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格》 1 身穿华丽礼服的coser一手拉着裙摆，嫻熟地浅笑，身旁围绕着一大圈挤来挤去只为了按下快门的摄影，面对镜头丝毫没有半点胆怯。 换了几个姿势，程若伊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她迅速站直并鞠躬，「谢谢各位，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此起彼落，成群的摄影慢慢散去，程若伊这才踩着高跟鞋到一旁坐下休息。 她松了一口气，拨开遮挡半边视线的假发瀏海，咬着吸管补充水分，一边小心翼翼防止唇妆掉色，不久后又被冷风吹得一哆嗦，赶紧披上一旁的羽绒衣，儘管至今都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在冷风中出角，身上这件雷姆正装的短裙和露肩设计仍然敌不过寒气逼人的十二月。 刚休息没多久，又有摄影前来询问能不能拍摄，程若伊连忙起身应好。谁知一站定，摄影们三三两两逐渐又围过来，程若伊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叹了口气，看来今日双脚还是逃不过久站至痠痛的命运，幸好明天是星期日，不必担心必须骑脚踏车上学的问题，场次上再怎么蹦噠，她的本职依旧还是普通高中生。 这时一个男摄影吸引了程若伊的目光。 对方一头乖顺的乌黑短直发，几乎遮住眼睛的瀏海让人看不清目光，脸上戴着黑色口罩，明明穿得全身黑却极有存在感。修长的手指在对着程若伊按几下快门后摆弄着手里的单眼相机，似乎是在查看照片。 引起程若伊注意的是他清瘦的骨架和气质，在一群摄影里显得格格不入，以程若伊混跡江湖多年的直觉，他明显就不属于宅宅的圈子，可能年纪也跟程若伊差不了多少。 大学生？不——可能是高中生？她依旧对着眾多镜头微笑，脑袋却不着边际地想着。 程若伊笑得累了，停止天马行空，又一次主动鞠躬喊停。 她放下一直维持同一个动作而痠痛的手臂，抬眼间却不经意对上黑发男孩的视线，视线交错的瞬间对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在程若伊还没反应过来前朝她点点头致意，而后拿着相机离去。 程若伊这才发现他的眼睛也是有如浓墨般的黑，跟他的发色和穿着一样。 而且……好像……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人一样。 程若伊呆站在原地，思索熟悉感从何而来，她的记忆力不差，一般来说，存在感如此强烈的人应该令她印象深刻才对。 她想了半晌，脑袋却迟迟跑不出结果，也没有再多纠结，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她转头收拾起东西。 换下礼服和假发，程若伊搭着人挤人的捷运回到家，顾不上哀号着想坐下的双脚，便直衝浴室卸妆。 她摘下即将戴满八小时的蓝色美瞳，把假睫毛和双眼皮贴拔掉，整张脸的厚重底妆都卸乾净后，凭藉着模糊的视线找到自己的眼镜戴上。 当世界又重新恢復清明，她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一头被假发压至变形的乱糟糟褐发短至耳下，黑色粗框眼镜重重地压在鼻樑，靠高跟鞋撑起的身高不復存在，平板的身材更是在她身上盖上大大的「普通」二字。 身为「角色」的时间结束了，就像灰姑娘的魔法过了午夜十二点就会消失一样，场次一结束，拿掉假发、卸掉妆容，她就变回那个在茫茫人海中随时会被淹没的宅女程若伊。 如果那些在场次上兴奋找她合照的人看到自己的这个样子，应该会很失望吧？ 程若伊想着想着就不自觉地低落，她草草洗漱，将冰箱里的冷冻食品拿去微波，正着手整理塞在大包包里的cos服和化妆品时，手机的来电铃声却突然打破屋子的寧静。 程若伊用馀光瞄了一眼来电显示，在看清楚来人后动作凝结了半晌。 偏偏挑她场后忧鬱时打来，可真不是时候。 不情不愿地拿起手机，又任由铃声响了两三声后，眼见对方没有想掛掉的意思，程若伊这才划开通话键。 「喂？」 「喂？是若伊吗？」通话另一边的程英贤犹豫了一下，在程若伊长达好几秒的默认中又问：「你……现在在忙吗？」 「……没有，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程英贤秒答，随后又静默，像是在努力构思下一句话，「吃过晚饭了吗？」 程若伊想起还在微波的晚餐，「还没，正要吃。」 「哦，最近怎么样？」 「还行。」 「有什么话是要对爸爸说的吗？」 「……应该是没有。」 「爸爸现在还在东南亚视察，今年寒假应该也回不去了，你自己一个人ok吗？」 「可以的。」 已经很多年了，自己一个人生活，可以的。她在心中喃喃。 「好……就先这样了，这个月的钱有收到吧？不够用再跟我说，今天记得早点睡。」 「嗯。」 「那就……掰掰。」 掛掉了。 程若伊放下紧绷的神经，而后怔怔看着手机出神。 每次的亲子对话，都像是在执行例行公事一样，好似只能靠着短短几句从未变过的问答来维系表面上的温度，只要手机一停止通话，父女间的关係也就只剩下血缘。 剩下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2 「高三的各位同学在下个月即将迎来学测，而各位二年级同学也即将开始学测倒数……」校长在台上念念有词，除了在教室自习不在场的高三外，其他同学们不是小动作地交头接耳，就是东倒西歪打嗑睡。 程若伊站着发呆，心思已经飞向这礼拜的场次又要出什么才好。 身为下一届的学测生，成绩在中下游走的程若伊不得不开始收心，上礼拜刚去过台中场，她规画着这礼拜就久违地南下高雄连跑两场，作为学测衝刺前最后的放松，跑完后就要把自己满房间的cos服封箱了。 集会结束，各班都挤着回教室，程若伊跟着学生人潮移动，她不怎么喜欢人多的场所，况且身材矮小使她在高个子眾多的人潮里备感压迫，一心只想快点到人少的地方。 她快步走着，终于在人流分岔处转弯后重见天日，人口密度骤减让她松了口气，却在松懈的同时不小心踩到前面同学的鞋子。 「牙败牙败！」程若伊不小心脱口而出，愣了几秒才发现自己喊了什么。 在察觉到前面被她踩掉鞋子的同学早已悻悻然转身，却在听到她的牙败后消了气，甚至隐隐憋笑后，程若伊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对、对不起！」程若伊慌张抬头，原本羞愤而胀红的脸却在看清对方的脸后褪至苍白。 柔顺的黑发、因笑意而微瞇的眼，还有独特的气质，纵使没有戴口罩，程若伊还是一秒认出他是谁，此时的她只感到惊惶。 这不是在场次上那个全身乌漆麻黑的摄影吗？ 对方不会认出自己吧？虽然自己妆前妆后的差距甚大，更何况那时还戴着假发，但可能性也不是全无…… 「我没事，倒是你还好吗？」林宇嵐见程若伊呆在原地，有些迟疑地问道。 程若伊强行停止满脑子转着的思绪，「没、没事。」 「那就好，下次小心一点。」 「啊？喔……好。」程若伊怔怔道。 林宇嵐挑眉，见程若伊没了下文，就转身走了。 几个男生从后面跑过来搭上林宇嵐的肩，又瞥了一眼程若伊，「谁啊？你认识？」 林宇嵐头也不回，「不认识。」 程若伊心情复杂地站在原地，直到目送他走进一班教室，这才抬腿跑向位在走廊另一头的七班。 对方似乎是对她没有印象……也对，怎么可能会有印象，现实中的她完全跟场次上判若两人啊。她自嘲地笑笑。 是说难怪自己在场上就觉得他熟悉，却怎么也想不到他是谁，原来和自己同校。 看到对方走进理组资优生云集的一班后，程若伊终于唤醒了记忆，对方不就是常常被叫到台上颁奖的年级前十固定人马其中之一吗？佈告栏风云榜上常常出现的林宇嵐，上次还听到何茉璃和她的小跟班们在讨论他又拒绝了谁的告白，程若伊觉得太吵了还默默走出教室避难。 也许是程若伊不怎么关心学校的风云人物和优等生，所以才这么慢认出对方，毕竟她对哪个校花又跟哪个校草交往、谁和谁又分手了等等的八卦不感兴趣。 虽然林宇嵐压根不记得她，程若伊还是忍不住呕气。 这个世界还真他妈小。 3 昏黄灯光下，林宇嵐滚着滑鼠滚轮，过目在场次拍的照片，他完全不知道这些人cos的是哪些角色，当初在场上单纯就是看哪个顺眼就挤过去拍几张，他皱着眉头，显然对照片不甚满意。 开门声响起，林宇嵐吓了一跳，快速地把笔电闔上。 「宇嵐，你会饿吗？有没有吃晚餐……宇嵐？」进门的林宇鸿不明所以。 看清来人，林宇嵐松了口气，「哥，下次进来先敲门好吗？」 「这里是我房间，我要敲什么门？」林宇鸿狡黠地笑，「干嘛？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们宇嵐终于也到这个年纪了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爸妈老爱查房，反射动作罢了。」林宇嵐叹气，「每次看到我在修图他们都要在那边碎碎念。」 「切，真无聊。」林宇鸿躺上后方的床，「在我这他们就管不到你啦！」 林宇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打开笔电继续看照片，「赶快去洗澡，刚回家就躺床上，你噁不噁心？」 「小古板，对哥哥还是这么没礼貌。」林宇鸿凑上前去，「在看场次的照片？」 「嗯。」 「去场次感想怎么样啊？有发现新灵感吗？」 「没有，而且一堆摄影挤来挤去难受死了。」林宇嵐皱眉，「你带我去那种地方就只是为了让我在冷风中抢拍摄位置？」 「别那么厌世嘛，每次看到你都是皱着眉。」林宇鸿跳下床，「饿了的话冰箱有饭糰，要吃自己去拿。」 「……」林宇嵐停下动作，静默半晌。 在林宇鸿即将走出房门之际，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地开口：「哥，你这次过年回去吗？爸妈虽然嘴上不留情……但心里应该还是想见你的。」 林宇鸿怔怔回望，苦笑道：「我就知道你会问，该来的还是逃不掉吗？」 「回答我。」林宇嵐很坚决。 「应该也不回去了，爸妈也老了，我不想让他们在过年期间还情绪起伏那么大。」林宇鸿逃避似的撇开视线，「而且你不也不喜欢看我们吵架吗？」 「哥！」 「他们最担心的应该是你，别在我这待太久，图修完就赶快回家吧。」 「你明明知道……」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关门的声音打断，林宇嵐知道自家老哥肯定又缩到书房去了。 该死的。 林宇嵐碰地又闔上笔电，抬头跟天花板乾瞪眼，一点想修图的心思都没有了。 「喀嚓」 林宇嵐从人群中脱身而出，走到一旁的树荫下查看相机里的照片。 不行，还是不行。 他气馁地闭了闭眼，自己特地南下的意义到底何在？ 也许是家里的状况让自己日渐心烦，又或许是上次张张失败的成品挑起了自己的不甘心，总之林宇嵐一衝动就搭着高铁跑到高雄来了，他现在只怀疑当初的自己脑袋被敲到。 