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器物流宅配中!》 序章 昏黄黯淡的灯光下,一座只有五坪大小的旧式老房里,散乱着成堆的上衣裤以及压扁的啤酒罐。 倾倒而出的液体散发淡淡果香。位于床铺的一角,男子紧握手机,举起颤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起号码。 男子赤裸着上半身,皮肤上密密麻麻刺了青龙、白虎、朱雀等图案,深锁的眉宇间,浑身散发出浓厚的江湖味道。 拨通电话之后,过了几秒,听筒马上传出一道清晰的女声。 「──喂,祀玉社您好。」甜美的嗓音说。 没想到电话真能打通,此时男子缩起肩膀,右手撑着膝盖,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喂,你好、你好,我要……叫外送?」 对方愣了下,很快恢復熟练的语调说:「方便询问是北区、中区还是南区呢?」 「台、台北汐止,要全套,随便谁来都好。」 「汐止……是纪德宫吗?」 「不是!是汐止区復兴路777巷9号!」男子显得有些急躁,「速度快点,我跨下的巨龙已经蠢蠢欲动了!」 ──嗶!男子结束通话,抱着额头陷入极度亢奋的状态。 「靠夭!约个外送茶而已,我在紧张三小……要是阿虎那些人知道了会被笑死。」 不过,这也不能怪罪他,毕竟从没有过相关经验,也无法预知自己「陷入狂暴状态」的自己究竟会变得怎样,所以紧张是难免的。 可是身为率领竹年盟的首领,如果连做「那档事」都无法堂堂正正地面对,肯定会成为黑道界的一大笑话。 所以,这回无论如何都得脱离处男之身! ……抱持决心的男子,终于恢復自信站起身,等待门外的访客到来。 ──叮咚。 不到几分鐘,门铃响起。 「真假的,现在的小姐比宅急便还快。」男子嚥下唾沫,战战兢兢地解开扣环,缓缓推动门扉── 「喂,真的是这里吗?有没有搞错!」 一名身穿西装制服的少年双手插腰,不耐地瞪着老旧的铁门。 循着手机标示的地图左弯右拐,在巷弄内迷了至少十次路,当他们好不容易找到深锁在道路尽头的目的地,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座老旧不堪,顶楼甚至是违建加盖的诡异公寓。 制服少年──周恆咂了嘴,斜眼睇向身旁的人。 一头苍银白发,身穿水蓝色吊带裤,身高比周恆矮了一截的少年不予理会。他静静按下门铃,等待屋主回应。 「我说啊!这里哪像宫庙,根本是私人民宅吧。」 周恆有股不祥的预感,按照客服小姐的证词,对方似乎是一名脾气相当火爆的男人,而且从粗俗的言语来判断,应该不是庙方人员。 ……怀着愈加强烈的紧张感。 这时,铁门发出框啷一声打开了。 一颗头从门缝探出头来,从外表看上去貌似是一名中年男性。 银发少年立刻走上前,伸手将巨大的纸箱推给他。 「您的包裹来了。」少年发出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 然而,男人见状却拧紧眉头,用台语骂了一串脏字后说: 「靠!为什么是男的?」 满身刺青的男人撞开门。就算是周恆,也被这股气势震慑住脚。 但是银发少年却处变不惊,冷冷开口。 「先生刚才不是说过『谁来都好』吗?」 「你脑袋有洞吗?我的意思是,只要是腰瘦奶澎当然都能接受,不代表男的也可以啊!」 少年略感困惑,微微睁开困倦的双眼。 「外送员不能是男孩子吗?」 对方翻了个白眼,「当然不行,被男孩子摸那里,还没做半套就会先软掉!」 听到双方鸡同鸭讲的对话,旁边的周恆眉头一皱,终于惊觉事情不对劲。 「喂、等一下!」 正当周恆试图阻止少年时── 「可是先生订购的是全套。」少年用美工刀割开封箱胶带,打开纸箱,里面摆满各式各样的枪型武器和刀具。 「这是您订的神桌全套十八般兵器,总共两千元。携带轻便,可组装在家中的神将身上。」 男人抓起其中一把长柄,心中只觉被人耍了,便愤怒的将纸箱拍落地面。现场响起鏗鏗鏘鏘的铁器撞击声,周恆再次抬起头,发现少年已经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妈的,你知道我是谁吗?林北是竹年盟的帮主乾智龙,竟敢耍我,不要命了!」 知觉惹到了江湖人士,虽然有些畏惧,可是周恆却下意识衝上前,试图将两人分开。 看着少年没有反应,像玩偶般浮在空中,周恆马上抡起拳头往男人脸上殴打。虽然被对方强壮的力道抓伤,但他仍然咬紧牙根,顺势踹他一脚。 「放开他!」 「死囝仔,你打我!?」 儘管觉得和孩子们起衝突很可耻,但男人此刻怒火中烧,决定先杀鸡儆猴,再找到他们的据点教训所有人。 他甩开毫无战力的少年,摩拳擦掌,想全力对付威胁性较高的周恆。 周恆自觉打不过人高马大的黑道大哥,便提起地上的长戟,挡在胸前防备。 男人啪、啪、啪踩断兵器,缓步朝周恆逼近。 「你们是哪个组织?老赵的人?」 「我们是物流公司,不属于任何帮派。」周恆沉下脸说。 「听你狡辩!一定是老赵窃听我手机,找你们两个屁孩来耍我吧!要不为何约的是外送茶,来的却是你们?」 男人抓紧长柄往墙壁猛敲。 面对盛气凌人的态度,周恆却勾起唇角,冷笑道: 「大哥,会不会是你自己打错电话了?」 闻言,男人愣住。「咦?……咦咦!」他迅速拿出手机,和外送茶网页上的号码对照了一下。 「靠……」果然少打一个零,这下尷尬了。 男人彷彿石化般钉在原地。 剎时间,趴在地上的少年终于起身,挥舞中的手臂冒出滚滚流水,激烈的水柱在空中蜿蜒成优美的龙驱朝男人撞去。 ──哗啦! 男人被激流顺势带走,撞上后方敞开的铁门。 洪水灌入狭小的洞口后,少年用力关上门,拉着周恆往外狂奔。 「真的是衰到亲像梨仔,怎么会遇到黑道!」 周恆一路上没有停止抱怨。 直到自己跪在地府的审判堂前,还是不明白为何能遇上如此倒楣的事。 他和少年双双跪着,视线不敢迎向前方的老者。 室内两侧并肩着手持书卷,穿着古装的鬼差,他们用空洞的双眸凝视着虚空。阴凉的空气幽微地穿梭在厅堂之间,主席台上的老者清了喉咙,接着说道: 「祀玉社社员周恆、雨扇,汝等可知罪?」浑厚沉稳的嗓音来自城隍爷,得知鬼差捎来的消息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有事先确认地址,甚至损坏人们精心製作的神将兵器,简直败了神界的名声,必须接受惩罚。」 周恆虽想辩解,可是面对镇守地府的城隍爷,挣扎几秒后才不甘地抿起嘴,小声埋怨。 「到底关我屁事……」 然而很不巧,这段抱怨正好传进城隍爷的顺风耳中。 「周恆!」拍案巨响,城隍爷指着他道:「平时素行不良,给汝机会服务眾生却是这种态度吗?汝刚才又和别人打架了吧!」 「我这是正当防卫,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雨扇任人宰割吗?」 周恆沉不住气,抓住银发少年的肩膀。「喂喂,你好歹也说句话啊。」 「……我是器物,所以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不是重点!」周恆的白眼至少翻了三圈,「我的意思是,这次外送会出包根本不是我们的责任!」 「周恆,不准顶嘴。无论有没有送错地址,故意损毁神器就是不对。」 城隍爷涨红着脸,用眼神示意身旁的鬼差。 「青鸣,等会儿带雨扇去默娘那休息,顺便让周恆去打扫阎罗殿。」 「等一下,明明雨扇也有动手!为什么偏袒他?」周恆忿忿嚷道。 「因为汝是人类,必须用更多时间理解『服务』的真諦。更何况吾已向雨扇确认过眼神,雨扇确实乖乖反省过了。」 城隍爷看雨扇的表情可说是满面春风,就像在对待自己的宝贝乖孙一样。 「死鱼眼可以确认个毛线啊。」周恆差点就要喊出「判决不公」的口号。 然而无视周恆的话,城隍爷敲下拍板,「好了!弟子周恆,赶快拿扫帚和拖把到阎罗殿集合,迟到罚跑奈何桥两百趟。」 周恆扭曲顏面,双手按在地上。 目送雨扇跳着轻盈的脚步,无比愜意的身影,他的心中顿时涌起无限崩溃。 「──为什么我的人生会变成这样!」 第一章 放浪少年缘结神-1 不良恶霸周恆──在尧东学园里,这样的名号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小。是学生之间无比畏惧,连师长都头痛的管教对象。 传闻他不仅时常缺席旷课,偕着同伙在校园到处勒索;三不五时搂着同龄少女抽菸、逛大街;要不然就是脾气难以控制,出手就往看不顺眼的同学一阵痛殴。 儘管以上行为在眾人眼里早已见怪不怪,而且只能算上不良少年必做的小事,但贵为教育单位,这样的日常令教导主任头疼不已。 其中最让人心烦的,就是周恆的死对头,同时也是被称作「尧东二霸」之一的吴星侑。 他们俩只要碰面,即便稍微对上眼也能擦出猛烈的火花,立刻大打出手。无论是叫伙伴的、各自撂人的,每回的干架场面都能一发不可收拾,如同汽油上的燎原之火,在尧东学园写下一页又一页的「辉煌事蹟」。 而今日,周恆也如同往常,站在球场中央与宿敌对峙着── ? 铃声大作,周恆翻了个身,挣扎了许久终于按下闹鐘。 接着百般厌烦地套上内衣背心,充满皱摺的白衬衫胡乱一扣,然后又是瞎忙了一会儿,才心甘情愿地提起书包,拖着慵懒的步伐走向玄关。 接近正午时分的阳光洒落天井,周恆转身瞇起眼眸,注视着光束之间的灰尘粒子缓缓落下,铺满祖父母的沙发躺椅及茶几。 久未使用的物品叠上厚重的灰,然而周恆总是用毫无情感的眼神瞪了它们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周恆闔上门,跟前延伸而出的便是宽阔的马路。 由于住家紧临捷运站,商业繁荣,人潮眾多,两侧自然而然林立着各式各样的店铺。加上地理优势,夜市、电子商场、小吃摊,乃至于百货公司纷纷进驻,形成北部有名的睿安街生活圈。 至于附近的学区,诸如像是紧临健国夜市的诗大附中、北中等等,全都是pr值高得吓人的明星学校。 而其中足以和诗大附中互相抗衡的,正是那所号称平均pr值99,赫赫有名的高中──尧东学园。 就读这所学校,除了基本能力测验必须达到顶标,还得通过校方专属拟定的筛选机制,经过重重难关才能入学。 所以,周恆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当初怎么进得了尧东? 撇开初中成绩优异这点,依照他那样我行我素的个性、又毫无学习热忱的态度,应该早被退学才对。 然而,即使打了无数次架,被记了上百支警告,校方就是不愿赶走他。 彷彿有股无形的力量,逼迫周恆继续在无聊的校园日常里挣扎。 「糟透了,简直像被诅咒一样!」 周恆嘴里喃喃咒骂着,一面进入转角的早餐店── 「阿姨,一份火腿蛋饼。」 懒洋洋的语调唤起中年妇女的注意,对方起初愣了一下,很快便露出灿烂的笑容。 「唉呦!这不是尧东的小帅哥吗?进来坐呀。」早餐店阿姨赶紧整理座位,热情地招呼周恆。 不过周恆却摇摇手,「没关係,我要外带。」 「哦、这次要带去学校吃吗!」阿姨穿起围裙,从冰箱拿出蛋饼皮,熟练地舖在煎台上。她瞥了眼墙上的时鐘,嘻嘻笑道:「睡过头?」 周恆挠挠脸颊,略显尷尬地撇开阿姨的目光。 「我没有睡过头,只是单纯不想去上课。」 「为什么?」 「学校很无趣,而且讨人厌。」周恆漫不经心的说。 闻言,阿姨露出一副「我很懂」的表情。本以为对方会像普通长辈开啟碎念模式,结果反应与预期不符,这让周恆有些意外。 「唉呦,原来是这种小事。我跟你说──人难免会有累的时候。就像我有时也懒得做生意,当天就乾脆休息啊。所以学生偶尔这样没关係。」 阿姨铲起煎好的蛋饼,放入纸盒中。 周恆掏出铜板放入零钱筒,接过塑胶袋。「谢谢。」 此时,阿姨忽然顿了顿,抬头望向天花板沉吟道: 「不过说到你们学校,我前几天听客人说,尧东有股神秘的气场,常常发生很玄幻的事。」 「啊?什么?」 「你没听说吗?尧东的校长是医学系製造机,据说他跑几圈操场,当年就出几个满级分,而且稳上台大呢。最近学测放榜,好像真的中了。」 阿姨兴高采烈的分享着,看上去就像爱八卦的街坊邻居。 据她所言,日治时期的尧东学园似乎是神社,是当地日人信仰的中心,时常举办祈福仪式,所以自然匯聚了各方神灵的正气。 直到国民政府迁台,连带社殿,将有关日人统治的痕跡全数抹消,改建为城隍庙。 虽然香火鼎盛,吸引了各地无数信眾,然而地方政府为了兴建校园,经过反覆商议后,庙宇最终宣告拆除。 时至今日,即便物事人非,旧有风情不在,风水学家却声称此处仍旧残留不可思议的力量。 当然,身为无神论的周恆听完,打从心底觉得荒谬。 把这段佚话当玩笑的周恆,不以为然地发出冷笑。 「神明是吧?如果真有这么灵,有种把我抓到地府去啊。」 如果信仰真能实现人们的祈愿、带来幸福,那他恨不得能赶快下地狱。 或许现在的日子会如此乏味,说不定就是因为他本来就不该出生在这世上。 周恆望向门口,此时一台自行车迅速驰过,随着冷气飘来一阵五音不全的歌声。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异常积极逍遥的态度,与厌世无比的周恆形成极大对比。 第一次听见如此骇人的话语,早餐店阿姨忍不住往他的肩膀一搧。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万一招惹到附近的好兄弟怎么办?」 「随便,反正我又不信那个。」周恆耸耸肩。 「你这孩子真是……」阿姨放弃沟通,挥手作势要赶人。「阿弥陀佛,赶快去上学!毋通黑白走!」 「呵,好喔。」周恆露出一抹讽笑,提着蛋饼离开早餐店。 第一章 放浪少年缘结神-2 由于方才的间聊耽搁了不少时间,当周恆踏入校门口时,时间已经来到了正中午。 一见到恶名昭彰的不良少年,校警原本抓着迟到纪录簿的手又默默缩回去,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连大人都不敢招惹的对象,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晃进校园。 「哼。」 然而,就在周恆露出轻蔑的眼神,对校警放下戒心后…… 殊不知,早已被近期的群架事件搞得人心惶惶,奉校长命令的警卫伯伯,忽然换了个人似地,躡手躡脚地跟了上去。 手机开啟相机模式,随时做好准备。 毕竟周恆态度嚣张,不仅满口谎言,他身旁的狐群狗党还会帮忙掩护。每回教导主任发现斗殴事件,总是无法顺利逮到现行犯。 ……而此刻,如果再次发现周恆为非作歹,便能立马拍下铁证,执行更严厉的惩处。 于是警卫伯伯这回铁了心肠,为了达成校长先生的愿望,鼓起勇气迈出脚步。 一阵恶寒窜上头顶,周恆转过身…… 翡翠的林荫交错而生,盖过漫长的石砖小道。 正午的顶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一点一点的光斑中,眼前的「车辆禁入」的红色立牌似乎残留着古怪的气息。 儘管没有半个人影,周恆却觉得有人躲在暗处注视着自己。 「……」 不过他并没有採取任何行动。 因为正值午餐时间,许多学生负责搬运饭菜,或利用空档休息娱乐,所以在这段不远不近的路途上,视界所及全是三五成群的青少年。 而且别忘了周恆在这所学校的地位,名声响亮的他,每当走进校园时自然能成为关注焦点。 一旦发现周恆,原本嘻笑吵闹的学生瞬间噤声,无一不是脸色铁青,纷纷倒抽口气。 「是周恆!」一名女学生受到惊吓,拔高音量叫道。 「笨蛋,不要这么大声……」偕伴在侧的友人比她慌张,连忙将手指抵在唇瓣上。 周恆睨了她们一眼,「噫──」直到女孩们同时发出动物般的叫声,他才满意地移开目光。 犹如猛兽出笼,欢乐的午休时光忽然蒙上一层阴影,场面肃杀。 虽然周恆见怪不怪,甚至因此获得了短暂的清净。 然而,这样的现象却因此变成发现霸凌事件的契机。 由于环境安静了下来,周恆这时总算听清周遭的声音。位于西侧的球场上,隐约传来激烈的骂声。 「靠!叫你去买个便当,唧唧歪歪抱怨什么?」 不仅如此,这个声音……似乎来自某位旧识。 但虽说是旧识,但周恆想起对方的脸孔,比起愉悦之类的心情,用生不如死来形容比较恰当。 更惨烈的是,周恆认为造成他的坏脾气,导致一切不愉快的元凶就是这个人。 只要和这个人扯上关係绝没好事。 周恆握紧拳头,打算置之不理,立刻丢下他们直接躲进教室。 「许牧谦,你现在想造反吗!」 接着马上传出悽惨的抽噎声。 「…………」 周恆暗自抱怨着,然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总算克制不了内心的衝动。他迅速放下书包和早餐,一个箭步,飞身就往球场奔去。 很快地,映入眼帘的便是惨不忍睹的一幕。 身材瘦小,可怜兮兮的眼镜少年跌坐在地,不断向面前的人哀求着。泣不成声的语调走音,形成相当绝望的场面。 此时被声音吸引的学生见状,「哗──」地像沙丁鱼般落荒而逃。 躲在建物死角的警卫伯伯,面对周恆如此突然的行动,不免绷紧神经。 怎么办……要插手吗? 是现在?还是再等一会呢? 如果周恆此行只为了阻止霸凌,至少不必亲自上阵。 况且那群高中生不知怎地,发育异常良好,各个人高马大。年近七十的警卫伯伯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过俗话有句「鷸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果利用周恆收拾那帮傢伙,岂不能拯救学生,又可以将肇事者一网打尽吗? 如此一来就不必大费周章,造成资源无谓浪费,两败俱伤了。 ……几番思考之后,警卫伯伯搓着双手,静观其变。 而被寄予重望的周恆就以无情的力道,向中间的少年挥出右鉤拳。 「给我住手!」 坚实的拳头笔直迎向猝不及防的少年,霎时间,腹部立马传来内脏撞击般的痛楚。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快,其他人吓得花容失色,迟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 「周恆!周恆来了!」其中一名穿便服的少年这么叫着。 相对这些人的惊惶,好不容易站稳身子的少年将目光聚焦在周恆上。 貌似是这帮群伙的领头,身高大约一百八十公分高,生着一副与之相符的粗壮手臂。 有着亚洲人特有的暖色肌肤,细长的脸庞。染着一头茶色短发,左耳穿着十字型的金属掛环。 五官深邃且狰狞,少年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前方。 「才刚想说怎么找不到你,说人人到。怎样,刚来学校间着没事干,来讨打吗?」 「呵,没你间吧。七早八早来学校欺负学生,幼稚透顶,还不如去厕所打手枪。」周恆吐着舌头说:「好不好?吴星侑小朋友──」 「周恆,你他妈的!」 名叫吴星侑的少年攒紧拳头,好似要把周恆碎尸万段,用力朝他的脸部一挥。 结果,被周恆轻松的躲开。 吴星侑的眼角馀光,甚至捕捉到对方戏謔的笑容。 「可恶!你瞧不起我吗?!」 「对,就是瞧不起你,欺善怕恶的懦夫。」 「你说什么──」 当周恆冷冷说完,便主动挡在许牧谦身前。「快走。」瘫坐在地的少年接收到这样的指示…… 「可、可是……」身躯因为过度恐惧无法动弹的许牧谦说。 「快、走!」 强硬地动起双腿,连滚带爬地逃离球场。 眼看许牧谦渐行渐远的身影,吴星侑再次挥动手臂,「周恆,少以为自己是英雄了,你知道他欠我们多少钱吗?」 「管他欠多少钱、上了你几次,都不关我的事。」 周恆一脸无所谓,说着过分至极的发言。 「妈的,信不信我打烂你那张臭嘴!」彷彿被彻底惹怒的公牛,吴星佑叫住他那群窝囊的同伙。 「抓住他!」 第一章 放浪少年缘结神-3 对手是那个周恆──不知内心经歷几回挣扎,少年们在吴星侑的吼叫声中,强硬地迈出脚步。 周恆打从心底为这些人感到悲哀。同时,脑海闪过这些无辜少年身受重伤,痛不欲生的画面。 周恆深知,要是真的出手,后果也不是他所乐见的。 本就抱持着少惹麻烦的心态,他趁着人群蜂拥而上的瞬间,决定── 转身逃跑。 周恆迅速背过球场,面向前方的教学大楼。 与此同时,远方传来了划破天际的吹哨声。身穿警卫制伏的年迈老者衝了过来。 「打架的同学,现在跟我到教官室……唉呦!」 老伯才跑没几步,忽然闪到腰,顺势跌了一跤。 吴星侑直接傻眼,顿时忘记追杀的对象。 趁着意外获得的空档,周恆赶紧动起修长的腿。 以深红砖瓦及米色墙面,稜角分明的尖顶式建筑正前方,与之相隔的是一座观景用的木造小桥,底下流淌着清澈的小河。从不知何处而来的锦鲤衬着荡漾的微光,尾鰭使尽拍打着水面。 周恆踩上略显湿润的木板,持续往前奔跑。 此时──泛起一阵涟漪,空气传来细弱蚊声的碎裂响动。 体感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当他因为必须喘口气而停下脚步后,视野终于恢復平静。 褐色的沙尘与碎土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精心打磨后的石造路面。 周遭的光线暗淡下来,宛如置身在冰柜中,骤降的温度使周恆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从模糊的亮光瞬间进入黑暗,周恆花了短暂的几分鐘,总算看清所处的场景。 四周被彷彿抹上漆黑的墙壁包围,除此之外看上去就是栋普通的中式住宅。不过比起素雅的装潢,此处装潢可说是独树一帜,空间也相当宽阔。 位于头顶的斗栱层层堆叠,相互交错,每面墙隐约可见精雕细刻的壁画。这令周恆不禁联想到小时候拜访过的庙宇,只不过缺少了一尊尊的神像。 更好的说法,周恆认为这里比较像是古代的官衙。 缠绕着诡譎的阴森气氛,彷若永不见天日,庄严而遗世独立。 寂静持续了几分鐘…… 这里是哪里?疑问首先浮上脑海,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身在异处,远离熟悉校园的周恆难得显露慌张。 观察着丝毫没有生命气息,充斥着寂寥感的场所,周恆不免得想起早上的对话。 传说尧东曾经是神灵聚集的风水宝地,城隍爷在此坐镇,吸引无数信眾参拜,香火一度鼎盛。 至于这位「城隍爷」主要执掌阴间官府,主管生人亡灵、审判罪刑等等,相当于阴间的巡府。而且在司法界受到极大欢迎,尤其是遇到无法办理的悬案时,只要祈求协助一定会水落石出。 由于时常从新闻媒体听说这样的事情,所以周恆对这位大人并不算陌生。 不过他很快甩开了类似的想法。 儘管遇上古怪的事件,但一下子将状况归咎于超自然因素,这么做不仅承认自己相信怪力乱神,对努力研究宇宙的科学家来说也很过分。 所以相较于毫无根据的宗教信仰,想成自己在做清醒梦还比较自然。 但是,周恆仔细靠近雕有画作的壁面,无论是纹理色调都相当纤细,触觉、嗅觉等五感真实到令人害怕。 「有人在吗?」周恆选择发出声音。没想到空间回盪的残响也如此清晰,这样的物里现象在梦里也管用吗? ……渐渐陷入混乱。 不得不往那个方向思考的周恆,此时忽然听见了脚步声──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好几双鞋同时奔跑的声音,像是要踏破石面般急促又混乱。 接着,室内响起热闹的喊声,漂泊朦胧的雾气中隐约现出几道人影。 「快一点!要来不及了!」、「不好意思,王爷那里临时需要备品,今晚赶得出来吗?」、「怎么办,出巡当天会不会开天窗?!」 ……诸如此类的发言,虽然来自不同的角色,却明显透露着相同的情绪。 正当周恆尚未釐清状况时,一个力道忽然抓住手腕。 「哇!好棒哦──这里怎么有人!」稚嫩的少女嗓音打断眾人,无言的沉默伴随霾雾散去。 室内的光景唰地展开,周恆这才得以瞧见庐山真面目。 以大得不像话的木製书檯为中心,现场挤满身着古袍的青年男女,不仅如此,他们头上生长着动物般的犄角,面容苍白且毫无血色。 绝非常人的外表让周恆看呆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站在身旁,一身红色旗袍的少女笑得灿烂,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爷爷,又有人类误闯进来了!」再次张开樱桃般的小嘴说道:「而且是高中生呢。」 ……爷爷? 疑惑闪过脑海,这时他顺着少女的视线,看见端坐在书案前的老者。 目测年龄大约七、八十左右。 蓄着长鬚,生着一张圆脸,慈眉善目却仍不失威严。头戴宰相帽,身穿清式官袍,手持奏版。从外观看上去和衙府里的审判官没有两样。 听闻少女的喊声,老者抬起头。 「铃花,汝这孩子又捣蛋了!……咦?」厚实的嗓音强而有力地大破沉默,老者睁着如炬的眼眸看向周恆。 「人……怎、怎么会跑来?」 「会不会是误闯界线了?」少女用那她那双盈润的大眼上下扫视了一遍,发现对方制服外套上的校徽。 「啊、是大安区的学校,难到是尧东学园吗!我记得那里以前有座城隍庙,因为拆除得相当匆促,当时我们也忘了取回『门』……」 周恆一头雾水,连忙插嘴。 「等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除了清朝判官之外,被一群像貌怪异的傢伙包围的感觉令人悚然。然而比起那些惊疑的神色,少女用极为天开朗的语调说: 「简单来说,你不小心闯进地府了。」 「啊?……地府?少来了!」 「是真的,不信你问爷爷。」 话题拋向老者,这时他将身子向前倾,神色严肃无比。当周恆心想此人何许人也的同时,对方缓缓开口了。 「年轻人,汝可知晓吾为何人?」 「谁知道,圣诞老人?」 周恆嗤之以鼻,觉得对方故意使用文言文吓唬他。 然而此举却遭来眾人挞伐,「竟敢对大人无礼!」现场群情激愤,传出连珠炮似的骂声,甚至还有人试图衝上前揪住周恆的衣领,幸好被少女即时挡下。 骚动逐渐平息,老者再次发话。 「年轻人受罪了,因为部属过失,贸然牵连到汝实在抱歉。吾是掌管地府、执掌阴间司法的城隍,如果汝有什么样的委屈,儘管向吾控诉吧。」 ………… 周恆忍住吐槽的衝动。 眼前这名身穿清朝官服的老者是城隍爷? 那位在庙里常见的黑面神偶,受到无数信眾崇拜,破获多起悬案等──就是源自于这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人? 实在难以相信。 ……该不会这是什么大型变装派对,或是整人节目刻意营造的摄影棚? 不过既然如此,难得遇上常人一辈子遇不上的趣事,向这位「城隍爷」多套点话,说不定就能拆穿眾人的谎言。 周恆发出訕笑说:「你说你是城隍爷,那倒是跟我解释『门』是什么?为何生人能闯进地府?」 「这是因为阴阳两界本属相通。生人死后,灵魂便会落入地府,由吾以及各殿阎罗审判其人生前之罪。 当然,亡灵无法自行来到此处,所以才需要设置传送门,以供黑白无常或眾鬼差自由出入,将其送往地府。」 故事设定很详尽,周恆勉强点头后又问: 「刚才这位女孩提到「又有人类闯来」,这就表示除了我以外,也有人以这样的方式进入地府了吧。我能细问对方的身分吗?」 城隍顿了顿,「对方和汝同样都是高中生,虽然并非藉由『门』进入地府,不过总归来说其拥有这样的能力,也就是俗语说的『灵幻体质』。」 「没错!就像获得通行证一样。」少女笑着表示。「很厉害对吧!」 「铃花,能力并不是用来吹嘘的!……对不起,这位是舍孙女,平时有些聒噪,还请见谅。」 城隍爷略为頷首,等待周恆作出反应。 的确是相当耐人寻味的谈话,对于这类不假思索的答覆,周恆尽可能将它们归类为谎言。毕竟事先安排台词并非难事。 然而事实上,周恆的确能使用更简单的方式证实城隍爷的话。如果对方掌握穿梭空间的技能,只要提出「想要马上离开」这样的要求就好了。 儘管不怎么想回学校,但又无法放任这场闹剧。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周恆显得不太愉快,只能和自称是城隍爷的老者乾瞪眼。 然而── 状况发生在转瞬之间。 衝撞门扉的巨响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一名男子抱着大量公文,神色慌张不已。 「大人,不好了!祀玉社的外送员突然离职,现在社办空空如也,人力不足,无法消化订单!」男子高声叫道,现场顿时一片喧哗。 「太不负责任了!」、「糟糕,关大人的货要延后出单了呢。」、「怎么办,元帅大人肯定会生气。」 愤怒、焦急、混乱等负面情绪充斥厅堂,抱怨声此起彼落。 闻言,城隍爷立刻拍桌怒斥:「什么!这怎么行?再过一个月就是默娘出巡,尚有大笔货物等着配送,怎能临阵脱逃!」 眼见老者大为光火,铃花赶紧缓颊。 「爷爷别生气,事后谴责也无济于事,不如赶紧想办法调派人手。要不请求在各殿值勤的鬼差来帮忙?」 然而城隍爷摇摇头,「鬼差们都有各自的职责。况且长期服侍阎王等阴神,身上不免缠着鬼气,进出庙宇甚至謁见神明都不大妥当。」 「这样的话,从眾神那借更多人怎么样?……不过申请调派人手需要一段时间,不符合目前的状况。」 总之要在短时间内寻找堪用,同时符合资格的人力,跳脱神明这样的身分,无论谁来帮忙都是不无小补。 两人用相同的姿势摸着下顎,沉默了几秒…… 然后,同时转向愣在一旁的少年。 周恆心底冒出不祥的预感,「干么看我?」 欣喜若狂,彷彿发现救命稻草一般,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就是你了!」 「就是汝了!」 第一章 放浪少年缘结神-4 「就是你了!」 「就是汝了!」 精力充沛、体力强盛、学习迅速。不仅能快速进入状况,进出各大宫庙也完全没问题。 更重要的是,由于人类与神族的阶级差距较为显着,也比较不会產生逾越礼数或者製造重大疏失等麻烦。 有如天上……不,从人间意外掉下来的礼物,城隍爷兴奋得双眼发光,以惊人的速度翻阅人界户口纪录簿。 书页最终停留在某张面孔。 「太好了!太好了!汝就是吾等要找的人。弟子周恆,吾现在命汝承接神器配送员一职,担负祀玉社所有事物,协助阴阳两界脱离险境。」 「──啊?!」 周恆露出傻眼至极的表情,并且发出至今为止最激动的声音。 突然变成箭靶的他,再也无法催眠自己这只是无聊的变装派对。 周恆额冒青筋,受不了似地怒吼: 「别开玩笑了!突然把人掳到这种鬼地方,还强迫他陪你们玩可悲的外送游戏,骗人也该有个限度!」 心情简直坏透了,本以为终于摆脱吴星侑那蠢蛋,现在又冒出一群假扮鬼怪的小丑。这个世界还能更糟吗? 然而,也许是周恆的话语彻底激怒了眾人,耳边马上响起低沉的声音。 「『有种把我抓到地府去。』……弟子周恆,汝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周恆心头一颤,对方怎么知道? 还没搞清楚状况,周恆眼前却倏地一黑,身躯有如坐上急速坠落的电梯。当他再次睁开双眼,令人震慑不已的景象瞬间展开。 更为宽敞的审判堂里,融岩堆叠凝固造成的地面上倒卧着身体腐烂、样貌狰狞的人。这时,一名官袍男人高举镜面,映照出来的影像却不是前方的死者,而是对方生前的所作所为。 「死者张凌,你生前挑拨离间,诽谤害人,判你进入拔舌地狱!」 ──砰!惊堂木猛地一敲,画面再次转换。 空气瞬间变得无比灼热,伴随痛苦的哀号,几名裸身的人们倒卧在脏乱不堪的岩地之间。 接着,一名清服官吏缓步走来,将受刑人的嘴硬生生掰开,用铁钳夹住舌头然后拔下。 因为场面过于血腥,周恆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呀啊啊啊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在幽暗惨忍的空间回盪着。 ──砰! 过了几秒,视野暗了下来。 这回缺少充满现实感的场面,取而代之的是,周恆的头开始隐隐作疼。 往事一幕又一幕地重现脑际。 画面像黑白电影开始拨放,但是却断断续续且模糊,不过勉强可以辨认镜头前的主人翁。 「那不是我吗?」幼年时期、初中时期,在少年不断成长的过程中,大部分的画面都是对他人的冷言相向,斗殴搞群架等等不堪回首的记忆。 注视着一遍又一遍倒下的孩子们,周恆按着太阳穴叫道: 「够了!给我停止!拜託……」 声嘶力竭地吶喊着。 剎那间,周恆感觉有人抓住他的肩膀。 这次又会是什么?! 周恆瞪大眼睛,只见眼白充满血丝,再来就是── 铁鍊拖行地面发出金属噪音,出现在周恆面前的是身长一高一矮,造型一黑一白的两名青年。 他们身着长袍,胸前分别绣有「天下太平」以及「一见生财」几个小字。 生为台湾人不可能不认识祂们。周恆死盯着身材高瘦,吊眼吐舌的白衣男子,手指不住颤抖。 「黑白……无常。」民间传说遇上这两位阴神就代表死期将至。 胸膛剧烈起伏,周恆看样子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而此时,静静目睹一切的老者终于说话了。 「弟子周恆,方才命谢范将军带汝游歷一番,不知汝作何感想?」 「这是……你搞得……鬼?」说话像是含滷蛋,周恆好不容易组织出一段语言。 老者摸摸长鬚,露出满意的微笑。 「怎么,阴间神明搞鬼不稀奇吧。」 事已至此,周恆不得不接受对方就是城隍爷的事实。 可是,「为何偏偏是这种结果?为何让我看见那些?」 「因为吾想给弟子一个服务眾生的机会。」 「服务?」 「是的。在此之前,汝都是用差劲的方式解决问题。然而这么做最终导向的都会是同样的结局,所以不妨换个形式,由汝自行创造好的开端,也许事情就不会变糟了。」 城隍爷环视眾人,想趁机来个机会教育。 「因为这回服务的对象比较特别,所以面临抉择的时候,自然会评估整体状况,也能改善应对礼仪与待人处世的态度。如此一来,再次遇上危机时,肯定可以避免憾事的发生。」 「简单来说就是赎罪吗?」 周恆脑筋动得很快,马上说道。从少年逐渐失去蛮横的眼眸可以看出,他确实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件事。 可是这样的作法既胡乱且强硬,实在没什么动力。 不过站在身边的少女却忽然敲了下手掌。 「与其说赎罪,我觉得周恆可以想成──透过崭新的工作获得不一样的生活比较好喔。不然学校挺无聊的吧!」铃花笑嘻嘻地说。 「这……」 经过铃花的銓释,让周恆稍微改变了想法。 心里浮现对未知事物的憧憬。 「弟子周恆没有其他意见了?」城隍爷一开口,周恆又慌了起来。 