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光》 01 奶油麵包 那时候少年永远忘不了，眼前天花板塌下来的景象。 再睁开眼的瞬间，全身已经动不了了，手和脚麻木的感觉、时间一长好像也快丧失了知觉了。 无法睁开另一隻眼睛，感觉到不断有滚热的液体在脸上流动，是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爸爸妈妈呢？全身都感觉好痛，少年的头似乎没有被压到，稍微地、还能扭转脖子观察四周。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父亲粗糙的手，他循着方向寻找，然而本该是父亲头部、连接身体的地方，只有一群大石块及从石块旁建出的血跡。少年感觉到声音在发抖、无法发出明确的语句，只有惊吓后暗哑的语助词，随着全身的麻痺感更加强烈，而后袭来的是一股寒意。 「爸爸！爸爸你还好吗！」竭尽全力挤出的语句，空荡的空间内毫无回应，好似少年追寻的是一具空壳的回应。「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听的到阿！」持续地、拼命地喊着，每一次吶喊内心更是沉重一次，他在等一个回復、任何一点声音都好，没有任何回应。 突然，身后传来柔弱女性的声音「小凡...你还好吗...」。 「妈妈！我没事，你再撑一下、马上就会有人来了。」女性将手覆上少年的手，体温正在慢慢流失。 「别怕，妈妈在这...别怕。」女性温柔的嗓音不断哄着少年，然不过多久声音逐渐减弱。 「妈妈你别睡，不可以睡着...有没有人啊！我们在这里，」眼眶湿润，「谁来救救我们啊，快点阿。」身后的声音逐渐消失，少年越发慌乱、无法思考，直到身后仅存的一点声音覆没，少年也停止了吶喊、血液混杂泪水再度模糊了双眼。 少年精疲力竭，意识也愈发模糊，在失去失线的前一刻，眼角似乎闪过一道光线，听到了远方吵杂的人声。 「快来，这里有人，有个孩子还活着！」 道了临界值，少年的眼前像是突然关机一样，啪地一声沉沉睡去。 / 几天前，发生了几年难得一遇的大地震，震幅是几年来侦测到最强的，不到一分鐘整座城市都变成了废墟，全国各地接连出现灾情、死伤惨重。即便各大医院出动了医疗团队、警署也加入协助搜救的一环，伤亡仍以赶不上的比率迅速成长。政府只能尽速推动了相关法条，针对灾情期间发布了特殊法律，尽全力补助各地救灾户。 家庭破碎、许多孩童流离失所，亲人双亡的孤儿们导致各地也紧急设立了救难中心，专门收留区域性的孤儿，等待家庭中的其他亲人来接送。然依照政府规定，若半年后未有亲人来接养的孩童，则会送到育幼院统一照护。 也幸亏人性温暖，灾害不大严重的地区，便成立基金会募款，收受关于衣物、生活用品捐赠，纵使在恶劣的环境中，终能让人看见生命力的坚强与茁壮。 少年很幸运地被获救出来，父亲是当场死亡，母亲在救出时虽存有一口气，但送至医院后抢后仍不治，少年在醒来后依照医护人员的配送车，来到编号第51区的救难中心。 「新到的小朋友请跟着那位大姊姊的指示走喔，要先去做健康检查。」白色的车门关上，救护车又行驶远去，很快地下一批孩童又会到来，这段期间总是如此。 少年跟着队伍排队，来到医生面前，一旁的护士对着资料。 「褚凡，9岁，身高150，体重38」护士对照了大头照的样貌，少年的黑发微捲，长到几乎快遮住眼睛，脸本来就小、再加上皮肤白皙，身体瘦小看起来像脆弱的陶瓷。 「这孩子太轻了」护士望向少年，随后放眼看向后排的孩童，叹气心想，现在哪个孩子是身体健康的呢？在经歷那场浩劫以后。 「不过身体状况不错，可能只是暂时缺乏营养了。」拿下听诊器，医生摸了少年的头。 褚凡沉默，随后被另一名志工牵至偏角落的一处坐着休息。 「这个给你，」护士递了待装的超商麵包及一罐牛奶，「不够的话可以再来前面拿喔。」志工姊姊顺道递了毯子给他，褚凡接过裹在自己身上，盯着手里的麵包，红豆麵包的字样印在乾净的塑胶表面上。 他环顾四周，也许是接应地忙不过来，不同年龄的孩子四散，整个救护中心设于高中的体育场内，他有印象、这里是家附近的公立高中，上学的路上经常经过。不确定是否惊魂未定，至少整个体育场并没有太多哭闹的声音，年纪较大的、稍微懂事的孩子便主动去关怀看起来不安、年纪很小的孩子。有些人看起来还穿着制服，褚凡想起地震发生的时候，8点02分，小学到校的时间是8点30，但对高中生的大哥哥大姐姐来说，这时候应该在学校自习了吧？ 他觉得一阵胃痛，将披在身上的毛毯又裹紧了一些。远方听的到一些志工正在辅导幼小儿童的声音，毕竟有些孩子一时无法接受死亡的事实。 「没关係，谢谢姊姊」褚凡记得先前志工询问他要不要聊聊天，但他拒绝了，暂时地、至少现在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他尝试打开牛奶，但力气实在不够大，正想起身寻求帮助时，一隻手伸手接过他的牛奶。 啪搭一声，那隻手又将牛奶递回，褚凡抬头望向手的方向。茶色的浅发映入眼帘，白衬衫沾染了一些污渍，胸口印着校徽。 「给你。」浅发少年笑起来有浅浅的卧蚕，眼睛在白天的体育馆内看起来是深褐色。 「谢谢。」 少年凑近了褚凡，「我看你一个人自己坐着，你叫什么名字？」褚凡看着认生，抓紧了裹在身上的毛毯。 「我叫褚凡，褚就是...那个褚」思考着该如何形容褚这个字的组成，但毕竟9岁学过的词汇还是不大多。「没事，我知道是哪个褚。」穆楠的笑声像铃鐺一样，周遭的空气彷彿活络起来。 沉默了一会，少年将手中的奶油麵包递给褚凡，「你是不是不敢吃红豆？这个给你」 「不、不用了」褚凡不自然地推回麵包。 「没事啦，我刚刚已经吃了3个，那个志工姊姊看起来很困扰」他指向右前方刚才给褚凡麵包的志工少女。「3个...也吃太多了」褚凡忍不住吐嘈地笑出声。 见到褚凡笑出声，少年脸上的表情更加柔和一些，方才他无意间看见少年独自一人坐在角落，也不愿和周遭的孩子聊聊天，本来有些担心来着。 褚凡拆开包装大快朵颐，咬了几口后缓缓抬头，看向少年乾净的侧脸，从坐下之后一直没有注意到，他的身材算满高大的，看着估计有170几公分，和爸爸差不多。 爸爸妈妈...... 少年发现褚凡停下了动作，眼神快哭出来的样子，「晚上等大家都睡着后，要不要跟我去个好地方？」他倾身对着褚凡，又是那个笑容。 「......」露出一脸狐疑，少年看见后忍不住大笑，「我才不是什么变态啦...是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不去就算了。」似乎觉得被误会，少年故意鼓嘴、露出不悦的神情。 褚凡紧张地解释，「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去！」因为太过紧张，以至于整个脖子和脸都涨红，他把脚旁的牛奶拿起来，一口气就瞬间喝完。 「咳、咳。」 「你慢慢喝啦，没有人和你抢的。」 铃鐺般的声音，褚凡感觉自己暂时没有那么难过了。 / 熟睡的鼾声传来，救护人员每晚会有人轮流在体育馆门口看守，毕竟每天送进来的孩童太多，就算纪录名单、也难保每晚一个一个清点，只有尽量请每一小区较年长的孩子点名回报，虽然没有特别区分，但时间一长便自然地產生几个不同的区块。每一区看起来都有至少国中、高中年纪的孩子在帮忙照顾。 每天晚上的9:00熄灯，在那之前所有孩子都会到体育馆内、学校内的盥洗室梳洗，某些比较特别的社团，像是游泳社因为社团练习在户外，因此也有盥洗室可供使用。大部分孩子洗完澡后通常就开始犯睏了，这时负责照顾大家的孩子就可以发下毯子让大家就寝休息。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会来...」少年轻拍着年纪看似5、6岁的女孩，宛若睡前故事般温柔地说道，「只要小莹乖乖睡觉，爸爸妈妈很快就会来了喔。」女孩随着少年有节奏地安抚，很快就坠入梦乡的怀抱。 褚凡让自己面向墙壁，晚餐吃的鮪鱼饭糰好像已经消化掉了，他平常下课就和朋友到处玩，运动量算是非常地大，才一个饭糰根本连胃的一半都填不上，但他看着其他瘦小的孩子，觉得自己能做到的就是多把一些食物分给他们。 肩膀突然被一隻大手抚上，褚凡吓得抖了一下，转头便看到少年将食指放在嘴前，作出「嘘」的动作，他默默点头、同着少年起身，一起走到了体育馆的二楼，二楼因为是观眾席、阶梯不适合睡觉，所以基本上二楼空无一人。 少年领着他走到接近后门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窗户透出月光，打开窗户可以看到一个沿着体育馆后方的墙壁连到地面的梯子，梯子的表面有铁锈的痕跡，看起来不常使用。 「我先下去，你在这等着。」少年轻声说道，便鑽了出去循着梯子往下爬，皮鞋与铁锈摩擦的声音使褚凡感到很紧张，一直回头望向一楼熟睡的人们。 「褚凡，可以下来了」他转头，发现少年已落脚在地面。 虽然只是图书馆的二楼，但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没有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爬的经验，顿时觉得肚子有点绞痛。他模仿少年先将右脚往下踩，接触到梯子平面的时候感觉安心许多，然后是左脚、右脚、左脚。 他想看一下自己走到哪里，于是往后转，发现距离地面还有很高一段距离，一时之间吓得恍神，手不小心没握紧梯子，整个身体逐渐向后倾。 他想着完了，从这么高掉下去会死吧，紧紧地闭上眼缩紧了身体。 然而他感受到柔软的手臂将自己抱在怀中，「没事，我接住你了。」少年的嘴角在月光的反射下好像更明亮了，褚凡一时有点出神，少年抱了一会才缓缓将他放下。 褚凡跟在后头走着，夜晚一片沉寂，只有晚秋入冬的风声伴随校园，还有少年的皮鞋和操场的砂砾摩擦的声音，褚凡低头看着少年的鞋，黑色的制服长裤贴在细长的腿，裤管处沾染上一些泥泞。皮鞋看起来穿了一段时间，上头已经有些皱褶与脱皮，他想着少年的脚看起来比他大了一倍左右。 少年回头望了褚凡，伸出一隻手向着他，犹豫了一会，褚凡最后牵上少年的手。 他又笑了，好似银铃一般的笑声。 他觉得自己挺喜欢少年的笑声。 一路穿越操场走到看起来像是学校讲台的地方，少年走上阶梯，回头仍牵着褚凡的小手，一面引领着他走上台阶。他们持续往上走，经过一个小房间，「你应该听过早上的升旗广播吧？我之前就是广播社的成员。」褚凡试着回想，上学的路程虽然会经过，但通常已经过了升旗的时间，所以他脑海没有任何一点关于广播的印象，不过他倒是挺好奇少年的声音透过机器播放出来的样子。 又走过一小段楼梯，来到一个铁门前。少年从口袋中拿出一把小钥匙，「闭上眼睛一下。」褚凡照着他的意思一手遮住了双眼，听到铁门打开的声音，少年牵着他跨过门槛。 「好了，可以睁开了。」褚凡将手拿开，一整片的星光点点在空中闪耀，远处则是家家户户的灯光，散步在不同地方，程式的惨状被黑夜覆盖，眼前只有一点一点的亮光，像是秋季独有的萤火虫祭。 整座城市都好像沉入睡眠，只有两人的呼吸在空气中起伏，讲台的屋顶四周没有栅栏防护，只有一片水泥地，两人随意找了一处坐下。 「好漂亮。」 「这是大概是整个学校我最喜欢的地方。」少年双手向上身了懒腰，深吸一口气后缓慢地吐出来，打了个哆嗦，屋顶的风又比平地更大一些，吹散了少年衬衫的领口。 「给你。」褚凡将身上的毯子递出去，「没事啦，你披着就好。」 「拿去。」少年被童稚坚定的眼神愣住，最后接过毯子，但他将身体挪到褚凡身后，将毯子盖在两人身上，「呃、」，「我也有一个年纪跟你差不多的弟弟。」少年轻声笑着，但褚凡觉得这与往常那种明朗的笑声似乎有些不同。 瘦小的身体被少年包住，他不敢抬头，只是看着眼前，循着方向、他发现好像可以看到自己的家，只是那里已经没有灯火闪烁。 「你弟弟呢？在别的救护中心的吗？」 「他没有活下来。」 褚凡感觉全身好像僵住了，少年将下巴扣在小小的头上，「没事啦，只是看到你让我想起他。不过，他身体很差呢，只能待在家里。」 「...你不问我吗？」 「你不想说也没关係啊，」少年笑着，「你和其他大部分孩子不一样，大家都在哭闹的时候，就你一个人一直安静坐着。」 「不难过吗？」少年望向一直沉默的褚凡。 「我爸爸当场就死掉了，妈妈是慢慢才...」眼眶有些发热，但褚凡仍然持续说下去，「我很想他们，但他们很努力才让我活下来，我不能一直哭。」 换少年陷入了沉默许久，褚凡将头抬起与之对上，少年低着头，垂发遮住了几丝脸庞 有那么一瞬间褚凡觉得他看起来很想哭，兴许是想起自己的弟弟。 「我妈妈说，身体不好的小孩，很容易在小时候被送回天上，」童稚的口语认真地说着，「你弟弟只是回天上了，等他健康一点就会再下来的。」 「谢谢你。」少年又恢復往常的笑容，感觉心里某一块空处被暖暖的东西填满。 「你没有哥哥吗？或其他兄弟姊妹？」这次换少年低头看下他，恰巧对上褚凡圆滚滚的眼睛，瞳孔是漂亮的深黑色，褚凡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记得妈妈每次都说他要改掉这个坏习惯，跟人说话时要看对方的眼睛。 「我没有兄弟姊妹。」 「那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新哥哥了。」 「蛤？」褚凡惊讶地抬头，这次没有逃避对方的双眼，如果说他是深黑色的瞳孔，少年的眼睛就像他的发色一样，是漂亮的淡茶色。 「褚凡，叫声哥哥来听听。」少年故意戏謔的语气，让褚凡的耳根子直接染上红晕，他抬头撞向少年的下巴，后方传来疼痛的声音。 「才不要。」 「叫一下嘛。」 「不、要。」 银铃与轻风的笑声一同回盪在静謐中，这一晚很温暖，似月光柔和、似星空闪亮。 02 桃李出版社 11年后。 位于某艺术大学附近的白色公寓，清晨露光在白色墙壁的反射上更加显眼。 掛着307号门牌的门突然被打开，一名少年走了出来，身穿宽松的白短袖，底下是简单的黑长裤配拖鞋。阳光刺眼地让少年一手遮着光，移动到走道上。 从口袋的温斯顿菸盒中抽出一根菸，少年叼着菸一边走向阶梯。白色公寓总共有4楼，每一楼又分成1到7号，307号刚好就在楼梯旁。公寓外有一座小公园，正中央有个喷水池，上头是一隻松鼠的雕像，因此公寓也经常被称为白松鼠公寓。除了偶尔午后会有老人家来打太极、有些小孩国小放学后也会跑到公园玩，通常清晨的时候非常安静，只会有风流通的声音，伴随一点鸟叫声。 少年想着当初能够租到公寓，也算是衝着一股运气，刚升上大学时因为这附近没人打理，算是在校园外的角落区，周遭也不算很方便，他原先也是看上月租费便宜，虽然治安一开始似乎不太好，但他晚上也不出门，索性就便宜租了。想不到租了之后没想到就建了公园，生活机能因此活络起来，白松鼠公寓虽然后来因为换了新设备、房价涨了一些，但对于一开始就租的租客，房东念在交情上很大方地不调涨房租。 他走到边缘的长椅坐下，望向喷水池中央佇立而上的时鐘，五点五十分。这时间几乎还没人起床，通常七点至八点左右才会开始热闹起来，几乎都是大学生或上班族，走路也只要十分鐘就能到学校或附近的公车站，交通转乘上也算方便。少年顶着厚重的黑眼圈，昨晚临时为了赶客户的急件，他熬到刚刚才把设计稿案发出去，过一会儿少年的手机响起通知，他解开锁屏，发现是银行转帐通知。 “太感激您了！c.f.先生”是客户传来的消息，少年点开帐户通知，看见增加后的帐户馀额，总算是放松了下来、瘫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阳光轻轻掠过少年的脸，虽然黑眼圈很重，但少年皮肤白皙、晒了太阳也不容易红的那种，睫毛细细地盖住下眼、嘴唇血色略淡，若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就有一点像活尸在路上走，他想起朋友第一次见到他时的评价。 「呦，早安耶活尸。」少年听闻熟悉的声音抬起头，眼见另一名少年走到他面前，显眼的蓝发与周遭很是衝突，一边耳钉配上轻松的步伐，给人一种稍微吊儿啷噹的感觉。 「叶雨和，你最近注意一下。」黑发少年探头望向对方身后，正巧和一名女孩对上眼，即便两人尽量表现正常，仍免不了看得出有些衣衫不整。女孩点点头、叶雨和转头打个招呼后两人便道别。 「下次再一起吃饭啊。」女孩慌张地回头看了一下，又羞涩地笑着跑开。 「我迟早有一天会检举你的。」 「不要这样嘛，褚凡。下次会提醒对方不要太大声的。」蓝发少年轻浮地微笑。 「下次就不是同一个了吧，阿、我不抽。」叶雨和见褚凡叼着菸，顺手从口袋拿出打火机想帮他点火，褚凡却示意不用，把一端被口水有些沾湿的菸丢到长椅旁的垃圾桶。 「你真的很奇怪，我这辈子真的没见过叼菸不抽的。」 「就习惯啊，很累的时候想含着东西。」 「你昨天又熬夜？哇，黑眼圈超重。」褚凡点点头。叶雨和伸手向他借了菸，点了火之后抽了起来，烟雾吐在早晨的空气，看起来有点像晨雾般。 「你今天有课吗？中午一起吃饭？」 「早上没课，但下午我要去一趟出版社，好像是希望合作一个半年的企划。」褚凡站起来伸懒腰，看向时鐘，七点整，快到世界甦醒起来的时候了。 「这么长，但你不是不露面，只用网路联络交件的。」 「我也不清楚，貌似是他们出版社的作者坚持要见面，还说如果完成效果够好、还可以再加一笔奖金。」似乎唯有提到钱的时候，少年深黑的瞳孔才看得出一点亮光。 「别想钱想疯了啊，」叶雨和将菸踩熄后捡起丢到垃圾桶，「走啦，我等等还要跟学妹去吃早餐。」 「我说真的，我下次真的会检举你。」褚凡转头看向少年背影，「好啦，我会收敛一点？」叶雨和轻挑的笑伴随着生机蓬勃起来的瞬间，周遭开始有了其他的动静。 褚凡又望了天空一阵子，打了个哈欠，最后走回房间，倒回床上打算趁机补个眠。 「中午吃饭，下午两点去出版社，然后、然后……」不一会，当世界正要开始活跃起来，少年却悄悄坠入梦乡。 / 「我没有兄弟姊妹。」 「那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新哥哥了。」 「蛤？」 褚凡猛然睁开眼，挣扎了好一阵子才从床上起来、关掉闹鐘。走到浴室简单地梳洗，一边刷牙一边回想刚才的梦。 他看向镜中的自己皱了眉头，想不透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梦到那个人。他还记得那天之后他们就变得很要好，在体育馆里经常一起行动，他也因为那个少年而和其他同龄的小朋友玩得比较亲近了。 后来地震灾情控制稳定，政府也开始系统性地寻找，救护中心孩童的其他亲属或亲戚，让他们来将孩子接回去。大约半年又多一点的时间，体育馆的孩子陆陆续续地减少，亲属的接送速度比想像中来的快。最后貌似是少年的奶奶也来到了体育馆，褚凡还记得他们当时道别的对话。 「你先走吧，奶奶在等你。」 「你家人应该等等就来了，自己小心啊。」少年始终那样温柔，轻揉他的黑发，「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碰到，确定真的不叫我一次哥哥？」又是悦耳的笑声。 「……」 「好啦，我才不会勉强你呢。」 「哥哥，祝你一路顺风。」褚凡还记得，自己那时候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对他说出这句话，引来少年发笑。 「嗯，你也是啊，这段时间有你这个小弟弟很开心呢。」 当时他并未告诉少年，自己隐约感觉地到，应该是没有人会来接他了。记得以前过年也从未有回妈妈娘家的习惯、甚至也不曾有人来家里拜访，他们家也不曾去找任何亲戚过，但他曾经在家里的相簿中翻到一张爸爸看起来年轻时的照片，身旁并没有妈妈，不过他们脸看起来都和爸爸有几分神似，他心想那应该就是爸爸的家人了。 突然想起两人曾半开玩笑地说过，以前妈妈还是高中生的时候，爸爸是学校的老师这种话，后来长大他想过，这估计也是真的，也许两人是私奔了也说不定，毕竟师生恋在这个年代都不大能被接受、在那个年代更不用想了。 最终如他所料，毕竟爸爸妈妈平时没有联络的亲戚，自然不会知道孩子幸运地活了下来。他和其他没有人来接送的孩子一同被送到育幼院照顾，更直白地说就是成了孤儿。不过在育幼院的生活其实过得不错，院长妈妈对大家都很好，政府给予育幼院的补助也算宽裕，后来他顺利地唸完国小、国中和高中，大学也考上了不错的重点大学，后来就离开了育幼院。 他进了自己喜欢的设计系，专门在视觉传播这一块、尤其是作图，包含海报、企划，图文设计等算是他拿手的部分，也因为设计系开销实在很大，他才开始在网路上接案，以应付房租、水电还有自己的学费。 幸运的是学校有提供减免学费的服务，再加上他的作品有独特的风格，因此满快速就在网路上流传开来，到他大二的时候，开始比较能够存一点钱。他原本想过露脸接案也许会再更高，但他实在不习惯太亲密的人际关係，也许个性本身就比较彆扭，所以他始终以自己名字的缩写─c.f.在网路上活动。 不过这次怎么就改变心意了呢？他仔细想着，虽然对方开出的价位确实可观，但他从未在网路上散播自己的个资，除了叶雨和及一个朋友以外，对方应该只会知道他的性别、联络资讯而已，他的赴约多半是出于好奇，而且他在地图上查过出版社地址，从照片上看起来小小破破的，不像是多有钱的大出版社，就为了看到他的真面目开出比平常两倍的价钱，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褚凡吐掉口中的泡沫，捧几把清水把自己的脸洗净、顺便打起精神。他后来曾想到自己从未问过少年的名字，但看起来是高中生的年纪，估计大他个七、八岁。他思考一下，以他现在21岁，那对方差不多也要奔三了，算是大叔了？ 无论如何，他还是希望他在那之后过得很好。 他走出浴室来到衣柜前，拿出一件白衬衫套在身上当作外衬，袖口的扣子随意地摆着没有扣上，又从底下抽屉里拿出黑色的西装长裤及袜子。 手机传来讯息的叮铃声，他点开赖看见叶雨和的讯息。 “出门没?我们在学餐这里” “10分鐘后到”他走到玄关穿上了白色球鞋，拎起后背包及门前掛的帽子便踏出门。 / 褚凡快步走到学校，一路上尽量避免与人眼神接触，他总是习惯低头走路。最后他走到校园内的学餐区，一走进去就看见远方两人在角落的位子中招手。 「学长你也太晚了吧。」少女流着俏丽及肩的短发，眼睛浑圆充满精气，穿着偏向中性，个性看起来相当活泼，把褚凡的餛飩麵递上前。 「快吃吧，麵都要糊了。」 「人家可是为了赚钱养我，昨晚熬了一整夜的肝呢，对吧褚爸爸。」叶雨和一手勾上了褚凡的肩，后者则无视地抽了桌上的铁筷，夹起麵就开始吃。 「哈，你个叶河神，你还是先想想要怎么养你那个鱼池吧。」少女俏皮地对叶雨和吐了舌头，露出讨厌的鬼脸。 「方可亘同学，难道说你也想加入我这鱼群？」 「想都别想，渣男。」方可亘撇了一眼叶雨和，便转向褚凡继续搭话。 「最近人怎么这么多。」褚凡环视学餐一圈，皱了皱眉头。 「因为刚开学啊，」她夹了桌上小菜的豆干放入嘴里，「对了，社长说想在新生进来后办个迎新合宿，学长有什么想法吗？」 「竟然有新生吗？我们摄影社也要变成那种超热门社团了吗？」叶雨和凑到了方可亘一旁的位子，「新生里面有没有正的？」他勾上肩，一手放在方可亘头上，褚凡注意到少女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好了，别欺负人家了，」不一会褚凡已经把食物整晚扫空，「可亘，麻烦你帮我跟社长说、他决定就好，我没什么意见。」他拿着餐盘站起身，另外两人也随同站起，走到回收区放置碗盘。 「这样我又要被社长骂了，他说学长身为副社都不做事。」可亘嘟起嘴，露出不悦的样子。 「不然，叶雨和你去帮她。」叶雨和听闻立即反驳，「我才不要，我还跟别人有约啦。」 「当初是谁害我被选上副社啊？」褚凡平常是不笑的人，这时却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我、我知道了，爸爸不要生气，我错了？」叶雨和赶紧勾住方可亘，「我一定帮方可亘想出一个最好的合宿方案。」 「这样行吧？可亘，」方可亘看向褚凡，感觉到自己愉悦的心思被看透了，「我要走了，还要赶公车。」褚凡挥手转身，看了下手錶，如果赶上一点多的公车，估计能在两点前到出版社。 「爸爸再见，哈哈哈哈，交给我们吧。」叶雨和挥手道别，随后转向方可亘，「走吧，我们去找个地方坐下。」 「在那之前，你先给我放开，」方可亘看向走远的褚凡，这次连脖子都红了，「可恶，我讨厌学长啦！」她朝着远方大喊，远方的人影带着奔跑的小碎步，突然跌了个踉蹌。 / 九月的风还是很闷热，暑假刚远去不久。 褚凡一阵小跑后顺利搭上了公车，他把帽子摘下，当作扇子搧了搧风，没多久又赶紧把帽子带上、压低帽沿。 不知道是不是跑步的关係，感觉心跳很快、也许有那么一点紧张吧。 他看了下车程，估计还要三十分鐘，便松懈下来看向窗外。路途上有许多看起来相当兴奋的大学新生，自己当初也是如此吗？他在内心摇了摇头，他从育幼院搬出来开始，就努力地在赚钱、每天烦恼的是帐户馀额，大一大二那时对他来说是很辛苦的一阵子。他打从心底知道，自己和那些兴奋的新生不同，他没有爸妈在背后、当时离开育幼院也不愿拿院长妈妈给的钱。况且纵使有育幼院的大家，终究也是没有血缘的家人，总有一天也会分离，所以他习惯保持一定适当的距离，离开的时候也方便。真要说童年，大概就停在和那位少年道别的那天。 说不清自己是孤单还是冷漠，他很早就遗忘了如何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就连现在唯二的朋友，也是好不容易才熟悉了一些。叶雨和是少根筋，压根不在意别人的想法、方可亘是大乐天，再坏的东西套上她的滤镜总会变好。还有摄影社的社员，虽然他不擅交际，但大家对他都还不错，也许某种程度上、自己真的很幸运吧？他经常提醒自己要知足，不可以再向上要求太多。 可是这种始终缺了一块的感觉，好像随着他的年纪增长也日渐变大，好似岁月是餵养的粮食，空虚感则是饱满慾望的怪兽。褚凡内心始终有一把量尺，告诫自己要矜持、维持理性，过着自己该过的生活、做好角色与本份。 “…即将到站，下车的乘客请先提前按铃”他回过神来，听见要下车的站牌，赶紧按了下车铃。 「不好意思。」他穿越身旁的乘客，从人满为患的空间中终于挤下车。 他从后背包的夹层中拿出口罩带上，想着毕竟从未对客户露面过，也无法确定对方的意图，姑且带着比较安心。打开手机循着地图的方向，走了约莫五分鐘来到一栋建筑物前，一楼看起来像是仓库，铁门半开、褚凡狐疑地低头越过铁门，脚步激起了灰尘，四周灯光明亮、但好像没有人在。 「那个，请问有人在吗？」他用稍微大一点的声音喊着，很快地听到一个声音的回覆，「稍、稍等一下，马上就来。」 看起来像仓库的空间摆满了书，仅有留下一条两个人可以侧身走过的小路，延伸到前方又分成两旁，看起来是小小的正方形格局。看不见的左前方突然传来书堆倒下来的声音，接着听到一个叫声，褚凡愣在原地不敢动，正在思考要不要去帮忙时，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 「你好~是送货的吗？还是？」一名短发女孩探出头问道，双手及脸上沾染了一些书堆的灰尘，「喔，我是有跟社长约两点要见面的。」 「啊，是设计师？从这里出去旁边有个小楼梯，出版社在上面喔。」女孩露出亲切的笑容。 「好的，谢谢。」 褚凡又弯腰越过铁门，马上就看到方才女孩说的小楼梯，狭窄的空间、旁边也仅有一看起来老旧不堪的把手，他决定索性不扶直接上楼。 很快就看到面前的玻璃门上印着「桃李出版社」招牌，没有多想便直接推开了门，门上掛着的风铃摇响，褚凡突然想起少年银铃般的笑声。 整个出版社看起来大小与底下的仓库差异不大，和白松鼠公寓一样，以白色为基础，职员的位子看起来并不多，约莫10位以内，像是方格子一样排列整齐，从大门的位置看去，正前方远处有两道玻璃门，一边写着社长办公室、另一边写着会议室，茶水间与厕所则在右手边走到底，放眼望去几位职员正埋首于键盘的打字声、打电话。 虽然看起来壅挤，但整体上结构功能挺俱全的，没有自己想像中的糟，褚凡心想。 「欢迎，你是c.f.设计师?」一名高挑的青年从社长办公室走出来迎接，上半身的倒三角身形使得白衬衫贴紧，平常应该有维持健身的习惯，加上青年露出笑容时牙齿整齐亮白，褚凡忍不住心想青年跟叶雨和比起来，哪一边更受女生欢迎。 「对，您是社长？」 「哈哈，社长现在不在，能否请您先进会议室稍等，我们的编辑去接作家了，似乎晚了一点，」青年爽朗地瞧一下手錶，现在正好两点整，「真是不好意思。」他露出带有歉意的微笑。 「没关係，那我先进去里面等。」褚凡逕自走进会议室，随意扯了张办公椅坐下，会议室有一个椭圆形玻璃长桌，前方有个白板，上头写满了许多构想与计划，有些被圈起、有些则被红色的字跡打岔。 「请问有喝茶的习惯吗？」青年走进来，「有的，麻烦茶就好了，谢谢」青年彬彬有礼的举手投足让褚凡不自觉地跟着礼貌起来。 门外的风铃声再度想起，「我想应该是他们回来了，」青年起身，刚打开会议室的门便看见另一名青年拉着一名娇小的女性衝进来。 「对不起，我不小心迷路了。」褚凡第一眼望见青年茶色的头发，一下子愣住了。 「没错，如他所说，都已经来三次了还会迷路。」 「小林老师，你家真的住在太奇怪的地方了啦，」青年站直身体，稍微解了解领带，让领口通风，「那么多条巷子我每次都走错。」 高大的青年此时好像换了气场，「客人在这呢，注意一下穆楠。」青年的微笑让穆楠赶紧重新系好领带、整理衣着。 「那我就先出去了，这两位会再向您说明详细的工作内容。」 青年拍了拍穆楠的肩，打开会议室的门走了出去。 「那么，我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林恩作家，我则是负责辅佐她的编辑，我叫穆楠。」穆楠一边望向女性的方向，眼神示意对方。 「叫我小林就好。」名为林恩的作家有着看似相当年轻的外貌，留着一头长捲发，瀏海是短而俏的活泼造型，穿着白色连衣洋装，看起来有种仙气的样貌，任谁见了一眼都会为之一动。 然而褚凡目光聚焦在编辑身上，有着和头发一样的深茶色瞳孔，瀏海简单了分成旁分，看得出来有特地打理过。看到穆楠的当下他以为是他，但又仔细想想已经十年左右没见，也不会知道对方现在的长相，于是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你好，我是设计师c.f.，请多指教。」 03 晚上八点的邮件 「那个……」 「是。」 「名字是c.f.……」 「是的。」 「方便、方便请教一下本名吗？」穆楠顺道指了指少年的口罩，「还有，您带着口罩不会热吗？」他一脸困惑地看着褚凡，估计是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合作对象。 褚凡顿了一下，看样子穆楠并不是要求要开出高价位请他合作的人。他将视线移向穆楠隔壁名为小林的作家，对方正用热烈的眼神盯着他看，想必就是她了。 「我对你感兴趣很久了，」 小林凑上前，用更加兴奋的眼神看着褚凡，「老师，请注意一下礼貌啦。」穆楠将林恩拉回座位，随即转向褚凡的方向。 「不好意思，其实我一向不露脸的，」褚凡更加压紧口罩，「会来赴约也是好奇为何会开出这么高的价位，就为了要找我合作？」 「啊，这是小林老师要求的，至于具体的原因……」穆楠看向林恩，要她给出一个交代。 「只是真的很好奇，这个人到底长怎样。」 「想不倒还挺年轻的，你是大学生吗？」林恩面无表情地看着褚凡，他觉得对方突如其然用这种奇怪的语气，问了一堆涉及他不想透露的隐私问题，让他感到被冒犯了。 他站起身，「如果只是这样的问题，请容我拒绝回应，」他一把抓起背包，「没有其它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儘管帽子和口罩遮住了脸庞，仍不免感受到褚凡的慍怒。 没等对方的两人站起，褚凡已经打开门将两人甩在后头，一开始招待他的青年迎上而来，然而他只是冷漠地回覆对方，「谢谢招待。」就掠过青年打开玻璃门走下楼梯。 出版社徒留一片寧静，还有风铃转动的声响。 一路走到一楼，褚凡越想越气，他想着哪怕那个什么作家，只要有那青年一丁点的礼貌也好，他都还愿意停下来听听看他们想合作的企划内容。 他望向手錶，现在才下午两点二十分，他犹豫着是否该回去，毕竟也有尚未完成的工作。他站在原地等了约一分鐘，本来还想着对方也许会下来道歉，最后决定走向公车站、索性搭车回学校。 快到学校的时候约莫三点多了，褚凡在公车上接到叶雨和的来电，他盯着屏幕显示叶河神的名字，最后滑过通话键。 「喂喂，你谈得如何？」 「对方是一个失礼的小萝莉，我直接离开了。」 「嗯，至少是小萝莉？早知道我就跟你去了。」叶雨和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吵杂。 「算了，找我怎么了？」 「我们在办招生说明会，你要不要来社团教室？」 「好，我快到学校了。」 掛掉通话，褚凡按下了下车铃，摘掉口罩后塞进了后背包，努力平復心情后才走下了公车。 / 摄影社的社团教室在设计系大楼的正后方，这一栋楼的教室学校几乎用来作为社团教室，因此每当新生刚入学时，整栋楼都会贴满各式各样的社团宣传、海报，四处也会有人发着传单，招揽学弟妹入社。学校似乎相当重视社团参与，大学生的毕业门槛里也将社团参与纳入范围。 另外还有一点特别吸引人，表现活跃的社团学校还会有特别补助，供给社团可以到校外实施社团教学，大多数的大学生都衝着这笔补助而来，以利于可以举办社游的活动，或者是拿来添购社团所需的设备，例如某些运动社会练习练得兇就经常需要换球等等，当然也有些社团想用于规划娱乐、玩乐性质。 摄影社是去年才新创的社团，社长是影像传播学系的梁杏同学长，大褚凡和叶雨和一届，当初创办时的想法是想让不懂摄影的人也来学习，但估计是唸错学校，他们大学毕竟本身是艺术学校，自然也有鑽研摄影技术的学系，例如学长加入的影像传播。 学生们通常想加入的社团，都是一些与自己本身的科系较没有相关的，所以学校反而有许多运动性质的社团，举凡足球、排球、甚至保龄球这种稀少项目也有。又或者是茶艺、登山等诸如此类学校很少开设课程教导的技能项目。 他记得大一的时候自己看上学长社团人少，感觉事情会很轻松，原先还在考虑，后来叶雨和就拉着他一起加入，他也想着事情少、这样他才有时间和手机里的女孩们约会。他俩都是视觉设计系，也是最早入社的成员，还记得刚开始学长还向他们哭诉自己被同学取笑的事，毕竟对摄影有兴趣的早就去唸相关科系了，很少人会想要课馀之外再来社团，所以在其他大学看起来可能热门的摄影社，在他们大学算是冷门社团。 『毕竟学长看起来很业馀嘛。』叶雨和在听闻学长的事蹟后，曾直接指着对方大笑，梁杏同当时脸上有种认为自己找错人的无奈感。 方可亘是雕塑系的学妹，可以算是整个社团里唯一真心想学摄影的人，然而就连她在交入社申请被问到想加入的原因时，「因为看起来很轻松。」她也这样说道。 他穿过学校大门，直直地走到底部，首先便看到眼前的系馆大楼，正巧碰见教授从大楼的正门口走出来。 「褚凡，难得在学校里看见你，要去哪？」 「教授好，我要去社团教室，现在好像在办说明会。」 「社团啊，不错不错。对了，之前问你的，考虑的如何？」 「谢谢教授的心意，但以我的经济状况，要去留学……还是有点困难。」 「这样啊…那我再帮你找找其他适合你的管道如何？我还是希望你有机会尽量去国外多看看。」 「好吧，那就再麻烦教授了。」 「那你赶快去忙社团吧，有任何消息我再通知你。」 向教授点了点头，褚凡朝着系大楼的后方走去。 他望见站在社团大楼门口的方可亘。 「可亘。」 「学长！」 「社团教室换地方了，河神叫我出来带你。」 褚凡跟在方可亘后头，四周果然热闹，他的个头高，身高186公分的他在人群中尤为显眼。 「看来学长不只在系上有名呢。」 「只是长得高了一点...」 褚凡压低帽沿，这身高和他讨厌引人注目的性格真是成了反差。 很快来到位于二楼中间的社团教室，上了楼梯就能看见，相比前几年的门可罗雀、如今的社团教室人山人海，小小的教室内容纳了目测快40、50人，褚凡也为眼前景色震惊。 「来了来了，我们副社长。」 社长一把拉过褚凡让他站在讲台上，「还请大人自我介绍一下。」 褚凡拿下帽子，随手拨弄了头发，抑制在多人面前有些紧张的唇舌。 「我叫褚凡，设计系大三，是副社长。」 「只要加入我们社团，学长不只会教你摄影、要设计什么的交给他也没问题啦。」 「而且学长现在单身喔。」 褚凡愣愣地看向梁杏同，一脸狐疑像是在说『你现在在说什么鬼？』 叶雨和从背后用气音告诉褚凡，『你现在被供奉成社团的神，社长估计是想多拉一点学妹，你看他们的眼神。』 『已经有一批学妹看上河神了。』方可亘在后头悄悄补上。 褚凡从刚刚就一直皱着眉头，一部份也来自于底下少女们投以的热情目光。 『我不干，你想想办法。』 『就算这么说我也...』 梁杏同望向两人，露出一脸『求求你们不要这样，我想要多一点学妹啊。』的表情。 去年的招生中只有方可亘一人加入，也是全社团唯一的女性，其馀和褚凡加入的同届都是男性、学长那届也只有寥寥无几的男性。 然而褚凡已经展开行动，他把叶雨和一手勾向前方与他并肩。 「抱歉，教学什么的我很忙，所以没时间。」 「还有，我是同性恋。」 梁杏同在一旁喷出水，底下的学妹眼神一半失了光芒，倒是学弟们似乎有种放心感，双眼充满尊敬的眼神。 『有时候觉得你甚至比我还怪。』叶雨和撇眼望向褚凡轻声说道。 『我也是很委屈的。』 招生说明很快就结束了，褚凡的一语惊人虽然吓跑了许多学妹，但叶雨和的外貌仍旧招揽了一些学妹进来，也有几名学弟一同加入了社团，相较往年只有方可亘一个人留下的情景，可谓是大大地进步了。 「褚凡，看在学长的面子上很难配合吗，学长我对你难道不好吗。」 「这是两码子事吧，况且你不是快毕业了。」 「所以才想趁毕业前交个女友啊......之后要去当兵根本不可能交的到......」 在散会后，社团一群人决定趁着开学去学校附近聚餐一下，正走往附近一家名为清水的日式居酒屋。学生或上班族在结束一天之后，经常成群结队来这家店喝酒放松，这家店也被眾人列入必去的口袋名单，当初褚凡会知道这家店也是梁杏同带他们去的。 叶雨和插入两人之间一手勾着一个人说道，「反正学长你那个不是当不当兵的问题啦。」 褚凡忍不住摀嘴偷笑，走在后方的方可亘同其他社团成员则是豪迈地放声大笑。 「你们这群臭小鬼。」梁杏同脸黑了一半，抓着叶雨和的头发两人开始打闹起来。 夕阳照在青春的影子上，留下岁月的痕跡在落叶飘落的道路上。 / 居酒屋一如往常的热闹，他们很聪明地事先预约了晚上六点的位子，老闆娘一看到熟面孔马上高兴地喊出声道，「是杏同啊，今年社团如何、有没有很多新人加入。」 「多亏这两位的顏值，多少加入了一些人啦。」 梁杏同拍着身旁的褚凡和叶雨和。 「老闆娘，您还是一如既往地漂亮。」 「小和真的很会夸奖人呢，今天也多送你们几瓶酒、自己去挑啊。」 「你这张脸真好用。」 褚凡盯着叶雨和吐嘈，不料却遭方可亘反驳，「学长也没资格说别人啦。」 店员领着眾人走到一桌6-7人的位子，「麻烦给我们日式清酒还有台啤，然后…」 「啊啊，我要烤鸡肉串。」 「我想吃牛、吃牛。」 「烤青花鱼看起来也不错。」 快速地点好餐，眾人吃着免费的小菜便开喝了起来。 一群人里就属褚凡、方可亘和叶雨和酒量算好，梁杏同属于爱拚却容易不胜酒力的类型，其他人一不注意就会喝成醉鬼开始发酒疯。 昏黄的灯在居酒屋的空间中，带来微妙的气氛，青春的气息参杂酒气、欢乐的聚会与吵闹声，酒精的催眠助力，让褚凡有那么一会忘记了今天下午的不愉快，他想着就当作这回事从没发生过吧。 虽然他无法否认，有那么一瞬他脑海里闪过的是作家身旁的青年。 