休息了一下，他重新拿起相机，视线一扫随机锁定了一个正坐着休息的coser，在原地犹豫了许久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走近。 竟然来都来了，总要有些成果吧？ 「不好意思，能拍几张吗？」 「可以的。」顶着金色假发的coser笑笑地转身，却在看到林宇嵐的下一秒喊出声，「啊牙ㄅ……」 她在最后一刻紧急捂住自己造孽的嘴。 程若伊慌了。 这傢伙为什么这么阴魂不散？一大串牙败跑马灯般跑过脑海，她吓得恨不得原地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怎、怎么了？」林宇嵐也被她吓了一跳，毕竟程若伊的表情活像看到恶鬼。 还有那个……牙掰？ 林宇嵐理解不能，只能怔怔等待程若伊的下文。 「没、没事，抱歉。」程若伊见对方完全没有像是认出自己的跡象，才强自冷静下来。 没事的，妆前妆后差的那么多，不需要紧张……虽然程若伊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叫苦，场次上一拖拉库的coser，为什么林宇嵐偏偏挑上自己？ 林宇嵐看着脸色惨白的程若伊，呆呆地出声，「那……」 「抱歉刚刚吓到你，我没事，可以拍摄的，站这里就好了吗？」程若伊把林宇嵐的所有疑问重新塞回他嘴里，她心想她此时的反应能力一定达到了人生巔峰。 林宇嵐皱了皱眉，虽然疑惑也没有多问，他往四处看了看，指了指一个阳光充足的角落，「去那里，方便吗？」 「可以。」 心里怕个半死，但说出口的应允已经收不回了，程若伊秉持着身为coser的专业看向镜头，脸上的微笑一如既往。 构图是一张照片的灵魂，尤其是拍摄人物时，若构图不佳，画面的平衡就会被破坏。少了人挤人的摄影群，林宇嵐终于可以专注于抓拍摄角度，他跪着按了几下快门，接着又低头查看起照片。 比起那些在人群中动弹不得的固定角度，这几张的灵活性就好多了，果然抓coser来单独拍摄是正确的。 「可以了，谢谢你。」又拍了几张，林宇嵐总算满意，终于有件事令他舒心的了，他朝程若伊点点头，心情明显轻快。 「啊……不会。」程若伊怔怔看着他轻扬的嘴角。 直到林宇嵐拿着相机转身离去，程若伊喜欢神游的脑袋才又开始胡思乱想。 上次因为太惊慌而没有注意到，但帅哥果然就是帅哥，笑起来也帅的毫无天理。 4 轻手轻脚地打开家门，却见客厅的灯光还微弱地亮着，林宇嵐叹气，索性正大光明地走进去。 「你去哪里了？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蔡月华坐在沙发上，保养得宜的脸此时却气得铁青。 「妈，你还不睡？」 「你没回来我怎么睡得着？拿着相机一声不吭就跑出去，打电话也不接，是不是又跑到你哥那边鬼混去了？」 「不是，妈，你先冷静——」 「你哥那不学无术的傢伙，成天就只知道唱反调，家也不回、学也不好好上，给我们家丢了多大的脸你知不知道？不是要学测了，你也想像那样吗？」 林宇嵐被吵得头痛，原本因为理亏而想解释的心消失得无影无踪。 「妈。」 蔡月华终于稍稍冷静下来。 「我不是去哥那边，少牵扯到他头上。」林宇嵐闭了闭眼，「学测我自己会看着办，不会给您『丢脸』的。」 蔡月华愣了愣，见林宇嵐头也不回地走回房间，有些慌乱地大叫：「妈妈不是那个意思……我有说你可以离开了吗？给我回来！」 林宇嵐回了房，烦躁地戴上耳机，把相机里的照片输进电脑，开始修图。 他当然知道蔡月华没那个意思，自从自家老哥「离家出走」，爸妈都变得神经质，彷彿他下一秒就会步上林宇鸿的后尘。 儘管知道，还是不免跟着心烦。 接连修了几张图，补光、调色、把后面破坏画面乾净的人群修掉，时间也一分一秒地流逝，烦心事更在过程中被拋诸脑后。 却在修到一位金发女coser的时候手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好眼熟。 他移动滑鼠，放大她的脸。 林宇嵐在萤幕前盯了许久，盯到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像变态，还是执拗地想在自己的脑海里挖出熟悉感的来源，就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因这种小事停驻。 重新回想自己是在哪里拍到这位coser，从自己去问话……到对方看着自己活像见了鬼的表情…… 林宇嵐愣了愣，他终于知道既视感从何而来了。 会是同一个人吗？ 他沉思了半晌，拿起手机。 ——你认识一个女生吗？矮矮的，男生头，戴方框眼镜，应该也是二年级。 程若伊到家时已是深夜，她把东西都整理好后，整个人便累倒在床上。她打开手机通知栏，滑着累积了一天的未读消息，在滑到脸书通知时愣了愣。 ——「蓝天」给您传送了交友邀请。 蓝天？谁？ 程若伊有很多拿来交易和追番的脸书帐号，她登入以本名註册的唯一一支，要不是有这则交友邀请，她都要忘记自己还有这个帐号了。当初只是为了联络同学方便，实际上却几乎没有再打开过，连头像都是随便选的天空照。 原想直接删除邀请，直到她看到陌生讯息。 ——我是一班的林宇嵐。 ——你是coser对吧？ 程若伊吓到把手机丢出去了。 她双手止不住颤抖，来不及庆幸手机是掉在床上，就急急忙忙地捡回来回讯息。 ——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宇嵐原只是想试探看看，没想到程若伊这么快就自招了，他挑了挑眉。 ——你的牙败很好认，还有每次看到我就跟看到鬼一样。 结果是自己的口头禪曝露了吗？妈呀谁来杀了自己！ 程若伊在心里无声尖叫，手上不忘打字回覆。 ——可以不要说出去吗？ ——你不想让别人知道？ ——拜託了。 程若伊坐立不安地看着对方显示的回復中，三个点起起伏伏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收到新讯息。 ——答应我一个要求。 程若伊愣了愣，传了一个问号。 ——当我的模特，我需要有人让我练拍照。 ……蛤？ 程若伊整个人都吓醒了，满身疲惫化为震惊，又刷了一大排问号过去。 ——不是要准备学测了吗？ ——你校排多少？ ——……五百外。 ——那就拍完我顺便帮你补习，效率保证比你自己读快，这样交换条件满意了吗？ ——等等…… ——就这么定案了，要拍什么角色你决定我没差，你不答应就等着cos照被贴到学校佈告栏吧。 学霸都这么不讲理的吗？ 看着对方显示的已下线，程若伊放下手机怔怔出神，林宇嵐甚至连她有没有空都没有问，就这么擅自下定论，甚至还拿场照威胁她。 一直以来在学校努力降低存在感，提到兴趣时还必须躲躲藏藏，虽然没朋友孤单了点，程若伊倒也乐意安于现状，结果一切都被林宇嵐打破了。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些愤懣、有些懵，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恐惧。程若伊苦笑着躺下，对着天花板长吁一口气。 也只能去了吧。 5 「头在偏过去一点……对。」林宇嵐按下快门，低头查看照片，「好了可以了，先休息一下吧。」 程若伊到一旁坐下，拿出化妆品补妆。 结果自己还是赴约了，因为说好结束后要去念书，她就选了一个比较轻便的角色，连妆都化得比平时淡，淡到拿掉假发在咖啡厅里都不会吓到人的程度，还扛了一大袋要复习的讲义。 耐不住静默带来的尷尬，程若伊在无数次的欲言又止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出在心里憋很久的疑问：「你为什么约我？」 林宇嵐抬眼：「我不是说过了？我需要模特。」 「不、不是，我是说，c圈模特随便抓都一大把，为什么找我？」 「我只认识你，我跟这个圈子不熟，只是想练习拍人像。」 程若伊哑口无言。 「你呢？为什么不让其他人知道你在玩这个？学校不是有cosplay社吗？应该不会有被排挤的问题吧？」他丢出一连串问题。 「……只是想过得尽量低调而已。」程若伊吶吶开口。 「为什么？」 程若伊摇摇头，「你不会懂的。」 林宇嵐挑眉，倒也没再问下去。 他张望了一下，拿起反光罩往另一边走，「休息够了吗？我们去那边拍拍看。」 程若伊回神，急急忙忙跟上，却在摆好姿势按下快门后，才发现对方拿的不是原本的那台相机。 林宇嵐拿起从相机里缓缓吐出的纸张，递给程若伊。 「这是……」 「拍立得，没看过吗？」 程若伊摇摇头，像个刚拿到新玩具的小孩一样，新奇地看着自己在黑色底片中慢慢浮出。 照片里的她温柔微笑着，就算是自己对着镜子练了无数遍的笑容，戴上假发化上妆，气质却大不同。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看着身为角色的自己，连她都觉得判若两人。 这真的……是她吗？原来她也可以笑得这么美吗？ 「好神奇……」程若伊喃喃。 看她目不转睛的样子，林宇嵐勾了勾唇，「这张送你吧，当作纪念。」 「可以吗？」程若伊惊喜道。 「我留着也不能干嘛啊。」 「谢谢。」程若伊莞尔。 「小事。」林宇嵐不自在地抓抓后颈，「拍得差不多了，时间也不早了，不是要唸书吗？附近有一家蛮安静的咖啡厅，去那里吧？」 「我都可以。」 「那照片我回去修一修传给你？」 「这个就不用了。」 林宇嵐怔怔，「嗯？」 程若伊抓着手上的拍立得，就像一直以来追逐的美梦已经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一样。 她抿唇一笑，「有这个就够了。」 程若伊跟着老师念着的答案批改期末考题目卷，改完最后一题，她翻回第一张在右上角写上分数。 林宇嵐的一对一真的有效，不会的观念一点就通，题目讲一次就神奇地会了，连程若伊都对自己前所未有的理解速度不敢相信。 托林宇嵐的福，程若伊一直徘徊在四十几分的数学终于过了及格大关，她忍着欢呼的慾望，心想着抱学霸大腿竟然真的有效，让他拍个几张也值了。 放学鐘声响起，程若伊把考卷塞进书包，正想往前门的脚踏车棚走，却在背着书包走出教室没多久后在走廊上被林宇嵐拦下。 他勾唇笑着，「考得怎么样？成绩应该都公布了吧？」 「没有太惨，至少数学及格了。」程若伊莞尔。 「对嘛，就跟你说我来教效率一定高。」 「是是是。」程若伊无奈道。 林宇嵐还想说些什么，程若伊此时却敏感地察觉到周围人们的目光逐渐聚集在他们身上。 甚至还有些人在窃窃私语。 程若伊一顿，突然忆起眼前这位不仅是高材生，还是备受学校万千女同学关注的极品帅哥兼梦中情人。 自己这种小咖根本不是能站在他身边的料。 意识到这点，程若伊一颗心往下沉了沉。 她慌忙压低声音，开口：「我赶着回家，你还有什么事吗？」 林宇嵐愣了愣，「只是想问下次要约什么时候。」 「这个我们回去用讯息讨论好吗？」程若伊没等他应好，语速极快又道：「以后在学校装作不认识我。」 