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道人神》 第一章:崂山弃童 “唉,又撞上了。” “第九回了,朽木不可雕也!” “此子头角愚钝,非吾道中人……” …… 陈凡头疼欲裂,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倒在地上。 前面一堵砖墙,墙上半高处,血迹斑斑。 是他的血。 一头撞上去,能不大出血吗? 这可真是头铁了。 周边则站着数位上了年纪的青衣道人,正对着他指指点点。 “这是什么地方?” “他们是谁?” 陈凡头更痛了,很干脆地两眼翻白,晕死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再度醒来,感觉身子颠簸,仿若处身在小船上,一晃一荡的。 睁眼看去,可不是躺在船舱里头么? 挣扎着坐起,陈凡双手抱头,捋着脑海里增添的诸多信息: 他穿越了,来到一方异世界,名为“大胤王朝”。 最初醒来的地方叫“崂山”,崂山有道场,谓神仙之地。 前身的父亲极为慕仙,于是花费偌大代价,让年幼的儿子拜入崂山山门,当个记名道童。只要学有所成,便能转正,成为正式的弟子,踏上修道之途。 不知是天资不济呢,还是机缘不行,前身入门十年,毫无表现,连粗浅的《穿墙术》都学不会,每次考核,都是一头结结实实地撞到墙上,撞得鲜血淋漓,很是壮烈。 这一次撞得更重了,魂魄皆散,恰好被陈凡穿越而至,取而代之。 根据留存的一些记忆,得知前身修道的失败。 陈凡的上一世,同样相当失败。 在现代文明发达的世界里,三十不立,四十多惑,奔波劳碌多年,只徒劳地挣扎在温饱线上。父母又走得早,其孤身一人,更是过得浑浑噩噩…… 他已经认命了。 不料在一次同学会上借酒消愁,喝得酩酊大醉,醒过来时,魂穿异世,就成了这个倒霉的道童。 这厮同样姓“陈”,但名字古怪得很,居然叫做“有鸟”。 陈有鸟? 什么玩意? 羞耻之心呢? 脸不红? 却是其父亲慕道,最爱读一卷古书《逍遥墟经》,上面记载着一则神话故事,有诗云:“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们非,何不学仙冢累累?” 然后就给儿子取了这么个怪名。 陈凡——现在是陈有鸟了,弄清楚来龙去脉后,顿时哭笑不得。 果然是父亲任性,儿子遭罪,跟某个“王者荣耀”的梗儿有得一比。 不过名字嘛,还算不得大事,关键在于他当前的处境,可是狼狈得很。 修道成仙,大不易。 像陈有鸟这样的记名道童,在崂山道场便有数百人之多,而且每年都有增加。 有增加,自有减少。 到龄的,没有天赋潜力的,都会被清退出去,遣返回家。 陈有鸟这次考核失败,尚在昏迷期间,便被送上船,打发走了。 仙家无情,可不讲那些虚的客套。 好在陈有鸟身边,有个当年跟过来的仆人进行照料。十年过去,其已成老仆,唤作“王伯”。 在崂山的时候,王伯没有资格进入道场,而是在山下的乡镇处居住,每隔一段时间,会给山上的陈有鸟送钱。 这钱,当然是家里寄送过来的。 而在山上,陈有鸟每日的生活过得颇为清苦,天天操持杂务,砍柴挑水,说是道童,其实等同于杂工。 道人曰:操持杂务,可锻炼体魄,磨练心性。 一磨十年,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今陈有鸟被遣返下山,他修仙无望,就只能回去宗族,当个天天吃喝玩乐的富家子弟了。 陈家坐落在海岱郡,为一方大族,田产数以千计,宗族子弟,锦衣玉食,声色犬马。 …… 慢慢理清楚这些,陈有鸟叹息一声,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能够重活一次,当然是好事。 只是这方世界,并非任一个熟知的历史时空。有神仙有修道士的话,敢情也会有妖魔鬼怪? 那就非同小可了,危险得很。 他起身来,走出船舱,见所乘的是一艘乌篷船,不大,正行使在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上。 站在船边伸头探望,临水照看面貌: 眉清目秀,容颜俊逸。 这副皮囊倒不错,可惜额角处红肿未消,依然疼得难受。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叹口气,眉头锁起:学道不成,被赶下山,灰溜溜回家,怎么能有好心情?回到家后,还不知如何面对宗族众人的嘴脸态度呢。 那边王伯见状,赶紧过来:“少爷,你头受了伤,尚没痊愈,不可出来吹风。” 陈有鸟抬头四顾,问道:“王伯,这是哪儿了?” 王伯今年五十多岁,长得壮实,头发花白,忠心耿耿,回答道:“少爷,这是沂河,你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 “啊!” 陈有鸟吃惊地叫了声。 他八岁被送上崂山,期间未曾下过山,记忆已经模糊,连这沂河的地理位置都搞不清楚。 王伯道:“过了沂河,再走一段水路,顺风顺水的话,还有八、九天工夫,就能回到海岱郡了。” 计算起来,等于十几天的路程,要是走陆路,恐怕更远。 陈有鸟问:“家里头可知道我们回来的事?” 王伯回答:“应该不知……嗯,说起来,老爷也有一段时间没有书信寄来了。” 从陈有鸟上山至今,父子俩就没再见过面,书信也少。陈有鸟父亲振振有词,说这样可以坚定儿子的道心,不受凡俗亲情羁绊。 挺有道理的。 然而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有向道之心,没有学道根骨,也是无用。 记忆里,这位父亲的面容都变得有些模糊了。 陈有鸟努力去想,脑子又开始作痛,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欲坠。王伯看到,赶紧扶着他返回船舱躺下来,口中说道:“少爷,你昏睡多日,肯定肚饥了,我去煮点粥过来给你吃。” “好。” 陈有鸟的确感觉饿了,三天没进食,委实难以顶得住。头晕目弦,也许是给饿出来的。 他闭上眼睛,阵阵眩晕间,蓦然地,脑海有异样发生。 泥丸宫中,赫然出现了一本书,好像一直潜藏在那儿,只是而今才显现而出。 《文心雕龙》。 这本书土黄色的封皮上居然写着《文心雕龙》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第二章:《文心雕龙》 陈有鸟对《文心雕龙》不陌生,毕竟上一世是中文系出身,然而脑海的这一本霍然不同,古色生香,厚厚的一本。 这是幻象吗? 还是伴随自己穿越而来的金手指? 他精神一振,好奇地驭动意念要翻开来看。 谁知竟是翻不动,很是吃力的样子,脑袋昏昏沉沉的,十分疲乏。 尝试了两三次,无功而返,只好作罢,要养足精神再说。 一会之后,王伯端一大碗粥进来了,还有两碟咸菜。 陈有鸟饥肠辘辘,当即开吃。 吃饱之后,又小憩一阵,醒过来时,精神面貌果然大有好转,再去翻那本《文心雕龙》。 一翻而开…… 接连数天,他都留在船舱里,看上去,痴痴呆呆的,仿佛撞傻了脑子,实则一直在潜心研究着突如其来的古书。 书分两部: 上部曰:《原道学习》,里面篇章成千上万,囊括原来世界上下数千年的经典诗词文赋,以及琴棋书画等,品类十分周全。 其中一些在前世时,他就背得滚瓜烂熟,诸如“床前明月光”、“花落知多少”之类; 但又有不少较为久远生僻的,即使专业出身的他,也只读过里面一两出名的词句,对于全文则毫无印象。 《原道学习》的后面留白处,可以新增录入,却不知如何个操作法。大概是要寻找这个世界有价值的好文本,然后收录进来。 下部曰:《神思文气》。 这一部显得玄妙深奥,但见一道道白色的气息袅袅,蕴涵在字里行间。被这些气息覆盖住,根本看不清楚那些字句写的是什么。 顾名思义,在下部里的气息,陈有鸟称之为“文气”。 俗话有说:腹有诗书气自华。 说的便是这气息。 神奇的是,文气会增加。 如果陈有鸟时常进入冥想状态,用意念去翻阅上部《原道学习》里的文本。每当有所得,有所理解了,那么文气就能得到增加。 增涨的幅度不大,往往只得一根两根这般,靠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积少成多。 虽然不知这文气究竟有甚具体作用,但本着多多益善的原则,平日里,陈有鸟时常沉浸心神,去研习上部《原道学习》里的经典文本。专心于此,却把在崂山修习的功法都抛诸脑后,不予理会。 这本是他的专业,以及爱好兴趣,在无聊枯燥的旅途中,还能当做是娱乐消遣。 文气积攒不易,要真正读透《原道学习》里的一篇诗文,耗时不短。哪怕是《静夜思》这种浅白的并且已经能倒背如流的短诗,也并不简单。 规则所然,像前世那般读书,走马观花,望文生义,很难得到《文心雕龙》的认可。 不认可,也就没有文气生成、增加。 必须要反复推敲,再三揣摩,甚至要代入诗词字句中的背景和心境之内,做到神居胸臆,情景交融,方有领悟。 这一日,陈有鸟突然想到,如果文气能够增加的话,那会不会减少? 既然开卷有益,使得文气增涨,那么想让文气削减,大概是要写出来吧。 于是让王伯准备文房四宝。 陈家是大族,同时也是书香门第,代代有人出仕为官。 陈有鸟虽然很小就被送上山,修习道法,但笔墨功夫日常有练习,倒没落下,能书会写。 等吃过晚饭,坐到船头处,身前摆着小桌,桌上铺开笔墨,用镇纸压了白纸。 乌篷船在河流上行使,刚好顺风,速度不慢。 这沂河并非寻常小河流,足有数丈阔,水深不知几许。岸两边稍远处,便是苍莽起伏的山脉了,远看过去,如同巨大的龙蛇。 这方世界多山多水,山大水大,显得原始。沿着河流走了数天,都没见着人烟。 过不多久,一弯明月挂到了天上,洒出清冷的光辉,波光粼粼。 陈有鸟举头观望此月,心头有异样的思绪翻涌。 这些天来,他已经渐渐习惯了穿越后的身份和生活,只是仍有些怅然的思忆。 于是磨墨,然后举笔,手书一诗: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写成之后,竟感到一阵疲倦之意,颇为耗费精神。 放下毛笔,陈有鸟去看自己的字,中规中矩,胜在端正,套句行话说,运笔之间,匠气有余,灵气不足。 前身的字,马马虎虎,不甚满意。 嗯,看来得用上一世的笔墨知识来增进水准了。 在《文心雕龙》的第一部《原道学习》里,同样有着不少经典的字帖拓碑,诸如《兰亭集序》等。 把这些吃透了,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字,甚至成为书法大家,这也属于一条晋身之道。 陈有鸟闭上眼睛,去查看气息,仔细一数,果然发现少了两根文气——原本的数量为三十八根,他可是数得清清楚楚的,现在只剩下三十六根了。 由此可知,付诸笔墨后,文气的确会削减。 那么,这写出来的笔墨,可有什么独到之处? 陈有鸟当即拿起来,认真端详。 但看来看去,真没看出什么门道。 他摸摸下巴,把纸张放回小桌上,一愣神之际,吹来一阵风,把这纸张卷起,转眼飘走。 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捞,可惜没捞着,眼睁睁看着纸张落水。 这纸可不耐水,上面的笔墨更不用说,遇水则开始消融,把那儿的河水都给染黑了一团。 白写了。 陈有鸟嘴一撇,倒没有太在意,就当损失了两根文气。 哎,本还指望这文气有着大用,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他越发觉得困乏,便回船舱休息。 乌篷船在船夫的驾驭之下,漂流而下,不用多久,就去得远了。 汩汩汩! 船儿离去后,河道的水流突然翻腾,仿佛煮沸了一般。有风浪掀起,一尾大鱼蓦然浮现,通体青麟,首尾竟长达五、六尺,十分凶猛。 随即又是一阵怪响,却是一只磨盘大小的黑身螃蟹,张牙舞爪而来。 片刻之后,一道狰狞的黑影游来,昂首吐信,竟是一条大蛇,长不知几许,腰间以下,都潜藏在河水里。 一鱼、一蛇、一螃蟹。 三个异种生灵形成掎角之势,而它们围着的中心区域,一团河水呈墨黑状,竟缭绕不散,并未被水流冲散。 至于那纸张,却早被席卷进河里,糊成一团,不知所踪了。 汩汩汩! 一阵阵怪响,三个生灵争相吞噬着被笔墨染黑的河水,僧多粥少,很快大打出手,掀起了片片惊涛骇浪,声势惊人…… 这么一团墨黑河水,很快被吞噬一空。 “哼!” 青鳞鱼一甩尾巴,掉头潜入深水中。 哗啦啦! 长蛇却是游上了岸,巨大的身躯过处,把茂密的林木草丛碾压,形成一条可怖的蛇道。 剩下磨盘大小的螃蟹,一双眼睛眨了眨,似乎想到了什么,肢爪划动,朝着下流急速追去。 第三章:梦中当一回高人 夜深不行船,乌篷船停泊在岸边处,用绳索系在一棵柳树上。 船头挑起一盏灯笼,上面写着“崂山”二字,具备意韵,遒劲十足。 这盏灯笼的意思,表明乌篷船来自崂山。 天下道庭,崂山道场声名赫赫,与青城山、齐云山、武当山等并列,仅次于龙虎山之下。 崂山掌教紫云子,乃天下九大道君之一,一身修为,深不可测。 王伯租赁船只返回海岱郡,这船夫便是祖辈都生活在崂山山麓下的人家,专门做这门生意的。 这一趟行程,价格不菲。 胜在安稳。 船上挂着“崂山”的灯笼,等于是一张护身符,邪祟退避,妖物让道。 忽然一阵风吹来。 灯笼簌簌作响。 睡在船头的船夫猛地惊醒,一骨碌起身来,举目东张西望。 经验丰富的他感觉不妙。 月亮弯弯,洒下光辉。 在河道上,卷来一团雾气。 雾气中,一个狰狞的身形杵在那儿,看不分明是什么怪物。 船夫见多识广,定一定神:“敢问是哪路河神?小老儿来自崂山赤角村,如有叨扰,还请恕罪。” 这番动静,把睡在船舱一角的王伯给惊醒了。船舱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 第一时间,王伯去看自家少爷的情况。 陈有鸟睡得沉,有微微的鼻鼾声传来,似乎正在做着某个美梦呢。 这段时间,他每晚都睡得香甜,打雷不醒。没办法,如果说研究《文心雕龙》也算一种修行的话,修行得疲倦,当然睡得好。 “这少爷,心真大……” 王伯嘟嚷了句。 但转念一想,少爷撞伤了脑袋,十分惨烈,虽然经崂山上的道士用药救治了回来,但如此重伤,肯定得好好休养一阵子,才有可能恢复元气。 王伯悄悄把船舱帘布掀开一条缝儿,往外窥视,不禁浑身打个冷颤:坏了,这是碰到妖物了。 以这乌篷船的尺寸,哪里经得起妖物折腾,三两下可能就得倾覆。人落入水中,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在水上走了数天,都是安然无事,却没想到今夜起了风波。 王伯心里叫苦,不知如何是好。 天大地大,世界万千。 这世界有神仙高人,也有邪祟妖魔。若是倒霉遇上了,不死也得脱身皮。 王伯正要去把少爷叫醒,好觅机逃命,但张口欲呼,又吞了回去:这三更半夜的,还在水上,能逃到哪里去? 惊慌失措之下,可能死得更快。 他就不敢声张,屏住呼吸,看船夫能否应付得来。 此时,那妖物开口了:“我不是什么河神,冒昧前来,只为拜见先生。” 船夫听得迷糊:先生?哪来的先生? 这船上,只得一个带着老仆的崂山弃童而已。听说是练《穿墙术》撞坏了脑袋,反正一路来的表现都痴痴呆呆的,没说过几句话。 妖物踩水,踏前一步,现出身形,正是一只磨盘大小的螃蟹,十分凶残的模样。 牠一对锋利的大钳子此刻居然交叉在一起,看起来,倒像是在抱拳作揖一般,朝着乌篷船方向行礼:“我蟹青此来,专门感谢先生的恩赐。” 躲在船舱的王伯见着,目瞪口呆,第一时间,他就认定,对方肯定是认错船,谢错人了。 船夫同样这般认为,但他经验丰富,灵机一动,想着这蟹青愣头愣脑的样子,好糊弄,当即含糊地说道:“蟹河神,船上的贵客已经入睡,你不要把他吵醒了。” 蟹青一听,忐忑起来,自家这番前来,时间不对,显得唐突,万一惊扰了高人清梦,原本好好的来感谢人,反而成为讨人厌了,赶紧压低声音:“感谢完毕,我蟹青去也,莫怪。” 说完,翻身潜入水中,汩汩汩的,河面冒出一阵气泡,随即再无动静。 雾气散去,风平浪静。 王伯战战兢兢地闪出来,问船夫道:“吴老大,刚才这位,真是河神?” 船夫吴老大苦笑道:“谁知道?但在河道上遇到的妖物,称呼它做‘河神’,可讨其欢喜。牠一高兴,自然不会为难我们了。” 王伯不禁一竖大拇指:“吴老大果然经验丰富。” 吴老大又道:“这一位,大概是认错人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赶紧离开。” 说着,连忙去解了麻绳,撑起船桨,驾驭乌篷船顺流而去。 …… 陈有鸟一觉好睡,第二天清晨起身来吃早餐,是鱼片粥,味道不错。 “王伯,今天的粥火候很足呀。嗯,好吃!” 王伯打着阿欠:“足足炖了一个多时辰,能不够火候?” 陈有鸟看着他一双黑眼圈:“你干嘛这么早起床?昨晚没睡好?” 王伯忍不住一翻白眼:没睡好?我根本没睡好不好? 但这话却没说出口。 关于昨晚蟹青跑来的事,他左思右想后,决定隐瞒下来,不跟少爷说。 说来干嘛,要是陈有鸟听到有妖物作怪,担惊受怕,以后估计睡不成安稳觉了。 他不说,陈有鸟自然一无所知。 吃完之后,又坐在船舱里发呆。 旅途枯燥,需要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两岸风景,山清水秀,可看多了,也就那样。 研习《文心雕龙》是必修功课,虽然文气不知甚用,但能积攒多些,总没坏处。 不过目前的情况,不能学久,有一个学习的时间限制,超过了,整个人感觉头昏脑涨,学习的效率大跌,继续勉强去学,也毫无用处。 笔墨也不能随便写了,昨晚就写那么首短诗,损耗两根文气,身子仿佛被掏空,像是跟人大战了三百回合一样,睡得死死的。 也许,是因为文气攒得还不够充足的缘故。 《文心雕龙》有限制,他开始从记忆里搜寻关于崂山道术的内容部分。 前身一介道童,不算真正入门,能够接触的术法少得可怜。除了一门打基础的《崂山通真素经》外,便是《穿墙术》的口诀了。 《崂山通真素经》属于入门功法,只要能进入崂山道场的道童,人手一本,人人有份。相比之下,《穿墙术》是一门真正的法术。练成之后,念起口诀,能穿越过障碍物,从这边,去到另一边。 要是能掌握此术,在凡俗世界里穿墙过户,登堂入室,那真是来去自如,也算是一门本事。 可惜前身怎么学都学不会,撞了一次又一次。 当今换了个人,自要尝试一二,看能否练成。 “好,从今儿起,开始练《穿墙术》……” 第四章:从《穿墙术》开始 关于《穿墙术》的口诀早已滚瓜烂熟,运气法门也了如指掌,从理论上,等于学会此术了的。 然而理论是理论,实践却是另一回事。 或者,前身的根骨真得不行,与道法无缘。 修道境界,分为四层,乃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每一层,又能分成两个阶段;各个阶段再要细分的话,那说法就多了。什么前期后期,什么巅峰圆满之类,隶属大概,不可能做到完全的数据化。 陈有鸟目前处于最初的炼精阶段,还没化气成功,仍在埋头炼精呢。 从入门第二年开始,一炼九年,迟迟无法突破,资质委实马虎。也正因为如此,屡屡撞墙碰壁,考核不过,最终被遣返下山。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多想无用,关键要把握住现在。 计算行程,明天差不多就能回到海岱郡了,将要面对新的环境,还不知如何,唯有掌握本事,才有底气。 《穿墙术》是一门拿得出手的本事,虽然算不得什么厉害术法,但在人前,却能有所表现,籍此告诉族人们:咱在崂山多年,并非不学无术。 修炼术法,是个技术活儿,纵然有着多年基础,可也不能操之过急。由于昨晚消耗文气的缘故,精气神仍显得疲惫,需要再养养。好在船上的伙食不错,除了腌制的肉类外,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鱼。 沂河不小,水产丰盛,船家经验丰富,捕鱼有绝活,有一次,打了一尾足足有十多斤的大鱼上来,让陈有鸟见着,咄咄称奇。 这大鱼肉质鲜美,营养十足,非常适合养身子。 今天傍晚吃饭,又是一锅美味的鱼头汤。 吃饱喝足,陈有鸟坐在船舱内蠢蠢欲动,开始修习《穿墙术》: “五行蕴灵,有形无形,心念空意,前路通行……” 喃喃念着《穿墙术》的口诀。 渐渐的,他沉浸其中,浑然忘我。 随即意念一动。 唰的! 他就出现在船舱之外。 船舱与外面,中间本悬挂着一幅帘子。 帘子挺厚的,用了三层夹布缝制而成,下端还有木条子当垂摆。这帘子能防风,可御寒。 这个时候帘子是放下来了的,等于是一副帘门。 帘门不动,人已经穿越而过。 霎时间,陈有鸟欣喜若狂:成了!他练成了《穿墙术》! 王伯正在跟船夫吴老大闲聊,没看见这一幕。一扭头,见到陈有鸟,连忙过来:“少爷,你出来了。” 心里觉得奇怪,平时之际,少爷都是呆在船舱内的。 陈有鸟内心充满了喜悦之意,随口道:“舱里太闷,出来透口气。” 并非刻意隐瞒,此事尚未完全确定,而且跟王伯没啥好说的。 王伯哦了声,又过去跟船夫说话。 陈有鸟双目凝视着船舱帘门,为了验证不是偶然,想要再尝试一次。 然而跨步之际,却又停住,看到前面有东西挡着,下意识想要伸手拨开。 手一动,立刻觉得不妥: “我这是怎么啦?正修炼《穿墙术》呢,如果得把墙砸了再过去,那还叫术法吗?” 这是本能的感觉出了问题,担心身前有事物阻挡,会撞上去。 “心有畏惧,不能忘我,这样不行……” 前身修习的时候,就存在这么个毛病,虽然法门口诀背得滚瓜烂熟,但实践之际,心里总存在着一扇砖墙,杂念旁生。 从某种程度上说,杂念,等同于心魔了。 心中有魔,怎么练得成术法? 口诀云:“心念空意”,便是要做到视砖墙为无物的地步,前身做不到,所以一次次撞墙。 “要静,要定,要空……” 陈有鸟闭上眼睛,心神沉淀,不用多久,就进入到状态。 不知是否身怀《文心雕龙》的缘故,能够快速地平心静气,摒弃杂念。 这个,也是一大利好,以前的他根本做不到,站在墙前胡思乱想,踌躇犹豫。 “走!” 陈有鸟往前一个跨步。 唰的! 下一刻,很奇妙的感觉,他就出现在船舱里了。吐一口气,喜不自禁,用力地握紧了两个拳头。 一出一入,进进出出,毫无问题。 成了! 虽然说《穿墙术》只是遁术中较为肤浅的法诀,但一术在手,在某些关键时刻,能发挥出重要的作用。 “哎,如果还在崂山道场就好了……” 陈有鸟突然想道,要是在山上的时候,自己能展现天赋,或许就不会被驱逐下山。 不过现在已经无法回头。 仙家道场,规矩森然,层层选拔,陈有鸟既然成为了一名弃童,就不可能再回去。 况且对于道场的具体位置所在,脑海一片模糊。就算回到山麓之下,也不得其门而入。 仙家之地,有大阵布置,遮掩气机,需要指引才能找着,寻常百姓,哪里进得去? “罢了,不当道士,也没什么。” 陈有鸟生性倒豁达。 在道场当道童,天天起早贪黑,操持杂务,不知要熬上多少年,才有机会转正,成为正式的道士——道士,才是刚起步呢。 “道士”之上,是“道长”,“道长”之上,是“真人”…… 十有八九的修道者,都是止步于“道长”。 这一条路,实在太难,充满了不确定性。 下得山来,也许能过上另一种生活。 好吧,这是陈有鸟无奈之下的精神胜利法,就算遭遇挫折,生活还得继续。 施展《穿墙术》需要消耗精神法力,像陈有鸟这般刚入门者,用两次已经是极限操作。很快他就觉得疲倦不堪,赶紧坐下来休息。过得一阵,稍稍有了精神,起身去摸帘门,入手柔软。 毕竟是布料所制,不是硬物。 那么问题来了,会不会是材料的缘故,所以才能成功施展出两次《穿墙术》?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帘布跟砖墙是两回事,一硬一软,材质差远了,厚薄也相差甚多,难度自有不同。 不过人在船里,船在河上,没有砖墙试验,只能回家之后再做尝试。 乌篷船继续启程,顺风顺水,第二天,船只停泊在一个大渡头上。 这儿叫风烟津,上得岸后,坐上马车,就能回到海岱郡了。 天下偌大,有郡城三十六,海岱郡只是其中之一,方位东南,面临大海。 陈有鸟迈步上岸,王伯对船夫吴老大表示了谢意,手提行李包袱,跟在陈有鸟身后,看见有些陌生的热闹繁华的渡头景象,叹息一声:“一别十年,早面目全非。” 回到故地,适应得快,片刻就寻了一辆马车,与陈有鸟一同坐上去。 马车辚辚,奔赴郡城。 近乡情怯,陈有鸟有些不安,想到要跟“父亲”见面,到时该如何面对? 王伯忽道:“少爷,据我所知,当初为了送你进崂山道场,老爷花费巨大,而后每年的消费,也是不小。所以现在家里的情况如何,不得而知,少爷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陈有鸟点点头,默然不语。 两世为人,即使情况再坏,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第五章:学道十年,家已不家 海岱郡,三十六郡之一。人口稠密,非常热闹。 坐在车内,陈有鸟忍不住频频掀开车帘布往外探望,感受着扑面而来的人气和人声,有一种从荒野返回城市的感叹。 挺好的。 在海岱郡,陈氏为大族,产业甚多,聚居所在,足足占据了三条街道,形成一片街区。 这样的大族,分为嫡系和旁系,枝叶繁多,更有不少族人在外地生活,打拼。 陈有鸟所在的这一房,原本属于嫡系。不过传到陈有鸟父亲这一代,其痴迷于仙道,老是捣腾些练气修丹的玩意,无心持家,加上又花费了巨大的代价送陈有鸟进崂山,现如今家里是个什么情况,那就不好说了。 回到家宅门口,陈有鸟和王伯下车,看着这一座已然变得陌生的宅子,怔怔入神。 “你们是谁?来这作甚?” 守在门口的一名健仆走来喝问道。 王伯看他面生:“阿水阿旺他们呢?” 健仆一怔,上下打量。 这时,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仆走出来,看见王伯,认真看了两眼,这才喊道:“阿生?你是阿生?” 王伯也认出了他:“阿旺,老爷在家不?少爷回来了。” 阿旺看了看陈有鸟,面色有些古怪,唤了声:“少爷”,然后拉着王伯,低声道:“阿生,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走在一边,低声说起来。 “阿生,这十年来,发生了很多事……” “老爷无心经营,加上消费巨大,很多产业,田地,这些年都陆陆续续卖给宗族其他房了……” “更离谱的是,今年三月,老爷居然跟着一位云游和尚跑了,说是道家不要他,他跟佛祖有缘,要出家为僧……” “他这一跑,就无影无踪,还欠下一屁股债。族长主持决定,把宅子那些,全部拨给三房那边了……” “换句话说,这祖宅已经易主。幸得族中不弃,我们这些老仆人,还能留下来……” …… 王伯听完,目瞪口呆,自家老爷,可真是够作的了。 原本以为,家境会比以前差些,却没想到,偌大一份家业,现在已经败得干干净净,连祖宅都保不住。 寻仙修道,害人不浅啊! 说完这些,阿旺同样唏嘘不已,问道:“阿生,你有什么打算?你是族中的家生子,族长,大老爷他们不会嫌弃的,要不要我去禀告一声?” 王伯摇头道:“这么多年,我都是在服侍少爷,我会一直跟随下去。” 阿旺问:“那少爷修道之事?” 王伯苦笑:“如果成了,就不会回来了。” 阿旺一拍大腿:“哎,修什么仙?完全是瞎折腾。这下好了,什么都没了。” 顿一顿道:“这样的话,阿生,你继续跟着有鸟少爷,生计都有问题呀。” 王伯自然明白。 没了宅子,没了产业田地,也就没了收入来源。 当然,作为陈氏子弟,又是嫡系房谱,陈有鸟每月都会有一笔例钱发放。 但其父亲败家,陈有鸟又修道失败,一事无成,这例钱只是最低的那种。 每月,五两银子。 这点钱作为生活费,只能勉强温饱,吃不起肉。 原本陈有鸟父亲也有一份例钱的,相比之下,钱数不算少,但他欠下的一屁股债没还清,这例钱都直接充公,扣掉还债了。 “难怪很久没书信,也没钱来了……” 王伯心里嘀咕:“希望少爷能够承受得住现实的打击。” 他忠心耿耿,不会随便非议老爷,就一脸愁苦地过去,跟陈有鸟说了起来。 听完,陈有鸟看似一脸平静,实则心里在哀嚎:本想着修仙无望,还能回家当个纨绔富家子,没想到富家子也做不成了,还得为生计忙活奔波。 这日子怎么过? “少爷,你没事吧?” 王伯关心地问。 陈有鸟一耸肩:“除死无大事,没事。” 王伯就很欣慰,想着少爷虽然修道不成,但在道场当了那么多年道童,心性总是能打磨到的,比常人要旷达得多。 得得得! 马蹄声起,数匹骏马驰骋而至。 领首两骑,一男一女。男的面如冠玉,女的清秀美丽。 那阿旺连忙上来牵马,恭声叫道:“五少爷,七小姐,你们打猎回来了。” 王伯听到,顿时了然。 陈家很大,当下这一代,嫡系族谱中共有六房,陈有鸟属于第五房,而随着陈有鸟父亲出家而去,这第五房基本就破败了,只剩得陈有鸟一个在。 主要还是陈有鸟的父亲陈慕道的问题,他一心一意求仙问道,只娶一个老婆,也就是陈有鸟的母亲。原配病逝后,就不再续弦,打着光棍,所以陈有鸟没有兄弟姐妹,独苗儿。 别的房就不同了,当老爷的三妻四妾,儿女成行,家大业大。 例如接管了第五房祖宅的三房,就有七个子女,现在这两个,一个老五,一个老七。 说起来,陈有鸟小时候跟他们都玩耍过的。堂哥堂弟,堂姐堂妹,一大家子,有着血缘关系。 但一别十年,面目已非,难以认得出来了。又不是亲弟,那么多年不见,更谈不上多少感情。况且陈慕道沉迷修仙,荒废家业的事,在宗族中已经成为反面例子,声名狼藉,遭人鄙弃。 “你是有鸟堂弟?” 五哥陈翰叫一声,上下打量。 “什么有鸟没鸟的,你可知道此宅子已经卖给我们,不是你们家的了,就算你回来,也不能再住进来。” 七小姐陈婉哼一声,神态傲慢,语气不善。 旁边王伯讪讪然,嘴巴嗫嚅了下,但他一介下人,没有插话的资格。 陈有鸟回了声:“既然宅子卖了,我自然不会再回来住。” 知道祖宅被转手的事实后,他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寄人篱下,缚手缚脚,处处得看人脸色,很不舒服。 陈翰沉吟片刻:“有鸟堂弟,当初族长定夺,把这宅子拨给我们三房,但考虑到慕道叔和你的情况,担心你们有朝一日回来,无家可归,所以在城南那边划了一座宅子给你们。不过那儿较为偏僻,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大清楚,需要你去宗族账房处交接。” 听说还有一座宅子,陈有鸟眼神一亮,总算听到个好消息了,最起码,不至于流离失所,有个地方落脚,有瓦遮头。 当即告辞,带着王伯去领房子。 目送他背影,陈翰摇摇头,叹道:“有鸟堂弟真得让慕道叔给耽误了。” 陈婉嗤之以鼻:“五哥,他们这样,都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族长大伯都说了,求道问仙,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去惦想的。” 陈翰点点头:“有鸟堂弟以前只进过蒙学,荒废了十年光阴,不能继续读书了。至于练武,筋骨早已定型,更没希望。不过宗族内有很多事务,如果他放下身段,愿意来做,当个小管事之类,能够踏踏实实的,总有口饭吃。” 言下之意,随着第五房的败落,恐怕不用多久,将会被嫡系除名,沦为旁系了。 陈婉晒然道:“他们还欠着不少外债呢,那些债主可不是好说话的,慕道叔跑了,父债子还,债主们肯定会来讨要,这一关,我看这有鸟堂弟便过不去。” 第六章:墓碑和疯子 “咿呀!” 木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 王伯用钥匙开门,推开,率先走进去。 这一座宅子位置的确偏僻,久没人住了,杂草丛生,显得荒芜,里里外外有一股发霉的味道;轻风缕缕,吹到身上,也不知是否错觉,竟让人觉得肌肤生寒。 王伯叹息一声:“少爷,委屈你了。” 作为在现代社会饱受蜗居之苦的青年人,陈有鸟对于这房子却很满意,拍拍手:“这地方很好,我喜欢。” 宅子是破旧了些,但足有两百多平方,宽敞。 正屋两房一厅:主人房、书房,会客厅; 左耳房为厨房、饭厅,以及柴房所在;右耳房则间隔成两间偏房,给予下人,而或客人居住; 中间一个院子,四四方方的,又有一口水井,上面用块木板盖着,打开来看,水质清澈,入口甘凉,可以食用。 放下行李,两人动手,开始清理收拾。 这些事务,陈有鸟在道场时便做得惯手,可不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 “咦,少爷,你来看,这儿有块石碑。” 王伯叫道。 陈有鸟走过去,见到石碑横在院子东南角处,石质斑驳,属于残品,只得大半截,上面可见有字,一个大大的“镇”字,淡黑色,下面还有不少小字,但遭受侵蚀,模糊一片,看不清楚了。 石碑周边,则是一堆杂物,烂桌子破柜子等,木头都朽化掉,不知扔在这多长时间了。 此处宅院,以前是有人住的,据说是宗族里的一个旁系,但后来这一家人出了事,宅子因此荒废下来。这事情过去多年,具体如何,不得而知。 王伯打量着石碑,低声道:“少爷,这个,这好像是块墓碑啊,难道这儿有坟?” 陈有鸟摇摇头:“石碑并未埋在地上,又是断折的,可能是以前的人扔在这里的。” 王伯观察四周,并未发现有坟头的迹象。想来也是,谁会在宅院里挖坟墓?只不知道以前住在这儿的人怎会搬块墓碑回来,并且搁置在这。 “这碑瞧着叫人心慌,我拿去扔了。” 王伯当即上前,上去一提,竟十分沉重。陈有鸟过来帮忙,两人抬着,这才扛起来,出门将其丢在外面的街角处。那儿是专门堆积垃圾的地方,每隔一段时日,城郡衙门,自有专人来清理。 到了傍晚时分,宅院里里外外,焕然一新,显得整齐。至于屋子里的家具摆设,虽然简陋了些,但能凑合着用,不用花钱买新的,能节省一笔。 “王伯,忙活了一天,今晚去酒楼吃顿好的。” 陈有鸟说道。 王伯默默计算了身上的银钱,从崂山归来,其实还剩余一笔银子,节省着用,足够一年的花销,再加上陈有鸟每个月从宗族领取的例钱,总体而言,在海岱郡中是能生活下去的。 当然,生活的面貌有很多种,锦衣玉食,大鱼大肉那种,那是不可能了。每月初一十五,买点肉打牙祭,都较为勉强。 至于今晚的晚饭,属于例外,便顺少爷的意思,去酒楼好好吃一顿。 锁了门,上街去。 街道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海岱郡的夜市向来繁华。 找了间不错的酒楼,点了数样菜肴,开始享用。王伯本来不上桌的,主仆有别,有着规矩,最后在陈有鸟的命令之下,这才坐下来。 吃饭时,陈有鸟一直在想着事情。在归途路上,原本打算回来当个富家子弟,衣食无忧,很多事情不必去烦恼。可现在不行了,出外十年,家已不家,父亲跑路了,当儿子的,却得好好考虑生计问题。 没有产业,没有营生,也就没了收入。宗族虽然家大业大,但各门各户,分得清楚,很难再获得帮助。每个月发放的例钱,已是仁尽义尽。 因此,只能自力更生,靠自己双手打拼。要打拼,就得了解世界的状况。 这个天下,为大胤王朝统治,幅员辽阔,有郡城三十六。 当今皇帝,帝号“正明”,年富力强,乃是明君,自上位始便励精图治,实施了不少得民心的政令。 不过王朝之中,还是存着不少问题。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王国并立。共有三个小王国,分别为“青丘国”、“中山国”、“伏猛国”,各个王国,分别占据着三个郡城。据说海外还有个罗刹国,盘踞着海外仙山,但虚无缥缈,近乎传说。 国中有国,数百年来,一直存着诸多事端。 正明帝早想解决此事,只是积重难返,阻难重重,无从着手。 大胤立朝八百余年,尊崇道教,至于释家,却早就没落,留下无数败破寺庙,成为偌大一个烂摊子。所以陈有鸟的父亲陈慕道求道不成,居然跟着个云游和尚跑了,真不知脑子在想什么。也可能根本不是想着出家,而是找个名目出外避债去了。 道教兴旺,蓬勃发展,并在朝廷的支持下建立了道庭,以“天师”为尊,下面设九大道君,三十六真人等。 陈有鸟出身的崂山道场,乃天下四大道场之一,与武当山、齐云山、青城山并列,颇具盛名。只可惜,现如今已经跟他没甚关系了。 虽然自幼辞家修行,在山门十年不曾外出,但道场与俗世关系匪浅,许多消息灵通,所以在山上时,陈有鸟也对外界发生的不少大事有所耳闻,不至于两耳蔽塞,一无所知。 他本身又是个读书识字的人,绝不同等闲的平头百姓。 在现在的王朝统治之下,想要出人头地,不外乎武功文治。科举功名,练武入军,乃是两条大道。至于修道,原本的确也是一条金光大道。关键在于,要有相匹配的天赋根骨,学道有成才行。相比于武功文治方面,修道此路要难上无数倍,堪称万中无一。 当下陈有鸟已经成为一名崂山弃童,这路基本断了,只得返回俗世,从武功和文治两面入手。 同样不好走。 主要是陈有鸟年纪不小了,过得两年,便是及冠。身子筋骨基本成型,想要练武,很难。练武又得花费大量钱财打熬气血,难上加难。 此路不通,剩得科举一个选择。 陈有鸟小时候读过蒙学,虽然后来因为学道的缘故,并未去考功名,但有着读写的基础,加上两世为人,重拾书本的话,只要勤勉苦读,总有些希望。 “别忘了,我还有《文心雕龙》……” 文气的作用虽然没有明确,但顾名思义,肯定跟读书写字,以及科举考功名相关联,有着帮助。 确定了大方向,便有路走了。 另外,宗族中有藏书阁,书籍众多,作为宗族子弟,陈有鸟是有资格借阅书本的。 这就提供了读书的便利。 想清楚这一步,陈有鸟眼神变得坚定。上一世虽然过得不体面,但好歹经过了“千军万马独木桥”的高考,然后考上大学的。论考试。谁怕谁? 简直强项啦! 吃好了饭,两人回去。 天已暮晚,夜幕降临。 当回到宅院附近时,忽然看见那儿跪着一个人。披头散发的样子,瞧不清楚面目。 陈有鸟一怔:这人是怎么啦? 王伯喝道:“谁?” 那人似乎受惊,猛地跳起,口中大叫:“鬼!有鬼……鬼神大人,不要杀我,我天天来给你烧香磕头……” 嚷叫着,却是一溜烟逃了。 “原来是个疯子。” 王伯没好气地说道。 走到门前,却见地上插着三根燃着的香,青烟袅袅,旁边还有一堆灰烬,显然是烧过的纸钱。 见状,王伯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刚才那疯子,竟然跑到这儿来烧香拜祭。 第七章:文气的作用 这一带地方颇为偏僻,宅院显得孤零零的,周围零星有些房屋,但乌沉沉的样子,不见灯火,也未闻人声,多半是荒废的住所。空地上长着树木,显得郁葱。白天不觉得如何,还认为是清幽之地。暮晚这么一看,就变得阴森起来。 想到刚才那疯子怪诞的行径,王伯莫名打了个冷颤。 陈有鸟上前看了看,伸手把香火拔了,扔到边上去。 王伯开门,等少爷进来后,赶紧把门关上,生怕后面有什么东西会跟进来一般。 很快,屋内点起油灯。灯火照亮,驱逐了黑暗和恐慌。 厨房里存着木柴,王伯便去生火烧水,给陈有鸟准备热水沐浴。 陈有鸟进入主屋,坐在油灯之下怔然出神,犹在想着日后的前程去向。 过了一阵,王伯打水过来。 简单沐浴后,陈有鸟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王伯又进来收拾好,恭声道:“少爷,一路奔波,你早点歇息吧。” 陈有鸟点点头:“你也是。” 王伯出去,放好事物,自回右耳房中去了。 陈有鸟拿着灯回房间,木床等物,原本便有,虽然久没人居住,但保存得不错,收拾干净后,就能睡觉了。至于枕头被子等,却是自带的行李。 在饮食起居方面,王伯做得相当仔细和出色。 陈有鸟没有睡意,想着由于学习《文心雕龙》的缘故,好些日子没有修炼道门功法了,于是先把灯火吹灭,再盘膝坐到床上,开始做功课。 黑暗中,吞吐吸纳,气息悠扬。 这是《崂山通真素经》的功夫,此门口诀虽然普通,但用来打基础,却是十分纯正的道家功法。在道场的时候,还有道师来教导指点。 上山十年,除了日常操持杂务,砍柴挑水之外,陈有鸟着实也上过不少课,只是那时候的他并无天赋和悟性,所以学来学去,修炼缓慢。一直停顿在“炼精”的入门阶段,徘徊在门槛上,不得其门而入。 其实这也不奇怪,是道门的常态。 岁岁年年,天下四大道场,以及别的大小道观,不知有着多少记名道童,但能炼精化气者,百里挑一。只要能化气成功,就能晋身真正的道士,可以到衙门登记在册,领取身份度牒了。 度牒在手,身份霍然不同。 所以说,这真正入门的一步并不容易。 陈有鸟的计划是通过科举功名来博取前程,但不代表就放弃道法了。在乌篷船上,施展出《穿墙术》成功穿过布帘门后,使得他重燃信心。原本想着回来就用砖墙验证,只是今天刚进城,又忙着收拾院子,所以还没有去尝试。 也不急,先练练道法,当是最后的准备。毕竟要穿的不再是柔软的布,而是真正的砖墙,不容有失。万一失手,再一头撞到墙上,可就悲剧重演了。 修习《崂山通真素经》,只能止步于“炼精化气”的境界,想要再进一步,需要更高级的秘笈功法。不过这对陈有鸟而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迈出第一步,化气成功了,才能谈其他。 口诀字句,早已烂熟于心,运气的窍门,也是了如指掌。 当即开始冥思,运气,吐纳。 呼呼…… 呼呼呼…… 感受着那道气感,由开始的艰涩,到慢慢圆转;从起头的微弱,到渐渐成形…… 如斯变化,前所未有。 陈有鸟霍然睁眼,露出惊喜交集的神态。 他并没有化气成功,但整个过程,感受截然不同,从而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以前运气,要么捕捉不到气感;要么断断续续,像卡着脖子一样,一愣一愣的,十分难受。 然而刚才运气,竟是相当顺畅。这好比沟渠流水,若渠内泥沙堆积,水要流过来,十分困难。可要是沟渠平顺清洁,那水流潺潺,畅通无阻,效果就大不同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突然就像开了窍似的。 难道是灵魂交融后所产生的作用…… 陈有鸟疑惑不解,突然觉得十分疲惫。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灵思一动,去查看《文心雕龙》,一数之下,赫然发现,文气竟减少了足足五根。 对于这文气,陈有鸟都记着数量呢,不管增加还是减少,心中有数。 而今并没有写东西,就是调息运气了,文气就少了整整五根。 “原来如此!”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肯定是文气对于修道有着良好的补益效果,通过损耗文气,来促使修炼的进步。 文气居然还有着这般的作用! 常言道“文以载道”,没想到在这方世界,竟是这么阐释的。 陈有鸟喜出望外。 文气增加,可通过大量的阅读理解,研究浸淫,从而积累起来。只是之前对于它的作用效果并不明了,今日修炼,才有发现,直接打开了新天地。 “好!真好!” 陈有鸟满脸喜色,文气有此功效,也就意味着炼精化气的希望大增。按照这般进度下去,假以时日,即可化气成功了。 这个“时日”到底要多久,却也说不准,得看实际情况,以及机缘。 前身修炼十年,日积月累,虽然进展缓慢,但毕竟打下了一定的基础,一旦激发出来,必然事半功倍。 只要炼精化气,就能正式成为道士。虽说还得找道场进行考核验证,但只有具备了修为,其他都不是事。 这一下,修炼有望。 当然,文气的储备是大前提,谁知道修炼到后面,会不会需求大增?若是文气不足,那又得困顿不前了。 咕咕咕! 陈有鸟正想得欢喜,肚子提出了抗议,一阵强烈的饥饿感涌上心头。 计算时间,距离晚饭才过去一个时辰左右。今晚在酒楼吃的那一顿,他可是吃得相当满足。 这么快就饿了? 毫无疑问,这是炼精化气效果突出所带来的“副作用”。 关于“精”者本质,有着多种解释,但不管哪一种,都与饮食息息相关,毕竟饮食是人主要的精力来源。哪怕成了仙,所谓“辟谷”,也只是说不吃一般的人间烟火了,还得吃其他的东西,吞噬元气,吃更高级的琼浆玉液,仙丹仙果等。 “好饿呀!” 陈有鸟难以忍受地叫唤出声。 可今天才安顿下来,厨房空空如也,没有任何食材,只能到外面街上吃了。 他身上没有带钱,得找王伯要。 当即大步奔出,咿呀一响,开了屋门,出到外面。 已经是黑夜,夜空上,一弯月亮洒下清冷的光辉。 借着月光,陈有鸟正看见一道古怪的黑影正站在右边耳房之外。看那房间位置,可不是王伯睡的地方吗? 这黑影细头长身,肚子鼓鼓的像个气球,杵在那儿,说不出的诡异。它似乎在等待,又像是在寻找着进入房间的办法……它听到了开门声,猛地回头来。 陈有鸟这一见,浑身气血发冷,失声惊叫:“你是谁?” 第八章:凶宅 对方回头的刹那间,陈有鸟看见一张怪异得畸形的脸庞,难以形容,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身上黑乎乎一片,竟有种模糊不定的感觉,好像不是实体。 喝问声中,这“人”仿佛受惊,猛地一窜,动作敏捷而迅猛,转眼工夫,就窜到房屋的另一侧,失去了踪影。 这一下,陈有鸟着实吓了一跳,他修道未成,又没武力,两手空空的,猛地撞见这番诡异,哪里敢随便追上去?万一对方并未逃离,而是潜藏在黑暗处,贸然过去,反会中伏。 十年的道童生涯,虽然不曾实战过,但对于妖魔鬼怪有所耳闻,知道些东西,以及禁忌。 此时王伯披着衣服出来了,他这般年纪,睡得浅,听得动静,当即起身来看个究竟。 “少爷,发生了什么事?” 陈有鸟平定住情绪,说了起来。 王伯亦非一般下人,在崂山道场下面的乡镇住了十年,耳濡目染,见识自然不同。听完之后,大吃一惊。他是知道世上不太平的,归途在泾河上,还曾碰见“河神”来着,算是见过场面。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在郡城里头,在自己所住的宅院内,居然也出现了怪异: “少爷,你,你说对方是人呢?还是别的东西?” 陈有鸟摇摇头:“一时间看不分明,反正很诡谲。” 王伯道:“这可是城里面呀,有衙门坐镇,有军伍兵甲镇守,怎地冒出个怪物来?” 陈有鸟沉声道:“郡城偌大,出现事端不足为奇,这儿偏僻荒芜,鱼龙混杂。” 王伯疑问:“先前回来,看见那疯子在此拜祭,口口声声说鬼神,难不成这儿是个凶宅,闹鬼?” 陈有鸟呵呵一笑:“所谓的鬼,只是邪祟罢了,更没有什么阴曹地府。” 王伯说:“那刚才?” “可能是人,也可能是邪祟,但其闻声而遁,终归是怕人的,若真是凶狠,早发作起来了。” 陈有鸟振振有词。 王伯一想,的确如此,如果对方厉害,自不会逃走,逃的反而是自己和少爷。 陈有鸟道:“王伯,我饿了。” 王伯一怔:“少爷,晚饭你可吃得不少。” “呵呵,练了会功法,消耗掉了。” 王伯也不多想,带上银钱,陪陈有鸟出去。这回不能上酒楼了,在大街边上寻个面摊儿。在这样的地方吃食,经济实惠。 光吃面不顶事,陈有鸟要店家切了两斤猪头肉。有肉吃,心里才不慌。 王伯看着陈有鸟一阵风卷残云,目瞪口呆,赶紧在心里默默盘算起来:依照少爷这般吃法,原本想着能顶一年的银钱,恐怕只够半年的花销了。 吃饱喝足,回去宅院。 这一晚,不管是陈有鸟还是王伯,都睡得不踏实,好在再无事端发生,挨到天亮,这才放松下来。 王伯便出去采购东西,买一些日常用品,必需品,还有米面等食材。陈有鸟说了,以后晚上要吃夜宵,不可能每天晚上都出去,家里备着,方便,也省钱。 真得要省钱了。 陈有鸟则留在屋中学习《文心雕龙》,文气有大用,多多益善,要天天积攒。 这个学习的过程,不仅仅是冥思,还得写出来,大声朗读,跟正常的读书状态差不多。 唯有用心了,才能心理神会,才能获得文气。 如此一来,读读写写,对于笔墨纸张的消耗不小,这又是一笔不菲的消费。 在这个世界,纸张书本,几乎属于奢侈品行列,一般穷苦人家根本买不起,所以在大胤王朝,大部分的百姓都是文盲,穷苦人家的子弟想要读书,买不起笔墨,往往只得以树枝为笔,在沙地上书写,进行练习。 王伯回来了,带着不少东西,却是一脸惊慌之色。 陈有鸟问:“怎么啦?” 王伯把东西放下,抹一把汗:“少爷,不好了,这宅院,真的有问题,是凶宅。” 陈有鸟一怔:“你怎知道?” 王伯苦笑道:“我买完东西回来,在附近碰到些人,问他们,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陈有鸟一皱眉:“说这儿死过人?” “那倒没有,只是有鬼物作祟,闹得厉害,以前宗族的人家就是因为这样住不下去,然后跑了的。宅院偏僻,又是凶宅,就一直空置着。” 王伯说道。 陈有鸟一听:“就这样?” “不止呢,由于宅院空置,没人打理,有泼皮就看上了,想要摸进来偷东西,结果出事了,也不知他碰见了什么,被吓得落荒而逃,出去之后,变得疯疯癫癫。喏,便是昨晚到这儿烧香拜祭的那个疯子。以前他可是附近一带出名的混混,胆子大得很。现在撞了邪,迷了心智,就成这样了。” 陈有鸟听着,点点头,这么说来的话,昨晚撞见的那个怪人十有八九,属于邪祟。 至于宗族内把这宅院拨给自家,大概是敷衍打发的意思。 王伯又道:“听说此事以前报过官,衙门来人,但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不了了之。” 类似的邪祟之事,往往诡异莫测,不好解决,需要道庭派人来。而这宅院的事,局限于此处,又未出人命,自然不会惊动上面。 “少爷,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吧,换别的地方住。” 王伯担心地说道。 陈有鸟问:“换地租房要花钱,而且不是长久之计。” “可这儿?” “无妨,我虽然没有正式成为道士,但入门十年,也学了些手段,能应付得来。” 闻言,王伯略略放心。如果少爷能解决,那最好不过。这儿虽然偏僻了些,但地方够大,实在是不错的住宅。海岱郡繁华,房价可不便宜,好地段称得上是寸土寸金,便是稍差的房子,月租也得好几两。以他们的现况,住是住得起,可生活就难了。 “王伯,去做早饭吧,我饿了。” “呃,好。” 王伯赶紧去忙活,心里嘀咕:少爷现在可真能吃。 不过能吃是好事,吃得多,才厉害。在一些神仙传闻中,有大神通者能一顿吃一整头牛,好几只羊呢。 吃过早饭,王伯手持锄头开始收拾院子,看能否开垦些地方来种菜,那样的话,就不用买了。柴米油盐,菜肉面食,样样都要买,加起来绝非小数目。 “哎呀,少爷,少爷不好了!” 突然间,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惊恐叫道。 第九章:债主上门 墓碑,殘折的墓碑,原本已经被扛出去的墓碑,赫然又出现在院子的角落里。 “少爷,这,这个……” 王伯的声音有点颤抖。 陈有鸟沉着脸,想了想,说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在崂山道场的时候,曾读过一卷道家见闻录,上面记载着不少关于邪祟诡谲的事。 天下邪祟,皆由执念生成,或怨念,或恨念,或恶念……凝聚不散,就成形体。从某些方面来说,倒有点类似于道家修炼的阴神。只是本体不同,阴神基本是从人身上修炼出来的,而诡谲邪祟,它们诞生的起源本体却千奇百怪,可以是一棵树,可以是一块石头,甚至一块棺材板,一只绣花鞋等。执念依附其上,经历变化,就能产生出邪祟来。 最初的时候,这邪祟并无完整意识,浑浑噩噩,但本能嗜好,要掠夺人的魂魄,以此为食粮,壮大己身,所以碰到接近的人了,便会蛊惑吸取。那人中招之后,变得疯疯癫癫,傻傻呆呆,用行话说,叫“撞了邪”。 从变疯的混混,到昨晚的怪人儿,再到这块古怪的墓碑,三者联系起来,答案呼之欲出。 陈有鸟好歹是在崂山道场厮混过十年的人。 王伯就道:“那我们把这块墓碑砸碎掉不就好了?” 陈有鸟回答:“没那么简单,这个邪祟已经能脱体显形,有了几分气候,墓碑对其而言,不再是根本所在。换句话说,它现在的样子,可以躲到别的事物上了。” 王伯吓一跳,左顾右盼,生怕身边潜藏着什么怪异之物。 陈有鸟眉头一皱,想到一个不合理的地方,喃喃道:“按理不应该呀,若是它能脱体化形,那可是十分厉害的邪祟层次了……不,不对,这墓碑根本不是其依附起源,肯定另有东西。” “是了,这块墓碑,乃是死物,故意搁置在宅院里,能给人一种强烈的恐惧提示感,人们一见,别的不说,这心里就觉得不舒服,觉得害怕,不愿意住在这儿了……” 特别是当搬出去的墓碑,一夜之间,又出现在院子里,寻常人等发现这样的诡异情况,还不吓得魂不守舍? 便说刚才,王伯就被吓得不轻。 捋清楚这些,恍然大悟。 对方的用意,是要霸占这座宅院,不允许任何人住在这儿。 这是邪祟的本源意识,有着十分强烈的区域性,也是一种局限性,难以挣脱离开。低层次的邪祟,以依附诞生的本源物为中心,随着其慢慢变得强大,朝四周辐射开来,占据的范围与力量成正比。 怨魂、恶煞、鬼蜮。 三种形态,说明了邪祟的力量强弱。 从昨晚那邪祟被吓跑的情况来说,它应当便是低级的怨魂状态,并不具备凶恶的杀人伎俩。 还有一个可能是,其忌惮陈有鸟。 陈有鸟,毕竟是学过道法的,哪怕没有真正入门,但身上有着道法气息。 这对于邪祟而言,可是一大克制。 所以昨晚此物鬼鬼祟祟出现,不敢去弄陈有鸟,而是来找王伯。 王伯的年纪摆在那,在这方古代世界,人的寿命普遍不高,过了五十,便是老人了。 老人年迈体衰,精神气弱,最容易被邪祟侵蚀。 陈有鸟看着王伯,暗暗有些担忧。宅院有邪祟,目前不知躲在哪儿,白天对方不敢现身,晚上才会出动。它一出来,自是来找王伯,端是防不胜防,难不成要王伯跟自己住一屋?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响,有人叫嚷着:“屋里的陈有鸟快出来。” 陈有鸟一怔,跟王伯出去看个究竟,见一个胖大公子带着两名健仆站在门外,距离数丈,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不敢进门。 王伯连忙上前问:“敢问公子?” 那胖子瞥一眼王伯,不予理会,随即看着陈有鸟:“你便是陈有鸟?陈慕道的儿子?” 陈有鸟点点头:“我是。” “那就好,陈慕道欠了我家五千两银子,他跑了,父债子还,这笔钱,就找你了。哦,得加上利息,利息已经……嗯,三百五十八两了。” 胖大公子扬手亮出一张借据,上面指印斑斑。 “五千两!” 王伯听得倒吸一口冷气:自家少爷现在的全部身家,利息都还不上。 看着那张飘扬的字据,陈有鸟默然。他知道,这借据是真的,父亲跟人借钱,也是真的。 这一点,昨天回到宗族的时候便心知肚明。 陈慕道债台高筑,其中大头部分,主要跟宗族的同族借,这些钱,通过抵押田产祖宅等,基本还清了;但外面还有债务,便是这个胖大公子今天来讨的五千多两。 这么多年,陈慕道花钱着实不少,一部分他自己用,但相当一部分,都是花在陈有鸟身上。 在崂山道场,陈有鸟每年都得花费数千两银子,其中包括学费、饮食起居、进修捐助等等。 简直是无底洞。 总而言之,这些欠债,跟陈有鸟脱不开关系,父亲跑了,不管如何,他都得认,都得还。 当即一拱手:“未请教?” “好说,咱家是城南的宋家,我叫宋天富,人称‘富公子’。” 陈有鸟沉吟片刻:“富公子,我刚从崂山回来,很多事情不甚清楚,可否给我一点时间来处理?你放心,我父亲欠的钱,我一定还,分文不会差你的。” 听到“崂山”两字,宋天富眼皮跳了跳,如果陈有鸟学有所成,能晋身正式的道士,这几千两银子小意思。宋家也不可能上门讨债,反而会把这笔钱当成个顺水人情,前来恭贺,结交人情。但而今陈有鸟被扫地出门,成为崂山弃童,那就不同了。 所以听到陈有鸟回来的消息后,宋天富第二天就找上门来。他打量陈有鸟几眼,皮笑肉不笑地道:“也罢,我宋家与陈氏向来有来往,我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筹钱。” “一个月吗?” 陈有鸟皱起眉头。 宋天富高声道:“这笔钱真得拖欠太久,再宽限一个月已是仁尽义尽,但我丑话说到前头,到时候没钱还,莫怪咱家不客气。” 王伯陪着笑脸道:“富公子,有话好说,不如先进屋喝杯茶?”却想帮自家少爷争取到更多的还债时间。 宋天富扫了一眼宅院,神色变得古怪:“这屋子,不干净,我可不敢进去。陈有鸟,你们主仆最好也换个地方住,免得出事,到时我都找不到人还钱了。” 说着,带着健仆转身扬长而去。 “少爷,一个月还五千多钱,怎么可能?” 王伯急得直跺脚。 陈有鸟叹一声:“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办法。” 王伯听得一翻白眼:俗话说“一文钱难死英雄”,这可是五千多两,有啥办法?难不成少爷在山上呆久了,都不清楚五千两究竟是个什么概念? 第十章:读书不易 还债时间尚有一个月,宅院内的邪祟却时刻都在,像定时之弹,需要尽早拆掉。 陈有鸟开始搜寻,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并无发现。 两百多平方的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角落、旮旯、屋顶……可匿藏之处太多。 更别说另一个可能性,对方藏身在地下,邪祟起源物被深埋住了。想要找出来,岂不得掘地三尺? 那工作量就大了去,并不现实,唯有作罢。 吃过午饭,陈有鸟带着王伯回宗族,询问关于读书的事。 但凡大族,族内肯定建有藏书阁,也会设立族学,以供族中子弟上课学习。 优秀的子弟后生,是宗族的希望所在,没有他们,任何的家族都会出现青黄不接的情况,从而导致断层、衰落,甚至消亡。 陈有鸟小时候便在宗族设立的族学里上蒙学,但时过境迁,他想继续上学的要求,族学里的老师却不同意。 主要是陈有鸟太“老”了,今年十八,过得两年,便是二十及冠。 这般年纪,很多人已经成家立业,如何能再来蒙学? 说白了,在宗族的体系里,陈有鸟已经没有了培养的价值。 族学、藏书阁,不可能对谁都开放,作为隶属宗族的资源,自然有所倾斜。 “陈有鸟,你不要再想着读书了,踏踏实实在宗族内领份事做,日后若有表现,自有升迁。” 掌握族学和藏书阁事宜的一位叔父板着脸说道。 陈有鸟不甘心地问:“借书都不行?” “当然不行,书籍何等珍贵,哪能随便借出去的?万一被损坏,甚至遗失了,你赔得起吗?” 叔父一拂衣袖:“陈有鸟,你以为你是善本、善元他们?” 陈善本,陈善元,他们两个是陈氏的读书种子,才十四五岁,却已考得秀才功名,正准备考乡试,考举人,并且中举的希望不小。一旦中举,成为举人老爷,身份地位赫然不同。 “但我真得想读书,考科举。” 陈有鸟仍在争取。 但见那叔父脸有怒色:“我看你是想进入族学,每天混吃混喝,不愿意做工吧。那么大的人了,还不懂事。你父亲如此,你也是如此,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陈有鸟面皮血气涌起,双手握拳,长吸一口气:“八叔公,我会去考科举的。” 大踏步离开。 “呸!你考科举,你拿什么考?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子。” 八叔公嗤之以鼻。 不用多久,此事在宗族内传扬开来。 由于陈慕道的荒诞行径,其在宗族里的话题性一向很高,成为族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及笑料。以前还好些,毕竟陈有鸟留在崂山道场,有那么一线希望晋身正式的道士。只要当上了道士,虽然也不算多厉害,但终归拥有了较为体面的身份,以及前程。陈慕道可以父凭子贵,夺回点颜面。 但陈有鸟终是考核不过,碰壁而回。而今又想来读书,族人们自是鄙夷。 宗族规定,进入族学读书,一切花销都由宗族负责,吃好喝好,只要用心读书即可。 因此,众人认为陈有鸟是生活没有着落,看中族学优渥的福利条件,要来滥竽充数,骗吃骗喝。 天下间,有这么好的事? “呵呵,这个有鸟堂弟,也是个好吃懒做的浪荡儿。” 厅堂上,陈翰身穿劲装,越发显得俊逸。 旁边妹妹陈婉笑道:“我早说了,以慕道叔的样子,能教出什么样的儿子?难怪被崂山道场扫地出门。” “本以为他在崂山十年,纵然没学成道法,但性子打磨,识人待物,总有长处。呵呵,现在一看,都不知在山上学了什么。” “嘻嘻,五哥,我可听说了,宗族留给他们家的宅子,可是凶宅来着,以前族里想脱手卖掉,都没人敢买。若是这有鸟堂弟什么本事都没,住在那儿,可就惨了。一不留神,还可能断送了性命。” 陈翰摇摇头:“不说他了……对了,七妹,善本和善元那边,你要多加走动,你是女孩子,讨人喜欢。他们可是咱们宗族的读书种子,听长辈们说,日后有考进士的潜力,到时候,可真是光宗耀祖。咱们提前结交好人情,日后自有好处。” “知道了。” 陈婉敷衍地回了声,她天性好武,喜欢舞刀耍枪,对于文绉绉的读书人没有多少好感。 对于宗族内的风评非议,陈有鸟并不知道,他的本意,真得是想读书,通过考科举来博取一份前程。他也有自信,有前世经验,有文气加持,只要勤勉学习,未必不能后来赶上,金榜题名。无奈宗族不看好,连书都不肯借出来,只能想其他的路子。 陈有鸟倒不气馁,人情世故,饮水自知。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的少。捧高踩低,向来如此。 面子,从来都是自己挣的。指望别人施舍,到头来,终是灰头土脸。 “少爷,你还要读书?” 王伯小心翼翼问了句。 想读书是好事,但目前的情况不现实,外有债务,族内又失去了支持,哪里还读得起书?如今之计,应当脚踏实地找份事做。 然而又能做什么事?等闲杂务,一个月拿十两八两,想要攒够五千两,做梦呢。 老仆人想得头发又要白更多了。 陈有鸟淡然道:“王伯,我的事,自有主张,不用担忧。” 回到宅院,王伯继续在院子里忙活;陈有鸟则坐在房中,盘膝用功。 读书碰壁,他还能修炼道法。勤勉修习,争取早点化气成功,有这修为打底,便有了底气,当前遭遇的困局也能迎刃而解。 闭目,思绪迅速安定,情绪平和,渐入冥想忘我之境。 别的不说,光是这份定神养气的架势,便足见功夫,寻常道士都难以做到。 人的心意情绪,最难控制,滋生暴躁,乃成心魔。所以修行界中有“心猿意马”的说法,比喻难以驾驭。 但而今陈有鸟一坐下来,数呼吸间,便能做到心如止水。 这应该是文气加持的又一种卓越效果,腹有诗书气自华,能磨练气质,心性。 只要心定神闲,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果不其然,很快感应到了气息在经脉里流动,由少变多,由弱变强,开始进行周天运转。当能完成,融会贯通,便代表着炼精完成,正式化气…… 时间流逝,当感觉到了极限,陈有鸟停了下来,精神奕奕,但很快,强烈的饥饿感涌上心头,饿得简直能吃下一头牛来。奔出外面,见天已傍晚,王伯差不多已经把晚饭做好了。好在事先有吩咐,晚饭的分量特意备多了许多,有肉。 又是一顿狂吃。 当夜幕落下,月儿升上,陈有鸟看到了王伯眼眸里的忧虑:今晚,那邪祟会不会再度出来? 第十一章:画符 此时屋外传来动静,王伯壮着胆出去一看,又见到那疯子在门外捣弄,插香火,烧纸钱。 “还来?” 王伯发火,跟疯子没法讲理,当即抡起手中的木棍子。 疯子挨了一记,痛得大叫:“鬼神大人,不要杀我!” 转身就跑掉。 陈有鸟自不会与这疯子计较,想着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既然寻找邪祟不着,那引诱对方出来,不失是个办法。 只是出来之后呢? 陈有鸟进房,搬出一口木箱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符笔、朱砂、符纸…… 王伯见着,睁大了眼睛:“少爷,你会画符?” 在四大道场中,崂山道场最厉害的便是符箓,独树一帜。各种符箓,功用不同,十分玄妙。有神行符,贴一张在腿上,能健步如飞,风驰电掣;有隐身符,用了之后身形隐匿,来无影,去无踪;还有名头甚大的五雷符,符箓炸开,如同霹雳雷轰,杀伤巨大…… 陈有鸟的确学过画符,但属于最简单的笔画勾勒,打基础的常识,并非真正的符箓。只有晋身道士,才能开始相关的课程:“王伯,我说过了,上山十年,我是学到些手段的。” 这可不是什么大话,《穿墙术》便是明证,虽然至今为止还未真正“穿墙”。 宅院里有着邪祟,不把它解决了,怎么能住得安心?如果家财丰厚,倒不介意换个好地方去,而或请人来帮忙。 但现在的情况,只能靠自己。 陈有鸟心里发了狠:穿越而来,修道不成,当富家公子不成,想读书又碰壁,还欠下一屁股债……宅院可是他唯一的寄身之所,管你什么邪祟,想要霸占这地,没门。 他亦非逞匹夫之勇,而是有着依仗。 一来这邪祟昨夜能被吓跑,凶恶不到哪去;二来,陈有鸟可是有法力在身的人。 当然,法力较为低微。 但今时不同往日,通过消耗文气来修炼后,效果卓越,法力有了可喜的增涨进步。 现在的法力,已经能够用来画符了。 陈有鸟要画的,是最常见最普通的符:镇宅平安符。 其他的他也不会。 在符箓基础笔画课上,这道镇宅平安符被道师拿来示范,当范例分析,讲解。 因此陈有鸟印象深刻,笔画勾勒,完全掌握。只是以前没有相匹配的法力贯注,蕴含其上,光是描写笔画,这符只得样子,并无实用。 当坐在木桌前,看着面前摆开的各种事物时,他莫名感叹:十年道童,花钱无数,但其实,还是学到些东西的,并非完全的一无是处。便说天天操持杂务,劈柴挑水,对于体魄也是很好的锻炼。不那样的话,哪来的这一米八左右的身高?这健康有力的身子骨?若是那文弱多病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就欲哭无泪。 王伯站在边上,又是好奇,又是期盼的样子。对于自家少爷,他其实并无太多的认识了解。 在崂山的时候,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还是回来的路上,两人才有一个比较亲近的相处。少爷考核失败,被遣返回家,王伯便认为他是学道失败了的。 关于“失败”的定义,其实有一个范围波动,得分层次,有个比较。陈有鸟固然没有晋身道士,但道童的身份,实则就比很多的平头百姓成功了。 很快,陈有鸟抛开些杂念,开始全神贯注。 先是调弄朱砂等用来画符的材料。 这些材料全部属于崂山出品,真材实料,价值不菲,当时花了不少银子买的——倒不是他主动要买,而是道场的规矩如此,不买也得买。却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然后吸一口气,等精气神达到一个饱满的程度,陈有鸟才提起符笔,开始画符。 画符要诀,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停顿的话,笔画断折,就等于废了。 先写一张,再写一张。 写完两张后,陈有鸟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似的,汗出如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法力等于精元,消耗过度,人甚至会虚脱掉。 总归到底,陈有鸟的道法基础不济,法力太少,不耐用。 “少爷!” 王伯关切地叫唤一声,他可不知道画符这么费力。 第一次正式画符,陈有鸟自个也没想到画两道符差点要了命,当初施展两次《穿墙术》也没这么吃力。不过《穿墙术》隶属术法,作用于自身,而画符却是把法力抽离,作用在外物之上。 两者存在着区别,消耗方式不同,所带来的后果自也不同。 难怪真正的符箓都十分珍贵,被道士们视作压箱子的宝物,不会轻易动用。毕竟想制作符箓,绝非易事。 喘了一阵,陈有鸟渐渐回神,等朱砂干了,拿起一道:“王伯,这是镇宅平安符,你拿一道,张贴在床头,可保平安。” 王伯小心翼翼地接过,笑道:“多谢少爷。” 他虽然不识货,不知这符究竟如何,但看上面符文玄奥,勾勒神奇,就觉得管用。 陈有鸟拿起剩下的那一道,这个,是留给自己的,不管如何,也是一个保险。 “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收拾完毕,各回各屋。 陈有鸟心中仍有忧虑,不敢就这么睡着。 邪祟诡谲,喜阴厌阳,所以惯于在夜间出没,尤其在子时过后的下半夜。这个时间段,万物俱静,人们睡着,全无防备,最是懈怠疏忽,容易被趁虚而入。 只是画符之后,他实在疲倦至极,挨着床上,眼皮子不断打架,一不留神合眼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月儿被一片云彩遮掩,天地变得暗落。 呼! 有风吹过,吹得树叶漱漱作响。 晦暗的宅院内,忽地出现一道黑影。它就这般凭空出现,仿佛是从地里钻出来的。 这黑影细头长身,肚子鼓鼓的,像是快要生孩子的孕妇,说不出的怪异,它身子轻飘飘的,很快就来到王伯居住的右边耳房门外。 沙沙沙…… 细微的声响,它在门外徘徊,在寻找进入的方法。 王伯睡前把门窗等都关紧了的。 一会之后,这黑影似乎想到了法子,开始去抠窗户的木棂子。 咯吱咯吱…… 屋内,王伯猛地睁开眼睛,惊恐不已。 第十二章:镇宅平安符 陈有鸟画符消耗过度,疲极而睡,王伯可不是,他只负责收拾宅院,并不苦累,故而躺在床上时,辗转反侧,一直不敢睡着。挨了好久,睡意涌来,迷迷糊糊地打盹。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细微的动静惊动,猛地扎醒,赶紧竖起耳朵来听。很快,就听到有东西抠抓窗棂子的声响: “咯吱!咯吱!” 像是有一只大老鼠在外面,正用爪子在扒弄着窗户。 王伯听着,惊恐不已。盯着窗户那边看,一片晦暗,似乎映着一道怪异的影子。 “邪祟!” 他差点惊呼出声,想着是否要大声喊叫,向少爷呼救。转念一想,看到床头的那道镇宅平安符,一咬牙,小心翼翼起身把符拿了,走到窗户那,慢慢把符箓递过去,贴在窗上。 内心忐忑地等了一小会,啪的一响,似乎有东西碰到了这道镇宅平安符—— “啊!” 外面响起一声尖锐的嘶喊,充满了畏惧之意。 滋滋滋! 符箓上发出滚烫的声响,随即黑烟袅袅冒出。 王伯大吃一惊,赶紧后退数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低头去看,房内光线晦暗,看不分明。但他明白,符箓上肯定出现了某些变化。 外面的动静消失,黑影不知跑哪去了。 “符箓把它赶跑了吗?” 王伯心里猜测,不敢肯定,也不敢贸然开门出去一探究竟,手里紧紧抓着符箓,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靠在床头处等待天明。他并没有去喊陈有鸟,现在情形未明,至于少爷的安危,陈有鸟手里同样有着一道符箓,安然无虞。 况且,陈有鸟既然能画符,自有厉害手段,邪祟害不了他。 时间仿佛一下子变慢,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当东方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房间的光线渐渐变得亮堂起来。 王伯如释重负,长长吐一口气。他知道,漫长的夜过去,自己安全了。低头去看攥得紧紧的符箓,发现上面有数道黑色的痕迹,形成一个怪异的爪子状,如同是被火灼伤似的。 “哎!” 他不禁叹息一声,瞧这符箓的样子,上面的符文被黑迹所破坏,变得糊了,也就意味着这道符废掉。 “可惜了……” 想到这符能赶跑邪祟,绝对是好东西。 这么一想,在心目中,少爷的形象立刻变得高大起来。 在之前,因为年纪的问题,王伯总把陈有鸟当做是少年人,需要呵护,需要引导。而今看来,少爷毕竟是修过道法的人,虽然不能更进一步,修仙成神,可也学到了本事,在凡俗世界内能够立足。债务、读书等问题,还真可能有妥善解决的办法。 “以后对少爷,要更加尊敬。” 老仆人打定主意,开门出去,先来到窗户处观望。 “咦?” 立刻有所发现,地面洒落着不少黑灰,丝丝缕缕,到处都是。看得出来,原本肯定有更多的黑灰,只是一部分被风刮走,散落到宅院内找不着了,剩余的一部分则黏在地面上,墙壁上,很是显眼。 “这是?” 王伯又在地上看到一件事物,赫然是一枚黑色的梳子,像是一枚牛角梳,看其款式,应当是贵货。 他想了想,伸手要把梳子捡拾起来,谁知道手刚接触,噼啪一响,梳子四分五裂,碎成一堆。 王伯一愣神,完全不知怎么回事,要找少爷汇报才行,赶紧去拍门。 过了一阵,睡眼朦胧的陈有鸟才开门出来,看见王伯,心神一凛:昨晚睡得太沉,差点误了大事。 “王伯,你没事吧?” 王伯一脸憔悴,但神情兴奋,一五一十,把发生的事全说了出来。 听完,陈有鸟松口气,随即高兴,笑道:“甚好,这邪祟已被诛灭。” 心里有些得意,自己画出的镇宅平安符,已经证明了效果,以及价值。 “灭了?” 王伯一怔,本以为只是赶跑了而已。 陈有鸟解释道:“这邪祟层次低微,正好抓在镇宅平安符上,被符箓直接灭杀,化作了灰灰。至于那把梳子,便是它的本源物了。难怪找不着,这小小一件东西,能够轻易藏匿住。至于它是怎么诞生的,其中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已经不再重要,无需理会。” 闻言,王伯也是欢喜,自家少爷画的一道符竟然能轻易扑杀邪祟,其形象顿时由高大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要知道邪祟诡谲,可都是禁忌,民间谈之色变,畏之如虎。 这也是道庭地位崇高,道士备受尊崇的一大原因。皆因闹了邪祟,需要请他们出马。 如果宗族知道少爷有这般本事,会不会前倨后恭,换了态度? 王伯想道,不过没有多嘴。如今少爷可是高人来着,为人做事,自有主张,不需要一个下人来唠叨。身份不同,本分不同,做好本分即可。 陈有鸟道:“王伯,剪除邪祟,乃是喜事,我们出去吃一顿好的吧,当是庆贺。” “好,少爷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王伯答应得爽快,再无半点计较。 两人出门,吃了一顿丰盛的羊肉面,王伯主要吃面,陈有鸟则吃肉多。 吃饱喝足,打道回府,回到家门口时,却见一人站在那儿,穿件短褂子,裤上多是补丁。他看见陈有鸟,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三儿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陈有鸟一怔:“你做什么?我何时救过你?” 三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起来,原来他便是那个疯子泼皮,今年二十二岁,父母早逝,他一人生活没有着落,便当起了浪荡儿,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他发现此处宅院没人居住,就要来偷摸些家具去卖钱,不料翻墙进来后,便撞到邪祟,被迷了神智,变得疯疯癫癫。自此以后,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来这烧香拜祭。 昨晚,邪祟被镇宅平安符给扑杀了。其灭亡后,种在三儿魂魄的邪魅也随之消散,三儿如梦初醒,回过神来,琢磨出了门道,赶紧跑来给陈有鸟磕头谢恩。 其实他也不清楚邪祟是怎么死的,但陈有鸟主仆住在这儿,毫发无损,显然有着镇压邪祟的本事,是以下意识把陈有鸟视作恩人。 磕头之后,三儿提出要签卖身契来报答,当陈有鸟的奴仆,哪怕没有工钱都行,只求一口饭吃。 面对这卑微的请求,陈有鸟很难拒绝。 虽然目前而言,并不需要更多的仆从,但随着王伯年纪渐大,慢慢力不从心,有些事情得有个人帮忙,而且陈有鸟自有筹划,不可能一辈子窝在此地,到了那时,也得用人。三儿送上门来,正好提前收下。至于这人是否听话,是否忠心的问题,根本无须担心。签了卖身契,便等于是主人家的私人财产,是打是杀,一句话而已。 第十三章:债主又上门 三儿出身市井,虽然不曾读过书,但性子圆滑,好打听,对海岱郡的诸多情况颇有了解。 这个见识,对于陈有鸟有着参考价值。毕竟他与王伯已经离开太久,十年光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因此一上午的工夫,都是三儿讲,陈有鸟听,听得津津有味。 三儿的层次毕竟太低,很多事情属于道听途说,真假难辨,陈有鸟也不在意,权宜当听故事。有言道:空穴来风。故事,总有着某些根据。 最起码,对海岱郡目前的权力架构,有了初步的认识。 海岱郡的郡守大人姓曹,乃本地大族出身。曹氏与陈氏,都是海岱郡的大族,互相关系盘根错节,很是微妙。 不过在海岱郡,权力最大的并非郡守,而是督军,统领海岱郡督军衙门,其负责本地一切的军事兵甲,直接向朝廷负责,不受郡守管束,但会受到一定的监察。 两权分立,是大胤王朝最主要的政令之一。只要掌握了兵权,就等于掌握了所有。 海岱郡的督军姓“周”,名“仲达”,乃是一员猛将,据说有万夫不当之勇。 相对于道法体系,武功亦有独到之处,练得厉害,能飞檐走壁,能破石斩首。 武将霸道,兵甲数以万计,当军令如山,气血冲天,所向披靡。 这是立国之本,便是道庭方面,对此都颇有敬畏之心。道庭第一人的“天师”名分,需要得到皇帝的册封赦令,才算名正言顺。 陈有鸟要读书,考科举,博取功名官身,正是考虑到世俗权柄的作用性。 这不是鬼神高高在上,凡人如蝼蚁的那种高维修仙世界。有王朝制度,有律法政令,总体而言,称得上秩序井然。 当然,天下偌大,在许多山川水脉里,却是另外的景象,有大妖盘踞,有邪祟出没,只是人迹罕至,不为人知。王朝想要开疆辟土,去征讨厮杀,就是另一回事了。 陈有鸟没去想太多,他已经做了决定,道要修,书要读,双管齐下。道法的事,目前按部就班即可,在化气成功之前,勿做他念;读书却成了不好办的事项。 考科举,绝非简单,不是背熟几本经义就行了,更要大量阅读各种对于经义的注释、讲解,以及历届科举的诸多优秀文章。 这些,都需要有书才行。 原本想着走族学的路子,但被拒绝了。陈有鸟有个毛病,不喜欢被人拒绝两次,所以他不愿意再去求人。 不求人,只能求己。 他现在多了个凭仗,便是画符,画镇宅平安符。 这样一道货真价实的符箓,价值不菲。 不过画符损耗也厉害,昨晚画那么两道,陈有鸟便身体被掏空,需要慢慢恢复元气法力,看样子,想要画第三道,起码得养半个月以上。好在两道符只用了一道,还有一道留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听三儿讲完后,陈有鸟给他起了个新名字,叫“旺财”,完全是恶趣味所然。不过在王伯看来,“旺财”此名富有寓意,琅琅上口,是个相当不错的名字。至于三儿本身,他对于自己的新名字更不抗拒,反而感恩载德,多谢少爷赐名。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淡,陈有鸟每天的功课,一则是学习《文心雕龙》,积攒文气;一则是修炼《崂山通真素经》,加快炼精的程度,增涨法力。原本想着通过砖墙来验证《穿墙术》的事,由于画符亏损法力的缘故,迟迟不好进行,一直在拖延着。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宅院在王伯和旺财的整拾之下,彻底的改头换面,崭然一新。窗明几净,地板整洁。院子里也开垦出了两垄地,种上瓜果蔬菜。王伯又买了一窝小鸡回来养,说要养着生蛋。还想买条狗的,但思前想后,觉得狗胃口大,养不起,这才作罢。 是的,现在已经到了养不起一条狗的地步。 主要是陈有鸟太能吃了,远超常人,顿顿还得有肉。 王伯把全部积蓄所预计能支撑花销的时间从一年缩短到半年,再从半年,缩到了三个月,而今,估计一个月就山穷水尽。 因此,即使在心目中,少爷已经是高深莫测的高人形象,但老仆人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少爷,咱们的钱快花光了……” 言下之意,是让陈有鸟不要再呆在家里做宅男,是时候出去找钱了。别忘了,外面还有一笔庞大的五千两债务,屈指一算,期限只剩下十天不到。 这大半个月,对于陈有鸟而言,是休养,也是闭关。他获得了不少文气,但又用在了修炼之上,剩下的文气数量保持在三十根左右。在获取文气的过程中,诗词文本水平相对应提高,字也写得漂亮多了。与此同时,炼精的程度进步很快,已经到了一个紧要的突破关口,只要再进一步,便化气成功。 这一步很重要,陈有鸟不介意一直这么宅着,直到成功为止,哪怕花光最后一点银子。 但这一天,有不速之客到来,打断了陈有鸟的“苟宅”计划。 宋天富,富公子。 这个大债主口头上说是路过,但值得怀疑,很可能是特意来的,看陈有鸟是否跑路了,毕竟距离一月的期限,只剩那么几天。 债主上门,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要钱。 那边王伯见着,忐忑不已,暗暗捏了一把汗,虽然说还不到期限,但此事只有借据,没有其他宽限时日的补充合约,口头约定而已。要是宋天富翻脸不认人,陈有鸟也是无计可施,闹将起来,还可能被抓进衙门里去,那就什么都完了。 这一下,少爷能如何应付? 但见宋天富左顾右盼:“你,你们住在这儿,没事?” 相当惊诧的样子。 陈有鸟淡然一笑:“能有什么事?富公子,我可是从崂山下来的人。” 宋天富暗自腹诽:你是被人赶下山的…… 但这样的话自然不宜直说出口。 宅院里里外外都收拾翻新过了,可见陈有鸟主仆在此住得相当惬意,安然无事。 这儿可是凶宅! 最好的解释是,陈有鸟真得有办法能镇得住。 其实也不奇怪,陈有鸟毕竟在崂山上学过十年道法,或许达不到仙家标准,但总有些基础。又或者,他身上有道家的宝物,可以镇压邪祟。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在道场生活十年,认识真正的道士,讨人欢心,而或花大价钱,能买到真货。 综上所述,也是宋天富上次来,肯再给一个月宽限时间的重要原因,他想弄清楚陈有鸟的底细,而不是贸然得罪。 这个胖公子笑眯眯道:“有鸟兄弟,听你的语气,你从山上带下了宝贝?” 陈有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于是故意压低声音:“不错,我有符箓在身。” 果然如此,富公子顿时激动了,崂山道场的符箓可是好东西,有价无市,难以买到,赶紧问:“什么符箓?” 陈有鸟珍而重之地把一道符箓拿了出来。 “这是……” 第十四章:前倨后恭为哪般 “这是镇宅平安符?” 宋天富见到了,忍不住有点失望,他本想着陈有鸟能够拿出高级一些的东西。而在各类符箓中,镇宅平安符是最普通的货色,市面上常见,大户家中,基本户户皆备。 当然,亦非说这符就没价值了,正常价能卖到五百两一道,等闲百姓根本用不起。 “有鸟小弟,虽然此符产自崂山,成色不错,比一般道观出品的好,能卖多点银子,但六百两顶天了。” 宋天富砸砸嘴唇:“你要是想用这符箓还债,起码得有十道才行。” 陈有鸟道:“原本有两道的,但用了一道,只剩这一道了。” “别的东西呢?” 宋天富眼珠子一转。 “没有别的。” 陈有鸟老实回答。 闻言,宋天富立刻板起脸:“那你准备用什么还债?一月的期限可就到了,我跟你说,不可能再宽限时日了,你要还不上钱,我只有把你拿住,送到你家宗族里,如果你有长辈担保,而或直接帮你还钱,那最好不过。若是什么都没有,便只能请你去衙门见官,吃板子,吃牢饭了。” 王伯站在边上,听得心惊,忍不住叫道:“富公子,千万不可。” 宋天富扫他一眼:“你一介老仆,哪里有你插话的资格?要是在我家,直接把舌头割掉。” 王伯讪讪然,不敢再吭声。 陈有鸟神色淡然,抖了抖手里的符箓:“这的确是镇宅平安符,不过是我自己画的。” “什么?” 宋天富失声叫道:“你,你画的?” “这等事,骗不得人。” 陈有鸟笑了笑。 宋天富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心里泛起波澜。一道镇宅平安符算不得什么,可一个能画出符箓的人,那就不同样了。 画符,需要足够的法力,以及天赋。 难道说陈有鸟已经晋身正式的道士了?没道理,若他成为道士,怎会被遣返回家? 陈有鸟似乎看破了他的疑惑:“实不相瞒,我现在还不是道士,也只会画镇宅平安符。” 宋天富想了想:“既然你能画出符,那么距离晋身道士应该也不远了吧。” 陈有鸟叹道:“此事需要讲究机缘,说不得准,否则的话,我现在就在崂山了。” 宋天富点点头,仙家之事,向来缥缈,非凡俗逻辑所能理解得到。他却不知此鸟非彼鸟,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 陈有鸟之所以说出自己画符的事,乃形势所逼,宋天富已经咄咄逼人,临时临急,几天时间,去哪弄五六千两银子去?因此,这个时候,必须展现出一点本事。这样才能获得别人的认可和尊重。人活在世上,如果一直表现得窝囊,那谁都会看不起。至于扮猪吃老虎,那起码得具备吃老虎的实力再说。现在的陈有鸟,虽然能画符,但尚未化气成功,连正式的道士都当不上。能画符,是他最大的筹码。 “富公子,我的意思是我能画符,也就是说具备还钱的能力,只要你再宽限多些时日。当然,利息半点不会少你的。” 陈有鸟很诚恳地道。 和气生财,对方也只是想拿到钱罢了。闹到衙门去,对谁都没好处。 “哈哈!” 宋天富忽地爽朗一笑,这变脸的功夫端是出神入化:“陈老弟,刚才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凭你是陈氏宗族的嫡房子弟,又出身崂山道场,区区几千两银子算得什么?不急。” 心里想着陈有鸟能够画符,这是一大本事,凭此足以在陈氏宗族里出头;更别说其还有晋身正式道士的希望和机会,成为道士后,哪怕潜力耗尽,终生止步于此,但道士本身,便属于体面人了。相对而言,几千两的债务,不在话下。 陈有鸟笑道:“那就多谢富公子了,这样吧,过年之前,我一定把钱还你。” 而今七月,距离过年还有五个月左右,时间宽裕得多了。 “不急,不急。” 宋天富嘴里说道,留了个心眼,要是日后陈有鸟真得成为道士,这笔债务,就是日后的人情了。 又说了一阵闲话,这才告别离去。 “少爷,你太厉害了!” 忍了好久的王伯差点蹦跳起来,由衷的佩服。 陈有鸟呵呵一笑:“这不算什么,如果能让他直接免掉所有债务,才是厉害。” 王伯咧嘴一笑,心想这怎么可能?那可是五六千两的银子,许多人家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个数。宋家虽然是大户人家,经营颇广,但要其舍弃掉这么一大笔钱,几乎等于割肉了。 外债宽松了时日,可内需又迫在眉睫。用王伯的话说,再没进项,明天就没米下锅了。 “我去找钱。” 陈有鸟带上旺财出门,不慌不忙。无他,手上有符耳。再不济,经过这一段时间休养,炼精到了一定的程度,已经能接连画出三道符了。 在城中,符箓永远不缺市场,价格定得稍低一点,能轻松卖出去。三、四道符,能卖近两千两银子。 所以说道士真是金饭碗,陈有鸟父亲当初的出发点是很好的,一心想着要儿子出人头地。 当然,如果没有穿越事件,凭前身的资质,被遣返回家后,断然做不成什么事,更遑论画符了。 能画符,是在《文心雕龙》的加持之下,文以载道,增涨了法力后才可以做到。 另外,画符虽然能赚钱,可相对于修道前期所投入的成本,这么计算起来,目前仍是亏得多,想要盈利,得画个几年工夫。 陈有鸟不愿意靠卖符为生,画符亏损法力,对身体有一定的损害,画得多了,等于竭泽而渔,不是好事。故而道士们可不会为了赚钱而拼命画符,那得不偿失。从某种意义上讲,当有了一定的修为后,凡俗的金钱,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若能踏上真正的修行之路,眼界和追求,霍然不同。 有文气加持,陈有鸟恢复的效果与众不同,但他也打定了主意,若非不得已,往后都不会透支过度,细水长流,才是王道。好比说能接连画三道符的,就画一道好了,留有余力,遇事从容。 得悉少爷能画符,乃是不折不扣的高人后,旺财的态度更是尊敬,觉得自己投入陈有鸟门下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往时当游荡儿,偷鸡摸狗,有上顿没下顿,活得狼藉不堪。现在虽然卖身为奴,没了人身自由,但天天有吃喝,跟着少爷有体面,这是好差事。 今天的海岱郡分外热闹,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陈有鸟不急着去卖符,溜达起来,这看看,那望望。见到有一间书店,信步进去看。里面书籍摆放得琳琅满目,以四书五经这等经典的经义为主。 世界不同,诸多事物似是而非。这个四书五经,亦非以前时空的四书五经,不过里面的圣贤语录,认识观点,倒有不少类似之处。 一本本的书,甚厚,售价不菲。又有许多对于经义的注释解析,汇编成集,一本比一本厚…… 陈有鸟心里默算了下,自己想要考科举的话,起码得买数十本书回去认真拜读才行。 这么多书,加起来那花费就可观了,现在根本买不起。 “啧啧,这不是有鸟堂弟吗?” 说话声起,乃是一身劲装打扮的陈婉,她长得秀丽,如斯装束,平添几分英气。在她身边,是个文弱的少年人,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靑袍儒巾,这可是秀才的官方穿着,显然是有功名在身。 “见过七堂姐。” 陈有鸟不亢不卑。 陈婉看他不爽,哼一声:“你欠一屁股债,还有钱来买书?” 陈有鸟回答:“正因为家境困难,才要发愤图强,改变这一切。” “呵呵,你该不会真想要考科举考功名吧?” “有何不可?” 陈有鸟一耸肩。 “你!” 陈婉为他的态度所恼怒:“都说烂泥扶不上墙,你这烂泥,却想金镶玉,简直痴心妄想。善本堂弟,咱们走。” 原来与她作伴的正是陈善本,陈氏的新一代俊秀人物,被称为宗族的“读书种子”,他十四岁就中了秀才,而且在海岱郡的童子试中名列三甲之内。 陈善本打量陈有鸟一眼,微笑着道:“有鸟堂哥,你想读书,这是好事。不过这条路不好走,不比你去崂山道场修道容易,你得做好吃苦的准备。对了,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他说得客气,但言辞间的傲气扑面而出,只把陈有鸟视作稚童。言下之意,指出陈有鸟修道不成,再想来读书,多半也是不成的。 陈有鸟一脸笑容:“好的,等明年开春,我要去考童子试了,到时还请善本堂弟给我担保。” 参加童子试,需要找到秀才做担保,这是规矩。 陈善本听着,嘴角抽了抽,自己只是客套一下,没想到这位堂哥居然当真了,他是来搞笑的吗?难道就没一点自知之明?只在族学里念过两三年蒙学,什么文章都没学过,这就想来考童子试了?可笑至极。脸色当即冷淡,与陈婉去了。 第十五章:事有所为 随后陈有鸟也带着旺财离开书店,到了街上,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快马驰骋而来。 这儿,可是繁华热闹的街市,人来人往的。 果不其然,行人们被吓得不轻,鸡飞狗跳的赶紧往边上躲去,让出道路来。 得得得! 三骑快马,马上骑士清一色皮甲,轻盔上插着一根红色的鸟翎毛。 “是飞鹰斥候!” 旺财惊呼出声。 陈有鸟问他:“你识得?” 旺财忙道:“回禀少爷,这是督军衙门里负责紧急传讯的人员,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原来如此,陈有鸟微微点头。这个新收的仆从果然是个包打听,杂七杂八的东西,知道不少。 随着三骑跑过,街市上慢慢恢复了原状。 返回海岱郡近一个月了,除了就近找饭店吃了几次东西外,还没有真正在城内走动过,缺乏了解,恰好今日出来,陈有鸟准备趁着空闲,要在城内走一圈,见识本地的人情风土。毕竟在未来的颇长的一段时日,可能都要在此生活了。 海岱郡真不小,足有九大片街区,陈氏宗族的聚居地位于其中的一片街区内,陈有鸟目前居住的宅院当然也是属于该街区,只是位置偏僻,为街区的旮旯处。 光这么一片街区,据说便有数万户人家,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像一张蜘蛛网。偌大郡城,等于是九张这样的网联合到一起,那面积可想而知。 真称得上是个繁华大城了。 当然,对于见识过真正现代化大都市的陈有鸟而言,对此没有太多的惊讶。 无奈这方世界的交通委实不甚便利,马车已经是奢侈的交通工具了,许多人出行只能靠两条腿。出一趟门,长途跋涉,动辄几个月,这才能抵达目的地。 故而大部分的平民百姓一辈子都是窝在家乡里头,能进趟县城,那都是难得的经历,可吹嘘几十年的事。 王朝有郡城三十六,每个郡城管辖之下,又有数目不等的县城,至于乡镇村落,不计其数,星罗棋布地分散着。 陈有鸟可以想象得出,那些乡村的生活会是何等的蔽塞与落后。相比而言,生在郡城内,已经是很好的一个起点阶层。他并非在此悲天悯人,只是得到了清醒的认识。 郡城不小,想要走上一圈,一朝一夕不可能完成,但对于所在街区,倒勉强可以。 陈有鸟也不着急,来日方长。 “啧啧!” 正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跟着的旺财忽然嘴里啧啧有声,似乎在感叹什么。 陈有鸟侧身瞄他一眼。 旺财连忙伸手一指:“少爷,你看那边,有个小女孩。” 陈有鸟顺着他的指向看去,不禁一愣。 街上原本人来人往,男女老少,人群熙攘,显得杂乱。那女孩站在街边处,孤零零一个,年约八、九岁的样子,浑身穿套素净的衣裳,看上去,容颜清丽,出水芙蓉一般。 好漂亮的小女孩! 不但漂亮,更是有一种超出寻常的干净,气质空灵。 古代世界,生产力高不到哪里去,人们的生活水平也就那样,能吃饱能穿暖,已经心满意足,除了富贵阶层,一般百姓谁会去讲究吃穿的品质?许多人都是穿戴简朴,缝缝补补,换洗的频率也不高,难免显得脏。 这小女孩身上的衣服看着也不名贵,就是普普通通的白麻布,可穿在她身上,就显得与众不同了。 这真是奇怪的感觉。 陈有鸟也算阅人者众,两世为人,见过世面,可如今见着这个小女孩,也忍不住心生感叹,真应了那句俗话“颜值即正义”。 旺财低声道:“少爷,这小女孩多半是失散迷路了的,出现在街上,可就遭难了。” 陈有鸟一怔,仔细观察,果然发现小女孩站在那儿,神态迷茫,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叫人心生怜惜,忍不住问:“迷路就迷路,为何要遭难?” 旺财嘴一努:“她已经被人盯上了,少爷,街上虽然看着繁华热闹,但同样鱼龙混杂,不少下三滥的人在此讨生活,小偷、骗子、泼皮、人贩子等等。” 陈有鸟一听,顿时明白过来。再往四周看去,立刻见到有两个汉子正鬼鬼祟祟地往小女孩那儿凑去。他们精得很,并未立刻下手,而是观察环境,要确定小女孩身边没有亲人。 “少爷,我们走吧。” 旺财说道。 陈有鸟问:“这小女孩被人抓去后,会有甚下场?” 旺财老实回答:“那些人都是有团伙的,抓住小孩后,往往先问出身来历,如果是本地的富贵孩子,他们会送人回去,领取赏钱;若是平民百姓的,那就不走运了,小孩长得好,会贩卖给别的人家;这些都算好的,不少小孩,直接被人弄断手脚,毁容毒哑,丢到街上做乞丐,每日讨到的钱,都被控制的人拿走。至于这个小女孩,长得水灵灵的,多半会卖到春楼去。” 陈有鸟知道“春楼”的意思,冷笑一声:“旺财,你倒是门清。” 旺财忙解释:“少爷,我以前在街上厮混,只是听说这些勾当,可从没做过。” 其实他倒是想去做的,但还没混到那个份上。要知道做坏人,也得讲究资格和层次。不过现在跟了陈有鸟,属于清白人家,自然不会再去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生怕陈有鸟怪罪,赶紧撇清。 陈有鸟哼一声,见那两汉子已经凑近小女孩一丈开外,眼看便要下手,而小女孩依然孤零零站在那儿,浑然不知危险降临。他叹息一声,终于忍不住举步走去。 旺财一呆,劝道:“少爷,不要多管闲事,这些可都是凶恶之徒,不好招惹。惹到了,有麻烦。” 陈有鸟正色道:“事有所为,既然碰上了,岂能袖手旁观?” 旺财摸摸头,心里想自家少爷亦非寻常人,管这档闲事,应无问题,就不再多说。 陈有鸟直奔小女孩而来,很快让两个汉子发现了,他们停住脚步,惊疑不定地打量过来:陈有鸟长得年少,衣着打扮也显得普通…… “妹妹,原来你在这儿,可让哥哥找得你苦。” 陈有鸟一脸笑容地冲着小女孩说道。 两汉子听到,顿时懊恼失望,以为是小女孩的亲人找过来了。这般情况,不好下手。正想离去,但下一刻,其中一个汉子比较机灵,发现小女孩对于走来的陈有鸟并无正常兄妹间的互动,仍是呆滞地站在那儿,似乎不认识陈有鸟一样。 “咦,有问题!” 汉子站住了,伸手往腰间摸,那儿鼓鼓的,藏着刀具。 第十六章:风云搅动 小女孩不懂配合,陈有鸟暗叹口气。不过这也不奇怪,彼此本就不认识,正常人第一反应都会心生警惕和戒备。接下来,要直面两个不怀好意的汉子了,怕有些麻烦。 然而让他和两汉子都意料不到的是,下一刻,那本来神态迷惘的小女孩突然间迈步,迎上一步,脆生生地唤了声:“哥哥。”随后伸手抓住了陈有鸟的衣袖,好像迷途的小鸟找到了依归。 见状,两名汉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停止了动作。他们并非怕陈有鸟,只是光天化日之下,小女孩身边有人了,不好下手掳掠,闹将起来,得不偿失。只得恶狠狠瞪了陈有鸟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陈有鸟松口气,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以表嘉赏。 小女孩其实不矮,漆黑的长发很随意地绑着个马尾,面对陈有鸟亲昵的动作,下意识想要闪躲,但不知怎的,她又停住了,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又是迷茫,又是惊疑,还有一些欢悦之意…… 陈有鸟并未注意到这些,俯身下来问:“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你家在哪儿?” “你的爹娘呢?” 但不管怎么问,小女孩都是默然不语。要不是刚才唤了声“哥哥”,都要怀疑她是个哑巴了。 这可真是麻烦了,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小女孩一直抓着陈有鸟的衣袖不放开。 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她先返回宅院。 “啊?” 旺财跟王伯说了来龙去脉后,老仆人忍不住叫了声:少爷本来去找钱的,没曾想钱没找到,反而带回个“妹妹”来。这可是又一张口,张口就得吃,吃就得费钱。 王伯对小女孩没有意见,问题是现在家里的情况,增添人口,实在难以承受得住。 不过人已经带回来了,王伯自不好再多说什么,况且小女孩着实长得好,水灵水灵的,就是性子清冷,只跟陈有鸟亲近,别的人,一概不予理会。她又不是自闭怕人的那种抗拒,纯属于气质流露。 这般气质,绝非一般门户能养得出来的。只是其衣装打扮普通,浑身上下又没半点首饰之物,素净素净的一身。 “王伯,你出去打听打听,看有没有线索。” 陈有鸟吩咐道。 王伯应命而去,他虽然离开海岱郡十年,但是陈氏宗族的家生子,自幼便在这一片街区生活,重返故地,有着朋友相识,消息也较为灵通。 傍晚时分,他回来了,并没有打听到关于小女孩的任何消息,倒是听到了一件大事。 有战争爆发了! 王朝境内的三大王国发生了战争,伏猛国与中山国联手,竟把青丘国给灭了! 在王朝层面上,此事极具震撼性,朝野震动,影响深远。该消息波澜般传扬开来,今天陈有鸟在街市上遇见的飞鹰斥候,便是来送信的。 不过对于海岱郡的民众来说,王国兴亡,事不关己,只当听个热闹。 海岱郡不在各个王国的管辖之内,它直属大胤王朝。 听到这个消息时,陈有鸟同样没放在心上,不管是伏猛国,还是中山国,而或被灭掉的青丘国,它们等同于另外的世界。目前而言,并无了解,也没接触。 他现在更为关心的,是怎么安置小女孩。 小女孩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名字都不肯说,陈有鸟让她先住在书房里,她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久久不动,仿佛入定。 这书房目前没有摆书,只放了书桌和一副文房四宝,加个床铺,就能睡觉。 “王伯,你觉不觉得这小女孩很怪?” 私底下,旺财拉着王伯说道。 王伯深有同感:“的确不同常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高高在上,不可接近。只是没道理呀,如果她真得出身高贵,怎会流落街头?” 老仆人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再多想,反正人是少爷带回来的,有什么事,自是少爷来处理。 陈有鸟很头疼,关于小女孩,他猜测了多个可能性,但并无结论,为今之计,只能先把人留在家里养着。 小女孩很好养,晚饭之际,她只吃小半碗饭,吃点青菜。 见状,王伯才放心下来,就当当初买了条小狗回来养。 小女孩吃不多,却嗜睡,早早睡下,睡姿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的虾米。不知她在流落的过程中受到多少凶险和惊吓,以至于睡觉的时候下意识缩起来,形成某种自我保护。 陈有鸟自回房间修习功课,他又画了一张镇宅平安符。不管怎么说,日子得过,钱得赚,明日去把手头上的两道符卖掉,换一笔银子,足够过一段舒服的日子。 只画一道符,游刃有余,精气神都很好,不复当天的透支过度,这才是合适的工作状态。 第二天,来不及出门,宋天富又跑来了,满脸笑容的样子,不像前两次登门时板着张脸,一副谁欠他钱的样子——话说回来,陈有鸟的确欠他的钱。 陈有鸟道:“富公子,你来得正好,我要卖符,可有门路介绍?” 宋天富笑眯眯道:“一道符而已,直接给我得了。” 陈有鸟干咳一声:“那个富公子,我现在手头紧,需要现钱,所以这符暂时不能抵债。” 宋天富一摆手:“见外了,那债你慢慢还,不急,现在我就给你符箓的钱,按照市面最高价,六百两。” 陈有鸟沉吟片刻:“你给五百两好了,不过今天我要卖的是两道,昨晚,我又画了一道。” 宋天富双眼顿时一亮:画符不是轻松活儿,哪怕正式的道士也难以高产。虽然不知陈有鸟的话有几分虚实,但拿得符箓出来,便是硬道理:“好,一千两,我全要了。还有,陈老弟,你以后画出了符,都可以卖给我,价格你说了算,绝对公道价。” 陈有鸟道:“我只会画镇宅平安符,你要那么多同类型的符箓做什么?” 宋天富呵呵一笑:“不管什么符箓,在市面上都是抢手货。大户大族,永远都供不应求。这点符箓,我家里都不够用的。” 陈有鸟听明白了,一则符箓属于消耗品,哪怕放着不用,其上面的法力也会随着时日流逝而慢慢蒸发,好比一道镇宅平安符,放上三年,基本就没法力,成为废纸一张了;另外,对于大族人家来说,他们经营广泛,出外经商,行镖送货等,在情况复杂的城外,荒山野岭间,可能遭遇的事情就多了,都需要符箓护身。 宋天富叹一口气:“青丘被灭国的消息你听到了没?” 陈有鸟点点头,疑问:“这事有影响?” “影响大了去,俗话说牵一发动全身,当今局势起了波澜,风云搅动,谁知道会不会爆发大战?兵祸一起,天下都会乱,一乱起来,啧啧,武力,道法,才是依仗。” 宋天富这话说得坦荡:“所以说,按照这样的形势,市面上的符箓肯定会涨价。当然,镇宅平安符的行情在这,五百上下,六百到顶。” 陈有鸟笑道:“富公子,我知道你出的价钱公道,你肯答允债务延期,已经解了我燃眉之急。这份人情,我记着呢。” 宋天富一拍手,朗声笑道:“陈老弟果然是个明白人,爽快。从此以后,莫要再叫‘富公子’,给面子的,唤声‘天富兄’。” 陈有鸟想到一事,问:“天富兄,你可认识教写文章的老师?” 宋天富一怔:“你的意思是说教写官文的?” 大胤王朝,科举制度,考试所写的不是八股文,而直接叫做“官文”,通俗易懂,想要考功名,博取官身,都得进考场写官文,写得好了,才能当官。 陈有鸟回答:“正是。” 宗族那边拒绝让他进入族学,他也不愿跑去一般的私塾里跟一大群孩子一起读书,最好的办法,是私下找有功力的老师,接受指导。 宋天富疑问:“你是替谁找这老师的?” 陈有鸟道:“实不相瞒,是我自己要找老师,我想读书,考科举。” “啥?” 宋天富一对小眼睛都睁大了,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看来,陈有鸟已经是个有修道希望的人,只要晋身道士,拿了度牒,就拥有了体面的身份,衣食无忧,怎地一下子又说要去读书考试了呢? 官场,道场,乃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区域,各有各的好。问题是你陈有鸟刚在修道上展现了些潜力,突然又跑去读书,那岂不是精力分散,两头不到岸吗? “陈老弟,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陈有鸟道:“两条腿走路总比一条腿跳的好,哪怕日后修道不成,我也有另外的路走。” 宋天富道:“话是不错,但做事情需要专心一志,要是分心了,只怕两手空空,反而误了事。” 陈有鸟道:“我意已决。” 宋天富忍不住要翻个白眼,也不再相劝了。这事得让陈有鸟自个去闯,碰壁了,碰得一脸血,才会幡然醒悟。 想了想,说:“我倒知道一个厉害的老师。” 陈有鸟忙道:“请天富兄介绍。” 