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域鸿儒》 卷一:夜照九州明 十七:入道 船上人员稀少,清晨只有邱少鹄一人站在甲板上,望向远方海天苍茫。 接下来要去的,就是潮门城,昭国南部最繁荣的港口。现在乘坐的,也是昭国打造的千里舟,即便无风无帆,凭借机括动力,仍可飞速前行,当然所谓“日行千里”就不免夸张。 邱少鹄坐在船头,眼看着自己向着西边大陆的方向越来越近,晨曦的星光,似乎离自己也越来越远。 传说中,在海外越是偏远的地方,就离天上的星星越近,直到世界的边缘,就能跨过海天的界限,飞升世外。 以前邱少鹄还会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现在他觉得或许这一切都是真的。因为他前不久刚刚离开的地方,就是在世人口中相传的“世外仙岛”。 那里,始终沐浴着最为浓烈的星光。原本遥不可及的星辰,一颗一颗漂浮在人的身边,氤氲着一层光洁。 但那里还是属于“尘世”,而不是许多人心心念念的“彼方”。 挂在脖子上的罗盘,忽然传来一阵颤动,邱少鹄诧异间,见到一本那本旧书从罗盘空间飞出掉落在邱少鹄的手上,封面熠熠发光。 幼年之时就无意获得奇怪的书,这次邱少鹄试着现在能不能翻动它,未曾想刚刚翻开第一页,碰触书页纷纷化作灰尘零落四散。邱少鹄微惊,紧跟着就看到整本书的星光都化作了烈火一般,一页一页全部灰飞烟灭,只剩下最后一点的残篇。 苍老的宣纸,泛黄的色彩,上面用各色笔墨点缀着星星点点。奇特的是虽然只有千篇一律的黑色,可那些点迹却无一雷同,每个各具形态。不仅是各自的特征,而且还有代表着每一点所应有的走向线路,在坚韧的纸张上清晰地体现了出来,让人一目了然,能猜测出它们各自的走向。 仿佛一张图中,就描绘尽了星空,以有限的边缘,延伸着无限的浩瀚磅礴。美中不足的,是这张图纸仅剩下这么一点,原本浩瀚星空只剩下了一隅边角。 从映星石上,它获取了足够修复本源的元气,才以真面目展现在邱少鹄面前。 “这是一张星图?”邱少鹄猜测。 星图之上,不分天地,没有八方,四面所见,是昏暗的光线,浮动着暗淡的五彩,仿佛无数星云生成,变化为许多光构成的粒子,在身边如灰尘般漂浮,却也抓不住、赶不走。上下都没有任何东西,像是漂浮在暗海中,只能随波逐流。 无边晦暗之中,几处光点最为显眼,它们构成的角落,虽然无法撑起整片天穹,但诸多星系之间构成已经完善。繁星还能细分为三,各个区域彼此分割又相互连通,合成了一块星域的整体。 “星分九野,各司其职,这一片区域有着角宿、氐宿和亢宿,所以是——钧天。” 邱少鹄认出了这是属于中央星宿的那一块区域。 同时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深处,那片被仙家称之为“本源”的地方,隐约也有一片星空,在与之遥相呼应。 从此,这就是他修行的根本,以钧天星宿入道,踏入道之九重。 并且在星图中,就飘荡着痞子被吸走的神魂,对方经历的一切,忽然展现在邱少鹄眼前。 无数星光透过了晦暗,攀过阴霾,投入到那水滴形之中。像被蒸发的雨水,一瞬之间,化为无数碎片,将邱少鹄整个视线充满,变为一幅幅可见的图景。 尤为让邱少鹄在意的,就是痞子也曾在云地村生活的那一段时间,是云地村里的人将他救了下来,带痞子回到了村子,还治好了他的伤。痞子很感激,暂时决定待在这里。迄今为止,一切似乎其乐融融。 并且借着对方的视角,邱少鹄还看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那是一个女子,有着高挑的身形,在众人中有着极高的威望,就像这个村子的首领,保卫着他们所有人。 “沐芳姐……”邱少鹄喃喃自语。 除了在自己的回忆,终究也只能借助别人的记忆才能再见她,即便眼前是前所未有的真实,终究也是虚假。 特别在之后,眼前画面就变成了痞子勾结外人,云地村死伤殆尽。鲜血与火焰,只有自己幸存,从此流落雪山荒野,挣扎求生。直到一年后荒山中,再度遇到了另一个人。 邱少鹄的拳头,慢慢握紧,眼神如狼。 …… 清晨漓州的土地上,几道身影如掣电般出现,气势逼人。他们穿着同样的淡青仙袍,宽大袖口上绣着代表公正的獬豸神兽形象。领头之人器宇轩昂,凝重的表情让这里的气息也沉稳了些许。 “师兄,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们是不是找错了?”其他弟子搜索了一番,对领头之人怯生生说。他们长久居于海外,对尘世的许多事还不习惯。 “淡定!你们还不知道我们此番为何过来?”师兄蒙尘看着仍旧一头雾水的师弟们,沉声说:“两年前由怜墨大师带到岛上的邱少鹄,前日却突然趁着怜墨大师闭关之时不辞而别。我等獬豸堂在无忘岛上专行管束岛内弟子之事,此番自然要找到他,将一切调查的水落石出!” “师兄,前项册有动静了。”另一个弟子捧着一本足足有半人之高的宽大书籍,一个苍老的面容,出现在了书册之中,带着亘古的神秘。 “万隐大师。”蒙尘带头,其他诸人也立刻对着册中影像行礼。此人正是无忘岛三大长老之首、资历最老的万隐大师。 此番他们来到这里,也全靠万隐大师指点。 “向西,去往星纪斗宿之地——潮门。”沧桑的声音,道明了他们接下来的方向。 …… 大陆之上,滨海潮门城旁群山间,一处楼阁格外显眼。 岭川宗在此,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仙家门派,平时在此隐居,少有世俗烦忧。 此时岭川宗竹籁掌门,按理来说到了每日打坐时间,此时身旁却放着一封信件,沉默不语。 “掌门,何事至此?”侍奉在身边的道童好奇。 “本无事,”竹籁说:“自有意外之人将往,尊师我也自感意外。” “何人会让掌门失态?”道童更为不解。 “此信来自无忘岛怜墨大师。” 听到“无忘岛”三个字,道童立刻露出了尊崇的姿态,紧跟着又听竹籁说:“怜墨大师告知,一年轻人离开无忘岛,正朝此而来,名叫邱少鹄。” “那个叫邱少鹄的,又是什么来头?” “他是怜墨大师两年前带回无忘岛,出身无人可知,少年时被一个村庄收留,之后又横遭劫难,村庄屠灭。仅剩下他一人乞活于雪山,以冰雪为伴、与野兽争食,才能勉强生存。一年后又被怜墨大师发现,于是将他带回无忘岛。” “年纪轻轻、磨难不断,又坚忍存活,只听他这番经历,已经足够传奇了。”道童点头说。 “怜墨大师带回他后,试图用清修之法抚平他过往的伤痛。但他却一心想要复仇,期间怜墨也曾数次带他去岛外游历,终究也改不了他的心性。所以一过数年,怜墨大师终究没有收他为徒,也未曾传授他任何神通。” “虽然心性狠辣,但本性不移,定然是个出众之辈。怜墨大师未曾收他为徒却始终把他带在身边,想来也是对他别有期待。”道童继续道。 “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竹籁放下了信,“道门清净,也终磨灭不掉他身上的桀骜。但怜墨大师,与我们交往甚厚,拒之门外又非待客之道,唉……” “我懂了,掌门,”道童明白了掌门的意思,“我们是清修门派,按理不应遵守什么繁文缛节,却还是不得不被世俗的交情应酬所烦扰。” 弟子说的这么一针见血,竹籁也只能苦笑一下。 正当他正要有所说明时,楼阁之外却传来大批嘈杂脚步声,仿佛许多人朝着这边赶来。 同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在外面大声道:“奉上峰之命,岭川宗上下无论何人,都不得私自出入,留守在这里,听候下一步嘱托。从即日起,暂由我们负责代理一切事务,不得有误。如有违令者,严惩不贷!” 带着一种让人不可置疑的号令。 竹籁大吃一惊,带着道童推门而出,眼看门外不知何时守卫了无数甲士,还有一年轻人身穿龙蟒燕服居中,神色倨傲。 “请问,阁下是何用意?”竹籁摆正拂尘试探询问。 “不知,我等只是奉命行事,督办各门派事务,还望掌门也不要与本官为难。”这官员口风极严,除了官话外,一字也不吐。 “岭川宗从未与官家朝廷有瓜葛,那敢问你们,又是奉了谁的命令?”岭川宗速来和世俗交往不深,可如今却是有人打着朝廷的名号上门颐指气使,竹籁即便清修多年,被这般对待也是不免面露愠色。 那燕服官员眼睛一抬,冷峻地说: “昭国,抚神督!” /95/95216/21177953.html 卷一:夜照九州明 十六:惊蛰 震耳欲聋的轰鸣接连不断,赤红的颜色,烤焦了整片地面,染红了坠落下的雨滴。焦土的气息,携带着死亡的味道,炙烤着之前的那些阴魂、尸骸,一瞬之间,仿佛真的化身了烈焰地狱。 天上的雨,渐渐止歇,“哗哗”的声音,轻抚过一片沉寂。 “哗啦!”邱少鹄掀开瓦砾,从地上爬了起来,咳嗽声不停。整个人灰头土脸,看起来狼狈不堪。烈火烧灼得他的衣服破落不堪,但全身却没有一点烧伤的痕迹。 整块的杰世狼皮,贴在他的身体里面,水火不侵的皮革做了最好的防护。类似的皮革,他不仅仅有原来藏在后背上的那一块,而是足足七块。 “救……”虚弱的声音传来,邱少鹄闻声走过去,从桌椅的碎片中挖出了汪胡的身体。这痞子倒是硬气,虽然全身是血,但一声没吭,气息虚浮但却绵长,呼吸也还算平稳。 邱少鹄将他扶了出来,替他处理着伤口。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痞子看到自己腹部血涌如注,虚弱地说。 “别乱说话!”邱少鹄但见他仍血流不止,眉头微皱,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丸对他说:“张嘴。” 痞子依言而行,药丸落入他的腹中,凉凉的。 “怎么样?”邱少鹄问道。 痞子惨笑了出来,“我没什么好的感觉。我总觉得,我快要死了。你说,是不是。” “你没事。”邱少鹄看了他一眼,道。 “不,你别骗我。”痞子不断地摇头,丧气说:“你和我说实话,我是不是要死了?” 人在虚弱时,总是会垂头丧气,想一些消极的事情。对于一直想寻找到传说中“仙岛”的汪胡,也就更为不舍。 沉默片刻,邱少鹄开口说:“你说的没错,你马上要死了。” 痞子的笑僵在了脸上。 “我刚才给你吃的,根本不是什么疗伤药,而是能让你气血虚浮的药。你本已失血过多,再吃这种药,血液上浮加速溢出,用不了多久,就会生机衰竭而死。” 邱少鹄站起了身,冷冷地审视他,“而且正巧的是,我给你吃的药,主要配方和你一直吃的五石散一模一样。五石散的主要原料,我正巧有那么一些。等官府的人来了之后,带回你的尸体去检查,也根本察觉不到异样。他们只会以为,你这具常年嗑药损害的身体,早就虚弱不堪,根本承受不了这么严重的伤势,死了也是理所应当。” “最后的事实就是:大雨夜进宝斋客栈偶然失火,留在这里的客人和老板娘不幸死于意外,只有伙计一人因提前躲在地窖幸免于难。官府结案,无人有牵连,一切明明白白。这个结局,听着还顺耳吗?” 邱少鹄说话时,他的嘴角勾勒出一抹莫名的笑,眼睛慢慢变成了黄亮的颜色,如同琥珀,也像一只桀骜的狼。 “你……”汪胡看到了这双如厉鬼一般的索命眼睛的一刻,才知道对方就是之前吓到自己的那个黑影。他挣扎着想要喊,却无能为力。胸部的气血几乎要冲破自己的胸膛,涌上了喉咙堵住了自己的器官,越跳越快的心脏仿佛垂死前的癫狂,再多跳一下就要生生炸裂。 “你,为什么……我和你……无冤……”痞子仍旧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吐出了这句话。他的生命就像伤口上的血一般,随着雨水冲刷不断流失。 “无冤无仇?”邱少鹄的双眼浮现一抹冷意,“雪山脚下,云地安详。三年前的灭村惨案,你是唯一的告密者!沐芳姐好心收留你,你却利欲熏心,勾结了外人。村里二十多条人命,一夜在火光中化为虚无!” 一切的故事,都是真的。云地村逃出的孤魂,为了复仇做了这一整个谋划。就是为了复仇,他才选择从海外仙岛上擅自回来。 知道自己一个仇人藏身在漓州,就藏身在客栈中以小厮的身份作为掩护,同时一边告诉说书人传播云地村的故事来吸引注意,再用交给商人的从云地村拿来的东西将对方引来。 最后,这一夜最后还留在客栈里的人,就必然有自己的仇人。 所以只有他才有机会将那把断刀偷偷藏在灯笼上,也只有他知道怎么使用那把断刀。 时过境迁,当年的人相貌都已变,邱少鹄也无法确定在场者到底是谁。直到汪胡又说出了那句话,那句“珍惜今天,重要的是能回忆昨天的感觉”,那句曾被他用来感谢云地村救命之恩的话。 只是邱少鹄没想到,这些来的人,目的却全都不单纯。利欲熏心的商人、想捡便宜的小贩、以权谋私的官员、刺探情报的奸细、来讨公道的工匠,以及最后走上邪路的老板娘。 但一切,终究尘埃落定 痞子望着眼前年轻的面庞,遥远的意识在朦胧中被唤醒,不知不觉中,和记忆深处的另一张脸重合在了一起。那是雪山脚下一个灵动的少年,他总是带着儒雅的气质,却也不失刚强。 这么多年,他的容貌,未曾改变。 为何,自己却…… “原来……是你。”痞子的眼神逐渐涣散。 “这是第一个。”看着眼前的仇人断气,邱少鹄低声说。 记录着自己杀死的仇人。 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慢慢变凉,邱少鹄伸出一只手,闪烁若灿烂的星光,汇聚成一副残破的图卷,从痞子身上不断吸取着,像是拿走了某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大雨,渐渐停下。 昭国历敬祺四十三年二月初六,惊蛰,宜出行,忌兵戈。 …… 风平浪静,官府的人来调查这里的案件。雨夜因雷击失火是很自然的事情,所以官差们没有发现什么疑点,就这样打算结案。毕竟唯一活下来的人是个士子,若是金榜题名前途不可限量,所以也没有为难他,直接让他乘船离开了这里。 几个官差一边核对着名单,一边记录着卷宗。这时他们无意中见到自己的头儿望着文书,握着的毛笔却一笔未动。 “头儿,怎么了?”有人诧异,这次给上头的复述这么难写吗? “不,没什么。”官差的班头眉头紧皱,随口回答,终于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说:“你们谁还记得,最后那个痞子,叫什么来着?” “叫……”所有人才要出口,想到了那个死去的痞子,不由得全部愣住。 是啊,老板娘、商人、工匠……所有人的名字他们都记下了。唯独那个痞子,不知不觉中,不仅连对方的名字,而且连他的样子,在脑海里也愈发模糊不清,几乎毫无痕迹。 仿佛他从一开始也不存在,那一切只是所有人,集体幻想的一个梦境。 wap. /95/95216/21172388.html 卷一:夜照九州明 十五:摊牌 森森寒气,浸透空间。在邱少鹄的视野里,漫天的尸骸,如同地狱的雪花,渲染着死亡的冰冻,将世界化为荒芜。 速度之快,让人目不暇接,加上这些东西数量实在是太多,即便邱少鹄有通天神通,也难以应对。 更何况,他现在还没有入道。 眼前的一切,忽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弹指之间,似乎是“黑暗”在闪烁。 这种感觉是一种怪异的形容,因为在那种刹那,你会觉得自己如同被光晃眼,一切模糊不清,但那种“光”却是一种黑色的。 如同在曾经的一瞬,是黑夜吞没了一切,永夜之下,既无光,也失去了一切的声息。 然而下一刻,一切回归如常。 唯独所有的尸骸,僵在了原地一般,一动不动。 整个景象,忽然有些怪异,就像是他们刚刚的险境只不过是幻觉一场,现在就在一群雕塑中,欣赏着它们的姿势。 凝固在千奇百怪中,是死亡的诡异。 “怎……怎么了?”汪胡看着身边的邱少鹄。 一整本书在邱少鹄手上熊熊燃烧,里面夹杂的是他从海外归来这段时间空闲时画出的所有符文,足足有上百件,此时一口气全部用掉。 是道法震慑,虚空扭曲,所有的邪异都被这种气势所迫,压制得一动也不敢动。 但这也只不过是暂时的,符文在烈焰中化为灰烬,其中的波动也越来越弱。一旦所有的力量耗尽,这些尸骸又会恢复活动,到时候他们依旧会被这恐怖的数量活活压死。 邱少鹄抬头看到,被高高悬吊的那些牌位,在符文的力量下,也在瑟瑟发抖。就像从中牵引出无数无形的丝线,连接着这些尸骸,丝线不动,尸骸也就一动不动。 看出了其中的端倪,邱少鹄立刻有了破局之法。 就在同时间,符文的火焰燃烧殆尽。 如暂停重启,所有的尸骸再次朝着他们飞扑而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楚结芸丈夫的尸体,在它的胸口,那把刺入的匕首锋刃还在闪着寒光。 千钧一发之际,邱少鹄闪身到了它的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对方的尸首上拔出了那把匕首。手持利刃,朝着那些牌位一下劈出。 隐约的刀光,破空中斩风前行,虽然并不强盛,但足以割断那些悬吊的细线。 牌位失去了支撑,纷纷掉落于地,一块块都摔得四分五裂。 那些尸骸在同时纷纷瘫倒,骨骼凌乱散落一地,看着毛骨悚然,但终究再也没有威胁。 解除了眼前危机,邱少鹄忍不住看了看手上的匕首,刚刚他身边再无其他的利刃,才不得已兵行险招,用对方身上的凶器来破局。 这把刀,只是普通的刀,但其中,却有着惊人的煞气。 “是被自己妻子杀死的不甘吗?”邱少鹄喃喃自语。 生当其时,却死于非命,这对于众生都是一种残忍。 “轰!”“轰!”“轰!” 但显然,现在的状况没有太多给他感慨的时间。 就在头顶,客栈的楼上,一阵阵强烈的震颤发出,灰尘落下,天崩地裂的动荡,如同修罗战场就发生在上面。 “快走,从这里找路去阁楼!”邱少鹄当机立断,轻车熟路找到了另一条路,正是他之前检查房顶漏雨的那条路。 从这边的楼梯上到了另一层,旁边的巨大声响依旧不绝于耳。阁楼上,一切仍旧纹丝不动,似乎这里处于世界之外,根本不受波及。 房顶上,雷鸣声仍旧不时传来,但和最开始相比,声音空洞,像是巨人的脚步已经渐行渐远。掀开瓦片,邱少鹄能看出外面的雨慢慢止歇,虽有疾风,但天边乌云的缝隙,隐约透露出光彩。是惊蛰之后,初春日出,朝阳的光芒,浮动着流岚般的生机。 踏出一步,就是天地广阔。 就在这一刻,阁楼的地板上传出“咔嚓”声音不停。这里本就是临时搭建的,坚固程度不比其他地方。在各种摧残中,再也承受不了多一分的重量,整层塌了下去。 邱少鹄二人跟着一起摔了下去,轰然落地后,尘土四溅。昏暗的回廊中,到处昏暗。然而邱少鹄抬头,立刻感觉到了一股肃杀的氛围。 是锋芒毕露,处处杀机,黑暗的背后,如野兽的低吼,在隐藏中展现峥嵘;金石交击,伴随着战场一般的混乱,嘶叫声伴随着狠辣的凌厉。隐隐似藏着无数人影,四处破败,咬牙拼杀。杂乱的声音从东面、西面、上面……各处传来,他们的战场也随之变化,步步紧逼,直到某一方倒下战死,否则再无停手的余地。 就在这时,邱少鹄亲眼看到,楚结芸步履款款,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轻盈的步伐,就像浮在空中。 “看来你杀了那个工匠。”邱少鹄叹了口气,他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了秦向死亡的气息。 同样的,还有和之前孟湘平身上类似的,第九重道境的压迫感。 “或许,你可以求我饶你一命,”楚结芸饶有兴致地说:“就像以往一样,继续做我的伙计,让我带你最后到安息的圣地。” “安息之地的故事么?”邱少鹄无动于衷。 “我,我呢,”汪胡忽然抢着说:“能不能也留我……” “留你一命?”楚结芸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像你这种得过且过的人,难道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还会怕死?” “这就大大不对,他们是活得糊涂,才会只顾今天。而我珍惜今天,更重要的是能回忆昨天的感觉。若是没有了明天,那今日岂不也就无法再品味了?那就大大可惜。” 