「蛤，为什么？」 「你太引人注目了。」程若伊脱口而出，愣了下又补充道：「我没有恶意，只是……」 「想过得低调。」林宇嵐挑眉，「好好好，那我这个不懂的人就先回去了。」 他还在记恨吗？ 程若伊有些想笑，但现在的状况让她根本笑不出来，她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林宇嵐摆摆手，说了一句「讯息见」就转身走了。 程若伊抿抿唇，低着头躲着其他人的目光，快步走下楼梯。 就在快到脚踏车棚时，又有三个人堵住她的去路。 程若伊叹了一口气，她今天是倒了什么霉运？一堆人抢着当她路障。 正想说一声「借过」，对方就抢先叫了她的名字：「程若伊。」 程若伊稍感意外地抬头，入眼的是何茉璃、李雅欣和王雪，班上女生的领头。 看到她们铁着一张脸，她惊了一下，自己应该没有招惹她们吧？ 李雅欣语气酸到一个不行，劈头就问：「你和林宇嵐很熟吗？刚刚聊得很开心嘛？」 原来是因为这个。 偷偷抱怨了一下林大学霸给自己添了一堆麻烦，程若伊面上毫无波澜，「不熟，偶然认识的，他看到我来打个招呼罢了。」 三人面面相覷，这次换王雪开口，语气没了李雅欣的酸，却不难听出厌恶，「不熟就离他远一点。」 我也很努力在保持距离了好吗？程若伊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她们是哪隻眼睛看到是自己缠着林宇嵐？ 况且全世界除了林宇嵐本人，谁不知道何茉璃喜欢林宇嵐？七班根本没一个敢跟她抢。 她们交头接耳着，程若伊听不到她们在讲什么，但也能猜个大概，不外乎就是让何茉璃放心、自己这种货色林宇嵐看不上等等。 程若伊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个……没事的话，可以借过一下吗？我要去牵脚踏车。」 她们终于安静下来，纷纷让开。 程若伊松了一口气，往自己的脚踏车走。 只是她没有看到的是，何茉璃在后面看着她的复杂目光，和旁边两人安慰的耳语。 ６ 巧克力的香气搭配松软蛋糕，入口即化的幸福感让程若伊瞇起眼。 「你怎么每次来都点这个？」林宇嵐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不禁问：「都不怕胖？」 「要你管。」经过一个月的相处，程若伊讲话已经不再拘束，她瞪了林宇嵐一眼，「这里的巧克力千层是最好吃的，你不懂。」 「我不懂的东西也太多了吧。」林宇嵐有些想笑。 随着学测一日日倒数，寒假也开始了，除了偶尔约拍外，林宇嵐也会在空间时间约程若伊出来单纯到咖啡厅念书，大多数时间各念各的，有时她有不会的题目就会让林宇嵐指点几句，现在的他们比较像一起读书的同伴。 林宇嵐没再提要公开她照片的事，程若伊为此松了口气，也就不再排斥跟林宇嵐出来，反正就有个学霸，她不抱个大腿那才叫亏。 程若伊低头算起题目，却听到咖啡厅门口传来不小骚动。 林宇嵐习惯性地皱眉，起身看向门口。 「怎么了？」程若伊怔怔。 林宇嵐一脸惊愕，「下雨了。」 这场雨下得虽轻却持久，两人在咖啡厅又待了半会儿，也不见丝毫趋缓的跡象。 天色越来越黑，程若伊站在门口，心里无比焦急。 「老闆说伞被借完了，你有带伞吗？」林宇嵐走出门。 「怎么可能……」现在是缺水的一月欸。 「也对。」 「那现在怎么办？」程若伊伸出手，在感受到雨滴的寒冷后瑟缩收回。 林宇嵐没有回话，他低头思索着什么，半晌后突然道：「到我哥那边去吧，他住这附近而已，用跑的大概三分鐘能到。」 程若伊正想拒绝，林宇嵐却已经脱下自己的风衣外套罩在她头上，拉着她的手衝进雨中，「走囉！」 这傢伙怎么还是这么自我中心！ 程若伊猝不及防被拉着跑，只好抓紧肩上的包包，咬牙大喊：「喂！慢点！」 像疯子般一路狂奔，当他们终于拐进骑楼，程若伊悻悻然甩开林宇嵐的手。 刚想骂对方这样跑很危险，她的满腔怒火却在看到林宇嵐只穿一件湿透了的毛衣后被浇熄。 「没弄湿吧？这件风衣还蛮防水的……哈啾！」林宇嵐打了一个喷嚏，瀏海此时全部溼答答地黏在额上。 雨不大，冷风却让湿意侵入四肢百骸，矮小的程若伊裹着林雨嵐厚实的风衣倒也没有淋到什么雨，但林宇嵐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刚刚旁边就有一家小七，我原本想说去买把伞就好了。」程若伊想发怒也发不出来了，她把长至自己脚踝的风衣扔回林宇嵐头上。 「我没想那么多。」林宇嵐笑出声，拿出钥匙打开门，「我哥应该还没下班，进来吧。」 林宇鸿的租屋处格局简单，虽然连个像样的客厅都没有，但一个人住倒也刚好，常常留宿的林宇嵐甚至还有自己的一间房。 「你在这坐一下吧，看要滑个手机还是干嘛。」林宇嵐领着她进房，自己拿了几件换洗物便往门外走，「我去冲个澡，马上回来。」 程若伊很少去别人家作客，此时有些拘束不敢往床上坐，觉得无聊了才大着胆子四处张望。 一旁的小型照片墙吸引了她的目光，程若伊走近了瞧，看到每张照片的一小角都印着一个半透明浮水印。 「蓝天。」她喃喃，忆起这是林宇嵐的网名。 「拍得不错吧？」 程若伊回头，才发现林宇嵐不知何时已全身乾爽地站在门口。 「你很喜欢拍天空吗？」 墙上大多数的照片也都是拍天空，有晴空也有夕阳，看得出来摄影师对天空的热爱。 「对。」林宇嵐走近，「看着天空，我总觉得自由近在眼前。」 你不自由吗？ 程若伊怔怔，欲言又止。 「这里姑且算我的避风港吧。」林宇嵐道，「我爸妈不喜欢我学摄影，我只能把照片贴在这里。」 程若伊开口，「为什么？」 「因为摄影不能当饭吃，像我哥，明明有其他工作机会，偏偏要放着研究所不念，跑去当薪水不稳定的摄影师，为此我爸妈和我哥一见面就会吵架。」 林宇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继续说下去，像是已经压抑了太久，突然有了个宣洩的出口，那些烦心事就如山崩般溃堤而出。 「我哥就是这样离家出走的，我爸妈害怕我这个优等生被我哥带坏，就更限制我的爱好，从小也都只会逼我念书。」林宇嵐顿了一下，声音放轻了些，轻到几乎听不见，「我有一瞬间想过要走摄影相关行业，但这个念头马上被我自己掐灭了。」 程若伊觉得自己彷彿看到了他肩上的包袱，承载着所有人的期待，只能把自我压得小到不能再小，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些林宇嵐没有对别人说过。 这就是为什么他总是皱着眉吗？程若伊从前还暗自腹诽过明明身为人生胜利组，却一脸跟人有什么苦大仇深似的，现在好像有些懂了。 沉默到了最后，程若伊还是不禁开口，「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 林宇嵐回头，程若伊望进他一如既往看不清情绪的深黑瞳，激动使她止不住颤抖，声线却异常平静。 「我没有家人。」她轻声说着，彷彿只要表现地云淡风轻，现实就不会是现实，「我妈在我小的时候外遇跟人跑了，我爸因为工作一年跟我见不到几次面，也没有什么亲戚，我从小到大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 林宇嵐呆了呆，眼里闪过一抹后悔，「抱歉，我不是……」 「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程若伊摇头，「我不是想可怜我自己，我知道你也很痛苦，我只是忍不住……该道歉的是我。」 林宇嵐静默。 「我很自由，但太过自由了，反而会迷失方向。」程若伊冷静下来，「我没有梦想，每天得过且过，没有人对我寄予期待，所以我很羡慕你……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林宇嵐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是互相羡慕吗？看来我们都一样嘛。」 他们很像，却也不像。 两个极端的个体都找不到自己的立足点，在摇摇晃晃抓不稳重心的同时，反而逐渐拉近距离，牵起手生出几分惺惺相惜。 林宇嵐的神色恢復如常，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不挑食吧？我刚有打电话叫我哥顺便买晚餐回来，你吃完再走吧。」 程若伊怔怔点头。 吃完晚餐，应付着林宇鸿饶富兴味的眼神和一连串「你们真的没有在交往吗不然为什么宇嵐身边会有女孩子」的追问，最后在林宇嵐烦躁的臭脸里互相道别。 7 「别动，想眨眼就说一声。」程若伊屏气凝神拿着眼线笔在林宇嵐的眼眶描绘，当她画到眼尾，才终于松一口气，「好了。」 林宇嵐现在坐在程若伊房间的化妆台前，一张脸任由程若伊涂涂抹抹，起因是某次约拍结束后，程若伊一如既往地喊着「好累我骨头要散了」时，林宇嵐回了一句：「真的有那么累吗？」 「不然你来啊？」 林宇嵐心直口快，「好啊。」 回过神来才发现程若伊紧紧盯着自己，眼里闪动着狡黠，才顿感大事不妙。 然后他就坐在这里了，他还真没想到第一次进女孩子的房间会是在这种状况下。 程若伊拿着发胶帮他把头发抓成角色的样子，因为程若伊没有男性角色的假发，就带了点恶趣味地帮林宇嵐选了某乙女游戏知名霸总李泽言，把林宇嵐的真发拨个分线抓个造型就可以直接出角。 结束后，程若伊去厕所把手上的发胶洗掉，一回来就看到林宇嵐对着镜子审视着自己。 他回头看向程若伊，「帅吗？」 「……李泽言才不会这样笑。」 帅是真的帅，林宇嵐本来就有一张称得上校草的脸，程若伊的化妆技术也不差，把眼尾拉长上挑后，要说不还原也没人比他更还原了。 程若伊忽地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刺眼，每每这种时候才会确实感受到眼前这人拥有一副好皮囊。 「那不然呢？」林宇嵐问道，而后板起脸，「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程若伊瞬间喷笑。 「还有什么……黑卡拿去刷？」林宇嵐说完还很认真地偏头道，惹得程若伊笑到流泪。 闹了半晌，等两人都笑累了，空气才寂静下来。 程若伊躺在床上放空了一下，又鬼使神差地开口了：「我说过你不会懂为什么我会想低调，对吧？」 林宇嵐抬头，没有回话。 「其实很好懂，也没什么，就是自卑罢了。」程若伊闭眼。 「从小就是这样，同学有爸妈准备的点心可以吃，我没有；同学有爸妈送的漂亮衣服可以炫耀，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连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然后就被排挤了，很可笑对吧？」 第一次和人说这些，她比想像中冷静很多。 「我带着这种自卑长大，学会了尽量降低存在感，这样就不会被欺负，就算知道这种想法是治标不治本，久而久之也刻在骨子里了。」 沉默了半晌，林宇嵐也开口了：「我也差不多吧。」 