切,也是出自师傅的授意?」傅林极力令自己冷静下来,语气森冷地反问,老者大方頷首,颇有间心解释:「先生以为太子妃死后,殿下您和太子殿下再无合作可能,世上您唯一能依靠的,便只有先生和咏心楼而已。将一切与殿下解释,也好让殿下知道,世上谁才是能陪你走至最后之人。」 周天恩掛着淡笑让自己发誓的认真神情在傅林脑海中浮现,他背脊发凉,懊悔,痛苦,不甘,盛怒,种种情绪胡乱奔走于心-岂止再无合作可能而已?杀妻夺爱之仇,不死不休啊! 傅林目光隐隐发红,深吸一口气,不发一语便转身离开,背影有几分急躁,老者知道,他是不甘心地前去确认这一切了,但老者一点也不忧心,只因自己所说无半句虚言。 -太子妃已死,几日之后,边境便会收到消息,而云国大军亦会重整旗鼓南下,届时,江山天下尽在掌心。 思及此处,老者忍不住喟叹一声,傅林所知的谋划只是先生手下极浅的一笔而已,天下棋局还在继续,一环扣一环,唯有傅林成功坐上至尊之位,计谋才会真正停止。 ------------------------------------------------------------------------------- 又被摆了一道,霜儿死掉了吗? 求珍珠,求收藏,求留言~~~ 111死讯 已近午时,清乐居中,阳光自外透入屋中却没带来半丝温暖,洛縈与洛雪神情凝重地端坐着,阵阵寒意和恐惧自心中窜起,两人冷汗淋漓,等候下人去打探消息。 清早,洛可钦与杜芸被京兆尹府召去后,洛雪即刻派晓前去打探消息,却得知京兆尹府此刻正在审判「永安侯夺人妻女」一案,两人焦急不已,却发现自己毫无插手的馀地。 别说帮洛霜了,两人就连永安侯府的门也迈不出去! 「不好了!小姐!小姐!」一名丫鬟匆匆忙忙闯进屋中,面色惊惶道:「小姐!宫里传来消息,太……太子妃……太子妃她已经歿了!」 「你说什么!」洛縈与洛雪面色煞白,不敢置信瞪大眼,同时惊叫,气血攻心之下,身有剧毒的洛雪更是站不稳地身形一晃,被洛縈扶住,眼眶通红,不愿相信地喃喃:「不可能……」 「宫里人还说……还说太子妃涉嫌谋害太子,不能入皇陵,尸首已经送回来家门口了!」丫鬟脸色惨白,身子不禁为这风云变色的结局而颤抖,听完此话,洛雪和洛縈呼吸都为之一滞,而后倒吸一口冷气,洛雪咬牙恨骂:「冷血无情最是帝王家,霜姊怎么可能谋害太子!」 洛縈眼中情绪奔涌,目眥欲裂,泪水滑落,轻声又坚定道:「她在哪里?她只是睡着了,一定没有死,我带她去看大夫。」 「大小姐……」见洛縈如此,丫鬟莫名一阵寒意自脚底窜起,有些手足无措,却见洛縈和洛雪相依相扶往门外走去,背影苍凉,此情此景令她鼻尖一酸,突然想起自己逝去的双亲,心中喟叹一声-人之在世,纵使家财万贯、位高权重,也躲不过生离死别。 洛縈和洛雪的步伐一开始很慢,后来不知是谁开始跑了起来,可奔到门口之时却又是骤然停下脚步,只见不远处一席担架上,熟悉的紫衣印入眼帘,依稀记起永安侯府乔迁宴的一幕幕画面,忽地,两人都不敢再上前,愣愣望着被白布遮盖的身影。 在心中吶喊一遍遍不可能,可谁都没有勇气上前做出确认,彷彿只有不承认,就能忽视残酷的现实。 「小霜……」洛縈和洛雪失魂落魄唤了一声,腿俱是一软,跪了下去,来送还尸首的太监见状冷酷地拿出袖中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詔曰:太子妃品行不端,隐瞒身世再先,毒杀太子在后,欺上瞒下,罪无可恕,今赐鹤顶红一盏,废太子妃位,以示天下,钦此!」 太监话音方落,一声惊叫自门口传来:「杜芸!」只见刚从京兆尹府回来的洛可钦抱着昏眩过去的杜芸一脸沉痛,大吼道:「快请大夫!」 * 在永安侯府宣读的圣旨及太子妃的死讯不到半日便传遍整座虹都,围观京兆尹府的百姓不少,一时,本朝有史以来最荒谬的故事在街头巷尾里流窜。 「听说洛氏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世对太子殿下下毒,太子殿下对其情深根种,识破后竟还把此事压下,都说最毒妇人心,果然不错!太子殿下都为了她连侧妃都没纳,她竟还下的去手!」虹都的某处酒楼里,有人颇为愤恨地痛骂着,绘声绘影彷彿亲眼所见。 「我也听说了!不只如此,我还听说阿,这洛氏是狐妖所化,用了妖法魅惑太子殿下!」 「当真?要我说阿,这太子殿下莫不是个昏君吧?为了一个女人这般不管不顾,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搭进去,所幸圣上英明,早早将这妖女除去!」 「嘘!你可小点声,万一被听见随意议论太子,那可不是小罪!」言下之意,却并不否认同伴的评价。 「哼,我就这么一说罢了,也没被谁听见。」说是如此说,但音量却不禁降低了些。 「你胡说什么!」忽地,一名模样秀丽的少女闪身来到方才说话的人的面前,发力抓起其衣襟,双目几乎要蹦出火光瞪着对方,在场谁也没见到她是何时近身的,少女武功之高由此可见,说话之人抖了抖,心中一颤道:「没说什么!」 少女气势凌人狠狠地瞪其一眼,用力甩开,令那人狼狈退后几步,一时,酒楼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此处吸引,可在看热闹的兴奋和对气势惊人之少女的畏惧下,谁也没上前来淌这趟浑水,见状,原本低调坐在一旁的身影站起身,缓步走入眾人的视线,此人身形娇小,骨架纤细,姿态优雅,不难看出为女人之身,她全身裹着黑衣,头戴黑色披风掩住容顏,不惊不惧走至少女身前,低声道:「妍希,走吧。莫多生事端。」 「哼。不要以为我会听你的。」武功高强的少女冷哼一声,但还是听进对方的话朝外迈步走去,黑衣女子暗自松一口气,跟着任妍希离开酒楼。 街头巷尾的摊贩,酒楼客人的低语,无不围绕着太子的昏庸与太子妃的狠毒,因习武而耳力极佳的任妍希听得青筋狂跳,转身看向一脸镇定的黑衣女子,不禁开口:「你不生气?」 黑衣女子不答,目光漠然地冷冷回应:「先去找他吧。」 任妍希冷哼一声,见黑衣女子脚步极快地向前走过虹都的街道,朝城门的方向前进,也跟着走上前去。 * 翌日晚间,边境,峰城。 军营主帐里,周天恩与萧言坐在帐内,烛火摇曳,前者正处理军务和宫中递来的奏疏,后者屈着左腿,弯着右腿,左手靠在左腿上拿着一瓶从天蕴楼买来的酒,不时饮一口,周遭还被十多瓶还未开封的酒给围住,一副间散江湖客的享受模样。 「斩允阿,你说,批奏疏有意思吗?」看着周天恩好几个时辰都一动不动地坐着处理政务,萧言一边摇头一边感慨,周天恩连头也没抬,随口答:「没什么意思。不过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有时我在想,也许流落江湖其实没什么不好,喝酒杀人,无拘无束,若我在云国宫廷里长大,可不就养成你这般无趣的性子?」许是酒气上涌,萧言的眼神有些迷离,不知所谓地笑起来,周天恩终于抬起头,似笑非笑回望,语气有森森的威胁之意开口:「我无趣?军营重地,不得饮酒。」 「你看!多无趣,真不知道洛霜姑娘是怎么受的了你的!」萧言无惧地笑起来,顺口调侃道,周天恩先是青筋微跳,而后眼神柔和下来,扬起嘴角,挑眉回应:「她不觉得我无趣。」 「嘖!多得瑟。」萧言看不下去地摇摇头,感叹道:「想你成婚那天还告诉我,这婚姻只是计划的一部份,就算洛可钦的女儿是残废也会娶她为妻,现在呢?」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是除了她,谁也不会娶。」周天恩回想起大婚之日少女如画般的容顏,思念自心湖探出水面,眼有柔情繾綣,信誓旦旦开口,萧言见状鸡皮疙瘩窜起,只觉斩允这辈子是完蛋了,那眼神,注定一辈子被吃死死,无出头天之日,他一方面为友人庆幸,一方面又有些嫌弃,吐槽道:「你还是继续改奏疏吧!」 可思念涌起后,竟似河水溃堤,不可自制地氾滥起来,此时的周天恩已无心批改奏疏,他拿起桌案上一只信封,心痒难耐地拆开,拿出信将内容又看了一遍,即使字字句句都已缠绕于心间,能轻易倒背如流,看完后,周天恩还是心情颇好地勾起嘴角。 「昨日送来的信,你已经看了几百遍了吧……每次看还都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真的没救了。」萧言鄙夷周天恩一眼,夏虫不足以语冰,后者不想搭理未成婚者,想着-虹都与峰城的战报传递,若快马加鞭、日夜不休赶着,不须两日便可至,昨日收到的信,却是三日前她写的…… 「真是太远了阿。」周天恩收起信感慨一声,再次提笔却不再批阅奏疏,而是亲手写了一封奏报上呈周允请朝廷尽快决议是否出兵云国,洋洋洒洒写完后,随即又拿出一张宣纸,提笔写下「吾妻洛霜」,轻轻扬起嘴角。 说到底,其实让朝廷定案是否出兵云国之事并不着急,周天恩还在等萧青宇的消息,可要有战报才能尽快拿到娇妻的信,只好假公济私一下。 萧言一见周天恩的模样便心中瞭然,也懒得再调侃,抬手喝了一口酒,忽地,耳力极佳的两人对望一眼,只因外头传来一道极轻的脚步声,来人于帐外停下脚步,沉默一会儿才道:「主子。」 「进来吧。」认出此人是留在宫中照顾洛霜的属下,周天恩便放下心回应,见来人进帐后便双膝跪下,他放下手中的笔,瞇细眼问:「出什么事?」 双膝跪下,是做错事情时才会行的礼。周天恩想-他将之安排在洛霜身边,会出什么事? 面对周天恩的质问,来人浑身一颤,竟有些说不出话,萧言在一旁看着有些疑惑-此人名唤易天,以往做事颇为稳妥,这才被斩允留在宫中照料洛霜,怎么现在看起来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要我问两遍吗?」周天恩凌厉目光落在跪在地上却半晌不言不语的易天身上,顿时没了耐心,语气森寒开口,在他这里,做错事就得罚,依情节轻重而处,乾脆俐落,最忌吞吞吐吐、不敢承担之人。 易天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口:「太子妃……歿了!」 帐内时光彷彿静止,寂静笼罩三人,萧言一愣,忽地站起身惊叫:「你说什么!谁死了?」 「昨日早上太子妃的生父至京兆尹府状告永安侯府,太子妃身世被皇帝所知,而后皇帝忽地派人搜玄寧殿,在太子妃那里找到毒害太子的证据,而后……被赐了一盏鹤顶红,废了太子妃位,已经送回永安侯府!」最难的话既已说出口,易天迅速冷静下来,条理清楚地解释,随后沉痛地磕了一下头,懊悔道:「一切发生的太快,属下不及阻止,便见太子妃的尸首被送出宫,属下无能!」 「什么乱七八糟的?太子妃生父怎么会……太子妃又怎么会毒害太子……」萧言不可置信瞪大眼,说至一半忽觉不对-斩允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视线望去,只见周天恩整个人如石化般一动不动,双眼没有往日的凌厉和威严,只剩无尽的茫然,竟透出几丝孩童般的矇懂和无措,他就这般疑惑不解地看着跪着的下属,因为下属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懂。 「主……主子……」易天见周天恩一点反应也无,心中就愈是惴惴,只见主子良久才慢慢站起身,失魂落魄走向自己,就在易天以为今日命丧于此时,主子却掠过他朝门外走去,萧言连忙一个闪身至周天恩身前,皱眉道:「斩允,你去哪里?」 闻言,周天恩如被雷劈过般浑身一震,顿住脚步。 -是阿,我要去哪里?我能去哪里? 从此世间再多良辰美景,都不再有她的身影。 思及此处,周天恩忽地再也站不住地跪下,萧言连忙要去扶他:「斩允你冷静点!」但还没碰到他,便被一声哀绝的长啸给吓住:「啊!」 一声惨厉的狂啸声划破寂静的夜色,被吓住的不只是萧言,还有一旁的易天与军营各帐的将士。 愤怒、绝望、难过、痛苦交织,听得此声,眾人不禁回想起生命里生离死别,眼神都有些怔忡。 距离最近的萧言沉默地看着,任由周天恩发洩,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难受地喃喃:「我不该把她一个人留在宫里的……都是我……」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斩允……」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萧言叹一口气,终是沉默。 良久,周天恩才重新站起身,通红的眼眶中蕴涵的不再是伤心,而是毫不掩饰的狠厉和久久未扬的森冷杀伐之意。 「把事情经过鉅细靡遗告诉我。」周天恩冷冷向易天开口,双目通红,眼底却是一片漠然,萧言皱眉问:「你要做什么?」 「杀人。」周天恩平静而坚决的回应传进萧言耳里,令他莫名打了个寒颤,而易天更是全身颤抖,却见主子再次掠过自己,冷然着目光坐回主位,用不带丝毫温度的眼神和语气看着自己,连忙恭敬地将事情经过细细地说过一遍。 听完后,周天恩深邃的目光眼里的杀气愈发浓郁,口中吐出三个人名:「周立、小翠、傅林。」 语未尽,可意思清楚明瞭。 「属下领命。」看出周天恩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易天松了一口气,却听主子又道:「此事一了,你便拿一百两黄金离开吧。就怕哪一日我控制不住,杀你洩愤。」 易天讶异抬头,随后又有些瞭然。 自己十二岁便跟着主子,如今已五年过去,从未想过易主,更没想过离开,易天知道,此刻的主子怒火极盛,但即便如此,主子也还能清楚分辨是与非、功与过,知晓自己已竭尽全力,可即便理智如此,心中到底意难平。 -是我对不起主子,未能完成主子的嘱咐。此生能随侍主子左右,是易天之幸。 重重磕了一个头,易天哑着嗓音,恭敬之意更胜往昔开口:「谢主子不杀之恩。」 ------------------------------------- 求留言~求收藏! 另外,近日参与比赛的新作品-偕手天下,希望大家也多多支持~ 112环环相扣 皇宫,麒麟殿内,午后天光仍炽,一名少年独坐于房内,躺倒在床上,目光空茫隔着床帷向外看,只觉被帷幔遮住的阳光像极被隔绝于外的希望,疲惫感和绝望感笼罩全身,明明是难得晴朗的冬日,却偏偏印出一道冷意森森的身影。 从麒麟当铺回来后,傅林确认太子妃真的歿了,货真价实、做不得假。 遽闻,周允在玄寧殿闹出大动静搜出天下奇毒「七步成尸」,且太子妃贴身婢女亲自作证洛霜曾用其对太子下毒。 可傅林懒得去想这一切,为什么玄寧殿会有七步成尸?太子妃贴身婢女是师傅的棋子之一吗? 傅林只浑浑噩噩躺在床上,自顾自不敢置信着,却又不得不承认洛霜就因为自己一时的松懈而死去。 -我有何面目面对周天恩?又有何面目面对洛雪? 「五殿下,陛下传你至养心殿一趟。」忽地,太监的通传声传入耳中,傅林楞楞坐起身,没有心思去思索为何皇帝要传自己,只魂不守舍下了床。 世上之事尽在自己掌控之外,生不由己,死不尤人,多想又有什么意义呢? * 永安侯府,不久前才收到尸首的洛家眨眼便已然佈置好灵堂,洛縈和洛雪跪在堂前,两人都是泪流满面,心痛难忍,而棺材内装着的是一副面目全非的女子,莫不是太监通传,她们都不敢相信宫中之人竟如此狠辣,竟在一天之内废妃、毁容、赐毒。 当洛縈伸手掀开被白布遮盖的面容时,一张被烙铁狠狠烙印过,完全无法辨识的脸庞印入眼帘,她忽然再也抑制不住地流出眼泪。 -怎会如此?怎至于如此! 洛縈不敢想像,曾经那张清丽绝俗的面容,是如何在烙铁下渐渐变得面目全非的,是生前所做?尔或死后为之?她不敢想,不愿意想,只微微一动念,心就如被狠狠地插上一刀般难受。 「我要入宫。」跪了许久,眼眶通红的洛雪忽地站起身宣告道,洛縈困惑望去,眼见妹妹握紧双拳,目光有掩不住的愤恨,连忙拉住她的衣角道:「你入宫又能做什么?小霜……她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我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做!至少,该为霜姊争一争!什么毒害太子根本是无稽之谈,何况皇室忘恩负义,霜姊救过皇上,他竟然如此不念旧情,我绝不原谅他!」洛雪眼有熊熊怒火渐渐掩盖过悲伤,比起万念俱灰的消沉模样,这般锋芒毕露的行径或许才是宽慰在天之灵更好的方式,洛縈跟着站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对望一眼,在彼此目光中都看见了决然。 即使被批评大逆不道,即便改变不了洛霜身死的事实,但有些是非,总该证明地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为此,虽千万人吾往矣。 * 养心殿内,周允沉着脸看着刚走入殿内还一脸浑噩的傅林,他甚至连礼都没行,只愣愣地看着自己问:「父皇唤我?」 「想必你已经听说太子妃之事,朕今天唤你来,便是想和你商量先前赐下的婚事。」周允面色还不太好,因毒素而使眼中带着不自然的暗红,傅林有些失神地頷首,心不在焉地问:「嗯?」 傅林毫不在意的模样令周允一阵头痛,语气阴冷道:「洛家经此事,不再合适做皇亲国戚。」 「嗯?」傅林原本浑噩而毫不在意的神色转而被沉重取代,思绪瞬间回笼,低声问:「什么意思?」 「先前朕赐的婚,就此作罢吧。」周允淡淡开口,回想起先前赐婚的一幕,少年少女无甚欢喜的模样划过脑海,只觉如此对两人都好,没想到话音才落,傅林表情瞬间面如死灰,跪下来不满道:「父皇!」 「你不必再说了,朕意已决。」周允轻轻一摆手,不想再多听,太子妃之事发生后实在令他厌烦极了洛家,若再从洛家娶一媳妇,还不知天下悠悠眾口会如何笑话皇室! 「儿臣不愿婚约作废,请父皇收回成命。」傅林无视周允不容商量的姿态磕头恳求,周允心中涌起一股不耐向旁边的李虞示意:「朕累了,送五皇子出去。」 傅林还想再说话,但李虞却以惊人的力气将他拉起并劝道:「五皇子,皇上实在累了,奴才先送您出去吧。」傅林一顿,李虞趁势将他往外拉,两人半拉半就间出了养心殿门,李虞才松开手。 「太子妃之事令皇上今天心情都不太好,五皇子您还是莫要顶撞皇上了。」 想起洛霜之死,傅林眼中闪过一丝晦暗,轻声向李虞道谢:「多谢公公。」李虞满意頷首就要回殿内,但下一瞬间,身后忽地传来傅林的响动,他回头一望,只见五皇子正坚定地朝养心殿跪下,他不禁惊呼:「殿下这是做什么?」 「还请公公转告父皇,我此生非洛雪不娶,请父皇收回成命。」傅林跪在地上,背脊挺直,目光坚定,大有在此跪到天荒地老的架式,李虞还要再劝,却见他摇摇头:「公公不必再劝,其他事我都可不管,唯独此事,我不能够退让半步。」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见状,李虞只能轻叹一口气,转身向周允覆命而去。 养心殿前,冬天的阳光照在坚定的少年身上,拉出一道晦暗的剪影,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看着日与影相互辉映,看着影子边缘绝望和希望交织的缝隙,傅林今早被狠狠打击而如玻璃般碎裂的反抗心一片一片无声地癒合着,他还不能倒下,洛雪的毒还未解、两人的大婚未办、师傅下毒之仇未报、娘亲身上还有谜团未明、洛霜之死还未偿还,他不能就这样认输、倒下。 跪在殿前即使在阳光照耀下仍显冰冷的玉石上,傅林犹如被当头泼一盆冷水般清醒过来,他细细思索今日发生的种种,今日自麒麟当铺回宫以后,周天恩曾经留下的许多人都已联络不上,那些人曾经最主要的任务恐怕便是保护洛霜,如今要保护的物件已不再,他们必会向周天恩覆命,而在那之后…… 脑中浮现周天恩离去前,自己信誓旦旦发誓永不伤害他时,周天恩笑着要自己立誓永不伤害洛霜的一幕,再仔细回忆今日发生的一切,傅林心一凝-周天恩会不会以为,这一切都是我的局? -若我没有被骗到麒麟当铺,若我手下没有蓄意隐瞒闹的满城风雨的流言,在听到风声后必会想尽方法救洛霜出来,至少,决不会令她走至如今身败名裂且只馀尸骨的地步。 可现实是,傅林什么都没做。 -如果是我,我会怎么想? 一道显得荒谬又无比清晰的念头浮现脑海,傅林面色忽青忽白,他意识到,周天恩十有八九会认为傅林是在骗得信任后,等他离开皇宫的时机才做这些一击必杀的布局。 如此一来,周天恩下一步会做什么? -他会不顾一切来杀我! 傅林倒抽一口冷气,不只是不能原谅、不能合作而已,周天恩会认为他蓄意为之,从此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或者,周天恩会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小雪!」傅林脸色一白,忽地再也跪不住站起身,转身就要往外走,一心只想确认洛雪的安危,可没走几步,他倏地停下步伐,只见两名少女一身白衣,素净至极,本是步伐匆匆地走着,却在见到傅林那刻不约而同停下步伐,都有些意外看向他。 听见熟悉又亲暱的叫唤,洛雪自听见洛霜之死后压抑的脆弱和无助忽地迸发,鼻子发酸,委屈之情满溢,伴随着眼泪不受控制如泉水涌出,一边啜泣一边问:「小林……你……你怎么在这里…….」 傅林奔向洛雪怜惜地拥抱她,替她逝去泪痕,刚刚提上来的心瞬间放下,洛雪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你没事就好。我以为再也不能见你。」傅林轻拍洛雪的头,将她牢牢锁在自己的怀里,心中无比庆幸她没有像洛霜一样,一个不注意便从此芳魂不再。 -所幸,我不用活在一个没有你的,宛如地狱般的人间。 「只要你认错,不想什么有权有势的侧妃,我自会去见你。」洛雪哭哑着声音嗔怪,傅林认真道:「是我错了。」 两人相拥,画面神仙眷侣,如甜似蜜,一旁的洛縈退后两步并轻咳一声,提升自身的存在感。 「你们怎么入宫了?」终于意识到洛縈存在的傅林放开洛雪,礼貌頷首,转移话题问,洛雪和洛縈对望一眼,从彼此眼中读出无畏后由洛雪代为回答:「我们是来为霜姊讨一个公道的!霜姊绝无可能毒害太子,宫里人只因霜姊的身世就如此行事,我们不服!」 提到洛霜的死,洛縈和洛雪的脸都染上几分伤痛,傅林心道不好,轻轻摇头解释:「父皇下令最主要并非因为霜姊的身世,而是她涉嫌用七步成尸对太子下毒,且……人证、物证俱在。」 时光骤静,洛雪忽地浑身一震,脸色有几分不可置信,更有几分惨白,她用力抓住傅林的手质问:「你说什么!」 傅林见洛雪浑身颤抖的异样有些奇怪,但还是解释道:「今日在玄寧殿太子妃的寝殿里找到天下奇毒七步成尸,且她的贴身侍女作证,所以父皇才……小雪!」还未说完,洛雪忽地脚一软瘫倒在地,傅林连忙要拉起她,可洛雪却失去想站起来的意念,没有接他递来的手,只是楞楞看着地上。 「怎么回事?」傅林楞楞望向洛縈,后者亦十分不解的皱眉,两人都担忧地看着洛雪。 「原来是这样……是我……那个七步成尸,是我带给她的……哈哈哈哈原来是我!」洛雪忽然癲狂地笑出泪来,绝望而痛苦,声音不大不小,傅林环视周围,远处有太监疑惑望来,他目光一凝,蹲下身摀住洛雪的嘴,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跟我走。」 * 麒麟殿内,傅林、洛縈、洛雪围桌而坐,洛雪一边哭一边将先前收到麒麟当铺的信后发生的一切全盘托出。 听着孟婆丹、七步成尸和洛雪曾经的打算,傅林感觉这些事就像一盘巨大的棋盘,曾经他只能看见渺小的角落,如今却得以拼凑完整的盘局,看出敌人落子的顺序,不,也许这也不是全面的棋局,真正的棋局大概更大、更深,但无论棋局再如何不可捉摸,有一件事却清楚明瞭-这棋局最终目的只有一个,让傅林,或者说,让傅氏之人夺得皇位。 无论洛雪的决定为何,当她将七步成尸带给洛霜那一刻起,无论七步成尸有没有用,洛霜都会死。 在周天恩敢在凤命之事上不问理由站在洛霜那一边,以惊人速度平息谣言时,师傅的局便可以看见结局。 若洛霜当真向周天恩下毒,洛霜会被小翠揭发而被处死,同时,周天恩远在千里之外,战场上毒发之时,他也会死;而若洛霜没有向周天恩下毒,无论是犹豫,或在姊妹之情与爱情间做出抉择,她还是会像现在一样被揭发而处死,同时,周天恩远在千里之外,战场上收到消息,他会生不如死。 这就是师傅的佈棋之道-胜兵先胜而后求战。 洛霜的生死,佈局之人毫不在乎。 -师傅,天下之人在你眼里真的都是棋子吗? 「霜姊会不会以为我是故意将七步成尸带给她,陷害她……」洛雪想像着洛霜在生命的最后,若知道七步成尸是压垮她性命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是什么感受,心就如被凌迟般难受,泪如雨下。 「不会的,她不会这么想的……」洛縈小声又无力地安慰着,傅林回想方才跪在殿外自己意识到的一切,不得不承认,若再加上事发时,握有周天恩留下人马的自己完全没出手,洛霜很有可能会相信这是傅林与洛雪两人合谋的阴谋。 甚至很可能怀疑,是洛雪知晓洛霜身世后让傅林将她亲生父亲带来虹都,从而完成今日的大戏。 但这些话,傅林只能吞回肚子里,世事纵横交错,无意间的错伤将成为他心中永远的歉疚,而这,只要他一人承担就好。 思索几瞬,傅林心中已有决断,为洛雪逝去泪痕,直到她止住哭泣才沉声开口:「我想去峰城一趟。小雪你愿意跟我去吗?」 「为什么?」洛雪双目通红,迷茫望着对方,傅林沉吟半晌才避重就轻回答:「周天恩离开前嘱咐我照顾霜姊,可如今事已至此,我总该给他一个交代。」 脑中回忆起上次偶遇时,少年眼底漾着温和笑意,温情繾綣又风轻云淡道一句「馀生所愿,惟她而已」洛雪不禁心痛难忍,咬牙道:「我与你一起去,都是我的错......」 洛縈盯着傅林,后者被看的有几分心虚,良久洛縈才开口:「那……可以也带我去吗?」 傅林愣住,一时以为自己没听清,可对方的神情却显示其无比认真,洛縈解释:「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留在名存实亡的永安侯府,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话都说到此份上,傅林只好点头宣布道:「好,等霜姊头七过后,我们便出发。」 ------------------------------------------------------------------------------- 求珍珠,求收藏!! 113师徒 近正午,边境峰城的城镇上渐渐摆脱战乱的萧条恢復生机,酒楼、妓馆、当铺、茶楼重新开张,生意说不上兴隆却已有几分战前的烟火气,行走在峰城的街道里,不会意识到其实不过在几里外,虹国与云国的两军正在对垒。 峰城里今日生意最好的,莫过于天蕴楼,其菜色最鲜、酒水最烈、价格最公道,而此刻一名男子独坐于角落,桌上放着一把看似名贵的剑,一手把玩着花样别緻的簫,而一手却拿着一只红葫芦喝酒,姿态瀟洒随兴。 事实上男子也确实瀟洒随兴,下一瞬间,他兴致一来便放下手中的葫芦,忽地在欢闹的酒楼里吹奏起簫。 簫声一起,喧闹的酒楼渐渐安静下来,只因在场之人从未听过如此卓绝的簫音,即便不懂音韵者亦忍不住凝神倾听,簫声低沉清越,曲境悠然洒脱,令人涌起一股天下无事可牵绊自己的错觉。 簫音自天蕴楼起,飘散到街道上,令行者驻足,令闻者禁不住想一探究竟奏曲者究竟为何人。 两名刚入峰城的女子原本仅是路过,可当簫音入耳时,其中一名戴着黑色斗篷遮住容貌的女子霍地停步,令同伴跟着驻足。 「怎么?」站在穿着黑色斗篷前方的女子疑惑问,手警戒地握住系于腰上的剑,皱眉感受四周看似风平浪静的气息。 「这簫声……我好像似曾相识。」女子低头轻声解释,令同伴青筋微跳,被狠狠瞪一眼骂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管簫声?」 黑衣女子不答,随后忽然坚定走向天蕴楼,另一名女子连忙伸手抓住她,急道:「你做什么!」 「难道你想光天白日之下过去?我们先找个酒楼坐一坐,等天色黑了再做打算。」黑衣女子淡漠地开口,话里有着不容质疑的坚决,腰系长剑的女子冷哼一声,终究还是顺从地放开手,嘴里嘟噥:「那好吧。」 两人达成共识向酒楼走去,进了天蕴楼,一名看起来十分宽厚的老人立即迎上前,似是不愿打扰到簫声而轻声道:「两位姑娘这边请。」 「吹簫的人是天蕴楼请来的乐师?」簫音仍在,两人被引领坐下,位置恰好能看见正在吹簫的男子背影,戴着黑色斗篷的神祕黑衣女子看着吹簫者的方向问。 老人带着一丝不经意外露的骄傲笑着回应:「非也,是我家公子兴致来了才奏上一曲,两位姑娘是外地人吧?」 「是,路过此地被簫声吸引而来。」黑衣女子淡淡回应,老人见怪不怪的扬起嘴角:「姑娘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峰城里的人都唤我一声赵叔,二位姑娘在峰城期间定要天天来我们天蕴楼,保证这峰城找不到比天蕴楼更好吃的菜、更香的酒!」 「一定。」黑衣女子微微一笑,虽看不清面容,可赵叔却从寥寥几语中感觉到此名姑娘大约是娇养着长大的深闺女子,气质不像一般四处漂泊的江湖女子,反倒是其身旁的同伴,无论气质、长相,或是其腰上的剑都透露着长年浸润在江湖的气息。 「来一坛酒,三道你们楼最好的菜。」看不惯赵叔自吹自擂和黑衣女子的客套,另一名姑娘不耐地开口,逐客之意溢于言表,赵叔十分懂眼色地笑,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好,马上给姑娘送来!」 「真搞不懂你,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来听萧?」 「……」黑衣女子沉默着,忽地簫声停歇,她不由自主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背影,眼见吹簫之人站起,围观人群涌起一阵掌声,男子侧过身环视周围,轻轻一笑,随意用江湖礼一揖,将簫重新系回腰上,随后一手拾起桌上的剑,一手随意叼着葫芦便迈步朝天蕴楼二楼走去,见状,黑衣女子眼瞳因震惊霍地一缩,她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叫道:「等等!」 中年男子好奇望去,只见唤住自己的是一名全身裹在黑衣之下、看不清真容的女子,此刻,她的同伴脸色比锅底还黑沉狠狠瞪着黑衣女子,似乎要吞了她,却并无杀意,中年男子觉得有趣打量半晌才微微扬眉问:「姑娘叫我?」 「我……」话音未落,黑衣女子忽地不由分说向后倒去,同行的女子大惊连忙扶住她,并拨开遮住容貌的黑蓬,只见一名清丽无双的女子脸色惨白,鬓发已湿,满脸都佈满冷汗,竟已昏眩过去。 在看见女子真容的那一刻,中年男子难得有一瞬的怔愣,一幕幕回忆划过脑海,即便容顏音岁月而有些许变化,但仍依稀可见当年少女娇憨懵懂的模样。 -她怎么会在这里? 中年男子走上前,黑衣女子的同伴警戒地瞪着自己,他轻声解释一句:「我会医术。」对方才暂且作罢,但神情仍是蓄势待发的警惕。 把上女子的脉,中年男子先是微微蹙眉,而后露出瞭然的笑容,感觉到身后赵叔听见动静而走近的动静,他转身吩咐一句:「赵叔,我带小姑娘上楼休息,替我去备几样药材……」 黑衣女子的同伴听见样貌不凡的中年男子说了几味从未听过的药材,而接着就要来抱人,连忙先一步揹起怀中的人,隐含猜疑的目光瞪着对方:「你想做什么?」 闻言中年男子轻声一笑,十分开怀的模样,说出令身后的赵叔和女子都一惊的话语:「当然是救我的小徒弟。」 * 沿着风铃城洛家后门直直走去,穿过一片竹林,便会看见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远山绿意尽映照于湖面之上,与蓝天相互辉映,那是记忆里最令人安心的一处角落。 春日微风阵阵,池畔边的一株长青树下,两道模糊的身影一人舞剑、一人吹簫,「我」倚在树旁抱着一本书在一旁看着,嘴角掛着笑意。 忽地,剑舞随簫音一同静止,两道身影一同望向「我」,其中一人蕴藏温柔地轻唤一声:「霜儿!」 * 天蕴楼二楼房间里,中年男子坐在桌子前,不顾一旁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女子而自顾自安然喝着红葫芦中的酒。 忽地,床上昏迷的人似乎被梦魘所扰而惊坐起,房内两人不约而同望向她,只见女子迷茫地环视周遭,迟疑道:「妍希?这里是…….?」 「天蕴楼。」中年男子代替被称为「妍希」的女子作答,话锋一转语带试探:「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任妍希。」任妍希随意回应并走向床边,没好气地坐在床畔问:「你没事吧?」 「没事。」女子轻轻摇头,随后打量起眼前的中年男子,心里无比紧张却故作镇定地开口:「你说过,若我想起你,你就答应我三件事……」 其实即便中年男子就在眼前,于女子而言却是毫无印象的陌生脸庞,但看见几次闪现的记忆中那明显的红色葫芦、华贵的簫和剑出现在同一人身上,她不相信是偶然。 「你怎么还记得?记得多少?」中年男子闻言微微挑眉,却心情很好地笑了。 「洛霜!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两人的机锋置人于云里雾里,任妍希完全摸不着头绪,十分烦躁打断,女子-洛霜抱歉一笑,安抚地握住任妍希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若让洛縈、洛光或洛雪来看,定会震惊得无法言语,只因床上坐着的正是以为已然逝去的洛霜! 「所以,你是谁?」洛霜望向中年男子扬起嘴角,好整以暇等待对方的回答,而他微微一楞,发觉自己竟被套话而开怀大笑,满意頷首:「恩……很好,比当年聪明多了。我是楚沐,无家无室,四处云游的郎中、剑客、乐师。」 「什么乱七八糟的?又是郎中又是剑客又是乐师的……」任妍希忍不住吐槽,但看向中年男子身上的一簫一剑和方才救治洛霜展现的医术,心中却是信了几分眼前之人有真实才学。 「那个少年……他是谁?又在哪里?」洛霜又问,心莫名揪紧而悬在半空,楚沐收敛笑意,摇摇头劝道:「既已忘却,又何须想起?无论他是谁,都是和你无关之人。」 洛霜心中有些失落,随即又释然-也罢,如今最重要的是去找周天恩! 「比起其他,我更想问你怎么从风铃城跑来这里?」楚沐十分好奇打量洛霜和同行的任妍希,后者小小年纪武功不凡,就是脾气稚嫩了些,失之锋芒毕露,但他记得洛霜只是一商户之女,怎会认识江湖女子? 「我是来找人的。」 「谁?」楚沐问完便笑了,调侃道:「莫非是来找男人的?」 洛霜面色镇定,轻轻頷首解释:「他怕是以为我已经死了,我想快点见到他,让他心安。」 「多年未见,小徒弟也有小情郎了,师傅甚是欣慰。」楚沐慈爱地笑起来,洛霜愣住反问:「师傅?」 洛霜的疑惑令楚沐无言半晌,感叹道:「你到底记得什么?连我是你师傅都没想起来却能认出我?还能记得我临别时随口给的承诺……也是奇事。」 「只是有些记忆片段,其实什么都没想起来……」洛霜微微扬起嘴角,为自己一开始故弄玄虚地套话得到肯定答案而得意,楚沐无奈笑了笑解释:「当年因缘际会,你曾跟着我学了一年医术,至少该称我一声『师傅』。」 闻言全无印象的洛霜瞪大眼,可隐隐约约觉得对方所言非需,一些不得其解的事情都有了解释,比如她为何无师自通懂得把脉、突然对医书有兴趣等,但还是没忍住问:「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一点江湖伎俩而已,不值一提,是让人忘掉特定某些人、某些事的技巧,古籍纪载为催眠,小洛霜若想学,为师以后可以教你。」楚沐神情随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解释,她受教地頷首并喃喃在心中重复一次「催眠……」。 这世上竟有能操控人记忆的方法,虽然前所未闻,但洛霜对眼前之人有一股莫名的信任,或许是来自他随意瀟洒的姿态,或许来自似曾相似的感觉,她没有花太多时间便相信了对方说的话。 「师傅答应过要帮我三件事,此事可还做数?」洛霜十分乾脆唤出的「师傅」二字令楚沐的眉眼和心情都随之飞扬起来,想不到前阵子才感叹后继无人,几月后小徒弟便降临眼前,实在是顺心如意极了,毕竟是多年来天资能入楚沐眼的唯一一位小徒弟,所以楚沐十分开怀地问:「当然。小徒弟有什么心愿?」 「妍希,你先出去吧。」洛霜顿了顿,望向一旁站着的任妍希示意,后者不赞同地回望,冷哼道:「凭什么要我出去?」 「你不是想要留在峰城吗?想要我帮你,你就出去。」洛霜眉眼漠然,语气坚定有着不容质疑的坚决,任妍希面色铁青、怒火直升,心中把洛霜骂了千百遍,却也只能脸色臭极地乖乖转身离去。 可走出房门后,任妍希的怒火瞬间转嫁到脑海中一名男子的身上-要不是萧言不让斩允把自己留在峰城,自己也不会沦落到要听洛霜话的地步!你不让我来,我偏要来! 房内,楚沐和洛霜目送任妍希气急败坏地出门后,两人对望一眼,十分有默契地相识一笑。 「这姑娘心性不错,就是脾气差了些,所幸你有法子治她。」楚沐洒然道,洛霜同意地頷首:「从虹都到这里,幸好有她一路护着我。」 「虹都?你不是风铃城人吗?嫁到虹都去了?」楚沐不掩好奇望着洛霜,犹记当年风铃城山明水秀,湖景山景都是一绝,怎么小姑娘会远嫁到虹都?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夫君叫周天恩,就是如今驻扎峰城的虹国太子殿下……」提到心上人,洛霜的眉眼不自觉染上一股温柔,而原本一直镇定笑着的楚沐忽地面色一变打断她:「你说什么?你嫁给谁?」 洛霜不觉有何不妥,贴心地解释:「我知道难以置信,但是这是真的。我今夜会请妍希带我入营去见他。」 楚沐神色莫测地望着洛霜良久,眼神怔愣,似乎隔着洛霜正望着其他人,几瞬之后才意味深长道:「真没想到我的小徒弟竟会成了太子妃,世事当真不可预料……」 「说来话长。」回想过去种种,洛霜不禁微微一笑,而楚沐已然收敛所有的情绪用一双看透世事的睿智眼神望向小徒弟:「既然是太子妃,又为何现身峰城?」 「我误信他人而遭陷害,宫中已废我太子妃位并赐死,但母后她……救了我,送我出宫。我的性命无足轻重,可母后说了-此局明面上在我,实则意在身在边境的周天恩,若他知我身死……」洛霜顿住,夏凊临行前的嘱咐自己倒背如流,可却说不出下一句-「怕是会方寸大乱给敌军可趁之机」。 洛霜不自信地想-纵使自己的死讯传到边境,周天恩难过归难过,但会难过到何种程度? 他有万般谋算,懂得步步为营,洛霜相信无论遇见何事都能维持冷静,也包含听见自己的死讯,所以她顿住,没有自信说出后面的话,楚沐却没心思聆听未尽之语,只目光深邃凝望着洛霜,声音低哑开口:「是……夏皇后救了你。」 「是。」封后之日,皇令昭告天下夏凊为后,洛霜并不意外楚沐知道皇后的姓,轻轻頷首。 「原来如此,那么……你是想要我帮你进军营见周天恩?」 「不,妍希会带我去,我想求你帮忙的是……」 待洛霜说完自己的请求,令楚沐讶异扬眉,他深深看着眼前清丽的少女,确认道:「你确定?」 「确定。」洛霜双目坚定回望,没有一丝迟疑,楚沐拿起桌上的茶杯,替自己和小徒弟各斟一杯酒,轻笑一声,竟令人產生几分说不清的寂寥。 楚沐站起身拿着酒杯走向床边,一杯递给洛霜,一杯一饮而尽,承诺道:「如你所愿,不要后悔。」 洛霜轻笑,接过酒,仰头喝下信誓旦旦回应:「不后悔。」 少女的笑容既决绝也坚定,如同做出选择的每一位年轻人,都相信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楚沐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小徒弟不要同我一样,追悔莫及。 ---------------------------------------------------------------------------- 求珍珠求收藏~~~求留言! 114失而復得 夜晚,边境峰城外的虹国军营主帐里,萧言难得正经危坐,看着一脸平静坐着处理军务的周天恩和其桌角毫无动静的晚膳,眉梢紧紧地皱起,任谁来看都会认为周天恩毫无异样,怎么都看不出来眼前平静处理政务的人已经一天没睡过觉,也没吃下任何东西。 「吃点东西吧,斩允。」萧言忍不住开口相劝,而周天恩头都没抬,淡淡开口:「我不饿。」 「你从昨晚开始就不吃不睡,是打算死在战场上吗?」萧言怒从心起质问道,这次,周天恩终于抬起头,眼睛佈满疲惫的血丝,带着心如死灰的平静勾起嘴角重复触动心弦的一字:「死?」 心像被一根针来回穿过般刺痛,但周天恩嘴角却毫无笑意地扬起,萧言见过他很多种笑,漫不经心的笑意、未雨绸繆的笑容、发自真心的微笑、嘲讽命运的訕笑……可却从未见过眼前如秋叶凋零般萧瑟又绝望的笑意,即使在宫中举步维艰的那些年,他也从未表现对生命的意兴阑珊。 原来在失去一个人以后,生和死,会成为如此了无意趣的问题。 「斩允,人死不能復生……洛霜姑娘不会想看到你现在这般模样的。」萧言叹一口气,周天恩收敛起毫无笑意的笑容,眼神迷茫起来,像小孩一般疑惑问:「你怎么知道?」 「啊?」突如其来的问题令萧言一愣-什么我怎么知道? 「说不定,待我替她报了仇,霜儿就想我去陪她呢。」周天恩认真地凝望着萧言,这次竟温柔地笑了,带着一点阴狠的执着,萧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别做傻事!」 「傻事?我这辈子做过最傻的事,便是把她一人留在宫里,我明明早就感觉到危险……」手中的笔坠落,周天恩魔怔似的喃喃自语,后面的话听不清,可萧言眼见他剎时面目透出丝丝紫气,竟是经脉逆行、走火入魔的徵兆,连忙站起身奔向周天恩,一掌拍去将其活生生震晕过去。 看着昏睡过去的周天恩,萧言背起他安置在床上,想了想还是决定守在床边,军帐里静謐沉静,唯有外头站岗的士兵走动的声音,令他能够冷静下来思考许多事情。 萧言轻轻拉开自己的衣袖至肩,只见肩上浮现两隻栩栩如生、相互纠缠的黑虫,轻触过去,毫无痛觉,可每到二十日,黑虫染上鲜血般的深红色之时,难以想像的剧痛便会侵袭全身,摧毁坚强的心灵,令死的意志强壮成长。 他一次都没有告诉过别人,这两条纠缠的虫代表何种意义,即便是斩允也不知晓,这是一场属于他的宿命之战。 萧言歪头看着肩上丑怪的虫图样,忍不住讽刺一笑-就因为这可笑的图案,他和萧青宇,只有一个人能活过二十岁,十九年前,他作为被放弃的一方却活了过来。 看着因洛霜之死而痛苦的好友,萧言脑中浮现任妍希的面容,忽地似嘲似讽扯起嘴角-所幸如果自己死了,没有人会生不如死。 念头纷呈间,萧言敏感的听觉仍运作着,突然一声轻巧的移动声传入耳中,判断来人轻功不错,他警戒站起身,又听见另一道感觉丝毫不会武功的步伐声,当即身形一晃至帐门口,握住手中的剑柄。 步伐声愈来愈近,果不其然是奔着周天恩而来,萧言面色一凝,小声地抽出剑,忽地,帐门被拉开,一名秀丽少女揹着一人印入眼帘,他握着剑的手不禁一滞,瞪大眼问:「妍希?你怎么在这?」 随后视线落在任妍希揹着的人身上,萧言立即顾不上遇见任妍希的惊讶,吓得退后一步,看向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一道清丽身影又惊又疑问:「洛霜姑娘?你……」 任妍希放下洛霜,向看傻的萧言问:「主子呢?」 没心思理会萧言的惊诧,洛霜环视周遭一圈寻找心心念念的身影,很快停在躺在床上的人身上,她朝之走去,声音微哑轻声问:「他怎么了?」 「自昨夜我们收到你的死讯后,他就不吃不喝一整天,方才险些走火入魔我才击晕了他。」萧言轻叹一口气解释,但提起的心却是放下了,忍不住微微一笑望向平安归来的洛霜感叹:「不过你没事,他也就没事了。」 洛霜停步在床前,听完萧言的话,所有对人世厌倦的冰冷剎时化成一摊水,心不再冷酷坚毅,目光被似水的温柔取代望向床上就连在梦中也紧蹙眉头的男子,忽地,她眼见周天恩的眼中流下泪水,也不知他是梦见什么,竟在睡梦中默默流下眼泪,见状,她在床边坐下轻轻替他拭去泪痕,悄声轻唤:「周天恩,我回来了。」 梦里,周天恩正做着一场又一场犹如凌迟的梦境,他不断地醒来看见清丽少女正对着自己微笑,又不断在他伸手触碰时如镜破碎,在喜不自胜和深陷绝望里反覆辗转,他渐渐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忽地,他睁开眼睛,听见无比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天恩,我回来了。」 洛霜清丽的眉眼,温柔似水的眼神印入眼帘,这一次,周天恩不敢再碰,不愿再伸手,也许让时间静止在梦中这一刻,尽可能的愈久愈好、愈久愈好。 见自己睁眼,清晰的幻觉瞪大好看的眉眼又唤一声:「周天恩?」 凝望着床上刚睁眼的人,洛霜心中有些异样,只因周天恩眼中毫无看见自己的意外,只有炽热到彷彿能熔化一切的温柔和隐隐流露的痛楚,他沉静地看着自己,不言不语,贪恋地将此时此刻烙印在记忆里。 那双绝望而贪恋的复杂神情让洛霜心中一酸,忽然她明白到,周天恩不意外,是因为在梦中也看见了自己,他寧静等待的姿态和绝望的神情都是因为他在等,等这场梦境的破碎。 洛霜伸出手,小心地轻碰周天恩的脸,比起习武之人显得冰冷的手带着丝丝凉意窜进被触碰者的心里,无比真实,令床上的人忽地浑身一震,他带着十二万分不可置信举起颤抖的右手,缓慢而小心翼翼地伸手,直到轻触到眼前的人。 活生生的温度自指尖传递,这一次,画面没有破碎,甚至还能见眼前的人轻轻笑了,周天恩伸手将洛霜拉进怀里,平静荡然无存,热泪滚滚而落,他像小孩一般大哭起来,激动问:「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洛霜靠在周天恩的胸膛上,鼻尖一酸亦留下失而復得的眼泪,安抚性地轻拍他的背:「是我。我没死。」 一旁的任妍希有些惊呆了,跟在周天恩多年她从未见过主子泪流满面难以自制的模样,她不可思议想看身边萧言的反应,寻求讶异的认同,但萧言的神情却没有太惊讶,只是拉住她的手示意出去,两人静静离开帐内,将空间留给两人。 不知哭了多久,周天恩的声音才渐渐止歇,他垂头看向怀中的人,紧紧抱着,感受真实的温度,终于能稳住心绪轻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是母后救了我,那日我以为已到绝路,喝下父皇赐的鹤顶红便昏了过去……不过……」洛霜垂下眼,脑中回想起当时发生的细节,将事情娓娓道来。 * 七步成尸在玄寧殿太子妃的盒子里被搜出,证据确凿,帝皇蕴涵怒火的眼神瞪着洛霜,沉声下令:「来人,太子妃无德,废太子妃位,赐鹤顶红一盏。」 被判决的洛霜嘲讽一笑,不乞求、不挣扎,甚至没有将怨恨的目光投向一旁跪着的小翠。 -就连打从心底信任的姊妹都会背叛我,更何况相处不过几月的宫女呢? 「等等。」忽地沉默观察一切的夏凊开口,转头看着坐在身旁的周允道:「陛下,臣妾有话想说。」 「你难道还要替她求情吗?」周允不赞同地紧紧皱起眉,夏凊站起身俯身向周允说了几句悄悄话,周允面色一变,晦涩莫名地望向跪着的洛霜和小翠,半晌才道:「去吧。」 得到周允的首肯,夏凊微微一笑,转身扬长而去,甚至没有低头再看跪着的主僕一眼,洛霜看着母后优雅的背影有些难过-难道就连母后也相信我毒害周天恩吗? 举目四望,小翠故作畏惧的神情和周允不加掩饰的愤怒都令洛霜感到心灰意冷,不久之后,李虞端来一盏茶递给洛霜,后者不再跪下,而是从容站起身,接过李虞送来的鹤顶红,面目沉静不像赴死之人。 洛霜微微仰起头,直视贵为帝王的周允眼睛,毫无惧意地平静开口:「我问心无愧,没有害他。」 她目光纯净,微微一笑又说:「我爱他,又怎会对他下毒呢?」 周允瞪大因中毒而染着血丝的眼珠,若有所思地听着自己的儿媳最后的遗言:「如果有一天周天恩回来了,还请父皇告诉他:对不起。此生是我配不上他,愿来生我能有一个乾乾净净身世,再与他相遇。」 说完,在小翠和周允的注视下,洛霜举杯一饮而尽。 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洛霜想起那初遇时嘴角含笑却眼无笑意的男子;想起那身中剧毒却面色平静的男子;想起大婚之日戴着面具来救我的男子;想起在婚宴晚上接受自己条件的男子;想起那在丽妃面前将自己保护在身后的男子;想起在无数个日夜里与自己朝夕相对的男子……他的温柔一点一滴清晰呈现在洛霜眼底心里,在人生最后的最后,她扬起一抹满足的笑。 -或许我这一生的好运气,都是拿去遇见你。在这短暂荒谬的人生里,能有与你的相遇,便是最美的奇蹟。 带着死志失去意识后,洛霜再次醒来,却是在舒适柔软的床上。 睁开眼,洛霜迷茫望着四周,只见夏凊坐在床畔关切地看着自己,笑容嫻静温和。 「母后?」洛霜坐起身愣在床上,既震惊又疑惑,而夏凊用温和平静的声音解释:「我在。」 话音刚落,一道不加掩饰的步伐声响起,洛霜的视线越过夏凊,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那人身穿尊贵无匹的黄色龙袍,双目有着异样的红光,她忍不住叫出声:「父皇?」 「朕已废去你太子妃位,不再是你的父皇。」周允淡漠开口,洛霜怔愣望着,夏凊轻拍如自己当年般正懵懂的孩子解释:「我信你不会对恩儿下手,但皇上有皇上的思量,不愿你再留在宫中,故用一个死囚代替你身死送回洛家,如今之际,能证明你清白的方法为有一个,便是抓住背后设此局害你之人,你心中可有眉目知道是谁?」 洛霜面色变换,想起洛雪来找自己时坚毅的神情,陷入内心的挣扎,她忍不住为自己的愚蠢而笑-都这时候了,我竟还想着她的安危吗? 「傅林想夺位,洛雪与他合谋设计害我,七步成尸便是她给我的。」最终,洛霜语气冰冷地开口,周允与夏凊对望一眼俱是一楞-傅林想要夺位? 想起当时立太子詔书前,周允因为内疚还曾问过傅林是否真的对皇位无心,是他最后瀟洒的頷首才令太子之位如此快速地落到周天恩的身上。 说实话,若当时傅林不甘心,周允也不确定自己会如何抉择。 见周允和夏凊疑惑,洛霜整理一下思绪,顿了顿补充:「正确来说,是傅林的师傅想要傅林去夺位,完成傅林娘亲的遗愿。」 「语嫣的遗愿?」周允愣在原地,脑中浮现那名解语花似的温柔女子,夏凊从之前与周天恩的谈话中猜到一些,对洛霜道:「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皇上吧。」 洛霜轻轻頷首,缓缓道出周天恩从审讯当中得知的一切,以及洛雪告诉自己的种种,周允愈听愈不可置信,表情又惊又疑,最终听完后脸色沉重地喊:「这不可能!」 随即,往事一幕幕窜入脑海,女子被回忆所美化的温柔目光渐渐被一双深邃多谋的眼神所取代,周允忽地想起方太医说的噬魂绝命草的下毒方法-须以噬魂丹餵之七七四十九天,中途连续不可断......长年在宫中生活的他饮食皆是多重把关,这些日子以来他也不断思考自己是何时吃下七七四十九天的噬魂丹,若说是丽妃,即使是在她荣宠最盛的时候,周允也不曾连续四十九天去清华殿,但微服出巡时却是例外,出巡的两个月最容易被安算,而当时最容易下毒之人...... 周允面色难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夏凊则不由自主想起当年傅语嫣给自己的信中字句-「你放弃所爱之人入宫,我放弃所爱之人在江湖」,心中涌起一股异样。 过去夏凊一直认为傅语嫣所爱之人是周允,可若对周允下毒之人是傅语嫣,设下这瞒天之局的是傅语嫣,那,她有可能爱上周允吗? 压下心中的异样,夏凊望向洛霜开口:「若设局之人想要的是周氏的江山,意必不在你,而在恩儿。边境凶险异常,太子对你情深一片,知晓你的死讯恐怕会分寸大乱给敌军可趁之机,如今之计,你先去边境寻恩儿,让他心安最为要紧。」 「好,我即刻便出发。」 * 「后来我被送出宫后找到你之前告诉我的暗桩,在那里见到妍希,她便自告奋勇送我过来。」 听着洛霜平静淡然的声音,周天恩又惊又怕又不捨,馀悸犹存地想-就差那么一点点,我此生便彻底与她错过了。 「幸好,幸好你没事。」周天恩抱着洛霜的手忍不住又是一紧,低声问:「否则我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 「......就算没有我,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洛霜趴在周天恩的怀里,垂下眼帘轻轻回应,闻言周天恩皱起眉,微微推开洛霜的身体,双手定在她的双肩上,深深凝视洛霜,带着不掩饰的固执开口:「不行,我不能没有你。我再不会将你的安危交给他人,也再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到你,待战事一了我便带你回宫,给你全新的身分,不必管天下悠悠眾口,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洛霜神色复杂地回望,有感动有心酸有欣喜,最终轻轻頷首违心承诺:「好。我相信你。」并在无人听见的内心角落里,轻轻道一声「对不起」。 ---------------------------------------------------------------------------- 求珍珠~~~~ 求收藏~~~~ 求留言~~~~ 115洞房花烛 边境,云国营帐内,萧青宇坐在主位上,虽然年少,但自幼便接替皇位使得威严变成一股深入骨髓的气质,少年天子看着眼前跪了满屋的将帅,青筋微跳,怒火直升。 「你们好大的胆子!」萧青宇怒喝一声,拍了一下椅子,用力之大令青木椅生生碎了一角,天子之怒,群臣颤抖,秦涯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目光闪过一丝机俏,又很快被沉痛取代,装做不敢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副将们。 「臣冤枉!微臣绝无可能勾连虹国太子啊!」秦涯的副将红着眼眶连连磕头,萧青宇却不为所动。 自秦涯承揽抓奸细的任务后,明面照常练兵,暗地里却悄悄抓住背叛者的咽喉,让萧青宇意外的是,秦涯打仗能力不怎么样,找证据抓犯人的手段却很高明,没有几天,不少副将们勾结的证据都被查了出来,证据确凿。 没有醉酒的人会承认自己醉,下方背叛的将士们异口同声喊冤枉,萧青宇却决绝道:「通敌叛国者,依军法处置。」 「是。带下去。」秦涯沉声开口,冷眼看着将士们一一被拖走,转身跪下向天子请罪:「微臣无能!未能约束下属,以致他们行此不忠不义之事!」 「起吧。舅舅辛苦了。」萧青宇恨的牙痒痒,却只能付诸一叹,事已至此,五十万军不会死而復生,只能接受这一切继续奋战。 「末将必会竭尽全力,保我云国河山!」秦涯满脸肃穆,萧青宇在心底轻叹一口气-但愿除去内奸后,秦涯真能守住江山吧! 百多年过去,虹国都未能出边城踏过易守难攻的岳灵山,所以云国得以休养生息百年至今,如今烽火再起,这火能烧到何种程度,能否烧掉云国河山,便看下一次的战役。 「记住,这一次,许胜不许败!」萧青宇沉下脸,深深看着自己的将军,自己的亲人,而秦涯在心底轻轻一笑,如誓言般重申一遍:「只胜,绝不败!」 * 两军对垒,这一夜云国帐内腥风血雨,虹国帐内却感受着难得的温情。 夜深人静之际,虹国驻扎于峰城郊外的军帐里,少男少女躺在不舒适的军用单人床上贪恋地四目相对,竟都毫无睡意。 「还不睡?」被过于缠绵的目光牢牢锁着,心中有事的洛霜有几分心虚,受不住地开口。 「恩。」周天恩轻应一声,伸手将洛霜涌进怀中,拥挤的单人床瞬间变得宽敞不少,感受她安静的躺在怀里,令飘忽不定的心像游子有了归处,安心而温暖,他眸色深深带着压抑的不安轻声开口:「我怕我睡了,这一切都变成一场梦。」 字字句句带着小心翼翼和毫不隐藏的珍视,洛霜心中一动,一道计画之外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强烈浮现在脑海中,抬头看向俊秀无双的少年,他的目光里印着自己的容顏,温柔繾綣,似乎至死方休。 她这一生又何尝被这种眼神凝望过? 她以后,又怎会允许另外一个人用这种眼神望着自己? 思及此处,洛霜不再犹豫,轻轻吻住少年的唇,不像以往的任何一次稍触即离,而是翻身上压,温柔又依恋地加深这个吻。 周天恩有些意外,却很快无暇他顾,伸手定住洛霜软若无骨的腰,放任她在身上、心上的每一处留下痕跡,如此真实,如此温柔,如此深刻,因为她的存在才让自己感觉到「活着」。 -从第一次见你,我便记住那孤独静寂的灵魂。当日你唱的那句「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寂寥又深刻,这无人能解的天问,这茫然沉浮于尘世的喟叹,天地之大,谁能成为那个「知我者」? -是你。是你救了我的命。是你在父皇下旨时毫不犹豫地帮我,是你在母后中毒时毫不迟疑地让我心安。是你在我不敢面对现实时毫不在乎地教我何谓洒脱。因为你走入我的生命,原本唯有仇恨二字的黑暗人生才渐渐恢復光彩。 从洛霜走入周天恩生命的那一刻,他的人生便彻彻底底改变了。 在风铃城将军府前,洛霜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自己解毒? 其实最初,他是想让大皇子「周天恩」在风铃事变上身重剧毒、侥倖逃过一劫,但命不久矣。这样的安排是因为他很清楚,只有他死,周允才会真正放下对他的戒心。他很清楚周天思的断魂草三个时辰不解便会七孔流血、皮肤溃烂而死,但他却不能显露武功排毒,为了保持命悬一现的姿态,排毒只能排八分,为此,他赌上身家性命、一生武功。 早已评估过,这两分断魂草的毒,大概能够周天恩在周允放松警惕下活过三年。三年,足够他颠覆朝廷,弒君夺位,救出母妃,攻下云国。 届时,馀愿已了,死又何妨? 但洛霜出现了。 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世上竟会有人会随身携带断魂草的解药? -不可思议,简直像是上天特地派来拯救我的存在。 当时电光石火间,遥望虹都,周天恩忽然觉得计画似乎可以改变。 待洛霜动作稍停,周天恩从回忆中甦醒过来,动情地拥着她翻过身,洛霜脸色微红因突如其来的易位有些意外。 女子长发如瀑,向来清丽的面容此刻显得娇媚动人,男子目光染上一层汹涌的情绪,动作一顿,对自己发誓-这一世,谁都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夺去。父皇不行,母后不行,傅林不行,皇位不行,天下人更不行。从她救下我的那一刻,我的命便是她的,她的命便是我的命。 见周天恩动作停滞,洛霜误会他打算到此为止,伸手将他勾至眼前,在耳边轻声说道:「你说过你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不如今日……还吧?」 闻言男子浑身一震,看向语气平静却早已红了脸的洛霜,所有的不安和深沉都被一句悄声囈语消弥殆尽,察觉到她误会,周天恩轻轻笑了:「就算你不说,我也这么打算,刚刚我……没打算停。」 洛霜愣住一瞬,忽地羞的飞红了脸,瞬间有些后悔,可不待她再说话,缠绵的吻令她很快没机会有什么脾气,渐渐迷失在他的温柔里。 是夜,帐暖春宵,柔情繾綣,后来再想到此夜,周天恩都觉得是自己太过大意,才会失足在这种显而易见的温柔陷阱里。 温柔乡,英雄塚,美人一笑,英雄气短,自古而然也。 * 处理完奸细之事,秦涯独自一人走入自己的营帐,一名头戴面纱却掩不掉艷丽面容的女子姿态优雅间坐在帐内,虽早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皱起眉。 「恭喜将军成功除去军中有异心之人,从今往后,云国大军便是秦将军的天下了。」面纱下,女子巧笑嫣然,似乎感觉不到秦涯的不悦。 只要仔细盘查今日被处决之人的身分,便很容易发现所有的奸细,都是背地里与秦涯作对之人。 闻言,秦涯竟难得的扬起嘴角,不再计较对方闯帐的行径走至女子对面坐下,淡淡开口:「说吧,傅红姑娘有何事?」 「将军大业将成,千般谋划,唯算进人和,奴家却唯恐天时地利有失,故今日是特地为将军带来天时和地利的。」说着,傅红从袖中拿出一叠纸,秦涯伸手接过,很快便瞪大眼:「这是……!」 「没错,岳灵山的一切尽在此间,『他们』的葬身之地也已绘于其中,怎么做、怎么引,都已写在其上。」傅红轻笑一声,心中骄傲地想-这些纸出自先生之手,无论谁来看都会说举世之下,再难想出更加周全、完美的计画。 半晌,秦涯才隐下看完纸上所写所產生的不安,打量眼前花俏的小姑娘,目光深沉问:「这出自何人之手?」 「自然是咏心楼。」傅红莫测高深地回应,随后站起身:「计已带到,将军可别让咏心楼失望。」 见美人窈窕婀娜的背影眨眼消失于帐内,秦涯目光微闪,又看向傅红带来的纸,上面所写的一笔一划,都不可能一朝一夕完成,需要经年累月的筹谋才能让一石一木皆为人所用,让人不得不惊叹。 意识到岳灵山恐怕是数年前就被咏心楼选定的战场,秦涯不得不心惊于幕后人心机之深,耐心之巨,也不得不庆幸这叠纸,是落在自己手上。 -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手,谁还能来螳臂挡车? * 是夜,虹国军帐里分别收到来自秦涯的两封信。 一封,被交在了刘御刘将军手上,上面写了一处地点和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她会在此。三十万军。 陈叔站在刘御身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看不清信上写着什么,却知道无论上面写着什么,都会威胁到刘御的命,他语重心长道:「将军……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杀头之事!」 「陈叔不必再提,此事我已有决断。」刘御将信拿至燃烧的烛台上,眼见它消逝殆尽,才沉稳转过身。 秦涯的安排很明确,只要刘御领军三十万踏入那处陷阱,洛光会在那陷阱里等着自己去救她。 三十万军,可能一个也活不了。但她可以活下去。 刘御恍惚想起灭门当日,宣旨的公公尖细的嗓音如在耳畔-当年父亲在江山与家之间选择了江山,最终毒酒一杯,满门被灭,独留自己逃过一劫,孑然一身。 其实君要臣死,臣未必要死,父亲可以造反,可以背叛朝廷,可他却选择喝下那杯酒,还虹国帝皇一个无忧的江山。 江山的生死,爱人的生死,自己的生死,孰轻孰重?如何抉择? 一切,都已在刘御的心中得到答案。 另一封,是由萧言收到的。彼时,萧言正与任妍希争执。 「我就要留在这里!你有什么资格赶我回去?」 「好。我是没资格,我让斩允派你回去。」萧言沉下脸,乌云般的神色令任妍希心中犯怵,但还是倔强开口:「我送洛霜来的条件就是留在峰城,主子不会赶我走。」 「你到底为什么要坚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萧言气得忍不住吼了一句,任妍希却被这问题问得一楞。 为什么?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觉得,自己应该要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封信从帐外轻轻飘进来,萧言与任妍希同时向帐门口望去,任妍希更是不假思索立即拿出匕首就要追,萧言连忙拉住她解释:「没事。自己人。」 萧言前去拿起信,熟练地拆开,脸色是和平常截然不同地认真和凝重,没有半点吊儿郎当的痕跡,却染上一层说不上来的狠戾与杀气。 「怎么了?」任妍希忍不住开口,萧言神色稍霽,淡淡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斩允。」 还不待任妍希回覆,斩允便一溜烟闪身消失,气得她原地跺脚,却也怕自己胡乱走动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环视一圈发现除了床,萧言帐内却连个椅子都没有,她嗤了一声大摇大摆坐到床上,很快坐姿便成了躺姿,多日赶路和戒备的疲惫更令她转眼便沉入梦乡。 至于萧言,满脑子只有「信」的他熟门熟路又不假思索地拉开周天恩的营帐:「斩允……!!!!!!!!!!!!!」 门内明显裸身正相拥的男女都是一惊,周天恩拿起附近衣服便急急往洛霜身上盖,眼神如刀飞向已经乖乖转过身背对他们的闯入者,沉声道:「滚。」 萧言只觉背后一凉,浑身毛骨悚然,什么话都不敢说,乖乖出去。 洛霜不只脸飞红,感觉浑身都烫,羞怯到极致,小声问:「走了没?」 「走了。」周天恩面色沉凝,声音隐含怒火,令洛霜忍不住拨开衣服探头问:「你生气了?」 「我第一次真正有想揍他的念头。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周天恩在脑海中演练着方才的位置,他离的更近,又抱着洛霜,从门口望来,应该看不到洛霜……但…… 越想,周天恩脸色愈黑沉,洛霜见状忍不住笑:「别生气了……这事是我们不对,此乃军营重地,我们……总之,不能怪他的。」 令人联想幅篇的省略句让周天恩不禁想起今夜种种,心中柔软一片,笑了:「听你的。」 「你快去看看他有什么事吧,半夜三更的,也许真有急事呢。」 「好。」 周天恩站起身穿上自己的衣服出帐们,见萧言僵硬地站在帐门边不敢看来人,他冷哼一声问:「看到多少了。」 「什么都没看到!」萧言真诚地回答,顿了顿,又瞥眼看周天恩解释:「真的,我只看到你的后背就转身了。」 「真的……你们竟然在军营里,又不是没洞房花烛过,有没有那么……不过你们久别重逢,也不是不能理解。」见周天恩怒意稍霽,萧言渐渐从刚才的震惊和惶恐中醒来,忍不住调侃。 「没有。」周天恩淡淡开口,眼神再度染上一层冷意。 「啊?什么没有?」 「没有洞房花烛过。」 萧言愣了-怎么回事啊!你们不是成婚好几个月了嘛!天下盛传你们夫妻恩爱两不疑,结果你洞房花烛跑来这啥都没有的军营!还被我撞破!这什么事啊!能怪我吗?能怪我啊! 「找我什么事。」萧言的想法一览无遗写在脸上,令周天恩心中更赌,决定先绕过这话题。 提及正事,萧言面色便沉重下来,将信递给周天恩:「萧青宇最快明日便出兵,哨兵应该清晨便能探到此事,他们的佈署都在这里了。」 将信中秦涯洩漏的军情佈署瀏览过,周天恩轻轻頷首道:「很好。恰好赶上二十日毒发之前。」 阴谋如毒蛇,悄无声息爬上一无所知之人的咽喉,只差一步,便能扭断一切生机,但这一刻,周天恩还没有意识到。 ------------------------------------------------------------------------------- 求珍珠~求收藏~求留言!!! 116诀别 清晨,边境峰城,虹国驻军处,站岗的士兵耳力极佳,听见马匹奔驰靠近的声音,即刻全神戒备,不久后,两名哨兵一前一后策马奔腾而来,穿着虹国的戎装,用醇厚又高昂的声音喊道:「报!云国大军异动!大军前往岳灵山,朝我军进逼!」 声音刚落,便有士兵分别前往护国将军-凤、王两位的主帐和太子殿下、三皇子、刘御将军的营帐里报信。 早有预备的周天恩好整以暇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洛霜嘴角轻轻扬起,眼有五分贪恋和五分温柔,萧言在外替他挡住传讯的士兵不令其进帐,而听着帐外的消息,想着几个时辰前拿到的佈兵图,他露出成竹在胸的笑意。 报讯的士兵声量不小,令洛霜悠悠转醒,她眨了眨眼,朦胧望着眼前笑得异常灿烂的男人,想起昨夜种种,霎时脸红了,连忙故作没事的闭上眼,可小动作却没瞒过一直注视着她的男人,周天恩轻笑出声,俯身轻吻,淡淡开口:「在这等我,我很快回来。」 没有等到床上人的回答,周天恩也不恼,只是转身拉开帐门向萧言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去吧去吧。」周天恩託付的是营帐还是人,萧言根本不必问,只觉没眼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洛霜不知何时已悄悄睁眼,侧头望向男人离帐的背影,看着帐门轻轻被拉起又放下,那一刻,她的世界走得很慢,慢到足以让她将那抹背影烙印在眼底心里,彷若走过一生。 没有人看见洛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与坚定,还有嘴角一抹释然的笑意。 * 护国将军主帐内,主将五人正商议行军,空气中有淡淡的火药味。 凤、王两位主帅年轻时都曾立过军功,行军作风稳健;太子殿下曾在上次大败云国时展现其运筹帷幄的能力,行军作风出奇;刘御曾单靠十万军抵抗云国百万之兵,行军气势如虹。除了周天清以外,四位将军各抒己见,凤王两位将军认为应以守代攻,待下岳灵山再以百万之师围困云国军队,然而太子殿下和刘将军却认为应先下手为强,兵分五路入岳灵山。 按理来说,应以凤、王两位主将为尊,然太子殿下身分为尊,何况刘御说的有理,所谓擒贼先擒王,守株待兔等云国天子带军下山,不如直击萧青宇,擒王而令云国之兵。 「不如我们分别以此二计开展沙盘推演,以观其效如何?」周天清见难以达成决断,淡淡提议道,得到眾将首肯后移步沙盘前,开始推演。 推演的过程中,周天恩眼见一向寡言的刘御屡屡将代表云国军队的旗帜摆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忍不住瞇细眼,到后来,整个沙盘推演反而成为一场刘御的大秀,如何因应、如何制敌都说得清楚明白、算无疑策,比起守株待兔,似乎主动出击是更好的。 周天清不掩饰佩服看着刘御,只觉此计或许可行,比起慢慢耗尽兵力,或许奇招更令人意想不到。 眼见凤、王两位将军与刘御僵持不下,沉默良久的周天恩终于开口打断几人的争执:「两位护国将军、刘将军,孤认为此二计可并用。不如……」 帐中之人听完周天恩的话俱是瞪大双眼,刘御默然半晌后轻轻頷首,凤、王两位将军对望一眼,异口同声抱拳道:「便依殿下所言。」 周天清并无异议,只是一双澄澈的双眼徘徊在周天恩与刘御之间,脑中灵光乍现一道清晰的直觉,将眉梢微微扬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计须好好梳理一番,不如一刻鐘后再行商议如何?」周天恩提议后目光定在对面的刘御身上,只见刘将军面目镇静和其他人一样不可置否地頷首,此情此景令周天恩久违地,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微笑。 主帐议事稍作休息间,周天清最后出帐,眼角瞥见一向寡言少语的刘御与皇兄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维持着不动声色的神情渐渐走到一起,朝刘御营帐的方向走去。 心思通透的周天清回想方才帐内的一切不由得轻轻扬起嘴角,踏着从容的步伐往自己的营帐走去,以周天清的轻功之高竟然没有发现,身后有一道身影飞速从后路过,嚣张至极闯入虹国军帐里,竟无人发觉。 * 待一切商议完毕,已经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趁着等待大军整装出发的时间,想着再来看娇妻一眼,周天恩抽空回到自己的营帐,心情愉悦拉开帐门。 没想到一拉开帐门,却见萧言一人倒在地上,身死不知,周天恩面色一变连忙扶起他,把了脉搏后确认还有呼吸松了一口气,随即脸色阴沉环视周遭,扫过整理过的床铺、桌上寂静燃烧的烛火,竟没在安静至极的营帐里看见想看见的人。 心忽地没了着力点,无止尽的下坠,心慌袭来,周天恩顾不上其他,脸色难看至极点地用了十分力掐了萧言的人中穴,后者疼的叫了一声转瞬惊醒,而一见萧言睁开眼,周天恩便沉声问:「怎么回事?霜儿呢?」 「啊?洛霜姑娘?我刚刚被她叫了进来,说话间不知怎么……我便突然昏了过去……明明没感觉到有人袭击……」说着,萧言坐起身,脑袋还有些昏沉,意识矇矓,可却能明显感觉到周天恩即将满溢而出的怒火,看着眼神越来越冷的兄弟,他有些哑然,只能向兄弟道歉:「我……对不住,没能守住她。」 「不关你的事。你说你被她叫进来,便昏了过去?」周天恩握紧双拳,语气冷得像座冰山,让人站在旁边便打了个寒颤,萧言只能点头。 全身笼着一层寒气,周天恩站起身走向明明出门前未曾点过,此刻却寂静燃烧的烛火,接近时,掌风一推,烛火应风而灭,他伸手拿出蜡烛随意丢在地上,果不其然在烛台边看见不属于蜡烛的药渣残骸。 拿起药渣,周天恩轻闻一瞬,便觉昏眩感袭来,这是对习武之人也有强力效果的特製安眠香! 「到底是谁……」萧言回復力气后站起身,脸色凝重地皱起眉,脑中闪过一个个人名,下意识问周天恩:「难道是周允?还是傅林?或是皇宫的人或许知道她没死而追过来?但也不对呀,如果是皇宫的人何必如此偷偷摸摸……是傅林倒有可能,可是是怎么做到的?」 「都不是。」指尖轻轻摩娑着药渣,让残骸自手间坠落,周天恩脸沉如水,心冷静的可怕,眼中定格在桌案上一封陌生的信,双目染上红丝,昨夜桩桩件件的画面闪过脑中-那异常温柔的眼神,那生涩而主动的吻,那豁出一切的提议…… 「是她主动要离开我。」周天恩的思绪很冷静,声音因克制而沙哑,却掩不了泼天的怒火和沉痛,他微微颤抖着拿起桌上留给自己的信,只觉昨夜的点点滴滴都成了刀刀致命的刺,刺在心上,这一生都难以除去。 萧言听着周天恩的话,忍不住愣在原地,看着好友拿起桌上的信,若有所思地皱起眉。 -怎么会这样? 周天恩闭上眼,而后深吸一口气,拆开写着「周天恩亲啟」的信,在玄寧殿的书房里,他曾无数次看见过这个字跡,他曾以为字跡的主人芳魂已逝,却没想到字跡的主人会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昨夜以为字跡的主人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却没想到她会在给自己一夜的梦境后,如绽放短暂的曇花般悄无声息消失,留下一封信作为梦醒的诀别。 —为什么? 「周天恩 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峰城,去过一段崭新的人生。初次见你时,你掛着藏着无数秘密的微笑,云淡风轻地看着我、冷眼望着这个世界,那样冷漠,让我就此讨厌上了你,也从此记住了你。 你和我一样,把自己隔绝在面具之后,有着谁也无法接触的隐密,后来我知道,在你心底最深的是受苦多年的母后和厌弃自己多年的父皇,而现在,母后贵为皇后与父皇重归于好,父皇重新爱重你,替你铺下天子之路,可以说是苦尽甘来,你人生最苦最苦的事,已经结束了。 我人生最苦最苦的事,也已经结束。背负一生的身世随着『洛霜』这个人的死去,也已彻底画下句点,我不必再欺骗天下人,不必欺瞒姊妹、爱人,不必欺自己。 昨日你说,我可以不顾天下人的眼光,光明正大待在你身边,我会有一个全新的身分,不必理会悠悠眾口。可是,我已经骗了天下人一辈子,今生,我不愿再顶着华丽的外衣,再度过着随时会被揭穿的日子。所以请原谅我,今生任性一次,负了我们的诺言。 此地一别,今生已相见无期,即便不在你身边,处在你治理的江山之中,青山是你,绿水是你,春夏是你,秋冬是你,从此以江山为信,我会时时念你,相信以殿下之能,定能攻克云国,还百姓盛世长安,而我便是殿下治理的千万人中平凡无奇的一人。 来见最后一面,是想告诉你,我活得好好的,不必因我而伤心;来与你道别,是想告诉你,我会去过属于自己的日子,而你也要,不必因我而伤情。 预祝殿下凯旋而归,一生平安无忧。 霜儿」 看完写满两张纸的长信,周天恩一语不发地呆站一会儿,最终乏力地坐到地上,手一紧便将信褶成皱巴巴的模样,只要一发力,信便碎了,可终究还是捨不得。 -霜儿,你怎能这样对我?难道你不知比失去更让人生不如死的,是得而復失吗? 「斩允……」萧言担忧地看着周天恩,后者深邃的双眼笼上乌云般阴沉,他安慰道:「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跑不了多远的,我现在便去把洛霜姑娘追回来!」 「不必了。」周天恩淡淡道,而后似嘲似讽轻笑一声,双眸闪过一丝冷意,站起身,面容冷静又决然,面无表情整理手中被弄皱的信纸,语调清冷令人看不清的思绪地开口:「她一位毫无武功的女子能在重重兵营之中悄无声息离开,定是有人相助,无论那人是谁,在你昏迷的时间里,足够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了。」 萧言看着镇定如昔的周天恩,一下子矇了,疑惑反问:「那就不找了?」 周天恩冷笑一声,没有正面回答只话锋一转道:「大军即将出发,我们商讨一下部署。」 * 峰城天蕴楼里,一位清丽绝俗的少女与一名中年男子相对而坐,喝着由一旁坚持站着的赵叔倒的茶。 「多谢师傅。」清丽少女淡淡开口,目光纯净,毫无悔意,中年男子轻轻一笑:「不必谢。你已经用掉了一个要求。」 中年男子与少女正是刚才顺利从虹国军帐里离开的楚沐与洛霜师徒,昨日重逢时,洛霜支开任妍希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便是让楚沐在今日助其离开虹国的驻军营帐。 「知道了,我已经想好第二个要求了-还请师傅教我医术,让我以后能有能力与师傅一般云游天下,济世济民。」洛霜微扬嘴角,双目流转对新生活的期盼,令楚沐稍稍放下对徒弟挥剑断情的担忧,轻笑道:「这不算第二个要求,这是我身为师傅本就会帮你做到的事。还有两个要求,等你以后想到了再告诉师傅。」 「好。」洛霜从善如流地頷首,一旁静默的赵叔打量着不会丝毫武功的娇弱少女,忍不住怀疑-这小女孩真能继承我家公子的衣钵? 由于赵叔的目光太过赤裸,楚沐一眼便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信誓旦旦保证:「赵叔不用担心。我的剑和簫她是不成的,不过医术方面的天分我在她小时候考验过,十个孩子都找不出一个。」 「公子的眼光自然是不会错的。公子身负三家绝学,无论哪一家失传,都是世人的损失。」听完楚沐的保证,赵叔立即便盲目的信任起来,洛霜好奇问:「三家绝学?是哪三家?」 「双韵客的簫、问心派的剑、医圣的歧黄之术。」赵叔已将洛霜视为楚沐的传人,对她的提问尽心尽责地回答,从小养在深闺的洛霜自然不知道双韵客曾经的盛名,更没听说过江湖上也鲜为人知的问心派,但听到最后一句时却忍不住惊了一下:「医圣?」 「怎么?你小小年纪竟也听过医圣的名号?」楚沐讶异挑眉,感慨道:「恩师逝去多年,江湖人都已不识,没想到你竟然知道,他也算是你的师祖,这便是缘分吧。」 「难不成师傅认识傅语嫣?」洛霜想起之前周天恩告诉过自己的审讯过程,又惊又疑问,而楚沐听完她的话难得面色一变,凝重看着洛霜:「你如何知道这个名字?不错,她曾是我师妹。」 ----------------------------------------------------------------------------- 求珍珠!求收藏!求留言! 117不悔 冬日的天光照亮山河,云国与虹国的兵戈铁马已就绪,山林间的鸟儿彷若有灵,振翅而起离家远遁,躲避即将到来血雨腥风。 此刻,一名少女平和地躺在床上睡得很沉,将要带着大军出发的云国将军面容冷酷看着脆弱的她,袖中藏着不久前得到的虹国兵力部属-他们将兵分五路进发,踏入咏心楼为其准备的墓地。 只要一抬手,少女便会毫无反抗之力地死去,生与死,在乱世之中总是如此廉价而无聊,令人意兴阑珊。 云国将军意兴阑珊地想-兵力部属已到手,要不要杀了她? 电光石火间,床上的少女彷彿感觉到露骨的杀气,赫然睁开眼睛,见一名中年男子阴测测盯着自己忍不住惊坐而起,叫了一声:「啊!又是你!」 「又见面了,洛光姑娘。」秦涯微微一笑,收敛满身的杀意,只馀一种心平气和的从容,少女睁着明亮纯净的双眼瞪着先前只露过一次面的男子,对方显然便是把自己抓来此软禁的幕后主使,状似盛气凌人,可手却情不自禁微微颤抖。 洛光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对方为何抓自己,待的越久,她的心愈慌,可只有一点她清楚知道,现在是生死攸关的一刻,因为幕后主使一般不露面,一旦出场,非生,即死。 「走吧。去见你的将军。」将洛光颤抖的手看在眼里,秦涯心中已有决断,手一闪伸向洛光,而后者毫无反抗之力,瞬间失去意识。 看见少女倒回床上,秦涯似乎轻笑一声,转过身出帐门,向门外的手下吩咐:「将她带去那里。」 「是!」 离去的秦将军如是想-让你们有情人死在一处,便算是积德行善吧。 * 虹国大军整装待发,刘御一身戎装,将刚刚收到的信藏进袖中,翻身上马,信上写着的是太子殿下最终和两位护国将军商定而成的计策。 脑中闪过周天恩在帐内对自己说的话和势在必得的笑容,刘御紧蹙起眉,面容严峻,可沉静如他却什么都没有问。 信应该已经送至秦涯手上,想起临行前陈叔老泪纵横的质问,刘御不禁淡淡一笑,曾沉稳如老人般的气息一扫而空,冬日照在少年身上,依稀可见少年意气与锋芒毕露。 -将军不怕日后后悔吗? -不后悔。 将军独自策马前行,身后没有千军万马,唯有炽热的阳光在身侧相伴,看似孑然一身,一如从前,可扬起的嘴角却透露出,少年已不再是昔日的少年。 少年有了自己的方向,自己的坚持,自己的信念。 * 岳灵山上,一对男女走出民房,立于山巔之上,举目下望雾气森森的山林。 「先生,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样貌出眾的美丽女子悠悠开口,一双幽深含情的盈盈目光望向身旁同样俊朗不凡的男子,后者忍不住伸手轻拍她的头,才拍一下,又觉不妥地顿住,故作平静将手收回至身后,望向白雾与山河,淡淡开口:「宫里的宫女已经处理妥当,宫外的计谋也已经就绪,今日此山的一草一木皆为我们所用,待虹国储君与云国天子一同葬身于此,天下大计事了,你欲如何?」 男子提问,目光却不落在女子身上,或许是害怕对方的回答,或许是畏惧那总有一日的分别,他连一丝眼神都不想给身边之人,就怕无意流露出一点懦弱或不捨。 「先生觉得呢?」女子在侧,声音温柔,像一坛猜不出真正来歷的酒令人愈饮愈沉醉,可无论过再多年,也依旧看不透、喝不懂。 「语嫣,我觉得待天下事了,我们便分别吧。」男子平静地开口,而后毫不犹豫转身,步伐坚定地走远。 既然看不懂、摸不透,那便不必再强求,近二十年的牢笼,于他,真的够了。 「林凡!站住!」傅语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竟透着难得一见的薄怒,男子忍不住轻轻扬起嘴角,但脚步没有停下。 这怒吼,或多或少证明这二十年,自己不是一场空吧。 林凡一边走,一边忍不住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这一双手,本是用来执子,乾乾净净、不染尘俗,可如今以人心为子,整日拨弄阴谋诡计,不知沾染上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 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这样的人? 为了确保徒弟能有登临九五的信念,他利用傅林与洛雪的信任,对其心狠地下毒;为了测试太子妃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他利用自己的好友,释出凤命之说;为了更好的掌握太子的一切,他利用人心的贪婪,接近太子妃身边的宫女;为了完全掌握虹国的兵力部属,他利用他人的感情,绑架无辜的少女;为了彻底摧毁虹国太子的对抗意志,他利用少女的身世,杀害一位可怜的孩子。 能发挥作用的一切,无论大小,无论善恶,无论真假,林凡一个也没有放过,才能让局面走至如今尽在掌中的局面,而曾经玲瓏如琉璃般的心,也随之沾染一层层难以磨灭的鲜血。 林凡渐渐不认识自己,他不知道自己为了她,究竟会做到何种程度? 将手重新负至身后,山巔上的中年男子步伐未停,苦涩又无奈一笑,因为即使厌弃自己至极,他的心中竟然没有浮出半点后悔的情绪。 他是一个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踏入万劫不復陷阱的入局者。 年少心动,二十牢囚,世人只道棋圣云游天下,不慕世事繁华,心胸开阔,却不知林凡一生搅弄风云,只为博美人一笑,何其自私?何其荒唐? * 峰城,天蕴楼,二楼厢房内,将从咏心楼之人口中得知的陈年旧事告知楚沐后,洛霜看着陷入沉默的师傅,忍不住开口问:「傅语嫣她是真的死了吗?」 「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会就这样死。」楚沐摇摇头,解释道:「她与我都是医圣之徒,且心思縝密,假死布局于她并不难做。」 电光石火间,洛霜灵机一动,喃喃带着不可置信地目光望向楚沐:「如果她是医圣之徒,有没有可能调製出一种奇毒,使人平常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一把脉便可知其身中剧毒,处在随时可能毒发的危险中?」 楚沐讶异望一眼洛霜,后者想起洛雪所说的「背后之人」,神情严肃地将洛雪中毒之事告诉楚沐,说完后压不下激动地问:「洛雪的毒可以解吗?」 心跳因等待楚沐的回答而紧张加速,但下一瞬间,洛霜霍地醒过神,双目笼上一层晦暗,捫心自问-洛雪的生与死,和我有何关? 就算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即便是为了她自己的命、傅林的命,她亲手将自己送上绝路却是不争的事实。 姊妹之情譬如前尘往事,已然一刀两断,如今「洛霜」已死,何必问毒解之法? 「未可知。你将脉象细细说来。」楚沐面色凝重,双目闪动着异样的情绪,洛霜心中念头纷呈,但顿了顿,还是压下心中的情绪将当初把脉的状况据实以告:「她面容与常人无异,但脉象却混乱至极……」 「这样听来,你妹妹中的毒乃是师妹的独家秘术-情人草。」楚沐眉头紧紧蹙起,回忆袭来,歷歷在目,彷若还能听见那貌美俏皮的师妹笑着对自己说:「师兄,我决定就将此毒命为『情人草』!」 「为什么叫情人草?」眼前的洛霜与当年的自己重叠,问出同样的问题。 「因为这个毒可以由各种各样的药草配製而成,但每一次下毒时的剂量都独一无二,随下毒者的心意而不同,所以解毒之人也必须得是下毒之人,否则一旦猜错一种药,都会导致患者体内平衡被打破,立即七窍流血而亡。」与当年位置易位,楚沐从询问之人变成解答之人,心情一时有些恍惚,顿了顿又续道:「独一无二、生死哀乐都操之在一人手上,不就像情人一般吗?」 说这话时,楚沐不知想起谁,眼神笼上一层淡淡的温柔,令洛霜心中一动,天外飞来一笔地开口:「师傅似乎深有感触,不知……我有没有师娘?」 气氛先是凝滞一瞬,赵叔担忧的目光望向楚沐,却见他洒然一笑,扬眉饶有兴味问:「你忘记了?你不是见过吗?」 话落,赵叔与洛霜都愣住一瞬,后者想起自己消失的记忆,没有怀疑楚沐的话,好奇问道:「我忘记了。师娘是怎样的人?」 「聪明又通透、温柔又坚毅,独一无二、举世无双。」见楚沐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脸不红气不喘地将令人脸热的话不带迟疑地说完,洛霜一时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表情?不相信?」楚沐轻笑一声,话锋一转问:「不然换小徒弟你说说,你情郎是怎么样的人?」 不提则已,一提,思念和不捨便阵阵涌上,像海浪般一波一波连绵不绝打在心上,洛霜顿了顿才开口:「忍辱负重、运筹帷幄,温柔又强大,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他。」 「你看看自己说的,和我说的有什么不同?」楚沐忍不住扬起嘴角,意味不明地重申:「忍辱负重、运筹帷幄、温柔强大?这说的是谁呀?」 洛霜脸微红,不甘的重申:「是真的。你没见过他,要是见过,肯定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楚沐不置可否地扬起嘴角,颇没诚意地頷首:「知道了。你们怎么认识的?」 「第一次见是在风铃祭上,当时……」洛霜声音婉转轻脆,回忆间语调不自觉笼上一股温柔,楚沐静静听着,在心中无人知晓之处感慨-这可不是你们第一次见面阿! 「离开他,你当真不会后悔?」听完两人离奇的「初遇」与梦幻般的风光大婚,楚沐深深望着洛霜,又一次提问,少女轻轻扬起嘴角,摇头回应:「我与他已然是不同世界的人,再待在他身边,只会连累他的声名。今日他还爱我,所以能处处护我、敬我、怜我,可有朝一日,岁月磨去所有之后,他或许会后悔曾经爱过我,即便他不后悔,恐怕我也会后悔带给他一切的麻烦。与其如此,不如放手。」 「听起来很理智。但你就不怕你走之后,他会恨你吗?你也不怕你走之后,他会新娶一位太子妃,从此忘记你?」楚沐一双看透一切的目光牢牢锁在洛霜身上,令她呼吸禁不住一滞,眼睛与鼻子发酸,一语不发流下眼泪。 「既然走了,他婚姻嫁娶,我自然插不上。他若真的恨我,我……也会尊重他的决定。」洛霜咬紧唇,逼自己不准让眼泪再落下,双眼盈盈闪着晶光,却依然固执、坚定,楚沐轻叹一口气,语气幽幽解释:「我只是想告诉你,现在回去,还来的及,不要像我一样,用一生的时光在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这样最好。」