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之地》 序章之一 〔当大地因金阳温柔的抚触而甦醒,草木因大地的滋养而繁盛。请投入神母芙海伦的怀抱,讚颂莱茵撒尔最灿烂的阳光。〕 乐声悠扬,诗歌繚绕。 请讚颂莱茵撒尔最灿烂的阳光。 上古创世纪诗集所记载—— 传说,世界的东边住着恶魔。 头顶长着一对犄角,全身佈满鳞片,脸上长着獠牙的,恶魔。 曾经,恶魔散布世界各处,带来灾厄,毁灭世间。为世界带来原罪,烧杀掳掠。 原本的世界是一片狼藉,如同炼狱,炽热、痛苦、飢饿、无生。 直到…… 世界的旨意——上神艾洛泽创造了神母,芙海伦。 她为世界带来光芒,将恶魔驱逐,驱赶至世界的边缘,将恶魔禁錮于世界的最东边,名为地深之渊。 自此,草木开始繁茂,溪流流淌,山峦青绿,万物繁衍,生气盎然。 神母芙海伦将世界划分开来,经歷了许多与恶魔对抗的日子,才迎来了胜利与光明。神母芙海伦将自己统治的势力范围立为阿芙海特地区,最为富饶,也最为和平。 但由于与恶魔战争的缘故,神母芙海伦瞭解自己将不久于世,因此,她为世界诞下许多孩子,分别轮流交替掌管着三大领域,轮回、生命及死亡,人们称为三大主神。 现任人们敬拜的主神为秩序之神色雷多、生命之神伊恆维斯以及死神优黎亚。 然而与恶魔战争的影响却比想像中巨大,不只神母离世,就脸后嗣的阿芙海特也受到诅咒一般,未达寿命便受到上神的召回,离开世间。 不过, 神母的眾多孩子轮替了许多代数,管理着这个世界,维持着世界平衡与美好,并让和平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 72年前圣历1340年—— 清澈的水池照映出影像,伴随着金黄的光芒,光芒淡去后,骤然消逝。 预言,降临了。 圣所的中庭是一座水池,打磨过的石面铺设成道路,延着圆形的中庭,环绕在中央平台旁。 平台的上头是中空的天花板,阳光柔和地撒下,点缀了整个圣所,带着一股神圣感。 她望向身旁的男人。 一位有着青绿色长发,且长度及腰的男人慵懒地坐在水池边。他身穿一袭白色的长袍,长袍花纹精细华美,那男人白皙的皮肤,冷漠的脸上尽是神秘的气息。 他便是秩序之神色雷多。 「预言降临了。」 听见了她的提醒,色雷多才恍如隔世,原本纯粹的目光,染上了一丝杂绪,又立刻消失无踪。 她跟这个男人从来不合。或许是因为,她知道,他与她的立场是相反的。 色雷多淡然地望向她,彷彿事不关己。「啊,是啊。关于毁灭帝国的预言啊。」 「你有什么打算?」她问。 「没想到你会好奇。优黎亚。」 色雷多的笑容,让她感到彻底的轻蔑。总是在策划什么,也总是把人当作笨蛋的那种表情,即使看了这么多遍,还是不能习惯。 「优黎亚你不是从来都无心管理神殿的吗?」 又追加了一句鄙视的话,外加挑衅的笑容,但优黎亚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你是误会了吧?只是你看起来比我有野心多了,不是吗?那么,关于预言你有什么打算呢?」 火药味极其浓厚,偏偏作为他们和事佬的伊恆维斯不在。优黎亚在心中大叹了一口气,谈话至此,她仍回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跟色雷多如此不合。 「我会照着上神陛下的期望做。」 ……若是说,一切的起因都是要从色雷多主导的这个事件说起,也不为过。 或许,这一切事情的开端就是在于上神,做了错误的决定。当时,她没选择阻挡。 上神并没有预料到,他的衷犬会背弃神殿。 『齐洛韦尔之子,将成为与东方魔鬼勾结的反叛分子,若放任不管将有一天必定对阿芙海特带来威胁。』 上神口諭下达不久,神殿陷入了混乱。 战神齐洛韦尔杀害了同伴,企图带着未来将毁灭世界的孩子,逃出神殿。 预言中提到的即是命运,不是可以改变的预言。 阿芙海特所期待的,永存的美好国度陷入了毁灭的可能。 美好的国度,那些大多数人所期望的正义。 然而,所谓的正义,有可能是从他人的幸福剥夺而来的吗? 或许,世上不存在,绝对的幸福。同样没有绝对的正义。 「报告秩序之神殿下!囚犯齐洛韦尔,正逃往东方!」 色雷多想着,或许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 东方的第二个月亮与天边的满月交会时,天色即便是黑夜,也是呈现着淡淡的粉红色。 然而,映照着满地的血腥,却那么令人毛骨悚然。 色雷多望着眼前的少年,那个他原本打算拋弃的弃子,浑身浴血地跨过地上瘫倒的尸身,朝他缓步而来。 色雷多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他的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他的气息,如同入夜的影子,融入夜色,悄然无声。这与色雷多的判断截然不同…… 怎么会这样? 「做得很好。」色雷多掩饰着内心的异样,淡漠地说。但他仍忍不住好奇眼前的少年为何能跨越阻碍,完成任务。 色雷多接下少年手中的孩子,望了他半晌。「……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以为你会……」 「丧生?」少年淡笑起来,眼中思绪残破,读不出情感,彷彿经歷了生死。 然而,少年喑哑的声音,如今还在色雷多的脑海回盪。 「我只是想着,为了神殿,就回来了。」 只要是满月的夜晚,就会挥之不去。 序章之二 50年前圣历362年—— 「师父!师父!」 灿烂的阳光照耀着神殿的花圃,柔和地洒落在一簇簇的黄白色花丛,流水潺潺,春意盎然。 阳光滑落在神殿狭长的回廊,一个男孩兴奋地嚷着,穿越了长廊,来到内厅。 厅内的中央,一位女子站在窗边,远望着神殿外头的一片绿茵。浅金色的波浪长发长度及腰,穿着一席白色丝绸洋装,系着蓝紫色丝带的女子,回过头来,蓝紫色的双眼,带着迷离的笑意。 「明镜,怎么了?」她呼唤了男孩,有些宠溺。 「师父!您听过『遥远之地传说』吗?」 男孩一蹦一跳地来到她身旁,兴奋地说着。「我听说遥远之地听说是百年战争的故事!然后记载了当时阿芙海特与恶魔奋斗的过程!主神带领着军队的样子,一定很英勇!师父,你知道这个故事吗?」 「嗯。当然知道了。」 「那您说给我听!」 「说给你听,可以啊。」她微笑着,将男孩抱起,「但是在开始之前,我想问你,你……认为恶魔真的很坏吗?」 「咦?什么意思?」 「明镜。你……已经不会听我的话了吧?」 眼前的画面变幻,移转到偌大的神殿。带着莹蓝而魔幻的光点,映衬着月色。 他的师父样子贤淑端庄,站在他身旁。 树梢落下的果实,那饱满的重量落在了他手中。 果实呈现半透明,带着蛋白色的浊感,虽然外表灰暗不已,但却能清楚看见里头的果核,如展翅的两隻鸟紧紧相依,相连的果核,如此蓬勃地展现自己的样子。 …… 然而,她的师父,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明镜,你知道穆雷默斯的宝石吗?」 知道。这个名字仍沉重的掛在他心头。 「你可以成为阿芙海特了。」 「但是,记住……永远不能告诉任何人……」 ……什么? 四周狂捲起了黑色的风,搅起了黑色的碎片,四周开始崩毁、坍塌。 男孩望着他的师父,师父的脸孔甚是恐怖,黑暗、阴沉,乾涩的嘴唇喃喃唸着。 「明镜,都是因为你不听话……」 …… …… 「不要!」 男孩从恶梦中惊醒了。 他发着喘,侧颊落下豆大的汗珠,惊恐、错愕地瞪着眼前的黑暗。 虚无的一切扩散在他的感官中,逐渐放大,无声如同摩擦產生的尖锐噪音,在他听觉的敏锐处吶喊。 直至他崩溃。 他紧抓着被褥大哭,大声呼喊。仅有呼喊能让他听不见那刺耳的尖啸声。 「明镜!」 倏地,他的黑暗世界被一盏烛光点亮。 噪音消失了。 一位金褐色短发的少年踩着急促的步伐,赶到了男孩的身边。少年将手中的一盏明灯放在床头,将男孩搂在怀里,拥抱着他小小瘦弱的肩膀,与发冷的体温。 「明镜。没事,我在这里。」 「菲司、菲司……」明镜紧抓着少年的衣角,不停喊着少年的名字,眼泪不受控制地不断涌出。「师父她……不会再回来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他们……要、要伤害她?我好、好想她……」 一段时间了。明镜听说他会遗忘,但为何,他仍然会在午夜梦回之际想起师父如同死去一般被尘封在水晶里的样子? 他听说师父遇害,遭到东方恶魔毒手。 然而恶魔为何这样对待她?她不会再回来了吗? 「明镜。我会代替雪沉,陪着你,好吗?」 「我要师父回来……」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菲司深吸一口气,在烛光的照耀下,他的眼眶有些闪烁。「听我说。一切都会变好的。」 男孩在他怀里哭着,直到稍微冷静,只剩不受控制的抽气。 「明镜,觉得好多了吗?」 「没有。只是不想哭了。」奶声奶气的声音,带着哭过后扭曲的声调。 「知道吗?雪沉……不会希望你哭的。」 明镜沉默,靠在菲司的胸口,许久,他缓缓叹气:「……你是为了安慰我才说的吧。」 「臭小鬼。当然不是。」 明镜轻轻笑了一声。 「这个给你。」菲司从口袋拿出一个手掌大的黑色绒布袋,递给明镜,里头似乎放着一块坚硬的物体,「我在雪沉的房间找到的,应该是她重要的东西,如果,你觉得需要她在你身边,希望这个能安慰你。」 明镜依着微弱光线端详着手中的物品,他解开绒布袋的束口,取出了一块青白色的石头,雕琢成一个他认不出何物的奇怪形状,上头系着黑色绒布材质的细绳编织的饰件。 「……这是什么?」明镜高举起这块石头,举到菲司面前。 「嗯……我也不知道。把你师父叫醒,自己去问她啊,小鬼。」 明镜高举着石头,他看见依着烛光,石头旁绕上一圈光芒,光芒匯成文字,明镜依稀辨读…… 「我许下,在……群星粗……繁花飞、生长的所在……相见的愿望?」 只有一剎那,明镜彷彿看见了一个清晰的画面。 在那繁星耀眼,花瓣飘零的夜晚,白色树木的林地里,一个黑色半长发的男人背对着他。穿着他完全没见过的黑色垂坠服饰,他垂坠的衣饰随着微风飘动。 然而,他立刻回归房内中的黑暗。明镜握紧了手中的坠饰。 【我许下,在群星簇拥,繁花纷飞,白玉枝椏错落生长的所在,与你相见的愿望。】 师父……当初是要去哪里? 第一章 世界尽头(ㄧ) 世界的尽头,有什么? 狂乱的冷风呼啸乱窜,从飞行船上下眺的世界,是一片黑暗。险峻的山岭、黑色的岩石、毫无生机的大地…… 这一片荒地之外,据说就是世界的尽头。 尽头,就是地狱。 「全员准备!下降!」 他束紧了黑色束装的装备,随着身后传来的口令,与一整排与他并排的同儕,一跃而下。 风的呼声佔据了他的听觉,彷彿是一片虚无的世界,视线也并不清晰。 据说春天开始,这片荒地的风比较小,但总还是惹得他思绪混乱、头皮发麻。他来过这片荒地很多次,但是无论哪个季节,这里都是那么寒冷。 一片暖风将他托起,他与同儕缓慢坠地。这便是行动开始的信号。 然后,他听见尖锐而狂乱的尖啸,那不来自任何理智的生物,而是发狂一般的漆黑魔物,畸形丑陋,尖锐而刺耳的声音。 没错,他来过很多次。接下来的事情,便是一片腥黏浓稠的杀戮。所以说,他很不喜欢这里。 成群的魔物会吃掉他大半的同儕,怪物的吼叫与绝望的呼喊此起彼落。虽然每次都是这样,但这些声音总会让他感到情绪紊乱,肌肉很快就会开始疲乏于眼前盲目的砍杀,然后陷入无力,最后开始痠痛。 这让他很想快点结束战斗,砍杀魔物让他麻木,但人声悲惨的吶喊却不是如此。 战斗结束之后,又是一阵暖风将他以及倖存的同伴托起,身体的疲惫让他想忘了全身的黏腻腥味想倒头就睡,但他知道那是不行的。 「表现得很好。」 回到飞行船上,几个穿着骑士团制服的人阵列着队伍,中央则是一个金色长马尾、穿着白色长袍、面容和善的男人,男人来到他面前,夸讚了他。 这个男人便是主神之一,生命之神伊恆维斯。 他是个好人,时常带着微笑,却负责险恶的荒地任务。 面对伊恆维斯的夸讚,他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蓝绿的双眼盯着他,默不作声。 「这次流光之神大人的表现好像比上次更突出了。」 「……最近骑士团的人力折损严重,幸亏有他。」 还有一些他听惯的窃窃私语。是的,他来过荒地战斗很多次,但他跟他的「同儕」不同,并不是属于神殿的先锋骑士团,而是更高等的存在。 他叫明镜,流光之神。 至于为何他必须参与骑士团险恶的荒地任务,只能说,或许是在赎罪吧。 在神殿长大的他,早已明白尊卑贵贱。这个阿芙海特统治的神殿,有一棵珍贵、被视为宝贝的永生树。 而他曾经偷走过永生树的果实。 「偷走」。 这或许是他能想到最贴切的形容词,否则为什么他有罪?从那之后,他受到严密的监控,那件「可怕的事」也随之发生。 或许是在赎罪吧,神殿虽然没有惩处他,却也没有原谅他。他没了选择的权力,当主神认为他的体术与战斗技巧能成为边疆的战力时,他便开始认为这是赎罪。 他常常这样告诉自己,忍着就没事了。 梳洗过后的他总会来到甲板,眺望远方,期盼返航。 「明镜。」 此时,一位褐金色短捲发的少年来到了他身旁,他也终于从冰冷的表情中,露出了一道微笑。 「菲司,你来啦?」 「听说,这次任务你表现不错。」 「是吗?」明镜淡笑,却满脸的嘲讽。「听伊恆维斯殿下的夸讚都一样,我分不出好坏。」 「起码让骑士团能再撑得更久一些。」 这绝对不是他想听到的,关于荒地的战斗会持续下去的话。 「什么时候返航?」明镜问。 「至少还要三週。」菲司淡笑,「所以我们的『行动』时间很充裕。」 对,还有那个『行动』。 他要逃走,逃离神殿,前往所谓的东方地狱。 「怎么了?」菲司挑眉望着他,「看你的表情……」 「什么表情?我只是很累而已。」明镜皱眉望着菲司,方才对回忆的追想,也到此为止。 「没事。」菲司浅笑。「还以为你改变心意了。」 那是不可能的,否则活到现在就没有任何意义。如今,那件「可怕的事」,还是会化成恶梦,在午夜与他相见。 唯一与过去不同的是,他再也不会在恶梦过后放声大哭。 「我不会。」明镜再次声明。 「我知道就算我阻止你也没用。但我还是不希望你到东方。」 明镜明白。毕竟菲司是东方嚮导,所有嚮导都有完全服从主神的纹印,如果被发现他们逃跑,菲司就完蛋了。 想到这里,明镜仍感到有些忧愁。自从那件「可怕的事」之后,菲司就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直到现在。 「不过,我的理由不是因为我是嚮导。」 「嗯?」明镜抬眼,不解地望着菲司。 「你成为了阿芙海特之后,有过上自己期盼的生活吗?」 菲司的口吻轻松,彷彿间话家常,但明镜想法却再次被搅乱。他知道自己答不上来,虽然,形式上已具备,但他明白在阿芙海特心中,他永远是低贱的人类。 「……我不知道。」他应答,声音低沉。「但你呢?」 没错,菲司呢?明镜一直都很困惑,身为阿芙海特的菲司,成为了只有来到神殿的人类,会成为的东方嚮导。 「我嘛……」菲司低头发笑,神态还是轻松自若。「有时候,他们只要说你不是我族,即便你和他们分明就是同族,你还是会一辈子过上不属于自己的日子。」 ……什么意思? 轰轰—— 飞行船发出了沉重的声音,航行也随之停止。 「今晚的停泊点到了。」菲司起身,从甲板边缘的栏杆处下眺。 明镜的目光跟上菲司的背影,看来刚才的话题被迫结束了。 「那么今晚,就是行动的日子。」 即便已经迈入春天,夜晚还是来得很早,入夜之后也更加寒冷,风也更加猖狂。 飞行船外点起了昏暗的暖黄灯光,足以照明甲板,却无法完全驱散无边的黑暗。守夜人上岗之后,所有人就会被禁止进入甲板。 站在前后方尽是漆黑的走廊,明镜依着甲板透入的微弱的光芒无声地前进。 停泊点是一座山崖,陡峭但遮挡住北方的迎风面,虽然险峻,但也是飞行船最靠近地形的时候。 他已经来到了甲板上。晦暗的灯光无法照亮每一吋视线所及之处,一道破风之声划过他的耳畔,细小微弱,但他仍追上那声响。狮鷲兽的翅翼落入他眼里,是菲司,暗号…… 明镜差一点成功跨上了狮鷲兽,上头的菲司露出了错愕的神情。明镜被一阵狂风吹走,跌向了甲板的另一端。 不好。很不好。我记得,今晚的守夜人是…… 一道娇小少女的身影背着光落入他眼中,内心的不祥感扩大了。他想起那宏亮的声音,以及聒噪不停的嘴巴。 明镜撑起身体,侧身,灵巧的动作瞬间闪避,掠过了再次袭来的风,一瞬间他来到少女面前。逆光的方向令他难受地闭起双眼,一把掳住了少女,便朝着甲板边缘一跃而下! 「唔!」 坠落的感觉顿时消逝!随之而来的是菲司投来的微笑,明镜已安稳地落在了狮鷲兽背上。以及……这位娇小少女。 「……喂!」少女企图挣脱抓着她的明镜,却又重新被摀住嘴巴。 「安静!」 「唔边唔啊!」(我偏不要!) 明镜与菲司为难地互望一眼。 「你们最好给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最后还是没能阻止少女大吼,不过幸好此时已经离飞行船够远。 「不假外出。」菲司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们只是出来兜风,一下就回去。」 明镜望了说谎的菲司一眼,默而不答。 「菲司培因,我已经忍你很久了,竟然敢在我执勤的时候……」少女碎唸起来,这让明镜想起了她宏亮的声音与聒噪的嘴巴。不过,不要阻止她的话,过不久,她就会自己停止了。 她是蔚萝妮丝。风神。 「所以,你们要去哪里?」 看吧。 「其实我们没有目的地,我们今天就是要逃跑。」 听菲司说得煞有其事,蔚萝不敢置信地挑起了眉。「就凭你?你们?」 「我们成功了。」菲司的笑容流露出一道自信。 蔚萝长叹了一口气,向明镜露出了求救的眼神。「喂,你也劝劝他吧……」 但这只不过是蔚萝的妄想而已。 「菲司说的对,我们成功了。」看见平时只有冰冷脸孔的明镜露出笑容,蔚萝只觉得大事不妙。 疯了吗?这么瀟洒行吗?蔚萝抽动的嘴角,说明了她的不屑。 是啊,怎么会期待这两个整天腻在一起的疯子,其中一个不是神经病? 第一章 世界尽头(二) 《遥远之地》 第一章世界尽头(二) 「真的是疯了,疯了。」 望了一眼靠在他肩上半睡半醒还碎唸不停的蔚萝,明镜无奈一叹。「你可不可以安静一点?」 「不行!谁叫你们要绑架我!我可没有要逃走啊!」 「谁叫你要在那时候出现。」明镜淡淡回应。 「我出现怎么了?我当时可在守夜!而且,如果我现在被绑架,你们的形跡就完全败露了!」 「唉。」明镜轻叹。「你别说了,我们现在去也不是,回头也不是……」 「所以我说,你们真的是疯了!快点带我回去,顺便认罪啦!」 「呵!」一直沉默的菲司,终于忍不住噗哧笑出来。「你们……哈哈,对话是小孩子吵架吗?哈哈哈……」 两人看向菲司,后者狂笑不止。 「你们两个真的有病!一个刚当上神的傢伙说要逃跑,而且当嚮导的傢伙还当驾驶!」蔚萝瞪向明镜。「你搞不清楚状况吗?如果被知道你们逃跑,菲司就死定了!」 明镜沉默了。 没错。菲司就死定了。 「不要说得我好像活不久了。」 凝重的空气被菲司打破,他回头望了一眼明镜与蔚萝,带着笑意的双眼看不出情绪。 「你分明就是……」 「你没当过嚮导吧?」菲司打断了蔚萝想说的话。「一切都不会有事的。」 ……耍什么帅啊?蔚萝忍住没有吐槽出口。根本就是在逞强。 「这种话你信吗?」蔚萝看向一旁的明镜,至少方才明镜露出了动摇的神情。 「我相信菲司。」 这种鬼话也信?刚刚还想夸你正常呢……神经病!蔚萝硬是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不管,反正我要回去。」蔚萝双手环在胸前,强势地说。 「会回去的。三周之内,飞行船返回莱茵撒尔之前。」蔚萝想要开口,却马上被菲司打断。「在这之前,麻烦你配合一下了。」 ……蛤?蔚萝想大叹,却沉默了。 菲司虽然是嚮导,但也有阿芙海特的那种脾气,高傲且不容置疑的特质。他一直是如此,即便身份只是尤赫洛西家的养子,也常常毫不客气地对蔚萝说教。 就因为年纪大?真要说,我蔚萝妮丝可是尤赫洛西家的嫡女! 但蔚萝还是带着不满,噘着嘴妥协了。我就看你能搞出什么名堂! 「反正,我就跟你去!但是,回去之后一定要说是你们胁迫我的!」 「好好好,知道了。」 「一定、一定要说!」 「好,就说知……」 吼噢噢—— 突如其来的吼叫声响令他们三人都僵了,身下的狮鷲兽也不安地躁动起来。 吼吼吼噢噢—— 低沉而震耳的吼叫声逐渐扩大,前方场景却在一片迷雾之中,视线模糊…… 「菲司培因!现在是怎样!」蔚萝捂住双耳,气急败坏地朝菲司大吼。 「我不知道!」 「你到底是不是嚮导啊!」 然而,顿时刮起了一阵强风! 三人失去控制地在空中乱散,一瞬间,蔚萝身后刮起了强劲的风,阻挡了将他们吹散的强风。蔚萝咬牙硬撑,她的能力目前顶多让三人一兽定格在空中,根本无法在这么强劲的风之下逆行或脱离起风带。 「……蔚萝,撑住!」 「说得轻松!」为蔚萝咬牙瞪向菲司。 「我……」一旁的明镜伸手搆到了菲司的肩膀。「我借个力,试试看……」 说罢,明镜将菲司的肩膀用力一推,菲司撞上了身旁的蔚萝,后者的风场控制瞬间失效,两人被瞬间吹开却逃离了起风带! 狮鷲兽瞬间下坠,接住了掉落的两人。 使力的明镜朝着另一个方向落下! 一道暖风从上方涌起,是蔚萝的风场托住了明镜。 菲司驱着狮鷲兽,朝明镜飞去,却在靠近的前一刻,一隻黑色的触手突破了迷雾,将明镜拍落! 明镜即时抓住了黑黏的触手,没有掉落,却摇摇欲坠。 蔚萝心惊,险些从狮鷲兽背上滑落,前一刻,菲司拉住了她。「冷静一点!」 「你快去接他!」 「不用你说!」菲司低吼一声。「埃尼阿特!」 狮鷲兽听到指令,疾速俯衝,正要从触手下方飞过,却在一瞬间,触手将明镜甩了出去!蔚萝呼风,缓衝了明镜的衝击,狮鷲兽几乎就要在下一秒抵达明镜的位置…… 「明镜,手!」 菲司呼喊,伸出了手要拉住明镜。明镜踩着蔚萝托住他的风场,一个跳跃,伸手抓住菲司! 菲司的袖口被风吹开,一个青蓝色的鐲子现出了踪影,就在明镜抓住菲司的前一刻,鐲子发出了冷蓝光芒,一道莹蓝色的护罩乍现,将明镜弹开…… 「明镜!」 两人来不及反应,明镜坠入了深浓的雾中。 「喂!」 蔚萝大吼,唤回了愣住的菲司。 「菲司培因!现在是怎样?」 「……我,可恶……」菲司自言自语了半晌,看向右手腕上的这只玉鐲,紧抓着,也止不住双手的颤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啊!可恶!」 菲司不甘地低吼,却驱驶狮鷲兽迅速飞离。蔚萝不安地看向菲司,只见他们已经离明镜坠落的位置越来越远。 「菲司,那是……」 「那是深渊邪神。荒地里最可怕的怪物,如果现在不逃走,我们也会出事……」菲司说着,却掩不住颤抖。 「那明镜怎么办?」 〔再怎么说,帝国都需要守护者。〕 这时候的菲司却想起了过往的回忆,那令人糟心的一切,他之所以成为嚮导,过去的那一切…… 不,这比那段过去更可怕。 菲司回头远望明镜掉落的方向,那里很靠近边疆了,说不定因为被弹开的力量,已经跨越边界了。 菲司紧握着手腕上的青环,烦闷的情绪再次涌上。看来这次,也非去不可。 「我有一个办法。但是我们要前往东方。」 「我没有听错吧?就我们两个?」蔚萝不敢置信地望着菲司,但后者的表情却认真无比。 「如果我说东方不是地狱,你相信吗?」 「当然不信!我又不是明镜那个笨蛋,无条件相信你……」 然而菲司严肃的神情,让蔚萝闭上了嘴,却不忘在心里咒骂他是个神经病。 「听好了。」菲司再次郑重地声明。「东方不是地狱。」 我们称那里为,龙界。 . 第二章 龙界 (ㄧ) 明镜穿越了浓雾,无尽地落下。 四周的景色化为虚无,即使下坠也没有落到原本该有的岩石地形。浓雾散去,却看不见任何事物。 ……这里是哪?一股异样感,油然而生。 突然,四周悬浮起了一片片如同玻璃的碎块,一片片皆倒映着不同景色,不同人事,变幻交错。 他落入了水中,搅起了水花,却没有一丝凉意。 他随波逐流,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是,望着的世界,开始变化,他似乎看见了明媚的春光,怡人的景色,而他,在一座大河上流淌着。 大河旁,一个少女缓步走着,她穿着着一袭蓝色宽袖长袍,宽大的袖子与衣摆垂坠着,银色的丝绒绣纹衬托她及腰的银蓝长发簪着银色发簪,侧顏的发梢垂落在她的肩头,使他看不清少女的脸庞。 少女缓慢地走着、走着,望着河面,忽然与他对上了眼,然而,这个画面倏忽即逝。 画面变幻,明镜已然来到一条微风吹送的小径。 他远望着眼前的场景,银蓝发色的少女,再次出现在眼前…… ※※※※※※※※※※ 她站在微风吹送的一条小径。 脚下踩着的白色石子砌成的路面,延着小径绵延了一路的矮墙,矮墙上头,锦簇着顏色粉嫩的花朵,红花连绵,绿叶稀疏。 微风吹起她垂在肩头的银蓝发丝,冰冷的轻触着她的侧颊。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冰冷,才会这么清晰。 ……这是哪?她默思,毫无头绪。 眼前的道路彷彿没有尽头,不知道蜿蜒向何方。 不远处,一位高瘦的男子背对着她,穿着一袭青绿色的半边长袍在风中吹动,长袍掩着黑色皮革的合身衣饰,下半身是皮革的黑色长裤与长靴,是她熟悉不过的,族里的军装。 半身长袍便是将军的长麾,而这名男子的衣袍华丽精緻,似乎是个不凡之人。 ……他是谁? 此时,眼前的男子回眸。深褐色的刘海因风扬起,男子的样貌年轻俊俏,但如蓝海般深邃的瞳孔带着一抹疲惫与沧桑。 那名男子,朝她缓步而来。 「不要回去了,飞雪。」 那男子,喊了她的名字。 不由自主,她说:「如果我的国家不在了,你只要回去你的国家,可是,我呢?」 ……这是我的国家! 「飞雪,走吧。你不需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她醒了。 没有在梦里逗留,她的意识是那么清晰。好像从来没有睡着,刚刚的梦,就似真实。 一叶青瓣随着清风的吹送离开了枝椏,在空中翻滚、流窜。直至清风轻轻离开了青叶,将它轻托在流淌的清泉,清水离去了泉,盛着青叶闯入奔腾的河,随着驰骋的大河滑入绵延的涓流,随着清流,它顺势流入了运河的阴影处,进入了静謐的王城,百花绽放,艷丽万分。 华美而精緻的建筑展现了居住者的不凡,但即便如此,却空无一人。 河边站着一位少女缓步而行。她银蓝色的长发,随微风飘盪,海蓝一般的长裙轻轻吹起。 「飞雪殿下。」 听见了身后的呼唤,飞雪回过头,望向她来时的小径。一位髻着发辫的褐发少女追了上来,飞雪一眼便认出少女,那是她的贴身侍女,梨菱桓。 「怎么这么匆匆忙忙?」 「殿下,我才要说您呢!怎么一声不响就跑走了?」 飞雪忍不住一笑。她总觉得菱桓从小就爱穷紧张,明明没什么事情,也是一脸惊慌,这张脸真的百看不厌,非常可爱。 「总之,你找上我了,不就没事了?」飞雪笑瞇了双眼, 「就我们两个人,在这里逛一下吧。」 「咳咳。」 一旁传来轻咳声,飞雪这才注意到了菱桓身后的大高个子,一头黑色碎发,穿着正一品苍龙卫的军装,面无表情的男子。 「啊,你也在啊?亚龙。抱歉,刚刚没发现呢。」 这是她的贴身侍卫,寂鸣亚龙。 …… 亚龙沉默片刻,菱桓替亚龙接了话。「殿下,您怎么每次都这样,总是忘了亚龙阁下的存在?」 「谁让他就是堵沉默的墙?」飞雪愉快微笑,逕自沿着河岸走着。 「您这样说,亚龙阁下可是会哭的。」 亚龙身为寂鸣家的嫡子,可谓非常优秀,曾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武术天才,以最年轻之姿打败了大将军寂鸣兰坛,成为了现任苍龙卫。 但一世英名可说是毁于公主之手。 飞雪勾了下嘴角轻哼。「才不呢。『哑聋』又听不到。」 ……并非如此,其实亚龙听的到。 后方随行的亚龙,既不能反驳,也不能吭声,只能默默留下两行清泪。 菱桓说的对。 亚龙很想哭。 「对了,菱桓。我们到市集逛逛好吗?」 听到了市集的字眼,亚龙立刻警戒地竖起了耳朵,眼前这位公主看起来楚楚动人、柔弱可怜,但其实不然,她是一位身手矫健的逃跑惯犯。 「不行。」菱桓一口拒绝了。 幸好。亚龙暗自松了口气。 「为什么啊?」 「今天开始,殿下您要开始练舞啦。荷月的龙巖祭祀过后,青龙族的千日祈殿下就会到宫里向您提亲了。」 是啊,还有那档事。怎么给忘了呢?飞雪淡淡嘖了一声。 「不过,为什么祈殿下要来,我就得练舞?」飞雪哼出一口气,「反正那种小鬼又不懂礼数。」 「殿下,如果『永恆环』还在的话,或许就可以避免……」 「咳咳。」亚龙轻咳,打断了菱桓的话。 菱桓惊觉失言,没再说下去,而飞雪却陷入了沉思。 『永恆环』啊…… 飞雪望向身旁的河流,几萍浮莲悠然地映着水光的色泽,一尘不然的花瓣,凝着阳光,晶莹而美丽。 〔……我知道你不会留下啦。所以,这个能保护你。给你吧。〕 她回想起了那个场景,也是在河流旁。年幼的飞雪把代表苍龙族的宝器,给了曾经对她有救命之恩的西方人。 〔你还会再回来吗?〕 她很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这是她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 「我知道了。在没有『永恆环』的期间,我会谨守本分的。」听飞雪声明般地说,菱桓与亚龙只是沉默地互望了一眼,谁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缓流清脆流过的声响仍縈绕在耳畔,此时,飞雪注意到了河流上飘着一片萤光的叶。虽然在阳光下略显黯淡,但确实……发着光芒…… 飞雪凝神望着那绿叶,缓步延着河流走着。 哗! 如初醒一般,飞雪被骤然激起的水花声惊动,蜿蜒河道的转角处,大片藤蔓缠扰着,遮挡住了飞雪的视线,一道阴影瞬间落在飞雪面前! 那冰冷湿黏的感受随着沉重的重量,将飞雪完全覆盖。飞雪倒抽一口凉气,惊愕地望着眼前的场景,一个全身湿漉的男人直接倒在她身上。 「啊啊!」她身旁响起了菱桓的惊叫声。 她还来不及反应便向后一跌,男人沉重的重量被赶来的亚龙拉开,重摔在地,不稳的飞雪落入了亚龙怀里。 那男人摔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他死了吗?」菱桓颤颤地说。 亚龙上前踹了几下那男子,后者因疼痛而闷哼,痛苦地曲身。那男子转了个身,难受地咳出血水,全身湿透且沾满秽物。男子深褐色的头发因湿溽沾成条状遮盖他的前额,但他们仍看见了男子的面容。 此刻,脑袋飞速闪逝的记忆直接刺痛了飞雪胸口。 〔不要回去了,飞雪。〕 「嗬!」菱桓惊呼起来,不敢置信地捂嘴。 「……是西方人。」亚龙严肃而警戒地说。 飞雪未语,她凝神望着眼前的这个西方人,不敢置信地皱起了眉头。 他是……今早梦里的人。 . 第二章 龙界 (二) 飞雪的身旁凝聚了似梦非梦的清冷。她记起了梦里那股凛冽的凉意,却想不起来梦里的细节。 那个西方人,他说了什么? 飞雪闭起了双眼,揉着肿痛的太阳穴。唉,尽想起那个男人咳血的样子,还有那海洋般的双眼,眼神却迷离如溺水一般…… 「公主殿下。」 听见寝宫外的呼唤,飞雪应声。「进来。」 「稍早,已经将那名西方人关入地牢。他受了很重的伤,已由宫医为其治疗,明日将进行讯问。」 飞雪抬眼。 她看着亚龙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并稟告。 「这样啊。」飞雪淡淡地回应。「这件事,还是别让母皇知道比较好。」 迟疑片刻,亚龙说。「陛下已经知道了,现在正在赶回皇城中。另外,明天的讯问,将由苍龙皇陛下亲自进行。」 「母皇陛下?」飞雪的表情闪过一丝错愕。「为什么?」 母皇陛下从不会亲自审问刺客,只要对我有杀意,一概是唯一死刑。该怎么办? ……我是怎么了?因为梦的关係吗?曾经想杀死我的西方人数不胜数,我在同情他吗? 飞雪紧抿着脣,眉宇紧皱着。 「陛下会亲自讯问那名男人,是因为,在他身上找到了这个。」 亚龙伸手递出了一个黑色绒布锦囊。 飞雪打量起这锦囊袋,里头有一硬物。她解开束口,取出。一块雕琢成盘龙形状的青白玉石,上头系着黑色的编织饰物。 她轻触着玉石上的雕纹,却发现底部刻着一个名字—— 「神无.月」。 飞雪感到惊讶,她难掩神情,看向亚龙。 ※※※※※※※※※※ 「你说东方不是地狱是什么意思?」 阴冷的风逆着他们划过,那种冷冽,像刀刃划破一般刺痛。蔚萝倚靠着菲司的后背,气温冷得让她流鼻涕,难以入睡。 夜很深了,菲司的语气没有一丝睏倦。「字面上的意思。」 被文字游戏逼得有些不耐烦,蔚萝冷哼。「要我相信你就给我认真回答。」 「呵。」菲司轻笑一声。「谁会相信我们所说的地狱,是一个美好富足的国度,是吗?」 「什么?」蔚萝冷哼,嘴角带着一丝不屑。「这里荒芜一片,你跟我说,东方会是一个美好国度?反讽吧?」 「嗯……」菲司若有所思地望了望远方,「没有一个种族的歷史没有伤痕,就如同我们现在所横越的伤口。」 唉,菲司又在以老态显摆了。蔚萝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对对对,阿芙海特也是……为了对抗恶魔入侵,牺牲了太多,付出了太多代价。你现在是要给我上歷史课吗?」 「算是吧。不过,我接下来要说的,你或许不会太想听到就是了……」 「好了,不要一直卖关子,有屁快放啦。」 「关于遥远之地的恶魔传说,是阿芙海特为了统治约洛地大陆,给人民编造的故事。事实上的入侵者,是阿芙海特。」 ……什么?「我不信。」 菲司没理会蔚萝,径自说下去。「在东方,住着『龙人』以及『遥族』,由龙人统治东方大地。他们全都继承着野兽之血,能自由幻化人性与兽型。」 「龙人分为五个族群,分别为苍、青、緋、黑及白,他们各自有王城,又组成一个联邦,为了对抗阿芙海特……」 「我不信!!」 菲司的话被蔚萝高声一吼给打断。蔚萝的胸口还因方才的大吼起伏,菲司仅是淡然地望了蔚萝一眼,一抿双脣。 看来再多说下去也没用啊。 「那你可知道,你我生活的莱茵撒尔神殿,曾是龙族的王城?那种建筑风格,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种事,你说了算?」蔚萝扬起音调,激动地回嘴。 然而,菲司眼底没有意一丝波澜。 「等你看到,不就知道了?」 菲司的尾音扬起,自若的声音还未落,只见天边的云雾消散,曦明的阳光透出了云层。 一座高耸的城墙乍现在眼前,经歷过风霜的洗礼,墙面斑驳却沉稳地耸立着,庄严而伟大。 然而,从高空望去,墙后壮阔的山田与清蓝的河湖佈满了视线可及的所有地方…… 「我们到了。」 ※※※※※※※※※※ 「飞雪殿下,我进去囉。」 听见菱桓的呼声,飞雪有一丝犹豫地将手中紧握的锦囊,收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宵夜。」菱桓说着,边托着托盘,来到了飞雪的桌边。「绿豆沙麻糬。」 飞雪提箸,嚐了一块。「……嗯,果然是红豆的更合我的喜好吧。」 「别这么说,先嚐嚐这杯茶吧。」菱桓说着,从白色的瓷壶中,将琥珀色的液体倒入了白色的小杯中。「来,热腾腾的雪中美人茶。」 飞雪轻啜了一口,瞬间化掉了豆沙的甜与茶的涩味,縈绕鼻腔,融合成了典雅的微甜香气,令她惊呼一声。「啊,真好喝。」 「没错吧!毕竟这是北方黑龙领地夜谷產的冬茶,以深冬的初雪茉莉製作成的,最顶级的雪中美人茶。」 夜谷產的冬茶啊。也是,毕竟越深的雪中,初雪茉莉也更加芬芳,因此黑龙城產的雪中美人茶是最好喝的。 黑龙?等等。飞雪似乎想起了什么,竟连同胸口的锦囊也好似滚烫。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了。 「……亚龙,我要见那个西方人。」 「殿下,您这个要求恐怕……」亚龙愣了下,迟疑片刻,也没给出肯定答案。飞雪深知亚龙的顾忌,自从『永恆环』弄丢后,她就不再被允许会面西方人。 但不能这样就死心。 「亚龙,你知道黑龙族的宝器吗?」 听飞雪问了这个问题,亚龙感到奇怪,但还是回覆了。「是的……『千年长夜』。能力是能进入他人的梦境。」 「我今天早上作了一个梦。」 梦?「您作了什么梦?」 「我梦到那个西方人。」 此时,亚龙也明白了飞雪的意思,但飞雪的结论实在有违常理。「殿下,从那西方人身上找到的,只是黑龙皇的玉璽,并不等于『千年长夜』的能力。」 「不。我总觉得,事有蹊蹺。」 . 第二章 龙界 (三) ……结果还是来了。 城墙外头的林地小道,道路上置满了附着铁链的拒马,蜿蜒到了一座石山前,石山上开着一座拱门,拱门前挡着森严的围栏,围栏上佈满的锐利的尖刺,似乎轻触就会迸出血来。 门口不分日夜都有两名禁军看守。 这还是第一次,亚龙躲在树丛中,避开正道伏进。 「我跟你说,等一下呢,你要想一个方法,让前面两个禁军暂时离开。」 而且逼迫他这么做的,竟然是一位想偷渡进入幽牢的公主。还义正言辞地详述她的偷渡计划。 「听明白了吗?」 此时亚龙想的正是,若被发现,他的职军生涯就完蛋了,而且连同他的家族,名声都会被彻底毁掉…… 「明白了。」这不是什么鬼神差使,只是亚龙下意识的回答。现在他真的欲哭无泪了。 「很好,就是现在!」 他很怀疑,飞雪有没有一丝怜悯之心?按照飞雪的计划,如果他被发现了,还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协助飞雪撤退,简直就是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寂鸣卫官!日安!」 两位禁军已经看见了他,并一致地向他行军礼。 「免礼。宫中发生骚动,事态紧急,请两位儘速前往严倘殿集合,地牢暂时由我负责看守。」 「……那、公主殿下?」 被反问的亚龙,一时差点朝着草丛的方向偷瞄。「那个、寝宫守卫甚严,不必掛心。」 「瞭解!」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谎了?亚龙深深为自己的品性感到忧心,然后远望着两名禁军朝宫中方向并肩跑去。 这时飞雪才悠悠从草丛中现身,朝他比出了大拇指。 「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 「堂堂正一品苍龙卫,就这么畏惧一死?」 「……」亚龙哑然片刻。死?不,这根本就不是死不死的问题…… 「开玩笑的。」见亚龙呆滞的神情,飞雪一笑,朝晦暗的幽牢中走去。 「……」亚龙再次无语。 飞雪延着墙边的火炬微弱的光芒,缓步走下狭小的石阶。延着潮湿的石阶向下走,飞雪感受到一股莫名的阴冷。 他们转过一个弯,弯道过去后,仅剩下一间牢房,在走道的最深处。沉静的黑暗因火炬的光芒不停被扰动着。 飞雪向前,直到牢笼的栏杆,挡住她的去路。 她看见一个男人侧身对着她,依靠着身后的墙,屈着腿呆坐着。晃动的光芒,让她无法看清男人的样子。 即便听见声响,那少年也丝毫没有动作,只是静坐着。 「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少年抬眼,蓝绿色的瞳孔映着暖黄的火光,紧皱着眉宇参杂着警戒。但在看到飞雪的同时,他的目光闪过异色。 「你为什么带着黑龙皇的龙巖璽?」 「龙巖璽?」少年的目光更加困惑,喃喃自语起来。「那是什么……」 「是你偷的吗?你是东方派遣队?」 男人紧闭双脣,飞雪感觉也问不出什么。她没有什么讯问的经验,如果这个少年真是东方派遣队,根本不可能会对她诚实。 不过,也罢……听不听到答案,并不是飞雪的目的。 「你为什么……要来东方?」飞雪决定要问最后一个问题,虽然她并不觉得他会给予回应,但她也不觉得这个少年是为了杀她才出现在这里。 但稀奇地,他近乎微弱地开口。「……我要来,救我师父。你是谁……」 梦里的细节,她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是,在看到他海蓝的双眼时,总会想起梦中他盛气的气场。然而他现在,却像困兽,不争不斗。 〔穿越到别人的梦境?〕 〔是啊,你曾经在自己的梦中见过熟悉的人吗?梦可以穿越现实,见到思念的人,梦可以说是现实的反射。〕 〔嗯……那么,从未见过的人有可能出现在梦里吗?〕 〔这个嘛……〕 想到这里,飞雪似乎有了答案。一个拥有黑龙玉璽又出现在梦里的西方少年……虽然她被禁止与西方人会面,但这回,她想从心一次。 喀嘎—— 「殿下!」 牢笼的铁栏杆发出鏗鏘的声响,亚龙来不及阻止,飞雪已经打开了牢房。 「你走吧。」声音落入了那西方少年耳里,他错愕地抬眼,望见飞雪一脸正色、认真的表情。 「雪儿,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身后传来的声音,令飞雪惊愕地一愣。她回头,一位穿着黑底华丽丝绸长袍的女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 「……母皇陛下。我……」母皇陛下不是还有半个时辰才会来到地牢吗?为什么? 突然,外头传来轰天的声响,地面不稳地晃动,耳际传来刺耳的啪啦声…… 一道刺眼的光线乍现了这幽暗的地牢,冷蓝的闪电装环绕着薄薄的蓝雾半圆球,一个半圆的护罩里,站着一位金褐色捲发的少年以及金发的少女。 亚龙一个瞬身,将苍龙皇与飞雪护在身后,抽出了腰间的配剑,剑尖指着两位来路不明的不速之客。 亚龙感受到一股异样,这个护罩的能量怎么会……这么熟悉? 「久违了,真是稀客。」 身后,传来了苍龙皇带着笑意的声音。 莹蓝色的光芒淡去,少年的脸庞映着幽暗的光线,即便晦暗,飞雪仍是被眼前的景象捲入了记忆的漩涡。 〔你还会再回来吗?〕 〔会的。以后一定会再见面的。〕 她现在才知道,『以后』很长,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等待却只像一瞬间那么短暂。 她原以为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原以为。 金褐发的少年表情淡漠,没有回覆苍龙皇的问候。他抬手,一只苍蓝色的玉鐲子出现在眾人眼前,绽出蓝色的微光。 「是时候该把这宝贵的『永恆环』物归原主了。」 翻涌的记忆扰动了她的情感,紧抿着双脣的飞雪,终于脱口了,那记忆中的名字…… 「菲司。」 「是啊,好久不见。」 此时,少年才微微地勾起了嘴角。 . 第三章 海地 (ㄧ) 〔嗯……那有可能梦到从没见过的人吗?〕 〔这个嘛,那种梦,可能代表着命运。〕 明镜醒了。 即便在丝绸触感的柔软被褥中醒来,还是无法根治他像睡了几百年一样痠痛的身体。 ……这里是哪?明镜想撑起身体,却沉痛地闷哼一声。 然后,在恍惚的视线中,他看见了一位银蓝发色的少女,少女的五官细緻,脣红齿白,她……就是明镜坠落之后,在似梦非梦之间见到的少女。 「明镜。」 明镜皱眉,却看见了菲司来到他的床边,却有些分不清现实虚幻。 「还好吗?」 「……超不好。」明镜无力地回应,他很想知道这里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却无力问出口。恼人的头痛还在他耳畔嗡嗡作响。 「东方,苍龙城海地。」 ……啊?明镜疑惑地看着眼前近乎虚幻的人影,他不确定是不是菲司,但他下意识这么认为。 「她是苍龙公主,末蓝飞雪。」 呃? 这次,明镜真的醒了。 「你醒了?」 那清蓝色的双眼带着笑意,穿着与记忆中相同的银蓝发少女,带着笑容,对他轻声说。 他想开口,却无力出声。 「等等,我去叫菲司。」 少女起身,离开了床边。 ※※※※※※※※※※ 「你可以下床了?」 坐在窗台边的明镜,看向了门口走来的菲司。后者带着轻松的笑容,坐到了他身旁。 菲司托着下腮,静赏着窗外的世界,那春天的景致,河塘旁生机盎然,水光粼粼。 「这里,真的是我们之前所说的东方地狱吗?」 「嗯。确实是。」菲司轻笑起来,看向他。「你看起来没有很惊讶。跟某人完全不一样。」 「谁?蔚萝?」 「没错。」菲司点点头。「我跟她吵了一架,虽然她想吵赢,不过这就是事实啊。我还因此被打了一顿……」 ……被打了一顿?明镜愣了下。一想到挨了蔚萝揍,就觉得痛。 「那她人呢?还好吗?」 「嗯,现在在西边罗延殿休息。自从可以洗澡之后,她心情就好多了。」 明镜顿时感到放心,但是,心头上却像有个芥蒂 「菲司,你没跟我说过,你来过东方。」 「所有东方嚮导都来过东方。」菲司倚着窗台,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知道。但是,我从来没听过你在东方发生的事情。」 菲司别开脸,短促一笑。「……有什么好提的?」 「感觉你经歷过很多事情。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有参与。」 菲司勾了下嘴角,「我还真庆幸你没有参与。虽然我因为救过飞雪而受到苍龙族的礼遇,但阿芙海特仍是他们的敌人。在东方也并非所有的回忆都是好的。」 沉默后,明镜严肃地喊了菲司。「对你来说,你更相信龙族,还是阿芙海特?」 菲司朝明镜望去,那眼神,是他曾经经歷的不确定。看着明镜的样子,当时的自己彷彿就在眼前。 「这个问题,我回答了对你也没有帮助。不过,既然你想知道我发生过的事,好吧……」菲司望了一眼疑惑的明镜,又说下去。「我曾经在龙界执行任务时跟雪沉拖队,因此被派遣队拋下。那段期间我因为救了飞雪而受到苍龙族款待,当时也可以选择留在龙界,可是我没有。我跟雪沉完成任务后,选择回去了莱茵撒尔。」 「这样……算是回答到你的问题了吗?」 「嗯。」明镜面无表情,缓缓点头。 关于我在东方发生过的事,或许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 「那我们都有共识要回去吧?」 明镜点点头。「没错,找到师父的诅咒根源是当务之急。不过……」明镜的话断了,似乎想起了什么。「你知道什么是『黑龙皇的龙巖璽』吗?那好像就是那个信物的名字。」 「龙巖璽?」菲司思索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龙巖璽』,但我知道『黑龙』。」 「你觉得,师父的诅咒会跟黑龙有关吗?」 菲司的表情空白了一两秒,缓缓点头。「……确实有可能。」 「不过,那个信物,现在好像在那位公主身上。」 菲司一愣,噗哧一笑。「那么,你得好好讨好那位公主了。」 「什么?」 「我是嚮导,我负责带路;你是任务终结者,所以你做。」 ……… ……… 讨好公主大战,正式开始。 . 第三章 海地 (二) 「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明镜点了点头。只见对面餐桌的蔚萝认真地吞食竹笼里的蒸饺,一颗又一颗,塞得两腮饱满,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她只是举着右手的筷子,在空中笔划了一番。 明镜看也没看懂,只觉得蔚萝的筷子使用得真好。 「呃盎李瓮吗?」(这样你懂吗?) 完全不懂。明镜皱起了眉头。 蔚萝点点头,嚥下了食物后,露出一道满意的笑容。「没错,这样就对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自己想吧!」 ……我是不是得罪过蔚萝?一路上,明镜都在想这个问题。 他拉紧了黑色的皮手套,收紧腰带,勒紧鞋带,他整装待发完毕,抬头看向殿前高耸的匾额。听说这是飞雪平常练武的地方。 清宣殿。 明镜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入那四方的殿内。 亚龙的职位是暂时保住了。 由于菲司的闯入,城中确实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加上苍龙皇并无意处决明镜,因此,名声与职位都还安然无恙。 如今,还能陪公主在清宣殿练射,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此时,亚龙注意到了外头的一丝气息,偏头看向了位于他清宣殿左手方的出口方向,那里也是飞雪的背后,防备最弱的位置。 是明镜。 亚龙下意识握住了腰际的佩剑。 「亚龙,没关係。」飞雪丝毫没有动摇,只是淡淡地说,又射出一支箭,稍微偏右,差点便能完全命中红心。 亚龙有些迟疑地缩了手,眼神移回飞雪身上。看来公主早就察觉到来者何人。 「看着他就好。」 反正,待会他也会自己开口,省得我招呼。 飞雪是这样想着,但身后却一片空白,整个练武的广场中,只有她拉弓的射击声。她放下了弓,不禁好奇明镜的不为所动,转身一望。 明镜侧身坐在石阶上屈着腿,倚在石阶的梁柱旁。他低着头,眼神有些凝重,好像陷入沉思。 「毫无防备呢。」说着,飞雪朝着明镜提起了弓,上弦。 「公主殿下,等等,您的准心……」 亚龙还没说完,飞雪指头上枕着的箭矢已经划破空气飞了出去…… 下一个瞬间,只见明镜抓住了箭矢,他的眼神锐利地朝飞雪的方向扫去。 「抱歉,射歪了。」 不,殿下您其实没有射歪,因为您准心右偏,所以你故意左偏,方才明镜阁下若没有即时反应……是会爆头的。 亚龙用力地将来到嘴边的话嚥了回去。 「……」明镜眼中的锐利散去,他看向手中锋利的箭头,再看向飞雪身后的标靶。射歪?逼着眼也不可能射这么歪…… 「你在这里做什么?」 明镜打量着箭头,抬头时飞雪已来到他面前。 明镜起身,神色闪过一丝慌乱,他退后撞上了柱子,才发现早已退无可退。「我只是路过……」 「没有跟踪我?」 这个……明镜一抿脣,张口欲言。要怎么说?我想要跟你说话?不对,不然……我想要逗你开心、讨好你……? 「其实你不用想着怎么讨好我。」 「啊?」明镜一愣。「你、你会读心术?」 飞雪愉快地微笑。「会哦。怎么?这么吃惊啊?」 明镜定定望着飞雪,点点头。 「骗你的。」飞雪轻笑一声,「是菲司告诉我的。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龙巖璽。」 ……原来是菲司。 「要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飞雪说着,停顿了一下,眼中带着一丝狡黠。「我总要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才能送你去黑龙皇身边吧?」 这话说的没错。 「那我该怎么证明呢?」思索过后,明镜提问。 看着飞雪的笑容,亚龙不禁打了个冷颤。 此情此景,让亚龙又萌生了「被除去军职好像也不错」的想法,过去不好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 飞雪顺手抽出亚龙腰间上的佩剑,剑刃反射一道银光,优雅而锋利。亚龙还没阻止,明镜便已经接下了剑,明镜无知的举动让亚龙替他捏了把冷汗。 「好了,现在你不能攻击,但可以自保。」飞雪边说,便往后退,最后她拉开喉咙高声呼喊。「如果你违反规则,亚龙就会出手,然后你就输了!」 「准备好了吗!」 我赢的话就会给我……咻!话才到了嘴边,一道破风之声一声掐断了明镜的思路,他一闪,一支飞箭掠过了他的身侧。 我还没回答耶?明镜苦笑,看来他的问题也不必多问了。 「非常好哦!」对面呼喊的是一言堂杀人兇手末蓝飞雪,她毫无悔意地再度拉起了弓,没有给明镜喘息的时间,枕在拇指上的箭再度飞射出去! 「喂!」明镜试图叫住飞雪,但他发觉,还不如赶紧闪躲来得更有用一些。 鏗鏘鏘!他动作利落,且保留馀裕地以剑挡下了箭。然而飞雪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加快速度,以指间夹箭,瞄准,三箭齐发! 瞬间,明镜消失了,再出现时,他已经出现在不远处的柱子旁,就像瞬间移动一般。 飞雪感到有趣地放下了弓。「那是什么?」 「啊,是我的能力……压缩时间。」 「很好。」飞雪感到更有趣地弯了下嘴角,蓄势待发地抽出了箭桶中的箭,此次,又是多剪齐发! 明镜跳跃,再次闪逝,消失在飞雪眼前,顺利地躲掉多箭齐发的攻势。由于是压缩时间的缘故,虽然旁人看来他彷彿瞬间移动,但他实则是快速闪躲,相当费力。 不能攻击。明镜望了一眼手中的剑,表情一沉。 飞雪的箭再次齐发,这次明镜没有躲,而是在箭飞来的同时以侧身与剑躲避,他毫不畏惧地奔跑向前,一瞬间拉近了与飞雪的距离。 明镜精妙的走位让亚龙感到讚赏。弓最怕的便是近身战斗,不过殿下不会因为这样便自乱阵脚。 飞雪再次拉弓,这次瞄准的是明镜的脚步。她预测了明镜下一步走向,再射击出去!明镜跳跃起来,飞雪却连跳跃都算了进去,便朝空中射击! 明镜的眼神深沉,与方才完全不同,他冷峻的面孔不带任何迟疑,他灵活地侧身,以剑抵挡,便在落下的同时,挥剑就朝飞雪的弓落下…… 匡!飞雪让剑落在弓的金属坠饰上,以弓型扣住了明镜的手,便想将他甩远拉开距离。明镜没有中招,彷彿知道飞雪的策略,他以无人能看穿的熟练技巧,脱离了飞雪的控制,反手,以剑抵住了飞雪的下頷。 鏘! 一声细小的碰撞声,明镜手中的剑喷飞到了远处。 明镜面如淡色地一望,看向他身旁出手的亚龙,冷冽的神情逐渐淡去,他放下了原本持剑的手。 「明镜阁下,你输了。」 「不,他赢了。」飞雪淡然地打断了亚龙,将垂落的瀏海勾到耳后。「说不能攻击,但没规定不能压制。」 明镜眼中的冷厉已完全淡去。「抱歉,一不小心就……」 「我听说,你是莱茵撒尔荒地任务的队员。」 听到飞雪提起荒地,明镜一愣。「呃,对。」 「原来荒地的队员是这个身手,那么,明天早辰时,到西方城门口找我。」 听到这里,亚龙讶异地睁大了双眼。 「走吧,亚龙。」 明镜飞雪说完转身就走的背影,深深一叹。 . 第三章 海地 (三) 「结果如何?」 来到凉亭旁,明镜有些疲惫地靠上了梁柱。他思索了一会儿,想着该如何回应菲司的提问。 「一团糟。」不久,明镜淡然地回应。 他想起今日战斗时,又陷入那种深沉黑暗的感觉。只要开始战斗,便会变得失去自我,无法控制自己。 桌边的蔚萝抬起头,看向两人。「我们现在到底是处在怎样一个情况?」 「情况有点棘手。」菲司撩起了瀏海,迟疑了一会儿。「我们要去找黑龙族,但现在我们必须带在身上的玉璽在飞雪那里。」 「……意思是,我们会延期?」蔚萝挑眉。 「不,不会。我们还是要在原本的时间内完成。」菲司与明镜互望了一眼,这让明镜想起,菲司提起他曾经被东方派遣队拋下的事情。他们都很瞭解派遣队的习性,如果他们没在对的时点抵达,派遣队可能会拋下他们。 没错,可能。因为这次有蔚萝,她是主神伊恆维斯的弟子,或许伊恆维斯会为了她拖延。不过…… 「加上菲司的身份。」明镜有些担忧地说。「他毕竟是嚮导。」 「白痴。」蔚萝咒骂出来,为眼前两人的无知感到可怜。「这不是在逃跑之前就应该想到的吗?」 虽然她早就已经唸过他们好几次了,不过,她还是不懂,菲司就只为这个可能会赔上他性命的行动,拟定了这么一个粗略的计划?她是曾经听说,菲司与明镜的师父雪沉关係甚好,所以菲司在雪沉出事之后,代替了她的位置? 难道就真的只是一个头脑简单的烂好人?蔚萝冷笑一声。 「我会尽快拿回龙巖璽的。」明镜有些自责地轻叹。「我明天……要到城西的城门口与飞雪会合。」 「哦?我也收到通知了。」蔚萝说。 「……呵。」此时菲司冷冷一笑,止不住嘴角的抽搐。「累人类还是来了。」 看着菲司的表情,明镜赫然想起了亚龙当时的神情…… 不只是惊恐而已。 ※※※※※※※※※※ 隔天,明镜才听说了,今天是拣选之日。 穿越西城门后,他们跨越了市集小径,直到出了高耸雄伟的高墙,一片寂寥的草原……一览无遗的景象看去,是一片死寂、漫着迷雾的森林。 看见这副景象时,明镜只是皱起了眉头,没想到,荒地原来距离苍龙城这么近。 「拣选之日即是,皇族钦点边疆将领的日子。」见亚龙牵着两匹马来到明镜与菲司面前,明镜有股不好的预感。 「这是公主借给两位的马匹,等会儿有请两位参加拣选之日。虽然不会真的受拣选成为将领,但奖励还是会比照发放。」 奖励?明镜疑惑地接下马匹的韁绳。放眼望去,确实有数十位龙族人也整装待发了。明镜回头看向高墙边临时搭起的皇族营帐,飞雪与蔚萝及几名侍女,都在那营帐下休憩。 看见了明镜的目光,飞雪带着微笑,挥了挥手。 明镜没有回应飞雪,便转开了眼神。 「另外,公主殿下有交代,『是否拿到龙巖璽,还得取决于明镜阁下您的诚意。』」亚龙几乎是颤抖着唸完。 明镜一脸茫然,但菲司却像十分瞭解一般,无奈地大叹一口气,「唉,知道了。连我也拖下水……」然后连带亚龙也没有想要讲解的意思…… 为什么好像全世界只有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明镜闭眼,眉心突然发疼了起来。唉,是要怎么向话都还没说完就朝他射箭的公主要什么解释呢? 「明镜阁下,您明白了吗?」亚龙小心地询问。 明镜苦笑一声,忍着嘴角的抽搐。「明白了。」 ……不,我完全不明白啊! 「他好像就是那个西方人耶……」 「嘶……我好像听说他带着永恆环出现了?是不是真的啊?」 「欸欸你们看,不只一个西方人。」 「是啊,殿下身边还有一个女的。你们看……」 ……窃窃私语都已经大声到营帐这能听见了!想要假装不在意的蔚萝,前额还是忍不住冒出了青筋。 「不需在意他们。」见状,飞雪淡淡地说。 她们身后,几位侍女正替他们端上茶点与热水。 蔚萝耸肩。「没办法啊,有些人就是低智商,以为全世界只有他们听得到。我就当作是这样。」 飞雪轻笑,「蔚萝妮丝小姐,您很幽默呢。我一直很想像这样与您喝茶聊天。」 「是吗?为什么?」 「我想知道这几年,关于菲司的事情。你是怎么认识他是呢?」 「认识啊……因为我跟明镜同岁,所以我们常常一起玩,菲司又是明镜的师父,就这样认识了。」说到一半,蔚萝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他们等一下要进入荒地是吗?」 「是的。怎么了?」 此时,要进入迷雾森林的队伍已经整顿完成。明镜与菲司在两列纵队的右边一列,蔚萝没能看清楚他们,只见明镜身后扬起的黑色披风,随风飞扬。 一声齐驾,马匹朝森林奔去,菲司与明镜只稍微露出了背影,便成为小点,遁入雾中。 「明镜他虽然是流光之神,但是,却做着阶下囚的工作。关于荒地的讨伐与肃清任务,他都必须参与。因为,那些荒地怪兽实在太强悍了,如果没有他参与战斗,骑士团将会损伤惨重。」 「我的确从菲司那里听说,明镜负责参与荒地任务。我昨天也见识到了,他的体术相当强悍。」 此时,侍女将泡好的茶递给了蔚萝。蔚萝接下,并与茶配了口红豆麻糬。 「如果他也能欣然接受就好了。」蔚萝耸肩,轻啜着茶。「我知道他讨厌战斗,每当战斗,就把一切交给本能,将自己封闭。」 ……把自己封闭?所以他当时的眼神……「他战斗时就像另一个人,对吗?」 「没错,因为他是个善良的傢伙。」没错,善良、同情心过盛,还有一点拒绝障碍的傢伙。 「你好像很喜欢明镜呢。」飞雪带着微笑。 ……蛤?蔚萝没忍住将茶喷了一地。「公主殿下,请您不要说笑了!」 飞雪巧妙地闪开,没有沾溼。 不顾一旁的侍女在替她擦拭弄湿的衣裳,蔚萝气急败坏地大吼起来。「菲司和明镜他们那两个傢伙,是我绝对不嫁的第一跟第二名!」 此时,亚龙送走了远行的拣选者,回帐篷前,看见了激动比手画脚的蔚萝。 「至少!至少要像亚龙那样才能嫁嘛!」 听见蔚萝好不忌讳的发言,亚龙憋着脸红,若无其事地回到飞雪身后。 「喜欢他的话,那堵墙可以送给您哦。」飞雪带着笑意指了指身后的亚龙。 「……这倒不必。」 「飞雪殿下,您又在开亚龙阁下的玩笑了。」一旁的菱桓悠悠地提醒。「亚龙阁下是不能送人的。您这样说,阁下会很伤心的。」 但飞雪毫无悔意,愉快地微笑起来。「没关係,反正『哑聋』也听不到呀。」 ……不,亚龙听得到。他正默默留下两行清泪。 . 第三章 海地 (四) 「拣选之日,其实就是你平常为莱茵撒尔效劳的那件事。」 ……杀魔物?其实菲司就算没告诉他,明镜心里也早就有个底了。明镜掏出腰际皮囊中的一颗透明石头,打量了起来。那是方才亚龙给他们的,说是重要物件。 「那是灵印石,用来证明你砍杀的魔物数量。他会吸收灵魂能量,呈现不同顏色。」 「不同的色泽,赏金不同?」明镜大概猜到亚龙所说的「奖励」的事了。 「没错。」菲司点头。「不过……拣选之日所吸引到的参与人员,大多数都是为了混口饭吃的平民,大家只是为了钱,不会太认真,光是这颗灵印石就能买上不少钱,大家都只想要这次能够活下去罢了。因为参加拣选之日是非常冒险的,但是为了钱的人,还是会慕名而来。再加上,这一直都是苍龙拣选边疆禁卫的传统,意思是,选中了,一辈子家族都能不愁吃穿。」 「为什么苍龙族会选择如此靠近荒地的地带,兴建城邦?」 菲司怔了下,迟疑半晌。没错,若是知道这里是荒地外围,谁也不可能在这兴建城邦。虽说拣选是传统,但也是在最终之战之后才开始这么做的。 「因为,一开始约洛地大陆没有荒地。」菲司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这是诅咒,朝着龙界不停蔓延的诅咒……」 「阿芙海特所下的诅咒。」 「那片荒地是最终之战留下的诅咒。他就像有意识的怪物,吸收世间的黑暗与悲伤,不停地朝着东方蔓延。从那之后,我们就一直负责抵御的工作。」 ……朝着东方蔓延?蔚萝蜷着腿,闷闷地沉默。从飞雪的话中,她听出端倪,便想起了菲司当时的话。 〔没有一个种族的歷史没有伤痕,就如同我们现在所横越的伤口。〕 伤口……原来指的是那片荒地?蔚萝远望着远方阴森的林地,这片光景原本是她认为的地狱,但现在她却不知地狱何在了。 「那么,为什么你们会接受我们?」蔚萝淡然地开口,此时,她不禁有一个念头。 好想知道,菲司当时是怎么想的。 「诅咒?怎么可能……」 明镜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讶,又很快地消失。 就他所知,诅咒一词来自遥远古代传说的的奎恩诺斯民族,他们使用黑魔法,甚至曾经差点污染桑緹维亚(天堂)。不过,黑魔法会随时间消散,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能量,足以侵蚀大地…… 「如果单单使用黑魔法确实不可能。」菲司说。「你听过禁咒师吗?」 「禁咒……师?」 「如果是『宝石能力』是『诅咒』的阿芙海特,同时精通黑魔法的话,会变成什么局面呢?」 明镜一愣,菲司的假设让他无法思考。「我不知道……」 「就是你所看到的样子。」 ……这片荒地?明镜皱眉,话语像被卡在喉头一般,说不出口。如果是这样,也太过强大了。 「没错,这样的结果令人震惊。一不小心,可能整个王国都能被他们颠覆」菲司轻叹,「不过,所有的禁咒师都由莱茵撒尔控管,他们的人数少之又少。再说……现在世上所有的禁咒师都已经死了。」 「……死了?」 「在大战中死去。」 「一个都不剩了?」 「是啊。或许某些存在必须消失,战争才会停止。」 明镜的心情感到混乱。没想到这片荒地,竟是这样的由来,他先前为莱茵撒尔所做的讨伐任务,被贯上冠冕堂皇的正义之辞,指责是所谓的恶魔造成的混乱。 「明镜,如果……」 刷! 一瞬,明镜的眼神凌厉起来,让菲司来到嘴边的话嘎然而止。明镜下了马,动作悄然无声却利落。 刷! 又是一声微弱的声响,明镜在脣间竖起了食指,以眼神示意菲司,菲司点头,两人都按住了腰间的配剑。 草原的风吹了又停。 从飞雪的视线里,看见了远方的黑点由远而近,一隻奔腾的黑马从森林奔跑而来。飞雪还看不清马上的骑士,却已经感受到一股异样。 「亚龙。」飞雪轻唤,亚龙已遵照飞雪的意思调派了侧翼的军队上前布阵。 「是不是……太早了?」蔚萝也发现了的异样。 「没错。」飞雪起身,来到了侧翼拉开的一道防线前,防线为她开了一道口,让她能望穿眼前的场景。「拣选之日的时间,才经过了一半。」 「难道是受伤吗?」 看着骑士着急的样子,确实不无可能。 突然,森林中又衝出了两名驾马的骑士在后方追赶,前方骑士似乎慌张地回望了一眼,狠甩了韁绳,命马狂奔。 是谁在追赶他?飞雪皱眉,却随着距离越近,越是睁大了眼……是明镜和菲司? 「停下来!」 菲司的声音传到了飞雪那方,但前方骑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加速驱马。只见明镜也甩动了韁绳,拉近了与骑士的距离,明镜稳着身姿站起,却让人感到心惊,那并不是一个能够搆到对方的距离,他想做什么? 下一个画面让人心惊!瞬间,明镜消失在自己马背上,却落在了前方骑士的马上,迅雷不及掩耳便抢下了韁绳,取得马的控制权,却与挣扎的骑士扭打,拉扯的力量,连人带马摔了出去,连马都摔得侧身落地。 明镜却丝毫不受影响,将骑士扭住手臂,从他的背包掏出了一隻活物! 那是什么?还能听到那生物细哑的哀号声。飞雪心急地衝出了侧翼拉开的防线,却遭亚龙拦向身后。 「殿下,很危险。」 「让开。」飞雪淡淡地说,烦闷的表情是在说:总觉得亚龙真的就是堵『墙』。果然那堵墙是不为所动的,因为他「听不到」!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下一秒,亚龙原地被飞雪过肩摔了出去,那姿势完美又利落,让后方防线的禁卫军们都忍不住讚赏地倒抽了一口气。 飞雪快步绕过了亚龙,后方的蔚萝随即跟上,却没忍住大笑。 「殿下呢?」菱桓赶到防线前时,只见亚龙双眼发着愣地躺在地上不动,她完全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你别问了,菱桓宫女。」 「……您再不起来的话,小心殿下真的把您『丢』了,亚龙阁下。」 看不出来吗?殿下早就把我『丢』在地上了啊…… 「明镜!」 飞雪在明镜的眼里看见锐利,他掏出腰间小包里的绳索拋给菲司,两人合力将那扭动的活物綑了起来,过程中还不忘以脚压制下方的骑士。 蔚萝好不客气地扯过绳索,以娇小的身材一把拉起被明镜压制的骑士,以绳索另一头綑绑住了骑士。 此时,明镜才放松了警戒。 「那是……」飞雪注意到了明镜手中抓住的活物。她已看见了,是灰黑色的异型四脚生物,尖锐的牙齿与爪子,「这是,魔物宝宝?」 「真是无知。」明镜的眼神深沉而凌厉地看向被降伏的骑士「总之,我去去就回。」 话落,明镜抽出腰间匕首,切断了绳索。一把捧起魔物宝宝,跨上了马背就要往森林的方向奔驰而去。 然而,甩下韁绳之前,他愣住了。 远方,那一团团黑色浪潮朝着他们的方向奔腾而来…… 完了。 「是魔物!魔物大军来了!」 . 第三章 海地 (五) 飞雪没来得及阻止,明镜已经策马朝着那袭来的黑潮奔去。 「不用担心。」菲司回应了飞雪担忧的眼神,一个侧身,拉起了蔚萝上马,驱马跟上明镜。 亚龙也赶上了,将飞雪带走。 「全员上前!」亚龙高声下达了部署指令。「防御队形!」 「先不要射击。」飞雪在亚龙再开口之前说了。 亚龙望着远方奔腾而来的黑潮,骑着马闯入黑潮的明镜等人,已经消失无踪了。亚龙感到压力地抿了脣,至少到目前为止,几乎不可能有人单枪匹马闯入魔物阵之中,还能存活下来。或许……他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弓箭手,等待!」亚龙传达了飞雪的指令。 地面甚至可以感受到那种万兽奔腾的震动,狂烈的噪音逼得眾人烦躁,每一下都像敲在心口上。逼近的魔物群已经能够看见轮廓,那丑陋扭曲的外型,狂野而发达的四肢,尖利的爪牙…… 「殿下,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知道。飞雪咬脣,没有下令。 「殿下。再更近的话……」 我知道,孤身衝入魔物群中的人不可能生还……那他为什么还要?为了刚才那个幼子吗? 「殿下。」 「射击!」咬牙,飞雪说。 万箭齐发,尖利的黑刺顺着拋物线划过天际,突然,一阵由森林吹出来的狂风尖啸起来,划过所有人的耳际,发出强劲的呼啸。 士兵乱了阵,空中的万箭被吹散,魔物也在狂风中寸步难行而拖慢了移动速度。 咻! 「飞雪!」 冒着狂风,飞雪抬头,她看见天际乘风而来的菲司与蔚萝朝她伸出了手。「飞雪!永恆环!」 没有犹豫,飞雪拋出了永恆环,空中的菲司接住了永恆环,四周狂乱的风全都朝着永恆环一股脑儿地衝撞过去! 灿烂的蓝光开绽,只有一瞬的亮眼,随后便变得柔和。所有禁卫军不禁抬起了视线,看向这如雪一般飘零的漫天萤光。 一道防护墙高耸直立,将魔物与禁卫军完全阻隔开来,魔物好似停顿了一般,一动不动。 「……那是永恆环吗?」 「那个西方人用了永恆环吗?」 禁卫军们的躁动扩散了开来,于此同时,防护罩外头的魔物恍如听命到最高指令一般,放弃进攻,掉头奔回了森林!