汪胡说着自己的一套想法。 伴随着他的这番话,邱少鹄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一切喧嚣声,在此时忽然停止。 黑暗中,一道模糊的人影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楚结芸冲来。 楚结芸飞快转身,黑暗中,那个身影骤然停下,仿佛被她拿捏在手里,不断汲取着生气。 然而很快,楚结芸就感觉到不对。出现在那里的,是阿奴的尸首,七窍流血,早已断气。她的皮肤迅速干瘪下去,很快面目全非。刚刚断气后残余的生机,也彻底消失殆尽。 在那后面,孟湘平的身影翻身而上,手上刀光闪烁,是他贴身藏着的一把短刀,原本的长刀折断,最趁手的武器失去,但终究这样也比赤手空拳更好。 锐利刀锋朝着楚结芸不断劈下,间不容发。孟湘平气喘如牛,但毫不相让。刚刚杀死了那朗国女子,此时气势最盛,他就是要趁着这个时机,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也斩杀当场。 “抚神督的人,都是这么目空一切吗!”楚结芸冷笑着说,她直接点破了对方的身份,或许从一开始她就知情,而杀死李老板,只不过是为了引出对方的另一个诱饵。 自去年伊始,昭国皇帝遵太师之意下诏,凡境内修行之人,无论宗门散修,尽须服从王化,世皆称其为“王化令”。从原本内廷护卫宣镇司单独抽调人手成立抚神督,总领各修行门派,大大小小事物,统合他们主管。 然世外宗门本为逍遥之人,何曾服从过世俗王道管理?故而此令一出,大大小小纷争就从未中断。至于像楚结芸这类修行邪异之人,更是对此恨之入骨。故而最后二人的争斗,也是完全的针尖对麦芒,毫无妥协余地。 面对着孟湘平步步紧逼的凌厉,楚结芸不断后退,孟湘平之前激战已到极限,拖延时间绝对是对他不利。 无数尸体的残骸被楚结芸凭空招来,一块块遗骨挡在了她的面前,接二连三,被孟湘平的短刀不断破碎。彼此的距离在不断拉长,在楚结芸身边,阴郁的氛围在不断凝聚。 孟湘平的刀锋忽然一转,锐风吞吐,如万马奔腾,朝着四下墙壁撞去。房屋的各处都被撕开,外面风声吹入,雨滴打入。刺破乌云的朝晖一并照入,驱散了些许阴霾。 楚结芸如遭雷击,聚集在身边的黑气如坚冰般不断消融,气息愈发萎靡。外界阳气破坏了她本身的气息,寻常的阳光对她来说都比火药炙烤更为可怕。 孟湘平再次挥刀冲上,手上青筋爆出,身上之前战斗中留下的密密麻麻的伤痕上鲜血流淌,被刀气震散,血色弥漫之中,他整个人如一轮长虹,烧尽了一切黑色邪气。 刀锋斩到楚结芸身上的一刻,楚结芸忽然消失不见。紧跟着,她就出现在了一楼大堂正中。整个客栈终究是她的财产,在这里她占据着一切地利之便,整个建筑内各处渗透着森森阴气,无数白影再度在她四周凝聚,变为鬼哭狂风,如巨浪冲刷着摇摇欲坠的建筑。 孟湘平如猛虎下山,刀花旋转如一轮满月,携带无匹的去势,斩破一切妖邪。短刀接二连三,那些鬼影纷纷溃散。二人的距离被不断拉进,两股截然相反的气势将地面撕裂出千沟万壑。 这是入道者的战斗,是道境九重的威力。 刀锋劈开了一切鬼影,孟湘平将刀刃直抵住楚结芸的喉咙。 从这一刻,胜负已分。 但他的刀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也无法再划破对方的肌肤一寸。 不仅因为他本人已经耗尽了最后的气力,也因为刀刃已经彻底钝裂! 无数黑气,最后从楚结芸手上飘出,如利刃般无声穿过了孟湘平的胸膛,割断了他最后的生机。 孟湘平赢了这场战斗,但输了自己的命。 摇摇欲坠,楚结芸嘴角渗血,显现她也赢得极为艰难。 一道光,恰在她也将油枯灯尽时,划过她的脸颊。虽然她躲得及时,但整张脸还是出现了一丝血色。 “你……”楚结芸愤怒地直视着突然出现的邱少鹄,她想不到这个年轻人居然敢伤害到她的脸颊。 邱少鹄淡然站在一边,不知为何,对她摇了摇头。 楚结芸这才看到,邱少鹄划破她脸的刀,就是她杀死她丈夫的那把匕首。 匕首上,骤然爆发出无尽的煞气,像是不甘的灵魂,闻到了让自己最为痛恨的味道,被勾起了一切的回忆。 煞气节节侵蚀着楚结芸的空间,让她不得不继续后退。 她也丝毫不惧,她本就是亲手杀害了自己的丈夫以此为自己的将来铺路,活人尚且不在意,又怎么怕一些死人的煞气。 然而转瞬间,在场之中爆发了更为强烈的血气。这股源头,端端正正就在大堂中,插在地上安然待了许久,此时被煞气吸引,再度活跃。 正是那把断刀! 如野兽苏醒,从断刀的锋刃中,爆发出千军万马般的怒吼,像是困匣多年的宝剑,渴望着再度嗜血。 断刀被这种悸动所吸引,破空飞出。 最后,落到了邱少鹄的手中。 被人操纵的绝世凶刃,对着楚结芸,遥遥就是一刀。 这一刀,毫无特点。朴实无华的光彩,几乎让人怀疑它到底有没有开刃。 但真正的凶器,从不需要任何装饰。 只需要斩到要害,任何招式都是杀招。 惊人的锐利气息,破空而出。随着刀刃挥下的一刻,不仅整个客栈被劈成两半,时间也似乎一瞬凝固。 因为天上的雨不再落下,一切雨滴都被这一刀所斩断。 楚结芸花容失色。 瓦砾破碎,客栈厢房不断倒塌。烟尘飞溅,土砖碎裂。 邱少鹄也被这一刀的余威直接震飞了出去,倒在了另一边。 这时,他发现有东西滴在了自己的头上,伸手触摸到了油腻的感觉。 “油?”向上看去,邱少鹄看到,这一刀之后所有的通风管也被破坏,里面不断渗出大量的油。 就在管路的旁边,一些机括也跟着漏了出来,那是他曾经布置下的最后的机关,也就是他曾和秦向说的“可以试试”的最后杀招。 他又想起了之前秦向暗中的破坏,和那些不翼而飞的灯油,意识到了什么。 “我要杀了你!”凄厉声音传来,抬头看到楚结芸摇晃着走来。 她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留了一条命,等着血红的双目,犹如厉鬼。 “你最好别乱动。”邱少鹄见到楚结芸脚边就有一盏被打翻的油灯,不由得提醒道。 楚结芸哪里肯听他的,继续向前走。走到一半,“砰”得一下,汪胡在后面拿着一块石头将她砸倒,这下力道十足,估计她真的断绝了生机。 “我来帮你了。”汪胡一边谄媚笑说着,脚无意中踢飞了那盏油灯,火花四溅。 “糟了……”邱少鹄苦笑了出来。 “嗯?”汪胡不解,转瞬间,自己被火焰吞没全身。 本就坍塌的客栈,四下里爆炸声不停,熊熊烈火吞没了整个建筑,彻底化为了废墟。 秦向将那些油通入到通风管中,应该是准备留一个后手,万一不对,就点燃它们,用烈火让所有人同归于尽。在充满气流的管道里,那些灯油更为易燃。可是他却没有使用的机会。 但此时又偏偏碰到了邱少鹄留下的另一个机关,他的那个机关,最后的杀招实际上是火药。 火药本为术士炼丹所造就,无论生灵死魂,皆有莫大威力,所以作为机关杀招布置得当,有着莫大威力。 此时,成了火上浇油。 /95/95216/21171139.html 卷一:夜照九州明 十四:暴露 阿奴被孟湘平叫破了她的一切秘密,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从她装成一个奴隶开始,她就从没有说过一句,似乎从一开始她就不会说话,也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谨慎地完成自己的谋划。 笑盈盈的脸上,突然刺出了无数黑色的毛发,如同钢针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她的双手,也赫然变成一对巨大的爪子,弯弯的勾爪如同要撕裂碰触的一切。 整个人如同变成了一只狂暴的黑熊,携带骇人的气势,朝着孟湘平冲撞了过来。 …… “我以为你多少能发挥点作用!”邱少鹄一边向前跑,一边说。 “我哪里比得上你!我那点手段,只能用来混饭吃,既没你那般在仙岛上学的神通广大,也没有你那样的身手!”知道自己只是个累赘,汪胡一边跟着邱少鹄逃跑,一边也不敢抱怨。感觉自己心悸不止,他又拿出自己的药囊,疯狂地将一颗颗五石散药丸扔进嘴里。 “我的身手,不是在岛上学的。”邱少鹄在这样紧急的关头,也不忘给对方纠错。 “那是在哪?”汪胡也忍不住反问。 “砰!”二人说话间,身旁发出了极强的炸响声。数个鬼魅从墙壁后冲出,向着二人扑来。 此时已经在前堂通往后堂的走廊里,两边狭窄,道路拥塞,后面还有无数魅影追赶,前面又有拦路虎,当真是无处可躲。 邱少鹄身手敏捷,一边给汪胡一拍让他直接倒在地上躲过了冲击,一边闪身之间,忽然从一旁的回廊角落掏出一个东西。 一把弓弩之前装在那里,也是他早期布置的机关一部分。上面还有数发箭矢,邱少鹄从身边掏出一把朱砂抹在剑尖上,寒锋纷纷化为赤红,随着扳机扣下,箭矢如天女散花般飞出。 灼烈的气息,烧得鬼邪退散,然而终究只能起到阻挡的效果,无损其本源。 邱少鹄眉头紧蹙,结果和他预想的有些出入。 眼睛一闪,其中光芒精动,他看出了一些门道,忽然再次往前一冲。 “别冲动!”汪胡只当是邱少鹄要和对方拼命,拳脚之类肉搏对这类鬼怪用处可就大打折扣。 “当!”“当!”“当!”但只听见三声脆响,邱少鹄掌风如刀,准确地打在了三个白影的某个位置。 毫无实体的影子,此时却发出了如同瓷器碎裂的声音,随后纷纷消散。 如细烟飘渺,与碎屑掉落。汪胡然后看到,影子消散的地方,出现了几块碎骨。 “是人骨。”邱少鹄看出了端倪,“难怪它们的躯体更为坚实,甚至能击破墙壁。” 妖邪之事,一个反直觉的事实是,常人虽恐惧不类人样的怪物,但却是越像人的邪物越可怕。这些鬼影居然以人骨为媒介,必然带着人死后的怨气与阴气,自然最为难缠。 也在这个耽搁的时间,后面追赶他们的鬼影更为逼近。邱少鹄见状,立刻带着汪胡从刚刚被撞破的那个破洞钻入,到了另一个房间中。 穿过房间,这里却是一处酒窖,从放着一坛坛散发着馥郁气息的架子旁穿过,邱少鹄打开了另一边的门户,从这里绕开了它们,随后重重将门关住。 这时,汪胡拿着刚刚从里面顺走的一瓶酒,忽然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四方护卫快显灵。” 一边念咒,他猛然仰起脖子,将酒坛对着自己的嘴喝了几口,含住一口酒水,对着门喷了出来。 一道符箓,带着四位神灵的虚影,出现在门户上,将这道门彻底封死。这下追赶他们的东西,也就没法从这里出来了。 “嘿嘿,我也总得出点力不是。”汪胡得意地笑了下。 “我看你是想让我多告诉你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吧。”邱少鹄直接戳破了他的心思。 汪胡尬笑一下,还没说话。 地板上忽然一阵颤动,随后,一只人的手,忽然从地底伸出。 瘦骨嶙峋,整只手掌上只有骨骼,连肌肉、筋膜也都腐烂。骷髅般残破的躯体挣扎着爬出,尸体的头上只剩下一只眼睛还没有腐烂,发出精光扫视着最近的汪胡。 “妈呀!这又是什么!”汪胡尖叫着躲开。邱少鹄眉头紧蹙。 地面上震动不停,整个路面的地板都纷纷被掀开,无数死尸如同借尸还魂一般,全都从地底下钻出。尸体阴气森森,但动作极慢,对他们构不成威胁。 所有会动的尸体,各自腐蚀程度不同,有的只剩下一副骨架,有的还残存一切肌肤。甚至有一个女子,能看出她生前的容貌风华绝代。 这证明他们不是同时被杀死的,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更为细思恐极的,为什么客栈的地下会埋着这么多尸首?如此多的人,在先后不同的时间死于非命,然后被藏尸,就掩埋在客栈的地板下,埋在所有人每天会走过的路上,踏来踏去。 就像李老板,如果他不是尸体及时被发现,会不会也是这个结局? 邱少鹄想到了另一件事,忽然顺着这些尸体的方向,飞快跑去。 这些尸体先后出现的位置各有规律,基本上沿着木板路,一路到一个地方,最后到达一个房间。 邱少鹄跑到这个房间门口,发现这就是原本楚结芸祭典他丈夫的灵堂。 此时这里的整处地面也都被掀翻,露出了一个大洞。洞里无数人骨堆积,密密麻麻像一座小山一样,触目惊心。 堆积的尸体正中央,隐约能看到一个尸骨的胸上,还插着把匕首,匕首上挂着一个牌子,绘制着诡异的符号,如同一张人脸似哭似笑。符号正中写着字迹,和楚结芸供奉的最前面灵位上她死去丈夫的名字一模一样。 “我的天,这到底怎么回事?”后脚跟来的汪胡惊疑不定,“哪有把死人的灵位用线吊起来的,这不就是咒人生机不得接地、气息不散永世不得超生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走到里面,用手碰了下最前面的牌位。 “别动!”邱少鹄断喝道。 牌位碰触的一刻,整个地洞里的尸骸,突然就像活过来一般,全都一跃而出。 被活人的生机所吸引,遍地尸骸不复之前的缓慢。泥土四溅,白色的骸骨遮天蔽日,犹如,雪满风霜。 …… 二楼回廊里,无论其他地方打得多么激烈,楚结芸仿佛听而不闻,步履款款,罗袜生尘,紫色的长裙拖曳在地上,雍容的她漫步的神情,此时似乎和平日里她检查着自己的小店没什么不同。 可是如果细心看就能发现,她的每一步,都没有踏在地上。她的步伐是悬空的,就像有什么托着她,根本踩不到底。 仿佛在她的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鬼影,托举着她的身体。 对于今日的一切,她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虽然意外频出,但大体还是和她想的差不多。唯一可惜的,就是这家店恐怕开不下去了。 一边想着,她好像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就从上面传来,于是忍不住向上看。 崩塌声传来,房梁断裂,整个房顶都塌下来,砸中了她。瓦砾倾塌,将她整个人都埋在了下面。 “妖妇,死得好!”秦向从躲藏的地方现身,望着那堆砖石瓦砾,恨恨道:“你用邪术杀了我兄弟,今天也该你命绝!” 他屡次三番偷偷溜出,到处破坏房屋、探查墙壁的结构,再加上暗中不知机关,就是为了这一刻。 大仇得报,也不枉他隐姓埋名调查多年。 然而他没看到,一缕黑气,此时在身后盘旋,随后,逐渐凝聚成一个人的形体,隐隐若现…… wap. /95/95216/21162511.html 卷一:夜照九州明 十三:藏身 无数鬼影盘旋而出,凄厉啸叫,在每一寸空间飞舞不停,如狂风卷席,飞沙走石,在整个大堂层层盘旋。 唯独就是不敢靠近二人的一丈之内,仿佛刚才二人的战斗也深深震撼了它们,感觉到了不容侵犯的威严。 可邱少鹄知道一切远没有这么乐观,鬼邪如小人,弱小时唯唯诺诺,但聚集起一定的数量,则不可一世。到时是正面群起而攻,还是暗地趁虚而入,都让人防不胜防。 虽然不知道这么多鬼魂突然间又是从何而来,当务之急是趁它们多到不可收拾前马上离开。否则等它们一起压上来,打不死人也得累死。 邱少鹄刚刚有这个念头,眼看身边的孟湘平就是一动。他似乎存着和邱少鹄一样的心思,当下也是不说二话,朝着正对着他们的大门跑去。 此时外面轰鸣依旧,但雨声淋漓,比之夜里已经小了许多,不至于毫无立锥之地。从大门离开,也是最快的方式。 邱少鹄也跟着行动,身若离弦之箭,瞬息而走。 那些鬼影也随之而动,围绕着二人一层又一层,虽然没有靠近,但也始终没有让二人离开。 不知从那一处开始,鬼影之中发出了一阵莫名的波动,似乎是越聚越多的同伴给了他们底气,也似乎是不希望二人就这么逃掉。一群群白色的影子,朝着他们不断冲撞过来。虽然来势快速绝伦,但悄无声息,阴冷的气息似乎连空气都要冻结,几乎无法想象如果真的接触到它们又会受到何种可怕的创伤。 邱少鹄飞快闪躲,就像野兽一般的灵巧。他知道这些影子现在还只不过是在试探,真正的手段都没用出。 热意的波动,如火焰般缭绕升腾。邱少鹄侧目看去,见到孟湘平的胳膊像是长弓拉满,不断地积蓄着气力,血气奔涌,武道的气势蓄势待发。 轰然间,如烈日坠落,孟湘平一拳狠狠砸向了那些鬼影,瞄准了它们最密集的区域。风声翻滚,挤压着大堂中的一切。 “不要!”邱少鹄警醒的声音,也被淹没在气流的爆炸中。下一刻,只见到鬼影之间被孟湘平轰开了一个缝隙,他趁机转身,朝着大门相反的方向跑了出去,跨过了鬼影的纠缠,消失在了客栈的深处。 然而他那一下,也彻底刺激到了这些鬼怪邪魅。孟湘平已经离开不见踪影,它们就把邱少鹄当做了唯一的目标。咆哮之中,一道道白影再次朝着邱少鹄冲来,如同悍不畏死的武士。并且这些鬼魅,还在不断地相互吞噬,使得阴冷的元气愈发聚集。 “麻烦。”意识到自己也被孟湘平算计了一把,邱少鹄也只能应付下眼前的局面。 脖子上的罗盘被他拿出,指针飞快转动,在场之中的风水吉凶,立刻在邱少鹄手中测算自如。而以他为中心,一方的元气也在悄然变化。 神机方位之测算,不仅在于了解环境趋吉避凶,更在于掐准规律让自己能掌握这一方天地。若一味以外在变化改变自身,就是落入了下成,唯有以自身吉凶为本,才是大道。 鬼影还在不断靠近,邱少鹄则在大堂中不断游走与之周旋,那些妖邪只是有简单的灵智,受到本能的驱使,也根本不明白邱少鹄完全是将它们带入到自己的节奏中。 本来是它们越快、邱少鹄越快,慢慢的,也就变成了邱少鹄越快、它们越快,节奏的变化完全掌握逆转,杂乱的鬼影冲撞中逐渐失去了章法。 到了后来,即便邱少鹄停在原地,它们也依旧绕着他不断兜圈子,却找不到目标的所在。如同被画地为牢困住,一切只能任人摆布。 邱少鹄悄然松了口气,一切和他预想的一样。这“顺逆八极阵”能颠倒方位,虽然手法在仙门中也显得儿戏了一些,但凡明智的人只需稍许的迷糊后就能看穿把戏,不过对付这种灵智未开的东西倒是正好。 一双手,不知何时出现,忽然从他的背后伸出,环抱住他的脖子。 拥抱,是一种示好的举动,也会悄然间卸下人的心房。 邱少鹄骤然警觉,他居然没有察觉对方是从何时出现。 飞快转身,对方也远离了他,随后看到了一副极为诡异的景象。 手臂的确是人的手臂,但只有下半段看起来像个人的样子,从上半段胳膊开始,整个呈现出一种不合比例的细长,如同是人的手被绑在一根鱼竿上,看起来分外的怪异。 更怪异的是,这样的两条胳膊,是长在一个庞大而苍白的形体上,那个形体则完全不成人形,更像是一座小山伫立在邱少鹄的眼前,只能隐约能猜出最上面应该是它的头,而五官就更是消失不见。 还有着不断白色的影子,不断投入到这个庞然大物中,使得它的形体还在不知不觉中愈发庞大。 奇怪的却是,它似乎根本没有攻击邱少鹄的意思,整个巨大的躯体漂浮在邱少鹄眼前,像是风筝一般随风而动。 邱少鹄的瞳孔骤然缩紧,随后,一道声音忽然从他的心中传来。 “你心中有恨。” 这里没有人说话,但邱少鹄能猜得出,这就是眼前这个东西在说话。 然而即便心中有着无数抗拒,却还是不由自主,想要听它的下一句话。 也许,一切只是因为一开始的拥抱,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你的恨,是因为什么?”那个声音,如同谆谆善诱,“是因为你在那个岛多年,却既不被认可,也没被收为弟子、传授神通吗?所以你才要逃出来。” “你明明在那里做了很多,可是却没学到任何仙道绝学,一定很不甘吧。” “的确,你应该恨,恨那些人,因为你遭遇了不公。” “恨吧,恨,恨……” “恨!恨!恨!恨!恨!” 它并没有给邱少鹄灌输什么,却如同只需要轻轻扇风,就能让细微的火苗变为烈焰万丈。 不甘、愤懑、委屈、恨意,种种负面情绪,都被它所勾引而出,充满了心神,理智彻底被占据。 然而,片刻之后,邱少鹄仍旧一动不动。 苍白的影子也似乎没有料到这种情况,细长的手试图再度碰触他。 碰到他身体的一刻,异变突生。 雷光闪烁,从邱少鹄的身上传到巨大的白影上,经久不息的惨叫,如万千个人在一同发喊,鬼影身遭雷击,后退不停。 另一面抬起头来,只看到邱少鹄脸上淡然的笑。 紫府空灵诀,仙门锤炼精神的法门,其中之一的妙用,就是可以创造一个虚假的自身心灵展现给对方,让别人误以为掌控了你的内心,但实际上所能看到的也只是故意给对方看的,可以说是对抗精神控制的最奇妙的功法。 对着节节后退的巨大白影,邱少鹄冷冷道:“对于我的经历,你似乎有什么误会。