洛霜再次重申,楚沐彷彿看见二十多年前的自己,用一样坚毅的神情对质问自己的人说:「我不会后悔,这样,对彼此都是最好的决定。」 人生路漫漫,在哪一个节点,人才会开始后悔那年少时坚信正确的决定? 楚沐陷入自己的回忆和自我辩证之中,而洛霜拭去泪水,平静下心绪后感觉到一丝违和,疑惑问:「师傅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用一生的时光后悔?」 这一次,楚沐没有回答的意思,洛霜眼见师傅拿起簫后站起身走向窗户,临窗奏曲的身影瀟洒自适,乐曲悠然似乎不会被任何事物牵绊住,然而她分明从楚沐的眼中读到一丝落寞。 赵叔用眼神示意洛霜,一言不发地跟其一起退出房间,留下吹着瀟洒自由的簫声却终生囚禁于心牢之中的公子。 「……师娘她,还活着吗?」下楼后,洛霜忍不住开口问,赵叔愣了愣,迟疑地頷首。 「那师傅为何……」洛霜不解地皱眉,赵叔仰头望像紧闭的房门,轻叹一口气:「我不能说得太多,不过,那个人……成了别人的妻子。」 完全没想到会是这般的回答,洛霜不掩讶异瞪大眼,赵叔提醒道:「公子对她用情极深,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她,洛姑娘以后别再公子面前提到这些。」 「知道了。」洛霜会意点头,脑中浮现楚沐提及师娘时的模样,不由心有戚戚焉。 这一刻,洛霜天真的想-在这个世上,有情人,未必能成眷属,所以最重要的就是无愧于心吧?我不会后悔的。 ------------------------------------------------------------------------------ 老话一句,求珍珠~求收藏~求留言!!! 118入局 岳灵山,作为云国与虹国边境屹立百年不摇的大山,地势高耸,连绵狭长,上上下下共二十多座山巖,易守难攻,行军极难。相比虹国入山狭窄高耸,云国连通岳灵山处为一地势较为平缓的高地,故百多年来佔据地利之便,易佔守势,能拒虹国百万军于山外。 今日,浩浩荡荡穿着黑色盔甲的百万云国军队进入岳灵山,而后兵分五路,由云国天子萧青宇、现任大将军秦涯与其副将各率军队入山。 入山前,舅甥各自坐在马上,一身戎装,凝目相望。 「所谓千金之躯,不坐垂堂,陛下当真要亲自迎敌?」秦涯语带担忧地问固执的少年天子,后者转过头,环视身后整齐划一的大军,又望向自己的舅舅,嘴角轻轻扬起一抹笑意:「朕在京安待了一辈子,与其在皇宫静待生死结局,不如由朕亲自出手,了结一切。舅舅,你可知,朕已经十九岁了......」 「陛下......」秦涯不知想起什么,目光微闪,萧青宇别过头,淡淡道:「他与朕其中一人必须死,舅舅你觉得,朕和他,谁能活到最后?」 「自然是陛下。」秦涯凝望着萧青宇,目光平静,好似对此深信不疑。 「朕也这般觉得。」听见亲人毫不犹豫地回答,萧青宇扬起的嘴角更深一些,自出生起,自己就被告知是应该活下去之人,而他-萧言,是该死之人,是苟延残喘之人。 萧青宇隔着盔甲,忍不住抚上自己左肩,只有身歷其境之人才会知道,这肩上丑恶无比的黑虫在每个月二十日变色之时会带来多么令人生不如死的痛苦,回想过往十九年,萧青宇放下手,拉起韁绳,策马前行,暗下决心-今天,就让一切结束吧。兄长。 看着少年天子带领大军离去的背影,秦涯面容渐渐从担忧变成冷酷,同样拉起韁绳策马,依计前往与萧青宇大军不同的方向。 大军浩浩汤汤进入大山,谁註定要被牺牲?谁註定要迎接成功?谁才是笑到最后之人? * 战火将至,鸟兽皆藏的岳灵山上,一名少女倒在山路边,身后就是万丈悬崖,她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所缚,似是为防止少女跌落,绑着脚的长绳另一端绑至路边一颗巨岩上。 冬日冷风颯颯刮着衣衫单薄且昏迷的少女,不久,她倏地惊醒,睁大灵动的双眼环顾四周,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虽然身边空无一人,连想找个人问话的机会也没有,但值得庆幸的是,自己还活着。 少女松一口气,低头看向绑住自己的绳子,试着倾身咬开绳子,奈何绳子太粗,只吃到浓浓土味和草位,她忍不住呸了一声:「呸呸呸!好难吃的味道!」 山路之上,回音阵阵,少女的声音再度传回自己耳中:「呸呸呸!好难吃的味道!」 闻声,在丈二摸不着头绪的荒谬情形下,少女竟忍不住笑了,伴着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咕噥道:「等我回去,一定把这次的事画成一幅幅连环画,卖个几千金。」 说完,少女又自嘲地想-能在此绝境之下自言将画卖出几千金的少女,天下也只有我洛光而已吧! 此时此刻,洛光无暇再想「绑架自己的人目的是什么」、「这里是哪里」等得不到解答的问题,只是趁着无人,看着只有几步之遥的悬崖,流下这些日子以来流落异地、无亲无朋的无助眼泪,多日的压抑令泪水如泉水般涌出,她放声大哭,回音依稀可听见自己的哭声。 良久,想着自己的亲人、姊妹,洛光平復心绪,深吸一口气,低头用膝上的裙子胡乱磨蹭拭去泪水,她对自己打气道:「加油!你可以的!」 说是这样说,可洛光很快发现自己身上完全空无一物,手脚又被绳子所缚,完全是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乖乖等待有人来救自己的情况。 荒郊野岭的,一个人都没有,会有谁来救自己呢? 思及此处,洛光即便再乐观,也忍不住有些心灰意冷,忽地,一声急促的马蹄声清晰传进她的耳里,在静謐的山间显得突兀又震撼,令她忍不住屏息,因为不知来人是善是恶,洛光将身子靠向身后的悬崖,紧张地探头望向马蹄声的来处。 噠噠噠! 每一下马蹄声,似乎都踏在洛光的心上。 -是谁? 听见响亮的马蹄声的,除了洛光,还有不远处关注这一切的云国将士们,他们身穿黑色盔甲,手持弓箭,整齐划一瞄准马蹄声的来向。 在云国将士中的为首之人,正是秦涯,听见响亮的马蹄声后,一丝违和的感觉划过心头,令他轻轻皱起眉。 -这马蹄声,不像军队,反倒像是...... 彷彿为了印证秦涯的猜想,下一瞬间,一名身穿红色盔甲,手持长矛,马鞍上还掛着一把剑的身影印入眼帘,对方坐在马背上,神情沉稳坚毅,单枪匹马毫不犹豫奔驰向坐在悬崖边的少女。 「将军!只有一人,还射吗?」与计画中不同的情况令举弓的将士犹豫一瞬,可转瞬便听见自己的主将-秦涯冰冷且暗藏怒火的声音:「射!」话音一落,弓箭手不再犹豫,漫天箭雨皆朝那一人而去。 洛光在看清来人的那瞬间,早已因震惊而无法思考,愣在原地,见那手持长矛的身影向自己奔来,在马上坐得很稳,神情坚毅一如初遇,在阳光照耀下英俊得不似凡俗中人。 「将军......?」洛光怔愣望着来人,恍惚间以为自己置身梦境,但下一瞬间,她脸色一变,见漫天箭雨朝着刘御和自己的方向射来,顾不上其他,心脏悬到嗓子边惊叫:「小心!」 这一次,洛光手脚被缚,不能再为他挡箭,只能眼睁睁看着箭雨飞来,心失序地跳着。 电光石火间,刘御熟练至极一手将长茅在身后快速旋转挡下箭雨,一手抽出马鞍上的剑射向绑住洛光脚的绳子,长绳应之而断,洛光连忙挣扎开脚的束缚跳起身,奔向刘御的剑,将手上的绳子也给割断,仓促间连手也划伤了,但她却顾不上,正要转身,却感觉到几声破空的风声就在身后。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不懂武功的洛光下意识知道,这是弓箭的破空声! -我要死了吗?将军......将军没事吧? 思绪流转间,一股大力将洛光拉了过去,不知何时,刘御已跃下马,此刻两人位置互换,好几把箭没入刘御的身体里,但他哼都没哼一声,只将洛光抱在怀里豪不犹豫往身侧的悬崖一跃。 「别怕。」坠落时,洛光听见浑身是血的男子用相遇以来最虚弱的嗓音如是说,倏地,她泪流满面。 远处,秦涯眼见洛光和刘御落入崖中,面沉如水,难看已极,思绪飞快转着-按照周天恩和刘御告知自己的军力部署,本该由刘御领兵三十万来此地,但实际上他却单枪匹马而来,这是刘御的独断专行,又或者是......? 「敌袭!」霍地,后方传来惊天的马蹄声,伴随着云国将士的吼声,一道举着虹国旗帜的军旗随风而扬,一名对秦涯而言十分陌生的虹国将领与他遥遥相望,四目相对之时,对方用一双澄澈又睿智的双眼凝望自己,并随着他轻轻一摆手,箭雨落下、士兵衝阵,两军相交。 想起自己手中咏心楼交给自己的「天时地利」,秦涯见已失先机,咬牙当机立断:「撤!」 奉命埋伏此处的虹国将领正是周天清,眼见秦涯乾脆俐落地撤走,他亦即刻命令大军追去,穿着红色盔甲的士兵奋勇向前,相对地穿着黑色盔甲的云国将士如败将一般退走,很快地,两军一退一进,入了一处竹林。 周天清策马前行,忽觉前方两军相交之声渐渐弱下来,一股不好的预感令他摆手令大军停下,竹林间安静地近乎诡异,忽有士兵来报:「报!三个百夫长和......和云国士兵都不见了!」 「什么!」周天清不可置信瞪大眼,不信邪地独自上前查探,很快地,他发觉一向直觉敏锐、很会认路的自己竟在竹林间轻易迷失方向,连忙拉住韁绳。 看着周围这一片刚才只觉得安静,现在更多一丝诡异整齐的竹林,周天清终于恍然大悟-这一片竹林,竟是用奇门阵法佈置的!不好! 「撤!」周天清连忙回到军队里,可却惊觉十多万人的军队竟折损过万,剩下的士兵彷若遇鬼一般脸色惨白,对这一片令同伴不断消失的竹林深感惧怕。 「殿下,这......」 「这是奇门阵法,眾将士跟我走!我带你们出去!」周天清知道要将躲入阵法中的秦涯找出来是不太可能的,当即领军撤走,想起周天恩临行前找自己说的话,心中產生一丝不安。 「清弟,你率十五万军埋伏在此,刘御会以自身为饵吸引云国大军的注意,而我亦会假意入局,到时......」 在这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中计里,周天清不由自主涌起一股不安-这隻黄雀想抓的螳螂,似乎比想像中更加强大且难缠,皇兄,你可一定要没事啊! * 岳灵山一处山峰上,云国兵士与虹国军队两军相遇,气氛比之过往任何的战役都来得剑拔弩张,只因为此刻为首的主帅,都是两国未来最重要的人物。 一边是由云国天子亲征带领的云国军,一边是由虹国太子领兵的虹国军,无论哪一方的生死,都左右着国之大事。 萧青宇远远打量虹国的太子,那是一名靠着云国内奸才名扬天下的无耻小人,他并不将其看在眼里,比起虹国太子,他更在意对方的副将。 秦涯前几日曾稟告过,与自己长的极其相似之人,正做着虹国太子的副将,那人有极大的可能性便是自己苦苦追寻十多年的兄长-萧言! 可此时此刻,环视将领,萧青宇没有看见任何一位疑似他的身影,而自己手边用来感应他的云国皇室秘宝-云珠也没有半点反应,只要他一出现在百尺之内,这颗云珠便会大放光明。 -他去哪了? 可即便满心满眼只有萧言去向的问题,面对此情此景,萧青宇也不得不放下追寻下落的念头,专心应对眼前的虹国太子。 同时,周天恩远远看见萧青宇的一刻,便忍不住瞇细眼-真的与萧言长的一膜一样,那么秦涯真正的目的,究竟是我,是萧言,还是萧青宇? 在刘御丝毫不差将从秦涯处得知的军力部属表现在沙盘推演之上时,周天恩就明白当初他的想法没错,秦涯是真的别有目的在帮助萧言。 今日大帐商议毕,刘御与周天恩走至帐内,两人坐在桌前,开诚布公地说明一切。 「说吧,你这么明显的告诉我,你手上也有一份从云国那里得到的军力部属,是想做什么?」周天恩好整以暇地看着刘御,后者默了默才开口:「我想和殿下合作,洛光姑娘......是被秦涯抓去的,他让我提供虹国的兵力部属,而他提供给我的军力部属便是希望我依此佈署会满盘皆输的虹国兵力,相信殿下那里也有一份吧。」 在刘御第一次接到秦涯之信时,便对周天恩与秦涯的关係有所揣测,毕竟当时夺回峰城的战役实在太过顺利。 「没错。你想要我怎么帮你?」周天恩十分爽快地承认,快人快语竟令刘御有些意外,但他也不囉嗦将自己的计画全盘托出,经过两炷香时间的讨论,两人很快合谋出一场计中计。 「你当真要孤身前往?」商议毕,周天恩当时又向刘御确认一次,毕竟孤身前往秦涯为三十万军准备的墓地,怎么看都不是明智之举。 「是。我捨不下家国,更捨不下她。」 刘御当时的回答在周天恩脑中回盪,令他不禁想起自己最后做的佈署,满意地微微扬起嘴角。 * 将虹国太子与云国天子的争锋相对的战场印入眼中,林凡与傅语嫣对望一眼,心有灵犀走至一处大石前,两人同时发力,移开大石,啟动机关。 剎那间,地动山摇,千百颗巨石伴随着无数飞砂滚动而下,直奔虹国太子与云国天子所在的山峰之上。 耗费二十年,在整座岳灵山增设无数奇门阵法、机关密道,只为今朝。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乱石似崩云,似裂浪,似千堆档不住的厚雪,眨眼间便淹没数十万大军。 「一切都结束了,语嫣。」林凡眼见山峰不再,只馀由巨石堆成的荒地,淡淡开口,心情五味杂陈,有释然,有感慨,有不捨,有松一口气。 「还没有,真正的结束,是我儿君临天下那一天,先生不想陪我看看那天吗?」傅语嫣语气温柔,带着丝丝诱惑,而林凡不为所动地转身:「不了,待新皇登基,昭告天下之日,我自会知晓,我明日便离开。」 眼见林凡不带留恋地走远,傅语嫣转过身,望向为虹国太子与云国天子准备的墓地,目光淡漠,神色竟没有几丝欢愉。 -------------------------------------------------------------------------------- 求珍珠~~求收藏~~~~~求留言!!! 集齐200颗珍珠当日,无论日期,我决定加更一章! 119战死 惊天的巨响,眨眼的瞬间,山林震动,数不清的巨石彷彿被人设计过轨道似的蛮横又不讲理地滚滚而下,辗过大军,埋葬生命。 岳灵山上,埋伏在一处山巖上的萧言戴着易容面具,化做刘御,领着本该由刘将军率领的军队,远眺被掩埋的战场,全军因震惊而静得宛如用来殉葬的雕像。 一股寒意自心底窜起,萧言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想起出征前,周天恩说要与自己商议行军部属,提议要他代替刘御的位置领兵埋伏,没有说明理由,只说刘御另有要事。 -自己当时怎么说的? 「不行!我要亲眼见萧青宇是怎么死的。」当时的萧言二话不说地拒绝,只因想亲眼看见萧青宇命丧黄泉,却遭到周天恩更加独断地否定:「不行。只要一牵涉到他,你就会失去冷静,与其让你在战场上增添变数,不如由我来,听我的,你还信不过我吗?」 争执不下间,周天恩甚至还决绝道:「你是我的副将,若不听从军令,你便不必上战场。」 看着周天恩不容质疑的严肃神色,听着拿身分作为武器威胁的话语,萧言最终不甘地妥协,掩不住心中怒火吼道:「好,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当时情景歷歷在目,萧言不敢置信地望着此刻被掩埋的战场,呆愣不知做何反应,泪水不知何时已无声滑落。 -原来是这样吗? 没有风,没有雷,没有雨水,没有任何外力,却巧的不能再巧滚落在战场的巨石,定是人力所为。 若按照原本舅舅所计画,萧青宇、斩允和自己都会在底下那片被掩埋的路径上,所以早知今日而有本事准备那些巨石之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为什么? 萧言浑身战慄,泪流满面,满心疑惑却找不到答案,他想问秦涯-在秦潞要杀了我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在我相信你的时候,你为什么又要杀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秦涯,你究竟想要什么! 斩允从前的怀疑没错,秦涯从未真正想要帮助我,他有自己的狼子野心! 萧言频临崩溃地拉紧着韁绳颤抖-如果自己听斩允的话,对他多加提防,质疑他提出的计谋,斩允就不会听信秦涯的军力部署赴战场;如果与萧青宇对峙的人是我而非斩允,此刻身死沙场的就会是我。 本就该是我的……!本该是我出生以来就要肩负的宿命,可自己却把责任丢给斩允。 原来,是我害死了斩允…… 萧青宇死了,斩允也死了,呆望一瞬之间消逝仇人与朋友的废墟般的战场,萧言心中又悔又恨又痛,一片茫然。 * 才刚率领军士走出用奇门阵法造设的竹林,一声响彻云霄的巨响自远山传来,周天清闻声望去,只见数以万计大小山石如江水滚滚而下,落下的位置,竟是出发前提过无数次对阵云国天子之处。 瞬间,周天清脸色血色尽去,不敢置信喃喃道:「皇兄……」 无风无雨自崩的山石,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皇兄千算万算,可曾算到秦涯竟会不顾云国天子,选择用山石将虹国与云国的未来一同埋葬? 「报!护国将军有令,即刻撤军!」忽地,一名传哨兵急驰而来,传来撤兵的消息,周天清凝重地接令,领残兵踏上归途时还有点怔愣,只觉像一场大梦,醒来了,还能看到皇兄掛着云淡风轻的笑意唤自己一声:「清弟。」 * 傍晚,峰城天蕴楼人潮络绎,不少人皆听说今日酒楼来了位清丽无双的貌美姑娘,据说是天蕴楼背后东家收的养女。 人与人之间天差地别,可唯有一点相同,那便是无论身为平民百姓或将相王侯,眾人都热爱-八卦。 于是原本就热闹的天蕴楼今日更是门庭若市,看着坚持要帮忙而在店内忙前忙后的洛霜,赵叔无奈又慈爱地笑着,只觉难怪公子愿意收其为徒,天赋其次,观其心性,便是个好姑娘。 角落里,四名男子坐着间聊,一名刚从城外回来的绘声绘影地说着今日所闻所见:「你们是没看到,那满山满谷的山石都塌了,整座岳灵山都在震,据说那云国的天子便在那活活被埋死了!」 「真的假的?真是天助虹国啊!那太子殿下还不趁胜追击打去云国,打他们个屁滚尿流!」男子的声音粗獷又不加遮掩,听见关键字的洛霜下意识多望一眼,端着盘子的她不着痕跡地迂回朝角落晃去,凝神细听。 「说也奇怪阿,其实山崩之后,撤退的不只是云国军队,连我们虹国的将军们也撤兵了。」 「啊?这是为何?我老李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这云国天子都隔屁了,有什么好撤军的?」 说话之人环顾四周一圈,见只有路过的小姑娘,并不在意,低声道:「这我也是听说,你们可别往外传,据说咱们虹国的太子殿下,也跟云国天子一起……被山石埋了!」语未竟,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响亮的破碎声,男子们循声望去,只见原本端着盘子路过的姑娘不去收拾被自己摔坏的碗盘,只脸色刷白地望着自己,眼中满佈不可置信,颤抖着声音问:「你说什么……?」 男子们面面相覷,却是不敢妄议虹国太子的生死,訕訕道:「没什么。」 却没想到少女竟不依不饶地上前,眼眶通红,神色有几分骇人,抓着语未竟的男子逼问:「你说谁被埋了!」 角落动静之大惹的四周之人都好奇地看过来,赵叔连忙过来便见洛霜竟抓着客人的手,神情激动,震惊一瞬,随后忙上前拉住她:「洛姑娘,怎么回事?」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洛霜恍若未闻,只喃喃重复着三个字,半晌才回过神,顾不上现场的一切,只飞也似的奔向二楼厢房着急地拍门,房门打开,一名剑眉星目的男子立在门前,正是楚沐,他疑惑望着六神无主的小徒弟:「怎么回事?」 「师傅,求求你,替我去打听周天恩现在在哪里,马上!」洛霜紧抓楚沐的手,像抓紧生命最后一根浮木般用力,看着和她的要求一样没头没尾的小徒弟,楚沐轻皱眉头:「到底怎么了,你慢慢说……」 「刚刚有人说……他跟云国天子一起被埋了……」说着,洛霜禁不住流下眼泪,向楚沐似祈祷似乞求地说:「师傅,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你先别急,在这里等我消息。」楚沐将洛霜扶进屋,拿起剑和簫便闪身出门,神色难得有几分焦急,心道-臭小子,你可不能有事! * 虹国军帐内,两位护国将军与三皇子、刘将军神色沉重地面面相覷,谁也没想到,竟会发生此种难言胜败的情况,说是胜吧,本国损失了虹国太子,说是败吧,敌国连天子都没了。 说难听些,用一个太子换敌国的天子,谁都得承认这意外,虹国还是佔便宜的,毕竟太子可以再立,九五至尊却仅仅一位。何况常年关注云国的将士皆知,云国少年天子萧青宇还未有子嗣,如此云国可以说已断绝皇室血脉,国必乱,乃上苍赐予虹国的天赐良机。 无论心中如何想,表面上大家的神情都是沉痛的,听着云国来使派人前来交涉的请求-秦涯欲暂时休兵,轮流至被山石掩埋的战场上寻人。 两位护国将军已然一致同意,怎么说被埋的都是两国最尊贵之人,找还是得找的,或许有奇蹟出现,天佑太子殿下安然无恙呢? 「既然两位将军都同意了,便让末将前去寻太子殿下吧。」令人意外的,一向沉默寡言的刘将军自请寻人,周天清含着审视的目光望向他,并听见护国将军頷首同意:「那就有劳刘将军了。」 商议毕,眾人各自回营,刚出帐门,周天清便唤住刘将军:「刘将军留步!我有话和刘将军说。」 「请。」 两人并肩走向刘御的营帐,见周围只剩彼此二人,周天清悄悄抽出匕首抵住刘将军的背,平静开口:「你不是刘御吧?你是何人?」 此刻的「刘将军」,正是由萧言易容而假扮的刘御,见被拆穿,他十分乾脆地回答:「是。太子殿下要我扮成刘御,替他领军。」 闻言,周天清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与希望,忙问:「皇兄早就想过眼下局面?他是不是没死?」 空气静默几瞬,萧言只觉嗓子一哑,竟回答不出话来,最终只是闭上眼,满含悵惘地低声道:「我不知道。」 被声音与话语中的伤感所震动,周天清收回匕首,皱眉问:「为何皇兄要让你假扮刘御?」 「我不知道。」 「那真正的刘将军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 确认眼前假扮刘御之人真的一问三不知,周天清有些无奈,可想起皇兄带笑的嘴角,也不得不承认,就算今日假扮刘御的人是自己,恐怕他也会一问三不知,无法解释为什么周天恩要自己这样做。 皇兄做事,除了他自己,少有人能摸透他的目的,他更不会对任何人解释。 「愿皇兄……能活着回来。不管他人怎么想,在我心里,用虹国太子换云国天子这事,一点都不值得。」深叹一口气,周天清转身离开,萧言看着周天恩弟弟的背影,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斩允,真羡慕你,你的弟弟,是打从心底地敬爱你,盼着你活下去。不像我们这对兄弟,日日盼着彼此死于非命。 忍不住对自己嘲讽一笑,萧言迈步回营,而另一边,周天清回到自己的军帐内,甫一拉开帐门,一道眼熟的背影便印入眼帘,令他意外瞪大眼:「楚叔叔?」 「你回来了。我有话想问你。」来人正是楚沐,事出紧急,虽然也能透过潜入虹国军营来打听消息,但最快的方法仍是问同是主帅之一的师妹儿子,最直接,也最不可能因为消息被掩盖而不知真相。 「什么事?」 「虹国太子,他现在在哪里?」楚沐双眼如有实质地落在周天清身上,不放过对方的每一分反应,一字一句道:「我听闻他与云国天子一同被山石所埋,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楚沐特地来此竟是为了问皇兄的下落,周天清先是一愣,随后皱眉问:「楚叔叔为何突然对我皇兄感兴趣?这消息又是从何处得知?」 军中早已严令,不得走漏半点太子殿下的消息,只是世上无不透风的墙,楚沐在峰城竟然还能得知此事。 见周天清没有反驳,楚沐只觉心凉一半,沉声问:「是真的吗?」 「是真的……护国将军已经派人前去搜查,希望能找到皇兄。」周天清无奈承认,楚沐呆了半晌,脑中闪过一幕幕画面,最清晰的,莫过于一道女子的身影,她回眸望着自己,泪流满面。 「你把当时的情形鉅细靡遗告诉我。」楚沐声音微哑,向周天清略显突兀地开口。 * 夜幕低垂,星河漫天,自楚沐出门后,洛霜便不言不语地沉默坐在椅子上,神情呆愣,赵叔看着自己一个时辰前端进来却一口也未动过的饭菜,在心底轻叹一口气。 忽地,房门轻轻被推开,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走进房里,一直如雕像般静止的洛霜终于一动,视线落在来人身上,却见来人一向瀟洒轻松的气质荡然无存,只馀一股淡淡的沉鬱。 楚沐带着消息回来了,可房中只馀一片静默。 「公子……难道太子他真的……」看着紧锁眉稍的师傅,洛霜只觉失去了所有力气和勇气,竟不敢开口询问,而现场唯一能自然开口的,只有担忧两人的赵叔。 没有正面回答,楚沐轻轻頷首,虽然很轻,却准确无误落在洛霜眼底,她无法接受地身子一晃,脑中昏眩又迷茫,眼泪无声流出,只觉上天似乎铁了心要夺走自己珍视的一切。 亲人、朋友、爱人,她什么都没有了…… 亲生父亲为了自己的目的,在世人面前将洛霜的身世公诸于世;视为朋友的姊妹为了自己的生命,利用洛霜的信任诬陷她对太子下毒;唯一对自己真心相待的爱人,那强大又温柔的他,竟然一夕之间便身亡。 洛霜只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掐着,随时都会被捏成粉末般疼痛,她该问谁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自己一无所有?为什么要折磨我?为什么不衝着我来?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不要……」洛霜脸色惨白,神情狰狞,宛如魔怔,喃喃不知向谁乞求,楚沐见势不对闪身至徒弟身边扶住她:「冷静点!」 感觉到有人扶住自己,记忆与现实混杂在一起,洛霜悲痛至极眼前一黑昏了过去,昏去前还死死抓着眼前之人的衣袖,只有距离最近的楚沐清楚听见她最后的囈语:「周天恩,你不要死……」 ---------------------------------------------------------------------------------- 求珍珠!求收藏!求留言!! 120生还 话说大军方撤时,岳灵山上一处浓密的树林间,有一条蜿蜒的小溪顺流而下,原本潺潺清澈的溪水今日染上一抹怵目惊心的红,不知从何处漂来的一男一女昏眩于溪边,紧紧相依偎。 满溪的血缘自于将女子护在怀里的年轻男子,男子承受下坠之力于下,身上犹有箭伤,背后的箭因落地的衝击而尽断,箭头末入男子的身体,鲜血漫出,染遍河川。 血不停渗出,光是出血量,便足以使人致命,而彷彿察觉到此点,躺在男子怀里的女子霍地惊醒,一睁眼便见自己全身衣衫都染上令人心惊的血,泪水忍不住满溢而出,可她知道自己没有悲伤的时间,一咬牙忍着全身宛若要散骨般的痠痛,使出浑身力气将男子拉离溪边至岸上,焦急地呼唤眼前的男子:「将军!刘将军!快醒醒!」 溪边男女正是跳入崖底的刘御与洛光,当时云国大军的箭雨在后,刘御抱着洛光跃下,一路下坠,竟落入一片生于料峭崖边的树林,一路减缓下坠力道,最终噗通一声落入溪底,两人皆因衝击而昏了过去,尤其刘御死死护住洛光,几乎承受两个人下坠之力,身上还有伤,此刻更是伤上加伤。 见男子毫无反应,洛光无助地流下眼泪,晶莹剔透带着丝丝冰凉的泪珠落在刘御的脸上,下一瞬间,刘御朦胧张开眼,眼见姑娘安然无恙的样子,满足地扬起嘴角,虚弱地道:「别哭……」 闻言,洛光浑身一震,满怀希冀地目光凝望着刘御,又焦急又害怕开口:「刘御,你别睡,不准睡!我们现在就下山去找大夫!」 第一次,姑娘认真呼唤他的名姓,虽然声音因慌忙而沙哑,但刘御的心底却有一股暖流窜过,甜甜的、暖暖的,令他又笑了。 洛光从未见过刘御这般单纯如男孩般的笑容,还一连笑了两次,如此异常只令她心中更慌,就怕对方是回光返照,见鲜血狂流,洛光撕了自己的衣衫就要替刘御包扎,却被虚弱的只能笑的人出声阻止:「洛光,沿着……这条溪走出去,便能……出山,你……快走。」 刚指完路说完,不待洛光回答,刘御又昏眩过去。 洛光神色一变,不懂如何处理箭伤的她只能扶起刘御,替他连箭头一起包扎止住血,可见其昏迷不醒,又见不知流了多久的满地鲜血,心一慌,就怕他真的失血过多而死,想起从前听过洛霜说的补血之法,当即一咬牙,抽出刘御的剑划破自己的手,撑开刘御的嘴,将自己的血餵进他的口里,强迫其喝下。 「小霜说过,这世上有些人的血是可以互通的,老天求求你,让我的血可以救将军吧!」洛光将血餵进刘御的嘴中,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幻觉,刘御惨白的脸似乎恢復些许血色,她感觉自己有些晕眩,又不放心地餵了一阵才放开刘御替自己包扎止血。 望一眼方才刘御指的方向,洛光不知哪来的力气站起身,低头望一眼刘御,双目闪着坚定的光芒轻声承诺:「等我回来。」 少女步履蹣跚,心却坚定,回忆一幕幕滑过心间,最终定格在大军箭雨下护着自己跃下悬崖的一幕,她知道,这一生,她再也忘不掉他,无论生,无论死。 * 夜晚,岳灵山上,虹国大军坚持不懈地寻找太子殿下的身影,距离萧言领着大军进入废墟般的战场已然好几个时辰,蒐罗许久,却仍一无所获,但经过努力也救回一些在山石下倖存的士兵。 此刻,原本的平地被坑坑巴巴、稜角不一的山石给填满,马匹寸步难行,大军弃马徒步搜寻,在山石上上下下移动着,萧言亦不放弃地寻找着,走着、走着,当他踏上一处石头时,不过百尺之遥的远方忽地有光芒自山石中透出,惊倒士兵一片。 在眾人合力推开山石后,便见一名穿着云国士兵盔甲的男子昏倒在地,腰间一珠滚落而出的宝珠大放光明,正是透光的始作俑者,眾士兵先是有些失望,但也很快平復心情,毕竟几个时辰下来也救过不少云国士兵,根据云国与虹国此次的协定,无论双方救到谁,一概不杀,只作为俘虏。 毕竟双方都害怕,由对方先找到自家的天子或太子。 一名士兵上前试探鼻息,忽然又惊又疑叫道:「还有气!将军!……咦!我见过这个人,分明是太子殿下的副将!可……可为什么穿着云国的盔甲?」 一边的萧言早在看清男子的脸时就已然全身僵硬,血色尽去,身子微微颤抖。 那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那是在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与自己宛如一模子印出来,却过着截然不同人生的男人! 他是萧青宇! 「先把他送回营吧。」萧言沉着声音命令道,心和身都激动地微微颤抖,他想要立刻杀了他,可却勘勘忍住了。 等回去,他会有很多机会,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暴露太子殿下的副将与云国天子长的一模一样的事实! 「继续找!」萧言沉声命令,心中不自觉闪过一丝希冀,就连萧青宇都还活着,斩允,你也还活着,对吧? 看着坚持寻找的刘将军,手下士兵欲言又止,想说与云国交换的时刻将近,可见到刘将军面色肃然且身先士卒寻找着,眾人只能嚥下所有放弃的话继续寻人。 不少人暗自想-先前不知道,刘将军跟太子殿下的感情竟然如此好,还以为刘将军因被分权而不悦,可如今见将军这不见尸体不罢休的架式,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这是在找老婆呢! * 夜里,云国军帐里,眾将正在营内议事。 除去有异心的副将后,只剩下一些秦涯的心腹,眾将早已是以秦涯为首,此刻人人的脸上没有失去天子的悲痛,只有隐隐的得意之色。 「将军!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遭此横祸,膝下无子,惟将军一个亲人,还请将军顺应天命,承继君位,稳定军心!」一名副将率先跪下,慷慨陈词,神色激动,有一人开头后,其馀副将不约而同地跪下,齐声道:「请将军承继君位,稳定军心!」 眼见下属跪成一片,秦涯瞇细眼,陷入短暂的沉思,一切似乎如自己预料般发展,却在致关重要之处有所不同。 比如,本该将虹国百万大军全部葬送在岳灵山,可实际送命的虹国军却仅仅是周天恩率领的十万兵。虹国士兵今日并未兵分五路入山,而是让护国将军率领的大军于山下护山,唯有周天清、周天恩与刘御三军进入岳灵山埋伏,所以岳灵山上精心准备的奇门阵法、机关秘术,大部分都没有派上用场。 秦涯脸色阴沉地思考,若虹国军队不除,自己的皇帝之位又如何能做的稳? 唯一庆幸的是,至少萧青宇与萧言一起死在战场上,云国皇室真正地后继无人,自己取而代之,也算是一桩美谈! 是的,打从一开始,秦涯的目的,便不是虹国太子,更不是为萧言夺位,而是要让自己坐上那至尊之位。 为此,弒兄、弒君、弒亲,哪一样秦涯没做过? 通往至高殿堂的道路,总是铺满鲜血,古往今来,无一例外,自己匍匐一生,便为今朝。 「眾卿请起,陛下如今尚且下落不明,继位之事并不急于一时,当今要务,乃尽全力击退虹国,安我云国河山!」秦涯威严道,心知一旦萧青宇死讯传到京安,朝野震盪,自己黄袍加身并不难,但若想要皇位能稳,便要将虹国大军击退! 届时自己身有军功,外无忧患,大业才算真正成功! * 夜幕低垂,星河漫天,已歇业的天蕴楼内,刚刚将洛霜安顿至床上的楚沐独坐桌前,见月光洒落房间,增添一股凉意,涌起酒兴,拿出装着酒的大红葫芦替自己斟一杯,眼见赵叔安安静静立在门边,便多倒了一杯酒,语气平淡间适开口:「月下独饮,岂不痛哉?赵叔,坐下陪我喝一杯吧。」 即便声音再平常,赵叔却依然从中听出一股悵然,犹豫一瞬后默默坐到楚沐对面,举杯对饮,两人相对无言一阵,最终由赵叔的一声轻叹打破寧静:「公子,你不必自责,人各有命,你救得了他一次,却救不了他第二次。」 「当年师妹传讯于我,跟我说他身中剧毒,让我救他出宫,救了他后,我对他悉心教导,视如己出,带他游歷天下。」对饮之时,楚沐逍遥的气息一扫而空,眼神黯淡,竟有些许不应存在于他身上的颓唐,赵叔无言安慰,只默默聆听公子续道:「宫中处处险境,不比江湖逍遥快活,可他执意回宫,我劝不住,也放不下宫中之人……便依了他。」 「几个月前,我听说虹国立大皇子为太子,而多年未立后的皇帝终于立夏氏为后,还以为此生他们母子二人已是苦尽甘来……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该让他走!」仰头将葫芦中的酒一饮而尽,楚沐随意用手抹去溢出的酒水,轻轻摇头:「不对,在更早之前,我就错了。」 说完,楚沐自嘲一笑,看得赵叔心中悵然,公子平生恨事不多,惟此一件便足以一生遗憾。 「我自詡一生问心无愧,却依旧逃不过『后悔』二字,实在可笑。」楚沐望向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想着等到她醒来之后,便会面对一个不再有心爱之人的世界,不禁悵惘地想-不知是她的死别更痛,又或是我的生离更恨? 忽地,底下传来急速的敲门声,一声急似一声,赵叔望楚沐一眼,后者轻轻頷首:「去吧。」 赵叔领命下楼,甫一拉开门,便见一名形容狼狈,满身污泥与血渍的女子立于门前,手上犹有用衣物包扎的伤痕,赵叔打量着对方的穿着,发现衣衫材质是极少平民百姓能穿上的绸缎,虽然此刻已然破破烂烂又佈满污渍,但在行家眼中依旧不凡,再仔细一看女子的面容,虽因不明原因而满头乱发,可依稀可见乱发下一双极亮极美的双眼,只要略加整理,不难想像会是一张俏丽的面容。 「姑娘?」女子形跡可疑,令赵叔警戒心升起,不掩审视之意望着对方。 「求求这位先生,我听说天蕴楼有位医者,能否让我见他一面?有人在前面那座山里,求求你们救救他吧……」还未说完,想起一路走来不断被拒绝的画面,女子忍不住流下无助的眼泪,此名女子正是从岳灵山走出来的洛光。 顺着刘御所说的方向前行,洛光果不其然顺利出山,步行百里,走至最近的峰城时已是晚上,她四处求医,却无医者愿意冒险进入岳灵山,她跪在医馆前恳求一个多时辰,对方依旧不愿应,只说了天蕴楼有一位武功高强的医者,或许愿意帮她。 洛光又饿又累,浑身都痛,却凭着一股狠劲和坚强的意志来到天蕴楼前,她都想好了,愿意用所有的一切去换一个看诊的机会,无论对方开出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 想着,洛光当即跪下,连连磕头恳求:「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你们……」 听着女子不断重复的恳求,赵叔惊了一下,二楼楚沐也被动静所引来,缓步下楼,走至形容狼狈的女人身前扶起她,温声开口:「起来吧。你说你想救的人在岳灵山?」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山,不过就是前面那座山,我带你们过去!」洛光着急地拉着楚沐的手便要往来处去,却没拉动,回头只见好心的医者无奈看着自己解释:「姑娘莫急,我得先准备一些东西,否则一身医术无用武之地。」 「对不住!他又中箭又坠崖,流了很多血……要快些,我已经出来很久了……」洛光因害怕又禁不住流出眼泪,楚沐递给赵叔一个眼神,后者领会,迟疑看一眼二楼昏去的姑娘休息的房间问:「那姑娘……」 「没事。让她一个人待会儿吧。」 「是。」赵叔领命,带着医药箱便与女子和楚沐一同出门,夜月下,三人步伐匆匆,踏上前往岳灵山的路途。 * 同一时刻,废墟之中,萧言寻人未果,正欲放弃,忽听一声巨石碎裂的爆破声自身后传来,他闻声望去,立即愣在原地。 --------------------------------------------------------------------------- 求收藏!求留言!求珍珠~~~ 121寻医 有人说,在死前,人会将今生所有的一切重新见证一次,可被压在巨石下昏昏沉沉的男子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不曾存在于记忆里的一幕幕画面。 一个阳光温暖的春日午后,微风徐徐,倒映远方绿意的澄澈湖水掀起丝丝波澜,一名少年手持剑柄,随风而舞,更掀波澜,手中剑意连绵不绝直指湖畔边悠间赏景的中年男子,后者看也没看少年一眼,随手拿着系在左腰上的簫,身形未动只随意一点,连绵剑势忽然失去倚仗,断却前路。 一剑不成,少年也不气馁,不依不挠再刺一剑,动若游龙,快似闪电,一旁一名本来倚在树下观看的少女见少年剑势凌厉,似乎就要成功刺破中年男子的衣角,忍不住紧张地站起,瞪大眼睛。 中年男子轻笑一声,身形一动,欺进少年身侧,簫轻轻一点,少年手中持着的剑再握不住,脱手飞至远方,插进湖边一棵树上。 少年不顾手麻,面容严肃地望向被打飞的剑,淡淡道:「再来。」 「臭小子,从早练到现在都两个多时辰了,听我的,怎么也得先吃个午饭吧?」中年男子收回簫,不赞同地看一眼少年,后者走向被打飞的剑,沉静又平常地拿起,剑尖对准中年男子,平静又固执地回应:「我不饿。」 「你不饿我饿!」中年男子被气笑,见少年不为所动只好改口:「就算你我习武之人能忍,小姑娘可忍不了,等等饿病了怎么办?」 这话成功令少年陷入迟疑,树下的小姑娘听见,自觉与少年是同一阵线的她连忙显示忠诚:「天恩哥哥不饿,我也不饿!」 少年严肃的神情稍霽,甚至微微扬起嘴角,但将剑收回剑柄,望向树下看着自己练剑两个多时辰都没别开眼的姑娘伸出手:「我也饿了,走吧。」 少女眨眨眼,听话地小跑过来,天蓝色的裙襬与蓝天相互辉映,笑的像天上的阳光般温暖,少年握住少女柔软的小手,剑尖刺不到中年男子的浮躁心情瞬间被抚平。 「我相信天恩哥哥终有一天一定能成功打败师傅的!」少女用坚信的目光看着少年,身后的中年男子听了扬眉,淡淡提醒:「等你的天恩哥哥掌握问心派的七式剑招再说大话吧。」 回忆画面骤碎,昏沉的男子忘记了中年男子的模样,忘却了少女的面容,可脑中却忽地浮出七个词-问天、问地、问君、问亲、问师、问情、问心…… 世人皆言,天地君亲师,我谓,天上地下,惟情惟心! 体内内力运转,男子虽然肋骨齐断,但一发力,压在身上的巨岩应之而碎,声音响彻云霄,他只觉气力断尽,只馀一口气,睁开眼,漫天星光印入眼中,璀璨无比,脑中回盪着一句话-问心无愧者,不惧生死,不畏悲苦,无坚不摧,无物不破。 「咳咳咳!」虽成功击碎巨石,但久压于石下的疼痛未消,男子没忍住轻轻一咳,浑身剧痛。 馀光瞧见有人闻声而来看见自己,渐渐不少人惊呼着:「太子殿下!」、「是殿下!」 * 跟着洛光的指引,楚沐神色凝重看着倒地昏迷的男子,用敬服的目光望着领自己来此的女子。 明显人生地不熟的女子一路上为了避免自己迷失方向,以血为引,一路留下痕跡,三人依循着血路前进,终于不迷失方向地抵达伤患所在之处,看见途中那样多彷彿不要命似的血,令楚沐与赵叔都不由为之震撼。 「赵叔,先给这位姑娘服下补血的丹药。」楚沐向赵叔吩咐道,随即着手处理昏迷男子的伤口,观察其一身戎装,不难想像是因今日云国与虹国之战而受伤,虽不知身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其中扮演何种角色,但凭着流尽自己的血也要救人的信念,楚沐便下定决心一定不负女子的期望。 毕竟,世上难得有情人啊。 楚沐拆开洛光替刘御包扎的伤口、褪下男子身上的戎装,只见箭尖没入男子的身体里,此刻伤口上的血液凝固,他拿出医药箱里面用来刨开人体的刀,将箭尖挑出,箭出的剎那,昏迷的男子禁不住闷哼一声,一旁的洛光忍不住别开眼,不敢再看。 「姑娘,先吃下这药丸吧。」赵叔递给洛光一颗浑圆的丹药,后者随意接过吃下,目光又忍不住望向刘御的方向,只见自己找来的医者手很稳,拔箭、包扎的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令她心中稍微安下心,希冀的目光一瞬不移盯着。 等待的时光似乎走的更慢,洛光的心不安地悬浮着,度秒如年,虽然身体又饿又累又晕,但在看见刘御安然无恙前,她却不敢闭上眼睡去。 处理伤口间,刘御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恍惚望见一身狼狈的洛光,手上有伤、衣衫襤褸,睁着璀璨如星的目光看着自己,满是担忧和惧怕,他的心微微揪起,想告诉她「别怕」,却终究没有力气。 朦胧间,刘御希望此刻在眼前的洛光只是自己临死前最终的幻觉,真正的她已然离开去到安全的地方。 「姑娘,和他说说话,别让他睡了。」楚沐敏感察觉到刘御的目光,即刻向一旁的洛光提议,后者连忙跪到刘御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乞求:「刘御,你不能睡,听到了吗?等你活下来,我就嫁给你,不……就算你死了,我也嫁给你!」 听见男子的名字,楚沐与赵叔对望一眼,眸中都有一丝意外,是那以区区十万兵守住燕城的刘御将军? 感受从手心传来的温暖,刘御意识到洛光并非幻觉,又听见女子信誓旦旦的承诺,硬是逼自己睁开双眼,此刻楚沐已然处理好他身上的箭伤,餵了伤患几颗丹药后替他包扎伤口。 楚沐的药效极快,不过半晌,吃过药后的刘御便恢復些许意识,他回握住洛光的手,嘴唇苍白,声音颤抖,但意志却坚决地开口:「不……你不能……嫁给我。」 闻言,洛光眼泪溃堤,只以为刘御是不愿自己死后还拖累自己,一边抹泪一边无理取闹似地说:「我不管,我就要嫁你!我去过你的画室了,你分明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两情相悦,就该在一起,无论生死……所以若你不想让我孤老终身的话,你就别睡!」 刘御唇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仍昏了过去,见状,洛光心中一慌,泪流满面,哭哑着声音问:「怎么办?他昏过去了!怎么办?」 楚沐轻轻扬起嘴角,放下刘御,镇定道:「没事了,我是让你和他说话激发求生的意志,让他吃药,如今药也吃了,是该睡觉休息。」 「所以……真的没事了?」洛光愣愣望着楚沐,瞪大双眼,得到肯定的答覆后,只觉心中一直紧绷着的弦倏地断裂,疲惫、昏眩的感觉一拥而上,洛光向后倒去,喃喃道:「太好了……」 赵叔上前接住昏睡过去的洛光,十分感慨地开口:「这姑娘也不容易。」 楚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向赵叔道:「是阿。姑娘家家的,流了一路的血……还撑了这么久,可见用情。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带他们二人回天蕴楼吧,小徒弟一个人在楼里,我也不放心。」 * 虹国军帐里,眾将士笼罩在一片心慌与焦急的乌云里,无人有睡意,只因刘御将军成功将太子殿下带回营帐,而为救太子殿下,军医们很快齐聚周天恩的营帐内,此刻,已经煮好的两碗药被放在桌上,帐内人正七嘴八舌讨论着救下太子殿下的方法。 「太子殿下肋骨齐断,五脏俱损,如何能服用此等药物!」 「若不以此药激发,太子殿下恐怕就连今晚也过不去!」 两派军医僵持不下,实在是伤患身分太过贵重,若死在战场上还说得过去,可若死在自己这些军医手里,怕是谁都承担不起这般的责任。 周天清作为与周天恩有血缘之亲的尊贵皇子,此刻身在营帐,看着昏迷不醒的皇兄,听着吵了一个时辰都未有结果的争执紧蹙眉头,忽地,他脑中灵光一闪,浮现一道人影,浑身一震,向帐内的军医开口:「我去带人来救皇兄,在我回来之前,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务必保皇兄安然无恙,否则……你们知道后果!」 话落,当即施展轻功如风一般向外奔去,此刻的周天清想起的是过世母妃告诉自己的话,深深坚信着-楚叔叔医术高超,定能救皇兄! 帐内,军医们面面相覷,主张温和药方的军医开口:「三殿下既然要请人过来,先用药吊着殿下的命较为重要,各位以为如何?」 这次,眾军医终于达成共识,在两碗药中选择出一碗餵入太子殿下的口中,见殿下将药吞下,眾军医微微松一口气,引领期盼三殿下会带何人回来。 周天清使出毕生功力飞快往峰城赶,不过三刻鐘的时间便成功抵达楚沐所在的天蕴楼,急急地拍门大吼:「楚叔叔!楚叔叔!」 二楼的厢房内,昏迷的女子悠悠转醒,空洞迷茫的目光没有聚焦地看着天花板,听见声音却恍若未闻,一动不动状若死人,唯有不断溢出的泪水证明女子还活着。 「楚叔叔!」见楼内久久拍门而不应,周天清急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滑过心中-不会楚叔叔不在吧? 思及此处,周天清不愿再等,不管不顾一脚踹开门,直奔二楼先前与楚沐见面之处,见床上依稀有一道身影,也没看清楚便慌忙吼道:「楚叔叔!快救我皇兄!」 声音熟悉,令床上的人微微侧过头,两人四目相接都是一愣,周天清瞪大眼,不敢置信叫出声:「皇嫂?你怎么会在这里!」 皇嫂?皇兄? 意识骤然回笼,洛霜跃下床,三步併两步上前抓住周天清的手激动地浑身颤抖问:「你刚刚说什么?皇兄......是不是周天恩?」 「是!皇兄找到了,楚叔叔呢?再不去,皇兄还是会死的!」顾不上其它,周天清环视一圈继续寻找楚沐的踪影,洛霜面色一白,脑中循环着死字,跟着寻找应该在房间里的踪影。 洛霜在上天祈祷-拜託!师傅你在哪里?周天恩没有死!他好不容易没有死,绝对不能又有意外,让我失而復得,得而復失! 在天蕴楼上上下下找过之后,洛霜绝望地发现,楚沐真的不在,忍不住崩溃大哭,拉着周天清的手道:「你带我去!我去救他!」 见洛霜坚决的神情,周天清犹豫半晌,想起父皇身中剧毒时,据闻是皇嫂稳定了毒性,当机立断揹起洛霜就要回营,才刚下楼,忽地一声惊喝声自门口传来:「什么人!」 洛霜与周天清几乎同时惊呼:「师傅!」、「楚叔叔!」 入门者正是分别揹着洛光与刘御的赵叔和楚沐,见来人是周天清,楚沐意外地扬眉,冷静问:「怎么回事?」 「皇兄找到了!但身受重伤,还请楚叔叔救他!」周天清话音刚落,楚沐身形一闪将刘御安置在二楼,揹着药箱又飞也似的回来,动作极快,只在转瞬之间,随后焦急对赵叔道:「我和徒儿过去,这里交给你。」随即对洛霜和周天清道:「走!」 「是,公子。」赵叔轻轻頷首,洛霜与周天清都没心思细看两人带回来的伤患,只急急忙忙跟楚沐一同奔向城外,直奔虹国军帐。 三人一路无话,只是竭尽全力奔走着,来到周天恩的军帐,周天清身为带路者在前,因此他和洛霜的身影率先入帐,帐内的军医们眼见周天清揹着一位姑娘回来都是一愣。 -这就是三殿下找回来救太子殿下之人? 周天清放下洛霜,后者踉蹌朝躺在床上的男子走去,跪在床前,泪流满面哑声道:「周天恩……我来了。」 不知是药性起了作用,还是人与人之间难以阐述的关连,让洛霜的话传进昏迷的男子耳里,他下意识睁眼望向声音来向,手轻轻一动,唇瓣轻啟:「过……来……」 闻言,洛霜浑身一震,轻轻握住周天恩的手,眼泪溃堤:「我在这里……」 帐内之人都被这一幕给震住了,因不知此女子的身分,站在一旁面面相覷。 「让开。」忽地,一声低喝自帐门口传来,一名英俊挺拔的身影走入营帐,挡路的军医们都下意识地让开。 楚沐笔直走向周天恩床畔,面色肃然为其诊脉,眾军医这才明白-原来真的请来医者是他!可那女子又是谁? 「这是……」楚沐凝神皱眉,心中暗惊-小子身上除了骨头断了之外,五脏还受了内伤,且此种伤法,分明是问心派最后一式「问心无愧」! 「都出去,留我和她在此即可。」楚沐低声吩咐,周天清轻轻頷首,将眾人赶出营帐。 「那名女子留在营帐,未免不妥!」出帐后,一名军医发出质疑声,周天清奇怪地看了一眼对方,理所当然地道:「皇嫂怎么不能留在营帐了?」 此刻太子妃身死的消息尚未在边境传扬开来,眾军医俱是吃了一惊,脑中勾勒出一幅养尊处优的太子妃为太子从虹都跑至边境的动人故事,心头震动,而这故事后来在虹国传扬开来,多了更多传奇的色彩,比如太子妃乃真凤转世,听闻太子遇难,身化为凤,日行千里至太子身边;又比如太子与太子妃千里连心,太子妃感应到太子将遇难,逃出宫中只为救太子。 种种故事后来在虹国传扬开来,成为一段虹国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太子与太子妃之传说,可此刻身在营中的男女,一人浑身是伤,一人满眼是泪,是怎么都想像不到的。 「快,将他扶起来。」见眾人出去,楚沐低声又焦急地开口,洛霜依言照做,眼见楚沐将掌力传进周天恩的身体里,虽然心中奇怪,但出于对师傅的信任和此刻的分秒必争,她什么都没有问,只全神贯注地帮助楚沐定住周天恩的身体,心中祈祷着-你一定要没事! ----------------------------------------------------------------------------- 老话一句,求珍珠,求收藏,求留言~~~ 最近寻思着改个笔名,如果哪天突然看到作者换人了,不要吓到啦:) 122生气 清晨,虹国太子军帐内,太子殿下在楚沐的治疗下接起断裂的骨头,并运用问心派独门内功修復内伤。 天下唯有问心无愧者,能捨生取义,慷慨赴死,故问心派最后一式,威力无穷,却难免两败俱伤,能碎石,却也伤自身经脉,所幸,楚沐在此能为周天恩以问心派秘法疗伤。 不夸张地说,当今天下,唯一能为周天恩治疗伤势的只有楚沐一人而已,除了医术高超之外,两人功法一脉相承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即便记忆消失,刻苦所学的武功却不会凭空消逝,虽然周天恩忘了所有的招式名字,但他使的每一剑,都是楚沐当年手把手教会的,即使世人不会知道,甚至连他自己本人都会以为自己学剑的师傅是那宫廷里的习剑先生,可楚沐自己知道,周天恩,便是自己选定的问心派传人。 楚沐凝神坐在椅子上,望着躺在床上昏迷的男子与坐在地上不慎睡着的女子二人在沉睡中双手交握,心中恍惚想起从前的一幕幕画面,感慨世事无常。 曾经勤奋练剑、无权无势的少年,如今已然距离龙椅仅有一步之遥;曾经懵懂无知、天真烂漫的少女,如今已然是尊贵无匹的太子妃。 自己曾经以为不应该再有交集的少年少女,如今再遇,却是情比金坚的夫妻。 上天对他们二人何其眷顾?即使沧海桑田,仍让两人并肩走至一起。那我和「她」呢?物是人非以后,我们还能不能重新来过? 忽地,床上的人朦胧地睁开眼,意识渐渐回笼,手轻轻一动,感觉到相握的触感,他忆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浑身一震,侧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一道魂牵梦縈的身影,忍不住用幽深缠绵的目光望向守在床边的女人。 「醒来了?」周天恩的动静虽小,却全落在一直关注的楚沐眼底,令他扬起轻松的笑容。 声音落下,这才让周天恩发觉房间里有别人,温柔的目光霎时染上一层阴霾,他咬牙吃力地坐起身,冷眼审视眼前的中年男子。对方气度不凡,剑眉星目,笑容洒脱不羈,明明身着普通的布衣却偏偏穿出名人雅士般的风华。 「就是你将霜儿带走的?」周天恩的声音冷若冰霜,还带着不自觉的喑哑和怒意,楚沐禁不住一愣,没想到小子刚醒来问的第一个问题竟会是这个,无奈回应:「没错。没想到我辛辛苦苦将她带走,不过一天,又回来了。」 闻言,周天恩意味不明地扬起嘴角,有些得意,也有些深意,楚沐扬眉还没领会过来,便听见床边坐在地上的少女又惊又喜地叫唤:「周天恩!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方才没顾及,但洛霜一问,周天恩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虽然因为骨头刚接好有些许疼痛,但经脉运行毫无障碍,可自己明明记得为破开巨岩而用尽全力,最后经脉尽断,不由得涌上一股疑虑,但面上如常地淡淡扬起嘴角:「没事。我很好。」 「师傅,你快替他看看。」洛霜看着脸色苍白的男子,十分不信任对方的回答,忙向一旁的楚沐递上求救的目光,而周天恩轻轻皱眉-师傅?霜儿何时拜的师? 「他没事,一个多月后便能活蹦乱跳,上场杀敌了。」确认周天恩醒过来,楚沐从容站起身平静开口,临走前终究还是不放心地走至床前再替他诊脉,运用内力探看确定经脉运行如常,只馀骨头上的伤和外伤需要恢復,这才真正放下心。 周天恩感觉自己的手被楚沐握着,一股熟悉的力量自对方身上传递过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忍不住多望一眼对方。 -这种感觉……莫非…… 「真的没事?」见楚沐又把了一次脉,洛霜不放心地问,昨日在生死边缘走一圈的馀悸犹存,忍不住流下眼泪。 「真的没事,我去再煎副药,三刻鐘后回来。」楚沐放开周天恩的手,见后者警戒地凝望着自己,一副护犊子的模样,与小时候一模一样,忍不住扬起嘴角,十分有眼色地转身离开营帐。 营帐内,终于只剩下周天恩与洛霜二人,看着女子喜极而泣流下的眼泪,周天恩拍了拍床缘,示意洛霜坐过来,轻声诱哄道:「过来。」 放下心后的洛霜回望周天恩过于平静和温柔的眼神,彷彿没有自己的不告而别,也没有昨夜徘徊的生死边缘,什么都与从前一样,所以她没有想太多顺从地坐了下来。 可下一瞬间,天旋地转,周天恩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拉,令洛霜一个不妨倒在床上,瞪大双眼看着把自己压在身下的男子,方才还平静温柔的目光此刻熊熊燃烧着不掩饰的怒意,双目通红彷若火光,他低声问:「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周……」洛霜有些不知所措正要回答,可话音未落,侵略性极强的吻带着怒意堵住洛霜所有的话,所有的呼吸似乎都要被这一吻夺去,前天有多温柔,今日便有多兇狠,周天恩近乎疯狂地不顾身上伤势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跡,洛霜想要阻止,可每每才开口第一个字便被堵住嘴。 直到现在,洛霜才发现周天恩平静下隐藏的波涛汹涌的怒意,一旦洛霜想要说话,他便夺去她说话的机会,反復从唇瓣到脖子又由下而上,令洛霜又麻又痒又痛,却无能为力。其实面对一名伤患,洛霜用上力还是能轻易挣脱对方的桎梏,可奈何她却不敢真的伸手推开周天恩,怕他伤上加伤,于是便陷入此时无比被动的境地。 过了一阵,洛霜只觉身上一凉,外衫竟不知不觉被褪去,她有些慌了,又想说话,周天恩的吻却又落了下来,这次她清楚望见他冰冷如刀的眼神,心莫名一颤,忽地,她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而后血丝滴滴落在自己的肌肤上温热无比却令洛霜内心一寒。 -他流血了! 满含担忧的酸涩泪水委屈地自洛霜眼眶流出,周天恩倏地停下动作,深深地凝望着洛霜,方才发洩时刻意忽略的疼痛感霍地袭来,骨头上的疼痛也提醒着自己身上有伤,即便感觉到自己正在流血,他仍不想停下,却也忽视不了洛霜的眼泪,只好低声道:「别哭。」 见周天恩终于恢復些许理智,目光里的怒意稍稍退去,洛霜鼻子更酸,又心痛又担忧,委屈巴巴地提醒:「你流血了。」 没想到洛霜开口的会是这一句,周天恩愣了一瞬,眼神柔和许多,替她拭去泪水,不在乎地开口:「没事。一点血而已,无伤大雅。」 「胡说什么!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已经流了那么多血……」想起昨夜听见周天恩与云国天子一同被埋葬的消息时自己的万念俱灰,又想起昨日见道周天清说皇兄还活着时的死灰復燃,洛霜又气又急,泪水止也止不住。 周天恩目光幽深地低头看此刻满眼只有自己的洛霜,所有的怒火渐渐被女子的眼泪浇灭,他发现自己真的拿她没办法,只好放开手,乖乖躺回床上妥协地开口:「好了,你替我重新包扎吧。」 话音刚落,洛霜便跃下床,随手披起衣服,顾不上自己急急扒开周天恩的衣服查探伤势,见整片绷带都重新染血,眼眶又红了,连忙替他重新包扎一次,周天恩躺在床上默默看着衣衫不整的洛霜重新为自己上药、包扎。女子嘴唇红肿,脖子上尽是红印和咬痕,他一时心中有些懊悔,觉得自己下手太过分了些。 「你生气了吗?」见洛霜包扎好伤口,整理好她被弄得混乱不堪的衣衫后,拿着染成红色的绷带和带血之衣物便要转身离营,周天恩心中微慌。 洛霜转过身,回望又要坐起身的慌乱男子,心中好笑,佯装嗔怒道:「躺好。再乱动,我真生气了。」 察觉洛霜并未真的动怒,周天恩微微扬起嘴角,安分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提醒道:「快点回来。」 「知道了。」像小孩一般的行为令洛霜有些无奈,温声承诺后带着绷带和衣服走出营帐,一走出营,便见「刘御」站在门外,频频探看,见洛霜出来闪身便到眼前,低声道:「殿下醒了?」 声音急迫且关切,令洛霜心中有些违和,刘御身为曾驻守风铃城的将军,她耳闻过也亲眼见过对方的沉稳淡定,和眼下这名慌忙的男子并不相同,可脸分明又是一样的,于是用蕴含审视的目光将对方上下打量一番,语带保留问:「刘将军有事?」 却见刘将军往四处环顾一圈,低声解释:「洛霜姑娘,我是萧言啊!斩允让我扮成刘将军,可都过一晚了,刘御还没回来,他若醒,你帮我问问这人是要继续扮下去,还是他有什么计画?」 看着眼前维妙维肖的「刘御」,洛霜震惊地瞪大眼,半晌才领会萧言的意思,她讶异问:「你昨天没有和周天恩一起?」 「说来话长,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去丢这个吧,我帮你。」萧言接过洛霜手上的东西,一边走一边抱歉道:「这本是我与云国的恩怨,却无端牵连斩允,本来我们身上有一份云国的军力部属,是我以为可以信任之人给的,没想到那人,其实别有居心……所幸虹国将军们在临行前讨论部属时,更改战略,所以虹国损失并不多,但斩允为了亲手替我杀死萧青宇,依照原计画带兵直面云国军队,却……后来的事你便知晓了。」 「你的意思是,昨天早上才临时改的计画?」洛霜的目光定在萧言身上,神色隐隐有些难看,重复确认道:「具体是昨日早上的何时?」 「大约是你消失的时候吧……洛霜姑娘你这般一声不吭就消失的毛病可不好,你不知道斩允知道你走的时候,表情像天塌了一样,加上当时出征在即,他临时让我假扮刘御替他领兵,不过真正的刘将军不知去了何处……洛霜姑娘?你怎么了?」萧言话说道一半,便见洛霜脸色忽青忽白,神色难看已极,嘴唇发白地向萧言问:「周天清的营帐在哪里?」 「啊?就在那里。」萧言一头雾水,但还是为洛霜指了路,只见女子失神落魄地开口:「我有急事要问他,这些东西先交给你处理,多谢!」 话落,洛霜头也不回地朝周天清营帐而去,留下拿着绷带和衣物一脸朦的萧言在原地愣神。 虹国各营帐之间的距离并不远,洛霜很快便来到周天清的营帐,通报一声便见周天清亲自出来迎:「皇嫂怎么来了?是皇兄出什么事了吗?」 「我问你,昨日出兵之前,周天恩是不是有临时更改战略?」洛霜语气冰冷,双目定在周天清身上,带着说不出的凌厉和威严,让人不自觉严肃起来。 「是……原本眾将已决定改道,不走昨日落石之路,但临行前,皇兄改了主意,却没想到……皇嫂你怎么了?」周天清话还未说完,便被洛霜眼中的怒意给惊到,在他眼里,皇嫂一直是为清清冷冷、不见火气的女子,这是周天清第一次看见她生气,比起洛縈曾经在咏心楼外对自己的冷眼,此刻洛霜的冷然更令人心悸,他忍不住便闭上嘴。 「我明白了,多谢。」洛霜握紧双拳,缓缓转身步出周天清的营帐,每走一步,她内心的火气便更添一分,萧言的话、周天清的认证都像一根根助长怒气的柴火,令她燃起熊熊怒意。 待洛霜走回太子殿下的营帐,拉开帐门,凝望床上察觉动静转头过来的男子时,她的眼神已比冰山还冷,怒意滔滔不下江河,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霜儿?」被洛霜眼里的冷漠给震慑,周天恩皱起眉,试探性地轻唤一声,半晌,却都没有听见回答,她只是眼眶通红,却不像先前替自己包扎的委屈,而更像自己方才愤怒的模样。 沉静垄罩二人,洛霜目光淡漠,像极婚前她每一次看见自己时冷冽的眼神,周天恩倏地心慌起来,挣扎坐起身再次唤道:「霜儿?」 「你别叫我!」洛霜语气生冷如冰,表情严峻,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开口,身体气得微微颤抖:「我问你,你是不是故意入这必死之局,好让我回来找你?」 ---------------------------------------------------------------------------------- 鱼宝宝们~~记得留言+收藏+珍珠!!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连假星期六加更一章喔~~欢迎持续追更!! 123承诺 虹国军帐内,面对洛霜突如其来的质问,周天恩微微一愣,陷入良久默认般的沉默,见状,洛霜的心愈来愈冷,最终冷笑一声,心道-果然如此! 萧言说,他们早已拿到云国假的军情部属,但虹国将领在出行前已有新的应对之策,只有周天恩一人按照假的军情部属直面萧青宇。 若细想,此计根本禁不起仔细推敲!若周天恩不知对方给的军情部属为假,临行前商议又何必让虹国将士改变部属?若周天恩不知对方给的军情部属为假,临行前为何突然支开萧言? 所有人都避开了云国的部属,却唯独他一人入局?只为了乔装打扮就不让萧言参与两人筹谋良久的宿命之战? 一点,也不像周天恩。所以当时的洛霜脑中浮现一道清晰且荒谬,但隐隐又无比合理的念头-他会不会是故意的? 一切,都在询问周天清时得到解答。 周天清的话很明显指出,原本周天恩根本没有打算走那一条路,却在临行前改变主意,当时是什么令他改了主意? -是洛霜的离开。 太子殿下兵败、受伤,无论哪一则消息传到洛霜耳里,都能令她寝食难安,忍不住回来看周天恩。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傻子?」洛霜语气森寒,怒火在心中熊熊肆虐着,气得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他怎么能?怎么敢?竟以性命、家国为局,演这一场大戏?真的只差一点点,周天恩就会死在他自己设的棋局里。 「那你呢?你把我当成什么?」听见洛霜盛怒的质问,周天恩方才压抑下来的火气亦重新燃起,神色冷凝下来反问,以不输对方的冷意回望:「你留下一封信就走,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洛霜不可置信瞪大眼,被周天恩的反问气笑:「这事跟这事没有关係,而且严重性完全不一样!」 都到现在这地步,周天恩还敢拿这事说事? 「怎么不一样!如果没有我兵败的消息,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见我?天高地阔,我去何处寻你?那跟要了我的命又有何分别?与其如此,我拿我的命赌一次又有什么错?」周天恩一句又一句质问着,气势逼人,竟有些无赖的味道,还变本加厉地坚定宣言:「就算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这么做。」 「你……你……」听见周天恩最后一句话,洛霜又气又怒,忽地哇一声大哭起来,不像从前每一次啜泣或隐忍的流泪,而是如婴儿般无助却响亮的嚎啕起来,令周天恩愣住了。 洛霜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从来清冷的她不计形象地大哭着,竟有哭到天荒地老的架式,周天恩看着心都疼了,不禁后悔方才太过严厉,撑着身体下床,不过才咬牙走了几步便听到洛霜一边大哭一边吼:「你不许过来!」 「那你过来,不然我就过去。」周天恩听话地定住身体,皱眉凝望着大哭的女人,姿态坚定,不容商量,两人就像小孩般僵持着。 洛霜眼见刚刚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又有被牵动的趋势,而周天恩颤抖惨白的嘴角分明显示着此刻的不适,心中既生气又无奈,委屈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哭着走向周天恩,恨铁不成钢地喃喃:「呜呜哇……我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 将走近的女人小心地揽进怀中,听着对方既生气又无奈的质问,周天恩所有的冷硬都融成一滩柔情似水,只听洛霜还在边哭边絮絮叨叨道:「你这个不择手段的……大浑蛋……不许再有……下次了!」 「那你先答应我,不许再不告而别,否则我可不保证下一次。」没有被洛霜的眼泪影响,周天恩神色未动,不知悔改地要对方承诺。 「可是虹都里的人都知道我死了……我……」洛霜还在犹豫,却被周天恩的反问打断:「这些跟我的命比起来,孰轻孰重?」 洛霜一噎,訥訥回答:「自然是你的命重要。」 「这不就成了,那些事情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一起想办法。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可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从此馀生,我心所愿,惟你而已』?是不是也忘记自己说过『若你不离,我便不弃』?」在男子宽敞的怀抱里,听着将一切问题轻描淡写带过,又将所有承诺重重提起的詰问,女子终于破涕为笑,轻轻頷首:「好,我答应你,不会再自作主张、不告而别,那你也答应我,不许再做如此危险的设局。」 「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周天恩乾脆俐落答应,轻声解释:「其实我也不知此次如此凶险,是我大意了,没想到秦涯竟然能以山石为引,一鼓作气将萧言、萧青宇和我埋葬,那样的机关绝非一日一月能够完成,恐怕他已经为此战役筹谋多年。」 「秦涯究竟和你们有什么关联?是他给你们错误的军情部属吗?」洛霜好奇抬头,周天恩顿了顿才开口:「是,说来话长……」 「那先别说了,去床上休息会儿吧!」周天恩正要娓娓道来,却忽地被洛霜截断话音阻止其说下去,随后将突然被打断而错愕的他扶着躺回床上,仔细检查伤口,皱眉道:「伤口刚刚包扎好又被折腾,虽然没有流出血来,应该不需要重新包扎……疼不疼?等师傅回来看看能不能帮你开止疼的药。」 「还好。我怎么从未听说你有一个师傅?」周天恩回想着方才对方替自己把脉时流入身体试探的内力,凝神思索着,而洛霜见其不知想什么又在耗神,低头轻拍一下周天恩的头提醒:「不许再想了,等你好些我再告诉你师傅的事,现在,你先休息。」 「知道了。」洛霜轻拍的动作逗得周天恩微微一笑,轻声应诺,乖乖闭上眼,倒是洛霜过一会儿忽地想起萧言让自己问的问题,抱歉地开口:「你睡了吗?方才萧言让我问你,乔装刘将军之事是不是还要继续?」 「刘御还没回来?」周天恩復又睁眼,见洛霜点头,沉吟一下才道:「你让他再扮两日,若还不回来,便撤了吧,明日再不回,怕也是凶多吉少。」 「我知道了。睡吧。」得到萧言要的答案,洛霜没有多问,只轻轻頷首,周天恩想起刘御此行是为救洛光,望着洛霜陷入迟疑-要不要主动跟她说洛光姑娘的事呢? 见男子不休息,目光深邃凝望着自己,洛霜不赞同地回望,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主动替周天恩下定决心:「先睡吧。有什么事,之后再说不迟。」 折腾半天,周天恩确实也累了,觉得洛霜说得有理便顺从地闭上眼,临睡前不忘问:「你会在这儿陪我吧?」 「恩,我就在这里。」听见周天恩孩子气的话,洛霜既无奈又好笑,坐在床缘握着周天恩的手,轻声哄了一声。 帐内男女不知道,两人从争执至重归于好的谈话声毫无遗漏落进帐外一名气宇非凡的中年男子身上,他手上端着要给太子殿下的药,平日的瀟洒荡然无存,只馀一身萧索望着远方,眼底闪着晦涩莫名的暗芒,似有怒气,似有哀伤,良久都挺直身版一动不动,直到听见帐内入睡的呼吸声才轻轻叹一口气,垂头看着黑沉沉的药喃喃道:「臭小子,你的命,可不仅仅是你自己的……」 * 岳灵山上一间不起眼的民房里,一名女子身穿紫色绸缎,身姿窈窕,衬得气质高贵又神秘,正沉默坐在正门前的椅子上斟茶,她嘴角勾着一抹笑,眼底却毫无笑意,像一幅缺少灵魂的精美画卷。 忽地,左侧的房门被拉开,一名男子身穿蓝色长衫,身形硕长,衬得气质瀟洒又豁达,正踏入正厅背负行囊望向桌旁的女子,他面色平常看似平静,眼底却有丝丝暗流,像一片表面平静的汹涌大海。 女子停下斟茶的动作回头凝望,两人四目相对,恍恍惚惚间,都不约而同忆起二十年前初遇的画面,巧合的是,当时的二人衣服顏色与今日相同,林凡悠悠地想-这似乎是上天在冥冥之中宣告着,从哪里开始,便应从何处结束,而只有彻彻底底的终结,才能迎向真真正正的开始。 「先生这些年助我良多,语嫣无以为报,只以茶代酒,为先生斟一杯饯行。」傅语嫣将斟好的茶递给林凡,笑容浅淡,林凡无从至她美丽深邃的眼中寻觅到任何伤感,自嘲一笑并接过茶杯平静回应:「不必,我帮你,不是为求你的回报。」 仰首饮尽杯中茶,林凡心中释然,将茶杯还给傅语嫣,觉得二人从此相忘于江湖,倒也挺好。 「咏心楼一直以为你已死,如今大计已成,也不再需要隐瞒了。」林凡最后望傅语嫣一眼,忍不住多嘴嘱咐一句,其实他知道她心中有自己的主意,但仍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见傅语嫣沉默收着被递回去的茶杯,垂下眼帘没有回答自己,他便也不强求。 当年诈死时,林凡十分意外傅语嫣连咏心楼都一起骗进去,在他看来,骗咏心楼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可正如曾经的傅语嫣说的,最完美的局,便是连朋友、亲人、爱人,甚至是自己都骗过去,如此才可以称得上「天衣无缝」。 -她从来便有主见,胸有乾坤,心怀天下,即使没有自己,傅语嫣也能够活得很好。 思及此处,即便没等到傅语嫣的回答,林凡也不再犹豫转身朝大门走去,推开门,外头阳光灿烂,光明洒落在他长身玉立的身影上,连背影也显得俊朗无双。 此情此景,看着迈出步伐的身影,傅语嫣微不可见地红了眼眶-他天生应该沐浴在温暖柔和的阳光之下,可却陪着自己在阴沟暗道里挣扎求生。 生死相许,爱恨誓言,皆是过眼繁花,这二十年的岁月一一滑过脑海,傅语嫣忽地对着那头也不回的身影大吼:「林凡,你从来都不懂我!」 男子步伐一顿,这声大吼,一点不像平日里温柔优雅的她,竟有些市井女子骂街的味道,令他不由自主地回头,这一回头,便见傅语嫣泪流满面,双目通红地望着自己,林凡的心微微一动。 「语嫣你……」林凡的话还未说完,一道黑衣身影忽地出现在庭院内,神色慌张地着急喊道:「先生!」几乎是同时,屋中的傅语嫣身形一闪,躲进房间内,速度极快,慌张的黑衣身影甚至并没有发现她。 「什么事?」林凡皱起眉,黑衣身影是咏心楼之人,如此失态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虹国的太子被救回来了!而且太子妃也没死,带来一位医术高超的男子,据传只剩不到一口气的太子殿下喝下他的药后,不过短短一日便恢復的七七八八,能说话了!」 「你说什么!」饶是冷静如林凡,在听完黑衣人的话也不禁脸色骤变,乱石之下,竟然还能生还? 而且……医术高超的男子?难道……? 屋内,傅语嫣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伸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痕,莫测高深地扬起嘴角,这一次,眼底漾起几分真实的笑意。 * 皇宫里,周允面色忽青忽白地看着御案上一张薄如青丝的纸张,满腔怒火却无处可发。 在纸张旁还有一封黄色的信封,用俊秀的字跡写着-父皇亲啟,一手好字来自于失散多年,自己为弥补而尽心宠爱的儿子。 七日前,周允传召傅林至养心殿,告知曾经其与洛家四小姐的婚约作废,对方不依不饶在殿外跪了许久,后来听闻洛家两位姑娘持周天恩曾赐予的金牌入宫与傅林在殿门口相遇,三人便回麒麟殿。 当时的周允听见汇报亦不以为意,没想到今日却得到五皇子昨日私下参与永安侯府前太子妃的头七至今未归的消息,心知不好,彻查之下果不其然在麒麟殿里搜到一张道别的信。 信上最淡的笔墨,描绘着少年最浓烈的情感-「儿臣此生非洛雪不娶,除洛雪外,再不娶他人。从前父皇另赐侧妃与作废婚约之议,恕儿臣不能答应。唯恐父皇盛怒,林儿不孝,赴边境与两位皇兄并肩而战,若侥倖归来,儿臣不求他物,唯愿自请出京,前往封地,与吾妻洛雪共度馀生,望父皇恩准。」 周允反覆翻看傅林留下的信,视线落在「自请出京,前往封地」八字上,思量着洛霜临行前告诉自己傅林欲夺位的话语,眉梢皱起。 -少年所谓的情意与言之凿凿的承诺,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傅林去边境真正的目的会是什么?而现在的他,又身在何处? ------------------------------------------------------------------------------ 大家连假快乐~喜欢洛家的话不要忘记留下珍珠、留言,也别忘记收藏呦~~ 124双生断命蛊 虹国军营驻扎处,太子殿下副将专属的营帐里,一名男子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满脸苍白,在他身旁坐着一位少女,双目通红,黑眼圈深沉,一夜未眠。 少女正是任妍希,从来气势凌人的她周身被一股颓靡哀绝的气息垄罩,不似往日,盯着床上的人眼底一片冷然。 昨夜,当太子殿下领着大军葬身岳灵山的消息传至军营时,任妍希只觉自己的世界似乎也随着乱石一起被埋葬,因为她最敬重、最喜欢的男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任妍希满脑子都是「主子死了」,浑浑噩噩在营内待了好几个时辰,直到有人将伤患送回营帐,她躲在暗处,听着来人说着救回太子殿下与其副将的消息,泪流满面。 -原来他们没有死…… 当时的任妍希小心翼翼等待闯入营中之人全数离开,喜不自胜走出藏身处来到床前,可当她亲眼看清床上之人的眉眼,望见他裸露于外一身洁白无暇的上身时,方才倏然回拢的生机和希望转瞬被冷意与绝望所取代。 虽然床上的人长的与萧言真的十分相像,但是,任妍希知道,他不是萧言,因为长年与主子东奔西跑、沉浮江湖的萧言满身都是伤,不会有眼前这般一道伤疤都没有的无暇身体。 -他是谁?萧言呢? 没有人能回答任妍希这个问题,不知不觉便思索一夜,凝神等待床上这名披着萧言狼皮的人醒来,为防对方装睡,她冷静地观察着床上的人,不放过任何一丝醒来的跡象。 忽地,对方眼皮微动,朦胧睁开眼,几乎是瞬间,任妍希精神一振,熟练地抽出袖中匕首,冰冷的刀间悬在才刚醒来的人脖子上,动作一气呵成且毫不迟疑。 「你是什么人?」悬在脖子上的冷意令刚睁开眼的萧青宇背后瞬间寒毛直竖,只见一名女子语气冰冷地质问自己,双目透着杀手般的无情,彷彿下一瞬间,匕首便会毫不留情地落下。 「你又是什么人?这是何处?」即便还摸不清此刻的状况,当了多年帝皇的萧青宇并未失去冷静,目光环视一周,审视眼前的局面,而眼尖的他很快发现到角落有一副准备好的鎧甲,红得十分刺眼,思绪微转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划过脑海,令他脸色骤变:「这里是……虹国军帐?」 「你是谁?」从来没有耐心的任妍希手轻轻施力,将威吓的匕首微微更靠近萧青宇的脖子,又问了一次,冷意透过匕首传至全身,满是浓浓的杀伐之气,威胁之意甚浓。 「朕乃云国天子……」萧青宇话音方落,外头一道清晰的脚步声传进两人耳中,依稀还能听见有士兵恭敬地喊一声「刘将军」,任妍希一咬牙,顾不上惊讶,收回悬着的匕首一闪身藏回萧言帐内唯一的柜子里。 见威胁自己之人藏了起来,萧青宇目光微瞇,心中猜测少女的身分,盘算着等等要利用进门之人除去少女,因此将冀望的目光投向帐门口,很快地,一名面容英俊的男子拉开营帐,映入眼帘的他气息沉稳,看得出武功高强,双目因为看见自己醒来而瞪大,正要开口说出柜中藏着刺客,却听见来人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萧青宇。」 彷彿听见自己在说话一般,被叫出名字的萧青宇浑身一震,只觉对方的话语像一道蛮不讲理的狂风,将所有方才生长的对生的希望之火骤然吹灭,唇办颤动一瞬,他不可置信哑着声音道:「是你!」 来人嘲讽一笑,扯下易容的面具,一张与自己宛如一模子刻出来般的脸印入萧青宇眼中,只见他勾着不羈地嘴角幽幽开口:「是我,初次见面。」 寻寻觅觅多年,萧青宇做梦也想不到彼此会以眼前的场景与萧言初遇,微微张大嘴,却赫然被夺去所有说话的能力,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走近。 「终于,在二十岁前,能亲手与你做个了结。」站定在床前,萧言目光深沉地凝望着床上挣扎着坐起身的少年,两人对望,彷彿中间有一面巨大的镜子,能看见相似的眉眼,可此刻一人冷然,一人畏惧。 「你来杀我了。」萧青宇哑着嗓音,畏惧地看着来人,可看着那双与自己相似却散着森然冷意的眼眸,莫名地,他竟然镇定下来,平静闔上眼,彷彿似死如归。 「怎么?不挣扎了?」见状,萧言冷笑一声,抽出匕首饶有兴致地把玩着,观察着萧青宇的反应,后者再次睁开眼,用一种怜悯悲伤的目光凝望萧言:「我们两註定有一人不能活下去,否则就只有两人一起死的结局,当年母后……也是逼不得已,可你被救了出去,可如此一来我们身上的『双生断命蛊』之毒就没办法解……这十九年活得痛苦不已的不只是你,我和母后都是……」 听见萧青宇的话,萧言陷入短暂的沉默,就连周天恩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毒是世上三大奇毒之一,其名为双生断命蛊,此毒传言为前朝灭绝后便隐于世间的巫族所製,为三大奇毒中最神秘的,多年未现于世,此毒之奇就如同其名一般,下毒之人会将剧毒下在两个不同个体内,两人之毒互为解药,所以解毒之法也异常简单,便是饮下对方的心头血,如若不然,两人便会一起死。 世上不得双全法,想要双双生还,便註定一起断命。 萧青宇和萧言出生不久便被下此毒,宫中御医对此毒束手无策且一无所知,唯有下毒之人留下的一张字条写着「不杀其中一人,两人便都活不过二十」,当年贵为皇后的秦潞选择杀了萧言,让萧青宇能够活下去,可萧言却在她下手前被救了出去,从此于云国销声匿跡。 过去多年,下毒之人早已无法可考,萧青宇与萧言从出生起,便被写下争斗的命运。 「虚情假意。你们过的痛苦,不过是因为还没杀了我。」沉默良久,久到萧青宇都以为对方的杀意已经被动摇时,萧言忽然冷然地开口,一双澄澈的目光通透而冰冷,看清萧青宇的意图。 方才还闪着悲天悯人光芒的双眼转瞬被讥笑取代,萧青宇冷笑一声,自嘲道:「事到如今再假装懊悔,确实太迟。」 「秦潞和你这些年四处搜索我的下落,可你们大概作梦都想不出来,救我出去的人是谁吧?」见萧青宇收起假仁假义的后悔,萧言忽地心中一动,扬眉饶有兴味地问,萧青宇先是一愣,不掩疑惑地望向萧言,后者满意地笑起来,一字一句道:「是秦涯。好多年,我都是在他膝下长大的,想不到吧?顺便一提,此次云国与虹国的战争里,也是他屡次将军情洩漏给虹国,你死在乱石之下,也是他一手促成的。」 「不可能!」萧青宇面色大变,满是不可置信,令萧言忍不住感慨一声:「养了一匹狼的感觉如何?」 「难道说,秦铭是……」大家都是聪明人,浸染在权力场多年的萧青宇思绪转的飞快,一道清晰的猜测划过脑海-秦铭之死,会不会与秦涯有关? 「你猜得不错,秦涯确实参与了秦铭之死的谋划,是他将秦铭前往边境的消息告诉我,为了挑起两国争端,我亲手杀了秦铭。当年是秦铭为了皇位、家族荣耀劝秦潞牺牲我来保全你,如此冷血无情之人,我杀之又如何?」 「秦涯……怎么可能!为什么?难道是想替你夺走皇位?他能得到什么好处?」萧青宇愣愣地看着萧言,脑海划过秦铭死讯传至虹都时,秦涯展现的悲痛,十分不可置信。 「呵呵……」萧言忍不住自嘲笑了,就连萧青宇听完都能想到秦涯帮自己是为了夺得自身好处,只有又傻又笨的自己信了他那一席话。 秦涯总告诉自己,在他心里,皇位是属于萧言的,谁也不该夺去。 可昨夜种种揭示出,秦涯所做的一切皆与萧言无关,与亲情无涉,有的,只是不知从多少年前开始酝酿的狼子野心! 秦涯要的,不只是秦铭、萧青宇的命,还有萧言的命。他要的不是位极人臣,而是君临天下! 只要云国皇子血脉断绝,秦涯手握眾兵,如欲掌握朝政,谁敢言不? 「他想要的,是取而代之,云国从此不再姓萧。」萧言语气平静,一字一句道出自己耗费近二十年的时间才觉悟出的真相,隐隐有所猜测的萧青宇听见猜想被毫不拖泥带水地道出,心中止不住地震撼。 「那你呢?萧家的天下,你便放任秦铭如此取而代之?即便秦涯手握重兵,萧家之人难道会就此善罢甘休?此后战火又起,百姓罹难,你有何面目……」说到激动处,萧青宇忽地哑了声音,再说不下去,只因发觉自己的质问如此的荒谬而不带杀伤力。 萧言根本不必对萧家列祖列宗负责,萧家的天下,他从来不曾享受到一分一毫。 见萧青宇息了声音,心有灵犀地,萧言猜到他的所思所想,散漫一笑,将匕首在指尖熟练地转了几圈,杀意若有似无地开口:「你想的没错,萧家天下与我何干?云国百姓又与我何干?我要的,只有你的命。」 「……」萧青宇默然无语,眼前之人漫不经心的笑意中藏着的只有彻骨的冷然和恨意。 -他确实毫不在乎。 「这些年,云国在你的治理下,可以说是国富民安,朝廷表面上分作太后党和保皇党,可实际上只是你的制衡手段,秦潞根本无意与你为敌,更无意控制你。」忽地,萧言十分突兀地转移话题,似是感慨,又似是嘲讽,一时,萧青宇一方面没什么把握对方说此话的目的,一方面也意外于身在云国朝局之外的萧言将许多臣子都参不透的事情轻描淡写地道出,愣愣地盯着他。 「或许,你确实有做皇帝的天分。」萧言意味不明地继续说着,似乎只是间聊,听得萧青宇一头雾水。 「虽然不是为了萧家,更不是为了云国,可秦涯想杀我,杀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不打算这样放过他。」萧言冷哼一声,原本在指尖把玩的匕首转了转,最终收回至袖中,萧青宇顿时矇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见萧言居高临下看着自己淡淡道:「好好作为太子殿下的副将养伤吧,连易容都不必倒也省事……过几日,我先送秦涯一份大礼,届时再杀你也不迟。」 丢下这句话后,萧言戴回易容面具,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营帐,背影落在怔愣的萧青宇眼中,从来将他人性命把玩在手心的一代少年天子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性命握在他人手中的滋味,一时心情复杂难言,五味杂陈。 萧言一走,帐内的柜子被藏身之人推开,萧青宇面色一变,懊恼不已-糟糕!忘了还有这个人! 不过出乎萧青宇预料的,少女这次再没有拿出匕首威胁自己,只是坐到自己身边问:「双生断命蛊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萧青宇愣了愣,察觉到对方这次没有杀意,忍不住反问:「你问这个坐什么?」 「……你不说,我就杀了你。」少女脸色说变就变,目露兇光又拿出袖中的匕首,威胁地靠近,令萧青宇背脊冒出冷汗,连忙娓娓道来:「双生断命蛊是天下奇毒之一,出自……」 将自己所知的双生断命蛊和盘托出后,少女似懂非懂,重复确认道:「所以你和他都中了这个毒,只要你一死,他就没事了?」 萧青宇被任妍希的话一噎,只觉话音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忍不住更正:「也可以说,只要他死了,我也就没事了。」 任妍希无可无不可地恩了一声,上下打量萧青宇一眼,站起身丢下一句似曾相识的话出帐:「好好养伤吧。」 少女的背影落在萧青宇眼中,只觉意义不明又一头雾水。 ---------------------------------------------------------------------------------------- 连续两周连假也太快乐~~老样子,连假週六加更一章~~~ 求收藏!求珍珠~~~求留言! 125归来 峰城天蕴楼内,躺在床上身受重伤的男子悠悠转醒,一睁眼,便感觉到手上软嚅而温暖的触感,转头望去,只见一名女子坐在地上,一手握着他的右手,一手撑着自己的手沉沉睡去,眉头紧锁,彷彿正深陷梦魘当中,看着这样的她,男子不自觉地抬起左手,微微侧身,伸手轻触女子的眉眼,想舒展开她所有的哀愁和担忧。 一经碰触,本就浅眠的女子霍地睁开眼,目光清亮,像夜里突然闪烁的星光,毫不掩饰其欣喜:「将军!你醒来了?感觉怎么样?」 一声「将军」唤回刘御所有的神志,他收回伸出的手,也不动声色抽回自己被洛光握住的手,打量眼前的状况。 刘御发现自己身上箭伤被处理的很好,轻轻一动也没有妨碍,令他甚至能不太困难地坐起身,环视一圈房间淡淡开口:「这里是……」 「这里是峰城的天蕴楼,你先躺好!我去叫赵叔过来看看你……」话音方落,刘御还来不及问「赵叔是谁?」,洛光便风风火火地往外跑去。 昨夜洛光确认刘御没事后便放下心,一放下心就像紧绷的弦忽地松弛,再撑不住便失去意识,凌晨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不见刘御身影,当时的她急急下床,一打开门便见救了刘御和自己的老者正在收拾店铺,张贴休息一日的告示。 「将军呢?」当时洛光慌张地问,赵叔安抚性地慈祥一笑,领着她到刘御休息之处,并为洛光介绍天蕴楼、自己和刘御的状况:「……大概就是这样了,姑娘叫我赵叔就好,姑娘怎么称呼?」 「赵叔好,我姓洛,单名一个光字……昨夜的那名大夫去哪里了?我想要亲自谢谢他。」 「洛光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公子他有要事不在楼里,大概要等事情处理好了才会回来。」赵叔说完后,便将房间留给洛光与刘御二人,自己默默退出房间,而洛光看着熟睡的刘御安下心,倚在床边再次睡去。 此刻,出了房门的洛光很快找到赵叔大吼:「赵叔!他醒了!」 「来啦!」正准备午膳食材的赵叔放下手头之物拿着药箱到二楼,走至床前替刘御拆开伤口上的绷带换药,一边换药一边和蔼道:「洛光姑娘不用担心,刘将军身体底子好,又有公子的药,这些箭伤不会落下病根子,但可能会留些疤痕,姑娘不介意吧?」 听见赵叔的问话,刘御微微蹙眉,暗想,我留疤倒不打紧,可为什么是问她介不介意? 听见会留疤,洛光微微红了眼眶,咕噥道:「没事,我不嫌弃。」 姑娘诚实又不扭捏害羞的回答令赵叔忍不住笑起来,感叹一句:「人生难得有情人啊!