茶色的头发，和他一样，他心想，不知道对方现在如何。 许多快被他遗忘、洗刷掉的过去，唯有那晚他们在屋顶的谈话始终挥散不去。 那个时候他觉得少年像是眾万黑夜里唯一的光，照进他内心一小块的黑暗。 他经常在心烦时回想那天夜晚，那时候他觉得全世界彷彿垮下来、全都压在他身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父母只留下他一个人，与其一个人活着、好几次他也曾在梦里对着远方喊道，「带我走。」 每当这样内心感到混乱、无法呼吸的时候就会回想那晚，好像一切都会瞬间安静下来，少年让他感觉自己不是孤单的，他们都是那场浩劫中生存的人、他们都在努力活着，背负着对家人的思念，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的坚定。 只要闭上眼，就好像还能听到银铃般的笑声，彷彿那是一种默契，他始终会在他感到最寂寞时，出现在他的脑海，时间一长他便经常养成了回响的习惯，将自己一部份的心灵寄託在那些回忆中，以支撑自己向前。 今天喝的有些急，似乎更加频繁地想起他了，褚凡回过神看向周遭的成员们，正激烈提议着新生合宿该去哪举办。 「果然还是海边吧，超有青春的感觉啊。」 「我投海边一票。」 「但我觉得山上也不错啊，山林也有很棒的风景。」 「要爬山吗？感觉好累喔。」 「褚凡，你觉得呢？」 梁杏同的提问让褚凡抬起头，他抓着眼前的瀏海思考了一会，这是他独有的思考方式，眾人看着褚凡，似乎少见他如此认真思考的模样，期待着一个答案。 「去露营如何？海边要拍照还要担心器材会碰水，山上的话虽然有湿气，但只要不到海拔太高的地方应该还好，住宿可以租小木屋、价钱也比饭店便宜？」 他认真地循序分析，眾人听完后纷纷点头同意。 「果然是副社长。」其他学长纷纷附和道。 「欸不是，你们把我这个社长放在哪？」 「但只是我的想法，可以再想别的。」 褚凡不习惯被眾人同意地捧着，立马改口了自己坚定的语气。 「不，我觉得露营很好，就决定是露营了。」 梁杏同大方地微笑赞同褚凡的意见，眾人又举杯碰撞，一口饮下。 「那我再去找合适的地点。」 「交给你啦，伟大的社长。」 梁杏同突然傻嘻嘻地笑着，脸上看着染上酒醉的涨红，周遭其他人眼神示意，立刻地把他的酒杯抢了下来，又塞了一排小菜到他眼前。 「吃点小菜吧，社长。」 「社长来，这串鸡肉很嫩、给你吃。」 「也吃点菜吧学长，来来萝卜。」 不一会梁杏同整嘴塞满了食物，活像一隻仓鼠的模样令眾人忍不住偷笑，叶雨和偷偷从口袋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设置成赖主题的背景照片。 「叶雨和，你臭小鬼是不是在偷拍我！」 梁杏同嗓门忽大忽小，叶雨和连哄带骗地摇手说道，「没有啦，学长你长太帅，我帮你拍下来给学妹看。」 「真的吗？那你要帮我拍的好看一点。」 摆起姿势，叶雨和一边憋笑接连又拍下几张丑照，转头便传讯息给学妹看。 「天啊，河神已经对学妹下手了吗？」一旁的学长见状惊叹道。 「哪有，是对方主动加我的啦。」 「闻到一股渣男的味道。」 「方可亘我看你是存心和我过不去欸。」 叶雨和将手机凑到另一边不让方可亘看，两人开始站起来打闹，隔在中间的褚凡露出困扰的表情。 「学长你看他啦。」 「你们去旁边打。」 褚凡挪到一旁和方可亘交换了位子，自己则坐在角落继续喝酒，一些人看着逗趣的场面发笑、另一边则有另一群人忙着顾及喝醉的梁杏同。 褚凡后背靠上软沙发材质的长椅，看着眼前一群人胡闹的样子，单手又拿了一瓶台啤开了起来，摘下帽子放在座位旁便站起身。 「我去外头吹吹风。」他倾身告诉身旁的学长，对方点头说道「小心啊。」 走出店门口，迎面的风吹来相当舒服，晚上已经能感受到秋天的气息了，凉风掠过耳后、脖子，亲吻地从肌肤前经过。 他转了转手腕看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估计眾人差不多等等要回去了。 他闭上双眼，听着风在夜晚散步的声音，身后的闹腾声彷彿已经好远好远，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空气瀰漫上了一层酒气，他好像从晚风之间听见了银铃的笑声。 虽然度过了不愉快的下午，但今晚算是不错的一天吧，他心想。 / 「我送方可亘，你先走吧。」 最后眾人接近十二点时在门口道别，梁杏同的朋友负责把他扛回去，其他人则各自回家。叶雨和陪着方可亘走回家，少女不知道是不是也喝多，脸颊淡淡地印上粉红。 「到家后记得报平安啊。」彼此互相叮嘱后，便各自踏上归途。 一路上褚凡边散步边想着杂七杂八的事，突然他想到方才道别前方可亘红润的脸颊。 叶雨和还是会照顾人的，褚凡心想，就是花心了点，看起来都不是认真的。 那他呢？他回想自己过去，高中时也交过2、3个女朋友，都是被告白的一方、他并没有想太多就答应了。 也因此最后也是被对方主动提分手的。 「感觉你根本一点都不认真。」她们都说过这样类似的话。 的确，如果她是女孩子，对那种不浪漫、不主动的男孩子也没办法交往很久吧。 但他是真的不了解该怎么做，对他来说没有人会交他这些，育幼院的长辈们虽然会教导应有的行为礼貌、礼仪，然而那些人终究有自己的家庭，再更深入的东西，是不会有人对这些孤儿更加认真教导的。 这也是他始终觉得，那个地方给不了家的感觉的原因，并不是讨厌或是厌恶自己的出身，只是仍然感受到关係的差距，终究比不上真正的家人、抑或是成人那样独一无二可以佔有的伴侣。 也许一辈子就一个人也不错，他心想。 到家的时候早已过了凌晨的时间，简单刷牙洗脸后褚凡便打算上床睡觉，大三下的生活很轻松，几乎没什么课，他把课程都排在平日的前两天，剩下的时间就拿来工作。 本来已经一脚跨入梦乡，他突然想起要报平安，打开了手机讯息快速传完后，打算看一下邮箱再睡。 点开邮件，他看见未读信件中有桃李出版社的字样，是晚上八点多寄来的。 “不好意思， 我是今天见过面的编辑穆楠， 关于今天发生的事，向您致上十分的歉意。 方便的话想补偿您，若您愿意再麻烦您告知我您可以的时间、地点， 我一定会空出时间与您会面， 期待您的回信。 桃李出版社编辑穆楠敬上” 他关上萤幕，躺在床上思考了一会，决定隔天起床后再回覆邮件。 04 激起涟漪 会议室的门被大力关上的瞬间，穆楠当下心里只想着，「完、蛋、了。」 「那个、等一下。」等他衝出会议室时，正巧目送男孩高大的背影离开。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对方生气了』他内心大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穆楠，那孩子怎么了？」 「小林作家，好像说了冒犯对方的话。」 穆楠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对上青年的眼神，后者则深深叹了一口气，走进会议室把小林抓出来，面对她双手交岔一副要拷问的表情。 「作家小姐，可以解释一下你刚刚都对人家做了什么吗？」 「昭川哥，你冷静一点啦。」穆楠自然地挡在小林面前，小林面无表情地躲在穆楠身后。 「我想对方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你最好给我去向对方道歉喔，那男孩看起来超生气的。」 「我又没做错事，我是真的很好奇啊。」 「李昭川大笨蛋。」她维持一贯冷淡的表情，向青年微微吐出舌头。 「你这个臭面瘫，你、」穆楠赶紧又衝出来挡着李昭川，「好啦哥，我来帮她吧，我去向对方道歉。」 「穆楠，你不要每次都帮这傢伙擦屁股，就是这样才会宠坏她啦。」 「我、我晚点马上联络设计师，那我就先带作家走啦。」 没等李昭川反应过来，穆楠就一把抓起位子上的背包和小林，衝出了出版社，小林外表看起来瘦弱，抓起来连跑带飞似地，两人一下子就溜窜到一楼。 穆楠望向四周，寻找着少年的身影，没想到人影早已消失。 「陈孟，你有看到一个高高的男孩子吗？应该才下来没多久。」 「那个男生吗，刚刚好像往公车站的方向走过去了欸。」 穆楠朝着一楼仓库正在整理书籍的女孩子询问，急忙道谢后便转头叮嘱小林。 「你待在这里，我去找人。」 语毕，穆楠拔腿朝着右方人潮眾多的地方衝过去，一边张望高大少年的身影。 就在那么一瞬间，他看见那顶眼熟的帽子，赶紧加快脚步，然而一旁的公车门已准备关上，少年上了车。 等到他全力衝刺到公车站时，车尾灯早已不留情地将他甩在后头，最后的一眼是他望着坐在角落的少年的侧脸，而后便被一坨公车废弃喷了一脸。 「没能赶上……」他垂下了头，以手背抹去额上的汗，转身朝着出版社的方向缓步走回去。 回去后寄封信吧？请他喝杯茶然后道歉，对方看起来真的很生气，估计……不、肯定是踩到他的雷点了，再请小林给我联络方式好了。 叹气的声音埋没在下午吵杂的城市中，穆楠彷彿隔绝了世界一人低头走路，陷入自身的思考当中。 他在想那个少年。 虽然是设计师，却比他想像中来得年轻，看起来不像是出社会的人，应该是大学生？他只有稍微看过小林传来的几个作品资料，一开始其实并没有放太多的心思在这上面，只是因为小林坚持地要这个人替他设计作品，才会制式性地发出合作邀请。 桃李出版社大约是他的第四份工作，他从研究所毕业后就很想投入出版社行业，第一份工作有幸进入相当知名的大出版社当职员，然而最后却以不愉快的方式收场。作为编辑，他很喜欢和人协商、给予建议研讨剧情或脚本的感觉，他当时也希望自己能像其他公司前辈一样，可以担当许多作家的编辑助手。 然而以这样大目标拚搏的他，却在进公司的一年半后，以能力不足的原因被裁员。 背后的原因其实他有猜到，当时公司正在执行一个新企划，他提出的崭新想法受到了重用，一个小职员被赋予企划负责人的角色，某些前辈给予钦佩、讚赏的眼光，当然也就会有人想扯他后腿，不希望他爬上位。 大公司的竞争，终究让他喘不过气。 在发表企划流程的前一天，他的资料被盗用，他还记得那晚自己和其他职员拚死拚活赶出了另一个紧急方案。 然而隔天的会议上，却出现了那个原先被盗用、早以为消失不见的档案。 那个前辈总是对新人看不顺眼，他在离职前听到团队的队友向他这样说道，「那也没办法。」当队友拍他肩时，他只能露出一脸苦笑。 那之后他换过两个工作，都做了书店店员、只是是不同书店的，两份工作都差不多做了一年左右就辞职了。他知道始终离不开有关书本的环境，不服气、他当然不服气。为什么努力的成果就这样被抢走，还被诬陷的理由裁员。 但是如果再重回大公司那样的环境，事情也只会重蹈覆辙，光芒毕露的人容易被后面的阴影吞噬，他记得在一本书上看过这句话。 也是那个时候李昭川出现，让他重新抓住了救命绳索。 李昭川是他同个大学的学长，两人以前同样是文学社的社员，多少聊过几句话，会再遇到他也是在他工作的时候，学长结帐时向他搭了话。 「你是穆楠？还记得我吗？」 后来细聊他才知道，学长毕业后没有继续往上读研究所，而是进入了父亲的出版社工作，估计是打算未来直接继承家业。 「唉，不过我爸的那个出版社，我实在不是很想继承。」 「为什么？」 「太破烂了啊，小小的、看起来就不大会成功，签约的作者也没几个。」 「现在啊，也只是在吃以前的老本而已。」学长无心的话语在穆楠心口上种下种子，冒出芽头的小草，有着极力想往上生长、汲取养分的渴望。 一周后他就向书店辞职，来到学长所在的『桃李出版社』。 那里是他重新开始一切的起点。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李昭川看到他的时候很是惊喜，却又彷彿如预料中一般。 刚开始的职员只有四位，不包含社长在内，作家也有四位左右，不过出版的书籍都没有太红，无法让公司赚钱、也没有馀裕做出新的改变。他刚开始加入的时候，仍然只能作为其他职员的助手，在公司更像是做杂事的角色。 后来林恩进来了，以那时候的他们来说，在网路上小有名气的林恩竟然能够进入出版社签约的作家底下，已经不知道是上辈子哪里烧来的好香了。当时学长便把林恩派给了他，他的第一个作家、他第一次正式地作为一个作家的『编辑助理』，那晚他兴奋地睡不着觉。 永远无法忘怀那天心中的感觉，他想着一定不能放弃这次的机会。 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临阵退缩了。 「对不起喔，好像是我害的。」他走到出版社楼下，抬头对上小林的双眼，少女的表情冷淡、但他能从她的口气中感觉到歉意。 「没事的，我回头再联系他，你有其他跟他有关，更详细的资讯吗？像是名字？」 「这似乎有点难办。」 除了口语中能观察到小林的情绪，其二就是她的肢体动作。 现在她的双手正在胸前紧握搓揉着。 「那个人在网路上基本找不到任何资讯，除了邮件之外。」 「蛤？完全没有？」 「嗯。」 「那你当初到底为什么想找他？」 「我也是无意间得知他的作品的，看到之后就觉得必须请他来。」 小林的紧张似乎平缓了一会，她的双手呈现自然地垂下。 「所以本来也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没想到金钱诱因竟然会奏效。」 她说完眼神还发出闪亮的光芒，看似发现了新大陆。 穆楠扶额，他有时候真的拿这位个性古怪的作家没办法。 / 没有ig、没有脸书、没有推特、没有任何社群软体的资料。 这个人在网路上就好像幽灵一样。 在送小林回家后，穆楠眼看时间差不多也就顺势下班了，从回到家后他就紧盯着笔电，眼神快将萤幕看穿，仍然没发现个所以然。 「还在找那个设计师？」 李昭川一手抓着两罐德国啤酒，头上披着浴巾在穆楠身后的沙发坐下。 他在进公司没多久时，正巧房租的契约也到期，正烦恼着住处时李昭川便邀请他一起合租，两人选择了距离出版社约二十分鐘车程的地方，只要搭公车就能到，之所以不选择较近的住所只是因为李昭川曾经说过：『住的进就没理由迟到了。』 然而，李昭川只要假日就会固定回家陪伴家人，因此周末大多是他一个人。 今天是周三，所以李昭川理所当然他们的租屋处。 穆楠搔了搔后脑勺说道：「对啊，这人除了邮件之外，真的没有在网路上留下一点痕跡，超级神秘。」 「我记得他看起来很年轻欸，现在居然还有不玩ig的年轻人？」 穆楠接过李昭川打开的啤酒，灌了一口后便又埋首于键盘中。 他发出苦恼的声音，李昭川见状思考了一会。 然后像是突然有了什么好点子一般，在ig的介面上打上”c.f.”的字样，搜寻了相关标籤。 显示的标籤内文并不多，而且从大多数的贴文中可以看出同样的讯息─看起来都像是一个一个的作品般。 「找、找到了。」 穆楠随意点开其中一个贴文，底下的内文写着。 “很厉害的设计师，但好像不喜欢太过张扬，只好偷偷放在社群上。” 「之前我也是无意间发现，其实标籤功能拿来搜寻满好用的。」 「学长，你真的是神啊。」 他转头正巧对上李昭川的脸庞，湿漉漉的水气低落在李昭川脸上，穆楠顷刻间不自然弟别开了脸，头上突然感受到手掌的抚摸。 「能帮上你就好。」 「学长，你、你先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就好。」 穆楠紧紧盯着萤幕，片刻都不敢往李昭川的方向看去，他突然意识到对方现在穿着宽松的睡衣，肌肤上雾上一层水气，看起来罩上朦胧的滤镜。 李昭川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啤酒，便起身走向房间。 「那我等等就先睡啦，你也不要太晚。」 「好。」 李昭川进了房间后，他才松懈下来、脸躺在笔电的触控板上。 对学长產生朋友以上的情怀，是在他们一起同居一年后。 学长对他总是很温柔，更正确地说，对大家都很温柔，他就是那种大方又细心的人，总是能够敏感地观察到周遭的改变，对于人际处理也得心应手。在大家眼中他就是那么好的形象，在他心中更是默默佔据重要的地位。 当然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心情说出来，学长对自己来说是恩人、朋友、更有着眾多重要的地位，他不想因为一己之私破坏了现在的关係。 他挺起腰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电脑上。 除了ig外，他也很快地在其他社群软体上看到有关他作品的讯息。虽然总数加起来不多，不过大致上感觉得出来这个人在网路上的确有点名气，大多数人都对他的讚誉有加，但也都提到这个设计师太过神秘，在协商与交稿中都只用邮件联络，其馀方法一律拒绝。 快速瀏览了所有的文图，穆楠内心竟默默敬佩起这个少年，他的设计用色大胆，但在细节处理上绝不马虎，细腻的线条与光影能够看出他的个性，八成是个对自己要求挺高的人。 似乎能够理解为什么小林作家坚持要请他来担当设计的原因。 下定决心后他立刻打开了邮件写了一封信，修长的手指却迟迟停在红色的送出键。 双方都搞到这么不愉快了，真的还要这样做吗？ 不，他希望自己不要再逃避了，既然小林有她自己坚持的点，那他觉得自己也要试着去相信她，他会把这个少年找来的，这是他身为一个编辑助手能做到的。 穆楠按下传送键，终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望下电视上的时鐘，现在才八点多，他把桌上的啤酒喝完，走去房间拿了盥洗衣物打算去洗个热水澡。 雾气瀰漫的浴室，在泡澡时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小林的景象。 小林让他想起以前的自己，不是指外在的行为举止，而是他感受的到小林骨子里的固执，他也有别人看不见的固执，那样对某种事物的坚持、还有忽略外界的自我中心，让他失去过重要的人。 高中的时候有天晚上，他和年幼的弟弟大吵一架，弟弟把他最喜欢的小说拿来当图画纸，用得还是清不掉的奇异笔。 穆楠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那么生气，他用力地推了弟弟一把，弟弟也被他突然的怒气吓得大哭。那天晚上妈妈站在门外，要他出来和弟弟道歉，后来他没有出过一次房门，隔天也一大早就出门跑到学校，他还在生弟弟的气。 后来下一秒就发生了大地震。 再回过神来，他的爸爸、妈妈还有弟弟都死了。 他从浴室起身，泡得太久有些头晕目眩，穿好睡衣便走出浴室。 脖子上披着毛巾，他擦拭着发尾低落的水珠，经过李昭川的房前，本来想敲门道声晚安却听见了细微的嘻闹声。 虽然觉得这样很失礼，他还是克制不住好奇心，轻轻凑到门前仔细听着。 细碎的谈话听不清楚完整的内容，但他明确地听到了一句话。 「我也想你。」 那是学长的女友，听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在大学毕业之后就在一起了。 穆楠远离门边，他快步走向对面关起了自己房间的门，走到床沿坐下。 滑开了手机再看了一次信箱，没有任何新的邮件进来，叹口气后便往后倒在床上。 也许他没有变得更成熟，他还是那个固执的18岁少年，他心想。 / 褚凡被外头的大雨吵醒。 雨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格外清晰，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看雨滴赛跑的游戏。 他从床上坐起身看向床头柜摆着的电子时鐘，现在是周五的下午两点半。 昨天他也睡到约莫下午才起床，一起来就先回覆了出版社寄来的信件。 他们约好下午四点，在学校附近一家叫”朝暮”的咖啡厅见面，信件寄出没多久很快便收到对方回信。 褚凡走去书桌将笔电放入后背包，结束谈话后他还和叶雨和有约，两人打算吃完晚餐要一起去图书馆做报告。 他已经没那么生气了，不如说，也认为自己前几天的模样也有点失态，可以的话他也想向对方致歉。 眼看现在时间还早，他打算直接先去咖啡厅，顺便吃个午餐一边工作。 在玄关的伞捅前他拿了一把透明的伞，是超商那种便宜经常可见的款式，猜想晚点估计会再下一阵雨，还是带着以防万一。 今天他换了一双厚底的黑靴，穿布鞋的话只要雨一下大就容易进水，他很不喜欢那种袜子被浸湿的感觉。黑靴踩在水坑上形成微小的涟漪，就好像水下有另一个世界，而他的脚侵入了他们的城市，带来混乱的涟漪。 比起晴天他更偏好阴天一些，越是接近秋天的时节，还要是仍有一些午后雷阵雨的时候，他会选在雨后出门，踩在雨水清洗过的道路上感觉格外乾净，空气的溼气闻起来有种难以形容的雾香，而且路上的人潮很少，刚下完雨人们还不会想马上出来。 寥寥无几的街道让他感觉像走在废墟的城市里。 很安静，特别喜欢。 现在的空气更偏向是闷热的空气，脸被口罩闷着有些不舒服。看来他猜想的没错，再晚一点应该真的会下雨。 褚凡加快脚步，希望这场和雨的赛跑他能获胜，在雨滴落下前到达目的地。 / 「欢迎光临，请问几位？」 年轻的女店员走向门口接待客人，褚凡以手指比出数字后便被店员带到角落的位子。 今天很幸运，可能因为是周五下午，聚集在咖啡厅的人潮并不多。 「那个，另外一位可能晚点才会到。」 「没关係，那我就先留一份菜单在这里。」 他向女店员解释后便点了一杯花草茶和鸡肉三明治，从后背包拿出笔电后便埋首于眼前的工作。 工作比预计所想地还快完成，吃完午餐后他看了下时间，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鐘，看着一旁的食物残渣，他思考着现在能做什么。 几乎是相当自然地，他打开了电脑的搜索页面，在栏位打出了桃李出版社，按下了搜寻键。跑出来的资料并不多，很清楚可以看到出版社的相关资料。 社长即是创办人，创立的时间其实有四十多年了，他看到一张稍微更久之前的照片，看起来有一群年轻人站在出版社的招牌前合照，照片里的建筑物看起来和他当天所见的不一样，以前的建筑物看起来更大一点。 也许在以前是挺有名的出版社吧，他看了一下出版过的书籍，最新的几乎都是偏向短篇小说、诗集类型，总结来说并不是现今广受大眾热门的种类。 社长看起来还有个儿子，叫李昭川，年纪31岁，应该就是那位彬彬有礼的男性？ 比褚凡想像中的年纪更大一些，他小声嘀咕。 那个男的呢？看起来挺年轻的，应该比李昭川更小一点。 「您好，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萤幕上出现了低落的水滴，他抬头看见了茶色头发的青年。 外头的大雨把他的注意力从电脑上转移，他才发现自己过于专心在电脑上，时间早已过了四点。 「啊，没事，请坐。」 穆楠的发尾染上了一点湿气。 「差一点就遇到大雨了。」 他坐下招来了服务生，点了一杯拿铁，随后整理了下仪容端正坐着。 「那个，星期三发生的事，实在是很抱歉，」他对褚凡郑重地低头，「小林作家她……怎么说呢，那个人有点面瘫，所以有时候很难察觉到她的情绪。」 「但她是真的对您感到很抱歉，还请您不要介意她这种直来直往的个性。」 「今天本来也想叫她来，但副社长实在是不太放心。不过我有叫她好好反省。」 穆楠掏出手机递给褚凡看，他看见与那个叫林恩的女性的对话框，对方传来一则讯息，上方写着致歉的话语，以及提及仍然希望褚凡能和他们合作。 「如你所见，我一开始其实也不了解为什么小林这么坚持。」 「但在看完你的成品后，我就改变了想法。」 「我很喜欢你用大胆的色块去吸睛，然而其中又有细腻的惊喜，同时也凸显出主题的重要性。」 「你觉得呈现一个作品最重要的是什么？」 褚凡望向他提出疑问，对方思考了一会，露出极为认真的眼神给予回覆。 「我认为是馀韵。」 「馀韵？」 「没错，虽然第一印象确实重要，但如果一个作品只有一面之缘，是无法长久留在人们心中的。」 「所以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让人看完，在往后的日子里能够再拿起来重新翻阅一遍。」 「我是很认真的，还请您再考虑一次合作邀约，不只是我、作家也这么想。」 「作品的馀韵吗。」 低头沉默许久，褚凡的嘴角在帽沿下缓缓上扬，他拿下帽子、摘下口罩，空气的溼气让他的发尾的自然捲更明显，穆楠似乎有那么一刻看见他的微笑，像雨滴一样，在落下的瞬间即消逝不见。 「我当时的态度也不好，希望没有冒犯到你们。」 「不会不会，的确是我们有错在先。」 褚凡的语气明显柔和许多，「听完你的话，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合作。」 「真的吗？太感谢你了。」 他激动地站起来，差一点就把桌上的饮料打翻，褚凡一手稳住了穆楠的拿铁。 「谢、谢谢你。」 「酬劳的部分，应该不会变吧。」 「当然不会，能够合作我想小林一定也会很开心。」 「啊，但是我今天刚好没有带着契约书。」 穆楠本来有想过要不要印好带过来，但那样就有一种很有自信对方会答应的 感觉，所以后来他决定等到对方真正答应后再烦恼后面的事，没想到这么顺利。 「没关係，之后再寄给我就好。」 褚凡拿起马克杯，喝下最后一口花草茶。 「那么，今天就先这样？我等等还有事。」 「啊啊，好的，非常感谢你。」 「你也是，合作愉快。」 他又戴上了帽子，但口罩就索性收起来了，似乎是觉得也没必要了。 两人结帐后一同走向门口。 「今天真的谢谢你，那就不打扰你了。」 「你有带伞吗？」 「没、没有，但我要去等公车、在附近而已。」 「那我顺道送你过去吧。」 「欸，不用啦。」 耳边的雨声又下的更加猖狂。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在街上，距离最近的公车站要走五分鐘左右。 站在穆楠身边，他才发现他比自己想像中小隻，褚凡的身高约莫一百八十几，穆楠看起来至少也有一七零以上，但站在他一旁就显得更小了。 因为公车站牌没有遮蔽的地方，所以他又站着陪他等了一会公车。 「抱歉，你会不会来不及。」 「没事，不是急事。」 褚凡恢復了一脸冷淡，但手上的伞却有意识地倒向穆楠那一侧。 公车很快就来了，上车时褚凡还将伞前倾目送他上车。 上车的前一刻，穆楠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回头。 「既然要合作，方便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吗？」 「呃，因为签契约的话，纸本上要写本名，所以、」 「我叫褚凡。」 「凡是平凡的凡，褚的话…就是那个褚。」 他感觉到穆楠上车时似乎愣了一下，但公车门已经关上，他站在原地看着公车远去，然后往反方向走回学校。 长靴的表面被大雨浸湿，但里头仍感觉到舒服的乾燥。 『我认为是馀韵。』 那时候穆楠坚定的眼神，让他有一种感觉。 那是什么呢？今天也发生过的。 …… 他想到了，是涟漪。 那双漂亮的深茶色眼睛，激起他心里的涟漪。 他感觉内心与世界分隔的那条线起了变动，好像有什么东西闯了进来。 05 凌晨的计程车 在那之后他收到了对方传来的邮件，顺利地和出版社签了合作契约。 在看到自己的姓名栏被填上「褚凡」时，他着实惊讶了一下，虽然当时说了自己的名字，但褚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就连到了大学也常有老师搞错名字的时候，但对方一次就写对了。 穆楠实在让他觉得是一个神奇的人。 他对即将到来的合作多少感到有些兴奋，虽然并不是什么大出版社，但自己还是第一次获得这样的机会。在接下来为期7个月的合作中，他主要负责担当作品的形象设计，包括宣传海报、书封等等，不过同时他也向对方表明，如果有想要其他技术上的支援，他也可以接手。 多少想趁这个机会多学一点吧，他回覆的时候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 况且，这份工作的酬劳是他接一份工作的好几倍，对他来说感觉手头更宽裕了些，褚凡再度觉得自己真是捡到好运气了。 / 「所以说，这个地方我觉得，不能换个位置？感觉有点奇怪。」 「但我认为如果换了，主题上的视觉会被弱化掉，维持比较好吧？」 「嗯，我认同你有你的设计理念，但作为一个观眾或第三人的视角，我觉得还是有可以更好的地方。」 「小林，你觉得呢？」 设计稿被摊开在会议室桌上，褚凡坐在靠椅上翘脚，拿在手上的笔记本正修修改改，穆楠修长的食指指向图画中的某处，转头望向看似在发呆的小林。 「啊？喔，我觉得…好像没有get到那个感觉。」 「没错，一直有种差一点的感觉。」 「能明白地说是哪里吗？这样听起来很抽象。」 褚凡有点努力在压抑自己的不耐烦，因为同样的一个点他们已经修改过好几周，这甚至只是第一项要完成的大项目，在细节讨论上已经耗掉许多时间。 他介意的不是讨论很久之类的，有能够改进的地方他都会努力配合，毕竟这是要一起合作的东西。但不知道是不是双方一直在鬼打墙，两边的意见似乎找不到交集点，就算他知道要改，可是对方也说不大清楚究竟要改什么东西，具体而言要什么感觉。 他很不喜欢没效率的感觉。 「嗯，怎么说呢，要是我是读者不会被吸引到的感觉。」 作家说话又更是一针见血，他感觉脖子上的青筋又多了一条。 「怎么说，感觉看到这样的封面、联想不到内容？」 「所以不大希望有神祕感吗？想要一看就知道内容的封面？」 「但感觉也不能太明显就是了…我还是想有点神祕感。」 「我也不大知道怎么形容，但感觉可以更好。」 穆楠站在桌沿，仰头盯着天花板，然而似乎没有更好的想法窜出脑海。 他们各自僵持的点就好像钉子一样死死地固定在墙上。 这实在令人感到头痛。 「不然我再依照我的感觉修改一下？」 「麻烦你了，下次我们见面再继续讨论吧，时间也不早了。」 「对了，以后固定周五下午开会，你时间上可以吗？」 「基本上没事，但考试周可能不行、到时候我会再说。」 「好。」 望向时鐘已经是五点四十分，一开始他们没有每周相约开会，在前期一些较简单的小设计有时候都是网路联络就解决。最近开始讨论到正式的书封、版面等等的问题，比他想像中的还要缠人，他本来以为不会是多难的任务。 褚凡有点想把先前认为自己捡到好运的话收回。 他真心认为这个作家和他八字不合。 以往虽然也有遇过没什么想法的客户，但基本上只要他照着自己的想法做，对方看过都会接受。小林就不一样了，他提出几个想法她就回绝几个，但要她说她又说不出自己想要的感觉，总是用「感觉不对」来回绝。 至于穆楠，他怀疑这个人会用话术骗人。 想当初他被他那一句『馀韵』而动容，确实穆楠在处理事务上感觉出他的细心，但他容易就被小林牵着鼻子跑，有时候似乎不大敢提出自己的意见，轻易地就顺着她。 这样的合作模式似乎和自己想像中有些不同。 但他也不想轻易对别人感到失望，那样挺失礼的。 也许还需要磨合吧？毕竟刚开始合作。 收拾好东西走到楼下，他碰巧遇见站在楼下抽菸的李昭川与社长，本想打声招呼就走人，社长却眼神示意，褚凡走到社长一旁站着。 「辛苦你们了，讨论看起来很顺利。」 社长看起来是个约莫近六十岁的老头子，顶着一个鮪鱼肚，戴着圆圆的眼镜眼神很柔和，头顶微秃。一开始见到褚凡时他还一直握着他的手，很兴奋的样子，社长说曾耳闻过褚凡在网路上的消息，没想到如此优秀的作品，是一个年轻大学生的设计。 褚凡迟疑了一会，最后决定实话实说。 「不，其实有点卡关，讨论对不上。」 「你已经很有耐心了，小林确实很不擅长口语表达。」 「她在之前待过的出版社情况如何？」 他想着打听一下对方个性，说不定能比较清楚设计的方向。 站在社长旁边的李昭川嘴吐烟雾，将菸蒂丢到地上踩熄，湮灭的同时他开口说道。 「听说在之前的出版社也是这样，后来好像被认为是恶意刁难。」 「换了好几个合作对象，甚至连编辑助手也换过，最后是她自己辞职的。」 褚凡在心里认同，虽然他事先大概知道过小林的个性，但实际相处起来，仍然不免有些不悦感。 「穆楠和小林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很像的人。」 「但他确实有点太宠她了，有时候编辑也要勇敢提出自己的想法。」 「这点我也观察到了，我会再和穆楠说一下。」 李昭川像被叮嘱一样同意了社长的建议，看来并不是只有他对这两人有同样的想法。 社长突然拍了拍他的肩。 「但你们毕竟是合作伙伴，希望你也要慢慢习惯。」 「相处久了会发现他们个性都很单纯。」 褚凡点点头，先前的不耐烦烟消云散。第一次见面他就感受到，社长给人一种气定神间的气场，虽然日常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但在关键时刻却能保持冷静、分析局势。 社长也将菸蒂踩熄后，他便与两人告别，朝着公车站的方向走过去。 「对了。」 李昭川站在楼梯下呼唤他的名字。 「虽然小林不擅长表达，但她的文字会说话喔。」 「如果真的还是卡关，可以去和穆楠要要她之前的作品，看完也许有帮助。」 他低头向李昭川道谢。 回去之后他思考了一下，最后决定传讯息给穆楠。 自从他们开始合作后，他也加了出版社的赖群组，以便往后能更方便的连络。通常他的赖里只有少数几个朋友或报告群组，国高中时的同学都没有联络了。现在最常联络的除了叶雨和他们，就是大学的摄影社及工作。 他点开和穆楠的对话视窗。 “那个” “是！” 穆楠几乎是同时秒读。 “可以的话，希望能让我参考一下作家以前的作品” “也许能从中获得一些设计灵感” “好，下週五拿给你” 对方传了一个ok的贴图，褚凡关掉视窗，又继续盯着设计图思考。 再多加把劲吧，他提振起精神。 / 「学长，听说你最近在和出版社合作？」 「对啊，每周五固定开会。」 「但等等大家社团不是要讨论合宿。」 「嗯，所以我今天请假。」 后来穆楠拿书给他之后，他花了周末的时间研究了一番。 原先卡住的讨论，在后来非常顺利就度过了。如同仰起风帆的船，找到顺风处就能顺利前进。 在看完一些小林一些短篇作品之后，他又主动地要了现在这部作品的一些故事资料，真的就像李昭川所言，小林虽然是一个不擅交际的人，但她的文字把她内心所想的，毫无遗漏地表露出来了。 看完之后他就有了灵感。 『就是这样！』穆楠和小林在看见修改过的设计后，异口同声地站起来。 『你是天才？』 小林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他，他内心被些微的成就感填满，感到相当满意。 他感觉跟他们的距离拉近了一些，渐渐可以弄懂他们的想法。 如同消磨过的木头，经过细緻的修改才能相契合在一起。 社长也夸奖他一番，认为他学习的速度很快、三个人的成果逐渐成形，虽然尚有模糊之处，但大家都非常期待半年后成果出来会是如何。 「河神呢？」 「他喔，不知道最近又勾搭上哪个学妹，和别人约好了。」 方可亘皱眉，语气透出醋意。 「你有打算告白吗？」 「蛤、跟谁？」 「叶雨和，你不是喜欢他？」 「我，呃。」 「我觉得挺好的。」 方可亘低头沉默，手中的碗筷也停了下来。 「我有那么明显吗……连学长都发现了。」 「怎么觉得这好像不是在夸奖我。」 「学长，那他会不会早就发现我喜欢他了。」 「我觉得这倒是不用担心，他看起来挺迟钝的。」 褚凡看着学妹垂头丧气，一副快出来的样子，顿时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他思索了一会该怎么鼓励方可亘。 「我觉得说不说都无所谓。」 「不要欺骗自己的感觉就好。」 方可亘听到后在一旁默默点头，埋头又继续吃麵。 饭后，他们一起走去了社团大楼，下午社长集合了大二到大四的成员，要来讨论合宿的事宜。 他们在教室前方恰巧碰见叶雨合和一个学长，两人有说有笑，他帮对方开门后回头才看见褚凡他们。 「你们来了啊。」 方可亘直接从他旁边走过去。 「她怎么了？」 「你今天别惹她。」 「喔，好吧。」 叶雨和摊摊手，随即勾着褚凡一同走入教室。 梁杏同发下了合宿计画书，每个位子上都有一小叠a4纸。褚凡一边翻阅着纸张，一边将注意力放在台上的社长。 后来合宿的活动採用了他的意见，他们打算到隔壁县市的山上露营区，那里提供了帐篷还有小木屋，还有烤肉区可以使用。晚上似乎还举办了带领夜游，会去看夜景，作为拍摄地点，灯光、气氛都是相当好的地点。 此时他们正在进行分工，褚凡不想当负责照顾学弟妹的小队长，所以他选择晚上负责准备餐点的工作。叶雨和倒是很自愿担任小队长，他转头本想邀请方可亘一组，没想到她选择和褚凡一组，他只好和另一个学长一组。 方可亘一进教室选了离他们很远的位子坐下。叶雨和坐在褚凡旁，用眼神示意他。 “她干嘛？我做了什么？” 褚凡很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抓着前额的碎发沉默许多。 “笨蛋。” 他用嘴型回覆了叶雨和。 除了三个人自己，其馀人皆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后续他们又重新确认时间地点、时间将举行在两个月后的周末。因为营区是相当热门的游玩选项，所以他们只得赶紧定下，往好处想后续的合宿通知书可以慢慢收，他们也能趁机会再多招几个学弟妹。 结束时他刚好收到讯息，是穆楠传来的。 “我们要去聚会，你来吗？” “不了，社团有事。” 眾人开始起身收拾物品，今晚也要去常去的居酒屋聚会，梁杏同最近似乎经常觉得寂寞，有事没事就在群组喊着要找人吃饭，今天好不容易凑齐了干部们，想当然他会抓紧这个机会，顺道邀请了新进的学弟妹一起来，相约直接在店门口集合。 「她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 褚凡最后用这个藉口装作不知道，方可亘结束后也和其他人一起走在前头，叶雨和识相地走到褚烦身旁。 叶雨和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他也属于直来直往的个性，面对那种说不清的人会让他觉得有点烦躁。 不过在见到聚集在居酒屋门口的学妹们后，他貌似很快又恢復了精神。 「你还好吗？」趁着叶雨和跑去和学妹聊天时走到方可亘身边。 「没事，我只是暂时没很想理他。」 「他一直问我你怎么了。」 「哼。」 「别吵架。」 褚凡词穷了，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帮这两个人。 方可亘叹气道，「我知道了，我不会一直冷落他的。」 褚凡轻声叹口气后，两人跟着人群走进了店里。 / 方可亘看起来没那么排斥叶雨和了。 入座一两个小时后，叶雨和藉机坐到了方可亘旁边，也许是酒精让两人有些放松，坐在一起偶尔会聊上几句话，虽然仍不免会有学妹拉着叶雨和讲话，这时方可亘脸会沉下来，然后突然就灌了好几口酒。 褚凡比较幸运，他故意挑了角落的位子，坐在梁杏同还有其他学长旁边，周遭的大直男氛围让女孩子几乎不大靠近他附近。他就像往常一样，静静地坐在一旁喝酒，看着大家聊天。 喝了几杯之后开始觉得有点无聊，他开始想着工作，这是他的一个坏习惯了，满脑子只想着工作、想着赚钱，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脑袋里一直忙碌地运转。 然后他突然想到穆楠的脸，那天下雨他们一起撑着同一把伞。 想着他上车前突然怔怔地看着自己。 「方可亘，」 叶雨和的声音突然把他唤回现实，他看着方可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嚷嚷着想吐。叶雨和看起来想站起来去帮她，但学妹似乎也喝得微醺，拉着他的手不放。 和叶雨和两人眼神一撇，褚凡便懂了意思，站起身穿过人群，扶着方可亘到厕所。 「还好吗？我记得她不是挺会喝的。」 「可能喝太快了。」 「等等给她喝这个，是店里的汤。」 「谢谢。」 