「我有完整的家庭没错，但从小我爸妈就对我们兄弟特别严格，书必须念，还得名列前茅，名次掉出去就是打骂伺候。我在高压下长大，小时候总想着，为什么其他小孩都能在外面玩，我却要关在房里设法赢在起跑点？」 而后林宇嵐笑了，「我们这样算交换秘密吗？」 「这样讲好噁心，不如说是当彼此的垃圾桶？」 「也行。」 气氛顿时轻松起来，两人的语气都平淡得彷彿口中的故事只是故事。 「可是你有梦想。」程若伊道，「不走相关行业也不一定要放弃摄影啊，我上网查过了，摄影相关科系其实都会偏设计类，而且摄影课程都很粗浅，大多数人都是选择把摄影当副业或单纯爱好，你爸妈应该管不了这些吧？」 林宇嵐愣了愣，过不久突然绽开笑顏，「你查过了？」 程若伊反应过来，倏地脸红，「突然想到才顺手查的，别想那么多！」 「看来还是挺关心我的嘛。」林宇嵐笑得欢，惹来程若伊的白眼。 不知道是不是程若伊的错觉，林宇嵐的眉头似乎松了些。 「其实我挺好奇的，是什么契机让你开始玩cos？」林宇嵐突然问道。 「小时候无意间接触到动漫，也没什么契机，就自然而然开始玩了。」程若伊道，说完又顿了顿，「我总觉得，cos的时候，我就是那个角色，我可以拥有身为主角的勇气，我不再是自卑的程若伊，这是让我可以短暂拥有自信的魔法。现实中的我很讨厌镜头，但是戴上假发化了妆、成为了动漫人物，我就可以笑着享受身为全场焦点的感觉。」 她自嘲地笑，「很莫名其妙吧？都几岁了还扯什么魔法，场次上的那个那根本不是我，不管谁看到真实的我都会失望吧？」 林宇嵐没有嗤之以鼻，更没有回话，他偏着头若有所思。 程若伊没有在意他的反应，她起身坐到化妆台前，「我还没帮你化唇妆，坐过来一点。」 「还没结束啊？」已经坐了两个小时的林宇嵐哀嚎。 「别废话。」 程若伊拿着唇刷沾了些奶茶色唇釉，接着细细地沿着林宇嵐的薄唇描绘。 林宇嵐感受到唇刷在嘴唇上游移，有些痒，程若伊的脸此时放大凑在他眼前，连眼睫毛都根根分明。 其实程若伊素顏也不差，小巧的瓜子脸、一双圆眼微闔时透着文静清雅，只是这一切都被遮盖在黑框眼镜下，不细看就不会察觉。 她睫毛好长啊。 林宇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就这样鬼使神差地伸手摘掉她的眼镜，在程若伊迷茫的视线中—— 他吻了上去。 程若伊的世界突然变得模糊，她原本正想问林宇嵐又想搞什么鬼，就感觉到自己微张的唇瓣上贴上一抹温软，林宇嵐放大的俊脸近在眼前，伴着唇釉的水果香气，一触即离。 没有人说话，程若伊瞠大双眼呆愣在原地，手上的唇刷早已不知掉在地板何处，林宇嵐回过神来，耳尖剎那染上緋红。 「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哎不对，我是……」林宇嵐起身退后一大步，急得说不清话。 程若伊依旧石化着，缓慢举起手轻触自己的下唇。 「我……我去卸妆！」林宇嵐满脸通红，最终衝出门外落荒而逃。 程若伊终于反应过来，脸上热度倏地往上冒，双手摀住脸。 完了。 8 继那个意外的吻后，他们就没有再联络了。 程若伊早已平復心情，只是讯息栏少了林宇嵐每日早安午安晚安的骚扰，尷尬縈绕在空空的聊天室里。 她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庆幸难得的清静，一方面却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空了，还带着一丝害怕。 那时的悸动和燥热不是假象，她在无意间越来越依赖林宇嵐，一个声音告诉她她应该去面对某个事实，但她不愿去想，也拒绝去想。 她不知道林宇嵐在想什么，但她也没精力再顾其他，复习进度和课业压力排山倒海而来，她每天都在一叠叠讲义中度过。 计时器响起，程若伊对着眼前依旧来不及写完的数学歷届叹了口气，开始对起答案。 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她看着详解，试图把不会写的题目釐清。 她算到一半，平常几乎没动静的手机却突然震了几下，她打开讯息栏，入眼所及让她愣了愣。 明明已经好几个礼拜都了无音讯，此时却有未读讯息的红点显示在林宇嵐的名字上，程若伊有些犹疑，最终还是点了进去。 ——你现在在哪？ 程若伊有些莫名，怔怔打字回话。 ——在家，怎么了？ ——你下来一下。 程若伊愕然放下手机，连数学题都不顾，边喊着「不会吧」边衝到房间外的小阳台，低头一看。 林宇嵐就站在她家门口，似有所感地抬头，在夜晚路灯的朦胧光线下对上她的眼。 他脸上掛着笑，招了招手要她下楼。 程若伊急急忙忙地衝下去，打开大门劈头就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也不事先说一下！」 「刚好路过附近，突然想到就来了。」林宇嵐略显窘迫，「应该没打扰到你吧？」 「你都在这里了才问……」 程若伊想起了那个吻，脸上温度顿时飆升。 林宇嵐是真的来得很临时，他此时撇开视线不敢看低着头的程若伊，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叫对方下来。 尷尬瀰漫于两人之间，夜色使他们看不到双方透着红的耳尖，许久都没有人开口。 沉默使程若伊渐渐冷静，先前的复杂心情才后知后觉涌上，不安染上思绪。 「你别跟我说你叫我下来只是为了打招呼，如果是的话我先上去了。」程若伊匆匆后退。 「等等！」林宇嵐心急了，他抓住程若伊的手。 程若伊没好气地转头，「干嘛。」 林宇嵐闭了闭眼，豁出去似地弯下身。 唇瓣再次落下，但这次烙在程若伊的额头。 林宇嵐不敢看她的表情，自顾自把下巴靠在她头顶，身高差使他做这个动作一点困难都没有。 「我喜欢你。」话音落下，程若伊在林宇嵐怀里瞠大双眼。 「一开始没有察觉到，上次忍不住……才发现的。这几个礼拜我一直在釐清自己的感觉，今天忍不住就衝过来了。」 程若伊看不见他的表情，她悄悄抓上他的衣角，觉得一切如梦似幻，但耳边的心跳声却又如此真实。 「你也知道我一直都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脑袋老是缺一根筋。」林宇嵐很紧张，一段话被他说得断断续续，他又深吸一口气，轻道：「所以你觉得呢？要接受我吗？」 程若伊许久都没有答话，林宇嵐发觉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急忙退后才看见她红着眼眶。 「喂你怎么哭了！」林宇嵐慌了。 程若伊抹了抹眼，强忍鼻酸哑声道：「我才没有哭。」 「好好好你没哭。」林宇嵐不知道自己是碰到她哪个哭点，只好顺着她。 程若伊呆呆站着，看着眼前这个高她二十多公分的大男孩在原地团团转，一副想安慰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蠢样，半晌后突然问：「你喜欢我哪里？」 林宇嵐也愣了，他没想到她会拋出这个问题。 努力思考了很久，他跟自己当机的大脑妥协了，「我不知道。」 「你不是学霸吗？连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程若伊显然不满意。 「学霸也不是什么都会啊。」林宇嵐无奈道。 「可我什么都不会。」程若伊缓缓道，「我成绩差、长得不漂亮、身材也不好，每天活在自卑中……你喜欢的是那个你按下快门时自信笑着的角色，不是这个失去魔法就一无是处的程若伊吧？」 她不值得他的喜欢。 他本该可以跟学校里随便一个校花交往，因为他有那个本钱，可是她什么都没有。 她连站在他身边都会相形见絀。 在那个吻后，不，甚至在更早之前，在他们于一次次约拍和讯息来往后变得越来越熟悉时，她就隐约感觉到了，他们的距离很危险。 她不让自己去想，选择沉溺于有人陪伴的快乐中，因为不想失去这一切。 可是这层纱窗纸还是被捅破了。 「现实中的我普通得随时都会被人群淹没，为什么是我？」 「怎么还在想这个？」林宇嵐叹了一口气，单膝跪下抬头看向她，「就是喜欢上了，没有理由。」 「你说过身为角色的你和现实中的你是不同的，但我看到的可不是这样。」他神色认真，「戴着假发化着妆，可那个和我斗嘴、嫌我拍得不够好的，不都是程若伊吗？」 「你还不明白吗？不论是开心还是难过、自卑或自信，都是由心而生的，这一切都是你的一部份。 人可以有很多面，也可以决定对谁展现哪个自己，没有什么虚假真实之分，而我看到的，不只是那个不怕镜头的你，还有自卑的你、逃避现实的你，我喜欢的也许是身为角色的你，但那也是程若伊，不是吗？ 定格的那个瞬间也许不是永远的，那也没关係，我只要让你永远笑得像照片里那样开心就够了。 我来负责把它变成永恆。」 程若伊怔怔，这是她第一次俯视在她心中一直高高在上的林宇嵐。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要明白了没？」林宇嵐笑了，「就像我的梦想和其他人对我的期待并不衝突一样，这是你让我明白的，怎么你自己就这么傻？」 「……我才不傻。」程若伊嘟囔。 「你很傻，你是傻瓜。」林宇嵐理直气壮，「所以傻女孩，要和我在一起了没？」 程若伊没有答话，她往前倾身，就这么扑向林宇嵐。 林宇嵐赶紧起身，千钧一发间接住眼前的娇小女孩。 「所以我们从垃圾桶晋级到男女朋友了吗？」 「听起来好肉麻。」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9 忐忑点开录取名单往下滑，在终于看到自己的名字时，程若伊才终于呼出一口气。 讯息也准时传了过来，一点开手机就是林宇嵐一连串焦急的「考上了吗？」「考上了吧？」。 程若伊噗哧一笑，直接按下拨号键。 电话接通，不等林宇嵐开口，她就快速道：「考上了。」 「对嘛，我就说你行！」 「说得倒轻松，之前一直刷我讯息提醒我放榜日期的是谁啊？」程若伊调侃道，「明明放榜的是我，怎么你比我还紧张？」 「之前我放榜你不也紧张得很。」繁星早就放榜，已经确定上台大电机的林宇嵐嘟囔。 距两人交往已经过了一年多，这一年里也没有经歷什么大风大浪，两人都是独立惯了的性子，虽然应程若伊的要求两人的关係依然在学校保密，但光是午休时间偷偷溜出来一起吃午餐这一小段短短时光就能让他们满足。 学测在即，程若伊甚至尽量不去打扰对方，连在咖啡厅读书都安静了许多，不再老是问问题。 她知道林宇嵐表面轻松，肩上扛负着却是足以压垮一个人的重量。 而后学测也平安度过了，漫长却有彼此相伴的一年随之结束。 程若伊很珍惜这段感情，她不曾和人有过这样的羈绊，是林宇嵐带她认识了更广阔的世界。 她只想要一直就这样过下去。 「我当然紧张啊，全校都在为你紧张好吗？」程若伊道，又有些担心地问：「你爸妈呢？总不会一点表示都没有吧？」 「他们说要带我去吃大餐庆祝，但我哥说不去，我就跟着拒绝了。」 程若伊看见他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只好欲言又止。 