宋天富笑道:“此人教出了不少举人,甚至还有进士,在郡城内有着一定的名望。” 陈有鸟疑问:“这样的老师可不好拜见吧。” “那倒是,他规矩不小,收费也贵,而且看人收徒。要当他的入室弟子,第一看字,字写得好不好;第二,是否有才华。两者兼备,才能得他青睐。所以,陈老弟你想要拜师,首先得写一个作品出来,可以诗词,可以文赋,看你发挥。” 宋天富介绍这一位,有故意为难陈有鸟的意思,好让他知难而退,专心画符。 不料陈有鸟听了,微微沉吟,就道:“好,我这就去写,劳烦天富兄稍等片刻。” 宋天富听着,一对小眼睛鼓起来:你说写就写,真当信手涂鸦,就能让人看得入眼? 这是年少轻狂呢?而或年少无知! 第十七章:写诗拜师去 陈有鸟返身进入书房,书桌和文房四宝都在这。 靠墙的床上,一团被窝卷着,那小女孩还在埋头睡觉,脸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头黑发。她的头发浓黑且长,及腰,现在披散开来,如同一片飘逸的云。 陈有鸟只看了眼,随即在书桌前坐下来,铺开笔墨纸张,准备写个东西。 既然已经立志要科举,博取功名,自不会说说而已。而想考好试,当然得有名师指导,这是一条考取高分的好路数。 因此,对于这次的拜师,陈有鸟颇有期待。他有《文心雕龙》,经典作品数不胜数,但并非随便写一篇出来,需要有实际的考虑,结合切身的情景,才能打动人心。 想了想,提笔挥写,片刻诗成,一首七绝: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是一首很有名的诗作,表面读来,写的是闺房家事,实则不然,有着另外的喻义,是在问“这篇作品是否合乎心意”,表达的方式颇为新奇和微妙。 陈有鸟写得用心,消耗了三根文气。 随着损耗文气来增涨修炼的程度,对于文气的运用,他而今已经得心应手,相当适应了。这次写诗,也不再像第一次那般疲累,显得从容。 字也不错,比前身好多了,闭关的大半个月,成果都在这。虽然没有达到自成一家的境界,但笔画勾勒,隐有锋芒,看着就舒服。 “好了。” 陈有鸟很满意,只等待墨干即可收起,若有所觉,回头就见到小女孩不知何时起身来,她似乎还没睡够,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有一种慵懒的可爱。 刹那间,她仿佛嗅闻到了什么,双眼猛地睁大,走过来,眼勾勾看着书桌上的诗篇。 陈有鸟一怔:这是个什么意思? 但见小女孩伸手来,指了指:“哥哥,我要。” 这是陈有鸟第二次听她开口说话,憨憨的,有些生硬,仿佛牙牙学语不久。 陈有鸟很怀疑,她是不是有某些语言表达障碍的问题。不过难得她开口说话,这或许是个机会,于是把诗篇拿起:“你要这个?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微微侧着头,一对很好看的秀眉蹙起来,苦苦地想着:“名字?我的名字……” 目光一瞥,似有所见,随即道:“我叫画眉。” “画眉?” 这名字倒是好听,陈有鸟还想问其他的信息,但画眉根本想不起来,神态迷惘,懵懵懂懂的样子,不知是失忆,还是别的缘故。 无奈之下,陈有鸟只好把诗篇递给她。 画眉如获至宝,转身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捣弄着。 陈有鸟想不出个所以然,外面宋天富还在等着呢,不好耽搁,于是又提笔开写,写的还是同一首,但没有文气加持,只当是抄写一遍而已: “画眉,哥哥有事要出去,你呆在屋里,不要乱跑。” “唔唔!” 画眉头也不抬,捧着纸张,如同捧着心爱的吃食,真不知这小女孩能从这首诗里读出个什么来。 宋天富这趟来,是坐着马车来的,所以陈有鸟也坐上了马车,车轮辚辚,开始出发。 宋天富没有问陈有鸟写了什么,只介绍关于这位老师的情况。 老师姓“孟”,名“北流”,今年已经六十有一,花甲之年,他可是正经的一榜进士出身,在朝廷当过官。只是其性格清高,不合群,屡屡受到排挤,官场不得意,最后辞官还乡,在海岱郡结庐而居。由于其官文了得,水平甚高,故而不少大族子弟纷纷上门求教,久而久之,就成为了一方名师,桃李满天下。 “陈老弟,这位孟夫子可是性格火爆,从不给人留面子的。不怕你笑话,我年少的时候也曾去拜师,但写的东西不行,直接被孟夫子扔到脸上,骂了句‘狗屁不通’,我就灰溜溜跑回来,从此再不读书了。” 宋天富还不放弃要劝陈有鸟的心思。 陈有鸟道:“行不行,见过再说。” 宋天富呵呵一笑,不再言语。他之所以劝陈有鸟放弃不切实际的科举念头,自有私心,但大的出发点,也是一番好意,陈有鸟学道十年,半路又跑去读书,在外人看来,根本不着调。 陈有鸟心思玲珑,却比谁都明白,不愿坏了人情,于是主动挑起话题,找宋天富询问关于海岱郡的各种事宜。 宋天富出身大族,年纪轻轻就做了一番事业,在家族中俨然是接班人的身份,眼界见识,不同一般。陈有鸟询问的又不是什么机密之事,自然乐得分说。其愿意跟陈有鸟共坐一车,侃侃而谈,其实已经是放下了身段,觉得陈有鸟的脾性合胃口,但最主要的,还是陈有鸟展现了修道的潜力,能画符。 从古到今,能力匹配,能力互补,才是一个圈子的基础所在。很难想象,富翁会跟乞丐成为知己朋友。 “天下三十六郡,海岱郡名列中游,并不突出。至于你们陈氏,我家宋氏,虽然名为‘大族’,但相比起那些名门世家而言,也不算什么。” 宋天富说得兴起,颇有指点江山的意味了。 陈有鸟疑问:“名门世家?” 宋天富解释道:“大族、名门、世家,从低到高,依次排列,不同底蕴,不同出身,阶层森然。正所谓百年名门千年世家,咱们这些所谓地方大族,跟人家相比,实在差得太远。好在海岱郡并无名门世家存在,我们大族才能出头。” 陈有鸟听得入神,古代世界,可是真正的阶级世界,出身几乎决定了一切。最低层的农夫工匠等,世世代代,极难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所谓寒门弟子,人家祖上也是曾经阔过的。 宋天富望着他:“所以说,你修道,若是能晋身正式的道士,便是一条阳光大道,从此以后,在宗族中也能扬眉吐气,何必舍近求远,无端端跑来读书,考科举?君不见无数读书人白发苍苍,考到老了,还是童生?” 又来了…… 有些事情陈有鸟也不好解释,只得含糊应付过去。 好在此时马车停住,听得车夫叫道:“老爷,不同流草堂到了。” 第十八章:拜师 不同流草堂,便是孟北流居住的地方,从名字就能看出主人家的性格。 相当有性格。 下得车来,举目顾望,见有一面湖泊,不大,却是活水,有江河流过。四周景色颇美,山清水秀。依山带水处,数间草堂建立在那儿,看上去,有一种古朴的意韵。 草堂之外,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看拉车的骏马,以及马车的构造和装饰,显然都是富贵门第。 孟北流门下有着不少弟子,时常过来听课,作文等。 宋天富带着陈有鸟来到中间那一座最大的草堂,这儿是讲堂所在,走近了,可听到里面一阵抑扬顿挫的读书声。草堂门外有童子接待,听说有人要来拜师,接过陈有鸟的诗篇,嘴里说句:“你们且在外面等着。” 转身进去了。 宋天富似笑非笑,问道:“陈老弟,你写了什么?” “一首七绝。” “哗,你会作诗?” 宋天富很惊诧的模样,倒不是装的,而是真感到惊叹。写诗作词,亦非易事。 这个世界没有《文心雕龙》里囊括的诸多作品,陈有鸟拿来用,自不会迂腐地否认:“偶尔有感,所以写些。” 宋天富摸了摸肥胖的脸庞,心想这陈老弟很认真的样子,难不成真有才华? 两人等了好一阵,里面的课堂散了,学生们陆陆续续出来。 “咦,是你?” 惊讶的声音,来自陈善本。其正与一名相貌与他十分酷似的少年并肩走出,抬头看见等在外面的陈有鸟。 陈有鸟也是一愣神,觉得世界真小。不过孟北流乃海岱郡名师,陈善本是他的学生很正常。至于他旁边那位,看来便是孪生兄弟陈善元了。 两兄弟自幼聪颖,很小的时候便被宗族视为读书种子,重点培养。 陈有鸟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善本堂弟,好巧。” 陈善本对他观感不好:“你在这作甚?” “当然是来拜师的。” “啥?拜师?” 陈善本睁大了眼睛:“你只读过两年蒙学,字都没认识几个,也想入孟夫子门下?” 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了。 读书是讲程序的,先蒙学,后经义,再官文。最底层的蒙学,说白了,就是认字,扫盲。陈有鸟上山之前,正处在这个阶段,一晃十年,连经义都没学,就想来学官文了。 陈有鸟笑道:“也许孟夫子欣赏我呢。” 陈善本忍住要一拳打过去的冲动,冷哼一声:“没学走路便想飞,不知所谓。” 他是正经的读书人,讲究礼仪,也不会爆粗骂人。 陈有鸟懒得再逗他,只垂手等待。 这时候,陈善本兄弟也不走了,留在一边,要看陈有鸟的笑话。 一会之后,那童子匆匆走出:“陈有鸟,我家夫子有请。” 陈有鸟拱拱手,施施然走了进去。 陈善本见状,满脸茫然。孟北流收学生的门槛可不低,相当严格,特别近年,随着年纪渐大,要求更高了。当初他们兄弟俩来拜师,所献上的作品,也只得了个“尚可”的评语。而今虽然还不知道陈有鸟是否能拜师成功,但能被夫子请进去,相当于迈出了第一步。 “难道这个堂哥去崂山十年,不修道,而是读书了?” 这实在荒谬。 却说陈有鸟进入讲堂,正见到一位夫子坐在上面,面目清癯,身形显瘦,留着三缕长须,一对眸子,迥然有神。 “见过先生。” 陈有鸟连忙施礼。 孟北流打量着他:“你这字写得精神,不错;诗篇嘛,呵呵,真是你写的?” 陈有鸟回答:“不敢欺瞒。” 孟北流伸手撸了撸胡须:“我有一题,你现在写。” 这是临场考核了。 很快,童子就送来文房四宝。 陈有鸟坐下来,心里犯怵,生怕会让他写官文,那就两眼一抹黑,不知该写什么了。 孟北流似乎看破了他的忧虑,淡然道:“不是写文章,若你文章写得好,也就不用来拜师了。”顿一顿:“仍是写诗,但是命题,名为《终南望余雪》,可绝句,可律诗。” 王朝京都为“寿安”,寿安城外有一座终南山,山高千仞,积雪终年不化。 陈有鸟听到题目,心中淡定,略作思考,提笔写起来。写得很快,片刻诗成。 孟北流拿来一看,吟道:“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读完,又暗暗诵了一遍,叹一声:“果然有诗才,好,你这个学生,我收了,明日即可来上课。” 陈有鸟起身鞠躬谢道:“多谢老师。” 走出去后,见陈善本两兄弟还等在那儿,于是拱手笑道:“善本堂弟,善元堂弟,从今以后,咱们便同窗共读了。既为兄弟,日后还请多多照顾。” 陈善本张大了嘴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没想到陈有鸟居然真得被夫子看中了,他到底写了什么? 宋天富同样吃惊,这次带陈有鸟来,本想着让他知难而退,谁知陈有鸟拜师成功,入了孟北流的门下。 突然间,觉得这个少年人有些看不透了。 陈有鸟道:“天富兄,我能入门,多得你的介绍,走,请你喝酒去。” 宋天富笑道:“好,该你请。” 陈有鸟卖了两道镇宅平安符,一千两的银票都收了,身上有钱,也不小气,找了一间上档次的大酒楼,两人痛快吃了一顿。吃过饭后,宋天富用马车将陈有鸟送回去,这才辞别。 回到宅院,陈有鸟把五百两的银票交给王伯,让他用作日常花销,至于剩下的,则留在自己身上。今时不同往日,需要时常出门了,身上没点钱,寸步难行。 拿着银票,王伯笑得见牙不见眼,自从返回海岱郡,老仆人日子过得不省心,外债内需,处处用钱,愁眉不展。现在少爷展现了能力,虽然老爷跟和尚跑了,但这个家,终于还是由少爷撑住了,王伯感到十分欣慰。 此行顺利,拜师成功,陈有鸟心情欣悦,入屋后,想了想,前往书房,先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进去一看,不禁一呆:“你,你是……” 第十九章:担当关系 “你,你是画眉?” 陈有鸟睁大了眼睛。 眼前之人,如画的面容,清冷的气质,清清楚楚地表明她就是捡回来的那个女孩子,只是有了一种莫名的变化。她本就不矮,现在一看,赫然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 当然,由于没有深入了解的缘故,事实上陈有鸟对她的年龄一无所知,只单凭外表来猜测。相隔大半天功夫,就让陈有鸟觉得“女大十八变”了。 不过画眉依然一副迷糊的样子,睡眼朦胧,永远都睡不够似的。刚才陈有鸟推门进来之际,她就是睡在床上的。 “画眉,你休息好了,有没有想起家在哪儿?” 陈有鸟问道。 “家?” 画眉一对秀气的黑眉蹙起,微微侧着头,然而思考一阵,她就抱着头,像是很痛苦的样子,嘴里“呜呜”做声。 陈有鸟忙道:“好了,想不起,不用急。” 在他的安慰之下,画眉竟又是沉沉睡着。 对此陈有鸟实在无语,只好帮她盖好被子,离开书房时心里想着:以画眉的状况,十有八九是精神出了某些问题,从而导致失忆,以及嗜睡等,需要给她一个宽松的时间来休养,急不来。 “少爷,你已经拜了孟夫子为师,从这边去不同流草堂,路程甚远,是否要买辆马车?” 王伯问道,他对少爷的读书前程并不看好,毕竟到了这般年纪,再想去做学问,考功名,委实晚了点。但少爷心意已决,又拜师成功,迈出了第一步,算是有了些希望。正所谓“大器晚成”,也有着不少励志的例子。 陈有鸟道:“买马车可费不少钱,养马更贵。” 王伯自是明白供养一辆马车的成本,车夫倒可以让旺财来当,但买马养马,着实不是小数目,特别是骏马,一头骏马往往比一户普通人家的花销还要大得多,非富贵人家,根本养不起,但家有马车,是身份的象征:“少爷,有马车代步,会体面得多。” 陈有鸟呵呵一笑:“不用打肿脸充胖子,我跑步去即可。” “跑步去?” 王伯呆住了。 “跑步等于运动,还能健身,一举两得。” 陈有鸟一摆手:“就这么定了,王伯,你负责日常饮食即可,要多买些好肉。” 闻言,王伯嘴角抽了抽,话说自家少爷是真能吃,而且要吃得精细,大概其在山上道场的时候就是这么吃的。这么个吃法,刚揣在身上的五百两银子怕也不耐花。所以购置马车的事,那就押后再说吧。 …… 却说宋天富乘坐马车回家。 宋氏在相邻的一个街区,屋宇连绵,家大业大。 宋天富刚坐下不久,有仆从来报,说老爷子要他去面见,就赶紧洗了把脸,然后去主屋拜见爷爷。 宋老爷子今年已经六十有八,坐在宋家家主的位置上足足四十年。没办法,他有三个儿子,但其中两个——包括宋天富的父亲都英年早逝,剩下一个属于十足的纨绔,只会吃喝玩乐。儿子接不了班,只能从孙儿辈中挑选,培养。在其中,宋天富是最被看好的一个。 来到厅上,宋天富抬头看,正见到爷爷坐在上位,旁边坐着三叔宋子寅。 宋子寅年约四旬,长得相貌堂堂,只是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样,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肩膀,其张口说道:“天富,陈慕道那笔债务差不多到期了吧?你准备如何个做法?那可是五千多两的银子,当日你就不该被人糊弄,又延期一个月。” 宋天富回答:“三叔,今天我去跟陈有鸟谈过,答应了他,又宽限了时日,年前还清即可。” “什么?” 宋子寅一拍桌子:“天富,谁让你自作主张了?债务是家里的钱,不是你一个人的。” 上位的宋老爷子也皱了白眉:“天富,到底怎么回事?这个不像你的作风。” 宋天富干咳一声:“爷爷,三叔,稍安勿躁。我这样做,自有道理。” 伸手一掏,拿出两道镇宅平安符,然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宋老爷子一愣,神情若有所思。 宋子寅冷哼一声:“天富,这都是对方的一面之词,你没亲眼见他画符。也许,这两道符都是他在崂山时买的。” 宋天富道:“不管如何,他拿得符箓出来,就是硬道理。” 宋子寅冷笑:“亏你行商多年,这点伎俩都识不破,这小子在崂山十年,花费钱财无数,买得些符箓防身,用光就没了。你真以为他在道场有人脉关系?如果真有,就不会被遣返回家。” 宋天富沉声道:“三叔所言,我也曾考虑过。但通过接触,我发现此子不同寻常,非池中物。” 宋子寅像听到个大笑话:“非池中物?你到底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厮若有潜力和前途,为何做了弃子?作为陈有鸟的本家,陈氏宗族才看得清清楚楚。我听到消息,不用多久,在宗族大会上,陈氏便会宣布将陈慕道这一房逐出嫡系房谱。到了那时,咱们这笔债务可真打了水漂,血本无归了。趁现在陈慕道父子还没被除名,我们应该立刻找上门去,让陈家还钱。毕竟闹将起来,他们也会面目无光。可若是等陈慕道父子沦为旁系,甚至杂系,你以为陈氏还会替他们还债吗?” 在大胤王朝,身份名分,都是人的体面,没了这些加持,也就如同贫民百姓,不值一提了。 宋老爷子沉吟道:“子寅所言,的确有道理。咱们宋家虽然为大户,然而涉及数千两的大数目,不容有失。以前借钱给陈慕道,本是看中他陈氏嫡系的身份,有陈氏兜底,不怕不还。但如今其产业田地,悉数变卖一空,连祖屋都给同族吞了。陈慕道跟野和尚逃掉,下落不明,而今好不容易他儿子回来,可不能再让其跑了。” 宋天富道:“爷爷,他不会跑的,他已经拜孟夫子为师,要读书考功名。” 宋老爷子一怔:“哪个孟夫子?” “不同流草堂孟夫子。” “这可出奇了,你不是说他修道有望吗?怎地又跑去读书了?” 旁边宋子寅一拍手:“果不其然,他根本不具备画符的能力,也没有修道的根骨,这才想着读书,靠读书翻身。天富,我可以断言,他跟你绝对是虚言欺骗,拖延时间。不行,得赶紧派人去把他看住,最好抓起来。” 宋天富摸了摸下巴:“问题是,孟夫子真得欣赏他的才华,收他当学生了。” 宋子寅嗤之以鼻:“那又如何?孟夫子桃李满天下,门中子弟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收钱教书而已,难道出了事,孟夫子会帮陈有鸟还钱?怎么可能?” 宋天富道:“我的意思是觉得陈有鸟值得相交,值得卖个人情,我看不透他。” “哈哈,那是你还年轻,被人故弄玄虚,弄糊涂了。” 宋子寅并不喜欢这个能干的侄子,一有机会,便要在宋老爷子面前下眼药。本来三兄弟死了两,只剩下一个,家业肯定是传给他的,然而宋老爷子另有打算,要培养宋天富,传孙不传子。 宋老爷子瞥他一眼,慢悠悠喝了口茶:“天富,你真得觉得陈有鸟有本事?” 宋天富很坚决地点点头:“不错。爷爷,王国斗争纷起,乃多事之秋,如果陈有鸟真得晋身道士,有这一份人情在,对于我们宋家,有百利而无一害。” “也罢,既然你代表咱们宋家松了口,再去反悔,会显得失信于人,那就依你,再宽限他一段时日。” “爹,这怎么行?” 宋子寅急了。 宋老爷子一抬手,又对宋天富道:“但是天富,你要记住,此事你担当着关系,做得好了,全族上下都看在眼里;若是做差了,你应该明白后果。” 宋天富吸一口气:“我清楚的,多谢爷爷。” 宋子寅眼珠子一转,不再吭声,老爷子说得分明,如果这笔债务出了差池,那么宋天富接班人的身份也会被剥夺,这正中下怀。以陈有鸟目前的样子,他能还上钱,做梦呢。 第二十章:位置之争 第二天蒙蒙亮,陈有鸟就起床,吃过早餐,迈步出门,开始小跑起来。他没有带上旺财,独自一人前往不同流草堂。 时候尚早,街上行人寥寥,这些人惊讶地看着奔跑的陈有鸟,不知这少年在干什么。在这方世界,可没有晨跑的概念。 陈有鸟不去理会旁人的目光,自顾跑自己的,到了不同流草堂,浑身出了一身汗,衣衫都被濡湿了。气喘微微,但不觉得累乏。亏得以前在崂山道场操持杂务时打下的身体基础,如今炼精程度渐成,体魄愈发精壮,完全不是一般书生秀才所能相提并论的。 日起东方,草堂前已经停着数辆马车,是别的学生更快地来到了。 孟北流规矩颇严,早课若是迟到,哪怕只迟了片刻,也不能进讲堂的门。 进入讲堂,见里面陈设简朴,上首处一个讲座,下面摆着十数个蒲团,按照行列分布,三个一排,共有六排,井井有条。蒲团前各放一个小桌子。每个桌子上,摆个铭牌,写着学生的姓名。 这个挺好,对号入座。 陈有鸟目光搜寻着,很快看到自己的名字,在前面第二排居中的位置,于是走过去,坐下来。 等了一阵,不断有学生来到,纷纷落座。 这些学生大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清一色清秀面孔,其中居然还有数位女生,倒让陈有鸟感到惊奇。 原来大胤王朝的科举制度,以经义为主。经义内容与儒家大同小异,只是没有进行多少演化和阉割,显得自由活泼。女子不但可以进学读书,还能当官。皇宫内廷有宫官制度,分设六尚,尚宫、尚仪、尚食、尚服、尚功、尚寝,下面统管二十四司,掌管宫廷事务等。若表现出色,甚至能晋身女学士,执管机密事宜。 这一点,类似于隋唐时代。 陈有鸟坐在座位上闭目休息,很快,他就听到一阵阵窃窃私语,睁开眼时,见到四周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你,你坐这里?” 压抑着某种情绪的声音,是来自右手边的陈善本,说也巧,他们兄弟一左一右,正好把陈有鸟夹在中间。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我的铭牌摆在这,不坐这儿,坐哪里?” “老师偏心……” 陈善本说着,眼圈竟然红了,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委屈。 陈有鸟一愣:“一个位置而已,难道你之前坐在这?” “你知道什么?讲堂位置,可是根据进学水平和成绩来排列次序的,你只是个刚入学的后生,凭什么一来就坐到前排上?” 陈善本情绪爆发了,其与陈有鸟并无恩怨,还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堂兄弟。只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对陈有鸟观感不佳。随着三番几次的出乎意料,其觉得被打了脸,内心难免积压着愤怨。特别现在,看到陈有鸟不但顺利拜师,还颇得孟北流赏识的样子,一来就坐到了前列位置上,使得陈善本再也按耐不住,感觉一些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了。 “原来是按进学成绩排列位置……”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难怪坐在这儿,招惹到别人的眼光和非议。然而这是孟北流的意思,他自不可能让给别人。在不同流草堂,孟北流才是真正的主人,客随主便,哪管其他? 随着脚步声,孟北流出现。他一露面,讲堂上立刻鸦雀无声,人人都坐得端正挺直,一丝不苟的模样。便是情绪爆发的陈善本也立刻收敛住神色,表现得恭恭敬敬。 天地君亲师,师生关系,十分严谨,绝非儿戏。 孟北流干咳一声,徐徐说道:“今日讲堂有新学生,陈有鸟,你站起来,跟学长们打个招呼。” 听到“陈有鸟”这个怪异的名字,众人又是一片惊奇,但不得不说,怪名字,总能让人印象深刻。 团团一作揖,陈有鸟说了句客套话,随即坐下,倒显得落落大方。 孟北流看在眼里,微微点头。他讲课多年,立下规矩,收学生除了看字和才华之外,也看重人的性情与气度。陈有鸟给他的印象不错,尤其那种沉静的气度,在别的学生身上难得一见。毕竟少年人,血气方刚,哪怕读书的,养气工夫刚入门,也难免显得浮躁。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孟北流吟道:“这一首诗是昨日我临场对陈有鸟的考核,他半刻钟不用就写出来的。如果你们也写得出来,不妨当面跟我讲。” 五绝之句,属于诗律中最为简单的格式了。但很多事物,越是简单,越显功底。 众学子暗暗体味着诗句,脸色肃然。平心而论,这诗算不得什么旷世之作,但意韵悠远,不失为佳作。这可是老师的临场命题,还只用了半刻钟时间,如此一来,就显得非同一般,加分不少,怪不得能坐在前排。 孟北流目光往下一扫:“陈有鸟,在老夫的课堂上首讲规矩。你初来乍到,就坐前列,别人自然不服。希望你能好好进学,认真学习。否则的话,等下次真正考核,你学不成文章,就只能调到后面去坐了。” 陈有鸟忙道:“学生明白。” “好了,下面开始讲课。” 孟北流一拍戒尺,抑扬顿挫地开讲。 讲堂之中,十数名学生,他们进入不同流草堂的时间不一,学习到的基础也各有不同,但孟北流不管这些,也没有给谁补课开小灶的说法。堂上所讲,学生若有不明白,主要靠自个下苦工自学。当然,若有疑难,也是可以向孟北流请教的。不过一般的问题,孟北流不屑回答,反而会斥责学生连这都不懂。 陈有鸟听得认真,他的基础实在太差,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的官文基础。好在天下文章,触类旁通,本质架构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只要掌握了其中的行文格式,以及命题论点,那么写一篇合格的文章出来并非难事。 在其中,最重要的前提,还是得熟读各大经义。 在之前陈有鸟已经了解过,一整套的经义著作,足有二十多本,要全部购置齐备,再加上数目众多的注释解读,就更可怖了。一般书店,往往只得经义正文出售,想要买到有价值的解读书本,必须有关系有门路才行。 在大胤王朝,书籍属于珍贵的资源之一。 今天上课,陈有鸟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只带着耳朵听讲,很多时候,云山雾里,不明所以。好不容易下了课,很快起身出去,要到城里的大书店去买书。 “这一本《中庸之论》要了……” “还有《圣人说道》……” “以及《春秋笔记》……” 在书店里,陈有鸟一口气买了九本经义,交钱的时候十分肉疼。卖符的一千两,五百给了王伯当做家用,剩下五百,一部分用来交学费,而今买书又用掉不少,所剩的,竟只得两百多两了。 钱,真不禁花。 抱着一大摞书回到宅院,坐在房间中伸手取一本翻阅。 嗡! 脑海有异动,是《文心雕龙》。 下一刻,陈有鸟惊喜地发现,《文心雕龙》上部的《原道学习》后面的空白增录处,多了一本新的文本。 第二十一章:画眉 当初研究《文心雕龙》的时候,陈有鸟就发现上部的《原道学习》里有留白新增的部分,只是一直没有使用这个功能。今天购置了经义著作回来看,一看之下,主动吸纳,把文本收录进来了。 “果然如此……” 陈有鸟喜出望外,这样的话,他学习起这个世界的经义文章,效果事半功倍,省却很多工夫。 读书,毕竟是个水磨工夫,天天学习,日积月累。陈有鸟现在才来进学,起步委实太晚,他虽然有着前世的考试经验,但并没有过目不忘的天赋本事。按部就班地学,进度缓慢。而今有了《文心雕龙》加持,等于开了金手指,前程截然不同。 他如法炮制,把手头上所有的经义著作都收录进来了。 这个收录方式,等同于电子版的复制粘贴,十分奇妙。 陈有鸟发现,只要他将一个文本从头到尾翻阅一遍,《文心雕龙》里就能完整具现出来。换句话说,他去书店看书,不用买,只要看过了,即可将该书籍收入囊中。 如此一来,可以省下一大笔买书的钱。 陈有鸟满心欢喜,转思一想,书店里大部分的新书大都有着封皮,不买的话无法拆封,也就看不到里面的内容。 “可惜没有图书馆……” 他惋惜地叹了声,坐在椅子上开动脑筋:书店里的书难以钻空子,但有别的路子,比如说,借书。 本来宗族里有着不少藏书,只可惜陈有鸟已经被视作弃子,诸多资源不对他开放。 此路不通,另想他法。 对了,孟夫子! 他一拍大腿。 身为海岱郡名儒,孟北流家里肯定藏书甚丰,甚至可能比一方大族还要多些。毕竟人家是靠这个吃饭的,没有一定数量的藏书,都衬不起这身份。 只是话说回来,藏书大都如珍如宝,不会轻易给人翻阅,除非能够成为孟夫子的得意门生……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沉吟起来。 脚步声起,画眉走来,手里居然拿着文房四宝。 陈有鸟看见,暗暗一愣:“你?” “哥哥,写诗。” 画眉脆生生地说道。 “啊!” 陈有鸟好生古怪,想着她难不成还是个文艺少女? 很有可能,画眉的气质摆在这,犹如空谷幽兰,多半是个书香门第的出身,大概由于某些缘故,与家人流落失散了。那么,这或许是个线索,能够启发她回想起原本的记忆。 但见画眉略显生硬地把文房四宝铺展开来,又撸起袖子,主动帮忙磨墨。 皓腕如玉,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泽,煞是好看。 陈有鸟瞥一眼,心中一跳,两人靠得近时,又嗅闻到一阵十分舒悦的香味。 这气息很淡,但真真切切,不知是何香气。 陈有鸟莫名想起传说中的“龙涎香”来,下意识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整个人心旷神怡。 香气,是从画眉身上飘逸出来的。 记得当天最初相遇,可没有这抹气息。 陈有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禁仔细打量画眉。 她依然穿着那一身白麻衣裳,虽然没有换洗,可看上去,洁净如新,一尘不染,显然超出了正常的认知范畴。 这就奇了怪。 莫非其身怀宝物?又而或,天生异禀? 陈有鸟心里明白,这方世界很不正常,有世外高人,有妖魔邪祟,诸多种种,光怪陆离。 不管如何,画眉站在跟前,就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女,有血有肉。 一会之后,墨磨好了。 面对少女满怀期盼的眼神,陈有鸟有了几分得意,提笔,略作思索,写成一诗,仍是源自《文心雕龙》里的唐朝名作。 然而画眉凑上来,可爱的鼻子动了动,却露出失望之色。 陈有鸟问:“这诗不好?” 画眉摇了摇头:“我不喜欢。” 诗词文章,虽然有着一定的标准,但并非放之四海皆为准,毕竟是抒情达志的载体,难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喜欢,有人却不感冒。 陈有鸟想了想,又写出一首,没料到画眉还是摇头。 陈有鸟琢磨不透她的喜好,一摊手:“今天我只能写这两首了。” “哦。” 画眉淡淡“哦”了声,自顾返身回书房去。 陈有鸟看着刚写出来的两首诗,自我感觉是不错的。诗作本身不用说,脍炙人口之作,至于字,也写得颇为精神,只能说不对画眉的胃口。 “对了,先前那首‘洞房昨夜停红烛’,画眉一看,就有所触动,难道她是逃婚出来的?” 想到一个可能性,陈有鸟忍不住猜测道。 豆蔻少女,不满家庭安排的封建婚姻,离家出走…… 这样的故事可是老少咸宜的范本。 想了一阵,陈有鸟自己都哑然失笑:在事实未明之前,一切都是猜想,真也好,假也罢,就当是个想法。起先带画眉回来,本没想太多,只是路见孤弱,事有所为而已。要是能尽快送她回家,家人团聚,便能了却一桩事情。 很快,抛开些杂念,等墨干了,把两幅诗作卷起来,准备明天带去不同流草堂,献给孟夫子看看。 孟北流可是这方面的专业人物,自有一番评估的路数,好不好,他一看便知。 一夜过去。 第二天,陈有鸟依然早早出门,健步如飞,大步朝着不同流草堂跑去。 到了草堂那边,被一些同窗看见,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他们可都是坐着舒舒服服的马车来上学的,跑步来的陈有鸟属于异类。昨天,陈有鸟一来就得到孟夫子赏识,安排了前列座位,别的学生不可能没有想法。同窗读书,固然有情谊,可也是一种竞争关系。每届乡试,每次科举,录取的名额有限,多一个人来争,怎么喜欢得来?如果陈有鸟出身显赫,别人自不敢冒犯,可一介贫寒,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都是读书人,诸人也不会弄什么下作手段,只是一番冷嘲热讽,在所难免。他们尖酸刻薄起来,说得可比骂街的泼妇更难听。 两世为人,陈有鸟心理承受能力强大得很,懒得理会,寻个机会,把诗作拿出来,要请孟北流斧正。 孟北流接过,嘴里问道:“又有诗作?我且看看如何。” 第二十二章:写诗换读书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孟北流吟完此句,放下纸张,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陈有鸟。 两首短诗,都是佳作,虽然篇幅短小,但用字运词,意韵悠远。 “这是你的旧作?” 所谓旧作,便是以前就写好了的,孟北流很难相信一夜之间,这个学生能新创两诗。 陈有鸟略一迟疑,回答道:“在崂山修道时,观望四季变化,见日月雨晴,偶尔有感,便写了些诗句。” 孟北流点点头:“崂山道场乃神仙之地,景观万千,的确能催发人的诗意才情。呵呵,你有这份文才,不如直接去当个诗人,很快便能蜚声文坛。”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诗人哪有官人来得有用?” 孟北流听了,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不遮不掩,坦坦荡荡,端是实诚人。” 诗人求名,官人求权,在士大夫的阶层,开口闭口,都是清誉名望。但孟北流何许人也,阅人多矣,在官场沉浮,经历坎坷,早看破人情世态,见识过无数腌臜嘴脸,这些人满嘴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男娼女盗。陈有鸟既然来拜师学官文,毫无疑问,自是要考科举博取功名,然后入仕为官的。 这是最根本的出发点,和动力所在。 如果陈有鸟假惺惺说些冠冕堂皇之词,反而会让孟北流看轻了。 诗人有好的名声,所谓“风流才子”,但也仅此而已。自古以来,不知多少才子诗人活得狼狈不堪,颠肺流离,郁郁不得意。而不少大官,他们也写诗,更多只是当做业余爱好,抒情言志罢了。主业与爱好,两者要分开来说,不是那么回事。 孟北流撸了撸胡须,又问:“你主动献诗,应是有所求吧。” 陈有鸟说:“我初来读书,无奈家境不济,缺书可读,因此想求老师借书。” 孟北流眼皮子耷拉下来:“借书?这倒让我为难了。” 在印刷技术落后的世界,书籍可是相当珍贵的资源,是以很多的文人都有着“书不外借”的规矩,非知己好友,很难借到书。 陈有鸟道:“我问老师借书,不外借,只在草堂内读。 闻言,孟北流微微沉吟:“你的意思,是要来抄书?” 书籍难以复印,抄书是不二选择,弄来一叠空白纸张,一字一句地抄写。许多人的藏书,其实都是这么抄过来的。 陈有鸟回答:“我不抄书,仅是阅读。” 孟北流一笑:“你写的诗很不错,老夫见猎心喜。这样吧,你每写一首诗,只要得到我的认可,我便让你在草堂看书一刻钟,如何?” 陈有鸟听了,立刻兴奋地道:“好!好!一言为定,多谢老师。” 孟北流见他高兴的样子,心里犯了嘀咕:一首诗换一刻钟的读书时间,可不是简单的事。 诗词文章,心血凝结,要入得孟北流的眼,绝非随便写得出来。而一刻钟的工夫,咬文爵字,能看几页书?除非陈有鸟有着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天赋本事。孟北流却不知道陈有鸟不是来抄书,也不是来看书,严格地说,他只是来翻书的。 这个世界的行文造句讲究言简意赅,文言古文,故而一本书不会厚到哪里去,基本都是数十页的样子。 一刻钟,陈有鸟能够翻好几本书了。 只要翻阅过,该书籍就能收录进《文心雕龙》里,日后再慢慢研习细读。至于孟夫子要求的诗词,《文心雕龙》里有着太多的现成品,要多少有多少。 “老师,我现在就写。” “现在?你能写几首?” 孟北流疑问道。 “我的旧作,应该还有十几首吧。” 陈有鸟不敢把数目说大了,怕把孟夫子吓跑。 孟北流面色古怪:“陈有鸟,老夫有言在先,你写的诗作要得到我的认可才行,胡编乱造,滥竽充数,一概无效。” “明白。” 陈有鸟不多废话,拿出随身携带的文房四宝,当即唰唰唰开写。 旁边孟北流见着,又是惊奇又是怀疑,等陈有鸟写好一首,当即忍不住来看:“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好,好诗!” 不禁拍手称赞。 然后是第二首,第三首…… 陈有鸟当场写出来的,以五绝为主,而且挑那些诗句浅白的。好写,易懂,更符合现在的年纪身份。 孟北流一首首地看,最后看得已经有些呆滞了。 “嗯,现在写成的,便是这八首了。” 陈有鸟见好就收,以免发力过猛,显得惊世骇俗。 八首诗,能够读书八刻钟。一刻钟等于十五分钟,总共的时间,可以收纳不少本书了。 足矣。 再多的话,会贪多嚼不烂。反正来日方长,可以从长计议。 孟北流看着写好的八首诗,虽然说并没有什么鸿篇大作,可每一首都称得上是佳作,足以流传后世的作品,这就显得吓人了。好在得知这些都是旧作,多年的积累,这才显得正常些。 “好,你果然有诗才。” 孟北流看着陈有鸟的眼神全是赏识之意,他招收门生弟子,当然不是为了收取丰厚的学费,而是真正的要培育学生成才。为名为利,这些学生,都是他引以为豪的宝贵财富。只要学生日后能出人头地,入仕为官也好,成为一方文豪也罢,说起来,都离不开一个师生的名分。 陈有鸟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书?” “下课后即可。” 孟北流答应得爽快:“这八首,还有先前的两首,以及昨天考核的,一共十二首,我全给你折算成读书的时间。” 陈有鸟欢喜,赶紧道谢,这才出去上课。 众学生见他与孟夫子并肩而出,无不眼热,心想这新来的家伙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博得了老师的欢心,俨然得意门生。这可是个极好的关系,虽然说孟夫子在课堂上并未藏私,但私底下若能得到开小灶的待遇,那自然更好不过。 孟北流的课主要安排在上午,一天一节,也不是天天都有,一个月最多十五课。 上完课后,陈有鸟直奔藏书草堂而去,争分夺秒,要把这儿的好书,但凡对科举有用的文本全给“搬”空了。 孟北流没想太多,只觉得这学生真是勤奋好学,虽然基础差,但勤能补拙:“孺子可教也……” 第二十三章:满载而归 孟北流的藏书专门安置在一间草堂之内,陈有鸟没有真正进入里面,只呆在外室,由一名书童接待。要看什么书,书童自会拿出来给他。 这名书童跟随孟北流多年,负责看守藏书堂,只有少数的学生能得夫子青睐,到这来看书。而这些学生,无一不是孟北流的得意弟子。只是今天到来的陈有鸟,表现有点怪。 陈有鸟看书很快,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快。根本不是在读书,而是在翻书。 书童甚至怀疑,陈有鸟是不是要从书页里翻出什么宝物来。 当时间到了,陈有鸟彬彬有礼地告辞离去,书童仍处于某种迷惑不解的状态当中,连孟北流来到都没察觉: “阿智!阿智!” 书童猛地醒神,连忙施礼。 孟北流问:“那陈有鸟看了哪本书?” 书童抓抓头,老实回答:“老爷,他看了很多本书。” “很多本是多少本?” “我且算算……嗯,有一十八本。” 孟北流双眼睁大:“十八本?”声调拔高起来:“他这是看书呢,还是翻书?” 书童嘴一撇:“我亲眼所见,他的确像是在翻书。” 孟北流双眉皱起,想不明白陈有鸟在做什么:难道他真的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若如此,可是真正的读书种子了…… …… 陈有鸟满载而归,这一趟得了十八本书,每一本,都是经义文章,对学习官文,考科举,有着重要的知识作用。只要把这一批书,加上先前买回家的那几本经义著作读完,记住,便能写出合乎规格的有一定水准的官文来。 如此一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再需要为书籍资料而发愁了。 不过这么多的书收囊进《文心雕龙》里,并不代表他已经完全掌握,没有那么简单的事,还得认真学习才行。 对于学习,陈有鸟毫不抗拒,毕竟学习有所得,又能够获取文气,一举两得的事,何乐不为? 回到宅院的时候,发现王伯正等在门外,一双手搓在一起,神色焦虑的样子:“少爷,你终于回来了,今天怎地这么晚?” “读书去了。” 陈有鸟回答:“有事?” 王伯叹一口气:“少爷,我收到消息,在今年祭祖之日,宗族会将老爷和你逐出嫡系房谱,排斥在外,这可怎么办?” 大户家族,规矩森然,诸多讲究,要是被逐出房谱,堪称奇耻大辱,沦为笑柄,以后很难再有出头之日了。 王伯还有一层担忧,如果陈有鸟这一房不再是陈氏嫡系,所有的福利待遇也将被剥夺,现在居住的房子也可能被收回。 陈有鸟问:“宗族祭祖是哪一天?” 王伯心里暗叹一声:少爷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掉了……但也难怪,毕竟少小背井离乡十年,许多记忆早已模糊,于是道:“八月十八,中秋过后三日。” 陈有鸟屈指一算:“还有一个多月,不急。” 王伯见他神情淡定,也回过神来:自家少爷能画符,又拜了孟北流为师,绝非寻常少年人所能做得到的。只要做出成绩,有了表现,宗族那边看在眼里,自然会改变主意。 正说着话,马车辚辚,宋天富又来了——这家伙近期可来得频繁,大概是不放心的缘故。 “陈老弟,上车,哥哥带你去看看这郡城的繁华夜市。” 宋天富满脸热情的笑容。 陈有鸟早想对郡城多加了解,平日靠两条腿却不好办,现在有免费车和免费向导,自不客气,迈步上车。 后面王伯张口欲呼,终是没有出声:与这位大债主打好关系,对少爷来说并无坏处。 马车行使,车帘子打开,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景。宋天富对周围环境十分熟悉,指指点点,说个不停。 陈有鸟耐心地听着,走一大圈下来,对于整个海岱郡已然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此时月上中天,光辉皎洁,也是郡城夜市最为热闹的光景。 马车在一座金碧辉煌的酒楼前停下,四海楼,属于郡城内有名的大酒楼之一。 “这顿,我请。” 下马车的时候,宋天富朗声说道。 进入酒楼,开了雅间,过不多久,一盘盘美味佳肴便端上来了。 望着满桌的丰盛,陈有鸟并未举筷,忽道:“天富兄,你可知道我即将要被宗族除名,逐出嫡系房谱了?” 宋天富饮一口酒,嘴里啧然有声:“听说了。” “那你就不怕我还不上债?” “怕,当然怕!实不相瞒,我家里也给了不小的压力,要让我把你抓起来。” 宋天富坦然说道。 陈有鸟疑问:“可你不但没有抓我,还请我到酒楼上大吃大喝。” 宋天富一耸肩:“没办法,俗话有说:欠钱的都是大爷。既然是大爷,自要好吃好喝地供起来。” 陈有鸟哑然失笑,没想到,这胖子还挺风趣的。 宋天富又吃口菜:“陈老弟,我且问你,你是在崂山修道十年的人,有着见识,在你看来,仙家如何?” 陈有鸟回答:“来无影,去无踪,高高在上,不可揣摩。” 宋天富叹口气:“莫说那仙家,便是有了修为的道士,不也是气质凛然,难以相交?我算过一笔账,像我等大族,要想请一位真正的道士入府,拜为供奉,每年就得花费数千两银子。我说的道士,还未必是出身四大道场的,而是外面的道观。” 陈有鸟:“这么好?” “何止好?当了供奉,简直是大老爷的待遇,我等见着,都是毕恭毕敬,不敢稍有怠慢。” 从宋天富的讲述中,陈有鸟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道人的超然地位。 宋天富又道:“陈老弟,虽然我没有亲眼看你画符,但我认为你是个实诚人,不会信口雌黄。所以有心卖个人情,哪怕因此会搭上我在家族的前程和地位。我是商人,也是个赌徒。当然,你的脾性爽快,我也是真心要与你结交成朋友。”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能打动人心。 陈有鸟举起酒杯:“多谢天富兄赏识,当浮一大白。” 两人碰杯,开怀痛饮。 对于精细美食,陈有鸟没有太多的抵抗力,他正处于炼精阶段的关键时期,每日消耗巨大,需要吃补回来,才能获得增益。而一般的饮食,粗茶淡饭,根本不顶用,要多吃肉,尤其是蕴含气血丰富的好肉,譬如说牛羊之类,最好的当然是山野间的猛兽肉。只是那些肉类价格贵得出奇,有钱未必买得到。 随着修为增涨,陈有鸟对“食物”的要求日渐提高,时常感到饿,觉得不满足,这都是吃的不够好的缘故。 这个“好”,更强调的是食物的质量,而非数量。 这还是没有正式晋身道士之前,如果成功突破以后,每天光为吃的,估计就头疼得很。道士之上的道长、真人、道君他们呢,要吃什么才能吃得饱? 难怪修道有成者很少在凡俗出入,可能都是在仙家福地里静坐,而或到更广阔的天地里觅食呢。而潜力耗尽止步于道士境界的修者,他们大概便会成为大族人家的供奉,享受一番人间富贵。 这一顿吃喝得痛快,坐着马车返回宅院时,陈有鸟已经有了几分醉醺醺,但当盘膝坐上床,开始运气吐纳,数呼吸间,灵台很快恢复清明状态。 他感觉,越来越接近化气成功了。 第二十四章:心理准备 第二天,陈有鸟一如往常地去上课。下课后,孟北流叫住他:“听书童说,你昨日翻阅了十多本书。” 陈有鸟回答:“是的。” “如此说来,你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 孟北流眼神一亮。 陈有鸟可不敢随便吹嘘,这十多本书只是收纳进了《文心雕龙》,对于上面的内容,他走马观花,并未有太多了解:“回禀夫子,学生并无那等天赋本事。” 孟北流一怔:“可你看书那么快?” 陈有鸟眼珠子微微一转:“学生以前从未接触过官文,不懂规范格式,所以想多看些介绍。” 孟北流没想到是这个样子,失望地道:“有鸟,你有天资,可惜起步太晚。这样的话更要脚踏实地,不可好高骛远,明白了没?” “谨谢老师教诲。” 陈有鸟老老实实回了声。 离开不同流草堂,返回宅院,还没进门,王伯等在那儿,焦急地道:“少爷,宗族传来口讯,让你尽快赶过去一趟。” 陈有鸟问:“有什么事吗?” 王伯忧心忡忡:“多半是祭祖的事。” 上次已经传出口风,说宗族要在祭祖大日上宣布,将陈有鸟父子开除出嫡系房谱,那么今天找陈有鸟去…… “少爷,怎么办?” 王伯很担心。 陈有鸟道:“你且跟我回宗族看看。” 两人同行,前往陈氏宗族的大堂,面见族长陈三公。 大户人家,必有族长,而或家主坐镇。他们德高望重,负责决断各种重大的家族事务,手底下,又有着一班叔伯公之类的老者,共同组成了一个家族权力的架构。 在宗族内部,这个权力架构往往比王朝律法还要威严,管用。 宗族大堂,王伯是没有资格入内的,只能等在外面,忐忑不安。 “阿生,你怎么在这?” 王伯闻声看去,就见到同是家生子的阿旺,以前陈慕道还在的时候,他们几个家生子甚为要好。后来王伯被派遣出门,跟随陈有鸟去崂山。一别十年,很多东西早时过境迁。陈慕道败家,祖宅都给了别房,原本的仆从们树倒猢狲散,阿生几个选择新的主人家。而王伯,坚持留在陈有鸟身边。 阿旺看了看,低声道:“是祭祖的事吧?” 此事在宗族内早传遍开来,不是秘密。对于陈慕道家里以前的仆从,难免会觉得唏嘘。但也仅此而已,所谓忠义,早消耗得干干净净。不得不说,陈慕道当家那会,真不是个合格的主人家。 王伯双手搓在一起:“族长他们真得那么狠心?现在老爷不在,少爷年少,怎么承受得住?” 阿旺苦笑道:“上面的决定,哪里会管这些?况且,以前老爷一意孤行,硬是把这个家给折腾没了,不知寒了多少人的心。” 王伯抿嘴不言,不管如何,他都不会非议老爷和少爷。 阿旺又道:“上次你回来,我就劝你换户主人家,你偏不听。现在好了,陈有鸟少爷被逐出嫡系,什么补贴待遇都会被剥夺,怎么生活下去?阿生,你都这把年纪了,头发花白,卖命半辈子,现在连个暖床的都没讨上,何苦呢?看我,阿明,阿东他们,早就娶妻生子,虽然还是奴仆,可都有了自己的家,有着奔头。” 王伯态度坚决:“我这条命已经卖给了老爷,就不会做第二家想。而且我相信,少爷虽然学道不成,但也能闯荡出一番事业。” 阿旺哑然失笑:“阿生,你想什么呢?败家容易创业难,你以为事业是那么好做的?” 王伯道:“你不了解少爷,你也没看到过外面的世界。世界真得很大,我们只是井底之蛙。” 阿旺不高兴了:“阿生,我是看在我们自少交好的情谊上劝你认清楚现实,找条活路。你却跟我谈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再大,再精彩,跟你我有甚关系?” 说着,气哼哼转身走了。他觉得王伯肯定是老糊涂了,一介下人,仆从,跟个好人家,能吃饱穿暖,有个婆娘搂着睡觉,便心满意足。有心思想外面,还不如想上面呢。 王伯摇摇头,依然守在大堂外面,等待少爷出来。 此刻在大堂上,族长陈三公坐在上首处,两边各有数名老者,其中掌管族学的八叔公赫然在列。 瞧这个阵仗,气氛严肃。 陈有鸟站在那儿,躬身施礼。他离家多年,对于族长,对于这些宗族的长者,皆已陌生。 族长陈三公看着他,微微点头:“倒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可惜,可惜了。” 陈有鸟问:“族长找我来,有甚吩咐?” 陈三公叹口气:“本来你年少未及冠,这些事情不该让你来出面承受的。但没办法,你的父亲下落不明,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来。” 陈有鸟淡然道:“族长有事尽管说,小子虽然年少,却已懂事。” 陈三公说:“你父亲曾四处举债,很多债务已经通过变卖田产房屋等还清了,不过还有些零散的数目,都是记在宗族账本之上。至于外面欠下的债,据我所知,主要是宋家的一笔五千两银子。这个,也不是小数目……” 陈有鸟听着,沉声道:“家父举债,也是为了我在崂山修道。诸多花销,都在我身上,因此不管欠下多少钱,我都一力承担。” 闻言,陈三公赞道:“有但当,这才是我陈氏子弟。你的父亲陈慕道虽然为人荒诞不经,但能有你这样一个儿子,也是他的福气。” 顿一顿,接着道:“然而无规矩,不成方圆。族规在此,不可违背。当某一房败落,经长者商议,当重新安排族谱序列。所以,你这一房,会被除出嫡系房谱。此事将在八月十八的祭祖大日上正式宣布,今日叫你来,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陈有鸟哦了声,果然是这桩事情。 陈三公摸了摸胡须:“当然了,只是除出嫡系房谱,你依然是陈氏子弟,如果你想谋个生计,宗族会优先考虑你的情况,做个小管事,而或出外跟随商队增涨阅历,都没问题。毕竟,你也曾在崂山修道十年。” 旁边八叔公晒然道:“什么修道十年,不就是劈柴挑水嘛。” 数位老者都是摇头,脸色淡漠。 关于道童的日常生活状况并非什么隐秘,进入道场后,有天赋根骨的,三年内就冒头了;稍有些潜力,六年也是足够熬出头的;至于耗足十年,仍然一事无成,最终被遣返下山者,实在乏善可陈,充其量,也就是比普通人多些见识而已。相对投入进去的巨量钱财,不值一提。反而会因为长年生活在山上,对于外界缺乏了解,从而导致生活常识的缺失。 陈有鸟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族长,关于嫡系房谱之事,可否再缓缓?” 八叔公冷哼一声:“今天叫你来,是通知,不是与你商讨。哼,你父亲在宗族内其实还欠着不少的数目,只是我们见你可怜,不再追究,因此由宗族兜底,全部一笔勾销罢了。但你不要误会,这说的是族内的债务,不包括外面的。宋家那几千两,与宗族无关,你自己想办法还去。” 第二十五章:哥哥,我饿 大堂上,一众长辈老者没有好脸色,纷纷斥责陈有鸟父亲陈慕道的败家行径。 八叔公道:“陈有鸟,你上次来说要读书,我劝你尽早死了这条心,不要再做这番痴心妄想。” 陈有鸟吸一口气:“八叔公,族学不收我,我已经另外拜了老师。” 八叔公晒然道:“私塾里读书的都是几岁的孩童,你倒真有脸皮去读?” 陈有鸟摇摇头:“我进读的不是私塾,而是不同流草堂。呵呵,正好跟善本、善元他们同窗。” 进来这一阵,所见的都是冷漠,所听的都是数落,心里已经憋了一肚子气。虽然父亲做事确实不靠谱,可这么多年来,为了自家儿子在崂山道场的前程着想,护犊之心,半点不差。不管如何,陈有鸟都不愿意别人肆意非议父亲。 “你拜了孟夫子为师?” 八叔公一阵愕然,显然没有听闻到这个消息,感到意外,其他长辈老者也是惊诧不已。 孟北流声名在外,乃是有名的严师,当初陈善本兄弟能入门,陈氏上下都感到十分兴奋,为此大摆筵席庆贺,对于两兄弟的中举更有信心了。怎地不声不响间,陈有鸟也进了不同流草堂去读书? “你说谎!” 八叔公不相信。 陈有鸟一摊手:“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问善本善元。好了,既然宗族已经决定要开除我们父子的嫡系房谱,我无话可说。” 说着,拱一拱手,转身离开。 出到外面,王伯赶紧上来问:“少爷,谈得如何?” 陈有鸟道:“长辈们说宗族不养闲人,不养废人,所以,就这样吧。” 王伯急了:“少爷,你可不是废人,你能画符,难道没说出来吗?” “我毕竟没能晋身正式的道士,没甚好说的,走吧。” 陈有鸟本打算等自己化气成功,拿了度牒身份,再在宗族扬眉吐气,可差临门一脚,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纸。而宗族内的人已经急不可耐要把他们父子逐出嫡系房谱,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堂内,数位长辈老者面面相觑,还在消化着陈有鸟进入不同流草堂读书的信息。 此事做不得假,陈善本兄弟在那儿,是人证,一问便知。 只是为何,他们兄弟没有漏半点口风? 族长陈三公看向右手边:“老五,善本回来,没有跟你提及这事?” 那老五,正是陈善本的本家爷爷,他摇头道:“没有……其实这事没啥可说的,虽然不知陈有鸟通过什么手段拜了孟夫子为师,可也证明不了什么,他就学过两三年蒙学,又不会做文章,更不是秀才,白身一个。” 他家两个孙子,自小便有神童的称号,被誉为“读书种子”,在宗族内享尽风光,而今突然冒出个陈有鸟来,陈善本兄弟俩自是觉得不舒服,有一种被人抢东西的感觉,下意识生了提防之意,不可能帮陈有鸟去宣扬此事。 “不错。” 八叔公连忙附和道:“孟夫子性格怪得很,也许是偶然的缘故,这才把陈有鸟收入门下,不同流草堂里的学生多着呢。” 陈三公沉吟片刻,慢慢道:“他能得到孟夫子的青睐,总有些长处。” 八叔公道:“族长,他都十八九岁了,学道不成,又想来读书,根本不着调。如果我们不尽快将他们父子逐出嫡系房谱,宋家人肯定会找上门来讨债,我把话放这了,这一笔五六千两的银子,我绝对不同意帮他们还。” “不错,凭什么要宗族兜底?” “说得是,陈慕道败光家业,一事无成,连人都跟野和尚跑了,还要我们给他擦屁股,没门!” “谁知道他外面还有没有更多的债务?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可不是?其在宗族内部的欠债,我们念在同族的份上,已经网开一面,不再计较。至于外面的,无论如何,都得他们自个承担,宗族可不是善堂,不养废人。” 群情汹涌,全是反对。 陈三公叹口气,他也无话可说。 其实陈慕道在宗族内部的欠债,所抵押的田产房屋等,真实的价值大大超过了债务。各房各家,都精明着呢,怎么会干赔本生意?这也是正常的行情,要怪,只能怪陈慕道好高骛远,不脚踏实地,妄想让儿子踏入仙途。 修道之路,不止要求天赋根骨,更要海量的钱财支持,一旦修炼不成,所有的花费都会打了水漂。 八叔公又道:“将陈慕道父子逐出嫡系房谱,此事我已经知会宋家,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要讨债,就去找陈有鸟,与我们无关。到时祭祖大日,宋家也有代表出席,亲眼见证。” 陈三公道:“那就这样吧。” …… 回到宅院时,王伯满腹忧虑。被逐出嫡系房谱的事已经无可更改,以后该怎么生活? 不管在什么样的宗族,嫡系、旁系、以及更为疏远的外系,三者的身份地位差别甚大,不可同日而语。如果丢了嫡系的身份,陈有鸟每个月的例钱自是没了的,这钱虽然不多,好歹是个保障。目前居住的宅子也会被收回,没有地方住,就得去租房子,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然而陈有鸟却像个没事人一般,晚饭还特意叫旺财出去买了三斤卤肉回来,胃口一如既往的好。 画眉吃得少,一丁点的米饭,嚼了根青菜,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 陈有鸟问:“画眉,你不喜欢吃这些?” 女孩摇摇头:“不惯。” 陈有鸟看着五六碟菜肴,有荤有素,还有汤,王伯的厨艺也是有一定水平的,色香味俱全。这样的伙食,绝对是中上等人家的层次。这样都吃不惯,难不成画眉出身富贵豪门,天天锦衣玉食? 怎么可能? 晚饭吃罢,房内掌灯,又见画眉进来,脆生生叫道:“哥哥,写诗。” 一点也不生分,撸起袖子,拿起事物,开始磨墨了。 陈有鸟忍不住问:“画眉,你喜欢诗词?” 画眉却答非所问:“哥哥,我饿。” 陈有鸟不禁鼓起了眼睛,饿不吃饭,却来叫我写诗,果然是脑子出了毛病……又或者,这是传说中的精神粮食? 认真想了一会,提笔起来,写了首七绝,勾勒之间,情绪投入,消耗三根文气。 笔墨方成,画眉已经一脸欣喜地拿起:“谢谢哥哥。”喜滋滋地回她的房间去了。 第二十六章:画眉的家 (这几天感冒挂水,耽误了,抱歉抱歉!) 目送她窈窕的背影,陈有鸟若有所思起来:第一次画眉喜欢的诗作,字里行间,蕴含着文气;而这一次,同样如此,难道她能感受到其中的气息? 换句话说,这女孩喜欢的并非是诗句本身,而是另有玄机…… 自从明确文气能提高修炼的效率后,陈有鸟就有了认识:文气绝对是好东西。 日常时候,稍有空闲,便沉浸在《文心雕龙》里面,要多产出些气息。 不过这是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点滴成涓,快不起来。唯有在消耗之际,节省着用,刚才只是情绪起来了,无意间又用了三根。 原本陈有鸟觉得文气对自己有大用,而今一看,发现该气息还能对别人产生用处,这就显得玄妙了。 有待观察。 画眉恰是最好的观察对象。 一夜无事,第二天上完课,从不同流草堂回来,已是响午时分,但画眉居然还在房中睡觉,没有起身,早饭也不曾吃。 画眉饭量很少,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少”,而是隐隐有一种对饭菜的抗拒,甚至讨厌,仿佛有厌食症似的。正常而言,饮食不佳,没胃口吃饭,有损身体健康,可是她看似瘦弱,但皮肤晶莹如玉,气色好得很; 另一点,画眉少吃却嗜睡,尤其是拿了蕴含文气的诗句之后,关起房门来,躺下就睡,睡的时间相当长。 这不,从昨晚到现在,太阳早晒屁股了,如果她不是很晚才入睡的话,这不得睡上十几个小时了? 综合种种,颇不寻常,反正跟一般的女孩子不同样。 陈有鸟心里早存了疑窦,过去敲门:“画眉,画眉你起身了没?” 房门没有上拴,拍了两下,咿呀一响开了。 床上,画眉被惊醒,半个身子坐起。她头发散开,乌云如瀑,似乎又长了些,一双眼睛还带着睡意,很无辜地看过来:“哥哥,找我?” 陈有鸟心一跳,在这一刹那间,他又产生了那种错觉,觉得画眉又长大了一两岁的样子…… 衣襟之下,出现了山峦起伏的形态。 难道她之前是用布条束住了的?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为了自我保护,在落难之际,进行一定的伪装。 陈有鸟干咳一声:“画眉,你不吃早饭,不饿?” 画眉摇摇头:“不饿。” 陈有鸟四下打量:“昨晚你拿走的诗?” 画眉眨了眨眼睛:“我藏起来了。” 陈有鸟顿时发现她的眼神跟之前有了区别,变得明亮起来,难以看到起初的那种迷茫和迷糊了。如果说原先把她从街上带回来的时候,画眉像一个懵懂的迷途小女孩的话,现在就是个渐渐长大成人的少女了。 那么问题来了,她到底几岁? 画眉的模样颇具迷惑性,陈有鸟捉摸不透,可惜这个世界没有身份证可查。 “对了,哥哥,我又想起些事情。” 这句话成功吸引住了陈有鸟的注意力,连忙问:“什么事?” 画眉犹豫片刻:“我的家,应该在云梦。” “云梦?” 陈有鸟吃一惊:“你说的可是云梦大泽?” 画眉点点头。 陈有鸟惊诧地道:“那可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你怎么会流落到海岱郡来?” 云梦大泽,莽荒之地,虽有郡城村镇,但世人对那儿的印象,永远是神秘的云雾,浩荡无际的水泊,以及各种光怪陆离的神话传说…… 画眉流露出悲伤之色:“很小的时候,我就流落在外,四处漂泊了。” 陈有鸟疑问:“你的父母呢,亲人呢?” “他们都死了。” 画眉流下了眼泪。 陈有鸟仍然满腹疑惑:“究竟是什么情况?” 画眉摇摇头:“许多的记忆都模糊了,我想不起来,可能要回到家后,才能记起更多。” 陈有鸟叹口气,想了想:“画眉,目前我没办法送你回云梦,路途太远了,千山万水。” 画眉展颜微微一笑:“不急的……” 顿一顿,忽道:“我想,我应该还有个爷爷在。” 还有亲人就好办多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陈有鸟才离开房间:画眉身上迷雾重重,不知有着怎样的身世来历,甚不平凡。不过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的妖邪之气,也没有任何的危险气味,看上去,就是一个眉目如画的美丽少女。 接下来数天,画眉不再请求陈有鸟写东西,仿佛一下子没了这方面的需求,倒让陈有鸟有点不习惯了,觉得失去了一个继续观察的机会。 好在画眉的形态样子不再发生变化,稳定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形象。 这让陈有鸟松口气,要是她真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成熟,那可真是“事有反常必有妖”了。至于之前的两番变化,或许真是画眉之前做了某些伪装,换掉之后,从而导致感官上的错觉。 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模样和年纪。毕竟身高并没有增长,主要变的,在于体态的突出,以及五官气质。 画眉的饮食一如既往的少,但身体方面没有任何问题,陈有鸟等人渐渐习以为常。少女深居简出,一整天下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呆在房间里头,不是睡觉,便是在发呆。面对陈有鸟以外的人,她言语极少,简直惜字如金。即使跟陈有鸟,其也很少主动挑起话题。陈有鸟也曾旁敲侧击,试图了解到更多的信息,但没有多少收获,看得出来,画眉真得因为某些缘故,导致记忆失落了。 也难怪,像陈有鸟,他自幼离家上山,十年之后,对于故乡,甚至对于父亲的记忆,都已变得模糊。根据画眉陈述的,她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云梦大泽,多年以后,对于过去,哪里能留存多少记忆? 日后有机会,再将她送回云梦去。只是其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剩得一个年迈的爷爷,这么多年过去,老人家是否健在,值得怀疑。 不管如何,这事陈有鸟既然揽下了,就得有始有终。不会将画眉赶出家门,置之不理。 那样的事,他做不来。 画眉的性情是冷淡了些,但并非娇生惯养,安安静静的,恍若一个标准的宅女,用陈有鸟的眼光看:挺不错的,他原本也是个宅男来着,喜静不喜闹。 相比之下,宋天富就是标准的生意人,天天呼朋唤友,应酬喝酒,他俨然已经把陈有鸟当做了值得相交的好友,经常登门来相邀,两者厮混得相当可以。 宋天富自诩眼光独到,看人不会走眼,似乎验证了他的自夸:陈有鸟的名气,突然间在郡城内响当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举秀才 陈有鸟获得的这一份突如其来的名声,源自孟北流的推荐。孟夫子把十多首诗作在所属的文坛圈子里发布,并不吝赞美地进行宣扬,不用多久,陈有鸟就成为了海岱郡小有名气“诗人”。 在大胤王朝,经义文章为主流,但诗词歌赋也占据着一定的位置,科举科目中,便有一项必考的“诗赋”,占分比例虽然不高,可想要博取功名,也必须掌握诗词格律和格式。 孟北流本身,偏爱诗词这一块,性情不羁,仕途失意后,更是喜欢写诗作词,抒发内心的苦闷与愤懑。 俗话有说:歌以咏志。 这也是他见了陈有鸟的诗,顿时生出惜才之心,破格将陈有鸟收入不同流草堂的原因所在。要知道别的学生,最起码得有秀才功名,白丁是不收的。 孟北流欣赏陈有鸟,有心将其推荐成名,毕竟现在陈有鸟也是不同流草堂的学生。 学生扬名,作为老师,与有荣焉。 主要还是这些诗作水平上佳,虽然来自另一个时空,可放到此地,依然能脍炙人口。 陈有鸟有自知之明,有目的性地抄写出来,而不是哪首经典写那首。目前为止,他所写的大都是短小的五律,言简意赅,意韵浅白,小学生读了都能理解的那种。 这些诗作,符合他目前的年纪和身份。 他并不想成为什么诗人,而是要当官人,写诗给孟北流看,本意是当敲门砖,籍此入门读书。 然而名声,的的确确是个好东西,能带来某些意料之外的影响力,以及好处。 …… “举秀才?” 草堂内,陈有鸟惊诧地叫唤出声。 孟北流微微颌首:“不错,老夫和几个好友欣赏你的诗才,有心要举荐你上去。” 陈有鸟有些汗颜,那些诗作都来自《文心雕龙》,自己只是当了个文抄公。不过来到这方异世界,历史文化面目全非,不用白不用,问道:“这个举秀才,是什么样子的?” 孟北流疑问:“你不知?” 陈有鸟抓抓头:“我在山上待久了,并不了解。” 孟北流不疑有他,解释起来。 原来大胤王朝的科举制度,除了正式的考试之外,另外还有不少名目,比如捐监生、比如举秀才、还有特别的恩科之类。通过这些,不用考试,也能获得功名。 陈有鸟听得大开眼界,果然是社会现实主义,哪里都差不多。考不过,还能走后门,也能用钱开路。 比如这举秀才,便是由地方上的大儒名士,只要找够三人,三人联名举荐,即可让受举荐的人直接从白丁晋身秀才,而无需辛辛苦苦地去考童子试了。 这样的方式,无疑是一大捷径。 要知道童子试虽然是最低阶段的考试,但也有着相当的难度,不知多少考生考到老,还是个童生。如果得人推荐,立刻当上秀才,就能省去这一关。 当然,有资格联名推荐的人可不好找,还得找够三人。 陈有鸟问:“老师,这么宝贵的名额,为何是我?” 孟北流呵呵一笑:“首先,举秀才的名额每年都有一两个,不举白不举;其次,秀才只是士大夫的最下层人士,并不算得什么;然后,你得清楚,举秀才,跟真正考得的秀才,是有不同的。不少读书人,他们其实并不愿意被举荐,你可知为何?” 陈有鸟稍一思虑,便明白过来:“是否是名声不好听?” 孟北流回答:“名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有些人有自信,可以堂堂正正考过去,自然无需让人推荐。他们会觉得,如果秀才都考不到,以后更不能考举人,进士了。” 陈有鸟面露古怪之色:“老师你的意思是不看好我?” 孟北流哈哈笑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我是觉得你的年纪,要是直接就晋身秀才,免去童子试的考核,后面的路,也许能好走点。” 这是不争的事实,世间的路那么多,谁都更喜欢走捷径。 孟北流又道:“你也不用急着谢我,此事尚未确定,有个前提,你得通过我的命题考试,写几篇官文出来,要有一定水准的。否则的话,我也不敢把你推荐上去,有损名声。” 言下之意,要是堂堂秀才,连篇合格的官文都写不出来,传扬出去,叫人不齿。莫说陈有鸟惹人非议,作为推荐人,孟北流他们同样面目无光。 陈有鸟沉声道:“明白的……对了,老师,明年是不是就乡试了。假如,我说假如的话,今年我获得了秀才功名,明年是否就能去参加乡试了?” 孟北流一听,哑然失笑:“理论上,如果时间刚刚好,是可以的。童子试每年都考,乡试则三年一度,而会试,设定在乡试的后一年,故名‘春闱’……这些对你,实在遥远了些。你还是踏踏实实学官文,先写出合格的文章来再说。” 陈有鸟喃喃道:“要是错过明年,可又得等多三年了。人生苦短,没有几个三年。” 孟北流摇摇头:“话虽如此,但你得有把握才行。每次考试,花费巨大,不可贸然决定,白白浪费钱财。” 陈有鸟正色道:“老师,可以的话,请你命题,我现在就能写文章。” “现在?你确定?” 孟北流面色一沉:“急功近利,往往自乱阵脚,得不偿失。满打满算,你进入草堂不足十天。你如果写不出来,我会很失望,甚至会收回对你的举荐意向。” 陈有鸟说:“老师,我想试一试。” 孟北流看着他,一会才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就命题。” 很快,室内变成了临时的考场,孟北流当监考员,考生只得陈有鸟一个,考试题目:《道德考据论》。 这题目不算难,显得中正,想要写得出彩,却也不易。 陈有鸟一边磨墨,一边思考。他现在要写命题文章,不是临时起意,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着一定的底气。前生为人,大考小考,月考中考,考试无数,早磨砺出了沉稳的性子,考试经验十分丰富。而数日来,他着实下了苦功来读书的,加上科学的学习方法,效果事半功倍。 写文章而已,弄清楚了论点,即可陈述论据,洋洋洒洒,一篇合乎格式的文章便出来了。 时间才过一半左右,陈有鸟便写好交上来了。 孟北流慢慢看着,说实话,这文章存有一些瑕疵,但论点明确,论据翔实,引经据典,逻辑分明,已经属于水准之作,一般的秀才未必能写得出来。 看完,他看着陈有鸟:“举秀才有个流程,但一个月足矣。如果你真得要参加明年的乡试,得多写文章。” 陈有鸟就知道,自己过关了。 第二十八章:出城 看过文章,孟北流对陈有鸟有了新的认识,觉得这个半路入门的学生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所以让他留下来,等于给陈有鸟开小灶,仔细讲述起有关科举的各种注意事项。 这都是经验之谈,十分宝贵。陈有鸟听得非常认真,一一记于心中。 官文其实是一种很套路化的文体,只要吃透了格式、体裁,即可举一反三,洋洋洒洒地写出来。相对文体本身,其中表达的观点更为重要,是否符合当今朝政的主张,是否写中主考官的下怀,是否揣摩到上位者的心思…… 这些,才是金榜题名的关键。 如果不合时宜,唱反调,就算写得花团锦簇般,也是无用。 孟北流活了大半辈子,早已看透此中关窍,他本人虽然鄙弃官场上的龌蹉,可对于志在科举的学生们,自不能灌输愤世嫉俗的东西,要是把学生都教得偏激了,怎么考得上去? 这一讲,滔滔不绝,讲到了黄昏时分,孟北流神态疲倦,慢慢道:“古人云:字如其人,诗见品性。我看得出来,你有赤子之心,殊为难得。这个世道已经变了,看着繁华盛世,但风云暗涌,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你要记着,人之所以为人,当有仁义底线,否则,与禽兽有何区别?” 陈有鸟躬身道:“多谢老师赐教。” 孟北流呵呵一笑:“我并非迂腐不堪的老学究,更不是对你说教,讲大道理。人的际遇,机缘不定,可能遭遇磨难,生活艰困,也可能一朝得势,直上青云。一上一下,诸多变化,人心就会变……好了,最后这些话,都是老人家的唠叨,天色不早,你回去吧。接下来几天,你也不用来上课,慢慢消化,多走走,多看看。” “好的。” 陈有鸟离开不同流草堂,外面已经昏暗,有灯火点亮起来。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事情: 拜孟北流为师,收获良多,等于踏上了一条读书的捷径。只要获得推荐,秀才功名到手,便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穿越而来,来到这方充满了神秘未知的宽阔世界,当要步步为营,这才能很好地生活下去。 回到宅院,王伯赶紧开始炒菜,饭菜一如平时般丰盛。吃过饭后,王伯低声问道:“少爷,咱们是不是该做些准备了?” “什么准备?” “找房子呀,此地将被宗族收回去,不提前找好地方,到时可就麻烦。” 王伯眉头紧锁,他对这宅院已经有了感情,种上了菜,养了鸡鸭等,可鸡鸭都来不及长大,人就要被撵出去了。在外面租房子,很难再有如此舒适的环境。 陈有鸟问:“这事,你跟旺财说过了?” 王伯点头:“提了下,不过这小子表现得可以,大表忠心。他要是有二心,我立刻把他卖掉,换钱。嘿,这家伙吃得可不少,卖了省口粮。” 陈有鸟一听,哑然失笑。当初旺财可是签了卖身契,契约在衙门登记在册,受律法保护。从某种意义上讲,卖身为奴,形同于货物,可以易手转卖。不过旺财这样的成色,卖不上价。他在这边吃好睡好,去哪里找这样的好主人家去?哪怕陈有鸟可能被逐出陈氏嫡系房谱,旺财也不会生出二心,他可不蠢,越是这般时候,越要卖力效忠,才能获得表现的机会。 王伯又道:“这两天我在附近转了几圈,房子有,但不甚合意;好的价格又太贵。” 陈有鸟道:“没事,你且多看看。” 第二天不用去上课,陈有鸟本来打算呆在屋子里读书,宋天富却来了,形色焦虑的样子:“陈老弟,我家里出事了。” 陈有鸟一怔:“什么事?” 宋天富叹口气,说了起来。 原来是宋家在郡城外面的一座庄园发生了事端,弄得人心惶惶。 但凡大户大族,房屋商铺只是一部分的产业,庄园田地,才是主要的财富基础,拥有多少亩的田产,是衡量一个家族底蕴的重要标准,哪怕以经商为主的家族,只要有了富余的钱财,有了机会,首选都是买田买地。 不过大胤王朝律令,对于土地田野有着一套管制,很多时候,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田产的,还得有功名,有地位。相互匹配,如果超过了,会被认为逾矩,是罪。是以大族人家,都希望能培养出读书人来,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有了权柄,也就有了土地。 宋家是行商家族,三代无人当官,拥有的田产不多,只得一千余亩,田产的品质也不算好,分布在城外稍远的地方。并在那儿建立了一座庄园,方便打理。 上千亩的田产,一部分自家种,一部分租给佃户种。 就在前天晚上,庄园内养着的一群羊突然横尸羊圈,死状可怖;到了昨天夜里,一头重达数百斤的壮年耕牛暴毙,使得庄园上下的人惊骇不已…… 如果说死了一群羊,还不算太大的损失,可死了一头牛,那问题就严重得多了。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古世界,耕牛的价值非同小可,比一般人都要高贵得多。在衙门,耕牛登记在册,若是谁家的牛突然没了,比人口失踪还要严重。至于宰杀牛来吃,那更是大罪。只有老病得无法下田的牛,而或意外死的牛,才能杀来吃肉。 陈有鸟听着,问:“难道是有凶猛的野兽潜入庄园,把牛羊吃掉了?” 宋家的这庄园位置偏远,抬头可见莽莽群山。 宋天富满脸忧色:“开始听闻传讯,我也以为是野兽祸害,但听管家说了详细的情况,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哦,是个什么情况?” “无论羊群,还是耕牛,它们都死状可怖,浑身血肉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皮毛和骨头。” 说到这,宋天富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陈有鸟眉头一扬,顿时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 宋天富道:“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去看看,你毕竟是崂山出来的人,有这方面的经验。” 陈有鸟沉吟片刻:“好,我与你去。” 略作收拾,带上装着画符材料的木箱子,想着身边要有个打下手的,于是让旺财跟随,然后坐上马车,出城而去。 第二十九章:邪祟无疑 “陈老弟,你说此事,会不会是邪祟为祸?” 在车上,宋天富忍不住开口问道。 陈有鸟不置可否:“依据你的描述,有点像,但要到现场看过,才能判定。” 宋天富叹一口气:“诡异的事端,怎地就在我家庄园发生了呢?虽然位置偏远,可好歹在郡城的管辖之下,多少年不曾有过这样的事出现了。” 陈有鸟看着他:“你出门行商,见多识广,关于邪祟,应该有所了解,而或遭遇过。” 宋天富面露苦笑:“话虽如此,其实不是那么回事。”顿一顿,接着说:“世道承平已久,在王朝管治之下,三十六郡,相当部分的地区都安然无事,最多就是闹点贼寇,或者旱涝灾害。而天下偌大,有妖物邪祟出没之处,早被人标明,圈了起来,属于危险地带。不管行商的,还是行镖的,只要有了经验,都会远远避开,哪里敢一头撞上去?” 陈有鸟听着,顿时明白了。在这方古世界,地图固然是稀罕物,可对于大户大族而言,弄一份行走路线并不难,毕竟几代人积累下来,都是宝贵的经验。而且他们走的主要是官道,根本不会去荒山野岭那般苍莽之处。 宋天富说:“很多事物,我都是耳闻,并未亲身见识过……对了,陈老弟,你住的那个宅院,究竟是什么回事?” 今日请陈有鸟出马,宋天富其实有着一份另外的心思,姑且当成是一次试探,看陈有鸟究竟有多少本事,所谓“眼见为实”。 陈有鸟回答:“凶宅有怨魂作祟,未成气候,一道符就灭了。” 宋天富听着,有些失望。 陈有鸟又道:“但你家庄园的事端,可是见了血的,如果真得闹了邪祟,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宋天富顿时紧张地问:“你能搞定?” “不好说。” 陈有鸟打着哈哈:“天富兄,你不必太过焦虑,就算我搞不定,你也可以另请高明,而或报官。” 宋天富丧着脸:“难呐,请一位真正的道士出手,要花大价钱。闹将起来,官府责问,我这处庄园可能就保不住了。” 陈有鸟一怔:“这是何故?” 宋天富叹道:“涉及邪祟之事,事关重大,官府的程序截然不同,首先就得封园,封地,前前后后,调查,索源,诛灭,起码折腾几个月。耽误下来,所有的土地都得抛荒,没了产出,损失惨重。” 陈有鸟静静地听着,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宋天富摇着头:“所以但凡沾染了这些,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私下摆平,摆不平,就元气大伤,甚至家破人亡。”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难怪修道者那么吃香。” 宋天富忍不住翻个白眼: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宽限债务时日,天天请吃请喝,不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吗?说起来的确以功利心为主导,但彼此之间本就没什么交情,怎么会一见如故,立刻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兄弟?拜托,那都是说书人的扯淡话。 眼珠子一转:“陈老弟,此事就拜托你了。” 陈有鸟正色道:“天富兄请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说着话,过了一阵,马车停住,已经到了。 陈有鸟下车,抬头观望,见处身在一个庄园门外。 这庄园不算高大,土墙青瓦,四周种些树木,撑出一片荫凉来。附近情景,都是田野阡陌,大片大片地连在一起,地里种着稻谷、菜蔬等作物,有农人正在田间耕作。 跟着宋天富进入庄园,见到一排溜的农舍,又有羊圈、猪栏、牛栏等设施。居中是一个大大的晒谷场,每季收获的作物都会运送到此,进行进一步的加工。 陈有鸟问:“类似这般庄园,郡城郊外,应该不少吧。” 宋天富介绍道:“多的是,我家的算小了。像你们陈氏的,就要大得多,能住近千人,俨然乡镇。不过土壤好的田地,要么在郡城里面,要么在城郭边上……哎,我家里无人当官,占不到好田。” 陈有鸟举目远眺,能见到莽莽群山的规模,远看过去,像一条起伏的蛇蟒。 那儿,都是大山深谷,人足难到之处。 其实这些山脉算不得什么,跟崂山道场那边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也比不上陈有鸟沿途归来所经过的地方。郡城所在之地,人口稠密,数以万万计,这么多年来,会不断向外扩张,辐射开发,挖矿、砍柴、伐木、狩猎…… 人族的繁殖力惊人,破坏力也十分了得,年复一年的开发之下,许多山地都被挖掘成为田地,成为了村庄。 当然,也有不少巨大的山脉还没有遭遇破坏,成为飞禽走兽的乐土,基本都距离郡城较远的地方上。那儿山林茂盛,情况复杂,是滋生各种诡异的温床。 宋天富道:“陈老弟,赶了一路,先到厅上喝茶。” 陈有鸟摇摇头:“茶暂且放着,去现场看过再说,免得耽误了时辰,若傍晚天黑了,就棘手了。” 宋天富求之不得,让庄园的一个管事带领,前往羊圈。 庄园内住人,也养着不少牲畜,牛羊鸡鸭,狗鹅之类。最先遭殃的是羊圈养着的八只羊,出事后,负责庄园的管事没有第一时间往城里禀告,等第二天晚上牛被害了,这才意识到出了大问题,赶紧派人送信。宋家得了书信,感觉不妙,商量之下,就提及陈有鸟的存在,故而让宋天富出面请人。 现场并没有得到妥善的保护,乱糟糟的,不过剩存的羊皮和骨架都在,摆在那儿,由于没有血迹的缘故,看上去,倒不显得吓人。 看完羊圈,又去看牛栏,两处情况差不多,这边剩着一副牛皮和牛骨架。 陈有鸟仔细勘察了一遍,让人把羊皮和牛皮剖开,摊开来,见内皮上还沾染着一些血肉,模糊一片,暗红暗红的,十分渗人。 由于要安定人心,宋天富只让管事带两名得力的手下跟随,其他人等,一律不得靠近:“陈老弟,你看?” 陈有鸟脸色凝重,鼻子嗅了嗅,问:“事情发生的两个晚上,可有人听到动静?” 那管事摇头:“没有,什么动静都没听到,都是一觉醒来,才发现羊和牛被祸害了。” 羊群和牛属于贵重牲畜,特别是牛,有专人喂养,以及看守,就住在牛栏边上,距离数米而已。 陈有鸟吐一口气:“事有反常,邪祟无疑。” 第三十章:引蛇出洞 得到确认,宋天富不禁伸手擦了把汗,他原本还心存一份侥幸,希望只是凶兽为祸。 陈有鸟说:“对方袭杀牛羊,但并未伤人。” 宋天富精神一振:“也就是说,其未成气候,可以对付?” 陈有鸟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今晚我就住在庄园里。” 宋天富求之不得:“陈老弟,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陈有鸟道:“我先到处走走,看看,你们不用跟随。” 说着,带上旺财,举步便行,把整个庄园里里外外走了一遍。 旺财跟在身后,不明白自家少爷在做什么,但他是个聪明人,不该开口多问,绝不吭声,拿好少爷的箱子即可。 陈有鸟这边嗅嗅,那边闻闻,形迹古怪,其实在感受阴气。 如果说生人有血气,那么邪祟,便是阴气附体。它们的强弱区分,可以通过阴气浓薄来划分的。 这些气息,平常人根本无从感觉,只有修道之士才能敏锐地体会到。 一圈走下来,并无太大的发现。 宋天富等在大厅上,来回踱步,心情忐忑不安。庄园中闹了邪祟,可是大祸害,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后患无穷。见陈有鸟回来了,赶紧迎上去,低声问:“陈老弟,对方是甚来历?会不会是从山上窜下来的?” 陈有鸟摇头:“低级邪祟的特点,有着很强的区域性,不会乱跑,它也跑不了。” 宋天富愕然:“你的意思,敢情它还是从庄园内滋生而出的?” “这个可能性最大。” “怎么可能?” 宋天富几乎跳将起来,不敢相信。 陈有鸟瞥他一眼:“但凡有怨气、恨气、杀气等负面煞气存在的地方,便都有机会滋生出邪祟。多年以来,你这庄园,难道没有出过事?没有死过人?” 宋天富一呆,他家庄园又不是善堂,为了奴役农人干工,为了收取税赋,当然会做出一些镇压欺凌之事:“阶层欺压,乃是常事,别家的更加霸道,更加黑暗,可为何偏偏我这儿出了问题?” 陈有鸟回答:“邪祟滋生,本就有一定的偶然性,往玄乎里说,那是因为你走了霉运。” 宋天富无话可说了。 陈有鸟又问:“你庄园上,没摆弄些驱邪的器物?” “有,有的。” 宋天富忙说,很快进去,不一会,捧出一把桃木剑:“此剑悬挂在内庭。”又往外一指:“大门额上,还镶嵌了一枚古铜镜。” 驱邪的不单符咒,法器等物,品质好的,更有功效。 陈有鸟接过桃木剑,仔细一看,摇了摇头:“此剑木质已经枯干,上面的法力微乎其微,几乎不存在了,应该用了很多年吧。” 宋天富不好意思地说:“近十年了,是请一位道士开过光的,足足用了一千多两银子呢。” 陈有鸟呵呵一笑:“开光器物,三五年,基本就没什么效果了。你让人把铜镜取下。” 很快,一枚古朴的镜子拿了下来,镜面赫然已经裂痕分布,像个破烂。 “显然,这些驱邪之物早失去了震慑威力,所以邪祟寻到了破绽。” 陈有鸟慢慢说道。 宋天富叹口气,宋家主业为行商,大部分的资源都往那边倾斜,对于庄园这儿,并不如何上心,许多物件都没有及时维护,以及更换。主要也是符箓和法器价值不菲,换一次要下大本钱,舍不得。更没想到在郡城的管辖之下,居然还能滋生出邪祟来。 陈有鸟道:“亡羊补牢,未为晚矣。此地邪祟吞噬了牛羊之血,已经具备了凶性,要及时剪除,否则的话,下一次,它就出来害人了。” 宋天富忙道:“如此,有劳陈老弟了。”顿一顿,一咬牙:“等此间事了,你父亲的债务,一笔勾销。” 陈有鸟一怔,没想到他如此舍得。正常的市场行情,便是请一位真正的道士来做法事,最多也就花费一两千两银子:“债务的事,过后再说,不必着急。现在,你按我要求,派人准备好,今晚来个引蛇出洞……” 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宋天富点头像鸡啄米,立刻吩咐下去,让下人去筹备了。 吃过丰盛的午饭,陈有鸟进入房间,打开箱子,取出材料,要画符。 原本手上的符咒卖给了宋天富,得弄新的,以备不时之需。 他现在的状况,画符已经驾轻就熟,运笔自如了。只是画出两道镇宅平安符后,发现从道场带出来的材料已经消耗一尽。 符纸、朱砂,还有几样别的材料,这些东西价值不菲,所以说画符后卖掉,扣掉成本的话,利润也就是四五成左右,堪堪过半。但如果再算上消耗的法力,就不好说了。故而市面上销售的符箓,如果不是出自四大道场,而是某些小道观的话,用料往往不足,偷工减料,而或用的事物品质稍劣,功效也会打折扣。 用完了材料,以陈有鸟目前的身家,很难去买新的。 “希望对上邪祟,一道符可以解决,那样还能留存一道。” 陈有鸟暗暗说道。 画完符,消耗法力,精神疲倦,要用文气滋补回来,再美美睡上一大觉。 他目前的修炼状况陷入到了一个瓶颈,迟迟无法正式突破,本来还想着能水到渠成,可没有师父指点,干等也不是办法,思前想后,觉得是欠缺了一个契机,需要合适的事件来碰撞一下,或许就茅塞顿开了。 这一趟答应宋天富来此帮忙,便是有着相关的想法。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饥肠辘辘,饿得慌。好在宋天富早让人备好了晚膳,大鱼大肉。光这一桌,就得消耗好些银子了。 宋天富见到陈有鸟大快朵颐,风卷残云般吃喝,双眼不禁都鼓了起来:这食量,这吃相,哪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必须是有本事的人。 两刻钟后,陈有鸟才放下碗筷,他终于吃饱了,胃已经被诸多东西给撑胀。但是,在他的思绪深处,居然还觉得有些饿。 这是一种玄妙的感觉,好像吃一般的饭菜肉食,只是把胃填饱了,可浑身对于营养能量的渴望,仍意犹未尽。 一会之后,外面天黑了下来,农人们都已吃过饭,回屋睡觉去了。忙活了一天,一个个都累得很,明天又得起大早来干活呢。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都是早早入睡,还能省灯油。 “陈老弟,今晚就拜托你了。” 宋天富说着,带两名手下躲回里屋,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他是打算不出来了,免得撞上邪祟,招惹杀身之祸。 陈有鸟打发旺财回房间,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厅上,等待夜深。 第三十一章:被动 邪祟惯于在夜深出没,因为此时阳气退散,阴气弥漫,最为适合它们活动。 陈有鸟端坐于大厅上,也不点灯,一片乌黑。他一边等待,一边做着功课,呼吸之间,长长短短,有一种微妙的节奏感。 这是修炼《崂山素真道经》的效果。 由于画了符,虽然美美睡了一觉,又饱吃一顿,但仍有些劳累,需要及时调整过来。 夜渐深,整个庄园一片寂静。 庄上养着狗,前两天夜里出事,狗并未被惊动,主要是这些狗都安置在庄门,以及院墙那边,负责看门,如果有盗贼来,狗立刻便能发现。然而邪祟却在内部滋生,瞒住了看门狗的耳目和嗅觉。 不同的邪祟,各有不同的手段能力。或迷幻、或感染、或侵蚀、或诅咒…… 千奇百怪,十分诡谲,让人防不胜防。 好在这些能力的发挥取决于邪祟本身的强弱,诸如最低级的邪祟,怨魂,它们害人的手段较为单一,以“致幻”为主,迷惑人的心智精神,使得人发疯,而或变得痴呆。一般而言,怨魂没有吸取人的魂魄和精血的本事,只能退而求次,吸牲畜的血,从而壮大己身。 这会上瘾的,也就是说,只要吸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故而陈有鸟安排了今晚的引蛇出洞,邪祟本源潜伏隐秘,找不出来,只好让它自己送上门了。 内屋房间,一灯如豆,宋天富坐立不安,他脖子挂着一张符箓,不是镇宅平安符,而是另一种更为玄妙的护身符,其价值相当于镇宅平安符的两倍,以前高价求得,常年佩戴在身上,不离左右。 除了这张护身符,他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刀。此刀非普通,请道士开过光的,具有驱邪镇恶的作用。 宋家为大族,家境富豪,家里头准备着不少法器符箓,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因为天下承平久矣,人的安逸日子过惯了,难免有所懈怠,放松下来。 没想到这一松懈,就出了事端。庄园的器物年久失修,法力丧失,竟然被邪祟钻了空子。 这么一想,家中供奉的法器,有些年头不曾更换过了,余存多少法力,值得怀疑。便是身上这道赖以依靠的护身符,也已经佩戴三年。依照当初画符者的说法,此符佩戴,以三年为期限,期限过后,法力渐趋式微,慢慢会成为一张废纸。 法器符箓价格不菲,还不一定买得到,特别是现在,如果出了乱子,邪祟层出不穷的话,行情将更加困难。 宋天富有心跟陈有鸟交好,根源在此。当然,前提在于,陈有鸟有相关的实力。 这一次,既是帮手,也是考验。 时间无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外面还没有动静。 啪! 灯花闪了下。 与此同时,宋天富眼角视线似乎看到窗外有黑影一闪。他顿时吓一跳,跳身而起,甚至撞翻了椅子。 刚才那黑影颇为古怪,脖子长长的,有着一头长长的头发,像个女子。 “公子,怎么啦?” 喝问声中,两名守在门外的保镖冲进来。他们不是寻常的仆从,而是练家子,身手不错。在家的时候,两人属于护院,出外,又兼职当保镖。 武力,是维护家族安全的重要根基之一,要舍得花钱请人,养人。 宋天富惊疑不定:“刚才,你们有没有看到人经过?” 两名保镖对视一眼,摇头回答:“没有啊。” “难道我眼花了?” 宋天富喃喃道:“不会的,分明是有人在窗外,被灯光映照出了影子。” 看来这个邪祟不简单。 “走,出去瞧瞧。” 在保镖的保护之下,宋天富提灯来到厅上,见陈有鸟还端坐在那儿。 陈有鸟眼睛一抬:“天富兄,你怎出来了?” 宋天富当即把刚才的事说了。 陈有鸟一皱眉,想了想:“我没察觉到任何动静。” 宋天富脸色一变:“走,到外面看看。” 屋外,拴在那儿的一头大肥羊安然无事,好端端的。这羊,还是新买回来的。庄园内养的羊群已被害,唯一的一头耕牛,也遭了毒手。 “这……” 宋天富很是疑惑。 陈有鸟叹道:“邪祟出没无常,没有声息,最是诡谲,所以才难以对付。” 宋天富问:“你的意思是它已来过,但没上当?” “饮过血的邪祟,沾染了凶性,会变得更为狡诈。” “那可怎么办?” 陈有鸟回答:“它脱不开庄园的区域,会不断出来活动,饮血,行踪迟早藏不住。” 宋天富急了:“那我庄园上的牲畜不得都被吃光……不对,它今晚出来了,会不会咬别的牲畜了?叫人,点火,查!” 很快,铜锣敲响,农人纷纷起身。一查之下,发现两只看门狗没了,一如牛羊,只剩下两张沾染着一些血迹的狗皮铺在地面,看着瘆人。 农人们议论纷纷,眼眸出现了惧意。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如果不加以控制,压不住,他们便会逃跑。不用多久,整个庄园会因此荒废。 宋天富长叹,他找陈有鸟来,本意是将邪祟剪除,现在看来,陈有鸟到底还是太嫩,缺乏办事的能力。也难怪,其毕竟不是正式的道士。 陈有鸟用根木棍挑起狗皮来看,刹那间,感受到了一缕阴气。这是对方离去未久,现场情况得以保存,残余的阴气没有消散。 阴气属于有害的气息,如果被阴气入体,那会造成十分麻烦的后果。 陈有鸟的动作小心翼翼,感受到阴气的存在,不禁打了个冷颤。 宋天富让管事将农人遣散,各回农舍睡觉,不过庄上又出了一桩诡事,连看门狗都遭了祸害,这些农人们是否睡得安稳,就不好说了。 “陈老弟,你看?” 陈有鸟说:“有点棘手。” 自家知自家事,归根到底,还是修为欠缺的缘故,没有正式晋身道士,没有掌握更多的道法手段,以至于面对邪祟时捉襟见肘,显得被动。 宋天富没再说什么。 这一晚过去,诸人都睡得不踏实,生怕邪祟去而复来。 第二天,到了中午时分,宋家又来人了。来的正是宋天富的三叔宋子寅,他听说昨晚的事,当即发飙起来,指着宋天富便斥责:“我早说了,陈家的小子是个假道士,把你骗得团团转,现在你满意了吧?” 宋天富一摊手:“那三叔的意思?” “换人,我叫人来。” 宋子寅语气强横,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在此事上大做文章,狠狠削低这个侄子在家族中的地位。从此以后,家里就是他宋子寅当家话事了。 第三十二章:法事 宋子寅请的人在下午到来,其身材矮胖,穿一领绣着八卦图的道士袍,红光满面,显得富态。 “此乃新山道人。” 宋子寅介绍道:“看人家,身穿道袍,披挂整齐,比你叫来的那小子强得多。” 宋天富问:“他是真正的道士?” “当然,从云山道观请来的,与我相交多年,这一趟,只收八百两银子。” “原来是云山道观。” 宋天富嘴一撇,他知道底细,该道观并不入流,里面住着数个道士,虽然拥有身份度牒,但据说是用钱开道,并没有真道行。 正如科举功名,可以纳钱捐生,道场上亦然,同样有着类似的做法,只是做得较为隐秘,一般百姓根本不清楚其中的门道。 当然,这些道人虽然没有真道行,可也有一定的修为,并非完全的招摇撞骗,而有了身份度牒,出来做事,他们自有更好的行情和价格。正所谓“名正言顺”,人们普遍相信这个,有“虎皮”穿,跟没得穿,完全是两回事。至于里面包裹着的人有多少本事,倒属于次要了。 很多时候,光是这一身“虎皮”,便能让人肃然起敬。 果不其然,新山道人的到来,庄园上下的农人见到,纷纷松了口气,定下心来。 人是宋子寅请来的,宋天富不好多说,闷闷地回到屋子:“陈老弟,你看那道人如何?” 陈有鸟并没有走,一来觉得此事不是那么简单;二来,留在这儿,有机会开开眼界,也是好事:“我不会《望气术》,看不出对方的修为深浅。不过他既然是正式的道士,应该比我厉害吧。” “话可不是这么说。” 宋天富把关于云山道观的情况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陈有鸟道:“这样也行?” “有甚不行?官场也好,道场也罢,都不可能是一潭清水。规矩嘛,经常因人而异,我可见得多了。” 宋天富走南闯北,见识不少,尤其是场子上的事,因为要打交道,要打点人际关系,他叹口气:“我这位三叔,为人吊儿郎当,喜欢流连风月场所,办事并不靠谱。说实话,他请来的人,我不相信,我更相信陈老弟你。” 这话说得就见水平了。 陈有鸟回答:“具体如何,今晚便见分晓,人既然来了,就让他来做一回。” 他不介意被人抢风头,庄园里闹的可是邪祟,还是见了血的那种,先是羊群,后是耕牛,昨夜又是看门狗……接连三桩,诡谲得很。真要迎头撞上,祸福难料。眼下有别的道士来,正好用来探探虚实。 新山道人,派头十足,进入庄园后,也不四处走动,只抬眼扫了一遍,随即在宋子寅的陪同下喝茶,吃点心。 宋子寅忍不住问:“道人,你看?” “阴气弥漫,邪祟为祸,但你放心,有本道人在,万事无忧。” 信心笃定的样子,颇具风范。 宋子寅听到,顿时像吃了定心丸,赶紧吩咐下去,让人准备晚饭。 晚饭丰盛,宋天富与陈有鸟上桌作陪。 陈有鸟近距离观察这位新山道人,言行举止,尽收眼底,再与崂山道场的那些道士比较,呵,只能说人比人,货比货。 喝了一杯酒后,新山道人斜眼看着陈有鸟:“听说你是从崂山道场下来的?” 陈有鸟点头:“是的,学道不成,被遣返归乡。” 新山道人微微一笑:“修道,大不易,特别是大道场,千百挑一,更是困难。不过本道看你年纪轻轻,应该还有些潜力。这样吧,我可以做主,收你到云山道观继续进修,就当我的道童。” 宋子寅连忙捧哏道:“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不知多少人抢破头。陈家小子,还不快快谢过道人?” 陈有鸟淡然道:“多谢道人好意,不过我自知没有学道的根骨和悟性,所以另谋出路,已经拜不同流草堂的孟夫子为师,读书去了。” 新山道人脸色微愕:“你学了十年道,现在跑回来读书?乱弹琴嘛。年轻人要多听劝,这才不会走冤枉路。来我云山道观当道童,不但能跟着师傅学东西,还能赚钱,一举两得,多好的事。” 陈有鸟看不惯他一副老气横秋的做派,而且宋天富已经说了,云山道观的道士有水分,修为说不定比自己还差,这样的话,自己还去那儿当道童,毫无价值。 新山道人见他不动心,当即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觉得这小子不识抬举。 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返回内屋,宋天富低声对陈有鸟道:“刚才好在你没同意去云山道观,哼,去当道童,说得好听,实则就是当奴仆,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碰到凶险了,还可能会被派上去打头阵,当炮灰。” 陈有鸟说:“我在崂山道场当了十年道童,各种辛酸,冷暖自知,当然不会再去做这事。” 宋天富看着他:“陈老弟,我知道你志存高远,不甘于人下。至于这儿的事,且看事态发展。” 陈有鸟一耸肩:“或许,今晚有好戏看。” 却说那边宋子寅陪新山道人用茶:“道人,不必跟那小子计较,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弄虚作假,骗得我侄子的信任,可昨天来到,什么事都没做成。” 新山道人问:“你说,他会画符?” “不是我说的,是他自己这么说的,可谁都没亲眼看见。依我看,那符箓是从山上带下来,根本不是他画成。” 宋子寅振振有词。 新山道人摸了摸下巴:“本道觉得也是,画符不易,他要有这本事,早留在山上了。” 宋子寅笑道:“不说他了……道人,今晚的事,要怎么做?要不要先做一场法事?” 新山道人当即挺直了胸膛:“驱除邪祟,当然得做法事,你快去准备吧。” “好。” 宋子寅一口答应下来,赶紧出去吩咐下人筹办了。 入夜后,庄园内就搭建起一座法坛,新山道人披挂上阵,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摇铃铛,口中念念有词,做起法来。 陈有鸟在里屋听见,出来一看,不禁哑然失笑:这道人看着有模有样,但这副阵仗完全是走江湖的架势,专门用来哄骗平民百姓的。 但不得不说,仪式形式往往能够获得人心的信任,捣腾得热闹,人们下意识就认为办妥了。 逮住宋天富,宋子寅又开始训教:“天富,你还年轻,容易被人哄骗,希望你能吃一亏长一智,回家后,好好跟爷爷反省。还有,陈家那笔债务,尽快催还。” 宋天富沉着脸:“三叔,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庄园的祸事吧。” 宋子寅一拂衣袖:“我请来了新山道人,有他在,万事无忧。” 宋天富不再争辩,也没什么可争的,事实说话,一切看结果。 第三十三章:深藏不露 是夜,天色阴沉,不见星月,风呼呼吹着。 庄园内灯火通明,新山道人又跳又舞的,足足做了半个时辰的法事,这才完毕。 下了法坛,对宋子寅道:“宋兄,已经做过法事,驱除了阴气。” 宋子寅连忙送上一个红包:“道人辛苦了。” 新山道人伸手接过,不着痕迹地按了按,很满意里面的厚度,随即收入袖中,笑道:“你请得本道来,我当然要落力办妥,现在的世道呀,招摇撞骗者多,滥竽充数的更不少。” 陈有鸟拒绝当他的道童,其怀恨在心,但有机会,便上眼药。 宋子寅点头道:“的确如此,那骗子太可恨。” 两人一唱一和,意有所指。 宋天富和陈有鸟就站在边上,宋天富脸色难看,如果真如对方所言,一场法事,就驱除了阴气,那他的面子,算是折在这了。毕竟,他先请陈有鸟来,结果徒劳无功。 陈有鸟却是冷笑一声,轻声道:“天富兄,今晚警醒点睡。” 宋天富眨了眨眼睛,随即回答:“好的。” 他明白了陈有鸟的意思,邪祟,根本没有被除去。 法事做完,宋子寅命人收拾完毕,然后又请新山道人入屋用茶。 宋天富不愿作陪,和陈有鸟各回房间歇息。 新山道人见到,老气横秋地道:“这厮不但没本事,还无礼。” 宋子寅心情大好,只要在此事上占据了优势,即可扭转在家族中的地位:“道人不必挂怀,年轻人嘛,不碰几回壁,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在房间内,陈有鸟一如往常般修炼,在文气的加持之下,经脉里的法力运转,近乎一个圆满的状态。修道之人,必有不凡,这是共识。而不凡之处,外在的主要体现在精气神上,一看可见。至于内敛深藏,那属于伪装的范畴。 陈有鸟不善伪装,只觉得精神饱满,双目有神,各种感知敏锐,就连墙角处一只大老鼠偷偷摸摸地经过,都有所察觉。 很好,距离化气成功,只差临门一脚的功夫了。 做完今天的功课,时间已飞逝,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在这样的古世界,时间的观念很难量化,以及标准化,让人颇不适应。不过生活久了,习惯了,也就好了,毕竟很多事情对于时间的要求同样模糊不清。 应该快过子时,庄园的灯火都灭了,一片寂静。 突然间,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寂静。 听那声音,似乎是宋子寅的。 陈有鸟霍然起身,打开房门,人已经到了外面。 唰唰唰! 很快,又有几道身影从旁边的房间冲出,正是宋天富和两个手下。 宋天富提着一盏灯笼,神色有些惊惶,见到陈有鸟,这才心神略定,赶紧靠过来:“陈老弟,果然出事了。” “走,去看看!” 陈有鸟一挥手。 几人快步朝着宋子寅所住的房间走去。 庄园格局,农人们主要住在前面,宋家的人,以及宾客住得规格高一筹,安排在后边,数间房聚拢在一块,相距不远。 走到前方,咿呀一响,一间房间房门打开,却是新山道人出来了。 陈有鸟目光一瞥,见这道人衣衫不整的模样,显然是被吓到,顾不得整理衣冠就奔出。 宋天富见状,眼珠子一转,大步踏前:“道人,你在就太好了,我三叔可能出了事,你赶紧进去看看。” 新山道人啊了声“看,去看看……” 那边宋天富的一名保镖手持长刀,一脚把宋子寅的房门踢开,发出“砰”的一响。 诸人先后进去,正所谓人多胆大,倒不是多畏惧。 嘶! 进去一看,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室内光线昏暗,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见一道红色的身影,正俯身在床那边,对着睡在床上的宋子寅在做着什么事。 