所有人满心激动地因眼前的画面欢呼起来。 在一片飞扬的尘土中,明镜的身影,出现了。 他缓步而来,在一片喧闹后如同回归的英雄。与飞雪对上眼的瞬间,明镜凌厉的眼神消散,取而代之,是淡淡的笑容。 「……好帅啊。」飞雪听见身边的菱桓倒抽一口气,讚叹起来。 原来如此,明镜是在对菱桓笑啊。飞雪完全扭曲了明镜的本意。 ※※※※※※※※※※ 拣选之日的那天夜晚,会在禁卫军驻扎的严倘殿举行一个小小的慰劳之宴,代表着禁卫军又再次守住了边疆,并钦点此次拣选之日中,表现突出的参与者,成为禁卫军。 今年的严倘殿显得更为欢闹,也更加振奋。 禁卫军大将军寂鸣兰坛为现场主持过后,美酒与大餐便一同端上了桌,眾士兵们则开始聊起了今日那震撼的场景,成千魔物奔腾而来,却又全员撤退的场景,几千年都不曾一见。 每每靠近边疆,都是一场血腥又疲倦的浩劫。 或许话题的讨论性浓厚,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次的拣选之日没有钦点仪式,但或许,也是因为所有人都相当清楚。 这次解决魔物的,是从沙尘中归来的西方人。 明镜侧身倚着角落的角柱,在场之人都没有注意到他。待寂鸣兰坛致词完毕,他便转身,离开了此地。 餐宴开始,原本想趁机饱餐一顿再走的蔚萝,直接被菲司带离开了严倘殿。 「干嘛?」蔚萝有些不情愿地挥开了菲司的手。 「那里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菲司说。「今天的事情之后有什么感想?」 仇恨?蔚萝越来越不懂了,她以为她恨恶魔,但却无法将飞雪当成恶魔看待。但是,飞雪他们呢?他们一直都知道阿芙海特在战争中做的事情,他们…… 「好吧,我懂了。」蔚萝轻叹。「我们的身份对他们来说,还是太敏感了对吧?」 「嗯。很高兴你懂了。」 走在夜里的长廊,寂静地只有流水的声音,还有远方严倘殿的灯火,欢闹的声音已经离得好远了。 「明镜呢?」蔚萝问。 「嗯……去做他平常这个时候会做的事情。」菲司思索起来,明镜似乎每次战后都会到甲板去,关于这点,真飞雪还真像。 「哦,秘密啊?」 「想知道就自己问他啊。」 该死,菲司培因。蔚萝拉开僵硬的微笑,扯开了话题。「好啊,所以这次结束之后,我们应该可以拿到我们要拿到的『东西』,然后去找那个什么黑龙的了吧?」 「这个问题应该要问飞雪吧,你怎么会问我?」 「什么?」听到菲司轻松的回应,蔚萝瞬间炸锅了。「……喂,你真的以为你是带旅游团的嚮导是不是,我……唔!唔噢噢!窝唔唔!」 菲司赶紧摀住蔚萝的嘴,不让她在安静的夜晚里咆哮引来他人的注意。「好了,你冷静一点。」 「咦啊窝呜呜啊咦!」(你要我怎么冷静!) 「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菲司轻叹后,眼神认真地看向蔚萝。「我也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延了。」 菲司的话,让蔚萝顿时冷却下来,整个人笼罩在一股不祥之感中。 今天的「情况」,便是明镜近乎走火入魔。他闯入森林的魔物堆中,狂杀撕咬。那已经不是一般人该有的样子,眼神也比往常进入战斗的他,更为疯狂,几乎丧失理智与人性…… 若不是菲司即时出手阻止,明镜不可能回神。菲司难道早就知道明镜会有这种情况才能如此临危不乱吗? 「……那、那是什么情况……」带着一丝颤抖,蔚萝说。 菲司抽回手。「丧心症。」 「丧心症?」 「常常接触荒地任务的人很常得到的病症,虽说是病症,但目前来说是不可逆转的。他们就像灵魂受到感染一样,最后丧失心智。」 菲司的眼神充满了无力与忧伤,听着菲司的话,蔚萝不禁感到恐惧。「……喂,喂!明镜他、他不是神殿的受眷顾之子吗?你不是嚮导吗?没有其他办……」 明镜再怎么说,也是她儿时的玩伴啊。 「嘘。」菲司将食指竖在蔚萝脣间。「我会想办法。这段期间,不能再让明镜战斗了。」 蔚萝紧抿着脣,最后,妥协地点头。「我知道了。」 「丧心症患者对于他们失控的事情不会有记忆,所以明镜大概还没有察觉。」菲司犹豫了一会儿。「……总之,先别告诉他。」 蔚萝点点头。她想,明镜发生这种事情,最为难受的应该是菲司。自从雪沉受到诅咒之后,菲司与明镜就形影不离。他该有多难受呢?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明镜患上了丧心症呢? 「菲司培因。」郑重地,蔚萝唤了他。 「嗯?」 「告诉我,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为什么放弃神阶也要成为明镜的师父?」 菲司愣了下,随后轻松地一笑。「这个嘛……你相信,命运吗?」 命运?蔚萝知道,雪沉的宝石能力即是预言,作为能力稀少能看见命运之人,她成为了神殿的命运之神。预言一说相当玄,能够验证的又少之又少,是因为雪沉的关係,菲司才会相信「命运」吗? 「我……」不能说不信,但总会想着不要有不幸的灾难降临。「我觉得……」 「犹豫了。」菲司轻笑,没打算让蔚萝说完。「你的问题,等回到莱茵撒尔再告诉你。」 「为什么!」蔚萝错愕地喊出声,宏亮的声音贯穿了寂静的夜晚。 「哈哈,总之回去再说。」菲司朗笑起来,仍不忘摀住蔚萝的嘴。 「喂唔摸!!!」(为什么!!!) ※※※※※※※※※※ 「夜晚,是灵魂归去的时刻……」 飞雪双手合十地唸着祷文,在这片漆黑而寂静的森林面前,冷风呼啸而过,她的衣摆随风摇曳,如同水中摆尾的鱼。 「没想到是公主亲自悼念。」 飞雪的祷文断了,她回过头去,无视了亚龙的阻拦。深褐发色的少年,有一双明亮的蓝绿双眼,如湖泊折射着阳光无法看透的色彩。 「明镜?」飞雪动了下唇角,「你应该在餐宴上。」 明镜望了一眼森林,摇摇头。「不。我没办法,我不是禁卫军。」 飞雪不解明镜的意思,但没有追问,只是点头。 「……我。」犹豫了一会儿,明镜说下去。「我来,是为了跟你做一样的事……」 明镜自觉心虚地歛了话,却让飞雪泛起了微笑。「哦?为什么?」 「这是我每次战后都会做的事,替死去的人哀悼和祈祷。所以……我不喜欢战斗,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 飞雪抬眼望着明镜,嘴角弯成了好看的弧度。「谢谢你。」 此次拣选之日,所有参与者,只有一名倖存。便是那位偷窃魔物幼子后打算变卖的商人,而其馀参与者,则在魔物奔腾袭来的那道黑潮之中,全数丧生。 「永恆环的能力不只是守护,还有祈祷与祝福。」飞雪说着,将永恆环捧在掌心,再次唸起了祷文。 『来自桑緹维亚的灵魂,归于上神,化为繁星吧……』 桑緹维亚?听见了熟悉的名词,明镜呆愣了半晌。 「怎么了?」 祈祷文结束了。飞雪看向身旁的明镜,后者沉吟的神色望着她,凝视许久。 明镜摇头,看向漫天星宿。「夜晚,是灵魂的归宿。我听过这个说法,所以你才会趁夜晚无法进入森林之前,为眾人祷告。」 「祷告,是做给活着的人看的。」风将飞雪的长发吹散,她将飞散的发丝勾到耳后。「我……放不下他们,所以必须这么做,我才不会感到愧疚。还有,关于你。」 「我?」 「至少,你让我知道,不是只有我在乎。」 飞雪的微笑带点苦涩,此时的她有些欣慰。死去的人是苍龙族人,他仍是不分你我地,想为他们祈福。 看来,菲司并没有说错。那么我的理想,也有可能实现吗? 「公主殿下,时候不早了。」 亚龙为飞雪披上了深蓝色的羽织,牵来了马。飞雪点点头,表示瞭解,她又看向明镜。「走吧。」 明镜应了声,没有多说什么。他没有提到关于龙巖璽的事情,只是单纯地为死者祈祷,仰望星空。 春夜的天气带着寒冷,两匹马并行着,穿越星河之下的广阔草原,隐没在城墙的另一头。 然而这时,他们还不会知道,这仅仅是开端罢了。 第四章 开端 (一) 事情发生的时间,大约是清早的鸟开始鸣叫的时候。 慌乱的脚步声、嘈杂的人语声以及金属的碰撞声硬生打破了明镜香甜的睡梦。虽然为时尚早,但明镜清醒过来时,睡在他隔壁的菲司,已经不见踪影了。 突然想起了半梦半醒之际,好像有人来过他们的寝殿,菲司便起床梳洗了。 带着惺忪的睡眼,明镜起床梳洗,然而此时的人声好像更鼎沸了,而且从远方还飘来了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 「公主殿下是认真的吗?」 「听说那个西方人救了禁卫军,那么公主殿下怎么会……」 越靠近那股气味的中心,就越是能见到窃窃私语的宫女们,但一见到明镜之后,全都避之惟恐不及地逃开了。 清宣殿。 明镜再次抬头看向了高耸的匾额。 这股味道彷彿河川淤积严重出现的烂泥味。泥泞腐朽?难道是河川整治出现了问题?但怎么可能一夕之间…… 「飞雪,如果你不这么做的话,至少不会引发两国大战……」 明镜的思绪断了,因他听见了清宣殿里头传来菲司严肃的声音。大战?为什么会提到大战? 「大战?又没有尝试过怎么会知道呢?」 「这种事,哪需要……」 明镜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菲司回过头,看见明镜后只是无奈地扶额叹了口气。 「你们在谈什么?」 明镜来到清宣殿的凉亭前,亭子旁的水池依旧清澈整洁,丝毫没有一丝气味,反观…… 明镜的眼神飘向了眾人面前摆满了一桌菜的石桌上。 「明镜早安。」飞雪热情地向明镜问候了一番。「昨晚睡得好吗?」 「呃,还不错。」还没回神,明镜发现自己已经被宫女们拉到了石桌前坐下,面前还多了一副碗筷。「这是……」 「早餐。」 在飞雪开口前,明镜正好瞄见了亚龙的脸色,虽然他面无表情,但听到「早餐」一词时,脸上露出了微乎其微的惊恐神色。 早餐?可是,这里有下水道的腐烂味欸?明镜才刚这么想,一旁的菱桓已经提箸为明镜夹了几道菜。 「这是我特地做给你吃的,嚐嚐看吧!」 「那个,明镜……!」 唔! 菲司没有成功阻止,菱桓已经塞了一块金黄色的块状物体进了明镜嘴里。明镜完全来不及求救,嘴巴还来不及啊啊啊啊啊地大喊出来,就直接升天了。 「呕!」 「喂!什么不塞你给他塞榴槤!」 「什么榴槤啊!那是虾仁炒蛋!」 「怎么可能?鸡是吃榴槤长大的吗?连生出来的蛋都是榴槤味那么重?」 明镜在一旁连胃都快呕了出来,菲司跟飞雪还在争论到底是鸡蛋还是榴槤。 不可能是鸡蛋也不可能是榴槤!这是明镜的真心话,总觉得之后洗漱了千百回也洗不掉嘴里残留的味道,那味道实在令人惶恐,连荒地任务的乾粮都没那么难吃!隐约带着屎味的料理,这像话吗? 明镜只记得那天早上他呕吐到几乎肝肠寸断,菲司与飞雪争论不休,但是他们马上就停止了争吵。 边疆的禁卫队回来了。并且传来了可怕的消息。 拣选之日的隔天,禁卫军会进入荒地的森林进行搜索,寻找拣选之日时没有归来的参加者,带回人或尸体。当然有时候,只能带回物品,或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是丧心症。」 当抬回来的尸体包含今早进入森林的禁卫军时,一切彷彿乱套了。听说,有人进了森林之后,立刻丧失了理智,并且长出了奇怪的肢体,浓黑扭曲,如同魔物一般。 飞雪等人立刻前往了严倘殿。那时,兰坛将军也已经抵达此处,并开始着手此次事件。 「有多少人发病?」 「一半。」 兰坛沉默了一会儿,「看来昨天的魔物进攻,留下了后患。荒地的魔能更加严重,更容易引起丧心症。但……如果不尽快袪除魔能,荒地的黑暗,就会蔓延得更快。」 亚龙紧抿了脣。荒地的黑暗明明已经离城邦够近了。这几年的战力削弱,荒地蔓延得很快,现在的情况…… 「我去。」亚龙紧握了下腰间配剑,又松开了手。「将军,请交给我。」 「不行!」兰坛强硬地拒绝。「现在任何除了拥有净化能力的『灵铸武器』都无用,即便你能以一挡百清除魔物,也没有多大助益。」 「如果清除的数量够多的话,就有可能……」 兰坛再次打断了亚龙。「亚龙!以卵击石罢了。」 「我。」 四周的环境一片沉默,所有人看向了出声的明镜。「我对荒地很熟悉,如果告诉我有什么方法的话,我可以办到。」 「对、对啊……昨天好像也是他……」 「昨天是他单独进入了森林吧?」 「他活着回来,一定可以的。」 四周的禁军们开始私语起来,总觉得这可怕局势的唯一希望,浮出了檯面。 「不,你不行。」 飞雪的声音贯穿了所有人的期望,破碎了满地。明镜错愕地回头过去,飞雪更是不带任何情感地继续说下去。 「明镜,你回去吧。」 「回去?什么意思?」 「此时此刻起,苍龙城将不会再招待你们。」 之后,明镜只记得,那他天他们不欢而散。 飞雪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令他措手不及。昨晚,他甚至以为他有可能拿到龙巖璽,隔天竟被直接赶出了城。 禁卫军队中的气氛变得相当紧张,靠近边疆的佈军变得更严密,但这令人猝不及防的情况,只是亡羊补牢。 荒地的黑暗仍是不断地蔓延而来。以肉眼可见的可怕速度。 〔回去对我们来说,反而更好。〕 明镜完全明白菲司的意思,因为苍龙城这次可能真的会沦陷。即便苍龙城已经联络了友方緋龙城来寻求帮助,但迫在眉睫的危机,可能也只是于事无补。 夕阳沉沉,明镜的心仍然悬着。 「你还在?」 宫中的一处清池旁,他遇见了飞雪。明镜犹豫片刻,点点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城池,我不能在这吗?」飞雪抬眼仰望,好似阅览城中的壮丽,但明镜却看见了她眼中盈着泪。 「为什么不让我去?」明镜走近,「这明明是唯一的方法。」 〔明镜得了丧心症。但是还可以控制,所以不要再让他战斗了。他才有可能活下去。〕 菲司的话贯穿了飞雪的心,引起一股称为不安的刺痛。 飞雪转身,掩饰眼眶的泪水,她缓缓摇头。「不,这不是唯一的办法,我还有永恆环。」 永恆环?明镜知道那珍贵的苍龙宝器,便是能开啟护罩。但如果连黑暗都侵袭到了城邦,难道永远都只能活在屏障的保护下? 「那就给我理由。为什么不让我去?」 「有些实情是不能说出口的。」飞雪仍没有转身。 「所以,默默躲起来哭,能改变消极的现状?」 飞雪一愣,错愕地转身,一滴泪滑落了她的侧颊。看见此景,明镜才发现自己的出言不逊,因此道了歉。 「不必道歉。你说的对。」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明明是一个西方人,为什么这么在意东方人的生死?飞雪不禁有了这个提问。不过,她也很快便能明白,她也有一个想见的西方人,菲司。即便两族不能和平共处,但是,两人却可以毫无保留地真诚相待。 「根本没有其他的方法。我们没有净化能力的道具,所以……」飞雪轻笑了声,带着一点自嘲。「快走吧,今夜或许就会迎来第一波黑暗。」 眼前,飞雪缓步走来,银蓝色的长发随微风飘逸,清新的香气縈绕四周。她取下胸前一条系着白色石头的坠饰,掛上了明镜的颈子。端详了一会儿,她轻笑。「这是,护身符。」 「护身符?」明镜端详着这颗石头,飞雪却将它藏入明镜的衣襟。 「收好。我希望你能够平安。谢谢你昨天为我的族人祷告。」这是我唯一能够保全你的方式,明镜。 突然,凌乱的马蹄声打破了池边的寧静,亚龙已牵着马匹赶到了此处。 「殿下,该出发了。」 飞雪接下亚龙递来的佩剑与长弓,熟练地装备上身,利落的举动不似公主,好似军人。飞雪跨上了马背,那晃动的水色蓝玉剑穗,映在明镜眼里。 「你快走吧。」 飞雪挥动韁绳,扬长而去。这也是第三次,飞雪这么对他说。 第四章 开端 (二) 入夜的春天,仍是透着一股凉意。 深黑的夜幕中,从空中俯瞰,苍龙城仍是如此壮大与艷丽,灯火辉煌,生气勃勃。 程着狮鷲兽,三人沉默着。 穿越了高墙,渐远的灯火,却在高墙外看见了地面的零星火光。火光明灭着,忽明忽暗,遥远而脆弱。更遥远的地方,几盏单薄的光点,在黑暗的森林中,光亮得明显…… 是军队。飞雪也在那吧?明镜的内心不禁一沉。 「忘了吧。」菲司的声音平淡,划破了沉默。 菲司确实很懂他。当他不够坚强的时候,总是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只能忘了吗?只要不去想,连祈祷都不要有,就不会难受。 「……师父怎么办?」为了不让菲司为难,明镜没提起龙族的事情。 「我会想办法的。」 然后,他们进入了深黑的浓雾中。正式进入荒地上空。 ※※※※※※※※※※ 天边森白的圆月,将幽暗的森林染上一丝阴森。 军队中的气氛相当凝重。 边疆的营帐内,飞雪依着微弱火光阅读着书卷。外头,亚龙掀开了帐幕。 「殿下,时间到了。」 帐外,严谨的禁军队伍纵队排列,威风凛凛,一丝不苟。由寂鸣兰坛率领,正前往抵御第一波荒地散播的诅咒。 在兰坛将军的喊话之下,所有禁军严加记牢了教战守则,这次的对战史无前例,也非同小可。 飞雪面无表情地望着眾人,没表现出一丝内心的忐忑。 「第一小队,出发!」她发号司令。 她不禁抬头看向天边,期待月光照耀出一道阴影。如她期盼,飞鸟从天边飞越,她总想着这次没有道别,明明是最后一次。 她知道菲司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所以这次,他一句承诺也没有。 她长大了,不再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女孩,而是皇位继承人,可她仍总是想着,和平或许能够到来。但那有可能吗?他们与阿芙海特有的,是充满血腥的仇恨。 虽然她不曾经歷过什么深仇大恨,却面对着前几代人留下的问题,比如这片朝着他们步步逼近的黑暗。但菲司,不也是如此吗?所以,他才选择这么做? 〔母皇陛下,为什么当初您没有处刑明镜呢?〕 〔问朕为什么?难道不该问问你自己吗,雪儿?你曾经在梦里见过明镜阁下吧?〕 〔什么……〕 〔你相信命运吗?雪儿。〕 〔您的意思是……〕 若梦见未曾见过之人,那便代表着命运。 〔促成这一切的,都是菲司培因阁下啊。〕 想到这里,飞雪仰望夜空,闭上了双眼。 「好黑。」 在浓雾间,蔚萝伸了伸手。这似乎比当初来到这里时,还要难以分别方向,也更加阴冷。 「睡个觉吧。很快就会抵达的。」菲司仍是淡然地驱驾着狮鷲兽。 「你呢?不睡吗?」蔚萝托腮,慵懒地问。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看着菲司的背影,他也从不会喊累。 「我睡了,谁带路?」菲司轻笑。「快睡吧,我不累。」 「菲司。」明镜喊了菲司。菲司回过头时,明镜反而沉默了。 一会儿,菲司拉开了笑容。「怎么了?」 明镜的心仍悬着,但他能看出,菲司的模样,其实也相当紧绷。一来,黑暗的浓雾中潜藏危险,他又必须在深夜进行追踪及定位飞船方位…… 「我……」明镜的心里是满满愧疚,但在此时,菲司打断了他。 「嘘。」 明镜的眼神陷入警戒。一道细小的震动声灌入了他耳中,那样尖锐、扰动的空气声,由远…… 唰! 一隻魔物划破了深黑的浓雾扑向了他们!魔物在空中滑翔,幸好菲司提早察觉,即时避开。 哗哗哗哗哗!! 四面八方突然传来了交错的声音,魔物从四面八方袭来! 「菲司培因!」蔚萝吶喊了菲司的名字。 明镜脸色一变,起身便要抽出腰间的匕首展开一场杀戮,然而胸口竟发出了一道炽热的白光—— 「明镜!」菲司心惊地望着此景,扔下了韁绳,转身便扯住明镜胸口的那道灼热光芒!感到一阵烫手,那光泽,是镇魔石?明镜怎么会有这个? 「为什么你会有这个!」菲司慌乱、近乎嘶声地咆哮。 「……我,是飞雪……」 蔚萝听见了明镜的咆哮,以及明镜说出了飞雪的名字。下一个瞬间,明镜竟痛苦地哀号起来,声嘶力竭地尖啸。 泛红的双眼与惨白的脸色,映入她的眼帘。她想起了昨天,明镜闯入森林的明镜,近乎疯狂的砍杀,如同狂人,或说与魔物并无不同。 菲司使劲扯下了明镜胸口的项鍊。哀号的明镜痛苦扭动,惹得飞行的狮鷲兽也不稳地左摇右晃,蔚萝匍匐着,抓紧了韁绳,不明的视线之下,她看见了…… 明镜痛苦呻吟、扭动,身躯竟变形撑出了黑色触手,就如同魔物一般!明镜发狂嘶吼,扑上了菲司,两人扭打成一团。蔚萝紧抓着韁绳,不敢望向身后的混乱场景,只能强忍着眼眶的泪不要模糊视线。 「啊!」 她听见菲司惊呼一声,菲司手中的白色石头被明镜扯下,四周的魔物全朝明镜一同扑了过去,扭曲成一团的黑色魔物滚落,淹没白光的同时,在空中炸出了火光。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还在耳畔,天色被炸出一道灿亮。 爆炸了。 飞雪仰望天空,爆炸的光亮与烟雾还未散去,她便赶紧拉起了身旁的羽织。 「亚龙!就是现在!」 夜晚归于平静。 埃尼阿特停泊在一处高耸且稍微平坦的岩石上。寒冷的气息,让蔚萝不停发抖。但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方才的场景…… 幽暗的夜在她耳边寂静地狂啸,好似躁动着她的心跳,将她逼疯。却不知怎么地,被捲入了回忆中,她与明镜,那个安然自得的童年时期。 〔然后菲司他啊,突然出现……小时候,总是觉得,他什么事情都能搞定。〕 从小,明镜就把菲司掛在嘴边,好像只有菲司能安慰一点雪沉不在后带给明镜的伤痛。在那时的蔚萝看来,明镜那么胆小。 〔那如果有一天没了菲司,你该怎么办啊?〕 〔……这个问题,我没想过欸。应该会一直哭吧。〕 可是现在,是明镜不在了。 突然,一道阴影落在她面前,她跪在冰冷的石头上,彷彿失去知觉,无法感受膝上的冰冷与疼痛。菲司的气息落在她肩上,双手抱着她,撕心裂肺地痛哭…… 看来,她错了。 不是你单方面地依赖菲司啊。依赖你的还有、还有我们啊…… 忍不住情绪的扩张,蔚萝也抱住菲司,大哭了起来。 打斗后残存的黑色黏液,以及忍不住颤抖的感觉,提醒着他们,刚才的一切并不是梦境。 明镜真的死了。 而她不敢相信事情竟发生地如此突然,彷彿就是一瞬间,与她相处了几十年、一同长大的明镜,不在了。 许久,夜幕依旧,冷风孱孱。 「是飞雪。」即便不再落泪,菲司难掩情绪的激动与语气的颤抖。「……是飞雪做的,我没想到……」 「为、为什么……」 「那镇魔石,会吸收黑暗来引爆。是配给进入荒地的禁军,如果禁军魔化,就会引爆结束生命。虽然,虽然……在军队只那确实是救命石,但隐藏的丧心症也会被镇魔石诱发,最后魔化……」 「你的意思是……」 「明镜的情况,完全不能碰到镇魔石。」菲司说着,掩藏不住他粗重的呼吸声,「飞雪想杀了明镜。还有我们。」 …… …… 「我怎么会没料想到……」 菲司的语气带着自责,跪坐在地轻抚过蔚萝哭肿的双眼,眼神带着难以言状的悲伤。「幸好你还在。」 明镜。为什么是你……一直都与菲司形影不离的你。 大哭过后,蔚萝无法控制地抽泣,她只是定定地望着眼前的菲司。内心一片虚无与茫然,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她必须承受这些。而明镜呢?他又为什么必须死? 「我们走吧。」菲司轻叹,面无表情,拉起了蔚萝。 他转身,冷风吹起了他的披风,呼呼的风声佔据了她的听觉,第一次她想放任风的吵闹声在她身旁撒野。 菲司现在的心情是什么呢?好想知道。 . 第四章 开端 (三) 头,好痛。 天色好像渐渐明亮了。彷彿有一丝光线落入他的眼前。 「他在这里,找到他了!」 「他还好吗?」 「没事。只是昏过去了……」 一穗水色的蓝玉剑穗,反射着光线,在他面前晃动。然后,他再次失去了意识。 如同掉入长河,清冷的感觉包裹了他的全身,穿越长河,漂泊到了遥远之处。 四周逐渐光亮,清冷的感觉退去,周遭温暖了起来。 嗬!他醒了。虫鸣鸟叫的声音嘈杂而清晰,他窝在一床舒适的被褥之中,整个房间縈绕着桂花的淡香…… 这,怎么可能呢?他一下子弹坐了起来。 环顾了四周,竟与一旁劳作的侍女对上了眼。这位侍女相当眼熟,不就是……飞雪身旁的那位,菱桓? 菱桓一愣,对他微微一笑,便转身呼喊。 「飞雪殿下!明镜阁下醒了!」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飞雪来到他的床边后,他提问了。乾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渴望,想要得知真相,混乱的记忆无法连接,只隐约感觉到内心的不安逐渐扩大。 何谓真实?但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他想听到的,便是昨日一切皆为梦境。 「我救了你。」飞雪淡然地说。 「不,你想害我。」明镜直接否定了飞雪的话。「那颗石头引来了魔物。」 「不,我救了你。镇魔石不可能引来魔物,再说……」飞雪仍是坚持己见。「如果没有那颗镇魔石,我是绝对不会去找你的。」 ……唉。明镜低头,捂着脸。确实,他恍惚的记忆中,看见了飞雪佩剑上的剑穗,但这根本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当时你明明叫我走,为什么要来找我?」 飞雪抿脣,沉默了一会儿,内心的沉重,让她说不出隻字片语。当时,她还没有料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因为你替我的族人祈祷。」 明镜轻叹,扶了扶额。飞雪那避重就轻的回答,已经让他感到厌烦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回去。 「菲司呢?」明镜问。 「他走了。」 明镜呆了一会儿,收起了略带烦躁的神情。他掀开被褥,就要下床,便立刻被周遭的侍女阻挡了。 「在我回来之前,好好待着。」飞雪平淡地说,却是命令。 「什么?」 飞雪却没有打算解释地,转身就走。「这是为了你好。」 飞雪的步伐仓促,外头亚龙正等候着她,飞雪再次系上佩剑与长弓,神情变得紧绷。亚龙原本苍蓝的盔甲与披风上,凝着乾枯的血渍。 早晨了。他们似乎从昨晚,一直奋斗到现在。 明镜起身来到窗边,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见西面的城墙…… 黑色的浓雾变得更近了。 「明镜阁下,请您回到床榻上。」菱桓跟到明镜身旁,「在殿下归来之前,在寝殿静候消息。」 「不觉得很可怕吗?」明镜偏头,指向远方那团逼近的黑暗。 菱桓一愣,点点头。「是……是的。」 「昨晚的事情,你清楚吗?飞雪还有军队昨晚在边疆做了什么……」明镜望着远方,随意地问出口,而原本,他没预想会得到任何的回应。 「昨晚,天空传来了大爆炸。」 明镜讶异地看向菱桓,后者犹豫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下去。「听说,天空大爆炸之后,引起了森林的连环大爆炸。然后,原本控制不住的情势,就好转了。听说军队暂时压制住了黑暗蔓延的速度。」 ……什么?连环大爆炸?抑制住黑暗蔓延的方法,竟然是把那些发狂的人当作炸药? 〔……我们没有别的方法。〕 明镜的眼色沉了下。「你……也希望飞雪平安归来吧?」 「那、那当然!」 「所以飞雪需要我。」 只见明镜一脚踩上了窗台,一脸认真丈量了一下高度。菱桓才要出手阻止,下一个瞬间,他已经消逝在眼前。菱桓惊愕地一振,却看见明镜已经出现在外头,完美落在了草地上。 他刚才有跳下去吗?怎么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 「公主殿下。」 方才,森林里头又引起了大爆炸。虽然一次的爆炸便能够镇压住一点黑暗蔓延的可能,但……这种程度的伤亡实在是太可怕了。 飞雪掩面,陷入了沉思。 果然,不能再让小队进去了,徒增牺牲的事情,不能再做了…… 「队伍暂缓。」飞雪淡淡开口。「援军到了吗?」 「报告殿下,緋龙军还未抵达。」 是啊,这才是正常的。从緋龙城丹空来到这里,少说也要两天。时间实在太急迫了,禁军可能无法再撑下去。 「公主殿下!」 该怎么办…… 「公主殿下!」 先让我安静一下啊……真是,从刚刚开始就在那边…… 「公主殿下!」此时,飞雪终于认出那由远而近的声音,不是兰坛将军的催促,而是一名城内的常备军骑着快马闯入了边疆营地。「公主殿下!兽栏被偷了!一隻大鹏鸟遗失!怀疑是城内被攻打,现在陷入了混乱!」 「犯人是谁?城内卫兵无法捉拿吗!」兰坛有些恼怒了。 现在这种十万火急的时候,竟然内忧外患同时爆发。飞雪担忧地扶了扶额。 「是……是、是的!」即便眼前兰坛怒不可遏,小兵仍是只能颤颤地点头。「是一个西方人!会瞬间移动,速度非常快!」 ……西方人,瞬、瞬什么? 飞雪的脑中瞬间浮现出了一张脸,深褐色头发、蓝绿双眼的少年,他?他是这种会窃盗的人吗? 才想到这里,脑中的少年瞬间掉入她的视线。 「啊!」飞雪惊叫一声,大风骤起,一旁所有的士兵都被一瞬间的狂风吹得步伐紊乱,真的只有一瞬间,所有人便看着公主在眾人眼前,被拦腰劫走。 「公主借我一下!!」 眾人抬眼,一隻大鹏飞向天边,遗落下的只有那个窃贼劫走公主时的呼喊。 一片静默,所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亚龙。只有亚龙冒着汗,满脸惊恐地望着兰坛。 兰坛抬头望着天边,瞇细了双眼,搓着鬍鬚。 「……他真的只是借用一下吧?」 飞雪重重跌在大鹏的背上,惊魂未定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不是叫你待在城里吗?」 「我办不到。」明镜一脸严肃,驾着大鹏就往荒地深处前去。「我需要永恆环。」 「蛤?」 「你也不想吧?用大爆炸压制住黑暗蔓延。」 ……他是怎么知道的?飞雪一愣,但很快收起了疑惑的神情。「你要怎么做?」 「你跳还是我跳?」 跳?飞雪低头望了下这深不见底的高度。「派遣队都这么不人道,从这个高度把你推下去的吗?」 「没错。」明镜平稳住身子,缓缓站起。「所以,我跳吧。等一下,你吧永恆环给我,然后,我会跳下去。」 「然后呢?」 「看你多想杀死那些怪物,就发出多少能量,攻击永恆环。吸满能量之后再次攻击的话,能量爆发的瞬间,可以清理多少魔物呢?」 我怎么没想到?永恆环就是一把双面刃……可是,他要跳下去?虽然永恆环会开啟护罩,但如果让那个护罩引起爆炸的话,就等于毫无防护地坠落,而且还有可能因为衝击而摔得更重。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而且还是为了苍龙族。 「我知道了。」 「好,就是这了。」 飞雪递出了永恆环。这是她第二次将这个手环交给西方人。第一次,她交出永恆环的原因,是因为懵懂无知,也是为了守护对方。但也因此,她也曾下定决心不再让永恆环离身,但为什么呢…… 第二次交出永恆环的,不再是天真的她了。 「别打歪了。」明镜将永恆环拿在手上,回头,一跃而下。 明镜举高了永恆环,为了让飞雪看清,他的代价就是躬着背,面朝天,毫无防备地坠落。但他没想到的是,飞雪与他一同一跃而下…… 在他澄蓝的瞳孔中,反射着天空的澄清,以及飞雪跃下时衣裙飘动的倩影,好似水中游鱼优雅洇泳。顷刻间,摆动的衣裙好似翅翼开展,飞雪的身姿竟幻化变形成一头展翅的龙。 纤长且佈鳞的躯体反射着阳光,发出炫目的色泽,她收起了翅翼,向下便是俯衝。 微张的龙口,凝聚了一道冷蓝的闪光,膨胀,发射! 明镜闭起了眼,仍是伸长双臂。没有预期的疼痛到来,只有开绽的冷蓝护罩,俯衝的飞雪衝入了护罩之中,在明镜落入地面的瞬间,飞雪蜷曲身体,拉住了明镜,将明镜拥护在巨大的翅翼下。 龙口中再次投出一道冷蓝的光芒。 轰—— 一道衝击波无声地从森林里瞬间轰炸开来,如一道迅捷的风,温热的气流感侵袭而来。 随后,一道白色冷光乍现,灿亮得连海地里的居民都能望得一清二楚。炫目的白光骤然即逝,爆裂成无数细小的光点。 黑暗淡化了。 边疆营地的禁军停下了所有动作。一片静默地注视,此情此景,此时如雪落下的白色光点。 然后,欢呼声再次炸破了沉寂。 「太乱来了吧……」 明镜哀号着,化作龙的飞雪展开了翅翼,低头端详着怀里的明镜,大大的双眼注视他良久。 此时,明镜也望向她,微微一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变成……龙?」 飞雪低鸣一声,瞇起双眼好似朗笑。一道微光佔据了飞雪的身体,她再次变形,化回了人形。 此时近在咫尺的距离,让明镜的脸颊泛起了红晕。 飞雪起身,伸展了一下四肢,「还不错吧?我的计划。」 明镜点头,递还了手中的永恆环。「没错,比我的好多了。」 「你常常这样去送死吗?」 明镜一愣,然后点头。「没错,但对我来说并不是送死。因为,我可以办到,对吧?」 确实是。 这一次,交出永恆环是为了让对方守护自己,还有相信彼此。果然,还是有一些不同的吧? 「明镜,谢谢你。」 「既然如此……」明镜的眼神泛起一丝苦涩,即使风声呼啸,也没让他的声音被吹淡。 「告诉我实话吧。飞雪。」 此刻,飞雪的笑容,消失了。她的思绪,回到了几天之前,那时候,菲司与蔚萝刚刚抵达,明镜也才刚释放。 当时,她也不曾想过,这或许就是事件的开端。 〔我要把明镜,留在东方。你能让他待在苍龙城吗?〕 〔不能。〕 回想至此,飞雪停止了思考。她不敢再想下去,在怎么斟酌字句,也是没用的。 「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必须无条件相信我。」 明镜轻蹙眉头,微微点了头。「你说说看吧。」 沉默了一会儿,飞雪的脑中尽是与苍龙皇对话的内容,那矛盾的心情,油然而生。可是,事实终究是事实。 〔雪儿,你我都知道,菲司阁下非常擅长说谎,不是吗?〕 是,没错。 「菲司,他说谎。」 . 第四章 开端 (四) 〔你梦见了什么?〕 ……我,我梦见明镜,他穿着苍龙侍的军服,他说了话……但我记不得了。难道…… 〔如果梦见未曾见过之人,代表着预知,那么他就会留在苍龙城。可是……〕飞雪犹豫了半晌。〔他患上了丧心症。〕 〔丧心症?〕 〔是的,所以菲司不希望他再战斗了。〕那么,为什么菲司又想要丢下明镜呢? 〔患上了丧心症,却保有理智是吗?〕 飞雪点点头。 〔这是菲司培因阁下告诉你的?〕 飞雪仍是点头。〔是的。〕 〔雪儿,我们都很清楚,菲司阁下很擅长说谎,不是吗?〕 是的。 回忆中,苍龙皇的语气平淡而温柔,充满馀裕,处变不惊。而事实,确实也被她说对了。 「菲司,他说谎。」 清冷的夜晚,飞鸟划破夜空中的沉默,东正殿寝殿内的烛光明灭着。他与飞雪相对而坐,在幽静的夜中,飞雪沉默良久,只说了这句话。 明镜想说什么,却蹙起了眉头。「……什么?」 「他说你患上了丧心症。所以我给你镇魔石,验证了。」 镇魔石?明镜的脑海中闪过了胸前白石坠饰发出炽热光芒的画面,脑中也闪过菲司懊恼与急切的神情,一股烦躁感便一拥而上。「所以你给我石头是为了验证?」 「没错。我想知道,菲司是不是真的在说谎。事实证明,你并没有丧心症,如果有,你一定会在飞越上空的时候病发。」 ……这到底什么心态啊?明镜想大吼,却感到无力。「要是我真的病发,菲司他们怎么办?」 「菲司他对镇魔石的运作瞭若指掌,他有办法应付突发状况。」 「哎,你这也太危险了……」 飞雪说的理所当然,在明镜听来却是危险至极的莽撞行为。但她似乎本来就是这种人……否则当时怎么会跟他一起跳下森林? 「危险?」飞雪轻笑一声。「偷鸟、劫持公主,还想要单枪匹马跳下森林的可不是我。还是说,你不相信菲司?」 「我当然相信……」明镜急切地想要喊出来,但这时,内心却浮现了矛盾。「等等,那么你为何要知道菲司是否说谎?反正,我们都要回去莱茵撒尔了不是吗?」 不是。 窗边的风吹过,烛影有一丝颤动。飞雪抿了下脣,望了下寝殿外的动静,她摇摇头。 「菲司没打算带你回去。」 〔促成这一切的,就是菲司培因阁下啊。〕 现在她才明白母皇这番话的意思。 「怎么可能!」 烛影再次颤动,门外的宫女,似乎被明镜的声音吓得盹都醒了。 「是他亲口拜託我,将你留在海地的。」飞雪说,侧脸映着明灭的火光,眼神中充满严肃。「否则,他为何没有回头找你?」 「那是因为……」 飞雪不等明镜回答,又继续说了下去。「在你坠落之前,有任何他可以拯救你的时机吗?」 有。明镜心里,有了答案。他当时能被救,但菲司没有救他。 他的回忆,忍不住回到那个黑风刮起的时刻。虽然他曾经经歷过好多次生死关头,但这一次,他的心里充满不安。因为,他看到了……他停止了回想,以免自己止不住颤抖。 「这不可能。」明镜仍是淡淡地说。「我相信菲司。」 「是吗?如果你不能相信我,我们就不能继续谈下去了。请回吧。」 〔你必须无条件地相信我。〕 〔菲司,他说谎。〕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相信?离开了东正殿,明镜的心境,甚是空虚以及迷惘。 〔所以,我们都有共识要一起回去吧?〕 菲司怎么可能拋弃我?明明说好要一起回去的。 「你好啊。」 嗯?这时,明镜才发觉他已经来到了清宣殿的水亭边。水亭里站着一个女人,一盏提灯将黑暗的水亭照得暖黄通亮。 女人穿着简约的白色丝质长袍,蓝绿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倚靠在水亭的梁柱旁,样子有些慵懒地朝着明镜挥了挥手。 呃?明镜一愣,忍住了拔腿就跑的衝动,看清了眼前的女人。什么嘛,原来是苍龙皇啊,还以为是女鬼呢…… 「您、您好……」明镜有些怯怯地问好。只见苍龙皇带着微笑,右手不停招着他过去,他不禁又怀疑起,真的不是鬼吗? 「请坐。」 来到水亭旁,苍龙皇灿笑着请明镜坐下,只见她双手弹指,桌上便出现了一组茶具,茶杯中已盛满热腾腾的茶,还冒着烟……明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画面在眼前硬生出现。 「这是秘密哦。」苍龙皇笑说,将茶杯端到明镜面前。「喝茶吧。」 是魔法吗?揣测了方才苍龙皇变出茶具的原因,但这一点道理都没有,他以为魔法已经绝跡了。 「雪儿都跟你说了吗?」 明镜抬眼,苍龙皇的笑容消失了。「陛下,您是指……菲司的事情?您知道?」 「当然知道。」苍龙皇再次拉开了笑容,便仔细嘱咐。「别叫朕陛下,也别用您了!朕的名字是末蓝时祈,叫朕时祈吧!来~叫叫看,时、祈。」 时祈?明镜一愣,从未听过皇上会让平民称呼名讳的事情,难道这个皇上是冒牌货? 「朕可不是冒牌货。」时祈噘嘴,两眼瞪向明镜。 嗯?难道飞雪的读心术是遗传苍龙皇? 「总之,时、祈!你喊喊看。」 「……呃,是,时、祈……」看来飞雪的母亲比想像中更保有童心呢。「这样可以吗?」 「可以!」时祈满意地对明镜竖起了拇指。「那……我们可以回到刚才的话题了?」 刚才的话题……「关于菲司,是吗?」 「是啊,不过朕就不从菲司培因阁下开始说起了。毕竟,故事很错综复杂呢……」时祈轻笑了一声。「如果,朕说对了一些事情的话,你能够相信雪儿吗?」 ……即便是菲司撒谎这种话?「我不知道。」 「没关係,你就听听看吧。」 明镜缓缓点了头。 「以朕对阿芙海特的瞭解,每个人都能在10岁时获得一颗称为『穆雷默斯的宝石』的,来自永生树上的果实。因为这个果实,阿芙海特获得了特殊的能力、强韧的生命力。而朕想问的是……你记得,你的果实,是长什么样子吗?」 〔……他是受眷顾之子?〕 〔八岁就获得了宝石?明明只是人类而已。〕 时祈的问题,让他掉入了记忆的回圈。他曾经想过自己如果不是人类,而是阿芙海特,那该有多好? 他没有偷。没有偷宝石,为什么……要受到这种代价? 〔但是,记住……永远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答应过师父,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的宝石长什么样子。 「是一颗双心果,对不对?」 ……… 明镜错愕地望着时祈,她是怎么知道的?许久,他才收回了表情。 「那么你有听过『双生果』吗?」 〔要小心,双生果。〕 有。以前,师父曾警告过他,但由于他实在太好奇师父的意思,他曾经询问过菲司关于双生果的事情,菲司只告诉他,除非身体有两个灵魂,否则是不可能的。 「听过。但那应该不可能存在……」 「是吗?」时祈轻笑。「那么,昨天你们飞越荒地时,掉落之前……你看到什么?」 看到什么……?明镜再次随着记忆,陷入了昨夜的浓黑深雾中。四周乱窜的魔物让狮鷲兽的背部晃动不已,光是要平衡,已经极为困难。他与四周乱窜的魔物扭打在一起。 然后,他看见了菲司手中紧握那颗白色石头的样子…… 绿色的瞳孔在黑暗之中,即便只有一瞬,仍反射出锐利的光芒,那眼神冷漠得可怕。 「菲司的眼睛明明是金色的。」心中的异样感让明镜不禁脱口而出,却又紧抿起嘴唇…… 那不是菲司。他有过这个念头,但怎么可能呢? 「没错。因为你看见的那个人,是傲。」 ……傲? 「菲司培因阁下的体内,住着两个灵魂。」 ※※※※※※※※※※ 「啊,嗨。」 时祈停在一棵大树前。皎洁的月光照入了枝椏,树干之间,一位靛蓝色头发的少年,屈着腿,慵懒地望着她。 「又见面了。靛。」 带着笑意,时祈突然想起今天下午,遇到一位灰黑发色的少女,那个场景,真令人会心一笑。 女孩在树丛的样子被时祈逮个正着,却跟靛一样,完全没有躲开的意思。 〔你是谁?阿芙海特擅自闯入龙族城邦是重罪哦。〕 女孩直直盯着时祈良久。〔您是时祈姨婆吗?啊,不对……这个时候,您应该已经不是时祈姨婆本人了。但还是很高兴能看见您本人的样子。〕说完,还行了礼。 时祈忍不住噗哧一笑。〔没错,朕确实不是真正的末蓝时祈了。你呢?〕 〔我叫听月。〕 「看来,这次你好像多了个跟班呢,靛。」 . 第五章 (归途) 「生命之神伊恆维斯已经离世。」 黑暗的大陆上空,停泊着一艘缓速前行的飞行船。然而,原以为能在平静的黑夜中悄然登舰的两人,却在一道强光之下,无所遁逃。 就在这短短的四天之内,一切都不再相同。 「你那是什么意思!」 蔚萝蛮横地衝上前去,对着深绿色长发的男人色雷多,使尽全力大吼。色雷多不为所动,在蔚萝抓住他的衣领前,骑士架住了蔚萝,对此,他只是淡然一笑。 「看来是伊恆维斯太惯着你了。」色雷多淡漠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 「你这个傢伙,有种再说一次看看!」 蔚萝大吼着,四周吹起了狂乱的风,架住她的骑士瞬间被狂风吹得步伐踉蹌,蔚萝瞬间挣脱了骑士们的压制,却从后方被菲司拉住。 「好了,别闹。」 蔚萝使劲要拉开菲司扣住她腰间的手臂,但菲司的力气比几位骑士还大,只是徒劳无功。「放开我!」 「相信我。」菲司低声说着,才让蔚萝顿时安静了。 又是这种感觉。 色雷多看向菲司,他金色的眼眸闪烁着异光,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冷酷,这个画面让色雷多不禁想起了72年前的那个画面,粉色的天空,高掛着两个重合的月亮…… 少年跨越尸体,朝他走来。 「见过莱茵撒尔最灿烂的阳光。」然而,菲司只是拉开笑容,问了安。 这个举动让蔚萝顿时洩气了。还以为他要干什么好事,原来是向这个王八蛋问安!该死,菲司培因,把我的信任还来! 色雷多静望了菲司数秒,没有对菲司的善意產生一丝好感。他只是又淡然地补充。「莱茵撒尔来了新任的生命之神,名叫群青。另外,还有一件事……」 ……群青?这个名字让菲司的心跳彷彿漏了拍。一股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死神优黎亚也相继离世。新任死神也抵达了莱茵撒尔,新任的死神,名为靛。」色雷多锐利的眼神瞥向蔚萝。「这是身为风神的你应该要知道的事,而不是成天在这边大呼小叫。」 蔚萝抬眼瞪向色雷多,此时,她感觉菲司扣在她腰间的手臂更加用力了,似乎是为了克制住颤动……为什么? 蔚萝抬眼看向菲司,后者的神情看不出丝毫变化。 「另外,你呢。」色雷多的目光看向菲司,眼神更是染上一丝兇狠。「最好从实招来,你在玩什么把戏?」 「……我?」菲司皱眉,一如既往的温暖表情消失了。「没有。」 「身为嚮导竟敢不假外出,还弄丢了流光之神,这是重罪。说,流光之神,在哪里?」 「他,死了。」 「说谎。」 「他死了。」菲司再次斩钉截铁地、宣告似地重申。蔚萝有些担忧菲司的情绪崩溃,但菲司似乎没有任何动摇。或许吧,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也是他最可靠之处。 「凭你,能让他死吗?」 此时,色雷多脸上扭曲的冷笑让蔚萝心生了畏惧之感。但蔚萝感到害怕的事情,并非色雷多的表情,还有,他那席话,以及听到那席话后,竟冷冷嗤笑的菲司。 「真是太抬举我了。」菲司抬起双手,眼神淡漠毫无温度,语气却慵懒充满馀裕。「逮捕我吧。」 色雷多冷望了他一会儿,只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如你所愿。」 骑士上前拉开了菲司与蔚萝,并将菲司銬上镣銬,双手束缚在身后。蔚萝惊见此景,想要吶喊,却被摀住了嘴巴。 菲司就在蔚萝面前,没有反抗地被骑士带走,他的眼神平淡,彷彿犯下致死之罪的不是他,但蔚萝很清楚,所有不遵从主神命令的嚮导,只有死路一条。 ……为什么菲司一心一意地想要回到莱茵撒尔?她内心的疑问与眼前的景色一同模糊了起来。她是想要知道事情的答案吗?或许不是。 她只是希望一切都会好好的。 ※※※※※※※※※※ 一早,緋龙军抵达了海地。 虽然西方蔓延的诅咒已经趋缓,但緋龙军暂时并没有撤退。因为听说海地内因为阻止诅咒蔓延,城内遭了贼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至少这个说法肯定是公主散播的。 「是这个西方人吧?」 明镜再次闯入兽栏时,被緋龙军派来的侍卫逮个正着。没想到緋龙侍卫这么厉害,两人就能将他压制。虽然他也没使出全力就是了。 「是的,非常感谢你们。」 双手被綑着被压到飞雪面前,明镜只见飞雪春风满面,对着压制他的緋龙侍卫微笑,再看向偌大石桌上这满满一桌菜,明镜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你这是在干嘛?」明镜皱着眉问。一旁的菱桓已经开始替他夹菜。 「想走的话,你不必偷兽栏的。」飞雪仍带着动人的美丽笑容。「让我替你饯行吧。」 ……是去地狱的饯行?明镜的嘴角抽搐了下。分明是不想他活着走出去的意思…… 「飞雪殿下,没想到您这么用心,还为西方人饯行!」身后的緋龙侍似乎天真的很,活泼的性格藏不了他有话直说的快嘴。 「英二,闭嘴。不然公主还以为你是饿了几天的流浪狗。」另一个緋龙侍感觉相当可怕了,总是带着微笑说些特别残忍的话。听说两人是兄弟,长得还有些像,哥哥叫英士,弟弟叫英二。 至于,明明就是坏嘴的哥哥,怎么就说是残忍了呢?因为,要是给流浪狗吃这些食物的话,肯定会死不瞑目啊。 一旁的亚龙,完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我是不会吃的。」明镜的眼神认真,带着气魄宣誓一般。 「哦?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位小哥不吃呢?」英二睁着大眼,好奇地打量着明镜。 明镜一个灵活的扭身,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一个使劲划断了綑住他的绳索。左手拿起筷子,随手夹起一块咖啡色物体,塞入了英二口中。 反应过来的英士正要徒手制伏明镜,却被匕首抵住了脖子。 「呕!」一旁的英二立刻吐得不成人形。 看着英二的惨状,英士惊恐的眼神飘向了飞雪。 亚龙默默地摀住了脸。 「既然想走,就做一桌好菜让我慑服啊。」飞雪不甘示弱地环起手。 而明镜毫不退缩。 「没有问题。」 . 第五章 归途(二) 「太好吃了!真的超级好吃!」 看着时祈边讚叹边吃着明镜煮的一桌菜,飞雪的目光充满了怀疑。而明镜则是得意地微笑起来。 不过,亚龙怎么看都不对,西方人做的菜竟然叫皇帝陛下来试毒? 只有亚龙充满了警戒感,其馀的人,包括英二、英士两人都松懈不已,跟菱桓三个人竟吵着也想试吃。 「好,菱桓也试试吧。」飞雪环着手,不服气地说。「毕竟菱桓以前曾是御膳房……」宫女。 「太好吃了!」 飞雪的话还没说完,菱桓充满赏识的眼神已经投向了明镜,这让英二与英士两人的喧闹已经濒临爆发状态。 而明镜则是以胜利者之姿投了个愉快的笑容给了飞雪。 飞雪忍不住也提箸夹起了一口菜,送入口中。虽然不是她常吃的菜式,但那种在口中炸开的美味,让飞雪眼泛着金光,一脸幸福地望着明镜。 「绝不让你走了!」 「……蛤?」明镜一脸错愕地望着飞雪。刚刚不是还在堵气的吗? 「留下来吧。御膳房缺人呢!」 其实并没有。 「我……」明镜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是好,也是,他又想起了飞雪蛮横地朝他射箭的画面。「我不可能……」 「明镜阁下,您还是打算回去吗?」 明镜有些困扰地看向说话的时祈,昨晚的对话,瞬间穿过了他的脑海…… [明明是双心果,却一直没有觉醒另一个能力,不是吗?] 这代表什么吗?没有两个能力这种事……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你真的要回去吗?还有事情没完成吧?也还有很多事情没得到解答……] 「别……」明镜抿唇,脑海中的混乱引起了头痛,他有些烦躁地转身离去。「别说了。」 英二与英士让出了一条路,明镜快步走过,冰冷的脸上浮出了狠戾的眼神。 英二的眼神从明镜身上转开,微颤了下。「这位小哥好恐怖哦……为什么要把他留在这里啊?」 飞雪的目光沉重地,离不开明镜的背影。 英士则是对着英二冷笑一声。「在苍龙公主殿下还没割断你的舌头之前,最好还是闭嘴。」 ※※※※※※※※※※ 开往莱茵撒尔的飞行船,缓慢地飞越荒地。好几日的煎熬,让蔚萝还是做了个决定。 她知道菲司不能离开寝室,也不能与任何人会面。而房间有一片玻璃,只能瞅见堆满杂物的走廊,连一片月光也看不见……夜晚该有多寂寥啊? 「你还真省资源啊。」远远地,菲司听见蔚萝的声音以及一道暖黄的火光由远而近。「晚上连个蜡烛都不点。」 「一个人生活的话,就会变得很随便。」菲司轻笑一声,并没有对蔚萝的出现感到讶异。 大概也只有蔚萝那娇小的身子能穿过走廊的杂物,来到菲司窗边。虽说是窗边,其实狭窄得连小孩都爬不进去,就像个缝隙一样。 「你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今晚守夜。」蔚萝迟疑了一下,仍是说了实话,「但我不干了,我今晚就要这样躲在这里。」 暖黄的火光被蔚萝吹熄了。黑暗闯入了视线中,四周也归于寂静。虽然菲司没提,但通过缝隙,他看见了蔚萝哭肿的红色眼皮,以及清楚听见她带着微哑的哭调。 他知道蔚萝肯定难受。因为伊恆维斯离世了。 而他也只是沉静地,倚着墙,靠着窗。 「结果,你从一开始就在逞强嘛……」窗外传来蔚萝抱怨的声音。「一直说什么会没事的,还让明镜傻傻地相信你。」 「是啊,怎么办呢?说自己会没事的竟落到这种地步,说要保护明镜而成为嚮导却害他死了。」 「那不是你的错。」蔚萝的声音好似堵气,却又像安慰。「都是因为苍龙族、末蓝飞雪……」 为什么会这样呢?一回到船舰上才发现一切都失去了。这明明是她第一次的荒地任务,现在只要想到晃动就变得恐慌与烦躁,只想赶紧回到神殿…… 该怪谁呢?谁都不能……只能怪罪远古的战争留下这些伤痛吗?若是龙族不存在该有多好? 「你现在对龙族是怎么想的?」 「我恨他们……」蔚萝的声音清晰而肯定。 「是吗?」 「你呢?不恨吗?他们杀死了明镜!我真的搞不懂你,为什么总是在做些奇怪的事情?为什么要成为嚮导?为什么能跟龙族成为朋友?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恨他们?」 「其实,你也是一样,不是吗?」菲司的声音,显得冷静。「我们都在遵循我们的感情,你不是也觉得龙族人确实能成为朋友?莱茵撒尔也确实是我们的家。」 「……这就是,你原本答应要告诉我的事情吗?」 「不是。远远不是。还没到家呢。」菲司轻笑,声音显得很乐观。 其实蔚萝一直都觉得很奇怪,菲司分明是他们家族的养子,她却是在认识了明镜之后才认识他。他真的是家族的养子吗?总觉得他身上背负着许多秘密…… 蔚萝靠着墙坐下,那距离就像与菲司背靠着背对谈。其实她心里的那些疑问都不重要,她心里所想的只有一个。却也是嚮导违背主神之后逃离不了的命运。 「菲司,你不要死。」 沉寂了很久,菲司清朗的声音,划破了沉默。 「放心。相信我。」 ※※※※※※※※※※ 明镜注意到了身后的脚步,但他仍没有移开望着绿树与小河的视线。而身后的人,也发现他早已注意到她,而没有继续前进…… 「抱歉,刚才在清宣殿……」飞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过,我是认真的。」 「到御膳房工作?」明镜冷冷一嘲。 「不是。」飞雪缓步来到明镜身侧,「留下来。」 ……为什么?明镜仰头,深深吸气。「那天明明还想赶我走。一下说愿意给我龙巖璽,一下又要我走……」 「因为那时候我相信菲司。但如果我不希望你留下,那天我就不会去救你。」 「那为什么就要我留下?这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不,有的……」飞雪急着回应,但话却卡在了喉头。原因呢?她望见明镜的视线,带着疑惑看向她。 犹豫了半晌,她还是觉得说出这有些荒唐的实话。 〔如果在梦里梦见未曾见过之人……〕 「我在遇见你当天,先梦到了你。」说完的飞雪感到有些羞赧,又想着该如何补充自己没有奇怪的想法,有些焦急地搓揉着一束发尾。「总之就是,有人说过,如果梦到未曾见过之人,代表……」 「梦可以穿越空间。」 虽然明镜不是说了飞雪想说的话,但却说出了在飞雪的记忆中的那段话。属于黑龙的宝器,就是掌管着梦境的能力。 「你也听过这个说法吗?」 「……嗯。」明镜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以前好像听师父讲过,思念的人能在梦里相见,这样的话。」 「没错。」飞雪淡笑,虽然她不知道是否能留住明镜,但这已经是她能对明镜释出的最大善意。她上前,摊开了手中的黑色绒布袋,交予明镜。「我们去找黑龙皇吧?他不是你师父诅咒的唯一线索吗?见完黑龙皇再回去也不迟,是吗?」 明镜低头望着手中的黑色绒布袋。那对他来说曾是师父最后的信物,对他来说意义深重,但……或许,并非如此。 他掏出了里头的白绿色玉璽,端详着上头的文字。 『神无.月』他不禁脱口说出…… 然而,尘封在他记忆里,那漆黑夜晚中的记忆浮现了。那天,他第一次碰到这个龙巖璽,看见了上头浮现的字,以及一个画面,一个他未曾见过的男人与未曾见过的世界。 【我许下,在群星簇拥,繁花纷飞,白玉枝椏错落生长的所在,与你相见的愿望。】 或许他现在真的可以肯定了。师父当时,是要去见黑龙皇。 . 第五章 归途(三) 水池边,时祈带着微笑。 「又是你。」 靛望着定定地望着她,没好气地开口。靛一头靛蓝色的头发,在月光下染上了一抹魔幻般的银色,幽蓝炫目。 「怎么了?这里可是我的地盘。」时祈的微笑没有减少半分,靛的锐气也是如此。 时祈望了望靛的身旁,没见到上次的那位灰黑发色少女,但仍是有一位老面孔,一位浅金色短发的精灵,伊南。 「啊,说的也是。你的地盘。暂时算是你的地盘。」靛的样子装作不在乎,转身就要离开。 靛的反应却让时祈一愣,有些摸不着头绪。「依照以往的惯例,难道我觉得不该先打个一场的吗?」 「不了。就像你说的,是我不对。而且我也还有事情要忙。」靛摆了摆手,像是自知理亏,却毫无悔意。一旁的伊南也带着微笑,向时祈点头致意,便要跟上靛离去。 「听月呢?」在靛走远前,时祈问了。 靛的脚步迟疑了一下,还是停了下来。「……虽然她精通禁咒,但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叫她做的。」 是吗?还真是有原则的人呢。 「那么,下次见吧。」时祈带着笑意,向靛道别。 靛没有回头,只是朝后摆了摆手。 时祈望着靛走入浓雾与森林,看着他融入夜色。她抬起双手掌心出现了淡淡光芒,闭眼吸气…… 四周出现了灿烂的无数光点,然后又瞬间消逝。这样就行了吧? 「时祈……陛下?」 时祈一愣。没想到在这,她竟望了追踪他人的气息,被一个声音就能吓得心惊胆战。 时祈拉开一道微笑,回应了身后的呼唤。 「明镜?怎么会在这?」 「他……是谁?」 时祈顺着明镜的目光看去,那正是靛离开的方向,看来他有看见靛的身影,但似乎没有仔细看清楚他的轮廓。 「一个老朋友。」时祈语气轻松,「他偶尔会来找我,或是我偶尔会找到他……总之,不重要。你来找我,是因为接受飞雪的提议了吧?」 「是的。我打算去找黑龙皇,问问师父的事情。」明镜微愣,他没想到时祈会这么清楚。「但在那之前,我想知道,您那晚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晚?」时祈轻笑。「那晚我说了很多耶……你是指哪件事情?」 「关于我的,双心果。」 时祈歛了笑,静静打量了明镜一会儿。「在来到苍龙城之前,你曾经进去过一个空间对吗?」 那幽蓝的空间彷彿乍现他眼前,他回想起来自己掉入那个空间清冷的河流,与河流旁的飞雪对上了眼。确实,那就是他当时看到的景象,虚无縹緲…… 「那就是你的能力。时间与空间。」 ……时间与空间?明镜的脸色显得疑惑。「但是,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你被封印了。身旁有人有封印的能力吗?想得到是谁吗?」 ……有。明镜呆愣半晌,内心的疑惑不停膨胀起来,甚至感到有些恐慌。 「不用勉强自己说出来。你知道是谁就够了。」明镜抬眼,时祈已经来到他面前。「至于为什么,我并不知道。我知道有方法能替你解开,但还不到时候。」 「什么方法?」 「别急。天机不可泄漏。」时祈在脣间竖起了食指。「我只能说,我无法提早让命运到来。虽然很遗憾,可我还是会帮你的。也有可能,就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您什么意思?」 「你认为自己出现在这里,都只是凑巧吗?其实不是哦……」时祈伸手,将明镜的衣襟翻正,带着温暖的笑意。「我的雪儿,就交给你了。」 嗬?明镜从梦中醒来。看着窗外透出来的晴明微光,清朗的鸟鸣、潺潺流水,丝绸棉被的触感,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为什么?他遇见时祈陛下的事情,像一场梦?那不可能…… 「明镜阁下!」 忽然,他听见了门外的叫唤声,「请接旨!」 连衣服也来不及更换,明镜出了寝殿,却看见时祈身旁的侍从官,排列了一个队伍,来到了寝殿外。 「请明镜阁下接旨。」 明镜接下了递来的卷轴,却在上头看到了不得了的几个字…… 【正一品苍龙卫】。 ※※※※※※※※※※ 「其实,我也正有此意。」 「……什么?」 一早,明镜收到了圣旨,他成为了苍龙公主末蓝飞雪的苍龙卫。荒唐的事情至此,他想起了昨天(或是梦里?)与时祈的谈话,因此,他见了飞雪,却得到了更荒唐的答案。 「因为,我没办法马上带你去见黑龙皇。」 「为什么?」明镜总觉得自己被飞雪牵着鼻子走,一开始总觉得混乱又烦躁,但现在已经开始见怪不怪了。「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你应该也知道,龙族有五个族群,我们组成龙族联邦,以宝器认可选择联邦的领导人,龙巖主。」 听到这里,明镜点了点头。 「不过,最终之战之后,黑龙带着白龙离开了联邦,隐居在北方山脉,鸿沟之外,我们现在已经断了联系。所以,目前要见黑龙皇的话,还是有点……」 唉。明镜冷笑,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不过,是啊,谁叫他要傻傻相信讲得势在必得的飞雪呢? 「但我还是有办法的。」飞雪赶紧补充。「真的,只要一点时间。还有,你可能要帮我一点小忙。」 ……小忙?照着飞雪的习性,她说的小忙应该都是让人头大的大忙,不过,他不至于应付不来。「好,你说吧。」 「荷月第二十日,我要前往青龙城见我的未婚夫。之后,三十日会直接从青龙城前往中央中立地带的圣堂,举行龙族的龙巖祭祀大典,我都希望你以苍龙卫的身份出席。不管是在现任龙巖主的青龙城,或是全联邦的祭祀大典,都很有可能得到关于黑龙皇的消息。」 「你有未婚夫?」明镜不禁脱口。不过,想想也是,她是一国的公主,有婚约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他却感到有些失落。 「是啊。不过不是个值得提起的人就是了。」 飞雪嫌弃地说,却引来了身后亚龙的咳嗽。飞雪冷笑凑近明镜,低声地说:「看吧,大家总是这样。不能说青龙族的坏话,因为我们还要靠他们吃饭呢。」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强盛的、龙巖主治理的泱泱大国,而我们苍龙城呢,只是一个逐渐没落的小国罢了。再加上我丧失了继承龙巖主的资格,更要向青龙族低头联姻啦。」飞雪说的平淡,好似不是她的婚事、不是她的国家,但仍可以听出她对未婚夫的不满。「你呢?有未婚妻吗?」 「我?」明镜一愣,转开脸。「我怎么可能会有未婚妻。我又不是皇子……」 「说的也是。否则怎么能这么随意地让人牵着鼻子走,说留下就留下呢?」 ……原来你知道啊?明镜冷冷挑眉。 飞雪耸肩。「不过,没有未婚伴侣才是好事,相信我。」 然后亚龙又再次传来了警告性地咳嗽。 「还以为他听不到呢……」飞雪偷瞄了身后的亚龙一眼。 「公主殿下,请注意言辞。」 亚龙警告性的轻咳,变成了言语劝导。而飞雪也知道,这几乎是亚龙的极限了,身为可怜听命于龙皇『不得谗言青龙族』命令的亚龙,实则是个可怜的小傢伙。 飞雪赶紧说了青龙的好话,免得亚龙可能会当场哭出来。「但是他们资源富饶,明君慈祥,是一风水宝地啦。我的未婚夫是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想必也是风度翩翩吧。」 看着飞雪睁眼说瞎话的表情,明镜忍不住一笑。 『但我不会屈服的。』飞雪用唇语向明镜说,搭配着嫌恶的表情。『我要把他吓死!』 ……到底又在说什么啊? 此时,飞雪看向了天边,指着苍蓝天空中的一道如白纱般的云彩。「不过在那之前,荷月第十五日,要不要跟我一起看月亮?」 「月亮?什么月亮这么特别,非得荷月第十五日看?」 「就是那么特别,荷月第十五日,是两个月亮重合的日子。即使到了夜晚,天空也会散发粉红色的光芒。」飞雪带着微笑,满目的期待就像个女孩。「一个人看也很无趣。要不要跟我一起看?」 看着貌似天真的飞雪,明镜浅浅一笑。「好啊。」 「说定啦,就约在荷月第十五日。」 今日,是梨月第二日。距离荷月第十五日,还有一个多月。 〔要小心,双生果。〕 〔如果我说对了一些事,你能够相信雪儿吗?〕 〔你必须无条件,相信我。〕 〔菲司,他说谎。〕 明镜仍没有想通这一切。他不明白为何一切来得如此突然,诡异且毫无徵兆。 为什么他会是双心果?为什么他拥有两个能力?时祈陛下所说的命运又是指什么? 一切让他只能静下心来修炼。 早晨一次又一次来临了,日光初绽时,清宣殿旁的树下,明镜仍维持着在莱茵撒尔修炼的习惯。 之后,他会遇见练剑的飞雪。有时候,他们会比试。那时候的明镜,才觉得学剑、战斗、修炼,这一切,显得充满意义。 「为了守护,所以要变得更强大。」 这是飞雪习武的理由。由于苍龙宝器『永恆』的能力并不显眼,而她又为了成为龙巖主的守护者,进而做下的决定。毕竟,她已经无法成为龙巖主了,那她还能为联邦做些什么呢? 过分认真却又不停寻找自我的公主。这是明镜现在对飞雪的看法。 还有,很美。 早晨的训练之后,飞雪会到采恆殿练舞。说是,要跳给未婚夫的舞蹈。即便不喜欢这个未婚夫,仍如此勤奋练舞,从不偷懒。 彩衣摇摆,优柔飘荡的样子,她如同游鱼洇泳,如飞鸟展翅的优美姿态,以及她全力以赴的样子,确实很美。 「这是,结婚时要为夫君跳的舞。所以,练起来也不是浪费。」这是飞雪对于她勤于练舞的解释,不过明镜大概晓得,她如此勤奋,都是为了掛住苍龙的面子。 否则为了她只自己的乱来程度,是无法想像的可怕。不过幸好,与苍龙族牵扯在一起的事,飞雪一直很安分。 平凡而规律的日子,让明镜开始有些依赖与习惯。他甚至觉得,或许他一辈子也无法习惯其他女子,舞这段舞蹈,必须是飞雪才行。 夕阳再次西下,橙橘的彩霞落在她湛蓝的舞衣上,将冷冷的蓝染上一片紫色韵味。 明镜依旧倚着角柱,望着练舞的她,浅浅地笑了。 . 第五章 归途(四) 天边渐亮,一抹纯白云雾,划开蓝天,穿越了深浓的黑雾,进入阿芙海特地区。 纯白精雕且高耸屹立的神殿,座落在青绿的山脉旁。 飞行船抵达莱茵撒尔神殿,东方出口,乌瓦尔骑士团驻扎地。 圣历1412年4月9日莱茵撒尔神殿,主神殿,死神殿—— 「死神殿下,今早荒地第五支队已经抵达神殿乌尔瓦骑士团驻扎地。飞船上有一位罪犯,今晚将会送往地牢审判。还请您记得出席审判会议。」 握着羽毛笔流畅书写的靛,停下了手边的动作。他微微抬眼,眼神穿越桌面高耸的文件,冷峻地看向眼前这位穿着白色骑士服的伊南。 我才刚从东方回来耶? 「就算您瞪我也没用。」伊南带着微笑仍不为所动,「我从死神殿的倚者(服侍神的人类)那里听说,优黎亚殿下从不缺席会议,还请您明白勤劳以及您所处地位的重要性。」 靛望了一眼身旁环绕他、高耸直立的文件,又看向伊南。 显然没有换得一丝怜悯。「虽然不是出自自愿的请假,但刚上任成为死神,就常常不在岗位的话,很有可能会引起人们觉得你怠惰的想法呢。」 呵,真是不留情面的实话啊。靛无奈地托着腮,不过,这大概也是他最需要伊南的地方。当然还有一些别的。 「知道了。」靛深叹口气。罪人啊,想也知道是谁……他现在的身份根本就不能到处乱跑。 「覲见莱茵撒尔最灿烂的……」 靛看着眼前的褐金发色少年,一脸严肃且标准地向自己行礼,还是最恭敬的那种。 是想证明自己也能行好下位者的礼仪吗? 「算了吧。」靛皱眉,打断了他。「这里只有我们……」 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让人摸不着头绪的人,菲司培因。 「也是。」菲司环顾四周,死神殿内只有靛、靛的骑士伊南以及他三个人,「好好的死神殿怎么会只有我们。难不成死神殿下想向我说教?」 靛冷一眼瞟了菲司。「你对优黎亚讲话也是这样殿下来殿下去的吗?真是噁心。」 「您怎么会这么说?我是嚮导,您是主神。」 看着菲司困惑的神情,靛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住了鸡皮疙瘩。真不知道优黎亚被菲司称呼为殿下时该有多惊恐? 「既然自认为是嚮导,就好好做好嚮导的职责。要是让色雷多知道了你不受起誓约束怎么办?」 菲司无奈地叹气。「……您怎么知道起誓约束不了我?说不定你现在唸个咒文,我就被你碾得死去活来。」 靛冷冷地勾起嘴角。「不需要。如果起誓真的对你有效,你根本到不了东方你就会被诅咒毒死。」 菲司微笑。「感谢您的抬爱。伊森司公爵。」 「终于肯正常讲话了?」 「也不是不愿意,只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优黎亚会突然离世,而且是派你继承。」 「你明明很明白,因为皇帝陛下信任我。」 「是啊,说的也是。」菲司嗤笑一声后,歛了笑。 菲司来到窗边,背着光,只是凝视着外头。从刚才,他一直想从淡漠的表情上找到一丝笑容,却充满苦涩又恐怖。 许久,他才开口。 「明镜死了。」 ……什么?靛从书桌前起身,来到菲司身后。「你说什么?」 好像从以前就是这样。靛突然有了这个想法。从以前,总是这样高高在上的傢伙,背着光让他感到刺眼的傢伙,却也从不会失败的傢伙…… 「他死了。」菲司再次重申。 「为什么?怎么会?」 「是龙族害死了他。」菲司回过头,自责的眼神,带着一抹焦虑。「所以……皇兄的计划……」 不会吧?靛的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你真的要这么做?我还以为你跟亚雷泽殿下不同。他怨恨龙族入骨,但你不是。」 「没错,我不是。我不是他……」我既想成为他,又想毁灭他。但是我知道,两者我都不行。