几年之内,我的确未曾学过任何神通,在那之后,我也从不算仙门弟子。但纵然三千大道,我始终一窍不通,然而碰巧我却把它们都背了下来。” 邱少鹄现在还记得,那是浩如烟海的典籍,被他一字一句的背诵,纵然搬不走整个书库,但所有的细节完全存在他的脑海中,过目不忘。 “吼!”鬼影再也不和他做任何纠缠,凶相毕露,两条细长的胳膊上如同生出了无数爪牙,朝着邱少鹄不断撕咬过来。 邱少鹄稍稍后退,忽然扳动了一个东西。 那是隐藏在门板后的一个机括,连接着他早就布置好的一个机关。 无数箭矢凭空射出,每根箭之后还带着一根细线,瞬间将巨大的鬼影射成刺猬般的样貌。实际上它那巨大的体型,甚至根本不需要瞄准,就能轻易将它困住。 细线拴住了它的身躯,散发着惊人的波动。线上涂抹着水银,作为纯金炼丹之物,水银自有神性暗藏,不断磨损着鬼魅的邪气,消耗着它的气势。 “崩!”“崩!”白影仍旧挣脱了那些细线,朝着邱少鹄再度冲来。它的邪气终究积攒得太过浓郁,邱少鹄布置的机关威力仍旧不够。 邱少鹄略微皱眉,对这种情况不算满意,思索后,直接扣下了另一个机关。 这次只有一根箭矢射出,朝着白影以无比的速度而去。 白影飞快躲过,毕竟有前车之鉴,谁也不敢赌这看似不同的羽箭还会有什么秘密。 随后白影再次转身,面对着邱少鹄。 射空的一箭,不要说对鬼邪,即便对人也没有任何威胁。 邱少鹄无动于衷,只是伸出了自己的一根手指。 食指上,带着一道血迹,就是被刚才的羽箭划破的。 他故意让箭矢上沾到了自己的血。 白影没明白邱少鹄的意思,忽然感觉到一阵极为恐怖的震颤,血气四溢,浓厚得如同乌云一般,带着极强的威亚,将白影彻底撕碎。 而在那些碎裂中,还有着无数的痕迹,如刀割、斧劈、枪扎……像是被千军万马所分尸。 在不远的地方,那把断刀依旧伫立在原地,如同一个不容被冒犯威严的君王。 刚刚的箭矢,邱少鹄故意瞄准的就是它,用自己的血激发出断刀的凶性,以此斩破妖邪。 虽然极为冒险,但收效也颇为明显。 可是终究无法彻底斩灭那些邪影,不消片刻,碎裂的影子就再度变回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影子,重新朝着邱少鹄围来。 邱少鹄无奈,只能趁着这个当口,继续躲开它们的合围。 顺着大堂深处不断闪避,跑动中,他感觉到了另一个气息。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直接将对方从藏身处揪出。 “别动手,是我!”汪胡大叫着,“刚刚到处都是毒,所有人都各自躲避去了,我只想躲起来!” “你?”邱少鹄语气一沉,回头看了下步步逼近的群鬼,稍加思索,对他说:“跟我走,上阁楼!” “阁楼?”汪胡没明白。 “从楼顶那里能绕道去外面,现在大门都被它们堵死了!”邱少鹄断然道:“凡是邪异,都受不了外界阳气。整个客栈的气息阴寒,生机断绝不泄,只有等雨停后天地还阳,才能破局!” …… 二楼的回廊中,一个黑影闪现不定。 这个影子不是鬼魅,却比鬼魅要更为怪异。 如同野兽穿行在熟悉的丛林中,既迅疾,又几乎无法让人察觉。 黑影不时停下,在四周寻觅着什么,随后继续前行。 外界的动荡,丝毫影响不到这里。鬼影都被吸引到了大堂中,这边反而显得清净。 突然。 四周亮起了无数亮光,孟湘平更是直接把一个燃烧着的火把扔到了对方面前,蹦跳的火苗,照亮了对方的身形。 “以为多出来的那个人,其实只是一开始想不到的人。”孟湘平语气阴冷,看着纤细的影子缓慢站起,继续说:“还是该叫你阿奴吗?不对,因为你根本不是周林超的奴隶——或者说反过来才对,他是你的奴隶。你们都是朗国人,伪装身份潜入到昭国,是为了刺探这一份从李老板手里买来的情报!” 对方的身形,完全展现出来,正是原本周林超的那个女奴! 原来她之前根本就是诈死,正是她杀了偷偷想去李老板尸体上捡便宜的张七,也在之后藏在暗中偷袭了邱少鹄。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大的谋划。 事关两国多年仇怨的,战争的阴谋。 /95/95216/21158726.html 卷一:夜照九州明 十二:鬼语 邱少鹄迅速镇定下来,开始思考着其中关联。 周林超身死、他的女奴却消失不见,其中的关联,必然有其他的细节,被自己所忽略。 回忆了一遍今天一整日的所有疑点,邱少鹄同时在周林超的尸体上寻找线索,期望能找到些许佐证自己判断的,至少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最后,邱少鹄又在周林超的嘴上,发现了另一件东西——油。一点点的油迹,几乎不可被察觉。 这按理来说是绝不可能的,因为自己之前送去的食物全是清水淡饭,一点荤腥油脂都没有。 除非…… 军士无意用了邱少鹄的杯子,杯子上沾着邱少鹄不小心蹭到的灯油。邱少鹄拿食物都是特意用的左手,生怕弄脏一点,但给自己倒水时还是要用右手拿杯子…… 是老板娘!楚结芸在那些灯油里掺了毒! 现在那些灯油,就在各处管路中,在整个客栈的照明灯里燃烧着! 邱少鹄猛然惊醒,恰在此时,回廊里的光亮闪烁几次后,再度熄灭。 黑暗的沉寂,烟尘逐渐蒸腾而起,带着刺鼻的气味,充盈着每一个角落。 灯油烧尽,被缠在在里面的剧毒就混杂着毒烟一并排出,本来这些烟尘应该顺着管路被吹走,但现在管路已经四处破漏,毒素就从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邱少鹄当机立断,立刻掏出一枚药丸含住。他遍观群书,解毒之法也略知一二,随身携带的解毒丸虽无法让他百毒不侵,但短时间内保持清醒还是能够做到。 楚结芸已出杀招,整个客栈作为她的主场,必然危机四伏。 当下最危险的,恐怕就是大堂众人所在的地方,不仅所有人都在那,那把断刀也同样留在那里! 邱少鹄飞快冲出了房间,捂住口鼻向着大堂冲去。 一路上,毒牙愈发浓烈,即便他含着解毒丸,也依旧觉得头晕目眩。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外物加身不变其本,为道法不移,身则永存……”他开始念起了《明心经》,这却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儒生能看到的普通书籍,必然也是他从那个所谓“仙岛”上背诵下来的。 不管什么书,他都能过目不忘。 烟气蒸腾,黑暗之中再度隔绝了一分屏障,使之本来就昏暗的视线,更加不可视物。 邱少鹄却好像看的清清楚楚一般,脚下丝毫不停顿,几个闪身就到了大堂的位置。他在这里干活多日,对于地形早就熟记于心,此时也算熟能生巧。 烟气遮挡,整个大堂里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唯独地上暗弱的红光闪烁,隐约可见,那里就是断刀的所在,无论外界如何变化,对它都相差无几。 不知为何,见到这幅场景,邱少鹄悄然松了口气。就好像是动荡时见到了一件自己还熟悉的东西毫发无损,至少还有一件事是自己还认识的,总能给人些许宽慰。 一只手,遽然划开了烟气,如从帷幕后伸出,准备收尾这一场闹剧。不见其人,对方整个人的身影都隐藏在遮蔽中,但却能清晰看到那只手,朝着刀柄飞快伸了过去。 即便知道这把刀血气滔天,但这只手仍旧不管不顾,就要把它抓在手里。 “停!”邱少鹄随手掏出一张符文,烈焰燃烧,符文化为灰烬,一尊神像虚影的轮廓勾勒出现。天尊之影,霸气侧漏,仅仅靠着自身的威严,就能震慑四方。 刹那中,一切都停顿了一下,如同空气也停止了流动。 那只手也明显停了一下,不过转瞬就再度恢复过来。 但这短短的刹那间,已经是邱少鹄想要争取的时间。身影如鸿,若乘风而起,雷霆而落,就像将自己全身当做武器,朝着对方猛然轰去。 邱少鹄没有再用任何奇门仙法,而是选择了直接肉搏。似乎对他来说,这种干脆的手段才能最快解决一切。他的动作迅猛,举手投足间极为狠辣,和当今任何武学流派都决然不同。大开大阖,与其说是武道,反而更像是野兽的搏杀。 对方也显然吃了一惊,没想到邱少鹄的进攻来的如此快、如此猛烈,再加上前所未见的招式,也有些慌乱。但很快,对方就稳住了阵势,应对得当,尽为沉稳。拳来交往,碰撞之间显现一种老辣的凌厉。 二人一个攻势迅猛、一个应对老道,旗鼓相当间,倒也难分伯仲。 唯独下一刻,邱少鹄只感觉手上一沉,对方的攻势发生了改变。 就像千军之中,一将觉醒,乘高头大马,跃阵冲出,千军之气为之所夺,百万甲士皆为他的后盾。刀锋所向,无不披靡。任人心慌意乱,谁能争锋。 这是个已经入道之人,于武学一途上就和常人决然不同。万般道统,九重划分,层层而上,至最上第一就是无人可挡。 “浩瀚之下,天地俯首。”邱少鹄的应对,也是充满了玄妙,身如缥缈,游荡不停,从对方凶厉的攻势中,寻找到独一无二的空隙。但他还不仅仅满足于以此躲闪,而是趁隙而上,如乌云后的星空,星光永远能从缝隙中照射出来。 一切也像笼罩着一层星辉,璀璨万分。 “砰!”“砰!”二人各自换了一招,不断后退。 邱少鹄中了对方一下,所幸伤势不重。他也顺手撕下了对方一块衣角,然而这却无关紧要。无论他手段如何,道境上的差距还是显而易见。 激斗搅乱了烟尘,让中间一整块都空了出来。二人看清了彼此的面容,都是有些愕然。 “是你?”邱少鹄看到了孟湘平,没想到居然是他。原以为孟湘平藏起了佛珠,那就应该不是冲着这把刀来的,没想到事实却正好相反。 沉思片刻,邱少鹄断然道:“你从一开始在找的就是这把刀,拿走佛珠把它藏起来,是因为不想让别人得到它。你也根本不是县尉,你刚才用的不是朝廷的威亚,而就是自身的武学!” “有这等身手,你也不是个普通书生,想不到我今天竟走了眼!”孟湘平恨恨道:“你到底是谁?” 邱少鹄不答,二人牢牢盯着彼此,都在警惕着对方下一步动作。 随着一切平息,毒烟再度聚拢。二人一边要提防对方,一边又要躲避毒气,显得一切更为紧张。 “其他人呢?”邱少鹄继续道,“他们这时候又去哪了?” “你到这个时候,还关心别人?”孟湘平不屑地笑了下,眼睛一转,忽然怔住。 千载难逢的机会,趁着对方分神,邱少鹄再度冲上。 “等一下!”孟湘平断然开口,死死盯着地上一个东西,“你从哪找来的这个?” 邱少鹄也回头看去,见到是之前藏在佛珠里的那张图纸,刚刚激烈的打斗中不小心掉了出来。而那个佛珠此时还被他的那本书吸走,现在一起放在他的罗盘空间里不知道什么情况。 “从你藏起来的佛珠里拿出来的。”邱少鹄直接一脚将之踢倒了对方面前,毕竟这个东西对他也毫无意义,“我知道这是一份军图,估计对你也更重要。” 对于邱少鹄所说孟湘平也没什么疑惑,毕竟从刚刚的话他就能猜出自己藏起来的佛珠已经被眼前的年轻人找到。 捡起图纸看过上面的内容,孟湘平眼中闪过一道光,沉声说;“我知道李老板要把它给谁了,也知道是谁杀了那个小贩。” 邱少鹄眉毛扬起,正要询问。 如风的呜咽,在场地中四处响起,像鬼哭、似狼嚎,凄凄惨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起,仿佛从地狱深渊传来,哭诉着自己的悲惨。 一时间,百鬼夜行。 wap. /95/95216/21151191.html 卷一:夜照九州明 一:入春雨纷纷 二月初五,春雨新至。 夜,黑幕弥散。淅淅沥沥的雨,如一柄柄小刀,割破了苦闷的笼罩。细雨落地,化为水珠,播散出一团团雾气,又变为另一个屏障,隔绝了天地的声息。 入春的第一场雨,伴随而来的渐暖的脚步。不过对于此时这偏僻港口的小小客栈,倒是冲淡了一些室内喧嚣的燥热。南昭国东南漓州港里,此地向东就是万顷波涛大海,向西、南、北三个方向则十里外都找不到一个人家。所以这唯一的客栈,就成了南来北往的行脚客为数不多的落脚点。 夜色渐深,客栈里依旧灯火通明,一桌桌客人推杯换盏间,一面听着大堂里说书先生绘声绘色讲述的故事,一边和身边同伴交流在外的各异见闻。交谈的喧嚣推动着气氛的火热,让客栈前那硕大的“进宝阁”三个大字招牌,隐约反射着明亮光芒。 此间吵闹,也只有年轻的邱少鹄一人靠在柜台旁,一边算账、一边用毛笔飞快的记录账目,百无聊赖。 偶尔一眼瞥出窗外,看到外面珠落连连,雨势渐大,掩盖住了室内的嘈杂,不由得让他点头,自言自语:“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紧跟着又打了个哈欠,显得有些疲惫的样子,伸懒腰说:“春雨如酥贵如油,正是天闲入眠时。” 打油诗念出,随后趴在柜台,眉间带着尚未褪尽的稚气,聪慧如炬的眼睛,也露出了些许惫懒。 “小邱,再来一壶茶!”桌边的客人忽然招呼他道。 “哦,来了!”邱少鹄立刻起身,一手拿过了擦桌子的抹布,一手拎着一个茶壶,麻利地走到叫他的那一桌。收走碗盘、擦干净桌子、倒茶一气呵成。年少的锐气中,带着习以为常的干练。 这桌靠近中堂,正是说书先生的位置,说书人清晰的声音,描绘的场景如身临其境:“那是雪山下的云地村,烈火冲天,鲜血淋漓,灭村惨案历历在目。但那伙人唯独没想到,最后还有一个幸存者跑了出去……” 说书人讲的,名为“云地复仇传”,是近来小城中最受欢迎的故事。 “哎,小邱,你说你这手脚麻利,有又文采,干嘛还千里迢迢要去什么京城。”一个食客搭茬道,“那地方人生地不熟,京城人又眼高于顶,看不起咱们这些偏僻乡下。干脆你就留在这里,给老板娘当个上门女婿,岂不是最好?到时候我们一起来凑份子,也来吃你们的喜酒!” 所有人都哄然大笑,笑声中不带恶意。 对于这个年轻人的底细,大家早已熟悉。年轻的寒门士子拜别了自己的母亲和家乡,千里迢迢奔赴京城为了考取功名,一路风餐露宿,唯独在他们这个小地方停了下来,理由也极为现实——他的盘缠用完了。 若是继续走陆路,那也无伤大雅,无非是饿了找些野果、困了睡在树下。但接下来从漓州到京师,怎么都要先走海路到潮门城、之后转内陆水运去康京,怎么都离不开一个“水”字。要是没钱坐船,可是寸步难行。 幸而现在离会试还有好几个月,客栈老板娘收留了他,邱少鹄也得以在这里做帮工继续赚取路费。每日工作除了算账、打杂外,就是贡献自己一手好笔墨。 赶考士子为了科举特意练就的一笔标准的台阁体官书,横平竖直,工整大方,无论是记录还是雕刻,都极为美观。邱少鹄来了之后,匾额的字是他亲手所改的,将原本的“风月客栈”改为了“进宝斋”。用他的话说“来往客栈的客人多为商人货帮,求财心重而不拘小节,与其宣传风雅,不如祝其财源广进。‘进宝’之名,就是个好彩头,客人也愿意多进来坐坐。” 不仅老板娘容许了他改招牌,现在客栈门前上下两联,也是邱少鹄亲自书写: “风过云天,送客追千里银月。” “浪穿潮海,迎财开万丈金途。” 漓州本偏远,海边多风浪交加,气候恶劣。只是地理所限,来往客商只能经过这里,别无选择,是以多有抱怨。可是在这邱少鹄笔下,风高浪急反而成了送他们前程似锦的好兆头,倒是显得喜庆了许多。是以称赞之余,对这个新来的年轻伙计,也就多了几分欣赏。 平时总被这般取笑,邱少鹄也没在意。只是耳旁另一道声音款款传来:“这位爷可真是折煞我了,小邱日后必然飞黄腾达,我又怎敢留下他在这里。能借一借他的光,给我这小店增添一分福气,妾身也就心满意足了。” 柔声细语,偏偏盖过了大堂中万千杂音。除了说书人讲故事,大家不由自主停下了声音,甚至连呼吸也压低了一些,一双双眼睛直盯着楼梯。 一名娘子缓步从二楼走下,仪态大方。紫色纱裙簇拥着她,如瀑布般从她雪白的肌肤上铺展而下。岁月虽在她的眼角留下了些许痕迹,仍掩盖不了她的风情。楼上高挂的一盏盏长形灯笼,柔和的光如纱飘落,映照着发髻上华丽的饰物,雍容的脸庞似也在烨然发光。 客栈的老板娘楚结芸,年前死了丈夫后就一直自己经营着这家客栈,年过三旬但风韵犹存,不仅在漓州小城,方圆百里内都颇为有名。来往客商听闻其名都想要一窥其貌,是以说小店多半客人,都是因老板娘一人而来。 “楚娘子此言差矣,你又没问你这伙计自己的想法,怎能替他做决定。” 说话的是单独坐在一处的痞子,他在本地多游手好闲,但每次来这里显得很规矩,至少在邱少鹄眼里是个从不欠账的合格客人。 “考取功名,虽可一步登天,但也终究被限制在了那一个皇城里,做皇帝老儿的奴仆,又哪里有闯荡四方来的逍遥自在。世界大千,若不自己亲眼去看看,岂不一生无趣。若是运气好,能找到那传说中的世外仙岛,更是皇上都求不来的逍遥。” 痞子摇头晃脑,对自己一番高谈阔论很是得意。 四下人里都在起哄,纷纷要邱少鹄说自己的看法。邱少鹄还没答话,打从外面就又进来一个人影,人未到,声已至,大声嚷嚷着:“给我开个上等客房,明天我要去做大生意!” “呦,这不是李老板吗,又是碰到那尊财神了,客房要多少有多少,让我这伙计带你过去。”楚结芸示意邱少鹄,年轻人立刻赶上,接过李老板的大包小裹,向着二楼走去。 突如其来的人将大家的话题打断,一时让人好生无趣。不过很快,就有人招呼着老板娘陪他们喝酒,其余食客也纷纷起哄,欢笑声再度显现。楚娘子一面应付着他们,一边不时待客之道,可以说游刃有余。邱少鹄不久也从二楼下来,听到有人叫他添酒,又忙不迭去帮忙。 喧嚣中,夜渐深。 已过亥时四刻,酒客走了大半。客栈快要打烊,只剩下寥寥几人还在这里。屋外雨落如涛,似乎外海有大风刮来,渐成暴雨之势。 说书人一拍响木,说完了最后一段故事。收起了折扇,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起身就要离开。 “有劳先生了,这是今日的分账。”楚结芸从今日账目中取出钱交给了说书人,这是对方应得的报酬。说书人接过几块碎银子,掂量了一下,也没看一眼,直接顺手揣在了自己的口袋,拿着自己的东西走出门外,消失在了茫茫夜幕雨后。 “还有你的,这是今日的工钱。”又有几枚铜板交给了一旁记账的邱少鹄,邱少鹄拿过来一查,不多不少,正好十文,不由得自言自语:“才够吃一天烧饼。” “哈哈哈,小邱,你就知足吧。”留下不多的几个客人里,现在说话的这位明显喝高了,带着醉意毫无顾忌地说:“二十多年前朝廷南渡,把旧都和北边大好河山都扔给了定国陶家和律州蛮奴,落得只能在康京关起门来称帝的下场。但对你,这要走的路途就少了一半,盘缠也就能少准备了一半,你说,这还不算好事?” 客人借着酒劲,越说越大声,空旷的大堂里,谁都听得到。 正说得起劲,冷不防一道锐风铺面,带着沉重的声势。猝不及防,客人仰面倒在了椅子下,捂着嘴血流不止,地上陶瓷碗的碎片中,两颗折断的门牙清晰可见。 “胡言乱语,该打!”一个高瘦汉子坐在不远正中的桌子上,面前却少了一个碗。对面坐着一个褴褛女子,却是一只手用链子绑着,不敢抬头。 汉子看似消瘦,筋骨却从皮下节节暴起,一副精壮有力。脸型四四方方,皮肤黝黑,活像一块玄武岩雕琢出来的相貌,而在侧脸到脖子的地方,赫然还有一道不小的刀疤。 看样子,这汉子是个卸甲的军士,也曾不知经历过多少血战。 眼看着客人狼狈爬起,军士盯着人家,冷冷说:“将士在前线征战,不是为了给你这种人在后面嚼舌根的!律州蛮夷凶残嗜血,北方陶贼狡诈背叛,就算我等力战不敌,但失去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士兵流干了最后一滴血,才无奈丢下。没有我等浴血,也没有你这安宁的半壁江山!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我饶得你,我死去的那些弟兄半夜也会找你索命!” 军士这番话,带着无形的摄人气息,让人不寒而栗。那酒客立刻酒醒了大半,再也不敢和对方对视,马上起身连滚带爬地走了。 “哼,浴血奋战、力战不敌,说的真是好听。”却在此时,有另一道声音敢触那军士的眉头。 靠着门口一张桌子,坐着一个新来的工匠。他是路过这一小城找活干,锤、锯等家伙就放在地上,只是硕大的锤头和他粗糙的大手一比,都要显得小上许多。 听到了军士的话,工匠放下了酒碗,冷笑着说:“我给军队也干过活,单单替他们打一把刀,三斤的铁就能给我克扣一斤八,还不如我的柴刀好用!军队不好好打仗,天天研究着钻营取巧之事,活该一败涂地。