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宋子寅遭受着莫大的痛苦,但最开始的那一声惨叫,仿佛耗掉了他的力气,现在嘴里只能“呜呜呀呀”地叫唤了。 红色身影、痛苦的惨叫声、还有屋内出乎意料的一股冰寒之意…… 诸人发现置身在一个可怖的环境之内,宋天富脸色都变了。 “邪祟,成了人形的邪祟!” 新山道人失声叫道。 嚯! 那道红色身影猛地回头看,借着宋天富手里的灯笼光亮,就见到一张狰狞的面孔。但如何狰狞,众人根本说不出来,对方的嘴上,殷红一片,血肉模糊,显然来自宋子寅身上。 它,刚才在啃吃宋子寅! 这让人想起那些被啃吃得只剩下一张皮的牛羊,以及看家狗。 如果来得晚些,那么宋子寅很可能也会被吃得只剩一张人皮。 太凶残了! 究竟是什么凶物? 不管是宋天富,还是两名练武的手下,都悄然往后退去。 宋天富灵机一动,伸手往新山道人背上一推,叫道:“道人,靠你了!” 这一推力道不小,新山道人差点一个踉跄,往前冲了一大步,他大吃一惊:“你……” 呼! 红色身影卷起一片阴风,当头罩落。 新山道人一咬牙,扬手掏出一物,赫然是一面镜子,对着前面一照。 光芒大作,照得整个房间都亮了一下,仿佛闪了一记闪电。 “啊!” 有凄厉的嘶吼声,红色身影遭受到了一记创伤,长长的双臂抓来,一把抓住新山道人,然后狠狠一扔。 可怜的道人直接被砸到墙上,撞得七荤八素,一时半会起不了身。 红色身影没有追击,而是朝着旁边的墙壁飘去,如无实质,一下子穿了过去。 它要逃跑! 刹那间,陈有鸟做了决断,健步如飞,前脚跟后脚般也冲向了墙壁。 宋天富几个见着,不禁一愣,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下一刻,但见陈有鸟身子飘飘然,如一道光影,竟然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墙,转瞬就看不见了。 “这,这是……” 宋天富愕然,张大了嘴巴,一会才反应过来:“崂山道术《穿墙术》!”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穿墙术》可是一门真正的崂山术法,听说只要掌握此术,就能晋身真正的道士。 “陈老弟呀陈老弟,你果然深藏不露,是个高人……” 第三十四章:消灭 陈有鸟穿墙而出,其实也有点赌的成分。在此之前,只在乌篷船上穿过一次布帘,回到海岱郡后,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真正穿过实墙。 刚才,他看见红色身影穿墙逃跑,于是不假思索,也跟了上去。 施法之际,思绪空灵,一蹴而成,行云流水般。那堵砖墙仿若不存在,没有构成任何阻滞。 《穿墙术》,成了。 虽然晚了些,但迟到,也是到了。 在那刹那间,陈有鸟心头有明悟,像是堵塞在那儿的一层薄纱被戳破了个洞,然后融会贯通。 嗡的! 似有变化,天地不同。 他来不及仔细领会,抬眼看见红色身影正飞快逃窜,如果被它走脱,隐遁入地下,而或藏身角落,再想找出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当即扬手,嗖的,一张镇宅平安符飞出,准确无误地命中目标。 滋滋滋! 红色身影发出灼烧的声响,有袅袅青烟冒出。 “啊!” 它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符箓上的法力对阴气有着巨大的杀伤,犹如滚水泼雪。 说起来,陈有鸟是捡了个便宜。 之前新山道人亮出一面法器铜镜,结结实实对着红色身影照了一下,使其受到了不小的创伤,就连逃跑时,速度都减慢许多。现在又挨了一道镇宅平安符,哪里还顶得住? 很快阴气破散,形迹消融。 陈有鸟踏步上去,见那儿地面一片焦黑,一件红色的物品颇为显眼。 认出那是一只红色的绣花鞋,没了阴气笼罩,这鞋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朽化,最后化作了一堆灰烬。 这时宋天富带着人赶到了,他们可没有穿墙的本事,要先从门口出来,等于绕了半圈子。 “陈老弟,邪祟呢?” 陈有鸟指着地面的灼黑痕迹,以及残余的一堆暗红粉末:“已经灭了。” “真得?” 宋天富惊喜大叫,连声说道:“好,真好。” 满心欢喜。 一方面邪祟被解决,那么庄园也就保住了,宋家虽然以经商为主,但此处田园也十分重要,用了好多年才积攒到的一份家业,不容有失。 另一方面,陈有鸟出手斩灭邪祟,证明了宋天富识人的眼光,得到了一位真正道士的交情,以后遇到什么事,找人帮忙会容易许多。 这样的话,宋天富在家族中的继承人的地位,将无比牢固。 陈有鸟问:“你三叔怎么样了?” 宋天富摇摇头:“不容乐观。” 回到房间,里面已经点上了灯,新山道人坐在那儿,脸色颇不好看,手里捧着一面铜镜。但见镜面之上,裂痕密布。 此件法器,显然是毁了的。 新山道人是宋子寅请来的人,宋天富不熟,只看一眼,随即走到床边去。 宋子寅的情况很惨,被邪祟啃食过,现在还能留着一口气,主要是发现得早,再晚些来,就只能看到张人皮了。 宋天富叹口气,虽然在族内与这位三叔有所争斗,但现在都这样子了,过往种种,如云烟消散。更多的,是心头翻涌起的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 新山道人忽地站起,喝问道:“邪祟可被灭了?” 回答他的是陈有鸟:“灭了。” 新山道人盯着他:“你倒会捡便宜。” 宋天富不满了:“道人,你这话说得差了。” “哪里差了?若非本道先把它打伤,哪轮得到他来抢功?” “呵呵,眼见为实,你做的法事根本不起作用,邪祟从你眼皮底子下伤人,并且逃走了的。若非陈老弟穿墙追击,早被它走脱了。” 这时候宋天富当然得帮着陈有鸟说话:“你是我三叔请来的,钱银已给足,而今事情出了纰漏,我家三叔甚至为此断送性命,你应该感谢陈老弟帮你收拾残局,免得更多的人遇害。” “你!” 新山道人为之语结,他之所以如此恼怒,主要是铜镜毁了,这趟所获得的报酬远远不及法器的价值,亏大了。 其修为本就马虎,达不到真正道士的化气标准,近年来,又享受惯了,修炼懈怠,实力不进反退,平时就是依靠手中的法器和符箓支撑门面。眼下法器坏了,偌大损失,如何不气急败坏?他心里认定,是陈有鸟伙同宋天富,两者设计了个局,故意推他到前面当出头鸟的。 想到这,新山道人就心头火起,想要发飙。 不过刚才陈有鸟露了一手《穿墙术》,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崂山术法,代表着天下四大道场之一的出身。新山道人终是按耐住了,气哼哼说道:“既然如此,那本道告辞。” 宋天富也不愿得罪他太深:“道人,现在可是深夜……” “深夜又如何?本道还怕走夜路不成?” 一拂衣袖,迈步便走。 宋天富让人开了庄门,又送上一盏灯笼。 新山道人夺过灯笼,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宋天富在后面看着,暗暗点头:虽然这道人的实力有水分,但毕竟是修过道的,敢于走夜路,胆色不俗…… 却说新山道人提着灯笼,走出了一段路,回头庄园已经关上了大门,四周黑漆漆的,莫名阴森。又有夜风吹过,吹到颈脖上,凉飕飕的,似乎有人在背后吹气,顿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庄园都闹了邪祟,谁知道野外会不会也有? 这道人想着,心里又恼又怕:都怪那小子,害得我堂堂道人,被挤兑得不好意思继续呆在庄园内,竟要出门走夜路…… “道祖保佑,千万要一路平安……” “有怪莫怪,符箓在身,百无禁忌……” 一路念叨叨的,紧紧握着灯笼,缩着脖子走了。 …… 今夜闹了这一场,虽然说邪祟被灭,但宋子寅惨遭不测,无论如何也高兴不来。 宋天富带着下人,忙着处理后事,得准备好车辆,明天一早把人拉回城郡去。 这些事务陈有鸟插不上手,也轮不到他来操心,便与宋天富说一声,自回房间歇息。 他并无睡意,想着事情。根据宋天富的说法,近十年间,无论城郡之内,还是外面的郊外地带,以及主要的官道,和村镇所在之地,基本都安全,很是太平。然而这段时间,先是城内的宅院,然后又是这儿的庄园,两个地方竟然都闹了邪祟,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是偶然?还是环境发生了某些变故,导致原本被镇压得死死的诡谲事物蠢蠢欲动? 陈有鸟想不出个所以然,但经此一事,值得欣慰的,是他终于化气成功,迈进了正式道士的门槛,可以向官府申请身份度牒了。 第三十五章:道士考核 第二天,陈有鸟带着旺财返回郡城。至于庄园的手尾,让宋天富处理即可,严格来说,这本是他的家事。 回到宅院,王伯很高兴;而画眉一如既往般清冷,她的生活方式颇为孤寂,好像从小到大都是独自存在。不过在见到陈有鸟的时候,其嘴角微微一弯,形成一个微笑的弧度,好像乍然闪现的一缕阳光,分外明媚,只可惜很快收敛住了。 陈有鸟问了几句话,没什么事后,很快又离开,直奔府衙而去。他已经成功化气,打下了基础,晋身真正的道士,可以去领取相关的身份度牒。 对于一个人而言,身份非常重要,所谓“名正言顺”,有道士的度牒在手,可以解决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至于“扮猪吃老虎”,区区一介道士,真算不得什么,扮得猪多,万一真成了猪,那就搞笑了。 府衙距离不短,陈有鸟没有选择坐车,甩开两条腿走路。在交通不便的世界里,练腿力倒是不错。旺财跟在后面,他虽然是个下人,惯于吃苦,可比起自家少爷,体力竟是不如,速度明显跟不上。 “少爷是修道之人,果然厉害……” 旺财心中暗暗钦佩。 到了衙门,迎面见一片庄肃的建筑拔地而起,威势十足。 作为朝廷部门,公干场所,为官者坐镇的地方,自不能寒酸了,方方面面,必须突出“高大威猛”四字。 这样子,才能镇压得住满城百姓。若是弄个茅棚草庐之类,人家一看,就没了敬畏之意,也就不会认可你的官威。 这看似形式主义,却实用,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陈有鸟主仆二人刚登上台阶,就被看守的衙役一顿叱喝:“站住,你们来干什么的?” 旺财出身低微,来到此处脚肚子一直在打颤,听到叱喝声,膝盖一软,差点就要跪倒下去了。并非他太过于胆小,对于大部分的百姓来说,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进过衙门,又敬又畏,避而远之。只要沾染上了,不死都得脱身皮。 陈有鸟却是淡定,把来意说了。 那衙役听见,吃一惊,顿时换了脸容:“原来是方士先生,失礼了。” 顿一顿,解释道:“衙门所在,各有分工,此处是审理治安的地方,认证度牒,该左拐去找道庭都督府。” 陈有鸟听明白了,道一声谢,带着旺财走。不用多久,来到那座道庭都督府门外。 这儿,便是道庭在凡俗世间所设立的办事处。 严格来说,道庭,也是受朝廷管辖统治的,重要的封神敕令,必须得到皇印盖章,才算得到认可,否则便是野祀乱神,但有发现相关的庙宇,就会被捣毁。 这也是当今朝廷国力鼎盛,皇权稳固的体现。正明帝年富力强,励精图治,要开创繁华盛世。一面颁布实施各种利民政令,壮大人道;一面弃释扶道,建立道庭,借助道法力量剿灭镇压各类邪祟妖魔。 双管齐下,见效卓著。 道庭都督府占地不小,从格局上看,形同于一座大道观。 陈有鸟吸一口气,迈步进入。很快有一位道童来询问,待听明来意,也不惊讶,带着陈有鸟入内。至于旺财,就没有那份待遇了,乖乖留在外面等候。 “你,是崂山道场下来的?” 内庭之上,一位年约花甲的老道盘膝坐在那儿,看着陈有鸟问道。 “是。” 陈有鸟老实回答,呈交上一份文牒。这是他在崂山当道童十年的身份证明,上面详细记载着关于他的情况,自然包括考核时的表现。 老道慢慢看着,看到某处,不禁又抬头打量陈有鸟。 毫无疑问,陈有鸟在崂山上的表现一塌糊涂,简直是湿柴烧火,足足熬了十年,一点过人之处都没有。 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少见。 修道之路,讲究根骨天赋,讲究机缘资质,万里挑一,哪里是那么好修炼的?尤其是当今时势,人道中兴,道法已经隐隐呈现衰退的迹象,所谓“世外高人”,所谓“逍遥自在”,说得好听而已。毕竟道庭,以及执掌道庭的天师,如今都得听皇帝的话了。 如此一来,修道更为艰难。 所以说,大部分上山修道的人,终其一生,都是止步于道童的阶段,被打发下山回家。不过仗着在山上所学的一些道法皮毛,只要不是太过于愚笨和倒霉,在凡俗中还是能混得温饱。 与此同时,也会有个别的人因缘际会,厚积薄发,突然开了窍,从而晋身道士。 当然,这是很个别的例子,少见。 从手头上这份履历来看,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任何陈有鸟能够炼精化气的由头。这好比一个次次考试只考三五十分的人,突然间考上了一流大学,怎么可能? 老道人放下文牒,板着脸:“你确定要来考核?第一次,得交一百两银子的费用;这次考不过,下次,就得交五百两了。” 陈有鸟忍不住问:“如果两次不过呢?” 老道人嘿嘿一笑:“还是可以继续考的,只是每考多一次,费用就得翻五倍。” “五倍?” 陈有鸟不禁倒吸口冷气,这哪里是考试,分明是考钱。 “所以本道劝你慎重,要有几分把握后才来,至少得有五成把握吧。碰运气的心思,跟赌博无异,要不得,白白浪费机会和钱财而已。” 老道人劝道,他是认为陈有鸟纯属是来碰运气的,刚被遣返下山,还没过几个月呢,又想来这考身份度牒,难道以为道庭都督府的考核难度比崂山道场低? 想得美。 至于走后门的,那不但需要大笔钱财打点,还得有相关的人际关系才行。 老道人可不觉得陈有鸟有这份背景,有的话,也不会走正常的程序到这了。 陈有鸟回答:“我决定报考了。” 老道人一耸肩,不再相劝:“随你。” 陈有鸟又问:“对我的考核,内容会是什么?” “呵呵,根据各道场,各道观的情况,各有不同。你嘛,既然出自崂山,所以考核的,是《穿墙术》。” “哦,好的。” 陈有鸟早有心理准备,波澜不惊。 老道人盯着他:“本道可提前提醒你,在考核过程中,任何后果都是你自己负责,要事先签订责任文书的。” 言下之意,是说穿墙时,如果穿不过,不管陈有鸟撞得如何头破血流,如何惨烈悲壮,都跟道庭都督府无关。哪怕一头撞死在墙上,也是陈有鸟自己的事。 这样的事,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 老道人根本不看好陈有鸟这次的考核,例行公事般提醒。 “明白的,开始吧。” …… 一刻钟后,老道人一脸呆滞地看着穿墙而过的陈有鸟,怔怔说道:“你,你穿过去了?” 陈有鸟轻松地道:“如你所见。” 术法只要成功施展过一次,就不会再有问题。除非状态太差,法力跟不上。 “但是,但是……” 老道人不知该说什么了。 陈有鸟微笑着道:“话说回来,这堵砖墙好像比崂山道场的要厚实一分。” 老道人搔搔头,已经接受了陈有鸟考核过关的事实,就当其走了狗屎运吧,毕竟在崂山熬了十年的人,就算一头猪都会积攒下一些道法基础,干咳一声:“嗯,祝贺你成功晋身正式的道士。不过还有一些文书程序要走,所以你的身份度牒要过一段时日才能领取得到,到时自有专人送上门去。” 不用自己再来领取,省了工夫,陈有鸟当然没意见,客套几句,告辞出去。 旺财疾步迎上来,问:“少爷,你考得怎么样?” 陈有鸟道:“考过了,今晚杀鸡。” “太好了!” 旺财激动得跳起来,拍手欢呼。对于下人们来说,主人家越厉害,越有实力,他们就越得势,越有脸面。而今陈有鸟成为道士,那么不管是旺财,还是王伯,都与有荣焉,往后的日子,要好过得多了。 第三十六章:无债一身轻 大块吃肉,大碗喝汤。 今晚这一顿,王伯买足了食材,要好好给少爷庆贺。道士考核通过,可不是件小事,乃是大事,大喜事。 只可惜,晚了几个月,要是在崂山的时候就成功了,就能留在道场了,前程肯定更好…… 王伯有些遗憾地想着。 不过木已成舟,不可强求,如今的状况,也已经很好了。哪怕少爷潜力用尽,终生止步在道士的阶段,但有了这个身份度牒,一辈子也不用愁吃喝了。 这一顿饭陈有鸟却吃得有点不满足,海吃胡喝,胃是撑饱了,但另一个层面上,意犹未尽,觉得空虚。 怎么说呢? 就像是这饭菜所能提供的营养能量已经跟不上他的需求了。 在前一阵子,他就有所感觉,成功化气之后,感觉更为明显,他渴望和追求的,赫然不再是普通的饮食。 那么,该吃什么? 温补的牛羊?而或更有热量的猛兽肉食? 对了,也许该弄点好酒来喝喝,看效果如何。 陈有鸟慢慢想着,眼光瞥见早早放下碗筷的画眉,她吃得极少,小半碗米饭,一点青菜,纯属把吃饭当成了敷衍。看这样子,哪怕半粒米不吃也没关系。 饭桌上就她和陈有鸟,至于王伯和旺财,则在厨房那边吃。 陈有鸟本不讲究这些,但王伯很严肃,说少爷现在可是有身份的人了,有身份,就得有规矩,尊卑有别,不可逾越。现在下人数目少,日后肯定更多,人多起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画眉的身份有点特殊,来历不明,但又不是奴仆,其气质独特,王伯不好过多要求,就让她跟陈有鸟同桌。 没想到晋身道士之后,如何有效地吃饭竟然成为了个问题,陈有鸟始料不及。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道士之后,该怎样修炼。 他现在的基础,都在一本《崂山通真素经》之上,该功法只适合炼精化气阶段,想要再进一步,炼气化神的话,等于没了相匹配的秘笈,前路不通。 在崂山道场时,一心一意只想着能练气成功,就祖宗保佑了,哪里有功夫想其他,想更远的前景?而且很多东西,没有达到相对应的高度和位置,也无法接触得到。 要是还在道场,晋身道士后,只要通过考核,自有道师传授下一步的功夫。 这些,都是正常的程序。 问题是陈有鸟已经被遣返回家,等于断了前程。眼下虽然成为道士,但已经与道场没甚关系了。在道场的人物们看来,陈有鸟纯属于走狗屎运才突破的,潜能早已耗尽。 不管对于哪家道场,炼气化神阶段的功法都是弥足珍贵,概不外传,而一般的小道观,有没有这个层面的秘笈都不好说,要有的话,更是奉为真传,外人不可能学了去。 “这可真是个大的麻烦呀。” 陈有鸟叹一口气,他现在对于道士阶层的了解不多,又没有师傅可请教,几乎两眼一抹黑,都得靠自己摸索。相比之下,读书考功名反而显得简单多了,毕竟拜了孟北流为师,而且这个领域是以前就有经验的。 “罢了,既然道法之路暂且不通,那就先稳固好基础,慢慢打磨法力;主要的精力且放在读书之上,准备明年的举子试。” 陈有鸟打定了主意,当初选择读书与修道两条路一起走,正是未雨绸缪,做好了两手准备。 入夜,宋天富竟然来到。 “天富兄,家里的事,你都处理好了?” 坐在厅上,陈有鸟问道。 那边王伯在烧水泡茶,嫌弃茶叶太次,有点不好意思。心想:少爷考得了道士的身份度牒,如果消息传扬出去,肯定有不少人登门拜访。有客人来,就得备点好茶在家里才行。否则招待不周,显得寒酸,叫人看不起,有损少爷颜面。 宋天富却根本没有在意茶好与否:“陈老弟,庄园的事,真得多亏你了。” 陈有鸟微笑道:“客气了,你请得我去,只要力所能及,我总得办好。” “爽快人。” 宋天富赞一句,伸手拿出一物,双手递交过来:“这是令尊签下的借据,现在交还给你。” 陈有鸟一怔,没有急着来接,沉吟道:“数千两的银子,这份酬劳太多了。” 宋天富呵呵一笑:“钱财身外物,能得到你这份交情,才是更重要的。” 顿一顿道:“这个,也是我爷爷的意思。” 他今天返回家里,把事情经过跟爷爷说了。丧子之痛,宋老爷子固然悲伤,但不至于什么事都不做了。确定了陈有鸟的实力后,考虑一番,叮嘱宋天富今晚把借据还来。 五六千两的银子,不是小数目,用来当斩灭邪祟的报酬绰绰有余。 宋老爷子看重的却是更多,看得更远,做人情,最忌斤斤计较,不如魄力大点,一次性做足。 陈有鸟看着他,微微点头,伸手拿过借据:“既然如此,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宋天富喜道:“你我虽然结识日子不长,但一见如故,不必太见外。” 陈有鸟笑道:“有一件事,得跟你说,今天,我去道庭都督府,考得了道士的身份度牒。” 宋天富拍手道:“陈老弟果然了得,这下好了,有了身份度牒,赚钱对你而言,轻而易举。” 心里暗暗庆幸,用一笔数千两的银子结交到一位真正的道士,绝对值得。如果当初没有宽限时日,而是咄咄逼人的话,那就把陈有鸟得罪惨了。再想弥补回来,别说五六千两银子,就是过万也难说。 “陈老弟,你晋身道士,乃是大喜事,我本该做东,请你喝酒。但现在家里办丧,不便出门吃喝,还请你见谅。” 陈有鸟摆手道:“你把借据送来,已经是最大的贺礼,至于吃喝,以后有的是机会。” 宋天富笑道:“好的,好的。” 又说了一会话,就告辞离开。 陈有鸟送他出门后,转身把借据给王伯:“王伯,烧了它吧。” 王伯拿着借据,激动得双手在微微颤抖:“少爷,这,这就还清债了呀?” 心里实在有点不敢相信,回想当初,少爷云淡风轻的模样,原来早胸有成竹。 “可不是?现在无债一身轻了。” 陈有鸟拍拍双手,愉快地道。 第三十七章:美少年 时隔数日,陈有鸟再度返回不同流草堂上课。 那天孟夫子当场考核,看到陈有鸟的官文格式已成,论点明确,论据清晰,只欠缺一些火候而已,所以放他几天假,到处走走,多看看。 这一走,陈有鸟就借着帮宋天富扑杀邪祟的契机,成功突破,正式晋身道士。不过由于缺失后续修炼功法的缘故,道法之路暂时不通,他干脆又回来上课了。 所谓“学无止境”,不能自满。 今天草堂的氛围有些古怪。 很快,陈有鸟就发现堂上多了个新学生。 这是一个长相极为俊美的少年,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双长眉,峻若剑锋。 他坐在那儿,自有气度,引来了无数窥伺的目光。如同天生带着耀眼的光环,只要他在,他就会是全场的焦点。 饶是陈有鸟两世为人,乍然见到如此出色的人物,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其实有资格到这里读书,志在科举的学子,基本一个个都相貌堂堂,不会有歪瓜裂枣。 无它,科举功名,不但考文章才学,还考身材相貌。长得差的,很难有一个远大的前程,入不得眼。 外在美虽然显得肤浅,但世道就是这么现实。 满堂学子,不乏俊男丽女,可与这新来的少年一比,一个个顿时黯然失色,甚至会觉得自惭形秽来。 陈有鸟注意到,那些女学子窥望少年的目光,已然流露出炙热的爱慕之意。 哪个少女不怀春? 少年不但有着无可挑剔的容颜,而且身上衣饰华美,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两者结合,这等杀伤力真是无以伦比,难以抵挡得住。 “颜值正当红呀!” 陈有鸟喃喃说了句,随即打开书本,专心致志地看起来。自从拜孟夫子为师,进入学堂上课,他基本是被孤立的,同学们不甚喜欢和他来往。 其中原因,主要是众人觉得陈有鸟出身不行,每天都是走路来上课的,马车都没得坐,然而其偏偏一来就得到了孟夫子的欣赏,还被安排到了前排坐。 这么一想,诸学子自然心生妒忌,感觉意不平。 作为读书人,不好做甚下作之事,于是说些阴阳怪气的言语,冷嘲热讽,全靠三寸不烂之舌。 但这些手段,陈有鸟哪里在乎?别人没好脸色,他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独个人看书学习,反正有不懂的,有疑窦的,直接找孟夫子请教。 至于这新来的少年学子究竟是甚来历,陈有鸟更无意去打听,瞧对方一脸傲娇的样子,恐怕也不好相与,爱谁谁。 一会之后,孟北流来上课了,课堂纪律变得肃然起来。 看到陈有鸟出现在下面,这位严师不禁赞许地撸了撸胡须。他先是欣赏陈有鸟的诗作,并通过自身的人际关系,在海岱郡文坛圈子内推荐起来,使得陈有鸟小有名气;后来又发现陈有鸟在官文上同样有着天分,更感惊喜。 无论如何,当官人,都比当诗人有前途。 在孟北流心目中,俨然已经把陈有鸟视作璞玉,要好好培养的了。 品性好,有天分,还勤奋努力,三点足以当得意弟子。 一堂课很快过去,孟夫子如往常般离开,要在后堂休息,准备第二堂课。 课间时间,学子自由活动,一般是互相讨论学习。 这都是在小群体内进行的,诸多学生之间,存在着多个这样的小群体,三五成群,彼此有着交情,来往密切。 此时,显得异类的赫然是陈有鸟和新来的少年学子了。对于陈有鸟,众人是故意冷落,不愿搭理;但对于那少年,学子们却各有心思。 美少年,名叫“胡子宁”。 其实他前天就来到草堂求学,刚出现,顿时被众学子惊为天人,蜂拥而聚,不管男女,都希望与其结交。 同窗情谊,颇为重要,特别以后有机会进入仕途的话,有这一份纽带关系在,可以相互关照,提携。 虽然同为新来的,可胡子宁与陈有鸟不同。 出身,就是最大的不同。 关于陈有鸟的情况,陈善本兄弟早已有意无意地散播了某些言论,涉及陈有鸟不靠谱的父亲,以及被败家一空的事实。 得了,这样的情况,比寒门都不如,没什么值得交好的,能到草堂上课,多半是写的诗刚好受到孟夫子喜欢而已。 诗词歌赋,附庸风雅。对于志在科举仕途的学子来说,从来都不是重点。 而胡子宁就不同了,他坐华丽马车来,身边数名随从,光这阵仗,足见富贵。又有小道消息称,其是从京城寿安来的,出身名门,到不同流草堂来上课,只是游学的一份资历罢了。 如斯人物,要是能与之结交为友,对于人脉交际有着巨大的帮助。 所以对胡子宁,诸人都表现得十分热情。可惜胡子宁傲得很,拒人千里之外。 众学子碰了钉子,唯有作罢,但这只是暂时的。他们想着大概是因为胡子宁刚来的缘故,环境陌生,同窗陌生,故而有所抗拒。假以时日,大家熟悉了,自然就不同了。 这不,当课间空暇,就有一位长相柔美的女学子鼓起勇气向着胡子宁走来,把一封粉红色的散发着微微清香的信笺小心翼翼地放到胡子宁身前,低声道:“胡公子,给你。” 这一举动,引得许多人关注。一些女学子一边暗骂此女不懂矜持,竟自动献身,一边又暗暗跺脚后悔,为什么自己不勇敢一点上前表白,反而被人抢了先。 望着那张充满了少女憧憬的信笺,胡子宁先是一皱眉,随即拿起,居然放到鼻端轻轻一嗅。 这一个动作使得那柔美女子登时痴了,而其他的女学子更是嫉妒欲狂,差点要尖叫出声,内心狂呼:这下被苏苏那骚蹄子捷足先登了…… 一嗅之后,胡子宁嘴一撇,随手将信笺扔掉,淡然说道:“抱歉,我不喜欢女人。” 满堂皆惊,随即静得连根针掉在地方都听得见,女学子们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而男学子们面面相觑,有个别的,竟然隐隐有了些窃喜之意…… 第三十八章:我不喜欢男人 这位胡子宁端是够胆大的了,在课间直说“不喜欢女人”,语出惊人,声音还不小,在场的众学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心想胡子宁出身京城名门,所以口味与众不同?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在权贵圈子,往往不走寻常路,玩的东西非常狂野 只是那几个男学子听到这个消息,居然露出窃喜的神态,这又是何故? 莫非认为女学子没有机会,轮到他们有机会套近乎了? 看来对于这个时空人们观念的开放程度,估计有所不足……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打定主意,以后要离胡子宁远一点。 然而现实总是那么事与愿违,有香风袭来,抬头一看,正见着一张俊美得娇娆的面容。 “这香气,抹在女人身上都嫌浓了些……” 陈有鸟暗地腹诽一句。 听得胡子宁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叫陈有鸟,诗词写得甚好。” 陈有鸟硬着头皮,没想到对方竟然找上门来,随口回了句:“涂鸦之作,过誉了。” “呵呵,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言辞浅白,意境别致,如果这些都是涂鸦之作,那所谓诗词大家写的,简直不堪入目。” 胡子宁语调中蕴含着满满的赞赏之意。 陈有鸟听着,大叫“不妙”,这厮出身名门望族,似乎很喜欢风花雪月,要是他籍此来靠近自己,那自家清白就要毁了。 胡子宁目光炯炯,他一双眼睛长得好看,有点像桃花眼,多看会,就水汪汪般,有一种难言的媚意流露:“有鸟学长,我有个不情之请……” 陈有鸟霍然站起,正色道:“既然是不情之请,还是不要请了吧。” 胡子宁抿嘴一笑:“瞧你这话说得,我是想请你写一首诗。” 陈有鸟连忙摆手道:“不会,不会,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专门去写,反而写不来。” 胡子宁笑道:“光这两句,已经很有哲理了。我也不急,反正你什么时候写成,就什么时候给我。” 陈有鸟叹口气,一字字道:“胡同学,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喜欢男人!” “哗!” 满堂又是一阵哗然。 先前胡子宁一句“我不喜欢女人”,称得上惊世骇俗;论起来,陈有鸟这句“我不喜欢男人”倒显得相当正常。 不正常的,是他当着胡子宁的面说。 众人一听,就听出了其中三昧,觉得这陈有鸟真是不懂说话,这不得罪人吗?得罪的还是一位来自京城的权贵少年。 这种事,本就属于忌讳。人家胡子宁可以当众说,但你不该如此打脸。 不过众人转念一想,这个陈有鸟在堂上不得人缘,不会讨好人,缺了教养,因此说出什么话都不奇怪。 正好,其得罪了胡子宁,有他好看的了。 谁知那胡子宁竟没有丝毫恼意,睁大了眼睛:“你喜不喜欢男人,关我什么事?还有,你喜不喜欢男人,跟写诗有什么关系?” 陈有鸟感觉头疼,大概这一位真得只是来求诗的,并未想其他。然而自己已经这么不留情面地挑破了,他不该生气,然后拂袖而去的吗? 那样的话最好,省得麻烦。 陈有鸟怕麻烦,尤其这种瓜田李下的断袖之嫌。但是胡子宁都这么说了,也不咄咄逼人,态度颇好,陈有鸟若是破口大骂,那就一点情商都没,于是含糊应道:“那我看看能不能写吧。” “那我等你好消息哦。” 胡子宁微微笑道,转身离去。 陈有鸟如释重负,他还真不适应与对方打交道。等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对方径直找上来,真是慕名而至? 由于孟北流的推荐,以及宣扬,在海岱郡的诗坛上,陈有鸟算是崭露头角,小有名气。可要说多么的声名显赫,那就夸大其词了。 文章诗词,向来属于主观化。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写得好,确实表明有才华,然而才华与名望并非属于必然关系。 名望要养,要推,要引,诸如种种,才能慢慢成气势。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讯息蔽塞的古世界。 如果不是孟北流为一方名人,不是他卖力推荐的话,外面的人,谁知道陈有鸟是干什么的?就算机缘巧合,读了那些诗作,也认为是佳作,却也不会四处宣传。 文坛上,文人相轻,才是常态。 在海岱郡,陈有鸟并非名人,那么胡子宁既然从京城千里迢迢而来,一来上课,就要请陈有鸟写诗,未免刻意了。 当然,也不排除胡子宁真得因为偶然的机会读到那些诗作,从而引发了兴趣。 “希望是自己想多。” 陈有鸟摇摇头,继续看书。 一会之后,到了时间,孟北流继续上课。 上完课后,陈有鸟去后堂:“老师,这是我近几天写的一些文章,想请你批改。” 孟北流笑道:“好。” 一看之下,惊讶地道:“这么多?” 陈有鸟回答:“就八篇而已。” “哈,你说得轻巧。” 孟北流嘴里说道,开始看起来。看完一篇,然后是第二篇……停住了,望着陈有鸟:“你明年的举子试,我本不看好,但现在,我改变了看法。你,比你本家的陈善本兄弟,机会还要大些。” “真得吗?” “我不是说你现在就有中举的水准,我的意思是说你进步的速度让我都感到吃惊。或者,这就是天分,肉眼可见的天分。按照这样的趋势,过完年后,你就可以安心准备举子试了。” 闻言,陈有鸟拱手做礼:“主要是老师教得好。” 这句话让孟北流很享受,笑得开心:“人情练达即文章,你的人情,其实练达得很,可笑那几个学生还到我这说你坏话,有说你飞扬跋扈,性情乖张的;还有说你张狂自傲,目中无人的,啧啧。” 陈有鸟一听,鼓起了眼睛,平时学子们阴阳怪气也罢,没想到还跑到孟北流面前告状了,这算什么事?不过他没有问是谁说坏话,这些事情,只要孟夫子门清,那就明白了。刨根问底,反而显得幼稚。 “好了,这些文章先放我这,批改好了,你再拿回去。” 孟北流年纪大了,上了课,精力难免不济,需要时间来休息。 “好,多谢老师。” 陈有鸟告辞离开,耽误了一段时间,出到外面,竟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那。 唰的,马车帘布打开,胡子宁走出来:“有鸟学长请上车,我送你回家。” 第三十九章:发现 看见他,陈有鸟就觉得头疼,连忙说:“不用了,我跑步回去,锻炼身体。” 说着,迈开双腿就跑起来,根本不给胡子宁再相邀的机会。 “呵呵,有趣。” 胡子宁望着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一笑。 一位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仆低声问道:“公子,为何你对他青睐有加?” 胡子宁眼神微微有些茫然,回答:“在课堂上,我的位置距离他不远,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息,让我觉得舒服。” 老仆一怔:“会不会是个陷阱?” 胡子宁摇摇头:“不像,而且,这里是海岱郡。” 老仆沉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胡子宁:“我有分寸。” “这样吧,我亲自去调查他一番,摸个底。” “不用。” 胡子宁抬手阻止:“他的基本情况一清二楚,出身清白,没有什么问题。你贸然去,反会使得他生疑,生出戒心来,倒不如顺其自然。” 老仆道:“他发现不了我的。” 胡子宁沉吟片刻:“他修炼了道法,虽然法力低微,只是个道士,但感官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再说了,我们要在这呆上一段时日,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不必操之过急。” “可你的伤?” 老仆有些急了。 胡子宁淡然道:“不碍事的,已经稳定住了。走吧,回去。” 长腿一抬,进入车厢,刚坐下来,心血翻涌,猛一阵咳嗽,赶紧掏出一张华美的手帕捂住嘴,松开时,手帕上一团浓液,赫然是血。只是这血殷红中竟带着丝丝金色,分外妖异。 外面传来老仆关切的问候:“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走。” 胡子宁语气淡淡。 老仆一脸愁苦,吩咐车夫驱动马车,辚辚使动起来。 …… 陈有鸟一阵疾跑,跑出好一段路后,这才放缓下来,回头去张望,好在胡子宁没有追上来。都说女追男,隔重纱,那男追男,我呸,不能想…… 当气喘吁吁回到宅院,正好被王伯看见,疑问:“少爷,难道有恶犬追你了?跑得那么急?” 陈有鸟没好气地道:“何止是恶犬,简直是凶兽。” “啊。” 王伯吓一跳,赶紧拿过一根扁担,想着能把少爷追着跑的,绝非等闲之物。 陈有鸟见他不禁逗,就笑道:“我把他摆脱了,没事了。” “那就好。” “午饭弄了没,我好饿。” 陈有鸟问。 王伯赶紧放好扁担:“我这就去做。” 午饭不可谓不丰盛,有鱼有肉,还有一锅浓浓的羊汤。但陈有鸟吃的时候,仍是像之前几天的那般,总感觉不满足。吃得多,可不饱。 这个“饱”,并非是一般意义的饱腹之感,而是另一种玄妙的概念。 “果然如此,自从化气成功,成为真正的修士,我已经渐渐偏离正常人的范畴了……” 陈有鸟皱着眉头,用句具备现代化色彩的言语来说,那就是生命得到了进化,到了一个新的层面去。道者有法力护体,能做到寒暑不侵,那么其进食的东西,也就水涨船高,不再是普通的米饭菜蔬。 难道要像传说中的仙人吞吐日月精华,吸纳天地灵气? 只可惜,他没有下个阶段的功法秘籍,不得其门而入,不知该如何个吞纳法,反正不可能是日常的呼吸就能做得到的。 好在现阶段多吃肉食,还能压得住那种“饥饿”感,消化得快,大不了多吃几顿。 “少爷,可是觉得饭菜不合口?” 王伯过来收拾的时候,见陈有鸟皱着眉头,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这不是第一次了,好几次都是如此。老仆人心情忐忑,觉得会不会是少爷晋身道士后,要求变高了,口味变刁了,已经不喜欢吃他做的饭菜? 陈有鸟忙道:“不是,很好吃,只是我在想其他的事情。” 王伯“哦”了声,如释重负,不是不喜欢吃就好。 堂上多了个“不喜欢女人”的胡子宁,而且对方还流露出了某种兴趣,这让陈有鸟颇不自在,每天去不同流草堂的时候,都心怀忐忑。 幸亏接下来的数天,胡子宁并没有继续表现得过于热情,大概是陈有鸟那句“我不喜欢男人”产生了作用,让其知难而退。 陈有鸟放下心来,开始专注于学习,他是志在明年考举子试的人,屈指一算,时间已不多,剩得几个月而已。相比之下,别的学子,可都是精心准备了一两年的功夫,这还只是在不同流草堂的同窗,郡城偌大,别的学子不知多少。根据孟夫子的说法,每届举子试,一个郡城内参加的士子不少于千人,而录取的名额,大概在二三十人,真正的百里挑一,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竞争激烈,不准备充分,分分钟会名落孙山,再想考下次,就得三年之后了。 时不我待,要争朝夕。 不过他的文章水平提升得很快,存在的一些基础问题,被孟夫子指出之后,迅速改正,下次不会再犯。之前买来的经义著作,以及从孟夫子藏书房弄到的书俱已看完,吃透,陈有鸟又盯上了新的书籍资料。 孟夫子虽然欣赏他,已然把陈有鸟视作得意门生,但藏书房开放的条件并未改变,还是要陈有鸟写诗来换取阅读的时间。 也许,孟北流渴望看到他的新作,所以门槛不变,要逼着陈有鸟写诗。 陈有鸟自己写不出脍炙人口的诗词,但他有《文心雕龙》呀,放到这个时空,便是原创,做个合格的文抄公毫无压力。 又是十来首短诗出手,瞧得孟夫子双眼滚圆,感叹不已:“有鸟,你不当诗人,真可惜了。” 陈有鸟呵呵一笑:“老师,难道我不能既当诗人,又当官人吗?” 孟北流听着,嘴一撇:“年纪轻轻,倒贪心。” 陈有鸟没有回话,心里回一句:“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 然后进去藏书房,开始翻阅对举子试有参考价值的各种书本,文章合著。依然是翻书,翻得飞快,书页哗啦啦作响。 这一次,他要翻多几本,收纳进《文心雕龙》,回去再慢慢细读,研究。 时间到,陈有鸟告辞离开。他不知道的是,离去不久,又有学子来拜访孟夫子,正是那胡子宁。 面对这位新学生时,孟北流有一种罕见的肃然,甚至可以说是拘谨之意,拿出一叠纸张:“这是有鸟新写的诗稿,我看过了,都是水准之作,颇为出色。” 胡子宁恭声做礼:“多谢夫子,让我能先睹为快。” 端坐着,拿最上面的一张看起来,赞道:“好字。” 孟北流撸了撸胡须:“有鸟的字,跟他的文章一样进步神速,甚至有隐隐自成一家的趋势。这个学生,真令我惊讶。我都怀疑,他去崂山十年,学的不是道法,而是诗文了。” 胡子宁随口应道:“崂山道场,仙家之地,景色瑰丽,的确很能激发人的遐思意兴。” 他看得快,一会儿工夫,就看到了第五首,双手猛地一顿,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藏,身子竟微微有些颤抖,喃喃道:“找到了,就是这个……” 第四十章:推波助澜 胡子宁捧着这一首诗作,如获至宝,情态失控,嘴里喃喃自语。 孟北流大感惊讶,眼光瞥过去,见那是一首五绝:“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很直白的诗句,意韵也简单,属于水准之作,但在这一叠诗作里头,只能算中等。 不过诗词的东西,以情动人,应该是里面的某句诗句恰好打动了胡子宁的心坎。 想到某些传闻,孟北流顿时释然了。 一会之后,胡子宁平静下来,歉意道:“子宁失态,望老师见谅。” 孟北流道:“胡公子不必客气,其实你来不同流草堂,只是游学罢了,不用行弟子礼。” 胡子宁正色道:“那不行,我既入此间,听夫子讲课,就是学生。尊师重道,乃人之伦常。” 顿一顿,又继续翻阅其余的诗作,逐一看完,最后拿起刚才使他动容的那一首:“老师,我有个不情之请。” 孟北流不同陈有鸟,当然不会说什么“不情之请就不要请”的话语:“你请说。” “我能否将此诗收藏?” 胡子宁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拿走原作,另抄录一份留下。” 孟北流想了想:“这是有鸟所作所写,本该跟他说一声。不过我跟他约好,以书换诗,所以我能自主处理。既然你要,那就拿去吧。” 胡子宁欣喜道:“多谢老师成全。” 于是拿来文房四宝,抄录了一遍。 孟北流看他的字,修长秀气,一笔一划,写得极为妍丽,都说“人如其字”,果然如此。 “那我就告辞了。” 拿着诗作,胡子宁迫不及待离开,到外面,满脸皱纹的老仆守在马车边上:“公子一脸喜色,难道有所收获?” 胡子宁扬手,纸张飘荡,忍住激动的心情,压低声音,以免被外人无意听到了去:“看,字里行间,有气息蕴含,我能感受得到,正是传说中的文气。” 老仆惊喜地问:“真是那小子写出来的?” 胡子宁用力地点了点头。 老仆疑问:“只是许多文坛大家,都难以做到落笔生气,他区区一介少年,怎能写得出来?” 胡子宁眨了眨眼睛:“我也是觉得奇怪,而且他写出来,毫不在意的样子,居然用此等珍品,交给孟夫子,只换取一点读书的时间。” 老仆砸砸嘴唇:“那样的话,最好的解释,便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写出了文气之作。” 胡子宁想了想:“有可能。” 老仆道:“公子,文气对你疗伤有大用,感受吸收后,可定心、怡情、静意、明魂。” “嗯,只可惜这上面的气息不多,用一次就没了。” “那小子能写出第一次,肯定就能写第二次。我去把他抓来,关在小房子里,天天逼着他写,写不出来,不给饭吃。” 老仆恶狠狠地说道。 胡子宁哑然失笑:“你把他吓坏了,字都写不成。这种事,要发乎情,顺于理,自然而然才好。” “可我天天见着你受罪,这心里急。” 老仆一跺脚:“要不这样,我们直接上门求诗,他不是要读书吗?咱们用马车运几车书去,以此交换。这小子,明明都晋身道士了,偏偏还来读书,考科举,真是怪胎。” “人各有志,有着自己的想法,没什么奇怪的。况且,修道跟读书,也是可以双管齐下。” “呵呵,精力有限,分心分神,反而一事无成。” 胡子宁目光闪动:“我想,他是被遣返后才晋身道士,自觉潜力耗尽,修道之路到此为止,所以才转来读书,希望能金榜题名吧。” 老仆说:“应该如此……不说他的前程了,公子,我们得抓紧时间来求诗。” 胡子宁苦笑道:“我也想,只是文气之作,不会那么容易就写出来的。还是那句话,要自然,不刻意。要是咱们大张旗鼓地运几车书去换,太过于唐突,他会怎么想?而且,他也未必写得出来,正常意义的诗作,就算写得花团锦簇,也是无用。” 老仆懊恼地道:“也是,气息之物,本就缥缈。但这不行,那不行,总不能眼巴巴干等。” 忽地一拍手:“有了,他既然来读书,要考科举,十有八九,是奔着仕途而去。男人嘛,名与权,两者都是野心追求的东西。那我们干脆来个推波助澜,助他成名。等有了一定名气,又让人高价收购其诗作和字画之类。如此一来,登门求字求诗的人络绎不绝,那他肯定得多写。只要写多了,便有机会出现文气之作。” 胡子宁说:“这个办法,倒是可行,只是名望来得太快,我担心他年纪轻轻,会禁受不住,从而迷失。” 老仆朗声道:“他可是修道之人,要是连这点定力都没,轻易便在红尘富贵中沉沦,那也太差劲了。再说了,我们此举,本质上是在帮他,天下间,不知多少士子渴望名利,趋之若鹜,求之不得?再说了,孟夫子在文坛上推荐其诗作,不就是在做同样的事?孟夫子当他为得意门生,要助他一臂之力。我们呢,另有所求,两者都是一样的做法,区别在于力度大小,反正都是在帮他。说好听的,那叫‘贵人相助’。” 胡子宁微微一笑不说话。 其实老仆说的,的确是这个道理。陈有鸟名利双收,并没有任何的损害。至于出名太快,获利太多所带来的副作用,简直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矫情得很。 老仆继续说:“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这小子确实有文采,有诗才。” 胡子宁道:“好吧,那你去办,也不用太过于着急,循序渐进。” “嘿嘿,公子放心,我明白的。” 胡子宁上了马车,端坐在里面,双手平摊,腿上摆放着那首诗作。 陈有鸟的字,笔锋凌然,有一种瘦削险峻的意味,瘦而有肉,笔法外露,看着显得十分精神。只是停顿转折之处,还稍显生硬了些。但不是什么大问题,假以时日,多做练习,就能完全成熟起来。 “此人不但诗词写得好,这字,也有成为大家的潜力……” 胡子宁暗赞一句,收敛精神,开始去感受吸纳字里行间的气息。 马车辚辚,行使到熙攘的街道上。 外面热闹喧嚣,车厢内却一片沉静。 过了好一阵,入定的胡子宁忽而睁眼,目光湛然有神,腿上的纸张,猛地簌簌作响,上面的笔墨像粉末般脱掉,落地,转眼间,只剩一张白纸了。 第四十一章:我是专门来道喜的 又在孟夫子那“扫”了一大堆书籍后,陈有鸟选择在家闭门读书。现阶段,他缺乏的是科举考试中可能考到的基础经义内容,这些,都是靠自个死记硬背,没有别的捷径可走。 顺便,还能避一避胡子宁。 对于这位美少年,陈有鸟总觉得有些古怪。对方看他的眼神,怎么说呢,馋得很。 这就不对劲了。 虽然陈有鸟皮囊长相过得去,问题是比他英俊帅气的同窗学子起码有数位之多,为何偏偏对他表现得格外热情? 当然,这种事并非完全看外貌的,合眼缘也很重要。 不管怎么说,先躲躲风头也好。 关起门,勤读书,闭门谢客,连宋天富来请喝酒也不去了。 知道他要准备明年参加举子试后,宋天富很识趣地不再来打扰,派人送了一车子的东西来,文房四宝、布帛、还有食材,人情做得十足。 躲在家里做宅男的生活方式,陈有鸟熟得很,也相当适应。日常饮食起居,有王伯和旺财打理,平时读书写字,画眉总静静地待在一旁,间或帮忙磨墨。她体有莫名幽香,闻着心旷神怡,极为提神,连读书的记性都能好上几分,这可是真正的红袖添香,不,她总是一身白衣裳,该说白袖添香才对,享受得很。 时光荏苒,一晃近十日过去。 这一日,上午,日头已经很晃眼了,天气变得闷热。 嗒嗒嗒! 马蹄声响,数人来到,赫然是氏族中的陈翰与陈婉两兄妹,随行有数名健仆。 王伯闻声赶出来,连忙施礼。 陈婉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手执马鞭,喝问道:“你家少爷呢,叫他出来说话。” 王伯陪着小心说:“五少爷,七小姐,要不你们下马,进去喝杯茶,润润喉先?” 陈婉不耐烦地道:“让你叫便叫,啰嗦什么?这等破落宅院,有甚好坐的?据说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我可不想沾染到晦气。” 王伯没法,只好入屋禀告。 看见陈有鸟慢吞吞地走出来,陈婉冷哼一声:“有鸟堂弟,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就算你再磨蹭,也得面对现实。” 陈有鸟哦了声,似笑非笑:“那究竟是什么事呢?” 陈翰态度略好:“有鸟堂弟,根据家族决定,在即将召开的祭祖大会上,你们一房会被剔出嫡系房谱……此事,之前族长他们找你谈过了吧。” 陈有鸟点点头:“说过了。” “那便好,家族规矩,自有安排,非嫡系房谱子弟,不得领取例钱,不得占用族中田产房屋等。你父亲在族中原本还欠一笔钱,算起来,也有数百两之多。本来呢,是从他的例钱里逐月扣除,以此抵债。但既然你们不再隶属嫡系,那么这笔例钱也就无从谈起了。” 陈翰慢慢说着,作为陈氏新一代的杰出子弟,他已隐隐培养出了办事处置的态势和威严:“当然,考虑到慕道叔离家出走,下落不明,以及你还年少的情况,这一笔债务暂且搁置,不会向你追究索要。但是,你现在所居住的宅院,却是要按例收回的。我这次来,便是代表家族正式向你通告,三天之内搬家,另寻住处。有鸟堂弟,希望你能理解,并配合。” 对此陈有鸟早有准备,之前王伯也到处看过房子了,有两三个地方还可以,于是道:“好的,我知道了。没其他的事了吧,没有我就回屋读书了。” 见到他一副云淡风轻不当回事的模样,陈婉莫名来气:“都快成丧家犬了,还想读书,死脑筋,一辈子都没出息……五哥,我们走。” 就在此时,一辆马车来到,宋天富从车上跳下来。 陈翰见到,拱手问道:“天富兄,你是来催债的吗?我正想去你家说清楚,关于陈慕道一房被剔出陈氏嫡系房谱的事呢。” 宋天富看着他,故作诧异地道:“催债?催什么债?哦,你说那笔银子呀,呵呵,早两清了。现在,不是陈老弟欠我家的钱,而是我欠陈老弟的人情了。” “啊!” 陈翰失声叫道:“两清了?你还欠他人情?” 一时间,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宋家庄园的事,因为处理得及时,又对农人们下了封口令,消息并未流传出来。至于宋天富主动撤销债务,把借据给了陈有鸟,此事外界更无从知晓。 旁边陈婉听着,一脸懵然,下意识觉得宋天富在乱说,但又不可能,毕竟那可是一笔五六千两的银子,纵然大家族,也称得上是不小的数目了,岂可儿戏? 陈翰怔怔地问:“那你来?” 宋天富满脸笑容:“我今天来,可是专门来给陈老弟道喜的。” 陈翰脱口问:“道什么喜?” 其实他脑子还有个疑问,对方口口声声所说的“陈老弟”,究竟是不是陈有鸟。 宋天富一张胖脸神态很夸张地道:“陈翰,你还不知道?这对于你家族而言,可也是一桩喜事呀。” 陈翰更有点迷糊了,云山雾里的:“你到底在说什么?” 宋天富却不理他了,大步走到陈有鸟面前:“陈老弟,恭喜贺喜,你的秀才功名已经落地了。” 陈有鸟一愣:“我都还没接到消息,你就确切了?” “哈哈,咱们行商之人,讲究一个消息灵通。本来呢,由孟夫子出面,领衔推荐,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不过衙门办事,有个文书程序,这才拖到现在,最终落实。相信孟夫子那边也有了准信,然而你闭门读书,没有去草堂,所以被我捷足先登,先找上门来,讨个头彩。” “哦,原来如此。” 陈有鸟的反应依然淡定,作为当事人,这个事情孟夫子早跟他交流过了,笃定得很。况且,区区一介秀才,也不值得如何大张旗鼓去宣扬。 那边陈翰兄妹却已经听得呆住了,好一阵才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孟夫子出面,推举陈有鸟为秀才,从而使得陈有鸟不用去考童子试,省了许多功夫。 举秀才,基本十拿九稳。 这样的话,等于陈家多了一个有功名的子弟,对于家族来说,的确是一件喜事。虽然秀才功名如今已经不值钱,但功名就是功名,蚊子腿也是肉。 关键还在于,举秀才的名额可不是那么好得的,需要有德高望重者的青睐,赏识才行。 那么陈有鸟这次被举荐,也就意味着他背后有人,上面有人。最起码,绝对不是孟夫子的普通学生,而能被称为得意门生了。 孟北流的得意门生,不简单啊! 而这样的一个人,却被家族逐出嫡系房谱,连一座偏僻的宅院都不给住。此事一旦闹出去,陈氏将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事情,怎地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第四十二章:身份度牒 陈翰神色复杂,随即下马,来到陈有鸟身前:“有鸟堂弟,恭喜你获得功名。” 对于这位堂哥,陈有鸟倒没多少恶感:“多谢了,只是个秀才,算不得什么。” 宋天富笑眯眯道:“陈老弟,明年你考取举子试,定然更上一层楼。” 陈翰听到,又是一怔:敢情这位堂弟今年刚拿到秀才功名,明年便要参加举子试了? 这步子未免也迈得太大了吧。 要知道,这个秀才,还是举秀才。说句不好听的,等于是走后门获得,并非真材实料考到的。 不过经此一事,陈翰得了个教训,不会轻易出言非议了,问道:“有鸟堂弟,你明年就要考举子试吗?” 陈有鸟点点头:“的确有这个想法,人生难得几回搏?拼一把。” 陈翰干咳一声:“那我先预祝你马到成功。” 漂亮话不要钱,说几句好听的毫无损失。 宋天富嘴一撇,说道:“陈老弟,看来你家族是要收掉你的房子了。堂堂秀才公,怎能无瓦遮头?我那儿正好有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赠送给你,就当贺礼。” 陈翰一听,顿时急了:“天富兄,你不要妄下结论,有鸟堂弟的事,我会立刻禀告给族长知晓,从长计议。” 宋天富哈哈一笑:“人家当秀才,你们就从长计议,早干嘛去了?” 这话说得陈婉就不高兴了,她喜欢舞刀弄枪,讨厌文绉绉的读书人,本就对陈有鸟观感不佳,忍不住道:“一介秀才,了不起吗?我陈氏里起码有十多个。” 陈翰脸色一变,喝道:“七妹,少说一句。” 陈婉嘟起嘴:“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莫说秀才,便是举人,也有三个呢。” 宋天富皮笑肉不笑:“所以说嘛,你们陈氏底蕴十足,不在乎一个新生秀才。” 陈翰神色肃然:“此言差矣,我陈氏对于族中杰出的子弟一向重视。至于有鸟堂弟的事,之间存在误会。” 秀才虽然不怎么值钱,但值钱的是一位举秀才身后站着的人脉关系。再说了,其实陈有鸟的年纪也就十八岁,这个年龄去读书是老了,可这个年纪就有了功名,完全是另一回事。 正说间,那边又有马蹄声响,两骑驰骋而至。马上骑士身穿道袍,衣襟上的标识显示出了他们的身份,赫然是道庭中人。 “陈有鸟可是住在此地?” 闻言,陈有鸟连忙出列:“我正是,敢问二位?” 两名道士看他一眼,纷纷下马,打个稽首:“见过道友,你住的地方好生偏僻难找,我们此来,是给你送身份度牒的。” 果然是这件事。 陈有鸟喜从心来:“辛苦了,且到寒舍内喝茶。” 带着两位道人返身入屋,到了门口处,脚步一顿,回头对宋天富等人道:“今天有事,不能接待你们了,见谅。” 宋天富忙道:“你的事要紧,你忙。” 陈翰惊疑不定,踏前一步,低声问:“天富兄,我家有鸟堂弟,可是考取了道士?” 说话时,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宋天富呵呵一笑:“你才知道?你们这些陈氏的人呀,啧啧,真不知该怎么说。” 说罢,迈步上马车,扬长而去。 陈婉来问:“五哥,你的意思是说那小子已经是道士了?” 陈翰指着宅院:“道庭都督府的人都来了,还用说?” “那,那怎么办?” 陈婉知道一位道士的份量,绝对要超过秀才,不亚于举人。 陈翰一跺脚:“还能怎样?你立刻回去禀告,我留在这儿。” 陈婉道:“见了族长,我该怎么说?要不,我们一起回去。” “你笨呀,照实直说即可。我如果也走了,如何表现出家族的诚意?” 陈翰怒声道。 陈婉委屈地道:“你凶什么凶?再说了,就算陈有鸟再怎么厉害,也是他的事,跟我们家有甚关系?” 陈翰吸一口气:“你呀你……” 心里着实也担心这位骄纵惯了的妹妹回去宗族后说得不清不楚,耽误了事,稍一思虑,翻身上马,驱马急奔回去。 跑得急,一路上惊得鸡飞狗跳。 回到家族区域,直奔议事大厅。 族长跟几位长辈老者正坐在里面喝茶,聊天。距离祭祖大会没几天了,很多事要安排,他们密锣紧鼓地聚在这儿讨论各项事务的细节,人员布置,还得制定宴请嘉宾的名单等。 “陈翰,你急急忙忙做什么?有失体统。” 八叔公喝道。 陈翰擦了把汗:“我回来,是有要事禀告。” “有何要事?你不是去叫陈有鸟退房的吗?难道这小子耍赖,不肯腾房?哼,这事已经开过家族会议决定了的,不容改变。他要是撒泼,你就带人把他叉出去,扔到大街上。” 八叔公老气横秋地道。 陈翰喘了口气:“八叔公,事情发生了变化。” 上首的族长陈老爷子慢悠悠问:“什么变化?” “有鸟堂弟,他,他被孟夫子举荐,得了秀才功名。” “啥?” “竟有此事?” “怎么可能?” 一众长辈老者惊诧莫名,这事实在蹊跷得很。一个学道失败,被遣返回家,十七八岁才想着要重头读书的人,短短时日,竟然能得孟北流如此器重,简直匪夷所思。 “你会不会搞错了?” 陈翰道:“千真万确,有鸟堂弟还决定,明年便去考举子试了,正好与善本兄弟同届。” “荒谬。” 陈善本的爷爷把手中杯盏重重拍在桌子上:“姑且不论他是否真得获得了功名,一介举秀才,才读几天书,也想应届举子试?” 陈翰干咳一声:“还有一事,也许更难以让人置信。” 族长忙问:“快说。” “有鸟堂弟,还考得了道士。” “啊!” 这一下,堂上齐刷刷一片惊叹声,远超先前的反应。 陈老爷子霍然起身:“此事当真?” 陈翰叹道:“我亲眼看到道庭都督府的道人来送身份度牒了,现在,有鸟堂弟既是秀才,又是道士,身份不同以前,我琢磨着,剔出嫡系房谱的事,是否该从长计议,再好好斟酌斟酌?” 众老者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三章:道士世界 却说陈有鸟把两位道人请进厅堂,分宾主落座。 王伯赶紧用水泡茶,端上来。幸亏不久前宋天富送来了几罐好茶叶,香味浓郁,上得了场面。否则的话,今天都没办法招待贵客。其实王伯早就想买点好货了,只是精打细算,老舍不得。 “哎,我这寒酸持家的态势真要改改了,自家少爷,现在已经不是一般人……” 两位道人并未表现得多热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陈有鸟虽然考得了道士,但在道庭都督府方面看来,只是侥幸而已,潜力已耗尽,没有更好的前程了。 略作寒暄,一个道人拿出一份厚实的文书,另一个道人则拿出一个包袱。 包袱里,装的是两套标准的道士袍,上面绣有道庭的独门标识,等同于官服。而那文书,则是镀金的身份度牒。 陈有鸟恭敬地接过,心里喜滋滋的。道士的身份度牒,可比秀才功名值钱多了,拥有特殊的权重。有了这个,从此以后,总算扬眉吐气。 之前他看似云淡风轻,但实则内心也是很焦虑的。在这个不太正常的世界里,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在个人实力浅薄的情况之下,必须有所依靠才行。 当道士,能依靠道庭这棵大树;读书科举,则可以依靠朝廷这棵更大的树。 左青龙右白虎,两条腿走路,这样最稳当。 旁边侍候的王伯很有眼色地呈上两个盘子,盘内各装着数锭银子,大概有十多两。 两位道人看见,嘴角微微一撇,不甚满意。类似于科举报喜,前来送捷报的官差都能得到一笔喜钱,当道士的来跑腿送身份度牒,同样也有喜钱收。 喜钱分厚薄,十多两的人份,真是寒酸了。 不过看这儿的宅院环境,两位道人也意识到陈有鸟的生活条件不咋地,所以出手大方不起来。 观察到他们的脸色,王伯心里一个咯噔,知道给少了。可没办法,上次少爷给的家用,已经花得七七八八,目前就只能拿出这些银子。 归根到底,还是穷。 希望少爷拥有身份后能奋发图强,发家致富,打拼下一份殷实的家业来。 陈有鸟打个稽首:“敢问两位前辈道友,我新近晋身,有甚注意事项?” 一个道人喝了口茶,慢慢道:“道友莫急,这些事,我们都会跟你交待清楚的。” “不错,既然你获得了身份度牒,入了道籍,便是咱们道庭的一份子,自己人。” “咱们道庭规矩,虽然不比官府那般森然,但也有讲究,不可造次。都督府内,不定期会有事务发布,以及派任人员完成,这个,等于是公差任务,如果指定了你,你就得去做,并做好。” 陈有鸟听着,微微点头。 加入道庭,可享受不少福利,与此同时,自然有出力的义务。 一个道人又道:“不过大部分的时间,没有担任正式道职的人员,都是比较自由自在的,可担任家族的供奉,也可以到一些道观里挂单,只要有本事,待遇都会不错。” 陈有鸟问:“这个道职?” 两位道人对视一眼,呵呵一笑:“道职,等于是官职,这个嘛,也需要考的,只有表现突出者,才有机会。你刚成为道士,不要想太多,一步步来。” 陈有鸟一听,顿时明白,道庭内的职位竞争,肯定比官府还要激烈得多,凡是与职权相关,既要有实力,也得有关系,像自己这种一清二白的新人,就算想到道庭都督府看大门,估计都没机会。看眼前这两位道人,也是上了年纪的,不知熬了多久,而今也不过做些跑腿送度牒的活,形同杂役。 不过要是但当了正式的职务,福利待遇肯定更好,每月都有固定的俸禄,至于额外的收入,那就更可观了。 陈有鸟倒没有那个心思,修炼漫漫,这条路要比读书科举艰难得多,就问:“公干事务,大概多久派遣一次?” 一位道人回答:“这个说不准,看事多不多。天下太平,我们也乐得清闲。如果闹了邪祟,出了祸事,就得马不停蹄地去做。当然啦,为了照顾新人,事务往往会优先安排给你们的。” 陈有鸟不禁“啊”了声,这说得未免堂皇了。 一位道人解释道:“你不要以为安排做事,是辛苦。俗话有说,有付出才有收获。要是没得事做,你也得不到符钱,没有符钱,你以后的修炼就更为困难,寸步难行。” “符钱?” 陈有鸟似乎听过这个名词,但记得不是很清楚。 “符钱,就是道庭内部印发通行的货币,与凡俗金银之物类似,但又有不同,这是我们修道者用的。有了符钱,便能购买许多修炼资源,吃的喝的用的。” 陈有鸟听着一颗心砰砰地跳,他虽然晋身道士,但没有师父指导,导致对于真正的修炼世界两眼一睁黑,赶紧问:“那符钱能买到功法秘籍不?我说的是炼气化神这些阶段的。” 一个道人回答:“可以。” 陈有鸟喜出望外,只恨不得立刻有事来做,好去赚符钱,买功法。 道人似乎对他的反应早有准备,晋身的闲散道士,失去了道场的资源,最渴望的,自是下一步的修炼功法。虽然他们的潜力基本都耗尽,很难再有更进一步的机会,但人嘛,看见一座山,便想跨越过去,哪怕会累死在半道上,可如果不爬一爬,无论如何都不会甘心的: “符钱能买到功法,,虽然不是各大道场里的高等秘笈,可也一样能炼。不过价钱,很贵。想当初贫道买的那一份,就足足攒了十年的符钱。” 另一个道人附和道:“我也差不多,现在想想,当初还真不如不买,省下这一大笔钱,足够荣华富贵一辈子了。” “哈哈,但那时候要是不买,不去学,现在的话,可能更后悔呢。” 两位老道人回想前尘往事,唏嘘不已。 显然,他们都是修炼了炼气化神的功法,但被卡在这一关,终生都没机会了。 陈有鸟没有贸然开口问炼气化神功法的事,功法,乃道人的根本所在,极为隐私,外人随便打听,很容易就招人厌恶。 不问具体功法,可问其他的情况,多打听,多了解。 然而两位道人坐得久了,渐不耐烦,主要也是给的喜钱不多,不值得多费口舌讲解,于是就起身要走。 便在此时,外面一阵喧闹声,陈氏来人了,浩浩荡荡,多是长辈老者,足有十多位。 第四十四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陈氏宗族的人来得及时,正遇到两位道人出门。 领首的族长见到,赶紧吩咐下去,当即有仆从拿出两个厚实的红封献上: “两位道长,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道人愣了下,沉吟道:“这个?” 陈老爷子笑着说:“陈有鸟乃我陈氏子弟,作为长辈,吾等当聊表心意。” 这一说就明白了,两个道人伸手收下红封,不作声色捏了捏,里面装的不是银两,而是银票。银票,代表的数目就不会少,立刻笑逐颜开:“恭喜陈氏门中有弟子晋身道士。” 送客出来的陈有鸟见状,自不能上去叫人不要收红封,那就太难看了。 一个道人回头对他说:“原来你是陈氏家族的子弟,早说嘛。这样吧,你还有什么疑惑不解的地方,改日可到道庭都督府中找我等,再好好与你分说。” 这是要卖人情了。 陈有鸟点头道:“如此,那多谢两位前辈了。” 又寒暄一番,两道人骑马离去,返回都督府复命。 陈有鸟态度转冷:“族长,几位叔公,你们怎地来了?” 陈族长活了一大把年纪,满脸皱纹代表着某种厚度,笑吟吟:“宗族子弟中有人出人头地,晋身道士,我们怎能不来庆贺?” 一位叔公附和道:“不但道士,还是秀才,简直双喜临门,咱们要广发请柬,摆上数十桌酒席,好好热闹一番。” 陈有鸟一摊手:“我可是将要被剔除嫡系房谱的人……” 陈族长一摆手,神态严肃:“此事我们已经重新商讨,原来的决议没有经过详细核查,太过于草率,导致产生误会。这是我们的过错,身为族长,我当主责。” 那八叔公一脸讪讪然地上来:“有鸟,上次你来说要读族学,看藏书,我没有同意。你要怪罪的话,尽管怪我好了。” 当众要跟一个小辈认错,实在脸皮尽失。但是族长等人已经发话,无论如何,要挽回陈有鸟。如果其只得一个举秀才,还不至于,但加上一个道士,分量赫然不同了。族中出了道士,意味良多。虽然说遇到了事,也能花钱到外面请人。但请的人,跟自己家的人,完全是两个概念。 一众老者把姿态放得低低的,让陈有鸟不好发作。话说刚回海岱郡那会,他本就是想抱着宗族的大腿,以度过最初的难关。无奈自家父亲作死,在宗族内折腾得够呛,人心尽失,以至于陈有鸟回来同样不受待见。 陈有鸟并非要责怪父亲,只是此事难脱关系。 然而如今他有所成绩了,宗族的人就来奉承,哪怕说得再好听,心中始终存在一份芥蒂。 说实话,两世为人,对于宗族的人,其实也没太多的感情。 陈族长打量他脸色,语重心长地道:“有鸟,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不管怎么说,同姓同宗,血浓于水,我们此来,并不是要借你名头,用你力量。是真心替你感到高兴,为你祝贺。” 陈有鸟叹口气:“那就多谢族长了。” 陈族长连叫两个“好”字:“我们就不打扰你了,总而言之,我这个族长说的,以后但凡有什么需求,宗族能做到的,一定鼎力支持。” 说罢,打个眼色,带领一众长辈老者浩浩荡荡离开。 在另一边,陈翰与陈婉并肩而立,站在那儿,远远看着。 陈翰神色复杂地道:“从此以后,慕道叔父子要在宗族中崛起了。” 陈婉还有些不服气地道:“一个举秀才,一个潜力耗尽才换来的道士,真得有那么金贵吗?” 陈翰道:“你不懂,这个有鸟堂弟啊,到底在道场待了十年,养出了气质。之前我本以为他是离开凡俗久了,不通人情世故,懵懵懂懂。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而是胸有沟壑,喜怒不形于色。” 陈婉睁大了眼睛:“有这么厉害?他也就十八岁而已。” “气质的东西,不在于年纪,而在于历练。崂山何许地方?乃神仙场所,人在里面,耳濡目染,自然不同。” 陈翰说得一本正经,他却是误会了,昔日陈有鸟在山上当道童,操持杂务,根本没有机会接触高阶道人。 陈婉听得一愣一愣的,总感觉哪里不对,喃喃道:“善本他们跟陈有鸟都在不同流草堂上课,可听他们说,陈有鸟并无什么好的表现,只会拍孟夫子马屁,一个劲投其所好写诗词而已。” 陈翰冷笑一声:“如果孟夫子这么容易被讨好,哪里轮得到有鸟堂弟?善本他们,多半是隐瞒了某些事,又或者,那些事他们根本不知情,以至于宗族这边对于陈有鸟的情况不清不楚,闹出了这个误会来。” 要是能早些发现陈有鸟的潜力,宗族这边不可能如此怠慢,如果等到祭祖大会上当众宣布将陈有鸟父子踢出嫡系房谱,那样的话,真正的裂痕产生,再想弥补,就很难很难了。现在发现得早,起码还有挽回的余地。 陈婉眨了眨眼睛:“可是一直以来,你们不都说善本兄弟是宗族的读书种子,要与之交好吗?” 陈翰说:“对呀,没错,是这个理。但是,他们是读书种子,跟如今有鸟堂弟的出人头地并不冲突。无论哪个宗族,制度之下,主要看人的表现,毫无疑问,有鸟堂弟的表现已经超过了善本两兄弟。” 陈婉神态古怪:“那么说来,现在得跟陈有鸟打好交情了?” “七妹,这是你今天说得最对的一句话了。” …… 众人离去,宅院恢复平静。 王伯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满脸红光,兴奋不已。不过在陈有鸟面前,他还是怨了一句:“少爷,族长他们也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弄这一出,岂不是要冷了人心?” 陈有鸟呵呵一笑:“自古以来,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不好强求。” 王伯说:“那倒是,不过苦日子终究是过去,我们很快就能搬回宗族街区了。” “看着吧,不急。” 这边不急,宗族那边的贺礼却是一车车地送来了。 第四十五章:炙手可热 看得出来,为了修复与陈有鸟之间的关系,宗族方面下了重本。钱粮布帛,各类物资,足足满载了三大车。 王伯见着,笑得见牙不见眼。不过他还是先请示,得到允许后才收下这批东西。 对此陈有鸟自有考虑,既然不可能完全割断与宗族的联系,干脆借驴下坡。 也好,目前的他用度告急,方方面面捉襟见肘,想画符赚钱,但所需要的符纸之类的材料都没了。根据王伯的说法,上次所给的家用也差不多用光,再过两天,又没钱买肉吃。 撇开日常花费,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日,读书,修道,两大方面不知还要用多少钱。 总不可能次次都去蹭宋天富的人情。 现在宗族已经放话,要鼎力支持,不妨借一把力。 陈有鸟一向看得开,看得透,所谓人情世故,大都如此。 …… “阿生,你现在就好了,守得云开见月明。” 院子中,随行送礼的仆人阿旺不胜唏嘘地说道。他与王伯,都是五房的家生子,自幼一块长大,感情不错。但陈慕道跟云游和尚跑后,家里的仆从纷纷改换门庭。 当初王伯与陈有鸟回来,阿旺还劝过王伯,要其离开陈有鸟,以免生活衣食没有着落。没想到时过境迁,陈有鸟摇身一变,不但当了秀才,还成为道士,身份扶摇直上,连族长都在讨好。老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作为功勋老仆,王伯的身份地位也水涨船高,跟着大大提升。 王伯倒不自满,微笑道:“一般般啦,刚有点起色而已。” 那阿旺压低了声音:“我听到些说法,原本的祖宅也会给回少爷居住。” 王伯睁大了眼睛:“真的?” “八九不离十,据说会在祭祖大典上宣布。” “那样的话,可真不错了。” 王伯眼神放光。 祖宅,分量截然不同,有着非同一般的象征意义。对于陈有鸟以后的仕途名声,也有着不小的影响。要是祖宅拿不回来,又与宗族彻底闹翻,会被人大做文章,套上“不孝不睦”的罪名。 阿旺陪着笑道:“阿生,你我共事那么多年,你是了解我的。先前是没办法,总得生活,我才会跟了三房。如今有机会,我愿意回来伺候少爷。” 王伯一听,顿时明白,沉吟道:“你放心,此事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跟少爷说的。” 如果真能搬回祖宅,那儿可比这大上数倍之多,房间都有二三十间,前院后园等,上上下下,需要打理。地方大了,人手就要增加。反正都要用人,不如用回“老人”,知根知底。至于以前的事,在那种情况之下,奴仆们身不由己,也没办法。对于下人们来说,不管在哪一房做事,终归都是陈氏。 阿旺说道:“那多谢你了,实不相瞒,这也是五公子的意思。他说宅子物归原主后,原本的下人,都可以跟回少爷。” 五公子,便是陈翰。 王伯哦了声,不再说话。 交割完毕,送东西的仆从离去,却留了一辆马车下来,本还有马夫的,但王伯婉拒了,说暂时没地方安住,改让旺财当。平日旺财没多少事做,就是个跟班,如今兼职车夫,负责养马,正好。 忙完这一波,王伯进屋跟陈有鸟禀告,详详细细,全部说了。 陈有鸟听着,淡然道:“祖宅的确要拿回来,但不能白占别人人情,而是要攒够钱,堂堂正正赎回来。” 王伯道:“少爷想得周到,现在他们争着送人情,如果都拿了,反而显得这人情太不值钱。” 陈有鸟呵呵一笑:“族长命人送来的物资,属于宗族的支持,但祖宅以前已经抵押给三房,平白无故要回来,那就是各房之间私下的事情。这个,性质不同,需要分清楚。” “我明白了。” 王伯恭声道,越发觉得自家少爷年少老成,跟头脑容易发热做事不顾后果的老爷完全不同。 陈有鸟吩咐道:“反正送来的东西,你也登记好,记在本子上,不要不清不楚。” “是。” 王伯答应得爽快,今时不同往日,之前他只需要买菜做饭,别的没什么事干,而今一下子,俨然要进入到“总管”的角色中去。忙活的事多,人也过得充实,精神抖擞。 陈有鸟想着,是否抽一笔钱出来,去买画符材料。他已经跟道人打听过,可以到道庭都督府购买各种修炼事物,价格有优惠,质量有保证。 这就是成为道士,加入组织的好处。否则的话,只能四处打听,找黑市来买,钱都得用多许多。 而制作完成的符箓,同样可以委托道庭都督府出售。不过符箓法器隶属抢手货,只要弄得好,不愁没有销路。交给都督府卖的话,还要被抽佣金。 道庭都督府,实则便是一个平台。在平台上,最让陈有鸟眼热的,当然是后续的修炼功法了,那才是重中之重。 只无奈,要用符钱购买。而符钱,市面上罕见,都流通在修炼的世界里,与凡俗不相通。想要赚到这个符钱,就需要为道庭办事,做任务。 由此可知,该钱的存在意义,本质上与王朝的货币一个道理,都是用来控制人力民生的。 符钱赚来不易,还得想着先赚凡俗货币,卖符也只是个暂时性的选择,并非长久之法。 正想着出身,旺财匆匆进来,禀告道:“少爷,我听到些消息。” 陈有鸟问:“什么消息?” “外面不少人在打听你呢。” “打听我?” 陈有鸟一怔,下意识以为是自己成为道士的后续影响,微微也有些小得意。嘻嘻,自家已经这么炙手可热了吗? 旺财道:“听说他们要找少爷求诗,写字。” “啊!” 陈有鸟感到意外,怎么是这个?疑问道:“你没听错?” “真的,都是些读书人,要来上门求字,请少爷写诗词,甚至愿意出高价。可具体如何,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旺财老老实实回答。 “求字?写诗?还愿意出高价来买?”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难道是之前名声发酵所产生的效果吗?但不对,小有名气而已,不可能一下子就如此抢手的,文人圈子,个个眼高于顶,岂会轻易服人?想要成为有名望的大家手笔,难着呢。 一时间,他很是费解。 第四十六章:事有反常必有妖 “走,出去看看。” 陈有鸟大手一挥,他一向是个理性的人,讲究凡事必有因果。 海岱郡热闹依旧,熙熙攘攘,一派繁华。 旺财带路,来到外面一家大茶楼,茶楼名为“品茗轩”,颇为出名,很多人经常聚集于此,喝茶,聊天。聊天的内容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 这两天,茶楼的一个热门话题便是关于“陈有鸟”的字和诗词。倒不是在说这两样有多好,而是说它们的价格有多高。 据说,一首陈有鸟所写的原作短诗,能卖到一百两银子。 这个价格,堪称“天价”,足以媲美一流的名家价位,请那些名家出手,所给予的润笔费用,也就差不多的行情。 可陈有鸟是谁? 之前的“小有名气”,其实只局限在一个小圈子里,有那么一拨人欣赏而已。 然而如今,竟弄得街知巷闻,为人津津乐道了。 诗词的品质,是好是坏,撇开基本的水准,再往上,能达到什么层次,充满了主观性,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有争议。但价格却是明码标价,非常直观。 一百两一首诗,这样的价甩出来,立刻吸引了无数人的关注,纷纷打听起陈有鸟是谁来。 古代世界资讯不发达,很多消息的传播还停留在口口相传的程度上,至于人样画像,更是失真。 因此,想要打探清楚陈有鸟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几天后,人们才获悉陈有鸟的情况,原来只是一介少年,正在不同流草堂读书。 于是乎,人们出离愤怒了,觉得受到了欺骗,认为这根本是个噱头。 不过后来,包括孟夫子在内的好几位有名望的名儒大家,都口口声声说此事为真,真得有人持重金在收购陈有鸟的字画诗词,但必须是原作真迹。 这一下,人们信了,无奈市面上陈有鸟所写的作品少之又少,很难寻找得到。至于上门去求,又苦于不知道陈有鸟住在哪里。 说起来,孟北流,以及陈善本他们,可都一直不知陈有鸟所住的宅院位置。 没办法,地方偏僻,陈有鸟又不主动说。 陈翰兄妹找上门,还是在宗族办事处查询,问清楚了,然后到这边找了一番,这才找到的。 居住无踪,平添了几分神秘性。人们便去不同流草堂那蹲守,然而这段时日,陈有鸟恰好又没去上课…… …… “少爷,我去看过了,好几家的茶肆、酒楼,都在谈论你的事。” 旺财满脸笑容地说道:自家少爷,可真是炙手可热,一百两一首诗,简直等于抢钱。不对,抢钱都没这么好收入。 陈有鸟面色古怪:“这个套路,典型便是炒作啊。” 旺财不懂,问:“炒作?什么是炒作?” 陈有鸟不回答,皱起眉头。 炒作,主要是奔着收益去的。问题在于,如果这个属于炒作的话,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他自己。对此,陈有鸟却毫不知情,这就显得奇怪了。 他不相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捧自己。 当初孟夫子推荐,已经相当给力,以孟夫子的品性,也不可能做得出重金买诗的事。 那么,到底是谁? 陈有鸟想不出个所以然,对方诸般作为,处处彰显了人脉和财力,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影响力,从而得知,肯定是一个有相当分量的人物。 “难道说,我从《文心雕龙》搬运来的经典诗作,真得发展出了某个铁粉?” 他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旺财忍不住喜悦之情,又问:“少爷,要是他们打听到了住处,会不会真得跑来堵门,求字,求诗词?” 陈有鸟没好气地道:“我哪里知道?” 心想这事隐瞒不了多久,成为秀才,成为道士后,一下子名声外扬,再低调不住了。 旺财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禁一跺脚:“不好。” 陈有鸟看着他:“什么不好?” 旺财懊悔地道:“少爷,你以前写过的一些笔墨,我收拾的时候,都把它们当垃圾处理了。要是留在现在,不得卖几百两银子?” 想到这,他后悔得都要翻白眼了,那可是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陈有鸟嘴唇咂咂有声,他有自知之明,写失败的那些笔墨,不可能都卖钱,即使能卖,也不会真得卖那么多。 很简单,世上没有这么没道理的事。 一些书画名家的真迹很珍贵,为时人所追捧,但这些名家受欢迎的程度,往往与他去世的年月长短有关。说白了,这人还在世的话,价格不会太高,只有死了,死得久了,留下的作品成为古董,价格行情才会步步增高。 没办法,人还在,就能继续创作出新的作品,从而影响旧作的行情,只有人死了,那些东西,成为了绝品,也就开始值钱。 把这个规律套在陈有鸟身上,可以得出目前发生的事是多么不合逻辑。 一个二十不到的家伙,写出的作品被人重金抢购,是世界疯了吗? 反正陈有鸟不疯。 事有反常必有妖。 想了想,陈有鸟道:“走,去学堂。” 宗族送了辆马车过来,旺财当车夫,虽然说第一次做这个,但上手快,正好派上用场。 选择这个时候去草堂,主要是当面向孟北流致谢,感谢他的举荐。 到了草堂,下马车,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课时,草堂显得安静。 作为得意门生,陈有鸟跟草堂的书童仆从已经相当熟悉,很快就有人去禀告,然后带他入内,到厅堂入座。 不多会,孟夫子身穿一领靑袍出来了,精神很好的样子。 陈有鸟连忙起身施礼。 孟夫子伸手示意他坐下,笑吟吟道:“随意,老夫正想这你这段时日两耳不闻窗外事,要闭关到什么时候呢。怎样,书读得如何?” 陈有鸟回答:“尚可,今日过来,是特意拜谢老师的举荐之恩。” 孟夫子摆摆手:“一介举秀才的功名而已,年年有名额,总得寻个合适的人选。你能被举荐,是你的文章才气符合标准,老夫只是做个顺水人情。说实话,如果你正常去参加童子试,一样能一考而就,只是耗费多些时间。” 陈有鸟恭敬道:“这就是恩义。” 又说了些闲话,时候不早,告辞离去。由始至终,他都没开口询问关于外面突然热门起来的求字求诗的事。 在这件事上,孟夫子出面说了话,显然知道些情况。可他不主动说,陈有鸟就不会去问,以免这位老者为难。 第四十七章:第一个任务 陈有鸟住所位置被发现,来得比预计中还要快些。 第二天,街巷之地,来客络绎不绝,都是要登门求字的。至于求字的理由,五花八门,有说要以文会友的、有说店铺开张的、还有说家里办喜事的…… 既然来求,自不会空口白牙,有酬劳奉上。 陈有鸟依然觉得疑惑,外面真有人要高价收购自己的诗作,为何不直接上门来?只要银钱给到位,他并不介意写出来的。 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眼下正缺钱呢。 所以说此事玄乎,透着古怪。 但不管怎么看,对于陈有鸟本身,都似乎没有坏处。等若贵人相助,要送给他一场大好名声。 只是陈有鸟内心存有疑虑,不愿意糊里糊涂就接受了:天下间,有馅饼掉的吗? “少爷,你真得不动笔?递进门来的帖子,已经十多份了。” 王伯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他和旺财看来,那都是钱,只要陈有鸟醮墨提笔,写出几篇,白花花的银子就赚到手了。 陈有鸟懒洋洋地回答:“今儿没得兴致,一概不应,让他们都散了吧。” 王伯“哦”了声,只好出去宣布。 门外众人听见,颇为不满,嘘声四起。当即有人说陈有鸟这是故意拿捏姿势,要待价而沽;还有的质疑此事,认为这是幕后有人在故意演双簧…… 毕竟这般事情本身,充满了疑点。虽然有孟夫子等名人大家的认可,但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猫腻? 实在显得假。 …… 郡城东区,繁华街市,临街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子里。 胡子宁坐在后花园的一个凉亭内,但见花团锦簇,越发映衬得这少年美如冠玉,不知能令得多少少女黯然失色。 满脸皱纹的老仆踏步而入,禀告道:“公子,派遣去的人回来了。” 胡子宁问:“可有收获?” 老仆摇摇头:“那小子居然说今日无兴致,一个字都不写。” 胡子宁微微一笑:“果然有性格。” 老仆呸了口:“以老身看,他便是才思枯竭,写不出来。” “哎,也有可能,文气之作,情景交融,妙手偶得,本不是那么容易写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派人去做托?” 所谓推波助澜,首要是造势。造势,就得找人来,名人大家,孟夫子等都给面子,但还不够,还需要一定数量的观众。今天去陈有鸟家求字的,其实过半的都是托。 从某种程度上讲,也不算“托”,只要陈有鸟写了东西,是真有钱收的。 胡子宁出高价收陈有鸟的诗词,主要是奔着文气之作,额外收普通的笔墨,只是在造势,是想着让陈有鸟多写东西。只要多写,就有几率出文气。 他并不知道陈有鸟身怀《文心雕龙》,文气可控,间或出现的一篇,纯属意外的情感流露。 胡子宁对文气之作有迫切的需求,可这种事又强迫不得,于是通过这种略显“笨拙”的办法来催稿。根据调查的情况,陈有鸟的经济状况并不好,手头紧,需要钱。有人收他的诗词作品,那还不屁颠屁颠地开写? 不过这两天出了点小小的意外,由于秀才和道士的身份曝光,陈氏宗族对这位族中子弟刮目相看,不但收回了踢出族谱的决定,还要大力支持陈有鸟,但有需求,尽量满足。 老仆又道:“依我观察,这小子心气甚高,又多疑,所以迟迟不肯卖字。” 胡子宁玩味地道:“这都在意料之中。” 老仆顿时急了:“这样的话,岂不得一直被动?那怎么行,你的伤拖不得,好不容易出现契机,必须抓住。” 胡子宁目光闪动:“可遇不可求,那就多制造点相遇的机会。” 老仆气哼哼道:“那小子何德何能,值得公子你如此用心?让我说,还是直接抓过来,关进黒牢,写出才有饭吃。” 胡子宁哭笑不得:“文章诗词,哪能这样逼出来的?把他弄坏了,可就鸡飞蛋打。就这样去办,求字那边一如既往,也不用太鼓噪,以免露了痕迹。我这边,另有安排。” 老仆知道他下了决心,不容更改,叹口气,应命下去了。 …… 接连两三天,宅院外面的街巷依然来客不断,显得热闹非凡。 这番热闹传到了陈氏宗族那儿,族长跟几位长辈老者听到了,一个个又惊又喜。 蜚声扬名,一字千金,这字的价格,跟人的名声成正比。依照这般阵仗,岂不是说陈有鸟已经跻身为一方名流大家了? 真是光宗耀祖呀! 在海岱郡,陈氏虽然为大族,不乏子弟金榜题名,踏上仕途,当了官员,但始终缺乏了一份气象,难以突破。没想到突然冒出个陈有鸟来,诸种成就,显得不同寻常。如果说儒道双行是根基,那么诗词文章,便是名望之途。 宗族中也有人提出疑问,觉得以陈有鸟当前的年纪和履历,并不足以如此受人追捧,显而易见,幕后有人在替他造势。 族长笑道:“有贵人相助,才是最大的福气,总而言之,我们身为长辈,更不能再做糊涂事,冷了人心。” 众人纷纷应是。 席间陈善本的爷爷心里觉得酸溜溜的,自从陈有鸟崛起,在族中,陈善本兄弟两人的光环已经被大大削弱,再不复以前“读书种子”的风光: “哼,只是一介举秀才而已,明年的举子试才见真章。只要善本善元中举,而陈有鸟名落孙山,那么一切都将调转回来……” 想是想,可陈有鸟拿了道士的身份度牒,成为道庭中人,哪怕他读书不成,仗着道士的身份,在家族中也能享尽荣华富贵了。 道士身份,正是陈有鸟最大的底气和后路,他已经抱住了道庭的大腿。 不过这一日,道庭都督府来人,找陈有鸟说有事件发放,要让他去办。 陈有鸟不惊反喜,他本就一直在翘首等待,要通过办事来积攒符钱,还能籍此更加深入地了解真正的道士世界,然而当听清楚要去做什么任务时,一张脸却皱了起来:此事,可不好办。 第四十八章:监视胡子宁 前来发布任务的道人好整以暇地喝着茶,笑眯眯问:“怎地,有问题?做不来?” 陈有鸟疑问:“我只是不太明白,胡子宁据说是京城来的权贵子弟,为何要盯着他?” 他接到的任务,便是要监视胡子宁,最好跟他套好关系,近距离接触。 这一下,可让陈有鸟犯了疑难,要知道这位美少年可是亲口说过“不喜欢女人”的,前一阵子,对方表现得热情,吓得陈有鸟干脆留在家里闭门读书,躲着走了。现在可好,居然得主动出击,近距离相处,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道人正色道:“陈道友,你可了解当今世道?” 陈有鸟回答:“天下太平,正繁华盛世。” 道人说:“当然,今上英明神武,乃难得的明君,施行仁政,让利于民。但也正因为如此,损害了不少门阀世家的利益,起了冲突。这个,你可明白?” 陈有鸟点点头,一得一失,有得有失,阶层的立场不同,很难两全其美,这是存在根源上的矛盾,难以调和。 道人又道:“表面看,天下依然风平浪静,但暗地里,已经暗流汹涌,有不少势力正蠢蠢欲动,要作奸犯科,行破坏之事。” 闻言,陈有鸟心里打个突,想到那两桩邪祟之事。虽然没有掀起多少风波,可根据宋天富的说法,在以前可很多年都没出过事的了。 所以,是偶然,还是某些征兆? 道人慢慢道:“我们道庭,负责勘察天下气运,以及斩杀一切诡谲祸害,很多事情不好惊动民众,以免引起恐慌,故而得私底下进行,防患于未然。” 陈有鸟问:“你的意思是,那胡子宁有问题?” “有没问题,得查过再说。总而言之,他的身份有疑点。不过我有言在先,他可是从京城来的贵人,你查归查,可别犯浑,把人得罪了。” “啊。” 陈有鸟一听,忙道:“又要查,又不能得罪,那怎么办?” 道人一摊手:“这个就得你自己衡量,看着办了。呵呵,老弟,如果是单纯的审查,早就直接拿人回都督府了,何须偷偷摸摸来做?这本不是简单的事。” 顿一顿,又补充一句:“此事你做得好,可获得符钱一百枚,绝对的高酬劳。要不是上面照顾新入门的道士,因此指派给你来做,别人可都眼红着呢。” 陈有鸟听着眼睛都不禁鼓了起来,一时间倒不好揣摩对方言辞的真假。 是照顾?还是特意把棘手的事给新人来做? 以衙门的办事套路,明显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道庭都督府虽然是道门机构,但设置在凡俗间,办事的程序和风格早跟那些官府衙门一个样了。 对于烫手的芋头,那些油条子哪里会轻易来接? 不过一百枚符钱的酬劳,确实不少。毕竟该任务,并不算什么凶险事件。 陈有鸟之前就打听过了,五千钱即可换得一份炼气化神的修炼功法。 一百钱对于五千钱,虽然显得杯水车薪,但这只是开始,积少成多,一年完成多几单任务,顺利的话,数年间是有机会赚够的。 不得不说,道庭弄出这个符钱体系,真是天才的想法和设计,以此为核心,拢聚人力物力,让体系内的修者为此拼命卖力,掌控得死死的。 忽然想到一处关键,陈有鸟忙问:“前辈,那这个任务要做多久,要调查到什么程度才算完成?” 道人摸了摸胡须:“这个呀,一直查到对方离开海岱郡为止。” 陈有鸟一怔:“意思是只要胡子宁还留在郡城,我就得一直虚与委蛇,与他周旋?” “不错,正是如此。” 陈有鸟又问:“那他会在此多久?” 道人呵呵一笑:“人家是京城来的贵人,到此游学罢了,一般而言,不会逗留多久的,也许一两个月就离开了。” 陈有鸟不禁松口气,一两个月,时间不长,可以接受。 道人瞥他一眼:“反正你就当跟他交个朋友,所谓调查,只是上面的一个意思,怀疑而已,不会存在大的问题。否则的话,也不会是这样的调查方式了。我可跟你说了,人家身份非同小可,你处理得好,对你也有好处的。” 陈有鸟被他说得有点糊涂,心里仔细一想,官场上的套路,不都是如此吗?没事的时候,都是打哈哈;当真得有事,立刻翻脸不认人,没有真正进入其中,很难明白里面的道道。 也罢,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 道人说完,起身离座:“好了,该说的都说了,你明日开始去办就好。” 陈有鸟送他出门,这才回屋。坐到椅子上,还在想怎么操作此事。 道人交代的情况要求不多,一句话,跟胡子宁结交,从而进行一定程度的观察与监视。胡子宁性情冷傲,不好相处,但其似乎挺欣赏陈有鸟的诗词,这会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问题在于,陈有鸟可不愿为此牺牲色相…… 他又想到,胡子宁既然来自京城,是权贵子弟,会不会牵涉到宫廷的某些权力斗争?其来海岱郡,名义上说是游学,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深着呢,必须拿捏好分寸才行。 陈有鸟陷入沉思当中。 却说那道人骑马离开,很快回到都督府,翻身下马,快步入内,回到属于他的办公室中。 里面有人,坐着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仆人。 可面对他时,道人脸色恭敬,主动开口道:“回禀老大人,事情都按照你的吩咐交待好了。” 老仆道:“那就好,你没说漏嘴吧。” 道人连忙道:“在下绝没有多说半句。” 老仆起身:“很好,给你的赏赐,很快便会下来。” 道人大喜:“多谢老大人了。” 指派给陈有鸟任务,既符合程序,又能获得额外的奖赏,一举两得,实在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其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为何,难道说,那位长得俊美无比的公子爷真得看上了陈有鸟? 想到这,道人不禁浑身打个冷颤,赶紧摁下这个危险的念头:对方身份高贵而神秘,手持金玉令牌,绝对惹不起。管那么多作甚,听吩咐办事就好了。呆在道庭都督府吃安乐茶饭,这可是多少人都求不得的美差,当美差,必须有眼色。 第四十九章:去上课 领了任务,陈有鸟不能继续苟在家里闭门读书了,需要出门去上课,这样才有与胡子宁相处的机会。 这一阵子的苦读收获良多,他的记忆力一向不差,晋身道士后更是耳目聪敏,学东西的效率更上一层楼。修道修道,不但修习术法,凝练精神才是内核。 不知不觉间,他的经义基础已经夯实。 这时候再来上课,多听孟夫子教诲,对于明年的举子试,会有更大的把握。 第二天,早早去到草堂,但没想到的是,那胡子宁居然没来。 学堂的氛围没有多少变化,陈善本兄弟俩对于陈有鸟依旧不愿搭理,他们内心都在憋着一股气。 这气,还越憋越多了。 如今陈有鸟不但有举秀才的功名,还是一名真正的道士,陈氏宗族上下,对其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要不是族长明令,不准族中的人来打扰,不知会有多少人登陈有鸟的门,简直要把门槛都踏破了去。 相比之下,此长彼消,善本兄弟俩的读书种子的光环大为削弱,心里难免不平衡,觉得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了。 “不就是个举秀才吗?又不是真材实料考上的,有甚了不起……” 兄弟俩酸溜溜的,更不忿气,决定要加倍努力读书,明年考上举人,成为举人老爷后,一举奠定家族地位。 近期陈有鸟名声大涨,特别是外面风传的离谱的字画诗词价格,更将其推到风头浪尖上,以至于众多学子看他的眼神都不同,各种猜测,以及腹诽。 作为读书人,他们很了解这个圈子的情况,所以对于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疑惑不解,不知道怎么弄起来的。不是说陈有鸟没甚出身吗?就算他得到宗族的鼎力支持,也搞不成如此场面。 在海岱郡,陈氏固然为大族,却难以把一个子弟捧成这样。毕竟这种事经不起推敲,稍不留神便会身败名裂,谁会花费这般财力物力来做? 成名,大不易。 莫说他们想不明白,作为当事人的陈有鸟都一样处于疑惑状态之中。 上完课后,陈有鸟去找孟夫子开小灶,请教些闭门读书时所遇到的问题。 一听这些问题,孟北流便知他是真下了苦功的,感叹道:“外面你的诗词价格都远超老夫,以你的诗才,动动笔,便有大笔钱财入账,竟还能静心下来读书,实在难得。” 陈有鸟呵呵笑道:“老师,此事我正觉得心虚着呢,不知是哪里传来的风,致使现在门口天天蹲守着一群人,连倒出去的垃圾都要翻上一遍,要找出只字片语来,简直是疯了。” 孟夫子面露古怪之色:“你的诗词,的确是值钱的,老夫都卖过,呃,便是你写给我用来换取读书时间的那些。” 此事憋在心头,让他总觉得占了学生的便宜,过意不去,终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只隐瞒了关于胡子宁的情况。 陈有鸟“啊”了声:“老师,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有鸟,其实我该事先跟你说,征得你同意。毕竟那些诗词,都是你的作品。” 孟北流叹一口气。 陈有鸟摆手:“老师,我已经用来换了读书时间,看了你的藏书,那些诗词便属于你的了,是你的藏品,可自主处置。” 孟北流含糊道:“这事有点复杂,我不好与你多说,但对你来说,只要能坦然面对,不受名声所累,便是一桩大好事。少年成名,人生几何?多少读书人求之不得呢。” 陈有鸟道:“我明白,只是心存疑窦,觉得虚,因此直到如今,我都没卖过一次诗词。” 孟北流一拍手掌:“耐得住寂寞,不为名利所驱使,可不容易。不过你现在是道士,修为有所成,心性定力自不同常人。对了,你既然修道,还愿意分心分神,用来读书?” 陈有鸟回答:“我能够跻身道士,其实有运气的成分。道庭方面都说了,潜力已耗尽,很难再有更进一步的机会。我还年轻,有机会读书考功名,未尝不是一个新的选择。” 孟北流点点头:“那倒是,当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乃王朝盛世,能入朝为官,着实不错。而且你具备相匹配的天赋和才能,可以做到两全其美。说实话,我教过的学生不在少数,但罕有像你这么出色的。”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新近来上课的那位胡子宁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孟北流心一跳:“他出身京城,游学到此,并非我真正的学生。其老师,另有其人。” 陈有鸟有意挑起话题:“我总觉得他怪怪的,很神秘。” 孟北流干咳一声:“权贵子弟,向来如此,不会轻易与人交往,就连我都不太清楚他到底是哪一家的人,是一位老友引荐来的。” 陈有鸟知道孟夫子并没有说谎,那么胡子宁的身份来历就更加莫测,难怪道庭都督府都要派人来监察,却又不敢得罪。 孟北流看着他:“有鸟,我活到了这把岁数,不敢说通晓世事,但也有几分经验,有些事情的发生,往往没有道理,可能只是某位手握大权者的一句话,即可定人生死,断人贫贱富贵。我们要做的,是应该秉持本心,不骄不躁,顺势而行。” 他这番话意有所指,耐人寻味。 陈有鸟听出了弦外之音,拱手道:“多谢老师教诲,我会谨慎而行的。” 孟北流欣慰地笑了,他虽然桃李满天下,但对于陈有鸟确实起了惜才之心,不希望看到这个才华横溢的少年人因为某些缘故而丢了前程。 关于胡子宁的行径,其实孟北流也搞不清楚究竟为何,说胡子宁是真心欣赏陈有鸟的诗词,可也没道理做到这一步,目前的状况,称为“捧杀”都不为过,但又绝非真正的捧杀,反正各种不合符逻辑,只能用“任性而为”来形容了。 胡子宁,看起来的确很任性,他也有任性的资本,据说郡守那个层面的人物都对其客气有加,具体如何,孟北流并不清楚,所以无法对陈有鸟说得太多。 其中一些事,需要避忌,也难以了解得到,他也就是个纯粹的读书人罢了 第五十章:画眉要出城 离开草堂时,对于某些情况的揣测,陈有鸟又增添了几分确定。在路上之际,他曾经想过要不要主动上门去找胡子宁,但想了想,还是作罢,态度转变得太快,连自己都接受不了,对方也会生疑。 陈有鸟很快定住心神,开始闭目养神。 由于缺失进阶功法秘籍的缘故,他目前的修为定格在“炼精化气”阶段,日常功课,不外乎提炼精神,难以再进一步;对于时间的安排,主要的重心偏向于读书这一块,文气积攒得快,而今已然有一百余根了,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峰值。 文气作用不小,多多益善,光是能增涨修炼效率的这一项,已经弥足珍贵,要不是文气加持,陈有鸟可能还停留在“炼精”的程度,迟迟无法突破。 通过笔墨书写,文气还能在文本上呈现出来,只是那般载体,陈有鸟却有点琢磨不透,不知有什么作用。他已经做过试验,自己无法再吸取回来。 不能利己,就只有是给别人用的了。 问题是,给谁用? 具体效果是否和自己一样? 陈有鸟内心有所猜测,但没有完全确定。这一次的诗词价格行情风波,如果幕后有推手的话,若非恶作剧,不是捧杀,最后剩下一个最大的可能。 很可能是奔着他的文气作品来的。 这个事情祸福未定。 陈有鸟很明白“怀璧自罪”的道理,不愿意被外人获悉《文心雕龙》的存在。 他一向小心。 一路思虑着回到了宅院,王伯迎上来:“少爷,上午宗族又来人了,问你要什么时候回祖宅去,三房的人已经搬走,现在是空宅子一个。但家具等物都在,几乎原封不动。这儿确实有点简陋,不衬少爷的身份。” 陈有鸟呵呵一笑:“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了得的身份。你回一句,便说我在考上举人之前,不会考虑搬回去的事。” 他不喜欢沾染太多的人情,之前落魄时已经历一回,哪里会那么容易翻篇? 王伯听着,只得应了,他听到些流言,说自家少爷的秀才属于举荐功名,并非真材实料考上来的。换句话说,秀才不是正式考上的,举子试能有几分把握? 实在不叫人看好。 但这些话他万万不会说出口,更不敢质疑,反正不管如何,少爷有道士身份兜底,在宗族中立足绰绰有余。 进入内屋,咿呀一响,画眉打开房门走出来。 陈有鸟抬头一看,见她一身白衣,浑若不沾尘,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装饰,端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好像,她又长大了些……” 陈有鸟没来由地掠起这个想法。 眼前的画眉,横看竖看,都完完全全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形态了。 人未走近,香味已袭来,让人嗅闻后,神清气爽,好不愉悦。 平常时候,画眉基本都是宅在房间内,不出门口半步,所以不少来登门的人,都不知道屋里还住着这么一个少女,应了那句“养在深闺人未识”。 这样也好,省却麻烦。 要是被人发现这么一个能够自动散发香气的奇特少女,或将招惹觊觎。 关于画眉的身份,陈有鸟已经可以肯定,绝非出身一般。可究竟如何不一般,那就不好说了,得将她送回家去,见过她的家人后,才能明了。 画眉说她的家在云梦泽。 陈有鸟早有了相关计划,等考上举人,接着入京考会试的时候,稍稍绕一点路,路过云梦泽,到时把画眉送回家去。在此之前,就一直养画眉在家里。 说养,其实没甚成本,画眉那点饭量,不比一只小狗小猫多点。 跟她相处,倒是很舒适的。 光看容颜,便是一种享受,更不用说那种神秘的香味了。 陈有鸟曾经怀疑她身上是不是佩戴有某件奇珍异宝,不过不好查看,难以证实,更不好贸然凑近去嗅闻,那像什么样子? 看着她,陈有鸟微笑道:“是不是要我写诗了?” 画眉却摇摇头,脆生生说道:“哥哥,我想出去走走,到水边去。”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两人关系颇为融洽,交流起来,也不再像最初那般艰难生涩了。 “到水边去玩?” 陈有鸟一愣神,真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个要求。以往画眉可是十足的宅女人设,除了吃饭,一天到晚,基本都是关着门躲在房间里头的。 虽然说古代女子多是这样生活,但她们好歹有日常事务,或绣花缝补衣服,或读书写字……而画眉主要都是在睡觉。 真正的蒙头大睡,仿佛永远睡不够似的。 陈有鸟经常见到她一副睡眼朦胧的状态,如此贪睡,跟她明丽绝伦的容颜相比,真是不敢想象。 一般而言,贪睡还常跟“好吃懒做,邋邋遢遢”挂钩,可这两样跟画眉又完全不沾边。 她天生素净,干净得有一种出尘的意味,似乎不沾尘垢。 还有一件神奇的事,画眉没有换过衣服,她一直穿着那一身素白衣裳。 陈有鸟曾经上街请人裁剪过两身衣服给她,但没见她穿过,也许不喜欢。 但画眉是洗澡的,每天必洗,冷暖不忌,浴桶就摆放在房间角落处。 至于她是怎么洗澡的…… 这个陈有鸟不得而知,也不好意思询问,更不用说去偷看了。 总而言之,知道她是天天洗身子的就好。衣服的问题,可能是洗了晾在房间内呢,第二天干了又穿。 如今的气候,干热得很。 反正陈有鸟后来是极少进入到画眉的房间了,心中有了男女之防,避忌之意,从而下意识要保持距离。 画眉却毫无这方面的意识,只要她高兴,她便会过来陈有鸟的房间,帮他磨墨,不过这段时日却不再要求陈有鸟写诗词了。 一时热衷? 陈有鸟搞不清楚状况。 今天听到画眉提出要出门,到水边走走,出乎意料之外。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离奇事,再宅的人,也不可能永远呆在屋里,当即爽快答应: “好,我们坐马车出城。” 第五十一章:惊涛拍岸 马车辚辚地驶出城门。 车厢内,画眉和陈有鸟很自然地坐在一块。这个少女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出去玩的雀跃之情,神态恬静。 海岱郡顾名思义,近海,城郭周边多水,四个城门之外,都建设有码头。 当初陈有鸟与王伯从崂山道场归来,便走的水路,由风烟津上岸。 画眉喜静不喜闹,各大码头都是商旅繁忙、人来人往的,因此这趟出行不去渡口,而是到别的地方去,只要近水即可。 旺财识路,驱车只管往城外走,走出一大段官路,随后右拐,往乡野方向去。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 “少爷,前面不远便是戴河了。” 戴河,是绕着海岱郡的一条主河道,据说最宽处达十多丈,称得上是条大河。该河水奔流浩荡,最后注入汪洋大海。 从崂山归来,途中十数日所见所闻,陈有鸟已经认识到这方世界的浩瀚壮观,大山大水,不同寻常。