带着尚未明朗的心意,「也不是不行……」事实上不知道该怎么办,在眾人聚焦的目光之下,周恆下意识这么说。 结果话音尚未落下,城隍爷马上敲响了惊堂木,身旁的少女高举双手欢呼。 「太好了,祀玉社得救了!」 「请等一下,我还没答应喔!」 然而城隍爷选择无视周恆的抱怨,被喜悦填满的他,满面春风地说: 「很好,弟子周恆,汝可以上工了!」 「咦?……咦!不会吧!?」 他真的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吗? 按照那样的说词,是不是让城隍爷误会了什么? 由于惊讶过度,周恆甚至不是很记得前一秒发生的事。 「欢迎新成员的加入,诸位一起鼓掌吧!」 士气高昂的氛围下,响起热烈的吹哨及掌声。 啊啊…… 事情好像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当周恆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已经是隔天的事…… 第二章 新任搭档是扇子?-1 虽然心里很不甘愿,但身体却很诚实。 周恆维持三七步站在审判堂前,「可恶,周恆你这混蛋,妥协个屁啊!」嘴里一面咒骂着,脸色显得相当难看。 如同往常,面前的老者停下鹅毛笔,露出浅笑。 「没吃饱不高兴?」 不见天日的地府看上去永远浸在黑夜,不过此刻的阳间是早晨的六点,大地尚且处在朦胧的晨曦之中。由于很久没有早起,严重的睡眠不足导致周恆只能摆出这张臭脸。 况且早上又是以那样的方式清醒,简直是火上加油。 「真亏还笑得出来,用那种方式叫醒人,你觉得我会高兴吗!」 因此,他觉得没必要修正对待城隍爷的态度。 周恆一拳捶在墙上。仔细查看,就能发觉他的模样看上去很是狼狈。头发像是经过雨淋般湿漉一片,才刚换好上衣便服,四处又重新沾上污水,脚下踩的拖鞋更不用说,发出潮湿的咕溜声。 「叫人不能好声好气,偏要把我家捲进暴风雨,将洪水灌进房间吗!」 周恆毫不客气瞪向造成悲剧的始作俑者── 一名身材纤瘦的少年有如木头般一动也不动。 年龄大致只有十五、六岁。顶着带有水色般的苍银短发,皮肤白皙搭上漂亮精緻的五官,一双靛色眼眸不晓得盯着哪里看。 身着牛仔吊带裤,脚踩黑色短靴。 些微垂下的眼皮让他看上去总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如果没有特别说明,周恆还以为他是从哪里冒出的小屁孩。 不过他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确实挺让人火大的。 因为让周恆全家惨遭洪水灭顶的人就是他。 「不只是家具,电器、电脑全数报销,害我丢掉重要的档案和作业,你要给我负起全责!」 然而少年冷眼说道:「原来你会在意课业?」 「你……你!」糟糕透顶的第一印象,周恆连忙扯住对方的衣领,「你这傢伙!」 「弟子周恆,休得无礼。」城隍爷清清嗓子,提醒周恆现场还有这位老大哥在。 「为了训练坚忍的心智,是吾命其对汝施以此计,所以莫怪。毕竟二位还有一段很长的磨合期。」 「磨合?为什么?!」 城隍爷将视线移到少年身上时,就像换了张脸似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由吾重新介绍,这位是侍奉默娘的神器──雨扇,同时兼任祀玉社社长。简单来说就是汝的上司,所以必须对其抱以相应的尊重。」 「凭什么要我尊重这种没礼貌的傢伙?」 「就凭吾的命令!」城隍爷厉声喝道,「明白吗?如果没有意见,马上就要开工了!时间不等人啊。」 然而,话才刚说完,城隍爷立马转换了声线。 「那就拜託雨扇了。唉呀,特地抽空前来劳烦了,回去帮我跟默娘说声不好意思。」变成慈眉善目的老爷爷,眼神满是宠溺。 面对老者,雨扇和顏悦色地回道: 「别这么说,为了促成这回的祭典,地府可说是尽心尽力,我们这边才要万分感谢。所以当大人得知祀玉的困境,二话不说就让我接手了。」 「能获得默娘的信任,吾此生无悔了呢。呵呵呵呵……」 室内响起无比愉悦的笑声。 当地府融入在一片愜意的氛围时,镜头无意间转向了满脸厌世的少年。 彷彿待宰羔羊般,周恆捏紧拳头。 「可恶!这是职场霸凌吧──」 第二章 新任搭档是扇子?-2 ? 雨扇爬上用纸箱堆叠而成的中央山脉,接近天花板的顶端有一个用宅急便用的纸袋包裹而成的物品。 「接住。」 雨扇将包裹丢给周恆。此时左右双手也没间着,他迅速找到目标,拾起藏匿在山腰间的两箱货物。 周恆不必亲自动手也能感受那异常沉甸的重量。 ──此时两人的所在位置是祀玉社专用的办公室。为了执勤方便,正好就位在审判堂的楼上。 由于包下整层空间,想必相当宽敞。但是周恆一进门才发现,真正能走动的面积不到六坪半,比尧东附近的学生套房小得多。 不过作为物流用的空间,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 除了成千上万的货物,同时兼作办公室,所以墙边绕着排排书架与长桌。整理得井然有序的人员名单以及物流纪录,追加的文件让整体环境显得更为窘迫。 当然,地府的温度明显低于常温,所以没有装置吊扇。 因为剔除了许多不必要的用品,祀玉社得以维持基本的整洁。 没有人的狭小空间内,只有两人单薄的搬运声响。当沉默持续了几分鐘后,周恆忍不住问道: 「我说啊──接下来要怎么办?」 雨扇停下动作,用呆滞的眼神望向他。 「当然是跑外送。」 「废话。我的意思是,虽然从城隍爷那里稍微了解了状况,但说到底我根本连『神器』是什么都不晓得,甚至不懂这份工作的意义。」 周恆低头俯视少年。 这么说来,刚才介绍雨扇的时候,确实提到他是默娘──也就是天上圣母妈祖的神器了吧。 既然是器物,为何能以人类的样貌出现? 如果是这么回事,此时周恆拿在手上的包裹里面也有个人吗? ……突然感到毛骨悚然。 接着,对着摆出嫌恶眼神的周恆,雨扇稍微歪着头问道: 「难道城隍老爷没有说吗?」 「我可是连职前训练都没有就被他抓过来了喔,真是乱七八糟对吧。」 「原来如此……不过没关係,由我来解释──」完全没有察觉这是反讽,雨扇拉开办公桌右侧的抽屉,取出某个物件。 是一个只有手掌般大的金色摇铃。外层雕着精美的花纹,在昏暗的场所发出熠熠光芒。 「周恆有去庙宇参拜过吗?如果有类似的经验,就能知道大部分的神尊手里都持有兵器。像是常见的九天玄女的七星剑、济公的蒲扇等…… 除此之外,乩童或跳阵头使用的道具也算在内,因为是神明使用的物品,所以通称『神器』。」 「哦。」周恆掏着耳朵,随便点了点头。 「因为神明使用的兵器属于损耗品,需要定期汰换,所以才会诞生专门配送神器这样的物流公司,也就是我们祀玉社。」 虽然解开周恆的疑惑,不过雨扇的回答却衍生出另一道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也是神器。按照逻辑,这些纸箱堆里也藏着像你一样的『人』对吧。为什么不让他们自己到宫庙报到就好?」 「虽然我也希望是如此,但很抱歉,就本质上来说这些神器和我差远了。」 「差在哪?」 雨扇举起摇铃晃呀晃。除了悦耳的铃声外,迟迟没有多馀反应的它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金属道具。 「也就是说,这就是位阶的差距。」 包含神器在内,地求上生存的人类以及动物,乃至宇宙的生命体都存在着各式各样的差异。 以人界为例的话,性别、种族、贫富、出身背景,正式因为有着这样的差别,社会自然出现了「办得到」与「办不到」两种现象。 富贵的人有足够的能力买房买车;贫穷的人甚至连维持基本的需求都有困难。 至于神界也同样如此。修练时间较常的神明道行愈高,办得到的事情也就愈多。 比如举《白蛇传》的故事为例。女主角白娘子本是一条蛇,经过多年修练终于成仙,才得以自由幻化人形。 根据修练的程度不同,神明的位阶也有所区分。 地府的职阶排序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所以── 「和那些兵将使用的普通武器不同,我是属于道行较高的那一边。顺带一提,我是除了千顺将军以外,侍奉大人最久的神器。」 「是喔,那你原来是什么?」 「我是一把摺扇。功能是可以自由呼唤洪水、抵挡颱风、平息海上的暴风雨。」 毕竟是海上女神的神器,难怪拥有这般技能。 虽然以保护世人为出发点是好事,但一想到自家的情况,周恆忍不住觉得生气。 「可恶!真亏你是妈祖的神器,竟敢亲手毁了我家,你的良心不痛吗?」 「……还好。」雨扇抬起脸,冷静的说。 听见对方极为冷淡的反应,周恆便有了「下次一定要去天后宫投诉」的想法,接着放下颤抖的拳头,将思绪拉回现实。 随着时间分秒流逝,至少先考虑现在的任务。 「算了,不跟你计较。总之明白了工作的理由,接下来该如何处理这些东西?」 周恆抓着包裹,上头并不像人界的宅急便写有收件人和地址。 雨扇不假思索,说道:「接下来要去拜见关大人。对方订了新的鞋帽,希望在开市之前送到。」 「啊?关圣帝君也有在玩股票?」 雨扇愣了几秒,用关心笨蛋的眼神看着周恆。 「关大人是财神,保护国家经济稳定是他的职责。」 「……抱歉。」 周恆人生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很丢脸。 回想城隍爷再三告诫的话,周恆不晓得这样算不算对神不敬。 希望不要遭天谴…… 第二章 新任搭档是扇子?-3 时间来到早上七点半。 总算回到繁华的大台北地区,地平面沉浸在一片淡澄色的阳光,逐渐復甦的城市街道上,人们熙来攘往。穿着西装的、背着书包的,遥远的车流开始喧嚣起来。 周恆不晓得哀叹了多少次。 说来可笑,当熟悉的便利店招牌映入眼帘时,心底竟然產生了无比的感动,就像刚从无人岛归来的受难者一样。 不过认真说起来,他似乎从没关心过这座城市。 老是翘课跑到商圈逛街,吃喝玩乐的他,再次睁开双眼观察街道,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很陌生。 麦麦速食餐厅、汽车旅馆、日本料理、铁板烧、捷运站、永和豆浆天王、孙宝宝牛排馆…… 还未进行都更的道路错综复杂,被包围四周的商店招牌吸引目光的周恆,一边评论着招牌上的美术图片,一边跟上渐行渐远的娇小身影。 雨扇单手捧着纸箱,用腾出的手点选手机萤幕。 看见这样的他,周恆却若无其事地手插口袋,即便感到无聊也不愿上前搭话。 虽然放任少年一个人承担重物,曾经让他的内心稍微动摇了几秒。 不过在这之前的十分鐘,有许多路过的民眾见状并主动要求帮忙时都被拒绝了,就表示应该没问题。 而且对方是神通广大的神明,根本不需要笨蛋人类的帮助。 更何况雨扇也没有提出需要帮忙的请求。 只要维持现状就没有出手的必要。 少年冷哼着,兀自享受舒爽的冷气── 「总共是九十九元。」周恆从口袋掏出纸钞,交给笑容甜美的店员小姐。 由于雨扇的行动过于缓慢,周恆便趁着空档偷偷溜进了便利商店,买了不少糖果饼乾。 反正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利用这段时间混水摸鱼一下应该没关係。 想像各种偷懒的计画,周恆抓起口香糖往嘴里塞。 ──叮咚! 过了不久,周恆走出店外,尽情地伸展筋骨。当他觉得是时候回到工作岗位上时…… 「啊?」 眼角馀光捕捉到的矮影。明明购物的时间少说也有五分鐘,然而两者之间的距离不仅没有移动,反而停留在原地。 仔细观察雨扇的动作,视线在萤幕与街景来回梭巡的模样有点慌张。 就算没有亲口确认也知道发生了状况。 随着涌现的不安,周恆蹙着眉头上前搭话。 「喂,怎么了?」 雨扇被周恆的声音吓了一跳,略微缩起肩膀。少年转过头,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说: 「民生西路──这条路我们已经走过三次了。」 「啊……?」听他这么一说,周恆发现这间便利商店的确有点眼熟。 不过因为有雨扇开路,而且加上周围缺乏显着的地标,所以他完全没注意到这件事。 显然他们迷路了。 儘管这样的情形并不少见,可是周恆却无法接受。 「身为外送员却不认得路,太夸张了吧。」 然而雨扇摇摇头,「不,我们是遭到恶灵的袭击了。」 「什么?」 以为对方没听懂,雨扇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们被捲入了所谓的『鬼打墙』,不断在同个地方打转。」 「…………?」黑人问号。 勉强按捺住骂脏话的情绪,沉默持续了几分鐘后。 「你到底在供三小?」 感到傻眼的周恆,唯一只有这样的想法。 「像这样的住宅区容易潜伏着魑魅魍魎,或许是磁场的缘故,我们得突破结界才行。不过真是糟糕,怎么又碰上了……」 少年的语气虽然透露着一丝不安,然而表情却异常平静。 听完他的话,周恆也不得不有所反应。既然是神明认证的恶灵,就表示周遭的确存在隐形的危机。 就像电影里描述的特务机关,主人公时常遭遇的正是半途截走军火的反派组织。 所以,那些恶灵的目的或许就是他们手里的神器! 周恆收敛起泰然的神色,警戒地环顾四周。 ──然而,丝毫没有异样。 就算是普通人,最基本的反应至少会感到一阵恶寒,或者冒出鸡皮疙瘩。 但是周恆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啊…… 脑里闪过某个想法。 等一下……该不会是那样吧? 周恆抢过雨扇的手机。画面是一张地图,以行添宫为中心,包括附近的地标在内,所有道路座标写得清清楚楚。 但是问题来了,根据导航地图显示,他们所在的位置几乎差了两个街区。 也就是说,打从一开始两人的定位图示就没有出现在地图上。 周恆默默放下手机,看着依旧苦恼的雨扇。 「怎么办?要是在街上发生衝突,把无辜的路人捲进来就不好了。」 就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雨扇开始想像着激昂的战斗场面。 「喂……」 此刻,周恆终于沉不住气。他轻轻按住雨扇的肩膀,以无比认真的表情注视着深蓝色的双眸。 「听着,我们没有碰上恶灵,也没有鬼打墙。」 「……咦?」雨扇稍微瞪大了眼睛,「那我为什么会迷路?」 就像是开导孩子的温柔大哥哥,周恆回以灿烂的笑容,缓缓开口── 「因为你他妈是个路痴。」 第二章 新任搭档是扇子?-4 ? 周恆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刻意忽略迎面而来的眼光。 没想到雨扇的路痴程度远超想像。明明地图显示直走,他却转了一个弯;明明座标朝着北方前进,竟然可以往南折返;目的地是台大结果走到医院。 看着面前的少年胡乱兜转着,周恆无奈之下,以防万一只好牵着他的手。 由于雨扇的外貌就像精緻的人偶,长得漂亮、天生散发出一股仙气,路人的回头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一群赶着上学的高中女孩们见状,纷纷涨红着脸,不停发出骚动。 「好萌!」、「好可爱……」 虽然不明白为何少女们如此兴奋的原因,不过想必被当成怪人了──周恆不悦地咂嘴,选择回到正题。 「喂、我想问,至今为止你是怎么送货?还能不被炒魷鱼?」 雨扇这回终于认真思考了一遍。「……可能是因为我总能在当天送完所有订单吧。」 「胡说!加上迷路的时间,连续工作八个小时也不够。」 「正因如此,多亏城隍老爷将工作时数延长到二十二小时,我才能顺利完成工作。」雨扇忽然雀跃地说: 「老爷很重视祀玉社的营运,不仅让我获得更多磨练的机会,还把所有工作交给我,真是无比光荣。」 这傢伙没救了…… 妈祖知道她的头号弟子被虐待了吗? 这很明显违反劳基法,严重超出基本工时了。 但怎么说,毕竟地府的人权或法律这样的普世价值,无法以人类的角度解读,所以充其量只能当作大开眼界吧。周恆并没有评论的馀地。 不过── 「像你这种会因为加班而感到愉快的人,我这辈子还没听过。」 「那是因为周恆没有朋友吧。」 雨扇抬起稚嫩的脸庞,无比天真地说。 闻言,周恆的额头上立马爆出青筋。「呵呵,你这傢伙还挺嚣张的嘛。」随后用力捏紧对方的手腕。 「痛……你做什么?」少年用平板的语调抱怨着。 「我要把你卖掉。」 周恆露出邪恶至极的奸笑,用力拽着他往街道的尽头前进。 「等、等一下,贩卖人口是不对的……唔……」 雨扇像个不懂世故的孩子,紧紧跟在周恆身边。 这是他两百年来头一遭,遇上了如此麻烦的部下。 门口围绕许多参拜的信眾。闻名而来日韩游客也不少,充斥各国语言的空气中没有往常的线香味,取而代之的是歷经岁月的古老氛围。 两人站在人潮汹涌的坛前。 「接下来呢?」周恆捧着纸箱问道。 既然配送的对象是神明,就表示不应该直接交给庙方人员,或者爬上神坛将兵器塞到神尊手中。而且眾目睽睽之下,这么做有违礼仪,还会造成大家的困扰。 对此,雨扇解释道: 「庙宇就如同神明的住家,眼到所及之处皆为其域。然而,虽说我们确实走进了对方的家门,却不能直接与神明对话,你觉得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两者是不同维度的存在,有着一线之隔吧。就像地府的『门』那样。」 「嗯,所以当普通人许愿时,通常都需要使用特定的媒介与神沟通。」 「媒介……是指烧香、掷筊或抽籤吗?」 此时,一名老妇人跪在垫上,以非常虔诚恭敬的态度喃喃念着,然后掷出杯筊。 ──获得连续三个圣杯之后,老妇便兴高采烈地跑去抽籤了。 目送对方的背影,雨扇点点头,接着说道: 「如同周恆说的,这就是与神连结的方法之一。 当仪式开始的瞬间,就是境界线交会的时刻。所以如果要直接拜见神明,也得使用同样的方式。一般而言只要将线香插进铜炉就行了,不过行添宫早已废除这样的科仪,所以可以用拍手代替。」 「只要这么做就行了?」周恆存有一丝怀疑,但还是乖乖举起了手掌。 「放轻松,不会痛,忍个一秒就结束了。」 我看是人生要结束了吧。 简直就像准备进行安乐死的医生对临终前的病人所说的话。 不知为何,雨扇安慰人的功力也很差劲,即使听到也完全高兴不起来。 不过周恆姑且忍住吐槽,照着他的指示动作。 ──啪、啪! ……随着清脆的声响,周恆感到一阵晕眩后,再次睁开双眼。 「咦?」 所有人都不见了。庙宇变得静悄悄的,彷彿吸纳了任何可能成为扰乱思绪的杂音。 抬头仰望雕琢精美的梁枋与雀替,散发耀眼光辉的八角藻井流泻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氛。明明没有燃烧的线香,周恆却闻到一股淡雅的檀香味。 同时成功转移的雨扇出现了,他拉着周恆的袖口说: 「这里是关大人的办公室,我们得去敲门,请秘书签收。」 顺着香味,周恆发现了庙门。 但或许是两人谈话的声音引起了神将的注意,在雨扇尚未行动前,门扉缓缓推开了。 走出来的是一名顶着柔软的奶黄色长发,彷若宝石般的青色眼眸,五官俊美的青年。 身着浅色无袖头的圆领长衫,仪态非常优雅。周恆有一瞬间被他惊人的外貌给慑住了。 比起神明,对方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出身异国的王子。 一见到雨扇,男人亲切的挥挥手。 「嗨,这次没有迷路吗?」 雨扇扯着袖子,默默望向周恆。 男子发现生面孔,讶异地问道:「咦!?这位是……?」 「周恆,祀玉社的新人。」 「哦!看起来很能干呢。」男子礼貌性地一鞠躬,「你好,我是关大人的神器──青龙偃月刀,叫我偃月就行了。」 「周恆。」 碍于情面,周恆只好礼貌性点点头,算是做个样子。 事实上,周恆对偃月的初次印象并不好。可能是因为风流倜儻的公子样与关公的形象不合,进而导致期望的落差。 但看在他很有教养的份上,多少给他点好脸色吧。 「不过真是稀奇,新进社员竟然是人类,而且还是学生。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是城隍老爷──」 「是那个臭老头擅自作主的。」周恆打断雨扇,强势地说。 偃月听着周恆那般失礼的发言,起先觉得震惊,后来便捧着肚子笑了起来。 「哇啊,没想到居然敢这么说。该不会你是那种传说中的坏坏学生吧。呵呵。」 周恆冷漠地说:「怎么,你要代替神仙说教吗?」 对于充满讽刺的话,偃月连忙摇摇手指。 「那种老套的说教就免了,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己都是折磨啊。」 接着,他用手掌挡住半张脸,悄声说道: 「不瞒你说,我们家的关大人就是这类型的喔。」 刻意压地音量,深怕被人听见的偃月不时查看门内动静。 然而,不擅长读空气的雨扇忽然插嘴说道: 「原来关大人很囉唆吗?」 「──嘘!」此举惹怒了偃月,便猛力摀住他的大嘴巴。 「笨蛋,给我小声点!」 儘管尽力阻挠着雨扇,但俗话说隔墙有耳,骚动早已传进了办公室。 「偃月──吵吵闹闹的做什么?」如雷的吼声传来。 偃月激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背后冒出恐惧的冷汗。 「大、大人……那个……那个,您订购的包裹送来了!」 勉强挤出藉口的偃月颤颤惊惊地说。 过了彷彿半个世纪,门内安静了几秒,终于── 「既然包裹来了就别拖拖拉拉的,赶快拿进来,五分鐘之后要开市了!」 「了解了。」 紧接着,偃月迅速抢过包裹盖上了印章。过程中白了雨扇好几眼。 「真是的,你知不知道我一天得陷入这种危机多少次啊。身为同僚,拜託行行好,别再当雷队友了。」 「你也是祀玉社的成员?」 偃月拨弄着秀发,俏皮地对周恆眨眨眼。 「当然囉,我是祀玉的副社长,和这小子搭挡少说也有五十年了。唉,现在终于脱离这样的孽缘,一定是多亏了我这张帅气的脸庞。」 明明是在抱怨,为什么感觉更像炫耀? 「你是不是有病?」 像是刻意展示与眾不同的灵气,偃月笑道:「你还不明白吗?城隍爷选中你,是因为我的容貌遭到嫉妒,为了避免小雨自卑才让我调职的呢。」 周恆无言地瞪着他,心想:这人已经无可救药,可以直接电死了。 偃月撩起头发,「因此,老周你可要当心囉,待在小雨身边可以把整个台北搞得天翻地覆呢。」然后比了个讚。 「偃月──」办公室再次响起呼喊。 「来了!」 偃月捧着包裹,火速奔回门外。 临走前,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一定要活着回来哦。」 周恆皱着眉头,望着偃月的背影。听着这段半似诅咒的话,不由得一阵胆颤。 想着依然泡在水里的家,周恆暗自下了个决定。 ──绝对要辞职! 第三章 无限膨胀的「」-1 忙完祀玉社的各种庶务,周恆回到学校时已经接近放学的时间。 当他拖着疲累的步伐进入教室,站在讲台上的国文老师起初顿了一下,脸色转为不悦。 「周同学,这个时间到校是什么意思!……咦?」 每当周恆出现就会立刻破坏气氛。其他人以相当冰冷的态度,咕噥着几句怨言,等待衝突场面的发生。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周恆竟然一声不吭,静静地坐到位置,拿起课本翻开正在讲解的内容。 不仅没有搭理老师的冷言冷语,甚至没有往常的暴躁脾气,从头到尾静默不语。 「咦?……咦咦!」周恆吃错药了吗?老师忽然慌了手脚,尷尬地清清喉咙后,继续讲解课文。 虽然洗心革面的周恆变成乖宝宝,这理当是一件开心的事。可是包括所有人在内,不知为何这堂课可说是浑身发痒,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事实上,周恆不是不想生气,而是懒得计较。 从早到晚不停送货,被雨扇的各种愚蠢行径搞得心很累,所以回到学校时已经完全没力气了。 ……放学鐘声响起,一直到晚上的自习时间。 由于多次旷课,加上昨天的衝突事件,待在教室的周恆被教导主任逮个正着。臭骂了一番之后,顺便罚他参加晚间的自习课。 结果同样的,这次他也没有反抗,任命地接受处罚。此举让教导主任大吃一惊,「见鬼了吧!」并连忙衝回办公室,彷彿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激动地嚷叫着。 呿,大惊小怪。 看着堆叠课桌的参考书、讲义,周恆不屑地撑着脸颊。 在异界经过接二连三的洗礼之后,即便努力撇开记忆,每一幕依旧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境界交会的小桥、阴森又令人恐惧的地狱、灌进洪水的房间以及少根筋的少年。 直到此刻,周恆还是不愿相信这些是真的。 只是一场梦吧?哪里来的地府呢?幻化成人的神器……呵,太荒唐了。 周恆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随意翻阅着课本,映入眼帘文章的正好是芥川龙之介的《地狱变》,空白处贴心地绘製了地狱想像图。 啊啊……那把夹着亡者舌头的铁钳──当时确实听见了凄厉的哀号。 还有那段擅自重演的记忆,如果真的是梦,自己为何怀有如此深刻的罪恶感? 只是梦的话根本不必负责吧。进入了无法控制的情境里,任凭人们的使唤,遭遇各种蠢事…… 因为无法反抗,所以只要胡说八道,抱持随便的态度应付就好了。 细数那些不幸的事,周恆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没错。正因为是梦,为人牛马的他永远是随传随到的角色。 ──但是,当他彻底迷失方向的时候,又有谁会来? 答案不言而喻。这点周恆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呵。」 没有期待就没有伤害。 周恆转动手中的笔,伴着微凉的风,闔上沉重无比的眼瞼。 ? 昏暗的夜暮下,学生陆续走出教室,朝着通往校门的方向迈步前行。 周恆提着书包打了个呵欠,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随着腹部发出的鼓躁声,四肢顿时一阵无力。方才没有心思吃饭的周恆,总算放松下来后才有飢饿的实感。 时间正好刚过十点,是一个非常适合吃宵夜的时间。 「既然这样……」 周恆沉吟了一会儿,马上联想到街口的中式早午餐。由于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所以现在的店面想必也是高朋满座。 总之随便吃个油条应付一下吧。 决定目标之后,周恆踏出了教学大楼。 但,就在这时── 「喂!」 一道夹带不满的嗓音叫住他。学生尽数离开的前廊昏暗无光,周恆瞇细眼眸,只见高大的身影映着月光缓缓上前。 染色的头发、放荡不羈的眼神,此人正是吴星侑。 见状,周恆有些讶异。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也被主任强迫参加自习课? 不等周恆思考,吴星侑露出狡獪的目光,开口就是嘲讽: 「没想到野狗也有听话的一天。我听说了,你今天突然变得很奇怪,该不会在小桥那撞坏脑子了吧。」 「小桥?……」他指的应该是昨天的衝突。 周恆一听觉得有点不妙。 该不会吴星侑正巧撞见周恆进入「门」的过程,所以才会趁机找他麻烦吧? 毕竟在大庭广眾之下凭空消失,对神经敏感的吴星侑来说,周恆自然成为了问话的对象。 但是,要如何向这个打架狂解释?就算说了对方恐怕也不会接受。 正要思考对策时,吴星侑忽然向前将他推到角落,粗壮的手狠狠往墙面一捶。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比自己高大的男性俯视着周恆。虽然脸几乎要贴上来令人感觉相当不舒服,但周恆依旧保持往常的冷漠态度。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被问到「为何凭空消失」的话,就打算从头到尾装傻到底。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周恆别过脸。真是完全不想跟男性,而且还是讨厌的人近距离接触。 儘管如此,他还是瞄到了吴星侑的眼睛。 他看上去像是累积了整整两天的不满,背后彷彿冒出咒怨般,用扭曲的眼神瞪着周恆。 这时,吴星侑冷不防地抓住他的手。「少来了。警卫发现我们之后,你越过小桥逃跑了吧!」 「然后呢?」 「为什么要逃?你从没像昨天那样软弱!」吴星侑激动地说,「难道是因为你瞧不起我,认为我不够格当你的对手吗!」 「啊……?」这是什么八点档台词? 如果将对话和场景稍微转换,就会变成「难道我配不上你吗」这种情侣吵架的戏码了。 ……不过现在并不是思考这种事的时候。 周恆按着发疼的太阳穴,觉得这人病得不轻。 吴星侑本身就是个肌肉发达的笨蛋,老是喜欢逞兇斗狠,对「战斗」这件事抱有异常的执着。 成为尧东第二,也是靠着这股气势累积许多辉煌的成绩。 然而──虽说如此,吴星侑却心有不甘。他不能忍受周恆位居第一的宝座,于是想尽办法试着让他注意到自己,以便打造决斗的契机。 「既然发誓要超越你这傢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所以不准逃跑!」 事情好像变得更麻烦了…… 吴星侑握起拳头,气得肩膀疯狂颤抖。 「为什么是你?明明长得不高、相貌普通、态度冷漠、懒散到不行、自以为是、脾气又差,像你这种人凭什么拒绝我?真的很可恨,可恨到让我也想成为这种讨人厌的混蛋!」 少年噙着泪水,彷彿受尽委屈般说道。 看来这个人真的没救了。 周恆听完他的抱怨,逼不得能马上连络城隍爷,拜託赶紧将这个人关进地狱! 「白痴,你就因为这种愚蠢的理由欺负学生?」 「你也知道全校的学生是如何看待你的吧,周恆。想想那些在权力支配之下的恐惧眼神,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能在尧东横行,随心所欲做喜欢的事。」 吴星侑戳着周恆的胸口,笑容前所未有的阴森。 那副表情,就像在蛊惑周恆般,使他坠入讨厌的回忆中。 「随心所欲……」 吴星侑笑瞇了眼,「没错,只要用力痛殴那些混帐,就能保住自己的命了。所以──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要取代你,成为尧东最强。」 他将双手背在后面。 「还请你让贤囉,优秀的对手。」 不知为何,周恆感到非常火大。 什么叫「随心所欲」? 成天看着眾人恐惧不已的眼神,又不是他自愿想要的! 保住自己的命?真是天大的笑话。 周恆的理智达到极限,他用力抓紧吴星侑的手臂,睁大充满愤怒的双眼。 「……我从来就没把你当成对手,甚至连人都不是。」 吴星侑一听,瞬间垮下肩膀。 「……是吗?」 话音落下的同时,四周响起「喀、喀、喀」的诡异声响,如同骨骼互相摩擦般,周遭顿时漫出浓浓雾气。 第三章 无限膨胀的「」-2 话音落下的同时,四周响起「喀、喀、喀」的诡异声响,如同骨骼互相摩擦般,周遭顿时漫出浓浓雾气。 接着,他的面容开始扭曲变形。周恆仔细一看,发觉对方的眼珠染上了血腥的血色,嘴角扬起不自然的弧度。 环境的温度急速降下,如同在地府里感受过的氛围,周恆的脚底反射性地窜起寒意,头皮发麻。 「喂!你怎么了?!」 这时,皎洁的月光彷彿蒙上一层阴影,冷风吹得树影婆娑。吴星侑身后那道頎长的影子急速膨胀,彷彿佔据了某种不知名的力量。 周恆察觉了危机,立刻推开吴星侑。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常人能应付的状况。 ……双脚动弹不得。 强烈的杀气唤醒了周恆心中最原始的恐惧。 这是怎么回事? 「呵呵呵……」一阵笑声将周恆拉回现实,吴星侑发出有别以往的低沉嗓音,听上去就像罹患菸癮的中年大叔。 该不会这就是传说中的「中邪」吧? 「喂,快醒来!」周恆不晓得除妖的方法,只好大声吼叫。 然而吴星侑以阴沉无比的表情说:「呵,我不要,这傢伙的身体可是藏着如此庞大的憎恶,不好好利用太可惜了。」 周恆愣住,「你……是谁?!」 只见对方笑得疯狂,「吴星侑」瞇细双眸说道: 「我是谁很重要吗?重要的是这名少年,他似乎很讨厌你呢。不过这也难怪,人们会因为权力互相争夺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闻言,周恆冷哼一声。「权力?我才不稀罕那种东西。」 「这种时后就别装了吧。如果权力对你没有好处,为何还要藉着『保护』之名伤害其他人呢?」 吴星侑的影子愈来愈长。 「我只是因为看不下去才会出手……」 「那还是做了吧,无论是『保护自己』或是『保护别人』,都需要透过其他人的牺牲。 虽然刻意表现出毫不在乎的样子,但实际上你很清楚这点吧。就是因为这样这名少年才讨厌你……讨厌你的做作。」 周恆从原本的震惊转为愤怒。 …… 快点反驳啊…… 明知这是恶灵激怒他的话语,可是完全无法反驳。 「怎么,你要哭了?」吴星侑看好戏似的笑了起来,「到头来,你跟这名少年都是同一种人,一样软弱无能。」 周恆强忍即将崩溃的情绪。「闭嘴!你再说屁话──」 「再说的话就要揍我吗?」忽然,吴星侑伸出手,用细长的指甲抓破手臂,鲜血顺着绽开的深沟直流而出。 他敞开双手直言:「那就快点来揍我吧,趁我还没杀死少年之前。不过要是你真的出手了,承受伤害的依然会是他。」 「可恶!」 根本别无选择。 想起城隍爷说过的话…… 他说的没错,至今为止自己都使用了差劲的方式解决问题。 可是又能怎么办? 事实上,没有其他办法了吧。就是因为没办法才会变成这样! 周恆咬紧下唇,嘴角渗出了血丝。 吴星侑高声笑道:「爽快地拥抱黑暗吧,再不出手,他就要没命囉。」 有如三层楼般高大的巨人掐住吴星侑的脖子,只要他一声令下,本人的头颅就会立刻被摘掉。 「可恶!」 周恆这时已经管不了太多,三步併成两步衝了过去。 挥动颤抖着拳头向前延伸── 意识倏地分割,形成无限漫长的剎那── 「九江八河,苍海横流,以默为名,平息恶浪。」 一道悠远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彷彿水坝宣洩般的狂澜佔据所有视界。 影之巨人包覆在激流之中,很快脱离了吴星侑的身体。 周恆的双腿浸在水里,随着对方倒下瘫软的身子…… 第三章 无限膨胀的「」-3 周恆的双腿浸在水里,随着对方倒下瘫软的身子…… 「周恆。」