要是边军有你说的一半拼命,现在律州朗国的战舰,也不会整天在外海,让我们这些活在海边的人也跟着提心吊胆。我看你的那些弟兄,真是泉下有知,也该是先来找你!” 冷厉的话语,伴随着外面响亮的雨声,如同千军万马在冲击嘶吼。两个人彼此怒视,分毫不让。 “哎呀,这雨可太大了,老板娘,借你这避一下雨,再给我温一碗……”一个小贩挑着扁担,慌忙跑进屋内。才踏入一步,就感觉大堂剑拔弩张,一时徘徊不定,“那个,我来错了?” “嘿,有趣。”痞子也还没走,在一旁看戏。 “没事,你坐下好了。另外二位,也别吵了,什么鬼呀魂呀的,我这伙计知书达理,一身浩然正气,有他在,一般小鬼也不敢靠近。”楚结芸微微一笑,走到了二人正中,制止了他们的争吵。 “可惜正气换不来工钱。”邱少鹄嘀咕一句,招呼小贩坐下,给他添了碗酒后,就又回到柜台前撑着脑袋打盹。 “哼!”军士和工匠二人也分别坐下,客栈内,寥寥数人,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邱少鹄稍稍睁开眼,看向了窗外。 黑云之下,暴雨如密集的箭矢,在凛冽中反射着寒光。是无边迷障,再也看不到任何光亮。如画地为牢,将整片天地,都只困居在这一小小客栈的微光中。 半壁昭国,最后的黑夜,还没有完全到来,但也无法照亮九州。 “砰!”一个人推门而入,来势汹汹,突然的状况,将小贩的酒都吓得洒了一半。 来人穿着皂色盘领长袍,手拿防身长刀,要上佩戴着一块官府令牌,一副官差的打扮模样,却是当地一个县尉。 县尉没管那么多,环视了一圈后,冷声道:“李老板何在?” “他应该还在楼上,就在第一间……”邱少鹄话音刚落,就看县尉以迅雷之势,直冲二楼。 事发突然,在场众人都莫名所以,无论是痞子、军士等,不由自主纷纷跟了上去。 “怎么了?”邱少鹄跑在最后,见所有人都围在了大门口,脸色阴沉。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但见敞开的房门里,李老板躺在床上,面带黑气,双目圆瞪,不知何时已然毙命。 就在刚刚,居然在所有人都没察觉的时候发生了命案! “糟了!”邱少鹄忽然道。 所有人转头看他。 “他店钱还没给呢。”邱少鹄理所当然。 wap. /95/95216/21151180.html 卷一:夜照九州明 二:行人欲断魂 “姓名?” “邱少鹄。” “职业?” “现在在这当跑堂杂役,什么都做。” “籍贯?” “其实我本是康京籍,现在就不清楚了。” “为什么?” “家乡不稳。” 听到这里,工匠忍不住冷笑了一下,“果然因为朝廷。” 北方失地,昭国南渡,原来很多北方大户跟随朝廷也一起迁入南都康京中,挤占了大量的当地资源,导致许多本地人失去自己的土地,只能被迫离开故土,继续南下去更偏远的地方。 这本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邱少鹄现在的话,只是进一步佐证了这件事。 县尉瞪了工匠一眼,不满有人在这时搭话,然后坐在桌子上继续审问邱少鹄道:“年龄?” “二十岁,这月刚加冠。”邱少鹄老实回答。 “哦,原来你已经二十了。”这次插话的是痞子,“我看你的面相,以为你只不过是十四五岁。” “我确实已成人,至于面嫩,只能说天生如此。”邱少鹄平淡说。 屡次三番被人插嘴,县尉已经忍无可忍,当下直接起身,朝着众人怒吼道:“你们这些人,胡言乱语,是何居心?难不成要妨碍官府查案不成?” “不敢,”军士冷冷道:“但你问了半天,李老板怎么死的还不清楚,不相干的倒问了一大堆,难道这就是官府查案的样子?” 发现李老板的尸体后,县尉就把在场人都扣了下来,拉到一楼大堂一个个审问,现在到邱少鹄已经是最后一人。而所有人的情况,都被县尉问了个底朝天。 除了老板娘楚结芸,在场就是路过漓州小城找活干的工匠秦向,还有痞子汪胡。以及刚刚卸甲归田的军士周林超,至于他身边的女子,他则叫她阿奴,说这是他的“战利品”从军中带出来的。最后则是无意中来此避雨的小贩张七。 如果将县尉孟湘平算上,这几个人,身份各异,也是凑巧在今日一同在此,却没想到卷入到同一场是非中。 只是县尉问了那么多,却没有任何信息,能帮助断案。 “你最后一次什么时候见到李老板的?”县尉孟湘平继续追问道。 “应该是我送他到房间里的时候。”邱少鹄答。 “应该?” “毕竟今晚客人太多了,有可能李老板之后也下来过,但我不记得。” “那就说明你就是最后见到他的人,是吗?”孟湘平提高了语气。 “那又怎么?”邱少鹄无动于衷。 “怎么?你是最后见到他的,如果在这之后没有其他人见过他,然后他就死了,那你就是嫌疑最大的凶手!”孟湘平直视着邱少鹄,目含威光。 官威的压迫,居高临下,对于寻常人都是莫大的恐惧,但邱少鹄只是平静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而且您有一点说错了,那就是最后见到李老板的人,不是我,是你。” 居心正直,自然无愧无惧。 “够了!”军士周林超早就按捺不住,此时直接大声道:“县尉大人,你既然要查案,一不去看那李老板死因,二不去查他是何时毙命,反而抓着我们一直在问一些无关紧要,难道这就能抓住凶手?况且我们之前所有人都在这大堂,没人去杀那李老板,彼此都能相互作证,这还不够证明我们的清白?” “彼此作证,也许也是协同作案,相互做伪证也是有可能的。”孟湘平冷冷道。 痞子汪胡嗤笑了一声,道:“我说县尉大人,刚刚在这里最多的时候,至少也有十几二十人,他们到外面又能再见到上百人,推而广之,难道这半个城镇的人都是凶手、都有嫌疑?况且你抓着一个小厮不放,哪里知道人家是准备进京赶考的,到时候金榜高中,那就是天子门生,大好前途不要,人家和李老板无冤无仇,又杀人灭口干嘛?” “书生寒酸,因财杀人,也是可能的。”孟湘平不依不饶。 “那你有去看,李老板丢了什么吗?”工匠秦向一阵见血,“我也从未见到你去现场做过什么查看。说到底,你到底是为何而来?为什么一听到李老板在楼上,就急冲冲往上赶,似乎料定了他已经出事一般。” “我与李老板早有约定,让他在附近等我,但我却久寻他不见踪影,所以才推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孟湘平振振有词,“至于勘察现场,那不是我的事情,稍后自然有衙门仵作来此,一切都能调查清楚。” 秦向不再说话。 “会不会,有鬼……”原本一直在角落的小贩张七忽然瑟瑟发抖,“刚刚看李老板,他全身……一点伤痕也没有。还有他的脸,像墨一样黑,那……那怎么是一般人的死法。而且他的眼睛,瞪得那么大,分明就是死不瞑目啊!是鬼,一定是鬼!只有鬼才能……” “你瞎说什么!”孟湘平呵斥道:“光天化日,哪里有什么……” 邱少鹄一言不发,忽然起身,将孟湘平飞快拉到一边,随后从桌子上抓起了自己的毛笔,朝着地上扔了过去。 “你干什么?”孟湘平吃了一惊,不经意间碰倒了邱少鹄的砚台,邱少鹄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才没有让它彻底倾翻,但还是有些墨汁甩在了孟湘平的皂色官袍上,染上了黑色的痕迹。 在他们转身的那一刻,所有人才看到。 在场之中,一共有八个人,棚顶闪烁的长灯,照在每个人身上,黑色的影子斜拉在地面,却出现了九个影子! 突兀的一道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 随着邱少鹄的毛笔扔出,多出来的那道影子明灭不定,忽然朝着另一个方向飞速而去。 这毛笔是邱少鹄终日所用,带着他书卷之气,浩然正直,可破邪异之物。 影子始终在不断躲闪,来来去去,不敢靠近邱少鹄周身,忽然调转了一个方向,朝着角落的小贩张七闪过。 在场之中,唯有他因为极度惊惧,魂不附体,阳气最为衰弱,极易被趁虚而入。 “鬼,鬼来了!”张七尖叫之中,惊厥至极,直接眼睛翻白,整个人昏死了过去。这下是真的三魂已离、七魄尚存,只剩下一个空躯壳。如果被鬼魂占据附身,后果不堪设想。 “没用的东西!”孟湘平一个箭步冲到了张七的身前,对着来袭的鬼影,直接亮出了自己的官府腰牌。烫金牌子上大大的“天理国法”四个字,闪烁着夺目的光耀。 朝廷天威,四方皆为法度,无论阴阳,接受其所辖,概莫能外。是以哪怕是阴魂,也如平头百姓一般,最为害怕官府威严。 那鬼影被腰牌上的气息所震慑,仓皇之中,四下躲闪,再也不敢靠近。然而诡异的影子,还在不断转圈,找寻着其他的可趁之机。 “哼!”周林超大喝一声,整个人在此飞扑赶上,武人的气息,磅礴重带着凛冽血气,是历经战阵所磨练而出的凌厉,随着他一拳轰然打出,正中那道影子。 黑影如遭雷击,痉挛重四散消失,不见在角落的阴影中。不知道是彻底消散,还是暂时隐去。 这当口,张七已经被其他人唤醒。汪胡往他脸上泼一碗凉水却也不见他清醒,随后秦向直接扶起了他,掐住了他的人中,才慢慢醒转。 睁眼的第一刻,见到众人,张七立刻哭喊道:“我就说有鬼吧,我就说……” “好吧,我承认,”老板娘楚结芸悠悠开口,“最近是有点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我才招来小邱,让他帮我镇一下邪气。要不我一个妇道人家,可是无能为力。” 楚结芸新守寡,家门刚遭不幸加上女流阳气不足,确实难以应对鬼邪。士子年富力强又一身书卷正气,倒是正好互补,能镇压邪祟。 “寡妇门前是非多。”汪胡“呸”了一下,只觉得晦气。 “知道有邪,还敢开店?”周林超眉头皱起,女奴阿奴则在他身边瑟瑟发抖。 “外面有小邱亲手写的匾额,能震慑宵小。平时人多,也没出什么事,我哪里知道……” “别吵了!”孟湘平心情复杂,想着这件事实在是出乎意料,当下自己似乎还是先叫来几个人,再行定夺为妙。 一边想着,他打开了客栈大门,想着出去叫人带个口信,把帮手都找来。 一开门,大风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掀翻,夹杂着豆大的雨势,排山倒海一般向他砸来。滂沱的暴雨带着山呼海啸一般,整个天地都在随之动荡。风雨湍急如瀑布,顺着门冲入室内。 几个人立刻上前,慌忙将大门整个关死,才听到外面风声打在门框上,带着嘈杂的声音,被隔绝在外。四处轰鸣,如庞然巨兽在外游荡,让人寸步难行。 眼下这个小小的房子,似乎反而成了唯一安全的庇护。 “初春季风,大雨如注。”楚结芸道:“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 暴雨之中,一切死一样的沉寂。 wap. /95/95216/21151181.html 卷一:夜照九州明 三:君子无欺 窗外暴雨轰鸣,隐约风声呼啸。 一墙之隔,通明的灯火,也无法照亮众人脸上的阴霾。所有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眼睛忽明忽暗,不知各自在想些什么。 “我说,老板娘,”秦向忽然说:“你这客栈……” “放心吧,够结实,”楚结芸知道对方的意思,接着说:“前不久刚刚收拾过,不会因为这一场大雨就塌下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接话的反而是张七,他带着颤音,擦了把汗后,好像如释重负。但一双小眼,仍旧不时瞥向四周,害怕有什么东西突然再过来。 短暂的对话,场面再度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在场中,心情最差的应该就是孟湘平。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事情,却因为自己审问耽误了太长时间导致大雨封门。看这雨势,恐怕几日之内都无法减小,那么不仅自己的帮手无法赶来,现在这里的消息也传递不出去。 在这期间,他就得一直留在这里,和这些人待在一起。且不说那道诡异的影子,打从心底里,孟湘平还是不相信李老板是被鬼所杀,凶手一定另有其人。 那个凶手,此时就还潜藏在这些人中、藏在自己身边,甚至可能不止一人…… 而难堪的是,现在会有这种想法的人,还不限于他一个。 所有人都在疑心身边的人,猜忌的气氛,在不知不觉形成。 “嗯,哼。”邱少鹄清了清嗓子,似乎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沉闷,他开口说:“你们,听说过云地村的故事吧。” 所有人不由得望着他。 “你是,说那个说书先生这几天讲的故事吗?”汪胡接茬道。 虽然邱少鹄起的头很生硬,但明显还是有用的,至少大家,暂时注意力被转移到彼此之外的地方。 “是的,”邱少鹄点头,说:“他讲的故事真好,但这个故事,似乎不同于一般的演义,我从没在任何书上看到过。” “谁晓得呢,”汪胡不在意地说:“我也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也问过他从哪听来的,但每次听完书都找不到他的人影。兴许是从那个书摊又淘到了哪本旧书吧。” “不像,”这次开口的是秦向,他看了眼众人,沉声道:“那个故事不像是从古书上看到的。你们没有注意吗,故事里的一些名词,甚至就是现在这个时候的。” 这倒是个意外的发现,但众人一想,也确实如此。说书人讲的那个故事里的年份,都是用的当今皇上的年号——敬祺。 当今圣上,在位四十三年,只有在敬祺二十年之前,他才是天下唯一的皇上。 “而且那个故事的背景,我隐约有所听闻。”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秦向一只手托在了下巴上,沉思道: “故事里,云地村地势空旷,有平整天地可供耕作。却又在雪山脚下,远离人烟,故而少有耳闻。传闻在帝国西边,靠近巴中靖昌国一带,有密林蔽日。密林之后,有白光绚烂,如雪后初晴,清澈如玉。当地人皆说,这是神山庇护,应当就是有一座雪山在此。” “按你这么说,还是有几分道理。”周林超眉头舒展开,说:“当年战乱不停,有人迁居到偏僻之处避祸,也是理所应当。但听那故事,那云地村中之后又分明发生了一场惨剧,导致全村之人尽数被屠灭,这又该如何解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这种奇闻之事,原本紧绷的心弦不知不觉也就放松了些。连周林超身边的阿奴,此时也侧耳倾听。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做不得真。”秦向摸了摸额头,道:“但故事里说,云地村灭门惨案之后,却有一个人幸免于难。我在靖昌国讨生活时,也曾听人说起,某一日那密林之后,似乎燃起了大火,之后好像有个人影从那后面走出来。” “这两天来到这里,街坊邻里间,也听他们说起过以前一个传闻,就是曾有个从西面来的人来过这里,说自己来自雪山脚下,用一件东西做抵押住在了附近,但从那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我本来没在意,直到这几日听那说书人的故事,才把它们联系到了一起!” “也就是说,那个云地村的幸存者,还来过漓州,并留下了一件东西。”周林超思索着其中的关系。 “偏偏这个故事,是前不久忽然又流行起来的。”楚结芸把握到了一丝关键,“会不会是对方留下的那件东西,突然又出现了。” “还有可能,他本人也亲自回来了。”邱少鹄补充,“而且李老板今天,说是要和人做一笔大生意。” 并且那之后,李老板就忽然丧命于此! 如同暴雷,在所有人耳畔轰鸣。他们不约而同,一并想到了一个可能。 “鬼,一定是鬼!”张七忽然大喊着,“是鬼,是死在云地村的鬼,他回来复仇了!他先杀了李老板,之后就要……” “哎呀,你冷静一点,只不过是道听途说,你也真信这种鬼话!”原本沉默不语的汪胡一拍大腿,不屑道:“不过是个故事,一个个说的像真的似的。怎么不说那个人从漓州失踪,是因为他出海一路向东,到了海外,去了传闻中离天上星空最近的地方,然后找到了仙岛,自此得道成仙了呢!” “因为你说的更荒诞。”秦向冷冷道。 “怎么,不信?”说到了心心念念的世外仙岛,汪胡明显比刚刚来劲,当下直起了身子,扬起了下巴振奋说:“你们出过海吗?见过海外的样子吗?海外汇交,千岛之地,那里小国林立,以前都是给朝廷称臣纳贡的,现在因为朗国蛮子的战舰骚扰,大半商品都被劫走了。但你可知,那些小国,哪来的那么多特产和咱们交换?那都是仙人的馈赠!” “那些小岛上,到处都是仙人的痕迹,随便打听,都能知道留下的那些传闻。” “传说在海的深处,就有一座岛,真正的仙人就居住在那里,时不时就会有仙人的宝物,顺着海潮,流到俗世。那里才是仙门的正宗所在,是天下修士都心心念念的修行圣地。” “虽然在大陆上,也有许多修士,但那些门派,无论是近在咫尺的潮门岭川宗,还是远在康京的繁声寺,或者是北方的嵩野门,他们的修行,和岛上的道统相比,都不值一提,那……” “够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孟湘平忍耐到了极点,他阴沉着脸,拍案而起后,冷冷审视着每个人,不带感情地说:“我还在审案,这不是给你们聊闲天的地方!别忘了,这里刚刚出了人命,在场的你们,在查清嫌疑之前,都是嫌犯!” “县尉大人真是威严得紧呢,把我这小店都当成衙门了,就是不知道你刚刚问了一通,什么也不清楚,现在又打算怎么样。”楚结芸打了个哈欠,眼角慵懒,“妾身都困了。” “现在大雨封门,寸步难行,我要等雨小了,我的同僚都过来后,再继续跟你们调查。”孟湘平显然早就做好了计较,“困了是吧,可以,我可以让你们去休息。这家店二楼应该还有不少空房,你们一人一间,都给我分开住,没有我的允许,既不许出来,也不许交流!至于李老板的那间房,更是不允许靠近!” 在方才思索之后,孟湘平觉得,还是把他们一个个都分开,才最为稳妥。至于那道鬼影,才不过是装神弄鬼,等到揪出真凶,自然不足为惧。 “阿奴,是我的东西,不能单算一个人,她要和我一起。”周林超冷眼说:“而且你不过一个九品县尉,真拿我们当嫌犯了?” “你不过一个解甲的军士,军籍已除。就算仍旧在籍,这里也不是军队,你的顶头上司也管不到我。”孟湘平无动于衷,“你倒可以试试,不听官府的,又会怎么样。” 一边说着,他再度露出了腰间的腰牌,那是代表着朝廷的权威,同时示意周林超向楼上走。 “哼!”周林超不服气冷哼一声,但也没再说什么,当下拉着自己的女奴,第一个朝着楼上走去。 “我本就打算投宿在这里,倒是正好了,用不着官爷带路!”秦向也是语气不善,扛着自己的行礼,跟着上了二楼。 “感谢县尉大人通融了,妾身的房间也就在二楼,今日就早早休息了,不用大人费心。”楚结芸嫣然一笑,朝着楼梯迈步。 “哎,老板娘,等等我,给我安排个离你的闺房近的房间!”汪胡连忙跟了上去。 “不……我不去!”眼看就剩下了自己,张七急了,摆手说:“有……有鬼,要是就我一个人的话,鬼……鬼会杀了我的!” “那你就住在我隔壁,鬼要是来找你,得先来找我!”孟湘平直接揪住了张七的衣领,硬要把他往楼上拖。 “张大叔,你拿着我的账本吧,”邱少鹄叹了口气,道:“上面有我的气息,一般的鬼怪都不敢靠近。” “好,谢谢,谢谢小邱!”张七接过了那个书册,只是不断点头。 “你呢?”孟湘平最后回头,看了邱少鹄一眼。 “我?我就不上二楼了。”邱少鹄淡淡道:“我的房间就在一楼,一来方便打烊看门,二来老板娘不让我轻易去二楼,说伙计和客人住在一起不合适。” “那你不许随意走动,就待在自己的房间!”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寒门书生,孟湘平倒是最为放心。 所有人全都离开,空旷的大堂,除了外面的雨声,就只剩邱少鹄自己的呼吸声。 邱少鹄如往常一般,收拾好桌椅,整理打烊,然后一一熄灭了顶棚的几个大灯,转而去自己的房间。 在楼梯转角另一侧,有一个小的厢房,那里就是他居住的地方。 推开房门,点燃放在门侧的火折子,晦暗的光线,隐约照亮了里面,桌子旁堆满了各类书,还有邱少鹄亲手所写的一幅字,挂在床头。 