毕竟,这可是能修炼寻仙的瑰丽天地。 这还是在王朝统治的区域之内,方外之地,那些大妖盘踞的地方,更不知苍莽到何等地步。 当然,那些地方绝非一般人所能涉足的,撇开凶险不说,光是去到那的距离,就能让人望而兴叹。 陈有鸟与画眉下了马车,画眉站住,闭上眼睛,忽而长长一吸气,一脸的享受样子。 “难道这儿的空气特别清新?” 陈有鸟狐疑地想,嗅了嗅,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在海岱郡中,由于没有机械化工业化的排放,城里的空气也是相当好的。 画眉举步便行。 陈有鸟看前头只得小径,马车难行,就吩咐旺财留在此地等候,并看守马车。 旺财应命,坐在车辕上,拿出一包酱肉干,优哉游哉地吃起来。他不知道陈有鸟带画眉来此做什么,大概是游山玩水吧,读书人都喜欢这一口。 只是,自家少爷是读书人呢,还是修道人? 应该说是两者兼备,文武双全,本事大着呢,哪怕到了荒郊野岭,也不怕有意外。 这地方不近村落,人烟罕至,越往里走,越显荒芜,慢慢的连路都没了。 陈有鸟走在前头开路,他力气大,脚步踏过之处,杂草灌木断折。 不用多久,两人就来到一片河滩上,这儿有沙土,更多石头,大块大块的,颜色斑驳,形态各异。 往前一看,一脉河水滚滚而流,水质不显浑浊,而在水边,一簇簇的芦苇很茂盛地生长着。 “这水里,肯定很多鱼……” 陈有鸟莫名地想道。 哗啦啦! 汩汩汩! 突然间就起了风,原本安然的水流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有波浪生成,一阵一阵的,发出激荡的声响。 “奇怪!” 陈有鸟赶紧抬头去观望天色。 这等季节,气候变化无常,风雨不定,说翻脸就翻脸。不过好在天色仍然晴朗,日头高照,只是这河滩一带吹了风。 河边风大,并不稀奇。 画眉露出了欣悦之意,步子迈开,很快来到水边。 陈有鸟见河水浪大,连忙提醒:“画眉,不要走太近,小心被水扑到身上。” 画眉回眸,微微一笑:“不会的。” 陈有鸟不放心,风浪这玩意,可大可小,有时候看着人畜无害,猛地间一个浪头,就能把人卷走,这样的意外事故数不胜数。于是他紧跟上去,与画眉保持住距离,一有意外,能立刻伸手去拉住。 画眉站在水边,闭住眼睛,双手摊开,似要拥抱水流。 陈有鸟偷眼看见,面露古怪之色,心想这少女是不是很喜欢水,否则的话,不会做出这般姿态,相当自然,没有丝毫造作。 喜欢水,却也是个正常的喜好,又或者,画眉是想到江河中洗澡? 忽然,画眉开口说道:“哥哥,我想一个人静静呆一会。”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你确定?独个儿?” 画眉点点头,目光清澈。 虽然陈有鸟还有些放心不下,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略一沉吟,叮嘱道:“那你小心点,不要太靠近水去。” 说罢,举步离开,走出十来步,本想停在这儿,就听到画眉叫道:“再走远些,到河滩外边。” 得,听这个意思,敢情她还真想下水洗澡,所以要赶别人离开。 只是,那么大的河水,是适合洗澡的地方吗? 陈有鸟没办法,只好走得远远的,一个拐弯,到了外面,已经看不到河边的景象,他也不好偷偷摸摸回头去看,免得被画眉发现偷窥,那就尴尬。 他的心底里,对于画眉的身份来历早有怀疑,并不把她当寻常人看待。 今天,是画眉提出要出城到水边走走;眼下,她又提出独处。 既然如此就满足她的要求。 陈有鸟目光一扫,迈步走到一棵树木下面,站在树荫之中,开始闭目养神。 轰隆隆! 一会之后,河边处猛地传来一阵巨响,像是惊涛拍岸,击打在石头上所发出声响。 陈有鸟心中一动,从声响动静可以推测得出,这一波浪涛肯定十分惊人。 那么,是起大风了吗? 陈有鸟按住想要冲过去一看究竟的冲动,沉住了气。 轰隆隆! 浪涛席卷的动静不绝于耳,好像是海面上遭遇到了狂风,掀起一波波惊涛骇浪。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到,但从声势就能听出其中的凶猛壮阔。 只是这声势显得飘忽,由远及近,又随风远去,仿佛囊括了一大段的河流水域。 这一下,陈有鸟更拿捏不准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戴河固然是海岱郡管辖内的一大水脉,但真论起大小,倒也算不得什么。反正与那沂河相比,就远远不及。戴河更是商旅们进出海岱郡的必经水路,南来北往,颇为繁华,运行了数百年之久,属于享有盛名的水上商路。 既然是商路,它首先就得保太平,风平浪静。 但现在听到的浪涛声势,就有点不太对劲了。 陈有鸟几番斟酌,觉得自己不能眼巴巴在这干等,正寻思返身进去看个明白,就听到沙沙的脚步声,一身白衣的画眉走了出来,她脚步轻盈,脸上居然带着一抹欣然的笑意。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一点打湿的地方都没见到。 第五十二章:身世记忆 坐回马车内,望着画眉,陈有鸟神色略显复杂,想了想,开口问道:“画眉,今天出来水边玩,你有没有想起更多的身世记忆?” 画眉点头:“的确想起了些事,我的家,便是在水边的,爷爷抚养我长大。但几年前……好像是三年前,还是五年前?有一群很凶的坏人找上门来,跟我爷爷交手,把房子都打烂了……爷爷叫我赶快逃走,我就跳进了水里,顺流游走,游呀游……这几年来,到过很多地方……最后就到了这儿,遇见哥哥。” 陈有鸟很认真地听着。 画眉的陈述并不清楚,有不少地方依然含糊,显然她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又或者随着时光流逝,一部分的记忆已经破碎,变得凌乱,不过主要的线索是分明的。 实在难以想象,这几年的颠肺流离,她是怎么过来的。 陈有鸟疑问:“你水性很好?” 画眉笑了笑:“非常好,水越大,我越喜欢。” 这应该是天赋所然。 陈有鸟抓了抓头,越发肯定她出身不一般,甚至怀疑其修炼有与水性有关的某种秘法。 如此说来,她也是一名修士? 这很有可能的事,根据描述,画眉的爷爷十分厉害,一个人跟一群人激斗。只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是赢是输,输了的话,估计性命难保;如果赢了,为何不来找画眉? 但是转念一想,天大地大,人海茫茫,画眉失散,漂泊无踪影,想要找到,无异大海捞针。 陈有鸟又问:“画眉,如果到时我送你回云梦的话,你是否能找到家的所在地方?” 画眉道:“肯定可以。” 陈有鸟略略放心,当下又询问其他的事宜,无奈画眉的记忆凌乱,很碎片化,很多事情根本说不明白。 通过旁敲侧击,倒能够肯定的是,画眉所说的应该都是真实。她是个修士的话,不知修炼的是什么功法秘笈,又修炼到了何等境界? 陈有鸟不禁有些眼热起来。 然而这在修行界中,属于个人最大的机密,外人绝不可随意打听。他也做不出趁着女孩记忆出问题,偷取对方私隐的下作事。其实想偷也没门,功法秘籍,需要道种,不传六耳,文字载体本身并不具备什么意义,这跟读书考功名是两码事。 说着说着,马车进城,回到了宅院。 王伯迎上来:“少爷,家里来客了。” 陈有鸟问:“什么客?” 自从出名,有了道士身份,每天都能收到名刺拜帖,不乏大族人家。 对于这些事宜,陈有鸟基本全推了,说要专心致志读书,准备明年的举子试,在此之前,不去应酬。 考试,是最好的名目,对于读书人来说,功名无比重要,打扰人读书,反而是罪过了。 因此许多访客都被拒之门外。 但今天的来客,似乎已经被迎进了屋内。 王伯回答:“是两名道士,我不敢怠慢,所以请他们入屋喝茶了。” 自从陈有鸟晋身道士,与道庭提督府有了联系,对方来人,第一次送身份度牒;第二次来交代事务。今日又来了道士,王伯当然视作贵宾。 陈有鸟问:“又是道庭提督府的?” 王伯一愣神:“这次来的不是老道人,但身份我没细问。” 陈有鸟摇摇头,不说什么,迈步入屋。 王伯观言察色,见到少爷似乎不高兴的样子,心里一个咯噔,知道自己这趟办差了,来客身份没有问清楚就让人进屋。 来到厅上,陈有鸟抬头一扫,见到两个道士打扮的人正坐在那儿吃茶,享用点心。 他们不是老道士,而是中年胖道士,其中一个,赫然是熟人。 新山道人! 上次到宋家庄园驱除邪祟,这新山道人受宋天富叔叔的邀请,做了一通法事,在面对邪祟之际,亮出一枚法器镜子,客观上打伤了邪祟,后面陈有鸟动起手来,才轻松许多。 新山道人看到陈有鸟回来,当即满脸笑容站起:“陈道友回来了。” 完全一副热情洋溢的样子,好像之前在庄园相处的不愉快根本不存在。 目光一瞥,就见到跟在陈有鸟身边的画眉,如见天人,居然目瞪口呆起来。 此女……天下间,竟有如此绝色? 新山道人的同伴,另一个胖道人望见画眉,也是目光呆滞,差点要流出口水。 画眉秀眉一蹙,低声说道:“哥哥,我进房了。” 转身进入她的房间,房门关上,砰的一响。 新山道人两个心一跳,知道失态了,赶紧低头下去掩饰。 陈有鸟早收入眼底,神色冷然:“新山道友,你怎地来了?” 新山道人干咳一声:“陈道友,贫道近日才收到消息,知道你已经成功晋身道士,呵呵,你我皆是道庭中人,又一起驱邪共事过,我自当上门来祝贺一番。” 陈有鸟道:“那就多谢了。” “既来道贺,自有贺礼。” 新山道人说着,拿起搁在桌子上的一方锦盒:“区区薄礼,请道友不要嫌弃。” 陈有鸟微一迟疑,还是接了过来,但没有打开:“道友客气了。” 他知道对方不可能仅仅是眼巴巴来祝贺送礼的,肯定有事,却也不急,只等他开口。 果不其然,介绍完同来的伙伴“绿茶道人”后,新山道人就忍不住开口问道:“陈道友,现如今你已经突破门槛,成就道士,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陈有鸟回答:“道庭提督府方面给我安排了个事务,正在做着呢。” 新山道人与绿茶道人对视一眼:“提督府对于新人一向有优待,有事便会安排下来,让新道友赚取符钱,挺好的。” 陈有鸟笑道:“嗯,我也觉得不错。” 新山道人也懒得客套了,开门见山:“不过陈道友,提督府安排的事,也就那样,第一桩事毕,后面就难接到任务了。你应该也清楚,衙门办事,自有程序,最讲人际关系。” 陈有鸟听着,微微沉吟。 “陈道友,其实我们都是同样的人,能够晋身道士,终生潜力也就到此为止。因此,我们跟那些天之骄子是不同的。天下人事,皆有阶层。阶层之间,判若鸿沟,不可逾越。” 新山道人娓娓道来。 陈有鸟听得不耐烦:“道友有什么话,可直接说来。” 新山道人一拍手掌:“爽快!所谓同病相怜,抱薪取暖,贫道此来,是来邀请你加入云山道观的。” 第五十三章:符钱 天下道庭,除了四大道场之外,还有为数不少的道观分布在不同的郡城。云山道观,便是隶属海岱郡的一座道观,小有名气,拢聚着一批道士修者。 新山道人振振有词:“陈道友,想必你自己也清楚,修道之路漫漫,能证得大道者万中无一。我们都是潜力耗尽的人,不入四大道场法眼,对于道庭而言,亦是可有可无的编外人员。正因为如此,我们这一批人更该抱团,互相帮助,才能赚得更多的符钱,以及别的资源。” 他说的不无道理,正所谓“独木难支”,要是能跟一群志同道合的人结成伙伴,不管做什么事都好办得多。 不过对于云山道观,陈有鸟已经从宋天富那儿打听到不少情况,该观名气,虚有其表,糊弄些普通百姓还可以。聚集在道观的一批道士,基本都是类似新山道人这样的“混吃混喝”的货色,没有多少前途,只贪图享受俗世的荣华富贵。 在别人看来,陈有鸟是“潜力耗尽”,可他身怀文气,对修为大有增益,只要获得进阶的功法秘籍,即可更进一步。 他与新山道人之间,存在着本质的区别。当然不愿意跟这些老油子厮混,到云山道观挂单简单,可登记了名册,再想退出来就不容易了,一不留神,反会沾上污名。 当下假装思虑一番,然后说道:“多谢两位道友的盛情,我的情况比较特殊,不但是个道士,还是个读书人,已拜不同流草堂的孟夫子为师,正在苦读诗书,准备明年的举子试。” 这个事情新山道人也是了解的,了解但不理解,毕竟有了道士身份,何苦再去读什么书?天下偌大,芸芸众生,读书人的数量比学道者要多得多,要考取功名,更是一步一台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论起难度,其实不比修道低多少。人力终有穷时,分心二用,会顾此失彼。 陈有鸟接着笑道:“我似乎有些读书天赋,得夫子青睐,已然获得秀才功名,对于举子试抱着期望。你们也是知道的,读书最讲究清静,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样才读得好。在此期间,除了都督府安排的事务,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想理会,更不愿参与。”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明白了。 新山道人与绿茶道人对视一眼,交换了想法,绿茶道人干咳一声:“陈道友,其实我们云山观对于名下的道士是很宽松的,基本没甚约束,而且经常会举办道会,进行资源置换,以及消息流通等,这些,都是很有用处的。要是你运气好,也许就能够获得炼气化神这个级别的功法秘笈呢。” 这是不死心,要抛出最大的诱饵。 陈有鸟不受他蛊惑,呵呵,炼气化神的功法秘笈哪里会那么容易获取? 于是淡然一笑:“说实话,我的确很动心,但诚如刚才所言,我目前的重心都在读书之上,考取功名,当官,也是很好的出路嘛。” 这个名目实在好用,冠冕堂皇,任谁都无法挑出毛病来。 当今王朝国力鼎盛,朝廷大力奖掖读书人,首重功名。是以使得科举风行,人人对此趋之若鹜。哪怕考到老,也要奋力来考。 新山道人听着,心里不禁暗骂:你说考功名就考功名?你说当官就能当?朝廷是你家开的? 绿茶道人眼珠子一转:“既然如此,那不好勉强,等陈道友明年考过举子试后,我们再来叨扰。” 又说了几句闲话,两人起身告辞。 出门之后,新山道人脸色顿时变得阴翳,冷哼一声:“绿茶师兄,我都说了,这小子狡诈得很,滑不留手,不好招揽。” 绿茶道人慢悠悠道:“他还年少,难免心气高。” “那该怎么做?这小子说也奇怪,被遣返下山不久,才过一、两个月,怎么就考取了身份度牒?运气也太好了吧。” “可能是在崂山十年,积累够了,而在道庭都督府考核时刚好又发挥出色,是以一蹴而就。” 新山道人恨声道:“真是走了狗屎运。” 绿茶道人说:“此子出身崂山,见识不同一般,又掌握了《穿墙术》,要是能收入观中,咱们又多了一份力量。” 新山道人一摊手:“可他不答应。” “倒也不急,在海岱郡内,咱们云山观是排得上号的。到时他无法从都督府接取事务,没有地方赚符钱,就得乖乖跟我们抱团。” “不错,按照道庭都督府的规矩,新人待遇也就那么一回。” 绿茶道人呵呵一笑:“所以说我们不必表现得太迫切,到头来,就该是他来求我们收留。” 新山道人会心地笑了,忽地想起:“道兄,先前你也看见了,这小子家里居然藏着美娇娃,那少女气质……啧啧,简直妙不可言。” 绿茶道人同样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差点流口水:“此女不知是谁,可没听说陈有鸟有妹妹的。看其服饰,倒像是他的侍女,啧啧,实在浪费。”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很快远去了。 宅院内,送完客,陈有鸟回身坐在厅上,伸手拿过那方锦盒,掂一掂,并没多重。对于新山道人送的礼,不指望有多贵重,纯属于客套礼仪。 很快,他就打开了盒子,见里面铺垫着帛布,正中叠放着两枚大钱。 “这是……” 陈有鸟有了兴趣,拈起上面的一枚,仔细观察。 古铜色,外圆内方,约莫一寸多厚,比市面流通的钱要大上一圈,厚实不少。正面烙印着精美的图案,山水鸟虫,栩栩如生,反面有符箓形态,又印着一个龙飞凤舞般的大字: 道! 笔画勾勒之间,似有一种古朴的意韵显露而出,凸显不凡。 这,这就是符钱? 陈有鸟再三端详,手指头慢慢摩擦着,不用多久,他可以肯定这便是道庭发行的符钱了,果然制造得精良无比,难以造假。 两枚符钱,正是新山道人和绿茶道人送来的贺礼。 第五十四章:糟糕 第二天去草堂上课,在草堂外面见到胡子宁那辆华丽的马车,陈有鸟心中一松。 虽然道庭都督府事务发放时说得含糊,没说明白该如何监察对方,但陈有鸟着实上了心,要体面地办妥此事,毕竟,他得靠这个赚取符钱。 昨晚将新山道人送的两枚符钱把玩了好一阵子,此钱材质应该由铜铁之类的合金铸造而成,又掺杂了金银,工艺要比凡俗的铜钱复杂得多。其实说白了,这钱由道庭印发,用来控制天下的修士道者。他们想要获取修炼资源,就需要用符钱来买。 陈有鸟没想太多,既然这一套金融体系稳定而有效,作为一个刚入门的道士,唯有踏踏实实去赚钱好了。 完成这一单事务,可得一百枚符钱的奖励,相当丰厚了。虽然距离选购一份炼气化神的秘诀还远得很,但能先用来购买其他的修炼资源,吃的用的,也很不错。 迈步进入学堂,举目一看,就见到了坐在位置上的胡子宁。他身形挺拔,丰神俊秀的面容,不管身处何地,仿佛永远都是焦点所在。 好家伙,这厮似乎更加漂亮了…… 没来由地,陈有鸟心头掠过这么一个想法。 呸,想什么呢? 他赶紧啐了口:一个男人再漂亮,与自己何干? 然而胡子宁的容颜,以及气质确实跟之前有些不同,隐隐约约的变化,很是微妙。 一时间,陈有鸟想不出个所以然,此感觉似曾相识,忽而一拍手掌:对了,在画眉的身上,也曾出现过…… 他过于激动,拍的掌声响亮,引得四周学子侧目而视。其中就包括胡子宁,一对眼眸,竟水汪汪的暗含媚意。 陈有鸟赶紧入座,眼观鼻,鼻观心,岿然不动。 等了一会,孟北流来了,没有讲课,而是说事,说很快便是中秋佳节,一如既往地,学堂会举办一次文会活动,希望大家踊跃参加。而文会过后,今年不同流草堂的课时也将结束,再开课,要到明年开春后。 陈有鸟不禁有些恍然:今年的课这就讲完,要放假了? 不同流草堂的本质,其实还是私塾,只是高级许多,主要面对考得秀才功名,志在举子试的学子。而郡城之内,还有官学的。区别于官学,孟北流在草堂讲课,等同于培训班。进入培训部的条件相对容易,一则是费用高,一则是老师收,满足两项要求即可。 陈有鸟半路加入,别人都听好久的课了。 听到“中秋文会”,众学子纷纷露出兴奋之意。男男女女,都是年轻人,对于参加活动有着分外的热情,诸如阳春踏青这些,他们趋之若鹜。一来能增进情谊;二来,写出好的诗词作品,还能扬名立万。 陈有鸟同样心中窃喜,有文会的名目在,就有机会跟胡子宁接触接触了,只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去。以其冷傲不合群的性格,还真可能不来…… 但见胡子宁坐在那儿,果然没有丝毫意动。他挨边的一位长得俊朗的男学子微笑地低声问:“胡同学,文会你会来吧。” 胡子宁看都不看他一眼:“可能来,也可能不来。” 这不是废话吗? 那男学子讪讪然地道:“希望你来,我们吟诗作对,岂不乐哉?” 胡子宁冷然道:“我跟你不熟。” 这一下,男学子彻底不吭声了。 堂上孟北流看着陈有鸟,问道:“有鸟,你可曾参加过文会?” 被点了名,陈有鸟赶紧起身回答:“没有。” 孟北流撸了撸胡须:“以你的诗才,不参加文会可惜了,今年中秋佳节,你可得要来。” 陈有鸟忙道:“我一定来。” 说完,坐了回去。 自从得知他被孟北流引荐为举秀才,众学子便知陈有鸟已经登堂入室,被视作孟北流的得意门生,故而在课堂上,孟夫子这番点名表态,众人也不觉得意外,眼热嫉妒却是难免的。不过对于那些女学子,她们却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般,望向陈有鸟的眼神,隐隐有了变化。 果不其然,等上完课,当即有长相秀丽的女学子有意无意地往陈有鸟这边凑,找话说。 这一幕,被陈善本看到,心里忍不住酸溜溜的。可他心里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日,陈有鸟既有举秀才功名,又有道士身份加持,加上声名远扬,诗词作品炒着热卖,已是炙手可热的俊秀人物,年少未婚,被女学子们看中,再自然不过。在那些少女心目中,像陈有鸟这样的,已然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夫婿。 事实上,近日已经有不少媒婆拐着来打听了。 不过陈有鸟哪有那份心思?以父亲不在家,不得父母之命,以及要专心准备考举子试的理由,全部挡之门外。 三言两语将来搭讪的女生打发,陈有鸟暗中去观察胡子宁,见他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想了想,终是挨近去问:“胡同学,你昨天没来上课?” 胡子宁眉毛一挑,很好看的动作:“昨天身体不舒服,看大夫去了。” 陈有鸟“哦”了声,本想问他参不参加中秋文会的,但转念一想,改口问:“听老师说你是从京城到此游学,不知计划盘桓多久?” 这个问题很关键,事关陈有鸟什么时候能够结束道庭都督府的任务,从而拿到符钱,于是干脆当面问出来。 胡子宁眼珠子转了转:“怎地?” 陈有鸟忙道:“上次你不是找我要诗词嘛,我还没有写出来,所以问你的行程,好有个预备。” 胡子宁点点头,微微一笑:“我本以为你就随口一说,没想到放到了心上。” 陈有鸟干咳一声:“一场同窗,哪能敷衍了事?” “呵呵。” 胡子宁笑容更甚:“嗯,我出来游学已经数月,最迟要在年关之前返回京城寿安,所以快则本月,可能就得启程了。” 陈有鸟一听,喜上眉梢:“好,挺好。” 胡子宁目光盈盈:“你很希望我早早离开?” 陈有鸟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哈,你游学回家,与家人团聚,本就是很好的一件事。” “有什么好的。” 胡子宁的神态说变就变,前一刻还笑语连连,现在就冷若冰霜了,一拂衣袖,大步离开了讲堂。 陈有鸟一怔,暗暗叫一声“糟糕”,看来这厮跟家里有着某些难以调和的矛盾,看样子,倒像是离家出走之类的情况,当面跟他说“家人团聚”,反把其惹恼了。 难怪,否则堂堂权贵子弟,出身豪门,怎会千里迢迢跑到海岱郡来游学? 第五十五章:学武 从草堂返回宅院,家里有客人上门,是陈翰。 在宗族中,陈有鸟跟这位堂哥算是比较熟悉的,打过两番交道。 今天陈翰来的目的很简单,要落实陈有鸟参加八月十八举行的祭祖盛会。 原本在这会上,陈有鸟父子将被踢出嫡系房谱,颜面扫地。不过形势逆转,如今陈有鸟俨然已经成为陈氏最为杰出的年轻子弟,受族人力捧。 “我会参加的。” 陈有鸟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陈翰松口气,之前陈有鸟一直拒绝搬回祖宅,引起了一些猜测。族长陈三公是个精明的人,思前想后,特地让陈翰来与陈有鸟交谈,探个口风。 这个差事不错,还能与陈有鸟交好,陈翰欣然领受。 陈有鸟好整以暇地饮一口茶:“毕竟,我还是陈家的人嘛,既然父亲在外,我自得代表出席。” 陈翰听出了他言语中带着的情绪,难怪,学道十年归来,家已不家,宗族在某些事情上的做法确实欠妥,不近亲情了,不管谁处在陈有鸟的立场上,都会心怀怨气。 陈有鸟倒没有在此大做文章的意思,话题一转,问起关于武功的事情。 陈翰一怔:“有鸟堂弟,你的意思,是要学武?” 陈有鸟点点头:“不错,练武可强身健体,也能御敌。”顿一顿:“陈翰堂哥,我看你身形挺拔,孔武有力,应该武功很不错吧。” 说到这一话题,陈翰不禁挺直了胸膛,口中道:“我自幼学武,舞刀弄枪,至今为止,练成了三门掌法,两门腿功,不过在江湖上,还没闯荡出什么名堂。” 陈有鸟听得震惊了,认为这位堂哥定然是位高手,当即虚心地问:“那你觉得,我这个时候来练武,是否能学得来?” “练武,最好从少小开始,因为一旦筋骨定型,再想塑造,自然难了。” 陈翰说着,目光在暗暗打量陈有鸟的神色:“不过话说回来,道法,武功,两者从来都不冲突,反而有相辅的作用。有鸟堂弟,你在崂山学道十年,身体练得不错,打下了一定的基础,这个对于学武,很有帮助。” “我明白,据说天下间最顶尖的武功,就存在于各大道场之内,修道者本身,往往从练武开始。只是我去的崂山道场,以符箓为专长,武道方面,稍显薄弱。而且你也知道,我在山上未能通过考核,后面各种学习,无从进行。” 陈有鸟慢慢说道,前身在崂山操持杂务,劈柴挑水,做各种粗重活儿,本质就是一种锻炼,有武功的影子在,却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情节。 当然,杂务便是杂务,属于最基础的东西,跟真正的武功不是一回事。要是他当初能考核过关,下一步,除了修炼炼气化神的道法之外,还会学到高乘的武功。前者强大精魂,后者磨练体魄,相辅相成。但是被遣返下山后,不断没了进阶道法的路子,武功也学不到了。而今加入道庭,能通过积攒符钱来购买相关道法秘笈,至于武功,则另想他法,可以借助宗族的力量。 陈翰正愁跟他找不到话题,提及“武功”,顿时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陈有鸟很认真地听着。 原来陈翰的武功,一部分学自宗族的护院拳师,一部分则是到城中武馆拜师学得,还有一部分,乃是用高价购买到武功秘笈,从而学到手的。 根据他的讲述,其所学颇杂,诸般精通的话,这武功的天赋着实不错。 “有鸟堂弟,你想学武的话,可先找霍师傅。他是咱们宗族的老护院,老拳师了,一身功夫虽然只算三流,但他的《五桩拳》用来练桩,打基础,十分的中正稳当。” 陈翰热情地道:“事不宜迟,要不,我们这就去找他?” 族长陈三公已经放话,宗族资源最大限度向陈有鸟开放,藏书、食物、钱财等,只要陈有鸟开口,能满足的一定满足。但至今为止,陈有鸟还没有开过口。 其实宗族内的人也担心陈有鸟会不会狮子开大口,索取无度;可另一方面,陈有鸟什么都不要,他们又觉得是不是陈有鸟心存芥蒂,不愿跟宗族修复关系了。 矛盾得很。 现在好了,难得陈有鸟提出要学武,陈翰当然得推荐人选。 “好,我和你去拜访霍师傅。” 陈有鸟的性格,一旦决定,就可去做。 陈翰是骑马来的,陈有鸟则骑上拉车的马,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骑马,不过这并非什么难事,马匹也温顺,好骑得很。 两骑回宗族,陈翰有意放低速度,在路上,问及何时搬回祖宅的事。 陈有鸟的回答依然不变,要放在举子试后。言下之意,是要等中举了,再光明正大地搬回去,表示“光宗耀祖”之意。 陈翰听了,也不再多说。虽然并不看好,可也不能明说。宗族方面,已经派遣人手,四处去打探寻找陈慕道的下落消息了,要把这个“不负责任的爹”找回来。不管怎么说,现在陈有鸟有了道士的身份度牒,还有举秀才的功名,陈慕道可以父凭子贵。无奈这厮跟个云游和尚跑掉,早离开了海岱郡,人海茫茫,又没有名号跟脚,到哪里找去?最大的希望,唯有希望这家伙在外面混不下去,灰溜溜自个跑回来。 关于寻找父亲的事,陈有鸟也已被告知,宗族方面并非敷衍,足足派出了七八个人手,又发书信给各地的宗亲和友朋,甚至张贴了寻人启事,但至今音信全无。 没办法,在这样的古世界,通讯蔽塞,而想要找个人,也是难度甚大。家人一旦失散,很可能便是永别。好在陈慕道本人还属于壮年,而且日常吃喝得好,练过武,身子骨是硬朗的,只要不遇上什么凶恶,应该不会有事。 哒哒哒! 两人回到宗族,先去见过陈三公。 这族长一听,笑逐颜开:“好,练武好。” 不管陈有鸟最后练成个什么样子,终究是个上进的做法,都说“文武双全”,那陈有鸟可就奔着“文武道三全”的目标去了。 于是陈三公亲自出面,带着陈有鸟去找霍师傅。这番热切的态势让陈翰看着,心里都忍不住泛起了酸意,却不是羡慕陈有鸟的炙手可热,而是觉得一开始自己应该先带陈有鸟去找霍师傅,把功劳占住。现在,人情都给族长拿了大头,自家反而沦落成跑腿的人了。 第五十六章:三管齐下 霍师傅年过花甲,已经上了年纪,看上去,并没有多少习武之人的雄壮风采,反而显得老迈不振的样子。 陈翰低声对陈有鸟道:“有鸟堂弟,你别看霍师傅老了,但经验老道,传授基础功夫很有心得。” 陈有鸟点点头,他心里明白习武之人,免不了与人动手,甚至打打杀杀,身体往往有损伤。这些毛病在年轻力壮之际没什么,可一旦上了年纪,修为境界又提不上去后,诸多暗伤便会呈现出来,使得人饱受病痛之苦。 以霍师傅的年纪和身体状况,其实他已经打不动了,他在陈氏宗族内的角色定位,便是教拳,族中不少子弟,都曾拜他为师。 “霍师傅,这一次,你得好好教。” 族长陈三公叮嘱一句,然后便离开了。 霍师傅当然听说过“陈有鸟”,这一位,可是近期宗族内冉冉升起的新星人物,风头一时无两。没想到,其竟然会来学拳。霍师傅兴奋不已,连忙摆低姿态,不敢像以前对待别的子弟那般。 不过陈有鸟坚持说既然来学拳,就得称呼一声“师傅”。 这使得霍师傅内心大感舒服,觉得这位年轻人知书懂礼,是棵好苗子。 至此,陈翰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告辞而去,到了外面,想到有鸟堂弟有学武的兴趣,虽然不知能练成什么样,但投其所好,弄些适合的武功秘笈,却是做人情的不二之选。 “五哥,你用得着如此热乎地讨好于他吗?” 回到家中,七妹陈婉气呼呼地说道:“这些秘笈,可是花费了大笔钱财才买到手的,你一向珍之如宝。” 陈翰说:“这不是讨好,而是人情,对于我们来说,还是亲情所在。” “哼,看你就是巴结他。” 陈婉心里很不平衡,还无法接受陈有鸟的突然崛起。闹了脾气,出门骑马跑了。 陈翰摇摇头,这位妹妹性格娇宠惯了,喜欢舞刀弄枪,不懂交际人情,由她去吧。 …… 却说陈有鸟这边,很快就跟霍师傅学起了《五桩拳》。 该门拳法属于入门级的武功,并没有什么厉害之处,但用来打基础,却是十分的稳健。 武功分外功和内功两个层面,由外入内,由浅入深,霍师傅最巅峰的时期,也就是个江湖上的三流武夫,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内功,根据他的说法,能够练成内功的,基本便是一流高手了。但这跟修道一样,一方面讲究根骨资质,另一方面,也讲究资源际遇。内功秘笈甚为难得,许多的都被朝廷收入大内之中,束之高阁,还有相当一部分,进了各大道场的藏书阁里头。 从明面上,朝廷倒没有律令禁止民间练武,但相关的管理,已是日趋严明,大肆收缴各种武功秘笈便是明证之一。在此过程中,不少传承数代的宗门帮派,甚至遭受到了原因不明的灭顶之祸。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一些成名已久的豪杰不得不“主动”把秘笈献上,明哲保身。 要是秘笈都没了,看你还能怎么练? 想要练,也行,入伍从军、而或加入六扇门、还可以参加武举选拔……总而言之,替朝廷效命,立下功勋,即可获得修炼高级武功的机会。 时至今日,江湖上流传的武功秘笈大都是低级货色,至于为数不多的内功秘笈,往往还是残本,而或是真假难辨的手抄本,就看你敢不敢练,能不能练了,一个不慎,便是走火入魔的下场。 了解到这些,陈有鸟忍不住暗暗赞一声“朝廷厉害,帝王了得”了。 但是控制和镇压,总伴随着挣扎与反抗。侠以武犯禁,武者们不会乖乖任人宰割。前一阵子轰动一时的大事件,青丘国被灭,据说便是某些暗潮汹涌所引发的后果。只是距离太远,又没有可靠的消息源,具体如何,不得而知。 霍师傅教授得认真,先是仔细地把《五桩拳》讲解一遍,又以身示范,一拳一腿,一板一眼。 听完,看好,陈有鸟很快便能照葫芦画瓢,有模有样地打出来了。 霍师傅见着,大声赞道:“真是后生可畏呀!” 虽然说低级武功好练,容易入门,可也不是一看便会的。不过陈有鸟在崂山十年,见识阅历不同一般,肯定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如此一来,三五天后,霍师傅便没东西可教了,他不禁暗暗有些忧伤,本想着籍此机会,手把手跟陈有鸟多相处的。 这可是难得的打点人情的机会。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陈有鸟练,霍师傅从旁指点。开始的时候,他还能指出陈有鸟姿势中的瑕疵和不足之处,但一个时辰后,纵然霍师傅再怎么的吹毛求疵,都无法找出问题来了。 因为陈有鸟不但打得标准,而且拳式中带了劲,虎虎生风。所表现出来的实力,隐隐已经超过了霍师傅当年。 原本想着还能指点个三五天,哪曾想一两天就完事。 感觉受到打击的老拳师心里暗道:“他在道场时,一定学过武功……” 虽说那时候陈有鸟并未通过考核,晋身道士,正常而言,是没有资格接触到高级武功的。问题是,低级武功,也是武功,《五桩拳》本身,不就是一门低级武功? 这么一想,霍师傅好受多了。 练了一通拳,出了一身汗,陈有鸟精神抖擞,见天色不早,便告辞离开,骑马返回宅院。一路上策马慢行,想着关于习武的事。 武功的作用不言而喻,可用来当做道法的有益补充,在不少场合,武功比道法更管用。而且练武有成,使得体魄强壮,更能对精魂筑立其强有力的基础。 修道,比练武,身体为炉,若是孱弱,支撑不住,哪里还能谈什么金丹大道? 经过了解,陈有鸟霍然发现,不但高阶的道法秘笈难得,而且高级武功也同样稀罕,基本都掌握在朝廷手里。 “好在,我还准备了科举这一条路,只要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很多资源便都有获取的渠道……” 陈有鸟暗暗想道:只是文武加上道法,三管齐下,那在时间管理上可就得更加有规划性,才能应付得来了…… 第五十七章:时间管理 时间管理是一门学问,大有讲究,同时需要很强的自律性。 在蓝星位面时,陈有鸟一向慵懒,拖延症堪称“病入膏肓”,只是来到这方世界后,却变得勤快许多。一方面因为没有手机,以及各种游戏可玩了;另一方面,形势逼人,不努力就活不下去。 人嘛,很多时候真得欠逼,当被逼得走投无路,发狠起来,连自己都怕…… 毫无疑问,作为陈氏新一代的俊秀子弟之一,陈翰的办事效率相当高,第二天,便手持一方木匣子登门拜访。匣子内,装着两本书,两本秘笈。 一本掌法,名曰《三元掌》;一本剑法,《取中剑》。 “这是内功秘笈?” 当看见古朴的书籍,陈有鸟惊喜地问道。 陈翰嘴角抽了抽,讪然回答:“不,不是内功,这掌法和剑法,都是外功。” 顿一顿,解释道:“内功秘笈可遇不可求,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我这么多年求之不得。残本和手抄本倒是遇见些,可不敢练,毕竟内功事关重大,又没有师父引导指点,练岔了的话,后果十分严重。” 陈有鸟哦了声:“原来如此……昨天听霍师傅说,完整的外功秘笈也是相当珍贵。” “嗯,残本还好说,完整的善本秘笈确实价值不菲。” 陈翰生怕陈有鸟不了解行情,把这份礼给看轻了。 陈有鸟笑道:“那多谢堂哥了。” 陈翰又道:“你打好基础,先练掌法,再练剑法。要练剑法,首先得有一把好剑。但此事急不来,所以剑器的事,暂时无需理会,等差不多了,我再带你去选把好剑。” “好。” 陈有鸟明白他一片热心。 又闲聊一番后,陈翰告辞离去。 稍作调整,陈有鸟很快翻阅起那本《三元掌》来,见图文并茂,一招一式,各种关窍,记载描绘得颇为清楚。 “这武功,看来挺好练的。” 他喃喃说道,当即在院子空旷的地方摆开架势,嚯嚯生风地打起掌来。 少爷练武,对于王伯与旺财来说,可是件大事。相比道法的高高在上,神秘莫测,武功在民间的群众基础无疑要深厚得多,说起武功来,哪怕是市井小民也能说得眉飞色舞,唾沫乱飞。 “王伯,少爷真是厉害。” 旺财望着双掌翻飞,矫健如穿花蝴蝶的陈有鸟,钦佩不已。 王伯傲然道:“那是当然。”他倒没有想太多,下意识认为少爷在崂山道场时,便习武了的。 屋子那边,一扇窗口悄然打开缝隙,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露出来,盯着腾挪跳跃的陈有鸟,但只看了会,嘴角便翘起一道好看的弧线,随即窗户又关上了。 光阴似箭,这一天,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在这天,同样有月饼吃。只是此“月饼”不同彼“月饼”,跟烙饼更接近些,圆形,大大的一张,足有脸盆大小,约莫巴掌厚,用面粉、鸡蛋、以及碎肉等掺和而成。咬一口,口感糯脆,味道不错。 这些时日来,陈有鸟已渐渐融入了此方天地,包括各种似是而非的人文习俗,做到了“既来之,则安之”。 今日,他要参加不同流草堂举行的文会活动。根据所知,在同一天里,在海岱郡内,起码有十多个文会在进行,声势最为浩大的,首推官学学院组织的文会,参加的学生士子人数,足有上百人之多。 当下大胤王朝国力鼎盛,民间繁华,朝廷方面,也是有意识地引导,朝着文治制度倾斜。虽然对科举而言,官文水平比重最大,但文章诗词,向来同种,带动之下,诗词歌赋的风潮也渐渐兴起了。不少青年士子,都想着要在重要的文会上崭露头角,只要能写出脍炙人口的佳作,即可扬名立万。 对于读书人来说,名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安身立命,出仕为官,都需要名望支持。有刷名望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许多人为了这一天,苦心积虑地准备了好久,提前写好诗词作品,等到了中秋文会上再拿出来,希望能一举成名天下知。 不同流草堂举办的文会,说白了,其实便是个小型的聚会。孟北流的门生不少,然而这些门生还有着别的身份,就说陈善本兄弟俩,他们可都是官学学院里的廪生,到草堂上课,等同于私下参加的补习班。 草堂上的其他学生,大都如此。 在其中,陈有鸟算是异类的了,要知道他来上课那会,还是个白身,连童子试都没参加过,“童生”都算不上,没有任何功名在身。 孟北流是陈有鸟的恩师,其点名让陈有鸟来参加文会,陈有鸟自不会拒绝。 这与刷名望无关。 陈有鸟早已声名在外。 他不需要名望,可别人需要。 故而确定来草堂文会的学生人数不少,不过这些人基本是赶场子的,也就是同一天晚上参加好几场文会,只要举办的地点相距不太远,参加完这场,又能赶下一场。 他们同样深谙时间管理的门道。 在有分量的人物面前露个脸非常重要,起码得个印象分。 身为海岱郡名儒,孟北流是不同流草堂的灵魂人物,分量摆在这呢。 到了傍晚时分,陈有鸟早早让王伯做好饭菜,先吃了个饱。他现在食量非同小可,要是空着肚子去参加文会,一顿狼吞虎咽,那就失礼了,况且文会上的吃食,大都以精美点心为主,哪里吃得好?所以先饱食一顿,垫了肚子再出门,才是有备而来。 纵然如此,所谓“吃饱”,勉强而已。 自从晋身道士,陈有鸟的饮食要求已经不同一般。 “少爷,不换身新衣裳?” 临出门前,王伯忍不住问了句。 陈有鸟笑道:“不用了,又不是去做新郎官。” 王伯没话说了:“好吧……旺财,你注意点,今晚城内人多热闹,你慢点赶车。” 负责赶马的旺财今儿倒是一身崭新的衣服,头发抹了油,油光可鉴,似乎还喷了香料,看上去,骚包得很,嘴里应了句:“好嘞,王伯你尽管放心。” 说罢,陈有鸟坐上马车,车轮辚辚地朝着草堂去了。 第五十八章:最后一课 今日中秋佳节,郡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城郊之外的大小乡镇,同样一片欢乐气氛。 时已暮晚,暮色沉沉。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数骑从北方疾驰而来,扬起无数尘土。 马上骑士,一个个身形彪悍,宽大的衣袍下面露出铠甲深幽的光泽,隐隐有杀伐之意。他们头上都戴着宽边斗笠,风尘仆仆,显然赶了很远的路程。 “大哥,前面便是海岱郡了。” 其中一骑对领首者说道。 那大哥微微抬起头,斗笠之下露出半张面孔,下巴处虬须如铁,一根根,齐刷刷,赫然是棕黄色的:“总算赶到了!进城事宜都已联络好了吧?” “都打点好了,我们从西门进去,那儿的守将不会搜查。办妥事后,则从东门离开,走水道回国。” 大哥咧嘴一笑,满口牙齿森森:“这一趟事关重大,哪能轻易离开?海岱郡的督军统领周仲达可不是吃素的。无论如何,我们这次都要一战功成,以报国主之恩。” “大哥放心,对方的行踪已查明,今晚月圆之夜,正好动手,杀他个措手不及。” 大哥点点头:“大家小心点,虽然对方负伤,但过去那么久,不知康复到了什么程度。动手之际,务必全力以赴。” “誓死而战!” 数位骑士异口同声应道。 “走吧,找个地方修整一下,然后乔装进城。” “喏。” 马匹放缓了速度,朝着就近的一座村庄走去。 不多久,那村中的家犬听到了动静,察觉到有陌生人进村,纷纷跑出来狂吠。 “嗯?” 领首大哥冷哼一声。 “呜呜……” 这几条狗猛地感受到了巨大的威慑,惊恐得瘫倒在地,张大了嘴巴,任由口水流淌出来,再也吠不出声了。 …… 今晚文会举办的地点就在不同流草堂,往年皆是如此,已成惯例。 城内街市人来人往,显得拥挤,旺财赶车的速度颇慢,耗时足足翻了一倍,这才把马车赶到草堂外面。 陈有鸟下车,抬眼看起来。见草堂文会,布置简朴,一如孟夫子的为人,内敛,不铺张。 时间其实已经不早,不过到来的学生寥寥无几,可能他们还在别的地方打卡呢。 陈有鸟首先去找孟北流:“拜见老师。” 孟夫子穿一领苍青色长袍,坐在厅堂上喝茶:“有鸟,你来了,坐。” 陈有鸟坐下来,自有书童奉上香茗和点心。 “老师,城内人多,故而来晚了。” “呵呵,你已经很早了,其他人都不知在哪儿呢。” 孟北流淡然说道:“这个文会,本就自在闲散,要来便来,要去便去,没有那些讲究,更不要求谁谁谁一定要写东西。不过嘛,若有兴致,赋诗作词,增添风雅,也是好的。” 陈有鸟道:“这样自在。” 孟北流砸砸嘴唇:“只是人嘛,却是喜欢找不自在,向往权贵地位,乃人性本然。俗话有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至于先贤所推崇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当水太淡了,一点味道都没有,慢慢人们便不喜,难以下咽。” 陈有鸟认真地听着,感觉出来,老师今晚意气不平,有话要说。其实孟北流挺孤单的,夫人早逝,并未续弦,虽然有儿有女,但女儿外嫁,难得回来一趟;儿子外放为官,职责在身,路途迢迢,近十年没有回过家了。 说了一番,孟北流叹息一声:“有鸟,教完今年,我就闭堂谢客,不再开设学堂了。” 陈有鸟一怔:“老师,你决定了?” “决定了。” 孟北流摸了摸胡须:“一来我年纪已大,渐渐力不从心;二来嘛,教书那么多年,也有些倦了,所以准备休息。有闲情逸致时,便去游山玩水,清静之际,又能提笔著书,写些东西。” 陈有鸟忽然觉得伤感,刚才一番话,竟然是“最后一课”的教诲了。 但是老有所养,老有所乐,才是好的生活,老师能放下来,过怡然自得的日子,挺好的。 孟北流又道:“退休之事,我去年便定了的,却没想到今年还能收得你这么个学生,老怀甚慰。” 陈有鸟嘿嘿一笑:“老师桃李满天下,我半路读书,算不得什么。” “人不可自满,但也不用妄自菲薄。” 孟北流摆摆手:“好了,你不必陪我这个食古不化的老头子,到外面去吧,这时应该有些人来到。同学少年,性情相近,好好聚聚。” 陈有鸟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喧闹声,于是起身出去,正看见被数位同学簇拥着的胡子宁。 今晚的胡子宁明显精心打扮了一番,锦衣玉带,头戴纱冠,面如冠玉,玉树临风般。尤其顾盼之间,一对眸子飞扬,让人见着,忍不住便被吸引了去。 好个翩翩美男子! 那些女同学早看得春心荡漾,蠢蠢欲动。无奈人家早说了“不喜欢女人”,她们就算有心,也没办法亲近,只得把目光转开,放到别人身上。 毫无疑问,走出来的陈有鸟瞬间便成为了目标。 在她们的心目中,陈有鸟这样的,门当户对,更为适合。不过基本的矜持礼仪还是有的,不会表现得太露骨。 相比之下,围在胡子宁身边的那几位,就显得痕迹太露,甚至可以用“阿谀奉承”来形容了。胡子宁要在年前启程回京的事,众人有所耳闻,于是更为迫切,要在此之前抓住难得的相处机会,好好套近乎,最好能落得个人情下来,那可就受用无穷。 胡子宁不厌其烦,倒没有不留情面地叱喝赶人,见到陈有鸟,反而得意地朝他瞥一眼,示威一般。 陈有鸟见着,哑然失笑:这位平时看起来冷若冰霜,心高气傲,但有时候居然会像个小孩子似的。不过难怪,权贵子弟,难免任性。胡子宁这样的,已经很好,没有那种仗势欺人的霸道。 胡子宁的到来,使得草堂文会变得热闹起来,一位接一位的学子纷沓而至。 今晚天色甚好,夜空清净,早早就得见一轮明月,一点点地往中天升起,洒下万千清辉。 月上中天,文会最为激动人心的斗诗节目也就差不多要开始了。 第五十九章:血海深仇 武无第一,文无第二,文武之道,总离不开一个“比较”。尤其莘莘学子,正当青春年少,更是气盛,不甘人下。 今晚这一场,却是胡子宁首先提出的,他说要看看谁能写出好的诗词。 这一下,诸人顿时像打了鸡血般亢奋起来,纷纷撸起袖子,各有表现,有的眉头皱起,苦苦思索;有的高声诵读;有的铺开笔墨,挥笔如飞…… 胡子宁在一旁负手看着,嘴角带笑,从侧面看,这颜值真是明艳绝伦,让无数女子嫉妒发狂。 嗯,身量又高,加一双大长腿…… “这厮似乎有泼油引火的意思……” 陈有鸟心里嘀咕着。 但不得不说,来这么一出后,草堂文会的气氛是被弄起来了,显得热闹。 很快,学子们便都拿出了得意的作品,加起来,足有十多首,体裁不一,有长有短。至于是新作还是旧作,也无从追究。大家都默认了的,只要写得好,便能出风头,哪管你是临场发挥,还是苦心积虑一年半载推敲出来的? 这些诗词献宝般送到胡子宁跟前,请他过目。胡子宁看得很快,目光一扫,随即翻遍,片刻就都看完了,随即摇摇头。虽然不说话,但也表明了他的评价:不行! 众学子从满含期待到垂头丧气,他们都知道胡子宁喜欢诗词,所以想籍此机会来拉拢关系,只要诗作能被胡子宁青睐,便等于有了敲门砖,从此之后,得胡子宁高看一眼,甚至成为入幕之宾。 但现在,希望如同水泡般破灭。 胡子宁的眼光实在太高了。 没办法,人家可是从京城来的,寿安向来是王朝笔墨最为鼎盛的地方,文赋风采,冠绝天下,诸多才子诗人,都云集于此。经历过那般的人,对于外面寻常之作,自然看不上眼了。 其实草堂的学子,对于诗词,都有一定的造诣,否则的话,也不会被偏好文道的孟夫子给收入门墙。不过他们主要学习的重点和方向,还是在官文这一块,而好的诗作,不但讲究才情,还讲究灵感,岂能轻易写出来的? “有鸟学长,你不来一首?” 此时胡子宁忽然笑吟吟地走来,朝着陈有鸟说道。 全场的目光顿时都转移过来,落在陈有鸟身上。 孟夫子也走出来了,站在那儿,目光隐隐有期盼。他也是想陈有鸟能够拿出新作来。以这位学生的才气,轻而易举,就不知道能写出什么样的作品,会不会是一篇传世杰作? 那样的话,传扬出去,今晚的草堂也能沾光,成为一时佳话。 对于胡子宁的要求,陈有鸟其实是想拒绝的,对方的灼灼的眼神让他颇不自在。不过老师也来了,虽然不曾开口,可也清楚他的期待。先前在屋里,孟北流所言,今年是他执教的最后一年,所以今晚文会之后,师生分散,可能再没有这般聚在一起的光景了。 “好,我就献丑了。” 陈有鸟说道,大步走向一张桌子,提笔醮墨,书写起来。刚开始时写得极快,然后一顿,皱起了眉头,就写不下去了。 孟北流等人看着,大感奇怪,却也没有出声打扰、督促。 等了一阵,陈有鸟叹一声,放下笔:“不好意思,写错了,我重写过。” 伸手要把刚才写好的揉掉。 “且慢。” 胡子宁看得真切,唤一声,快步上前,把那纸拿在手里,见上面写好四句:“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出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好,真好!” 他一边读着,眸子炯然发亮。 “好句。” 孟北流同样赞一声,尤其最后那一句“月是故乡明”,言简意核,简直道出了无数人的心声,以及对故乡的眷爱之情。只是喃喃地念读了两遍后,发现意犹未尽,就问:“有鸟,你这诗后面还有吧?” 陈有鸟略有尴尬,写这首,本也是喜欢“月是故乡明”这句,不过这儿的故乡非此即彼,不可与外人道也,但写着写着,就发现这首五律后面的四句不符情景,不合时宜,写不了,所以才停笔,就抄了前面四句,差点露了马脚,唯有一摊手:“没了,后面没了。” 孟北流一愣,若有所思,他却是以为陈有鸟临场发挥,只想到了前半阙,后面的还没有想好怎么写,故而一时间写不成了。这样的事情不奇怪,文人骚客在创作过程中时常遇到。 显然,其他的学子也都这么认为的。不过只凭前面四句,已经属于难得的佳句,有些人纵然想看陈有鸟的笑话,却也无法出言相讽。 胡子宁看到了字里行间蕴含的文气气息,如获至宝,一脸欣然地道:“有鸟学长,这诗送给我如何?月是故乡明,我想到了家,想回家了。” 陈有鸟颇感奇怪,上次聊天,提到“回家团聚”时,胡子宁可是立刻变了脸色,拂袖而去,当时还以为他是与家人闹了矛盾,离家出走的,怎地现在就觉得“月是故乡明”,想要回家了? 猜不透啊! 陈有鸟也懒得猜了,说道:“既然你要,就拿去吧。” 原本答应写一首给对方,现在正好,完成任务。半成品也无妨,反正人家喜欢就行。 “谢谢了。” 胡子宁笑意连连,把纸张拿起,轻轻吹一吹,要把上面的笔墨吹干。 这番娇憨情态落在陈有鸟眼里,他心不禁一跳,赶紧别过头去,内心一阵恶寒,实在受不了。 其他的男学子同样受不了:看样子,今晚的风头又被陈有鸟抢光了,这厮好生可恶,既受老师赏识,又得胡子宁青睐,好事全给他一人独占了去。 诸人闷闷不乐,觉得继续呆在这儿也没意思了,不如转移地方,或许另有际遇机会,于是纷纷向孟夫子告辞。 人群散去,场面变得冷清。 有两三名女学子本还想多待一会,找机会跟陈有鸟说话的,无奈时辰已不早,她们也得回家。回家之后,务必要跟父母提起,让长辈出面,登门找陈有鸟说亲去。 不多一会,草堂内只剩下陈有鸟与胡子宁两个学子了。 孟夫子洞察世事,呵呵笑道:“好了,今晚文会就此作罢,你们也回去吧。” “好的,老师,告辞了。” “老师保重。” 陈有鸟与胡子宁齐声作别,出到草堂外面。 胡子宁忽道:“有鸟学长,时候尚早,你陪我出去走一走,如何?” 陈有鸟打哈哈回答:“这个不必了吧。” 胡子宁深深看他一眼:“有鸟学长,不出意外的话,我可能明天一早就启程回京了。” “这么快?” 陈有鸟一怔,倒不是惊诧,更多的是惊喜。因为这意味着他在道庭提督府的第一桩事务就要完成,一百符钱的奖励要到手了。 “是的,因此临别之际,我想与你喝一杯酒。”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好吧,那么,我们去哪喝?” 听到他答应,胡子宁很高兴的样子:“我知道个不错的地方,我带你去,来,上我的马车。” 陈有鸟忙道:“我有马车,我让车夫跟着你就好了。” 赶紧上了马车,吩咐旺财,先把马车赶到前面去等候。 胡子宁倒没有勉强,今晚送他来的正是那个一脸皱纹的老仆,见状,冷哼一声:“公子,这厮不识抬举,不知道多少人渴望要与你一同乘车呢。” 胡子宁不以为意,低声说道:“没事,嘿嘿,我又得了一幅文气之作。” “是吗?又是那小子写的?” “嗯。” “好,真好,那样的话,你的伤势又能恢复一分了。” 胡子宁笑道:“走吧,去愿心湖。” 老仆迟疑了一下:“公子,你真要与他去泛舟喝酒?这事传扬出去,恐对你名声有碍。” 胡子宁很好看的眉毛一扬:“别人爱说什么,就随他们说好了,难道我现在喜欢做什么事,都不能做了?” 老仆人苦笑道:“话虽如此,可也得注意些,今时不同往日。”顿一顿,脸色肃然:“公子,请你谨记,你背负的使命,可是那水洗不清的血海深仇。” 闻言,胡子宁忽然流露出一种难言的悲伤哀意,双目泛红,有泪光闪现。 老仆人见状,赶紧道:“老奴该死,触及了公子的伤心之事。你不要多想,否则的话,会使得伤势发作的。” 胡子宁别过头去,语气清冷:“我没事,走吧,月圆之夜,我希望能高兴些。也许从此以后,我再无法像今晚这般开心了。” 老仆人听到,一脸的皱纹抽了抽,又是心疼,又是怜惜,但他还是劝道:“公子,除此之外,我还听到了些不好的消息,那边可能派人来海岱郡,恐怕要对你不利……” “走!” 胡子宁根本不愿意再听下去,猛地大声喝道,跨步上了马车。 老仆叹息一声,不再多说,坐上车辕处,一挥马鞭:“驾!” 马车辚辚,跑动起来。到了前面,对旺财叫道:“跟上。” “好嘞。” 旺财讨好般应了句。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跑在张灯结彩的街道上。 第六十章:饮食与赠诗 约莫一刻多钟后,两辆马车停住了。 陈有鸟下得车来,抬头一看,见前面不远是一面大湖,湖边杨柳垂岸,一株株树上悬挂着灯笼,灯火璀璨,映着湖水,美不胜收。 果然是个好地方。 究竟是哪里? 虽然生活在郡城内,但对于不少地方,陈有鸟依然陌生,不曾来过。 旺财低声道:“少爷,这儿叫愿心湖。” “你来过?” “没有,但听说过,此地可是富贵人家喜欢来游玩的地方。” 前头的胡子宁回首招手:“有鸟学长,快来。” 语气中,隐隐有雀跃之意。 陈有鸟稍显踌躇,抬腿跟上。 到了湖边,但见一艘乌篷船停在那儿。这船跟当初陈有鸟乘舟回海岱郡的差不多,属于小船,连同艄公,最多也就载三、四个人的样子。 胡子宁已经上船去了。 那老仆人忽地一把拉住陈有鸟,低声道:“小子,你听着,上船之后,要谨守规矩,非礼莫视,非礼莫动。” 这一上手,苍劲有力,分明是练过武功的,而且练得还不错。看来他除了随从之外,还兼职了保镖的职责。 陈有鸟原本就很犹豫,不大愿意跟胡子宁共处一船,现在听这老仆一说,没好气地随口应道:“你家公子不非礼我,我就求神拜佛了。” “好胆。” 老仆人被他的调侃给激怒,五指用劲。 陈有鸟疼痛不已,惊怒之下,正要挣脱,对方却提前松了手,垂手而立。 原来是胡子宁站在船头上,喝道:“不许对陈公子无礼。” “是。” 老仆人恭恭敬敬:“陈公子,老奴刚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态度转变得太快,倒让陈有鸟不好发作。只是心里觉得,不该答应跟来的。 胡子宁又唤道:“有鸟学长,请上船吧。” 陈有鸟吐一口气,跃步登船,紧接着老仆人也上了船,原来他竟是来当艄公的。 好家伙,敢情什么都懂呀。 旺财自是不能跟随的,等在岸上,他发现四周有人影绰绰,显然是把守在这里的侍卫人员,见胡子宁等上了船,他们才悄然撤走。旺财暗暗咋舌:这位胡公子果然是大人物,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很赏识自家少爷。 嘿,这可就是贵人了。 老仆人手持长竿子,轻轻一点,乌篷船离岸飘出,朝着湖中心处荡去。 在船尾处,摆放一方小茶几,酒水点心,样样俱全。 “请坐。” 胡子宁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有鸟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安排的,始终心怀戒备,反正胡子宁有甚不轨行为,他就一头跳进水里……额,似乎想得有点多。 坐下来后,胡子宁亲手倒了两杯酒,并先干为敬。 陈有鸟见摆在身前的酒水呈现出一种美妙的琥珀色,酒香扑鼻而来,立刻引起了他的意念,就想一饮而尽。 这股意念如此强烈,仿佛饥渴的人遇到了甘泉,纵然他奋力压制,却也有点按不住了。 胡子宁见他没有动,微笑道:“怎地?有鸟学长,难道你怕酒里有毒?” 这一说,陈有鸟就不好意思继续矜持了,人家可是先喝了的。况且,现在的他从本能上,也是有着巨大的渴望,于是,端杯,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滚滚然,浑身一个激灵,仿佛全身毛孔开张,并发出享受的欢呼: “好酒!” 胡子宁笑道:“此酒有个名堂,唤作‘灵猴酿’,可不是一般的酒,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对了,它本质上属于一种药酒,甚至称为灵酒也不为过,对于修行者颇有补益。有鸟学长,你是个道士,喜欢的话,今晚多喝两杯。” 原来是药酒,灵酒,难怪…… 饮了这一杯后,很快,陈有鸟就觉得身体开始发热,整个人充满了活力,最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那种真正的满足感。这段时日来,普通饮食,不管吃多少都难以填补的空虚之意。 而今,被一杯酒给弥补好了。 显而易见,那些真正的修行者,得道之士,他们的日常饮食,肯定都是类似之物。 好东西哇! 此时陈有鸟恨不得嚷一句“真香”,光这一杯酒,这一趟就来得值了。 不过好东西得来不易,价值更不好说,普通市面有钱都买不到。在修行者的圈子里要买,恐怕得动用不少符钱才行。 胡子宁又给他倒了一杯,满上:“此酒后劲甚大,不能喝得太急,可配用小菜,点心等下酒。” 陈有鸟闻言,就不急着喝酒了,仔细打量,见盛酒的杯子,赫然是玉杯,有一种素雅的淡青色。啧啧,光这个杯子,就价值非凡;再看那些小菜点心,样样精致,碟子盘子,清一色为玉质。 如斯排场,岂是一般权贵所能撑得起的? 莫非,他出身名门望族? 很有可能…… 陈有鸟不好打听,于是提起筷子吃菜。这一吃,又吃出了门道,发现每一样吃食都不同寻常。 这位贵公子的日常饮食都是如此吗?那实在太奢侈了。 胡子宁似乎看破了他内心所想,笑吟吟道:“这些东西,可都是为有鸟学长准备的,可还吃得满意?” “满意,很满意。” 陈有鸟坦诚回答。 “那就好。” 胡子宁说道,站起身子,举目观望天上一轮满月,怔然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陈有鸟也不知该说什么,先吃喝一番,至于吃相,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没办法,自从晋身道士,真得好久没有吃过一顿真正的饱饭了。摆放在这儿的虽然只是小菜,点心之类,但比起那些大块大块的肉食,蕴含的“营养能量”要高得多。 吃了一阵子,灵猴酿的劲头开始上来了,感觉有点醺醺然,再看茶几上的一片狼藉,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抬头正与胡子宁明亮的目光相对,饶是陈有鸟脸皮够厚,此刻也不禁老脸一红,把人家的好酒好菜都吃完了,着实有些过意不去,想一想,便道:“胡同学,我答应给你写一首诗的。” 胡子宁笑道:“先前在草堂时,你已经写给我了。” “不,不算!” 陈有鸟一摆手:“那个只得四句,不完整,我要写一首完完整整的送给你。” 胡子宁眼神一亮:“现在?” “对,现在,我就写。” “好,我去准备文房四宝。” 胡子宁连忙进入船舱,把笔墨等物拿出来,先去把茶几的东西清理好,再把笔墨铺开。 船头的老仆人一直密切关注着这边的情况,也不撑船了,想要来帮忙,但被胡子宁拒绝了,并把他打发回船头。老仆人有点神情茫然,曾几何时,自家公子做过这些活儿?今晚,却为陈有鸟破了例。 呸,不对,不是为了陈有鸟的人,纯属为了他的诗作罢了。 只是陈有鸟不是才写过一首蕴含文气之作吗?现在又写,还能写得出来? 老仆人深表怀疑。 如果只写出一般意义的作品,也就失去了价值。至于字面上的经典和哲理,只不过在文人骚客的圈子里流传罢了。 这样的话,公子恐怕要失望了。 老仆人心情烦乱,频频往这边顾望。 灵猴酿的酒劲确实大,陈有鸟已经有了醉意,但正是这样,使得他胸臆开张,没了遮拦,他提笔在手,见胡子宁已经磨好墨,于是笑道:“好,就取这一首了。” 说罢,挥笔醮墨,写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第六十一章:湖面突袭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开篇首句,便一下子写进了胡子宁的心坎,他迫不及待地接着看下去,嘴里同时诵读着,当读到最后的“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时,整个人竟有点痴了。 写完最后一笔,陈有鸟意兴飞扬地把毛笔一掷,有一种直抒胸臆的痛快。 自从来到这方世界,对于环境的陌生与危险,使得他一直处于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的状态当中。 生活维艰、前程未卜、加上那些鬼神莫测的邪祟存在…… 必须要加倍谨慎,否则的话,一不小心就断送了去。 事情的转机从获得道士身份度牒,以及取得秀才功名开始,有了这两样,他才算在这个世界有了些跟脚,得以立足。 纵然如此,陈有鸟依然勤勉做事,心存戒备。 今晚答应胡子宁,到此泛舟饮酒,已经属于例外。 一方面,要完成道庭都督府下达的任务,跟胡子宁多加接触,观察;另一方面,胡子宁明早便出发,启程返回京城寿安了。 所以这一顿酒,等于是饯别。 只是喝了酒后,当酒意上涌,有了醉意,人平时压抑隐藏住的性情会得到释放,所谓“酒后吐真言”,乃是至理名言。 陈有鸟倒没有多醉,也就三四分这样。 正是这几分醉意,使得他写了这首五律,以此相赠。 写完之后,得到了宣泄,那醉意似乎也被泄掉了,站在船上,被湖风一吹,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一个激灵,暗道一声糟糕:刚才所写的诗作似乎有点暧昧了,是写给友人的不假,但从字面意思上理解,有“情人”“相思”等字眼,这就不好说了。最重要的是,胡子宁可是“不喜欢女人”的货色,万一让他想岔了,起了误会,如何得了? 唉,都是酒醉误事…… 陈有鸟懊恼不已,见胡子宁一直盯着笔墨看,目不转睛的,竟有点痴呆的感觉。 他却不知道,人家胡子宁所看的,并不单单欣赏字句,而是蕴藏在字里行间的文气。 这股气息是如此浓郁,活泼,如同水气凝聚,汇荡成流。 感受着气息,胡子宁陶醉似的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 见状,陈有鸟更加怀疑了,悄悄退后一步,想着:如果对方真要对自己做点什么,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猛喝一声“非礼莫动”? 还是大嘴巴抽去? 而或翻身跳入湖中,水遁保清白? 一会之后,胡子宁才睁开眼,不再看纸张上的诗句了,却目灼灼地盯着陈有鸟,越看越是欢喜的样子。 陈有鸟暗道“不好”,立刻重重干咳一声:“胡同学,我早与你说过,我不喜欢男人的。” 胡子宁一愣:“你喜不喜欢男人,与我何干?” 陈有鸟不与他争辩这些,以免越说越纠缠不清,忙道:“时候不早,酒也喝完了,我们这便上岸,回家去吧。” 只要应付过今晚,明天一亮,彼此离别,从此以后,不再交集,就什么事都没了。 胡子宁抬头观望,见明月已经西沉,不知何时飘来了些云层,把月儿遮掩得朦朦胧胧的,投出大片的阴影,他猛地想到了某些事,莫名感伤:“是呀,夜已经深了,酒终人散,从此以后,你我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陈有鸟安慰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伤离合,人嘛,开看点,但往前走,莫问前程,会开心很多。” 胡子宁双眸一亮,喃喃地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伤离合,好句,真好句。” 陈有鸟老脸一红,又说多了。 胡子宁笑吟吟地看着他:“我记得了,你明年要参加举子试,只要中举,便启程前往京城参加会试。以你的才情,考试不在话下,一定能金榜题名。嘿嘿,就这么说定了,我在京城等你,再好好喝一杯。” 听到“我在京城等你”这句,陈有鸟差点要萌生出弃考的念头,太吓人了,赶紧打哈哈道:“考试的事,没有放榜之前,谁都不敢保证。况且,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以后再说吧。” 胡子宁心思玲珑,哪能听不出他的敷衍,轻哼一声:“有鸟学长,到时你进京,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能去找你。你知道,我找个人很容易的。” 这话的语气更不对了,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陈有鸟浑身不禁起了鸡皮疙瘩,忙道:“好说,好说……” 胡子宁还要说些什么,蓦然脸色一变,举目看去。 夜渐深,此际的愿心湖颇为安静,天上云层增多,把月光遮掩,天色显得有些晦暗起来。 湖风习习,湖水荡漾,除了这一艘乌篷船外,就看不到别的船只了。 再远的湖面,有雾气弥漫,难以看得清楚。 胡子宁便是盯着那片雾气,脸色凝重。 呼! 船头的老仆人身形鬼魅般来到,把陈有鸟吓一跳,下意识地往侧边躲开些,也只能躲在这儿了,再往外去,可就掉湖里了。 “公子,情况有些不对。” 老仆满脸皱纹如同老树干,一对眼睛,目光幽幽,有寒芒流露。 胡子宁沉声道:“现在回岸,是不是来不及了?” 老仆点头:“我们走得太深,岸边虽然都有布置,但此湖甚大,不可能安排得周全。” 说到这,叹息一声:“公子,我们今晚本不该出来。” 胡子宁很好看的眉毛一挑:“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来便来,去便去,没什么好害怕的。” “公子说得好。” 老仆腰杆子一挺,自有气势迸发:“老身且看来的是哪个,斩下他头颅,以拜祭殿下之灵。” 胡子宁转头去看陈有鸟,脸色有些复杂:“有鸟学长,今晚连累你了,本不该拉你来喝酒的。” 陈有鸟听得迷糊,但也感觉到有问题:“你的意思是?” “我们遭人袭击,会是一场恶战。所以等会有机会,你立刻跳进水里逃走,不要回头,潜得越深越好……” 胡子宁快声叮嘱,语气焦急。 袭击? 陈有鸟东张西望,下一刻,他就听到了一阵哗啦啦的声音。 是船只在高速航行下乘风破浪所发出的激荡水声! 两艘快艇如离弦之箭从雾气中冲出,一左一右,形成个“人”字包抄过来,它们的目标,正是乌篷船。 第六十二章:恶战 两艘快艇冲得猛,也不知如何驾驭的,看上去,已经超出了一般人力的范畴。船头尖尖,如同刀锋般将湖面劈开,掀起丈余高的浪花。 老仆人凝神一看,见到左手边快艇船头处站立的高大身影,失声叫道:“是中郎将!” 胡子宁脸色变得难看。 陈有鸟不知道这“中郎将”代表什么,但光看对方来势汹汹的情景,便明白一番恶战难免。 “着!” 老仆手持长杆,怒气开声,竿子脱手飞出,像一支大箭,激飞向右手边冲来的快艇。他很清楚中郎将站在左边快艇上,这一竿子要是打过去,难以造成什么伤害,所以选择了右手边这艘,柿子捡软的捏,能杀得一个是一个。 噗! 竿子不偏不倚命中那艇上站着的人,血花飞溅,随即带着尸体跌落水中,转眼不知去向。 这一竿子…… 陈有鸟看得分明,内心震撼: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跳!” 胡子宁冲他喝道。 陈有鸟心神一凛,当机立断,翻身一个鱼跃就进了水。 这样的厮杀,根本不是他所能插手的,既然如此,还不逃命,更待何时? 留在船上,只会添乱、白白送死。 砰! 他刚入水不久,湖面上就传来了巨大的动静,简直地动山摇,感觉湖水都要被掀翻了去,一股巨力透水而至,撞击到陈有鸟身上,受此波及,他当场被震得在水里翻了个跟斗,差点要晕厥过去。 这只是余波而已,要是还待在船上,此刻恐怕已死无葬身之地。 自从穿越而来,陈有鸟便知道这不是个正常的古代世界,有修者、有邪祟、有妖魔…… 道法通玄,妖邪暴虐,拥有着种种难以想象的力量。 然而耳闻是耳闻,与亲身经历完全是两回事。 好在陈有鸟水性不错,并有着修炼基础,加上今晚的一顿好吃好喝,使得身体状况正处于一种巅峰状态,这才能扛过刚才那一阵余波冲击,换作常人,早就脏腑受损,晕迷不醒,就算没被震死,也会淹死在水里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走! 陈有鸟记着胡子宁的话,潜得越深,离得越远,越安全。他立刻手脚并用,奋力朝着岸边的方向潜去。 一口气也不知游了多远,感觉憋不住了,必须要冒头换口气,于是小心翼翼上来,慢慢探出个头,观察周围。 他现在的位置,与战场那边已经有一段距离,但并非远得足以保证安全。 借着月光,能见到那边战况的激烈。 人影翻动,血光飞溅,双方正在进行凶猛的攻伐。 三艘船只早已四分五裂,片片木板漂浮在水上,而他们竟是以这些木板作为立足之地,从而保持身形,没有掉落水中。 光这一点,已经“非人”了。 陈有鸟不敢多看,认准了方向,继续埋头潜行。由于距离已经拉开的缘故,时不时可以冒头出来透气。 他游得很快,像一条鱼,能够看到岸边悬挂着灯笼的垂柳了。只要上了岸,即可脱离险境。 噗通! 身后有落水的声响。 回头一看,见一人落在不远处的水里,不断挣扎着。看真些,赫然是胡子宁。 他逃出来了? 那老仆人呢? 顷刻间陈有鸟便有了猜测,应该是老仆人舍死相救,帮助自家公子获得逃生的机会。 不管是老仆人,还是胡子宁,他们都有着非凡的本领,在湖面上掷木板,便能施展出燕子抄水,借力飞跃,掠湖而过。只是现在看来,胡子宁已经力竭,最终落水,挣扎不起,渐渐要沉下去了。 陈有鸟一咬牙,翻身游过去,一把将他抓住:“跟我走。” 胡子宁浑身湿透,脸色苍白,身上带着的血迹经过浸染,把身边的湖水都给染红了。 他精神萎靡,气色甚差,望见陈有鸟:“有鸟学长,是你,真好……” 陈有鸟沉声道:“我带你上岸,便能找人求救了,岸上有你的侍卫。” “不,不行……” 胡子宁断然说道:“我这次行踪泄露,由此可知,身边一定有着奸细,我不相信他们。” “那,去哪?” 陈有鸟一怔。 “悄悄上岸,带我去你家躲一躲……要快,胡嬷嬷挡不了多久……咳!” 胡子宁大口咳出血来,显然受到重伤。 胡嬷嬷? 陈有鸟听这称呼大感奇怪,那位实力强劲的老仆人居然叫“嬷嬷”? 不过没时间问东问西了,赶紧拦胸把胡子宁抱住,就朝着岸边游去。 这一抱,胡子宁先是呆住,随即猛烈挣扎起来。 这可是搭救溺水者过程中最为可怕的事。 陈有鸟连忙喝道:“你乱动什么?” “我,我……我不会游水……” 陈有鸟哑然,实在没想到这厮身怀非凡本领,居然不会水:“不会游泳就更加要安定,不许乱动。” 这一下,胡子宁老实了。 他的身子很软,似乎没有骨头;更有一种奇特的香气,颇为浓烈,也不知熏了多少香料。 陈有鸟嘴一撇,捏着鼻子忍了。 过不多久,终于上得岸来。 这儿并非他们登船时的地点,不知偏远到哪里去了。 夜已深,四下静悄悄的,鬼影都没个。 陈有鸟大口喘气,再看胡子宁,昏迷过去了,不省人事。经历一番恶战,他能坚持到现在,已很不容易。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身份来历,竟然招惹到那般厉害的仇家来袭杀?” “在海岱郡内,中秋佳节,公然袭击……那么官府会如何追究?缉捕?又或者,官府的立场另有玄机……” 陈有鸟感觉自己被卷进了一个漩涡里头,麻烦大了。他又想起当初道庭都督府发布事务时的说辞,含含糊糊,躲躲闪闪的,由此可知,胡子宁的身份关系,肯定牵涉甚广。 但这时候没办法了,总不能将对方扔在这,见死不救。 陈有鸟将他背起,咦,这么轻? 胡子宁的身子不但软,而且轻,不知道修炼了什么秘法,身轻如燕。 轻的好,适合逃命,若是个两三百斤的胖子,那不得累死个人? 陈有鸟晒然一笑,迈开大步,很快没入夜色当中。 呼呼! 没过多久,三道身影从湖面上飞扑而至,竟像是踏浪而来。领首者体型高大,身穿软甲,身上各处血迹斑斑,多处负伤,其余两人也差不多。 但他们对身上的伤势毫不在意,领首者宽大的鼻子嗅了嗅:“我闻到气息,往这边去了,追!” 三道身影立刻健步如飞,紧追下去。 第六十三章:这还算是人吗 夜渐深的海岱郡,街市变得冷清。 得得得! 哒哒哒! 猛地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惊扰了百姓人家。人们在睡梦中惊醒,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有心思玲珑者立刻反应过来,城中一定有事发生了,而且是大事。 …… 督军衙门,灯火明亮。 啪! 穿着便衣的督军周仲达一巴掌拍在身边的茶几上,实木打造的茶几登时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周仲达霍然站起,近乎两米的身高,魁梧如山:“反了!反了!” 咆哮声像在打雷:“竟敢潜入海岱郡行刺,这是要造反吗?” 目光一扫,面目狰狞:“还有你们,这么大的事,事先竟一点都没察觉?” 堂上站着数将,一个个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喘。 发了一通脾气,周仲达喝问:“胡贵……胡公子现在如何?” 一将禀告道:“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不过以他的本领,应该是找地方躲起来了。” 周仲达面沉如水:“他一定不能有事,反正不能在海岱郡有事。宋琼,你立刻点起一千神甲军,全城戒严,只要发现嫌疑者,格杀勿论。” “喏。” 一将领应命,转身奔了出去。 周仲达继续发号施令:“彭浦,杨凡,你们各领两百神甲军,兵分两路,寻找胡公子下落,务必保护他周全。对了,重点搜索愿心湖附近一带,看有没有发现。” “喏。” 两将得令,奔腾而出。 周仲达长叹一声,烦躁不已。 下面一名文士打扮的幕僚出声道:“督军,现在情况未明,万一胡公子真得遭遇不测,我们要是能抓到行凶者,是否该留活口,以应付宫里的怒火?” 周仲达苦笑道:“不能放,更不能留,必须当场格杀,这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文士猛地想起这批袭杀者的身份来历,明白过来,不再吭声了。 周仲达又问:“郡守衙门,道庭都督府,他们应该都收到消息了吧?” “有快马前去禀告了,胡公子的手下,侍卫们,都急疯了。” “谁不疯?我都要疯了!” 周仲达嘟嚷了句。 只差一晚,按计划,明天一早胡子宁便会启程返回寿安,他一走,天下太平,整个海岱郡上下,都完成了任务。 哪曾想今夜便出了事? 今夜可是中秋佳节啊! 该死! 周仲达越想越暴躁:“来人,披甲,我要去道庭都督府一趟。” …… 道庭都督府。 内庭。 灯火照出人影绰绰,坐着十多位道者,都是上了年纪的,长须飘飘,隐隐彰显仙家风度。 只是他们的脸色,一个个却是烦躁不安的样子。 “疯了,真疯了!” “还真敢追过来下手,简直蔑视朝廷,这是要反了吗?” 道人们嚷道。 “肃静!” 坐在上首处的一位老道沉声一喝:“遇事心乱,这修的什么道?” 众道人很快安静下来。 老道又道:“事情已经发生,如何谴责,如何懊恼,都于事无补。当务之急,应该先找到人。只要人没死,便能挽回。” 一位道人说:“督主,那边可是派来了一位中郎将,全力袭击,胡贵人又负伤未愈,恐怕……” 老道正是海岱郡道庭都督府的督主,法号“通玄真人”,赫然是天下三十六真人之一,一身修为颇为了得。 通玄真人哼一声:“没有什么恐怕的,一切未有定论,胡公子何许人也,怎会轻易送命于此?周督军那边,应该出兵了,我们提督府也要全力配合,立刻把道士们召集起来,发动人员,四下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顿一顿,又问:“胡公子今夜去愿心湖泛舟赏月,可有人同行?” 众道人面面相觑,俱是摇头:“他的手下侍卫并未提及有谁。” 原来是那胡嬷嬷有所忌讳,下令封口,不许侍卫们跟外人说关于“陈有鸟”的存在。 当袭杀事件发生,守在岸上的侍卫们没了主心骨,只得分头向郡守衙门、督军衙门等告急,不过在禀告的过程中,自动忽略了陈有鸟。一方面为了胡子宁的名声;另一方面,陈有鸟只是个无关重要的小人物,可能早在袭击中死于非命。提不提他,完全没有影响。 “督主,周督军来了。” “来得好,快请。” 通玄真人精神一振。 今晚发生的事故,后果不是海岱郡任一个衙门所能单独承受得了的,必须联手,一起面对,共同承担。 现在周仲达来了,相信不用多久,郡守曹元奇也会赶来…… …… 却说陈有鸟背着胡子宁,大步朝着宅院方向逃去。但在路上,他一直在思考带人回去是不是个好的选择。 现在情况乱糟糟的,身后又有追兵,如果被对方跟踪而至,杀上门来,岂不是把王伯、画眉他们给连累了? 其实陈有鸟最想是把胡子宁送到道庭都督府、衙门那等官方地方去。 然而胡子宁身份未明,在晕迷前,其又说过,身边出了奸细,不能信任。 如果他被侍卫出卖,那衙门的人,又怎能托付? 把人送过去,万一是送羊入虎口,那不是害人害己? 一时间,心神烦乱,不知何去何从。 “嘤咛”一声,背上传来动静。 陈有鸟把胡子宁放下,见他神情萎靡不振,但好在是醒了。 “有鸟学长,怎地停了……不能停……” 陈有鸟没好气地把自己的顾虑说了,进退两难,能不停下来好好想清楚去处? 胡子宁有气无力地道:“想多无用,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只有这样,才能摆脱追杀。” 陈有鸟环顾四周:“我们已经走很远了。” “不够……还不行,继续走……我身上有气息,他们能嗅闻得到……” 闻言,陈有鸟吓一跳:“你不是吓我吧?” “生死关头,谁有心情吓你?听我的,我们想要活命,就得赶紧逃。” 胡子宁说着,又是一阵干咳,咳出了血。 陈有鸟眼角一瞥,见到那血色泽浑然不同,竟仿佛是淡金色的,也不知是否是在晦暗的环境下看错。 他不好意思凑过去看个仔细。 胡子宁似有所觉,低声督促:“快走!我感觉到,他们追上来了……” 这也能感受得到? 千里眼? 顺风耳? 陈有鸟吃一惊,但下一刻,他猛然抬头看去,见远处的一片屋顶之上,一道身影正在上面跳跃而行,他的形态十分古怪,手脚并用,像一头兽类,行动迅猛至极,一边走,一边嗅闻。 这,这还算是人吗? 第六十四章:援兵和离开 陈有鸟再度扭头看去,见到另一个方位的屋顶上,同样有一条矫健的身影四肢着地,东嗅嗅,西闻闻,像大狗一般。 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是因为修炼了某些秘法,才会变成这样吗? 陈有鸟头皮发麻,不再迟疑,一把将胡子宁抱起,赶紧躲进街边的角落处。 醒过神的胡子宁似乎很不适应被人这么抱着,下意识地做出抗拒的动作。 “还动?找死吗?” 陈有鸟低声喝道。 生死关头,哪里顾得上客不客气了? 胡子宁嘟嚷了句,听不清在说什么。 陈有鸟不予理会,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这一片街区,其实已经接近家了,只要再穿过两条街,即可回到宅院。 然而这时候,怎能回去? 一旦被追上,不但他和胡子宁性命难保,还连累无辜的画眉和王伯。 砰砰砰! 呀呀呀! 正左思右想间,远处突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陈有鸟一怔,探头出去看,又惊又喜,见到一道道强悍的身影不断跳跃上屋顶,正与追杀来的“非人”交手。 “是我的侍卫。” 胡子宁冷静地说道。 “太好了!” 陈有鸟很高兴:“那你赶紧出去跟他们汇合吧。” “哼,都是些没用的家伙。” 胡子宁脸色却不善:“还有,你忘了我先前所说,有人出卖了我?” 陈有鸟嘴一撇:“内奸只是个别人而已,这些侍卫能够赶上来,与刺客浴血厮杀,足以表明他们是忠心的。” 胡子宁冷笑道:“人心叵测,忠奸难辨,真假演戏,谁说得清楚?” 陈有鸟觉得这家伙是不是被今晚的遭遇给刺激到了,弄得疑心疑鬼,还要相劝。 胡子宁瞪着他:“陈有鸟,你抱够了没有?放手!” 陈有鸟这才注意到两人目前的姿态,着实有点暧昧了。之前疲于逃命,无暇顾及,现在还这么抱着,别说胡子宁有意见,陈有鸟自己更是不惯,赶紧双手一松。 “哎呦!” 胡子宁身负重伤,身子颇为虚弱,不防之下,一屁股就摔到了地上,显得狼狈:“你!” 陈有鸟一摊手:“是你让我放手的。” 胡子宁咬牙切齿,悻悻然,但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长吸一口气,脸色一正,挣扎站起来,拱手道:“有鸟学长,是我的不对,今晚差点害你送了性命,子宁给你陪个不是了。”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觉得这厮莫非学过“变脸”的,态度真是说变就变,简直如同六月的天气,不可捉摸:“这样的事谁都不愿意碰到,大概,是我运气不好。” 胡子宁正色道:“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一命,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听到“报答”两字,陈有鸟忍不住眼皮子一跳,莫名想起常常与之相关联的另一词:“以身相许”。 好吧,应该是他太敏感,想象力过于丰富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况且,你已经请我吃喝了灵酒美食,不怕你笑话,我这辈子未曾吃过如此美味。” 胡子宁笑笑,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惨,但这一笑,居然有几分凄美,教人想搂进怀里,好好怜惜。 陈有鸟心一跳,本能地退了半步,然后转移视线,去关注外面的情景。 战况颇为惨烈,胡子宁的侍卫虽然人数占优,但实力不够,面对凶悍的“非人”刺客,一会功夫,便有数人命丧当场,而且死状十分可怖,肢体断裂,血肉模糊。 凶猛的厮杀把所在的房屋都打塌了,惊得里面住的平民百姓尖叫不已,抱头逃命。一些人逃不及,更是惨死当场。 陈有鸟看得双拳紧握,这个世界的战力水平真是远超了想象,相比神秘莫测的术法,武功的表现形式要直观得多。快就是快,猛便是猛,一目了然。 只是,看他们的样子,难道都是修炼了内功的? 总感觉哪里不对。 先前从陈翰,以及霍师傅那儿听到的关于“武功”的描述说法,根本达不到这等破坏和杀伤。 也许,内功与内功之间,同样有区别高低的。 又或者,夏虫不可语冰,以霍师傅三流的水准,他怎么接触得到高阶的层面? 要不是今晚出来,陈有鸟同样看不到。 世界太大,人太渺小。 努力,我要更努力了! 陈有鸟暗暗自我打气。 那边赶来拦截救援的胡子宁侍卫们却有些挡不住了,不断有被打死的人的尸体从屋顶上摔落在地,发出“砰然”的声响。 见状,陈有鸟一颗心又不禁提起。 哒哒哒! 如雷鸣般的马蹄声席卷而起,敲得这一片街区喧闹不已。 胡子宁淡然说道:“神甲军总算来了,哼,看来周仲达的安乐日子过得太久,早没了沙场征伐的劲头。” 周仲达? 有点耳熟。 陈有鸟思索起来,脑海灵光一闪:不就是海岱郡的督军统领吗? 这可是一位手握兵权的实力大人物,称得上是一方封疆大吏了,论起权柄,比郡守还要高上一筹。 对于这般人物,胡子宁却直呼其名,甚至有斥责之意。 很快,一队队铠甲鲜明、持矛举刀的骑兵蜂拥而至,在一名将领的统率之下,发起了攻击。 咻咻咻! 却是抬出一架架大弩,弩箭激发,破空声撕裂开来,听得耳膜发疼。 这些弩箭威力巨大,一会儿工夫,就把一名凶悍无比的“非人”刺客给射中,他惨叫着,身子打滚跌落,眼看不能活了。 “国之根本,军之杀器,果然是威风啊!” 胡子宁叹息一声,神色复杂。 见到这一幕,陈有鸟就明白为何王朝鼎盛,能做到凌驾于道庭之上,并镇压得各个江湖势力毫无脾气了,如斯军伍兵甲,当聚集成阵,纵横扑杀,哪个能挡得住? 果然,朝廷衙门,才是最大,最粗的大腿! 胡子宁忽道:“有鸟学长,你走吧,回家去,今晚的事,就当没来过。” 陈有鸟疑问:“你呢?” “神甲军来了,局势已经镇住,安全了,我跟他们汇合,不会有事的,他们总不能当众杀我。” 胡子宁说道:“跟我沾上关系,或会招惹麻烦,所以你先离开。胡嬷嬷先前做了布置,没有几个人知道你今晚与我出来。至于善后的事,我这边也会妥当处理。” 提及“胡嬷嬷”,他神态哀伤。 陈有鸟看着他俊美的脸孔,想了想,一拱手:“那你保重。” 转身离开。 在后面,胡子宁目送,望着那个挺拔而略显消瘦的背影远去,由始至终,不曾回头。他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嘴里喃喃说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从此以后,再没‘此时’了……” 第六十五章:赠礼 陈有鸟急奔回家,王伯还没有睡,守着门等待,见他回到,松了口气:“少爷,你总算回了,可把我急死了……咦,旺财和马车呢?” “我不知道。” 陈有鸟摇了摇头,脸色阴沉。 这一趟遭遇,等于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回,但此事不好跟王伯分说,说也没用,反而害他担惊受怕。 王伯见状,不敢多问。 陈有鸟道:“如果没事,旺财应该会回来的。” 旺财赶着马车,比预想中还回得快,他什么事都没有,一脸茫茫然。问他,回答说是被人赶回来的,又说愿心湖那边已经被兵甲封锁…… 他原本担心自家少爷的安危,可见到陈有鸟居然更早地回到了,却也不敢询问。 他只是个马夫而已,明白自己的本分。 没事便好。 这大概也是胡子宁那边的安排,不愿意让别人知道陈有鸟在场,其实陈有鸟同样不愿意平白无故地卷入漩涡中。 这可是泼天大祸。 惹不起。 略作洗漱,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久久难以入寐。小憩一会,已经是天亮,于是起身打探消息。 昨夜的厮杀已经传得满城风雨。 上午,宋天富跑来,一惊一乍的,说得唾沫子乱飞: “陈老弟,你可知道昨晚出了大事!” “真得是大事呀,有一群汪洋大盗潜入城中,大开杀戒,杀得那叫一个凶残,死伤了数十人;好在神甲军反应得快,出兵剿杀,把这批凶徒全部斩杀……” 陈有鸟听得一愣一愣的:“汪洋大盗?” “可不是?” 宋天富一摊手:“反正衙门方面,是这么对外公布的,就不知道是哪一伙山头的悍匪,好家伙,多少年没听说过这般祸事。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安生,出门在外,可得多加小心注意。” 官方说辞,果然是一套冠冕文章,往往与真相没有半毛钱关系。 作为当事人之一,陈有鸟虽然也不清楚具体如何,但可以肯定,那些“非人”袭杀者不可能是什么大盗悍匪。 宋天富离开不久,陈翰来了。 因为昨夜的厮杀地点,距离陈有鸟所在的街区不远,陈翰是代表宗族来探望的,表示关心:“有鸟堂弟,我听说了这事,也是大吃一惊。依我看,你还是搬回祖宅吧,族人们住在一起,同气连枝,互相照应。” 陈有鸟笑道:“暂时不用,住在这边安静些,好温习功课,不受打扰。这不没事嘛,城中有神甲军镇守,能有什么事?” 陈翰叹道:“听说战况十分激烈,房屋都被打塌了好几座,死伤不少。根据我猜测,那些悍匪绝对是内家高手。啧啧,可惜不在现场,一睹为快。” 陈有鸟面色古怪:“你不怕被祸及池鱼?” “有什么可怕的?” 陈翰一脸遗憾:“有鸟堂弟,你不知道这机会多难得,能亲眼观摩高手对招,学习领会,乃是机缘,可对武功有更深层次的认识和理解,说不好,还能提升武功修为呢。” 陈有鸟呵呵一笑:“万一那些悍匪杀得兴起,把旁观者都杀了。” 陈翰摆手道:“你有所不知,咱们习武者,也是有规矩,有讲究的,冤有头债有主,一般不会伤及无辜。” 陈有鸟听得愕然,没想到这位堂哥居然有这么“天真”的一面,大概与他修习武功时所接受的教导有关。 在江湖上,的确有一定的规矩。 那天霍师傅教拳时,也说了一大通。 不过陈有鸟两世为人,深谙人性难测,很难接受那套说教。 所谓道义,所谓规矩,反而最难靠得住。 当然,昨夜的搏杀层面,其实也远远超过了一般的江湖恩怨仇杀,陈翰要是在场,又好奇地跑出去“观摩”的话,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被一拳打死。 说过了昨晚的事,陈翰又热情地问起陈有鸟的武功练得怎么样了,有甚不懂的,练得不好的,可随时询问,他定会不吝指点云云。 陈有鸟含糊回答,他练了对方所送的武功,觉得挺容易的,很好上手,没遇到什么疑难之处。 陈翰却怀疑陈有鸟是不是抹不开面子,少年人嘛,好面子,就算一时间难以学会,也不愿急着找人请教,更喜欢独个人先钻研一番。尤其是像陈有鸟这般的,有着道士身份,秀才功名,是真正的体面人。 “有鸟堂弟,你我兄弟,无需顾忌,有什么问题,尽管跟我说。”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我是真得没事,现在所学,都挺顺利的。” 不好说如何个“顺利法”,免得陈翰误会自己是在炫耀。 “那好吧。” 陈翰只得作罢,又说了些闲话,告辞离去。 一场惊天袭杀,被说成了悍匪寻仇,而且“悍匪们”全部被斩杀掉了,无数事不关己的平民百姓,对于他们的生活,也就是多了个谈资罢了。 在街面上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陈有鸟就不再关注,闭门在家,他不知道胡子宁是否还留在郡城,伤势又如何了,更不会去探望什么的。人家已经表明态度,要撇开关系,陈有鸟不可能主动去暴露,做那傻事。 这天暮晚时分,王伯急忙进来禀告,说门外有人来,点名要见陈有鸟。 “少爷,这人打扮古怪,戴着斗笠,看不见面容,不像善类。怎么办,难道是坏人?要不,我去赶他走好了。” 陈有鸟微微沉吟:“不用,我去看一看。” “少爷,小心。” 王伯提醒道,连忙跟在身后,还叫上旺财,想着人多,能增加底气。 到了门外,见着那人,中等身材,浑身黑衫,头戴斗笠,果然是神神秘秘的。 见到陈有鸟,他躬身施礼:“我家公子,派我来送礼。” “送礼?” 陈有鸟一怔:“你家公子是?” “你看了赠礼,自然明白的。” 那人说着,捧出一方包裹,四四方方的,约莫一尺多长短,显然里头包着的是匣子之类。 王伯看到,踏前一步,想要接过。 那人手上却一顿:“我家公子嘱咐,务必让陈公子亲手接收。” 王伯嚷道:“你这是什么话?” 陈有鸟看那包裹,应该也没什么凶险,于是伸手接了。 “陈公子,保重。” 神秘人一抱拳,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六十六章:《崂山通真道经》 “少爷,这东西来历不明,可得小心,万一里头设置有毒药机关……” “对对,也可能藏着一条毒蛇,贸然打开,它会扑出来咬人。” 王伯与旺财两名忠仆纷纷提醒道。 陈有鸟哑然失笑,没想到这两家伙的想象力也不差。 其实,他已经隐隐猜出是谁派人送来的礼物。而且晋身道士后,陈有鸟的感知能力有了一个质一般的跃升,当拿着这件包裹时,他竟莫名雀跃,感觉此物会是自己渴望已久的东西。 那么,是什么呢?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打开了。 回到房间,坐定,看着摆放在桌子上的包裹,伸手解开,里面果然是一方匣子,但不是木的,也不是铁的,质地青白,有着温润的光泽,赫然是玉匣子。 光这匣子,就能让人想到“珍贵”“雅观”等词汇。 似曾相识…… 陈有鸟很快就想起了,月圆之夜,他受邀与胡子宁泛舟饮酒,船上用来装盛酒食的,都是玉器。 质地一模一样,显然是同一种玉石材料。 玉匣子上方,放着一封信笺,折叠得整齐。打开来看,第一句便是“有鸟学长……” 信是胡子宁写的,字体有一种让人一见难忘的妍丽,跟他的容颜一般,笔画勾勒,漂亮得找不出丝毫瑕疵。 在信上,胡子宁说他已经安然离开海岱郡,启程返回寿安了…… 信不长,在末尾交代,为了感谢陈有鸟的救命之恩,特地命人送来一件赠礼。 该赠礼,便装纳在玉匣子内。 还真是个礼仪讲究的家伙。 陈有鸟望着匣子,微一迟疑,终于还是打开了。 嗒的! 当盒盖掀起,一股气息散发而出。 这是…… 陈有鸟已经是满怀期待,可真当开了匣子,还是忍不住内心狂喜。 当年在崂山道场时,他曾感受过如斯气息,但十分短暂,转瞬即逝,纵然如此,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至今念念不忘。 这种感觉,就像是吃货猛地间嗅闻到某种极为鲜美的食物香气,勾起了最为渴望的馋虫。 匣子里头装的并非食物,而是一本书,一本奇特的书。 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份玉简才对。 气息神秘,光彩流溢,一个个字符有若活物缭绕其上。 《崂山通真道经》! 陈有鸟看到了这份玉简的名字,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是从崂山道场出来的人,自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崂山通真素经》与《崂山通真道经》,两书之间,只差一个字,却天差地别。一份是入门打基础的法门,一份却是实打实的炼精化神的功法秘籍,又被称为“真功”。 真功是作不得假的,它的载体,它的刻录形式,决定了它的性质。 这跟普通意义的纸张书籍完全不同,书籍可以随意抄写,而在抄写过程中,很可能由于人为的因素,或漏写、或错写、或胡编乱造等。 很容易就存在误差和错漏。 但真功不一样,它由传功者用意念灌输,经由法力撰写,一旦某个地方出现了问题,整份秘笈都会被毁掉。这跟画符差不多,一笔一划,要求严谨,容不得乱来。 画符会损耗法力,撰写真功更甚。撰写者对该门功法需要有着极为深刻的认识和理解,才能写得出来。 因此,真功秘籍可遇不可求,极为珍贵。 四大道场内,自然都有一定的配额数量,给予通过考核,晋身内门的弟子修炼;但在外面,想要获得真功,那就千辛万苦了。道庭体系,便是通过掌握真功,拢聚大批道士,驭使他们完成各种事务,赚取符钱,再用大笔符钱购买。 而买到的这些真功,品阶一般不会太好,很少会是四大道场出品。 但眼前这一份,货真价实,绝对是崂山传承真功,哪怕是在道场时通过考核,晋身道士,还得经历一番考验和磨练,才会被道师教导授予。 胡子宁送的这一份礼,及时而珍贵。 当前陈有鸟虽然已经获得道士的身份度牒,并加入道庭,但他想一件接一件地完成事务,取得符钱奖励,存够钱来买秘笈,起码得熬上十多年光阴,甚至几十年也不一定。 那几位老道人,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当光阴流逝,错过了最佳年头,再想修炼,难度又有不同。 况且,符钱买到的真功秘籍品质一般,练起来,威力效果大打了折扣。 真功与真功,也是有着差别的。 呼! 陈有鸟长吐一口气,神色略复杂。 对于胡子宁,由于其身份的神秘性和高高在上,其实陈有鸟一直心存戒备,有着对于陌生人的本能提防。 虽然说同窗读书,但实际上并无多少交往了解。 中秋之夜的遭遇,两人共经患难,使得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然而也就一晚上的事罢了,随即分开,互不相知。如今陈有鸟留在海岱郡,胡子宁已经返回寿安,天南地北,再次相见,又不知什么时候的事了。 信上说,这一份《崂山通真道经》是报答陈有鸟的救命之恩,可陈有鸟却不是那么认为,谁欠谁的,似乎并非那么重要。 撇开些杂乱念头,他开始研究如何修炼真功。认真读了一遍,恍然大悟,敢情这真功练起来,比普通的纸张秘笈还要容易。 纸张秘笈,行文造句,要阅读,要理解,要推敲;然而真功呢,只需接受意念灌输即可,简单而粗暴。 当然,前提在于,修炼者必须具备承载的基础条件,以及能力。否则的话,灌输进去,反会爆体而亡。换句话说,要是平民百姓来修炼这门《崂山通真道经》,要么不得其门而入,如看天书,无从入手,要么是误打误撞进去了,结果却是被门给夹爆…… 陈有鸟出身崂山,有着相关基础,现在更是晋身道士,通了玄关,他来修炼此门真功,再恰当不过。而胡子宁不送别的真功,偏偏送来《崂山通真道经》,显然也是有所针对性,特意为他准备的。 修炼真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陈有鸟先出来,叮嘱王伯旺财一番,又跟画眉说了几句,交代完毕,这才把自己关在房间内。 盘好姿态,真功玉简摆在身前,调息养气,等精神状态达到饱满—— 于是开练。 轰! 意念灌输,精魄入微,天地世界恍然震动。 人生,已是不同。 第六十七章:闭关 得得得! 陈翰骑快马奔驰而至,用一个漂亮的动作翻身下马,开口问王伯:“王伯,你家少爷出关了没?” 王伯正坐在门口懒洋洋的晒太阳:“没呢,五少爷,你这两天已经来问过五六回了。” 陈翰一脸焦急:“今日可是八月十八,宗族祭祖的大日子,你家少爷答应参加的。” 王伯一摊手:“可少爷叮嘱过了,他要练功,至关重要,绝不可进去打扰。至于祭祖的事,哎,我也不知怎么办。” 闻言,陈翰郁闷不已。 在海岱郡,陈氏为大族,可与陈氏相等,甚至凌驾其上的宗族,还有好几家呢。各大宗族之间,各自发展,相互角力,充满了竞争,表面见着,或许打哈哈,气氛融洽,可暗地里,没少下绊子,甚至为了利益拔刀相向。 在这个比拼的过程中,宗族的实力是决定性的。而这个实力,综合种种,人口、田地、钱财…… 人才,最重要。 人才主要分为文武两道,其中读书人占据了主导地位。族内有多少读书人考取了功名,入朝为官,当多大的官,这个,是宗族上限的天花板所在。 在陈氏宗族里,像陈有鸟这种只得秀才功名的人,并不算得什么,毕竟族里可是出过好几位举人,还有进士的。 关键在于,陈有鸟同时拥有道士的身份度牒,这就较为罕见,所以他被视为新生代的杰出子弟,正要借着祭祖的机会隆重推出,趁机在前来观礼的其他宗族代表面前,展现一番。 这是宗族彰显实力的一种方式。 所以每次举行祭祖大礼,宗族中几乎所有的有身份地位的人士都会出席,如果只得几只阿猫阿狗,没有足够分量的人镇场子,那这大礼便成了笑话。 换句话说,这个宗族,也就意味着败落,风光不再。 当然,以陈有鸟目前的身份,并不足以镇场子,但族长陈三公等对他颇为重视,再三希望他来参加, 陈有鸟原本也是要来的,只没想到,胡子宁会送来一份珍贵大礼。 在修炼真功与参加大礼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祭祖,代表着一种礼仪场合,是青年俊秀能出风头,享受宗族荣光的大好日子。 但也就这样了。 礼仪客套,面子风光,都是虚的,犹如浮云。 哪能比得上自己真正掌握的实力? 陈有鸟不会忘记,在落魄时,他们父子,可是要被宗族踢出嫡系房谱,连住的房子都要被收回,流落街头。 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 正是陈有鸟自己拥有的实力,如果他没有举秀才的功名,没有突破,成为道士,这祭祖大礼,却会成为他被扫地出门的耻辱之日。 陈翰不知道陈有鸟修炼真功的事,只以为这是一个托词,根本原因,还是陈有鸟心怀芥蒂,要打宗族的脸。但没办法,他又不能强闯进去,大闹大叫,要陈有鸟出来。 无奈之下,只得骑马回去跟族长禀告了。 宗族内到处张灯结彩,一片欢庆气氛。里里外外,人群忙碌。 族长陈三公正与满堂宾客欢聚,出来听了陈翰的报告,脸色微微沉下去。 陈翰问道:“族长,要不要,我再去请一次?” 陈三公一摆手:“他不来就算了,不用再去。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吞不下一口气。不来也好,免得在典礼上闹事,出乱子,更难收拾。” 显然,他也是认为陈有鸟不来参加,是因为还耿耿于怀昔日宗族的无情。 站在宗族的立场上,陈三公并不认为以前做错,家族资源,本就要择优而选,不可能雨露均沾,只不过陈有鸟运气好,得以冒尖出来了。 如此而已。 后来宗族不也表明了支持的态度嘛,彼此之间,应该以大局为重,一团和气,双惠双利。 陈三公本准备在今天介绍几位有分量的人物给陈有鸟结识,宗族的人脉关系,那可是十分重要的。不过陈有鸟不来,唯有作罢,那也是陈有鸟的损失,错过了机会。相信经此一事,族内的那些有名望的前辈宗老,对于陈有鸟也会观感不佳。 “终究是少年人呀,不懂圆滑相处之道,棱角尖锐,最后只会把路走窄了。” 陈三公摇摇头,返回大厅,继续与宾客们应酬。 过不多久,有下人匆匆来报,说云山道观的新山道人来了。 陈三公一听,喜出望外,赶紧亲自出来相迎,见到那身形发福,满脸红光,气质非凡的新山道人,立刻满脸笑容地道:“新山仙长大驾光临,我代表陈氏深感荣幸,请,快请!” 在海岱郡内,云山道观名声不小,其中新山道人等更是十分活跃,到处降妖除魔,有着很大的名头。 宗族祭祖典礼,除了族内的人员出席之外,还会广发请帖,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来观礼,哪家能请的人物了得,也就代表这个家族有面子,有实力。 今日的典礼,有着一些官员来参加,但品阶不高。至于云山道观,那可代表着一种超越凡俗的势力,新山道人的到来,着实让陈三公觉得惊喜。 大厅人多,吵闹,先把道人请到贵宾室处用茶,说些话。 新山道人笑吟吟的,让随行的道童献上贺礼,是符钱两枚。 陈三公见到,更加高兴了。他是见过符钱的,知道此物珍贵,有价无市,乃是修行者使用的钱币,人们都说,这钱币上面可沾染着法力、仙气,是好东西,常常拿在手里把玩,能延年益寿呢。 对于平民大众来说,修者道士,充满了神秘,市井间流传着诸多的传闻说法,神仙鬼怪,玄之又玄。 内情具体如何,根本无从得知。 作为大族族长,陈三公见识不同一般,可他对于修行界的事同样一知半解,反正毕恭毕敬,绝不可得罪就对了。 这也是他对晋身道士后的陈有鸟态度大转变的根源所在。 不过道士与道士,又是有区别的。 从某种意义上,陈有鸟属于新人,在人前,并未展现过什么术法手段,声名不显,有多少本事,不得而知;可新山道人就不同了,人家成名数十载,虽然外面有些非议,说云山道观的那些道人欺世盗名,没有真材实料,可陈三公等却不信的。 退一步说,信不信,无关重要。 重要的是,人家云山道观偌大的产业摆在那,观内道人,一个个名声摆在那。 这,就叫实力。 不都说成王败寇嘛,得了,人有钱,有地位,有权势,那就是毋庸置疑的厉害。 至于钱财地位权势怎么得来的,谁在乎? 说了些闲话,云山道人忽道:“敢问陈族长,你们族中的陈有鸟,怎么不见人?” 陈三公一愣:“仙长跟有鸟认识?” “呵呵,他成为道士,加入道庭,我那时登门去祝贺了的,毕竟,都是道友了嘛。” “原来如此。” 陈三公讪讪然一笑:“可惜不巧,有鸟堂侄这几天都在闭关练功,没办法出门,因此不来参加祭祖大礼了。” “闭关练功?” 新山道人很是奇怪,脑子一转,想明白过来:闭什么关,练什么功,狗屁没有的事。这家伙才成为道士多久?怎么可能有新的功法来修炼,果然是与宗族产生了裂痕,所以连这么重要的大礼都不来参加了…… 他摸着肥胖的下巴,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了某事,不禁嘿嘿一笑。 第六十八章:道女选秀 参加完陈氏宗族的祭祖典礼后,新山道人没有停留,匆匆告别,不回道观,拐个弯,跑到陈有鸟所居住的宅院。 王伯认得他,不敢怠慢,连忙见礼。 “你家少爷呢?” 新山道人不愿跟一个老仆人啰嗦,直接找正主。 王伯赔笑道:“仙长来得不巧,我家少爷闭关练功了,无法见客。” 新山道人冷哼一声:“练什么功?休拿那一套说辞来糊弄贫道,你快快进去禀告,便说我有急事找他。” 王伯苦着脸道:“真不行,我家少爷早已叮嘱过了,除非他出来,否则我等都不可进屋去打扰。” “你!” 吃了闭门羹,新山道人颇为恼火,恨不得直接闯进去,把那厮揪出来。 他脾气没来得及发作,那边又来人了。 一位老道人。 是道庭都督府的人员,熟人。 新山道人连忙迎上,打个稽首:“见过苍松道友。” 那苍松看他一眼,还礼道:“原来是新山道友,你怎地在此?” “我是来找陈道友的,可他家的仆人却说其正在闭关,不见外客。这可奇了怪,陈道友不过是新晋的道士,有甚事弄得要闭关?” 新山道人不满意地说。 大家都是圈内人,修炼初级阶段的那点事儿门清得很,唬谁呢? 要知道闭关入定,绝非易事。不说其他,便是吃喝,都是一个麻烦。如果陈有鸟说要闭门读书,新山道人还相信几分。 苍松道人微微一愣,不过他并不在意陈有鸟躲在家里做什么,这是人家的自由,轮不到他管,他也不想管,于是踏步上前,去问王伯。 王伯的说辞如出一辙。 苍松道人听了,哦了声:“这样吧,你等他出关,转告于他,便说他的事务已经顺利完结,可以到都督府来领取奖赏了。” 王伯忙道:“仙长放心,我一定禀告给我家少爷知晓。” 苍松道人点点头,转身离去。 那边新山道人耳尖,听到了,跟上来,低声问:“陈道友接了什么事务,这么快便完结了?” 苍松道人呵呵一笑:“新山道友,你也是道庭中人,应该知道规矩。各人所接的事务,隶属机密,不可外泄。” 新山道人脸色讪然:“我就是觉得好奇,所以多嘴问一句。嘿,看来陈道友要发财了,该让他请吃饭。” 说话的语气,好像跟陈有鸟很熟,很好友一般。 苍松道人叹道:“此子机缘甚好,似不简单……” 猛地觉得说多了,当即收住,一拱手,自回都督府。 