刘将军真是三生有幸。」 「不……我和她不是那种关係。」刘御一愣,訥訥地反驳,洛光本在害羞,听见刘御面不改色的否认,害羞瞬间成了恼羞,忍不住瞪一眼坐在床上的男子。 此情此景令赵叔有些想笑,可见刘御神色认真,没有半丝作偽,目光一片坦然,隐含坚定,心中不由有些奇怪,不过虽然心下疑惑,但赵叔只是面不改色将刘御的伤口包扎起来,随后转过身面向洛光道:「姑娘,该你了。」 「我?我没……嘶……」本想说「我没事」的洛光手一被赵叔抓住,碰到伤口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泪水瞬间在眼眶打转。 「怎么回事?」刘御神色一变,就要下床看看,洛光见状连忙阻止:「没事没事,你躺好!」 刘御深深皱紧眉,恍若未闻下床走至洛光身边,赵叔彷彿故意似的将洛光手上的剑伤朝上,令他能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感慨地想起今早洛光将自己手上的绷带拆掉,自己问她这样做的理由时,女子扬起一抹坚毅的笑容说:「我不想让他担心。」 本来嘛,赵叔是不打算管两人的事情,不过方才刘御平静而坚定地否认和洛光的关係令他改了主意,在这世上,有太多的人因为隐瞒和自以为的温柔而错过,当年公子是,他不希望眼前这对男女也是。 「姑娘为了不迷路,一路流了那么多血,这几日还是要多休息,多吃些补血、补气之物,而这伤若不好好养着,也是会留疤的。」赵叔不着痕跡地将来龙去脉讲解给刘御听,而后默默替洛光擦药、包扎,最后给了她一丸药丸叮嘱:「姑娘和将军不同,身子骨还是弱了些,但有公子的丹药,静心调养一月,便可无碍。」 一旁刘御黑沉的脸色让人心中犯怵,洛光莫名有些不敢看,只乖巧地将药丸吞进喉咙里,闪避身旁虎视眈眈的眼神。 气氛一时有些古怪,赵叔见洛光已将药丸吞下,便收拾东西后出了门,没料到却有人不识相地跟上来,眼见一人闷声不响地跟在自己后面,赵叔也没问对方的意图,只是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良久,那人才用低沉的嗓音问道:「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谁都说刘将军天生将才,以区区十万兵拒云国百万大军于外,却不料连话都听不明白吗?」赵叔见刘御分明猜到自己的意思却彷彿不想承认似的拒绝接受,不由轻轻叹一口气:「老朽不知道将军和洛光姑娘发生何事,更不知道将军顾虑什么,若将军对姑娘无意,便该早早了断二人关係;若将军对姑娘有意,便不该如此装聋作哑!」 最后一句话有些重,刘御的瞳孔为之瑟缩一瞬,面色难看,不言不语。 「昨日夜里,洛光姑娘踏月而来敲门,看得出是为将军求医奔波一晚上,可夜半三更谁愿意去到战场上去救人?也就我家公子愿意。」赵叔顿了顿,回想昨夜情景心中仍有些震撼:「洛光姑娘领着公子与我去到岳灵山,山上夜里看不清方向,一路循着地上的血跡才找到你,那是她在出山时为了不迷路而一路流下的痕跡!姑娘家体弱,这样放血,和卖命没什么区别,这般情意,将军难道捨得辜负?」 愈听,刘御的神色愈是难看,鬱闷、心涩、感动、自责、痛苦、生气、懊悔、不甘、无力……种种情绪不分先后袭捲而来,一时气血上涌,竟活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令赵叔大吃一惊:「将军?」 刘御身形一晃,一手用身边的木桌撑住身子,一手阻挡住要来搀扶的赵叔,身形站得笔直,神色凛然,无比坚毅,近乎冷心冷情地开口;「赵叔说的对,我若无意,确实该与她断绝关係,不必让她为我再付出更多,那……不值得。」 闻言,赵叔生生地愣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方才自己说一大串话,刘御听进去的却是这样一句话,可在这一瞬间,分明是冷心冷情的决绝之言,可凭着一生的经验,赵叔却莫名听出一种炽热来,也似乎隐隐约约有些理解,为何眼前的男人能以弱胜强,守住危在旦夕的山河。 看着刘御说完后便转过身走向二楼的背影,赵叔若有所悟地想-因为即使在最孱弱的时刻,他也依旧坚毅、强大,不容质疑。这个男人,深切地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虽然未知原因,可在刘御想要的未来里,没有与洛光共度馀生的选项,所以,他绝不因他人的话而动摇。 不过表露于外的坚定,未必是真正的坚定,比如现在正重新回到二楼房间里,看见女子一双明亮清澈双眼的瞬间,刘御的心几不可见地动摇一瞬,想要开口说的话,也微微嚥回肚子里。 「你……生气了?」洛光小心翼翼地瞥一眼刘御,方才黑沉沉的脸色已然恢復如常,她稍稍松一口气,讨好地眨眼。 她的目光不染尘埃,比刘御看过的所有湖泊都清澈,乾净到当她的眼中倒映出自己身影时,刘御会情不自禁的认为自己脏了她的眼。 「没有。洛光姑娘,我离营已久,今日便要回去覆命,你先在此休养一阵,我会留些盘缠给赵叔,请他找些靠谱之人送你回虹都。」刘御近乎僵硬的语气死板板的,淡漠且疏离,与过往每一次相会时没有任何分别,甚至更多了一种说不上来的距离感,令自以为经歷此番生死后再无芥蒂的洛光有些疑惑,却听刘御继续道:「此次害洛光姑娘受此无妄之灾,刘某十分歉疚,待战事一了,必亲自登门谢罪。」 「将军不必道歉的,这和你有什么关係!」洛光还没听出刘御话中的冷漠,摆手毫不介意地笑着。 「绑走姑娘的是秦涯,云国的将军,他不知从何处听来消息,误以为我与姑娘私定终身,这才绑架你……用来威胁我,虽然刘某与姑娘清清白白并无男女之情,恐怕是秦涯打听到姑娘曾为我挡箭一事而误会。」刘御语气平静地解释,看着洛光愣住的神情,似乎还嫌不够,铁着心继续开口:「姑娘曾有恩于我,刘某这才犯险相救,以报姑娘救命之恩。但刘某冒犯劝一句,为了避免以后再有这样的误会,姑娘应早日定亲,平息流言……」 「够了!」洛光脸色发白,倏地站起身,听出刘御毫不掩饰的言下之意,神色难看反问:「你的意思是……你救我,只是为了报救命之恩而已,不掺杂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是不是?」 眼前的质问,令刘御不自觉回想起在玄寧殿外,傅林也曾问出同样的问题,当时的自己怎么回答的?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救命之恩,不得不报……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刘御曾经猜想,自己的话会经由傅林的口,最终传到洛光耳中,至少他不必亲口对她说出这句话。 可上天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的,是吗? 「是,与男女之情无关。以后姑娘出嫁时,刘某也必会以万两黄金作为贺礼,也算报答姑娘两次救命之恩。」刘御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酷而冰冷,这一刻,他微微垂下眼帘,不敢再看洛光的眼。 「那画室里的画,又算什么?」彷彿还是不死心,洛光再度逼问,刘御微微一愣,目光闪过一丝无措,半晌才镇定下来开口:「不过几幅画而已,又算得上什么?」 「好……我明白了。」洛光微微颤抖着身子,不自觉流下两行泪,又很迅速地将之擦掉,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更加狼狈而迈步走向门外,与刘御错身而过,再不看他一眼。 如雕像般,刘御静静佇立在房中很久、很久,彷彿能够站到地老天荒,他反覆告诉自己-就这样吧,生气也好,怨恨也好,至少她能健健康康、百岁无忧。 * 虹国军营里,刚从自己副将营帐回来得萧言躺在刘御枕席上,戴着刘御的易容面具,双手交叉靠在头后,右脚间散地靠在左膝上,望着上方不知思索着什么。 忽地,帐门被拉开,一人如风似地飞至床前,萧言看清来人的眉眼,微微挑眉,连身形都没动随口吆喝:「大胆,你是何人!竟然敢闯我刘某的营帐!」 刚站定的任妍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瞪装模作样的萧言一眼问:「你明明没事,为什么没来找我?」 「没顾的上你……怎么,为我担心了?」萧言用刘御一向冷冷清清的眉眼嘻皮笑脸的模样令任妍希觉得十分不适,忍不住就伸手扯下易容面具,下意识冷嘲热讽:「怎么可能?我巴不得你死在战场上,怎么你毫发无伤,主子却差点死掉?是谁说永远会死在主子前面的?」 听完任妍希的话,萧言神色一僵,没有反驳,目光深沉闪着未知情绪,一反常态正色道:「……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 「……」突如其来压抑的气氛令任妍希有些尷尬,轻轻頷首,这时,萧言彷彿想起什么,神色一凛,探究的目光望向她:「你怎么知道我扮成刘御的?这几天你在我的营帐藏着,难道……」 莫名的,任妍希被萧言目光中的冷意刺了一瞬,不敢承认自己一直待在营帐哩,随口解释:「我听到主子出事的消息哪里还坐的住待在营帐?自然是去找他了,后来听说他回来我便守在主子身边,他醒来后告诉我你扮成刘将军了。」 「那斩允有说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吗?」任妍希的解释合情合理,萧言没有想太多地接受并反问,却让任妍希一愣,不敢随意乱说周天恩的吩咐,幸好,一个人的出现解决她的犯难。 只见一道坚毅挺拔的英俊身影走入帐中,看着帐内的一男一女淡淡开口:「我回来了。」 正是刘御。 ------------------------------------------------------------------------------------- 求流言!求珍珠!求收藏~~ 126问与答 边境,峰城,虹国军帐里,周天恩在床上悠悠转醒,一转头,环顾帐内一周,空无一人。 「霜儿?」周天恩没看到想见的人,霍地精神一凛,撑着身体坐起身来,这时,一名男子拉开帐门进帐,手上端着药碗,见病人不乖乖躺好,不悦地皱起眉头:「臭小子又做什么?快躺好。」 「霜儿去哪了?」周天恩眼见男子走到床前,高大的身影笼罩自己,有些许怒意,或许是对方太过自然,也或许是此刻他满心只有消失的洛霜,他莫名竟没有对男子以下犯上的语气感到违和,只目露焦急地询问。 「……见你睡的香,我让她去照顾那些受伤的将士了。」楚沐淡淡解释,将药碗递给周天恩道:「喝了吧。」 这次,周天恩略微瞇细眼,审视眼前气度不凡的男子,他的眉眼锋利,气息内敛,看得出武功高强,想起今早对方诊断时,为试探自己经脉而释出的内力,他心有揣测,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药碗,默默喝下。 「多谢相救,郎中如何称呼?」周天恩喝完药,将碗还给楚沐,后者明显一愣,接碗的手有一瞬的僵硬,最后淡淡道:「你就叫我……楚老头吧。」 饶是不动声色如周天恩乍听到这般要求也禁不住一愣,男子虽年过而立,但眉目俊朗、气质不凡,怎么也跟「老头」沾不上边…… 「楚先生说笑了。」周天恩礼貌性嘴角上扬,冷静地无视对方的要求,话锋一转问:「先生会武吧?不知师承何人何派?」 「太子殿下问的是哪一个师傅?我可有三个师傅,不知算何人何派。」楚沐漫不经心地扬眉,顾左右而言他,令周天恩微微一笑,不给对方逃避的机会,毫不拐弯抹角地开口:「楚先生早上替我诊脉时,内力于我经脉流转毫不凝滞,似乎同出一源。」 「殿下说笑了,这怎么可能?」似乎觉得周天恩的话很是可笑,楚沐毫不避讳地笑出声解释:「我身为医者,习武习的自是于人体无碍的功法,是以内力无声无息,顺天应理,于经脉流转自然毫无妨碍。」 楚沐的解释并非毫无道理,周天恩沉默半晌才轻笑一声:「原来如此,天下竟有此等功法,是我孤陋寡闻了。」 「殿下身在朝中,不涉江湖久矣,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楚沐随口回应,拿走药碗便要往外走,却再次被周天恩唤住:「楚先生留步,听闻先生是霜儿的师傅,太子妃一向养在深闺,不知先生与霜儿是如何相识的?」 「我云游天下,几年前路过风铃城,恰好遇到这姑娘被蛇咬,便顺手救了她,后来见她天赋不错就起了心收她为徒,只是终究只是路过,便分别了。」楚沐转过身,对上周天恩打量的目光,面色不动如山,语气沉稳坚定。 「原来如此。」周天恩露出瞭然的神色,似是相信对方的说词,可楚沐才刚暗自松一口气,却听周天恩话锋又转问:「那么,就是你让她失去记忆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楚沐无言半晌,想着-小徒弟和臭小子果真的无话不谈,连失去记忆的事情也都分享过了…… 心念顿转间,楚沐高深莫测地回答:「是。但说到怎么做到的,太子殿下问这个可就踰矩了,我们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此种不传秘术,除了小徒弟,我可谁都不会说。」 「那好,我不问这个,却想问问先生为何要让霜儿失去记忆?此种手法对身体有什么害处?」周天恩的问题像连珠砲似的一个接着一个,令楚沐眼角微抽,将碗随手放到一边,无奈坐到床上,上下玩味地打量周天恩,扬眉洒然笑道:「问题太多,而且都是我回答未免不公,不如这样,你问我一个,我便也问你一个,你回答我的,我也回答你的。」 「……楚先生竟有问题想问孤?」周天恩漫不经心一笑,话中有话用上「孤」的自称,隐有威胁之意,但楚沐只装做听不懂,悠哉地回答:「是阿,草民对殿下好奇的地方很多,殿下想娶我收的徒弟,想带她走,怎么说也得经过我这个师傅的同意,怎么样?」 两名男子坐在床上,一老一少互望,双目深邃而意味深长,嘴角掛着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漫不经心笑意,若有谁入帐看见这一幕,定会被此刻两人相似的神韵所惊异。 「我们早已成婚。」周天恩淡淡开口,意思很明显-人我早就娶走了,还要你的同意吗? 「她昨天能走,明天也能。」楚沐扬眉,语气同样疏淡,意思也很明确-人我能从军营里带走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她已经答应我了。」想起昨天回营时收到的诀别信,周天恩火气不自觉窜起,目光凌厉瞪着眼前之人,若眼神有刀,楚沐早已被千刀万剐。 可楚沐毫不介意地一笑,眼神澄澈闪着看透一切的睿智光芒,平静开口:「她不过是被你的手段给惊到,一时不敢离开,若我多去找她几次,说不准惊吓劲过去,她便改变心意了。」 「你……」周天恩微微瞪大眼,心有火气,却难得哑口无言,只因楚沐说的一点不错,洛霜今天是被自己强留了下来,明天呢?后天呢? 「你的命只有一条,哪有几次可以这般挥霍。此次是你命大,否则……你的命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楚沐想到昨夜忍不住微微瞇细眼,看着此刻缠着满身绷带的周天恩,语气间竟带着淡淡责怪,但周天恩没有注意到,只是咬牙问:「若我回答,你便保证不带她走?」 「你的回答若让为师满意,把小徒弟交给你,我也安心。」楚沐扬眉,半真半假回应,毕竟打从一开始,他便不曾反对过洛霜和周天恩在一起,甚至反覆问洛霜会不会后悔,在心深处,楚沐还是希望两个人在一起。 楚沐想-世上缘起缘灭万千,岂有比失而復得更美的命运?虽然这次周天恩手段激进一些,不过这剂猛药令洛霜想开不再逃避,也终归不是坏事。 「好。那你先回答我吧,让她失去记忆的方法对身体有没有害处?」周天恩咬牙答应,但先发制人地率先提问,楚沐也不计较,从容回应:「没有。怎么说也是我徒弟,我怎么捨得害她?」 「楚先生想要交易,便要说实话,霜儿曾经为了回想记忆而昏过去,每次回忆时也都疼痛难忍,怎么可能无害?」周天恩不满地皱起眉,楚沐讶异扬眉,思索一瞬意味深长地瞥向周天恩,一边恍然大悟一边解释:「当年在施针时有人在旁边捣乱,可能是那时留下的后遗症……看来这便是小徒弟能够回想起过去的原因!毕竟一般来说,我施针之后是不太可能有办法回忆过往的。」 「有人在旁边捣乱?是谁?」周天恩皱起眉,姑且相信楚沐的话,忍不住又问,楚沐微微扬眉打断他的问题:「该我了。从前陛下罔顾礼法而同时立下四位太子,何故几个月前决议立你为唯一太子?」 本以为会问起有关洛霜的过往,或自己与洛霜如和相遇相知的故事,却没料到对方问起的却是皇家,周天恩警戒心起,审视的目光飘向楚沐,后者嘴角微勾,瀟洒自适,看不清眼瞳中闪烁着何种情感,半晌,周天恩才缓缓开口:「此涉及皇家秘事,有命问,未必有命听。」 「这就不必你担心了,传闻皇族之人冷血无情,踩着他人的血往上爬,我总该问问你的手段,若阴狠歹毒,总该让小徒弟再好好考虑一下。」楚沐面色不改地胡说八道,周天恩沉吟着,见对方连想藉口都是赤裸裸的敷衍,竟还莫名显出光明正大来,一时做不出抉择要不要回答。 「好吧。要不然我换个问题,听闻陛下身中噬魂绝命草,如今是谁在照料他?」楚沐瞬间转了话锋,令周天恩微微一顿,隐约感觉到方才的问题不是他真正想问的,用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做开头,随后尾随一道相对容易回答的问题,这种手法,他自己再熟悉不过,为避免节奏被对方带走,周天恩扬眉问:「楚先生似乎并非普通的郎中,我父皇中毒之事属于绝密,你怎会知晓?」 「你也不用戒心那么重,是周天清告诉我的,他是我师妹的孩子,我答应他要为他做三件事,其中一件便是替陛下解毒。」楚沐一边暗道臭小子愈长大愈难忽悠,一边平心静气地解释,意料之外的回答令周天恩一惊:「你是贤妃的师兄?」 「没错。」楚沐頷首,周天恩思绪顿转,忽然想起周天清曾对自己说自己请战的目的是为「寻找母妃的故人」,再结合萧言先前所说在峰城天蕴楼看见周天清之事,顿时掌握楚沐平时最可能安身的位置,心下稍安,忍不住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若这傢伙真的再把霜儿带走,我也不必怕找不到她了……不,以防万一我还是派人去打探一下。 「臭小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见周天恩忽然自顾自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楚沐一头雾水,甚至感觉阴测测的,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出声提醒。 「自然是宫中太医和母后照顾着。」周天恩收起得意的笑,回復平静的模样回答,听见回覆时,楚沐有一瞬的恍惚,竟忘了谴责周天恩有回答跟没回答一样的答案。 「该我了,你为什么要让霜儿失去记忆?」周天恩的问话声令楚沐回过神,带着无奈地似笑非笑问:「小子,你太不厚道了,这回答跟没回答一样……像是客套,不过说真的,后宫佳丽三千,皇后地位尊贵,会……亲自照顾陛下吗?」 周天恩神情一顿,脑中浮现自从丽妃从皇宫消失后,父皇与母后几乎形影不离的日日夜夜,目光微闪,不甘心地承认:「会。」 「我听闻后位空置多年,何故今年突然就封了后?且我记得师妹当年曾说,皇后被贬入冷宫……」楚沐垂下眼帘,记忆飘至当年师妹送来的信上,依稀记得上面寥寥几字写着-凊姊姊被陛下废去妃位,贬入冷宫…… 见楚沐不再与自己四目相交,而是垂下眼不知思索什么,周天恩心中忽地涌起一股违和感,只觉楚沐真正想问的问题,并非表面,而是隐藏在所有问题中隐密的角落,可他还未明白,楚沐想要问出口的,究竟是什么。 「不过是些误会罢了,母后与父皇误会解除后便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周天恩不想多说地淡淡开口,没有人想提及自己不堪的过去,周天恩也不愿向外人提及那段森冷异常的十年,千言万语,万千怨愤,都随事过境迁而像被清晨阳光照着的雪一般无声消弥。 世间之事本就如此,雪下落时,是寒冷沉重,雪融化时,却只是无声无息,只能庆幸自己没有被曾经的漫天飞雪埋没,迎接无声无息却得来不易的未来。 「原来如此。该我回答你了,我本想着要离开风铃城,奈何小徒弟哭的死去活来不让我走,无奈之下我只好让她忘了我,这才消除她的记忆。」楚沐收回飘忽的目光,重新望向坐在床上的周天恩,他知道自己说的没有一句是实话,也知道周天恩对自己说的不会是真实的情况,可他管不住自己想要询问的欲望,似乎只要能在字里行间里去寻找、想像自己想要的答案,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楚沐不能怪周天恩不说真话,毕竟两人之间,只是初相遇的陌生人罢了。 「师傅?」忽地,帐门被拉开,一道清丽的身影看向坐在床上对话的两人意外地瞪大眼,正是去而復返的洛霜。 「你回来的正好,我看这小子挺不错,看来即使师傅不在你身边,挑人的眼光还是一样很好。」楚沐见洛霜回来,也不想再继续两人永远没有真画的问答,站起身拿走碗步向门外,还不忘调侃小徒弟几句,果不其然见洛霜红了脸,而周天恩灵敏地抓到关键字,忍不住重申:「挑人的眼光『一样』很好?」 听见周天恩的重申,洛霜反应过来,脑中浮现一道模糊的少年身影,虽然连脸都看不清楚,却令她莫名有些心虚,连忙瞪向楚沐:「师傅!不要乱说话!」 「好好好,为师这就走。」楚沐微微一笑,迈步出了帐门,将空间留给周天恩和洛霜。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周天恩双眸深邃凝望着洛霜,后者走近床边,一边检查伤口一边心虚解释:「他就是说我当年挑他当师傅眼光很好。」 「是吗……」闻言,周天恩漫不经心一笑,低声应和一声,洛霜抬头瞥一眼,没看出对方眼底有特别的情绪,心下稍安。 天真的洛霜这时候还没有领悟到,有些人的情绪,不会藏在眼睛里,而是藏在以后日日夜夜的行动里。 ----------------------------------------------------------------------------------- 求珍珠!!求收藏!!!! 127来人 楚沐刚刚踏出帐门,将太子营帐留给洛霜与周天恩,嘴角扬起,却衔着淡淡的忧伤,独自一人走了一段路后,他倏地站住,眉毛微微扬起,犀利目光望向左侧,虽然他的手上无刀无剑,只有一只空的药碗;虽然他的气息平和不见杀意,只有绝对的平静,可偏偏就是这不恃外物的自信与绝对的平静,令隐藏在角落的人们呼吸一滞。 「什么人?出来吧。」楚沐轻声开口,半晌,一名穿着寻常布料的男子咬牙迈步走出帐后,那一身粗布麻衣极适合隐蔽在市井之间,却绝不该存在于虹国军帐里。 男子握着腰间的刀柄,竟是先发制人地问:「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太子营帐?」 楚沐轻挑眉毛,感觉到男子的杀意针对自己而非营帐中人,稍稍放下心,有些好笑地晃了晃自己手中的药碗解释:「太子殿下病了,自然需要郎中治。倒是你,非军旅而入营,意欲何为?」 「……」来人不知如何作答,陷入短暂沉默,还是楚沐从善如流地替他回答:「你是太子殿下的下属吧?有事稟报?」 被说穿身分和来意,来人忍不住一惊,多年的习惯令其下意识微微抽出刀柄,见状,楚沐毫无惧色地续道:「别这么紧张,叫什么名字?我替你问问殿下见还是不见你。」 「……易天。」 听完来人的回应,楚沐毫无防备地转过身走回太子营帐,而易天亦步亦趋地尾随其后,分明两人的距离不远,可易天握着刀柄的手却迟迟没有动作,因为即便前方的背影毫无防备,也没有丝毫杀气,但他的冷汗却渗入衣衫。 在出手与不出手的两边犹豫不决时,楚沐和易天已重回营帐,前者十分自然地拉开营帐毫不客气开口:「太子殿下认识易天吗?」 帐内,一男一女闻声望来,女子眉眼清丽,双目轻浅如溪,坐在男子身侧不经意流露繾綣温柔,分明是让人会心生好感的容顏,可当易天看清女子面容时却惊得退了一步,失声惊唤:「太……太子妃!」 「易天?」洛霜也讶异瞪大眼,见连自己的小徒弟都认得此人,楚沐终于完全放下心,不动声色地收敛一身气息,易天顿觉方才令自己冷汗浸湿的压力骤然消失,忍不住望了一眼面色平常的郎中。 「你们聊着吧。药效快要起效了,等等犯睏就睡会儿。」周天恩还未发话,楚沐就十分自觉地告辞,顺口叮嘱几句,随后再次离开营帐。 当楚沐走至方才与易天相遇的地点时,他再次顿住脚步,环顾四周一圈,这次没有感觉到人的气息,忍不住轻轻皱起眉头喃喃自语:「只有一个人?是我太敏感了吗?」 想着,楚沐摇了摇头,轻笑自己一声关心则乱,拿着药碗迈步走向厨房,没有注意到就在虹国军帐驻营地不远处,一男一女望着楚沐的背影渐渐走远,神色晦涩莫名地陷入沉默。 「他果然在这里。」最终,男子率先打破沉默,早在接获有一名医术高超的男子救了虹国的太子殿下时,他便有所揣测,此刻,他看着身边的女子,却只能入目她绝美的侧顏,因为她没有在看自己,而是望着那道笼罩她一生的高大背影。 「如果师兄在这里,想要对虹国太子下手,便没这么容易了。」半晌,女子-傅语嫣侧过头望向男子,注意到对方难看的神情,她展顏一笑,柔声问:「先生觉得自己和师兄比起来,孰强孰弱?」 听见傅语嫣口中吐出亲暱的那两个字,饶是决定放下,林凡也忍不住神情一僵,用比神情更加僵硬的语气回答:「不知。」 「先生和师兄总是不一样的,先生可明白?」傅语嫣轻轻一笑,望着林凡的眼尽显温柔意,后者讽刺一笑,心道-何必要你亲口告诉我? 为避免自己太过狼狈,林凡连忙生硬地别开眼转移话题:「本想来虹国营帐一探究竟,顺便杀了虹国太子,但既然他在这里,我们便也没必要浪费时间在此,不如先缓缓,打探一下他的事,谋定后动,等待时机出手。」 「……先生英明。」傅语嫣盯着林凡的脸沉默一阵才淡淡开口,并将视线重新落回虹国太子的营帐,方才还温柔似水的目光转趋冰冷寒凉,透着彻骨冷意。 * 见自称郎中的人走出营帐,易天当即跪下朝洛霜与周天恩磕了一个头,鏗鏘有力道:「属下无能,当日没能守护好太子妃,幸太子妃无事,否则易天万死难辞其咎。」 「没事了,这不是你的错。」突然被行大礼,洛霜吓一跳,连忙站起身要扶起易天,但习武之人有意下跪岂是她想拉就能拉起来的?拉几下无果后,她只好无奈望向周天恩。 周天恩盯着拉着易天的洛霜的手,脑海中浮现楚沐不久前说的话,目光微沉,隐含威胁之意扫到属下的脸上,淡漠道:「太子妃让你起,你便起。」 「是!」易天感觉到主子心情不是太好,听话地站起身,注意到自己与太子妃的距离过近,又自觉地退了一大步,这才躬身道:「主子吩咐的人都已经抓到了,如何处理还请主子示下!」 洛霜一头雾水地望向周天恩,后者眉毛微挑,看不清喜怒,轻轻「哦」一声,意味不明开口:「挺快的……」 「是。属下打听到宫中小翠已经暴毙身亡,周立原因诬告永安侯而下狱,属下凭着和刑部的关係暂且行李代桃僵之计将他领出,在来峰城路途上遇到没有随从护身的五皇子,便顺手拿下了。」易天有条不紊解释着,其实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事情进展地如此顺利,没费多少功夫就抓回这些人,当初周天恩吐出的三个名字「周立、小翠、傅林」时,原以为最难的会是武功高强又身在皇宫的五皇子,没想到竟然幸运撞见对方隻身在外,还带着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让拥有人数优势的易天毫不费力抓到他。 听见熟悉的名字,洛霜愣住一瞬,神色冷凝下来,默默无语,忽地,身后传来低沉温柔的嗓音:「霜儿,过来。」 洛霜下意识回过头,男子眼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有看透一切的睿智,也有心疼怜惜的温柔,如此深邃,如此坚定,如此缠绵,令她掀起波澜的心倏地平静下来,微微一笑走至床边,轻轻摇头道:「我没事。」 -事已至此,我不会再让自己有事。 世上所有痛彻心肺的背叛,都源自于掏心掏肺的信任,一旦没有了信任,又有谁能背叛自己呢? 周天恩伸手牵住洛霜的手,将之拉着坐到床上,随后双手轻轻覆上她冰冷的手,双目深邃凝望,轻声道:「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恩。」洛霜回望,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一股暖流流淌过心间,忍不住轻轻扬起嘴角。 -世事无公,唯有惜取眼前所有的一切,至少,世间还有一个你。 站在一旁的易天看见主子温柔望着女子的神情,不自觉垂下头来,想起那日下达死令时的冷然,不由一阵恍惚,心中庆幸洛霜安然无恙。 「你说他身边没有护卫?只有一个人?」见洛霜平復心绪,周天恩没有放开握着洛霜的手,只将视线投向易天,看不穿心绪地悠悠开口。 「是。属下遇到五皇子时,发现除了他以外,就只有不会武功的两名女子,没有其他护卫在侧。」 女子? 两名? 想着,洛霜微微皱起眉,还不及细想,只觉手一紧,却是被一双有力的手包覆住,彷彿在告诉自己-别怕,不管有什么事,我都在。 「今夜子时将他们带来这里,我要亲自问话。」想起洛霜告诉自己她被逼入绝境的过程,周天恩眼神如刀,语气冷硬如冰地宣告,易天当即抱拳领命:「是!」 「下去吧。」似乎是药力起效,周天恩无可奈何地倦意上涌,眼皮微重,但神色依然威严,易天没有多话,乖乖行礼告退。 在属下离开帐内那一刻,周天恩放开洛霜的手,身形一晃向后疲惫倒去,奇异的是竟未產生太大痛觉,他知道在巨石下,自己虽大难不死却筋骨大损,绝无可能像如今这般只有一些对习武之人不痛不痒的痛。 唯一的解答,大概就是药水里有成效极大的止痛药了。 这般神奇的医术,周天恩此生闻所未闻,洛霜的师傅对他来说,是一道层层包覆的谜题,他掌握的讯息量太少,解不开包裹在楚沐皮囊下的重重谜底。 「没事吧?」见周天恩忽地向后倒,洛霜面色一变担忧地探头察看,却见周天恩睁着闪着意味不明光芒的眼眸望向自己,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洛霜疑惑地回望,伸手探上周天恩的额头,担忧喃喃:「似乎有点烧......是不是药力起效了?要不我再去找师傅过来吧!」 「不必了,他刚刚也说我睡会儿就好了。」周天恩伸手拉住洛霜放在自己头上的手,用充满希冀的目光看着对方,眼神有几分无辜开口:「陪我躺会儿。」 洛霜忍不住哑然失笑-周天恩难道是在撒娇?看起来怪不合适的。 「好吧。」 洛霜脱下鞋袜,躺到周天恩身侧,后者自然地将她拥在怀中,洛霜以为他要睡了,却听见他轻声开口:「当我听见易天说你身亡的消息时,我恨不得将他们全都给你陪葬,所以......便对易天下了死命令,让他杀了周立、傅林和小翠。」 周天恩的语气很轻,声音淡漠地听不出情绪,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 「杀了他们只是第一步,把七步成尸交给你的人,保护不了你的永安侯府......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说着,周天恩抱着洛霜的手忍不住微微用上力,而怀中之人听着他的诉说禁不住轻轻一颤。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做......不妥?」感觉到洛霜颤抖,周天恩低下头,深邃目光凝望进女子的眼瞳,掺杂着丝丝不安。 周立,终究是洛霜的生身父亲;傅林,是洛霜珍视的姊妹之夫;永安侯府,是洛霜从小长大的宅邸。 更别提将七步成尸交到洛霜手上的,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姊妹至亲。 杀尽仇人的同时,何尝不是杀遍她的亲人? 回望男子不安的眼瞳,洛霜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和笑声违和的寂寥开口:「周天恩,我们都不是圣人,在洛雪和傅林设下死局时,他们便不再是我珍视的家人,更别说那个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的爹了,在他为一己私利敲响鸣冤鼓时,我与他便已恩怨相抵,他赐我生,也送我死,这样的父亲,我又何须留恋?不过是有些不妥......因为就算我死了,也与永安侯府的其他人无关,縈姐、小光,她们都是无辜的......你若杀了她们,我做鬼也会来骂你的!」 「如果能让你来找我,倒也值得。」周天恩微微扬眉,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听得洛霜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说认真的。」 「我很认真的。我真的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位好君王。」梳理好思绪,周天恩忽地话锋一转,神色凝重地开口,令洛霜一楞,只听他用一双无比坦然的澄澈双眼望着她低声开口:「为了仇恨,我可以不顾是非,滥杀无辜;我为了见你,明知岳灵山与萧青宇的对峙会是一个局,还是把万千将士的性命搭进去......甚至挑起这场两国争端,也是为了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人。这样的我,又自私又糟糕,若君临天下、登临九五,怎么能对得起天下百姓和洒下热血的英灵?」 洛霜听得一楞,恍惚间似乎意识到什么,却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想过了,皇位不应该属于我,比起为世间百姓鞠躬尽瘁,我更适合与你一道云游天下,所以你以后再也不需要逃跑,要跑,带着我一块逃。」周天恩漫不在乎一笑,洛霜心头震动,忍不住红了眼眶。 原来周天恩真正想说的话,是这一句,他还是怕自己不告而别,怕自己不遵守承诺。 可是为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惧怕,难道就要捨弃曾经步步为营得来的大好局面吗? 那是皇位阿。 是让古往今来许多皇子飞蛾扑火的权力;是让洛雪放弃姊妹之情设局逼死自己的宝座。 「相信我。我不会再离开你。」没有正面回答周天恩的话,洛霜话锋一转,用一双洞澈事物的瞭然双眼回望,眼前的男子,他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患得患失包装起来,只为了得到自己的一句承诺。 「所以,你不必为我牺牲什么,皇宫也好,战场也罢,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以洛霜之名起誓,此生,绝不离开你,除非你开口让我走。」 周天恩心头一震,洛霜的回答看似没头没尾,可他知道,这个女人,她听懂了他话中的用意、真正的想法。 其实周天恩之所以会说出方才这一番话,都是楚沐威胁的话语在脑中挥之不去的缘故,他真的怕,洛霜只是一时被自己的手段吓住,等到缓过劲来后,她又会不告而别。 太子营帐内,两人四目相对,不须过多的言语,周天恩和洛霜心意相通,忽地相视而笑。 「似乎太矫情,太露痕跡了。」被看透的周天恩双颊羞窘地浮上一层薄红,掩饰性地笑了笑,见状,洛霜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红透的脸颊,咕噥道:「知道就好。不要再试探我了,快睡吧。」 闭上眼,周天恩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自己似乎被吃得死死的,而眼前的女子比自己想像的更了解他。 男子一边想着被看透有点可怕,另一边却又忍不住扬起嘴角。 「今夜,我不想看见他们。」忽地,趴在怀中的洛霜突兀开口,心意相通的两人不需多言,周天恩便轻声答应:「恩,不想见便不见,有我呢。」 -------------------------------------------------------------------------------------- 大家有发现洛家换了新封面吗~!!! 来自我超爱的shihya的友情赞助! 我们洛家终于有漂漂亮亮的封面了哈哈哈(小七留下老母亲的眼泪) 所以~ 看到新封面了还不留下珍珠!! 点击收藏吗(?i_i?)!!! 128刘御之託 虹都外,玉清寺一如既往热闹非凡,香火繁盛,唯有山顶一处木屋才有几分俗事之外的清幽。 真定太师今日并未到寺外为眾人讲法,反而坐在桌前,凝神望着木桌上摆着的一张命盘,命盘黑白相间,看似平凡无奇却隐隐闪着莫测的光芒,包罗万物,演绎眾生。 「这是……」忽地,真定太师皱起眉,心有所感朝命盘上望去,下一瞬间他失态地惊讶站起身:「紫微星落定!」 真定太师低头认真审视命盘,半晌大笑出声,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善恶一念间,皇命不由天……原来如此!」 * 软玉温香在侧加上药力令周天恩很快沉入梦乡,洛霜枕着男子可靠的臂膀,抬眸凝望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顏,嘴角勾着淡淡幸福的笑意,反覆咀嚼着他的一字一句,在心中溢出不可言说的甜蜜来。 他说,馀生所愿,惟我一人。 他说,以后再也不要逃跑,要跑,带着他一起跑。 风铃祭上嘴角掛着笑意却未达眼底的少年,曾经习惯在淡淡笑容下隐藏真心的少年,可曾想过自己竟有一日会说出这般热烈的誓言? 洛霜想,既然周天恩有放下皇位的勇气,也有以命为局的坚定,为什么我没有重回虹都的胆魄呢? 曾经理智的分析,曾经决定的退让,美其名是为周天恩好,实际上何尝不是自己的懦弱? 洛霜不相信他们的感情,能坚定到经歷天下人的风雨。她害怕自己的身分曝光,畏惧此刻所有的甜蜜终有一日被相互唾弃给取代。 即使是现在,她还是害怕。 但,她想要赌一次。 赌一次真心,赌一次这世上存在一种感情,名曰:此生不渝。 就算赌输了,此刻的生死相许不是镜花水月,而是不夹杂半丝杂质的真心,便已胜却人间无数。 人生匆匆不过百年,左顾右盼太多,不如一往无前一次。 思及此处,洛霜勾起笑意,目光澄澈望着周天恩低声问:「我会赌赢的,你说是吧?」 熟睡的周天恩没有回答,背后却传来帐门被拉开的声音,令还在周天恩怀里的洛霜身体一僵,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望向来人,却见三道面色各异的身影站在门口,一人冷峻如常、一人幸灾乐祸、一人面色难看。 「萧言?……刘将军?」第一眼看清站在三人最前的刘御面貌之时,洛霜先是以为是萧言,可随即讶异望见萧言本尊身影就在后方幸灾乐祸地扬着嘴角,再回过头来便察觉到最前方的人,气质冷峻,坚毅沉稳,无疑是刘御将军。 「卑职刘御参见太子妃。」刘御腰系长剑,眉目如锋,只是平平无奇地站在眼前便让人不容忽视。 「将军不必多礼。」洛霜小心翼翼地跃下床,尽力不惊动熟睡的周天恩,下床第一件事便是回头看床上人的动静,所幸因药力之故他睡得极沉,没有醒来的跡象,打量几眼后才终于松口气。 洛霜的动作落在三人眼底,刘御不动声色,任妍希则面色难看地冷哼一声没说话,倒是萧言幸灾乐祸特意用气音调侃:「洛霜姑娘别担心,我们小小声,保证不吵醒太子殿下。」 「他才刚睡下,药力所致大约还要两个时辰才会醒,你们有什么话要我代为转达吗?」无视萧言的话,洛霜红着脸转移话题,在她的想法中,三人来此的目的只有找周天恩,却没想到从进门起便沉默的刘御出人意料地开口:「我想找的是您,不是太子殿下。」 「我?」洛霜毫不掩饰讶异地瞪大眼,刘御沉默半晌才开口:「洛光姑娘在峰城名为天蕴楼的酒楼养伤,还请太子妃前去照料一二,或者带着她一起安全回虹都。」 回到营帐后,萧言将刘御消失一天需要知道的种种悉数告知,而说到他消失时发生最大的事,无非便是太子殿下重伤,而太子妃在太子营帐内照料他之事。 刘御知晓后意外之馀,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果太子妃在,洛光就不至于孤身一人待在峰城,也不必独自踏上归途了! 念及此,刘御当即按捺不住来访,便有了此刻的一幕。 「什么?!」洛霜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脑中如被一道雷声贯穿般嗡嗡作响,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洛光不是在虹都吗?你说……天蕴楼?」 忽地,离开天蕴楼时赵叔背着一位长发女子的画面闪过脑中,洛霜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猜测滑过心间-难道…… 洛光留下书信自奔为眷之事被永安侯府压了下来,而周天清在临行前才将洛光可能被绑架一事告诉周天恩,是以洛霜至今都不知洛光下落不明,还以为她在永安侯府住的好好的。 刘御也有些意外,没想到洛霜到此刻还一无所知,只好担起交代一切来龙去脉的责任:「事情要从永安侯府的一封信开始说起……」 * 黄昏时分,峰城天蕴楼今日因歇业而难得冷清,诺大的两层楼中只有赵叔和洛光两道身影。 在厨房忙进忙出的赵叔终于将明日要开张的事物准备就绪,刚刚松一口气,下意识望向二楼敞开大门的房间,一道如雕像般静止不动的身影印入眼帘,见状,赵叔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已经好几个时辰了,自刘将军坚持回营养伤离开以后,姑娘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世间最难断的,莫过于情之一字。 没有人规定一人付出真心,另一人便得用同样的方式去回报,即便付出性命,即便用尽毕生所能,也不能勉强。 所以即使姑娘家放血引路,也不能要求刘将军便要为此承受对方的情意。 道理人人皆知,可却抵挡不住心中的意难平。 更何况,刘将军他……当真无情吗? 「老先生,洛光姑娘的伤养好以后,再请您通知我,我派人护送她回虹都,在这里的吃食住儘管记在我帐上,务必要让她好好养伤,莫要……留下病根子。」临去前,刘御再三告诫的话语犹在耳畔,他一向冷毅决然的面容闪过一丝不忍,却只有剎那,说完后便毅然决然朝外离开。 「唉……」赵叔轻叹一声,视线忍不住望向天蕴楼紧闭的大门,彷彿期待着它再次被那决然转身的将军所推开,忽地,大门被一推敞开,天光落入屋中,可却不是二楼之人心心念念之人,而是一位眉眼清丽的女子,她见赵叔一瞬不移地盯着自己,有些愣住的模样微微扬起嘴角唤一声:「赵叔。」 「洛霜姑娘!太子殿下的伤没事了吗?公子……公子呢?」赵叔先是愣住,随后习惯性搜寻楚沐的身影,却听洛霜一边关上门一边解释:「太子没事,师傅在那里照顾他呢。」 「那姑娘怎么……?」赵叔皱起眉,满腹疑问还未说出口,便厅二楼传来一声不可置信地叫唤:「小霜?」 压下心中纷杂的心绪,洛霜的神色恰当好处地浮现一丝惊诧,面容不掩意外地抬头望向声音的来处回应:「小光?你怎么在这里?」 眼前的情景令赵叔意外地瞪大眼,下一瞬,石化在二楼一日的洛光飞也似的自二楼奔下来,扑进洛霜的怀里,衝击力令洛霜退后了两步,一声压抑良久的嚎啕声不在克制地宣洩出来,洛霜的眼中满是不忍,极尽温柔地轻拍洛光的背,低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 * 天蕴楼二楼,洛光和洛霜相对而坐,两人心中都装着事,一时无言。 眼泪溃堤的洛光像孩子般宣洩以后,眼睛微肿,面色也因羞赧而染上一丝薄红,为掩饰尷尬率先开口:「小霜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我学医的师傅开的店,自从我离开皇宫以后便一直住在这里。」洛霜还想着刘御交代不能洩漏自己是被他叫来的吩咐,心不在焉地回应,而洛光初闻洛霜离开皇宫,瞪大自己通红的双眼问:「离开皇宫?你怎么离开皇宫了?是太子殿下带你来的吗?」 「……此事说来话长。」洛霜顿了顿,将自己的身世如何被昭告天下、如何被陷害、如何被赐死、如何被帝后放过、如何来到虹都、如何遇到楚沐、如何与周天恩相逢又分离又再聚……一应种种娓娓道来,唯独省略自己受刘御之託来天蕴楼。洛光听的心惊胆战,没想到自己消失的这段时日,竟发生如此多事。 听完后,洛光紧蹙眉头,不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小雪为了解自己身上的毒而……故意将七步成尸交给你,陷害你?」 「……我也不想承认,可事实如此。」见洛光一脸不敢相信,洛霜语气冷然,态度无庸置疑。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小雪是什么样的人,没有比你我更清楚的,难道她是会为了自己的性命枉顾他人生死之人吗?何况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陷害你?若想要你死,直接将七步成尸下在茶水里给你,不比这般大费周章要来的容易吗?」洛光沉吟着,小心翼翼覷着洛霜的神色,心中充满怀疑。 瞬间,洛霜只觉心有些乱,回忆一幕幕滑过脑海,洛雪眼含坚定,满是决心地告诉自己「我想拜託霜姐,我死以后,请你让傅林吃下孟婆丹,从此前尘往事都成云烟,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让他重新活一遭。」 此时此刻,洛霜分不清楚,当时眼中闪过的,是慷慨赴死的决心,还是了断姊妹之情的坚定? 「人心难测。生死之间,谁也不知道人会做出什么抉择。」洛霜一字一句冷冰冰地开口,洛光犹豫半晌,最终只是道:「你说的对,人心难测,只是我觉得,这世界上还是有某些人值得毫不犹豫、不讲道理的信任,你、縈姊和小雪,于我而言便是这样的存在。」 洛霜讶异望向洛光,她的目光清澈明亮,如同即使在最黑暗绝望的夜色里都能依然故我闪耀的,那最辽阔的星河。这一刻,洛霜心头震动,再说不出反驳之语,只淡淡转移话题:「那你呢?你怎会在此?」 洛光心知洛霜听不进去,暗叹一口气,顺着对方的心意转移话题,将自己莫名被绑架,被丢在悬崖边,又被将军所救,替他四处寻医,最后在天蕴楼醒来之事一一道来,说到最后,她的眼眶又情不自禁有些红,忿忿然连珠炮似的开口:「我真的搞不懂刘将军到底在想什么!他还让我快点嫁人,还说等我嫁人要送万两黄金给我……他以为他是在送聘礼嘛!谁稀罕他的黄金!难道他感觉不出来我喜欢他吗?年纪这么大了还看不懂女人心,难怪这么老了没娶老婆!」 洛霜听着洛光亲口描述自己遭遇时还有些不忍,可一听到最后一句竟有些莞尔,眼前洛光委屈巴巴的模样带着娇嗔,她忽然很希望,看见此情此景的是刘御本人,他如果见了,会不会心动?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改口? 眼前女子,就连生气都不带半丝怨愤,娇憨率真,此时错过,刘御你确定你不会懊悔一世? 「纵使你千好万好,如果他不喜欢,那也无用。也许……你们并无缘分,既然如此,与其纠缠不清,不如一别两宽,你说对吧?」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洛霜轻声劝慰着,洛光轻叹一口气,忽地目光灼然望向洛霜,信誓旦旦开口:「可是,他分明喜欢我。」 洛光语气篤定,不掺杂一丝一毫地怀疑,目光自信得令洛霜一楞,忍不住反问:「你如何知晓?难道他对你说过?」 「没有。」洛光轻轻摇头,随后微微一笑:「可难道一个人喜不喜欢你,非要他亲口对你承认吗?一个人的眼神,一个人的动作……比一个人的言语更来得重要,不是吗?」 被派来当说客的洛霜瞬间哑口无言,又听洛光续道:「他抱着我跳下悬崖的时候,那么篤定,那么不计生死……寧可承受所有下坠的力道也不愿我受伤一丝一毫……这些,他想要用救命之恩一笔带过,难道不会太过自欺欺人了吗?」 「也……也许他真的只是重视恩情之人,不是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吗?」洛霜颇为无力地试图拯救话题的走向,洛光顿了顿,忽地奇怪地看了洛霜一眼,陷入沉默。 「怎么了?」洛光的眼神意味不名,令洛霜隐隐有些不安,忍不住问,良久,洛光忽然站起身,一语不发地收拾起行囊。 「小光?阿光?你怎么了?」洛霜一头雾水地看着忽然收拾起行囊的洛光,而后者揹好今天赵叔替自己新添置的行囊后转过身,决然道:「带我去见他。」 「啊?」洛霜浑身一震,脑中一片空白。 「是刘将军让你过来的吧?太子殿下重伤,你不陪在他身边,却来这里,又偏偏是在他回营以后就那么巧来了,再加上你字字句句都在帮他说话……小霜!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他让你来的?」望着愣住的洛霜,洛光思绪无比的清明,虽是问句,却十分篤定。 洛霜没想到从来迷迷糊糊的洛光竟在这一刻如此精明,更无法昧着良心对姊妹撒谎,只好轻叹一口气:「好吧,我带你去。可是有一点我得先说清楚……他是真的希望你们俩之间,从此恩断义绝,无论他对你有情无情。」 闻言,洛光脸色一白,依旧咬牙道:「好。我只是想问清楚,他这样躲我,到底为什么。」 --------------------------------------------------------------------------------------- 求收藏!求留言!求珍珠~~~~~~~~ 129刘恭之子 夕阳已落,夜色浸染整座天空,虹国军帐内,一名男子躺在床上睡得极沉,一对男女立在床边,低头凝目望着,各有所思。 「主子睡得......也太沉了些。」看着男子英俊的睡顏,任妍希目光有些不可置信,还有一丝不懂遮掩的眷恋。 「是呀......」萧言目光微沉,眼有愧疚,对习武之人来说,没有比敏感更重要的事,这般沉睡,只能说明周天恩的伤真的很重,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以后。 萧言止不住地想-都是因为自己,才让斩允身负重伤。 就在萧言思绪飘远之时,床上的人忽地无预警地睁开眼,任妍希吓了一跳惊叫:「主子醒了!」 周天恩微微皱眉瞥了一眼周围两人,又环视一圈帐内,似乎在寻找一道身影,萧言迅速意会,递给他一张纸解释:「洛霜姑娘受刘将军之託去天蕴楼了,晚些才会回来,这是她留给你的信。」 「天蕴楼?刘御有什么事找霜儿?」 萧言将刘御之託悉数告知周天恩,后者接过信,蹙眉听着,意识还有些昏沉,暗想洛霜师傅下得剂量未免太过,多到令他睡着时完全感知不到外头动静,刘御、萧言何时进来、洛霜何时出去,他都一无所知。 「这女人......说好了不走,结果每次醒来都不在......」扫一眼信上寥寥几字,周天恩喃喃抱怨一声,无奈摇头,心情却是一松,只因为他知道,这一次,她还会回来。 「看看你这个黏糊劲......」周天恩喃喃的声音虽小,可萧言站在旁边听得清楚,颇有种不忍直视的感觉。 「......虹国军损伤情况如何?云国的状况呢?」厚脸皮地直接无视萧言的话,周天恩坐起身,正色看向站在床边的两人。 「三皇子带的兵中了埋伏,损失了三个百夫队,其馀将军依计行事,与云国兵并未衝突,未有伤亡,而你带的兵.....」说到此处,萧言神色一顿,忽地有些说不下去「全军覆没」四字,愧疚的心情涌上,目光复杂地看着周天恩,后者微微一挑眉:「什么表情?」 「我......不该让你替我去的,这本就是我的事情。」萧言咬牙道,神色懊悔,周天恩回望,见对方神情鬱卒,欲言又止即将憋出内伤,他终于会意过来,摇头解释:「与你无关,是我错估了秦涯的准备和目的,在出行前我便已从刘御处确信秦涯给我们的部属只是一个局,我特意挑了萧青宇所在的战场是想让兵败损失降到最小,没想到......」 「啊?你早就知道?那怎么还......!不会是为了洛霜姑娘吧!你想要兵败的消息吊出她来?」萧言先是一惊,凭着对周天恩的多年瞭解灵光乍现一道荒谬的念头,盯着轻轻頷首的周天恩,这次,彻底无言以对,只能喃喃:「你可真是......」 「总之,你不必因此而自责,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不全是为了你。回答我的问题吧,云国情况如何,有没有打听到萧青宇的下落?」 「呵呵,不必打听。我扮成刘御寻你时找到了他,有人将他认成了我,现在正在我帐内养伤呢。」萧言说着忍不住讽刺一笑,意料之外的回答令周天恩微讶瞪大眼,忍不住问:「你怎么想的?」 「秦涯想杀我们,我们总要有些回礼,是不是?」萧言目光微凝,语气恢復平常的轻佻散漫,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你想让萧青宇安然无恙回去破坏秦涯的登基?」周天恩迅速领会到萧言的目的,见对方頷首,忽地轻笑一声,眼有暗芒闪过:「其实大可不必,你与他长得极像,若非朝夕相处之人难以判断差异,所以你大可杀了萧青宇,李代桃僵。」 语一出,萧言瞬间愣在原地,又听周天恩续道:「若让萧青宇回云国,杀他便没那么容易了。」 「......」帐内陷入压抑的沉默之中,任妍希默默站在一旁,内心十分同意周天恩的观点,用好奇的眼神打量陷入思考的萧言。 很多年后,想起这一幕,任妍希都会想,如果这一刻,自己能开口说些什么,会不会走向不一样的结局? 可是,此时此刻,任妍希只是懵懂地望着萧言,等待他的回答。 「呵呵,这个主意不错。」最后,萧言轻声一笑,却缓缓摇头:「我可当不了皇帝。」 「有何不可?」周天恩深深望进萧言的眼眸中,试着从中寻找到一丝外露于外的真实想法,却只得到一抹没心没肺的笑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当皇帝?别开玩笑了,还不如让我去当乞丐勒!」 皇帝和乞丐? 周天恩无言半晌才无奈开口:「既然如此,那么你就先搅黄秦涯的登基大典吧!首先......」 正要习惯性安排一切的周天恩被萧言俐落地打断:「你专心养伤吧,斩允。这种小事,还轮不到你上场。」 「......可以。所有人手都由你调遣,这些日子,我大概哪都去不了。」出于绝对的信任,周天恩从善如流开口,萧言轻轻喊首,正要回答,却听到帐门被打开的声音,女子纤瘦清丽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去而復返的洛霜。 萧言很有眼色地顺手拉起任妍希的手,向刚进门的洛霜露出玩味笑容:「既然洛霜姑娘来了,那我们便走啦!不看你俩腻歪了!」 「才没有......」话音未落,萧言已经拉着挣扎未果的任妍希迈步离开,洛霜脸微红,望向床上醒来的人,有些恼羞地开口:「你怎么不留他们一起吃晚膳?」 「当然不。这样会妨碍我们俩『腻歪』。」周天恩一本正经的回应令洛霜莞尔,后者忍不住嗔一眼床上的人:「谁跟你腻歪了!」 「你啊。」周天恩微微一笑,语气却篤定,看着耳朵越来越红的洛霜,心中促狭之心便越发被激起。 「醒来很久了吗?身体感觉怎么样?」感受到对方在戏弄自己,洛霜决定无视周天恩的话将话锋转至更重要的事情上。 「醒来很久了??每次醒来你都不在,明明睡去前都说会在......」但总是有人有办法歪掉话题的走向,偏偏还不得不顺着对方的话音安抚。 「没办法,有急事嘛??」自知理亏的洛霜认命走近床边,一边将刘御之託和不久前与洛光的对谈告诉周天恩,后者心不在焉地听着,最后轻轻摇头,石破天惊开口:「他们俩最好的结局,便是到此为止。」 「你知道什么?」得到周天恩这般篤定的答案,洛霜吃了一惊,急切地开口。 周天恩想起在云国与虹国战事将起未起时,跃过眾多军侯世家,父皇独排眾议派刘御镇守边关,当时的他便决议更深的探查对方的来歷,并在战争开始时收到可靠的消息—刘御,竟是刘恭之子! * 刘御独坐在营帐内,心神不似平时沉稳,即使是在燕城面对云国百万大军时,他都没有此刻的心烦意乱。 太子妃会好好照顾她的。以后??也会有别人照顾她。 若无意,便改早日了断。 赵叔的话语在刘御脑中回放着,不断提醒着自己,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将军,太子妃的丫鬟求见。」忽地,手下声音自门外传来,刘御不疑有他回应:「让她进来。」 刘御毫无防备地抬起头看向帐门口,却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走进自己的视线,忍不住讶异瞪大眼,对方察觉到自己的惊讶眨了眨眼,目光澄澈明亮,如星光般耀眼,她像模像样地对自己行一礼并开口:「参见将军。」 瞬间,刘御的思绪只馀一片空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哑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找你的。」洛光微微一笑,也不等刘御说起便直起身,揹着行囊走向坐在桌前的男人,他的神情有不可置信,似乎还未反应过来,有些呆愣,有些可爱。 早在风铃城相遇之前,洛光便知道,风铃城的少年将军,年不到二十便成为虹国歷史上最年轻的武状元,而后又得皇上亲封,成为虹国史上最年轻的少年将军。 直到风铃祭上的乱局上,阴错阳差之间,一念之间的想法,洛光替他挡下一箭,他才真正走入了她的世界。 在外冰冷坚毅的将军,在家持的不只是兵刃,还有那支画笔,能画出洛光敬服的画作,让她不自主地有了想要更认识他的念头。 刘御永远淡然孤傲的身影,不知不觉间,常驻在洛光的心间,或许一开始并不多么刻骨铭心,但她会在听到他的身世时为他心伤、在他离开风铃城前往虹都时悵然若失、在虹都重逢时暗自欣喜。她会期待他送来的每一封信、每一幅画,无论那其中蕴藏的情感是不是爱情。 -你真的不懂这种蠢蠢欲动的心情吗? 不自觉便想要靠近,不由自主便去追寻你身影的蛛丝马跡。 难以言说,却成了一种本能。荒谬难控,却总是身不由己。 如果你不懂,为何会在乔迁宴上翻墙而入,只为见我一眼,却又一句话都没说? 如果你不懂,为何会在夜入皇宫之时选择帮忙,赌上身家性命,不求半丝回报? 如果你不懂,为何会独自一人现身于悬崖边,又义无反顾地跳下不见底的悬崖? 可如果你懂,为什么你要对我说,一切的一切,只有「救命之恩」四个字而已? 洛光暂定在刘御的桌前,大胆的目光灼灼凝望相距不到一尺的将军,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带着决心开口:「你想让小霜替你转达的话,现在,就在这里,我想你亲口对我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御垂下眼帘,半晌只能吐出这样一句话,心情纷乱,不知所措,洛光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些许火气,反问:「你要装聋作哑到什么时候?你让小霜来找我,不就是因为放不下我吗?」 「??洛光姑娘。」刘御忽地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霎时笼罩住洛光,神情严肃到染上冷峻,连带声音也染上几分冷厉:「刘某不过是在营地偶然遇到太子妃,恰好将洛光姑娘受伤的消息告知于她,让她去照顾你,而这一切也都是因为救命之恩,顺手而为罢了!姑娘自重,也无须多想!」 两人相隔一张桌子,一人立于一侧,一抬头、一低头,相互凝望,洛光感觉到包围着自己的冷冽气息,听着字字句句冰冷无情的话语,心塞又难受,鼻尖一酸,眼泪涌上眼眶,她忍不住又问自己-是不是自己真的在自作多情? 「好。」洛光拭去还在眼眶打转的眼泪,声音平静地开口,忽地,她突兀地站到桌子上,突然其来的动作令刘御不由自主地抬头,想看清她的眉眼,却在下一瞬间,冰冷柔软的触感覆上唇瓣,时光静止,思维暂顿,刘御瞬间愣住了,全身僵直,一时,竟忘了推开她。 感觉到眼前之人僵硬的身体,洛光伸手捧着刘御的脸,青涩地、顺从本能地,想要加深这个吻,也不知怎么的,她的舌头莫名地伸了出去,在刘御的唇上轻轻一舔,刘御浑身一震,倏地用力推开了洛光。 刘御力气极大,加上洛光本就站在高处又毫无防备,瞬间便往后仰去,眼见洛光就要头朝地坠落,刘御慌忙又着急地往前踏,用力之猛生生将桌子踩裂成两半,可终于险而又险地将洛光拉回到他的怀中。 怀中之人泪眼汪汪地眨了眨眼,似乎极其无辜,刘御成功拉回洛光,心中松一口气,也难得涌上几分火气,喝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吻你啊。」洛光见刘御真恼了却又拿自己没什么办法的模样,心中乐开了花,觉得甚是有趣,忍不住扬起嘴角。 但下一瞬间,洛光便笑不出来了。 刘御的吻毫无徵兆,却侵略性极强地落了下来,洛光只觉呼吸瞬间被夺去,刚才游刃有馀的嬉闹宛如成了一场笑话,她忍不住想往后躲,却被禁錮在他的怀中,心跳不稳,她忍不住呜噎一声,却瞬间失守了唇瓣,她身子瞬间一软,忍不住伸手勾住对方的脖子。 这一动作,就像是邀请,瞬间打开了层层锁着男人的枷锁,刘御紧紧地抱着洛光,顺从心意地吻着她,忽然,再没有想要放开的念头。 这一刻,他不是刘御,不是刘恭之子,不是年少许诺不再让刘家有后的少年,只是一位动心的男人。 --------------------------------------------------------------------------------- 别忘了留下珍珠!!!顺手点个收藏喔~~~~ 130孤注一掷 松开禁錮洛光的手,刘御沉默低头看着脸色潮红的女人,不久前还掷地有声的决绝之语都成了毫无辩驳之力的空话,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自觉叹一口气。 「以后别再这样了。」刘御低声打破沉默,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洛光说。 「刘御,是你主动亲我的!」洛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再三强调,双颊红润未退,目光却很篤定,反问:「你自己说,是不是你?」 「是我。」刘御平静地回应,分明是平平无奇、不带波动的两字,却听得洛光心跳加速,她再问:「那你亲我了,是不是要对我负责?」 「洛光。」没有正面回答,刘御忽地唤了一声,声音醇厚,周身气息不再拒人千里,不再冷冽无情,带着一丝乞求的意味,洛光忽然就想起坠崖时,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姓,让自己丢下他离开时,似乎也与此刻是一般的情绪。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不肯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女人的直觉总是敏感,洛光垂下眼帘,若有所悟地笑了笑,带着一丝嘲讽,见刘御陷入沉默,洛光忍了忍,却没忍住令眼泪滑落脸庞,热烈的心倏地冷却,只馀一种无力与绝望混合而成的愤怒,带着这般怒意,洛光质问:「到底为什么?你是已有婚约,还是有什么人在你心上忘不了阿?为什么你不承认你喜欢我?你是不是要说刚刚的吻也是什么破救命之恩吗!骗子!浑蛋!负心汉!」 洛光气急,咬牙想要推开刘御从他怀里站起身,却没推动,委屈的泪水滑落,她恨恨地看着依旧沉默不语却还胆敢抱着自己不让走的男人咬牙一字一句道:「放手!」 「我喜欢你。」刘御没放,伸手用厚实而温暖的手逝去洛光的泪痕,习武之人的手上有着经年累月的厚茧,洛光的脸庞不知是因为粗糙的触感,还是因为刘御的话,瞬间烧了起来,她瞪大眼,忘却了怒意,只呆呆地问:「你说什么?」 「我承认,喜欢你。我没有什么婚约,除了你,再没有人在我心上。」刘御平静篤定的声音令洛光心情忽地飞扬起来,眼角染上笑意,却又听他开口:「但是,我们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只希望你一生平安无忧,快快乐乐过一辈子。」 「怎么不可能了?」洛光扬起的眉眼瞬间落下,毫不遮掩震惊与疑惑,刘御轻叹一口气,知道事到如今除了说出一切令她打退堂鼓以外再无别的选择,或许说出真相,让她知晓理由之后,她反而能放下心结,去过属于她的平静生活。 「还记得风铃城外凤山上,我对你说的话吗?」刘御见洛光毫不迟疑点头,续道:「我说过我的爹娘因为朝廷而死,葬于山野之中,背负对敌不利的骂名,而皇家之人,做事一向讲求斩草除根,当年不只我兄长,就连我也应该死在那场清洗之中??但在手下人拼死护送之下,只有我成功逃了出来。」 「后来几年,我一心习武,顺利被圣上钦点为武状元,而他问我有何所求,我告诉他,我想重立刘氏宗祠,为父母兄长建坟,年年为其拜祭,但圣上的交换条件是,要让我刘家就此断绝血脉。」刘御平平淡淡的语气在洛光心中掀起惊涛裂浪,洛光忍不住问:「为......为什么?」 「斩草除根,仅此而已。他或许能相信我,却无法相信我后世子子孙孙都不会为刘氏曾经差点断绝血脉而復仇。帝王之心,一向是只可错杀,不可放过。」刘御冷静地分析着,彷彿是局外之人。 「......所以皇上不许你娶妻生子?这就是你年过二十却依旧不娶妻的原因?」洛光心中一片冷寒,心如死灰反问,刘御頷首:「没错。一旦入我刘家门,女子必须喝下终生绝子的汤药,此药对身体伤害极大,必伤人寿。我绝无可能让你遭受此种伤害,也不愿任何女子遭此厄运,故早已立誓终身不娶。」 「我越是喜欢你,就越不可能娶你,你明白吗?」最终,刘御坦然平静的目光望向洛光的眼睛,心意坚定,瞬间,洛光眼泪止不住得夺眶而出。 他问我,你明白吗? 明白在每一次决绝转身的背后,或许最痛的不是深感受伤的自己,而是明知动心,却又要主动推开对方的他。 明白在许多许多年前,他便已註定是不能与我相伴之人。因为他喜欢我,正因为他喜欢我。 心疼,止不住的心疼。 刘御沉静的目光宛若古井,澄净透明,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将一切展露在洛光面前,温柔伸手拭去女子的泪痕,他一介将军,在外以坚毅冷漠闻名,可此刻在洛光面前仅有真挚与温情:「如果明白,就忘了我,去寻找一个能给你安稳无忧一生的良人......这也是,我毕生所愿。」 所有的话语,因为最后一句话,通通都吞回去洛光的喉咙里,她想告诉刘御,她不介意,可那似乎只是苍白无力的辩驳,甚至是带给他压力的逼迫。 这么多日子以来,他的压抑和隐忍,已如此沉重且痛苦,洛光又怎能忍心再逼迫刘御说出违背本心的话语,让他跟自己在一起?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真相。」最后,洛光深吸一口气,轻扬嘴角,微微一笑,慢慢的离开刘御的怀抱,站起身走了几步,忽地回过头,留给刘御一抹灿烂坚定的笑顏,让人摸不着方向地悠悠开口:「我不会再让你独自背负这些,更不会再逼你做决定。刘御,你相信我吗?」 刘御还未回答,洛光復又转过头,迈步朝帐外走去,许多年后,刘御每每想起这一刻,总是懊悔自己没有拉住女子的手,放任她独自离帐。 * 「你是说,刘御极可能用刘家绝后为条件,让父皇放过他,允许他重立刘家门楣?那如果阿光嫁给刘御......」听完周天恩对刘御的调查,洛霜面色惨白,有些不敢置信。 之前周天清曾告诉自己,刘御与皇家有过血誓,不能成为洛光良配,可洛霜怎么也没想到,那条血誓,竟是让刘氏断绝血脉! 「极有可能会被下药杜绝怀孕的可能??至于那是什么药,我猜测大约会是对女子身体伤害极大,但却有绝对终身不孕效果的剧毒。」周天恩接过洛霜的话平静地开口,洛霜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不知自己帮洛光来到虹国军帐是不是正确的。 「难道没有破解之法吗?」洛霜皱起眉垂神寧思,忽地听床上的人一声轻笑,她向周天恩望去,见他平静地开口:「破解之法也不难,待父皇仙去,若下任皇帝赦免刘御的血誓,此事便可轻描淡写的带过了,只是不知刘御和洛光是否能等到那时候了。」 下任皇帝?那不就是现在身为太子的周天恩吗? 「那你会赦免刘将军的吧?」洛霜充满希冀的目光讨好地望向周天恩,后者不可置否地扬起嘴角:「难说。刘御与周家是家破人亡之仇,皇室之人冷血无情,寧可错杀不可放过,放任刘氏发展,难保会带给子孙祸患.....」 见洛霜的神色愈来愈难看,周天恩话锋一转:「不过若皇后以色误国,当一回装聋作哑的昏君,也不是不行。」 以色误国..... 洛霜脸微红,听懂周天恩真正的言下之意,心下稍安。 若刘御与洛光愿意等彼此,待周天恩登基为帝,一切阻碍随之消逝,只是刘御身为男子,愿意的话能等的起十年二十年.....洛光可以吗? 世事不公,女子二十以后没嫁人,必遭眾人嘲笑,洛可钦会让洛光等上十年、二十年在洛家当闺阁女子? 思及此处,洛霜刚刚松下的眉头又是一紧。 「别想了,多思无益,此事终究还要他们二人自己做选择。」周天恩伸手摸了摸洛霜的头,平静道:「只要活着,只要有心,总有机会。」 周天恩的平静似乎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令洛霜的心霎时涌上自信,她微笑点头:「恩,你说的对!只要活.....」 「太子妃!不好了!」洛霜的话音未落,忽地,一人慌忙地闯入营帐大吼,周天恩皱起眉,凌厉目光望向来人,后者忍不住神情一肃,直起身定住身子。 「什么事?」洛霜看着眼前陌生的将士疑惑问,来人在周天恩的目光下收起惊惶,镇定地说出让洛霜无法再镇定的话:「楚先生让我来找您,说是有位叫洛光的姑娘她命在旦夕!」 「你说什么!」洛霜倏地站起身,满脸不可置信。 * 楚沐看着面色惨白躺在军士们用的简陋医床上的女子,深深地蹙起眉,裙襬下,衣衫被血所浸染,血流如注。 一刻鐘前,洛光到军库的药帐里,偶遇了楚沐,后者有些意外,扬眉问:「洛光姑娘?你怎会在此?」 「先生!感谢先生那日出手相救,是太子妃带我来的,没想到先生也在此!」洛光向楚沐行一个大礼,楚沐生生受了,并不放在心上,扶起她道:「举手之劳而已。不过你说太子妃?你认识我徒弟?」 「先生是小霜的师傅?」洛光着实吃了一惊,瞪大双眼,半晌才想起来解释:「我是小霜的姐姐。」 「原来是这样!都姓洛,我竟然没想到。」楚沐微微一笑,随后疑惑道:「姑娘来药帐,是想找什么药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想来看看小霜有没有在这里,顺便和她学学这些花花草草。」洛光连连摆手,十分激动地否认,随即话锋一转:「既然先生在这里,我可否跟你学些药理?」 「自然。」楚沐洒然一笑,不疑有他地答应。 两人在药帐里,楚沐一边煎着给周天恩的药,一边耐心地一一回答洛光的问题,小姑娘十分好学,几乎将帐内所有的药草都问过一遍,连放在柜子底部的药草也没有放过。 「那这个呢?」洛光一派天真地提问,将手中的药草晃了晃,楚沐抬头看清姑娘手拿之物忍不住皱眉:「这是绝子草,是拿来给军妓用的,此药最伤女子身,你小心些,别不小心吃进嘴里。」 「军妓?」洛光眨了眨眼,垂下眼帘,令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也没有立即放下药草,而是好奇问:「这该怎么用?直接吃吗?」 「当然不行!直接吃下绝子草一株,别说绝子,都成了真正的『绝命』了,正常来说,绝子草须以一比五的药水比来煎服,能避免军妓怀孕,也不致太伤身....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楚沐回答到一半忽觉不对,狐疑地打良神色好奇的洛光,后者有些哀伤地道:「没有,就随口问问,觉得军妓们十分可怜得天天被餵这种药....」 楚沐轻叹一口气,转头继续监控火候,感叹道:「是呀。世道如此,无论什么年代,都有一匹这般的人....」 还未感叹完,背后忽地传来一声坠地的声响,楚沐闻声望去,只见方才还与自己谈笑风生的洛光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手上还拿着刚刚说的绝子草,而绝子草的分量,明显比方才少了一半! 面色一变,楚沐闪身至洛光身旁,她面色惨白,药已入体,侵袭五脏六腑,药力尤其聚集在腹部,只不过几瞬时间,女子的下体便已开始出血。 「胡闹!」楚沐忍不住骂了一声,正要去喊人,却被洛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拉住,她气息微弱地递给楚沐一封信并开口:「让....小霜....来....不要....告....诉....别人....尤其....刘....」 语未成言,洛光便已支撑不住痛楚昏了过去,虽然没说完,但楚沐能猜到她想说的是谁,当下急忙从袖中拿出一颗丹药先令洛光吃下,随即派人去喊洛霜。 「阿光!你没事吧!」洛霜的声音将楚沐从思绪中唤醒,见楚沐在,洛霜眼眶通红问:「师傅!到底怎么回事!」 「她自己服下未处理过的绝子草,为师我已尽人事,其馀只能听天命了。」楚沐无奈摇头,心中不容乐观,将洛光交给自己的信递给洛霜:「这是她指名要给你的信。」 洛霜颤抖着手接过信,颤巍巍打开,待看清信上的字字句句,不由得泪流满面。 这是一场洛光孤注一掷的赌注,赢了,她没了后路,她的男人也再无后顾之忧;输了,她没了性命,她的男人也勿须牵牵掛掛。 她的爱,热烈、直白、义无反顾、绝不回头,却不让人有半点负担。 ---------------------------------------------------------------------------------- 求珍珠!!求收藏!!求留言~~~ 131绝笔 自洛光离开后,刘御独坐在营帐里持笔书写战报,一向落笔稳健的他今日难得有些飘忽,也许是因为身上的伤,也或许是因为那名离开前留下一抹笑顏的女子,他皱了皱眉,心神莫名不寧,忽地听到一声接近的脚步声,抬头望向帐门。 「将军,可以用膳了。」帐门被拉开,原来是一名手下前来提醒用膳,刘御停笔,思索后站起身:「知道了,老样子,到外头和弟兄们一起吃。」 「是!」来人用崇敬的眼神望着刘御,只因自燕城战事以来,刘御都与眾将士们同食,不似其他将军高高在上于各自帐中用膳,有过同生共死的经歷,又有日日同食的情分,使得虽然刘御的气质是将军们中最冷傲的,但和兵士们的感情却是最好的。 「今日各帐有何异动?」刘御一边例行询问,一边跨出帐门,外头夜幕已升,寒风刺骨,但看着不远处将士们升起沟火正抱团取暖,一群人穿着盔甲边嬉闹边吃军粮的模样,便无端升起一股暖意,周身冷冽的气质也染上一丝温和。 「弟兄们都在说今日太子妃带了一名女子入营,都在猜那人是何方神圣......不知会不会也是太子殿下的女人......」手下尽责地解释,刘御下意识地立马否认:「不是。」 忽然被斩钉截铁地反认,手下一楞,低声反驳:「是真的!手下人都在说,那人似乎怀孕了!在生產呢!不少人都看到了从下午至晚上好几桶血水从营帐里送出来,家里有婆娘的都知道,这不就是女人生的时候吗......」 话未说完,手下只见原本站在前方的将军忽地停下脚步,脸色阴沉地转过头来,目光凌厉,周身气息冷冽如冰,双手青筋暴起握拳,喝问道:「你说什么?」 手下惊吓一瞬,仔细一看,将军的手似乎还微微颤抖着,摸不准将军的意思,手下楞楞道:「我说......」 还未说完,却见眼前人一个闪身,倏地消失在眼前。 「将......将军?将军!」手下人傻了,环顾四周,哪还有刘御的身影? * 夜色深沉,晚膳也没吃的洛霜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面容惨白的女子,眼眶微红,对方一向灵动澄澈的双眼如今紧紧闭着,也不知此生能否再次睁开。 「你为什么这么傻?」洛霜鼻尖一酸,再次看向洛光留给自己的信,信中交代的是洛光最后的心愿,也是她这么做的理由。 「小霜, 对不起。希望你看到这封信时,千万千万不要生我的气。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看在我们多年的姊妹情谊上,希望你能帮我这一次。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终于从刘御口中明瞭他真正的心意,他家破人亡,受圣上所忌,不能有后,故不愿耽误我。可小霜,你还记得在风铃祭前我们曾聊过以后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吗?我当时便说过,我不在乎他是皇亲国戚或一介布衣,只要深爱我,只要我深爱,我便义无反顾。既然刘家注定不能有后,那我便成全圣上,自断后路,此事若成,我再无生育可能,如此一来,虹都断无人家愿意娶,举国望去,最合宜的人,不就是不能有后的刘家吗?届时,再请小霜请求太子殿下为我求得一纸婚约,他便再无推託可能,之后再将绝子之事归咎给圣上即可。我是不是特别有谋士之才?可若事与愿违,我便当我命该绝,还请小霜将此信中信转交刘将军,就当我们今日之后恩断情绝,天涯各路,我纵身死,亦无憾。 最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多言一句,我于生死之间回顾多年姊妹情分,竟不觉生死重于情义,我若如此,你若如此,洛雪又如何? 洛光」 「太子妃,刘将军求见。」忽地,一声传唤令洛霜回过神,她擦了擦泪痕,看了一眼床上的洛光,转身朝外走去,外头,寒风刺骨,一人临风而立,坚毅挺拔,宛若初见,她定了定神,语气尽力平静:「将军有何事?」 「洛光姑娘何在?刘某想见她一面。」刘御望向洛霜身后遮的严实的帐门,心中没来由地慌了神。 「你走吧。她现在不想见你。」洛霜的语气冷若冰霜,想尽力完成洛光的愿望,可双目却忍不住红了。 「我现在就要见她!」遭到拒绝,刘御心中疑虑更盛地沉下脸,不管不顾地绕过洛霜,直奔帐内,这次,洛霜没有阻止,只是抬头望向夜空,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本就不强烈的阻止之情消逝殆尽,空馀冰冷与绝望。 就让他们待一会儿吧,也许,真的是最后一面。 * 一进帐门,浓郁的血腥之气瀰漫整座营帐,即使是在浑身浴血的战场也面不改色的刘御,这一次,面容中终于浮上一抹名为惧怕的情绪。 从帐门口至床边,刘御的步伐因为不可置信和不愿承认而走得缓慢,直到面容苍白的女子印入眼中,不久前还温存过的红唇此刻苍白如纸,带着一丝病态的青紫,看清的瞬间,刘御身上所有的力气全被夺去,他霍地跪了下来,颤抖着握住床上之人的手,温度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冰冷寒凉。 「怎么回事?洛光,你怎么了?」像极牙牙学语的婴孩,刘御懵懂地开口。 无人应答,诺大的营帐内,刘御甚至没有听见洛光的呼吸声,他顿觉难以呼吸地心痛。 「为了你,她吃下了半株绝子草,明日天亮之前再不醒,便永远不会醒了。」背后,太子妃的声音传进耳里,带着一丝隐隐的埋怨和沉沉的哀痛,刘御愣愣地听着,跪在床前,将洛光的手靠在脸旁,似乎想将温度传递过去一些。 「这是她留给你的信,你......自己看吧。」接过太子妃递来的信,刘御的眼眶竟不知不觉红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刻,却沉默而坚决地滑落脸庞。 刘御拆开信,一字一句决绝之语印入眼中,令他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刘将军, 此生你我有缘无分,若有来生,愿你我山水有相逢。今生,我会如你所愿,再不打扰你,回到虹都,找到好的归宿,只是万两黄金不必,洛光只愿此生你我不必再见。救命之恩,我救了你,你救了我,来来往往,也已偿清。将军对我最大的祝福,便是此生不再打扰,否则我一个想不开,便会再缠上你,届时,你可再也甩不开我了。将军馀生漫漫已许国,再难许世间女子,惟愿从今往后,将军守卫边疆、名传千古、身体安康、无病无灾,此后你我相见无期,各自安好。天涯路远,此情至此已是陌路,此生勿復相见。 洛光绝笔」 这是什么? 你是不是打算说着此生不再相见之语,自己一个人默默死在这无人问津的营帐里? 刘御将纸揉成团,愤怒、震撼、伤痛已极,无力又懵懂,不像一位坐拥千军的将军,而只是一名对抗不了命运的凡人,他哑着声音流着眼泪问:「我该怎么办?」 洛霜看着失态的刘御,本已擦去的泪痕又再次滑落,说不出话来,只能道:「她会醒来的,她一定会醒来的。」 刘御定了定神,握住洛光的手,像在说服自己,又像在安慰自己,坚定地道:「对,你会醒的。」 「等你醒了,我娶你可好?」刘御牵着洛光的手,声音温柔,目光满是柔情,彷彿眼底心中都只有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是洛霜从未见过的模样。 饶是说出床上之人梦寐以求的言语,营帐内却还是寂静无声,无人回应,此情此景,令洛霜鼻子一酸,背过身去,不愿再看。 过了良久,洛霜再次转身,见刘御如雕像一般维持着姿势,彷彿等待着洛光的回答,在心中轻叹一口气,转身出帐。 或许,此时此刻的洛光会更希望刘御陪着她。 * 亥时,峰城内,夜幕低垂,一座毫不起眼的民房里,两女一男被绳索綑绑在一起,嘴里被塞着一块破布,浑身灰溜溜的都是赶路时沾染上的土壤砂石。 「小雪,你没事吧?」男子使劲吐出口中的布,担忧不已望向身边的女子。 「傅林,我没事。」女子有样学样终于吐出口中的布,喘了喘气后微笑摇头,随后着急问道:「縈姊,你怎么样?」 三人正是傅林、洛雪和洛縈。 「我没事。」洛縈亦十分狼狈,但神情依旧淡定,环视周围一圈,小声问:「这里到底是......」 「我猜想,这里大概是周天恩的私宅。」傅林猜测着,洛雪和洛縈俱是一惊,洛雪疑惑地问:「太子殿下?他为什么......」 话音未落,似乎是想起什么,洛雪露出明瞭而悲伤的神色陷入沉默,傅林轻叹一口气:「你想得不错,周天恩......是想为霜姊报仇吧。」 洛雪惨淡一笑,抬起头不让眼眶中的泪水落下,视死如归轻声道:「若真是如此,一命抵一命,我赔给他便是。」 「小雪!」傅林和洛縈不约而同面色一变,不赞同地皱眉。 就在这时,民房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寒风顿时窜入屋内,冷意森森,来人一身黑衣,背后还有数名黑衣人,其中一名背着一个麻袋套住的人,一位则空着手只露出一双杀意凛然的眼眸望着屋内的三人。 「带走。」为首之人一个手势,空手的黑衣人行动迅捷地将傅林、洛雪和洛縈分别套上麻袋,三名黑衣人便将三人如货物似地背在肩膀上,走入黑夜之中。 * 洛霜回到太子营帐内,见周天恩已睡下,楚沐坐在一边守着,楞楞望着床上的人,思绪似乎已飘远至不知何方。 「师傅,周天恩可吃晚膳了?」洛霜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皱起眉问,楚沐回过神,见洛霜面有疲态,想着她刚经歷过爱人的生离死别,又紧接着遭遇亲人的命在旦夕,心有不忍,柔声道:「他吃过了,这饭菜是他特地命人留给你的。」 「我吃不下,师傅你吃吧。」洛霜放下心,走至床上探看周天恩的情况,确认没有发烧,脉象稳定后,便呆呆地握着周天恩的手。 人生总有那样一天,你会突然发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的无力又渺小,改变不了命运的轨跡,只能向上苍祈祷。 不是相信上苍能帮助自己,而是发觉除了祈祷,自己竟无事可做。 「吃一些吧。事已至此,你可不能倒,否则谁来照顾太子殿下,谁来照顾你姊姊?」楚沐轻声劝道:「生死有命,身为医者,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师傅,你有没有曾经有一刻,体会到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一无是处,一无所有。」洛霜轻轻转头望向楚沐,眼有泪光询问。 「自然。人生在世,总会遭遇许多极便拚尽全力也无法挽回的事。年少时,师傅对我恩重如山,我视之如父,却亲眼见他惨死于我师妹手中,却无力挽救......」年少的回忆涌入脑海,事过境迁,此刻的楚沐终能露出一抹释怀的笑意,瀟洒道:「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世间之事,缘起缘灭,若风云际会,留不住、挡不下,唯有珍惜当下,不负故人,方得自在。」 「珍惜当下,不负故人......」洛霜喃喃重复着,死灰般的双眼渐渐恢復神采,她想起洛光留给自己的绝笔信,一字一句,饱含她对世间最后的眷恋。 她说,她于生死之间回顾多年姊妹情分,不觉生死重于情义。 她若如此,我若如此,洛雪又如何? 洛霜忽地站起身,走至饭菜桌前,坐下,沉默用饭,楚沐虽不明所以,却从她的眼中认知到一股坚决,他放下心,欣慰一笑。 亥时将过,子时将至,洛霜用完饭后放下碗筷,望向楚沐开口:「师傅,这里交给我吧。今夜我与周天恩有事要问问『故人』,还请师傅替我照料洛光的情况,她现在和刘御待在一处,若醒来,一定要立即告知我。」 「好。」楚沐很快应诺,见徒弟眉宇尽是决心,放心地离帐而去。 洛霜看着楚沐离开的背影,在心中反覆咀嚼楚沐与洛光的话,忽地微微一笑,只因她明悟到,无论如何,有些话,她必须得亲自问清楚。 如此方能,不负故人,不负自己,不负过往十多年的情感。 ------------------------------------------------------------------------------ 求珍珠!!求收藏!!求留言~ 132两不相欠 子时至,周天恩悠悠转醒,睁眼的那瞬间,便见洛霜于身侧坐着,见自己醒来露出浅淡的笑意,双目温柔,他忍不住扬起嘴角道:「终于,能在我醒时见到你。」 原来这世上有一种满足,是梦里有你,醒时见你。 洛霜微愣,淡淡承诺:「放心,此生我们还有千百个日夜朝夕相对。」 周天恩坐起身,微微一笑握住洛霜的手,话锋一转道:「洛光那里如何了?」 言及此处,洛霜的脸色不由染上一层阴霾,周天恩会意,手上的力道紧了紧:「发生什么事?」 洛霜深吸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周天恩静静听着,最终感慨道:「无论生死,都是你姊姊的愿望,我懂这种孤注一掷的决心,若我当初死在战场上,亦了无遗憾,我相信她也是一样。」 「我知道。」洛霜眼眶微红,咬牙不让自己落泪:「可是你们为什么都不想想,留下来的人会生不如死?」 周天恩默了默,轻叹一口气拥洛霜入怀,轻声解释:「人总有取捨,比起一生见不到你,我情愿你痛苦一世......洛光姑娘也是,与其和刘御两情相悦却不得善终,不如赌一次相守的机会。世上之事,总也逃不开取捨二字,你只要记得,她取的,是她心中所择,如此便好。」 男子的声音清俊醇厚,在耳畔轻响如诱似哄,带来一阵暖意,令原本陷入寒冬般颤抖的心奇异地平稳下来。 「恩。」洛霜低声应和,若有所悟地想-生死何其重?又何其轻?能被无数人珍若至宝,也能被某些人慷慨捨弃,端看作出取捨之人是谁。 「主子。」忽地,一人自帐外发出一声轻唤,帐内洛霜与周天恩互望一眼,都听出声音的主人正是易天,周天恩未答,先低头望向洛霜问:「你......」 「我改主意了,我想亲耳听见他们的回答。」见洛霜以坚定的眼神回望自己,周天恩轻轻頷首,对帐外的易天开口:「进来。」 话落,易天掀开帐门,身后跟着三位黑衣人各揹着一个大麻袋,一进帐门便粗鲁地将肩上的麻袋丢在地上,麻袋中的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痛哼。 「饶命啊!饶命啊!」其中一个麻袋发出难堪的求饶声,洛霜嘲讽一笑,当日虽仅有一面之缘,可她永远不会忘记这道声音,他敲响虹都京兆尹府的鸣冤鼓,在眾目睽睽之下说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将她苦苦隐瞒一世的身世昭告天下。 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会是什么模样,只是当真正相逢时才发现,于世上的某些人,最好的遇见,便是此生不曾相遇。 如果不曾相遇,就不会知道他的贪婪;如果不曾遇见,就不会知道他的可憎。 洛霜听着求饶的声音,目光冰冷不起波澜,只淡淡地想-为什么你会是我的亲生父亲? 「周立。」周天恩声音轻缓开口,若刀锋般冷冽,声音响起的一刻,不只是周立,麻袋下的数个人皆是浑身一震,周立是被吓得,而其馀三人则是有志一同地想-果然是你。 如傅林所揣测的,将他们绑起来的,正是周天恩。 「你是何人!