不是读书人常用的“天道酬勤”,而是“生命双修”。 更像是道士养生的口号。 邱少鹄不过稍稍眨眼,就见到自己的房间灯火通明,床边多出了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美味佳肴。一个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床脚,看着他笑意盈盈,道:“官人,你回来了,妾身来服侍你,还给你带来了很多钱,足够你去赶考获得功名了,你也不用继续在这里做那些打杂的下人活计了。” 女子张开了双手,里面是两块黄澄澄的金子。 “嗟来食是断肠药,不劳金是蚀骨毒。美色易老,安乐易逝。君子居心正直,克己复礼,不为外物所扰。” 对于眼前的诱惑,邱少鹄视而不见,径直走到自己的书案上,拿着火折取出一张纸。 眼看一切徒劳无功,那女子立刻显露出本相凶恶,房间的灯瞬息全部熄灭,那些佳肴、金子等,纷纷变成一条条毒虫,在不断蠕动着,吐出有毒的黏液。 女子化为一道凶厉的鬼影,长着血盆大口,直接朝着邱少鹄扑了过来。 “离!”邱少鹄将那张纸展开,上面有他用笔画出的复杂符箓,被他用火折子点燃。同时他拿起身旁一个水杯,喝了一口杯中之水,朝着点燃的符箓,正面对着那鬼影猛然将水喷出。 水流急速,掠过纸张,反而划出一道火光,带来一阵烈焰,朝着鬼影冲去。 那是火,也不是火。 因为火星打落在地,却没有引燃任何东西。可落到了鬼影身上,却立刻熊熊燃烧。 火势蔓延迅速,鬼影连惨叫都没发出,顷刻间被烧得干干净净。 尘埃落定,邱少鹄微微摇头。 君子正气,邪异难欺。对他来说,这些鬼影本来无法直接加害于他,只能用一些障眼法术来诱惑,进而趁其不备。 妖邪本无力伤人,唯方寸大乱者易自戕。 但从前日起,这些邪异之物就愈发猖獗,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导致他也只能用一些别的办法自保。 只是那驱鬼符箓之法,就不像是一个寻常书生所能用出的。 不知今晚又会发生什么,苦思无果,邱少鹄也就不再多想,转而坐在书案,拿出一本书,开始埋头苦读。 他没有点灯,掌柜的灯油是按月发放,他这个月早就用完。 但他有别的办法照明,手深入口袋,邱少鹄取出随身携带的另一本书来。 这本书,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也无法翻开任何一页,却无时不刻不在散发着幽幽光华,照亮着周遭一切。 自从邱少鹄幼年时无意得到这本书,多年来就一直用它代替油灯照明,陪他度过了无数慢慢长夜苦读。 光华璀璨流连,如群星汇聚。 wap. /95/95216/21151182.html 卷一:夜照九州明 四:三更惊魂 其时已然接近三更,房间里微光雾霭,静静浮动在身边。伴随着宁静的氛围,翻书的声音“沙沙”作响,牵动着人心底的静谧。 邱少鹄看书的习惯,和一般人有很大差别。翻阅速度极快,不求逐字钻研硬解,似乎通读之后,每一个字随着他清澈的双眸,就倒印在了他的脑海,字字不忘。 一本《古今论考》,很快就被他翻阅完毕。虽然并非朝廷指定科举读物,但私人书斋印刷的论考文集,还是有一些可读之处。 特别在最后,邱少鹄看到了作为收尾的一句话: “方今君子居于世,未能造化天下,何问鬼神之事?敬而远之。” 这是此书编者用来驳斥当今乱世之中,许多人不讲“正道”,却寄托于修行解脱、沉溺于鬼神之事的一句话。 “敬鬼神而远之吗?”邱少鹄沉思。 这种话其实并不新鲜,只是他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曾经无意看到一本《怪谐诙谈》的笔记集,记载了民间种种志怪传闻。当今之世,刊印行业发达,书籍琳琅满目,这类博人眼球的神鬼故事本不足为奇。不过这本书奇就奇在,他的作者是前代一个鼎鼎有名的大儒,朝堂民间都颇有威望。所以不仅文笔上佳,所写的故事也都带着他自己的见闻所感,可谓入木三分。 特别其中,也写了这么一件事:有一地的人不事生产、不学无术,唯独心心念念所谓的“彼方”,认为那里是人所共同的终点、是让人唯一安息的归途,所以整日所想,都是找到进入那个圣地的道路,称之为“安息之地”。 这在别人眼中,自然不屑一顾。帝国自诩为文明诸夏,何必学蛮族那般的鬼神祭祀。然在《怪谐诙谈》中,大儒却说:倘使此等人安分守己、心有所属,虽非正道,又与正道何异焉? 这种论调自然得不到太多人的支持。不过邱少鹄却能看出,这是大儒站在另一个高度,认为能让人有所追求的事情,都算作大道,又何来“正道”“邪道”的差异。 想到这里,邱少鹄打了个哈欠,今天经历的事情未免有些太多,他也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准备休息下了。 正当他准备收拾东西时,他的手忽然一顿,似乎整个人随之感觉到了什么。 “啊——!” 与此同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外面传出,在整个夜色中的客栈里经久不息。 邱少鹄飞快将那本发光的书收在了怀里,紧跟着从门翻身而出,身手敏捷,先点燃了火折子照亮了自己的房间外面。 昏暗的光下,一片空旷,大堂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确认四周无碍后,他才起身,朝着楼梯口走去。一楼平安无事,那么发出声音的一定就在二楼。 刚刚走上楼梯最后一阶,他果然就看到,昏暗的二层楼上,原本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外面走廊,围着一个地方沉默不语。 邱少鹄走上前去,看到了小贩张七躺在地上,眼眶睁大,但却见不到他瞪着眼睛,因为他的眼珠早就不翼而飞。 不仅仅是脸上,还有胸前、腿上,张七的尸身遍布狰狞的伤口,如同被野兽撕咬过一般惨不忍睹。地上画满的嫣红,如索命狂花,在微笑绽放。 女奴阿奴早已看不得这般景象,一个人掉头在角落呕吐不停。 “怎么了?”汪胡不知为何来的最晚,急忙赶过来询问,看清之后也是不知言语。 “这下生意可还怎么做啊。”楚结芸的语气听不出是忧愁还是感叹。 “鬼祟作怪吗?”秦向也显得心事重重。 周林超面色阴沉,似乎作为军士他早就看淡了死亡,此时也无话可说。 先是李老板,现在又是张七,不到半晚,两个人先后死于非命,就在这个客栈里,在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凶手到底是谁?下一步又要做什么? 本来就毫不相识的众人,猜忌的氛围再度出现。 邱少鹄点着火折看了片刻,忽然想要弯腰接触张七的尸身。 “你干什么!”孟湘平忽然大声道:“这是凶案现场,谁也不允许随意动!” 喊完之后,官差锐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众人,似乎想单单靠着眼睛,就逼问出自己想要的秘密。 死死咬着牙,孟湘平忽然道:“你们都跟我下来!” 说着,带头往下走。 “你要去哪?”秦向开口问。 “去楼下,一个个再给你们过问!”孟湘平直白地说:“这里只有我们这几个人,凶手就在你们里面!” “还问什么凶手,你还看不出来吗?”对这种无妄指责,秦向简直怒不可遏,“这分明就是鬼怪所为,人哪里做得到!” “但都去楼下,似乎也是好的。”楚结芸有些忧心忡忡,“所有人聚集在一起,眼下也能安全一点。” “这是官府办案,你们给我听清楚!”孟湘平盛气凌人,“凡按《大昭律令》,‘知情不报者,一律按同犯处理’,你们最好给我配合!” “但《大昭律令》第二款第四百三十条也说,‘仅有嫌疑而无证据者,不得强行与嫌犯一视同仁’。”邱少鹄忽然道。 孟湘平明显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邱少鹄真能把朝廷律令一字一句记得分毫不差。 “哎呀,都说什么,”汪胡插嘴,“这事明明还是人干的,鬼怪杀人哪需要见血啊。不过我也不支持待在一起,明显现在杀人犯就在我们当中,天知道凑在一起后他什么时候突然又动手……” 这么七嘴八舌地乱说一通,眼看却拿不定一个主意。 “别吵了!”周林超终于按耐不住,大声喊了出来。 一声既出,如擂鼓响动,压住了所有人的说话声。 只见解甲军士注视着其他人,如一尊远离这里的杀神,语气中带着冷笑,道:“听着,别想我和你们单独在一起,你们一个个看似无辜,实际上装得比谁都像。先说你,县尉大人,你只带着一把刀,但为什么不仅你的右手上,你的左手上也有同样厚厚一层茧子?当过兵的人都知道,那是军队里用长枪才能磨出来的痕迹。你确实是朝廷的人,但你根本不是个差役!” 孟湘平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说完,他又转向秦向,道:“至于你,一个四处找活的工匠,怎么可能放着那些大城不去,偏偏跑来这个偏僻地方?这里能有几家会雇工给你干活?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来这里别有目的。而且你刚才装得太差了,一个长年走南闯北的人,怎么会害怕鬼怪之事?” 没等秦向回答,周林超又对楚结芸和汪胡道:“能在这种地方把客栈开得红火的孤身女子,说没有点手段谁也不信;而这个痞子他的房间本来应该离这里最近,又为什么偏偏最后赶到,你刚刚在外面做什么?” 最后,周林超把视线转向了邱少鹄,说:“你倒是安分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但在此时,最正常的人反而最不正常。一个寒门士子,遭遇这样的事还能这么镇定,难道是因为已经习以为常了吗?” 邱少鹄心想自己什么也不做居然反而嫌疑最大了,真是无妄之灾。 点出了所有人的秘密,周林超最后总结似的说:“所有人都藏着秘密,谁都不可能信任彼此,所以我有个提议,我们从之前住的房间都搬过来,按照顺序,一人一间就住在彼此隔壁。这样既能分开、谁在隔壁做了什么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们就这样坚持到早上,如果到时候雨停了,再做打算。” 一边说着,周林超带着自己的女奴走到了第二间房,原来李老板在的第一间就在他隔壁。 其他所有人面面相觑,按照周林超的话,这似乎就是眼下最好的方法。 “谁住第三间?”秦向道,这第三间房,就是原本小贩张七的屋子。 “我来!尸体就放在这,谁都不许靠近!”孟湘平像是赌气一般走了进去,似乎还在恨恨于刚刚周林超替代他发号了命令。 就这样,秦向分到了第四间、汪胡第五间、楚结芸去住第六间,邱少鹄住在二楼最后,众人再次分配好了一切。 “小邱,你还要做什么?”楚结芸进房间前,见邱少鹄还在张七的尸身旁徘徊。 “我在想,要不要拿个白布给他盖上。”邱少鹄如此道。 “人已经死了,又何必在意这些,早点休息吧。”楚结芸说完,先一步走入了自己的房间。 “知道了。”听到了“咣当”关门声,此时走廊空旷,眼下只剩下了邱少鹄一个。 沉默站立,手中的火折子上微光摇曳,倒映着他的影子也不断颤动,最后熄灭。 他的火折子,彻底烧完。 灰暗一片,邱少鹄先是去墙壁摸索一个开关。整个客栈二楼设置了一个精巧的机关用作照明,油自四通八达的管路中流动自动填入墙壁各处的灯内,只需要扣动机关即可让每盏灯上的硝石同时打火,让所有的灯一起点亮。 然而扳动那个开关,四周还是灰暗一片。邱少鹄皱眉,弯腰去旁边的储油大罐中检查,发现原本管路中存着的油居然一丁点也没有了。 难怪这里刚刚这么暗,老板娘也不开灯。 可即便视线极差,邱少鹄还是在地上摸索着,最终摸到了一个东西。 手上拿着的是一块破布,和张七的衣角可以对上。刚刚邱少鹄弯腰,就是因为发现了张七的衣服似乎缺了衣角。 而眼下发现这块布的位置,是在第一间房门口,在原本李老板死去的房间外。 张七其实是死在第一间房门外的,死后才被拖到第三间房门口,伪造了他死之前的位置。因为在地上的剐蹭,这块衣角被留在了地板的缝隙中。 张七当时在李老板的房门外干什么?又为什么要去那里? 邱少鹄曾看过一本名为《记案录》的仵作笔记,里面记录了各种凶案现场和尸体勘验的事情,所以他才会有这个意识。那本书也并不厚,当初他扫过一遍就全都记住。 继续勘察第一间房外,邱少鹄果然发现了有血迹曾经被擦拭的痕迹。擦拭的很潦草,显然对方没有太多时间清理,否则不会连那块留下的衣角也没有发现。 但在那之后所有人都被声音引到了这里,脚印踩得一团糟,如果不刻意去找的话几乎也不会被注意。 而就在这一团脚印中,邱少鹄又发现了地上一个几乎不被察觉的黑点。 之所以邱少鹄能注意到,是因为这不仅是一滴墨点,而且就是自己常用的那种古沉香墨。 老板娘对于这些细节的地方总是很讲究,哪怕记账用的笔墨都要准备上好的。这种墨汁的特点就是虽然气味不浓,但能维持很长时间,即便现在也能隐约闻到这种淡淡的幽兰般的芬芳。 邱少鹄用手捻了下那个墨点,发现在黑色的墨迹下,是红色的血滴。 墨汁是在血滴下后,才跟着落在了上面,覆盖了嫣红。 谁的身上会带着墨? 邱少鹄还记得,之前在大堂,他不小心将砚台打翻,掉在了孟湘平身上。 孟湘平在张七死后来过这里,身上的墨才掉在了地板的血上! 他杀了张七? 不像,孟湘平虽然带着一把长刀,但张七身上的伤不可能是刀造成的。 但如果是孟湘平动了张七的尸体,恐怕就不仅仅是单纯的挪尸,一定在对方身上拿走了什么。 邱少鹄重新回到张七的尸体上查看,很快就发现,张七的右手上中指、无名指是被掰断的。有人在他死后强行掰开了他的手,拿走了什么东西。 一切都了然,是张七在晚上偷偷溜进了李老板房间偷走了一件东西,但出来后却被另一个人发现并灭口。 张七死后,孟湘平赶来,他为了掩盖,特意挪动了张七的尸体并拿走了那件东西。 从一开始孟湘平就说他和李老板相约见面,李老板也说过“自己有个大生意”。如果孟湘平不想让人知道他和李老板交易了什么,自然会想方设法掩盖。 但张七会是谁杀死的? 恐怕当时所有人都有嫌疑。 之前从所有人赶到的站位,邱少鹄就觉得不对。 老板娘楚结芸的房间明明在最里侧,一开始她却站在廊道外围;汪胡离得最近却赶来的最慢;秦向和周林超,站着的位置都正好和他们的房间相反! 不仅仅是张七和孟湘平,所有人都在这三更的夜晚,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局势愈发扑朔迷离。 一切思绪到此变为一团乱麻,邱少鹄觉得还是先到一楼自己的房间,把要用的东西搬到上面的屋子中更好。 他转身走到了楼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房门,因为火折子已经烧完,邱少鹄摸索着想去找其他照明的事物。 却在此时,身后有光如飞虫般跃进。 转身看到,汪胡正拿着一盏油灯站在门口,似乎一直在等自己。 wap. /95/95216/21151183.html 卷一:夜照九州明 五:世外仙 火光之后,汪胡的脸庞藏在夜幕空洞的黑暗中,如同带了一张面具,让人看不清。唯独他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似乎要将邱少鹄洞穿。 邱少鹄与之对视,默然无语之中,是彼此的沉闷,似乎凝固了一切。 唯有窗外暴雨的声音,“哗哗”的水声不断冲刷着屋顶,又从房檐落下,喧闹着预示时间的流动。 “你来做什么?”最终,还是邱少鹄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我看你没有照明的东西,特意给你送一份灯。”汪胡拿着油灯走了进来,灯光反射在邱少鹄的眼底,年轻人的双眼是一种黝黑的颜色,深沉中带着一份纤弱。 “别动。”邱少鹄忽然说。 汪胡愕然,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随后隐约听到了“咔”得一声。 顺着油灯的光亮,余光见到自己脚下似乎有一道细线带着金属的光泽,细线的末端连接着某种机括,此时已经蓄势待发。 阴暗处森森锐利,暗藏杀机。不知这一步真的不知深浅走过去,又会有何等可怕的机关发动。 “你居然在自己的房间布置这种机关陷阱,有趣。”汪胡哑然失笑。 “不测之时自然多加预备。”邱少鹄淡淡回答,看着汪胡直接跨过了自己布置下的陷阱,表现出一副没有抵触但也没欢迎的态度。 “若防备的是鬼绝对用不到这些,若防备着人也未必给你用到它的机会。”汪胡一边说着,手在油灯上轻轻一拈。 如微捏花瓣,在那一刻,一颗火星如有形体般,居然被汪胡直接拿在手中。屈指微弹,像灰尘浮空,霎时间火星炸裂为无数光点,漂浮在四周,飞雪般飘动着无数异彩,光砂漫天,照亮了原本晦暗室内每个角落。 此般手段,可令人啧啧称奇,让人想不到他居然会是个痞子。 “你是个修士?”邱少鹄却似乎毫不诧异。 “一点小把戏,却并不登堂入室。”汪胡的话语中带这些感慨,“我向往那些逍遥神仙,总想有朝一日位列仙班,可惜世事却不如我所愿。那些名门正派不接受我,自己去查看古籍摸索修行也始终不得门径。想着去海外找寻仙人的遗迹,最终却也被抚神督挡了回来。朝廷专门成立这个新衙门想要管理那些修行大宗,或许未来,即便做个修士,也不得逍遥了。” 汪胡一边说着,显得愈发苦闷,于是从自己腰间拿下一个药囊,从里面拿出一枚白色药丸,放在嘴里饶为张扬地咀嚼着。立刻痞子的面容变得神清气爽,如同听到了什么好消息让他全身愉悦般。 “五石散?”邱少鹄眉头微挑,“此物大害,帝国禁绝,你却嗜之成瘾。” 这类药物虽然能让人暂时提神亢奋,但却会大大消耗人的精力,药劲过后人即刻萎靡不振。而且药中剧毒,但凡过量人都会当场暴毙而亡,故而早已被官府禁绝。 “你这假正经的样子,和那个官差一样让人讨厌。不过也对,若你荣登金榜,那也是一日腾达,从此为官府庇护,虽不是修士,也是踏入另一条大道,要比我幸运多了。”汪胡轻蔑地笑了。 “你来这里到底做什么?”邱少鹄并不想和对方说太多无关紧要,今天的事情已经太多匪夷所思,容不得他再浪费精力。 “求生。”汪胡的脸庞舒展开,忽然说。 “求生?”邱少鹄反问。 “连续死了两个人,你就不怕自己是第三个?”汪胡一边说着,用手指了指上面,“你觉得楼上那些人,哪个能信任?” 没等邱少鹄答话,汪胡就接着说:“刚刚那个丘八已经挑明了,说的几个人都藏着秘密。但我看最有嫌疑的,反而就是他自己。他一个解甲的边军,却带着北地口音,难道不奇怪吗?北边前线的边军,多就地征召,也都是当地人。他却跋山涉水,偏偏跑到这非亲非故的南边偏僻小地方,要说奇怪,这才最让人疑心吧。” “你说了那么多,怎么不觉得大晚上不去睡觉跑过来找我,你自己却最可疑。”邱少鹄打了个哈欠,露出一副疲惫的样子就要准备送客。 汪胡忽然哈哈大笑,像是遇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指着邱少鹄道:“我为何过来找你,你自己还不清楚?难道不是因为在所有人里面,你才是最可疑的吗?” “我?”邱少鹄眼睛微微眯起,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你一文弱书生,按理该四体不勤弱不禁风,但这几天看来,你不仅手脚麻利,而且体力充沛,细胳膊细腿却能把门口那块巨大的匾额挂上去,你这膀子至少也能有一石弓的劲力了。” 汪胡一针见血,“而且你说是赶考,却似乎对去京城并不上心。今天接连死了人,你也不怕牵连你、耽误了你大好前途。你这怎么样,看着都不像一个普通书生。” “仅仅这样?”邱少鹄无动于衷。 “当然不止,你给我解释下,这又是什么?”汪胡一边说着,从旁边的架子上麻利抽下来一张纸。那里原本堆积的都是邱少鹄的杂书,此时却被痞子精准找到了一张画着奇特符文的纸。 “这是正统的仙门符箓,能破邪祈福,消除一切虚妄。而且画法极为困难,若不经过苦练,连它的一个边角也描不出来。