无精打采的声音叫道。 一头发出水色微光的银发,身穿吊带裤的少年从不科学的高度跳了下来。 「雨扇?!」周恆讶异地拔高音量。 趁着黑影挣扎的同时,雨扇赶紧拉着周恆逃到较为空旷的操场。 「你怎么会来?」 「周恆今天没有签退。」 雨扇从口袋掏出一张员工签到表,示意周恆离开前忘了在角落的黑框签名。 是说原来祀玉社的工作有薪水吗? 但应该不是新台币吧。 如果是地府,薪水绝对是冥纸或纸扎屋。 这傢伙完全真的有搞清楚状况吗?他可是活生生的人类啊! 「搞什么!有没有签到对我来说都没差吧,有必要特地过来一趟吗?」 「因为周恆没回家,有点担心是不是在学校发生了什么。」 雨扇的表情让周恆一时无语。 对于方才的态度,周恆突然觉得不好意思。 本来还想责怪雨扇多管间事,不过知道对方抱着这样的心情前来,的确令人不知所措。 「你真的很鸡婆。」周恆别过脸。 不过也是多亏他的鸡婆,才能及时拯救陷入危机的他们。 从各方面来说,雨扇的出现算是…… 神明的保佑? 「周恆。」此时,雨扇拍拍发呆的周恆。 他指着教学大楼前方的砖地说道:「过来了。」 周恆透过薄弱的月光细看,一隻形似蜘蛛的诡异生物发出怪叫,朝这里疾驰而来。 有别于细长的双腿,蜘蛛的步足像是用人体的四肢拼凑而成的手臂。融于夜色中的漆黑身驱,周恆没见过怪物,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好噁……丑得令人想吐。」事实上,当怪物愈发接近的时候,周恆确实感到头晕目眩。 此时,雨扇立刻挡在周恆面前护住他。「恶灵的诅咒正和周恆的正念对抗着,拼命煽动你。」 「……煽动?!」 「祂想要让你明白『伤害别人』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无论对自己、想保护的人,只要看不下去就尽量出手,因为他们活该。」 周恆握紧手心,「我确实觉得被我揍过的人都是活该,但我不晓得这么做是否正确,只是别无他法才……」 甚至连吴星侑的事情也一样。 所以,面对邪灵附身的他,周恆挥出的拳头便在那瞬间犹豫了。 轰轰轰…… 蜘蛛踏破土壤,将碎石杂草横扫半边天。 雨扇深吸口气,迅速结起手印。 从没见过周恆露出消沉的表情,雨扇将手掌抵在他的胸口前。 「周恆认为呢?如果没有我的话,要如何处理吴星侑?」 「我不知道。」周恆斩钉截铁的说。 然而,雨扇却露出「明白了」的表情。 「没关係,因为周恆很弱,没有想法不是你的错。」接着,他用力推开周恆。 「所以只能请你逃走了,愈远愈好。」 「嘎啊啊啊──」 划破天际的嚎啸直穿脑门,蜘蛛举起巨大的手臂扑了过来。 「雨扇!」剎那,足足有半个球场的手掌砸向地面,风压以失控的速度甩飞周恆。 雨扇腾空而上,发动事先准备好的术式。 「九江八河,苍海横流,以默为名,掀起骇浪。」 破碎的泥土之间涌出本不存在的海浪,蜿蜒的水流形若蛟龙,成千上万的水柱将蜘蛛团团包围,形成毫无破绽的透明牢笼。 海龙咧开尖锐的利牙,反覆撕咬蜘蛛的步足。大量苍白的人体落下地面,这一幕看在普通人眼里简直怵目惊心。 究竟杀了多少人? 雨扇忽视内心的疑问,抬起冷酷无比的眸光。 在凄厉的叫声中,雨扇的脑海传来一句句的诅咒与哀怨,并不断用甜美的话语诱惑着他。 但是雨扇却无动于衷,淡漠的表情丝毫未变。 他操纵着水流,结下最后的手印。 「觉得委屈的话,去找大人哭诉吧。」 收束的流水迅速集中,彷彿刀刃般将蜘蛛的躯体卸成上千碎片,化作五彩的光粒飘散空中,最后消失在万斗的繁星里。 月光回復以往的光辉,四周终于沉寂下来。 雨扇缓缓走到升旗台,只见周恆缩在角落,完全不敢动作。 「周恆在做什么?」 由于使劲屏住呼吸,周恆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的。 看见雨扇之后,周恆立马放开捏住鼻子的手,大口喘着粗气,「你不是叫我躲起来吗?」 「但是……为何要憋气?」 第三章 无限膨胀的「」-4 绷紧的情绪放松下来,让周恆忘了上一秒的恐惧道: 「因为……那个不是魔神仔之类的吗?要是被祂找到我的气息会妨碍到你吧。」 沉默许久,雨扇摆出一副看笨蛋的表情。 「……周恆是不是看太多林正英的电影了?」 「我确实看过很多电影──」 下一秒,周恆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劲,马上吐槽: 「等等,九叔演的是殭尸片吧!」 闻言,雨扇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殭尸和魔神仔不一样吗?」 「明明是神仙居然不晓得这样的差别。」 雨扇抵着嘴唇,抬头仰望星空。 「在我眼里没有分别,无论是邪灵、魔神仔、殭尸还是妖怪都是那副模样……」 ──那副骯脏丑恶的模样。 雨扇一面说着,脸色逐渐阴霾。 周恆注意到这样的变化,「雨扇?」虽然不晓得怎么回事,但从对方的反应看来,他似乎正为烦恼所困。 原来神仙也会烦恼吗? 当然,只要拥有人格,肯定少不了脾气。神也会感到悲伤、愤怒,除了存在的维度不同及超凡的异能之外,其馀和人类没什么两样。 不过令人好奇的是,神仙究竟会为了什么事烦恼? 国家大事?人类的命运?宇宙的尽头?…… 相较之下,周恆的烦恼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因此雨扇面对徬徨的他,才能坦然地说出「不知道也没关係」这种话吧。 「不去思考也没关係……吗?」周恆喃喃说着。 儘管这种说法很不负责任,但这样或许也不错。 周恆按着雨扇的肩膀说: 「雨扇──」 少年微微抬起脸,不发一语地望向周恆。 周恆的脸颊泛起潮红,紧张到口齿不清。 「……那个……虽然我还没明白自己的抉择是否正确,但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和吴星侑现在应该都没命了。所以……谢谢你。」 「……」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雨扇盯着周恆看了好半晌,默默伸手揉乱他的头发,动作有些笨拙。 「周恆的反应意外的很可爱呢。」 虽然瀏海遮住了视线,但依稀可见雨扇眸底流露出的慈蔼笑意。 「喂,你现在的表情跟城隍爷一模一样,你是老头子吗……」 「严格来说算是吧,毕竟我已经两百岁了。」 突然,周恆皱起眉头,回想两人早上搭公车前往宫庙的时候,雨扇使用的是学生票。据他所言,他的身分证和学生证是由人界的某位相关人士帮忙筹备的。 「啊,你这样谎报年龄,根本是诈欺!」 「只不过是撒个小谎而已。」 雨扇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这样算是偽造文书吧。」周恆傻眼至极。 「咦?人间有这条法律吗?我不清楚。」 竟然开始装傻了。 妈祖知道他的性格这么恶劣吗? 啊,果然还是应该去天后宫投诉一下比较好。 ? 操场上的草坪和跑道尽数毁坏,掺和着湿润的泥土,现场狼狈不堪。 两人回到教学大楼,前廊就像遭到洪水侵袭,整片地板湿漉漉的。周恆开啟手机的辅助灯,很快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吴星侑。 雨扇画了个简单的符咒,打入吴星侑的胸口。过了不久,吴星侑呻吟了几声,缓缓睁开眼睛。 彷彿逃离可怕的噩梦般,吴星侑失神地环顾四周。 明明是熟悉的场所,竟然產生了一股恍若隔世的感觉。 雨扇率先上前,在他面前挥舞手掌。「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吴星侑怔怔地望着他,神情有些呆滞。 「哦……老子叫吴星侑。你是谁?」 无视吴星侑的疑问,雨扇转过头说: 「三魂七魄都还在,可以放心了。」 周恆瞥了吴星侑一眼,「喔。所以?」他露出冷漠不已的眼神。 雨扇安静了几秒,考虑到他的心情,委婉地说: 「方才有路人目击到了骚动,警方正朝着这里过来,我们必须赶快撤退。」 「……」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对吴星侑。」 此时,吴星侑发现了周恆。「周恆!你怎么……?」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努力回想前一刻的记忆。 平时横行霸道的少年顿时变得萎靡不振,如果是正常人多少都会觉得活该、这是报应的想法。可是周恆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远处的警笛声响愈发接近,周恆转身背对他,说道: 「从此刻起,我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係了。」 周恆淡淡说完,「记住,我们绝非同类。」便拉着雨扇,头也不回地往校门走去。 午夜子时的车流掠过身旁,两人一路上没有说话。 完全失去食慾的周恆,就这样走回了自家住宅。 雨扇站在深灰色的铁门前,终于打破沉默── 「明天记得来上班。」 ………… 「我会来接你。」 正在思考的周恆愣了一下,随后用慵懒的嗓音应了声。 「哼。」 第四章 关圣帝君偃月刀-1 周恆按下闹鐘,从床铺撑起上半身。 天刚破晓,万物笼罩在一片茫茫之中,周恆迅速打理好仪容,提起书包离开了家门。 为了避免雨扇的「突袭」,周恆比约定的时间提早半小时,这回不走平常的大路,改走遍布市场摊贩的蜿蜒巷弄。 准备营业的货车陆续进场,必须早起的家庭主夫、主妇们拖着菜篮车涌入狭窄的小道,让周恆的身影完全融入了人群。 呵,谁要听那傢伙的话。要是又被牵着鼻子走,教导主任恐怕不会放过他。 回想昨夜的事件,根本就是一场灾难。 都怪该死的自习课延误回家的时间,导致麻烦缠身。不仅双方差点失去性命,周恆的精神也遭受了极大的折磨。 周恆天生没有灵异体质,然而自从走了一趟地府之后,不知为何渐渐变得敏感起来,眼角馀光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瞥见怪异的东西。 有时是一缕轻烟,有时是从没见过的生物。譬如──长着苍蝇翅膀的兔子、有着上百隻眼的水母,或者是潜伏在榕树下的矮小黑影。 这样的转变,都要归就于和这些神仙鬼怪扯上关係。 所以,在捲入更大的风波之前,还是赶紧抽身比教好。 周恆压抑心中的愧疚感,穿越摆满蔬果的菜贩小摊。 周恆丢下书包,静静地坐上位子。 由于不想翻开教科书,周恆勉强选了一本漫画当作打发时间。 提早到校准备小考的学生见状,面面相覷,满脸写着惊恐。 万年迟到大王周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认真了?! 平时寡言又沉默,令人难以想像他是个问题学生。 不过按照他那随时爆发的怒火,就像不定时炸弹,此时大家也无法断定周恆已经痛改前非。 然而仔细思考,周恆理智线断裂的时候从没牵连班上的同学。 也许只要不踩到周恆的雷点,应该不会有事。 因此,打扫时间,班长总算鼓起勇气,步向从没靠近过的魔王领域。 绑着马尾的瘦小女孩噙着泪水,颤巍巍地说: 「那、那个……周同学──」 周恆听见陌生的声音,默默抬起目光,正脸转向马尾少女。 「啊?」她是谁?脑海起先浮现了疑问。 不晓得周恆的想法,班长看见了周恆轻微蹙起的眉头,以为是触动了他的逆鳞,「唔──」便害怕得流下两行泪水。 周恆见状立刻傻眼。 「你干么哭?」 只是普通的问句,听在班长耳里却像指责,这点让她更崩溃了。 好可怕!这个人真的超恐怖! 「唔……原来这就是大魔王的威压吗……啊啊!」意识到不小心脱口而出的真心话,班长连忙摀住嘴。 看见如此惊惶的模样,周恆大概猜到了她的想法,轻轻叹了口气。 「喂,冷静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周恆放慢语速,试着表现得温柔一些。 「怎么了?」 花了好多时间总算平静下来,班长抚着胸口,彷彿经歷浩劫重生。 原来他没有生气啊……万岁,得救了! 班长重新组织着文句,吞吞吐吐地说: 「那个啊、因为、学校规定班级的每位成员、必须分担打扫的工作、所以……」 什么嘛,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周恆闔起漫画书,打断欲言又止的班长。「我知道了,总之要打扫吧。我负责哪里?」 班长愣了几秒,很快说道:「周同学负责的是二年级的女生宿舍。」 「女宿?」周恆扬起眉头。 「如、如果周同学不满意的话,要我耍特权做人事异动也没问题!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班长在强烈的求生意志下,似乎说出了相当可怕的话。 为什么身边的人都是这种脑袋不正常的傢伙? 周恆一面掩饰烦闷的情绪,故作镇定地说: 「不用了,我觉得女宿还不错……啊……」 原本只是为了安抚班长的情绪,但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对…… 太差劲了,根本就是性慾高涨的变态发言。 就好像准时到校仅只是为了目睹女生宿舍的风采一样。 周恆脸色发白,正要解释的时候,发觉班长硬是挤出强硬的笑容。 「没事,我懂,毕竟踏入女宿是每个男孩子的梦想呢!」 啊,果然被误会了。 周恆在某个瞬间,差点產生了「乾脆直接下地狱」的衝动。 第四章 关圣帝君偃月刀-2 ? 规律的脚步声回盪在空寂的长廊中。 纯白的壁面两侧,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道深色门扉。此刻的学生们聚集在教学馆周边,彷彿无人看守的城池。 儘管班长兴奋地阐述女宿的美好,但实际上就只是一幢装潢简朴的多人住宅罢了。 不过令人讶异的是,空气中居然飘出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而且是檀香木的味道。 奇怪,女孩子会使用这样的香水吗?真是搞不懂。 但多亏了这点才能让周恆意识到「果然是女生宿舍」的印象,对于环境的整洁不能过于马虎。 要不然班长误会他是不高兴,哭哭啼啼的就麻烦了。 周恆顺着感应式照明走向工具间,取出塑胶桶放在水槽,打开水龙头。 水流倾泻而出,狭小的空间响起有节奏的哗哗声。 周恆手插着腰,等待盛满水桶的空档,稍微放空了几秒…… 框啷──! 距离稍远的走廊发出物品撞击的巨响,由于水流声盖过大部分的杂音,周恆花了半秒才反应过来。 循着声音来源,周恆来到长廊的尽头。 然而现场没有半个人影。 这时间还有人在? 周恆提高警戒,慢慢走向最后一扇房门。 虽然有可能是请假的学生,但如果遭小偷就不妙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 随着距离愈发接近,原本沉默的长廊发出细微的声响。 「乒乓……乒乓乒乓……」 接二连三都是玻璃或金属的声音。周恆专注倾听了几分鐘,听上去并没有翻箱倒柜般的激烈,不像是小偷入侵。 大概是他想太多了。周恆摸摸鼻子这么想的瞬间── 「哈啾!」房间传出男人的声音。 周恆停下动作,表情愕然。 女生宿舍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 直觉事情不对,周恆想都没想就直接抓住了门把,顺势踢开房门。 只见一道黑影站在书桌前,当对方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转过头时,周恆才终于看清他的真面目── 一头奶黄色长发,身着鎧甲的青年手握白色玻璃瓶,满脸诧异。 周恆顿时愣在原地,两人就这样互相对视了一分鐘…… 「哦──是你啊。」首先打破沉默的青年绽放微笑。 这般轻浮的嗓音让周恆马上联想到一个人。 「偃月……?」 因为留下深刻的印象,加上那张俊美的脸庞,所以应该不会认错。 不过因为装备了鎧甲,周恆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射入窗内的阳光照得鎧甲闪耀着寒冷的白光,硬实的肩甲与厚重的金属包覆下,偃月的身形看起来比先前还要挺拔。 流露着高贵气息般,偃月扬起嘴角。 「你也被这股迷人的香味吸引了吗?」被周恆私底下封为贵公子的他,拨弄着头发,豪无察觉此刻的气氛。 周恆沉下脸,「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仔细一看,偃月手上捧着许多瓶罐,都是从学生放在储物柜里的香水。打开瓶盖的剎那,浓浓的木头香味扩散开来。 偃月深吸口气,「你不觉得檀香的味道很棒吗?令人飘飘欲仙呢。」 好好的檀香被你说的像大麻一样。周恆翻了几圈白眼,不悦地表示: 「喂,这里是女子宿舍,擅闯别人的房间可是犯罪。」 「嗯?可是老周不也进来了?身为身心健全的男孩子,一生必做的就是闯入女生的房间啊。」 「不准用这种下流的理由合理化你的行为!」 「哼哼,是──吗?」面对周恆的指责,偃月却露出狡滑的笑容。 「老周,你的眼神虽然闪得很快,但还是看见掛在床边的胸罩了吧?」 「──唔!」周恆顿时慌乱手脚,面色潮红。 偃月勾住他的肩膀,发出讨人厌的笑声。 「这个反应不错,看来我们很合拍呢。就让大哥哥我来带你探索『爱的伊甸园』吧。」 「你有病,该治。」 偃月略感遗憾地说:「抱歉,我那名为『爱』的病无法治癒。都要怪我这张脸掳获了眾仙女的芳心,结果告白太多,害我不晓得该跟谁交往呢。」说完,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檀香。 「老周,你也来感受一下嘛。」 「……那是私人物品,给我放回去。」周恆额上青筋突起,「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周恆上前拽住偃月衣领。 然而,偃月的眼底充满恶作剧的笑意。 「我现在可以立刻大叫喔。」 「什么?」周恆威胁似的狠瞪着他。 「因为我是神器,可以马上逃跑。但你就不一样了吧?只要管理员发现你一个人站在敞开的房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没想到对方不仅是轻浮的贵公子,还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 周恆彻底被激怒了。 看来不给他一点教训不行。 「你这傢伙别太过份了!」膨胀的怒火随着情绪即将迸发,周恆牢牢按住偃月两侧的手甲。 然而──儘管肩膀不住地颤抖,周恆却迟迟没有出力。 虽然心里吶喊了无数次:一定要揍扁他!可是不知为何,身体某处正抗拒着这样的衝动。 偃月见到怒气无处宣洩的周恆,笑瞇了眼。 「该不会老周你想痛揍我一顿吧?」 周恆阴沉地说:「是啊,因为你很讨人厌,连雨扇都比你好一百倍。」 闻言,偃月霎时顿住了。 表情愕然的他,彷彿石化般愣在原地。 ──连雨扇都比你好一百倍。 犹如晴天霹靂的话语,偃月震惊地喃喃说道: 「你说……雨……那个一副没睡醒的小雨比我优秀?!」 一向对自己的容貌引以为傲,自恋到不行的偃月受到极大的打击,双膝当场「啪!」地跪倒在地。 「我、我居然比小雨差劲吗!」偃月嘴里流洩出不成声的哀叹。 此时,周恆注意到从偃月口袋掉出的手机。 就在他准备弯腰捡起的瞬间── 门外传来少年的声音。 「那个……阿月,轮到我出场了吗?」 周恆转头一看,雨扇拿着手机茫然地站在外面。 看见趴在地上不动的偃月,他却豪不意外。 「阿月的演技果然很糟呢。」 周恆的脑袋瞬间空白。 什么?……演技? 视线来回扫视着两人,周恆傻了眼。 现在是什么情形? 第四章 关圣帝君偃月刀-3 「抱歉,因为老周你突然不见了,害我们乱担心了一把。」 偃月放下斟满的茶杯,坐上板凳。 回到祀玉社,神器们围在半坪大的办公桌前,满脸歉意地看着周恆。 周恆嫌烦似地叹了口气,将草莓大福塞入嘴里。 「给我解释一下,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鬼?」他翘起二郎腿说。 此时的偃月恢復神采,笑咧那排闪亮的白齿。 「是小雨擅自主张这么做的。因为老周今早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所以匆匆地跑来找我帮忙。小雨很担心你丢下祀玉社,一个人跑路了喔。」 静静捧着茶,许久未发话的雨扇忽然开口:「担心是还好,只是怀疑罢了。」 「怀疑?」 「小雨怀疑你是因为遭遇昨晚的事,想要跟我们断绝关係。」 周恆掏掏耳朵,大方地承认。「这是当然吧。有哪个正常人因为工作差点死掉,隔天还能笑嘻嘻地上班啊!」 「这也是无可奈何……」 「还敢说,都是因为跟你们扯上关係,害我老是看见奇奇怪怪的东西,眼睛都不乾净了。」 周恆想起在前天打开厕所门的剎那,看见一隻有半个人高、满身浓汁的蜥蜴,心里的阴影面积不晓得有多大。 要是继续和这群傢伙混瞎混,只会徒增更多的困扰。 面对周恆的抱怨,雨扇理解似地点点头。 「我明白周恆的心情。不过你并不是打从心底想要断绝关係。」 「怎么说?」 偃月轻轻笑着,用大拇指指着自己。 「如果老周真的不想在乎我们,刚才早就动手了吧。既然拒绝这样的关係,等同否定了在这段时间所做出的改变或想法不是吗?那么,老周就会回到原点,重新过着与以往同样的生活才对。」 雨扇附和道,「所以为了测试周恆的真心,才让阿月演戏,故意激怒你……虽然成效非常糟糕就是了。」 「怎么这么说!我认为以我的程度,可以完美詮释『魅力四射又色气满溢的帅哥总裁』的角色呢。下届的金马奖非我莫属!」 「可是,这种角色通常都会被突然衝出来的卡车撞飞喔。」 「咦咦?!为什么!」偃月惊讶地瞪圆双眼。 「因为这种人不是到处拈花惹草搞小三,就是为了争夺家產或公司的股份,欺骗妻小、迫害兄弟姊妹,歹戏拖棚,是眾所唾弃的废物。」 偃月无法置信地惊呼,「哇,好渣!这种傢伙还是去死吧!」 「闯进女生房间的人没资格这么说!」周恆蹙起眉头吐槽道。 而且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碰触女孩子的私物,说出几乎可以构成性骚扰的台词。 该不会这傢伙根本没有事先准备草稿,说的都是真心话吧。 这样一想,又激起了周恆内心的怒火。 偃月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动作。 「别气嘛,闯进房间其实只是个偶然的意外。当我们终于找到你的时候,刚好撞见困在女宿的灵体,为了将祂引渡到地府,才会行此下策。」 偃月露出灿笑。 「小雨也是共犯呢。」 「……对方在宿舍迷路了二十年,是地府记载的失踪人口之一。」 …… 「虽说是紧急事态,但用这种强硬的方式确实造成周恆的困扰了。」 况且,此行原本的目的只是想确认周恆的心意而已。要是逾越界线,最终导致对方承担了不必要的责任,身为神灵的雨扇绝对无法释怀。 「所以……对不起。」 雨扇盯着地板,虽然语调依旧淡然,周恆却发现他的眼眸闪过一丝失落。 周恆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很快收回了凛冽的目光。 他将双手背在脑后,别过脸去,「呿」了一声。 「算了,随便你。」 该死,实在无法对这张脸生气…… 周恆一面谴责着容易动摇的自己,一面哀怨地叹了口气。 为了转换心情,周恆选择吃些甜食。他打开偃月提供的马卡龙,一口气吃了好几个。 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扩散开来。 周恆配着绿茶,心灵稍为获得了满足后── 「抱歉,擅自毁约,还让你们大费周章跑来学校找我。」 偃月摆摆手,「区区支线任务而已,别放在心上。」他优雅地啜了口茶。 支线任务?意思是在这之前,偃月手边有主要的工作吗? 难道特地找他的原因是为了这个? 周恆诧异地问道:「今天的祀玉社有特别的任务吗?」 闻言,其馀两人同时撑起双手。 偃月兴奋地说:「没错,今天是祀玉社久违的外出清洁日喔。」说完,便拿出行事历,指着四月的尾端。 表格中除了西元年月日以外,还标记了对应的农历日期。 今天是西元二零二一年四月二十二日,也就是农历的三月十一日。 「圣母大人的诞辰是于农历的三月二十三日,距离今天不到三个礼拜,为了保持庙会出巡的顺利,我们必处理徘徊在街上,或者是潜伏在废弃寺庙的灵体。」 「可是废弃的寺庙通常不会有人经过吧。」周恆不懂为何要特地去处理没人管的东西。 这时,雨扇亮出电脑萤幕,上头贴着几则新闻。 「最近网路上好像很流行灵异探险,许多年轻人会跑到废弃的寺庙拍摄,根据谢范将军的说法,到过寺庙的人都沾上了不祥的气息。要是他们将这些阴气扩散到身边的人,事情会变得很严重,希望我们能去调查一下。」 「谢范将军是鬼差吧,干么不自己处理?」 「因为他们很忙……」 从雨扇有如死灰的眼神中,周恆再次瞭解地府的人力资源有多么匱乏。 除了送货、被恶灵追杀之外还得清理恶灵,根本超出业误范围了! 周恆揉揉发疼的脑袋,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唉,看来该投保意外险了。 第四章 关圣帝君偃月刀-4 ? 三人爬上斜坡,拨开丛生的杂草后,收入视野中的是一座小型的废弃寺庙。 红砖外墙早已剥落,门窗严重锈蚀,外露的钢筋看上去随时会崩塌。原本应该为了安全而围建的铁皮破了个大洞,彷彿被人刻意破坏,残破不堪。 周恆伸手遮住阳光,明明身在烈火似的日照下,现场的环境却异常阴冷。 一股由内而外蔓延开来的恶寒让周恆打了个颤。 「就是这里吗?」 「没错,这里就是网路疯传的闹鬼寺庙。」偃月身上的鎧甲衬托着他的笑容,发出耀眼的光芒,完全不受气氛影响。 一旁的雨扇同样冷静,手里还拿着路过杂货店时买的咖啡冰棒。 你是来校外教学的小学生吗?愜意过头了吧! 不过也不能怪他,毕竟身为神明的兵器,要是畏畏缩缩的反而奇怪。 唉,该说是庆幸吗? 看着一派轻松的两人,周恆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 没什么好害怕的──周恆努力拋下恐惧的想法,缓缓步入阴暗的寺庙。 一踏进大殿,阴冷的风瞬间扑面而来。空气参杂着浓厚的霉味及灰尘,些许潮湿的环境伴随着诡异的氛围。 「──!」 周恆转身一看,差点没吓到心脏病发。 神坛上站着一座金色的观音像,由于弃置已久,上头沾满厚厚的灰,脸上长满蜘蛛网的模样,配合阴森的环境令人毛骨悚然,留下强烈的视觉衝击感。 发现神像的剎那,周恆瞬间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脑袋顿时晕眩不已。 仔细一看,神像左侧的龕位上放着神主牌、遗照和大大小小的骨灰罈。 忽然,周恆的眼角馀光捕捉到了剎那的动静。 刚才……神像是不是眨眼了? 「喂,那里面住的不会是观音菩萨吧?」 周恆在某一刻,觉得自己被人注视着。 雨扇将冰棒棍包裹在塑胶袋里,「是猫灵。」当他说完话的下一秒,现场传出猫的嚎叫。 周恆下意识地退了几步。紧接着,神像发出震动,身驱彷彿丧尸般开始不规则地扭转。 极速的转变彷彿宣告危机来临── 偃月的手心浮现闪耀的光辉,墨绿色的光芒渐渐成形。「咚!」一声,长达九尺,重达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凭空出现。 神像双眼倒吊,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喵! 眨眼之间,阴冷的旋风捲起地上的玻璃碎片,黑影从神像里蹦了出来! 「来了。」雨扇将周恆拉到身边,奋力往地面一踩,一道清流划出无数复杂符号扩散开来,构成绝对防御的结界。 偃月一改先前儒雅的文人性格,举起关刀上前喝道: 「我是青龙偃月刀,大胆猫灵,竟敢伺机散播污秽。」 喵──喵── 充满哀戚的叫声回盪着,似乎正在控诉所受的委屈。 周恆听不懂,只好交给雨扇翻译。 大意就是,许多笨蛋网红、夜游者为了点阅率到这里撒野,不仅为了寻找灵体胡乱焚烧纸钱,进行民间传说的召灵仪式。不仅如此,许多游民或年轻人盗窃了不属于他们的物品,甚至随意地举办派对。 ──所以绝不原谅。 「周恆,你看那里。」周恆顺着手指,发现神龕底下横躺着一具动物的骨骼。 从周边腐烂的肉块与毛皮判断,似乎是遭到虐杀的野猫。 雨扇豪无波澜地说道:「对方并不单纯只是含恨而死的猫,经过漫长的岁月,祂吸收了被亲人丢下的亡灵们,掺杂着悲愤、哀伤还有愤怒,是复杂的集合体。」 雨扇一面说明,眼光不时搜寻不断在梁柱之间跳跃的黑影。 此时,脑中传来高亢的女音,「人魔两界互不侵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此刻人们逾越了界线,必偿业报!」 周恆也听见了声音,顿觉悚然。 意识随意地任人入侵,觉得有种隐私曝光的厌恶感。 「嘖,要抱怨的话就去找那两人说,不要把我拖下水啊。」 周恆一脸嫌恶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灵体。 在不断增幅的尖叫声中,猫的形体逐渐成长,直到化成神像般高大的巨豹。 不再只是一团黑压压的物体,此时的猫灵披着人皮缝补过的毛皮,身驱冒出数十双留着血泪的眼睛。 「我要给予无知的人们一点教训。让他们明白所要承受的厄运,全是自己亲手造成的!」大豹舔舐着手背,几百双邪眼同时睇向周恆。 「对吧,因为他们活该。」 周恆心头一颤,冷汗直流。 「……你!」 然而还没让他思考,偃月心平气和地说:「因果业报不是由你来决定,而是地府。那些人的作为必须待到死亡后才能定罪。」 「既然那群人已经侵犯了领域,就不是你们该管的了。所以给我滚开!神界的野狗!」 大豹伸出锐利的爪猛地一挥。 「没輒了吗……」偃月撩起瀏海,架稳关刀,重整架式。 大豹仰天嗷吼朝他扑了过来。偃月顺势腾空跃起,毫不费力躲开公击。 飞溅的玻璃撞上雨扇的结界,神龕附近的骨灰瓮瞬间碎裂,木桌椅尽数翻倒。 偃月奋力起身,用力挥舞关刀。充满障碍物的空间里颳起凌厉的风,丝毫没有阻碍。 尖利的兽爪击毁神像,刺穿供奉其侧的遗照。 由于大豹的体型成了显眼的目标,偃月使力举起关刀,斩断了对方的四肢。 无数亡魂重叠着的哀号,挟带浓重的阴气响彻四周。 盯着偃月的动作,雨扇却忽然叫道: 「阿月,你这是……!」 战斗中的偃月简直判若两人。 这就是征战无数沙场,被奉为伏魔护法神──关圣帝君的神器吗? 但是沉浸在战斗中的偃月显然没听见,随着敌人将毁的身躯,他的动作愈发猛烈,简直停不下来。 进退之见,刀身疯狂地击毁了所见之物。 唯一连着头部与躯体的颈项仅存几条肌肉,大豹感受着恐惧,流着血泪哀求。 「对、对不起,请饶了我吧!我愿意接受审判!」 然而,偃月的攻击却没有停止,反而更加猖狂。 「你有没有搞错,这里可是『战场』喔。」 偃月勾起嘴角,刀尖迸发绚烂的光芒。 「所以,我要让你华丽的粉身碎骨!」 然而,雨扇忽然瞪大眼,表情明显动摇了。 「阿月,不可以!」 ……必须让祂接受阎罗的审判! 但不知为何,这句话却卡在雨扇的喉里。 当他意识到未来的结局,准备发动海龙的剎那,一切都太迟了。 绽开血肉的大豹散发腐烂的尸臭,已经无力反抗的祂,眼前闪过苍冷的银光。 电光石火之间,压缩的气、液体达到极限般立刻迸散,眼见所及之物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变成了彩色的碎片。 烟雾消散,只见身着鎧甲的青年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抹了把脸颊上的污血,偃月温和地笑着。 「真是的,要是仙女们看见我的狼狈模样就糟了。」 「……」 周恆茫然地看着一切,直到身旁的少年做出反应。 「阿月……」 雨扇的眼神不太对劲。 「──你又做了什么!」 第五章 缺陷-1 「偃月!你这傢伙又搞砸了吗!」 三人跪在行添宫的神龕前,低头不语。 身长八尺,面色赤红,身穿墨绿色官服的老者破口大骂。流露着一股凛然的霸气,当他瞇起双眸时,现场的气氛降到了最低点。 周恆还来不及思索雨扇的话中涵义,就被强行召了回来。 眼前的老者正是关帝爷,也就是眾所周知的关圣帝君,以三国五虎将为名的形象深植民心。 他的外貌如同电视描绘般,生着一张威严无比的容貌。 这样的人站在面前,平时老爱抱怨的周恆也不敢作出任何表情,就连呼吸也觉得是在糟蹋神圣的殿堂。 这时,关帝爷「啪」地将手机萤幕拿到偃月面前。 「谢范将军跟我说了,你们把送审的亡灵撕成碎片,让人家永不超生!偃月,我说多少次了,二十一世纪并非你所熟知的战场,不须要做到这种地步。」 偃月沉痛地闭上双眼。 周恆察觉到,只要偃月在关帝爷面前就会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少了平时那般轻浮的嘴脸,整个人瞬间变得消瘦,满头阴霾。 「关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我……」 「禁止狡辩,证据都老老实实地摊在阳光下了。」 关帝爷一副很受不了地说: 「到底要你反省多少次才会明白呢?虽然是拥有缺陷的器物,但俗话说『孺子可教也』,正是因为我不相信世上有所谓的『绝对』,我才留你在这儿学习啊。」 「是,真的很抱歉。」偃月很乾脆地道歉了。 接下来的几分鐘,关帝爷劈哩啪啦地阐述着道理,从论语谈到圣经,没完没了。 终于,过了半个小时后,关帝爷拍着手说: 「好了,你们两个,这柱香烧完之前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吧。至于偃月,跟我来!」接着将手机放在神龕前,萤幕上的画面是电子版的香炉。 偃月起身,用满怀歉意的眼神向两人道歉,接着就被带到了办公室。 砰──!地关起门,回归沉寂的大殿留下两名少年。 「终于结束了……」 紧绷的神经立刻放松,周恆瘫在跪垫上,脸色有些疲倦。 明明跟他豪无瓜葛,为何事情演变至此?不仅遭受无妄之灾,还得被迫跪在这里,简直要命。 一炷香的时间,大约是半小时吧? 周恆记得以前拜拜的时候曾经算过一注香燃烧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太长。 