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四人中仅有周立未曾见过周天恩,更没听过他的声音,而穷尽脑力周立也想不到抓他来的竟会是太子殿下。 「无冤无仇?你害死了我的太子妃,你多活一天,我都对不起她。」周天恩冷笑一声,周立恍然大悟,浑身一震不可置信问:「你是......太子殿下?」 周天恩不答,递给易天一道眼神,后者迅速会意并抽出长剑,冰冷的剑尖不由分说地抵在周立的脖子上,虽隔着麻袋,但周立却能感觉到兵刃特有的寒意,冷汗瞬间浸湿背脊,抖着声音求饶:「殿殿殿殿殿......下,冤枉啊!太子妃不是我害死的!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亲生女儿,她在天之灵肯定也不愿意看她亲爹这么早去找她的......」 洛霜听着忍不住一阵作噁,本想出声讽刺,最终还是按捺下来,只是眼神愈来愈冷,忽地,一声女音突兀地响起:「我呸!此生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顏无耻之人!」 声音熟悉,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怒,洛霜愣住一瞬,不自觉将视线投向声音的来向,她的面容虽被麻布掩盖,却能轻易浮现在脑海,带着无法理解的怒火。 「霜姊身为一国太子妃,身世被你这般昭告天下,会被多少人笑话!又要如何立足于宫中!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事情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霜姊也......也不会死......」洛雪激动的质问传进洛霜耳里,令她一阵恍惚,而周天恩若有所思地默默听着,直到洛雪说到最后一句,还隐约传来哽咽的哭声时才悠然地开口:「洛雪,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将霜儿逼近绝路的,是你和傅林吧。」 方才一怒之下涌起的气势随着周天恩轻描淡写的提问瞬间消弥,洛雪的哭声和喃喃声自麻袋下传出,隐约听见说着的是「对不起」,洛霜心绪复杂地凝望着这一幕,心痛、感伤、生气等情绪混杂着,令她轻轻闭上眼,眼角滑落泪痕。 洛霜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洛雪的懺悔而感到安慰。 她相信在洛雪背叛自己之前,对方一定有过犹豫,可却依然不得不怨愤,她选择放弃自己。 世上之事逃不开取捨二字,可当自己成为被捨下的那方,总还是会感到意难平。 「周天恩,你还记得出宫前我对你发的誓吗?」忽地,一直默不作声的傅林开口,令周天恩瞇细眼,语调轻缓,不带情绪地回答:「记得。那么你准备好『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了吗?」 临行前,周天恩将皇宫之事正式託付给傅林,当时少年信誓旦旦承诺若对他们夫妻不利,便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以退为进的谎言罢了。 「我不会,因为我从未做过背叛你们夫妻之事!周天恩,我和小雪都没有对霜姊不利!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什么人都不带就跑出宫,还被你手下轻易给抓了?那是因为我出宫就是想来找你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才顺水推舟、束手就擒,否则,你以为你的人能轻易困住我?」彷彿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傅林倏地主动拿开麻袋,露出一张俊秀无害的脸,下一瞬间,屋内除了易天以外的三位黑衣人整齐划一地围住傅林,并将剑尖对准围在中间的他,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傅林的注意力放在围着自己的黑衣人上,从容地微微扬起嘴角,虽双手被绑,却透着志在必得的自信,忽地,一声绳索断裂的声音在帐内响起,原来是傅林用内力生生破开绳索,见状,黑衣人们连忙群起攻之,就怕他对主子不利。 说时迟那时快,傅林从身上抽出一把匕首,周天恩微微扬眉,便见帐内兵刃相接,发出一声声破空的响声,而傅林周旋于三人之间,游刃有馀地穿梭其中,一一抢过黑衣人们的兵刃,不过一盏茶时间,傅林的手中便多了三把剑。 「停。」见状,周天恩轻声开口,黑衣人们闻声停下,而傅林亦从善如流地止住动作,这才有馀力望向周天恩的方向。 「你总该相信我真的是......」傅林说到一半,待看清周天恩声音的方向不只坐着他本人,还有一位清丽无双的女子时,方才夺得的兵刃连同自己的匕首都忽地再握不住,掉落在地,他瞪大双眼,惊喜之情溢于言表:「霜......霜姊!你没死!」 傅林的眼中,仅有纯粹的震惊和喜悦,洛霜沉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犹疑着傅林话中的真真假假,没有回应。 「什么!小林你说什么?霜姊?霜姊在这里?」傅林讶异地喊声传进洛雪耳中,她恍惚间以为置身梦境,但仍不死心地问。 「我没死,你们应该十分可惜才是吧。」直到洛雪的声音出现,洛霜才忍不住冷然开口,见状,周天恩再递给易天一道眼神,易天便将罩住周立、洛雪、洛縈的麻袋一一掀开。 「小霜......」洛縈与洛雪重见光明的一刻便望向坐在床上的洛霜,她眉眼如昔,清丽又坚毅,美而不艷,这一幕,令两人不约而同红了眼眶。 洛縈是因为感动,而洛雪除却感动外,更是被洛霜周身的冷冽气息和不信任的眼神所刺痛。 「縈姊也在?」意料之外的身影印入眼帘,洛霜讶异望向洛縈,后者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太好了,你还活着......」 闻言,洛霜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洛雪和洛縈,走至两人身前时,对一旁的易天道:「剑呢?」 易天一楞,即刻将手上的剑递给洛霜,下一瞬,剑锋一转,剑尖已抵在洛雪的脖子上。 「小霜!」 「小雪!」 洛縈与傅林同时面色一变惊唤,脸上尽是不可置信。 「你知道当我听见小翠说太子妃用七步成尸对太子殿下用毒时,心中有多震惊,又有多绝望吗?」洛霜一字一句开口,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握剑的手彷彿随时都会落下。 「我相信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相信你捨去自己的性命成全我,我对自己发誓会尽所有努力替你解毒......可到头来却发现,原来是我,太高估我们的情谊。」洛霜嘲讽一笑,洛雪不由泪流满面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霜姊!你别衝动!我刚刚说的你没听见吗?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傅林见洛霜周身尽是冷意,毫无过往的半分温柔和顺,心脏失序且不安地跳着,可还未说完,便见洛霜冷然的目光望来,嘲讽一笑质问:「周立状告之事轰动全城,且周天恩将皇宫种种交给你,可至始至终,你连影子都没见着,是不是?」 傅林瞬间哑然,愣愣望着洛霜,后者的目光重新落回洛雪身上,淡淡道:「此剑落下,你我两不相欠。」 「好。霜姊,我欠你一条命,今日便还你一条,来生,我们还做姊妹。」洛雪定定望着洛霜,忽地露出释怀的笑容,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确实是她害死了洛霜,即使是作为他人的棋子,但做了,就是做了。 即使是在无知之中成为他人的刀,但既然伤了人,就该道歉,就该赔罪。 洛霜凝望洛雪在这一刻反而平静下来的神情,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举起剑,身后的傅林脸色大变,但被包含易天在内的四个人团团围住,防止他出手干预,令他无法赶到洛雪身边,从人的缝隙间,傅林望见洛雪视死如归地闭上眼。 「不要!」傅林惊惶大吼,洛縈也忍不住闭上眼,整座营帐里,只有周天恩从头到尾不置一词地静静观望着,并在这一刻扬起轻浅的笑意。 洛雪闭着眼等待剑落下的疼痛,却感觉到绑着自己的绳索一松,她霍地睁开眼,见洛霜手还握着剑,似笑非笑望着自己开口:「如此,我们两不相欠。」 愣住一瞬,洛雪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眼泪落下,下一瞬,她不由分说站起身扑进洛霜的怀里,紧紧抱住。 洛霜放开手里的剑,宛如放下所有的疑虑和怀疑,轻轻回拥洛雪,轻声道:「我很高兴知道,你其实没有背叛我。」 -我其实一直都想相信你,相信你不会背叛我。 儘管理智固执地告诉我,这是错的,你已然弃了我,可我还是真切的盼望着这不是真的。 期盼千里共嬋娟的情谊是真的,希冀姊妹之情不夹杂一丝一毫的欺骗。 所幸,你没有让我失望。 所幸,你我歷尽千帆,情谊如初。 ------------------------------------------------------------------------------------ 求收藏!求珍珠!~~~ 133解释 放任洛霜和洛雪相拥,傅林放下心露出放松的笑意,洛縈忍不住望向坐在床上的太子殿下,他目光温柔凝望着洛霜的背影,嘴角的笑意篤定且蕴含理解,无半分意外。 在闭眼前,洛縈没有看漏周天恩的笑,原以为那一笑是因为大仇得报,现在再看,却是心有灵犀的理解。 在剑落前,他比从小一起长大的洛縈更早领会洛霜的决定。 洛縈微扬嘴角,这一刻,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够放心将洛霜交给这个人。 一生难遇,惟两心相知。 「傅林,先说说那日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吧。」周天恩开口打破温馨的时刻,傅林闻声望去,见周天恩脸色苍白,气息虚弱,浑然不似从前,讶异瞪大眼:「我会一五一时解释的,你怎么伤成这样?」 「......」周天恩默然半晌,意有所指地望向洛霜,唇角微扬:「霜儿弄的。」 「啊?」一语出,全场皆惊,唯洛霜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你还敢说?」 见洛霜怒,周天恩轻咳一声,仿佛没说过上一句话似的回应:「战场凶险,刀剑无眼,受伤自是难免。」 话落,周天恩望一眼傅林,后者会意,轻咳一声将眾人的注意力引来并开口:「事情是这样,那日一早,我收到咏心楼来信,让我去一趟麒麟当铺......」 * 夜半,云国军帐,秦涯独自立于军事图前,看着绘製精美的河山,忍不住瞇细眼。 「秦将军,你食言了。」忽地,一声似抱怨似撒娇的女声在帐内响起,无声无息,却没令秦涯感到意外,他沉静地转过身,与进门的女子四目相接,她的真容掩在面纱之下,看不清此刻真正的表情。 早在今日接到哨兵报告时,秦涯便知今晚会有这一幕。 今日探子来报,周天恩竟在乱石之下奄奄一息苟活于世,甚至还在军医束手无措之时被医术高超的民间大夫给拯救。 「他的命,太大了。」秦涯淡淡开口,闻言女子没有否认,只是轻笑一声:「虹国太子确实命大,可命大的不只是他,还有云国流落在外的皇子。」 秦涯瞳孔一缩,蕴含威胁之意望向女子,后者漫不在乎地又笑一声:「和将军合作多年,这事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已确认,虹国太子与副将皆重伤未癒,可慢慢养,总是会养好的。」 「傅红,你想说什么?」秦涯面色不变,双目却隐隐透出几分烦躁,女子-傅红收起方才的温柔,声音一肃开口:「奴家是来劝将军早日登位,经过岳灵山之役,那流落在外的皇子已不会再信任于你,若他归来云国,就凭他身上的血脉,这帝位会落进谁手里就真不好说了。」 「他在皇室宗谱之中已死,又如何......」秦涯皱眉,可话未说完便被傅红打断:「就凭云国秘宝云珠。将军可别忘记虹国是怎么找到人的,据传是有明珠大放光明才找到的。云国唯有云国皇族出生之时会以祕法炼製云珠,当年,有两颗云珠被炼製,云珠与云珠主人会相互感应而放光明,只要那小子带着云珠回云国,便足以证明他乃皇族。」 「......有一点不对,萧言为何会有自己的云珠?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秦涯摇头反驳,感觉思路不对,傅红轻笑一声:「将军既然可以蒙骗他多年,怎会认为他对将军毫无隐瞒?将军在步步设局夺那至尊之位,他难道就不会为自己留点后路?」 秦涯沉吟半晌,缓缓道:「姑娘有何高见?」 「将军先登位,随后以悼先帝英魂为由攻打虹国,我还是那句话,虹国太子必须死在战场上。」傅红盈盈目光中漾着杀机,带着重重诱惑,秦涯望着那双眼,最终淡淡开口:「我知道了。」 「将军没有太多时间了,要在他们伤好之前,速战速决。」傅红丢下这句话后,转身眨眼便消失踪影,秦涯站在无人营帐中心,想像着登位之日的眾卿朝拜,微微扬起嘴角,喃喃道:「兄长,您在天上看着吧,我会走得比你更远。」 * 三皇子的营帐里,周天清抬头望向坐在对面姿态闲散的楚沐,有些想笑:「楚叔叔怎么来我这里了?」 「我徒弟有事要办不许我留在太子殿下的营帐,洛光姑娘那里又有刘将军陪在身侧,只好来找一个与我一般孤家寡人的师妹儿子了。怎么,你也要赶我走?」楚沐一手把玩着白玉翠萧,一手拿着酒壶饮酒,看着快意恍若仙人,周天清连忙摇头:「当然不是,只是楚叔叔,这簫是我娘留下来的,你可别摔了。」 「自然不会,这簫跟着你娘的日子,还没有我多呢。」楚沐不知想起什么,目光涌起一股温柔,语气不自觉轻了些:「年轻的时候,我最爱拿着这簫,吹那大江南北的小调,哄姑娘家开心......」 「没想到楚叔叔年少时还是位多情之人。」周天清微扬嘴角,随意调侃一句,却见楚沐摇头,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哪里多情了?我说的姑娘家,也就那么一位姑娘。」 「那姑娘......」周天清刚吐出几字,终觉不妥嚥了回去,故作无事地研墨,彷彿没听见那句低语。 那姑娘究竟如何,已经不再重要,左不过「爱别离」、「求不得」而已,又何必多问徒增伤感呢? 「师妹把你教的很好。」楚沐洞悉一切的目光讚赏似地瞥一眼周天清,见他研墨随口问:「要写信?」 「是。我要将皇兄已醒的消息要捎回宫中,让父皇、皇后安心。」周天清一边回答,一边提笔写奏报,只听楚沐在旁漫不经心地开口:「顺便将我能为皇上解毒之事一併呈上去吧。就说......你偶遇已故贤妃的师兄,可解陛下之毒。」 「和楚叔叔想到一块去了,我本就要一併写上。」周天清微微一笑应诺,低头认真写信,而楚沐别过眼,抬头一饮而尽壶中酒,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那位听着簫音的姑娘。 光阴易逝,容顏易改,此情却难易,却不知......是否君心似我心? * 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后,傅林见周天恩面上没有杀气,松了一口气,开口:「事情经过就是如此。」 「林凡的目标,从最一开始便是我。」周天恩闭上眼梳理所有的讯息,再次睁眼时,目光已是一片澄澈,傅林頷首:「没错。若你和霜姊的恩爱为假,七步成尸则会成为你的丧命符,而如果你和霜姊恩爱为真,就像现在的情形,小雪拿到的七步成尸会成为你丧妻的道具。其实当凤命之说闹的虹都沸沸扬扬却被你一日平息之时,我师傅便有八成把握能靠此事让你无心战事。」 忽地,周天恩漫不经心一笑,稀松平常地开口:「不只如此,若我料的没错,林凡必和云国有勾结。」 「什么!」傅林不可置信瞪大眼,皱眉问:「此话怎讲?」 「先得说起洛光留下一纸书信自奔为眷之事,若当时此事宣扬开来,加上凤命之说,太子妃的位置便岌岌可危,也就是说,此事和测试太子妃在我心中地位是一样的,一池水,搅得越浑越好,而后来,洛光最后落到秦涯手里,作为他威胁刘御的把柄,逼迫刘将军洩漏军情给云国。那么秦涯是从何人手中得到洛光的?最有可能的,便是咏心楼,或者说林凡。」周天恩一席话听得眾人齐齐皱起眉,洛霜疑惑问:「难道不可能是秦涯私下派人绑走洛光,和林凡无关吗?」 洛霜接话太过平静,以至此刻眾人在这一刻忽略洛光被秦涯抓走的危险,下意识将思绪落在林凡的计谋上。 「有可能,但可能性很低。」周天恩对洛霜耐心十足,微微一笑解释:「最大的原因在于:时机。洛光不见的时间点,恰好是凤命之说宣扬的那一天,恰好是查封咏心楼的那一天。那日我领旨封楼时,凤命之说忽然传遍大街小巷,根本来不足围堵,而怎么那么巧,在同一天,洛家又传出一件密事?」 「确实像是师傅的手笔,我曾说过,师傅设局讲求一击必中,环环相扣,如果凤命之说不够,那便再添一把火,凤命之说是为了废霜姊的太子妃位,光姊自奔为眷是为了动摇霜姊立足东宫的名声......师傅想要试探的是,霜姊在你心中的地位。」傅林恍然大悟,补充道:「想必师傅也没料到,你连废太子妃的意思也没有,光是凤命之说便足以解释你的心意。」 「林凡的这把火,是一箭双雕之策,既可用在虹都,还能用在边境战场。」周天恩顿了顿,扬起一抹篤定的笑:「还有一件事让我确信林凡必和秦涯有所勾结。」 「什么事?」眾人十分配合地屏息凝神以待,周天恩淡淡开口:「傅林曾说,林凡居于岳灵山。此次战役,虹国队伍曾迷失在奇门阵法之中,比如清弟,而我也险些葬身在机关之下,我并不认为秦涯有本事在岳灵山设下如此多的陷阱,但多年隐居在岳灵山之人就不一定了。」 「天清他......没事吧?」一直沉默听着的洛縈忽地开口,眼有担忧,洛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没事。他很好。」 「既然你来了,不如就让最熟识林凡的你走一趟,我们次次未能佔得先机,这一次,总该给他一个惊喜。」周天恩望着傅林,眼中似笑非笑,闪过一丝微凉的冷意,没有迟疑太久,傅林问:「你想做什么?」 「请君入瓮。」周天恩语气森冷一字一句开口:「他既然这么想杀我,我便给他一个机会。」 「不行!你如今伤势未癒,不能涉险。」还未听完周天恩的打算,洛霜强势且不容置喙地沉下脸打断,她迈步走至床前,冷声问:「你忘记今天才答应过我什么?」 周天恩微愣,脑中浮现今天早上的承诺-答应我,不要再作如此危险的设局。 多年一步步走来,将自己作为棋局的一部份,已经是周天恩的本能,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怒目而是说不许。 「霜儿。」周天恩伸手将洛霜拉至床边坐着,方才眼中的冷意被笑意取代:「这次的局于我,并没有什么危险。」 「世事难料。况且你有前科在先。」洛霜坚定地回望周天恩,语气不容质疑,而一向从容的太子殿下一噎竟有些无言以对。 见状,傅林、洛雪和洛縈忍不住偷笑。 「真的,这次没什么危险。不过是让傅林假意与我决裂,投靠林凡,与之合谋杀我,届时林凡计画皆在掌心,于我们岂不是再好不过?」周天恩无视旁边的笑话声,耐心地解释,洛霜沉吟半晌才頷首:「好吧,但你得答应在伤好之前,不可以身为饵,引林凡出现。」 「恩,我保证。」周天恩伸手轻抚洛霜的头,低声哄着,端的是浓情蜜意,此情此景令洛雪与洛縈忍不住红了脸,而傅林轻咳一声彰显三人的存在感:「咳!我们还在这里呢。」 「总之,傅林先按我说的去找林凡,打听他的计画。」转头面对傅林时,周天恩面色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好,明日一早,我便带洛雪出发去岳灵山,我已想好说词,带着她去投靠师傅更为可信。」傅林爽快地点头应诺,随后望向躲在角落从头到尾不发一语想降低存在感的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他没有多问,只道:「我想你们还有话私下和他说,误会已清,我们就不打扰了。」 「恩。」周天恩目光凉颼颼地飘至周立身上,令他浑身一颤,而洛霜则对角落之人视若无物,连眼神都没有朝角落递一眼,只望向洛縈与洛雪,眼眶微红艰难地开口:「还有一事,小光......她昏迷不醒......可能熬不过今晚。现在刘御正陪着她,你们去见见她吧。」 「什么!」眾人不约而同脸色一白,俱是不可置信。 ------------------------------------------------------------------------------ 求收藏~~求珍珠!! 134取捨 营帐内,周立瑟缩在角落,目光扫过帐中的每一个无视自己说话的人,神色复杂。 这是一个离他十分遥远的世界,皇权、阴谋,环环相扣,而自己作为局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没有人在乎。 许多年了,自和杜芸分开后,周立与新人成家生子,用当年洛可钦给自己的钱财经营着不大不小的店铺,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偶尔想起杜芸,也没涌上多少后悔的情绪。 直到那一天,一群黑衣人闯入他家,将自己的妻子儿女架在刀尖上,威胁自己进京状告永安侯府。 失联多年,他怎么也想不到洛可钦竟与皇家扯上关係,更想不到自己竟还有一个女儿,还是当朝太子殿下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他知道自己一旦击响鸣冤鼓,便是亲手将这失散多年的女儿的命给葬送,可当时自己和家人的命都悬在刀尖上,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胡思乱想间,他看见洛霜举着剑朝一女子落下,心凉了半截,忍不住害怕地闭上眼,再睁眼时,却见洛霜和那人抱在一起,方才的冰冷对峙宛若梦一场,不禁呆住。 这一刻,周立恍惚地想起杜芸,她也是这般,看似冰冷无情,实则内心炙热如火,热烈而温暖。 很多年前,他负了冷清又温柔的杜芸;很多年后,他负了和她相似极了的女儿。 欠她们母女的,似乎几辈子都难以还清吧。 「我想你们还有话私下和他说,误会已清,我们就不打扰了。」忽地,秀气的少年瞥了自己一眼,眼中有疑惑却克制住好奇心要退下,却被洛霜唤住,她的目光似乎从未落在自己身上,彷彿周立并不存在。 「还有一事,小光......她昏迷不醒......可能熬不过今晚。现在刘御正陪着她,你们去见见她吧。」只见洛霜目光微红,眼有伤感,也有决然,眾人大吃一惊后急急朝外走,见状,太子殿下忽地握住洛霜的手轻声问:「你要和他们一起去看看洛光吗?」 「......不,我要留在这里。」洛霜坚定回望,眼有不容置喙的决心,于是周天恩轻扬嘴角,语气轻描淡写:「好。」 我捨不得你亲耳听到一切的真相,可若这是你心之所向,我便尽我所能地如你所愿,我所能给你的承诺不过就是:若风雨如晦,我为你打伞;若雨过天晴,我与你共赏。 说话间,洛縈、傅林与洛雪等人已走远,洛霜终于能好整以暇地望向周立,她沉默地审视着,那人年过半百,白鬓已生,双目因察觉到自己的视线而颤抖,有畏惧也有一丝歉疚。 父女二人相遇不过两次,次次却都是生死之局,只是上次悬着的是洛霜的命,而这一次命若残烛之人,却已易位。 两人对望,相顾无言,直到周天恩开口打破沉默。「周立,沛县商户,经营布庄,育有一子二女。」 周立瞳孔一震,楞楞望着太子殿下,他目光平静却冰冷,双目深邃,如一潭不见底的深渊,字字句句如深渊里伸出的手,将自己硬生生拉入黑暗。 「惊讶为什么本太子知晓你吗?孤从太子妃处听闻你之事,便命人到处寻你,却闻你在大街上离奇消失,于是无功而返。」周天恩语气淡淡,周立却听得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洛霜,心中震撼-她竟然连这种事情都告诉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竟然愿意为她寻我? 这世上怎会有这种事情! 「说说看,是谁绑了你?」漫不经心的语气,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周天恩话刚落,易天便十分有默契地将剑尖抵在周立的脖子上,令其寒毛直竖。 「我......我不知道啊!那日我和往常一样从布庄返家,谁知一群黑衣人便把我给绑了,还用全家性命威胁我做......那些事情,我也是迫不得已啊!」周立冷汗直流,急急为自己辩白,却听得一声冷笑:「全家性命?你倒是极为看中『家人』之情谊阿。」 顿时,周立声音哑了,望向声音的主人-洛霜。 「我难道不是你的家人吗?」洛霜平平静静地开口,手却情不自禁微微颤抖,周天恩察觉到,一语不发地伸出手紧紧握住。 「你......你自小在洛家长大,和......和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毕竟不同,更何况我从不知道杜芸当年竟然怀孕了!更不知世上有个你,否则......」周立神色复杂,尝试为自己辩解,心中觉得自己委屈的很,却又听洛霜逼问。「否则如何?你就不会收洛可钦的万两黄金?还是不会状告洛可钦强抢民女?」 周立又是一噎,脑海滑过曾经的画面,自己穷苦一生,却骤然被告知有一个轻而易举获得万两黄金的方法,喜不自胜,而如若当年自己真的知道杜芸有身孕,会不会让她打掉孩子? 好像......是会的。 一个未出世、以后会再有的孩子,哪有万两黄金要紧? 沉默和哑口无言,足够说明许多事情,于是洛霜笑了。 自从幼时洛霜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每当被洛可钦的目光所刺痛,她总会忍不住去想,如果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不是就会对自己完全不同,他不会推开自己,不会用厌恶的神情打量自己。 可原来,并不是这样的。 「你继续问吧。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洛霜别开眼,平静地望向身边的男子,眼眶没有泪也没有红,似乎隐下所有的伤害,显得无动于衷且坚毅,周天恩看着这双波澜不惊的眼眸,心不自觉地揪紧。 这一刻,周天恩忽然不想再问了,似乎每多问一句,就是再提醒洛霜一次,她被捨弃的过去。 半晌,周天恩都没有开口,只是心疼地凝望着洛霜,后者仿佛察觉到什么,轻轻扬起嘴角。「我没事。你刚刚才告诉我,人总有取捨,我能懂得他的取捨,比起素未谋面的女儿,从小到大长在身边的儿女自然更重要,他捨了我,不过人之常情,今日易地而处,或许我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取捨之道,本就如此,若为每一个被捨下的经歷而痛苦,那人生匆匆百年,我将花多少日子在难受他人的选择?更何况他与我素未相识,即便血脉相连又如何,说穿了,我们不过是陌生人而已,若连陌生人的取捨都能影响我的喜悲,我岂不是永无寧日?」 话落,洛霜甚至眨了眨眼,一点俏皮,一点撒娇,一点嬉闹,如此通透,如此明白,如此不需要忧心,在这通篇的话里头没有一丝被遗弃的苦痛,可若真的无动于衷,方才又何必冷笑?何必逼问? 周天恩想也不想,伸手将洛霜拉入怀里,低声承诺:「我向你保证,儘管世上有万千需要取捨之事,我唯独不会捨下你。」 举世恩怨万千,选择无数,唯你不可辜负。 方才还能平静无波的洛霜莫名红了眼眶,心中被满溢的情感填满,轻轻「恩」了一声,伸出手回抱,半晌才松开手,轻轻推开周天恩。「我已经得到我要的答案,没必要再待在这里了,我想去看看小光。」 「去吧。」周天恩轻轻頷首,洛霜笑了笑起身朝外走去,在离帐前忽又顿住脚步,侧头扫一眼命悬在剑尖的周立,他脸有万千复杂情绪,最显眼的却是害怕,她撇开眼,视线最终落在周天恩身上,犹豫一会儿开口:「留他一命吧。」 突闻此话,周立瞪大眼望向洛霜,后者却没有看自己,只望向和自己一样愣住的太子殿下。 见周天恩沉默,洛霜以为他不高兴,连忙解释:「其实父皇当时是打算放过我的,要不是小翠拿出七步成尸,所以......」 「好。」洛霜还未说完,周天恩便轻声应诺,易天意外地看了一眼主子,復又垂头看地上,只当自己不存在。 「谢谢。」洛霜微微一笑,眉眼弯了弯,待视线落在周立时又恢復清冷淡漠的模样。「十六年前,你给了我这条命,现在,我把命还给你,父女恩情,至此一刀两断。」 说完这句话,洛霜不再看屋内的人,拉开帐门往外走,可一拉开门却见帐外三人逃走不及,有些尷尬地站在门口,被猝不及防打开的帐门吓了一跳。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洛霜放下营帐门,帘子落下,隔绝内外,她讶异地挑眉望向鬼祟的三人,傅林轻咳一声,轻描淡写开口:「方才忘了问清楚洛光姑娘的所在。」 「对对对!我们忘了问小光在哪里了,这军营重地我们也不敢乱走嘛。」洛雪默契地接话,忙给身边的洛縈使眼色,于是洛縈也连连点头,继续接话:「既然你刚好出来了,要不你带我们过去吧!」 洛霜轻轻一笑,以傅林的武功,探探洛光所在之处又有何难事? 「那走吧。」洛霜也不点破,清清冷冷地回应,心却如被冬日暖阳包围般幸福,因为这一刻,她彻彻底底明白到,在取捨之际,世上的确有很多人不会选择自己,比如周立,可身边也有很多人愿意在自己身边,永不言弃,比如周天恩,比如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们。 此生如此,又復何求。 * 拉开营帐那瞬间,帐内的周天恩也清楚看见帐外的三道人影,心下稍安,有他们在旁,洛霜的心情会好很多吧。 「她看似清冷淡漠,却最是重情义,我却不同,言而无信于我是屡见不鲜,周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倘若你的回答不能让我满意......」洛霜一走,周天恩的威胁更是赤裸,神色与气质亦笼上一层寒霜,透着冷酷,周立方才放下的心又是一颤,畏畏缩缩地望向看似病弱却目光凌厉的太子殿下。 「我再问一次,是谁抓的你?」周天恩目光定在周立身上,后者心中一凛,抖着唇道:「真的!我是真的不知道!」 「忘了告诉你,那日我寻到你的家人,便顺手将他们请到我在沛县的私宅去做客了,你说,他们现在过的怎么样?」周天恩没头没尾地插了一句话,漫不经心地伸展一下筋骨,慢悠悠地躺倒在床上,似乎当真不在意周立的回答。 周立清楚感觉到冷汗滑过背脊,寒意从剑尖透入心底,他绞尽脑汁地回想自己被绑的一路经歷,哆嗦道:「我真的不......等等!我想起来了!把我绑去的人是一个叫做『先生』的男人!」 周天恩躺在床上,倏地睁眼,心如明镜-果然是林凡。可在周立的角度来看却只有无动于衷,他努力解释:「我从沛县被绑走后,听见黑衣人说了,把我绑去是『先生』的命令,还说了『楼主』也奉命绑了人去边境,黑衣人把我送到虹都以后,亲眼看我击鼓后便消失了。」 都提到楼主,十有八九洛光是傅红抓走的。周天恩想,看来之前自己的猜测没错,咏心楼果真和秦涯勾结,而傅红这咏心楼楼主名不副实,与其说是楼主,还不如说是跑腿的。掌握咏心楼计画的真正主使,无疑是林凡。 林凡的目的,无非是想让傅林夺得皇位,可「杀了自己能让傅林夺位」,从周天恩当上太子之后才成立,那么,秦涯与林凡的合作是最近的事情? 周天恩很快地否定自己的猜测,不可能,两人合作必定旷日弥久。若大业将成之际,忽然有人要来合作,反而是极大的变数,秦涯不可能愿意冒这个险。 「这真的是我记得的全部了......」周立急红了脸,无奈又害怕,周天恩没理他,自顾自念头纷呈,帐内落针可闻,周立绝望之际忽听周天恩开口:「你还知道什么?」 「没,没了......」周立抖了抖,脸色忽青忽白,忽地灵光乍现道:「还有!我虽然被蒙着眼,可黑衣人曾将我绑到那位『先生』所在之地,把我丢到一个房间里,那个房间里有个女人,是那『先生』的妻子......」 周立想得很简单,那『先生』既然拿家人的命来威胁自己,不如也让太子殿下他们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妻子?」周天恩忽地坐起身,终于被挑起兴趣望向周立。「你怎么知道是妻子?」 「她亲口承认的。」宛如找到活下去的希望,周立目光一亮,将当时的状况一五一十说出来,周天恩沉默听着,最终扬起一抹满意的笑。 「你还知道什么?」待周立说完,周天恩再问,周立急得憋红了脸。「我真的不知道更多了!」 周天恩轻轻頷首,向尽职的易天开口:「派人护送他回沛县吧。」 「是。」易天收起剑,将周立从地上拉起,而周立瞪大眼,既松一口气,又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床上重新缓缓躺下的太子殿下,听见他不带情绪的警告:「此生你们恩怨已两清,从今而后,你离她越远越好。」 周立听得愣愣的,在被易天强制拉走前,他忍不住回头望一眼躺在床上的男子,直到许多年后,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刻,太子殿下会如此轻描淡写地放过自己。 有些人,至死也不会明白,誓言与承诺的重量。 -------------------------------------------------------------------------- 求珍珠!求收藏!!求留言 135醒来 刘御握着洛光的手坐在床缘处,视线一瞬不移地凝望昏迷的她,一向红润动人的脸庞此刻只馀死色般的苍白。 洛霜一行人进门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曾经气宇非凡的坚毅将军,如今却显出肉体凡胎的颓唐与绝望。 在来的路上,洛霜将洛光的抉择和来龙去脉都告诉洛縈等人,姊妹们震撼过、怨愤过,可当触目到这一幕时,所有的埋怨、愤恨、不解都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小光......」洛縈与洛雪走至床前,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听见动静,刘御的目光轻轻一动,恍惚见到永安侯府的姑娘们齐聚一堂,心凉了半截,不知时光流逝的他带着几分怔愣问:「天......亮了吗?」 天亮了,她再也不会醒了。 刘御忽然感觉难以呼吸,血液彷彿瞬间被这个念头所冻结一般,浑身冷寒。 「还没有,不过子时而已。」太子妃清冷镇定的声音宛若一道强心剂,令刘御骤然被冻住的血液重新活络起来,他松了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回床上的女子身上。 原来在绝望与希望之间斗转的滋味,如此身心俱疲、肝肠寸断,又如此甘之如飴。 洛霜走至床旁,伸手为洛光诊脉,只觉气若游丝、脉象微薄,一口气悬而又悬地吊着,跟她几个时辰前离开时别无二致。 「如何?」儘管知道希望渺茫,但洛雪仍忍不住开口,而洛霜摇了摇头,放开洛光的手,垂下眼帘,极力用平静的语气回答:「只能祈祷小光能在天亮前醒来了。」 「怎么这样......」洛雪摀住嘴,泪水滑过,不可置信也不愿承认,一旁的洛縈伸手轻拥她,亦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们作梦也想不到,来到边境,竟会面对一场与洛光的生离死别。 竟然会有一天,那总是笑容满面、灵动活泼,还爱偷偷拿自己的画去卖的姑娘,会如此时此刻一般面容惨白,只馀一口微弱的气息昭示着还活着。 如此猝不及防、不知所措,令人难以相信,又不得不接受。 「你一定不会死的,对不对?」洛雪看着昏迷不醒的人,固执地喃喃。 「小光,快点醒来吧,我们都在这里等你。」洛縈目光温柔且坚定,鼻尖微酸,却坚持拭去自己的泪痕并伸手抹掉洛雪的。「不哭了。小光等等醒来看我们这样,定会笑话我们。」 「恩。」洛雪深吸一口气,抹了抹鼻涕眼泪,满眼通红地望向床上之人,为自己打气似的反覆道:「会醒的。会醒的......」 * 许久,洛光感觉自己的意识浮浮沉沉,像漂浮在云端,又像徜徉在大海,时而随风飘荡,时而随波逐流,漫无目的,不知要去往何方。 她想要睁开眼,却一而再、再而三失败。 渐渐地,想要睁眼的欲望和呼吸到的空气一样越来越稀薄,疲惫席捲而来,她忘了喜怒哀乐,忘了所有的想望,脑中的世界从白云蓝天般鲜艳的画面,渐渐剥落成一片虚无的黑。 忽然,她听见一声又一声的呼唤,熟悉又陌生,清晰又模糊,却令虚无的黑离自己越来越远,是谁呢? 「小光......」谁的轻唤? 是从小到大,最亲近的你们吗? 虚无的世界无声无息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四名少女在洛家庭院里嬉闹的画面,原本赴死也无所谓的坚毅决心霎时动摇了。 縈姊、小霜、小雪......对不起...... 力气再次离她远去,但想要睁眼的欲望却已甦醒,忽地,一双有力而厚实的手掌伸了过来,把自己握得自己生疼。 疼? 伴随着痛感,洛光缓缓睁开眼睛。 * 天色将至,楚沐走出周天清的营帐,熹微的清晨还泛着冷意,但远方云彩透着光亮却昭示着希望,清晨总是如此,既寒凉又温暖,既是今日生亦是昨日死,矛盾,却日復一日重演。 一整夜,楚沐都没有睡,也没等到人通报那小姑娘醒来的消息,想起小姑娘的决定,不由想起初遇时她跪在地上祈求自己去救人的急切模样,也想起她吃下绝子草后疼痛难忍却坚持不让刘将军知道的样子,楚沐目光与意识不自觉地飘远。 曾几何时,也有这样一个人,她毅然决然地做出选择,比任何人都勇敢、热烈、义无反顾。 「楚哥哥,带我走。」她一身嫁衣似火,灼烧了他的眼,和一整个人生。 「你若踏出这个房门,你我此生再无缘分。」至今楚沐还忘不了他转身的时候,身后她绝望而带着乞求的声音。 多情却似总无情,牵绊太多,让当时的楚沐能做的只有狠下心离开。 吃下绝子草的洛光和当年清丽无双的人影重合,在楚沐心中投下一块喘不过气来的巨石,让他待不住那座有人奄奄一息的营帐。 思念已刻骨,后悔已铭心,楚沐不希望这带着浓浓后悔的思念重演在世上任何一位年轻的男女身上。 立于冬天清晨冷冽的空气中,楚沐扬起嘴角无声轻笑,拿出袖中的药罐,出神一瞬后收回怀中,悄然做了一道决定,而这次,他不再踌躇,义无反顾向前走。 * 楚沐进帐时,挟着丝丝天光照入倚靠烛火燃烧的绝望夜晚,眾人如梦初醒,都是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天明竟来的如此之快。 此时此刻,无人再敢去探床上之人的鼻息,寂静笼罩眾人。 「师傅......」洛霜身子微晃,闭上眼,情难自抑地流下眼泪。 见到外面的天色,刘御如石化一般愣住,彷彿想抓住什么似的下意识伸手握住洛光的手,用了十分的力道,可沉睡中的女子却未动分毫,冰冷又僵硬的触感令他想起幼年时家人惨死的模样,脸色苍白。 刘御多希望,他的人生,只是一场少年还未醒来的噩梦,梦醒了,所有在乎的、心动的、依赖的人,都还能笑着面对自己。 满屋的凝重与沉痛未能令楚沐停滞一瞬,他走至床边,一语不发地拿出袖中的药罐,熟练地从药罐中拿出一颗紫色药丸,扒开洛光的口,将药递到她嘴前,掌力一震,药瞬间成了齏粉,一丝不漏地落进洛光的嘴中。 「水。」楚沐轻喊一声,眾人都宛如找到主心骨一般,离水最近的洛縈急急倒了杯水端给这名初次见面却予人可靠气息的中年男子。 楚沐将水倒进洛光口中,抬起她的下顎,确保药随着水进到她的喉咙里。 帐内安静已极,看着楚沐行云流水的动作,脑中都浮出一道奢侈又荒谬的希望来,握着洛光的手的刘御甚至还能清晰的感觉到,一道霸道而至刚的气息在洛光的体内流窜,而彷彿为回应眾人的期待似的,没过多久,床上的人儿竟然睁开了眼睛,懵懂而无意识地轻喃一声。 「小光!」三姊妹不约而同惊唤。 楚沐站起身,向呆愣的小徒弟漫不经心开口:「命已经捡回来了,找个地方修养个七八月,身子伤了根本难以怀孕,虽说回不去从前,却也能大致与常人无异生活了。」 洛霜完全怔了一瞬,也顾不上追究方才发生的一切种种,只是急急望向床上的女子,她嘴唇的血色似乎已回笼,懵懂地望着眾人问︰「我怎么......好像看见姊妹们了......」 * 清晨,萧言接到秦涯即将举办登基大典的消息,嘴角嘲讽地扬起,步入自己的营帐,里面,一名女子躺在床上睡得很沉,平常爱闹腾的姑娘睡觉时却是异常乖顺,连手都乖巧地靠在胸前。 萧言沉默地凝望着容顏还带着稚气的任妍希,眼神不自觉染上一层晦暗,目光复杂,想起昨夜强迫她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时,她愤怒的神色,又是自嘲一笑。 「萧言!你做什么!」昨晚,当萧言悠哉爬上自己的床时,任妍希又惊又怒地踹了他一脚,平时两人都是一人睡床一人睡地的。 「睡觉。」萧言被狠狠踹了一脚,也不怒,只是轻轻抓住她的脚,而他慵懒的语气令任妍希更气,脚被抓住只能恶狠狠瞪他一眼。「谁要跟你睡一张床!」 萧言忽然笑了一下,笑容带着许多说不清的情感,好像突然那一刻,他不是无所谓、放荡不羈的江湖浪人,而是肩负有任妍希看不穿的万千重担之陌生男子。 任妍希莫名楞了一下,还来不及意识什么,便见萧言栖身过来,动作利索地锁了她的穴道,她不禁傻了,怒意更甚。「萧言!你做什么!我杀了你!」 「不做什么,睡觉而已。」萧言挑眉的时候,又是一样的没脸没皮,他不理脸色气得青紫的任妍希,把她的动作小心翼翼摆成睡觉的模样,十分自然的抱住她,任妍希先是气到不行,嘴里骂人的话一个接着一个,后来骂累了见萧言不为所动,也没有其他进一步的动作,还好似已经睡着似地闭上眼,也歇下骂人的力气,跟着睡着了。 抱着她睡的一晚,就像一场飘在云端上的梦,醒来了,一切都会落地。 萧言慎重地替任妍希盖好被子,专注而认真,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有人坐起的动静。 「这就是你喜欢的女人?」身后,萧青宇的声音意味深长地拉长,他身为一代尊贵的帝王,又是刚在生死走过一遭的病人,此刻却只能窝在地上、坐在坚硬的地面上,不能有怨言,只能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气气人,毕竟他看得出,萧言对任妍希是一厢情愿,因为昨夜两人争执时他也在现场,看得清楚。「也不怎么样,除了长的好看些,也没甚么拿得出手的。」 「想死就再多说点。」萧言面对萧青宇时一点耐心也无,甚至还带着一丝凌厉,方才还有些起床气的帝王一听便瞬间闭上嘴。 「没时间等你好好养伤了,今日我便送你回云国营帐,秦涯通敌的罪证我都准备好了,你只要回去扳倒他便好。」萧言神色冷峻,令萧青宇敢怒不敢言,心中暗想-等你到了云国军帐,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离开? 这样一想,萧青宇的脾气瞬间好了许多,把萧言当作临死前的跳樑小丑,甚至还能和顏悦色地应一声:「知道了。」 萧言得到答覆,自顾自在营帐内换了一身衣服,第一次,萧青宇看见他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庞下满佈的伤疤;第一次,他有些许的怔愣。 「看什么看?」换好衣服后,萧言察觉到萧青宇的视线,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没事。」萧青宇乾巴巴地回应,不自在地撇开眼,却见萧言忽地走到他面前,动作熟练地封住自己全身穴道,他心中一震,顿时什么想法都飞到九天云外,只馀对死亡的惧怕,就怕萧言心血来潮,一掌把自己拍死了。 「哼。贪生怕死。」萧言冷笑一声,随后悠悠开口:「和你商量个事唄,若你答应,我饶你一命。」 * 浮生若梦,总有梦醒的时候。 萧言和萧青宇说完话后,自顾自来到周天恩的营帐,这里看似无人警戒,暗处却满是周天恩的人,不过眾人都认得萧言,所以无人会防着他,而他握住袖中的物件,目光里满是决心,因为他知道,若人生如梦,自己已经醒来了。 不再沉沦,不再漂泊,他已然看见自己前行的道路。 这一条路,原来生来便已注定。 虽然世上无人知晓,他却货真价实是云国的皇子,而只有在离生和死最近的时候,人才能看清自己的心。 在过去无数个夜晚,他做着一场场无止尽的恶梦,活得狼狈又痛苦,无路前行,只有仇恨支撑着自己,那时的他认为,他倾尽一切要做的,就是把萧青宇杀死。 如今,萧青宇的命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间,萧言却骤然清醒地意识到,有比生、死、恩、怨更重要的事情。 原来,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只有这一件...... --------------------------------------------------------------------------------------- 求收藏,求留言,求珍珠! 136心愿 周天恩醒来的时候,见萧言坐在自己的床边,不知等了自己多久,他忍不住皱眉,揉了揉眉心问:「来多久了?」 「没多久,就是来看看你。」萧言淡淡笑了笑,拿了一瓶酒在周天恩面前晃了晃问:「要不要喝一杯?」 「我伤成这样,如何饮酒?」周天恩无言,使力坐起身,而萧言有些可惜地摇摇头:「可惜啊!」 「事情办得如何?」见萧言兴致高,周天恩接过萧言的酒,意思意思饮了一小口,令萧言心情大悦,与他碰杯一盏,间散地开口:「也没什么难的,通敌罪证确凿,天子萧青宇未死,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国舅撒野。」 周天恩轻轻頷首,萧言做事,他还是挺放心的,话锋一转问:「那之后呢?你做何打算?」 萧言顿了顿,似乎正在思考,望向周天恩的目光有片刻的迟疑,最后只是笑了:「没什么打算,先结束这场荒谬的战事吧。」 「斩允,你想一统天下吗?」萧言凝望周天恩,语气与神态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严肃。 「夺天下易,治天下难。云国与虹国屹立百年,各有各的章程,若强行一统,必有祸端,我倒希望你接掌云国,两国签下百年合约,各自安生,如此最好。」周天恩只道萧言不愿成为云国的亡国兇手,亦十分正色地回答。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萧言大笑,再次碰杯,莫名快意,而后,他忽地从袖中拿出一纸国与国来往所用的竹简,递给周天恩:「这是云国的降书,自峰城以北的江北十一洲,多年来与虹国比邻,影响甚深,纳为虹国领土亦不会有太过激烈的反应,今日扳倒秦涯后,萧青宇便会承认降书并退兵,这是我让他写的降书,你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周天恩大致过目降书内容,皱眉问:「你要割让云国江北十一洲?」 「你为我挑起战事,我总不能让你无功而返。」萧言扬眉笑了,朗月清风般的笑容带着点他特有的漫不在乎,周天恩不可置否地提醒一句:「你若一下割让江北十一洲,难保云国内会不会有人不服,届时你一面要不动声色接管萧青宇的一切,一面要照料朝廷要员的想法,此非你所长,也许会左支右絀、寸步难行。」 这一刻,萧言有些哑然,原本想将一切都掩盖下来的坚定瓦解成碎石,如果一生能得一知己,却连一句道别都不说出口,是不是太过薄情? 于是,萧言忽道:「那是萧青宇自己要处理之事。」 话落,周天恩难得一楞,瞪大眼。「你不杀他了?」 「恩。」事到临头,萧言又忽然自我厌恶地后悔起来,只觉自已不该说的太多。 「那你身上的毒......」 「老实告诉你吧,就算杀了他,这毒也没法解,此毒,天下并无解法,只是身中此毒者注定活不过二十岁而已。」萧言平平淡淡道,周天恩深锁眉头,深邃的目光定在说着自己死期却无比平静的朋友身上,重复道:「二十岁?」 距离萧言二十岁,不过三日时间。 周天恩面色复杂地看着萧言,没有质疑对方的说法,毕竟他本就怀疑萧言的话,只因世上从未听说过有杀人解毒之法,一直以来不说破,只不过是想帮助萧言完成心愿而已。 「我恨秦潞在当年拋下我,也恨萧青宇与我同出一源却坐拥天下,过着与我截然不同的人生,可是斩允......我已经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令天下生灵涂炭,又怎能为了自己心中的恨而使云国就此亡国呢?我终究是活不过二十岁的,杀了萧青宇,也改变不了这事实,只能令云国百姓颠沛流离,令萧家绝后而已。在遇到萧青宇之前,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除而后快,可遇到他之后,我却觉得了无意趣,杀了他,我好像就亲手毁了一个国家一样,至少,萧青宇当皇帝,还是当的挺不错的吧?」 这世上最逼真的谎言,便是真话、假话参杂着,三分真、七分假,说的情真意切,说的发自肺腑,即便是再聪慧绝顶的人,也无法从中辨识出真实。 「你......」骤然得知好友只馀三日寿命,又听见萧言一番内心的剖白,周天恩哑口无言,脸色苍白几分,也不知是否药效过了,全身的骨头隐隐作痛,忽地,他灵光乍现道:「大夫!替我诊治的那位楚先生医术高超,或许让他看看能有转机也说不定?」 萧言轻轻笑了,这次的笑容带着伤感,只因他从周天恩的眼中看见了希望,却自知,这希望终究会变成一种绝望,替周天恩诊治的楚沐越是医术高超,萧言愈是不敢给他看,一旦他身中双生断命蛊之事被周天恩知道,那萧青宇就必死无疑了...... 赴死的理由,萧言没有把握能说服周天恩。 「好,等我回来,再劳烦太子殿下让楚先生为我诊治一番。」话落,萧言站起身,仰首将瓶中酒一饮而尽,像要把一生能和好友举杯共饮的时光一次喝够,直到酒瓶空了,他才依依不捨地摇了摇空空如也的瓶子。 「这么快就喝完了阿。」萧言感叹着。 像自己的一生,如此快,便到了尽头。 「斩允,我走了阿。」萧言把空了的酒瓶递给周天恩,后者眼见他掀起帐门,突然顿了顿,没有回头看自己,只是用从未见过的凝重语气开口:「斩允,这些年,真的......谢谢你。我知道,就算世界上人人都盼着我死,你也是那个会拚尽一切让我活下去的人。」 所以,原谅我不能告诉你,我真正的心愿。 「说什么呢......」周天恩被萧言突如其来的感性发言弄得怪不自在的,刚皱起眉,却见他已踏出营帐,帐门落下,隔绝周天恩的视线。 萧言的步伐很坚定,望着远方云彩透出熹微,微微扬起嘴角,只觉漂泊摆渡一生,临岸时能得一位知己,怎么能够不知足? 斩允阿,且等来生,你我再做兄弟。 * 洛光醒来后,姊妹们先是喜极而泣,而后都不约而同地板起脸,狠狠将洛光数落一番,可再怎么看,帐内仍是温馨的,从头到尾,刘御握着她的手都没有放开一瞬,目光沉沉如有实质地落在即使被骂、即便虚弱,仍笑着的女子身上。 「对不起......」姊妹们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令洛光只能吐出这句话,无辜的眨眨眼,眼神却坚决,费力地艰难开口:「知道你们......定会......气我。可,这是我的心愿。」 「为什么不等和我商量后再行动?你可知我接到消息后有多震惊担心!」洛霜咬牙,想起接到楚沐消息时的震撼,馀悸犹存。 「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同意......所以......」洛光着急解释,脸色愈发苍白,话未说完被看不下去的楚沐打断:「行了,她刚从鬼门关走这一趟,你们都歇会儿,改日再兴师问罪,都回去休息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沉浸在又惊又怒又喜中的姊妹们都乖巧地闭嘴,洛縈深深望一眼洛光,语气和缓开口:「总之,你没事便好。」 洛光求饶似的递予洛縈一道眼神,身为大姊的洛縈轻轻頷首。「别担心了。」 言下之意,便是洛縈会担起安抚洛霜、洛雪的重任。 「走吧。」傅林上前揽住洛雪的肩,示意离开,洛雪擦了擦眼泪,又望一眼刘御,最终什么都没说离开营帐。 几人极有默契地将帐内留给刘御与洛光二人,帐外,几人商议一会儿接下来的去向。 「太子妃、縈姊,接下来,洛雪和我一同去岳灵山找我师傅,我会找时机抽身回来商议下一步。」傅林思绪清晰,很快决定好去向,洛霜先是頷首,接着忽然想起洛雪身上的毒,忙请楚沐为其看诊。「师傅!她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位中毒的妹妹,请替她看看吧!」 楚沐自是不会拒绝,洛雪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将手递给这位初次见面的男子,傅林的心也不自觉地提了起来,充满希冀地看着这位看不清深浅的郎中。 刚看见洛光吃下楚沐的药后便醒来的画面,此刻在眾人心里,楚沐已经深植一道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形象。 眾人屏息等待,而楚沐原本平静无波的认真神情在把上洛雪的脉之后,忽地面色一变:「真的是『情人草』!」 当初小徒弟对自己提及脉象时,楚沐已有所揣测,可当真的亲手诊出来时,他还是吃了一惊。 一名女子浑身浴血的模样无比生动地浮现在脑海,她转过身,手上拿着一把滴血的剑,对自己扬起嘴角,身后倒地的,是年幼的楚沐曾经最依赖的人。 傅语嫣......难道真的是你! 「先生可有解法?」第一次听到有郎中确切说出洛雪中的是何种毒,傅林又惊又喜,忍不住上前一步,充满希冀地望向他。 楚沐沉默半晌,令傅林失望地摇头,傅林骤然涌起温度的心冷却下来。 「此毒据我所知,天下唯有一人能制,也唯有一人能解,那人是我曾经的师妹......傅语嫣。」 骤然听见此名,傅林脸色一白,神色难看已极。「你是我娘的师兄!可......我娘,已经死了!」 「你是傅语嫣的儿子!」楚沐这次当真大吃一惊,瞠目结舌地瞪大眼,难得失态,而后沉下脸,有几分不信问:「她当真死了?」 在咏心楼歷代楼主的墓园中,周天恩也曾问过傅林相同的问题,而此刻,他的答案依然坚决。「是。我亲眼所见。」 「你知道你娘的心愿是什么吗?在目的未成以前,她真的甘愿赴死?」楚沐凝望傅林,试图从少年的反应得到一丝蛛丝马跡,可少年仅仅是沉默。 「......」傅林知道傅语嫣的心愿是光復前朝,而她究竟是胸有成竹预料到之后的未来从容赴死,还是另有筹谋,他真的不知道。 幼年时曾经深深依恋的身影,温柔似水,叫人看不清水下的面貌。 比起娘活着,傅林更愿意相信她已死,否则......这些年,她便是冷眼旁观他像傻子一样復仇,甚至还拿傅林的挚爱作为威胁的筹码,只为她的心愿。 这样的揣测,实在令人胆寒且不可置信。 傅林嘲讽地想,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心愿会从希望娘活着,变成深切盼望娘亲是真的死了,死的彻彻底底。 楚沐深深望一眼傅林,少年不知何时握紧双拳,有些发颤,令他忽地冷静下来,没再逼问。 上一代的恩怨,怎么也不该让年纪轻轻的他来背负。 「既然如此,那便是傅语嫣将毒传给了他人,此毒特殊之处在于唯有下毒者能製出解方,稍有差池便性命不保,你只能去找那下毒者,逼他拿出解药来。」楚沐平静下来后,语气淡淡解释,像一位普通的郎中。 心念几转,傅林頷首道谢:「我明白了,多谢。」 到头来,能解此毒的,依旧只有师傅-林凡一人,因为说到娘最有可能的传人,或许便是在她生命的最后陪着她们母女二人的林凡。 话已至此,楚沐自知无能为力,便向一旁失望的洛霜开口:「小徒弟,太子殿下也该喝药了,我们去厨房熬点给他送去。」 洛霜回过神,先望向洛縈。「縈姊要先回周天恩的营帐等我吗?」 「......不了,三皇子的营帐在何处,我......」洛縈摇摇头,只觉自己与太子殿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究不妥,便想起同在边境的周天清,可说出口后又觉羞涩,双颊泛红。 「军营重地戒备森严,还是我和师傅先带你过去找周天清吧。」洛霜思索半晌开口,一旁的楚沐忍不住多看了洛縈一眼,少女凤眸明亮,举止高雅,一派大家闺秀模样,竟还与师妹的儿子有关係? 「好。」洛縈红着脸同意。 楚沐环视一圈,忽觉有些许恍惚,冥冥之中像是有一张巨大的网,将一切都匯聚起来,他八竿子打不着关係的两个师妹生的儿子,竟与同一家女儿扯上关係,而这一家人,还与自己的小徒弟有关。 完全的巧合?还是,人为的算计? 又或者,是所谓「命运」? --------------------------------------------------------------------------------------- 喊到喉咙都破了~~~还是那句-求收藏!!求珍珠!!!! 还有,祝大家圣诞节快乐~~ 137馀生 一行人相偕步出营帐后,帐内,只剩刘御与洛光两人,洛光朦朦胧胧间还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觉刚刚视线充斥着的姊妹身影骤然消逝,只馀一道强烈的目光吸引着自己忍不住望去,她只觉置身梦中,视线落在刘御身上笑了笑。「将军也在呀。」 「我在。」刘御声音低沉喑哑,目光一瞬未移,用极轻的语气问:「你感觉怎么样?」 「都说人死前会做一场宛如一生的梦,我以前不相信,现在却信了。」洛光眼眸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芒,似是愉悦,又似是感慨,喃喃道:「姊妹们出现了,你也出现了,那我是不是要死了?」 刘御浑身一震,这才意识到洛光以为一切全是一场梦,一时觉得心痛难抑,伸手轻拂她紊乱的发丝与懵懂的眉眼,哑声开口:「你不会死的。等你养好,我便向洛府提亲,择良辰吉日成婚可好?」 少年将军一字一顿,无比篤定,无比真诚,亦无比动听,他不会说缠绵悱惻的情话,可字字句句却都出于真心。 洛光觉得疲惫极了,可这会儿,心却无与伦比地满足,于是了无遗憾闭上眼,只觉就算是梦也无所谓,她真的、真的很想嫁给他,最终轻轻恩了一声,在昏睡过去前慎重嘱咐:「说好了......」 望着昏睡过去的姑娘眉眼,刘御先是一惊,忍不住探看一下姑娘的鼻息,见洛光呼吸如常,手的温度也渐渐回笼才松一口气,愣愣地看了一阵后,忽地心念一动,环视帐内,起身走至柜子前拿出一叠纸来放到桌上,面容严肃地研起墨来,而后提起桌上的笔,顿了顿,这才慎重而认真地写下一字一句。 刘御提笔写下大大的「合婚庚帖」四字,先将自己的生辰八字认真地写上后,旁边还留了一行给洛光的位置,最终写下「天意作合,永结同心」。 放下笔,刘御楞楞望着最终的八字,二十多年来,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写下合婚庚帖,也从未想过那人会是自己的心爱之人。 原来,有一种命中注定是:如果不是她,便不会是任何人。 如果不是她,不会有人愿意用如此轰轰烈烈的方式赌一次相守;如果不是她,不会有任何人能撼动他如磐石般的决绝。 如果刘御的一生都在如恶梦般轮回不止的黑暗里,那洛光便是注定划破黑暗的那道光芒,出现得难以预料,却如此绚烂精彩。 刘御站起身,重新坐回床边,握住洛光的手,感受她活着的温度,轻轻扬起嘴角,没有出声,只在心底承诺-此后馀生,我为你所有,生死不弃,永不分离。 * 洛縈在洛霜与楚沐的引领下顺利来到周天清的营帐,师徒俩带到帐门外,并不进去,只是功成身退离开,洛縈有些踌躇地独自站在帐门口,心念几转,不知该如何进去。 周天清早已醒来,正在用膳,感觉到帐外一道毫无武功的呼吸如时划一般佇立在自己的军帐门口,心下疑竇横生,警戒地望向门口,良久,对方都一动不动,他终于皱起眉,决定不再处于被动的形式,而是主动拿起簫走向帐门,谨慎地挑开门,望向来人。 帐门无预警地被挑开令门外的洛縈一惊,无措地瞪大眼,凤眼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和压抑不住的惊喜,而周天清看见女子熟悉凤眼的一瞬间,惊得握不住手中的簫,于是价值千金的白玉翠簫便这么无预警地掉到了地上,可他根本顾不上簫,全心全意只有眼前的女子,带着傻气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本来忐忑的洛縈见状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眨眨眼俏皮问:「不欢迎我吗?」 「欢......欢迎!」周天清连忙侧过身,脑袋似乎跟帐外的空气一般被冻住,洛縈见他这时还没想起捡起白玉翠簫,忍不住扬起嘴角,替他捡起来才步入帐内。 帐内,两人相对而望,洛縈笑着将簫还给周天清。「最近过得还好吗?」 周天清目光定在洛縈浅笑嫣然的面容上,没有接过簫,猝不及防地伸手将女子拉入怀中,低声开口:「縈縈,我很想你。」 男子的清洌气息包裹住洛縈,想起分别以后的点点滴滴,与姊妹间的生死离别、世人间的流言蜚语,莫名鼻尖一酸,伸手回拥。「我也......很想你。」 刀光血影的战场,多少男儿壮志未酬,一去不返?又有多少男儿归来,回首相望却无故人? 纵使你武功高强,即便你智计无双,也无法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寻觅到一处安心之地。 当日,在岳灵山上,被困于阵法之中时,周天清不只一次地想,或许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你怎么来了?特地来找我的?」抱了一阵,周天清仍不想撒手,轻抚过洛縈柔顺细长的发丝,心一点一点地被欣喜、甜蜜填满,洛縈感觉到男子不懂掩饰的喜悦,忍不住扬起嘴角,带着一点难得的娇气解释:「才不是。这就说来话长了......」 将虹都的风雨与路上的点点滴滴交代完,周天清不掩讶异瞪大眼,没料到在自己离开之后,皇城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到为何洛霜会来到峰城。 「我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小霜了.....没想到.....幸好,幸好.....」回想一路的歷程,洛縈忍不住有些许激动,在男子温暖的怀抱下禁不住眼眶微红,周天清轻拍她的背脊,温润的嗓音安抚道:「没事了.....皇嫂吉人自有天相。」 「霜儿死讯传遍虹都后,不少人对永安侯府指指点点,连丧期也没有人来悼念.....」洛縈不甘地咬牙,周天清闻弦知意,如他这般从小浸染在皇城之中的男子,自然明白树倒猢猻散的道理,只轻轻收紧环住洛縈的手。 「我真的再也不想回去虹都了.....」埋进周天清的胸膛里,洛縈轻声说道,带着坚定且不容质疑地决心。「原本我不愿无声无息消失,是畏惧我私自离开对洛府声誉造成重大打击,影响姊妹们,不过现如今却没什么好顾虑的了,我已留书一封予我父母,明言我心之所向,望他们能允我所愿。」 「那我也不回虹都了,本来回去就是为了接你。此战落幕以后,我们一同隐于山水,天下为家。」周天清心念顿转,微微一笑问:「还记得我们当初的计划吗?」 当初洛縈初至虹都,周天清翻墙而闯永安侯府时,两人便曾就「如何离开」进行一番商讨,当时两人的计画是:周天清找到母妃的师兄,让他帮助自己遁出皇宫,再寻觅机会带走洛縈,营造被袭的假象。 不过现如今,事情似乎简单了许多。 「记得。你找到你母妃的师兄了?」洛縈抬起头,充满期待望向周天清,后者微笑頷首。「是的。楚叔叔给了我还魂丹,此药能让人状若死人七日,有了此药,再请皇兄相助,便可轻易设局脱身。」 「当真?」洛縈眨了眨眼,不敢置信世上有如此神奇的丹药,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愿望与梦想竟然触手可及。 「真的,云国天子听说已然死在战场上,我猜想这场战事已约莫到了尾声,这几日我会找机会和皇兄商讨脱身之计,这几日你便先住在这里,待尘埃落定,我便执行计画。」周天清理所当然地开口,洛縈微微一愣,重复道:「住.....住在这里?」 「自然,难不成你要和皇兄皇嫂住?」周天清先是疑惑地问,还没意识到不对,令忍不住联想幅篇的洛縈双颊染上一层红蕴,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慌忙解释:「我.....我睡地上的!我就是想皇兄皇嫂毕竟是夫妻,我们.....恩.....总有一日也会是.....」 说到最后,周天清的脸已经比晚间天边的夕阳还要红了。 「总有一日也会是什么?」见周天清窘迫,洛縈噗哧一笑,羞意散去大半用馀力反问,而闻言,周天清双颊通红,但仍深呼吸一口气,望进洛縈的眼眸认真承诺:「夫妻。」 即便世俗之人只知虹国三皇子离奇死亡,即便虹都之人只知永安侯府大小姐无故失踪,可你我知道,我们是夫妻。 不求天下人祝福,不求全世界知晓,只求天地为証,山水为凭,此情长相守。 两人对望,从彼此眼中看见了自由自在、心之所愿的馀生。 * 岳灵山上,外观朴实简陋的民房内,一男一女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摆着棋盘的桌子,黑白子纵横交错,势均力敌,令人看不清胜负。 「据查,楚沐上个月才来到峰城,而虹国太子重伤之际,他与太子妃一同出现在虹国军帐,妙手回春救回虹国太子。」林凡落下一子,面色平静,毫无波澜地开口,闻言,傅语嫣落子的手微微一顿,沉静望向对面的男子,美眸深邃,思绪暗藏,以平淡的语气开口:「师兄多年踪跡全无,可只要是和『她』有关的事情,他便会忍不住露出些蛛丝马跡。」 「......若他还不忘旧情,你说,他会不会犯险前往皇宫?」林凡回望,想从对方的眼神中寻到一丝真情的伤感或难受,却只见傅语嫣不可置否一笑。「若真是如此,我们倒能成全『他们』一把。先生你说,若是皇后与人私奔,虹国太子的位置,还能否固若金汤?」 「你想要与当年一样,故技重施?」 「何须我们动手?这次的姦夫......」傅语嫣美眸一闪,落下一指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宛如尘埃落定般篤定,并扬起自信的一抹笑顏续道:「可是货真价实的啊。」 望着傅语嫣的笑意,林凡面色晦涩,心情复杂难言,手悬在半空,执子于袖中,半晌不语,傅语嫣笑容未落,反问:「此计,先生以为如何?」 「甚好。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依然如此......不择手段。」林凡未将视线陷落于傅语嫣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瞳中,而是轻轻别开眼,漫不经心地下了一子,语气微涩开口:「你苦寻楚沐多年,当年为引出他,特地写信给夏凊,如今.....既然已找到他,又何必牵连夏凊?」 当年,傅语嫣在周允临行前给他一封信,令其转交给夏凊,而信中一语道出夏凊的过往-在夏凊入宫之前,曾与楚沐两情相悦、私订终身。 可惜的是,当年周允并没有事先拆开信,只为了傅语嫣当年的那句「夏姑娘会讨厌你一辈子」。其实,拆与不拆,于傅语嫣而言都无所谓,拆了,夏凊必死无疑,不拆,也更证明在周允心中她的分量,届时,当姦夫捉姦在床时帝王的怒火只会更盛。 林凡想,论玩弄人心、戏謔感情,天下之人,无人能出其右。 读懂林凡的神情,傅语嫣笑容渐收,冷冷反问:「我不择手段?林凡,我做这一切,根本与师兄无关,而是单纯为了我自己!」 「.....」见傅语嫣动怒,林凡陷入沉默,心想-若无关,你又何必如此动怒?你从来不是一个会将七情六慾表露于外的女人。 林凡的默然令傅语嫣怒从心起,倏地站起身,一挥袖扫落棋盘上的玉棋子,随即转身朝房门走去,如此孩子气的举止亦令林凡有些意外,不知为何她今日反应如此大,只好轻叹一口气弯下身捡起被扫落一地的玉棋子。 还未捡完一地的落子,屋子的大门倏地被敲响,随即很快被推开,阳光伴着外头的冷意袭进屋中,两道相偕而来的人影印入眼帘,令林凡有一瞬的怔愣,来人双眼通红,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师傅。」 ------------------------------------------------------------------------------------ 2020最后一天,大家新年快乐!! 谢谢大家陪洛家过第二个年:)洛家渐渐到了尾声,我想这应该是洛家跟大家过的最后一个年了哈哈,而身为一个一週只有一更的作者,实在很感谢愿意追更的大家~~ 新的一年,祝大家都能完成自己的目标和梦想!也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p.s.新年假期,明天元旦加更一章~大家记得签收呦! 138秦涯之死 云国军帐,秦涯站在最上首,底下将军们以君臣之礼跪拜,纷纷呈请秦涯尽快登位,这不是第一次,却即将是最后一次。 秦涯嘴角微微扬起,十分形式地推辞几句,随后蹙眉道:「天降横祸,云国遭此大难,值此多事之秋,外患侵扰,先皇骤逝,萧家无后,未免云国传承就此断绝,秦某虽不才,却愿为国之大义,担负云国兴亡,为先皇攻克虹国,护我云国河山!」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帐内一眾人依言叩拜,一名属下拿出早已备好的龙袍,秦涯嘴角微扬,正准备黄袍加身之时,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熟悉的声响自帐外响起:「慢着!」 帐中之人俱是一楞,眼见帐门被拉开,一名清秀少年现于人前,身后跟着一人全身罩在云国盔甲之下,没有人注意到后者,只将目光投注在面色带着病态苍白的少年身上,只见其眼神与威严如旧,正是云国天子萧青宇! 「皇......皇上!」帐中之人皆是大吃一惊,正准备替秦涯披上龙袍之人更是吓得将龙袍掉到了地上。 「好一番慷慨陈词,朕闻之甚悦,只是如今天佑云国,朕完好无损,便无需舅舅为国牺牲了。」萧青宇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踏着从容地步伐渐渐走至秦涯面前,秦涯眉头一皱,不退反进,大声喝道:「慢着,来者何人?」 此话一出,帐中之人面色皆有些古怪,只因秦涯此话问得太妙,来人怎么看都是皇上啊! 「非秦某不信陛下仍活着,而是曾闻世上有人能以易容之术改头换面。此次先皇骤逝于战场,如何会是眼前之人!不信,且将他的衣服扒下来一看便知,先皇从小矜贵,身上白玉无瑕,而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之人必定身上有许多积年旧伤!」秦涯皱眉,神情十分沉痛且无奈的模样,心如明镜地想-果然和红玉姑娘说的一样,萧言当真来了,可却想以萧青宇的身分归来,那么便不怪他揭穿他不是萧青宇的事实了。 即便你们二人相貌相同,可过着如此截然不同的人生,又怎能装作同一个人? 秦涯清楚,光是萧言的满身伤疤,便能揭穿这荒谬的谎言。 「舅舅言之有理。」少年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凝望秦涯,后者谨慎回望,浑身忽地一震,只因他从少年的眼中看见自信,胜券在握,尽在掌心。 可是......为什么? 没有等秦涯想清楚,少年不给人思考时间便十分乾脆地脱下上衣,一道新伤犹有血痕与瘀青地现于人前,可除却新伤,少年连一道疤痕皆没有,可说是白玉无瑕。 秦涯顿时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想-难道...... 「朕乃货真价实的云国天子,此新伤乃此次战役所伤,舅舅可还有疑虑?」萧青宇冷笑一声,此次不待秦涯说话便从容地走向秦涯原本准备好的龙椅,自然地坐下来。 「陛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知谁先反应过来,即刻跪下叩拜,随即帐内眾人皆跟着拜倒高呼:「陛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秦涯亦跟着沉默地跪下来,心中衡量着眼前的情况-萧青宇没死?他没死,比萧言没死还要严重得多......但,我还有机会...... 「确实,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坐在龙椅上的少年天子威严自显,目光漠然地凝望跪倒在地的臣子,他们或出于真心,或出于时势,不得不匍匐,不得不叩首,可真心、假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如何为我所用。 臣子可以不真,将士却不能不忠。建立于忠心之下的虚情假意,萧青宇可以容忍,可以纵容,但若没有了忠心,再有才的臣子将领,亦是无用之人。 萧青宇将视线定格在秦涯身上,他出身庶子,隐于秦铭羽翼之下,一藏便是半生,没想到一旦锋芒显现,便剑指帝位,若事成,可以说是一场极精彩的谋划,完美演绎何谓「潜龙在渊,一飞衝天」。 但,他失败了。时也,运也,命也。 如果没有萧言把自己救回去,或许云国真的会落在秦涯手上;如果萧言把自己杀了,或许依循着方才的质疑,云国还是会落在秦涯手上。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 今日坐在这里的,是云国天子萧青宇,从前是,未来也会是。 思及此处,萧青宇丢出一叠通讯文书,冷声质问:「朕遭难时,得到一件有趣的物件,据说是秦将军与虹国太子的书信往来,秦涯,你有何话说?」 帐内顿时议论纷纷,俱是不可置信,秦涯更是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熟悉至极的书信,一道荒谬又不可置信的念头浮现在脑海-萧青宇不可能拿的到这些,除非,给他的人是萧言! 「来人,拿下,今日起,秦涯缉拿入狱,择日候审。」萧青宇冷冷地开口,至上而下,如视螻蚁,值此之际,回望那双眼睛,秦涯心中涌上满满的不甘和怨愤。 曾几何时,他日日受人冷眼,只因出身庶子? 曾几何时,他收敛锋芒,隐于他人羽翼之下,夜夜被戳着脊梁骨指謫是个只靠兄长的废物? 事过境迁,坐拥三军者是我,与帝位仅有咫尺之遥的是我,凭什么世人还是只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今生种种掠过脑中,悲凉、愤恨,未竟全功的遗憾袭来,秦涯目有癲狂之意,身形一动,已无匹的气势拔剑向前,直刺坐于龙椅之上的萧青宇。 变故来的又急又快,帐内眾人皆吃了一惊,谁也没想到秦涯会忽然出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朝萧青宇而去。 忽地,伴随一声金属相交的声响,那带着绝望而无所匹敌的剑意被一把横空出世的剑给挡开,眾人这才注意到这道全身笼罩在云国黑衣鎧甲下的身影,他一直伴着萧青宇,沉默、内敛、毫无声息,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扭转局势。 秦涯一剑不成,一剑又起,可剑剑都被挡下,两人几息之间便接了十多招,而在交手之际,一股熟悉感自秦涯心中涌起,忽地,他想起什么,惊愕之下出手一滞,对方的剑便毫不留情地直直刺进他的身体礼。 秦涯再握不住手中的剑,剑坠于地,他垂头看一眼正中心脏的长剑,又抬头望一眼身穿云国鎧甲的身影,讽刺地想起秦铭死的时候,似乎胸口也是被眼前同一个人给射穿。 是报应吗? 再次抬头,秦涯的视线里同时印入坐于皇座之上的萧青宇和隐于盔甲之下的......萧言,他忽地扬起嘴角,闭上眼向后倒去。 失去意识前,秦涯恍惚想起幼年时,兄长拍拍自己的肩憨厚笑着道:「我们兄弟齐心,什么事都会成功的。」 * 云国天子萧青宇重新坐镇云国,将判将秦涯尸体晾于军帐之上,任野兽啃食,以儆效尤,同日,亲写降书,命使臣携文书前往虹国军帐。 将一切事务处理完,萧青宇回到营帐,身后一路沉默不语的男子终于拆下盔甲,露出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容顏。 「......多谢。」一代少年天子宛如在看一面镜子似地望着对方,十分彆扭地开口。 「不必。你遵守约定割让江北十一州就好。」突然得到感谢,萧言也甚觉不自在,硬梆梆地回应。 两人相望,竟有些相顾无言。 「你......有什么遗愿吗?」萧青宇艰难地开口,认真凝望萧言,他顿了顿开口:「......我想要去一趟云国皇宫。」 萧青宇一楞,警戒心又起问:「你想做什么?」 「......我想见她一面。你说,两天,来的及吗?」萧言微微扬起嘴角,语气极淡,令萧青宇半晌无语,最终淡淡道:「此地到云国京安,一日可至。」 「怎么样?愿意陪我走这一趟吗?」萧言忽地轻轻地笑起来,带着点漫不经心,很是无所谓的模样,而这是萧青宇第一次看见萧言的笑顏,和总在朝堂之上只有三分笑意的自己不同,他的笑有着江湖人的散漫,更有着看淡一切的洒脱。 于是,鬼使神差地,萧青宇点了头。「好。」 * 午后,云国使臣带着降书面见虹国主将,军营各处皆悄悄流传着战事将歇,枕戈待旦的紧张散去,将士间的氛围瀰漫着轻松。 这场战役,史称虹云之战,以超乎预料的迅速落下帷幕,自秦涯扣响峰城城门起,不过三月而已。 虹国军帐,一群伤兵齐聚治疗,重伤者或躺或睡,轻伤者或坐或站,能和同袍笑着说几句话,无不在享受劫后馀生的时光。 战场无情,刀光血影之中,生死只能由命,而他们是不幸的,生逢乱世,不得已要披甲上阵;他们也是幸运的,歷经生死,携和平凯旋而归。 忽地,帐门被拉开,一名男子和女子印入眼帘,帐内喧闹的声音倏地一滞,男子年过四十,剑眉星目,气质瀟洒,自有一股瀟洒自适的江湖气,而身后女子清丽脱俗,眉眼清冷,自成一身不容褻瀆的高贵气场,令帐内之人都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多看。 其实那气场或许与人无关,而与名声有关,人的名,树的影,只要意识到那女子乃当朝太子妃,谁都不敢再将她视为一般妇人般打量。 「参见太子妃、楚先生!」帐内兵士异口同声地喊道,入帐者正是楚沐和洛霜,两人微微一笑,楚沐一摆手算是回礼,见怪不怪地平静开口:「该换药的换药,聊天的聊天,不必理会我们。」 「也不必叫我太子妃,唤我『洛姑娘』便成了。」洛霜无奈地苦笑,这不是楚沐和自己第一次来营帐,可每一次将士们还是十分拘谨,虽然边境之人还不知,但洛霜自己可没忘自己是「已死的太子妃」,每每听见将士们恭敬的叫唤心里总有些彆扭。 「是!太子妃!」帐内兵士整齐划一的回答令洛霜莞尔一笑,也就随他们去了。 楚沐和洛霜熟练地替帐内兵士诊脉治疗,帐内安静无声,眾人目光不自觉随两人行云流水的动作而移动,这些日子以来虹国各军帐早已将两人精湛的医术传扬开来,不少连军医束手无策的伤口到两人手上便奇蹟生还,而这位楚先生开的药更是成效极好,所以暗地里眾人都唤楚沐为「神医」。 楚沐的本意除了救这些为国受伤的将士之外,也是希望透过治疗过程担负起「师傅」的责任,让洛霜学习医术,只是在不知不觉中,洛霜却意外得到了除了医术以外的重要之物—名声。 母仪天下者,惟德而矣。 虹云之战之后,太子妃千里奔走,救虹国太子、虹国将士于水火之事名扬天下,自此洛霜之名便是凤命所归,无人可撼动,一旦有人説事,这些将士们第一个不同意。 高高在上的皇权对百姓而言的确触不可及,可一介介百姓的民心所向,却会强烈左右一国的命数。 「好了。明日我再来换药。」替最后一名重伤者换好药,洛霜满意地淡淡扬起嘴角,心湖泛起一丝丝波澜,只因跟着楚沐学医救人的这段期间,她的内心涌起一股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从前,她以为自己的医术乃无师自通,只为自己而用,只愿为姐妹而用,为身边之人而用,可在这里,她眼见人的性命与伤痛在自己手下被救回与治癒,内心有庆幸、感动和喜悦。 庆幸自己会医术,感动于一条性命的劫后馀生,喜悦于渺小如自己竟能为人贡献一己之力。 宛若于苍茫浩荡的大海中找到一桩浮木,洛霜懵懵懂懂间似乎找到立足于天地之间的理由,她有些明白,为何楚沐会选择在这些年云游天下、悬壶济世。 在某些时刻,洛霜甚至会涌起一股渴望,如果......如果自己也能与楚沐一般......但是...... 「要跑,带着我一块逃。」洛霜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周天恩说的话,他眉眼深邃,目光执拗且坚定,他的眼中没有盛世江山,没有利慾薰心,唯有她。 所以,她也已经决定,馀生与他一同在宫闈里相守,共度人生所有的难关,哪怕前路再如何危险,亦无畏、无悔。 她与他,谁也离不开谁。所以即便偶尔有这样的衝动,洛霜也很快压抑下来,她很清楚,自己未来要走的,不是这一条路。 ----------------------------------------------------------------------------------------- 祝大家新年快乐!!!元旦加更一章!~ 新的一年请多指教啦! 139羈绊 伴随着云国降书而来的,还有一封落到太子殿下手里的信。 太子殿下的营帐内,楚沐和洛霜刚巡完一轮营帐,出诊完后回到周天恩这里,此刻,一人在角落看书,一人坐在床边等待床上之人醒来。 降书伴着的此信至时,周天恩未醒,由帐内最有资格代收的洛霜代为保管,看着封面上的「斩允亲啟」四字,她眉头深锁,想着方才易天来时说这是萧言让人交给主子的信,她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望着手中的信,洛霜莫名感觉有些烫手,忽地,帐门被拉开,一名俏丽少女闪身进门,看了洛霜一眼,又环视帐内一眼问:「萧言去哪里了?」 洛霜微微摇头,举手晃了晃手上的信回应:「不知,方才易天转交了一封他的信要给周天恩,你找他?」 任妍希冷哼了一声:「倒是跑得快,我还没跟他算帐呢!」 想起昨夜自己一时不察被萧言点了穴,被佔一晚上的便宜以外,当她早上一醒却发现萧言和人质萧青宇都拋下自己跑了,脸色不由得又青又红,又怒又气又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情绪。 任妍希外露的情绪十分明显,看着咬牙的少女,洛霜微微扬眉,好奇任妍希口中所谓的「算帐」,意味深长地望向她。 「咳......」忽地,一声轻咳自床上传来,洛霜顿时顾不上任妍希将视线转向周天恩。「你醒了?没事吧?」 周天恩不知何时已睁开眼,吃力地坐起身,脑袋还有些混沌问:「我睡多久了?」 「不到三个时宸,不过不久前云国已经送来降书了,而凤将军一个时辰前曾让人来找你商议军事,不过我说你伤重未癒需得多加休养,让他们商议全权决议,毕竟如今之计也不过商议议和之事,主要还是宫里父皇的意思,你也不必太过费神......师傅说了,你还是要多加休养......」洛霜三言两语将睡去时发生的事情有条有理地说完,看着清冷如她忽地说一大串话,句句不离让自己「多加休息」,周天恩忍不住扬起嘴角,十分配合地点头。「我明白了。全听你的。」 「......先喝药吧。」少年温柔的眼神和顺从的语气令洛霜脸一红,故作镇定地将放在床边桌上的药碗端起来递给周天恩,后者笑着接过,一语不发地喝下,待喝完药才将空着的药碗还给洛霜,扬起眉问:「霜儿可满意?」 「......恩。」洛霜一噎,轻恩一声,随后将易天让转交的信递给周天恩:「这是萧言让易天转交的信。」 周天恩不知想起什么,双眸一沉,连忙拆开信,脸色霍地变得难看至极,洛霜忍不住问:「怎么了?」 「......」周天恩面色阴沉地看完信,随后霍地拉开被子就要下床,吓了洛霜一跳,连忙站起身扶住他。 「慢着。臭小子重伤未癒,又想做什么?」忽地,背后一声低沉凌厉的质问在帐内响起,周天恩步伐还未迈出,闻声,身子一定,将视线落向发言的楚沐,对方姿态间散,眉目如锋,气质俊朗瀟洒,周天恩可以感觉到他武功高强,而将自己从生死一线的阎罗关中抢救回来也能应证对方的医术高明,他从来不轻信于人,可这一刻,莫名的,他竟对他產生一种近乎诡异的信任。 「楚先生,你可曾听过一种病症,每月一次毒发,毒发时全身如被万虫撕咬,但平时与常人无异,可注定......活不过二十岁?」周天恩镇重地望向楚沐,静待他的回答。 「每月毒发一次?注定活不过二十岁?」楚沐皱起眉,思索半晌,脑中已有好几种可能,可还未说话,一旁的任妍希忽地开口:「主子,你是问萧言身上的毒吧,我知道,他身上的毒是双生断命蛊。」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俱是一惊,各为不同的理由。周天恩是讶异于任妍希知晓萧言中毒之事,而楚沐则惊讶于天下三大奇毒之一中近乎绝跡的双生断命蛊竟再次重出江湖,洛霜则是两者皆有。 「谁告诉你的?」周天恩凌厉的视线望向任妍希,令她吓得一缩,垂头低声解释:「是萧青宇告诉我的,他说他和萧言身上都有此毒,定要他们之中的任意一个人去死,另一人才能活下去......」 「你说什么!咳咳......」周天恩倒抽一口气,临去前萧言的神情一一掠过脑中,一时心血翻涌,活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一旁的洛霜脸色一变惊呼:「周天恩!你......」 原来,他已经决定好了自己要走的路。 原来,在他道别时,便决定好了永别。 周天恩想起萧言说的最后一句话-「斩允,这些年,真的......谢谢你。我知道,就算世界上人人都盼着我死,你也是那个会拚尽一切让我活下去的人。」 周天恩想问,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放弃自己? 「双生断命蛊......」楚沐拧起眉,一道清晰的身影自脑中显现,忍不住喃喃道:「前朝巫族......难道......」 「师傅你知道什么吗?」洛霜瞪大眼,楚沐顿了顿摇头:「没什么。双生断命蛊确实同这位小姑娘说的,此毒同时在两人身上下蛊,唯有饮下对方的心头血才能活下来,此毒隐世多年,就连我也未曾亲手解过此毒,若能让我亲眼见识,或许能想到别的方法。」 周天恩呼吸一滞,半晌无语,最后望向楚沐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烦请楚先生与我走一趟云国皇宫,中此毒者乃我一位至交好友,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他。」 少年唇角犹有血跡,身体残破不堪,靠着药勉强有些人形,想必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的状况有多差,可即使如此,他的双目却仍有希冀的火光,而听完周天恩的这番话,一旁的洛霜眼眶微红,同样用充满渴求的眼神望向楚沐,两人身形相依,双目满是执着,这一幕与多年前的一幕骤然重叠,楚沐想,曾几何时,他们也曾这般并肩而立,也曾这般凝望自己。 岁月流转,物换星移,似乎人事已非,什么都变了,可星月犹在,冬夏不改,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楚沐微扬嘴角,轻轻頷首。「既然如此,我就和你们走这一趟吧。」 毕竟,楚沐比谁都还要明白,人世间有一种羈绊,能让人不远千里,只为一见,看似痴傻,却无比值得。 * 「师傅!」当傅林的声音霍地在身后响起时,林凡望去,看着一对璧人站在门口,险些没拿住手上的棋盒,意识有一瞬的怔愣,许多念头掠过脑海。 傅林怎么来了?他......听到了多少?语嫣...... 「师傅,你赢了。」傅林的神情有几分咬牙切齿,双目尽是血丝,握着身边女子的手隐隐有些颤抖,林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平静地站起身,以波澜不惊的语气问:「你怎么来了?」 「师傅大计,令周天恩恨我入骨,一路追杀于我和小雪。我在皇宫之中防不胜防,更担心宫门外小雪的安危,思来想去,既然如今我与周天恩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不如在边境赌一把,让他永远葬身在战场之上。」傅林顿了一顿,眼有不甘地望向林凡,一字一句道:「想来师傅计谋万千,定有杀人灭口之法。」 