因为他是王储,而我则是希望之子。「我能做的就是坚强。毕竟帝国需要守护者。」 〔毕竟帝国需要守护者。〕这句话,由自己说出,格外刺耳。 沉默了会儿,靛的内心陷入一片混乱,因事情往最糟糕的地方发展了。「所以说……听月还要留在朝露城更长时间,是吗?」 「是的。事情,取决于你了。」 该死。靛握紧了拳。他的心里浮现了苍龙皇的微笑,温暖而温柔,以及苍龙皇提起听月时的表情,现在想想,他真的让听月心寒透了吧。 「我知道了。」 ※※※※※※※※※※ 「但愿师父,在桑緹维亚(天堂),安祥富足。」 自从伊恆维斯离世之后,蔚萝仍然维持着这个习惯,总会在看得见天空的地方,替伊恆维斯祈祷。 即便回到莱茵撒尔神殿的寝室,是那么舒服、柔软,她仍无法被抚平心中的苦楚。不只师父,再加上菲司、明镜…… 她的眼泪悄然滑落。恨意再次涌上心头。 「嘿。你还好吗?」 「嗬!」 蔚萝还来不及大叫出声,立刻被从窗户闯入的少年摀住了嘴巴。蔚萝恐慌地看着从窗户翻进来的金发少年,要是没看错的话,他……是精灵? 等等!蔚萝反应过来施展能力呼唤风之前,少年迅速关上了蔚萝房间的窗户。蔚萝震惊地望着少年,少年只是带着轻轻的笑容。 他知道我的房间紧闭状态下风无法进入? 「还请蔚萝妮丝小姐冷静,我不是什么坏人。」 闯进房间把人擒拿之后才说不是坏人,要人怎么相信?蔚萝冷眼瞪着少年,显然是不信。 「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现任死神殿下的贴身骑士,伊南佐斯.菲尔纳雷。如你所见,我是一位精灵,今天前来,是受到菲司培因殿、呃,大人的请託……」 菲司?蔚萝一愣,挣扎着要伊南放手。 「啊,真的是,痛死了。」蔚萝伸展了一下抽开的手臂,没好气地瞪向伊南。「干嘛啦?有大门不走非要从窗户进来的傢伙?如果是菲司找来的肯定也没什么好事。他想要越狱?还是怎样?」 「菲司培因大人想问你,是否想见到伊恆维斯?」 「废话。」 「如果说,桑緹维亚不是天堂,伊恆维斯也还活着。你会怎么样呢?」 还能怎样呢? 这只能说是伊南失算了吧,蔚萝当然是放声大叫到整座神殿都听得一清二楚呀。 之后,伊南被守卫骑士以未经同意进入偏神殿的原因捉拿。 听到此事的靛沉默了两秒。 唉,在这里真的会被一些蠢事累死…… . 第六章 神的宝器 (一) 初夏已然到来,宫中的池塘也开满了莲花。 一日清早,东正殿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让整个东正殿整个早上都乱哄哄的。 「怎么了?」明镜问。 只见亚龙站得远远的,一点都不想被炸开的飞雪波及。「殿下今天收到了一封信,来自青龙族的千日粲大人。」 千日粲即是飞雪的那位未婚夫,从杏月开始,明镜听说这位未婚夫就开始寄了很多信件给飞雪,这次,又有什么不同? 「那封信怎么了吗?」 「因为千日粲大人已经邀约飞雪殿下到青龙城游玩好几次了,但是飞雪大人都断然拒绝。这次,千日粲大人为飞雪殿下办了一个宴会,飞雪殿下就不得不去了。」 ……啊,难怪亚龙不敢靠近飞雪啊。 「而且,千日粲大人订下的日期非常紧迫,没能让飞雪殿下犹豫就必须要动身了。」亚龙接着说。「看来我们也要离开城里好几日。」 「宴会时间是什么时候?」明镜问。 「荷月第十五日。」 〔荷月第十五日的时候,一起看月亮吧。〕 那不就是和飞雪约好看月亮的那天……? 明镜抬眼,远远眺望着书房里的飞雪。 明镜觉得好笑,飞雪如此自在,他却因为可能无法实现的约定感到失落。 不过大概是明镜怎么看飞雪都是一副自在样,其实飞雪浑身不自在。 「殿下,这是您要的书。」 飞雪带着灿烂的笑容,双手接下了菱桓端上的书籍。「非常感谢你!」 《如何让男生讨厌的二十种方法》。飞雪双眼泛着金光,这就是她最后的秘密宝典!这次一定要成功! 荷月第三日。 载着飞雪前往青龙城日青的队伍从苍龙城海地出发了。 青龙城日青位于龙界大陆的最西方中段区域,与最东边的苍龙城相隔遥远。虽说地势并不能算上险峻,却要经过无主之地中立地区。 遥远的路程,需要赶路十日,才能抵达青龙城。 荷月第十三日。听说他们预计能于太阳下山之前,抵达青龙城。不过,这连日的赶路,也没让飞雪浮现出一丝倦态,反而是每到了一个休息地就嚷着下马车,沿路蒐集草药,一到市集就吵着逛街。 直到最后的一个市集,飞雪似乎买到了想要的东西,样子甚是满足。 「你最近都在找什么?」马车窗边,明镜驾着马。「特殊的草药?」 「啊,你发现啦?」飞雪带着甜笑探出窗外,心情甚好。「这是要给粲大人的礼物呀!」 给千日粲的礼物?前几日不是还很鬱闷吗?怎么接近青龙城越开心?看着飞雪灿烂的笑容,明镜的心里竟觉得不是滋味。 「对了,这个给你。」飞雪说着,从窗户塞出了一个黑底金边的面具。 接下面具的明镜,打量了一番。「……给我?」 「是啊。西方人的样子还是太显眼了。」 就靠这「显眼」的面具? 不过,或许这面具引人侧目的程度,远远不及他这张西方面孔。不管怎么说,飞雪都说得有理。「我明白了。」 接近晚膳的傍晚十分,他们抵达了青龙城。 一下了马车,飞雪便由侍女接待到房间整顿梳洗,而明镜、亚龙等侍从,则是由下人接往厅堂休息。 不过,要说休息的话…… 「青龙领地绿川位于大陆西方,西岸临海,因此水分湿气充足、水草丰饶、土壤肥沃。在明君龙巖主陛下的治理,人民安居乐业、幸福美满。再加上北方的『天越鸿沟』是由我们千日粲大人带领驻守、镇压,因此即使是北方边疆,也安全无虞、热闹繁华。」 没想到在海地时给姥姥们上过的青龙文化,到了千日粲大人的宅邸还得再听他的下人嘮叨一次。 明镜还真庆幸自己带着面具,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不过,有人喜欢拿自己的功绩吹捧也就罢了。哪有人还给未婚妻的侍从们提起『天越鸿沟』的事情? 『天越鸿沟』,是与阿芙海特的最终之战后留下的。但天越鸿沟的存在是为了阻挡诅咒不要蔓延到纯净的大地。由于大战之后,白龙受到了诅咒付出惨痛代价,当时担任龙巖主的黑龙皇便带着白龙族隐居北方,脱离龙族联邦,并在天越鸿沟设下了咒语,阻挡不受控制的诅咒蔓延。 只是,天越鸿沟的咒语随着时间逐日削弱,因此,与北方连结的青龙领地,不得不採取防御。 这样负责北方烂摊子的傢伙,竟是苍龙公主的未来夫君。苍龙到底是多弱势到什么地步,才会连这种婚约都接受呢? 听着下人叨叨絮絮,从千日粲学爬讲到识字,又从识字讲到学射,但那些却好像都是一般贵族会做的普通事,一点特殊与夸口的地方也没有。 「飞雪为什么会有这种未婚夫?」听得有些忍不住,明镜喃喃自语。此时,他才想起了亚龙不喜欢听到飞雪说青龙族坏话的事。 「是啊,他根本不配公主殿下。」 啊?是听错了?亚龙不是不准别人说青龙族坏话的吗? 「其实,在下不是认同千日粲大人,而是为了殿下好。」亚龙似乎看透明镜的心思,说了下去。「因为飞雪殿下失去了成为龙巖主的机会。由于我们的龙皇陛下也曾经失去成为龙巖主的机会,苍龙的势力这几年不断削弱。为了巩固势力,获得更多援助,苍龙皇才会出此下策,连这样的婚事都答应。毕竟龙族为母系社会,飞雪殿下本该能拣选自己的夫君。」 竟然是这样。「不过,为什么飞雪会失去成为龙巖主的资格?」 「因为她将永恆环给了菲司培因阁下。」 明镜一愣。「什么?」 「不过就在下所知,飞雪殿下并不后悔。因为年幼的殿下认为永恆环的能力是守护,那么她想祝远行的菲司培因阁下平安。还有,希望菲司培因阁下能够再回来。」 竟然希望菲司能够回来?而菲司在这些年从来没有提过飞雪的事情,甚至连他曾到东方的事情也一个字都没有提过。他所发生的事情……是什么? 〔在东方发生的,也不全然是好事。〕 是这样吗?菲司。 . 第六章 神的宝器 (二) 「前方禁止进入。」 听说飞雪更衣完毕,正准备要与返家的千日粲见面。明镜与亚龙等人要前往飞雪的房间时,被房门口的守卫拦了下来。 「我们是苍龙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卫。」亚龙说。 「这位面具仔也是护卫?确定不是杂耍团的?」 亚龙望了明镜一眼,可想而知面具底下的表情有多扭曲。 「请注意言辞,我们的位阶高于你。」明镜说,语气充满警告意味,但内心是充满无奈的。 「噗哈!哈哈哈!」 门口的两个守卫嗤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嘴里还喃喃着「还真好笑」、「苍龙而已」等等破碎的句子。 ……这里的人到底是多难沟通。 「算了吧,明镜阁下。」菱桓不知从哪突然出现,绕过了明镜身旁。「连我这贴身侍女都不能在房内,你们应该更没可能了。」 「菱桓?」明镜感到疑惑。「你也进不去飞雪房间?」 「是啊。这位粲大人似乎是不愿意让殿下的侍从随行呢。」菱桓望了房门口一眼,摇了头。 千日粲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即便如此,飞雪殿下也不会让人担心,不是吗?」 菱桓此话一出,明镜与亚龙皆点头如捣蒜。 就眾人所知,今晚飞雪将会面见千日粲,而正式的宴会则是在后天。这几天,难道都无法见到飞雪吗? 看来只能随机应变了。 ※※※※※※※※※※ 梳妆台前,飞雪透过镜子面不改色地观察了周遭一会儿,发现整个房间都是千日粲的侍女。 菱桓不见踪影、侍卫的亚龙明镜也不在。难道是三人约好去观光了?怎能不带上我呢?也太无情无义了。 不。她被孤立了。千日粲想要孤立她。为什么…… 真要说的话,不知道千日粲这傢伙到底是胆子特别肥还是法律常识特别不足,虽然她是苍龙,但还是一国皇储,这样孤立等同暴露在危险之中,可是要罚上重罪的! 要是我把青龙公主孤立起来,看你不急得跳脚? 但飞雪也只是想想而已,没胆子这么做。唉,我可怜的立足之地呀,已经够无法容身了,现在来了青龙城还被欺负。 不过,飞雪最担心的还是那件事……算了。我自己也能完成。 「苍龙公主殿下。梳妆完成了。殿下真是个美人,没怎么打扮就如此美丽。」 侍女一说,飞雪才抬头看了面前的梳妆镜。却看到了一个与平时无异的自己。青龙的侍女讲话都那么浮夸的吗? 虽然飞雪自己不知道,但在别人面前她宛如天仙,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睛自带着凡人化滤镜,才感觉不出自己的美貌吧。 在侍女的眾目睽睽之下,她被安排到了一间厅堂,里面置着方桌,就两人的位置,佈置得挺奢华,但就那昏暗的灯光下飞雪总觉得浪费。 「佈置得这么费心,灯怎么不打亮点呢?都看不清了。」 「殿下,这灯光是浪漫,不能太亮的。」身后的侍女提醒。 ……哦,原来如此。都忘了某人确实是来约会的。 此时,门口的方向传来了嘈杂的声响及凌乱的脚步声。飞雪看向门口,果不期然,千日粲到了。 一位矮个子的少年,一头蓝绿色的头发,青绿的瞳孔,迈着自傲的步伐,身后跟着两位侍从,进到了厅堂。他带着骄傲的微笑,来到了飞雪身旁,拉开椅子。 「久等了,我的未婚妻。」 闭上你那可怕的嘴。飞雪口是心非地扬起一抹微笑。「您好,粲大人。」 千日粲,是青龙公主的堂弟,龙巖主陛下妹妹的儿子。在宫中担任从六品少慰,负责北方天越鸿沟的……人头官员? 简单来说他只是借名,根本不曾执行北方任务。毕竟他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因此造就了他毫无才华却骄傲自大的个性,一点也不奇怪。而且,还是个小屁孩。 换算成人类年龄的话,千日粲还是跟初中生;而飞雪则已是位亭亭玉立即将成年的高中少女。 真是令人沮丧啊。想到这里,飞雪不禁又有了这个想法。 「好了,上菜吧!」 粲下令,侍女们循序端上了菜。昏黄的灯光下,粲毫无对谈价值的言语,再怎样色香味俱全的菜也治不了飞雪的胃痛。 不过,飞雪也早就准备好了要给粲的礼物。正准备恭恭敬敬地盛上。 【第一招、让第一印象毁于一旦吧!】 『所有男人都会被外表吸引,因此,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塑造糟糕、不得体……』 这是不可能的。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粲还只是个50岁(等于人类10岁)的孩子,当时是在父母的面谈下见面,因此粲对她早已不是第一印象了。而且好像还听说对飞雪的外表相当中意。 啊,这个不行。对于手中宝典相见恨晚的飞雪感到悔恨,要是能早点找到这本书该多好呢!第一个方法就不能用啊! 【第二招、去你妈的气质!】 『要是很不幸地,早已错过第一印象,或是对方没有被你糟糕的第一印象吓跑的话,记得,说写难听的话吧!所有的男人都不能接受讲话粗鲁的女人……』 这有损本公主的气质!要是在这对粲无理,那么难听的话肯定会从这里传回苍龙城,到时候……可怜的立足之地也许就会完完全全地离我而去了。嘖。 这个也不行。 虽然在来到青龙城的路途中,飞雪早已读通了她的宝典,但是,由于各式各样的理由,现在只有最后一个方法了。这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绝招、他讨厌啥,就成为啥】 「然后,那傢伙真的超级莫名其妙。对本少爷讲话也太无礼了吧?而且,还敢对我以兄弟相称?以为我跟他是一个等级的人物吗?」 ……他跟你就是一个等级的啊。粲讲起了青龙城中一名望族少爷与他相识的过程,那是一个对方好意接纳,而粲毫不领情的故事。 「结果你知道他还跟我说什么吗?」 「对大人说了什么呢?」飞雪带着优雅的笑容询问。 「本少爷这辈子最讨厌的东西就是虫子跟鬼!」 唔?「真的呀?」 「他竟然约我去田间抓虫!真是太骯脏下流了!没想到流茗家的小孩竟然这么噁心,害我都快要吐了!」 「是吗?那么大人您怕的是哪种虫呢?是在泥土里爬行的那种软糯的长条虫?还是像苍蝇蝗虫那种会飞又恼人的虫呢?」 听着飞雪的形容,粲不禁打了个冷颤。「噁心死了!都很讨厌!」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太糟糕了。」 唔嗡嗡—— 飞雪摀嘴一笑,此时从身后飞出了一隻嗡嗡振翅的苍蝇。 粲的表情僵硬了,惊恐的眼神黏在那苍蝇飞动的路线上。飞雪赶紧一巴掌将苍蝇拍死在桌上! 「哎呀,真是抱歉,才说到苍蝇就出现了。」飞雪带着惋惜的语气说。「有人能来清洁一下吗?」 唔嗡嗡——嗡嗡—— 侍女才要来清洁桌面,一双苍蝇又悠哉地飞了出来。此时,粲的头皮已经麻到了极限! 啪!一股火辣的感觉飞速袭来,飞雪一掌拍在粲的脸上,天真的表情望着粲,只见她抬起的白皙手掌有隻拍烂的苍蝇尸体,还横流着汁液…… 「抱歉,粲大人,我想说您不喜欢虫子。才会一时出手……」 ………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晚间,在寝室发呆望月的亚龙与明镜听见了遥远厅堂传来的惨叫声。 千日粲的惨叫声。 明镜还在疑惑听见惨叫的原因,身旁的亚龙却难得地笑出了声音。 「怎么回事?」 只见亚龙眼神充满同情地摇头。「要成为我们殿下的夫君至少要能撑过这点考验吧?」 不管是什么考验,明镜都为这位青龙族的少爷感到可怜。 . 第六章 神的宝器 (三) 【夏夜的双月之时,神之宝器,降临绿川。】 「欸,听说到了现在,陛下还是没有找到神物啊?」 「是啊,预言真的准吗?明明今天都已经是荷月第十五日了。」 原只是想坐在矮墙上望着花园的景色,明镜却听到了打扫侍女间聊的八卦。似乎是件与预言有关的神物? 「啊,是沉默寡言的面具阁下!」 底下的两位侍女发现了矮墙上的明镜,没有回避,反而开心地挥手打起招呼了。明镜也挥了挥手。 「面具阁下,要不要下来呀?在上面好危险的,而且我们脖子仰得好痠呀。」 「能脱下您的面具吗?呵呵。」 「不行。」明镜摇了摇头,却接着说。「不过,如果你们告诉我你们刚才谈论的神物的事,我或许可以考虑。」 「什么呀?您想知道我们可以告诉您呀!」 「原来面具阁下也会想听八卦呀!过来过来呀!过来我们就告诉你呀!」 「谢谢,但还是好好打扫吧。」明镜远望了一眼后,淡淡地说。 「为什么呀?这么扫兴!面具阁下不想知道了吗?」 两个侍女呵呵笑着,却不知道早已大难临头。 「你们在干嘛!嘻嘻哈哈的!所有地方都清扫过了吗!」 身后传来了侍女长的训斥,两人惊愕一震。「是!」 自从粲在晚餐时传来惨叫声那天,整个宅邸的僕人们从上到下彻底忙翻了。一方面为了准备两天后到来的晚宴,另一方面是为了除虫。 整个宅邸像是被翻掉一样地打扫过一次,所有侍者忙进忙出,人多手杂的混乱场面在整座宅邸里到处都是。 方才两位忙里偷间的侍女,肯定会惹怒工作量爆炸的侍女长。 「特别是苍龙公主殿下的房间!必须特别严加清理!」 「是的!」 明镜翻下了墙,悄悄离开。 不过,为什么千日粲要加强除虫工作呢?这宅里到底有多少虫子?他一隻也没看到呀。 那是因为他不在飞雪身旁呀。 唔嗡嗡—— 「千日粲大人早安!」 宅邸花园的凉亭前,飞雪带着温柔的笑容,举止优雅地向粲行了礼。即使眼前佳人如此令人醉心,姿态娉婷柔美,面容清新脱俗、身材玲瓏姣好,粲的目光都离不开飞雪头顶上盘旋的那群齐鸣的…… 飞蝇。 荷月第十五日。傍晚,宅邸点起了暖黄的灯光。霎时间,宅邸通明、璀璨如星。 天边的云彩涌动,彩霞摸上鲜艷橘红透着淡紫,那色彩,比平时更加艷丽。云隙间仍透着几缕金光,烁动闪耀,天色一瞬之间染上一股魔幻之感。 映着宅邸的灯火,天地间两者闪动的光芒,彼此辉映。 宴会即将开始。 这是第一次,亚龙在会场边缘望着宴会进行。没想到千日粲会做到这种地步。人潮开始出现,贵宾也几乎到场,宴会厅内穿着华服的各方人士相谈甚欢。 即便无法待在飞雪身旁,他们的工作仍是尽可能保护公主殿下,虽在会场内任意游走,但仍随时保持警戒。 今夜的天空,好像真的特别不同。 明镜坐在矮墙上,俯视着整个会场的景色。就他所知,飞雪晚点会与千日粲一同出现,现在他只要等待就行。 或许就是因为矮墙让他的视野居高临下,他有种置身事外的感觉。确实,这原本就不是他的种族,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信仰,他甚至也不是宴会的嘉宾。 而他现在却在这里,乾瞪着天空。双月重合的日子,天空真的会是粉红色吗?他不禁想起了飞雪邀约一同看月亮的约定。虽然那约定已经不会实现了,但他仍忍不住去想。 其实,都在同一片天空,也是一起看月亮的意思吧。 只是,你在你的未婚夫身旁。 「嘿。你在赏月吗?」 明镜错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位灰黑长发的少女不知何时,竟与他一同坐在矮墙上。 ……阿芙海特? 那张近似西方人的精緻脸蛋,就这样毫无遮掩、堂堂正正地出现在这,东方青龙族贵族家的宅邸里? 「你是谁?」明镜带着一丝警戒。「你是莱茵撒尔的人?」 「才不是。」少女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阿芙海特吗?」 ……不是吗?「不然呢?」 「我叫听月。」少女看向他,扬起了嘴角。「我是时间旅人。」 明镜再次讚叹面具的实用之处,摆出各种鄙夷的眼神也不会被发现。 自称听月的少女似乎看透他不相信的想法,径自说下去。「你不相信也没关係,不过,你现在待在这里没关係吗?」 「……你是指什么?」 「啊。」听月一愣,断线了大概有一两秒,才又嗤笑了两声。「原来啊……你现在还不会使用你的能力。」 蛤?刚刚是被嘲笑了吗? 「今天天空很美吧?在未来……」听月带着笑容,看向天边,瞇细了眼,欢心地欣赏景色。「在未来,已经看不见这片场景了。」 「未来没有吗?」 「嗯。因为今夜,预言就会应验,神器觉醒之后,将不再出现双月之时。」 那少女看起来就是阿芙海特,却对龙族的事情瞭若指掌。说着这些话,举手投足都不像说谎,甚至她望着天空的时候,就像在悼念什么。 未来的场景真的如她所说吗?今天是最后一次的双月之时。 想起没与飞雪完成的约定,明镜再一次感到内心有股说不出的落寞,相伴着另一股陌生的情绪。 「时间到了。」听月没让明镜发问。「你真的该去找飞雪了。」 明镜顺着听月的目光看去,底下会场一片嘈杂明亮,此时,千日粲的母亲正以主人身份说完话,千日粲与飞雪预订会在这个时间点出场。 「啊,另外,小犬与媳妇儿因身体不适,将不出席宴会。」 什么? 明镜看向身旁,原本在一旁人听月已经消失无踪了。顿时,明镜的背脊窜上一片凉意,听月的话此时窜过了他的脑海,连结成一副景象。 〔你真的应该去找飞雪了。〕 他们不是身体不适……是飞雪被千日粲带离了宅邸。 ※※※※※※※※※※ 竟然自己办了宴会后偷跑?果然只是把我骗来青龙城的伎俩啊。知道我不能回避眾人的目光…… 坐在驶离宅邸的马车上,飞雪托着下腮,一副兴趣缺缺地望着窗外。没想到打扮得那么用心,现在竟然要穿着晚宴服到森林踏青? 还有那躯虫的也香未免点的太离谱了,总觉得整个车厢烟雾瀰漫,像是要把人燻死似的。 不过这也难怪啦,毕竟我头上的飞蝇离谱的程度也不容小覷嘛。虽然在这烟雾漫漫的车厢内,那些飞蝇早就承受不住而死个精光,但飞雪还是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真是不枉费我苦苦寻觅的引虫草!还有可怜的我忍耐着飞虫在身边乱窜,看来今晚能趁胜追击了。 想到这里时,马车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 「真是太好了,快被闷死了。」粲推开了侍者下车。 把未婚妻丢下跑去呼吸新鲜空气的小鬼,到底是因为谁,我们才要在车内点熏香的?飞雪虽这么想,但还是带着优雅的笑容,将手递给侍者,步履轻巧地下了马车。 「这里是哪呢?」 伴随着飞雪缓步走来,粲也听见了嗡嗡声紧跟在后。他转过身去,却看见了飞雪身侧围绕着成群的飞蝇,熏香的效果已经毫无作用了! 粲瞠目了半晌,这壮观的画面是一般自然界会出现的吗?到底为什么有飞雪在的地方就那么多虫?她到底有多脏? 「你的房间很脏吗?」 「嗯?您怎么会这么问?」 不可能吧?有侍女打扫的公主房间,怎么样也不会脏乱到…… 才这么想时,原本在飞雪身侧的飞蝇开始扑上了粲,他吓得往后跌在了石漫的道路上。 「粲大人,您怎么了?」 「别!别过来!」 哎呀。晕过去了。 「来人啊!」飞雪唤了侍者前来。 过来的侍者,也看着飞雪周遭的飞蝇,退后了一步。「苍龙公主殿下……这是……」 「啊,先把粲大人带进别墅吧?」飞雪环顾了四周,她早就猜到这是千日粲位居北边森林的别墅,除了让他先休息外,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呢。 「好……也请公主殿下沐浴一下……」 不要再看那些虫了,我也很不想好吗? 一阵剧烈的头痛感袭来,粲在昏暗的房间醒来。第一眼,穿着苍蓝色晚宴服的飞雪,就坐在他身旁。 「醒了吗?」 飞雪清甜的声音溜过耳际,没有可怕的嗡嗡声,他美丽的未婚妻也是白白净净,惹人怜爱的样子。 「太好了。」粲像松了口气一般。「醒是醒了,但是……现在是……」 「大人您没有昏睡很久,现在是酉时,月亮还没有重合。所以,我们还是能够一起赏月。」 虽然我百般不愿意。 「啊,痛死了……」粲揉了下头发,下了床。「走吧,今晚真的很不顺利。」 「不过,大人,等等……」 粲来到门边前,飞雪赶紧拉住了他,露出了一副泪眼汪汪的可怜神情,「大人,我其实有件事情想告诉您。」 「嗯?什么事?」看着飞雪突然泪眼婆娑的样子,徒然感到心疼。 「其实……小女子有招阴的体质。」飞雪紧抿着下唇,眼眶盈着晶莹的泪。「在我国,蚊虫也属阴灵化身,您看看我这几日……虽小女子装作不在意,但小女子都知道您不停在除虫。还有,前几日,您也说过不喜欢虫与鬼,小女子知道之后深感愧疚,没想到……没想到因为心灵压抑,招阴的体质竟更活跃,那也蚊虫怎么也无法驱散……大人……」 这女人在胡言乱语什么鬼?还是用这么漂亮的脸蛋。 「小女子其实自觉配不上大人,因此,还是决定告诉您实情……因为,一来到这森林,小女子的招阴体质又会开始活跃起来。」 「别担心了!」突然,粲霸气地说。「这北方森林是由我的军队防守的,不可能会有什么妖魔!」 是啊,听说千日粲很自豪自己的功绩呢。但比起欣赏什么月亮,飞雪现在反而更想遇到北方受诅咒之血感染的妖魔。 虽然那句「不可能」说得斩钉截铁,但事实上,粲从来没有真正带兵到北方森林。不过这只是北方森林的南端,不可能会出现什么妖魔吧…… 粲走出了别墅,此时夜已经深了,墨色的天空一片晦暗,一颗星星都没有。石漫的道路旁点着灯,几乎成为唯一的光源,但在这深色的夜色之下,显得格外阴森。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呵呵。』然后,他听见了身后传来嘻笑的声音,像是孩子们嬉闹时的欢笑声。 『……粲。』 一道女声以气音的音量,微弱细小地穿过他的耳际。 这里一点都不对劲!今天不是双月重合日吗?为什么天空会一片黑暗?难道真的像飞雪说的…… 『千日粲。』 『呵呵。』 是谁?千日粲忍着发凉的背脊没有回头,他想起了奶奶还是青龙皇时跟他说过的鬼故事,如果在荒郊野外,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千万…… 别回头。 『千日粲。』 啪—— 这是飞雪重拍在粲肩膀的声音,同时也是粲的理智线断裂的声音。 回过头的粲,看见了飞雪,却是一张眼窝虚无的鬼脸,阴森地咧嘴笑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哎呀。到底看见了什么啊?竟然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飞雪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此时的她真庆幸经过市集时跟占卜的女巫学了一技迷魂阵。看来这幻觉也够狠的。 不过糟糕的是,刚才在佈阵的时候一不小心也把侍卫们吓走了。虽然一个人被扔在森林,但心情怎么会这么好呢? 『呃啊啊--』 忽然,由远而近的哀号声让飞雪僵硬了两秒。不会真的有鬼吧?不对,等等…… 飞雪环顾了四周,一股不祥的预感随即窜上了脑门。 是诅咒之血感染者。 如同丧失理智的行尸走肉一般,带有攻击力而毫无理性人性的妖魔。 而且还不只一隻,是一群……看着别墅周遭几乎被妖魔包围,飞雪的偏头痛又犯了。是女巫的迷魂阵引来的吗?说会有副作用,不会就是这个吧? 虽然这里是北方森林,但是是最南端耶。千日粲你不是说军队防守得很好的吗!这个骗子! 这就是乐极生悲的感觉吗…… 飞雪敛了笑容,默默地挽起袖子,唰的一声撕去了冗长的裙襬。 看来今晚不活动筋骨不行了。 . 第六章 神的宝器 (四) 天空如洒落的花瓣,点点殷红。双月平移,拖曳着如宝石般的星尘,目光所到之处,尽是星光。 天色完全没有黯淡下来,反而更加艷丽。 宅院里通明的火光,如散落人间的星辰,一簇簇的光点,蔓延成为长河,好似银河倒映着。 宴会上的贵族们交谈甚欢,即便主角并没有出现。 「亚龙。」下了矮墙后,明镜找到了宴会上待命的亚龙。「飞雪被带走了。」 亚龙一愣,想起了方才千日粲母亲讲的话,她说,飞雪与千日粲身体不适。为什么明镜会说被带走? 「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不……」明镜犹豫片刻,把听月的事情告诉亚龙的话,他会相信吗?「我,我是听见千日粲的侍女说的。」 亚龙为难地皱眉。「先到殿下的房间确认一下吧。」 没有意外地,在来到飞雪的房间时,他们被拒于门外。房外侍女声称飞雪身体不适,不能入内。其实明镜早已料想到这个情况,事实上,不论飞雪是否在哪、身体是否微恙,他们都不被允许进入。 但这样私下带走公主的行为,在国家之间来说已经算是挑衅。 「飞雪殿下根本不在房内。」亚龙提高了音量说,「私自将邻国公主带离侍者身旁,孤立起来,已是重罪。贵国公子会不知道吗?他将你们都列为共犯,你们同意吗?」 或许那个无脑的公子真的不知道吧,但在亚龙的威胁之下,侍女果真害怕地动摇了。 「……那、那个,我们不晓得……」 「苍龙公主殿下、殿下她……她确实不在房内,阁下您别追问了,行行好,我们、我们也是不得已……」 果然。飞雪被带走了。 「她被带去哪里了!」明镜厉声。想到飞雪被无声带走的事情,他便感到焦急。 「……我、我们不晓得……」 「你们最好不要隐瞒实情!」 「面具阁下,我们真的不知道……呜呜……」 侍女在明镜的凌厉下吓哭了。看着侍女们的处境,亚龙只是拉住明镜,摇了摇头。 「千日粲应该不至于伤害殿下,再说殿下也能自保。」 我知道。可是……「你说的对。但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听说千日粲在北方森林有一栋别墅。」明镜转身就朝马厩的方向走去。「你留在这里等飞雪,我去别墅找她。」 「不,明镜阁下。」亚龙微愣,拉住了明镜。「我去吧。」 「嗯?」 「毕竟,毕竟我陪在殿下身旁的时间更久啊。」 明镜妥协了。亚龙问到了关于千日北方森林别墅的地点,那里里这里的距离,以马车的速度大约一个时辰能抵达。若亚龙驾马,大约一个时辰能往返。亚龙与明镜约定一个时辰便会回来后,便立刻出发了。 虽然明镜知道,现在自己的职责便是等待飞雪归来,但他仍悬着心无法放下。他也知道亚龙无论如何都要前去的理由,并不是他在飞雪身旁更久,而是,他才是真正的苍龙侍。 想到这里,明镜低下了头。几乎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亚龙找到飞雪了吗?为什么就是无法冷静下来? 明镜再次抬起头,天色变幻,染成了一片粉红。 「哗哗啊啊啊!!」 凌乱的步伐与嘈杂的人声突然从后园的方向传来,明镜赶到了后院,却见到了仓皇失措的千日粲,驾着马,以及几名侍卫,惊魂未定地逃了回来。 马车呢?飞雪呢?明镜的心凉了一片。 「飞雪人在哪里!」 「有、有鬼!飞雪会引来鬼魂!」粲不顾明镜的凌厉呵斥,一把就扑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袖。「我、我亲眼看到的!她、她被女鬼附身!」 嘖。这么重是因为他腿软吗?明镜眉头一皱,推开了千日粲。「你只要告诉我飞雪在哪里!」 「……她、她……她在少爷北方森林的别墅里!」一名侍卫怯怯地说。 果然是在那。他们也是从那边逃回来的。可是却没有遇上亚龙……难道是错过了? 「你们一个人带我过去森林里的别墅。」 此话一出,所有侍卫都大力摇头。 ……蛤?明镜挑了下眉头。「敢把公主殿下一人丢在森林里,现在怎么不敢回去?」 「真、真的不行……」侍卫说着,说到全身都在颤抖。「面具小哥、最好也别去……逃回来的路上,我、我们看到了诅咒之血的妖魔包围了别墅!苍龙公主殿下……可能、可能凶多吉少……」 什么……?明镜的思绪顿时化为一片空白。 然而此时,双月在沾染粉色的天空中,进入了重合轨道。 ※※※※※※※※※※ 嘶……是不是有点太吃力了? 破损的衣裙上以及散乱的盘发上,都沾满了腥黏的污血,脚下满地的黏腻也都是腥浓的血液,在粉色的天空下,显得更加艷红却又更加浓黑。 从逃走的青龙侍卫那捡来的长刀,也变得钝化,砍杀起来特别吃力。可是…… 为什么还那么多?飞雪有些厌烦地环顾了四周的妖魔。 诅咒之血的诅咒听说在黑龙与白龙城中已经停止蔓延了,但没想到鸿沟内被封印的感染妖魔这么多。 看着妖魔变异的躯体,僵硬地走来,飞雪有些忍不住心里的异样,感到有些噁心。地上流淌的血液充斥着铁锈的腥臭味,刺激着她的感官,似乎就像在她心跳上不停拍着重拍,她不禁想起,这些妖魔,是白龙族人的事实。 上一代龙巖主清扬.月陛下的法术弱化了这么多吗?确实啊,当时的清扬.月陛下使用的是魔法,魔法都会有衰退期…… 不管了! 飞雪一个利落的动作拆下了盘发的饰品,以一条缎带随意竖起了飞散的长发,带着坚定的眼神,转身就跑! 找一个能甩掉他们的地方吧?虽然不知道能将他们引到何处……但总不能这样没完没了! 至于亚龙呢,我就不指望你来救我了。好好享受宴会吧!飞雪紧抓着胸襟,向亚龙喊话。虽然她不知道亚龙早就出发找她了。 呃!飞雪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她已经穿越了树林,眼前是一片悬崖。光秃的悬崖另一边相当遥远,眼前近乎是一道深沟,而身后则是一群尸鬼般的妖魔。 粉色的天空越来越明亮了,天空上如同被撒了银粉一般,漫着烁亮星辰。而就在此时,双月开始重合。 一股晕眩一拥而上了飞雪的脑门,眼前的视线出现了短暂的模糊,挽起衣袖沾满鲜血的双手,竟从末端开始浮现了复杂的符纹,散着金光,辉映着天色星辰。 ……这是什么?飞雪被此景吓得抽了口气。 粉色的天空中,双月重合了半边,发着淡淡的光晕,飞雪的脑海竟发出嗡嗡的共鸣声响,手上的符纹蔓延的速度更快了。 一股噁心的不适涌了上来,双腿一软,飞雪跪地,粗重地喘着气。这种近乎窒息的感受,竟是如此熟悉。她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 〔雪、雪儿,不可以……〕 ※※※※※※※※※ 北方森林南端出现了妖魔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宅邸,宴会上的贵客陷入了恐慌,场面纷乱,一度闹到了大街上。也有人不相信传闻,坚信北方军队镇守得宜,两方人马争吵不休,混乱场面近乎失控。 但即便周遭是怎样的紊乱,思路断裂的明镜,都像是个失去灵魂之人一般,魂不守舍地呆站着。任逃窜的人穿过他身旁,人吵闹的人在他耳旁叫嚣…… 一切都无法传入他的世界。 悬着的心就像撕裂一般。他没想过飞雪会出事,担忧的事情真的实现了吗? 不会的吧……不会的…… 无法冷静的情绪就像在他的心跳上的重击,一切都被纷涌的情绪填满,焦急浮上了头。 天色近乎接近灿烂的桃粉色,映在他眼中却是那么殷红,如血一般。这片天空是这么血腥的吗?我只不过是想跟你一起看月亮而已啊…… 天上的双月已有一半重合,散着微光的月晕,让月色变得朦胧。辉映着混乱的宅邸,周遭的混乱,犹如末日之时人们逃窜的场景。 对明镜来说亦是如此,但他一点也不想逃。 我想要在你身边。 突然,胸前传来一股炽热的温度,白炽的光芒也浮上了襟口,那是……黑龙皇的龙巖璽。 如同跳动的心脏一般,那脉动好似活物。明镜轻触了胸前的龙巖璽,那一瞬间,他听见了某人的声音,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可他清楚地知道,那声音在说着某项约定。 〔梦可以穿越空间。〕 嗡—— 一声残响贯穿了脑海。明镜只感觉自己无止尽坠落。 . 第六章 神的宝器 (五) 又是这里。 明镜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已再次被一股清凉包围。当时,他在荒地受到邪神攻击掉落之后,穿越到了这个空间中,然后掉入了苍龙城。 当他发现自己身处于异空间时,他便停止了掉落,而是悬浮在了空中,而且感觉十分自在,肢体伸展自如,甚至不会感受到悬空的不安感,或者说,他可以直立于虚无之上。 周围的空间千变万化,总是闪烁着无数闪电。上次,也是这样的吗?似乎不是…… 此时,他才发现周围悬浮着无数的门,有着各式的造型、大小,琳琅满目,佔据了他所有的视线,近在眼前或遥如天边的,无数的门。 〔你的力量是时间与空间。〕 他想起时祈说过的话。这是我的空间吗? 才有了这个念头,他便看见了不远处的门中映着他朝思暮想的画面。画面中,粉色的灿烂天空之下,悬崖边,少女身上覆满了金色淡光的符纹,望着月,朝着悬崖边漫步而去…… 飞雪。他的心跳像跳停了一拍。 下一个瞬间,少女身上绽放出了一束光线,通天穿月,而天边的双月正好重合。 明镜追了上去,伸手就能搆到那扇门。 然后,少女坠下了悬崖…… ※※※※※※※※※※ 〔雪、雪儿,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她听见哭喊。是母皇?母皇陛下? 她想回头回应身后的呼唤却毫无办法,身体不像她自己的,她只不过是个傀儡。她必须朝向重合的双月走去,这是职责,亦是本能。 为什么这个场景如此地熟悉?悬崖边上,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操控一般。漫着金色符纹的身体,眼前画面全是特殊的符号,诅咒、祝福所有术式的符纹阵都呈现在眼前。 然后,金光乱绽,她坠落而下。 身体毫无畏惧地,迎接着背朝下的下坠,她看着完全重合的双月在她正上方的天穹尽头,散发着緋红的光晕。 然而这股无畏只持续了一个片刻。 双月偏离重合的下一个瞬间,金光消逝,冷冽的狂风从下方狂乱袭来,恐惧回归到了她身上,所有的情感、触觉…… 不要! 她想吶喊却发不出声音,想化身为龙,却发现体内能量早已用尽。她只能徒然等待坠地…… 嗬! 一道破风之声划过了她的耳畔,她落入了一股温暖之中,一股力量衝破了坠落的轨道接住了她,坠落缓了下来。她听见石块崩裂的声音与一声咬牙的闷哼。 只见明镜吃力地一手拉着她,另一手以匕首刺入崖壁缓衝了坠落的力量,再几尺的距离便是地面。坠落停止了片刻,但崖面崩落,两人双双失去拉力,坠落谷底。 飞雪落在一股柔软之上,只见明镜成了她的缓衝垫。明镜弯着腿,屈身落在柔软的土堆中,他紧皱着,粗重地吸着气,貌似很痛苦。 飞雪赶紧起身,却被明镜再次拉入怀里。 「……不要,不要走……」 明镜的声音微弱,縈绕在她耳畔,温热的鼻息划过她的侧颊。 「明镜。」她唤他。 「嗯。是我。」他轻应。「我来了。」 明镜轻靠着飞雪的头顶,将拥抱收紧。此刻,那股无法平静下来的紊乱情绪,终于沉淀了下来。 她靠在明镜胸口,这种歷劫归来的既视感,让她心口浮现了恐惧的心情。就在那坠落的瞬间,她脑海浮现了她母皇的身影,那恐怖又不真实的画面,有可能是她的记忆吗? 「明镜,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明镜低声问着,带着点沙哑。 「关于……菲司救我那天的事情。」 菲司? 在飞雪的回忆中,那天也是双月重合的日子。 曾经,她想不起来那天发生的事情,听说她遇难,而菲司正好出现拯救了坠落悬崖的她。不过,母皇告诉她没关係,不一定要想起来,但这位阿芙海特确实是她的救命恩人。 菲司培因。 他们一起回到了海地城,住上了一段愉快的时光。那时菲司的出现填补了她关于深宫内冷清寂寞的空虚感。 她当时确实喜欢菲司,一种对稍长异性的憧憬,喜欢他的陪伴。但也许她的本能还是察觉了。 母皇也许并不是母皇。她当时有了这个自觉荒诞的想法。 可现在,她怀疑那或许才是真实。她真正的记忆。 「我像今天一样,摔下了悬崖。母皇为了救我,过世了。」 随着回忆中画面的逐渐清晰,飞雪忍不住颤抖。满地血红的腥黏,今日的场景,她忍不住与当时联想在一起。在粉色天空下血色显得更加红透,随着更加鲜明的记忆不断涌出,佔据了她的视线。 那天,阴鬱的森林中下着如毛的细雨…… 「母皇那歪曲的肢体、浓烈的血腥、没有聚焦的空洞视线,看着这一切,我才有了这个想法……『她是不是死了?』」 飞雪对自己极度的愚蠢与天真感到自责。为什么会现在才想起来? 然后,回忆中有一个女人出现了。那女人赶到她身旁,对她来说,是像母皇陛下一样温柔的人。而后,另一个男人也出现了,当时在她看来,是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 〔啊,没想到是你先发现了她。看来,是我晚了一步。〕男人虽面容温雅,语气却是不带温度的冰冷。 〔是啊。因为胜利总是会站在正义的一方。〕女人带着笑意,丝毫不因男人的冷酷而动摇。 〔你明明也是阿芙海特,为什么要阻止我?〕 〔我并不是阿芙海特呀,我仅仅是个时间旅人罢了。所以,你就死心吧,菲司培因。〕 双月分离了。 天色中的桃粉灿光逐渐淡去,最后逐渐陷入墨色的夜幕。 ※※※※※※※※※※ 灿金的光束贯穿了天空。 听月看向了天边,中断了正在吟唱的法术。 「你在做什么?」 听月一愣,看向了眼前的黑暗阴影,阴影中,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袍的年轻男人,正望着她。男人阴沉柔美的脸色有一丝疲倦,竖起的浅金色长发,落下了几缕。 听月望着他,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沉闷。「没什么。您不应该多睡一点吗?脸色真的有够……」她轻叹了口气,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男人一丝嘲讽的冷笑,「寡人睡不好。总是担心,如果在梦里又失去了心神该如何是好。」 「您不需要担心,有我在呢。」听月说,但语气没有一丝温柔。 「可你今夜不就偷溜出去了吗?」 他知道?听月愣了半晌,生硬地转开了脸。「我既不是你的侍女也不是附属品。」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后仰,轻轻闭上了双眼。许久,他才开口。「双月重合结束,宝器觉醒了,是吗?」 「是的。」 「期限到了,对吗?今天是那个叫靛的男人过来的日子。」 听月静静点头。「是的,今天就必须知道您的答案,陛下。」 男人紧皱着眉头,眉宇间的稜角紧缩着的是内心的拉扯。 「寡人必须仰赖你到何时呢?」 菲司站在窗边,深深凝望着贯穿天边的光束。 当时,也是这个粉红色的天空,他与明镜第一天见面的日子。那时候,他还那么小,还是个婴儿。 ……你过得好吗?将你留在那个地方,或许是我最软弱的决定,你能谅解我吗? 我曾想过,如果我很平凡,或是你很普通,那该有多好? 但我不能这么乐观。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永远不要再回来。 时祈跪坐在露天的天台上,捧着手中的热茶,她望向了天空,露出了淡然的笑容。 「预言,实现了呢。」 【夏日的双月之时,神之宝器,降临绿川。】 . 第七章 守望者(一) 时祈陛下已经死了? 闻言,明镜沉默了半晌。虽然飞雪语出惊人,但他并没有真的很讶异,因为他也早已知道了,时祈可能并不是原本的她,而是个替代者。 她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一时说不上来。 「你说那天,跟菲司救你有关?」听到这里,明镜提问了。「为什么这么这么说?」 飞雪呆愣了一会儿,她的思绪顿时混乱了起来。如果母皇是假的,而且像菲司所说的是阿芙海特,那么确实有可能接受菲司进入苍龙城。这一切,都可以说通,但是…… 她是谁? 回忆里,那名女人声称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与菲司对峙着。那菲司又是为什么出现呢?是啊,菲司明明是阿芙海特,为什么我对他一点戒心都没有呢? 飞雪想起了沉痛的回忆,心里殷殷有一个地方產生了变化,谁才是可以相信的? 「不,没什么。只是想起了那天,我掉下悬崖,他刚好路过救下我……」 咦? 伏在明镜的胸口,飞雪感受到了一股涌动在明镜体内。那是什么?她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封印?她下意识这么认为。 「明镜。」 「嗯?」 飞雪的手贴上了明镜的胸口,从他的衣襟窜入,贴上了胸膛。飞雪是如此正经仔细感受那陌生的涌动,但明镜却是羞涩地一股緋红瞬间窜上了他的脸颊。 「你……」明镜想退后却贴上了身后的土堆,走投无路之下,他拉住了飞雪的手。「等等,你在干嘛?」 距离一下被拉近,飞雪却只是愣愣地眨了眼。「我感觉……」 「飞雪殿下!」 飞雪的话才来到嘴边,却听见了悬崖上传来熟悉的吆喝声。 「是亚龙!」飞雪赶紧起身,朝悬崖的方向探去,并高声呼喊。「我在这!」 明镜也随后起身,飞雪的柔软还让他的心口急躁不止。 从远方看去,亚龙驾着马来到悬崖边。下了马,他身后还有一人…… 「菱桓?」明镜认出了那个身影,却感到奇怪。当时亚龙离开时,应该是独自一人。 「殿下,亚龙立刻下去带您上来!」菱桓对着悬崖下吶喊,这时悬崖上的亚龙与菱桓看见明镜时都是一愣。 确实,毕竟一个时辰前,明镜还待在千日粲的宅邸。 此时,天边的粉色光芒几乎消失殆尽,天色如墨,逐渐暗下,就在黑暗慢慢袭来时,天边传来了一声破风之声。 亚龙几乎可以听见内那细微的颤动声,是翅幅的切风之声,随后,如同开场的锣鼓乍响,一声低吼穿过了夜空。身为相同的物种,亚龙听出了那一声,便是龙吼。 为时已晚,风切声乍响时,一道黑色影子便窜下了悬崖,振翅的狂风让人踉蹌。 但明镜仍看清了那朝他们飞窜的生物,是龙! 他朝飞雪直逼,强烈的风让人无法睁眼,霎时,飞龙穿越峡谷,挟走了飞雪。没有间着,明镜趁飞龙近身时,压缩时间,抓住了龙抓。 黑色的龙飞舞上升,无章地在空中乱窜,甩动身姿要把明镜甩落! 「阁下!」菱桓拉住了亚龙,用眼神示意。亚龙明白菱桓的意思,瞬间化龙,深蓝色的翅翼张开,带着菱桓,他破风冲天,逼向了黑龙! 黑龙挣扎着甩下了明镜,空中的明镜正摔落在亚龙背上,亚龙一个不稳,下坠了一段。黑龙见状,升空急飞。 「唔!」重摔的明镜一声闷哼,稳住了身姿不让自己滑落龙背。稳住重心的亚龙,也展翅急追。 「明镜阁下,没事吧?」 明镜望了菱桓一眼,点点头。但他无暇顾及招呼,他望见了前面的树林,前头的黑龙低飞,似乎要闯入林中。 亚龙正要俯身急坠一同闯入树林,却被明镜阻止。 「不,飞高一点。」明镜低声说。「高处视野好,趁现在还能捕捉到他的时候,加快速度飞在他上空,不用很久,其他交给我。」 亚龙低鸣一声,振翅加快了速度。 对方似乎对这片森林很熟悉?他的方向是北方,又是黑色的龙……一个荒诞的想法乍现在明镜的脑海。 〔黑龙族带着白龙族离开了联邦,定居在北方。〕 黑龙穿近树林,亚龙逐渐加快速度,尽可能俯视追上黑龙的位置,明镜没有片刻犹豫稳住身姿站起,一跃而下! 下坠的角度不是重点,重点是明镜落地的时间他可以随意控制,物理的现象对他并不管用,他以不可能的时间与角度拦截并落在了黑龙背上! 黑龙一个不稳,疾速下坠,明镜以匕首划破了黑龙的翅翼,一声痛苦的鸣叫从林中传来。明镜抓住了黑龙半边的翅翼,失去平衡的黑龙撞上了林中树,一连顺应着明镜的想法撞了两三棵树,黑龙恍惚地坠下,抓住飞雪的利爪也松动了。 很接近地面了,明镜抓住了飞雪,向下一跃,落在松软的落叶堆,翻滚了好几圈。黑龙也落地了,在地上拉出长长一道滑行的拖痕。 明镜起身,提起匕首就要制服面前的狂兽,他想着野兽受伤时肯定会变得狂暴,但就在他提起匕首的时刻,眼前的猛兽顿时蜷缩,化为人型。 在明镜身下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少年,他的左臂衣袖残破,被淌流的血液沾得腥黏,他的右手肘挡下了明镜落在下的匕首,锐利的匕首尖端反射着月光,森冷而锐利。 「明镜!」飞雪喊住了他。反应过来的明镜,收起了匕首。 「吼唷!干嘛啦!」少年推开了明镜,低声抱怨。「啊,太残暴了吧,竟然把人伤成这样,我根本就不会打架啊……」 明镜与飞雪对望一眼,原来刚才的黑龙也是龙人吗? 「你是谁?」飞雪问。「为什么要抓我?」 「我……」少年看来了飞雪一眼,支支吾吾。「就是任务啊!我的任务!」 「任务?谁派你来的?」明镜问。 听见明镜冷冽的声音,少年一愣,看着明镜呆了几秒。「……你是阿芙海特?」 面具?在哪?明镜这才想起来面具似乎在他穿越时弄丢了。 「虽然有阿芙海特血统,但他是我的侍卫,怎么样吗?」 「你说不说?」见飞雪解危,明镜又说下去。 「我说我说!是神无.月陛下派我来的,我是神无陛下的侍卫,我叫路寅.禾。我任务很赶时间,就没有打招呼了,谁知道苍龙公主殿下身旁有这么暴力的傢伙……」 神无.月?是黑龙皇。明镜感觉胸口的玉璽正微微发烫。 明镜淡淡望了一眼飞雪,是路寅这小子太天真。他以为飞雪很好应付? 「神无.月?」飞雪皱起眉。「他为什么要找我?」 「我不知道。」路寅撇了撇嘴。「我只知道陛下从很久之前就要找您了,公主殿下。」 飞雪望向明镜。此时,难道不正合他意吗? 「殿下!不可以去!」此时,菱桓与亚龙也赶到了。菱桓飞快跑过来,拉住了飞雪的衣袖。「实在太奇怪了,要怎么证明他真的是黑龙皇陛下的侍卫呢?绝不能跟他走!」 路寅见状,也拉住了飞雪的衣袖。「喂!我可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傢伙!刚刚都看到我化龙时的顏色了!是黑色!」 「什么黑色啊?是好丑的咖啡灰!」 「什么?你这女人有病是不是啊?」 ……现在是怎样?飞雪默默一叹。 亚龙已来到明镜身旁,望了此景一眼。「该怎么办呢?阁下要见黑龙皇陛下一面没错吧?但菱桓宫女说的对,我们不能平白无故相信他。」 听到这里,路寅翻了个白眼。「一起去总得了吧?这位西方小哥身手这么好,肯定不会让你们碰上危险的。」 「殿下,万万不可!」菱桓对飞雪露出了坚决的神情。 「你有完没完?」路寅对菱桓的语气十分不耐心。 「好了,别吵了。」飞雪打断了两人的争吵,语气淡然而坚定。「我们去见神无.月。」 明镜看向飞雪投来的眼神,闪过一丝诧异。「你要去?」 飞雪点点头。「我说过会带你去见黑龙皇的,不是吗?」 没错,但……明镜犹豫片刻,仍是妥协。「我明白了。」 「殿下,您真的要去吗?」菱桓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路寅再次化为龙型,飞雪再次点头。「是啊。你也上来吧。」 闻言,菱桓睨了一眼路寅,转身走到亚龙身旁。「那种来路不明的臭龙我是不坐的!」 亚龙苦笑着再次化龙,让菱桓上了背。 路寅冷哼,没有回覆菱桓的挑衅。随后,飞雪拉着明镜上了路寅的龙背,路寅也注意起了这个男人…… 这个要去找黑龙皇的阿芙海特。为什么苍龙公主殿下身旁会跟着阿芙海特? 不过,其实也不是特别奇怪,毕竟苍龙领地是最靠近西方的,如果有脱逃的西方人来到这里也很正常,就连神无陛下也有跟西方人接触过的经验,这根本没什……等等,刚才苍龙公主殿下叫他……『明镜』? 〔这个孩子,叫做明镜。〕 久远的记忆划过了路寅的脑海,逐渐清晰起来。曾经,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蓝紫色眼眸的美丽阿芙海特,曾经说过的这句话。 . 第七章 守望者(二) 坐在龙背上,夜色很沉,晚风很凉。即便是夏天,北方的天空仍沁着一丝凉意。 明镜望着夜空,什么都没有想。直到,身后的飞雪背着他,靠上了他的背。 嗯?明镜愣了下,才淡淡开口。「睏了吗?」 飞雪摇摇头。「身上这么脏谁睡得着……」飞雪的话很轻,就像在呢喃。 但刚刚才经歷从悬崖坠落、想起母亲的死以及被龙劫持的事情,竟然是因为太脏而睡不着吗? 「那么你愿意跟他走,真的是因为我吗?我说的他,是指路寅。」 听见明镜的补充,路寅低鸣了一声,像是在抱怨。 飞雪想起了方才明镜因为她的决定露出的讶异眼神。「是啊。不过,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危吗?」 明镜有些自责地抿脣。「……就不怕他是来害你的?」 路寅又低鸣了一声,还晃动了脑袋,疵牙咧嘴,表示不满。 飞雪轻笑起来。「我想不会的。第一,黑龙一般不会靠近边境,因为黑龙领地的边疆环境非常险恶。第二,我认识神无,他身边确实有一个手下,擅长化龙。」 「……擅长化龙?」 「嗯。」飞雪点头。「虽然我们是龙族但化为龙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灵魂灵力的力量决定了化龙的能力。一般来说,皇族血统的灵力强大,或是长期锻炼体术的人也会特别强大。有些百姓体弱,只要化龙就必须用尽所有灵力,也意味生命结束,很多人甚至一生都没有化龙过。」 「刚才路寅说了他不会打架吧?可是他却是以龙的姿态来到这里的,表示他可能很擅长化龙。」 此时,路寅高亢地鸣叫起来,好像很开心。 看见路寅的反应,明镜不自觉淡笑。「这孩子好像满可爱的……」 所以,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化龙后的龙人明明那么强大、飞行速度也很快,但进入荒地、移动等等都还是以座骑代步,也是以人形战斗。 「对了。」此时,路寅的声音划破了明镜的思绪。「这位西方小哥,从刚刚开始……」 「咦?你化龙之后可以说话?」 「可以阿,大家都可以。」路寅理所当然地说。「只是比较辛苦而已,所以一般人不会想说。」 听着路寅解释,靠在他背上的飞雪也点点头。 「原来如此,那……怎么了吗?让你突然开口……」明镜小心地问下去。 「其实我刚刚就在想啦。因为我也跟着神无陛下好一段时间了,我觉得我……好像见过你耶?」 嗯?见过我? 「大概是70多年前吧,神无陛下也曾经跟一个阿芙海特的女子相处过一段时间。当时,那女子在东方找一个阿芙海特的孩子,因为这件事很奇怪,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女子之后带回了一个深咖发色、蓝绿色眼睛的婴儿,就跟小哥你的特徵一模一样呢!」 ……是吗?不过,光是发色与瞳色就说「见过」的话也太…… 「我一开始是怀疑啦!不过,我想起来一个很关键的事情,就是,那女子也叫那个婴儿『明镜』呢!」 明镜讶异地与飞雪交换一个眼神。 「那你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吗?」 「当然囉!她毕竟是陛下的爱人嘛!虽然她早已回到西方,但到现在陛下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呢!她的名字就叫做……」 明镜的心跳就像锣鼓敲响那样,在他的脑中留下一下下的重击。他第一次有了这荒诞的想法,却来不及否认,便成了真实…… 「雪沉!」 ※※※※※※※※※※ 「嘖。错过了。」 黑暗中,靛只看见悬崖另一端,一隻黑龙在天空乱舞后,疾速朝北方的方向飞去。 另一隻苍龙载着一名少女追了上去。 她是谁啊?有点眼熟。不过也难怪,在海地时肯定有见过她…… 「被听月说中了呢。」一旁的伊南淡淡地说,好像不带任何意味,却让靛听得有些刺耳。 她肯定又会自豪地说,『我早就说过了……』但想到这里,靛又不自觉地弯了嘴角。 「青龙的人应该马上就会来了。」虽然一无所获,但现在的情况,其实并不算太差。 带走宝器的,看来是黑龙皇的人呢。 「走吧。去找菲司。」 伊南默默跟上了靛的步伐,虽然靛看起来从容不迫,但就他跟在靛身边这些岁月,已足以让他看出来靛步伐中透露的焦躁…… 自从听月出现后,靛就更常感到焦躁了。 ※※※※※※※※※※ ……然后啊,少女决定不再成为主教的双眼,因为那不过就是恐怖的监视,因此,她篤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决定不再为教会做这样的事了。』 少女脱口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犯下了无法挽回的罪过。 是啊,教会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国家的和平以及繁荣,没有什么比教会更伟大的了。当然,也没有什么是比教会的主教更权威的人物,他就是这个国家的中心啊! 那天,少女带着恐惧离开了教堂。而她的罪罚也在隔日降临,她将被处以极刑。 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恐惧,少女此时真的走投无路了。离开教堂前的主教,只是慢悠悠地丢下一句话:『如果愿意向主神起誓,那么便原谅你犯下的罪过。』 起誓?少女想着,起誓便代表永远失去自由。这与死没有区别。 因此,那夜,她向恶魔出卖了灵魂…… 〔那个,师父……什么是出卖灵魂?〕 听见明镜的提问,雪沉停下了口中的故事,认真地凝望着怀里的明镜。〔为什么想知道?从来没有小孩这么问过我呢。〕 〔因为少女不想死,所以才请求恶魔帮助的。不是吗?既然不是死,那出卖灵魂是什么意思呢?〕 没错,向恶魔妥协就是会被称作「出卖灵魂」,但那代表着什么呢?为了活下来所以出卖灵魂…… 〔如果我说,恶魔其实一点都不邪恶呢?〕雪沉笑瞇瞇地回答,似乎有讲起了另一个故事。〔如果恶魔愿意带少女逃离这个国家,并给她安身之所,那么是不是一点都不邪恶呢?〕 明镜点点头,却想了想又说道。〔可是恶魔的居所很可怕……〕 雪铃轻笑一声,〔那你想像一下,如果,恶魔所住的世界是一个山川壮丽、繁花似锦的过度。然后恶魔还能每天带着你遨游、追风,还对你很和善,那么,如果你是故事中的少女,你会怎么样呢?〕 〔很开心!以后都要待在那里!〕 【我许下,在群星簇拥,繁花纷飞,白玉枝椏错落生长的所在,与你相见的愿望。】 是那个画面吗? 明镜回过神时,身旁的景色早已变幻为不同场景。 在黑暗的夜空之下,鑽白的星辰闪耀通透,白色的树林中,交错的白色树枝遍佈了周遭,树枝上头点缀着的粉色花瓣,在空中飘零着…… 与记忆中相同,第一次碰到龙巖璽时,看到的那个画面,在这个树林中,有一个黑发男人背对着。 那个男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缓缓转过身来。 明镜警戒地起身,才进入警戒姿态,却与眼前男人的目光对个正着。这个男人的眼神平淡,好像还带着一点笑意,但看见明镜的瞬间闪过一丝失落,却又很快消逝。 明镜呆愣了,这个男人没有敌意,他也放下了警戒姿态。 他回想起了在龙巖璽上看见的句子,似乎就是师父与黑龙皇的约定,他们想要见面,而且是透过穿越梦境的方式,所以说…… 他是黑龙皇? 「你好,一切都过得还安好吗?」此时男人开口了,带着一丝愉快的笑意,「明镜。」 ……他知道我? 顿时,飞雪失去了重心,仰倒在了路寅的背上,坚硬的背纹让飞雪不禁哀号起来。 「……怎、怎么了?」路寅传来了惊呼,「你们不要在我身上吵架哦,不然都给我下去!」 由于路寅看不见背上的情景,所以他还不知道……飞雪一边仰望着寂静却璀璨的夜空,暗自想着。虽然她曾见过几次明镜透过压缩时间而瞬间移动的画面,但是,却没见过母皇曾经提及的关于明镜的另一个能力…… 飞雪几乎没有察觉的瞬间,明镜消失了。消失在路寅的背上。为什么,他会突然之间消失?难道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 不过想想,或许真的是这样…… 稍早我从悬崖上落下的时候,他难道也是这样做到突然出现的吗?靠着穿越空间?还有,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 在她与明镜相遇的那一天,她望着河流上的叶片,然后,明镜竟毫无预警地出现了。 「别担心,我们没有吵架,只是……」飞雪淡淡地回答。「他已经不在了哦。」 「咦?不在?什么意思!该不会吵到把他推下去了?」 「才没有,他消失了。凭空消失。」飞雪笑瞇瞇地说着路寅听起来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为、为什么会这样啊!」 为什么?是因为刚才提到了黑龙皇以及他师父的事情吗?那么,我跌落悬崖时他突然出现,难道是因为…… 飞雪停止了猜想。「我也不知道耶。」 「……那、那我们是不是,要去找他?他应该是你很重要的部下?不过,望月城到了……」 黑龙城望月。飞雪爬起身,趴在路寅的背上俯瞰着地面上庄严的城市,深夜中,灯火寂寥,安静肃穆却带着一种阴森的异样。 「不,不用去找他。」飞雪扬起一抹微笑。 「不、不用吗!」 「嗯。我相信不管他掉到哪里,都可以活得很好。」 而且,我们应该马上会再见面。 路寅感觉的到背上飞雪的笑意,却觉得有点可怕。真的不是公主殿下推他下去的吗! . 第七章 守望者 (三) 他是黑龙皇神无.月…… 明镜望着眼前男人对他露出一抹灿烂而温暖的笑容,内心浮现出一股异样的情感。不该是这样的。 他曾经想过无数次,只要见到将师父谋害的人,就要制伏并逼迫对方讲出能解开诅咒的办法,可是现在,他却燃不起丝毫的杀意。 神无张口欲言,却又闭上了嘴,缓缓靠近。 明镜反射性地握上了腰间的短剑,却迟疑地没有抽出。 神无望了明镜的动作一眼,停下脚步,反而朗笑起来。「哈哈哈,不要这么激动,我不会伤害你啦!是真的。」 男人的外貌看起来有些清冷,却有些稚气地笑了起来,口气轻松俏皮但线条分明的眉骨让他精緻的脸蛋多了分英气,笑容拉开时,金色的双眼瞇细成一条线,颊上陷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看你在这里,就代表,雪沉确实来不了了,对吧?」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就好像不知道师父已经被诅咒了一样。诅咒师父的不是他? 「还给我吧?」 神无的声音虚无縹緲,悠然地穿过明镜的耳际。这时,明镜才发现,神无已经来到他面前,从他胸前的口袋抽走了他一直安放的龙巖璽。 呃?明镜望着神无将玉璽收入手中。神无没有一丝杀气,周遭的气息温柔得让人感到安心,明镜内心的矛盾更加剧烈了,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师父会有你的龙巖璽?你们作了什么约定?」明镜的眼神浮现一丝茫然,放下了紧握短剑的手。 神无歛了笑,脸上的稚气消失了一瞬,他又轻松地耸肩。「这个问题……」 然而,四周的风涌动,神无的声音被狂乱的风吹散。什么也听不见。 一隻黑龙盘旋于空,缓慢降落。 而明镜认出了,那黑龙便是路寅,而路寅的背上承载的少女则是飞雪。飞雪下了龙背,路寅也化为人形,一蹦一跳地衝到神无面前。 一个瞬间,明镜闪逝到了飞雪身旁,将她拉至身后。 见状,神无偏了下头。「你还是对我保有警戒呢。」 飞雪拉了下明镜的袖口。「怎么了?神无应该不至于……」 「先听完他为什么抓你再说。」明镜打断了飞雪,语气有些强硬地说。他又看向神无。「说吧,抓她的理由。」 面对明镜的质问,神无只能苦笑。只能说,这是他完全没有料想到的结果,原来,雪沉当初所说的,是这个意思…… 「两位知道远古巨龙的宝器传说吗?」 飞雪点点头。「今晚的双月重合,就是宝器觉醒之日。」 「是的。人人都想在今晚获得宝器。」神无也点头。「我也不例外……至于那个宝器,就是你。」 ……什么? 「怎么可能?」 神无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不,应该是说,我早就篤定是你。」 明镜讶异地看向飞雪,而飞雪也僵硬了数秒。 一股寒气窜上了飞雪的背脊。早就知道?她不禁有点不安,神无说得煞有其事,一点也不像玩笑,又或者说,黑龙族没空做这些无意义的事。 从外头来到这里的路途中,她早已见识到夜谷的贫瘠,以及入夜之后家家为了防范猖獗的妖魔,城中街道除了守卫外,一片死寂。 所以,她也知道黑龙寻找宝器的理由,「破解诅咒之血」。 原本被下于白龙的诅咒之血,不仅蔓延到了黑龙边疆,甚至侵犯到了青龙的北方森林。 「我帮不了你。」飞雪坦白地开口。「就算我是宝器,我也无法解除『诅咒之血』。」 然而,神无并没有动摇,仍然心神坚定。「确实你还不行。但是,我说的话,绝对是真的。」 飞雪皱眉,周围陷入一片沉默。 沉默之后,神无似乎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今晚就先说到这里好了,你们先住下来吧……」神无的眼神在飞雪与明镜之间打量了一番。「你们两个,都看起来超级无敌脏的。」 ……… 确实是。飞雪沉默着,光是站着就能闻到自己身上散发的阵阵臭味,真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对了,陛下。」路寅开口接了话。「苍龙公主殿下还有带另外两个侍者过来。因为某些原因,所以不得不让他们通行……」 「这样啊。」虽然路寅有些小心翼翼,但神无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两个侍者?是亚龙吧?你的侍卫。但另一位……」 「是的。」飞雪接了下去。「是亚龙,以及我的侍女,名为梨菱桓。」 菱桓?这名字…… ※※※※※※※※※※ 微轻的步伐,在寂静的静夜中,传入了明镜的耳里。他在苍龙城已经待上一个多月的时间,很自然地便能认出来者。 如他所想,他银蓝色长发的少女来到他身旁,带着沐浴后的清香,她换下血衣,穿着一袭粉色的丝质长袍,袖端的白色蕾丝一眼便能看出,这衣服根本不是她平常的风格。 「怎么了?飞雪。」他轻唤。 飞雪来到明镜身旁,倚着栏杆,依傍着夜色,下眺着零星灯火,她沉默半晌,「刚才,我又和神无聊过了……」 明镜点点头。 「虽说他说我是宝器,但我根本不会使用神力。一切都来得太唐突了,不过,到目前为止,算是顺利对吧?」 对吧?明镜感到有些疑惑。「……是指找黑龙皇的事情吗?」 飞雪理所当然地点了头。「是啊。刚刚跟神无谈话的内容,我想我也必须告诉你。」 「嗯,你说。」 「几天后我就要啟程前往中立地区,参加龙族联邦的祭祀典礼,神无也会与我一同出席。然后,虽然跟之前说好的有点不同,但……你就留在黑龙城吧。」 ……什么?明镜一愣,迟疑了半晌。「为什么突然……」 「不是突然,而是,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是你跟神无的事情,如果找到了解开你师父诅咒的方法,就赶紧回去莱茵撒尔吧。」 回去莱茵撒尔……是啊。我要回去莱茵撒尔。明镜的心里,燃起了一股不安。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在黑龙皇这里找到答案,这个迟疑逐渐清晰起来。 还有,就是…… 明镜伸手轻触飞雪的耳际,后者一愣,想要退后时,只见明镜轻轻弹开沾黏在她发丝上的尘埃。 虽然回得去莱茵撒尔,却回不到从前了。现在,要怎么相信东方住着恶魔?要怎么面对莱茵撒尔的政策? 「我回去之后,我们就是敌人了。」 飞雪沉默了片刻,应了声。「……是的。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永远不要再和异族发生战争。」 曾经,飞雪对自己承诺过的,要成为西疆的守望者,这是她能为龙巖主做到的。但是,如果如此,那么就会与明镜相对立。 战争暂时停止了,但不表示不会再发生。 明明不谈政治时,我们可以相谈甚欢,我们可以作为朋友,真诚相待。 「我也是。我希望和平到来。」明镜知道,他现在想的跟之前完全不同了。 飞雪望着他,他的眼神真诚,像是期盼着什么。飞雪笑了,伸出手,像是要得到共识一般。「来谈个协议吧?一起为和平奋战?」 「怎么做?」明镜有些疑惑。 「握手。」飞雪拉过明镜的右手,双手交握。「为了和平,我族绝不侵犯西方领地,而你……如果有一天真的必须为西方而战,请不要伤害苍龙族人。」 明镜不禁感到刺骨的心疼。「答应你。」 「谢谢。那么,再会了。」 飞雪转身离开了阳台。转身后,卸下了笑容,眼神带着一丝悲悽。 她根本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在战争中再次遇见明镜。她早已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如果他成为了敌人,那么她……没有自信能看到他受伤。 因此,她停住了思考。 让一切沉寂。 她只能祈祷,战争不要来临,还有他的平安。 ※※※※※※※※※※ 晚花初绽。 路寅看见了一个身影,冒着黑夜的寒冷,正在欣赏着深夜十分会绽放的初雪茉莉。 与路寅猜想的相同,他走近了那个身影。 「喂,菱桓。」 菱桓一愣,如大梦初醒一般,惊愕地回头。有一瞬,她想转身逃走,但她找不到这么做的理由。 再说,路寅是黑龙皇的人。 「干嘛?」菱桓的语气带着些许不耐。 「你不是菱桓吧?」 ……什么?「你什么意思?」 「至少你的本名不叫梨菱桓吧?也不是苍龙族吧?」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不,或许他已经不是怀疑了。知道望月城后方的夜晚十分,在初雪降下前,能看见初雪茉莉绽放…… 这只有黑龙人才会知道。 