既然如此,烧完的时候应该还有空档,赶得上第一堂课。 这么想的周恆抬头望向神龕── 太粗了吧!为什么是过年拜拜用的大线香!?等到烧完的时候,学校也不用去了! 周恆垮下脸,难得今天不想旷课,却扫到颱风尾,只能以失败告终。 相较于掩面哀号,崩溃不已的周恆,雨扇的跪姿非常端正,并沉稳地合起手掌。 「喂,你不要那么认真地反省好吗?我们又没做错事。」 然而雨扇却说:「身为祀玉社的社长,没有善尽监督的责任,所以我也有罪。」 原来如此,也就是连带责任吧。 虽然可以理解,但是周恆却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他认为工作会出包,最根本的原因出自于肇事者本身的问题。 事实上,雨扇确实在战斗中提醒过偃月,是他自己不听劝,事情才会演变至此。 不过,说到偃月── 周恆想起关帝爷说过的话,便扭头问道: 「雨扇,『虽然是拥有缺陷的器物』──关帝爷刚刚确实对偃月这么说了吧?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偃月本身有着性格上的缺陷。」 听见跟偃月擦不上边的词汇,周恆愣了一下。「什么缺陷?」 雨扇沉默了半晌,似乎斟酌着用字遣词,艰难地开口: 「偃月并没有『怜悯』或是『同情』等人类所拥有的情绪。」 回想讨伐猫灵时,偃月的确拒绝雨扇的劝告,攻势不但没有减缓,反而疯狂地追击,直到灵体完全破碎为止。 儘管攻击的力道不至于毁掉整座庙,但大部分的家具或骨灰瓮都遭到了波及。 「为什么?」周横想起当下,偃月的眼神的确像是拋弃温柔了一般,老实说有些骇人。 雨扇盯着周恆,表情依旧冷漠。 「因为我们是器物。虽然我们在眾神们的修行下,逐渐拥有人格和灵魂,却无法完整地呈现人类的所有。」 「七情六慾之类的吗?」 「嗯,神器拥有各种人格及情绪,他们也会有慾望、也会表现出各种情绪。但这不表示他们拥有的『全部的』情感。」 眼看周恆一脸懵,雨扇没办法,只好打开平时爱玩的手游。 「周恆知道游戏中的角色都有各自的属性吗?」 「嗯,就是力量、防御、智力、体力之类的设定吧。」 雨扇举起食指说:「我们将这些属性替换成人类的喜、怒、哀、乐,更进阶的还有复合情绪,譬如羞耻、悔恨等情绪,接着将这些情感做成表格。 除了人们出生之后必然获得的基本情感,经过社会化之后,根据大脑内化的价值观,也能產生许多更复杂的情绪。」 周恆听完,不解地纳闷。 「可是就算人们拥有这些情绪,也不会同时呈现在一个人身上吧?」 比如说某位脾气非常温和的好好先生,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生气;或者某位变态连环杀人犯,杀害被害者的时候,也不会產生怜悯的情感。 为此,雨扇解释道:「儘管如此,这些呈现极端人格的人们依然拥有全部的情感,只是分配的点数有所不同。 所以,按照逻辑,这位好好先生的愤怒点数可能只有一分,而变态杀人犯的怜悯点数是零点五,以此类推。」 周恆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偃月的状况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的同情点数是零分?」 「不是。」雨扇忽然捧住他的脸颊,眸底闪着黑暗的光。 「偃月的情感表格里,没有同情这个选项。」 因为从不存在,所以连分配点数的机会也没有。 得知令人愕然的真相,周恆花了好多时间才得以消化。 他不知道,也无法知道缺少情感究竟意味着什么? 应该可怜他吗?还是悲伤?或是觉得与他无关? 啊啊……周恆此刻明白了。 正是拥有所有的情感,才会认为「应该要做点什么」吧。 如同关帝爷的决定,因为认为「拥有缺陷很可怜」,所以为了让偃月获得情感,才会将他留在身边。 不过周恆在这里并不晓得关帝爷究竟抱持怎样的心情,因此暂时以自己的想法来代替。 彷彿看透周恆的心思,雨扇抓着他的手说: 「周恆觉得偃月很可怜吗?」 「……可怜倒是不假,但让我更在意的是,为什么?」周恆盯着神坛前的关公神像问道。 「这和器物本身的用途有关。偃月是青龙偃月刀,是专门用来作战用的武器,本身代表的意义是『战争』。战场上,同情不可能存在。 周恆思考看看,虽然得知敌方的士兵身世坎坷、家有妻小,年迈的母亲生了重病,但你并不会因此放过对方吧。」 「是没错,可是也不能保证砍杀者没有同情之心。」 「很可惜,偃月没有继承这样的情感,他只是负责进行『砍杀』的动作,所以拥有的自然是『衝动』、『勇猛』、『残酷』的那一面。至于其他的情感或特质,都是在往后的修行中培养出来的。」 原来如此,难怪关帝爷才会说出:「二十一世纪并非你所熟知的战场,不须要做到这种地步」这种话。 为了因应世界的改变,在这条追求平横的道路上,或许永无止尽。 关帝爷表面看似严厉,却保有这样的理想。 虽然觉得强迫改变他人很自私,但规则的力量凌驾于神之上,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违反规则什么的,造成别人困扰什么的…… 偃月感受得到这些吗? 周恆怔然地杵在原地,盯着手心沉默了半晌。 「周恆……?」 第五章 缺陷-2 「周恆……?」 雨扇见他眉头深锁,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的模样,觉得很有趣,便温柔的摸摸他的头。 突然,身后冷不防地出现一道沙哑的嗓音。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转头一看,是一名身穿志工背心的老伯。看着跪坐的两人,他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四周传来热闹的声音,回过神来,庙宇的大殿变得人来人往,聚集了许多参拜的香客。 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恆抬头察看,猛然发觉线已经香烧完了,由于时辰已到,才会触发机制将他们送回现界。 丝毫没有注意到时间,面对周遭的异样眼光,周恆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雨扇也受到惊吓,湛蓝的大眼直勾勾地盯着人群。 这时老伯用关切的眼神问道: 「你们为什么跪在这里?是父母亲要你们做的吗?」 两人面面相覷着了一会儿…… 「我们只是在祷告。」雨扇说道。 然而,老伯却皱起脸,摇摇手说。 「哪有人祷告这么久,该不会你们做错事,被父母罚跪吧?唉呦,小孩子做错事有必要这样吗?你们父母这样乱搞,反而会惹祂不高兴啊。」 不好意思,让他们罚跪的就是关帝爷本人喔。 周恆抱着手臂在心中默默吐槽。 接着,老伯到柜台摸了一圈,左右两手拿着东西,笑瞇瞇地跑回来。 「这个红龟粿请你们吃。」 翠绿的大荖叶上黏着红通通的扁状糕,上面印着漂亮的龟纹,是庙会敬神常用的供品,同时是流行于闽粤以及南洋之间的甜点。 老伯兴高采烈地说:「来,吃甜的会让你们高兴一点。不过快中午了,还是得回家吃饭喔,你们的父母会来接你们吧?」 「这个……」 老伯拍拍周恆的肩膀,「算了,不管你们父母有没有来,你们都先回家吧。要是他们来了,我还可以顺便教训一下,告诉他们小孩不是这样教的!嘻嘻嘻……」 他比着大拇指,露出「一切都交给我」的笑容,便推着两人离开了行添宫。 几台机车擦肩而过,一阵属于夏季的热风拂过发烧。 雨扇紧紧跟在周恆身旁,「周恆──」 「什么?」 周恆低头一看,雨扇举起吃了一口的红龟粿。「可以跟我换吗?我不喜欢花生,会卡在牙缝。」 「啊!?都沾上口水了,才不要!」 「周恆一个人吃甜红豆太狡猾了。」 「是你自己没有事先看清楚,怪我囉?」周恆压着雨扇的头顶,摆出挑衅的嘴脸说:「才不会分给你。」 雨扇盯着暗红色的豆泥,想起周恆吃马卡龙的一幕。 「完全看不出来周恆会喜欢甜食呢,明明平常一点都不可爱。」 「要你管。」 一个与他毫无关联的词汇冲进脑海,顿时让周恆的内心为之揪紧。对深刻厌恶自己的他来说,关于正面评价或是从没听过的词,周恆不觉得他有资格接受。 周恆停住动作,突然认真无比地问道: 「喂,雨扇……你也有缺陷吗?」 雨扇怔然,用细如游丝的音量应了声。「嗯。」 依旧是冷淡的表情,此刻在周恆眼里却显得有些不同。 「你会羡慕吗?」 「不清楚。」 「喔。」周恆沉默了几秒后,忽然按住他的肩膀,视线与他齐平。 「听完偃月的事,虽然不懂你们对『人类拥有所有情感』这件事怎么看,但我想说的就是──其实人类也没好到哪里去。」 周恆的眼里像是挟带着厌恶般。 「就算拥有情感,还是拥有很多缺点,做出伤害他人的事。从各方面来说,我们也算是缺陷的產物。所以,不要感到鬱闷好吗?」 天啊,他竟然会说出这种激励人心的噁心台词。 周恆潮红的脸逐渐变得僵硬。 不过只要能稍微转换气氛,怎么做不是重点。 但是── 「……」 鬱闷?闻言,雨扇露出困惑的表情。 「周恆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缺陷而鬱鬱寡欢吧?」 ……咦? 「但你老是摆着扑克脸,总觉得很不开心啊。」 雨扇指着他的脸,困扰至极地说: 「我本来就长这样。」 「…………」周恆瞬间定格。 接着,雨扇往他的脸颊戳过去。 「周恆是笨蛋呢。」 「少囉嗦!你害我超丢脸的!」 「没想到缺点满满的周恆也有这种反应,长知识了。」 雨扇抚摸下巴,扶着不知哪来的眼镜说道。 「在你眼中我就这么差劲吗?」 面对周恆困窘的脸色,雨扇不自觉地勾起嘴角,露出阳光般的微笑。 「嗯。不过这样的周恆,我不讨厌。」雨扇用食指抵住唇瓣说着。 …… 周恆从没见过雨扇有过这样的神情。 就像包围在温暖的海水中,内心在风平浪静之间,随着小小的触碰泛起了涟漪。 那个总是面无表情说话毫不客气的雨扇也会笑? 「周恆,你在发呆吗?」 一个力道轻拍胸膛,周恆很快回过神来,发现雨扇恢復了往常的淡然。彷彿刚才的画面只是错觉。 雨扇拉着周恆说: 「回去吧。」 第六章 体育课-1 周恆回到学校时,时间来到了下午一点半。 这堂正好是不需动脑的体育课(虽然平常也没有在动脑),所以周恆随意换了套透气的短袖,前往球场集合。 周恆站到队伍后方,懒洋洋地看着位于中央的体育老师。 名叫许靖的男子面颊瘦长,身材高?。 穿着一件单薄的排汗衫,凸显出他强壮的手臂,魁梧的体型与厚实的胸膛几乎要撑破上衣。 周恆第一次看见长得那么像棕熊的人。 没错,第一次。 在这之前周恆因为旷课,所以从没见过体育老师。没想到初次见面就被投了一记震撼弹。 以这样的体型,周恆绝对不是对手,幸好他是老师,如果是不良分子就头大了。 此时,许靖单手抓起排球说: 「这堂课两两分组练习发球,找好队友的可以开始动作了。」 随着哨音,同学们纷纷吵闹了起来,热烈地讨论着。 由于学期过了两个月,大家的关係早已定形了,分配组别时特别迅速,立刻变成两两结伴的阵仗。 周恆对此也没有多加表示,只是凉凉地站在旁边。 反正不会有人愿意和他组队,直接过去球场也无所谓。 周恆一面想着,心不在焉地绕开成群结队的人们,逕自捡起塑胶篮里的排球。 然而,这个时候有人叫住了他。 「周同学!」 周恆斜眼一瞄,原来是班长。她捧着排球,不顾队友的拉扯说: 「那个……你要不要跟我们一组?」 身旁的短发少女震惊了一把,慌忙凑到班长耳边说道:「小茜你疯了吗?!他是那个周恆耶!」 班长怒瞪了少女一眼,「周同学怎么了,他又不会吃了你。」 「可是……」 ──大家都很怕他。 周恆从少女的眼神看出这份恐惧。 儘管班长不断为他辩解,可是改变不是一、两天的事。而且因为他的脾气所造成的舆论影响,即使摆出好脸色,对其他同学也是某种程度的伤害。 更何况,周恆并不想要为了改善人际关係,做出与自身不符的举动。 他认为能促使自己改变的人,现在并不在这里。 所以── 「班长大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的手劲不小,怕会伤到你们,还是一个人比较方便。」 周恆侧着脸,眸底浮现温柔的笑意,便往无人的球场走去。 留在原地的眾人,愣愣地望着周恆的背影。 班长忘了使力,手中的球「砰、砰」几声掉落地面。 「周同学……意外地善良呢。」 学生们分散在拦网两侧,进行一对一的发球练习。 周恆刻意坐到球场二楼的观眾席,百无聊赖地举着球。经过半天的折腾,此刻突然变得昏昏欲睡。 周恆抬起头,仔细关察每位同学的面孔。 糟糕的是,唯一认得出来的脸只有班长。不晓得他们的长相,甚至连名字也没记住,身为同儕的他实在太差劲了。 看着球场上不停移动的人群,周恆开始放空。 然后…… 「哇,这群女孩子好可爱!」 轻浮的声音想起,一道身着白袍的人影倏地出现。顶着闪亮的奶黄色长发,青年笑嘻嘻地朝他招手。 周恆猛然惊醒,「你怎么会在这里!?」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偃月咧开嘴角笑道:「因为我跟踪你啊。」 「啥?」周恆毫不避讳地露出讨厌的表情。 「雨扇跟你说过了吧?我有情感缺陷的事。关大人的话让我思考了很久,经过反省之后,为了不给眾神添麻烦,我决定要来观察人类!」 偃月从长袖里拿出一份研究报告书。 「鏘鏘──这是我的论文『论人类情感获得方法与追求异性的技巧』哦!」 周恆翻了个白眼。「后面重点错了吧,你想成为两性专家吗?」 「两性专家也很优质啊,要是能理解女孩子在想什么,就可以更轻易地追求她们了。」 周恆在一面唾弃这个变态,一面嫌恶地咂嘴。 「满脑子都是女孩子,慾望过剩。」 「唉,可怜啊,只有从没抱过女孩子的单身处男才会说出这种话。」偃月叹了口气,突然搂住他的肩膀。 「老周至今为止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吧,我告诉你,她们的胸部可不像男人这样坚实,跟史莱姆一样水嫩嫩又软绵绵的。」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史莱姆,难道对方的胸部是硅胶吗做的?」 周恆忍耐很久的拳头正在颤抖。 偃月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继续发表绅士般的演说。 「至于腰、屁股和大腿也是一门哲学,只要探究每个部位的美好,就能开啟属于男人的新世界啊!而且,她们还会像小鸟般依偎在你身边,用娇甜的声音叫你的名字,很令人心痒呢。」 「我看你是屁股痒吧。」 「唉,老周就是因为一点都不浪漫,才交不到女朋友。」偃月装出哭泣的表情说。 周恆露出僵硬的笑容,「那还真是抱歉喔,没有为国家增加生育率的我简直是社会的累赘呢。」 闻言,偃月忽然灵机一动,敲了下手掌说: 「既然如此,为了国家的未来,我们来练习吧。」 「啊?!」 第六章 体育课-2 「既然如此,为了国家的未来,我们来练习吧。」 「啊?!」 不等周恆反应过来,偃月放下头发,勾住他的手臂。接着露出娇羞的脸庞,用假音嗔道: 「周周,人家好无聊,我们出去玩嘛?」 偃月甜腻地说着,蹭着周恆的胸膛说。 彷彿受惊的猫,周恆直接炸毛,从大脑深处窜升的恐惧感促使着衝动,立马赏他一记巴掌。 「你他妈给我滚远点!」 偃月俏皮地吐着舌头:「怎么样?这就是我的观察成果哦。模仿得维妙维肖对吧!」 「信不信我把你撵回行添宫!」 周恆拽住偃月作势要离开球场。 偃月难得脸色铁青,「等、等等,不要!拜託先不要!」勾着周恆的力道更加猛烈。 该说不愧是武将的兵器,偃月展现了wwe里的兇猛锁喉功,将周恆的脖子缚得紧紧的。 「放……开我!你想杀了我吗?!白痴!」 周恆不断摆弄不受控的双手,不过任凭他怎么推挤都被偃月挡下。 偃月简直就像死缠烂打的前任,不断发出讨人厌的声音。 「怎么可以骂人呢,周周说话好伤人喔。」 ──至于其他的情感或特质,都是在往后的修行中培养出来的。 周恆被窒息感逼得走投无路时,脑中浮现了这句话。 然后看看满脸猥琐的偃月…… 你这傢伙是去哪里修行了! 难道雨扇不再和他搭档,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可恶!」周恆破口大骂。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打破了现状。 「同学,体育课不练球在这里做什么?」 身穿运动服的体育老师──许靖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们。 偃月松开手,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天啊,是吕布!」他圆睁大眼惊呼道。他的表情除了充满震慑,还有激昂的斗志。 虽然在《三国演义》中,吕布被描写为驍勇善战的战神,就连关羽也不是对手。但是在正史中并无关吕二人有过正面交手的记载。 所以偃月看见许靖时,才会萌生如此强烈的战意。 就算在二十一世纪,也想和这个人切磋一下。 不过偃月按捺住这样的心情,他明白即便许靖人高马大,也不是记忆中的那名武人。 他只是名平凡的体育教师,是眾神,同时也是关大人庇佑的其中一份子。 虽然想到这点很令人不悦就是。 偃月悄悄咕噥着,一面等待许靖发话。 「周恆,平时翘课就算了,好不容易回到课堂上,竟然在这里摸鱼谈恋爱!」 周恆咬着嘴唇,指着偃月的脸。「谁谈恋爱了?看清楚,他是男的。」 许靖不动声色道:「我管他是男是女,总之,学校禁止谈恋爱……虽然你在校外的行为我管不着,但在我的课堂请遵守规定。」冷酷地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临走前,他用那双毫无情感的双眸瞟了偃月一眼。 在深邃无底的空洞中,似乎带有一丝怪异。 偃月表情怔然地望着幽暗的楼梯口,顿时陷入沉默。 不过他没时间多想,就听见身旁的周恆不甘心地咂了嘴,彷彿对许靖的言论大感不满。 「对了老周,老师刚才说的话是怎么回事?你在校外怎么了?」 周恆揉揉太阳穴,头疼地说:「尧东传言我时常翘课,在校外拈花惹草,勾引同龄少女。」 偃月一听惊吓不已,「什么!原来老周这么风流,该不会是传说中的时间管理大师吧,一次和好几名女孩交往之类的,真令人羡慕!」 「你真的认为我有这么做吗?」周恆指着他的脸说。 「唔……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要是大家知道老周其实连女孩子都没碰过,感觉更悽惨呢。」 偃月露出「可怜哪」的表情,摊开双手说道。 但是…… 「这也表示老周不仅不擅交际,根本连『人类』这种生物都不瞭解吧。跟我的情况一模一样。」 「才不一样。我只是懒得跟人扯上关係,你是精虫上脑。」 这时的偃月不仅没有反驳周恆的评论,反倒搓着双手,似乎计画着什么般说: 「既然如此,我们该去人多的地方好好研究了。」 周恆双眉微蹙,眸光狠狠一瞥,充满警觉性地吐道:「我拒绝。」 「别这样嘛,老周的日常生活相当单调,偶尔出去走一走也不赖吧。」 「谁说我的生活单调,不过是在家睡觉、出外间晃、陪雨扇跑腿而已。」 闻言,偃月忽然抓着周恆的肩膀,颤抖着嗓音说: 「老周……你就因为跟小雨在一块,整个人都变无聊了!那小子老是软绵绵的,一点活力都没有,你再这样下去会变得跟他一样,成为大海里的咸鱼喔。」 他露出沉痛的表情,彷彿惋惜着周恆的悲惨人生。 「啊啊……我长的这么帅,仙女缘又好,老周竟然觉得小雨比我优秀。这就代表你对这个世界毫无侵略之心啊。」 「比起侵略世界,我选择逃避。」周恆将双手放在后脑杓,闭上眼睛说。 此时,偃月灵机一动,打了个响指。 「老周,这就对了。反正这几天被灵体和工作烦得不得了,不如去放松,逃避现实吧!」 周恆睁开半隻眼睛,显然被偃月的话吸引了。「去哪?」 与此同时,球场上方的喇叭传来浑厚的鐘声。 偃月绽开了笑容说: 「我们去逛夜市吧!」 第七章 惊魂未定夜市游-1 周恆提着书包,远远看见在校门口待命的偃月。 此时的他戴着墨镜,换上轻便的休间短衫,飘逸的长发高高扎起,模样虽然看起来很时髦,但在校园这样的场合却显得不正经。 「老周──」 偃月在放学的人潮里捕捉到周恆的身影,兴奋地挥手大叫。此举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们顺着偃月的视线看去,发现对方竟然是周恆。 由于偃月的打扮怎么看都很奇怪,在学生们之间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那个人好可疑……」、「原来那个周恆有朋友吗?」、「看起来就是玩咖呢。」 周恆的面子都不知道要往哪摆了。 拜託不要在这里大叫好吗! 然而偃月完全不会读空气,甚至拉着周恆说: 「快点!我们得让世界知道你的厉害,尽情大闹一场吧!」 自认说出非常帅气的台词,偃月满脸得意地撩起头发。 但此话一出,学生们纷纷惊惧地倒抽口气,现场顿时瀰漫着一股不安。 「他说要大闹一场耶!」、「去打架吗?」、「恐怕是集团纠纷喔。」 在各种眼神的洗礼下,周恆重重叹了口气。 他满心懊悔自己答应了这个邀约。 这个神明……不是来添福,而是来添麻烦的吧。 西边的天际,日落时分的夕阳光辉逐渐沉下水平线。 周恆抓着手机导航,带着偃月走出尧东周边的商业地带,伴随汹涌的人潮和车声,两人来到了夜市。 原本不擅面对人群的周恆,儘管刚开始有些抗拒,但立刻被眼前过于繁华绚丽的景象吸引了目光。 各式各样的七彩招牌簇拥之下,让此处成为了城市最明亮的地方。充斥着串烤的油烟火气,扑面而来的葱爆香,还有满载笑容的人们。 除了游乐园之外,夜市大概是能看见最多幸福的地方。 彷彿人们害怕寂寞,用尽全力点亮夜晚般,让逃离现实的一面展露无遗。 周恆突然在一瞬间,觉得自己会沉沦在这股迷人的氛围中。 幸好偃月的声音让思绪回到了现实。 「老周,我们的战斗要开始了呢。」 偃月像个孩子般拉着周恆的手,拨开拥挤的人潮,往食物香气最浓厚的地方前进。 身旁两侧并列的是贩卖各种传统小吃的摊位。偃月左手握着香菜猪血糕、右手捧着臭豆腐,面颊像仓鼠一样变得圆滚滚的,完全不放过任何美食。 「周、尼……就……了?」偃月含糊不清地说 「说人话。」 偃月快速咀嚼着嘴里的食物,酱料的甜味扩散口中,他满脸幸福地捧着脸。 「现界的食物太好吃了。不过老周,你这样会饿肚子喔。」 周恆手里只有珍珠奶茶,连一样正餐都没有。 「很不健康呢,至少配个鸡排吧。」 「你的组合更不健康。」周恆摇晃着纸杯,吸了几口珍珠。「再说,人们来夜市不是为了寻求健康,而是享乐。」 「哦,老周的一日金句出现了。」偃月笑瞇了眼。 望向远处的游乐场,一群孩子坐在旋转飞机上失控尖叫着,不时发出闪亮的灯光及动感的乐声。 沉浸在热烟中,偃月挖了一口泡菜这时他注意到,周恆仍然维持着百无聊赖的神情。 偃月稍微凑近他的脸问道:「老周,你不高兴吗?」 「……没有。」 周恆的视线不断在人潮之间梭巡着,不晓得在看什么,这让偃月露出担忧的表情。 「抱歉,是我硬要拉你过来,如果想回去的话没关係。」 「不是这样……」周恆注视着角落的祖孙档,家人和乐融融地吃着饭,脸上洋溢着笑容。 周恆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才道: 「我只是无法想像自己笑的模样,无论在学校还是夜市,我觉得我和普通人不一样,没有资格踏入这种地方。」 说完便垂下眼眸,偃月隐约注意到他的举止似乎藏着一股压抑。 这份感觉,跟那傢伙有几分相似。 果然他们能成为搭档,连令人受不了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偃月「嘖嘖」几声,摇着手指说: 「老周,你和小雨果然都是『被动式』的玩家呢。」 「啥?」周恆稍微抬起脸。 此时偃月抚着额头,头部扬高四十五度角。 「简言之,有些人能自得其乐,有些人却只能从外界的人事物满足自己。老周就是第二类的『被动式玩家』,只要掌握诀窍,也能成为享乐专家喔。」 「我不认为外界的事物能影响多少……」 「比如游乐园,某些人就算独自一人也可以很嗨,但大部分的人都无法办到,因为没有朋友陪伴根本提不起劲啊。所以这就是老周嗨不起来的原因。」 周恆听完陷入了沉默。 彷彿不愿让他露出无精打采的表情,偃月马上抓着他,穿越马路,来到另一头的游戏场。 偃月指着摊位前的鱼缸说: 「夜晚才正要开始,为了回应努力摆摊的人们,所以我们也要尽情享乐才行!」他拿着老闆递来的鱼网和脸盆。 「老周,我们来比赛,输的要付钱!」 眸底燃起斗志,就算时间飞逝,世代更迭,天生的衝劲仍旧驱使着偃月。 周恆凝视着水里的金鱼,过了不久总算答应偃月的邀请。 「输了我可不管喔。」 偃月欢呼一声,用力抱紧了周恆。 「这才像样嘛!」 第七章 惊魂未定夜市游-2 后来两人又玩了射气球、打弹珠、排麻将、丢棒球等等的游戏,在竞赛的过程中各有输赢。到了将近十点半,他们获得了抱着各式各样的奖品,还得特地购买纸袋代替双手。 看着掛在书包上的甜甜圈吊饰,周恆完全不记得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总觉得就是一个劲地玩,直到钱包里的钞票花光为止。 脑袋冷静下来之后,周恆盯着寥寥无几的铜板,意识到衝动消费有多么可怕。 抱着深刻的罪恶感,周恆拎着装有金鱼的袋子,来到出口附近的广场。 吸光最后一口饮料,将纸杯扔入垃圾桶内。 「太败家了……」周恆抓起模样可爱的兔子娃娃,按在偃月胸前。「为什么选这种毫无用处的绒毛玩具?好歹选个行动充电器吧。」 开始在意性价比的周恆突然开啟老妈子模式,不断碎碎念。 偃月笑嘻嘻地说:「有什么关係,玩得开心就好了啊。」 「都怪愚蠢的比赛,害我们拿了一堆不需要的杂物。」 「呵呵,但多亏老周陪我胡闹,我才能关察到许多有趣的人喔。老周也是,没想到玩起游戏也挺认真的呢。」 偃月拿起手机,将镜头朝着周恆连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发给雨扇。 已读之后,立刻收到了一张生气的贴图。 「咦咦,为什么生气啊!」 「啥?」周恆凑到偃月的肩上,除了发现自己被偷拍,还看见了雨扇的回覆。 『为什么不找我??_?我要跟阿月绝交。』 「好过分,明明是我最好的兄弟,没必要这么绝情吧。」 偃月一面哭丧着脸,一面摇晃周恆。 「怎么办,一定是因为没买办手礼的关係。」 此时的周恆趁着偃月不注意,偷偷删除所有照片,装出满不在乎的表情。「是喔,那就去买个饼乾道歉一下啊。」 但是偃月却一本正经地,「不,以我睿智的头脑判断,老周也得去赔罪。」 「为什么?」 偃月尷尬地挠挠脸颊,沉痛地说: 「你背弃朋友,还跑去外头寻欢作乐,罪孽比我深重啊。」 「把我拖下水的不就是你吗?」 「的确如此。不过没办法,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经过夜市的关察,我发觉这种人的身边都是美女哦。」偃月露出陶醉的笑容。 「所以,我们一起成为坏心的男人吧。」 周恆嗤了声,「看来这趟人类观察完全没有收穫,论文可以重写了。」 「别这样说,虽然没有成功获得缺少的情感,可是看见人们的笑容,烦恼很快就被治癒了。」 事实上,偃月在玩乐的过程中并没有获得大多数的胜利。与其认真地展现射击的技巧,他却选择关察身旁的人们。 那种忘却现实的神情所带来的幸福,对偃月来说比自身获得的情感来得重要。 偃月莞尔一笑,内心感到相当充实。 两人离开夜市,拐进只有几盏路灯的小路,地图显示往前直走,银行的左手边就是雨扇常去光顾的饼店。 过了几分鐘,人声渐渐消散,默不吭声的周恆打破了沉默。 「偃月,你……会在意缺陷吗?」 偃月顿了一会儿,将手指抵在唇边,认真思考之后,说道: 「曾经我对自身的缺陷感到自卑,也很嫉妒人类的情感。但经过这天的观察,我其实已经不在乎了。」 没想到偃月竟能大方地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周恆以为自恋的他会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导致性格更加扭曲。 偃月温和地笑着,抚着胸膛,整身散发着淡淡光辉。 「对我而言,得到从不存在的事物已经不要紧了。毕竟身为宇宙第一美男子的我很喜欢现在的模样。 因此我才明白为何关大人要我和小雨搭档,两人之间互相补足缺少的部分,就像排球比赛,唯有朋友让我发见『喜欢自己』并非难事。」 「喜欢自己……吗?」 偃月点点头,却又不甘心地握起双拳。 「虽然是这么说,但还是很在意老周说小雨比我好的这件事!可恶,好嫉妒。」 「反正在偃月宇宙里,你就是最完美的,还需要羡慕吗?」 「呵呵,说的也对!」 之后,他们聊着关于仙女、雨扇的糗事等不着边际的话题,缓步走到巷弄出口处的路牌下。 深夜时分,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马路上唯一闪动着的灯光是变换中的红绿灯。 「饼店快关门了,赶紧走吧……?!」 偃月话音才刚落下,然而下一秒,脸色忽然变得不太对劲。 周恆发现异状,连忙问道:「怎么了?」 第七章 惊魂未定夜市游-3 「──嘘。」偃月屏着呼吸,安静下来。伴随无声的沉寂,周恆隐约听见位于身后的不远处,传来「叩、叩、叩」的鞋跟敲击声。 ……接着,偃月说出骇人不已的发言: 「老周,我们被跟踪了。」这是来自武具的直觉。 偃月将周恆带到旁边的变电箱躲着,独自面对前方。 深邃的黑色中慢慢浮现人影。 空气漫出浓重的雾气,天空中的浮云吞噬了月光,现场一片诡譎。 偃月盯着高大的身形,霎时惊异地呼了声: 「那个人是──!」 周恆探出半颗头,终于看见对方的容貌。 一身体育服装的壮硕男人踩着沉重的步伐── 「体育老师?!」 意想不到的人现身在他们面前,周恆处在震惊中,一时间动弹不得。 这个人跟踪的理由?目的是什么? 有别于课堂上的教师形象,许靖扯开上衣,冷血无情的脸庞带有强烈的杀意。 这时的偃月总算明白,当时看见的眼神究竟是怎么回事。 仔细一看,许靖无底的眸子中藏着眾多灵魂,露出的肤色不均,极像尸块拼凑而成的手臂充满缝线,远远就能闻到腐败的臭味。 许靖虽然有多处特徵和吴星侑附身的状况相似,但本质上依旧不同。 偃月召出关刀,将锋利的刀尖对准许靖。 「是恶灵吗?」周恆喃喃问道。 偃月咬紧牙根,「我不确定,只知道他从许多人们身上夺走了某些东西……」 周恆有听没有懂,正当他试图追问时,许靖的影子彷若黑色的浓稠液体开始扭曲。液体向上生长,变成任何光线也无法穿透的生物,不断伸展,直到变成躯干粗壮,表面布满鲜艳纹路的巨蟒。 长达几十公尺的蟒蛇咧开满口尖牙,背上的坚实鳞片有如鎧甲,发出慑人的紫色冷光。 看见怪物的剎那,偃月讶异地叫道:「这是……鉤蛇!对方居然拥有操纵妖异的能力?!」 「鉤蛇?」 「鉤蛇是传说中的妖怪,常出没在台湾的北部或中部。」 根据《山海经》,鉤蛇体长至少二、三十米以上,尾端分叉,最为明显的特徵就是它的尾部分叉,如同两个鉤子一般,分泌着剧毒。 只是近百年来没见过鉤蛇,偃月对牠的了解顶多只是如此。 有别于所有讨伐过的恶灵,鉤蛇带来的威胁远远超乎他的想像。 不过,「既然有这样的对手,那我不会客气了!」 偃月张开结界,阻绝周围的民宅。紧接着,鉤蛇挥动尾鉤,朝两人的所在位置用力一砸。 轰然巨响,柏油路面瞬间凹陷,飞溅的碎块伴着灰土爆发开来。 偃月护着周恆,脑里闪过许多疑问。 为什么突然发动攻击?难道目标是周恆吗? 可是刚才的攻击锁定在偃月站着的位置,距离周恆还有几公尺,所以目的显而易见。 对方是衝着他来的── 「真糟糕呢。」儘管偃月没有时间思考事情的缘由,但事到如今,他的任务只有一个。 ──危害黎民百姓的灾祸,唯有消灭一途。 偃月燃起高昂的斗志,使劲嘶吼着,脚下顿时闪出青绿色的光芒。少了鎧甲的重量,偃月此刻轻盈地闪避尾鉤。 粗重的蛇尾用力一甩,偃月腾空跃上电线桿。「砰咚!」蛇尾刷过附近的车辆,顿时化为破铜烂铁。 眨眼之间,偃月立马挥出关刀,凝聚的重力吸收了眼前所见的散落物,挥出的强大刀风掀起一股乱流,击飞重达几吨的巨蟒。 坚厚的鳞片发出崩裂声响,鉤蛇的身躯出现了横沟纵壑般的伤口。 只要鉤蛇再次受到同样攻击,牠的身驱保证变成料理桌上的生肉片。 然而── 偃月盯睛察看,发觉鉤蛇的血肉漫出亡魂的气息。 「……有人!?」 曾经捕食过的生命由于得到不正确的处置,导致灵魂无法轮回,在日积月累的悔恨中,逐渐变成了鉤蛇的粮食。在这团烂泥中,偃月清楚看见尚未污染的灵魂。 如果消灭鉤蛇,对方的魂魄便得不到地府的审判,终将消失在这个世界。 思考到这里,偃月停下了动作。 周恆察觉偃月的举动很不自然,不禁大吼:「快闪开!」 「──!」 视线闪过黑色的光,偃月来不及闪躲,整身飞了出去。他在空中不受控地翻滚了几圈,重重跌在周恆脚边。 「喂、你没事吧!」 偃月吐出嘴里的血,沉着脸道:「鉤蛇的身体里困着乾净的灵魂,单靠我的能力无法拯救祂们,只会将所有的一切撕成碎片而已。」 「不能将灵魂抽出来吗?我也看得见灵体,如果让祂在待我身边的话……」 偃月沉吟了一会儿,「抽出来吗?」 关刀的破坏力无比强大,一个人无法在攻击与拯救之间製造多馀的时间,而且总不能将周恆拖下水,这对普通人而言风险过大。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办不到的事。 至少这场战役中,他有必须珍惜的对象。 「老周,我绝对不会让你受伤,因为你是我的好兄弟!」 剎那间,偃月手里的关刀迸发万丈光芒。 「不避艰险,忠肝义胆,以云长为名,过五关斩六将。」 第七章 惊魂未定夜市游-4 「不避艰险,忠肝义胆,以云长为名,过五关斩六将。」 强风扫去鉤蛇的恶气,地面发出阵阵轰鸣。 眼前的住宅倏地消失,变成群山环绕的荒土,远方窜升浓烈的狼烟,过没多久,有如千军万马的踏蹄声奔腾而来,紧接着就是如雷的吼声。 周恆转身一看,沙场上聚集了上万兵马。身着古代战袍,各个手持兵戎,以刚强的军势浩浩荡荡地前行。 进入结界的鉤蛇面对眾多人马,张着利牙频频威吓。 击鼓声再次响起,所有人举起长枪厉声大喝,直直奔向鉤蛇。 周恆从没见过真正的战场,当兵眾高举军旗的瞬间,当场震慑到说不出话。 承载着无数人民与君主的意志,经过数百年之后,依旧撼动着他的灵魂。 