老闆娘望向厕所的方向有些担忧，将一碗清汤放在柜檯上。厕所设计成男女各一间，褚凡只得在厕所外临近的柜台等着。 方可亘没过多久就走出厕所，脸色苍白、看起来非常不舒服。 「没事吧？」 「抱歉，我好像月经来…难怪今天特别不舒服…」 「天啊，有沾到吗？需不需要借你裤子？」 「谢谢老闆娘，没有沾到很多，但我可能要借一下卫生棉。」 接过卫生棉后，她又快步走进厕所，但这次很快就出来，脸上的气色仍然没有好转。 「你把东西收一收，先回家吧。」 褚凡轻扶着方可亘的背，两人回到座位上，叶雨和似乎马上就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趁着在收拾东西的时候，褚凡走向叶雨和。 「她怎么样？」 「好像那个来，你可以送她回去吗？我不知道她家在哪。」 「好。」 叶雨和一下子拨开了学妹的手，站起身一把接过方可亘的包包，向周遭人解释后褚凡便送他们到门口。 「到家说声。」 「好。」 方可亘几乎一半的力气都放在叶雨和身上，但因为身子娇小，叶雨和轻松地一手扶住她，两人直接招了计程车，乘着夜色离开了现场。 褚凡走回座位，穿越人潮时却被抓住了手。 他猛然回头，发现是小林。 「咦？」 「嗯？」 两人面面相覷，看起来都很疑惑。她怎么会在这？褚凡想不透。 接着小林指了指距离他们桌一个对角线的另一桌，出版社的其他人都在那，穆楠也是。原来他们今天也到这里来喝酒。 「啊，我的社团在这桌。」 小林朝身后望了一下，点点头后就识相地转身走了回去。 回到座位上，叶雨和走后几个学妹明显兴趣缺缺，眾人的话题有一句没一句的，加上梁杏同又一如往常地开始发酒疯，几个学长正好在提议要不今天就先解散，看起来时间也不早了，墙上的时鐘显示已经过了午夜，某几个人还说到隔天还有打工，差不多该回去了。 「褚凡，一起走吧。」 学长走向褚凡，其馀几个人在后头扛着梁杏同。 「以后真的再也不让他喝酒了。」 「抱歉，我刚好遇到认识的人，可能去打个招呼才走了。」 「好啊，那你小心点。」 「嗯，学长们也是。」 褚凡向其他人道别后便逕自走向小林他们那一桌。 率先发现他走过来的是李昭川。 「褚凡？你怎么在这？」 「我们社团刚刚也在这聚会。」 他指向走向门口的人潮，社长看见他便将身旁的位子挪出了一块。 「来来、陪我这个老头喝一杯。」 「啊、别再喝了。」李昭川一把抢过社长的酒，一口直接乾了下去。 「没关係，我刚刚没有喝很多。」 褚凡接过社长倒的酒，滑顺地喝了下去，他们似乎点了酒精浓度较高的酒，感觉喉咙有一股烧灼的感觉，但很快就消退了，对褚凡来说还可以接受。 小林似乎也属于会喝的一派，默默地也接下了许多社长倒的酒。其他人看起来则已经处在半醉的状态了。 他找着穆楠，最后眼神落在对面的位子上、一个倒在桌上的人，乱蓬蓬的茶色头发显眼得令人无法忽视。 「我比较晚来，听说社长刚刚一直灌他酒。」 李昭川乾笑，穆楠两手撑在桌上，但从两边红通通的耳朵看得出来已经完全喝醉了。 「他酒量好吗？」 「在场酒量好的就是现在还完全清醒的我们三个了。」 「先说好，等等他们都要自己回家。」 「我们作家不要也跟着倒下就行了。」 小林又乾下一口酒，李昭川不甘示弱地也回敬了一杯，两人彷彿默默在进行某种拉锯战。 / 一群人大概喝到了凌晨两点多，其他人没有醉到失去意识，叫了计程车后就各自回家，小林自己也招了一辆计程车。 「那我就先走了。」 「到了说一下。」 最后剩下褚凡和李昭川各自扶着一个人站在店门前。 「抱歉，虽然我也想带穆楠回去，但这里还有一个老头子。」 社长一半的身体靠在李昭川身上，他看起来光要支撑就已经些微吃力。 褚凡后来听到其他同事说，李昭川其实就是社长的儿子，现在当副社长估计也是为了以后继位做准备，他们一家人感情很好，但因为家里离出版社要一个小时的车程，所以他才和穆楠一起合租在外，周末再一起回家。 「我女朋友等等会开车来载我们，你先带他走吧。」 褚凡点头，回头便招了计程车，照着李昭川给的地址告诉司机，上了车先行离开了。 他请司机打开窗户，穆楠后来去厕所吐过一次后，脸上的红晕退了一半，但意识看起来仍有些朦胧。 穆楠下意识地把他抓过来靠着，他吓了一跳，随后便调整身体位置，把肩膀挪向穆楠那侧，以让他靠着休息。 他滑开手机，没有看到任何新的讯息。 不知道叶雨和他们到了没。 关掉萤幕，他看着一片漆黑的窗外，偶尔经过的路灯照亮穆楠的脸庞，茶色发丝看起来有种发光的感觉，让他盯着出神。 06 银铃 穆楠的体重感觉很轻。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带回了住处。 让他躺到床上后褚凡就发了讯息到群组，看起来大家应该都到家了。 穆楠很快就坠入梦乡，他替他把棉被盖上，虽然打算马上离开，却由不得被激起了好奇心，他留下来坐在床边，朝四周观察了他的房间。 墙壁被油漆成淡蓝色，房间摆设出奇地简单，除了床之外还有书桌、书柜、衣柜等，几乎都是基本会出现的家具摆设。书桌上摆了笔电和几个相框、另外还有一些小植物。 褚凡轻声拿起其中一个相框，看见的是估计是穆楠大学毕业典礼时的场景。 他身旁站了一对男女和一位老奶奶，四人站在大学校门前合影，周围的男女笑得很开心，穆楠脸上是一抹轻柔的微笑，搂着一旁的老奶奶。 老奶奶的样貌让褚凡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但想不大起来。 现在的样貌似乎又略微成熟一些，看起来距离毕业已有好一段日子了。 接着他拿起另外一旁，看起来被刻意盖下来的相框。 刻意地盖下来、而不是乾脆收起来？褚凡思考了许多要不要拿起来看，他猜想那相框可能对穆楠来说意义更加重大。 最后他还是禁不起好奇，伸手把相框拿起来看。 没想到眼前的相片令他震惊。 照片中看起来是一家四口在家门前的合照，年长的父母站在身后，两个孩子则站在前头。较小的男孩子看起来相当年幼，两个孩子之间年龄应该略有差距。年幼的弟弟看起来相当依赖兄长，兄弟看起来感情不错，哥哥单手抱着弟弟，脸上的笑容相比刚刚那张相片看起来更加亲暱许多。 真正令他震惊的是较为年长的少年。 看起来是高中的年纪，少年身穿乾净的白色衬衫，左胸上印着学校的校徽，以西装製成的制服裤衬托少年修长的腿，脚下的皮鞋在照片中闪闪发亮。 那双深茶色的双瞳令他感到熟悉。 是他，11年前、在体育馆相遇的那个少年。 他想起那晚曾经的对话。 『我没有兄弟姊妹。』 『那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新哥哥了。』 相片中的年纪与他记忆中的少年有些不同，在救难中心相遇时的他更高了一些，所以这估计是他刚升上高中的时候。 褚凡望向一旁熟睡的穆楠，静下心来仔细观察他的脸庞，确实能在上头看出一些过往的影子。 但他的气质变太多了，让他没有一下子认出来。 当初遇到少年时，他给人一种气定神间之感，在经歷那时的浩荡之后，他依然能够冷静下来帮助周遭的人，保持着微笑，对幼小的孩子们也照顾有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长大了，眼界自然不同、也更懂得观察人了。 现在的穆楠，似乎经歷了许多事，和他印象中的少年已截然不同。 即便身上仍有那么一些过去的蛛丝马跡，但经歷了11年，褚凡自己也改变了许多，更何况是他？ 然而他又突然想起，下雨那天在公车站的情景。 穆楠当时愣住地看着他。 也许他早就发现了？他还记得我？ 夜晚如此寧静，褚凡的脑海却被浮现的问题浪花给淹没。 他没想过真的会和他再相遇，11年前当时并未想太多，除了他的样貌之馀，他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还没更加认识他，缘分就突然被切断了。 现在他知道他的名字了，穆楠。 穆楠，他持续低语着。 穆楠皱紧了眉头，翻身面向他，嘴里唸唸有词。 褚凡放下相框，一手撑在床沿坐在地上，紧紧盯着他的脸。 看起来像是做恶梦一样，穆楠看起来冒着冷汗，嘴里不断低语着什么。 他听不大清楚，于是更往前侧身倾听。 「穆杉」 「对不起」 穆楠的眼眶湿润，褚凡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 他想都没想，下意识就把自己的手放到了他柔软的头发上，像是顺毛一样尝试安抚他的情绪。 后来他又拍着他的背，一直到穆楠的呼吸恢復沉稳的频率，再度进入熟睡为止。 他一直盯着他的脸直接自己的意识也逐渐模糊，在把穆楠脸上每一个细节都刻入脑海前，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 / 穆楠醒来时已经是早上。 头好痛。 昨晚的记忆只到自己倒在桌上为止，后来只有片片断断的影像，但都瞬眼即逝。 完全就是喝到断片了。 他躺在床上睁开眼，熟悉的景象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 今天应该周六，是李昭川把他送回家才走的吗？ 他想起身，却感觉到手被握住。 顺着手的方向看去，他盯着一个男孩熟睡的脸庞。 与其说是手被握住，不如说他才是握住人家的那个。他赶紧将手放开。 他细细端详了对方的脸庞，一时间才认出褚凡。 他怎么在这？咦？ 确认一下四周，的确是他自己的房间没错。 昨天是褚凡把他带回来的？ 穆楠拿起床头的手机插上电源，滑开了群组讯息。 quot;我们到了quot;看见褚凡传的讯息，他关上手机。 他缓缓走下床，悄悄拿了外套盖在褚凡身上，快速拿了快洗衣物，一溜烟就跑进了浴室。 一打开莲蓬头，淋下来的冷水让他清醒过来。 完了。 他开始回想昨晚任何细碎的记忆。 应该没做什么事吧？他不常喝醉，就算喝醉也不是那种发酒疯的类型。 最后他松口气，开始洗头、一边刷洗着自己的身体。 应该是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行为。 『太丢脸了......』他心想。 浴室的雾气遮挡住了他的脸，但仍感觉的到耳根子在发烫。 在合作对象面前实在是太失态了，尤其还是他。 『褚......就是那个褚。』 他想起上次在公车站的时候，听到他这样说。 他当时愣了一下，不过只是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通常比起脸，他更擅长记住别人的名字。 一直想了很久，直到晚上睡前他才终于想起褚凡这个名字。 记忆连结到10年几前的秋天，那场大地震。 穆楠想起那天晚上他带那个小男孩去他的秘密基地。 但他有点狐疑，真的是他吗？会不会只是同名同姓，虽然年龄上确实挺符合的。但那个小小的身体现在长这么大了吗？他不敢断定，原本打算直接问，后来取消了念头，问这种事太奇怪了。 简单地洗完澡，他换上轻便的衣服又走进房间，褚凡还在熟睡当中，他本想把他搬去床上睡，但看起来他应该是搬不动他。 他拿毛巾把头发擦到半乾，不打算吹了、怕吹风机的声音吵醒褚凡。 走到书桌前，他看见原先被他盖下来的相框。 拿了起来，手指轻抚过照片上年幼的弟弟。 穆杉是他的弟弟，比起他的外向，穆杉是一个内向胆小的孩子。 他经常一语不发自己在角落玩，同龄的孩子大概都认为他不好相处。 可是只有他知道，穆杉是个很温柔的孩子。 大部分的小孩小时候都不喜欢睡觉，总是一大早就把大人叫起来。 穆杉也经常早起，但他都会偷偷摸摸地走出房间，自己乖乖地在客厅看书、偶尔看看电视。 如果肚子饿了，也只是默默地开冰箱倒牛奶来喝，年纪小小也会帮忙做家事。 只有他和爸爸妈妈最了解穆杉，所以穆杉除了父母之外最黏的就是他，他可以说是弟弟最好的朋友了。 他的茶色头发不是天生的，而是有次和朋友打赌输了去染了头发，那时他们高中有发禁、所以他好不容易说服朋友选了一个比较深的茶色头发，才免于染可怕的金发。 结果一回家弟弟似乎很喜欢，一直抓着他的头发。 也因为这样，后来他默默地一直持续染着这个发色。 『不换个顏色吗？』发型师曾经这么问他。 『不了，我弟弟很喜欢这个顏色。』 第一次见到褚凡的时候，他觉得好像看到弟弟的影子。 只是这个小男孩又更认生一点，让他忍不住主动地想照顾他、甚至逗他玩。 最强烈的地震过去后，他曾经跑回家里过。 但到达的时候，只看到担架抬出的尸体。 他衝上前，恰巧碰见相关人员在纪录伤亡民眾的身份，当场就认了尸。 他忘不了那小小的脚ㄚ子沾满了土灰，苍白地没有任何血色的样子。 甚至不敢想像、穆杉死掉的当下是渐渐断气、还是立刻就走了，只能祈祷是后者。 那个孩子很怕痛的，他那时心想。 褚凡发出了梦话，动了一会似乎醒了过来。 他看起来很慌张地抬头，四处张望最后和穆楠对上眼。 「啊，早安？」 「嗯。」 褚凡似乎有些半梦半醒，搔搔后脑勺后拿起身后的外套站起身。 他看见穆楠手中拿着的相片。 「啊、」 他好像想说什么，但又停顿沉默。 「好久不见，对...吗？」 穆楠率先打破沉默，看来相片是褚凡拿起来看的，那估计真的就是他了。 「好久不见。」 / 他向穆楠借了浴室盥洗。 穆楠借给他李昭川的衣服，毕竟他自己的对褚凡来说可能太小了。 他传讯息问了李昭川，对方很快就答应了。 李昭川稍微比他高一点而已，衣服穿起来算是很合身。 他走出浴室，闻到客厅传来香味。 「吃完午餐再走吧。」 两碗泡麵放在玻璃桌上，里头还另外加了青菜、蛋和一些肉。 「谢谢。」 他坐下后默默地就开吃了。 「照片里的那两个人是......」 「那是我的阿姨，奶奶住在他们家交给他们照顾。」 「你奶奶现在还好吗？」 「大学毕业后没几年就过世了，心脏不好、心肌梗塞突然就走了。」 「抱歉。」 「没事啦，很久的事了，你呢？后来是谁来接你？」 褚凡停下了筷子，穆楠望向他。 他思考一会，又埋头吸了一口麵才说道。 「没有人来接我。」 他把家里的情况告诉了他。包括他的猜测，父母应该是私奔、没有亲戚知道有他这个孩子等等。 还有后来他被送到育幼院，直到大学才自己搬出来住。 「你很努力呢。」 「还好，很多事真的是运气好。」 「但你还是很努力靠自己到现在啊。」 「已经很厉害了。」 「真的还好啦。」 褚凡低下头，听不惯讚美的耳朵悄悄发红，穆楠见状伸手胡乱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任由他揉着，褚凡现在看起来就像一隻乖巧的大狗。 「看到你过的很好我就放心了。」 「你很担心吗？」 「当然啊，你就像是可爱的弟弟一样。」 穆楠好玩地发笑，熟悉的银铃笑声在耳边响起，这才让褚凡有了真实感。 「是说，那你要改叫我哥哥吗？」 「想都别想。」 「为什么，我好歹也大你好几岁吧？」 「你现在到底几岁？」 「我29，都快奔三了。」 「那叫叔叔吧。」 「你敢叫你试试看？」 褚凡被乐得逗笑，露出鲜少会让人看见的笑脸。 虽然许久未见，但待在穆楠的身边不知怎么的，他觉得很放松、暂时把烦恼都拋到远方了。 「我们现在还成为合作对象，真神奇。」 「我想到了。」褚凡突然坐正，抓住了穆楠放在头上的手。纤细的手腕在褚凡手中显得小小的。 「干、干嘛？」 「我觉得你如果有意见应该要直接跟小林说。」 「蛤？」 「你太容易被牵着鼻子走了。」 「虽然你是编辑助手，但工作上还是要保持专业。」 「下次试着直接把你的意见说出来。」 「等等，不是欸，你一个小孩为什么突然训我话？」 「而且这些话我已经被学长唸过了......。」 「就是我和副社长说你这样不行的。」 「原来是你吗！害我被唸了很久欸。」 「抱歉，公私分明，我不喜欢工作效率被影响。」 穆楠抓住两旁的头发，最后叹气回道。 「我错了，我会改的。」 「别再唸我了啦。」 他发出懊恼的声音，突然褚凡的大手覆上他的头。 「但我不讨厌和你们一起合作。」 褚凡笑起来很好看，他应该多笑笑的，穆楠望着他心想。 「时间不早了，我差不多要走了。」 他站起身，帮忙收拾碗筷后本想顺道洗一洗，穆楠要他放着就好。 「衣服我下次再带去出版社。」 「没事，他衣服很多。」 褚凡走到门口，脚步停在门口很久，最后回头说道。 「下次见，哥。」 穆楠愣了一下，被褚凡甩在后头，他快步走下楼梯，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 像是铃鐺一样的声音。 每次听见他都这样想着。 07 戒指 小林平日没事不会特别到出版社露面。 他们大多数的作家都是这样，习惯在家或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创作。 出版社是用来洽公的地方。 这两周褚凡学校刚好期中周，虽然课不多，但他平常几乎没什么在听课，把心思都花在了工作上，因此考前两周才开始认真准备。 加上前阵子小林似乎有点创作瓶颈，听穆楠说窝在家里苦恼着，所以几次的开会都暂时取消。 本来就没有特别规定要每周都固定见面，事实上，他们的进度已经大幅超前了，之前已经先把要做的工作大致讨论过了，所以就算没有见面在家还是有进度可以进行。 自合作开始快三个月过去，时间比想像中来的快，周遭已经是冬天的氛围了，夜晚的时间渐渐超过了白天，气温也随着时间持续下降，白天在路上已经可以看到许多人戴起围巾。 褚凡走在路上，哈气的时候天空会形成淡淡的白雾。 他将脖子上的围巾裹得更紧了一些，低头看向袋子里装着的衣服。 有一个月左右没见到面了。 自从上次在穆楠家道别后，他们偶尔会小聊一下，但彼此都是很忙的人，经常回覆几句就各自做各自的事。 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好像成为了朋友，虽然相差8岁，但褚凡的个性比同龄又更来得成熟，基本上什么话题他们都能聊。 怀里的手机发出了震动声，褚凡掏出手机。 是叶雨和传来的讯息。 quot;你在哪？quot; quot;我要去一趟出版社quot; quot;呜呜好吧quot; 对方传了一个哭泣的贴图，褚凡已读后又把手机收进外套口袋。 那天叶雨和送方可亘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他没有收到叶雨和的讯息。 但隔天方可亘在群组正常回覆，后来三个人见面时也恢復了常态，好像那晚的不愉快从不存在。 他无心猜想更多，也不想过多干涉两人之间的事。 走到了出版社楼下，他久违地踏上熟悉的阶梯。 今天不用开会，但他是来还衣服的，顺便要和社长回报一下工作的进度。 「唷吼，你来了啊。」 社长正好站在外头和李昭川交代事项，看见他打了声招呼。 「外面很冷吧，快进来。」 「陈孟，我们茶还有吗？」 「还有啊，我现在去倒。」 陈孟是出版社的实习生，现在就读大二，姊姊陈华是出版社的正职员工，但陈孟说白了似乎就是来打杂工的，第一天来到出版社时，楼下在整理书籍的女孩就是她。 「这个，隔了有点久，之前一直没有时间拿过来。」 褚凡将袋子递了过去。 「喔，谢啦。」 「你先进去吧，穆楠出去和厂商协谈，应该快回来了。」 「好。」 褚凡刚好看见陈孟端着茶，顺手帮她推开社长办公室的门。 「啊，谢谢你。」 和社长稍微寒暄几句后，褚凡快速地报告了目前的成品还有进度。 社长满意地点点头，似乎认为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单就几处做了一些疑问与提醒。 「目前大致上就是这样。」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社长依然笑脸盈盈看着他。 「褚凡，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您请说。」 「这段时间你在这里觉得如何？后来还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他思考了一下，然后认真地说道。 「我觉得一切都挺好的。」 「哈哈哈，这样啊。」 「之前提过穆楠的问题，多亏副社长提点后好像改善了一点。」 「那小林的部分呢？」 「虽然她不擅表达，但我认为理解她的想法不难，已经大致上能抓到她的感觉了。」 「那可真厉害。」 「社长，您问这些是有什么特别想说的吗？」 李社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后便开口。 「你真的是敏锐的孩子。」 「如果有哪里需要我改善，您儘管说。」 「其实我是想问你，不知道你有没有考虑毕业之后的出路。」 褚凡停顿许久，发现自己确实没特别想过未来的方向，但系上教授似乎向他提过类似的事。不过出国留学一直不在他认真的选项里，毕竟要花的钱太多，他也不敢想以现在的积蓄，去到国外会如何。 但他确实想过，等毕业后如果不继续唸研究所，单纯的接案工作似乎没办法赚足够的钱，也许还是要找一份正职工作。 见他过一阵子没有回覆，李社长便逕自向他提议。 「如果还没有明确的方向，要不要来我们这里呢？」 「虽然是一间破破小小的出版社，但我看你和大家相处很不错，再加上你的能力我很看好。」 「不过你也有可能会觉得来这里大材小用就是了。」 「请别这么说，我从来没有这样觉得过。」 他面露紧张地摆弄双手。 「不如说，能被您认可我很开心。」 「我目前确实还在思考未来的出路。」 「我会认真地考虑看看，但不能向您确保。」 「没事没事，不会勉强你的。」 「只是让你知道如果你想，我们这边很欢迎你。」 「谢谢社长。」 社长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门外此时传来了敲门声。 「你先出去吧。」 褚凡打开门，抬头刚好与穆楠对上眼。 关门前穆楠悄声向他说道。 「先不要走，等我。」 他思考着该在哪坐在那里等着，会议室现在也有人在使用。 刚好就看到陈孟刚好抱着一箱的书往楼下走去。 「可以帮你吗？」 他打算在穆楠报告完之前打发一点时间，便和陈孟一起走到一楼。 「放在这里就好，谢谢。」 这里和他上次见到的时候已经截然不同，不同类别的书籍被分配到不同区域，还有一些过往的资料也完好地陈列摆设出来，想必应该花了不少时间在整理。 「我可以拿起来看吗？会放回去的。」 「你直接拿就好，反正大家看来看去，没多久就会乱了。」 陈孟比一般的女生要再更高一点，估计看起来170左右，留着俐落的短发。她的身高很吃香，在整理书籍上很方便，不用特别拿板凳来辅助。 他随意抽起一本薄薄的小说，题材看起来是悬疑解谜类型，书名是《晚风悬案》，侧面看书页已经发黄。似乎有些年代了。 随意翻阅时，陈孟一边继续整理、一边向他搭话。 「我听说你也是大学生，你读哪里啊？」 「我读的是附近的艺术大学，现在大三。」 「原来，我也在附近的大学唸书，但只是普通的一般大学。」 「我的成绩不算太好，感觉以后毕业不知道能做什么。」 陈孟嘿嘿地笑着，听起来语气有些不自信。 「你才大二吧，还有很多时间。」 「那你想好以后要干嘛了吗？」 「研究所？工作？我也不知道。」 《晚风悬案》挺有趣的，是一部外国小说，在讲一个侦探在返乡火车上，遇到了连环杀人犯。褚凡随意翻了几页，人物鲜明地对话有点黑色幽默的风格，他莞尔一笑。 「我觉得普通不是坏事。」 「那是因为你超厉害才会这样说。」 陈孟终于整理好刚刚搬过来的书，她将纸箱摺叠好丢在堆放纸箱的角落。 整理好后她走向褚凡，看向他手里的书。 「这本我看过，挺好看的，是穆楠推荐我的。」 「我可以带回去看吗？」 「可以啊，你喜欢看这种类型的吗？我还看过很多本。」 「你喜欢看小说？」 「挺喜欢的，速度快一个下午能看完一本。」 两人聊到一半，听到上方传来走下楼梯的脚步声，没多久穆楠出现在一楼门口。 他穿着墨绿色的大衣，脖子上围了米色的围巾，一半的脸埋进了围巾里面。 「哇，今天好冷啊。」 他小碎步地走到两人面前，看见褚凡手上的书便笑了出来。 「这本不错看耶。」 「你结束了吗？」 「嗯，学长去开车了，我们等等要去买东西，你晚点有事？」 「没事。」 「哈哈，那你来帮我们搬东西吧，请你吃晚餐。」 穆楠先走到了外面去等车，褚凡把书收进后背包后也打算离开。 临走前他又回头喊了陈孟。 「如果你喜欢阅读，编辑感觉满适合的。」 「是喔？为什么这么说。」 「单纯的感觉。」 两人挥手道别。褚凡走出去来到穆楠旁边。 他的鼻子看起来冷到发红，褚凡掏出了口袋的暖暖包丢给他。 「谢啦，我真的快冷死。」 「陈孟是个满有趣的孩子。」 「嗯。」褚凡没有多做反应，只是看着路边的车子呼啸而过。 「只有这样？你对人家没兴趣吗？」 「我没想要谈恋爱。」 「可惜了你这张帅脸。」 「我还年轻，大叔才应该交女友吧。」 「闭嘴啦，我才29，而且、」 穆楠的声音越来越小，远方一辆银色的休旅车行驶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们面前。 驾驶摇下车窗向他们打了招呼，是李昭川。 一旁副驾驶座似乎有人，对方探出头，是一名非常漂亮的女性，留着清爽的极短发，笑起来非常亲切、阳光。 「嗨，你们好。」 两人坐进后座，褚凡上车前想着穆楠最后说的话。 「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说的时候眼神似乎闪过无奈。 / 他们开车来到车程约30分鐘的大型量贩店。 方才一路上听他们说才知道，副驾驶的女性是李昭川的女友，叫做林幸慈。 和李昭川同年，两人是发小，从出生就认识了，对方现在在学校当高中老师。 她身上的气质和李昭川很相似，是一种稳重而爽朗的感觉。 李昭川和她一起走在前方推着推车，穆楠和褚凡则走在后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穆楠突然感觉没什么精神。 「哥，你累了？」 「还好，怎么了？」 「你常来这种大型卖场吗？」 「不常，一个人住去那种小超市就够了。」 很快两人又陷入沉默，果然很奇怪。 褚凡对来到这种大型卖场感到新鲜，平常很少有机会来到这样的地方。 自己住的时候，需要的东西不多，他不会下厨，大多是靠微波食品、或在外面解决三餐。 叶雨和似乎是会煮饭的，有几次他吃过他做的饭，但他也是懒得做，都在外面处理。 上次来到这种地方，也是小时候了吧。 他会拉着妈妈，一起去找那种可以试吃的小摊贩，吃完一轮结帐前，他们家固定会去拿一桶冰淇淋，每次都是香草口味，他们三个人都最喜欢的口味。 有时候爸爸妈妈逛得太久，就会先把他送去儿童游戏区，他会在那里看书，或者玩玩具，等时间到爸爸妈妈就会来接他。 他记得被送到育幼院后得第一个晚上，梦见了三个人一起去大卖场的情景。 可是梦的结尾没有人来接他，他一直坐着看书，身边其他小朋友的家长，一个一个都来把他们接走了。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可是他还是坚持地等着。 等着等着场景突然转换到那个体育馆。 那时候褚凡会知道自己在做梦，已经没有人会来接他了。 然后他就会醒过来，抹掉脸上的泪痕。 现在这样四个人走着，虽然和家人的感觉不同，但他感觉比自己一个人要来得好。 刚好走到了冰品柜区，他突然走向前拿了一桶冰淇淋。 「你也喜欢这个？」 林幸慈走到他旁边笑笑地看着他。 「我也很喜欢香草。」 「小时候很喜欢，很久没吃了，」 「听说你是新来的？觉得昭川怎么人怎么样？」 「人怎么样？」 「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他在公司看起来是怎样的。」 两人距离推车有一段距离，李昭川和穆楠正在另一区挑选食材。 「你们两个很像。」 「跟我很像？是说感觉吗？」 「嗯。」 「很多人都这样说，说我们看起来很有夫妻相。」 「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吗？」 林幸慈又伸手从冰柜拿了一桶冰淇淋，褚凡顺手拿了过来帮她抱着。 「快十年有了，大学毕业的时候在一起的。」 她突然从口袋掏出手机，拿出一张照片给褚凡看。 照片里是两人的合照，手中各自戴了一枚戒指，是亮面的设计、女款的上面还镶嵌着一颗小鑽石，他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不一会林幸慈就害羞地把手机收起来。 「嘘，他上礼拜才求婚的，我们想给大家一个惊喜。」 他点点头，林幸慈露出一脸幸福的笑容。 「你是怎么，嗯......」 「什么？」 「要怎么确定，那个人是可以结婚的对象？」 似乎是被他的问法逗乐，她摀嘴笑出声。 「你有喜欢的人吗？还是说父母已经在催婚？」 「不，因为我父母早逝，也没有任何亲戚。」 「单纯就是有点好奇。」 在林幸慈眼里，褚凡看起来就像小孩问着『为什么』一样，她开心地笑着。 「你自己觉得结婚的对象该是什么样的人？」 褚凡想着爸爸妈妈，想着小时候的一家三口，那些对他来说小小的碎片、大大的回忆。 对那个时候的他来说，那个家就是一切吧，他不禁认同自己的想法。 「在世界上只能是这个人的感觉。」 「这个人会成为我的第二个家。」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感觉自己说了什么很自大的话。 「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了。」 林幸慈念旧地讲起和李昭川的过往，能够走到现在的故事。 「其实他本来没有喜欢我的，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们最后才在一起。」 「但从小我就把他当作我的家人，超越了男女朋友的爱，我觉得这辈子我就只要他。」 「所以我觉得你说的很好，」她朝着远方挥了挥手，两人朝着李昭川和穆楠的方向走过去。 「如果你遇到那个人，我觉得你一定会很珍惜对方。」 褚凡点点头，他也想成为像爸爸那样，有将一生仅给予一人的钟情。 「你平常什么时候会到出版社？」 「下周五我应该会去。」 「那我周五和李昭川一起过去，顺便拿喜帖给你。」 「给我吗？但我不算是认识的人。」 「你是啊，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林幸慈高兴地勾着他，身高大约和穆楠差不多，他们一同走向推车。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李昭川狐疑地看着两人。 「昭川要是在公司欺负你了就告诉我。」 「我都是被欺负的那个吧。」 李昭川也一手勾住穆楠，穆楠拉拉扯扯地想逃跑，好不容易才挣脱他的怀抱。 「干嘛啦，别勾着我。」 「怎么连穆楠都这样。」 林幸慈放开手后又往李昭川身上扑过去，两人小小地打闹了一下，穆楠这时候走到褚凡旁边。 「你们怎么突然变这么好？」 「这个说来话长。」 「原来你喜欢年纪大的。」 「才没有。」 斗着嘴，最后四人继续逛着，把剩馀的东西买一买之后，一起走去柜台结了帐。 他帮忙把东西搬回穆楠住处后，四个人去了一家义式餐厅吃饭，饭后李昭川开车送他回家。 晚上他一直想着自己今天说的话。 第二个家。 这是他想要的吗？原来他想要家人？ 不确定是不是因为看见林幸慈看起来很幸福，似乎看着他人的幸福，也会多少勾起每个人内心的嚮往，想着也许自己再过10年看起来也会是那样的。 将自己的理想投射在他人的人生上。 也许内心真的有那么一小块的愿望，是他希望能重拾小时候那种家的感觉。 褚凡想起李昭川和林幸慈。他认为他们是可以相伴一生的人，甚至可以直觉似地篤定的说。 但他却没那样的自信去相信自己能够找到那样的家人。 他始终难以想像当自己陷入爱情时，会是什么模样。 08 故事里的配角 今日正式復活，晚点见quot; 小林传送了一个活力满满的贴图在群组。 quot;恭喜你喔quot; 穆楠回覆了讯息。 褚凡看着手机，将通知调成静音，转头继续专注在课堂上。 前几天他在路上遇到教授，对方非常开心地向他说明好消息。 说是之前提到的留学，替他找到了合适的学生补助。 『这个是简章，你可以看看考虑一下，学校会补助各系前几个百分比的优异学生。』 『我会尽量帮你申请，也不用担心要毕业后才能还，去英国留学的话，那边的学校会提供校内打工，可以当老师的助手，有点像是打工换宿的性质。以你的经济状况，这个选项很适合你。』 『谢谢教授，最晚什么时候要做出决定？』 『因为英国的名额不多，大家都想捡好康，最晚周末晚上给我回覆可以吗？』 『可以，谢谢教授。』 『褚凡，这真的是很好的机会，希望你仔细想想。』 『我知道，谢谢您。』 他考虑了很久，甚至难得地求助了朋友。 『不是很好吗？我也觉得你该去。』 『我也希望学长有机会，趁年轻的时候去国外看看很好。』 但他心里想的是，也不是说要就真的能够拿到这个机会。 况且，听教授的语气感觉很抢手，系上比他优秀的也大有人在。 他又感觉没自信了，好像困在自己的小圈圈里。 虽然他没有特别牵掛的人在这，也没有远距离的恋情需要担心。 可是当自己真的要一个人跨出熟悉的圈子时，他还是感觉到自己有点害怕，无法向人倾诉。 下课后他和叶雨和一起去校内的合作社採买生活用品，校内的价格比起校外又更便宜一点。 「感觉很久没跟你这样一起做什么了。」 叶雨和在陈柜的架上挑选着沐浴乳，褚凡很快选好了一款放进提篮里。 「好像真的是，我的工作确实挺忙的。」 「我真的很寂寞欸，最近都没有人陪我玩。」 「不是有学妹吗？」 「你看，我最近很收敛。」 叶雨和将手机递给他看，原先里头双手数不完的联络资料被删到只剩下一些认识的人，大部分也都是褚凡认识的。 褚凡一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另一手掀开叶雨和瀏海。 「你什么意思。」 「怕你生病。」 「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渣吗。」 「也还好，大概是有一片太平洋的程度。」 叶雨和拨开他的手，嘴里不悦地嚷嚷着走远。 「你交女朋友了？」 「没有啊。」 「那你怎么了？」 「你这话听起来真的很过分耶。」 叶雨和伸手弹了一下褚凡的额头，他啊的一声摀住了自己的头，瞪着叶雨和。 「只是突然觉得没兴趣了。」 「你听起来是真的很渣。」 「不是那个意思啦，我都有好好地讲清楚。」 「突然想改变一下而已。」 他们站在冰柜前，两人各拿了一支棒棒冰。 「很好啊。」 「方可亘也被我吓到，还一直帮我到处宣传，我整个快气死。」 两人轻笑，一起走去了柜檯。 「我东西先放你那，晚上回来再找你拿。」 「好啊，你要去工作吗？」 「去还个东西。」 「那回来要不要一起吃个宵夜，我请你啦。」 「好啊。」 他挥挥手，转头就搭上熟悉的公车班次。 在公车上他从背包拿出了那本《晚风悬案》随手又翻了一下，因为很薄，他几乎花一个晚上就看完，不过中间一直反反覆覆地拿出来翻阅。 最后的结局是侦探发现整场连环杀人案是一场闹剧，他的女儿串通了车上的乘客，想给自己的父亲一个惊喜。 算是很胡来又转得有点硬的结局，但在描写人物内心上他特别喜欢，所以在侦探自己的独白上重复看了好几次，几乎快背起来。 『身为侦探，我的专长是破解悬案。』 『我深知自己作为侦探的职责，然而却不知道作为一个父亲该怎么做。』 『世上我唯一解不开的谜底，就是我女儿的心。』 『然而她也是世界上唯一我不会动摇的想法。』 这段独白是他最喜欢的。 后来他和陈孟分享这段话时，陈孟也兴奋地点头赞同。 「我也最喜欢这段。」 他将书放回架子上，两人一起上楼走进了出版社。 「嗨，褚凡。」 抬头他便看见林幸慈和李昭川站在一起，其他人也是，每个人手上都拿了一叠红色信封。 欢腾的气氛充斥在空气，两人秀出了手上的戒指，公佈这即将到来的喜讯。社长更是把求婚当天的影片到处传给大家看。 他接过喜帖，拆开了信封，洁白的邀请函上，烫金字体印下了两人的名字。 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喜帖，内心一同周遭的氛围，难抑喜悦的心情。 原来结婚这样的消息，是能够让人这么兴奋的。 听说婚礼的场地没有很大，除了各自的家人之外，就只有少数几个重要的朋友，林幸慈也只邀请了几个要好的老师前来参加。 然而在吵闹的气氛中，他却注意到有哪里不大一样。 穆楠一个人站在角落低头看着邀请函。 褚凡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穆楠很快地回过神抬起头。 「哥。」 「你来啦。」 他点点头，默默地站到他旁边。 「没想到那两个人竟然要结婚了。」 「我也很惊讶。」 「看起来很配啊。」 穆楠小心翼翼地将另一个红信封收好。 「小林呢？」 「还没来呢，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塞车。」 看起来他心不在焉，褚凡侧眼看着穆楠，嘴上虽然回覆着，眼神却盯着前方从未移开。 李昭川难得在眾人的簇拥下，露出羞涩的微笑，一手搂着林幸慈。 「我去打电话给她看看。」 穆楠推开门走出了出版社，褚凡自然地跟在后头，但保持了一小段距离。 『您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 『您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 『您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 空气瀰漫沉闷的感觉，褚凡觉得口乾舌燥。 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的感觉。 「是没听到吗？」 「她没接吗。」 「一直转接语音信箱，也没有关机。」 「先上去吧，可能遇到塞车。」 穆楠传了讯息在群组标註小林。 quot;@林恩（小林）你到哪了？quot; 李昭川和林幸慈刚好走了下来，看起来刚要离开。 「怎么了？」 「小林一直没接电话。」 「那个小可爱作家吗？会不会手机关静音。」 穆楠低语喃喃自语，一直盯着手机看，随即又抬起头。 「你们要走了？」 「嗯，我下午请假，我们要去试婚纱。」 「路上小心。」 目送两人离开后，他们也上楼先回到了出版社。 眾人早已回到座位上各做各的事，然而方才的欢乐似乎尚未散步，留下了一些残跡。 「还是我们先讨论？」 「那我们先进去会议室吧。」 褚凡拿起包包走进会议室，外头的电话响起，陈孟跑过去接听起来。 穆楠的手机也在这时响起。 「是小林。」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快速地接起来电。 褚凡凑到他耳旁听着，然而电话另一端传来的不是熟悉的声音。 「请问是林恩小姐的朋友吗？」 「你好，请问你是？」 「她刚刚发生车祸，我们现在在xx医院，能不能过来一趟？」 「你说什么？」 褚凡听见门外有些骚动，他打开门门探出头想看看发生什么事。 「你说，林恩出车祸？」 「在哪个医院？」 拿着话筒的陈孟神色凝重，周遭瞬间全都安静了下来， 穆楠也从会议室走出来。 「我们快去医院。」 / 「你们太夸张了。」 小林坐在床的边缘，一脸平常的面瘫。 她的左脚包了石膏，其他地方只有一些小伤口而已，脸虽然有点擦伤，但大致上看起来不会留疤，穆楠见状后先到外头打电话，褚凡接过路人手上拿着的包包。 「谢谢你，请问你的名字是？」 他向对方敬礼。 「没事没事，我刚有先跟警方大致说了一下情况了。」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路人拿着手上的安全帽离开了现场，穆楠这时也走了回来。 「我和他们说了别担心，这里交给我们处理就好。」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 一旁的警察注意到他们走了过来，询问了一下身份后说明了大致上的过程。 