林宇嵐一派轻松地转移话题：「恭喜你考上了，找时间来庆祝吧？就平常那家咖啡厅怎么样？巧克力千层儘管点，我请客。」 「好啊。」程若伊强打精神勾了勾嘴角。 程若伊考上的只是一所南部大学的日文系，而且还是千钧一发才挤上公立学校，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庆祝的，但看林宇嵐也在为她高兴，也就一口答应了。 而且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注定了即将面对远距离的命运，她想把握剩下的时光。 程若伊悄悄握紧了拳。 虽然已经有学校念了，不需要再拚指考，但程若伊仍然得到学校去。 下课铃响，她心里想着去个厕所好了便往门外走，谁知只是上个厕所的短短时间内，教室里就出了不小骚动。 程若伊甩着半乾的手走回教室，却在进门时看见几乎全班的女生都围在一起，细碎的安慰声和忿忿不平的骂声源源不绝。 程若伊小心翼翼凑过去，在人群的空隙处看见瘫坐在正中间哭得梨花带泪的何茉璃，王雪和李雅欣正温声细语地在旁哄着。 她不明所以，四处张望想找人来问清楚情况。 随手抓了一个在旁边看好戏的男同学，她劈头就问：「发生什么事了？」 男同学道：「也没什么，就是何茉璃和那个一班的林宇嵐告白然后被拒绝了。」 程若伊瞠大双眼，「然后呢？」 「蛤？什么然后？」他脸上依旧写满疑惑，「就被拒绝了啊，还有什么然后？」 程若伊怔怔。 男同学见她没有再问下去，皱着眉逕自离开了。 程若伊还在原地呆呆站着。 她不是没有想过何茉璃会去告白，毕竟也快毕业了，再不表明心意就没机会了。 她也知道林宇嵐一直以来都很抢手，虽然是她要求不公开恋情的，她也不能怨些什么。 但听到的剎那心里还是不免刺痛一下。 程若伊把脚踏车牵出停车位，随着放学人潮走出脚踏车棚。 她被早上何茉璃告白的事搞得心烦意乱，没有像往常那样传讯息告诉林宇嵐自己先回家了，连将手机开机都没有心情。 而且她知道就算她传了讯息，对方也会几小时后才看，这几个礼拜的放学时间，林宇嵐都被叫去筹备毕业典礼相关事宜。 和程若伊不同，就算有学校念了，林宇嵐也半天都不得间。 她一个人牵着脚踏车走着，本是习惯了的孤独，此刻却让她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 「程若伊。」背后有道声音叫住她。 程若伊回头，看到的是眼睛还有些红肿的何茉璃。 程若伊一点也不意外会看到她。 她烦躁得很，从前的低眉顺眼荡然无存，她没好气道：「找我有事吗？」 「我今天跟林宇嵐告白了。」何茉璃咬唇，看起来像极力压抑着什么，「你知道他拒绝的理由是什么吗？」 程若伊一怔，某种不安浮上心头。 「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何茉璃颤抖着，眼神却格外坚定地注视着程若伊，没有错过任何一丝闪过她眼底的情绪。 何况是她脸上不只一瞬的慌乱。 「程若伊，那个人是你吗？」 10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我？ 「我喜欢他喜欢了快三年，可是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为什么你就不一样？」 程若伊无措地看着再次落泪的何茉璃，句句哑声质问都直中她心坎里。 「我问他他是不是喜欢你，他没有说话……他默认了。」何茉璃眼泪掉得更兇了，理智告诉她这些不是程若伊能够左右的，但满溢的悲伤使她只想把所有情绪都宣洩在对方身上，「为什么是你？我没办法接受……」 程若伊如鯁在喉，半晌才挤出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第一次察觉到是大概一年前，他问我认不认识你。」何茉璃哭得压抑，「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传讯息给我，结果只是要问你的脸书，很可悲对吧？」 ——你认识一个女生吗？矮矮的，男生头，戴方框眼镜，应该也是二年级。 ……原来是这样。 程若伊哑然，她一直在想当初林宇嵐是怎么联系上她的，原来是透过何茉璃，毕竟自己的那个脸书帐号只有加班上的群组。 何茉璃继续道：「你知道吗？他接下来少少几次传讯息给我都是在问我你在班上过的如何。」 「每次在班上午休不见你的人影时，他也不会在自己位子上。」 「你们是不是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我都看到了。」 她苦笑。 「因为我喜欢他，我的视线无时无刻都追随着他的身影。」 「吶，程若伊，但为什么偏偏就是你呢？」 程若伊没有回话，她牵着脚踏车衝出校门，跨上去踩了几步后就头也没回地落荒而逃。 风狠狠地刮在她的脸上，她却麻木地感觉不到任何痛，只有一颗心因为满腔压抑而紧缩着颤抖。 为什么是我？ 「这种问题就别问我了……」她喃喃。 一直小心翼翼压在心里最深处的自卑破壳而出。 「我也不知道啊……」 有时候，程若伊觉得自己离林宇嵐很近。 早晚用讯息通知声堆积的日常问候、每日午时短暂相会的喜悦……甚至偶尔到林宇鸿那儿打游戏就是一下午，时不时还会在走神时际被偷亲，害臊得一掌往对方头上巴下去。 还有看到对方拿着相机时闪烁着自信的双眼时，程若伊都觉得他近在咫尺。 这是只有她才能看到的光景，这是只属于她的林宇嵐。 可是有时候，她却觉得林宇嵐远在天边。 他因为家里的压力烦躁得要死时、他努力当着父母和兄长间的沟通桥樑时、他考不到理想成绩而气恼得人间蒸发讯息也不回的时候，程若伊都只能看着、乾着急着。 明明是他让她能够面对自己真正的样子。 但在他低潮时，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更何况林宇嵐是学校满受寄望的资优生、高掛在榜单最上方的学霸，好像矮小的自己怎么伸手、怎么踮脚，都碰不到对方。 曾经无数次梦到林宇嵐往前疾跑着，奔向她所未知的前方。 程若伊在后头追赶，脚步却永远不及对方快速，只能踉蹌地走着。 她哭喊要林宇嵐等一等她，不要像曾经在她身边的人一样都纷纷落下自己，四周却逐渐变暗，而前方的身影也逐渐模糊变小，融进前面泛着光亮的门。 那是她触不可及的世界。 11 六月凤凰花开，抱括程若伊在内的高三生们也迎来了高中三年漫漫旅途的最终一步。 颁奖的乐声在礼堂中悠扬，林宇嵐在台下眾多学生的注目中领了个学业优异奖，在远方相机的镜头中紧抿唇线，儼然一副不自在的样子。 台下的程若伊在心里偷笑，平常林宇嵐拍她时都很顺其自然，谁知道当镜头对准的人换了一个时就变得那么紧张，有够呆。 程若伊笑够了，瞇着眼看着高在台上的林宇嵐。 因为个子高，其他人穿起来松垮垮的黑白学士服套在他身上反而凸显了他原本的典雅气质，还无端添了几分颯爽。照明灯在他周遭镀了一层濛濛亮的光，就好像是从他体内散发出来的气场一样。 程若伊叹了一口气。 这么耀眼，怪不得一堆人追。 她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眼队伍中后方的何茉璃，何茉璃没有发现她的视线，无比专注地注视着台上。 程若伊心情复杂，这个月以来她下意识地躲着何茉璃，一方面却很庆幸她没把她和林宇嵐的关係公之于眾，否则到时泪眼来质问她的就不会只有何茉璃一个。 何茉璃失恋后恢復正常的速度快过大家想像，班上的同学们嘴上不说，但其实都心照不宣地认为她会再低潮一阵子，没想到几天后就看到她一如往常地笑瞇瞇道早。 只是谈笑间再也闭口不提林宇嵐，路过贴着对方照片的榜单时也目不斜视地走过，于是也没人敢再和她提起。 思绪流转间，最后一批优良奖的同学也下台了，班导起身喊大家去一旁整队，准备领毕业证书。 上台接过证书，程若伊浅笑地看向台下，她今天没戴眼镜，在学测期间长长的头发不像从前那样乱糟糟地翘来翘去，而是束成了低马尾，原先遮脸的瀏海也分到旁边，甚至上了一些淡妆。 以往的阴沉底下是一张小巧清秀的脸。 这是她早上一时起意弄的，虽然不像cos时彷彿直接换个人那般夸张，但少少几笔就足以让程若伊给人的感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在今日走进教室时就已收到班上不少惊奇的目光。 纵然有些惧意，但程若伊没有退缩。 已经是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天了，在这一天里，她不想再去想怎么淹没于人海中，她只想抬头挺胸地结束一切。 今天的她只当她自己、只当程若伊。 典礼结束，毕业生们和家长鱼贯而出，四处在校园内找地方合照，程若伊在人群中张望了半天，才终于看到被不少女生包围的林宇嵐。 林宇嵐手上已经充斥着他人送的各种花束，一边还试图委婉地拒绝周围接二连三的合照邀约，想走也走不开。 他眼尖地看见了在外围徘徊的程若伊，脸上一喜，连那一大圈的女生都不顾了，踮起脚就一个劲地向对方招手。 程若伊怔怔，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倏地被林宇嵐拉入人群中心。 林宇嵐狡黠地笑了笑，牵着她的手高高举起。 程若伊还没搞清楚情况，就听他大声道：「这我女朋友，交往一年多了，谢谢各位的支持爱戴。」 说着还当眾俯下身在程若伊脸上亲了一口，而后拉着她一脚开溜。 眾多原地石化的女性：「……」 一旁不幸遭到闪光波及的单身男同学们：「……」 跟着其他人一起石化的程若伊：「……」 「小璃，这样真的好吗？」王雪还算理性，忧心地转头问身后不发一语的长发女孩。 这一切，都被站在远方廊内的三人尽收眼底。 何茉璃望着林宇嵐和程若伊远走的背影，摇摇头。 李雅欣忿忿不平道：「平常看程若伊安安静静的，没想到藏这么深，什么时候把林宇嵐勾引走的都不知……」 「李雅欣。」何茉璃警告似的瞥了她一眼，语调平平却让对方顿时寒毛直竖，「够了。」 李雅欣訕訕闭嘴。 「当然也就只能这样了，不然呢？难道我还要千方百计去破坏人家的恋情吗？我还真没兴趣做小说里的恶毒女配。」她趴上栏杆，「而且林宇嵐不是那种会轻易就被勾引走的人，他还陪着程若伊，就表示他真的喜欢她。」 顿了一下，又苦笑道：「要不然也不会让我倒追了这么久还都无动于衷。」 这三年来，她费尽心思地靠近对方，林宇嵐却始终都没有改变，看向她时还是一脸冷淡。 她累了。 「一开始其实真的很难过，不懂为什么他会看上她。不过后来想想，他跟程若伊在一起时真的笑得很开心，那是我做不到的。」她喃喃，而后轻笑，又回到平时那个温柔开朗的何茉璃，「不过这样大概就够了吧，你们也别去四处道人家是非。」 李雅欣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反驳。 「那次放学去找她哭诉单纯是我一时情绪控制不当，放心好了，要追姐的男人可以绕台湾一圈。」何茉璃道，而后转头朝另一边走。 她挥手，「别聊这个了，咱们也去拍照吧。」 