此时,位于前线的先锋官挥舞大刀,立刻斩断鉤蛇的尾巴,在眾兵天衣无缝的配合下,鉤蛇瞬间无法动弹。 「就是现在!」偃月飞身往前,将埋在伤口身处的灵魂,连带污浊的黑水拉了出来。 浓稠的黏液中,一名形体尚未腐烂,仅存些许意识的旗袍妇女。 周恆将她抱起,带回安全的角落。 看见局势逆转,获得完全解放的偃月勾起嘴角,将关刀狠狠刺入勾蛇的身驱。 「嘎呀呀──」 巨蟒的腹部发出强光,身驱跟着消失中的结界一同破碎,变成七彩的光粒。 眼前「咻」了一声,回到了黑暗的巷口。 战场上的血腥气味迅速消退,士兵们如同烟雾般离去,徒留一片的空寂与高速跳动的心脏。 周恆抱着妇女的手还在颤抖,明明不是他在战斗,却浑身冒冷汗,频频喘着粗气,彷彿方才见到的一切全是梦。 偃月焦急地四处张望,发现许靖已经不见踪影。 「老周,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周恆愣了下,很快回到状况。 「不过话说回来,许靖到底是什么人?」 偃月遗憾地摇摇脑袋,「唯一确定的是,他并不是一般的恶灵。总之,我们得赶紧联络谢范将军,回去向关大人报告。」 周恆敛起神色,有些惊魂未定地点点头,「知道了。」便应了声,跟着偃月离开巷弄…… 夜色朦胧,微弱的光影之间,一隻五彩斑斕的怪鸟划过天边,收起大展的双翼,降落在某处的电线杆上。 四周掀起小龙捲风,眨眼间,怪鸟化成了一名少年。 他凝视着无人的巷口,不动声色地开口: 「追上去?」 身旁的男人点燃香菸吸了一口,沉声说道: 「不,先撤退吧,那位还在等我们。」 「可惜了呢……」 少年哀叹了一声。随后,两人的身影完全融入了黑暗之中。 两人跪伏在冰冷的磁砖上,身前是宫庙的大家长关帝爷。 关帝爷坐在灯火通明的大殿,脸色非常差劲,愤怒地拍响桌面。 「偃月,翘班跑去鬼混,你不想活了吗!」 偃月慌忙磕下头,除了混乱的语句,剩下的就是求饶。 「关、关大人……不是这样的!」 「还狡辩!你的坏习惯怎么就是不改呢!丝毫没有长进。」 关帝爷抚着长鬚叹了口气。 「除了翘班跑去骚扰周同学之外,甚至到处贪图享乐,我底下没有你这样的无用徒弟。」 「关大人……」只见偃月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眼眶泛出泪水。 听见这种话,无论任何人都没有办法积极地承受,更何况是偃月。 周恆想起中学时候,有一次老师不但撕毁他最喜欢的小说,还将全部的碎片丢在他脸上。 老师那张扭曲的嘴脸以及当时说的话,虽然都沉落在记忆的大海中,但最深刻的却是同学们那张彷彿机械的冷漠表情。 心中唤起了难受的窒息感,许久未吭声的周恆脑子一热,忽然抬起脸道: 「不是这样!」 空气瞬间凝结,刚才还在吸鼻子的偃月顿住,以困惑至极的眼神望向周恆。 接着,他的脸色逐渐铁青,彷彿世界末日来临,心想:胆敢打扰关帝爷,老周你不要命了吗!并不停啃着指甲,担惊受怕地瞄了关帝爷一眼。 对方从没被人打断过,同样回以茫然的眼神。 无视僵硬的气氛,周恆向愣着的关帝爷说: 「你误会了,偃月并不是你口中说的无用之人。」 关帝爷瞇细双眼,饶富趣味的打量着周恆。 这名凡人不仅没有惧怕他,还以坚毅的目光挺身反驳,这副模样让他想起了结拜兄弟。 他扬起唇角,轻轻哼笑道:「周恆,此话怎说?」 「他救了我的命。」 接着,周恆将方才的所有遭遇简述了一遍。 关帝爷一面听着,深锁着眉头,脸色愈发难看。 「这种事怎么不早说!?」 察觉事态非比寻常,关帝爷焦急地拍着膝盖,连忙召集执勤中的差役,稍微交代工作后,差役们领着信息迅速衝出了庙门。 关帝爷抚着额头,「你们很幸运能活着回来。对不起,连徒弟陷入此等危机却毫无自觉,要是没有偃月的勇敢,你的性命也会遭受不正确的威胁。」 由衷感到抱歉,关帝爷带着愧疚的神情,揉揉偃月的头说道: 「偃月,我对方才的言论表示歉意,希望你能原谅我。不过一言既出駟马难追,如果你不高兴,我绝对会负责到底。」 「关大人……」偃月努力睁开红肿的眼睛,没想到关帝爷竟然会道歉。 「偃月,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老师乖乖挨骂呢?」 周恆抱着手臂,「因为一直以来,你都不愿意听他说话。」 关帝爷震惊了一把,「竟有此事……」 周恆静静的注视着老者,忽然间,记忆将他的脸庞和中学老师重叠在一块,脑海不受控地显现了那副光景。 第七章 惊魂未定夜市游-5 戴着厚重镜片,头顶微秃的中年男人撕碎周恆最珍惜,也是过世的祖母唯一送给他的小说。周恆不发一语,盯着如同雪花飘落的纸片,正要捡起时,却被老师扔了一头垃圾。 男人用力按住周恆的头,一连串地飆骂。 「……对不起。」 周恆垂下脸,任由老师发疯似地宣洩。 虽然什么也没听进去,但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这样的话── 「我们数理资优班,不需要你这种没用的傢伙。」 如同机械般的嗓音佔据了所有回忆。 ……同时也是周恆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中,对这个「现世」所保留的少数印象。 儘管是不怎么愉快的记忆,周恆却笑了。 「要是当时认真听老师说话,也许我就更能坦然地面对事实了。正如他口中所言的『不需要』……当我开始反抗这个词汇的同时,我已经拋弃了这个世界。」 内心的某处產生裂痕时,那股自我厌恶的情绪便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此刻,迟钝的我才终于发觉这件事。如同回应着『不需要』,我开始讨厌自己,讨厌身旁所有的一切,只要脸上带着笑容的人都觉得可恨。」 「老周……」 「我一直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要是当初听他的话,事情可能不会变成这样。」 周恆握紧拳头,「但是偃月跟我不一样,他接纳了自己的缺陷,为此感到骄傲,甚至抱持这股自信拯救所有人。这就表示……偃月他一直都在听,将所有话牢牢记在心中不是吗?」 努力追求自己能接受的事物,就算愿望没有达成也没关係,只要还是那个喜欢的自己。 「偃月听了你的要求做出改变,你也这样对待他吗?」 关帝爷的眼底满是懊悔,他跪在偃月身前,将他一把抱住。 「我每天花了大把时间倾听信眾的愿望,却不曾对你展现任何一丝的慈悲,对不起。」 关帝爷那双粗糙的手抚着偃月,因为是从没有过的温暖,偃月轻轻地弯起笑眸。「关大人,没事的,只要能待在你身边学习,怎样都好。」 随后关帝爷抬头看向周恆,「周恆,你的话我牢记在心,从此刻起,此等错误必不再犯。」 与印象中的严肃面容大相逕庭,关帝爷深深鞠躬,两手抱拳。 「你的眼神和那人一模一样,让我想起动荡时代的那份决意,谢谢你。」 看着关帝爷的笑容,偃月大感意外,便拍拍周恆的背说: 「老周被关大人褒扬呢,真是太好了。」 「……少囉嗦。」周恆别过脸。 气氛再次缓和下来,大殿充满偃月的笑声。 原本以为事情就此战告一段落时──关帝爷忽然压住两人的头顶,清咳几声说: 「别打闹了。虽然误会偃月是我的过失,但你们犯下的错误也得纠正。」 偃月顿住,惊恐地叫道:「咦?!我们做错了什么?」 关帝爷重新敛起神色,恢復往常的肃杀。他交叠着双手,狠狠瞪着他们。 「你们两个今天没去送货,到外头贪玩去了吧。」他露出阴森的微笑,冷哼几声。 偃月的背脊窜上一股寒意。「──唔!对、对不起!」 晾在旁边的周恆指着偃月咕噥道:「是他强迫我的,与我无关。」 「──那可不行,你也是祀玉社的一员,同样有罪。」 偃月被关帝爷的杀气吓得缩起肩膀。 「唔唔,该不会又得跪算盘了吧!」 又得跪算盘?难道关帝爷常常对偃月这么做吗? 周恆瞠圆双眼,「我不是你的信徒,你也不是我亲爹,我为什么要跪算盘!再说雨扇也没让我上班,关我什么事。」 但关帝爷却摇摇手指说: 「别紧张,与其责罚你们,不如让你们替宫庙服务。」 「服务?」 周恆也曾在城隍爷口中听过这个词,不过经歷了由如灾难般的送货之旅后,他对「服务」就没抱持多大的好感。 心中一面抗拒,等待关帝爷发话…… 接着,他指着庙旁的小厨房说: 「默娘的绕境祭典就要开始了,我希望你们能帮忙製作红粄──」 「啊?」周恆傻眼,「现在是半夜,哪有可能做这个。」 「不要紧,我已经向金水伯托梦了,等会儿他会带你们。」 半夜十二点强行挖人起来做红龟粿,这个神明未免太夸张了。 就算是虔诚的信徒也会觉得无理吧…… 然而当两人离开结界,回到庙前的柜台时,一名穿着吊嘎背心的老伯笑得合不拢嘴,激动地合十双掌说: 「感谢关帝爷保佑,我的财运要发达了!」 名叫金水的老伯跪在神龕前不停膜拜,周恆已经懒得猜想关帝爷到底用了什么方式利诱他。 偃月看了也傻眼,只好默默叹了口气。 「关大人真是的,一定又是託梦要他买乐透吧。」 两人凉凉地看着金水伯,直到他终于拜完,回到了柜台。 「关帝爷说这个时间做红龟粿运势最旺,要你们两个帮忙。」他掀起厨房的帘子,将材料从橱柜拿出糯米、蓬莱米等等材料。 金水伯详细地解释做法,实际示范了一遍给他们看。 他将最后的米糰放进蒸笼里说: 「要用小火蒸半小时,蒸笼偶尔要打开几次,以免红粄变型知道吗?」 「知道了。」偃月将水加进糯米粉与在来米粉里搅拌均匀。 金水伯离开厨房后,两人就不断重复着搅半与搓米糰的动作。 周恆不停打呵欠,开始怀疑人生。 「为什么要做这个蠢东西……我想回家。」整隻手黏呼呼的,这让他有点不舒服。 偃月揉着米糰,模样与周恆相比,看似有些愉快。 「有什么关係,与其跪在大殿发呆,做这个比较有趣。」他将红豆馅包进米糰,放到板印模型上。 虽着蒸腾的水气,抽油烟机的运作声响,两人沉默了很久。或许是受不了漫长的无聊,偃月忽然开口: 「老周,谢谢你帮我说话。」 周恆斜眼瞄他,挖了一匙的花生内馅。「……没什么,只是看不下去罢了。」 「没想到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的老周,也会有这样的心情啊。老周无法忍受的事情还真多。」 「也许吧。」也许正是忍耐了很久,才会变得无法接受一切。 周恆呆呆地搓米糰。在偃月的眼里,这样的身影有些寂寞。 某个情感在心中萌生而出,顺着那份心情,偃月拿起蒸好的红粄递给他。 「老周,这个送给你。」 突如其来的好意,周恆略感困惑,「啊?」 偃月将食纸抵在下唇,眨眨眼睛,说道: 「让老周打起精神用的,据说红粄代表福运及长寿,希望老周长命百岁,获得更多福气,让你天天都开心!」 「……」周恆接过红龟粿,默默撇过头去。 在某个剎那,偃月看见周恆的嘴角失守了。 他将手背在后头,狡猾地笑道: 「没想到老周是个可爱的孩子呢,你刚才偷笑了吧?」 「……少囉嗦。」周恆用沾满米粉的手戳了偃月的额头,「赶紧工作,我要回家。」 「是、是,知道了。那我们就以最华丽的合作完成这场战斗吧!」 偃月举起手臂高声欢呼。 ── ──── 两人完成工作后,将所有米糰放入蒸笼中。 计时闹鐘响起,他们打开锅盖,各个红粄上头都佈满了漂亮的油光 周恆捧着多出来的一块,犹豫了很久,鼓起勇气问: 「多的一份,我能带走吗?」 「当然可以。不过话说回来,原来老周喜欢吃这个?」 「这是要给别人的……」 周恆盯着红豆口味的红龟粿说。 偃月笑得灿烂,「哦,该不会是老周的……?!」他翘着小拇指,意有所指地说。 不过,随后又皱起脸,沉吟道:「嗯?不过五月十四日是黄色与玫瑰情人节喔,理当来说要送咖哩饭给对方吧!送红粄太奇怪了,老周的品味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周恆一听,翻了个白眼。「黄色与玫瑰情人节是什么鬼?而且我根本就没有对象。」 「说的也是,毕竟老周不可能比我更有魅力。那对方会是谁呢?」 「是个也想让他开心的傢伙,这个答案满意吗?」 「哦──」 偃月满足地点点头,高兴得不得了,便使力拍打周恆的背。 「你真的温柔到不行呢!果然是我的好兄弟!呵呵呵……」 「喂!不要闹了,很痛!」 「有什么关係,让哥哥抱一下嘛!」 笑声回盪在狭小的厨房内,推挤打闹的声音不绝于耳。 最后── 「你们两个,吵吵闹闹的做什么!」 突然回来探班的金水伯厉声大喝,终于结束了漫长又胡闹的夜晚…… 第八章 中坛元帅风火轮-1 周末之后,尧东学园的教学大楼── 这天的早自习异常吵闹,坐在窗边角落的周恆听见的不只是同学们的骚动,就连走廊上也传出不绝于耳的纷扰。 「听说吴星侑上礼拜出事了,好像躺在医院喔。」一名短发少女凑到班长耳边,窸窸窣窣的说着。 坐在讲台前的男同学连忙点头。 「据说他被发现时,似乎全深湿透,倒卧在半夜的前廊呢。」 「好可怕……而且不只如此,你们知道许老师根本不是尧东的老师吗?教职员名单上,从来没有他的名字。」 「嗯,知道的时候的确吓了一大跳。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班上的学生聚在一块,讨论着最近发生的意外。 脸上无不写满讶异,其次则是对于怪异所產生的不安。 吴星侑的事件被警方介入调查后,虽然校方试图压下消息,但纸包不住火,风声依旧传到了学生们的耳里。所以今日,校园四处都吵闹了起来。 不过,当大家沉浸在这样的氛围里,只有周恆默不吭声,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翻着小说。 由于事情令人不解,自然抹上了一层恐怖的诡譎感。深知尧东的传言,讨论到最后,话题不知不觉转移到了灵异方面。 「明明晚自习当天没有下雨,可是操场和教学大楼都像是被洪水淹过一样,只是隔天就被校方处掉了。」 「真的假的,你不说我都没发现。那天发生什么了?」 「不清楚……」 此时,短发少女敲了下手掌说:「我知道了,一定是地缚灵做的。」 眾人诧异地歪着头,「地缚灵?」 「是啊,其实这片土地在某段时间是坟场喔──」 少女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周恆无奈地叹了口气。事实上,身为事件中心的他比任何人都还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不过和真正的神灵扯上关係,被捲入无端的意外时,这段经歷并不是经由三言两语可以说明白的。 而且,当雨扇或偃月的努力被人编成不正确的故事,周恆的内心闪过了一丝不快。 「呿,无聊。」 周恆发着牢骚,打算离开教室。反正距离打扫时间还有十分鐘,在附近稍微间晃也无妨。 ……周恆手插口袋,百无聊赖地走在球场边的小桥上。 他将吃剩的麵包撕成碎屑,一把丢进水里。鲤鱼闻到气味立马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抢夺食物。尾鰭甩动水面,飞溅而出的河水洒了一地。 接近夏季的阳光烫了木板一地,周恆随意地欣赏着小桥附近的绿意。 从这里就可以直达地府吧? 他伸手往桥面上的空气一捞,结果什么也没搆到,就连像门的形状也看不见。 由于日常往返祀玉社社办的途径都是由雨扇负责,只要跟在他身边,「啪」地一下就能抵达目的地,所以从正规管道出入的情况较少,周恆也不清楚门的运作方式。 果然必须凑合天时、地利、人和及缘分,才是构成境界交会的关键,所以并不是想去就能去。 周恆收回定在半空中的手。 ……身后的闹声没有止歇。 真不想回去……他这么喃喃着,索幸坐在这里玩一下手游。 当他低下头,点开登入界面时── 没有注意到前方的空气忽然扭曲,平空生出了一双手臂,连带头部与身躯,就这么笔直地往周恆身上扑了过去。 砰咚──! 毫无防备的周恆感受一阵撞击,背脊重重倒在坚硬的木板上,让他反射性地飘了脏话。 「靠!什么东西?!」 一股重量压上胸膛,周恆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睁开双眼。 彷彿麻糬般软趴趴的少年倒在他怀里,整张脸埋在胸口,一动也不动。 不需看脸也认得出来,周恆诧异地叫道: 「雨扇?」 第八章 中坛元帅风火轮-2 「雨扇?」 「……唔。」雨扇的眼前一片黑,只觉撞上奇怪的物体,下意识地伸出手,往对方身上乱摸一通。 首先是一股熟悉的洗衣精味,再来便是熟软的布料及厚实的触感。 接着,雨扇晕呼呼地抬起脸。也许是还没搞清楚状况,他的眼神相当呆滞,一脸懵的模样。 感觉刚从梦里醒来,他先是盯着周恆那张惊恐的脸,然后往他脸颊一捏。 「异世界……长得还真像。」 声音模糊地说着,感觉像是喝醉了。 周恆抓住雨扇的手,顺边送他的头顶一记手刀。「喂、搞什么,给我醒来!」 雨扇的眼神却飘忽不定,「咦?这里……虽然是异界,感觉却似曾相识……」他注视着周恆,困惑地问道: 「先生,你……长得好像我的朋友。他叫周恆,长得很高,老是摆臭脸,你有见过他吗?」 周恆的臭脸更难看了,「我就是周恆!」 「不会吧,你也叫周恆吗?」雨扇惊讶了一把,上前揉乱他的头发,似乎在寻找什么。「奇怪,怎么没有毛茸茸的耳朵呢?我刚才明明看到了。」 周恆忍耐胸中的烦躁,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看、清、楚,这里不是什么蠢异世界,这里是尧东学园,而我──就是你的臭脸同事周恆!」 「……咦?」雨扇很努力地睁开眼睛,意识总算恢復正常。「真的是周恆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恆感到无语。「我才要问你为何在这吧……」 雨扇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回想上一秒发生的事。此时周恆注意到,他的脚边还散落着几箱跟着传送过来的货物。 雨扇抱起纸箱说道:「我刚才从玉山上面掉下来了。」 今天早上,雨扇带了几名临时员工准备盘点如山的货物。然而好不容易爬上顶峰时,支撑地基的某处忽然被人一撞,堆积在半山腰处的纸箱如雪崩般塌落,雨扇没抓好也跌了下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身后筑起了传送门,将雨扇送到了距离最近的地方,也就是地府的入口──尧东学园的小桥。 所以待在桥上的周恆才会和雨扇撞个正着。 「该死,地球是转动的,我却偏偏处在最倒楣的位置。」 周恆扶着发疼的腰,不悦地「嘖」了声。 但是雨扇没有听懂周恆的语意,立刻纠正,「周恆,这里是地府的入口,是全台湾少数的风水宝地,所以是最幸运的位置喔。」 不知该说他单纯,还是单蠢,雨扇的天真程度远超想像。周恆露出一副「你认真?」的表情,最后懒得跟他争辩,乾脆放弃解释。 「随你,总之要忙的话快回去,我要闪人了。」 周恆摆摆手,准备转身离去。 然后,冰冷的手心抓了过来── 「等一下。」 只见雨扇用圆圆的大眼看他,「周恆可以不用回去打扫。」 闻言,周恆内心的警铃大作,「……你又要搞什么鬼?」 「周恆来送货……好吗?」 周恆傻眼至极。「凭什么要我放弃受教权,你们已经让我旷了不少课,期末被当你要负起全责?」 「偃月会帮忙打理好一切,而且周恆很聪明,绝对没问题。」 雨扇面无表情地竖起大拇指。 「让关帝爷的爱徒可以名正言顺地骚扰女同学,还真是谢谢你的贴心喔。」 「不客气。」 「这不是称讚。」周恆欲哭无泪,白眼已经不知道翻了几百圈。 雨扇勾住他的手,垫起脚尖说: 「总之,周恆来帮忙好吗?我们碰上大麻烦了。」他用平板的音调这么拜託着。在闪烁的眼眸间,周恆看见了一丝无助。 按捺某种衝动,他抹了把脸颊,「王八蛋……」怒骂亲手丢掉矜持的自己。 看着可怜兮兮的雨扇,他不屑地「呿」了一声。 「这次送哪里?」 雨扇迅速眨巴着双眼。这意义不明的举动可能是想表达他很高兴。 扯着周恆袖子的手劲更强了些,雨扇说: 「今天要去太子庙,而且──」他举起手指。 「我们有新的伙伴。」 第八章 中坛元帅风火轮-3 ? 踏进阴冷的空间,在群山围绕的纸箱中,周恆听见几声「砰、砰、砰」的搬运声,然后又是一阵悉悉簌簌的。 当雨扇踏进祀玉社时,半颗头微微地从铁架中间探了出来。 「唔……学、学长,你没事……吧?」软弱无力的声音夹杂颤抖地说。 外表目测只有十七岁。比雨扇略高,身材纤瘦的少年是一头亚麻绿色短发,捲曲的瀏海遮住半隻眼睛。 身着粉樱色的长袖连帽上衣,他睁着剩下的左眸,用如同烧灼般的红瞳偷偷瞄了周恆一眼。 然而,周恆只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回去,「──唔!」少年的眼眶便崩溃地落下泪珠。 「学、学长……对不起!」 少年慌张地跑上前,跪在雨扇脚边不断道歉。 雨扇不明所以,只好拉住对方说: 「为什么要道歉?」 「对不起,都是我撞倒货品,差点让学长遭遇不测。如果要惩罚我,还请高抬贵手,我还不想死……呜……」 少年一面求饶,不时关察周恆的脸色。 雨扇困惑了半晌,才终于了解对方的意思。他用眼神示意,让高大的周恆蹲下身子,降低因为身材造成的压迫感。 雨扇揉揉他的头说道:「不要紧,他不是来教训你的。更何况,不小心造成的意外,我也没放在心上。」 「可是……」 「没关係,整理货品比较紧急,忙中有错。所以我找了帮手来协助你,他叫周恆,目前是尧东学园三年级的学生,同时也是祀玉社的一份子。」 少年依旧畏畏缩缩的。「难、难道……我得和这位大人一起工作?」他的表情充满抗拒。 「放心,周恆虽然长得很不亲民,但个性很乖巧,不会乱咬人。」 蹲着的周恆一听,觉得有那里不对。「你把我当狗吗!」 此时的雨扇灵光乍现,忽然敲了下手掌。 「啊,我总算搞清楚,前几天在某户人家遇见的狗狗为何如此眼熟的原因了。」 「信不信我揍你?」 周恆虽然咬牙切齿地埋怨,但还是认命的坐着。 雨扇从方才尚未归位的货物中抽了几样,放到办公桌。名叫风玄的少年缩起肩膀,战战兢兢地关察他的动作。 与此同时,「风玄,帮我把架上的那个拿来。」 风玄震了一下,「好、好的……我不会搞砸吧?」他一面陷入自我怀疑,一面爬上两层楼高的铁架上。 举止相当笨拙的他,顺着雨扇指示的序号找到了包裹。 然而,下个瞬间,抓着铁架的手忽然松开,整个人连同身下的包裹一起砸了下来。 砰咚──!意外再次发生。 风玄整个人趴倒在装满坚硬兵器的包裹堆里,顿时动弹不得。 周恆当场吓了一跳,挪开包裹之后,将他扛了出来。 雨扇瞠大眼睛,「……风玄?!」 身体经过接二连三的撞击后,周恆马上感觉到外皮瘫软的诡异感,柔软的肚皮凸出坚硬的金属,双脚顿时变得透明。 「怎么会这样!?」风玄慌了手脚,使劲按着肚皮。 但终究无法控制,伴随闪烁的金光,环形的金属物体从风玄的肚里冒了出来。金属环劈哩啪啦地燃着火苗,周恆靠近察看,发觉火焰并不会发出热气,即使碰触到手也不会烫伤。 周恆盯着燃烧中的金属环,风玄使尽将它塞回肚里的光景,看上去有些噁心。 「讨厌,风火轮,快给我回去!」风玄吸着鼻涕,不断哭喊。 「风火轮?」周恆看傻了眼。 雨扇见状便说:「嗯,风玄是太子爷的神器──风火轮,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怎么办,又搞砸了,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我果然是个没用的笨蛋。」一旁的风玄持续咒骂着。 事情超出预期的范围,他犹豫了很久,最后才向周恆坦言: 「那个……刚刚和周恆说的『大麻烦』……」 脑海瞬间涌现不妙的感觉。 周恆看着陷入混乱的风玄,「该不会,麻烦的不是送不完的货物,而是──」 雨扇尷尬地挠挠脸颊。 「风玄他……除了速度很快之外,唯一的优点就是擅长製造麻烦。」 犹如五雷轰顶,周恆的表情难看到不行。 觉得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他立刻抓住雨扇的领子叫道: 「你算计我?」 但是对方丝毫没有悔意,「周恆很温柔,请带着提携后辈的精神努力吧。」 「说的我好像没有脾气似的,别太过分了。」 很显然,周恆不愿意蹚浑水。他必须严正表示,他做的是外送,并不是代替雨扇处理麻烦精,好让他可以安心地在社办吃点心。 看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周恆,雨扇突然从橱柜里拿出手●坊的草莓大福。 周恆狠狠瞪他,「呵,想收买我,作梦。」 「除了草莓,还有一整柜的铜锣烧……」 周恆突然顿住,沉默了几秒。这崽子竟敢谈条件,他以为他会乖乖配合吗? 但是── 「我会留抹茶口味的给你。」 当雨扇拿出更多点心的时候,他动摇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最后,周恆以无比认真的眼神说道: 「我要巧克力的。」 雨扇竖起大拇指。 「成交。」 第八章 中坛元帅风火轮-4 ? 周恆一个人背着所有包裹,后面跟着行动缓慢的风玄。 似乎不敢和周恆靠太近,只要风玄的脚步过快,便会刻意钉在原地,直到双方距离拉得老远才肯挪动双腿。 由于目的地位于淡水方向,从大安区的尧东学园乘坐捷运,顺着红线一路往北,跨越基隆河,少说也得花上半个小时。 附近并无设置便利的门,在与现实妥协之后,周恆只好拖着风玄搭上捷运。 不愧是都市繁荣圈与民生的交会地带,来往的人群纷纷挤在窄小的手扶梯,匆忙地刷卡过站。周恆掏出悠游卡,伴随捷运进站的旋律,和身旁的人们挨肩迭背,艰难地步下阶梯。 风玄怯生生地不断张望,就像担惊受怕的小动物,只要被人触碰就会有很夸张的反应。 周恆曾经见过从偏乡来远足的小学生,虽然都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从没见过的事物,但也没像风玄那样大惊小怪。 只能说,风玄的个性和大城市简直格格不入。 周恆百般无奈地长叹,在摇晃的车厢中站稳脚步。 风玄不想与人接触,选了个最角落的坐位,紧紧抱着自己然后缩成一团。 也许是不常搭车,风玄下了捷运,整个人看起来很没精神,还有点头晕想吐。 不会吧,坐个捷运也能晕车? 「喂,你还好吧?」 周恆伸手试图拉着风玄,结果却被对方一掌拍开。「……我自己走。」 老实说,周恆有点懊悔这项工作,更想责备容易被雨扇牵着走的自己。 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对方,人也到了芝山就不能再反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前进。 周恆的嘴里咕噥着,重新背好装满包裹的外送箱。 紧邻外双溪,沿着步道缓行,途经如茵的阡陌田地,终于在二十分鐘后抵达社子岛。 眼前是一座雄伟气派的庙宇。因为主要供奉的神明是中坛元帅太子爷,所以入口处还设立了一尊巨大的神像,在四处都是铁皮住宅的地方显得非常醒目。 周恆一进庙门,首先面向外头的天公炉,稍微鞠躬致意后,买了把线香,点燃之后插上金炉。 由于进入行添宫是以拍手当作触发仪式,周恆到了太子庙也习惯性地照做。 ──啪、啪! 所有人消失不见,周恆卸下外送箱,察看必须递交的兵器以及其他杂物。接着,他在眾多物品的深处捞到了水果礼盒,还有不应该出现的糖果饼乾。 他的业务范围什么时候扩大到生鲜食品了? 不过周恆懒得思考,为了准时下班,他赶紧回头,准备呼唤风玄── 然而,殿堂里没有半个人。 周恆走出庙外,四出梭巡了半晌,发现满是翠绿的草丛里多了一抹粉色的影子。 「喂,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比起搭捷运时的沉默以对,风玄的脸色发青,咬着手指,显得心神不寧。犹如陷入极端的恐惧,面对周恆时只是一个劲地摇晃脑袋。 没有掺杂任何不耐,此刻萌生的只是纯粹的疑惑。 「为何不进庙里?」 风玄更用力地甩头,「要去你一个人去……我在这等你。」 「你在说什么?你是太子爷的神器,应该由你负责将货物送给太子爷吧。」 「我不要。」风玄突然拔高音量,愤怒地挥赶周恆。 「你……!?」 第一次被人以如此尖锐的态度对待,如果是曾经的周恆,他绝对会和对方大吵一架。 但是仔细观察风玄的举动,难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不愿和太子爷见面? 偃月那张佈满阴霾的脸庞倏地浮现,也许情况如同这对师徒般,太子爷的个性非常强势又严肃,才让风玄退避三舍吧。 为什么事情老是发展成这样? 就不能好好地相处吗…… 周恆插着腰,实在拿他没辙。 「算了,你在这等。」说完,便拖着沉闷的步伐离开了…… 偌大的神龕前方摆着几尊身着华服的神偶,位于中央的正是此庙的主祀神──中坛元帅太子爷。娇小的塑像是一张孩童的面容,手持长枪,披着用上等丝绸绣缝的黄金战甲,模样威风凛凛。 周恆合十双手,向神尊说明来意后,深处的窄门发出「咿歪」声,冒出了几道身影。 三名少年男女结伴上前,嘻嘻哈哈地不知道在聊什么。 其中一名身穿迷彩武装,腰间两侧装备各式刀具及薄荷糖。顶着浅褐色短发,豪放不拘的脸孔,少年初次见到周恆时便用关察玩具般的眼神盯着他看。 「是祀玉社的吗?而且……居然是人类。」 旁边的短发少女头绑红色缎带,双耳掛着直径约为十公分的圆形耳环。她俏皮地伸手戳了周恆,「真的呢。不过果然是人类,速度真慢,现在都几点了。」她一面说,一面露出讨人厌的表情。 至于待在后头的红发男子则是双眼微瞇,温和地笑道: 「烽火、乾坤,你们两个别嫌弃了,这孩子也是不容易。」沉稳的嗓音流泻而出,看上去是个谦恭有礼的人。 然而迷彩少年却不理会男子的劝告,立刻往周恆的胳膊挥出一拳。 剎那间,周恆反射性地往旁闪躲,接着架起拐子,准备朝腹部猛力扫去。 但是,周恆却停下动作,就在空白的瞬间,他的左腹感受到猛烈的踢击,整个人连滚带飞地撞上了供桌。 烽火抹着鼻子,笑咧了一排牙齿。 「嗤,原本以为打过架的你可能还有两把刷子,不过尔尔嘛。」 不明不白地被人殴打,周恆瞋着锋火,极力按捺心中的怒气。 眾人见状,先是愣了下,随后红发男子焦急地上前,抚着周恆的腹部,「孩子,你还好吗?」 说完便转头面向烽火,厉声责备道:「烽火,你在做什么!?想得罪祀玉社吗?别忘了,现在的祀玉可是由那位大人的神器所管啊。」 烽火心不在焉地嗤笑几声,「哼,不过是落难姑娘手里的摺扇,即便在那位大人的手里也无法发挥太大的作用。更何况,管理兵戎的人要是不擅武打,也是徒有虚名。」 烽火扭曲地笑着,眸底带有疯狂的色彩。 他从腰间抽出几根棍棒,双掌燃起熊熊大火,过不了几秒,手中出现了一把长达六米的火尖枪。 他甩着长枪,故作威风的说: 「祀玉社的社长就该由武力最高强的神器掌管,不如我们来举办华山论剑,看谁能够胜出吧!」 名叫乾坤的少女拍着手嚷道:「太好了!大哥出马,就连那把摺扇也不是对手!」 「这是当然,弱小的傢伙都给我滚。」 烽火轻蔑地露出讽笑。这幕看在周恆眼里非常不是滋味。 ──这傢伙疯了,而且疯得很彻底。 周恆吃力地站起身,完全不想和这伙人有再多牵扯。 他走到外送箱,将所有包裹放在供桌上。 此时,乾坤忽然抵着嘴唇喃喃说道:「对了,说到弱小的傢伙,风玄没有来吗?」 周恆一听,直觉性地看向门口。没想到门边的一颗头迅速缩了回去。 眾人发现异状,烽火勾起嘴角飞快地衝出庙门。找到风玄之后,他的笑声更猖狂了。 「呵呵呵……风玄弟弟,你还有脸跑来啊。」 「放开我!」风玄的肩膀被烽火紧紧勾住,动弹不得。 乾坤跟在旁边,同样笑嘻嘻地,摩拳擦掌道:「这次来试试你能跑多快吧。」 红发男子哀叹,抚着额头劝告两人。「别这样,风玄并不是让你们玩鬼抓人的道具。」 「綾,你上次可没这么善良喔。难道你真怕祀玉社?」 「我只是一条七尺长的红綾罢了,打不过你这把长枪。」 「要是你够强大,哪怕一把摺扇?」 烽火冷哼,继续骚扰风玄。 「我说的对吧!风玄弟弟。」 「不要……放开我……」风玄快被逼哭了。 乾坤抓着他的衣袖,「怎能让你跑了?你的功课还没做完喔,区区破轮,给我乖乖回庙打扫。」 随着烽火的力道逐渐增强,风玄更加难受。 眾人围绕在他身边,只是几句看似玩笑般的话语,却令周恆打从心底感到厌恶。 这下他总算明白风玄为何如此抗拒这座庙宇了。 无法忍受这样的情景,周恆立马上前撞开烽火,「滚开!」便拉着风玄往外跑。 「喂喂,你做啥!别跑!」眨眼间,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眾人的眼皮底下。并非以速度取胜的烽火愣在原地,跑了一小段路后,终于放弃追赶。 第八章 中坛元帅风火轮-5 放眼望去,附近尽是铁皮搭盖的老房。好不容易找到人潮较多的热闹街区,却只有几间零散的超商和杂货店。 两人走进堆满杂货糖果,墙上掛着各式玩具的古早味杂货店,风玄打开每个装满软糖的玻璃箱,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周恆默不吭声,吃着老闆娘递给他们的试吃品。风扇摇摇晃晃地转动,发出随时会解体的可怕声响。 周恆在深处的架上发现了童年时期常吃的汽水软糖,选好打发时间用的饼乾,捧着篮子结帐去。 他缓缓靠近缩在整堆绿豆糕之间的风玄。 「给你。」周恆将一包仙楂饼塞到他手上。 风玄低头看着塑胶袋里的零食,警戒地瞪向周恆。「你想做什么?」 「你太紧绷了。放心,我没下毒,快吃吧。」 风玄迟疑了几秒,终于打开包装吃了一颗。不会过于甜腻的味道在嘴里融化开,这让他的情绪稍微恢復冷静。 风玄讶异地睁大眼睛,没想到现界竟然有这样的东西。 他拿了几样看上眼的零食,同样拿到柜檯结帐。 风玄舔着棒棒糖,享受汽水滋味的模样看上去很单纯,如同单纯的高中少年。 「搞什么,原来你也是蚂蚁。」 风玄歪着头,「蚂蚁?」 「就是喜欢吃甜食的人。顺带一提,草莓大福和巧克力铜锣烧,你选哪个?」 风玄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嗯……巧克力铜锣烧。」 「呵,看来我们很合拍。」 「周恆学长……喜欢巧克力吗?」 「只要是甜的我都行。」周恆拆下包装纸,「甜食能暂时忘记忧鬱,让这个世界在你眼中看起来比较不讨厌。」 风玄抵着嘴唇,仰头说道:「我确实听过现界有这样的说法。」 放下戒心的风玄此刻变得对答如流,完全没有先前畏缩的感觉。 看着这样的他,烽火那帮人的嘴脸又硬生生地塞入了周恆的脑里。 他踩着不规律的步伐说: 「虽然心情不怎么讨厌了,但世界却没有变得更好,恃强凌弱的人到处都是。」 风玄点点头,神情有些落寞。「嗯……不过周恆学长,看上去挺会打架的。」