目送他远去,新山道人脸色变幻不定,怏然返回云山道观。 道观建立在一座名叫“云山”的山峰之上,因此得名。 此山地势孤高险绝,高耸入云,巅峰处常年被云雾笼罩,远看上去,仿若仙境。虽然跟四大道场相比,拍马难及,可在海岱郡地界上,云山称得上是一方名山了。 现如今,云山道观中有道士九人,道童数十,人数可不少,俨然已是一股不容小视的地方势力。 从大方面说,道观隶属道庭管辖,但管辖的形式颇为宽松,道观本身,具有相当的自主性。 入了道观,云山道人去见主持云崖道长。 这是一位活了百多岁的修者,已经炼气成功,晋身“道长”了的。据说他距离“化神”一步之遥,只要跨过去,便能成为“真人”。然而这一步看着近,实则咫尺天涯,不知把多少修者挡之门外。以云崖的年纪,他这一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修炼,大不易。 尤其现在的时世,也不知怎的,修炼的环境每况愈下。不但下面数目众多的大小道观,就是高高在上的四大道场,他们的弟子也是进步维艰,至于底层的道童们,能够在山上突破,晋身道士者,一年比一年少。 说也奇怪,这些道童们在年少选材时,资质根骨,皆有相当水准,可带上山后,苦苦修习,就是难以修炼过关,最后只得被遣返归家。 修炼的路,越来越难了。 这是道庭内部的共识。 有神通者算卦得出卦象,说这是因为人道中兴所造成的天地动荡。 一言以蔽之:子不语怪力乱神。 人道兴盛,竖立儒家为正统,怪力乱神者渐渐边缘化,不断遭受打压排斥,最后甚至可能再无法修炼了。 此种情况在道庭内部一度引起极大的恐慌和混乱,甚至反叛。但后来都被压了下去,如今再没人敢提起。 毕竟道庭,都归朝廷管了。 修道艰困,数十年苦苦修炼,到头来依然一场空,既然如此,不如及时行乐,享受世间富贵繁华。 不少修者都是这么想的,其中就包括了新山道人。仗着掌握的一点术法手段,以及法器等物,混得风生水起。城中有豪宅,宅中有娇妻美妾,美中不足的是,辛苦操劳多年,始终膝下无子。 这也是修道所造成的副作用之一。 拥有非凡之力,就得付出相当的代价。 倒不是说不能繁衍,只是比正常人要艰难许多,对于女方的要求也高得多。 “见过云崖师兄。” 在道观内,新山道人施礼说道。 云崖道长端坐在上首处,白发不童颜,脸颊已经出现了黑褐色的斑斑点点,表示他已年华逝去,正无可挽回地步入晚年。 都说修道能长生,能成仙,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成为了一种传说。 修道四大阶段,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 事实上,最后的“炼虚合道”早已无人练成,断了真功传承。便是第三阶段的“练神返虚”,也处于一种青黄不接的状况。 时间洪流,大浪淘沙,很多人事,慢慢就消亡其中了。 这是大势,非人力所能阻止,所能挽回的。 云崖道长年纪到了,他一死,云山道观主持的位置便空出来,虽然他有弟子,无奈弟子不争气,修为马虎,所以这位置之争,招惹觊觎,存在着诸多变数。 新山道人就眼热着呢,因此暗中拉拢人手,要结成势力,把位置抢到手。 他去找陈有鸟入伙,便基于这番心思,只要陈有鸟点头答应,进了道观,就意味着是他新山道人的人了。 可恨陈有鸟不识抬举,年纪轻轻,却不受哄,根本不上钩。 云崖道长淡然问道:“新山师弟,你今天去哪了?” “城中陈氏祭祖,请饮。” “呵呵,师弟的日子果然过得舒服。” 新山道人呵呵一笑:“得个人情面子罢了。” 云崖道长神色肃然:“好了,说回正事。我接到道庭传书,有关明年的道女选秀之事。此事非同小可,如果咱们献上的道女能入选,会有大笔符钱功勋奖励,据说,夺魁者,还能得一部《炼气化神》的真功秘籍。” “道女选秀?是了,一晃又是三年。” 新山道人有些唏嘘。 云崖道长道:“你常在郡城走动,各个方面都熟悉,从今开始,要好好留意物色,看有没有资质上佳的少女人选。” “喏。” 新山道人一口应下,猛地间,脑海闪现出一个气质空灵神秀的少女形象来。 第六十九章:真功初成,晋身道长 房间内,陈有鸟端坐如山。 他正处于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之中,看似入定,神魄却一直保持着清醒。 真功秘籍,法门修炼的步骤简单,可对于修炼者的要求不低,如果达不到这个要求,便会失败。 好在这种情况下的失败,主要是对功法意念吸纳的不完全,不完整,对于人体本身,仍然有着一定程度上的灌输,以及滋补作用,从而提高修为和寿元。 说白了,等于用小桶装水,水满溢出,虽然导致浪费,功亏一篑,但终归到底,桶里都是装到了水的。 所以只要有真功秘籍,只要有机会,具备基本条件的修者几乎都会尝试一番。 话说回来,没有任何修炼基础的普通人就不行了,桶都没有,怎么接水?水只会直接冲刷在地板上,流淌得到处都是,弄得不可收拾。 同理,根基浅薄的,还没有正式入门的道童,也不能越阶去修炼高级功法。 找死呢。 陈有鸟的基础是足够的,又有文气加持,故而获赠《崂山通真道经》后,稍作准备,就开始了修炼。 一炼,便是三天过去。 今天,是最后冲刺的关键。 从外人的角度看来,看不到什么端倪,可对于陈有鸟本身,泥丸宫中,却正在进行着汹涌激烈的天人交战。 这份《崂山通真道经》所蕴含的意念形态极为丰富,而且浩大,绝对是同等级真功中的极品。 但也正因为如此,使得陈有鸟在接受灌顶的过程中遇到了问题,阻碍重重。 如果只是中等品质的真功,他早就吸收完毕,收功出门了。 可现在,越到后面,越到重要关头,就越感力不从心。 苦也…… 他内心哀嚎一声,发现自己还是鲁莽了。 胡子宁送出真功之际,也没想到陈有鸟会这么猴急,拿到东西就要上手。 着实过于儿戏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真功,依照修行界的正常程序,要准备的事项多了去,充足的食物、合适的闭关地点、还要有护法者等。 陈有鸟倒好,直接关起房门就开干。 他以为这只是房里的那点事吗? 由此可见,有没有师父指导,带路,是何其重要。 在道场中,而或一般的道观里,但凡拜了师父的,基本都不会犯这种修炼的低级错误。 一方面,陈有鸟是急着提升修为;另一方面,他目前的状况,又能找谁问去? 万一说漏了嘴,怀璧自罪,后患无穷。 至于胡子宁那边,出身高贵,身边从来不缺名师,很多事情不曾遇到过,也就难以考虑得周全。况且,胡子宁下意识地以为陈有鸟在崂山道场呆了十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基本的修炼规则,都是有所了解的。 反正不管如何,都不能怪到胡子宁头上。 完全没道理的事。 人家送你宝物,还得喂到嘴给你吃呀? 陈有鸟没想那些,憋着气力来拼,但他很快发现,一路积攒起来的文气,已经消耗一空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文心雕龙》变得黯然无光,失去了以往的灵性,静静地漂浮着,宛若死物。 陈有鸟能坚持至今,基本是靠着文气续命,但眼下,已是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 要失败了吗? 如果此时失败,倒不会走火入魔。陈有鸟依然能从中获益,使得修为提升一截。 但也就那样了。 仍是“炼精化气”的修为,并且《崂山通真道经》会就此消散,不复存在。 一部极品真功秘籍,只换得那么一点的修为增涨,血亏。 更严重的是,经历这次失败,以后晋升的路子会被堵上,几乎不再具备突破的希望了。 等于断送了未来。 然而没办法,事已至此,陈有鸟已经想不到任何能够自救的办法,他不但疲累不堪,而且万分饥饿,胃部就像有一把烈火在焚烧,烧得他浑身都发疼。 强烈的饥饿感会使人发狂,甚至丧失理智—— 咿呀一响。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陈有鸟双眼紧闭,看不到人,可他嗅闻到了一抹渗人心扉的香气,极为舒服。 这香气来得如此及时,使得他一下子心旷神怡,变得安静。 是画眉! 她怎地来了? 虽然弄不明白,可此时此刻,陈有鸟无比喜欢画眉的出现,更希望她不要离开。 香气袭人,很快走近,非常的近了。 陈有鸟无法睁眼,身体也难以动弹,他正在想着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两片柔软之物已经紧紧地贴上了他的嘴唇,随即有津液入口。 这津液是如此香醇可口,甘甜入味,直接顺喉而下。 轰! 那一瞬间,无法形容的爽快感觉,猛地爆开。 陈有鸟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要飞升成仙了! 他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的事,只是具体如何,一下子想不明白。 不就是被亲了一下吗? 咱家两世为人,思想可是相对开放的现代人,怎么就能产生这么炸裂的结果? 不对,重点在于那津液之上。 画眉的唇很快就挪开了,随即脚步轻轻,再到关门的声音,她已经走了出去。 陈有鸟无暇去想,他的身子一下子像打了鸡血般,气力充盈,原本饥饿的灼烧感变成了和煦的暖洋洋之意,身体四肢,力道雄浑;脑海神魄,强大无匹。 嗡! 《崂山通真道经》上所有的蕴含的意念形态尽数化开,犹如雨露落下,纷纷扬扬,全部被吸纳进了泥丸宫的世界里。 一转眼功夫,陈有鸟已经获悉众多的意识信息。 这些,都是关于“炼气化神”阶段的法门所在,修炼要素,以及修行经验…… 除此之外,最为核心的,却是一枚丹种生成,内视之下,米粒大小,并不显眼,也没有什么光华缭绕,显得平平无奇。 在修行路上,“炼精化气”只是最基础阶段,只有迈过门槛,踏进“炼气化神”,才算是真正的入道,两者最大的区别,便在于这枚丹种。 有丹种,才能成神。 如今陈有鸟刚刚炼化真功,丹种初生,十分弱小。但随着他化气程度的加深,修为增长,不断用气息滋润灌溉,丹种会一点点成长,直到完全成形。 以后的事未可知,陈有鸟现在,就已经晋身“道长”之列了。 第七十章:出关 庭院内,王伯手持锄头在给菜地除草;旺财则负责捡拾家禽拉在地上的粪便,收集起来,再用来施肥。 相比王伯的任劳任怨,旺财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自从少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要“闭关”,作为马夫,他也没有机会出过门了。 “王伯,三天了。” 旺财忍不住开口道:“三天不吃不喝,少爷顶得住?” 王伯也有所担心:“我不知道,可少爷之前都叮嘱过了,除非他自己出来,否则我们都不能进去打扰。” 旺财又说:“平日里少爷吃那么多,一下子不吃不喝,实在反常。” 王伯嘴一撇:“这个就是你见识浅薄的缘故,少爷是谁?修行中人,你没听说过吗?那些得道高人敞开肚子吃起饭时,能吃下一头牛,但不想吃时,十天半月,依然自在逍遥。” 这样的事,其实旺财也有所耳闻,听到的还不少,有鼻有眼。 不过传闻中的主角,那可是神仙般的人物,陈有鸟呢,给人的印象更像是读书人,而不是修道者。 王伯又道:“没事的,少爷又不是三岁小儿,他如果真饿了,不会出门找吃的?活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 旺财摸摸头,不吭声了,他就是希望陈有鸟能早日出关,那样的话,他又能跟着出去潇洒了,而不是整天憋在院子里。 咿呀一响! 主屋的大门忽然被打开,陈有鸟的身影出现。 旺财眨了眨眼睛,只呆了一下,欢喜得立刻冲上去,讨好地道:“少爷,你出关了。” “你饿了没?” “我去给你下碗面……不,熬大锅肉吃!” 王伯年纪大了,反应没那么快,正迈步走来,就发现原本属于自己的台词全给旺财抢光了:可恶的马夫! 他赶紧加快脚步,来到陈有鸟面前,抬头仔细一看,不禁“啊”了声。 但见陈有鸟容光焕发,气色傲人,哪像三天没吃饭的?就算这三天天天大鱼大肉都吃不出来这般的精气神。 不对,少爷的气质似乎变了,有一种飘逸出尘之意,就像住在山上的神仙一样。 王伯惊喜地道:“少爷,你神功大成了?” 他也不知道陈有鸟闭关练什么功,反正把好词好句安排上就对了,奉承之意,必须要压过旺财一头。 陈有鸟背负双手,微笑道:“略有所得。” “少爷你饿不饿,我马上去做饭,炖鸡,家里养的鸡已经很肥了,正好杀来吃,补身子。” 王伯抢回了旺财的殷勤。 陈有鸟摇摇头:“不饿,现在不用去忙活,晚上再吃。” 王伯一愣,颇不习惯。因为这一段时日以来,陈有鸟每天都得吃好几顿,顿顿要有肉,狼吞虎咽,怎么都吃不够似的。为何闭关三天,出来却说不饿了呢? 陈有鸟的确不饿,画眉的那一口津液,竟仿佛琼浆玉液,不但甘醇美味,而且吃了之后,通体舒泰,再没有丝毫饥饿之感。 这一口,能顶好几天吃喝的样子。 实在神奇至极。 自从炼化了《崂山通真道经》后,陈有鸟终于明白了修道者的饮食摄取之道。 难怪他不管怎么大鱼大肉,都难以填补心底的饥饿之感,皆因这些凡俗食物,根本不能提供修炼所需要的能量。 这种能量,谓之“气”。 灵气。 灵气存在于天地之间,虚无缥缈,有的地方浓厚些,有的地方浑浊些,有的地方稀薄些。 修道者,就要择地而居,从而获得最好的修炼便利。 是以那些道场道观,都是建立在深山高峰上,远离人群。 名山大泽,山清水秀,灵气自然多;而郡城里人群密集,环境混杂,灵气就稀薄浑浊,难以获得。 近数百年来,人道兴旺,大量繁衍扩张,与之相对的,便是天地灵气在日渐趋少。 这个,正是修道环境越来越恶劣的根源所在。 据说,就连四大道场上的灵气,哪怕有大阵加持,也难以维持得住,颓势渐显。 不同的地方,灵气不同;不同的时间,灵气也会有着差异。 因此,进行修炼的时辰也十分关键,比如说清晨日出东方之际,夜间明月中天之时,都是灵气最为饱满的时候。 所谓吸取日月精华,实则便是吸取灵气。 明确了这一点后,陈有鸟就清楚了,他要修炼的话,得找蕴含灵气的地方,运转功法,进行摄取。 吞灵气,吐浊气,吞吐之间,完成整个“进食”的过程。至于凡俗饮食,更多的只是作为满足口舌之欲而存在。 当然了,灵气的需求,并非每日必备,往往用功一次,就能储备够好一段日子。 这取决于功法的优劣,越是好的功法,一次性所能摄取和储备的灵气就越多, 另外,还得综合考虑日常消耗的程度,如果跟人交手,争斗,消耗自然就多了。 《崂山通真道经》是极品功法,运转之际,摄取灵气的效率和效果颇为卓越,远超一般。 不过以当前的情况,陈有鸟想要好好修炼,呆在城里并不适合,需要出城,找地方。也不是说到了郊外就行了,城郊乡村遍布,灵气也多不到哪里去。 得走得更远方,更高处。 这个,或将成为问题所在。 但比起真功的获取难度,修炼地点所带来的困扰,不值一提。 解决了功法,陈有鸟身前已经是一条康庄大道。 见到少爷出关,王伯连忙把期间的事情禀告,包括宗族祭祖、新山道人找上门来、以及去道庭都督府领取奖赏等。 陈有鸟一一听完。 他最感兴趣的,当然是去拿奖赏,足足一百符钱呢。 虽然现在已经不再需要辛辛苦苦积攒符钱来购买真功,但有了符钱,就能选购各种修道材料,以及药酒灵食这些。 药酒灵食,可是获取灵气的一个关键的额外渠道。 中秋之夜,胡子宁请吃的那一顿,陈有鸟至今仍回味无穷。 他准备明天便去领赏,至于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好了,你们都去忙吧。” 说着,返回内屋,来到画眉的房间门外。 内心有点复杂,显得踌躇,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举起手敲门: 笃笃笃! 第七十一章:画眉病了 房门虚掩,一敲之下,推开了一条门缝。 “画眉?” 陈有鸟唤一声,顿了顿:“我进去了呀。” “嗯。” 里面轻应了下。 陈有鸟推门进去,见那少女睡在床上,面孔躲在被窝里,但见一头乌云披散,落在被子上,纷纷扬扬。 八月中旬刚过不久,白天的气候颇为炎热,她裹着这么厚实的被子,也不嫌热。 进去后,陈有鸟倒不知该说什么了,想了想,开口问:“画眉,你刚才是不是进入我房间了?” “嗯。” 很轻的回答,鼻音。 陈有鸟干咳一声:“当其时我正在运功,但感觉到你对我做了些事……” 身为男人,这种事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得主动提起,负责:“你及时到来,等于救了我一命……” 后面却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了,难道说“那样的事我很喜欢,你要做,尽管来找我好了?” 实在太邪恶。 有哄骗涉世未深的少女的嫌疑。 陈有鸟知道,画眉的身份来历不简单,至于如何的不简单,不得而知,她话太少,记忆又出了问题,难以询问得清楚。 与之相比,胡子宁的身份来历同样不简单。 但分别面对两人时,陈有鸟的感觉是很不同的。 胡子宁高傲,有贵气,让人觉得难以接近,脾性更是反复无常,翻脸跟翻书似的;而画眉性子冷淡,骨子里有一种自然率真,跟她相处,很舒服。 当然了,一个男,一个女,放在一起比较,本就不合适。 陈有鸟就说:“所以,画眉,谢谢你。” “嗯嗯……” 被窝里传出的回应有点怪异。 陈有鸟本以为少女娇羞,不好意思面对自己,可现在一听,顿时觉得不大对劲。顾不上避忌了,踏步上前,伸手拨开乌黑柔亮的长发,把画眉从被窝内抱起。 画眉的身子,很轻盈,与此同时,很冷。 陈有鸟竟像抱着一块冰。 少女双目紧闭,秀眉紧蹙,那“嗯嗯”的鼻音,赫然是在压制痛苦时所发出的轻吟。她如玉的脸颊呈现出两片病态的嫣红色,摸一摸额头,滚烫不已。 发冷又发热,这是病了。 病得还不轻。 第一时间,陈有鸟就把她生病的原因与先前的行径结合起来。 问题就出在那一口神奇无比的津液之上。 津液绝非简单,能让人驱除疲劳,生津解饿,陈有鸟更发现,那只是最基本的功效,核心的作用现如今还在慢慢发酵,可让人脱胎换骨。 最先之际,陈有鸟本以为是自己炼化了《崂山通真道经》的缘故,但出关之后,他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炼化真功,主要作用于神魂之上;至于体魄,是另一回事。 淬炼体魄的,是那口津液,犹如某种神丹妙药,药力仍在发散,源源不断地进行滋补。 如斯精华之物,不但对陈有鸟有重大的意义作用,对于画眉本身,也至关重要。 她觉察到了陈有鸟练功过程中遭遇的困境,于是主动过来,舍弃津液,成全了陈有鸟。 然后,画眉就变得虚弱,并且很快病倒了。 陈有鸟深深吸一口气,心坎某处软软的地方被击中了,他要带画眉出去看病,只是刚准备动身,又呆住了:画眉的这种状况,一般大夫哪里看得了? 普通医药,更是毫无作用。 随即陈有鸟想到另一个可能性,要挥笔作诗,但一路来积攒的所有文气,在炼化真功时消耗殆尽,现在写的话,只能写出没有气息的笔墨。 “可恶!” 陈有鸟暗骂了一句,想了想,把画眉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奔跑出去:“旺财,赶车,去道庭都督府。” “好嘞。” 外面旺财等这句话,可等得脖子都长了,立刻把手上的活儿一丢,麻利地套好马车,载上陈有鸟出发。 “快点,再快点。” 陈有鸟催促道。 旺财也不知道为何少爷如此着急,既然少爷有命,照做便是。 哒哒哒! 快马加鞭,来到道庭都督府。 陈有鸟跃身下去,来到门房处表明身份和来意。 等了一会,那个道号“苍松”的老道人就请他进来了。 “这是关于本次任务的手续文书,你签字按上手印,这是一百符钱。” 苍松道人慢吞吞地说道。 陈有鸟确认了后,就问:“敢问前辈,一百符钱能买到什么样的药酒,灵食之类?” 苍松道人呵呵一笑:“一百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依照都督府的价格,能买一坛三分归元酒。” “这酒的功效如何?” “此乃大补之物,能滋补元气,适合日常调理,以及疗养之用。” 听到介绍,陈有鸟立刻道:“好,我买了。” 苍松道人问:“你确定?陈道友,符钱赚取不易。” “确定。” 陈有鸟语气斩钉切铁。 苍松道人点点头,不再多说。他在道庭都督府做事多年,阅人多矣。绝大部分新入门的道士,他们辛辛苦苦赚钱,都是存起来,存够数量,然后用来购买《炼气化神》的真功秘籍。 功法,才是修道者的根本所在。 相比之下,药酒灵食这些,只是起到辅助性的修炼资源罢了,虽然蕴含灵气,但作用有限。 除非,你天天有得吃喝。 一般的修行者,哪里有这个可能? 赚钱不容易,花钱得讲究,要花在刀刃上。 不过陈有鸟下定决心要买酒,苍松道人也不可能去阻止,出言提醒,已是尽了最大的本分。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修炼心切,总以为吃喝点药酒灵食,便能快速提高修为了。 呵呵,又不是神丹仙药…… 苍松道人摇摇头,又看了陈有鸟一眼。 不知怎地,老道人总觉得眼前的年轻道士有些不同了,可具体如何,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苍松毕竟不是高阶修士,更没有掌握到望气秘术,看不出别人的修为境界。 一刻钟后,陈有鸟抱着一坛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酒出来,正准备上车。 猛地听到有人叫:“陈道友,道友请留步。” 扭头去看,就见到满脸笑容的新山道人迈步走来。 第七十二章:我没空 “陈道友,真是巧。” 新山道人笑容可掬,一双眼睛骨碌碌转,视线很快落在陈有鸟抱着的三分归元酒上,眼神亮起来:“你买了药酒?这酒很不错呀,不请我喝一杯?” 说实话,陈有鸟挺讨厌这种人的:脸皮厚、自来熟、善于伪装热情客气,实则一肚子花花肠子…… “抱歉,这酒是替人买的,我自己都没得喝。” 陈有鸟淡然道:“没什么事,我走了。” “慢着,留步。” 新山道人叫住他:“本道到此,可是专程为你而来。” 陈有鸟嘴一撇:果不其然,否则的话,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去哪都能碰得到? “如果又是来找我加入道观的话,就免开尊口了,我现在没空。” 新山道人一听,脸色沉下来:“呵呵,不是那事。” “那有什么事?” 陈有鸟不愿意跟这厮浪费时间。 新山道人说:“关于道女选秀的事。” “道女选秀?” 陈有鸟一怔,他只听说过宫女选秀。 新山道人又说:“你刚晋身道士,加入道庭,或许不了解此事。” 陈有鸟一摊手:“的确不了解,但此事与我何干?” 如果道庭要分发相关的事件任务,都督府自会派人来,轮不到新山道人来说。 新山道人道:“有没关系,得看情况。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不如移步到酒楼上,一边吃喝,一边详谈?” 陈有鸟摇头:“我没空。” 他真没空,家里画眉正病着呢,需要送三分归元酒回去给她喝,补补身子。 新山道人哼一声:“去不去由你,不过本道有言在先,不去的话,后悔的可是你。” 陈有鸟根本不吃这一套,一拂衣袖,就迈步上车。 新山道人面露狰狞:“陈道友,你真不肯与本道坐下来谈?” 陈有鸟冷然道:“莫名其妙,我觉得跟你没甚好谈的。” “好好!” 新山道人咬牙切齿:“那就休怪我不念同道情谊,你家的妹子,便去参加道女选秀吧。” 陈有鸟一听,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新山道人皮笑肉不笑地道:“要不是上次去你家,都不知你屋里藏娇,妹子钟灵神秀,气质脱俗,让本道一见难忘。” “所以呢。” 陈有鸟语气冷静。 新山道人慢悠悠道:“如此出色的少女,被禀告上去后,就一定要参加道女选秀。而且,被选上的几率非常高。” 陈有鸟问:“跟宫女选秀那般?” “不错,只不过宫女选秀,是为圣上一个人选的,道女选秀嘛,因人际遇,有所不同。呵呵,你去打听打听,便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新山道人故意说得隐晦,不肯说透,要看接下来陈有鸟的态度和表现如何。 陈有鸟是聪明人,用脚指头也能想到,所谓道女选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宫女选秀,逼得无数未婚少女嫁鸡嫁狗;那道女选秀,又能好到哪里去? 或许更加不堪。 陈有鸟曾经听说过修行界中“炉鼎”的说法,道女选秀,可能与之有关,被选中的道女,多半会成为某些高阶道者的侍妾,沦为玩物,而或生育的工具。 他绝不会让画眉去做什么道女。 新山道人嘴里啧啧有声:“现在,陈道友,咱们是不是可以换个地方,喝喝酒,说说话了?实不相瞒,我喜欢喝药酒,尤其是这坛三分归元酒,这可是价格上百钱的佳酿。” “哈哈哈!” 陈有鸟突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知所谓、笑你卑鄙下贱、更笑你拿着根鸡毛当令箭!” “你!” 新山道人气急败坏:“既然如此,那没甚好谈的了,咱们走着瞧。” “我先走,你慢瞧。” 陈有鸟上了马车,旺财立刻挥动马鞭,车子扬长而去。 新山道人站在原地,脸色铁青,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不受胁迫,丝毫面子不给,这一下,双方是撕破了脸皮:“好,我且看你究竟有何本事……” 回到宅院,陈有鸟抱着药酒进屋,又取来杯子,伸手弄开酒坛封口,一股浓郁的酒香立刻散发出来,把整个房间都给充盈满了,随后从门窗处飘逸而出。 “好香啊!” 王伯嗅闻到,忍不住说道。 “香,真香……” 旺财直接张大了嘴巴,两只手不停地往空气里扒拉,似乎要在空中拨酒吃,状甚滑稽。 王伯笑骂道:“你小子,亏你做得出来。” 旺财嘴里含糊地道:“王伯,真能喝到呢,我都感觉有点醉了。” 一会之后,其脸颊泛红,双眼迷离,站立不稳的模样,像是喝了不少酒。 王伯也好不哪里去。 闻香而醉,端是好酒。 房间内,陈有鸟一手抱起画眉,画眉本是昏睡状态,闻到了酒香,双眼就慢慢睁开了。 药酒的功效,是否对画眉有用,陈有鸟无法确定,就问:“画眉,画眉,你怎么样了?” “给我。” 画眉眼勾勾地说。 陈有鸟端起杯子,放到她嘴边,一饮而尽。 画眉砸了砸嘴唇,意犹未尽,自己坐起,伸手把放在边上的酒坛拿起,直接咕噜噜痛饮。 好家伙! 陈有鸟吓一跳,连忙提醒:“画眉,你喝得太急了。” 此酒药力十足,等闲人等,抿上一口,可能便得醉上一天,喝得多了,醉死都有可能。拿酒的时候,苍松道人便说过喝法,一天一次,一次喝一杯。 但眼下画眉,整坛地喝,简直把药酒当成白开水。 咕咕咕! 片刻之后,画眉放下酒坛,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哥哥,我没事了,睡一会。” 身子一弓,睡到了床上。 陈有鸟看了一眼酒坛子,已经空空如也,这么多的酒竟被她一口气干掉,实在太能喝了,堪称海量。 再看少女,赫然睡着,气息平和,睡得正甜。 陈有鸟探手上去,已经不烧了,身子也不再冰冷。 究竟是这坛三分归元酒功效神奇呢,还是画眉天赋异禀? 陈有鸟搞不清楚,拿起空酒坛,使劲晃一晃,一百符钱,半点响声都没剩。 第七十三章:打听 画眉这一觉睡得久,醒过来时,已是三天后的事了。她的气色仍然不佳,精神颇为萎靡的样子。 陈有鸟喊她吃东西,她说不饿,不需要。 把那么一大坛三分归元酒喝完了,有此滋补,的确不会饿。 陈有鸟自己,这几天来也是没有饥饿之意,那一口津液还在源源不断地挥发功效。 原本炼化真功,有所突破,萌生了丹种后,需要找一处饱含灵气的地方静修,进行巩固,但吞噬了画眉亲口给予的津液之后,省却了诸多工夫,只需日常入定,修炼《崂山通真道经》即可。 画眉在房间内没日没夜地沉睡;陈有鸟则专注于修炼不吃不喝,两人的状态已然超越了常人的认知。不过王伯与旺财却已习惯,虽然不知画眉跟脚,可人的气质,一看便知不同寻常;至于陈有鸟,本就是修道者,拿了身份度牒的,怎会是常人? “画眉,这是刚写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陈有鸟拿出一副笔墨。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再简朴不过的一首短诗。 画眉见着,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伸手接了过来。 陈有鸟微笑,一些事情水落石出,获得了清晰的答案。包括画眉,包括胡子宁。 胡子宁是厉害的修行者,这一点已经得到了亲眼证实;画眉肯定也是个修行者,就不知修炼的是什么秘法,反正不简单便是了。 他们,都渴望文气。 关于文气,陈有鸟在自己身上已经验证过了的,对修炼有滋补、定神、提升等作用,十分显著。 毫无疑问地说,如果没有《文心雕龙》,他就无法练成《穿墙术》,无法晋身道士。 能作用于己身,写出来后,又能作用于人身,如此一来,文气的价值可想而知。 陈有鸟又想,文气该不会是自己独家专有,别的一些人,应该也能写得出来,但产量绝对不会多,可以用“可遇不可求”来形容。最主要的是,身怀《文心雕龙》,只要日常学习,积攒了文气,陈有鸟是想怎么写便怎么写,挥墨自如。 然而积攒文气,亦非易事,前面辛辛苦苦的存货,在炼化《崂山通真道经》时消耗一空,一根都没剩。现在写的这一首《画》,乃是这两三天来好不容易获得的文气,气息稀薄得很,仅两根而已,全部写在了笔墨上。 画眉为了他,甘愿舍弃津液精华,大病一场,元气大伤;因此,只要对画眉好的,陈有鸟也愿意付出所能做到的一切,几根文气,算得了什么? 只可惜,时间所限,能凝成的文气寥寥无几,先写在字里行间,让画眉用了,帮助她尽快恢复。 陈有鸟没有在房间停留太久,很快出去,留给画眉炼化文气的空间,依照以往的经验,吸纳了文气后,少女又得睡上一阵了。 在院子里伸伸腰,摆摆腿,兴致来了,当即摆开拳脚,耍了一通。 当真是虎虎生风,劲道旋舞。 最后双脚一弹,身形腾跃,竟直接跳到了偏房的屋顶之上。 好家伙,这不得丈余高? 旺财和王伯看得目瞪口呆:什么时候,少爷居然成为能够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了? 纵然是陈有鸟自己,也有点始料不及,喜出望外。 《崂山通真道经》之内,是包含了武功心法的,便是所谓的“内功”。 在武功的概念范畴里,内功是顶尖的存在,由于秘笈缺失,如今江湖上已经难以学得到。好的功法,大都被朝廷没收到了大内,而或存在于各大道场。 武与道,两者本不分家。 修炼道法,需要武功打基础,练好体魄。 故而一份真功里头,自然囊括了武功和道法。 陈有鸟炼化了《崂山通真道经》,不但修习了“炼气化神”的法门,也掌握到了配套的内功心法。 这对于武林中人来说,无异一步登天。 今日,陈有鸟第一次施展出来,略显生疏,但效果是杠杠的。 至少在王伯这些外行人看来,那绝对是高手高手高高手了。 陈有鸟纵身跳下,双脚落地,但觉心情爽快,忍不住笑了起来。 “旺财,备车,去道庭都督府。” “好嘞。” 旺财麻利地应道,他现在的日子滋润得很,好吃好喝,幸亏当初卖身为奴,进了这宅子当下人。 陈有鸟这次去道庭都督府,并非是办理晋身“道长”的身份度牒,在现阶段,他打算隐瞒下来。毕竟从道士晋身道长,跳跃得太快了,已经不合常理。 一方面,耗时太短;另一方面,真功的来源难以解释。 当日胡子宁派人来赠礼,弄得神神秘秘,分明不愿让人知晓内情,要是陈有鸟这边露了马脚,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番苦心? 还有一个原因,隐藏修为,可当做压箱子的杀手锏,说不定在某个时刻就用得上了…… 他来道庭都督府,主要找苍松道人,了解关于“道女选秀”的事情。 那天新山道人以此为把柄,来要挟陈有鸟,陈有鸟虽然不予理会,但留了心,要把事情弄清楚,未雨绸缪。新山道人分明是个小人,脸上热情,满腹坏水,这样的人,不得不防。 苍松道人也是个老油子,听到陈有鸟请饮,欣然而来。他知道像陈有鸟这样的新人,在修行的时候,往往会碰到许多疑难问题,需要找人来询问。 这时候,作为前辈,老道人的身份地位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 其实到了他们这般年纪,修行的前路早已断绝,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修为在不断退步,退着退着,连道士的修为都难以维持得住。 这些老道人之所以能留在道庭都督府,靠的是人脉关系、资历阅历等。 一些事情的内幕,苍松道人并不知晓,但不妨碍他对陈有鸟的认识,觉得陈有鸟跟一般的“新人”不同,是以在某些方面,能给予便利的,绝不含糊,就当做了个顺水人情。 道女选秀,并非什么机密之事,道庭中人都知道的,区别在于,知道的多少。 陈有鸟有心打听,苍松道人无意隐瞒,不用多久,主要的情况都了解到了。 第七十四章:去看海 一晃数天过去。 这一日,陈有鸟终于把画眉给予的那口津液精华消化完毕,丹种彻底稳固,成形,并且开始茁壮成长。 在这个修炼过程中,他越发感受到修道的艰难,丹种如同一口无底洞,需求极大。而天地灵气衰歇,灵物凋零,从资源上,已经青黄不接,难以供养得起了。 是以无数的求道者中,十有八九被挡在最外面,摸不着门边,连道士都当不成;就算迈过第一道门槛,接下来能再进一步的,百中无一…… 根骨、真功、灵气…… 缺一不可。 相比之下,陈有鸟的因缘际遇简直爆棚,近乎一步登天。 …… 喝了满满一坛的三分归元酒,吸纳了笔墨文气,画眉的身子骨慢慢好起来,能够起身下床了。不过她的脸色依然苍白,少血色,看上去,显得娇弱。 她仍需进补。 无奈陈有鸟没符钱买药酒灵食了,文气的产出又太慢,挤牙膏似的,上篇《原道学习》本就是个水磨工夫,急不得。 “哥哥,带我出城,到水边去。” 画眉说道,顿一顿,补充一句:“不是上一次的地方,换一个更大的,嗯,海边最好。” 陈有鸟一听,明白过来。 大江大河,往往灵气浓郁,肯定比城里强。上一次画眉提出到水边的要求,便是要去那修炼的。难怪当其时动静不小,只可惜没有亲眼目睹到具体的情形。 这一次,画眉说要看海。 海岱郡乃近海郡城,并因此得名,那汪洋大海,无边无际,千百年来,更流传着不少海外仙山、龙族出没的神秘传说,只是虚无缥缈,真假难辨。 如此正好,陈有鸟也想出去走走,他已经练气成功,能够感受天地灵气了,出城去探索一番,看看哪里适合修炼。毕竟津液精华消化完毕,后面的进度,得靠日常的修炼来维持。 这样的话,找到块好地方十分重要。要是适宜,可当做长期固定的根据点。 只是海域偌大,究竟哪儿适宜,却不容易寻觅。 考虑一番后,陈有鸟决定带上画眉出一趟远门,就他们两人,在海边择地定居下来,住上一段日子。至于住多久,目前还不明确,就当是闭关了。 旺财听到不用他随行,可怜巴巴的,还想跟着自家少爷吃香喝辣呢。 王伯也不大放心,觉得以少爷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身边没个仆人照料,各种日常活儿都得亲自动手来做,麻烦且辛苦…… 陈有鸟不以为然,步行赶路,生火做饭,他毫无问题。而且他们要去的地方注定要远离城郊,荒无人烟,得爬山涉水,甚至没有路径可循,哪里能坐马车上去? 旺财跟着,很不方便。最多,让他赶车,送出城外即可。 非常人做非常事,出门的行李也不需要准备什么,换洗的衣服打包成个包袱就好,连干粮都不用带。 炼气士,吞吐气息,相当接近辟谷的状态。看画眉那一丁点饭量,足见一斑。 只不知道她修炼的是什么真功,在城里头,可是很难吸纳到灵气的。 陈有鸟的决定,下人们无法改变,唯有配合,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旺财便驾驭马车,载着陈有鸟与画眉出城。 海岱郡虽然是近海城市,但距离海边,其实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这一跑,便是两个多时辰,陈有鸟带着画眉下车,让旺财赶车回去。 再不回的话,等天时晚了,城门关闭,就进不得去了。 “少爷多保重。” 旺财很不舍地说了句,挥动马鞭,驱车走了。 陈有鸟举目四顾,见所在的地方还在官道上,前面是个三岔口,路口处各自竖立着路标,去看海,要沿着右边的路走。 “画眉,你能走路吗?累的话,我背你。” 陈有鸟开口问道,由于抱过,知道画眉的身子很轻,背着赶路,并无问题。 画眉摇摇头,一只手伸过来,牵住了他的衣袖,表示可以跟着走。 陈有鸟就笑了笑,迈步走起来。 中秋已过,深秋时至,白日里仍有烈阳高照,两人各自都戴着宽边斗笠,能遮阳防雨。 就这样,一男一女,一前一后,亦步亦趋的,走在去往大海的路上。 徒步远行,亦是一种修炼。 陈有鸟没有回头看,就知道身后这个气质空灵的少女娴静无暇,步履轻盈。 至于他自己,渐渐也开始沉浸心神,进入到《文心雕龙》里头。 这本书内,如今新增了不少这个世界的书经、官文典范等,温习阅读,既能巩固知识,为明年的举子试做好准备;与此同时,当深入理解到文章的个中奥义,又能获得文气。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随着他修道有成,无论体魄还是魂魄都强大了许多,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有一种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的感觉。以前读书,读一阵子,人就会感觉到疲倦,但现在,哪怕通宵达旦,也毫无倦意,更无需采取外部的刺激手段,诸如“悬梁刺股”之类。 精神奕奕,甚好。 阅读学习的时间大大延长,获得文气的几率自然大大增加。 对于这气息,陈有鸟是迫切需求,甘之如饴。撇开当前要用气息给画眉养身的刚需不说,积攒起来,日后更有大用,反正多多益善。 所以日常的主要事务,除了修炼之外,便是读书,外人不知道,看他老是出神发呆,还以为怎么啦。 得得得! 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匹快马疾驰而至,打断了他的修行。 陈有鸟面色不愉,当看清楚来者时,更是脸有愠色。 新山道人,与他的同伴绿茶道人。 对方联袂而来,陈有鸟当然不会觉得是偶遇。 真是阴魂不散了? 他眉头挑起,踏过一步,把画眉护在身后。 聿! 两个道人勒住马匹,却不下马,新山道人看过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怎地?陈道友,这是要去哪儿啊!” 旁边绿茶道人一双眼睛不住地往画眉那看,嘿嘿一笑:“敢情是听闻道女选秀的事,这是要私奔吗?” 第七十五章:灭口 “私奔?” 新山道人很夸张地大声笑道:“以为这样能逃过一劫?未免太天真。” 陈有鸟冷声道:“你们跟踪我?” 绿茶道人摆摆手:“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吾等道士,理当为道庭效命出力,既然发现了优秀的道女种子,自然要看紧咯,免得被人拐跑。” 陈有鸟问:“所以,已经上报了?但据我所知,此事尚未正式开始。” “还没上报。” 新山道人呵呵笑道:“陈道友,诚如之前所说的,你我皆是底层修者,步履维艰,能走到现在实不容易。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应抱团取暖,相互协助,共同发展,才能博得一个远大前程。” “所以呢?” 陈有鸟不置可否。 新山道人一拍手:“本道的要求很简单,你加入道观,咱们三人歃血为盟,资源共享。” 绿茶道人抚须道:“资源共享,大善。” 一双眼睛忍不住往画眉那里瞟,赫然已经把这位气质空灵的美少女视作为一种资源,想要分一杯羹吃。个中滋味,定然与寻常女子大不相同。 陈有鸟晒然道:“如此说来,你们瞒下这事,我倒得说声谢谢了。” 新山道人说:“可不是?道女选秀,事关重大,道庭规定,知情不报,有人不选,都是大罪。我与绿茶道兄担当着莫大关系,乃是真心与陈道友结交。” 绿茶道人哼一声:“事先声明,陈道友,你若是再推三阻四,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莫怪我们翻脸无情了。” 陈有鸟叹一声:“那就多谢两位了。” 两个道人对视一眼,喜色上脸:再年少老成又如何?到了最后,不也得乖乖俯首顺从? 下一刻,陈有鸟蓦然暴起,如离弦之箭,瞬间掠到新山道人跟前,腾空而起,一脚将其踢落。 道人翻身落马,摔得不知轻重,坐下骏马受惊,扬蹄呼叫。 这一踢,突然发难,出其不意。 那边绿茶道人猛然反应过来,又惊又怒:“竖子敢尔!” 陈有鸟既然决意动手,便不再留手,纵身跳跃,转眼间跳上了绿茶道人的马背上。 绿茶道人腰间佩戴着一柄长剑,但来不及去拔剑,就被陈有鸟一掌斩在颈后,咔擦一响,这道人身子一软,噗通倒下,断了气息。 这几下功夫,兔起鹘落,片刻已是尘埃落定。 那边新山道人狼狈地挣扎爬起,他摔得鼻青脸肿的,嘴角流淌出血来,定一定神,还待怒喝,正见到绿茶道人被杀,顿时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言语被吓得吞了进去。 他是真没想到对方会悍然动手。 毕竟,这一趟追上来,两人特意联袂而至,便是要占住人数的优势,给予陈有鸟压力,纵然陈有鸟修为厉害些,以一敌二,也不敢轻举妄动。 哪曾想陈有鸟根本不讲道理,说动手就动手,而且一下就是死手,将绿茶道人当场击杀。 这,这怎么敢? 还有,他是如何做到的? 刚才那两下,绝非一般道士所能施展得出来的…… 不是术法,却是高深的武功。 新山道人心乱如麻,脑子嗡嗡的作响,想不明白,惊吓之下,两条腿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陈,陈道友,你,你!” 陈有鸟一脚一掌,用了全力,第一次掌毙敌者,竟是出奇的冷静。自从打听清楚关于“道女选秀”的事后,他对于新山道人等便动了杀心。 今天,对方阴魂不散,跟踪上来,在这个四下无人的三岔口,正是下手的好地方。 新山道人说,关于画眉的存在,尚未上报,如斯正好,只要这两个道人死了,便等于灭了口。 莫名的,陈有鸟胸有戾气翻涌,杀意腾腾。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思考问题,以及解决问题的思维方式已然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不再瞻前顾后,不再犹豫不决,而是杀伐果断起来。 能用简单的方式解决麻烦,那就简单地做。至于律令、规则、世俗道德的约束,反而不那么在意了。 他大步上前,拔出绿茶道人腰间佩剑,嗡的一响,剑身光芒乍然显露,好像一泓清泉。 这是一柄好剑。 “好剑!” 陈有鸟提着剑,走向新山道人。 道人惊恐不已,站不起来,拼命往后挪着屁股:“陈道友,有话好好说……”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我再也不敢了……” “陈道友,道友,你得想清楚,杀了我,一旦事情败露,道庭都督府不会……” 嗤! 利剑入肉的声响。 新山道人双眼睁得大大,头一歪,再也说不出话了。 刺出这一剑后,陈有鸟心胸间的那道戾气开始消散,平静下来,喃喃道:“侠以武犯禁,果然如此。” 若有所思,明白过来。 他思维方式的改变,应该是从炼化《崂山通真道经》,晋身道长后开始改变,并形成的。 从道士晋升为道长,实力有了一个质一般的飞跃,拥有了非同一般的力量。 力量,足以改变一切。 好比人穷时,身无长物,无论做什么事,买什么东西,都习惯于斤斤计较,分毫的得失都恨不得盘算清楚;但一朝暴富,成了暴发户,立刻就不同了,直接砸钱了事。 换句话说,今时今日,如果陈有鸟没有炼化真功,没有掌握碾压对方的实力,面对上新山道人和绿茶道人,就不可能动手,而会用上别的手段了。 他并不后悔下杀手,两个道人像恶狗,如毒蛇,盯上了画眉,以道女选秀为要挟,该死。 而今,画眉赫然已是他的逆鳞所在了。 四下无人,官道外不远,便是荒山野岭,尸体处理得容易,挖坑埋好,填回土;马匹则往屁股上插一剑,立刻撒开四蹄奔跑,逃进了深山老林里。 不管是新山道人还是绿茶道人,身上带着的东西,陈有鸟都没有动。没甚好东西,最看中的是绿茶道人的佩剑,但此物招摇,要是夺了,被人发现,无异于不打自招,是以所有的东西全部跟尸体一并埋了。 做完这些,轻声道:“画眉,我们继续走。” 画眉就点点头,依然牵着陈有鸟的衣袖,不惊不慌,淡然宁静。 第七十六章:多事之秋 月亮升了起来。 月色如水,映照着万顷碧涛,美轮美奂。 这是汪洋大海,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 陈有鸟就站在海边的一座山头之上,居高临下,远眺深沉的海洋。 画眉盘膝坐在旁边一块岩石上,双目紧闭,双手捏成一个奇特的法诀。 这一次,她没有让陈有鸟回避。 陈有鸟带她一路跋涉,找到这个荒芜无人的山头,然而运功之际,颇为失望。 灵气是有的,但只比城里头好上那么一筹罢了,根本称不上“浓郁”。 此地已经算好的了,其他海边区域,还要差些。 与期望不符! 陈有鸟一撇嘴,转念一想,倒想明白了:并非说荒无人烟的荒郊野岭就一定会是洞天福地,不是那么回事。今时不同往日,灵气浓厚之地越发稀罕,况且,好的地方早被各大道场、道观、寺庙等盘踞占住了。 如此说来,在海岱郡地域,灵气较好的该在云山观那儿。 难怪新山道人振振有词,从某种程度上讲,陈有鸟想要找个适宜的地方修炼,加入道观是不错的选择。 当然,加入道观后,肯定得接受各种约束,捆绑,难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如今新山道人都被杀了,埋了,没甚好想的了。 山上灵气不多,陈有鸟就没有修炼,而是让给画眉。这次出门,本就是带她出来疗养身子的。 陈有鸟看不出画眉修炼的是什么秘法,不像道门真功。 天下道庭一统,释家没落,余存的,也就是一些古老家族的传承存在。 看来画眉便是出身于某个古老家族。 只是这家族大概率没落了,否则的话,也不会被人打上门来,导致画眉流落异乡。 如果围攻画眉爷爷的人是道庭强者,岂不是说画眉身份敏感,甚至很可能是通缉犯? 想到这一层,陈有鸟心中一凛。 随着这段时日的长开,画眉的容颜气质越发灵秀,一旦显露人前,必然万众瞩目,招惹觊觎。新山道人和绿茶道人就是第一批飞来的苍蝇,心怀龌龊。 两个道人修为浅薄,好解决,可要是撞到别的高手,高人呢? 不得不防。 好在画眉性子清冷,爱宅,平日里基本都躲在房间内,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希望平安无事,等考上举子试,赴京参加会试时,把画眉带上,前往云梦大泽,将她送回家……” 心里默然想着。 陈有鸟闭上眼睛,开始沉浸心神,不练真功,而去翻阅《文心雕龙》,凝聚文气,兼且温故知新,备考。 两人在山上一呆,便是三天时间过去,生活日常,赫然超越了凡俗认知,免却诸多琐碎事宜之余,人身清净如新。 脱胎换骨,不外如是。 要是被外人见到,肯定“惊为天人”,以为是陆地神仙。 世间的神仙传闻,大概就是这样传扬出来的。 然而三天修炼下来,画眉的气色并没有多少改善,一个原因是这儿灵气着实不足;二来,也足以证明那一口津液精华是她的根源所在,舍了出来,元气大伤,不是那么好调养回来的。 是夜,画眉不再打坐,站了起来,站在峭壁边上,前面一步,便是悬崖。 崖下,汪洋大海。 入夜之后,起了风,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一阵阵的浪涛声传上来 嘭嘭嘭! 声声入耳,仿佛重鼓敲打。 凝视着远方深沉无垠的大海,画眉如玉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一种哀伤之意。 陈有鸟看在眼里:她,想家了…… 往昔刚来到这方世界,陈有鸟颇不习惯,抬头观月,低头见水,忍不住思忆那个已经遥不可及的“故乡”,便是这般的情绪涌现。 呼呼呼! 嘭嘭嘭! 似在呼应着什么。 风越大,浪越高,大海像一头正在苏醒的洪荒猛兽,不断发出独属于它的咆哮。 “那是……” 陈有鸟若有所觉,心神一凛,睁大了眼睛,拼命往远方的海洋看去。他隐隐觉得,在大海的深处,那莫可名状的最深处,似有绝世凶物正在醒来。 一股暴虐的气息在远方爆发,并朝着四周广阔的地方弥漫开来。 自从凝结丹种,晋身道长,陈有鸟的感官已十分敏锐,飞鸟走兽,爬虫走蚁,点滴动静,仔细入微。 是以眼下,他可以很肯定那股气息绝非来自大自然的威压,而是另有玄机。 难不成,深海里真得生存着传说中的蛟龙? 又而或,别的凶猛水族? 天下偌大,在某些荒无人烟的深山大泽中盘踞着可怕的大妖,这些大妖生活在那儿,极少进入到人族地界。在牠们看来,王朝统治的地域灵气稀薄,污浊不堪,所以避之不及。 其中,云梦大泽最具神话色彩,与之相比,海域仙山亦不遑多让,说真龙便生活在此,也只有浩瀚的汪洋,才能容得下如斯庞然大物。 如果今晚突然从海里飞出一条龙来…… 陈有鸟猛地打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 画眉蓦然转身,从崖边退回来,轻声道:“哥哥,要下雨了,我们走。” “好,走。” 陈有鸟满口答应。 海那边传来的气息叫人心惊胆战,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手牵着手,飘然下山。 夜空如墨,有雷声滚滚。 炼化真功后,陈有鸟夜视自如,并无障碍,看画眉的情况,应该也一样。 画眉的手很软,有一种异样的冰凉,她的体质一向偏寒,大热天睡觉也得盖着厚实的被子。不知是天生如此呢,还是修炼秘法所致。 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久了,陈有鸟也就习以为常。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景观万象,无奇不有,不能按常理来理解。 哗啦啦! 他们刚离开不久,一阵阵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好像是直接倒下来一般。 但奇怪的是,这大雨只笼罩在山头那一片地方,到半山腰处,半点风雨皆无。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陈有鸟莫名想起这句诗来。 …… 海岱郡,道庭都督府内。 咚咚咚! 猛地一阵沉闷的鼓声响起,声响源自挂在墙上的一面古朴大鼓,无人敲打,它却自鸣。那有着斑驳色泽的鼓面一起一伏的,仿佛人的肚子,十分怪异。 数名老道急奔而至,看着自动敲响的古鼓,有人失声道:“蛟龙鼓自鸣,百年难得一见!难道有龙族自海上来,上岸了?” “怎么可能?龙族早销声匿迹上千年,据说已经灭绝了的……” 督主通玄真人大步来到,脸色严峻,一挥手:“不管如何,立刻发动所有人手戒备,出城,去海边巡查,但有发现,立刻回报;另,马上派人去通知周督军。” “是。” 自有道人领命,匆匆而去。 通玄真人死死地盯着墙上的古鼓,叹息一声:“真是多事之秋呀!” 第七十七章:乌龙 蛟龙鼓自鸣,示警。 当消息传到督军衙门,立刻引起轩然大波,一队队神甲军迅速披挂整齐,严阵以待。 长枪、大刀、重骑、巨弩…… 督军周仲达全副重甲,坐在衙门大堂之上,神色严峻。 然而数个时辰过去,从深夜到拂晓,再到太阳高升,并未出现任何异样,没有暴雨,更没有大风。 根据古籍记载,当龙族强者上岸,进入人间,势必会引起天地异象,风雨相伴。 这一次,怎地不见? 随后,前往海岸探查的人马纷纷回来禀告:沿海一带毫无发现,没有找到相关迹象,询问过居住在海边的渔民们,亦无所见,说当晚无事发生…… 对此,无论是道庭都督府,还是督军衙门,仍不敢掉以轻心,继续戒严。 三天后,依然风平浪静,安然无事。 “会不会是蛟龙鼓搁置得太久,出了纰漏,误响了?” 通玄真人大感疑惑,把古鼓取下,仔细检查一番,果然发现鼓内出现了数道细小的裂痕。 蛟龙鼓历史悠久,来历不凡,由于现实条件的限制,如今已经很难再炼造得出来了。 只是龙族销声匿迹近千年,渐渐成为了传说,蛟龙鼓的作用随之变得鸡肋,挂在墙上,多年不动,俨然成为装饰品一般。 要不是昨夜突然自鸣,都督府的老道们几乎都忘了这么件法器。 法器符箓,日常都得温养维护,才能持久使用。不过像蛟龙鼓这等古物,因为原材料稀罕,很难进行修补,久而久之,难免出现问题。 弄清楚了缘由,通玄真人如释重负,发布命令,解除戒严,不过为防万一,还是让数名道士外出巡逻,监察汪洋大海的动静。至于督军衙门那边,各路神甲军也相继撤了回来,闹了半天,敢情是法器引起的乌龙事件,周仲达好不郁闷,却也无法冲着道庭都督府发火,悻悻作罢。 …… 时光荏苒,秋去冬来,天地间有了寒意。 屋内,陈有鸟穿一领青色棉袍,他倒不是怕冷。凝结丹种,跨过修真门槛,体质不同一般,若能再突破,更进一步,那可是真正的百病不侵,不畏寒暑了。 从海边归来已经有一段时日,回到宅院后,画眉倒头就睡,至今未醒,简直像是冬眠似的。 陈有鸟看过她的情况,呼吸均匀,脸色正常。 她就是在睡觉而已。 以往的画眉便十分嗜睡,只不过这次睡得久了些。 对此,陈有鸟习以为常。至于王伯他们,也早接受了自家少爷和画眉不同凡俗的事实,不会大惊小怪,乱嚼舌根。 其实陈有鸟想要这样睡觉,同样能睡上好长的时间,但他事务缠身,时间都不够用,哪里会呼呼大睡,浪费光阴? 修炼与温习功课,双管齐下,只争朝夕。 首先是读书,写官文,每天必练。大量的知识像海绵里的水,点点滴滴地吸纳进来,文章渐渐得心应手,字体也越写越娴熟,漂亮,有了名家风范。 与此同时,文气也攒得一些了。不急着用,先存着。 然后是修炼《崂山通真道经》,这门真功绝对属于衣钵传承,不但包含着高深的武功心法,还有数种高级符箓的法门。 崂山道场以符箓见长,名扬天下,各种符箓,各种功用,颇为玄妙。 想当初,陈有鸟便是靠着会画《镇宅平安符》,从而咸鱼翻身的。 现如今炼化真功,一口气学到《隐身符》、《护身符》、《风遁符》、《定身符》等,其中最为厉害的,乃是声名赫赫的《五雷符咒》。 这些符箓法门,都是了不得的东西,道门秘传。 当然,掌握到法门,只相当于掌握了理论。要想真正画出成品,还需筹备不少功夫。相匹配的基础法力是必须的,高品质的画符材料同样必不可少。 法力需日常修炼、积累、提升;而材料则要用符钱买,价格相当喜人。 反正陈有鸟现在买不起,在符钱方面,他已经一穷二白。 眼瞅着这些符箓画不成,用不了,他好不焦躁。一番研究之下,发现《定身符》,以及《五雷符咒》中的《掌中雷》,却是可以画在掌上,然后施展出来的。 这样的话,可节省符纸。 如果修炼到一定的境界,以鲜血为媒,手指为笔,连朱砂符笔等材料都可以免掉。 不过鲜血精贵,气血流失得多会导致元气亏损,非不得已,不宜动用这样的招式。 没有条件进行真正的画符,那就先在白纸上描写,把符文勾勒熟练了再说。 这段日子,云山道观那边没甚动静。 新山道人和绿茶道人,两个是道观的活跃分子。如果道观获悉他们被杀,闹将起来,不可收拾。 好在两道人跟陈有鸟之间的纠缠,主要是私底下的行为,外人并不知晓,也没人知道当天新山道人他们尾随陈有鸟出城,否则的话,这个线索,会成为最大的破绽。 说起来,却是新山与绿茶两个贪心且自私,以画眉为把柄,籍此要挟陈有鸟,让他投靠依附。不到完全撕破脸的时候,就不向道观报告此事。 哪想到陈有鸟竟已晋身道长,实力跃居二人之上,并且毫不犹豫就下了杀手。 不过两名在籍道士同时失踪,时间久了,肯定会引起怀疑。 果不其然,这一天,便有道庭都督府的道者登门来,询问关于新山道人的事。 因为有人禀告,说曾看到新山道人多次来找陈有鸟。 面对询问,陈有鸟淡然回答,说新山道人三番几次来,都是为了招揽,但被自己拒绝了。 海岱郡境内有数间道观,各个道观之间相互竞争,为了扩充势力,就得招人,新晋身的道士,乃是他们重点拉拢的对象。 所以新山道人来找陈有鸟,再正常不过。 都督府的道者只是来例行询问一番,问不出个所以然,告辞离去。新山与绿茶两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如果一直找不到尸首,又没有给力的线索,久而久之,此事就会成为一桩无头案子,再没人过问。 在道庭都督府的案牍之上,类似的事件文书早积压了不少,增加一份,也就增加那么一丁点的分量罢了。 第七十八章:苦修 十二月后,越发寒冷,又下起了冬雨,淅淅沥沥的,有一股入骨的寒意。 王伯所在的偏房内早烤起了火,与旺财围着炭火取暖,说些闲话。 这些日子,不用服侍人,着实清闲了。 陈有鸟和画眉天天宅在里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王伯都怀疑他们是不是躲在房间中做甚颠倒衣裳之事,日夜贪欢了。 少年人血气方刚,很正常。 在王伯的心目中,俨然已把画眉视作成少爷的伴侣。 说起来,陈有鸟又大了一岁,将要及冠。这般年纪,在王朝里,许多人已结婚生子;画眉虽然出身孤苦伶仃,但容颜长得脱俗出尘,与陈有鸟倒是般配。 王伯一边烤火,一边胡思乱想,很是盼望陈有鸟能早点成亲,诞下子女。陈慕道下落不明,至今音讯全无,他这一房人丁单薄,传承香火的重任全落在陈有鸟身上,不弄个三妻四妾,儿女成行,都对不起列祖列宗。 观念如此,根深蒂固,家业,得有人撑起来。人口多,家业大,相辅相成。等搬回祖宅,才不显冷清。 提到祖屋,貌似宗族那边许久没来过人了。 难道因为少爷缺席祭祖典礼,恶了族长等长辈? 王伯有点担心,在他看来,宗族乃庞然大物,子弟个体再了得,也要依附其上。 “要不要,等天晴了,去宗族那边转转,打探点消息?” 王伯想了想,还是作罢,有些事情不得授命,瞒着陈有鸟去做,终是不好。 当下,在这个家里,陈有鸟已经竖立起了绝对的权威,说一不二。 旺财突然问道:“王伯,晚上吃什么?” 王伯没好气地一瞪眼:“吃吃吃,整天就想着吃。” 旺财陪着笑道:“我不是替少爷着想嘛,他这段日子胃口很不好,吃得忒少了。所以咱们得挖空心思,做多点好吃的。” 王伯一撇嘴:“少爷那是修炼到了境界,不喜食人间烟火了。” 旺财抓抓头,实在理解不能:“那少爷的境界,得有多高了?” 王伯砸砸嘴唇,目光悠远,似乎能穿过墙壁,看到里屋的少爷:“起码有山那样高了……” 他所不知的是,口中“有山那么高”的自家少爷,正关在房间中披头散发,两手脏污,形象全无,好不狼狈。 这些天,陈有鸟在重点钻研符咒。 由于手头窘迫,没有符钱购买相关的画符材料,很多符箓难以画出来,只得修习相对省钱的《定身符》与《掌中雷》。 这两门,不用画在符纸上,直接画在掌心处即可。一旦画成,一掌拍出,符箓起效,颇为了得。 但在掌心画符,跟在符纸上画符,是两码事,难度提高了好几倍。 材质不同,笔触不同,加上手掌的构造特点,指肚指缝等,要想利用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勾勒得正确,圆满,大不易。 陈有鸟没有更好的办法,唯有多画,多练,直练到得心应手为止。 涂涂抹抹,洗了又来,左手掌都画出痕了。 他不用毛笔,直接用右手食指为笔,醮的是普通的朱砂,看起来红彤彤的,但实质上,就算真得画成,也是虚有其表,不得功效。市面上买来的普通朱砂,没有经过特殊的加工、炼制,用来画符,毫无威能可言。 道家修炼,各种资源,各种物品,皆非凡物,外行人只看个热闹,哪里真切了解到其中的玄妙? 画《定身符》和《掌中雷》,还有一种更为直接的手段,便是咬破指头,以鲜血为墨,那画出来的符咒威能倍增。只不过修炼之士,鲜血精贵,颇为珍惜,非不得已,都不愿用来画符。 陈有鸟倒没有想太远,现阶段,他单纯便是练习各种符文笔画,最终达到成竹在胸,随写即成的地步。 手头拮据,只是暂时的,他坚信,只要打好了道法基础,学会各种符箓的勾画,届时下笔如有神,赚取符钱,也就水到渠成。 “呼呼!” 半个时辰后,陈有鸟停止了动作,舒展身体,站了起来。 练习画符,不但费力,更费神,每一次动手,都得全神贯注,饶是他身怀丹种,神魄强大非常,也难以禁得起如此高强度的持续修炼,差不多的时候,就得停下来,放松放松。 努力总有回报,《定身符》与《掌中雷》已经勾画得圆转自如,近乎大成了。 下个阶段,就可以去练习别的符箓了。 《崂山通真道经》内,包含着多种高阶符箓,几乎代表了崂山道场的传承精髓。 这等于是一座宝山。 作为宝山的主人,当然不能懒怠,要紧紧抓住这个宝贵的机会,把所有的资源完全利用起来,成为掌握在手里的真正的力量。 陈有鸟渴望更为强大的力量。 中秋之夜,目睹到那一场猛烈的“非人”之战,实在震撼人心。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相比之下,道长的实力,也就那样。 开门出去,轻车熟路地进入到画眉的房间。 画眉已从那一场沉睡中醒来,但整个人的精神劲头依然蔫蔫的,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躺在床上,一不小心又小憩入眠。看得出来,她什么都不想干,都懒得干,长发都懒得梳理,披散如云。纵然如此,也无法掩盖她那种慵懒散漫的美丽,天生素净,不染污垢,加上那渗人心扉的清香…… 陈有鸟进入房间的时候,不用做什么,光坐在画眉身边,静静看着,慢慢闻着,人便能得到完全的放松,心神愉悦。 通过接触,他惊喜地发现,画眉的体香竟是可控的,能收能放,而且只在两人独处时才能享受得到。 这个发现,让陈有鸟内心窃喜。 画眉的气色,仍嫌苍白,她还在康复当中,要完全痊愈,不知要多久。 陈有鸟只恨自己没本事,不能赚取大量的药酒灵食来帮她进补,好在积攒到了新的文气,又一次性全部写了出来,付诸笔墨,交给画眉吸纳。 画眉躺在床上,见到陈有鸟进来,微微一笑。 四目相对,没有说话,气氛静雅。 随后,画眉就又甜甜睡着了。 看着她的睡容,陈有鸟握紧了拳头:“我要赚钱,赚大量的符钱……” 第七十九章:赚钱,大不易 “赚钱,大不易……” 酒楼上,苍松道人手扶酒杯,淡然说道:“一来天下太平,光景好,祸事少。二来嘛,真得有事,却也难以轮到我们。道场弟子,年年下山历练,需要事件,所以任务,大都让他们给拿了去。” 陈有鸟一听就明白了,如此说来,他接受的第一桩所谓“监查胡子宁”的任务,其中必有蹊跷。这种堪称美差的事落在他一个“新人”头上,十有八九,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苍松道人接着说:“其实有事,交给道场弟子来做,也是好的。那些事件,诡谲莫测,都是凶祸,等闲人家,一旦惹上,便是家破人亡的下场。便是吾等修者,实力不够,也不敢去招惹。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上报,请道场派人来。” 陈有鸟疑问:“地方的道庭都督府,不是有督主等高人坐镇吗?” “咱们督主乃天下三十六真人之一,一身修为自然厉害,但不可能遇事就让他老人家出手。我刚才说了,凶祸事件,可磨砺年轻俊秀,故而交给他们来办,最为合适。这个,也是道庭发展的重要原则和规矩之一。” 苍松道人瞥了陈有鸟一眼:“贫道是老了的人,这辈子就这样了。至于陈道友你,虽然年轻,但出身局限于此,也是无可奈何,你应该理解的。” 言外之意,潜力耗尽,对于道庭来说,没了培养的价值。 陈有鸟呵呵一笑,不作言语。 难怪大批的底层道士,诸如新山道人之流,只能在凡俗厮混,他们主要是替百姓人家做法事,卖些粗劣的器物,赚取普通的金银钱财,倒能过上富华享受的生活。 不过陈有鸟要赚的,乃是符钱。 两者性质完全不同。 赚符钱,就得通过道庭,领取相关的事务,从而获得奖励。 苍松道人说了,相关事务会优先派发给四大道场的俊秀弟子,轮不到下面的底层道士。 四大道场地位超然,乃道庭的主要组成单位,毫无疑问拥有特权。 再说了,那些凶祸事件绝非一般道士能对付得了的,交给你办也办不好,一不小心,反会断送了性命。 想了想,陈有鸟问:“如果我画符来卖呢?” 苍松微微一笑:“你出身崂山,擅于画符,不过以道士的修为,最多,也就画些《镇宅平安符》。低阶符箓,百姓人家喜欢,但对于修士道者,需求不同,卖符钱的话,卖不上价,徒然白白浪费法力而已。当今世道,灵气凋零,积攒法力不易。” 顿一顿,又道:“上次我就跟你说了,符钱来之不易,要节省着用。《三分归元酒》是药酒,确实有滋补之用,但对你而言,效果并不显著。用一百钱来买酒,很不划算。应该把符钱都攒下来,等积累够了,买一份《炼气化神》的真功。你还年轻,若是有机缘际遇,说不定能突破瓶颈,化气成功,练成丹种。到那阶段,才是真正的新天地。从此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言语间,掩饰不住的羡慕之意。 陈有鸟不好明说,旁敲侧击,打听起高阶符箓的材料行情。一听之下,发现事情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不同品阶的符箓,对于承载物的品质要求不同。符纸、朱砂、符笔等,都不是一回事。当品质高了,价格自然水涨船高,而且还变得稀有,可不是随便能买得到的。主要的秘方和出产地,集中在四大道场,特别是崂山道场那里,说垄断不为过。 在秩序森然的世界上,资源的分布总是如此,形成金字塔的状态,阶层分明。 苍松是老道人了,在地方都督府厮混了几十年,这才门清。今日来喝陈有鸟的酒,有心卖个好,很多情况,不吝分说。 “陈道友,以你现在的状况,打听那些,其实并无实用,想法太多,徒增烦恼罢了。” 陈有鸟含糊回答:“就当增涨些见识,开开眼界。” 苍松道人摇摇头:“想当年,我也是如此,但后来……哎,是我暮色沉沉,说得丧气了。陈道友正当年少,该锐气争取。” 说毕,觉得意兴萧索,站起来:“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 陈有鸟起身相送:“好,多谢前辈指点。日后若有事务下来,还请你关照一二。” “好说好说。” 苍松道人打哈哈道,下楼而去。 陈有鸟不急着走,坐回位置,沉吟起来。他今天请对方喝酒,是想打听赚取符钱的门路,但听完之后,发觉依靠道庭都督府的路子不好走,唯有另想他法。 以前听新山道人说过,底层的道士们往往会选择依附地方上的小道观,形成圈子,进行资源交换,还举办相关的市集买卖等。参加进去,互通有无。 这倒是个路子。 如今新山道人是死了,但陈有鸟不愁搭不上线。云山道观乃海岱郡有名的地方,一去即可。他亦非是要加入道观,当初没答应,现在更不愿束缚自己,主要是去寻个机会,看有没有办法打开局面,掘得第一桶金。 那么,就走一趟吧。 云山观所在之地,灵气应当不错,去了那儿,也许还能运功吸纳一番。 想到这,陈有鸟顿时来了精神。又想是否该把画眉带上,但牵涉到“道女选秀”的事,要是把画眉带去,被道观的道人们见到,岂不是徒生变故,招惹事端? 所以,画眉还是留在家里为好。 下了楼,坐上马车,吩咐旺财赶车,却去找宋天富。 听到要去云山观,宋天富答应得爽快:“陈老弟,你是准备到云山观挂单的吗?以道士的身份进驻,其实挺不错的。听说那儿的老主持年事已高,差不多要退隐了。陈老弟你去,以你的实力,可能当上主持呢,那就威风了。” 陈有鸟晒然一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位置继承,讲究衣钵传承,绝不会轻易就给外人得了去。我此行,只是慕名去看看。” 宋天富哦了声,不再多话,命人备好马车。今时不同往日,他知道陈有鸟晋身道士之后,惯于日常入定做功课,不喜别人在旁边叨扰,所以不去挤车,一人一辆,一前一后,往云山观进发。 第八十章:上山 云山,半山腰往上,常年被云雾笼罩,远看上去,如仙如幻。 在海岱郡境内,云山乃地方名山,云山观坐落于此,观内有在籍道士九人,道童数十,势力不容小视。 云山道观香火旺盛,只是近期来却出了不好的事。观内的两名道士,新山和绿茶无缘无故失踪,下落不明,不知是死是活。 此事已经报告给道庭都督府知晓,派了人出来调查,但毫无头绪,成为一桩悬案。 王朝统治之下,光景固然一年比一年好,可从来都不缺悬案。这些案例,几乎都与妖魔邪祟有关,随之成为禁忌,不再为人谈起。 两名道人遭遇不测,损失最大的自然是云山道观。虽然说他们名不副实,实力差强人意,但终究是拥有正式身份度牒的道士。观中道士就那么点人,一下子折了俩,实力大减,往后在与其他道观的竞争中会处于弱势。 这年头新晋道士青黄不接,一年比一年少,想要纳新,补充新鲜血液,殊为不易。 …… 今日难得放晴,日头冒了出来,但气候仍是寒冷的,山风吹拂,如刀子切割。 宋天富体胖,全身穿得臃肿,看上去,像个粽子似的。他头戴皮帽,脖子拼命往大衣里缩,一双小眼睛羡慕地看着身边衣装挺拔的陈有鸟,只觉得这位陈老弟越发的气质潇洒,淡定从容,隐隐有出尘之意。 毫无疑问,这是修为又有精进的表现。 宋天富不清楚修行中事,但觉陈有鸟深不可测,内心十分庆幸当初把那一笔账赠送了人情。 自从叔叔宋子寅遭遇不测,宋老爷子身子骨每况愈下,如今的宋家,俨然已经是宋天富在主事了。 在海岱郡,宋家称得上大族,家财万贯,但面对陈有鸟时,宋天富丝毫不敢怠慢,姿态摆得低,听陈有鸟一声叫唤,立刻陪同前来。 以前宋天富对于云山观印象不佳,主要是对新山道人这些无感,觉得他们并无多少真本事,仗着身份大肆敛财而已。不过关于道观真正的实力,宋天富并不了解。毕竟以他的资历,很难接触得到真正的修者。今天跟随而来,也是抱着借陈有鸟的光,打点人情,见识世面的意思。 马车停在山麓下,诸人步行上山,拾级而上。 山高路远,并不好走。 宋天富练过架子,有些武功基础,也就仅此而已,与陈有鸟完全没得比。 “天富兄,要不要我们休息一下?” 陈有鸟开口问道。 “不用,我有药。” 宋天富喘了口气,伸手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打开瓶塞,倒出一颗药丸,一口吞掉:“这是补元丹。” 说着,连瓶子都递了过来。 陈有鸟接过,看了看,闻一闻,心中了然,随即还回去:“我不需要。” 所谓补元丹,只不过是江湖上的药物之类,蕴含那么一丁点灵气,对他毫无作用。 宋天富把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回怀里,贴身放好,却宝贝得很。 这就是人所处阶层不同的差别了。 吃过药后,宋天富很快就精神抖擞,迈开大步,继续上山。 云山道观,有内院和外院之分,外院在半山处,由寻常的道人来主持和打理,专门负责百姓们的香火供奉,寻常人等来拜神,都在这儿。 真正的修道者,却住在山巅内院之中,一般人不得通报,根本上不去。 “两位想要上山?” 外院的一个留着八字须的老道人打量一眼,下意识把富态的宋天富视为正主了,至于陈有鸟,也就是个容貌俊秀的年轻人罢了。 “山顶处乃仙家重地,你们是万万上不去的。” 八字须老道一本正经地道,然后压低声音:“不过能捐纳大笔香火钱的话,贫道可代为通报,请一位仙长下来,与尔等一叙。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若能得到仙长垂青,你们造化无穷。” 在普通百姓心目中,道士,已然位列“仙长”名号的了。 宋天富眨了眨眼睛,问:“香火钱要捐多少?” “起码这个数……” 八字须老道伸出五根手指。 宋天富倒吸口气:“五百两?” “不错,若是有中意的仙长,指定的话,还得加一百。” 八字须老道显然做惯这事。 宋天富又问:“请谁都行?” 老道脸色一板:“你这厮好不懂礼,当咱云山道观是什么地方了?能随便翻牌子的吗?好些仙长,哪里是想见就能见的?也就那两三位而已。” 陈有鸟听得这番对话,忍俊不禁。 道庭建立,术法没落,已不可避免地与世俗纠缠到了一起,底层的修道者由于前途断绝的缘故,纷纷掉头,享受起人间的荣华富贵来。 奢华的生活,要钱。 不是符钱,就是普通的金银财宝。 久而久之,众多的道观就成为了道士们敛财的场所,打开了门做生意。 在这一点上,不管是道家还是早已破落的释家,都是一样的。 世事人情,纷纷扰扰,光怪陆离,本质上,终究是一盘生意而已,也无可厚非。 八字须老道见陈有鸟发笑,顿时怒了:“你是谁家子弟,胆敢来此寻消遣?” 宋天富干咳一声,不装了:“我乃宋家宋天富,至于这一位,呵呵,可大有来头,乃今年新晋身的道士仙长,陈有鸟。” 八字须老道一听,大吃一惊。 道庭都督府每次发放新的身份度牒,都会登记在册,然后广发文书,告知各地道观,故而“陈有鸟”的名号,早就被云山道观的人所获知,只是不曾见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年轻俊秀的少年郎。 当下陈有鸟亮出了身份度牒。 老道一看,再无怀疑,态度立刻肃然,毕恭毕敬起来。他们这些在外院操持杂务的道人,其实就是入门不成的道童之流,糊弄老百姓还行,碰上了真正的修者,顿时打回原形。 陈有鸟道:“我想拜见你家主持云崖道长,还请通报一声。” 老道鸡啄米般点头:“陈仙长稍等片刻,我立刻传讯上去。” 说着,心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见到这一幕,宋天富与有荣焉地挺直了胸膛,抖擞起来了。 第八十一章:只是来看看 拾阶而上,云雾渐浓,相隔稍远便看不清楚。此间必有阵法笼罩,方得如斯情景。 陈有鸟步履轻盈,感知开放,感受到了浓郁的灵气,不禁精神一振。 这里的灵气浓度比山腰以下要高得多,恍若两个世界。 自从炼化《崂山通真道经》,陈有鸟还未曾接触过这般浓厚的灵气,感官忍不住雀跃起来,就想席地修炼,吸纳气息。 一名年约三旬的道士在前面带路,他道号“云明”。其三十余岁晋身道士,算得上年轻。 不过人最怕比较…… 侧身瞄了一眼后面的陈有鸟,云明道人心思警惕地想:“这厮今日来拜山,究竟意图如何?莫不成是要来依附的?看其气质,端是不俗,要是得师父青睐,对我却大大不利……” 陈有鸟不知对方起了提防的念头,第一次到这云山高处,被浓郁的灵气吸引,如能长居于此,对于修炼一定有着不小的裨益。难怪那些得道高人一天到晚都是呆在道场名山之上,不愿意出来。 云明撸了撸短须,开口问道:“听说陈道友乃崂山出身,那崂山道场乃神仙居所,定然不凡吧?” 陈有鸟回答:“在山上时,我不过一介道童,生活在边缘区域,没资格进入真正的道场。但见云山雾罩,具体如何,无缘见识。” 云明道人闻言,微微一笑,心想这厮倒是个实诚人,若换了别个,定然会扯虎皮打大旗,大放厥词,说崂山道场如何如何,外人听着,自然肃然起敬了。 换句话说,陈有鸟太过年轻,还不懂得利用有利条件,从而包装自己。其是被崂山放弃的不假,但如今已经突破,晋身道士,过去的经历就会成为一份光彩的履历。作为天下四大道场之一,崂山可是无数修道者心目中的圣地,莫说成为其中弟子,便是能到那看一看,都会感到十分的荣光。 陈有鸟足足在山上生活了十年,虽然只局限在外山区域,但不细说的话,很多人根本分不清楚。只要听到出身崂山,顿时便另眼相看了。 此时,云明道人当然不会指点陈有鸟,对方老实,本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笑眯眯道:“你已然成为道士,就没想过重返道场?” 陈有鸟摇头道:“仙家之地,出来容易,想要再回去,就千辛万难了,基本不会再有机会。实不相瞒,我已经在读书,准备明年的举子试,要去考取功名。” 云明一拍手:“考功名好呀,王朝国力鼎盛,朝廷重科举,入朝为官,光宗耀祖,多了不起的事情。” 说得眉飞色舞,戒心尽去。 身为观主云崖道长的入室弟子,其实云明压力不小,主要是因为他天资马虎。之所以三十多岁能晋身道士,完全是因为服食了一枚筑基丹的缘故。若没丹药,按班就部地修炼的话,练到五十岁,他都没有突破的希望。 丹药虽好,然而实在稀罕珍贵得很。极品丹药,行情不差于真功秘籍。随着天地灵气的衰减,各种天材地宝变得凤毛麟角,炼丹慢慢就变成无本之木,空有丹方,没有药材,练不成了。当今修行界的丹药,大都是缩减版,药力大大减弱,乃至于十不存一。至于那些灵食药酒,同样如此。 云明道人得以吃到一颗筑基丹,已经是得了莫大的机缘,不过成为道士,要想主持云山道观,仍嫌不够,压不住场面,观中其他的道士不服,其中新山道人等表现得活跃,虎视眈眈。前一阵子,新山与绿茶失踪,生死不明,云明心里着实是高兴的,等于除掉了竞争对手,所以对于后面的侦办查寻,他也懒得上心。 现在陈有鸟说要考科举,云明道人一样高兴。修道与仕途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两者难以兼得。 言谈间,他们已经登顶,一片古朴的道观展现在眼面。 云明道人傲然道:“陈道友,此地便是道观重地了,非请不得来。” 陈有鸟赞一声:“果然好地方。” 受邀登顶,宋天富却没资格,留在半山的外院处奉茶。他虽然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这边请。” 云明道人做个手势,带陈有鸟来到居中的大殿,面见云崖道长。 面对这位上了年纪的道观主持,陈有鸟礼数做得十足,与之对视时,并不怯场,态度淡然。 坐在上首处的云崖道长有些讶然,隐隐觉得这位年轻道士不同寻常,气度从容,似乎没有感到任何的压力。 要知道从道士到道长,一个级别的差距,宛若天堑之别,压制可以说是全方位的。 那么,陈有鸟是无知无畏呢?还是真得态度超然? 此时大殿上,还有数名陪坐的道士,都是中年人模样,各有姿态。 在海岱郡,陈有鸟晋身道士,在地方修道圈中是个新闻事。 这世道,想要凭借真正的实力通过考核,并不容易。不少人都走了路子,降低了考核的难度,这才勉强能过关。新山道人如是,其他的人,大都如是。 对此,道庭都督府方面睁只眼闭只眼。没办法,青黄不接,如果把关严厉的话,都没有新道士出来了。 然而陈有鸟是完完全全靠自己考过的,结合其在崂山道场的十年道童生涯,人们下意识地认定,他是靠着过往的积累,再加上一些机缘气运,这才能一考而过。终归到底,潜力也是耗尽了的。 不管怎么说,考过便是考过,并且年纪摆在这,吃香。是以新山道人赶紧来招揽,伸出橄榄枝。别的一些道观,同样有意,不过陈有鸟很干脆就拒绝了,同时表明了去考科举的决心。众道观闻讯,悻然作罢。 没想到今日陈有鸟主动上了云山,云崖道长以为他改变了心意,十分高兴,派出入室弟子云明亲自去接待,又在大殿设宴,观中众道士悉数出席,很高规格的待遇了。 殿上,一道道目光落在陈有鸟身上,或审视、或打量、或揣测,不一而足。 陈有鸟不在意这些目光,飘然落座。 云崖道长开门见山,直接问道:“陈道友此来,可是要加入我云山道观的?” 陈有鸟含笑回答:“主持误会了,我今日来,只是来看看。” 只是看看? 满堂哗然,众道士纷纷露出愠色。 云崖道长神态平静:“何谓看看?” “这看一看,那看一看,谓之看看。” 这个回答一出,一众道士神态都呆滞住了:莫非这儿不是道观,而是寺院,怎地打起机锋转语来了? 云崖道长目光一闪,随即想到陈有鸟的意思,大概是要先看看,好则留,不好则去。以其条件,的确有挑选的本钱。于是笑道:“那好,便请陈道友今晚留下,好好看看。云明,你负责招待,莫要怠慢了。” 第八十二章:心思 “陈道友,你便在此住下。这儿是本道观专门用来接待外客的。” 云明道人带陈有鸟来到一座别院,然后叮嘱道:“本道观不同别处,自有规矩,你莫要胡乱走动,不该看的不能看,免得犯了忌讳。有事的话,可询问道童。” 陈有鸟回答:“多谢了。” 云明道人没有多少好脸色,一拂衣袖,转身离去,回到大殿。 此时殿上只有云崖道长在,其余道士都散了。 云崖老道端坐如山,双目微微闭着,似乎入定。 云明道人见状,不敢开口打扰,垂手肃立,间或忍不住偷偷来看,见云崖头发全白,两边脸颊多有深色斑点:师尊更老了…… 当修道者修炼到了一定境界,寿元自是比常人要长久得多,然而当今时世,想要“长生”却是奢想,哪怕龙虎山上的张天师,天下公认的顶尖人物,也是长生无望,只能是长寿。 修炼者的真实年龄往往也是个谜,一般不会跟人说起,从外表上难以判定。 云崖道长已是活了百多岁的人,对于他这个境界而言,倒不算长寿。 影响寿元的因素众多,包括根基、修炼的真功层次、以及有没受过什么伤病之类。 三年前,云崖道长已无可挽回地开始衰老。据说他距离“化神”本来只得一步之遥,无奈这一步,在壮年时跨不过去,随着年岁蹉跎,后面更无法突破,就连巅峰期的修为水准都难以维持得住,日常饮食、修炼等行为得十分注意,平时都是打坐、静修,极少下山,更不用说跟人动手争斗什么的了。 观中的道士们纷纷猜测,这位老主持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羽化升仙”。 释家圆寂,道家羽化,词语不同,意思一个样,就是“死”。 对于修道者而言,死是一种随缘的事,很微妙,也许一睡不醒,也许坐着坐着,突然就去了…… 以云崖道长的状态,他真可能随时会羽化,所以道观中的各位道士忍不住暗怀心意,觊觎主持的位置。至于在名分上最能接班的云明,他道行不够,其他能力不堪,不能服众。 众道士心中很觉疑惑,不知为何云崖会收天赋根骨差劲的云明为入室弟子,还如此舍得下大本钱,给云明吃筑基丹。虽然说优秀苗子大都会被四大道场选去,可天下偌大,芸芸众生,只要舍得功夫去找,总有好的选择。 有一种恶意的揣测,说云明其实是云崖的私生子…… 这样的话,所有的疑问都能得到解答了。 道人生子不容易,有血脉传承,当然会灌注心血来培养。 不过这些都是揣测,并无实证。 云崖道长对云明十分严厉,甚至近乎严苛的地步,并且不甚满意。这名弟子的表现。以至于至今还没有正式开口,定下新主持的人选。要知道不管是谁,一般都会提前选定接班人,加以扶持,然后顺利过渡。 而今,时日无多的云崖却没有任何的安排,着实让人多心来想。 依照道庭的规则,大小道观新主持的选定主要有三种方式:上一任主持的衣钵传人继承、道观内部选举产生、道庭直接任命…… 现在看来,云崖似乎并没有传位给云明的意思,那云山道观内部的其他道士就有机会来竞争了。以前新山道人到处活动,拉人头,都是本着这份心思。 得不到师尊认可,云明内心焦躁不安,患得患失,今日陈有鸟突然造访,就使得云明道人好一阵紧张,生怕对方加入道观,成为竞争对手。 等了好一阵,依然无动静。但云明道人早已习以为常,继续等候。 “嗯?” 突然间,云崖道长睁开了眼睛,目中光芒掠过。 云明看个正着,内心莫名一颤,连忙上前见礼。 “是云明呀……” 云崖语调淡然:“你把陈道友都安顿好了?” 云明回答:“安排在别院处住……师尊,你有何打算?” 云崖呵呵一笑:“此事由不得我决定,且看陈道友的选择。” 云明眼珠子一转:“那要是他不答应加入道观呢?” “不答应便不答应,明日打发他下山即可。不过今晚上,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明白了……” 云明嘴里应道,随即忍不住又问:“师尊对他,似乎很赏识,要不,弟子去找他好好谈谈?” 云崖道长微微点头:“也好……我观此子,状若不俗,正值年少,就凝练出了一份淡然气度。” 云明满心不是滋味:“也许,是他在崂山道场当了十年道童所养出来的。” 云崖道长:“我也是这般认为,不管怎么说,其已经晋身道士,有了身份度牒,前程不同往日。咱们道观,不敢与道场相提并论,能招揽多一人,便多一分力量。” “好,弟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云崖道长不再多话,举手轻轻一摆,云明当即告退,到了殿外,脸色变得阴沉。先前陈有鸟进殿来,云崖道长第一次看他的眼神就不同,带着光芒…… 对于这异样的眼神,云明似曾相识,当年云崖道长收其为徒时,仿佛也是这般。 “难道说师尊见自己不争气,便萌生了另收新徒的心思?” 想到这一点,云明脸色变幻。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衣钵传承,十分重要,特别对于日暮西山的云崖道长来说,到了如斯时刻,可能会做出冒进的决定。但正如云崖所说的,此事的决定权在陈有鸟这边,只要他不愿意,就不可能逼其入门拜师。 “这厮年轻,心气高,之前听说新山几番去游说,他都没同意……但要是师尊亲自开口邀请,许以条件,情况又会不同。不过嘛,师尊年迈,又自持身份,不会贸然与人说话,于是让我出面……嘿嘿,这里面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云明微微一笑,顿时成竹在胸了,迈步离开,去吩咐手下道童做事,准备上一顿丰富的晚宴。到了晚上,要去别院找陈有鸟好好谈一谈。 第八十三章:惊疑 入夜,云雾笼罩,月光朦胧。 别院摆开一桌酒席,佳肴满桌,色香味俱全。 “这些,都是精心准备的灵食,灵酒,请陈道友品尝。” 云明道人笑吟吟地介绍道。 “太客气了。” 陈有鸟说道,举筷夹菜,这一吃便吃出了差别,比中秋之夜在胡子宁船上吃的那些差了一筹。不过对于云山道观而言,能拿出这些东西来招待,算是贵客的待遇了。 刚抿了一口酒,云明开门见山:“道友今日来拜访,究竟是何用意?” 陈有鸟回答:“真的只是来看看……嗯,听闻海岱郡的游散道人圈子,以贵道观为中心,时常碰头聚会,进行市场交换等,我便想来见识一番,有机会的话,淘换点事物,赚取些符钱。” 云明道人睁大了眼睛:“只是如此?” “确实如此。”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云明不禁心疼起这一桌酒席了,这些酒菜固然不是上等货色,可加起来也得耗费十多枚符钱呢。干咳一声:“聚会道市是有的,但并非经常,往往得筹备三五个月才举办一次。当今时世,修道大不易,资源稀缺,我等低阶道士能折腾到什么好东西?大都是炼制点法器、符箓,然后互通有无罢了。” 说到这,长长一叹:“陈道友,你我乃同道中人,我也不瞒你。你出身崂山道场,见过仙家世面,可道场外面,到了凡俗世间,却是另一回事了。吾辈有幸突破,获得道士的身份度牒,但到了这一步,基本到了尽头,前面没有路了,所能做的,不外乎苦苦维持,厮混日子而已。你能去读书,考功名,真了不得,那才是真正的好路数,一旦金榜题名,便名扬天下,得圣上恩眷,何等风光!哎,若非我读不进书,我都想去考一考了。” 陈有鸟说道:“科举的路,也是不好走,天下那么多士子,竞争惨烈,我半路读书,只是来碰碰运气。” 云明笑呵呵道:“其实读书跟修道一般,都得讲天赋悟性,短短时日,你便拿了秀才功名,在这方面,可比修道厉害得多。陈兄,我看好你,一定能高中的。” 陈有鸟心里嘀咕,对方怎地很希望自己去考科举呢?甚至有鼓动怂恿的意思了,说得好像一去考,必中似的。他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绕回来,继续打听关于如何赚取符钱的事。 云明没有隐瞒之意,仔细分说,言语之间,意思却跟当初苍松道人所说的大同小异:赚钱,难啊! 符钱由道庭铸印,发行,并为此背书。天下道士要赚钱,很难绕过道庭。大部分的低阶道士,法力低微,只能赚辛苦钱,积攒半辈子,最后又去换取了一部炼气化神的真功功法,花费一空……虽然他们突破进一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人心如此,不试一试,哪会甘心?很显然,十有八九,最终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到了此时,道士都成了老道士,也就没甚想法了。 道庭建立,等于是建立起了一个制度。制度之下,阶层森然,壁垒顽固,比起世俗的士大夫阶层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明一摊手:“实情便是如此,久而久之,道士们私下进行的交易置换,要么以物易物,要么直接用金银等物,用符钱反而少了。要赚符钱,最好的方式还是通过道庭,替道庭办事。当然,前提在于,有事可办。” 陈有鸟听得鼓起了眼睛,这绕来绕去,不是柳暗花明,却又绕了回来,回到原点上,在赚符钱这个事情上,陷入到一个死循环。 云明道人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接着道:“陈道友,我知道你新晋道士,做事心切,但赚钱没有快路子,都得靠熬。除非有厉害的本事和神通,但我们有吗?没有嘛。” 陈有鸟想了想,问:“如果找人借钱呢……很快能还的那种。” 听到“借钱”二字,云明道人下意识坐远了些:“钱是万万借不得的,尤其是符钱。不是亲近之人,谁肯借?陈道友,你莫要异想天开,再说了,你借那点钱有何意义?” 陈有鸟不做声了,他本想借点本钱,购买画符的相关材料,画出符箓来卖,一来二去,便有了周转。他现在画《隐身符》、《定身符》那些,已经有着一定的把握,确保能有盈利。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得本钱,都是空谈。 这些事情又无法跟人明说,诸种符箓都是高阶,道士水平是画不出来的。 云明道人瞥他一眼,趁其发呆的空当,赶紧大筷子吃菜,大口喝酒,要吃喝多点,端是风卷残云。果然是修道之人,连吃饭都能快速十分。 等陈有鸟回过神来,发现满桌酒菜居然差不多被扫光了,不禁哑然。 “好了。” 云明道人拍拍手:“时候不早,你早点歇息吧,无事的话,明天一早我来送你下山。” 又叫道童把饭桌收拾干净,打个稽首,扬长而去。 由始至终,陈有鸟就最先的时候尝了那么一口菜而已。他倒不是贪一口吃的,道士无法吞纳气息,但道长可以。陈有鸟凝结了丹种,早非同一般,可吞气当食,并且更为纯粹。他只是觉得,这位云崖道长的亲传弟子为人做事,实在一言难尽。 摇摇头,返身回屋,端坐下来,准备入定,运转功法,吞吐气息。 他决定今夜留宿山上,主要是奔着浓郁的灵气来的。自从炼化《崂山通真道经》,过了偌久时间,陈有鸟还未曾真正吐纳过,之前一直在消化画眉给予的那一口津液,所以不觉得饥饿。但过去了那么多天,加上这一阵子闭门练习画符,消耗不小,要有所补充。当前正好,满山灵气,任君采集。 运功之际,陈有鸟留了个心眼,不会一下子放开来吸,免得气息波动过大,闹出动静来。对于灵气这个范畴,一般道士是没有太多感知的,他们炼精成功后,主要的感觉是不同寻常的饥饿感,正常的肉食等无法填补满足,由于没有修炼真功,也就不懂得吸取灵气的法门。 不过云山观有云崖这位道长坐镇,他身为主持,定然了解山上的状况,发生异样,他便会有所察觉。 陈有鸟很快入定,调息,开始去调动周围的气息。 “咦?” 突然间,陈有鸟发现到了奇怪的情况,惊讶出声,脱离入定状态,睁开双眼,一脸的惊疑不定。 第八十四章:血丹 “这灵气有些古怪……” 陈有鸟喃喃地道,白天上山时,他感受到云山浓郁的灵气,但并未运转真功进行细察,现在入定,顿时发现了端倪:灵气并不纯粹,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煞气! 依照这般程度的煞气,也就意味着山上有邪祟! 陈有鸟不淡定了,云山道观竟有邪祟,这个事实未免惊人。 潜伏在此? 而或专门豢养的? 云崖道长是否知情?其身为道观唯一的道长,能洞悉灵气感官世界,定然瞒不过他的。 这样的话,其中实情耐人寻味。 …… 却说云明道人返回自家宅院,作为道观主持的亲传弟子,他居住的地方位置相当不错,与云崖道长的草庐相距不远,推门入内,飘身坐在蒲团上,闭起双眼,想着事情:“师尊眼看时日无多,为何迟迟不肯开口,颁下法旨,定我为主持人选?这老不死的……” 越想越是烦闷。 他跟随云崖学道,在别人看来,乃是一场际遇造化,多少人求之不得。然而身为当事人,云明的日子并不好过,云崖的要求苛刻而严厉,稍有纰漏,便是一顿责罚。更重要的是,云明总感觉师尊对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不像是师徒关系,更像是主仆之类。以前之际,云明以为是自己资质驽钝,以至于学得慢,但后来,他对此产生了怀疑。如果没有资质根骨的话,为何云崖会收自己为徒? 总不能是云崖看走了眼。 但究竟如何,云明也想不明白,他更在意的是云山道观主持这个宝座。 当今天下,释家衰败,道庭鼎盛,加入道门,是荣华富贵的保证。求仙问道的路太遥远,太难走,还是在红尘厮混,纵情享受更简单些。 一间道观,便意味着数以万计的良田,意味着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 这些财富,有数有目,观中各位道士都一清二楚,谁继承了道观,谁便拥有支配的权力。 呼呼! 突然屋内起了风,飕飕的,吹在身上,有一种异样的阴寒。 云明道人一个激灵,猛地睁眼,正看见一道身影出现在身前。他吓了一跳,定神看去,见那身影有些佝偻,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样子:“师尊,是你?” 立刻跪倒在地:“你找我有事?” 心里泛起嘀咕,师尊要找自己的话,吩咐道童出来叫一声即可,今晚怎地亲自来了。 云崖道长步履蹒跚地走近来,嘴里说:“云明,你跟陈道友谈过了,他是什么态度?” “师尊,这位陈道友志在读书,想要科举,并没有加入道观的打算。他今天上山,只是为了打听关于道市交易的事,大概是要兑换东西,赚取符钱。” 云崖“哦”了声:“也罢,人各有志,不可勉强,随他去了。” 云明起身搬来一张椅子:“师尊,你请坐。” 云崖就坐下来,气喘吁吁:“哎,人真的老了。” 云明不敢坐:“师尊修为精深,定然能长命百……”后面的“岁”字说不出口了,因为按照真实年龄,云崖早已活过百岁,再套用这句俗话,恭维的意思反而变了味。 云崖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我的身子我知道,恐怕是撑不过今年年关了。” 云明心一跳,忙道:“观中不是还有一枚龙虎小金丹吗?” 云崖摇摇头:“寿元耗尽,丹药无用,除非……” “除非什么,师尊但有吩咐,弟子赴汤蹈火,绝不迟疑。” 云明道人掷地有声地说道,他明白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表明忠心,才能得到师尊的赏识。至于延长寿命的法子,连龙虎小金丹都无济于事了,还能有什么办法?云山道观可不是四大道场,根本没有多少底蕴。 云崖道长看着他:“好,不枉我收你为徒,你过来,为师有话与你说。” 云明内心暗喜,师尊这个意思,莫非是要正式传位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赶紧端端正正地跪拜在地:“师尊,请吩咐。” 然后,他就感觉一只手轻轻落在头顶上,似在抚摸。 抚顶传位,乃是传统。 云明道人更感欢欣,但不敢表现出来,老老实实地跪着,没有抬头。 云崖道长一只皮肤如松树皮的大手按在云明的头上,嘴里喃喃说道:“云明,你可还记得,你入门多少年了?” 云明忙回答:“弟子八岁入门,至今差不多二十八个年头了。” 云崖双眼眯了眯:“二十八年,火候终是不够呀,但没办法,时不我待,等不及了……” 俯首在地的云明听得不是很明白,下意识以为师尊是在说自己天资不堪,没学到多少真本事,难以继承衣钵,心里隐隐升起一丝愧疚之意。 下一刻,他又听师尊说道:“火候不足,将就用吧……” 噗! 云崖猛地抬头一拍,重重地拍在云明头顶上。 云明道人浑身一抖,随即身子颤抖起来,他满脸不可置信地仰起头:“师尊,你……” 眼瞳之中,云崖的神态变得狰狞如鬼。 云崖道长轻喝一声,五指成爪,霍然一抓。 这一抓之下,云明顿时觉得全身的气血都被拿捏住,随后气血翻涌,一个劲涌上头顶处。 如斯感觉,疼痛无比,似乎全身的皮肤根骨都要被撕裂了一般。他想发出惨叫,但张大了口,发不出声音;想要奋力抵抗,可身体四肢失去了控制,动弹不得。 云明道人又惊又怕又痛,虽然还不清楚师尊要对自己做什么,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起!” 云崖道长猛地站起,双目圆睁,五指一扯,一大团红色便从云明头顶上提取了出来。 云明登时双眼翻白,身子倒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有风吹起,吹得他由于肢体干瘪而变得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云崖不理会他,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手上的那团红光,双手拿捏,快速打出数道法诀。 那团红光原本足有头颅大小,慢慢变得凝实,最后恍若拳头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红色。 一顿操作下来,云崖道长已经满头大汗,疲态尽显,他脸上肌肉不住地颤动着,叹息一声:“形未成,意未聚,可惜了这枚血丹……” 然后把拳头大小的红光塞进嘴里,咕噜一响,如吞血肉。 他站在那儿,久久不动,猛然间身子一个抖擞,噼里啪啦,如同炒豆子般的脆响,身形一挺,站得笔直,伸手往脸上一抹,簌簌的,有一层老皮掉了下来…… 第八十五章:可惜了 抹掉脸上老皮,身形挺拔,哪里还有老态龙钟的模样? 云崖道长吐一口气,反手拿出一枚古铜镜子,映照出一张斑驳的脸孔来。 原来他脸上的老皮并未蜕尽,残留着不少,与娇嫩的新皮形成极为鲜明的反差,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怖。 “呀呀呀……” 突然间,他低声发出野兽般的闷吼,双手握拳,似乎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云崖霍然抬头,只见他双瞳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殷红,面皮发青,有道道暗青色的脉络凸出,状若猛鬼。 过了好一会,他身上的异样终于被压住,慢慢恢复正常,嘴里喃喃说道:“魔血逆生,果然不是那么好练成的……但又有什么办法?血丹火候不足,只是个半成品。退一步说,即使养得好了,以此品质,也难以蜕化完全……不管如何,我已经回不了头,我想长生……” 云崖脸色变幻不定:“那姓陈的,观其根骨,十分不错,如果能把他纳入门下,引导其修炼《磨血真经》,必然会是上乘的血丹胚子……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得不断汲取气血,才能稳定得住状态……” 想到这,一拂衣袖,劲风横扫,倒在地上的云明骸骨立刻化作齑粉,随即消弭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身子一晃,云崖的身形已经消失。 一夜过去,清晨时分,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风雨交集,分外阴冷。 盘膝打坐的陈有鸟睁开双眼,光芒隐去:他本以为夜间有事发生,故而一夜未睡,只打坐运功,凝神准备。不料一夜安然,毫无动静。 天亮后,有道童前来:“陈仙长,我家观主有请。” 陈有鸟点头回道:“好。” 跟着道童出去,绕过一段路,来到一座草庐门外。 这草庐布置得简朴,平平无奇,乃是云崖的修身之地。 草庐内传来云崖苍老的声音:“陈道友,老道身子有碍,不甚方便,就不请你进屋坐了。” 陈有鸟说:“无妨,我此来,也是辞别。” “哦……嗯,陈道友真得不看好本道观?” “观主言重了,我只是感到修道无望,故而想要把重心放在读书科举之上,要去考试。” 云崖道长干咳一声:“你这想法倒是不错,但本道看你,却是难得的一个修道种子。” 陈有鸟呵呵笑道:“观主过奖了,我若有根骨,为何连崂山道场的考核都过不去?蹉跎十年,黯然下山。” “陈道友,你错了。” 云崖道长的声音很严肃:“当今时世,修道维艰,天下皆然,并非你一个人的问题。而且崂山道场的考核本就严厉,百里挑一。再说了,你下山之后,短短时日便通过考核,获取道士的身份度牒,恰恰证明你的天赋。在我印象里,在海岱郡,可是好些年没有新晋道士的了。” 陈有鸟耸耸肩:“大概是我运气好。” “运气之说,向来虚无缥缈,当不得真。依老道看,你这是厚积薄发,水到渠成。突破之后,自有前程,就这么放弃了,实在太可惜。凡俗富贵,看似锦华热闹,但都是虚妄而已。” 陈有鸟道:“也许……但也正因为晋身道士,我才真正认识到修道的艰难。” 云崖道长当即道:“所以你该加入道观……并非说一定要加入云山观,有机会的话,加入别的道观也行,报团取暖,相辅相成。吾等虽然都隶属道庭,可说句大不敬的话,道庭这种官方组织,框框条条,一板一眼,对于我们这些道者并不友好,你明白的。” 陈有鸟说:“的确如此,故而我才出来寻路子,希望能赚些符钱。” 草庐内忽然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陈有鸟问:“观主,你怎么啦?” 一会之后,云崖道长才开口:“没事,哎,人上了年纪,百病加身,没办法的事。你说到赚钱,眼前正是个好机会。只要你加入道观,拜我为师,莫说符钱,便是真功,我也能传下来给你。” 真功,这绝对是个香喷喷的饵了。如果陈有鸟没有炼化《崂山通真道经》,只怕立刻就得答应。相信天下间困顿在练气境界的道士们,没几个能拒绝的。 陈有鸟左右看了一眼:“云崖观主,你不是有亲传弟子了吗?云明挺不错的。” 云崖冷哼一声:“他哪里比得上你……”顿一顿,叹息一声:“此徒资质驽钝,跟我学道这么多年,只修习到一点皮毛,因此我迟迟不敢把道观交予于他,怕他守不住。莫说他了,心烦,我早早便让他下山办事去了。” 难怪没见到云明道人,原来已经下山。 现在的陈有鸟当然不会答应入云崖的门,他炼精已成,丹种在怀,论起修为,不比日暮西山的云崖差。不管云崖要传授什么真功,都不可能超过胡子宁相赠的《崂山通真道经》。 当然了,加入云山观的话,成为云崖道长的弟子,也就意味着有机会获得道观的主持宝座,以及各种钱财资源,好处多多。 然而陈有鸟已经起了疑心,总感觉哪里不对,不愿多加停留,于是道:“观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且容我下山之后,仔细考虑一番,再做决定,告辞了。” 云崖道长没想到他态度如此坚决,这般条件都能拒绝得了,只好叹一声:“也罢,你好好考虑下,不送了。” 陈有鸟打个稽首,转身大踏步离去,走出数步,听到草庐里云崖道长的叹息声:“可惜了……” 大概在可惜没有收到个好徒弟。 陈有鸟嘴角微微一弯,手举一把油布伞,迈开大步,沿路下山。 草庐之内,摆设简朴,云崖道长跪坐在一方蒲团之上,披头散发,浑身在微微颤抖,似乎正在发作:“可恨,我还是无法压得住体内的魔血冲动,差点都要爆发出来,显露形迹。若非如此,定然要把这小子留下……” 一阵过后,他缓缓抬头,面目如常:“说也奇怪,这小子竟能抗拒得了真功传承,难道他看出了什么?不可能,他只是个道士而已。可仔细想想,这厮的气质态度,确实不同一般,不愧是从崂山道场陶冶出来的。” “桀桀,要是他始终不肯答应,到时干脆一口吃了罢,只是有些浪费,可惜了!” 第八十六章:出事了 陈有鸟离开云山观内院,拾级而下,没走出多远,道旁走出两名道士拦住去路。 这两道士,昨天在殿上见过的,但并未交谈,也不知名讳道号。 “见过陈道友,贫道玄松,这是元博道人。” 其中一名脸型阴鸷、道髻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道人开口说道。 陈有鸟回个礼:“两位这是?” 玄松道人盯着他,问道:“你刚从草庐那边出来,观主跟你说了什么?” 陈有鸟回答:“观主说要收我为徒,还要传下真功……不过,我没答应。” 玄松道人吃一惊,与身边的元博道人对视一眼,俱是惊疑不定的神色:没想到云崖对这陈有鸟如此青睐,更没想到,这厮居然拒绝了去,难道他不知道拜入云崖门下意味着什么吗?从此之后,修道之路将变得容易许多,有机缘际遇的话,甚至能再进一步,晋身道长,成功化神。 元博道人忍不住问:“你为何拒绝?” 陈有鸟一摊手:“一面之缘,云崖观主便贸然开口,要收我为徒,你们不觉得蹊跷吗?事有反常必有妖,还是谨慎点为好,所以我想再考虑考虑。” 两位道人又是对视一眼,交换了眼神,他们可不是这么想的。所谓“一面之缘”,对于凡俗而言,或许是个问题,但修道之人,尤其是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精魄意念,自有灵验,往往一念之间,便能产生决定,一字谓之曰:缘! 一个“缘”字,能解释无数有违常理的因果事故。 显然,陈有鸟还是太年轻,不谙其道,以至于错过了这一份莫大机缘。 在云山观,云崖道长之所以还想收徒,原因很简单,主要是云明不堪造就,修为马虎,手腕也差劲,只仗着一个观主亲传弟子的身份而已。即使云崖把位置传给他,到头来云明也守不住。故而见到年轻俊秀的陈有鸟,云崖便起了收徒之心。 “这老不死的……” 玄松两人恨得牙痒痒。 云山道观虽然只得那么几名道士,但分了几派山头,无一例外,都在觊觎着观主的位置。当下云崖时日无多,众人的这份心思越发活跃。 前段日子,新山和绿茶两个莫名失踪,开心的不只有云明,还有玄松这些道士。相互之间,甚至忍不住恶意猜忌,新山两人会不会是遭了观中其他道士的黑手? 如此一来,道观的气氛徒然变得微妙和紧张起来。 昨天,陈有鸟上山,云明有所提防;别的道士亦然,才有现在玄松与元博的拦路问话。 玄松道人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道:“陈道友好生谨慎,谨慎得好哇。实不相瞒,云山观看似繁华热闹,暗地里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完全是一趟浑水,贫道身为道观中人,了解得一清二楚。” 陈有鸟听着,暗自冷笑:前有新山,今有云明玄松等,哪里有什么静心修道的样子?一个个暗怀鬼胎,尔虞我诈的……不过他并未当面揭穿,陈有鸟本就没有加入道观的想法,而且真觉得这道观不甚简单,不知其中隐藏着什么凶险,反正觉得很不舒服,原本计划吸纳一番灵气的,然而气息受到了污染,变得浑浊,也难以汲取了。 当即一拱手:“多谢道友提醒,我还有事,先走了。”迈步离开。 玄松两人没有阻拦,目送他下山。 过了一会,元博道人低声问:“你说,这厮所言,是真是假?” “你说哪部分?” “观主要收他为徒的事。” 玄松摸了摸下巴:“多半是真的,观主做得出这种事,当初他能收云明,并赐下灵丹;现在见了陈有鸟,自然更喜欢。” 元博又问:“这么好的事,为何陈有鸟不答应?我可不相信这小子会傻乎乎到这等地步,看他的样子就不傻。” 玄松目光闪烁:“我也想不明白……” “也罢,他不答应最好,否则的话,咱们的计划就泡汤了。” 玄松嘿嘿冷笑:“管他呢,就算答应也无妨,观主的身子骨显然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他收新徒弟,短短时日,能培养成甚样?一样不是对手。对了,听说云明被派下山去办事,这个骨节眼上,可有些古怪。” 元博道人附和道:“是呀,这个时候不留在山上,反而派下山,观主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玄松道人冷然说道:“这老不死的,昨夜便说要闭玄关,不再见客,看来他是感觉大限已到,要准备羽化升仙了。” 元博道人一怔:“真的吗?可前几年,好几次也是如此,但就不见他断气呀。” 玄松脸上闪过一抹狠色:“今年不同了,他若还不断气,咱们就做点事帮帮他,不能再拖了。” “好,正好云明不在山上。” 元博道人答应得干脆。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一笑,衣袍飘飘,返回内院。 …… 陈有鸟大步下山,来到山腰处的外院,找着宋天富。 这位富公子昨夜在外院留宿,倒受到了不错的待遇,吃得香,睡得好,都想能长期居住于此了。 “啧啧,那顿素菜,真是做得绝了,回味无穷,真没想到这道观内的厨子如此了得,对了,那些食材也颇有不同,反正我在外面几乎没见过。” 陈有鸟瞥他一眼:“宋兄,你这话已经说过好几遍了。要不,你便留下来,出家入道可好?我昨天跟道观的云崖观主相谈甚欢,开口相求,他大概会卖我个人情,让你入籍,在道观当个道童。那样的话,你天天有机在山上吃饭了。” 闻言,宋天富顿时哭了脸:“陈老弟莫拿我开玩笑了,你看我的样子,能受得了当道童的苦吗?” 顿一顿,接着道:“其实我也看得明白,我之所以能有这般好待遇,全托你的福。我看过了,道观里的那些道童,一个个跟奴仆差不多,什么苦活累活脏活都得干,至于吃的,也就些寻常饭菜罢了。” 陈有鸟呵呵一笑,不再言语。 宋天富也不再多说,更没有询问陈有鸟上山后的情况,相处之际,他越发觉得陈有鸟深不可测,两人的距离在不断拉开,渐渐分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仙凡有别”吧…… 到了山麓下,各自上了马车,开始回城。 进了城,刚回到宅院门外,听到哒哒马蹄声响,然后听到陈翰焦急的声音:“有鸟堂弟,你总算回来了。” 陈有鸟下了马车,问道:“怎了?” 陈翰来不及抹脸上的汗水,低声说道:“家里出事了……” 第八十七章:招惹 陈翰所说的“家里”,指的是他的家,准确地说,是他的妹妹陈婉出事了。 说起来,对于陈有鸟,陈翰其实有几分怨气。上次宗族祭祖大典,本来说得好好的,可事到临头,陈有鸟却要闭关,最后并未出席。 此事让陈翰面皮无光,毕竟他在族长陈三公面前打了包票,不料办砸了。 如果说陈有鸟真得要闭关,那还好说,修炼第一嘛,可陈翰对此深表怀疑,认为这位堂弟是故意放鸽子,要报复宗族之前的怠慢,太小孩子脾气了。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陈翰都没有再来找陈有鸟,还来干嘛,自讨没趣吗? 不过现在陈婉出了事,左思右想,陈翰还是觉得请陈有鸟出面最为妥当。 陈有鸟问道:“出了甚事?不急,慢慢说。” 不知怎地,听了这话,陈翰竟然觉得心定了许多,举目打量陈有鸟,暗暗吃一惊:有鸟堂弟的气质似乎有了变化,越发的从容出尘,难道他前一阵真得在闭关,使得修为精进了? 虽然对修道之事不甚了解,但陈翰深知修道不易,举步维艰,短短时日内,陈有鸟能有进步,实在了得。 当下定定神,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陈婉任侠,自幼便喜欢舞枪弄棒,虽然限于天资,以及武功秘籍的匮乏,并没有真正练出来,可对付寻常的三五汉子,却毫无问题。她好打抱不平,遇见事总忍不出要出头。凭着身手,以及宗族的势力影响,一向能摆得平。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娇宠的性子。 然而昨天,陈婉却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七妹出手惩治的是个欺男霸女的恶奴,但那恶奴出身曹家,是曹家公子曹鹏的狗腿子,其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七妹气不过,就动了手,被曹鹏的手下抓住了,抓进了曹府。我急了,过去救人,但一言不合,给赶了出来……” 陈翰说着,神态激动,满脸不忿之意。 陈有鸟听完,很快理清楚了来龙去脉,问:“可是郡守曹元奇的曹家?” 陈翰道:“在海岱郡,除了他家,还有哪个?曹鹏正是曹郡守的独子,一向骄横跋扈。” 陈有鸟又问:“伯父和族长他们可曾知道了?” 陈翰苦笑道:“我爹娘都在外地忙着生意……至于族长那边,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暂时不必惊动长辈们。曹鹏抓了七妹,他也不敢乱来。我去见他的时候,他说年轻人的事应当由年轻人来解决,让我找人去跟他谈判。” 陈有鸟哦了声“所以你就来找我了?” 陈翰一点头:“昨天我来过一次,原本还想着找上云山观的,但时候已不早,只好作罢,幸好你今天回来了。” 顿一顿,接着解释说:“宗族之内,出色的年轻人不多,你晋身道士,身份不同,最为恰当。” 陈有鸟呵呵一笑:“对方可是曹郡守的独子,未必卖我面子。” 陈翰急了:“有鸟堂弟,我知道以前七妹对你态度不好,屡屡出言不逊,但她心地不坏的。而且这次的事,完全是对方仗势欺人。如今我们陈家的人被曹鹏扣押,传扬出去,面目无光,影响甚坏。” 在海岱郡,虽然陈家与曹家都属于大族,但论起根基和底蕴,却差了一等去,主要的差距,正在曹元奇身上。一位郡守,权势赫然。 陈有鸟一摆手:“我并没说不去,只是阐述一个事实。” 陈翰叹口气,他知道陈有鸟所说不假,区区一位道士,着实不够分量,曹府上便常年供奉着一位老道士。道士与道士之间,是有区别的,陈有鸟才晋身多久?前一阵子为了练武,还拜宗族的护院学武来着。 “有鸟堂弟,你先跟我去,若事不可为,我再想别的办法,找别的人情。” “好。” 陈有鸟答应得干脆。 陈翰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去曹府。” 陈有鸟不进家门,与出来的王伯交代几句,然后叫旺财赶车,跟着陈翰前往曹府。 曹府在另一片繁华街区,府邸堂皇,光从气势上,就稳稳压过了陈家一头。 牌楼、碑坊、题字……处处彰显富贵。 陈翰不是第一次来,这次来到,仍忍不住长叹道:“有鸟堂弟,你看这些。所以说宗族家世,有人当官还不够,更要做大官才行。” 陈氏宗族着实出了些举人,以及进士,但始终欠缺一份底蕴,挣扎在仕途之上,没有出过掌握实权的高品大官。因此一直以来,都在大力发展族学,培养俊秀后生,希望能养出读书种子,金榜题名,只求出多一位进士,境况都会不同。 陈有鸟获得道士的身份度牒,乃是异数,意外之喜。只可惜不是在崂山道场上突破的,否则的话,又是另一种光景。 陈有鸟目光扫过这座富贵逼人的府邸,心境淡然不动,自从炼化真功,不知不觉间,他很多的想法意念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说白了,便是站的位置高了,看东西的视角也就变了。看人视物,皆是如此。 并非说陈有鸟变得冷傲清高了,只是有了一份超然的心境。 “我家公子不在,在明心观呢,公子吩咐了,有事的话,可去那找他。” 门子双手抱胸,斯条慢理地说道。 吃了个闭门羹,陈翰憋了一肚子气,却也没办法,只好又带着陈有鸟去明心观。 这是一座建立在城内的道观,不对外开放,纯属于私人场所,道观主持明心道人乃曹家供奉。 能请得一位真正的道士当供奉,可是家族实力的体现。不但要有钱,还得有势才行。诸如宋家,陈家,就没这份底气了。养不起,也难以请得来。 “嘿嘿,陈翰,这么快你就请到人来了?啧啧,就这个毛没长齐的小子吗?” 曹鹏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身材不高,长得斯文白净的样子,但一双三角眼破坏了整个面相,使得他的气质带上了一种阴险之意。 陈翰怒道:“曹公子,说话客气点。” 曹鹏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就凭你,也配让本公子客气?哦,对了,听说陈家新近出了位少年道士,我猜,便是这小子吧。” 陈有鸟打个稽首:“贫道正是陈有鸟。” 这个称呼倒是怪怪的。 曹鹏上下打量他一眼:“果然是你,来得正好,且让本公子试试你是不是有真本事。” 一扬手,他身后一名护卫猛地窜出,一言不发,探手一记凶猛的爪功,便朝着陈有鸟当头抓下。 第八十八章:大买卖 曹鹏身边带着两名侍卫,俱是身形彪悍,气息凶猛,站在那儿,恍若两头择人而噬的猛兽。此时一名侍卫出手,抓向陈有鸟。 陈翰又惊又怒,喝道:“休伤我堂弟。” 挺身而出,挡在陈有鸟身前。 “让开!” 那侍卫招式一变,瞬间便拿住陈翰双肩,一个巧劲,陈翰翻个跟斗,摔出丈余远。 陈翰心中骇然,他本以为自己自幼习武,也有实战经验,就算不敌,起码能拼一阵,哪曾想一个照面就被打翻。而且对方明显手下留情,否则的话,其双臂都要被废掉。 陈有鸟看得分明,这位堂哥果然不算什么高手,毕竟只是练得外功的人。所谓“实战”,不过是跟宗族里的武师护院切磋罢了,称不上真打。 说时迟,那时快,那侍卫再度攻来,仍是一爪抓顶。 陈有鸟被激起了火气,同时也想验证下自己的斤两如何。 两人交手,兔起鹘落,噼里啪啦,劲风闷响,席卷道观庭院。 陈翰挣扎着起身,看着激烈的战况,眼睛睁得大大,满脸难以置信。他刚才抢着出头,自有维护陈有鸟的意思,主要是怕这位年少堂弟被人打伤。一般道士,虽然有修为,有法力,但不得真功传承,怕被人近身。 然而现在,陈有鸟的表现大大出乎意料。 记得前不久,其还刚拜了霍师傅学武来着…… 陈翰记得很清楚,是以在意识里,一直认为陈有鸟的武功处于入门阶段,不如自己。 另一边的曹鹏目光闪动,不知在转着什么念头。 “住手!” 一声轻喝,走出一名中年道士,身穿苍青色道袍,头戴七星观,三络长须拂胸,气度不凡的模样。 道观主持,明心道人。 他的喝声很管用,交手的侍卫一个纵身,跃回曹鹏身侧。 陈有鸟也不追击,举目来打量道人。 明心道人笑容可掬,打个稽首道:“见过道友,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道友年纪轻轻,如此了得,不愧是崂山下来的人。” 陈有鸟还个礼,问道:“我想,应该是阁下故意找个由头,让我登门来的吧。” 明心道人哈哈一笑:“道友好眼力。” 陈翰听得有点迷糊了,敢情自家妹妹被抓进曹府,只是个由头,对方真正要见的人,乃是陈有鸟? 陈有鸟脸色不见喜怒:“现在我来了,请放人。” 曹鹏道:“好说,我自命人回府去放人。” 一摆手,没用动手的那名侍卫奔出门去转眼不见去向。 明心道人做个“请”的手势:“陈道友,咱们进去聊一聊。” “好。” 陈有鸟答应得干脆,迈步前行。 陈翰连忙上前,低声提醒:“有鸟堂弟,小心有诈。” 他说的声音低,但明心道人听见了,微微一笑:“我只是邀请陈道友来谈经论道而已。” 陈翰哼一声:“有这么请人的吗?” 明心道人一耸肩:“其实贫道曾派人登门相请,但陈道友不是在闭关,便是出门在外,实在难以找得到人,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恕罪。” 陈有鸟倒不怕对方做甚手脚,大不了打一场,谁怕谁? 目送他们进入道观内堂,曹鹏留在外面,问侍卫:“阿森,你与他交手,觉得如何?” 名叫“阿森”的侍卫回答:“过得几招,很不错,是高手来着,而且我感觉得出来,他未竟全力。” 能跟随在曹鹏身边的侍卫绝非等闲,乃是精锐,哪怕放在整个海岱郡,都称得上是拔尖的高手。 曹鹏摸摸下巴:“这么说来,陈家出了这么个人物,可得提防注意了。” 阿森低声道:“要不要?” 伸手做了个抹喉的动作。 曹鹏一摆手:“不必急着出手,师父请他来,就是来谈的,看最后谈得如何再说。” 明心道人不但是曹家供奉,更是收了曹鹏为弟子。不过这个师徒关系,更多的是名义上的。曹鹏没有修道的资质,只学了武功。他貌似跋扈霸道,表现得像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可身为曹元奇独子,自幼受到培养,怎么会胸无城府? “真是奇了怪,一个潜力耗尽的道士,纵然年轻,按理也不可能掌握到高深武功,难不成,他从崂山道场出来,另有隐情?” 曹鹏颇为纳闷,想不明白。 阿森道:“可根据收集起来的所有资料,陈有鸟就是这么个人,也许,他是获得了某些机缘际遇。” 曹鹏沉吟道:“只有这个解释了。这厮着实不简单,学道有成,武功又了得,还去读书,得到了功名。啧啧,这么一说,简直是传说中的麒麟儿一般。如果真让他成长起来,还有本公子站的地方?” 海岱郡各大家族,以曹家为首,但家族的势力高低,是会变化的。人杰地灵,人才辈出,自然崛起,反之亦然。曹家想要保持住自家地位,除了内部成材之外,还得随时注意别家状况,有不对劲之处,出手镇压一番,不让对手出头。 两者结合,才能超然。 其实陈家出了位少年道士,早引起了各方注意,在陈氏的宗族祭祖大典上,不少人出席,便是要来观察陈有鸟的。只可惜,陈有鸟居然放了鸽子,没有出席。 一时间,关于陈有鸟与宗族之间的矛盾说法传开。 各大家族抽手旁观,看个热闹,心中暗爽。 随后陈有鸟一直深居简出,行为低调,慢慢不为人注意。不过曹家方面并未打算就此放过,与明心道人商讨过后,由道人出面,找陈有鸟来谈。 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至于陈婉与曹家奴才的冲突,倒非是刻意安排,顺势而为罢了。 曹鹏还预备着,如果陈翰请不动陈有鸟,就得另外做事。好在陈有鸟还是出面了,他能帮陈翰出头,由此证明,其与宗族之间的关系并非不可修复。 短短时间内,曹鹏想了很多。 这些,都是父亲自幼教给他的。曹元奇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能成大事者,必先运筹帷幄。” 曹鹏崇拜父亲,有样学样,惯于在细节中思考大势。 内堂,分宾主落座,扯了几句闲话后,明心道人开口说道:“陈道友,今儿请你来,是想跟你做一桩买卖。” “买卖?” “不错,大买卖!” 明心道人笑语晏晏,声调有一种智珠在握的自信。 第八十九章:不合作 明心道人所说的“大买卖”,实则便是一种合作关系,要跟陈有鸟搭档,画符,炼制法器等。 听完,陈有鸟哑然失笑:怎地每个人找上自己,都是如此说辞?一点意思都没有…… 明心道人察言观色:“陈道友,我知道云山观找过你;今儿贫道找你,代表的可是曹郡守。我们合作,强强联手,对你,对你的宗族皆有莫大好处。” 陈有鸟哪里听他说的?照例搬出要考科举的借口来推辞。 明心道人呵呵一笑:“并不冲突,呵呵,陈道友,说起来,如果你同意合作,对你的科举仕途或许还有大大的便利呢。” “此话怎讲?” “郡守大人何许人也?跟学政大人交情匪浅,自有关照。” 陈有鸟双眸一缩:“难道还能泄题不成?” 明心道人听见,连忙摆手:“没有的事,你也真敢想。” 当今朝政,科举乃重中之重,十分严厉,涉及作弊之事,谁扛得住? 明心道人觉得陈有鸟是不是楞的,这等话都敢说出来,于是干咳一声:“考试是考试,考试之外,则是另一番光景。人情关系,不可或缺,你懂的。” 陈有鸟叹息一声:“多谢赏识,不过目前,我没有别的打算,只想着安心修炼,平静读书。” 入座的曹鹏冷笑一声:“阁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有鸟瞥他一眼:“其实我最想吃的是药酒……我还有事,告辞了。” 起身拂袖而去。 陈翰没想到他如此刚烈,赶紧跟上。 明心道人似有预料,好整以暇地饮着茶。 曹鹏忿然道:“这厮好生无礼,以为晋身道士,有个举秀才的功名,就把我曹家不放在眼内了。” 明心道人微笑道:“年少气盛嘛,正常,其实这样更好对付。” 曹鹏眼珠子一转:“要不,我请示父亲,给压力陈氏那边?” 明心道人摆摆手:“不急如此,传扬出去,对大人清誉有损。再说了,修行界中,另有规矩。” 曹鹏问道:“师父说的,可是那厮加入道庭的事?靠着道庭?但道庭不是十分松散的吗?他又不是在道庭有道职的人员。” “话虽如此,但做事痕迹太重,未免叫人说闲话,说我们以大欺小。” 曹鹏点点头:“我明白了,难怪之前你教我说,年轻人的事由年轻人解决……不过这厮武功颇为不弱,却不知从那学来的,陈氏宗族中,根本没有高深秘笈。” 明心道人捋着胡须:“先前他与阿森交手,我也看在眼里了,着实有些手段。我想,在他身上,定然有着一番机缘际遇。这个,可是造化呀。” 提及“造化”二字,眼神都在发亮。 当今时世,修炼维艰,不知断了多少修者的道路。但凡涉及机缘造化的,都会招惹到无穷的觊觎和野心。 明心道人目光闪动:“陈有鸟上了云山观,又空手下来,他与道观定然没有谈妥,两者存在分歧。我与云明乃结拜兄弟,正好趁这机会上去找他,好好谈谈。” 曹鹏问道:“听说云明仙长的师尊云崖道长时日无多,其一死,云山观的观主宝座非云明仙长莫属。” “可不是嘛,前一阵子,云明还进城与我谈过此事,咨询意见。” 明心道人傲然说道,吩咐手下道童备好马车,乘车奔赴云山。 却说陈有鸟带着陈翰离开明心观,出到外面,陈翰开口说道:“有鸟堂弟,曹家不会善罢甘休的……其实,你答应跟他们合作,也不错……” 面对陈有鸟迥然的目光,心中一凛,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之前陈有鸟给予他的感觉,是一种高深莫测的缥缈气质,但现在赫然有异样的威严态势。 “回家后,你让七姐安心留在家里一段时日,免得又招惹是非。” “好的,我明白了。” 陈翰老实应是,目送陈有鸟坐车离开,这一刻,陈翰心里才真正看清楚到一个事实:那个尚未及冠的堂弟,身份真的完全不同了…… 至于一直称呼为“堂弟”,何尝不是为了维持那一份亲情所在? 由始至终,陈有鸟意态淡然。在上一世,在科技文明发达的现代社会,宗亲观念早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清淡得很。来到这方世界,又是修者身份,“出家入道”,更显漠然。最主要的还是,彼此之间,相处寥寥,形同陌生,哪儿能有多少情感之意? 返回宅院,先去看画眉。 画眉拥被坐在庄上,长发披散如云,双手正捧着一卷书在看。 这书,却是一卷散文集。 陈有鸟拥有《文心雕龙》,只要翻过,看过,就能把文卷吸纳进来。靠着这个金手指,几乎把孟夫子家里的藏书都给复制过来了。孟夫子藏书不少,但不可能应有尽有。所以在有钱之后,逛街遇到市面上的一些好书,陈有鸟也会花钱买下来,再收入《文心雕龙》。 正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另一时空的诸多经典毕竟不能完全套过来用,置身所在的世界,各种文史子集,重要性不言而喻,想要考过科举,必须在这方面下苦功。反正读书写字,还能滋生文气,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画眉清闲的时间多,久而久之,也喜欢上了看书,写字,间或帮陈有鸟磨墨,完全一副闺秀模样。 有女如玉,耳鬓厮磨,陈有鸟很是享受,只可惜这趟上云山,还是没有找到赚钱的路子,没有符钱,也就无法买到灵食药酒等给画眉补充元气。至于吸纳灵气的法子,在海岱郡境内,怕是不好找地方。云山看似灵气浓郁,如仙如幻,内部竟已被煞气污浊,吞吐进来,有害无益。至于别的地方,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前一阵子,连海边都去过了的。 在此期间,画眉也没有再提及出门,整天窝在房里,看书,睡觉,重度宅女人设。 总而言之,她的身子骨状况是在逐渐好转的,陈有鸟不用太过于担心,等着文气产出,慢慢帮她调养着呗。 第九十章:事起 天气寒冷,开始飘雪,偌大的海岱郡变得银装素裹;时光飞逝,眼看便要过年,城里热闹而喜庆起来。 宅院中,旺财穿得臃肿,手提一柄铲子清理院子里的冰雪;王伯则在厨房里架着木柴烧水。 陈有鸟突然开门走出里屋,站到檐下。 这番动静使得旺财与王伯俱是一惊,纷纷扭头来看,不明所以。没等多久,外面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似乎有数十骑之多,马蹄敲得地面咚咚声响,声势惊人。 王伯与旺财对视一眼,脸露惊容: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这批骑士是奔着自家来的?因此少爷才会出来?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马蹄声在门外停住,砰砰砰,粗暴的拍门声。 旺财刚放下铲子,还来不及开门,院门已经被撞开,噼啦一下,断裂在地,随即一队兵甲手持长矛蜂拥而入。 王伯又惊又怒,自家少爷是秀才,更是道士,有着身份体面,没想到对方一点道理不讲,竟破门而入。 陈有鸟背负双手,脸色平静地看着被兵甲簇拥走进来的曹鹏。 曹鹏手提一柄长剑,杀气腾腾的样子,口中大喝:“陈有鸟,你把我师父怎么了?” 陈有鸟眉头一皱:“曹公子,我不知你说什么。” “还装蒜?那日我师父出门,然后便失了消息。说,是不是因为你与他起了争执,所以暗下杀手,把他害了?” 陈有鸟冷然道:“当日你也在场,我与令师只是暂时未达成协议,何来争执一说?我离开道观,返回家中,就此闭门读书,修炼,不曾出门,更没有再与明心道人相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曹鹏圆睁双目:“我师父为人亲和,广结善缘,那天为了找你说事,是我动手抓的陈婉,扣人要挟。你一定是为此心生怨恨,故而用阴招害我师父。” 陈有鸟脸色沉下来:“曹公子,无凭无证,你休要血口喷人!我说了,令师之事,我毫不知情。” 曹鹏喝道:“看来不把你抓进府衙,你是不肯招了!” 陈有鸟怒极而笑,双手一抖,已然做好动手的准备。他是真不知明心道人出了甚事,也不知曹鹏是特地来插赃嫁祸呢,还是借题发挥,但对方来势汹汹,破门而入,本就不是讲道理的样子。既然讲不了道理,那便讲拳头好了。 刹那间,他意念转动,想过一通。 曹鹏正待下令抓人,外面又有马蹄声响,一骑疾驰而至,口中叫道:“莫要动手!” 下马入内,乃是道庭都督府的苍松道人。 苍松道人目光一扫,落在曹鹏脸上,沉声道:“曹公子,你率领兵甲,肆意冲撞道人府邸,是何道理?” 顿一顿,又道:“你只是郡守公子,没有任何军职实权,就敢指挥兵甲行凶做事,好大的威风!今天的事,曹郡守可知情?如果闹将起来,上书朝廷,你说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闻言,曹鹏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自然知晓其中厉害关系:“我只是心系师父安危,这才来问个明白。” 陈有鸟呵呵一笑:“破门而入,纵兵抓人,这也叫‘问’?” 苍松道人道:“曹公子,我跟你说过了,令师的事,我们道庭会派人侦查,容不得你乱来。本道再与你说一遍,此事跟陈道友毫无关系,你速离去,莫要自误。” 曹鹏一咬牙,转身带人要走,后面传来陈有鸟的喊声:“曹公子,你撞破了我家的门,还请给予赔偿。” 曹鹏为之气结,无奈掏出一锭银子悻悻然丢到地上,率领一众兵甲,马蹄声霍霍,汹汹而来,恹恹而去。 旺财跑来捡拾起银子,见是一锭足足十两的大银,重新订造一副漂亮的新门,那是绰绰有余了。 陈有鸟请苍松道人入屋落座,表示谢意。 苍松道人笑道:“你我皆道庭中人,同气连枝,何须客气?再说这事,本就是曹公子胡来。” 陈有鸟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苍松道人叹息一声:“陈道友,咱们海岱郡出祸事,出大祸事了。” 陈有鸟心中一凛。 苍松道人就道:“事情究竟何时起,至今不得而知,但已经有好些道士遭遇不测,其中便包括最近失踪的明心道人,还有之前的新山等人。当下都督府内气氛紧张,督主说了,境内或出了大邪祟。” 陈有鸟听着,暗觉蹊跷:他最清楚新山和绿茶两个的下场,问题是明心道人又是怎么回事?其他的道士呢?于是问:“可有什么线索?” 苍松道人一摊手:“正是没有线索,方显诡异。此事已经上报,上面说了,会派遣一支由四大道场的俊秀弟子组成的队伍来调查侦办。” 陈有鸟目光闪动:“看来动静不小,把四大道场都惊动了。” 苍松道人喝口茶:“可不是吗?其实这也是一次难得的磨练……嗯,这些俊秀弟子下来,咱们必须好生接待,以及配合。上次你找我说,要寻求机会,故而今天我来找你,看你愿不愿意帮忙做事。事先说明,这事非同小可,有一定风险。当然了,如果办好了,奖励的符钱不会少,起码这个数。” 他伸出三个手指晃了晃。 陈有鸟起身做个稽首:“多谢前辈提携,这事,我接了。” 苍松道人看着他,一拍手:“年轻人有锐气,爽快。”笑了笑,示意让陈有鸟坐下,说道:“陈道友,贫道年老,虽然修为马虎,但也积累得一些经验之谈。这次四大道场来人,又是俊秀弟子,他们可都是正宗传统,法力厉害得很,所以遇着事时,你不用顶在前头,只负责跑腿传讯,送饭端水即可。” 陈有鸟微笑道:“多谢前辈指点,我知道分寸的。” “那就好,我先回去了。出了这事,乱糟糟的一团麻,督主正头疼着呢。” 地方道庭都督府,本质和地方衙门一般,管辖区域出事,都得担当关系责任。 而今天下盛平,百姓安居乐业,海岱郡居然出了这等妖邪祸害,问责起来,绝非小事。 陈有鸟送苍松道人出门,返身回来,开始想事情:这个年怕是不好过了,其实过年与否,并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要办好差事,赚取一笔符钱,有钱才好发展,只不知道四大道场会派什么样的弟子下山…… 第九十一章:傲气凌人 下雪天,鹅毛大雪飘扬。 陈有鸟穿棉袍戴斗笠,与苍松等道人来到城外长亭处,迎接今日抵达海岱郡的四大道场的俊秀弟子。 等人总是一件无聊的事,更何况对方迟到了,久久不见影踪。 先前从苍松口中介绍得知,这趟四大道场各自派遣出一名得意弟子,共有四人,三男一女。唯一的女弟子来自齐云山,名“齐见霞”;其余三个,分别是青城山的“罗云”、武当山的“张向阳”、以及崂山的“赤阳生”。 这四人,年纪不老,但不折不扣是四大道场的真传,俱修炼出了丹种,炼成了阴神。 由此可知,上面对于此事的看重。 “怎还不来?” 一同前来相迎的一名老道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嘴里嘟嚷一声。 苍松道人看他一眼,笑道:“孤云兄,稍安勿躁,这次来人不同凡响,自有架势,路上或有耽搁,我们等久点无妨。” 四大道场分布在不同的方位,可谓天南地北,四大弟子各自出发后,相约在某地聚头,然后再一同前往海岱郡,依照道庭官方的文书通知,他们应在今日上午时分抵达,眼下差不多到午间了,还不见人影。 那孤云低声问:“若一直不来,咱们总不该在这里干等吧?” 苍松问:“依你之意?” “再等一个时辰,不见人,先回去,这下雪天,越发寒冷了。” 孤云跺一跺脚,站得久了,腿开始发麻。他们上了年纪,修为又马虎,天寒地冻,着实伤身。 苍松道人沉吟片刻,答应了。 雪一直下,时光流逝。 城门那边突有马蹄声奔来,过不多久,一道人策马来到,口中叫道:“苍松前辈,督主传令,说人直接进城了,让你们也回去。” 苍松道人苦笑一声:“知道了……我们走吧,回去。” 孤云道人吐一口气息:“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在此迎接?怎先进城了?” 苍松回答:“谁知道怎么回事?管他呢。” 转头叮嘱陈有鸟:“陈道友,等会见到人,少说话,听命行事即可。” “我知道的。” 陈有鸟嘴一撇,这叫什么事?眼巴巴在这儿站了半天,人家根本没放在眼里。 一行人赶回都督府,又在庭院中等了好一阵,才被允许入内见人。 说起来,这还是陈有鸟第一次面见都督府的高层人物,督主通玄真人鹤发童颜,飘然若仙,又有一众老道作陪,可以说,整个都督府能上台面的人都出席了。基本都是老者,从而衬托出那四名道场俊秀弟子的卓越不凡。 进来后,陈有鸟暗自观望一番,心中了然。 海岱郡的道庭都督府确实已经呈现出青黄不接的势头,管中窥斑,其他郡府,大概也差不多。 随着天地灵气衰减,修道之路越发艰难。 身为东道主,通玄真人开始介绍。 “你便是陈有鸟?” 坐在右手边的赤阳生身材矮壮,一对浓眉,留着虬须,出声如雷鸣。 陈有鸟上前见礼。 赤阳生咧嘴一笑:“不错,虽然你在道场熬了十年,并没有晋身门墙,但出来后能考得道士度牒,倒没辱没崂山之名。” 来自青城的罗云和武当的张向阳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听了这话,只呵呵一笑,不以为然。四大道场每年不知淘汰多少道童,间或也有些人能破而后立,但也只此而已,不值得如何看重。 四大弟子中唯一的女子齐见霞长得剑眉凤目,英气逼人,扫陈有鸟一眼,微微一怔,似惊讶于他的年轻。 其实陈有鸟心里有些忐忑,担心被人瞧破了自己的真实修为——一个新近晋身的道士,短短时日竟又练气成功,凝结丹种,肯定会招惹怀疑,从而引发一系列的麻烦,首先真功的来源就难以隐瞒得住。 好在丹种内藏,气息收敛,除非对方练成《望气术》,否则很难察觉。 《望气术》乃传世真功,掌握者寥寥无几,即使通玄真人为天下三十六真人之一,却也不得修习。其他的人,更不用说了。 介绍寒暄过后,便是正事。 关于案事宗卷,通玄真人已命人拿上来,分给赤阳生等人阅看。 罗云只粗略扫了一下,说道:“真人,我等虽然外来,但自有阅历,深知纸面文章难以陈述实情,所以我们要分头实地勘察,搜寻蛛丝马迹。” 言下之意,并不相信地方都督府的查案能力。 通玄真人呵呵笑道:“甚好,那此案就交给四位了。” 罗云等人起身做个稽首,离席出去,显得雷厉风行。 通玄真人对陈有鸟一挥手:“你跟去吧,这段时间,听各位师兄调遣,莫要怠慢。” 陈有鸟出到外面,听到四人正在言辞交锋,原来他们在来的路上已经打赌,看谁能率先破案,夺得头筹。他们各自代表不同的道场,又并列俊秀弟子,明里暗里,竞争不少。 “多说无益,手底见真章,某先去也。” 张向阳说罢,长袖飘飘,转眼出了都督府,往南而去。 罗云拱拱手,跟着走了。 陈有鸟见状,忍不住道:“四位道长为何不聚在一起,人多好办事?” 赤阳生呵呵一笑:“此等事件,算得什么?你不用聒噪,瞧你也出身崂山,本道便允你跟我一起,立个功劳。但有言在先,你得机灵点,跟紧啰,别像个愣头青似的,什么事都不懂。” 闻言,陈有鸟也是明白了。这四位出身清贵,年少成名,修为了得,到了地方上自然显得架势,傲气凌人。于是不再多言,跟着走便是,若能顺风顺水破案,斩了邪祟,他就能领取一笔不菲的符钱,何乐不为。 赤阳生对剩下的齐见霞做个稽首:“齐师妹,你要选哪儿?” 齐见霞笑道:“赤阳师兄何必客气?咱们虽然说分头行动,但殊途同归,最后恐怕也是碰在一起的。” 赤阳生哈哈一笑:“那便走吧,莫要被罗云他们捷足先登,拿了头彩。” 说着,回头看陈有鸟:“等会赶路,看你跟不跟得上了,本道可不会迁就你,耽误了时机。” 身形一闪,飘然而去。 陈有鸟目光闪动,迈开大步,跟随上去。 第九十二章:一锅端 赤阳生速度甚快,仿佛飘在地上,街上有百姓来往,但觉眼前一花,已然捕捉不到影踪。出到城外,赤阳生回头一看,见陈有鸟跟在后面,虽然距离有些远,可勉强算跟住了。 “此子脚力还过得去……” 赤阳生并未竟全力,其所不知的是陈有鸟也隐藏了实力,故意拖在后面,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 两者一前一后,快速穿行在官道上。下雪天,郊外几无行人。 奔了好一阵,来到一座大山脚下。 陈有鸟认得此山,可不是云山么,不禁心一跳,山上果然有事,上一次来感受到煞气,就觉得不大对劲了。 赤阳生放缓了脚步,问道:“你练过轻功?” 陈有鸟装作气喘吁吁的样子:“练过些……师兄,你说像我这样的,有没重返道场的可能?” 赤阳生打哈哈一笑:“想什么呢,既然已经被放弃,那还能回来?你就老老实实享受凡俗富贵吧,别的,也就这样了。” 他看透陈有鸟晋身道士后,潜力已耗尽。 陈有鸟一听:果然如此。其实他没有重回崂山道场的想法,山上的规矩多着呢。道场所能给予的最大的机会,无异是真功传承,不过他现在已经掌握《崂山通真道经》,对此没了需求。 赤阳生又道:“我知道你年轻,还有想法,但听师兄的,那些想法不切实际,对于吾辈修者而言,数十载春秋,弹指光阴而已。你别以为我看轻你,世道如是,修道如此。” 陈有鸟拱一拱手:“多谢师兄赐教。” 两人说着,拾阶而上,不用多久,到了云山道观的外院处。 这等天气,没有香客上门,显得冷清。胖乎乎的外院管事跑出来,认出陈有鸟,口中叫道:“今儿怎么啦,仙长们一拨接着一拨上来。” 陈有鸟问:“刚才有人来过?” 这管事嚷道:“先来一个,又来一个,一个个都是仙风道骨的人物,只是架子不小,我稍有怠慢,差点挨打。” 赤阳生哈哈一笑:“肯定是罗云与张向阳,他们跑得快,先到地儿了。” 上一次,这管事跟陈有鸟打过交道,忍不住问道:“陈仙长,究竟出了甚事?” 陈有鸟一耸肩:“我也不清楚,这一位,可是从崂山道场下来的仙长。” 管事心里泛起嘀咕,他为云山外院执事,对于山上面的内院情况了解不多,外院和内院,等于两个不同的世界。而诸多道士失踪的消息,也只在道庭传开,普通人毫不知情。 赤阳生懒得跟他说话,一拂衣袖,奔山顶而去。 管事当然不敢阻拦,想着山上肯定出了事,看样子不会是好事,很可能是祸事。说起来,好几位仙长近期都不见冒头,原本这也不算什么,毕竟仙长修炼,往往深居简出,只是结合今天的情形来看,可就显得不妙,这样的话…… 他眼珠子骨碌碌转,寻思要不要收拾金银细软,做好逃跑下山的准备。 上山途中,陈有鸟潜心观察,暗暗运起真功,吃了一惊。只相隔那么一阵子,山上的灵气浓度竟然削弱了那么多,还有,那一股掺杂在里头的煞气似乎消除掉了。 怎么回事? 身为道长,赤阳生自是觉察出了灵气的薄弱,不过他没想太多,只当云山的气息本就如此,毕竟只是地方上的小道观,能盘踞到什么样的洞天福地? 两人走得快,下着雪,山路难行,但对他们来说,并没有构成多少障碍。 等抵达山顶,到了内院处。陈有鸟举目看去,正见到一道身影落在一座大殿的顶上,山风吹起他的衣衫,猎猎作响,显得潇洒,正是那武当山的张向阳。 赤阳生笑道:“张师兄,可有发现?” 从一座草庐中掠出罗云的身影来,脸色有些阴沉:“我们来迟了,这儿一个人都没了。” 陈有鸟一愣,他认出那座草庐,正是云山道观观主云崖道长的住处。那一天下山辞行,便是站在草庐外跟对方说话。而且云山道观上下有七八位道士,怎地现在一个都没了,难不成全部遭了难? 这可真是…… 陈有鸟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 虽然说云山观里的道士基本隶属修行圈的末流,但毕竟是有修为法力在身的,这么多人,被一锅端,绝对是一桩大事件。对了,还有曹鹏的师傅明心道人等。 嗖! 一道白色身影掠上来,身形矫健,正是那齐见霞。 到了此时,四大俊秀弟子到齐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把最该侦查的第一站,放在了云山道观。谁都不是笨人,在这桩案件中,有不少疑点线索都指向了云山观。 罗云眨了眨眼睛:“齐师妹,莫非你早猜到人去楼空,故而不急着赶来,要最后才到,看个热闹?” 齐见霞微笑道:“罗师兄说笑了,只是小妹的性子,一向贪图安逸,不喜急躁,所以姗姗来迟。” 赤阳生疑问:“你们两个搜寻个遍,真得没有任何线索?” 还在屋顶摆姿势的张向阳淡然道:“你若怀疑,可自己再查一遍……但谁叫你来迟了呢?就算有蛛丝马迹,现在估计也没了。” 赤阳生咧嘴一笑:“我不怀疑,你们说没便是没了。” 陈有鸟心有疑窦,忍不住迈步走向草庐,要去看个究竟。 罗云嘿然一笑:“还是有个不相信的。” 赤阳生面色一沉,他与罗云等人名声并列,虽然互有竞争,那都是存在于修为实力的层面上,私交其实不错,胸怀坦荡,说一不二,那现在陈有鸟的行为举止又算什么? 陈有鸟解释道:“各位师兄师姐,我前一阵子曾到山上来,与云山观观主云崖道长交谈过……” 当下简短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真不敢相信,才过那么几天,山上的人就都不见了。” 赤阳生微微沉吟,问:“那你当天上山,可曾发现什么怪异之处?” 陈有鸟正想着是否要把关于“煞气”的事情说出来,但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说出,就得找话圆回来。因为没有凝结丹种,便无法辨识气息,一介普通道士,可没哪个本事的…… “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一人披头散发地冲上来,口中大叫:“师父!师父!” 陈有鸟一怔,这声音有点熟悉,似乎是云崖观主的亲传弟子云明。 是了,那天陈有鸟下山时听云崖说其把徒弟打发下山办事,那么现在,这是回来了吗? 第九十三章:我知道了 云明完全变了个样,披头散发,颇为狼狈,顶着两个黑眼圈,面颊瘦瘪了下去。 “师父!” 他猛冲进茅屋里头,很快传出痛嚎声。 没想到,这厮跟云崖的感情这么深。也是,师徒一场,多年的培育之恩,没齿难忘。 通过接触,陈有鸟看得出云明对于云山观观主之位十分热切,现在看来,应该没人跟他争了。不过道观遭逢剧变,一众道人皆没,云山观是否还能保得住却不好说,很可能会被道庭裁撤掉。 张向阳飘身下来,与罗云等并肩而立,目光看往陈有鸟。 陈有鸟连忙点出云明的身份。 赤阳生问:“这么说,此子是因为被派遣下山,所以逃过一劫?” 陈有鸟回答:“应该是。” 罗云抬头观望四周:“奇怪,这些道人消失得莫名其妙,半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究竟是死了?还是失踪?案发场地又究竟在哪儿?若是在这山上,怎地无迹可寻。” 齐见霞开口道:“或许事情早已发生,已被毁尸灭迹,我们来晚了。” 张向阳一对好看的剑眉紧锁:“张师妹所言极有可能,可对方是谁?若是某尊邪道魔头,其现身于海岱郡,怎能瞒得过都督府的真人?若是邪祟为祸,没道理察觉不到阴煞气息,再怎么收敛,都隐藏不住。至于别的可能,呵呵,云崖等人非一般平头百姓,他们都是有法力的修者,等闲有哪个能把他们害了?” 罗云一摊手:“事实上我们已经从各个方位侦查过一遍,最值得怀疑的地方便是这云山了,而今山上没有线索,也就无从查起。” 陈有鸟好奇问:“郡府偌大,都查过了?” 赤阳生看着他:“其实我们分头奔赴海岱郡,各人选一方位,先走了一遍,再到都督府聚头的。” 言下之意,是说他们早就抵达。 陈有鸟喃喃道:“早知道不用出城迎接了……” 张向阳一拂衣袖:“我们是来办事的,哪里理会那些繁文缛节?” 砰的! 云明道人冲出茅屋,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修者的气度,还散发出一股酸臭味,也不知这段时日他经历了什么。他似乎好一阵没睡过觉了,双眸带着血丝:“陈,陈道友,你们这是?” 陈有鸟言简意赅地做了介绍:“云明道友,我们此来,便是要查清楚此事。” 云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握紧拳头,猛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喊的声音极大,引起了山谷回音。 张向阳不耐,大踏步上前,沉声问:“你知道什么?” 嗡的一下,陈有鸟听得像耳边响了一记闷雷,差点吃了亏。 赤阳生伸手掏掏耳朵,嘟嚷道:“老张你别有事没事就发虎豹雷音,咱们无所谓,不要忘了在场有小儿辈,一不留神把人震坏了怎么办?” 转头去道:“陈小子,你记着咯,平时要距离老张远点,他这人有些毛病,除了日常冷酷之外,还经常突然发难,这次发虎豹雷音算好的了,万一拔剑出来,你挨得近,便会吃他一剑。” 陈有鸟听得无语,先前对于这四位俊秀的印象,除了高冷,傲气凌人之外,其他的暂无发现,现在一看,倒逐渐琢磨出来了,这位同样出身崂山道场的赤阳生居然有逗比的属性。不过这一面,更多是与同辈份的人才会显露出来,面对陈有鸟时,就是说教的了。 被张向阳一喝,云明浑身发抖,立刻停止了喊叫,畏缩起身子。 罗云上前,一手按住张向阳的肩膀:“老张,不要把人吓坏了,等我问个仔细。” 脸上弄出点笑容,问云明:“你说你知道了,难道你知道你师父的情况?” 云明重重吐口浊气:“那天师父找我,派我下山办事,提及山上可能会出状况,让我在外面过完年再回山。” 罗云一怔:“你的意思是说,你师父已经提前预知到有事发生,因此让你下山避难?” 云明道:“那时候我没有想太多,只想着可能是观内的纷争……呜呜呜,都是我不好,根骨不济,学不到师父的本事,无法顺利接位,观内各位师兄虎视眈眈,都想着谋夺观主之位……是的,一定是这样,故而师父才安排我出去……” 罗云听得好不耐烦,谁管你云山观的内斗了……咦,难道是一众道者内讧,互相下手?但不对,若如此,以他们的实力相争,肯定会留下不少线索。 “……我恨呀,我没本事,不能替师父分担……” 云明的哭诉还在继续。 张向阳忍不住又要发作了。 赤阳生一把将他拉住,拉到一边:“老张,婆婆妈妈的事就让罗云去办好了,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一边说,一边冲罗云挤眉弄眼。 云明说了一大通,情绪得到宣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陈有鸟冷眼相看,总觉得今天的云明表现得略浮夸,难不成想要在四位俊秀面前博得一份同情分?相当有可能,以赤阳生他们的分量,如果能帮云明在地方道庭都督府上说句话,效果不言而喻。 罗云耐着性子,轻声问:“云明,你说了那么多,但并未说到重点上,本道可以肯定,绝不是你们道观内斗所造成的局面。你师父下落不明,一众道士也莫名其妙失踪,包括郡府的,以及别家的道观,亦有道士出事。” 云明点点头:“我便是听到了消息,所以才赶回来的。”顿一顿,面色迟疑:“有一件事,不知该说不该说……” 罗云呵呵笑道:“你要想事情水落石出,找到你师父,但凡有可疑之处,就该说出来。” 云明似乎下了决心:“是这样的,我以前侍奉师父的时候,曾听他隐晦地提及,道观后山出了问题。” “后山?” 罗云等人不约而同问道,互相看了眼。云山道观的后山是一片悬崖地带,十分险峻。 “对,后山。” 云明激动地道:“师父说的虽然不甚明白,我那时候亦未多想,但现在看来,两者当有联系。” 罗云疑问:“你知道在后山哪一处?” “知道,我这就带你们去查看……” 第九十四章:自信与自满 后山一片苍莽,山林茂盛,无路可循,人烟罕至。诸人皆是修道者,虽然修为水平参差不齐,但用来赶路,爬山涉水,却不成问题。 纵跃之际,如燕雀投林,身形隐现在苍翠间。 陈有鸟依然吊在最后,一对眸子冷静地注视着跑在前面的云明。 赤阳生若有所觉,停顿下来,低声问:“你瞧出了什么?” 陈有鸟回答:“我与云明打过交道,觉得今天的他有古怪。” 赤阳生咧嘴一笑:“不错,有点眼力。” 陈有鸟问:“师兄也看出来了?” “你说呢?” 赤阳生背负双手,飘然若仙的模样说不出的傲然。 陈有鸟体味过来,对方可是道场俊秀人物,一路成长起来,不知经历多少磨练,绝非温室里的花朵,怎会是无脑之辈?当下忍不住问:“既然看出了问题,为何不将其拿下,反而跟他走?前面一定有陷阱。” 赤阳生冷然一笑:“那不正好?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陈有鸟明白了,所谓艺高人胆大,目前的局面不是怕有问题,恰恰相反,担心的是查不出问题,如今问题自动现身,正中下怀,至于前头会有什么陷阱之类,赤阳生等人根本不惧。 这就是自信。 陈有鸟不再言语,他向来谨慎,总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但赤阳生都这么说了,陈有鸟也不好啰嗦,反正有事对方顶着,只需完成任务,他即可领取一笔可观的符钱奖励。有了钱,很多计划都可以进行了。 说话间,前面的人已经走得没影。 赤阳生瞥他一眼:“跟上,别迷路了,传出去叫人笑话。” 由于同出崂山的缘故,对于陈有鸟,其还是有所照拂的。 穿过一片乱石,前面豁然开朗,来到一座山谷前,但见雾气笼罩,而这雾气竟呈现灰色,掺杂着丝丝黑色,一看便知有问题。 陈有鸟暗地运转功法,立刻感受到了浓郁的煞气。 先前赶到的张向阳等人呈品字形,分开站位,有意无意地把云明围住。 云明站在那儿,举手一指:“大家小心,就在前面了。” 云雾缭绕,隐约可见前头有一片废墟轮廓,没想到这样苍莽的山野之地,居然曾有人烟。看真些,原来是一座荒废的庙宇。 曾几何时,释家一度十分兴盛,庙宇遍地开花,不但在繁华城府中建立,而且野外也随处可见,甚至一些穷山恶水中也存在着。用释家的话说,开辟山水,乃是对信仰的磨炼,只有历经苦难,才能证得业果。不过随着释家败落,诸多庙宇也随之衰败,荒废,成为蛇虫鼠蚁盘踞之地。久而久之,自有煞气滋生,开始变得邪魅。 张向阳说道:“小生,齐师妹,我与罗云进去查看一番,你们在后面掠阵。” 听到“小生”这个称呼,赤阳生嘴角抽了抽,摆摆手:“老张你尽管前去,但有事,请呼救,本道会去救你们的。” 张向阳与罗云对视一眼,身形闪动,转眼掠入废墟之内。 云明伸长脖子看,嘴里忽道:“我也要去看看。”举步欲行。 赤阳生踏步走来,一手拿住云明右边肩膀:“你还是老实留在这等着吧。” “为什么?” 云明扭身回来,一脸的迷茫状。 到了这般地步,赤阳生也懒得跟他演戏:“哼,你自己心里清楚……” 突然间,抓住对方的手掌像触电般猛地缩回,嘴里怒吼一声:“好贼子!” 云明面目狰狞,鬼魅般出手,双拳结结实实地打在赤阳生胸口处。 赤阳生竟躲避不开,被打得身子横飞起,摔出数丈远,一时间爬不起身,不知死活地倒在那儿。 齐见霞反应颇快,佩剑出鞘,亮出一泓清泉,她第一时间没有攻,而是腾身跃到赤阳生那,关注他的状况。 “赤阳师兄,你怎么啦?” 齐见霞声音有些焦急。 赤阳生中了阴招,张口吐出一口淤血,气急地道:“齐,齐师妹,你要小心,这贼子有古怪……” 其实他早看出云明有古怪,存了提防之心。不过心里始终认为对方只是个普通道士,掀不起什么风浪,自信之余,一不小心,变成了自满,以至于阴沟里翻船,吃了大亏。 “桀桀!” 云明发出怪笑,摇头换脑的,身子咯咯作响,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角度,全身好似在扭曲。其间又有簌簌声响,皮毛掉落。 “什么!” 赤阳生与齐见霞俱是惊呼出声:“魔!你竟是一尊魔头?” 内心委实疑惑不解。 世有邪祟,更有妖魔,对于修道者而言,彼此之间,势如水火,不可并立。不是降妖除魔,便是魔高一丈。但自从天下承平,繁华盛世,妖邪的影踪便日趋减少,隐匿不见。 而今猛地冒出一头妖魔,伪装成云明的样子,不管处于何种目的,最严重的是,由始到终,赤阳生等人居然没有看破对方的真面目,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妖魔已修炼成气候! 可不对…… 赤阳生死死地盯着扭曲的“云明”,大吼道:“他本是人,是修炼了魔功而变得畸形的人!” 天下门户,各有秘传真功,各有特点限制,无论道释两家,还是妖法魔功等,都十分讲究基础练法,对应根骨资质,不是说有了真功秘籍,人就能来修炼的。稍有不慎,轻则瘫痪痴傻,重则死于非命。 在其中,尤其以人身来修炼魔功,更是异常凶险,几无成功的可能,修炼之后,体内血性成凶,人会发狂发癫,丧失理智…… 如果云明真得修炼了相关魔功,以他的修为基础,根本撑不住,只怕顷刻间就爆体而亡了,哪能到处兴风作浪,杀害了诸多位道士? 陈有鸟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云明身上,不过云明暴起发难太快太猛,让人反应不过来,就连赤阳生都被打成重伤了。 “云明”出手,爆发之后,身上,面部,有皮毛掉落,现出真实的面容来。 陈有鸟看得仔细,虽然不少特征已经发生变化,但依稀能认得出来:“你,不是云明,是云崖!” 第九十五章:势急 (近期身体出了毛病,耽误了,抱歉,养好身子后会加速更新。) “云崖”的模样发生了某些诡异的变化,变年轻了,只是新老皮毛斑驳,混杂在一起,再加上狰狞的神态,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不正常,形体扭曲,脱离了“人”的范畴。 想当初,其身为云山道观观主,老态龙钟,精力衰弱,说话都有点喘气,而今浑身肌肉凸起,雄壮了一大圈,却不知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刚才听赤阳生所言,这“云崖”是修炼了某种魔功。虽然不知是甚功法,但显然不同寻常。 赤阳生被阴了一招,吃了大亏,被齐见霞搀扶着,挣扎地站起,死死地盯着“云崖”:“你这贼子,大逆不道,身为修士,竟去修炼魔功……你,你不得好死!” 云崖咧嘴,牙齿森然:“不得好死?呵呵,如果我没修炼魔功,恐怕早就死了……魔血洗髓,逆转生机,这才是真正的长生之道!” 齐见霞手提宝剑,冷笑道:“你以为你能掌握魔功?修炼此法,你日夜不得安宁,受魔性反噬,疼痛折磨,慢慢变成人不人鬼不鬼,到了最后丧失理智,完全成为只会吞噬血肉的邪魔。” 云崖身子在微微颤抖:“那又如何?起码我还活着!” 赤阳子狠狠地往地上啐一口:“活着?瞧你这德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你就这样活着?” “啊啊啊!” 云崖似乎被刺激到了,仰头发出狂叫,双目鲜红,身子一弹,扑了过去,口中厉声喝道:“住口!” 齐见霞心中一凛,仗剑迎战,护住后面的赤阳生。 云崖近乎疯癫,攻势凌厉凶猛,一时间,齐见霞便落了下风,有点遮挡不住的样子,赤阳生见状,不由暗暗焦急。 先前张向阳与罗云两个进入佛寺废墟探查,正在云崖的谋划之中,四大道场的俊秀弟子,一下子被调离两位,剩下两个,赤阳生受到暗算后,一下子没了战斗力,于是乎,就只得齐见霞一个面对云崖了,独力难支。 刚才赤阳生故意提高声量,正常情况下,走进废墟的张向阳他们是能听到的,并会第一时间回援,然而至今不见人影,唯一的解释是废墟中藏有蹊跷,云崖在里面做了针对性的安排,把张向阳他们困住了。 由此可见,云崖处心积虑,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好大的胃口! 转念间,赤阳生已经想清楚其中关窍,又惊又怒,又有些懊悔:他们几个,确实是托大了。本想着四人联手,足以应付所有可能会发生的状况,故而明知云崖有问题,也屹然不惧,不曾想对方竟修炼了魔功,并隐匿住了所有气息,步步为营,算计了一切。 显然,云崖的魔功修炼到了一定的火候,那些失踪的道士,十有八九是被云崖当做了资粮,吞噬个干净。 道法正统,吐纳天地灵气,徐徐而进;但魔门邪功,却是把血肉和精魂视为食粮,大肆吞食,这般行径,离经叛道,故被视为“邪魔”。 王朝统治之下,邪魔影踪已经极为少见,魔道功法也大都失传,这云崖不知从哪儿获得一份魔功来练,潜伏在云山道观,躲过了海岱郡道庭都督府的耳目。他以年老体弱为借口,长时间打坐闭关,少见外人,而道观里的道士们一个个修为浅薄,根本察觉不了。 以人身修炼魔功,存在诸多弊端,难以控制得住,但也有正统道法难以相比的优势,就是修炼速度快,并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变化,甚至可以延长寿命…… 正统道法同样能达到长生的效果,只是那等真功凤毛麟角,如镜花水月,常人无法触及。莫说长生真功,便是中等的功法,无数修者穷极一生也难以企及。 长生,渐渐已成传说。 云崖大道无望,这才铤而走险,修炼了一门机缘巧合之下获得的魔功。他收云明为徒,纯属是把云明视为圈养的猪羊,借徒弟的身躯养育血丹罢了。云明修炼的功法更非正宗,可怜其懵然不知,苦苦修炼,进步维艰,碌碌无为,到头来,还以为是自己天资平庸所导致的呢。 不过云崖得到的魔功属于残本,加上年事已高,当大限将至,等待不及,唯有提前发动,将云明打杀,收割,又把道观内的道士一一吞噬。在此期间,那位曹府供奉明心道人不知头尾地跑到云山道观来拜访,送羊入虎口,惨遭毒手…… 这些过程,外人无从知晓,但云崖显露面目后,稍作推断,很多事情也就水落石出了。 赤阳生无暇多想那些死去的道士,他更关心场中的战况。 四大道场,各有道统传承,其中齐云山擅于用剑,素有“以剑入道”的说法。练至化境,可祭出飞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十分了得。齐见霞虽然是齐云山的新一代俊秀弟子,但并未凝练出飞剑,单凭手中宝剑与云崖对拼。 云崖练了魔功,趋向非人,近乎“人魔”,无论速度,还是动作,都有一种扭曲般的诡魅、凌厉、凶猛。攻势之下,齐见霞同时感到浑身气血被一股古怪的力量牵引,不由自主地要往外冒,仿佛要脱体而去,然后被人吞噬。 毫无疑问,这正是云崖所修炼的魔功在作祟。 赤阳生见齐见霞招架得艰难,想要出手帮忙,可被云崖打的那一下,心腹间气血翻覆起伏,还有越来越郁结的迹象,需要拼命运转功法来化解。这般情况之下,莫说帮人,便是自保都成问题。 下意识地,赤阳生抬头朝着陈有鸟看去。但见陈有鸟站在那儿,怔然出神,好像被吓呆了似的。其固然为道士,但新入门,修为低微,符箓大概率没学,最多就学了些武功,也应该是不入流的,当今市面上能有什么功法可学的? 纵然如此,赤阳生也希望陈有鸟能挺身而出,帮齐见霞一下,哪怕帮忙挡那么一下,齐见霞也有喘息之机。 当然,这挡一下的后果,很可能是陈有鸟被云崖当场打死。 唯有牺牲,才能立下功劳。 赤阳生正在想着该如何开口让陈有鸟出手,毕竟这般势急之下,这小子若是害怕,很可能转身就逃走了的。逃兵的下场不会好,可肯定比送死的强…… 但赤阳生还没有说话,就惊愕地看见陈有鸟纵身而起,奔了过来。 第九十六章:重创 “此子勇气可嘉!” 赤阳生暗赞一声,在他看来,如此情况危急之下,陈有鸟敢于挺身而出,无异于飞蛾扑火,这种奋不顾身的勇气,可不是谁都有的。 陈有鸟身形很快,但施展出来的武功却稀松平常,破绽百出。 赤阳生看到,忍不住一拍额头,虽然本不抱什么希望,可陈有鸟的实力也太差劲,幸亏齐见霞抵御住了云崖主要的攻势,否则的话,一个照面间,陈有鸟都有可能被打死。 “咦,这小子,很机灵呀!” 看着看着,赤阳生有点惊讶了。陈有鸟功夫固然拉稀,但身法灵敏,绕着云崖打,无论闪避,还是出手,时机都拿捏得十分精妙,屡屡躲过对方的攻杀之余,还为齐见霞分担了压力。 “不错!” 赤阳生眼眸中露出了赞赏之意,到了此时,陈有鸟的表现出乎意料,看来其能跨过门槛,晋身道士,绝非碰运气,而是有一定的基础。 然而战况并未因为陈有鸟的加入而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云崖依然占据着巨大的优势。 便在此时,废墟那边的方向传来一声厉啸,随即是一阵类似凶兽的嘶吼。 “是老张!” 赤阳生听出了声音,面色一变。 废墟那边的埋伏果然不简单,能把张向阳与罗云两人困住,短时间内他们难以脱身,也就无法回援了。 这样的话…… 赤阳生觉得嘴巴发苦。 砰! 陈有鸟一不留神被扫中,飞身跌来,倒没大碍,张口叫道:“师兄,身上可有符?快拿出来!” 赤阳生一怔:“我自然带着符箓,奈何法力损伤,施展不出。” 能腾出手来的话,一张张符箓早往云崖身上招呼过去了。 陈有鸟说:“给我用。” “你?你会用?” 赤阳生深表怀疑,但凡攻击类的高阶符箓,想要驱使激发,需要充沛的法力支撑才行。他身上带着的符箓,可是化神级的,陈有鸟区区一介道士,怎么用? 陈有鸟急声道:“我尽力一搏吧!” 赤阳生叹息一声,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伸手摸出一张符箓递过来:“这是一张五雷符,你小心点,不要把自己伤着了。” 陈有鸟小心翼翼接过,仔细端详,见该符箓的用纸精良、厚实、有着十分奇特的手感;上面符文勾勒,龙飞凤舞,十分繁杂,目光所在,隐隐感受到一股暴虐的气息蕴含其中。 这正是崂山威能赫赫的五雷符! 陈有鸟炼化《崂山通真道经》后,也获得了五雷符的勾画法门,空闲时候用普通笔墨描画了许多遍,烂熟于心。是以把这道符拿上手后,很快判断出此符的水平,并不算上等,应该是赤阳生自己画的。 其为道场俊秀弟子,有法门有资源,实践画符,再正常不过。 赤阳生见他捧着符箓发呆,忍不住催道:“你在做什么?齐师妹快抵挡不住了!” 没了陈有鸟的牵制,齐见霞压力巨大,被云崖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险象环生。 陈有鸟拿了符:“我来也。” 返身一窜,重新加入战团。 赤阳生紧张地看着,捏了一把汗。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降妖除魔已经反过来,变成了快要被妖魔吃掉的地步。云崖处心积虑把他们引到后山,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把诸人的血肉精魄炼化,然后吞噬。四大俊秀的身子,乃是上好的资粮,比那些修为浅薄的道士好得多,定然大补。 这样的下场,赤阳生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他一边抓紧时间运功化解体内的伤势,一边期盼张向阳他们能快点回来……至于齐见霞与陈有鸟,只能希望两人能撑得久一些,多争取点时间。 “嗬嗬!” 打得兴起的云崖体内的魔性渐渐高涨、汹涌开来。形体竟再度发生变化,皮毛撑起,露出下面红白相间的筋肉来,森然可怖。如果说先前他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今几乎便是一头狰狞鬼物的形象了。 吼! 他大手张开,一把将齐见霞刺来的宝剑抓住,巨力蓬发,齐见霞“嘤咛”一声,身躯被震飞。 “桀桀!” 云崖狂笑着,转身面对陈有鸟:“小子,你的血肉我馋很久了,给我!” 当初陈有鸟上山,云崖假意要收他为徒,实则是想练就第二枚血丹,可惜陈有鸟没上当,跑了。 时过境迁,而今陈有鸟再度出现在面前,这让云崖很是兴奋。也不知怎地,隐约间,他在陈有鸟身上嗅闻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很好闻,也很好吃的样子,是以一直念念不忘。 修炼魔功,化身人魔,视人的血肉精魄为资粮,在云崖眼中,人已不人,而是血食。所区别的是好不好吃,滋补与否。普通凡人,他们的血肉并无太大的营养价值,只能打打牙祭。而武者修者,才算真正的补物,吃一个,胜过许多凡人。 在其中,陈有鸟无疑是特殊的一个。但究竟特殊在哪里,怕是要吃过才能了解。 看着这个面目俊秀的少年人,云崖的口水都流了出来,按耐不住,雄壮的身躯扑来。 “完了!” 赤阳生看得清楚,暗叹一声。没了齐见霞的抵御,单凭陈有鸟一个,不可能是云崖的对手,相差太悬殊,简直是碾压。赤阳生已经想象得出下一幕会发生什么,他微微侧头,不忍目睹到陈有鸟血肉翻飞的惨状。 “轰!” 一声霹雳,犹如平地惊雷。 “什么?” 赤阳生非常熟悉这样的轰鸣,睁大眼睛去看。 “啊啊啊!” 云崖发出惨叫,他的一边胳膊被轰得稀巴烂,半边脸颊血肉模糊,很是惨烈。 赤阳生一脸的难以置信,没想到陈有鸟居然能在紧急关头将符箓激发,给予云崖重创。难道说,这是生死关头所造成的潜能爆发? 五雷符爆发在两者之间,无论对于云崖,还是陈有鸟,距离都是太近。 越近,受到的波及便越凶猛。 云崖不用说,陈有鸟也是被震飞了出去,他第一次施展这么猛烈的符箓,在赤阳生面前,当然得表现得凄惨些才行。 又一道啸声起!近了很多,两道矫健的身影出现,发力奔来。 第九十七章:灵丹酬谢 那两道身影,正是张向阳与罗云。两人前往寺庙废墟探查,中了机关,被困在其中。但他们毕竟是道场俊秀弟子,修为了得,两人联手,硬闯了出来,身上血迹斑斑。 “吼!” 一招不慎遭遇重创的云崖无比愤怒,剩存的一只独眼骨碌碌一转,本还想去抓倒在地上的陈有鸟,齐见霞纵身飞来拦住。 见事不可为,云崖当机立断,转身就跑。跑出数丈,猛地一个俯身,手脚并用,用一种古怪的姿势狂奔。 “嗷呜!” 当其身影没入茂密的丛林间时,发出一声悲鸣,夹杂着痛楚与不甘,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在里面。 赶到的张向阳叫道:“罗云,你留下,我去追。”不等回答,人已不见。 赤阳生张口唤道:“他已化身人魔,老张你小心……” 罗云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小生,你这回可真是阴沟里翻船,闹了笑话。” 赤阳生冷哼一声:“谁知道此贼竟修炼了魔功?” “我帮你看看。” 罗云上前,一掌按在他肩膀上,然后化掌为指,在赤阳生背后、胸腹间连点数下。 赤阳生张口吐出淤血,长长喘一口气,浑身郁结的气血化解开来:“好毒辣的魔功!以前只听说过,没想到今儿亲身挨了一记。” 说着,迈步走来,去扶陈有鸟:“小师弟,你怎么样了?” 一声“小师弟”,并非正式的名分,但代表着一份人情。心里又想:陈有鸟这一下非同小可,不死也得重伤,一个不好,可能还会落下终身残废…… 这么想着,大为过意不去,打定主意,要给予重谢才行。 陈有鸟浑身尘土,脸庞灰黑一片,但人是完整的,也没昏迷过去,虚弱地说:“师兄,这五雷符实在太厉害了。” 赤阳生把他上下摸一遍,确认没断手断脚,倒是诧异,心想这家伙的身子骨居然如此结实,耐打得很:“那可是五雷符!咱们崂山的不传之秘,我苦苦修炼至今,也就画出两道而已。” 顿一顿,又关心地问:“你感到哪里不舒服?” “我耳朵嗡嗡作响……还有,心口似乎烧着了,浑身难受……” 赤阳生干咳一声:“无妨,只是被波及,受到了震荡,休养一阵子就好。”抬头去叫罗云。 罗云扫一眼,淡然道:“这位小兄弟的伤,并不需要我出手。” 赤阳生嘴一撇:“不是让你出手,而是请你借惠元丹。” 罗云哦了声,伸手拿出一物,却是一只半尺见长的青色小葫芦,仿佛玉制,十分漂亮。 赤阳生见他要打开塞子,忙道:“这一瓶全部给我吧,带瓶。” “什么!” 罗云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要跳起来:“你开什么玩笑!” “罗师兄,小妹也厚起脸皮,与赤阳师兄一起向你讨这瓶惠元丹。” 齐见霞忽然开口。 “额!” 罗云看看她,又瞧了瞧赤阳生,干笑一声:“一瓶惠元丹而已,不算什么……” 把葫芦交给赤阳生的时候,却是一脸的肉疼。 四大道场中,青城善于丹道医术,独树一帜。这一葫芦惠元丹价值不菲,而装盛的葫芦更是不凡,乃青城山上独有的不死藤结出的葫芦,再经过精心炼制而成。用来装盛药物,保存良好,药力药性不会有丝毫流失,反有温养功用。 赤阳生把葫芦交给陈有鸟:“小师弟,这惠元丹你拿着,此乃大补之药,三日一服,不许贪吃,以免温补过头,七窍流血。” “谢谢两位师兄,还有齐师姐!” 陈有鸟接过,爱不释手地端详,这可是真正的好东西,拿回去给画眉吃,说不定能让她痊愈。 说实话,除开神秘的胡子宁,而今应该是他第一次参与到真正修者的圈子中。 陈有鸟本身,也称得上是修道略有所成,然而缺乏经验、眼界、见识等。 风雪之日,天色黑得早。 呼的,张向阳回来了,一脸阴霾:“没追上,被他跑了。” 赤阳生道:“此贼善于隐匿气息……不过其挨了一记五雷符,遭受重创,已然压抑不住体内的魔性,很快会发狂,自动现身,出来吞噬血肉。” 张向阳问:“我们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下赤阳生把过程说了一通。 张向阳与罗云听完,对视一眼,随即又看向陈有鸟,态度有所改变。没想到这小道士能激发五雷符,也幸亏了他,难怪赤阳生和齐见霞都出面求一瓶惠元丹来,以表酬谢。 从某种意义上,这不亚于一份救命之情了。 罗云抬头观望天色:“快天黑了,接下来我们作何布置?小生与陈小兄弟都负伤,得回去休养。” 张向阳道:“我留下,继续搜查。”他说话的语气一向果断坚决,没有什么商量的意思。 罗云点点头:“好,我与齐师妹他们一道先返回云山道观,在那歇脚,安顿好后,我再来后山与你汇合,两人联手,更有把握。” 议定之后,立刻行动,张向阳就地盘膝坐下,闭目养神,他的坐姿笔挺,凛然若剑。 罗云一行则沿路返回云山道观,行到外院处,发现那些执事杂役人员等居然全不见了,不知是逃了还是怎么地。众人不做停留,直上山顶内院。都是修者,不需要处理什么日常琐碎,连饮食都省下,只寻个清净地方打坐即可。 安顿好后,罗云叮嘱一声:“小生,齐师妹,你们在此好好休息,我去帮老张了。” 赤阳生道:“你们小心些。” 罗云颔首:“你们也是,虽然说那魔头不敢再回来,但小心无大错。” 赤阳生笑道:“不怕,我伤势得到缓解,已能施展法力。” 罗云打个稽首,大步下山。 内院,齐见霞为女身,单独一室,赤阳生和陈有鸟两个伤号则在相邻的室内。 这趟下山执行任务,都是奔着功劳来的,没料到遭了阴招,吃了大亏,功劳多半是飞了,连脸皮都丢到地上,赤阳生颇为郁闷,想痛饮一番,却无酒。 陈有鸟本有不少事情想找赤阳生求问,可见他面色恹恹,提不起兴致的样子,免得去触霉头,于是作罢。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风呼呼吹着,发出怪异的声响,裹杂着片片的雪花,又是一场大雪。 第九十八章:夜谈 室内点起灯盏,照出满堂光亮。 良久,一道长长的吐气声,赤阳生从入定状态中出来,睁开眼睛,眼眸有着精光,代表他恢复了一定的精神,随后定定地看着陈有鸟。 陈有鸟摸了摸脸:“赤阳师兄,你看我作甚?” “小师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激发五雷符后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模糊回答:“我事先做了规避动作,就势滚到旁边……不过也受到了一定的波及,使得脑子晕眩,眼前发黑。” “呵!” 赤阳生一摆手,笑骂道:“不用说那些虚的,你身子我都摸遍了,哪里有伤?而且从拿到惠元丹到现在,你一颗都没吃,足以表明你根本没事……你放心,我并非要追问什么,惠元丹也是你该得的酬劳。我诧异的是,你怎么做得到?你,绝非是个普通的道士!” 陈有鸟心一凛,有些事情,只要跟人接触多了,果然就难以掩饰得住。 赤阳生又是一摆手:“咱们修道中人,追求因缘际遇,讲究天机不可泄露,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的本事从哪学来,都是你的事。我且问你,可有意再返山门?” 说到这,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陈有鸟一怔:“赤阳师兄,你先前说过的,出去就不能再回来。” “呵呵,因人而异” 赤阳生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若你真有潜质,能更进一步,我会向师门引荐,请求安排一场考核,你考过了,即可重回崂山,修仙问道。” 陈有鸟默然一会,问:“赤阳师兄,你身为道场俊秀,见多识广,你说,世上真得还有神仙吗?” 赤阳生眉头一挑:“那得看你对‘神仙’的定义如何,在凡俗眼里,能施展术法的,都算是神仙,顶礼膜拜;至于古籍中记载的能够飞天遁地,长生不老的那种……” 顿了下,苦笑一声:“那样的神仙,现在却成不了了。实不相瞒,便是四大道场中的天地灵气,也是逐年衰减,不容乐观。道门长者中,有人提议要远走,去往更莽荒之地,而或出海,寻找世外桃源。是以近年来,不断派遣弟子远行探索,开荒,但得到的反馈情况并不好。那些地方或有大妖盘踞,使得灵气污浊,不适合人族修士修炼;或干脆便是绝地,充满了瘴气毒雾;至于那些番邦异国,重洋外地,更是另一回事,非吾等所能企及的了。” 陈有鸟听明白了,慢慢思索着。 赤阳生看他一眼:“故而道门选择与朝廷合作,成立道庭,归附于人道。以后与凡俗的纠缠会越来越深,最终不可分割。人嘛,不管是凡俗还是修道者,总能找出能走的道路。但现阶段,起码数百年之内,修道者依然能凌驾于许多的凡俗之上。这一点,不容置疑。你有修道之心,有修道根骨,能够回到道场修炼,乃不二之选。” 他心中已经认定,这么宝贵的机会,陈有鸟不可能拒绝得了。 却见陈有鸟神色坚定地道:“多谢师兄好意,不过我已经在读书,要考取功名,我觉得,也许这条路更适合我。” 赤阳生一愣神:“你确定?” 陈有鸟点点头,不说话,态度已经表明。 赤阳生目光灼灼:“我不知你是更喜欢凡俗中那些所谓的荣华富贵呢?还是暂时被遮了眼睛。道君说过,红尘滚滚,凡俗是一场劫,能历劫而生,亦为造化。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干涉。只是颇感遗憾,说实话,我对你挺感兴趣的,希望你能走对的路。” 其实对与错,世间哪里分得清楚?无非是适合与否。 陈有鸟话题一转:“赤阳师兄,有个事我想不明白。当今不是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人道大兴吗?怎地云崖观主会入魔?我还听说,城里闹了邪祟,只是被镇压了下去。” 赤阳生冷然道:“乱世也好,盛年也罢,都是多方势力角逐,互相斗争,从而形成的局面。有人兴盛,就有人衰败,所谓胜王败寇,可又有谁心甘情愿黯然退场?自然会兴风作浪,反戈一击了。” 陈有鸟听出了些意味:“你的意思是说幕后有黑手作祟,不但海岱郡,其他地方也出现纷乱?” 赤阳生淡然道:“此乃大势,我也看不分明,以你现在的实力,更没什么好说的,一不小心,席卷进去,那可是倾覆之祸。所以听师兄的劝,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陈有鸟感受得出来,其实道庭本身,与朝廷同样存在着矛盾,这一点不奇怪,毕竟隶属不同的阶层,哪怕同一阶层,不一样充满了利益冲突? 因此赤阳生听陈有鸟说要去考功名做官,而非专心修道,在感官上便有了些不愉。 能够重返山门的话,只要表现得好,即可获得许多修炼资源,包括灵食药酒,符钱材料等,最主要是功法真经。 赤阳生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陈有鸟会放弃这个机会,只能归咎于其贪图凡尘权势,以及富贵享乐了。问道之心,求纯粹,得坚韧,然后返璞自然,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陈有鸟年纪轻轻,又是被放逐过的,不愿意再回崂山吃苦也是人之常情。 罢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当下便道:“时间不早了,今儿折腾得够呛,早点睡吧。” 一夜听雪,无事。 第二天起来,屋外已经积雪过尺了,四周皆是白茫茫一大片,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赤阳生对陈有鸟道:“我们要去找老张他们,共同搜查云崖下落,也不知要弄到什么时候,那边山高林密,甚是凶恶。小师弟,你就不必跟去,先回郡府复命去吧,把此间事情禀告给督主知晓,好有个分寸。” 陈有鸟道:“好!” 拱手与赤阳生、齐见霞两人作别,快步下山而去。 赤阳生目送他背影,摇了摇头:“可惜了。” 齐见霞问:“什么可惜?” 赤阳生一笑:“无事,咱们快去后山吧,也不知老张他们搜索得怎么样了,要是被那厮逃脱,其魔性大发,定然会到处杀戮,饮食人血,不知会死多少人。” 第九十九章:定 却说陈有鸟下山,趟着风雪,脚程甚快,不多久到了山麓下,望着冰雪铺满的道路,心想此时如果有一辆马车代步就好了。 正应了那句“心想事成”,他走出半里多地后,竟然真得看到前头路旁停着一辆马车。 厚实的车厢,温暖的布帘,拉车的是一匹健马,站在那儿,宽大的鼻孔不断喷出一道道白气。 车辕上不见车夫,不知到哪儿去了。 陈有鸟双手拢在袖子内,看了看马车,脚步不停留,径直往前走。 “聿!” 那健马猛地发出长嘶,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狂奔冲来。 “就知道有问题!” 陈有鸟飞身闪过。 咔嚓一响,车厢爆开,一道身影从中扑出,姿态颇为怪异,披头散发的,好像一头凶兽。 “云崖?” 刹那间,陈有鸟便认出来了,急速后退,直退到一棵大树边上,靠树而立。 张向阳等人在后山搜捕此獠,没想到其竟跑到这边来,看样子,完全是冲着陈有鸟来的。 “桀桀!” 已经大变样的云崖用一个古怪的形态蹲在雪地上,剩存的一只独眼死死地盯着陈有鸟,像是盯着一块美味可口的肉食,嘴巴裂开,流淌下口涎,活脱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陈有鸟倒不显慌张,更不能害怕,如果乱了阵脚,更容易被对方趁虚而入。 “你,是我的!” 云崖语调生硬地说道,很明显,他已经受到魔性反噬,渐渐非人,说话都不利索了。 “何苦呢?” 陈有鸟说着,盘算着应付之计。 “何苦?” 云崖暴怒:“等你老了,快要死了,你就会不择手段……你,跑不掉了,我要吃掉你,补!大补!” 吼叫声中,身如鬼魅。 陈有鸟飞身躲开,身后那棵大树上已经被扒拉出数道深深的痕迹。 云崖的一双爪子,甚至比猛兽的爪子还要锋锐得多。 这般关头,陈有鸟再没有任何隐瞒实力的余地,他身上只带着几张镇宅平安符,此符对于化身人魔的云崖没甚效果,只能凭借所学的武功来应战。 《崂山通真道经》里头包含着一套高深武功,不过此功偏重于心法养生,不善于打斗,在这一点上,远不如武当和齐云山。好在的是,陈有鸟实打实的凝结出了道种,属于道长层面,这使得他的身体机能,气息方面非同一般。 “你!你竟突破了?” 不用多久,云崖便发觉了端倪,惊怒出声。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何陈有鸟会拒绝自己,年纪轻轻,便跻身道长,怎会再拜到一个老迈道长的门下为徒?毫无疑问,陈有鸟一定是有一番惊人的造化。 想到这,云崖忍不住的嫉妒,又夹杂了愤恨。他自幼修炼,无比勤奋,但进不去道场的门槛,年近花甲才凝结道种,已耗尽所有的潜力。 这一生中,他最大的际遇便是获得半本魔经,但那如同鱼饵,不咬饿死,咬了也是半死不活,当大限将至,他还是怀着复杂的心思修炼了。 死亡,才是人世间最大的恐惧。 越是修行者,其实越是怕死。但凡有一线生机,都会不惜一切去争取。 陈有鸟展露出炼气化神的境界,这使得云崖失了方寸。昨日一战,其遭受一道五雷符的重创,而今只恢复了三四成罢了。因为受伤,体内的魔性难以压抑得住,为了恢复,必须吞噬大量血肉。 血肉为食,自然分品质。普通凡俗百姓的血肉蕴含的气息甚少,不知要吞噬多少才行,只有修行者的血肉,才合人魔的胃口。 这道理,就跟晋身炼气化神境界后,普通饮食吃不饱,要吐纳天地灵气一样。 因此云崖盯上了陈有鸟。 柿子捡软的捏,陈有鸟境界最低,最适合成为下手目标。况且,在他身上,云崖早就嗅闻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好闻,且好吃,垂涎已久。 昨天云崖逃离后并未远走,而是耍了计谋,制造了远遁的假象,反而潜行回来,等在山下。 果不其然,等来了独自离开的陈有鸟。 简直天赐良机,立刻动手,要把陈有鸟吃掉,然后躲起来恢复。 算盘打得响,万没料到被崂山道场放逐的陈有鸟竟凝结了丹种,成就阴神。 若是没有受伤,云崖化身人魔后,还是能够拿下陈有鸟的,可世事没如果…… 厮杀一番后,云崖就知道事不可为了。更要命的是,拖延得久,动静大了,可能会被张向阳他们察觉。不用四人一起来,只需来一个,云崖就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当机立断,云崖虚晃一招后,竟十分光棍地转身就跑。 这让一直处于守势的陈有鸟感到愕然,说实话,陈有鸟是想边打边走,然后找机会溜之大吉的。他并没有拿下云崖的底气,安全第一,逃走不丢人。 却没想到,先逃的竟是云崖! 第一时间,陈有鸟不禁怀疑云崖这是不是故意的,示敌以弱,好引诱他上当。但随后,另一个大胆的念头生成,陈有鸟选择了追击。 刚才与之交手,陈有鸟便有了感觉,自己虽然缺乏攻伐凶狠的手段,但整体上并不落于下风。而云崖所施展出来的力量程度,明显比昨天差了一截。 这就意味着机会! 大好机会送到眼前,不抓住,实在浪费。 见到陈有鸟居然敢追来,云崖好生恼火,感觉从猎手变成了猎物。 “好,你自找的……” 云崖专门选择茂密的林间逃去,一路上震动得无数冰雪抖落,纷纷扬扬。 当来到一大块岩石间,云崖捕捉到了地形的优势,施展出手段,双足在一块石头上一蹬,借势飞身,杀个回马枪,一脸狞笑地猛扑向追来的陈有鸟。 这一招出其不意,势必能给陈有鸟一记重重的打击。只要将他打伤,立刻就能扭转局面。到时候,陈有鸟便成为口中餐。 他的血肉,一定鲜嫩可口,十分大补…… 在短短一瞬间,云崖的脑海里甚至已经在幻想进食的美味。 “定!” 蓦然听到一声断喝。 与此同时,云崖浑身气血凝固,肢体失去了控制,动弹不得: “怎么了?” “怎么回事?” 一种说不出的恐惧翻涌上心头,云崖感到了不妙,但尚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重重砸到了地上,砰然有声。 第一百章:事毕 一个“定”字,似乎蕴含着某种奇妙的魔力,在那一瞬间,云崖浑身不得动弹,被禁锢了似的,他还想挣扎,一块磨盘般大的石头砸来,狠狠地落在他的头上…… 片刻之后,陈有鸟大口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抬起左手,掌心处一片殷红,模糊不清。 那儿本是一个用血写就的符咒。 定身符! 刚才激发之后,符咒便溃散,化作一摊血迹。 定身符的效果,持续时间因人而异,更看施法者的修为如何。毫无疑问,陈有鸟用此符对付云崖,禁锢的时间很短,良机转瞬即逝,所以施展符箓后立刻搬起石头当武器,直到将云崖击杀后才停手。 用符、砸石……一系列的行为消耗巨大,尤其他是用精血画符,颇伤元气。 喘气之际,陈有鸟取出葫芦,打开盖子,倒出一枚丹药,见那药通体滚圆,色泽淡红,有诱人的香味散发出来。 当丹药入喉,很快融化,化作一股热流。 “好东西呀!” 感受着浓厚的药力,以及身体机能的惊人恢复速度,陈有鸟不由得暗叹一声。 随着修为精进,对于饮食用度的要求越发苛刻,而天地灵气的衰败,又导致许多天材地宝绝迹,这就形成一个死结,等于断了修行的道路。四大道场中也许还有不少资源,可坐吃山空,迟早损耗完毕,到了那时,真不知会是个什么情况。 陈有鸟想起蓝星的历史进程,在上古时代,各种神仙传说,但后面王朝更迭,不说术法神通,便是武功都成了花架子。 嗖嗖! 破空声起,两道身影掠来,赫然是英姿飒爽的齐见霞,后面跟着赤阳生。 两边见面,大眼看小眼,貌似早上刚分开不久。 齐见霞一箭步上来,用剑撩开石头,见到已经面目全非的云崖,掩饰不住的惊诧。 陈有鸟站起,干笑道:“捡了个便宜……” 从某种角度上看,确实如此,云崖被五雷符重创,而符箓来自赤阳生。 赤阳生眼勾勾看着:“小师弟,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呀!” 他们四个,几乎把偌大的后山密林搜索个遍,一无所获,没想到陈有鸟下个山,在路上就碰到,还给击杀掉了。 运气?而或其他? 但已经不再重要。 任务事件结束,剩下的是功劳划分的问题。 等与张向阳和罗云两人汇合,他们对于这事的结局同样感到无语,同时产生了疑窦,主要集中在陈有鸟身上,觉得这事太过于巧合,亦非一介小道士所能做得成的。 最大的可能性是陈有鸟有着秘密。 对于这一点,赤阳生早有猜测,也私底下跟张向阳他们有过交流。 至于陈有鸟的出身是清清白白,毫无问题的,毕竟在崂山呆过十年之久,可以说久经考验;而在这趟事务中,又敢于挺身而出,帮了大忙,获得赤阳生和齐见霞的好感。 若没有这些,陈有鸟可能都会被拿住审问一番,皆因出了云崖这事,一个观主居然去修炼魔功,杀戮许多道士,简直骇人听闻。 如果说云崖能够伪装,那么陈有鸟呢? 嫌疑,是一根刺。 陈有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不多说话,大不了,也就是修为曝光。 这总不会是问题。 他修炼的可是正宗的《崂山通真道经》,只是来源处不好明说,要给胡子宁保守秘密。若是逼问得紧,还可以虚构个故事,推到奇遇上去。 修道者,有机缘际遇,属于造化。 一路返回海岱郡,进入道庭都督府,受到了督主通玄真人的接见,以及问讯。 整件事务过程,分三部分陈述,一部分是张向阳和罗云;一部分是赤阳生和齐见霞;最后一部分,是陈有鸟。 三方面陈述,互相佐证,做不得假。但凡有问题出入,很容易便被抓住破绽。 对此陈有鸟早有对策,只客观禀告。 座上真人仙风道骨,听得认真,忽而问一句:“你说那人魔埋伏于路旁,想吞噬你的血肉,然后你反击,最终将他斩杀?” “不错。” “如此说来,那是他低估了你的实力?” 陈有鸟回答:“这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也是他创伤发作,严重受损,被弟子捡了个便宜。” 通玄真人呵呵一笑:“不错,你且下去,稍作等候。奖励方面不用担心,很快会发给你的。” “多谢真人。” 陈有鸟微微一愕,还以为要接受更多的询问呢,没想到这么干脆。于是退身出去,等在外面。 堂上,张向阳踏前一步,沉声问:“真人,陈有鸟是被崂山劝退者,纵然侥幸突破,晋身道士,可短短时日,怎可能有单独对付人魔的本领?此事必有蹊跷。” 赤阳生忍不住了:“老张你说话不真诚,什么叫单独对付人魔?昨天是齐师妹为主力,加上我的五雷符;今儿是人魔遭受重创未愈,只要陈师弟应付得当,合理利用条件,完全做得到。只能说他小小年纪,却能心性沉稳,有勇有谋,实属难得。呵呵,毕竟在道场打磨十年,非寻常人。” 最后一句,明显是赞自家师门的。虽然陈有鸟被劝退,但他在崂山十年的道童生涯无论如何都抹不掉。 在本次事件中,由于赤阳生大意,被云崖重创,跌了面皮,好在最后云崖死于陈有鸟手里,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是死在崂山的人手里,这就等于给道场挽回了颜面。 赤阳生自然要替陈有鸟说话,而且对于陈有鸟,他还是颇为欣赏的,只可惜这位“小师弟”不肯接受建议,重返崂山。 张向阳剑眉扬起:“话虽如此,但整个过程的细节终是让人生疑,其绝非一个普通的道士。” 赤阳生大笑道:“老张,你便不许人天赋异禀,表现突出吗?” “哼,若如此,他怎么会被劝退?” “这有什么?十年不开窍,一朝醒悟,这样的事对于我们修行者而言,既是造化,也不足为奇。”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争辩起来。 通玄真人一伸手,压住了他们的声音:“根据本真人观察,陈有鸟所学乃正宗道门功法,气息做不得假,他没有问题,至于修为如何,乃个人的际遇,没甚好问的。” 真人发话,赤阳生与张向阳不再争执,应一声“喏”,垂手肃立。赤阳生内心得意,想着要找机会再劝劝陈有鸟才行,不能看他沉迷红尘的权势富贵,白白浪费了这一身大好的修道天赋。 第一百零一章:奖励与回报 数以百计的符钱装纳在一口布袋中,沉甸甸的,力气小的人都提不起来。 一种“有钱了”的感觉翻涌上心头,陈有鸟心情愉悦。 不过钱财本身的作用,主要是用来购买需要的物品,否则便是死物。 原本他计划在道庭都督府买一批高阶符纸符笔等材料,但赤阳生听说后阻止了,说他随身带有,以优惠价转售。 这可都是正宗的崂山出品,在品质上比道庭都督府的存货要优胜一筹。 陈有鸟自然不会拒绝。 “小师弟,你买这么多高阶材料,可是学了某些高阶符箓的法门?” 赤阳生问道。 陈有鸟回答:“实不相瞒,下山之后,我因缘际会,得了一本画符功法。以前是没钱,买不到好的符纸,现在得了奖励,正好派上用场。” 赤阳生一听:果然如此,这就符合陈有鸟在对付云崖时能够表现突出的逻辑了。 至于具体的因缘际遇,诚如真人所言,乃个人私密,打探会触犯忌讳。 谁心底没有秘密?凭什么对人掏心掏肺,毫无保留? 很简单的道理。 赤阳生很高兴,陈有鸟能够用钱买材料,足以表明其并没有放弃修道的志愿。暂时不肯再回崂山,大概是贪心,又想修道,又想功名……少年人嘛,胃口总会大一些,想法不切实际。等在尘世间碰壁几回,受了挫折,自会幡然醒悟:所谓的万丈红尘,权势富贵,皆是浮云,到了那时,道心或许更为坚定…… 四大道场俊秀弟子此番下山,主要是执行任务,而今事件完成,他们得回山复命。张向阳与罗云走得最快,来去潇洒,颇有高人风范,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然后是齐见霞,这位美丽的女剑侠临走前特地跟陈有鸟说了声“再见”。 赤阳生最后动身,找陈有鸟喝了顿酒,嘴里唠唠叨叨的,没想到这位面相粗狂的道者却有婆妈的一面,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小师弟,有缘的话,我们江湖再见。” 说完这一句,他终于动身,迈着大步,飘然远去。 对于这位名义上的便宜师兄,陈有鸟甚为感激,几番交谈下来,受到了不少指点,获益良多。 修习真经,虽然等同于灌顶,但理论是理论,真正施行起来,依然存在着不少疑难。有人指点的话,可少走弯路,事半功倍。 自得了高阶材料,稍作准备,陈有鸟就开始真正画符,画高阶符箓,诸如定身符、隐身符、护身符、镇魂符等。 《崂山通真道经》的核心精髓,便是各种神妙的符箓,每一种符,都等于一件武器,掌握之,就掌握了一门技能。 这等时世,技多不压身,多多益善。 便说这次对付人魔,如果没有那枚五雷符,没有耗费精血写在掌上的定身符,结果如何,也许是另一回事了。 以血画符,伤身,损元气,逼不得已才用,绝不宜多用,最好的方式还是事先画好符,放在身边备用。 作为主攻伐最为霸道的五雷符,其实陈有鸟也是会画的,不过以他当前的修为,画这符成功率不高。赤阳生画五雷符都败多成少。何况陈有鸟? 每失败一次,就意味着法力和材料的浪费。 陈有鸟浪费不起,所以还是先画那些简单一点的。 画符耗材料,更亏法力精神。 在这段时间,陈有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削下来,加上眼圈发黑,精神萎靡不振,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他怎样了。 王伯与旺财担心不已。 本来陈有鸟可以通过服用惠元丹来恢复元气,提神,但此丹给画眉吃,效果不俗,他就全部给了少女。 如此一来,陈有鸟是一天天的萎靡,画眉则是日渐丰腴,形成了鲜明对比。 王伯看在眼里,十分焦急,忍不住来提醒:“少爷,俗话说得好,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你要节制啊!” 陈有鸟听到,哭笑不得,也懒得解释,只含糊回答:“知道了。”他自有分寸,不可能真为了画符伤了根子,等差不多时,立刻停笔。看着一道道符文各异的符箓,心满意足。 辛苦是辛苦,但回报也是喜人。 六种符箓,总数十三道。 当然,在此过程中,也失败了十多次,然而接近五成的成功率,已经远超别人,足以自傲。 之所以能有这个成功率,与《文心雕龙》分不开,正因为有文气辅助,才能达成。 高强度的画符之后,身子亏空得厉害,需要好生休养一阵。而吃过惠元丹的画眉看到陈有鸟形体枯瘦的模样,在某个寒夜,悄然摸进了房间,睡到了床上。 开始的时候,陈有鸟是拒绝的,只是当身子相拥,嗅闻到那渗人心扉的清香,陈有鸟只感到身心俱爽,无比的放松舒坦,安逸得很快睡着。 真得是熟睡,连梦都不做一个。 他与画眉之间,自然也没别的事情发生,清清白白。 就这样,每夜枕香而眠,心神愉悦,恢复的速度也大大增快。 陈有鸟明白画眉的心意,睡了一阵子后,食髓知味,居然养成了习惯,要是不来,反而怅然若空,很不舒服了。 好在画眉每夜都来。 这些情况,王伯他们住在偏房是无从知晓的,但看到陈有鸟慢慢恢复了精气神,这才放心,以为少爷听进了劝告。 自从长开之后,画眉美且内媚,用粗俗的市井言辞来说:那是祸国红颜,能让天下男人痴缠致死的……陈有鸟血气方刚,把持不住毫不奇怪。 新年,就这么过去。 在此期间,宗族方面送来一车礼,陈翰与宋天富登门来拜年,见陈有鸟憔悴的样子很是吃惊,连忙关心问候。 陈有鸟只说练功过度,休养即可。 修道中事,宋天富他们都不懂,也不好说什么,只送了些人参药材等。 上年份的药材,本身蕴含着一定的灵气,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服用之后,也有些帮补的作用。 依照礼仪,陈有鸟本要去给孟夫子拜年的,但他样子不好见人,只得推迟,等养得差不多再上门赔礼。 年过后,阳春三月,万物生长。 这一日,苍松道人来到,让陈有鸟去道庭都督府去面见真人。 拜见真人时,通玄真人开口一句话,让陈有鸟大为吃惊:“啊,让我接管云山,当云山观观主?” 第一百零二章:观主不是那么好当的 接管云山观当上观主,这是陈有鸟从未想过的事。 一座道观,意味着丰厚的产业和收入,而一观之主,权力甚大,在观内说一不二,往往还是终生制的。换句话说,能当到老死为止——除非犯下极大的错误。 这么一个招惹无数觊觎的宝座,怎么轮得到陈有鸟? 他只是一介新人罢了。 通玄真人说道:“云山观遭遇大劫,如今已等于一座空观,百废待兴,需要大的改革和变动。在除魔事中,你立下大功,除了符钱奖励之外,理应获得更多。况且你年轻有为,颇具根骨,可胜任观主一职。另外,四大道场俊秀弟子,尤其是赤阳生强烈推荐你。” 陈有鸟听明白了,敢情最后那句才是真正的原因。道场俊秀弟子身份显赫,说话有分量。 “请问真人,我若为观主后,需要做什么?” “呵呵,天下道观,皆隶属道庭管辖,当上观主,便是一份真正的道职,会被授予相关的玉符敕命,在凡俗眼里,你就是那云山山神了。” 通玄真人慢慢说道。 敕命封神,是道庭最重要的职能。天下偌大,河有河神,山有山神,城有城隍……各种神位,实则都是道职,属于正统。正统之外,不得玉符赦命,不经登记册封,便是那野祀邪魔,要受剿灭打杀。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具体的义务和约束呢?” “事务当然是有的,要听从道庭调遣,又比如降妖除魔等……但平安年头,事情要少得多,等闲时候,不外乎发展道观,自在修炼而已。最主要的,是要守住道观的招牌和香火,得有所发展。道观每十年需要参加考核,如果败落,将会被除名,解散。说白了,跟凡俗的那种管治制度大同小异。” 陈有鸟点点头,问出最关心的话:“真人,我当了观主后,如果要去参加科举考试呢?可否冲突?” 通玄真人一怔,想了想:“依照道庭各项法规,倒没有明令禁止读书,考功名。可是,你确定做了观主,还要辛辛苦苦去读书考试?要知道当前的云山观等若荒废,道士都没了,你得拉拢人,起码得有五名在册道士才能够维持得住,否则便是空架子,肯定过不了考核的。” 有些话其实他没有完全说出来,遭逢魔劫后,云山观的根基受到了动摇,近乎崩塌的边缘,天地灵气被腐蚀,大为削弱;凡俗的产业也受到波及影响,整一个烂摊子。 在都督府许多老道的眼里,都不看好云山观能守得住,迟早会被除名,解散,届时所有的产业都将被回收,然后再重新瓜分。至于云山本身,要是灵气消耗殆尽,与普通的山峰无异,也就失去了修行的价值。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不介意让陈有鸟去当这么个观主,顺便还能卖赤阳生他们一个人情。 陈有鸟问道:“距离下次考核,还有多久?” “不久,三年而已。” “三年应该可以做很多事了。” 通玄真人呵呵一笑:“也罢,随你,反正不违反道规即可。” 修道天性,本就讲究豁达洒脱,可有为,可无为。而自古以来,先读书,再入道的人物不胜枚举。从某种角度上看,读书养性,对于修行是有一定帮助的。至于陈有鸟是否能考上,考上后做什么官,那是以后的事。毕竟修道云游,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不是说当了观主,就得一直待在山上。 陈有鸟当即道:“好,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通玄真人手抚长须:“善!那就定了,敕命玉符需要一定的制作时间,到时要开坛授命,举行仪式。你且退下吧。” 等陈有鸟离开后,有老者开口问:“真人,陈有鸟年纪轻轻便担当一观之主,是否不妥?” 通玄真人叹道:“天下道运苍茫,青黄不接,非常时期,要不拘一格,或有新的气机。此事已定,无需多议。前有贵人在郡城遇刺,又有蛟龙鼓自鸣,后面甚至出现道者入魔之事,真是多事之秋呀。吾坐镇此地,地方出事,担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按照章程,要前往龙虎山面见天师请罪。吾不在的这段时日,你们要多加小心注意,不要在弄出什么乱子。” “喏。” 一众道者应命。 却说陈有鸟出到外面,很快找着老熟人苍松道人,请他去喝酒。 让陈有鸟接任云山观观主,是都督府高层商议定夺的事,苍松这些只负责跑腿传讯,哪里知道?现在从陈有鸟口中得知,也是大吃一惊,惊诧之后,则是一片复杂的心情。 人比人,气死人。 曾几何时,陈有鸟只是一介弃童,虽然下山后考过了道士,可也只是个新晋的小道士,怎地一转身,就当上了云山观的观主? 在海岱郡统辖境内的十数间道观中,云山观称得上是首屈一指的。而今固然元气大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也是一观之主呀。 更何况,陈有鸟还这么年轻。 说不妒忌,那是假的。 不过这些情绪很快被抛之脑后,苍松在都督府做了那么多年,心气棱角早消磨得七七八八。既然陈有鸟得势,那与之交好,自是顺理成章的事。一直以来,彼此关系都融洽得很。只是往后的态度需要改过来,不能再倚老卖老,摆那些指点后生的架势了。 数杯酒后,陈有鸟开口问:“苍松道友,你是道者前辈,见多识广,我请问你,该去哪儿找道士入伙,加入云山观?” 真是时过境迁,当初新山道人频频来拉拢,陈有鸟不屑一顾,而今轮到他去拉人了,两眼一睁黑,不知该如何着手。但没办法,现在云山观是个空架子,除开他自己,还有四名道士的名额必须尽快补全。否则不用等考核,不满足基本的人数要求,道观自动就失去资格了。 苍松干咳一声:“拉人不易呀,一来新人太少,没有新鲜血液补充;二来老人们基本都被拉拢完了。难!” 陈有鸟皱起眉头:“如此说来,得去挖人墙角?” 苍松哑然失笑:“墙角哪有那么容易挖的?不知要开出多优渥的条件才行。” 言下之意,云山观不具备开条件的能力。灵气稀薄不说,新任观主本身又是个毛头小子,没甚了得的修为手段,如何能让人信服? 陈有鸟不死心地问:“都督府里面,就没人可拉?” “呵,府内就是像我这种老道人,厮混日子罢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脱离都督府,到道观来?” 苍松道人回答:“我在都督府受聘任职,自然也能离职,只要上头批准即可,又不是签了卖身契。” 陈有鸟眼眸一亮:“要不,苍松道友,你来云山观吧。” “啊!” 苍松道人睁大了眼睛,心想这挖墙脚也挖得忒快了,而且挖得很天真啊。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做事太冲动,想当然,注定只会碰一鼻子灰。 观主,不是这么当的;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第一百零三章:决定了 苍松道人自不会因为陈有鸟轻飘飘一句话就从都督府离职,想当年,他可是用尽人脉人情,花费了一大笔符钱,这才能挤进都督府。 这份工作不知多少人眼红,可是养老的铁饭碗。要是出去了,再想回来,难比登天。 不过拒绝人是门学问,特别是拒绝陈有鸟这样的后生俊秀,若是措辞生硬,会伤了感情。 苍松道人沉吟片刻:“陈道友,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年纪大了,心性消磨得半点不剩,只想安稳度过余生。” 陈有鸟微笑道:“苍松前辈,实不相瞒,我接任观主之位,只是为了一张身份,对于其他,没甚兴趣。你如果愿意入伙,直接便是副观主,各种事务,由你操持。你经验老道,绝对胜任,我很放心交给你打理。” 苍松道人闻言,有所心动,在道观做个挂单道士和当上副观主是两码事。尤其是陈有鸟只做个甩手掌柜,那这个副观主手上的权柄就更大了。 只是心动归心动,很多东西仍得仔细考虑。以云山观目前的状况,前景堪忧,能否继续开得下去,还是未知数。别丢了都督府的工作,道观又破产解散,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有鸟继续道:“对于云山观,我有把握持续发展。” 苍松疑问:“什么把握?” 陈有鸟笑笑,拿出一物,放在桌上。 苍松道人定然看去,见是一道符箓,符文玄奥,法力隐隐波动。 这是一枚中高阶的符箓,隐身符。 但是,一道符箓又能代表什么? 陈有鸟动作不停,又是一枚定身符拿出来,然后是第三枚、第四枚…… 苍松道人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是有见识的人,自然明白这些符箓的价值如何。 看了半响,抬头死死盯着陈有鸟:“陈……陈观主,这些符箓从哪儿来的?” 陈有鸟一抄手,把符箓尽数收回,笑道:“你说呢?” “难道,难道是你自己画的?” 问出这句话时,苍松自己都不敢相信。 陈有鸟微微一笑:“苍松前辈果然眼力过人。” 苍松道人倒吸口冷气,此事已经远超他的认知,简直震撼性的。 能画出这些符箓,也就代表着陈有鸟获得了崂山道场真传,修为境界不言而喻。 只是,怎么可能? 陈有鸟淡然道:“此事还请你保密……其实也没甚可保密的,只不过我不愿出这风头,招惹太多的注意。” 苍松道人还在消化这个信息,他甚至怀疑陈有鸟是否在说谎,大放厥词,来骗自己入伙,但认真想想,这样的谎话经不起推敲,落不得好。 难怪陈有鸟的身上,气质有了变化…… 难怪在击杀人魔的过程中,其能立下大功劳,而今又被授予观主一职…… 这么一想,很多事情都得到了印证。 这样的话,云山观的前程可就不同了。 苍松道人心里飞快盘算着。 陈有鸟道:“苍松前辈,你且考虑考虑,不用急着答复。” “好。” 苍松应一声,起身告辞,返回都督府。他心有点乱,确实需要捋一捋。 踏入修道之路,哪个不是心怀逆天改命的梦想? 只不过四处碰壁,棱角磨损,致使心性收敛了,圆滑了,但当有机会出现,又会变得蠢蠢欲动。虽然由于年纪的缘故,修道之路已然到了尽头,可是还有儿女呢,若是能创立一份事业,自可福泽子孙后辈。 窝在都督府,身份卑微,跑腿传讯,领着固定的符钱,仅此而已。 出去的话,如果真能打开一番局面,则大有不同。 “苍松!苍松!” 接连的叫唤声。 “啊!” 苍松道人恍然回神,目光有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同事。 孤云道人看着他:“苍松,你怎么了?心神恍惚的样子,差点都要撞过来了,叫你都不应。” 苍松道人不好意思笑笑:“刚想些事情,走神了。” 孤云一耸肩,促狭地道:“怎地?有好事可别忘了我。” 苍松考虑片刻,说道:“刚才新上任的陈观主拉我去云山观入伙。” 见孤云一脸迷惑的样子,于是把前因后果说了,只是隐瞒了关于陈有鸟修为的事。 孤云听完,哂笑一声:“这样的事有甚好想的?让他哪里凉快哪里凉去。你也真是,想什么呢?有铁饭碗不捧,偏要去啃泥巴。” “陈观主说让我当副观主。” “哈哈,这你也信?就算真得又如何,一个副观主而已,正观主还差不多。而且这云山观正败落,哪能过得了道考?” 苍松道人默然,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然而看到陈有鸟拿出一道道符箓后,其感到了莫名的信心。回想过往,历历在目,陈有鸟的变化肉眼可见。 唯一不确定的是,陈有鸟究竟是不是真得晋身道长了? 但不管如何,陈有鸟得真人赏识是毫无疑问的,否则怎会让他去云山观当观主?而且,那几位道场俊秀弟子也对陈有鸟青睐有加。 孤云道人压低声音:“苍松,你不会真得被他说动,要离职去入伙吧?你失心疯了吗?” 还要劝说,那边传来呼喝:“孤云,你又跑哪去了?交待你的事做了没?” 孤云忙应道:“我在这,这便来。” 赶紧跑过去,点头哈腰:“吴管事好……” 苍松站在庭院内,看着这一幕,心里一动,瞬间有了决定:呆在都督府做事数十年,跑前跑后,如奴如仆,日日如此,琐碎而枯燥无味,实在是有些厌倦了。既然如此,不如出去走走,看看。即使最后败了又如何?以自己的年纪,留在都督府内也做不了多少年的,当年迈不堪用,便会被扫地出门,领着微薄的退休金度日…… 那么,就决定了。 苍松道人转身出门,要在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决定告知对方,免得陈有鸟又去找别人了。假如别人同样看好陈有鸟的潜力,很可能也会选择入伙,届时副观主的位置可就出现变数。 而且,如斯态度,能给陈观主留下好的印象。正所谓事不宜迟,早点到道观接管,开工,道观的复兴,也就多一份把握。 第一百零四章:因果 回到宅院,看见陈翰与陈婉两个站在门外,神态颇有些焦虑。 陈有鸟一看,便知有事。 请两人进屋入座,开门见山:“什么事,说吧。” 陈翰迟疑片刻:“还是上次的事。” 陈有鸟一怔:“上次的事?”瞥一眼陈婉,发现这位堂姐憔悴了不少。 陈翰叹了口气:“曹家登门提亲了,曹鹏要娶七妹。” 陈有鸟哦了声,不置可否。大族联姻,很正常的事。 陈婉叫道:“但我不愿意。” 陈有鸟说:“曹鹏身为郡守独子,年纪也相仿……” 陈婉一下子急了,霍然起身:“你知道什么,曹鹏,曹鹏他……”已经带着哭腔,转头道:“五哥,我早说了,他根本不敢与曹家作对,能帮得了什么?我们走。” 陈翰忙道:“七妹,你且冷静些。” “冷静?怎能冷静?” 陈婉指着陈有鸟,哭着说:“咱们占了他家的祖宅,他肯定怀恨在心,又怎么会帮我?咱们登门相求,正是自取其辱,你不走,我走。” 扭头狂奔出去。 陈翰呼之不及,追不是,走也不是,神态尴尬。 对于陈婉的大小姐性格,陈有鸟早有领略,并不喜欢,脸色始终淡淡的。 