菱桓咬牙,望着路寅。他的眼神有些许困惑,却又充满坚定,唯独没有敌意。 「你在黑龙皇身旁服侍很久了吧?」叹气后,菱桓反问。 「……对,所以呢?」 「你肯定是把我跟谁认错了。我才没有像你那么老呢。」 菱桓冷哼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这样真的好吗?」身后,却传来路寅的声音。「我会稟告神无陛下的。」 ……随你吧。 菱桓只是顿了一下脚步,又很快跑开。 . 第七章 守望者 (四) 入夜了。 回过神来,明镜再次见到了那清冷的世界。四周悬浮着无数的门,一道道的画面映在他眼里,这一刻,他很清楚了,这绝对不是梦,而是异空间。 但是怎么进来的?他毫无头绪。 呃?一股突如其来的失足感迎面而来,他却没有落下,直到他回神,他已经回到了莱茵撒尔。他躺在神殿内柔软的床上,灿然的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他脸上,他却一点都感受不到热…… 〔明镜,你醒了?昨天太累,睡着了?〕 师父……明镜哑然地望着眼前的女人,女人蓝紫色的眼睛充满温柔,纤细的玉手轻抚上他的脸颊,好似疼爱地揉了揉。 明镜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但在此时,他发现这是虚假的片刻,好像梦,又或者,一段记忆? 他看见自己映在镜中的身影,是孩提时期的样貌。 〔我们刚刚故事……说到哪里啦?〕 明镜望着雪沉,〔啊,出卖灵魂?〕 〔是啊,出卖灵魂。如果有一天,明镜必须要做出重要的决定时,我也希望你可以自私一点。想着自己,而不是神殿那就好了。我想,在未来,明镜一定会遇到必须要抉择的时候,到时候,就忠于自己吧。〕 〔……忠于自己?但是,我们不是都要听从主神的……〕 〔谁说的?〕雪沉轻松地笑了。〔做自己更重要啊!〕 〔真的可以吗?〕 〔也许你现在觉得不可能,但到了那时候,你就会知道了。不过……〕 明镜偏头,疑惑地望着雪沉。〔不过,什么?〕 此话脱口之后,明镜完整地想起来了,这是他8岁时的场景,那时候,师父带着微笑告诉他…… 〔要小心,双生果。〕 菲司。是双生果? 那犀利而翠绿的眼眸,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在那斗篷的阴影下,阴沉而冷酷…… 明镜惊醒过来,发现额角沁着汗。同时,也发现房内有人。阴影处,半长黑发的男人面露担忧看着明镜。 曾经看过时祈女鬼式招手的明镜没有吓到,他认出了那个人,只是坐起身来。「黑龙皇陛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神无脸上的担忧,转瞬成为了笑容,他从阴影中起身,来到明镜身旁,盘腿而坐。「叫我神无吧。最近都会做梦吧?」 他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明镜疑惑的脸,神无开朗得笑了几声。「不用担心,这是正常现象。因为你的能力在觉醒,有时候能带着你穿越空间也是很正常的。」 ……他也知道穿越空间。那么…… 「你也知道双心果的事吗?知道是谁封印我?知道她为什么要封印我?」 「知道啊。」神无说着,带着温暖的微笑。「但是,问题我一次我只能回答一个哦。看你的样子,你知道谁封印了你,对吗?」 当初时祈说过的话,再次浮现在他脑海。 〔因为你被封印了。身旁有人有封印的能力吗?想得到是谁吗?〕 〔不用勉强自己说出来。知道是谁就够了。〕 而心中所想的那位,也再次浮现起来。 「因为你很强大……」神无犹豫了片刻,「所以雪沉无法真的完全封印你。」 没错。是师父。 「她害怕双心果?所以选择了封印?」 面对明镜的问题,神无摇了摇头,平静而毫不迟疑。「她要保护你。为了让人展示你很平凡、为了让你以普通人的方式活着。」 「她想要向谁展示?」 神无张口欲言,却带着犹豫。「莱茵撒尔神殿。」 如同警鐘一般被敲响,明镜感到一丝异样。师父说谎,说我是莱茵撒尔的郊区来的,但其实不是,而是师父由从龙界带回来的。 而且,莱茵撒尔似乎希望我有着与眾不同的能力,可是师父,想带我逃离那里,最后…… 一股不祥的冰冷窜上了明镜的背脊。 最后师父遭到封印。 然而,菲司知道我的身世,所以想带我回到东方。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明镜带着迟疑开口。「到底是谁?」 「我也不知道。」神无淡淡地摇头,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我能做的事情,是送你回莱茵撒尔。或许,你可能认为一无所获吧,但对于雪沉的现况,你在龙界是找不到结果的。」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等你陪飞雪到祭祀典礼归来之后,我们能聊聊吗?」 「嗯。」神无点头,露齿笑了笑。「可以。穿越荒地的路还挺漫长的。」 「好吧。」明镜笑出声来,虽然知道神无年龄比他大上许多,但口气却亲切地像个同龄人,甚至有点过于稚气。 总觉得他有把紧张的气氛变得缓和,也很真诚让人想相信他的气质。师父,就是喜欢着这样的黑龙皇吗? 「真的会守信吧?」 「当然!」神无伸出了右手的小指笑着要拉勾。「一言为定!」 明镜点点头,也伸出小指拉了勾。 只是,他想到,或许这一次是真的要跟飞雪分离,他的神情便落寞了下来。 〔不是突然……而是我答应过你会带你找黑龙皇的,对吧?〕 飞雪深知她必须做的事情,但我呢? 说要替师父解开诅咒,却像兜了个大圈一样,越绕越远,最后回到原处。回到莱茵撒尔后会怎么样呢? 菲司跟蔚萝已经回到莱茵撒尔了吧?他们知道我还活着吗?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菲司会被处罚吗? 为什么菲司拚命地要把我送到东方呢?我真的,该回去吗? 回去之后,我会不会很想她呢? ※※※※※※※※※※ 荷月第二十二日。 晨曦初绽时,载着飞雪等人的马车,朝着南方的青龙领地绿川,出发了。 明镜坐在高楼望着,眼神尽是清冷的淡漠,即使映上一抹灿阳的金黄,也丝毫没有温度。 「别担心,陛下很快就会回来的。」身后,传来路寅的声音。 明镜偏头,看向他。「你是神无的护卫,却不用待在他身边吗?」 「因为我不会打架。所以护卫的工作都是由烟允负责的。」路寅耸了肩。「我只负责快递或是必须要快速到达的工作。因为我只有化龙比较出色。」 ……所以那天是派他带飞雪回来望月城。明镜默思着,却感受到内心有一股起伏。 「你对自己有这种与眾不同的才能,有什么看法?」 「……与眾不同?这是夸奖吗?」路寅听出了明镜话中的反讽,苦笑几声,不过他却没有因此改变了答案。「我虽然跟别人不一样,但我觉得这样很好啊!因为有些事只有我能完成!」 ……只有我能完成?我也,会有吗? 听了路寅的话,明镜不禁淡笑。「你说的对。对了,路寅,我想看看黑龙族的修炼场。」 为什么,总觉得明镜好像很看不起自己的样子?路寅有些担忧地皱了下眉,又笑出来。「没问题!不过,我们的修炼场超级特别的哦!别的种族都无法办到!」 「特别?怎样的特别?」 「能够创造记忆中的场景,就在陛下的后花园!就是你们知道的呀,你们抵达那天,陛下正在一个树林中,那个树林其实是陛下记忆中的景象,不是真实的树林!」 能够创造记忆中的场景? 听着路寅的解说,明镜想到了一个神奇的点子。看着明镜的表情,路寅竟感到有些不安…… 「可以让我用用吗?那个训练场。」 「可以可以!」 路寅想到明镜那夜,战斗姿态灵活如舞蹈流畅的身影,竟擅自答应了出借神无陛下的物品。 . 第八章 大御龙巖 (一) 荷月第二十八日。 距离宝器觉醒那日,已经经过了将近两週。 那夜青龙军队寻着通天光束的方向前去,只找到了一整片的妖魔尸体,以及光束发出地点的衝击在地面残留的痕跡。 没有找到宝器。 随后,緋龙军也抵达了,与青龙军碰个正着。只有苍龙军没有到场,就像毫不在乎政治局势对他们陷入不利的事实一般。 虽然没有发现宝器,但两军也发现了,原本深受诅咒之血蔓延的土地,就像被净化过一般,北方清扬.月陛下设下的结界,也如同经过了完美地修復。 这也更肯定了,这绝对是因为宝器的缘故。 想到这里,青绿色长发的少女停下了拨弄琴弦的动作…… 房间外头传来了清晰而坚定的脚步声,随后,她听见了呼唤她的声音。「居羽殿下,苍龙公主末蓝飞雪殿下已经抵达这里了。」 她,青龙公主,千日居羽。 果然。就说苍龙军没有什么大动作,并不是因为他们势弱…… 缓缓抬眼,望了一眼窗外,居羽起身,打开房门。只见外头银灰发色、深红瞳孔的男子一脸淡漠地站着,身上穿着威风庄严的青龙军装。 「雷犽,你调查的结果如何了?」 被唤作雷犽的男子,眼神没有动摇地说了下去。「将近两週前的粲公子宅邸的宴会当日,苍龙公主消失之后,并没有回到海地城。苍龙公主从北方南下,抵达五角圣堂。」 北方?难不成……是暂时去了緋龙城?但没有听到她那里的消息啊? 「另外,她带了另一位客人……」说到这里,雷犽犹豫了半晌,居羽感到奇怪,因为五角圣堂的龙族祭祀并不是能带外人来观赏的,除非对方也是龙族贵族。但是,龙族贵族肯定会受到邀请,那么……是什么身份呢? 又或者说,飞雪想打破规矩?从以前到现在,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打破规矩,就连自己的宝器认可仪式都没有举办,因此失去继承龙巖主的资格。 不过,资格吗?或许一开始就不存在吧。 〔居羽,龙巖主是龙族联盟中的秩序,但是,你曾想过,其存在的原因吗?〕 〔同样优秀的两位龙皇,是怎样被选择的呢?〕 不知道。所以,只能成为更优秀的那一位。 居羽看向走廊栏杆外,映着金阳的水面波光粼粼。即便是盛夏,长春林依旧如春一般,纷飞着樱粉的花瓣,点点散落在湖面中。 「走吧,雷犽。我们得去见见飞雪了。」 ※※※※※※※※※※ 飞雪的车队抵达了中立地区五角圣堂。 直到进入了五角圣堂的结界后,飞雪才知道,前几日看见神无时站在的那片夜空,竟与五角圣堂的所在地——「长春林」景色相同。 白玉的树木有序并列,错落的枝椏盛着一簇簇粉嫩的花瓣,微凉的风轻轻吹来,纷飞的花瓣带着幽香,围绕身侧。 飞雪带着诧异看向神无。 是这个人把长春林移转到了望月城还是当天他就站在那里?飞雪带着一脸疑惑望着神无,在她来看,神无对长春林有一些超越常人的执着,或许就跟雪沉有关。 神无只是轻松地耸肩。 神无与飞雪、身旁跟着飞雪的侍卫亚龙以及神无的侍卫,一位绑着高马尾的黑发女性——烟允.露。 「飞雪。」 前方走来的人影唤出了飞雪的名字,「好久不见。」 飞雪不禁停住了步伐,看清了人影之后,飞雪露出了一道笑容。「居羽!」 「你终于来了。自从你从粲的宴会中消失之后,粲一直担心着你的安危。」 ……担心我?是担心我因为死在荒郊野外让他被处罚吧?不过这几日苍龙城都没有什么动作,他应该也放下心了。 飞雪即便吐槽,仍带着不失优雅的微笑。 「对了,这位……」 此时,居羽的目光终于注意到了一旁的神无,眼神闪过一丝惊讶。「什么?黑龙皇神无.月?」 「哎呀,这果然是受欢迎的烦恼啊。」神无倒是毫不避讳地炫耀他自以为无处安放的魅力啊。 飞雪没有想到这个情况比她所想像的还难以解释。 她没完全相信神无说她就是龙族宝器的说法,再说,她也答应了神无这件事情先暂时保密。确实,如果突然说自己是「宝器」,任何人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不过,祭典里,她的好友青龙公主千日居羽以及緋龙公主雀舞空晴都会出现,而且,她带着黑龙皇、黑龙皇支持苍龙势力的事情已经在圣堂传开,马上就会传入各方贵族耳中。光是要说明她是如何联系上黑龙皇,就必须好好编造一个理由。 明媚的春光,湖色粼光漫漫,清新的茶香随热水冲入湖中而四溢,鲜艷精緻的甜品在眼前摆盘得相当美观,愜意的景色,不禁让飞雪想起了儿时的茶会。 不过,她心里可没喝茶的心情。 「其实,我一直有在跟神无通信。」 讲了一个最普通的理由,却遇上聪明的居羽,怎么不是遇上笨的空晴呢?空晴可能连问都不会问呢。 「通信?」居羽轻轻挑眉。 「……呃!」神无正要开口说话,却被飞雪重踩了脚板,发出一声哀号。 飞雪赶紧接话。「嗯,我也是误打误撞……我的信鸽,有一次飞入了黑龙领地,带回了一朵初雪茉莉,我才知道那孩子能飞那么远,因此尝试了几次通信。」 居羽挑起的眉头似乎平復了一些。 「在粲大人宅邸的时候,好像大家出了意外都赶忙回去。那时候,神无正好在附近,遇上了我,我才没有遭遇妖魔袭击……」 还真能说。神无扶着自己发疼的脚,一脸怨恨地看向飞雪。飞雪也不甘示弱地瞪了一眼神无,挑起的脣角好似叫他闭嘴。 「真的?」听见居羽反问,两人赶紧点头如捣蒜。 「好吧。」居羽轻叹口气。「暂且相信你们……」 只是暂且?飞雪悬着的心只放下了一半。 「神无陛下出现之后,苍龙族的民心也会安定不少吧。」居羽看向神无,她的称呼略微轻松,却没忘记称呼陛下。 神无带着微笑点头,飞雪也明白居羽的意思。苍龙族在龙族联邦之中,势力最为薄弱,如果有隐居的黑龙露面,并表示支持苍龙,绝对是一大助益。 「对了,要是知道你没有遇难,粲应该会很高兴。如果您能到他那里打个招呼……」 听到这里飞雪没有忍住白眼的衝动,居羽看着飞雪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 「你不要露出那么厌恶的表情。」 「没办法。」飞雪了当拒绝。 「虽说他高兴,但应该只是高兴自己命保住了。之前我就有提醒过他,这桩婚事不是闹着玩的,是两国之间的大事……」居羽冷冷嘲讽一声。「他最近大概知道严重性了,所以,他求我做中间的和事佬。」 「要干嘛?」 「退、婚……」 居羽这两字讲得不疾不徐,竟让飞雪充满期待的心情如火山爆发一般激动到要炸裂! 「我接受!」 居羽想着,她尾音都还没落呢。 「飞雪!居~羽!」 远方传来了久违的声音,一声女孩甜甜的笑声同时灌入耳里。一位珊瑚红般长发的少女朝着他们兴奋地飞奔而来。 飞雪还没望去就认出了此人,那即是緋龙公主雀舞空晴。虽然空晴比她们大上几岁,但个性却像孩子一样依赖人、爱撒娇。 飞雪感谢地投了个眼神给居羽,感谢居羽「故意」趁空晴还没来时,先问完了方才问题;居羽表示不客气地也投给飞雪一个眼神。 「太久没见到你们了!」 飞奔过去,空晴一把抱住了飞雪,在她胸口鑽啊鑽。「好想你,飞雪!上次去喝茶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倒是居羽那边,我这几年还去过几次!」 「那也没办法,这几年的荒地实在太险恶了。」飞雪笑说,拍了拍空晴,一把将她推开。 「不过,我听说荒地最近好像得到了控制。」居羽突然拋出了一个犀利的问题,飞雪猝不及防,手中的茶杯吓得都要掉了。 「这个问题……」飞雪停止了思考,决定诉诸实话。其实,她与西方人接触的事情,在她们之间已经不能算是秘密。飞雪拉下了水蓝的衣袖,露出了永恆环。「我拿回了苍龙族的宝器,『永恆』。」 「真的耶!」空晴惊叹,居羽却喝了口茶,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拿回的方法跟我想的一样吗?」 看着居羽严肃的神情,飞雪没有一丝迟疑地点头。「对。我再次见到西方人了。」 居羽啜了口茶,眼神泛起了一丝沉重。 「所以,那个……菲司?他是叫做菲司吧?他回来找你你了?」倒是空晴,她开朗地提问,让刚才沉重的气氛得到一丝缓和。 「他不是特地回来找我的。」飞雪苦笑。「但我确实是见到他了。」 「那他怎么会来呢?穿过荒地可是很危险的。」 飞雪回想起了菲司刚抵达海地城的那几日。先是明镜出现、接着菲司也闯入了城中,之后菲司询问能不能留下明镜,最后是菲司让明镜掉入荒地。 还有,菲司说谎。 飞雪斟酌了一会儿,开口。「他似乎,想把他的同伴留在这里。」 「这里?什么意思?」居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我把那个西方人带在身旁一段时间了。」 居羽眼中的阴霾更重了。「飞雪,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很严重?」 「我当然知道。但请听我说完。」 居羽静默,眼神似乎在审视着飞雪。居羽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理性的人,而且目标明确,她一直以接任龙巖主为目标成长。她们是朋友,因此也明白居羽不会谅解的理由。 「那个西方人,叫做明镜,与我们年龄相仿。他曾经为了我的族人,牺牲自己进入荒地,现在荒地之所以这么平静都是因为他;他也曾为了我战死的族人祈祷。我们不能否认西方人为了私利发动战争,但是,我也明白我们其实能跟他们和平共处。包括明镜,我们都相信,我们能迎来和平。」飞雪边说,边忍着颤抖。 和平,从来不是她能掛在嘴边的词汇,因为局势一点都不能奢望,虽然战争平息,但仇恨与警戒仍在。诅咒之血与荒地的痕跡,就像偶尔会裂开的旧伤…… 可是现在,她的想法像是得到了释放,因为明镜认同了她。与对菲司的景仰不同,她对明镜的想法,是对等的。 平静地望着飞雪,居羽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却又很像在深深思考着什么事情。 确实,和平,谁不想要呢?青龙城的北方一直都遭受着诅咒之血的压迫,但战争一直都是西方人发起的,我们则是因为天真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我们这代没有经歷过战争,你所说的那位西方人想必也是。所以,我不怪你经歷过的事情让你改变了想法,不过……」居羽说着,眼神愈发坚定。「我无法理解你。我也不认为你的想法是对的,甚至带来和平。」 可居羽深知,她的做法虽不会毁灭,但也永远无法带来和平。 「飞雪想当龙巖主吗?」突然,空晴软糯的声音,再次打破了僵硬的气氛。「因为你想带领我们与阿芙海特和解,对吧?」 「不。」没有思索,飞雪回应了。 方才的话,让她们认为了我想当上龙巖主吗?飞雪有些忌惮地看向居羽,她明白居羽的野心,也深知自己的不足,她没有资格成为龙巖主。「我……」 「如果,飞雪在意的是你没能完成认同仪式的话,其实不需要担心哦。」 ……咦? 「空晴!」居羽有些责备地喊住了空晴。 而空晴则是露出了一脸错愕的神情。「不能说吗?」 居羽有些苦恼地揉了肿胀的下太阳穴,沉默了一会儿,看向飞雪。「好吧……飞雪,我对于宝器的运行一直都有在研究,最近,我得知了一件事。龙巖主,可能不是唯一的。也就是说,龙巖主并不是取决于命运,而是必须要有一位能够担当这个身份的人。」 嗯?「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代的龙巖主,原本应该是……」居羽犹豫了一会儿,听到这里的神无,一下瞭然了居羽想表达的事情。 「原本应该是,末蓝时祈苍龙皇陛下。」 ……什么? . 第八章 大御龙巖 (二) 樱粉的花瓣随着徐徐吹送的凉风,飘零而下。 春意盎然的白色树林间,庄严巍巍的五角圣堂,燃起了代表神圣的熏香。 飞雪托着冗长的裙摆,沉重的衣冠,缓步走入五角圣堂最中央的圣祠。 五角圣堂是一个环形的场所。白石砌成的建筑物,由外而内分为三大区域,最外圈为迎宾区,一般人只能到达这个区域,第二圈的东部为厢房,西部是管理者房间与活动区域,而最内圈为圣祠。 圣祠是一个圆形,中间的低地是祭坛,上层有一区观礼层,天花板上头有一小孔,会撒下一缕阳光洒落在祭坛上。 祭坛旁环绕着缓坡的楼梯,通往祭坛旁的高处的观礼层。而在观礼区域后,便是通往厢房区的走道。 飞雪通过了走道,来到了观礼层。而在尽处等着她的是神无,一袭黑色的丝质长袍,衬着他的黑色碎发,金色的眼睛有着深邃的纹理。 神无在看见飞雪时,露出了灿烂可鞠的笑容。 飞雪也忍不住一笑。 「你打扮得很漂亮欸。」 「谢谢。」飞雪应声,在神无身旁停下步伐,她不禁握住了左手上的永恆环。「你打算跟我说什么?」 「我想过了居羽上次向我们分享过的研究成果。她说,五大宝器并不是一个很完全的机制。」 飞雪点点头,记忆被带回了几日之前。 〔我们熟知的龙族宝器虽然有五大,但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确切的联系,因为,黑龙与白龙离开后的联邦中,还是以一样的方式运作,并没有差别。〕 〔我们一直认为龙巖主是神圣的存在,因为清扬.月陛下带领了大千盛世,也成功抵御了阿芙海特的进攻。所以我们认为宝器有所联系,会引导龙族的命运,选出下一任龙巖主,但其实不然。〕 〔你的意思是,因为,上一任龙巖主,原本是我母皇?〕飞雪提问了。 〔没错。不过,我是听我母皇转述的,确切的情况……〕居羽边说,边望向了对面的神无。 神无一愣,淡淡地点头。〔嗯,或许在场也只有我知道大概的情况了……当时,我还不是黑龙皇,但是,因为某种原因得知了当时的情况,时祈苍龙皇陛下是自愿退出的,然而在时祈苍龙皇陛下退出之后,青龙宝器还是对芮綾青龙皇陛下產生了共鸣。〕 全场静默了一会儿,神无又继续说。 〔你们知道,大御龙巖是怎么產生的吗?〕 歷史上的大御龙巖仅有清扬.月陛下一人。 〔当祭祀典礼的时候,被选中为龙巖主的该族宝器会產生反应,而大御龙巖,则是所有的宝器共鸣并选择该继承人为龙巖主。〕居羽回应。 〔你很清楚耶。〕神无带着微笑,竖起拇指,〔没错,一般我们认为,如果没有进行认可仪式的宝器,是不可能被选上的。但是,如果其他的宝器也选择了没有接受认可仪式的继承人呢?〕 〔那她还是会成为大御龙巖,对吧?〕空晴歪着头说。 神无点了点头,而飞雪却发现了神无与居羽都望着她。 思绪再次回到了现在,飞雪轻叹了口气。「多亏上次你的那番说法,居羽好像认为我想跟她抢龙巖主的位子了。」 「你真~的不想当吗?」神无故意拉了长音问道。 飞雪睨了神无一眼。「如果我真被选中了,我是不会拒绝的,但是,如果真的要我选择,我自愿退出。」 「为什么?上次好像没有听你说原因。」 「因为,龙巖主要承担所有龙族的安危,我的想法太过冒险,我没有资格统驭龙族,我跟居羽的心理状态不同,她更适合成为龙巖主,而我,能做的就是说服居羽相信我。」 神无点了点头,望着祭坛的场景。一缕金阳洒落下来,将流动的气流照得通透,好似圣洁的气息,贯穿了天顶。 「如果,我说我知道未来呢?」 嗯?飞雪有些错愕地看向神无,后者的笑容仍然灿烂可鞠。神无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或者是说不太会故弄玄虚。可是,未来? 「你是不会当上龙巖主的。」 这我早就知道。 此时,锣鼓声响,香薰点燃,白烟裊裊升空。 她该走了。但此时,她却被神无的一席话钉住了步伐。 她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是无法当上龙巖主的,但是那天他们讨论着她还有当上龙巖主的可能以及询问她是否想成为龙巖主,又有何意义呢? 飞雪知道自己的内心已经不如以往如止水平静。 然而,挑起她波澜的其中一人,却又宣告了先前的一切彷彿玩笑。先前被紧咬着逼问立场的紧张感,现在又将一切视为玩笑,这让她感到有些生气了。 可是她真的该走了。 飞雪拖起裙摆转身,而眼神执拗地在神无身上逗留了一阵,没带任何的善意,神无收下了她不悦的眼神,只是带着微笑,挥手祝福。 锣鼓的共鸣在空气中留下微微的震动。 裊绕的白烟在空中散去,原本空荡的祭坛观礼区,已坐满了远道而来的龙族贵族。 典礼开始。 一位与居羽相同墨绿发色的女人,由低处祭坛正北的出口走了出来。她穿着果绿色华丽精緻的衣服,带着金色的龙雕皇冠,她便是现任龙巖主,千日芮綾。 随着龙巖主的出场,三位公主也从三个不同的方位中走出,代表着青、緋、苍的三位继承人手中各持着自己族中的宝器。 现在龙族联邦所有的三项宝器分别为,青龙族的『千弦的翡翠琴』,是一把古箏;緋龙族的『步雨红莲』,是一把柳叶型的刀;以及,苍龙族的『永恆』,是一只看起来玉质的苍蓝手环。 三人将宝器放上了祭坛,五角的祭坛,盛着三样宝器,映着灿金的光芒,青龙的『千弦翡翠琴』如同一座通体以青玉雕琢的古箏;緋龙的『步雨红莲』散发着如同焰火的色泽,是醒目的艷红色;苍龙的『永恆』散发着如霜一般的寒气,看似高洁冷艳。 全场静默无声。 「由远古巨龙降下的瑰宝……」 龙巖主芮綾扬起了手,垂落的衣袖显现出了穿戴繁复的金色首饰,在芮綾白皙的皮肤上,以顏料摸上的符纹清晰可见。 那符纹映入了飞雪眼帘。红色血月下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然后,耳边响起了芮綾祈唸着的,唤醒宝器的远古咒语。 祭坛中的那一缕阳光,如同倾泻的金色流光,更加灿烂。 嗡。 一声轻轻的共鸣在寂静的空间显得特别清晰。 青绿色的琴,泛起了荧荧的流光。 亚龙在观礼的黑龙皇身后站定,另一侧,与他并肩着的是黑龙侍,烟允。 「听说苍龙皇陛下没有前来。」 听见了烟允的问题,亚龙点了一下头。「是,我先前已经接获消息,陛下不会前来五角圣堂。」 面色冷淡的烟允微微挑眉。「我刚才听到了一个传言,说『因为苍龙皇陛下的失误,在苍龙公主年幼时,就把宝器交给公主,导致心智不成熟的公主将宝器交给了西方人,因此失去了成为龙巖主的机会。』如果,苍龙皇陛下不克前来,那么现场的传言恐怕,会对苍龙公主殿下不利。」 「陛下与殿下,应该也料到此事会发生。」亚龙虽回答得平淡,可内心却有一丝动摇。苍龙族,在龙族之中说得上是势单力薄,现在的局面,恐怕会更不利。 要不是有神无在场支持飞雪,也许传闻就会更加难听。 嗡。 一声柔和的共鸣,倾泻的金阳变得更加耀眼而灿烂。 亚龙与烟允的目光被聚集到了祭坛中央。 荧荧的绿色光芒率先展现了出来。不,或者是说,他们的角度率先看见了绿光,但几乎是同时,如同焰火的烁光、好似苍空的绚光,是同时闪烁了起来…… 在共鸣声响起之后,三件宝器泛起了金光,相互辉映! 三件宝器同时发光! 观礼区发随即发出了惊叹。 三件宝器悬浮于空,此时,一声譁然,眾人的目光朝着观礼层上的方向看去,一位穿着黑袍的男子成为了目光焦点,是神无。 烟允还没来得及上前护住神无,他身上的一条鍊坠泛起了金光,悬浮于空。神无松手,掌中紧握的鍊坠,朝着祭坛中间,像受到吸引一般,飞驰而去。 那是黑龙族的宝器,千年长夜。 「是大御龙巖!」 有人破开了紧张的氛围,说出了眾人的猜想,所有宝器竟然同时共鸣,这个是几千年来不曾出现过的景色。 也代表着大御龙巖出现了。 飞雪的目光带着一丝惊讶,她只见居羽死紧盯着共鸣中的宝器不放,最后…… 只见周围金光笼罩,居羽的眼神缓缓落到了飞雪身上。 「宝器竟然选择了,苍龙公主!」 此时,一面泛着白光的手镜,穿越了观礼层,也落在了飞雪身旁,周遭的私语声顿时炸裂开来,所有人再也无法压抑眼前的景色! 贵族们几乎混乱起来,张望着周围,寻找着手镜的主人,因为那面手镜即是…… 白龙族宝器,白露清霜。 「白龙皇也在!」 神无的思绪顿时空白了,他的心上随着眾人譁然的声响,一下下被重击一般。 ……千昭。他在这里? 「烟允!」神无向身旁的烟允下令,「去找千昭!或是把他的人找出来!」 「是!」 烟允望了亚龙一眼,转身便追出了祭坛。 「亚龙,无论如何,守在飞雪身旁。」丢下这句话,神无随即追上烟允。 然而此时,就在居羽及空晴眼中,飞雪的身躯泛起了符纹金光,蔓延了全身。 居羽的眼神泛起了惊愕的神色。 飞雪紧张地蹙起了眉头,居羽肯定知道她现在身上的符纹代表什么,任谁知道都会充满惊恐,难以接受。 那是,与在宝器觉醒那晚,同样的符纹。 可是这次,她没有失去控制,而是意识非常清晰,可是即便意识属于她,她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完了。场面完全混乱了。 . 第八章 大御龙巖 (三) 〔你是不会成为龙巖主的。〕 神无的那句话仍然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说着知晓未来,随后说出结果…… 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成为龙巖主,是会成为大御龙巖?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术,像极了路边摆摊算命的江湖术士。 飞雪沉着脸,望着自己的双手,从手腕延伸到手臂,纤白的肌肤上,已经完全看不见当时在祭坛时泛起的金色符纹。 想起那个时刻,肌肤就会彷彿感受到雨夜的冰冷,然后,祭典时发生的混乱便会重现她的脑海,那片混乱在她的记忆中,最后止于亚龙以斗篷遮住了她,将她带离了祭坛。 她知道母皇没有来,她瞭解母皇一直都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样貌,但如果,母皇知道了她被选为大御龙巖的话,会高兴吗? 可母皇还是母皇吗? 脑海中再次浮现了混乱的祭坛场景,刺眼的金光、嗡然的声响、令人晕眩的视野,飞雪打消了方才的念头,母皇没有来才是对的。 那……明镜呢? 初萌芽的这个念头,竟让飞雪感到惶恐。 如果明镜知道了她是下一任的大御龙巖,会为她感到高兴吧?可是,她成为了与明镜对立的、最关键的角色。 心烦意乱时,涌上心头的情绪,永远都不是最混乱的,而是最真切地、最简单的情绪…… 明镜,你现在过得好吗? 「你的脸色很差耶。」 听见了神无的话,飞雪下意识地摸了下脸颊,却又无奈叹了口气。「我想也是。」 「我虽然是不懂你的想法,但你现在是准继承人了。而且还是几千年来第二任的大御龙巖。」 ……或许就是这样才会脸色如此差劲。在眾人面前被五件宝器选中,并且同时唤起了传说宝器的力量,身体各处都浮出了金色符纹,传闻已经在贵族间传开,成了离谱的样貌。 说她是清扬.月转世、远古巨龙化身的各种荒唐说法都有。 但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看着办了。她与神无相互支持的结盟还在,她需要神无支持她的政治立场,而神无需要她帮忙解开诅咒之血。 ……不过,怎么想都是她吃亏啊!诅咒之血要怎么解,她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过,如果五色龙族重新结盟,你会支持我的想法吗?关于和平到来……」 神无抬眼,望向她。原本认真的眼神中,浮出了一丝笑意。「我跟阿芙海特来往过,所以,我能理解你的想法。我当然希望和平到来。」 神无说的话,总是很体贴。不过,约定到此,他们必须暂时分离了。神无要回去和明镜谈谈,而飞雪也必须回海地一趟,然后,神无就会送明镜回去莱茵撒尔。 想到这里,飞雪不禁想拜託神无让她与明镜联系,但内心翻涌出的一股异样感,阻止了她。为何总是留心着他?现在他们几乎是异端上的两人了。 等明镜回去,他们再不相干。只是,她早已默默许下必须遵守的约定。 「飞雪。能打扰吗?」 门外传来了陌生的呼唤,但飞雪很快便认出了来人,前去应门。与她的猜想相同,门外的是,龙巖主千日芮綾。 「覲见龙巖主陛下。」飞雪赶紧行礼。 「覲见龙巖主陛下。」神无也恭敬万分地与飞雪行了同样的礼。 「好久不见了,神无。」芮綾点了点头。「飞雪,恭喜你成为了下一任的联盟领导者,大御龙巖。」 她说「大御龙巖」。这一词,让飞雪感到无比沉重。 「万万不敢当。」飞雪仍弯着腰十分恭敬。「劳烦陛下亲自前来,本座心中有愧,还请入座让本座以粗茶招待。」 芮綾点点头,带着优雅的气质。「那么,我们就入内谈谈吧。」 飞雪立刻让菱桓泡了茶。 飞雪、神无以及青龙皇三人坐在桌前,这件事对飞雪来说几乎是前所未有,然而,他们所谈论的事情,又是如此沉重的国家大事。 「居羽,她还好吗?」飞雪率先开口了。 「不必担心她。」芮綾的语气温顺,「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联盟中的体制本该如此,我们就是顺应,并循规蹈矩。」 没错,循规蹈矩。在飞雪记忆中,千日芮綾就是这样的人。 「只是,你现在是大御龙巖的继承人,必须要有所觉悟。」 有所觉悟。这话飞雪听起来,便是芮綾不认为她有作为联盟领导者的心态,但这也难怪,苍龙族已经沉寂了好几代,这种轮替彷彿与他们无关。 「……我母亲,也让您有这种感觉吗?」 飞雪的提问让芮綾与神无都感到讶异。 「没错。你母亲跟你一样,都是一个聪明、有着出眾才能,但不遵循古道的人。她接受了成为龙巖主的训练,直到最后一刻,才退出。她几乎是在登基之前,选择放弃。」 ……什么?母皇不是一开始就决定退出的吗?「能再告诉我更多一些吗?关于我母皇当时的事。」 「好吧。」芮綾缓缓点头。「那时候,你到了海地城附近的西北森林游玩,你在不小心的情况之下,坠落了山谷,时祈似乎去救你了。当时我不在场,但我很庆幸你们都没事,可就在那时候,时祈回来了,说她不能成为龙巖主。她甚至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 坠落山谷。不对,这很合理…… 因为那一天,母皇过世了。代替她的人,不接管龙族联盟,也将永恆环给了我。 想到这里,飞雪的背脊直发凉。芮綾的说法,竟和她的记忆与猜想完美的对上了。 「朕知道的,就这么多。具体情况,或许你该跟时祈谈谈。」芮綾话锋一转。「朕听居羽说了你的想法,你想要带领龙族与阿芙海特迎来和平。」 飞雪抬眼,虽然她并不意外芮綾提起了这件事,可她确实还没想好如何回覆芮綾她的想法。她的想法或许真的是太天真了。 「在成为大御龙巖的训练过程中,或许你就会打消这个念头。」 ……啊?飞雪一愣,她没想到芮綾会如此回覆她,彷彿她的深刻体认一般。 「朕未尝没有这样想过,可是,之后朕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确实只有联邦等级的阵容,才有办法对付莱茵撒尔,可那是你想要的吗?还有赔上一整个联邦,值得吗?如果,真的能够做到,清扬.月陛下,当时为何无法达成呢?」 飞雪静默了。确实,她早就知道会被训话。 「如果不是清扬.月陛下,我们……现在都无法如此快乐地活着。」飞雪说。 她的想法一直都很清楚,当初龙族与阿芙海特的血战,让龙族留下了无法抹灭的创伤。她曾经也怨恨过荒地蔓延的日子,但见到菲司之后她瞭解了荒地在阿芙海特来说,也是身不由己;见到明镜之后,她甚至看见了明镜牺牲自己拯救龙族的事跡…… 那些事不是他们做的,而是他们祖先,他们同样,也没有仇恨。 「我很明白,也很感激,先祖留下的一切,但我不是清扬.月陛下。」飞雪缓缓起身,彷彿宣扬她的意志。「我没办法瞭解她们当时的遭遇,所以我不会选择跟她相同的路。我会成为大御龙巖、我会接受大御龙巖的训练,但不是现在,因为就像您说的,或许,我还没有准备好。」 芮綾仰头望着飞雪,半晌,她反问。「那么,你现在要怎么做?」 「请让我先回我的国家一趟。」 ※※※※※※※※※※ 在龙巖主面前大放厥词,是疯了吗? 「你真的超帅的!」 肩上传来了神无讚赏的重拍,那一重拍让飞雪的心感觉沉重不已。 「别说了。」飞雪无奈地拨开了神无的手。「我现在只觉得压力好大。」 虽然压力真的来了,但是那也是她的真心话。既然如此,就全力以赴吧。 但是现在,她真心想好好寻求慰藉。 好想回到母皇身边,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即便……即便,真正的母皇在她12岁时就过世了,她也早就把她当作真正的母亲了。 〔因为,我是正义的一方。〕 对,她不是为了成为龙巖主,也不是为了获得宝器,就只是一个默默代理着母皇的人。她…… 到底是谁? 「不过,飞雪。听了龙巖主陛下的话后,我觉得……」神无的话,将遥远的意识拉了回来。「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嗯?什么事?」看着神无认真的眼神,飞雪感到一丝警戒。 「千昭登基为白龙皇的原因。」 白龙皇,千昭.誓,他同时也是神无的挚友。 飞雪知道,白龙族有两位皇子,她曾经在五角圣堂的帝王学院见过当时的二皇子千昭,以及认识了神无,但就是因为如此,她才感到惊讶…… 千昭是一位病弱的皇子,而且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你也为此感到奇怪吗?继位的竟然是千昭。」神无有些感伤地叹了气。「因为沅阳哥,无法继位了。」 强大的禁咒,名为『诅咒之血』,在最终之战后蔓延了整个白龙族。 只有成人,在月圆之夜变成妖魔,残杀自己的孩子。原以为,在清扬.月陛下所使用的法术诅咒了诅咒之血,法术将化为妖魔的人民隔开,诅咒之血便平息了。 可几千年过去了,由诅咒隔开的边疆地区,妖魔并没有消失,这便证明了,诅咒之血依旧存在。 就在大约一百八十年前,白龙皇族生下了两个儿子,名为沅阳与千昭,但在幼年时便发现,大儿子沅阳是带着诅咒之血诞生的。 沅阳是以皇位继承人培养长大的,拥有各种知识、美德的皇储,但却阻止不了体内的诅咒失控。 城中几乎再次笼罩在诅咒的不安之中,人民险些暴动。 「……暴动?最后是怎么阻止的?」 听见飞雪的提问,神无的脸上露出了愁容,犹豫了片刻,好像就在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当时的情势是,皇室已经被逼到绝境。所以为了平息不安,沅阳哥被处死。」 ……什么?飞雪的错愕僵硬在了脸上。 「原本就一直被秘密保护着的千昭,很快就登基了,为了巩固他的势力。可是我知道,千昭一直认为自己无法做到,而且承受着压力,非常绝望。」 「这就是我一直在找你,却不能让你马上去见千昭的原因。你现在还不具备解开禁咒的能力,但千昭会对你抱有期待。」神无托腮,有些忧愁的撇了嘴。「我最怕的事情是……千昭等不了,擅自展开行动。」 情势真的很急迫。 她顿时理解神无隐藏在他那温暖笑容中的不安。神无非常善良,他知道,飞雪还无法成为宝器发挥作用,选择了体谅的方式。 然而,这份体谅真的……值得吗?还是有可能拖累了龙族? 排山倒海的压力再次袭来。 没错,与她所认知的相同,她已经再也没有退路了。 然而,返回苍龙城的日子到了。 五角圣堂外的白玉树林中,撒落阳光穿透枝椏的金色光影。神无陪着飞雪站在林下,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殿下,马车备好了。」 飞雪再次紧握手腕上的永恆环,在内心默默替未来祈祷着,不论是自己,还是龙族,也包括,神无…… 神无一如既往的微笑,却不自觉感觉他的眼神带了些犹豫。 「真的要回去了,对吧?」 「嗯。」飞雪淡淡点头,回应神无的提问。「对,总觉得,必须回去做一些事情。」 「从西方返航时,我会再来找你的。」神无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那个,明镜有托我转告你一句话……」 风起了又落,轻抚的微风,带着清香。 在那个瞬间,一切彷彿被极端地放慢,声响彷彿在心底共鸣,听见了神无的话,她的嘴角扬起了微微的弧度,又缓缓落下。 「你有什么想跟他说吗?」 「没有。」 飞雪不带任何情绪地转身,上了马车。她没有片刻犹豫。 要忘记明镜。 她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等等,飞雪。」她进入马车前,神无拉住了她,她还没回头,神无轻细的声音又传入了耳中。「小心内贼。」 马车的车门关上了。 风又扬了起来,吹送着樱瓣的清香,她默默地望着窗外,直到风再次平定,樱粉随之散去。 「路程还很遥远,殿下要不要睡一下?」 原本望着马车缓慢驶离五角圣堂,那穿越树林的景色,飞雪一下被对面的声音拉回了注意力。 菱桓,她带着微笑问。 「暂时不用,我还不睏。」飞雪又望向窗外,食指无意识地绕着垂落肩头的发丝。 随着景色变化,逐渐靠近,最后又远去的楼房、田野,街道、城镇,灿烂的金阳,缓缓变得暖红,锋芒拭去,覆上柔和。 「飞雪殿下,明镜阁下不会再回来海地了,对吗?」 许久,菱桓再次开口了。 「嗯?对……」飞雪的目光回到了菱桓身上。「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在五角圣堂时,听到了神无陛下替明镜阁下转告的话,好像是告别才会说的话。」 此时,捲扬的风捎来的花香,让飞雪想起了五角圣堂的林地中,纷飞的樱瓣。 同时,飞雪想起了神无捎来的,明镜所说的话。 『我会遵守约定的。祝你平安。』 飞雪扶住了前额,思考片刻。神无告知她的时候,她是什么表情? 「是啊,他要回去西方了。我们不会再见面。」 菱桓若有似无地,扬起了嘴角。 「我觉得他很特别,因为他时时刻刻都关心着殿下您。就连在北方森林那夜,他竟然早一步出现在殿下身边,想到他要离开,就感觉有点不捨呢。」 「是啊……」飞雪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一直困扰着她的事情,又再次浮上心头。 为什么,看着菱桓就想起了,她随亚龙出现在北方森林的事情? . 第九章 长梦终焉 (一) 〔如果你见到了他,记得快跑,因为他是恶魔。〕 或许飞雪总感觉,最庆幸的事,就是当时,她因为好奇所以没有逃跑。 「你……是谁?」 在那片花园里,黑色头发、翠绿双眼的少年,静静佇立着。少年的目光带着茫然,缓缓飘向飞雪。 他是菲司。又不是菲司。 飞雪想起了菲司的忠告,如果遇见了跟他长得一样的人,却有着黑发及绿眼,就赶紧跑。 少年朝她走近一步,飞雪下意识地退了步,却没有逃跑。 「你没有逃走呢。」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见飞雪仍没有离开,他蹲下了身子。 他蹲着,与飞雪的视线几乎齐高。他只是凝望着飞雪,良久不语。 「为什么不逃?」 飞雪任少年对她伸手,将她的发丝搆到耳后。少年感到惊讶,眼前的女孩竟没有流露出一丝害怕。 「想知道你是不是恶魔。」 少年仍是面无表情,却收回了手。他指着自己,缓缓地说。「我是傲。我和菲司,共用一个身体。」 飞雪惊讶地睁大了眼。 此时,乌云密佈的天空,闪过了炽亮的雷光,一声轰然响声从天边随之而来。那一瞬间的共鸣彷彿震耳欲聋。 傲像是个受到惊吓的孩子,猛然摀住了耳朵,痛苦地皱眉、紧闭双眼。 一股温暖覆上了傲的双手。他缓慢睁眼,飞雪天真的眼神望着他,担忧地替他摀住耳朵。 傲不解地皱起眉头,握住了飞雪的双手。 「为什么要这样?」 「你……怕闪电?」 傲深深地望着她,许久才点头。「对。我很怕。打雷。」 话落,黑暗的天空再次乍亮,轰然的巨响伴随而来,傲再次痛苦地摀住双耳,害怕地发抖,粗重地喘气。 然后,黑云中落下了雨滴,沉重而密集地,拍湿了傲的肩膀,飞雪抬头望着傲,即便自己还没从恐惧中缓和,却还是护着她、替她挡雨的傲。 飞雪拉了拉傲的手指,指向远处。一处屋簷,两人在雨中奔跑,慌乱地逃到了屋簷之处,雨已经变得更大了。 几乎如同水雾一般,瀰漫了整个视线。 落雷再次乍亮了天际,落雷的巨响彷彿震在心上。 飞雪看着身旁的傲,他疲惫地跪坐在地,低头喃喃自语。不久,他如同昏厥一般身子一软,下个瞬间却又清醒过来。 发色变了,是温暖的褐金色。 菲司带着一脸茫然,望着飞雪,直到身上湿透的冷意穿透他全身,他才猜到了前因。他沉默地蹲着,望着屋簷外的这场滂沱大雨。 「你见到他了?」菲司淡淡地问。 飞雪点头。 「为什么菲司要说谎?他是傲,不是恶魔。」 「对不起,我怕你受伤。」 菲司是一个温暖的大哥哥;傲像一个孤僻的孩子,她始终这么认为。从那之后,她没再见过傲。 她知道菲司不希望她见到傲。却不知道原因。 然后,还是迎来了她跟菲司离别的时刻。 「……我知道你不会留下啦。所以,这个能保护你。给你吧。」 「给我?为什么?」菲司带着温柔的微笑。 「你可能不需要用到,但是,如果……」飞雪说着,却越来越小声地像是自言自语。「如果是傲醒来的话……」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那时候,她没看出来,菲司的笑容,带上了些微的苦涩。 飞雪醒了过来。 摇晃的车窗与昏黄的晚霞让飞雪想起了她正在回到海地城的路上。夏日的暖意从窗边溜了进来,竹月的盛夏,已然到来。 「殿下,您醒了?今天入夜前就能抵达海地了。」 听着菱桓的声音,飞雪依然望着窗外,点点头。「嗯。知道了。菱桓……」 「我刚刚作了个梦。」 「什么梦呢?」 「是关于我小时候的事情……」 为什么会梦到菲司呢?竟然梦到小时候把永恆环给菲司的场景,还有第一次遇见傲的情形。 话说回来,见到明镜那天,我好像也作梦了。 ※※※※※※※※※※ 又一次的黄昏,橘黄的天幕降下,霞光渲染在一整片的山脉上,锐利的黑岩,镀上了一层温柔的色泽。 高岭上的少年,背对着神无,行云流水的动作静止了,只剩下空气中残馀的细小电流,反射着光,发出霹靂的声响又快速地消失。 神无化龙,降落在少年身旁的高处。 少年穿着异国的黑色束装、长靴,与他来时相同,只是他面目间的神韵大不相同了。 「停手吧,明镜。」 神无来到了明镜身旁,只见他蓝绿的眼眸带着一丝落寞,望着山脉低处的鸿沟,那深不见底的鸿沟散发着阴冷的气息,以及阵阵血腥。 鸿沟的边缘,满布着妖魔尸体。 「为什么?」 明镜清冷的声线,让神无没有注意到他手套上残留的浓黑血液,明镜彷彿经歷一场杀戮,但没有沾染一丝污血。 「没有用的。」神无摇摇头。「诅咒之血与荒地不同,荒地只要驱散黑暗就能暂缓蔓延,但诅咒之血不同,只要白龙族的血脉还存在着,就不会消散。」 「这个方法,是确定的?」明镜带着一丝疑惑问。 神无点点头。「没错,只要白龙族消失,就不会存在。完全消失。」 但是不可能做到。明镜明白,这是一个种族,因为诅咒逐渐式微的悲惨故事。他不知道白龙族曾经遭受过怎样残忍的对待,但是,见神无的悲伤表情,他可以相信这一千年来,大约是苟延残喘的过活。 「为什么,我们必须战争?」 明镜问出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或许这个问题,从来都不需要解答的理由,这完全是个迂回的回圈。 「你的问题,我也曾经想过。」 「然后?你得到答案了?」 「嗯。等时间到了,你就会知道答案。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会相同。」神无的眼神扫去了先前的阴霾,恢復他开朗的笑容。「现在,该回去莱茵撒尔了,你说,对吗?」 对。或许吧。明镜只是黯然地点点头,任神无那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揉了揉他的头发。 巨大的黑翼展开,夏日的风抚过了脸颊。 明镜,或许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如果我说了,你会真的相信吗?现在还不能确定你是怎么看待龙族的。 所以,你就带着初心,回到莱茵撒尔吧。 神无已经很久、很久没再看过人类了,在传说故事中,描述人类是很残忍的种族,他们会互相廝杀,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却也很矛盾地会相互扶持,团结的力量超越其他的人种。 在神无所说的答案中,与遥远的远古巨龙有关。在那个世代,人类统治着北方的原始大陆,但人类最后分成了两批人,走向了殊途。 其中一批人,在很早很早便接受了巨龙之血,离开北方,成为龙人的祖先;至于另一批人,则获得了巨龙赠予的不死之药,成为阿芙海特。 互相残杀的事实,没有因为进化而有任何不同或是改变。 人类依旧是人类。天性使然。 这就是,神无的答案。 归途,比明镜所想的更具衝击。如今,龙族大地对他来说,已经截然不同。 延着山脉,俯视的角度,山岭与田野好似一副巨大的画,缝纫得细密,不同的丝线交缠的画。从北方的黑岩荒山,到中部的黄褐花田,最后西边的绿茵草地在一层云彩消散后,闯入了他的视野。 彷彿还能闻到青草与泥土的味道。 邻近西方的国土,龙界最后的防线,紧邻着的是瀰漫着黑暗的荒地。海地城就在眼下,之前从没想过,海地城看起来是这么渺小,却又那么肃穆地,佇立在那。 彷彿等待着命运。 飞雪也在那吗?想着,他不禁有些沉重。 〔谢谢。那么,再会了。〕 想着,明镜缓缓握紧了胸口冰冷的镇魔石。 . 第九章 长梦终焉 (二) 飞雪被选为大御龙巖的事情,似乎早已传回了城内。 只是来到城门外,早已感受到欢腾的气氛。进城后,大街小巷的民眾都围过马车旁,欢迎着车队经过。 即便飞雪离开时,她的车队是那么简单,却不减人们热烈的情绪。 毕竟,苍龙城终于,又能再次强盛了。 经过街道时,她看见车外一个想递花给她的小男孩,远远的拿着花,想探头进马车窗户的样子,吸引住了飞雪的注意。 好天真啊,真好。她心想。人们是那么单纯地,因为她当选了下任的大御龙巖而感到开心,但不论过去还是现在,甚至是以后,苍龙都必须面对着眼前的黑暗活下去。 为什么我会这么悲观?飞雪冷冷一笑,收回了目光。 因为他们把希望寄託在我身上?她心想,这不该是她的理由,无论如何,她都必须为了她的子民努力到最后。 马车缓缓驶入了皇宫,那是她心之所向。然而,皇宫里却瀰漫着一种说不上的微妙的气息。 「亚龙,不觉得有什么地方奇怪的吗?」 「奇怪?」亚龙反而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我没有感觉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飞雪没继续这个话题。「算了,反正你又哑又聋,真是难为你了。」 ……… 飞雪没有因为他在五角圣堂即时採取的行动褒奖他,他不贪求,可他却很在意飞雪始终认为他残障! 但亚龙仍选择默默流泪不回嘴。 大殿前,飞雪停下了脚步。 「公主殿下,玉体安康。」 大殿的尚宫好像早已发现了她的用意,制式地稟告。「苍龙皇陛下现在不在宫中。」 母皇又外出了。 现在想想,从小母皇就常常出宫,以前一直觉得很正常,但自从想起了母皇坠落山谷的场景,就感到非常奇怪。 她到目前为止,是去了哪里做什么事了呢? 而且她没有参加龙巖祭祀大典,是从那时候就不在了吗? 原本舞剑能让她暂时忘却烦恼。 匡!一股强烈的作用力袭来,手中的剑再次被亚龙挥开,弹到远方。 飞雪顿了一下,亚龙也赶紧抽回持剑的手。 静不下心来。以前曾经很常在这里跟明镜练剑。 飞雪缓步穿越过清宣殿的后廊,走在造景的水池溪流间,在廊道的尽头,她看着夏阳照耀的花园,鲜艷的花瓣,衬着太阳的柔软。 第一次见到傲也是在这个花园。 只是今天,天气很晴朗。 飞雪坐在草地上,她感觉,一个人的时候,空气特别凉。 这不是她该有的样子。 她努力让自己的心澄净明亮,心无杂念地回想着双月重叠时的情景,努力回忆那金光散乱时身体的感受。 说我是龙族宝器?但什么都没发生。 最后,她想起了在五角圣堂时,五大宝器共鸣后她也被迫唤起了力量,全身漫着符纹,在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议论纷纷。 她在近乎慌乱的记忆中逃脱,睁开双眼。 天空还是一片晴朗。 花田的另一端则是城墙,如果从高处看,可以看见城外荒地的黑暗…… 然而,一股一样感贯穿了她的心口。那股不自然的扰动从她的胸口不停蔓延扩张,难以言状的感受,似乎是因为週遭有什么变故。 地底似乎有什么在沉沉地共鸣,微微的发响。 飞雪站起身,地面的共鸣同时间释放了出来,天摇地动了一瞬,她一个踉蹌,搀住了不远的石柱。晃动停止了,但却也看见了惊人的景色—— 远方的荒地顿时释放了大量的黑暗,如浪潮一般狂狷汹涌地袭来,然而,又如同时间倒退一般,恢復了原状,恢復原状后震动也随之停止。 有什么发生了。飞雪暗忖,心口的扰动也还在。 飞雪缓缓看向扰动的来源方向似乎指着,大殿。 可是,原本在她身边的亚龙,消失了。 在那荒地鼓噪的一瞬间,原本的晴朗已不覆存在,天色晦暗的可怕。 飞雪没有犹豫,便提起步伐狂奔到了大殿,却遭殿内尚宫阻拦。会在大殿的,就只有…… 「母皇一定在这里!」飞雪喊着,一边推开了拉住她的尚宫们,不顾一切地,来到了寝殿。 其实,她最一开始就应该要知道的。那个冒充时祈的时间旅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她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可为时已晚。她太晚发现周遭的异样,直到这一刻来临时,留给她一切仅剩阵阵的血腥味。 内心的扰动仍在。她寻找着来源之处,直到内心的扰动变成了强烈的狂跳,在她眼前的,早已是斑斑血跡。 黑色碎发的男人穿着苍龙侍卫的服装,手里持着剑,渗着血。在寝殿的地上,铺着一件血衣,那是属于时祈的龙袍。 黑发男人转过眼神,眼中带着一些愕然,但更多的是疲惫。 飞雪看着这个场景,强烈的心跳几乎让她有呕吐的慾望。她忍着粗重的呼吸,想喊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好证明自己…… 好证明自己的错认。 「……亚……」 男人飞快地转身,动作利落地收起了手中的剑,同时跳上了不远处的窗台,一跃而下。 亚龙。飞雪重重地喊着他的名字,追了上去,却只在窗外看见一片树林的阴影,心中的扰动,也荡然无存。 异样感散去,她的体力像是被抽离一般,飞雪感到无力地跪下,跪在窗边,任周遭的血腥味瀰漫。 太无力了。她忍不住苛责自己。 「墨执尚宫……」她忍住想哭的衝动,喑哑而无力地唤了这时才追上她的大殿尚宫。 「唤寂鸣将军来。」 几乎是同时,她听见墨执尚宫惊恐的呼喊声,身后传来了零碎的脚步逼近,来人有数位,在她身后定格。 「我到了,公主殿下。」寂鸣兰坛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地传来,这也安定了飞雪的心神。 飞雪回过头,望着身后残破的场景,墨执尚宫哭喊着时祈,悲慟地跪倒在地,身旁的侍女搀扶住她。兰坛将军与两名禁卫军站在墨执尚宫一侧,将军几乎与墨执尚宫同时到了。 早就有人叫他过来,或是有什么迫使他过来。 「从北门及南门都攻来了敌军,请公主殿下现在立刻前往避难。」兰坛将军说,语气相当急促。「现在不知道对方身份,城墙的防守很快被攻破……」 「我不走。」飞雪斩钉截铁拒绝了兰坛,她扶着窗框,站起身。「我不能就这样离开……母皇陛下她……」 「不。苍龙皇陛下。」兰坛将军改口了,眼神带着深沉的痛楚却极为坚定。「现在我们不能冒任何风险。」 兰坛改口对飞雪的称呼,这让她的心口传来一阵莫名的疼痛。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但这凌乱的场面,临危不乱的似乎只剩下兰坛将军。 此时,菱桓快步奔跑来到了寝殿,引来了眾人的注意。 「兰坛将军,我这边已经完成了,由我带殿下前往避难。」 飞雪的目光飘向菱桓。她原本离乱的想法,顿时间匯聚成了坚定的意志。 「我知道了。」飞雪的目光再次飘向兰坛,宣告似地说。「我不在城中的这段时间,一切由您指挥,寂鸣将军。」 「遵旨。」兰坛将军恭敬地回应了飞雪。 飞雪走向了菱桓,经过兰坛将军时,她下达了命令: 「一定要查清楚敌人是谁、为何而来!一定要将他们抓住,替母后报仇!我信任您,将军。」 然后,飞雪的表情落寞下来。「方才追到这里的时候,看见了杀害母皇陛下的兇手,匆匆离去,没有……」 飞雪没有忍住眼眶打转的眼泪,但她倔强地抹去。 「我没有看见他的长相。」 . 第九章 长梦终焉 (三) 〔小心内贼。〕 神无的话浮上了心头。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怎么知道的?神无跟我接触的时间,就是短短那两週。 「殿下,请往这走。」 前方的菱桓拐了个弯,引回了飞雪的注意力。菱桓现在朝往的方向是东门,听兰坛将军所说,东门并没有遭到侵袭,因为东门邻近緋龙领地,防守也最森严。 也是,只有将军才知道的临时避难路线。 不过,为什么将军会在我要找他时及时出现呢? 「菱桓,是你去找兰坛将军的吗?」 「咦?不,是兰坛将军到东正殿来找殿下,发现殿下不在。我心想,殿下早上离开,好像就是为了找苍龙皇陛下……」 确实,菱桓会以为我在大殿。 「你知道城外发生敌军攻击吗?」 菱桓顿了下,摇头。「在将军前来告知之前,我也不清楚。我只受将军所託带领公主前往避难。」 将军让菱桓带我离开,菱桓难道被利用了吗?如果亚龙与将军是共犯的话,确实能说通,如果是将军安排的道路,就有可能是陷阱。所以,在北方森林的双月之时…… 「那么那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北方森林里?」 飞雪语带严肃停下了脚步,菱桓回过头,怔怔地看着飞雪。「当时,因为听到了千日粲大人侍女的谈话,知道了粲大人带殿下去了何处,因此,我自告奋勇要给亚龙阁下领路。殿下,我……我当时是不是太鸡婆了呢?」 「不。」飞雪摇头。「继续走吧。」 不。菱桓没有被利用,是她主动的。 菱桓点了点头,继续朝着目的地前去。「前面,再走一段,就会到避难的地点了。接应的人是由亚龙阁下安排的。」 亚龙?飞雪露出了讶异的神色,表情有一瞬间僵硬了。在她面前一闪而过的是遍地的血腥,以及那沉蓝的双眼,充满着压抑气氛的大殿…… 「殿下?您怎么了?」 飞雪转开了表情,淡淡地说。「没事,只是在想难怪亚龙不见人。总之,我们走吧……」 飞雪的话断了,因为她的目光落在了远方出现的来人,她警戒地皱起了眉头。 「接下来,由我在这里接应殿下。」 那股压抑的血腥气氛,再次铺天盖地而来。 穿越了黑暗,那人驾着马走近,下了马,飞雪才看清了他身上细小的伤口、凌乱的黑色碎发以及那带着英气的面容轮廓。 「亚龙阁下,您怎么会在这里?」菱桓似乎因亚龙的出现充满讶异。 「负责接应的人都死了。」亚龙的眼神沉了一下,「所以,我赶了过来,幸好赶上。」 飞雪深深地望着亚龙,所有的可能在她脑海里穿过,她走上前将菱桓拉到身后,菱桓的样子开始有些慌张。 「菱桓,你回去找将军。」飞雪说,目光却是望着亚龙。「告诉他,亚龙已经平安带我避难去了。」 菱桓犹豫了半晌,才点点头。「是。」 回头,见菱桓走远。飞雪的目光望向了亚龙身后,他正带着飞雪的长弓与箭袋。 「给我。」飞雪朝着亚龙伸手。 亚龙卸下了肩上的装备,飞雪揹上了箭袋后,立刻抽出了箭,指着亚龙拉弓上弦。 〔殿下,您的准心右偏……〕 望着箭尖指着自己的鼻头,亚龙明显愣住了。可飞雪没有给亚龙犹豫的时间,极近的距离,她毫不犹豫射出了箭! 几乎是同一时间,亚龙的左手反手抽出了腰间的佩剑,他也同时朝左方闪避,匡地一声,飞雪的箭射中了亚龙抽出的刀刃,暗红色的剑穗停止了晃动。 「殿下,您这是……!」 「嘘!」飞雪的眉宇间带着警戒,她立刻揹上了弓,拉住亚龙即朝着幽暗的阴影出跑去。 两人蹲在隐蔽的草丛间,亚龙被飞雪困在双臂及灌木之间。 「我给你的薪俸还够吧?嗯?」 看着语气急促的飞雪,亚龙不禁眉头紧皱,点了头。「……是,衣食无虞。」 「量你也没胆背叛我。」 没错。杀了母皇的不是亚龙,而是另有其人。 刚刚在大殿的亚龙,剑上没有剑穗,所以与眼前这个亚龙并非同一人。 只有亚龙知道我的准心右偏,所以他在与我多次的战斗力知道,往左闪避最为轻松,我只要从他闪避的动作就能确定杀害母皇的,是不是真正的亚龙。 亚龙的神色更凝重了。「背叛?」 「有敌军攻打,母皇遇刺了。兇手似乎假扮成你。」 亚龙的眼神闪过一丝错愕,「您说,陛下她……?」 「嗯。」飞雪摇了摇头,「这件事,就先到这吧。」 「我明白了。殿下不用勉强自己说出来。」亚龙点点头,然后露出一道有些尷尬的笑容。「不过,殿下您的手要不要收起来?」 飞雪看见自己还保持着将亚龙困在双手中间的姿势,距离也近得几乎要贴上胸口。 「快走吧。」飞雪抽手,赶紧站起了身。 四周的气息似乎归于平静。 ※※※※※※※※※※ 「唔……咳咳!」 总算脱离了魔法的频障,靛搀着墙,粗重地喘着气。刚才果然是太过勉强了吗…… 紧咬着牙,口腔满是血腥的气味。他望着水池上自己的倒影,他的幻化早已解除了,蓝色的瞳孔中满是疲惫。 ……唔!一股寒气从体内涌出,爬上了背脊,直冲他的心口。靛忍着几乎将他意志剥夺的痛苦,搀扶着墙面,一步一步缓慢走着。 他听见军队正步齐走的声音、武器摩擦的鏗鏘声,他勉强靠着墙面,没有倒下,屏息着,尽可能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现在的他随时昏厥都不奇怪。 但此刻,他的思绪却意外地清晰,他很明白,就在他行动的时候有另一帮势力也开始了行动,现在苍龙城的军队都调派到了南门与北门对付不明的敌人。 哈。他冷笑一声,他再明白不过了,一直努力遵守约定的他本来就是个傻子,彻底的傻子。 是菲司毁约了。他告诉自己。 直到身后的军队声响暂时平息,靛再次踉踉蹌蹌地缓步而行。仅凭着意志前进,他的内心感到讽刺,却也笑不出来了。 ……唔。一道阴影闪过他的视线,他靠上了某人的肩膀,那人的身体比他还要娇小还是勉强搀住了他。那人扶着他,让他靠在墙边缓缓坐下。 「靛。」在他的耳边响起了听月的声音。 他的脑海闪过一丝讶异。听月怎么会在这里?虽然知道此地万分危险,但此刻的他却私心感到庆幸。 「你为什么来了……」靛轻声地问。 「因为只要我不在,你又会乱来。」 听到这里,靛不禁自嘲地笑起来,即便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已经耗尽,他还是将听月拉进怀里。「对不起,我没有办到。」 听月的身子僵了下,「不用道歉,我早就知道了,不是你的问题。」 「我改变心意了。我……」 「好了。别说话。」听月握住靛颤抖着出力的手臂,喃喃着唸出了咒文。金黄的光芒从听月的眼眸中漫溢而出,听月话落,靛腹部传来的刺痛消逝了。 两人跪坐在地,听月默默地望着沉思着的靛。侧额凝着污血,靛眼神漠然地靠着墙,眉宇间的神韵依旧带着桀驁地英气。 「你瞭解现在海地城的情况吗?」靛问。 「现在似乎只剩东门没有苍龙的敌军。或者是说,没有引起骚动……因为东门本来安排了护卫队要护送苍龙公主避难,但护卫队似乎遭到暗杀。」 暗杀?「那末蓝飞雪现在呢?」 「由苍龙侍带领前往避难的样子。」 跟寂鸣亚龙在一起?那足够了。 靛的周围泛起了莹蓝的光点,光点幻化,凝结成一对以铁链牵系着的短镰刀。靛握起镰刀,刀面映照出他的面容,刀刃泛着冷光,也掩饰不了靛眼底的锐利。 「将军!紧急状况!」 当兰坛为了士兵的通报赶抵南门时,他见到了他几百年以来不曾见过的画面。他的脑海先是一片空白,却又想起了时祈所说过的话。 一个靛蓝发色的阿芙海特少年,持着双镰,踏过一片血泊。冷蓝色的瞳孔,在明灭的火光之下,仍没有一丝温度。 士兵举着长枪与矛,刀尖指着这位少年,拉开一道防线。 即便几乎被士兵包围,少年的态度依旧从容,甚至感觉得出来,他完全不认为身旁的苍龙士兵是他的威胁。 如果是以前的他,肯定会不知所措。兰坛这么想着。 〔……下次他回来,会带来阿芙海特的盟友。〕 少年解决那些偷袭海地的敌人。似乎因为他,海地的情况稳定下来,这场偷袭带来的骚乱,似乎还没波及到平民区,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来者何人?」兰坛的声音依旧低沉稳定,他站在士兵围成的圈外,与少年对视着。 「你的判断很正确,如果命令部下将我拿下,只会徒增伤亡。」少年冷冷地应声,谈话间,他手持的双镰,刀刃上沾染的鲜血,一滴滴地浸湿了脚边的土壤。 「在下的判断并非如此。」 「是吗。」少年应声,却感觉兴趣缺缺。 「您是陛下的朋友。」 少年的眼神有一刻动摇,却產生了温度。「我不是。我是杀了末蓝时祈的兇手。」 〔而那个阿芙海特,是我的朋友。〕 兰坛仍没有作声。 只是,沉寂的夜晚中,草丛中传来的碎动声,都显得特别响亮。一位灰黑长发的少女,穿过草丛迎面而来,她与少年有着相同的神态,即使在重兵之下,也丝毫不显畏惧。 少女的眼眸如星辰,漆黑,却澄净。 然而那股沉静却即刻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烁动的金光满溢了她的瞳孔,既灿金又炽白,那个画面直逼着在场的苍龙士兵,燃起了一丝恐惧。 那是…… 苍龙,不,所有龙族无法忘却的恶梦。在他们的教育中,渊远流传,传闻中,只有一类人能出现双眼泛光的特徵。 「是禁咒师!」 在极度紧绷的沉默中,有一道声音如爆炸一般,炸开了极端的沉寂。 然而,风起云涌,周围刮起了狂风,直逼眾人。 接着,少年与少女都消失了。 〔这个世代已经没有禁咒师了……〕 这是第一次,兰坛与预言中的异族盟友第一次见面。 . 第九章 长梦终焉 (四) 「为什么要露出那副表情?」 兰坛看着时祈一派轻松,轻啜着瓷杯中的茶水,带着微笑的脸颊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甜美的气息从她的眼神中流露而出。 即便看过时祈这种神秘莫测的微笑不下百次,兰坛仍因时祈方才的话,蹙起了眉头。 「将军,别不说话。您对亚龙没有信心吗?」 「微臣对小犬的能力不曾怀疑。只是……」兰坛犹豫了半晌。「亚龙一直以来都不是以护卫队的士兵来训练的。」 「哦……」时祈好似理解地点了点头。「与军纪有关,对吧?不过,圣旨好像凌驾军纪之上吧?」 「是。」兰坛点了点头。 「朕明白你的用心,为了不让亚龙遭到舆论,特意让他加入禁卫军,而不是军阶更高的护卫军。不过,再怎么样,都不能隐藏玉石出眾的资质,对吧?」 兰坛静默了。 他没想过,皇帝陛下竟钦点亚龙为苍龙侍。 或许是因为,陛下不是苍龙族人的关係。 大概,在他识破时祈的身份之前,他都没想过有一天能和阿芙海特和平共处。过去往往只有剑拔弩张的廝杀,因为阿芙海特已经从龙族这里夺走太多。 龙族从此失去了平静的生活,逃亡东边大陆。 那天,是个晴朗的天气,一样是夏天。 在飞雪跌落谷底差点受伤的事件那天,他得知,在荒地见到了阿芙海特的飞行舰。这可以说是阿芙海特的船舰离东部最靠近的一次。 被发现动向是他们的失策?还是计划? 但兰坛能确信了,阿芙海特已经有了动作。那天,正好是双月之时,被选为龙巖主继承人的时祈,正好去了距离西北部较近的森林。 接着,飞雪差点摔落山谷。 不少传闻猜测与阿芙海特有关,然而,兰坛调查的终点,竟与传闻几乎一致,对,几乎。 当他看见山谷中一面简陋的墓碑前,那位粉杏色捲发的女人时,下意识按住了剑,却僵在原地。 那女人有张阿芙海特的脸,却穿着时祈的龙袍。 她在祷告,祈祷,喃喃自语。一会儿,女人睁眼,目光缓缓飘向了他。 兰坛抽出了剑,却换来女人的一道笑容。他没有出手,因为那个女人,她的脸,成为了时祈陛下的样子。 怎么办到的?就连微笑时的酒窝,都一模一样。那表情,带着甜美又悠然自适的神韵,完全就是时祈陛下。 「糟糕,被将军发现了。」 兰坛持着剑,在大略釐清与推论过后,这段日子以来的矛盾情绪涌上了心头。在那女人身后的,墓碑上的名字,是新刻上去的,『末蓝时祈』。 意思是,这个替身,主动放弃了龙巖主之位、将「永恆」宝器交託给它真正的继承人飞雪公主,以及……为过世的时祈陛下悼念祈福。她不是单纯想夺得龙族政权的侵略者吗? 「你是谁?」 「我是时间旅人。」女人将脣竖在脣间。「为了保护飞雪不被带走,我假扮成已故的苍龙皇。」 「证据呢?」 「你刚刚已经看到了。」女人耸肩。 悼念不能证明什么,时祈陛下也可能就是她杀的。 可就在下一瞬间,兰坛彷彿被传送到了另一个时空,那一夜双月重合,粉色的天空下,却显得一片诡异。双月分离的瞬间,天色晦暗,下起了绵绵的细雨。 在他眼前,时祈为了保护飞雪而坠落山谷,染血的地面蔓延到兰坛的脚边,他在那个场景中见到了这位粉色捲发的女人,以及菲司培因阁下。 兰坛一回神,那感觉恍若隔世。 「末蓝飞雪,不记得那晚的事情。不过这样对她比较好。」女人说,眼神却有些哀伤。「朕不能让你信任吗?」 她又用起了属于皇帝陛下的谦辞,好似宣告着,她现在是以末蓝时祈的身份发言。 兰坛回忆起来在方才的场景听见的话,那女人说…… 〔我并不是阿芙海特呀,我仅仅是个时间旅人罢了。〕 「不能。」即便这些日子以来,这个女人谨守本分地治理海地城。