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学长刚才为什么不反击呢?是烽火主动袭击你的对吧……」 周恆沉默了几秒,「──因为我跟那种人不一样。除非对方使用杀伤力强的棍棒或枪枝,如果反击,在法律上可以构成正当防卫。」 「简单来说,学长不做超乎归范之外的行为吗?」 「嗯。所以别想让我教训那伙人,虽然他们真的很令人火大。」 想起他们毫无廉耻地对雨扇说出那般轻蔑的言论,周恆握紧了拳头。 风玄敏起嘴唇,点头附和,「竟敢瞧不起雨扇学长,就算他老是一副迷糊的样子,但可爱就是正义。」 「是啊,可爱就是……啊?」周恆拧起眉头,嫌弃似地说:「他只不过就是个笨蛋路痴而已。」 「说的也是,虽然本人很可爱,事实上却喜欢看恐怖片,玩血腥枪战之类的游戏。」 风玄一面说,忍不住笑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爆料让周恆措手不及。原来那个没睡醒的雨扇居然有这么特殊的嗜好?! 周恆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脑海自动填入软绵绵的少年用力按着游戏手把,杀红了眼,不断枪击敌人的暴力画面。 「你害我不晓得该用什么眼光看他了。」 「即便如此,雨扇学长依旧是好人。」风玄吃着糖,露出含蓄的微笑。 两人从杂货店弯进僻静的住宅区,顺着街道直行,可见一座又一座的小庙。正值中午,在里头休息纳凉的民眾沏着茶,漫无目的地间聊。 据说此处位于两河之间,过去的居民时常见到顺流而下,因为械斗死亡的尸身,为了安抚亡魂才会建立庙宇以供后人祭祀,所以祠堂眾多,造就信仰繁盛的景况。 至于供奉中坛元帅的庙宇则是村落的共同信仰,从辉煌的建筑装潢变可得知信眾的虔诚。 由于风玄认为庙里供人拿取的糖果不够多,于是提议返回太子庙。 「你想回去?」 「嗯,他们不会傻傻站在门口堵我,可能早就回去玩耍了,所以应该没关係。」 「快去快回吧,我不想再看见那些人的脸了。」 周恆不晓得方向,只好跟着风玄走。 但是就在下一秒,风玄越过斑马线时,一辆违规右转的机车衝了出来,幸好在风玄跟前紧急剎车。 但因为发生了惊吓不已的状况,机车骑士下意识地破口大骂。 「妈的!三小!有没有在看路!」 两名未戴安全帽的成年男子走下车,脾气相当火爆,对风玄的愚蠢大感不满。「你是白痴吗?走路不看路,想死啊!」 「对、对不起……」风玄恢復懦弱的模样,神色惊恐并不断道歉。 周恆上前挡在双方之间,以免对方动手伤害风玄。 老实说,以风玄的外貌和懦弱的个性,是非常容易遭人欺负的类型。 虽然周恆对软弱的人没有抱持任何正面的感想,可是强者也没好到哪里去。 「喂,你们,态度放缓点,两边不都没事吗,有什么好吵的?」 两人发现身材高大的周恆和他那张有些不友善的脸,再次被激怒,他们轮起拳头笑道: 「怎样?你是他男朋友,要护马子是不是?」 理平头的男子捲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刺青,眼神相当锐利。 周恆冷冷地说:「你想怎样?」 男子扯着他的衣领,这时候的周恆知道他们惹上了不好对付的人,便想拖延时间让风玄离开。 然而,男子身旁的跟班忽然插嘴,「德哥,他后面那个看起来比较弱,先欺负他啊。」 「你们别太过份了!」周恆使劲挣扎,试图甩开男子的手。 「闭嘴,撞到我们的是他,跟你无关。」男子抬高下巴,示意跟班。「抓住他,快点。」 风玄吓得无法思考,害怕地钉在原地。 眼看跟班上前掐住他的脖子,周恆猛地採了男子一脚。 「靠!」男子哀叫了一声,愤怒地朝他出拳,将他压到地上又踢又踹。 「周恆学长!」风玄悲痛地流下眼泪,已然落入跟班手里的他,看起来毫无反抗的空间。 ──可恶! 无论是高贵的神灵或是愚蠢的人类,都让周恆感到噁心。 吞噬他们的并非恶灵,而是与生俱来的骄纵和自以为是,伴随世界,将所有人拖入这份名为恶意的染缸。 为了抵抗这股浪潮,曾经周恆不断顺着衝动做出「那样的决择」,甚至为此深深厌恶着自己,可是现在他明白这么做的理由。 早已放弃一切的他,这便是对于「现世」所保有的最后底线。 「放、开、他!」 周恆双掌一拍,奋力弹起身子,迎面朝男子的面部挥出强而有力的拳头。对方眼前一黑,立刻晕了过去。 接着,周恆上前掐住跟班的手臂,身体前倾迅速反身,当跟班的手臂穿过肩膀时,施以强劲的过肩摔,将他整个人扔在柏油路上。 「啊啊啊!」跟班的惨叫直破天际。 附近的居民听见骚动,过了不久,警车迅速驰来。 由于村庄很小,员警立刻找到案发现场,他们看见周恆便喝: 「不要动,双手举起来!」 看见两名男子倒在地上,周恆立马变成现行犯,员警抽出手銬将他逮捕。 「依社会秩序维护法,我们要将你移送警局!」 周恆没有反抗,反倒在意风玄的安危,连忙回过头。 「风玄?!」 然而,只见躲得老远的身影喊了声「对不起!」之后,一道环形火光割开空间,风玄跳进去后便消失了踪影。 咻──地一声,传送门化为光粒,彷彿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周恆看傻了眼。 风玄他……居然逃跑了! 第九章 黑殷-1 雨扇盘点完所有的货物,将必要的文具及电脑萤幕清洁剂送到阎罗殿之后,稍微和正巧碰面的城隍爷间聊了一会儿,时间不觉中来到了下午五点半。 回到祀玉社的办公室,雨扇远远看见躺在橱柜里的甜点,忽然想起某位少年。 他瞄了眼墙上的掛鐘,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一个半小时。 周恆的腿很长,脚程很快。而且,深知风玄对于太子庙的态度,就算因为闹脾气拖累进度,按照「该地不宜久留」的原则,理应不会发生这样的状况。 「……」 前天从偃月那得知两人在夜市遭遇妖异的袭击,以及体育老师许靖的偽装,从眾神之间引发骚动的情形看来,周恆可能遇上了麻烦。 虽然风玄的能力可以製造逃脱用的传送门,将两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可是雨扇必须诚实坦言,他对风玄的个性尚且採取保留的态度,怎能放任不管。 更何况连续两次捲入了恶灵的袭击,比常人更容易吸引怪异的周恆,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便会违反地府的寿命原则。 因为城隍爷的一意孤行,导致守护的人类遭遇不测,牵连的不只是地府,雨善也会无法面对那位慈悲为怀的大人。 更重要的是,他认为自己必须对周恆负起责任,即便只是为了修正那个缺陷…… ……这么思考的雨扇,丢下手边的工作,立刻前往尧东附近的商业圈。 等不了捷运的雨扇直接叫了计程车,在接近下班的尖峰时段,宽敞的马路顿时塞满等待红灯的车辆,以及穿梭其中,忙着抢快的机车。 降下夜色的城市开始点亮万盏灯火。经过信义路,车辆迅速驶往高架桥,跟随车道飞逝的残影,台北101的轮廓愈来愈小。 雨扇拨打了几通电话,然而,无论是周恆还是风玄的手机都无人接听。 雨扇变得有些急躁,催促计程车司机加快速度── 抵达目的地后,为了赶紧接待下一组客人,司机选了邻近庙宇的村落便急忙将雨扇放下车。 当雨扇顺着地图奔跑着,当他经过商店街后方,住宅与祠堂旁边的路口时,无意间听见了一群欧巴桑们的谈话。 「今天下午有人在这边打架呢。」提着菜篮的捲发妇人说道。 「是啊,好像是四个男生不晓得发生什么纠纷吧。」 但身穿洋装的长发女人却蹙起眉头。 「四个吗?我那时从窗户偷看,只有三个。而且其中一个好像是高中生,结果这样一闹,全被警察抓走囉。」 「唉,好的不学,学坏的……」 说完,几个人又是一阵批评,接下来便是无关紧要的日常八卦。 闻言,雨扇心头一颤。 虽然不想做毫无根据的猜测,可是却无法抑制萌生而出的恐慌感。 不过俗话说「眼见为凭」,雨扇决定加快脚步,寻找唯一的目击证人。 一座气派庄严的庙宇矗立眼前,来到太子庙的雨扇插上线香,不断呼唤风玄的名字。 过不了多久,门扉被人毫不客气地踢开。 身穿迷彩套装的少年踩着长靴,手插口袋,摇摇摆摆地走上前。他睨着娇小的雨扇,不屑地嗤笑。 「稀客啊,这不是祀玉社的社长先生吗?」烽火的态度不仅失礼,还一脸气焰嚣张地说。 「流这么多汗,去跳水,还是跳海了?」 雨扇不管他的冷言冷语,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找风玄。」 烽火一听,抚着下巴。 「如果我说不方便,你要怎么办?」他咧开嘴角,恶作剧似地笑了。 雨扇虽然面无表情,眼里却闪过一丝冷酷的光。「他在里面的房间?」 这时,绑着头带的少女走出来,抱起手臂。 「不好意思,这里没有弱者的房间。」彷彿附和烽火般,乾坤吐着舌头,看上去非常不欢迎雨扇的拜访。 雨扇从以前就对两人的态度大为反感。不光是嘲笑自己的话语,还有那副恃强般的高傲及对待弱者的轻蔑。 儘管风玄只有速度这样的优点,也非阵守前线的兵器,但他可是祀玉社的成员,同时也是雨扇的后辈。 「两位大人,如果风玄不在这里,我就不打扰了。」 比起应付两人,雨扇选择更要紧的任务。 他深深鞠躬,便想转身离开。 然而乾坤却射出两只圆环,挡在雨扇面前。烽火伸手压住雨扇的胳膊,满脸挑衅: 「慢着,我们元帅大人的家门容你这样随意出入吗?」 「上门讨人就算了,也没给个好脸色,这种孩子根本配不上祀玉。」 雨扇奋力甩开烽火的掌控,但不愧是战斗兵器,他的力气和偃月不相上下。 「我还有急事,必须告辞了。」 「别扯谎了,哪有什么急事?」烽火牢牢箝制住雨扇的手臂,「风玄大中午就跑了,为了弥补浪费的游戏时间,你来代替他吧。」 明明说出残酷至极的话语,然而烽火却能豪不在乎,像在谈论午餐换个口味一般。 雨扇冷冷地注视着烽火,果然无论过了几百年,他还是讨厌这个人。 内心悬着周恆,想到他深陷危险却无法反抗的模样,随着即将爆发的烦躁感,雨扇的脚下涌出海水,张着利牙的海龙咆哮着,猛地扑向跑出门外的烽火。 「呵哈哈!」烽火召出火尖枪,挥出的疾风拦腰斩断海龙,破碎的海水化成滂沱大雨。 乾坤控制着圆环,避免雨扇趁机逃走。 圆环箝制住雨扇的行动范围,光是伸手就被乾坤逮个正着。 少女发出讨厌的笑声,圆环「喀」!地,有如手銬般牢牢套在雨扇身上。 但是雨扇却没有减缓海龙的攻势。一股热流撕裂空气,烽火嘴里咬着烈焰,举着长枪朝他刺去。 此时的雨扇挥动手指,凝聚悬浮在空气中的水滴,过了几秒,现场降下了浓密的大雾。 就算是火尖枪上的熊熊烈火也消失在眾人眼下,带走皮肤表面的低温,冷得叫人发抖。 「大哥、大哥!」视野完全被遮蔽的乾坤嘶声大吼。 烽火提着长枪,在原地不断徘徊。「该死!竟然来这套!」 站在雨扇造出的海面上,风平浪静,一点生息也没有。 烽火气得咬牙,在没有固定实体的迷雾中挥砍,火尖枪上的火焰肆无忌惮地燃烧。 但是,雨扇找到了烽火,将他四周所有的水气全数固定在相同的位置,形成密不透风的空间后,空气剎时停止了流动。 火焰渐渐萎靡,这让烽火大惊失色。 「怎么会这样?!空气……感觉无法呼吸了。」 即使长枪上的火焰能无视燃点或助燃物,但属自然现象的火却仍旧不可避免氧气的要素。所以在外太空,火尖枪只会是一把普通的长枪而已。 看着混乱不已的两人,雨扇结下手印。 以烽火为中心,脚下的海面急遽旋转,强大的流速将烽火整身捲下水中。乾坤惊叫了一声,为了拯救烽火,情急之下拌了脚,面部朝下,狼狈地跌入海里。 雨扇沉着脸,摊开双掌,喃喃说道: 「大海不会对每个人慈悲,不要小看大海。」 话音落下,迷雾迅速退去,海水化成一道道水柱收回雨扇的脚边。 回归寧静的夜晚,雨扇回到庙宇四处寻找,总算在储物间找到了粉红少年。 只见风玄抱着大腿,窝在竹扫把旁边,他的脸色非常难看,还不断咕噥着类似诅咒的话语。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存在这个世上……乾脆死了算……」 「风玄?」雨扇轻轻拍了风玄的肩膀,没想到竟然夸张地弹了起来,面无血色地直摇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风玄双眼红肿,脸颊残留着泪痕,彷彿大哭了好几场。陷入自责的他语无伦次,情绪不太稳定。 「风玄,是我,冷静点。」雨扇发现地面散了一地的零食包装,虽然是普通的糖果饼乾,大量的糖浆与脏乱的环境对比之下,看起来就像在嗑药。 雨扇放缓语速,好声好气地问:「你知道周恆去哪里了吗?」 彷彿提到禁忌的词汇,风玄闻言,立刻扭曲了表情。 「对、对不起……我、他……周恆学长他……」 「周恆怎么了?」 「……周恆学长他,被警察带走了──」 在雨扇的安抚下,风玄总算一五一十地把下午的事情全盘托出,边说边流泪。看着对方悲伤地抽噎着,雨扇先是感到诧异,随后平静地说: 「这不是你的错。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把他带回来。」 「闯进警局吗?!」 「听完你的叙述,我认为周恆不会受到太过严厉的惩罚,可能早被释放了吧。」 风玄噙着眼泪点点头。「……呜嗯。」 「我们回去找他好吗?」雨扇温和地抚着风玄的头说道。「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我的风火轮吗?」 雨扇点点头,友善地说:「如果有风玄的帮忙,我们很快就能见到周恆了。」 风玄没有回话,只是愣愣地盯着糖果,手指不停在地面画圈圈。迸发的火光绕出了完美的弧度,空间开始压缩,传送门的另一头是周恆最有可能现身的地方──尧东学园。 雨扇见状,连忙拉着风玄。「谢谢你,走吧。」说完,抬起右脚跨进门的另一头。 然而,风玄却用力缩回手,倒退好几步。 他睁着充满血丝的大眼拒绝了雨扇,并深深鞠躬。 「对不起……我果然还是不敢见他!」 雨扇还没搞清楚状况,风玄头也不回,撞开储藏间的门衝了出去。 「风玄!」传送门逐渐收缩,雨扇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毫无办法。 消失的空间变成光粒,逐渐吞没了少年── 第九章 黑殷-2 ? 凝聚中的粒子化作光圈,倏地割裂了平静的空间,一名身肩披风,穿着长袍的帅气博士缓步上前。 他舞动着手指,城市里的建筑忽地扭曲,搭配炫丽的声光音效,大银幕上「砰」地秀出即将上映的电影名称。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毫无生意的铁皮屋变成了璀璨的百货大楼,风玄终于放缓了脚步。 不过他从未意识到自己徒步走回台北这件事,满脑子只剩无尽的烦闷。 几名年轻男女围在ktv前,一面抽着菸,不时发出哈哈大笑,神情看上去有些醉醺醺的。 风玄将手放在连帽上衣的口袋里,低下头,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行进。 老实说他有点后悔自己的选择。然而,虽说风玄认为他有必要好好向周恆道歉,可是一想到他揍人时的那副模样,又忍不住想逃跑了。 那张温柔不已的面容,如果某天终于受够了他的软弱,或许会变得像他的哥哥、姊姊一样开始厌恶他。程度乐观点,可能只会漠视他的存在。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风玄所希望的结局。 儘管拼命说服自己周恆和那群喜欢暴力的傢伙不一样,本人也郑重表示过他的立场,可风玄却无法抑制糟糕的想法。 不过他并不觉得周恆在说谎,只是身边的人都比他强大许多,如果想拋弃风玄的话,周恆确实有这样的资格。而且这件事可以变得理所当然。 就连雨扇也是,正因地府的大家对他太温柔,又让风玄内心的懦弱更加猖狂了。 也许他该向雨扇坦白至今为止受到的委屈,他明白对方绝不会至之不理。但是正值出巡前夕的纷扰时节,眾神已经自顾不暇了,这么做不仅是製造混乱,甚至造成所有人的困扰。 而且担任先锋的太子爷勤于锻鍊,这几天不曾回到庙里,根本没空理会自己。 风玄脸色苍白,木然地走着,看上去像在梦游。 越过了斑马线,捷运站对面是个贩卖文创商品的市集,一直延伸到住宅区附近,鼎沸的人声渐渐沉寂下来。 风玄拖着乏味的脚步走进并排的小帐棚内,反正没有人会来找他,也没有回去的地方,索性在市集打发时间。 木桌摊着印花绒布,不大不小的棚子掛满许多手作帆步包,各式各样的坠饰与手工品都是人们创意的结晶。在微光闪烁中,琉璃珠发出夺人的光彩,顿时吸引了风玄的目光。 他怔然地盯着摊位上的猫头鹰吊饰,锈有卡通图案的可爱零钱包。虽然风玄并不像前来逛街的客人有购买的欲望,只是很意外在一片吵闹的城市居然有如此温馨的地方。 就像老是在电视上看见的博物馆导览那样,风玄兀自想像着,如果自己是那些古人打造的歷史作品,儘管只能关在玻璃箱中,那也比风火轮好上几百倍。 他逛到某处摆满乾燥花的摊位,一阵迷人的香水味道扑面而来。 接着,蹲在角落的男人似乎发现了他。 「您好──」 眼前的男人身材高瘦,看上去比风玄的外表大上几岁,可能是大学生。他有一张眉清目秀的姣好面容,一头乌黑柔亮的短直发。穿着一身古着花衬衫及素色长裤,套上深蓝色的牛仔围裙。 风玄被人投以温暖的笑容,一时间不晓得怎么说话。 「这些都是手作品,送礼自用都很适合喔。」男人偷偷端详风玄的穿着,很快选了一束玫瑰色的捧花。 「这个跟你很相称呢。」 风玄盯着用蝴蝶结包着,用兔尾草、绣球花与粉色玫瑰构成的花束。他听说过玫瑰在现世所代表的含意,不禁害臊地低喃:「……玫瑰?」 男人见状,尷尬地笑了出来。「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以为你正为送礼感到苦恼,下意识就选了适合送给情人的商品。」 风玄感到困惑,「我并没有对象啊。」 「咦?是喔,真的很对不起……」 风玄难得露出狐疑的眼神,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一点都不像会做生意的感觉。不过看在对方那张发自内心的温和笑容,风玄决定原谅他。 虽然气氛变得有点尷尬,男人还是指着摊位前的玻璃花盅。 「既然没有情人就买给自己收藏吧。」 只见玻璃盅里绽放着一朵黄澄澄的向日葵。 风玄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东西,问道:「为什么是向日葵?」 男人将手撑在脸颊笑了下,毫不掩饰地迎向风玄的眼眸。 「让你打起精神用的。因为你的神情看上去很落寞呢。」 像是在看可爱动物般的眼神,让风玄觉得不太舒服。除了被陌生人胡乱触碰内心的排斥感,还有无法反驳事实的羞赧。 男人瞇起双眼,风玄有一瞬间看见了对方的眸底闪现暗红色的光芒。 时间愈晚,许多摊位决定开始收拾,前来逛街的客人纷纷转移到车站外的夜市。 橙色的微光中,风玄虽然想立刻离开,却也好奇男人为何能猜到他的想法。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风玄有些不悦。 此时,男人上前抓住他的手,丝毫没有反抗的机会,长袖「唰」地被他拉开。 只见手腕留有深红色的抓痕,不仅如此,还有几道烧伤的可怕痕跡。 男人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看看你的兄长都对你做了什么。」 闻言,风玄忍不住讶异。 「你怎么知道?!」 此刻他忽然明白,这个人似乎不是普通人。仔细观察,除了他那双带有血色的瞳眸外,他还发现盒子里放的纸钞在某个瞬间变成了冥纸。 有别于宫庙常闻的檀香,男人身上残留着一股奇妙的烟味。 温和的面容带有一丝侵略性,风玄握紧拳头,戒备地瞪着男人。 但是对方却摊开双手,「别紧张,我们是同一边的人。」 「同一边?所以……你也是哪位大人的神器吗?」 然而男人摇摇头,「正确来说我是神器的主人,也就是神明。」 风玄有点害怕,因为他从没闻过这样的烟味。「你是神明大人,可是身上却不是线香特有的味道?」 「因为我只是住在一间小破庙,未经登录的边缘神明。大多数人都用红酒或香菸供奉我。」他很真诚地说。 风玄蹙起眉头,「未经登录……你是阴神?」 「阴神又如何,就算参拜的人没有还愿,我也不曾主动索取他们的性命。只会稍微恶作剧一下。」 男人狡猾地笑着,这让风玄无法放下警戒。 「既然知道我的身分,元帅大人和您之间也没有纠纷,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告辞了。」 风玄知道阴神只是不受天庭管理的一群神灵,没有攻击性,也没有人们所想的那样负面,但总觉得还是不要和他扯上关係比较好。 而且还假扮成人类在市集贩售乾燥花,不知道一介阴神混入现世到底存有什么目的。 然而男人只是微笑着。「别走嘛,又不是急着回家。离开这里,顶多只能赖在便利商店而已。」 他捧着玻璃盅凑近风玄,在耳畔低喃。「你还没收下我的礼物呢。」 「我不能平白无故收下您的东西。」 「我只是想用微薄的力量分担你的心情,没有别的意思。更何况我在这里贩售花束是为了品尝世人的愉悦,排解无聊罢了。你也知道待在庙里挺无趣的对吧。」 风玄愣了几秒,随后垂下眼帘。 他说的没错,如果只是消遣时间,他的行为根本没有谴责的馀地。风玄对于自己先前浑身带刺的态度感到抱歉。 「我……」老实说,他不太晓得男人口中的「无趣」究竟是什么意思。可能是坐在庙里发呆整整一天,彻底闷坏了的那种感觉。 但是对风玄来说,回到庙宇完全不无聊,反而还得提心吊胆,时刻提防烽火和乾坤的捉弄。比起无趣,用讨厌至极来形容比较恰当。 或许猜透风玄的心思,男人的表情同时露出了同情与遗憾。 「抱歉,明明知道你遭遇了困难,我却无能为力。」 也许对方早就知道了一切,风玄也不再避讳地点点头。 「这件事元帅大人知道吗?」 看见风玄陷入了沉默,男人再次开口。「我看他根本不晓得,毕竟底下有好几名神器,或许他连你叫什么名字也不清楚。」 侍奉在太子爷身旁的神器少说也有几百名,能替代风玄的风火轮要多少有多少。 因为风玄不像烽火那般重要,变成这样反倒相当合理,所以他也没有责怪太子爷的意思。但不被重视带来的沮丧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风玄被那双温柔的神情所触动,差点落泪。 男人轻拍他的肩膀,「抱歉,因为我没有神器,不晓得如何处理孩子们的情绪,让你想起不堪的回忆,真的很不好意思。」 「大人您……没有神器吗?」 「没有人会主动造兵器给我嘛。」此时,男人下意识地说出这样的话── 「但如果你想当我的神器,我可以考虑喔。」 一个力道拦上风玄的腰,男人的脸庞凑得很近,风玄差点就要迷失在那双血色的红眸里。 仅管理性提醒风玄,不可以随意背弃原本的主人。可是在欲望的驱使下,风玄还是开口:「我可以变成您的神器吗?」像是寻求救赎般说道。 男人欲言又止,犹疑了一会儿。 「你想当我的神器?」 风玄以为他在嫌弃自己,「对不起,我只是个没什么用处的风火轮,……」 男人一听连忙安抚他,笑道:「不,在我眼里,你非常优秀喔。只是在原本的环境下,你根本没有机会察觉。」 「可是……我已经是元帅大人的神器了,这么做……」风玄其实没想过对方会称讚他,一时不知所措。结果此举反倒加深了他的背德感。 然而男人却说: 「这不是背叛喔,充其量只能算是寄宿吧。你想想看,出巡当天,如果圣母大人要求太子爷的神器帮她处理杂事,这么做算是背弃原本的主人吗?」 「那是合作,别和现在的情况混为一谈。」 「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变成合作的关係。」 这个时候的街上只有零星的游客,凉风吹乱男人的头发,在幽暗的灯火下,那张笑脸看上去就像一头俊美的野兽。 背后被人紧紧抱住的风玄顿时语塞。 「因为我不想让你变成供我使役的奴僕。与其这么做,不如让你心甘情愿成为我的人。」 「你的……?!」风玄睁大眼。 「是啊,成为专属于彼此的伙伴喔。我们可以到处游山玩水,不受你兄长的拘束,还能维持祀玉社的工作。不瞒你说,我一直渴望拥有这样的朋友。」 风玄的下巴被他抬起,男人温和的微笑映入眼帘。「可是为何是我?」 男人抚着他的脸颊说:「因为你和那些自视甚高的神器不同,是乖巧的孩子。我特别喜欢这种人,你叫什么名字?」 风玄迟疑了半秒,「我叫风玄。」 「名字真好听,和你本人一样可爱。」男人将玫瑰花束塞给风玄,「我是黑殷,作为初次见面的庆祝,这个送给你。」 风玄盛情难却,只好收下花束。「这样真的可以吗?」 「当然,因为我很希望你能忘却一切的烦恼,跟我做些愉快的事。现世就是这样的地方啊。」 风玄不自觉地笑了。拋下所有人,和初次见面的对象到处玩乐,这种行为理当谴责,但风玄觉得偶尔放松也不错,更何况只是一下子。 黑殷牵起他,指着前方的百货大厦。 「听说那里是比出巡祭典还要迷人的地方喔,有好多有名的甜点呢。」 「甜点吗?」风玄被黑殷的话诱惑,掩饰不住心中的欲望,贪心地嚥了口唾沫。 黑殷露出满意的表情,温柔地笑道: 「尽情享乐吧,风玄。」 第十章 出巡前夕,偶有阵雨-1 「周恆──」 带点焦急的嗓音呼喊着。雨扇在校园转了不少十圈,总算在桥畔的草坪上找到了周恆。 受到不少折磨的脸庞看上去非常疲倦。 进了警局,先是进行了长达半小时的问答,被教导主任领回尧东后,又因闯下的大祸,周恆被迫留校查看,还得接受连珠炮似的训话与记过处分。 当晚自习将近尾声,周恆总算脱离了苦海。 看着许多通来自雨扇的未接来电,为了让他顺利找到自己,周恆决定在桥畔附近待机。 然而,明明是相当显眼的位置,雨扇却流了很多汗,感觉整整绕了台北一大圈。看来他的路痴技能在这种时刻也发挥着显着的作用。 虽然周恆觉得有点夸张,但看见雨扇的那张脸,心中确实平静了许多。 「你这傢伙怎么喘成这样?该不会又迷路了?」 周恆稍微弯下身子,然而没想到,对方的双臂忽然揽了上来。 「……?!」周恆吓了一跳,很快闭上眼睛。就算雨扇没有说话,也能从对方眸底闪过的眼神明白一切。 「抱歉。」周恆静静地说。 「事情我听风玄说了,你是为了保护他。」雨扇的肌肤还是很冰凉,彷彿在海里泡了很久。他摸摸周恆的头说:「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总觉得令人难受。老实说我不喜欢这样,搞得人仰马翻,让你大费周章地跑来。」 「周恆不喜欢自己的选择吗?」雨扇忽然认真地问道。因为灯光昏暗,完全看不出那双湛蓝的眼眸究竟在想什么。 周恆沉思了几秒,有些沮丧。 「的确不喜欢。毕竟你们曾经也为了我拼命努力,但我却依然停滞不前。当我出手痛揍了那些傢伙后,回过神来,我发觉自己又做了一模一样的事。」 背后映着教学大楼的点点灯火,周恆咬紧了下唇。 雨扇面无表情,只是琢磨着周恆的神色,他从没见过周恆会露出这副模样。他听说有些人心情不好总是喜欢淋雨紓压,但他不认为这是好点子。 毕竟淋雨会感冒,带给晚自习的学生额外的困扰,甚至让周恆更忧鬱。 雨扇反覆斟酌了一会儿,决定给他温暖的拥抱。 「可是,如果没有周恆,风玄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我知道,但这么做让我心情很差。每当面临抉择时,脑海总是浮现『这样真的好吗?』的想法,可是努力思考之后,我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雨扇望向夜空,这时一架带着闪闪红光的飞机掠过视野。 「重要的是,周恆接受这样的现实吗?」 「老实说我想改变,不然就不会答应城隍爷的要求了。」 此时,雨扇盯着周恆,思绪飘回初次见面时的情景。 「第一次见到周恆的时候,你的态度很差,浑身带刺,感觉难以相处。得知你是我的下属时,其实有些抗拒,心想乾脆将祀玉社丢给烽火算了。」 周恆轻轻皱了下眉头,「喂……」 「──可是我知道周恆不是坏孩子。」这时,雨扇捧着他的脸颊。「因为你的眼睛就和那位大人一样温柔。」 周恆感到诧异,「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那位大人,指的应该就是雨扇侍奉的神明──天上圣母妈祖。那样仁慈又完美的神灵和他根本沾不上边,如今被人说了这种话,周恆只觉无比沉重。 然而雨扇却坚持不改口,「我知道,因为我相信在这世上,除了圣母大人以外,只有周恆愿意将我从海里捞起来。」 「从海里捞起来?」 「嗯,我原本是某位富家小姐的摺扇。」看见周恆点点头,雨扇继续说: 「当时她跟随父亲乘上来台贸易的商船,结果不幸遭遇了暴风雨,全船覆没,无一幸免,我也跟着眾多瓷器沉入海底。最后是圣母大人发现了我,才将我收作神器。」 「当时她对你说了什么?」 「当时我根本没有完整的自我意识,只是不停地哭闹,觉得不想永远待在又黑又冷,深不见底的地方而已。」 雨扇出神地望着远方,似乎在这个距离也能听见海潮的声音。 「圣母大人说的话可能已经记不得了,不过她满脸掛着微笑,眼神非常温暖。现在想起来,周恆偶尔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虽然还是臭着一张脸。」 周恆注意到,当雨扇提到圣母大人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露出幸福的表情。但是面对他人总是一副无所谓,提不起劲的模样。 「你果然很喜欢她。」 然而雨扇歪着头,难以解释地说:「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圣母大人,但我非常尊敬她。」 周恆不说话,觉得雨扇有点怪。 「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好不确定的。」 彷彿犹豫了很久,雨扇静静开口: 「……因为我没有这样的情感,所以不晓得喜欢究竟是什么。除了工作之外,其他行为只能当作打发时间。」 不晓得喜欢是什么──原来这就是雨扇的缺陷。这下总算得以说明为何他总是无精打采,对这个世界没有特别的感受,甚至只能拥有厌恶的感觉。 周恆想起被吴星侑袭击的那一晚,当雨扇提及鬼怪的时候,的确表显出异常明显的憎恶。 周恆突然觉得,或许某天,雨扇有可能会开始厌恶这个世界。 「难道就连有趣的事,你也毫无感觉吗?」 「做有趣的事当然会感到开心,但也只是这样。」 这时,雨扇从草坪上站起来,语气同时带点困惑与苦恼。 「不过自从认识周恆之后,新鲜的事变多了。因为不讨厌你的关係,我想,也许跟你一起会过得更自在。」 「偃月是你的朋友,跟他一起不自在吗?」周恆问道。 双方认识的时间比周恆的岁数多上好几倍,照理来说,绝不可能只是「毫无感觉」这样的评价。 然而雨善却说:「我不讨厌偃月,甚至认为他是个可靠的人,因为他很强大,就算没有伙伴的帮助也能度过难关。」 他抿了抿嘴,面颊微红。 「但是当周恆遇到危险时,我却觉得很生气。上週阿月带你去夜市摸鱼的时候,我感到非常羡慕,刚才找不到你时焦虑到快慌了,甚至因为烽火的阻挠让我出手教训了他们。」 「教训?!……喂、你不会淹了人家的庙吧?」周恆突然一阵颤慄。 雨扇摆出「不好说」的表情,打断周恆的话。 「总之,周恆让我体会到原来自己有这么多心情,觉得跟你一起会有更多有趣的事发生。我也想像圣母大人一样,保护在乎的人。」 雨扇勾起嘴角,露出天真的笑容。 「所以,我想要喜欢周恆。希望能用微薄的力量帮助你,儘管我只是一把破扇。」 周恆起初皱着眉头,后来发现雨扇是认真的,顿时有些彆扭。 当然他知道雨扇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但就是觉得这个世上有更多温柔的人让他喜欢。 「我可没像你说的那样善良喔。」 「即使是这样我也觉得周恆是好人,看你沮丧的样子,我会不知所措,而且完全无法为你解答『这样真的好吗?』的抉择是否正确,又或者该怎么做比较好。但我相信你的努力不是白费。」 不是白费……吗? 桥畔的小河发出啪噠啪噠的水声,教学大楼的灯火随着鐘声开始熄灭,原本寂静的校园热闹了起来。 趁着雨扇稍微转移了注意力,周恆反覆咀嚼着他的话,顿时觉得好笑。没想到人生头一次获得信任的对象竟然不是人类。 周恆迎向他的眼光笑道: 「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吗?明明很努力地安慰我,但你的脸还是很僵硬,有够搞笑。」他伸手揉乱他的头发。 「不过……还是谢谢你喔。」 雨扇顿了顿,「周恆果然非常可爱呢。」 「少囉嗦。」 周恆闷哼了一声。三更半夜的校园笼罩着一层洁白的月光,这让他觉得两人很像参加迎新晚会的朋友,只差升起火堆烤起肉来。 晚自习的学生鱼贯而出,周恆像是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话说回来,风玄已经回到祀玉社了吗?」 既然是风玄将事发经过告诉了雨扇,两人一定在某处见过面。 然而提到他时,雨扇慌张地抓住周恆的手。 「风玄本来应该和我一起来的,但是他──」 周恆听完雨扇的话,神色一凛。经过下午的事件,他已经不能再用「他是神器肯定没事」的想法看待风玄。 可能因为自责躲到哪里哭泣了吧。儘管风玄的确是个麻烦人物,周恆也不想和他有再多的交流,这趟太子庙之旅结束的当下,打算就此不再理会他。 可是,此刻填满脑海的只有不悦。 周恆咬牙说道: 「雨扇,为什么想到风玄那傢伙被人欺负的情景,我会觉得特别生气?」 「因为周恆在担心。」雨扇歪头,「难道周恆开始在乎别人了?」 周恆将书包甩到肩上,「你不喜欢?」 雨扇打趣似地盯着周恆,牵起他的手。 「我觉得这样的周恆很棒。」 周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有些害臊地挠挠脸颊。 的确,仔细思考之后,儘管不确定这个抉择是否正确,至少确定的是他无法对风玄放任不管。 看向身旁的少年,心中的某个意志更为坚定。 「别废话了,找人要紧。」 ……这么想的瞬间,周恆拉着雨扇,毫不犹豫地迈出脚步。 第十章 出巡前夕,偶有阵雨-2 信义商圈附近的大楼,直到深夜依旧疯狂地绽放五光十色的灯光,熙来攘往的百货大楼进驻着某间海内外知名的高级餐厅,即将打烊的店面除了桌区以外的两人,只剩负责扫地的服务生。 风玄环顾四周,有些不自在。坐在灯光美,气氛绝佳的餐厅里总得拘谨一些,保持优雅和礼貌。 他捧着服务生递来的热红茶,啜了一口之后,盯着桌上的焦糖布丁。 