小林刚出门要过马路的时候遇到酒驾骑士，一时之间没多过就撞上了。 所幸没什么大碍，对方现在在警局做笔录，警方是先来医院查看情况的。当下小林倒在地上起不来，貌似是刚刚帮她拿着包包的骑士报警和叫了救护车。 「医生说几个月就能康復。」 「不就幸好你没事，好险只是轻微骨折。」 「不说了，我包包里放着新的稿子，你帮我看一下。」 「你给我先躺好，稿子我晚点带回去看。」 护理师这时拿着病歷走了过来。 「林恩小姐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了。」 「如果感觉可以的话就可以离开囉。」 「好的，谢谢。」 向三个人点头后护理师又往其他病患的方向走去。 「你家有人在吗？」 「没有，我女友这阵子回乡下照顾家人，暂时不会回来。」 「原来你有对象啊。」 褚凡突然真挚的眼神让小林皱起眉头。 「我跟你们这些臭单身狗不一样，我是人生胜利组。」 「不，就是突然吓到。」 「之前没提到过吗？」 褚凡摇摇头。穆楠打开包包从里面拿出了刚才收到的喜帖递给她。 「你结婚？」 「不是我啦。」 她打开喜帖，泰然自若地耸耸肩，似乎早就预料到，但嘴角仍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总之，我们先把你带回家吧，还走得动吗？」 「不行，背我吧。」 「我来背吧，哥你帮我拿着背包。」 「那我先叫计程车吧。」 褚凡把背包脱下来给穆楠，转身蹲在病床旁让小林方便爬上来。 「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 「你们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 「说来话长。」 小林趴在背上低咕着，对错过八卦感到有些可惜。 计程车很快就来了，距离小林的住处大约10分鐘的车程，褚凡看着路上的景象感到有点熟悉。计程车在某一处路口向右转，弯进了许多小巷，最后才在一栋公寓前停了下来。 也难怪穆楠经常会迷路了，他心想，刚刚转了那么多个弯，他也记不大住。 下车后褚凡揹着小林，穆楠熟练地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到了家中。 看到小林的家褚凡第一时间想到她的作品，听过一种说法是一个人的房间会体现出他的个性。小林的房间和她的作品一样，充满爆炸性的资讯而杂乱，书籍四散在地上，只有厨房看起来至少是乾净的，基本上大概七成的空间都堆满了书。 他走进房间轻轻地将小林放在床上。 「谢啦。」 「楼下有超商，你可以去帮我买个水吗？一般瓶装的就好。」 褚凡接过零钱走出了门口。 穆楠擦身而过，走进了房间。 / 「你要怎么办？」 「什么东西怎么办？」 「李昭川啊。」 「我会搬出去吧。」 穆楠又回到先前有气无力的状态。 拿到喜帖的时候，他喉咙卡着很多话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说出『恭喜』。 他望着他俩手上的戒指时，内心再沉重不过。即便早就知道自己是没有任何可能性的一方，却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穆楠心想，自己不能再住下去了，迟早李昭川也会离开，他们估计也找好房子了，前些日子他在桌上看到几叠房子的传单时，心里早就有底了。 他只是想再多延长一点，再多一点时间。 哪怕只要多一天也好。 结果最后好像连告白的机会都没有。 「我家没有啤酒，被女友喝光了。」 「不需要。」 小林的床旁边有一张书桌，上面放满了杂乱的纸张，画满了许多图文。 穆楠拉开了书桌的椅子坐下。 「至少他看起来很开心。」 「这是什么男二发言，不过还不错，帮我拿笔，我要记下来。」 「要把我失恋的故事写进去吗......」 「灵感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小林快速地在纸上动笔，唰唰地声音有节奏地在纸张上游走，没多久就停笔将纸放在一旁。 「李昭川不适合你。」 「她站在他旁边，看起来比我还适合吧。」 「你在他们的故事里不是主角。」 他低下头，叹出一口长气。 意思是只能是配角吗，他无奈地笑着。 「白痴，我的意思是那是他们的故事。」 「你故事里的主角是另外一个人。」 「我买回来了。」 褚凡出现在门口，将钥匙和零钱放在桌上。 他走进房间将水放在书桌上。 「谢谢，你们先走吧。」 「稿子我就拿走了，下次我们直接来你家吧。」 「行，路上小心。」 他将整理好稿子后塞进包包，两人走下楼，打算走到大马路再叫计程车。 傍晚的风有点冷，褚凡竖起了外套的领子好用来挡风。 口袋的手机突然发出震动，是李昭川传来的讯息。 quot;我们晚上在外面吃，不用等我quot; 「褚凡，你有事吗？」 「没，怎么了？」 「一起吃晚餐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乌龙麵。」 09 你喜欢他吗 昨晚他吃了好多东西。晚上和穆楠吃完晚餐后，回住处又和叶雨和吃了宵夜。 穆楠昨晚似乎不高兴，点了一堆吃的，结果后来吃不下都是他把剩下的菜扫光。 吃完宵夜后他直接在叶雨和家睡下了，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阳光穿过窗帘照在两人所睡的床上，叶雨和先醒了过来。 「早安。」 褚凡愣愣地点点头，没多久又继续倒回床上趴着。 「你要不要吃什么？」 「......不要。」 现在听到吃的他就想吐。 「我等等要出门去打工，你要睡可以继续睡喔。」 「如果真的饿了冰箱里的东西自己拿。」 「你开始打工了？。」 「对啊。」 叶雨和跳下床换衣服，不一会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梳洗了一番。 水流的声音持续了好一阵子，褚凡才终于决定从床上起来。 他想打开手机，却发现手机萤幕一直呈现黑黑的，估计是没电了，等等回去再充电。 叶雨和又走进了房间，外表整理过后看起来整洁许多，穿了一见简单的白衬衫和黑长裤，将放在书桌上的银色手錶拿起。 「这手錶怎么不动了？」 他敲了敲錶面，最后放弃地把手錶放回书桌上，拿起床头的手机拔掉充电线。 「你打工做什么的？」 「服务生，在学校附近那家咖啡厅。」 「喔。」 「反正无聊，假日打工赚个钱。」 褚凡走下床，也把东西收一收。 「我和你一起走，顺便回家。」 叶雨和提着放在玄关的垃圾，打算出门顺道把垃圾处理掉。走出玄关后掏出钥匙锁了门，两人就在楼梯口道别。 他走向隔壁回到自己的住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手机拿去充电。 他滑开和穆楠的对话，最后一条讯息是昨晚到家时传的。 quot;我到了。quot; 穆楠传了一个贴图。 他走到浴室洗把脸，双手浸在水槽里，浸凉的感觉使他头脑清洗了些。他想起了昨晚的经过。 『副社长呢？』 『要和她老婆一起吃啦。』 他明显能感受到穆楠不悦的氛围，使得他想把某些话直接问出口，该怎么说比较好？ 虽然他八成猜到了，但不敢篤定地直说。 果然是他想得那样吗？他喝下一口酒，咳几声后鼓起了勇气。 『哥，你喜欢他吗？』 『谁？』 『副社长。』 穆楠伸手去拿酱油瓶，忽然间停滞在半空中。 『你怎么会这样想啦哈哈哈。』 他否认地乾笑，故作平常地倒出酱油，然而似乎一个失神不小心撒出了碟子。 赶紧伸手抽了几张卫生纸擦桌子，他大概没有多想，现在在自己眼中的他，看起来多么慌乱。 『有人跟你说的吗？』 『我自己看出来的。』 这次他没有否认，低头又抽了几张卫生纸把桌子擦乾净。 褚凡回想多次几个让他感到奇怪的时刻，他说着自己有喜欢的人的时候，在车上看着李昭川和林幸慈时，微微地皱眉，在商场李昭川勾着他时，惊慌地别开脸逃离。 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红晕。 昨天他站在小林的房门外时，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很喜欢啦，算是仰慕的感觉。』 『毕竟学长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我。』 他的眼神飘移，似乎很紧张褚凡会如何反应。 『我不会说出去，放心吧哥。』 『真的？』 他叹了一口气，看起来放松许多，又恢復了往常的样子，语气好奇地探问道。 『不觉得噁心吗？』 『喜欢男的一点都不奇怪啊，小林不是也有女朋友。』 『好像也是。』 『她是什么时候交的？』 褚凡想着转移话题，希望让对方更放松一些。 『好像是上个出版社认识的，一直连络到现在，前阵子才在一起。』 『是喔。』 『小林在感情上意外会变得很感性喔，有机会你看到他们两个相处就知道了。』 他抹掉脸上的水滴，从浴室走出来。 有什么他能帮他的吗？ 回到家之后突然觉得有点饿，他打开冰箱看见有剩下的白吐司，就把一整包都拿了出来。懒得预热烤箱就拿起来直接咬了一口。 好冰。 他又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笔电。 最近接了出版社的工作之后，他暂时不接其他单件的工作了，也因此假日经常突然空出很多时间。他开啟邮件的页面，点击教授传来的留学资讯，大致瀏览了一下。 看完后他写了一封回覆的邮件。 quot;教授您好， 经过深思熟虑后，我决定申请您所建议的英国学校的留学计画。 后续若有问题会再请教老师，要麻烦您了。 谢谢您。quot; 萤幕上鼠标停留在送出的按键前。 他为什么会想帮他呢？ 对他来说，穆楠是什么样的存在？ 同事？朋友？要好的哥哥？ 他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定位，但他认为看到他很难过，就如同看见朋友有困难会想帮助他一样，也许就像当初穆楠救赎了他心中的某一小块，如今他也希望能替他做点什么。 手机突然地震动将褚凡震回神，手下意识地就按下了送出键。 「啊。」他懊恼地拿起手机看向来电。 是方可亘，顺势地接起了电话。 「喂？」 「学长，你现在有空吗？」 「你说。」 「能不能陪我去商场买个东西？」 / 他们约好10分鐘后在学校附近的公车站见，两人要一起搭去闹区逛街，那里有很多精品商场，服饰、餐饮都包办了，许多大学生放假时也会往那边跑。 他想起来已经有好一阵子没看到方可亘了。 「学长。」 方可亘快步跑过来，停在他眼前喘了好一下子才缓和过来。 她脚上穿了方便走路的运动鞋，简单的白t配上紧身牛仔裤。轻便的衣着和她活泼的气质很配，变得更长的头发绑成了一个半丸子头，脸上化了适合大学生的淡妆。 公车过没几分鐘刚好就到了，上了车后他们挑了偏后方的两人座坐下来。 「你要去买什么？」 「我朋友的生日快到了，想去买礼物，本来想找你们两个，结果河神要打工。」 「学长最近工作不忙吗？」 「假日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假日的人潮比他们所想要来得更多，方可亘身材娇小，容易一步小心就埋没在人潮里，褚凡让她走在前面，他长的高，走在后面看着她两个人才不会突然走丢。 人多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能够温暖气氛，人群拥挤的时候就不会感觉到冷了。 的确放眼望去都是学生族群，不过假日也有许多一般民眾出来逛街。他们四处逛了很久，拿捏不定该先从什么东西挑起才好。 最后他们走到一家看起来没什么人的饰品店，似乎是因为在转弯的巷子口，小小的店面不容易被发现。 他不是很懂女孩子喜欢什么，所以只有凭自己的感觉给方可亘一点意见。饰品店里不外乎贩卖一些首饰、项鍊、戒指，甚至还有订做、提供特别刻字的服务。 「学长你看这个如何，我朋友是走气质那类型的。」 她拿起一条项鍊，银色的细鍊看起来相当典雅，末端有一个月亮的轮廓，里头是暗蓝色的水鑽，看起来低调不会太显眼。 她又另外拿了朋友的照片给褚凡看。 「我觉得满适合她的。」 「对吧！那就决定是这个了。」 方可亘转头去结帐，请店员用小而精巧的礼盒包装起来。 褚凡走到另一侧男士的饰品区，站在手錶区前仔细地看着，他想到早上看见叶雨和的手錶坏掉了，平常对方的生日他们不大互送东西，都是一起吃个饭，想着难得送个礼物似乎是个挺好的选择。眾多的款式让他眼花撩乱，他盯了很久最后皱起眉头。 方可亘结帐完后走了过来。 「学长，你要买手錶？」 「不是，早上叶雨和说他的手錶坏了，我想说可以买一个送他。」 「那我也来一起挑吧。」 少女听闻似乎异常的兴奋，两人的视线在不同款式中穿梭，寻找着他们认为最适合叶雨和个性的手錶。最后褚凡看到了一隻很中意的款式，和他原先的錶一样是银色的外型，不同的是里头的指针和分针作成了针一样的造型，，用的是更深的土灰色，在錶面的细节上有一些小花纹，看起来有点俏皮但又不到花俏的程度，与叶雨和的气质不谋而合。 「这个怎么样？」 「不错欸，学长很会挑。」 他走到柜檯请店员包起来，拿出了现金付钱，方可亘也从她的钱包里拿出钱塞到褚凡的皮夹内。 「我和你一人一半吧。」 雀跃在她的脸上跳动，不禁让褚凡想起那晚她被送回家后的后续。 结帐完他们没有马上离开，又在四处散步走走，他心想现在说不定是提问的好时机。 「你们上次后来有发生什么事吗？」 「上次？啊，你说喝酒那天？」 他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其实我后来跟他告白了。」 本以为少女的脸会蒙上一层阴影，想不到她露出相当释然的笑容。 「但被拒绝了，他说他对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把我当成像学长一样很要好的朋友。」 「我对他发了脾气，算是说了他为什么要常做那种容易让人误会的事啊，女生很容易想很多，如果不是真心喜欢就不要做那些举动之类的。」 「结果他很真心的向我道歉，说他没想过这是这么严重的事，你看他个性果然很天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作为朋友这样骂，他后来很认真的改掉了这样的个性。」 褚凡想起他之前给他看几乎快被删光的通讯纪录。 「他有跟我说。」 「对啊，所以我后来也觉得，被拒绝就被拒绝，没什么好难过的。」 「现在我也只当他是朋友了，觉得说出来后轻松很多。」 「那很好啊。」 也许方可亘能说出这么坦然的话，也是在拒绝之后哭了很久，才渐渐释怀的吧？倘若真心的喜欢，一定有那么几个夜晚，是自己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的。 但这就是喜欢，有人告白失败也有人会成功，数学可以算出机率、但喜欢却只有答应不答应的答案，多少人因为害怕听见拒绝的答案而踌躇不前，又有多少人可以向方可亘这样坦然地接受，然后继续向前迈进呢？ 大概就像冬天会出现的太阳一样少吧。 走着走着，他们经过了一家盆花店，外头摆着一桶桶新鲜的花，里头则卖了许多小盆栽。 褚凡想起在穆楠房间看到的几株小盆栽，便向方可亘提出要进去看一看。 「学长，你最近有在养这种小植物？」 「是工作认识的同事有养。」 店员向他们介绍几种适合在室内生长的植物，不同的植物还分成需要多曝晒阳光的、需要温暖潮湿的气候的。 最后，他看到一株植物上写着「爱之蔓」的名牌。 小小的嫩叶看起来一朵一朵，有着不明显的爱心形状，环环相扣垂钓而下，看起来像花草编织而成的绳子。他又细看了牌子上的註解，上面写着，此种植物耐寒能力差，需要放在通风良好、散光的窗台或室内，不会让太阳直射的地方。 他觉得这和穆楠很像，怕冷、然后笑起来总是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像是光一样。 「哇，好可爱，看起来有很多小爱心欸。」 「请给我这个。」 他很快就决定买下这株盆栽，打算晚点就拿去送给他。 店员装好盆栽后将提手递给他，他慎重地小心接下，一旁的方可亘将动作都看在眼里。 走出门后眼看时间不早了，冬天的时候晚上总是来得特别快，他们找了一家小火锅打算在这里吃晚餐。褚凡从走出花店后就一直小心翼翼得捧着盆栽，方可亘露出了曖昧不明的甜笑。 小火锅店面虽然大排长龙，但他们大概等了半小时就有了位子。 雾气瀰漫在火锅的上方，先捞了一碗清汤放在一旁，接着丢下蔬菜、火锅配料，最后才是肉片。一小锅丰盛的晚宴正式展开。 吃饭的时候方可亘终于冷不住开口问道：「学长，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褚凡塞了一口肉到嘴里，突然这一问烫得他差点没吐出来。 「为什么这样说？」 「那个盆栽啊，你竟然会买这么浪漫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因为对方很照顾我，想买来当谢礼。」 「那你为什么选这个啊，我看旁边还有很多其他种类的。」 为什么呢？他不禁捫心自问。 他其实没有想太多，只是看到这株植物就想起他。他只要想像放在他房间的书桌上，阳光会缓缓洒落进房间，然后温柔地照在植物上。穆楠会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地陷入熟睡，直到被阳光吻醒。他觉得再适合不过了。 「因为看到这个，就让我想到他。」 食物的热气一时窜上升，挡住了坐在对面两人的脸庞，然而方可亘在雾气散去的一瞬间，看见褚凡低头扬起的嘴角。 「学长。」 「嗯？」 他抬起头，嘴里还含着一口汤。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人啊？」 这次他喝得太急，被汤呛到咳了好几声，方可亘抽了卫生纸给他，却也忍不住笑出来。 「学长完全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吗？」 「这样讲太奇怪了吧。」 「为什么？」 「因为对方是男生啊。」 刚说出口，他就想起自己对穆楠说过的话。 『喜欢男的一点都不奇怪啊。』 顿时他脸整个红起来，方可亘看见在一旁默默起鬨。 「我是没差啦，这年头同性恋也可以结婚啊。」 「不可能。」 「可是、」 「快吃饭。」 方可亘低头偷笑，理解后转了方向改聊其他话题。至于喜不喜欢，留给他自己想好了，她在心里这么想着。 饭后他们在公车站分开，方可亘一然是那个诡异的笑脸。 「学长，之后我要听进度喔。」 「你公车来了。」 褚凡无视于她的话，逕自把她推上了公车。公车开远后，他往后坐在公车站设置的椅子上。 他盯着手中的盆栽。 穆楠在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拿出口袋的香菸，递了一根放进嘴里，拿出一直放在背包暗袋，许久没用的打火机。 这一次，他点燃了香菸。 10 菸 他只有在小时候，见过一次爸爸抽菸。 记得他那时候问他。 『爸爸，菸这么臭，你为什么还要吸？』 爸爸看见他走过来，吐出一口菸后便立刻把菸熄掉，转身抱起他走进室内。 再更大一点，他听到了一种说法，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在感觉人生什么事都做不好的时候。吸菸是唯一最简单的事情了。 他想起那时候看着一团烟雾，一瞬间像是盖住了空气一样。 菸，也许能帮助人盖掉那些他们不想看清的东西。 而他一直以来，习惯含着未点着的菸，只是想在感到迷茫的时候，想起爸爸。 那是他寄託思念的一种方式，只有那样做，内心才会平静下来。否则没有其他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方法，褚凡找不到任何方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穆楠的身影。 难道他真的把这个人当作恋爱对象在看吗？他不肯相信，对他来说穆楠应该是更近于兄弟、长辈晚辈的角色，他很看重他，对他来说甚至能称得上是尊敬的对象。 他相信尊敬和爱是不一样的东西。 盯着眼前点燃的菸，细微的火光在前端燃烧，一丝丝的细菸向上漂泊。 他的嘴唇凑近，小小地吸了一口，烟雾瞬间窜进了肺部，他不习惯地猛烈咳嗽，最后有些慍怒地把菸蒂丢在地上踩熄。 搭上来临的公车，他努力去忽略自己紧张的心情。 quot;哥你在家吗？quot; quot;快到家了，怎么了？quot; quot;我要拿东西给你quot; quot;那我在一楼等你quot; 没有再去看手机，他看着盆栽，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送礼原来是这么难的一件事吗？ 他要怎么开口才好，怎么样送才不会显得奇怪？ 以前从没想过的问题，当意识到的那个瞬间，便会排山倒海的到来，把自己吞噬掉。 公车到站的时候，褚凡甚至想着，要不继续坐下去，跟他说quot;我传错了quot;，直接回家吧。没错，直接回家倒也是个好选项。 努力拋开刚才方可亘说的话，他要自己冷静下来。 只要他冷静下来，这件事会就这样过去。他没有喜欢穆楠，他只是很敬重这个对象。 下车时他一下就看见了站在远方的穆楠，对方挥了挥手，他也举起手走过去。 没错，保持冷静，这才是他平常的作风，没有任何事会动摇他的情绪。 他只要一直做一个冷漠的人就好。 「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这个给你。」 他恢復脸上的冷淡，将手中的提袋递给穆楠。他接过一看，发现里面是盆栽时惊讶了一下。 「很漂亮耶，送我的？」 「今天和学妹去逛街的时候看到的。」 「你怎么知道我有在种这种小盆栽的啊？」 「上次在你家有看到，里面有附怎么养殖的说明。」 「谢啦。」 穆楠的眼神亮晶晶地望着袋子里的爱之蔓，看起来很是喜欢。 昏黄的路灯下，他的眼神迟迟无法从他身上挪开。 「你刚去哪？」 「我去看房子，想要尽快找到可以住的地方。」 「我们的租约刚好到今年年底而已。」 「结果有找到吗？」 他摇摇头，从背包拿出一叠简章介绍，当他抬起头褚凡现在才看清他的脸，茶色的发丝在夜风的吹拂下摆动，显得有些纷乱，他的薄唇微微扬起，细小的脸在光的反射下轮廓更加明显。看起来应该是跑了一天，神态略显疲惫。 「市区的房价真的好贵啊。」 「明天周日我打算再出去找。」 「副社长知道吗？」 「我跟他提过了，虽然他说不用那么急，」 他的双眼沉下，纤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神，让人猜不透心思。 「但我还是想尽快搬出去，不能再麻烦他了，听说他们已经找好房子了。」 褚凡感觉有什么话卡在喉咙，盯着他的脸让他觉得无法思考，脑袋完全陷入了混乱。 在他的理智压抑之前，语调便从嘴边偷溜了出去。 「要不要来跟我住？」 低头对上穆楠的双瞳，他才意会过来自己说出了什么话。 「不是、我住的地方其实满大的，我是租两人房，所以就算多一个人房东也不会说话。」 「只是说说而已。」 在穆楠眼中，还是第一次见到褚凡这样慌乱的样子，平常看起来总是一脸成熟稳重，被认为超龄的少年，原来也有这样慌张的一面？他赶紧改口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爱。 褚凡看着他沉默不语，想着自己实在是太过失礼，没有经过大脑就说出了那样的话。 知道对方是同性恋还刻意跟他这样说，某种程度上会不会很不尊重他？ 他很害怕穆楠因此生气，他不是有意要这样说的，只是看他很苦恼，他想要帮助他。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自己能帮上忙的，他希望能够给与他所需要的。 只是不想看到他的眉间紧蹙。 叹了口气，好好向他道歉吧，就说自己是开玩笑的，希望能够蒙混过去。 「你那里真的可以吗？」 「嗯？」 穆楠一脸认真的模样看着他，像是真的在考虑他的提议。 「可、可以是可以，如果哥真的还是想出去住，就当暂时借住我那也行。」 「好像不错耶，我的行李也不多。」 「可以吗？我会分担房租的，就当是短暂让我借住一下，找到房子我就会搬出去。」 褚凡半推就之下最后点点头，只要答应一声就能解决他的烦恼，他没有理由让自己拒绝，何况他看起来开心多了，他喜欢听他银铃般的笑声。 回到家后他还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不可理喻的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这太不像他了，太过鲁莽了。 然而他又尝试说服自己，我帮了他，他看起来很开心，这样就够了吧。 能有被他需要的时候，他也不自觉地感到开心。 / 那晚他梦到自己躺在一大片爱之蔓里。 手脚被蜿蜒的藤蔓绑住，动弹不得。 正当他想拼命挣脱的时候，身体逐渐往下沉没，藤蔓像是流沙一样将他往下带，视线一度陷入一片黑暗，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栋公寓底下。 这不是白松鼠公寓，他认得这里，是他小时候的家。以前家里住的也是小公寓，要一路走到五楼，他们家的备用钥匙放在门下的脚踏垫底下。 循着记忆中的他拿起钥匙打开了门，闻到一阵飘香的味道。 妈妈没有出去工作，但有自己做甜点拿来卖的习惯，偶尔当作补贴家用，所以上小学后放学回家，打开门都会闻到甜甜的香味，那阵子已经成了他熟悉的味道。 『好香！我回来了！』 『小凡回来啦，妈妈刚做好麵包，要不要吃？』 『要！』 他乖乖地跑近浴室洗手，外头传来妈妈说道要把指甲的缝隙搓乾净的叮嚀。 洗完手后他用力地甩乾手上的水滴，最后擦在鸭子图案的小毛巾上。 他跑到餐桌上坐好，嚷嚷着要喝果汁牛奶，妈妈正从烤箱把麵包拿出来。 一隻手从他左边出现，递了一杯果汁牛奶，他以为是爸爸也回来了，转头抱住男子，却发现身材比起高大的爸爸感觉小了许多。 他抬头，看见一双灵巧的茶色双眼，他拉开椅子在他旁边坐下。 『哥哥？你怎么在我家？』 『来陪你一起吃点心啊。』 高中模样的穆楠出现在他面前，身上乾净的制服就像他在相框里看到的那样。 妈妈端着热腾腾的麵包走出厨房，各放了一个麵包在他们的盘子里。 『哇，是奶油麵包！』 他最喜欢妈妈拿手的奶油麵包，热气让他伸手想拿麵包的时候不小心被烫到，赶紧摸了自己的耳朵。呼呼地吹向麵包，妈妈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微微地将电风扇转向餐桌的方向，让热气能散去得更快一些。 大口咬下去的瞬间，甜蜜的奶油馅料从嘴角漏了出来，小小的手抹掉嘴角的奶油，不浪费地舔乾净了手指。 『哥哥你也快吃。』 他抬头，发现周遭没有任何人，他也不在家里，不坐在那张舒服的餐桌旁。 他坐在体育馆里。 有个人递了东西给他，是超商的袋装麵包，上面写着奶油口味。 眼前的视线模糊，他只微微看到对方上扬的嘴角。 『你不喜欢红豆的对吧？』 他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手机的来电铃声正好响起，他搓揉了刚睡醒的脸，蓬乱的头发参差不齐，随便地用手梳理了一下，他趴在床上接起了手机，声音还没开嗓所以有些沙哑。 「喂？」 「你刚睡醒？」 「嗯。」 「等等学长会开车帮我载东西过去喔。」 「好，我等等下去帮你拿。」 他掛掉电话，意识逐渐清晰地看向手机，週日早上的十二点，他这才突然想起，和穆楠上周约好了让他搬过来。 走进浴室快速地刷了牙洗了脸，整理了一下头发，慵懒地又走回了房间。 身上的黑色背心微微发皱，他想着要不要换掉一身的睡衣。最后走到衣柜前换了一件白色短袖，从抽屉里抽出了一件牛仔裤。 他打开门从走廊往下望着发呆，隔壁房的门打开了，叶雨和走出来，看起来刚要出门。 「褚爸爸，早安啊。」 「不早了，你去打工？」 「没，我要回家一趟。」 「喔。」 「你在等什么？」 「之前跟你说的同事要搬过来。」 「啊啊，同事啊。」 叶雨和露出一脸曖昧的笑容，他从方可亘那里听到了一点消息。褚凡脚从侧面一踢，把叶雨和赶到了楼梯口。 「再说我就把你踹下去。」 「好啦好啦，我走了。」 他没有看他，随意了挥挥手，两手一叠趴在了走廊白色的磁砖上，今天是难得出现太阳的日子，正午又是阳光最烈的时候，单穿着短袖也不会冷。阳光一点一点落在头上的感觉很舒服，底下可以看到很多人在走动。叶雨和下楼时正好一辆休旅车停到了楼下，他认出了那辆银色的车子。驾驶从车上走下来，刚好与叶雨和擦身而过，副驾驶的门一同打开，短发女性也跟着走了下来。 褚凡朝着底下的两人挥挥手，转身走下楼梯口。 「还麻烦你们假日帮忙送过来。」 李昭川打开后车厢，穆楠的行李真的不多，大概佔了没几个箱子，另外几个大袋子看起来装的是一些衣服和小东西。 林幸慈也帮忙拿了一点东西，褚凡领着两人走到楼上，将搬上来的行李拿进去放在小客厅。 「没事，我们早上也刚好在整理新房子。」 「你们住在哪？」 「离市区有一段距离，我到出版社大概要四十分鐘吧。」 「我去学校也要差不多的时间。」 「那不会很不方便吗？」 「我们想住在稍微郊区一点的地方，而且我家里住得更偏僻一点。」 李昭川大笑，林幸慈在后方也露出浅浅的微笑。 两个人看起来儼然已有夫妻之间相处的感觉，虽然也有可能是两人在一起很久，结婚不过是一个更加正式的形式，双方深刻的感情早已超越了纸本上的证明。 三个人轮流搬运，不到半小时就把东西全都放到楼上了。 「话说他突然说要搬到你这里，我还吓了一跳。」 「是我刚好听到他在找房子，才提出建议的。」 「这样啊，我原本还跟他说可以慢慢来的。」 「都是你房子找太快啦，穆楠一定多少觉得有压力。」 「是这样吗？」 林幸慈偷偷数落李昭川，看起来就像妻子在教训做错事的丈夫，再过不久那也的确会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看着他们相处如此融洽，褚凡也不禁被逗笑。 「你们要进来坐一下吗？」 「没关係，我们还要去搬她的东西，行李太多一次根本搬不完。」 「抱歉喔，我东西就很多啊。」 他送他们到楼下，直到远方已看不见休旅车排出的废气才转身上楼。 / 趁着下午的好天气他出门散了步，吃完午餐后顺便去打了钥匙，也和房东说了一下有人要搬进来的情况，因为褚凡日常给对方留下了好印象，不仅会自动打扫好卫生，也会准时甚至提前交房租，所以房东没有反对就答应了。 『我看你那个朋友最近很乖欸，都没有再带女生回家。』 房东阿姨豪迈地大笑，褚凡只得难为情地点点头。 晚上穆楠回到了他家，更正确地说，现在是他们共同的住处。 他刚从小林家回来，不过今天似乎不是去谈工作的，褚凡没见他带着平常工作用的包包，穿着打扮也很休间，他在短袖外套了一件衬衫，穿着卡其裤和运动鞋，对他来说很是新鲜的形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将打好的钥匙递给他。 「我们晚餐吃什么？」 穆楠打开冰箱，发现里头空无一物，只有几瓶水和一罐见底的家庭号鲜奶。 「你的冰箱是拿来当装饰的吗？」 「我不会下厨。」 「完全不会？」 「完全不会。」 「也是，我看厨房新的跟什么一样。」 他走向客厅拿起放在桌上的钱包，走到玄关套上了鞋子，看似要出门的样子。 「这附近有超市之类的吗？」 「下去后左转，走路大概5分鐘有一家。」 「那你在家等我。」 「我跟你去。」 「不用啦，我很快就回来。」 他回头，眼睛笑成弯月的形状，挥挥手就关上了门，留下自动锁门的声音，以及独自站在玄关的少年一人。 褚凡走去厨房把冰箱打开，从上方的柜子拿出了玻璃杯，把剩下的牛奶倒了出来，一饮而尽。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时鐘内指针的走动，突然有种时间走得过份地慢的感觉。 还没坐热沙发就又站了起来，也走到玄关穿上拖鞋打开门。 如同早上一般，他一手撑在磁砖上，盯着楼下青年方才离开的方向。什么也没做，就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方向，夕阳早已沉睡，路灯是行人在黑夜上的唯一明灯。 不同下午的闹腾，这里晚上的道路看着很冷清，几乎没有多少人影。 他决定走下楼，站在路灯底下等他，走到楼下后褚凡掏出后口袋放的香菸，叼在嘴里，点燃了菸。 第一次虽然被呛得受不了，但抽了第二次之后就稍微习惯了。 不过他不打算养成抽菸的习惯，只是现在有点紧张，想缓解一下情绪。 昏黄的路灯，让他想起上礼拜在他家楼下。 想起发光的发丝，睫毛盖住了眼神，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低头抓住几搓自己的黑发，在灯光底下虽也照映出黑亮的秀发，但没有他的头发来得好看。 什么时候回来？ 在他想着的同时，远远地、前方传来了细小的脚步声。 他立刻向左看，看见远方有个缓步朝这里走过来的人影，经过一个一个路灯，他认出了在黑夜中闪闪发光的发丝。 还是发光的是他？ 他拿着菸的手举起来，对方好一会才注意到他。 望着他走的越来越进，竟有种越来越紧张的感觉。 穆楠走过来，没想到第一个反应是重重地打了褚凡的头，他感到茫然，手上的香菸也掉落在地上，一手摀着后脑勺，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打他的人。 「小孩子抽什么菸。」 「还有，我不是叫你在家等我吗？」 「我想说帮你拿东西。」 「把你的菸盒给我。」 乖乖地交出手上的菸盒，对方这才反应地露出笑容，将手上两大袋的东西递给他拿着，一个人自己走上楼梯。 「哥，等等我。」 他脚步慌乱地跟上，路灯下的菸蒂发着橘光，最后燃烧殆尽，一同没入柏油路的黑色里头。 11 糖与红茶 望着青年在厨房忙进忙出的身影，他觉得很是稀奇，熟练地开火、下锅，一道道家常菜转瞬间就变了出来，他坐在餐桌前感叹穆楠的手艺，讶异他竟然这么会做菜。 「今天先随便煮煮，下次你再跟我说你喜欢吃什么。」 炒高丽菜、煎嫩豆腐、鮪鱼蛋，最后端着一道洋葱炒猪肉上桌，香气四溢让褚凡嚥了嚥口水。 「你做什么我都吃。」 穆楠填了一碗白饭放到他眼前，一拿起筷子便快速地扒了几口饭，夹了菜就往嘴里送，不一会满嘴都已经塞满食物，吃得太急还差点噎着地猛拍胸口。 他看见少年鼓起的嘴巴轻笑道：「慢慢吃，没有人跟你抢。」 穆楠站起身到厨房到了一杯水放在褚凡面前，来到他家不到多久的时间，很快地他就已经知道东西都放在哪里了。尤其是厨房摸地特别熟，原先褚凡站在一旁本想帮助他，还被他赶去客厅要他好好坐着等就好，感觉就像小孩回家等妈妈做饭一样地感觉。 褚凡突然为自己下了这个决定感到些许的喜悦。 上次在家里像这样，坐在餐桌前吃饭，似乎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间聊，偶尔聊一些公司上的事，或者话题又突然转向大学生活，小时候发生的事，平常的兴趣、又或者突然扯到喜欢吃的东西。 还想要再聊更多，可是满腹感以及整桌的空盘子暂时打断了话题的延续。 他站起身坚持要帮他洗碗，并要穆楠可以先去洗澡或休息，站在水槽前争执了许久，穆楠才作罢走进了房间整理行李。 他一边刷洗着碗筷，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对着房间喊道：「我有整理出空间了，你自己看东西要放哪。」 「看到了。」他大声回应。 洗完碗后穆楠仍然在整理行李，所以他决定自己先去洗澡。 走出浴室的时候，发现穆楠不在房间里，他稍微到处探头了一下，发现他站在阳台上吹风，嘴边蔓延出一股烟雾，他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看着，相当专注的模样。于是褚凡从背后偷偷接近，走进仍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坨被捏皱的纸。 穆楠将手中攒紧的纸小心翼翼地摊开，不断用双手压平，最后似乎勉强恢復成原先的样子。 他吸了一口菸，烟连着叹气吐出来。 褚凡躡手躡脚地走回客厅，假装刚从浴室出来。 「我洗好了。」 「啊，那换我去洗。」 他转头将菸蒂熄灭，把信封偷偷地塞进后口袋，隐藏起自己的慌张。 「哥，你自己也会抽菸，还敢说我。」 「我都几岁了，小孩子不准抽，知不知道很伤身体。」 ......年纪大抽就比较不伤身体吗？他暗自嘀咕。 他走进房间，从衣橱上层的柜子里拿出多的枕头还有厚棉被。 放在床上的手机响起了讯息声，他滑开叶雨和还有方可亘三个人的群组。 quot;如何？ quot;什么如何？quot; quot;你的新室友啊quot; quot;学长！我要听八卦quot; quot;没卦quot; quot;欸欸欸欸欸欸骗人quot; 两人传了一堆逼问的讯息，褚凡索性关掉手机，拿起桌上放着的小说翻开来看，这是他上次又从出版社仓库借出来的书，那之后和陈孟之间有了小说作为共通的话题，他们年龄相近，在出版社算是唯一比较亲近的同龄。 他专注地投入在故事里，靠着床边坐在地板上，他没有开灯，以夜光替代，光线穿越窗户照在背影上，显现出他宽厚的肩膀，脸庞的轮廓清晰可见，细长的黑发垂在眼间，有些遮挡住视线，他一手将一边的瀏海上撩，手指在书面上游移，滑过每一句话。 他专注到穆楠走出了浴室都没有发现。 穆楠站在门口望着他，一时之间愣了一下，任谁看见这幅景象都会被少年好看的侧脸失神一会。 直接他走得特别近，褚凡才回过神来。 用了一样的洗发乳和沐浴乳，他闻起来有和他一样的皂香味。 一时之间，他好像无法再专心于书本上面。 穆楠脖子上掛着毛巾，走到褚凡身旁一屁股坐下。 「在看什么。」 「陈孟推荐我看的。」 「你要睡了吗？」 「哥累了吗？」 「有点。」 「那你睡靠墙那边吧。」 他将毛巾放在椅背上，逕自躺上床，褚凡掀开棉被也鑽了进来，两人背对背躺着。 「这床满大的，还以为两个人会很挤。」 「恩。」 「明天有想吃什么吗？」 「都行。」 「好。」 「晚安。」 厚重的冬被盖住了两人的身躯，彼此背部传来的温暖，好似轻柔地摇篮曲，一闭上眼就能进入梦乡睡去。 / 穆楠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七点。 因为到出版社车程要半小时的时间，所以闹鐘时间要设得比以往更早一些。 睁开眼的时候，他眼前看到某个人的颈脖，突出的喉结在呼吸时会上下微微地震动，对方的锁骨明显，肩膀看起来很宽大。吐气的气息落在他的头发上，感觉有些痒痒的。 此刻他们正面对面睡着，不如说因为褚凡相当高大，他几乎快像是缩在里头地睡着。 少年一手搭在他的头上，穆楠则是安稳地两手放在棉被里。 『看来床好像有点太小了。』他默默心想。 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有些难为情，最后他偷偷地掀开棉被走下床，褚凡平稳地熟睡着，丝毫没有被吵醒的跡象，蓬乱的黑发四散在眼前，穆楠站在床边望向他，伸手撩拨了一下他的瀏海，孩童般的睡顏映入眼帘，温柔地勾起嘴角。 『像个小孩子。』 快速地梳洗后他走到厨房准备早餐，以前虽然和李昭川一起住，但因为他是副社长，所以又比自己更早出门，两人偶尔才会一起吃完早餐同时出门。假日也因为不会见到，所以他几乎早上都吃得很随便。 不过现在和一个还在成长的小孩一起住，他觉得早餐要准备得营养一点。 