但她仍然说谎,菲司培因阁下,并非公主殿下的救命恩人。「你与菲司培因阁下认识。」 「他很快就会走的。这也是朕成为末蓝时祈的目的。」女人说。「虽然,下次回来时,他就会带走末蓝飞雪……不过,他依然会带来阿芙海特的盟友。」 ……阿芙海特的盟友?兰坛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可能与阿芙海特共处,因此这女人所说的话,对他来说,彷彿无稽之谈。 「阿芙海特与龙族,本自同源。彼此说着相同的语言,有着类似的神话,所以不需要争夺得你死我活。」 这个说法,兰坛也曾听说。龙族是远古巨龙赐予巨龙之血后诞生的,而阿芙海特则是接受了远古巨龙赠予的不死之药进化的。而两族原本,都是居住在北方古代大陆的人类。 兰坛望着那女人的眼神,瀰漫着一股阴影。 「作为末蓝时祈,朕会让你心服口服的。不然,你倒是可以试着把朕除掉,如果除得掉朕算你厉害;如果除不掉朕,那朕就是你的皇帝陛下。」 兰坛回神过来,自己站在海地城的寝室里,持剑的手依然悬空,剑尖指着前方。 那是那女人给他的下马威。从那之后开始,兰坛展开了各种伏击以及刺杀,甚至是政治操弄,却从未成功。有几次,兰坛的刺杀被当场逮捕,原以为会遭到极刑,隔天却依旧安然无恙,所有人都不记得他打算暗杀苍龙皇。 然而,海地的日子依然是平凡地在过,这女人安分地治理朝政,甚至亲力亲为教育公主。每年的忌日或大小节日,也都会到时祈的墓前祈福。 「这个简陋的墓地实在不适合一国之主在此长眠。」这女人淡淡地说着,目光飘向了埋伏在草丛中的兰坛。 她在对我说话?一直知道我埋伏在她身后? 「在君王陛下的坟前展开杀戮,一点也不得体吧。」这女人的目光已经完全落在兰坛身上。「出来吧。蹲着腿痠。」 兰坛带着哀怨,从草丛中窜出了身子,却因为蹲得脚麻而钉在原地。 「不过来覲见末蓝时祈吗?」女人拉开了一道笑容。 「不了、我……」兰坛僵硬地回绝。「我在这站一会儿。」 女人轻笑两声,好似嘲讽,却没点破兰坛的说法。 接着,这女人又转身望着时祈的坟塚,目光变得黯然。「现在,还不能让末蓝时祈的墓有它该有的庄重与尊严。到时候,就麻烦你了。让雪儿,来好好悼念她。」 兰坛在这女人喊出雪儿时眼中的怜惜,感到一丝动容。 日子久了,寂鸣兰坛也开始放弃了刺杀行动,大概是在他刺杀那女人被发现第三次的时候,他的名声败坏,被打入大牢,而隔天,却是在寝殿松软的床上醒来,而所有人都不记得他曾经打算刺杀皇帝的事情。 这使他產生了轮回的既视感。他也明白这是那女人的操弄,所以说,如果他真刺杀成功了,或许,就必须真正体会名声败坏、处以极刑的痛苦。 她真的勤于治理朝政,还对公主无微不至的照料,甚至对过世的陛下表露敬意,除了以上这些,兰坛真心觉得,她大概是个可怕的魔鬼。 这个女人该不会是禁咒师吧? 时间回到这个时点,兰坛其实怀疑过不下百次这个女人的身份。 然而眼前的末蓝时祈仍然笑瞇着眼,「这个世代已经没有禁咒师了。」 她又一次猜透了他的想法,让他不禁想起了她之前曾说过,而他认为极为荒诞的预言,或许有可能成真。 「陛下,您曾说过,会有一位阿芙海特的盟友。」 「那位阿芙海特,是朕的朋友。」时祈说,但原本的笑容消失了,她一脸沉静地望着凉亭外的景色,「不过,当你见到他的时候,朕大概已经不在了……」 「不在?」 「朕归西的那夜,他就会现身。不论他是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在你面前,不论他说了什么,你一眼就会知道,他是盟友。」 「您不会又对微臣下咒吧?」 「我说过,这个世代已经没有禁咒师了。」 时祈除去了谦辞,好似拋弃了时祈的身份,以自己的立场说着。兰坛现在,已经非常明白,她何时是陛下,何时是自己。 「但您并不是这个世代的人。」 「确实。不过我在的世代,禁咒师还不存在。我只能算是一位魔法师吧。」 从过去穿越来到现代的时间旅人。以灵魂之姿操弄魔法。这是兰坛对于这个女人的全部认知。 如今,他已经能信她了,她也明白。 但…… 「陛下,微臣还不认识您。真正的您。」 时祈看向兰坛,轻笑出声。「嗯,好吧……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 那天,大概是兰坛与这女人的第一次相识。 「我叫做,蜜儿妮.緹加朵。」 那天,兰坛有股不好的预感。 明亮的天色乍然晦暗,天边的黑雾涌动如席捲的潮水,却又迅速地平息。 这是魔法。而且是可怕的献祭魔法。 兰坛想起了蜜儿妮曾与他提过的预言,关于她死后,阿芙海特的盟友会出现的预言。他顿时有些不捨,总感觉他们好像相处了一段时日,算得上熟悉的朋友。 蜜儿妮的预言精准得不曾有过一丝失误。 来到大殿时,兰坛看见满地的血腥,那时他才明白,那是蜜儿妮留给苍龙城最后的礼物。一直以来,她为了不让公主被阿芙海特带走,设下保护结界。 方才大概是她与对方战到最后,只好以肉身献祭来维护结界。 「我是杀了末蓝时祈的兇手。」 所以,当他见到那靛蓝发色的少年时,他的心里没有一丝怒意,而是满满的感慨。 微臣真的见到他了。 感慨蜜儿妮的预言再次应验,而自己也失去了一位朋友。 . 第十章 烟花之时 (一) 马匹奔驰着。 然而,一道黑影出现在飞雪的视野中。 在那城墙边,隆起的高处土丘上,阳光落下了一缕,在阴影与阳光的交接之处。 一个高大却削瘦的黑影,披着黑色的披风,在风中发出啪啦的声响。斗篷上别着银色的徽章,徽章面上是她无法形容出的绚色。 惨白的脸上衬着蓝紫的瞳孔,漠然而毫无温度,接近银白的金色长发藏在披风之下,却无法完全遮掩,有几缕,在空中飘荡。 飞雪从身形看出他是男人。 然而,马匹已经急驰而去,飞雪已经看不见男人的身影。 飞雪从梦中醒来。 晨间的鸟叫,与蓊鬱的树林,平静的早晨让她无从想像前几日从海地城逃出来的焦急。 这里是緋龙领地,硃砂谷的緋龙别宫。 昨夜,她梦到了逃亡时的场景,那已经是五日前的事情。 早膳后,飞雪在别宫的庭院花间散着步,由亚龙在一旁跟随。用完早膳后,庭院也跟着热络起来,由于緋龙皇与公主正好到别宫避暑渡假,因此,别宫的护卫与人气还不少。 不过,仅仅是借住在别宫里,飞雪的心仍深感不安。 即便,当晚她就已经听说了骚动平息的事情。 「这两日,依旧没有动静。」散步时,亚龙匯报。 由于考虑到当天袭击的敌人熟知苍龙护卫与城门兵力的配置,飞雪所说的内贼,可能确实存在,因此出宫当日,原本要前往靠近北方的苍龙别宫,但最后飞雪的判断下,亚龙立即改变了方向,前往东方的緋龙别宫。 如果,兰坛将军是内贼,那么我将权势交往他手里并离开了城,由他的儿子看管,那么,他们现在的目标只剩一个,那就是杀了我。但并没有在骚乱当晚进行,因此,错过了最佳时机。 而菱桓。她没有被利用,是出自个人的意愿。 「敌人攻城那日,你在做什么?」飞雪反问。 亚龙微愣,缓缓回答。「臣遭到伏击。因为看到人影,离开了殿下身旁,之后遭到制伏,但也很快脱身。臣才意会过来,城内遭到攻击,因此赶忙前往护卫军待命地点,发现护卫队被杀害,因此前往避难路线去找您。」 以亚龙的说法,完全可以被栽赃成一个内贼。 不过,还有一个出口。至少,从当日菱桓见到亚龙时的神情,就能非常明白,他们并不是一伙人。 「那么,双月之时那一日。」飞雪停下脚步,淡淡回头看向亚龙。「为何你会带着菱桓前来找我?」 「那日,菱桓姑娘说,她知道您的去处。是由千日粲的侍女交谈得知的。」 说法完全一样。可两人资讯不流通的情况看来,应该是有人製造了他们所说出的「假象」。 「亚龙,你认为内贼是谁?」 亚龙的眼神一沉。「……臣并不希望猜疑身旁的任何一人。」 唉,好一个能被栽赃成内贼的回答。 对此,飞雪轻笑。「要是真能如此就好了,对吧。」 「飞雪姐姐!」 远方的树荫处,一位橘红色长辫的女孩,朝着飞雪挥手,她是緋龙二公主,雀舞空雨,空晴的妹妹。 在空雨的呼声过后,空晴与两名侍卫也追上了活蹦乱跳的空雨,那两名侍卫正是飞雪前阵子在城中见过的英士与英二。 挥手过后,空雨一蹦一跳地来到飞雪面前,「飞雪姐姐!我们刚刚在打水漂!」 「真的呀?那你打了几个呀?」飞雪带着微笑,弯着腰轻抚着空雨的头,她的身高,只到飞雪的大腿。 空晴的双手比着一个大大的圆圈,哈哈大笑起来。「雨打零个!」 真是天真的孩子,明明一个水漂都没打成,却还是这么开心。 「英二哥哥!」空雨拉着飞雪的衣袖,指着追上来的英二,接着,空雨轻跳了几步,一边数着数。「一、二、三、四、五……」 空雨比着五这个数字,再次奔回飞雪身边。 英二哥哥躑出五个水漂啊?飞雪看向英二,轻轻微笑。「你能躑五个水漂?」 听见了飞雪的问题,英二莫名挺直了背。「是,刚刚躑出了五次的水漂。」 「呵呵,为什么这么拘谨。」 「希望不要得罪公主殿下!希望公主殿下不要赐我膳食!」 一旁的空晴露出古怪的眼神。「雅言英二,你在说什么东西啊?」 「空晴殿下,他平常虽傻,但并不是在说傻话。」英士站在一旁,满目严肃地说。 「你们两个再继续说下去的话,我今晚就负责掌厨。」飞雪抽着嘴角,语带威胁、双目紧盯着二人。 身旁的亚龙险些抵挡不住飞雪散发出来的阴冷寒气。 「是!微臣不敢!」英二与英士挺起背,异口同声地说。 「对了,飞雪。」空晴不予理会英士与英,径自牵起了飞雪的手。「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儘管说。」 看着空晴的笑容,飞雪感到有些沉重。虽然緋龙别馆,是她所认为最为安全也距离最近的躲避地点,但还是难保敌人不会追来。 「空晴,足够了。你能收留我,就已经足够了。」 「说什么收留?」空晴笑得更灿烂。「不过就你一个小鸟胃,加上一个高个侍卫和一个娇小侍女,让你们天天吃撑都没有问题!」 不是吃饱的问题。不过,空晴的话再次提醒了飞雪当前的局势。 藉由亚龙的匯报,敌人大概是在找我。 不过,我没有前往预订的避难地,这点应该就能拖延时间,直到查出敌人。或者…… 顺着内贼的意,在异地把我杀害。 「谢谢,那么我打算写封信给我前往北方苍龙别宫的母皇,但我不信任他人。」飞雪提出了一个送信的请求,话中的含义,却让亚龙讶异地看向飞雪,而飞雪只是投以一道浅笑。 「不如这样吧!」空晴似乎想到了什么。「英士有养一隻信鸽,就让他去吧!」 「那么,拜託了。」 空晴还不知道苍龙城的情况,也不知道母皇生死未卜,很可能已经被杀害,现在说出真实情况,很可能会对所有人不利。空晴既不会怀疑他人,又乐于助人,透过她,不至于会出问题。 那天早上,正午前,飞雪写了一封信给神无。 以神无的时辰,他应该早已送明镜回去西方,正在返航中。 ※※※※※※※※※※ 深夜里,深幽的夜色染黑了整片空气,只有桌上一盏微弱的烛光,在黑暗中忽明忽灭。那暖红的色泽,在无边的漆黑中,更加明显。 桌边的菲司托起下腮,望着在黑暗中,那暖红的火光努力脱离冰冷的样子。 真是可怜。菲司哀叹起来。说起来,决定到约洛地大陆,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却时常还是有些不惯。 四周寂静,菲司推开木椅,起身。他避开月光,走入房内的漆黑中,那一刻,他与玻璃上的自己对应着,即便没有光线,他仍看见自己的眼眸反射着翠绿的光芒。 此刻,他仿佛置身幽夜的天幕下,在他眼前的则是与他有相同面容的绿眼男子。 傲。 「怎么了?」菲司抬起眼,带着些许的慵懒。「傲。」 傲的眼神游移了一下,彷彿在环顾周遭。「想出去一下罢了。」 「不行。」 傲毫不意外菲司的回答,只是他的目光仍停留在菲司身上。「是啊。你怕我搞砸,对吧?」 「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菲司好似宣告,却带着一点无奈。「可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你现在连骗我的话也不愿意说了?」傲的话充满酸意,语气却平淡地像是在谈论什么无关紧要的事。「那为何不再说得明白一些?『可以的时候』?是指你需要利用我能力的时候。」 「你很清楚。」菲司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如果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蔚萝妮丝。」傲突然提起了一个名字,让打算转身的菲司,顿住了步伐。「她怎么样了?」 「她很好。」 「不。我是指『那件事』之后,结果怎么样。」 「多亏你让她看见的幻象,她相信明镜已经死了,而且非常讨厌龙族。」 菲司的眼神看起来并不愉悦,像是在回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这就让傲很不明白,这分明是菲司指示他的任务,结果也非常成功,可他却又露出一脸受害者的表情。难道他还有什么不满? 难道,是因为…… 「虽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明明那么痛苦,你还要把明镜丢掉?」 对此,菲司冷笑。「因为他不能留在莱茵撒尔。他不能回到桑緹维亚大帝国。」 傲沉默了,因他知道菲司不想回答。不过,他仍非常清楚,因为从很久以前菲司就在这么打算了,可是却拖了这么久,这么久…… 「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他,对吧?」 望着傲深沉而翠绿的双眼,菲司别开了脸,转身离去。 「别开玩笑了。」 回神时,菲司站在月光下的庭院。夜色寂静。 然而,身后传来了细碎的步伐声,没有掩盖气息,是他所熟知的人。 直到来人踏出黑暗,来到月光之下,一袭靛蓝色的发色,映照着月光的银白,那名少年气质冷冽的少年,在菲司面前停下了脚步。 眼神,带着一丝强烈的热度,却快速地消失在幽蓝如深潭的瞳孔中。 「回来了?靛。」菲司拉开一道笑容,温暖而轻柔。 靛没有领情菲司的开朗,神色闪过一抹狠厉。「今天是怎么回事?」 菲司的笑容消失了。「任务没成功吧?」 「我问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靛的吼声还在静謐的林中回盪,在静止的空气中展开了涟漪。 靛会生气也是难免的。因为他没有守约。 「上面已经不需要你的行动了。所以临时展开了新的动作。」 「不。不是临时,而是在你的盘算中,对不对?」 菲司没有表情,只是耸了肩。「请不要进行无谓的猜测。只是因为你一直待在龙界,没能即时联络你罢了。」 「你真的希望龙族内乱吗?」 「上头希望如何,就是我的意思。不过,既然计划已经更改,你就尽快回去莱茵撒尔吧。身为新的死神、新的管理者,你应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吧?」 靛的眼神燃起了一丝怒意,语气冷厉。「……我该做的事?你是指看着你把伊森司家毁掉?就像齐洛韦尔一样?」 「齐洛韦尔是因为他保有二心。而你,靛.伊森司,伊森司家族的忠诚不必接受考验。」 没错。伊森司家族不会背叛。菲司正提醒着他,他所有的举动,都代表着家族。 而齐洛韦尔,当时是唯一的反战派。因此,整个家族被迫前往莱茵撒尔,此后帝国唯一的风向,唯一支持阿芙海特。 「不过,最近帝国里有些不好的传言。就是伊森司公爵,带着未受封印的禁咒师四处移动。有些贵族开始责怪皇族思虑不周,因此,给你最后的时限。」菲司说着,眼神瞇起了一抹冷酷。 「不必了。龙界的事情结束后,我自然会带听月回去。」靛宣告似地说。「龙界的事情还需要听月,身为公爵我只衷心于阿芙海特。」 菲司眼神漠然,点了点头。 「见过桑緹维亚最灿烂的阳光。」 靛行了君臣之礼,便与菲司擦肩而去。 第十章 烟花之时 (二) 竹月第十八日。 已经是仲夏了。 但在一片青绿的树林中的緋龙别宫,显得很清冷。夜色十分,都是夜梟的鸟鸣声,而不是代表着夏日的蝉鸣。 烛火在窗边摇曳。 菱桓在桌边佈置着茶桌,置上精緻的小碟,小碟上放置着几样甜品。菱桓摆置好茶具,便开始沏茶。 「殿下,请用茶。这是菊花茶,能舒缓疲劳,帮助入睡。」 望了一眼菱桓递到面前的瓷杯,飞雪接下,轻啜了一口。清新的茶香縈绕齿间,即便菱桓说明了菊花茶有舒缓疲劳的功效,却一点也没让飞雪紧绷的心情得以放松。 她还在这里就表示,城内并不安全。 城内的情况只能藉由书信得知,现在的局势,群龙无首,对苍龙城非常不利。 「殿下,也请用这边的甜品。是緋龙特產,樱饼。以春樱揉入糯米中製成,类似麻糬的口感。」 陷入沉思的飞雪,由菱桓拉回了注意力。她望了桌上小碟中的樱饼,提箸夹取,送入口中。 「殿下,您似乎很烦恼呢。您的表情似乎有些紧绷。」 飞雪没想到菱桓会突然提起她的神情。也是,如今不如以往了,不过,她与菱桓虽说是主僕关係,但也不是不能谈心。 「我的表情……」飞雪苦笑了一下。「很糟吗?」 菱桓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嗯。其实殿下的表情并不是很明显,但是,我在您身边好一阵子了,您一直都是一副游刃有馀的样子,因此,这样的踌躇就显得很丧志了。」 是吗。 「你明白我在烦恼什么吗?」 又思考过后,菱桓摇了头。「不明白。由亚龙阁下的匯报中,听说苍龙城在当晚突袭之后,已经恢復平静。应该不久便能回城内了,所以菱桓不明白殿下的烦恼。」 「我啊……」飞雪托起下腮,看向窗外蓊鬱的树林,以及由树梢叶片间透出的繁星点点。「一直在想,有些人,我希望一辈子都能信任着他。」 「嗯?」菱桓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不希望某些人因为变故离开罢了。」 「您是指……明镜阁下吗?」 飞雪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不是。我累了,剩下的茶,收走吧。」 「是。殿下。好好地睡吧。」 〔城内安好,整备顺利,请儘速安排返城。〕 不。不可能。 亚龙收起的信,面目冰冷。他移开了视线,将书信摺叠,收入胸前,望向阴影处的黑衣人,瞳孔中满是焦灼的狠厉。 「辛苦了。没被人跟踪吧。」亚龙放下了焦躁的情绪,平淡地说。 黑衣人摇头。「没有。」 「特别交託给你的事情,如何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进展,不过……我在接近苍龙领地边疆北方的山脉附近,发现了这个。」 黑衣人递出了一封沾染了血跡的纸条,交给亚龙。 然而,凝重的神色佈上了亚龙的表情。 「你从北方山脉离开的时候,是何时?」 「三日前。」 三日……?那岂不是…… 「你赶紧走。」亚龙压低了语气,低哑地说。「快,再晚一些就来不及……」 哗—— 一声箭矢划破空气的声响贯穿了寂静。 「呃啊!」 几乎是已经逼至咫尺,亚龙左手握住了直指他颈部的飞矢,可眼前的黑衣人没有顺利躲过,而被贯穿了喉咙,喷出温热的鲜血,咽呜一声便倒地不起。 「谁!」黑夜,亚龙抽出了佩剑,指着空虚的周遭,那气氛诡异至极。接着,周围的灌木发出了杂乱的碎动声…… 总共,有…… 四周混乱的声音分散了亚龙的注意力,他不晓得有多少人,不过,他明白自己已经被包围了。灰黑的披风在夜色下是如出一辙的黑暗,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是亚龙唯一感知的方法。 然而,即便周遭一片漆黑,他似乎在包围他的人身上一处看见了曖曖的光芒,似乎纯白,又好似流光。 在几日的通信中,亚龙知道他父亲一直认为这场突袭即是阿芙海特所为,因此必须尽快集结所有的盟军。 「不必再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了,亚龙阁下。」 夜里,月光森白的冷色照在林间,这让亚龙不禁睁大了双眼。 ※※※※※※※※※※ 自从来到緋龙宫之后,没有一日能安稳入睡。 夜色深邃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一天,母皇在血泊中的血衣,还有满是腥羶的铁锈味。 想起与兰坛将军分别的场景。 城内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会想起兰坛喊她「陛下」的时刻,因为现在她就是苍龙唯一的首领。 此刻内心满溢着不安,却觉得睏倦了。是菱桓的菊花茶奏效了吗? 然而,原本寂静的黑夜,却由一声尖锐的鸟鸣声中摔了个破碎。飞雪回过神来,窗外吹入的风异常冰冷,使她的睡意消散。 夏日的凉风,不是她在意的事情,她所在乎的是…… 窗外由远处蔓延而来的诡异声响。 飞雪轻声来到窗边,俯在窗台上下眺。 一道极其异样的光芒,好似折射着月光的琉璃散发的流光,她又看见几点星火,若是这个局势,不明的敌军似乎已经由西方进入了緋龙别宫。 亚龙呢?飞雪咬紧了下唇,心中的错愕与焦虑逐渐扩大。她望向了别宫深处的寝殿,那是空晴与空雨的住处。那边,似乎还没有任何的入侵跡象。 飞雪紧握了拳头,指甲几乎陷入掌心,传来阵阵的痛楚,她却无心理会。 喀啦、喀啦—— 门外传来了开门的声音,飞雪转头望去,眼神中的锐利直逼外头的来者,然而,她蹙起了眉头。 「公主殿下!」 门外传来菱桓的呼声,在看见窗边的飞雪时,露出了既焦虑又急切的表情。 「公主殿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菱桓焦虑地来到飞雪身旁,一脸泫然欲泣。「殿下!殿下!敌军连夜攻入了别宫!现在、现在……」 「菱桓,冷静一点。」飞雪握住菱桓发颤的冰冷双手,声音淡然而坚定。 菱桓颤抖着,几乎要哭出来。「……我、我没想过……在緋龙别宫还会遇上这种事情,为什么、为什么……要是公主殿下有什么万一……」 「菱桓。身为一位普通女子,还要面临这种可怕的事情两次,难为你了。」飞雪淡然地说。「但你一点要坚强,这样我们才能渡过难关,好吗?」 「……嗯、嗯。」菱桓忍着颤抖,点了点头。 「你知道亚龙人在哪吗?」 「不、不知道……方才打算先去找亚龙阁下,但却都找不到人……」 现在已经很明朗了。对方的目标,就是我。 飞雪冷冽的目光瞥向窗外,她沉思了半晌,松开了菱桓的手。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离开,这是不带给緋龙危险的方式。然后…… 飞雪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菱桓身上。「我必须离开。你留在这里比较安全。」 「不。我要离开,我要跟在殿下身边。」 看着菱桓似乎心意已决,飞雪理解似地笑了笑。「明白了。」 漆黑的夜色中,凌乱的声响让飞雪的每一步都心跳加剧。 出了什么问题?飞雪仔细的回想每个段落,难道是她错估了什么?可事到如今,只能假设她的猜测是正确的,但在中途发生了不可抗力因素。 是什么呢…… 突然,菱桓冰凉的手拉住了她的衣袖,这让飞雪紧绷的思路一下子暂停了。 对呢。还有菱桓。飞雪反握住了菱桓的手,两人延着建筑的墙边,在黑夜之下,避开月光,延墙行走。 「殿下……唔!」 在菱桓开口间,一连串细碎的步伐踩踏过沙土与草丛,飞雪赶紧掩住了菱桓的嘴巴,将她按在墙上。 飞雪的眼神凌厉,衬着月色泛起冷光。如果以这样的脚步声来看,对方距离她们应该非常靠近。 飞雪将食指竖在脣间,菱桓僵硬地点了点头。 对方……有多少人?至少有十人,她这样猜测。飞雪贴近墙面,屏息着,内心压抑着焦躁。拜託,过去吧。 然后,脚步声,远离了。 直到脚步声消失之后,飞雪才缓缓放松了下来。她握了握拳,方才的压抑,已经让她感到有些指尖脱力。飞雪望了望背后的箭袋与弓,这竟然是她唯一的活命筹码,实在太荒唐了。 再说,还有菱桓在。 「……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通知哨兵。」飞雪压低声量。「如果有人在追捕他们,他们应该也会乱了阵脚,我们就会比较容易逃走。然后,在离开之前,我们要先找匹马。」 「没、没问题……」菱桓点点头。「我知道马厩的方向。还有,马厩旁也有一个哨站。」 「那太好了。」 通知哨兵之后,应该能弄到一些武器。 不过令人在意的地方是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难道……他们的行动还没有正式展开吗? . 第十章 烟花之时 (三) 气息消失了。 原本扰乱着飞雪,令她坐立难安的气息、细碎的披风摩擦声。 延着建筑的阴影走着,也有两三刻了,依照地理位置与菱桓所说的马厩,差不多也快抵达东南门,那里确实有马厩与哨塔。 飞雪仰头一望,在月色渲染的远方,确实能见到火光与哨塔。虽然与主殿并不近,但主殿防守较为森严,从这里引发骚动的话,还是比较安全的。哨兵能即时支援,也不容易波及主殿的空晴他们。 「……殿下,您早就知道今夜会不太平吗?」 嗯?菱桓突如其来的问题顿时让飞雪显得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若是知道,怎会让你涉险?」 「可是殿下您今夜显得很紧绷,连小的呈上的甜点都没有吃。」 ……甜点?确实。晚间的宵夜除了菱桓推荐的樱饼之外,还有几项甜食,有豆沙馅的馒头,以及撒着绿豆粉的凉糕,「现在的情况,亏你还能讨论甜点。方才不是还很害怕吗?」 「那是……不,小的现在不怕了。」 「是吗?为什么?」 「既然都决心要跟殿下一起离开,那就得有十足的勇气。」 飞雪淡笑,却有些苦涩。她转开了话题,「哨塔与马厩,到了。」 两人停下了脚步,看着一片寂静的周遭。几点星火柱火佇立,哨塔的入口,空无一人。在哨塔后方,确实能看见马厩,却不能看见里面的情况。 ……这里是废哨?马厩跟哨塔都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一匹马,没有武器,什么都没有…… 突然,一阵冷冽的气息彷彿惊醒了飞雪的思路。 她动作连贯且流畅,抽出了箭袋中的箭,提弓,上弦。 「……殿下!您在做什么!」 菱桓的声音隐没在弓弦发射时,与空气的振动声中。 急矢飞射出去,一个烁着火光的灯笼遭到击落,拋飞的角度,击倒了一座呈着火焰的火柱,火焰瞬间喷洒开来,在马厩的稻草堆中蔓延。 点点星火成了瞬间熊熊烈火,白烟瀰漫着强烈的气味。 「殿下……!」 这是一个诈。 飞雪看向周遭,在瀰漫的烟雾中,走出了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大约有数十人之多。 「你们是谁?你们到底想做什么?」飞雪带着一丝凌厉开口。 「看来你并不讶异啊,公主殿下。」其中,一位个子高的男人回答了。只是,飞雪仍看不清斗篷下的面容。 「因为始终查不到你们的真是身份,因此,打算来会会你们罢了。」 「你只要安静地跟着我们离开,就行了。」 「那可不……」飞雪的话僵在嘴边,她正打算抽箭上弦,右手却从身后被使劲一拉,一股疼痛的感觉穿过肌肉与骨头,然而,站在她身旁,能做到这步的只有一个人…… 菱桓。 「乖乖地跟他们走。」 菱桓冷冷的声音贯穿她的听觉,手腕上传来她指尖紧握的疼痛,这力道令飞雪咬牙。 飞雪的眉头蹙起,不甘示弱地看着菱桓,这时,她嗅到一股异香。樱花的香气? 那熟悉的气味,先是令她打从脊椎里发寒,却又有股酥麻感窜上脑门,接着,她的身体便失去了力气…… 这是、什么? 飞雪带着凌厉,怒视着菱桓,「你做了什么……」 「知道我是内贼却不拆穿我,很有你的风格。总是让我慌张得不得了……」菱桓淡笑。 「我明明,没有吃到你下的药……」 「没错,为什么呢?明明没吃到我下在凉糕上的,与绿豆粉外型相似的神经毒素,为什么,现在仍是动弹不得呢?」菱桓的笑容加深,眼神却充满冷漠。「因为我对你下的是暗示。你吃了樱饼,只要闻到樱饼的味道,就会和那壶令人放松的菊花茶联想,强制进入肌肉松弛的状态,只要闻到樱花香你就使不上力,最后只能任我摆佈。」 「你是谁……」 菱桓没有回答飞雪的问题,只是看向身旁的斗篷男子。「快带走。回去找陛下。」 ……陛下?看来,他们没有要杀我,至少没有要现在杀。而且,下达这个命令的,还是一国之主。 操纵术?这个技术,可不是人人都会啊…… 飞雪紧握着弓,脱力的右手没有一丝真实的触感,但即便发着颤,她仍用力挥开了要将她制伏,穿着黑斗篷的敌人。 「你做什么!」一名男子被飞雪的弓划破嘴角,他吼着将飞雪推倒在地。 箭袋中的箭散落一地,飞雪匍匐在地,拖着沉重的手臂,抓起了箭胡乱挥舞。「……滚开!」 事到如今,怎么可能…… 飞雪咬牙,不论如何就是要挣扎到最后。 才刚下定决心,飞雪却听到了四周传来的哀号。 森白的月光之下,一簇鲜红的花,在她面前骤然绽放,带着腥锈的异香。 在飞雪面前,正要抓住他的黑斗篷男子,骤然倒地。 遍地开满了殷红的鲜花…… 周围的人,竟当场廝杀了起来。 然而,倒在她身旁的男子,已然断了气,却让她发现了惊人的事实。那男子死前的挣扎似乎唤醒了体内的防卫机制,手部的末端出现了异化,出现了奶白色的鳞片与利爪,却也只蔓延到手肘,他便断了气。 而着异化现象对飞雪来说,再熟悉不过。 是化龙。 这群要抓他的人,竟是龙族? 不对。 「够了全都给我住手!」 头皮与颈部传来拉扯般的疼痛,飞雪闷哼一声,她被拽了起来,几步踉蹌,菱桓阴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块金属硬物抵上她脖子的冰冷触感。 「……住手。不然我杀了她。」 然后,菱桓威吓着在场所有人,冰冷而锐利的刺痛感陷入了飞雪颈部的肌肤,留下一道鲜红的温热。 「还不快住手!不然我杀了她!」 披着斗篷的人们,因为廝杀批斗而露出了斗篷下面容,飞雪静默,纵观着全局。那些容貌夹杂着异族的五官,飞雪知晓了一切。 眼前披着斗篷的敌人并非一伙人,而是两族人。 之一,是方才发动突袭的阿芙海特。 而另一方…… 飞雪瞥向了执着短刀胁持她的菱桓,持刀的手上泛起了乳白的鳞片与利爪,在月光的照射下,飞雪看得一清二楚。 周遭静止了。两方僵持着,但不再争斗,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竟敢背叛誓陛下!你们全部给我退……!」 趁隙,飞雪右手一摆,长弓上的金属划破了菱桓了面颊,以及一整片的右手臂都迸出鲜血,她惊叫出声,飞雪没给任何反应的机会,夺下手中的短刀,一记肘击便让菱桓仆跪在地。 菱桓痛苦地咳着,飞雪的长弓指向眾人,拉开一道防线。 然而一股脱力感,却一涌而上,面对几十人的围剿,飞雪明白自己寡不敌眾,但如果在此时连支持自己的能力都被剥夺…… 飞雪喘着气,以弓支撑着身躯,几乎就要跪地。 此时,一道落雷骤然在天空绽出一道炽白的光芒。 就像是砸在眼前一般,所有人被此景惊住了。那道闪耀的雷光过后,霹靂的电流声细碎作响,细小的光点飞散而去。 如同在空中绽放一瞬的烟花。 在那道落雷之间,站着一名少年。身姿挺拔,满目冷峻的少年,迈步走出了他身后的万丈光芒。 飞雪几乎踉蹌跪下的一瞬间,少年闪逝到了她面前,将她一把拥入怀里。 「抱歉,我来晚了。」 即使脱力,飞雪仍是倾尽全力抓住了少年的衣袖,那如同浮木一般,能让她得以再次喘息。 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少年竟然会在此时出现。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镜。」 「嗯,是我。」 眾人眼中,明镜抬起眼眸,眼眸中尽是映照着火光如同千军压境、令人不寒而慄的残忍兇烈。 一道落雷再次打了下来。 牡丹谷中的緋龙别宫,除了那场大火,其馀的一切,已然归于平静。 ※※※※※※※※※※ 「……好想吐。」 被明镜抱上马背的飞雪咕噥着。 「忍耐一下。」 脱力之后的不适感还未完全消散,不说脚步踉蹌,连现在坐在马匹上也是一阵晕眩。 飞雪扶额,无力地靠着马匹的后颈。第一次被下操控术的感觉真是噁心至极…… 她感觉自己一把被揽进了怀里,然后马匹也随着甩动的韁绳朝前方奔驰而去。 ……明镜的身上一直都是这个味道吗?是一股清新的木质香气,让人有股放松的感觉。难道是因为身体的疲惫,所以感官的作用才特别强烈吗?飞雪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都什么时候了,竟然在意的是这种事情。 虽然现在緋龙别宫的哨兵们应该已经发现了动静,空晴大概不会有危险,事情也很快就会平息,不过,从几个地方来看,虽然我已经很提防着菱桓了,但似乎还是被她发现了我的行动,所以她支开了亚龙…… 亚龙。 「明镜,亚龙他……」飞雪的尖想出力,拉住明镜的衣袖。 「怎么了?」 「我觉得,他出事了。」 明镜陷入沉默了半晌,飞雪只感觉他环抱她腰间的力道,收紧了一下。 「别担心,亚龙会没事的。我保证。」 飞雪没有再说话,而是陷入久远的沉默,或许她早就累的无法思考任何事情。身体是那么疲惫,但意识却是那么清晰。 漆黑的夜色,由一片散落的星辰照出一道悠长的河,月色洒落林间,穿越树叶枝椏,林道间一片碎银满布。夏夜的风,在绿荫的树林里,带了点寒意,飞雪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反而是一阵沁心。 多久了呢?这种只有林间百虫鸣叫的寂静。 随后,飞雪听见水声。彷彿极为遥远,却又近在咫尺的水声,穿越错落的树木,穿越而来。 然而,萤绿的光芒映上了她的侧脸。 只见一片幽静的深林峡谷,有一座清绿的水池,池底浅得像是沼地,但池水却清澈得能看见底下泛着水光的石头,反射着月光,发出青绿的微光。 周遭都是一整片的浅水,池间却有一处地势偏高,石质的地面长满了绿茵的小草,那一片水池中的草地间,有一座小屋,安静地佇立在那。 「我们到了。」 或许是因为水的关係,屋内有些幽暗冰冷。 将飞雪安置在床边,明镜熟练地升起了暖炉的火,暖黄的火光映照在幽暗的屋内,气氛似乎温馨了起来。 小屋内,没有什么摆设。从门口进来,能看见一只不大的木头圆桌,大约能围3、4人,接着一道屏风后头,便是一座双人的床铺,靠着窗,能看见外头的景色。 可飞雪没有任何的心情能够赏月。 「会冷吗?」 只见一条柔软的毯子披上了她的肩膀,飞雪抬眼,与蹲在她面前的明镜对上了眼。 飞雪摇了摇头,「不会,谢谢。」 「有没有受伤?」 明镜又问了下去,这时飞雪才发现,她紧握的掌心与整个右前臂传来了疼痛。飞雪皱眉,掀起了衣袖,发现了一整片擦伤与淤青,掌心也满布了细小的伤痕。 「啊,没事的,这一点小伤……」 飞雪才要表达自己没事,却立刻被明镜反驳了。「这里很潮湿,不处理伤口是不行的。」 明镜说着,从他自身的背袋中取出了药膏与绷带。即便飞雪明白明镜的动作很是温柔,但伤口传来的刺痛感仍是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好痛。但疼痛却让她的意识,更加清晰了。 看着明镜悉心替她处理伤口,飞雪不禁再次燃起了当时的疑问,不对,或许是燃起了更多更多的想法。 胸口有种被揪紧的感觉。 「……为什么你没有回去莱茵撒尔?」待明镜打理完成,开始收拾时,飞雪开口提出了她最大的疑问。 「我……」明镜停下了动作,他背对着飞雪犹豫了一会儿。 「怎么了?」 「我担心你。幸好我回来了,对吗?」 明镜来到飞雪身旁,坐在床边的他与飞雪对上了眼。那个瞬间,加上明镜那席天真的话,飞雪不禁有些难为情。 不对。一点都不对。飞雪明白明镜应该回去,可在她再次见到明镜时,她却感到喜悦,这样的情绪让她明白自己已经乱了方寸。 「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应该要把我忘了。你也很明白,回去之后,我们就是敌人……」 「所以我不想这么做。」 飞雪与明镜对上了眼,她看见明镜眼中映着明灭的火光,像是熠熠的真诚,她顿时间无话可说。 「睡吧?」明镜转开了眼,结束了方才的话题。「你需要休息。我就在外面待……」 「待在这里。」 她的声音一贯地清冷,眼神中的不安,却像是在撒娇一般。明镜僵了下,沉默地别过头,映照着火光的脸颊依旧能看出一丝泛红。 「我睡不着。」飞雪像是想挽救什么地,又说。「可以稍微陪我聊个天吗?」 「嗯。好吧,我知道了。」明镜点点头。「那么,要聊什么呢?」 「是啊,要聊什么呢……」飞雪偏头,倚着床头的横木。「你之所以留下,是因为收到了我寄给神无的信对吗?」 「不对。」明镜摇头。「是在收到信的五天前,神无正要带我返回莱茵撒尔,当时,我就犹豫了……」 「为什么犹豫了?」 「……呃。」明镜哑口,低头揉了揉瀏海,欲言又止。「那个,我说你还是快点睡觉吧?」 「为什么?」见明镜的回避,飞雪忍不住露出一道坏笑。 「没有为什么!」明镜红着脸否认。 「好吧,暂时不问。你继续说。」 「那天我跟神无来到苍龙城,发现有人入侵,而且,你也不在了。知道你被亚龙送往友邦的别宫之后,我跟神无决定前去探察入侵者的下落。」 「然后呢?有结果了吗?」飞雪突然变得有些紧绷。 沉默了一会儿,明镜点头。「一开始是没有的。但是,直到我们来到北方之后,可能认为没有人会追查至北方,所以发现了他们的踪跡。」 「……是谁?」 明镜迟疑了一会儿后,他浅浅一叹。「其实,神无本来要我别告诉你的。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你应该已经有底了吧?」 飞雪抿脣,心里浮出了一股难受,连带浮现出了兇手的样貌。为什么…… 「是白龙族。」明镜淡淡地说,却像在观察飞雪的情绪。「由于跟白龙的深交,神无证实了一件事,『菱桓是白龙的卧底』。正好,当时他收到了你的信,因此,他立刻回信要你离开。」 「但我没有收到信。」 明镜沉重地点点头。「我担心你来不及应对,或是有突发状况,所以从北方赶来找你。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嗯。知道了。」飞雪默默地躺下,侧着身。即便她早已猜到这个结果。许久,她说:「在与神无分别之前,神无曾经提醒过我,有内贼,接着我就猜到了。」 明镜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飞雪,却没有打断她。 「之后,我想了又想,其实事情一切都能够说得通。菱桓在双月之时那晚也出现在北方森林,因为她要在第一时间取得宝器,交给白龙皇,可是她却没有想到,路寅也出现了,所以她极力阻止路寅带走我。」 明镜点点头,「确实是。当时我也觉得奇怪。」 「接下来的事情,你就不知道了。就是在苍龙城发生突袭那晚,应该本来是菱桓预计要带我交给白龙的日子,那天却被亚龙拦截。所以今天,他们特地支开了亚龙……」 从一开始听到这里,明镜听到了一处,令他相当讶异。「照理来说,你应该早就知道緋龙别宫会发生突袭。」 「没错。如果我的猜测正确,緋龙别宫会再次遭到突袭,但他们的目标是我,绝对会避开緋龙的寝殿。」 「……你真的太冒险了。」 「或许是。但现在只能靠我自己。」飞雪沉默了一会儿。「……母皇驾崩了,我在逃避追兵无法回去苍龙城,亚龙追查敌方也没有结果,现在的我,必须冒这个险。」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现在你还有我。」接着,一股温暖覆上了飞雪的掌心,明镜静静牵着她,陷入了沉默。 从明镜的侧顏能看见他带着稜角的五官线条,他既默不作声,眼神似乎又在回避什么,脸颊微微发红,打量着此景,飞雪不禁泛起了笑意。 「是啊,我还有你。」 即便只是写冠冕堂皇的好听话,但由现在的飞雪听来,是多么令人安心。知道自己不是孤军奋战的感觉,有多好…… 由于今天的突发状况,那种全身脱力的无力感,还馀悸犹存。若在那一刻,明镜没有赶到的话,她又会怎么样呢? 我想依赖你,真的可以吗?飞雪第一次有了这个想法。 身为公主与男人在床边牵着手,这是绝不允许的,但是,她却有些贪恋这个片刻。 那一夜他们始终牵着彼此,直至清晨的阳光,撒入蓊鬱的林中。 . 第十章 烟花之间(四) 那个清晨闯入得令人措手不及。 包含,那个人。 天光乍亮,曖曖微光透出薄雾,与池地的青绿光泽互相辉映。林中鸟鸣叫振翅的声音,让谷地间的寂静增添了一股深幽感。 或许是这里极端的安静,一点点的脚步声或是气息,完全藏不住。 即使明镜一夜没睡,但在黑龙城中的训练,这并不影响他的任何生理系统或是感官。 有一股陌生的气息。 明镜望了一眼床铺上的飞雪,她还睡得很沉。 他推开门,走向门外。 那股气息非常特殊,也非常微弱,却不像敌人一样会刻意隐藏起来。 然而,门外的景色却让明镜愣住了。 马儿的嘶鸣声传入耳际,一匹黑色鬃毛的白马站在门外,上头载着一位没有意识的伤者,伤者渗出的血染红了白马的背。 明镜一眼认出了伤者,是亚龙。 可是,站在马匹旁的靛蓝发色少年,与他四目相望。 他是谁?还是一位阿芙海特。 少年似乎也因明镜的出现而呆愣住了,他一抿脣,蓝色的眼睛泛起了一股锐利。 见明镜没有反应,少年转身就要隐没在身后的雾气中。 「站住。」 一道寒光阻止了少年的去路。 是不知何时出现的飞雪,抽出了明镜腰际的长刀,指着少年的脖颈。 「是你吧?」飞雪向前走近一步,冰冷的刀尖贴上了少年的皮肤,「杀了我母皇的人。」 「飞雪。」明镜唤了她,她却完全不予理会。 「亚龙,也是你伤的吗?」飞雪厉声。「回答!」 少年转过身来,眼神中没有一丝畏惧,但那冷漠的气息却让飞雪篤定了,那就是当时在时祈寝殿内的「亚龙」的眼神。 「我不是敌人。」少年淡淡回应。 「你是阿芙海特。」 少年的目光瞥向明镜。「他也是。不是吗?」 飞雪的眼神泛起一股杀意,没有犹豫地挥刀,以那种距离,本该是鲜血飞溅,但少年却以巧妙的角度避开了刀刃,反而还近身到了飞雪面前,牵制住了她持刀的手。 匡! 长刀瞬间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少年眉宇间流露出一股不敢置信,他回头看了一眼刀剑飞去的方向,又看向挡在他与飞雪之间的明镜。 解开了我的牵制,将刀打飞……他的动作,未免太快了?少年瞠目半晌,明镜没给任何时间,一击扫腿逼退了少年。 「别碰她。」明镜的眼神漫起一股凌厉,「不管你出于什么立场。」 然而,此时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逝到了掉落一旁的刀剑旁。他拾起刀剑,打量了一会儿。「这是苍龙製的东洋剑,而且还是正一品武将的配刀。」 说着,少年将剑尖指向明镜,「我可不是一般的龙侍可以应付的角色。你……是谁?」 说罢,少年几乎以瞬闪的速度来到了明镜面前。匡啷一声,明镜以前臂的金属饰品挥开了少年的一击,在那接触的瞬间,细小闪烁的电流附上了少年手中的刀剑,蔓延到了少年的掌心,少年闷哼一声,忍下了那雷击的疼痛。 明镜没有回应少年的问题,他明白眼前此人并不是容易应付的角色,能接下他雷电的傢伙,非同小可。 明镜的右掌泛起了白光,光芒围绕着细小的雷电,发出霹靂的声响。少年也没给反应时间,再次挥刀而来。 两人兵戎相接,发出激烈的火光,与金属碰撞声,却互不相让,不分轩輊。 「……你们到底在干嘛!快给我停下来!」 听见这熟悉的呼喊,少年的脚步瞬间顿住了,正巧明镜的步伐正侵略式地逼近,一道落雷烁着光芒,明镜趁势将少年压制在地,眼看雷电就要落下…… 哗—— 一声如同共鸣的响声,明镜感觉到一股衝击,向后摔在了地上。 只见少年的身上多了一道透明的护罩,而自己早被推开少年数呎。由一旁树林里出现了两位少女少年,少女双眼泛着金光,看来是术式的使用者。 然而,明镜一眼认出了与少女一起来到的少年。「……伊南?是你?」 「嗯。是我。」伊南赶紧一臂拉起了靛蓝发色的少年。「幸好赶上。」 「……还幸好赶上。」靛蓝发的少年瞪了伊南一眼。「你们根本就是战犯吧。」 伊南却一脸无奈地耸肩。「让你顿住的不是我,是听月吧?」 「就说某人容易分心,还不承认?」 见状,飞雪内心的记忆翻涌而起。「禁咒师?」 「……禁咒师?」明镜诧异地回头看向飞雪,又看向前方的三人。「请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啊,抱歉。」被唤作听月的女孩点了头。「我是听月,之前我们就见过了,跟你接洽的这位是伊南,然后刚才跟你打起来的是靛,我们之中年纪最大,却最幼稚的靛。」 「……喂。」靛无奈叹了一声却没有反驳。 「就像我当初在北方时跟你说的,白龙突袭了緋龙别宫,我们会负责削减兵力。」伊南继续说下去。「昨晚的事情从緋龙哨兵介入之后,白龙军几乎都被压制下来,很快撤退了,没有引起太大的伤亡。」 「然后……」靛望了马匹上的亚龙一眼。「确实如你所说,白龙军有一部分人突袭了这位龙侍,由我潜入的白龙小队中,负责的任务就是袭击他。那些人,我已经解决了。」 此时,飞雪拉住了明镜的衣袖,幽幽的声音响起。「……你要我别担心亚龙,是因为他们?」 「啊……」明镜眼中的飞雪,脸色并不好看。「我与神无在北方遇到伊南,因此接受了伊南的提议,接下来的事情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 然而,飞雪的脸色却沉了下来,眼神中满溢着怒气,明镜从没看过一贯微笑的飞雪,露出这种神情。「这是圈套吧?你这个骗子!」 「不,不是!」明镜慌忙想要解释,却被飞雪挥开。 「站在那里就好,不要靠近我!」飞雪厉声。「你先前就与阿芙海特联系上了?然后在北方跟神无又一起遇见了阿芙海特?那神无人呢?我就在想为什么你会回头来找我,因为阿芙海特利用了白龙为了抓我,顺势削弱白龙的军力……」飞雪说着,越是颤抖。 她只觉得自己怎么能这么愚昧,竟然让阿芙海特有机会再次侵略他们。她都知道,这一切没有违和,因为在抓她的白龙军里面,参杂着阿芙海特。 这是一场黑吃黑,再怎么样她都只会是输家。 「抱歉,我不能解释,但我不是阿芙海特。靛也没有杀害末蓝时祈。」此时,听月开口介入了飞雪与明镜之间。 「那与我无关,也不是你说了算。」飞雪狠瞪向听月,后者转开眼,便不再回话。 「明镜,你是阿芙海特。跟他们一样。」 明镜似乎还想解释,却被飞雪打断。 「如果还有点良心,拜託行行好,让我静静待着。」 之后,飞雪带着亚龙进屋治疗。 而明镜独自一人,带着忧伤而空洞的眼神站在屋外,好久好久。 那天,直到黄昏,飞雪才感到丝毫的飢饿。 都这个时间了。她看向窗外,在蓊鬱的林间阳光也变得微弱,已是需要点灯的时间了。 飞雪起了身,点起了油灯,却费了一些时间才完成。 她想起昨夜明镜利落地完成这些晚间工作,内心不禁泛起空洞。肚子也很空,有点饿了。 她看向房内角落一处简易的灶台,台下有一些米,还有一瓮咸菜和酒,炉具也有简约的样式,柴火也还足够。那么,作为调味的盐……有,还有一小包,不过,像这里这么潮湿的地方,盐跟米应该都难以存放。 但,盐没有结块,米也是新米…… 难道是明镜准备的? 飞雪皱起眉头,照理来说,能准备的确实也只有明镜。那大概是他原本返回西方的粮食。那么,要煮点什么吗…… 不,还是算了。 飞雪看向床铺上的亚龙,原本还在渗血的伤口止住了,原本的高烧也退了,多亏了明镜背包里的药草…… 哼。他自作自受。 飞雪一时又涌起了烦闷感,她坐回床边替退烧的亚龙擦汗。 「……呃。」 突然,亚龙的发出了微弱的叹声,让飞雪的动作顿住了,而那确实不是错觉,亚龙眼皮微颤得缓缓睁开双眼。 「殿下……是飞雪、殿下……?」 飞雪紧握着手中的手巾,眼眶不禁发痠。「亚龙,你醒了。」 「殿下,您没叫错臣的名字……」亚龙带着虚弱的气音,嘴角却泛起微笑。 可飞雪却笑不出来。「是啊。」 「明镜、和靛阁下……在哪?」 听见亚龙呼唤他俩的名字,飞雪不禁一怔。「你说什么?」 「明镜阁下,和……靛阁下。应该是靛阁下送我,到这里来的,不是吗……」 飞雪的表情僵硬了。「是,没错。难道,你认识靛?」 「父亲大人、说……在信中提过,靛阁下……是盟友……」 什么?「不,不可能……他明明杀了母皇……」 「那并非、并非父亲大人的虚言,他说,靛阁下是时祈陛下送来的盟友,时祈陛下并非靛阁下所杀,那是,时祈陛下为了保护殿下您,而做的事情……我的前襟口袋,有父亲大人,当时所写的信。」 飞雪看向亚龙,眉宇焦灼。 见状,亚龙又说。「殿下,臣相信父亲大人的忠心一心只向着苍龙族,而臣也明白,殿下希望的便是两族的和平。父亲大人是个耿直、细心的人,还有一点守旧固执,若不是他肯定之事,不可能提出阿芙海特是盟友的事。所以,如今有了共同目标的异族盟友,为什么要将他们拒于门外?」 ……… ……… 看过信后,飞雪沉默了良久。 她想起自己与明镜的约定。她说过已经绝不侵犯西方,战争到来的话,请明镜不要伤害她的族人。 当时所说的话,现在她只觉得混乱,因为当时她没有仇恨。 她真的有办法办到吗?对西方人……她原本认为阿芙海特与龙族无异,现在却动摇了。 「亚龙。」飞雪看向亚龙。「你真的相信他们吗?」 亚龙沉思了一会儿,缓缓点头。「不光是因为父亲大人的书信,也出于臣的意志。当时,我被白龙的军队围剿,靛阁下混在其中救了我,然后……」 亚龙的眼神变得深沉,句子也中断了。 「……什么呢?」飞雪问了下去。 「嗯,这个画面对我来说也非常震惊,靛阁下他……杀了白龙队里的阿芙海特。」说到这里亚龙重重抿脣。「所以,他现在是个哪里都去不了的叛徒。」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飞雪低头,揉了下瀏海,陷入深思。 焦急与矛盾,让她寸步难行。她真的相信明镜了,可是,当她认为明镜背叛她时,那样的痛苦,她说了重话。 如果亚龙所言为真,那么回想起来明镜为她做的事,她却伤害了明镜,这一切都令她无地自容。 或许她现在能相信的就只有亚龙,而亚龙也全心全意相信着兰坛将军。或许这是她与族人之间唯一的联系了,结局不是走向大好即是大坏。 「……饿吗?」思绪混乱的飞雪,提出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啊?」亚龙犹豫了一会儿。「饿是饿……」 「我煮点粥给你。」 「……等、等等!」床上的亚龙慌张地起身,同时牵动了伤口裂开,渗出鲜红的血液。但即使这么痛苦,亚龙还是拚命地想大喊。「殿下!求您!臣还想多活一些时日!」 确实,流血可能不会死,但吃了飞雪的料理就不一定了。 飞雪的脸色瞬间黑掉大半。「……那么你自己煮吧!」 「那个,饶了臣吧……」亚龙再次以大字躺回床上,可他却呵呵笑了起来。「臣现在受的可是,一般老百姓会死掉的重伤啊……」 飞雪沉默了一会儿。带着满满地不甘,她走出了屋外。 . 第十章 烟花之间 (五) 亚龙感觉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无非是在这个时点吃到明镜亲手煮的热粥,并在吃饱喝足之后,能够睡上安稳的一觉。 现在终于有种性命无虞的感觉了。 片刻后,亚龙沉睡了。 飞雪静默地守在床边看着,她从未想过原来她有一天能听着亚龙嚷嚷自己被盯着会不好意思,然后看着亚龙睡去。 以前明明就像一堵墙一样不是吗? 以往安静的亚龙并不让飞雪有什么想法,但现在却会因为亚龙的沉默感到焦急,深怕他不会再醒来。即便她知道,亚龙只是暂时睡去,只是在养伤。只是…… 「飞雪,要不要吃一点?」 「我不……」望了一眼明镜递来的粥,飞雪打算回绝,却感受到肚子幽深的吶喊。「谢谢,我还是吃一点好了。」 接过了粥,那种暖暖的温度扩散在掌心,内心有一处被轻轻搅动着。白皙的米透着微弱的光泽,松软湿润的样子,散发淡淡的咸香。 飞雪品嚐着那一匙送入口中的白粥,却感觉到一阵酸涩,从眼眶涌出。 〔太好吃了!真的太好吃了!〕 飞雪想起了母皇陛下第一次吃到明镜所做的菜时所露出的表情,可是,如今母皇陛下已经不在了。 〔菱桓曾是是御膳房宫女,也来试试看……〕 〔太好吃了!〕 即便自己再怎么装傻,菱桓还是离开了她身旁。 只是……她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是那么脆弱。 感受到脸颊留下的徐徐温热,飞雪掩面,像逃跑似的逃向了屋外。见状,明镜一愣,还是追了出去。 小屋的后方花圃,明镜望着独自无声啜泣的飞雪,像个迷失方向的小女孩,因为茫然、无所适从而哭了起来。 「飞雪。」 「……你现在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反正我就是一个软弱的人,都这种时候了,竟、竟然还……」 或许是什么自尊心作祟,飞雪带着哭腔仍倔强地回应,但内心却发着疼、因为一次又一次的逞强而变得更加灼热、无比痛苦。 「不要这么说。你已经足够坚强了。」 一股温热的气息将她揽入怀里,明镜的声音很近,他所说的话縈绕在耳畔。飞雪想起了昨夜,从落雷之中走出的明镜,也是这样拥抱住摇摇欲坠的她。 她不禁抓紧了明镜的衣襟,靠在他的肩头,泣不成声。 明镜的那席话,也许正是她现在唯一的救赎。 「好一点了吗?」 冷静过后,飞雪与明镜比肩坐在花圃的石椅上。 飞雪点点头,默不作声。 「那个,对不起。」明镜犹豫了一会儿,继续说。「抱歉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跟处境。」 飞雪却摇了摇头。「不,你不要道歉。你是阿芙海特,相信你的同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明镜静默靠上身后的木墙,有些鬱闷地握起了拳头。 飞雪望了明镜一眼,继续说下去。「我叫你不要道歉,是因为,是我亏欠你。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为亚龙煮粥,还有,很抱歉……我对你发了脾气,对不起。」 明镜径直望着前方,眼神漠然,样子还是有些鬱闷。「不客气,也没关係。」 两人互相沉默了一会儿,飞雪才继续说下去。「刚才我想过了……」 「我要回去海地。」 听见了飞雪的发言,明镜不禁微微皱眉。「不行。现在不行让你回去。你也很明白,对方是一支军队,而我们只有几个人,还有伤患。」 「……对。你说的没错。」飞雪感到苦恼地低头,扶着前额。但她告诉自己,总有办法回去的,而且必须要尽快。「那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总不能一直躲着。」 「不。只要抵达南方就可以。」 「去南方?」飞雪以清冷的声线提问,听起来完全不带一丝疑惑。 周遭的池水映着蓝绿的光芒,萤火虫的漫漫光点在池上点缀成一片绚烂的背景。 明镜点头。「第一,阿芙海特不太愿意进入遥族领地;第二,神无说白龙在南方没有友邦,也不熟悉地形,但苍龙族在南方却可以取得援助。这是我跟靛讨论之后的结果。」 南方。确实。在邻近边界的地方,就有苍龙族的遥族友邦,只是…… 「海地的情况怎么样?」 「靛说……有些大臣开始怀疑了时祈陛下跟你的行踪,有大臣怀疑,时祈陛下跟你都已经不在城里了,不过这个消息并没有多少人相信。」 「看来将军治理的还不错。」飞雪缩起腿,侧额靠上膝盖,幽幽地说。「不过,为什么靛能随意地进入城里?」 「他的宝石能力是化形,可以改变自己的样貌。」 「这样啊?」飞雪回应,好像满不在乎。「好方便的能力。」 果然。当时,在大殿里见到的就是靛。 「那么,你的想法呢?」 心里还是有着各种难以抚平的疙瘩。当初,与明镜约定过,说苍龙绝不侵犯西方领土,因为我当时有自信不伤害阿芙海特,可是我现在…… 我不确定了。 「我还是无法完全相信靛他们。」 明镜握紧了拳头,长叹出一口气。「……那么,我呢?」 飞雪张口欲言,却又抿脣片刻。许久,她望着湖面,思量着她内心深处最深刻的想法。 「其实你不需要马上给我答案。」 飞雪抬眼,看向明镜的侧顏,他那蓝绿色的双眼淡然地望着前方,映着萤绿光芒的眼睛却如深潭般,无法窥探。 「我很想、很想告诉你,我不是阿芙海特。」明镜的声音停顿,好似在斟酌说词,也像在回想。「我的师父说我是由她从莱茵撒尔郊外带回来的人类。我花了好长的时间想去成为阿芙海特,可是,即便我成为了神阶,我在神殿里依旧无法被认同。但是,当我来到龙界之后,神无却告诉我,我是被师父从龙界带往西方的时候,我已经搞不清楚了。」 「我到底是谁?你说我是阿芙海特?以前的我肯定会高兴的,可是现在我不明白了。我的五官像是阿芙海特,所以我是阿芙海特?但是……不论是阿芙海特、龙族还是人类,我们有着相似的外貌,相同的语言,我便更加不明白为何会出现你我之分。」 她曾经认为明镜太过天真,明明可以回去西方,为什么要留下躺这浑水?即便留下了,真的能应付白龙与阿芙海特的军队吗?她不禁怀疑明镜是否有面临两族未来的觉悟。但事到如今,她也终于明白,或许她并没有具备明镜的优点,那便是不分种族地接纳他人。 〔靛他杀了阿芙海特……他现在是哪里都去不了的叛徒。〕 「明镜。别说了。」飞雪轻轻握住了明镜紧握的拳头,此时明镜才发现自己一直紧握着拳头。 「抱歉,突然说这些,很沉重吧……」明镜抽手,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 「不,是我不好。我明明口口声声说着和平,却连最基本的平等都没做到。不论你是谁,我都相信你。」 明镜讶异地看向飞雪,她的眼神与方才不同,多了一份坚定与释然。「所以,去南方吧。」 她还是无法理解仇恨。无法理解为何仇恨存在,为何人们无法驾驭,而现在内心奔腾又混乱的感受是否能称上仇恨。 不过她知道,两族的人能成为朋友,这点是绝对不会错的。 夜更深了,回到了屋内,亚龙已经稍微醒了过来。 三人达成共识之后,让靛等人一同进屋,说明了接下来的计划与行动。 现在得知的情报,敌人的目标是飞雪,因此,他们决定以拖延战来拉长战场并削减对方战意。 苍龙军也将以游击方式削弱对方兵力,来往苍龙与传达消息的事情交由能随意变化外貌的靛负责,伊南负责支援苍龙军,而听月负责留在谷地照顾受伤的亚龙。最后,明镜负责带着飞雪前往南方。 接着,隔日的日光升起之前,明镜与飞雪骑着马,悄悄由谷底前往了更加南方的地区。 日光缓缓洒落青绿的翠叶,地上撒满了一整片碎金,水面也粼粼闪烁。 天已经大亮了。 靛站在池边,远望着深谷的边缘,边缘垂落的柳叶随风摇摆,在池水上沾出了一片片涟漪。 清风四起,波动的水面朝着相同的方向掀起了波澜。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顺利抵达遥族领地了?应该会没事的吧,毕竟他可是,毁灭之子啊…… 靛不禁想起了昨天与明镜的对话。 〔前往南方?理由是什么?〕当靛提出要到南方去时,明镜提问了。 〔白龙在南方没有友邦,不熟悉地形。而且,阿芙海特不可能会贸然进入遥族领地。〕 〔不可能?看你说得很肯定……为什么?〕 〔嗯,你确实不会知道。阿芙海特的宝石能力,在南方会失效,甚至会反噬自身。〕 明镜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凝重了。 〔虽然不是绝对,但却非常普遍,因此军队绝不会贸然进入遥族领地。〕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 〔龙界大陆的南方是远古巨龙的长眠之地,也是这片大陆最后的净土,而被称为贪婪之果的永生树果实,则会像被诅咒了一样,在那片圣地中,会进行自我毁灭的惩罚。〕 沉吟了片刻后,明镜淡淡地问。〔飞雪知道这件事吗?〕 靛摇了头。〔龙族知道阿芙海特不接近遥族领地,但不知道理由。〕 〔我明白了。我陪飞雪去南方。〕 没想到他竟然毫不犹豫…… 听说他明明是个想成为阿芙海特的人。在龙界里到底都经歷了什么? 真的是越来越搞不懂菲司培因到底在想什么了。如果你现在见到了明镜,你还会做下那样的决定吗? 〔未来并不是确定的,但是却难以改变。而你……太过相信命运。〕 菲司,你会如蜜儿妮所说的,被命运束缚吗? 而关于明镜的预言又到底会不会成真呢? ※※※※※※※※※※ 眼前一片通红,热辣的火光逼近,呛鼻的烟燻味瀰漫在周遭。 ……好难受。她粗重地喘气,眼睛与鼻子被刺激的烟雾激出了体液,右手上的划伤隐隐作痛,尖锐的刺痛刺激着她的痛觉,呼吸越来越急促。 一道身影朝她走来,她仰望着,眼前却一片模糊,满目的泪水与酸涩,她几乎无法看清眼前这个人。 可她却不害怕。有种安心的感觉。 「起来吧。」 那人朝她伸手,同时灌入而中温煦的音调,身上传来的气息,都让她瞬间放下了紧绷,心里的难过与害怕满溢出来…… 她几乎是扑进那人怀里,嚎啕大哭。 「陛下……小的失败了、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那人没有安慰她,只是将她的身子移开。「寡人不曾给你下过这般指示。」 千昭陛下…… 听见千昭冷漠的声音,她急得跪下,低头不语。 确实。陛下从来没有下过这般指示,因为陛下从没信任过她,但也确实,她失败了…… 这一切都只能让她迎来千昭的责骂,甚至更糟、更糟……但不管如何,她决心承受一切,当她决定来到苍龙城时,就下定决心了。 紧闭着双眼,在她脑海中所浮现的片段,依旧是千昭受病魔所苦的身影。不只承受着病魔摧残,还承受着诅咒之血的压迫,她不只一次看到千昭疼得哭出来,原本是那么和善的双眼,逐渐变得幽深…… 深不可测的黑暗。 他始终追寻着他所不能触及的一切。 而她也是一样。 〔菱桓,在寡人身边很辛苦吧?寡人既无用又无趣……〕 〔陛下,不要这样说自己。小的认为,陛下是一个非常有能力与才华的人。是小的,想成为的那种人……〕 〔寡人不幽默,你倒是挺幽默的。〕 〔小、小的才不是说笑!至少,小的认为……〕 〔寡人认为,你应该找个能好好照顾你的丈夫,过上平凡的生活。〕 她一样在追寻着她所不能触及的一切。一位她所侍奉的皇上,就是她的一切。 接着,她听见了脚步声,几个人由远而近,踩着她熟悉的轻巧步伐。 「陛下,您该回去了。这里对您身体不好。」是侍卫,她相当篤定。 「末蓝飞雪呢?」 「他们打算往南方去,不排除明日就会进入遥族领地。」 「果然。与菲司培因阁下所说,如出一辙。」她听见千昭的声音优柔而飘忽,思考了半晌,「那么,丹殷,把她引出来吧。」 随后,她又听见脚步远去。四周燃烧的火焰也逐渐归于黑暗与平静。 她低着头,仍默默流泪。不知道是因为烟燻的缘故,还是内心的情绪,使她泪流不止。 然而,她却听见了原以为不会再出现的声音。「寡人没有要你懺悔。」 她惊愕地抬头,只见千昭一把将她拉起,近身扶住了她的肩膀。「看你哭丧着脸,寡人会过意不去。」说着,竟拉起了衣袖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菱桓下意识地闪躲。「……陛下,请不要这么做,小的的脸,非常地……骯脏……」 她似乎看见了千昭皱眉。「否则你要寡人怎么做?」 「请不要管小的,赶紧回宫。」菱桓弯下腰,貌似恳求,也是为了遮掩住哭花的脸。「好好照顾身体,陛下。」 或许还是因为烟的缘故,菱桓还是视线一片模糊。 但她知道,千昭牵起了她的手,亲自带着她,将她送回了宫中。 不过,她在想,或许也可能不是因为烟的缘故。 . 第十一章 南国千华 (ㄧ) 龙界的南方,是遥族的领土。 遥族是这些种族的统称,他们这片大陆上最早的原住民,继承了各种野兽之血。将自身能力运用得当、与自然共存共融的种族。 强大而没有私心的遥族在千年之前,接纳了因阿芙海特入侵而退居东边大陆的龙族。并将领地协议割让,授予龙族生活。 但阿芙海特与龙族的战争无奈还是在大陆东方展开了。 这场战役在数十年后,因为阿芙海特所投放的诅咒之血而结束,两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在这数十年的战役中,遥族领地并没有被波及,其中除了龙族为了表达对遥族的感谢而死守边疆,以及另一个原因…… 遥族领土被阿芙海特的嚮导称为死亡之境,所有的东方嚮导都必须要熟知的基本道理,绝不能贸然进入遥族领地。 天终于大亮了。 坐在屋簷阴影下的明镜,仰望着天空。 安静而明媚的早晨,好像可以听见虫鸣声,点缀着空气中过多的空白。夏日的清风吹拂,混杂着青草的气息。 真像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明镜的肩上一沉,飞雪已经靠上他的肩头沉沉睡去。明镜脱下了他半肩的披风,替飞雪盖上。 寅时,他们抵达了遥族领地中,苍龙友邦的贸易哨站,三岐。并顺利进入了哨站,居住在哨站深处的神祠。 与街道不同,神祠的花园可谓清幽寧静。 低沉的脚步声传来,明镜看见由远而近走来的藏蓝发色少年,微微頷首。 「怎么不到房间睡?」 「飞雪说想吹吹风。」明镜说。「暂时这样吧……我不会让她着凉的。」 少年的语气平淡而温柔,完全让明镜无法联想今日凌晨与他相遇时的那股杀气与那对眼神。 凌晨十分夜幕深沉,黑暗无边,在林地后的平原上,星月灿亮。 然后在黑暗的止境,迎来了星火,零星的光点在黑暗中闪烁,能看出一道城墙的轮廓。 这是第一个哨站,由遥族联盟统治并交由各族支配的贸易据点。这代表,他们已然抵达遥族领地。 城池外的一座吊桥前,他们止步了。 熊熊的火炬折射在水中,光影倒映着,寂静的夜中一点人气也没有。明镜下了马,让飞雪在马背上,他牵着马行走。 然而,只是踏上了吊桥,脚下木板的喀吱声响却让整个空气中盪漾着一股怪异的馀波。 ……有人。明镜这时才注意到气息,是因为这里的防护术式吗? 〔到此为止。不准前进半步。〕一道低沉而冷漠的声音在明镜耳边响起,一股冰冷而尖利的触感攀上了颈部。 〔明镜。〕 明镜听见飞雪的呼唤,冷静地抬起双手代表投降之意。〔我们……是北方的苍龙族,由于国土变故,事出突然,请求庇护苍龙公主殿下。〕 对方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却没有收回利爪。 〔转过来。〕 明镜缓缓转身,在黑暗中他看见了那双金色的眼睛,明亮通透,在看见明镜的瞬间,那人讶异地睁大了眼。 〔……阿芙海特?〕 那是一个少年样貌的人,双眼中从原本的讶异瞬间转变为了警戒,但他没有发动攻击,反而是周遭瀰漫起了一股压迫极强的杀气。 〔他是我的人。〕马上的飞雪声线极为冷静,跨步下了马,冷蓝的双眼与少年的视线对上了。〔我是苍龙公主,末蓝飞雪。〕 飞雪抬起右手,垂落的衣袖现出了戴在手腕上的永恆环,即便周遭漆黑,永恆环仍散发着淡蓝色的流光。 少年的眼中映着冷蓝的光芒,泛上一丝青绿。 〔跟我来。〕少年说。〔这里是遥族联邦北部第三贸易哨站,三岐。〕 少年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飞雪也想通了。 〔你是狼族少主,禹冬青。〕 据说,遥族有数十个种族,组成了遥族的贸易网络与联邦,而他们组织的中心被称作「大神祭司」。 这位祭司与神祠的祭司都不同。是通晓世理的强大存在,理解世间万物,继承非常古老的记忆,甚至看过远古巨龙。 只是无人知晓她真的生存在那个世代,还是她仅是继承了那段记忆。不过,由于遥族领地毕竟是传说的远古巨龙长眠之地,这样的故事似乎才合乎这样的神话色彩。 「对了,看你的服装,难道你是……龙侍?」 冬青的提问让明镜的思绪回到了现在。「……是的。」 回应过后,明镜才想起了什么,许久未以苍龙侍的身份出现,他早已忘记了之前都必须遮住面容的事情。「啊,那个……你应该觉得很奇怪吧?我竟然是飞雪的侍卫,其实,这说来话长。」 看着明镜急于解释,冬青微微一笑。「你不必说,我早就知道了。你没对公主殿下以尊称称呼。」 ……糟糕。竟然是这样暴露的? 「这里毕竟是贸易站,形形色色的人都会从此出入。我们不会刻意打听每个人的故事。」 听见冬青的说法,明镜总算稍微放心了。只是,冬青却又补充说道。「不过,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你的事情。」 见冬青脸上的坏笑,明镜不由得冷颤。虽然才刚认识冬青不久,但他的脸上时不时会流露出想使坏的神色、偶尔又带着温柔的语气,简直判若两人。 加上他战斗时充满杀气的样子,那应该是判若三人。 「老实说,这里的人其实并不认得阿芙海特。上次阿芙海特出现在三岐,已经是72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甚至还没出生。其他更南方的地区,可能百年以上都没有见过阿芙海特。」 这话让明镜不能理解。「但你认得出我。」 「我毕竟是狼族少主,知道族里的歷史,也知道一些阿芙海特的事情。」冬青说着,他转开了眼神,似乎在回忆什么悠远的事情。