三巨头其二面面相覷，只能赶紧跟上。 12 程若伊被林宇嵐拉着跑到一个较为空旷的树下，还未从石化状态回过神来，就听到林宇嵐心虚道：「我刚刚那样没关係吧？反正都毕业了。」 程若伊挑眉。 「以后谁都打扰不到你啦。」林宇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色，「你应该没有……生气……吧？」 程若伊看他这副模样，不太解气地抬手就朝林宇嵐的头巴过去，「事情都过去了才在问这些。」 林宇嵐吃痛地弯腰，委屈的模样像极了抢不到糖的小孩。 「真是……下次先问过我，不然被你吓得要死。」 「我怕你不答应，我想这样跟大家公开很久了，一方面是想让那些女的死心，别再追着我跑，一方面……」 他瞇眼，某种情绪在眼底一闪而逝，「宣示主权。」 「有什么好宣示的？」程若伊没听懂，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生气。」 「没有吗？」林宇嵐怔怔，「因为你对这件事一直很排斥，我才……」 「人总要学着向前迈进，不能一昧活在他人眼光中。」程若伊眼神复杂，「今天算是踏出一步了吧。」 也只能前进了，不然怎么能追上去继续和他并肩？ 林宇嵐闻言，欣喜的笑，他今天心情很好，为着程若伊的改变，也为着似锦的未来。 两人在原地站了许久，林宇嵐拿着相机对着程若伊拍，程若伊拒绝烦了便由着他按快门，除此之外并没有过多交流，两人都享受着此刻的愜意。 「若伊？」一道有些犹疑的嗓音响起。 程若伊认得这个声音，她几乎不敢相信地回头，在看到来人时倏地哽咽了一下，「爸。」 她本以为他不会来了，并且也这么确信着。 「你怎么来了？」程若伊想走上前去，却在即将迈出步伐的那一瞬退缩了。 「排到假就赶紧飞回来了，没想到我到的时候典礼已经结束了。」程英贤走近，将在路上匆匆买的的花束递给程若伊。 他终究是没敢张开手拥抱女儿，只是沉默了一下，又开口道：「你的人生我已经缺席了太久，竟然连个毕业典礼都赶不上……对不起。」 程若伊不知所措地抱着花束，眼眶有点儿红。 林宇嵐原想偷偷退开，让他们父女好好聚聚，没想到程若伊默默牵起他的手，五指相扣。 她需要有人陪着，才能有勇气面对这个局面。 程英贤也注意到了这个小举动，他抬眼看向林宇嵐：「你是若伊的男朋友？」 「啊、对。」林宇嵐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见到岳父，尷尬又紧张地道：「您好。」 程英贤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好好照顾她，连我的份一起。」 林宇嵐不禁严肃了几分，语气加重道：「我会的。」 程若伊还未平復下来，静默着没说话，只是紧紧地牵着林宇嵐，深怕他离开自己。 程英贤也看到了这一幕，有些迟疑地问：「那……若伊，等一下爸爸载你回去吗？」 程若伊怔怔，犹豫地看了眼林宇嵐，最终还是摇摇头，张口道：「不了……我等等还有事，爸你先回去吧。」 顿了一下，她又微笑，「爸，谢谢你，今天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我很快就回去了。」 回到她的家。 「这样真的没关係吗？」 「没事啦，不是说好了要约会吗？」程若伊拉着林宇嵐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安抚似的笑笑。 「可是你爸不是很久才能回来一次吗？」 「就说没事了你是在婆妈什么。」 林宇嵐闻言，瘪嘴嘟囔了一声「好兇」。 程若伊难得没回嘴，静默着埋头往前走。 林宇嵐正想打趣她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就听她小声道：「因为……你不是已经开始搬家了吗？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被你爸妈塞进车里带走，我现在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早在放榜时林宇嵐就和她提过了，林家决定全家陪着林宇嵐北上搬家到台北，一来林宇嵐上学方便，二来林父的工作正好有调职机会。 除了林宇鸿依然还留在台中，所有人都得各奔南北。 林宇嵐怔怔，在人潮的掩盖下红了耳根，不捨的情绪却也汹涌而出，一时之间五味杂陈，竟也安静了下来。 穿过车潮和商舖林立的繁华街道，在这喧嚣纷闹的世界中，两人间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却也无人先开口打破。 只是又更用力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13 手机一下下地震动，程若伊缓缓睁开双眼，不情不愿地把闹鐘关掉，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就怕吵醒其他三个正睡得香的室友。 今天全寝室只有她一个人有早八，程若伊带着一肚子起床气洗漱，习惯了大学生的作息，现在的她每日都在怀疑高中的自己是如何准时早起的。 刚买完早餐，林宇嵐的讯息就准时到达。 程若伊拿起手机，入眼所及是一张天空的照片，只是整片都灰矇矇的，看不清太阳。 又半年过去了，程若伊因为无亲无故，所以几乎不回台中，更何况是直接搬到台北的林宇嵐。中间隔着从南到北的长长距离，他们几乎是两个月才能见上一面，不变的只有每日早晨讯息栏里互传的天空，这是分别后不约而同养成的习惯。 他们在蓝天下相遇，又为同一片天空而活。 ——又是阴天，你那边怎么样？ 程若伊随手拍了一张南部的好天气回传。 ——大晴天，羡慕吧你。 ——可恶！ 紧接着是几个哭哭的贴图从对面传来。 程若伊轻笑，但还没来得及回覆什么，就看到新讯息跳出。 ——好了我要赶着去上课了，晚点电话联络。 和从前一样我行我素，是林宇嵐的风格。 「也不知道关心几句再下线……」程若伊嫌弃地喃喃，把原本打到一半的慰问删除掉。 望着空掉的讯息栏，她倏地有些失重感。 不想再多想，她匆匆把手机收起，朝教室的方向走去。 上了大学后，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保持低调，开始尝试以往想都不敢想的穿搭、化上喜欢的妆，头发也在时间流逝中一点一地留长，她慢慢变得外向，加入彩妆相关的社团、和室友熟起来……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不少，只是这些人里少了林宇嵐的身影。 虽然天空依旧相连，他们的世界却好像错开了。 「所以，你男朋友是台大的？」 「小声点！」程若伊焦急地竖起食指。 「小声什么啊？又没必要躲躲藏藏。」余婷宜饶富兴味地翘着腿，「所以这就是你死都不去联谊的理由？有个远距离的男朋友？」 余婷宜是程若伊的室友之一，一个名副其实的爱玩客，联谊、迎新、夜衝等活动都少不了她，另外两个室友都被她半夜拖出门玩过，独独程若伊死不答应，偏偏她又是跟林宇嵐一样心直口快的性子，今天在食堂巧遇程若伊就把一直以来的疑问给问出口了。 程若伊招不住她大剌剌的眼神，双手一举就全招了。 她无奈道：「你太大声了。」 「欸……男朋友啊，真好，小俩口甜甜蜜蜜的。」 程若伊被说得双颊通红，低低说了声没有。 余婷宜见她这副害臊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真可惜，不然我看隔壁数学系的某个学长好像就喜欢你这种安安静静的小女生，我看他人也不错的说。」 程若伊不善长应付她这种擅长推销的人，想反驳的话哽在喉咙里，只能一个劲地摇头，白皙的脸越来越红。 余婷宜爆笑，在人满为患的食堂引来不少视线。 程若伊放弃让她小声一点，只能尝试忽略那些注目礼。 余婷宜笑够了，换了个姿势坐，问道：「不过远距离……要真的很爱对方才能做到吧？如果是我，一定不到几个礼拜就分了。」 程若伊怔怔。 「我看过不少例子，通常都是上了大学后两方渐行渐远，一堆间隙跟争吵就会伴随而来，过没多久就分光光了。」余婷宜道，「远距离要撑都很困难，每次说自己一定可以和对方坚持下去的人最后有八成都会打脸。」 程若伊想反驳，但长久以来的所有不安却逐渐浮现，她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余婷宜讲着讲着又顿了一下，急忙解释：「我不是要唱衰你们啦，只是有感而发。」 「这就是为什么姐不想交男友，越陷越深就越来越难抽身。」她眨眨眼，「玩玩就好，反正也损失不了什么。」 程若伊勉强笑了笑，低头吃着自己的麵。 余婷宜看她没有反驳，也就高兴地继续说了下去：「话说回来，你男朋友是什么可怕的学霸，能上台大的都是怪物吧？国家未来的栋樑欸，感觉就跟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 不是同一个世界的。 程若伊咀嚼着这句话，有些恍神。 余婷宜自顾自地讲得很开心，全然没有注意到程若伊的反应。 「还是祝你们甜甜蜜蜜长长久久啦！」她道。 顿了一下，她又朝程若伊狡黠地笑了笑，「啊那个学长真的不考虑一下吗？不交往也没关係，放着当备胎也不错啊。」 程若伊回神，好气又好笑地勾了勾嘴角，「不需要。」 14 走在椰林大道上，程若伊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独自一人来到异地，她有些紧张。 好不容易开始放寒假，程若伊在宿舍间了几日，看着同学们一个个都要回家过年，她也决定不申请留宿，想着久久回一次台中，顺便帮间置了快一年的老家进行大扫除。 在这之前，先北上见见自家男友。 林宇嵐最近也陷入了期末地狱，毕竟身处台湾最高学府，竞争力的可怕不言而喻，他忙得好几个礼拜都人间蒸发，两人连圣诞节都没好好地过。 程若伊掐着日期想着他应该忙得差不多告一段落了，这才毅然北上。 这就是台大啊。程若伊四处张望着。 她深呼吸了几下，这才拿出手机传了则讯息。 ——你在哪里？ 林宇嵐回覆得意外的快，几乎在分秒间就已读了。 ——刚下课，怎么了吗？ 程若伊没有再打字，只是拍了张椰林大道回传。 林宇嵐传了一排惊叹号，而后一通电话就打过来了。 「你怎么跑来了都不吭一声？」充满笑意的嗓音传进耳中。 「不然怎么算惊喜，你有空吗？」程若伊毫不客气道，「林大学霸要不要看在我坐了这么久的高铁的份上带我观光一下？」 「你来的刚好，我几小时前才把报告搞定而已，刚好有空陪陪你。」林宇嵐失笑，「你还在原地吧？去找个比较不冷的地方等我，我去找你。」 程若伊没有等太久。 林宇嵐自远处朝她小跑着过来，一看到程若伊先是把人抱了个满怀，还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 程若伊被转得发晕，几拳敲在他肩膀上，却也笑得开怀。 「你这次过来要待几天啊？」 