你一个赶考书生,又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汪胡死死盯着邱少鹄。 “你是不知道赴京的辛苦?”邱少鹄的语气依旧平淡,“一路上穷山恶水,可能遭遇各种不测。我带着它,当然是为了消灾避祸。” 邱少鹄说的天衣无缝。 “那好啊,你再给我解释一下这个。”汪胡不依不饶,随后拿出了一个东西,“这是你之前在大堂中用的毛笔,我特意帮你捡回来了!” 邱少鹄眼角不自觉动了一下,他忽然明白了,在刚发现张七的尸体时为什么汪胡却来的最晚,原来他之前是特意去捡这根毛笔。 汪胡将这个毛笔干脆这段,里面的内芯露了出来,一截淡红色的奇特材料,被他用手小心拿出,道:“这是海外的火珊瑚,平时可遇不可求。我也仅仅是路过汇交群岛,有幸见过那么一株,成色还没有这般好。当地人和我说,这也是只有从更远的外海才偶尔会漂来的宝物,为什么这么少见的东西,单单会在你的笔里?” “老板娘无意给我的一根毛笔,居然这么宝贵吗?”邱少鹄也依旧并不承认。 “还不承认是吗,好,那你再给我解释这个!”汪胡用手指着邱少鹄的床头,“生命双修”四个大字就挂在那里。“这四个字,若是粗通经文的人看来,自然就是错的离谱。‘性命双修’才是一般人知道的说法,而我当初摸索修行的手段时,粗看这句话,也是丝毫不得其解。‘性命’明明就是一件事,为何却要配上‘双休’?” “但今天看了你写的这四个字,我却豁然开朗,原来‘生命双修’才该是本义,‘性命’反而是一字歧义导致的误传。‘生’为外在,‘命’为本源,生命双修,自然就是要内外兼得,方可为大道,这也与仙门一贯的追求不谋而合。” “所谓‘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一字之差,就相去甚远。但我曾翻遍所有经书,都未曾见过这般解释。这么重要的一句话,为何你却像是家常便饭般清楚?” 汪胡再度上前一步,更靠近了邱少鹄,语气颤抖:“你一定来自那个传说中的仙岛,就是从仙岛上出来的人!只有那里的人,才会带来世间罕见的宝物,才会知道大陆上都一无所知的仙门隐秘!” 他如见到了万贯财宝般激动,炽烈的感觉刺激着他,让他望着邱少鹄,都不由得喘起了粗气。 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一个可能,眼下就在自己眼前。 淡漠和激动的对峙中,时间在不知不觉流逝。 “好吧,”邱少鹄最终松口,道:“我是要去康京,但我也的确是从海外来的,这并不矛盾。” 平淡一言,却如同激起千层浪。 wap. /95/95216/21151184.html 卷一:夜照九州明 六:牺牲者 汪胡的眼中,忽然露出了热切的贪婪。如同快要渴死的公鸡,看到了地上的小水坑,只想着从里面榨干最后的精华。 邱少鹄忽然轻敲了一下身旁的桌子,不过轻轻“当”得一声,立刻将对方从失态中唤醒。面无表情看着对面那焦急的丑态,邱少鹄冷冷说:“你未免先想的太好了些,难道就没想过,我来自你口中的仙岛,为何此时却在这里。” 这句话如三九天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将汪胡的心从火热刹那变得冰凉。难道那传说中的修行圣地,还有什么隐情? “外人只道星空耀眼,却不知在靠近的地方,才能看到星辰的缺憾。你以为通过我就找到了你梦寐以求的地方,却也不用高兴,其实我是被人追出来的。” 邱少鹄简单一句话,却也藏着无数的隐秘。 “你……”汪胡哪里管得那么多,口干舌燥,焦急的就要继续询问。 “哗啦——”水声落下,不绝于耳。带着潮湿的凉气,突然从脚下传来,沿着地板的缝隙,不断流淌。 二人回头,看见门外的地板,不知从何而来的水迹,在不断冲刷着地面。“哗哗”的声音不绝于耳,如瀑布洒落。 邱少鹄皱眉,走到了房门之外。地板上的水积累的极快,现在已经淹没了半个脚面,走在上面如踏过小溪,不断带着涟漪的水声。 更多的水顺着后堂的梯子不断流下,潺潺的清澈漫过阶梯,一瞬间似乎如传说中的龙宫奇景,在夜色下有种诡异的纯澈。 唯独雷声的轰鸣,却更清晰了些,像是邪神的怒吼,在警告着众生。 “楼顶破了。”邱少鹄道:“这等大雨,如果任由水从房顶灌进来,恐怕我们都撑不过今晚。” 被水泡过的地板、墙壁,坚固性都会大打折扣,在这等恶劣的天气下突然垮塌,也不是不可能。 “喂,等等我。”看邱少鹄不管自己直接朝后堂走,汪胡也是迫不及待,立刻跟了上去。 后堂连接着后院和厨房,和前堂与客房隔离开来。有一个阶梯能直通阁楼,进而能通过那里去房顶。 顺着阶梯越是往上走,流下的水的速度也越快。到了后来,地上聚集的水几乎如江中激流一般,让人顶着极大的阻力才能勉强向前。 所幸水的流向在二楼的另一侧,和客房还有一段距离,如果能及时解决,也并不影响。 走到了回廊的尽头,雨水顺着墙壁飞快流下。顶棚的木板,缝隙中不断有水渗出,像是上面积压了一整个湖泊,全都迫不及待想要流下。 邱少鹄稍加思索,上前拆下了那块顶棚的木板。“哗啦”一下,巨量的雨水倾泻而出,不过片刻之后流速放缓,虽继续流水,但已经可以让人通过。 在那上面,一个幽黑的空间,处处透露着深邃。 “好家伙,原来阁楼藏在这个上面。”汪胡语气带着些冷笑,“看来你们那老板娘,真是秘密颇多。” “只是个阁楼而已,平常堆放一些杂物,也能直通外面楼顶,要是有了什么损坏也方便修理。”邱少鹄斜眼看了对方一下,道:“你要不要一起上来?” “别,我就在这等你,你修好了我再接着问。”汪胡当然不会轻易上去,眼下处处诡异,接连死了两人,他自然还要多加小心。虽然那仙岛的消息十分诱人,但也要自己有命才能享受。 贪生怕死,毫无远见。 邱少鹄在心中给出了评价。 因为如果这痞子真的那么在意关于那所谓的“仙岛”消息,此时就该寸步不离跟着自己、想方设法帮助自己,最好能让自己欠他人情。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从自己身上获得更多有用的消息。 邱少鹄也不去管他,径自爬上了顶棚夹层中,顺着一段窄路,就走到了最上层阁楼。 浓重的潮湿寒气笼罩在周遭,透过手中油灯的微光,能看到原本堆积的杂物仍旧原封不动放在各处。地上雨水从各处淌过,浸泡着地板,走过之后发出了木板被水浸泡后才有的“吱嘎”声,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水流的尽头,一处微光穿透了屋檐的瓦片,如朦胧光柱般“立”在地面上。无数雨滴也正是从那里灌入,飘散着折射各种光线,像是众星捧月。 然而那微光却并非月光,而是雷霆刺破夜空的霹雳光线。仅仅隔着一层瓦片,邱少鹄能感觉头顶上的轰鸣不停,自己仿佛已经置身于天威之下,孤立无援,只能被这天公之威一点点挤压、碾碎。 知道是哪里破损,自然就方便了许多。这里本来就放着许多工具,替换的瓦片、砖石还有锤子镐头等一应俱全,拿过来之后,邱少鹄没费多大力气就修好了楼顶的破洞。 再也没有雨水漏下,顶层的积水也开始慢慢流干,不多时就能彻底褪尽。 拍了拍手上干活的灰烬,邱少鹄收拾好干活的东西,在拿到替换好的断瓦时,手却不由得停了下来。 那两块瓦片的边缘,极为规整,锋利的断口仍旧保持着坚固,像是被人刻意雕琢出来的一样。 这根本不会是因为年久失修而老化的破损,更像是被人为,用什么工具敲破的。 有人来过这里。 来这楼顶是为了什么?单单给房顶破个洞有什么意义?邱少鹄思索之后,用油灯继续照亮四周,试图找到更多的线索。 很快,地上一滩滩的泥灰堆积,就让他疑心。 阁楼许久没人上来,原本堆积了很多灰烬,在泡水后都变成湿泥,这点理所应当。 然而这里的泥土,却是呈现三角的堆积,两行一点一点,朝着一个角落延伸。 毫无疑问,这里原本应该是一处脚印。脚掌踩在了地面灰烬上,脚底压力的不均匀,压实了一部分灰烬,才会在水泡后留下这样的痕迹。 顺着这行印记,邱少鹄向前探索。最终发现了一块布平放在地上,而将它掀开,里面一个巴掌大的人偶立刻出现在油灯的亮光下。 邱少鹄立刻有一种要作呕的冲动,主要是因为这个人偶实在是诡异的让人恶心。 用人的眼睛雕刻成一个头颅的形状,四肢则是用手指、脚趾等各部位拼凑成的,又拿一块人的肝脏碎片做成了身子的主要部分,做成了这一个邪异的人偶。 仅仅看那些手指,邱少鹄就判断它们至少来自四个不同的人,也就是说单单做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人偶,就有四个人横遭惨死。 这般残忍的手段,也足够令人惊悚。 邱少鹄眉头紧蹙,思索中,忽然感觉一股阴冷的感觉,朝着自己后背而来。 就像是一个人默不作声走到你身后,想要和你打个招呼。 然而这个人,却不带任何温度。 来的感觉看似缓慢,实际快速无匹,朝着邱少鹄周身缠来。 不过须臾之中,邱少鹄飞速俯身,感觉到阴冷的气息擦肩而过,堪堪避过了这一下。 一道符文在同一刻出现在他的手中,放在油灯的火苗上点燃,瞬息燃烧出熊熊烈焰,朝着那道黑影吞噬而去。 火光冲天,犹如有着自己的意志,对那道影子穷追不舍。影子紧跟着融入地面,地上的雨水尚没有干透,烈火紧跟着投入地上,蒸腾起无数水汽,继而熄灭。 下一刻,另一道锐风扑面而来,邱少鹄飞快躲开,但油灯的火光却被直接吹灭。断绝了唯一的亮光,顿时伸手不见五指,似乎也斩断了邱少鹄唯一的臂助。 果然,弹指之间,邱少鹄只感觉到,不知多少道风声一同朝着自己当头笼罩,天旋地转的感觉,似乎自己躲到哪一个角落,都会受到全方位的攻击。 眼见避无可避,邱少鹄却不退反进,正面朝着那些锐风冲了过去。如游鱼在水,灵活寻找着激流中缓和的区域,最终游刃有余地脱身而出。 去势不减,如离弦之箭一般斜向上冲去,最后他整个人死死抓着顶层房瓦,以常人无法做到的姿态倒挂在那里。 黑影却去而复返,以黑暗为掩护,再度袭来。邱少鹄直接从怀中掏出了另一张符文,繁杂的纹路,最终化为一道锁链。锁链解开,紧跟着就是万丈光芒闪耀。 金光符有破邪之效,任是何等可怕的鬼邪之物,也要退避三分。 然而那道影子却无动于衷,这些光似乎只是一些装饰,毫无伤害。 “是人?倒是好办了。”知道只不过是人在装神弄鬼,邱少鹄反而更放松了些。对方朝自己冲来的身影,连刻意掩盖的脚步声,此时落在耳中似乎都清晰可闻。 更为激烈的碰撞声,随之传来。 …… 汪胡在外面左等右等,也不见邱少鹄下来,无聊之中,忍不住伸头朝着黑暗的深处去看。 空旷的阁楼,一些动荡的回声,此时都落入他的耳中。还没有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立刻,他觉得自己如坠冰窟。 仿佛一道冷厉的目光,此时注视着自己。 抬起头,他只看到,黑暗的幕后,是一双黄亮色的眼睛,如同索命的贪狼。 劲风扑面,一道影子从里面冲出。汪胡吓得大叫,紧跟着不顾一切转身逃跑。一边逃他一边还不忘从药囊中拿出自己的五石散,匆忙吞下以此来给自己定神。 顺着原路不顾一切地逃跑,他一口气跑回到前堂,慌乱中,汪胡似乎被什么绊倒,狼狈倒地。 骂咧咧爬起来,他感觉有异,自己刚刚踢到的东西似乎不像是桌椅板凳之类的。 回头一看,见到的是一个女子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毫无气息。 “是你!”汪胡认出了这就是周林超的女奴阿奴。 …… 邱少鹄从阁楼上追了下来,已经见不到对方的去向。 却听到楼下再度响起了喧闹声,是留在客栈里的人不知道在吵什么。 邱少鹄意识到事情不对,立刻朝着那边赶去。走过拐角,就见到周林超在不断质问着汪胡,而其他人都在阻止他。 言语中,似乎是周林超的女奴也死在了外面,而汪胡是见到尸体的人,自然会被怀疑。 刚刚在阁楼发现那个影子,转瞬就再死了一个人,一切似乎发生的太快。 邱少鹄正打算去问个究竟,路过了二楼的楼梯,手无意中扶住了楼梯护手,忽然一停。 摸到了护栏边缘,一根护栏似乎有些不对,倾斜了一些。 这是上等榆木的栏杆,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坏?况且白天刚刚打扫过,那时候整个栏杆都完好无损。 邱少鹄在最后一根栏杆侧面不被人注意的位置,摸到了一个突兀的东西,像是被人用力硬生生嵌到里面一样。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邱少鹄趁机从栏杆缝隙里将那个东西扣了出来。 入手光滑,却是一枚佛珠,大小正好能握在手心里。 邱少鹄立刻想到了张七那被折断的手指,有人硬是掰开了他的手,拿走了他握在手里的一个东西。 也在同时,邱少鹄感觉心口一动。 是自己放在怀里的那本书,为了掩盖它的光芒邱少鹄将它贴身放在衣服最里面,此时却有了特殊的颤动。 就在拿到这枚佛珠的一刻。 wap. /95/95216/21151185.html 卷一:夜照九州明 七:引蛇 一楼的大堂正中的桌子,点了一盏唯一的油灯作为光亮。摇曳的一点火光旁氤氲着无边的黑暗,如无数黑色的手臂,不断挥向这点亮光,想要使之被彻底掐灭。 所有剩余的人此时都围坐在这个桌子边,也是这一点火光照得每个人的脸都阴晴不定。 “我问你,”周林超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你当时做了什么?” 坚冰一般的口吻对着汪胡,显然对于自己女奴的身死他极为愤怒。 “我说了我什么都没干!”汪胡百口莫辩的感觉,望着其他人像是想要寻求帮助。“我当时看到一个黑影冲出来,慌不择路只想着逃走,但结果就碰到她了。我这么一喊,你们所有人就都过来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可怜巴巴的眼神,期望所有人都能相信。 “他说的应该是真的。”楚结芸点头,“当时听到声音,我们的确就都赶到了,按理来说,他应该没有时间去下手杀人。” “哼!”周林超依然不依不饶,“可是在这个晚上,你却不好好在自己房间待着,非要出来走动,你到底又要干什么!” 的确如此,此前已然死了两个人,但凶手未知,按理来说,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在此时就四处游荡来惹人怀疑。 “我……”汪胡一时语塞。他的秘密,自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他是跟着我的,”邱少鹄忽然开口,淡然说:“因为我的火折子烧完了,我需要有人帮我照明。” 平淡的话,只是在诉说着直白的真相,却在平静中有着极高的可信度。 所有人不由得都看向了他,孟湘平于是说:“你晚上出来,又要做什么?” 官差的眼睛,细致地捕捉着邱少鹄每个面部的角落。 邱少鹄道:“因为房顶漏水了,我需要去修,不然我们今晚都要泡在水里。” 这番话很合乎逻辑,所有人从出来开始,就见到地上还有许多没褪干净的水迹。 不过接下来才让所有人更为诧异。 顿了一顿,邱少鹄继续道:“而且我见到了一个黑影,和它面对面。” “那到底是什么?”秦向立刻急切问道:“是鬼魂吗?” “不是,”邱少鹄肯定地摇头,说:“是人,因为他有脚步声。” 简单一句话,落到所有人耳中,几乎都是震撼不停,沉默中,剩下的人都是揪心中又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的原因是知道了那不是真的鬼魂,而只是有人装神弄鬼。毕竟若论道境修为,这些人恐怕都没登堂入室,对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难以应对;但揪心则是因为,有人能在他们之中装神弄鬼还不被发现,这种能力恐怕比真的鬼神之事要更为诡异。 所有人都各自带着想法的猜忌,气氛无形中再次微妙了起来。 “然后呢,”孟湘平盯着邱少鹄继续道:“你还发现了什么。” “关于那个黑影,剩下的我一无所知。”邱少鹄坦然道。 在看不见的角落,他将手中的那枚佛珠,悄然藏在袖口深处。 他找到了那枚佛珠不假,但对那个黑影确实也一无所知。他只是选择说了一些真话,却没有说假话。 “是鬼是人都无所谓,”周林超语气不善,“关键是早点找到凶手!” “你事不关己,不如先解释一下,”孟湘平冷声道:“大晚上,为什么你的女奴也只身在外?你又叫她去做了什么?” “我让她出来是因为我饿了,命令她去给我找些吃的,很奇怪吗?”周林超道:“我怕外面有不测,自然要让她出来。” “你怕危险,就让她替你送死,”汪胡忍不住道:“那你还为了她的死这么生气?这合理吗?” “为什么不合理?我让她送死是因为她是我的东西我有权处置,我生气是因为别人毁了我的东西让我有损失,这矛盾吗?” 周林超理所应当地道。 “真是……疯子。”秦向寒声说。 帝国人以诸夏文明自居,夏人自然看不起周边的蛮夷。对于有切齿之仇的朗国律州人,有些更是不拿他们当人来看待。不过像这种事,终究还是放不得台面上。 周林超也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议论,直接起身走到了地上阿奴的尸体前将之搬起,说:“她是我的东西,死也要放在我的房间里。今天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我想你们也不希望尸体遍地都是。” 这说的倒是实话,毕竟张七的尸身现在还在二楼走廊里没人碰,不是因为保存现场,就是单纯没人想碰。 身遭横死,也没人愿意替他收尸,这也是一种莫大的悲惨。 其他人也默认了他的做法,此时也不由得跟着他一起朝楼上的房间走。 周林超的房间就是二楼第二间,旁边的就是李老板的房间。 经过第一间房的时候,孟湘平隐约觉得不对。 官差的警觉,让他意识到些微的变化。 其中一点就是,李老板的房门原本是关紧的,可是现在门户却开了一个缝隙,似乎被打开过。 出于本能,隐约觉得不妙的他直接把房门推开,想要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房门打开的一刻,所有人不由得都停在了原地。 房间内的情况实在太出乎意料,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被掀翻,一片狼藉,像是有人曾在里面发疯地想要找出什么一样,连每块地板都恨不能要撬开找一遍。李老板本身在床上的尸身也被随意抛在了地上,瞪大的眼睛盯着门口的众人,浑浊的瞳孔如同带着嘶吼的惊恐。 突兀的一切,让人不寒而栗。 秦向终于忍不住了,对孟湘平大吼道:“真是够了!县尉大人,你是不是该给我们解释一下,李老板和你到底有什么约定?现在发生这么多诡异的事,明显对方就是冲着李老板来的,他到底带着什么?” “是啊,”楚结芸也道:“我这店铺做的是小本买卖,也承受不了这等无妄之灾。” “不管那个人要找什么,感觉除非拿到手、或者我们这些人都死光,否则对方是不会善罢甘休了。”汪胡打了一个寒颤。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简直是群情激奋。孟湘平知道再不说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只好对大家道:“好吧,我承认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李老板告诉我,他拿到了一件东西,而那和云地村相关!” “云地村”三个字一出,所有人先是有一种莫名的荒诞。原本只是大家随意说的一个故事,居然现在被证实是真的? 继而就是让人心头发凉。难道真的是故事中云地村的幸存者,重新回来这里要复仇了?本以为假的故事都能成真,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更无法预料。 “和云地村有关,什么意思?”汪胡咽了口吐沫说。 “不知道,只是李老板这么告诉我的,说他得到了一件和云地村有关的东西。似乎,是随着云地村的故事传开后,紧跟就出现的。”