「看见你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来到这个地方?有什么非来不可的原因?你该不会不知道来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吧?」 「……后果吗?」确实,他无所适从,却也不是完全的茫然。「的确不是完全不知道,不过我有必须来到这里的理由。」 「你让我想起72年前在三岐发生的故事。」冬青拖着下腮,思量着许久后,他像是下定决心地呼出一口长气。「72年前,一支阿芙海特的派遣队为了任务,不顾一切进入了三岐。最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最后怎么了?」 「原因不明,几乎全数死亡。」 明镜沉默了,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其实,他之前从没有想过东方派遣队的任务内容,因为他虽然执行着荒地任务,却从未真正抵达东方。 但在靛告诉他,南方竟然对阿芙海特来说竟是这般险恶之地时,他心情出现了好多疑问。 为什么会全数死亡?那些神殿的骑士们,执行了什么任务? 为什么嚮导都深知不能随意进入领地这个常识,最后还是冒死进入了遥族领地? 「不过,我听说,有两人活了下来。他们原本拖队了,最后才倖免于难。」 〔……在东方也并非所有的回忆都是好的。〕 〔我曾经在龙界执行任务时跟雪沉拖队,因此被派遣队拋下。〕 〔我跟雪沉完成任务后,选择回去了莱茵撒尔。〕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想起了菲司? 「喂。还好吗?」 听见了冬青的呼唤,明镜才停止了思考,回忆不再翻涌,可激动的心跳却无法平息。「我……」 「看你这表情,你也是东方派遣队的人吗?」 明镜缓缓摇头。「……不,我不是。不过,我想知道72年前,在三岐这里发生的事情。」 冬青撇了下嘴。摇了摇头。 「我没办法告诉你。除非……拿你的秘密来换。」 秘密?明镜看着冬青的坏笑,皱起了眉头。 ※※※※※※※※※※ 初醒的飞雪睁开双眼,侧躺在床铺上看着静默地望着窗外的明镜。深褐色的头发映着阳光洒落的碎金,眼底的蓝绿色,不再如同深潭一般幽深。 轮廓的稜线分明着鼻梁与眉骨,让那温顺的眼神带上了一丝英气。 「……明镜。」望了明镜好一会儿,飞雪开口了。「你觉得禹少主说的事情,跟菲司有关?」 明镜回过头来,露出讶异的神色。「你听到我跟冬青的对话了?」 飞雪默默点了头。「我不是要偷听,只是当时其实没有睡得很沉。如果当时我醒了,你们对话就不会继续了吧?」 「没关係,这件事你本来就可以知道。」明镜摇头,带着温和的笑容。「不过,冬青说要用秘密与他交换这点,我就……」 叩叩—— 明镜的话断了,看向门口推开门的少女。少女有一头亚麻灰色的头发,系着马尾,手上端着一些毛巾与生活用品,脚步轻松地晃了进来。 「来,这是给你们的。」少女边说,一边递出了手中的东西。 明镜接过后道谢,但少女的打量没从他身上移开。「……怎么了?」 「我说,虽然是把两人份的用品拿来这里,不过!绝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们待在同一个房间,也绝不能睡在一起!」少女义正言辞地说着,有些激动,像是警告。 「这我知道。」明镜苦笑着,安置好了少女递来的用品。 「你们知道自然是最好!这里可是神祠,而且在狼族里,是禁止婚前性行为的!」 ……这是什么荒谬的警告?明镜差点没有脚滑摔跤。 但飞雪却笑出了声音。「你别担心,量他也没有那个胆子。他肯定是个乖宝宝。」 明镜看向飞雪,两眼尽是哭笑不得。 这名少女叫做若叶,是冬青的妹妹。与冬青随意切换的胡闹个性不同,若叶是个过分认真、严守纪律的女孩。 当冬青介绍若叶给他们时,若叶嘴里第一句话便是:「不要相信我哥,他是个变态神经病!」 真是一对可爱的兄妹。飞雪这么说,但明镜并不知道她是如此认为还是口是心非。 「对了,我哥哥对明镜哥说过的事情,赶紧忘记吧。」 突然的发言,让明镜愣了一下。「……事情,是指72年前阿芙海特的事情?」 「嗯。别傻傻告诉他你的秘密了,他根本不知道当时的事情!」 ……原来啊,冬青当时所说的「不能告诉你」是这个意思。 接着,抱怨的若叶,越说越起劲了,简直就是在对冬青开起了检讨大会。从小时候的坏习惯,讲到他日渐恶劣的性格,最后讲起了近期的事情。 「而且,他昨天凌晨把我叫起来时告诉我什么,你们知道吗?他说他遇到苍龙公主,公主给他看了永恆环,但他是第一次见到永恆环根本认不得,是因为公主自称『末蓝飞雪』讲得非常顺口,他才相信是公主本人!遥族都觉得苍龙公主的名字非常拗口,他说此生第一次听到有人能唸得这么顺畅,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明镜看向飞雪,她的脸一半是黑的,一半是笑的,带着寒气的那种微笑。 说到这里,若叶也差不多累了,毕竟也说了可能有四半刻之久。 「对了……」若叶似乎抱怨完了,还顺道想起了什么。「如果你们真的想知道72年前阿芙海特在三岐发生的事情,要不要见见大神祭司大人?」 ……大神祭司?明镜与飞雪互望了一眼,若叶也继续说了下去。「一般大神祭司大人都是住在领地中央的大昭神祠,不过最近大神祭司大人正在巡游领地。虽然巡游的路线不会经过旅客眾多的贸易站,但是一週后,大神祭司大人即将抵达三岐附近的村庄。怎么样?过去村庄只要三天就能到达。」 见若叶说的如此胸有成竹,好似只要到了巡游的村庄就能与大神祭司面对面一样。 「如果我们真的抵达了巡游路线的村庄,真的能见到大神祭司吗?」犹豫了一下,明镜还是提问了。 「当然可以了。」若叶一刻也没犹豫。「我可是她孙女!」 飞雪有一刻露出了讶异的神情。 ……孙女?我怎么记得,大神祭司应该是凰族才对。这血缘上是不是有点问题? . 第十一章 南国千华 (二) 听见天边的振翅声,靛朝天空望了一眼。 一隻纯白的……乌鸦,从高处缓降,飞入这绿荫的谷地,然后,降落在听月伸出的指尖上。 「辛苦了,沙。有信啊?」 那是听月所养的渡鸦,名为沙。特殊之处,便是他拥有纯白的羽毛,乍看之下就像隻信鸽。 听月从沙的脚上取下了信,然后「啊」了一声。 「怎么了?」 靛走近,听月抬头望了一眼。「哦……明镜说他们要前往三岐的南边村庄,洛林。他要亚龙到那里与他们会合。」 「……蛤?为什么?」靛的眼神难以置信。 「原因……」听月唸到一半便顿住了。「原因写着,飞雪坚持,然后……」 靛望了一眼。然后是一串潦草难辨的字跡,就像是写到一半就被赶着送出。 「啊,飞雪坚持是吧?」理由已经足够明瞭了。靛默默地为明镜这位同袍哀悼起来。 听月看向靛。「怎么办呢?」 靛又稍微端详了那串潦草的字跡一会儿,然后嘴角不禁露出了同情的笑容:『飞雪坚持亚龙是座坚硬的墙,那点小伤不算什么。』 「她是亚龙的主上,她说了算。」 不过……接下来的另一行字,就让靛的神情凝重了起来。 『此行,我们要去见大神祭司。』 遥族中有五大望族。 由领地由北至南分别为:狼、鮫、鹿、凤与凰。 其中,凤凰两族为仅有单一性别的种族,两族皆为鸟类血缘,悉知火属,因此经常通婚。通婚后的孩子,若是女性便收为凰族,男性便带回凤族。许多手足之间不常相见。 而目前担任遥族中接待神的大神祭司,则是由凰族的女子担任。 而拣选下任祭司的候选人方式也非常奇特,无论种族,只要能由祭司选中便能作为候选人以弟子的方式修行,而候选人的称呼,则是贯上了有亲缘之意的:「孙」。 因此,若叶所说的「孙女」,原来就是大神祭司候选人的意思。 竹月第二十五日。 飞雪听说洛林是狼族属地的一个小村庄,在相邻的几个城市来说,经济能力与城镇规模都相对小,但确实文化与宗教的重地。因此,他们抵达洛林时,村庄中热闹的气氛就像是举办盛宴庆典一般,所有人都在欢迎大神祭司的到来。 从旅馆高处的楼房里,可以眺望整个洛林的景色。 在城门的对岸处,可以清楚的看见高耸的天台。据若叶所说,两天后的巡礼,大神祭司将在天台上进行点燃天火的仪式,而若叶必须以侍者的身份伴在大神祭司身旁。 待典礼结束之后,若叶绝对会以向大神祭司提起明镜并安排见面的事宜。 眺望着神圣肃穆的天台,佇立在街坊的万家灯火中,明镜彷彿能让自己置身事外。在他正式来到东方前,他一直以为所谓的地狱,便是像荒地那般寂寥的地方。 他无法想像这是他所认为的地狱。 不同的种族在这片繁盛的土地生长,过着自给自足的恬淡生活。这与约洛地并不不同。 现在的我,真的能回到莱茵撒尔吗? 一直以来遵循的正义,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为何两族曾发生过战争? 还有,如果72年前出现在三岐的阿芙海特,就是师父与菲司曾待过的东方派遣队,那么,是否就能解开师父被封印,而菲司成为嚮导的谜团了? 72年前……是我出生的那年。路寅曾经说过,师父带着我去过望月城。难道…… 〔……少女向恶魔出卖了灵魂。〕 〔既然不是死,那出卖灵魂是什么意思呢?〕 竹月第二十七日。 身上穿着的彩衣,随着天台上吹过的风翩然起舞。 眾人仰望着天台上所进行的祭典,而若叶望着底下眾人注目的眼光。 眼前磐着长辫的女人穿着淡金色的丝绒华服,托着裙摆,姿态端庄而娉婷。若叶替她提着冗长的衣袍,望着她背后磐成一束大辨的灿烂金发。 眼前姿色艷丽,身材妖嬈,样貌冷艷的女人,便是大神祭司,凰族虞秦燕。 秦燕停下了步伐,若叶也跟着驻足。此时,她下眺了观眾席的方向。她知道,不只冬青在注视着她,还有明镜与飞雪…… 然而,此时,她却有股不安油然而生。 「你带来的?」 「嗯?」若叶听见前方轻声的呼唤,她不禁望去,只见秦燕的嘴角弯起一道若有似无的微笑。「祭司奶奶……」 不是若叶的错觉,秦燕确实笑出了声音。「呵呵,阿芙海特?」 奶奶发现了。即便知道秦燕确实通晓世理,但若叶还是感到震惊,她明明隻字未提。 「如果不觉醒的话,会死的。」 秦燕的话才刚落,从下方的观眾席上,便传来了惊呼。 若叶只看见两道光芒,如同雷电一样的细小光芒,金银交缠,匯聚成两束乱绽的光芒,乍亮了她的视野。 空气中尽是霹靂的爆炸声响。 ※※※※※※※※※※ 〔……那么,那个女孩出卖灵魂之后怎么样了?〕 〔她啊……〕 明镜还记得雪沉当时惨淡的微笑。 〔为了躲避来追她的追兵,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看着无数的同袍死去,女孩也后悔了。她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 〔她死了吗?〕 雪沉摇了摇头。〔不,她比死了还痛苦。〕 漫天的雷电光束散乱,爆炸声四起,周遭的人群慌乱尖啸。 冬青在第一时间衝向了不远处的事发地点。 或许他心里多少有点预感,这一刻一定会发生,但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人群往反方向退散,冬青被撞了几下,艰难地前进,才见到了那个场面。 是明镜,他的样貌十分痛苦,指尖抓戄着地面,甚至渗出血来,他仆跪在地,前额落下豆大的冷汗,闷哼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飞雪。」 冬青拉过了不远处的飞雪,「到我身后。」 「明镜他……」 「是反噬。」冬青很警戒却显得很冷静。 飞雪愕然地皱起眉头。「……你知道?」 冬青皱着眉头,样子有些为难。但他不便多谈,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明镜的反噬现象。 「唔……呃啊……」 明镜发出了痛苦的呻吟,飞雪下意识地衝上前抱住了他。只见明镜出力挣扎的模样,飞雪不禁慌乱不已,她竟然对此事毫无头绪也束手无策。 明镜粗重地喘了口气,不停地呕出血来,他身下的地面,近乎被染成湿润的殷红…… 「飞雪!算我求你!离他远一点!」冬青大吼。「这样连你都会受伤的!」 冬青拉过飞雪,却见到她双眼盈泪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对不对?」 「你真的不知道?」冬青有些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是啊,我想也是。这是必然的结果吧。」 「说清楚!」 ……要说清楚是吧?这肯定是明镜不愿意告诉飞雪的事情。冬青望了飞雪那欲哭却满目倔强的神情,叹了口气。 「他是因为你才会这样的。」 ……什么? 飞雪的世界,有什么,顿时碎裂了。 「没错。他是因为你才会这样的。」 天边闪烁着的雷光辉映着金色的长麾彩衣,那翩然的身姿出现在飞雪与冬青面前。 金色长发的女人从天空飘落,轻盈落地,脚上跟鞋踩着清脆的步伐走来。她神色自若,充满神秘,与如虹的气势。 「拜见大神祭司大人。」见状,冬青行了跪礼。 「免礼,起来。」秦燕掠过了冬青的身旁,径直走到了飞雪面前,抬起食指,指着她。 瞬间,漫天的雷光,飘零消逝了。 「你是带来和平,同时也带来灾厄的少女。」 顿时,狂乱的风吹起。飞雪回神十分,早已不在洛林的广场上,而是一片宛如明镜的湖泊上。 只有飞雪与秦燕面对面佇立着。 周遭没有景色,是一片无尽的纯白。 . 第十一章 南国千华 (三) 「雪儿……!」 这里是?飞雪回过神时,看见了粉红色的天空。两面硕大的月轮,辉映着粉色的红光。 双臂上,即便有衣服遮掩,还是泛起整片的金光。 她无法控制地朝着悬崖走去。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却又那么不同。她记得当时,她的身心就像是受到月亮的呼唤一般,安稳、平静地面对这一切。 可现在,她的意识极为清晰,矛盾的情绪随着身后的呼唤不断上涌…… 「雪儿!雪儿!」 是母皇!她敢断定。 在她视野里的是一片通红的血腥。她想起时祈坠落山崖时,那身浴血、姿态扭曲的模样。 ……不要,不要! 『他是因为你才会这样的。』 谁? 『明镜他……』 明镜。 原本鼓噪的心跳声,平缓了。她才突然明白此景并非真实,虽然,她不清楚为何自己似乎穿越了时空,回到那个当下。 她知道自己样貌没有回到孩提,因此,这不过就是一种真实的幻觉。 可是,这次,不管如何,她都不要看见血腥的场景。 想到这里,她停下月亮的牵引,停住了脚步。 随后,她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拥抱从身后将她环绕。一股清新的香气,伴随着急切的呼唤。「雪儿,雪儿!别再过去了!前面是悬崖。」 ……没错。飞雪抬头仰望月光。 她曾经忘记了那夜的一切,因为她想要遗忘那种害怕的感觉。她原本该在这一夜,觉醒。 「母皇。」飞雪转身,挣脱了时祈的拥抱,眼神珍视地望着时祈。时祈就像她记忆里的一样,她想起了在她童年以及成长过程中的每个瞬间。 虽然她早已知道,陪伴她成长的已不是她真正的母亲。 她也只能依着时祈的长相,思念那位陪伴她长大的救命恩人。 「母皇,我没事的。」 「……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时祈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情感,甚至有些冷漠,这让飞雪感到有些陌生。 「接受这一切真的值得吗?你将会沦为阿芙海特与龙族争夺的物品,无法过上平安的生活。」 听着时祈的说法,飞雪沉默了。这些,她不是没有想过,神无也早就暗示过她了。 『我会遵守约定的。祝你平安。』 可是…… 『他是因为你才会这样的。』 明镜痛苦地呕出鲜血的样子,仍在她心里隐隐作痛。 「为了那个少年而牺牲自己的一切。你愿意吗?」 飞雪泛红的眼眶中烁起了泪光。她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逃避,逃避自己的身份,逃避与阿芙海特的关係,逃避明镜…… 明镜的身影逐一掠过她的脑海,从他替苍龙的死者祷告、他挺身缓和了荒地的黑暗、出现在北方森林的悬崖、返回緋龙宫,种种的一切,最后凝在他泛血的指尖。 『回去之后我们就是敌人了。』 『我不想要那样。』 ……我也是,我,不想要那样。 「我愿意。」 飞雪坚定地宣告出声。同时,狂乱的风吹起了她的发丝与衣裙,身后绽出了纯金光辉的翅翼。 周围的环境崩落为一整片的纯白,在她面前的时祈幻化为一条白色的巨龙,巨龙与她相对着,巨大而气势如虹的巨龙,凝望着渺小却挺直胸膛的她。 脚下是一片如同镜面的池水,周遭的空白被金色的符纹填满。金色的符纹错综排列,悬浮转动着。 飞雪仰望着巨龙,巨龙沉沉地低吟了一声,好似低沉地笑了。 「末蓝飞雪,相信自己,才能成功。」 你是我,送给这个世界最后的礼物。 ※※※※※※※※※※ 漫天的金光如同洒落的金粉。 眾人眼中的飞雪,浑身爬满了金色的符纹,双眼泛着金光,好似被无尽的能量包覆。 周遭的人一片静默,只有环绕飞雪的能量產生的风切声。 飞雪的肢体缓慢,好像不存在意识,只是任凭那股能量操控她,她的衣摆与发丝悬浮飞散,好似不受重力影响。她跪在地面上,让明镜的前额靠在她胸前,她喃喃自语地唱诵着无人知晓的咒文。 明镜身上的血将她的白衣沾染上无数腥锈的红色;明镜痛苦地着抓住她的肩膀与手臂,她也不为所动。 然后,一切都平息了。 明镜如同失去意识一般,无力地靠上了飞雪的肩膀,飞雪的意识则回到了自身,像是恢復重力一般,跪坐在地。 「飞雪,飞雪!」她听见若叶呼唤她的声音。 可她的世界好像一片空白,大梦初醒的她,只是愣愣地坐着,没有回应。 身上的那股重量与温度让她的心神顿时安定了下来。 她怀里的明镜,就像睡得安稳的孩子。 「没事了。」她紧紧抱住明镜,在他耳旁低语,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大难已去。 飞雪身旁的人们在一片肃静中找回了声音,不论身旁的人是在欢欣鼓舞或是议论纷纷,她都无从顾暇。 此时,从人们的吵杂声中,又掀起了另一场骚动。 天边的风声涌动,飞雪听见了一声破风声,天边的阳光似乎被什么庞然大物所遮挡,忽明忽灭…… 「是黑龙!」 四周传来了旁人的叫嚣与议论声,而那熟悉的词汇也灌入了耳中。 『黑龙』? 「来者何人?」是冬青出面了。 「在下是寂鸣亚龙,苍龙公主殿下的侍卫。」 ……亚龙?飞雪抬起眼搜寻着声音的方向,却遮挡不住灿烈的阳光,眼前一片阴影。 接着是一片晕眩,她就此失去了意识。 飞雪醒来时,她已经睡了一天一夜。 虽然不算是真正漫长的时间,但她从不曾连续睡过这么长的时间。是为了消除第一次施展宝器能量的疲惫吗? 她不清楚,不过她必须知道现在的情况。 然后,她才明白,当天,在她回神之后製造骚动的就是亚龙一伙人,而当天眾人所说的黑龙,则是路寅。 听月与靛自从收到飞雪的信之后,便打算与亚龙一同赶往三岐,而在他们出发的前夕,路寅抵达了他们所在的谷地穿搭了神无捎来的口信。 那便是…… 『白龙与阿芙海特的军队要飞雪现身,如果在竹月结束之前没有抵达约定之地,那么,就会攻入海地。』 那便是竹月第三十一日。 距离时限还有三日。 约定之地,中立地区,朝露城废址,白叶之林。 . 第十一章 南国千华 (四) 明镜还是没有醒来。 天色已然晦暗,今日是竹月第二十九日。距离神无所说的第三十一日已经不到三日。 飞雪守在明镜的床边甚久,不曾饮食。 「……他是因为我才这样的吗?」 这是飞雪久违的开口,靛却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不是。」靛没有迟疑。 「不需要顾虑我的感受。」 顾虑?靛打量着飞雪的神情,思考着她所说的话。顾虑吗?也是,在龙族眼中,他也是只会製造对立的阿芙海特罢了吧。 「顾虑的话,倒是没有。你不需要想的太复杂了,这是阿芙海特的宿命。」 没错,他没有顾虑也没有说谎,因为明镜会走到这一步,并不是因为飞雪,而是预言。 他一直都认为预言是一种极为愚蠢的存在,它的出现残害了太多太多的人情世故,若要说预言能精准预测未来,倒不如说,是聆听拿着未来的可能性交换了预言的确定性。 「明镜他不是阿芙海特。」 然而,此话却让靛不禁感到讶异。 「明镜他,就是明镜。」 〔……或许你觉得阿芙海特跟龙族就是宿敌,可我不这么想。依然有可以互相理解与包容的人存在。〕 听月说中了。 〔不论何时,命运之轮,依旧转动。〕 或许是他过于消极。但或许,命运之轮,仍然不停转动。 「好吧。我说,就从贪婪之果说起。」 伊森司家族,不只是生命之树的守护者,同时也是阿芙海特的守望者。 远古巨龙创造了这三族鼎立的局面。 其中,遥族代表秩序,是一开始便存在这片大陆的种族,而由人类演化出了其他两个种族,龙族与阿芙海特。 龙族源于巨龙守护世人的决心,继承了巨龙之血,代表光明;阿芙海特则是向巨龙索取了永生而出现的种族,他们获得了名为不死之药的永生果,代表着黑暗。 永生果,同时代表贪婪,这股贪婪,抵触着巨龙长眠之后许下的夙愿,巨龙希望创造和乐的世界。因此,抵触的永生果,出现了自我毁灭的诅咒。 而巨龙也留下了最后的宝器,能够净化这个世界的贪婪。 「大神祭司拥有巨龙的珞珠。」 「……珞珠?」 「珞珠只有遥族与巨龙拥有,承载他们灵魂的容器。巨龙的珞珠,磁场太过强大,与地缘的磁场引起的能力失效不同,珞珠所引发的诅咒反噬会立即而且非常强烈。」 珞珠。说着,靛的脑海中闪过了不好的回忆,他想起菲司所转述的那个场景…… 靛无法痛恨雪沉,因为,他知道雪沉其实是理智的。当时永生果的诅咒,只有一人能解,她寻求的也只是救赎罢了。 可他也无法放弃自己的国家。菲司一定也是这么想。 只是,一整个小队遭到反噬而死亡的场景,仍然是太过怵目惊心了。 ※※※※※※※※※※ 〔梦境能够穿越空间,见到念想之人。〕 〔真的吗?〕 师父骗人。我明明这么想您,您却没有醒来,我也没有回到你事发当时的片刻。 〔明镜,知道吗?你也可以穿越空间。〕 四周凄冷的黑暗,将他笼罩。他想起来了。 那夜,他以为下着大雨,但其实只是细碎的脚步声。有很多人,非常多…… 〔绝对不能再消失了!知道吗!〕他记得师父急切地喊着,带着哭腔,抱着他。〔穿越空间的能力不能使用!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知道了。我不会再使用了。〕 〔我们今晚就要走。乖。闭上眼睛,只有一瞬间……〕 在他闭眼之前,他见到师父的掌间有一团光球,师父纤弱的手盖上了他的前额,他闭上了双眼。 原来,是这个时候被封印的。 那晚,是师父要去找神无的日子吗? 突然,他的眼前一切都崩落了,四周的画面震盪着,他却如同悬浮在空中一般,丝毫不受到影响。 周遭尽是一片纯白,却交杂着雷电一闪即逝的光芒,成千上万的门扉映入他的眼中,无数的石块在他面前铺垫起了一条长廊,门扉随着长廊排列,映照着不同的画面。 ……时间线?明镜这才发现门扉上映照的画面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接着他想起了他在清冷的空间中,穿越门扉抵达北方森林的事情。 孩提时期,他也曾这样穿越过吗?他想不起细节了,但却十分篤定只要穿过门扉,就能目睹师父遭到封印当日,发生的事情,并且阻止。 当明镜的思绪畅想时,他随着时间线移动到了过去,却发现道路的尽头是一片漆黑,他无法看见久远的过去。 他停下了脚步,却听见一个声音。 「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吧?」 是谁?明镜警戒地回头,却看见身后站着一位黑发、身穿白色衣裙的少女。 少女轻笑着,让出了一条路,指着身后代表未来的时间。「这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飞雪,在等你。」 飞雪。虽然记忆凌乱,但他依稀记得,自己原本还在洛林的天台之下,与飞雪一同看着大神祭司到来,然后,他们原本还在对话…… 〔其实,到了三岐之后,我第一次有种非常强烈的感觉……我,想见菲司。想知道他在东方发生的事情。〕 〔你马上就能回去了。〕 〔回去之后,我还能回来这里见你吗?〕 他想起了飞雪轻轻的微笑。〔可以。我等你。〕 没错。我要回去见你。 穿越了那道无尽的光,他沉重地下坠。那股清冷的感觉凝结在指尖,匯聚成纤柔的触感,细碎的风声灌入他耳里,微弱的光芒明灭着。 他醒了。 醒来之后,明镜第一个见到的是靛。并且得知了神无转达的消息,阿芙海特与龙族逼着飞雪做出决定。 「明镜,阿芙海特要的是宝器,而不是飞雪。」 以及,关于宝器能净化永生果诅咒的事实。 「……其实,一开始我也是站在阿芙海特的立场。但,飞雪也是人,不是物品。」 看着靛挣扎的样子,明镜感到有些不安。「阿芙海特军队的计划是什么?」 「让龙族内乱。抢夺资源以及飞雪。」 「这是陷阱,飞雪不能回去。」 靛定睛望着明镜,摇了摇头。「……你所有的挣扎,还有飞雪的想法,肯定都详细地在他的计算里。」 他?明镜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了。「你在说谁?」 〔……你太相信预言。〕 那个人一直都是个迷信的傢伙,因为,即便他总是一副游刃有馀的样子,但他其实对自己并没有自信。 所以,让明镜走到这一步的,或许不是预言,而是他…… 「菲司培因.艾洛泽.阿芙海特。」 ……上神.艾洛泽? . 第十一章 南国千华 (五) 一整个夜晚,飞雪都待在花园里。 洛林虽然是座佔地不大的小村庄,却有着千华园之称,生產艷丽绝美的鲜花。在遥族,鲜花被拿来祭神,因此洛林才会是大神祭司巡礼时必须经过的宗教重地。 神祠里的花园,则是整个村庄最被细心照料的。 下午,她与路寅交谈过后,得知明镜已经醒了。 但她没有去见明镜。 她认为,自己仍不够坚强。 她想起荒地黑暗蔓延的那晚,害怕国家会灭亡的绝望,让她不禁泛泪。可是那时候明镜出现了…… 或许,她才发现自己被局限了。 随着缓慢的脚步走着,飞雪缓慢低着头,望着自己的步伐一步步踏在石漫的长道上。 一股清新的木质香气若有似无,飞雪停下了脚步,才没撞上眼前那个身影。 少年沉吟地望着她,蓝绿的双眼满是疲惫与沧桑。 ……明镜?飞雪的心跳漏了拍,目光停留在他微抿的唇角与滚动的喉结。 明镜的神色与以往不同,像是疲惫不堪,也悲伤不已,但与飞雪四目相对时,还是露出了一道温暖的浅笑。 「抱歉,我好像……让你担心了?」 飞雪转过身,没有回应明镜,与他比肩走在这条漫着鲜花的小道。 「你应该听说了吧?白龙与阿芙海特的事情。」 飞雪开门见山地切入了主题,明镜也毫不讶异。「嗯,听说了。」 接着,是一段漫长的寂静,几乎只有微风吹拂,以及他们的脚步声。 虽然这个话题是飞雪开啟的,但她的内心,却涌动着不安。原本一切都还算顺利,她得知了菱桓是内贼,但最后却没防守住,因为她没料想到白龙与阿芙海特会联手。 ……不,或许更早之前就已经失败了。 她没想到母皇会牺牲,不相信菱桓会背叛。所以她一直所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 可是,一切都没有成功。所以,够了。不论如何,她不能为了自己,现在的一切,人民的一切,都与她有关…… 「飞雪,不要回去了。」 石漫的路上,吹起了清冷的风,道路两旁的艷花随风摇曳,繁花吹散,花瓣纷飞。 飞雪不禁顿住了步伐,她看着明镜仍走向前的背影,他穿着身为苍龙侍的制服,半边的青绿披风,随风波动。 明镜回头看向她,她的情绪,顿时之间被矛盾拉扯撕裂…… 「如果我的国家不在了,你只要回去你的国家,可是,我呢?」 我不同。我是龙族,你是阿芙海特。 她失去了母皇,也失去了菱桓,在明镜遭到反噬的那一天,她才终于明白,她现在怎么也不想失去的人,就是明镜…… 所以,能不能拜託你,离开我身边吧。 至少,让我知道,你过得很好。 「……这是我的国家!」 明镜走近她,将她一把拉入怀中,这个片刻,她再次放声大哭。 原来,就是这一刻。 在遇见明镜的那一日,那一场清晰的梦…… 就是我,不想失去他的瞬间。 即便情绪冷静下来,夏夜的微风,吹拂过脸颊时,飞雪还是感觉双颊微烫。 花园的池塘边,两人比肩静坐着。 盛夏的风却这么凉爽,轻柔地抚过草皮,扰动着花瓣,香气芬芳繚绕。池畔飘零着点点萤光,池水透彻,宛如玻璃,池底的石纹清晰可见。 「事情结束之后,我打算回莱茵撒尔。」 听见明镜的想法,飞雪不禁一愣,她没有想过明镜说出这句话时该做出什么表情,甚至也没想过,现在内心竟感到一股失落。 「……现在就回去吧。」可事情已至此,飞雪也明白,若明镜再为了龙族而战,就无法再回去莱茵撒尔。 她所认为的和平,或许真的不存在。就如同龙巖主芮綾陛下所说的,要换来和平,必须付出联邦等级的代价,而很久以前…… 清扬.月陛下,也承受了那份代价。 如果不是清扬.月陛下,我们都无法如此快乐地活着。 没错啊……清扬.月陛下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我怎么可能…… 「不。」明镜断然拒绝了飞雪。「我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明镜刚醒来时,与靛交谈过,然后,他见到了前所未有的光景,关于那些难以置信的过去,还有不得不走上的未来。那些,在见到飞雪泣不成声的样子后,明镜的抉择已经瞭然于心。 「关于什么的答案?」 「你。你就是我的答案。」明镜的目光落在飞雪身上,她的眼角还残留着令人心疼的泪痕。「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哭泣的样子。」 「你可以相信我。」明镜的指尖轻轻覆上飞雪的侧脸,抹去她眼角的泪痕,停留在透红的脸颊上。 或许是继承了一种习惯,明镜才发觉,他的口吻好似菲司。因为太多事情无法说明,所以只以轻描淡写的句子带过。 然而明镜,才感觉到讽刺。或许他相信到现在的菲司,一直都是谎言。 「我早就相信你了。」对,无论如何,都已经走到这一步,飞雪明白早已没有退路了。「但是,如果你打算回去莱茵撒尔,就不能与龙族牵扯太深,你明白吗?」 话音刚落,一股温热覆上了飞雪的嘴唇,伴随着一股清甜的气息,即使只是一个极轻的吻,也让飞雪心跳加速,乱了方寸。 吻后,飞雪的耳畔传来的明镜低沉的声音。「我当然明白,但我早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嘴唇上还残留着轻吻的触感,飞雪的内心应该到甜蜜,更多的却是悲伤,这是一段告别在即的告白。 「卑鄙。」飞雪瞪向明镜,她环抱住明镜的后项,不服输似地也吻了上去。 明镜也环抱住飞雪的腰际,温热的触感在脣上停留了一会儿。飞雪缓缓睁开双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只见明镜的眼神与唇角带着笑意。 「……你在笑什么?」 明镜低声笑了起来。「只是在想,原来你也会脸红吗?」 飞雪回答什么,明镜已经不在乎了。 那夜的夜风凉爽,花香四溢。然而,周遭的景致与怀里的美人,明镜都无暇欣赏。因为,他本就是来告别的。 即使表现得泰然自若,他也无法忘却他所看见的那个片刻。 〔你的计划,我同意……我,会回去莱茵撒尔。〕 在他脑海里,与靛的对话,不断回放。 〔是吗?为了什么?〕 〔为了飞雪。还有龙族。〕 靛看起来并不讶异,只是点点头。〔你的心里有仇恨吗?〕 当时明镜哑然无语,思考了良久,仍没有答案。他不明白,仇恨?如果想要保护飞雪而產生的激动情绪,能够称作仇恨的话…… 不过,在他所看见的那个片刻中,那些将会发生的事情,或许真的需要仇恨,才有可能做到。 〔还有,你的决定会让飞雪涉险。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靛的话打断了明镜的思绪,他知道自己露出了落寞又带着悲伤的表情。他轻笑一声,打算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却徒劳无功。 沉默了一会儿后,明镜摇摇头。 〔在我所看见的未来里,没有飞雪。〕 ※※※※※※※※※※ 繚绕的烟雾瀰漫在室内,熏香的香气有些惹得呛鼻。 这是大神祭司的房间,若叶正冲着茶水,为接待大神祭司的客人而做准备。 端着盛着茶杯的托盘,正要端往桌前,此时,门外传来了声响,然后,门板被敲响了。 叩叩—— 「若叶姐姐,大神祭司大人的客人抵达了。」 「啊,让他进来吧。」 若叶应声,腾出一隻手,去拉开了木质的拉门。 此时,一位高瘦的人影,金色的双眼,黑色的半长发男子,映入了若叶眼帘。手中的托盘,一个不稳,从若叶的右臂上滑落…… 「啊,小心。」男人惊呼一声,伸手矫健地接住落下的托盘,托盘上的热水一滴也没洒。 「失礼了!万分抱歉!」若叶赶紧鞠躬赔罪,接回对方递来的托盘。 正觉万分失礼的同时,只见对方露出一道灿烂的笑顏,「没有关係,你是若叶,对吧?」 「是的……」若叶点点头,但她感到奇怪,这个人她不曾见过,但知道她的名字,意思是与奶奶是熟人吗?「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啊,抱歉,没有自我介绍。」男人笑了笑。「我是神无.月,能带我见秦燕吗?」 直接叫奶奶『秦燕』,看来关係真的不是一般。 「嗯,好的。这边请。」 若叶领着神无前往秦燕所在的房间,递上茶水后并先行告辞了。但在关上门前,她听见了秦燕热情的招呼:「哎呀,你来啦?真的是好久不见了。看你的表情,黑龙那里最近还不错?」 ……黑龙?啊!这时,若叶才突然明白,真是不得了!他是黑龙皇神无.月吗! 「看你的表情,黑龙那里最近还不错?」 「算是,还行吧。」神无浅笑了下,跪坐在木质地板的软垫上。「情况并没有变好,但是出现了转机。」 「宝器到手了,对吧?」秦燕托着下腮,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对,您见过她了?」 「不只见过了,还帮你觉醒了……」秦燕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指甲,「你觉得我能收多少甜头?」 神无苦笑起来。「还想收多少……觉醒宝器本来就是你的工作。现在全世界能和远古巨龙对话的人,大概只有你了。」 秦燕嘖了一声。「现在是只有我没错,不过,上神已经降下预言,我的后继者很快就会出现。只是,那个预言,真让人头皮发麻呀……」 「预言的内容是什么?」 『黑夜的羽翼将在星月坠落的南方失去灵魂,彩色的烈火将在北方花海消失无踪。』 听完后,神无静默了。感觉真的不是个好的预言。 「然后,就在预言降下那日,那个孩子出现了。」接着,秦燕拿出了一只藤篮。在藤篮中,铺着柔软的被褥,被褥中包覆的便是一颗微泛着青绿的卵。「就是我在信中跟你提到过的,南银时的子嗣。」 然后,神无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真的是南银时的子嗣?」 「千年之间,南银时的乌鸦族一直都非常隐匿地生活。与其他种族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他们在预言降下时现身,应该不是巧合。」秦燕继续说下去。「……而且,预言中『黑夜的羽翼』,被认为就是乌鸦族,当然,也不是单纯的乌鸦族。」 此时,神无也顿时明白了。「而是这个,流有巨龙血脉的乌鸦孩子。」 秦燕点了点头,然后严肃地望着神无。「我知道,这个乌鸦的孩子,对你们来说是怎样的存在。尤其黑龙族,千年以来都在为了巨龙血脉奔波。」 见秦燕的表情,又思考起了方才所提到的预言,神无也大致明白了秦燕的忧虑。「预言的解读,是这个孩子,会死?」 「没错。预言便是,他会在遥族领地中死去。」秦燕点点头,这是她反覆思量过后的决定。「所以,请你将他带离南方,保护好他的珞珠,在他觉醒之日到来之前,都不要让他回到南方。」 神无接下了这份任务,他知道不论是族里的期待还是遥族的冀望,都让他无法拒绝。 只是,一直到他离开了秦燕的房间他也没发现,窗边停泊着一隻渡鸦,纯白羽翼的渡鸦。 . 第十二章 深渊尽头 (一) 高耸的岩壁上,可以看见林地的全貌。 一隻狮鷲兽盘踞在男人身侧。 男人眺望着一整片纯白的树林,错落的枝椏隐蔽着谷地,但仍可看见隐藏在林中的河流与地形,以及沉睡已久的遗跡。 在阳光的照耀下,遗跡的轮廓闪耀着曖曖的光辉,好似能窥探当时的繁荣辉煌。可惜,这座城池,早已荒废千年之久。 「菲司培因。」 他望了一眼身旁呼唤他的男人,奶白色的金发,优雅而文弱的气质,白龙皇千昭.誓。与他两位随行的护卫,一位身材火辣的女人与一位不苟言笑的蓝发男子。 其实,菲司真的不敢置信千昭真的改变了心意,与他同盟。因为千昭的外表,看起来非常懦弱,而且胆小…… 没想到其实野心也很强大。 不过,也可能只是个娇惯的皇子,不能容忍这般委屈求全的生活,内心狭隘而引发恨意。 他一直以为龙族人相当善良,甚至善良得有点傻,但这个男人与他想的截然不同。充满了嫉妒与憎恨。 「事情到目前为止都还算顺利。」 「……顺利?」千昭冷哼一声。「今日已经是竹月第三十日,还没见到你那位卧底的踪影,末蓝飞雪也下落不明。」 菲司燃起了一丝不悦,但仍是微微一笑。「我的手下,还用不着你费心。」 然而,此刻的草丛间传来了嘈杂的步伐声,眾人投向了目光,只有菲司势在必得。 「抱歉,来得晚了。」一位子靛蓝发色的少年走出了树丛,气定神间地说,并看向千昭。「有劳白龙皇陛下费心了。您还不需要质疑伊森司的办事能力。」 是靛。以及,伊南与听月,也都抵达了。 菲司睇了靛身后的伊南与听月一眼,转头看向靛。「事情怎么样?」 靛点点头。「……末蓝飞雪一定会来的。」 「那就好。」菲司指示般地抬手,便从草丛中走出几个阿芙海特,抓住了靛身后的听月。 靛只是淡然地望着,伊南也没有出手阻拦,只有听月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接下来,答应我的事情,可以做到吧?」菲司望了听月一会儿,又看向靛。「把她带回桑緹维亚,然后让所有不确定的因素,都排除。」 「当然可以。」靛彷彿不带任何情绪。「我去去就回。」 话落,靛径自离开,与菲司擦肩的瞬间,他顿了下脚步。在菲司身侧低语。「……我不在的时候还请您小心啊。」 「这你不用担心。」菲司没有放低音量,而是以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回覆靛。接着,靛便带着微笑与他擦肩而过了。 靛走后,菲司看向千昭。 「那么,现在我们的约定成立了。」 ※※※※※※※※※※ 竹月第三十日。 西南风吹送的季节,或者该说西风比较强劲的日子,在海地城的边疆,与荒地毗邻之处,都会传来阵阵恶臭。 那是魔物的味道,混着血,与腐烂的气味。 今年春末时西方人的出现,却让入夏之后的边疆,没有了这种代表残酷的气味,当时,真的迎来了一段时间的平静。 兰坛本就没觉得这样安稳能维持多久。 可是如今这样应战四面八方而来的敌人,还必须调派军队镇压荒地,这一切,已经让苍龙城的士兵感到疲乏了。 夜风带着鬱闷的热气,空气中的腐味显得更加浓厚噁心。 兰坛已经三天没有闔眼。 上回收到亚龙的信件也是是三天前,他当正要前往南方的遥族领地,接应飞雪殿下。 他隐隐地感觉有些不安,好像自己体力随时都可能不支而晕过去。三日前,他得知亚龙负伤但无生命危险,可也从那天起,荒地的魔物展开了激烈的攻击。 夜晚的火炬在黑暗中,拚尽全力般地燃烧。 兰坛扶案半晌,火红的光芒,在他的侧脸明灭着,然而…… 一声划破寂静的破风之声,从帐外传了进来,由远而近,好似从上头略过,又向前飞了一段,停滞在外头。 外头的不速之客让兰坛抓起了剑就向外衝去。 然而,此景却让他呆愣了。 一条翅幅巨大的黑龙,振着翅,就掀起一道风。他滞空盘旋,宛如一君临者,凌驾万物之上。 至少,兰坛真的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看见隐居的黑龙族。 骚动引起了军队的注视,周遭聚集起了本该休息的士兵。 黑龙盘旋了数秒,终于落地。那如虹的气势,令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寂鸣将军!是亚龙!还有那个西方人……」 「明镜阁下!」 兰坛点了点头,回应身旁的副官激情地呼喊。 从黑龙身上下来了两个人,亚龙与明镜。却没有看见飞雪。 「参见将军。」亚龙向兰坛行礼,明镜也一同行了礼。 「公主殿下呢?」 「飞雪有她必须要做的事情。」明镜回应了兰坛。 兰坛的目光看向明镜,从明镜身上,兰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那是强者才有的气息。 在他离开城里之前,还是一个温雅的少年,为何回来之后,会有如此突飞猛进的成果?整个人彷彿已经蜕下稚气与枷锁,尽是进退得宜、不卑不亢地强大。 就连身为长辈的兰坛都不禁有些嫉妒他的成长。 「我们也有我们必须完成的事情。」明镜说。此时,兰坛注意到了明镜右腕上戴着的永恆环,顿时,答案已经瞭然,他就是公主殿下选中的人。 「我明白了。」兰坛面不改色。「明镜阁下,您也是辛苦了。公主殿下很蛮横吧?」 明镜哑然了半晌。「……嗯?」 「衝入险境的时候总是不顾前方险阻,也会遗忘后方守护她的你……」 「不。」明镜果断否定了兰坛。「这次我在她身旁。我绝对不让她遇到任何危险。」 令亚龙意外地,兰坛竟然笑了,并邀请了眾人进入帐内。「好了,进来我帐内说。那个……那位黑龙小哥叫什么名字?」 明镜与亚龙的目光朝兰坛所指之处望去。只见原本是黑龙的路寅,已经化身回了人形。 「我、我是路寅.禾!」路寅立刻报上名来。「我是黑龙皇的侍卫,特殊能力是化龙,所以专门负责跑腿!」 兰坛的笑容更明显了。「呵呵,说什么呢……都进来吧。」 「好了,请把所有细节都告诉在下吧。」 ※※※※※※※※※※ 竹月第三十一日。 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大地。 连夜飞行,直至现在,天色已经全亮。 神无降低了飞行高度,转身飞入了峡谷,穿过山脉之后,就是北方龙族领地了。 「白叶之林的面积庞大,几乎覆盖整片中立地区。是帝王学院座落的森林,里头也有各种丰富的景色,包含帝王学院中特殊的长春林,也属于其中。」神无替背上的若叶解说着。「至于对方要求的地方,大概就是那里……」 飞雪指向前方,若叶朝着飞雪所指的方向望去。 白龙族朝露城的领地旧址。 如今还能看见最后之战被捣毁的城池。 「好了,只能到这里。」神无说着,缓速滑行了一段后降落地面。「现在天色很好,如果我出现在空中,那就太显眼了。」 「嗯。确实。」 若叶跟着飞雪下了龙背,从南方一路搭着神无化作的黑龙,跨越山脉来到北方中立地区,若叶还是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据说她所属的任务线是最重要的一支,因为她必须陪伴飞雪去赴敌人之约。 「一切小心。一定要保留体力,不能轻易化龙。」神无叮嘱着,还是感到心神不寧。「你现在手里没有永恆环,侍卫也不在身边……」 「神无,你是我母皇吗?」飞雪露出一道慧詰的笑容。「我母皇也不曾对我这样叨叨絮絮。」 是因为你是一个不会让人担心的孩子,还是因为苍龙皇陛下也跟你一样乱来呢?神无暗忖着,却不禁苦笑。 「总之,撑到酉时。路寅跟冬青会过来接应你们的。」 飞雪点了点头。「知道,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若叶,你也千万要保护好自己。」神无说着,不轻不重的力道,怜惜地揉了揉若叶的头顶。 「……嗯。」若叶点点头,耳根有些泛红。「这我当然做得到。」 「那么,我走了。」 风骤然涌起,又归于平静。神无已然呈风离去。 若叶原本没有的真实感,竟在神无告别她们的时候,与慌张感一起一涌而上了! 若叶捂着她脆弱的小心脏,刚才那段对话后,她才感觉到这次任务好像真的非常危险。 「好了,我们走吧。」 看着飞雪笑着说话,若叶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感受不到紧张感了。就这么两个女子,要去面对一队的大军,真的可以这样嬉皮笑脸吗? 若叶感到无奈,却也不那么紧张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赶紧跟上了飞雪的脚步。 与飞雪比肩走了一段,大约也有十多分鐘。 刚才从高处看去,朝露城旧址感觉近在眼前,但在地面行走的话,似乎就不是这么回事。再加上这片森林她是第一次过来。 不过,白叶林的地形好走,树木也单一,虽然景色有些单调,不过一整片白色樺木的森林,她倒是不常见到。 「那个,我们还要走多久?」若叶打破了静默提问。 「嗯……我觉得大概再大约20分鐘。」飞雪思考了一下后回应。 不过见飞雪这样自若,走着林地还不喘一口气的公主,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正当若叶还在惊叹的时候,飞雪顿了下脚步,环顾四周。 若叶也停下步伐望着飞雪。她在看什么?周遭并没有任何动静啊?「你怎么了?」 飞雪摇头,提出了不相干的问题。「关于龙族的文化与歷史,你有多少瞭解?」 ……这个问题啊。「应该是几乎都不了解吧。」 「这样啊?那么,你平常在村子都做些什么工作?」 「……唔,治病。救死扶伤之类的。因为我懂医术。」 「好吧,既然如此的话就只能这么办了。」 ……什么这么……话还没问出口,若叶只见飞雪停下了脚步,眼前望着的是一道有段高低落差的悬崖,大约有三四公尺的悬崖上,站着几个人。 什么时候站在那的?若叶错愕地看着。 悬崖上,一个奶白金发的男人,温文儒雅的外表,漠然的眼神望着他们。他看起来是他们的老大,在他身后,还有两名像是护卫的角色。 「千昭。」飞雪正色,有别方才的笑脸,她的表情甚是严肃。「我来了。」 ……千昭?白龙皇千昭.誓? 「不是一个人来啊?」千昭的目光瞟向若叶。 「你也不是一个人啊。」飞雪回应得理所当然,「我是公主,连个侍女都不能带?」 「我记得你逃到緋龙别宫时,带着的侍女只有菱桓。」 「对,当时是只有菱桓。不过因为我当时胃肠不好,需要一个宫女服侍我如厕,所以请亚龙紧急调派了另一个宫女过来,就是她。」 ……如厕?若叶挑了挑眉。 「肠胃不适,需要茅厕的宫女?」千昭看起来若有所思。 飞雪继续说下去。「我们这位宫女略懂医术,还能从我的粪便中看出我的身体状况,不然我奔波劳碌,这几天早就病倒了。我的肠胃还没好呢,所以我要带着她。」 这末蓝飞雪说谎都不害臊的啊?若叶的表情逐渐扭曲起来。 千昭没有回应,只是抬手,飞雪周围的林地里走来了几名听从千昭指令的士兵,将她们包围。 这些士兵全数都是白龙。他们知道千昭跟阿芙海特合作的事情吗?如果不知道,那么会是一个突破口吗? 「你为什么要妥协于阿芙海特?」飞雪提高了声量,质疑地问。 千昭闭了闭眼,轻轻皱眉。「都抓起来。」 ……喂,竟然不回答?飞雪望了四周的士兵,每个神色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们不是聋了就是早就知道他们的合作对象就是阿芙海特。 不过,见他们眼明手快完成千昭的指令,耳朵应该是没聋。 「嘖。」飞雪发出了不悦的声音,「很痛。别抓这么紧。」 一旁也被抓住的若叶感到无奈。现在的情况是否能别讨价还价了……? 见飞雪喊痛,千昭真的命人放轻了力道。若叶瞠目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这算什么?差别待遇吗?人质还有这种谈判筹码? 接着,她们被押上了龙背,朝北方飞去。 没错,如靛所说,我将被带往北方。 但也只是一场骗局罢了。 . 第十二章 深渊尽头 (二) 飞雪没有想到白龙皇竟然如此恶趣味。他以为这是什么感人的重逢吗? 当菱桓见到被押进房内的飞雪时,嘴角很明显的僵了。 竟然让以前服侍过她的卧底来当她的侍者?难道是觉得我说的如厕宫女是在唬他?呵,他疑心病可真重。 「那么,请由我替殿下更衣。」 几个侍女送上了乾净的衣服后退下,菱桓则是恭敬地向飞雪示意,就如同她以前所做的那样。 「不必了。」飞雪笑得柔美,语气却尽是冷漠。「我有侍女,让她替我更衣就行了。」 ……真的要我更衣?若叶默默地没有出声。公主姐姐连衣服都不能自己穿的吗?那她在三岐时是谁替她换的?明镜哥? 「她?她不会做那些吧?」菱桓的目光淡淡瞥向若叶。「她的表情已经出卖她了。」 ……什么表情?什么出卖? 飞雪猛然看向身旁的若叶,若叶赶紧撇头。 「即使如此,我也要她。」飞雪冷笑一声。「去告诉你的陛下啊,说我欺负你。」 菱桓的脸色一僵,迟疑了半晌,仍是行了苍龙城内宫女的礼仪,随后转身离开。 「小的告退。」 若叶这时才发现,飞雪在菱桓走后表情有些落寞,她也从没看过飞雪如此尖锐的口气对任何人说话。 「还好吗?」若叶思考片刻,她想起了千昭在林地中所说的话。「她……是白龙皇刚才提到的侍女『菱桓』对吧?」 飞雪点点头,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好好控制表情。 不过,现在会是消沉的时候吗? 「好了,我们趁她跑去告状的时候,我们来找一下逃跑路线。」飞雪伸了个懒腰,脱去了长袍羽织,穿着一袭利落的裤装。「你有记得刚才过来的路吗?」 ……这消沉消散的好快。若叶挑了下眉。「你要从大门出去?应该会有守卫吧?」 飞雪露出了一道得意的笑容。「你觉得我想从大门出去?不,每个皇族房间里都有密道。」 「密道?」嗯,这确实是公主才会知道的事情啊。 「嗯……」飞雪点头,深思了一会儿,「你记得我们刚来的时候,经过一个大中庭吧?在大中庭前是一段长廊,假设长廊没有房间而只是长廊的话,这个房间里的密道……肯定是通往东侧。」 「那如果长廊有房间呢?」若叶反问。 「一样会通往东侧,只是如果长廊边有房间,那么密道应该会连通,而且通往更远之处。如果是我,就会把出口建制在水门旁。记得我们来的时候看到环山山脉旁的冰河了吗?东侧肯定会有一个水门。」 ……你倒是说说你是公主还是建筑师!听着飞雪精闢的解说,若叶忍不住拍了几掌。 「不过,因为朝露城占地有限,整座城以城门为北的话,出口确实在东侧,但实则是地理位置的北侧。北侧是环山山脉,并不好逃离,但也是因为如此守备并不森严。地形也很严峻……」 若叶有股不好的预感。 「不过,我们是给路寅载,跳山应该没关係吧?」 「什么没关係!」 碰!门外传来了手卫的呼喊声。「小声点!」 「不然你想等那个守卫执勤到睡着吗?」 「……」 ※※※※※※※※※※ 青龙城日青。 青龙城外的一片竹林,青绿蓊鬱,夏蝉鸣声作响。 静謐的花园里,繚绕着破碎的和弦。拨弄琴弦的声音,行了又停,静后即鸣。 「殿下,有您的客人求见。」 居羽再次停下了拨弦的指头,只是静静坐着,半晌,她叹气。「……雷犽,我说过,我不面见任何人。」 「公主,您一定要见她。」 「我说过……!」居羽带着怒气,咬牙。但回过头时,她却愣住了。她只见雷犽静静佇立在她身后,还有他身旁的那一位…… 黑发金眼的男人。 「你必须见我。」男人露出了善意的微笑。「因为我的地位在你之上,对吧?」 神无.月。 居羽收回了讶异的神情,内心隐约有股波动。那是,自五角圣堂回来后,不曾有过的感觉。 ……神无来找她?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上茶。」居羽下令,并起身,向神无行礼。「恭见黑龙皇陛下。」 神无走到居羽的对面,默默坐下,两人对视着。 居羽沉静地望着神无,内心却忐忑不已,她不停思考着,如何保持着完美而平静的面貌,如何面对神无开口后的对话。 说来实在太惭愧了。自从知道黑龙跟随苍龙,连龙巖主的地位都由飞雪夺走之后,她的一切都像被狠狠捣碎了。 「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呢。」 「以前?」居羽不禁反问。「陛下是指什么时候?」 「我听说青龙公主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不论是神态还是礼仪,全部……都和在五角圣堂的你不同,现在的破绽太多了。」 ……… 居羽垂眼,「黑龙皇陛下所言与您前来日青的目的有关吗?」 「或许不是完全无关。」神无托着下腮思考了半晌,带着笑容提问。「……为什么要拒绝苍龙城的求援?」 居羽沉默半晌,没露出一丝动摇的神情。「地缘遥远,出兵不利。再说,对付荒地的任务,对青龙士兵来说太过严苛了,我们不擅长这方面的战斗。」 「在荒地面前,对所有种族都是严苛的。」 此时,宫女们端上了茶水,四周的空气得到了暂时的沉默。待宫女上完茶,居羽要所有侍者退下,整个房内只剩下她、神无与雷犽。 居羽轻啜一口茶,她望了茶面许久,才抬眼。「您始终是站在飞雪那方,是吗?因为你知道她能成为大御龙巖。」 「不。并非如此。飞雪是不会成为龙巖主的。」 这句话,就像是她不会登基一样。可是,就母皇所说,飞雪似乎并没有打算拒绝这个位置。 「即便你这么说也无法动摇我。苍龙城现在之所以面临这个局面,是因为他们的公主相信阿芙海特所造成的结果。」 神无的笑容有些僵硬了,话语间带着锐利。「居羽公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龙族与阿芙海特并无不同。」 居羽想否认,却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这也是她母皇死守这纪律的原因,她也从小被灌输纪律与礼数的重要性,好似一丝差错也不能有,如今,却拖韁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清扬.月陛下是远古巨龙之女,不可能守不住阿芙海特的进攻。最后让龙族留下了惨痛代价才平息战争,一切难道不是青龙族所为吗?」 ……没错。所以千年以来青龙都戴罪过活,死守着本分,维系得来不易的和平,坚持巩固联邦与团结。因为,千年前的战争中,青龙皇便是叛徒、让龙族分崩离析的始作俑者。 受到指謫,居羽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可没有想过要忍气吞声。「那么坚持自己是清扬.月陛下后代的黑龙们,怎么不使用巨龙的神力赶走阿芙海特呢?」 这始终只是一种信仰。人人都知道,清扬.月陛下,不只是黑龙人的神,也是所有龙族的英雄,只可惜,清扬.月陛下并无后代。 不过……事情似乎不太一样了。神无微笑了起来。 「或许真有清扬.月陛下的后代的话,就能为世界带来和平吧。」神无若有所思地说着,听起来就像是无稽之谈,就是一种奢望。 接着,神无转开了话题。「接下来,我会去南方。我要去见飞雪。」 居羽冷笑一声。「原来如此,还以为您是大老远跑来教训我,原来只是顺便罢了。」 「确实只是顺便,不过,也请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神无站起了身,才转身离去又停下了脚步。 「飞雪,真的很需要你。」 真是讨厌。居羽静坐着,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内心深处似乎產生了什么情绪波动,逐渐强烈起来。 然而,这已经是多日之前的事情了。 「……援军,真的有可能会抵达吗?」 在听完明镜与亚龙叙述的计划之后,兰坛有些沉重地看向眾人。 听说青龙城多次拒绝了援助,緋龙也因为上回别宫的入侵,无法派出更多兵力。 亚龙看得出兰坛的憔悴,这段时间他们不在城里,内政与军事都是由兰坛负责的,因此他非常瞭解兰坛的担忧。 苍龙军已经要面临崩溃了。 「如果,援军真的无法抵达……」 「援军会来的。」明镜打断了亚龙的话,不让他说下去。 即便明镜说的如此肯定,亚龙也放不下心。计划的中心,是为了能够保全飞雪,让她自投罗网又能全身而退。 可是,没有了援军的话,真的有可能办到吗。 兰坛将锦袋中的镇魔石,分别交给了亚龙与明镜,接着,他们送路寅啟程,前往西北的鸿沟之地,朝露城。 营地里,点点的火光之间,明镜与亚龙望着荒地的方向,比肩佇立着。 荒地深沉的黑暗,在沉寂的夜里,光是一束火炬的光亮,就能照耀出其散发而出的压迫感,这比明镜感受过的所有黑暗能量都还要强烈。 不过,是因为心态改变,还是能力成长了呢? 明镜感觉到的情绪,如同一片止水。 「你有自信吗?」 是因为方才他篤定的话吗?明镜没想到亚龙会如此提问。「……自信。老实说,我没有想过会失败。这件事情攸关到飞雪,所以,不能失败。」 亚龙注意到了明镜的举动,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右手腕上的永恆环,亚龙又不禁想起了在南方时,飞雪的所作所为。 〔戴着它,代表苍龙对你的信任。还有,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取下永恆环,认定了明镜。 过去,飞雪总是嫌弃着她的未婚夫,所以,亚龙从没想过,原来,当飞雪认定了心上人后,自己会是如同锥心般疼痛。 军队已然在他们身后待命。两人上了马,观望着那片黑暗,等待曙光降临。 计划的第一步,七成苍龙军回防内城墙。仅有三成军队,由亚龙与明镜带队,在天亮前,镇压荒地。 〔……在竹月第三十日入夜之前,一定要平息荒地,才有胜算。〕 天,终于亮了。竹月三十一日,来临了。 苍龙的军队,朝着黑暗猖狂的荒地驰骋而去。 ※※※※※※※※※※ 还真的有密道。 若叶跟在飞雪身旁,静静观察着周遭。一点声音都听不见,黑暗的密道中,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景色也只是一片漆黑,毫无一物。 很长的密道,一点空气流动都没有,虽然不闷热,却因冷得让人不舒服。若叶在心中下了结论。 如果据飞雪所言与事实相符,那么现在正抵达了前三分之一。上方,则是飞雪所说的中庭。 不久,前方的飞雪停下了脚步。 「岔路。」飞雪压低音量,却还是在这狭小的空间不断回盪。果然,最糟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如飞雪推测的,这个密道与其他房间的密道相连。 飞雪探了下路。有四个通道。 排除掉不可能的方向,有两条路,都有可能抵达出口。 「你随便选一条。」 「什么我随便选……」若叶感到有些无语。「飞雪姐姐,这攸关我们的性命耶。」 「我知道。」飞雪认真的望着若叶,点点头。「二分之一的机率很高的。加入真的选错,赶紧回来的话,应该还是来得及。」 若叶沉默了半晌,还是妥协了。「好,走右边的吧。」 「嗯。」飞雪表示同意,两人再次朝密道深处走去。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其实若叶也并不觉得飞雪是在开玩笑,毕竟这攸关两人的性命。但她不能理解的是,为何时间必须订在酉时?若是大家都熟睡的戌时或亥时,不是更好吗? 「飞雪姐姐,为什么非在酉时离开不可呢?」 计划第二步,飞雪必须在早晨时抵达白叶林地。据靛所说,白龙会将飞雪带往朝露城,抵达朝露城后,必须在城中秩序最松散的时刻,逃脱。 「因为,交班时间。」飞雪解说起来。「酉时是守卫的交班时间,所以那个当下,防守也最松散。而在酉时的前两刻也是守夜宫女上岗的时间,所以只有这两刻的时间,最适合离开。」 「……真不愧是公主殿下!」若叶再次献上了自己的掌声,以及钦佩的眼神。 「啊,到了。」 飞雪推开了密道的门,一束光滑落进来,只见一片方型的花圃,周遭环绕着走廊,飞雪呆愣了一下,这与她想像得并不相同…… 飞雪抿脣。确实,将朝露城作为海地城去猜测,果然还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差池。 听说,千昭爱花,这大概就是他的花园吧…… 一道凉意窜上了飞雪的背脊,她见到墙角边的一滩如同血沫般的液体,一股强烈的衝击感,席捲而来。 她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飞雪一把拉住了一旁的若叶,回身躲在石柱与墙角的隙缝中。 吼吼吼呜呜—— 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如同野兽嚎叫的悲鸣声,令若叶不禁摀住耳朵,整个心都像悬着,止不住颤抖。 ……那是什么?若叶看向飞雪,后者警戒地探出柱子外头,眼神凝重。 沉重的步伐声一步步逼近,飞雪咬紧了下唇,将食指竖在脣间,与若叶交换了眼神。 在飞雪眼中,那就是一隻,鬃毛杂乱,沾黏着秽物与污血,有着利齿獠牙,疵牙咧嘴的四足猛兽。 ……那是千昭养的怪兽?飞雪不禁在心里咒骂,这种屏息的紧张感,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逐渐增大的脚步声,震在飞雪与若叶的心上,两人再次交换了眼神,目光停留在不远之处的暗门,然而…… 吼吼吼吼—— 被发现了! 若叶咬牙,才勉强忍住尖叫。飞雪瞬间拉起了若叶,仓皇奔向暗门的位置处。若叶紧张地敲了又敲暗门的位置,却丝纹不动。 「拉,是拉!」飞雪拉开了门,将若叶推入门中,慌乱之间,她无暇顾及身后追赶的猛兽,只是拉着若叶向前奔跑。 身后的暗门闔上了,吼叫声与火光都被隔绝在了外头,飞雪仍没有停下奔跑。 「飞雪姐姐……」 「嘘。很难说牠不会追上我们。」 若叶咬牙,忍住想哭的衝动。 「里面有什么动静吗?」 菱桓托着托盘来到了飞雪所关押的房门前。 守卫摇了摇头。「没有特别的动静。」 也是,飞雪不是会吵闹引起注意的个性。菱桓并不意外的点了点头。 现在的时刻,再一刻便是酉时。若她所猜测的没错,那么飞雪已经不在房间了,她肯定会趁着交班的混乱与松懈离开。 不过她忘了一点,这个房间不替换宫女,守卫替换的时间也并非酉时,因此…… 吼吼吼呜呜—— 突然,震耳欲聋的嚎叫声令菱桓不禁摀住了双耳,一股寒意也窜上了心头。 ……陛下,现在?不会吧? 身旁的守卫也慌乱起来,貌似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 〔……我有段时间不会再回来。〕 〔那陛下怎么办?〕 〔我加强了他的封印,应该短期之内不会再发作。〕 菱桓僵硬了数十秒,她心里已经有了结论,阿芙海特都不能相信! 吼吼吼吼——!! 野兽的嚎叫又再次响起。 . 第十二章 深渊尽头 (三) 世界的尽头,有什么? 曾经,明镜非常好奇这个问题。 每每在荒地任务时,他都在想,这片荒地是否就是这世界上最险恶的地方?现在他才知道,远远不是。 邻近西方的荒地,虽然也充斥着黑暗气息与魔物,但是,无法与苍龙城外的这片黑暗比拟。 这根本就是深渊。 苍龙族一直对付的魔物,一直都比莱茵撒尔对付的魔物还要凶恶。莱茵撒尔的骑士团,还能在荒地作战好几日,可在东方的黑暗里,士兵几乎待上一夜就能魔化,就会被黑暗吞噬。 一直以来,苍龙城只能以人海压制,拖延荒地蔓延,并不是他们势弱,他们甚至比任何人强悍,只是,他们面临的是真实的地狱。 明镜伏地,喘着气。 他手中紧握的永恆环沾上了泥泞,这是第几次了?黑暗恢復的速度,完全不因魔物被铲除而削弱,魔物也因为深沉的黑暗,不断地诞生,迅速成长…… 周遭又如同共鸣一般响起了魔物的嘶哑叫声。 豆大的汗珠从明镜的侧额落下,他迅速起身,警戒地环顾四周,凌厉的眼神扫过四周沉黑的浓雾,完全看不出动静,有种几乎被压制的窒息感。 「亚龙……」明镜低低喊了身旁的亚龙。 亚龙屏息,沉默地看向明镜。 明镜握紧了手中的永恆环,挣扎的情绪,令他紧握到指尖泛白。他们带领三成苍龙军作为敢死队,潜入荒地,分为3个分队,9个小队,预计有一半士兵魔化,另一半足以支援魔物进攻,只要再次以能量注入永恆环引爆能量,扫去魔物的话…… 没用。 现在只剩下2个小队了。有三分之二的人,都不在了。 引爆了两次,黑暗都没有退潮。 明镜抬头,阴鬱的森林中,阳光已经几乎消逝…… 随着夜晚来临,以及人数的减少,队伍中的气氛越来越不安,亚龙跨上了马背,绕到队伍后方,让所有士兵匯聚在一起。 「所有士兵听令,没有命令不许撤退!」 随着士兵队伍汇整,确实,队伍人数大约只剩两个小队。时间…… 「酉时了。」明镜低低呢喃。原定的任务第一步,没有完成。 「看来我们只能死守海地了。」亚龙来到明镜身旁,声音充满沉稳与决断。 没错。明镜瞇细了眼,死死盯着眼前浓黑的深雾。现在军队状况不佳,情势也很恶劣。 〔……援军,真的会来吗?〕 明镜想起了兰坛担忧的表情,这个计划本该是要有援军的。 即便前方的黑雾就如同不断抓戄逼近的利爪,明镜仍丝纹不动地望着这一切,但其实他已经耗费了太多体力,手中的长刀早已沾满腥黏的液体,顺着刀身缓缓滴落…… 风声,突然骤起,尖锐地穿过了魔物低频的低吟声。 「明镜阁下!」 骤然,风刮得更烈,几乎让亚龙呼唤的声音消逝在风中。 周遭传来了士兵惊呼的声音,明镜抬起头仰望着入夜的天空,黑幕中,一片青绿的龙,从天砸下了点点星火! 明镜抬起手,将强烈的电流注入了永恆环中,永恆环吸收了力量后,张开了一片莹蓝的结界,结界转瞬化为护罩护住了身后的军队。龙息的火光砸在漆黑的林间,与莹蓝的护罩上,好似一整片,色彩奇异的烟花。 「青龙!是青龙!」 士兵欢呼了起来,亚龙也轻拍了身旁的明镜,「你说过,援军会抵达的。」 「对。」明镜抿脣,他现在心里仍没有一丝喜悦之情。 在齐放的烟花之间,黑暗顿时消散,拭去了原本猖狂的面貌,荒地的边界散去,与苍龙城拉开了距离。 「……就是你啊。飞雪带在身旁的阿芙海特。」 明镜抬头,周遭留下的尽是狂风,一隻青龙搧着翅翼,在明镜面前缓缓降落,直视着明镜,居高临下,落地的瞬间幻化成了穿着一袭军装的妙龄少女,举着一把长枪,指向明镜。 明镜也直视着青龙,眼神无所畏惧。「青龙公主,千日居羽。」 周围,青龙纷纷降落,化为人形,人数总共有12人,虽然人数不多,但感觉的出来都是精兵。 明镜眼前的青龙,已然化身成为以为妙龄少女,穿着一袭华丽军装,姿态不凡。「不必解释,我接到消息,听说荒地变得更险恶,提出你的办法。」 「千弦的翡翠琴。」明镜的目光绕过居羽,望向了身后的军队车队。「你有带在身上吧?」 他知道。他是有备而来的吗?是飞雪告诉他的?居羽皱了下眉,抬手后泛起了萤绿的光芒,光芒逐渐匯聚成了一把古琴,悬浮于空。 「然后,我跟居羽进去净化荒魔之心。」 「荒唐。」一旁的雷犽脱口而出。「竟敢让公主殿下涉险!」 一旁沉默的亚龙,脸上泛上凝重的表情。可明镜依旧没有任何动摇,「......飞雪,现在也正在涉险。」 居羽从容地抬手,制止住了雷犽,淡然的说,「竟然没有对我使用敬称,我看你胆子也满大的,所以才会提出这种荒谬的想法吧。」 「你也不会想损耗你的骑士们吧?」 「所以直接让你去送死,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送死,没有时间了。你愿意相信我吗?」 在他们身旁,永恆环所张开的结界之下,早已瀰漫着黑色烟雾。 「青龙公主殿下,我们一点也不希望在这种艰难时刻还互相算计。」亚龙开口,语气沉重。 她看着明镜的眼神,充满真挚,毫无虚假。 相信?她真的觉得这个西方人疯了。 「我不相信你。」居羽如同宣告似地说。「但我很想看看你这种自杀行为到底要怎么成功。」 〔他曾经为了我的族人,牺牲自己进入荒地,现在荒地之所以这么平静都是因为他……〕 〔包括明镜,我们都相信,我们能迎来和平。〕 还有,飞雪也是。 〔......飞雪,现在也正在涉险。〕 提到飞雪,就让人非常火大。 真是失算。居羽不悦地皱眉,这个西方人竟然句句刺中她的软肋,尽是让人不适的刺痛感。 所以,她接受了明镜的提议。 荒魔之心是积累着魔气,长着藤蔓形状,盘踞而上的晶石,也是荒地魔气的根源。 以现在的情况,或许突破口真的只有这一个。 真是巨大。居羽望着眼前巨大高耸的晶石,眉宇透露着一抹不悦,这魔气逼人的晶石,这让她的侧额隐隐作痛。 「是出于愧疚吗?」静默了一会儿后,居羽开口问。 明镜警戒地观察着周遭,静默不语。 望着明镜背对她的身影,居羽不禁对眼前这个西方人感到无比好奇,到底是什么契机,让他与飞雪认识之后,又决定挺身协助龙族? 「这片荒地,是阿芙海特的杰作。现在荒地之所以会失控,也是想要得到宝器的阿芙海特所为。你帮助龙族,是因为愧疚?