想起昨晚碗盘被一扫而空，看来是吃了很多才能长那么高的。 打开冰箱拿出了需要用的食材，他突然想着。 如果穆杉现在还活着，两个人说不定会这样一起住，他去上学、他则去工作，假日可以一起回家，全家人吃顿饭。 他双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打起精神来！』像这样在心中默默给自己打气。 吃饱后他走进浴室刷牙，听到了房间传来翻动的声音便探头进去看，褚凡坐起身，炸开的头发和朦胧的睡脸让他差点笑到把牙膏吞下去。 梳洗后回到房间更衣，褚凡见他要脱掉上衣，立刻醒了过来站起身，快速地走出房间衝进了浴室。 「喔吼，你还会害羞啊。」 他听到浴室门匆忙关上的声音，又偷笑了一下。 温暖的早晨随着银铃揭开序幕。 等他整理好仪容走出房间后，已经看到褚凡坐在餐桌上吃早餐。 「哥要出门了？」 「今天要先去一趟出版社，下午再去小林那。」 「啊，」褚凡突然站起身走进房间，出来的时候拿着一个资料夹。 「这个帮我拿给她，是书封初次的构图，之前讨论很久，我突然有了灵感想先给她看看。」 「好，那我先出门啦。」 「出门小心。」 玄关的声音打开又关上，褚凡拖着脚步走回餐桌上坐着。 盯着眼前满盘丰盛的食物，默默说道：「感觉要变胖了。」 吃饱梳洗后，他看向时鐘，时间已经来到八点半，早上的第一堂课是九点，时间还绰绰有馀。 他走进房间换了衣服走出来，又把碗盘收拾好才拎着书包准备出门，走到玄关前一边穿鞋，一边伸手碰向平常习惯放烟的地方，但怎么摸都摸不到。 抬头看向玄关前的柜子，他看到一袋棒棒糖放在上面，夹链袋上还贴了便条纸。 quot;给我戒掉，要吃就吃糖^^quot; 「蛀牙难道有比较好吗......」 嘴上虽然嫌弃，然而他还是拆了一根棒棒糖，然后把剩下的糖果收进了包里，锁上门走出公寓。 一起住在一起之后，从早上醒来他就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但早上起床他走到阳台时，发现穆楠把他送的爱之蔓掛在那，令人垂怜的叶草看了令人心生喜悦，内心的预感告诉他，无论是什么感觉，至少都会是好的，而且他也享受于这样的感觉、享受这个人来到他的生活里。 纵使他对自己的感觉仍然有六七成的不确定。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不介意和他这么亲近。 『你没想过这种可能吗？你喜欢他？』他想到方可亘之前说过的话。 他不讨厌这种感觉，虽然在他过去的交往对象（甚至也没几个）里面，没有任何人是同性。他在和叶雨和，又或是其他同性相处时，也从未產生像现在这样的感觉。 有许多混乱说不出口，但在不讨厌的前提下，他不打算排斥，毕竟排斥也解决不了问题。 问题出在下一步。 就算知道了自己的感觉，可是接下来呢？他想怎么做？ 又或者说，就算穆楠是同性恋，但这并不代表他对自己的感觉也是一样的。 褚凡站在马路的另一端，眼看对面就是学校，现在正是红灯，许多学生都在马路这端等待。 他想昨晚看见的喜帖。 穆楠只把他当孩子，或许对他来说，看起来就像在照顾弟弟一样，像是穆杉。 也许他只是穆杉的替代品。 他被后面的人突然撞了一下，才发现号志已经转为绿色小人，他赶紧往前走。 冷静下来，就算他们真的彼此喜欢，然后要怎么做，在一起吗？ 小时候认识了半年左右，然后十一年没见，又然后在一个新的城市相遇，甚至还住在一起。 缘分已经很奇妙，但他不敢再往下去奢求更多、不敢想像太多。 他甚至连自已现在到底要什么都不知道。 嘴里的糖仍未融化，是橘子口味的，靠近闻的时候有种柑橘香气，他在进教室前把糖果直接咬碎，将棒子丢进垃圾桶里。 「不准我抽菸，自己却抽得很开心。」 褚凡在嘴里咕噥，咬着细碎的糖粒，转开门把进入教室。 叶雨和坐在后方角落，举起手让他看见，他回举了手，走到旁边把背包丢在地上。 「你这什么眼神。」 叶雨和一手拖着腮，坐在一旁瞇眼看着他。 「你真的太不够意思了。」 「什么不够意思。」 「竟然什么都没跟我说。」 「我们只是同事，他的房子租约要到期了，才一起住的。」 「真的是这样吗？」他一脸狐疑的眼神。 「方可亘到底都跟你说了什么。」 他无语地看向黑板的方向，教授刚好走进教室，两人改以悄悄话的音量对话。 褚凡赫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白纸。 「这是什么？」 「留学的申请单。」 「你决定要去啦，讚喔。」 「嗯。」 他点点头，叶雨和也把注意力放回教室前方。 没错，他现在要想的是留学的事情，该开始一边着手准备需要的资料了。 下课后他走去前方找教授，将手中的单子交了出去。 「啊啊，你写好了啊。」 「再麻烦教授帮忙了。」 道谢后他转头回到座位拿起背包，两人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欸，虽然一直在闹，但我们是真的觉得可以的。」 「可以什么？」 「如果你有喜欢的人啊，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走到马路前，现在正巧是绿灯，两人便逕自穿越了马路。 「这年头喜欢男生女生已经没差了。」 「我现在没那个心思，还有很多事要忙。」 「现在不谈，等到变成老头就没机会了喔。」 「随便啦。」 过马路后，他往左方离去，叶雨和站在原地大喊。 「不吃饭吗？」 「不吃。」 「啊啊、忘了跟你说，手錶谢啦。」 叶雨和亮起手腕上的银錶，脸上露出天真的微笑。 褚凡回头笑了下，便转身背对着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 「所以你现在跟褚凡住在一起？」 「嗯。」 穆楠赶到出版社后便忙了一早上，下午则接着来到小林家接续作品的洽谈。 「我去超商买东西喔，要什么吗？」 留着男生头的女性戴着金属眼镜，拿起放在客厅桌上的手机和钱包，回头望向在讨论工作的两人。 「我想吃布丁。」 「穆楠你要什么吗？」 「谢谢你，我不用。」 女性走出大门，关上门传来密码锁自动锁上的声音。 「小西的家人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听说是走进浴室的时候不小心滑倒，尾椎有点受伤。」 「是喔，那就好。」 穆楠手上翻阅着稿纸，快速地瀏览了下。 「上次我们是说到这里对吧？我觉得改完之后有比较好。」 「照目前这样的进度，再几个月我就能写完了。」 小林打开笔电，盯着萤幕上的画面敲敲打打，结束后又将电脑丢到一边。 「最近灵感真的是一直跑出来，感觉超好。」 「总觉得你和何西在一起后，个性变好多。」 「工作告一段落了吧，肚子好饿。」 「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吧。」 他将桌上散落的资料整理完塞进包包，突然看见了一个资料夹抽了出来。 「差点忘了，这是褚凡要给你看的。」 「是书封吗？」 「嗯，虽然故事还没完结，但他说他有一些想法想让你看看。」 翻开资料夹看了一下，小林面露认真地盯着每一张图的细节。 「他真的好厉害啊。」 「我也觉得，找他来果然是对的。」 「那你呢，你对他有什么想法？」 她的目光仍然追随着纸张上的笔跡，穆楠则放下了手中提着的茶杯。 「什么想法？」 「褚凡啊。」 「嗯......就是一个弟弟？合作对象？」 「没有别的想法吗，真可惜。」 「可惜什么啦，我才刚失恋欸。」 「没有人规定要多久才能喜欢上下一个人啊。」 小林将资料夹还给穆楠说道：「我勾了几个我喜欢的，请他照这个方向下去设计吧。」 玄关传来密码锁打开的声音，何西打开门提着塑胶袋走进家里。 「回来啦。」 「要冰一下吗？」 「我想要直接吃。」 何西从超商的塑胶袋中拿出了鸡蛋布丁，看见小林兴奋地撕开包装后吃了起来，露出温柔的微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然后把剩下的东西拿去冰箱冰。 穆楠低头喝了口红茶，甘甜后闻道得是一股淡淡的茶叶香，他放下茶杯盯着眼前的两人思考着。 杯里的红茶因为震动，激起的波动破坏了平静的水面。 他突然想起早上起床时难为情的场景，褚凡蓬乱的头发与松垮的衣服。 『那你呢，你对他有什么想法？』 12 变化 同居的生活比想像中来得顺利。 虽然两人作息略有不同，穆楠通常要到晚上才会回来，褚凡课不多、经常下午就能提前回到家。所以家事大多都是他在做，其实与原先的生活差异并不大，因此一开始的不适感似乎很快就消失了。 一人负责下厨，另一人收拾，好像默默变成他们之间相处的默契。 然而两人的关係没有再更进一步，而是维持在一个天秤，一个平衡，一道界线。 十二月，一年之中最后一个月，佈满了节庆与气氛的一个月。虽然才月初，却已经有些店家开始摆出些年底促销活动，甚至有些已经慢慢装饰出圣诞节的样子。 「学长，我前阵子就想问。」 「嗯？」 「你是不是变胖了？」 「蛤？」 褚凡停下手中喝到一半的卡布奇诺，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方可亘。 两人下课后来到了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叶雨和负责吧台的饮料製作，各点了一杯饮料后就坐到角落的四人座上。 「有吗？」他疑惑地捏了捏自己的脸，确实好像肉了一点。 「也不是胖了，应该说气色比较好，之前总觉得你太瘦了。」 「应该是有好好吃三餐的关係吧。」 「那个大叔把你照顾得很好欸，我记得他叫穆楠？」 「嗯。」 方可亘拿起马克杯吹了吹，喝了口热可可。 「你们后来有没有进展？」 「没有。」 他低头又啜了口卡布奇诺，陷入沉默。 真的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普通的室友一样，两人之间的关係什么也没有改变，时间好像停滞不前。 他倒不讨厌平稳的生活，毕竟一个人住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但这阵子他们并没有过多的时间能更进一步地相处。他起床的时候穆楠早已出了门，这阵子似乎因为接近年底，出版社也陷入忙碌的状态。即便他们晚上还是会一起吃饭，但穆楠洗完澡之后往往又会在客厅工作到深夜，那时他早已睡了。 醒来的时候看着一旁的空位，觉得有点不习惯。 他仍搞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情感是什么。 然而无法否认的是，他不讨厌这种心情。 他不介意和穆楠再更亲近一点，不介意他闯入他的生活，甚至多少有点享受这种感觉。 问题在于穆楠。 他总是被对方当成小孩子一样照顾，这才是让他感到最讨厌的。 也许在穆楠眼里，他就像是弟弟一样，也许他把他当成穆杉的替代品。 偶尔几次他们靠得很近时，他都会感觉到自己有点紧张，但穆楠看起来却无动于衷。 即便猜想应该不至于到那个程度，但光用想的就会让他感到难受。 褚凡也不是没有想证明自己过，他想过帮他分担更多的事，然而穆楠却一口回绝。 『你已经帮很多了啦，真的不用。』 他总是一贯地温柔沉稳，俐落地包容他，但他对所有人都很温柔。 这不代表他们俩之间的感觉是相同的。 褚凡已经快半放弃了，几乎认为穆楠是不可能对他產生后辈以上的感觉，倒不如趁这阵子的忙碌，把这种至今内心所感到的违和感一次消除掉。 没错，也许消除掉就不会再有这么烦心的感觉出现。 「真的什么也没有。」 「这、这样啊......」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眼神中的黯淡，看在方可亘眼里，有种不知该如何安慰、鼓励的想法，褚凡性格正直，想法单纯，通常这样的个性是好的，但在现在看来却成了反效果。 他被蒙蔽在自己看不见的情感矛盾中。 她微微摇头，提起鼓舞的微笑拍了拍他的肩。 「没事啦，不要想太多。」 「嗯。」 「唷齁，你们在干嘛？」 叶雨和拆掉围裙与吊牌放在桌上，凑到两人的位子旁坐下。 「你不是在工作？」 「老闆说我可以休一下，现在没什么人。」他抬头和老闆对视，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 「你们刚在聊什么？」 褚凡无心地拿着吸管一直搅拌，整个人看似魂不守舍，方可亘犹豫了一会才无奈开口道：「我们在讨论生活一成不变的时候该怎么办。」 「蛤？什么鬼东西？」 「反正就是那样啦。」 叶雨和狐疑地看向毫无动静的褚凡，又看向一手扶额的方可亘，虽然感觉奇怪但也一同陷入思考。 「如果做一些不一样的事呢？」 他的话吸引了褚凡的注意力，他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看向他。 「什么意思？」方可亘也好奇地继续探问下去。 「就是做一些自己平常不会做的事啊。」 「我觉得生活无聊的时候，就会去尝试一些新的东西，转换一下心情。」 「听起来好像不错欸。」方可亘在一旁点头赞同。 「新的东西是指什么？」 「什么都可以吧？例如去找一份打工，或开始运动之类的？」 褚凡沉默一会，没多久便突然站了起来，拿了包包作势要离开。 「突然要走了？」 「想到还有事，下次再聊。」 「知道了，小心喔。」 没等两人打招呼，褚凡早已打开店门，一溜烟就消失在咖啡厅里。 两人面面相覷，叶雨和耸肩，门上掛着的铃鐺因开门的碰撞响起悦耳的声音。 「你觉得......」 方可亘低头喝了口可可，一手托腮露出困惑的表情。 「那个叫穆楠的是不是很厉害啊，完全把学长吃得死死的。」 「我看过他本人喔，有次早上出门打工遇到的。」 「那他长怎样？」 他顿了一会，努力地在回想见到时的模样。 「就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啊。」 「是喔─」 她漫不经心地拉长尾音，随后又开口说道：「学长是不是真的迟钝啊？我记得她以前不是也交过几个女朋友吗？」 「以前那些都算是对方一厢情愿吧，我觉得他应该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心情。」 「有点可爱欸，很少看到他慌张的样子。」 「对方看起来个性不坏，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他们相视而笑，随后叶雨和又系上了围裙和掛牌，走回了吧台继续工作。 / 离开咖啡厅后，褚凡一路走到了家附近的小超市。 他想到了”不一样的事”该做什么了。 虽然他不会下厨，但凡事总要有个起头，如果他也能做出好吃的菜，是不是就更能帮穆楠再减少一些负担。 这种想法让他内心感觉到一股力量。 现在才傍晚，还有一阵子他才会回到家。盯着琳瑯满目的蔬菜、肉类、鸡蛋等等，他想着自己该从什么做起才好，最后想到之前叶雨和做的咖哩。 他说过很方便，只要找咖哩块包装，丢下去再配点料就好，很多人说过他做事学得很快，他心想下厨应该也不会是多难的事。 回到家后他把食材摊成一排，他买了基本一定要有的马铃薯、红萝卜、嫩鸡肉还有洋葱。然后上网查了最简单、他看得懂的食谱教学。 在褚凡预想的情境中，他很快就可以完成简单的咖哩。 然而这好像只是他自己的预想。 光在找需要的器具上他就出了问题，平常他不常踏进厨房，穆楠做菜很快所以他也不会特地站在厨房看，他看着上下两排的柜子，只得乖乖地一个一个找、还有一些调味料的位置也花费他一段时间。 「这东西为什么放在这……」 接下来是食材，帮马铃薯、红萝卜削皮这种事，小时候还是帮过妈妈所以知道怎么做，虽然几次不小心刮到了手，勉强算是完成这部分。 但切洋葱完全超出他的想像之外，实在是太熏眼睛了，刚切下去没多久就不知道流出多少泪，还不小心地用手去擦，结果眼睛熏得更受不了。 一旁的咖哩还在煮着，他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赶快切完，结果眼泪一时模糊双眼，尖锐的刀锋好几次都不小心划过手指，他痛得受不了暂时停下了手边的动作，想先去客厅找医药箱出来包扎。 在翻找的时他听到玄关门打开的声音，他心想完了，一时慌张地大力抽出医药箱，纱布和ok绷等等用具散落一地。 「褚凡，我回来囉。」 穆楠脱掉鞋子，马上就听到东西掉落的声音，还闻到一股微微烧焦的味道，抬起头刚好对上一屁股跌坐在客厅的褚凡。 「你、你回来了。」 他吓得丢下了包包，走上前抓住褚凡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伤口，褚凡痛得退缩了一下。 「你别动。」 他冷静地站起身，先走到厨房把火关掉，幸亏咖哩没有煮到烧焦，他扫视了一圈，现场看起来完全就是灾难现场。关火后他又回到客厅，捡起地上掉落的东西，然后开始帮褚凡包扎。 「你没说别人还以为你去干架。」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东西赶到一个段落，今天社长说可以提前下班。」 「手伸出来。」他像是命令一样的口气，看起来有些生气。 穆楠小心地帮他上着药，一边吹着伤口一边将药膏抹上，双手各贴上了好几个ok绷这才结束。他指示要他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走进浴室拧乾了毛巾，回来后放到他手上。 「用毛巾敷一下，应该会好一点。」 「好。」 语落，褚凡在一片漆黑的视野中听到他切菜的声音，估计是走进厨房开始做饭，他无语地仰头沉默。 他失败了。 本想帮他分担一点，反而帮倒忙把家里弄了一团乱。 一阵深呼吸后他恢復了冷静，决定晚点好好地向对方道歉。 「吃饭啦。」 晚餐时他又恢復先前的笑容，两人坐在餐桌前吃着。 褚凡犹豫许久，最后是穆楠率先打破了沉默的氛围说道：「所以你怎么突然想煮饭。」 「哥最近看起来很累，想帮忙。」 「做饭还好啦，不会的话不要勉强自己，你看你手都伤成那样了。」 「可是我想、」 「就说不用了。」 穆楠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重，说了不该说的话，让气氛一瞬间显得僵化。安静了一阵子后褚凡快速地把碗里剩下的饭吃完，站起身走向厨房。 「我知道了，你吃完碗放着吧，我等等洗。」 褚凡的语气很轻，却也冷漠，如同两人第一次相见时的漠然。他没有过多的理会，走进房间拿了衣服后又走进了浴室。 莲蓬头洒下来的水声打断了穆楠的思考。 刚刚是不是太兇了？他正低头反省着，但另一方面也确实对褚凡感到生气，看到他满手都是伤的时候，他是真的吓坏，在知道是这么微不足道的理由后，才引起他的慍怒。 他将碗筷收进厨房，想到褚凡双手的伤，便开始冲水乾脆地把碗洗一洗，一边洗着一边开始恍神。 即便知道他出自帮忙的好意，然而对他来说做饭真的不是困难的事，这阵子确实很忙，经常回家后还要工作到深夜，褚凡已经帮了他很多了，每天回家都不发现家里一尘不染，在他注意到之前，褚凡全都已经打扫乾净，甚至柜子里的衣服也替他整理好，他都能马上找到需要的东西。 这让他多少觉得自己好像被好好的照顾着。 他是家里的长子，照顾年纪比自己小的晚辈是再自然不过，反过来被照顾这种事，实在难以习惯。 所以他才坚持自己一定要做饭，这是他能做得比褚凡还要好，也是只有他才能做得事，他应该要照顾好他，借住在他家里已经很不好意思，没有那个脸再让他做得更多。 他走到阳台，抽出之前从褚凡那里收来的菸盒，点燃后抽了起来。 满脑子都是他被刀划伤的手，他懊恼地皱紧眉头，感到心烦意乱。 身后传来浴室门打开的声音，他听见脚步声走进了房间关上门，望向远方寥寥无几的灯火，熄灭了菸蒂走进室内。 / 那天晚上他们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接下来几天，褚凡有些刻意地在躲着他，不仅比他还早出门，这几天晚上经常传讯息说要在外面吃饭，他们仍然偶尔有几句交谈，然而也仅仅如此。 我回来了、我先睡了。平常的话语听起来却突然变得刺耳，生活好像没有任何改变，又好像有很多东西都变了。 “今天和朋友吃饭” “好” 褚凡盯着萤幕，他憋着一脸委屈，最后索性关掉手机烦闷地低下头。 「我下班了，晚餐要吃什么？」 「都可以。」 这几天他都跑来咖啡厅找叶雨和，有时一句话都不说，点了一杯饮料就从下午坐到晚上，有时眼神恍惚地盯着电脑，看似完全心不在焉。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知道为什么要躲避穆楠。 可是现在的他就算站在他面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躲起来也许还比较轻松一点。 穆楠那种生气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内心的愧疚感油然而生，想起那晚他说的话。 『就说不用了。』 后来他走进厨房想洗碗，却发现餐桌早已被收拾地一乾二净。 盯着自己满手被包扎的伤痕，他内心有一股酸楚瀰漫开来。 要是他没办法帮上忙，穆楠是不是就会离开？ 现在已经顾及不了是不是喜欢的心情，他只希望不要被讨厌，害怕只要面对穆楠，突然有一天他就会说他要离开。 他不想再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相处的时间很短，却好像养成无法切断的习惯，如铁鍊般坚韧。 现在的他，好像已经没办法回到一个人的生活。 他没有听到叶雨和喊道的声音，直到马路声呼啸而过，被叶雨和一手抓回人行道上，他才意会过来。 「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 「不说的话我就把你丢回去家里。」 叶雨和瞪着他，褚凡抬起头他才发现他眼神中的疲倦，立刻就软了下来：「还好吗？要不晚上到我家吃吧？」 他点点头，两人朝公寓的方向前进。 经过家门前，里头看起来灯光是暗着的，像是没有人在。 「大叔最近还在加班吗？」 「不知道。」 褚凡撇过一脸家门，低头走进了叶雨和家，身后的门关上，他内心的门也更加沉重地在背后关上。 「我买了啤酒放在冰箱，自己去拿。」 叶雨和在厨房忙着，简单做了蛋炒饭之后端到客厅，发现褚凡已经喝下三、四罐的啤酒，但对酒量好的他来说，这种程度的酒精有跟没有是差不多的。 「慢慢喝，」叶雨和走到冰箱又拿出一瓶玻璃瓶装的酒，拎着两个玻璃杯，放在他面前说道：「这是老闆送我的，陪你喝吧。」 褚凡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猛地一直把酒往胃里送，叶雨和叹气后挡住了他的手，他早就注意到褚凡手上的伤，虽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能够猜想到两个人应该起了争执。 「至少我是你可以讲出来的对象吧。」 他终于放下玻璃杯，塞了好几口炒饭吞下去后道：「我好像惹他生气了。」 「你做了什么？」 「我煮了饭。」 叶雨和偷偷感叹了一声，难怪手上这么多伤，他曾有次要褚凡一起来厨房帮忙，结果差点把厨房炸掉，从此以后就不敢让他再进厨房。 虽然有点想偷笑，但他忍不住地拍拍他的肩。 盯着眼前失魂落魄的人，与他记忆中的褚凡大不相同。 他突然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13 宿醉 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新生训练，而是在公车上。 褚凡和他一样长的高大，在人群中特别显眼，然而却用口罩和帽子遮住了脸，看起来很不喜欢受到注视的样子。 后来发现两人在同一个系，新生训练的时候他曾经坐到他旁边主动打招呼。 『嗨，我叫叶雨和。』 『嗯。』 对方嗯了一声，然后没有再跟他讲话。 当时他还以为自己明摆着被讨厌，也不好意思继续搭话。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实在不是个亲近人的样子，脸上好像贴着生人勿进的纸条，塑造出了系上没人敢接近他的形象。 不参加任何系上活动、不跟人打交道，再多采多姿的大学可谓就是个实在的边缘人，然而他却深深被褚凡这样做自己，不顾外界想法的行事风格所吸引。 他原先以为褚凡就是一个很酷的人，看起来十项全能、长得又好看，肯定是女孩子会喜欢的。 一直到后来无意间熟识后才发现，面具底下的是一个细腻而单纯的个性。 褚凡告诉了他自己家里发生过的事，让他看见自己强硬底下努力、脚踏实地的一面。 那时他就决定一定要和这个人当朋友。 当然他也早就知道穆楠这号人物的存在，只是一开始也不知道竟然就是褚凡的室友兼同事。 虽然认识第三年多，褚凡仍然经常摆出冷淡的样子，不过对他而言早就已经习惯，他知道那是他与社会相处的方式，褚凡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 然而现在又再度颠覆了他的印象。 那个叫作穆楠的人，竟然让他看见褚凡许多完全不一样的一面。 他有些吃醋，毕竟他花了那么长时间才打开的心房，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就闯了进来。然而作为他身边少数的朋友，仍然希望他赶紧振作起来，恢復到那个冷淡而认真的样子。 「所以这就是你想做的不一样的事？」 叶雨和实在擅长察言观色，没一会就注意到这和之前在咖啡厅聊的话题有关。 「算是吧。」 褚凡不打算再隐瞒，现在他需要一个窗口，叶雨和就是那个他可以发洩的通道。 他将自己一直以来感到混乱、奇怪的心情，包括那些接近穆楠时觉得紧张、总是想帮他更多，想让他觉得自己是能够依靠的人。种种心情，全数向叶雨和倾诉吐出。 「这好像是在我印象中，你第一次这么依赖一个人。」 「是吗？」 「毕竟你以前都独来独往啊。」 「大概是。」 「没错，而且你会害怕他离开，又想拉近和他的距离，你对朋友会这样吗？」 「应该……不会吧。」 「那你真的还打算放弃吗？」 「但是又不可能。」 「先别管那么多嘛，就问你要不要放弃？」 「我不想。」 褚凡静默，原来在别人眼里，他其实很依赖穆楠吗？依赖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程度。想到这他一口乾下酒精浓度高的烈酒。 放弃吗？他想要放弃，因为穆楠只把他当弟弟看，还是会惹麻烦的、令人不省心的弟弟。 然而内心这种不想放弃的感觉又是打哪来的，让人快要抓狂。 一直以来他都尽量想做个不给人添麻烦的角色，这个环节却在穆楠身上出了差错。 「老闆说这酒不便宜欸，给我省着喝。」 叶雨和虽然这样说，手还是自动地帮他填满了酒杯，眼看时机相当成熟，他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你喜欢他吧。」 这次他用的不是问句，而是语气坚定的肯定句。 「嗯，我喜欢他。」他低下头，一手撑住额头，乱糟糟的头发几乎盖住了他的表情。 「那你还在烦恼什么？」 「因为他没有喜欢我。」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 「用看的也知道，他只把我当小孩。」 「你们差了8岁，某种程度上确实也挺像小孩的啊。」 「我觉得我很奇怪，真的是喜欢吗？」 叶雨和大笑地一口灌下烈酒，褚凡原来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顽固不灵。 「也有很多喜欢是没办法在一起的啊。」 「为什么不行？」 「嘖，原因很复杂啦。」 也许是频频灌下好几口烈酒，褚凡现在就像个吵着要玩具的小孩一样，现在这模样之后告诉方可亘她一定会超惊讶的，叶雨和心想。 「不能在一起就算了，但我不想被他讨厌。」 「没有人会讨厌你啦。」 两人稍微地陷入了沉默，脸上都浮现了微微的红晕。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都可以啊，你可以选择说出来，或者就默默喜欢他，哪一种都没错。」 「不会让他很困扰吗？」 「这就不一定了，每个人不一样。」 褚凡将厚重的头发往后撩起，皱着眉头趴在桌上。 『这傢伙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叶雨和在心里嘀咕。 「不要把喜欢想得太可怕，喜欢一个人是很好的事。」 「虽然会变得小心翼翼，也怕被对方讨厌，但你也会因为喜欢对方而努力去变成更好的人。」 「只要不要故意地去伤害他人或自己，喜欢就算是一件好事，懂吗？」 他尽量地用浅白的语句，想让这个看起来涉世未深的大男孩了解，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褚凡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河神。」 「干嘛？」 「谢谢你。」 「我还真的是不习惯你这样。」 叶雨和站起身把碗盘收去水槽放着，清理了一下桌面后，又坐回褚凡旁边，伸手弹了他一下额头。 「别在这里睡啊，把我酒都喝完了，要睡回隔壁睡去。」 几乎有六七成的酒都是褚凡一个人喝掉的，酒量再好的人现在站起来也有些摇摇晃晃，叶雨和稍微在后头扶着他走向玄关。 打开门的时候，刚好与站在隔壁的穆楠对视，他穿着轻便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刚刚去倒了垃圾回来。 「啊，你好。」 「你好。」 「谁啊？」 褚凡探出头，因为有些醉了，无法清楚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对着穆楠大眼瞪小眼。 「原来他在你这，我还想说他几点才回来。」 「这个就交给你了，叫他记得下次请我吃饭，把我酒都喝光了。」 叶雨和把褚凡丢给穆楠后就逕自关上门，独留穆楠一人扛着身高比自己高出十几公分的醉鬼。 「小鬼，最近是不是胖了……」 穆楠好不容易把他搬进室内，又歷经一阵苦战才将褚凡挪到了床上。 「重死我了。」 褚凡的脸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红通通，看来真的喝得挺醉的，他心想。 他轻拍他的脸说道：「会想吐吗？还是想上厕所？」 嘴里发出像是胡言乱语的咕噥声，穆楠将身体凑近他，想听的更清楚一些。 褚凡在这时突然坐起身，他吓得赶紧往后退，对方一手却伸到他的后脑勺，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距离近到能感觉彼此呼吸的气息。 浓浓的酒味窜入鼻腔。 酒醒了吗？他盯着他，褚凡的双眼紧闭，嘴里仍念念有词，看来是睡迷糊了，但现在的距离很近，他不敢轻举妄动，感觉有些紧张地吞了口水。 「哥。」 「是。」 「对不起，我下次不那样做了。」 「你又没做错事，是我太兇了。」 「你帮了我很多忙，我很谢谢你喔。」 话语虽然没有意识地互相传递，但两人悄悄地也把自己的心情藉着这个机会脱口而出。 穆楠想着，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看见他撒娇，不免有些开心地偷笑，他的嗓音拉长，像是在哄着眼前的小孩一样。 「不要搬出去好不好，留在这里。」 「好。」 「我不想要你讨厌我。」 「好。」 「你煮的饭真的很好吃。」 「哈哈，谢谢。」 「穆楠。」 「嗯？」 「看看我好吗？」 他抬头对上眼，褚凡突然凑近他，炙热的眼神盯着他看。 他想往后退，褚凡却将放在后脑勺的手却加重了力道，他没办法挣脱。 他说不出话，眼看距离越来越接近，两人的双唇只剩不到几公分。 此刻他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快亲下去的那刻，褚凡像是失去了力气，往后倒向床上后呼呼大睡，发出了微微的打鼾声，穆楠拉起棉被替他盖上，盯着他恢復成小孩子似的睡顏，拨了喔他的瀏海。 穆楠走下床，跌了一个踉蹌，回头看了看他，褚凡只是翻了身没有被吵醒。 他衝进浴室洗了把脸，不管拨了多少次水在脸上，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然而抬起头时，仍看见了自己整张红透的脸。 他走出浴室来到阳台前，熟练的动作点燃了菸，趴在阳台上盯着一旁掛着的爱之蔓，晚风吹拂着接连垂下的叶片，而后也轻抚过他的脸颊，令他又想起方才两人亲暱交错的气息，耳根子瞬间染红。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是有意的？可是褚凡喝醉了，估计是看错人了吧。 差一点就要亲下去了。 『穆楠。』 他叫了他的名字，可能因为喝了酒，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更低沉一些，感觉耳朵有种搔痒的感觉。 他已经搞不清楚了，脑袋满是混乱。 吐出烟雾，好似希望能把今晚发生的事，当作梦境一般散去。 / 褚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下午。 起床时剧烈的头痛，让他完全想不起来昨天发生的事。 他环顾四周，才发现躺在自己的床上。 「哥？」 他试着喊道，但果然没有人回应，他抵抗着头痛走下床，走进浴室洗把脸后又回到了房间。 昨天喝得太超过了，他的印象只停留在叶雨和家，叶雨和把他带回来的？也可能是他自己走回来的。穆楠呢？他昨晚有回家吗？ 他拿起充电中的手机传了讯息给叶雨和。 “昨天我自己回家的？” 没有人回应，估计是去打工或还在睡，他瀏览了一下讯息。 话说今天几号来着？他突然注意到右上方的日期，拨了通电话给穆楠。 「你醒了？」 「对不起，我忘了今天要开会……昨天还喝到这么醉……」 「没事啦，我现在在她家了。」 「年轻人，酒少喝一点。」 耳边传来小林的声音，还有另一名女性的笑声。 「对不起，我等等就过去。」 「不用了，我们快讨论完了，电锅里有粥，肚子饿先吃一点。」 「好。」 他茫然地掛上电话，脑袋疯狂地快速转动着。 这时手机传来讯息提示的声音。 “不是我带你回去的” “刚好在门口遇到你室友” “就把你丢给他了不用谢” “你个浑蛋” 他将手机丢到床上，努力地想要想起昨晚发生的事，然而似乎是徒劳无功，他半点印象都没有。 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他心想。 刚刚电话里穆楠的口气听起来挺正常的，难道说他们昨晚和好了？没有猜测太久，他被肚子传来的阵阵嚎叫打断了思绪。 「先吃点东西吧……还是应该先洗澡。」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他受不了地走进浴室淋浴。 洗完澡后他披着毛巾，走进厨房打开电锅，迎面扑鼻而来的是白粥的香气，他舀了一大碗的白粥，打开餐桌上放着的肉松罐，丢了几匙肉松后端着碗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吃。 听见手机的来电铃声后他接了起来，对话的另一端传来吵杂的人声，听起来像是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褚凡将手机拿离耳朵确认了一下萤幕上的来电，是叶雨和。 「干嘛？」 「喝了我一整瓶酒的人讲话是这个态度喔？」 「我要告诉你老闆你上班摸鱼。」 「现在休息时间啦。」 「喔。」 他低头吸了口粥，软烂的粥很顺口地就滑进他的口腔里，顿时感觉身体温暖许多。 「切，昨天晚上的你比较可爱，你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吗？」 「大致上都记得，但我记忆只到你家。」 「那你还记得你承认你喜欢、」 「啊啊啊别说了。」 褚凡慌张地乱叫，沉默一阵子后道：「我记得。」 电话另一端的叶雨和看不到表情，却好像是完全猜中了他的心思，轻声地偷笑道：「别脸红啦，打电话来就是想提醒你的，没忘就好。」 「谢谢你喔。」 「不聊了，我要继续上班了，下次记得请我吃饭。」 他掛了电话，把碗里剩下的粥全部吃光，走到厨房把碗洗好后，又回到了客厅摊在沙发上。 「我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一手放在头上，褚凡仍努力地回想昨晚发生的事。 如同睡醒后回想梦境，什么都想不起来。 『嗯，我喜欢他。』 吐了一大口气，其实他心里多少觉得放松许多，承认之后反而觉得视野变得清晰了，语言好像带走了他的迷惑和不安，他正视了自己的心情，无法否认，他对穆楠產生了心动的感觉。 他把他视为恋爱对象看待。 褚凡回想了从再相遇到现在发生的种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呢？同居之后、知道他喜欢李昭川之后、还是第一次看他喝醉带他回家、又或许再更早之前？ 有没有可能在他九岁，他们相遇那天，内心就种下了待发芽的种子。 过去的日子已经不可考，但至少现在他确立了自己的心意。 他走向阳台，趴在昨晚与穆楠相同的位置上，伸手触碰了爱之蔓。 上头有着浇过水的痕跡，几滴水滴在叶片上滑落，他没有照顾植物的习惯，因为没有经验所以怕养死，平常都是穆楠在浇水。 看起来他把爱之蔓养的很好，他望着映透出鲜嫩草绿的叶片，下意识地露出温柔的微笑。 一旦注意到自己的情感，就有好多其他不同的心情同时从内心涌了出来。 好比思念，他现在发疯似地想要马上看到穆楠。 纵使以前有与他人交往过的经验，然而目前的心情，却是至今为止最强烈的。 好像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压抑这种源自深处的欲求了。 他决定找点事来消磨时间，走到房间拿出沾了点酒气的床单和枕头套，丢进了洗衣机洗。 等的时候他顺势先帮床换上了乾净的枕头套和床单，一身乾净躺上洁白的床单，他拿起之前读到一半的小说，靠在角落继续翻开来读着。 什么时候回来呢？能快点回来就好了。 想赶快见到你，他心想。 / 「褚凡，我回来囉。」 穆楠前脚刚踏入家门，走进客厅后没看见褚凡的人影。 「出去了吗？褚、」 他打开房间门，看见熟睡的褚凡便噤声，他靠在床角，脸被书本盖住，穆楠悄悄地将书本拿起放在书桌上。 不知道是不是终于松懈下来，褚凡的表情恢復了一如往常的平静，新换上的床单躺起来有种特别清新的味道，忍不住就陷入了沉睡。 穆楠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他的脸时又缩了回来，难为情地撇开头走出了房间。 14 崩塌的天秤 如果天秤失去了平衡，向其中一方倾斜，那将会產生多大的改变？ 穆楠想拿起晒在阳台上的袜子，高度似乎还差了一点，他颠脚只能勾到一点点。 平常都是前一晚褚凡帮他收进来，但昨晚下了一场大雨，所以晒到今天早上才完全乾透。 他又将身子前倾，差一点就能勾到了。 背部突然传来温暖的体温，褚凡一手搭上他的肩，伸手一下就把袜子给拿了下来，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穆楠惊吓地颤抖了一下。 「你怎么醒了？」 「想一起吃早餐。」 褚凡伸手摸了穆楠的头发，抓出一小搓灰尘。 「沾到了。」 「喔，谢、谢谢。」 