孟湘平沉声说。 “不管那是什么东西,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将女奴尸体放回自己的房间,周林超直接回来说:“找!” “找?”所有人不解。 “现在只有我们几个人,如果真有人拿走了什么东西,现在肯定都放在各自的房间里。”周林超斩钉截铁,“我们所有人一起,挨个房间去搜。” “是这样的,所有人都在一起,那么就不会有人在搞小动作。”邱少鹄点头认可。 所有人从第二间周林超的房间开始,仔细搜索,这么一直搜到最后邱少鹄的房间,最后什么可疑的东西也没找到。 “所以,现在怎么办?”一无所获,这并不让人放心,反而让所有人疑心更重了。 “简单,继续找。”孟湘平给出了另一个提议,“整个客栈不仅限于咱们的房间,哪里都可能藏东西,每个地方都要去找,李老板被拿走的东西,可能藏在任何一个角落。” “现在愿意让我们分开行动,就不怕我们又暗中用什么手段。”楚结芸微微一笑。 “当然不能随意分开。”孟湘平说:“我们现在有六个人,两两一组,分三个地方各自去找。这样既能彼此监督,万一哪边出事,其他人也知道是哪里有问题。” 这个提议的确是眼下最稳妥又高效的办法,所有人也就都默认了。毕竟相比较彼此的猜忌,不找出藏在暗中的隐秘,才是更让人心悸。 分组的结果,是楚结芸和周林超二人去搜后堂,汪胡和孟湘平去前大堂,最后则是秦向和邱少鹄继续去二楼其他地方寻找。 “你们先等一下,”等到所有人要出发前,邱少鹄忽然说:“我还有些东西要去自己的房间拿。” “你最好快点,不要让我们怀疑是你在搞鬼。”周林超说。 邱少鹄回到房间,先关上了门,之后忽然警觉地在一旁的墙壁上去摸索着寻找。 刚刚一群人最后来自己房间搜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墙壁上留下了一些不自然的痕迹,像是有人在上面敲打过一般。 他现在的房间是二楼的客房,整个客栈为了方便各个房间通风、即便关上门窗也不让客人会感觉憋闷,楚结芸当初特意在墙壁中请能工巧匠用机关术在里面布置了很多细微的通风管,连接外面能始终引来空气。 从墙壁上一处敲打的痕迹,邱少鹄小心地检查,果然发现这处房间里的通风管已经被破坏。 谁干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邱少鹄能肯定的一点,就是对方恐怕一开始目的还不是这样。对方最初应该是打算直接来找自己,但当时自己却不在房间,于是那个人就破坏了自己房间墙壁里的通风管道。 而且值得在意的,还不仅这一件事。 邱少鹄思索后,小心地拿出了那枚刚刚找到的佛珠,仔细端详着。 孟湘平让所有人分别去找,一定觉得它不会被找到。毕竟如果不是邱少鹄碰巧摸到了楼梯栏杆,也不会发现里面的蹊跷。 但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自己的书会和它有所反应? 佛珠正中有一个小孔,是用来串线的。邱少鹄透过这个空隙看过去,看到的却不是孔隙另一面的景物,而是一片浩瀚星光。 “映星石?”邱少鹄立刻知道了这是什么,他曾在别的书上看到过关于它的记录。传说中来自于彼方的天空、是星辰碎屑所化的石头,它的作用是…… “咚咚咚……”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邱少鹄飞快把佛珠收起,问道:“谁?” “我,你有点太慢了。”周林超的声音传来。 “知道了,我马上出来。”邱少鹄说。 周林超答应着,却没有马上离开,在门外沉默片刻后,再次说:“你说你之前遇到的黑影,还有什么别的发现。” “别的?什么都没有了。”邱少鹄说:“阁楼上太黑,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面在没有任何声息,显然周林超已经离开。 望着紧闭的房门,邱少鹄的目光微微凝重。 他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况,从之前当众说出了那个黑影是人非鬼后,实际就戳穿了最大的秘密。 对方担心暴露,肯定会急着找自己问明情况,看看会不会拆穿他。 也就是说,在那之后,无论谁第一个来单独找自己,谁就是当时的那个黑影! wap. /95/95216/21151186.html 卷一:夜照九州明 八:镜谜 周林超就是那个影子! 也是他去翻乱的李老板的房间? 不一定。 现在来看,杀死张七和翻乱李老板房间的是同一个人,对方在找什么东西,但那个佛珠最后却被孟湘平拿走藏起、最后又落到了邱少鹄手中。 看张七死亡的惨状,杀他的人必然有着极为凶残凌厉的招式。 但之前在黑暗中的交手,邱少鹄能感觉到的只有诡异的阴暗,却谈不上如何凶厉。 所以到底是谁? 邱少鹄思索中,走出了房间,见外面秦向已经等着自己,其他人则不见踪影,估计是按照分组各自去不同的地方搜找了。 见到邱少鹄出来,秦向没什么表示,只是挥手示意,让邱少鹄带路。 毕竟他们要搜的是二楼,作为常在这里走动干活的人,邱少鹄自然更熟悉。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整个回廊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们居住的区域是在前半回廊,之前早就翻过来调过去搜了好几遍,现在自然要去后半段。 黑暗的回廊中,邱少鹄能感觉到身后的秦向脚步放松,似乎他根本不在意眼下的处境,还觉得像在散步一样,于是开口说:“你其实可以紧张一些的。” “紧张?难不成你就是罪魁祸首,现在会突然袭击我?”秦向有些满不在乎地道。 刚说完这句话,秦向立刻僵在了原地。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面颊上搭了什么东西,冰凉的感觉,像是一根细线。还被涂成了黑色,在黑暗的回廊中几乎难以察觉。并且放置的位置十分难堪,是相对于人的头比较偏下的位置,即便在靠近的前一刻察觉,匆忙间低头也难以完全避开。 就算能避开,也有另一个更棘手的情况。 秦向可以察觉到,自己的右脚明显踩了个空,脚下的一块地板是可以活动的,如果自己刚刚贸然间踩到底,恐怕会直接牵动另一个机关。 如此环环相扣,布置的周密已经快到了阴损的程度。如果不是之前邱少鹄先出言提醒让自己有所提防,恐怕秦向已经中招。 “我说了,你应该紧张一些。”邱少鹄一边说着,去墙角隐秘的一个角落扣动了另一个开关,立刻所有的机关都被收了回去。 “你们老板娘,还真是……”秦向心有余悸。 “不,这是我设置的,”邱少鹄说:“之前你们要住前边,所以我早就把前面的机关收起来了,后半段因为没人就一直放着。有备无患。” “即便这样,你设置这种机关,又能对付得了谁?”秦向用自己工匠的经验说:“刚刚那个踏板我要是踩到底,顶多能射出几支暗箭吧,但朝廷禁兵,你又能拿到多锋利的箭矢?” “你可以试试。”邱少鹄说出了这句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话。 秦向嘴角微微翘起,仍觉得有些不屑,继续对在前面带路的邱少鹄道:“不过即便你布置的机关密不透风,但也仅能拦住人,非人的那一类呢?” 他明显在提整个客栈里那些诡异的事情。 邱少鹄淡淡道:“那个黑影也只是人在装神弄鬼。” “世间万般都是道,我抡锤子打铁是道,鬼自然也是道。况且,天底下也有那些能把人变成鬼的法子。”秦向走南闯北自然见多识广,但说出来的却是一个阴气森森的事实。 邱少鹄转过身,示意对方继续说。 见到年轻人终于对自己的话感兴趣,秦向也是振奋了一些,继续道:“世间之中,虽各类人千奇百怪,但真的有一类人视自己的身份为束缚,心心念念的却也不是得道飞升,而是用邪祀之法试图沟通他们想象中的‘圣地’,即便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安息之地吗?”邱少鹄自然听过这个故事,“很多志怪故事都提到过。” “不,但那不是故事,而是真的。”秦向摇头说:“这种人的能力,诡异之处就在于你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会使出什么手段。武人打人还要先出拳、道士镇魔也要先画符,这都是有迹可循。唯独像这种人,是真的防不胜防。他可能站在你面前还是一个正常的人,但下一秒就变成一道影子穿过了你的胸膛。” 秦向一边说着,走到邱少鹄眼前用一根手指点在了他的心口,似乎想让邱少鹄想象一下,那种突然被鬼影毫无察觉的穿胸、捏碎心脏的感觉。 邱少鹄无动于衷,“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信得过你,因为只有你这一身书生正气,才不会被邪气侵蚀,才能杜绝你是藏在暗中的鬼。” “仅仅这样?”邱少鹄直截了当,“你说出这些话是为了让我安心,让我安心则是为了拉拢我。既然你想找帮手,就应该不打算只告诉我这些,一定还有更重要的话等在后面。说吧,你发现了什么?” 的确,让人信任的话只是铺垫,铺垫之后往往才是最重要的内容。 秦向没想到邱少鹄直接说出了他的心思,愣一下后道:“读书人果然心思活络,我还琢磨怎么和你说呢。罢了直接告诉你也无妨——我怀疑,这里多出了一个人。” 邱少鹄的眼神不可查觉地变了一下,道:“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发现,只是猜测。”秦向摇头,说:“从晚上的时候,我就一直觉得有人在暗中看着我们。如果那个云地村的故事是真的,就是有一个人把云地村的东西拿到了这里,李老板也是因为拿到了那件东西惨死。那个从云地村来的人,会不会此时也藏在这里,就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原来你要说的是这个。”听到对方只是无根据的猜测,邱少鹄也没有在说什么,只是道:“与其在这里考虑一个虚无缥缈的故事,不如去找到不对劲的东西。” 一边说着,邱少鹄继续向前走,忽然,发现墙壁上一处“水迹”。 走过去之后,发现那却并不是水,粘稠的感觉,是一些油在从墙壁中渗出。 邱少鹄仔细查看,才发现墙壁内又是一处通风管路,也已经被破坏,和他房间里的情况一模一样。 但为什么油会从这里渗出? 在邱少鹄查看墙壁时,秦向走到了正对着的一个房间,打开了那个空房门。 因为大雨,今晚没有任何客人投宿,除了他们几个,剩下的厢房都是空的。 开门的一刻,秦向又是一个激灵,仿佛一种刺痛笼罩了他。 比刚刚邱少鹄的机关还强的危机感,让他如临大敌。 但看清了室内,空空如也,除了摆放陈设的家具,一无所有。 “怪了?”秦向不解,但刚刚自己的危机感却也是真的。 邱少鹄听到了声音,回头一看发现了端倪,皱眉走到了房间里,拿起了桌子上的一个镜子。 桌子斜对着门口,镜子却刻意摆放的正对大门,这样开门之后就会透过镜子看到自己的影子,紧张中自然会误以为是另一个人而如临大敌。 但客栈里的镜子都不会这么摆放,镜子正对着门是风水大忌。门为气息进出之地,镜子却是连接虚无空间之处,镜子对门,就会将流动的气息统统吞没如无形,堵塞整个房间的生机。 有人动过这个镜子! 邱少鹄一边想着,忍不住回头。 眼神立刻一凝。 不仅仅是镜子,就在转身后他看到,门上的房梁,还挂着一件衣服,深红的色彩,被线穿引着高高垂下,如同一个吊死鬼。 衣服上似乎还带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挂件,看着分外奇异。 下一刻,那个挂件忽然在邱少鹄视线中消失,眨眼间在他的眼前不断放大。 逼近的诡异的脸庞,是一个淌着血的人偶! wap. /95/95216/21151187.html 卷一:夜照九州明 九:断刀 整个人偶与之前看到的那个一样全都是由残肢拼凑,此时眼前这个却突然动了起来,更为显得怪异。 邱少鹄一惊之中,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向后退去,极快的反应,让人想不到他瘦弱的身体还会有这种速度。单单是精修武道的武师恐怕也没有这般灵敏,敏捷的已经不像是人、更类似野兽了。 千钧一发之际,邱少鹄避开了那诡异人偶的冲撞。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一次异变再生。 手上握着的铜镜,散发出一阵冰冷的凉意,仿佛他整个人瞬息之间,不是处于惊蛰初春,而是到了三九隆冬中。 镜面反光中,那个人偶正在从倒影中不断爬出,正对着邱少鹄的胸口,发出瘆人的笑声。 如同无数利刃刺入人的骨子里,恐惧中让人心生颤抖。 邱少鹄却似乎无动于衷,眼看一切都无法对他造成动摇。他甚至没有下意识第一时间将那铜镜扔掉,反而转身一脚,踢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轰”得一下,整个桌面平飞出去,一下子撞在了原本打开的门户上,朝里开的大门立刻被撞得重新关上。 人偶的笑声立刻一个停顿,像是没有料到邱少鹄如此一手。但它终究只是个人偶,不可能有人的思维。 实际上刚刚的一下,邱少鹄搅乱了整个房间的气场,将原本严整的风水阵法彻底改变。 从开始的一切布置,邱少鹄发现有人特意将这里变成了一个风水绝地,大凶征兆不断汇聚,最终的焦点就在那个人偶上。人偶为凶煞之本,在布置好的风水凶阵中疯狂攻击一切生灵。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一切最精妙的一点,则是整个风水布置依托的不是现实的场景,而是镜子内的倒影。以虚幻入实,将人困在里面。 如果刚刚邱少鹄是第一时间扔了镜子,恐怕他就会被直接引入到下一个虚幻的场景中,层层幻境,无法自拔,就是真的永世不可超生。 所以一切的根本,还是在于破除风水的凶煞。幻境依托的始终还是现实,改动房间里的气场,就是唯一破局的关键。 开门的一刻,镜子吞噬外界的生机,进而凶阵发动。将门重新堵死,就是斩断气场的第一步。 失去了外界气息的加持,人偶开始变得尤为迟钝,此时它的手才刚刚也从镜面中爬出,指甲锋利的如同刀刃,朝着邱少鹄的心口当先抓来。 不同指甲在摩擦,金石般的声音,让人烦躁不已。 然而邱少鹄似乎还是不为所动,那利刃却是愈加缓慢。最后邱少鹄直接伸手,抓住了对方的爪子,直接用力拧断! 这爪子真的就像人的指甲,看似唬人,实际上分外脆弱。利刃一样的外貌只不过是让人心生恐惧,随后它的声音才能趁虚而入占据人的心神。 只是一切对邱少鹄都毫无用处。 趁着对方的身子还没有完全爬出来,邱少鹄反手将整个镜子摔在了地上,镜面朝下,等于将整个人偶都压在了下面。人偶立刻发出了凄厉的惨叫,这下是真的被伤到了根本。 还没结束,跟着邱少鹄又是一脚,直接踩在了镜子的背面。这下人偶直接被踩扁,再也没有了任何气息。 邱少鹄嘴巴微微咀嚼,一枚药丸一直被他含在嘴里。 那是一枚他自己炼制的清心丸,早就猜到这类邪异之物可能会有祸乱人心的手段,所以特意做了这手准备让自己始终保持清醒,所以刚刚人偶的声音才对他始终没用。 他还有这手配置药物的本事,恐怕是谁也没想到的。 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间,弹指而过。外面的秦向还没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只见到眼前大门“砰”得关上。吃惊之余,工匠不断敲打着大门,“喂,里面怎么了!” 门被里面的桌子顶住,仓促中在外面也无法打开。 邱少鹄这才松了口气,也没管外面,直接将踩着的铜镜重新拿起。 那个人偶已经四分五裂,鲜血淋漓的表面让人不忍直视。 然而杂乱中,却有着几行文字格外扎眼。邱少鹄疑惑中,伸出手从残破的人偶中拿出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只是简单地写了三个字——孟湘平。 邱少鹄心中一动。 这是一个诅咒的巫蛊,而且目标是那个孟湘平! 看来这是给别人留下的陷阱,却被自己踩中了。 到底是谁想要害他? 联系到李掌柜的离奇身死,以及他和孟湘平的约定,会不会其实一开始,对方的目标就是孟湘平? 那个县尉的身份的确也充满悬疑,甚至他都未必是个县尉。 这时候,秦向才好不容易撞开门,冲到了里面,站在门口见邱少鹄若有所思,忍不住问:“怎么……” 话还没说出口,工匠忽然面色大变,厉喝道:“当心!” 邱少鹄还没有反应过来,立刻感觉身遭重创。 两道森然的气息,从后而来,正中他的背心! 极致的凶煞,如暗夜中毒蛇张口,撕咬着无知的猎物。也正是因为这种凶煞,才完好的隐藏在刚刚房间内同样大凶的气息里,让邱少鹄都未曾察觉。 这才是杀死张七的那个人!只有这样凶恶的感觉才会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死对方! 即便如此紧急关头,邱少鹄仍旧在冷静判断对方的身份。 然而再快的思维,此时也根本无法帮助他。 那两道和刀一样锋利的气息,此时已经抵住了他的后背,刺痛的感觉,波及的气息似乎就足够刺穿人的皮肤。 “喝!” 伴随着一声暴喝,在邱少鹄有所反应之前,另一股沉重的气息,直奔自己这边而来。 是秦向,他直接冲了过来,目标直指那个偷袭的黑影。 然而那道影子真的只如同虚空中一个倒影,感觉到秦向后就突然翻身,像一滴水花融入到河流中消失不见。 但秦向可就没那么容易停下了,他沉重的身躯直接撞在了邱少鹄身上,两个去势不止,直接撞到了另一侧的墙壁,撞到了窗子上。 这边厢房窗子都是朝内,打开后能直接顺着楼梯看到一楼大堂。此时只听“哗啦啦”的声音,连片的木窗被打破,两道人影直接从二层摔下了一层半的楼梯转角处。不仅撞破了窗子,半空的二人还接连将几个挂着的灯笼也一并带了下来。 “砰!”二人先后落地,所幸掉落的不高也没受伤。只是沉重的声音在整个客栈里都清晰可闻。 原本在大堂的汪胡和孟湘平都听到了声音,此时连忙赶过来问:“怎么了!” “没事,”秦向皮糙肉厚,只是打了打灰就爬起来,随后将其中的事大概说了一下,随后又立刻问邱少鹄:“你没事吧?” “我没事。”邱少鹄看似单薄,但也毫发无损,直接站了起来。 “可是刚刚……”秦向自己看的清楚,那个黑影的攻击绝对打在了邱少鹄的后背上,哪怕将他整个人都斩成两截都毫不让人意外。 “你来的够及时,才没有让对方得手。”看着邱少鹄活动如常的身体,唯一的解释似乎只有黑影确实只差一点没打在他的身上。 只不过邱少鹄看似不经意地动了动里层的衣服,里面贴着他背脊的,是一块完整的狼皮。 只不过那是一块杰世狼的皮。 这种特殊的狼藏在深山中,坚固的外表皮不仅刀枪不入而且水火不侵,刚刚也正是它才替邱少鹄挡了那一下。 不过此时邱少鹄想的还不是这件事,他深深看了一旁毫无察觉的秦向一眼,回忆着刚才的一刹那。 方才二人从楼上摔下来时,邱少鹄无意中伸手碰到了秦向的前胸衣襟,感觉到对方的衣服里面,都是湿的。 按理来说,对方没有接触水的机会。他来的时候外面还没有下雨,暴雨后也一直留在室内,晚上后直接去房间休息,直到刚刚和自己在一起。 然而一切并不绝对,实际上就在阁楼漏雨的时候,除了自己,客栈里至少还有两个人在四处游荡。 一个是阁楼上的黑影,另一个就是之前将屋顶凿穿的人。 秦向此时身上却带着水迹,那说明了什么? 只有一个娴熟的工匠,才能那么熟练地破坏房顶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在之后还有人来到了邱少鹄的房间,将他的通风管道破坏掉,以及在那之前从各处破坏掉了油灯管路、导致所有的油都漏光无法照明,这也同样只有精通机关器械的人才能做到。 但秦向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的所作所为,与其说像个幕后的杀人黑手,不如更像一个偷偷摸摸的小贼。 