林凡审视着傅林的话语与眼神,暗自松一口气,想来他也是刚到不久,并未听见方才的动静,同时,看着少年不甘却不得不屈从的模样,他心有不忍地别开眼,却用再冰冷不过的语气道:「你能想得明白便再好不过。」 洛雪打量这对师徒,眼见这边傅林满口谎言故作愤恨不甘,那边棋圣冷血无情神色无动于衷,心中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背脊隐隐出汗。 「事已至此,我定会依照师傅的意思杀了周天恩,届时,师傅得向我保证,定要解小雪身上的毒。」傅林目光中有所恨、有所妥协、有所希冀,少年曾有满腔赤诚,却一步步走入他人精心设计的布局之中,从此身不由己,而身为布局之人的自己所能给的,不过是一具冰冷的承诺而已,决心背负从今往后少年所有的怨气,林凡重新望向傅林,语气淡漠地开口:「若事成,为师定会信守承诺。」 联盟已成,可师徒相望,竟相顾无言。 既无言,便不再言语,林凡再次别开眼,默默蹲下身收拾一地的棋子,看着对方捡拾的动作,傅林意外扬眉,忽道:「没想到师傅竟会让棋子落到地上。」 「一时失手罢了。」林凡面无表情地回应,默默加快捡棋的动作,不一会儿便将地上的棋子都收拾完毕,将棋盒放回桌上,将桌上两个棋盒的盖子覆上去,而傅林注意到林凡拿起的棋盒盖子分别置于桌的两侧,彷彿方才有人在对弈似的,眉头轻蹙。 傅林脑中浮现清晨来此之前,周天恩对自己说的话。 「周立是被林凡抓走的,而他在林凡的屋子里,见到一个自称是林凡妻子的女人,你说,那人会是谁?」 周天恩浅笑着,双目深邃,情绪难辨,话语点到即止,可两人都明白话中的意思,于是,傅林和洛雪这次的目的除了请君入瓮外,还多了一个目标-找出那个女人。 你是什么人? 会是我们所想的那个人吗? 如果不是,我该怎么办?可如果是,我又该如何?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和洛雪就住在客房里吧。」傅林假装没看见桌上的动静,环视周遭一圈,十分自然地牵着洛雪的手走向从前自己来时住着的客房,动作极快,林凡瞳孔一缩,还来不及阻止便见傅林已然拉开帘子步入房间-步入不久前傅语嫣进入的房中。 入屋后,傅林的目光扫过房间,简朴的桌椅,连棉被也没有的床铺,以及角落书柜成山的书籍,房内空无一人,也没有生活的痕跡,他心中称不上希望也称不上绝望,仅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觉,一旁的洛雪心有所感,握住男子的手一紧,彷彿在安慰他-不急。 林凡闪身也入了屋内,看清房中的情状后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不够冷静,以傅语嫣的机警,早在傅林进门剎那便开始收拾,从密道之中溜走了吧。 「恩,你们收拾收拾,便暂且在此住下,如今虹国太子身边有高人在侧,不宜妄动。」林凡淡淡开口,傅林与洛雪对望一眼,异口同声疑惑道:「高人?」 「是,此人和......你娘有些渊源,他和你娘一样曾拜在医圣门下,其武功师承问心派,无论武功、医术俱是深不可测,而在音韵上也是一代大家,二十年前曾以双韵客的名号名闻天下,可说是位惊才绝艷的风流人物。」林凡垂下眼,如数家珍似的将楚沐的过去娓娓道来,傅林与洛雪对望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林凡对楚沐如此了解。 心细的洛雪甚至感觉到,在林凡平静无波的陈述下隐隐藏着的欣羡,那是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凉。 「我明白了。」傅林面色沉重,如临大敌似的慎重頷首,沉稳开口:「既然如此,我们或可设局引开这位高人,再伺机下手。」 「不错。此事为师自有安排,你们先休息吧。」林凡收起情绪,又回覆平时莫测高深的模样,交代几句便转身离开。 见林凡离开,房内两人对望一眼,看着女子紧蹙的眉头,傅林忽地凑近洛雪耳边低声道︰「别担心,一切有我在。」 「你才是,我是担心你,有我在,不管前路如何,我都陪着你。」洛雪脸微红,不甘示弱地回应。 女子目光满是认真,紧锁眉梢是为自己,娇嗔笑闹是为自己,傅林忽然便想起她从前说的誓言。 将军府前,少女双目坦荡,眼有担忧却依旧道:「此生我洛雪,无论你傅林是皇亲国戚、平民百姓,我洛雪必定生死相随,不相负。」 皇宫之中,少女眼有柔情千种,将万千阻碍都化为绕指柔,诉诸一句:「我会陪着你,等到你完成所有的愿望,然后心无旁鶩地跟我再一起。」 思及过往种种,傅林随心意而动将洛雪揽入怀中,突兀却慎重地道:「我爱你。」 你的勇敢,你的陪伴,你的不离不弃,都是我能够面对此生荒谬的理由。 那些将我视为布局中的棋子之人,无论是谁,我都不会任凭安排,因为有你,所以我知道我不是一颗棋子,而是有血有肉,在人心尖上的人。 这一刻,傅林了解到,就算生如浮萍,可人世间有一种羈绊,会让心落地生根,从此不再徬徨。 ---------------------------------------------------------------------------------------- 求珍珠~~求收藏~~~ 140无悔 虹国太子营帐内,周天恩蹙眉凝望面前目光坚决的女子,心下踌躇。 「你当真不跟我们走?」 「恩。萧言命在旦夕,争的是分秒,你有伤在身,师傅带着你这伤兵已是负累,我无武功傍身,要是拖累了你们的步伐而来不及救萧言,那我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洛霜嘴角掛着温柔的笑意,语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令周天恩躁动不安的情绪忽地沉静下来,只听洛霜用蕴含理解的声音开口:「他是你此生的至交好友,对吧?」 「……是。」一时,多年回忆略过脑海,在最失意的少年时光里,他们一起杀过人,一起被追杀过,赛过马、喝过酒,他们不是血亲,却胜过世上任何一对亲兄弟,思及此处,周天恩不再踌躇,只轻叹一口气,伸手将洛霜抱进怀里,有些不捨却带着决心开口:「等我回来。」 「好,我等你们回来。我在这里,能为你不在军帐做掩护,也能照顾小光和将士们,不会有谁为难我的。」洛霜语气淡淡,可手却不自觉地攥紧周天恩的衣服,只因心避不可地免眷恋起这般的怀抱。 「好,这里就交给我的霜儿。」周天恩感觉到衣服被攥住的重量,轻扬嘴角,微微垂头,两人呼吸相闻,鼻尖充斥着彼此的气息,周天恩轻声如呢喃似低语:「得妻如此,此生无撼。」 语毕,周天恩以极快的速度在洛霜的额间落下轻描淡写的一吻,趁着洛霜因羞涩而愣神的一刻倏地放开手,转身只带着一把剑迈步离开。 洛霜不自觉地伸出右手轻触似犹有馀温的额间,看着拉开帐门离去的周天恩背影,其系剑转身的背影如此坚定和自然,不像世上所谓高坐云端的太子殿下,只是一位江湖奔走的寻常侠士。 这一刻,很奇怪地,洛霜竟从中感觉到一股违和的熟悉感,似乎他本该如此。 自成婚以来,洛霜见到的多是温文浅笑的周天恩,本该见惯他在绸繆一切时的縝密,为他今日欲提剑千里的出行背影感到惊奇。 可事实上,看着持剑离开的男子,洛霜只觉得周天恩本该如此。 她知道的,在洛家湖畔说着决绝之语的男子不是周天恩,在大婚当夜说着利益算计的不是真正的周天恩,在暗枪叠影的宫闈中杀出一条路来的不是真实的周天恩。 儘管他把自己装成一位长期浸染于阴谋中而游刃有馀的男子,可真正的周天恩,他会因失手伤了母后而惶惶不安逃避一阵,他会因为吻了自己而不知所措打自己一巴掌,洛霜知道,他只是一位把所有血性藏起来的少年。 洛霜喜欢他的这分血性,半分年少无知,半分一往无前,组成了一分完完整整的情义。 少年出行,不需要有利可图,不需要瞻前顾后,不需要成竹在胸,只需一分情义。 盪山河,闯宫闕,拔剑千里,少年无悔亦无惧。 洛霜放下手,无声笑了笑,反覆如雋刻似的在脑海、心中回忆周天恩的背影,品味出丝丝寂寞与眷恋,祈祷着一切顺利。 * 周天恩出帐后,楚沐与任妍希已等在外头。 「小徒弟要留在这里?」楚沐见周天恩一人出来,略微讶异地挑眉,随后心领神会地扬起嘴角頷首:「她是对的。」 周天恩轻笑一瞬,意思明显—他的妻,自然是对的。可轻笑过后他将视线落到任妍希身上,神情转趋严肃,无视少女的侷促沉声问:「你也要去?」 「主子我……」任妍希畏畏缩缩地垂下头,还未说完却听周天恩又道:「罢了,或许,他心里是想见你最后一面。若真是最后一面……希望你能了他一个心愿,即使是谎言也好,不要让自己后悔。」 任妍希倏地抬头,神情有些茫然无措,心中迷茫地想—萧言的心愿?他的心愿,和我有什么关係呢?我又怎会后悔? 「好了,走吧,时间有限。」没有多作解释,周天恩淡淡开口,率先迈步,三人轻装简行,避过眾人视线从小道树林里悄声出发,只带着些许盘缠,去赴一场生死之局。 在这一刻,任妍希茫然地跟上,脑海中却没有生与死的紧张感,可又有一道喧嚣的声音不断地告诉她,一定要跟去。 三人离开地匆忙,都未留意到远处有一道身影,正远远目送着他们一行人。 * 洛光真正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 洛光不知自己昏睡多久,亦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精神比自己预料的还要更好,甚至还有力气想下床走动,于是顺从心意拉开被褥,坐起身想下床,可一坐起身,一名男子坐在床沿酣睡的模样映入眼帘,她不由得一愣。 将军怎么在这里? 忽地,帐门被拉开,洛霜端着药碗的身影印入眼帘,来人微微挑眉,淡淡开口︰「醒了?」 「小霜……将军怎么……」洛光的目光懵懂地逡巡在将军与洛霜之间,訥訥地呢喃,而洛霜面色平静走至床边,望一眼睡得深沉的刘御,将手中的药碗递给洛光解释:「先喝药。你昏睡这两日是将军寸步不离地照顾你,怎么,你都没印象?」 洛光倏地瞪大眼,昏睡时似真似幻的梦境陡然成了真实,令她张大了嘴,半晌都没接过药,洛霜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自你昏过去后,刘将军几乎都没闔过眼,直到你度过险境确认并无大碍后,他才终于能好好睡一觉。」 似乎是对自己的名字起了反应,刘御霍地睁开眼,见太子妃与洛光一站一坐,他的意识全落在坐着的女子身上,几分怔愣。 眼神太过炽热,炽热到帐内两名女子都忽视不了,原本想问「为什么将军会知道我昏过去」的洛光默默将问题嚥回肚子里,乖巧地接过洛霜的药碗喝下。 「太子妃,此药是……?」刘御站起身,见药碗内的顏色与上次拿来的不同,忧心地蹙起眉,半晌没忍住关切开口。 「不必担心,上次的药性太烈,让小光昏睡太久,师傅说了,改成此药,每日服用三剂,服用一月即可。」洛霜语气淡淡地解释,视线轻飘飘落在刘御身上,悠悠道:「难道我还会害我姊姊乱吃药不成?」 「……」没听漏太子妃话语中的讽刺,刘御沉默几瞬,却没避重就轻地别开话题,而是正色道:「此事是我思量不周,致使她为我涉险,此后无论世道如何,皇命为何,我刘御必不负她半分。」 猝不及防地坦白心跡令正喝药的洛光呛了呛,药是吞下去了,可没忍住咳了咳,整张脸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因为噎到而涨得通红,刘御立即顾不上太子妃,为洛光拍了拍背,此情此景落在洛霜眼里,令她微微一笑,自觉地接过洛光的药碗,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愿将军一生牢记。」 身为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姊妹,纵使知道一切都是洛光的选择,却免不了有几分怨忿,毕竟洛光若非遇到楚沐这般妙手回春的医者,已成一具不能呼吸的尸首,而纵使得遇神医,侥倖活下来,此生也再无生育可能。 若给洛縈、洛霜或洛雪来选,她们都会自私地选择不让洛光与刘御相遇,在那场改写歷史的风铃祭中,她们应该把洛光远远带离那鲜血淋漓的盛会,如此,便不会再有之后的种种。 只是世上没有如果,从两人命运纠缠的那一刻起,步步相依,心心相印,已成宿命般不可避免的因果。 既然如此,洛霜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守护和祝福这份得之不易的缘分,这份她的姊姊用性命博得的姻缘。 所幸,刘御不负洛光的付出,而这已经是世上可遇不可求的幸运。毕竟,世上不是所有的牺牲和付出都能得到回报。 洛霜走后,帐内只馀洛光与刘御二人,洛光从一开始的真咳到后面转成假咳,只为化解尷尬,刘御拍了一阵,见洛光没有停下的趋势,忍不住担心地开口:「我去请太子妃再来看看!」 语毕刘御转身便走,洛光连忙道:「等等!不用!我没事了!」 「真的?」刘御不放心地又回过头,还在踌躇,洛光连忙连连点头:「真的,没事没事,就是刚刚喝药不小心噎到了而已!」 若真让刘御把洛霜叫回来,洛光真不知道自己面子要往哪里搁了。 「好吧,你若是有什么不适,不要忍着,立即告诉我。」刘御见洛光满脸拒绝自己求医的模样,只好先答应下来,走回床边十分自然地坐到洛光身边。 两人沉默下来,洛光从没看过刘御如此自然且毫不避嫌的模样,愣愣地望向对方,他也正凝望着自己,眼中似有情绪奔涌。 「将军为何这样看我?」那目光如有实质,似有热度,令洛光的脸不自觉地烧起来,她不自在地别开眼,小声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看……呢。」 「看什么?」声音太小,饶是刘御耳力极佳也没听清楚,十分虚心的请问,身体倾向洛光,目光温柔,等待回答,似乎很是喜欢听她说话。 「看你的娘子。」洛光见刘御还凑近自己,脸烧得更烫,不自觉的退了退,破罐摔碎般开口,以为说完后刘御会自觉地别开目光。 可洛光退了,刘御却没有,反而似是似是愣住般一动不动,而目光一寸不移在自己身上。 「你说的对。」刘御凝望洛光一字一句开口,忽地扬起笑容,洛光一头雾水,不知道刘御的言下之意,是自觉自己不该这样看姑娘吗?可为什么笑得这样开心? 只见刘御忽地站起身走向桌子,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张纸,一语不发地递给洛光,后者接过后不禁愣住。 「这是……」洛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看着纸上一字一句,眼眶竟有些湿润,刘御沉稳而平静地接过话:「合婚庚帖。洛光,待你休养好回虹都,嫁我可好?」 洛光不知来龙去脉,却知道刘御已然洞悉一切,和自己想像的过程不太一样,虽然目的地相同,可她不希望刘御为自己的选择而自责一生,思及此处,喜悦被冲散少许,她犹豫道:「刘将军你无须自责,这是我的选择。」 「胡思乱想什么?」刘御坐回床上,与洛光平静对视,知道姑娘的所思所想,其中的温柔意令他心头一软,无可奈何地道:「你真傻,不,傻的人是我,你若无悔,我便不自责,今日你只需告诉我,你愿意嫁,还是不愿意嫁?」 「愿意嫁。」洛光毫不犹豫开口,扬起一抹笑,故作轻松地俏皮眨眼问:「聘礼是万两黄金吗?」 刘御莞尔,摇摇头。「从今而后,将军府的一切都是你的。」 将军说话的语气太过认真,让人听不出轻挑和笑闹,只馀深至骨随的情意,仿佛在说,他的人,他的一切,都归洛光一人所有。 洛光十分没出息地被自己脑补的话语弄得红了脸,领悟到自己在这方面绝非将军对手,毕竟自己是有意识地撩拨,而将军却是标准的撩而不自知。 * 洛霜替洛光送完药后回到帐内,对外,她宣称太子殿下病势反覆,仍在休养,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独自一人待在帐内,洛霜有些不适应,一向能静心看书的自己竟有几分浮躁,心不断飘远至北方,揣测着周天恩等人到了哪里。 忽地,一人在帐外喊道:「太子妃,凤将军有急事请您过去一趟。」 洛霜疑惑地皱起眉,放下书,一边走向帐门,一边心中琢磨凤将军找自己有何事,可掀起帐门的一刻,她的身体忍不住一僵。 空无一人。 洛霜背脊微凉,忍不住踏出帐门想进一步确认周遭,下一瞬,一道迷烟袭来,还来不及抵抗便觉意识顿失。 最后一刻,洛霜只来得及想-是谁? --------------------------------------------------------------------------------------- 求珍珠!求收藏!! 141值得 岳灵山中,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穿梭于奇门遁甲密布的林子,走的篤定且从容,背上揹着一位昏睡的女子。 药性渐退,山路颠簸,还未到达目的地,那人便感觉到背后的人身子一僵,竟是醒了过来,便当机立断停下脚步,毫不怜惜地将背后的女子丢到地上,似笑非笑地凝望对方。 见装不下去,洛霜訕訕地睁开眼,随即禁不住一楞,入目之人年约四十,竟是一位从未见过且极为貌美的女子,她的美不像丽妃艷如牡丹,更不像夏凊清淡如菊,而是如空谷幽兰般神秘的高不可攀。 洛霜见她似笑非笑地凝望着自己,也不着急说话,只是这般寻常的注视便流露几分居高临下的高贵气势来,这种高贵带着彻骨的冷漠、视人命如螻蚁的傲然。 面对这般眼神,洛霜只有一个想法-此人,不像会俯首听命于他人者。 两人沉默对视着,洛霜知道自己落于人手居于下风,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装出几分无惧的模样,故作莫测高深,不愿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小姑娘,胆识不错,可惜我今日绑你来,便没打算让你活着回去。」女子嫣然一笑,饶是说着最冷血的语句也显出几分动人的媚态,却见洛霜依旧无动于衷,微微挑眉。 「我知道,可就算是死,也不会是今日。」生死一线间,洛霜只觉思绪比过往的每一刻都要清明,她站起身,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尘,依旧弄不乾净,但好歹撑出一分气势出来,她重新望向女子平静而篤定道:「我活着,比死了有用,不是吗?」 见洛霜临危不惧地直视自己,女子笑意更浓,轻轻頷首,声音温柔地开口:「不错。你猜到了我想拿你威胁太子殿下,可你却没猜到……活着,有很多种活法,生不如死的,我恰好知道很多种。你说,太子殿下是看见活蹦乱跳的太子妃心疼,还是奄奄一息的太子妃心疼呢?」 女子的神情和语气都很平静,却成功令洛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冷汗滑过背脊,忍不住握紧双拳。 见洛霜紧张,女子轻笑一声,话锋一转:「不过若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也许我心情好,便让你舒舒服服过几天。」 「什么问题?」洛霜脑内警铃奏响,揣测着对方代表的势力和可能的问题,是云国?咏心楼?还是…… 「楚沐他们去了哪里?」出乎意料地,女子开口的却是这个问题,对方熟络的语气令洛霜大吃一惊:「你认识师傅?」 女子忽地陷入沉默,上上下下打量洛霜一番,半晌后缓缓摇头:「师兄眼光不行啊。你一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废物,如何行医?罢了,他眼光不好也非一日之事……」 还未说完,洛霜倏地退了两步,神情惊恐地望向女子,女子陡然住口,收起温和的表象转被凌厉的杀意取代,笑意不再地走进洛霜问:「莫非,师兄曾经跟你提过我?以致你猜到了我是谁?」 「没……没有。」洛霜连忙否认,又退了两步,下一瞬间,女子如鬼魅般来到眼前,手已毫不留情地掐在她的脖子上,瞬间,所有的空气骤然离去,洛霜的脚离开了地面剧烈挣扎着,女子-傅语嫣冷漠地看着洛霜,神态冰冷。 洛霜从剧烈挣扎渐渐转为蜻蜓点水般地晃动,最后越来越轻,直至几乎静止的那瞬间,倏地,傅语嫣放开了手。 「咳……咳咳……咳咳!」空气回流,洛霜难以自抑地喘气,浑身颤抖。 「怎么办呢?本想带你回去给先生,当作今早摔了棋子的赔礼,可如今我的儿子在那里,若让你们见面,你能保守好祕密吗?」傅语嫣微微蹙眉,认真凝望洛霜似乎在徵询意见,而洛霜喘气间瞳孔一缩,双拳紧握,知道她的问句不是在等自己回答,而自己的生死皆在她一念之间。 「罢了,我不能带你回去,把希望寄託在一个人的嘴,是世上最愚蠢的买卖。」傅语嫣扬起嘴角,心念底定,走向洛霜,后者忽地笑了,缓缓开口:「傅语嫣,杀了我,你再无筹码威胁周天恩,于我亦是一种解脱。」 语毕,洛霜视死如归地闭上眼,傅语嫣站定在她面前,闻言轻笑一声,手毫不犹豫落下,洛霜便应声倒在她的怀中。 * 晚膳时分,周天清和扮成男装的洛縈漫步走向太子殿下的营帐,想探望独自一人的洛霜。 「太子殿下就这样留小霜一人在这里呀?」洛縈刚刚听说周天恩留下手信给周天清,言明自己外出几日,并请周天清多照看洛霜,配合其隐瞒行踪。 「想来是因为皇兄所去的地方比这虹国营帐要危险许多。」周天清露出瞭然的笑意,安抚地握住洛縈的手解释:「这里是虹国军帐,有士兵轮哨,还有皇兄留下来的人守着,再安全不过了。再者,论身分,皇嫂身分尊贵,在军营里谁敢对她不敬?」 「是没错。」洛縈点头同意,顿了顿道:「这几日我还是来陪小霜睡吧。」 闻言,周天清顿住脚步,看着男装打扮俊秀的洛縈扬起嘴角。「那可不行。皇嫂身为太子妃,要更注意声名,与你……男女授受不亲。」 「你才男女授受不亲呢!」洛縈失笑,狠狠捏了捏周天清的手,两人笑闹间来到太子殿下的营帐,两人靠进帐门,周天清出声唤道:「皇嫂。是我们。」 半晌,回应的只有一片寧静,洛縈与周天清对望一眼,都有些困惑,随后周天清沉静下来,仔细倾听帐内的声音,面色微变。「里面……好像没人。」 连呼吸声都没有。 周天清拉开帐门,果见帐内空无一人,随即又出帐环视周围一圈,忽地在一个角落浑身一僵,定住脚步,洛縈正要跟上去,却被周天清厉声阻止:「别过来!」 周天清的声音和面色一样沉重,看着地上七窍流血的一道道身影,血已凝固,面色狰狞,明显已然死去多时,回天乏术。 这些非军装打扮的人们明显不是虹国的军人,而是周天恩派来守在营帐外保护洛霜的手下。 在这个节骨眼上,会是谁? 周天清思绪几转,无奈叹一口气,云国降书已尘埃落定,此次十有八九是衝着虹国皇位来的,如此一来,他的脑海中清晰浮现三个字-咏心楼。 「我立刻传信给傅林,让他留意皇嫂的下落。」周天清转过身,拉住洛縈的手快步离开,像想带着她立刻离开这一切阴诡漩涡,可心却比谁都要清楚,两人都还深陷其中。 * 洛霜没想到,自己还有再醒来的一刻。 她睁开眼,却发觉四周是一片深沉的黑暗,一块黑布遮挡住洛霜的视线,不仅目不能视,她的嘴巴内也塞着一枚破布,口不能言,双手还被结实的麻绳反绑在后,无法移动。 洛霜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忽听一道女声自旁响起:「别白费力气了。我在这里,你哪里都去不了。」 闻言,洛霜果真就不动了,傅语嫣挑眉一笑-这人倒是识时务。 傅语嫣站起身,走至洛霜身前施捨似的替她拿下遮挡视线和口中的布,窗外已是黑夜,屋内烛火摇曳,印照着傅语嫣绝美的脸,洛霜有些意外她突如其来的好心,却见她接着蹲下身用可以称得上温柔的目光望着洛霜。「小姑娘。你还没回答我,师兄和太子殿下去了哪里?」 「……」洛霜瞳孔一缩,咬牙沉默。 「不说也罢,我只是有几分好奇,他们去哪里,我倒不在意。」傅语嫣一笑,又站起身,坐回桌前,洛霜忍不住皱起眉,这样的对话,像极和周天恩初相遇时的每一次交谈,你永远不知道对方问的哪一句是真正好奇的,永远不知道对方说的哪一句是真实的。 如他们这些长年浸染于重重谋划之人,似乎都已将这样的说话方式化为本能,处处防备、彼此试探,利用虚虚实实的真假来迷惑他人,甚至还有自己。 几乎不合时宜的,洛霜想起洛家附近的湖畔边周天恩曾对自己说的话,那时看似冷漠无情的他,背负着的是母后的命,只有在入宫相处后才会发现,原来他是怀揣着最温柔的念想,做着一件又一件冷酷的事。 「真有趣。你是在同情我?」傅语嫣注意到洛霜的目光,蕴含怜悯、温柔和深意的眼神,不禁感到莫名其妙,嘴角笑意更深。 「没有,我只是在想……为了皇位,你连儿子都不要,这样做值得吗?」洛霜摇头,轻声喃喃,令傅语嫣一楞,而后笑了,用比洛霜更轻的声音反问:「谁说我是为了皇位呢?」 声音极轻,随风而散,如雪飘落于地,无跡可寻,洛霜没听清楚疑惑问:「什么?」 「小姑娘,人生在世,不必问值不值得。」傅语嫣侧头望向洛霜,目光流露歷尽尘世的通透,嘲讽道:「世人之所以伤心、痛苦、怨愤,皆是纠结于『值得』二字,我傅语嫣从心所行,有师兄之流说我十恶不赦,有前朝遗族尊我为一代宗师,可于我,都不过虚名而已。我做我想做之事、杀尽我想杀之人、留住我想留之情,一生如此,又岂轮到你一个小姑娘问我值不值?」 「……」顿时,洛霜哑口无言,若有所思,傅语嫣又笑:「我的儿子,虽然不在我身边长大,可我却一直看着他,看他被先生养大,性格正直、聪慧,有情有义,还文武双全,有什么不好?」 从傅语嫣的言语中,洛霜竟听出满溢的温柔和满足,更加无言以对,同时涌上一股茫然。 自从周天恩从咏心楼的手下拷问出当年傅语嫣佈下的惊天之局时,他们都想像出了一道诡异森森的身影,残酷、阴冷、无情、无所不用其极,可如今出现在眼前之人,似乎和想像中的不尽相同。 洛霜甚至很难想像,眼前说着通透的豪情壮语、目光漾着温柔的貌美女子,竟会是一手埋下这数十年阴谋的罪魁祸首。 「你……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样。」洛霜思索着措辞,最后只能说出这句话,令傅语嫣扬起眉,无所谓地笑了:「自然,世人所想的我,都不是真正的我。」 话至此,傅语嫣终于发觉自己今日超乎寻常地有耐心,不禁自嘲一笑,望向窗外沉黑的夜-是太寂寞吗? 过去十多年来,所有认识傅语嫣的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这期间,除了林凡之外,她没接触过任何人,更没和任何人说过话。 她把自己锁在这自己建造的牢囚之中,被全世界所遗忘。 傅语嫣以为自己能就这样过一辈子,因为她从不后悔,也从不纠结于值不值得,但偶尔,只是片刻,她会涌起几分难言的寂寞,觉得自己像是飘盪于世间的野鬼,没人看得见。 可其实,傅语嫣根本不在乎别人看不看的见,只在乎她放在心上的人,能不能看清真正的她。 她早已将她的命,她的心,她的一切留给他,可奈何,他一直看不见。 十多年过去,沧海未能变桑田,一切仍停留在原地。 傅语嫣感慨地想-我们都没变,师兄是,林凡是,我,也是。 「间话到此为止。」傅语嫣收起心绪,站起身步向洛霜,最后在她身前一步定住,从袖中拿出药罐,并取出一粒药丸,蹲下身塞进洛霜的口中,见小姑娘先是一惊,而后不待自己动作便平静仰头吞下药,不禁有些意外。「你倒是乾脆,餵了就吃,不怕是毒药吗?」 「我只是觉得,你若要杀我,用不上毒药这么麻烦。」吞下药后,洛霜平静地回答,令傅语嫣忍不住扬起嘴角,同意頷首:「确实。你手无缚鸡之力,杀你用不上几分力气。」 「所以这是什么?味道挺甜的。」洛霜只觉口齿留香,竟有些荒谬地想再吃一颗。 「止飢丸,能让人两天不吃饭也不饿的药。」傅语嫣轻声解释,随后淡淡解释:「做这等绑人勾当时,最麻烦的便是还要帮绑来的人张罗食物。」 听见这般回答令洛霜一噎,半晌才道:「……你还真是经验丰富。」 忽地,洛霜只觉一股倦意袭来,向旁一倒,昏睡过去,傅语嫣早有所料地平静看着,轻笑补充:「还能让绑来的好好睡一觉,让我安心做些别的事。」 ------------------------------------------------------------------------------------- 求珍珠!求收藏~~~ 142傻 深夜子时将过,岳灵山上,洛雪独自坐在房中,手里拿着冰凉的黑子,努力提振精神,等待前去拿消息的傅林回来。 如今,傅林手下无可用之人,又日日在武功深不可测的棋圣身边,万事只能依靠自己,只能约好每日的子时在约好的地点交换讯息。 洛雪凝望着屋内倔强对抗黑夜的烛火,只觉他们一行人都和这烛火一般,拼命地燃烧,不愿臣服于黑夜般绝望的命运,而烛火能否坚持到晨曦破晓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 忽地,烛火摇曳一瞬,洛雪目光一亮,向门口望去果见傅林正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怎么还不睡?」转过身,傅林见洛雪衣衫单薄坐着,忍不住皱眉,又想起方才接到的消息顿觉有些难以啟齿。 「睡不着。」洛雪摇头,见傅林站在门口杵着,面色不好,她疑惑问:「发生什么了?」 「霜姊……不见了。」傅林艰难地开口,洛雪霍地站起,用不自觉颤抖的声音不敢置信问:「谁?她不是和殿下在一起……怎么还会……」 傅林轻叹一声,走到洛雪身边轻抚她的肩,安慰道:「别着急,此事还不到绝路。周天恩不在营帐,他留下一批手下保护霜姊,但那些人……全死了,周天清怀疑是咏心楼下的手。」 「怎么会……」洛雪顿觉难以呼吸,双目染上一层愤恨的血色,这一刻,她真想立刻衝到棋圣面前,让他把洛霜交出来,可她不能! 「对方带走霜姊,想必另有所图,不会贸然杀了她,趁着对方谋划的时候,我们可以伺机找到她。」傅林整理一下思绪,接着冷静地分析:「如果是咏心楼,他们绑走霜姊无非是想用她来要胁周天恩,他们趁着周天恩不在绑走她,就也要等周天恩回来才能有下一步,这一等,就是我们的机会。」 听完傅林的话,洛雪心神一定,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平静问:「你想怎么做?」 「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傅林望向棋圣房间的方向,目光微闪,计上心头,用再肯定不过的语气一字一句宛如宣战似地开口:「在周天恩回来之前,我们定要将霜姊救出来。」 * 同一时刻,林凡房中,傅语嫣站在床前两步远,一动不动地,也不知站了多久。 她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打量,可目光落在床上的人身上,又蕴含着说不出的温柔。良久,她走至床前,轻轻坐了下来,这一坐,床上的人忽地睁开眼,双目清明,不似梦醒。 「先生不装睡了?」傅语嫣轻笑一声,澄澈透着光芒的眼神带着狡黠,看着林凡头发散在身后,眉目慵懒,不似平常正经八百的模样,忍不住扬起嘴角。 「……你去哪了?」被一语道破刚才在装睡的林凡别开眼,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傅语嫣随手拉了拉林凡散在床上的头发,漫不经心回答:「早上摔了先生的棋,心有愧疚,便想抓了个美人回来送给先生,就是不知道先生看不看的上。」 「美人?」林凡凝眉,思绪一转,忽地面色大变坐起身,不可置信质问:「你去虹国营帐了?你不要命了!」 「我与师兄胜负不过五五之数,怎么能说不要命?」傅语嫣见林凡瞬间理解自己抓的人是谁微微扬起嘴角,见对方脸色难看才不急不缓地补充:「不过先生不必担心,我虽抱着和师兄一决胜负之心,可他却不在那里,我到营地时,恰好见他和虹国太子离开营地。」 见傅语嫣姿态间散,把玩头发的手还未停下,还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林凡只觉难得的气血上涌,心中发堵,却自觉没立场说什么,便抗议似地将自己的发丝从对方手中抢回来。 「先生生气了?我真的是为了给你赔罪才去的营帐。」傅语嫣看着空了的手扬起嘴角,没有看林凡,幽然而轻声地囈语,林凡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地回应:「不必,这样的赔罪,我要不起。想见便见了,何必拿我当藉口?」 傅语嫣骤然抬头,两人四目相对,林凡竟从她的目光里读到一丝难过,心中顿时涌上后悔,暗叹-藉口便藉口,我又何必因为自己不快而为难于她? 「对不住。我不该这般说你。」林凡认错的快,语气放软,眼有懊悔,令傅语嫣心中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她嫣然一笑,嫵媚动人,目光澄澄回望林凡。「没关係,先生不要误会就好。」 「……你绑的人呢?」不想再继续上个话题,林凡话锋一转,语气回復平常的淡漠冷静,傅语嫣眼神闪过一丝茫然,但仍很快回答:「她认出我了,不能把她绑来和傅林或咏心楼接触,我便将她安置在一处客栈里……当务之急,是让虹国太子知晓他的爱妻在我们手上。」 「她认出你了?」林凡讶异又不可置信瞪大眼,毕竟多年来,除了他,无人知晓傅语嫣的死活,如今忽然一个人指认出她的身分,还是个小辈,令他不得不讶异。 「我也没想到,这没有半点武功的小姑娘竟然会是师兄的徒弟,一时说溜了嘴。」傅语嫣轻声笑了,想起洛霜和自己对峙时视死如归的模样,又摇摇头:「不仅没有武功,还傻。」 林凡略感意外地瞪大眼,从傅语嫣的嫌弃之语中听出欣赏,要知道,若真傻,傅语嫣是连评价也不会做的,于是饶有兴味地多问一句:「傻?」 「为了所爱之人,能心甘情愿去死,难道不傻吗?」傅语嫣巧笑嫣然,目光却复杂,透着认真、冷酷,可语调又是迷茫的,看着林凡,明显等待着回答。 「确实傻。」林凡收起兴致,垂下眼帘,眸中目光黯淡,不让傅语嫣看清眼底的情绪,平静转移话题:「我明日便写信予红玉,让她想办法将消息传给虹国太子,只当是我抓的。」 「先生英明。」傅语嫣说完后站起身,待林凡重新抬头看去时,只馀空荡寂静的房间。 无人的寂静之中,林凡怔然又讽刺地扬起嘴角:「英明?我可傻了。」 * 翌日清晨,富丽堂皇的云国皇宫中,太后秦潞独坐寝宫中,手里拿着前几日前线快马加鞭送来的战报,眼眶红肿,神情呆滞,只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没醒来的噩梦。 战报上写着,她的儿子,和虹国太子一起葬在岳灵山上,生死不知。 今日,是萧青宇的生日,而他再也过不到了……那她另一个儿子呢?若能找出萧青宇的尸体,让那人饮下心头血,他便能继续活下去了! 思及此处,秦潞心神微震,又茫然地想-可他又在哪里呢? 萧言……她的儿子阿。他如今,又在哪里? 二十年前,秦潞生產完,还未来的及感觉到喜悦,便惊恐地发现她的两个孩子肩上显现骇人的印记,宫中御医说,他们被下了剧毒-双生断命蛊。 「你若不选择,两个孩子都活不了!」那年,当秦潞匍匐在地,哭着抓住秦铭膝下的衣角阻止他抱走孩子时,一向宠爱自己的哥哥近乎绝情地开口。 于是,她哭着,渐渐放开了手。 世上安得双全法?她只能救一个。 可让人意外的,秦铭抱着孩子出去后,却遭到伏击,来人早有准备,救走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二十年来,秦潞和秦家豁尽全力寻找她的孩子,却一无所获,只能眼睁睁看着月月年年都受双生断命蛊折磨的萧青宇痛苦,每一次毒发时,秦潞都不断告诉自己,要尽快找到萧言,然后,杀了他...... 这个孩子,本就应该死了,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在她的心里。 秦潞独坐于寝殿里,思绪纷呈,忽地,她听见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从堂外渐渐接近,她早已吩咐宫女在殿外不许打扰,所以这道声响显得不寻常而诡异,她蹙眉抬头,望向殿门的方向。 「母后,我回来了。」随着殿门开啟,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现于眼前,用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开口时,秦潞霍地站起身,眼泪夺眶而出,颤抖着走上前,即便视线模糊,她却能准确地上前找到她的孩子,将萧青宇抱个满怀。 「皇儿......真的是你吗.......?」 「母后,是我,我没事。」无论长的多大,这世上最让人安心的归处,仍有一处为母亲的怀抱。 两人身后,易容成侍卫的萧言站着,沉默看着萧青宇回拥秦潞,从那双陌生的眼赌中读懂失而復得的欣喜,更读懂她对萧青宇毫不保留的母爱。 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可眼底心中都未曾注意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母后......你看我带谁回来了?」萧青宇没有忘记最初的目的,抱了一阵后便推开秦潞,侧过身,让身后的人能印入秦潞的眼中,想要介绍,却一时在称号上犯难,顿了顿道:「你先卸下易容吧?」 顺着萧青宇的目光,秦潞终于注意到随着儿子入殿的另一道身影,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男子面容,扁塌的鼻,过分老实的厚唇,唯一令人称道的大约是他那双与面容不相匹的那过于明亮的眼神。 那人似乎不打算掩饰自己的目光,几乎胆大包天地凝视着贵为太后的秦潞,他的眼神没有敬意,只有超乎寻常的平静,淡漠的目光莫名令秦潞的心微微一揪,心跳因紧张而加速。 秦潞甚至还没有时间去想自己紧张的原因,也来不及去揣测眼前之人的身分,萧言便忽地猝不及防地揭下自己的面具。 再熟悉不过的眉眼现于秦潞面前,令她面色大变,不可置信又面色铁青地退后两步,颤声道:「萧......萧言!」 「恩,是我。」看着惊慌又畏惧道出自己名姓的秦潞,方才的母子重逢与此刻的如临深渊形成明显的对比,萧言忽然扬起嘴角,荒谬地笑了。 「你怎么会在......」秦潞面色惨白地看向萧言,话还未落,忽地,萧言从怀里掏出小匕首,不由分说用极快的速度朝秦潞刺去,萧青宇面色一变,想要阻止却自知速度比不上萧言,眼睁睁看见匕首朝秦潞胸口而去。 「萧......!」萧青宇惊叫,下一瞬,却见匕首稳当的停在秦潞胸前的衣裳前,他倒抽一口冷气,看向掛着笑意无动于衷的萧言,心中骇然于他对自己出手的绝对自信。 「这么多年,追杀我的人就是你派出来的吧?你想杀我?」萧言一字一句地问,虽是问句,却句句透着肯定,而握着匕首的手似乎杀意森然,令秦潞一动也不敢动,脑中一片空白,更别提回答了。 「为什么?」萧言很轻很轻地问,又很轻很轻地自己回答:「是为了救萧青宇。」 话语落入秦潞耳中,竟重如千钧,压得她忽地喘不过气来,只觉言语如刀,比胸前的匕首更加锋利。 「今天,我给你这个机会。」忽地,萧言话锋一转,手法熟练地将匕首倒转,将锋利对准自己,如玩笑似的开口:「今日毒发之前,杀了我,便能救你的儿子了。」 秦潞浑身一震,看着面色平静地将生死掛在嘴边当游戏的萧言,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敢雇人来杀我,却不敢自己动手?」见秦潞不动,萧言语气转冷,收起笑意,用凌厉的目光定在秦潞身上,冷冷地提醒:「天色已亮,我和萧青宇随时会毒发,届时可就来不及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骤然浇在秦潞的脸上,令她瞬间清醒过来,伸出手,接过萧言递来的匕首。 这么多年,自己不就是想要他的命吗? 秦潞看向萧言,少年的眉眼和萧青宇如出一辙,气质却又截然不同,此刻,他的目光澄澈而通透地凝望自己,说不上失望,更称不上喜悦,只有彻头彻尾的平静,这一刻,秦潞忽地了解到-这不是试探,萧言其实一直都知道答案,却还是想要亲眼看见她的选择。 为什么这么傻? 一瞬间,秦潞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直视那双看透一切的明亮眼神,心痛难抑地闭上眼,流下两行泪痕,同时,手依旧毫不留情地向前。 「萧言!」几乎同时,殿门被开啟,一道近似嘶吼的声音回盪在宽阔的寝殿里。 ------------------------------------------------------------------------------------ 求珍珠!求收藏!求留言! 143惊艷一剑 话说周天恩和楚沐离开虹国营帐后马不停蹄地赶往云国,途中,周天恩伤势未癒,几次不得不停下来,由楚沐出手为其调息气息,又以药石为辅,这才能勉强继续赶路,如此走走停停,二人终于在天亮之前抵达云国国都京安。 「感觉如何?」楚沐、周天恩和任妍希三人并肩骑马,停步于城门外一里处,楚沐皱眉凝望几乎拿命在赶路的周天恩,见其脸色苍白,忍不住问道。 「很好......」话至一半,周天恩只感觉一口殷血几欲吐出,下意识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吞了回去,面色愈发苍白,楚沐眉头一皱,忽地开口:「苍茫大道,唯问能解,问天、问地、问君、问亲、问师、问情、问心......你既然懂得天地君亲师之理,又何必拘泥先后顺序?难道天地就高于君亲,万物便高于自己吗?」 听楚沐将自己的功法一字不差地唸出来,周天恩面色一变,来不及细想,身体便自然而然地改变调息之法,最后霍地吐出一口瘀血,令楚沐松了一口气-他其实并不想开口,可刚刚那口血若周天恩真嚥回去,内伤只会更重,再严重些怕是会影响武功修为和日后恢復,他不得不开口。 将瘀血吐出,周天恩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松许多,虽然无法和平时一样,可堵着的胸口却轻松许多,不再有一路上气血不畅的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楚沐原本已为周天恩会开口询问或打探,可他却只是淡淡别过眼睛望向城门的方向,面色如常道:「多谢楚先生一路远送,如今我已至云国京安,前路未明,还请楚先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见楚先生武功高强、医术出神入化,无论此行结果如何,相信您都能保自己安然无恙......若我有不测,还请您立即回虹国军帐,带霜儿离开。」 「......你处心积虑才把小徒弟骗回来,如今又不要她了?」楚沐凌厉而严肃的目光定在周天恩身上,眼有谴责。 「我怎么可能不要她?」周天恩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柔情,平静地陈述:「但云国皇城没那么好闯,我虽听过萧言提过暗道,却无百分之百的把握,可我发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便会回去找她。」 周天恩看向楚沐的目光满是坚定,虽然平静,却心如磐石,恍惚间楚沐想起许多年前,少年满眼通红瞪着正施针的自己说着一模一样的话:「只要我还活着,我便会找到她!」 「呵,放心吧,有我在,你定然能安然无恙走出来。」于是楚沐笑了,为能在茫茫人海中再聚再遇的缘分而笑,也为能在物换星移后说出相差无几之誓言的少年而笑。 为楚沐话语中的坚定和深信不疑而莞尔,周天恩微微扬眉,嘴角轻扬地回望楚沐:「楚先生如此肯定,莫非有何良策?」 「良策?」楚沐大笑几声,望向云国城门漫不经心地开口:「不过进个云国皇宫而已,何须良策?」 周天恩微微一愣,不解其意,却见楚沐策马向前道:「不必等了,我直接带你进宫。」 话落,楚沐拍了一把周天恩的马,后者受惊奔向城门,任妍希连忙跟上,一路奇异地安静,亦步亦趋地策马向前。 * 周天恩穷尽脑袋也没想到,楚沐说「我直接带你进宫」,便说到做到,直接堂而皇之地带他进宫。 和楚沐入了城门后,三人下马,楚沐直领着周天恩、任妍希朝宫门口而去,走得篤定又快速,周天恩满心疑惑地跟在后头,直到楚沐将身上一块令牌掏出递给宫门守卫时才恍然大悟。 他竟然有云国御赐令牌! 入了宫门后,楚沐以「快马加鞭急报要找太后稟告」为由,命云国太监领路前往后宫,一开始太监以于理不合拒绝,却见楚沐又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太监,他这才哑口无言地带路。 楚沐竟然有能自由出入云国后宫的令牌! 周天恩心中惊疑未定,心思百转千回地揣测楚沐的身分,只因他的所作所为已然完全超乎他的预料-自己本只想将他视为「医者」,可不是领路进宫的「带路人」。 「别虾琢磨了,这两块令牌是我两个师傅留给我的,跟我没半点关係。御赐令牌是二十多年前云国天子赐给双韵客,邀我们入宫演奏用的,不过师傅当年没去,拒了。」见周天恩眼睛止不住地打量自己,楚沐轻笑淡淡解释,言语间不自觉流露几分少年意气,又续道:「出入后宫的令牌乃是医圣给我的,当年他可是亲手救了云国皇后一命,详情我便不清楚了,几代人前的事情了......」 说话间,三人来到后宫,由宫女代替太监领路前往太后寝宫,周天恩半晌后才幽幽低声回覆:「楚先生深不可测,实在出乎我预料。」 「那是。臭小子你要知道,这天下事,瞬息万变,丝丝入扣,于幽微处便能產生你不可想像之因果。」顿了顿,楚沐想起周天恩设局惨败引洛霜回来一事,忍不住沉下脸如父亲似的道:「你若自恃聪明,以为事事皆能依你所想,依你所愿,便是愚不可及了。」 猝不及防被教训的周天恩无语半晌,谨慎地解释:「我没有。只是即使不可万事尽在掌心,却还是得步步筹谋,求大事上不偏离心之所愿。」 「说的好。可你心之所愿是什么?难道只有小徒弟一个,你朋友......你母妃便不是了?」楚沐隐含指责的目光落在周天恩身上,后者这才知道楚沐说的是哪一件事,回视楚沐淡淡回应:「我替朋友杀人,了他毕生心愿,我无愧于他,而纵有意外,我母妃自有我父皇照顾,我虽有愧,却无忧。如先生所说,世事难万全,比起馀生失去她的踪跡,我愿意赌那一次。」 「那这次呢?若没有我,你原本想要怎么入宫?是想从密道杀出一条血路,还是不管不顾像无头苍蝇一样衝进宫?这样的危险,你对得起为你去而復返的小徒弟?」楚沐低声用问心派功法传音,句句都是逼问。 「是。可若为了可能的危险,便犹豫不前,什么也不做,放任朋友去死,这样的懦夫,又岂配得上霜儿?」周天恩同样用传音回答,两人传功之间,其实是默认了两人功法一脉相承,楚沐修的才不是先前胡诌的什么医者仁心,能容万物功法,而确实是同派功法。 传音之法有许多种,有特定人能听见的,有只有内力足够高强之人能听见的,可身在云国皇宫,两人使用的手法都是只有同门功法才可听见传音的方法,如此一来,只有使用同门功法之人才能听见传音的内容,也就杜绝被皇宫隐藏暗卫听见对话的可能性,比如就站在两人身后的任妍希是完全听不见两人的言语机锋的。 听完周天恩的话,楚沐想起过往,目光复杂地别开眼,瞬间哑口无言-他不就是这般的懦夫吗?为了可能的危险,便放弃了仅在咫尺之遥的珍贵之物。 这孩子,骨子里有一股执着,让他能坚定地在每一次面临选择的时候,能从心所行,无愧天地,无愧自己。 这是一种冷漠,因为每一件事,每一种情感,都可能在他面临选择时被捨下;这也是一种深情,因为每一件事,每一种情感,在他心里都同样无可取代的重要。 洛霜知道在来云国的决定上,她不是被放在第一位的人,可她却坚定地站在周天恩身侧让楚沐帮他,只因为她认同他的选择,并且因为这样的认同,洛霜不会觉得自己被捨下。 天下间,多少人心生怨忿,便是因为彼此衡量得失时,道不同,取捨有异,比如此身许国难许卿,比如忠孝难两全。 楚沐在心中感慨,洛霜和周天恩何其有幸?能有同样的选择、相似的坚持。 「好极了。」这次楚沐笑了,笑容中不自觉参杂着伤感,想起那道魂牵梦縈的身影,忽然明悟到两人的分别不是命运作弄,而只是道不同的必然,瞬时,多年来缠绵心中的悔意淡去些许,可伤心却没有缓解半分。 「请几位贵人稍后,皇上刚过来,与太后在里间,奴婢这就去稟告。」终于来到太后寝宫,宫女向三人一揖,转过身朝寝殿而去,见状,楚沐和周天恩对望一眼,忽地不约而同地身行一闪,越过宫女直衝内殿,惊地端庄行走的宫女惊呼一声,却无法阻止两位武功高强的人影眨眼间入殿,推开殿门。 在宫女说「皇上和太后在殿内时」,周天恩脑中便闪过不祥的预感,当他推开殿门的时候,一道金属的不祥光芒晃进他的眼底,剑入心肺便在开门的一刻,周天恩面色大变地大吼:「萧言!」 萧言看见周天恩的身影,心中竟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很想笑,比起月月的毒发痛苦,这道伤口简直是不痛不痒,可他心里清楚,平常的痛不欲生不会致死,今日的不痛不痒却会令生命到头。 「斩允,你来啦。」开口这一刻,萧言竟有点感谢双生断命蛊,若不是它让自己每月都习惯那常人难以忍受之痛,他怎能在此性命攸关的一刻,还能面色如常地带着笑意说出话来呢? 楚沐瞬间来到萧言身边,蹲下身诊脉,却见一隻褐色的灰色蛊虫自萧言留着鲜血的心脏里爬出,面色沉重。 「怎么样?」周天恩也看见了形状骇人的蛊虫,心中毛骨悚然,也不知道二十年来,它是如何藏身在萧言的身体里的。 「双生断命蛊,以心血养蛊虫,虫出一刻而死,药石无医......若此刀没有恰好落在此蛊虫寄生的心脉上,我还可试上一试,可现在......」楚沐轻声摇头,听得一旁的秦潞身形一晃,跪倒在地。 「萧青宇,你记得答应我的事阿......」萧言正要交代,馀光却见殿门口,一道娉婷身影正定定望着自己,瞬间,脑中思绪顿时一空,他楞楞地望着,嗓音微哑,轻声又不可置信地开口:「妍希......」 任妍希的武功不及周天恩和楚沐,慢了两人一步才进殿,此刻见萧言脸色苍白,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思绪空白,楞神地看着他。 她似是不可置信,又似是无动于衷,站在远远的殿门口,一动不动。 萧言和任妍希对视着,眼见少女懵懂的眼神,他若有所悟地别过头望向周天恩,自嘲一笑:「你逼她来的?」 「不是。」周天恩当即摇头,见任妍希反常呆愣的模样,正要说话,却见少女抽出剑,剑影随身形一闪,衝往萧青宇的方向,剑势凌厉非常,多年相伴,萧言甚至能骄傲的说,那是任妍希此生最令人惊艳,最快最强的一剑。 萧青宇被剑势中惊人的杀意所惊,用尽全力急退,险险避过这一剑,却狼狈地跌倒在地,眼见剑势连绵,寒凉的剑意又栖进自己的脖子,他惊恐地闭上眼。 「妍希!住手!」萧言一声轻喝,竟真的令任妍希停住凌厉的剑势,她似乎一生都没有如此乖巧过,只是懵懂地望向萧言,如魔怔般呢喃:「我知道的,杀了萧青宇,萧言就能活......」 萧青宇睁开眼,背脊浸湿,听着任妍希懵懂却篤定的呢喃浑身冒冷汗。 「放下剑,你过来。」萧言轻声开口,闻言,任妍希二话不说乖巧地放下剑,来到他身边蹲下,萧言这才看清不知何时,任妍希已经目光通红,面上满是泪水,却竟没有哭出声音来。 萧言伸手替任妍希擦去泪痕,可泪水竟止也止不住地落下,令他手足无措,低哄道:「别哭了。」 「我没哭。」任妍希倔强道,令萧言轻轻一笑,忽地他问道:「你喜欢我吗?」 这一问,令任妍希一楞,没有像往常一般说「谁会瞎了喜欢你」,却也没有立即给予正面回覆,而就这么一楞神间,萧言猝不及防地出手,打昏了毫无防备的少女。 周天恩也被这一变故惊呆了,沉声问:「你不想听见她的回答吗?」 「我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听了你的命令,知道要回答什么,刚刚的犹豫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情。」萧言接住任妍希,这次,却觉得有些重了,却拚尽全力将她轻轻的放倒在地上,瞬时觉得筋疲力竭。 「萧青宇,你喝了我的心头血后,若敢伤今日来此之人一分一毫,我便生生世世诅咒你。」萧言看向萧青宇,等待他的回答。 「好。」萧青宇頷首,忽地道:「兄长,你死后,我定会让你入云国皇室陵寝。」 「随便吧,不过是死后身后名。」萧言毫不在意地道,生生受了萧青宇这一句「兄长」,他看向秦潞,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想问为什么被拋弃的是自己?为什么都是儿子,秦潞却不要自己?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已经不重要了。 秦潞亲手杀了自己却泪流满面,当年,是不是也是一样的? 萧言不带怨忿地闭上眼,他终于知道,原来自己不是不被爱着,只是世上不得双全法,那做出冰冷抉择之人,其实在每一次取捨之际,都痛彻心肺。 「斩允......下辈子,我们再一起闯荡江湖,喝酒、比剑,像以前一样......」回忆掠过脑海,闭眼前,想起少年初遇,两个被恨意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少年不打不相识的情景,最后,画面定格在不久前,一名少女使出的那平生仅见的亮丽剑光,不禁微微笑起来。 这一剑,真好看。 -------------------------------------------------------------------------------- 求收藏!求珍珠! 144记忆之人 萧青宇喝下萧言的心头血后,没有食言,将承诺给萧言的誓言一一兑现。 他放走了闯入宫的外来者,也为萧言设下灵堂,以皇子身分入葬皇陵。 面对百官劝諫与质疑,萧青宇在朝堂上出奇地强硬,正值君臣僵局之时,太后秦潞突然亲至朝中,亲口承认此子的存在,自罚外放尼姑庵,剃发修行,谢罪天下,自此,云国皇室族谱多了一个名字—萧言,懿号忠武王,一个活时从来没出现过,却在死后一朝成名的皇子。 史书寥寥几字言道:忠武王乃萧氏嫡子萧言,意外流落民间,在虹云两国交战之际横空出世,救下云国天子萧青宇,免去云国大难,天子大慟,以天子之礼为其下葬。 忠武王传奇不止于此,后世传言最为人震撼的是要下葬时,其尸身不翼而飞,不知所踪,天子寻未果,立其剑塚,厚葬之,只是史书未写此事,真实性未知,无法可考,惟世人道听途说,为此传奇之人书写一则又一则传说故事。 * 云国境内,周天恩与楚沐藏身于云国京安数日,待葬礼举行,眼见运送萧言尸身的营队步入皇陵,两人才动身相偕回虹国。 「那个小姑娘呢?」一日早晨要啟程回虹国时,楚沐在客栈一楼与周天恩会合,却发现少了一道身影,疑惑地开口。 「.......她昨夜离开了。让她走吧。」想起昨晚任妍希临别的模样,周天恩顿了顿才回答。 「主子,我就是想去看看,他死前究竟是什么表情。」察觉到任妍希半夜的动静,周天恩将任妍希挡在客栈房门外,听她用空洞的眼神面无表情地开口,她的语气平静,看不出内心波澜,也不知其中蕴藏着的情绪是无动于衷多些,还是心如死灰多一点。 周天恩最终让开了道路,心中暗叹—萧言啊,你自以为生死已定,有情无情已无关紧要,却不知活下来的人承受多大的遗憾。 有一种错过,是一个人看不清自己的心,一个人看不清心悦之人的心。 「好,要我说,你也不必着急回去,稍个消息回去,就在这客栈里休个十天半月,调息内息几日再回。」楚沐上下打量周天恩一眼,这些天,眼见萧言被以天子之礼安葬,他心底想必不好受,每每独坐客栈的房间里独自斟上两杯酒,却一杯也没喝,此刻面色苍白至极,是药石也掩盖不了的憔悴。 生命易逝,知己难求,此愁无计可消除。 可世间仍纷扰不休,儘管愁绪满心头,日子还是向前走。 「不必,霜儿还在等我。」周天恩明白这个道理,果断地摇头,其实经过几日的调适,他已经收拾起情绪,心中明白,如今萧言回归萧家,入墓皇陵,名扬天下,已是萧言求仁得仁的结果。 身为知己,他应当替萧言高兴才是。 见状,楚沐有心活络气氛,轻笑一声:「她又不会飞走,看你这黏糊劲。」 「倒不是黏糊,军营看似安全,却不是万无一失,若非我亲自护着,便难以真正放下心。当初我以为皇宫诸事底定安心离宫,怎知没过几日便传来她身死的消息??」思及此处,周天恩闭上眼,回想起当初接到消息的绝望,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强烈,楚沐不知想起什么,轻扬眉,笑道:「是你娘救了她。」 「师傅听霜儿说过?」周天恩似笑非笑地瞥一眼楚沐,语气平静,令楚沐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有些刻意地反问:「什么师傅?」 「楚先生何必紧张?霜儿是我的妻子,我跟她称你一声师傅也是应该的。」周天恩嘴角淡淡笑意未减,目光意味深长,楚沐心中一震,乾笑几声转移话题:「哈哈,说的对!」 「楚先生,明人不说暗话,我只问一句,其他我绝不深究。」周天恩定定望着楚沐,双目炯炯,还没等楚沐拒绝便开口:「从前,我和霜儿是不是见过?」 楚沐呼吸一滞,有些意外周天恩问的仅仅是这样一句,考虑到两人已为夫妻,当初为了不让身份悬殊的二人纠缠而催眠的理由已不復存在,他顿了很久才缓缓点头开口:「是。」 「那么你上次在军营里说的那人,指的是我?」忽地,周天恩深邃的目光认真凝望着楚沐,等待他的答案,呼吸不自觉缓了些,混合着期待和紧张,心跳微快。 楚沐没反应过来,楞楞问:「我?我说谁?」 「军营里,我和你曾有过一番问答,你谎报功法,还问我皇宫之事,后来霜儿进帐,你说她挑人的眼光还是一样很好,可有此事?」周天恩面不改色地将当时的对话一一道来,记忆回笼,楚沐瞪大眼,瞠目结舌问:「我就那样一句话,你便记到现在?」 「你只需回答我......」周天恩别开眼,楚沐眼尖看见他双颊上的红晕,调侃道:「你不是只问一句吗?加上这句可是两句了!」 「......」周天恩暗暗咬牙一瞬,回过头,红晕散去,皮笑肉不笑道:「说的也是,出发吧。」 语毕,周天恩拿起行囊便往外走,楚沐大笑跟上,拍了拍他的背安慰:「好啦,臭小子!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你,满意了吗?」 周天恩本想克制,却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忽地想起之前楚沐的话问:「对了,我当年叫你臭老头?」 「什么臭老头!你要是敢叫我臭老头,我才不会把功法传给你!你喊我楚老头吧。」楚沐大笑,漫不在乎道,只觉这次逼问和开堂佈公的对谈,令他一下找回当年的相处感觉,心中轻松不少,而周天恩虽然没有记忆,却也被他轻松的姿态所感染,将防备和戒心淡去。 至于种种隐藏在洒脱笑意背后的种种,比如当年为什么要消去两人的记忆?比如如何相遇与分别?于周天恩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周天恩不是耽溺于过去之人,前尘往事既已忘却,他也不想费神再想起,之所以问起,不过是因为洛霜和自己不一样。 洛霜曾说:「如果木已成舟那便乘舟出游」,她有一颗执着想找回过往的心,就算事与愿违也不后悔。 可如果她想起的是一段情呢? 洛霜对洛雪的宽容、对周立的放过,都再再显示她冷清外表下的重情重义,周天恩不希望有任何一个人,逼她做出两难的选择。 在楚沐说出有那样一个人存在时,周天恩时常在琢磨,如果不是自己,他想运用一切方法让洛霜不再有机会想起过往,但如此独断,却又失之对洛霜的尊重。 周天恩承认,只要想到曾经存在过另外一个人佔据过洛霜的心,让楚沐用了特殊方式忘却后,自己如鑽漏洞般趁虚而入才成功和洛霜走到一起,他便觉得浑身不是滋味,却又不想显露于外显得小家子气。 更别提还有一种可能,是洛霜在周天恩和那个活在记忆中的人中,选择了过往之人。只要想到有千万分之一这种可能,便足够令周天恩不寒而慄。 楚沐说出那句话有几日,周天恩便反覆思肘了几日,但在确认楚沐和自己的功法一脉相承后,周天恩再反思自遇见楚沐开始的种种,从他矢口否认功法,再到对方和自己过于自来熟的互动,他忽然有一道异常大胆却又强烈的假设。 -或许,洛霜忘记之人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这种念头刚出现的一刻,周天恩觉得自己魔怔了,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可周天恩又想起洛霜替周允解毒时念的「还魂续命丹」,直到现在,他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何在当时那一瞬间,自己会对这几个字涌起一股熟悉感....... 难道失去记忆者,不是只有洛霜一人? 这种念头,如同野草一般肆意在心中迅速生根发芽,盘据整个心田。 如今从楚沐口中确认这一切不是错觉,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事实,终于令周天恩因各种揣测而不安漂浮的心尘埃落定。 幸好,至始至终,都是我。原来,至始至终,都是你。 我们的缘分,在相遇之前已注定,在相逢之后已深根,无论有没有记忆。 抱着轻松的心情,周天恩和楚沐相偕离开客栈,出发回虹国,可才刚走出城门,周天恩便见一道身影匆匆迎面而来。 * 洛霜醒来的时候,闻到近乎奢侈的鸡腿香气,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没被绑着,能自由活动,忍不住侧过头看向正用餐的貌美女子。 在自己昏睡的过程中,傅语嫣已经再次回到了客栈,她或许已经将消息带给咏心楼,前去威胁周天恩了。 洛霜想,自己得赶紧想个方法脱身才好。 「醒了就来吃饭吧。」傅语嫣头也没回,一边吃一边开口,姿态慵懒,洛霜甚至敏感地察觉到对方心情不太好,此刻的眉眼比起上次交谈时更加疏淡。 「好。」洛霜乖巧地应着,立即下床走至餐桌前坐下,一语不发地开始吃饭,毫不迟疑,似乎毫无戒心。 两人无声地吃了一会儿饭,傅语嫣忽地问:「小姑娘,太子殿下和你,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洛霜一楞,筷子倏地悬在空中,不解傅语嫣的用意,目光微闪道:「圣旨赐婚,不得不从。」 「既是不得不从,你为何愿意为他而死?又为何他愿意不顾凤命之说,为你拿千里江山做赌?」傅语嫣放下筷子,蕴含审视的目光望着洛霜,语气带着森冷的寒意问:「你们不过相识几月,又怎能以心相许、以命相託?」 「我不知道。」洛霜同样放下筷子,轻笑一声,想起周天恩,即便面对傅语嫣森寒的视线也不带胆怯,甚至不自觉漾满温柔意。「只是待在他身边待着待着,突然有一天发现,除了他以外,我并不想和其他任何人共度馀生。」 傅语嫣半晌不语,目光晦暗,最终轻叹一声:「若我能早十年时间明白这道理,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吃吧。」 洛霜眨眨眼,最终拿起筷子默默吃饭,以人质而言,傅语嫣给予的待遇很是不错,大鱼大肉,吃食堪比宫中,只是仿佛鸿门宴般的态度令她忍不住不安。 「你只爱过一个人吗?」吃着,傅语嫣冷不防又问,令洛霜再次愣住,她本想立即点头,可脑中却忽地闪过一道人影,那在记忆中若隐若现的少年身影,那在湖畔边反覆挥剑的背影,令她不知何故陷入犹豫。 「怎么?你还喜欢过别人?这么说,周允这道赐婚可是横刀夺爱,才几个月而已你竟还会逆来顺受喜欢上周天恩,想来也不是什么痴情种。」傅语嫣挑眉,眼神和气息都骤然森冷下来,洛霜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淡淡解释:「我似乎忘记过一个人,可我不知道自己和他是甚么关係,也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偶尔会出现在我脑海里罢了。既无记忆,更谈不上爱,我不知道我是否只爱过一个人,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只心悦他一人。」 「失去记忆过?」傅语嫣思绪一转,身为同门师兄妹,她反应很快道:「师兄对你用过催眠?」 「是。」洛霜頷首,忽见傅语嫣站起身,巧笑嫣然伸出手:「那简单,我可以帮你恢復记忆。」 还来不及反抗,傅语嫣动作迅速连点洛霜周身大穴,还被餵了一颗药,毫无反抗之力的洛霜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薄弱,可深处的记忆却随着意识渐沉而探出水面。 确认洛霜中了自己的反催眠后,傅语嫣百无聊赖地继续用餐,一个时辰后,洛霜才从记忆中甦醒,眼角滑落泪痕,看向傅语嫣的目光却骤然一片清明。 「怎么?」 「没什么,只是想谢谢你。」洛霜扬起嘴角,轻声道。 谢谢你让我清清楚楚知道,原来我真的只爱过一个人。 此时此刻,洛霜比任何一刻都想见到周天恩,然后亲口告诉他-原来,我喜欢你,打从很久以前开始。 -------------------------------------------------------------------------------- 萧言和任妍希的故事如果大家有兴趣会留到番外:))) 先努力敲打主线 不好意思最近实在太忙了,存稿用光来不及更qq在此致上十二万分的歉意 总之,祝大家新年快乐!!! 别忘记收藏~留言~送珍珠!!感激不尽~大家牛年顺心如意 145忆中人 湖畔初遇,少女方被自己一职视之如亲爹的父亲下药,心痛难解,无顏面对姊妹,心如死灰,无意识乱步,从洛家林子走出,便见一老一少在湖畔边挥剑。 剑花如滔滔不绝的江海般连绵不绝,美极,让人移不开眼,而连绵的剑势自成节奏,令洛霜的心涌起一股奇异的平静,她不自觉看呆了眼。 洛霜呆呆地望着,眼见舞剑的少年越来越接近,待回过神来才发现,少年的剑尖不知何时已对准在自己身前,眸中冰寒一片,与眼前的剑尖一般散着森森寒意与杀意。 「你是什么人?」少年开口,戒备非常,彷彿下一刻便会将剑尖刺穿少女的身体。 洛霜没感觉到畏惧,眼眶却霎时红了,眼泪无声落下,心痛、委屈、绝望,种种情绪因少年的提问而瞬间涌上,咬牙啜泣。 -我是谁? -我不是爹的女儿,那我还是洛霜吗? 「你别吓到人家小姑娘了!」中年男子不知何时亦来到身边,挥剑挡开少年的剑,伸手摸了摸洛霜的头:「小姑娘,你怎么了?迷路了吗?」 中年男子温柔的声音触动洛霜心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令她忍不住放声大哭。 「别哭了!」中年男子明显慌乱起来,蹲下身拍了拍小姑娘的背,见状,少年面无表情地收起剑,正要迈步离开,却听洛霜如找到宣洩出口般,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道:「我爹爹要杀我......他说我不是他的女儿......」 少年步伐一顿,回头多望了洛霜一眼,随后才迈步走回一开始的位置,旁若无人地继续练剑,而中年男子头痛地听洛霜诉说,哄着她,最终丢下练剑的少年带洛霜去街上逛街,看各色吃食玩具,这才让小姑娘不再哭了。 「小姑娘,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可却能选择自己的心境,你见你爹要杀你,你能选择成日哭泣,亦能选择继续过好自己的人生。」向路上摊贩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洛霜,中年男子轻抚少女的额顶,语气温柔而通透。「别让前代人的恩怨影响你,人生道路千万条,总有一条你能走的。」 少女懵懂地望着中年男子,轻轻頷首。 * 自此之后,洛霜每日一早便到湖畔边报到,在湖畔边看少年和中年男子练剑,中年男子对她很温柔,时常丢下练剑的少年陪她去逛街,而少年总是冷着一张脸,认真而专注的练剑,好像世上除了他手中的那把剑,没有任何能撼动他心神的事物。 「要不要替那个哥哥......带个糖葫芦回去?」一次,洛霜见中年男子又要给自己买糖葫芦,犹豫地提议。 「他?他不吃这个。不过......」中年男子一楞,苦笑摇头,却还是买了两串回到湖畔,大呼道:「臭小子,我给你买了串糖葫芦回来!」 少年人未到,剑先至,直扑中年男子,被轻描淡写地挡开后,才淡淡道:「不吃。」 「是小姑娘特地让我给你带的,你可不要辜负人家的心意阿。」中年男子挑眉,将糖葫芦递向少年,晃了晃后,心想少年多半不会吃,正要拿回来自己享用,没想到少年忽地伸出手接过糖葫芦,破天荒地和洛霜说了一句:「多谢。」 中年男子和洛霜都愣住了,除了相遇时的第一句饱含杀意的喝问,这是少年第一次和自己说话。 于是,洛霜认定少年喜欢吃糖葫芦,从此后天天都给他带一串回去。 * 少年练剑的时候,中年男子大多是没事情做的,除了偶尔指点少年几句,大多都倚在树上或喝酒、或吹簫、或睡觉。 洛霜刚来的时候,中年男子还会天天照料她,可过一个月便原形毕露,喝酒、吹簫、睡觉去了,让小姑娘自己待着去,而她久而久之也学会融入两人的方法,自己带书来十分乖巧地待在一边,或看少年练剑,或听中年男子吹簫,或也跟着睡觉去了。 一日,中年男子去买酒,洛霜正在湖边看少年练剑,忽地吃痛大叫一声,惊恐地看见一隻鲜艳的毒蛇正对自己齜牙咧嘴,她吓得惨白了脸,眼前蛇又要朝自己扑来,不远处飞来一剑稳稳穿过蛇的头身,携着蛇扎进身边的树干上。 「你被毒蛇咬了,不解毒就会死。」少年皱起眉,低声说着,语气冰冷,闻言,洛霜吓得大声哭起来,少年从身上掏出药粉递给洛霜:「这是针对那种毒蛇配置的解药,在湖边洗洗伤口,擦上。」 洛霜没动,只是落泪,委屈道:「我动不了。」 少年打量洛霜一眼,轻叹一声,放下剑抱起她至湖边,替她清洗伤口擦药,神态冰冷,下手却温柔。 「好了,别哭了。」少年擦好药后伸手替洛霜整理紊乱的裙摆,洛霜止住泪,用泪眼汪汪的眼神凝望少年,终于将压在心中许久的疑问道出:「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周天恩。」少年抬头看了洛霜一眼,深邃的目光似一池深不见底的湖水,表面无波无澜,却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探看湖下的风光几许。 「天恩哥哥,我叫洛霜,洛水之洛,秋霜之霜。」 「恩,你无武艺傍身,不如拜老头子为师,让他教你医术,至少懂得自救。」周天恩平平淡淡地说完后便重新拿起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于是中年男子携酒回来时,便见洛霜目光一亮跑过来,又二话不说地跪下:「先生,请收我为徒吧!」 「小姑娘还想学剑术?」中年男子望一眼远方练剑的周天恩,自以为心中了然,却见小姑娘摇头:「不,我想学医术。」 「谁告诉你我会医术的?」中年男子被这出乎意料的答案弄得一楞,疑惑瞪大眼,却听洛霜语出惊人道︰「方才天恩哥哥告诉我的。」 「天恩......哥哥?」中年男子嘴角微抽,瞥一眼远方事不关己练剑的少年,又看向一脸认真的洛霜,不懂自己只是出去买个酒,怎么回来就成了这样。 「想当我徒弟,可没那么简单,除非你三日之内背下百毒集的一百种毒药的功效和解毒之法,否则,免谈。」中年男子随口找了个藉口想拒绝,只见洛霜傻呼呼地頷首:「我知道了,我去买书!」 之后,洛霜消失了三日,第三天傍晚时拖着青眼来到中年男子面前,用满是红丝的眼睛看着他开口:「我背好了。」 中年男子不信,随口抽问百毒集的内容,洛霜竟然一一答上来,两人对答时,远方少年不知何时停下练剑的动作,望着两人的方向,微不可见地扬起嘴角。 问了三十几种毒药,洛霜都答对以后,中年男子大笑道:「好!好!好!你有此心性和悟性,当我徒弟,算是合格了。我名为楚沐,从此以后,便是你师傅了。」 * 湖畔边,楚沐一边指点周天恩练剑,一边教导洛霜药理,喝酒、吹簫的时间少了许多,时光匆匆而过,如此,便过了一年。 一天,在周天恩练剑至一半时,楚沐忽地闯入他的剑影之中,徒手夺走对方的剑,信手拈来且毫不费力。 洛霜一边製药,一边忍不住抬头看,只见周天恩与楚沐瞬间缠斗到一起,一人气势万钧地要抢剑,一人游刃有馀地四处窜,她不禁紧张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的动静。 「你学问心派问心剑法已一年有馀,招式嫻熟,戾气却太重,出手狠辣,毫不留情,如此长此以往,你永远学不成问心剑法。」楚沐漫不经心地躲过周天恩的一招一试,目光犀利地连点周天恩的几处破绽,令少年节节败退,最终将剑抵在他脖子上开口:「人心易变,莫测无常,上秒该杀,下秒该救,你须永远懂得留有馀地。」 说完,楚沐将剑还给周天恩,重新回到洛霜旁边,见少女光注意着远方,手上正煎的药都给焦了,不禁敲了一下她的头:「别再看那臭小子了,药都给你煎废了!」 洛霜脸微红,乾巴巴毫无说服力地解释:「没......没有!」 「别怪我没提醒你,那臭小子心中除了一件事,什么也装不下,更别说女人了。」楚沐打量一眼羞涩的少女,摇摇头劝諫,而对方却重点完全放错地睁着大眼问:「什么事?」 「别想些有的没的,多看点书比较实在。」 「是。」洛霜嘟噥,见楚沐迈步要走,知道师傅大多是要去买酒了,忙道:「师傅,记得替我带糖葫芦回来呀!」 「知道了。」楚沐摆摆手,随口应道,不远处周天恩将两人的对话听的清楚,微微侧过头看一眼洛霜,与少女无辜且纯粹的目光四目相对,她灿烂地扬起嘴角,笑靨如花,而周天恩眼神微顿,最终面无表情地别开眼,继续练剑。 最终,楚沐带回来两串糖葫芦,便见洛霜芦奔向周天恩的方向,送糖葫芦去了,他倚树而饮,眼神晦暗不明,见周天恩停下练剑的手接过洛霜的糖葫芦,两人看着湖景无声地含着刚买回来的糖葫芦,气氛和谐,动作自然。 「这糖葫芦,有这么好吃吗?」楚沐莫名觉得牙酸,决定明天也该帮自己买一隻。 * 夜已深,洛霜睡不着觉,间步来到湖畔边,却见熟悉的身影独自站在湖边,夜风拂过,少年的衣角轻扬,带起一片说不出的萧瑟与苍凉。 少女藏在树后不敢出声,呆望那道身影,忽地,对方转过身,森冷的视线望来,不带一丝情感地拔出剑,人随剑至,转眼便栖进身前,看清来人的那一刻,少年倏地瞪大眼,洛霜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吓得退后两步,却快不过剑速,眼见剑就要刺入洛霜的心脉,少年咬牙,用尽内力将剑势一偏,险而又险地避开少女。 少年气力用尽,剑握不住脱手而出,而他看着落地的剑,眼神若有所思,喃喃道:「人心易变,莫测无常......」 「对.......对不起!」洛霜知道是自己打扰到少年,惨白着脸道歉,周天恩上下打量她,确认没事后摇头:「是我吓到你了,我还得谢谢你帮我领悟剑道.......不说这个,你怎么这么晚还来这里?」 「睡不着,你呢?怎么这么晚还在练剑?」 「我也睡不着。」月色之下,周天恩难得轻轻一笑,晃得洛霜移不开眼,小脸瞬间红了。 「那.......我可以在旁边看你练剑吗?」洛霜羞涩地开口,见周天恩摇摇头,正失望着,却听他道:「不练了,我陪你走走吧。」 洛霜瞪大眼,脸更红了。 周天恩走了几步,见小姑娘没跟上,回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洛霜回过神,连忙快步跟上,两人沿着湖畔走着,趁着晚风徐徐,月色醉人,胆色似乎都比平常大几分,于是洛霜主动地开啟话题:「天恩哥哥,谢谢你当初提议我拜师傅为师。」 「我不过随口一说,能拜他为师是你自己的本事。」周天恩轻摇头,淡淡补充:「楚老头常常在我面前夸你,说你天赋不错是可造之材,好好努力,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 「以后?......以后你们会一直待在风铃城吗?」洛霜敏感的察觉周天恩话中有话,倏地定住脚步。 周天恩顿住脚步,侧头望向眼底满是希望的少女,半晌才道:「.......暂时没有别的打算。」 「太好了。」少女笑容灿烂,明眸如星,在月色下更显楚楚动人,她的笑容,如在仇恨与苦痛的夹缝间流出的一道光芒,令本来满心沉重的少年心中一动,跟着扬起嘴角。 「以后睡不着也不要一个人来这里,太危险了。」忽地,周天恩想起什么,凝望少女认真嘱咐,洛霜眨眨眼,无辜问:「可我真睡不着怎么办?」 「很常睡不着吗?」周天恩皱眉问,洛霜眼眸微垂,轻声道:「有时候会做梦,想起一些事,就睡不着了。」 让人无法入梦的事情是什么,两人心照不宣。 忽地,周天恩轻声哼起一首歌,洛霜先是瞪大眼,见他闭着眼睛哼唱着,神情温和,声音醇厚动听,她也跟着闭上眼,随着曲声旋律轻轻摇晃。 柔和的声音,温暖的旋律,在寧静的夜色下让人涌起睡意。 曲声歇时,洛霜略带睡意地睁开眼,只听周天恩绷着表情地淡淡道:「以后睡不着,便哼这首歌,多唱几次便会睡着了。」 可仔细一看,洛霜分明看见少年两颊浮起的红晕,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轻声道:「我知道了,谢谢天恩哥哥。」 --------------------------------------- 求珍珠!求收藏!!! 146疯子 湖畔剑影连绵,收放有度,楚沐立于其中,依旧从容不迫,眉目却少一分前些日子的漫不经心而多一分锐利。「臭小子,一晚过去,剑法就精进不少阿。」 周天恩神色冷凝,剑势时缓时急,无常难测,随心意变化,饶是楚沐也无法轻易预料,只能见招拆招,不敢等间视之。 两人正你来我往地过招,一旁的洛霜则看得激动万分,时不时传来她十分偏心的加油声,令楚沐哭笑不得。 「天恩哥哥!加油!」 「吃里扒外的徒弟!」楚沐笑骂一声,下一瞬间,抽出腰间的簫用上八分力,毫不留情将周天恩的剑给震飞,随后理了理身上的衣襬淡淡道:「小子,方才我不过用上八分力,你便握不住剑,可见你根本没有骄傲的本事,可也不必妄自菲薄,放眼江湖,能接下我八分力者,也不过寥寥。接下来一个月,你将我传给你的心法融在剑法之中,先试试能不能抢过我手中的簫。」 周天恩的目光飘向被震飞的剑,眸光一沉,隐隐有几分少年意气,略带不服气地冷声问:「如何算抢?震飞也算?」 「好。若你能震飞我的簫,那便也算你赢。」楚沐大笑,漫不在乎地允诺。 「赢了又如何?」周天恩眸光定在楚沐身上,似乎志在必得,彷彿方才被震飞剑的人不是自己。 「你欲如何?」 「你应我一个要求。」说此话时,周天恩浑身被冷酷和杀意所包围,眼有戾气,楚沐淡淡开口:「可以。不过此要求不能不忠,不能不孝。」 「......」周天恩一语不发重新拾回剑,又是一阵剑影交锋。 洛霜将两人的对话听进耳中,心中满是疑惑,却只能做一位旁观者,悄悄将此事放在心底,待午后楚沐外出时才找准时机问出口:「天恩哥哥,你的愿望是什么?」 「......怎么问这个?」提及这个话题,周天恩冷不防流露初遇时的冷然与防备,眼中的凌厉令洛霜目光一缩,垂下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听的,只是想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没什么......吓到你了?」周天恩倏地回过神,想伸手摸洛霜的头,又觉唐突忽地顿住,就这么尷尬地停在空中,好在洛霜没多问,只是摇头:「没有。你不想说,也不必勉强。」 看着少女淡然却不掩失望的模样,周天恩放下手,心中一动解释:「我想做之事,不忠不孝,所以不愿污你耳。」 「不忠不孝?」洛霜一楞,忽地轻笑一声:「世人皆谓:父慈子孝,夫为妻纲。可父若不慈,子焉须孝;夫若不忠,妻焉须贞?若眾人皆以德报怨,那敢问何以报德?在我爹下手杀我那一刻起,于我心中,他便不再是我的父亲,世上关乎父女之礼法,便再囚不住我的心。」 周天恩望着洛霜,少女虽不过十多岁,一双眼眸却饱含通透与看透世事的坚定,这一刻,她不是在自己面前会惶惶不安的娇羞少女,而是遭逢大变过后从茧中破出的蝶,那样坚毅、美丽,每一句话都让人心中震动。 「我不知道天恩哥哥为何要悖逆礼法,行不忠不孝之事,可我知道,你绝非不忠不孝之人,无论世人如何看你,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洛霜目光灼灼,郑重其事,每一句话都让少年曾经已经冷透的心一点一点热起来。 「你又如何知晓?」周天恩嗓子微乾,目光复杂地凝望眼前的少女,她本该涉世未深,不懂朝政,不懂天下,可他却在这一刻固执地相信,她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能懂他。 「因为我能感觉到你的痛苦,真正不忠不孝之人,行不忠不孝之事,又怎会像你这般痛苦呢?」洛霜伸出手,握住少年握剑隐隐颤抖着的手,坚定道:「天恩哥哥,就算冷着脸,我也知道你是一个温柔的人,所以,我相信你。」 「......谢谢。」半晌,周天恩回握她的手,目光闪过温柔与笑意。 他们都是受伤的幼兽,天地间两道被亲情、礼法啃食的灵魂,偶然相逢,相互碰撞,彼此廝磨,交会出一点摀热生命的火花。 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一朝跌落尘埃的痛苦,也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一夕失去亲情的茫然,所以自相遇开始,他们的目光,哪怕不自知,仍注定落在彼此身上。 所以,即使只是初遇,哪怕没有记忆,离别又重逢,他们都能在彼此的眼眸中找到,自己寻寻觅觅那道受伤的灵魂。 * 「没什么,只是想谢谢你。」看着洛霜扬眉轻笑,整个人容光焕发的模样,傅语嫣挑起眉:「谢谢倒不必,你想起什么了?」 「我忘记的是师傅而已。」洛霜没打算将过往告知给傅语嫣,只轻描淡写地道:「我可以回答你,至始至终,我只爱过一个人而已。」 「你方才不是还说你忘记过一个很重要的人?偶尔还会想起他?」可傅语嫣却不是轻易能被忽弄过去之人,几乎立刻反问,洛霜只能面不改色地说下去:「那人就是师傅,我幼时被他所救过,还和他处了一段时日,教我医术.......只不过后来我都忘了。」 「.......我想半天也想不明白,为何师兄会教你医术,只一点,学我们这一派医术,是要会武功的。」傅语嫣上下打量一眼洛霜,嫌弃道:「可你手无缚鸡之力,简直令门派蒙羞。」 洛霜眉毛微挑,忽地笑了:「是呀。我与师傅相处不过几日,学些皮毛而已。」 「师兄的眼光.......」傅语嫣摇摇头,忽道:「很多年前,我喜欢师兄,一心想要嫁给他。」 「咳咳咳!」洛霜霍地呛到,咳的满脸通红,却听傅语嫣继续语出惊人:「我杀了医圣后便与师兄分道扬鑣,可我依旧忘不了师兄,得知他出外歷练时和当时的宰相之女夏凊定情后,便用计让夏宰相和周允以成婚结盟,并以他吹簫的师傅与师妹之命威胁他,果不其然,师兄选择了放手。」 「你.......!」洛霜瞠目结舌瞪大眼,一段话中的讯息量过大使脑袋近乎停摆,可依旧忍不住为傅语嫣当年的作为惊呼。 母后和.......师傅? 这怎么可能呢! 乍听之下,洛霜简直接受不能,可冥冥之中却似乎有跡可循,心中隐隐约约觉得并非不可能。 当年相遇时,周天恩与楚沐在一起,而云游天下的楚沐为何会带着周天恩,是纯粹的萍水相逢,又或者是.......为了故人! 「但师兄知道是我做的手脚,于是动了杀心,不顾一切地要杀我,就在这时.......」傅语嫣还在继续说着,洛霜回过神,看向她时只觉眼前丽色忽地一亮。「一个人出现救了我。」 「自此以后,我们便相依相伴至今。」傅语嫣的目光纯净温柔,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跡,令洛霜不难想像傅语嫣年轻时的样貌,而说着此话时,隐约勾勒出一张春心萌动的少女容顏。 「你喜欢上那个人了。」洛霜肯定道,心中千回百转地想着那人的身分,几乎是立刻想到一个人-林凡。 林凡是傅林的师傅,凤命之说传遍虹都出自他的筹谋,洛雪中毒出自他的威胁,洛霜身世大白于天下出自他的谋划,而若论傅语嫣还活着这件事谁最可能知道,无疑是隐身于这一切背后的林凡。 「你说对了。」傅语嫣微微一笑承认。 在不久的以后,她想起这天,在一张平凡无奇的餐桌上,她曾在一名人质面前毫不讳言地说出自己藏了十多年都没说出口的话,都会忍不住后悔,可是此时此刻的傅语嫣只觉得畅快,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意识到,她喜欢他。 「与你一样,说不上什么时候开始,可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再想起师兄和夏凊,心中再也没有波澜,只想和他过些平静日子。」傅语嫣语气悠远温和,洛霜几乎差点相信这是她的真心话,可随即想起一路走来桩桩件件与她离不开关係的筹谋,忍不住讽刺一笑:「平静?若想追求平静日子,你何必要抓我?」 既然知道傅语嫣还活着,洛霜救不相信凤命风波、洛雪中毒和周立进京之事会与傅语嫣无关。 「.......」听见洛霜的质疑,傅语嫣没有生气,而是情绪复杂地笑了一下,半晌才道:「是阿,有的时候,我也会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抓了你,夺了这天下,又怎么样呢?」 洛霜意外地瞪大眼,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从傅语嫣口中听见这句话,同时心中涌上诸多疑问,憋了憋,最终没忍住问:「你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傅林夺得皇位吗?」 「皇位?」傅语嫣先是重复这两个字,而后嘲讽一笑,悠悠开口:「从很久以前,我就已经不在乎了.......坐拥天下之人身上流的是周家人的血还是傅家人的,我已经不在乎了。」 「那你.......」洛霜不可置信瞪大眼,却听傅语嫣的目光转向自己,漫不在乎地问:「可如果夺天下能留下想留住之人,夺又何妨?和他一起出谋划策,不也是平平静静的日子嘛。所以.......我希望虹国太子殿下和你顽强一些,别太轻易就输了阿。」 一字一句,傅语嫣说的轻描淡写,却让洛霜听得心中震憾又不可思议,她几乎确定,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位疯子! 可就因为这般荒谬的理由和执念,逼得他们一路走来,周遭危机四伏、险象环生。 「你放心,周天恩会赢的。」洛霜重新拿起筷子,悠然提议:「要不要我们一同合作?既然你的目的不是皇位,那么我们合谋,让你留住你想留的人,我们也保住我们的位置,不是皆大欢喜?」 数十多年来,难得的,傅语嫣愣在原地,思绪有一瞬的凝滞,不可置信地望向洛霜。 「你想要我们不输,帮我们就行了。」洛霜面容淡淡地提议,彷彿说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话题,她说的平平无奇,却令傅语嫣听得心中震动又不敢相信,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小姑娘,可能是个疯子。 可这般几乎荒唐的提议,却令傅语嫣不得不再三考虑,她想起不久前以为大业已成时,林凡与自己道别的决绝,竟有些许犹豫。 见傅语嫣迟疑,洛霜看似平静,实则内心忍不住心跳加速-果然!平常人想都不会想的提议,在疯子面前竟成了犹豫的筹码,疯子果真不能以常理度量!可若成功,后续会不会合作不好说,但确保自己能平安度过眼下的危机才是重要的。 这一刻,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觉得对方是不能以常理揣度的疯子,可不知道在外人看来,两人其实是五十步笑百步。 「.......你以为我会信你?」傅语嫣心中琢磨半晌,似笑非笑看向洛霜,后者心中一机灵,知道这个问句是结盟的敲门砖,心神一定开口:「为何不信?我与殿下所求无非江山安稳,彼此平安,只要你能保证这点,中间你使些阴谋小打小闹,我们都可以接受。你这样的人,与其放任你立于暗处,不如放到明面上来更安全一些,不是吗?」 「那你凭什么信我?」傅语嫣心觉有理,话锋一转问,洛霜顿了顿,谨慎道:「现在自然是不信的,可若你能给些诚意,我便没理由不信了,不是吗?」 「你在与我谈条件?你可是人质。」傅语嫣挑眉,听出洛霜想要捞些好处,蕴含警告之意出声提醒。 「是。我是人质,那你自己想办法拿我威胁殿下,能不能成,你得自己想办法。只是得提醒一句,我心系殿下,见不得他受人威胁,寧死不屈。」洛霜目光清亮,语气平淡却认真,令人不得不信,只听她续道:「可若我是盟友,殿下和我配合你,你想做什么都能成功,我们各取所需,求得所求,岂不是再好不过?」 良久,傅语嫣掛着淡笑盯着洛霜,不发一语。 「吃饭吧,小姑娘。」最终,傅语嫣不置可否地说道,洛霜也不着急,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开始吃起来。 洛霜想,不着急,没有立刻拒绝,便是最好的回答。 ---------------------------------------------------------------------------------- 今天晚了一点~~ 求收藏~求珍珠~ 147换人 岳灵山上,早膳时分,林凡准备好了吃食正要去唤人来吃饭,便见傅林形色匆匆、面色难看地走过来:「师傅!」 「怎么回事?