穆楠乾笑地躲开他，装做没事的跑进房间换衣服，但尷尬的举动全被尽收眼底。 没办法，从那之后他好像一直无法用正常的眼光看着他。 『看看我好吗？』 他忍不住地不断去揣摩这句话的意思，是叫他看他，还是那个看指的又是某种更深层的意思？中文的博大精深令他头痛。 隔天他去找小林时，本来没想特别说出来，但一不小心就被套出话来，小林和何西便开始逼问他细节。 『果然酒醉是很好发挥的桥段啊，我去拿笔写一下。』 『别再把我当你的素材了啦，我会生气喔。』 小林慢悠悠地走进房间，何西撕开手上布丁的包装纸说道：『习惯就好，她也很常把我们两个相处的事情都写进去。』 穆楠沉默了许久，最后抬头看向何西：『你们认识多久才在一起的？』 『有好几年了吧，而且她离开后有好一阵子没有联络。』 『那为什么又联络上了？』 『缘份？开玩笑的，是我无意间知道她的近况，自己去约她的。』 她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轻笑，何西的打扮比较中性，加上人又长得更高一点，从外表也许多少看得出来她的性向，不过之前听说她本人好像只谈柏拉图式的恋爱，不希望有情慾的关係，和整天只想着写作的小林相比，两人在一起算是挺合适的。 『你那时候就喜欢她了？』 『没有，一开始只是当朋友出来聊聊，后来才喜欢上她。』 她走到垃圾桶前将吃完的布丁盒子丢掉，盯着房间门口说道：『不过有时候我会想，如果自己那时候没有找她，现在也许也不会在一起。』 何西转头，和穆楠对上眼，她的眼睛很细长，眼神锐利而坚定：『所以我觉得缘份是自己创造出来的。』 如果说何西和林恩的缘份，是从一通许久未见的联络开始。 那穆楠和褚凡的缘份，也许在更早之前，在那个体育馆时，自他走过去向他搭话的时候就开始了。 缘份只会带来连结，但是这份连结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的关係，也许一部分是命运，但更有另一部分也是个人的造化。 因此人才终究无法逃避自己的情感，只因那是最原始的、从心脏深处诞生出来的火花。 他抬起头看向坐在餐桌对面的褚凡，发现自己似乎很少认真地看过他的脸。 褚凡的肤色白皙，平常几乎都待在室内，但个子挺高的，应该是先天基因的优势，瓜子脸的脸型看起来很小，眼睛也是属于狭长的类型，是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对视的时候会让人有被吸引、诱惑的感觉。 相较他的瞳孔是深茶色，褚凡的瞳孔又更深了一些，更接近于墨黑色。 他的肩膀也比想像中来的宽，现在小孩普遍都长得这么好吗？他疑惑着， 褚凡笑起来其实特别好看，一不小心就会被勾了魂的感觉，他只有看过几次，然而似乎这在朋友群间更加稀有罕见的。 他一时盯的出神，眼神最后落在他的嘴唇上。 「哥，你有听到吗？」褚凡上半身越过餐桌，直勾勾地盯着他。 「有，我听到了，刚刚在恍神。」 穆楠紧张地退开，埋头一口塞入早餐煎的培根，吃得太急还差点噎到的拍着胸口，拿起一旁的咖啡把碎肉压进去胃底部。 褚凡放下碗筷，以一种极为认真的眼神看着他：「哥。」 他抬头，嘴里还咬着煎蛋。 「上次我不是喝很醉吗？」 「嗯。」 「我那天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吗？」 穆楠差点又呛到第二次，他的语气不自然地带点迟疑：「没、没有啊。」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你到家就睡死了啦。」 他赶紧吃完站起身，将盘子放到厨房：「再麻烦你帮我洗，我先出门囉。」 「好。」 他慌慌张张地衝进浴室洗漱，然后走到客厅拿起包包走到玄关：「走啦。」 「路上小心。」 直到走下楼他的情绪才恢復平静，忍不住叹气自言自语：「突然好像不知道怎么相处了……」 盯着头顶上方的乌云垄罩，今天看起来是个凉颼颼的阴天。 希望晚点不要下雨才好，他在心里这么想。 / 一整天穆楠都在回忆一些过去的事情。 他想起以前喜欢过的对象。 在大概国中的年纪，男孩子开始进入青春期的发育，他才发现自己的性向。 他对女孩子起不了反应，那时他喜欢的是学校的数学老师。 同学、家人，他将自己隐藏的很好，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他们家在这方面的思想上比较传统，父母希望有传宗接代的子嗣，他又是长子。 所以穆楠压跟就没想过要和男生在一起，但也不打算因此就去尝试交女朋友，只想着如何拖延时间。 想过了许多办法，最后他决定用欺骗的方式。 塑造出自己有女朋友的假象，等到家人提及『要不要带回家呢？』的时候，就改口说已经分手了。从高中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虽然对不起家人，但对他来说他更不想去违背自己的感觉。 现在家人去世后，他也没有所谓的枷锁了，但如果让阿姨和奶奶那边知道，估计会引起一阵争吵，因此大学时喜欢的朋友、出社会后喜欢李昭川，都只是他单方面的爱恋，枷锁仍旧栓在他的脚踝上。 这样的爱恋究竟深到什么程度，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部分的他相信对对方是怀有真心的情感，另一部分则觉得自己只是将憧憬的意象寄託在他们身上，也许在那样的情感中，更多的是仰慕的心情。 一直以来他都是站在背后的角色。 以学校的班级表演为例，他就是天生属于那种配角的角色，自己也乐在其中，不用过多的演技、非常的简单，也不会被人们的目光高调注目，就算不是主角也无所谓，只要自己过得快乐就好。 褚凡他不一样。 褚凡看起来天生就该是主角，该是遇见一个合适的对象，然后组成家庭，过上更好的生活，平稳而安静的活着。 就算是和男性也好，那也不该会是他，不该是一个跑龙套的角色。 他只喜欢过同龄又或是比自己大好几岁的人，现在却可能被一个小自己八岁的男孩子喜欢着，穆楠深信自己跨不过那道鸿沟。 该说自己是过度自卑吗？从小被拴上绳子的小象，就算长大后一踢就能轻易将绳子弄断，却早已无法挣脱那条绳子。 那条绳子，现在就绑在他的脚上。 褚凡该是那个拿着指挥棒，管理整个马戏团的人，是那个会一直站在聚光灯之下的人，而他则是待在幕后看着他的人。 论年纪、外表、个性他都不是最为适合的人。 他活该终生都被绳子拴住，直到踏入坟墓。 「穆楠，发什么呆。」李昭川走向他，把手上的资料夹打在他头上。 「你再说一次，我恍神了。」 「顺便帮我印一下里面的资料。」 他接过手中的资料夹，将刚印好热腾腾的纸张拿出，一阵熟练的操作之后印表机发出了运作的声音，轰隆轰隆像是打雷一般。 「你下午要去小林家对吧，帮我拿东西给她可以吗？」 「好啊。」 「谢啦，放在你桌上了。」 李昭川转身打算离开，穆楠却出声叫住他：「学长。」 他闻声回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想要和对方结婚的？」 「你最近谈恋爱了吗？」 「不是啦，就是好奇。」 「什么时候喔，这种事很难明确知道是什么时间点吧。」 穆楠将印好的资料装订好，纸上的温热让冬天的手没那么冷了：「是喔。」 「但我那时候会求婚，是某天醒来突然有的想法。」 「突然有的吗？」 「那个瞬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好像不能没有这个人了。」 陈孟在这时经过他们，听见李昭川的话露出嫌弃的表情：「上班时间放闪是可以的吗？副社长。」 「小孩子去旁边，我记得最近有新送来的书喔，去搬吧。」他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可恶。」陈孟拖着脚步走向储藏室。 「那我先走了，还要帮小林买东西。」 「好啊，东西再麻烦你了。」 他整理好东西后放进包包，看见陈孟刚好抱着一箱书走出了储藏室：「陈孟，我来帮你吧。」 两人一同走下楼，陈孟露出玩笑的语气说道：「褚凡也像这样帮我搬过书呢。」 「我看你们挺聊得来的。」 「他好像也满喜欢看书的，我推荐他看了一些。」 「这我知道，他拿的好多本我也看过。」 「喔，那是他问我的，他问我你都看什么书。」 穆楠停下了脚步看向走在前方的陈孟。 「是这样吗？」 「嗯，他好像很憧憬你，说他想知道你都看什么书。」 走到一楼，陈孟接过他手中的箱子：「谢谢你。」 「不会。」 他转头朝着离开出版社的方向前进。 是脖子上的围巾太热了吗？脸颊传来热热的感觉。 他稍微扯开围巾一些，让冷风灌进、吹熄双脸散出的火热。 直到延着蜿蜒小路，计程车停在熟悉的巷口后，他才终于冷却下来，提着超商的袋子，里头装满了罐装饮料，拉开了一栋小公寓的铁门，循着路线来到了小林家门前。 他按下电铃。 稍微老旧的公寓都有隔音不佳的问题，只要稍微大声点，外面就能清楚听见里头的声音。 「来了来了。」 何西穿着围裙打开门，接过穆楠手上的提袋：「谢谢，你应该还没吃午餐吧？」 穆楠脱了鞋走进客厅，没有任何一人的影子：「小林在房间？」 「啊，她在专注中，说要吃饭再叫她出来。」 「那我来帮你吧。」 他脱掉身上的长版黑大衣，捲起衬衫的袖子走进厨房，看到醃製到一半的鸡胸生肉会指了指说道：「这是要醃的吧？」 「嗯，麻烦你了。」 醃製好的肉沾上了酱油的深色，他将小块小块的肉裹上粉，最后丢到锅子里油炸。 何西拿了长长的竹筷翻滚着肉块，避免烫到手，也帮助肉块在炸出明显的形状前不会沾黏到锅底。 「你在家也负责做饭吗？」何西问他。 「对啊，那个孩子会把厨房炸掉。」他想到上次的盛景便忍不住笑出来。 「之前我就想问，你一直说他是孩子，他到底几岁啊？」 穆楠盯着在油锅里翻滚的鸡肉，激盪出的油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其实也不是孩子，已经二十一岁了，只是我小我很多岁，不自觉就会把他当孩子。」 鸡肉的表面像是镀上一层漂亮的金黄色，何西打开脚下的柜子拿出了滤网，将鸡肉甩掉多馀的油份后放到了盘子里。 似乎是闻到了新鲜炸好的鸡肉飘出来的香味，紧闭的房门打开，小林从里头走了出来：「小西，我饿了。」 「我用好了，可以吃了喔。」 小林坐到餐桌前，像个孩子样的等着人帮她装好饭，何西温柔地摸着她的头，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穆楠坐到了两人对面。 「你还在躲他吗？」小林夹起一块炸鸡肉，呼了呼口气就丢进嘴里咀嚼。 穆楠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夹到嘴边的菜掉了下来。 「很明显吗？」 何西笑笑地看着他回道：「连我都看出来了。」 「你们吵架了？」 「没有，只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他放下碗筷，看着碗里被酱汁染色的白色，如同墨水般渐渐将白色的区块侵蚀。 「你喜欢他吗？」 小林无意地一问，令穆楠感到全身冻结。 脚上的绳子彷彿在告诫他，要记得自己该待在的位置。 「我们差了八岁，我成年的时候他还在学加减乘除欸。」 「他就像是我的弟弟一样。」 「我只是想把他照顾好。」 砰的一声，小林有些生气地抬起头，将碗大力放在桌上，何西见状朝她头顶揍了一拳唸道：「不要乱摔碗筷。」 她的气势立刻软了下来，用求饶的语气回道：「何姐姐，再给我一碗饭。」 何西站起身，端着碗走到厨房。 「不要拿死去的人当作藉口，褚凡跟穆杉不一样。」 「林恩，讲话不要这样。」 何西把碗端回来，握紧拳头小力地敲了一下她的头。 小林嘟起嘴表示不满：「我又没说错。」 何西拉开椅子回到座位上，继续夹起桌上的菜：「你弟弟的事我不清楚，但你看起来好像一直很在意年龄还有其他东西。」 「毕竟他还是孩子，而且很优秀，明明有其他更好的人……」 「年纪或是优秀，跟喜欢一个人没关係吧。」 「我跟林恩也差了三四岁，两个人的家庭环境也不一样。」 「但那是因为你们认识了很久，我们再遇到也才不过几个月。」 「几个月或几年，真的会差很多吗？」 何西反问他，穆楠此时陷入了沉默，像是默认她的话一样，见他没有回覆便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有很多人真的因为环境无法在一起，但也还是有因为喜欢而在一起的吧。」 「是没错啦。」 「如果你真的把他当弟弟，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烦恼了吧？」 一语点醒，他的脑袋如同外面突然下起的滂沱大雨，衝击着心脏。 「啊，我衣服还晒在外面。」何西赶紧走到阳台打算把衣服收起来，小林看到后跟在身后：「我来帮你。」 穆楠坐在位子上，迟迟盯着外头的大雨，无法回神。 / 穆楠回来的时候全身淋湿了。 「哥你没带伞吗？」 「我跟小林借了，但雨下得太急了。」 「站在那里等我，我去拿毛巾。」 褚凡觉得穆楠最近很反常，从上次喝醉之后便有意无意地在避开他。 他最近才意识到自己喜欢穆楠，但对方应该还不知道才对，然而想起近期奇怪的举动不免让他怀疑了起来。 是不是他真的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 「我帮你擦吧。」 「全身溼透的啊。」 他将一条毛巾递给他擦脸，自己则站在玄关口帮他擦乾头发。 穆楠的身上，有雨水的味道，他长得比他还要矮，站在背后看见他湿透的衬衫贴在背部上，从高处隐约能看见衬衫里的景象。 发尾的水滴落下，滑入身体里，褚凡也吞了吞口水。 他将身子往前倾，双脣落在他的后脑勺，很轻但能够被感觉到地吻了一下。 穆楠转过身将他推开。 「抱歉，我、」 「为什么要这样做？」穆楠满脸通红的看向他，露出难以解释的表情。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那天真的做了什么吧？」穆楠往后退到玄关口，后面已经没有退路，他抓住了他的手质问着他。 无法再隐瞒下去，穆楠撇开视线点点头：「嗯。」 「哥，我喜欢你。」他一手掰过他的脸，让两人得以对视。 「为什么要喜欢我？」 穆楠一脸快要哭出来的回话，让他松开了手。 「你有更多更好的选择的，为什么要、」 「你要是讨厌就直说。」 与他对视，褚凡克制不住露出了受伤的表情，话语一针见血地插在心上。 穆楠移开了视线。 褚凡颤抖的手松开了穆楠，他将毛巾递给他，低头紧握着双拳，最后抬头露出黯淡的眼神开口：「我知道了。」 褚凡转身走进房间，没多久后又出来，身后背了一个大包包。 「社团要合宿，等等就要出发，晚餐你自己吃吧。」 他没有回应，褚凡侧身略过他打开了门，在离开前回头说道。 「这几天你冷静一下，如果之后你不想看到我，那我搬出去，这里就留给你。」 关上门，一道门隔开了两边的世界与声音，他走向隔壁按了电铃，没多久叶雨和开了门。 「你这么快就好囉？我快好了你等等。」 「我在外面等你。」 他靠在一旁的墙壁，盯着眼前的暴雨，低下头叹气。 那场雨直到他们离开都未曾停止。 像是云朵流了血一样，一直下、一直下。 15 各自眺望的地方 摄影社的合宿如同先前计画，在隔壁县市的露营区进行。 他们租了小巴士，大约可以坐十到十二个人的那种，新生和社员的比例大约各占一半，怕晕的梁杏同和其他几个社员坐在中间，褚凡、方可亘和叶雨和坐在中后段。 沿途的山路有些颠坡，幸亏雨在他们离开原先的县市后就停了，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最后他们停在一栋漂亮的小木屋前。 橘色的灯光给予温馨的氛围，他们租的是一整栋的小木屋，业主在门口向他们招手。 一路上褚凡的心情糟糕到异常失落，即便告诉方可亘和叶雨和，宣洩后的心情似乎也没有获得改善。 他不断想起穆楠那时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 原来自己的喜欢让他困扰成这样了吗？叶雨和先前说的，是指这种心情吧，当喜欢造成另一个人的困扰，不指示对方心里难受。 自己的胸口也一直被什么紧揪着不放。 叶雨和搭上他的右肩，揉揉他的头说道：「别想了，就当出来散散心？」 方可亘也扑上他的后背：「学长，这两天我的烤肉就靠你了喔。」 「你怎么只想到要吃啊？」 「那你就不要吃，我帮你一起吃掉好了。」 两人在前方打打闹闹，欢乐的景象多少让褚凡转换了心情。 也是，告白失败就失败吧，愁眉苦脸也无法改变什么，他抬头望向天空，没有光害的山上繁星点点，大把大把的金光撒落全都尽收眼底。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什么也不想。 跟着前方的两人，脚步稍微轻盈了一点，他们踏入小木屋。 所有的灯都带有夕阳的顏色，照亮小木屋的每个角落，最里头的客厅有沙发、电视，一旁则是厨房和冰箱，里头供应着几瓶水和免费的饮料，需要的器具也都放在柜子里，一楼有a、b两间客房，里头各有两张双人床。 从一进门的地方，可以看到左前方有楼梯通到二楼，二楼的东西就比较少，主要有一张四方型的木桌还有四张座椅，也许是给客人拿来聊天用的。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c、d客房，如同一楼一样的房间配置。再来就只有一些热水壶、茶包放在二楼。 业主和他们介绍设备，一整栋主要分为两个楼层，分别都有房间，只是一楼另外多了厨房还有客厅，适合团体在这里聊天、吃饭，浴室上下楼层都各有一间，烤肉区则在外面，是另外付费和事前预约的，原先他们就已经预订好了。基本上除非下暴雨或其他气候不佳才可能禁止使用，大多数没有特别限制，但想当然垃圾必须自行清理。 业主还特别宣传，这两天都有免费的夜游活动，给了他们一张宣传单，并提到晚点如果想参加可以穿着轻便的衣服，但预定时间到指定的集合地点就好。 眾人点点头，大致说明完毕后业主便先行离开，他们打算先来分房间。 梁杏同让男生都住在一楼、女生则都住在二楼，以免临时有状况发生时在一楼的男生可以立刻反应。 「女生只有五个，房间你们再自己分配。」 方可亘带着一群学妹走上楼：「那我们先上去囉。」 「男生有六个，怎么分？」 「三个三个？」 有个学长突然提议：「要不玩大一点，二四分吧？两个人的可以自己睡大床很爽欸。」 褚凡表示没意见，叶雨和则赞同这个玩法。 猜拳决定后，结果是褚凡、叶雨和两个人睡在a客房，其馀的人睡在b客房。 叶雨和一手勾着褚凡，笑瞇瞇地走向a客房：「那我们就先去度蜜月啦，不要来打扰我们喔。」 「十分鐘后记得出来啊，要准备升火了。」 两人摆摆手，走进了房间放行李。 「不觉得住小木屋超有感觉吗？」 「很漂亮。」 除了床和沙发不是木製的之外，其馀的东西都带有木头的色调，空气中也飘着一股淡淡的木头香，房间内没有电视，猜想也许是想让住客更能专注在身旁的大自然里，窗户一打开就能看见外面的星空，沙发前有一个圆形的小茶几，房间内有厕所、但没有盥洗的功能，只有单纯的马桶。 这样的环境待久了，有种放松的感觉。 褚凡把行李袋丢到床上，整个人一躺，舒服地快要陷进去，他闻着刚替换好的床单还有木头交杂在一起的味道，晚上一定很好入睡吧。 暂时地，让他先忘记那些令人痛苦的事吧。 纵使逃避也好，如果能不那么伤心，那么逃避倒未必是一种最坏的方法。 他打算换一身轻便的衣服，脱掉身上的衬衫后，换上了白色短袖，长裤也换成了五分长的棉裤，感觉更加放松。叶雨和也换掉原先的穿着，换上一身黑的穿搭。 「突然觉得很想睡。」 「晚上再睡啦，走吧，要去升火了。」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他们应声后便整理好衣着，打开房门、穿越了大门走到外头。 几个社员已经开始在帮忙，叶雨和走过去帮忙处理还有串食材。 「褚凡能帮忙过来切蔬菜吗？」 叶雨和赶紧衝出制止褚凡拿起菜刀：「劝你不要，这里会出人命。」 他指示他去烤炉前等着。 「知道了。」 他站着盯着烤炉，夕阳般的火焰在木炭间熊熊燃烧，他拿起手机滑开了对话，没有新的讯息进来。 更准确的说，没有穆楠的讯息。 方可亘将一杯可乐递到他面前，站在他一旁说道：「学长，听说你厨艺不行啊。」 「烤肉我还是多少可以的。」他喝了一小口，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递了两张板凳，方可亘也跟着坐下。 没多久叶雨和拿来了几盘处理好的肉串和蔬菜串。 「蔬菜要比较久，可以慢慢烤。」他叮嘱一会，转头又回去帮忙。 褚凡点点头，站起身把几个青椒和香菇粽合一起的串烤，依据放到烤盘上。另一边也将油脂比较多的猪肉先放了上来，利用滴下的猪油加强火势。 方可亘站在一旁替他看着。 等待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地想拿起手机，手伸到口袋时却停顿了。 她站在一旁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开口说道：「他有传讯息给你吗？」 「没有。」 「这样啊。」 「我是不是伤害到他了。」 方可亘抬头，脸上是疑惑、犹疑的神情：「我觉得你才是被伤害的那个。」 他确实被他的话所伤害。 被名为语言的刀刃刺向全身各处，然而他同样觉得自己也是持刀者。 「他的表情看起来快要哭出来，方可亘，」他转头面向她，火光与黑暗隐约地遮住了他的脸，然而有那么一刻她看到了他眼眶中漏出来的后悔。 「喜欢一个人是这么难过的事吗？」 「早知道会让他这么痛苦，我就不说出来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停顿了许久才再度开口。 「之前不是说，我向叶雨和告白失败的事吗？」她向后退，坐在小板凳上。 「说我很快就放弃了，那是骗人的。」 「其实偶尔想到还是会难过，可是喜欢本来就不会只有开心的事，痛苦的事情也会发生。」 她一手放在他肩上：「我知道你觉得伤害到他很自责，但不要忘了你也是难过的一方，感情里如果要追究自责或后悔，追不完的。」 「你尽全力表达自己的情感，已经很好了。」 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眼眶一热，然而他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点点头，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架上的烤肉。 也许感情里每个人都是持刀者。 幸运的话会遇到彼此都愿意把刀收起来的人，运气不好就可能遇到会刺伤你的人。 可是不要忘了自己也是持刀者，也有选择是否要伤害他人的权利。 更不要忘了自己也是伤者，要记得去心疼自己的伤口。 他低头看着双手，抚摸着自己手上仍明显的疤痕。 方可亘望向不远的前方，那里有着叶雨和忙进忙出的背影。 饭后一群人将垃圾收拾过，便回到室内排队洗澡，等待晚点要一起集合去夜游。 褚凡早早洗好趴在床上，叶雨和坐在外面等着其他人，他无聊地又拿起手机滑了滑。 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 该主动打给他吗？可是他们也不算吵架，就算打过去他接了，大概也不知道要讲什么。 他翻起身走向放在沙发上的包包，手往暗袋摸索一阵，最后拿出装着糖果的夹链袋。 里头只剩下一根棒棒糖。 他拆开包装含进嘴里。 「好酸。」他纳闷地从嘴里抽出，看了一下手上的包装纸，上面标着柠檬口味的。 「放这什么口味啊……」褚凡发出无奈的感叹，然而又把糖丢回嘴里含着。 叶雨和走进房间时，看见他在吃糖便伸手向他讨要：「你怎么有糖果？我也要吃。」 「最后一支，还是柠檬的。」 「哇，那算了。」 叶雨和擦着头发走到他床上坐下：「如何，心情好点没？」 「普普通通。」他翻过身仰躺在床上，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要不要和哥哥聊聊？虽然我的经验对你可能没帮助。」 他坐起身盘腿，深思熟虑之后开口问道：「你有喜欢上别人过吗？」 「有啊。」他一副信誓旦旦地点头。 「我指的不是砲友。」 「真的有啦，高中的时候有个交往三年的女友。」 「怎么没听你说过？」褚凡露出惊讶的表情。 从熟识以来，叶雨和在印象中就是那副轻浮的模样，现在他的话引起褚凡的好奇心，这件事估计连方可亘都不知道。 叶雨和把发尾末端的水滴擦乾后，将毛巾披在身上，双手向后撑在床上：「我们是上大学前分手的。」 「你劈腿吗？」 「才怪，我们感情超好的。我以前甚至认真想过，大学毕业后还在一起的话，我可能会和她结婚。」 眼前的叶雨和，少见地露出认真的神情，然而脸上仍掛着熟悉的微笑。 「很白痴吧，我竟然真的动过这种念头。」 「那后来为什么分手？」 「因为我们考上了不同的大学。」 他的眼神一时闪过落寞，像是进入了过去的回忆：「她是那种很自卑的人，我说我们感情这么好，远距离不是问题，后来开学前的暑假，她搬去了学校宿舍，我们曾经尝试了两个月的远距离。」 「但她还是太不安了，不管我怎么做她都没办法安心。」 「最后是她提分手，因为我们都不想让彼此继续痛苦下去。」 叶雨和恢復了原先吊儿啷噹的微笑：「就像我之前说的，不是所有喜欢都能在一起啦，有太多复杂的因素了。」 「当你的痛苦大过喜欢，继续下去似乎也没有意义。」 当你的痛苦大过喜欢，褚凡在心里复诵一遍这句话。 「那你后悔喜欢上她吗？」 「不会啊，在一起的那三年我还是很开心。」 他叹气无奈地笑出声：「真要说后悔，大概是自己没能让她再安心一点吧。」 「但你已经很努力了。」 「你也是啊。」 褚凡和他对视，一时愣住地说不出话。 他在自己最没有想到的情况下，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个人待他温柔，虽然有时候会叨念他，可是他知道那是一种关心他的表现，他收走了他的菸盒、换成了糖果，偶尔他说某道菜很好吃，后来就会发现那道菜出现的频率变高。 在他闯祸的时候，他虽然生气但没有责骂他，而是先关心他受伤的地方、替他包扎好伤口。 纵使他们真正熟识的时间并不长，他还是很喜欢和他相处的每一个时候，他没有自信说是全世界最喜欢他的人，但每一刻他都用自己的真心在对待他。 他喜欢那在阳光下非常漂亮的茶色头发，喜欢那双饱含各种神情的双瞳，喜欢看他替植物浇水时的认真，喜欢他冬天发抖，鼻子冷得通红的样子，喜欢他煮好饭，走到房间探出头来叫他吃饭的样子。 穆楠来到他家的第一个晚上，他曾在半夜醒来过一次，看见两人面对面几乎快抱在一起时，他很紧张、几乎僵住无法动弹，然而看着眼前的他躲在棉被里，看起来很安静地睡着，温暖的躯体令自己感觉到安心，那时他庆幸自己当初的脱口而出，促使了他们有更进一步相处的机会。 他一直很温柔，然而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想让他也对别人这样做，纵使只是作为想要照顾的弟弟、同居的室友也好，什么都好，只要他只对他这样，那就没关係。 他想要的原来不是在一起。 而是他心中最为特别的位置，他想佔据那个位置。 眼角好像松懈地滑落了眼泪，他慌张地弯腰摀住住脸庞。 叶雨和一把将他勾过来，拍了拍他的背，感受到褚凡身体默默地颤抖着：「没事没事，发洩出来会好一点。」 他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大吼大叫。 褚凡想起自己上次哭，是在来到育幼院的那一天。 那天晚上也下着暴风雨，他小时候很怕打雷，遇到打雷都会吓的大哭。 可是当时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他只是缩在角落的棉被里，听着周遭孩子均匀的打呼声，一个人躲在棉被里颤抖啜泣。 那一次他怕的不是打雷，而是发现打雷的时候，能让他感到安心、可以撒娇的人都不在了，他害怕的是一个人的感觉，害怕一个人被留在生者的世界，害怕死去的家人忘记他、也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忘记他们。 一直以来他都逃避着这样的想法，直到现在才得以与恐惧面对面。 这次也是，他双手摀住脸，眼泪仍多到从手指的间隙中流出来，叶雨和只是在一旁静静地没有说话，直到他冷静下来为止。 16 我知道 「发烧了吗？」 「有点，喉咙很痛。」 「哇，你声音听起来很严重，要不要去看医生？」 「等等要去了。」 「知道了，看怎样再告诉我喔。」 「谢谢阿姨，过几天我再请假回去帮你修屋顶。」 「没事，我叫你叔叔修就好了，反正他也没事做。」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严重的咳嗽声。 「你赶快去看医生，阿记得出门穿保暖一点喔。」 「好，掰掰。」 他掛断了电话，将手机丢在床上，剧烈的头痛让他无法思考。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又点开赖的好友栏，最后按下通话，对面接通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喂？你今天几点过来？」 「今天不去了，好像有点感冒。」 「就叫你昨天等雨停再走，不知道是谁硬要提早回去。」 「伞之后再还你们。」 通话另一边传来两人的对话声：『怎么了？』、 『好像是感冒了，听起来鼻音很重，今天就不过来了。』 『早日康復，最近好像很多人感冒呢。』 另一边的声音又变大了一点，好像回到了电话前。 「褚凡等等带你去看医生吗？」 「他去社团合宿，到星期一才回来，我晚点自己去。」 「是喔，那你小心。」 「小林，」他像是迟疑了一会，想着该如何开口，最后唉声叹气地说道：「我好像伤到他了。」 对面一阵子都没有传来声音，穆楠走下床，身体的沉重感让他的呼吸也不自觉喘了起来，他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小林似乎想了很久才回应：「你们怎么了？」 「他跟我告白了。」 「那你怎么回覆的？」 「我说为什么要喜欢我，还说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选择……。」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那番话太过失礼，任谁是告白的一方都不会想听到这种话，比断然的拒绝还要锋利的话语。 电话里的声音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克制情绪说道：「你是白痴吗？」 「我是白痴……。」他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点点头。 电话似乎被另一个人接过，同时传来抱怨的声音：『干嘛打我，我又没说错。』 『去帮我收衣服啦。』 「喂，我是何西。」 他应声，何西便继续说下去：「穆楠，刚刚的话你真的这样跟他说？」 「嗯。」 「那他一定很受伤喔，等他回来要记得道歉。」 「我知道。」 两方都沉默了一会，最后何西语重心长地开口：「如果今天他不是褚凡呢？」 他咳了一下才回道：「什么意思？」 「如果今天他和你年龄差不多，不用担心年纪或外界的眼光，你会答应他的告白吗？」 穆楠顿时语塞。 如果今天他不是大学生、不小他八岁，好比是他的同学、同事甚至上司，他会答应他吗？ 「我知道你担心的东西很多，可是这也让你看不清自己的感觉。」 她的语气柔和许多：「我觉得你可以想想看，或许有时候跟着感觉走也不坏。」 远方传来小林的声音：『我收好了喔。』 「不说了，你赶快去看医生吧，早日康復。」 「谢谢你，掰掰。」 他掛上电话，站起身走到房间换上了毛衣和厚长裤，拿起掛在椅子上的围巾走到了镜子前戴上。 「好憔悴的脸。」穆楠盯着镜中的自己，冷不防地吐槽了一下。 他套上外套，伸手翻了翻口袋想要找钱包，最后打开工作用的包包翻了一下。 钱包和一个东西先后掉了出来，他拿起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上面贴着便利贴，但看起来已经没有黏性，应该是好几天前就已经贴上去的。 “你也不要抽菸，吃这个” 那个字跡就算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写上去的。 他撕开便利贴黏在桌上，看着眼前包装上写着的薄荷糖的字样。 『你要是讨厌就直说。』 褚凡眉头紧皱，看起来像是生气，但他看出来其实那是悲伤的眼神。 他的话让他很难过。 带着自责的心情，他将薄荷糖收进口袋，拿起玄关的钥匙穿了鞋走出门，快速地走到了楼下，搭上刚刚事先叫好的计程车。 今天的天气明显好了很多，然而他的心情仍停留在昨天的大雨。 褚凡离开之后他在玄关呆坐了很久，直到身体冷到受不了才起身走去浴室。 脚上拴着的绳子更缩紧了一些，惹人发痛。 再相遇之后发生了许多事，但总结来说和他一起的生活其实满快乐的。一开始确实有种在照顾弟弟的感觉，毕竟年龄和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很难让人不这么想。 一开始他是真的当作疼爱的弟弟在照顾的。 可是随着时间，从某个已不可考的过去，逐渐產生了某种变化。 是从他喝醉的那天晚上吗？也许吧，但这已经不是重点。 终究和亲弟弟是不一样的，他早就意识到了。眼前高大的身影和小时候碰到的小小孩早已截然不同，即便他个性有些孤僻，但对待周遭的人总是很细腻，经常注意到别人没看到的地方。 长得高不挑食，除了下厨之外基本上什么都会，虽然有时候会突然吐嘈别人，但实际上就是个单纯的傢伙。 认出他的时候他就察觉，当年九岁的褚凡如今已经成长为相当有魅力的人。 而他也在不知不觉中，为那份魅力所吸引。 每天早上睡醒时，他都不自觉地会盯着他的脸一阵子。 穆楠多次尝试将记忆中的小脸蛋，和眼前更加成熟的男性对比，只有在睡觉的时候能多少看出过去稚气的影子。然而他细緻的脸、睫毛、嘴唇、挺鼻，脸上每一寸肌肤都让他盯着出神。 『真的是长得挺帅的。』他经常默默在心里称讚。 他做什么事都很努力，即便本人可能没有自觉，但在他眼里，那种总是以真心待人的一面可是很少见的。 然而他却伤害了那样的真心。 穆楠不断捫心自问，如果今天没有其他让他困扰的因素，如果他不介意年龄，或者他努力克服自己的自卑，选择相信感觉。 他有没有那个勇气挣脱脚上的束缚，答应和他在一起？ 在诊所外候诊时，他一直低头看着手里的薄荷糖思考着。 「最近很流行流感，我另外开个退烧药给你，如果还是高烧不退你再过来一趟。」 「谢谢医生。」 他走出看诊室，到了领药的柜台等着。 拿完药后他思索着要叫计程车，还是等公车慢慢回去，不料傍晚过去之后，外面的气温实在太低了，他还是选择叫了计程车搭回家。 「我回来、啊。」 「太习惯了。」 他随意地脱掉鞋子，走进空无一人的家中、客厅、厨房，最后是房间。 毫无胃口，他现在只觉得全身痠痛，吃了感冒药和退烧药之后他就躺回了床上，将厚重的冬被盖在身上。 体温感觉越来越高，他看着床沿褚凡丢着的上衣，拿了过来抱在怀里，虽然上面早已没有褚凡的体温，但有他衣柜里的香味，让他觉得安心。 穆楠感觉脸庞湿湿的。 他抹掉泪，然而感冒加上发烧，阵阵传来的不舒服感似乎让泪腺失去了控制，如同昨晚的雨，宣洩不止。 「什么时候才回来……」 他抱紧手中的衣服，最后在无意识中昏昏睡去。 / 穆杉站在他的面前，他们在家里、两人一起坐在客厅看着电视。 『穆杉。』他一把将弟弟抓过来搂在怀里，发现自己身上穿着高中制服，两人开心的笑着，穆杉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喊道：『哥哥陪我玩！』 他们一起打开电视看了动画片，是穆杉最喜欢看的卡通。 看完后他读了故事书给他听，又玩了骑马打仗，最后开心地倒在地上哈哈大笑。 以前爸爸妈妈忙着工作时，都是他陪着穆杉玩。 如果是独生子可能会感到孤单，但他们兄弟俩有彼此互相照应。穆杉是个胆小的人，只要他一离开视线就会哇哇大哭，但也因此让两人经常黏在一起，感情比一般的兄弟来的更加深厚。 他会带穆杉去附近的公园玩，夏天的时候他们会去超商买冰来吃、冬天的时候就买热可可，吃完点心他会把穆杉抱起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路上又笑又闹地完回家。 穆杉的功课也是他教的，有时候他在写作业，穆杉也会凑过来看，他会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指着他看不懂的数学教着他。 『好难喔，我都听不懂。』小小的嘴嘟了起来，逗得他大笑。 『长大以后你就会了啦。」 『哥哥会这个吗？』 『因为哥哥是大人，所以我什么都会喔。』 『好厉害！』穆杉眼神闪闪动人，崇拜地看着他，不停称讚他有多厉害。 虽然穆杉是个怕事、懦弱的孩子，但他却可以勇敢地大声说出自己最喜欢哥哥。 『穆杉，哥哥对不起你。』 他坐在地上，不知为何这句话突然从嘴里脱口而出。 『我也要跟哥哥道歉，我不该惹你生气。』 穆杉坐在他的两腿间，抬头看向他，露出充满歉意的眼神，圆滚滚的大眼睛滑下了抖大的泪珠。 看见他哭，他忽然一阵鼻酸，忍不住也留下了几滴泪。 他心疼地又把弟弟往怀里抱：『是哥哥的错，哥哥不该对你这么兇。』 『哥哥别哭。』穆杉伸手拿袖子帮他擦了脸，然而两人就好像水龙头一样，眼泪都停不下来。 小小的穆杉努力抹乾眼泪说道：『我一点都不痛喔，爸爸妈妈也是。』 『所以哥哥不要再担心了。』 穆杉站起身，小孩的手放在穆楠的头上。 『穆杉，你愿意原谅我吗？』穆楠抽泣地看向他，将他的小手放下来握在自己的双手里。 『我原谅你！所以不要哭，我最喜欢看哥哥笑了。』 穆杉又再度帮他擦乾眼泪，这次两人相视而笑，亲暱地磨了磨鼻子。 『哥哥，现在脚不会痛了吧。』 他顺着穆杉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脚踝上不知什么时候绑着的绳子，被剪刀剪断了。 『我已经帮哥哥剪掉了，所以不会痛了喔。』 他颤抖了一下，恍惚地从梦里醒过来。 「我在做梦吗？」躺在床上，他擦掉眼角的泪痕。 看向旁边，褚凡趴在床边牵着他的手，传来阵阵熟睡的打鼾声，就像过去那晚他喝醉，他在一旁躺了一夜的模样。 「这也是梦吗？」他狐疑地抽开被握着的手，捏了捏褚凡的脸。 捏到他的脸颊发红，褚凡被脸上疼痛的感觉惊醒，恍惚地摸了摸脸：「好痛。」 「啊、抱歉，我以为我还在做梦。」 看见他醒过来，褚凡激动地想伸手帮他测体温，却又在半空中收回了手，口气故作镇定地道：「你还好吗？我去买了粥，饿的话可以吃。」 「现在几点？我睡了很久吗？」 穆难看见放在衣柜旁的行李袋，略为惊讶的说道：「今天星期一？我上班要迟、」 话还没说完就被褚凡压回床上，皱着眉头看向他：「烧坏脑袋了吗？今天星期天，现在才下午三点多。」 「是喔。」 他从床上爬起来，突然又看向褚凡：「不对啊，那你怎么在这，那什么、合宿呢？」 「小林传讯息给我，所以提前回来了。」 褚凡拿起书桌上的耳温枪接近他：「别动。」说完就塞进穆楠的耳朵。 「37.9度，好像还有点烧。先起来吃点东西吧，等等再吃药。」 他很快收回了手，转身要离开。 穆楠赶紧伸手抓紧他的衣服，语无伦次地说着：「等、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他感觉褚凡愣了愣，随后放开了手，他仍然背对着，看不见现在脸上的表情如何，但穆楠看见他底下紧握的双手。 