邱少鹄缜密思索着一切,即便秦向在刚才救了他,他的第一想法也是这些。 “这是怎么了?”此时后堂的楚结芸和周林超二人也走了过来,见到眼前的狼藉,老板娘颇为无奈地说:“你们在这里捣乱,我这店几乎就要被你们给拆了。” 棚顶上原本一串串细长的吊灯,被二人撞坏了许多,此时的确显得残破不堪。 然而一点不和谐的感觉,却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圈破破烂烂的灯笼中,都因为撞击在不断摇晃。 唯独角落中的一个,摇晃的幅度却明显更大一些,像是它带着更大的分量。 “灯上有东西!”周林超断然道。 孟湘平明显动作更快,他此时抽出了自己佩刀,朝着那个灯笼掷了过去。 一刀飞出,伴随着纸被锋利划开的声音,同时掉下的却是两把断刀。 一把是本来孟湘平的官刀,此时已经折断,折断的原因就是因为撞在了另一柄刀上。原本藏在灯笼里的那把断刀,却是一把罕见的利刃。 刀柄上纠缠血红的颜色,如同恶鬼的气息,似乎也只有魔头,才能将这样的神兵斩断。 wap. /95/95216/21151188.html 卷一:夜照九州明 十:军威 这把断刀,恐怕就是李老板带来的后消失的那件东西,传闻中来自云地村的诡异之物。 所有人面面相觑,眼看原本一直在找的东西近在眼前,这时候却反而没有一个人敢动。 还是孟湘平壮了胆子,小心翼翼朝着断刀靠近。从断刀掉下来插到地板上之后,它就像一只沉睡的野兽,徐徐散发着缭绕的气息,但毫无动静,让人不晓得又会发生什么。 为了保险,县尉特意将自己的腰牌拿在手上,试图用帝国的气运来先震慑一下这刀的凶煞。见断刀纹丝不动,这才彻底放心,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轻轻一提,断刀被轻松抬起,倒是出乎孟湘平意料。再看整个刀柄,已经锈蚀不堪,连绑着的绳子都四分五裂。倒是刀身还保存完好,顺着侧脊能一直看到刀尖…… 等等,刀尖? 孟湘平猛然惊醒,只是一柄断刀,怎么可能有刀尖? 回过神来,他才看到断刀仍旧插在原地,似乎刚才根本没人触碰。而自己手上的,则是另一把短刀,造型和那把断刀相差极大。 毕竟断刀的刀柄,就比寻常要长一倍不止,加上仍旧有二尺余的刀身,不知若是完好到底又是一柄怎样巨大的长刀。 孟湘平扔掉了手中不知从何而来的那把刀,再次伸手朝着断刀抓去,再一次看似抓到了刀柄、实际上到了它手中的则成了一柄折断的长枪,断刀仍旧在原地纹丝不动。孟湘平再扔、再抓,这次到手的又变成了断剑、破戟、钝斧……每次都看似抓的牢固,然而到手里却完全变成了另一件东西。 “快停手!”周林超断然出声,军士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伴随着孟湘平的动作,整个地面在不断颤动,整个源头就是那把断刀,如同凶神即将觉醒,要大杀四方。 孟湘平这才停下,随后见到,被他扔在地上的那些兵刃,不知何时尽数化作了灰烬,如有风吹过,灰烬旋转升起,最终散尽。而那把断刀,也彻底安稳了下来,不再有任何动静,就像重新回归沉睡。 短短时间内,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刚刚已经和莫大的危机擦肩而过。 “那些兵刃,应该都是这把断刀的‘守护灵’。”周林超擦了擦头上的汗。 “兵器也有守护灵?”汪胡不可置信地道。 “杀伐极重的兵刃,被血的滋养,天长日久,汇聚成弑杀的本能。每一个被它打败的兵器,都会被它抽取精华,变为自己力量的一部分。哪怕是曾经的敌人,也会被其所奴役。这就是失败的代价,毕竟兵刃见血,而战场上,不问胜负,只分生死。”军士的话带着一分沉重。 “但这样的兵刃,触碰都难,李老板是怎么带在身上的?”汪胡还是不解。 “也许有别的东西镇压它,你看那刀柄上本来挂着一个符文,但现在它的力量耗尽了。”邱少鹄道。 “这样的兵刃,恐怕不是一般人锻造的出的,”秦向难以置信地道:“我接触过的工匠,每一个有这样的本事。” “但它为什么会折断?”楚结芸沉声道。 孟湘平深呼吸后,缓和了情绪,忽然大声道:“你们刚刚到底见到了什么?” 他这番话,直指邱少鹄和秦向。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们遇到了另一个人!”秦向对这种指责莫名其妙,“难道你不相信?” “不信,”孟湘平说:“其他人都相安无事,唯独你们那里出了状况。在那之后,这把刀就突然出现了。我完全可以怀疑,是你们两个串通好了,来骗我们所有人!” “倒是请问,县尉大人又有何想法?”邱少鹄倒是冷静许多,他知道一般这么说的人,肯定是想借机再发号施令。 “自然简单,我们接下来都来看着这柄刀,谁都不许离开。”孟湘平理所应当地说:“不管这真的多出一个人、还是凶手就在我们之中,目标终归还是这把刀。我们所有人都盯着它,就看那个人还能有什么把戏。现在已经快要天亮,雨也小了,等我们能离开,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他说的理所应当,不过话锋一转,又指着秦向和邱少鹄道:“不过你们两个除外,你们是刚刚和这柄刀关系最近的人,嫌疑还不能被排除。在这之前,我们四个守在这里,你们不许靠近!” 他话说的硬气,然而恰在此时,另一道异样的声音,吸引了所有的注意。 之所以这道声音如此奇特,因为这是几乎不分先后,从在场所有人身上发出的。 “咕——” “哎呀,我不行了!”汪胡最先叫苦,“折腾了大半夜,没睡觉就算了,再没有吃的,再被吓死、杀死前,我恐怕要先被饿死了。” 一边说着,他再度拿出自己的药囊,取出五石散的药丸扔到嘴里。 “昭国境内,五石散皆为违禁品,禁制持有!”孟湘平冷冷道:“况且那药能让你血脉加速,你越吃越饿!” “你说的硬气,我看你也是快饿的连抓我们的力气都没了吧,还不如我多吃点这药快活一下,天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汪胡感觉全身燥热,一股飘飘欲仙的感觉。 “各位若是饿了,倒是好办。”楚结芸抿嘴笑了,“刚刚在后厨看,还剩下些吃的,妾身现在去取一些给各位。” 说着,老板娘就要动身。 “你不许离开!”孟湘平断然道,之后看了眼邱少鹄,说:“你去!” “我?”邱少鹄说:“我是知道后厨在哪不假,但你既然怀疑我,就不怕我趁机下毒。” “简单,到时候送来吃的,我们随意自取,你也要吃,而且必须最后一个拿。” 这还真是个保险的手段,因为大家自取,谁能拿到什么都是随机。而送来的人最后拿,在那之前他就无法保证自己会拿到哪一份,这样如果下毒自己也就有中毒的可能,除非他直接给所有食物都下毒、要和所有人同归于尽。 孟湘平混迹官场,这种圆滑的手段自然手到擒来。 邱少鹄也并不争辩,此时默默转身,去后厨中。 通往后堂的路静悄悄,能听到雨打在房顶的声音确实小了一些,看来惊蛰的暴雨也有止歇的时候。 后厨里的确还存留一些食物,虽然都是些剩饭,但此时大家都许久水米未进,这也算不错的轸宿。 邱少鹄随意装了一些,手下停住。 感觉四周无人,邱少鹄小心翼翼,再度将那个佛珠拿了出来。 知道了这个佛珠是映星石所制成,邱少鹄就一直在想一件事情。传闻中映星石来源于星辰,神妙无比,其中可自成空间,收纳万物。 算上那把断刀,现在一共出现了两件东西。但孟湘平既然将它藏起,恐怕他想要的就是这个。能让他如此郑重对待,价值不仅仅在于佛珠和映星石本身,而是在里面另外藏着什么别的东西。 邱少鹄想要看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但空间收纳之物有门道,除了它的主人外人难以知道打开的具体方法。邱少鹄只能尝试从它的元气流动中推演出相应的规律。 于是,他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个罗盘,原本这个罗盘一直挂在他的脖子上,如同一个项链,只是平时贴身收藏不被在意。 罗盘古朴,灰绿的颜色和斑驳的外表看上去颇有年代感。一般的罗盘除了方位指向外,还外带有时间的指针,可以明确时辰,让测算的更加精准。 但眼前这个方位针可以灵活转动,时针却一直停在一个位置,显然已经损坏。不知道具体的事件,用罗盘测算的精度也会大打折扣,但邱少鹄却一直带着它。 因为这个罗盘是另一个人的遗物,也是他如此郑重的原因。 罗盘出现的那一刻,佛珠上的光芒忽然发生了变化,如同天上的繁星,从原本迷乱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与之相应,罗盘边缘为了测算所刻录的易数符号,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流转,进行着缓慢地推算。 邱少鹄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但旋即下定了决心,开始顺着现在的星空变化推演下去。 神机斗数他早已谙熟于心,各种推演的方法在几年的见闻中也都被他记了下来。星象之变虽然繁杂,但也不是全然无迹可寻,早有多位术理大师对此一道进行了整理,甚至有人断言“星象之道,可以每颗星对应一个人一生的轨迹”。 罗盘方位针变幻的速度越来越快,推演之下,无数星辉被汇聚到这里,逐渐由雾气一般凝结为冰晶一样的东西漂浮,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缩小版的夜空。 最后,“咔”得一下,佛祖中闪过一道光,一样东西掉了出来。 看着像一张图纸,然而邱少鹄看不懂。 上面每个字他都认得,但偏偏就是连在一起看不懂任何含义。 但他能猜出这大概是什么。 遍观群书中,曾无意中看《太白武经》讲行军布阵之事,里面有提及军队中会用一种特殊的暗语,为了保密就是故意让一般人看也看不明白。 毫无疑问,这是一份属于昭国军队的东西。 李老板怎么会有这个? 孟湘平要它干什么? wap. /95/95216/21151189.html 卷一:夜照九州明 十一:暗毒 然而没等邱少鹄想明白,手中的佛珠忽然发生了异动。 它像是在邱少鹄手中死死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掌控,仿佛被什么所吸引。 在邱少鹄的心口处,则涌动着另一股热意,是他的那本书,在渴望着什么。 一时好奇,邱少鹄将贴身藏着的那本书拿出,发现它散发着比以往还要强烈得多的光芒,产生着极强的吸力,那个佛珠就是被这股力量所牵引。 邱少鹄稍微松手,佛珠就迫不及待投入到书封面上,彻底消失了踪迹。 随后,书上传来了更为明显的颤动。 害怕这本书传来更大的动静被人发现,邱少鹄立刻将之扔入到了他的罗盘里——其实他的这个罗盘也同样是个罕见的空间法器,其内部自成空间,而且是由仙法炼制成,比映星石天然形成的要大上许多。 这样一来,就隔绝了所有的动静,邱少鹄也不知道自己那本书在里面何时能平静下来。 “映星石内是星空之力,这本书对这种力量极为迫切……”邱少鹄思索。 “你在这里,都等了好久了!”身后一个很大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邱少鹄的思路。 汪胡大咧咧地朝这边走来,抱怨说:“再不过去,都要被你饿死了。” “你来干什么?”邱少鹄不动声色地收起了罗盘,而且将地上的那张图纸也一并收起。因为他的行为太过自然,汪胡居然也没有起疑心,只是以为他收起来的不过是他寻常翻看的书籍一类。 听到邱少鹄的问话,汪胡也不回避,直接说:“仙岛的事情,我还得多多请问你呢,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言下之意,已经把邱少鹄会告诉他所有的事情当成了必然。 “我说了,那不是仙岛。”邱少鹄也不管他,直接拿起了托盘,上面放着食物就准备往回走,“你对那里有太多误解。” “不可能!”汪胡拦住了他,言之凿凿,“世间的传闻,海外必然有仙境,常被凡人目睹,你也承认你是从那里来的,这都不可能是假的!” “世人常被虚无缥缈的无妄蒙蔽,而忽略了眼前的安逸。又怎知凡间朝堂的权势滔天、民间的荣华富贵,若能取得一样,怎么比不上所谓的成仙逍遥。况且你就没想过,既然那里有仙人,他们又为什么不出现在世人眼前吗?” 邱少鹄的语气低沉,让汪胡不由自主也紧张了起来。 他的话语,就像暗示着某些,超乎常人想象的隐秘。 闪烁的光芒,同时打断了二人的思路。 在一瞬间,四周大亮,如同白昼。 邱少鹄抬头,看到是头顶的那些照明灯,不知为何突然再度亮起,似乎恢复了正常。 不过下一刻,灯笼的光又再度闪灭,像是人的眼睛只是微微睁开后,又再度阖眼。 “怎,怎么了,这灯不是坏了吗?”汪胡有些叫不准状况。 邱少鹄一把将托盘推给他,飞快走出了后厨。汪胡则跟定了邱少鹄,又把托盘放在一边,也追了出去。 廊道中,所有的灯光都闪烁不断,光芒的明暗交接中,如同弥漫着黑色雾气,随着阴影的不断出现缓慢靠近。 如此诡异的事情,谁也不明白它为何会突然出现。 汪胡咽了口吐沫,干咳了一声准备说。 “你去另一边,看看怎么回事。”邱少鹄直接说。 “喂,等一下……”汪胡刚准备叫住他,见他已经毫不犹豫向前走去,当下心里一急,思索过后,决定还是先回去叫其他人更稳妥。 后院的回廊并不算长,邱少鹄却走了比平常要慢一倍的时间,光照在他脸上明暗不定,如同他的心事一般。 想起之前那杀机毕露的黑影,他的全身都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到底是谁? “咔哒……” 一声细响,安静中显得格外刺耳。邱少鹄注意到声音是从后堂里另一个房间传来的,平时自己来这边极少,也不知那里又是什么地方。 他小心翼翼靠近那个门口时,一切豁然。 光芒固定下来,长明不息。从房间照出的温暖的光,柔和地洒在了他的身上。 “小邱?”楚结芸在里面,有些讶然道:“你怎么在这?” “老板娘,你?”邱少鹄看到,这个房间像是一个令堂,素雅的陈设与摆放,只有那一系列的灵牌最为显眼。但和寻常牌位不同,这些刻录着逝者名字的木牌不是被摆在桌子上,而是用线栓起,从上面高高吊下,错落有致。 “这些,是我丈夫还有他朋友们的牌位,”楚结芸露出了一点微笑,“客栈灯笼里的灯油都漏光了,但我想起来,在供奉他们的房间,应该还点着一些长明灯,里面应该还有灯油,于是我就过来,把这里的油拿走灌入到照明灯的管路里,把所有的油都用光后,这光才终于稳定了下来。这下客栈里就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到了,但就是不知道,对我丈夫他们,这算不算不敬呢。” 楚结芸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愧疚看着最前面的牌位。 “死者从生者之便,此时为非常之时,若是您丈夫有知,也一定会支持。”邱少鹄道:“但您孤身一个人走来,未免风险太大了。” “但他们都不愿意跟来,又能怎么办呢?”楚结芸说:“特别是县尉和那个军士,两个人守着那把刀是真的寸步不愿意离开。好了,你不是去给大家拿吃的吗,我们现在回去吧。” 楚结芸说着,先一步离开了这里。 邱少鹄却也没马上就走,他看到灵堂旁还有线香,先是给那些牌位点了几炷香,以此算是告慰逝者。 右手碰到香炉时,油腻的感觉传来,抬头看到这里棚顶的油灯管路也出现了破损,也不知道这种破损还有多少,看来即便老板娘想办法用尽了最后一点油,如果不先把管路修好,也无法照明太久。 等邱少鹄再度返回后厨拿着吃的回去,大堂中因为楚结芸添加了灯油已经恢复了光亮。见到汪胡还在说服他人,果然和楚结芸之前说的一样,剩下的几人尤为顽固,非要待在那里寸步不离。 见到吃的来了,即便是孟湘平也不由松了口气。汪胡开始兴奋,等到拿过来后不由又苦了脸,“怎么就只有馒头和粥?” “还有一壶水,要茶也没有。”邱少鹄直接将食物放在众人中间,也并不解释。 “各位也别介意,我这伙计,什么都好,就是口味太清淡了一些,即便吃肉,也只是清水白煮,放上些盐就算调味了。”楚结芸说话中,先一步拿起了一个馒头,小小咬了一口。 见楚结芸不像中毒,孟湘平才放下心来,也跟着拿了一份馒头和粥。其余几人都是如此,一旦入手,立刻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尽管味道寡淡,但对于早已饥肠辘辘的众人,却无异于最好的珍馐。 “慢点,还有水。”邱少鹄将水壶拿来,秦向一把接过,给自己的杯子倒满后一饮而尽,他刚刚吃的太急以至于噎住了,此时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接下来,又要怎么办?”对着风卷残云般吃完的众人,邱少鹄拿过杯子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忽然又道,“天亮了,雨快停了,我们可以出去,但,会有人希望我们安安稳稳离开吗?” 只是一句话,就如同无形的阴影,粉碎了所有人心中来之不易的安稳,强迫他们去面对本来被自己忽略的事实。 谁都知道,他们被暴雨困在这,雨停后才是唯一远离危险的契机。但他们知道,真正的凶手就不知道? 猎人永远不希望自己的猎物离开,说不定对方此时就藏在光亮照不到的阴影中,谋划着最后、也将是最猛烈的袭击。 看所有人都阴沉不语,邱少鹄又是走上前对孟湘平说:“大人你是不是要尽快把真凶找出来。” 他猜测孟湘平现在最想的,恐怕就是趁早甩开其它人,带着自己想要的东西逃之夭夭。 “咳,简单,我……”孟湘平带着熟悉的“简单”口头禅,开口说。 “噗通……”周林超忽然倒地不起。 众人早已是惊弓之鸟,此时彷徨不知情况,片刻后军士身上真的一点气息也没有发出,汪胡才壮着胆子,去试了试周林超的鼻息,随后脸色一变,僵硬地对众人道:“……死了……毒死的。” “砰!”孟湘平直接拍案而起,朝着邱少鹄冲了过去,就要把年轻人当场拿下。邱少鹄脚步一转,直接避开了对方。一击不中,孟湘平吃惊不已,随后就看到邱少鹄也没管他,直接朝着周林超的位置赶去。 只看了一眼,邱少鹄直接拿起了一个东西,道:“他拿错了我的杯子,也就是说,本来该被毒死的人是我,我不可能给自己下毒,也不可能预料到别人会拿走我的水。” 军士的面前,还有第二个杯子,里面的水已经空了,那才是周林超本来的杯子。他是喝光了自己的水,却没有从水壶里盛水,而是就近拿起了邱少鹄的杯子,却不想遭遇不测。 “杯子,杯子是谁拿过来的!”孟湘平厉喝道,同样的水他们喝了都没事,问题肯定就出在杯子上。 “也是我。”邱少鹄不带感情地道。 “那,除了你,还有谁接触过这些水和食物?”秦向连忙问。 邱少鹄看了汪胡一眼。 “喂,干什么,怀疑我是吗?”汪胡大叫道:“我可没下毒,虽然我有五石散……但,五石散可没法一下子毒死人!” “够了,先把他的尸体挪作,别在这里碍事!”孟湘平的心情十分糟糕,眼看一个人又死在自己面前,偏偏所有人都不知道真相。 邱少鹄一言不发,直接扛起了周林超的尸体,向着二楼走去。和汪胡之前说的一样,他看似瘦弱,实则力气暗藏,军士壮硕的身体,他扛着却并不显得费力。 回到了二楼周林超的房间,邱少鹄将他的尸体放下,正要离开时,才发现一件事。 周林超一直是散发,遮住了他的额头,此时头发散开,才发现在他的额头遮挡着一个痕迹。难怪他会一直是披头散发,如果也把头发梳上去,就会看的一清二楚。 一个黑色的纹身,不像是帝国的文字,反而像是蛮族的那些简单语言用来记录的符号。 邱少鹄不认得这个符号,但听说过,朗国人会在奴隶脸上,刻下醒目的印记。 一边想着,头抬起,环视了一遍房间,邱少鹄才意识到自己该注意一件更重要的事—— 本来在这里的女奴尸体,不见了。 wap. /95/95216/2115119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