不打算回去西方了?」 「不是。」明镜终于应声。「只是想帮助收到这片荒地所苦的人民,我待过荒地的派遣队,那里简直是炼狱,可是我完全没有想到龙族世界的荒地,才是真正的深渊。」 居羽静默了,她从来没有投入过荒地战斗。 这几百年来,青龙一直是掌权者,苍龙则是紧了他们的守护职责,抵御着荒地的进犯。 可今日她踏入荒地时才明白,那满地的血肉,满地的残骸,同伴与魔物倒在那片黑暗中,并没有区别,这里并不只是让人心慌而已。 「……这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然而,周遭传来了魔物嚎叫的声音。明镜抽出了剑,应声。「没问题。照你的步调走。」 ※※※※※※※※※※ 密道的尽头是狂乱而奔腾的水声。 飞雪没有停下奔跑,直接衝向了光亮之处。在坠落高墙边缘之前,她顿住了步伐,大口喘着气,心律狂乱不止…… 身后没有任何声响。怪物似乎没有追来,可是,真的能就此放心吗?她们的行踪,是否已经暴露了? 弯月升空,晦暗的夜幕披上了星辰的外衣。身旁的水门敞开,奔腾的水流拍打的声音,就好似她狂乱的心跳。 ……静不下来。 「飞雪姐姐。」 飞雪感受到一股冰凉的触感,若叶紧紧抓住她的手腕,远望着瀑布下的一片川河,几乎只要前进一步就会失足丧命。 「飞雪姐姐……我们赶上了吧?」 「对。我们赶上了。」飞雪深吸了一口气,镇定自己的语气。「还有……」 飞雪指向了远方雄伟的冰河瀑布,浓重的雾气飘绕在眼前,依着月色泛着光芒的地方,有一双黑色的翅翼展翅飞翔。 「他们也赶上了。」 身旁的若叶欢呼起来。 「那么,准备啦。」飞雪抓住若叶的手,若叶还在疑惑的同时,飞雪毫不犹豫地,飞奔后一跃而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猖狂的瀑布声掩盖了若叶的尖叫声。 大约不到三秒的时间,若叶的世界变得极为缓慢,就连风切的声音也极为大声,彷彿震耳欲聋,然后…… 咚! 有什么拖住了她们,让她们得以御风飞翔。 「禹若叶,你也太胆小了吧?」 若叶睁开了眼睛,冬青的脸竟在她眼前,她惊愕地抽气,猛的坐起身,给了冬青腹部一拳。「该死,混帐!我刚才经歷了生死一瞬间。」 冬青假装遭到重击一般的哀号,实则挡下了若叶飞快而猛烈的拳头。「啊,是是是!很痛啊,我感受到你生死一瞬间的恐惧了!快痛死了!」 「喂喂喂,不要在我背伤吵架!」路寅也传来了怒吼。 此时,冬青注意到了飞雪的表情。「飞雪殿下,怎么了吗?」 飞雪看向冬青,以及与冬青打闹的若叶,若有所思。「……若叶确实有资格害怕,刚才我们在朝露城里看到了怪物。」 「……怪物?」路寅的语气严肃起来。 「嗯。我猜测是千昭饲养的。」飞雪点点头。 「不过,现在成功逃出来了,就没事了。」冬青说。「现在该先回到海地城,其馀都不重要。」 ……没错。可飞雪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入夜了,北方非常地寒冷,水雾迷濛,几乎挡住了所有可及的视线,能见度非常低。 「路寅,你可以吧?」飞雪有些担忧地提问了。 「当然可以!」路寅毫不犹豫地回应,语气充满把握。「怎么了?北方我飞过无数次,朝露城这里我也很熟悉,只是啊,经过天越鸿沟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啊!」 路寅的一声惊呼,不禁让飞雪悬着的心更加动盪了。「怎么了?」 「到了到了,天越鸿沟。」路寅的声音一点都不担心,反而还有点愉快。「来,这里就是着名的天越鸿沟,是当年清扬.月陛下建立起来的魔法结界,所隔离开的鸿沟,底下封印的是受到诅咒之血感染的白龙族……」 路寅替冬青与若叶详细解说起来龙族的歷史,同时,他们正飞越了一片黑压压的鸿沟地带,底下一片漆黑,却带着血色,与腥锈的臭味,底下似乎还传来微弱的哀鸣。 飞雪神色凝重俯视着这一切,这如同地狱的场景,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她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无声地唸起替在战争丧生的士兵所唸的祷文。 「听起来很糟糕。」冬青也俯视着底下的场景。 「……真的,让我想起刚才的怪物了,感觉真差。」若叶也摆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怪物?飞雪睁眼,感受到一股异样感。 「别担心,这里我飞过很多次,穿过这里之后,我们就会抵达青龙领地,然后穿到中立地区。你看!」 在视野前方,山脉的尽头,是一片绿荫蓊鬱的树林。 前面应该就是青龙领地绿川的边疆,非常靠近中立地区,再过来就会抵达苍龙领地苍原。飞雪低头望着底下的一片森林,穿过中立地带时,应该能够一目瞭然,因为中立地区的白叶森林,在黑夜中也非常显眼。 「啊啊,前面就是中立地区了!」路寅有些兴奋地解说起来。「在前面的白叶林地里,有一整片非常特别的树林,四季都是橘红的树叶,我们陛下特别喜欢那片树林,之前还常……」 飞雪没有认真听路寅说话,只是发现路寅飞得好像低了些,好像是为了让所有人看见他所说的景色。 「就是这里,看吧!」路寅边说着,已经飞入了林地之间,自若地穿梭。 「这样飞真的没问题吗?这种高度很容易被埋伏的敌人击中。」冬青提出了质疑。 「才不会,我可是……!」 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飞雪等人险些被甩下了龙背。一片混乱之中,只听见路寅的龙吼声,嘴里吐息着乎明忽灭的焰火。 「……路寅!你怎么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路寅哥你没事吧!」 飞雪紧抓住尖叫的若叶。她看出路寅的样子,身躯扭动,应该是非常痛苦。 路寅展开的龙翼一路撞断了树梢的枝椏,在空中挣扎过后,重摔在地,重重地拖出了深深的痕跡。 一片烟雾之后,飞雪回过神来,她与若叶被冬青抱着,冬青作为了缓衝,被她们压在身下,落地的右侧身体因为撞击与拖行,是一整片的血肉模糊。 飞雪赶紧爬起来,观察四周,路寅甩掉他们之后,又在地上拖异了约百尺的痕跡,蜷曲在地,一动不动,身下尽是涌出的鲜血。 路寅!飞雪心惊,赶往路寅身侧时,才发现自己的右腿上也是一片擦伤。 「哥!喂,老哥!醒醒啊!不可以、不可以那样……」 身后的若叶慌张地喊着,看着冬青昏厥,瘫倒在一片血泊。 飞雪在路寅的身上,找到一整片拖行的伤口,但,却也在右侧肩膀,发现了射击的痕跡…… 这是人为。飞雪的心凉了大半。 「你觉得,你能去到哪里?」 一道幽幽地声音穿越了林地,朝着飞雪缓步而来。 在飞雪眼前,千昭披散着长发,发丝、衣襟都有些凌乱,眼神也充满凌厉,眼窝深邃的黑,好似疲惫不堪,带着一丝着魔般的疯狂。 ……这种冷冽的气息是怎么回事?飞雪不禁抿脣,转身向若叶大吼。「你能带冬青离开吗?快点!」 若叶的眼眶打转着泪,抿脣点了点头。她化为一匹白狼,将负伤的冬青咬上了背,转身闯入林地的深处。 见若叶走远,飞雪再次看向眼前的千昭。 看着他带着一丝魔化的双眼,飞雪的心里燃起了一股强烈的异样感。 〔……真的,让我想起刚才的怪物了,感觉真差。〕 跟在鸿沟上空时有一样的感觉。 一道冰凉穿过飞雪的背脊,直冲脑门,她的脑海出现了一个疯狂的假设。 〔我猜是千昭饲养的。〕 不。那不是什么千昭饲养的怪物,那、那该不会就是…… 诅咒之血? 在飞雪眼前,千昭再次扭曲了肢体,化身为那可怕的猛兽。 . 第十二章 深渊尽头(四) 《遥远之地》 第十二章深渊尽头(四) 青绿的光照耀了整片荒地。 原本瀰漫的黑雾顿时之间缓慢起来,如同被束缚一般,失去了活跃,魔物也不再重生,情况也不再恶化。 居羽以指尖,在千弦的翡翠琴上,刷着几个破碎的旋律,旋律化作成诗歌,化为绿茵的能量,翩然起舞,治癒森林。 以居羽为中心,士兵们英勇展杀魔物,向外扩展。 由士兵们开拓出来的一条血路,朝苍龙城的方向拓展而去。 所有人的气势都被鼓舞了,一切又再次出现了希望,所有人都非常想回家。 不过,就算所有士兵都英勇杀敌,但其实都不敌他一人…… 居羽的目光默默看向了明镜的身影。 就在方才,明镜守护着她,让她完成了术式,才净化了荒地。 原以为他是在自杀,但没想到,他才是开拓血路的那个人。 「居羽?怎么了吗?」明镜注意到了居羽的眼神。 居羽淡淡转开眼。「只是在想你应该不会迷路吧。」 「别担心,我们到了。」 明镜随手砍落一片垂落的藤蔓枝椏,一片闪烁的光芒,映入了眼帘。是远方苍龙军营地的篝火与火炬传来的光芒! 所有人欣喜若狂地欢呼。 在黑夜里,人民的呼声彷彿更加雀跃,营火看起来也更加灿烂。 远方穿来了奔腾的凌乱声响,所有人瞇细了双眼,直视着草原上由远而近的一片碎浪。 「是军队!」有人呼出声。「是兰坛将军!」 不久,军队抵达了他们面前。由兰坛带领,以及一名女将,是明镜未曾见过的脸孔,但亚龙却讶异地睁眼。 「覲见青龙公主,千日居羽殿下。」兰坛行了礼,女将也照着兰坛的姿势,照样行礼。 「免礼。」居羽说。「我没听说苍龙军还会派支援。」 「那是因为,明镜与亚龙的计划延后时间太长,现在已经超过了酉时,几乎是戌时了。」女将泰然地说着,这举动却让明镜与亚龙感到极其不自然。「我们担心你们出事了。」 「这位,是我的女儿,寂鸣天音。」见到明镜的表情,兰坛介绍起了女将,并向亚龙使了个眼色。 明镜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天音也没有一点意外。 「好的,那么,明镜随我过来。」天音如同高位者一般发号施令,「亚龙,你继续接下来的任务。」 话落,天音甩动韁绳,驾马回转离去。明镜见状,也甩动韁绳跟了上去。 亚龙看着天音离去的背影,心里感到相当复杂。 「好!所有士兵回防!」兰坛发号施令,亚龙替所有士兵整队,居羽的骑士们也列阵完毕,并朝着苍龙的营地前去。 路途中,亚龙驾着马,与兰坛并肩着,良久后,亚龙才开口。 「……那个,父亲,我只是、只是想确认一下。」 「什么?」 「天音在我不在的时候……有升官吗?」 难得地,兰坛嗤笑了一声。「没有。」 ……呼。亚龙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过,怎么说呢?刚才的口气,一点也不像他记忆中的天音。突然,亚龙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 「所以,刚才那位……」亚龙再次试探地问。「该不会其实是名男性偽装的?」 面对如此荒诞的问题,兰坛面不改色。「正是如此。」 「……所以,你平常都是以她的样貌进入苍龙城吗?」 早已解除化形的靛不难烦地应了声。「嗯。能跟在兰坛身边,又能指挥军队的不二人选。」 明镜点点头。「你从桑緹维亚回到这里,菲司不会知道吧?」 靛摇了摇头。「一般从桑緹维亚抵达龙界,需要一週,最快也要四五日,我是以听月先前设置的时空通道回到苍龙城的,他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听月呢?她还好吗?」 靛迟疑了半晌,「……不知道,只是回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我是时间旅人。〕 明镜想起了听月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她用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话,时间旅人? 或许在他第二个能力觉醒之前,他从不认为真的有时间旅人的存在。不过,时间吶…… 他的能力一直都是控制时间,可是,怎么却没注意到呢? 时间,能让人改变。 时间,让菲司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菲司。 当菲司谈起飞雪、谈起龙族、谈起诅咒时,他眼中所带有的是怜惜,是和善,可是为什么,他竟然想引起龙族内乱? 「三个月前,我真的不知道,我会以这样的方式想起他。」明镜说着,眼神有些哀愁。「你一直都知道,菲司……他打算让龙族内乱吗?」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但我知道他没有选择权。」 ……没有选择权?靛冷笑着否定了自己的话,他看着身旁的明镜,就知道这是菲司表达得最激烈也最无声的抗议。 隐藏自己左派的身份,把帝国的守护者直接扔掉,这种事情,竟然也做得出来?看来,菲司也不諳于只作一名傀儡。 此时,靛胸前的魔法石发出了光芒,悬浮空中,传来了伊南的声音,声音中带着一点紧迫。 『……靛,现在已经超过戌时四半刻了。』 靛与明镜的注意力被引回了魔法石上。虽然魔法石可以进行通话与传递能力,但是一般情况下由于过于容易发现,而不会这么做。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对,怎么了?」靛冷静回应。 『飞雪还没有回来。』 靛与明镜交换了眼神,明镜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紧张,但现在所有事情都必须按照计划进行,因此靛给出了回应。「知道了,你再稍微等一下,或许是什么耽搁了。明镜这边也是,刚刚才结束。」 『不,靛,你找到高处,看一下东边的天空……』 明镜抬眼,朝东边望去,骇人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气息。 「是诅咒之血……」靛不禁脱口而出。 以前,明镜一直想知道,世界的尽头到底有什么。 然而,他现在明白,世界并没有尽头,因为有龙界这美好的世界相连着,只是被眼前的深渊所隔开了。 〔你的心里有仇恨吗?〕 〔这是诅咒,朝着龙界不停蔓延的诅咒……〕 〔阿芙海特所下的诅咒。〕 此时,明镜终于明白了,也许在更早之前,两个种族之间早就已经被撕裂了。 ※※※※※※※※※※ ……他,他不会伤害我,吧? 飞雪咬牙,起身略过了路寅,缓步走到那巨大的野兽面前。 她缓缓闭上双眼,气定神间地回忆起觉醒那日的感觉,那个世界,那片金光,那些文字…… 沉重的步伐缓缓逼近,每一步都像震在她心上。 然而,虚无佔据了她所有的思绪。她再次睁眼,只听见猛兽的嚎叫,以及朝她挥击而来的利爪! 几乎是在最后一刻,飞雪才躲掉了那道爪击,她仆跪在地,右侧脸流下一道温热的血痕。 还没反应过来,她突然又再次被猛兽的攻击击飞,重重地落在枝椏落叶混杂的土壤上。细小乾燥的枝椏刺入她的背部、手臂上的擦伤,让她不禁闷哼。 好痛。飞雪紧抓着地面,泛白的指节几乎使不出任何力气了,忍着晕眩,她伏地起身。眼前一片模糊,视觉对不上焦,可她还是认出了眼前的景象,在血泊中的路寅屈膝起身,以龙的姿态低鸣着,发出了示威的声音,路寅挥动着尾巴的尖刺,好似吸引猛兽的攻击,而猛兽也毫不留情地挥爪,朝路寅的肩膀撕咬…… 路寅鲜红的血喷溅出来,发出了悽惨的哀鸣,又或者说,连哀鸣的力气也不足矣。 不要。 飞雪忍着膝上的疼痛与右脚的擦伤,一跛跛地朝向千昭走去。 视线更加模糊了,因为眼泪沾溼了她的眼眶,以及双颊。 「我会帮你的!」飞雪竭尽全力大喊。「不要伤害你的同族……千昭!」 野兽那对锐利的金眼指向她。飞雪紧握着拳,想回想起力量涌现的场景,但,却一片虚无…… 糟糕。她暗忖,外表却没有一丝动摇,只是轻轻嚥了一口唾沫。「千昭,我们都是龙族,我愿意替你解开诅咒之血,所以……」 喉咙好乾。飞雪抿了抿乾涩的嘴唇,眼前是那头野兽被她吸引住后,朝她狂奔而来的场景,他的眼神充满了虚无以及愤怒,憎恨。 他还会对这些话有反应吗?如果,没有用的话,就真的……结束了! 「所以,不要被阿芙海特利用了,千昭!」 突然,狂风骤起,飞雪披肩的长发被风吹散,在她身后绽出了金色的翅翼,周遭悬浮起了金色的符纹。 ……成功了。 野兽的瞳孔中映出了金光,在金色的馀暉之下,他的眼神逐渐淡去了原本的愤怒,逐渐化为了人形。 「千昭,你听的见,对吧?我是飞雪,我会替你解开诅咒之血。」 千昭恍惚的眼神中,也透出了心神。「……你,愿意?」 「没错。我愿意。」 「那……为什么,神无还要把你藏起来?」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 〔……你现在还不具备解开禁咒的能力,但千昭会对你抱有期待。〕 但神无的隐瞒,其实是对千昭的仁慈。 千昭停下了踉蹌的步伐,「难道,不是因为你们,都不想告诉我解除诅咒的方法……?」 「从来不是!那是因为之前没有办法!你不要被阿芙海特利用了。」 没有办法? 〔这个问题……现在真的没有办法,但总有一天,一定可以解开诅咒。〕 一股不适的疼痛袭击了千昭的脑门,一段过往的记忆涌现,那个女人,奶白的金发、蓝紫色的眼睛,总是说着冠冕堂皇的句子。 真的好讨厌她,可是,为什么神无,却对她…… 千昭呆站在原地良久,直到他抬起头来,满眼尽是虚无。「但是,为什么神无就可以相信阿芙海特?」 对。神无……跟明镜的师父……千昭必然也知道这件事情。 「千昭,事情完全不同。」 「不同?」千昭冷冷一笑。「不同的是,阿芙海特却能帮寡人,而不是说没办法……」 糟了。有股不安缓缓蔓延了开来,飞雪不禁向后退却了一步。 「千昭,我们必须团结,我们真正的敌人其实是……」 「谁?阿芙海特?」 一道清冷的声线贯穿了飞雪,冷冽的气息也蔓延上了她的背脊。那是一个,她熟悉的声音,但好久、好久没有听过的说话口吻。 飞雪错愕地侧过脸,望向从林地里走来的少年…… 少年的黑发与绿色的瞳孔,不禁又让她掉入了回忆中。 〔如果你见到了他,记得快跑,因为他是恶魔。〕 傲? 少年倚着树,挑眉望着她。 「从你嘴里听见那句话,我……觉得有点失望。」 飞雪来不及讶异,下一秒,她身上的光芒像熄灭一般散去。一股炽热的束缚仿佛将她紧紧捆绑,灼伤着她。 飞雪咽呜挣扎着,却发现原本化为人形的千昭,如同被撕裂一般,痛苦地跪地、抱着身体,哀声嚎叫,接着,他再次变异了。 方才在飞雪面前的变异也是如此撕心裂肺。 彷彿经歷着无尽的撕裂与重组。 ……原来他都是这样?每次变异都必须经歷这种痛苦? 「傲,住手!」飞雪脱离禁錮,朝着傲诉求。 傲只是挑眉,稍微露出了讶异的神色。「看来要束缚住宝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飞雪与傲对视着,傲的眼神,竟冷冽地令她毛骨悚然。 「傲,你、你不是真的想这么做,对不对?不要再让仇恨继续下去……」 皱起眉头的傲,眼神更加狠厉。「你没有资格提起仇恨。你也认为阿芙海特是敌人。」 ……没错。飞雪抿脣,她想起方才自己说过的话,她在千昭面前说,要他不要相信阿芙海特。这在傲的耳中听起来有多刺耳呢? 然而,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飞雪咬牙,奔向了变异中的千昭。虽然原因不明,但阿芙海特的目的也是找到宝器,所以,如果我受伤的话,会怎样呢? 千昭已经几乎化身成了猛兽,痛苦地挥舞利爪,嘶吼咆哮。但飞雪仍没有犹豫,面对迎面而来的疼痛,她闭上双眼…… 呃!再次,如同被紧缚的感觉令她一阵踉蹌,仆跪在地。 她抬眼,她几乎就在猛兽的利爪之下,可却有一道无形的防护隔绝了她,猛兽无法抓住她、无法触碰她,却不停滴落鲜红的血液,落在了眼前无形的护罩上,血跡斑斑。 飞雪喘着气,听见了身后传来枝椏与落叶被踩破的细碎声响,步伐不疾不徐地来到她身边。一双皮靴停她身旁,傲缓缓地蹲下来,平静的脸上没有一点情绪。 「你还是跟上次一样,没有逃走呢。」 真是讽刺。飞雪抬眼看着傲,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感到强烈的可悲,或许这就是她的报应也不一定,是她不愿相信菲司忠告的报应。 「在得到和平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你要的和平,只是你们的和平。」 「对不起。」飞雪咬脣,没忍住眼中的眼泪。「我刚才的话……很抱歉,我想要两族的和平,所以,有你的话,还能阻止菲司。」 傲毫无情绪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动摇。「菲司?」 「这不是你想做的,是菲司让你做的,对不对?你不要屈服于他……」 但那一丝充满温度的情绪瞬间荡然无存,傲反而还讽刺地笑了。「菲司跟你之间的抉择,我还不至于选不出来。」 没用吗?飞雪感到懊悔地咬牙。错了吗?菲司非常讨厌傲,但其实我却误会了菲司与傲之间的关係? 傲毫不眷恋地起身,在那瞬间,飞雪看见傲的眼神转化为了鲜艷的血红色。 傲看向化身巨兽的千昭,下一秒,巨兽便展开了翅翼,朝着天空怒吼,并朝着北方飞去。 「……绝不能让你解开诅咒之血。」 「你做了什么?」飞雪颤颤地问。 傲低头望着飞雪,瞳孔的血色让他眼神中的狠厉更加疯狂。「仇恨。我让他看见了仇恨。」 他很快就会毁了自己。 ……让龙族人亲手毁了自己。这一直都是阿芙海特想做的事情?飞雪不禁感到悲哀,在她的记忆里,第一次见到的傲并不是如此,因此当时的她不能理解,为何菲司会说,傲是恶魔? 而且当她与傲接触过后,为何菲司又会改口? 〔我只是不希望你受伤。〕 可他所有做过的事情,都是在让别人受伤,不是吗? 脱离了回忆,飞雪带着坚定,抬起眼来。「吶,傲。」 傲的眼神再次幽幽地飘向了飞雪,然而,此刻他充满不解,为何飞雪能露出那副势在必得的表情? 飞雪挑起嘴角微笑起来。 「你还怕打雷闪电吗?」 哗—— 一道落雷轰然落下,周遭尽是一片灿白的光芒。 . 第十三章 诅咒之血 (一) 菱桓早就知道,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梨曦宫女,你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眼前的红发女人,挑着眉质问她,像是铁了心要将她挡在门外一般地霸佔住整扇门。 那个红发女人,正是千昭的白龙侍,丹殷.墨。 「不论是什么原因,陛下都出宫了,而且状况很不稳定。」 丹殷不悦地挑眉。「如果你是要说这件事情的话,就赶紧离开这里吧?」 「不论陛下的计策是什么,现在的一切都不在计划之中,我们……」菱桓有些焦急地咬牙。「我们被阿芙海特摆了一道。」 ……… 丹殷抱臂望着菱桓,只是冷冷一哼。「我实在不明白你至今为止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就算你再努力,再怎样哀求,你也不可能像莲娜一样。看你跟在陛下身后摇尾乞怜的样子,就觉得很可笑。」 「……什么?」 「果然是瞎摇尾的狗。」丹殷不耐地白了眼,「滚吧,我是不会让你进去阡棠殿的。」 菱桓知道,阡棠殿里的军官们,都非常讨厌她。 当时,在所有人看来,都是菱桓害死了莲娜.梨曦。因此,阡棠殿隶属与皇族侍卫官的眾人,都恨透了菱桓。 竟然为了得宠,连自己的妹妹都杀,军人的身份不要了,和妹妹争一个宫女的位置! ……是啊,谁会不讨厌我呢?毕竟,当时,只有莲娜能控制住诅咒之血啊。 菱桓漠然地转身正要离开,却迎面撞上了一道黑色身影。 「小心!你没事吧?」 黑色半长发的男人搀住了她,在她还没看清来者之际,她已经听见了身后丹殷惊讶的声音。 「您、您是……覲见黑龙皇神无.月陛下!」 ……神无.月? 「看在我的面子上,能让我带她进去吗?」 嗯?菱桓惊愕地皱眉,抬眼看着神无,金色的瞳孔中尽是严肃的神情。在神无的身后,跟着黑龙侍烟允,以及数十位的军官。 丹殷沉默半晌,向神无行了军礼。「陛下请进。另外,护卫只有龙侍能通行,其馀请在此静候。」 神无向身后的军官们示意了一个眼神,随后拉着菱桓进入了阡棠殿。 烟允跟随在神无身后,行经丹殷的瞬间,轻轻点头问候。接着,不动声色地将纸条轻轻塞入了丹殷的襟口。 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连因风扬起的披风都还未落下。 ※※※※※※※※※※ 「皇兄,您要去哪?」 有种好悲伤的感觉。看着沅阳微笑起来的样子,温柔的眼神,以及病弱的神色,千昭只觉得,真的,好悲伤…… 「千昭,其实我……」 沅阳犹豫了,而千昭却涌起了一股想哭的衝动。为什么看到皇兄时回是这种情绪呢?因为很少见到皇兄吗? 沅阳只是轻轻替千昭擦去脸颊上的眼泪。「我只是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或许……」沅阳微笑,望着天边,接住一片飘零在空中的白色花瓣,并将这片花瓣递给千昭。 「或许,这棵紫荆再次盛开的时候。」 之后,千昭被带走了,离开了朝露城,隐藏在白龙别宫中。 「千昭,你认为成为一位贤明的君王,该怎么做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千昭开始学起了帝王学。 「对爱卿公正有理,犯了错追究事情不过度苛责,立了功给予奖励但不溺爱;对百姓敦爱仁厚,体恤民间疾苦,能设身处地替下位者着想,使得国事兴盛、六畜兴旺乃贤君。」 「千昭,那是书卷上的说法。」当时,一直以来理性寡言的母皇对他问了这个问题。「那么,你的想法呢?」 「我……」当时的他太天真,才会那么样口无遮拦。「我觉得像皇兄一样努力刻苦学习的话,就能成为贤君!」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冷静而面无表情的母皇,眼眶盈泪。 「母皇陛下,您怎么了?」 「千昭,从今日开始,你没有皇兄,你就是太子。」 为什么?尚年幼的千昭完全不明白原因。 对他来说,来到别宫生活,是他最愜意的时光。虽然每每都为学习感到疲惫与困惑,但却没有其他的忧虑。由于地缘的关係,白龙宫非常邻近黑龙领地,因此,神无常常会到别宫与他为伴。 神无,是他最好的朋友。 而当他再次得知城里的事情时,已经是50年后,城里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包括,花园里的那棵紫荆树…… 早已枯死了。 或许分歧点就是那时候,他百岁生日的时候吗。 他身上出现了跟沅阳一样的诅咒之血。 一开始,他会失去一段记忆,回过神来时,才会发现自己杀害了其他人,这就是诅咒之血,他化身怪物。 随着他越来越多次地化身怪物,他保留意识的时间也越长,长到他每每变异成怪物时,他承受着身体撕裂的痛苦,他努力以意识操控自己的变异,最后却被黑暗吞没…… 然后,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千昭迎来了他的深渊。 白龙族在最终之战时,受到了阿芙海特留下的诅咒,就连身为巨龙之女的清扬.月陛下也没有办法。 清扬.月陛下没有降下恩赐。在数不清的变异撕裂重组之后,千昭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白龙并没有被救赎,为什么必须感谢? 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千昭的心里就只剩下怨恨了。 接着,那名女子出现了。 雪沉.克洛莱希亚。她是一名来自西方的阿芙海特。 对于阿芙海特的印象是那么残暴兇狠,引起他人憎恶的邪恶种族,但站在千昭与神无面前的,有着浅色金发的女人,确实那么温柔,蓝紫色的双眼也充满慈爱。 根本就与龙族无异,是一个有喜怒哀乐情绪,充满怜悯慈悲心的女子。这让千昭彻底混乱了,为何阿芙海特与他所认为的不同?为何神无对这名女性一见倾心? 他始终明白雪沉是不带着仇恨与龙族交流,可是…… 总让他的心一再感到千疮百孔般的疼痛。 「……告诉我解除诅咒之血的办法。」 「诅咒一定会解开的,但现在,我没有任何的办法。」 骗子,你一定可以,因为…… 我跟皇兄就是因为阿芙海特才这样的! 不只是清扬.月没有救赎白龙,所有世界的一切,都放弃白龙了!清扬.月带着黑龙与白龙移居北方,简直就是偽善之人的嘲讽! 神无,也是,他是黑龙。而且,爱着阿芙海特。 千昭才发现,他连一个能相信的人都没有,就连神无都被阿芙海特夺走。 既然如此,倒不如所有的一切都不要出现在这世界上,不是吗? 第十三章 诅咒之血 (二) 「站住。」 那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时,靛早已猜想到身后的场景,那尖锐的刀刃,反射着森冷的光芒,指着他的后颈。 真是久违了,那跟在菲司身旁,烦人到不行的小跟班。 靛转过身去,定睛望着那名持剑指着他的黑发少女。 「好大的胆子。」靛的声线清冷,眼神丝毫没有波澜。「竟敢以剑尖指向公爵,优黎亚。」 而且不只一个,还两个。 靛的眼神瞥向优黎亚旁的金色发、绑着马尾的男人,微微一笑。「你也是,好久不见,伊恆维斯。」 优黎亚与伊恆维斯警戒万分地望着靛,而他却只是神态从容地耸了耸肩。 靛的眼神一个转动,向在暗处的伊南示意了不要动手的指令。伊南虽理解用意,但还是显得有些紧张,毕竟,对手是优黎亚与伊恆维斯。 「你是叛徒吧。」优黎亚厉声,指着靛的剑已经抵住他脖颈的皮肤。「到莱茵撒尔,是为了阻止亲王殿下,对吧?」 阻止亲王殿下?「阻止亲王?没错,那是皇帝陛下的旨意,因为谁也都没有想到亲王殿下,是切切实实的左派,真要说叛徒,难道不是混在支持皇帝右派中的你们吗?」 优黎亚抿脣,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见优黎亚有些气急败坏,伊恆维斯接着说。「或许亲王殿下依照自己的意思,做出违抗了皇帝陛下的举动,但现在亲王殿下的所作所为,正是依照陛下所愿,而你呢?莱茵撒尔的死神靛大人?」 作为监视亲王在莱茵撒尔的作为,以及防止左派间谍在莱茵撒尔渗透的人选,如果也是叛徒吗?那皇帝陛下该多生气啊?靛光是想到那副场景,就露出了微微的笑容。「竟敢降低我的职位?前生命之神大人伊恆维斯?」 「真是抱歉,还是说,我应该在此行礼?」伊恆维斯露出了善意的笑容,却充满讽刺。「见过桑緹维亚无上的荣耀……」 「够了吧。你们两人的闹剧!」优黎亚终于忍不住地插嘴了,眼神狠厉地盯着靛。「我就问你,这次皇帝陛下的任务,你是不是叛徒!」 「伊森司的忠诚,不需要接受考验。」望了在眼前晃动的森白刀刃一眼,靛凛冽的目光看向了优黎亚。「这难道不是你们亲王殿下所说过的……」 「只有你知道!」优黎亚吼住了靛,激动的情绪令她持剑的手微微颤抖。「只有你知道,殿下的极弱之时便是此刻!就是他使用幻术能力的时候!」 ……使用幻术能力时候?那傢伙的胡言乱语,大概只有这个对他痴迷的姑娘会相信,而且看来优黎亚竟然还不知道傲的存在。傲并不会让他变弱,甚至不是他的弱点,而是相反…… 「你知道殿下的弱点!所以你才会出现在这,不然你现在应该在桑緹维亚!不对吗!」 虽然是个盲从而没有主见的姑娘,但是,脑子好像还没有全部坏掉。 靛勾起了嘴角。「如果我真是叛徒,你,要拿我怎样?」 哗—— 锐利的刀刃立刻刺向了靛,他反应得宜地侧身闪避,一把握住了优黎亚持剑的手腕,牵制的瞬间,伊恆维斯也探出了刀刃正要指向靛防备极弱的腰间。 靛没有闪避,转过了身,完成牵制动作,让背部暴露在伊恆维斯的攻击范围…… 然而攻击没有落下,靛顺利地将优黎亚压制在地。 靛偏头,只见伊恆维斯手持的刀剑已然飞落到数米外,而伊南出现在伊恆维斯身后,将伊恆维斯的手反手扭在身后。 「很会抓时机耍帅嘛。」靛浅笑。 伊南也投以笑容。「被最会耍帅的人夸奖真不习惯。」 看着优黎亚瞪着他的狠厉眼神,靛低头淡淡一笑。「不要那个眼神,你明明知道,我在亲王殿下的任务中,担任的是间谍的角色。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你……」 优黎亚的胸口起伏着,她忍着眼里的泪与破口大骂的衝动,最终只是语调扭曲地说。「我还是会继续盯着您,请您好自为之,公爵大人。」 突然,一声轰然巨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一道灿白炫目的雷光落地,这一声,对眾人都如同警鐘敲响一般。 靛错愕地朝落雷的方向看去,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千百中飞雪遭遇危难的可能,亦或是,明镜与傲相遇的瞬间。 突然,靛感觉到一股束缚之力,将他往地面拉扯,他松开了制伏优黎亚的姿势,失去重心仆跪在地。 是伊恆维斯! 靛发现身上正捆着无数的藤蔓根茎,而不远处的伊恆维斯也挣脱了伊南的束缚,反而是伊南已经被根茎捆绑。 「公爵大人,您果然只是皇帝陛下的走狗。」 ……唉。 忍着脑袋撞上地面的疼痛,靛面不改色地望着幽深的天空,四肢的藤蔓没有退去,他也没有挣脱也没有阻止,任伊恆维斯与优黎亚朝远处匆忙离去。 「……你也太悠哉了吧?」 闯入视线的,是已经挣脱藤蔓束缚的伊南,他带着微笑蹲在靛身旁,俯视着靛。「接下来该怎么做?事情好像变得有点复杂了。」 「没有想到那道雷会来得这么突然。」靛与伊南对上了眼。「现在只能祈祷,不是飞雪把大神祭司加持过的雷光用在了傲身上。」 伊南沉默了半晌。「确实,就听月所说,如果要将诅咒之血幻化的野兽暂时稳定住,只有那道由大神祭司使用的仅存的巨龙之力所加持过的雷光。」 可心里也明白,那道雷光看起来,跟明镜的虚雷还是不太相同。 「希望傲那傢伙不要做得太过分。」 「就我所知,傲一直都是过分的傢伙。」 ……呵,说的也是。 ※※※※※※※※※※ 「哦,很痛吧?」 挣脱了傲的束缚,飞雪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单膝跪地的傲。傲痛苦难耐地虚喘着,一面挣扎地打算起身,却只是倔强又狼狈地望着飞雪。 只见飞雪掌心沁着血,细小的碎片滑落她的手掌。 她刚刚是……拿了类似玻璃的东西去敲石头? 傲思考着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前所未有的难受噁心感,让他停止了思考。 那道雷光,从何而来?为什么…… 「咳咳咳!」傲忍不住地乾咳起来,甚至咳出鲜血。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飞雪环起手,冷冷地说。「要是……你现在不乖乖就范,你宝贝的菲司,也会出事的。」 听见菲司的名字,傲只是冷冷一笑。「哦?我一点都不在乎菲司的死活。」 ……嗯?是在嘴硬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听他的话,你不是明明知道,他是在利用你吗?」 「我当然知道……」傲踉蹌地起身,「我当然……」 「所以,你甘愿?」 ……当然不。傲终于站起身子,弓背抱着臂,样子甚是痛苦,看他望着飞雪的绿色瞳孔仍然那么清幽。 傲只觉得可笑。明明和自己约定好,只要咬牙便可以忍过的破坏,他只要轻轻一推,便能让龙族自生自灭的助力,竟然全部都已化为乌有。 可他也更不明白了。他虽然是被菲司利用着,可是,菲司明明也不愿意伤害龙族,不是吗? 「你为什么,每次都会这样出现在我面前……」傲的声音虚弱无力。「那天,在花园,还有在这片树林。你,为什么……不逃跑……」 「一开始,是因为你是菲司。」 「我不是!」傲感到悲愴地吼出声音,低头,凌乱的瀏海遮掩住了他的神情。 「我知道你不是。」飞雪没有被傲突然的吼声惊吓,只是温柔地说。「后来,我知道了……你不是菲司。你的眼神跟他不同,很温柔,也很清澈,而且,是静謐的翠绿色。」 ……什么?傲错愕地望着飞雪。「……你知道我的眼睛是绿色的?」 飞雪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知道。头发则是黑色……」 「……呵呵。」傲低声笑了起来,打断了飞雪的话。「你真的是一个很难缠的小鬼。或许,我的弱点不是雷,而是你……」 傲的眼神深沉,却也能感受他现在尽是痛苦不堪。他的脚步踉蹌,转身便想朝深林里走去。 飞雪想赶紧拦住傲,现在可不能让他离开!大神祭司的石头都用上了…… 可飞雪想拉住傲的瞬间,傲的身后却立刻竖起了有如一片猩红的血雾的墙,阻挡了飞雪,那片血雾极其锐利,甚至连脚下的土地都深深地被划出痕跡。 「喂!听我说!你不可以……!」 眼见傲就要消失在那片幽深之中,飞雪不顾一切,在胸前涌起了一股能量,金色的羽翼乍现,雪羽飘零,就在她要释放能力的瞬间,血雾散去却有一片森白的利刃朝她划下! 鏘! 尖锐的金属撞击声再次撕裂了森林回归不到一秒鐘的平静。 在飞雪面前的是一片巨大的金属刀刃,她几乎就是跪地,才勉勉强强接下了那沉重的力道,以一支方才在空中冬青交由她护身的匕首。 一名黑色长发的少女,拿着一把黑底金边的偃月刀,眼神狠厉地望着飞雪。 「你是……」飞雪一时惊叹,手里受力不均的匕首,一分神时便从她发疼的虎口滑落。 飞雪闷哼一声,即时闪避,否则被削去的便不是她几缕发丝,而是整个右手。可是,现在的情况实在太勉强了。 飞雪看着飞往远处的断匕,沁着鲜血发疼到无力的右手就算紧握着也感觉不到任何力气了,小腿上的伤痕也像灼烧一样疼痛。 我…… 飞雪不甘示弱地望着眼前的少女。「你是……那个时候的……来找菲司的,优黎亚?」 优黎亚冷冷地望着失去战力的飞雪,「没想到,年纪那么小的你,还能把我记住。」 她一步步逼近飞雪,满目的无情。「请你不要挣扎,亲王殿下不会希望你受伤。」 拿着这种大刀,还说不希望我受伤?飞雪感到好笑地冷笑起来,毫不畏惧地站起身,向前几步直至优黎亚手中的刀尖指向了胸口。 「如果我受伤了,你会很难办,对吧?」 优黎亚一愣,立刻抽回了偃月刀,振臂藏于身后,单手便要拉住飞雪的衣袖,转身将她制伏,怎料,飞雪看穿了她的动作,一个轻盈地转身,来到了优黎亚侧身,也是偃月刀遮掩住的死角。 见飞雪脱离了视线,优黎亚猛然一惊,趁隙,飞雪夺刀,但对方却及时反应,反而拉近了自己的距离,顺势制伏了飞雪。 「不准再动了,如果再乱来,我会把苍龙全部杀光。」 被扭痛的双手让飞雪闷哼一声,她望着抵在她脖颈间的刀片,优黎亚幽幽地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那轻轻的声线,挑起了她最深的怒火。 「……你们,到底还想做什么!」飞雪厉声,心里的愤怒都在听见优黎亚那样的威胁之下,倾泻而出。 从她的方向,能看见瘫倒在地,奄奄一息的路寅…… 为什么龙族要面临这样的命运? 〔飞雪,你不需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如果宝器可以选择不被争夺,那龙族,必定也可以。〕 她想起了记忆里温暖的声音,眼眶不禁有些发痠。 然后,如同听见呼唤一般,一道落雷在她们两人面前落下,森白冷冽的色泽,乍亮了整个空间。 轰然一声退去,飞雪再次听见了她记忆里的那个声音。 「不准碰她。」 飞雪顿时如同失去力气一般双腿跪下,却在落下前一瞬落入了温暖的怀中。 「明镜。」飞雪轻唤了他,这个瞬间,她终于得以松懈。 一股强烈的力道弹飞了优黎亚手中的偃月刀。 嗡地一声,偃月刀弹飞时的风刃在优黎亚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优黎亚惊愕地望了一眼远方的偃月刀,又带着诧异的神情看向眼前指着她的森冷刀刃。 但最让她讶异的并非刀刃,而是佇立在她面前的少年。 「原来你还活着。」优黎亚的语气即是惊喜,却又慌乱,「而且能力……还变得很卓越……」 明镜的眼神凝重。「就算您是死神殿下,我也不会对伤害飞雪的人留情。」 优黎亚的惊喜消失了,仅剩的是深深的凌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看来你并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是莱茵撒尔流光之神的身份。」 「莱茵撒尔对龙族所做的事情是不对的。」 「没有什么不对。」优黎亚冷淡地说,样子理所当然。「你大概不明白,已经不是莱茵撒尔的事情,而是整个帝国的期望,尤其是你,身为阿芙海特,这就是你必须为种族所做的事情。」 ……帝国?她和靛一样,都提到了帝国。 「我不是阿芙海特!」明镜坚定地回嘴。「我只是人类,莱茵撒尔的人也从来没有接纳过我。」 「果然就像亲王殿下所说的,你永远不会符合阿芙海特的期望。不过,血浓于水……」优黎亚摇了摇头。「你说你是人类,是吧?不是哦。区区的人类怎么可能成为神阶?」 ……什么?不是? 「你是阿芙海特。」优黎亚一副轻描淡写,一副理所当然地说着什么毋庸置疑的事实一般。「你是齐洛韦尔.夏朗的儿子,明镜.夏朗。」 「只是好像沦落得很惨吧,所以,才会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类,真是愚蠢。」 「当初,在三岐,亲王殿下应该杀死你才对。」 ……亲王?三岐?为什么?尽是一些听不懂的话? 「亲王?是谁?」 优黎亚垂眼,半晌,她抬手,身后的偃月刀飞回了她的手中,刀尖指向了明镜。「反正我要在这里解决你,就告诉你吧。亲王殿下就是,菲司培因.艾洛泽.阿芙海特亲王殿下。」 〔他是谁?〕 〔菲司培因.艾洛泽.阿芙海特。〕 ……菲司? 然后,优黎亚只见到一道灿白的雷光,如同衝击地面一般地朝着她落下。 . 第十二章 诅咒之血 (四) 「黑龙皇陛下,驾到!」 菱桓的脚步有些僵硬地跟在神无身后。前头,由丹殷开路,而她则紧张地不敢直视丹殷,或者说,不敢直视前方即将发生的一切…… 阡棠殿内传来了细碎的声响,是里头的护卫军们听见通报,被这突如其来的访客杀得措手不及的正常反应。 可菱桓没有馀暇顾及眾人的反应,她的世界彷彿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她被认为逃离了阡棠殿,所以,她离开了多久,内心就有多忐忑。 「恭迎黑龙皇陛下,敢问陛下前来有何贵事?」 一名女性将军站出了头,神无也停下了脚步。心跳鼓噪的声响已经有些按耐不了,方才还想闯入阡棠殿面对将军?想着都感到可笑。菱桓紧握出汗的手,忍着颤抖…… 「听听梨曦宫女要说什么吧。」 ……什么?菱桓睁大了眼,错愕地看着神无,现在就算要逃,也无从离去,她望了一眼被神无紧紧抓住的左手腕,又看向眾人,直接对上了周遭冰冷的视线。 「她是……梨曦家的那个大女儿?」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她还有脸过来?」 「是说,阵子都没见到她,原来……跑去扒上了黑龙皇陛下。」 伴随着冰冷眼神的尽是毫无掩饰的酸言酸语。菱桓抿脣,曾经在阡棠殿遭到的传闻与待遇,不像记忆,而像是身歷其中一般,漫天的恐惧排山倒海而来。 「如果没有亲眼所见过去的一切,那么,那些虚偽又伤人的舆论,请停止吧。」 菱桓错愕地看向神无,她才发现,自己早已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但他仍能感觉神无也望着她。 「如果真要归咎的话,真要为莲娜.梨曦的死负责的人,应该是千昭……」 「神无陛下!小的该死!」在神无的话说完之前,菱桓卑微地跪下,喊住了神无。「小的……求您别说出口!」 但就在一旁的丹殷,清楚听见了神无的句子,『是千昭』?丹殷露出了迟疑的神情。「事情,是怎么回事?」 「事情!事情不是神无陛下所说的那样!」 「菱桓,安静一点。」神无一把将菱桓拉起,在她耳旁低语。「不要打断我,我知道该说什么,现在的情况很紧急,如果你还想救千昭,就让我说出来。知道吗?」 菱桓一愣,迟疑地点点头。「……是。」 神无拉起了菱桓后,将她交给了一旁的烟允照顾,而他的目光扫向眾人。「我们黑龙族,以及苍龙族、青龙族、緋龙族,都已经知道千昭与阿芙海特联手的事情了。」 ……什…… 丹殷哑口半晌,被识破的慌乱瞬间转变为了怒火。「黑龙皇陛下,您的口气就像在质疑我们陛下是千古罪人。」 神无的眼神飘向了丹殷,「罪不罪人不是我说了算,我要说的只是,菱桓本来想说的话而已,阿芙海特已经背叛你们了。」 眾人露出了错愕的神色,丹殷回想起方才在外头,烟允不动声色交给她的纸条,上面写着:『白龙皇失控,真源重伤。』 丹殷的脸色顿时铁青,没给眾人任何交代,便转身奔向了殿外。 神无瞟了一眼仓皇离开的丹殷,目光再次审视眾人。「好了,一个相信了。那么,你们呢?」 ※※※※※※※※※※ 「喂,过来。是我啦。」 靛抬手做出了投向的姿势,看着眼前的巨狼护着浑身浴血的冬青,巨狼警戒的样子,像极了野外的猛兽。 就算隔着一段距离,靛还是感到有些紧张。「……喂,她是若叶吧?会不会扑上来?」 伊南轻松地微笑。「放心好了,就算她扑上来你也能制伏她。再靠近一点她才能认出你。」 ……尽是说些风凉话。靛暗忖,迟疑地靠近了几步。「又不是你去,说的可轻松啊……该不会还要给她点肉吃吧?」 「你的肉大概不够他塞牙缝。」 「可不可以不要再风凉话了?」 「好,如果你不要有人帮你缓和紧张气氛的话,也可以。」 「……谁紧张了?」 「刚刚说话的那位呀。」 「……」 真是……就不能保有点紧张感?靛暗忖了几句,才发现自己真的有些害怕,面对眼前这猛兽。听说,遥族如果受到伤害或惊吓进入了血性模式,就会像真实的野兽一般,甚至更凶猛。 不过,如果嗅到熟悉、信任之人的气味,认为安全的情况下,血性也会立刻解除。 而靛担心的正是,若叶真的「信任」他吗? 嚥了口唾沫,牙一咬,眼一闭,靛伸直了胳膊,朝着巨狼笔直靠近,疼痛什么的不管了!如果她透露杀气之前解决她应该不会太痛吧! ……唔! 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是温热又柔软的身体抱紧了他的脖子,拉扯着他的中心,一个踉蹌后,靛重新站稳,只见若叶已然从巨狼之姿转化为人形,掛在他胸前嚎啕大哭。 「……呜呜呜哇!你们终于来了,快救救那个变态,虽然他真的很变态,但我求你!求求你!」 哈……靛深深呼出一口气。吓死了。看来以后如果还有跟遥族合作的机会,肯定要让对方多嗅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靛转过身,朝远方的伊南比出了任务完成的手势,伊南这时才慢悠悠从草丛中现身。那傢伙真的很悠哉,不过,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要是他刚刚在场,说不定会让若叶因为嗅到陌生的味道更加慌乱,最后两败俱伤。 「好了好了。」靛困扰地将若叶从他脖子上拉了下来。「我会救冬青的,只要他尚有一丝气息。」 话才刚落,若叶就听到了一道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穿越草丛,迎面而来。 哗地,一位优雅翩然的少女来到了他们面前,穿着飘逸的白色长袍,群青色的捲发编织成辫…… 眼前模糊的若叶只能辨识这些,但她仍能知道,这不是她所认识的人,她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是谁?」 见若叶有些警戒,靛开口了。「别担心,她叫群青。是我的双胞胎姐姐。」 「欸?」若叶疑惑地看向靛。「你有姐姐啊?看你这么娇生惯养还以为是独生子!」 「……什么娇生惯养?我哪里娇生惯养?」 「呵呵。」群青已然来到了眾人面前。「没想到你们的气氛这么热络。」 若叶赶紧抹去了眼中的泪,群青的面容才映入了她的眼中,同时,她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爆击! 这、这是美女!空前绝后的惊世大美女!跟靛…… 若叶转动目光,落在靛的身上,她顿时却哑然了。其实跟靛长得很像耶? 「这位小妹妹,你怎么了?」此时,群青唤回了若叶的注意力。「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若叶!对,对了!我哥哥,我哥哥受伤了,您能救她吗?」 「嗯,可以。」 靛静静望着若叶将群青带到冬青的身旁,有些不满地环起手。「欸,伊南,你觉得……刚刚若叶看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嗯?什么意思?你明明很清楚啊?就是……欸?群青小姐也太美了!怎么跟靛一点都不像……」 「……」哈……靛冷笑一声,他有亏待过若叶吗?有吗? ※※※※※※※※※※ 那年原本预订的登基仪式,没有举行。 千昭再次回到了别宫,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若要说是与世隔绝,倒不如说是与政治隔绝。 他从来都不是治理国家的料,那是沅阳的才能,他没有。 想到这里,总会再次感到悲伤,自己的无能为力。想着想着,心里就会只剩下憎恨,只剩下怨恨他人…… 这里,是他孩提时代过得最愉快的地方。 「千昭,好久不见!」 也是跟神无最常见面的地方。 「神无,真的……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那个他最珍视的朋友,也曾让他產生过憎恨,如今,他仍是这般厚顏无耻地向他寻求救赎。 我们能回到从前吗?或者是说,我能释怀吗? 神无并没有受过诅咒迫害,却也一样生活在天寒地冻、贫瘠艰苦的北方,可是他没有过一丝怨言,我或许只是嫉妒他所拥有的一切。 也嫉妒着他天真的性格,轻易地喜欢上阿芙海特,又轻易地被甩掉。 我能爱人吗?始终,我思考着这个问题,总是会陷入无助的漩涡。 「听说,你把那个女孩带来了?」 「对,我带了菱桓过来……」 「菱桓?」神无一愣。「我是说能控制诅咒之血的女孩耶?菱桓?我怎么记得好像是你的守卫啊?」 「啊……」因为满脑子都是她,所以才会,脱口而出吧。千昭顿了下,努力掩饰着两颊的緋红。「是啊,带了能控制诅咒之血的女孩,叫做莲娜。」 「要成为你皇妃的也是她吧?」神无问。「真的有点想看看你未婚妻的样子!」 「神无,我……」千昭欲言又止,迟疑了很久。「我不能登基,我也不能娶她。」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或许他真的理解自己与神无的差别了。不论是神无还是自己,都爱上了不能爱的人,可是,他却义无反顾、勇往直前,那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总让人,感到非常嫉妒。 我也爱上你了,可是,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然后,那件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莲娜的生命,近乎用尽。她突然体力不支地倒下,昏迷了数日之后才醒过来。 看见莲娜疲惫的神态与孱弱的身体,菱桓终于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激动地落泪。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说过,这对你的身体很伤!为什么、为什么从小到大,你明明很乖,但自从进宫之后,就再也不听我的劝了!」 「姐姐……你爱过谁吗?」 ……什么?菱桓怔怔地望着莲娜,她从没想过是这样的答案。 「姐姐,我进宫之后才知道,原来也有我能够做的事情,我……我爱太子殿下,我想作他的皇妃,生下健康……健康的孩子……」 她从不知道莲娜竟是如此执着,难道是因为毫无自信的她,认为这是她唯一能办到的事情? 「你现在这副鬼样子怎么可能生出健康的孩子!」 …… 莲娜沉默了半晌,却发笑了。「因为姐姐办不到,所以,有点嫉妒我,对吗?」 然而,此时莲娜的语气却让她感到陌生,她是如此地骄傲,甚至带着一点鄙视,以她人的痛楚来宣扬自己的长处。此刻,菱桓有了一个念头,会不会从头到尾,都是她的缘故呢? 是因为她,我才会这么惨。 「……对!我就是嫉妒!」此刻,菱桓真的忍无可忍。「我嫉妒你能与殿下成亲!这下你满意了吧!」 吼吼吼—— 突然,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响彻了整座白龙别宫! ……殿下! 难道一切都太迟了吗? 莲娜撑着虚弱的身体,每步都是煎熬地奔出了寝室。 「莲娜!不可以!」 菱桓追了出去,但并不需要她阻止,莲娜才离开房子,便跪倒在门外。 真的太迟了。 也许是意识到了这点,菱桓感到绝望地落泪。她搀起莲娜,什么都没说。 「……菱桓!莲娜!」远方,他们听见神无的呼唤,「赶紧走!快点!」 远方,是偌大的猛兽,咆哮着往她们所在的方向步步逼近。原来,这就是诅咒之血发作时的样子,这股压迫感怎么可能逃得了…… 为了阻止猛兽爆走的军队,也一一被击溃。 凭着一丝孱弱的力气,莲娜推开了菱桓,菱桓也没有追去,她知道,是时候该放手了。 如果,她阻止的话,神无怎么办?那些无辜的士兵怎么办?千昭又该怎么办? ……可是,以后呢?她该怎么办? 「莲娜!」神无惊愕地喊出,「你快走啊!」 可是莲娜丝毫没有退缩,她双手合十,好似祈祷般的咏唱,踉蹌而虚弱,直到释放出了炽白的光芒,光芒如流水,在空中流窜,直至完全包裹住猛兽,然后,成为碎片般飘零…… 光芒散去,猛兽消逝,只剩千昭跪坐在地,双眼失神。 只见,神无搀住了面色惨白的莲娜,她早已没有一丝气息。 然而,千昭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抬起眼,与流泪的菱桓,对望着。 . 第十三章 诅咒之血(五) 「……居羽,最后赶到了。」 第一次,明镜乘坐在苍龙的飞雪背上,穿越整片白玉枝椏错落的树林。静謐而安寧的森林之中,在一片灿白的夜空之下,这似乎就是神无与师父约定下的场景。 可是,现在的气氛并不适合欣赏下方的美景,只充满了凝重,话题也只专注在战争。 「是吗,太好了……」沉默之后,飞雪淡然地回应。「那么,城里的情况,怎么样?」 「交给将军与亚龙了。」 兰坛将军啊……飞雪淡笑一声,突然有了个想法。「你觉得,兰坛将军会不会是个治国奇才呢?」 「……」明镜哑然半晌。「或许吧。可是,别忘了你才是公主啊,而且,现在你是大御龙巖了。」 「你知道了?」飞雪显得有些讶异。 「你不希望我知道吗?」 其实明镜知道并不奇怪,毕竟他在祭典之后,也与神无见过面,只是,心里却有一股不情愿。 「没有。」 接着两人陷入了一段沉默。几乎同时,他们通过了天越鸿沟。那凄厉的哀号与气息的压迫感,翻涌而上。 「……跨越鸿沟之后,应该就能追上千昭。」 明镜紧握了一下手中的永恆环。「我们,一定要这么做吗?」 「你没有把握?」 ……会让你涉险的事情,我都没有把握。「没有那回事,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前面……」 明镜的话断了,徒留一股惊愕,飞雪发出了低鸣声加速振翅。 一头巨大的、有着深黑浓密长毛,型态异样的巨兽出现在了视线范围。 「我会没事的。」飞雪感受到了明镜的紧张,缓缓地说。 明镜再次紧握住永恆环,在心里立下不可违逆的誓言。「好。我相信你。」 ※※※※※※※※※※※ 「全员听令,全城进入紧急防守状态,由第一军团防守西门,第二军团第一、二师团防守南门,第二军团第三师团防守北门,第四师团防守东门!第三军团,协助民眾撤离危险范围!」 阡棠殿的军官们果然是信了。 也是,毕竟独自与诅咒之血对抗了这么长久的一段时间,已经必须走向与阿芙海特联手的旁门左道,最终会迎来这个局面的可能是非常大的。 「同伴们,我们一定要守住!如果白龙城沦陷了,那么黑龙也必将全灭,我会在此奋斗到底。」 丹殷目前暂为护卫与禁卫军最高指挥官,由她向各军团下达了命令,所有人也都听令执行。 神无也让自己的军官们各司其职,支援白龙的军队。 禁卫军与护卫军们也因为神无的呼喊而得到了振奋。 可有一个人没有。 高阶的军官们离开了阡棠殿之后,神无的目光缓缓飘向身旁的丹殷。 她仿佛像松懈下来的汽球,委靡,恍若失神。 看见寝殿里浑身浴血的真源,丹殷差点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即便现在已经能忍住颤抖,回到阡棠殿站在眾多护卫军面前,丹殷还是感到内心麻乱。 看见丹殷在下属都离开之后,才露出这般脆弱的表情,神无还是感到有些心疼。 「……真源会没事的。」此时,菱桓缓缓走向了丹殷。 丹殷的眼神空洞,飘向了菱桓,思索了良久。「是你,叫人带真源到寝殿,并传唤内医的吗?」 「是。」问题有些突然,但菱桓仍是点点头。「因为我第一时间发现了陛下的兽化。」 「……你很瞭解陛下,你一直都在旁边看着,努力着,所以,你才能即时发佈消息。」 丹殷夸奖了我?菱桓感到疑惑,但更多的是心疼。「你跟我一样努力,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丹殷冷笑一声,沉吟地望着菱桓许久,久到菱桓感到疑惑。「怎么了吗?」 「我现在才觉得,你真的很疯狂。」丹殷转开了眼神,「当初,你为什么要调换身份去当卧底?」 听见丹殷的问题,菱桓的嘴角僵了僵。也许,以往她都认为我,是为了讨好陛下吧…… 「因为,因为我……我知道,陛下看见我,就会难过。」 ※※※※※※※※※※ ……我还能办到吗? 在莲娜离开之后,千昭迎来了一段不平静的日子。 但那段不愉快,并非来自于自己的诅咒之血。事实上在莲娜离开以后,千昭的诅咒之血,就像被抑制了一般,很少无法控制地爆发。 或许莲娜在离开前,倾尽生命的祝福,造就了千昭的平静。 〔……奴婢会替殿下找回安寧。〕 确实,她办到了,那段时间开始,千昭开始能稍微控制诅咒之血,至少他知道,只要情绪不波动,就不会爆发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尤其是悲伤,他不能感到悲伤。 在那段相对安逸的日子里,千昭登基了,为了巩固地位,登基成为了白龙皇。 也在不久之后,千昭的母亲,白龙太上皇,也因为积累的疲劳与病痛,离开了世间。 白龙领地里的诅咒没有退散,经济没有好转,彷彿残喘地生活着,就和他一样。光是想到这里,千昭就不那么悲伤,原来还有人跟他一样。 环境艰苦的白龙人也是,爱上阿芙海特的神无也是。每个人都有无可奈何的地方。 可是…… 「菱桓,寡人打算派卧底过去苍龙城。」 「小的恳求原因。」 「在雪沉所说的未来里,能够解开诅咒之血的宝器寄宿在苍龙城里。」 菱桓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表示同意,只是将沏好的茶端上。「陛下,请用茶。」 望了一眼菱桓递来的茶,千昭提问。「……这是什么茶?」 「来自黑龙城的,雪中美人茶。」菱桓说着,递出了托盘上的糕点,「如果配上这个绿豆麻糬,非常美味。」 「绿豆?」千昭略有疑惑。「一般似乎都是以红豆作为内馅,对吧?好像比较少使用到绿豆。」 「绿豆……」菱桓微微发怔了一秒,又继续说下去。「相较红豆,小的更喜欢绿豆。」 「为什么?」 「绿豆代表着幸福的生活,而红豆代表相思。」 那一刻,千昭才明白,或许他与神无从来不同,神无能爱着任何人,只要对方也愿意,便能廝守,而他…… 并没有权利爱人。 「陛下,黑龙皇来信。」 当时,他接到了神无递来的书信,上头写着关于神无打算再次与雪沉见面的事情,以及神无雀跃的心情。 阅读完了那封信,他只感觉到满满讽刺。 他命菱桓退下,随后,并将菱桓除去内殿侍女的职位。 于此同时,关于菱桓的传言也传开了,那个关于她害死莲娜的传言,穿凿附会后,变成了菱桓打算篡夺皇妃之位,成为了穷兇恶极的狠毒女人。 可千昭此时,也无暇顾及了。 〔……留在我身边。〕 虽然,这是他最想对菱桓所说的话,但他有什么资格呢? 即使母皇逝世,寡人始终是个傀儡,寡人始终不能如愿,寡人不能爱你。 然后,他才知道,菱桓与卧底调换身份,离开了白龙城。 ※※※※※※※※※※ 丹殷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转身,步向了战场。 她留下菱桓与神无,独自前去。 或许今日,她才真的意识到,有所误会的是她自己。她是在千昭成为白龙皇之后才成为白龙侍的。 由于莲娜的离世,先皇深怕千昭有任何不测,才会安插更多侍卫在他身旁。 而那时候,她只听说了菱桓,覬覦莲娜的地位,杀害了她。 成为龙侍之后,她才得知,千昭能主动掌控诅咒之血的前提,是情绪的控制,他不能感到悲伤。 而方才从菱桓那里获得的消息,也让她得知,菱桓一直都知道千昭的情况,才自愿离开。 丹殷也终于想通了,菱桓不是傻,而是千昭一直在逃避。 吼吼吼吼吼—— 「哗啊啊啊啊!」 突然,一阵天摇地动,丹殷跳脱了思考,稳住身子。才发现,从叫声传来的方向,东方城门的位置,出现了猛兽的身影。飞跃天空的猛兽,縈绕着深渊般的黑暗气息。 ……难道,是陛下! 「丹殷!」 她听见了菱桓的呼唤,菱桓与神无已赶到身旁,搀住她不稳的脚步。 眾人警戒着,周围的侍女、官员甚至士兵也都陷入混乱。 「是陛下,情况,不乐观……」 丹殷看着菱桓脸上凝重的神情,这已经是莲娜牺牲那此后,千昭再一次完全失控进入爆走的第一次。 她止不住颤抖,光是想起莲娜死前,对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认为她嫉妒的指责,她就能泣不成声,更何况是想起了那个场景。 「菱桓,你跟千昭,都不要再逃避了。」 菱桓听见神无的声音,接着她被扶住了肩膀,接着,她想起,当时神无也在场,莲娜死之前,神无还在拚命的要她们,快逃…… 现在,不能,再逃避了? 「千昭是一个很脆弱的人,他一直努力保持清醒到现在,都是因为你。所以……」 菱桓忍着眼眶打转的泪水,一把用力抹去。「我知道。」 「喂,不是!」 神无话音都未落,只见菱桓甩开了他,丹殷也来不及阻止,菱桓已经朝远处奔跑而去。 「……她是怎么了?」 神无默默望了一眼明明可以阻拦菱桓却让开的烟允。「你为什么没有阻止她?」 烟允只是耸了耸肩。「是陛下请菱桓姑娘不要再逃避了,不是吗?」 「但我没叫她涉险……」神无捂了下脸。「虽然以我对她的瞭解,她也不会接受我的提议就是了。」 丹殷有些担忧地看向神无。「月陛下,您知道,菱桓想做什么?」 依照现在的情况,千昭朝此处而来,飞雪与明镜那里,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不过,他们可能也在赶来的路上了。 雪沉,就像你说的,诅咒不会轻易平息,仇恨更不会善罢干休。但是,和平还是会到来。 能阻止千昭的只有宝器。 一定要在千昭铸下大错之前,找到飞雪。 . 第十四章 寧静之花 (ㄧ) 如果,我只是作了一场关于明日的恶梦,我希望现在就醒来。 〔……留在我身边。〕 〔陛下,小的不能待在您身边。〕 那对他来说最残忍的,最害怕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菱桓走了。 但也是他拒菱桓于千里之外。 可是,最终他才发现,这样的逃避,什么也无法克服,什么也无法获得,什么都…… ※※※※※※※※※※ 「明镜。我有一个问题。」 「嗯?你说。」 千昭化作的怪物近在咫尺便能追上,明镜将身上的佩剑捆绑得宜,做好了待命的准备,此时,飞雪却开口了。 「回去西方之后,你还会回来吗?」 「我吗……」看着越来越近的庞然巨兽,明镜内心竟感到无比平静,或许是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关于优黎亚、靛所提及的菲司的事情,让他这一刻的心情都还感到非常不真实。 然而,飞雪的提问又让他想起了菲司。飞雪曾经也向菲司这么提问吗?而菲司的回答呢…… 又是满口谎言吗? 「我希望再也不要回来。」明镜清冷的声线说。「如果没有了派遣队,对龙族才是最好的和平,对吧。」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事实。只要阿芙海特不再侵犯龙族,那便是最好的安寧。 明镜也想起了他所看见的种种画面,那个飞雪不在他身旁的未来。他正庆幸着,飞雪现在无法看见他的神情,无法看见他感到脆弱的这一刻。 「我觉得不是。如果能够和平的来往,那就好了。所以,我希望你……」 「飞雪。」 明镜警戒的声音喊住了飞雪。「你看那个方向。那个人……」 由明镜所指处看去,飞雪也不由得一愣。 在朝露的城墙上,有一个女子正延着墙边的阶梯登上了墙头,在瞭望台上直直地面对着将要袭来的巨兽,毫不犹豫与迟疑。 而飞雪一眼便认出了那名女子,菱桓。 「明镜,计划有变。」飞雪冷冷地说。「我要先救菱桓。」 飞雪话落,瞬间俯衝,明镜一愣才稳住身子。「啊,俯衝之前……算了,但这样原本的计划怎么办?」 「我们先带她前往安全的地方,之后你照顾她,我自己回来面对千昭。希望来得及。」 这就是明镜最不想遇到的,预料之外的事情。 「不行。」 「来不及了,我是驾驶。就是现在。」 明镜大叹一声,还是妥协地在飞雪逼近墙沿的时间跃下了龙背,拦腰拉过城墙上的菱桓,再从墙头一跃而下! 瞬间,两人落在了瞬间下降的飞雪龙背上,明镜抓紧了翼缘,稳住两人的平衡,但瞬间,菱桓将他用力踢开,受到衝击的明镜瞬间向后一仰,滑到龙尾处才一个翻身稳住了身子。 ……怎、怎么回事。 「你们在做什么!」菱桓跪坐着,哭过的表情上又不禁泫然欲泣,只是她的气势仍然凌厉。 「菱桓!」飞雪发出了龙吼。「你冷静一点!为什么要站在那里!」 ……对。菱桓一愣,「我要,我要阻止千昭陛下!」 「我会阻止他的。」 「……你?你根本不了解千昭陛下所受的痛苦。所以千昭陛下才会相信阿芙海特的话!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你一开始不出现!为什么觉醒之后,不拯救陛下!为什么要让陛下继续受苦,我已经,我已经……」 ……我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彷彿周遭所有的声音都净空,只剩下菱桓撕心裂肺的大吼。 「菱桓,你恨我,跟神无吗?」 我恨……飞雪殿下跟神无陛下……吗? 菱桓紧闭起双眼,脑海中一幕幕闪过的尽是她在苍龙城生活过的片段,她时刻都在替白龙所受的苦难、千昭所挨的疼痛感到愤恨不平。 可是,可是……飞雪殿下没有一丝能够让她究则之处。就因为她一直都待在飞雪身边,所以她知道,飞雪已经尽力了。 只是,她不愿承认白龙一直以来只是从束手无策变成误入歧途罢了。 诅咒,还是失控了,千昭还是伤害了自己的国家。 「……飞雪。」明镜低喊了声,飞雪也飞往高处。即将濒临城外的巨兽,周遭泛起了血腥色的瘴气,群聚不散,似乎还受到牵引而不断地扩张…… 「我们先撤退吧。」 「来不及了!」飞雪否定了明镜的提议。「你先带菱桓进城,我一定要将他挡在城外!」 「如果我进城了,谁守护你的无意识状态!」 「只有这样才会结束,所以……!」 飞雪话还未落,菱桓已经起身,纵然一跃而下! 「喂!」明镜没能来得及阻止,菱桓已经仰天落下了龙背,几乎是同一时间,明镜闪逝穿越了空间,追上了下坠的菱桓,将其揽进怀里。 如同狂风乱捲的瘴气也包裹住两人,如同挣扎破开枷锁的仇恨,抓戄撕咬一般狂乱地将两人捲入其中! 飞雪收翅俯衝,衝入了血色的瘴气之中! 瘴气完全包裹前,有一束金色的光芒穿越了狭小的缝隙,露出尖利的锋芒,又迅速消失在无边的黑夜之中。 ※※※※※※※※※※※ 菱桓不在的日子,他记得的其实不多。 数年能够总括成一日那样的无力与空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 直到,说着能够归还他安寧的阿芙海特出现。阿芙海特带来了他生命中第二个能够控制诅咒之血的女孩,听月。 听月与莲娜非常不同。莲娜总是唯唯诺诺,不敢冒犯他的样子,而听月则是有点目中无人。是因为是阿芙海特的缘故吗? 不,不是。他很清楚不是。 听月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她对于这个世界的变化如何感到漠不关心。毕竟这个世界早就没有禁咒师了。 不过,或许并非漠不关心,而是,顺应世界的道理一般,她似乎比任何人都瞭解世界的运作,就像那些说着预言的傢伙。 