陈翰长叹口气,作揖道:“七妹暴躁,胡言乱语,还请有鸟堂弟海涵。” 陈有鸟淡然道:“不碍事的。” “曹家与我们陈家联姻,本该是一桩喜事,族长他们俱是赞同。七妹虽然任性,却也明白其中道理。曹鹏此人只是骄横,绝非纨绔子弟,甚有才干,亦有武功在身。” 陈翰慢慢说道。 陈有鸟一摊手:“既然如此,为何堂姐不愿意?” “唉,话说回来,又得说到你身上。” 陈有鸟眉头一挑,隐约猜到了些。 陈翰接着道:“有些事情我也不甚明白,但听说了,曹鹏把他师父的死归咎于你,耿耿于怀。” 陈有鸟点头道:“确有此事,上次他还率领兵甲来,打烂了我家的门,最后赔了银子。” 陈翰显然也知晓此事,摸了摸头:“在海岱郡,曹家真正称得上一方大族,稳压我们陈家一头,所以对于你与曹鹏之间的冲突,族长他们都希望能以和为贵。” 陈有鸟呵呵一笑:“此事怪不得我,乃是曹鹏欲加之罪。这一点,道庭都督府已经做了证明,曹鹏自知理亏,也不再来闹。” 陈翰苦笑道:“是啊,他是拿你没办法,所以就来拿七妹了。” 陈有鸟问:“你的意思是,这桩联姻,乃是泄愤之举?” “正是,七妹如果嫁入曹家,只能当个妾罢了。” 陈有鸟立刻明白了,在王朝制度之下,妾室毫无地位可言,甚至不比奴仆高多少,稍有不慎,便会被活活打死,难怪陈婉不愿意:“你父母的意见?” 陈翰无奈地道:“族长,几位叔公都是点头同意了的,爹娘目前还有些犹豫,但我想,他们不会为了七妹而反对联姻。” 陈有鸟说:“家族里儿女太多,也就不当回事了。” 陈翰面皮发红,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确实是这么回事:女儿,迟早都得嫁出去的,一旦嫁出去,便是泼出去的水。 既然如此,自然得选择泼得有价值些。 陈有鸟又问:“那你没有把其中利害关系跟他们说清楚?” “说了,但他们不信,又或者,认为七妹嫁过去后,只要温婉恭顺,小心伺候,会得到曹鹏的宠爱。” 陈翰叹道:“但以七妹的性格,怎么可能做得到?” 陈有鸟冷眼相看:“若是曹鹏娶亲只为泄愤,就算堂姐再卑微,也是无济于事。” “就是这样。” 陈翰附和道:“我们是真没办法,一旦父母点头同意,便木已成舟,无可挽回,只好再来求有鸟堂弟。” 陈有鸟沉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能做得什么?况且,现在族中对我的态度……我有自知之明,并没有那个分量。” 闻言,陈翰神色黯淡下去。对于这个结果,其实他来之前亦有心理准备,只是抱着一份侥幸。陈有鸟既是秀才,又是道士,身份颇有些超然,不过这些,对于整个氏族而言,远不能凌驾其上。再说了,陈有鸟与家族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去年没有参加祭祖大典,便是明证。族中的叔父们颇有怨言,说陈有鸟不给面子,枉为陈氏子弟。 再说了,在陈婉这件事上,陈有鸟又有什么理由毫无保留地出手相助呢? 凭亲情? 搞笑呢。 陈翰正要开口请辞,就听到陈有鸟说:“要不这样,我与你回族中,跟族长谈谈?” “啊!” 陈翰猝不及防,不知该说什么。 陈有鸟冷然道:“既然此事有我因果,我不能坐视不理。而且堂姐乃是陈氏嫡系,哪有给人做妾的道理?哪怕对方,是曹家。” 这话说得霸气外露,陈翰忍不住热血沸腾:“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出到外面,正见到苍松道人快步而来。 陈翰以为是道庭都督府方面有事来找陈有鸟,于是自觉退到一边,不敢旁听。 陈有鸟见苍松来得急,心中有几分了然,问道:“苍松前辈,可是有决定了?” 苍松道人既然做了决定,态度自然随之改变,忙道:“观主切莫客气,老道愧不敢当‘前辈’二字,直唤道号即可。” 陈有鸟一摆手:“苍松前辈客气了,以后还有许多事需要仰仗你呢。” 这话听得苍松道人如大热天饮了雪水,舒坦得不得了,不管陈有鸟是否只是表面的客套,以其年纪,能做到如此,足以表明很多了。 脱离都督府,选择加入云山观的决定,没错。 陈有鸟又道“现在我有些事要处理,你可先去云山,以副观主的身份便宜行事,我会尽快上山的。” “好。” 苍松道人答应得干脆,之前陈有鸟已经说得明白,云山观中的琐碎事务都会交给他这个副观主来办,正好能一展所长。打好前站,把道观办得有条有理,才能展现出能力来。若是倚老卖老,这个副观主的位置,恐怕是当不久的。 陈有鸟撤他,一句话的事。 苍松道人心里分得清楚,不再多说,转身匆匆离去。 第一百零五章:挑衅 陈氏大堂。 族长陈三公等一众叔父辈的老者俱在,他们组成了宗族的决策团,很多大事,都在此商议而定。 陈翰开始讲述,主要提出了曹鹏会迁怒于陈婉的事。 听完,八叔公呵呵一笑:“这些只是你的想象之词罢了,曹家可是名门大族,有书香教化,岂会做出这等龌龊之事?” 六叔公附和道:“所谓出嫁从夫,只要小婉恭顺谦卑,安分守己,曹家不会对她怎么的。” 陈有鸟问:“陈氏之女,嫁人为妾,真得有用?” 七叔公瞥他一眼,冷哼一声:“身为氏族子女,自幼受家族庇护,养育,当长大成人,自然要为宗族贡献一份力量。这个,可是写在族训上的。曹家登门求亲,虽然只是个妾室,却也置办大礼。你说,我们能拒人于门外?” 六叔公好整以暇地喝口茶:“此事说起来,与有鸟你脱不开关系,你和曹鹏有过冲突,结下过节。如今正好趁两家联姻,化除矛盾,一举两得。我们赞同小婉嫁过去,更是为了你好。” 陈有鸟晒然道:“正是因为我与曹鹏的事,不能连累陈婉堂姐。” 六叔公不愉地道:“谈何连累?这些事情根本没有发生……再说了,如果曹鹏真得无礼,乱来,到了那时,我们自会声讨,找曹郡守讨个说法。” 陈有鸟冷然道:“当名分既定,木已成舟,声讨又有什么用?” 六叔公一拍桌子:“此事涉及两家关系,错综复杂,吾等自有讲究。你什么都不懂,连祭祖大典都没来参加的后辈子弟,又来掺和什么?姻亲的事,自有父母长者做主。” “爹!娘!” 陈翰对着坐在旁边的父母叫唤了声。 陈翰的父亲年约四十余,板着脸:“翰儿,是不是小婉撺掇你来闹事的?哼,从小把她宠坏,都这么大了,还不懂事。翰儿,这件事你不要再管,有空多劝劝小婉。一个女儿家,天天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陈翰脸色黯然,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陈婉任侠,喜欢拳脚功夫,偏偏又没有足够的天分,只得半桶水。近年来招惹了不少事,早让父母不满,现在有机会嫁出去,对方还是郡守独子,哪怕为妾,在长辈们看来,也是不错的选择。 正如陈有鸟之前说的话:“子女太多,也就不当回事了”,除非有过人的本事,表现突出。 对于陈婉嫁过去后可能会遭遇到的困难处境,长辈们真得没有预见吗? 只是想着忍一忍,便能捱过去。 陈翰与陈有鸟离开大堂,一脸郁郁:“真不知道爹娘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同意。” 陈有鸟道:“可能叔公们给了压力。” 陈翰叹口气:“我家虽然是嫡系,却不是长房,七妹又是刁蛮任性,不得欢喜。否则的话,断然没有给人当妾的道理。只无奈,对方是曹家呀。郡守独子,何等的身份。” 陈有鸟默然:这个世界,王朝制度之下,身份的压制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不容僭越。 “有鸟堂弟,走,我请你喝酒,多谢你今日肯仗义开口,帮七妹说话。” “我并没有帮上忙。” “不管如何,我欠你的人情。” 陈翰拉着他便走。 来到一间名叫“星斗楼”的酒楼上,进入雅间,点了满满一桌的酒菜。陈翰心情烦闷,今日要不醉不归。 陈有鸟自从修炼有成,以灵气为主食,对于寻常的饭菜已经没了太大的需求,吃一些,纯属于满足口舌之欲。不过人在郡城内,气息驳杂浑浊,难以进行修炼。 这一点,正是他愿意奔赴云山当观主的主要原因。 云山的灵气虽然稀薄了许多,但起码能给现在的陈有鸟提供一个合适的修炼环境。 当一个修行者长期得不到灵气补益,固然不会真得饿死,可会导致修为停滞不前,随之倒退,并对经脉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此是天下修行者要面对的一个无从逃避的困境,不是他们缺乏上进的天资根骨,而是这个天地不允许了。 喝了几杯酒入肚,陈翰的情绪开始爆发:“有鸟堂弟,有时候真得挺羡慕你,你既修道,又入世,行走天地间,何等洒脱?还有,慕道叔由头到尾都不怎么管束你,真是自在。” 陈有鸟哑然失笑:“五堂哥,去年的时候,我刚从崂山灰溜溜回来,你当其时一定不是这么想的。” 陈翰面皮一红,好在借着酒劲掩饰,看不出来,他语气复杂地叹道:“是呀,短短大半年就发生了那么多事,实在始料不及。七妹,她这辈子恐怕便是如此了。” 陈有鸟沉吟片刻,缓缓道:“也许还有办法。” 陈翰一愣神,连忙问:“什么办法?” “就看七堂姐肯不肯去做了。” “你说来看看,七妹她性格果决,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努力抓住。” 陈有鸟正待说话,忽然停住。 砰的,雅间门被踢开,一脸醉意的曹鹏闯了进来,手指点点:“哈哈,你们果然在此。” 陈翰吃一惊:“曹鹏,你要作甚?” 曹鹏傲然笑道:“没甚,我只是收到风声,说有人要破坏本公子的娶亲大事。嘿,就凭你们两个?怎地,无功而返,只能躲在这喝闷酒了?” 陈有鸟只冷眼相看,不与他做这口舌之争。 曹鹏凑近来,面露狞笑:“你们陈家的女儿,我娶定了,先好好玩一玩,再随便玩一玩,最后,你知道的。但放心,我不会玩死她的,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玩的事。” 陈有鸟眉头一挑:“曹公子,我说了,令师的事与我无关,更与旁人无关。” “有关无关,已经不再重要。我们曹家损失了一位供奉,我死了一个师父,这笔账,只能算在你头上。” 曹鹏说得咬牙切齿,哪里还有一分醉意? 陈有鸟忽然一笑:“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见到他竟然还敢笑,曹鹏说不出的厌恨,恨不得能一拳打过去,但陈有鸟的武力摆在这,真动手,谁打谁可不一定了,最后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碟子乱飞:“这,只是开始!” 霍然转身,脚步故作踉跄地走了出去。 “可恶。” 陈翰愤然说道,不过面对挑衅,他可不敢做什么,身份比不过,打更打不过。自从上一回的事,陈翰就明白自己所谓的武功,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实在不堪一击。 陈有鸟依然风淡云轻:“走吧,去找七堂姐。” 第一百零六章:支持 “竟有这种事?” 陈氏大堂,数位族老听闻消息后惊愕不已。 八叔公不敢置信地问:“陈婉去了云山,入观当道姑?” 陈翰的父亲点头道:“是的,我想阻止都来不及。” 六叔公疑问:“云山观何许地方,怎么会随便收人?” 陈翰父亲叹口气:“听说云山观换了新观主,正是陈有鸟。” 这个消息更具震撼性,老头子们一个个都不好了。如果说之前陈有鸟成功通过考核,获取道籍是个意外;那现在摇身一变,当上了一观之主,又该如何形容? 族长陈三公霍然起身:“你确定?” 陈翰父亲回答:“应该不假……翰儿便在外面,问他便知。” “还不快叫!” 陈翰进来后,神态带着一点小得意,先前来求情的时候,这些叔伯们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陈三公忙问:“陈翰,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说说看。” 陈翰干咳一声:“其实我也不甚清楚,突然间有鸟堂弟便当了云山观观主,我们去找七妹,询问她的意见。嫁人,而或加入道观,七妹选择了道观。” 当了道姑,自然不用嫁人了,也意味着她接受了云山观的庇护。 八叔公有点气急败坏:“你们,你们真是胡闹,如此一来,岂不是彻底得罪曹家了吗?” 陈三公喝道:“老八,你闭嘴。” 八叔公一愣神,他倒不是老糊涂,猛地醒悟过来:陈有鸟当上了云山观观主,可不仅仅是个小道士了呀…… 在朝野上,道庭身份超然,隶属于道庭的众多道观势力不容小觑。而在海岱郡境内,云山观声名显赫,虽然风评有瑕疵,但并不妨碍它成为众多老百姓心目中的神仙之所,香火一向鼎盛。 除了香火,便是庞大的产业,从某种程度上讲,已经不亚于城中的一些大族了。 问题是,陈有鸟怎么当上的观主? 难道,他上面真得有人? 答案呼之欲出。 不管如何,已经不能再把陈有鸟视作平常的陈氏子弟来看待了。 所以陈三公才喝住八叔公,得罪曹家是对外的事,内部里,首先得评估陈有鸟的新地位,以及其所能给予宗族带来的影响力和实力加成。 八叔公脸皮有些挂不住,嘴里喃喃道:“此事必有蹊跷,一介年纪轻轻的道士,怎地就当了观主?莫非云山观出了大问题?” 陈翰呵呵笑道:“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道庭都督府的苍松道人已经上山投靠,当了副观主。” 陈翰父亲的态度转得快:“修道的事,咱们外人无从知晓。但话说回来,不管云山观出了什么事,山门依旧在不是?反正婉儿已经上山,管不了了,由她去吧,与曹家的亲事就此作罢。好在原本也没正式答应,面子上过得去。” 其实把女儿嫁过去给人当妾,他也是不愿意的,原本是屈于宗族的压力,如今陈有鸟既然出头,把压力揽过去了,正中下怀。况且,在这件事上看到了新的契机:陈有鸟前程无限,陈翰兄妹与他走得近,关系密切,再好不过了。 族长陈三公笑道:“不嫁便不嫁,咱们陈家的女儿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把捏。联姻的目的是让两家交好,要是陈婉真得不愿意,勉强过去,可能适得其反。” 五叔公道:“曹公子求之不得,势必生怨,我怕曹郡守会发怒。” 陈翰冷笑道:“堂堂郡守便能一手遮天,为所欲为吗?这跟强抢民女有何区别?这次要嫁女,下次是不是就得送田卖地?” 五叔公被呛得面皮发红:“你太年轻,懂得什么?明面上冠冕堂皇,暗地里大把手段来使绊子。” 陈翰不甘示弱:“大族之间的竞争从没断过,来便来罢。还是有鸟堂弟够担当,有气势,他说了,如果曹鹏要找事,尽管上云山。” 五叔公无言以对。 陈三公忙道:“陈婉,有鸟等皆陈氏子弟,若是曹家仗势欺人,我们陈氏怎会坐视不理?没有这样的道理。陈翰,你带话给有鸟,让他不必担心,宗族会全力支持他。” 原本陈有鸟已经与宗族有离心之意,在这件事上,如果宗族再没有表示,可就真会永远失去这位表现屡屡能让人惊喜的杰出子弟了。 与别的宗族子弟相比,陈有鸟的成长经历太特殊了,说起来,他还真没得过多少宗族的关怀和维护,反而受到不少刁难。其父陈慕道至今仍下落不明,杳无音信。 最关键的是,陈有鸟的成长速度实在太快,不是上面有人,便是修为有成,不管哪一个原因,足以表明他值得宗族鼎力培养。不,说“培养”不对,应该说“支持”。身为云山观新观主的陈有鸟,在名份上,已经能和陈氏平起平坐了。 云山观前一任观主云崖道长可是活神仙般的人物,陈三公想去见人,还不一定能见得上呢。 只是几位叔公对陈有鸟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往,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这才有所忧虑。 陈有鸟敢于向曹鹏放话,确实有着底气。云山观背靠道庭,莫说曹鹏,便是曹元奇曹郡守本人都不敢贸然侵犯。 陈翰得了族长的话,笑嘻嘻说:“多谢族长支持,我这就去转告有鸟堂弟。” 说着做个礼,转身离开,奔赴云山。他已经做了决定,不说七妹陈婉会留在云山,他也要找机会到道观帮忙做事。他们这一房善于商贾之事,偏偏商人地位不高。因此之前常常与宗族的读书种子陈善本兄弟亲近,但现在一看,原来有鸟堂弟才是真正的大腿呀,能文能武还能修道,还很仗义。 没说的,跟着干吧。 对于云山观的情况,其实陈翰还是有所了解的,早不复之前的风光,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有效力的机会。换作以前,陈翰只能当个上山求神保佑的香客而已。 大堂内,一众族老也渐渐理解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很快统一了口径和态度:宗族中出了这么一位杰出子弟,只能捧,决不能拆,更不能踩。 而且也是踩不了的,人家陈有鸟上位,根本没有依靠宗族的力量。 第一百零七章:新的安排规划 春光明媚,林木郁葱,一片欣欣向荣。云山半山腰以上,云雾缭绕,虽然比往昔稀薄了些,但远看上去,仍显得出凡脱俗。 云山道观的原观主,以及诸多道士全军皆墨,消息已然走漏,掀起轩然大波,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更是胡思乱想。 苍松道人打头阵,进驻云山观外院,他并非孤身一人,而是带上了数名心腹仆从。施展雷霆手段,先收了各种账本,地契文书等,很快把外院接管。 原本的外院执事们很是不甘不愿,但他们只是凡俗人士,哪里争得过苍松道人? 苍松又是持了道庭都督府的赦命,名正言顺。 一番查账之下,查出不少贪墨之事,领头的管事当场被拿下,押送进衙门审讯。 这是杀鸡儆猴之举,意在震慑。 云山观家大业大,一时间把原先的人员全部换掉根本不现实,动荡太大,容易滋生乱子。 苍松深谙其中道理,所以分化分治,先稳定住局面,后续再从长打算。 当陈有鸟带陈婉等人上山时,山上的秩序已经恢复正常:“不错,做得很好。” 得到嘉赏,苍松微微一笑:“观主,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他正式代入副观主的角色,在山上对陈有鸟的称呼半点不含糊。 道庭阶层森严,比官府品级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多时候,阶层称谓更是维持威信的有效形式。 这就是名分的份量。 巡了一圈,陈有鸟带众人直上山顶。他并不满意原先的布局,云崖的草庐得拆掉,这厮由道入魔,修炼之地不干净;另外众道士的居所也要重新规划,该拆的拆,该修的修。 苍松跟着,听得仔细,都一一记下来。 新观主上任,除旧翻新,再正常不过。正好现在没别的挂单道士在,做起事来简单得多。 苍松道人是不准备住到山顶的,他在半山腰的外院坐镇,一来是要表现积极;二来也是年纪大了,没有了修道进取之心;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看懂了陈有鸟对山顶的规划,明显是要拿一个清净之地,不让旁人打扰。虽然山上地方甚阔,住在上面,相距也很远,彼此之间并不会造成纷扰,但苍松还是很识趣地选择了住在外院。 同样安排住在外院的还有陈婉,她选择上山当道姑,只是名义上的,并非真正出家。 外院颇大,房屋众多,随便都能住得下。随后陈翰赶上来,跟陈有鸟讨了个外院执事的职务来做。 原本陈翰在家族中有事务,做得还有声有色,颇得重任,但经历这些事后,他明白了许多,不愿再在族中了,直接抱有鸟堂弟的大腿。 对此陈翰父母当然不会反对,乐见其成。毕竟家里儿女不少,各有发展,才是最佳的规划。陈有鸟当了云山观观主,炙手可热,能跟他亲近,再好不过。 听清楚了山顶的新规划,苍松道人赶紧找匠人开始大兴土木。 对于这些,陈有鸟无需费心,又返回城中的宅院。以他目前的身份,再住在这儿已经不合适。正好借个由头,把这处宅子退回给宗族。 族长陈三公闻讯,立刻带上陈翰父母等人请陈有鸟回到族中,好说歹说,把祖宅交还给陈有鸟。 其实这祖宅早便腾出来了的,以前陈翰这一房买下,并未住上多久,宅子布局,亦没有改变什么。 之前陈有鸟说过,要中举后再搬回祖宅,不过现在当了观主,提前搬也不错。 陈三公说了,陈有鸟能搬回宗族住,便是宗族门楣有光,胜过万贯钱财。以前陈慕道的欠债,还有抵押出去的,被别房低价买了去的田地产业等,统统送回来,重归第五房名下。 此举牵涉到的金钱数以万计,足见陈三公的魄力和手腕,其他各方虽有抱怨,但各房家长亦非短视无脑之人,一番协商,全部点头同意了。 宗族中有一位真正的道人坐镇,所带来的影响力和提升,绝非单纯的金钱所能衡量得了的。看曹家,以前有一位道士供奉,每年不知要花费多少。而今陈有鸟身为云山观观主,不比那普通的道士高贵得多? 远的不说,过年的时候请陈有鸟写上一副对联挂在门口,都面子有光,诸邪退避。 只可惜,今年过了。 看到一众族老慷慨激昂如果陈有鸟不接受他们便会一头撞死的模样,陈有鸟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云山观观主的份量。他答应当这个观主,最初的出发点是要找个清净的地方修炼,巩固道行,至于其他,并未想太多。但现在,父亲败落的家业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又弄回来了,甚至比以前更多。 这便是身份位置所带给人的诸多便利好处。 感触最深的还是王伯,恍若梦中:少爷被崂山道场扫地出门、家业被老爷败坏一空、欠下巨债…… 老人家当其时都认命,觉得少爷一辈子都毁掉了。 哪曾想一年时间不到,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王伯,从此以后,你就留在祖宅管家吧。” 陈有鸟淡然说道。 王伯一怔:“少爷你呢?” “主要的时间,我都得留在山上。家里这么大一摊子,必须有个靠得住的人打理,非你莫属。” 王伯闻言,很是感动:“但我始终只是下人,很多事情做不得主。” 陈有鸟一摆手:“王伯,你跟我十数年,始终忠心耿耿,我信得过你。反正诸多事宜,你看着办,也可以找族长他们帮忙,真遇上无法解决的,再来问我即可。” 王伯心中一凛,明白少爷已是修行中人,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来打理琐碎俗务,当即道:“少爷吩咐,我必全心尽力打理好,然后寻老爷回来。” 陈有鸟又道:“还有旺财,也留下来帮你,至于以前的家生子,看你意思,能用则用。” 王伯忙道:“好的。” 陈有鸟看他严肃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王伯,你孑然一身,有合适的,应该娶亲生子,这才像样,有个真正的家。” 王伯老脸一红,却是心动,现在有了身份有了钱,娶亲成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毕竟开枝散叶,多了家口,才能更好地为少爷效力。 想到开枝散叶,不知少爷那一阵子那么卖力耕耘,有没有播种成功,可看画眉的模样,不似怀上了。 老爷这一房人丁单薄,这可真是愁。 想归想,现在面对陈有鸟,王伯可不敢轻易劝说,唯有等找到陈慕道,让当爹的做思想工作更合适。 第一百零八章:成亲 宗族这边交接事务不少,虽然任命王伯为大管家,但这骨节眼上,王伯无论如何也要请陈有鸟留下,等清点好各种产业数目后再上山。 云山上正准备大兴土木,十来天不得清净,不宜居住,陈有鸟想了想,暂且就住在祖宅内。 王伯大喜,立刻张罗人手,忙里忙外。 祖宅被卖后,仆从们基本都留了下来,包括以前与王伯交好的几位“老人”,现在好了,又替五房做事,等于溜了一圈子,并没有变动什么。 变化最大的当然是王伯,晋身大管家,两人之下,上百人之上,受到许多人的羡慕,纷纷说“阿生熬出头了”…… 不过众人心中也明白,这是忠诚的丰厚回报。 想当初王伯陪伴年少的陈有鸟前往崂山道场,一路跋山涉水,辛苦劳累;等归来时,家已不家,落魄潦倒,但仍然坚持跟随少爷,不离不弃。 这般忠义,当上大管家,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大管家自不同一般的仆从,很快便有七八家媒人登门给王伯说亲,就连跟班旺财都沾了光,好歹他也是有忠有义的。 王伯一时间适应不了如此待遇,跑去找陈有鸟商量,让少爷给拿主意。 陈有鸟说:“王伯,是你娶亲,不是我,你看中即可。” 王伯傻笑道:“我想着那些黄花闺女,我万万是不能去祸害人家的。有个三十多岁的寡妇,似乎不错。” 陈有鸟哑然失笑,没想到这老头觉悟还挺高的:“妇人懂事,会暖床,的确合适。” 王伯得了首肯,忙道:“那就定了,趁少爷在家,赶快办了亲事,免得少爷你跑来跑去。” 陈有鸟笑道:“不急,你看准了,莫要娶个泼辣回来,闹得家无宁日。放心,只要你娶亲,我一定会出席敬酒的。” 王伯忍不住热泪盈眶:“多谢少爷成全,我这条老命,还有,如果日后有子女的话,他们的命,都是你的。” 在尊卑分明的时代里,阶层仿若鸿沟,难以逾越。正常而论,一个管家成亲,对于主人家而言,真算不得什么,也就是陈有鸟亲切随和,没有那些讲究。 这对于王伯来说,能得到陈有鸟敬酒,可就是无上荣光了。 王伯办事的效率一如既往高,真就看中了那个寡妇,三十多岁,模样周正,能生养。她之所以成为寡妇,主要是丈夫意外丧命,死得早。 寡妇再嫁,没有什么好挑剔的,王伯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身子骨硬朗,更不用说大管家这个身份,只要他想,舍得花钱,年轻貌美的姑娘都能娶到。 在陈氏宗族中,第五房嫡系沉寂已久,若非陈有鸟崛起,恐怕早被除名。 趁着王伯成亲,陈有鸟有心要搞得热闹点,发了不少请柬。冲着陈有鸟的面子,包括族长陈三公等都有出席,使得这一场鳏夫寡妇的亲事十分有排场。一时间,惹得族内人议论纷纷。 宋天富也来了,带着两名族中子弟一同前来,先来见过陈有鸟,寒暄几句,便识趣地坐在边上喝茶。 其中一名宋家子弟低声问:“富哥,这排场,我还以为是陈观主成亲呢。一介管家搞得那么大,是否不合规矩?” 宋天富晒然道:“你懂什么?陈老弟这么安排,自有讲究。” “哦,什么讲究?” “陈老弟这一房积弱已久,在陈氏中向来饱受指责排斥,现在他当了观主,陈氏急着修复关系,自然百般示好,把房屋田地产业等送回来,这可是牵涉到各房的利益。那些家长们虽然都点头同意,可他们的子女呢?夫人们呢,难免会埋怨不平。” 两名宋家子弟听着,道理都听明白了,可与王伯成亲大办特办有何关系? “陈老弟当了云山观观主,乃修行中人,长期会住在山上。祖宅这边让王伯来打理各种事务,但王伯毕竟只是个下人呀,威信不足,容易受到阻滞,更难免族内有人使绊子,搞手脚。而通过操办这场亲事,让上下都看清楚了王伯的地位,如此一来,日后行事,众人就不敢对他不敬了。” 宋天富娓娓道来。 两名同族子弟这才明白,恍然大悟:“陈观主不但重情义,还擅于人心经营。” “那是当然。” 宋天富得意地道:“当初我便看出他非池中物,一力主张不要追债,否则今天咱们哪有机会来这吃席?” 随着陈有鸟修为精深,以及当了观主,宋天富心里越发敬服,第一时间就上云山捐献了大笔香火钱,表示对陈有鸟新上任的支持。 一番热闹不提。 数天后,苍松道人派人来信,说山顶的规划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请陈有鸟回山验收。宗族这边的事务也已弄得七七八八,余下的无非是些琐碎的事务手尾。 在回云山观前,陈有鸟去拜访孟北流。近期太多事情,使得他这个时间管理者都有点忙不过来。 陈有鸟已经决定参加今年的乡试,在不少事情上得请教孟夫子。孟夫子的草堂已然关闭,不再授课,但他在士林的地位在那,虽然退休,依然访客不断。 “哎呀,稀客呀!还以为你当了观主,从此以后就留在山上修炼,不问世事了呢。” 略显清减的孟北流打趣说道。 陈有鸟问:“老师,你知道了?” 孟北流一摊手:“现在恐怕整个郡城的人,没有谁不知道的了。” 这是陈氏派人替陈有鸟宣扬造势的结果,宗族好不容易出了个厉害人物,当然得好好宣传一番。造势之余,顺便提升陈氏的影响力。 此事本没什么好隐瞒的,陈有鸟也不在意。 孟北流又问:“你真得还要来参加乡试?” 饶是夫子见多识广,也未曾遇过这般的事,总感觉不伦不类。 陈有鸟解释道:“我这观主之位并不稳当,还要考核,考核不过,就得让位下山。所以还是来科举,双管齐下,多条退路。” 孟北流嘴一撇,并不相信这个说法,不过也没有多问。得意的学生不肯为了修道放弃文道,终究不是坏事,以陈有鸟的才华,他定然能在文坛崭露头角,大放光芒。 从孟北流家里出来,已经是暮晚时分了,天色昏暗,四周人家点起了灯火。 陈有鸟是一个人来的,自是一个人回去,他走上宽阔的街道,猛地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抬头看去,正见到一匹脱缰的高头大马发疯般朝他冲来。 第一百零九章:试探 疯马冲得凶猛,转眼便到跟前,寻常人等根本避之不及,被它撞上的话不死也得重伤。 但陈有鸟不是常人,侧身一闪,扬手一掌不偏不倚地拍在疯马的颈脖之上。 “啪!” 一声脆响,分外清晰。 疯马悲鸣一声,四腿发软,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趔趄跪倒,然后打了个滚,翻腾起许多尘土。 街上有行人,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发出惊呼声。 陈有鸟一招制服了疯马,双眼眯了眯,瞧着街头出现的人群。 人群中簇拥着的曹鹏一脸阴鸷,眼神挑衅地瞪过来。 陈有鸟冷静地问:“郡守之子,当街纵马,好玩吗?” 曹鹏一摆手:“误会了,我也不知什么原因,这马见了你就突然发疯,脱缰狂奔,没有伤着你吧。但你放心,只要伤了,我曹公子一定会赔偿医药费。” 陈有鸟拍拍手:“我没事,倒是这匹产自塞外的千里良驹挨了我一掌,怕是伤着脏腑,以后不能再做曹公子的坐骑了。” 马匹价值不菲,良驹更贵,驯养不易。 曹鹏眼角跳了跳:“陈观主不但道行深厚,还武力惊人,难怪能入主云山。只是以你现在的表现,实在让人怀疑呀。” “怀疑什么?” “处心积虑,乘虚而入,否则你怎么当得上这观主?” 曹鹏一字字道。 陈有鸟笑笑:“看来你是认定我了。” “不错!” 曹鹏大声道:“莫说我师父,便是云崖道长他们的生死遭遇,跟你也脱不开关系。” 云崖入魔,大肆屠戮同道中人之事十分恶劣,对于道庭的形象造成巨大的影响,所以通玄真人下令封口,不让消息外泄,只推到邪祟身上。真人已前往龙虎山请罪,关于这些内情,外人,包括曹郡守在内都是不甚了解。 道庭与官府符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体系。 陈有鸟懒得与曹鹏解释:“有没关系,你说了不算。” 曹鹏咬牙切齿:“陈婉躲到云山上我的确无奈何,但你们,总有下山入城的时候。” “多谢提醒。” 陈有鸟一甩手,转身离开。 “公子,这厮委实嚣张,要不要卑职派人暗地下手,把他做了?” 曹鹏身后一名侍卫低声说道:“我认识好些人手,做惯杀人越货的事,熟手得很。” 曹鹏没好气地道:“你觉得那些人能对付得了陈有鸟?”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以刺杀,可以下毒。” 侍卫献策道。 曹鹏颇有些动心,但沉吟片刻,还是否定了:“不可,陈有鸟如今已是一观之主,身份不同往昔,出了事,道庭方面一定会追究到底。再说了,这厮现在的道行武功似乎更强,一般人物哪能下得了手?万一失手,被人擒获,审讯出来,便会连累到我。” 侍卫连忙拍马屁道:“还是公子深思熟虑,只是这般轻易放过他,岂不是太便宜了?” “放过他?” 曹鹏冷笑一声:“我说过了,他不可能永远躲在山上,迟早有下山办事的时候。走,回府。” 曹府内,灯火通明。 书房,曹鹏规规矩矩地站在曹元奇身前。 曹郡守穿着便服,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然后问:“街头纵马,影响不好。” 曹鹏回答:“父亲,我只是想试探一下。” “愚蠢,这能试探出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些小心思对付寻常人等可以,但这一次,用错地方了。” 曹鹏不甘不愿地道:“他陈有鸟又不是三头六臂。” 曹元奇叹口气:“此子横空出世,委实出乎意料呀。” 曹鹏疑问:“根据查询到的消息,他真是被崂山道场扫地出门的弃童,只不过走狗屎运,通过了考核,获得了道籍。” 曹元奇晒然道:“获得道籍是狗屎运;得到孟北流青睐,推荐为举秀才也是狗屎运?还有,这次担任云山观观主呢?” 顿一顿,语重心长地道:“当一个人接二连三地走运,就意味着情况不对了。运气,往往得有相匹配的实力伴随。况且,你也试探出了,人家的确身手不凡。” 曹鹏郁闷地道:“难道他得到了奇遇?” “目前的迹象表明,这个是最大的可能,而且这个奇遇是发生在从崂山返回海岱郡的路上。” “真是走了狗屎运。” 曹鹏悻悻然,自己怎地没碰得上呢:“父亲,那我们该怎么办?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曹元奇冷哼一声:“陈氏之女,不娶便不娶吧,一介妾室而已,你又不缺女人。” “不是女人的问题,此事关乎咱们曹家的脸面。现在外面都传开了,陈氏在替陈有鸟造势,他们是想压过咱们,要抢海岱郡第一家族的地位。” “家族实力,讲究底蕴传承,岂是一般暴发户所能比拟的?再说了,云山观的情况并不好,陈有鸟能否坐稳位置,还是未知之数。” 曹鹏说:“不管如何,决不能放任让他做大。他不是还要来考科举吗?正好在这方面做文章。” 曹元奇冷声道:“科举乃国之大事,岂能随便干涉的?你不用多说,为父自有主意。还有,这段时间你消停些,别到处惹事,更不能再去找陈有鸟了,免得招惹嫌疑。我虽然为郡守,但也不能一手遮天。” 王朝制度,天下三十六郡,郡守管政务民生;督军抓兵甲;再加上道庭都督府,正好三足鼎立。 在其中,郡守人选一般为本地人士,而督军则都是外调,且有个驻军年限,当年限够了便会换防;至于道庭都督府,则是超然于外,主要负责地方的特殊情况,以及祭祀法事等。 听到父亲的话,曹鹏明白过来,答应道:“好的。” 曹元奇站起身,拍拍他肩膀,叹道:“鹏儿,你自幼聪明,可惜读不成书;其实从军倒是不错,这般时势,军功晋身最好,可我又舍不得你离开,担心发生危险,我只得你一个儿子呀。所以一直留你在身边,也不知是好是坏。纨绔儿衣食无忧,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有机会的话,我会让你担任某些职务,推你上去。” 曹鹏躬身道:“多谢父亲栽培,当下明心师父横死,那咱家的供奉位置?” 曹元奇摇摇头:“这事急不得,郡府境内出了大邪祟,很多道士都遇害了,一时间哪能寻得到合适人选?至于那些老迈之辈,请了也无用,白白浪费金钱罢了。” 曹鹏嘟嚷道:“究竟是甚邪祟?” “我也不清楚,真人说是除掉了的,但究竟如何,不得而知。道庭都督府方面向来喜欢装神弄鬼,神神叨叨。哼,圣上英明,主张人道中兴,那神道,迟早得没落下去。反正你这段时间安分些,更不要随便出城。” “是。” 曹鹏退了出去。 曹元奇坐在椅子上,目光闪烁:“陈家小儿进了神道,还想进人道,天下间,有这么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神道超然,难以干涉,可人道官场,正是他操弄手段的主场呀。 第一百一十章:潜修 云山山顶,屋宇崭然,布局分明。大部分的房屋都是木石结构,风格简朴,十分契合修行者的身份。 这些石材木料都采自云山本地,质地上乘,能久经风霜,不同一般。 “做得很好。” 陈有鸟赞赏有加。 苍松谦虚道:“山上正好还储备着许多石材和木料,节省了采集的工夫,所以能做得快。” 顿一顿,问道:“观主,咱们何时开始招人?是否可以张贴道榜了?” 根据道庭的规定,一间道观最少得有五名在册道士才行,人数不足,条件不符合,考核不可能过关,会就地解散,名下产业等都将被收回,进行拍卖,或则重新瓜分。 陈有鸟回答:“距离下次大考还有三年,不急。” 苍松苦笑道:“三年真不算久的,现在的形势,找人不易。” 陈有鸟问:“不是说整个郡府管辖下有十多间道观吗?这般规模,道士的数量应该不少才对。云山观招人,宁缺毋滥。” 苍松忙道:“这些都是多年前的数目了,近年来,新增的道士人数屈指可数,少得可怜;而一部分道人随着年纪老迈,修为大幅度减退,不堪使用。再加上前一阵子的劫祸,不但云山观,别的道观同样遭殃,失踪者众,真是元气大伤了的。” 陈有鸟问:“你的意思是那些道观也遭遇了用人荒?” “可不是嘛,好几家道观都如此,正心急火燎地四处招人。我听说了,他们开出了很好的条件,纵然如此,仍是无人能用。” 道士不同寻常,每一位都得经过考核才能取得身份度牒。在考核过程中,纵然能通过花费大量金钱的方式,或者走后门关系通融,可通融是建立在考核者有一定修为法力的基础之上,不是说随便弄个神棍便能蒙混过关的。 这样的门槛,足以阻绝了很多人的晋升之路,与此同时,也导致道庭体系的青黄不接。相信随着形势加剧恶化,往后考核的难度可能会适当放低,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陈有鸟笑笑,很光棍地道:“既然他们招不到人,那我们就算出榜,不也招不到吗?所以不急,先观望一番。” 他不急,苍松却很急,其脱离道庭都督府,跑来这儿当副观主,可是押上了后半辈子的前途:“观主,你道行深厚,又有年纪优势,只要有所展露,相信会吸引到人的。” 陈有鸟笑笑:“归根到底,修为才是根本,我准备潜修一段时日,山上的事,就交给你了。” 苍松急道:“观主,你可不能现在闭关。你忘了,道庭都督府还得来设坛封神,赐下玉符赦命,必须你亲自来接的。” 陈有鸟回答:“真人不是去龙虎山了吗?” 苍松解释道:“普通道观的设坛封神,真人不用亲身莅临的,自有别的道长代劳。” 陈有鸟明白了,这就是个仪式,仪式隆重的程度,在于级别。不同的级别,主持的人和嘉宾自是不同。涉及名分的事物,份量轻重一目了然。 当下道:“我只是潜修,又不是闭生死关,有事唤一声,我便会出来了的。” 苍松闻言,略略放心,也不再提招人的事了。此事确实急不得,等正式设坛封神,领了玉符赦令会更名正言顺。于是告罪一声,转身下外院。道观的秩序虽然恢复,但仍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去处理,忙得不行,甚至连早课晚课都耽搁了。好在他一把年纪,修行之路已断,平日里只是打坐修身,已经很久没系统地修炼了,也修炼不起来。 陈有鸟当个甩手掌柜,乐得逍遥,迈步前去,来到崖边,一道窈窕身影正站在那驻足眺望,白衣胜雪,正是画眉。 这段时日,画眉一直做男装打扮,她的身子绝对是个奥秘,拥有某种变幻属性。之前的年岁模糊,现在又是性别上的模糊,只是一张祸国红颜难以掩饰得住,除非特意乔装扮丑,陈有鸟干脆让她在外面时带上斗笠,作神秘感。 做这些,倒非陈有鸟特意金屋藏娇,只是为了规避某些麻烦,他还记得当初新山道人所提及的道女选秀之事,因此不愿让画眉暴露于人前。 其实画眉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宅在屋里的,标准的宅女。除了睡觉便是发呆,也没见怎么修炼过。 经历诸多后,陈有鸟已经确定她也是个修行者,修炼的还是某种秘法,修炼境界不详,应该与水密切相关,但不见施展过,不知威力如何。 陈有鸟也不好去刺探打听,免得有觊觎之嫌,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相当密切了。 都经常睡在一块了,能不密切吗? 不过不要误会,相拥而眠罢了,并未突破最后的礼防。 陈有鸟也曾动心,可每次嗅闻着画眉身上的香气,心旷神怡,杂念皆去,睡得安稳。 “这地方,喜欢吗?” 站到画眉身边,陈有鸟轻声问道。 此处为山顶最为开阔的地方,身前数步远,便是悬崖峭壁,有云雾蒸腾,如真如幻。云雾之间,是葱郁的林木,又可见些红花黄花夹在其间,更添景致。 单论景光,其实也不算什么,陈有鸟毕竟在崂山道场生活过十年,哪怕只得外场,比这云山不知要优胜多少。不过景致美丑,往往与心情息息相关,时过境迁,所见皆不同。 画眉脆生生地道:“哥哥在的地方都喜欢。” 听到这般娇憨直率的言语,饶是陈有鸟经验老道,也不禁面皮一红,同时微微得意。 云山上的灵气本就不算浓郁,经历一劫后,里面裹杂的煞气是消除了,可灵气也被削薄了一层。 灵气乃山川根本,如果消失殆尽,那就跟平常的山峰没了区别,那样的话,道观也没了存在的根基。 是以关于灵气的吸取要斟酌地用,不可竭泽而渔。 好在整座云山上,就陈有鸟一个人需要灵气修炼,画眉则是不确定,看她样子,兴趣不大。而山川本身,暗含天道规则,有灵脉存在,也是能产出灵气的,关键在于产出与消耗之间的平衡如何,当产出跟不上消耗,自然会日渐衰落。 只要陈有鸟修炼没有巨大的突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云山的灵气仍能维持得住。 是夜,万籁俱静,陈有鸟第一次在有充足灵气的大环境内进行修炼。 第一百一十一章:什么事? 修炼之事,玄妙深奥,处处坑洼沟壑,弯弯曲曲,从来不是什么坦途。想要走得顺利,就需要指导。 陈有鸟没有师父,没有引路人。当初炼化《崂山通真道经》,便因为欠缺经验而差点功亏一篑。那次运气好,幸得画眉一吻,灌输精华,得以渡过难关。 但运气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 所以后来陈有鸟对于修炼的态度如履薄冰,谨慎对待。结识赤阳生后,一有机会便求教。赤阳生倒不藏私,给予不少指点,使得陈有鸟受益匪浅,对于修炼的本质感悟大大加深。 炼化真功与完全掌握真功是两码事,《崂山通真道经》博大精深,乃道场真传,没有多年浸淫,哪里吃得透? 之前陈有鸟闭关,耗费大量精力画符,那隶属术法范畴。 道与术,两个天地。 道乃根本,为源头;术是形式,是器具。 器具能够用来护身杀敌,但本身想要更加强大,就得进修道行。 今晚的修行,正是如此。 崂山传承,核心在于符咒,符和咒相辅相成,却分了深浅,当修炼大成,自有无穷威力。然而天地动荡,修行之路变得阻难重重,后面的路几乎断绝,如此一来,整个修炼体系都遭受到巨大的影响,甚至不得不进行修正,重新架构,从而规避崩塌。 这种影响席卷了整个修行界,不但道家,还包括释家,以及魔道外门等等,无一能幸免。 人道因此中兴。 各家各派,真功传承千百年,突然要重新架构谈何容易? 这是巨大的阵痛,但即使痛,也得进行。 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神通道法由于丧失了施展的条件而不得不被舍弃,或束之高阁,埋进故纸堆,或彻底失传,湮灭在历史长河里;继续传承下来的,也发生了某些变化,乃至于与世俗武功进行融合,取长补短,最终成了现在的样子…… 在与赤阳生交谈中获悉的诸多秘闻,使得陈有鸟感慨良多,能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 回到修炼本身,《崂山通真道经》擅于符咒,近身搏斗却是短板,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能十全十美。道经中包含的数种武功亦非等闲,放到江湖上属于一流,称得上高手。不过凡俗的江湖早已没落,在修行者看来,不值一提。 修行者的世界,追求的是超凡脱俗。 当初胡子宁遭受刺杀,不管是刺客,还是胡子宁方面,他们施展出的武功招式便是超凡的力量,仿若“非人”。 而今陈有鸟炼气化神,晋身道长,吞吐天地灵气为食,从某种意义上,也已经是“非人”了。 大门打开,登堂入室,门内门外,赫然两个世界。 陈有鸟渴望新的世界,想更进一步,这是人性本然。 当运转功法,进入冥想,很快便捕捉到四周的灵气流动,他化身入水的鱼,立刻吞噬起一缕缕的气息来。 之前画眉给予的液体精华早已消化殆尽,期间各种消耗,心底的饥饿感已是掩藏不住…… ………… 外院厅堂,苍松道人脸有忧色地坐在那儿。 这段时间,不出意料地门可罗雀,香客少得可怜。 前观主云崖道长以及一众道士出事的消息不可能包得住,或多或少泄露了出去。近日郡城内还风言风语,说云山观闹了大邪祟,穷凶极恶,连道士都能吃掉,云崖等人便都是这么没的。 如此一来,云山岂不是成为凶山? 谁还敢来? 虽然道庭都督府方面派人现身辟谣说邪祟已经被扑杀,由新观主接管,但对于邪祟,百姓人们向来畏之如虎,谁知道会不会还有残余?是以宁愿跑远点到别的道观上香,也不敢再上云山。 香火盛衰,乃是道庭考核的一项功课,没有香火,道观就难以为继。 由不得苍松不忧虑,但他没有什么好法子,关乎口碑,建立起来难,崩塌却容易。只得自我安慰,现在是特殊时期,捱过去,随着时间流逝,慢慢会变好。 一个好消息是,道庭都督府已经传来口谕,说玉符赦命已经制造完成,设坛封神的仪式定在本月十五进行。 屈指一算,正是三天后。 玉符赦命是道观的根本,等同于官府的旨令官印,非常重要。 虽然已经入驻云山,但一天没有拿到玉符赦命,苍松总觉得不踏实。 现在好了,定了日子。 只是观主在山顶内院潜修数天,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不知修炼得如何了。 设坛封神,法坛肯定得在山上建立,颇为讲究,材料齐备的情况下,也得耗费一天工夫去做好。 时间已不多,得上去告知观主了。 然而苍松不知陈有鸟在潜修什么功法,修炼的事,绝非儿戏,有很多的禁忌,万一受到惊扰,便会乱了心神,从而导致走火入魔,那可不得了。 苍松道人感到左右为难,下不定主意。 “哎,不管了。观主先前已说过,他并非闭生死关,有事上去说即可。” 苍松吐一口气,做了决定,起身迈步,拾阶而上。 “咦?山上似乎不同了。” 走出一段路后,苍松停步,举目四顾,神色有些茫然。他只是炼精化气的修为,但浸淫数十年,隐隐已触及炼气化神的门槛,感知不同常人,虽不能吞气为食,却也能感受到气息的差异。 用拟人的方式来说,苍松现在就感觉到云山的气息一下子萎靡了许多,仿佛被人抽走了一大股气息一样。 肯定是观主在修炼的缘故…… 第一时间,苍松便做出了判断,又惊又喜。他终于可以确认陈有鸟的修为了,绝对的道长级别,真是年轻有为,云山观前程可期。 惊喜之后,又感忧虑。 陈有鸟修为了得,鲸吞蚕食,要是云山的灵气支撑不住,被吞噬一空,又该如何? 古言有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然而反过来说,山不高,仙会住?水不深,龙怎么活? 怀着忐忑复杂的心情,苍松上到山顶,但刚来到内院牌楼前,耳边突然响起声音:“什么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化神 “什么事?” 声音淡漠,带着威严,是观主在说话。 苍松内心一凛,连忙垂手肃立。 “你且去大殿等候,我稍后便到。” 又听得陈有鸟说道。 四周风声细细,陈有鸟根本不在这儿。 苍松道人知道这是道行修炼到了化神境界的神通本领,越发敬畏,连忙去往大殿,没等多久,陈有鸟走了进来。 相隔才数天,陈有鸟身上的气质又发生了变化,飘逸脱尘,举手投足间,潇洒自若。 苍松赶紧把关于设坛封神的事说了。 陈有鸟淡然道:“你处理即可。” “观主,建造法坛需要动土,声音嘈杂,恐有打扰。” “无妨,尽管叫匠人来做。” “好的。” 苍松退出去,到了外面,忍不住一握拳头。之前陈有鸟说服他脱离道庭都督府加入云山观,靠的是摆出来的一张张符箓。但符箓毕竟是外物,可以是自画,也可以买的,而或从别处获得。那时候,陈有鸟并未明确承认。 但现在,陈有鸟展现出来的道行已是确凿无疑。难怪其态度淡定,不急着招人。 这等年纪,成功化神,便是最大的底气。 陈有鸟盘坐在大殿上,运转功法,神识放出,把小半个山顶覆盖在内,如亲眼所见,皆无纰漏。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宛若开了第三只眼,神眼。 修行第二境“炼气化神”,先练气,再化神;练气凝结丹种,等丹种成长起来,茁壮发芽,生长出来的,便是阴神。 阴神玄妙,百般功用,所以才谓之“神”。 能达到这一步,在凡俗人看来,十足十是神仙人物了。 像赤阳生这些道场俊秀弟子,他们也都是化神境界,只是化神的道行要深厚得多。 短短时日,陈有鸟能修炼到这一步,已经是万中无一。 首先他炼化的《崂山通真道经》为真传,这是最重要的前提条件,如果功法品质不行,而或存在残缺,那么上限就注定了; 其次,身怀《文心雕龙》,文气能定神安魂,摒弃杂念,起到了十分关键的辅助作用,使得修炼进度大大加快。要知道在修炼过程中,杂念心魔,层出不穷,稍不注意,便会胡思乱想,最终导致阻难重重,寸步难行。但至今为止,陈有鸟还未曾碰过,都是文气的功劳。前一阵子,所产出的文气都给予画眉疗伤养身,他自己无气可用。好在后来获赠一葫芦的惠元丹,该丹药疗效颇佳,画眉吃了丹药就不用文气了; 最后,还有一个巨大的推动因素,画眉赠予的那一口精华绝对是天地间神物,有夺天地造化的妙用,其甚至改变了陈有鸟的根骨,简直逆天。 其实陈有鸟这副身躯的资质用来修道委实不行,如果是好的话,也不会在崂山蹉跎十年了。天地灵气动荡是外在原因,主观因素正是根骨差劲。 但消化了那一口精华后,陈有鸟的根骨发生了蜕变,并且还在进化当中。 也正因为那一口的相濡以沫,画眉大病一场,至今没有完全康复。 由此可见,那是关系到画眉身子骨的根本之物。 如此情义,值得终生相报。. 综合种种,再加上这几天在云山山顶刻苦修炼,吞噬灵气,陈有鸟在修炼道路上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成功化神。 阴神有强弱之分,他当下只能做到这一步,范围扩大些便力有不逮,支持不住了。 阴神出窍同样存在禁忌,怕火惧雷,甚至鸡鸣狗吠等,都会有所影响。影响深了,会造成创伤。 如今是白天,不过云山山顶灵气缭绕,无其他不利于阴神的因素,因此陈有鸟才特意显摆一回,传音苍松。 让苍松了解到些底细,很有必要。等于给苍松吃了颗定心丸,以后做事,更死心塌地。 一会之后,陈有鸟收了阴神,神态顿时萎靡了下来。他化神不久,根基不够稳固,每一次出窍,都是巨大的负担。莫说他,便是赤阳生那等境界,也不能随便出窍。修行四大境界,起码要到第三境“炼神还虚”才算成就,如果能够炼神,那可就是真人级别的存在了。 陈有鸟不想太多,先把目前的境界稳扎稳打。化神之后,所需灵气倍增,如果放开了修炼,不出三年,云山上的灵气将被吞噬一空,消耗殆尽。 对比之下,四大道场中那么多人一同修炼,有道长、有真人,还有道君,他们所需的灵气规模会是何等庞大? 难怪支撑不住。 资源,永远是第一位的。 一旦没有了资源,什么都不是。 如此想着,心头莫名涌起一种无力回天的宿命感。因为悲观,而感到颓废,觉得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结局早已注定。所以,干嘛还要那么拼命往前走…… 嗡! 泥丸宫中的古书震动,有字符飘荡。 陈有鸟猛地回过神,心有余悸。 就在刚刚,趁他阴神归窍魂魄疲惫之际,有心魔生成,侵蚀陈有鸟的意志。若被侵蚀进去,从此以后陈有鸟将意志消沉,不思进取,浑浑噩噩混日子…… 真是防不胜防。 心魔之存在,虚无缥缈,无处不在,一次遭遇,一个念头,都可能激发。 幸得泥丸宫中有《文心雕龙》坐镇,及时提醒,这才躲过一劫。 陈有鸟跳将起来,站在那儿,回想刚才的经过。其实就是一次正常的思考,但想着想着,就想歪了去。好比人生在世,草木一秋,短短数十载光阴,人都是会死的。如果天天想着死,那活着就没了意思,或自暴自弃,或铤而走险,或百无聊赖。 但这样是不对的。 至少陈有鸟觉得不对,人生的精彩不在于结果,而是过程,非假大空,非自我安慰。难道百年后要死,就干脆不活了吗? 荒谬! 换句话说,修炼不成仙,就不去修炼了吗? 不该是那样的,修炼的本质,一如那句名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想明白这一层,陈有鸟心神坚定,意志成型,脸上焕发出光彩,随即笑出声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设坛封神 三天后,道庭都督府一名老道率领一众人员莅临云山观,瞧着孤零零的陈有鸟带着孤零零的苍松道人出来迎接,这名道号“玄清”的老道暗暗摇头:实在太寒酸了…… 这次的设坛封神,道庭都督府方面不甚重视,只当公事公办,一切按流程走。 陈有鸟也不甚在意,只请了寥寥数人前来观礼,族长陈三公、宋天富等。 弄到午间时分,事毕,吃了宴席,玄清道人便带着人员下山,打道回府了。 随行的孤云道人拖在后面,趁着空当,把送行的苍松拉到一边:“苍松道兄,我真是服了你。” 苍松问:“服什么?” “服你够魄力,都督府的饭碗说不要就不要,跑到这当劳什子副观主。一个观主,一个副观主,其他的人,没了。这样子,你们怎么过得了道考?” “呵呵,无妨,还有时间。” 自从明确观主的道行修为后,苍松也变得淡定了许多。 孤云哼一声:“两三年时间,你真以为很多?白驹过隙,转眼的事。我听说了,你们观主跟郡守的公子有过节,城里的舆论对云山观颇为不利。这还其次,如今管辖内的大小道观日子都不好过,他们私下已经开始洽谈合并的事。瞧云山观的样子,迟早得被兼并。兼并之后,你何去何从?你呀你,老来糊涂,被人晃点了。” 苍松不为所动:“真要兼并的话,为何是别人兼并云山,而不是云山兼并他们?” “就凭你们两个?” 孤云差点跳将起来,有种被逗笑的感觉,不知陈有鸟给苍松灌了什么迷魂药,使得苍松被洗脑,简直不可理喻。老江湖了,一向精明过人,怎么突地就晕头转向了呢? “道兄,你难道不清楚,陈有鸟之所以能当上云山观观主,根本不是靠实力,而是某种人情关系。年纪轻轻,毫无威望可言,更没钱。对了,刚才的人情符钱,还是你自掏腰包的吧。” 玄清率队前来设坛封神,一众人员,做完法事,绝非一顿饭能打发得了的。 人情交际,红包打点,必不可少。 一般人员给凡俗金银之物,有道行的,就得给符钱才行。 陈有鸟没有符钱,上次奖励的全部用来购买符钱材料了,因此符钱这一块,只能让苍松垫上。 孤云知道此事后很替苍松鸣不平,符钱多难赚?苍松这是傻呢,还是蠢。 苍松道人嘴一撇,手悄悄按了按腰间的囊袋,里面躺着两道护身符。 这符是陈有鸟给予的,论其价值,比送出去的符钱绰绰有余。 相比镇宅平安符那些低阶货色,中高阶符箓可遇不可求,非金钱所能衡量,简直可以用来当传家宝。 不过观主吩咐过了,要低调,不用声张,苍松也懒得解释,淡然道:“吾身为云山观副观主,分担事务,解决问题,乃是本分,没什么可计较的。” “你!” 孤云一甩衣袖,说不出话来。 苍松做个稽首:“我明白道兄的意思,在此致谢。但请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云山观真得不错。观主本人更是豁达大方,放权任我施展。” 说到这,干咳一声:“孤云道友,如果你在都督府过得不顺心,亦可考虑来云山,云山观虚位以待。” 孤云闻言,终于笑了,觉得实在没法再继续交谈下去:“我言已至此,道兄好之为之吧。” 转身离去。 “道友好走。” 苍松吆喝一声,也掉头上山复命去了。 “观主,你没有亲自送玄清道长下山,会不会怠慢了?我看他们面有不愉之色。” 陈有鸟笑道:“送到外院,礼数已尽。人情面子的东西,一下子做得太过,反而显得卑微,低人一等,何必呢?” 苍松一想,深以为然。这次道庭都督府只派了个排名靠后的玄清来,摆明是敷衍了事。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太过于讨好对方,毕竟正常的人情礼数都做足了,没有失礼的地方。 陈有鸟手里正把持一张符箓,赫然是玉质的,长约尺余,宽三指,熠熠发光,上面符文流溢,说不出的玄妙。 此乃玉符赦命,镌刻着一个神奇的小型阵法,可收拢灵气,十分灵验。 除了阵法之外,玉符上还标明了云山观的诸多信息,包括观主陈有鸟和副观主苍松的。至于陈翰等人,他们虽然为管事,但隶属编外人员,没资格进入正式的赦命名单。 苍松盯着玉符看,腰杆子不禁挺直了些。 名分之实,必有凭证,无凭无证,便是无名无分。 把弄一阵,陈有鸟依照规矩把此枚玉符赦命供奉在大殿神像前面的供桌之上。 这是道观的玉符赦命,作为观主与副观主,他们个人还有单独的玉符赦命,带在身上,需要表明身份时才会亮出来。 陈有鸟沉吟道:“现在有了道观,赚取符钱会不会容易些了?” 苍松面露苦笑:“确实容易了点,不过花销也大了,不少地方都得用到符钱。依照目前的状况,得做好入不敷出的心理准备。”迟疑了一下:“观主急用钱的话,我这里还有点积蓄,只是不多。” 陈有鸟一摆手:“我不急用,就想着有备无患。” 苍松建议道:“观主擅于画符,据我所知,像护身符这些品质好的符箓行情很好,能卖高价。” 陈有鸟摇头道:“画符不易,留着自用,看看再说。” 苍松就不再吭声,画符绝非易事,耗费心神法力,甚至会伤身,真不知道陈有鸟那些符箓是用了多久才画成的。 封神事了,接下来一段时日平静无波,陈有鸟呆在山上,或修行,或读书,或写字,或作文,与画眉一起,无拘无束,好不逍遥自在。 进入五月,平静的时光被打破了。 这一日,一支由十数名道士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开拔过来,奔赴云山。 苍松闻讯,赶紧来迎,三言两语弄清楚了对方来意,赶紧叫陈翰上山禀告给陈有鸟知晓,就说有人来踢观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来者不善 十数名道士来自五个道观,组合起来,可谓阵容浩荡。他们被安排在外院用茶,顿时面露不愉,就差指着苍松来骂了。留着一层面皮,并非看在苍松是副观主的面子上,而是过去苍松在道庭都督府做了数十年杂务,与在座各位道士略有些交情。 苍松心里焦急:观主怎地还没下来? 领首一个道士法号“元化”,面色阴沉:“苍松道兄,你家观主的架子端是了得,吾等远路而来,连上山的资格都没吗?” 苍松忙道:“山上兴建土木,尚未完工,不好请各位上去。” 的确还有些手尾没有做完,不过都是小修小补,用来当借口的。 一名胡子道士不耐烦地把手中杯盏往木桌上重重一砸:“苍松道兄,我且问你,你们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苍松眨眨眼睛:“徐道友指的是诸观联合,合为一观?” 元化道:“就是此事,之前已经发了两次书信前来询问,你们只敷衍了事。跟你说,我上元观、还有徐道友的清阳观、张道友的明新观等已是谈妥,同意合并了。现在,只差云山观。” 海岱郡境内的诸多道观零零散散,实力一向凋零,出了劫祸后更是雪上加霜,难以为继,好几个山门日趋破败,支撑不下去了。于是道士们相互串门,谈着谈着,最终商定联合,而且把联合起来的新道观山门定在了云山,毕竟云山是本地有数的名山之一。最重要的还是云山观原来的云崖等人全军皆墨,接手的陈有鸟年少不更事,修为马虎,可取而代之。 苍松自是明白所谓“联合”的意思,本质上便是一种“吞并”,也跟陈有鸟分析过,陈有鸟没有丝毫兴趣,根本不参与,这才有今日对方联袂而来的场面。他开口问:“此事可上报道庭都督府了?” 元化道人昂然道:“依照章程,当道观山门破败,难以维持,可实施联合之举,成立新观后再申报玉符赦命。苍松道兄,你出身都督府,条文教例不比我更熟悉?” 苍松哦了声,脸色不变:“关键是我们观主说了,云山观不参与。” 胡子道士一拍桌子:“现在云山观上下只得两个道籍,根本不符合道考要求,为什么不同意联合?” 苍松一摊手:“道考不是还有两三年期限嘛,不急。” 又一名长须道士按耐不住了:“苍松道兄此言差矣,如今的海岱郡内,去哪寻得在籍道士来?莫说两三年,便是三五年,恐怕也找不出人了。就算有人,为何人家愿意加入云山观?你以为人人像你这般不挑的?” 元化道人道:“两三年后的事,以后再说,道观合并乃火烧眉头的事,缓不得。日后一旦都督府介入,就由不得我们做主了。” “对。” “可不是!” 一众道士鼓噪起来,他们自家知道自家事,真得很难撑下去,不如及早找好退路。以现在的困境,报团取暖没什么不好的,成立后的新道观要规模有规模,要人有人,资源肯定也多。至于利益方面,几位老资格的道士也已协商完毕,相当愉快。原本还留了个略略靠后的位置给陈有鸟的,如今看云山观的态度,真是不识抬举。 苍松面色为难地道:“合并之事,也得自愿吧。” 元化冷哼一声,一甩长袖:“如此说来,云山观是打定主意不配合,不顾及同道情面了?” 苍松一摊手:“云山观经历劫难,前不久才设坛封神,很多东西都没弄好,仓促间又要合并的话,实在困难。” 长须道士板着脸:“莫要说这说那找借口,此事关系到海岱郡广大同道的根基前程,咱们这些道者本就修行艰辛,苦苦挣扎。云山观还想着独善其身,自私自利?我们绝不同意。” “不同意。” 众人大声附和,惊得外院那些管事杂役面面相觑。云山观设坛封神的时候,诸多道观没有派遣代表来参加,如今联袂而至,分明是来者不善,看这阵势,处理不当的话,云山观是否能保住招牌都不好说了。 而且,都这时候了,为何观主陈有鸟没有露面? 难道是怕了? “五哥,观主怎么说的?” 陈婉穿着青色道袍,秀发高高梳起,挽个道髻,似模似样。她本是不愿嫁入曹家,这才选择上山。但住进道观后发现这里安宁清净,又没什么拘束,倒是喜欢上了。 上去禀告的陈翰搔搔头:“观主只说了两个字:不急。” 陈婉一吐舌头:“人家都打上来了,还不急?” 陈翰沉声道:“我相信观主有分寸,自有安排。” 陈婉却想不明白陈有鸟会如何应对,正常来说,人家那么多道观代表来到,身为观主却不出面接待,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除非,陈有鸟故意如此。 但这样的话不是激怒了对方,更不好谈了吗?对方可是来了那么多人,占据着极大的人数优势。 堂内苍松依然稳如老狗,他见惯场面,这点吵闹算不得什么。摆摆手:“各位,各位稍安勿躁。关乎道观合并,事关重大,我家观主自然得慎重考虑。” 元化道人站起来:“之前发函,你们就说考虑,现在还是考虑。今日不管如何,都得给个说法。苍松道兄,我们不与你为难,你做不了主,便赶紧让我们上去,而或叫陈观主下来谈。” 陈有鸟至今不见人影,苍松心里约莫猜到了几分。没兴趣,不参与,是立场上的问题。再说了,来的只是些道观代表,一位道长都没,凭什么要让观主亲自接待? 这个场面,正是让苍松显露手腕的时候,他眼珠子一转,便问道:“各位道友,你们说合并之事已经谈得七七八八,那么,我问一句,合并之后的山门选址在哪?又是谁担任观主?” 元化道人回答:“山门拟在云山,云山地方好嘛,灵气缭绕,最为适合。” 苍松一听,得,果然不出所料,是打着这般主意来的。至于所谓的“抱团去暖”,好听而已。 元化道人又道:“至于新任观主的人选,第一,要德高望重,有名望;第二,修为不能差,所以目前的人选初步定了素成观主,大家都佩服他的。不过鉴于道观合并的特殊性,还会成立一个主事会,各个道观各自派任一人但当。” 苍松道人听得嘴角一撇,差点就喊出“我反对”,莫说陈有鸟不愿意道观合并,他苍松一样不愿意,真得合了的话,他的位置往哪里搁? 第一百一十五章:条件 群情汹涌,大有云山观不同意联合就不会罢休之意。 苍松内心焦急,但面对十数名道士的咄咄逼人却着实没有太多的应付办法。 简单地说,这场面,他镇不住了。 镇场子需要资历辈分、需要位置权柄、更需要足够的实力。以苍松现在一介云山观副观主的身份,力不从心。 他眉头一皱,摆摆手:“这样吧,我亲自上山面见观主禀告情况,一切请他定夺。” 说完,袖子甩动,心急火燎地上山去了。 “什么人呀!” “什么事呐!” 一众道士满嘴牢骚,他们人多势众,没想到这么多代表联袂而至,竟只被安排在外院,什么意思?他陈有鸟自以为捡个便宜当了观主,便能摆起架子,目中无人了吗? 好在这次没等多久,苍松道人便下来了。 “陈观主怎么个说法?” 元化道人直接问道。 苍松干咳一声:“我家观主说了,同意道观合并。” 闻言,众道士面面相觑,颇感意外:既然答应了,为何还藏着掖着? 转念一想,又觉得其中是不是苍松在搞鬼,其实陈有鸟只是个被架空的空架子。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否则苍松有都督府的铁饭碗不捧,偏偏跑来云山任职? 他们才不相信苍松甘愿听从陈有鸟的调遣吩咐呢。 苍松把众人的神态捕捉到眼底,又道:“但我家观主有个条件。” 元化道人问:“什么条件?” “众观联合,众口难调,新任观主必须道行出众,才能服众。” 胡须道人晒然一笑:“我们推荐的素成观主可是一位道长,想当年,与云崖观主齐名,最是合适的人选。” 苍松慢吞吞道:“可素成观主耄耋之年,早已深居简出。” 这是客气话,其实这位老道长已是时日无多,一不留神便会羽化升仙的那种,比当初的云崖更不如。 元化道人冷哼一声:“所以才会特别设立一个主事会,由原来各观的代表胜任,管理各种事务。你家陈观主,一样能进主事会的嘛。” 主事会的架构,正是平衡各方道观利益的名堂,怎么瓜分,早已商讨清楚。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把云山观视为被瓜分的对象。如果陈有鸟识相,还能保留一点份额,如果不识抬举,那么众人联手,将其踢出局。 当然,这些属于底下的操作,不好摆在台面上说,反正懂得些人情世故的,自然明晓。 苍松呵呵一笑:“问题在于,我家观主说了,他认为素成道长年事已高,并不适合担任观主之位。” “狂妄!” 元化道人拍案而起。 “区区小子,侥幸考取道籍,就敢藐视前辈,实在太狂妄了!” 一众道士纷纷指责。 苍松早有预料,提高了声量:“各位同道稍安勿躁!既然各观联合,难道我云山观就不能提出意见吗?” 元化道人冷笑:“在海岱郡,各个道观中,符合德高望重又修行过人的,如今除了素成观主,还能有谁?” 所谓“推举”,实则便是内定,很多东西事先便订好了,各种要求的条件为内定者量身定制,外人想要竞选,只要有一条不符合便被刷下来,根本参与不进来。 苍松慢吞吞地道:“元化道兄,当今时势,道法式微,步履维艰,这一点无需多说,大家都知道的。” 元化道人点点头,不知对方为何突然提这一茬。 苍松接着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不能再抱残守旧,墨守成规,而是应当锐意进取。” “所以呢?” 元化道人忍住内心的不耐烦,谁不想逆天改命?想想而已。其实大多的底层道者早已认命,修道之路断了,可还得生活不是?是以特别注重凡俗的权力富贵。 “锐意进取,便应当不拘一格,所以这观主的位置,我觉得我家观主也有资格去竞选。” “啥?” “什么?” “莫不是开玩笑吗?” 诸多道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元化道人眼勾勾地盯着苍松:“你是认真的?” 苍松道人很享受这种引导话题的满足感,一摊手:“这有什么?我家观主的意思是,各家同意联合的道观观主,都有资格竞选,这才显示公平。” 顿一顿:“如果你们都同意推选素成道长,那么就让我家观主与素成道长比一比,胜者当选。” 元化道人忍住暴跳如雷的冲突,绕了一大圈,他总算明白过来,敢情陈有鸟打的是这个主意,这是欺负素成道长年老体衰吗?用武者那一套来,企图弯道超车? 苍松仿佛猜出了他的心思,补充一句:“鉴于素成道长的年纪状况,我家观主说了,不用动手,只论道。” 元化道人一怔:“不动手,只论道?” 莫名想起释家的那一套,但随着释家衰败,论禅争锋之事已经很久不见。 苍松说:“坐而论道,既不伤和气,又能分出高下,是最合适的方式了。如果你们连这个要求都不肯答应,那就一点诚意没有,还谈什么联合合作?” 元化道人瓮声瓮气地道:“没说不答应,但事起突然,大伙总得商量商量,而且也得问过素成观主的意见。他老人家闭门清修已久,等闲不会指点后辈的。” 虽然被打了个突击,但口头上一点不肯相让,要占住辈分的制高点。 苍松懒得计较这些:“那就定了,你们先回去协商好,有结果了再告知一声。” 一众道士汹汹而来,下山时则显得闷闷,几个带头的凑在一块,说个不停: “可恨,连那厮的面都没见上,便被打发走了。” “这可能是个圈套,不要上当。” “圈套?怎么圈?怎么套?” “不用说那些没用的,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应对。” “要我说,不如咱们之中推选个人出来,直接跟他比试道法。咱们修道数十年,还比不过一介后辈小子?” “不可,道法比试有着太多不确定性,万一失手,可就后悔莫及。” 大家的水平,彼此心照不宣,绝没有十足的把握。 元化道人沉着脸:“还是禀告给素成观主再做打算。” “好。” 众人答应,心里都觉得,无论见识,还是对于道法上的浸淫理解,素成道长没理由比不过陈有鸟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坐而论道 陈有鸟要与素成观主坐而论道的事很快得到了回复,素成观主同意了,时间定在五月二十五,傍晚时分。 这个事情在海岱郡的道门圈子中传扬开来,引起不少关注。 说实话,本地的道门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先是陈有鸟出人意料地当了云山观观主,引发一波争议;现在倒好,这小年轻居然还想当联合道观的观主,胃口未免太大。 对于这场论道的结果,胜负如何,外界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打赌,下了赌注。 云山观中,相关的讨论也不少。 像苍松他们,自然都站在陈有鸟这边,希望他能胜出。要知道如果输了,云山观就得被人兼并,山门会被抢夺。至于他们这些人,现在道观里的位置自然也保不住了。 想到这,众人心情难免忐忑。 只是陈有鸟依然安静地呆在山顶潜修,一切显得云淡风轻。 时间很快过去,今日已是二十五。 素成观主的辈分摆在那,论道的话,肯定得陈有鸟动身,前往对方的道观。 这样的话,便有了主客场上的优劣。 在路上时,苍松忍不住问:“观主,你觉得素成道长会说什么道?” 陈有鸟道:“我哪里知道,去到了再说。” “观主,那你总得有所准备吧,以免被问个措手不及。” “所谓坐而论道,不在于‘坐’,也不在于‘论’,而在于最后的那个‘道’字,你可明白?” 陈有鸟娓娓道来。 这些日子来,他在山上潜修,除了日常功课外,还大量阅读了各种道籍经书。 《文心雕龙》中,可不只是有诗词文章,还收录着不少相关的道释经典,比如说那本鼻祖级的《道德经》。 然后云山观中,本也有着许多藏书的。 陈有鸟统统笑纳,收录进了《文心雕龙》中,慢慢研读。 书本是知识的重要来源,更是产生文气的不二途径。 越是修炼,陈有鸟越觉得文气的重要性,简直如同万金油般,用处实在太大了。 苍松听得有点迷糊,不过他看出来了,自家观主有信心。 说来也是,这个事情本来就是陈有鸟提议的,如果没有把握,为何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以苍松对陈有鸟的认识和了解,自家观主断然不会犯下那么低级的错误。 如果是观主故意去设的套,赢了之后,那么云山观将大出风头,一举将众道观兼并进来。 到了那时候,还需要担心三年后的道考吗? 难怪观主说不着急招人,原来都想到前面去了。 高! 真的高! 苍松看往陈有鸟的眼神,满是高深莫测的意味。 不过话说回来,陈有鸟化神成功后,已是凌驾于众多的道士之上,成为不折不扣的高人了。 一路再无话,抵达道观,抬头一看,见车马拥挤,热闹非凡。 道观联合,是那些难以支撑得下去的小道观的提议,在郡府管辖下,其实还有一两间规模较大的道观,他们架构稳定,本来置身事外。这番被请来,只是来当个见证的。 这些人比较早到,等在那儿,见到陈有鸟带着苍松来到,纷纷行使注目礼。 一是好奇,二来觉得不愉。 依照路程,原本陈有鸟该提前一天过来,既能免去舟车劳顿之累,又是对“坐而论道”的尊重。 但陈有鸟偏偏选择当天出发,堪堪赶来。 众多提前到场的道士们难免有一种干等的感觉。 然而站在陈有鸟的立场上,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距离正式开始,还有差不多半个时辰呢。 不迟到就行。 作为道庭都督府的“老人”,到场之后,苍松立刻发挥出了他交游广阔,长袖善舞的特点,各个打招呼,寒暄问候: “苍松道友,听说你脱离都督府,转而加入云山观,吾等听闻,都很吃惊呀!” “呵呵,在都督府呆得太久,所以想出来看看。” “我直话直说,此举委实不明智,莫非受到蛊惑,错信于人?” 这厮口中的“人”很明显意有所指,把矛头指向陈有鸟。 苍松笑呵呵:“非也,非也,就是我自己的决定。” 自从加入云山观,他不知听到多少人“语重心长”的劝说,早已习惯。 在云山观得到的收获,以及快乐,岂是这些外人所能知晓的? 苍松一面应酬,一面暗中得意。 至于陈有鸟,则本色出场,在留给他的地方位置上坐下,闭目养神。 走了那么长的路,接下来很快又得跟素成观主坐而论道,稍作休息,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一道道目光不断地落在他身上,看个不停。 修行圈子,人数本来就不多,近年来更是青黄不接,来来往往,都是些老面孔。 一个新人难免会招惹注意。 尤其是这般出风头的新人。 但不管他们怎么看,也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修为的限制明摆着呢,更没学过《望气术》之类的道法。至于观摩样貌气质等,他们可不肯承认陈有鸟如何如何,反而会在心里暗骂一句:“装!” 小小年纪,不但摆谱,还能装。 可高人是那么好装的? 特别是元化道人那一批,更是恨得牙痒痒。上一次他们阵容浩荡地奔赴云山观,不但只被安排在外院,还连陈有鸟都没见得上。 简直是侮辱人。 等下开始坐而论道,看你能说出个什么来。 对于素成道长,他们还是比较有信心的。素成道长算是很老牌的一位修者了,成名已久,阅历丰厚,称得上德高望重。 相比之下,陈有鸟就是个愣头青。以他的年纪,能读过几本道典? 崂山道场当然是天下闻名,藏书汗牛充栋,但以道童的身份,根本没机会接触那些道书,更遑论经典。 是以这些人几番商讨,来回考虑,觉得己方赢面足够,最终答应坐而论道。 只要赢下,当即开拔云山观。至于陈有鸟等,哪里凉快那里去。 又等了一阵后,有道人高声叫道:“素成观主到!” 陈有鸟睁眼看去,见到一名老道出场,颤颤巍巍的,须发全白,一脸的黑葛色斑点。 见这模样,陈有鸟莫名想到云崖,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日暮之年,寿元将尽。 “当!” 有道人敲响铜锣,坐而论道,要开始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道可道,非常道! 道观院子,有树投荫,凉风习习。 四周一大圈道士,井然有序地围聚着观望。 里面一排,则摆开椅桌,坐的是见证人,以及各观的观主等。 最里面的,是今天的主角,素成观主和陈有鸟两个面对面地坐在蒲团上。 望着素成观主一脸的老人斑,陈有鸟突然叹了口气,说道:“观主年迈,何必再执著于此?” 这句话颇有托大的意思,顿时引得围观的道士们怒目而视。 素成观主笑道:“时日无多,总不能孑然离去,所思所想,皆是子弟后辈。” 陈有鸟听明白了,以对方的年纪和精力,他被推举为联合道观的观主,实则就是来做个样子,并不会真得掌权管事。 此事幕后,定然是与元化道人他们做好了协议,包括划分权益等。 那么,就什么可说的了。 陈有鸟做个稽首,微微弓腰,以表尊敬:“观主,请赐教!” 素成观主伸手慢慢地摸了摸稀疏的白胡须:“吾修行大半生,多读道家经典,又游历天下,有所悟,有所不悟,心中始终有一个问题悬而未决。幸得今日有机会与陈观主坐而论道,正所谓后生可畏,正好趁机求问。” 陈有鸟耐着性子听着。 对方这一番话说得文绉绉的,其实都是虚头巴脑的玩意。 当下道:“有问题,尽管说。” 如此作态,自然又引得围观者的一片不满。 素成观主也有点生气了,他那一番开场白,纯属于场面上的话,没想到陈有鸟还当了真,摆出赐教的架子来。 实在是没大没小。 于是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本道就直说了。陈观主,你说,何以为道?” 听到这个问题,在场的人先是一愣,然后大都露出欣喜的神色来,暗赞一声:问得好。 估计也只有苍松感到不妙了,心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问出这样的问题。 “何以为道?” 这个问题实在太大,大得无边无际,以至于空泛,甚至空洞得很。 扯淡的话,能扯个几天几夜也谈不出个结果。 至于谈论的内容,对错与否,更没有什么标准。便是请真人级别的人物来说,可能也只能说些老生常谈的观点。 这样的话,素成观主几乎立于不败之地了。 一道道目光戏谑地望向陈有鸟,看他能如何回答。 陈有鸟坐在那儿,闭着眼睛,神色平静无波,似在思考,又像在犹豫,如同碰上了无法解决的疑难,而不得不长考一样。 素成观主没有催促,根本不急,他不相信陈有鸟能答出个什么来。 过了一会,就在众人渐渐不耐的时候,陈有鸟霍然睁眼,一字字道:“道可道!非常道!” 素成观主定眼看去,见到一道阴神笼罩在陈有鸟的身上。 这阴神形象非常凝实,平和安详,白天日里,周围那么多人围观之下,根本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见此形态,又听闻那句“道可道,非常道”的话语,素成观主如遭雷击,一下子呆在那儿,手指陈有鸟:“你!你!” 震惊不已。 陈有鸟根本不是道士,而是一名化神道长。 如此修为,担任道观观主绰绰有余。对上元化道人他们,更不用说,简直是碾压性的。 偌大海岱郡,除开道庭都督府内的道者,外面游散的道观中,只得三名道长而已。 其中云崖是一个,死了; 他素成观主算一个,快死了; 还有一个,也是差不多的境况,一直躲在山中潜修静养,今日没有出席。 场上变化,让众多观望者吃惊,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素成观主问:“何以为道?” 陈有鸟回答:“道可道,非常道。”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回答颇为玄妙,有一种妙不可言之意。 但往大方面说,同样有故弄玄虚的嫌疑。 不管怎么看,素成观主也不至于如此大反应。 但更让众人震惊的还在后头。 手指陈有鸟说出两个“你”字后,素成观主往后便倒,倒在了地上,浑身微微颤抖,犹如一片飘落的枯叶。 “哗!” 众人再也站不住了,纷纷抢上前来,口中叫道:“观主!” “观主怎么啦!” “快救人!” 场面一度混乱,呼喝声,惊叫声,乱成一团。 又有元化道人几个,划拉一下把陈有鸟围住:“你这卑鄙之徒,你对观主做了什么?” 陈有鸟眉头一皱:“众目睽睽,我会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坐而论道而已。” 元化道人怒斥道:“那素成观主为何突然倒地?” 陈有鸟有些怜悯地扫了那边一眼:“我一开始就劝他了,既已年迈,何苦再执着于此。” 元化道人无言以对,但发生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他都不肯承认己方论道失败。承认的话,就等于将好不容易拉拢起来的联合道观观主的宝座拱手相让。 苍松快步介入,挡在陈有鸟面前:“元化道友,当下最重要的是先救治素成观主,尔等却来围着我家观主作甚?” 元化道人等狠狠瞪了陈有鸟一眼,只得散去。转身跑去素成观主那边,看什么情况了。 素成观主面色灰白,但人还是清醒的,他黯然叹息一声:“我输了,此事不可争,也不必再争。” 元化道人听得心里烦躁,口中大叫:“观主,你只是体力不支,现在不用说话,先回观休养。” 几个道人七手八脚把素成观主抬起就走。 苍松一撇嘴:“我就知道,这些家伙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枉作修行者。” 陈有鸟呵呵一笑:“那我们回去吧。” “就这么走了?” 苍松不甘心,要是云山观把这些小道观兼并,那可是壮大势力的天好机会。 陈有鸟不屑地道:“收他们进来,有甚用处?” 苍松一听,想了想,觉得大有道理。这些道士,修为马虎,只会钻营名利,如果进了云山观,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不是把好好的道观弄得乌烟瘴气了吗? 所以说,这些人,不要也罢。 第一百一十八章:回城备考 坐而论道的事就这么落下帷幕,道观联合的事也不了了之。 过得几天,苍松打探到消息,气呼呼跑来告诉陈有鸟,说以元化道人他们为代表的几个小道观私底下联合起来了…… 这个做法,就是拒不承认论道的胜负结果,也不再找上云山观。 陈有鸟呵呵一笑:“那不正好?让他们自个玩去吧。” 只是苍松仍觉得耿耿于怀。 又过了几天,却有三名青年道士上山投奔,要在云山观挂单。 这三名道士,都是素成观主的弟子。他们来时,还带了一封素成观主的亲笔书信。 素成观主已羽化登仙,驾鹤西去。 看过书信,陈有鸟表示了解,让苍松把人收下。 三名青年道士,修为一般,胜在年轻,而且品性端正,没有沾染到什么老条子的风气。 对此苍松喜出望外,有他们加入,那么道观里的在籍道士人数正好达到五人,在人数上,已经符合道考的标准,根本不用再去招人了。 苍松不清楚论道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显然,素成观主已经被陈有鸟折服,所以才会有这番“托孤”之举,把门人弟子送来云山观挂靠。 毫无疑问,在其中,应该是素成观主看到了陈有鸟的真实修为。 所谓“论道”,绝非单纯动动嘴皮子,就能说得人心悦神服,甘拜下风的。 不过陈有鸟回答的那句“道可道,非常道”确实奥妙,越是咀嚼,越感到妙不可言。 只是以苍松的年纪,以及道行,他根本理解不到更深层次的东西,雾里看花,糊里糊涂。 很快,五月过去了。 然后六月又过去了。 当进入七月下旬,距离乡试的时间已是不多。 陈有鸟要回城准备参加考试了。 回城考试,诸多不便,思虑一番后,他决定让画眉留在山上。 山上清净,身为超级宅女的画眉在此住得舒服,她对于凡俗饮食并无多少需求,近乎辟谷,也无需别人照料。再加上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休息生养后,其身子已经慢慢恢复过来了,恢复了精神,气质越发空灵神秀,恍若神仙人物。 光这份气质,就连陈有鸟都自愧不如。 因为人家是天生的,后天怎么练,总感觉差了点意思。毕竟现在的环境,修炼艰难,境界的天花板卡在那儿,难以突破得上去。 苍松那边,也得交待一番言语。 作为“老道”,在人情世故方面,苍松的表现无懈可击,接管外院后,诸多事宜操办得井井有条。他深谙自家观主的喜恶,对于后来挂靠的三名青年道士,也统统安排在外院住下了,不得允许,不许登顶。 并且对他们说,这是云山观的规矩: 新上山者,需得经过考察,品性过关的,才算真正入门。 这样的规矩在修行界中很正常,所谓“法不传六耳”,真传本事,从来都不会轻易教人。 这一点,对于挂靠道士同样适用。 谁知道你们跑来,会不会抱着某些不良的目的? 山顶乃道观重地,本就不会让人随便踏足的。 对此安排,那三名道士毫无意见,安安分分在外院住下,听从调遣。 他们来之前,已经被素成观主说教了一通了。 关于陈有鸟要去参加乡试的事,陈翰倒有些微词。在他看来,云山观正处在走上正轨的紧要关头上,所有的心思应该放在道观上才对,稳步发展,然后逐步增扩势力,比什么都强。 只要守住了道观的盘子,莫说这一代,便是下一代,再下下一代……基本都荣华富贵,安享无忧了。 既然如此,为何还跑去参加什么科举? 陈翰对于陈有鸟的官文水平,有所怀疑。 修道与官文,本就是两回事。 一个讲究出家脱俗,一个是入世为官,背道而驰,怎么糅合到一起? 考不上,岂不是白折腾了? 就算陈有鸟真得考中了举人,后面还有会试殿试呢。 再说了,迈入官场,无数的管制约束,哪里有修道来得自在逍遥? 反正在山上住了这一阵,陈翰是喜欢上了,只可惜以他的年纪,以及根骨,这辈子已经与修道无缘,倒是武功方面,潜心练习,提高了一截。 武功高了,脾性也更为成熟。 虽然对陈有鸟回城考试的决定有意见,但意见不可能真得当面提出,默默留在心里便好。 陈有鸟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很多事情,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然后就去做,这样就好了。 真没什么好解释的。 安排完毕,即时启程,返回海岱郡。 进城后,先回祖宅一趟。 王伯喜出望外,赶紧叫齐人来迎接。他现在掌管府上大小事务,出纳收入等,账目都做得清清楚楚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亲自送上云山,给陈有鸟过目。 但陈有鸟从来都是走马观花,翻过就算。 一来对王伯放心;二来,他对于这些凡俗钱财地产之类,本就没有太大的需求了。 “少爷,你不在家里住?” 陈有鸟回答:“考试临近,我得好好温书,所以决定去孟夫子的草堂上借住。” 王伯深以为然,以少爷的情况,要想考中,的确得多加努力才行。 孟夫子为大儒,草堂内藏书颇多,而且有什么问题,也能面对面请教。 听闻陈有鸟下山入城,族长陈三公等纷纷过来登门拜访。 今时不同往日,以云山观观主的身份,在陈氏宗族中,陈有鸟已经称得上举足轻重。 一番客套应酬不提。 陈有鸟略作收拾,举步前往草堂。 原本旺财是要重当车夫,赶车送他去的,但被陈有鸟拒绝了,很多时候,他更喜欢步行。 穿过市井,走过街区,更接地气。 自从化神成功,陈有鸟总觉得自己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有点飘了。 这并非好事。 无论修行,还是做人,都得稳一稳。 这段时间整个海岱郡都颇为平稳,没甚大的事故发生,更不再闹过邪祟了。 上次四大道场俊秀过来,在各大区域巡察了一遍,以他们的修为道行,对于那些不成气候的邪祟而言,简直是碾压级的,但有发现,即除之后快。 秩序平稳,百姓自然安居乐业。 来到草堂,面见孟北流,表明来意。 孟夫子很高兴,立刻答应下来,吩咐仆从收拾好一间房间,让陈有鸟住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不利 陈有鸟就在草堂里住下了。 孟北流藏书甚丰,经义注释这些不用说,主要是往年科举的官文范本,才是最具参考价值的文本。 另外,有孟北流当面指教,开小灶,传授经验,受益匪浅。 这些经验,就算把经义读得滚瓜烂熟,也是读不出来的。 “文章合为时而著,要想考中,不但需要揣摩主考官的口味偏好,还得迎合时事……” 孟北流娓娓而谈。 陈有鸟在座下听得十分认真,这些道理,他都懂,很容易就接受了。 提及时事,猛地想起一事,问:“记得去年,有传讯说迅猛国与中山国联手,灭了青丘国,这算是一桩极大的时事了吧。不知今年乡试,会不会加入此题?” 孟北流面色却是一变,凝重起来:“有鸟,国家层面的事,轮不到你我来说,不可妄加议论,也不能写成文章。” 陈有鸟默然了。 其实这件事距离万里迢迢,也过去那么久了,消息早已沉寂,对于海岱郡这边,对于陈有鸟本身可以说毫无影响。他提起来,只是从考试的角度出发,猜测会不会出题而已。 没想到,孟北流的反应那么大。 不过也不奇怪,在这个时代,虽然并没有文字狱,但相关的忌讳数不胜数,根本没有言路自由的说法。 每天读书,听课,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陈有鸟惊喜地发现,《文心雕龙》里文气的产出,效率有所提升了。 这是他勤读诗书,文化涵养提升所带来的积极作用。 果然如此。 他十分高兴。 随着道行精深,对于文气的需求也随之增加,这些时日来,一直处在“供不应求”的状况。想积攒点文气以备不时之需,都难以存得住。 陈有鸟之所以执著于来参加科举,谋取一个晋身的路径,一方面是想着两条腿走路,不会轻易摔跤;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浸淫《文心雕龙》,更好地利用这个金手指。 很快进入七月,天气热了起来,距离举子试的时间已经不多。 这一日,孟北流把陈有鸟叫来,沉声道:“这次考试,恐怕对你不利。” 陈有鸟问:“老师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你与曹公子结怨的事早已传开,在你们背后,则是陈氏与曹家之间的矛盾冲突,牵涉不小。” 孟北流慢慢说道:“郡府之内,宗族纷争,自古皆然。在海岱郡,曹家一家独大,无可动摇。其余大族,诸如你们陈氏、还有杨氏、宋氏等,都差了一等。这么多年来,各大宗族有合作,有争夺,基本都掀不起什么水花。但这种平衡,因为你当上了云山观观主,而一举打破了。” 他是从大势上来分析问题。 陈有鸟坐得端正,仔细听着。 “正常的情况下,宗族之争,都集中在功名官场上。看哪家有了新晋进士,能否得宠,能做到什么样的官。比如曹家,曹元奇当上了海岱郡的郡守,他就是一家之主,代表着整个家族的地位。你陈家读书人不少,也有进士出身,但功名是功名,不得实职权柄,就难以真正崛起。” 孟北流继续说:“宗族底蕴,绝非一朝一夕的事,必须有所积累。然而不少宗族,在积累的过程中,非但不能起势,反而衰败下去,这种事屡见不鲜。只因陈氏出了一个你,我也不清楚你究竟怎么当上的观主,可当上了,就是当上了。如此一来,自然使得曹家十分忌惮,并会想方设法把你压下去。原本呢,你身在道庭,官场衙门无法干涉,可你现在来考科举,就等于给了曹家机会。”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可是老师,不管我当观主,还是来考科举,其实都是自己的决定,与宗族没甚关系。对于那些纷争,我真得没有兴趣。” 孟北流呵呵一笑:“你说没关系便没关系?你说没兴趣就没兴趣?一个人的姓氏,一个人的出身,早已注定。” 陈有鸟没话说了,如果用上一世的逻辑来套,肯定是套不上来的,但在大胤王朝,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天公地道,理所当然。 如此想来,曹鹏针对自己,三番几次来找茬,表面上是由明心道人横死引发的,但实则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从一开始,曹鹏就是代表着曹家,冲着他来的。 先是伸出橄榄枝,想要收为己用,陈有鸟不从,他们就要下手打压…… 只不过时势变化,谁都想不到云崖入魔的事,明心道人上云山来,糊里糊涂断送了性命,使得曹家颇受打击,实力受损,很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再后来,则是陈有鸟被任命为云山观观主,更是一下子超出了曹家的掌控范围。 也是因为这样,使得陈氏宗族上下看到了与曹家平起平坐的机会,于是发动人手,大肆替陈有鸟造势。 至于陈有鸟本身,他真得是懒得卷入这些勾心斗角的龌龊事中,更无意于此。 自从晋身道长,化神成功,他看待事物的层面已经不同了。 然而正如孟北流所说的,他是他,别人是别人,别人才不会相信他的立场呢。 陈有鸟问:“老师的意思,是曹郡守要用某些腌臜手段来做坏,不让我考中?” 孟北流点了点头:“这是肯定的事,不过究竟会出什么手段,我却想不出来。正常而言,纵然他身为郡守,也难以插手科举中来。不管是舞弊,还是别的,一旦查出,不但会丢了乌纱帽,全族都会受到牵连,风险太大,量他也不敢这么做。我跟你说这些,就是要让你多加小心,以免遭受暗算,落入彀中。” 陈有鸟想了想,拱手道:“多谢老师提醒,我明白了。” 孟北流看着他:“我桃李满天下,但像你这般的学生绝无仅有,我也很想看看,你究竟能走出个什么样的路子。王朝之中,看似四海升平,实则暗潮汹涌,尤其在庙堂之上,更是风波诡谲。我看不到,也没机会去看了,我希望你可以,并能做出些为天下苍生的实事,好事。” 第一百二十章:出师矣 与孟夫子一席话,让陈有鸟重新思考起己身与宗族之间的关系。 以前他从道场归来,偏居一隅,走的是自力更生的路子。后又因缘际遇,使得修行突飞猛进,并最终坐到了云山观观主的位置上,达到了一个小顶峰。 修行等于出家,加上原本与族里的关系就不甚好,相互之间,一向淡薄,倒也没什么。 然而如今陈有鸟下山,要入世科举,顿时牵动无数神经,引起了众多注意。 人活在世上,哪怕修行到了真人,甚至更高的道君,却也无法真正做到遗世独立。 陈有鸟很清楚地记得,在道场那边,那些道长,以及真人等,身后都有着宗族的影子。 毕竟现在,没人能真正成仙的了。 也许,只有传说中的那些仙人才能彻底斩断尘缘,抛却一切,得道飞升吧。 当前大世,没有仙人,只有非人。 所谓“非人”,只是指存在的形式,最主要是指力量上的呈现,超越了凡俗的范畴。 但归根到底,还是活在尘世的人儿,依然受各种规章制度制约,被道德准则所影响着。 陈有鸟躺在床上想了一夜,往事前尘,种种因果,尽皆浮上心头: 童年无邪,登山求道; 求道不成,狼狈而归; 魂穿时空,因缘际遇; 再度叩关,登堂入室…… 当破晓时分,有公鸡长啼,日出东方。 他霍然而醒,很多事情如同水到渠成般贯通开来,只感到精神奕奕。 于是阴神出窍,洞察己身,发现阴神上清光崭然,道行竟又精深了一层,心境越发稳固了。 不知不觉间,陈有鸟已经完成了从出家到入世之间的心境转换,并没有产生任何的心魔。 这样的情形,在修行路上,十分罕见。 人修行,修的不单是道法,更是心境。 在某种程度上讲,心境甚至比道法还显得重要。 出家入世,入道出门。 看着玄乎,说白了,就是一个人的身份位置上的变化。 有诗云: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清浊之间,便代表着心境心态上的变化。 心间,最难测地也。其中的翻转变动,最难把握得住。 天下间,起起落落,又有几个真正能做到笑看风云? 在低谷的时候,人是一种心态;历经艰辛,往上爬的时候,又是一种心态;最终攀登上高峰,居高临下,心态焕然一新。 然而一不留神,翻滚落下了呢? 重坠低谷的心态,不可能跟最初置身低谷时的心态一致了。 于是心态失衡,各种心魔滋生,或心灰意冷,或自怨自艾,或怨天尤人…… 最终走向毁灭。 陈有鸟从修行到入世科举,并非由高向低,不过从一个位置,换到另一个陌生的位置,亦非易事。 环境不同了,规则也不同了,很多事情都得学习适应。 在这个过程中,心魔无处不在,一不小心,便会在心坎滋生。 自从上次化神,陈有鸟第一次感受到了心魔的影响,从此以后,他便各种小心。 但心魔形态,本就千变万化,防不胜防。 所以陈有鸟根本不知道下一次心魔会何时出现,又会以什么样的形态出现。 他这次选择到草堂借住,读书明志,求学定心,也是抱着一份压制心魔的出发点。 一夜思索。 而今豁然贯通,精神奕奕,这是道心清明的表现,自然心魔莫能入侵了。 往俗里说,就叫做“想开了”! 起身洗漱后,与孟夫子同进早饭。 草堂规矩:食不语。 吃过之后,孟北流看着他,道:“观你颜色,比前些时日可开朗得多了。” 陈有鸟问:“老师还会给人看相?” 孟北流哈哈一笑:“修行者谓之‘望气’,占卜者谓之‘看相’,而吾辈读书人,一言以蔽之,‘识人’而已。” 陈有鸟闻言,顿生受教之感。 望气、看相、识人,这三者在本质上,不就是一样的吗? 果然是异途同归。 当下道:“昨日受老师教诲,夜不能寐,反复思索,幸得些领悟,想明白了些事。” “那就好。” 孟北流微微颔首,然后又问:“可否一说?” 陈有鸟就道:“在外,天时人力,皆需争取;在内,只求得一个秉持本心,知行合一罢了。” 孟北流定定看着他,久久不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许久才叹道:“好一句‘知行合一’,你出师矣。” 其年少得志,科举路上称得上一路青云,很顺利就高中进士,然而到了官场上却处处受制,郁郁不得志,然后弃官归田,弄了这间不同流草堂。 望名知义,不同流,自去流。 但实质上,却是放弃了的,躲在草堂里,等于是退隐。 到底心有不甘,随后开堂教书,想教育出得意门生,好延续理念,代替行事。 只是世界变动,早不同过往。 学生们来草堂读书,进修,主要都是奔着功名而来,为的是考上科举而已。 这一点无需忌讳,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只不过功名熏心之下,本心早不复存在。 直到另类的陈有鸟来到草堂。 最开始,孟北流收人,看中的是陈有鸟的诗才,写得实在是好。下意识地以为是陈有鸟曾在山上修行的缘故,虽然修道不成,却自然而然带着了一种脱俗的格局与才气。 到了后来,很多事情的发展都渐渐变化,并脱离了预想的轨道。 孟北流虽然退居草堂,但经常跟士林上的友朋通讯,知道不少时事变化,对于天下大势的了解亦非常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有时势,有秘辛,有人情。 这些,都是历练,陈有鸟都未曾接触得到,这次前来科举,才算是蹒跚学步,刚刚开始。 至于后面怎么走,能走到哪一步,就看陈有鸟的了。 因此昨天交谈的时候,孟北流说很期待。 却没想到,一夜之间,陈有鸟想通了事,直接说出“知行合一”这种话来,令得孟北流大感触动。 果然不愧是修道有成的人。 虽然对修道之事不甚了解,但修道与做人,不就是一回事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取死之道 八月,吹来的风已经带上了萧瑟的意味。 大胤王朝三年一度的举子试将要举行。 这个考试会同时在二十五郡内进行。 天下三十六郡,但有九郡隶属于伏猛国、中山国、青丘国等。 三大藩国,他们的内政经济基本都是独立的,只是在名义上,归王朝管辖而已。 去年青丘被灭国,闹了大乱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不得讯息,谁也不清楚,也懒得去关心。 毕竟相距太远,又事不关己。 负责主持考试的主考官已提前抵达海岱郡,进城后立刻住进了考院内,封闭起来,不得与外界有任何的人情接触。 这些,都是考试上的规矩,管理严格。 一切按程序走,只等十二日开院门,然后数以百计的考子接受检查,依次入院开考。 …… 自从上次听了父亲的话后,曹鹏就变得安分了许多,不再老往外面跑了,呆在宅子里,甚至看起了书。 只是随着举子试日期临近,他越发的感到焦躁。 这一日,终于忍不住了,跑去书房拜见父亲。 曹元奇看着儿子,沉声道:“我就知道你坐不住,始终少了一份静气呀。” 曹鹏讪笑道:“父亲大人,根据眼线禀告,那陈家小子上个月便下山进城,然后一直住在不同流草堂内专心读书,看这态势,仿佛是认真的。” 曹元奇淡然道:“这种事,岂有不认真的道理?举子试可不同童子试,谁不想更进一步?” “可他只是个举秀才,根本不曾正式进读过。” “呵呵,既然你认为他考不中,又何必坐立不安?” 曹鹏不忿地道:“他考不中,又能回头继续当观主,我就是觉得不服气。” 曹元奇叹一口气:“鹏儿,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他有云山观观主这么一个逍遥职位,为何还不惜辛苦地来读书,考科举?” 曹鹏想了想:“贪心?既想逍遥自在,又要荣华富贵。” 人性本贪,并不奇怪。 曹元奇皱着眉头:“其实此事,我也看不太懂。原本我以为云山观局面不稳,难以为继,但如今似乎又搞得有声有色起来了;既然拥有了这么一份长久基业,却又一头扎进来读书,考科举……说贪不为过,也可能是为了历练道心……反正不管怎么看,此子身上都透着古怪,不可不防。” 曹鹏立刻道:“我正是这么想的,如果任其做大,日后更难对付。他起来了,陈氏就起来,很可能会影响到父亲大人的权位。” 郡守的位置,除了曹元奇本身的功名之外,宗族也给予了莫大的支持,这才能坐得上去,并且坐稳。 如果陈氏宗族得以崛起,把曹家压了下去,那么曹元奇的官位也会随之发生动摇。 在王朝体制内,个人与宗族之间的关系极为密切,休戚相关,一向如此。 曹元奇脸色一寒,对于这个,他当然看得更为清楚。 曹鹏又道:“父亲,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陈家小子顺顺利利进入考场,并完成考试。他的官文水平如何,不得而知,但毕竟得到了孟北流这个老匹夫的赏识,不但收为学生,还让他住在草堂内,如果不是表现出色,岂能获得如此待遇?” 曹元奇撸撸长须:“鹏儿,你能想到这一步,确实大有进步。孟北流固然自命清高,但水平是有的,当年进士出身,名列前茅。不过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主动权始终掌握在咱们手中。” 曹鹏问:“请父亲赐教。” “首先,最好的结果,当然是陈家小子名落孙山,想要再考,就得再等三年。三年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了。” 曹元奇好整以暇地说道。 曹鹏听得连连点头,他很不希望陈有鸟考中,而且本心觉得,陈有鸟应该也考不中。 那可是科举。 一个只学过一点蒙学的人,上山十年,然后回来,临时抱佛脚,读几本书,就想着金榜题名? 这么容易的话,曹鹏都想去考了,他起码进读过好几年的官学。 曹元奇接着道:“当然,我们也得做好另一种准备,就是被这小子考上了,运气也好,天赋也罢,总存在这么一种可能性。” 曹鹏忍不住问:“他若考上,便是举人功名,名正言顺的老爷了。” 依照王朝制度,秀才与举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秀才属于士大夫的基层,举人却等于一份正式的官身了。只要有人脉,而或哪里出现了官缺,便可走马上任。 曹元奇冷笑道:“那又如何?他中举后,肯定会启程动身,前往寿安参加会试。此去寿安,万里迢迢,哪里会那么容易去到的?” 听到这里,曹鹏心头明朗,霍然明白过来:原来父亲的计划是这样,并不在这海岱郡内,而是放在了外面。 本来也是,在城里,耳目众多,顾忌重重,束手束脚的,很多事情很难放开来做,也做不了。 既有道庭都督府,又有督军衙门,曹家这边如果做得出格了,那两边不可能坐视不理。 如果陈有鸟只是个文弱书生,那就好办,直接派个人去便解决了,可对方已经成长起来了,那就棘手得多。 话说回来,陈有鸟若只是个书生,也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没资格成为对手。 曹元奇淡然道:“当人出到了外面,不见了,失踪了,无论如何,都与咱们曹家没有关系。” 曹鹏恍然道:“难怪父亲大人前一阵子让我忍耐。” “你屡屡找事,与他不对付,很容易招惹嫌疑,也会打草惊蛇。鹏儿,你要记住,若无把握,切莫下手。好比上次纵马,就毫无意义,跟那些小孩子发脾气一般,小打小闹,伤不到人,反让对方有了提防之心。” 曹鹏连忙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多谢父亲教诲。” 顿一顿,又问:“只是这厮身怀道法,武功也高,等闲人怕是近不得身去。” 曹元奇瞥他一眼:“一人而已,何足道哉?为父自有安排。就算最后失败,也是无妨,放他去考会试。寿安何许地方?圣上何许人也?陈家小儿以道法之身去科举,博取功名,在我看来,此乃取死之道。” 曹鹏听得一惊,却不甚明白,见着父亲讳莫如深的样子,一些话当即堵在喉咙处,问不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开考 秋风起了,秋雨紧随而至。 萧瑟而清冷,人们穿上了厚实的棉衣。 这一日,正是举子试的开考之日。 数以百计的考子早早起身,奔赴考院,聚集在门外,等候检查入院。 除了考子之外,还有为数众多的家人亲属送考,场面十分熙攘。 陈有鸟被王伯旺财等人簇拥着,另外族长陈三公等大群族老也都来了。 宋天富挤进来时身上衣衫都湿了一层。 陈有鸟瞄他一眼:“宋兄,你这身子,怕不是有七、八个月了?” 听到这打趣,宋天富感受到一种久违的亲切,顿时眉开眼笑:“愚兄到此,别的话不多说,只祝你马到功成,金榜题名。” “谢了。” 陈有鸟一拱手,见时候差不多了,再朝陈三公等人做个礼,然后过去排队。 宋天富目送其背影,心里莫名觉得前来参加考试的陈有鸟似乎又有些变化。 怎么说呢? 一直以来,随着陈有鸟的修为精深,又上山当了观主,气质越发出尘。 所谓“出尘”,便是一种“非人”的体现:高高在上,难以接近,少了喜怒哀乐的情感变化! 