「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了。」 「不是那样，要从什么开始说，就是、」他犹豫不决，无法定夺该先说出什么话。 「不用说了。」褚凡没有等他，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见他要离开，穆楠赶紧衝下了床，然而可能刚醒来体力还没恢復，走下床的时候绊了一下，膝盖直接跪到了地上。 他慌张地语气听起来快要哭出来：「等一下啦，拜託。」 褚凡走回头蹲了下来，伸手想看他的膝盖，穆楠趁机抓住了他的手，不一会便看见褚凡低着头不敢抬起来，耳朵已经发红。 也许他真的烧坏脑袋了，穆楠心想。现在他眼中的褚凡，看起来有点可爱。 他低头捏紧他的双手，紧张地在脑袋里组织语言。 「对不起，我之前说了那些话，我没有想要践踏你心意的意思。」 「还有，我一点都不讨厌你，相反地，我……我、」 感受到褚凡渐渐抬起头来的注视，穆楠讲话伴随着咳嗽有些结巴，脸也越来越红：「我、我大了你八岁，快三十岁了但也没什么志向，只想过简单的生活就好。唯一擅长的大概也只有煮饭，真、真的不是什么很值得依靠的大人，但是、」 他有些懊恼，越是重要的话越难从嘴里吐露而出。 「啊，我没有说过这种话啊，总之、」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要一鼓作气说出来，他抬起头准备与他对视。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褚凡反抓住他的手，很轻地吻了上来。 并非激烈的亲吻，更像是风、像是蜻蜓点水一样，先是小小地朝他的嘴唇啄了一下，而后另一手扶上他的后颈，温柔地吸吮着他的下唇，像是要一步一步把他吞掉，直到快要呼吸不过来，才缓缓放开。 「穆楠，我喜欢你。」 那一刻他的眼神柔情似水，黑曜石般的双眼闪闪发亮，眼神紧盯着他不放，宠溺地微笑让穆楠顿时撇开了头，感觉全身更加燥热了起来。 「不继续说了吗，我想听完。」 「不说了，反正你已经知道了。」 「说一下嘛，哥？」 褚凡凑近他，双手抵在床沿，第一次对他露出了颇有乐趣地坏笑。 「不要装乖，臭小鬼。」 他一手挡住褚凡的脸，默默地把他踢开，仍然看向一旁脸红着：「我肚子饿了。」 「不闹了，我去拿吃的进来。」 他恢復往常的样子将穆南扶了起来，好让他坐在床边，脱掉自己盖在身上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走出房间之前，穆楠努力克制紧张的情绪，喊了他一声：「褚凡。」 「嗯？」 「我喜欢你。」 褚凡听见后轻声笑出来：「我知道。」 17 归处 十二月过的比想像中来得快，从合宿回来后没多久，已经快接近跨年夜了。 圣诞节两个人刚好都有约，就没有特别一起过，但跨年夜彼此特地都将一整天空了下来，没有特别的行程，只是想要独自窝在家里度过。 「起床了，褚凡。」 穆楠坐在床边，用手撩拨着褚凡的头发：「你快迟到了，不是要去学校拿东西吗？」 褚凡翻着身，慵懒地发出呻吟声：「好，再一下。」没多久又把棉被拉起盖住头。 穆楠发出好听的笑声，半躺在他的对面掀开了棉被，褚凡睁开眼，两人对视。 他伸手轻抚褚凡的睡脸，然后恶趣味地小小施力捏了一下：「快点给我起床。」他露出阴险的微笑。 褚凡终于摇摇晃晃地起身，一路被推到浴室，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洗脸刷牙，他将手沾湿，照着镜子整理一下睡翘的头发。 打开门走出了浴室，他坐到书桌前吃起早餐，看向准备出门的穆楠：「手机带了吗？」 他摸摸口袋，突然慌张了起来：「我手机呢？」 褚凡拿起餐桌上的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穆楠笑了笑后伸手拿了过去。 「晚餐想吃什么？」 他思考了一会：「义大利麵？我下午回家顺便去买材料，要买什么？」 「我再传赖给你好了。」 褚凡比了一个ok的手势，穆楠眼看时间来不及，赶紧道别后就走出了玄关。 那晚隔天穆楠的感冒就好了，但他还是担心他身体没有完全恢復，所以帮他请了假。 『你星期一不用上课吗？』 『翘了，在家陪你。』 穆楠敲了敲他的头，习惯性嘮叨地唸道：『我可不想变成你翘课的理由。」 『翘课是假的，这周教授请假，改出作业给我们写。』 他们一起躺在床上，他把被子拉到穆楠的胸口替他盖好：『但想陪你是真的。』 『现在不叫我哥了吗？』 『不叫了，直接叫穆楠不喜欢吗？』 『你开心就好。』 明明年纪比较大，却经常被褚凡的话撩拨到心头，在一起之后褚凡经常有意无意讲出这种话，看起来脸不红气不喘，看着他单纯的脸，穆楠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某种狼坑。 『我不会养出心脏病吧。』 『说什么鬼话。』 褚凡的笑容变多了，露出了好看的微笑，穆楠忍不住地双手绕在他脖子后，缓缓凑近他，在脸颊上亲了一下。 只有这种时候才会看见褚凡耳根子发红。 褚凡的脸颊被他的双手捧着。 『穆楠。』他开口唤道。 『嗯？』他玩着他的头发，漫不经心的回道。 『每喊一次你的名字，就想亲你一下。』 他双手也抚上他的脸，温柔地吻了他的薄唇。 『穆楠、穆楠、穆楠……。』 无数次的低语，他也无数次的靠近亲吻他，直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每一次都比前一次吻得更深了一点，到最后穆楠难为情地撇开头。 他缓缓放开穆楠的脸，在他耳旁低语笑道：『你接吻的时候会忘记呼吸。』 『闭嘴啦。』 生活还是没什么改变。 原先的天秤已经崩塌了，但是他们找到了新的平衡。 他们把彼此的刀都收了起来，拿出了真心去面对，两个持刀者各自找到了光，名为彼此的光。 褚凡觉得有一种不踏实感，飘飘然的感觉，也是和以前的对象交往时没有过的感觉。 穆楠是同性恋，他后来仔细想过自己是不是，但他的答案是否定的。 不论男女，他只是希望有一个特别的家人，而他现在找到了。 有一种好像活在梦境的感觉，只是醒来时不再是一个人，褚凡在跟他同样的时间起床，穆楠改掉熬夜的习惯和他一起入睡。 菸以糖取代，晚安成了他们聊天最后的结尾、早安则是睁开眼第一眼会说的情话。 他享受那种感觉。 睡醒第一个看到的是他，睡前能给予一个晚安吻哄他入睡。 一想到他就让褚凡无法抑制嘴角上扬的微笑。 他站在教授的办公室前敲门，听见里头传来声音：「请进。」 「教授好。」 教授点点头，示意他拉开椅子坐下，然后便将桌上的信封递给他。 「你拆开来看。」 褚凡缓慢地将信件拆开，阅读着上面的英文，一眼便看到关键的字眼─“wearesorryaboutthat,but……”。 教授也忍不住地凑过来看，看完后似乎有些惋惜地拍了拍他的肩：「没关係，还有其他管道可以试试。」 没想到他意外地露出淡淡的微笑：「没关係，教授。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向您讨论一件事。」 教授踏着缓慢地步伐走回座位上。 「你说说看。」 「我想请教授帮我写推荐信。」 他从背包里拿出研究所简章递给教授看，年迈的长者推了推眼镜认真看过一番后说道：「这所学校虽然也是数一数二，但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国外的吗？」 「谢谢教授，但我对未来已经有明确的想法了。」 「那里有我想学的东西。」 获得教授同意，走出办公室后他感觉内心踏实许多。 「褚凡。」 「学长！」 他走向一楼，看见站在系馆外的的方可宣和叶雨和。 「如何，有成功申请上吗？」 「没有。」 「真的喔？有点可惜。」 褚凡摇摇头，露出轻松地微笑：「没关係，我已经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 「学长，虽然我看过有人把结婚当人生目标，但我觉得你可以再想想。」 叶雨和在一旁点头：「抱歉，这次我难得认同方可亘的看法。」 「不是结婚，」他想了一下后又补充说道：「虽然，以后搞不好会结……」 越说道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意识到讲了不得了的话，遮住了脸上散发出的红晕。 方可亘叹气道：「学长，你变了。」 「果然谈恋爱的人都是神经病。」 「你最近甚至都不来咖啡厅找我了。」 「而且讯息也越来越晚回。」 「果然你也是见色忘友的人，太让人伤心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接着，最后三个人相望，不自觉地一同笑了出来。 一同走出了校门，沿路上可以看到学校内也充满闹腾的气氛，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多少是件让人感到兴奋的事。 「学长，你们今天打算两个人一起过吗？」 他点点头：「我们打算在家过。」 叶雨和发出哀怨的叹息：「好好喔，我要打工到晚上。」 方可亘听见后，便跳着颠脚勾上了叶雨和的肩膀：「如何？觉得寂寞的话，我可以等你下班后去喝酒喔。」 「你要请我吗？」 「当然是你请我，你有在打工欸。」 「知道了啦，那你几点过来再跟我说。」 褚凡走在后头，熟悉的两人打闹，方可亘转头，和他对上眼时，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指了指叶雨和又比了嘘的手势。 他默默点头微笑，表示明白她的意思。 「喔？你们在偷打什么暗号，说我坏话？」 「没有啊，哪有什么暗号。」 「褚凡，你看她啦。」 「帮不了你。」 「我真的是越来越没人权欸。」 叶雨和加紧脚步往前走，两人一边笑着跟在后头追上。 在马路口前，他和两人道别：「我要去超市，先走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啦。」 「学长新年快乐。」 / 他看向手机，点开穆楠的讯息，买了义大利麵的麵条后，又买了酱料、洋葱、牛肉等等，顺便把家里缺的食物也一次买齐。 经过麵包柜时，他刚好看到了奶油麵包，便拿了放在一旁的麵包夹，夹了两个放进塑胶袋里。 果然是年末的气氛，等待结帐的人大排长龙，他看着长长的人龙，内心好像第一次真实的感受到节庆的热闹。 第一次对时间的倒数感到兴奋。 等了好一阵子才轮到他结帐，走出超市时太阳几乎已经完全下山了，黑暗的沿途上一排路灯照亮了回家的路，街道没有因为黑夜的降临而沉睡，而是反常地活跃了起来，脚步声好似在柏油路上跳舞，经过的声音此起彼落。 以前跨年难道都是这么热闹的吗？褚凡想了想，自己从未特别去注意四周的变化。 他身上大包小包的东西，本想打电话问穆楠下班没，最后索性还是决定不打扰他，自己提着准备走回家，反正距离住处也只要五分鐘。 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他鼻子发红，脖子往外套里缩了缩，他加快了脚步，很快眼前就能看到公寓的身影。 前方的灯光下，似乎有谁在向他招手。 看清后他快步跑过去，一边又小心不让东西从袋子掉出来，看起来慌张的样子让穆楠笑出来：「抱歉，让你一次买这么多东西。」 他兴奋地看着他：「今天提早下班了吗？」 穆楠点点头，接过他手上的提袋。 「啊，帮我拿这袋就好，这个比较轻。」 「超市人很多吗？」 「超多，我排了好久。」 穆楠空出的一手弄乱了他的头发：「辛苦你啦，我们回家吧。」 褚凡将暂时用不到的食材放进冰箱里，然后就站到旁边看着穆楠切菜。 「需要帮忙吗？」 「你想都别想，」穆楠坚决地盯着他：「忘了上次你进来厨房变怎样吗？」 褚凡走到他身后，从背后轻轻环抱住他。 「不要抱着啦，厨房很热欸，我还流汗了。」 「反正我们都还没洗澡。」 褚凡偷偷轻吻了他的后颈，穆楠感受到嘴唇的刺激抖了一下，回头瞪着他：「你，去帮我看烤箱里的牛肉。」 「好。」他轻笑，将下巴抵在他的头上，朝着他的头发又吻了一下才走去看烤箱。 跨年前最后的晚餐是牛肉红酱义大利麵，配上了一点时蔬，两人窝在客厅，一边看着手机上的影片一边吃着。 「我们应该买红酒的。」穆难吃了一口牛肉，意犹未尽的感叹。 「你酒量那么差，喝醉我怕我把持不住。」 「把持不住也没关係啊。」 褚凡突然站起身，作势走向玄关。 穆楠疑惑地看向他：「你要去哪？」 「去买酒。」 「给我回来坐下。」 吃饱后他们各自先后洗了澡。 褚凡出来的时候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走出浴室后，刚好看见穆楠从烤箱里拿出了奶油麵包。 他的脚步透露出雀跃地走到他面前：「好香，你怎么知道我想吃。」 「刚刚开冰箱看到的，想说热一下会比较好吃。」 两人各拿了一个小盘子装着麵包，坐在餐桌前一起吃。 吃到一半他们突然听见窗外有烟火的声音，似乎已经有人在开始放烟火了，穆楠嘴里还叼着麵包，走到了阳台前想一看究竟：「已经过了午夜吗？」 「应该还没吧？」 褚凡的声音房间传来，没多久他拿着冬天的厚被走出来，披在自己身上，站到了穆楠背后，抱住他裹进棉被里。 穆楠转头，刚好对上褚凡低头的视线，他微微弯腰把他嘴里的麵包咬走：「好吃。」 「棉被好温暖。」穆楠回头抱住他，往他的脖子蹭了蹭：「你闻起来好香。」 「麵包的味道？」 「不是，是沐浴乳的味道。」 「那我们身上有同一种香味。」 穆楠快速地朝他的脖子吻了一下，便转头装作没事的看着烟火。 因为双手抓着棉被，褚凡只得低头在他旁边耳语：「晚点你就知道。」 他朝他腹部揍了一拳，褚凡不痛不痒地笑出声。 一波烟火结束后，又有一连串的烟火开始施放，虽然暂时地盖住了星星的光彩，但七彩炫目的烟火一次在天空中释放出来，看起来也是相当壮观。 「这次是过了午夜的烟火吗？」 「不知道。」 两人对望，褚凡低头看向他：「穆楠，新年快乐。」 他以银铃般的笑声回道：「褚凡，新年快乐。」 这样的景象让他想起了十一年前，他们在屋顶上的场景。 「你记得十一年前你也这样抱过我吗？」 「你那时候很小隻欸，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真的是缘份，太巧了。」 「我也觉得。」 穆楠口中吐出白雾，身体又往褚凡缩进了一些：「一年好快又过去了，虽然不管多少年我们都差八岁就是。」 「没有啊，我们差七岁。月初的时候我就满二十二了。」 「你生日几号？」 「十二月十号。」 「靠，你怎么没告诉我？」他用力地往后踢了一下，被褚凡笑笑地躲了开来。 「那时候我们吵架，合宿回来后你又感冒，哪有心思想那么多。」 「之后再帮你补过。」 「不用啦，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这种东西。」他顿了一会又突然开口：「我好像也不知道你几号生日欸？」 「我吗？五月五号。」 「那我们等你生日再一起过吧。」 每一个烟火的上升都好像一个愿望，飞到天空中之后绽放，看起来有着期许新的一年，新的愿望都能顺利实现之感。 乘载着不同的期待，时间跨到了新的年度。 褚凡想着自己有什么愿望？然而他低头看向穆楠时，内心突然有种已经满足的感觉。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思考许久后开口说道：「突然想到，我有想要的生日礼物。」 「嗯？你想要什么。」 他犹豫了一会，最后害羞地撇开头：「你亲我一下。」 穆楠盯着他的脸愣了一会，最后双手将他的脸摆向自己：「低头。」 褚凡闭上眼，随后感受到柔软的唇瓣贴上自己的双唇。 分开后他意犹未尽的眼神，请求般地盯着穆楠看。 穆楠被他的黑瞳勾起了慾望，双手抓紧他棉质睡衣的领口拉进他。 这次是一个深深的吻，他的舌头窜了进来，一开始褚凡惊讶了一下，随后舌尖灵敏地反击回去。 褚凡转身，将他逼进室内。 沿路上他们偶尔分开，随后又朝彼此吻了上去，直到爬上床才停了下来。 褚凡将他压在身下背对着他，双手伸入衣服后滑过他的肌肤，最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以认真的语气开口：「穆楠，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温柔的人。」 「但除了你的温柔，从今以后我还想知道你更多的事、也想更了解你。」 穆楠转头看向他，露出极为温柔的笑容：「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褚凡被他调情的话惹的脸红，很快地又恢復冷静：「听你的。」 他深情而用力地，满怀着爱意吻了过去。 18 第二个家 褚凡站在镜子前，看着桌上的影片教学，在胸口前摆弄着领带。 「穿出去后……再往前绕，呃、然后……」 最后他打出了一个四不像的结，又重新播放了影片，看了很久似乎仍没有意会出正确的作法。 穆楠站在玄关，向里面喊道：「你好了没？计程车在楼下了。」 褚凡走出房间，重新拆开了领带一次。 「我领带打不好。」 穆楠见状笑道：「等等在车上再帮你用，先走吧。」 他点点头，转身将玄关门关上并上了锁。 两人上了计程车，指示司机到距离这要约莫四十分鐘的地区性国小，位于城市的边缘，从照片上看起来和都会与世隔绝。 「为什么是挑在国小里办婚礼？」 「因为是青梅竹马吧，我觉得满有他们的风格的。」 穆楠重新替他整理领口，将领带一次就完美地系好。 他忍不住讚叹：「除了下厨之外，这是我遇到不会的第二件事。」 「哈哈哈，你好像遇到手巧的事情就没办法。」 两人坐在车内，今天气温不冷不热，刚好是个漂亮的晴天，作为婚礼的开端再合适不过。 穆楠摸了身上西装的布料，因为他没有西装这种高单价衣物，但为了参加婚礼去买一件又太浪费钱，周遭的朋友也没有，当初还为了穿着的问题苦恼了一番。 最后是穆楠去向他叔叔借了旧西装来穿，虽然比预期中想像得再短一点，但两人年轻时身高似乎差异不大，穿起来很是合身。 羊毛西装的表层与内里，摸起来都相当舒适，外套是双开衩式的，就算手要插口袋也不会挡到，即便是较为老旧的款式，然而铁灰色的选色褚凡很喜欢，不会太过高调。 穆楠穿着的则是聚酯纤维材质的，深蓝色的外型和他的新发型很搭。 他趁着参加婚礼前去整理了一下头发，上週在选色上犹豫了好一阵子，也问了褚凡的意见。 『原来你本来的头发没有这么浅啊。』他坐在房间里帮穆楠吹头发，看见头顶新长出的头发，顏色比他的茶色更加黯淡许多，是更加沉稳的黑褐色，和他的深茶色瞳孔更搭了一些。 『之前是固定都会去染啦，你觉得我要换顏色吗？』 『换啊，偶尔换个发型心情会很好。』 『那你觉得什么顏色好？』 『这要看你喜欢的吧。』 他苦恼地看着网路上各式各样的发色，犹豫不决：『我选不出来啊，选错染了不好看怎么看。』 『你就算顶着光头回来，我也还是喜欢你的。』 后来他回来染了一头雾蓝色，将后侧与两旁的头发都剃了一些，一开始看不大习惯，但久了褚凡也觉得很适合他。 「你的西装和你的发型很搭。」他微笑看着他。 「你也是。」 「你叔叔真的借我穿没关係吗？西装摸起来材质好好欸，感觉有认真在保养。」 「没关係啦，他现在也没在穿。」 褚凡盯着窗外，没一会向穆楠的肩膀倒去。 「要睡吗？」 他微微点头，看起来眼神已经犯了睏意。 「到了再叫我。」 穆楠将肩膀挪过去一些，好让他可以舒服地靠在上面休息。 / 抵达国小的时候，他们一眼就看见了其他熟人，一群人站在国小的操场上，看得出在操场中央摆着几着以白色为基底的精緻桌椅，桌椅前又放了一个结婚用的白色拱门，上头以百合花作点缀，誉有百年好合之意的花语很适合今天的主角们。纯洁的摆设和周遭老旧的器材相比形成对比，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一块红毯穿透了操场，延伸到其中一个能够走进操场的通道。 除了一旁出版社的人有出席婚礼，女方似乎也来了几个朋友与少数亲戚，场面整体而言可谓是小巧而精緻。 穆楠和几个出版社的同事在一旁间聊，褚凡站在不远处看着四周，感受周遭热闹的气氛，陈孟看见他站着便朝手走了过来。 「你也来了。」 陈孟点点头，她穿了一件整体式米白色洋装，上身是细绑带，腰部也用绑带在后方打结，凸显出腰身。 身材优势良好地被显现出来，她走过来时洋装下摆微微地飘盪，脚上穿着竹藤製的凉鞋：「我们也刚到没多久。」 「你的打扮很适合。」 「你也是。」 看完四周后，褚凡的视线重新回到了穆楠身上，看起来其他人正在称讚他的新发型，今天的他看起来似乎格外耀眼，褚凡一时之间无法移开视线。 「你们在一起了吗？」 陈孟突然地一问让他跌了一下，她一手赶紧捞住他，让他站起身：「问的太突然了？」 「很多人看出来了？」 她摇头，露出浅浅的微笑：「我猜的，没想到猜中了。」 「刚在一起没多久。」 「你看起来很开心。」 褚凡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陈孟笑出声：「表情柔和了很多喔，没有以前脸臭。」 「氛围感觉也变了，你们现在很像。」 「那大概是被他感染的。」他尷尬地摸了后脑勺，盯着脚下发亮的皮鞋。 陈孟嘴角没有停止上扬，突然开口提道：「你记得之前我跟你说，我是个很普通的人吗？」 「记得。」 「我觉得我好像找到想做的事了。」 「那很好啊。」 她看向他，似乎有些惊讶地说道：「不问我想做什么吗？听完后建议我不要做之类的。」 他将视线放向天空，仰头回道：「既然是你自己找到的，那就没什么好问的。」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一隻小瓢虫飞过来停在他的头上，陈孟注意到了：「你低一下头，有隻小瓢虫跑到你头上了。」 褚凡乖乖地低头，陈孟轻轻地用手掉了小瓢虫，他抬头看向她：「谢啦。」 他眼角注意到穆楠的视线看了过来，没多久就看见他踏着步伐走过来，陈孟小声地说道：「他好像看到了喔，会不会吃醋。」 「会吗？平常都是我在吃醋。」 「你们在聊什么？」穆楠笑笑地走过来，风吹散了他的发丝，褚凡伸手帮他整理了瀏海。 陈孟看着两人的互动，露出曖昧地微笑后往反方向跑走：「我要去找姐姐了，不打扰小俩口了。」 穆楠惊讶地回头，然后又转头看向褚凡。 「你跟她说了？」 「她自己猜到了。」 「所以你刚刚低头在干嘛？」 「她帮我弄掉头上的虫，吃醋了吗？」 「才没有。」 褚凡微微弯腰，低下头：「让你摸回来。」 穆楠宠溺地也替他整理好发型：「你今天真的很好看。」 「你也是。」 此时主持人走向了前方的小讲台，拿起手上的麦克风说道：「新郎新娘即将入场，还请各位先回到座位上等候。」 他们走到指定的圆桌旁坐下，不一会主持人又说道：「那么有请新郎新娘入场。」 林幸慈踏着短跟的白色高跟鞋入场，从远方渐渐走进时令眾人都惊叹叫好。她左右分别勾着自己的父亲与李昭川踏着红毯。 她穿着高领薄婚纱，不同于裙摆落地的款式，她选择合适自己俏皮个性的短婚纱，裙摆是蓬松的纱裙，展现她纤细的长腿，上半身是薄透的倒v型设计，微微裸肤的风格看起来成熟、小露性感且不失魅力。 头上戴着百合花冠、头纱落在她的肩上，看来她将头发留长了一些，原先在褚凡印象中的短发现在已经比肩膀更长一些，简单地盘起低包头，插上了珍珠发夹，脸上的妆容也是别有用心，不化刻意地浓妆而是符合了场地与她的婚纱穿着，眉毛自然地依照原先的形状顺流画，眼妆没有特别突出的顏色，以高光强调了炯炯有神的双瞳，唇色单纯地用了粉嫩的唇膏再涂上唇蜜，看起来像是樱花一样的双唇，再刷上淡淡的无花果色腮红。 仙气举手投足自然地散发出来，眾人难以将眼神从她身上离开。 一旁牵着她的李昭川相较之下则简单许多，设计师将他的发型做了一点改变，将他的头发以旁分做定型，顺着脸型勾到眼角旁。 西装俐落的剪裁，显现出李昭川倒三角的身材，选择了三件式西装与领结，不同于庄严的黑色为底，他以米白色西装更加衬托一旁新娘的洁白，仅以黑色的领结稍作点缀。 穿过了白色拱门，他们走到讲台前才停下，老父亲将新娘的另一隻手交付到新郎手上，便回头入了座，眼角闪着泪光。 褚凡第一次参加别人的婚礼，现在内心也有一种澎湃的感觉，他不自觉地抓住了穆楠的手，没多久后也感受到他出力地回握，手指轻轻在他的手背上抚摸。 宣誓、互换戒指的流程顺利举行，之后以他们的一个拥吻作为欢呼声响起的开端。眾人站起身鼓掌，四周也撒起了花瓣，一同恭贺两人的新婚，他们简单地用了一点小茶点，新郎新娘则站在讲台上致词。 李昭川一手牵着林幸慈，细心地领着她上台，将麦克风递给了她。 她的声音细腻而温柔，将阳光洒入了一月的冬天。 「今天很谢谢大家来到这里，参加了我们的婚礼。虽然我们没有办得很盛大，但我想足以让我们认为重要的人一同与我们庆祝这份喜事。」 她看向李昭川，一手与他十指紧扣：「我们的爱情长跑许多年，然而在此之前，我也怀疑过我们能不能踏到人生的下一个阶段。我想一段感情无法用时间、性别、金钱等等来衡量，真心才是最重要的。」 语未落地，此时褚凡发现林幸慈看向了他：「有个朋友告诉过我，对他来说能够让自己将一生託付的人，就是第二个家。我很喜欢这句话，也想告诉大家，我找到我的第二个家了。」 李昭川接过了麦克风：「接下来我们没有特别的仪式什么的，只希望在这个场合大家可以像朋友聚会一样放松、享受茶点，谢谢大家。」 几位宾客听完新娘这番致词，都不由得热泪盈眶，褚凡的眼眶也悄悄渗出感动，穆楠伸手替他抹去笑道：「小孩子。」 「我是第一次看人家结婚嘛。」 「确实，就算看了好几次我也觉得很感动。」 新郎与新娘走下台后，便到处走动和家人、朋友聊着天。 林幸慈踏着开心地步伐走到了褚凡面前，刚才她才和出版社的其他人打过招呼。 穆楠站在一旁的不远处，看起来和李昭川聊得很开心。 褚凡看见她走过来立刻称讚道：「你今天很美。」 她露出熟悉又阳光的微笑：「你也很好看。」 「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别人的婚礼。」 她惊讶地笑道：「真的吗？」 褚凡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林幸慈愣了一会，他再次祝贺道：「恭喜你结婚。」 「你找到第二个家了吗？脸上看起来很幸福的表情。」 他点点头，林幸慈摆摆手示意要他低下头，悄悄地说道：「前阵子穆楠和你一样，问了很像的问题。」 「他问了什么？」他将耳朵凑过去。 「他问李昭川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想要结婚的。」 褚凡悄悄撇过头，刚好与远方的穆楠对上眼，穆楠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他慌张地举起手，放下后遮住了嘴巴，整张脸胀红的表情让林幸慈开心地摸了摸他的头。 「我很看好你们喔。」 「那个、我们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他低下头，不自觉脸越来越红。 「你的眼神从我看到的时候，就一直看着他了。」 林幸慈笑了笑，朝着李昭川的方向走了过去。 没多久穆楠走了回来，看着褚凡问道：「你怎么脸这么红？」 「没事。」 「我们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向出版社的其他人道别后，他们就先行离开了国小，在外头等计程车的时候，褚凡开口：「你和副社长刚刚在讲什么？」 穆楠听见后，一脸勾起兴致地靠了过来：「干嘛？你吃醋啊。」 没想到褚凡很认真的点着头。 「毕竟是你喜欢过的人。」 「祝他新婚快乐而已啦，然后聊了一下近况之类的。」 「好吧，」他耸耸肩，「我们等等要去哪？」 「啊，刚刚学长说附近开车大约十分鐘，有一个小湖畔，要不要去？」 「会不会弄湿？叔叔的西装看起来很贵。」 「裤管捲起来就好，坐在岸边应该不会弄脏啦。」 计程车刚好停在他们面前，他们上了车指示地点，沿途上很顺畅，没有遇到其他车子，打开车窗就能感受到凉风吹进来的感觉，有些冷、有些刺激，可是室内仍然温暖。 比想像中还要快到达目的地，司机将车子停在一块招牌前面，转头对他们说道：「接下来的路车子进不去，往里面走五分鐘就到了。」 他们道谢然后就下了车。 通道前像是一片林荫小道，有很明显的路径循着前进，两人并肩走着，这里看起来像是很少人会来的地方，更不用说在这种稍微偏乡下一点的地方，周遭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半点其馀的人声，好像跟刚才的世界切割开来。 穆楠对他说道：「要牵手吗？」 褚凡没有回应，但手自然地伸向他，最后勾起他的手指头，十指相扣。 没有任何蜿蜒的小路，他们直直走了大约五分鐘，就看到了口中的湖畔。 确实是一个小小的湖畔，周遭被由木头搭建出的道路圈了起来，只有一处向湖中央延伸。 湖畔虽不大，看起来却很深，两人随意找了个地方就坐了下来，脱下皮鞋和袜子放在一旁，将外套也整齐的叠在一边，放在鞋子上避免弄脏，他们躺在湖畔附近一片乾草地上，杂草长得不高，多亏今天天气好，地上乾乾的躺起来很舒适。 褚凡扯开了领带，解开两三个扣子，这才终于舒坦：「领带一直系着好憋。」 「不习惯这样穿吧。」穆楠笑笑地回应。 「这里空气真好，都没有废气。」 两人向后躺，盯着天空四散的云朵，内心放松了下来，有股平静而祥和的感觉。 穆楠向侧躺，褚凡闭着眼睛躺着，看起来只是稍作休息，闭目养神，他的衣衫微开，从侧边看的到里头若隐若现的肌肤，侧脸的轮廓向是要和绿地融合在一起，对他来说美景也许不是这个湖畔的四周，是他眼前的人。 「要偷看到什么时候。」 褚凡笑出声，一手撑着地转而面向他：「过来。」 穆楠凑了过去，身体被他的双手拥抱住，头埋在褚凡的颈间，他也伸手环住他的背，两人的脚也勾缠在一起。 「想要时间一直停在这里。」 「我也是，感觉躺着都快睡着了。」 「穆楠。」 褚凡低头，双唇亲吻他的鼻尖：「我喜欢你。」 他笑出声，将身体往上挪蹭了蹭他的脸：「我知道，你已经说过好几次。」 「那我以后还要说吗？」 「说啊，我喜欢听。」 直到夕阳西下，他们都仍在橘红的沐浴下，环抱彼此、紧紧相拥。 时间彷彿真的为了他们停止下来。 19 插曲 自婚礼结束后不久，已经到了二月。 天气还没有完全地迎接春天，但已经逐渐回暖，大学也早已放了寒假，学生都准备回家过年。 “开学见啦大家别想我” “新年快乐” 褚凡盯着手机的讯息，从床上爬了起来。 前几年过年他都是打电话给育幼院的院长妈妈祝贺一下，基本上都待在家里，看看书、滑滑手机度过一天，通常过年期间也不会有工作。 小林的小说听说已经写好了，书封他也设计好、在前些日子就完稿了，其实差不多已经完成他负责的工作，接下来剩下的是出版社那边要处理的，所以基本上是等着酬劳进帐了，待在家他也间得发慌。 他想起几个月前，穆楠发烧的那晚，他收到小林传的讯息。 “穆楠发烧了好像很严重” “打电话都没接你有消息吗” 当时一早社团一群人去爬了山，刚回来休息，他趁空档立刻拨了电话。 『喂？他还好吗？』 『他手机关机，所以我有点担心。』 他在电话一端沉默许久，脑海里满是不好的想像，直到思绪被小林的声音再度打断。 『听说你们吵架了。』 『……嗯，算是吧』 『我没有要帮他说话的意思喔，』小林顿了几秒，『但他有时候没有那个意思，如果他想解释，就听一下吧。』 『嗯。』 『好啦，我没有要唸人，估计是在睡觉，不用想太多。』 然而掛了电话之后，他再也无心在眼前的活动上，他一有空就打给他，手机仍旧关机，他越想越慌，结果晚上也没能睡好，隔天一早他就收拾行李叫了计程车打算回家。 『褚凡，你真的要走啊？』 『他手机一直关机，我没办法放心。』 『那你小心，学长那边我再帮你解释。』 『抱歉，谢啦。』 后来他问了叶雨和，最后是怎么帮他解释的。 『我说你要去追爱，关乎你的人生大事。』他一脸骄傲地看向他，似乎认为自己做得很好。 现在回想起来就头痛，虽然某种程度上不能说他错，但后续他又花了一点时间向眾人解释，才勉强是获得了谅解。 他从房间走到阳台，拨了通电话给育幼院的院长妈妈。 电话响了没多久就接通了，对面传来耳熟能详的声音，他开口打招呼：「院长妈妈，我是褚凡。」 「褚凡啊，新年快乐，大学都还顺利吧？」 「都很顺利，您那里还好吗？」 「唉呀，现在是我儿子接手在做，我前几个月不小心滑倒，脊椎有点受伤。」 褚凡有些慌张：「那现在还好吗？」 对方相当硬朗地回应：「没事没事，院长妈妈可是很强的。」 「请您记得好好休息，早日康復。」 「褚凡啊，」成熟的母性嗓音让人感觉安心：「谢谢你这几年每年都打电话过来，离开院里的孩子很少会回来或是打电话。」 「因为院长妈妈很照顾我。」 「那是因为你是很乖很懂事的孩子啊。」 两人嘘寒问暖了一番后，又聊了好一阵子褚凡才将电话掛断，走回了房间又躺在床上，思考现在能做什么解解无聊的腻。 穆楠现在还在工作，距离周末开始放年假还有几天。 褚凡想着，他似乎很少听见穆楠聊家里的事，过年他应该也会回家吧？那他们估计要等到过年后才能再见面了。 他也想过穆楠也许会想带他一起回去，但过年期间会带回家里的，通常不是恋人还能是什么？他不认为他的家人能接受，虽然这种事没有所谓对错，但他会选择尊重他家人的想法。 说出来可能还会面临被刁难的风险，那寧可不说还能安然度日，他对于公布这种事抱持着无所谓的看法，毕竟感情终究是两个人的事。 他叹了口气，从床上跳了起来，换了一身保暖的衣服决定下楼跑跑步。 “我出门一下” “去哪?” “在附近跑步不要想我” “已经想了来不及了” 他看着讯息微笑，心情转换的很快，他走到玄关前换了一双运动鞋，带了钥匙和手机就出门了。 走到楼下时他惊讶了一下，果然是年前的返乡潮流，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就连店家也所剩无几，营业最多的大概只剩一些超市或超商，他稍微伸展了一下筋骨，打算沿着人行道一路跑到学校内，校园内应该还有开放，在学校的操场跑个几圈再回家。 沿途上店家的铁门都关着，只有越接近学校的地方，附近的餐饮业仍在经营，些许是为了那些不打算回家过年的学生，在过年期间仍有一份温暖，同时业绩不好的商家也能趁机补贴。 他的脚程比想像中快，没多久已经来到学校正门口的前方，经过门口时，顺道点头和警卫打了招呼。 操场仍然有少数学生在运动，他在走道旁简单暖身后就开始跑了起来。 他一向喜欢在冬天跑步的感觉，往常放寒假的时候，偶尔就会来学校跑步。相较夏天的闷热，如果遇到风比较没那么大的冬天，身体渐渐热起来的感觉会很舒服。 褚凡照着自己的步调慢慢跑着，偶尔风比较大的时候才会停下来走走。 似乎很久没有和自己这样独处过，他看着前方树上枯枝的坠落，落到了脚边踩了过去。 与以往相反，以前总是觉得很久没有和别人相处过。 他感觉自己的变化原来比想像中来的大，但他很开心。 大约一小时后，他停下来坐到边边的跑道上休息，伸展了一下腿部肌肉，避免隔几天可能会有肌肉痠痛，兴许是很久没有活动身体，好一阵子他才慢慢把呼吸调整过来。 他拿出手机点开和穆楠的对话，传了几则讯息。 “刚运动完” “肚子饿” “晚上想吃肉” 穆楠没有回应，他站起身朝校门口的方向走过去，经过各系的系馆，但都没什么人影，除了一些看来像教授的人们还在校园内走动。 他吐出一口白雾。 「肚子好饿。」 他走过校门口，向警卫打个招呼，走出了校门朝公寓的方向走去。 身后突然传来女性的声音：「不好意思。」 他转头，是一名妇人，看起来年纪和他妈妈应该差不多，她手上拿着手机，上面输入了一个地址。 「我想问个路，但我第一次到这附近。」 他凑过去看手机上的地址，越看却越觉得眼熟：「阿姨，我刚好就住这，我直接带你去吧。」 「这么刚好，谢谢你了。」 见妇人手上提着一袋看起来不轻的东西，他向她礼貌地询问：「阿姨，我能帮你拿那个吗？看起来很重。」 妇人笑了笑，将袋子递给他，褚凡拿在手上，着实感觉到一些重量，便指示了路两人一起往前走。 路途上两人顺势聊了起来。 「阿姨是来找谁的吗？」 「我是过来找我姐姐的小孩，他跟我说他最近搬家了，和室友一起住。」 褚烦心想，学期末有许多人因为约到了而退租，也有人趁着这个机会搬了进来，估计亲人的小孩是大学生吧。 妇人看向一旁高大的褚凡问道：「弟弟，啊你没有要回家过年吗？」 「啊，我……」他犹豫了一下该不该老实说，但想想越解释可能会越麻烦。 「我爸妈在国外工作啦，所以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 「是喔，那你很独立欸，真懂事。」 随着语音落下，他们也正好走到了白松鼠公寓。 「阿姨，你姊姊的小孩住在哪一室，我们这边分了好几层楼。」 「他没有特别和我说欸。」 褚凡左思右想，本想走到一楼管理员的房间找人，但看见门口贴了一张纸。 “暂时外出” 妇人见他一直走来走去说道：「没关係啦，我看外面有个公园，不然我坐在那边等好了。」 他赶紧开口回道：「外面太冷了，不然阿姨你先到我家里等吧。」 「晚点等管理员回来，我们再去问他。」 「一直麻烦你捏，谢谢你啦。」 他带着妇人上楼，让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走到厨房倒了一杯热开水递给她。 她接过后道谢，喝了一口后便突然打开了桌上的袋子，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保温瓶：「你要不要喝鸡汤？反正等他下班应该还要一阵子。」 「不好吧，这不是要给他喝的。」 「没事没事，我刚刚传讯息问他到底住哪了，但他还没回。」 褚凡走进厨房拿了碗，妇人小心翼翼地打开保温瓶，倒出一些鸡汤，顺道夹了几块小鸡腿放入碗中。 「阿姨，太多了。」 「没事没事，我看你刚刚应该是刚运动完吧？运动完要吃点肉。」 面对热情的妇人，他温顺地点点头，舀起一汤匙的鸡汤，滑顺地喝入口中，胃顿时感觉到被温暖填满了。 软嫩的鸡腿肉和鲜甜的汤头，褚凡没几分鐘就碗都扫光，妇人坐在一旁笑得很开心。 他开口问道：「对了，您刚说等他下班，您姊姊的小孩不是学生吗？」 「不是啊，是上班族，我拿照片给你看。」 她点开手机的相簿：「这是我们去年过年的时候拍的。」 褚凡看着照片里的人，差点没把刚刚吞进去的鸡汤吐出来。 「阿姨，这个人是不是叫穆楠。」 「你怎么知道？」妇人惊讶道：「你认识他室友吗？」 他迟疑了一会，最后手指指向自己，尷尬地笑道：「我就是他室友。」 / 「阿姨，你怎么过来了？」 「你前阵子不说你感冒了，我想说给你带一点鸡汤。」 穆楠看到讯息后就提早下班，一衝进门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摆好，便看到褚凡坐在妇人一旁，此刻正瞪着他，耳朵微微地发红。 穆楠简单地做了饭，褚凡不同于以往，肢体动作明显的僵硬。 「刚好路上遇到褚凡，唉唷你都没跟我说，你室友怎么长这么帅。」 褚凡的脸没有抬起来，只是一直低头吃饭，穆楠猜想，估计在他回来之前，被不停称讚到脸红了吧。 「不是说我过几天就回去吗？都快除夕夜还跑过来。」 「我们待在家也是间得发慌啊。」 妇人夹了一块肉放到褚凡碗里，他点点头说道：「谢谢阿姨。」 「啊，对了。」 她看向穆楠，眼神发光地说道：「你今年乾脆带褚凡一起回来过年好了。」 两个人听见后，像是默契地约好一样，不约而同地被嘴里的食物呛到，不停地咳嗽。 「唉唷，你们是怎么了。」 穆楠呆滞地盯向他：「阿姨你是认真的吗？」 她看向褚凡，很认真地微笑点点头：「反正褚凡的爸妈不是在国外工作，不会回来吗？那跟你爸妈说一声，今年就来我们家过吧。」 