预言。千昭想起了一个人,听月曾经跟她说过一样的话。 〔……我是无法替你解开诅咒的。〕 〔除了宝器,还需要寧静之花才行。〕 雪沉。 寧静之花。是什么呢…… 他好像漂流了很久,很久,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冷清而忧愁的情绪。他的情绪好像已经很久不曾有起伏了。 然而,想到这里,他才深深感觉到,这里该不会是梦吧? 为什么寡人会在这呢? 他睁开双眼,无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束光芒,而就在那光芒的尽处,便是他心之所向。 菱桓。 她就是寧静之花。 他早就知道,只是不想承认罢了。总觉得,从雪沉口中得到这么一个名词时,内心充满了不安。 从来命运都只会无情地夺走他来不及紧握的幸福。 所以,是不是不要紧握,就不会失去呢? 他忍不住这么想,此时,面前的菱桓默默落下了眼泪。以清冷而颤抖的声音,她轻轻诉说,那道声音,也是他最想听到的声音,那令他放心的,充满幸福的声音…… 「陛下,我早知道您是优柔寡断的人,所以,能否请您往后好好地诚实面对自己呢?」 这口气,没有使用任何谦辞与敬语的句子,才是他记忆中的菱桓啊…… 他默默地微笑了。 却感受到了沉重的重力,砸落在他身上,梦好像醒了。 ※※※※※※※※※※ 菱桓仰头望着眼前的世界,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这里?是一片纯白的空间? 她坐起身来,环顾着四周,毫无一物。方才从那种高度坠落,肯定会粉身碎骨,可她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疼痛。 难道,是死了? 可是,她正与飞雪对坐着。 「这里是哪里?」菱桓冷冷地问。 「千昭的世界。」 听见飞雪的回答,菱桓皱起了眉头,虽然感觉很荒谬,但飞雪的脸上没有透出一丝玩笑。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我大致从神无那里听过你与千昭的事情了。虽然我不清楚你到底是逃跑还是为了寻找宝器才潜入苍龙族的,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你成为我侍女的这段时间,我很感谢你,谢谢你照顾我。」 「少来了。」菱桓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来凌厉,却没忍住颤抖与流泪的衝动。「我,我……我在海地的时间里,只把你当作我的任务目标而已……!」 「我知道不是。你也想过平凡的日子。」 「我……」没错,我想过平凡的日子。可是在海地时那样轻松自在的相处,只会让人更加惶恐,因为那不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粮食稀少、经济萧条,诅咒肆虐。 要是我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我以后该怎么办?千昭陛下该怎么办?千昭……陛下…… ……陛下,或许我真的忍不了了。我不想在继续这样下去了。 「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我才能知道,你所期待的安稳日子。所以,如果这件事情结束,要不要回到我身边?」 ……什么?为什么?菱桓错愕地望着飞雪,良久不语。 飞雪也在沉默许久后起身,环顾了四周,瞬间,两人的周围被一股黑风所笼罩。菱桓惊愕一愣,立刻被飞雪拉起。 「这是什么?」 「看来是傲给千昭看到的幻想呢……你想知道千昭的憎恨是什么吗?」 菱桓没有回答,飞雪也没给她思考的时间,已经拉住她朝着黑风的深处走去。 越走越远,远到彷彿一切皆化为虚无。 她看见了千昭的孩提时期,看见了沅阳太子殿下,看见了千昭内心的孤寂,也看见了莲娜以及自己…… 看见了,千昭对她的心意、逃避责任时的想法,千昭顺从先皇的安排,在屈服于现状的无力却又执拗不投降的倔强之间无尽地撕裂拉扯。同时也看见在她被那些舆论所淹没的世界里,千昭为了保护自己对她的冷漠…… 千昭陛下真的很辛苦,但谁不是呢?所以,陛下也非常地自私。一切到底是在哪里开始出错的?如果能够重来,我还会想成为龙侍吗? 声音如同净空了一般,黑风散去,四周仅剩一片虚无的空白。 在空白延伸的尽头,一道黑暗蔓延而来,然而带着黑暗而来的,则是千昭。 飞雪望着此景,周遭縈绕起了金色的符纹,如同与世界连通一般,她深入地瞭解了关于诅咒的来龙去脉,如同一道无尽的回圈,是诅咒不会散去的理由,但如今,条件已经具备,诅咒化解的时刻来临了,但飞雪却感到犹豫了。 方才看遍了千昭的记忆之后,飞雪也肯定了一件事,菱桓就是寧静之花。 「菱桓,你愿意成为千昭的寧静之花吗?」 名为雪沉的阿芙海特,好像说过这样的话。 〔除了宝器,还需要寧静之花才行。寧静之花,就是化解诅咒的祭品。〕 菱桓望了飞雪一眼,没有很久,她默默点头。「……我累了。我很累。所以,请让我结束这一切。」 〔也就是挚爱。〕 说着,菱桓的眼泪落下,却也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 周遭的黑暗已然包围了原本的纯白,在那片空间里,几乎只剩下一束光线落在菱桓身上。 而带着黑暗而来的千昭,终于来到菱桓面前,眼神漠然,不带任何情绪地望着她。 「陛下,我早知道您是优柔寡断的人,所以,能否请您往后好好地诚实面对自己呢?」 千昭淡淡笑了。好似终于得愿所偿地,将菱桓揽入怀里。那一刻怀里的温度与气味,都甜美得近乎真实,烙印于心。 顿时一阵狂风乱窜,吹散了周围的黑暗。 飞雪的身后开绽了金色的翅翼,胸口涌动着一股金色的气息,如流动的液体四溢扰动,快速包围了周遭的空白。 「菱桓,寡人不是说过,留在寡人身边吗?」 「是的,您说过。」 「对不起,寡人只是希望,这一刻就是永恆。寡人一直都在作关于过去的恶梦,但最可怕的是,关于你不存在明日的恶梦。」 「陛下,那只是梦而已。」 千昭的气息紊乱而颤抖,菱桓忍不住怜爱地将怀抱收紧。千昭所说的希望这一刻即是永恆,同时也是她的愿望。 如果能快快乐乐地跟心爱之人过上平凡无奇的日子,而那个人正好是千昭的话,那该有多好呢? 只是时间好像真的到了。 四周涌动的光芒,已经让整个空间灿烂不已。 菱桓回头望了一眼远方的飞雪,后者的表情沉重,眼眶泛红,只是静静望着不愿打扰这一切。 随后,等待终止的时刻到来。 周遭的点点光芒与菱桓的身躯化为一体,她逐渐化作光辉却没有一点害怕,只是感到非常温馨,或许是关于未来平静的设想,也或许是她总感觉自己已经有了归处。 然后,光芒散尽。 「飞雪殿下……」 菱桓的声音似乎,随着光芒,消逝在一片纯白里。 千昭也消失了,只剩飞雪一个人独自站在这片虚无中。 . 第十四章 寧静之花 (三) 不久之后,天色已经大亮了。 天边的景色带着一些迷幻一般的光晕色彩,在蔚蓝的天际变幻不停。 看上去,有种温暖的感觉,那绚烂的色彩来自天越鸿沟的方向,鸿沟的诅咒之血,想必已经消散了。 只是,为何飞雪净化了千昭之后,鸿沟也连带受到了影响呢? 不过,他敢肯定的是,神从来没有放弃他们,即使远古巨龙已经不在了,也是一样。 愿清扬.月陛下永远与我们同在。 仰望天边感叹的同时,神无望见了一幕惊人的景色,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的画面了…… 一对青龙与苍龙,飞越了天边。 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访客造访天越鸿沟外的朝露城,总感觉即使这是一片荒芜的冰天雪地,也有了一种新绿繁盛的感觉。 青龙与苍龙终于来到了他面前,盘旋后降落。 而神无已经明白了来人,即是青龙公主千日居羽以及苍龙侍寂鸣亚龙。 「恭见神无陛下,情况如何了?」居羽即使语气带着焦急,也没有省略问候的礼仪,仍是行了简单的礼。 神无不禁笑出来。「……没事了,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亚龙环顾了四周,却没见到想见之人,四周皆是士兵们在断垣残壁之中搜索着生还者。「覲见黑龙皇陛下,请问,飞雪公主殿下她人在哪?」 「放心,她很好。她跟明镜,还有千昭都很平安,没有受伤,只是都失去了意识。他们已经由我的龙侍带去寝殿休息」 ……原来如此。亚龙总感觉松了一口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此时,居羽注意到了神无身后的来人,警戒地皱起了眉头。「嗯?他们是……」 神无也注意到了居羽的神色,肯定是他身后的来人,让她感到警备。也是,毕竟身份上来说,这才是正常反应。 神无顺着居羽的眼神看去,落在身后走向他的靛与伊南身上。「啊,他是们靛和伊南……」 靛望了神无一眼。「早晚都要让他们知道的,我就不藏了。」说罢,又看向居羽。「你好,青龙公主,如你所见,我就是你们的死对头,阿芙海特。」 居羽的眉头更加深锁。她知道神无跟飞雪一样,非常亲近阿芙海特,但却还没有做好面对他们的准备。 居羽冷冷的眼神看向神无。「我只有从飞雪那边听说过一个阿芙海特。」 「靛和伊南是站在我们这方的。这次的计划也多亏他们的帮忙,告知我们阿芙海特方的计划,所以……」 没等神无说完,居羽的眼神再次看向了靛。「你该不会是叛徒吧?」 靛也毫不回避。「嗯,算是吧。」 「……」居羽沉默了。 此时,神无提问了。「居羽,你不期待我们与阿芙海特休战吗?」 「我怎么可能不期待。」 「那么……」靛唤回了居羽的注意力。「从我们开始,怎么样?」 「嗯。」居羽冷冷一应,然后转开了脸。 亚龙默默望了居羽一眼。看来青龙公主,还是很勉强呢。 ※※※※※※※※※※ 〔这也不是你的问题,又不是全世界都和你作对。遇到没遇过的事情,本来就会不知所措,不是吗?〕 〔……说的也是。千昭,你有想过吗?如果有一天全世界都跟你作对的话,会怎样?〕 〔没有耶。不过,我希望……永远不要。〕 神无的脑海里,一直不断浮现他与千昭童年时的对话。是多久了呢? 他和千昭那样无拘无束的日子,好像也随着沅阳太子的逝世,灰飞烟灭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清晨了,夏日的阳光起的很早,依傍着水池的房间的窗外反射着金阳,整个房间灿烂光彩,却又十分柔和温馨。 千昭醒来时,神无也在房内。 千昭十分错愕,望着神无好一段时间才说出一句话…… 「你怎么,在这?」 千昭的声音乾哑,感觉好像经过了一段时间,望着神无的眼神有些疏离。 「我不能在这吗?」神无反问,一派轻松地坐到千昭的床榻边。 千昭环顾了四周,周围没有侍女,外头看起来也没有侍女待命,就只有神无一个人在守着他。 虽然刚刚甦醒,记忆还是略微混乱,但是,千昭明明记得,他正要与阿芙海特展开行动。接着,他的记忆便扭曲混乱,然后,神无竟出现在他面前。加上神无避重就轻的回答…… 这表示,他的记忆并非虚假。 只是,他好像睡了很久,作了很长很长的梦。 「……我,已经……」千昭斟酌着字句,思考着该如何回应,最后他投降般地摇摇头。「我想不起来发生的事情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大殿里没有侍女?侍女……」 说到侍女时,千昭的内心感到一股没来由的空虚。 「这个嘛,你能站起来吗?我们到外头,我慢慢说给你听。」 城池捣毁了,但国家保住了。 千昭没想过,这是神无要告诉他的话,这都是出自他本人之手,而促成这一切的兇手,正是阿芙海特。 如果,一开始没有答应阿芙海特的话,或许可以预防事情发生,不过,现在说这些已为时已晚。 然后,阿芙海特的军队,也在宝器解开诅咒之后撤退了。 龙界算是暂时,获得了平静。 「千昭,我知道你一个很不好受。我当然也不希望你做出投靠阿芙海特的选择,你当时的想法,是不是就像是全世界都在与你作对?」 ……全世界都在与我作对? 温暖而灿烂的阳光下,林间的树影细密交织,千昭走在林道间停下了脚步,他端详着树梢的枝椏,乾曲的树皮。 顺着阳光,千昭吧目光又落在了一棵高耸的树木上。树木高耸独立,有一道属于自己的围篱,好像是为了特别照顾才假设的围篱一般。 千昭淡淡一笑,朝着那高耸的树木走去。 「……全世界?或许,当全国的白龙人都束手无策,只能慢慢等待老去,并被诅咒吞噬的时候,我确实感觉,是啊……就像全世界都在跟我作对一样。」 神无也跟着千昭,来到了那棵大树前。 「神无,我说过,感觉像是睡了很久,作了一个很长的长梦。」千昭抬头望着那棵大树,从枝椏缝隙间洒落的点点光辉,落在他白皙的侧脸。「我梦到这棵树死了。这棵,皇兄与我做过约定的树,这棵……白花紫荆。不过幸好,他还是活着呢,在这个花园里逐渐老去。」 「沅阳殿下与你的约定,是在紫荆树开花的时候回来,对吧?」 千昭点点头。「可是,从那之后,已经有百年之久,它不再开花了,但是却没有死去。所以皇兄并没有说谎,只是……承诺也许并不会兑现。」 「千昭,那只是梦。只要这棵紫荆还活着,终究有一天,会开花的。」 〔……陛下,那只是梦。〕 怎么好像,也有人曾经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呢? 想到这里,千昭总觉得想起了那深长的恶梦。但转瞬间记忆又变得混乱起来,有股说不出来的悲伤。 是谁呢?谁说过相同的话,我……又作了什么样的梦呢? 「啊,千昭,这是寧静之花欸!」 阳光下,在大树的阴影中,神无蹲在一簇草丛前,惊叫起来。 千昭凑近,那是一朵非常不起眼的小白花。 不起眼到,甚至依偎在一棵灌木的旁边,很难被察觉。可是,却长得非常特别美丽,有着好似心型的六瓣花瓣,以及蜜桃色的花蕊。 「寧静之花?」千昭不解地看着神无。 「寧静之花其实就是一种不起眼的野花,名字叫做菱花,寧静之花是别称。但证实了这种花的香气能让某些体质的人產生安定、安寧的效果。之前,你也曾用过这种香草入睡不是吗?」 ……是吗?菱花? 「不过,菱花非常稀少,而且也有更多价钱更好、更有效果的寧神花,所以,菱花其实非常少见。真的好神奇哦!你有发现她在你的院子里吗?」 「……没有。」犹豫了半晌,千昭摇摇头,改口了。「不,或许有……总有一种已经认识她好久了的感觉。」 望着那朵不起眼的小花,千昭的心里没来由的萌生出一股爱意,更多的,是感谢之情。 明明只是一朵或许明天就会遗忘的花,称不上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心里的涌动与澎湃却是那么真切,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想不起来,我到底,遗忘了什么? 「哈哈你应该是太久没赏花了吧?」神无望着千昭,露出灿烂的笑容。「你的表情怎么可以那么惆悵?怎么啦?想到什么难过的事情。」 千昭也淡笑。「正好与之相反,是想到了开心的事情。」 「什么事?能跟我说吗?」 「你还记得我以前,很讨厌雪沉吗?」 「啊?那件事……」神无的微笑退去,表情逐渐严肃起来。「当然还记得。怎么了?」 「现在回头想想,才发现雪沉所说的话都是正确的。只是当时太讨厌她,也太抗拒阿芙海特。」千昭常常地一叹。「好像是你,让我能够接纳阿芙海特了。所以,你打算要跟他们回去,找雪沉,对吗?」 「嗯,是有这个打算。」 「那么,我似乎知道,封印雪沉的人是谁。」 . 第十五章 所谓命运 (一) 夏夜啊。 亚龙的心情还是感到有些不真实。 诅咒之血,解除了。苍龙城遭到阿芙海特围剿、飞雪殿下逃亡、白龙城遭到破坏,这些事情好像从没发生过一般。 夏夜的蝉鸣热烈地就像在歌咏这一刻的平静。 在一切事情了结之后,黑龙城的军队出去巡查是否还有阿芙海特的残兵、白龙军也开始了救援与整顿工作。 亚龙自己也是,调派协助在断垣残壁拯救伤者的队伍、协调残破狼藉的破碎物搬运工作,已经忙碌奔波了好几日,直到现在,紧急的情况才解除,军队也各自解散休息。 看着熠熠的星光,亚龙倚在寝殿外的矮墙边。怎么一间下来,无所事事一会儿就显得内心那么不安。 就会想起飞雪殿下…… 「你在这里啊?」 亚龙惊愕的转头,正好与他身后的居羽对上了眼。 「……居羽殿下。」 居羽忍不住笑出声音,亚龙环顾了四周,周遭只有居羽一人,没有护卫跟在身边的情况非常罕见。 「雷犽阁下不在?」 「我偶尔也会想一个人独处的。」居羽环起双臂。「只是没想到散步时,正好看到某人正在单相思。」 ……单相思?亚龙挑眉。这是在说在下? 「你没发现啊?」 「何事?」 「单相思。」 「在下并无……」 「刚刚满脑子都是飞雪吧?」 「……」 亚龙哑口无言,只是紧抿着脣静望着居羽,而后者却扑哧地笑出了声音。「承认了吗?」 「……在下不敢对殿下有任何的非分之想。」亚龙感觉有些不情愿地回应。 「因为飞雪有其他的皇夫人选,嗯?」居羽已经来到了矮墙边。「听说他今天也已经醒过来了。明镜,对吧?」 亚龙不自觉地陷入了沉思。飞雪殿下的皇夫……如果是明镜阁下…… 亚龙的脑海陷入一片混乱,他从未思考过这般问题。如果明镜阁下成为飞雪殿下的皇夫,那也意味着他并非只是苍龙族的皇夫,而是整个龙族的皇夫,毕竟,飞雪殿下已经是大御龙巖,下任联邦之主。 可所有龙族都能够接受吗? 还有,这似乎不是牵扯到龙族的问题而已。 「居羽殿下虽然给人言行端庄的形象,但私下却总能语出惊人。」 「您也是,阁下。想不到话还挺多的。」 ……什么……亚龙再次无言片刻,居羽殿下对他的印象分明是遭到飞雪殿下影响,不,几乎是篡改! 「殿下,您还是赶紧入殿内休息吧,虽然夏夜并不寒冷,但在北方夜晚穿着那么单薄,还是容易着凉的。」 「呵,不了。」居羽摇头。「我穿着这么简单,是因为我打算今晚返回日青。因为飞雪还没醒来,所以,请替我向她传达问候。」 「您要离开了?」 「嗯。」居羽漫不经心地应着,就调头往她来时的方向走去。「雷犽在另一边等我。那么,我先离开了。」 「等等,居羽殿下。」亚龙转身喊住了居羽。「虽然殿下并不在场,但请容在下替殿下表达感激之情。感谢您拯救海地,这份恩情,永生难忘。」 「……飞雪才不会那样说。罢了。」居羽咕噥着,回过头来。「我这么做只是不想被误会罢了。怕有人误会我嫉妒飞雪赢得龙巖主的位置,登上大御龙巖。但事实上呢,我确实很嫉妒,可是却还是要表现得非常大度。」 「飞雪殿下其实也曾经羡慕您所拥有的一切。」亚龙说。「羡慕青龙国度如此繁荣昌盛。所以,您并不需要感到难受。」 「……」这次轮到居羽沉默了。然后,她轻轻笑出声来。「我知道,飞雪还是非常好懂的。那么,下次见面,应该是在大御龙巖的见证仪式,希望她,可以好好地守护着我心之所向的位置。」 亚龙点点头,向居羽低头行了礼。 亚龙还曲着腰时,传来了居羽的声音。「如果是飞雪的婚礼更早举行的话,你可要小心了。如果你哭出来,我会记得一辈子的。」 ……居羽殿下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啊。 不过,我会哭吗?应该不……等等。亚龙思考了数秒,他心里突然失去了把握。 ※※※※※※※※※※ 夏夜的黎明来的很早,薄雾包裹着星点般的水珠,凌晨时分,寂静无声,在亚龙与居羽道别的时刻,另一座寝宫内,能看见金丝般的阳光穿透轻盈的薄雾,化为一片鑽石星辰。 另一座寝宫内的窗边,床铺上的他,淡然的静坐,呼出一口白烟。 「明镜,醒了?」 明镜眼神带着一丝疑惑环顾四周,但看向门口的来人时似乎已经整理好思绪,淡然望去。 靛。看见靛时,明镜忍不住有些逃避地将脸埋进掌心。 「……是,我醒了。」他最后闷闷地说。 「看来有人很招人厌呢。」 靛睨了伊南一眼,没有理会他的吐槽,便朝明镜的床边走去。「时间没有很多,所以,我们该来说正事了。」 「我明白。」明镜抬起头来,眼神带着犹豫。「但……你的目的是什么?」 果然。明镜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身为莱茵撒尔暨桑緹维亚高层的我,到底为何会选择走到这一步呢? 事情进展的不太顺利。这一切都怪优黎亚对明镜说了一些不该透露的事情,不过……又有什么时机可以告诉他呢? 「从一个地方讲起吧。」靛深深一叹,看向窗边。这次,他有点妥协了,原本他是不相信这种虚无縹緲的东西的,可是现在,或许他已经有所改变了。「命运。」 关于这个世界的命运,还有为了完成世界命运而掛鉤上的,一切。 ※※※※※※※※※※ 金雾似乎还繚绕在周遭,飘渺,婆娑的景色,竟有种华美的错觉。也或许太过美艷,显得非常不真实。这里真实的地方吗?他不是很清楚,却又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上的冰冷,以及……那清甜的呼唤。 飞雪殿下…… 「飞雪殿下,请原谅小的。」 是菱桓吗?是菱桓。 她自问着,从怀疑到肯定。然后,开始想起了以前的往事。 她看着眼前的菱桓,长发披散在肩头的样子,显得有点陌生,她总是穿戴整齐,体态得宜。但现在却显得更为真挚。 「小的知道不行,所以不敢接受您的善意,也许跟在您身边的日子,让小的开始有了一些奢望……」 灿烂的光点在整个纯白的空间凌乱飘散,如同繁星点点,却闪烁着温煦暖黄的光芒。 一直都有着细小的声音,在飞雪耳边呢喃。那些告白的话语很轻,也很虚无,好像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它们消散无踪,怎么也抓不牢。 她在说什么呢?好像已经听不见了。 因为她真的已经消失了吧。 飞雪醒了。 心脏剧烈狂跳着,回到现实的重量感,让飞雪深深明白,时间真的已经用尽。满溢的情感如同眼角盈着的泪,顿时倾泻而出,飞雪急切地坐起身,彷彿追寻着什么,掀开了棉被就朝着虚无呼喊着她的名字。 「……菱桓!」 「飞雪。」 飞雪的动作僵住了,她看向阻止了她下床的人,明镜满目担忧地望着她。 「飞雪,冷静下来。菱桓已经不在了。」 飞雪呆望着明镜,她努力地回想着方才虚无的一切,想尽可能地留住,但光是回想就感到无比心痛,眼泪竟不受控制地潸潸落下。 「我很抱歉。」明镜轻抚着她的头顶,将她揽进怀里。 那种极轻的语气,像在诉说着挽回不了的遗憾。飞雪靠着明镜的肩头,压抑着没哭出声音。 「你是知道的吗?」明镜轻拍着飞雪的背,好似安抚。「知道菱桓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飞雪无声地点头。当她在千昭的记忆里,明白并解开了诅咒的咒文时,她就已经完全明白了,被作为祭品的东西,将被抹除掉其存在。 沉默许久后,飞雪不再流泪了。「……但你还记得她。」 「我还记得。是啊。」明镜思索着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错乱的记忆却让他内心的答案一片虚无。「可是对于其他人来说,不是能够接受的事实。」 「总觉得,虽然拯救了白龙族。我却……」飞雪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却拯救不了我自己。」 明镜松开了拥抱,让飞雪环顾四周,她下了床。 在陌生但华丽的房间里,有些微凉,还飘散着熏香的气味。坐在床上能够看到敞开的窗外的景色,融雪后的横山,映着粼光的河湖,与华丽建筑里的造景。 她明白了。这里是朝露城。 「飞雪殿下!」 突然,从门口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喊,飞雪惊讶地回头望去,竟然是路寅带着毛巾来到了寝室。 路寅看见了房内的场景,便拋下了手中的毛巾,飞奔到飞雪面前,而那些散落的毛巾则是由明镜慌乱地接住了。 「路寅?」飞雪的表情非常惊喜,因为在飞雪的记忆之中,路寅在载着她逃离的时候,受到袭击,奄奄一息。 现在竟然在她面前活蹦乱跳!她是沉睡了多久? 「飞雪殿下,您睡着的这週,我真的是有够担心的!」 ……这週?飞雪的笑容有点僵住了。我才睡了一週吗? 「欸欸,你小心一点拿……」 接着,门口又传来了熟悉的对话声。「我就跟你说不会怎……哇,这是什么情况?」 「公主姐姐!你醒了!」 明镜与飞雪都看向门口,如他们所想,这对话的声音来自拿换洗用品过来的冬青与若叶。 冬青先踏进了房间,被眼前的画面弄得僵住了。然后,若叶穿过了冬青,推开了路寅,一把抱住了飞雪。 「为什么明镜哥没有马上来通知我们!」若叶有些不满地睨向明镜。 「因为明镜想要自己独佔飞雪,才不会告诉你。」 「……才没,不,不是这样。」 飞雪苦笑着,拍了拍若叶的背,「我真的才刚醒而已。」 明镜淡淡微笑起来,与飞雪对望着。飞雪也露出了温暖的笑容,或许,还有更多值得她关心与爱着的人事物。 菱桓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又或是有多心如死灰,才会决定牺牲自己的呢? 虽然飞雪一直都是以大体与族人为重,但,如同菱桓这样一个凡人,在面对献出自己成为祭品的瞬间,竟是如此泰然自若,飞雪还是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飞雪相信她真的很爱龙族,也很期盼和平的到来,还有…… 千昭。 如果是我会怎么做呢?会不会因为无法相守感到悔恨? 飞雪看向明镜,他的侧脸与褐色的头发,都在阳光的照耀下镀上一层金色光晕,看起来,灿烂无比,脸上的轮廓与稜角带着英气,却在他与眾人谈笑时,柔和了许多。 〔事情结束之后,我打算回莱茵撒尔。〕 总觉得,非常不甘心。我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乎你的呢? 所以,现在,我该怎么做才能留住你呢? . 第十五章 所谓命运 (二) 白龙城的整建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 虽然西边城门捣毁得非常严重,但,所有居民的气氛,却非常愉快。所有人生气蓬勃地工作、打着招呼、欢笑和乐。 加上,邻近的黑龙族也派了援军以及物资协助白龙城的重建工作,两族的互动相当良好,格外欢乐。 因为诅咒之血解除的缘故吗? 据千昭所说,这大概是几百年以来,所有人民情绪最平稳、最和乐的时间了。 与以往互相猜忌、人人自危的情况非常不同。 原来,以往的白龙城,居民连安居乐业都无法称的上啊。 陪着千昭巡视着整顿的工程一段时间,种种原因之下飞雪决定返回寝殿。然而原因并非巡视完成,也并非身体疲惫,而是,只要飞雪出现,白龙城的居民们就会开始各种各样地献上水果、花篮或是宝物等等的礼物。 说是要感谢宝器神女、大御龙巖陛下! 因此,巡视进度严重拖慢!而且…… 「神女陛下!这是老家送来的风乾香蕉!听说南方的香蕉非常好吃!」 「神女陛下!请收下我家的茶叶!」 「神女陛下!请……」 「神女!」 忍不住地,千昭轻咳了两声。「眾生们,怎么没有准备礼物给你们的皇帝陛下呢?」 眾人顿时安静了,所有的目光看向了千昭,然后爆炸性的欢笑突然倾泻而出! 「陛下!您也真是的!要送您随时都可以!」 「我们现在可是要感谢神女陛下救了您!」 「神女姐姐好漂亮我要送给她……」 「死小孩,要称神女陛下!」 飞雪看了两手空空的千昭一眼,又看向全身都已经揹满了谢礼,活像驮兽似的明镜与亚龙,她不禁苦笑出来。 「谢谢大家的好意!不过,我真的无法消耗这么多感谢的礼物!因此,请大家赶紧回去工作!我也只巡视至此,便会返回寝殿!谢谢!」 听到飞雪的请託,眾人才纷纷散去。 一个小孩,还顺手将花篮塞进了千昭手里,才离情依依地被妈妈拖走。 千昭打量了手中的花环一眼,唸诵着上头歪斜的小字:「给,漂漂神女姐姐大人……」千昭一笑,将花环戴到飞雪头上。「不论如何,都还是非常感谢。」 飞雪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接受千昭的感谢,她摇了摇头。望着千昭,她不禁想起菱桓,在千昭的记忆里,菱桓是如此重要的角色,即便受到冷落或欺负,也从来没有退缩,一直守在千昭身边的角色。 千昭,还记得她吗?千昭也将她遗忘了吗? 若他真的遗忘了,那么菱桓,真的值得作为他的寧静之花(挚爱)吗? 「你该谢的人不是我。」 千昭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那么,是谁呢?」 「嗯……这个问题,你就好好思考吧!」飞雪一扫先前的阴霾,露出了道灿烂的笑容,并向千昭道别。「好啦,我要回寝殿去了,再见。」 「啊,好的,路上小心。」 或许吧。这对千昭与菱桓才是最好的结局。 要是千昭知道菱桓为了自己与白龙族牺牲,那他该会有多痛呢? ※※※※※※※※※※ 深沉的夜色下,夏夜的的朝露城内,也能看见白雪皑皑的遥远山峰,白雪映着月光,好似散发银色的光芒。 飞雪倚着微弱的月光与烛火,整理着今日在白龙城里收到的礼物。一盒方盒铝罐,落到了她的脚边,她轻轻拾起,端详着,是一盒茶叶。 银白偏黄的铝盒上,浮着一层白色蕾丝的雕纹,这样的设计有些特别,有点像是来自阿芙海特文化的装饰。但浅色的铝盒搭配着白色的蕾丝,却感觉十分高雅。 飞雪轻轻打开了铝罐,里头盛放着乾瘪细小的茶叶,零星参杂着些许白点,是……白色的花瓣吗? 飞雪轻轻地嗅了嗅,熟悉的苦涩气息蔓延,却又昇华成清新甘甜的香气。 这个是,北方最有名的茶叶,来自黑龙城的雪中美人茶。 突然,有一点怀念呢。 〔宵夜。绿豆沙麻糬。〕 绿豆沙麻糬与雪中美人茶堪称绝配呢。难怪,因为菱桓其实是白龙人,所以对学中美人茶的特性非常清楚。 叩叩。 还在回味着茶点绝妙的典雅滋味时,寝室的门被敲响并拉开了。飞雪看向门口,事实上,她大概也能猜到来者。会不经允许就拉开房门的大概也只有一人,明镜。 明镜拿着几件衣饰与布匹,走了进来,正好看见飞雪堆积在房内的礼物山,愣了下。「……这些东西如果全部带回去海地,可能需要一些功夫。」 飞雪轻笑。「确实。叫千昭多送我们几辆马车吧。对了,你手上的东西,是什么?」 「其实,也是礼物。是丹殷送的。为了感谢你。」 飞雪点点头。所有人的理由都相同,她也见怪不怪了。 「你在看什么?」明镜将布匹放到一旁,凑到飞雪身旁。 「这个,是雪中美人茶。是今天收到的礼物。」 「哦……」明镜点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闻起来很像欧狄尔香草。」 「莱茵撒尔也有这种茶吗?」 「嗯,我记得它的别名好像叫做,茉莉花?」 飞雪点头。「没错。这个是在黑龙领地夜谷的品种,叫做初雪茉莉。因为盛开的时间,大约在每年的初雪时节。」 「这个就是你之前在海地很常喝的茶?还会配上绿豆沙麻糬。」 「没错,你还记得。两者味道真的非常绝妙,一想起来就开始有点嘴馋了……」 明镜若有所思,「如果,是青龙城外的那个市集或许可以。」 听见明镜言不及义的话,飞雪皱起了眉头。「……你是说青柳街市集?青柳真的非常繁荣,而且市集是一直到晚上都人潮热络。」 上一次前往日青城时,抵达前也留宿过市集外的客栈,当时,也是在青柳买到了要捉弄千日粲的聚虫药粉。不过,明镜为什么会提到那个市集? 「那么,走吧。」 明镜说着,绕到飞雪身后,退下了她身上御寒的披肩。飞雪错愕地回过头去,此时,明镜牵起她的手,她突然感觉全身失去了支撑,向后跌落。 咦! 她无尽地下坠,四周的景色崩落飘零,顿时被一股清冷的感受包围。 然后,飞雪回过神时,她与明镜已站在喧嚣的河道边,夜色依旧,醒目的红色灯笼装饰着桥,穿过了荷塘,连结着热闹的市集与人群,热络的街道与飘散的食物香气,让飞雪不禁睁大了双眼。 青柳街? 飞雪挑起了唇角。「这是你做的?」 「是啊。因为你好像很想吃麻糬的样子。」明镜带着微笑。 「那还等什么?快走吧!」飞雪拉起的了明镜的手,快步就朝着市集的方向大步而去。 两人遁入了人潮中,穿越一条条阡陌小径,间逛着各个摊贩,欢笑之中好似凡人一般,享受着自在的日子。 在万家灯火之中的红男绿女,青柳街繁华兴盛的景象,到处是不绝于耳的欢笑声,即便到了夜晚,人们也不必为了安全担心受怕,安居乐业。在夜色下点着火红灯笼的街道,也显得更加温馨。 不过,绿豆,在青柳街似乎不太受欢迎。 「到处都是红豆。」飞雪咕噥着,仍旧张望着周围是否有其他的麻糬摊贩。 「红豆是龙族最喜欢的口味吗?」 「不是龙族。是所有种族。红豆是最好吃的。」 「抱着这种心情的话,绿豆麻糬是不会出现的。」 「……是吗?那我诚挚地向绿豆麻糬道歉。」飞雪双手合十地说,却感受不到一丝歉意。 明镜轻笑一声。「虽然我没有吃到过绿豆麻糬,不过就我刚刚试过的口味,我最喜欢……栗子。」 「栗子?」飞雪皱眉。「因为栗子没有人吃,所以才会剩那么多。」 「才怪,栗子最好吃。」 「你才怪。」飞雪向明镜吐了舌头,转身就往市集的尽处走去。 市集的尽头,灯火也逐渐落寞,黑色的河面映着微弱的火光与月光,清脆的流水潺潺成曲,四周的喧嚣似乎也退去了不少。 飞雪的手依旧紧紧牵着明镜,只是,她不断地向前走,直到来到河边,随着灯火失色,飞雪的表情也落寞了下来。 「……还是没有找到绿豆麻糬。」 「你很想吃吗?其实,朝露城的御膳房应该也会有材料能做才对。」 飞雪却摇了摇头。她想起在千昭的回忆里,菱桓所说的话,菱桓也曾沏了雪中美人茶予千昭,并推荐了他绿豆麻糬,那时…… 〔相较红豆,小的更喜欢绿豆。〕 〔为什么?〕 〔绿豆代表着幸福的生活,而红豆代表相思。〕 或许她只是想证明,她与明镜也可能拥有幸福生活的寓意,就只是这样而已吧。因为期待,所以一次也好,想借着寓意祈祷。 可是,很不顺利。连现况都讽刺着她,只剩相思。 「能让我们回到朝露城吗?我累了。」 飞雪这么要求,随后,一阵清冷再次包围了她,周围的景色变化崩落,几乎只是一瞬之间,她再次回到了她寝殿外的走廊,走廊映着静謐月光,寂静地与方才热闹的市街仿佛两个世界。 夜色寂寥,景色依旧,感觉上他们并没有离开多久,茶叶盒仍半开着摆在桌上。飞雪将茶叶盒盖上,捧在掌心里,她发着呆任窗外的凉风吹进了房里。 突然肩膀一沉,是明镜再次替她披上了御寒的披肩。 飞雪投以微笑。「谢谢。」 今夜似乎很漫长,在青柳市集的时光却显得很短暂,飞雪几乎不想再继续猜想,往后的日子会改变成什么样貌,也不想再猜想自己未来会成为什么姿态。 可是事情其实并没有结束。 她将会成为大御龙巖统领整个龙族,而明镜会回到莱茵撒尔为阿芙海特效力。 或许,世界并没有改变。就算,明镜没有来到龙界,最终也是相同的一个结果。 「……你什么时候要回去莱茵撒尔?」 明镜顿了下,才回答。「主要是看靛跟神无沟通的结果。目前,还没有定论,毕竟,白龙这里还没有整顿好。」 「那么……」飞雪犹豫了一会儿。「能留到艾月第三十日吗?」 「是我大御龙巖的见证仪式。还有……」说着,飞雪将头上的青蓝色丝带卸下,整齐的盘发如流水倾泻一般,滚落而下,披散在肩头。飞雪将丝带绕过明镜的颈项,仔细地系在明镜的胸前,打成了一个蝴蝶结。「这是我婚礼的,邀请函。」 听见婚礼二字时,明镜呆愣了半晌。「你、你说婚礼……?婚礼,是指结婚的意思?成为丈夫跟妻子的意思?」 看着明镜如此错愕,飞雪感到奇怪。「没错。怎么了?还具有法律效力,要遵循夫妻之道的意思。你会答应我,来参加吗?」 「啊,这样啊……我、我会的。」 飞雪的脸上泛着羞涩的红晕,说出了心上的结让她感到既害臊的同时也卸下了重担,并且听到明镜答应的回覆时,内心感到一股雀跃之情。但,明镜的表情,好像有点奇怪。 飞雪望着他,露出了一道礼貌的笑容。 ……… 只见明镜欲言又止,既为难又慌乱。许久,他才挤出了一句话。「那、那个,我……祝福你,还有,青龙族的粲大人。」 ……… 啊。 飞雪掛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粲?千日粲?原来明镜不知道我跟千日粲的婚约,早就取消了吗? 虽然好像误会了什么,不过,算了。是我,太衝动了。 再说,看着明镜慌张的表情,竟然也觉得满可爱的。就这样将错就错吧。 只是,感觉我好像变成欺骗感情的糟糕女人了? 算了,其实也满有趣的。 「谢谢你。跟见证仪式是同一日,要记得来参加哦。」 飞雪不禁笑得更加灿烂。 . 第十五章 所谓命运 (三) 挚爱的母皇陛下,雪儿终于来见您了。 之前,因为一些原因,雪儿一直无法与您相见。但如今,世事都以了却,也安排妥当,终于能与您见上一面,并在您的坟塚前上香。 飞雪默唸着与时祈诉说的句子,一切思念都随着手上的香炷燃烧过后的烟尘,飘升于湛蓝的空中。 天气非常好,晴空万里。 吹送的微风中带着绿草混杂着泥土的气味,周遭满是生气勃勃的蝉鸣声,世界还是在转动,平和与安寧,也已经到来了。 飞雪也终于回到这山崖下,在这不起眼的墓碑前磕跪,行了孝道。 兰坛望着飞雪的背影,骤然想起了一直替飞雪祭拜这座坟塚的那个人,虽然有些失落,但是,最后换得这个结果,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虽然,此地偏僻,坟塚简陋,但此行却是浩浩荡荡要将苍龙先皇陛下请回海地。 丰富的供品与华丽的花轿,还有一行来此悼念先皇的同伴。 不分种族,包括阿芙海特以及遥族。靛、伊南,冬青、若叶也都到场了。 神无与千昭留在北方的白龙城朝露,正在筹备重建城池的工作;居羽带着军队返回了青龙城日青,整顿一番。 而緋龙城也在此次事件落幕后解禁了。 想到这里,飞雪不禁有了近期必须安排前往青龙城的想法,毕竟她必须向居羽表示感谢。 诅咒之血散去的那天,是艾月第一日。听亚龙说,他是和居羽一同前往朝露城,但当时飞雪还没有甦醒。 千昭在艾月第一日就率先醒来,因为诅咒退去心神变得清醒。而明镜则是在艾月第二日醒来,因为能力使用过度的疲惫,让身体多昏睡了一日。 而飞雪,则沉睡了七日。甦醒时,是艾月第七日。 当时居羽只待了一天,便整顿返回青龙城。 如今,已是艾月第二十日,飞雪已重返苍龙城海地,重新接任了朝政,重啟了这段时间百废待兴的建设与整顿。 然而要重啟一切,最重要的事情,那便是将时祈的墓,接回龙皇们沉睡的墓地。 还有一件事,母皇陛下。雪儿希望您能保佑雪儿,在这个世代,能够完成这项重责大任。 但愿,阿芙海特与龙族的隔阂,能够消失。 想到这里,飞雪的目光瞄向了身旁也持着香,闭着眼默唸着心意的明镜。 他在告诉母皇什么呢? 母皇陛下,就是这个人。深信着我们两族能够和平相处的阿芙海特,能够保祐我们的愿望,成真吗? 日正当中,暖暖的南方徐徐吹送,蝉鸣在林地间狂噪不止。这是夏日的光景,整年之中,万物运行、活动最热络的时刻。 然而夏日,就要离去了。 未来迎接我们的,又是什么呢? ※※※※※※※※※※ 〔人的命运与世界的命运不同,并非无法改变。〕 〔只是如果逃避的话,还是会有人来接替我的痛苦吧。〕 〔看来你很清楚。但世界始终会将你推向他所期望的未来。〕 〔所以,我这就非得面对世界对我的呼唤吗?〕 〔那也是你该面临的课题,对吗?〕 艾月第二十一日。 昨日的安葬仪式,庄重而低调地结束了。飞雪丝毫没有怠慢,不过一日,又开始的繁忙的例行公事。 「下巴,再抬高一点。手肘也有点垂下了,抬高。」 冬青坐在凉亭里,看着石漫的道路前,若叶对飞雪的特别指导。他有些慵懒地托着下巴,不敢置信的眼神在飞雪与若叶之间溜来溜去,他真没有想过若叶也能指导他人美姿美仪,对象还是飞雪。 不过回想起来,若叶在天台上,作为大神祭司的侍者时,好像也挺有模有样的。 「你虽然对妹妹满嘴都是酸言酸语,但还是跟在她屁股后面呢。」 一旁的靛突如其来的话,让冬青差点没从石椅上跌下。他什么时候跟在若叶的屁股后面了! 「我是因为这里有茶。」冬青满不在乎的耸肩,「倒是你,不也是不回去莱茵撒尔,一直留在这里鬼混吗?」 「我也是跟你一样,因为这里有茶啊。」靛耸了耸肩,啜了口手边的茶。靛放下了茶杯,目光缓缓飘向站在凉亭旁执勤苍龙侍任务的明镜。还有,也因为那傢伙啊…… 「不过,明镜还继续当苍龙侍,这样好吗?毕竟也要回莱茵撒尔了,也不是真正的护卫军。」 「谁知道?」靛还是耸肩。「反正要当也没多少时间了,就顺着他吧。」 ……一定要讨论这么大声?虽然站在凉亭边的明镜没有吭声,但他全部都听的到啊! 此时,亚龙快步地走进了殿内打断了飞雪的练习。 「陛下。」亚龙先行行礼。「您有访客。」 「……亚龙,朕看你的耳朵还是没治好啊。」飞雪停下了动作,看向亚龙。「朕不是说过,最近都不见客吗?」 然而,亚龙的神态没有动摇,依旧非常严肃。「这并非玩笑,他是您一定要见的访客。」 飞雪感到费解地皱起眉头,语气也严肃起来。「你是什么意思?访客是谁?」 「是里德殿下。」 ……里德?飞雪的表情略显讶异,又立刻恢復了平静,淡然地向若叶说:「今天就到此为止。」 「嗯,好……」若叶对飞雪的反应也感到迟疑。「知道了。」 虽然飞雪看似向保持冷静,但与亚龙快步离开的样子,还是透露出了些许的不安。 不过,那是不安吗? 靛与冬青的目光随着飞雪离去,直到飞雪的背影消失在门槛之外,才又落回了明镜身上。 「里德是谁?」冬青提问了。 明镜也在飞雪离开之后,卸下了执勤时的姿态。「这个……我也不知道。」 然而,此时的飞雪内心,充斥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最后,或许,还是全数化为了茫然。 〔世界会将你推向他所期望的未来。〕 无论如何,都会被推向的命运。是吗? 〔飞雪,你不需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可我能不接受吗?或许,在我选择觉醒的那一刻,早就不能做主了也不一定。 飞雪的脚步急促,慌乱的心绪不停扩张,随着亚龙,她来到了謁见厅。起初她光是听见了他的名字,内心就已经慌乱不已,而现在,她听见了他细小的谈话声,由远而近。 门口的光芒灿烂,几乎模糊了她眼中的身影。 但,当他回过头来,一步步朝她走近时,她仍是看见了,那熟悉的面容,略微成熟的嗓音,她甚至感到眼眶有些忍不住地痠涩,却又觉得充满喜悦。 那沉蓝发色的少年,对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飞雪姐姐!我回来了!」 〔那也是你该面对的课题,对吗?〕 靛说的对。世界,始终在转动,将我不断地推向命运。 飞雪轻抿了下脣,将泪水忍在眼眶。她依旧保持着一副气定神间的高雅姿态,轻声对亚龙说。 「准备一下,朕要去日青城。」 . 第十六章 明晨行别 (一) 居羽流畅地拨弄琴弦,一道道清脆而悠扬的琴音编织成了一曲彷彿能亲歷美景的诗篇。 夏日的庭院,清澈的流水,盛开的夏花,绝美的旋律,是何等雅致风情。 此时,却有人打断了这片和谐的景色。 「公主殿下,有访客求见。」 一旁执勤的护卫雷犽,面色凛然地望了一眼不太识相的通报宫女。「公主殿下现在不方便外人打扰。」 「可是……访客是从外国……」 外国?居羽的动作迟疑了一下,原本流畅的乐音,瞬间成了片段。 「这是命令,请他们等待至公主殿下练琴结束。」雷犽仍是厉色。「或是离开也可以。」 「……那名客人,不,那两名客人……」 不说是谁,我怎么会知道呢?是宫女不敢直言之人吗?不过,这个声音,是待了很久的宫女吧?应该不至于不知道我的习惯才对……居羽思考着,指尖的拨弄停顿了,断续的琴音,拨弄成了破碎的乐曲。 「等等。」居羽漠然地站起,望向宫女。「我倒是有点好奇到底是谁,敢不事先通知,就打算见我。」 然而,来到了客人所待的厢房时,居羽就感到后悔了,她竟然,露出了极大的破绽,惊讶的神情。 「居羽姐姐!」 事实证明,这绝不是她能拒绝的访客。 她看着那藏青发色的少年,记忆中的深邃五官带上了一点英武,线条也更加有稜角,嗓音也低沉了一些,但是,仍不掩他稚气笑容散发出的灿烂光芒。 望着少年的居羽,竟感到有些侷促。 苍龙皇子,末蓝里德。 那个曾经因为纷争不断,因此,不过50岁便开始到外头旅行的苍龙皇子,竟然回来了?而且,如果是这样,今年……应该也72岁了? 但是,如今突然间将里德带来这里的你,又是什么意思呢? 居羽看向了一旁的飞雪,向飞雪行了礼。「苍龙皇陛下,为何您会突然来访?」 「一样叫我飞雪就好。」飞雪也立刻向居羽回行了礼。「抱歉,突然来访,但事出有因。」 「别这么说,先坐吧。」居羽望了飞雪半晌,示意他们在踏垫上坐下。「你看起来恢復得还不错。从那日以来,不过一个月。」 「当时的伤不过是皮肉伤,在朝露城的款待下早已恢復。」 居羽命宫女替他们上了茶。 「难道里德是因为得知了消息才回来的?」 飞雪开口前,里德摇了摇头。「并没有得知消息。不过,我当时在遥族领地,看见了白夜林地的位置落下了红光与落雷。而且,当时也有返城打算,因此,才回来了。」 飞雪向里德点点头,又看向居羽。「没错,从那日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没想到里德会回到海地。居羽,你一定也有些混乱,但你应该能适应的很好。」 「……你想说什么?」 「我想拜託你,辅佐里德成为摄政王。」 摄政王?居羽没忍住,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你……」疯了吗? 但最后的话,居羽没说出口,毕竟里德还在这里。她只是闷闷地闭上了嘴,与飞雪交换了一个眼神。 「能换个地方说话?」飞雪提出了请求。 居羽态度从容地起身。「跟我来。」 然而,两人离开后整个房内,只充满寂静。雷犽静默地守着,而里德只能与雷犽面面相覷。 「吶,雷犽哥。」 「请说,里德殿下。」雷犽漠然地回应。 「你向居羽姐姐告白了吗?」 ……!什么?雷犽错愕地望着里德天真和善的笑容,那天使般的脸孔竟然能说出如此扎心,好似恶魔一般的话语? 「……没、没有。」 「还以为雷犽哥这么直来直往的人,应该能立刻出击呢,怎么还在原地踏步呢?」 雷犽顿时哑口无言。我之所以不告白是因为你啊! 现在你既然又回来了,我怎么告白啊!你这么心直口快的人,怎么就这么不会察言观色啊! 只能在心里吐槽里德的天真,雷犽一本正经地说。「在下自有自身考量……多谢里德殿下关心。」 往后,该如何是好…… 「我看你真的疯了吧。」 看着居羽有些慌张的神情,飞雪不自觉泛起了笑容。「亚龙说的对……之前没发现,其实居羽私底下说话很不留情面。」 ……什么?那个龙侍?「那个话癆竟然跟你说那些?」 飞雪不禁笑得更夸张。「……哈哈!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话癆形容亚龙!」 ……看来他真的对于你给他的绰号,很不满呢。居羽轻轻挑眉。「是不到话癆啦,不过,话匣子打开之后,就觉得他满能说的。不,这不是我们要谈的事情吧?」 「哦……」飞雪歛了笑,收起了玩笑的神情,不是严肃,只是有些哀伤。「是呢。要谈必须拜託你的事情。」 居羽扶了扶额。「因为我就算混乱也能适应得很好?是吗?这件事情你可要想清楚,你知不知道,要让里德执政,这必须……」 「我知道。我想苍龙人民已经做好准备了,他们对阿芙海特的想法已经跟以往大不相同。」飞雪继续说了下去。现在她只希望往好的地方去思考。「当时的情形,城内确实不适合里德生存,可是现在不同了。我这么说好了,你认为里德是阿芙海特还是龙族呢?」 「我……」 没错,我不服的原因,正是因为我想说,里德是阿芙海特。可是……我希望他不是,他不是会让我打破族里规矩的那个人,因为,他明明流有阿芙海特的血脉,我却还是无法讨厌他,甚至…… 「即使流有阿芙海特的血脉,但他认为自己是龙族,与我们并无不同。他长得更像龙人,而不是阿芙海特,一般人甚至认不出他的阿芙海特血脉。」 「……这是你自己理好的,理想的剧本吧?」居羽停下了思考,带着冷漠的说。「身为大御龙巖,联邦之主,竟然说出这种话。假如我支持了你,可是其他人呢?」 没错。如果无法得到眾人的支持,是无法继续下去的。飞雪的打算中也不可能是将里德推向死刑台。 听了居羽的反问,飞雪反而露出了微笑。「如果加上你跟我,以及空晴、神无、千昭。你认为,谁会反对呢?」 ……谁?居羽不禁紧抿嘴唇。神无一直都与阿芙海特交好,而千昭也因为诅咒之血的事情对阿芙海特改观,虽然不是完全接纳,但已经能够好好接受,最后的空晴……就是在一个极度幸福的世界长大,毫无危机意识。 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呵,是我? 然后,飞雪她也知道,如果对方是里德,我……反而会挺身协助,所以才过来拜託我? 「这一开始就不是商量。」居羽不悦地环起手。「你认为我一定会答应。」 「我没说商量。」飞雪的微笑更加灿烂。「而是请託。而且正确来说,是两项请託。」 居羽扁眼看着飞雪手指比着的数字二。「……你以为我是民间那种帮人跑腿的万事屋?」 「当然不是,但你肯定会答应的。要不要听听看?」 居羽迟疑了半晌。「……好,你说。」 〔你是不会成为龙巖主的。〕 或许,我现在才真正弄明白神无所说的,这句话的意思。神无所说的那个雪沉、明镜所说的那个师父,似乎……对未来是个很关键的人物。 也许明镜说的对,我应该留在这里。 可是,这并不能粉碎阿芙海特想得到宝器的慾望。 还有,就像明镜很想再见到菲司一样。我也很想。 很想问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那么,居羽,你是怎么想的呢?」 . 第十六章 明晨行别 (二) 艾月第二十八日。 自从那天起,已有七日之久。 明镜收到了飞雪的辞退书,他已经不再是飞雪的侍卫。并且,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见过飞雪。 然而,今日就必须从海地出发,前往五角圣堂,飞雪也即将成为眾人所认可的龙巖主,并且是歷史上第二位大御龙巖。 还有,那天也是飞雪将与千日粲订下终身之约的日子。 艾月第二十九日,飞雪与她的使节团,已抵达了中立地区,五角圣堂。于此同时,黑白龙族与青龙也相继抵达,距离圣堂最近的緋龙,则是恭候多时。 那夜,或许也是飞雪感到最欣慰的一夜。 五色的龙族,终于又再次齐聚一堂。 那夜的晚宴相当盛大,眾多龙族贵族都参与了宴会。但受邀者中,也包含了明镜、靛与冬青等人的阿芙海特与遥族。 或许这是一个美好的设想吧,但依照目前的情况,明镜与靛等人还是没有办法坦然地出席。 可这或许是能近距离站在飞雪身边的唯一办法,即便明镜明白如此,没有出席。 这样或许才是最好的。 〔你不告别吗?〕 〔如果见到她,我怕,我会走不了。〕 「明镜哥!你在干嘛?」 「啊……」明镜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去,他坐在矮墙上发着呆,而方才呼喊他的若叶,则一步步朝他走来。「你怎么不在宴会上?」 「我先问的。你要先回答我。」若叶朝着明镜伸出了手。「你要不要拉我上去?」 明镜伸手拉了若叶一把,若叶也蹬上了矮墙,在明镜身旁的空位坐了下来。「欸咻!怎么啦?在想公主姐姐啊?」 「不……」明镜停顿了。这问题的答案,是对还是错?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了。「我明天一早就要回去了。」 「明天?」若叶惊呼出来,就立刻被明镜摀住了嘴。「哩迷天……」 明镜轻叹。「嘘。这里很安静。」 若叶平静下来,扁眼瞪着明镜。「哦,看你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公主姐姐不知道这件事吧?」 明镜偏了下头。「嗯。我不打算让她知道。」 「为什么?你们吵架了?」 「……没有。只是……」明镜想回答,内心却没有答案。「总之,这样对我们彼此都好。」 「没头没尾的……」若叶咕噥了几句。「你知道,如果没有好好道别的话会留下遗憾的。」 我早已道别过了。那时候,在洛林,我已经选择放下了。 所以,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的时机。 「那么你又什么时候要回去三岐?毕竟你是大神祭司的孙女,能一直待在这边吗?」 若叶点了点头。「可以。因为我收到大神祭司的任务了,就是要见证龙族的此次的仪式,还有,我已经不是大神祭司的孙女了,所以大概不用回去也没关係。乾脆在这里继续当公主姐姐的侍女好了。」 「不是孙女了?为什么?」 「哈!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吃惊?」若叶朗笑起来。「因为预言出现了,真正的大神祭司后继者已经找到了。」 望了若叶开朗却带着若有似无的落寞表情,明镜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强势、自尊心很高,不愿意让人发现她难过的人,是因为要回去了吗?竟然想起了蔚萝。不知道在那之后,她过得,好不好? 「不过,那天,你去寻找大神祭司之后,她有回答你,关于过去的问题吗?就是阿芙海特来过三岐的那个。」 「那个……」明镜淡然地摇摇头。「恰好相反,她让我看见了未来。」 那些无尽也无数的未来。 艾月第三十日。 早晨的初阳绽放。 一艘停泊在长春林里的飞船,已在晚间待命了整夜,直至早晨,才拋锚下沉到了地面。 眾人将单薄的行李上了船,这艘从遥远之地而来的飞船,将再次啟航。 「如果都好了,就要啟航了。」靛宣告似地向所有人说。 此时的明镜刚上了船,站在甲板边缘。飞船缓缓从地面悬浮而上,直至穿越过树木的顶头,明镜总算在树梢的尽头,看见了庄严的五角圣堂。 圣堂烧着熏香,如同带着祈祷一般,白烟冉冉而上。 「伊南,仓房帮我巡视过了?」 「是。一切都准备妥当。」 「群青的东西呢?」 「也准备完成。随时可以出发。」 「那么,你呢?」靛的声音落到明镜耳际,他的肩膀被重重一拍。 明镜一愣,回神过来。只是他的目光始终离不开远方的五角圣堂,微风轻轻吹过,明镜系在手上的青蓝色丝带拨弄过他的手臂。 他抬起手来,丝带尾端悠然地在空中飞扬,他端详了一会儿,犹豫着是否卸下那缕丝带,让它再也不要如此随意地飞扬,如此轻松地将他的心思扰乱。 可是,又狠不下心,将她留下的足跡消逝。 明镜轻轻一叹。「我……准备好了。」 「很好。」靛应了一声,从明镜身旁擦肩而过。 总觉得,想要努力平静,假装没事,心情就越是沉闷。光是看着冉冉而上的白烟,就充满羡慕。 或许羡慕白烟,是因为自由。 「啊,明镜。怎么了?」此时,明镜回过头,回应了身后的呼唤,是神无朝他走来。「在看什么?」 「不,我只是……」 此时,神无注意到了明镜系在手臂上的青蓝色丝带,又望了一眼明镜的眼神。「明镜,有件事情,我真的必须告诉你……」 ……明镜不禁皱起了眉头。 然而,此时,飞船已经朝西方缓缓前进。 ※※※※※※※※※※※ 〔如果可以,我也很想跟您作朋友。飞雪殿下。〕 飞雪小心翼翼地将一朵乾燥花收好,放入胸前的锦囊内,仔细保存,那是一朵名为菱花的花,别称寧静之花。这大概是她作为重新啟程的一种寄託,因为,世上的变化无常,或许不能停止世界运转,所以,只能在每次相拥时,将对方抱牢。 然后,她望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肯定地露出了一道自信的微笑。 此时的五角圣堂已经聚集了眾多龙族贵族,参加见证大御龙巖与宝器共鸣的时刻。 在一片喧闹与欢乐的气氛之中,一缕光芒从圣堂中央倾泻而下,如同圣泉一般,灿烂而圣洁。 此时,熏香以烧尽,仪式即将开始。 或许,这是龙族的一个新开端,也是一个旧世代的结束。 亲爱的母皇陛下,请允许我这么做,我明白,如果当初没有伟大的清扬.月陛下,我们都无法如此快乐地活着。 然而,世人有没有可能改观呢?或许阿芙海特在遥远的将来,也会诚心地感慨着:『如果当初没有末蓝飞雪陛下,我们都无法如此幸福地活着』? 或许是我自作多情吧。 不过,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飞雪抬起头,从五角圣堂的天顶看出去,已经能看见蔚蓝的天空,轻盈的白云,阵阵撩过树梢的清风,以及一艘正朝着西方缓慢驶离的飞船。 飞雪渐渐微笑起来,随着时间流逝,她缓步走过五角圣堂的通道。此时,她未曾有过如此轻松的心情,她牵着身旁的人,引领着她来到了祭坛之前。 她出场的瞬间,眾人譁然,可她只是带着温柔的微笑。 「眾卿们。」此时,飞雪以她最美好的身段与姿态,向着眾人宣告。「请见证龙巖主的见证仪式!」 至少,在我明白了清扬.月陛下的心情之后,我…… 也下定决心了。 祭坛上一把青绿的琴悬浮于空,与顶上倾泻而下的那缕光芒互相辉映,灿烂不已。 「丝带是谁给你的?」神无的语气有些严肃。 「飞雪。」明镜犹豫了一会儿,补充说道。「说是……她婚礼的邀请函。」 神无沉默地打量明镜半晌,此时,树荫略过了他们的头顶,照映出了一片阴影。「阿芙海特是父系社会吧?」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明镜有些愣住了。「……嗯,对。怎么了吗?」 「不过龙族却恰好相反,是母系社会哦。」 ……嗯。「是的,这个我知道。」 为什么神无会突然提到这个问题呢? 此时的树影已经完全消散,大片的阳光洒落了下来,晴明的澄空与明媚的夏景,清澈而光彩地映入了眼帘。 神无沉默了半晌,有些靦腆地微笑起来。「其实,在龙族的习俗里,女方将头上的丝带系上男方的胸前,就是求婚。」 ……蛤? 〔你会答应我,来参加吗?〕 那个瞬间,明镜想起了飞雪卸下丝带的景色,银蓝的长发飘落而下,披散在肩头,映着月光带着朦胧的倩影。 若知道是这样,我当然会参加。这到底算什么…… 此时,一声由远而近的低鸣声传入了耳际。 灿烂的阳光再次被一大片的阴影遮挡,但清风仍不断吹送,明镜抬起头来,看向天边的景色,灿烂的阳光从隙缝中滑落而下,虽然背着光,但他仍看见了…… 澄空之上,是两条苍龙,与飞船并列船,御风飞翔。是飞雪,以及亚龙。 靛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浅笑一声。「新娘来找你了哦。」 真的是……明镜瞇起双眼,还是忍不住眼眶的痠涩,总觉得又被耍了一番,但哪次不是呢? 只是,我真的能留你在我身边吗? 天边的景色幻化,空中的苍龙在空中飘动的翅翼化为了翩然的长衣,修长的身躯化为了人形,轻盈的脚步,落于甲板。 风中,飞雪的银发映着金色的阳光,随风飘扬着。 明镜望着她,即便她身后的景色如何壮丽别緻,他的眼里彷彿只剩下她的倒影。 飞雪轻笑起来。「上次偷鸟,这次,偷跑?是吗?」 明镜沉吟地望着飞雪,不知是否该笑,此刻的心情竟是如此混乱,明镜淡笑一声,久久未语。 飞雪早已缓步来到了明镜面前。「你又在笑什么?」 〔你在笑什么?〕 〔……只是在想,你也会脸红吗?〕 或许,他并不是真的不在乎飞雪说了什么,而是不敢听飞雪说出了什么甜蜜的情话,因为只要越甜,对他来说离别便是更加疼痛。 〔当然会。因为,喜欢你。〕 但现在既然已经不在乎坠落时的粉身碎骨,还需要担心疼痛吗? 明镜将飞雪拉入怀中,轻抵着前额,「只是在想,你的婚礼,还有要举办吗?」 「这个……我要先问问我的新郎」飞雪挑起一抹顽皮的笑容。 明镜的笑容变得淡了些,他收紧拥抱,低声。「……你知道跟我到了西方之后,一切都会跟龙界很不一样,对吧?」 飞雪一愣,她有些讶异,明镜提到了这件事情。「是,我知道,但这并非轻率的决定。」 「我一开始真的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因为西方人真的非常讨厌龙族。还有……」明镜犹豫了一会儿,轻叹。「我真的,有资格让你待在我身边吗?」 ……… 飞雪靠上明镜的肩头,沉沉地说。「当然。这并不需要什么资格。是我想,待在你身边。」 没错,从头到尾,将我从原本既定的桎梏中,拯救出来的就是明镜,让我重新面对龙族问题与自我的也是明镜,因此,我怎么可能不想留在你身边呢? 「谢谢你。」 明镜的语气带着感谢,轻轻地,在前额,献上一吻。 我又怎么可能,不喜欢上你呢? 此情此景,周遭都凝结着甜蜜逼人的空气,甲板上的人们也避免被闪光灼伤瞳孔,早已离开了甲板。然而,一旁却传来了亚龙僵硬地轻咳,打破了这美好的寧静。「那个,飞雪陛下,在下先行告退……」 看来这傻子是错过了撤退的时机?位于驾驶室的靛,从高处欣赏着这逗趣的风光,有趣地笑起来。 「亚龙。」而飞雪连回头都没有。「这时候就好好当堵墙就好,行吗?」 「……行。」 『眾卿们,我们都要迎向更好的未来,为了龙族,朕已经有了不同的志向,打算走上与清扬.月陛下相同的路。所以,更适合成为龙巖主的人并不是朕……』 此时,青绿的光芒已经灿烂不已。 千弦的翡翠琴悬浮于空,然后缓缓落下。 『请迎接你们的龙巖主,千日居羽皇帝陛下。』 『另外,朕末蓝飞雪,打算与清扬.月陛下做了相同的决定,我打算离开海地。而朕不在的这段时间,城内一切事务,交由朕的皇弟,末蓝里德,作为摄政王,全权负责。』 请期待,与等待,我将带给你们的更好未来。 清扬.月陛下没完成的事情,不,或者说,她的使命,由我延续。 第十六章 明晨行别(完) 菊月来临了。 初秋的白夜森林开始变得凉爽,繁盛得极为青绿的树梢,彷彿释放最后力气而努力齐鸣的蝉叫。溪流的水潺潺地流过一道白石砌成的小桥,桥的另一头,是一片绿茵的草地,上面盛满夏花,依着枝椏间散落的金阳,肆意地绽放。 一座白石所砌的亭安静地佇立在林间,幽静而立,静候光阴。 有多久没来了?这里似乎因为时间魔法的保护,还是一尘不染,也毫无风化的跡象。 空晴缓步走入了亭中,身后的侍者开始佈置起用餐的道具,毕竟,緋龙公主雀舞空晴与下任龙巖主千日居羽,正要在此地举办下午茶会。 「空晴殿下,请坐。」空晴的龙侍,雅言英士,引导着空晴往里头入座。 但空晴一扭头,又朝着入口方向走去。「不要!我要坐外头!啊!」空气惊呼一声,看向远方,愉快地挥起手来。「居羽!这边!欢迎回来!」 「来了。」居羽优雅地回应空晴的热情。 之后,侍者们打理好了桌面的佈置便退下了,凉亭内只剩下居羽、空晴以及两位龙侍雷犽与英士四人,一个静謐的下午茶会便就此展开。 若要说茶会的话,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像这样喝茶了。上一回与朋友喝茶,已经是祭典那时候的事情,当时,飞雪和神无也都在…… 「上次的茶会有飞雪呢。」看来空晴也想起了同样的事情。 「是啊。」居羽托着下巴,看向林地见阳光洒落的美丽景色。「谈到了关于龙巖主的事情,你还很不识相地帮腔了呢。」 「什么啊!今天我也是真的见识到了,居羽在私下讲话都很不饶人呢!」 居羽的眼神默默飘向了空晴。「飞雪说的?」 空晴点了点头。「嗯!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呢!」 ……什么瞒?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容易猜想,这早已不是第一次被这么提到了。 「说到飞雪,当时,她真的很帅气呢!」 是啊。居羽不禁默默地点头,回想起了当时,阳光从五角圣堂洒落的场景,飞雪站在那片阳光之下,宣告般说着。 〔我将与清扬.月陛下做出相同的选择。或许没有人会相信,但我,希望我们能与阿芙海特间能迎来和平。〕 ……啊,模仿的还真绝啊。居羽淡笑着。 「虽然或许很帅气吧,却也非常危险。」 当时,清扬.月陛下,好像是说:『希望我们能与遥族,永保和平。』 清扬.月陛下的时代,虽然没有成功化解与阿芙海特的仇恨,但是,却奠下了与遥族的友谊。 只是,那时候让人遗憾的事情是,因为清扬.月陛下为了爱,与爱人共赴遥族领地,遭到了眾人一片强烈地反对,最后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清扬.月陛下的爱人,南氏的乌鸦族与龙族发生了纷争,在那时,纷争越演越烈,甚至牵涉到表态立场的种族,在舆论以及暴动频传的时点上,清扬.月陛下选择与爱人分离,可是最后,竟造成了悲剧 清扬.月陛下的爱人,南银时遭到公审,最后死于暴动,而清扬.月陛下神隐,消失在了眾人眼中。 当时,失去仇恨目标的遥族与龙族,才发觉,他们不过是拆散了一对平凡无奇的情侣,却使得种族间的撕裂,以及精神领袖的陨落。 那时才开始有人支持清扬.月陛下,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虽然,最后遥族与龙族为此和解,换来了长年的交好,但对于那些牺牲者来说,会有多么地不堪呢? 或许飞雪还是十分幸运的。 她宣告的同时,几位年轻的贵族,起身拍手讚扬了她。 然后,随着渲染力的影响,眾人被这歷史画面再现的场景有所感动,不禁全场起身拍手示好。 在这持起彼落的掌声之中,飞雪化为了龙型,朝着天边飞翔而去。 会是……好结局吗? 居羽不禁有些难受,从一开始飞雪对着她说,相信阿芙海特起,她就充满了难以释怀的不好预感。 「不过,居羽也不遑多让啊!」 居羽的眼神飘向空晴。「什么意思?」 「里德呀!」空晴的笑容越发灿烂。「毕竟里德是阿芙海特与龙族混血嘛!」 听见里德的名字,居羽瞬间面部刷红。「什么!这跟我有什么关係!」 「哎呀!你的脸出卖你了。」空晴调侃着说。「而且,我也听说了,你答应飞雪要辅佐里德成为摄政王。我想也知道你打什么主意~」 「什么什么主意?」 「想守在里德身边,与他更加亲近,然后……」空晴露出了坏笑。「啊~地,一口把他吃掉!毕竟像里德这么可爱的男孩子,真的很让人想好好怜爱一番!」 「雀舞空晴你够了!」居羽气急败坏的大吼,整张脸已经红透到像是熟透的番茄。因为,空晴完全说.中.了~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啊?」居羽一把拽起了空晴的脸皮,让空晴吃痛地哀号了起来。「竟然敢开我玩笑?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吗?」 空晴瞇眼看着居羽,语调怪异地说。「确实还有更……更……」 「更什么!」 居羽才要逼问空晴,此刻,一道声音灌入了耳中。 「居羽姐!空晴姐!午安,久等了~」 ……… 顿时居羽吓得花容失色,她瞬间抽手坐正,仪态优雅雍容地看向来者,那藏青发色的少年已来到她们面前,空晴也顿时大叹得救了。 「你们怎么了?在聊什么?」 ……末蓝里德!居羽无声地吶喊,但内心的抵抗不容许她有一丝失态,她只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什么也没聊,我们刚开始而已,请坐吧。」 居羽立刻瞪了空晴一眼,好似兴师问罪一般,而后者立刻心虚地回避! 「嗯,我啊,真的很想念你们,最近过得如何呢?」 说着,里德竟坐到居羽身旁,白里透红的稚嫩脸庞,凑到了居羽面前,「居羽姐姐,你好像变漂亮了哦。」 很好!空晴抿嘴偷笑着,内心暗忖着,居羽加油吧!好姐妹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此时,英士正默默偷瞄着,雷犽那张像屎一样的表情。 菊月第十三日。 海地城,东城街坊。小吃摊。 市集内的人潮依旧热络,如同灿烂而炽热的阳光。 「欸欸,你听到关于陛下的消息了吗?」 「陛下是打算以清扬.月陛下的观点重演歷史吗?」 「陛下肯定是想证明歷史是不会重演的!毕竟我支持陛下的想法!」 「我也支持!」 小吃摊的桌上摆着一张被撕破,也充满油污的报纸,好像已成为日常或过去的话题,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最后淡然消失的过程。 只是,还能看见那篇报纸上的斗大标题: 『末蓝飞雪陛下,效法清扬.月陛下,为了化解种族隔阂,与爱共赴异地?』 深蓝的天空与绿茵的草地逐渐淡出视野,清风吹拂的温煦天气骤然变得阴冷,明媚的景色远去,飞船逐渐遁入一片迷雾之中,在迷雾的尽头,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好了,进去船舱吧。」 飞雪望着明镜的侧脸,他望着远方,眼神显得警戒,而且浮上了一层深深的黑暗。 「什么?」飞雪来到甲板边缘的栏杆,与明镜比肩。 这就彷彿,是一座警鐘,被敲响了。 而那回声不断扩张着,激起涟漪,直到掀起滔天波澜—— 「我们要进入荒地了。」 遥远之地(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