「三天，我打算顺便到处玩一下。」程若伊被林宇嵐拉着在台大校园里散步，「行李都在饭店了，今天专门来查情的。」 林宇嵐被逗乐了，他笑道：「那么女朋友大人，查得满意吗？」 「尚待观察。」程若伊吐吐舌。 两人走了一小段路，迎面而来一群男生，他们望见林宇嵐，很自然地打了声招呼，「呦，学弟！」 林宇嵐笑着回了声：「学长好。」 程若伊不着痕跡地朝林宇嵐身后靠了靠，有些侷促。 林宇嵐低头和她解释道：「摄影社的学长。」 几个大男孩也注意到了她，其中一个理着平头的学长饶富兴味地挑挑眉，「这位是……」 「我女友。」林宇嵐道。 程若伊扛不住他们的目光，只能礼貌地朝对方点点头。 平头学长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而后笑道：「那也好，不然你不近女色到我们一度怀疑你是gay，原来已经死会了，这下那些学妹们要心碎了。」 闻言，程若伊有些想笑，看来这傢伙到了大学还是依旧木头到不清楚自己人气有多高。 「啊对，我们等等有个小聚餐，你们吃晚餐了吗？」学长笑道，「还没吃的话，要不要一起来？就在附近一家蛮有名的火锅店而已。」 林宇嵐倒是无所谓，他转头问程若伊：「去吗？」 而程若伊在学长们殷勤的目光中恍然地点了点头。 火锅店里白烟裊裊，除了刚刚那些学长以外，还有两三个女生也在同一桌。 程若伊不认识这些人，何况她本就不怎么参加聚餐这种社交活动，此时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一个劲地低头吃东西。 林宇嵐看她吃得专心，嘴角禁不住地上扬，时不时往她碗里夹食物。 桌上的几个人看得目瞪口呆，还有人压低声音问道：「说好的新晋高冷校草呢？」 另一个人摇摇头，被闪得一脸空白。 彷彿过了半世纪，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那个……你们交往多久了？」 程若伊愣了一下，偏头认真地数了数，「两年多？」 林宇嵐耸肩，「没数过。」 程若伊斜睨他一眼，一脸「果然是直男」，嫌弃之情不言而喻。 谁知这一幕落在他人眼里简直就是打情骂俏，桌上的单身狗们纷纷偏头，不忍直视。 饭饱喝足，也都各自付完帐，眾人在店里休息，吃甜点的吃甜点，聊天的聊天，有些人已经回去了，剩馀的人三三两两地围着。 林宇嵐去洗手间，程若伊也就坐在原位等他。 在她无所事事的期间，一个女生就这么一屁股地坐上林宇嵐刚刚坐的位置。 她朝程若伊笑了笑，「嗨？我是陈筠，你叫若伊对吧？」 程若伊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有什么事吗？」 「只是想看看能让林宇嵐动心的女生是什么样子的。」 她凤眼微瞇，审视的目光将程若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让程若伊有些不寒而慄。 「我就直白地说了，林宇嵐是我的理想型。」 程若伊哑然。 「原本只是想看看他的女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但现在……」她的视线又在程若伊身上转了一圈，「我不觉得自己比你差。」 程若伊不是很意外，她很清楚男友的人气，但被这么当面的挑衅还是有点来气。 她告诉自己没必要生气，沉默着看向对方。 「别误会，我没有要抢你男朋友，只是觉得你们撑不久。」陈筠摆摆手。 她言语犀利，没有任何修饰：「我们只见过短短这一面而已，也许其他人看不出来，但我都看到了，你今天无数次想插进学长们和林宇嵐的话题，但你退缩了对吧？」 「你在害怕，觉得自己格格不入，那表情活像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 「一个人如果自卑，那么从他的表情和行为中都可以瞧见端倪，你真的觉得自己配得上他吗？」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程若伊一眼就走了，全程语气都平平淡淡，没有一开始的挑衅，只是冷静地道出事实。 程若伊还愣在原地，微微颤抖着。 她觉得自己被看光了，所有在她心里的不安和恐惧都被对方三言两语道破，展开在光天化日下，逼她不得不认清事实。 林宇嵐从厕所出来，看到的就只剩下陈筠离去的背影和还在原地、脸色苍白的程若伊。 「怎么了吗？陈筠找你干嘛？」他满脸疑问地扶起程若伊，看到她的脸色后神色一凛，「你还好吗？」 程若伊强打精神，努力撑起一丝笑容，随口撒了个谎：「没事，可能刚刚吃太多了，肚子不太舒服。」 林宇嵐虽然怀疑，但看她的表情明显是不想多说，只好叹口气道：「好，反正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饭店休息。」 程若伊任由他拉着走，听到他的叹气，心里针扎似的难受。 她看着在前方带领她的林宇嵐，和在他身后举步艰难的自己，眼眶倏地湿润。 她真的只能这样当他的累赘吗？ 15 隔天一早，林宇嵐就带着早餐来饭店找程若伊。 林宇嵐早上没有课，就带她到处走走，他们逛过附近的市集，还去了百货公司吃午餐，就跟以往无数次的约会一样，林宇嵐给她介绍哪里有好吃的、哪里值得一逛。 下午，林宇嵐要赶回学校上课，程若伊自己还有想去的地方，于是林宇嵐送她到捷运站。 互相道别后，程若伊正想转身往站里走，结果又被林宇嵐一手拉住。 程若伊满腹疑问地转头之际，就感觉有条冰冰凉凉的东西掛上自己手腕。 「刚刚在市集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很适合你，想想我也没送过你什么，所以就买了。」林宇嵐靦腆笑了笑。 是一条简单的手鍊，没有过多的装饰，细小的金属鍊子接着一朵白云图案，一旁还有一隻白鸽吊坠着，在阳光下闪闪地发光着。 「我也帮自己买了一条，只是没带过这种玩意儿，有点掛不住，就收起来了，看。」他又拿出一条和程若伊那条款式差不多的手鍊，只是上面掛着的变成一台迷你却精緻的相机。 程若伊顿时有些说不出话，嘴角的笑却怎么也停不住，兴奋地原地跳了几下，又抱了一下林宇嵐，才终于能说一句谢谢。 林宇嵐微笑地看着她闹腾。 等到程若伊冷静了些，他才道了一句：「你转个身。」 程若伊不明所以，却也乖乖照做。 还来不及问些什么，林宇嵐就倏地从她背后将她环抱住。 他将头靠上程若伊的肩，轻叹：「让我靠一下。」 程若伊了然，知道这是林宇嵐压力太大时才会出现的动作，于是也静静地让他靠。 「考上了台大才发现这世界的精英有多多，分分秒秒都只能想办法吸收更多知识，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落后。」闷闷的声音响起，「压力并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大。」 程若伊只能静静地听，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我最近在想，我是不是只要转学了，就会变得比较轻松。」他道，「而且如果转到南部去，我还可以离你比较近，这样就可以常常见面，你就不用跑这么远了不是吗？转到公私立都好，我还是养得起你。」 程若伊闻言怔了怔，表情突然变得古怪。 「你觉得呢？先不管我爸妈怎么说……」 「不可以。」程若伊秒答。 满腹的火气升腾而起，伴随着一直以来的委屈，她又讲了一次，语气加重：「不可以。」 林宇嵐没有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错愕地抬头。 「为什么？」他问道。 程若伊气得全身微微颤抖，先前的欢欣荡然无存。 她有些语无伦次，「你不可以往后退，你明明可以站在最高处等我追上你，如果你为了我而屈居于他人之下，那样就不是你了。」 林宇嵐有自己的梦想，他本应站在万人景仰的顶端有一番成就。 程若伊靠着他一路迈进，就算脚步缓慢，但跟上他成了她的目标。她一直想要走上这条道路，路的尽头是他、是光明、是未来。 但现在他却说想倒退，想自己站回她身边。 「反正就是不可以。」程若伊甩开他的手。 情绪无法降温，怕自己再讲什么气话伤了林宇嵐，程若伊毅然决然地回头朝捷运站里面走。 不顾林宇嵐的叫喊，她独自走入人海中。 她再也没心思到处走走逛逛，回饭店办了退房手续，拉着行李箱回到高铁站，就这么踏上回家的路。 怕林宇嵐担心，她打开手机跟林宇嵐传了自己要回家的事，想了想，又传了一句话。 ——你应该在蓝天中飞翔，而不是为我断了翅膀。 按下关机，她不愿再想林宇嵐会回她什么。 「你真的觉得自己配得上他吗？」 陈筠的话语在脑内响起，不再顾及旁人眼光，她终是忍不住落泪，哭得一塌糊涂。 她配不上，她从来都觉得自己配不上。 人们总是嚷嚷着永恆，可每每都要在蜡烛前的最后一刻、在过往岁月被重新翻阅时，才发现永恆被自己遗忘在某个时光碎裂的角落。 林宇嵐曾向她承诺过要给她永恆，但现在她不禁想着，他们真的能够拥有永恆吗？ 16 程若伊已经人间蒸发了两个星期了。 林宇嵐心情复杂，讯息打开后只有自己传过去的一连串自言自语，却迟迟不见对方回覆。 转学的念头已经完全打消了，毕竟本来可能性就不大，第一个反对的绝对会是他爸妈。 但他没想到程若伊反应会这么大，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家女友为何而生气。 但还来不及等来和解，他就先接到了一通电话。 「车祸！？」 「嘘，你小声点，别让爸妈听到了，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林宇鸿试图安抚自家老弟，「别紧张，没那么严重，我就是……」 「哪个医院？」 「你要过来？不是还要上课？」 「我现在放寒假，哪个医院？」林宇嵐很坚定。 林宇鸿迫于无奈，只能把医院的名字告诉他。 林宇嵐听着就要动身，简单收拾了行李，正要出门，却看到蔡月华一脸铁青地站在门口。 「我听到了，不必瞒了。」她道，没等林宇嵐解释，「我们也去。」 一家人就这么风风火火地南下回到台中，杀进林宇鸿的病房。 林宇鸿看到林宇嵐时还挺高兴，但看到后面跟着的两老，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他本来就不太好。 右脚跟右手都骨折了，林宇鸿现在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想移动都非常困难。 「没事，别那么紧张。」他重申，「就是转弯时被闯红灯的车辆给撞了下，躺个两个月就好了。」 「都撞成这样了还没事，我看你哪天有生命危险都还是会瞒着我们吧。」蔡月华冷冷地道。 林宇鸿哑口无言，只是静静地和阔别多日的自家老妈乾瞪眼。 林宇嵐在一旁都要紧张得狂冒汗了，就怕他们再次起衝突。 先打破局面的是蔡月华，她叹了口气，脸上显现出疲惫，「宇鸿。」 林宇鸿怔怔。 「回家吧。」