如此匆匆忙忙。」林凡不满地皱眉,可傅林显然顾不了其他,依旧慌张地道:「洛雪不见了!」 「什么!怎么回事?」 「今早洛雪说她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可过了一个时辰都没回来,我心中担忧出去寻她,却到处找不到!」傅林面色惨白,满是懊悔与焦急:「师傅!你赶紧派人去找小雪吧!她会不会是被周天恩抓走了?」 林凡没有即刻回应,皱眉蹙额似在考虑什么,傅林面色一沉冷声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若没有了小雪,皇位于我,一文不值。你必须得救她!」 「你冷静些,别自己乱了阵脚!她未必是被抓走的,这里有奇门遁甲掩护,没那么容易找到,再等等吧!」林凡淡淡开口,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傅林见状拂袖怒道:「好,我自己找!」 见傅林拂袖离去,林凡轻皱起眉,心道—傅语嫣刚抓了洛霜,洛雪就跟着失踪......难道是虹国太子做的?可他是怎么找到此处抓走洛雪的? 数十年来,第一次,林凡涌起一股危机感,彷彿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脱离掌控,不安感笼上心头。 有此预感,使林凡再顾不上吃饭,压下所有的情绪抬脚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早在当年做出抉择时,林凡便知道,既然走上这一条路,除非有一个成王败寇的结局让一切划上句点,否则,他便只能一直往前走。 因为,这是她执着一生的愿望。 * 虹国军帐,周天清与洛縈、洛雪围桌而坐。 一大清早,傅林便亲自护送洛雪至周天清的营帐,吓了帐内的周天清与洛縈一跳,而将人平安送到后,傅林片刻不留地转身就走,只留下洛雪一人。 此刻,周天清与洛縈正听洛雪将事情的始末与傅林的计划娓娓道来:「既然他们想用霜姐的性命威胁我们,傅林便想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用我的性命来要胁他们。」 「明面上是威胁傅林,实则牵制对方??但,」周天清顿了顿,一语道破此计最重要的关键点:「必须先确认皇嫂是否真落入他师傅手里。」 「没错,所以傅林的意思是,我们让他们换人。」洛雪目光冷静,面容严肃,像极平时下棋时的模样,只是心情比平时下棋时更加沉重,思绪也比平日更加慎重,因为这一次,她与傅林的对手不是彼此,而是比世上任何人都精于布局的棋圣,下的也不是冷冰冰的棋子,而是亲人的生死。 「原来如此,如果小霜在他们手上,那他们便会交涉,可如果没有......」洛縈试着跟上洛雪的思维,肯定道:「那他们必会否认此事。」 洛雪頷首,凝重解释:「如今之际,霜姊在他们手上或许最好,能依照我们的计画进行,可如果霜姊不在他师傅手上,怕是得等太子殿下回来,再做打算。或许绑走霜姊的,是太子殿下其他的敌人?」 「明白,我即刻让人带信过去岳灵山,用你换皇嫂。」周天清会意的快,立即頷首,站起身走至放有笔墨的桌上,振笔写下交涉信。 「还有一事,他们既能于光天化日之下带走霜姊,可见虹国军帐并不安全,傅林认为,营中或许有他们的眼线,我既然是当人质的,便该有人质的样子,能否请三皇子寻一处客栈或民宅『软禁』我?」洛雪望向周天清,后者刚刚写完信,放下笔,思索一瞬后脑中很快浮现一处绝佳的地点,转过身道:「好,我们可以借楚叔叔的客栈一用。」 「那我陪小雪去吧!她一人,我不太放心。」洛縈担忧地开口,周天清犹豫一瞬,最终同意地頷首:「好,一切小心。」 三人又商讨一阵,周天清才动身出帐,将信拿给一名属下,淡淡吩咐︰「将信送到岳灵山那户人家的门口,不必送到任何人手上,也不用等待回復,送完便走。」 「是!」属下接过信,眨眼身影便消失在军营里。 这一幕恰好被正要从药房回营帐的刘御看见,他捧着药碗,轻轻皱起眉头,见周天清转身回帐内,垂头望一眼手上的药,为怕洛光的药冷掉,刘御没有迟疑太久便重新迈步朝自己的来路走回去。 * 一个时辰后,傅林重新回到屋内,见他独自一人归来且双目有着几近发狂的红丝,林凡不必问也知道,他没找到想找之人。 面色沉重的傅林步入屋中,背过身,咬紧牙,终于忍不住饱含愤恨地槌一下墙,不甘地囈语:「我不该让她一人出去的......」 见状,林凡在心中轻叹一口气,起身走至傅林身后,如幼年时每一次安慰受伤的他一般,轻拍少年的背,安抚道:「别急,她若是真的被抓,一时半会儿还无性命之忧......」 「怎么会没有?他以为我对霜姊见死不救,若周天恩以牙还牙......」背对自己的少年身子微微发抖,林凡眉微挑,这才意识到傅林还不知道洛霜还活着。 「她还活着,前些日子太子妃亲至虹国军营之事已经传开了。」见傅林愣愣地转过身来,林凡解释:「你匆匆从宫中出来怕是不知道,不过咏心楼已经掌握她的行踪,而她.......现在在我们手上。」 「什么!」见傅林讶异瞪大眼,林凡仿佛要给予其安心般肯定地开口:「所以你不必慌张,一切都有转圜之机。」 「她在哪里?」傅林眼带希冀地凝望着林凡,后者沉默半晌,心中盘旋过几个念头,最终只道:「不着急。首先先要确认洛雪究竟去了哪里。」 忽地,门「碰」一声倏地被震开,门内的两人瞳孔一缩朝门望去,只见一把长剑挟着一封信刺入门中,透着无声的猖狂,傅林先林凡一步闪身至门外,只见门外已然空无一人,无奈只能回过身抽起掛在门上的剑,将信拿在手里。 傅林皱着眉头拆开信,面色难看地看完手中信的内容,再将之交给林凡。 「果然,洛雪在他们手里,还好他们的目的是太子妃。」傅林面无表情地开口,林凡看完信轻轻頷首,将信收进袖中:「他们约了明日子时峰城天蕴楼换人,你怎么看?」 傅林目光微闪,最终坚定道:「换。」 「我知道,在你心中没有比洛雪的安危更重要之事,但试着以己度人一番,太子也同样视太子妃为珍宝,比起洛雪的命,他更在乎太子妃的命......」林凡语气间淡,似乎说着平凡无奇的温暖家常,可字字句句却都令人感到从骨子里透出的寒凉,确实,人命几两,取决于看重与否,如林凡这样的人,可以将亲近之人的性命都拿来与他人秤量,先秤一秤值得与否,再秤一秤能否加些价码,他的心,又冷又硬,比冬日被冻着的冰岩更甚。 没认真听清后面的话,傅林忽而有些陌生地看着自己的师傅,看着这个抚养长大成人的男人,他教自己能行走江湖无虞的武功,更教自己能笑傲天下英才的棋艺,还教自己无数待人处事之理。 那些谆谆教诲,当时的宽厚与温柔,无数过去的画面划过脑海,却如同一片片骤然碎裂的镜子般粉碎殆尽。 最后只剩下一句林凡曾说的那句冰冷而决绝的话语:「我早告诉过你,世上之人谁也不能信,我亦不能。既要相信,便注定沦为棋局中的棋子。」 林凡的话,渐渐冷却掉傅林心中最后一点孺慕之情,他回过神,语气冷硬而坚决:「比起太子妃的命,我更在乎洛雪的!你或是想拿洛雪的命去换更大更多的好处,可我告诉你,我不赌,不是所有人都能放到棋局上当棋子的,若我娘亲在世被俘,难道师傅也要拿她的命去博取更大的前程与好处吗?」 气氛骤然一僵,林凡沉默半晌,几乎没头没尾地轻笑一声,回答:「若这是她的愿望,我的命、她的命,捨去又如何?因为我懂她,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根本不是谁的命,而是她的愿望。」 莫名的,傅林从林凡的语气中听出自嘲,可没等傅林从这自嘲的语气中听出任何端倪,便又听林凡续道:「不过,孩子,你与你母亲不同,既如此,便去换吧,不需计算得失,只求心中无愧。」 林凡的回应令傅林微微一楞,有些意外,却见对方已然俐落地转过身走回房间,这一瞬,看着林凡步入房间的坚挺背影,傅林似乎依稀能从中望见那道幼时无数次站在自己身前,仿佛能为自己挡下所有风雨的可靠身影。 傅林迷茫地想,种种跡象显示师傅已经变了,变得冷血无情,变得唯利是图,以万事万物为棋局,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可偶尔又有一些瞬间,让人忍不住有股错觉-似乎师傅没变,还是那个一直支持自己,循循善诱他成长的师傅。 但,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不再多想,傅林同样转过身步入自己的房间,他因洛雪消失而慌张的神情已然褪去,只馀彻头彻尾的平静,好整以暇地来到自己与洛雪出门前下的残局面前坐下,随手拾起一颗冰玉般的棋子,随意拿在手上把玩着,思索下一步。 也许成长就意味着要亲自翻越过去视为不可攀爬之山峰,而无论林凡这座山有多险峻、有多陡峭,这一次,傅林都得攀越。 那隻将傅林作为棋子的手,无论是谁,他都要将之纠出来,彻底毁灭。 只为从今往后,不再作为他人执棋之子而存在。 傅林发誓,他要活的清醒、活的明白、活的自由自在。 * 客栈里,琵琶声嘈嘈切切,如玉珠掷地有声,时而慷慨激昂,时而热烈温柔,随曲调不同而千变万化。 洛霜身为听眾,坐在房内的椅子上,不自觉地跟着音乐轻轻晃动着,看向琵琶声的主人,心中惊叹着此时此刻由傅语嫣演奏的,自己此生听过最动听的琵琶曲。 今日用完饭后,傅语嫣不知从哪拿到一把琵琶,便间弹一早上的曲子,曲子千变万化,而每一首,她都能弹出独一无二的韵味来。 傅语嫣弹长恨歌,便生生将曲中的恨入木三分地刻画出来,让人背脊寒凉,若说在风铃祭上红玉奏的长恨歌是哀婉幽怨,那同样的曲子由傅语嫣演奏,却成了恨世道不公的冷然。 傅语嫣弹碧天秋思,便能将曲中的壮阔雄心如跃眼前般显现出来,让人眼中一亮,若说在永安侯府的乔迁宴上张咏箏奏的碧天秋思是初恋情丝,那同样的曲子由傅语嫣演奏,便成了寂寥陌路的英雄之情。 洛霜凝望着傅语嫣,她已不再是风华正茂的年岁,可眼角眉梢依旧风情无限,肤白若玉,不因岁月而改,不难想像年轻时风采动人的模样,值此观人听乐之际,洛霜不禁想起另一个人-楚沐。 楚沐与傅语嫣俩人都是医术、武功、乐理三道中的佼佼者,百年难遇的不世出英才,有着让人惊叹、羡慕、敬服的才情,他们甚至还是师兄妹,却不知道为了什么样的恩怨,而走到如今这一步不共戴天。 忽地,一声突兀地叩门声自窗边响起,傅语嫣停止奏琴,一个闪身便到窗前,拉开窗,便见一隻通身若雪的白鸽立在窗上,脚上系着一封信。 洛霜清楚看见傅语嫣愉悦地扬起嘴角,看完信后笑意不减,回头望向自己,似笑非笑道:「有人要把你换回去,可你已经知道我了,先生告诫我不能就这样放你回去。」 -------------------------------------------------------------------------------------- 不好意思,这礼拜忙着准备开会的东西,又迟到了,有人在等我吗:d 求珍珠~求收藏~~ 148邀请 「有人要把你换回去,可你已经知道我了,先生告诫我不能就这样放你回去。」 傅语嫣站在窗边,嘴角微扬,双目深不可测,一阵冷风吹来,拂过她的衣襬,窜进屋内,令房中温度骤降,洛霜心中一紧,忍不住握紧藏在袖中的双拳。 「换回去?拿什么换?」洛霜淡定地回望傅语嫣,状似平静。 「洛雪。说也奇怪......太子还没回营,不知是谁竟能闯过我亲手佈下的阵法,将洛雪从先生和我儿面前带走。」傅语嫣说着,眸色一沉,笑意歛去,隐隐带几分压迫感地俯视洛霜,只是这般站着,便有从骨子里透出的居高临下气势。 洛霜先是一楞,不掩惊讶地瞪大眼:「洛雪?」 一瞬间,洛霜脑中闪过许多念头,她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傅林等人的计画,当下沉下脸,在袖中狠狠地捏了自己一把,瞬间假装一脸怨恨地红了眼眶。 「怎么?我要杀你时都没见你哭,这时候竟然红了眼眶?」傅语嫣挑眉,漫不经心地端详着洛霜,似笑非笑地勾着嘴角:「你们一向姊妹情深,用她的命换你的命,你捨得吗?」 「姊妹情深?」洛霜重申着,讽刺轻笑一声,深吸一口气冷然开口:「她已经杀了我一次,死过一次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姊妹?」 傅语嫣望着洛霜那双不甘心而蕴含恨意的眼眸,微微扬起嘴角,漫步走至洛霜身前,每进一步,洛霜只觉心中的压迫感便更重一分,直至两人一站一坐只剩下呼吸相闻的距离时,傅语嫣才定住脚步,垂首看着洛霜。 「说的也是,洛雪的七步成尸,是你被周允赐死时的关键证据呢。」傅语嫣淡淡说着,似是相信,可洛霜不敢放松,只觉冷汗滑过背脊,听眼前摸不清思绪的女子轻飘飘地开口:「只是她也是迫不得已被我所骗,你们姊妹一场,总该彼此体谅难处才是。我可以告诉你,她是真不知道七步成尸放在你那里,会让你落的那样的结局。」 洛霜瞳孔一缩,瞪大眼像第一次想到如此可能般颤声问:「什么意思?」 「只要她把七步成尸交到你手上,不管之后你们做何选择,先生与我都不介意,因为不管哪一种,你和太子殿下都必死无疑。」傅语嫣轻轻笑着,洛霜沉下脸:「你......!」 见洛霜会意,傅语嫣微微俯下身,忽地连点洛霜周身大穴,笑着解释:「没错,若是她真说服你下了毒,那你会因坐实罪名而死;若她不愿说服你,只要毒送到宫中,一样能让宫里的人揭发你。所以你大可不必恨她,说到底,此事你与她都是无可奈何。」 「.......」被点穴的洛霜无法说话,只能用一双愤恨的眼神瞪着傅语嫣。 「没错,要恨便恨我,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没什么意思。」傅语嫣似乎很满意洛霜的眼神,笑着点头,而后从袖中拿出一颗丹药塞进洛霜口中,强硬地将其灌进她喉咙里,逼她嚥下。 洛霜无法反抗,只能吞下,双眸凝望着傅语嫣,里头没有畏惧,只有赤裸裸的质问。 将少女的神态望在眼里,傅语嫣解开其封住的穴道,天外飞来一笔地开口:「你之前合作的邀请,我同意了。只是......我可不信任何人,刚刚的药是我亲手调製的情人草,即便是师兄,只要不知道我用那些毒药调配,便无法解毒,以后只要我们合作愉快,我会定期给你调配延缓毒发的药,否则,你活不了几年。」 洛霜心头一沉-和洛雪身上的毒视同一种? 「你也别想一死了之,在换人时,我会让太子殿下心甘情愿服下此药,你若死了,他便也只能跟你一块去死了。」傅语嫣慎重地提醒,洛霜神色一变:「你想做什么?」 「我想和你合作阿。」傅语嫣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真诚无匹的笑顏,一字一句,宛若说着最纯真的誓言般解释:「直至我此生终结,我们都来下这一局天下棋局,你们不会输,我们无法赢,怎么样?」 「你对我下毒,我如何信你!」洛霜冷然地反问,傅语嫣站直身子,挑眉轻笑,依旧居高临下:「如何信我?小姑娘,除了相信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又或是,你想和太子殿下一起去死?」 「无耻。」洛霜恨恨地瞪着傅语嫣,咬牙切齿的模样令后者一笑:「那么就说好了,你只须记得一点-不许在先生与我儿面前透漏我们合作的消息。」 「明白了,那如何跟你连络?解药又如何跟你拿?」洛霜收起情绪,端详傅语嫣的衣服及方才拿出丹药的袖口思绪纷呈,而傅语嫣注意到她的视线,嚣张无比地就从被盯着的袖中掏出一瓶红色的药罐,轻啟朱唇,一字一句,不紧不缓地开口:「解药便是这个,不过你有办法从我手里抢去吗?放心,我自有办法让你们找到我,延缓毒发的解药也会按时送上,而这药罐里的,你想也不要想。」 眼见傅语嫣将药罐收回袖中,洛霜别开目光,淡淡似嘲似讽地回应:「我明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自然......是抢不到的。」 分明是在说理所当然的事,可不知为何,傅语嫣却听得忍不住皱起眉头,只觉洛霜说话的语气哪里不太对劲,却一时说不上来。 「知道就好。」最终,傅语嫣丢开心中的一点疑虑,将药罐收回袖中,走回桌前提笔写信回覆林凡,再将信系在信鸽上。 目送信鸽振翅飞远之时,傅语嫣在心中呢喃着-林凡......你说过,在天下归我之前,你都会一直陪着我的。 另一边,洛霜盯着傅语嫣的背影,将一切思绪隐藏在晦暗的目光之中,在心中告诫自己-洛霜,机会,只有一次。 * 虹国营帐之中,洛光独自待在帐内,百般无聊地躺在床上翻看着刘御不知哪里拿来的画集,其实她也知道军营重地能有此般风花雪月之物已经要感到知足,可耐不住已经躺在床上好几天都没下床活动,心里无聊死了。 其实洛光自己觉得醒来一天过后,自己的精气神都已经恢復许多,能够到处走跳不碍事,可奈何刘将军坚持她依旧脸色苍白如纸,不能乱走。 洛光想起昨日自己趁着刘御出去办军务偷偷下床乱走,结果被逮个正着的情况忍不住笑。 「.......洛光?」刘御为怕洛光无聊,特地带着一叠公务回营,却见女子衣衫单薄地在帐内间逛,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来,意外地瞪大亮若星子的眼睛。「刘.......刘将军!你......你回来啦!」 刘御面色不虞地皱起眉,将公事随意放在桌上走向洛光,神色有几分严肃,洛光心虚地后退几步解释:「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我口渴要倒水喝!」 话音刚落,刘御已来到洛光身前将她拦腰抱起,洛光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等反应过来时瞬间红了脸:「将军男女......男女授受不亲!」 刘御将洛光抱回床上,替她脱下鞋,行云流水地拢了拢被子,又走至桌前倒了一杯水再走回来递给洛光,认真解释:「庚帖已写,是半个夫妻,不算私相授受。」 洛光接过水,脸更红,假装没听到地低头啜饮。 「太子妃说了要静养一月,你......」刘御皱着眉,欲言又止地顿了顿,洛光连忙頷首:「知道了!我要睡了!你还要处理军务吧?别管我了,快去吧!」 后来,洛光闭上眼假寐,刘御心知肚明却拿她没办法,只能办公去,而洛光三不五时悄悄睁开眼睛偷窥将军坐在桌前办公的背影,心中被甜蜜和心安溢满。 就算时光流逝,冬夏流转,这般岁月静好的时刻也将在心中自成一方风景,盘旋在记忆之中,璀璨夺目,永不落霞。 正沉浸在回忆中,忽地听见帐门被拉开的声音,洛光坐起身,果见刘御捧着药碗进帐,见了她轻轻一笑,冷峻坚毅的眉眼舒展开来,洛光就在这平凡的瞬间心跳快了半拍。 「怎么了?」刘御走近时,习惯性在床沿坐下,便见少女红着脸盯着自己呆楞的模样,不禁疑惑地开口,同时手也不间着,驾轻就熟地将药递到洛光嘴边。 洛光轻啜一口,而后展顏一笑:「正想你,你便出现了。」 这般毫无遮掩将少女情思崭露于眼前,饶是已经揭开那层薄弱的窗户纸,刘御也愣了愣,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轻恩一声,又盛了一口药递到洛光嘴边。 「将军,你脸红了喔。」洛光再啜一口,而后露出得逞的笑意,眼里尽是俏皮,刘御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无奈地摇摇头,温声开口:「别闹了,喝药。」 「遵命!」洛光眨眨眼,将刘御一口接一口送到嘴边的药给喝完。 「说起来,姊妹们怎么这两天一个都没来看我?」洛光将视线飘向窗外,微微蹙眉,刘御不禁想起方才那一幕,顺口道:「三皇子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三皇子?」洛光更加讶异地瞪大眼,实在周天清风花雪月的形象太过深植人心,她想起三皇子只记得他和红玉姑娘名传虹都的笛声,当时洛縈还生了好大的气呢! 「难道太子殿下又要让他去做什么?」洛光疑惑问,刘御因不知情况便默声不答,却听她自言自语琢磨着:「这次縈姊知不知道呀?该不会又是去青楼吧?」 「不行,将军你去帮我问问太子妃!说起来小霜昨晚就没来了......真这么放心把我交给将军呀?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思及此处,洛光再坐不住就要下床,刘御连忙压住她的肩膀,安抚道:「不会,太子妃气也是气我。」 「真的吗?不行,我还是要亲口问她!」洛光皱起眉,显然还是不太放心。 「好,你别乱跑,我去请她过来。」刘御没办法,用不算重却十分坚决的力道示意洛光不许下床,洛光无奈地咕噥:「我真的没事了,精神好的很......」 「......」刘御端详洛光的脸色,见她气色确实没那么惨白了,可沉默半晌还是过不去心中那关,开口:「太子妃说了......」 「知道了,要静养!」洛光有些哭笑不得,也知道刘御怕是心中有愧才如此小心翼翼,不忍心拂了他的意,只好拉了拉对方衣角撒娇:「那你帮我去找小霜过来吧!啊!要不縈姊和小雪都帮我找来,万一小霜生气我也好有人帮衬!」 「好。」刘御頷首,明显是除了下床,一切好办。 * 洛縈、洛雪与周天清三人气氛严肃地在帐内等待去送信之人的消息,忽地,一名属下来到帐门外报告:「三皇子,刘将军在太子帐外请求见太子妃。」 「刘将军?」周天清蹙眉,自发现洛霜被绑走后,他第一时间清理了现场封锁住消息,不动声色地接管太子的营帐事务,也因为周天恩离开前的交代,周天清没有什么障碍地成功接管一应事物,一定不能让太子与太子妃都不在帐内之事走漏半点风声。 原来还有洛霜留在营帐内帮忙掩盖周天恩离营之事,现在却是两个都不在,封锁的困难度更大,周天清已经做好被拆穿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第一个来拆台的会是一向不涉入任何纷争,只关注军务的刘御。 「刘将军不是在照顾小光吗?」洛縈开口,与洛雪对望一眼,两人心中皆闪过同样的疑惑。 「请刘将军过来吧。」周天清向门外的属下吩咐,心念几转已有决断,决定向刘御拋出橄欖枝,邀请他合作,只因惟今之计,军中能多将军一位帮忙,便多一分把握。 刘御若念及洛光,怜其姊妹之情,或许愿意出手帮忙呢? 只是周天清知道,刘御因其身世遭遇,一向不愿与皇族之人交往甚密,想让他愿意与自己和皇兄等人「同流合污」,怕是没那样容易。 --------------------------------------------------------------------------------- 求珍珠~~求收藏~~ 149和解 被阻挡于太子帐门外,却被下人请到三皇子营帐的刘御嗅到不寻常的气息,他几乎确信帐门内空无一人。 太子殿下为何不在帐内?太子妃又去了何方? 皇族之人的弯弯绕绕,刘御早已决定只做壁上观,于是当初周天恩至将军府求援时,他没有答应;即便是当初于眾皇子间炙手可热的周天思至将军府请求出战时,他亦无动摇。 冷眼旁观是为自保,为避免自己和父亲一样重蹈覆辙,可置身世外何尝又不是怨恨难平? 既然他已注定孑然一身,那便看看权力更迭之际,皇帝能否总是顺心顺意。 他要亲眼见证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最终的结局。 似诅咒,似执念,满门被灭的悲凉,不能报仇的愤慨,都是少年心中的一道道难以磨灭的坎。 踏进周天清的帐门,见洛光的姐妹们都在,刘御向她们頷首示意,而后看向在场地位最尊的男子,轻蹙眉梢,平静开口:「三皇子。」 「刘将军,请坐。」周天清示意刘御上座,后者二话不说地走上前,坐定后好整以暇地等待屋内之人开口,神色一如往常的清冷,没有阿諛奉承,更无攀谈之意,彷彿方才欲闯太子营帐之人不是他,请他来此营帐的亦不是周天清,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开口,气氛有些冷。 见状,洛縈与洛雪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读到无从下手的茫然。 「听闻刘将军有事请见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不得已请将军走这一趟,还请将军出手相助。」最终,打破沉默的是周天清,他坐到刘御对面,敛容并开门见山地开口。 「太子殿下私自离营,藐视军规,纵是天潢贵冑,亦不能轻饶。」刘御没有回应,开口却是这么一句,语气淡淡,却听得一旁的洛縈与洛雪背后一凉,这还没完,刘御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周天清身上,分明是平静的口吻却透着丝丝威胁:「三皇子身为副将,按理不应有资格拦我。」 「??」不是没想过刘御会拒绝,却没想到他劈头便是这般连敲代打的警告,令周天清有些愣神,一时说不出话来。 「太子妃何在?」忽地,刘御话锋一转,周天清端详他一眼,一时摸不准他的心思,却只能罐子破摔般开口:「皇嫂被绑走了,恐有性命之忧。」 「??被绑走?」刘御重申周天清的用词,脑中不自觉浮现洛光的脸,眉头深锁,试探问:「那太子殿下何在?」 「皇兄另有要事已不在虹国,重要的是皇嫂竟在军营处遭人劫持,来人武功深不可测且擅下毒,我发现时,十几个暗卫已被迷晕且遭人一击毙命,为今之计,还请将军出手相助,若能救出皇嫂,来日皇兄必不忘将军恩情。」周天清举杯敬刘御,一杯递向刘御,似是邀请。 「不必。」没想到刘御忽然站起身,冷冷摇头,令周天清悬着的手微僵。 见刘御站起,洛縈和洛雪不约而同地朝门口退了一步,想拦下对方要走的路,却听男子用低沉坚毅的嗓音开口:「太子殿下负伤在身,军营重地不便,本将军特准太子妃带太子殿下去邻镇休养,依其病况疗养,可不随大军回都。」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均是一愣,刘御的表情依旧淡定地继续道:「我可以出手,但与其他无关。你们何时出发营救太子妃?」 「明日子时??只是有些事情需要今日去部署。」周天清反应过来,目光一亮,心领神会地解释。 「好,你们外出期间就由我来守营,不让人察觉你私下外出之事。」 三言两语之间,刘御便扛下营内所有的任务-交代周天恩、洛霜的行踪并封锁周天清的营帐消息。此事于初次从军,威信未立的周天清或许困难,可对于与眾兵士出生入死并凭一己之力守住燕城的刘御却非难事。 刘御对虹国军帐的瞭解最深,威信更已浸入营中的将士里,声名即便是皇帝派来的两位老将也未必能及。 于参战的兵士而言,燕城的冰与火,冻起的是此生难忘的记忆,燃起的是今生不息的热血,因为那高高的城楼上,他们曾经一往无前,曾经视死如归,曾经以微薄之力守住危在旦夕的山河,即使人微言轻入不了史册,亦能骄傲地在衣锦还乡以后告诉邻里-我守过燕城! 「多谢刘将军。」周天清轻轻頷首,这一次,未再提恩情偿还之事,两位男子四目相对,俱是心中瞭然。 刘御想了想,将目光放在档在帐门口的洛縈与洛雪身上:「洛光方醒,你们若有时间,或可在离开之前去见她。」 「是!」洛縈与洛雪还未明白为何方才不愿答应的刘将军忽然就应承他们的请求,可刘御身上的气场过强,只下意识的挺直背脊回应。 最终,刘御抬脚绕过洛縈与洛雪步出营帐,帐中两人还愣愣的,周天清忍不住微扬嘴角:「如此,营中诸事尽可以交给刘将军了。」 「我竟没弄懂,刘将军怎么忽然就答应了?」洛縈满腹疑惑,脑中还盘旋着刘御说的「不必」二字,觉得后续发展恍然若梦。 「从一开始,刘将军便没打算拆穿皇兄出走一事,他说的仅是他察觉的事实罢了,是我先入为主,将他的话听成警告与威胁。」周天清苦笑一下,生于皇族,长于权力中心,一句话总爱包装好几层意思,将字字句句折得弯弯绕绕,可世上之人,总还有人说一是一,话语像一张摊开来让人一览无疑的纸,字字句句俱是光明正大。 刘御听周天清说太子不在,便毫无遮掩地阐述事实-此事与军法不合,而周天清身为副将却逾权拦下军阶更高的刘御,亦是事实。 「可是他方才不是拒绝了吗?」洛縈似懂非懂,那不必二字重于千钧,几乎要把她给砸矇。 「他是针对恩情二字......刘将军的意思是此事过后,亦毋须皇兄对他论功行赏。」周天清语气悠悠解释:「他能出手相助,却并非为皇兄皇嫂身后的利益,而是为了......洛光姑娘。」 与皇族无关,与利益无涉,只与情义有关。 洛縈与洛雪相望一眼,两人终于恍然大悟,异口同声道:「刘将军原来是这意思。」 「看着刘将军的脸,我便有些发怵,你说小光那么欢脱的人怎么会和总是冷着脸的将军搭在一起的?」洛縈禁不住感叹,终于从方才刘御刘下的「馀威」中醒过来,洛雪特别同意地頷首:「就是,不过......或许刘将军在小光面前是不一样的,说到这,我们离开前先去看小光吧!」 「好。总该跟她说一声的。」洛縈同意,望了周天清一眼,后者頷首:「我先安排一应事宜,你们去吧,待午时我们便出发去峰城。」 * 洛光躺在床上,等着刘御回营,望着天花板发呆,忽然听见帐门被拉开的声音便坐起身来,便见洛縈与洛雪掛着笑意走来,可不知是不是错觉,洛光只觉那笑意不带几分真心实意。 「小光你好些了吗?」洛縈掛着大家闺秀般的笑意走至床前,不掩担忧地轻抚洛光的头,并端详她略带红润气色的脸庞,心中放心了些。 「没事了,将军不许我下床,我觉得我早就能到处走了。」洛光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咕噥道:「你们要常常来陪我呀,我在这营帐里都要闷死了。」 「好好好,等过几天我们便天天来陪你。」见洛光一如往常的模样,身心都未因为生死一线而深陷泥泞,她终于真正放下心。 「过几天?」洛光灵敏地重申关键词。目光一亮问:「你们要去哪里?」 洛縈暗叫不好,洛雪已然上前接过话:「我们有事去峰城一趟,你安心养病,我们最快后天便回来了。」 「峰城?你们去峰城做什么?」洛光不掩疑惑瞪大眼,洛雪高深莫测地挑眉:「不告诉你。让你乱喝药,罚你不许去。」 「呜呜.......」洛光可怜兮兮地看着洛縈与洛雪,颇有求情之意,见两人不为所动,依旧不死心地撒娇:「是我错了!别不带我啊,我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好姐姐!好妹妹!呜呜.......」 「没用的,不给你点惩罚,你下次还敢。」洛雪轻笑一下,语气强硬,一旁的洛縈摸摸洛光的头打圆场:「好了,回来给你带礼物,你好好养病。」 「.......好吧,小霜也一起去吗?」见撒娇无用,洛光只好放弃,无心地顺口一问,视线飘向帐门口:「她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跟我道别?」 「.......她先去了,不想打扰你养病而已。」洛雪僵了一瞬,压下心中的担忧随口回应。 此刻,洛雪与洛縈心中不约而同涌起洛霜此刻不知身在何方的忧虑,面上笑意便淡了几分,空气不寻常地凝滞一瞬。 「好了,你要乖乖听将军的话,好好养病,不许胡来,知不知道?否则等小霜回来,她第一个不饶你。」洛縈声音温和,谆谆提醒,语气悠悠,彷彿似已跃过一切困难与变数看见洛霜亭亭玉立的清冷身影,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把洛霜平安无事地带回来。 「知道了,我哪敢不听将军的话阿!他可兇了!」洛光缩了缩肩膀,一副极其惧怕的模样,本意只是想要卖乖,说巧也巧,恰好刘御便在此时挑开帐门,将此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里,难得的楞了一下。 「将军。」听见动静,洛縈与洛雪转过身,不约而同挺起背脊站好,刘御頷首算是招呼,便忍不住望向坐在床上此刻一脸尷尬的女子:「我.......兇?」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将军可温柔了,柔情似水说的就是将军!」洛光连连否认,尷尬之下便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出口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脸霎地红了。 刘御又是一楞,勾起无奈的笑意,看得洛縈与洛雪都禁不住呆了,只有这一刻,刘御不是一位百战过的錚錚将军,平时的坚毅而冷漠都化成绕指柔,只剩下拥有澄澈笑意的清俊男子。 洛縈和洛雪不约而同的想-原来平常不笑的人一旦笑起来,竟带着几分让人惊心动魄的震撼阿。 「一切就交给将军了。」半晌,洛縈终于回过神,与洛雪一同向刘御慎重地行了一礼,三人心有灵犀地形成了默契。 洛光和营中诸事,都交给将军了。 「好。」刘御淡淡回应,曾经的他,独来独往,他从不与皇族之人牵扯,不与任何势力结盟,可这一次,却破天荒地出手替周天清等人行此瞒天过海之事,但他并不犹疑,亦不后悔。 孑然一身时,他只记得灭门之恨,如今心有归处,他想守住心爱之人。 守她的人,守她的心,守她想护之人。 这一刻,刘御突然想起刘恭死前最后说的话。 那日,军队包围刘府,刘恭自刎之前对年幼的孩子们道:「孩子,莫怨皇家。」 死在自己剑下的那一刻,刘恭的目光没有愤怨,只有寧静。刘御至今还忘不了,刘恭倒下那瞬间,那双释然的眼神。 他想问:爹,为什么不怨? 可刘御的问,一直无人能解。 但如今,刘御似乎终于懂了一些,慢慢与过去的仇恨与年幼的自己和解。 爹,娘,九泉之下,请安息吧! 我已替你们立得墓碑,建得宗祠,让你们体体面面葬于一处。 我没有因为怨愤而遭致毁灭,依旧为天下百姓守住了山河。 如你所愿,我从来不为皇家,不为仇恨,只为自己与你们。 今后,我还多了一位要守护的人。她叫洛光,她的名字和她的人一样,是我于暗夜里行走的生命里那道最耀眼的光。 看向此刻一无所知坐在床上的洛光,刘御的心前所未有的坚定,对擦肩而过朝外走去的洛縈与洛雪以极轻的声音道:「诸事顺利。」 ---------------------------------------------------------------------------------------- 求珍珠,求收藏~ 150部署 岳灵山上,一隻信鸽落在窗前,熟练地啄了啄窗台,惊动屋内一老一少两名男子,中年男子应声而动走至窗前,拆下信鸽上的信,身后深锁眉梢的少年问:「是谁的信?」 「......咏心楼的。」阅毕,林凡淡淡回应,少年站起身似要过来的那瞬间,他掌力一震便将手中信碎成粉末,不留一丝痕跡。 傅林顿住脚步,望一眼飘落的粉尘,垂下眼帘:「上面说什么了?」 「咏心楼会派高手用太子妃去换洛雪回来,你和我就等他们的消息便是了。」林凡低头拍了拍衣角,整理被方才的动静弄脏的衣服,嘴上平平淡淡吩咐,傅林会意过来,面色一沉:「不可能!我要亲自去!」 「关心则乱,你去了,也不会有任何帮助。」林凡蹙紧眉,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目光自带威压地落在傅林身上,若是从前,或许傅林便会听从他的建议放弃,可此时此刻,傅林只是镇静地回望林凡,一字一句开口:「不可能。师傅,我不信你会救洛雪回来。」 林凡微愣,恍惚望向对方充满不信任和怀疑的目光,不合时宜地想起少年曾如幼子般依赖的眼神,竟无语回应,甚至没有脸去反驳道-你应该信我。 「你既然能对她下毒,就能在必要时捨下她的命。」傅林平静地陈述着,不是问句,不是质疑,而是确信,他将背脊挺的笔直,比林凡还要高上几分,而当他带着近乎冷漠的平静看着林凡时,骨子里的傲气便流露出来。 那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的傲,那是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的傲。 傅林凝望着林凡坚定地道:「她的命,于你而言是筹码,可于我而言,却是比命还重要的宝物。」 此情此景,令林凡脑中忍不住浮现另一道拥有相似眼神的身影,更想起方才信上无视自己警告的回函-那个既自负又傲气的女人,她说她要亲自带太子妃去救儿媳妇。 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他们都只信自己。林凡撼动不了傅语嫣的决定,同样的,也改变不了傅林的决心。 「好吧。」最终,林凡微扬起嘴角,带着一丝悵然和无奈,因为改变不了,所以只能捨命陪君子。 似乎林凡的一生皆是如此,都在用尽他的全力,让于他而言两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能得偿所愿。 「既然要去,就去准备一下吧。我和咏心楼说一声。」林凡走回桌前拾起笔墨写回信,见状,傅林頷首转身回房,临走前瞥见师傅写下的几个字—傅林欲同行?? 回到客房,傅林抽出随手摆在桌上的剑,左手轻抚过剑身的一侧,凉意顺着剑身蔓延至背脊,望着印出自己冰冷目光的倒影,良久,他便这么定着一动不动,似在犹豫什么,可最终他仅仅是收回左手,将剑重新收回剑鞘里,坐下来提笔写信。 傅林一边写信一边想,如果不能选择一切的开始,那也要亲自抉择一切的终焉。 * 是夜,客栈里,一名女子看着被铺了满床的衣裳,满是疑惑地望向身边的女子问:「这是做什么?」 「小姑娘,挑件喜欢的。」女子-傅语嫣没有正面回答,微微挑眉,艷丽自生,自午后一隻信鸽带来一封信后,她便带着俘虏-也就是洛霜出门採购去,在好几家布行里买了总共二十多件衣裳,虽说洛霜长在洛家一辈子没短缺过钱,可却也从来不会这般买衣服,看得她瞠目结舌。 洛霜随手指了一件水蓝色的长裙:「那就那件水色的吧。」 傅语嫣顺着洛霜的视线望去,轻轻頷首:「恩,果然眼光不好,你拿去穿吧!」 「啊?」洛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却见傅语嫣微微一笑,眼神端的是似水温柔:「作为同盟,我先给你些见面礼,以显诚意。」 「......多谢。」洛霜无语地上前拿起方才看上的水蓝色长裙,暗自腹诽-我可没听漏你说眼光差啊! 不过自从洛霜被傅语嫣抓来后她就都没换过衣服,身上尽是当日在树林里沾染上的泥尘,确实十分狼狈,如今傅语嫣愿意大发慈悲让她换衣服,她没理由拒绝,将之比划了一下,本以为傅语嫣较自己高上不少,衣裙会显长,却没想到比划之下发现大小竟与自己身材相符,竟似本就为自己量身订做的一般,令洛霜微微瞪大眼,狐疑的目光飘向傅语嫣。 傅语嫣轻笑,没多说什么只是走至床前拿了一件紫色长裙,并将其他散落于床的衣服都收起来,才坐到床上抬头挑眉望向洛霜道:「方才在店里你不是多看了它几眼?明日便穿这身衣服回去,别让太子殿下说我亏待了你。」 「一个俘虏衣冠楚楚,你就不怕有人怀疑?」洛霜低头看了一眼有着如澄澈天空顏色的衣裙,心中惊叹傅语嫣敏锐的观察力,却忍不住吐槽。 「先生若怀疑我,那我便告诉他和你的交易呀。」傅语嫣百无聊懒地躺倒在床上,毫无防备的模样令洛霜拿着裙子的手紧了紧,却又很快平静下来-还不是时候。 「告诉他,我就是想让他留在我身边......」听着傅语嫣的悠悠呢喃,洛霜看了会儿,忍不住皱起眉问:「你为何要这般迂回?直接告诉他不是更好。」 「你当初直接跟太子殿下告白的?」傅语嫣霍地目光一亮,坐起身来,用亮晃晃的大眼睛望向洛霜,后者微微一楞,想起当时的画面和那声言犹在耳的「因为我心悦你」,脸瞬间红了,又有些尷尬:「不是......」 傅语嫣美艷过人的目光瞬间变成嫌弃的模样,冷哼一声:「说的好听,结果自己也说不出口。」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没有什么不敢的呢。」洛霜上下打量傅语嫣,发出来自内心的感叹。 她能将一代帝王玩弄于股掌之间,更能将设计假死瞒天过海甚至骗过自己的至亲,却说不出一句「我心悦你」? 「从前的我确实如此,只是......他不一样。」傅语嫣想起自己张狂的少女岁月,不禁自嘲一笑,那个一知道心上人有对象便不顾一切拆散对方热烈表白的人,已经不再了,她伤了林凡那么多、那么多,又怎么敢说「我心悦你」? 不。就算说了,他又如何会信? 傅林在风铃祭之前,曾到岳灵山将和周允的计画详细与林凡商讨至夜深,傅语嫣趁着傅林在有房不得归,便躺在林凡的床上喝酒,奈何她酒量好,醉不得,直到林凡回房时双目依旧清明如炬。 「怎么喝这么多酒?」当时的他轻蹙眉头,却还是那样好看,酒不自醉人自醉,人不迷人人自迷,傅语嫣问:「先生,你可知你于我有多重要?」 「知道。你不必担心。」林凡似乎愣了一楞,随后平静頷首道:「此次计画万无一失,等傅林重回皇宫,二皇子之流不堪一击,大皇子不得圣心难登大宝,三皇子更无心于此,只要绝了大皇子造反这条路,便无可惧之事。」 傅语嫣默默听着,皱起眉,摇头:「先生不知。心悦君兮君不知。」 林凡在烛光之下望着床上的女子,半晌不语,最终只道:「你......不必如此。」 还未等到回应,林凡转身便走,彻夜未归,傅语嫣以为他再也不回来了,从来不慌不忙的她第一次领会到无助的滋味,也是人生第一次,她为男人落泪。 所幸,翌日林凡回来了,而两人心照不宣地都当作没有昨日那些事,一切回归平常。 就在那一日,傅语嫣清楚地意识到,原来林凡已经对自己失望至此,即便她发自肺腑地说出再动听的情话,于他也都是镜花水月。 因为许多年前,傅语嫣骗了林凡一次又一次,设计过太多的骗局,于是许多年后,傅语嫣说的每一个字,都成了虚情假意、别有用心。 自食其果,莫过于此。 「......」洛霜看着眼角眉梢都是难过的傅语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间庆幸,她和周天恩坦承的不算太晚。 是从哪个瞬间开始察觉,那人的与眾不同? 或许是再次相逢时,那如沐春风却相隔遥远的笑意;或许是成婚之日以后,那循循善诱又耐心无比的温柔。又或者只是因为,周天恩是周天恩。 面对感情,谁都会畏惧、会懦弱、会小心翼翼,哪怕那人智计无双,也会因害怕而踌躇不前。因为任何由爱而生的希望都是一根长长脆弱的绳索,一句似是而非的否定便能如刀一般斩断不堪一击的冀望。 思及此处,一股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思念自洛霜心中涌出-周天恩,我真的好想你,愿你在云国一切顺利,千万别收到我的消息,我会平安的。 * 虹国边境峰城,天蕴楼门外。 「怎么又歇业!」两名路过的百姓看着今日歇业的告示瞪大眼,其中一名男子兴致缺缺地望向同伴:「那还喝吗?」 「不喝了,真扫兴。」同伴摆了摆手,转身道别,只觉虽说天蕴楼重新开张,可这些日子,天蕴楼动不动便歇业,也不知究竟想不想赚钱了。 星辰满天,今日月色淡薄,峰城百姓大多都已归家,连以往热闹的天蕴楼都歇业,几乎所有的街道都是冷冷清清,可唯有一处街角,那是越夜越繁华,往往都是笙歌整夜。 刚刚道别同伴的男子顺着街角走去,渐渐听见远方透出的歌乐声,来到峰城的小巷,胭脂粉的味道瞬间扑面而来,顺道来的还有一名窈窕身影,她声音清脆,婉转动听,一声「公子」一勾手,便将男子带进了楼里。 楼里鶯鶯燕燕各擅其长,会舞的、会唱的、会琴的、会簫的、会棋的......姑娘有丰腴的、异国的、纤瘦的......只有你不会的,没有她不会的;只有你不敢说的,没有你说了楼里没有的,这里便是峰城柳月楼。 柳月楼里每间房里都是春光无限,唯有阁楼处无歌乐乱耳,只有两名一老一少相对而坐,却无半分柳月楼里应有的笑意,反显几分肃穆。 「爷爷,我就不懂了,先生好不容易抓到太子妃,何必放弃这机会去换一个女人?」年纪轻的貌美女子表情愤愤,满是不悦。 「怕是小公子的意思,先生再如何运筹帷幄,也拗不过他的心意。」老者语气平静的多,可蹙眉的模样还是显出几分不悦。 「为了一个女人放大业不管,简直愚昧至极,没有半点姑姑的模样。」女子冷哼一声,这次被老者瞪了一眼:「红玉,慎言。」 「本来就是啊。」红玉漫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摇摇头:「我们这么多人为他卖命,可他眼里却只有一个女人。」 「住嘴!我们要做的就是服从而已。」老者伸手敲了一下红玉的头,警告之意甚浓,随后话锋一转:「先生说什么了?」 「哼。」红玉冷哼一声,拿出藏于袖中的纸条递给老者:「诺!让我们派一队人马埋伏在峰城至虹国军帐的路上,务必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那事情办的如何?」 「都已部署好了。」红玉微扬下巴,回答地篤定,眼波流转尽是自信。 对红玉办事的能力,老者还是放心的,于是满意頷首,淡淡宣言:「恩。如此,无论是小公子的愿望还是小姐的愿望都能实现的。」 两人对望一眼,相视一笑,想着触手可及的未来驱散了先前的不愉,流露对宏图霸业的志在必得,也对大位得手的结局毫不怀疑。 同一时间,静謐的天藴楼里,洛縈与洛雪同榻而眠,两人都没有几分睡意。 「縈姊,你说小霜她会不会??」洛雪辗转反侧,忽地低声喃喃,她知道身边的姊妹也没有睡意,会回答自己这几近囈语的问题。 「不会的。天清和傅林都说了,他们想拿小霜威胁太子殿下,一定不会伤害她的。」洛縈将身子转向洛雪,语气坚定,目光坚决,凝望这双眼睛,洛雪轻恩一声,只觉心中安定许多,深吸一口气道:「对。我们明天好好部署,定能顺利救回霜姐!」 两人双目相接,微微扬起嘴角,想着即将到来的明天驱逐了先前的不安,显现对救回洛霜的坚定信念,更对明日重逢拥有无限期待。 夜色朦胧,谋算万千,谁算计谁的心?谁要夺谁的命?谁又能计高一筹? 混乱的棋局,复杂的人心,各自部署,各生变数,此时此刻的眾人都没能想到,明日子时最终会落得那般的结局。 ------------------------------------------------------------------------------------- 这周晚更了,最近忙找工作的事情,可能会落入不定期更,要等之后找到工作再回到周更~~~ 但我还是尽量周更,如果那周无法更新我还是会po文跟大家说的,如果星期四没po停更,那最晚星期日会有一更:d 请大家海涵了~ 最后老话一句,欢迎收藏欢迎留言欢迎珍珠! 151真面目 亥时,不知何处的客栈里,洛霜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裙装坐在床上,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陌生的女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眼前是一位样貌平凡甚至有残缺的女人,她的左脸有一道刺眼的烧伤,面目黝黑,大约只比厨房烧透的柴火白上一分,与原本白皙透亮的肌肤有着天壤之别,就连那双自初见就明亮高傲的眼神都显得黯淡而无味。 「小姑娘,看傻了?就这点见识?」傅语嫣挑起眉,声音依旧如铃清脆,惊醒正愣神的洛霜。 早闻世上有易容术出神入化,可当真的有人在眼前变成完全另外一个人时,还是有几分不能接受,若不是声音依旧,洛霜是怎么都无法将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女子与易容前艳丽夺目的女子连结在一起的。 虽说洛霜也不是第一次见易容术了,之前萧言便曾易容成刘御的模样出现在眼前,只是到底没有在自己眼前变化来的震撼。 「想学吗?以后我可以教你。」傅语嫣轻笑着,丽色不在,眼角眉梢仍是自信的风采,洛霜没答应也没拒绝,浅浅笑着,傅语嫣看着洛霜这抹笑靨微微瞇细眼,说不上为什么,竟涌上难得的不安,于是她走上前,凑到洛霜面前,与之四目相对。 「做什么?」不适应这过近的距离,洛霜微微向后仰,傅语嫣若有所思地开口:「身为一位俘虏,你倒是过分镇定了。」 「俘虏?我们不是同盟吗?」洛霜似乎听见极有趣的事,挑眉反问,清丽冷傲的眉眼尽是无惧,这份胆色成功令傅语嫣笑了,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承认,其实她是挺欣赏这姑娘的,无论是她临死不惧的傻,又或是她沦为俘虏的镇定。 可愈是欣赏,傅语嫣心中的危机感便愈强,小姑娘敢于绝境之中提出疯子般的主意,以此谋得生机,便敢于在未来的某一刻全力挣脱这同盟的枷锁。 受制于人时,虚以委蛇;挣脱枷锁时,反咬一口。 傅语嫣笑着,心如明镜,她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更知道世上纷纷皆无定数,可她更相信自己。 小姑娘心中在打什么算盘,傅语嫣不知道,可她很自信,世上除了她自己,无人能解情人草之毒,就算是楚沐也不行,因此除了合作,洛霜找不到别的路。 儘管去挣扎,儘管去寻找,最终,都还是逃不过自己的手掌心。 「说的好,那差不多该走了。」傅语嫣从袖中拿出一条黑布,缠在洛霜的眼睛上,后者微微握紧拳头却没有挣扎,最后傅语嫣熟练的点了洛霜的周身穴道,令她既动不了,更开不了口,并温声哄着:「未免你在我儿子和先生面前乱说话,我先点了你几大穴道,待几个时辰后自会解开,别紧张。」 洛霜被布掩盖的双眼微微瞪大,并不是意外于傅语嫣的举动,而是惊讶于傅林也会来,要知道,即使易过容,可傅语嫣和傅林终究是母子,难道她就不怕傅林感觉到什么而洩漏身分吗? 一时,洛霜竟不知道该为傅语嫣的大胆感到钦佩,还是该为母子俩的相见不识感到悲哀,可对方也并没有给她釐清情绪的机会,只感觉自己身子被揹起,便踏上颠簸的路程。 前进的路上,洛霜被布掩盖的眼望不见月色,只感觉到傅语嫣揹着自己却恍若无物,行动迅即,有风声呼啸,不知到了何处,她忽地停了下来。 「见过先生,奴婢嫣儿,奉咏心楼之命偕太子妃前来。」接着,洛霜听到一声喑哑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傅语嫣的声音。 「恩。」另一道陌生的声音冷淡地开口,洛霜猜想必是「先生」本人了,便听他十分耐心地向谁解释:「这是咏心楼的烟儿,大漠孤烟的烟,是咏心楼旗下的第一高手。」 「见过......这位义士。」最后,洛霜听见傅林的声音。 四人于月色之下,除了洛霜被布掩住双眼,林凡、傅林、傅语嫣三人对望,寂静无声地打量彼此,林凡背脊早被那声「嫣儿」给吓出一身冷汗,正懊悔着自己欲盖弥彰的解释,而傅林似无所觉,只凝望着眼前其貌不扬的女子,并不打算遮掩其视线,但被这双探究眼神盯着的傅语嫣仅仅是平静无波地低下头行礼:「见过主公。」 「走吧。」林凡瞥一眼被傅语嫣揹在身后的女子,她一身蓝色衣裙在暗夜之中随风而扬,十分显眼,像一个暗夜中的活靶子,见状,他在心中微微松口气-今夜,应该会顺利吧。 各自怀拽不同心思,四人迈步前往天蕴楼,傅林瞥一眼名为烟儿的女子,她揹着一名女子可脚步却丝毫不慢,步伐极稳,显现其武功底子甚佳,观察到这里,他强迫自己别开目光,暗笑自己的荒谬。 可以是任何人,但不应该是她的,记忆中的那个人,温柔似水、柔弱善良、美貌无比,和眼前这个冷漠非常、武功高强、其貌不扬的妇女,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傅林握了握手中的剑,告诉自己今夜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将洛霜安然无样的送回虹国军帐,其馀诸事,皆可靠后。 峰城城墙未修缮完成,几人如入无人之境地悄无声息进了城门,夜里整座城几乎是静悄悄的,静謐而幽暗,唯有一盏明亮的烛火突兀地燃烧着,令闯入峰城的眾人于百尺之外亦能清楚望见这处的异常,走近更能清楚望见极具盛名的天蕴楼招牌。 「就是这里了。」三人定住脚步,林凡抬头看着招牌頷首,没想到刚刚站定,天蕴楼的大门霍地无声而开,一名男子瞬时印入眼帘,他戴着遮的严严实实的黑色面具坐在桌前,而桌上摆着一杯热腾腾的热茶和一把醒目的长剑,可手持的却是茶壶与空的茶杯,此刻看也不看四人的身影,而是自顾自地倒了三杯茶,放在桌子的另外三角,这才抬起头来开口:「远来是客,请坐。」 男子似在欢迎来人,面具下悠远低沉的声音没有半丝烟火气,显得平和而不带杀意,当这道声音响起时,洛霜几乎要感谢傅语嫣临行前点了自己的周身大穴,否则此刻的自己必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讶异。 「阁下是何人?」林凡皱紧眉,打量一下周围,确认四周除了男子再无他人后才发问。 「在下不过无名之辈,名姓为何,不足掛齿,只是今日前来带一位姑娘回去。」男子平静的嗓音在剑拔弩张的夜里显得突兀而诡异,林凡察觉到节奏不知不觉掌握在眼前这名神秘的男子手上,于是不急着接话,而是环视无人的天蕴楼大厅问:「我们的人呢?」 「不急,子时未至,不如喝杯茶缓缓。」神秘男子不紧不慢地说着,林凡忍不住望一眼傅语嫣,后者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似在等候他的吩咐。 「好。」最终,林凡頷首答应,自信有傅语嫣在,神秘男子若是想要靠着一杯茶暗算三人,那可就彻底打错如意算盘了。 三人落座,傅语嫣将洛霜放在椅子上,坐在自己身侧,与神祕男子相对,她挑眉望着眼前看不清面容的神祕男子,漫不在乎地拿起桌上的茶杯粗鲁地喝出咕嚕声,似感觉不到茶杯的热气,更流露几分乡野来的粗鄙之气。 林凡会意过来傅语嫣的意思-此茶无毒,于是也跟着轻啜一口茶,并不急着开口。 「今日邀请五殿下和两位过来,是听说一件有趣的事情。」神祕男子率先打破沉默,听得林凡眉头一皱,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人接他的话,他也无所谓地续道:「听闻世上有灵丹名为还魂丹,一旦吃下,能让人状若死人七日,不知各位是否听说过?此药乃已故医圣所创,这天下仅有两人能製。」 「胡说,这世上哪有如此神奇的药!」林凡面色一变,想也不想立刻反驳,沉下脸怒视神祕男子:「废话少说,快点把洛雪交出来!否则我们便杀了太子妃。」 话音方落,洛霜只觉脖子一寒,利器近在咫尺,而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她暗自咬牙,心念底定-是时候了。 「你若敢杀太子妃,我便杀了我手上的人。」神祕男子淡淡开口,而后轻扣两下桌子,在寂静的夜里如惊雷乍响,音方落,二楼传来一道惨叫,听见熟悉的声音,傅林面色一变:「小雪!」 随着这声轻唤,一道狼狈的身影从二楼探出,印入楼下除了洛霜以外所有人的眼帘,洛雪满脸污泥,发丝紊乱,脸色憔悴惨白,绝望而无助地望向楼下之人,眼眶泛泪,此情此景令傅林倏地站起身,变了脸色大喊:「住手!」 「先将你的刀离开太子妃。」神祕男子的声音平稳却无庸置疑,傅林面色难看地看向烟儿:「收起来。」 于是,洛霜感觉到利器的凉意远离了自己。 「恩,刚刚说到哪了?还魂丹?」神祕男子倏地接回原先的话题,傅林瞪着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吃还魂丹之人,一个时辰后会七窍流血,血先是鲜红,而后暗沉,最终此人会完全停止呼吸,状若死人......最终尸体手脚冰冷,可身体却仍旧维持着温度。」神祕男子淡淡说着,傅林身子一僵,倏地面色微变,被尘封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那一日,年幼的傅林亲眼望见自己的娘亲被皇宫来的刺客所伤,她七窍流血,生机随着鲜红色的血转趋暗红而渐渐消逝,最终彻底没了呼吸......他握着娘亲冰冷的双手不愿放,坚信着身子还暖,娘亲等等就会醒来。 可傅林的师傅打碎了他的幻想,无情地拉开他的手,低声带着怜悯地开口:「孩子,你娘已经不在了。」 后来,傅林亲眼见到傅语嫣的尸首下葬,并誓言为她报仇血恨。 往事一幕幕滑过脑海,曾经撕心裂肺的难过此刻在傅林心中只剩下无尽的冷意,他思索着每个可能是骗局的瞬间,却震惊地发现原来处处都是局,他的出生、成长、挣扎、愤恨,都是至亲之人佈下的网。 傅林红了眼眶,这一瞬间忘了应该演的戏,而是望向一旁的林凡,目光复杂。 「傅林,不要听他乱说话,大敌当前,岂能胡乱听信?」林凡眉头深锁,似在教训,又似在警告,令傅林心中愈发冷寒-哪怕到这一刻,师傅都还想骗他! 带着无尽失望,傅临别开眼,重新望向神祕男子,深吸一口气开口:「说的对,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此话一出,林凡松了一口气,傅语嫣则挑了挑眉,安静如常,可忽地,一道不好的预感闪过脑海,她感觉到服贴在自己脸上的一层人皮渐渐滑落,猝不及防地,她的真顏毫无遮掩地露出人前,饶是傅语嫣也愣住一瞬。 「五皇子不信,那不妨看看身边的人。」几乎同时,神祕男子对傅林悠悠提议,目光落在傅语嫣身上,林凡顺着声音转过头恰好望见傅语嫣面具脱落的一瞬,面色大变,想要阻止却已不及,眼睁睁见傅林与傅语嫣四目相对,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瞪大双眼。 「......娘?」傅林的声音微微颤抖,纵是有所猜测,仍在真面目前满是不可置信地倒抽一口气,而见事已至此,傅语嫣悠然一笑,安抚似的对傅林开口:「儿子。」 傅林如遭雷击,浑身一震,而傅语嫣则淡定站起身,环视周遭一圈最终定在神祕男子的身上,笑意盈盈地开口﹕「师兄,几年不见,你竟学会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师妹谬讚,世上论装神弄鬼的本事,又有谁能敌的过你呢?」神祕男子站起身,傅语嫣将注意力全神贯注地放在对方身上,蓄势待发,忽地,一股违和感闪过,这样的口吻与语气和楚沐完全不同。 傅语嫣瞬间惊醒过来,面色一变:「你不是师兄!」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箭夹带着迅疾的破空声响从方才一直未关的门外飞掠而至,傅语嫣反应够快,这才险险避开那支杀意凌然的弓箭。 可箭不止一支,数十支连发的弓箭射来,傅语嫣一跃而起,看似要离开洛霜,可傅林正要见缝插针救人时,却眼睁睁见傅语嫣在如此慌乱之际仍不忘顺手带起洛霜,将洛霜如挡箭牌似的面向门外,一直稳坐桌前的神祕男子倏地出手,将射向洛霜的剑通通用剑气盪开,下一瞬间,箭势骤止。 洛霜只觉自己忽地被一拉腾空而起,一直遮挡着自己的黑布被这一动静弄得终于飘落,令她得以清楚打量周遭的一切,她身在空中,眼神却飘向挡在身前的神祕男子,他挡下箭后转身望向她,两人隔着面具四目相对。 一瞬间,洛霜几乎不合时宜的微微扬起嘴角,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可仅仅只有一瞬,又恢復成僵硬且面无表情的模样,面具下的人几乎要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语嫣!」林凡霍地站起,掩不住忧色望向抓着洛霜从空中落下的傅语嫣。 「我没事。」傅语嫣给了林凡一道安心的眼神,随即如临大敌的望向门口,看见一名熟悉的人影印入眼帘,手里拿着的不再是箭,而是一把花纹精緻的剑,对着自己:「师妹,今日我便代替师傅清理门户!」 ------------------------------------------------------------------------------------- 本周准时更新!!!大家不鼓励我一下吗哈哈 喜欢的话不要忘记留言!收藏!餵珍珠~~~ 152变故 「师妹,今日我便代替师傅清理门户!」楚沐身着灰色长衫,手持长剑,一如少年,曾经魂牵梦縈的人就在眼前,傅语嫣却觉心中毫无波动,反而下意识看向另一个人—林凡,只见他已然站起身,如临大敌地望向来人,手已落在腰间的剑上,随时准备出手。 无论世人如何待她、如何看她,总有一个人会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身旁,永不相负。 此情此景令傅语嫣微微一笑,她好整以暇地将匕首放在洛霜脖子上,巧笑嫣然地开口:「师兄,别动,否则我随时可以了结小姑娘的性命。」 「......」楚沐蹙眉,一时也只能按兵不动,傅语嫣的反应太快,还来不及利用她拿下面具的无措便已回覆冷静,最终竟连一隻箭都未挨到她。 气氛凝滞一瞬,一时谁都没有动。 眾人的神态都有着凝重,唯有傅语嫣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态度,还能从容不迫地环视周围一圈,似乎手上没拿着匕首,又似乎没被眾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瞥见方才自己喝下的茶,灵光乍现问:「师兄难道是把卸易容的药草融于这茶水之中?」 「......不错,只要你嘴上沾上这茶,易容的人皮便从嘴角处开始脱落。」楚沐頷首,傅语嫣不掩讚赏地感叹:「不愧是师兄,竟能想到这种方法,而我竟没看出那茶的问题,不过卸容的草药本身并没有毒。」 「要骗过你,自然不能用毒。」间聊间,楚沐试探地向前走了一步,而傅语嫣则随之向后退一步,一进一退间,两人距离未变,可傅语嫣与傅林的距离却缩到仅有咫尺。 「还不动手吗?」见状,神祕男子指剑向傅语嫣,冷不防地开口,趁着傅语嫣与林凡注意力放在楚沐和神祕男子身上的此刻,距离傅语嫣最近的傅林抽剑向前,冰冷的剑尖猝不及防地落在傅语嫣的肩上,随时都可落下。 林凡被这一变故惊地呆了,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傅林生硬且冰冷地开口:「放开她。」 场内俱静,傅语嫣微微转头,望向将剑尖对准自己的人,那是一名稚嫩的少年,此刻紧蹙眉头,陡生几分肃杀之气,两人四目相接,傅林的目光满是复杂,有痛、有恨、有隐忍、有泪意。 这是多年不见,傅林对傅语嫣说的第一句话。 「傅林!你做什么!」林凡面色惨白地大声喝问,可傅林只是无动于衷地维持着手上的动作。 「原来如此。」傅语嫣环视周围一圈,望见二楼方才还狼狈不堪的洛雪已然站起身,双目满是担忧地观望楼下,不再有受制于人的徬徨,眼看洛雪无事,她从容地别开眼,最终定格在神祕男子身上,毫不在乎落在肩上的剑般微扬嘴角,对神祕男子露出瞭然的模样:「打从一开始,你们就是一伙的吧?这可不是师兄的作风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太子殿下这招『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用的不错。」 「这可不是我想的。」神祕男子用低沉的声音嘲讽地解释,大大方方地脱下斩允的黑色面具,望向即便在此刻也镇定如常的傅语嫣,尝试找到一点偽装下慌张的模样,却只寻到绝对的自信,哪怕被自己的儿子刀剑相向,她也依旧不改其色;那怕被告知一切都是她儿子的计策,她也没有半丝动摇。 「林儿不愧是我的孩子,连师傅都敢利用。」傅语嫣轻轻挑眉,侧头望向傅林,目光縈縈,似有温柔闪过,令被注视之人有些许怔愣,可视线未留连,她便已重新望向周天恩,眼神只馀高傲与冷意,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轻蔑。「可就算你们是一伙的,那又如何?」 傅语嫣的质问有恃无恐,嘴角似在嘲笑佈下一切之人,周天恩心中警铃一响,只见她身形轻动竟自己凑上傅林的剑尖,她的动作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却不给人考虑犹疑的时间,只剩下绝对的本能。 生死一线之间,傅林瞳孔一缩,反射性地收起剑,却听到一声笑意,心叫不好,下一瞬间,傅语嫣趁着傅林退开的空隙快速地朝反方向而去,眨眼便退出傅林的威胁范围,在方才那一闪一退之间,手里竟还不忘牢牢抓着洛霜! 「就算剑在手中,动不了手,便如一块废铁。」退出威胁范围的傅语嫣面容冷淡地宣告,傅林浑身一震,脸色苍白又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却见她眼中没有自己,而是看向周天恩,挑眉重新将匕首放在洛霜身前开口:「他动不了手,我可不会。」 说着,傅语嫣手下微微一用力,洛霜只觉脖子一痛,如被针扎一般,血痕滑落,成了赤裸裸的威胁与挑衅。 「住手!」周天恩握剑的手一颤,面色冷然,却掩饰不了心慌。 「太子殿下,先别着急,你说我没事要一个小姑娘的命做什么?」傅语嫣安抚似的看着周天恩,后者默了默收起剑:「好,你想要什么?」 「让我放了她可以,你只要吃下一颗药。」傅语嫣笑意盈盈,像说着一句茶馀饭后的间话,不带杀气,可楚沐脸色登时变了,闪身到周天恩身边拉住他的手警告:「不可。」 周天恩与楚沐四目相对,最终轻轻一笑,将楚沐拉住自己的手推开,并望向傅语嫣怀中的人,她此刻瞪大眼,眼神尽是拒绝,想必是不想让自己答应这样的交易。 他曾答应过她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将自己置身险境,不做危险的设局。 「对不起,我食言了。」周天恩看着洛霜,眉眼尽是温柔,洛霜瞪大眼,目光瞬间红了,周天恩不敢再看,而是转向傅语嫣:「我答应你,你立刻放了她。」 「好,痛快!」傅语嫣一笑,侧头望向林凡,两人相伴十载,默契绝非常人可比,林凡立即心领神会地走近,要从傅语嫣手中接过匕首,让她能从身上掏出想要拿的药。 下一刻,让眾人瞠目结舌的变故突生,抓准匕首交接时的空隙,没人看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只有林凡身临其境地感觉到自己要从傅语嫣手上接过匕首时,忽然有一股大力袭来,令他猝不及防地退后一步,错过接过匕首的机会,而后那隻匕首竟落入另一人手里,最终,曾经用来威胁眾人的匕首竟反过来架在林凡的脖子上。 「傅语嫣,退后三步,否则我立刻杀了他!」眼见傅语嫣神情微变就要动手,拿着匕首的人登时警告,甚至有样学样地在林凡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令她不得已听话地退后三步,咬牙道:「洛霜!你敢!」 惊呆眾人的,此刻握有匕首的人,是一直以为被点穴无法行动的洛霜! 「你试试看我敢不敢。」洛霜面容冰冷,方才被傅语嫣伤到的地方仍在流血,反令她的神情更显几分毛骨悚然的杀意,她似乎还嫌不够,一边说一边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林凡身上的血便流地更多一些,傅语嫣登时变了脸色:「住手!」 「好。」洛霜适可而止地将匕首稍微拿开,蕴含警告的目光望向傅语嫣:「再退三步,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 闻言,傅语嫣只好再退三步,将袖中的药罐、毒药、武器都掏了出来放在地上。 围观的周天恩、楚沐与傅林都被突如其来的情况给弄矇了,没有几分真心实意脱离险境的庆幸,而是犹如置身梦境般虚幻,几乎怀疑洛霜是别人易容假扮的,毕竟谁也料不到她一位闺阁女子竟然能有本事从林凡和傅语嫣手里夺得匕首。 「你......恢復记忆了?」楚沐最先反应过来,讶异地瞪大双眼,傅语嫣恍然大悟地望向洛霜:「原来如此。」 「没错,还得感谢你让我能恢復记忆。」洛霜頷首肯定了楚沐的猜测,望向傅语嫣,手上其实还微微冒汗。 这一路完全是一场赌注,在洛霜回忆起当年的一切时,同样也拾起许多曾经丢失的能力:医术、药理、毒术以及......武功。 之前傅语嫣说得没错,医圣一派的医术,要真正融会贯通是需要会武的,而洛霜曾被楚沐收为徒弟,自然也曾学过一些,但这点武功要在傅语嫣此等高手面前称雄是不可能的,如果洛霜一恢復记忆就殊死拚搏要逃,恐怕早就被傅语嫣严加看管地绑起来,于是一路走来,洛霜一直在等待时机,等候那一瞬绝佳的致胜时机。 从进屋自己被当成胁持筹码坐下来的那一刻起,洛霜便开始悄悄运功解穴,多年未动武,她运气慢,可身体的记忆仍在,再加上傅语嫣以为洛霜不会武所以下手很轻的缘故,让她很快如愿解了穴道。 解穴易,但就算会武,未必就能逃过傅语嫣的手掌心,洛霜很清楚这点,也在这几日的相处中确信,傅语嫣的弱点不是别人,就是和她相伴多年的林凡,于是她耐心等待着,直到方才那一瞬,两人都松懈的瞬间,她用尽毕生力气攻向林凡,并夺回了方才一直掛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 若论单打独斗,洛霜绝对不是林凡或傅语嫣的对手,可她以有心算无心,抓准交接匕首的两人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的瞬间突然爆发,竟真的让她成功了一回! 「是我大意了。但是,洛霜,你若敢伤他一根寒毛,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陪葬。」傅语嫣目光死死地瞪着洛霜的手,语气坚决而冷酷,分明说话之人居于下风,可却仍让人忍不住背脊发凉。 威胁的话方落,忽地,两道凌厉的剑意袭来,傅语嫣下意识后退避开,不得以将注意力从林凡身上移开,便见楚沐和周天恩已欺近身前,招招皆带杀意凛然,她身上的所有武器与毒药都已依照洛霜的话放在地上,此刻面对利器,唯有后退一途。 「今日必取你性命告慰师傅在天之灵!」楚沐剑至,用的不是问心派的功法,而是医圣教两人的武功。 傅语嫣咬了咬牙,暗气自己方才关心则乱竟真的乖乖听洛霜的话,身上什么武器都没留,只能在大厅里左闪右躲,幸运的是医圣当初教两人的武功,杀人时总有三分馀地,傅语嫣没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感谢这妇人之仁的武功,因为此时此刻多亏了有这三分馀地,才令她能伺机千钧一发地躲闪。 只是楚沐留有馀地,另一边的太子殿下却没有,周天恩出的每一剑都带着不掩饰的狠戾,招招直逼傅语嫣的罩门,更难缠的是他学得了楚沐的真传,招式千变万化、难以预料,重要的是剑势连绵,好几次傅语嫣以为已经脱离他的剑影,却发觉仍在对方出招的范围内。 再是天纵奇才,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傅语嫣面对两名同样武功高强的人依旧是吃不消,不过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她身上便已满佈剑伤。 「语嫣!你先走!」眼见傅语嫣又被两把剑划出两道伤口,林凡只觉那两道伤口是划在自己心上,面色惨白,忍不住挣扎。 「别动!」洛霜强势地拉住林凡,可奈何不了对方胡乱挣扎,手上匕首不自觉又划破一道伤口,傅语嫣倏地定住脚步,周天恩和楚沐的剑一左一右锁住了她的脖子,只要她稍微动一瞬,便会脑袋分家。 「师兄!我求你了,放了他!」傅语嫣盈盈的目光乞求似的看着楚沐,后者有一瞬的怔愣,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傅语嫣会低声下气地求自己放了另一个人。 「我保证再也不......」话音未落,一道凄厉的喊声传进眾人耳里,打断傅语嫣的话。 喊声,出自惊慌失措的洛霜,只见她手里的匕首已脱手,正确来说,是深深刺进一个人的脖子里,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一身水蓝色长裙。 周天恩当即撤下了放在傅语嫣脖子上的剑,闪身至洛霜身边,将她拥入怀中,不让她看清眼前鲜血淋漓的画面,皱眉望向倒地的身影。 那是一名男子,他维持着将匕首插进自己脖子的姿势直直地倒在地上,此刻其温柔的目光仍偏头凝望着傅语嫣的方向,用尽最后一口气以嘴形出声:「走!」 -------------------------------------------------------------------------------------- 求珍珠!求收藏!! 153合葬 匕首与自己相隔咫尺,林凡望着被两个人、两道剑影追逐而狼狈的身影,恍惚想起初遇时,她也正被楚沐追得仓惶逃难,无预警地越过墙头来到自己身前。 她紫衣飘飘,嘴角一丝溢血却掩不住绝美的容顏,目光淡然地望自己一眼,二话不说便要掉头离开,却没想到没走几步,便再支持不住地倒在地上。 那时的林凡年少有为,早已是名满虹都的少年郎;那时的傅语嫣芳华正茂,却仍是寂寂无名的逃难者。 一人生活在阳光灿烂的光明之下,一人匍匐于阴沟诡譎的黑暗之中,那时谁又能想到,仅仅是一朝相逢,竟会成为一生纠葛? 可林凡并不后悔,如果重来一次,他仍会守在那道墙边,等候一道紫衣身影从天而降,然后再一次守护她一生。 是的,他的职责,他活着的意义,一直都是守护她。 冰冷的匕首在颈边,林凡试图挣扎,却被身后的小姑娘语带威胁地阻止:「别动!」 「师兄!我求你了,放了他!」忽地,林凡听见傅语嫣的求饶,令他心神一震,一种无与伦比的荒谬感涌上他的心头-林凡阿林凡,你说要守护她一生,可此时此刻,你无疑是傅语嫣的累赘,不是吗? 林凡的一生做出所有和傅语嫣相关的决定,总是再三踌躇,或走或留,游移不定,可唯独此刻,他清楚且毫不迟疑,心若明镜,义无反顾地抬起手,就着小姑娘的手将匕首送进自己的脖子里。 想要逃开这隻匕首或许很难,可将匕首送进自己身体里却异常的简单,林凡听见小姑娘的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可他没时间在意,用尽最后的力气望向心心念念的身影开口:「走!」 可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林凡已经来不及确认,便彻底闭上了眼睛...... 于是,林凡没有望见傅语嫣瞬间惨白的脸,以及透着绝望的一声惊呼:「林凡!」 楚沐的剑仍在傅语嫣的颈畔,他距离她最近,于是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忽然不可自己地颤抖,透着不可置信与不愿相信,连剑尖滑破她的肌肤也恍若未觉。 「师兄你救救他吧!你有阴阳丹对吧?师傅给了你阴阳丹!」傅语嫣恍恍惚惚地,双目几近癲狂地透着血丝看着楚沐,毫不理会剑的威胁,甚至也忘了保护自己,如行尸走肉般向楚沐走了一步。 楚沐皱起眉,看着傅语嫣的模样,想起年少学医学武的点点滴滴,一时心软,将剑向旁微微挪开,不让失魂落魄的她被剑毫不留情地刺穿,然后轻轻摇头:「没有,为了救人,已经用掉了。」 傅语嫣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可是从楚沐的神态中知道,他没有说谎,她比谁都清楚,楚沐从来不屑于撒这种谎,于是目光一黯,双目有些许血丝及不甘心:「那样珍贵的丹药,你用在谁身上了?是她吗?」 「不是。一个勇敢的傻孩子而已。」楚沐摇头,脑中浮现一名少女义无反顾吃下绝子草的身影,傅语嫣忽地轻声一笑,竟流下了眼泪:「那你说,他还能救吗?」 「......」楚沐从未见过傅语嫣流泪,瞥一眼倒地的身影,那人对自己够狠,下手的位置犀利,是抱着让自己彻底死绝的绝心动的手,即便阴阳丹没有用在洛光身上,也未必能救下将自己的筋血要脉彻底断开的林凡。 「连师兄都说没办法,这天底下,大概也不会有人有方法了。」傅语嫣轻声喃喃,拭去眼泪,忽地认认真真地凝望楚沐一眼,微勾嘴角:「师兄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一样很温柔,也......很傻。」 楚沐一楞,却见傅语嫣忽地一蹲,随手捡起地上的药罐一开,绿色的烟雾忽地从罐中涌出,原来在被楚沐与周天恩围攻之时,傅语嫣看似仓皇奔逃,实则却目标明确地要拿回自己拿出来的「武器」。 傅语嫣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不是她精妙的武功,而是防不胜防的毒术! 「不要呼吸!快走!」楚沐面色一变,避开这不知名的绿烟向后急退,并向屋内的眾人大吼,得到警告,眾人纷纷朝外奔去,周天恩带着洛霜奔向屋外,混乱间傅林着急望向二楼,便见洛雪被周天清带着跃下,才刚松了一口气要向外走,便感觉到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来到自己身后,接着,傅林听见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发出宛如来自阴间般的低语:「孩子,索魂草不能白白准备。目的未成,怎能轻易离开?」 傅林心神一震,手中的剑被一股巨力震开,倏地脱手,并眼睁睁见之落入傅语嫣的手中,那把剑上,有着他临行前抹上的巨毒,传闻沾之即死的「索魂草」,他面色一变,刚上前一步想抢,却被一道深厚的内力硬生生逼的向外退,他踉蹌好几步,最终仍是退出了门外。 眾人站在门外,凝神戒备看着身在屋内的傅语嫣,她身后是瀰漫四溢的绿色浓烟,手持着沾着索魂草的巨毒之剑,目光傲然地望向眾人,一一扫视过楚沐、洛霜、周天恩、周天清、洛雪和傅林,彷彿下一刻便会夺门而出。 剑拔弩张之际,傅语嫣轻声一笑,同时,挑剑关上了天蕴楼的大门,隔绝外面的视线。 屋内,绿烟瀰漫整屋,阻碍视线,可傅语嫣却准确地走到林凡的身边,蹲下身,用极轻的语气开口:「林凡,你从来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你以为我要的是江山,是復仇。」傅语嫣伸手抚上林凡颈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明明没过多久,血色却已黯沉凝滞,唯一剩下的只有如梦般的馀温。 「可是从很久以前,我要的,就只有你而已。」傅语嫣一字一句地述说着从很久以前就该说的话,即使没有人能够回答。 「我的愿望,从来不是江山,从小到大,我唯一想做的,就是逃离这生为傅氏应该肩负的命运。」傅语嫣双目有些许的朦胧,回想起幼时,自己在咏心楼里被无数次提醒为国復仇的画面。 「我曾经逃过,却失败了。」傅语嫣轻笑一声,想起逃到江湖时,与医圣和楚沐相伴的日子,最终定格在当时的咏心楼楼主带着咏心楼的人马杀来的情景。 医圣护在自己身前,却被一剑捅穿,傅语嫣拔出刺入医圣身体里的剑,红着眼将屋内所有的人都杀了个乾净。 可当自己浑身浴血转过身看见楚沐浑身颤抖,双目盈满恐惧的模样时,傅语嫣忽然明白,她逃脱不了傅氏的命运。 只要咏心楼在,咏心楼楼主还在,自己就无法过上平凡的生活,于是,傅语嫣重回咏心楼,假意接下咏心楼重担,伺机杀了前任楼主,为医圣报仇。 可一切不会就此结束,咏心楼还在,如诅咒般的復仇命运便不会更改,一群为了「灭虹?而生的死士都在盯着自己。 傅语嫣不愿自己的后代,也和自己一样,被咏心楼压的喘不过气来。 当时,傅语嫣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方法,可以彻底了结傅氏的使命-如果她有一个周家的孩子,送到皇宫里去,无论男女,无论能否改易江山,都能不再受咏心楼的掣肘。 这个孩子不会知道咏心楼的存在,他能活得自在瀟洒,不知仇恨,不知国耻。 傅语嫣到了虹都,打探当今虹国皇室的消息,重新整理宫中四散的前朝势力,却遇上路过的楚沐,也就在那时,她遇见了林凡。 当时的傅语嫣,满心只有自己的谋划,根本没将林凡看在眼中,他的情意和智计,都只是可以纳为己用的工具。 最终傅语嫣成功离开了咏心楼,她的孩子,也终于能不再被咏心楼所影响,自在地过自己的人生,只待几年后重回皇室,仅凭着周允对这孩子的愧疚,或许真能拿回江山,也或许当个间散王爷,无忧无虑一辈子。 可傅语嫣却依旧过不了平静的生活,因为她动了心,因为林凡说,他会陪她一起夺这天下。 最终,是傅语嫣自己,选择了傅氏的使命。 或许,年少相逢,试探、利用,在那无数谎言堆成的土壤中盛开的爱情,本就注定这般无疾而终。 相伴数十年,林凡教会傅语嫣何为真情,傅语嫣却教会林凡学会怀疑。 绿烟之中,傅语嫣举起傅林的剑,一生如跑马灯掠过脑海,将剑决然地落在颈上,最终倒在早已无声息的尸首上,成全下不了手的儿子内心的愿望。 * 门外,眾人如临大敌地望着紧闭的门,在安静地诡异的夜里面面相覷,却谁也不敢轻易上前打探一丝声音都未向外透出的天蕴楼。 一盏茶时间过后,绿烟自门缝间轻轻溢出,楚沐率先上前查探,仔细端详后面色微变,皱眉带着不可置信地开口:「这绿烟并没有毒。」 「什么!」眾人皆是一惊,明白是被傅语嫣虚晃一招给骗了。 「走,今日必不能让她活着走出这道门。」周天恩紧紧握住洛霜的手,对她被绑走之事仍心有馀悸,语气冰冷而坚决,看着紧闭的大门目露狠意,动了杀心。 洛霜回握周天恩的手,同样凝望着大门,手里还沾着的鲜血令她心神微乱,在场没有人比洛霜更瞭解傅语嫣对林凡的疯狂,那句「你若敢伤他一根寒毛,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陪葬」言犹在耳,她警戒又不安地盯着天蕴楼的门。 「我先进去。」楚沐率先用力推开了天蕴楼的门,绿烟如找到出口般涌出,眾人还是警戒非常地退开,直到浓烟散去才纷纷提剑步入屋内,可没走几步,两道倒在地上相叠的身影便印入眾人眼中,令眾人再次顿住脚步。 「娘!」看清的瞬间,傅林脸色又青又白,叫唤的声音满是不可置信。 「是索魂草。」楚沐上前检查着傅语嫣的尸体,默默道出她的死因,傅林浑身一震,看清被弃置在尸体旁的配剑,忽地膝盖一软跪了下去,眼泪抑制不了地漫出眼眶。 这一次,她......是真的死了? 「傅林......」洛雪来到傅林身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陪着他,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曾几何时,少年活在迷雾之中,懵懂向前,发誓要查明真相,报仇雪恨。 时间流转,迷雾渐散,丑陋骇人的真相逐渐露出之际,少年心志不改,只为活的清醒明白,发誓无论迷雾尽头等着的是谁,也不会有丝毫心软。 可不久之前,真实就站在少年身前,猝不及防却又理所当然,爱恨交织之时,少年握着手里带毒的致命之剑却依旧下不了手。 那一个人,玩弄人心至此,仿佛在嘲弄着心软的少年。 只是最终的最终,她却又亲手成全了少年的心愿。 傅语嫣究竟在想什么? 或生或死,都如此随心所欲。 傅林依旧不能明白,为何傅语嫣要欺骗自己?为何那么温柔的娘亲,竟不惜利用自己的死来成全她的谋划?她真正想要的是何物?当真是江山、天下? 这一次的死,也是在计画些什么吗? 瞬间,傅林满溢的悲伤之情竟染上些许的防备,他既悲哀又嘲讽地扬起嘴角,只觉母子至此,当真是前无古人。 傅林拭去脸上的泪痕,忽地跪直起身子,结结实实地向傅语嫣与林凡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第一磕,谢娘亲生育之恩;第二磕,谢师傅养育之恩;第三嗑,愿二人安息于黄泉。 母子之情、师徒之义,走至今日,早已不知究竟是恩多,还是怨多? 「能不能让我为他们安葬?」最终,傅林环视周围之人,垂下眼帘,低声询问。 眾人对望一眼,让人意外的,洛霜站了出来开口:「如果可以,就让他俩葬在一处吧,这可能也是傅语嫣的愿望......」 * 两个时辰后,峰城外岳灵山上的墓地,傅林与洛雪一同跪在草草立好的墓碑前,碑文上无生平记事,仅有简单的名字。 「娘、师傅,岳灵山上风景秀美,从此以后,你们在此相伴,无纷无扰,也算天长地久了。」傅林神色复杂地望着两人合葬之地,向其郑重跪拜。 「傅姨、先生,今后,我也会和傅林常常来看你们的。」洛雪跟着跪拜,对着隆起的土丘承诺。 不久前,从洛霜口中,傅林与洛雪听见了一个荒诞的故事。 故事里的人,不是温柔如水的娘亲,不是冷酷无情的谋士,而是充满烟火气的女子,她能杀伐果断、能幽默谈笑、能为爱迷惘。 儘管事到如今,依旧无人能懂傅语嫣,她的谋划、她的智计、她的愿望,都依旧被重重谜团包围,怕是除了她自己,无人能解,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恩怨是非,都不过一杯黄土、一介墓碑。 这次,她已经死了。 -------------------------------------------------------------------------------------- 这礼拜稍晚了些~ 求珍珠~求留言~求收藏 154埋伏 与傅林和洛雪分别后,周天恩、洛霜、楚沐、周天清等人运用轻功赶往虹国营帐,楚沐和周天清在前开路,假装没听到后面两人的对话,却奈何不了耳力极佳的自己将不断重复的对话听进耳中。 「你生气了?」洛霜觉得自己的手被握的有点紧,瞥了一眼面色不算好看的周天恩。 「没有。」周天恩语气平淡,目视前方,脚步不乱。 「你生气了吧?」洛霜又问。 「没有。」周天恩又答,这次瞥了一眼用自己的轻功跃起的洛霜,很快又收回视线,只是握着的手依旧没有放开的意思。 「你真的没生气?」洛霜再问,听无意义的对话在路上不断重复着,前方的楚沐终于忍不住吐槽:「你们俩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回去再说。」周天恩望向洛霜,目光如深不见底的湖泊,平静又暗潮汹涌,脑中不断回放在峰城的画面-洛霜平静地将与傅语嫣的交易说给眾人听,还将被傅语嫣弃置在天蕴楼的瓶瓶罐罐中准确找到了情人草的解药,将之递给洛雪一颗,还自己吃了一颗,见眾人疑惑,仿佛间话家常一般地解释︰「我也中了情人草。」 越想,周天恩心中就宛如有一颗巨石压着,快要喘不过气来,可却见眼前造成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洛霜只是轻恩一声,嫣然一笑,用再场之人从未听过的软濡声音开口:「知道了,天恩哥哥。」 这一声令周天恩落地时,差点没站稳,被早有预料的洛霜拉住才没倒下去。 「哈哈哈......小徒弟可别再逗臭小子了,他可受不住。」稍稍一瞥见周天恩脸红,楚沐忍不住大笑,表情却没有几分意外,毕竟从前洛霜天天将「天恩哥哥」掛在嘴边,恢復记忆后重拾称呼也不是什么怪事。 周天清则完全不敢回头看,直视前方,当自己是个聋子,只是不妨碍他嘴角忍不住轻轻扬起。 谈笑间,四人进入一片绿林,只待穿过这片绿林便可回到虹国军帐,就在这时,眾人笑意一歛,不约而同地定住脚步。 「什么人?」楚沐拔出剑,对着看似无人的树林间质问,空气随之一滞,只馀夜间的风滑过树叶的沙沙声响。 周天恩下意识将洛霜拉到自己身后,拔出剑冷冷道:「久闻咏心楼大名,不如出来一见。」 话音一落,林间骚动渐起,大约二十来人从林间走出,站在为首的蒙面女子身后,周天清眉头一皱,几乎立刻便认了出来,道出来人的身分:「红玉姑娘!」 「三皇子如此惦记妾身,妾身很高兴。」一声娇笑之后,红玉没有否认,抽出剑,用如同唱曲似的婉转声音说出最冷酷的话语:「妾身答应殿下,必会给您好好安葬。动手!」 「好好待着,不许动手。」几乎同时,周天恩放开洛霜的手镇重交代,往前迈出一步,与红玉身后蜂拥而上的死士正面对上,眾人抽剑而上,转眼间便战至一处。 楚沐武功高强,在右方以一敌七,不恋战,不紧逼,自成方阵,时而腾出时机保护周天恩,也不落败象;周天清找得一树,在左方以树为墙,护得后背,同样以一敌五,时而找到机会保护周天恩,同样不落下风;周天恩在楚沐与周天清之间,得两人相助,剑影连绵,以少胜多,暂时安然无恙,护着身后唯一没有剑的洛霜。 此时,洛霜乖乖站着,打量着眼前姑且安全的局势,倒不是全因周天恩的交代,一来自己没有武器,二来武力值和眾人比起来实属低微,贸然参战唯恐添乱,所以她暂时乖乖被眾人护在身后,而幸运的是在咏心楼眼里她不过一介闺阁女子,毫无反抗之力,没有成为主要的目标。 毕竟,咏心楼此行最大的目的,是确实杀了虹国太子殿下,至于其他诸人,杀一个是一个,不杀,亦对大局无甚影响,所以大多数的人几乎都是朝周天恩而去。 「前朝覆灭多年,当今之世,谁知傅氏江山?咏心楼步步为营,又能得到什么?」忽地,隔着刀剑之声,洛霜出声质问,与红玉遥遥相对。 「太子妃莫不是想劝降我?」红玉意外地轻挑眉,嘲讽一笑问:「咏心楼什么都不求,就想看周家亡国,你又如何?」 「不如何,我只是有点明白,为何傅语嫣寧可假死,也要离开咏心楼了。」洛霜淡淡地开口,目光与红玉四目相接,瞭然而篤定的神情令红玉眉头一皱,即使理智明白对方是在虚张声势,仍忍不住问:「你说什么?」 「你不想知道傅语嫣现在在哪里吗?她根本没有死。」洛霜坚定望向红玉,嘴角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续道:「你让他们停下,我便告诉你。」 「太子妃说谎可是都这般不打草稿的?」红玉轻笑出声,用看傻子一般的目光望着洛霜,却见对方平静如常地回望自己开口:「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吗?如果只想要骗过宫中之人,骗过傅林,又何必要真的去死?」 红玉面色一沉,沉默下来,半晌才开口:「自然是为了让计画更加天衣无缝。」 「这样的理由,你信吗?」洛霜扬起嘴角,漾出几分毫不掩饰的笑意,目光带着些许的怜悯,红玉顿了顿问:「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这几日是她绑了我,当年,她根本就没有死!」洛霜深吸一口气后,再次重申:「你让他们停下,我便告诉你,她在哪里。」 