对面的男人握着汤匙,愉快地说:「别客气,快吃吧。」 风玄看向黑殷,迟迟没有动作,看着满桌精緻的餐点,即使不用特别说明也能感受餐厅的奢华。这时他不小心瞥到夹在旁边的菜单,看见单品的标价后瞠大了双眼。 原来他在意这个。黑殷笑了笑,将切片蛋糕推到他面前。 「尽情享用吧,今天我请客。」接着从皮包里抽出了一张黑色的卡片。 风玄诧异地说:「黑殷先生一直待在现界吗?不只信用卡,连证件也准备得很齐全。」 「因为现界值得我这么做。不瞒你说,当我将乾燥花放到网路上贩售,卖出的营业额比香油钱还多喔。」 黑殷插起草莓,享受着千层蛋糕。他看上去是这里的常客,对这一带的游乐地点相当熟稔,甚至连这层楼有几间厕所也很清楚。 老实说风玄从没见过神明能如此愜意。 勤于磨练战技的太子爷从早到晚都泡在训练场;关帝爷饱读诗书,在书房总能待上整整一天;圣母大人忙着筹备祭典,就算雨扇一整天没回庙也不曾过问,更别说其他神祇们的生活作息了。 长期处在紧绷的氛围下,风玄刚开始还不习惯,但反正没人会管,顺着黑殷的意思吃了一小口甜点后,渐渐没有先前那般拘束。 「喜欢吗?」 「嗯。」温暖的灯光下,风玄的脸颊染上红晕。 黑殷点开手机,页面上的照片都是他光顾过的美食餐厅。「玄,这个周末你有空吗?」 「……有空吗?」风玄停下刀叉。 此时,身后的玻璃窗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雨点拍在玻璃窗上,响起清脆的声音。风玄顺着服务生的动作转过脸,发现对方困扰地蹙起眉头。 「喔喔──」黑殷没有带伞,可是一点也不在乎,反倒令他想起某件事。「这场雨,正好提醒我周末是天上圣母妈祖大人的出巡祭典呢。」 风玄的手指抵着唇瓣,「说到下雨,每年的这个时间通常都是如此。」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风玄想了下,若有似无地摇摇头。黑殷指着窗外说道: 「据说是妈祖与保生大帝之间的纠纷,每当妈祖出巡时,保生大帝便会施展法术,降下倾盆大雨。很恶劣对吧。」 「原来如此,算是恶作剧吗?」 「嗯。不过对海上女神而言,这个恶作剧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毕竟她身边有相当可靠的神器。」 风玄讶异了一把,「黑殷先生认识雨扇学长吗?」 「算是吧。」黑殷大方地承认。「不过顶多认得那张脸。」 「哦──」 黑殷的思绪彷彿飘到远方,他瞇起眼睛,眼神刺向下着细雨的夜空。这时,他兴奋地说:「玄,周末的出巡祭,你会去吗?」 他的语气像是想去某位明星的演唱会,听起来有些亢奋。 闻言,风玄的脸色变得黯淡。「这是当然……」儘管他知道出席祭典是工作,但一想到必须得和烽火碰面就很没劲。 黑殷喝了口红茶,温和地安抚他。 「没关係,这次我们可以当凑热闹的观眾。」 风玄有点不确定,「祭典是非常重要的活动,不能随意翘班。」 「每年跟在队伍后头当跟班不是很无趣吗?不如混在人群里当个狂热粉丝,才能享受祭典的滋味。而且我们确实参与了这场盛会,不算翘班。」 黑殷自顾自地说着,一面露出微笑。 「而且,我想亲自向雨扇先生打个招呼。」 「雨扇学长?」 「嗯,我还带了几个朋友,希望能借用你的能力,让我们……找到绝佳的观赏位置。」 黑殷眨眨眼,双手拄着下巴,视线不经意地瞥向对面的大楼…… ──然后,这个时间,对向的顶楼出现了两道人影。 矮墙边的少年拉回双眼的薄膜,睁着圆润的瞳孔,观察面前的玻璃窗。 「看得到?」 身旁的青年吐出白烟,手臂上的破碎皮肤浸润在雨水中,发出浓烈的味道。他抬起头,用缝满黑线的脸庞对着少年。 少年蜷起拳头,有些不悦。「黑殷大人真是,为何不直接将那小子纳为神器?还一脸悠间地跑去约会。」 青年──许靖脸色阴暗,说道:「你知道的,他不喜欢强迫别人,毕竟他唯一的优点就是那张嘴。」 「但是黑殷大人感觉……」少年斟酌着用字遣词,艰难地开口:「像是随意勾引未成年的花花公子。」 「你想说他是个渣男吗?不过我同意你的说法,黑殷确实就是那种人。」 「这么说来,跟随黑殷大人的我们就是笨蛋了?」 许靖耸肩,「至少我们并非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诱惑。况且,只要能达成目标,怎样都无所谓。」 少年瞟了许靖一眼,无奈地点点头。「他的确为我们牺牲很多,所以这次……」 此时,许靖扬起嘴角,露出有些疯狂的笑容。「桐雀,出巡当天可不只有那些神差,你有自信应付那位大人吗?」 「怎么可能。我们的任务是负责牵制,重点是那把扇子。」 许靖摊开手,「所以为了活命,我们需要那孩子的帮忙。」 「但我不认为黑殷大人会成功,他的笑容太变态了。」桐雀蹙起眉头,翻了个白眼。「我猜他们的下一摊会是夜店。」 「随他去吧。」许靖枕着头,倒在湿透的砖地。 桐雀叹了口气,扶着额头喃喃说道: 「那孩子真会答应黑殷大人的要求吗?──」 「──这么说,你愿意帮忙了?」 黑殷兴奋地睁亮双眼,身子微向前倾。 风玄的双手牢牢地贴着大腿,点头说道:「出巡当天人潮眾多,如果要顺利鑽进队伍,最好的方法果然是传送门。」 然后,他想了想,突然感到一丝困惑。 「但是,雨扇学长很忙碌,见上一面恐怕有点困难……」 黑殷笑道:「放心,后续的一切我自有安排。」 儘管不太明白一介阴神想和雨扇见面的理由,而且特地挑上眾神齐聚的盛会的时刻,风玄一方面感到不解,一方面觉得古怪。 然而正如黑殷所言,或许他只是想藉机获得普通人享受不到的乐趣而已。 享乐──一个本来与风玄毫无关联的词汇,在黑殷的帮助下,让他稍微对现界有了不同的感受,甚至以为要是一直待在他身边,这 份愉悦绝对不会消失。 风玄一度贪心地幻想,要是再果断些,直接捨弃过往成为黑殷的神器也无妨。 但是在这瞬间,不知为何,脑海忽然浮上某位少年的脸孔。 ……周恆。 他摸摸口袋,发现里头还剩了一颗仙楂糖。与黑殷那张完美无缺的笑容相比,周恆的态度较为平淡一些。可是风玄喜欢那样的他,尤其那双眼睛特别温柔,在商店街间逛的短暂途中,他确实得到了一点救赎。 所以风玄一直认为他必须整救周恆,即便恐惧快要吞噬了内心。 所以,风玄突然对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逃走的自己感到无比羞愧。如果和周恆见上一面,或许事情会变得比现在更好点,甚至希望对方为临阵脱逃的他破口大骂。 但是风玄知道周恆不会这么做,他什么都不会说。 过于温柔的眼神,反而令他更加惶恐…… 风玄侷促不安地烦恼着,直到男人开口才将他拉回现实。 「玄,你还好吗?」黑殷歪着脑袋问道。 风玄连忙喝了热茶,故作镇定地说:「……嗯,我没问题。」 黑殷松了口气,「你刚才露出很可怕的表情喔,是不是觉得我的要求太无理了?」 剎那间,黑殷的神色有些不悦,血色的眼眸毫无情感地注视着风玄。 一股莫名的恐惧在胸口蔓延开来,有这么一刻,风玄被他牢牢地勾住,那双眼睛彷彿在告诉他,希望他能忘掉周恆的事。而他竟然接受了黑殷的蛊惑。 风玄心一横,急忙辩解: 「不,那个……传送门的事没有问题,只要是黑殷先生的请求,我会好好努力的。」 语毕,黑殷恢復往常的神色,愉快地笑了。 「那就拜託你囉,我的好孩子。」 第十一章 妈祖绕境,民心未定-1 周恆从纸箱堆里坐起身,映入眼帘的是蹲在面前的雨扇。 苍银的白发看上去有些黯淡,雨扇观察周恆的脸,一脸担忧。「天后宫那边尚未举行起驾仪式,周恆可以再休息一下。」 周恆拍拍面颊,婉拒他的提议。 从昨晚开始,风玄的手机完全没有接通,即便询问附近的游客也毫无线索,两人光是寻找可能出没的地点,就在半个台北兜了好几圈。直到凌晨,周恆的精神陷入了恍惚状态,连自己在哪里也不认得。 继续下去也不是办法,两人只好回到祀玉社稍作休息。 然而躺在冰冷又坚硬的纸板上,周恆根本睡不着,脑里不断浮现捷运路线图与错综复杂的城市街景,至少他能背出松信区的部分地标。不过对于寻人并没有太大的帮助。 而且他们面临的最大阻碍莫过于今日的出巡祭,百般无奈之下,只能将任务重心转回最重要的事。 雨扇从周恆闔眼之后从没停下工作,为了检修千顺将军的兵器,他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在两地之间来回奔波。 这让周恆完全没有心情睡觉,翻来覆去,终于受不了才爬起来。 他接过雨扇买的超商饭糰,吃了几口后,发现对方频频看錶,这才明白他已无暇顾及旁人的一切。 周恆看着这样的雨扇,希望能为他分担点什么,便说: 「我们得去庙里支援对吧?」 雨扇微微点头,「大人要准备出发了,必须回去。」接着,他抚着周恆头,轻声说道:「风玄不会有事,不用担心。」 即便累坏了,还得承受管理压力的雨扇,第一时间关切的还是周恆。明明已经自顾不暇却持续付出,这令周恆的心情复杂不已。 作为无神论者,从前只会埋怨糟糕的生活,对神灵嗤之以鼻的他从没祈祷过。然而现在讽刺的事,当他试图认真祈求,想给予一点帮助的对象竟然就是神灵。 周恆不悦地咂了嘴,但一想到就算是雨扇也会遇上不如意的事,心底也没有任何的怨言了。 周恆抢过雨扇手里的所有物品,打开社办的门。 「走了,别让妈祖大人等太久。」 闻言,雨扇愣了下,放松紧绷的脸部。 他看着周恆的表情,不争气的笑了。 「笑什么?」周恆觉得雨扇累到僵硬的脸笑起来很怪,抬起眉头说。 雨扇睁着惺忪的眼睛,「没事,只是觉得大人会很喜欢你。」他推着周恆,缓缓带上房门。 无人的空间回復平静,当两人的脚步走远时,下一秒,虚空中顿时出现一道灿烂的火花。 完美的弧度切开了空间,狭缝之中露出了一双猛兽般的金色瞳孔…… 接连的炮声震天价响,伴随电子花车的动感音乐。 宫庙外的道路被阵头队伍挤得水洩不通,交通警察一路跟随,还得指挥交通,乱成一团的马路上舖满红色炮屑,浓烈的烟硝味直衝脑门。 超乎想像的人潮像採食花蜜的蜜蜂般簇拥在鑾轿旁,熟悉的道市区周围聚集眾多信眾。周恆好不容易挤进扛轿队伍后方,背部马上遭到撞击,双脚差点失去平衡,幸好身边的雨扇即时拉住他。 「周恆,不要分心,境界线正在交会。」 境界?── 周恆再次抬头,鑾轿两侧纵队而行的执事队举着仿製兵器,随着耳畔传来的海潮声,眼前的光景立刻转换。 人们不再是身穿黄背心的工作人员,而是着古代战袍,人高马大的兵士。战马嘶鸣,声势浩大,虽然格局和偃月率领的重兵不相上下,却比真正的战场还要令人震慑。 此时,一名位在前锋,身披战甲的壮汉叫道: 「雨扇大人!」浑厚的嗓音吸引护驾队伍的注意,很快地,雨扇的身体彷彿玩偶般被人提了起来。 「唔……周恆……」 雨扇可怜兮兮地喊道,转过脸去,周恆发现身穿红色大衣,满脸悠哉的青年。 一头乌亮黑发,五官带有邪气的男子抖动尖长的耳朵,瞇起绿宝石色的双眸,笑盈盈地说: 「亲爱的,原来你在这里摸鱼吗?」 雨扇看不见后头的青年,不知作何表情。「顺将军没有听到我们赶路的声音吗?」 被称呼为顺将军的青年咯咯笑了。「拜託,我可是顺风耳哦,连你们搭乘的公车引擎声都认得出来,早就知道你们的一举一动了。」 「这里这么吵,连对话也听得见?」周恆扬高眉头问道。 「当然。」然后,他俯身望向周恆,意有所指地说:「孩子,虽然人挤人真的很讨厌,但也不能说出来喔。」 「──唔!」 闻言,周恆满脸尷尬。 被人胡乱追撞的时候,他的确偷偷抱怨了一句。 ──就这么一句。 顺将军恶作剧地笑瞇了眼,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不会告密的。而且转念一想,多亏我的耳朵,才能替大人倾听信眾们的愿望啊。」 他自顾自地说道,完全忘了被他拎着的雨扇。 「顺将军,请放我下来……」 「唉呀,别那么无情嘛,我只是想和你们聊个天。」 顺将军像个喜欢调戏后辈的讨厌上司,刻意混入护驾队伍,还想拉着两人到附近的摊商买零食。 此时,周恆察觉到,出巡时刻的境界较为特殊。与先前空无人类,只有神明的庙宇不同,道路周遭依稀可见跟随的信眾与庙方人员,只是他们的模样看起来像幽灵一般透明。 就连声音也没有完全掩盖,当他们行经商店街时,鞭炮炸裂的巨响依旧清晰。 顺将军兴奋不已地环顾周遭,好似很久没有出来踏青的学生。 「快看,那不是超级有名的甜点店吗?」他抱着雨扇,衝动地跑到店门口。 雨扇微微皱眉,困扰地说: 「顺将军,你再不放我下来,千将军要过来了……」 顺将军却摆摆手,一脸嫌弃。「唉呀,那傢伙的背后可没长眼呢,看不见就不要紧啦。」 然而,下一秒,一道醇厚的嗓音传来。 「你说谁看不见?」 第十一章 妈祖绕境,民心未定-2 「啊啊啊!」顺将军的肩膀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力道。他一面发出少女般的尖叫,机械似地转过头。 身穿军绿色风衣,脚踩长靴的男子面貌凶狠地瞪着顺将军。 「不准欺负他,你这个变态。」他一把抢走雨扇,很有保护欲地挡在顺将军身前。 对方不甘示弱,露出讽笑。「仗着千里眼的能力,一天到晚监视雨扇的人没资格骂我吧。」 没想到千将军不动声色,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我是在关心小雨,免得被人拐走。」忽然,他的视线瞄向周恆。 像是终于见到本人似的,千将军饶富趣味地观察周恆的表情,连细微的变化都不肯放过。 「原来时常跟在小雨身边的就是你。」他神色严肃地说。 「……有什么问题吗?」 「有。」千将军毫不留情地答道,这让热闹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冷冽的眼神注视着周恆,这让他不太舒服。 雨扇无法读懂千将军的情绪,不悦地抓住周恆的手臂。 「千将军,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我和人类交好,但周恆是城隍爷认可的祀玉社社员,同时也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欺负周恆,大人不会放过你。」 他顿了顿,认真地说:「重点是我会生气。」 雨扇从没有过这样的神情,千将军愣了几秒,忽然「噗叱」一声笑了出来。 「小雨,你刚才凶巴巴的,完全吓到我了。」 「……?」雨扇歪起脑袋,对千将军的反差感到困惑。 千将军露出和煦的笑容说道: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讨厌周同学,反倒为你感到高兴。再说,你是我亲爱的弟弟,怎可能做出让你生气的事。」 顺将军翻了个白眼:「你这个变态弟控。」 无视两人的针锋相对,雨扇插嘴问道: 「那千将军刚才说的问题是?」 千将军抬起下巴,示意他们看向队伍前方的鑾轿。 「问题在于,圣母大人对周同学很有兴趣,但你们没有马上向她打招呼,这让她有点……在意。」 千将军委婉地说,然而这句话听在雨扇耳里非常不妙。 这话也让顺将军立马想起前来寻人的原本目的。 他敲了下手心说:「对喔,因为太习惯大人的性格,害我都忘了,从刚才开始,队伍前方就吵吵闹闹的呢。」 千将军将手放在眉上远眺,「开始了,那些士兵正在表演相声逗乐大人。」 悠哉的两人像是现场比赛的实况播报员,彷彿和前方的骚动毫无相干。 周恆有点傻眼。「你们是妈祖的驾前护卫,却像围观群眾在场外吃瓜看戏,这样真的可以吗?」 「没办法,连貌美俊逸的我都无法讨她欢心,除了乖巧可爱的雨扇和人类才能安抚大人。」顺将军摊开双手,无奈地说。 千将军连忙点头。「为了大人的好心情,赶紧过去吧。」 雨扇应了声,「知道了。」他拉起周恆,离开之前,目光再次移向千将军。 「谢谢千将军告诉大人周恆的事,回去之后,我会好好让你看个够。」 雨扇天真纯良地这么说着,随后转身离去。 然而一句无心的话,却让千将军抱紧身体,左手摀着半张脸,不自觉地发出奇怪的笑声。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这天终于来了吗!二十四小时跟拍神器的一天终于来了!」 「这不就是你平常做的事吗?」顺将军露出鄙视的眼神,一脸嫌弃。 然而千将军却摇摇手指,谴责对方的无知。 「从前雨扇只能远观,如今有机会能好好和他相处,当然得安排让他永生难忘的旅游行程,让他天天想起自己有这个好哥哥,取代那个人类小孩。」 「……你果然是在嫉妒周恆。」 千将军忽然若有所思地说:「因为他的内心比大多数的神灵都要乾净,难怪雨扇会喜欢他。」 「还没喜欢,但总有一天会的。」顺将军抚着下巴,「原来如此,花了百年和雨扇相处的我们才会有种『输了』的感觉吧……这么思考后,突然无法反驳你的意见了。」 「所以在被对方拐走之前,我得好好把握雨扇的动向,只要那人类做出任何可能构成威胁的举动,我会立刻宰了他。」 千将军呼呼地笑着,差点流出口水。 「我一定要抢在那人之前让雨扇喜欢我。」 顺将军哀叹了一声。 「这个人真的没救了……」 两人来到队伍前方,发觉威严无比的士兵成了娱乐节目的杂耍艺人,当他们在发现闪亮银发的娇小身影时,不禁喜极而泣。 「雨扇大人!您终于来了!」队长发疯似的抱住雨扇的大腿。 事不宜迟,雨扇连忙发问:「大人呢?」 「在那──」 周恆顺着队长的指尖望去,只见一名女子坐在轿上,嘟着嘴,脸色极度不悦。 随侍而旁的护卫说什么也听不进去,直到后方队伍嚷着雨扇的名字,终于换了个人似的跳起来。 「雨扇!」女子不顾抬轿的神使,立刻衝下来。 银铃般的嗓音尖叫着,女子大力拉开帘幕。这才得以瞧见对方的容貌。 身着华丽旗袍,一头金色长发,年轻貌美的女性站在中央。飘逸的衣襬随风起舞,披落脚跟的秀发在阳光之下发出灿烂的光芒。 清新脱俗的气质横扫千军,当她抬起眼环顾四周,现场眾兵立刻噤声,就连周恆也为她的面貌为之屏息。 方圆几里的空气瀰漫着一股香气,周恆顿时觉得,就算是十恶不赦的人,只要在她面前也能获得饶恕。 她看起来相当愉快,抱着雨扇,眼眶泛出感动的泪。 「雨扇,对不起喔,最近忙着筹备活动,没有时间关心你。」她满怀歉意地说。「你看起来有点累,没事吧?是不是太操劳了……」 「我不要紧的。」 但这让她苦恼地皱起脸,「可、可是,小千说你最近忙翻了……对不起,都是我害的,看你受苦的模样,我好心疼……」 说着说着,女子的眼里挤出难过的泪水。看来妈祖大人有着相当纤细敏感的个性,向来为人着想的她不禁哭了起来。 周围的兵将一看,再次发出骚动。 然而雨扇见怪不怪,立刻将周恆牵到身边。 「大人,请打起精神,我带了您最想见的人来了。」 「……嗯?」她用圆润的大眼盯着周恆,双颊泛起红晕。「你就是周恆吗!哇,居然是本人!」 妈祖用发现电影巨星的表情看他,这让周恆不知所措,再怎么说惊讶的人应该是他。 可是妈祖完全没有神明的架子,兴奋地上前握手。 「哇呜,太棒了!皮肤保养得好好,就连眼睛也很清澈,长得超可爱!」 「可爱……?」 「大人觉得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很可爱。」雨扇默默补充。 原来这是通用的讚美词,这让周恆稍微宽心了点。 然而妈祖的眼神异常闪亮,「这就是连雨扇也招架不住的周恆啊,我也差点迷上你了呢,但是请放心,我不会跟他抢的。」她凑到周恆耳边,悄声说道: 「我们家的雨扇交给你囉。」并意有所指地眨了下眼。 露出坏笑的妈祖,看起来就像担心儿子未来的妈妈。 该说果然是一家人吗?无论是爱徒心切的妈祖,还是保护欲到达疯狂境界的千顺将军,对雨扇的爱护实在太夸张了。 周恆不晓得该如何接话,面对那张温柔的脸孔,只能顺着对方的心意。 「……我会努力的。」 妈祖看起来更愉悦了,「太好了,果然是我看上的人!」她牵起周恆,完全忘了出巡队伍还在行进。 「为了庆祝美好的一天,我们偷偷瞒着千顺到附近吃点心吧。」 然而身后的声音,硬生生阻止了妈祖的想法: 「大人,我认为这个时间并不适合吃点心。」 不知何时出现的千将军,换回一张严肃的面孔,用平板的语气提醒她。 「啊,还是被抓到了……」妈祖尷尬地张着嘴,挠头解释:「人、人家才没有想吃点心喔,只是突然想起阿顺推荐的那间名店而已,嘿嘿。」 千将军瞪了顺将军一眼,只见对方的眼神飘向远方,吹起口哨。 「有什么关係,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信眾们也很乐意停下来等待啊。」 妈祖像个调皮的孩子举手附和:「没错,我们也可以像《孤●的美食家》,出差的同时也能尽情享受!」 千将军扶着额头,受不了地摇摇头。 「真是……」随后放弃说教,转回正题。「总之,请大人优先考虑信眾的事。」 「呜嗯……人家明白啦……」妈祖嘟着嘴,就算是这样也非常可爱。 说到信眾── 妈祖转回头,发现担任先锋的太子爷高兴过头,完全没注意到后方的状况,衝得老远的背影早已消失。 但是,定睛一看,隐约察觉到了细微的动静。「小千,前面的队伍乱了,怎么回事?」 第十一章 妈祖绕境,民心未定-3 千将军瞄了眼说,「有多名信眾跪在庙方的鑾轿前,似乎想说什么。」 「我听见了,说是想让大人赐福,祛除晦气喔。」 妈祖一听,「原来如此,对不起呢,刚才聊得太忘我,没有仔细倾听信眾的声音。」 她迅速拉起衣摆,急急忙忙的模样彷彿赶着上班的ol,踩着跟鞋的步伐看上去有些笨拙。这点和雨扇非常相似,也许他的个性正是承袭了妈祖迷糊的一面。 周恆有点傻眼,这样的神明真的没问题吧? ──不过,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推翻了。 来到队伍前方,周恆看见鑾轿前方跪着一名透明的老妇人,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频频磕头。 「妈祖婆,我家孩子出了意外,躺在加护病房,昏迷不醒……」 另一名年轻人顶着艳阳,脸被晒得通红。他虔诚地双手合十,哀求道: 「妈祖婆,我的母亲久病在床,请救救她!」 现场响起此起彼落的声音,有如寻求慰藉般,人们不停地恳求。 妈祖蹲在他们身前,抚着对方的脸颊,双眼流下两行清泪。 她一面倾听着,一面轻轻点头。 「我知道喔,你们的一切,我都明白。请别哭泣,大海将会给予无尽的希望。」 明明请求人们打起精神,自己却因他们的苦痛哭泣,就算无法治癒真正的病痛,在残酷的世界里,或许能变得更有勇气。 话音方落,原本炽热的天气彷若降下甘霖,一股冷流扩散开来。如同见到雨扇一样,内心顿觉风平浪静。 「所以,勇敢地抬起头吧,我最可爱的人们。」温柔的声音不仅安抚了人们,队伍后头的将士也不自觉地流泪。 周恆呆呆地注视着,这时,身旁的雨扇忽然伸出手。 「周恆,你看这个。」六角柱状的结晶在他手中散发淡蓝色的光辉。 「这是什么?」 「这是海盐的结晶,大人每回赐福的时候,都会留下这样的东西。不过,普通人不一定看得见。」 周恆接过结晶,「这个有什么功用?」 「没有任何功用。不过总觉得,遇到瓶颈时看见这个心情会好一些。」雨扇顿了顿,道:「周恆心里还憋着风玄的事对吗?感觉你有很多话想对大人说。」 周恆抿起嘴唇,「我的确想跟她说至今为止遇到的事,包括内心的迷惘或风玄的遭遇,儘管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小事,但她绝对会听我说,然后给点建议什么的,省得我们在这里烦恼。」 他看着手中的结晶,继续说: 「但是在这之前,已经有人愿意听我说话,愿意和我一起努力了。」 雨扇抬头注视着周恆,表情有着微妙的改变。 「所以,等事情告一段落后,我们再将事情告诉妈祖大人也不迟。」 周恆觉得有必要亲自解决这起意外,如同城隍爷所说的,他想寻找更好的方式,好弥补先前的过失。 雨扇不知道周恆在想什么,但他绝对不会讨厌他的想法。 「我知道了,我会用尽全力保护风玄,不让周恆讨厌的事情发生。」 「嗯,谢谢。」周恆勾起嘴角。「等到妈祖大人驻驾休息的时候,我们再──」 周恆话才说到一半,背后响起带有轻蔑般的笑声,在军靴踩响柏油路面的「喀噠」之后,身着军装的男人出现了。 「感情真融洽呢,现在在拍什么偶像剧吗?」 「烽火……」雨扇毫不掩饰地露出出厌恶的表情,想起周恆被他袭击的事,无论将他丢到海里几次都无法原谅。 「你应该待在元帅大人身边的。」雨扇沉着脸说。 然而烽火完全无视现在的状况,试图伸手揪住雨扇,但是半途就被周恆拦了下来。 「喂、你想做什么?」他将视线移向正在为信眾祈福的妈祖。 烽火讽笑了一声,「弱者给我滚开,我和这傢伙还有帐要算。」 「你想在妈祖大人旁边闹事?」 「呵呵,我很明理,不会在她面前欺负雨扇,我只是正好听见你们的悄悄话而已。你们似乎想趁半夜驻驾的时候做什么?」 周恆冷冷地瞪着烽火,「你知道风玄不见了吗?」他知道这么问也是白搭,从他一副自若的神色看来,他根本不在乎风玄去了哪里,就连失踪了一夜也不晓得。 果不其然,烽火耸耸肩,「谁知道,反正他肯定是不想参加出巡,去哪里摸鱼了吧。」 「我们可以立马去找太子爷,向他报告你对风玄做了什么。」周恆的眼神非常兇狠。 烽火抱紧手臂,扭着身体说:「哇,打小报告,我好害怕喔。但是当事人不在现场,你觉得元帅大人会听谁说话呢?」 这个人真的差到极点了,周恆认为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只要他立刻滚蛋就好。 但是烽火就像爱搞破坏的烦人精,不让他们的心情变糟绝不离去。 他指着雨扇,「昨天我是好心放水,别以为你有能力统帅神器,你最好还是乖乖待在圣母大人旁边当花瓶就好。」 接着,烽火失礼的抓住周恆,「呵,而且你就为了这人淹了太子庙,我觉得这实在很蠢,或许我该建议城隍爷,祀玉的社长该换人了。」 雨扇不悦地皱起眉头,「放开他。」 「怎么?你要生气了吗?呵呵呵……」 烽火发出讨人厌的笑声,场面一触即发。 此时,距离队伍不远的大楼顶端,站着两个影子。 黑殷举着望远镜,一面吃着洋芋片,用观赏好戏般的态度说: 「好久没参加绕境,眾神齐聚的地方果然热闹非凡。」 他调整着焦距,兴奋地叫道: 「啊、看到了,是国民女神妈祖大人,她的爱徒也在呢。」 黑殷指着队伍的某个位置,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 只见风玄抓着衣襬,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战战兢兢地开口。 「请问,许靖先生去祀玉社做什么?如果被城隍爷我开了通道,会被处罚的。」 「别担心,我只是想确认雨扇有没有迟到而已。显然他们很准时,这就可以放心了。」 风玄不太确定他想做什么,「黑殷先生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找他谈话吗?就不能再晚一点……?」 而且古怪的是,风玄不懂为何要在道路两侧设置许多传送阵,明明他们两个就在这里。就算是黑殷的朋友,充其量只有许靖和桐雀,应该不至于多到必须打开数十道门。 感觉对方正在准备什么,但风玄有点害怕,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接着,黑殷突然打断他的思路,惊呼了一声。 「哦──那不是你的兄长吗?似乎正和妈祖的折扇争执着什么呢。」 闻言,风玄讶异地叫道:「是雨扇学长吗!发生什么了?」 「该说你的兄长果然很差劲吗?都这种时候了,还刻意上前找麻烦。」 「烽火……」风玄听完黑殷的描述,气愤地握紧拳头。 黑殷盯着他的脸,眼底闪过邪魅般的笑意。他抚着下巴,若有所思。 「不过这样正好,既然是坏孩子,就得让他尝点苦头才行。我来帮你吧。」 「……咦?」 只见黑殷走到墙边,吹了声口哨后,一隻五彩斑斕的怪鸟乘风而来。桐雀看见他的手势后点点头,接着就往行进的队伍俯衝。 风玄慌了,他不晓得黑殷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心中萌生一股不祥的感受。 「黑殷先生,你到底想做什么?」 黑殷沉默了,剎那间,厚重的云层盖过太阳,整个城市像是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恐怖的压迫感爬上风玄的颈子,黑殷抬眼说道: 「玄,你知道我们为何需要你的能力吗?」 风玄惊恐地摇摇头。 黑殷看着他,语气相当凝重。「不是因为你特别强大,也不是因为你有多么优秀,而是你……拥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什么意思?」 然而,风玄还没搞清楚状况,底下马上了传来一阵尖叫。 风玄衝到墙边,只见暗巷里的传送阵冒出许多身穿军服的士兵,紧跟在后的是一头巨虎。两层楼高,身形有如卡车的虎精咆哮着,伸出的利爪将前排的兵将横扫出去。 接着,虚空之中冒出了大量火花。电光石火之间,被割裂开的缝隙发出冷冽的银光,正好就位在雨扇的背后。 「不!」 风玄大叫了一声,伴随扬起的尘土与火光,现场爆炸了── 第十一章 妈祖绕境,民心未定-4 烽火轻蔑地笑着,不顾雨扇愈发难看的神色笑道: 「从前的你可没有那么重视人类,怎么现在说个几句就气噗噗的呢?我看你的情绪是该好好管理了。」 雨扇郑重地警告他:「放开周恆,不然我会让你更难看。」 在逐渐僵硬的气氛中,眼看雨扇的脚下冒出了涌泉,就在雨扇快被烽火逼到极限时,周恆听见了尖叫声。 发生什么事了? 然而,还没反应过来,视野的角落立即捕捉到了火花。 那是──?! 割裂的空间里冒出了鸟兽般的锐爪,「小心!」周恆反射性地扑倒雨扇,脑袋一片空白的时间内,周恆的身后马上闪过了银白色的光。 接着响起爆裂般的巨响。 烽火吓了一跳,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吼道:「敌袭!」 「──!?」 赐福仪式进行到一半的妈祖来不及反应,前方推挤的人潮硬生生朝她撞了上去。 「呀!」妈祖整个人跌坐在地。由于事发突然,千顺将军花了半秒才有所动作。 「大人!」 妈祖扶着腰,神色慌张地说:「前、前面怎么了?!」 千将军护着妈祖,召集附近的兵马紧急护驾。「不好了,前方忽然冒出眾多妖异,由于事发突然,元帅大人正在抵抗。」 顺将军则是气愤地跺脚,「可恶,太大胆了,竟敢在圣母大人的场合造次!」 彷彿丧尸般的军队从四面八方涌入,妈祖急忙整顿态势,「这些亡灵似乎没有主观意识,肯定有人在背后操纵。」 「这么说来,上个礼拜关帝爷大人也提过类似的事情,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顺将军烦躁地咂了嘴。 千将军严肃地说:「难道是妖异师?可是……目的为何?」种种疑问浮上脑海,但现在并没有多馀的时间思考。 妈祖振臂一挥,临危不乱地说道: 「总之,人类优先,小千、阿顺,请你们找到幕后主使者。」 千顺将军单膝下跪,「明白!」立刻展开行动。 看着前方出现的巨虎,妈祖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衝上前去。 「是谁做出这么悲伤的事呢?」 她喃喃说着,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另一方面,周恆挣扎了许久,好不容易睁开双眼。 「咳咳……咳……雨扇!」 雨扇没有受伤,但表情看上去受了不小惊吓,他用含糊的声音问道: 「怎么了?」 看着周恆灰头土脸的模样,只觉发生了不妙的事。 身后的黑烟瀰漫天际,光影之中缓缓浮现了一道人影。 「喂、没事吧!?」熟悉的声音传出,周恆愣了下,很快认出了对方。 一身鎧甲的青年手持偃月刀,急忙上前:「刚才真是惊险啊!」 「偃月,你怎么来了?」雨扇问道。 偃月抹了把额头的汗,此时他不再保持过往的冷静优雅,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今天是我负责整理社办,但是当我进去时,发现现场被人弄得一团乱,铁架横倒,大多数的包裹也被破坏。重点是,墙上留下了许多兽爪般的痕跡,情急之下赶来察看,结果发生了这种事。」 偃月望向队伍前线,亡灵大军吸引了妈祖的目光,为了守护大家正忙得不可开交。 「到底怎么回事?」偃月说道。 雨扇摇摇头,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不过周恆想起了事情发生的剎那,他指着爆炸的地点说: 「我刚才看见火花了,那瞬间,狭缝之中似乎出现了一隻怪鸟。」 「是传送阵吗?」雨扇很震惊,「难道是风玄?!」 偃月一听,疑惑地表示:「你的意思是风玄打开传送阵,让那群亡灵袭击队伍吗?」 「当然不是,但能确定风玄遇上了某种麻烦。」 雨扇沉吟着,与此同时,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怪叫。 「小雨,快闪开!」 有如五彩凤凰的大鸟破风而来,偃月举起关刀,挥出强而有力的斩击。刀风划破空气,冲散了黑烟。 雨扇展开结界,将周恆护在身旁。 「那是什么?」 「是婆娑鸟,魔力反应非常强烈……跟普通的恶灵比起来,档次还要更高,是妖怪的一种。」 「妖怪……该不会是许靖搞的鬼吧?」周恆四处张望,然而现场过于混乱,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依照婆娑鸟的攻势,牠和许靖肯定脱不了关係。 此时,婆娑鸟张开大嘴,发出女人般的高音。扬高的声线如同演唱着歌剧般,响起甜美的乐音。 雨扇伸手压住周恆的耳朵,「不能听,会被歌声迷惑。」 歌声震动着耳膜,周恆喘着大气,背后沁出冷汗。 偃月停下动作,勉强忍住歌声,但是他的双腿几乎瘫软了。 婆娑鸟逮住机会,双腿朝他踢了过去。千钧一发之际,地面窜出海龙,兇猛的浪淘吞噬了大鸟,「啪!」地,掉下几根绚丽的羽毛。 婆娑鸟全身湿透,目光凶狠地瞪着雨扇。 牠扑腾着翅膀,再次唱起了歌剧。海龙受到强烈的震波影响,马上失去结构,破碎的海水形同暴雨,洒落周围的土地。 周恆抹了把脸,对婆娑鸟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这不是让自己的身体更湿,完全无法行动了吗? 然而,下一秒,周恆清楚地看见婆娑鸟笑了。 「可恶!」偃月挥刀,结果扑了个空。 婆娑鸟往后一倒,现场颳起旋风,眨眼间,对方化成了人形。 雾濛濛的大雨中,周恆听见对方大吼: 「就是现在!」 