她道，「两年了，我们都看到你的决心了，反正你做那工作也饿不死。」 林宇鸿有些错愕，哑然失声。 蔡月华嘖了一声，手肘撞了撞林父，「说点什么呀老头子。」 林父也怔了一下，这才道：「你妈其实很关心你，虽然看不出来，但她每次看杂志都在找图片摄影的名字是不是你。」 蔡月华没想到林父会把自己的底抖出来，气得离开了病房。 林父笑了几声，也跟着走了出去。 林宇鸿没想到自己终于等到了家人的体谅，还怔怔着说不出话。 他终于可以回家了吗？ 「你看吧，就说他们很关心你。」林宇嵐笑着耸肩，喜闻乐见。 林宇鸿回过神来，苦笑道：「就别挖苦我了，你呢？」 「我怎样？」林宇嵐怔怔。 「跟若伊还好吗？」林宇鸿问道，「别假了，你又开始皱眉头了，昨天若伊也有来看我，也是一脸闷闷不乐。」 「她有来看你？」 「有，还跟我说了很多事。」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老弟啊，看不出来你这么木头。」 林宇嵐不太爽，但此刻只能焦急地追问：「她说什么？」 林宇鸿收起了嘻皮笑脸，道：「她在担心自己拖你后腿。」 「她问我，她是真的只能当你的绊脚石吗？」他又道，「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但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有个优秀又受欢迎的男朋友，站在你身边压力一定很大。 她连在台中都还牵掛着你，现在人应该还没回南部，有纷争就快去解决吧，小心被人家给甩了。」 林宇嵐听完先是呆了一下，而后匆匆往病房外跑。 门外的蔡月华被他吓了一跳，「你要去哪里？」 「去找你未来的媳妇！」他大喊一声，也没管蔡月华是什么反应，头也没回地往外跑。 他要去追回自家那从头傻到尾的女孩。 17 程若伊已经人间蒸发了两个星期了。 林宇嵐心情复杂，讯息打开后只有自己传过去的一连串自言自语，却迟迟不见对方回覆。 转学的念头已经完全打消了，毕竟本来可能性就不大，第一个反对的绝对会是他爸妈。 但他没想到程若伊反应会这么大，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家女友为何而生气。 但还来不及等来和解，他就先接到了一通电话。 「车祸！？」 「嘘，你小声点，别让爸妈听到了，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林宇鸿试图安抚自家老弟，「别紧张，没那么严重，我就是……」 「哪个医院？」 「你要过来？不是还要上课？」 「我现在放寒假，哪个医院？」林宇嵐很坚定。 林宇鸿迫于无奈，只能把医院的名字告诉他。 林宇嵐听着就要动身，简单收拾了行李，正要出门，却看到蔡月华一脸铁青地站在门口。 「我听到了，不必瞒了。」她道，没等林宇嵐解释，「我们也去。」 一家人就这么风风火火地南下回到台中，杀进林宇鸿的病房。 林宇鸿看到林宇嵐时还挺高兴，但看到后面跟着的两老，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他本来就不太好。 右脚跟右手都骨折了，林宇鸿现在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想移动都非常困难。 「没事，别那么紧张。」他重申，「就是转弯时被闯红灯的车辆给撞了下，躺个两个月就好了。」 「都撞成这样了还没事，我看你哪天有生命危险都还是会瞒着我们吧。」蔡月华冷冷地道。 林宇鸿哑口无言，只是静静地和阔别多日的自家老妈乾瞪眼。 林宇嵐在一旁都要紧张得狂冒汗了，就怕他们再次起衝突。 先打破局面的是蔡月华，她叹了口气，脸上显现出疲惫，「宇鸿。」 林宇鸿怔怔。 「回家吧。」她道，「两年了，我们都看到你的决心了，反正你做那工作也饿不死。」 林宇鸿有些错愕，哑然失声。 蔡月华嘖了一声，手肘撞了撞林父，「说点什么呀老头子。」 林父也怔了一下，这才道：「你妈其实很关心你，虽然看不出来，但她每次看杂志都在找图片摄影的名字是不是你。」 蔡月华没想到林父会把自己的底抖出来，气得离开了病房。 林父笑了几声，也跟着走了出去。 林宇鸿没想到自己终于等到了家人的体谅，还怔怔着说不出话。 他终于可以回家了吗？ 「你看吧，就说他们很关心你。」林宇嵐笑着耸肩，喜闻乐见。 林宇鸿回过神来，苦笑道：「就别挖苦我了，你呢？」 「我怎样？」林宇嵐怔怔。 「跟若伊还好吗？」林宇鸿问道，「别假了，你又开始皱眉头了，昨天若伊也有来看我，也是一脸闷闷不乐。」 「她有来看你？」 「有，还跟我说了很多事。」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老弟啊，看不出来你这么木头。」 林宇嵐不太爽，但此刻只能焦急地追问：「她说什么？」 林宇鸿收起了嘻皮笑脸，道：「她在担心自己拖你后腿。」 「她问我，她是真的只能当你的绊脚石吗？」他又道，「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但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有个优秀又受欢迎的男朋友，站在你身边压力一定很大。 她连在台中都还牵掛着你，现在人应该还没回南部，有纷争就快去解决吧，小心被人家给甩了。」 林宇嵐听完先是呆了一下，而后匆匆往病房外跑。 门外的蔡月华被他吓了一跳，「你要去哪里？」 「去找你未来的媳妇！」他大喊一声，也没管蔡月华是什么反应，头也没回地往外跑。 他要去追回自家那从头傻到尾的女孩。 18 程若伊此时正在整理行李，寒假快结束了，她准备这两天就回学校去。 还在收拾衣服，却听见门铃突然响起，她疑惑地走到门口，还没问问外面是何方神圣，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我。」 呼吸凝结了一下，她缓缓推开门。 林宇嵐看到她，一如既往地抱了上去。 「你怎么在这里？」程若伊抓着他的衣角，轻问道。 「来看我哥，然后就过来了。」 林宇嵐调整着呼吸频率，他还没有整理好思绪，此时千言万语都卡在喉头。 最终只是牵起程若伊的手，问：「去散散步吗？」 他们来到高中时期外拍的公园。 程若伊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知道怎么摆动作可以让光线把人物照清楚，林宇嵐总会站在树下，逆着光专心看相机的身影彷彿都还在，填满了她所有回忆。 他们在这里相识并渐渐熟悉，而现在，又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程若伊坐在以往补妆时坐着的长椅上，有些感慨，林宇嵐坐在她身边，只是专注地看着她。 程若伊被看得不自在，「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没什么。」林宇嵐依旧握着她的手不放。 又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对不起。」 「你突然的道什么歉？」程若伊勾了勾嘴角。 「我只想到我自己，对不起。」 程若伊静默下来。 「你最近都不找我当垃圾桶了，我又很迟钝，没注意到你的心情。」 程若伊摇摇头，「是我的问题，只是自卑心又开始作祟而已。」 林宇嵐没有回话，他拿出刚刚急忙赶回林宇鸿住处时拿的一本相簿，交给程若伊。 程若伊有些莫名地翻开，而后在剎那间瞠大双眼。 相簿放满了一张张拍立得，拍的全部都是她。 化妆时的她、念书时的她…… 他们一起帮程若伊过生日时小心翼翼切着蛋糕的程若伊、场次上坐在一旁着呆的程若伊，甚至还有午休时不小心睡着时流着口水的程若伊。 全部都是林宇嵐眼中的她。 是他们度过的所有回忆。 「老早就想给你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你偷拍我？」她失笑，不可置信地问。 她竟然一直都不知情。 「我可没有乱拍些什么，只是想记录一下。」林宇嵐心虚道。 程若伊又翻了几页，而后倏地哽咽。 后面几张拍立得彷彿有经过特别排序，放的依然是她，但每张的程若伊都无一例外地笑着。 脱离了角色的身分，有几张甚至都没有化妆，但她依旧笑着，笑得很美。 林宇嵐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你曾经问过我，我喜欢你哪里。」 程若伊怔怔抬头。 「当时我还讲不出来，但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 他无比认真地注视着程若伊，两年过去了，他的眼神却和告白的那晚如出一辙，浓墨般的深黑下藏的是一往情深。 「你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的时候、你和我描述着未来的时候、你看到我的瞬间展露出笑容的时候。」他缓缓道，似是努力建构着语言，「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在闪闪发亮。」 「我喜欢那样的你。」 程若伊看着近在眼前的林宇嵐，嘴里尝到泪水的咸。 「你知道我背着那些压力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吗？」林宇嵐笑道，「我在想，我要好好考试、好好努力，等我站到顶端，我就可以带着你看到更美的风景，给你更好的生活。」 「就答应了要养你一辈子，我什么时候说过谎了？」 程若伊早已泣不成声，嘴里含糊碎念着「大笨蛋」「臭直男」。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是林宇嵐的助力。 她只是一昧地想追上他，想着自己能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到他身边。 可林宇嵐构想的未来里，她从来都没有缺席过。 「不是第一次说你傻了，我的相簿里全部都是你，以后还会有中年的程若伊、白头发的程若伊，这些是我的梦想，都要你愿意牵着我走下去才能办到，我都不怕了，你在怕什么？」 「我当然可以在蓝空中自由地飞翔，但如果没有你，我做不到。」 「请问女朋友、我未来的老婆，你还愿意为我的梦想尽一份力吗？」 程若伊说不出话，被林宇嵐一串话搞的脸颊通红。 捶了他几拳，她破涕为笑，又牵上林宇嵐伸出的手。 那年夏天，他们的相簿里又多了一张照片。 是一双手掌，一大一小，戴着成对的手鍊，紧紧地牵在一起，画面定格在了这一瞬。 回忆只会越来越多，多到相簿再也放不下，那是他们相爱的证明。 而一切将随着光阴的流逝歷久弥新，并且也会经过时间、踏过岁月，永恆地走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