红玉愣了一瞬,忽地想起先生传信说他绑了太子妃时,自己和爷爷都十分意外,林凡其实鲜少亲自动手,尤其还是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但如果......动手的根本不是他呢? 「傅语嫣想必早就受够了咏心楼,这才想了一个瞒天过海的法子,奈何你们这些傻瓜还在傻傻地为亡了百年的故国效力,不觉得可笑吗?」洛霜凌厉的目光如有实质落在红玉身上,有些念头不是没有过,而是被自己的不愿相信给扼杀,但一旦被提起,怀疑便如春草般于心田寸寸生长。 「姑姑,为什么我们要灭了虹国?」小时候,红玉拉着傅语嫣的衣襬,懵懂无知地抬头望着她,傅语嫣摸了摸她的头回答:「因为这是一个诅咒,跟咏心楼一样。」 「诅咒?什么是诅咒?」红玉眨了眨眼问,见傅语嫣微微一笑:「是要尽力摆脱的东西。」 「你不想知道傅语嫣在哪里吗?」隔着剑影刀光,红玉依旧清晰地听见洛霜的喊声,如诱人深陷的恶鬼,明知是祸,却忍不住上鉤。 「为何林凡不让咏心楼插手交换人质之事,你想过为什么吗?」洛霜见红玉似乎有所动摇,打铁趁热续道:「因为傅语嫣就在那里!」 红玉心神微震,眉目有一丝动摇,就在这时,一道苍老却平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又如何?」 「爷爷?」红玉楞楞回头,便见老者拄着拐杖走来,走至身旁时十分熟练地敲了敲红玉的头骂了一句:「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何时成了这么缺心眼的人了?」 「可是......」红玉嘟噥一句,老者瞪了她一眼喝骂:「小姐是死是活重要吗?重要的是傅是百年功业,在此一举!」 洛霜面色一沉,见红玉如梦初醒般回復镇定,頷首重申:「没错,重要的是傅氏功业,近在咫尺!」 听见红玉的话,洛霜深深皱起眉头,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国已是执念,任谁也无法撼动。 「太子妃无甚本事,嘴皮子倒是厉害。」红玉回过神后似笑非笑地望向洛霜,拔刀绕过被围攻的周天恩等人朝洛霜走去,忽地一道凌厉的剑势破空而来,令她下意识向旁退开,为剑意中的杀意而心一凛,待她狼狈抬头,冰冷的剑尖已在颈畔,凝神望去,却是本该被群起围攻的太子殿下不知何时已脱离战区,素来温和的神色此刻只有一片冷然,看着自己的目光犹如俯视螻蚁,同时,红玉耳畔响起他淡声的质问:「你想对我的人做什么?」 红玉讶异地瞳孔一缩,心中骇然-他是怎么摆脱围攻的! 「天恩!」洛霜看清阻挡在红玉身前的人影时,瞬间脸色惨白,随着这声喊声和她的视线,红玉注意到周天恩没有握剑的另外一隻手,此刻正鲜血淋漓,转瞬便明白方才发生的一切。 原来太子殿下是以左手重伤为代价才勉强突破重围,而方才被暂时甩开的死士们回过神来后,此刻已重新以自己和周天恩为核心围起来,随时都可再攻,只是此刻碍于红玉受制于他才没有动作。 「臭小子!」「皇兄!」楚沐和周天清见周天恩脱离自己的护卫范围,都是面色一变。 「咏心楼楼主,或者说,傅红,撤走你的人,我可以饶你一命。」即使受伤,周天恩举剑的手仍稳,没有一丝一毫地颤抖,并且做好随时都可以落下的准备,他的目光和语气一样冰冷,不因被包围而损失一丝一毫的气势,过于篤定的神态令人难以涌起反抗的勇气,红玉被这双犹如阎王的眼神牢牢锁着,听见自己的名字被道出,情不自禁背脊微凉。 可红玉到底是咏心楼楼主,即使是气势被压制的此时此刻,她仍保有异常的冷静,没有急着让手下人撤退,而是认真地凝望着周天恩,将自己的命与江山大业放在秤子上,仔细思索着。 在今日之前,或许红玉能够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自己,像当年的傅语嫣一样,只因从小到大,她视姑姑为信仰,崇拜她为天下计能将自己作为棋子捨弃,可在这一刻,她不由得陷入自我质疑-这么做,值得吗? 洛霜的话,确确实实在红玉心中掀起惊滔骇浪,令她不得不思考,那些自己坚持的信念,是否当真值得捍卫? 「红玉!」老者见傅红犹豫,神色一沉,只好直接向眾人下命令:「动手,不必顾及她!」 话音落下,傅红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见死士们迟疑一瞬后便抽刀向前,她不由绝望地闭上眼睛,可想像中的痛楚没有到来,只听见太子殿下清冷的嗓音:「真没想到咏心楼楼主这般不值钱。」 下一瞬间,数十隻弓箭的破空声传来,待红玉睁开眼时,包围着俩人的死士们成了活靶子,个个皆遭一箭穿心。 「谁!」老者大吃一惊望向箭的来向,只见不远处一名男子带着数十名弓箭手,身着盔甲,手持长弓,目光如鹰,气质如竹,仅仅站着便站出一种坚毅果敢的气势出来,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末将救驾来迟,太子殿下恕罪。」来人再从身后抽出一支箭,拉满长弓,对准老者,语气淡淡,不骄不躁地开口。 来人正是本该留守虹国军帐的刘御,他面容沉重地放开弓,箭笔直朝老者而去,年迈的老者行动再快,亦快不过一代名将的箭,毫无反抗之力地,箭刺入老者的心脉。 「爷爷!」红玉惊呼出声,身形一动接下倒地的老者,周天恩没有阻止,只是冷冷地看着,目光尽是戾气,可下一瞬,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轻轻拉住,他顺势侧头望进一双含泪的眼眸,明亮而温暖,里头写满了担忧,满身的戾气倏地散去,他听见不知何时走到身侧的洛霜心疼的质问:「谁让你拚着受伤过来的,我有办法躲开她的!」 「我乐意。」周天恩用满是鲜血的手握住了洛霜伸过来查探伤口的手,安抚似的微微扬起嘴角,洛霜心中一暖,眼眶微湿,嘟噥道:「我们回去上药。」 周天恩頷首,随后瞥一眼四周被制伏的死士与一边的红玉与老者,对刘御淡淡开口:「有劳刘将军,把他们都带回去。」 「末将遵命。」 ------------------------------------------------------------------------------------ 求珍珠求收藏求留言 155归营 刘御领着一群士兵压着红玉等咏心楼俘虏走在后头,周天恩与洛霜走在最前并肩而行。 接近虹国军帐之时,洛霜忽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瞬间脸色煞白地止住脚步,周天恩疑惑又担忧地回头看:「怎么了?」 「我们这么多人弄这么大动静,万一被发现了……」洛霜为难地望向后方浩浩荡荡的兵士,十分忧心地皱起眉头,见状,周天恩微微挑眉,不可置否地扬起嘴角:「那又如何?」 周天清与楚沐就在两人身后不到三步的距离,将洛霜的问题听得清楚,互望一眼,楚沐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别说被发现……估计现在全营都知道了吧!」 「什么!」洛霜倒抽一口气,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周天恩蕴含警告的视线落在楚沐身上,意思明确-不要说些多馀的话,而后牵着洛霜的手继续往前走,轻描淡写地回应:「知道便知道,我们回去吧。」 「可是……」洛霜还想问清楚,周天恩却忽地语气一软,倒吸一口气如隐忍着痛处似的开口:「手疼……」 洛霜一瞥见周天恩鲜血淋漓的手,所有的想法都瞬间拋到九霄云外,连忙加快脚步:「再忍一下,我们快些回去!」 见两人步伐加速地走远,楚沐与周天清相视而笑,楚沐忍不住感慨道:「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是谁把谁吃得死死的……」 * 洛縈一夜未眠地待在周天清的营帐里,忽见帐门被挑开,倏地站起身,便见周天清踏入门内,出发时纤尘不染的黑衣此刻溅满血跡,让人触目心惊。 「你怎么样?」洛縈上前想扶住周天清,后者顺势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 「那小霜……」 「没事。皇嫂已经和皇兄回营帐了。」 「那小雪……」 「她也没事。她和傅林一起去将……故人们安葬,晚些就该回来了。」周天清顿了一顿,最终选择用「故人」来称呼傅语嫣与林凡,并简单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告诉洛縈。 所有的恩与怨,都已随着两人的死而画下句点。 「你想去看看皇嫂吗?」见洛縈若有所思,周天清望进她的眼眸猜测,犹豫一会儿,洛縈摇头:「还是算了。太子殿下在那里……我等晚些他不在了再去看小霜……」 听出洛縈话中的想躲避的言外之意,周天清挑眉笑问:「縈縈,你莫不是怕皇兄?」 「……」洛縈眨了眨眼,算是默认。 「因为昨天的事?事关皇嫂,皇兄容不得有半点差错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周天清伸手轻抚洛縈的头劝慰,后者委屈地回望,小声咕噥:「我明白,可还是有点……」 洛縈的脑中情不自禁回想起昨日,本将一切准备就绪,在周天清的安排下,计画在隔日凌晨将洛霜换回来的洛雪与洛縈一同在天蕴楼等待周天清,却等到了归来的周天恩。 「太子殿下。」洛雪与洛縈皆有些意外,连忙起身见礼。 「洛縈姑娘即刻收拾东西回虹国营帐去吧,我已让清弟来接你了。」周天恩双目有血丝,流露赶路的疲惫,语气平淡却带不容置喙的坚决,令姊妹两人俱是一惊。 「可是……」洛縈刚开了头,便感觉到周天恩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身上,分明什么话也没说,可却令她背脊一凉,顿时住口。 那双眼睛,深邃而凝重,极力压抑着汹涌的情绪,似乎随时都可能控制不住,像隻被逼在悬崖壁边即将发狂的狼,隐忍克制着满身戾气,随时都可能爆发。 「我不只要将霜儿接回来,我还要……杀光他们。」周天恩淡淡地开口,将一丝抑制不住的杀意显露而出,似提醒似警告地补充:「届时刀剑无眼,没有武功要被保护的你们,无疑是负担。」 「别让孤为难。」丢下这句话后,周天恩转身离开,至天蕴楼一楼勘察环境。 此话不可谓不重,却是事实,洛縈眼眶微红,最终乖乖收拾行李被周天清送回虹国营帐,而一回营,便见本该卧病在床的洛光气急败坏又委屈巴巴地过来质问自己:「发生这么大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当时的洛縈才知道,原来在自己不在营帐这不到一日期间,太子妃被掳走的消息已传遍整营,兇手是朝廷逆犯之事也被传得沸沸扬扬。 前一日周天清等人还在费尽心思压下的事情,忽然在一夕之间人尽皆知,让洛縈有恍如梦境之感,只能说太子殿下做事,非常人所能揣度。 「别想太多,说说我们吧,此次还有要收尾的地方,皇兄这次是铁了心要让咏心楼从此消失,我也有所打算,想趁这机会把我们的事情也做一个了结。」周天清低下头在洛縈耳边低语,两人四目相接,洛縈疑惑地眨眼:「什么打算?」 * 刘御掛心着休养中的洛光,刚将红玉重兵关押起来后便来到她所在之处,一挑开门,女子惊喜的声音便传进耳中:「将军!」 「小霜回来了吗?怎么样了?」见洛光鞋也没穿,便从床上蹦蹦跳跳跑来,神情焦急地问,刘御眉头一皱,弯下身将之拦腰抱起,一边步向床边,一边淡淡回答:「太子妃无事。」 「那就好。」洛光松一口气,左手被压着难受,下意识抽起勾在刘御的脖子上,刘御顿了顿脚步,而后没事人一般地继续前行,最后将洛光放回床上。 刘御凝望着洛光,视线牢牢定在她身上,坚定而深沉,脑中浮现昨日周天恩对自己说的话。 「刘将军既然决定插手此事,不如送佛送到西,给孤做一个人情如何?」周天恩低眉浅笑,眸中却藏着暗芒,刘御心中警铃大作,情不自禁想起在风铃祭后的将军府,他也曾用这般表情询问自己是否出兵虹都。 「我已答应三殿下,替太子殿下保守不在营地之事。」刘御神情淡漠,语气平缓地回应,似乎不认为周天恩的手上能有什么筹码值得他做更多。 「孤要你领一批私兵攻打虹国营帐,烧了粮草屋,并全身而退,孤自会有方法让人查不到将军头上。」周天恩似乎没听出刘御的拒绝之意,抬眸定定地看着刘御,明明说着惊为天人的话语,在场的两人却皆是神色未改。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刘某身为虹国将军,不敢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话已至此,刘御觉得话题没有必要再继续,于是拱一拱手道别:「既然殿下无要事,末将便先行告退了。」 走至帐门边,忽听周天恩不急不缓问:「将军就不听听看孤的回礼?」 「末将不觉得殿下能有什么回礼能值得这背后承担的风险,刘某不缺钱、不缺名,还是太子殿下认为刘某是贪恋权利之人?」刘御说完话就挑开帐门,却听周天恩淡淡道:「如果事关洛光姑娘呢?」 帘子挑起又落下,刘御终究因为这句话而停下迈步离开的步伐。 「孤能让父皇为你们赐婚,且允洛光姑娘为你生儿育女,免去大婚之日所要喝的那碗绝子汤。从此刘氏能不能繁衍子嗣,与周家无涉。」周天恩望着背对自己的男人一字一句开口,霎时,刘御有种自己被赤裸裸地扒开的痛楚,在仇人之子面前,他被饶恕、被原谅、被放过? 荒谬感涌上心头,刘御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微微颤抖。 「当年刘恭究竟有没有谋反,你当年或许还小并不知情,可就凭着你愿意重回朝廷,为国效力来看,想必你心中也有答案,既如此,周家并不欠刘家什么。」周天恩坐在椅子上,神色近乎冷酷地开口,刘御呼吸一滞,最终转过头来,目光凌厉,几乎有些许杀意。 是的,当年刘恭与靖王,是真的要反。 可消息走露,功亏一簣,刘恭被赐毒酒一盏,靖王更是被关进天牢縊死。 刘御查得旧事之后才知道,原来当年年幼的自己不知道的,真的太多了,虽说是各为其主,可当年刘家满门被灭是真,死于皇家手上更是真,再是知道罪名其来有字,仍是意难平。 「莫怨皇家」四字,刘恭死前说起来容易,刘御一生却是用尽全力,才做出来一星半点。 一边是忠,一边是孝,没有人能懂刘御在其中面临的煎熬。 可难得的是,刘御最终难得地找到一个双全法,于是,建宗祠、成将领,从此他不为仇恨而活,不为皇家而战,只为自己与百姓。 只有这样,刘御才能继续昂首活下去。 「都是各为其主,孤不言对错,只是将军背负刘氏枷锁多年,无妻无子,如今孤给你机会挣脱刘氏桎梏,不知值不值得将军出手?」周天恩目光淡淡地凝望着刘御,等待他的回答。 「好。值得。」最终,刘御开口,目光恢復镇静。 即便洛光今生本已再难生育,可吃过绝子草的她身体能不能再承受一次绝子汤的打击,谁也不知道,所以周天恩的这个提议,对刘御来说确实是极好的诱惑。 至于圣上亲自赐婚,让洛光姑娘嫁的体体面面的,也是一件好事。 他欠她的,已经太多了,能补偿她一星半点,便足以令他义无反顾。 前尘往事,是非难断,可馀生漫漫,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刘御要守护洛光,一生一世。 「将军?将军!」忽地,洛光的呼唤将刘御从回忆中拉回,只见她嘟起嘴,无甚杀伤力的质问:「将军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嘛?」 「嗯?」刘御勾起嘴角,眼底漾着温柔地问,洛光看着禁不住红起脸,心道-将军怎么这样啊!可长这么好看,我怎么忍心生气呢?太狡猾了! 见洛光双颊緋红,似娇似嗔的模样,刘御忍不住低头轻吻住她的红唇,像撕磨着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般温柔,而此时此刻,刚刚洛光到底说了什么,刘御和洛光都没有心思再去深究了。 * 周天恩与洛霜几乎是在眾人瞩目下回到营帐的,每位兵士见两人连袂而来都衝上前夹道欢迎,惊呆了毫无准备的洛霜。 「太子妃您没事吧!」 「贼人没有伤到您吧!」 「太子殿下千岁!太子妃娘娘千岁!」 面对眾人的关心与恭贺,洛霜一一致谢,路上一时被带开的话题又重回脑中,侧头望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周天恩,却也知道此时不是问的时候,便表情镇定地回到营帐,正打算询问,没想到帐门内仍有凤、王两位将军在恭候。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见帐门被拉开,早已接到消息的凤、王两位将军异口同声地行礼,完全没意料到的洛霜着实又吃了一惊。 「两位将军不必多礼,现下粮草之事解决的怎么样了?」周天恩却似早有意料,轻握着洛霜的手,镇定如常。 「末将已上了折子向圣上稟明此事,预计最迟后日便会有圣旨,依殿下的意思,在圣旨下来之前我们该......」王将军犹豫地看一眼周天恩,后者淡笑开口:「孤虽为太子,可在这军中仍旧是副将,接下来该当如何,还是请将军定夺吧!」 王将军顿时愣住一瞬,抬头望向彷彿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太子殿下,半晌无语并在心中腹诽-昨日您可不是这样说的啊! 昨日虹国军帐的粮草忽遭贼人攻击,随后传出太子妃被掳掠的消息,太子殿下命凤、王两将照应粮草之事,刘将军与三皇子随之追击贼寇,在凤、王两位将军劝諫太子殿下与三皇子不要亲自出马,要懂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 当时的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位将军,最终只说了一句话便让他们住嘴:「两位将军是在以将军对副将的态度对孤说话?」 「末将明白了。臣等决议先追击贼寇,若有消息,即刻来报。」凤将军见王将军愣住,连忙接过话闸,十分有眼色的拉了拉同伴的手,与之一同行礼:「末将先行告退。」 「周、天、恩!」洛霜见两位将军离开,瞪着若无其事的某人咬牙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搞的人尽皆知的样子?连两位将军都知道了......」 「手疼......」周天恩皱起眉斯了一声,用可怜巴巴的目光回望洛霜,后者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将他拉到床上坐好,随后取了一旁药箱里的器具驾轻就熟地清理伤口。 「别以为说疼就没事了,等会儿好好说清楚。」洛霜一边说,一边轻柔地替周天恩上药,虽然他哼都没哼一句,可见到剑伤深可见骨的模样,洛霜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心中反覆思索着-周天恩旧伤还未復原,便增添新伤,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之后恢復? 上完药,洛霜还来不及说话,周天恩身形向后便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似在休养,嘴里说着:「我睡着了。」 见周天恩要耍赖,洛霜既无语又没辙,只好道:「好吧,你睡吧。」 「那你过来陪我?」听见此话,洛霜算是知道了,周天恩就是惯会得寸进尺的男人,但想了想还是跟着躺到床上,嘴里却念着:「不是睡着了吗?」 周天恩听见动静,准确地将洛霜拥入怀中,他的下巴依偎着她的头顶,一股安心感涌上,令几日未眠的周天恩很快进入梦乡。 洛霜也没想到周天恩这样快便入睡,伸手轻拥,满是心疼,她不知道这几日周天恩经歷了什么、计画了什么,也忽然不想再追问了。 世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歷经磨难之后,你我仍在彼此身边,如此,便足够了。 ------------------------------------------------------------------------------------ 求珍珠求收藏! 疫情扩散大家要保重身体呀!别像我偏偏这时感冒发烧:((( 156红玉之死 周天恩醒来的时候,软玉在怀,对方睡得仍香,而他静静地抱着,享受这片刻的寧静。 在这不长不短的时间里,周天恩想了很多、很多。 初遇时,周天恩自己便置身于剑影刀光之中,参与风铃祭的洛霜遭受波及,而当时的他无牵无掛,对偶然路过的女子本该毫不在意,却因为她的琴音而对她高看一眼,更为她能解断魂草之毒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点惊鸿一瞥的印象,那点似有若无的衝动,让周天恩鬼使神差地在圣旨上,写下洛霜的名字。 本该只存在利益和算计的婚姻,到底掺杂了周天恩一点难以为外人道的情思,于是洛霜被周天璿绑去的时候,周天恩会紧张,于是洛霜将婚姻比做利益交换时,周天恩会失望。 哪怕洛霜只是在做她认为身为利益交换者应该做的事情,周天恩也会在心中悸动。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情深,一开始周天恩不懂,直到后来明白后,方知心之所至,无关缘由。 幸运的是,这段感情,能得到她的回应,幸运的是,那日午后,她说的那句「我也是!」。 从那一日,周天恩便决定,要与洛霜一生相守,并护她一世周全。 馀生所愿,惟洛霜而已。 可一路走来,洛霜被凤命之说弄得差点被废,被身世之谜害的差点身死,被傅语嫣绑去差点命殞,周天恩忍不住问自己—你自许多谋善算,却连一个人都护不住。 今日傅语嫣、林凡死了,且不出一週,周天恩会让咏心楼跟着陪葬,可那之后呢? 至高的权利与囊进天下的利益,会不会招来下一个林凡,或者下一个傅语嫣? 周天恩这一次是赢了,可下一次呢? 「醒了?」忽地,洛霜的声音打断周天恩的思绪,他扬起嘴角,淡淡頷首:「嗯,醒了。」 「伤口还疼吗?我看看。」说着,洛霜一手扶着胳膊翻起身,探头看向周天恩另外一侧的手,发丝垂落在周天恩的脸上,痒痒的。 周天恩心头一动,忍不住抬手拨开发丝,轻笑出声,这没头没尾的笑意令转过头的洛霜一头雾水。 「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在我身边,特别好。」周天恩眼底柔光涌动,洛霜眨眨眼,又听他异常认真地承诺:「对我来说,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其他的一切,我都可以捨去。」 被那双深邃而认真的眼神锁着,洛霜从周天恩的眼睛里找到自己,专注而虔诚,心一动,身随心动,便俯身在周天恩的唇上轻吻,一触即离,并以同样认真的神情回覆:「我也是呀。」 两人四目相交,尽是温柔繾綣,在这平凡无奇的一刻,一个改变整个王朝歷史的决定,已悄然地诞生。 * 夜晚,虹国军营里,一名被銬上刑具的女子形容狼狈地吊在半空中,从来美顏的脸庞此刻满是污垢,却已是她身上最完好的地方。 从来用来赋琴的手,此时十根手指头都被刑具折腾得不见原本的样子,骇然地变形,扭曲地指向十个不同的方位。 一整天过去,没有一个人来提审她,却只有一个面无表情的人折磨着她,动不了,死不了,只有无止尽的疼痛包围着自己。 她总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好几次脑中空白一片,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活着,于是她愈发害怕,对方是刑讯好手,知道要怎么折腾人才会让人痛不欲生却又不会一命呜呼。 任谁也看不出来,眼前身上满是伤口的女子,便是名满虹都的红玉姑娘。 忽地,一声脚步声传来,帐门被拉起,风灌入营内,烛火微动,红玉瞳孔微缩,看见两名男子从容走来,一人带着让人春风拂面的淡笑,一人表情凝重,她的思绪不禁回到初遇时,当时风铃祭前的悦来客栈里,周天恩与周天清在台下对饮,她作为背后推周天思一把鼓动虹国内乱之人,在台上洋装献艺,实则默默观察。 当时谁也不知道,最终会走至这个地步。 红玉没想过只一次出手,周天思便满盘皆输,没想过不过几月,宫中太子便落回周天恩手上,更没想到过自己最终会落到他们手里。 「红玉姑娘,别来无恙。」周天恩伤了一隻手,面对俘虏依旧风度翩翩地笑着,可这抹笑意在红玉看来比恶鬼更加可怕。 「你杀了我!」用嘶哑到不像自己的声音,红玉用尽全力才小声地挤出这一句话,可已足够进帐的两人听见。 「经过这一天,你该知道,死比活着还快活吧?我怎么捨得放你死?」周天恩冷然的语气令红玉如坠冰窟,她浑身发冷,却动也动不了,一颤抖便浑身隐隐作痛。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杀了我......」红玉低声下气的请求未能令周天恩的眉眼颤动一瞬,周天清进来前未能想到红玉会是如此模样,有些不忍多看地别开眼。 「猜猜看我要什么?猜对了,我便杀了你。」周天恩的提问令红玉原本僵固的脑袋倏地转动起来,她开口:「我可以告诉你咏心楼全国的据点??」 「还有呢?」 「我.......我可以......告诉你咏心楼的由来......」 「还有呢?」 「你还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红玉的思维已经接近冻结,最终只喃喃着这句,周天恩轻轻笑着:「好啊。说,我在听。」 红玉倏地回过神,开始一句一句,说出咏心楼埋藏于全虹国、乃至于他国的据点,断断续续地唸完,已是一刻鐘以后。 「.......就是这些了。」红玉有气无力地开口,一旁的周天清早已拿起笔纪录下每一个红玉亲口说的名字,最后呈给周天恩看。 「确定这些就是全部了?几处地点?」周天恩似乎在间话家常,用近乎熟络的语气询问。 「是。137??」红玉深吸一口气后勉强回答道,脑子早已晕晕乎乎,却听周天恩好整以暇地命令:「确定吗?若确定了,再背一次吧,漏了一处或多了一处,我便让你活久一个小时。」 红玉惊恐地瞪大眼,不敢置信眼前的男子竟如此心狠手辣,他温润如玉外表下的冷血无情比任何人所以为的都还要狠。 她恍恍惚惚看着受伤的周天恩,几乎无法将记忆中那个被自己玩弄在股掌间的有情人和眼前之人联系上。 怎么能这么狠? 「不说,我可就走了,你就一辈子活在这种痛苦中,如何?」周天恩拿着方才周天清手写的地名名单,笑容未减地问,一股寒意自灵魂深处涌上,红玉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会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刚刚说的不作数,再给我......一次机会。」最终红玉只能咬牙开口,毕竟她实在不知道刚刚神智不清下说的地名究竟有哪些。 「好啊。」周天恩微笑着,毫无意外地一口答应,并随手将手上的名单丢至烛火边,任它转瞬烧成灰烬。 周天恩递给周天清一道眼色,这次,周天清再将红玉说的地名一一记下,并在复诵时一一核对,确认无误后交给周天恩。 「皇兄,确实137处,皆无误。」 周天恩淡淡扫过,抬眼淡淡望向被吊在半空,人不人鬼不鬼的红玉,忽道:「我本可以饶你不死,可你却想动我心中的逆鳞。」 红玉晕晕乎乎地愣神,汗和血和泪早已混杂她的五感,勉强才听清他说的话,却早已无力思索他的言下之意,然后她听见那个男人的宣判:「下辈子好好记着,什么人可以动,什么人不可以动,不过.......那也要有下辈子才行。」 听见这话,红玉绷紧的心忽地放松下来,自己的死讯,竟让她得到绝对的寧静。 她的眼角馀光,似乎看见了曾经视为崇拜者的傅语嫣,望见了曾经视为亲祖父般的爷爷。 她有好多问题想问他们。 为什么姑姑假死不带上自己?为什么姑姑要离开咏心楼?为什么姑姑要骗她? 为什么爷爷不顾自己的安危下令动手?为什么爷爷知道姑姑假死还能如此镇定?为什么爷爷眼里只有傅氏江山? 他们都对自己那么好、那么好。 难道教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绝世武功,只为利用她承担咏心楼职责? 难道陪伴她成长的真情,都是虚情假意? 黄泉路上,奈何桥前,他们能否向自己解释呢? 随着一声破空声响,一把剑直入心脉,毫不留情地插进红玉残破的身体中。 朦胧间,红玉望见昏暗中的一抹光亮,似是剑光,又似是她阴沟生存的生命里唯一乾净澄澈的光芒,还没开始便结束的懵懂春心。 若没有咏心楼,若没有国仇家恨,若她不是傅红,若她真的只是名动虹都的艺妓,能否将那曲尽是试探之意的琴簫乐曲谱的更加动人心弦呢? 周天清......此心曾动,君知否? 就这样,一个还没开始的故事,一道不曾萌牙的情感,随着女子的气息全无,尽皆成为虚无,谁也不会知晓。 「没想到你竟会出手,方才不是还别过头不敢看吗?」周天恩扬眉看向方才主动拔剑而出的周天清,不掩意外地问。 「皇兄息怒,臣弟只是觉得既然已经知道我们想要的,而她也算是个可怜人,且皇兄身上有伤,不若臣弟代劳,让她也少遭些罪。」周天清揖手解释,理由和他的人一样,乾乾净净,不染纤尘。 「无妨,我也非残暴之人,本也没打算继续折磨她。」周天恩随手扶住周天清,无所谓地回应,忽地想起什么皱眉问:「我身上可有染上血的味道?」 周天清一头雾水仍是上前认真闻了一下,憨厚地頷首:「是有些。」 「要不清弟的营帐借为兄洗个澡?」周天恩天外飞来一笔的问题令周天清瞬间愣住,下意识反问:「可以是可以,怎么了?」 「那走吧。别让霜儿闻到了。」周天恩拍了拍身上的粉尘,理所当然地回应,周天清后知后觉地惊醒:「等等,我那里也不行,縈縈还在呢!不如.......去楚叔叔那儿?」 「行吧。」周天恩不可置否,顺便想着跟楚沐拿去味的东西熏熏这身衣服。 「好,顺便与皇兄商量一件事。」周天清目光一亮,觉得机不可失便抓紧机会开口,周天恩頷首后,两人并肩而行,在前往楚沐营帐的路上,听周天清间话家常般将自己早前和洛縈说的盘算悉数告知。 「你想好了?」听完后,周天恩目光微动,顿住脚步,认真打量周天清,只见他目光澄净,如当时在宫中殿门之前般闪烁坚定的光芒,语气诚恳真挚:「皇兄不是知道吗?我们追逐的未必是外人以为的那般,你以一生为代价,我以生命为祭品,为彼此追求的目的祭奠。」 清华殿外同样的话,此时此刻再说一次,已是不同光景,但周天清的心至始至终却都未变过。 「清弟,如今你不必再证明些什么,我也不会再疑心于你,更不会在之后做鸟尽弓藏之事。」周天恩凝望着弟弟的眼睛,这次没有试探,唯有身为兄长的关怀与认真的承诺。 「皇兄,我从来不是在证明些什么,这仅仅是我毕生所愿罢了。」周天清微微一笑,眼中满是对未来无尽的期待,周天恩见状满意的笑了,感慨道:「我曾经羡慕你,能够心无旁騖追寻自由,而我却被父皇逼得只有一条路可走.......」 「皇兄......」 「可现在,我已经找到我想要走的路了。」周天恩摆手阻止周天清即将脱口而出的安慰,露出一抹许久都未在周天清眼前出现的,纯粹如幼时般的少年笑容。 相伴成长,周天清从小长在宫中,见过周天恩万人景仰的儿时,见证他跌落云端的少年,更眼见他扭转乾坤的青年,那是皇兄从泥淖里步出一条血路,而在经歷这一切后,周天清比谁都还要感动,周天恩能在风雨过后露出与幼时一般无二的笑容。 无比温柔,也无比强大。 周天清曾对傅林说,周天恩没有为自己活过,而今,他知道自己应该收回这句话了。 终于,皇兄有了他自己选择的路,不再无可奈何,不再情势所逼,不再冷心冷情。 「臣弟为皇兄开心!」周天清真诚地道贺,眼眶微湿,而周天恩依旧笑着,也认真回应:「多谢。」 两人对望,忽地在夜里的营地开怀畅笑,惊得附近的守卫往两人的方向看一眼,而当看清两人的身影后,守卫再次惊得连眼都不敢再瞥地装没看到。 一刻鐘后,楚沐看见两人连袂走入营帐,听完突兀前来沐浴的理由后,半晌无语,气笑道:「你们两个是欺负我孤家寡人一个是吧!」 在异常温暖的夜晚笑闹间,他们风风雨雨的少年时光,她们跌宕起伏的少女时期,都随着一名艺妓的殞落、一代大家的凋零、一位谋士的牺牲而走向平静、顺遂、温暖。 --------------------------------------- 求珍珠~~求收藏~~ 157回宫 建元二十三年冬,虹云之战落幕,内忧又起,前朝贼寇举傅氏战旗袭虹国军营粮仓,掳虹国太子妃为质,举朝震惊。 翌日,虹国太子与燕城将军刘御派兵追击,将贼寇打得四散而逃,救得太子妃,平定贼寇,史称此动乱为峰城起义。 峰城起义后,前朝傅氏势力走入朝野眼中,凤、王两将携虹国太子、虹国三皇子、燕城将军兵分多路剿匪,遭傅氏遗族顽强抵抗,最终兵力悬殊,傅氏遗族兵败如山倒,势力溃散。 然而,虹国亦损失惨重,剿匪途中,虹国三皇子遭傅氏伏击,殞命当场,尸身由虹国太子亲自护送回虹都,天子大慟,追封三皇子为文正王。 * 大军回虹都途中,一个无风无月的夜里,四男四女相聚于太子营帐,其中一男一女各背着一袋简单的行囊,向其馀人行一礼。 「此地一别,相见无期,诸位保重。」男子长身玉立,腰系一簫,身着深蓝色长衫,此刻双目发亮,尽是神采奕奕,竟是本该躺在棺材里的周天清! 「保重。」周天恩右手扶上周天清的肩膀,周天清也同样将手放上周天恩的左肩,两人相望,最终默契一笑。 「一切安好。」傅林向周天清頷首,回忆一路走来,周天清虽是周天恩的帮手,可自己对他一直未產生多少敌意,或许是因为他那双看淡一切的睿智眼神,也或许是他清风明月般的独特气质,让傅林无法讨厌眼前之人。 「平安顺遂。」刘御淡淡开口,他与周天清来往不多,却记得夜闯宫门时,对方曾提醒自己从心而行,虽然当时的自己并没有听进去,可对方的善意提醒,刘御感念于心。 男人道别,克制、隐忍、大方,可另一边女人的道别可就是另一番光景。 「呜呜呜呜縈姐你真的要走吗?」洛光抱着洛縈,泪水克制不住地滚落而下。 「是呀,你不祝福我吗?」洛縈回抱着,虽掛着淡笑,可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这样我们何时还能见面?」洛光呜咽地询问,洛霜与洛雪同样红着眼眶等待洛縈的回答。 「......就算见不到彼此,我们都会是最要好的姐妹,不是吗?」洛縈称着精神没有正面回答,可说到此处,泪水已忍不住落下。 「縈姐说的对!从此天高地阔、自由自在,或隐于市,或隐于山,只要你平安健康,我便为你高兴!」洛雪心一动,展开手将洛縈与洛光都抱住,跟着落泪。 「縈姐,好好照顾自己,我为你的胆量骄傲,也为你求得心中所求而高兴。」洛霜也上前一步抱住大家,四名女子圈成一个大圈,个个泪流满面,既不捨又感动。 她们从小相伴,即便早已知晓有这么一天,终将各奔前程,可当这天来临,依旧难分难捨,更何况洛縈以这种方式离开,远比一般嫁人还要更难再聚。 因为他们做的是欺世之举。 当姐妹们接获三皇子殞命的消息后,都十分担忧洛縈的反应,可她平平静静,一滴泪未流,冷静地看着周天清被举行简单的收殮仪式,并放入棺材。 姐妹们怕洛縈想不开,只是故作镇定,时时刻刻地陪着她,直到半夜四下无人时,洛縈才悄悄告知眾人真相。 原来,这都是周天清与周天恩联手佈置的一场戏,周天清目前只是吃下了楚沐的还魂丹而进入假死状态,待七日后便可醒过来。 世上之人若不是提早被告知,绝对怎么都想不到周天清竟会如此胆大,竟敢在战场之上假死! 若知道的,也少不得要问一句—为什么? 身为太子殿下上位前的重要帮手,三皇子为何放下大好前程?难道是怕.......狡兔死走狗烹? 「为何如此?太子不是那样的人。」洛霜不解周天清的决定,而洛縈摇头解释:「我们明白,做这个决定是因为天清与我志不在此,不愿受身分世俗桎梏,只想当个自由自在游歷天下的普通人,做此决定,与太子殿下无关。」 功名利禄,有些人趋之若鶩,却有人避如蛇蝎;皇宫贵冑,有些人羡慕嫉妒,却有人毫无留恋。 「那你......?」瞭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洛雪敏感地察觉到什么,并直接了当地问出来。 「其实出门前,我已修书于父母,言明已志,他们便当从此没了我这个女儿吧,想必以爹的个性,早已将我的后事料理好了。」洛縈嘲讽一笑,姊妹们看着这抹带着自嘲的笑意说不出话来,只能叹一口气。 知晓周天清与洛縈的志向后,姐妹们很快理解并祝福,尊重他们的决定,毕竟他人之蜜糖,可能是一人之砒霜,世上之事,本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只是用这种方式离开,此生,周天清与洛縈都可能再难踏虹都,否则若被人认了出来,可能会背上欺君之罪。 从此世上,再无虹国三皇子周天清,也不再有洛府大小姐洛縈。 喜爱风花雪月的三皇子与曾经一曲动京城的永安侯府姑娘,终将渐渐不再被提起,被世人所遗忘。 「时间差不多了,迟恐生变,该出发了。」忽地,催促的声音打破这异常温馨的一刻,姊妹们依依不捨地放开手,洛霜忍不住瞪了说话者-周天恩一眼,其他人只能敢怒不敢言地退后,而周天恩无辜地眨眨眼,只觉自己遭受无妄之灾。 洛縈理了理衣衫,重新环视一圈眾人,勾唇一笑,凤眼在三位男子间流转道:「太子殿下、刘将军、傅林,我把妹妹们交给你们了,你们必要好好待她们。」 「自然。」三位男子毫不迟疑且异口同声地回应,洛縈最终将视线定格在周天恩身上,也许是因为挣脱了身分桎梏,她不再害怕周天恩,而是带着长姐气势地缓缓开口:「尤其太子殿下,宫中变化无数,都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更有后宫佳丽三千人,愿您不忘初心,护她一生周全,莫负了我妹妹。」 「好。」周天恩微微一笑,虽是回答洛縈的话,目光却认真望向洛霜,一字一句开口:「此生,孤只会有洛霜一个女人,一生为她所有。」 话音一落,在场之人皆是一惊,有人感动,有人意外,有人沉思,自古帝皇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纵使没有后宫佳丽三千,也断断说不出为一人所有这样的话来。 关周天恩神色认真,洛縈微笑頷首:「好。太子殿下的诺言,我们都听到了,若他日君恩如水,在场之人可都会护着小霜。」 「没错!」洛光和洛雪同意頷首,而刘御与傅林对望一眼,不禁真的想像起若真有那样一天,夹在君和妻之间,他们俩人会有多为难啊,以妻子的个性,让自己去劫后的事情可能都办得出来。 「好了,怎么都说到我身上来了?我相信他不会的。」洛霜红着脸,连忙转移话题望向周天清:「三皇子才是,绝不可负了縈姊,否则我们都饶不了你的!」 「皇嫂多虑了。」周天清走到洛縈身边牵起手,脸微红,眾人目光下他说不出甜言蜜语,只能用行动宣示自己的决心。 眾人会心一笑,却知已到分别的时刻,气氛忽地寧静下来,目光交会后,洛縈与周天清默契转过身,一边朝外走去,一边异口同声道:「山高水远,有缘再见。」 见那双出奇登对的背影渐渐走出视线,眾人皆在心中无声地祝福,愿他们一生顺遂、无病无忧,徜游这大好山河。 帐外,从此无国无家的男女互望,周天清问:「你想去哪里?」 「往西走如何?听闻西方有与我们虹国完全不同的乐音,我想去听听看。」 「好,那就往西走。」 一男一女在夜色中悄悄地相偕走远,从此天下之大,山河之广,尽是去处,再也没有人能够左右他们的自由。 * 年关将近,虹国大军凯旋而归,虹都百姓夹道欢迎,从城门口至宫门口都排满了人。 归来大军以凤、王两将为首,周天恩与刘御在后,浩浩荡荡来到宫门前,四人跃下马,将配剑交给一旁的太监,周天恩悄声吩咐近卫一句,随后笑着对其馀三人开口:「将军们先请,孤随后就到。」 「太子殿下自便。」三位将军略一拱手,也不多问便先行一步。 没多久,一名近卫领着一头雾水的洛霜前来:「怎么回事?你找我?」 「走,我们一同去面见百官。」周天恩伸手握住洛霜的手,语气淡淡,却令闻者心中一震,想也不想地摇头:「这怎么行!我已经......」 「相信我。」周天恩认真的目光满是篤定,犹豫半晌,洛霜只好頷首:「好吧。」 洛霜想,既然决定要去,就不能畏畏缩缩、畏首畏尾,于是深吸一口气,面上维持着镇定,与周天恩一同前行,而楚沐远远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抬头审视壮丽巍峨的宫门,禁不住握紧腰间的簫。 * 养心殿前,虹国天子亲率宫廷百官立于阶梯上,迎接归来的军队。 「承蒙圣上恩德,臣等不负皇恩,拒云国,剿贼掳,护虹国河山,保国土万全,凯旋而归,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凤将军、王将军与刘御走入眾人视线,向周允行君臣之礼,气势万钧地齐声高呼。 周允欣慰地扬起嘴角,连道三声「好!」,正欲封赏,可再仔细一看下面的人,却明显少了一个:「太子呢?」 「太子殿下他......」王将军话还未回完,便听见太子殿下本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儿臣来迟,请父皇恕罪。」 朝之望去,眾人瞳孔皆是一缩,只见一对男女现于眾人面前,两人掛着如出一辙的得体微笑,从容淡定,仿佛本该出现于此,男子一身军装,正是刚才被问起的太子殿下,而女子一身素雅的蓝色长裙,则是太子妃本人。 出征的将军们意外于太子将太子妃带到百官所在的养心殿前,而前来迎接的百官则讶异于她绝无可能活生生地站在眾人面前! 一时,喧哗声四起,周允忍不住蹙眉,凌厉的目光瞪向牵着手的两人,完全没想到周天恩竟敢堂而皇之地把洛霜带到眾人面前。 战场之事皆已写成战报呈给周允,故周允深知洛霜出宫后,独身到军营并救了命在旦夕的周天恩之事,心中对洛霜的怒气确实淡了些,本已决定若周天恩要将洛霜迎回来,他可以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可即使如此,方法绝非如此时此刻一样,大胆又堂而皇之! 周天恩挑衅似的回望周允,语气却温和有礼,携着落霜的手一起跪下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混乱间,洛霜一时把握不好自己的称呼,只好接着周天恩的话行礼。 「眾卿平身吧。」周允只觉头隐隐作痛,怒从心起,奈何无法发作。 「谢皇上。」「谢父皇。」 「朕知眾将远道归来,甚是辛苦,特备下百官宴,替诸位接风洗尘,眾爱卿入坐吧!」周允转身率先朝殿内走去,不想再看身后碍眼的某人。 眾人纷纷入坐,洛霜被周天恩拉着,无奈地坐到他身旁,在这场满是男人的聚会里,她的存在显得格格不入,可因为周允没有问,周天恩没有开口,眾将眾臣便在古怪的气氛下继续用餐,仿佛那人只是一位透明人。 觥筹交错间,封赏也随之而来,周允依照早已安排好的剧本宣告眾将的赏赐,而到周天恩时,周允按例询问:「太子此次战役表现不错,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依照惯例,少不得要说些推諉之词,此乃分内之事,无须封赏之类的,而周天恩如眾人预料的一般站起身后,却向周允行礼:「父皇明鑑,儿臣确有一事相求。」 ------------------------------------------------------------------------------------- 洛家逐渐收尾:ddd清縈结局来了 求珍珠求收藏~~~喜欢大姊的结局吗?有什么想说的话也可以留言给我呦!! 158认罪 「父皇明鑑,儿臣确有一事相求。」周天恩说完后,拉起身旁洛霜的手便从席位走至宴会正中间,在眾目睽睽之下跪了下去:「儿臣听闻大战之时,太子妃被父皇所废,赐鹤顶红一盏。儿臣知其中定有误会,唯恐延误军机,故先派人横加拦截,救下太子妃,以待儿臣归来再做解释。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今日携太子妃特来向父皇请罪。」 此话一出,场面一度鸦雀无声,周允是气的,大臣们是惊的,只因为这句话,是周天恩一锤定音地认下所有的罪责,还认下了洛霜这个人。 即便眾大臣眼不瞎,可若周允和周天恩愣是指鹿为马地说眼前这名清丽佳人不是洛霜,而是别的什么人,眾人可能也就只能跩着明白装糊涂地应下。 现今朝堂上的大臣,几乎都是周天恩在周天思倒台之时扶持上去的,在不影响到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只要周允不否认,让大家陪着未来天子演场无伤大雅的戏,其实并不难。 可这样一来,洛霜将不再是洛霜,无名无姓的无根浮萍想要成为太子妃,或更远来说,想成为皇后,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如今的周天恩不再是一年前那不受宠的皇子,而是稳坐东宫的太子,未来更是会登临九五的男子。 能当虹国皇后或太子妃的女子,家世、才情、品貌,皆该能为天下表率,一位横空出世的奇女子,显然不足以胜任,这也是为什么早在周天恩成为太子时,周允便下令封洛家为侯,还念着给周天恩纳侧妃的缘故。 要不是周天恩与洛霜早已成婚,还是周允自己下的圣旨,恐怕根本不会同意太子妃之位落到洛霜头上。 种种原因,这次回宫以后,洛霜可以是宫女、伺妾,甚至侧妃,可却再无可能成为周天恩的妻。 洛霜比谁都明白这件事,想要骗过天下之人,堵天下悠悠眾口,本就该付出代价。 这一次归来,洛霜早已做好成为他人的准备,而完全偽装成另一人会面对何种未来,她不能掌握,只能把未来赌在周天恩对自己的情上,赌无论成为妾还是侧妃,他都能始终如一护着自己,如此,即便不是太子妃,不是皇后,那也无妨。 洛霜曾经不想赌,把人生赌在一个人对自己的情爱之上怎么看都傻,可面对胆敢拿性命和自己赌一把的周天恩,她想,傻一次又如何? 可此时此刻,洛霜跪在周天恩身侧,侧头凝望着眼前之人,目光流淌着波涛汹涌的情绪,她发现自己原来不够瞭解他。 周天恩的勇敢,周天恩的执着,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所认准的人和事,拼尽全力也会护着令其完好无缺,哪怕只是太子妃的一个身分。 为护夏凊,他能放下皇子之位,匍匐多年,一朝翻身;为帮萧言,他能驱策千军万马,挑起战端,平其怨忿。 一旦认准,他便能放下一切,只为心中的结果,周天恩,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周天恩认准了洛霜是他的妻,他的太子妃,他便会想尽办法守住这一切,哪怕,担上的是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荒唐!」周允憋了半晌,倏地站起身骂了一句,眼眶泛红仍带着噬魂绝命草的毒素,也带着极盛的怒气,让眾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儿臣知错。此次归来,不敢求封赏,只求父皇网开一面,原谅儿臣。」周天恩面容平静地道歉,在周允眼中却无几分真情实意,只有毫无破绽的话术,令人青筋直跳。 「父皇明鑑,此事应由儿臣一人承担,与太子殿下无关。」忽地,一直聆听的洛霜淡淡开口,目光清亮地望向高高在上的周允,语气带着近乎从容的冷静:「太子殿下远在千里,如何能探得宫中之变?实乃儿臣贪生怕死,行此逆天之事,还望父皇莫要错怪了太子殿下。」 「你.......」周允正要说话,便见周天恩伸手至洛霜身前,坚定且不容质疑地打断:「不是,和霜儿无关,她一介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如何瞒过宫中之人出逃?是儿臣派人救下......」 周天恩话音未结,手便被洛霜压了下来,只见她连连摇头解释:「不是......是儿臣自己......」 「行了!」周允怒喝一声,满座俱静,他望向眼前两名后辈,只见两人的手不知何时从互相制肘到相互交叠,尽是眷恋,而望向周允的目光没有半丝畏怯,只馀坚定。 周允的愤怒,在两人毫不退让的目光里渐渐退去,染上一丝不可察的艷羡—人的一生,若能遇上一位自己愿意护着对方,对方也愿意用性命护着自己的人,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帝皇的龙椅,看着无上风光,可却是世上最孤独的位置。 举目皆是别有用心之人,爱与不爱总关联到无数的利益,再没有纯粹的感情。 即便动心,也终究做不到倾尽所有,因为每一个走入生命的女子背后,都有那么一个两个忽视不了的利与弊。 如同未成太子前,夏凊代表着夏家的支持,是重要的利益,可在登临九五之后,夏凊成为了夏家得势的证据,是忽视不了的弊。 周允想,他的儿子—周天恩是幸运的,他遇上了一位跳脱出宫门侯爵的女子,洛霜身后什么都没有,所以能义无反顾地去爱。 也或者,是自己不如儿子坚定罢了。 「凤爱卿。」周允别开眼,望向一旁此次带兵出征掛帅,对宫中之事一无所知,此刻正目瞪口呆的凤将军,对方机灵地站起身行礼:「臣在!」 「朕听闻太子妃在军中担任医女,救死扶伤,可有此事?」周允威严地开口,凤将军好歹也是当了多年下属的人,闻弦知雅意,知道周允这是打算给太子与太子妃台阶下了,即刻点头如捣蒜道:「是!太子妃为军中将士医治,医术高超,军中上下有目共睹,感怀于心!」 凤将军连草稿都不用打便能信口拈来开口,不是因为能言善道,而是因说出口的每一句,都确切出自真心,让军营里任何一位将士来答,都会有同样的回答。 「陛下!臣可以作证。」忽地,一名出乎眾人意料的男子向前一步,突兀出声,他的声音和人一样,冷峻低沉中带着让人心安的坚定,竟是从来在朝堂之上如同隐形人般的刘御!在场之人除了周天恩,谁也没想到他竟会在此节骨眼上出声,只听他续道:「太子与太子妃欺上瞒下,犯欺君之罪,本该罪无可恕,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太子与太子妃知事有缓急,为天下计,行此下下之策,于国难之时,一人于前线杀敌,一人于军营救死扶伤,视江山天下为己任,微臣认为,虹国有此敢为天下先的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实乃虹国之幸。王将军,你以为呢?」 「......臣附议!」刚被刘御主动开口而吓一跳,又忽地被唤了姓名,王将军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便点头。 周允没有急着下定论,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一脸冷峻的刘御,半晌才收回视线道:「既如此,太子与太子妃功过相抵,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谢父皇恩典。」周天恩和洛霜携手磕头,两人的手紧紧握着,如同心一般彼此依偎。 宴会散去后,太子妃与太子归来的消息不脛而走,当夜便传遍整座虹都,一开始人们想起从前妖女的说法,对死而復生的太子妃害怕多于崇敬,可随着太子妃救将士的美名渐渐传开,比起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百姓们还是更愿意相信实打实的功劳,再加上许多人暗中的推波助澜下,再没人会提起太子妃不光彩的身世和死讯。 后来,随着战事彻底落幕,兵士衣锦还乡,全虹国的人都知道虹国出了一名与太子共赴战场的太子妃,她千里奔赴,医术高超,与太子同甘共苦,救将士于危难,许多传奇故事或真或假的传散开来,成就当初洛霜想不到的好声名,此乃后话。 * 处理完国事,周允回到自己寝殿,开始处理「家事」。 傅林跪在地上,神情坚毅平静,回望坐在上首的周允,目光澄澈明亮,浑身散发着不忧不惧不骄不躁的泰然气息。 周允默默打量着,心下其实有几分意外,只觉傅林这次出门,似乎变了许多,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若从前是茫然懞懂的雏鸟,如今便是那已成成的雄鹰,心志坚定,自信从容。 「儿臣擅出宫闈,却未立寸功,请父皇责罚!」傅林淡淡地开口,静待着周允的怒火。 当初仅留一纸书信便带洛雪离开虹都,一方面因为急于和周天恩解释,一方面则因为周允欲撤销自己和洛雪的婚约,还有一方面是,傅林发现自己待在皇宫里,什么也做不了。 傅林想要的真相,从来就不在这华丽的宫城,而在江湖之远的岳灵山。 曾经困住傅林的牢囚,原来出自傅语嫣的手笔,而她身为幕后之人,又何尝不是困在自己的囚牢之中呢? 经歷亲娘的死而復生,又眼见傅语嫣与师傅共死,傅林如愿以偿得到了真正的真相,他不再需要怨恨任何人,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清醒地看清一路走来的痕跡,那些背地里搅弄风云的力量,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前路如何,此后只有傅林自己能决定。 「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无詔出京!可有把朕放在眼里?」周允凌厉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压在傅林身上,后者默了默,平静道:「儿臣知错。就算父皇要斥夺儿臣的皇子身分,赶儿臣出宫,儿臣亦无怨言,只是君无戏言,洛雪和儿臣的婚事,不应有易。」 说出这话时,周允有些讶异,傅林却很淡定,毕竟当年选择入宫最主要的理由,无非是为傅语嫣报仇,而事过境迁,在波涛诡譎的谋算之后,傅林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真相,从今而后,他想要的就只剩下一个人,那位一路走来始终陪伴着自己,睿智勇敢的姑娘。 青梅竹马,相依相伴,她陪他度过寂寥的如孤儿般的生活,也陪他经歷过初入皇宫事事陌生的步步惊心。 她能为傅林饮下毒酒,也能在傅林迷茫时果断分开。 傅林并不完美,他会在被胁迫时迷茫做出错误的决定;洛雪也不完美,她也曾在知晓皇子真相时说要离开。 可即便有过机会,他们也终究放不开彼此的手。 回首过去,只觉恍然,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用情已深,谈何放下」八字而已。 「为了一个女人,你连皇子的身分都不要了是吗?」周允气结,不由得想起不久前周天恩才为了洛霜不管不顾地揽下罪责,根本没拿自己太子的身分当回事,而如今傅林也有样学样,把皇子的身分拿出来威胁? 「儿臣并无此意,可世上之事,不过都是两权相害取其轻,于儿臣而言,比起荣华富贵,洛雪更重要一些。比如父皇封太子前曾问儿臣是否对皇位无意,并非厌弃了儿臣,只是在儿臣与如今的太子殿下之间取了父皇觉得更重要一些的人罢了。」傅林解释着,瞭然的眼神和井井有条的分析令周允心头微震,只觉出了一趟门,傅林似乎就将一切都看得透彻,从前的他即便心里明白,可绝对无法这样心平气和地说出来,甚至如此直白。 对于傅林,周允终究是有所亏欠的,他曾允诺其江山,最终却因为自己对他人更深的愧疚而食言。 「起来吧!」周允轻叹一口气,轻声承诺:「你若一辈子安分守己,朕许你一生荣华无忧,你想要的人和物,朕都依你。」 傅林站起身,微微一笑,没有听漏帝皇话外之音,顺势提议:「谢父皇恩典,儿臣只愿在大婚之后,和洛雪离开虹都。」 「你当真要如此?」周允微愣,一旦离开虹都,远离权力中心,便是真真正正绝了未来上位的可能。 「儿臣心意已决,请父皇成全。」傅林行着礼,语气坚定,对于他而言,皇宫从来不是他的家,在这一天,他便会想起傅语嫣的种种布局,想起自己如同牵线魁儡般的一生。 可从今往后,傅林只走自己想走的路,他会活着和师傅与娘亲想要的完全不同的人生,与洛雪远离皇城,一座宅邸,一副棋盘,一生平安,如此足矣。 像年幼无数的日子里一样,纯粹而美好。 「朕知道了,你回去吧。」周允頷首,眼见傅林谢过恩后俐落地转身离开,毫无留恋的模样令周允忍不住微扬嘴角,想起洛霜说过傅林想要夺位之语,微微摇头。 无论如何,傅林此后便会远离权力中心,以后周天恩的皇位也就更稳一分了。 周允垂下头,拿开桌上的奏摺,底下是一封不久前周天恩交给自己的信,此刻四下无人,终于能拆开,静静读了信。 这是一封认罪信,来自战死沙场的三皇子,应该说,瞒下天下人假装战死沙场的儿子。 其实,周允并没有太意外,早在接收消息时,他便有所揣测,否则虹云之战虹国伤兵累累时周天清没事,怎么到了剿匪虹军势如破竹之时反而中埋伏身亡? 周天清也猜到了周允会想到,故主动写信认罪,且还让周天恩带回一位医术高超的郎中,言能解自己身上的毒,希望能将功折罪,成其一生愿望。 周允阅毕,将信收了起来,越想越觉荒谬,忍不住笑出声,从前自己的兄弟们争得你死我活想坐这皇位,而如今自己的儿子们倒好,一个个的,避皇权如蛇蝎。 一代帝皇站起身,将信拿到烛火前烧了,不留一丝痕跡,这一刻,他也不过是想成全儿子心愿的普通父亲罢了。 --------------------------------------------------------------------------- 这週稍晚了,求珍珠~求收藏~~ 159復归其位 玄寧殿外,夏凊站在门外,反覆左顾右盼,双眼半是期待半是忧心,直到远方一对男女相偕走来,她眼底一抹忧虑才彻底消散,化为嘴角一道轻浅的笑意,眼眶却是红了,流下一道泪痕。 「母后。」来者不由分说便在夏凊身前跪下,男子一磕头满含愧疚开口:「让母后忧心了。」 「这是做什么!」夏凊忙扶起两人,笑了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上下打量周天恩与洛霜,确认两人安然无恙后,夏凊熟练地牵起两人的手,一左一右,嘴里絮絮叨叨道:「我看你们俩都瘦了,方才让御膳房为你们备好了接风宴,你们等等多吃一些......顺便说说这一路的事......」 望着自己被夏凊牵着的手,洛霜有些怔愣,被无意识地拉着往前走,心中被这股珍贵的温柔给溢满。 曾几何时,自己心心念念期盼一个无计较而温暖的家,没有仇恨与算计,只有毫无保留的爱。 既然不曾拥有,也不必谈及放下,却忍不了有所艷羡。 正因为没有拥有过,所以洛霜清晰地感觉到,夏凊是真心将自己视为女儿般温柔对待的,于是这一刻她在心底暗暗发誓,自己定会守护这份难能可贵的情感,尽全力护住眼前之人。 傅语嫣说的话犹在耳际,洛霜暗自琢磨要找一个妥贴的时机和夏凊私下谈楚沐的事情,让她有所戒备,绝不能让有心人士利用,或让皇帝知晓此事。 重新回宫,阴诡又起,曾经的洛霜会不喜欢这种需要处处提防的氛围,尽是他人为权为利而搅弄的风云,可如今,为了想要守护的人而出手,她只觉得甘之如飴。 * 比起洛霜回宫的轰轰烈烈,洛光与洛雪回家,则是静悄悄且低调,不过已足以在永安侯府掀起不大不小的波澜。 「爹!娘!」洛光与洛雪在刘御和傅林派的侍卫护送下回到家,都不由得泪眼婆娑,终于......回家了! 洛家一眾人接到消息在大厅,眼见两名女儿安然无恙,洛可钦却是面色一沉,大喝道:「跪下!」 两人互望一眼,只能乖巧跪下。 「你们......你们胆大包天!」洛可钦面色铁青,看着两名女儿目眥欲裂,洛光和洛雪垂下头,准备迎接接下来的责罚与惩戒,可过了许久,大厅都无人开口,两人疑惑抬头时,却见洛可钦正无声地流着眼泪,却不知是因为怒气,还是因为心中那点放不下的架子,迟迟没有叫两人起来。 洛光和洛雪望向洛可钦,老人灰白的头发,不知何时满是皱纹与疲惫的脸庞,和轻轻流下的倔强泪痕,记忆中那精明商人的模样不再,只离开几月,竟骤然衰老,彷彿迟暮,两人的心都不由得微震,鼻尖一酸:「爹!」 「都起来吧。」洛可钦似乎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背对两人,悠悠地开口:「我洛可钦一生就四个女儿,这家业诺大,却终究无人可支,本想盼你等飞上枝头,可你们一个个都有自己的主意......」 「爹......」 「唯一一个没主意听话的,飞上枝头却也没成凤凰,终究......是我害了她。」洛光与洛雪沉默着,听着洛可钦平静地陈述,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竟让一向自傲的爹说出这般的话,彷彿已看淡一切尘俗际遇,如临终耳语一般。 「如今我就剩两个女儿,我也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只是宫门王府的水,既深,又浑,能不淌便不淌地好。」洛可钦转过身来,泪水已乾,神情坚定,说完后目光在洛雪身上顿了顿道:「可若用情已深,那便记得,没什么比命重要的事,若有朝一日,殃及性命,就算冒着搭进洛家、搭进一切的风险也无妨,务必护着自己。这洛家,这永安侯府,本也就什么都没有,没什么可护的。」 洛光与洛雪瞪大双眼,目光微红,半晌,两人互望一眼而后轻轻一拜,声音皆有些哽咽:「女儿谨记。」 那总被攀比与比较的儿少时光,她们就像是被悉心呵护的娇花,被养来争奇斗艷、冠绝一方,可谁说这悉心照顾里有的只是纯粹的利呢?若不爱花,又怎能真正悉心照护? 洛可钦凝望着两道娉婷磕头的身影,脑中浮现洛縈留下的信和洛霜转身离开的决绝背影,一时有些恍惚,他闭上眼,只觉气力耗尽,身形微晃,身旁的大夫人一惊险险地扶住他︰「老爷!」 「爹!」洛光与洛雪也站起身,脸色大变,刚上前一步却见洛可钦摆了摆手,坚决道:「我没事。」 洛可钦深吸一口气,站稳后笑了笑,笑容竟掺杂几分老态和心如死灰的平静,是洛光和洛雪从未见过模样,两人都不禁愣在原地。 那双总在算计的眼珠和曾经精明狡黠的目光,竟在忽然之间消逝殆尽,这一刻,洛光和洛雪心中忽地涌上懊悔的情绪-或许她们不该悄无声息地就离开家,离开爹娘。 每一隻雏鸟都曾迫不及待地拥抱天空,可待翱翔过后,倦鸟归巢,迎接牠的可能是无可挽回的人事已非,鸟儿会发现,牠再也当不回那隻嗷嗷待哺的雏鸟,因为曾经抚育牠的家人,已经不再强大。 「圣旨到!」忽地,一声清亮的声音传进眾人耳里,洛可钦目光微变,警戒地望向外头,没有前去迎接,而是眼睁睁看着一名太监踏进门来,眼神阴寒。 上一次,也是这名太监,前来宣告洛霜的死讯。 前来的太监莫名的背脊一寒,笑容满面的脸僵了僵,对上洛可钦的目光顿了顿,心中发怵,但他仍清了清喉咙道:「还不速速接旨!」 眾人一一跪了下来,洛可钦垂下头,静静听着。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洛家有女洛霜,胆大欺君,瞒天过海,罪无可恕,然念其大战期间,亲赴战场,治伤兵有功,救太子于危难,功在社稷,无庸置疑。有功有过,朕念其功过相抵,不赏不罚,復归其位,赐太子妃位,钦此!」 初听前头,洛可钦握紧双拳,可到了后面,他完全愣住了。 「还不接旨?」太监将圣旨递给洛可钦,后者颤抖着手楞楞接过,一时觉得恍若梦境,呆问:「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恭喜永安侯,皇上虽说是不赏不罚,復归其位,可明眼人一看,这可不就是『赏』嘛!」太监伸手扶起洛可钦,嘴里还絮絮叨叨道:「这古往今来,太子妃这般废而又立的,可是头一份!」 「公公的意思是我女儿她没死......?」洛可钦下意识跩紧对方的手,太监吃痛,所幸经过大风大浪的他未叫出声来,面露古怪地看洛可钦一眼:「......永安侯还不知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洛可钦忽地目露癲狂,似是大喜,又似是大怒,又似是大悲,种种情绪上涌,目光通红。 「老爷!」「爹!」 在眾人的惊骇的喊声下,洛可钦放开了太监的手,失魂落魄地退了两步︰「那芸儿......不就白死了吗?」 洛光和洛雪环视周围后对望一眼,忽然终于注意到迎旨的洛家眾人里,唯独少了那道从来沉默冰冷的身影。 * 玄寧殿内,周天恩与洛霜刚踏入殿门,便见一道意料之外又情里之中的身影印入眼帘,来人目光一亮,止不住喜意地迎上来,在眾目睽睽之下扑进周天恩的怀里:「皇兄!」 衝击力之大,令周天恩倏地退后了两步,他嘴角抽了抽,无奈地推开来人:「周天璿,你几岁了?」 「皇兄,我就知道你不会死!」被推开的周天璿也不难过,双目亮堂,满是信任与喜意地望着周天恩,尽是孩童般的天真,见状,一旁的洛霜有些瞠目结舌,脑中想起初进宫时,对方化做逍遥绑架自己,后又在清华殿前承认自己的身分时,是多么的深不可测,和眼前睁着无辜双眼,方才还扑进周天恩怀里的少年实在难以重合。 「璿儿一早就在宫门口徘徊,我便让他进来了,想着等等一起用膳,给你们两接风洗尘。」夏凊淡笑解释,周天恩頷首,他大致可以想像怎么回事,轻扬起嘴角:「走吧,吃饭。刚好,我正有事想找你,本想夜里去见你,你自己来了更好。」 「找我?什么事?」周天璿一楞,一头雾水地问。 周天恩没有回答,回望周天璿身上坦承而信任的双眼,从小到大,周天璿都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周天恩早就看出来,周天璿无论学文、习武,天资都是上上之选,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唯一的缺点,大约就是从小生在呵护之下,被周天恩和丽妃保护的太好,智计有馀,狠辣不足。 「皇兄?」见周天恩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周天璿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什么,用完膳再谈。」周天恩牵起洛霜的手,思及自己的决心,忍不住用了三分力气,令洛霜侧头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牵那么紧做什么? 三人进殿内才刚坐下要用膳,便听一声通传声传来:「皇上驾到!」 眾人只能再次站起身,转身跪下迎接周允的到来,周允面色难看地进门,瞥一眼周天恩和洛霜,想起不久前在朝臣面前的一幕,冷哼一声,装作没看见似的坐到餐桌前,也不叫眾人起。 「皇上,今日皇儿刚回来,臣妾想着为他接风洗尘,怕怠慢了陛下,不如皇上先去养心殿等等,待臣妾准备好,再去迎陛下。」夏凊淡淡的声音响起,周允一个机灵,听出了话中的怒气,翻成俗话便是「我要跟我儿子吃饭,你给我滚」,是赤裸裸的逐客令,连忙道:「起来吧。朕也想为太子接风洗尘,就不劳烦皇后再跑一趟了,就一起吃吧。」 「谢皇上。」眾人不咸不淡地回应,纷纷站起身回到饭桌前坐下。 坐到餐桌前,周允讨好似的替夏凊夹了一道菜,夏凊也不道谢,只淡然受着,并也替周允夹了一道菜,便令一代帝皇扬起嘴角,此情此景落入洛霜眼中,想起傅语嫣所说的种种,微微垂下眼帘。 母后心里,是有父皇的吧? 「对了,这次请回来的江湖郎中,你可了解几分?」用膳至一半,周允忽地想起周天清的信,随口问了一句,洛霜忍不住呼吸一窒,望向夏凊。 「了解不多,不过此人确实医术高明,儿臣重伤之时,幸亏他出手,才救回了我。我曾听清弟提起过,他是已故贤妃的师兄,姓楚,单名一个沐字。」周天恩斟酌着字词,想了想还是略过楚沐和洛霜之间的师徒关係,其中失忆之事解释起来过于复杂,会让周允对洛霜警戒更甚。 周允和周天恩互望,又多问了些楚沐在军营之事,周天恩捡了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一一回答,都离不开医术高明,至于云国之游、武功高强和师徒缘分等等,都被他略过不提,两人对答间没有人留意到夏凊失神的模样,在周天恩说出名姓的那瞬间,她甚至差点握不住手中的筷子,只是这一幕只有被一直凝望着皇后表情的洛霜清楚地收进眼底。 这下不用问,洛霜已经可以确信,傅语嫣说的是真的。 「不管怎么说,一路走来,儿臣觉得他也不是口出狂言之徒,既然说了能解噬魂绝命草,那大约是真的能解的,儿臣觉得不妨让楚先生一试,这也是清弟的孝心。」 「恩。明日便让他入宫,朕见见他。」周允頷首,忽地一双响亮的金属声响传进眾人耳里,原来是一双筷子跌落在地。 「臣妾失仪了。」夏凊微微一笑,一旁伺候的宫女忙上前收拾,替换一双新的给皇后娘娘,周允宠溺地望向皇后,无所谓地道:「无妨。」 不过此时的夏凊没有看见那双宠溺的眼神,脑中浮现的只有曾经以为再也不会回忆起的往事,和一道没有被岁月淡忘的卓绝身影。 于是夏凊讶异地发现,少年的簫声剑影,那么多年过去,都还如此清晰。 可是,夏凊比谁都清楚,再也不可能回去了,世事万千,哪有那么多的復归其位呢? ----------------------------------------------------------------------------------------- 求珍珠!求收藏! 我没说停更的週就不算停更,所以这更是补上礼拜的,这礼拜会再更一章:d 160託付 用完饭,眾人起身恭送周允回养心殿。 「皇兄,你找我有事?」刚起身,周天璿便转过身,心中一直念着周天恩先前说的话,隐隐有些许期待-皇兄是有事情要交代给我吗? 「恩。」周天恩轻轻頷首,转头望向洛霜道:「霜儿,你先送母后回宫,我和他说几句话。」 「好。」洛霜微微一笑,也不多问,便和夏凊一同迈步离开,将空间留给周天恩与周天璿这对兄弟。 周天恩帅先找个位置坐下,轻描淡写地瞥一眼自己对面的椅子示意:「坐。」 待周天璿坐下后,周天恩也不急着说话,目光飘向门外,不知思索什么,忽地,周天璿敏锐地意识到,接下来皇兄要对自己说的话,或者说皇兄要自己做的事,非常地重要,也非常地困难,以至于令一向果决擅断的周天恩也陷入犹豫的境地。 「皇兄,你有什么想要吩咐我的,儘管放心说,不管那是什么,不管多么困难,我都会去做!」周天璿率先开口,目光坚定,并且流露志在必得的决心,顿了顿还道:「无论现在、过去或未来,我都会一直站在皇兄身边。」 闻言,周天恩扬起嘴角,侧头凝望周天璿,语气淡淡问:「如果,我想让你做的事情是继承皇位呢?」 「!」周天璿霍地站起身来,面色大变地跪下:「皇兄!臣弟对皇位绝对没有覬覦之心!若有,那必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周天恩无奈站起身将急着表忠心的周天璿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眼神里有笑意:「我不是怀疑你,是认真在问你。」 「我不明白......」饶是聪慧过人,周天璿此刻的脑中还有些晕呼,回望皇兄尽是信任而无猜疑与试探的眼神,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脑袋不好使。 「简单来说,你皇兄我,不想当这个太子,以后也不想当那皇帝,想将这天下的担子交给你,你意下如何?」 玄寧殿内,一时静謐无声,似乎是为了让周天璿听地清楚,周天恩的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慢,也很慎重,神情认真地让人说不出怀疑的话,可儘管神态已经如此坚决,在听者耳里仍然充满不可置信,心头涌上荒谬感令此情此景如梦般不尽真实,半晌,周天璿都没有回应。 被报以沉默,周天恩也不急,只是静静等待周天璿的答案。 周天恩知道自己说这番话,会对周天璿造成多大的衝击,这十年来,自己殫精竭虑、步步为营,为夺得皇位不择手段,对这些布局与谋划,周天璿不能说一清二楚,可绝对都能结果上察觉周天恩留下的蛛丝马跡。 丽妃宠冠后宫,为儿子成为太子步步铺路,而周天璿夹在周天恩与丽妃之间,只能步步后退,以紈絝与不学无术掩饰,退出朝堂视线,不亲朝臣,不近帝皇,淡出权力漩涡。 可以说,如果没有周天璿的退让,傅林即便认祖归宗,周允也未必会属意他继承皇位,而朝堂上就更不会有傅林的立足之地。 周天璿之所以退让,无非是想成全周天恩的心愿,助其一臂之力,可习惯退让的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从皇兄口中听见一句「不想当皇帝」。 「为什么?」半晌,周天璿才终于开口,声音喑哑地问了一句。 「为君者,看似风光无两,实则如履薄冰......我累了。」周天恩幽幽地开口,凝望着周天璿的眼睛,语气很轻:「母妃之所以陷入当时境地,无非是因为当时风头过盛,枪打出头鸟,成为他人第一个算计之人。」 「手里握有越多,招人覬覦、招人陷害之物便越多。握拥天下,便是囊进一方之物,需要承受一方的磨难,为防遭难,便须机关算尽,想他人之未想,料他人之未料。」周天恩说着,就像小时候周天璿第一次拿起弓时般谆谆教诲,只是当年说的是持弓、拉弓、射箭,今日谈的是谋略、治国、天下。 「可这天下事,瞬息万变,难控者多,且人心飘渺,际遇万千,即使才智过人,也难算尽苍生。」周天恩嘱咐着,周天璿似懂非懂地回望,在其心中,皇兄想做的,没有一件完成不了,就算算不尽苍生,难道还算不到想算之人吗? 这么想,周天璿便也这般问了:「以皇兄之心志,纵使无法算无遗策,难道做不到顾全大局吗?」 「你想的没错,可这便牵涉到何谓『大局』。」周天恩满意一笑,解释道:「有人言,大局是苍生百姓;有人言,大局是江山社稷;有人言,大局是亲朋好友;有人言,大局是此生挚爱。哪一种是你认为的大局?」 「我......」周天璿皱起眉,没能立即回应,脑中掠过一生种种。 他想起平生第一次骑马时,曾言道终有一日要驰骋三军,踏马平川;他想起幼年在学堂里,曾言道终有一日会兼济天下,不负所学;他想起青年游街虹都,曾言道终有一日能让这市井百姓,安居乐业。 周天璿一直相信,这天下在周天恩手里,必能盛世长安,他愿终有一日,成为皇兄手里的一把剑指敌军的剑,成为皇兄身边一位智计万千的能臣。 「若有一日,苍生百姓、江山社稷、亲朋好友、此生挚爱,仅能择其一,当如何选择?」周天恩追问着,自嘲似地一笑:「我知道,我当不成真正的明君,在我此生的选择里,苍生百姓、江山社稷,经常是被牺牲的那一方。」 「那不一样!皇兄是被逼的!」周天璿瞬间胀红了脸,急急想辩驳,他知道周天恩是在说曾经为了夺位,放任周天思败坏朝政、谋划造反,还有虽然不知何故,但刻意挑起的虹云战端。 周天璿不知道萧言的事,但能从虹云争端爆发的时机点与周天恩自请出战一事猜出一二,怎么会那么巧,在刚立好太子后才爆发虹国与云国的衝突,而刚成太子的他又为何自请出战? 可周天璿相信,一定都是有理由的。 「是。我曾经退无可退,背水一战,可做出选择的是我,这也是事实。」周天恩近乎冰冷地开口,即使对自己,他也不容半丝虚偽的狡辩地责难着:「我有更多的方法去避免这一切发生,可我选择了最快的、最省时的方式达成我的目的。」 曾经夜里辗转难眠,那些在脑中徘回不去的鲜血与怨灵,似乎此时此刻终于得到了出口宣洩,周天恩忽然觉得轻松许多。 只有当自己对自己诚实,承认自己所犯的过错时,人才能真正的无愧于心。 「可你与我不同,你无愧于天下,心怀社稷与苍生。皇兄觉得,你更合适坐那个位置。」周天恩微扬起嘴角,似乎比窗外的阳光更加明亮,目光通透敞亮,声音温和且真诚:「皇兄希望这一生,没有人能逼你做出选择,你能永远当一个心怀天下的明君,也希望这天下到了你手上,能创下一个国泰民安的盛世。」 「皇兄......」周天璿心头震动,却只能勉强喊出这句话,说不上是苦涩还是悵然,眼眶含泪。 曾几何时,皇兄也曾有过一颗乾净而不染尘埃的为国之心,眾望所归的太子,文武双全的皇子,似乎一切都那样理所当然且完美,当时周天璿听过的每一句为君之义,都曾出自周天恩的口中。 一朝跌落云泥的,原来不只有「太子」的身分,还有那颗胸怀天下的心。 此心已染尘,再不復当年。 际遇使然,造化弄人,如果当初是周天璿遭受这一切,他会不会做出和周天恩一样的选择?他还能保有每一分为民之心吗? 周天璿没有答案,可能会、可能不会,可若真的做了,就像周天恩说的,做出选择的人是他,这是事实,那么自己还能心安理得接受天下人的爱戴吗? 懵懵懂懂间,周天璿隐隐明白周天恩的决定,唯有把天下放在心上之人,才会终日在皇位上因过往的决定而惶惶不安。 「你别把你皇兄想的太好了。」见周天璿一脸深受感动的模样,周天恩微扬起嘴角:「这点愧疚,还不足以左右我,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是霜儿。」 「皇嫂?」周天璿微微一愣,面露不解地回望。 「这次虹云之战,霜儿几经生死,能活着,是我的运气。」周天恩闭上眼,彷彿就能感觉到收到死讯时的痛苦还有知道她被绑走的心慌。「经凤命与假死一事,如今,天下人无有不知我的软勒是她。越多人知晓此事,我护住她的把握便少一分,我思来想去,既如此,不如不坐那个位置,以免将来做出更多负天下之事。何况......霜儿为人,将自己看的很低,若我真为了她负了他人,她必得终身抑鬱不可。」 周天璿眨眨眼,回忆起周天恩大婚之时,他因不能亲自参与皇兄的婚礼而闹彆扭,派人去将太子妃给绑了,而女子不知怎么想的,大婚之日竟带着匕首,刺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而后竟还替自己包扎的情景,一时莞尔。 想来,皇嫂和皇兄一样,都是打从骨子里温柔的人。 「只是,这是皇兄的打算,不是你的。」周天恩话锋一转,忽地正色凝望周天璿:「皇兄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你愿不愿意成为坐拥天下之人,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 这一刻,兄弟相望,眼底尽是赤诚与尊重。 帝皇前路,并不容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皇兄,我愿意。」最终,周天璿慎重地开口:「从小到大,皇兄于我,亦师亦友,如兄如父,教我习武、读书、识字,可以说没有皇兄,就没有我周天璿如今的模样。」 「你不该为了我而做任何决定。」听到这里,周天恩皱眉提醒,觉得周天璿没有听见自己说的重点。 「不是的,这几年来,我一直想该如何将属于皇兄的东西还给皇兄,而母妃死后,我便想用我的馀生来为皇后和皇兄保驾护航。」周天璿摇头,抬起头凝望周天恩:「因为我觉得,是我和母妃夺走了属于皇兄的一切,如果不是我们,皇兄不会被逼得出宫,不会淌江湖浑水,更不会掀起朝堂风雨,皇兄会是名正言顺的江山继承人,并且是虹国的一代仁君。」 说到这里,周天璿微微退一步,而后跪下:「我周天璿能做的,都是您手把手教的,所以恳请皇兄将这天下交给我,我会向你证明,如果不是境遇不同,皇兄能是真正的盛世明君,这不是赎罪,不是为了皇兄,而是我的心愿。」 周天恩意会,笑了,向周天璿伸出手:「好。为兄很期待。」 将社稷託人,将江山予弟,是周天恩觉得自己能为这天下,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前半生,他为母妃而奋斗,后半生,他只想单纯为自己而活。 他相信自己不会后悔,正如过去的每一刻,即便牺牲过许多,他也不曾懊悔。 因为,皇位与社稷能够託付于人,可此生挚爱,他却无法交託给任何人。 * 洛霜送夏凊回椒房殿的一路上,夏凊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没有再多问战场之事,反常地沉默着,所幸皇后本就高雅清冷,不易察觉异样。 「母后,其实方才太子殿下说的楚先生,是儿臣的师傅。」抵达椒房殿后,洛霜意有所指又天外飞来一笔地开口,身旁的宫女们不明所以,夏凊目光微敛,微微扬起嘴角,似是饶有兴趣地开口:「当真?都先下去吧,本宫和太子妃单独聊聊,不许任何人打扰。」 眾人领命退下,待四下无人时,夏凊望着洛霜,不知思索什么,半晌没说话。 「母后放心,师傅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是从别的管道知道的。」洛霜主动打破沉默,神色轻松而无威胁之意,令夏凊微微一楞,而后轻扬起笑容:「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夏凊近乎坦然地承认,令洛霜有些意外,又有些感动-皇后信任自己。 洛霜凝望站在眼前的女子,见她身着凤饰,亮丽却无半点浮艷,高贵而威严,与初进宫时那被关入冷宫的狼狈女子判若两人,唯一不变的,是她身上宠辱不惊的气质,无论身处冷宫或椒房殿,她的眼底同样清澈安然。洛霜想要守护这样的夏凊,也想替一直努力的周天恩保护,她认真而镇重承诺:「若母后有任何需要,儘管吩咐,霜儿必定义不容辞。」 「谢谢你,好孩子。」夏凊忍不住伸手轻抚洛霜的头,轻轻笑了:「原来你是他的徒弟,这么说,你失忆真是他做的?」 洛霜因惊讶而瞪大眼,倏地想起她向夏凊提起过自己可能失忆之事,当时夏凊反应便有些奇怪,原来...... 「我早该想到,却不敢相信,你竟然刚好与他有渊源......世上缘分万千,本就不可预料。」夏凊似感慨似回忆,而后目光澄净地凝望洛霜开口:「你不必担心,明日我会亲自去见他,本宫自有分寸,你和恩儿不必搅和进此事来,容易落人话柄。」 「母后......」洛霜还要说话,夏凊却固执且不容质疑地打断:「回去吧,孩子。」 洛霜深深地望一眼夏凊,最终仍是顺从地行礼转身离开。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话,无法託付给别人,只能倚靠自己。」望着洛霜的背影,夏凊微微笑着,喃喃说着,温婉而通透。 ---------------------------------------------------------------------------------- 抱歉大家,最近有些私事gt;////lt;让我根本没事间碰洛家,使更新延迟了~ 有人在等我吗:d 老话一句,求珍珠,求收藏喔! 161情难自己 子时,夜色笼罩虹都,皇城里戒备森严,身为被请来的医者,楚沐被安顿在皇宫里不起眼的小宫殿里,只见他立于窗边,凝望月色寂寥,心不合时宜地躁动着。 二十多年过去,终于能再见她一面...... 楚沐从未等过这一天,打从做出决定开始,他便知道自己不再有资格期望这一天到来,只是当重逢时刻近在咫尺时,仍忍不住悸动难安。 只是纵是久别重逢,在眾目睽睽之下,也仅能装作是初遇。 「初遇阿.....」楚沐望着夜色微扬起嘴角,脑中不自觉浮现少女娉婷清丽的身影,那如在眼前、阳光正好的春日,在偏乡的小镇上,姑娘女扮男装却难掩一身娇气,却胆敢在眾人噤若寒蝉时上前一步对抗恶霸,并且机智地全身而退,从此走入了他的眼底。 累积的二十多年的思念匯流成河,让压抑许久的防线瞬间溃堤,楚沐左右手各自轻碰了一瞬簫和剑,身随意动,就在这一晃眼的时间,殿内便人去楼空。 可人生地不熟的楚沐甫一踏出殿门,便见一对样貌出眾的男女堵在本该无人的宫门小巷里,靠在宫墙上似乎已等候多时,楚沐愣住一瞬,夜色下看不清晰,可待看清来人后陡然浑身一震,停下脚步,张口却无言。 「你想去哪里?」年轻的男子眉梢轻皱,目光似刀锋利,带着质问,楚沐难得心虚地别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眼前的男女正是周天恩与洛霜,他们能站在这里,绝不可能仅仅是偶然,而那唯一能预料到楚沐行动的理由,却又令人不敢置信。 他们怎么会知道? 「父皇在母后那里……我们进去说吧。」周天恩不容质疑地说完后便朝楚沐休憩的宫殿里迈步,洛霜没有立刻跟上,而是安抚似地望一眼楚沐:「师傅,外面风大,我们进去谈吧。」 事已至此,楚沐只能頷首,乖乖回头。 三人进到殿内,洛霜一边前去点蜡烛,一边悄然打量周天恩与楚沐,一位是面色看似平静却暗藏蕴怒,一位是神情状似坦荡实则忐忑不安,一时之间,洛霜不知道竟不知道应该要帮哪一方,丝丝悔意涌上心头,暗叹自己无疑是酿成此情此景的罪魁祸首。 一个时辰前,玄寧殿内,周天恩与洛霜在书房,两人俱是心中有事,不知不觉便沉默许久,各自假装看书。 「霜儿,你有什么愿望吗?」冷不防地,周天恩把头从书中抬起,温和的嗓音打破了沉默,眼神坚定且平和地凝望着洛霜,令满脑子都是夏凊与楚沐的她一楞,下意识回答:「愿望?没有啊……」 「比如像清弟他们那样的?快意瀟洒于山林之间,来去自由……你喜欢那样的生活吗?」 眼见周天恩的神情带着不一般的忐忑,洛霜以为自己明白了他问话的理由,微微一笑:「像縈姊他们一样很好,可重要的不是身在何方或环境几许,而是身旁之人是谁,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深宫大院、繁华都城、山林别院都一样是幸福。」 意料之外的告白入耳,眼见她的目光满是柔情和真诚,周天恩的心跳微乱,忍不住扬起嘴角。 说话时未经过大脑,此时才发觉自己正被无尽繾綣的双眼凝望,空气莫名升温着,洛霜后知后觉地红了脸,见她害羞,周天恩笑意更达眼底,起身走向坐在桌子另一侧的她,他用脚将洛霜身下的座椅转了半圈,正对自己,随后单膝跪下,抬头认真凝望着她,轻声道:「我还记得去洛府宣读圣旨那日,你听见圣旨,面如死灰,还在湖边打了我一巴掌……」 「怎么说这个?想翻旧帐啊?」洛霜莞尔,挑眉似娇似嗔瞪了周天恩一眼,后者淡笑摇头:「我只是想,你想要的生活,必不是雕栏玉砌的皇宫楼苑,而是更简单、更单纯的……而我,拥有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光,也尝过零落成泥的屈辱,只要母后安好,你在我身边,这下半生,我也想活得更简单无忧一些。」 洛霜似懂非懂地回望周天恩,轻轻頷首,静静聆听对方续道:「所以,今日我和璿弟说好了,以后将虹国交给他打理,我们就在江湖上无忧无虑过我们的日子,从此大臣也好、礼法也罢,都与你我无关。」 周天恩的话语,一字一句都显得平稳而郑重,愣住一瞬之后洛霜终于听懂话中话,震惊地瞪大眼,又很快地释然,心中转而被心疼的情绪所填满。 「我明白了。」洛霜伸出一隻手轻抚周天恩的侧脸,以同样平静而镇重的语气回应,却又那样云淡风轻,好像周天恩方才说的话只是平凡的间话家常一般。 「你明白了?」这次轮到周天恩微愣,不确定地回望洛霜太过波澜不惊的神态。 「恩,明白了,我们不当皇上、皇后,去当一对江湖儿女,你仗剑江湖、我行医救人,也挺好的。」洛霜俏皮地眨了眨眼,还轻捏一下周天恩的脸颊,扬起一抹温和却蕴含理解的笑容,坚强而耀眼:「我不是说了?只要有你在我身边,皇宫与江湖都一样,都是幸福。」 两人相视,不约而同发自真心地笑起来。 曾经,他们都是不将情绪表露于外,藏于重重面具之下的人,只是谈起真情与真心都显得奢侈,显得遥不可及,但经歷一切、突破阴霾的现在和以后,他们终于能毫无防备地在一人面前崭露真心的笑顏。 笑着,洛霜突然灵光一闪,不掩疑惑问:「不过,你是什么时候做出这个决定的?」 「不告诉你。」周天恩将洛霜捏着自己的手带开并握在手里,莫测高深地扬起嘴角,随口道:「一定要说的话,那大概就是遇见你的那一刻起吧。」 相遇时的琴音仍在耳际,自从与你相遇,我便忍不住想对你好,驱散藏在琴音中的,那与我如出一辙又熟悉的孤独。 当你的死讯传进我的耳里,又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便只想倾尽全力守护你,抵挡躲在看不见的剑影刀光里的,那层出不穷又阴狠的计谋。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差点又再次失去你。 当你平静吃下傅语嫣留下的解毒丸时,我便知道,哪怕我拚尽全力,还是无法护你周全,惟有釜底抽薪,彻底离开阴谋诞生的权力中心,才能一劳永逸。 「这么说,你就是对我一见钟情了?」洛霜挑眉,眼底有狡黠笑意,周天恩不可置否地吻了一下握在手里的手,轻恩一声。 「其实,我也对你一见钟情。」洛霜脑中闪过回忆,忽地轻笑出声,周天恩忍了忍没忍住,出声语带哀怨反驳:「我可看不出来当初带着匕首进婚房的姑娘对我一见钟情。」 「不不不,在那之前,在你以为的我们初遇之前,我便对你一见钟情。」 「什么?」周天恩疑惑蹙眉,隐约明白洛霜说的是被楚沐隐去的记忆,心中微感烦躁,虽然理智上知道那个人是自己,可情感上却觉得是另外一位独立的个体。 「是,你没听错,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开始。」洛霜深情款款地说完后,却见周天恩没有几分愉悦,陷入半晌沉默,她这才想起两人还从未聊过自己失而復得的记忆,正打算解释,却听周天恩咬牙开口:「我问你,你心悦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洛霜微愣,从这句话品出了两层意思,一是周天恩知道两人的过去,二是周天恩竟然在吃当年自己的醋? 「当然都……」 「不许说『都喜欢』。」 「……」话被截走的洛霜一噎,心里好笑,从椅子上离开,倾身上前,由上而下吻住周天恩,后者不防被顺势向后微倾,下意识双手抵在地面上才接住这个吻,一吻即离,洛霜眨眼问:「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后恢復记忆的吗?」 「……被傅语嫣绑走的时候。」 「那你记得我是什么时候说『我心悦你』的吗?」