一股浓烈的杀气── 周恆此刻终于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战斗的过程中,心里闷闷的,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婆娑鸟似乎不愿和偃月正面,视线反倒盯着雨扇不放。 就连最初的传送门也是,打从一开始,牠的目标就是雨扇。 听见婆娑鸟的指令后,周恆本能性地推开他,转身的时候,刀锋正巧就在眼前。 冷光毫不留情地刺入侧腹,穿透血肉的沉闷响声,身体泳出烧灼般的热感。 「周恆!」雨扇倒抽了一口气。两人的目光移向了周恆,除了为他的举动感到震惊外,袭击者的真面目也让他们动摇无比。 周恆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了少年的脸庞。 「风玄……?」 风玄握刀的手不住颤抖,他的嘴唇发白,动作僵硬。 「对……对不起……」 第十二章 我们是祀玉社-1 「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没有发动门啊。」 风玄顾不得恐惧,抓住黑殷问道:「黑殷先生,为什么我的能力……?」 黑殷有些讶异,「咦?原来我没说过啊。」 「黑殷先生,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黑殷困扰地抓抓头,随后咧开嘴角,笑了出来。「你知道我什么没有神器吗?」 「那不是重点!」风玄一脸防备。 然而黑殷无视他的警告,继续说: 「我之所以没有神器,是因为我根本不需要,只要透过窃盗就能获得想要的力量,除了……那把扇子。」 「盗窃?」 「嗯,每样神器都有不同的功能,所以眾神才需要收留大量的人力。但是我不一样,只要这么做,无论是何种强大的力量都能为我掌控。」 黑殷牢牢抓住风玄,撩起他的头发,颈子上出现了从没有过的墨纹,彷彿被赋予了生命般,黑色的小蛇吐着蛇信,缓缓溜到他的身上。 风玄铁青着脸,「什么──」 接着,腹部传来骇人的撕裂声。很快地,黑殷找到藏在风玄身上的铁环。 「风火轮等同于你的生命来源,如果我将它取走,你可能活不过今晚。」黑殷的脸上彷彿蒙上一层黑暗,他冷冷地威胁风玄。 看着底下的一片混乱,风玄顾不得思考,吼道: 「难道你在欺骗我?说什么参加遶境……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要那孩子──」黑殷指的是雨扇。「他虽然只是一把摺扇,却拥有我们想要的东西,为了得到他,必须利用你的能力。」 「雨扇学长?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擅自攻击圣母大人的队伍,你会遭到天罚的。」冷汗从他的脑后涔出,风玄非常害怕,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但是,此举只让黑殷的脾气更不稳定。 黑殷手插口袋,深吸了口气。「我大可以直接让你成为我的神器,起码只要立个约定。但如果不是为了今天,我根本不必在你身上花太多时间。」 「你……!」 黑殷和先前那般温和有礼的男士简直判若两人,风玄感到懊恼,为什么自己这么容易被陌生人牵着鼻子走? 难不成,对他温柔的人都是这副德性? 这不是在逼他……连温柔的人都不能相信吗! 风玄觉得异常愤怒,胸中涌上的怒火几乎让他头痛欲裂。 「现在的你,已经失去寻找自身价值的意义了。人们不断追逐着强大,就连神灵也同样如此,只有强大的人,才能拥有随意拋弃任何事物的能力。」 拋弃任何事物……风玄忽然想起了某个人。 只要看见他的温柔,心底產生无比深重的罪恶感,压得风玄喘不过气。 他实在太过软弱,连一个人类也无法保护。最后待在他身旁的只有雨扇。 无法期待别人请求他的帮助,这对神器来说是最大的羞辱。 黑殷说的没错,风玄完全没有存在的价值。 烽火和乾坤所做的一切,此时也变得很合理了。 「所以,这就是你找上我的原因?」 「嗯,起初不想强迫你,只是想要透过攻击你的兄长,看看能否唤醒你心中的憎恶而已。但是没想到,你还牵掛着……某些人。」黑殷摊手,表示无奈。 听了黑殷的话,风玄一脸苍白。 啊啊,原来他从来只是期待他人的求助,然而,当他明白自己或许真的没那么重要的时候,胸口只剩满满的空洞。 风玄的心正在崩坏。他抱着头往后退,发疯似地大叫。 「要是我从不存在,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讨厌自己,就连对我温柔的人也无法原谅。他们对我所做的,打从开始就不该存在!」 风玄皱着脸,愤怒地咒骂。 不知道是不是风火轮被黑殷拿走了,身体变得愈发愈空虚,取代脏器,灌入的是无限的憎恶。 黑殷挥舞手臂,铁环不受控制地扭曲变形,化作一把巨剑。 虽然他的确不喜欢强迫别人,但他没料到,风玄的反应竟然会如此激烈。 他叹了口气,咧开嘴角笑道:「爆发开来的瘴气远远超出我的预料啊,你到底有多恨呢?」 ……原来这就是无法获得救赎的人啊。 风玄的双眼充满鲜红,墨纹侵蚀着脑袋,趁着尚且残留最后一丝理智的他,缓缓开口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黑殷指着脸颊,「你问我吗?」他摇头晃脑地,将指尖放在嘴唇上,说道: 「我是大眾爷,同时也是偷盗与背叛之神──黑殷。」 他转动手指,空中出现了火光,传送大门倏地展开。 这时,耳边传来黑殷的细语:「接下来交给你囉。」 风玄的手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把巨剑,身体感觉不受控地往前衝刺,大门另一侧是熟悉的人影。 这是要做什么? 为什么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在这瞬间,风玄感到非常害怕。 拜託,停下来! 风玄的内心疯狂地哭喊,眼前的光景变成模糊不清的残像,无限延伸的时间中,他听见穿透血肉的可怕声音。 当他看见眼前那张惊恐的面容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对……对不起……」 话语挤在喉头,风玄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随后视野染上了一片漆黑。 第十二章 我们是祀玉社-2 「风玄?!」雨扇发出了不像他的声音。 偃月见过真正的战场,虽然奇袭并不值得惊讶,但这副景象还是吓到他了。 他发现风玄的状况不对劲,立刻将他推开。 「喂……老周、老周,你还清醒吗?」 周恆痛苦地呻吟着,摀着伤口的左手染满鲜血,幸好他在遭袭的瞬间偏移了方向,所幸没有造成致命伤。回头查看,五色怪鸟早已失去了踪影。 ……可恶! 痛楚让他冒着冷汗,完全没有多馀的思考能力。 「我没事……」他的呼吸很急促,额头冒着冷汗。即便如此,他依然故作镇静地说。 但这让偃月更焦急了。「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事!」他用小刀割开长袍,为伤口做简单的包扎。 「没想到你会突然衝出去……这实在太愚蠢了!」 周恆咬着嘴唇,很努力地忍耐。「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雨扇被杀吗?」 「再怎么说,让你受伤什么的……啊啊,可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偃月愈说愈激动,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为自己的失职感到恼怒。 雨扇跪在周恆旁边,显然慌了手脚。 就在此时,在前方应战的烽火察觉到了异状,当他发现风玄握着沾满血的巨剑,再看看倒卧的周恆时,马上用枪抵住他的脖子。 「喂、你在搞什么?」他的语气带有一丝惊异。 无暇顾及周恆等人,烽火眼神凶恶地瞪他,彷彿风玄是某种天大的祸害。 「瞧你这副蠢样,你……居然染上了瘴气。」 「烽……火……烽火?」 即使面对这样的他,烽火依旧冷漠,彷彿是生是死都不干他的事。 所以他一开口就是嘲笑,「呵,元帅大人供我们食宿,教导有方,你却是这样报答他的?为了变强什么都做得出来,可悲至极。」 风玄的双眼变得污浊,见到烽火之后,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 脑海只有一个声音。 杀。 ──下一秒,风玄举起巨剑,毫不留情地朝他砍去。 比原本的风火轮还要迅速的姿态逼近烽火,烽火有点讶异,瘦弱的风玄竟能纯熟地举起大剑,在柏油路上砸出陨石般的坑洞。 很明显他并不是风玄,他的身躯被某个不祥的东西佔据了。 烽火将薄荷叶塞入嘴里,当风玄行动的瞬间,他的身影立马消失,变成肉眼难以捕捉的残影。 「像你这种傢伙还是给我消失吧!」只能凭着直觉猜测他的位置,烽火使劲握紧长枪,光是接下剑击就能感受到惊人的力量。 轰隆。 强大的剑压让烽火的双脚陷入地面,全身的血液沸腾着,长枪上迸发烈火,射出的火枪撕裂空气,火光冲天,彷彿想把视野所及之物吞噬殆尽。 周恆等人躲在雨扇展开的结界中,看着烽火完全没有顾虑旁人安危的态度,偃月不禁骂道:「喂!你这傢伙想杀了我们吗!」 烽火不满地「嘖」了一声,「碍事。」 「你说谁碍事!」 烽火不理偃月的抱怨,一鼓作气往风玄衝了过去。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风玄没有退让,反倒正面与他短兵相接。然而,虽然风玄的体能大幅增加,但烽火却发动了最猛的火力,强行压制他的攻势。 笔直地射向风玄。 他来不及反应,只能下意识挥出剑刃。 论速度,烽火远不及他,但是── 「别天真了,就算堕入了魔道,借用恶魔的力量,我还是最强的!失败者终究是──」 咦……? 烽火觉得诧异,为何风玄正面接下了攻击之后却完好如初呢? 还没搞清楚状况,后方的空中出现了夹缝,接着身体感受到的是如同遭到大火袭击般的灼热。 「……」烽火觉得上衣湿湿的,低头一看,深绿色的军装正以荒谬的速度染上血色。 脚底下蔓延开来的墨纹彷彿掠食者般爬上他的身体。维持长枪火力的心脏地带感觉被人掏了空,四肢顿觉无力。 原来那把巨剑本身就是风火轮,风玄在火焰接触自身的剎那啟动了门,将攻击转移至烽火身上。 「……唔!」 一股难以言喻的窒息感令他喘不过气,烽火借用长枪支撑着地板,面色凶险地大骂: 「你做了什么!」 风玄用那双黯淡的混浊的双眼注视着他,就算烽火跪在地上,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机械般的眼神像在判断敌人的战斗价值,明明烽火还能自由操纵火焰,但风玄却直接丢下他,转身面对周恆等人。 雨扇盯着墨纹,「那是……诅咒?」 「诅咒?」周恆问道。 「当神器染上了等同瘟疫的瘴癘之气,他会变成比一般的器物还要悲惨的废铁,严重的话,还会让神器的主人遭受诅咒。总之是非常恶毒的东西。」 雨扇不明白为何风玄会染上诅咒,因为一般的神灵无法使用这种型态的术式,在人类社会中也不存在。 ──他到底碰上了什么? 不安感油然而生,虽然雨扇想做点什么,可是妈祖大人身在火海的另一边,加上他得照顾周恆,所以暂时无法行动。 而此时,上空传来这样的声音…… 「喂喂,别拖拖拉拉的,黑殷大人可没那么有耐心啊。」 不知何时,婆娑鸟再次出现,然而这回还有同伙陪伴。牠身上坐着一名全身充满缝线,皮肤怪异的人类,他维持一副严肃的脸孔,冷漠地瞪着周恆。 「是许靖,果然这隻婆娑鸟也是他操纵的妖异。」偃月想起被许靖袭击的那晚,警戒似地抓紧关刀。 风玄听见婆娑鸟的指令,原本无法正常对话的他,竟然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为什么……对不……」 但是风玄却像坏掉的机器,说了一串听不懂的话语。 像被弃置的烽火不能接受他的态度,起码在他的认知中,双方战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墨纹侵蚀的不适感让他拋开了理智,双眸闪动疯狂的火焰,脚下的暴风盘旋上,捲起大火的龙捲胡乱肆虐着。 然而,当他准备逼近风玄时,空中的婆娑鸟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抱歉,我们没有时间陪你玩。」许靖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闯入火海的是一隻背部长满脓疮的蟾蜍。 「什──?!」 蟾蜍放开喉咙嘶吼,嘴里吐出的毒痰射进火焰,发生巨大的爆炸。 浓烟四起,烽火在消磨殆尽的体力中,四周的轮廓渐渐模糊── 第十二章 我们是祀玉社-3 「小雨,那些傢伙好像是衝着你来的!」 偃月不像烽火,他不确定自己的攻击是否会伤到风玄。 「风玄!」雨扇让偃月退到旁边,至少他的海龙并不像偃月的刀那样可怕。 风玄没有理会雨扇,火速扛着巨剑飞了过来。 雨扇不想使用强硬的手法与之对抗,然而烽火方才的行为摆明就是要至他于死,现下使用温情喊话已经来不及了。 脚下窜出了海龙,牠们一口咬住了剑刃,双方僵持不下。 雨扇的额际冒出大量汗珠,近距离面对风玄。 「风玄、风玄!你听得见吗?我是雨扇。」 视线对上了风玄,只见他微微张动嘴巴。 杀了我…… 雨扇明显地瞪大了眼睛,他知道这句话究竟代表着什么。 儘管他并没有像普通的人类表现出激烈的反应,或是难以割捨的情感,甚至为他攻击周恆的事感到厌恶。但是他还是说出了…… 「别胡说了。」叫人无法接受事实的话语。 此时,偃月发现海龙就要撑不住了,急忙叫道: 「小雨,瘴气实在太强烈,我想烽火的选择是对的……你必须杀了他!」 偃月这么说,可是表情却无比沉痛,握紧的拳头激动地颤抖着。 周恆一脸茫然地看着,在虚弱的无力感中,他听见两名神器的对话。 随着雨扇垂下的肩膀与海涛奔流的声音,他知道对方打算做什么。 看着风玄满脸的泪痕,耳畔似乎响起了如同杂讯的吶喊。 偃月催促雨扇:「动作快,就算失去了风玄,也不能让元帅大人染上诅咒!」 同时,雨扇开始交叠双手,就像面对恶灵时的果敢,只是在执行必要的工作。 ──没错,为了守护更多人,他必须这么做。 如果是妈祖大人也会是这么想的。 不过,她肯定捨不得吧? 因为就连神通广大的神灵也有办不到的事,阻止了风玄,诅咒的印记依旧会深深刻在神器的灵魂上,不管救赎了多少人,还是有无能为力的一天。 因此,妈祖大人才会用尽所有力量爱着一切、用尽全部歌颂着世上的悲欢离合。 可是雨扇却没有相同的感受,对他而言,和风玄相处的短暂时光只是一段记忆罢了。 然而,即便如此,他却说出了那种话。 ……为什么? 究竟是什么让他感到犹豫了? 雨扇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向了某个人。 周恆。 他的神情看起来非常痛苦沉重。见到这副表情,雨扇的脸跟着垮下。 周恆扶着伤口,慢慢走了过来。 雨扇像个孩子抓住他,「周恆,怎么办?我不想杀死风玄。」 「你问我怎么办,我也不晓得啊。」 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或许这么做才是正确的,为了保护大多数人,转动轨道牺牲某个倒楣的傢伙。虽然变更轨道的人可能会变成恶劣的坏蛋,但总归来说,两者都遭遇了不幸的悲剧。 只见漫天的火势延烧到了脚边,雨扇没有多馀的力气支撑海龙,就在巨剑袭向两人的剎那,偃月替他们挡下了攻击。 「快点!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雨扇的脸很悲伤,周恆明白他在想什么。 「真难得,我们都讨厌同一件事。儘管我们都被不幸眷顾,但是风玄的遭遇却令人难以接受。」 映着盛大的火光,周恆的脸变得通红灼热。 「周恆,诅咒已经染黑风玄的心了……」 「我知道,但就在刚才,我确实听见了他的声音。」周恆感到头晕目眩,耳畔再次响起耳鸣。「风玄正在求救,这就表示他还醒着吧。」 「可是……」 一个力道按上雨扇的肩,此时周恆认真地问道:「我问你,你能接受这样的决定吗?」 「不能,因为周恆讨厌。而且听了你的话,心底也萌生了『这样做真的好吗?』的想法。所以……」雨扇开始感到迷惘。 四周还是炼狱般的熊熊烈火,只见高速飞来的剑风贯穿海龙,破碎的海浪似散飞溅。 周恆抓住雨扇的手,说道: 「是啊,无论如何即使拯救了一方,看着被我伤害的人遭受痛苦却也令人难受,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完全不晓得这么做的理由。但此刻我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对错之分本来就很模糊。」 他闭上眼睛,继续说:「吴星侑被附身的当下,我曾经有一度认为自己死在那里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当雨扇出现的时候,我打从心底觉得很高兴。有一种……被拯救的感觉。」 雨扇那双茫然的眼眸染上了光辉。「周恆……」 「你们站在我面前努力对抗浪潮的模样,我才晓得世上所有一切并不会变得圆满,只能寻找「可以接受」的停损点。但即便如此你们还是没有遗弃世界,所以……如果可以跟你一起的话,我会考虑为自己努力看看。」 周恆一面说着,他没注意到自己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雨扇感受到了那副坚毅的眼神。 「……」 周恆顿了顿,注视着前方。 「你也不要放弃好吗?」 「周恆……」 他低头看向雨扇,这才发现── 「你为什么在哭?」 擦上指尖的水珠让他楞了一下。 然后,他露出至今为止最温暖的笑容。「我没事,只是觉得我果然会喜欢周恆。」 他紧抓着周恆,重新站挺身子。 「如果是跟周恆一起努力,我绝对不会放弃。」 空中响起婆娑鸟的歌声,宛若战场的城市吹起残酷的暴风。风玄打开传送门,在偃月身上打出几道不浅的伤口。 银白色的鎧甲变得焦黑,下一刻,四周的景象开始扭曲。 风玄背后的空间割开了大缝,映入眼帘的是满载星斗的银河。无数恆星闪烁灿烂的光,近在眼前的是冰雨尘埃构成的环状轨道,抬头仰望是一颗巨大的行星。 被宇宙吸入的火焰瞬间消失,愈发张狂的火光让传送门无限地延伸。 周恆听见风玄的细语: 「对不起……我会让……自己消失。」 「风玄!」 当周恆大吼的剎那,风玄顿住了。 与此同时,雨扇结下手印。 「周恆,我想试着阻止风玄,你能协助我吗?」 「我知道了,但是……我该做什么?」 雨扇的手心不再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热流。事实上,周恆根本不需要知道怎么做。 靠着那股直觉,周恆拋开犹豫,右手握着海水的结晶。 不知为何,内心觉得非常平静。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填入脑海的画面,是让他游访了无数遍,陷入轮回的记忆。 过往的尘埃化作灰烬,此刻诞生的是全新的境界。 绝望之时交会的剎那是更勇敢的现在。 周恆刻意放慢速度,缓缓地唱出咒语── 「九江八河,苍海横流,以吾心之所向,唤醒汝之灵魂──」 瞬间,路面化作一片蔚蓝,平静的水面倒映天空,彷彿是一面无暇的大镜。 雨扇张开手掌── 「风平浪静。」 所有的声音像是被人吃掉,纯白刺眼的亮光衝向前方,四周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周恆默默闭上眼睛,感受灵魂出窍般的虚脱无力。 「咚」地一声,就此昏了过去…… 第十二章 我们是祀玉社-4 「周恆、周恆──」 这个声音是……? 周恆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因为是很美好的体验,他不想理会外界的声音,想继续腻在飘泊的船上,想受舒服的海风。 但是仔细聆听,呼唤自己的声音更明显了。 这倒提醒了周恆,此时他并不在现实。经过几番踌躇后,为了回应对方,他用力伸展了筋骨── 眼前倏地变成了满目疮痍的城市,周恆呆呆地坐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雨扇?」 恢復平静的现场没有火光,只有几道不深不浅的坑洞与大火烧过的焦黑的地面。 他看见服装有多处破损,全身流满鲜血的烽火倒卧一旁。 袭击者早已失踪,宇宙之门也不见了。 周恆想起重要的事,连忙跑到前方。 一名少年躺在中央,周恆跪在他身旁,拍拍对方的脸颊叫道:「风玄?」 风玄身上的墨纹全数消失,然而他的脸色异常苍白且呼吸微弱。 其他神器纷纷围到风玄身边,身为大家长的妈祖大人及太子爷也匆忙地赶来。 妈祖摀着嘴,略感惊讶地说:「这……这是风火轮吗?太子、太子,你来看看。」 太子爷是一名外貌看上去只有五岁的孩童,他偕着乾坤急忙上前,用稚嫩语调说:「这不是风玄吗!」 现场顿时发出骚动,有些神器不认得风玄,交头接耳地在讨论什么。 风玄在一片嘈杂中,先是挣扎了一会儿,随后睁开眼睛。 「……唔……」他看见许多神将正以古怪的眼神注视自己,随后发现了面前的太子爷。 风玄急忙低头,「元、元帅大人!」 「不用跪,起来吧。」太子爷将他搀扶起来,「雨扇跟我说了,你染上了瘴气?!」 「瘴气……?」 面对莫名其妙的话,风玄抵着剧烈疼痛的头,努力回想方才发生的事。他只记得自己在和某人对话,接着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般昏睡过去,回过神来就变成了这样。 眾兵听见污秽的词,连忙倒抽口气。「是瘴气?那个可怕的东西?!」 乾坤发现全身是伤的烽火,「大哥!?」便指着风玄大骂:「这是你做的好事?」 周恆和雨扇护在风玄前面,「是操妖师,是对方发动了诅咒控制风玄。」 此时,千顺将军终于现身,他们跪在妈祖脚边报告: 「报告,我们找到指使这场暴乱的人了。除了战场上的婆娑鸟与操妖师,还有一名可疑男子,目前身分不明。」 「身分不明……这么说,风玄遇见他了?」太子爷问道。 「你还记得他的长相或名字吗?」 风玄看着太子爷友善的面孔,只是摇摇头,一个劲地道歉。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 虽然不清楚中间发生的一切,但他隐约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除了满腹的愧疚以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他只记得昨晚拋下了大家,跑到外头鬼混了整夜而已。 不过这样的罪恶就足以压得他喘不过气了,更别提在绕境时闯了大祸。 风玄放弃辩解,「对不起,我果然不应该存在……」 然而,预想中的指责并没有降临。 只见太子爷揽住他,「你昨晚没有回家对吧?」 「……咦?」 风玄以为是雨扇告诉他的,结果太子爷却说:「对不起,我……明明知道你没回家,却因筹备典礼疏于关切,还让你遭遇了危险,万分抱歉。」 这么说,太子爷一直惦记着他吗? 彷彿能听见他的心声,对方抚着他的脸颊。 「我从来不会忘记我的神器,也知道烽火对你做的事,儘管如此,我还是眼睁睁看着不幸发生,我才不配拥有神灵的头衔。所以这不是你的错。」 「元帅大人……对不起。」 这时,风玄悄悄瞄到了周恆。一如昨日,他也露出那副温柔的表情。 儘管犯下天大的过错,所有人还是愿意包容他,接纳他。 风玄突然觉得自己好傻。软弱也好,害怕也罢,只要用尽全力守护想要的事物不就好了? 即使做不到也没关係,因为他知道,祀玉社的大家也都为了珍惜的东西努力着。 ……如果是这样,他也想和大家在一起、一起享受这份温柔。 太子爷牢牢地牵着风玄,彷彿再也不想放开他。 「别哭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语毕,他看向旁边的乾坤。 「你们……比风玄还要差劲呢。」 乾坤大惊失色,「元帅大人……那、那个,小玄跑道外头贪玩,不小心染上瘴气,不能就此宽恕啊!」事到如今,她还试图转移焦点。 「我发誓会替风玄找到兇手,至于你们几个,回去就知道了。」 他像是严厉的母亲,意味深长地警告。 「噫──!」乾坤害怕得跪在地上磕头。「大人,请饶了我,一切都是大哥自作主张,我劝导过了,可是──」她发出凄惨的哀号。 但太子爷冷峻地说:「没可是。」 就算是孩童的身姿,太子爷依旧散发凛然的霸气。 接着转身,向妈祖鞠躬致歉,「管教无方,牵连大人,已经无顏担当您的先锋官了。」他郑重无比的说。 妈祖环顾周围,现界的队伍因为动乱停滞不前,许多信眾不晓得神界发生了什么,不安地躁动着。 气氛瀰漫着劫后馀生般的紧张感觉,妈祖喃喃说道: 「世界的齿轮染上了漆黑,将不幸洒在万物之上,着实令人悲伤。但是……我们绝对不能动摇。」 她握紧拳头,忍着即将溃堤的泪。 ──然后,向周恆伸出手,说道: 「驱逐黑暗的人,是你吗?」 周恆轻轻摇头,「怎么可能,如果不是雨扇和偃月的帮忙,我早就死了。」 「但周恆还是做出了选择。看见那双清澈的眼眸,我才想起出巡的初衷,也许我们都一样,无法容忍许多讨厌的事,所以才想努力改变它吧。」 妈祖闪动着眼色。「因此,我不会停下脚步,我们得去寻找更多的黑暗。」 环顾四周,听完她的话,只见神将们挺起胸膛,重新燃起盛大的斗志。 「太子,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太子爷抹了把泪,点点头。「大人的心愿是多么伟大,我等甘愿奉献。」 为了驱散黑暗,妈祖高举着手,宣告: 「神兵神将听我号令,全员立刻重整队伍,继续前进!」 「──哦哦哦哦哦!」 妈祖露出无惧的目光说道:「谢谢你们。」 周恆愣愣的,直到雨扇的声音唤回他的注意。 「周恆又在发呆了。」 一旁的偃月勾住他,打趣似地笑道: 「老周,难道你迷上了圣母大人吗?她是大家的偶像,不能独佔啊。」 周恆白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了。我才不想独佔她。」 没想到偃月三八地嘟起嘴,「哦,连全台湾最受人敬爱的对象也无法打动你的心,你这样真的会孤独终老啊。」 「阿月,他才不会孤独终老,至少不会像你老是被甩。」 「哇,你们现在是怎样?串合起来欺负我吗?等等,我不记得小雨是这种人啊!」偃月指着两人,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 「少囉嗦。」周恆受不了偃月,拉着雨扇说: 「别理他,我们走。」 雨扇表示同意,「嗯,走吧。」 他的脸上掛着一抹淡淡的浅笑。 终章 周恆将纸箱搬回架上,看着恢復整齐,排列得井然有序的包裹,心情顿时舒畅许多。 出巡活动结束后,神器们回到祀玉社,开始打理被许靖弄得乱七八糟的环境。虽然器物毁损被城隍爷训了一顿,但由于导致事件的元凶另有其人,并没有严厉地惩处他们,只让雨扇带了知名糕饼店的礼盒当作负责。 至于风玄拿着鸡毛撢子清洁着电脑。 出巡绕境平安落幕,妈祖将当天的事件上报给天庭,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过在太子爷与地府的努力周旋下,风玄的事并没有造成过大的混乱,祀玉社的运作也恢復了正常。 烽火和乾坤的行为经过綾的证实后,他们遭到的严厉惩处就连风玄也不敢提起,但眾人对烽火等人没有好感,对此不予置评。 儘管遗忘黑殷的事非常遗憾,也很对不起为他奔波的周恆和雨扇,不过大家很乐意原谅他,也让他继续待在祀玉。 也许觉得不甘心,风玄便将这份情绪化为动力,更勤奋地工作。 「抱歉,造成大家的困扰,为了和大家更愉快地在一起,我会好好检讨。」 ──记得他是这样说的。 不过当风玄认真地道歉后,换来的却是温暖的拥抱。 对他而言,眾人的关爱果然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吧。 偃月搂着他的肩膀,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心思,笑嘻嘻地表示: 「跟我们在一起很愉快吗?既然亲爱的弟弟都这么说了,我得加倍的疼爱你呢!」 「那个……不是……偃月学长,这样我会受不了的。」 偃月吃着草莓大福,继续捉弄风玄。 目光的一隅发现了周恆,风玄不顾对方,逕自跑了过来。 风玄面色微红,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那个……周恆学长,给你添麻烦了。」他思考了很久,打算说出内心暗藏已久的想法。 「我不是故意要逃跑的,只是一想到你很有可能会变得像烽火一样,我就觉得害怕。我很担心周恆的温柔总有一天会消失不见,因为我想……特别重视你。」 风玄边说,感到非常害臊。 沉默持续的半晌,周恆没有答话,只是伸手揉揉他的头。 不须言语也能传达的情感,风玄心领神会,眼底终于绽开笑意。 「周恆真的很温柔呢……」 周恆顿时愣住。「你们……是串通好的吗?」 为什么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对他说出这种话? 总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毕竟周恆并不是很喜欢自己,就算在改变的道路上努力,「温柔」也不会是他的目标。 但是为何总是被人这么说呢?这样真的很困扰。 周恆露出复杂的表情,脑海无意识地浮现雨扇的脸。 说到他── 「啊……」周恆从地府的公用冰箱拿出某样东西。 此时,雨扇忙完天后宫的杂务后来到社办。 「我回来了。」 风玄愉快地打招呼:「学长,出勤辛苦了。」 「谢谢你的关心。」雨扇投以微笑。就在此时── 「周恆?」 只见他捧着红色的不知名物体,一脸彆扭。 「这个给你。」 雨扇接过冷冰冰的塑胶袋,「这是……红粄吗?」 「这是那天被关帝爷留下来做的,我多做了一个,因为是红豆口味的,想说给你。」 「原来如此,是多出来的。」雨扇点点头。 虽然这话刻意隐藏了真实的心意,不过对于不擅表达的周恆算是最好的呈现方式。 然而,专门破坏气氛的人又出现了。 「啊啊,这不是我们那天做的红粄吗!」突然从角落冒出来的偃月指着红粄,看见周恆的举动后,抬起单侧眉毛,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原来老周想取悦的对象竟然就是小雨!哇,太感人了吧。」 「这不是取悦!只是之前做了有些对不起他的事……」 但是周恆这样的解释却造成更大的误解,就连待在后头的风玄也忍不住惊呼。 偃月沉重地按住他的肩膀,「兄弟啊,我之前的确是有鼓吹你成为坏心的男人,但你也知道……那是在开玩笑吧。」 周恆蹙眉,困惑地歪起脑袋。「你在说什么?」 「总之,你得好好向人家道歉,负起全责喔。」 不就吃了人家想要的红粄,偃月的反应未免太夸张了。 周恆傻眼地表示:「所以我现在正在道歉啊。」 偃月双手叉腰,「用一个红粄道歉也太没诚意了吧,起码得把小雨带回家吧。」 听着逐渐脱轨的对话,周恆这才发觉双方根本不在同个频道上。 雨扇困惑地看着其他人,咬了一口红粄说: 「阿月,周恆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吃了我的点心而已。」 「咦咦?原来是这样吗?但跟辜负人家比起来,偷吃点心更过分呢。」 不知为何,风玄也加入了话题。 「点心是雨扇学长的身体,是他的第二条命,你这样不就等于侵犯了人家吗?」 「只是吃了他的红粄凭什么被你们说得像人渣一样啊。」 「有什么关係,既温柔又坏心眼的男人更有魅力呢!」 「虽然有点糟糕,但是我也想珍惜这样的周恆学长。」风玄满脸通红地说。 雨扇点头附和,「嗯,至少我不讨厌。」 「你们到底有什么毛病?」 狭小的社办在偃月的骚动下再次热闹起来。 周恆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叹了口气。 啊啊,早知道当初就该拒绝城隍爷了…… 但是,儘管感到头痛,周恆还是不自觉地笑了。 ──某处的废墟旁。 昏暗的祠堂飘出陈旧的霉味,四周的空气非常潮湿。 许靖将红酒斟满玻璃杯,递给身前的男人。 黑殷静静啜饮着,目光放向门外的海面,虚无飘渺地,嘴里轻哼着復古歌曲,看起来相当愜意。 然而与之对比,身旁的少年神色凝重,有些不悦。 「黑殷大人,你早就知道那把扇子没那么好对付了吧。」 仔细思考,要人正面与神对峙从根本上来说就是有勇无谋之举。 虽然名义上是以抢夺为出发点,但这场註定失败的行动,很明显就是在向眾神宣战。 许靖将啤酒罐入嘴里,「恐怕神界将会派出大量兵马,进行地毯式搜索了。」 「那还真是令人紧张又刺激呢。」黑殷依然从容地说。 儘管明白身为妖类的桐雀将会受到莫大的威胁,但这场混乱带来的却是更多的愉悦。 「威胁之类的我早就习惯了。再说了,与其让那群神明快快乐乐地过日子,知道世上潜伏着无比险恶的威胁,比较能快速地达到我们的目的。而且多亏了游戏,才能让我发现有趣的事。」 「比如像是随意玩弄脆弱的神心吗?」 「不只如此,你也看见了吧!那把扇子竟然吞掉了诅咒。」 桐雀说:「扇子拥有如此强大的能力?」 黑殷摇摇手指,「这就是有趣的地方,我认为导致这个突发的要素,是因为他身边的人类。」 「周恆……」许靖像是想起他的面孔说道。 「是啊,所以你才混入学校调查不是吗?」 「但是,我还是无法明白他的底细。周恆虽然是人类,却拥有不可预测的力量,不能排除他会成为往后的威胁。」 「不过,这就表示他和扇子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黑殷的眼神变得极度危险。 他摇晃着杯身,凝视着深红色的液体,彷彿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有趣的人类……害我好想见他一面呢。」 只见天空彷彿遮上了布幕,静悄悄地,随着黑殷的呢喃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