没等褚凡回应，她逕自开口：「那就这么决定囉。」 褚凡看向他，露出尷尬地眼神，两人乖乖地点头：「好。」 饭后穆楠送妇人去坐车，听说他们家距离这里差不多要接近两个小时的车程。 上来后穆楠洗好澡就趴到了床上，褚凡洗完后走到房间，脸上仍是衝击的表情。 「你应该吓到了吧？我阿姨本来个性就那样。」 他愣愣地点点头，发尾的水滴持续滴落着，穆楠笑出声后喊了他：「过来，我帮你吹头发。」 他拿起吹风机坐在床沿，褚凡盘腿坐在地上一直沉默着。 「你在想什么？」 褚凡的头被往后仰，对上穆楠的双眼，听见他温柔地说着：「你在烦恼什么？」 他迟疑了一会缓缓开口：「我真的要回去吗？」 穆楠略为惊讶地回应：「不和我回去吗？我本来就想着今天回来后，要问你过年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的。」 褚凡感觉自己内心被不安垄罩：「可是、」 「你担心他们不接受吗？」 他点点头。 「但我是成人了，而且除了奶奶之外，他们顶多只能算亲戚。」 「但那也是你的家人，如果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 「他们会喜欢你的，就像我喜欢你。」 「你真的打算和他们说，我们的事吗？」 穆楠拨乾了他的头发，低头吻了他的额头：「我想说，但你真的不喜欢的话，不说也没关係，就当作是一起去我家吃饭就好。」 褚凡似乎有些慌张：「我没有不喜欢，只是、」 他将脖子上的毛巾丢在一边，爬上了床窝到穆楠旁边，穆楠一手撑着头，拉起棉被盖了上来。 褚凡叹气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在紧张什么。」 「而且我还对你阿姨说谎，说爸妈在国外工作。」 「那是小事啦，对第一次见到的人，谁都不会老实说这么隐私的事吧。」 穆楠拍拍他，极为有耐心的眼神看着他：「之后我再跟你一起解释，嗯？」 褚凡的表情似乎软化了些，穆楠从床上起身，走到门口把房间灯关掉后，又窝回了床上，抱住了褚凡，头靠在他的胸口。 「还是你不想跟我回去。」 褚凡回抱了他，严肃地说道：「我想跟你一起回去，想见你的家人。」 「那就别想这么多，做你自己就好。」 「也不要担心了，不会发生坏事的，嗯？」 最后他终于点点头妥协：「好。」 「那我们过几天一起回去吧。」 身上传来的温暖让褚凡暂时忘却了烦恼，想着至少今晚能够安稳入睡。 20 回家后 几天后除夕夜当天的傍晚，他们叫好计程车，准备了简单的换洗衣物等行李后，搭上了去往穆楠家的车程。 他们打算在那里短暂住个一两天再回来，褚凡沿途上一直紧张地看向窗外。 他还是很担心穆楠家人的反应会是如何。 从下车后，这样的心情更急躁了，他能够清楚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好像下一秒心脏就会从嘴里跳出一样。 两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一栋透天厝前。 房子的外观由米白色的磁砖构成，每一层楼各自又有凸出的小空间，褚凡抬头，看见二楼晒了一排的衣服。透天厝的是车库，不过里面没有停着汽车，放了两台摩托车和脚踏车，剩下的是一些杂物，大概是被当作储藏室使用。 站在门口，褚凡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穆楠从包包里拿出了钥匙，打开了家门。 刚走进门口，一个黑影快速闪过，等褚凡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扑倒在地。 他的脸上被舔满了口水，直到穆楠把小狗抱起来才停止：「月饼，你是不是又胖了！」 褚凡倒在地上，好不容易双手撑起上半身，原先振作起来的精神直接被小狗一扫而空。 穆楠的阿姨走了过来，刚好拆掉身上的围裙：「妈呀，月饼，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 她从褚凡手中接过小狗：「穆楠，你带他去厕所洗脸，差不多可以吃饭了。」 他点点头，褚凡被拉了起来，带到了厕所洗了把脸。 这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吗？褚凡抬起头，拿起穆楠递过来的毛巾，擦乾脸后看向镜子。 「脸色看起来也太差了。」他无奈地看向穆楠。 「抱歉阿，月饼是前年阿姨领养回来的，还算是小狗，比较活泼一点。」 出了浴室穆楠带他往餐桌走去，满满一桌的菜餚摆在他们眼前。 「这是我叔叔，还有我奶奶。」 「叔叔阿姨好、奶奶好，今天打扰了。」 褚凡微微低头，穆楠的叔叔客气地招了招手：「不要客气，坐下来一起吃，听说刚刚小月饼把你扑倒了阿。」 阿姨添了两碗饭放在他们面前：「对不起阿，我刚好在煮饭，怪你叔叔没把小月饼顾好。」 「他听到开门声就跑了出去，我哪有办法。」 褚凡诺诺地开口：「没关係，那个、月饼是博美犬吗？」 穆楠点点头：「很可爱吧，肥肥短短的像个肉球，所以才叫月饼。」 他似乎稍微没那么紧张了，穆楠的叔叔阿姨比想像中来得亲切，褚凡开始比较放得开的和他们间聊。 「你说你读设计系阿，感觉很厉害。」 「普普通通，我会的其实不多。」 「拜託，你都可以跟出版社合作，这哪叫不多。」 穆楠在一旁帮腔，长者们对眼前年纪轻轻的少年印象更加得好。 「妈，张开嘴。」 褚凡看向一旁，穆楠的阿姨舀起一匙饭，递向坐在一旁沉默的奶奶。 穆楠小声说道：「我奶奶前几年开始有点痴呆，有时候会讲话有时候不会。」 「原来。」 「来，多吃点菜，」阿姨夹了一些青江菜放到他碗里，另一旁的叔叔又夹了几块排骨：「年轻人要多吃肉，你太瘦了。」 似乎是感受到热情，褚凡忍不住笑了出来，穆楠在一旁看着也笑出来。 他捧着一碗吃了一半的饭，开玩笑地说道：「都没人给我夹菜。」 褚凡一听，立刻又把碗里的肉夹几块放到他碗里：「给你。」 两人相视而笑，穆楠的叔叔、阿姨似乎愣了一下，不过也很快露出微笑。 饭后他们坐在客厅，一边吃水果一边看着电视。 穆楠的叔叔看到了一个国外的新闻，转头对褚凡问道：「听阿姨说，你爸妈在国外工作所以没办法回来，他们是做什么的？」 吃到一半的水果在嘴边停了下来，他看了穆楠一下，吞下嘴里的苹果后慢慢道出：「那个……其实是骗人的。」 叔叔和阿姨发出惊叹的声音，月饼仍在一旁兴奋地发出叫声。 「我是在育幼院长大的，因为小时候遇到大地震，家里只剩我一个。」 「没有其他亲戚吗？」 「我爸妈好像是私奔，所以、」褚凡默然，而后又看向穆楠的阿姨：「对不起，之前不是有意要骗您的。」 她慌张地赶紧摇手：「不会不会，我才抱歉问了你这么严肃的事。」 「穆楠的家人也是因为地震去世的，」叔叔坐在一旁的摇椅上抽着菸：「那场大地震真的太恐怖了。」他叹气，吐出长长的浓雾。 气氛沉着缓和了下来，他们一时安静地都盯着电视，直到穆楠开口。 原先沉默不语的穆楠，突然抓住褚凡的手：「今天回来，也有些事想和你们说。」 「你们可能已经猜到了，其实我是同性恋。」 「嗯，阿姨跟叔叔知道喔。」 「是你奶奶发现告诉我们的。」 穆楠惊讶地抬起头，和两人对上视线，叔叔皱着眉头站起身：「我去外面抽菸。」 褚凡盯着他走向大门的背影，不安的心情又重新染上脸孔，低着头没有开口。 穆楠的阿姨语气非常地轻柔：「我也不知道你奶奶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前几年还痴呆还没那么严重的时候，她就跟我说了。」 「是、奶奶发现的吗？」 「那时候她说你好像有喜欢的人，而且是个男生，」阿姨露出有些欣慰的微笑：「但你奶奶要我们不要跟你说。你叔叔不支持同性恋，我个人是无所谓的，毕竟你是姊姊的孩子，褚凡看起来也是乖孩子。」 「你奶奶还说，姊姊应该早就猜到你喜欢男生了，既然她都没意见，我们不管怎样也要尊重你。」 褚凡看向穆楠，发现他在流泪，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无法听清楚。 他轻抚他的背，看向穆楠的阿姨说道：「阿姨，我虽然不是同性恋，但这也是我第一次和男生在一起。」 他回握紧穆楠的手，先前的不安转眼消逝，眼神中闪过坚定：「可是我是认真的，我会尊重你们的想法，也希望你们能够接受我们在一起。」 她忍不住笑出声：「我知道了，叔叔那边不用担心，他虽然不支持同性恋，但不会怎么样的。」 他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肌肉放松了下来，两人好像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穆楠一直擦着脸上的泪。 「穆楠，别哭了。」 褚凡搓揉着他的头发，他们这才终于绽开微笑。 他想起前几天的早上他还因为担忧，甚至想选择逃避。 但果然人没办法永远地逃避，无论过去、抑或是将来，如果逃避了，那至今回止他努力去获得的，包含对穆楠的感情，都终将失去意义。 他庆幸穆楠说服他来到这里。 虽然穆楠的叔叔后来进了房间，没有再开口提及这件事，这令他们仍然有些紧张。 然而现在只能将主导权暂时地交由时间，让时间来代谢、消化掉。 当能力所及的事已经实现，竭尽全力之后，时间这时才能成为前进的助力。 褚凡洗完澡吹乾头发后，走上阶梯来到位于三楼的房间，这里是穆楠的卧室。 比起他在他们两个人住处放的东西，这里有着更多他过去的味道。 他的书柜摆在走进来左边的墙壁，衣柜则在右侧，里头则是一张小小的单人床，桌电摆在书桌上，然而看起来已经很久没用，估计是家里的长者也不会用，就一直放着了。 穆楠的房间比他想像中还要单纯许多，他仔细想想、他们两个都不是太过复杂的人，朋友圈不大，手机的通讯录里往往也没有多少人，穆楠多少还有使用社交软体，但也不常更新。 他站在书柜前，想像着大学年纪的穆楠，也曾像这样站在这里，盯着书柜看。 他发现他看的书种很广，从小说到知识类，主题算是相当杂食性的。 无意间看见了一本厚厚的硬皮书，写着看起来是某所高中的毕业纪念册，他兴奋地抽出书簿，坐到床上看。 他没有印象穆楠是几班的，于是打算一班一班的找，褚凡感到相当神奇，这是他所不知道的穆楠，差距八年的时光。 翻了好一阵子他还没有看到，穆楠就已经洗好澡，走进房间打断他的思绪：「在看什么？」 他凑到一旁，发现是高中的毕业纪念册以后笑了出来。 「笑什么，你到底在哪一班，怎么翻都找不到。」 「我在很后面。」 穆楠伸手一口气将页数翻到很后面，看了一下后停在一个班级前。 「找找看我在哪？」 褚凡开始认真的看，他回想自己曾在房间看过他的照片，没多久他就在其中一页上看到穆楠的大头照。 「和记忆中没什么差别呢。」 「毕竟我认识你的时候已经高三啦。」 然而褚凡想看的不是这些，他往后翻了翻，看到一些团体照，几乎一半以上的照片里穆楠都有出现。 他想看的是他和其他人相处时的照片。 「你人缘真好。」 「普通吧，就是那种路人角色。」 褚凡发现了一张在角落的照片，穆楠的身边站了一名看起来较为年长的男性，身高比那时的穆楠高出许多，皮肤晒的有些黝黑，看起来像是阳光、运动型的男孩。 他指了指，转头冷不防地问道：「你都喜欢年纪大的？这是老师吧。」 「对阿，不行吗？」 褚凡又多看了几眼，回头后眼神认真地回：「还是我好看吧。」 「对，你最好看。」 穆楠翻了白眼，然而羞涩地看着他的侧眼，他心想，褚凡长的真的是挺好看的。 「你有毕业纪念册吗？」他问褚凡。 「有阿，放在书柜上阿。」 「下次也让我看看你高中的样子。」 褚凡漫不经心地回道：「没什么好看的，我没什么朋友。」 穆楠发出感叹的声音，随后露出疑神疑鬼的表情：「该不会是有我不能看的吧？」 「像什么？」 褚凡站起身，将纪念册塞回书柜的缝隙间。 「嗯、女朋友之类的？」 「我高中有交过喔。」 穆楠突然没了声音，褚凡回头看，一眼见他不可置信的表情。 「真的有女朋友？几个？交往多久？」 像是勾起了兴趣，穆楠问了一连串的疑问，他坐在床上，脸上是相当严肃的表情，眉头紧皱、醋意从眼神满溢出。 褚凡笑着走到他眼前，双手摆弄在他的头上，弄乱他刚整理好的头发：「不用吃醋，几乎都忘了。」 「骗人。」 「真的，」褚凡低下头，缓缓一步一步接近他，双手撑在了床上：「不相信我吗？」 说完他很快地亲了他一口。 他爬上床，示意穆楠坐到他腿上，双手从背后环抱住他，低头将下巴嗑在他头上。 「你这些撩人技巧都是跟她们学的吗？」 「不是，从告白到在一起，最后到分手都是对方主动的。」 他闻着穆楠的头，是不同洗发精的香味。 「我有尝试用我的方式，但好像女孩子不大喜欢。」他顿了顿：「可能她们会觉得我是渣男。」 穆楠开玩笑地回道：「那你确实是。」 褚凡皱眉，忍不住嘀咕：「我才不是啦。」 「我只认真说一次，」他将头埋进穆楠颈间：「第一次主动告白是你，而且我那时候真的紧张到快死掉。」 「知道了。」 穆楠伸手向后，轻抚他的后颈。 「床给你睡吧，我在地板睡。」 褚凡不肯让他起身，紧紧环抱着，略为撒娇地说道：「为什么，家里的也是单人床，我们不也一起睡。」 「你的那张还算大，我这个真的太小了啦。」 「不管，直接睡了。」 穆楠妥协地说道：「好，至少让我去关一下灯？」 最后躺上床，两人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彼此的体温不用传递，近在咫尺立刻就能够感受到。 「回去以后把那张床换掉吧，换成这种的。」 「为什么？」 「这样就可以黏在一起睡了。」 / 隔天中午在餐桌前，穆楠的叔叔情绪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些，然而饭后他立刻就把穆楠叫到了外头。 褚凡在厨房帮忙洗碗时，穆楠的阿姨看出了他的紧张：「不用担心，只是要去修屋顶而已。」 「叔叔昨晚有很生气吗？」 阿姨思索了一会后开口：「也没有生气，他叔叔有时候就是那种固执的个性，有时候又很乾脆。」 「褚凡阿，对自己有信心一点。」 她豪迈地大力拍向他的背：「阿姨一开始很担心穆楠，不要看他一直笑笑的，阿姨觉得他一直都很压抑自己。」 他默默地点头听着。 「就像你的情况一样，虽然穆楠还有我们这些亲戚，但对他来说，最亲的家人都去世了，同样会感到难过。」 「但昨天他带你回来的时候，还有看到你们相处，阿姨觉得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阿姨很谢谢你，褚凡。好险现在有你陪他。」 褚凡拿着盘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阿姨，我希望你不要这样想。」 穆楠的阿姨露出困惑的表情。 褚凡缓缓吐出一口气：「其实我在来这里之前很紧张，我很怕穆楠的家人不会接受我。」 他的眼神飘移，似乎拉向很远的地方。 「我从小四开始就在育幼院长大，不是很擅长跟人交流，所以朋友也不多，所以我很怕你们不喜欢我。」 突然，他将眼神转到穆楠的阿姨，随后又稍微撇开：「但是昨天来到这里后，我真的很开心，很久没有像这样围着一个桌子一起吃饭，和在育幼院的感觉不一样。」 「穆楠能一直这么温柔的对待别人，也是因为有阿姨你们在。」 他看见她的眼角闪着泪光，但却露出幸福的微笑。 「真的谢谢你。」 褚凡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 同时外头传来嘻笑声，两人放下手上的碗盘，一同从厨房探出头，看见小月饼围绕着狗屋汪汪叫。 「原来之前说屋顶是指狗屋的屋顶阿。」 穆楠将长袖的袖子捲到手肘的高度，擦了擦额头微微冒出的汗，将手上的扳手收进放在脚旁的工具箱。 「叔叔你自己可以修的吧？」 「还不是想着过年的时候给你一点机会表现。」 穆楠发出铃鐺般笑声，叔叔一嘴叼着菸，不屑地撇撇头，看起来像是害羞地闹彆扭。 「小月饼，喜欢吗？」 他抱起小狗往脸上蹭了蹭，小狗舔了舔他的脸，痒的让他又笑出声。 穆楠放下小月饼，牠跳着跳衝进家里，跑到厨房在褚凡的脚边乱窜，褚凡慌张地喊叫。 「这里很危险，快出去、去。」 然而他越是叫他走开，小月饼越是兴奋地往他身上蹭，穆楠笑笑地走进家里，把小月饼从他脚边抱开，又放回了狗屋里。 穆楠走进厨房开口：「我们等等要先走了。」 阿姨抬头，口气中透露出小小的惊讶：「这么快吗？晚上舅舅和表姊表弟也会回来呢。」 「没关係，留着我也是发红包。」 褚凡甩甩手，走到他面前：「要走了吗？」 穆楠的眼睛笑成弯月状。 「怎么，不然留你自己一个人在这？」 「好像不错喔，」穆楠的阿姨将碗盘都放进了烘碗机：「那穆楠你先回去吧。」 「不行，我要带这傢伙走。」 褚凡红起脸，不自在地走出厨房：「我去整理行李。」 / 两人在离开前顺道去看了一下穆楠的奶奶。 「奶奶，我要走了喔。」 穆楠出声，但年事已高的奶奶仍没有任何反应。 「奶奶你好，这两天我很开心，谢谢你们。」 褚凡凑到奶奶面前蹲下，双手放在老奶奶的手上。 原先一句都不讲话都没说的奶奶，突然抓紧了褚凡的手：「是穆楠吗？回来了吗？」 褚凡看向穆楠，似乎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穆楠轻声说道：「就当作是我跟她讲几句话吧。」 他点点头，转回看向老奶奶：「是我，穆楠，我回来了。」 奶奶点点头，露出了慈祥的微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嘴里不断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奶奶，我要走了，但我之后会再来的。」 「要走了吗？过马路要看红绿灯。」 「好的。」褚凡悄悄笑出声，拍了拍老奶奶的手后站起身。 两人走到玄关前，和穆楠的叔叔阿姨道别。 「我们穆楠就拜託你了。」阿姨临走前又拿了一袋水果递给褚凡。 「明明是我年纪比较大欸。」 「那么我们走了。」褚凡点点头。 「下次有机会再来。」 穆楠的叔叔放下这句话后就走回了室内，阿姨在一旁偷笑道：「他在害羞了。」 「我会再来的。」 褚凡微笑，跟在穆楠身后走出了他的家。 上了计程车，褚凡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一样，如洩气的气球瘫软在后座。 「没骗你吧？就说他们都喜欢你。」 「下次我们再来看奶奶吧，然后也带点东西来。」 「好。」 穆楠靠向他的肩膀，两人看着窗外的夕阳，感觉内心一股暖流经过。 21 暂时的离别 褚凡从ktv的厕所走了出来，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凌晨六点多，他微微打着哈欠走回包厢，一开门就听见陈孟拿着麦克风高歌一曲的声音。 「陈孟，你不累阿？从半夜唱到现在。」 他发现自己的嗓音有点哑，想拿起桌上的热茶润一下喉，喝下去才发现茶早已冷却。看向周遭，大部分的人都睡着了，穆楠也是，就剩他和陈孟还清醒。 过年后又过了几个月，小林的书出版了。 名字是《若光》。 是一个温暖、鼓舞人心的故事，穆楠和他看完都挺喜欢的。 听说里面有些男女之间相处的桥段，除了源自她跟她女友之外，也有他们。 虽然没有说彻底爆红的热卖，但相较以往出版的作品，这次的成绩是有史以来最好的。 粉丝签书会上他们都有出席，有粉丝在签名后握住小林的手，表达自己看完作品的感动，这让褚凡觉得神奇，藉由故事将文字传达出去，能產生那么大的力量。 而他自己在网路上的名气似乎更旺了一点，后来穆楠帮他办了个社群帐号，让他没事就丢个草图之类的上去，粉丝人数不到专业的设计师那么多，不过也小有名气了，接的案子又更多了一些。 出版社的名声有那么一点起色，不过不是任何事都是这么顺利的，距离目标还有很长一段路要成长，但就这次的成果来说，褚凡认为大家都挺满意的。 另外，前阵子褚凡申请上了研究所的先修课程，现在即将要升上大四，他的学分早已修满，然而大学仍然有最低学分的限制，所以他选了可以远距的网路课程。 研究所离这里不是一两个小时的车程，而是隔了好几座城市。 等到暑假开始，他就要搬过去那里的学生宿舍住，虽然他想过通勤，但那样实在太消耗时间，终究是放弃了这个决定。 他一开始没打算立刻和穆楠说，原因是申请不确定能不能过，他不希望给他造成多馀的不安，虽然等到通知确定要去，距离暑假也只剩下没几个月的时间。 穆楠听完他的打算后，只是笑笑地回覆：『很好啊，那我等你回来。』 他真的很成熟，褚凡心想，如果是他大概会闹脾气吧。 『不生气吗？』 『这是好事阿，而且你偶尔可以回来一次，也不算真的太远吧。』 其实他挺不安的，两个人都没有谈过远距离，但穆楠看起来不大在意，所以他要自己也尽量不去在意，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想起叶雨和说过自己的事，当时听着他也没想过远距离会是这么严重的问题。不就是距离远了一些？现在也有手机能够联络，想打字聊天或视讯都已经很方便了。 但他仍一直隐约感觉，自己充满了迟疑。 “我真的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吗？” 他摇摇头，停止脑袋里的胡思乱想，也许是太过紧张了，这个决定是好的，他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 走到在睡着的穆楠旁边坐下，褚凡久违地盯着他的睡脸，ktv里的冷气开得很强，穆楠身上只披了一件薄外套，他感觉他微微抖了一下，就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他身上。 褚凡伸手将他搂近自己一些，想让他感觉温暖一点。 「要不要叫大家起床？好像快到退订的时间了。」 陈孟回头，此时萤幕上播放着切换下一首歌前，通常会看到的新歌广告。 「好啊。」 他转头，轻轻摇晃穆楠的身体，轻柔地喊道：「穆楠，起来了，时间快到了。」 好一会穆楠才缓缓醒过来，摇头晃脑地站起身。 「现在几点？」 「快早上七点，晚点回家再睡。」 见他点点头，褚凡站起身去叫醒其他人。 / 「你要去哪？」 「今天和叶雨和有约，下午就回来了。」 穆楠躺在床上，很快双眼看起来犯了睏意：「那你小心。」 「睡吧。」 他俯身，轻吻床上人的额头，稍微进浴室淋浴后，换了一身乾净的衣服才又出门。 褚凡拨通电话给叶雨和。 「你在哪？」 「要出门了。」 十分鐘后，他出现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 「等我一下，快下班了。」 「你慢来。」 他走到吧檯角落的位子坐下：「方可亘今天不来吗？」 「她跟朋友有约了。」 又过了十分鐘，叶雨和走进了员工休息室收拾，出来时恢復了原先的便服装扮，两人走出店门口。 「今天找我出来干嘛阿？」 「我想挑礼物，穆楠生日快到了。」 思考了一会该去哪逛，最后叶雨和带褚凡搭公车，到一区有较多男性用品的街道上。 「要不要先吃饭，有点饿。」叶雨和开口。 「行阿。」 他们四处晃悠了一下，最后看中一家日式拉麵店。 接近中午的时刻，人潮还不算太多，他们选了接近里面的位子，离冷气比较近、也比较安静。 一名看起来很年轻的女性店员走到他们面前：「你好，请问今天要点什么？」 褚凡没有思考太多，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我要一个酱油的。」 「那我要一个味噌的。」 「好的，请稍等一下喔，后面有茶水可以自行取用。」 她点点头，转身走向厨房。 叶雨和站起身，走去后方倒了两杯麦茶，浅浅的顏色在黄灯的照射下，波面起了反射的光亮，褚凡从桌上的小盒子中拿出筷子，抽了卫生纸擦一擦。 「你什么时候要去南部，我有点忘了。」 「六月底，但我是申请五年一贯，所以差不多大五那个时候就能回来。」 「真的好快，我们也要大四了。」 叶雨和感叹道，举起杯子小小喝了一口，四处张望着店内。 褚凡看着他：「你呢，毕业后要干嘛？」 他脸上依旧是那个轻浮的微笑：「我的话……」一边说，一边把玩手中的杯子：「我不喜欢读书，所以不会想继续往上唸。」 「那你要去你爸的事务所帮忙吗？他不是在做会计师。」 「再看看吧，搞不好我会去找别的工作。」 时间终究来到面临下一阶段的时刻，这个年纪的他们，抑或是所有这个年纪的学生，大概仍难以去想像未来真实会是如何，只能拚命地临摹、绘画出脑海里理想的情境，纵使会感到慌张、挣扎，那也是无法逃避的，必须经歷的过程。 跨越成人的那条线，看起来简单，跨过去后要背负的东西比想像中来得多。 「唉不说了，换个话题。」 「你好，这里是您的酱油拉麵，然后是您的味噌拉麵。」女店员端着托盘走过来，将不同的碗放到两人面前：「请慢用喔。」 等到店员走远，叶雨和才继续开口：「你去南部的话，不就是远距离了吗。」 褚凡点点头，低头吸了一大口麵条，抽了张卫生纸擦掉嘴角的酱油。 「穆楠怎么反应的。」 「他说很好啊。」 「就这样？」 「……」 「别担心啦，」彷彿是看透他的沉默：「两年过得很快。」 「像穆楠这样放这么开的人不多，大部分都还会因为这种事吵架。」 褚凡夹起一块叉烧塞进嘴里，看似有些苦恼地回应：「我也是这样想，但太平静感觉很怪，看起来很像他没很在意。」 「不要乱猜啦，这种事说不准，搞不好他比你想像中还要在意。」 叶雨和夹了一块他碗里的叉烧：「这是你乱想的惩罚。」 「等等给你付钱。」 「我吐出来还不行吗？」 快速吃饱后，两人走到门口的柜台结帐，方才点菜及送餐的女店员将零钱和发票递回去。 褚凡转身打算离开，却被店员叫住，她给了一张纸和笔，面露羞涩地向褚凡问道：「请问，可以给我你的联络方式吗？」 他愣了一下，叶语和撞了撞他的手肘，才赶紧回过神来回道：「抱歉，我有男友了。」 「阿、那，不用了谢谢。」 走出店门口后，叶雨和笑道：「有看到她的表情吗？超好玩的。」 「我又没说错。」 「你刚刚很帅喔，看起来不用担心远距离啦。」 两人沿途走到十字路口，褚凡四处张望了一下后，有些犹豫地开口：「不知道该买什么。」 「要不一样看个手錶？」 「去看看好了。」 他们走进一家鐘錶店，请穿着优雅的店员为他们介绍一番，不过听完一轮后褚凡脸上似乎没什么兴趣，叶雨和便改口提了其他建议，很快两人又走出鐘錶店，走去下一家。 「送他包包怎么样，他上班不是都会背。」 褚凡摇摇头。 「还是送植物，你不说他喜欢养？」 「这个之前送过了。」 「不然送男仕香水好了，满有品味的。」 褚凡迟疑了一会，然而还是摇摇头。 下一家、再下一家，几乎把整条路上的店家都逛完后，两人站在一开始来到的路口处，夕阳已经快要西下。 「不管选什么都不对。」 叶雨和微微靠在墙上：「你大爷真的很挑剔，你想送什么样子的礼物啦。」 他犹豫一会，吞吞吐吐挤出几个字：「感觉，要够特别？」 对方听见后扶额，露出伤脑筋的表情：「这样的话，手作的东西怎么样？」 褚凡看起来很烦躁，似乎仍无法定夺自己的选择。 他不知道什么样的礼物，才称得上足够特别，特别到能和他的生日匹配。 对他来说，这是个太过重要的日子。 「手作蛋糕如何？」褚凡突然想起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这种剧情，如果是手作蛋糕应该很有诚意。 「给我停下你那糟糕的想法。」 「也是，不然他生日被我搞成忌日。」 他垂头丧气，叶雨和在一旁鼓励着：「要不再回去想想，反正还有一些时间，我可以再出来陪你买。」 最后他妥协，两人搭上回程的公车，一同回到白松鼠公寓，进门前叶雨和还指了指他的脸：「别一脸愁眉苦脸的表情回去，会想到要送什么的。」 他赶紧捏了捏眉头，挥挥手关上了门。 「我回来了。」 眼看客厅的灯光没有亮，他小声地走进房间，看见还躺在床上睡的穆楠。 他爬上床，有气无力地抱住他，突如其来的晃动似乎把他吵醒，穆楠发出了有些撒娇的声音：「你回来囉。」 「嗯。」 穆楠顺着他的头发，半朦胧的状态开口：「怎么了？」 「想你了。」 「我也想你。」 他紧紧地回抱住他，褚凡说道：「今天别煮了，叫外送怎么样？你可以再睡一下。」 「好啊，太久没通宵了，我真的老了。」穆楠笑出声。 「快三开头了。」 穆楠打了他一下，褚凡也不自觉地笑出声。 此刻他的眼神刚好看向书柜的地方，突然有一个想法跑过他脑袋。 他拉开棉被亲了亲穆楠的脸。 「你干嘛？」 「我的繆思。」 「你好奇怪喔。」 他嬉闹地笑出声，心情顿时放松了不少。 / 「到底要去哪？」 「跟我来就知道了。」 褚凡一大早就把穆楠挖起来，难得一脸充满自信：「今天你一整天什么都不用做，寿星只管跟着我就对了。」 「喔吼，听起来很厉害。」 吃完早餐后，褚凡就拉着他上了公车，经过好长一段车程后，中途他们又下车换了班次，一路上摇摇晃晃，穆楠在快要睡着时才被摇醒，发现车子停在一所学校前。 眼前是他熟悉的景象。 「下车吧。」褚凡笑笑地拉着他下楼。 「这里不是我的高中吗？」 穆楠盯着校碑上的字样，再熟识不过，一阵回忆突然涌上。 褚凡走到警卫室门口，今天刚好是周六，校园内似乎开放了一般民眾入内。 向警卫点点头后，他拉着穆楠走了进去，首先带他到了厕所前。 他从后背包拿出一个纸袋丢给他：「去换个衣服吧，等等门口见。」 穆楠好奇地看着他：「这什么啊，你想干嘛啦。」 「换就对了。」 褚凡转身也走进了厕所。 不一会换好后他站在门口，等着穆楠出来。 「你从哪里搞来这些东西的阿。」 穆楠走出厕所的时候，朝着四周探头张望：「太丢脸了啦。」 褚凡拉着他，穆楠这才缓缓走出来。 他身上穿着大小合身的学校制服，褚凡身上也穿了同样的制服，虽然脸上失去了稚气，但不特别说仍会误以为是学校的高中生。 「好险尺寸没买错。」 「我一个三十岁的人玩什么cosplay啦。」 「你是童顏，没问题的。」 他不顾穆楠的害羞，弯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今天一天你就是高中生，我是你学弟喔。」 「这就是生日惊喜吗？」 「差不多吧，学长今天要带我逛校园喔。」 身穿制服的褚凡不禁让穆楠心动，虽然已经超过高中生的年纪，但褚凡严格来说仍算是学生，衬衫的剪裁贴合他的身材曲线，西装长裤搭在他身上非常显腿长。 穆楠看着他，顿时真的有种两人是同辈的感觉，他的脸克制不住地红起来， 「你如果在我们高中肯定是男神。」 「谢谢学长夸奖，你也很好看。」 褚凡露出一脸逗趣的表情，转身拉起他的手就朝着校园内乱闯。 周末的校园几乎没什么人，偶有几个老师在校园内走动，不过都没有拦下他们问话。 「我真的快紧张死，要是被突然拦下来怎么办？」 「那就、跑起来？」褚凡哈哈地回道。 穆楠带他来到的第一个地方是教室。 由于教室的门都锁着，所以只能隔着窗户偷看着里面。 「这里是我三年级的教室，但现在好像变成一年级的了。」穆楠抬头，看见班级门牌上掛着的是一年四班的字样。 「要不要乾脆跟老师说，我们忘了带作业，请他帮我们开门阿？」 「绝对会穿帮，你想都别想。」 穆楠的眼神扫视了一下，最后靠近褚凡，指了指里头的位置：「你看那个，最后一排左边数来第三个，我以前就坐那里。」 「不过桌子看起来是换过了呢，毕竟都过了十几年。」 「坐后面的通常都是不唸书的学生吧。」褚凡一手撑着窗户，歪头看着他笑道。 今天的褚凡看起来杀伤力极强，『太帅了吧。』穆楠内心不禁一直这样想。 他将注意力转回教室，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开始蹲下来摸着墙壁。 「你在找什么？」 不一会，穆楠惊讶地开口：「找到了。」 他转头示意褚凡蹲下，指了指一处被油漆粉刷过的墙壁，上头隐约能看见一些刻字。 是他的名字。 「我以前还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这里，应该还有几个同学的。」 褚凡跟着仔细摸了摸，确实摸出了另外几个刻痕的文字。 「好怀念。」 他看穆楠满脸回忆的表情，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们一屁股坐在走廊上，穆楠兴奋地告诉他许多高中发生的事。 穆楠说着以前高中老师的绰号，他和朋友们有时候会偷翘课，放学的时候他们都去操场打球，高三夜自习的时候偶尔会跑去操场看星星。 好多的高中回忆，一一在他的脑海浮现，眼前的穆楠对褚凡来说一半相似、一半陌生，但他享受参与他的过去，享受藉由这种方式，假装他们就是学长学弟。 此刻他的脸看起来真实地像一个高中生，一时闪过青春的光影，褚凡入迷地盯着他看，忍不住想像要是他们真的在同一所高中相遇，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他会每天下课就去找他，午餐也找他一起吃，放学也一起回家吧，偶尔快到考试的时候，就会一起在学校留到很晚，一起念书、一起打球。 他们还可以参加学校的运动会、园游会，他会奋力地在大队接力中跑赢所有人，只为了得到他的称讚，然后拉着他一起去办鬼屋的班级玩、去吃一些喜欢的小吃。 如果在不同的时间相遇，他们也会有更多不同的回忆吧。 中午他们随便买了合作社的饭糰，结帐时阿姨还看向他们：「你们是几班的，好像没看过欸？」 穆楠赶紧解释：「阿姨，我们不常来合作社啦，平常都是带便当。」 没等对方回应，两人赶紧溜出了合作社，一边跑着一篇笑闹地走到操场上。 他们坐在操场中央的草皮上，吃着鮪鱼饭糰配上饮料，吃饱了就躺着看向天空，什么也不做，如同最纯真的学生一般，没有其他烦恼。 「学生时代，真的是什么都不用担心。」 「对阿。」 褚凡侧身抬起身体，望着穆楠：「学长，我们现在超像在拍偶像剧的欸。」 穆楠也不禁放开地玩道：「是喔，那现在应该要干嘛？」 「现在我应该要亲学长一下。」 他俯身，一手摸上他的脸，像阳光一样温暖地吻上去。 「通常这时候被看到，隔天就会传遍全校吧。」穆楠冷不防地吐嘈，两人都忍不住地大笑。 这时突然有几个穿着便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手上拿着篮球：「喂，你们几班的？我们三对三缺一个人，要不要一起。」 褚凡看向穆楠，后者摆摆手：「你去吧。」 「那学长可要看我表现了。」褚凡轻抹一笑。 他站起身：「我加入你们吧。」 身旁的少年看似惊讶地开口：「你超高欸，高二？」 他没有正面回应地说道：「多喝牛奶就行。」 穆楠坐在远方，盯着褚凡和一群少年打球，虽然大了好几岁，但褚凡看起来就跟真的高中生没两样，他很快融入了队上，在进攻或防守上都相当力，他深深地被眼前的他给吸引住，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穆楠突然想起前阵子，褚凡向他说研究所的事。 『很好啊。』 他当时这么回应他。 往后一倒，四肢被周围的草刺得有些发痒，穆楠吐出一口气，心算着还剩下多少时间。 他没有能维持好感情的信心。 不是对褚凡，而是对自己的自卑。 多少看过身旁一些朋友的远距离，然而他自己也还没实际体验过，但他听过太多都是某一方到了新的环境后，忍受不了周遭的诱惑。 褚凡很优秀，他转头倒着看向正在打球的他。 正因为很优秀，他才感到不安，因为自己太喜欢。 太喜欢一个人，超越某个极限后便会產生种种不安。 那是源自于害怕分开的恐惧。 然而也正因为他优秀，他才更不愿意阻挡他的前途，穆楠暗自下定决心，无论这段感情是否可能在一年内发生变动，他都要成熟地去接受。 他闭上眼，感受风吹过耳边的声音，沉思了好一阵子。 「学长，在想什么？」 直到褚凡的脑袋瓜蹦出他的视线，才拉回他的神智，他递上水称讚：「你很会打嘛。」 「刚刚他们还问我能不能加赖，吓得我赶快跑了。」 穆楠笑出声。 没错，像现在这样就好，在离开前趁机把握相处的时间就好，他心想。 「学长还想去哪吗？」 穆楠思考着，刚好看见视线后方的司令台，一下子坐起身：「我们去秘密基地吧。」 循着记忆中的道路，褚凡跟在后头。 上次来这里是十一年前。 那时候的穆楠在他眼中很是高大，现在看起来却小小一隻。 不变的是，那双手仍然紧牵着他。 他们走到广播室门口，碰碰运气地转门把，不料门是锁上的。 穆楠有些可惜地回头：「可恶，锁上了。」 「我们还是去司令台前坐吧。」 两人走下阶梯，回到司令台前坐着，双腿悬在空中晃动，盯着眼前即将日落的夕阳。 「褚凡。」 听见穆楠喊他，褚凡转过头去，穆楠刚好双唇吻在他的脸颊上。 他不自觉地脸红，默默将身体往他的方向更靠近一些，穆楠将头靠在他肩上。 「喜欢今天安排吗？会不会很怪。」 穆楠摇摇头：「我很开心，好久没有这么放松了，谢谢你。」 「不过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点子的。」 「之前看到书柜，突然想到毕业纪念册，就觉得好像可以这样玩玩看。」 「那衣服是租的？」 「不，是买的，你可以留下来穿。」 「什么啊，超好笑的生日礼物。」穆楠笑出声。 「穆楠。」 他将头暂时从肩膀上移开看向他，褚凡转身从包包里拿出了一个小东西。 看起来是一个手作的木製相框和一张护贝过的大头照。 相框里的照片，是他们前阵子去参加李朝川的婚礼时，有人帮他们拍下的合影，大头照则是褚凡高中时的照片。 「我其实想了很久该送什么才好，该怎么庆祝，才能表达这一天的特别。」 「但我觉得我没办法做到，用尽我全部的力气，你还是最无法比喻，任何事都不能相比的存在。」 褚凡紧紧地盯着他看，将相框与照片放进了他手中。 「我没有参与你的过去，可是未来我会一直陪你，不会让你感觉到寂寞。」 「接下来虽然两年暂时会分开一下下，但我一定会常常回来，不会发生任何让你感到不安的事，不只这一年，接下来每一年我都会一直爱你。」 「也谢谢你一直爱我，生日快乐。」 穆楠低头，摸着相框的手抓得很紧，眼泪顿时浸湿了脸庞，低落在相框上，他用手背抹去眼泪，声音微微地颤抖：「我很高兴，谢、谢谢你。」 褚凡伸手将他揽过，吻了他额头、眼角、脸颊，把落下来的泪都吻了一遍，最后轻轻覆上双唇。 穆楠伸手抱上他，抽抽噎噎地靠在他身上，将衬衫抓得发皱，直到太阳西下都没能让眼泪止住。 褚凡只是一直抱着他，直到即将没入黑夜都不捨放开。 / 很快就到离别的时刻。 放暑假的第一天，褚凡收拾好行李，现在站在火车的月台等着南下的班次。 方可亘、叶雨和来给他送行，出版社那里除了穆楠，甚至陈孟也来了。 穆楠特地请了假，两人在到火车站的路途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学长，到那边要加油喔。」 「有机会的话，记得多回来找我们玩。」 「我知道。」 褚凡笑笑地回应，陈孟这时也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开朗地说道：「要保重喔。」 「谢谢。」他点点头。 他看向穆楠，此时叶雨和识相地把其馀两人拉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悄声说道：「给小俩口一点空间。」 褚凡走向他，穆楠依旧沉默不语没有抬头。 他弯下腰，在他耳旁低语一些话，穆楠这才抬起头，眼眶早已通红，彷彿下一秒就要哭出来，褚凡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笑一下啦，我要走了喔。」 火车正好停靠进站，周遭许多行人纷纷上了车。 褚凡跟在其他旅客后面，眼看依序快要上车。 「路上小心。」穆楠终于开口，挤出微笑对他挥挥手。 「好。」 他回头，露出不捨地微笑看着他。 褚凡搭上车，站在门边盯着穆楠看，顺道向远方的朋友挥挥手。 直到火车驶离，看不见穆楠的身影，他才走向自己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