洛霜轻笑,目光瞥向当初被逼至的墙角,周天恩视线随之而动,頷首而笑:「记得。」 「那,两者谁先谁后?」洛霜坐回椅子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周天恩:「傻瓜,我心悦你,和过往没有半点关係,只因为你是你,所以就算没有过去,就算重来一次,我都会喜欢上你。」 「那以前的我也心仪你吗?」忽地,周天恩灵光一闪,严肃地问,洛霜微愣,想起记忆中总是冷肃且寡言的少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恼羞成怒瞪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一定是的。」周天恩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意,将撑着身体的手移到到能坐稳的位置后将手伸向坐着的洛霜,猝不及防将她从椅子上拉进怀里,在她耳里轻声解释:「因为我也是,即使至今我都无法想起我们的过去,可我依然爱你。」 「幸好我们能再次相遇。」洛霜依偎在周天恩的怀里轻喃,书房笼上一层旖旎情思,两人四目相对,分不清谁先动的,待意识到时已是唇瓣相触,情思涌动,衣带半解,忽地,一声不解风情的声音传来:「等……等等!」 「恩?」突然被推开的周天恩低头望着面露红晕的声音主人,嗓音喑哑,略带不满。 「我……我有话要和你说!」洛霜正要坐起身,手却被男人轻压住,周天恩似诱似哄道:「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迟。」 「不成,明天可能就迟了!」洛霜伸手抵住周天恩就要下落的吻,正色道:「是和母后有关的事。」 周天恩微愣,见洛霜神色严肃,也跟着正经起来:「怎么回事?」 于是,洛霜将先前傅语嫣告诉自己的话与夏凊今日的交代都悉数告诉周天恩,后者愈听眉头愈紧蹙,脸沉了下来。 「虽然母后让我们不要干涉此事,只是听母后的意思,她是想要亲自和师傅见面,但若是被父皇察觉……」洛霜担忧地蹙眉,不安地望向周天恩,见他脸色不好,解释道:「其实我本不该将母后的旧事说出来,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只是为确保明日万无一失,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洛霜心下有些懊悔,告诉周天恩这一切,也不知道一时半会他接受不接受地了。 「不,幸好你有告诉我,否则到了明天就来不及了。」周天恩沉下脸,站起身整理衣服,洛霜见状也跟着站起来,却听他道:「我得去楚老头那里守着他,要是他今夜按捺不住去见母妃,一切就完了。」 洛霜一惊,有些不敢置信:「皇宫重地,师傅他不会吧……」 「难说。半生执着,相思入骨,保不齐自恃武功高强,便想闯上一闯。」周天恩眉头紧蹙,将思绪理过一遍,细细斟酌楚沐曾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心下不安感愈强烈。 在周天恩不记得的过去里,楚沐曾经照顾过他,教过他武功,原本以为是偶然的江湖萍水相逢,可事实极有可能是楚沐刻意找到了他,是在照顾故人之子。 在虹国营帐与云国之行,楚沐不只一次话里话外打探夏凊的消息,当时听不觉得什么,可现在想来,却是思念至深,情难自己。 原来如此…… 「既然如此,我跟你去,若师傅真的……我也能帮忙劝着。」洛霜听到这里也已经快速整理好衣服,坚定地望向周天恩,后者頷首:「好。」 于是两人来到这里,就出现了眼前尷尬的情景,洛霜没想到楚沐真的会选择夜探皇宫,也很庆幸有与周天恩来阻止。 「抱歉。」最终,是楚沐打破了这凝重的寧静,一向瀟洒豁达而深不可测的他,难得露出几分失意的神态,眼底自信的星光也被黯淡所取代,他似乎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自嘲一笑道:「这次是我鲁莽了。」 「我母妃十年冷宫,与你脱不了干係,你还想让她因为你而进去一次?」周天恩面色冷峻,目露锋芒,楚沐一楞皱眉问:「与我有关?」 「你们当年的通信被作为姦情的铁证,上面的字跡确实是我母后的,所以当年父皇才大怒将母妃打入冷宫。」周天恩淡淡开口,洛霜微露讶色-周天恩从未向她提及关于信的事情,看来他早就知道夏凊曾经有过一段情……难怪今夜他反应如此迅速,很快接受夏凊与楚沐的过往。 回忆袭来,楚沐鼻尖微酸-原来,她一直都留着他们的信;原来,当年是这么回事…… 「……我这次来,是想带她走。」听完周天恩的话,楚沐决心更加坚定,双目定定地望向周天恩,后者没什么反应,却是洛霜吓了一跳:「带她走?」 洛霜下意识觉得此事根本异想天开,夏凊贵为皇后,怎可能离开皇宫? 可下一瞬间,她听见周天恩平静的嗓音:「好。如果母妃愿意,我可以帮你们。」 ----------------------------------------------------------------------------------- 最近开始上班啦~~身为菜鸟较为忙碌,晚更了请大家海涵~~ 还是老话一句,求珍珠~求收藏~ 162重遇 晨光初起,早朝将至,夏凊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枕在周允怀里,被一双有力的手禁錮着,她轻轻推了一下,那双手却固执地又落回来,伴着一声不满的嗓音:「嗯?」 「陛下,该早朝了。」夏凊见怪不怪地抬头望向周允,语气平静,却无庸置疑。 在周允和夏凊这里,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故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只因为在每一天每一个清晨,让君王沉沦的妃子都会不厌其烦地提醒上朝。 像是,会眷恋床榻的,只有君王一人而已。 周允睁开眼,熟练地放开手,便感觉到夏凊不留恋地离开自己的怀抱,他侧身望去,只见她熟练地下床去拿上朝的衣服,转过身见周允还没下床,再次蕴含警告地提醒:「陛下。」 「朕都当了半生帝皇,让他们等一次又如何?」周允咕噥着,但还是下了床,夏凊不理会他孩子气的发言,来到他身前替他更衣穿朝服,周允配合地一一照做,待夏凊整理好衣服后,两人目光对视,周允熟练地垂头轻吻住皇后的唇,剎那即离,满足地扬起嘴角:「朕上朝了。」 「臣妾恭送陛下。」夏凊神情平静,淡淡开口,周允在心中轻叹一口气,没说什么,迈步朝外走去。 曾几何时,夏凊也曾笑着做一样的事,可事过境迁,终究已经回不去当年。 从前的周允认为,夏凊是一团捂不热的寒冰,如今才知当年的她比起现在几乎可以说是热情似火。 往后半生,他们能再回到从前吗? 周允懊恼地想—我该怎么做? 「陛下。」忽地,夏凊的声音从后传来,周允几乎是立刻转身,眼神不自觉散发光辉,让那双因中毒而妖异的红眼显得明亮炽热,周允蕴含期待地望着夏凊问:「什么事?」 回望周允的目光,瞬间,夏凊不自在地别开眼,才将思索了一整晚天衣无缝的语句不带感情与悸动地吐出:「今日陛下要召见的江湖郎中虽是太子与太子妃带回来的,但规矩还是得有,臣妾想让御医院之人试试此人深浅,若连御医都比不过,那便不可能解的了陛下身上的毒,如此一来,万万不能让他随意近陛下的身……陛下以为如何?」 周允心中一动,深深地凝望别开眼的夏凊,半晌才没头没尾道:「只要你心里有朕,不管你想做什么,朕都准予,只要你念着朕。」 此诺不可谓不缠绵,夏凊微愣,重新看向周允,却见他已转过身朝外走往上朝之路,莫名的,她竟觉得他的背影有几分萧索孤单。 * 早朝时分,方御医与楚沐分别收到椒房殿的传唤,两人在殿门口相遇,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方亦延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俊朗不凡的男子,他左右腰间各系着一把萧和一只葫芦,比起郎中,看起来更像一名风花雪月的游子,可心中却升不起任何轻视的情绪,只因为他早已听说此人在战场上将军医们束手无策的太子致命伤给治好,医术深不可测。 打完招呼,两人并肩入了椒房殿的门,楚沐没留意到方亦延的审视目光,或者说潜意识里注意到了,却下意识地忽略,只因为他此刻满心满眼只有等等会见到的人。 跟着宫女的脚步,他们来到一扇门前,伴着一声通传声,那扇门,隔着千山万水,隔着岁月长河,隔着青春回忆,被小心翼翼地推开来,两道视线不约而同地相会,皆是呼吸一滞。 庄严华美的宫殿里,夏凊将目光定格在殿门口,一道卓然俊逸的身影烙印在眼中,熟悉的萧与壶,及周身不经意散发的瀟洒与从容,她凝望着他,记忆与此刻交会、重合,然后她看见楚沐扬起一抹笑意。 无尽温柔、无尽熟悉,也无比的胸有成竹,就像年少一般意气风发的笑意。 只一眼,夏凊就确信,楚沐此次是为她而来。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楚沐和方亦延一同跪下请安,不只夏凊在注视他,楚沐也悄悄用馀光捕捉她,她一身凤服艷丽,却被骨子里特有的清雅衬的一点也不庸俗,只剩下与生俱来的优雅。 楚沐注意到夏凊的视线,忍不住扬起嘴角,她没有忘了他。 是阿......如何能忘? 「两位请起,此次请两位先生来,是想商讨陛下的病情。方太医为宫中太医院之首,过往凡入宫之医者,依律需经三司考试,可听闻楚先生医术高超,太子殿下特破例请先生入宫,然陛下龙体尊贵,不得妄试,今次请二位先生来,是想请二位先生试着说说如何解噬魂绝命草之毒,相互参祥,商议解毒之策。」夏凊的语气平静,情绪波动寥寥,不让人看出丝毫破绽和异样。「等会儿请二位先生在此考虑一盏茶时间,本宫会在届时分别请二位至隔壁的书房,请二位在本宫面前写下解毒之法,再行交换,观对方解法,商讨有何良策,两位以为如何?」 「谨听皇后娘娘号令,微臣尽力而为。」方亦延嘴上平静地应了,心中却叫苦,想着皇后娘娘这不是为难人吗?我琢磨几个月都未能想到解法,又如何能在这一盏茶时间想到解法? 可再怎么说,方亦延也是当代名医,太医院之首,自己做不到别人也没那么容易做到的自信还是有的,他瞥一眼同样平静的楚沐,心中也有丝丝好奇这名天外飞来的江湖郎中,能给出什么解法。 「草民,定不负皇后娘娘所望。」然后方亦延听见了身旁的楚沐斩钉截齿的回答,平静、从容、自信,好像一盏茶时间,真的就能想出这千古难题的解法一般。 「那本宫就到隔壁静候两位的佳音。」夏凊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慢步朝外优雅地离开,经过楚沐身边时,两人目光默契地在电光石火间无声交会又错开,谁也没有察觉。 * 一盏茶后,方亦延先到了隔壁屋里写下解法,夏凊不动声色地追问他写的字字句句,药性、药理、毒性,药性混合的危险之处,鉅细靡遗到让方亦延有股错觉,彷彿皇后娘娘要学医一样,可还是一一答了,拖了好半个时辰,才终于踏出房门。 方亦延回到大殿,示意轮到楚沐,善意地提醒道:「皇后娘娘会细细追问每一味药,楚先生只管答便是,不必紧张,娘娘不会为难你的。」 楚沐目光一动,露出清浅笑意,淡定頷首:「多谢方太医。」 只一瞬间,楚沐便领略了夏凊所作所为的深意,心中又骄傲又感慨的想着那位在心上多年的姑娘,做事依旧滴水不漏,不给机会让人抓到半分把柄。 跟在宫女后头,楚沐来到隔壁房间内,听见身后被关上的门,这才放肆地将目光落在房内唯一的女子身上,缠绵又温柔,忍不住露出一抹灿烂笑意。 夏凊愣愣望着,忽地微微红了眼眶,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 楚沐最先回过神,走到房内准备的笔墨纸砚前,抬手毫不犹豫地写下药帖,完成后才转过身面对夏凊:「将这帖药吃了,噬魂绝命草之毒就能够解。」 夏凊站起身走至楚沐身边,低头看一眼她根本不认识的一味味药名,却觉似曾相似,灵光一闪间问道:「这好多味药,似乎是太子妃先前给方太医的解方?甘草二钱、玉树三钱......」 「霜儿是我的徒弟,这解方是我曾传给她的,她本该忘记,却又受刺激而想起,可想必是刺激之下记忆有所错漏,遗漏了几味药,这才导致皇帝的毒未能全解,也是皇帝命大,小徒弟忘记的几味药不算关键,这才能误打误撞保住性命。」楚沐解释道,夏凊听得心中暗惊,暗自庆幸周允没有就这般不明不白地死去,对于楚沐的话,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更知道他并非狂言之徒,既然说了喝下此药能解,那周允定会安然无恙。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楚沐将笔墨放到一旁,小心翼翼打量着夏凊,不放过身上的每一个地方。 「挺好的。」夏凊淡淡一笑,忍不住抬头对上楚沐的视线,情不自禁将目光落在他英挺的眉、犀利深邃的眼、高挺的鼻,回忆袭来,她轻声问道:「那你呢?楚哥哥,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一声「楚哥哥」似乎瞬间击溃所有的防线与桎梏,楚沐忽地伸手将夏凊拥入怀里,声音颤抖似带着无尽隐忍道:「不......我很想你。」 夏凊身体一僵,下意识抬起手,却又在回拥之前轻轻放下。 「凊儿,你愿不愿意跟我走?」良久,楚沐松开手,双目带着希冀凝望夏凊,神情认真地询问,如平地起惊雷,令夏凊瞪大眼。 她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可能。」 「是因为太子吧?」楚沐早有所料地问,夏凊轻轻頷首,理所想当然地承认:「恩儿身为太子,我不可能放他一个人在这宫殿里。」 「如果太子同意呢?」楚沐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夏凊,后者瞪大眼接过,只一眼便看出上面是周天恩的字跡,愣愣地问:「这是......?」 「太子说了,如果你同意跟我走,他会帮我们。」楚沐回忆起昨夜周天恩说的话,心中感动道:「孩子长大了,他让我跟你说,你已经为他吃过太多苦,这一次,希望你能跟随自己的心,寻找自己的幸福,不必因为他而有所顾及。」 夏凊目光含泪地拆开信,读完后心中震撼。 周天恩说,他不打算继承皇位,不需要一位实力坚定受皇帝爱护的『母后』。 周天恩说,他想和妻子云游天下,若能和母后一起,则更加求之不得。 周天恩说,他只愿夏凊馀生幸福无忧,不因权力屈从,不为他人桎梏,只为自己而活。 「凊儿,你只需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楚沐目光炯炯,凝望着夏凊,等待她的回答。 恍惚间,夏凊想起大婚当日,她也曾想逃开一切,穿着嫁衣的她,红衣似火、心若磐石地对在大婚当日来到婚房的楚沐开口:「楚哥哥,带我走。」 「凊儿?」见夏凊恍神,楚沐试探性地唤一声。 当夏凊正要开口,忽地一声突兀的通传声传来:「皇上驾到!太子殿下到!太子妃到!」 楚沐反应迅即地伸出手夺了信,掌力一震,信纸转瞬支离破碎,而后退后两步拉开两人距离,同一瞬间,房门被推开,周允、周天恩、洛霜依序进了屋,楚沐和周允四目相对,两人无声打量彼此,最终周允略带威严开口:「你就是楚沐?」 「草民正是,草民参见陛下。」语气虽恭敬,楚沐却并未行跪礼,只是略略作揖。 「不必多礼,起来吧。」周允并不介意,只淡淡开口,视线望向愣神的夏凊,语气柔和问:「凊儿问的如何?」 「回陛下,臣妾刚问完方太医,正和楚先生询问解毒之法,楚先生自信此药方定能解噬魂绝命草之毒。」夏凊回过神,垂头冷静回应,走向桌前将方亦延与楚沐写的解方拿起,递到周允面前。 「喔?那凊儿觉得朕是否该试上一试?」周允不带喜怒地询问,接过两张字帖,语气平静,却令夏凊没来由地心中一跳,她抬起头不确定地凝视周允半晌才开口:「臣妾不懂医理,想着等方太医和楚先生讨论后,再行决定。」 「儿臣认为母后说的有理,这就去唤方太医过来。」洛霜和周天恩对望一眼,由洛霜开口,周允没发话,算是默认了她的安排。 踏出殿门,洛霜只觉背后透出一身冷汗,想起不久前周天恩与周允在养心殿的对话,心中馀悸犹存,深吸一口气后迈步朝大殿走去,提醒自己-一切依照计画行事。 ----------------------------------------------------------------------------------------- 本周持续更新,请大家多多支持~~~ 求珍珠!求收藏~ 163拒药 「妙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方亦延拿着一张薄纸微微颤抖着,上头白纸黑字是楚沐写下的药方,往日想不透的千千结忽然在这一刻被一刀划开,沉浸医道的他忍不住连连讚叹,双眼发光几乎忘了皇上和皇后都还在眼前。 「楚先生,在下有几点不解,为何先生的方子有......」接着,方亦延双目闪着夺人的兴奋光芒,兴致盎然地望向楚沐,询问药帖上的方子,颇为好学的模样,而楚沐微扬起嘴角,也十分热心地为他一一解惑。 于是,一场不请自来的药理讲座从天而降,令不懂医道的旁观者们目瞪口呆,也插不上话,唯有洛霜认真地聆听,频频頷首。 许久,见两人相谈甚欢,颇有彻夜长谈的架式,周允禁不住轻咳一声,将宛如迷失在新世界的方亦延唤回来:「方太医,这么说,此药方可信?」 「回皇上的话,卑职认为值得一试,楚先生的药方与太子妃当初开的药方十分相似,却多了几味药,微臣方才思量过,正是缺的这几味药才让这药方的毒性未能相冲,失之平和,使噬魂绝命草未能全解,若能依照楚先生开的药方,应能无碍。」方亦延年过半百,可此刻语气却不自觉流露少年对新事物的天真和兴奋,只因为楚沐给的解方,是能解天下奇毒之一的绝世药方,他满心欢喜,困扰多月的思绪茅塞顿开,充斥着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感动,随即作揖请命道:「臣即刻和楚先生去太医院为皇上研製解药!」 「慢着!」出乎意料地,周允的神情并无几分劫后馀生的悦色,并且出声阻止了兴奋过头转身就要去熬药的方亦延,令夏凊意外地瞥一眼,只见他神情平静,淡淡道:「朕不吃。」 夏凊几乎立刻皱起眉,不赞同地望向周允,却发现后者正定定地凝望着自己,眼神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没来由地,她心中一跳,侷促地别开眼。 「皇上可是担心药性?微臣认为此药方对身体并无大碍……」方亦延还要解释,周允只轻轻抬起手便略显威严地令其住嘴:「朕意已决,此事毋需再议。」 「这……」方亦延一时矇了,求助的眼神忍不住望向一旁的太子殿下,却见他牵着太子妃的手,表情尽是事不关己的漫不经心,只静静观看事态发展,丝毫没有想要插言的打算。 「好了,都下去吧,朕和皇后说说话。」周允无庸置疑地下达逐客令,一代帝皇的命令无人可违抗,一眾人闻言也只能一一行礼退下。 到了门外,方太医委实忍不住向周天恩问:「太子殿下,皇上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方太医儘管放心,父皇自有他的思量,楚先生的药方且先留着,假使父皇不用,此利国利民的药方也不可浪费了。」周天恩平静的语气令方亦延心下稍安,医者再是华陀在世,也奈何不了一位不配合的病人,想了想,方亦延也只能无奈叹口气,想着赶紧将药方送到太医院归档,便拜别三人,拿着有楚沐字跡的纸急急忙忙走了,彷彿后头有谁会跟他抢那药方似的。 一时,殿外只剩下周天恩、洛霜和楚沐三人,目光交会间,古怪的沉默霎时笼罩下来。 「你想做什么?」难得的,楚沐目光盛着些许怒意,语带质问地望向周天恩,目光如刀锋般锐利。 周天恩不答,没有否认或争辩眼前的状况与他无关,也没有多加解释,因为他知道楚沐很聪明,也因为他能明白楚沐的愤怒。 「师傅,我们回去说吧?」见气氛胶着,洛霜向四周望了望,觉得椒房殿外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连忙打起圆场。 楚沐微微皱眉,压下心中的怒意,背过身深吸一口气后才缓缓道:「走吧。」 三人一路沉默走回玄寧殿,一路上,洛霜回想起今日凌晨时的点点滴滴,一开始,她也和现在的楚沐一样震惊且不能理解,可在知晓周天恩这样做的理由后,她却隐隐认同起他的决定。 是的,周允之所以拒不解毒,是周天恩的出谋划策。 * 「凊儿,当年,是朕错了。」帝后独处,四目相对,夏凊还未开口质问,周允却率先没头没尾地说了这句话。 「朕这十多年来,每每夜深人静之时都在想,当年那么多的日日夜夜,你对朕是不是有过一丝真心。」周允凝望着夏凊,一字一句地开口,用尽全力解剖自己的真心,虽难以啟齿,却依旧开口道:「朕想报復你,甚至迁怒于年幼的太子。当年夏家势大,朕以报復之心立眾皇子为太子,夏卿严厉反对,朕也没想到??他最终会以死相諫。」 夏凊听到此处,身体微颤,一位是她的父亲,一位是她的丈夫,这两个她此生再熟悉不过的男人,他们有同样的固执与同样的决绝,她甚至能想像到朝堂之上的面红耳赤争辩之声,也彷彿能望见,那毅然而然撞柱而去的身影。 她的父亲,年过五十却总站的笔直坚挺,总耳提面命夏凊身在宫中要懂以退为进,要懂得没什么事比命更重要。 可到头来,不懂退让与帝皇争辩的是他,放弃生命以死相諫的是他。 贵为一国宰相,却为了入了冷宫的女儿,当一位彻头彻尾的傻父亲。 「朕对不住夏家,对不住你,朕知道,即使发誓朕即便在最愤怒的时候也没想过动夏家,也挽回不了这一切……可你能不能给朕一个弥补的机会?」周允彷彿下了极大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目光深深望进夏凊的眼底,如两道灵魂近距离的谈话,夏凊眼眶微红,双颊流下泪痕,忍不住出声质问:「如何弥补?夏家已垮,父亲已亡,夏家宅邸已生灰,家父坟头已有三丈高,如何弥补?怎能弥补?」 或许是周允的坦承触动了夏凊心中那根压抑已久的弦,重逢以来第一次,夏凊遗忘了周允的帝皇身分,忘却了自己有位身为太子的儿子,只肆无忌惮地宣洩自己的恨意。 周允心中一痛,伸出手,将夏凊拉入怀中,她听着他的心跳,也听见他平静的嗓音在耳边落下:「朕这条命,就当赔给夏家,好吗?」 「什么意思?」夏凊推开周允抬起头,后者事不关己地解释:「左不过我身上的毒,活不过几个月,届时,朕亲自立下遗詔,罪己不入皇陵,公告天下朕当年不听良臣之言的愚钝,既告慰岳父在天之灵,更为未来恩儿起復夏家做铺垫,可好?」 罪己不入皇陵,将愚钝之名公告天下,说着轻描淡写,却註定了留给后世一个千秋臭名。 歷代帝皇,哪一位不想名留青史?哪一位甘愿在史书里被评一句不贤不德?又更何况是背上误害忠良的骂名? 此诺,重过身家性命,不可谓不诚。 「朕知道,过去错误已铸成,人死不能復生,但朕会尽全力去弥补……给朕一个机会,好吗?」 于事无补的道歉,改变不了的过去,可即便于事无补,即便改变不了,道歉,依旧能予人力量,依旧能带来感动。 即便不能得到谅解与回应,可承认错误本身,或多或少已算是一种救赎。 周允高贵了大半辈子,从未如此低声下气道过歉,原以为会彆扭难受,却没想到内心反而松了一口气。 泪珠浸得龙袍渐湿,心上人的温度在怀,自从那夜之后,周允第一次听见夏凊的心声,这一刻的周允想,无论夏凊的答案是什么,他的心,都已经准备好了承受。 即使用生命作为交换,只要能抚平夏凊此时此刻心中随泪水满溢而出的忿怨,他是心甘情愿的。 原来,他远远比自己想像的,还要深爱眼前的人。 此时此刻周允不由得感谢起自己的儿子,今日一下朝,周天恩便候在周允前往养心殿的路上,携着太子妃和自己请安,并胆大妄为地说了一番话…… * 「儿臣想帮父皇一把,只不过,有些条件。」待周允秉退左右之后,周天恩突如其来地开口,神情似笑非笑,微微扬眉尽显自信,可一代帝皇闻言只是冷笑质问:「朕有什么需要你帮?倒是你,太子妃的事情处理好了吗?是不是想让朕替你善后?」 一旁的洛霜听着这对话有些哑然,一方面是踌躇于周允的怒火不敢开口,一方面是为两人过于直白的对话而无话可说,前者可以理解,毕竟周允对周天恩在眾目睽睽之下承认洛霜身分还馀怒未消,后者就令她疑惑了,心随意动,她握着周天恩的手微一用力,示意其注意点。 「这就不劳父皇操心了,毕竟我自己的女人,我自己会照顾。」周天恩回握洛霜的手,示意无事,只是嘴上却没停,话锋一转道:「霜儿也愿意给我照顾,只是父皇嘛……即便有心,却使不上力,不是吗?」 「……」周允脸色一青,警告似的瞪着出言不逊的儿子,只是帝王威严对周天恩一点用也没有,只见他接着道:「儿子也没什么愿望,就希望母后开心平安,父皇难道就想和母后这么不温不火、貌合神离、假意举案齐眉地过一辈子?母后心结不解,父皇一世都别妄想得到母后的心。」 周天恩平平淡淡说完后,见周允意动,微扬嘴角,说出的话带着十足的诱惑力,语气和缓开口:「儿臣有一法子,能解母后心结,父皇不想试试吗?」 「……你有什么办法?」 「办法是有,可父皇未必愿意做,而且儿臣想要的,父皇未必愿意给。」 「哼。只要你的方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有用,朕都愿意尝试,至于你想要的,就是这皇位,朕都给得起。」周允皱起眉,嫌弃周天恩话太多地瞪了他一眼:「快说,你有什么法子?」 「还是先说说条件吧。父皇须先允儿臣三道圣旨,玉璽由儿臣代管,圣旨内容随儿臣与礼部商议,父皇不得干涉。」一句话,弯弯绕绕的,周天恩的坚持显现了他对这三道圣旨的慎重,并且暗示着这三道圣旨不会讨周允喜欢。 是什么样的圣旨,需要周天恩这般来讨? 连太子之位都是周天恩的,他还奢求什么? 周允瞥一眼洛霜暗自揣测-难道……是为了她? 想起周天恩之前做的一切,周允无奈地想,就算没有圣旨,这儿子也没有不敢做的,先前连当眾承认抗旨之事都做得出来,还差一道圣旨吗? 「行吧。」周允頷首,以他对自己儿子的瞭解,卖国卖民、残杀忠良之事他不会做,至于其他,周天恩想做,他人也拦不住,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圣旨给他过一条明路。 此时此刻的周允完全没想到,最终周天恩的三道圣旨,会成为虹国永远的传奇。 * 周天恩的方法很原始,但也很有效,名为-苦肉计。 让夏凊眼睁睁看着周允死掉,那是不可能的。 可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还抱着几分侥倖和算计的心,当夏凊落泪质问周允的剎那,所有的不乾不净的念头都已化为乌有。 有的,只是真诚的懊悔,与无法改变过去的无力。 夏家倾颓的时刻,周允连丧礼也没去参加,世人皆谓夏家失势,殊不知有的只是一颗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之心。 这世界上最不希望夏宰相死的,便是当时大家以为已对夏家厌弃的周允。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还要明白,从此横亙在周允与夏凊之间的,已经不再是男欢女爱的妒忌与误会,而是不可逆转的死生大事。 「你让我想想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夏凊的声音拉回了周允发散的思绪,她推开了周允,不知何时已然擦乾眼泪,又恢復成一副清丽温婉的模样。 「好。那朕......晚膳再来找你?」周允试探性地问,却见夏凊坚定地摇头:「你明天再来吧。」 「朕知道了。」 周允落寞地转过身,才刚踏出一步,夏凊的声音忽地从后头传来:「周允,你愿意放我出宫吗?」 突然其来的一句话,令周允顿住脚步,思绪一滞,他转过身望向夏凊,她的目光平静清澈,正等待他的答覆。 「馀生,你想去哪里,朕都陪你。」周允不假思索地回应,令夏凊轻笑一声,她摇摇头,坚定的目光深深望进周允的眼眸,闪着无与伦比的光芒:「周允,我不想要你的命,我想要自由。」 「你想要......离开朕?」周允的嗓音有些发乾,几乎用尽全力才说完这句话,夏凊沉默的默认令他心中一紧,半晌,周允艰难地转过身,被龙袍遮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最终开口:「可以。」 两个字,虽有几分咬牙切齿,但却真切而清晰地入了耳中,足以令夏凊意外地瞪大眼,因为她其实没料到周允会同意。 「夏凊,对朕来说,都是一样的。」周允将夏凊的意外看进眼里,这一次,轮到他笑了。 你不明白,若你离开我选择自由,和选择了结我的性命,是一样的。 周允说不出这般的话,只是彻底转过身迈步离开,而夏凊看着坚毅走远的背影,脑中反覆重复着最后一句话,咀嚼、品味、思索,竟有些痴了。 --------------------------------------------------------------------------------------- 晚更新到无顏面对江东父老了q口q 最近一直抽不出空来写文,虽然剧情都在脑袋里,奈何没时间输出阿~~ 让大家久等了!! 刚开始工作,有些证照要补起来,上班+考试,所以没什么时间更,但快结局了还是希望大家支持我走到最后:d 大家的支持也是我继续下去的最大动力~~ 那么,老话一句~~~求收藏求珍珠! 164变化 玄寧殿内,楚沐与周天恩相对而坐,洛霜坐在两人之间,小心翼翼观察着师傅的脸色,代替周天恩说出内心的想法:「天恩只是想要让母后能看清楚自己的心。」 「什么意思?」楚沐脸色微沉,洛霜有些不忍,却还是开口:「师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这些年,陪在母后身边,带给她喜怒哀乐的人,不是你。」 洛霜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轻,却改变不了其如重石狠狠落在楚沐心上。 这二十多年,近半生的光阴,楚沐踏遍大江南北,身在江湖,却心系宫中之人,走得越远,时间过得越久,思念与懊悔便愈发强烈,可他又怎么会想到,怎么会承认,他心系着的姑娘,哪也没去,可曾经热烈的情感已随时间消逝,淡成信上那一笔不再深刻的墨痕? 楚沐沉默着,聪明如他,一点就透,只觉浑身犹如被泼一盆冷水般狼狈不堪。 「我昨夜的承诺,依旧有效,若母后的选择是你,我会帮你们。」沉默半晌,周天恩忽地出声,坚定的目光望向楚沐,后者思绪飞快,恍然问:「你和皇帝…...要了什么东西吧?」 「是圣旨。如若母后的选择是你,圣旨上会写下母后的死讯,保你们顺利出宫。」周天恩頷首肯定楚沐的猜测,瞇眼假想着未来的可能,从容道:「我已将玉璽与礼部握在手里,待母后决定,我会让人用最快的速度宣旨,护你们出宫,等父皇发现时,你们必然已出虹都。」 「那你怎么办?」楚沐不太懂周天恩是怎么从皇帝手上拿到圣旨的,下意识担心起后续,不过被担心的对象嫌弃地笑了一声:「我既能出此策,自然能保自己和霜儿安然无恙,你还是想想若亡命天涯,你该怎么护住我娘吧。」 「你放心,若出宫,我必会用性命护你娘周全。」楚沐认真地承诺,周天恩不可置否,只轻轻一笑,两人算是完成了一个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约定。 只是这个约定需不需要兑现,端看两人生命里举足轻重的女子如何抉择。 「我和霜儿今日夜里会去椒房殿,亲口问问母后她的想法……也让她明白我的心意,不必顾虑我。」 三人商议着,原本诸事抵定,可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在楚沐离开之前,恰好遇到一位从椒房殿来传讯的宫女,她将一封来自皇后的信转交到洛霜手里后俐落离开,而拆开后赫然看见的是夏凊的传话-致清,亥时椒房殿一见。 「这是什么意思?清?」洛霜一头雾水,却见楚沐闭上眼,嘴角微扬似在追忆,语带幽幽情思解释:「沐取水,凊取青,合为清。取义-情如涌泉,清而不浊…...这是写给我的,她邀我今夜一见。」 * 月光如水,夜色微凉,椒房殿的主人独自立于窗前,任由冷风自未关的小窗透入衣襟,却未觉寒冷,相反的,似乎只有足够寒凉的风才能令她热烈激动的心平静下来。 倚窗望月,回忆阵阵,夏凊曾在年少的许多夜晚里像此时此刻一般等待着,恍惚间,似乎让人觉得这数十年的岁月就如风一般,风去无痕,未留丝毫痕跡,她是荳蔻年华的大家闺秀,而他是偶然相逢的江湖少侠。 发愣间,一道身影跃入月色,落入视线,那人方跳上屋簷,便已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于是身形微微一顿,随后毫不犹豫地朝窗前跃下,落地无声地站定在夏凊身前,洒然一笑:「不冷吗?快进屋去,莫着凉了。」 过于自然的语气令夏凊心头一松,忍不住莞尔一笑,并侧过身示意对方进屋,而来人-楚沐从善如流地翻窗而入,还顺手关上了窗。 夏凊凝望着面前随岁月而愈发成熟的男人,褪去了少年的稚气,楚沐周身尽是时光沉淀后的风采,看着这样的他,原本准备许许多多的话竟如鯁在喉,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挤出一句:「楚哥哥……我……」 「别说了。」楚沐打断了夏凊的话,回望的目光虽温和却带着坚决,夏凊微愣,却见他掏出一包花纹精美的小袋子递给她:「过几日我便要走了,这里面是我炼製的几颗丹药,送给你。今日见你,大约是因为长年待在环境差的宫里,气血不畅,这是我特製的,一年吃上一粒足以,有延年益寿之效。」 愣愣接过的夏凊终于意识到什么,看着楚沐尽是瞭然的眼神,眼泪竟止不住地滑落。 因为她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不用你开口说,他便已领会、了解、接受你的所有决定。 他们曾经在最美好的年华里相遇,触摸过彼此最真的真心,所以最了解对方所作所为背后隐藏的真意。 于是,在那封信从洛霜口中读出之时,楚沐便知晓了夏凊的决定。 如果夏凊决意和自己走,她根本不会送出这封信邀楚沐一见,而是会极力避免相见,以求离开时万无一失。 此见,是为别离,是为解释她去留之因,是为这段有缘无分的感情写下一个句号。 楚沐伸出手,轻柔地为夏凊拭去泪痕,并用带点自嘲的语气轻松道:「我真后悔当年没有直接带你走……今日就当是当年的报应吧,我拒你一次,你拒我一次,便算是因果相偿,两不相欠了。」 泪水未随楚沐的温柔与轻松而止住,反是如溃堤的思念氾滥成灾,夏凊伸手握住楚沐为自己拭泪的手,并将他的手放回他的身侧,轻轻地笑了一声:「你说的对,从此,你我便是不亏不欠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也从未对不起我,怪只怪我们并没有相伴一生的缘分,所以,往前走吧楚哥哥......过去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而不管我身在何处,我都希望你过得很好。」 夏凊的目光诚挚而通透,仿佛轻易望尽楚沐的心底,在这短短的几句话里,楚沐终于再不能维持轻松的笑意,而是红了眼眶。 多少年来,午夜梦回之际,楚沐听闻夏凊的消息时,总忍不住想,她会不会怪他? 怪他当年那么轻率地,放开她的手。 一位不过豆蔻年华的少女,穿着嫁衣,流着眼泪,执着地抓住心上人的手,却得到一句「对不起」和对方的仓皇离去。 楚沐日日夜夜都在想,是他辜负了她的勇敢。 可原来,不是这样的。她没有怪过他,并且比楚沐更清楚,其实谁都没有错。 若当年楚沐真的带夏凊离开,楚沐的师傅、师妹,夏凊的家人,或许都会有性命之忧。 夏凊比谁都瞭解,她曾深爱过的,那坦荡不羈的少年,做不出带自己走的决定。 只有在孑然一身的此时此刻,楚沐才会,也才能不顾一切地站到自己眼前,说要带夏凊走。 然而,这次走不了的,成了夏凊。 世上有许许多多的缘分,或因造化弄人,或因阴差阳错,并非桩桩件件都能走向圆满,于是万千嗔痴怨愤由此而来,造就无数痴男怨女。 可有些人,无论能否得到圆满,都不会心生怨恨。 他们会遗憾,会难受,却也能宽恕,能释然,并且继续向前走。 楚沐骄傲又寂寞地想-他的姑娘,便是这样的人。 「谢谢。我也祝你与他,白头偕老。」楚沐深吸一口气,拋下多年心结后,只觉心情轻松许多,凝望着夏凊真诚道。 「谢谢。」 两人相视而笑,此时此刻,楚沐似乎隐隐能明白当年夏凊的心情-很遗憾你没有选择我,但是还是希望你幸福,无论我身在何方。 * 玄寧殿的书房里,一男一女站在桌前,女子看着男子将写好的圣旨盖上玉璽,并妥善捲起,还好整以暇地用精緻的金丝线将之绑起,满脸震惊地问:「你怎么确定母后决定留在宫里了?」 「这不是约了你师傅去见最后一面了吗?」周天恩篤定的语气未能说服洛霜,她不赞同地问:「怎么就是最后一面了?说不定是约着商量出宫的事呢?」 「以我对母后的瞭解,若真是如此,母后只会喊你过去,而不是让楚沐本人过去。」周天恩耐心解释,看着闻言皱起眉头不掩失望的洛霜扬起眉:「怎么?你很希望母后跟你师傅走?」 「这......也不是......」洛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脑中闪过在天蕴楼的窗台边演奏的身影,还有那句「用一生的时光后悔」,心中有些不忍。 「......如果是你,会选择跟他走吗?」忽地,周天恩想起甚么似的沉下脸,严肃打量着洛霜,后者哭笑不得道:「什么阿......」 「是了,比如当年的『我』如果来带你走,那你是不是就跟当年的『我』离开不要现在的『我』了?」周天恩皱起眉,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绕口令似的话成功把洛霜给绕晕:「什么乱七八糟的,当年的你和现在的你不都还是你嘛.......」 「当年的我和现在的我,终究是不一样的。」周天恩饶有深意地打断洛霜,顿了顿又续道:「现在的我,有了很多过去的我没有的经歷、故事,所以会做不同的选择。」 万物轮转,星移月换,宇宙万物皆无法定格于永恆。 天会黑,花会谢,人会老,情会变。 莫道当时情不真,只叹岁月改。 「我明白了。」洛霜会意頷首,后知后觉瞪周天恩一眼:「你是不是故意逗我呢?偏拿自己举例,我还以为你又要吃自己的醋呢。」 「恩......我只想把握每一个当下。不管你的过去是我,还是别人,从今往后,在你身边的人都会是我,这就够了。」周天恩目光定格在洛霜身上,闪着耀眼又迷人的光芒,他的语气很淡,淡的理所当然,他的情意很浓,浓得让人移不开眼,心跳加快。 天黑了,会再亮起;花谢了,会再盛开。如果把握相依相伴的每一瞬间,情仍会变,会变得越来越浓烈。 四目相对,心意相通,分不清是谁的吻落了下来,让两颗更靠近的心相依相缠,彷彿诉说着把握当下,又彷彿说着此生不渝。 * 虹都的永安侯府里,洛雪与洛光在房里面面相覷,皆是蹙眉挠腮,颇为苦恼。 「你说,要不明天我们还是去跟小霜说吧?」洛光提议。 「这怎么开口呀......这都过世这么多天了......」洛雪为难地摇头,两人皆是叹一口气。 「而且,我这下算是知道了,小霜和她娘的感情是真不好。这次死而復生回来了这两天,小霜也从没想过要见她娘亲,而爹和她娘亲没找她也没觉得奇怪。」洛光若有所悟地开口,两人相望一眼,颇为束手无策。 「叩叩叩!」忽地,一声叩门声突兀地响起,两人俱是一惊,由房间的主人洛光前去应门,她好奇地打开窗探头问:「谁啊?」 「是我。」沉稳好听的嗓音自门外传来,一人坚毅挺拔的身影立于月光之下,这时洛雪也探头来看,他似乎有些意外,礼貌性地转过身背对两位,解释道:「我是来找洛光姑娘的。」 「喔~当然,当然是来找光姐姐的,那我,我就先走了......」洛雪朝洛光俏皮地眨眼,而后动作飞快地撤了,方才讨论到一半的「正事」再次不了了之,不过想到昨夜两人讨论至快天明都没有结果,似乎也不意外。 「快进来吧!」洛光打开闺房门,十分自然地招手,刘御忍不住微勾嘴角,从善如流地进门。 「你是第一次来吧?来,你先坐这。」洛光拉着刘御的手走到座椅旁坐下,忽地,脑回路一断,后知后觉地脸红了-我的天!我在做什么!还坐着!我应该要先问他怎么可以半夜来姑娘闺房吧? 现在矜持还来的及吗? 不过下一瞬间,比洛光更不矜持的举动由刘御做了。 只见他长臂一揽,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坐下,难得情绪不稳地开口:「不是第一次。」 ----------------------------------------------------------------------------------- 这礼拜终于成功赶出一章,求珍珠求收藏~ 165三道圣旨 「不是第一次。」刘御将洛光揽在怀里,头轻靠在她的肩上,低沉的嗓音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令听者的心软的一蹋糊涂,她轻锁眉头,伸手回拥,抬起眼眸问:「发生什么事?」 洛光的眼睛澄澈透明,印着刘御的面容,真挚认真,不掩担忧,让人產生一股错觉,似乎世上诸事都比不过眼前之人,因为她的眼底仅容纳一道身影。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会打从心底关心他、照顾他、亲近他的人,只有洛光一个。 年少家破,活着的每一日都似独坐黑夜,沉寂孤独,本以为会孤单终老,可洛光从天而降,如星光滑破暗夜,点亮刘御的人生。 刘御低头轻吻一下洛光的额头,心绪激动,难得露出如少年般的笑意:「下月,我便可娶你为妻,你可愿嫁我?」 今夜,一封密信从皇宫而来,周天恩告诉刘御,明日赐婚圣旨便可下达,让他做好准备。 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太子殿下成功兑现了在边关战场上的承诺。 说实话,刘御是有些意外的,他以为这承诺要兑现,少说也要几年,待周天恩根基更稳或成功登基时,才可无后顾之忧地下达圣旨,但他愿意等。 可没想到,才刚回来,周天恩便送来了圣旨。 刘御为虹国芸芸眾生庆幸,未来的君主是这样一个人,能闢不可能之路为可能,能视曾赋予的承诺为责任。 「真的?」洛光讶异瞪大眼,声音微扬,尽是惊喜。 「真的,明日宫里便会派人来宣读圣旨,届时无需太意外。」刘御笑着,眉眼温柔,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那这不是好事吗?你方才进门那样子,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洛光嗔了刘御一眼,愈想愈不对,忍不住伸手轻打了身下的男人一下,佯怒道:「难道能娶我,你不高兴?」 「当然高兴。」刘御微愣,连忙解释:「我就是,太高兴了......我......」 见男子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玩笑,洛光忍不住自己先兜不住笑出来,调皮眨眼:「好了好了,我就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 刘御再次愣了愣,端详女子毫无怒意的笑顏,也无奈地笑了。 许多年,都没有人和他开过玩笑了,刘御似乎已经忘记开玩笑的感觉,但没关係,从今以后,会有一位鲜活的女人在他身边,陪着他,与他说一个又一个的玩笑,他一定会习惯的,想到这里,刘御的心被满溢的温柔填满。 「不过你方才说,『不是第一次』是什么意思?」洛光想起刘御一开始说的话,好奇地凝望他。 「......其实送你回来那日,我站了一夜,临走前……悄悄进来过。」刘御别开眼,难以啟齿却咬咬牙说出口,洛光听得愣住,几瞬后才懂他的意思,一时间心中又酸又涩又甜又疼。 眼前的男人,他曾把爱意隐于无人的暗夜,跨越心中的礼教门槛,悄无声息地入门来,又如风过无痕般离开。 她知道他是这般的男子,当她望见掛在画室里满室生辉的画像,当她眼见骑马而来的高挑身影,她知他心中有她。 既他心中有她,而她心中有他,那便该在一起,于是洛光愿意用性命赌一次相守的机会。 洛光的世界,就是这样简单,她一生画最简单最绚烂的人间,也走最简单最真挚的直路。 「以后你想进来,随时都可以进来……而且,很快我们就会是一个房间了,分什么你我?」洛光笑了,安抚似的捏了捏刘御的脸,眼如星光灿烂,充斥着对未来的嚮往与期待,脸还透着一丝薄红,见状,刘御忍不住也笑了,拿下作乱的柔软小手轻声道:「嗯。」 * 翌日早朝,周允在上,眾臣俯首,在刚听完礼部尚书许良宣读完毕两道圣旨后,周遭被一股诡异的沉寂所笼罩,震惊有之,不可置信有之。 两则圣旨上,一明言废除周天恩太子之位,一则改立周天璿为太子。 眾目睽睽之下,周允坐在皇位上,此刻脸色异常难看,握着龙椅的手用了十分力气才压制住即将满溢而出的怒意,他目光冷然望向站在朝臣最前的男子,男子今日身穿明黄色的官袍,面色平静,立于错愕的眾人之间显出几分从容不迫的气度,只见他率先跪了下来,高声道:「父皇英明,儿臣,接旨。」 眼见周天恩接过了许良手中的圣旨,周允霎时间有种气力被抽乾的错觉,又惊又疑,藏在怒意底下的是满满的疑惑,可此时此刻,他不能在眾臣面前质疑自己下的圣旨,只能生生按捺住自己。 周允讽刺地想,想必周天恩早就料想到此时此刻,所以才刻意让许良在早朝时宣读圣旨吧!让身为皇帝的他,毫无退路。 君无戏言,圣旨不可反覆,周天恩是以礼法来绑架周允。 一直以来都拥立周天恩,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眾臣,在他接过旨之后,也将所有的话都嚥回肚子里,不少人心里都闪过四个字-功亏一簣啊! 若周天恩未接旨,眾臣还可以据理力争,请皇帝收回成命,但若接了旨,便再难翻盘了。 眾人匍匐多年,好不容易眼见周天恩走到这一步,原以为诸事底定,却难测圣心。 那么......终究是要走上最坏那一条路吗? 圣旨下达后,早朝持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眾人面不改色,心中的算盘却纷纷打的劈啪响,周天恩目不斜视地凝望前方,他的眼里没有周允,没有身后的朝臣,只有一名清丽无双的身影,他淡淡勾起嘴角,人生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轻松。 周天恩的淡淡笑意,落入了不远处正悄悄打量他的刘御眼里,他默默别开眼,假装没有望见。 「无事就退朝吧。」议事毕,见无人要再上奏,周允威严地开口,目光凉凉落在周天恩身上,缓缓开口:「恩儿,你留下来,朕有话和你说。」 「是。」早有预料的周天恩頷首,语气波澜不惊。 眾人有眼色的行礼退下,只馀父子二人在殿内,周允仍旧坐在龙椅上,一身华贵的龙袍显出逼人的气势,眼里却掩不了几分老态和疲惫,半晌才开口:「为什么?」 为何当初汲汲营营,如今却眼也不眨一下地拋下? 「父皇可知,儿臣为何想当皇帝?」周天恩抬起头,目光清明而冷静地反问,周允微愣,下意识道:「当皇子的,有谁不想......?」 「是因为只有坐在龙椅之上,儿臣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周天恩瞇细眼,似在回忆起当年无能为力的时光,听不出情绪地开口:「是父皇让儿臣知道,没有权势,没有当上太子,儿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眼睁睁见至亲步入冷宫,就连想送件冬衣,也被宫里捧高踩低的奴才敷衍。 即便没亲眼见过,可周允很容易便能想像周天恩这话背后曾面对的一切,一代帝皇就这么被一句看似平淡却内含无数说不清苦处的话语弄得哑口无言,愧疚横生,但仍旧不能理解地问:「既然如此,又为何.......」 「可如今,即便没有权势,儿臣也能护下自己想护的人。」周天恩自信抬首,目光坚定,语气篤定:「反而是权势越大,会招来终其一生未可知的祸患,儿臣如今心思简单,只要母后和霜儿安好,儿臣便心无所憾。龙椅看似贵极,可若不能让人安枕无忧,儿臣不要也罢。」 「你......」周允声音微颤,终究说不出话来。 「儿臣不求留名青史,只求今世与妻安稳一生。」周天恩说着,忽地跪下叩首,一字一句开口:「还望父皇恩准。」 「你......还恨朕吗?」极其突兀地,周允忽然开口,目光牢牢锁在跪着的周天恩身上,不想放过他的每一个动作,只见儿子抬首,虽跪着,却背脊挺直,透出几分骨子里的坚毅,他没有犹豫地回答:「不恨。我从未恨过父皇,当年之事,比起恨,我更觉得父皇......很蠢,不信朝夕相伴的心意,却信那子虚乌有的信和证据。」 被骂「蠢」的周允没有生气,反而大笑出声,一直以来纠结的情绪与愧疚缠绕于心的千千结骤然解开,他笑着开口:「说的好,朕真的太蠢了!起来吧,别跪着了。」 待周天恩站起身,周允忽然遗憾地开口:「于公于私,你都是朕属意的太子,这江山若能交到你手上,朕会很放心的。从小到大,你都是朕的骄傲啊!」 骄傲吗...... 既然回应不了对方的殷殷期盼,再多言,又有何益处? 周天恩思索一瞬,只是微微扬起嘴角,站着行了一个礼,而后决然转身朝外走去,毫不留恋。 周允懂周天恩的意思,这次没有叫住他,只在心里想-就算不是太子,你也是朕的儿子,朕的骄傲。 * 周天恩踏出殿门,刚走入宫巷,却见本该寥寥无人的巷子里站着一道道穿着官袍的身影,原来是下了朝后,没有一个人走。 「殿下!」见周天恩出来,不知谁喊了一声,眨眼间便将视线匯集过来,眾臣望来,视线交会,眾臣欲言又止,而没预料到此情此景的周天恩则是难得愣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于是宫巷里,气氛就这样突兀地沉静下来。 「臣等,愿追随殿下,无论成败。」忽地,兵部尚书上前一步,率先跪下,言语诚诚,掷地有声,似在这短暂的等待中想明白许多事情,做出某个重大且义无反顾的抉择。 「臣等,愿追随殿下,无论成败!」有人率先开了口,眾臣便在宫巷里头一同跪了下来。 扫过一道道身影,一时间,周天恩的脑中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他曾和眼前的朝臣们在阴沟里匍匐,共同谋划扳倒周天思,共同计画朝廷的大换血,只为最终共创盛事太平,只为最终能够如愿以偿。 眼前跪着的一道道身影,有为从龙之功,有为家国天下,各有盘算,但无论如何,今时今日他们站在这里,跪在脚前,都是将身家性命交给了周天恩。 唯一没有跪的,是早就已经知晓一切的礼部尚书许良,他在旁沉默看着,静静凝望着愣神的周天恩,想见他该如何收场。 早在许良收到周天恩的命令与下达的圣旨时,他就曾质问:「殿下做出如此抉择,可曾考虑过我们这些追随您的老臣?」 当时周天恩怎么说呢? 「诸位请起,是我对不住各位。」周天恩深吸一口气,半晌才哑着声音开口,眾臣疑惑抬头,却见自己追随的君主忽地在巷弄间跪了下来,朗声道:「诸位大臣追随我于危难之中,匡扶社稷,患难与共,天恩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说着,周天恩结结实实嗑了一个响头,震得在场之人面色大变,吓得站起身要扶他,却被轻轻摇头拒绝:「诸位大人既然起身了,就受天恩一跪吧,诸位担得起。」 「殿下......」 「诸位大臣都是心怀天下之臣,天恩以为,社稷兴亡,係仰赖诸位大臣,而非帝皇一人。若诸位在,推善政,则百姓兴、虹国盛,若诸位不在,朝廷暴虐,则百姓亡、虹国危,诸位才是虹国之本,而天恩一介皇子,坐没坐上那个位子,其实并不重要。」周天恩一字一句开口,微笑道:「眾爱卿只须记得天下百姓,不须在意那皇位上,坐的是谁。」 这句话,说得上是离经叛道,可在场之人却无不听得热血沸腾。 「晚辈虽无帝命,但诸位却都是虹国股肱之臣,天恩会为各位引荐于......太子殿下,还望诸位继续为我虹国百姓奉献一己之力。」周天恩说完,再次叩首:「多谢眾爱卿多年照顾,无论天恩身处何位,恩德皆感念于心,只能承诺来日若眾卿有难,天恩万死不辞。只是此后,臣是臣,君是君,天恩是天恩,还望诸位谅解。」 说到这份上,在场之人都是人精,不少人都反应过来,周天恩是真的铁了心没打算继承皇位,而也许今日这一桩圣旨,就是周天恩自己一手策划的。 「微臣明白。」兵部尚书上前扶起周天恩,眼眶含泪:「殿下的决定与吩咐,臣等将一生牢记。」 宫巷转角处,刘御靠在宫墙上,听着这场跌宕起伏的剧,忽而笑了,转身离开。 朝阳落在宫巷里,闪着耀眼的光芒,刘御向宫外走去,想起年幼时被抄家灭族的画面,想着刘恭坚持发兵后落得的结局,忍不住喟叹一声。 爹,大皇子说的对,我们只需惦记天下百姓,又何须在乎那龙椅上,坐的是谁呢? -------------------------------------------------------------------------------------- 求珍珠~求收藏~~~ 166馀温 早朝方结束,改立太子的消息以迅疾的速度席捲皇宫与整座虹都,震了震曾尘埃落定的局势,朝臣们回到家里,都纷纷递上帖子送往清华殿,想亲眼见见这传闻中游手好间,如今却登上太子之位的皇子。 与眾皇子不同,周天璿无论明面或暗面都不曾参与朝政,即使是丽妃地位如日中天的时候,也不曾对朝臣与朝政表达过一丝半点的兴趣,似乎整日只爱蒐集稀奇古玩,于是久而久之,对在前朝的朝臣来说,他渐渐成为一位模糊的存在。 本以为丽妃死后,这毫无作为的皇子必然一辈子当个无实权的王爷间散一世,谁知峰回路转,皇位竟落到他手里? 试探的帖子如雪片般飞往清华殿,相较之下,玄寧殿瞬时冷清许多,即使有寥寥几位不放弃的朝臣想来劝諫的帖子,也被落得清间的主人谢绝,周天恩和洛霜以病重为由关起门来,谁也不见。 表面上谁也不见,不过,有些人例外。 傅林刚听见消息,便火急火燎地来到玄寧殿,一路没被拦阻地进了玄寧殿的门,只见一男一女悠间地坐在大厅里,桌上放着虹国大江南北的地图,仿佛在规划一趟出游般在上面标记着路线,见傅林来了,洛霜不慌不忙道:「你来啦?坐。」 「怎么回事?为何父皇会颁布那样的圣旨!」傅林根本没有心情坐,疑惑的目光在周天恩和洛霜之间来回,见两人神情镇定还有几分愉悦,灵光一闪又有几分不可置信道:「是......你们做的?」 「不错。」周天恩頷首肯定傅林的猜测,微微扬起嘴角,仍是那漫不经心的模样。 傅林回过味来后松口气,终于肯坐下来,接过洛霜递来的茶,仰头喝尽,平静心绪后望向两人开口:「真想不到......皇位最后竟是落在他手里。」 「没什么想不到的,要不是有我,这些年天璿也不会将自己的名声糟蹋至此,过几年朝臣便会知道,他是一个好皇帝。」周天恩的目光似乎已望见十多年后的大江南北,语气温和、平静、自信,见状,傅林笑了笑感慨︰「你总是出乎我意料,好了,这下我可以和小雪交差了。」 「她让你来问的?」洛霜轻笑一声,想起姊妹们,眼神流露出温暖的笑意。 「这倒不是,不过若是她听见这消息,铁定要让我来问的,不如我直接来向你们问清楚。」傅林一副瞭然的神情,令洛霜失笑,赞同道:「是了,她的确会做这种事,你倒是了解她。」 「那当然。」傅林扬起眉,露出少年特有的志得意满,似乎这是无上的成就与夸奖,随后话锋一转问:「那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还留虹都吗?」 「偶尔会回来,我和霜儿打算微服出巡,周游天下,大约每年过年时回来虹都一次,看看父皇和母妃。」 「倒是愜意,以后到峰城去,也别忘了来看我和小雪。」傅林笑着提醒,洛霜和周天恩对望一眼,这才知道傅林打算自请出京到峰城去,说到峰城,两人的脑中同时浮现出一名女人的身影,她诡计多端,可恨可憎,没有人知道她的脑中究竟在想什么,就连最后选择死亡,都出乎眾人意料。 「何必如此惊讶?你的牵掛是皇后娘娘,她在虹都,所以你要回来,而我虽无牵无掛,但每年总该为生我养我的人上柱香。」傅林挑眉,语气淡淡解释,拿起空的茶杯虚晃一下道:「我与她的母子情份,就像这茶杯,曾经温热,曾装着我以为最好的茶,但最终却空空如也,可即使如此,我拿在手中,还是热的。」 即使傅语嫣在生命的最后,都还在骗傅林,他也无法打从心底去恨这个人。 因为世上谁都说服不了傅林,幼年曾温柔了岁月的娘亲,对他只有彻底的利用,哪怕是见证一切的自己。 「她是爱你的。」半晌,洛霜只能道出这一句:「她曾对我说,虽然你不在她身边长大,但她一直都看着你,你性格正直聪慧,有情有义,文武双全……她很为你骄傲。」 「是吗?」傅林笑了,说不上喜悦,也说不上伤感,只是将茶杯放回桌上,像没事人一样说:「好了,既然你们没事,我就先去找洛雪,让她不必担心你们,就不多留了。」 「多谢。」洛霜頷首,见傅林站起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问:「霜姊会参加我和洛雪的婚礼吧?」 「自然,等小雪和小光的婚礼结束,我们才会动身。」洛霜微扬嘴角,但眼底带了份落寞开口:「只不过我就不以真面目参宇了,免得......又掀起什么风波。」 当初闹的满城风雨的身世,早已让洛霜和永安侯府之间的关係狼狈不堪,若再遇洛可钦或杜芸,也实在无话可说。 傅林理解地頷首,又走了几步,忽地再次折返,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洛霜,笑道:「差点忘了,这是今晨洛雪让人送来,让我转交给霜姐的信。」 洛霜接过信,微微扬起嘴角,待傅林真的走后迫不及待地拆开,周天恩在一旁望着克制不住兴奋的她,心觉可爱,可下一瞬间,却见她的嘴角忽地落下,神情僵在脸上彷若被冻结一般难看,握着信的手也克制不住般发颤着。 「发生什么事?」 听见周天恩的疑问,望向他满是担忧的目光,洛霜深吸一口气,眼泪莫名滑过嘴角,哑声开口:「我娘......她死了。」 * 夜里,永安侯府的庭院里,洛可钦独自立于月光之下,任寒风吹着他年迈的身影,双手负在身后,沉默佇立的模样似乎在追忆,又似乎在等待。 忽地,一阵毫不掩饰的脚步声从后方树林里响起,洛可钦似有所感地回头,身子一僵,望见一位黑衣装扮的女子,只见她拉开遮掩容貌的连身黑帽,露出一双淡然而冷静双眼,犹豫瞬间后开口:「爹......」 女子的容貌有着她母亲的影子,惹的洛可钦目光微湿,忍不住别开眼,语带埋怨:「你终究是来晚了......若你没死,为何没来永安侯府看她一眼?」 「......」洛霜浑身一震,一股寒意从背脊涌上,令她无力地垂下头,泪水滑落眼角。 她无法辩驳,也忍不住去质问自己,若当初离开虹都前来过永安侯府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杜芸是不是就不会死? 「孩儿不孝。」最终,她跪了下来,满面泪痕。 洛可钦凝望着跪下的身影,似乎第一次认识她一般端详着,回忆略过脑海,他想起来,在洛霜很小的时候,自己曾经特别喜欢她,稀奇的珍玩、精緻的绸缎,每一次他总是第一个拿回来送她。 可在发现她不是自己的孩子以后,也有过恨不得她死的一段日子,又到了后来,一次于家中擦肩而过,洛可钦冷漠地走过向自己行礼问安的洛霜,她不过小小年纪,却面色不改,习以为常般在被无视后转身离开,说不上为什么,洛可钦当时回头望了一眼,意识到洛霜能将自己的厌弃和无视视若无物,淡然处之,用如同此刻一般平静淡然的眼神看待时,他又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狠心了? 后来,家中四个女儿,洛可钦尽量做到了一视同仁,做不到打从心底的温柔,便做一位威严的父亲。 他想,终有一日,洛霜毕竟要打着洛家女儿的身分出嫁,也不能将她嫁的太差了,帮人养了那样多年女儿,总该得到些好处,或是权,或是利,绝不能白费了。 洛可钦既不愿意洛霜嫁得太好,却也不愿意将她嫁的太差,犹豫、矛盾、纠结,于是在捲入皇室之争时,洛可钦想到一个极好的方案,盘算着要将洛霜许给周天思做侧妃或侍妾,因为一旦入了宫门,洛霜就是高嫁了,可宫里凶险无数,她又无母族可以依靠,下半辈子,大概也做不到舒心无忧,如此既可巩固洛家,也了却他一桩心事。 可世事千变万化,没想到周天思一朝失势,圣旨突来,将洛霜许可了周天恩,成为皇子明媒正娶的妻子,更加没料到,朝廷风云变幻,她成为了当朝太子妃,并且盛宠不衰。 洛可钦想,这都是命数,并且也发觉,看着洛霜过的好,他没有自己想像的那样不高兴,甚至,有一点点的骄傲。 然而,或许父母辈的纠葛注定是洛霜命中的劫难,她终究逃不开因此身败名裂的结局。 宫里人命又轻又贱,一道圣旨,便能要了曾经满身荣宠的性命。 看着曾经淡然温和的清丽少女成为满目疮痍的尸体,不只杜芸痛彻心肺,洛可钦同样感受着难以呼吸的痛楚。 那一刻,洛可钦知道了,洛霜是她的女儿,与血脉无关。 -不是亲女,胜似亲女。 那不仅仅是讽刺周立的气话,而是真真正正,洛可钦内心的想法。 「起来吧。」洛可钦轻叹一口气,声音飘散的夜风之中显得有几分不真切,声音温柔的仿若梦境,洛霜不确定地抬起头,眼露迷惑,却见洛可钦朝自己上前一步,对自己伸出手:「起来吧,霜儿。」 洛霜呆呆地,将手放在洛可钦的手上,爹爹年迈的右手佈满着即便锦衣玉食也掩不了的皱纹,可依然有力地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拉起,就像那已经遗忘的时光里,自己曾无数次跌倒在家中庭院的泥地里,并且被同样的这一双手拉起来。 「你没有错,是爹和娘,对不住你。」洛可钦伸手温柔地抚过洛霜的头顶,眼有泪光:「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阿,你娘死后孟婆桥上没看见你,必定欣慰,不会怪你。」 「爹......」 「你娘一辈子,都在爱自己想像的幻影,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没有办法。」洛可钦嘲讽地勾起嘴角,声音悠远:「这样也好,死了,我们和她这段孽缘,也就散了。」 「不是的,爹。」听到此处,洛霜骤然抬头,双目澄澈通透,看似淡然,却蕴含着不退让的坚持:「所有缘分的终点,都不是死亡,而在于心,娘虽然死了,她也依旧是我娘,散不了的。」 「可为何要纠缠于孽缘呢?要不是娘和爹,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我,没有你们过去的种种,我遇不上殿下,也不会知道自己能被人以性命相护......」洛霜眼中不自觉流露温柔笑意,顿了顿道:「今日有人和我说,所谓情份,就像装过茶的茶杯,只要曾经温热,即便最终空空如也,人只要拿在手中,就还能有馀温。爹和娘与我三人,这些年来相依相伴,总也有过幸福的日子,念着这些,女儿就不想把今生的缘分当成是孽缘。」 洛可钦楞楞听着,心中震动,半晌才问:「那,这些年,你不怪爹吗?你不觉得你我的父女情份......是场孽缘吗?」 「曾经怪过,曾经难受过,曾经失望过,可如今,我只想感谢今生的每一道缘分。」洛霜笑了,洛可钦从来只觉得她性情淡漠,与她娘一般冰冷坚硬,却在这一刻窥见她清冷外表下的热情温柔:「如果我不曾来到洛家,我遇不见洛縈、洛光、洛雪,得不到足以慰藉平生的知己朋友;如果我不曾知晓过自己的身世,我遇不到今生所爱,不会懂能够生死相依的浓烈感情。」 「爹,今生我所拥有的,已是他人求也求不来的缘分,所以,我不怪你。」洛霜眼有通透笑意,定定凝望洛可钦,一字一句,郑重而虔诚:「你我父女情份,乃天定的善缘。」 眼泪滑过洛可钦的脸庞,他几度欲言,又说不出话来,最终背过身为自己拭泪,低声道:「去为你娘上炷香吧,就在她屋里......」 洛霜頷首,转身笔直朝杜芸居住的地方而去,虽然她不曾来过永安侯府杜芸居住之处,可洛雪的来信上已贴心地为她标志好了位置,令她不费力气地找到了杜芸的屋子。 只见杜芸屋子门户大开,洛霜一眼便望见杜芸的牌位,以及屋内站着的洛光和洛雪二人,她们提着灯笼,似乎已经等候许久。 洛霜忽然就想起杜芸进宫时对自己说的话。 「吃了几年洛家的米,你就真以为自己是洛家的人了?他洛可钦可有把你看做他的女儿?」 「洛府也好,永安侯府也罢,在这洛家里,只有你和我才是亲人。」 当时懦弱回答不了的话语,在此时此刻变的坚定而简单。 -娘,你看见了吗?我确实是洛家的人,而无论是洛可钦,还是洛縈、洛光、洛雪,都是我不可取代的亲人。 ------------------------------------------------------------------------------------------ 求珍珠~求收藏~~~ 167大婚(一) 年节将至,今年将至末尾,昨夜的大雪令虹都大街小巷覆上一层厚厚的白,而今日,冬阳初露,永安侯府洛家张灯结綵,四处掛满艷丽的红绸,喜庆的艷红与白雪辉映,夺目而耀眼,使虹都里无人不知,今日是洛家的大喜之日。 就在今日,永安侯府的三姑娘与四姑娘,要出嫁了。 永安侯府的巷口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一名看着年轻的男子一早来抢了个好位,站在最前排,死死守住自己的地盘不被后面的人挤开,忽地他的肩被拍了一下,下意识以为是来抢位的,正欲发作,却听来人讶异道:「阿勇!你怎么也在这!」 「刘哥!」年轻男子回头,便见一名瘸着腿的男子杵着拐杖,也不知怎么挤进人群来的,不掩意外地瞪大眼,忍不住热泪盈眶,被唤作阿勇的年轻男子上前抱住对方:「刘哥!你怎的来虹都啦!我记得你不是虹都人罢!我以为战争结束后你便回乡啦!」 「是回乡哩!我是渝城人啊,只是俺听说太子妃家今日大囍,怎么的也得来瞧一瞧!」被唤作刘哥的男子笑道。 两人相望一眼,默契地知道太子妃说的是谁,周遭的人听了两人的对话都忍不住拋来好奇的目光,阿勇垂头低声道:「刘哥,你是不知道……其实……」 「其实个屁!俺老刘不知什么规矩,只知道俺老刘的命是太子妃救的,就一辈子听不得谁编排,什么狗屁道士、猪屎亲爹,俺老刘见一个打一个!俺老刘一辈子就认这个太子妃!」刘哥脸色胀青,愈说愈激动,引得看过来的人更多了,阿勇无奈道:「行了行了,刘哥你小声点。」 「怎么还不能说!还因为俺这么一句话把我拖出去斩了不成!」 刘哥与阿勇是虹云之战时同个百夫长下的小兵,两人是过命的交情,战场上刀剑无眼,刘哥被一箭废了条腿,当时血流如注,回营后,因为当时营里多的是更严重的伤患,回了军营刘哥因为只是腿中箭而没被重视,军医疏失没注意到其伤口未能完全止血,还是当时来帮忙的洛霜注意到,亲自替老刘换药,后来军医说了,若非太子妃发现,光是流血一晚便够要了刘哥的命。 阿勇深知此事,倒也没再说什么,想必以刘哥的个性,一辈子都会替洛霜争辩,他们军营里多的是像刘哥这样的男子,不知庙堂之高,不知江湖之远,只知救命恩情,只懂眼见为凭,不信红尘流言,不知阴谋诡计,用一生的时间,惦念当时的恩情。 「知道了,只是虹都天子脚下不比渝城,刘哥你也还是小心些,免得给太子妃招来什么祸事!」 「行了!就你小子规矩多!俺也是昨日到了虹都才知道发生这么多事!」 阿勇了然点头,一点都不意外刘哥能在短短一天之内知道洛家的事,只因为大街小巷、酒楼饭馆,无不在讨论永安侯府相关的话题。 今年,永安侯府可以说是跌宕起伏,成为虹都人茶馀饭后最不可或缺的谈资,你若不知道洛家,那可就少了一大票可以说嘴的对象,眾所周知,最初以商贾之家鱼跃龙门成为太子妃母家,又因家丑与太子妃病逝失势,可以说山穷水復疑无路,直至上月,太子妃从边境与太子毫发无伤回来,洛家才方被提及有復起的态势,但峰回路转,好景不过几日,太子便被废,人人皆言洛家的好日子到头了,却又见永安侯府迎来圣旨,将洛家三姑娘指婚予战功赫赫的刘御将军,又将洛家四姑娘指婚给民间皇子傅林,同日完婚。 即使是虹都的世家,也少有二女入皇室的情况,而洛家先有洛霜入宫为大皇子妃,后有洛雪为四皇子正妃,可说是羡煞旁人,而看似嫁的最差的洛家三姑娘,嫁的也是虹国燕城之战后一战成名的刘御刘将军,刘将军少年成名,家中无长无幼,后院清净,较之侯门王府更加简单的家世背景,更是虹都许多少女的梦中归宿,不知多少媒人曾派人打听,却都无功而返,当圣上指婚的消息传遍虹都时,毫无意外的碎了千千万万的少女心。 今日,有为祝福的,有为羡慕的,有为忌妒的,有为热闹的,整座虹都都为这一场盛世婚礼而活络起来,曾经的兵士阿勇和刘哥谈论着这场大婚,没注意到身后两位不显眼的男女听完两人方才的对话后相视而笑,而后手牵着手悄然转身与人群背道而驰地离开。 男子一身素衣青衫,腰间一把透着淡淡光芒的簫,在光天化日之下牵着身旁人的手,他身边的女子略微紧张地握紧男子的手道:「不会被发现吧?」 「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们得快些,快赶不上吉时了!」 「恩,走吧!」 * 永安侯府里,宾客云集,而今日的新娘子-洛光和洛雪天还未亮就被喊醒,像个人偶一样被摆弄,沐浴、换衣裳、绞面、梳头、上妆,负责婚嫁妆容的老嬤嬤最后替两位将胭脂点上,忍不住感叹两位姑娘丽色无双,实属毕生少见。 洛光肤色极白,一点胭脂便显得验丽动人,而此刻那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闪着对未来的期盼,由内而外散发着幸福的气息,而洛雪同样肤白若玉,唇如花,双眼清澈分明似能直击人心,透着慧黠与自信,两位姑娘坐在一起,一位天真浪漫,一位自信耀眼,美得相得益彰,各有千秋。 「两位姑娘真真是极美,这天下十分顏色,今日便算都落到了这永安侯府了!」老妇人忍不住感叹,洛光与洛雪相识一眼,知道大婚之日眾人都是捡吉祥话说,靦腆地一齐笑了。 「姑娘稍等,我给你们拿苹果去!」 「谢谢嬤嬤。」两人见嬤嬤出门,视线都不由落在彼此身上,见对方身穿喜服,都是生平绝美的模样,忽地心中都涌上感慨。 「小光,我们能同一天出嫁,我很开心。」洛雪望向妆容精緻,艷丽动人的姊妹,鼻子微酸,用了点力气将眼中的泪意压回去,付之一笑。 「我也是。」洛光的眼泪却有些忍不住,看着洛雪一身红衣,美得耀眼,泪腺忽地就溃堤了:「我……我会想你的!」 「别哭阿……嬤嬤的妆都要花了……」洛雪被洛光的哭声一勾,好不容易压下的眼泪也夺眶而出,嘟噥道:「都是你,我本来不想哭的……」 「呜呜……对不起,我忍不住嘛……」 两人宛如被开啟了开关,霍地一同眼泪溃堤,只差嚎啕大哭了,这时,一声无奈的声音窜入哭声之中:「怎么回事啊?大喜之日,怎么能哭呢?」 「小霜!」洛光与洛雪俱是目光一亮,见来人紫衣罗裙,嘴角掛着淡淡笑意,清丽温婉,正是洛霜。 「我等等可要和傅林和刘将军说,你们这新娘子当的不甚乐意,让他们得反省一下。」洛霜挑眉掛着坏笑,本意是想让气氛轻松些,殊不知洛光和洛雪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论不乐意,谁比的上你!」 洛霜被说的一噎,视线忍不住飘向门外,果不其然听见周天恩幽幽地声音传来:「那日她可有哭?」 「哭倒是没有,但表情说有多悲壮就有多悲壮!」洛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回答,而洛雪见过周天恩几次狠辣的模样,比较不敢造次,咳了一声挽回道:「霜姐当时没见过殿下几次,又是从风铃城出嫁,心有忧虑也是正常的。」 周天恩靠在墙上,望向窗外澄澈的蓝天,回忆略过脑海,想起女子掏出匕首坚决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平静的嗓音传入门内:「恩,不怪她。」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似又盈满了无限情思与包容,洛光与洛雪互望一眼,莫名就想快些嫁出去了。 就在这时,一声清澈的簫音自后院传来,奏的是喜气洋洋的「凤求凰」,而后琴音响起,萧与琴相喝,犹如凤与凰相互倾诉告白,甜蜜、缠绵又尽是幸福之意。 「这是谁在奏乐?」洛光好奇地问,听了一阵后,周天恩扬起眉,微扬起嘴角淡淡道:「举世之中,能做到这般萧琴合奏之人,不过几人而已。」 「你是说……不可能吧?」洛霜又走出门来,好奇望向声音的来向,目光既狐疑又蕴藏期待。 「从太子易位之事传遍天下到今日,连日快马加鞭,从虹国边境到虹都也非不可能。」周天恩思索着,而后向洛霜伸出手:「走,我们去看看。」 洛霜頷首,顺势握住周天恩的手。 两人牵着手循着声音来到后院,却见家丁们围着一对正奏乐的男女,看清两人平凡无奇且毫无印象的面容后,洛霜微显失望,却又觉理所当然。 洛縈与周天清早已浪跡天涯,又怎会再回到这是非纷扰眾多的虹都呢? 思及此处,乐声亦到末尾,只见相貌平凡的女子抬起头一眼便望进洛霜的眼底,她近乎唐突地扬起嘴角而后开口:「我们夫妻二人周游天下,与琴萧为伍,奏天下之音,讼天下可喜之事,近日我们二人偶来虹都,听闻永安侯府今日有此天下难得一见的喜事,故斗胆毛遂自荐,以方才之乐音为投名状,愿为今日宴席之乐师,不知永安侯府意下如何?」 女子的声音朗朗清脆,落在洛霜耳里如雷惊响,只因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从小到大无数夜晚里相依相伴,她绝不会错认,这声音定是她的姊姊-洛縈! 家丁们正要拒绝,周天恩淡淡却隐带威严地开口:「此等乐声,天下少有,今日是四皇弟和刘将军的良辰吉日,佳偶良缘,若能得天籟之音相配,更能相得益彰,不如问过永安侯再做决定。」 「是!」大皇子都发话了,家丁连忙俯首称是,而后周天恩望向一直没说话站在一旁的男子身上,两人对望一眼,只见那人轻轻一揖,分明是极简朴极普通的动作,却被那人做的优雅贵气,彷彿人生里做了无数次一般,他压低了声音道:「草民多谢这位殿下。」 周天恩扬起眉,受了这份礼,而后平静像面对一位陌生人般开口:「两位且随我到偏殿静候永安侯的消息。」 「是。」 按捺下心中的激动,洛霜和周天恩领着两人在眾目睽睽下离开,四人刚走到偏殿无人之处,便听后头女子不管不顾急急低声问:「你们还好吗?为何皇上要……」 洛霜秒懂洛縈的问题,瞬间心中一暖,无论彼此相隔多远,只要听见对方的消息,那便会千里奔赴。 「没事,你不用担心。」洛霜转过身,微扬起嘴角,神情不似作偽地回答,并牵起洛縈的手仔细端详问:「你呢?」 「我没事,那日我们才刚走到边境,便听说圣旨,担心你们便急急忙忙回来,又听路上的人说起小光还有小雪的婚事,一路快马加鞭,总算在今日赶回了虹都……」洛縈顿了顿,将洛霜顺势拉到身后,如护犊子般不满地望向周天恩:「殿下才答应我一生要护小霜周全,可这才回宫没多久,便遭受此等惊心动魄,实在让人……」 周天恩颇为无语地望向在洛縈身后看热闹似的妻子,直接望向一旁的周天清,后者意会地笑,而后双手一摆无奈摇头:「我早说过,这必是皇兄自己的决定,可惜她不信。」 「为何不信?」周天恩掛着淡笑望向洛縈,语气淡淡:「我曾应你,一生为她所有。」 简短的一句话,令洛縈愣住半晌,脑中忽地浮现在眾人临别前的对话,当时她提醒周天恩要一生护洛霜周全,而他当时怎么回答的? -此生,孤只会有洛霜一个女人,一生为她所有。 当时眾人将注意力放在前半句上,可原来周天恩的心意重在后半句,不知从何时起,他已悄然决定今生不再属于江山,不再属于苍生,而仅仅属于一个人。 一生为她所有,原来是这个意思。 洛縈笑了,如果说之前临别嘱咐的时候,她还带着试探和几分质疑,此时此刻她终于真真正正放下心,终于正视周天恩,这次不带丝毫质问,仅仅了然頷首:「我相信你。」 「不过也幸好提前收到太子易位的消息,否则这次永安侯府的喜事便真的来不及回来了。」周天清淡淡道,抬头望一眼锦绣红绸,眼中闪过一丝情绪,随后消弥于无形。 「永安侯到!」这时,殿外传来一声通传声,几人迅速禁声,放开手,拉开一个客套而疏离的距离。 洛可钦走入偏殿,一眼便望见周天清与洛縈乔装而后的模样,两人平静地异口同声行礼。 「草民余清州参见永安侯!」 「草民罗芸参见永安侯!」 --------------------------------------------------------------------------------------- 求收藏~求珍珠~ 更新一下表示我还在qq最近真的太太太多事.......大家久等了! 168大婚(二) 洛可钦任由两人行礼,久久不语,也没叫起,只是沉默着打量着乔装后的周天清与洛縈,正当二人以为对方察觉什么时,却听洛可钦问道:「两位何方人士?」 「草民乃渝城人士。」对方没叫起,周天清便低垂着头,压低了嗓音回答。 「那这位……?」洛可钦挑眉,目光望向沉默的女子,周天清接过话头回应:「内子亦是渝城人士。」 诡异的沉默霍地笼罩眾人,似是终于忍无可忍,洛可钦皱起眉,声音蕴藏薄怒,望向洛縈道:「既然都回来了,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做什么?连爹都不敢认了吗!」 话以至此,周天清与洛縈乾脆俐落地齐声跪下,洛縈抬起头开口:「爹。」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一封书信就离家远走!」洛可钦怒喝,这时,两道匆匆的脚步声响起,只听来人齐声道:「爹!」 伴随着一声叫唤,两位女子妆容精緻,盛装而来,原本美的不可方物的整齐装扮因匆促而来而弄得有几分狼狈,洛縈与两人的目光相接,三人都是心中一动。 「你们来做什么!还不快回房间去准备吉时!」洛可钦眼见今日的主角-洛光与洛雪过来,脸色更加难看,两人却不顾他的脸色来到了洛縈身边,齐声道:「那縈姊和我们一起走!」 「……」两位新娘一边说着,还一边一左一右的要扶起跪在地上的洛縈,此情此景落在洛可钦眼里更加怒不可抑,但洛縈拒绝了二人的搀扶,坚定跪在地上,背脊挺直,以平静却坚毅的神情缓缓开口:「女儿不孝,行此离经叛道之事,然女儿并不后悔。」 「不后悔?所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爹你娘尚在,你离家出走,自奔为眷,丢我洛家的脸面,还敢言自己不后悔?你真是……」洛可钦语调愈来愈高,仿佛快要气得喘不过气来,但在难听的话脱口而出前,一道平静的声音近乎突兀地打断他:「爹,縈姊已经做到了你所说的『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了。」 洛可钦愣住片刻,正要反驳,却见洛霜续道:「她有心中志向,不在繁华似锦的闺阁,而在山高水远的天下,于是她留一纸书信于爹娘,坦言心之所向,即所谓『游有方』,古人之言,原本就不在束缚天下儿女追求志向。」 「是。我若不走,今生困于永安侯府与世俗,婚事不得自主,喜乐不能由己,双脚不能走我想走的路,悲过于喜,苦大于乐,非我所愿。」洛縈凤眼微弯,微微一笑:「如今天下无我不可去之处,有天清陪我在侧,有山水青山为伴,爹,我这一生都没有这么快活过。」 洛可钦凝望着洛縈的笑,忽地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似乎都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自己的女儿。 在他眼里,洛縈懂事乖巧,姿态礼仪都符合洛家长女风范,一手琴艺更是令洛可钦骄傲不已。 洛縈的才与貌,即便来了虹都,也是闺阁女子中数一数二优秀,初来虹都时,一曲动京城,更是令洛可钦顏面有光。 洛可钦一直相信,像她这般的女儿,就该一生荣华富贵,嫁入宫门王府,子子孙孙贵不可言。 他曾为洛縈从虹都世家里挑选颇有才名、容貌尚佳的柳家公子,后虽因周天清提醒而拒绝,后续也一直将她的婚事放在心上,却怎么都没想到,她竟会忽地在一夜一意孤行地留下一纸书信离开。 天下有多少父母,为儿女愁,为儿女算,却与儿女的心背道而驰而不自知? 「起来吧。」洛可钦轻叹一口气,喃喃道:「这么多年……你也从未告诉为父,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洛縈微愣,从小到大的回忆掠过脑海,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自己以为的隐忍外表下,是一颗封闭的内心,这样多年,她扮演着风铃城的大家闺秀、洛家大小姐,却从未在父母面前倾吐她嚮往自由的心。 因为意识到不会被瞭解,所以躲在独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与灵魂相依,从未努力过将自我显露出来,从未尝试看看能否被瞭解一次,哪怕遍体鳞伤。 「爹,对不起!」洛縈眼眶微红,没有起身,而是真情实意地嗑了一颗头。 他们谁都有错,也谁都没错。 是是非非,易位而处时便截然不同。 洛可钦上前一步将洛縈扶起身,轻抚女子的头,如同对待稚儿,温声道:「无论你去到哪里,洛家永远是你的家,你这次走得如此匆忙,盘缠可都带够了?」 「够的,我们当乐师行遍天下,不差钱。」洛縈笑了,撒娇似的顺势将头依偎在洛可钦的肩上,软声道:「谢谢爹。」 洛可钦满意地扬起嘴角,而女儿的事情解决了,洛可钦皮笑肉不笑地望向周天清,冷冷开口:「三殿下,你这般不声不响带走我洛家的闺女,也未免过分了些。」 虽然洛可钦并不了解周天清与洛縈发生的一切,可当初虹都沸沸扬扬传遍的谣言犹在耳际,并不难猜到洛縈身旁的人是周天清。 「这里哪有什么三殿下,永安侯唤我『天清』就好。」周天清十分自觉地一直跪在地上,掛着淡笑开口,不卑不亢回应:「天清自知此事做得不周到,不敢祈求永安侯原谅,只能用自己的性命担保,一生必不负縈縈。」 「……」洛可钦望一眼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周天恩,到底是不敢在大皇子面前大骂人家弟弟,也过不去心里畏惧皇权那一关,只好沉默下来,当作接受。 「爹,今天是我和小雪的大婚之日,縈姊也回来了,别说这些坏心情的事了!」洛光眨眨眼,打圆场意味甚浓,洛可钦看着女儿的脸蹙起眉,瞪着狼狈样的洛光与洛雪两人道:「你也知道今日是你们俩的大婚之日!还不快给我回婚房去!」 「是!」两人一个机灵,勾着洛縈的手,三人一齐跑了。 洛可钦无奈摇头,笑了,而见三名女子的身影走远,周天清视线扫过在场的眾人,忽地开口道:「永安侯、皇兄、皇嫂,天清有一事相求。」 * 「縈姊!」洛光与洛雪回到婚房忍不住一前一后紧拥住洛縈,令被抱到快呼吸不了的中间人忍不住笑:「好了好了,是我!放开放开!我快喘不上气了!」 洛光和洛雪连忙松开手,两人双目放光,毫不掩饰喜意,洛光道:「你回来我真的太太太高兴了!」 「刚刚真是太惊险了,大皇子和霜姊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我们就猜到真是你!又听爹也去了,我们俩就赶忙去救你了!」洛雪牵着洛縈的手坐下,将原本两位新娘的位子给佔了,洛光跟着两人的步伐过来却发现没位置,眨了眨眼:「我的位置呢?」 「再去搬一张椅子唄。」洛縈与洛雪异口同声,洛光佯装生气直接挤到洛縈旁边,将小小的椅子硬是塞满两个人:「不搬!就跟你挤!」 位子实在是小,两人为了不掉到地上,自然地互相搂着对方的腰维持平衡,像过去无数打闹的岁月,令人遗忘这么多天不见的生疏感,洛雪静静看着这一幕扬起嘴角,真切相信-无论将来彼此去向而方,只要相逢,她们便会如同今日一般毫无隔阂地在一起,像小时候,也像现在。 三人就这样坐没坐相地嘻嘻闹闹聊起来,洛光和洛雪问起洛縈这一路的遭遇,而洛縈则问起她走后虹都发生的一切。 原来洛縈和周天清还没出边境便听说太子易位,两人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又在路上听闻洛家的赐婚圣旨,心中又忧虑又心惊又疑惑,急急想回来问个清楚。 「幸好没事,刚好还回来赶上你们大婚。」 「不过我记得太子易位和我们的赐婚圣旨是同一天下的,縈姊的消息为何有先后之分?」洛光回想一下,不禁有些疑惑。 「立太子与废太子的詔书都是国之大事,会由宫里派人快马加鞭至各个县城昭告天下,可我们的婚事可就不是了,都是靠人和人传的,自然慢许多。」洛雪解释,挑眉道:「你想想,之前陛下废了眾皇子的太子之位,我们远在风铃城不是没多久就知道了。」 「这倒是,但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洛光瞪大眼,自己从来没注意过这些消息传递的时间,而洛雪脸微红没做声,倒是洛縈笑起来,调侃道:「和傅林有关的事情,我们家小雪都打听的最是清楚。」 「还说我!你和三皇子现在都直接在大庭广眾之下称对方是夫妻了,难道你们早就……」洛雪连忙转移话题,用探询的目光望向洛縈,意有所指,这下换洛縈脸红,连连摇头:「没!我们……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的……」 洛光和洛雪对望一眼,扬起坏笑逼问:「怎么样?」 「总之,我们就是那种举案齐眉,你们懂得……」洛縈轻咳一声,脑中不由得浮现夜里两人相拥入眠的画面,鼻尖似乎还若有似无的留有一丝周天清特有的气息,脸忍不住更红了。 「脸红了!縈姊脸红了!」 洛光与洛雪大笑出声,这时,洛霜进门,见气氛如此欢乐,微微扬眉:「聊什么这么开心?」 「我们在聊縈姊什么时候要和三殿下成为真正的……夫妻!」洛光侧头对洛縈眨眼,而洛霜莫名微愣一下,而后微扬嘴角,淡淡道:「快了。」 「小霜说快了便是快了,小霜可有经验了!」洛光兴奋道,而洛霜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整张脸夸张地红起来,咬牙又娇又怒道:「胡说八道什么!」 洛光被洛霜夸张的神情吓了一跳,疑惑地眨眼看自己姊妹,姊妹们均递给她一道「帮不了你」的眼色,而门外周天恩将几人的话音都听进耳里,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同样在外的周天清眼神飘向窗外,决定装做什么都没听到。 「好了,不说这个,今日你们出嫁,我和天清为你们写了一首曲子,虽然作曲时间有些赶,但也算我和他的一点心意,等等送嫁的时候,你们可要好好听阿!」洛縈优雅地站起身,将位子让给洛光,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嬤嬤焦急的声音:「我的好姑娘阿!原来你们在这!」 嬤嬤回房间后看见两位新娘子都在,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方才自己拿着苹果回房间时,发现两位新娘不翼而飞,吓得心脏都要停了,可当她松下心再仔细一看,又觉眩晕:「天啊!你们的妆……」 方才又是跑又是跳又是哭又是笑,洛光和洛雪自知此刻妆发应该已是乱七八糟,只好心虚地低下头,不敢说话。 「劳烦嬤嬤再替她们梳妆一次,有劳了。」洛縈无奈又宠溺地扬起嘴角,随后向嬤嬤行礼,动作优雅,行云流水,宛如大家闺秀,亦有长姊气势,令嬤嬤下意识道:「是。」 回话完后,嬤嬤后知后觉地想-这位姑娘又是谁? 「宫里的来消息出发啦!嬤嬤!新娘子准备好了没?」不待嬤嬤细想,外头一声吆喝将她的三魂七魄都快吓出来,连忙大喊:「快啦!」 左右手开工,嬤嬤急急忙忙替洛光与洛雪上妆,所幸嬤嬤是有多年经验的老人,巧手之下很快将两人略微混乱的妆发整顿完,重回焕然一新的美娇娘,而后将苹果送到两人手里嘱咐:「等等这苹果要带到夫家去,可不能丢了!」 洛光和洛雪齐齐点头,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怎么也想不到是先前那两个胆敢在新婚之日去外面跑跳的女子。 一切就绪后,嬤嬤将红帕子盖在洛光与洛雪头上,洛縈和洛霜对望一眼,都露出欣慰的笑意。 人生一大乐事,便是亲眼见证身边重要之人的幸福。 即使只有眼神,即使被红帕子隔绝了视线,她们也都读到了对方的祝福-愿天下所有的温暖都伴你左右,愿天下所有的寒冷都离你远去,愿你,一生幸福。 「时辰到!」一声震天的鞭炮声响彻整座虹都,这时,洛縈一边向外走一边对洛霜交代一句:「我们先去准备曲子了,晚点宴会见!」 说着,洛縈匆匆走向外头,拉着早已等在外头的周天清风风火火地比洛光和洛雪先一步离开。 洛霜见洛縈走远,嬤嬤牵着洛光和洛雪的手就要走到外头,连忙从袖中拿出两封信分别递给两人:「小光、小雪,信先藏着,记得有空先抽空看!」 嬤嬤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在她这么多年参与过无数大婚,从没见过有新娘子的姊妹在出嫁这天还送信的,而且还在这要迈出门槛的一刻! 「好!」虽然疑惑,但洛光与洛雪都接过信,二话不说地先藏到嫁衣里,而后听见洛霜低低的声音:「要幸福啊。」 「会的。」洛光和洛雪在红盖头下,眼眶微红,认真回应,而后被来接新娘子的仪队牵走,步向各自的轿子。 今日,冬阳暖和,天光正好,宜结秦晋之好。 「起轿!」 -------------------------------------------------------------------------------------- 求珍珠~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