其实并非那些修道者,便是凡俗的高官达人们,他们位高权重,久而久之,同样会养出某种“非人”的气息来,喜怒不形于色。 近来宋天富已经很少跟陈有鸟碰面、说话。 各有各忙,并且彼此已不同世界。 但就在刚才,陈有鸟拿宋天富肥胖的肚腩打趣,这让宋天富感到,当初那个刚从道场下山的少年,似乎又回来了…… 陈有鸟去排队,等了一阵,轮到他了,很顺利检查完毕,进入了考院。 …… 秋雨飘落,淅淅沥沥,带来了寒气。 今年的冬,应该会很冷。 曹元奇穿上了皮袄,书房内摆上了上等的炭火,显得温暖。 笃笃笃! 敲门过后,曹鹏走了进来:“父亲,我都安排好了。” 曹元奇微微颔首:“不错……鹏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为父会安排你慢慢接手家族里的事。但首要一点,你必须改掉以前毛躁的性子,得稳重,要看得远。” 曹鹏听出了这是要让他开始接班的意思,内心激动:“父亲,我会的。” “好了,你先下去。记住,这段时间莫要乱跑,在家里待命,多看看书。书是好东西,知书识礼,更能懂道理。” “是。” 曹鹏恭谨答应,可出去后,嘴角一撇,并没有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 他哪里看得进去书? 留在家无事干,跟几位娇妻美妾饮酒作乐,岂不快哉? 房间内,曹元奇幽幽一叹。知子莫若父,他当然清楚曹鹏的脾性,自幼惯坏了的,读书不成,练武无天赋,就学得些心机谋算,不至于完全纨绔。 但这样子,日后想要接班,根本不可能。 曹元奇虽然贵为郡守,但幕后的宗族,才是决定性的力量。当他到了年纪,要从位置上退下来了,宗族便会推另一个合适的人上来,执掌郡守之位。 上一次,再上一次,都是如此。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曹家在海岱郡屹立不倒,利益达到最大化。 只没想到,在曹元奇掌权的这一任内,陈氏突然冒出个不走寻常路的陈有鸟来。 宗族兴衰,人事更迭,在所难免,但谁愿意从高落低? 为了维持身位,必须施展各种手段,核心便是“抬高己身,踩低对手”。 曹元奇出身曹氏,但宗族内各种谱系,他自有私心,未雨绸缪,要给独子铺好未来的路子,积累功业声望。 否则的话,当曹元奇真退下来了,曹鹏在族内的地位肯定一落千丈,上不得台面。 到了那般时候,他这一脉,将风光不再。 这是曹元奇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原本多有几个儿子的话,各有安排,从中还有一个选拔的过程,培养出好的接班人几率会高一些。 但无奈,他膝下只得那么一根独苗儿,就算长歪了,也得扶下去。 想了一会,曹元奇起身,站到窗前,观望着下个不停的秋雨,怔然出神。 今天,是举子试开考的第一天,数以百计的考子悉数进入考院,然后进行为期三天的封闭式考试。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得看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下。 曹元奇是经历过举子试的人,深有体会,回想起那窄小短狭的考舍,现在还感觉有阴影。 那考舍,说难听点,便是稍大些没有封盖的棺材。 吃喝拉撒,加上睡觉,全部得在里面进行,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活动空间的逼仄,加上考试面临的压力,往往会使得一个人精神状态如绷紧了的弦,撑不住的,一不小心便会折断,人变得疯魔而或呆怔了。 曹元奇倒希望看到进去考试的陈有鸟会变成这样。 不过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陈有鸟可不是那些文弱书生,有武功道法在身的,身子骨硬朗得很。 武功道法…… 曹元奇不是不想在这一块上做文章,比如说指摘陈有鸟会利用道法来作弊。 作弊,可是会掉人头的大罪。 只是考院之中,敬奉圣人文贤,道法不侵。 此为共识。 所以这种简单直接的陷害法子行不通,只能另想他法。 “呵呵!” 曹元奇冷笑一声,他早就说过,如果陈有鸟呆在云山观,隶属道庭体系。就算身为郡守,曹元奇也奈他不何。但只要陈有鸟下山,想通过科举考试,获取功名,到了城里,就属于曹元奇的主场了。 官场杀人,见不到刀光剑影,见不到腥风血雨,却更为诡谲莫测。 很多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官场上的规则规矩,人际关系,犹如密网,无处不在,无时不显。 …… 考院内,一片静悄悄。 主考官坐在主位上,面目威严。 数位监察官员背负双手,四下巡视,走过一间间的考舍。 其中一间考舍,陈有鸟端正地坐在里面,正运笔如飞地写文章。 这次举子试的考题不久前已经发布出来,一众考子赶紧冥思苦想,然后破题,开始打草稿…… 虽然说考试的时间足足有三天,但对于大部分的考子而言,时间都是很紧的。 这就显示出陈有鸟的优势来,他的身体素质,精神状态,都远超他人。坐在考舍内,毫无影响,就当是平时打坐运功了。 虽然阴神被压制,无法在考院内显露,但其实他也根本不需要。只凭着扎实的官文功底,以及出色的考试状态,便能做出锦绣文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考毕 三天时间忽忽而过,这一日,是举子试结束的日子。差不多时辰,考院外人群拥挤,都是考子的亲朋好友们,前来接人的。 雨仍未停,细密地下着,裹挟着飕飕的寒意。 咿呀一声沉响,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随后考子们鱼贯而出。 开始的时候,还井然有序,可当出到外面,噼里啪啦,就地倒了好几个,直接扑在泥水里…… 这些,都是晕厥的。 其实他们能坚持考完,出来再晕,已经算不错。在整个考试过程中,前后总共有十数名考子直接晕在考舍,难以为继,然后被抬出去的。 功名利禄,毕生心血,全部倾注在这样的考试之上。当遭遇阻难,写不出文章,很容易便气急攻心。 陈有鸟信步走出,显得游刃有余。 三天的考试,环境条件对他而言,几乎没有什么考验的力度。感觉坐一坐,写一写,然后就过去了,饮食吃喝,都无需理会。 当走出考院,驻足转身,观望着这座森然的建筑。很快,便感受到了一股沛然的不同一般的气息。 天地变动,人道大兴,绝非说说而已。 一方面道法神通的前方路子开始断了;另一方面,则是龙脉皇权的强势崛起,随之带来制度和规矩上的强大压制。 像陈有鸟这种修道算是有所成的人,可进入考院后,阴神顿时沉寂,动弹不得。 诸如考院、各种衙门等代表着朝廷权柄威信之地,这种龙脉皇权的力量最为突出。 别的一般地方,倒不明显。 但话说回来,如今连道庭天师都是圣上册封的了,各地的道庭都督府早已隶属朝廷部门,只是职能分工不同罢了。 陈有鸟当了云山观观主,被授予正式的玉符赦命,算是公门中人,与皇权龙气并不冲突。阴神道法在考院内被压制,只是体系上的问题,并非针对他个人。 反而是那些邪魅鬼怪,它们天生被皇权龙气克制着,盛世难出,唯有乱世才敢肆虐。 正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陈有鸟回到海岱郡后,却也遭遇过两三回的邪魔事件。由此可知,现在的皇权龙气并非铁板一块,存在着不少破绽漏洞。 不奇怪。 哪怕是那些能够载入史册的王朝盛世,四海升平,也有着怪异祸事。 皇权龙气并非万能,也不是无处不在,能把整个天下覆盖住。 况且,既然是权柄与气息,便会转换变流。 故而有道之士,能通过堪舆观察,洞悉风水气机,从而计算天下大势…… “少爷,下着雨呢,你怎么站在这?衣服都淋湿了。” 王伯打着伞疾步赶来,赶紧把伞举到陈有鸟的头上。旺财也跟着,不过特意慢了一步,落在后面,却是举伞帮王伯遮住了。 瞥见这一幕,陈有鸟哑然失笑。 人情世故,果然无处不在。 以前在外面宅院的时候,主仆住在一块,为了争宠,旺财处处卖力表现,有时候甚至“不小心”抢了资深王伯的风头。 而今陈有鸟长期住在云山,祖宅那边全权交给王伯主持打理,地位无可撼动。于是旺财就学精了,很有眼色地主抱王伯的大腿。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虽然陈有鸟才是真正的主人,可他不管事呀,管事的是王伯。 少爷的马屁,旺财当然也想拍,但这样的机会,绝不能抢,得优先留给王伯,然后才轮到他。 如果连这点门道都搞不清楚,旺财也就不用混了。 “少爷,马车就停在那边,族里已经设好宴席了。” 陈有鸟笑笑:“又不是正式放榜,榜上有名了,只是刚考完试而已。” 王伯立刻说道:“以少爷的本事,定能金榜题名。” 旺财重操旧业,负责赶车,陈有鸟与王伯都坐在车里,正好谈些家里的事。 “少爷,我请了好些人手,四下打探消息,寻找老爷的下落。” 王伯禀告道。 自从陈有鸟修道有成,重回宗族,一切安稳下来,这老仆人念念不忘的便是那位不靠谱的老爷了。一直念叨着,如果老爷能回来,该是多好。 之前宗族方面,也派遣耳目,到处打听陈慕道的行踪,可一直渺无音讯。 陈有鸟面露苦笑:自己的这位父亲,真能作的…… 按理说已经一把年纪了,为何还如此沉迷修行之事?不但把儿子送上山,自己也跑了出去。道家不收,直接跟和尚跑掉,难不成真得剃度出家,躲在哪个深山老庙修炼去了? 这样的话,怎么找得着? 其实这样都还好,只怕江湖风波恶,出了什么事。 担心也无用,陈有鸟换个话题,问:“王伯,你现在怎么样了?既已成亲,可得努力,早日生个大胖儿子。” 王伯嘿嘿一笑,满脸红光,有些忸怩地回答:“少爷,家里那口子,已经怀上了。” 陈有鸟一愣:“真得?” 王伯点点头:“我是想等生出来后,才跟少爷说。” 陈有鸟哈哈一笑:“不错,真不错。” 其实论起感情来,他与王伯还要亲近些,毕竟那么多年的陪伴,不离不弃。 在心底里,陈有鸟真心希望看到王伯能有个美满的归宿,不但能娶上媳妇,还能生儿育女。 王伯虽然不再年轻,但身子骨一向硬朗,加上如今生活好了,饮食跟上,等于换发第二春。 王伯忽而俯身,跪倒下来:“多谢少爷的恩慈……” 陈有鸟伸手把他扶起:“这一切,都是你该得的。王伯,我金榜题名后,会早些动身,奔赴京城。” 王伯一听,忙道:“我随少爷去,好有个照顾。” “呵呵,不必了,我只带上画眉一起走。再说了,你如果北上,家里的产业,又有谁打理?还有,要是哪天父亲归家,又该怎么办?” “那倒是。” 王伯就不再言语。 奔赴京城,万里迢迢,路途奔波劳碌,也存在各种凶险。但自家少爷可不是那些文弱书生,身怀武功道法,带不带随从护卫,根本不在乎。 只是听少爷的语气,对于金榜题名,似乎很有信心的样子,举子试就那么好考的? 不过现在的情形,王伯断然不会大煞风景,说些不吉利的晦气话,反正少爷说能考上,那就能考上! 第一百二十四章:交代 陈有鸟没有在宗族停留多久,只应酬了些事,第二天,启程返回云山观。 道观如今秩序井然,步上了正轨。在籍道士的人数已经达标,再无后顾之忧;至于口碑名声方面,在苍松他们的努力之下,也渐渐恢复了过来。 坐而论道之事,虽然元化道人方面不承认结果,另外拉人成立了联合道观。但他们上不得云山,少了一处得力的山门根基,声势大减,砸不起多少水花,更遑论影响力了。 修行中人,甚至比俗世百姓还要务实。 素成观主羽化升仙,座下弟子却投奔去了云山观,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云山观的崛起,已不可阻挡。 陈有鸟回山后,当即召集苍松等人,在外院说话。主要的意思是说:他不日将北上,前往京城寿安…… 众人听着,难免心中有疑虑,觉得观主大人是不是太自信过头了,这刚考完,还没放榜呢,即使才华横溢,也未必一定能金榜题名。 这些年来,随着皇权兴盛,四海升平,想通过科举博取功名的读书人越来越多,与此同时,竞争自然也越来越大。 内卷得厉害。 每届举子试,每个郡府,录取的人数有定额。而录取标准,也各具主观性。 如此一来,考取的难度,真不是说说而已。 具体的情况,陈有鸟并未细说,即使他名落孙山,也是要携画眉北上的。 因为早就答应,要带画眉回家。 画眉流落异乡,记忆出现了问题,只记得家在云梦大泽那边,没有确切的地点位置…… 近期来,随着她修为有所恢复,记起了多些情形,但整体的记忆,仍模糊不清。 不管如何,陈有鸟必须带画眉回家,也许,能让她与爷爷团聚。 而到了云梦,再去寿安,也就是顺其自然的事。 记得当初,胡子宁还与陈有鸟相约,要在京城重聚。 想到这个神秘而俊美无俦的少年,陈有鸟内心泛起波澜。不管怎么说,正是对方赠予了那卷《崂山通真道经》,从而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前途。 说完了话,众人散去。 苍松留下,问道:“观主,听你的意思,这一去,恐怕要好久才能归来?” 陈有鸟笑道:“此趟北上,万里迢迢,归期何时,真说不好。我早跟你说了,让你当副观主,便是主持内外事务。道观有你,我在或不在,都无所谓。” “话虽如此,但观主长期不在,难免有所影响。” 陈有鸟一摆手:“当今道观事务,俗事为主,有你们在,毫无问题。” 顿一顿,沉声道:“不过苍松前辈,你身为老道中人,需谨记一点,道观的根基何在?” 苍松内心一凛,听出了敲打的意思,忙道:“观主但请放心,老道我能当上副观主,已经心满意足,别无他求,更有自知之明,求不得来。” 在修行的圈子里,道行境界才是实打实的权柄。 以陈有鸟的修为,以及无与伦比的年龄优势,苍松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起非分之想。 对于云山观,陈有鸟自有分寸。最开始,是想谋求一个合适修炼的地方;然后取得一张能够安身立命的名分。 “云山观观主”,这样的身份,相当好用。 最起码,在海岱郡,这身份足以跻身上层。不但对他自己,对于他身边的人,以及整个宗族,都能带来许多的好处和影响力。 跟苍松谈完,陈有鸟又叫堂哥陈翰进来,说了一番。 离开的时候,陈翰掩饰不住的激动之色,妹妹陈婉见着,忍不住问:“五哥,有鸟堂弟跟你说了什么,你如此高兴?” 陈翰脸一板:“七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得有规矩,要称呼‘观主大人’。” 陈婉一吐舌头:“又没有外人在。” 陈翰叹口气:“你这跳脱的性子,何时才能改掉?差点遭遇大祸的人,还不记得教训?” 陈婉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说了,有鸟堂弟不是那种刻板讲究的人。” “呵呵,以前不知是谁说他如何如何的。” 陈婉脸皮一红:“那时候我没跟他相处过多久,不甚了解而已。” 陈翰嘿然道:“说得好像现在你跟他很能相处似的。” 平常时候,两人住在外院,而陈有鸟住在山上,连见面的机会都少。 陈婉说:“起码我知道有鸟堂弟文武双全,修行有成,有勇有谋。” 陈翰一拍手,想起一事:“对了,父亲让我问你,什么时候下山回家去?” “我干嘛要下山回家?” “七妹,别忘了,你当其时只是为了避开曹鹏,才躲到山上来的,你又不是真得出家当道姑,总得下去许配人家,嫁人。” 陈婉哼一声:“我不回家,在这山上吃得好,住得好,又有事做,还能练武。” “但你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山上。” “反正现在我不想下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陈翰拗不过她,无可奈何。 陈婉问:“五哥,有鸟堂弟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陈翰回答:“就是些关于宗族方面的事,让我留意点。” 陈婉顿时失去了兴趣:“原来这个,没意思。” 陈翰不理她,以这个妹妹的粗心,怎能理解到其中意味? 交代完毕,陈有鸟登上山顶,原本正在崖边独坐的画眉如小鸟投林般扑来。 盈盈一抱,暗香提神。 两人之间的关系已是十分亲密,不过始终没有跨过男女之防。 画眉的形体,似乎又成熟了些。 她的年龄身子,似乎是一个被封印住的秘密,随着不断解封,从而渐渐成长。 挺好的。 手感明显不同了…… 当下他们都这般关系了,更应该带画眉回家寻找爷爷的下落。 有些事情,往往需要见过长辈后才能定下名分。 而且,去到云梦,能帮助画眉找回完全的记忆。 云梦大泽,那可是流传着无数瑰丽仙道传说的神秘之地,比四大道场有过之而无不及,有机会去探索一番,也许还能对修为产生裨益。 目前的云山之上,蕴含的灵气已稀薄到了一定程度,如果陈有鸟不加节制地进行修炼,吞食灵气,那就是竭泽而渔了。 那么,就离开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金榜题名 光阴似箭,过得很快。 这一天,便到了举子试放榜的日子。 一大早,考院之外便人头涌涌,挤满了人。 金榜题名,自有专人骑马报喜,但人手有限,会报得迟些。想第一时间获悉是否考中,最好的办法,还是直接来看榜。 有些是考子亲自来看,有些则是派遣仆从来看,又有不少人家,特意跑来看谁人能考中,然后准备联姻的…… 举人,可就是老爷级别的人物了。有身份有地位,更有富贵。 多少读书人寒窗苦读,便是为了这一份功名。 功名制度所带来的权力和影响力,正代表着俗世皇权的统治力,代表着人道兴盛,渐渐已压过了武力和道法神通,形成主流。 这也是当今掌权者所希望看到的局面。 正所谓“侠以武犯禁”,而道法神通牵涉到鬼神,两者都属于容易滋生乱子的不稳定因素,不利于统治太平。 不过武者与修行者由来已久,根深蒂固,不可能一下子连根拔掉,只能不断归化,以及分化。 一方面收缴各种高阶的武功秘籍,合并到军伍之中;另一方面则是成立道庭,将道法体系,直接归纳到皇权麾下。 与此同时,重视科举,重用文官,慢慢培养起相关的士族阶层。 三管齐下,步步为营,才有这番太平盛世。 普通人家,他们不可能看得懂这些,也无需看懂,只知道趋利避害,跟着形势走便好。 于是乎,练武的人少了,求道的人少了,读书的人多了。 这就是大势! 当功名利禄成为人间追求,喜怒哀乐的戏码也随之上演: “中了,我中了!” 有人拍手大叫,激动得浑身抽搐,倒地便晕了过去。 “没有我的名字,怎么可能?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又有人状若疯癫,失控地冲过去,想要把榜单撕掉。但立刻被守在那儿的兵丁拿下,押走。 考院之外,不远处的一间酒楼雅间,曹鹏站在窗前,脸色阴沉。 他不是考子,今日来此,只为了确认一件事:看陈有鸟是否考中了。 当然,以他的身份,自不用去下面挤着看榜,有随从效劳。 约摸等了一炷香时间,咚咚咚,负责去看榜的长随跑回来了,气喘吁吁:“公子,那厮考中了。” 曹鹏沉声问:“第几名?” “第六名。” 这个名次不算低。 不过举子试不同进士,排列名次,并没有实际的意义,哪怕第一名的“解元”,也就是名头响亮点而已。 “好贼子,竟真能考中!” 曹鹏咬牙切齿,一巴掌把木桌拍烂,拂袖出门,要赶回家向父亲禀告。 之前父子俩谈事,虽然口头上猜测到陈有鸟考中的可能性,曹元奇也轻描淡写地说就算陈有鸟考中,也没什么。 但真没什么吗? 考中就是考中,有功名在身,无论如何,都比白丁更难对付。 云山观观主的身份,已经让人有所忌惮,再加上一个举人功名,怎一个锦上添花了得? 最让曹鹏难以接受的是,为什么好处都给陈有鸟得了? 嫉妒,最容易让人疯狂! …… 陈氏宗族那边获知消息的速度也不慢,喜讯传来,举族欢腾。 其实族中子弟考中一个举人,对于出过进士的氏族而言,也不算太大的惊喜。 关键在于,考中的人是谁。 今年举子试,陈氏除了陈有鸟外,参考的还有陈善本两兄弟。 他们两个,原本可是宗族的读书种子,备受瞩目关注。 但自从陈有鸟崭露头角,便抢夺走了所有的风头,使得两兄弟黯然失色,泯然众人。 陈善本兄弟俩心里都憋着一股气,想要在举子试中金榜题名,把原本属于他们的荣光悉数抢回来。 然而现实很残酷,陈有鸟考中了,他们两兄弟却都名落孙山。 兄弟俩黯然神伤,懊恼、不解、痛苦…… 却都无济于事,也无人在意。 只能自我安慰,他们年纪还小,三年后卷土重来了。 倒是他们的爷爷愤愤不平,嘟囔着说肯定是陈有鸟施展了邪法,夺了自家孙子的气运。 不过这般言语,也只能发发牢骚,决不能跟别人说的。 少爷高中,王伯等人最是兴奋,第一时间赶往云山观,要请少爷下山。 这个时候,再留在山上,可就不合适了。 当喜讯到了山上,苍松他们欣喜之余,又觉匪夷所思,纷纷想起陈有鸟考完试后所提前说的“交代”。 要不是知道考院内道法受到压制,不得施展,苍松都要怀疑陈有鸟是不是作弊了。 但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过,赶紧沉了下去。 在科举考试中,作弊属于最大的罪过。 很多时候,人言可畏,只要传出些言语,便会闹得满城风雨。 陈有鸟考中了,要下山了,而且很快将要远行北上。 下次回来,不知要多久后的事了。 苍松颇为不舍。 虽然如今云山观步上正轨,发展稳定,但没了这么一位道行深厚的正牌观主坐镇,总觉得虚。 苍松的年纪,早过了热衷权柄的时候,而且他也深知,不可能抢得了陈有鸟的位置,反而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跟着陈有鸟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其实不管陈有鸟在不在山上,那些凡俗事务,也都是苍松在执掌管理。 而今陈有鸟要北上考试了,道观上下当有表示。 钱帛山产,丹药灵食,装了满满一大马车,给陈有鸟践行。 回到宗族后,又是一番热闹。城中各大家族都有礼送,收礼收到手软。 这些都是人情打点。 就连曹家,都派人送了一份礼来。 表面的客套礼仪,总是要做的。 只是没过几天,城内就传出了风言风语,说陈有鸟中举,是因为他本身修道,有舞弊之嫌。 流言不但伤人,也能恶心人。 考院这边反应迅速,先出了公告,又派遣兵甲缉捕散布谣言者,还把陈有鸟的文章张贴了出去,以表公正。 这才平息了下来。 但经此一事,往后朝廷是否会出台限制修道者参与科举的条文,就不好说了。 作为当事者,陈有鸟始终表现沉静,忙完了些必要的应酬后,他便销声匿迹,从海岱郡消失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远行 深秋,山上枫叶红遍;天空云层低垂,一副随时会下雨的样子。 这般时节出门,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一种受罪。 山高路远,阻难重重,不但天时变化,有风霜雨雪,更有贼寇猛兽出没,在诸多传闻中,还有邪祟为祸,精怪潜行…… 但凡遭遇一种,便大祸临头了。 在这片大地上,城镇是一种面貌,野外却是另一番面貌。 哪怕只沿着官道走,也会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意外事端。 所以这年头,要出门远行的,基本都会成群结队,跟着商队走,而或请人护行。 单人上路的少之又少。 风烟津渡头,一如既往般繁华热闹,空气飘荡着鱼腥的味道。 陈有鸟带着画眉从马车里下来,举目四顾,心有感慨:一年之前,他从崂山归来,便是在这儿上的岸,然后回到海岱郡。 时过境迁,又得离开了。 王朝疆域,水系发达,走水道,比旱道要便利得多。不过很多大江大河,水势汹涌,等闲船只根本不敢行使通过。 上次包的崂山道场附近村民的船,那不同一般,在风烟津,根本找不到。 为了这趟北上之旅,为了去云梦大泽,近段时间,陈有鸟翻查了大量地图志,最后定了一个最好的路线。 在这个路线中,可没有“直达”一说,兜兜转转,起码要换七、八趟船。 这还是地头上有船的情况之下,如果没船…… 只得随机应变,因地制宜了。 估算时间,这将是数个月的漫长旅程,顺风顺水的话,抵达京城寿安,怕是要到明年三月份左右了,恰好能赶上会试。 其实从海岱郡去寿安,正常的路程就一个月左右。 问题是陈有鸟要带着画眉拐个弯,去往云梦大泽,这就耽误时间了。 所以他们要抓紧时间,赶紧启程。 有时候陈有鸟在想,为什么这不是个高魔世界呢,修个仙,能飞天遁地那种。 “少爷,保重!” 王伯眼圈已经红了,忍住眼泪。 送行的人就他和旺财两个而已。 “王伯,你也保重。” 陈有鸟回了句,挥挥手,就拉着画眉的手,踏上了停在那儿的船。 这是一艘商船。 原本陈有鸟计划直接买下一艘船,然后招募各种船工水手等,这样的话,最为方便。 买船招人,需要花费巨资,但也不是说买不起。 只是那样的话,就得云山观和祖宅这边鼎力支持了。 并无必要。 再说了,当抵达那些苍莽水域,谁都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样的境况。到了那时,带着的船和人,反会成为累赘。 既然如此,不如轻装上阵,更为轻松。 所谓“轻装”,就是一个包袱罢了,里面装着许多金银财物,以及一些丹药灵食。 至于换洗衣裳之类,根本不需要。 修行中人,就是这般潇洒。 画眉做了男装打扮,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浑身看不到半点女性特征,只是一张容颜,明眸皓齿,着实惹人注意,于是干脆戴上了斗笠。 陈有鸟青衫磊落,同样戴上了斗笠,腰间还配了一柄剑。看上去,像是行走江湖的侠客。 江湖人的身份,适合远行。 商船颇大,既带货,也载人。 既然是坐船,自不能省那点钱委屈了自己,两人住下的是一个位置很好的舱房。入住后,便吩咐船家,他们要静修,没什么事,勿来打扰。 船家自无不可,反正客人要怎地就怎地,不招惹麻烦就好。 在船上,再高档的舱房,也比不过陆地上的好地儿,环境布置就那样。 不过陈有鸟对于这些毫不在意,有个地方安静地坐着,读书练功即可。 他虽然没有带着任何一本书,可泥丸宫中,《文心雕龙》内,全是书。 而资深宅女画眉更不用说,不是发呆,就是睡觉,要不就腻歪在陈有鸟身旁,也不说话,静静依偎。 在商船开动,离开渡头的时候,陈有鸟来到甲板上,见王伯和旺财还守在那儿,迟迟不肯归去。 陈有鸟冲他们一笑,又挥了挥手。 王伯两个,翻身在地,怦然磕头。 商船开出去后,顺风顺水,很快把渡头抛在了后面。 陈有鸟暗暗运转真功,感受水面上的天地灵气,果不其然,也就比城里好一点点,几乎没有多少区别。在其中,那股皇权龙气也颇为稀薄,可忽略不计。 这在提示着,船只已经到了野外之地。 这才离开多远? 陈有鸟皱了皱眉头,看来王朝统治,陆地上要远强于水路。 想来也是,天下水系,实在太过于复杂,且浩荡。 想了一阵,陈有鸟返回舱房,预备接下来两三天,都懒得出门了。 这第一段的旅程,大约要航行三天左右,下一站到一个名叫“排云渡”的地方。 在那下船,然后换另一条船,走另外的航路。 从排云渡开始,往后的水路就开始变得凶险了。 大江大水,惊涛拍岸。 在这般的水域上开船讨生活,无疑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 第一天很平淡地过去了,然后是第二天。 看来,会如第一天那样,平淡地过去。 入夜,商船在一处水湾停泊了下来。 夜间不行船,是行规。 这也使得航程时间大大增加。 但很多时候,宁愿多花点时间,也不能冒险。 舱房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画眉已经睡着,平和的呼吸声,带着丝丝缕缕的幽香,让人闻着,肺腑舒坦。 真是个谜一样的少女! 陈有鸟在闭目养神,兼且读书,赚取文气。 这一段时间以来,他已经积攒了不少文气,以备不时之需。毕竟此去云梦大泽,凶吉难料,不知会遭遇到什么。准备得越充分,便越有应付的把握。 夜已深,万籁俱寂。 黑暗中,陈有鸟猛地睁开眼睛,一双眸子迸发出异样的亮芒,轻轻站起,右手一伸,握住了摆放在一边的剑柄。 与此同时,画眉也是有所察觉,醒了过来。 陈有鸟柔声道:“你睡便好,哥哥去去便回。” 说着,持剑蹑步,慢慢打开舱门,闪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团灭 舱房外面,走廊狭长而逼仄,昏暗的灯火照着。 此时,一排溜十多间舱房一个个黑衣人正鱼贯而出,手中兵刃寒光闪烁。 他们走出藏身之所,手持兵器,奔着陈有鸟所在的舱房而来。 但陈有鸟已经自动走出来了。 两边突然照面,没有愕然,没有意外,没有迟疑。 只有刀光剑影! 只有杀戮! 一直以来,陈有鸟修道,练武,仿佛就是为了今晚。 为了这一刻! 他身法鬼魅,剑招狠辣,每一挥剑,就掠走一条性命。 潜伏在船上的黑衣人,个个训练有素,不但身手了得,而且悍不畏死。 是被精心培养起来的精锐死士。 只可惜,他们面对的是陈有鸟。 《崂山通真道经》擅于符箓,不擅于近身杀伐,但陈有鸟有见及此,早针对性地进行了特训,以及补短。 他的武功,早非吴下阿蒙。 不得不说,当道行突破境界,化神成功,所带来的提升和影响是全方位的。 也就是当自己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陈有鸟才真正认识到,所谓“非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更清楚地发现,当初与胡子宁泛舟湖上,所遭遇的强敌,对方到底有多可怕。 当然,胡子宁这边,还有那个老仆,似乎也不弱。 世界真得很大! 那么,就从这一艘远行的商船开始。 激烈而凶险的搏杀,遭受重创不断倒下的黑衣人,他们意志坚韧,没有发出任何的惨叫。 “用弩!” “快用弩!” 呼喝声中,好些黑衣人掏出精巧的手弩。 嗤嗤嗤! 强劲的破风声中,一支支弩箭激发。 在这般的近身厮杀中,弩箭无与伦比的速度,超强的穿透力,再加上防不胜防的角度,绝对是一大杀器。 这些,本是民间禁止拥有的利器,却出现在黑衣人的手里,足以证明他们来头不小。 陈有鸟持剑,一边疾冲,一边快速闪避。 砰! 当最后一个出现的黑衣人仰天倒下,鲜血已经把整条走廊濡染湿透了。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陈有鸟身上赫然也负了伤,一支弩箭钉在他右边肋下,除了疼痛之外,还传来阵阵的麻痹之意。 箭上,抹了毒。 这些杀手,真是有备而来。 唰! 人影一闪,还有活人,想趁机逃出去。 陈有鸟早有防备地冲去,一把将他拿出,狠狠往地上一砸。 “砰!” 沉闷的撞击声。 那人吓得惊叫:“别杀我,不要杀我!” 正是曹鹏! 他没有穿黑衣,一身青色劲装,打扮得挺威风,但人已经被吓得屁滚尿流了。 曹鹏真是被吓到了。 他出身官宦之家,虽然性子纨绔,霸道,但绝非没有见识的人。家中更曾有道士供奉,拜明心道人为师。虽然并没有学到修道之术,只是个名分,可耳濡目染之下,眼界是有了的。 曹鹏本以为,陈有鸟可能会比明心道人强,却也不会强太多。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为了这一趟的刺杀行动,曹元奇派遣出了家族里蓄养的死士,足有十五人之多,几乎倾巢而出了。 不要觉得十几个人不多,个个都是精锐高手,悍不畏死,又带着精巧的手弩,杀伤力惊人。 曹氏父子信心满满,有这一队人马出动,击杀陈有鸟不在话下。 所以曹鹏选择亲自带队。 依照计划,他就是来拿功劳的。 一众黑衣死士出手的时候,曹鹏就在后面看着,只待把陈有鸟杀掉,就割了他的头颅,回去邀功。 然而搏杀之际,场面几乎一边倒,陈有鸟表现出来的实力,强大得近乎恐怖。 简直不是人。 非人! 世间怎么有这样的人? 而且这人还是年纪轻轻的陈有鸟? 曹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初他让贴身侍卫出手,跟陈有鸟交手,试探深浅,明明打得有来有回的,可眼下…… 要知道这些黑衣死士,每一个的实力,都不亚于贴身侍卫的。 陈有鸟,你还敢说不是你杀了我师父明心道人? 在这会儿,曹鹏脑海里居然还在纠结那事。 但不重要了…… 他只想逃走,离得陈有鸟越远越好,什么嫉妒,什么争夺,什么报复,统统不敢想了。 再也不招惹这个人! 只是他却走不掉了。 近距离面对那张英俊的脸庞,曹鹏却仿若面对恶魔:“陈,陈观主,你放过我,从此以后,我见你就掉头走……” “有那么便宜的事吗?” 陈有鸟语气平静,五指一收,咔嚓一响。 曹鹏还想说话,或求饶,或哀嚎,或呼救……但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陈有鸟吐一口气,望着满地的尸首和鲜血,眩晕感阵阵,这是毒伤开始发作的兆头。 这一番搏杀,四下却静悄悄的。 估计是曹鹏事先做了安排,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船家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出来。 又或者,整艘商船的背后,都有曹家的影子。 毫无疑问,以曹氏的实力,他们做得到。 只是曹元奇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舱房门打开,画眉走了出来,来到陈有鸟身边,嗅了嗅,扶着他回去。 陈有鸟顿时放松下来,任她摆弄。 画眉撕开他中箭部位的衣服,猛地出手,将弩箭拔了出来,当即血涌。 她俯首下去,竟用小嘴含住了伤口处。 闻着她身上的幽香,创口处酥麻酥麻的,渐渐变得享受。 陈有鸟伸手抚着画眉睡觉时散开的长发。 她的长发又黑又密又滑,已及腰! 第二天,商船抵达排云渡,停了下来。 戴着斗笠的陈有鸟牵着画眉下船,船家水手等人一排溜站在甲板上相送,一个个面色如土,双股战战。 等到两人终于下船,渐渐远去。 船家顿时哭嚎出声,嚷道:“祸害了!这可如何是好?” 曹郡守的独子死了,带来的一众死士死了,他们的尸首在夜里全部被扔进了江河,变成了鱼虾的口粮。 这艘商船,倒不是曹家的,只是得了指示,昨夜选择做了聋子和哑巴。 结果却不是预想中的那样。 那么,他们该如何向曹元奇交代? 第一百二十八章:吐血 排云渡也是个热闹繁华的码头,南来北往,不少商船在此中转。 下了船后,陈有鸟带着画眉没有在码头上停留,直接找了另外的船,交钱上船,开始新一段的旅程。 两人作江湖侠客的打扮,带着剑,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势,可震慑宵小之辈,让他们心生忌惮,不敢乱来。 陈有鸟不怕麻烦,但嫌麻烦,能少一事是一事。 不过走的路多了,遇的人多了,总有些不开眼的黑心贼寇,想要杀人越货。 对于这些人,陈有鸟出手毫不留情,该杀当杀,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 海岱郡。 曹家。 书房内。 曹元奇拿着急送过来的信件,打开来看,看完,怒喝一声:“贼子敢尔!” 气怒攻心之下,张口喷出一道鲜血,人就倒了下去。 他本就不年轻了,快要到退休的年龄,所以才会不断提携曹鹏,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以闯荡出名堂,以后在家族里能占据一席之地。 曹鹏没有功名在身,武艺也一般,不管如何发展,都不可能真正接父亲的班。 正因为如此,曹元奇才不得不未雨绸缪,给儿子铺路。 哪里想得到,这一铺路,竟铺了一条黄泉路。 老年丧子,悲怒交加,吐血之后,人便晕死过去。 “来人呀!快来人!” 有丫鬟发现,赶紧呼救起来。 …… 陈氏宗族,议事厅。 一众族老云集在此,济济一堂。 族长陈三公开口道:“我刚收到消息,说曹元奇在家里突然晕倒,中风了。虽然救得性命,却半身不遂,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竟有这样的事?” “他是怎么啦?” “这是受到了什么打击?” 陈三公微微一笑:“有传言说,是其独子曹鹏遇害,死于非命,所以曹郡守才会受到刺激,中了风!” 这又是一个惊人的消息。 曹鹏身为郡守独子,在海岱郡内,那是横着走的纨绔二代,在公子圈内,也是极为霸道的,等闲没人敢招惹。 那么,谁敢杀他? 猛地间,一众族老脑海中想到一个名字,不约而同地眼神亮起来了。 但是,陈有鸟不是启程北上了吗? 怎么又跟曹鹏闹上了? 是陈有鸟主动出的手,还是被曹鹏相逼,不得已自卫? 不过这些,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曹郡守倒下了。他目前的状况,除了致仕引退之外,别无选择。 这一退,海岱郡的郡守之位便出现了空缺。 原本呢,按部就班的话,还有两三年交接的功夫,曹家方面,能够从容应对。 但闹这一出,曹家方寸已乱。 于是,陈氏的机会来了。 陈氏宗族中有进士出身,而且正值壮年,如今在寿安为官,挂着闲职。 但要运作得当的话,外放回乡,担任郡守之位,却是有机会的。 一直以来,在海岱郡,曹家一家独大,稳压众多家族一头。郡守的职位,也是曹家的囊中之物,外人难以觊觎染指。 然而事情的变化,却是近年开始的。 随着陈有鸟的横空出世,陈氏宗族跟着起势,大出风头。 这些东西,由始至终陈有鸟都未曾主动引领过,但正如孟夫子所分析的,宗族身份,附带影响,无可避免。 在这个时世里,个人与宗族之间的关系极为密切。 陈有鸟,算是个例。 但个例,也不可能完全割裂,不相往来。 陈有鸟的实力,给宗族增添了底蕴;与此同时,宗族也在给他造势,相得益彰。 当陈氏的实力起来了,而曹家遭到了打击,此消彼长,整个形势就变得不同。 如果能夺得郡守宝座,那么在海岱郡,陈氏,将成为第一家族。 想到这点,所有的族老都眼神放光。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惠及所有的宗族成员。 陈三公当机立断,叫道:“派人立刻上云山观,请陈翰下山。” 相比陈有鸟个人的力量,他担任的云山观观主,才是宗族更为看重的位置。 一座道观,就是一股势力,影响非凡。 虽然陈有鸟离开了海岱郡,可道观却是在的。 陈氏想要竞争郡守之位,离不开云山观的支持。 对于道观的情况,宗族方面不甚了解,但有陈翰兄妹在,他们作为纽带,正好发挥作用。 提及陈翰,又想到远行的陈有鸟,陈三公不禁颇有感慨:谁能想到,一年前被崂山道场扫地出门、落魄归家的少年人,今时今日,能成长到这等地步? 幸好当初拉下老脸,弥补了关系。 如果真闹得不可开交,可有得后悔了。 陈三公忽又想到,城中还有一个和陈有鸟关系密切,而且位置重要的人。 孟夫子! 这可是儒家名流,德高望重,必须拉拢住。 但对于这样的人物,就不能派人去请了。得自个儿备好厚礼,主动登门拜访,才能显示出诚心来。 …… 云山,云山观。 一切如常。 山顶云雾缭绕,如仙如幻。 陈有鸟离开道观已经好几天了,可山顶内院的地方依然封着,不让人上去。 这是代理观主苍松的命令,观内众人,无不服从。 一直以来,陈有鸟都只当个甩手掌柜,所以他离开了,但道观的事务并不受什么影响,井井有条。 陈翰接到了族长陈三公的信,仔细看完,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是个热血青年,练武习文,也曾大有抱负,想闯荡出一番事业来。 虽然在家族中表现不俗,但年轻人想要在一群族老的管理之下出头,并不容易。 直到,陈有鸟归来。 陈翰早已认定,与这位堂弟交好,是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了。 陈婉见他大笑,疑问:“怎么啦?” 陈翰道:“还记得有鸟堂弟下山时,曾单独找我谈话吗?” “是呀,我还问说了什么,可你没有理我。” “呵呵,男人之间的秘密,怎能轻易外泄?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无妨。” 陈婉忙问:“到底什么事?” 陈翰意气风发:“当日有鸟堂弟告诉我,很快能回去宗族管事,今天,机会就到了!” 陈婉听得糊里糊涂,却也懒得多问,反正知道是好事便对了。 她眺望远方,怔然出神,想着的,却是陈有鸟的行踪,不知去到哪里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天地之威 月黑风高,四周群山苍莽,山势起伏,犹如沉睡的凶兽。 群山之间,有大江奔流,即使在夜里,也发出澎湃汹涌的声响。 似有呼应,夜空雷鸣轰隆,一场大雨一触即发。 山不知是何山,江也不知其名,但见一片浩荡罢了。方圆千里,找不到任何人家灯火。 面对如斯景观,让人不禁心生“天地一蜉蝣”的感慨! 在江边处,一艘不大的乌篷船停在那儿,小儿手臂粗的缆绳绑在岸边一棵大柳树上。 这艘船,是陈有鸟花高价买来的。 只因此段水路,找不到任何愿意过来的船家,陈有鸟干脆买了一艘船,自己当了船工。 也算是实践生活了。 陈有鸟以前从没有划过船,但武力非凡,当摸索掌握到了相关技巧,划船也就那么回事。 计算行程,这一片水域距离云梦大泽已经很近,只要穿过群山,抵达另一边,就将是广袤无边的云梦大泽了。 快要接近目的地,陈有鸟很关注画眉的情况,问她是否想起什么。 画眉的确变得活泼了些,不再死宅,经常性地走出船舱,举目四顾,有时候看着周围的山峰出神;有时候望着滔滔的江水发呆…… 她说,她来过这些地方,可记忆里仍是迷迷糊糊的,无法具体地回想起来。 陈有鸟就不再追问。 人的脑子构造复杂,当记忆出现了问题,想要完全恢复,得讲究方法。 却又想到,当初画眉是如何从云梦大泽流落到海岱郡的? 简直不可想象。 电闪雷鸣,风大起来,转眼间倾盆大雨下来了。 风雨席卷起江水,一下子变得凶猛,惊涛骇浪,连陈有鸟精心找到的避风水湾处都受到了波及,小小的乌篷船被掀动而起,晃荡得厉害。 端坐在船舱里的陈有鸟面色一变,连忙披了斗笠蓑衣,来到外面观望。 见乌云滚滚,电蛇狰狞,雷鸣震耳欲聋,无比的可怖。 这般天地之威,对于修道者绝对是致命的震慑。 哪怕陈有鸟化神成功,如此时刻,那元神瑟缩在泥丸宫内,半点不敢动弹。 要是胆敢冒头出来,只怕顷刻间便会被雷电打得灰飞烟灭。 他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助。 如果说元神躲在躯壳内,可苟且偷安,那么被风雨席卷,而导致的江水暴涨,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但见一波波的浪涛,一波比一波高,翻腾而至。乌篷船被波及到,剧烈地颠簸着,绑在岸边树身上的缆绳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真怕它会随时断裂。 一旦断裂,乌篷船将会被卷入大江之中,倾覆只是瞬间之事。 更可怕的是,在那些如山峦起伏的浪涛之中,陈有鸟似乎看到了巨大的狰狞的身影,似乎有大妖潜藏在水里,兴风作浪。 云梦大泽,是这方世界最为神秘的地域。古往今来,不知流传着多少瑰丽而神奇的故事,在这些传闻故事中,甚至存在着“龙”这种传说中的大妖生物…… 陈有鸟今晚选择过夜的地方,虽然并非真正的云梦大泽,还有一段距离。可身处外围地带,就算出现大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说起来,他打杀过邪祟,却未曾遇到过妖物。 也不对,当日从崂山归来,路途中曾有一只巨大的螃蟹精怪半夜前来拜访。 只不过当其时陈有鸟正酣睡入梦,所以毫无察觉,也就等于没见过了。 这趟北上之旅,要来到云梦大泽这等地方,他已经做好与妖物遭遇的准备。 但至今为止,也就是碰到些蟊贼大盗而已。总体而言,算是顺风顺水。 当然,所谓“顺利”,也就是建立在他修行者的身份和实力之上。换做普通人,不知已经死过多少次了。 但整个行程,不可能一直这么“顺利”的。 现在,就遭遇到了大麻烦。 看着越来越汹涌的波浪,陈有鸟就知道,不能继续呆在船上了,应该弃船上岸。 虽然两岸山峰险峻,但脚踏实地,总比被卷入江水中好。 他正待去叫画眉,却见画眉已经走了出来。 她没有戴斗笠,也没有穿蓑衣,白衣赤足,长发披肩。 真是个迷糊的女孩呀…… 陈有鸟赶紧过去,想要给她披上蓑衣,但脚步猛地停住,双眼睁得大大。 画眉走来,风雨不侵,那瓢泼大雨宛若有灵性,落到她头顶上数尺处,然后就自动转弯,落到周围去了。 看上去,好像画眉顶上,有一把无形的伞。 极为神奇。 对于画眉的出身,陈有鸟早有猜测,那一次去看海,在山顶上,也当面见过画眉摆弄练功的姿势,很怪异,不知修炼什么法门。 但画眉修行者的身份,是毋庸置疑的。 也只有修行者,才能这么宅,近乎不食人间烟火,兼且不用换衣服。 画眉的体质,更是天生神异,绝非常人。 喂食给陈有鸟疗伤的那口精华;那让人嗅闻着,顿时心旷神怡的体香…… 无一不说明了这一点。 不过修行者是分层次的,像那些普通道士,就是比一般人强一点罢了。 厉害的修行者,陈有鸟也有接触,比如四大道场的俊秀弟子。 又比如,化神成功的他自己! 但陈有鸟,却没想到画眉能做到这一步。 是跟她修炼的真功法门有关吗? 还是与生俱来的某种特殊天赋…… 画眉来到船头上,站在那儿,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带着一种晦涩而古老的腔调音节,听不清楚到底在念着什么。 随着这些音节吐出,乌篷船渐渐平稳,安静了下来。 陈有鸟立刻注意到,是波浪的问题。 原本咆哮着一阵接着一阵冲过来的波浪,竟如同得到了某些指示号令,飞快地退去。 方圆数丈,水平如镜。 而在这范围之外,依然惊涛骇浪,水花飞溅。 陈有鸟看得目瞪口呆,这等逆改天地之威的能力,竟出自画眉之手,她到底是谁? 在许多典籍和传闻中,有大神通者,修炼到了一定境界,能呼风唤雨,能翻江倒海,十分厉害。 但自从天地动荡,人道大兴,道法式微,很多神通都已断了传承,成为了传说。 许多大场面,很难再看得到了。 除非能亲眼目睹到道君级别以上的大能出手,可他们常年避居道场,修身养性,等于是“养老”,轻易不会施展手段的了,因为每一次施法,都会造成不可逆的损害,导致寿元衰减。 当修炼到了那等境界,再没有什么东西比寿命更重要的了。 那些大能们都是修炼了漫长的岁月才拥有的威能,可画眉呢? 风平浪静了,画眉转身,拉着陈有鸟的手:“哥哥,睡觉了!” 第一百三十章:云梦大泽 第二天,当太阳升起,陈有鸟走出船舱,望着青山连绵,江水涌流,很难想象昨夜的暴风雨,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 雨过天晴。 天气很好的样子,适合赶路。 于是赶路。 乌篷船开动,驶入奔流的江河之中,速度颇快地朝着前方进发。 大江泛舟,有一种轻盈的快感。 陈有鸟不禁想起诗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现在的他,便有这番感慨。 掌舵之余,陈有鸟运转功法,感受四周气息。 天地灵气,显微知著,最为灵妙。 但让他惊诧莫名的是,哪怕此地已经很接近云梦大泽,那灵气依然稀薄,且带着浑浊之意。 作为举世闻名的神秘之地,云梦大泽不单是妖物的圣地,也吸引了许多修道者前来探幽,寻找洞天福地。 之前陈有鸟便听赤阳生说过,多年以来,四大道场联手,四处寻求仙山仙岛,世外桃源,以求一个适合避世静修的好地方。 在其中,云梦大泽便是一个重要的探索方向。 但现在看来,云梦大泽这边基本没戏了。 按道理说,远离城镇,人烟稀少的地方,天地灵气会保持得比较好才对,所谓“空气清新”是也。 可到了这边,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不知是不是妖物过多,盘踞于此导致的,还是别的原因。 要真正抵达云梦大泽,才能解开谜底。 这一段行程出奇的顺风顺水,连大点的波浪都未曾遇到。陈有鸟甚至怀疑,背后是不是画眉又出手了…… 否则的话,很难解释。 毕竟大江大河,咆哮汹涌,说变脸就变脸的。 画眉就坐在船头处,沉默得像一座雕像,她举目眺望,一直在看着远方,似乎在想着事情。 这是个好兆头。 让画眉恢复所有的记忆,找到她的家,找到她的爷爷,是本次旅程的主要目标。 触景生情,才能回想更多。 如果画眉能想起所有,她就能当向导了。 时间如水流,忽忽而过,已经到了傍晚时分,满天红霞,煞是美丽。 但在这片艳丽的景致中,陈有鸟却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深秋萧杀气色,不同寻常。 “到了!” 画眉忽然开口说道,语调竟带着些许的颤抖,有点激动的样子。 前头江流水势,一个曲转,当乌篷船行使过去,眼前豁然开朗。 好大一片天地! 陈有鸟难以找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这片天地,只能说个“大”字。 大而苍茫,仿佛无边无际。 如海。 云梦大泽,核心处便是一口巨大的湖泊,四周沼泽遍布,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片区域也有不少山峰,可原本巨大的山峰落在云梦大泽内,便变成了一座座精致的岛屿…… 站在船上,即使极目远眺,陈有鸟也无法看望到多少地方,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枯萎了的芦苇,枯黄的色泽绵延千里,如同丰收季节的广袤田野。 一直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才有些绿色摇曳。 那是还没有枯萎的芦苇。 面对这番景象,画眉呆站在船上,没有丝毫激动兴奋,反而一脸的惊诧,以及一种难言的哀伤。 “云梦的芦苇竟然枯了!”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 她嘴里喃喃说着,漂亮的眼里猛地流淌出了泪水,如两串晶莹的珍珠。 陈有鸟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在他的认知里,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到了这般季节,很多植被都会枯萎凋零,所以看到遍野的枯萎芦苇时,觉得很正常。 但此地是云梦大泽! 如果说四大道场,四季如春,万物生长,那么云梦大泽里,芦苇不会枯萎,也是正常的事。 要是过往长青,而现在枯萎,那就不正常了。 陈有鸟问:“画眉,你记得的芦苇,是不会枯萎的吗?” “云梦的芦苇,怎么会枯萎?一年到头,它们都是碧绿碧绿的,比山上的松树,还要长青……” 画眉喃喃道,还处于一种惊诧失神的状态之中。 相处那么久,陈有鸟没见过她这种样子。于是赶紧来感受这方天地的气息,浓郁了些,可也就那样,甚至比不过云山。 这就让人难以置信了。 难怪那些芦苇会遇秋枯萎,没有灵气护持,根本抵御不了时节气候的侵蚀。 问题是,怎么会这样? 哪怕陈有鸟第一次来到云梦大泽,也认为此地不该如此。 之前一直说天地异变,导致修道环境恶劣,难以为继,可生活在海岱郡,对于这般变化,并没有多深刻的认识体会。 直到现在,面对这一片如海洋般枯败的芦苇…… 一种生命无可挽回的衰落枯败感,油然而生。 如果连云梦大泽都变成这样,其他地方还用说吗? 不该如此! 陈有鸟忽又想到,可能是这方天地发生了某些剧烈的动荡变化,才导致这样的。 “画眉,走吧,去那边看看。” 陈有鸟不想看她触景伤情。 画眉伸手一指:“我以前就住在那边。” 陈有鸟又惊又喜:“你想起来了?” 画眉点点头:“想起了些。” “好,我们这就走。” 乌篷船又往前走了一小段,靠到岸边,两人下船上岸。 陈有鸟看去,发现这儿有路径的样子,绝非荒芜之地。 画眉左顾右盼,眼眸疑惑之色渐浓。重返故地,却发现变化甚大,都变得已经陌生。 陈有鸟不清楚她到底离开了多久,也不清楚原来的情况如何,只按照画眉的指向,往前方走。 约摸走了数里地,路径越发开阔,跟外面的官道有得一比了。 这时候不说画眉疑惑,就连陈有鸟都疑云大起。 依照过来的水路情形,根本没有商船通行,所以这边是怎么回事? 难道水路不通,却开辟出了陆路? 仿佛印证他的猜想,再走三四里路后,前头一片建筑物出现,蔚然成群,坐落有致,竟似是一座村镇的规模。 陈有鸟看见,不禁目瞪口呆。 西边的夕阳落入了群山之后,夜色开始席卷上来,天地变得晦暗。 在这样晦暗的暮色之中,前方村镇里头亮起来的昏黄灯火,说不出的诡异。 第一百三十一章:仙遗镇 入夜时分; 当来到充满神异的方外之地,却突然见到一片人间灯火,怎能不让人感到荒诞,且诡异? 一下子就联想到那些志异故事里描写的场景了。 陈有鸟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功法运转,感受气息。 没有妖气; 也没有阴煞之气…… 就是一座正常的村镇。 化神成功后,感官通灵,虽然覆盖的范围有限,但只要感受到了,基本不会出错。 除非有手段通天的大妖,故意弄这么一座村镇出来…… 陈有鸟询问般看向画眉。 画眉轻轻摇头,一只白生生的手抓住陈有鸟的左手,她感到紧张。 不是“近乡情更怯”的那种紧张,更像是面对某种未知变化时的紧张。 由此可知,这座村镇,以前是绝对不存在的。 “没事,有我呢。” 陈有鸟柔声说道,拉着画眉的手,迈步前行。 当来到村镇入口处,迎面见到一座牌坊,古朴厚实,牌坊檐下,挂着三盏大灯笼,光线明亮。 牌坊左侧,立一方石碑,碑上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仙遗镇”! 石碑并没有直接插在地下,底座赫然是一只大石龟。 石龟驮碑,典型的大胤王朝风格,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这石龟雕刻得颇为粗糙,并不讲究,只勾勒出了龟壳,四肢,还有一个匍匐着的头颅。 陈有鸟的注意力放在那石碑的字上,写得遒劲有力。 绕到后面,发现背面还有字符,但不是常见的那种碑文,笔画勾勒,缭绕复杂,竟是一道符文。 陈有鸟是擅于符箓的修行者,很快认出来了,此符,是很有名的《镇山符》,主“镇压”、“震慑”、“奠基”等。 画在这儿,也算合适。 这般符箓,只会出自崂山修道者之手,而且道行不低,真人以上。 那可真是大能级别的人物了。 可惜没有留下名讳。 瞧着这块铭刻着镇山符的石碑,陈有鸟隐约间想通了些事:这仙遗镇的由来,背后肯定离不开四大道场的影子。 穿过牌坊,踏上正街,见行人往来,街边两侧,一间间挂着招牌的店铺…… 人声嘈杂,显得热闹且繁华。 镇上的人对于陈有鸟两人的到来也毫不在意,司空见惯了似的。 在平日里,想必也有不少类似的江湖人前来。 云梦大泽边上,居然建立起了一座人气旺盛的村镇,这是陈有鸟来之前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他曾想过,此地会有妖物出没,会有高人隐士,还可能会有些土著乡民,但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座人群熙攘的村镇。 错愕感突如其来,像是回到了海岱郡。 陈有鸟觉得,应当先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好好打听一下消息。 很快,就看到了一间客栈,足有三层高,进去一问,立刻有店小二热情地招呼。 这客栈货币流通,与外面并无差异,就是贵了数倍。 陈有鸟带着足够多的金银财物,一路上虽然花销不少,但遭遇到贼寇劫道,将对方反杀后,收缴到不少战利品,所以身上的钱不见减少,反而多了几千两。 花费这些钱,他几无感觉。 作为修行中人,对于凡俗金银的观念颇为淡漠,可经常在外面行走,这些金钱又必不可少;要是拿出符钱来,人家百姓还不认呢。 很快要了一间最高层的上房,陈有鸟让画眉先上去,呆在房间里,自己则留在一楼,点了几样招牌菜。 真正的大鱼大肉。 尤其那一尾红烧鱼,足有两尺长,乃是云梦特产,在外面都吃不到的。 陈有鸟又甩了一锭银子,问店小二话。 得了银子,店小二眉开眼笑,他对于这些咨询问话业务熟悉得很,知无不言,侃侃而谈。 一顿饭后,陈有鸟就了解到了不少关于仙遗镇的资讯。 这座镇子,是十年前才建立起来的,逐年发展,最终有现在的规模。 镇上各种做营生的人,却都是从外面迁徙过来的,果不其然,多多少少,与四大道场有着关系。 道场经营,本就分了层次,有内外之分,势力拓展,十分庞大。迁徙些人手过来这边,只是一句话的事。 作为天下闻名的神异之地,一年到头,不知有多少修行者,而或武者,过来云梦大泽这边寻幽探险,搜找天材地宝,珍贵草药等。来往的人多了,仙遗镇自然一年比一年热闹。 村镇有四大道场作为靠山,秩序稳当,无人胆敢在此闹事。 期间陈有鸟好奇问:“云梦大泽,乃妖物圣地,它们怎会允许人族在这里建立村镇?” 店小二呵呵一笑:“客官有所不知,十年前,四大道场联手,出动诸多高手,在此打开局面,那些妖物,不是被杀死,便是逃遁而去,不见影踪。反正这么多年来,在这一片,从没有妖物出现过,太平得很。不过这只是云梦的边缘地带,如果深入其中,那就不好说了。” 陈有鸟道了声谢,起身上楼,进入房间,见画眉凭窗而坐,眺望远方。 那是一片漆黑的云梦大泽,幽远而深邃。 陈有鸟问:“你还想起了什么?” 画眉喃喃道:“我的家,原本就在这的,但现在,没有了……” 陈有鸟理解她的感受,想了想,又多问了几个问题,再结合在店小二那里打听到的资讯,一些事情的脉络渐渐浮上水面。 但具体的情况,仍有待进一步的挖掘了解。 问题是,画眉原来的家已经毁于一旦,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热闹的村镇,她爷爷下落不明,凶多吉少,一些事情的真相已难以考证,恐怕会成为永远的谜团。 当年画眉在爷爷的掩护下逃走,一路颠沛流离,抵达海岱郡已经是多年后的事。 在这些年间,画眉能支撑过来,跟她的出身,以及修炼的功法密不可分,换了一般人儿,早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带着她返回云梦大泽,主要是找回记忆,以及寻亲。 光阴流逝,同时会冲刷掉曾经生活的足迹印记。只能明天带画眉四处走走,看是否有所发现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跟踪观察 夜深的镇子,开始沉静下来,只是灯火仍然明亮;街头巷尾,一根根高高的杆子上挑起灯笼,烛光通宵不熄,颇有现代都市的路灯光景。 在一片建筑之中,一座不大的道观显得并不显眼。 观中灯火长明,数个身穿道袍的道士正在忙碌着。 “今晚有两名新人入镇,面目年轻,作江湖人打扮,他们入住在福来客栈。” 有道士对一位长须道长禀告道。 长须道长总是一副眯着眼睡不醒的模样:“石龟可有动静?” “无。” “多观察。” “是。” 道士应了声,退了下去。 长须道长睁开眼,凝眸望着身后墙壁上悬挂着的一面古朴大鼓。 这赫然是一面蛟龙鼓! 看上去,鼓面符文勾勒,隐隐有光华流转。 此鼓比起安置在海岱郡道庭都督府的那面,可要保养得好得多。 想当初,在海岱郡,蛟龙鼓自鸣,惊得通玄真人与督军周仲达等鸡飞狗跳,以为有龙族上岸来,立刻调动大兵,严阵以待。 不料最后等待了个寂寞,连一场稍大的风雨都没见着。 再看那蛟龙鼓,发现其中有裂痕,所以认定是一场乌龙。 蛟龙鼓是古老的法器,主要的作用性便是针对龙族,一旦有龙族成员出现在范围内,该鼓便会鸣动示警。 但众所周知,当年龙族出海,已经绝迹数百年,留下的,只是各种传说见闻。 根据典籍说法,是因为天地动荡,灵气衰减,真正的大妖级存在,牠们已无法在中原大地生存,被迫离开,前往深山大泽,而或海外之地。 可以说,这么多年下来,在大胤王朝境内,已经很难见到大妖了,更遑论龙族。 蛟龙鼓,渐渐成为了挂在墙上的装饰品。不过道庭布置,但凡近海临水的州郡,必会安排挂上一面蛟龙鼓。 这些大鼓历史悠久,无奈材料失传,难以保养,慢慢变得陈旧,甚至破落了。 这座位于云梦大泽岸边小镇上的道观,正是道庭的一处据点,装备有蛟龙鼓。 但这鼓,也多年不曾响过。 “也许,早已潜龙入海,再也不会回来了……” 长须道长低声呢喃道,收回目光,重新入定。 …… 第二天起床,陈有鸟与画眉装扮整齐,戴上斗笠,出门上街,要好好了解一下仙遗镇。 这镇子真不大,就一条笔直的街道,两边店铺林立,做着各种各样的生意,除了日常的饮食衣住之外,其他大部分都是材料药店之类。 形形色色的人员来去匆匆,他们都身带器械,刀枪剑棒等;也有不少穿着道袍的修道者,甚至还能见到剃度戒疤的释家和尚。 陈有鸟不禁想起自家那位跟着和尚跑掉,说要出家修行的奇葩爹爹。 而今王朝,释家固然早已没落,但一些地方,还有着庙宇,不过里面的和尚,基本只是吃斋念佛的角色,没有几个真正有修为的了。 江湖武人、修道士、杂家人员等,汇聚在一块地方,很容易造成矛盾冲突,从而大打出手。 可在仙遗镇,却呈现出一派井井有条的安详景象,连说话大声的都少见。 由此可知,四大道场在这里的统治力,威望震慑,无人不服。 陈有鸟猜想,此地必有高人坐镇,就不知道住在哪里。 他深知画眉的身份敏感,不但要隐藏身份,更不能四处招摇,以免引起怀疑。 所以不可四下打探,只当是新近入镇的探险者。 云梦大泽乃天下有数的洞天福地,源远流长,有天材地宝,也有仙家余泽,还有大妖遗蜕……只要找到一样,便可飞黄腾达。 是以一年到头,有众多的探险者前赴后继而至,到此探索,寻找。 像陈有鸟与画眉这样装扮的,街上随处可见,并不出奇。主要是戴着斗笠,遮掩住了容颜。 逛了一遍街,最后回到镇口处,打量那头驮碑石龟。 白天,能看得更仔细。 陈有鸟觉得有些地方怪异,不合常理。 不是石龟造型,而是细节上值得商榷。 既然仙遗镇背后靠着四大道场,而且地理位置紧要,肯定下了心血来经营,那么这一块位于入口处,无比显眼的驮碑石龟,为何弄得如此粗糙? 只雕刻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头颅背壳四肢等,其他细节,几等于无。 陈有鸟还发现这石龟形体匍匐,似乎被背上的石碑镇压住,很不甘心,仍在挣扎着要爬走…… 画眉走近处,蹲下来,伸手去抚摸石龟的颈脖处。 陈有鸟见左右无人,低声问:“画眉,你可是有发现了?” 画眉却又站起,想了想后,摇了摇头,她似乎感到疑惑。 “我们走吧。” 陈有鸟忽然伸手拉起画眉,往另一边走去。 走出一段路后,这才悄然回头,正见到一名身穿道袍的道士现身,站在那儿。 “这道人,像是在跟踪……” 想到这个,陈有鸟暗生警惕。他认出对方道袍上的标识,果然是道庭的制服。 “对方是专门来跟踪自己的吗?而或,对于每一个新来的人,都会进行跟踪观察?” 陈有鸟更偏向后者。 这样的话,仙遗镇就绝非一处单单进行交易落脚的聚点了。毕竟以道庭四大道场的实力,根本不需要对新来者如此警戒,尽管来便是。 仙遗镇的定位,本就来者不拒,不管来多少探险者,其实对于偌大的云梦大泽,都只是微不足道。 而人多了,人气才会旺,探寻宝物的几率才会高。好东西被发掘出来,十有八九,最后还是流向四大道场。 这就跟淘金是一样的道理。 陈有鸟行事一向谨慎,起了疑心后,带着画眉很快返回客栈,找小二打听外出探险的章程。 到了仙遗镇,不去探险,不去寻索宝物,那就形迹可疑了。 小二收了一锭银子的好处费,态度十分热情:“少侠去探索,是想要单独行动呢?还是组团而去?组团更安稳,且能去得更远的地方。” 陈有鸟回答:“我们初来乍到,想着要单独去看看。” 小二司空见惯,对于寻宝,大部分的人都有独行的心理,一来不信任别人;二来,都觉得自己会鸿运当头,有所收获,人多的话,可就不好分割了,甚至会出现内讧,互相厮杀争抢。 “两位少侠,既然你们初来,我建议你们不用急着坐船进入大泽,最好先到蛇山走走,熟悉熟悉四周环境。” 他所说的“蛇山”,便是位于仙遗镇东南方向的一座孤山。 此山孤零零一座,拔地而起,半山腰向上,形体蓦然一个折弯,往外探出去。看着,宛如一条盘旋探首的巨蟒,所以名为“蛇山”。 关于这座怪山,有个传说,说原本有一条修行千年的巨蛇,盘踞在岸边,日夜对着云梦大泽探首吐信,吸收大泽的无穷灵气,一旦得道,便会蜕皮,生出麟角四肢,化龙成功。 但不知什么原因,这巨蛇始终无法化龙,盘桓不动,最终化作山峰,屹立在此。 传说年久,不辨真假,却给云梦大泽又增添一份神异色彩。 陈有鸟接受意见,当即带着画眉,前往蛇山。 第一百三十三章:蛇山风波 蛇山多林木,特产一种边缘如锯齿般的坚韧茅草,在这时节,这些茂盛的茅草都枯萎了,大片大片的枯黄。 由于仙遗镇的建立,来往热闹,作为附近有名的地方,蛇山修筑出了一条半丈余宽的石板路,从山脚直通山顶;途中还建有草顶凉亭等,宛若一处旅游胜地。 陈有鸟带画眉登山,一路留意,果然又发现了那名道士的影踪。 这家伙,阴魂不散,肯定不会是偶然了。 跟踪观察,而或直接的监视? 那道士其实隐蔽得蛮好,但陈有鸟感觉敏锐,留了心眼。 虽然不知对方目的,但被人盯上了,自然得演一出好戏。 一路顺利,抵达山顶,见上面建筑着数座观景亭,栏杆横陈,把蛇山原来的风貌弄得面目全非,就差围门售票了。 山顶地方甚阔,人影绰绰,可不少人呢。 在其中,居然发现有人盘坐在山顶边缘处,运功纳气,苦修不已。 见状,陈有鸟暗暗运转真功,发现居高位置,灵气果然充沛了不少。 再举目远眺,可见壮阔的云梦大泽,当真是浩瀚波澜,无边无际…… 陈有鸟视力极佳,越过枯萎的芦苇区域,再越过苍翠的芦苇地带,隐约能见浪涛翻涌,又有一些黑点点,那些,却是大泽中的岛屿了。 仔细侧耳倾听,能听到水声阵阵。 真是浩荡之地! 陈有鸟由衷地赞叹一声。 只是这等神异之地,如今周边也建起了城镇、弄成了景观、灵气衰减,草植枯萎…… 天地之道,动荡变化,仿若刹那。 陈有鸟并非多愁善感,但入道以来,确实有着太多的感悟和感叹。 反过来说,一些感悟,有助于提升修为道行。 不少修行中人,都向往深山大泽,闭关修炼,便是这般道理。 所以从各地奔赴来云梦大泽的人,除了寻幽探宝,还有不少人是为了来汲取灵气,增益修炼。 不过云梦周边,灵气已经大幅度衰竭,难以为继。想要达到修炼的目的,需要乘舟进入真正的大泽里去。 但越往里去,伴随而来的风险就越大。 谁也不知道云梦大泽到底有多深,有多阔,但在未知的深阔处,定然存在着传说中的大妖。 大妖的可怖,非人力所能抵御,就算道君那个等级,遇见大妖,也不会轻率动手,交锋。 因为一旦相争,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修炼求道,主要是为了长生,而非恶斗厮杀。 大妖退避蛮荒,高人隐居道场,秉持的便是一种追求大道的态度。 只是大道,已经渐行渐远了。 陈有鸟从没有想得那么远,带画眉上山,既是反观察盯梢的道士,更是让画眉重游旧地,从而能激发潜意识里的记忆。 画眉的家以前在这里,她应该来过蛇山才对。 只是从山脚到山顶,画眉的表现都很平静,一点异样都没。 陈有鸟低声问:“你以前没来过这里?” 画眉摇摇头:“不记得了,也许来过,也许没有。” 陈有鸟:“……” 难道是因为当其时画眉年纪还小,所以她爷爷没带她来登山? 很有可能,毕竟那时候的蛇山可不像如今这么开发,有路有凉亭。说不定山上,还有着妖物之类,属于危险之地。 没能触发画眉的记忆,就当蛇山一日游了。 “你们可是灵剑派的弟子?” 突地一人走来,大声问道。 是个身板彪悍的汉子,腰间佩刀,不用刀鞘,寒锋熠熠地显露出来。 陈有鸟回答:“不是。” “那就是风山谷的弟子了?” 汉子纠缠不休,又来问道。 陈有鸟根本没有听说过什么灵剑派风山谷,眉头一皱:“不是。” 汉子却跳将起来:“别装蒜了!以你们的衣着装扮,肯定是风山谷的弟子,藏头露尾的,给我摘下斗笠,让本大爷瞧瞧。” 陈有鸟顿起疑心,对方这一番诘问,分明是无理取闹。 汉子又喝道:“给我取下。” 左手一探,来摘画眉的斗笠。 陈有鸟冷哼一声,伸手格挡,啪的一下,结结实实地与汉子对了一掌。 对掌之际,一道火辣辣的气息从掌心贯通而入,要冲进陈有鸟的经脉之中。 这位汉子,显然是练武的高手。 陈有鸟先修道,再练武,曾与不少人交手打斗过,但对于真正的武道高手,并没有多少接触了解。 像曹氏的那些侍卫死士们,他们隶属军伍,虽然杀招凶猛,但都是行军搏杀的路子,除了个体的实力外,更依靠团体阵势的配合,以及各种杀伤力惊人的器械,比如弓弩之类。 他们与江湖上的武林高手,是两个很不同的概念。 以前陈有鸟在陈翰与霍师傅那儿听到不少江湖逸闻,尤其是陈翰,每次说起,都眉飞色舞的,俨然把自己代入进刀光剑影的武林世界里去了。 但陈翰的真实水平,其实花拳绣腿,所谓见识,只是各种传闻罢了,完全当不得真。 武功式微已久,处境比修道还不如。毕竟修道者往往长寿,能撑得久,练武可没有这般好处,恩怨仇杀,死得快。 在王朝统治之下,高深厉害的武功秘籍,大都被收缴上交进大内去了;还有一部分,也被各大道统收为己用,与道法结合,形成另外的功法,从而超越了武功的范畴,变得“超凡”。 超凡,则非人。 陈有鸟学得真功,没有师父指导,就自己摸索,慢慢糅合,弄出一套剑法来,杀伐狠厉。 虽然比不过那些真正的非人真功,可在曹鹏这样的凡俗人看来,已经很“非人”了。 一般的武功招数,陈有鸟早看不上,可眼前汉子施展出来的,俨然是内功真气,放在江湖上,就属于陈翰口中羡慕不已的“内家高手”了。 借此机会,见识一下也无妨,说不定还能学到点东西呢。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显得莫名其妙的汉子,陈有鸟怀疑他别有用心,也不管了,正好借对方做一场戏,看看幕后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蛇山不是仙遗镇,属于野外,动手打架,没有人管,也不会触犯四大道场定下的规矩。 汉子不出刀,陈有鸟不拔剑,两人空手搏杀,动静不小,很快引起山顶上众人的注意,兴趣盎然地围观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白发真人 陈有鸟与汉子打斗,精彩有余,凶猛不足。相互留了力,有试探之意。 拳来脚往,打了一阵。 汉子猛地跳开,抱拳道:“兄台,不好意思,是我弄错了,你的武功并非风山谷与灵剑派。” 说罢,转身便走,下山而去。 陈有鸟抬头看见那跟梢的道士站在边上当观众,此时也甩开衣袖,离开了山顶。 “难道是他授意那汉子来试探我的?” 陈有鸟心里暗道。 带着画眉,不急着下山,找处清净之地,跟那些苦修的人一般,运功吸气。 这一路来,灵气稀薄,着实有一种“饿得慌”的感觉。 当修炼入道,境界不同,与俗世渐行渐远,不仅是心境上的不同,更多是身不由己。除非肯散功破道,回归凡俗。 但人爬上了一个高度,见了那等迤逦风光,如何还愿意跌落下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向来如此。 约摸一个时辰后,两人飘然下山,陈有鸟发现,那名跟梢的道人不见了。 回到客栈,再度找上店小二。 这小二,不但消息灵通,还兼任掮客中介,只要给足了钱,能买到许多东西。 陈有鸟要买一条船,之前那艘乌篷船船体多有磨损,不要了,另买新的。 进入云梦大泽主要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请人撑舟,一种则是直接买船,自驾游。 陈有鸟惯了独行,不愿坐别人的船。 对于这些业务,店小二轻车熟路,跑前跑后,很快办妥。 这是一艘新船,造型与乌篷船很像,只是要细窄一些,两头尖尖,宛如梭形。 陈有鸟仔细检查验货,没有问题了,叫画眉上船,手持船桨,轻轻一拨,船便离岸,朝着云梦大泽划去。 大泽浩瀚,分成数层区域,最靠近岸边的一大圈,芦苇皆已枯萎。 陈有鸟划船的速度不快,缓缓而行,画眉伸手采择了一把芦苇,拿在手里,怔然出神。 见她这副样子,陈有鸟不去打扰。回到云梦大泽,最主要的目的正是为了让画眉恢复记忆,现在看来,任重道远。 …… 时间忽忽,夜幕降临。 道观中,道士将白天获取的情报向长须道长禀告:“经过观察,试探,那两人,应该只是普通的探险者,并无嫌疑。他们已经买了一艘船,前往云梦大泽了。” 道长微微颔首:“好。” 类似的情况,几乎每天都有发生,早形成一套程序,排查过后,便不再理会,继续把目光放在新进入仙遗镇的人身上。 其实这些事情,他们乃听命行事,到底在查什么,并不是很清楚。 咿呀一响,道观后院的木门突然打开,走出一名头发雪白的老道者来。 长须道长心一惊,连忙过来稽首行礼,恭敬地道:“真人,你怎地出关了?” 那真人扫他一眼:“我这两天心血来潮,情绪波动,似有感召。” 长须道长道:“但镇上,并无事端发生。” 真人抬眼去看悬挂着的蛟龙鼓。 “蛟龙鼓纹丝不动。” 真人又问:“驮碑石龟,可看仔细了?” “每日一查,从无纰漏。” 闻言,真人举首,目光似乎能穿透墙壁,眺望到外面的天空,喃喃道:“好生没道理……” 说着,身形渐渐模糊,凭空不见。 长须道长看到,掩饰不住的羡慕:这就是真人的道行,遁空无影,不可捉摸。 道长与真人之间,相距如同天堑,遥不可及。现在的环境,已经很难再有新的真人诞生了。 晚风徐徐,白发真人凭空出现在镇口处,站到驮碑石龟之前。 此际正有两三江湖豪客在镇口徘徊,但他们完全看不到白发真人的存在,正对石龟评头论足,高谈阔论。 绕着驮碑石龟看了一圈,白发真人的身形再度模糊。 下一刻,他出现在蛇山之顶,直接站在一座观景亭的顶部,临风而立,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夜幕下的云梦大泽,黑沉沉的,如渊似海。但在真人的眼眸中,自有景象呈现:在遥远的水边,似有雷霆闪动,仿佛正有一场大风暴在酝酿生成着。 “此方天地灵气,又衰减了许多……” 真人呢喃道,语气萧索,甚至带着焦虑。 食气者,神明而寿。 对于修道士而言,灵气,是至关重要的资源,等同于食物。如果灵气衰减,消亡殆尽,他们就得绝食了。修为道行,不但无法进步,更难以维持现状,不进则退。 一旦退步,道心失守,寿元骤损,甚至一夜垂垂老矣。 要命的。 “前段时间接到书信,说驻守海岱郡的通玄道友前往龙虎山觐见天师请罪,他的道行衰退了不少……” 白发真人眉宇间,有一种狐死兔悲的哀伤。 道庭敕命,以天师为尊,下有九大道君,又有三十六真人。其中天师道君,长年在世外道场闭关修身,极少露面。驻守各大郡府的,由真人负责。 真人们置身凡俗红尘,虽然日常有灵食药酒进补,却也抵不住自身的消耗,当缺乏充足的灵气来进行修炼,久而久之,入不敷出,便导致道行衰退。 白发真人受命镇守云梦大泽,头几年还没感觉什么,当是一件美差,可近年来,越发察觉到不对。 云梦大泽的灵气衰减,速度快得惊人。 白发真人心里明白,这是当年那场大战所酿成的恶果影响。 那是一场争夺道蕴的恶战,影响深远,至今仍未平息。 云梦周边,越来越不适合修行,这让白发真人感受到了焦虑,就像是百姓人家看着屋中存粮日渐减少一般,偏偏又无计可施。职责在身,他不能远离仙遗镇,前往大泽深处。 这两天,真人心血来潮,有所触动,于是出关来问询观察,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了他这般修为,道行高深,心神念头不同寻常,不会无的放矢。 但巡查一遍后,并无异常发现,这更增添了疑虑。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可偏偏不知道是什么事,又会在何时发生…… 眺望一阵,白发真人叹了口气,移形换位,回到灯火通明的道观之内,继续闭关。 第一百三十五章:画眉垂钓,灵鱼上钩 划船入湖,又是一番不同的观感。 陈有鸟注意到,笼罩着云梦大泽的天空,好像总是云层遍布,白天不见日头,夜间难望星斗。 暮晚时分,慢悠悠的船只穿过了枯萎的芦苇区域,眼前仍是大片的芦苇丛,所不同的是,这些茂盛的草本是绿色的。 这也意味着,该区域的灵气开始浓郁起来了。 果不其然,陈有鸟运转功法,立刻感受到了充沛的气息,直如大暑天喝了杯冰水一般,通体感到凉爽。 好! 他差点击掌叫出声。 说起来,自从入道,曾去看过海,也当上了云山观观主,可海边山上,那些地方的灵气浓度,与现在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陈有鸟当即放下船桨,盘膝坐在船头,贪婪地汲取着天地灵气。 约摸一刻钟后,他睁开了眼睛,神态有思索之意。 最开始的感受,灵气确实显得很充沛,可当仔细探索,就能发现,这些气息流动得极快,显得飘忽不定。 按照这般流逝的趋势,不出一年半载,这一大片绿色的芦苇,恐怕也得枯萎了。 陈有鸟莫名想起一句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画眉坐在他身边,脱去了鞋袜,白生生一双小腿,就这样浸在水里,显得惬意。 她的小腿细长而美,泛着如玉的光泽。 时候已不早,陈有鸟打定主意在芦苇丛中过夜了,那些芦苇高大而茂密,一簇簇,真不知是怎么生长形成的,看其品种,亦非外面常见的芦苇。 如同小树林一般。 无数的芦苇丛间,仿若天然的避风港。 很快,陈有鸟选定了个地方,抛出缆绳,一头系船,一头捆住一大束芦苇。 陈有鸟问画眉道:“听说云梦大泽物产丰饶,尤其水产方面,鱼虾极为鲜美,画眉,你想不想吃鱼?” 画眉反问:“哥哥要吃鱼吗?” 陈有鸟笑道:“万里迢迢来到,当然得好好品尝一下云梦水产美食。” 钻进船舱,很快拿出一杆鱼钓来。 船舱备有不少日常用品,油盐米酱,一应俱全,都是特意吩咐店小二买来的。 虽然入道之后,对于烟火饮食已经没有多少需求,但口舌之欲,人之常情。况且云梦水产,据说蕴含灵气,等同于灵食了,对修炼颇有补益。 事实上很多人来云梦,除了探幽寻宝,日常做得最多的,却是出来渔猎,不但满足个人所需,多出来的收获,还能通过出售,而或交换别的好东西。 陈有鸟有备而来,当即上饵,垂钓。 钓鱼本身,就是一种静心养气的方式。 但陈有鸟这心还没开始静呢,浮标一沉,有了动静,他当即甩杆,钩出一尾大鱼来。 大鱼落在船板上,犹跳跃不已,看样子,足有七八斤大小。 这鱼,也太容易钓了吧? 或者,是水里鱼太多,以至于随便下钓,便有收获? 画眉扫了眼:“哥哥,这鱼不好吃。” 陈有鸟抓起鱼,看了看,就是一条普通的草鱼,除了体型大之外,别无出奇之处,口中说道:“灵鱼善游,可不会轻易上钩。” 他把草鱼脱了钩,随手扔回水里,继续垂钓。 诚如画眉说的,不好吃的鱼,没必要浪费工夫来弄,不如钓另外的上来。 水里果然鱼虾丰富,短短一刻钟时间,陈有鸟就钓到了十多条鱼,其中一条,竟有三十多斤重,放到外面去,绝对称得上是“大鱼”了。 钓到之际,他还动用了手段,这才把它给捞上来。 只可惜,这些鱼都是凡类,肉食价值不大。 陈有鸟叹口气,看来想通过普通的鱼竿来钓到灵鱼,是难的了。 画眉忽道:“哥哥,让我来钓一次。” 陈有鸟当即把鱼竿递过去,说道:“我帮你上饵。” “不用了。” 画眉拿过鱼钩,张口吐了一口口水上去,随即甩钓入水。 陈有鸟看见,不禁一愣,下意识想:“这也行?”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画眉的唾液,可不同一般…… 想当初,陈有鸟练功到紧要处,正是被画眉一口挽救了回来。后来他琢磨明白,那一口,并非唾液口水,而是画眉蕴养在丹田的宝物,形同于津液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经过画眉小嘴内输出的。 唾液也一样。 陈有鸟就安静观察,看画眉能钓到什么。 这一看,就看了半刻钟,浮标毫无动静,与先前陈有鸟垂钓的情形很不相同。他用这时间,起码能钓起五、六条鱼了。 画眉不急,安安静静地盘坐在那儿,眉目如画。 陈有鸟也不急,如果连这点养气功夫都没,还修什么道? 又过了一会儿,远处突然有激烈的水声掀动,好像有凶猛之物,正快速地游了过来。 陈有鸟睁眼看去,很快看到那边有水花激荡,仿若刀锋掠过,速度甚快。 来了! 近了! 到了! 浮标一沉。 画眉顺手提竿,把一尾银光闪闪的鱼儿钩到了船板上。 此鱼不大,长约半尺,巴掌宽厚,最多就两斤,但通体鱼鳞,闪闪发亮,好像是白银铸就,相当不凡。一双眼睛圆边,却血一般赤红耀目。 灵鱼! 这肯定便是灵鱼了! 陈有鸟大喜,当即抓鱼在手,用了几分力气,这才把它给控制住。 画眉看了眼,说:“小了。” 似乎感到不满意。 陈有鸟笑道:“一斤多重,可不小了。” 灵食药酒,用符钱来买,价格不菲。那时候他吃胡子宁的那些灵食,点心之类,都是小份量,一碟一口。 现在这鱼,不管用来红烧还是清蒸,都够一盘装了。 于是开始杀鱼。 不愧是灵鱼,鳞硬皮韧,不用上一番力气,都杀不成。 最后陈有鸟对鱼的做法,既不是清蒸,也不是红烧,而是熬成了一锅汤。 当熬到了火候,浓香弥漫,满船皆闻。 这是一种能渗透进心肺的香味! 陈有鸟食指大动,赶快弄了碗筷来吃肉喝汤。 一锅鱼汤,画眉只吃了一截鱼尾巴儿和一碗汤,其他的鱼肉和汤,全部给陈有鸟吃光。 最后他咂咂嘴,意犹未尽,还是画眉说得对:鱼小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上岛 鱼小了…… 归根到底,还是云梦大泽外围圈的灵气出了问题,导致灵鱼稀少,并且个头缩水。 灵鱼,等同于天材地宝,对于生长的环境要求甚高,成千上万的鱼群之中,未必能产出一条来。 如果有更好的成长环境,它活足了年头,能够进一步突破的话,那就不再是灵鱼,而是鱼妖了…… 但正如修道士所遭遇的困境,妖精之类,同样难以形成气候了。反是邪祟鬼魔,得益于煞气怨气的滋生,蠢蠢欲动,不断冒了出来。 陈有鸟第一次尝食灵鱼,食髓知味,但不用他开口,接下来的日子,每一天入夜之时,画眉都会以唾液为饵,钓起一尾灵鱼,以此为食。 她也喜欢吃呢。 这些灵鱼最大的,不过三斤,或做汤、或清蒸、或红烧、甚至直接切片鱼生,各种做法换着来。 对于吃的,陈有鸟一向不含糊。 更何况是灵鱼? 不能糟蹋了这么好的食材。 自从划船入湖,画眉的情绪明显变得轻快愉悦了。她的性情,向来清冷少语,难见笑容。可如今坐在船上,犹如鱼儿入水,自由自在的感觉。 心情开朗了。 挺好的,有助于记忆恢复。 划舟而行,只当游湖,陈有鸟不急不躁,相当放松。数天后,这才划出了芦苇圈,面对真正的云梦大泽。 这,哪里像是一面湖?简直是汪洋大海!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置身于此,仍是觉得震撼。 烟波浩荡,似无边际,时不时狂风掠过,立刻掀起惊涛骇浪。在远方,水天相接之地,乌云低垂,闪电纵横,远远看见,心头忍不住涌现惊悚之意。 洪荒苍莽、自然凶猛! 这样的地方,绝非一般人能够涉足生存的。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陈有鸟来感受其中的天地灵气,很快,他像是触电般霍然站立,惊疑不定。 这里的灵气确实要比外面浓郁得多,可也太浓郁了。如果说外边的气息犹如涓涓滴流,这边的直接成瀑布飞流了。 完全不同的概念范畴。 瀑布冲击,有个“势”在里头,势大力猛,狂暴肆虐…… 如此灵气状态,不再平缓温和。根本不能直接汲取,用来修行,贸然引气进入体内,怕不得把丹田经脉给冲坏了。 陈有鸟眉头皱起,对于“修行”,又有了新的领悟理解。 转念一想,此方天地的气息能用“磅礴”来形容,道庭方面,定然觊觎,所以才有了仙遗镇的开发。至于能否继续扩张,到此开辟道场,恐怕也不容易。毕竟云梦大泽,可有大妖存在,牠们不可能坐视不理,任由人族修者侵入蚕食。 不过这些大局走势,轮不到陈有鸟来操心,他也没有那个分量。 观望一阵,陈有鸟目光放在距离最近的一座岛屿之上。 岛屿林木郁葱,间或有鸟群掠飞而起,显得生机勃勃的样子。 “画眉,我们去岛上走一遭,合适的话,住几天。” 难得来一趟,总不能就此掉头上岸。 云梦大泽的深处,是去不了的,小船经不起风浪冲击,万一翻船,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画眉虽然掌握着奇妙的神通本事,能御水破浪,但这儿可是云梦大泽,不同于泊舟江边,真出了事,无路可逃。 陈有鸟不愿冒那么大的风险,毫无必要。 不过此处灵气浓厚,就近寻个适宜的地方,修炼运功,对他,对画眉,都颇有补益。 对于上岛的提议,画眉自无不允,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陈有鸟手持船桨,划水前行。 刚离开芦苇区域不远,他便感受到了水势的不同。之前数天在芦苇圈内穿行,轻轻松松的;可而今,明明也没有多少风浪,但水波旋动,暗流汹涌,稍不留神,船只便会被推到别处了。 想要掌握住正确的方向,稳住船只,就要用力。 画眉看到陈有鸟吃力的样子,微微一笑,说道:“哥哥,我帮你划。” 陈有鸟道:“那你去拿另一根船桨。” “不用了,用手即可。” 画眉说着,在船头微微俯身下去,伸出一双白生生的手,到水里拨动起来。 她的动作柔和而美,不像是在帮忙划船,更像是少女玩水。 但下一刻,陈有鸟顿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水流的压力凭空消失,船只速度飞快,箭一般朝着岛屿方向划去。 这,又是画眉掌握的一门神通? 真是深藏不露呀! 陈有鸟叹了口气,早知如此,自己何必那么费劲来划船? 这般速度,很快来到岛屿边上,堪堪停住。 要上岛,还可能会住几天,那么船只就不能停在岸边了,得拖拽上去,藏好。以免船只留在水里被风浪席卷,扯断缆绳,倾覆不见,可就惨了。 陈有鸟划船,绕着岛屿转了转,然后找到个不错的地方,先和画眉下船登岸,他一手抓着船头,生生把船拉了上去。 很快把船藏好,拍拍手,陈有鸟带着画眉往高处走去 岛上林木茂盛,地势平坦,等于一座小山。鸟雀叫声此起彼伏,煞是热闹。 美中不足的是少了阳光映照,显得有些晦暗。 走在山上,两人如履平地,一个多时辰后,几乎把整座岛屿走遍了,确认这就是个无人荒岛。顶峰高处,岩石之间,形成了好几个天然的洞穴,不深,正好能用来居住。 他们虽然不讲究饮食居住的条件,但有地方栖身,总比露天的好。 选了个稍大的岩洞,陈有鸟当即忙活起来,用树叶扎成扫把,打扫干净,又捡拾木柴枯枝等,堆积起来,生火烤鱼。 今天的灵鱼,画眉却是早早就钓起来了,养在一口木桶内,现在整桶带了上来,连带各种酱料。 白天过去,夜幕降临,乌黑乌黑的。 篝火燃起,照出光亮。 陈有鸟正在专心致志地烤着灵鱼。 猛地夜空一声霹雳,惊天动地,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惊雷过后,不一会儿功夫,大雨倾盆而下,风雨之间,引动了浪涛,从高处看下,犹如山峦奔腾,极为骇人。 那么多天来,陈有鸟还是头次碰上如此恶劣的天气变化。 不知是不是因为进入了云梦大泽中心区域的缘故。 好在有先见之明,把船只拖上岸藏好了,否则的话,想要回去,只能伐木为舟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手中无剑 狂风暴雨之下,云梦大泽在沸腾,在咆哮,无穷的黑暗中好像隐藏着可怖的怪物,它们正在呼啸狂欢。 端坐在岩洞内,陈有鸟感受着天地威能,他的道心正在摇曳不定。 一种源自魂魄的战栗感挥之不去,战战兢兢。 他赶紧运起功法,观想泥丸宫的《文心雕龙》,一簇簇的文气竖立起来,形成抵御,这才稍稍心安。 第二次遭受到如此凶猛的天地威能,依然心悸不已。 上一次,就是进入云梦地域的前夕,在江流之上。 当受到行雷闪电的震慑,元神龟缩在泥丸宫内不敢动弹,老老实实的; 而今晚,元神躲起来都没用,一阵阵的冲击如浪涛翻卷。如果什么都不做,抵御不住的话,恐怕会直接被震得魂飞魄散,死于非命。 难怪那些有道之士不敢贸然乱闯,除了凶兽妖物,恶劣的环境气候更为凶险。 修行之路,与人斗,与天地斗。 画眉忽而伸手过来,握住了陈有鸟的左手。少女的手冰凉无汗,一抹清芬的香气,渗人肺腑…… 陈有鸟心神顿时安定住了,真功运转,开始入定,汲取天地灵气,进行修炼。 他已经化神成功,阴神出窍,不过这阴神颇为脆弱,诸多限制,不是说想出就出的。 好比现在,如果把阴神放出来,等于是找死。 对于《崂山通真道经》而言,成功化神,已达到了上限,再想突破,需要学习下一境界的真功秘籍。 在此之前,洗练阴神,使之不断凝固壮实,往往得用上数十年的功夫。 期间,灵气不能断。 大道真功难得,灵气难得,元神修炼漫漫无期。于是乎很多人的修炼方向随之发生改变,重点放在打造肉身,以气化力,以力驭技等方面上来。 生命总会找到出路。 原来的长生大道体系遭遇困境,受到不可抗力的影响,只能修正改变了。 常言道:技近乎道! 当“道”遥不可及,唯有退而求次,在“技”这里做起文章。 技,代表着很多重的含义:气血、劲道、速度、招式…… 综合起来,超越凡俗范畴,名为“非人”; 相对于以前的“仙人境界”,“非人”有所不如,逊色一筹。但对于绝大部分的凡俗百姓来说,非人存在,高高在上,不可冒犯。 自从斩杀人魔云崖,陈有鸟就已经走在“非人”的道路上来了,掌握剑法,以技艺御敌,比画符要简单粗暴得多,也更为有效。 日常法力储备,道术施展,属于压箱子的本事;更多的场景之下,非人武功,作用性要广泛得多。 有见及此,陈有鸟很早的时候便开始习武了。 只不过他没有获取到高深的武功秘籍,主要以《崂山通真道经》为基础,结合其他套路,一点点糅合起来。 前时在蛇山与汉子交手,也是为了揣摩偷学。 这条路能够趟出来的话,便是自创。 陈有鸟有这个底气与信心,又有文气加持,悟性、心境等具备了相关条件。 欠缺的,只是更多的实战火候罢了。 当汲取到了足够的灵气,丹田充盈,陈有鸟双目一睁,拔剑出鞘,掠出山洞,在风雨之间舞剑。 嗤嗤嗤! 剑尖缭绕,越舞越快,形成一片片的剑光。 这剑光恍若屏幕,生生把风雨给格挡住了,渗透不进来。 天上电闪雷鸣,乌云压顶,狂风骤雨,林木呼啸。 在这般环境之下练剑,若被旁人见着,恐怕会惊叫一声“疯子!” 刚才陈有鸟的道心在恐怖的天地威能震慑之下,惊惧畏缩,不敢动弹。 惊怖,是一种严重的负面情绪,如果不能及时化解,会留下阴影,并滋生出心魔的种子,埋下祸患。 躲在岩洞时,陈有鸟靠文气加持,还有画眉的帮助,从而定心静神。 这是一种化解方式,属于被动式的。 而今他仗剑出洞,迎着雷电风雨,主动练剑,显得锐气十足,正符合剑道一往无前的精神。 君子当佩剑,荡然天地间! 刹那间,陈有鸟心头有明悟,手中的剑猛地慢了下来。 从快到慢,剑光停顿,消失不见。然而无形之间,仿佛有力场生成,把他给笼罩在里头,无论风有多大,雨有多猛,始终侵蚀不进。 剑器越来越慢,最后停止不动。 陈有鸟双手握剑,举在胸前,剑尖直指朝天。 这一柄剑钢铁所铸,着实称不上神兵利器,经过商船上的杀戮,剑刃已经磨损,甚至砍出了一些小小的豁口…… 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有光芒闪耀,映照出陈有鸟俊秀而坚毅的脸庞,他忽然一笑:“原来如此。” 咔嚓咔嚓! 剑刃断成十数节,掉落在地上。 陈有鸟把剩在手里的剑柄随手一扔,转身返回岩洞。他刚入内,外面的力场化为乌有,风雨无间,顷刻间把落在地面的断碎剑刃剑柄等冲走了。 岩洞内篝火跳动,光明且温暖。 画眉伸手拍了拍陈有鸟的肩膀,那儿落了些雨水,有点濡湿了。 这是陈有鸟刚冲出岩洞时被打湿的。 “可惜无酒。” 练剑有明悟,突破到了“手中无剑”的境界,当浮一大白。 画眉指了指包袱里的葫芦:“哥哥,你可以用它来装酒。” 这葫芦不是凡品,青城山上的特产不老藤结出来的,青城道场俊秀弟子罗云原本用来装纳惠元丹,后来一整葫芦送给了陈有鸟。 其中的丹药给画眉补身子,吃光了,剩下个葫芦空着。 葫芦不大,不过确实可以用来装酒。 但陈有鸟并不嗜酒,一般的酒水也没甚滋味,药酒又太贵,是以葫芦没能派上用场。 而今想着,就算普通的酒,平时储备到葫芦里,间或喝上一口,也是一种享受。 嗯,等回到仙遗镇,即可备上。 一夜过去,第二天,风雨停歇,出来一看,见到岛上诸多林木都被摧折断了,一片狼藉。 接下来,陈有鸟与画眉就住在岛上,生活自在,练剑,运功,吃灵鱼。 第五天,清静怡然的日子被打破了,有三艘船只来到,十多人登陆上岛。 第一百三十八章:加入 三艘船停在岛下,十余人上岸来,伐木拾柴,开辟营地;又有数人登峰,四下探索。 见隐匿不住,陈有鸟干脆带着画眉现身。 遇到他们两个,对方有些惊诧,上下打量。 陈有鸟与画眉都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不过身形飘逸,装束干洁,自有一种出尘气息,不同寻常。 “两位朋友请了!” 领首的一名汉子身材挺拔,三络短须,背负长剑,拱手说道:“在下萧成,来自青城剑派。” 青城剑派? 陈有鸟一怔。 四大道场,青城、齐云、武当、崂山乃庞然大物,而大物之下,必有肢足,除了内门外院,还衍生延伸出了一些外部下属势力,成为门派。 青城剑派,正是源自青城道场。 像齐云道场和武当道场管辖之下,也有类似的剑派;而崂山道场擅专符箓之道,下属的是道观。 这些见识,陈有鸟都是通过与赤阳生的交谈而了解到的。 “在下陈凡。” 陈有鸟还了个礼,直接用上原来的名字。 这趟来云梦大泽,主要是为了让画眉找回从前的记忆,最好还能寻回她爷爷。只是此地已经发生巨大的变化,变得陌生。 对于陌生的事物,想要多加了解,往往得通过交际打听。 这位萧成,似乎不错,肯定比店小二好。 店小二那种,迎南送北,八卦是非,真真假假,层次限定了眼界。 而萧成出身青城剑派,看样子在云梦闯荡多年,见识自是不同。 彼此寒暄介绍,继续戴着斗笠就不合适了,陈有鸟摘下斗笠。 萧成惊讶于他的年轻,越发捉摸不透:陈有鸟身上并未携带武器,不像江湖中人,虽然气质不俗,但又不作修行装扮…… 敢于穿过大泽外圈,来到岛上并居住于此,本身就代表着勇气与实力。 云梦大泽,浩瀚壮阔,风光无限之余,也是风险无穷。莫说内圈,便是芦苇荡外圈,其中就隐藏着诸多凶险,稍不小心,便会死于非命。 反正凡俗常人,是难以进来的。 不过陈有鸟自我介绍时,并没有自报家门,萧成也不好追问,笑道:“陈兄到此,可也是为了寻幽探宝?” 陈有鸟回答:“那是当然,总不该到此游山玩水。” 萧成哈哈一笑。 风花雪月,游山玩水,那是凡俗士子们的嗜好,对于练武修行的人来说,意义不大。 萧成直接道:“既然如此,陈兄可愿意加入我们?” 陈有鸟问:“实不相瞒,我们俩前些时日才刚赶赴到此,不甚了解,还请萧兄解惑。” 萧成笑道:“此地非说话的地方,不如下去,到营地一叙?” “好。” 陈有鸟爽快答应。 众人下山,下面的营地尚未完全搭好,一派忙碌景象。 陈有鸟扫了几眼,心想对方很可能以此为据点,要常驻。 这也不奇怪,大泽若海,四下茫茫,选择一座岛屿为据点,可进可退。 萧成带着陈有鸟两人来到附近的林子,席地而坐,说道:“陈兄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陈有鸟也不客气,开门见山:“你们都是青城剑派的?” “怎么会?” 萧成一笑:“吾等来自五湖四海,大都是在云梦才结识的,志同道合,所以走在一起,成为队伍。你应该明白,大泽凶险,个人力量绵薄,难以应对,人多力量大,才能收获更多。” “萧兄所言极是。” 陈有鸟附和道:“只是加入后,该做什么?” “帮忙探索,协助出手,反正发挥所能。我们一起走,本身并没有多少约束,志趣相投,便合作愉快,如果各有想法,也能好聚好散,不强求。” 萧成大方地道。 陈有鸟微微点头:“好,我们加入。” 萧成欣喜道:“甚好。” 陈有鸟又问:“我看大家在此开辟营地,可是要常驻?” 萧成回答:“正是,探幽寻宝可不是轻松的事,要有备而来,出行一趟,可能持续数月之久……” 对于陈有鸟的询问,其侃侃而谈,说了一大通。 一番交谈下来,陈有鸟着实了解到不少信息见识。 “探幽寻宝”只是个梗概说法,落实到具体,那东西便多了: 其中有灵药类,主要产自各个岛屿上,种类颇为丰富。不过好的灵药,往往有妖物蹲守,不是那么好采集的; 又有灵鱼类,产自水里,需要垂钓撒网。根据萧成的说法,以前灵鱼多,平均两三天下来,总能抓到一尾。而今就难了,不但香饵的品质需求越来越高,而且在外围处,已经难得一见…… 说到这个陈有鸟不禁摸了摸下巴,他起先垂钓灵鱼,一无所获,幸亏有画眉在,这才每天能吃上。 画眉,真是个宝藏少女呀,如果这样的事泄露出去,不知会招惹多少垂涎觊觎,看来得更加小心才行。 除了灵药灵鱼,一些特殊的矿产物质,乃至奇木异石,也是探险者孜孜追求的东西。 最后,还有一类是所有探险者最为渴望找寻发现的——“大妖洞藏”。 云梦大泽本身,便是一方洞天福地,千万年来,一直被为数众多的大妖盘踞。大妖的寿命固然比人族绵长得多,可也是有限的,并且牠们繁衍后嗣更难,血脉极难延续传承下去。 当大妖死去,牠们的埋身之处,便会成为“洞藏”,蕴含惊人的财富。莫说大妖生前所拥有的各种宝物,便是本身骨骼皮毛等,对于人族而言,俱是一等一的宝贝。 只是大妖洞藏,大都位于大泽核心深处,难以发掘,一般的探险者连进入区域的实力都没。 萧成他们一行此来,也没有明确的目的性,就是一次常规性的探幽寻宝,渔猎灵鱼,采集灵药等。他们选择这座岛屿为据点,日常补给,然后就三五成队,分头行动,各自忙活。至于收获,也是各看机遇,同行队员分成,没有上缴之说。 说白了,就是个松散自由的团队,成员们私底下结交,脾性相投的,关系自然密切,谈不来的,自便离去。 这一点,也是陈有鸟愿意临时加入的缘故。 说了一番后,萧成另有事做,去到营地帮忙,一名相熟的成员低声问道:“萧哥,这两人来路不明,似有古怪,你为何拉拢他们加入?” 萧成双眼一眯:“陈凡身上,有剑意!” 第一百三十九章:云梦之女 “剑意?” 同伴失声叫唤一声:“怎么可能?” 萧成问:“有什么不可能?” “他看起来才多大?也许才刚及冠而已。” “呵呵,修行有成者,驻颜有术,看不出来真实的年龄。” 同伴双眸一缩:“你的意思是说,他看似年轻,但实则是个老怪物?” 萧成忍不住翻个白眼:“什么老怪物?说得忒难听,若被人听到,招惹不快。” 同伴不好意思笑笑。 萧成接着道:“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但此人身上的剑意做不得假,即使他似未带剑。” 其出身青城剑派,在派中也算是个俊杰人物,感知不凡。 同伴还有疑问:“如果他真凝练出了剑意,为何答应加入我们?” 萧成没好气地道:“我说吴志,你莫不是糊涂了?在云梦大泽,剑意又如何?他们初来乍到,与人结伴同行,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能规避许多凶险。” 吴志搔了搔头:“我只是觉得有点古怪……还有他身边的那个,看身形应该是位女子,斗笠一直不肯脱下来,不肯真面目示人。” 萧成回答:“女子出门在外,不是披面纱便是戴斗笠,很正常的事。总而言之,你们莫要怠慢了,更不许唐突,以免产生矛盾。” …… 陈有鸟并没有伐木为营,乌篷船就藏在附近,正好住在船上,简单省事,又能与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 坐进船篷内,对画眉道:“画眉,你可有乔装易容的方法?” 俗话说“红颜祸水”,倒不是说画眉是“祸水”,但她重归故里,显露真容的话指不定会出什么问题,毕竟当初她家里遭逢变故,仇家环顾,谁知道对方是否还埋伏在仙遗镇内,守株待兔? 戴斗笠只是权宜之计。 画眉眨了眨眼睛,忽地伸手往脸上抹了抹,然后问:“是这样吗?” 陈有鸟一怔,看着眼前这张平平无奇,还有些小麻子的面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对吗?那这样呢?” 画眉说着,又伸手往脸上抹了抹,随之表现出来的样子更为普通,面皮发黄,连一对眸子,都变得无神。 陈有鸟失声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画眉回答:“小术耳,我一直都会变。” “那你以前怎么不变?” 画眉微微歪着头:“为什么要变丑?” 陈有鸟无语以对,不管男女,天生都爱美,无缘无故的,自然不会去弄这个。 画眉涉世未深,对于很多事情的观念看法不同,陈有鸟又未曾提过此事。一直以来,只金屋藏娇,把她藏得严实,如果知道她会“变脸”,何以至此? 陈有鸟很感兴趣地凑近来,仔细端详,越看越觉玄妙。在他的见识里,乔装易容,都需要外物材料的打扮,而或套上人皮面具什么的,哪像画眉这般,直接往脸上抹一抹,即可完成,于是问:“画眉,你能变成多少个样子?” 画眉回答:“不多,就这两三副。” 陈有鸟忍不住伸手去捏一捏,又揉了揉,但随即画眉的面容恢复原样:“啊!怎么就恢复了?” 画眉嘟起小嘴:“都说是小术变化。” 陈有鸟哈哈一笑,虽然这种变化不能被人揉捏,但已经够用了,毕竟外人只能看着,上不了手。 可以明显感受得出,自从回到云梦大泽,画眉的性情颇有改观,活泼了许多。有时候跟她开玩笑,间或便流露出俏皮可爱的一面。 于是道:“画眉,在人前时,你就用刚才的样子,不要露了破绽。” “好。” 画眉答应得干脆,也不问为什么。 陈有鸟解释道:“仙遗镇的建立,背后是四大道场,他们很可能与围攻你爷爷的事有关。” 画眉一听,秀气的眉毛立刻扬了起来:“哥哥,我要报仇。” 陈有鸟叹道:“具体的情况,在你恢复记忆之前,都不确定对方是谁。” “如果再见到他们,我能认得出来。” 画眉的神态很坚定。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就算能认出人,可打不打得过,又是一回事。” 画眉默然了,实力上的差距十分残酷,哪怕她现在已经渐渐成长起来了,但想要报仇,依然遥遥无期。 陈有鸟安慰道:“你也不必灰心,也许,你爷爷还活着呢。” 画眉摇了摇头:“但回到这里那么多天,我感受不到任何爷爷的气息。” “还有个可能,他离开了云梦,去找你了。” “不会的,爷爷曾与我约定,不会去找我,只是有朝一日,让我自己回来……” 画眉说道,突然感到阵阵的头痛,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见状,陈有鸟立刻紧张地问:“画眉,你怎么啦?” 好一阵子,画眉才慢慢平静下来:“刚才我脑海突然回想起许多的画面,围攻我爷爷的,是四个老道人,其他还有很多人,但他们都围在外圈。” 陈有鸟心中一凛,此事果然与四大道场有关,问道:“那你可想起来,你究竟是谁?” 画眉神态略显茫然:“我自幼就跟爷爷在云梦生活,结庐而居,我不知道我爹娘是谁,爷爷也从未说起,他说我自水而生,是云梦的女儿。” 陈有鸟听得迷糊,如此口吻,不大像是爷爷对孙女的言辞。以前的时候,他便怀疑画眉的身份,很可能是妖族,可朝夕相对后,不管怎么摸索观察,都寻不到画眉身上有妖族的气息特征,从头到脚,她便是活生生的人儿。 只是画眉掌握着好些超乎想象的神通本事,可归功于她爷爷的教导。 陈有鸟已经认定画眉爷爷是世外高人了。 天下之大,除开四大道场,着实还有不少高人隐士,又有世家传承,据说王朝内的三大藩国,伏猛国中山国青丘国它们,便是建立在世家的基础之上。 百年王朝,千年世家,绝非说说而已。 陈有鸟甚至觉得,画眉便是出身于某个声名不显、人丁单薄的世家,否则哪里有那么厉害的真功神通? 不过目前为止,这些都是猜测,可惜画眉年幼失散,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登登登! 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成的声音传来:“陈凡兄弟,请出来说事!有大事!更是好事!” 第一百四十章:大妖洞藏 人多确实好办事,萧成队伍中有消息灵通者,他获悉了一个关于“大妖洞藏”的消息,于是赶紧前来禀告。 萧成闻讯,大喜过望,当即聚集人手商议。 在商议过程中,有成员反对带上陈有鸟与画眉,说他们新加入,底细未知,恐生变数。 但萧成主张,探索获取大妖洞藏的难度颇大,多一个人,便能多一份把握…… 一番争辩后,最后还是萧成的主张获得同意,所以他跑来找陈有鸟。 这是大事,也是喜事。 无数的探险者前赴后继,汇聚到云梦大泽,也不知多少人葬身于此,他们孜孜追求的,便是各种修行资源。 这些东西,大妖洞藏里全部都有。 陈有鸟问:“该消息是真的?” 萧成摇头:“暂时不辨真假,过往时候,偶尔亦有类似的消息流传出来,最后却是假的。但空穴来风,不管真假,都值得一探究竟。毕竟我们到这里,干的就是这样的事。如今灵气衰减得厉害,天材地宝越发稀少,灵鱼也难以渔猎得到,想要有所收获,必须越走越深。” 陈有鸟点点头,想了一下:“好,那就走一趟。” 萧成喜道:“那你先做准备,午间动身,一同坐船出发。” 关于那个大妖洞藏,在百里开外的一座大岛上。 那里,已经隶属大泽的中心地带了。 陈有鸟说:“我们自己有船。” 萧成瞄了一眼,呵呵笑道:“乌蓬小船,在外围尚可,可开进去就不同了,大泽深处风浪不定,说来便来,小船驾驭困难,稍不注意就会被风浪打翻。” 由于画眉的缘故,陈有鸟倒不怕风浪,不过画眉的神通本事没必要暴露出来,便道:“那好。” 到了中午,众人准备妥当,纷纷上船。 三艘大船,其中一艘装载的是补给,对于江湖武者,他们可不能吞吐灵气,而是要吃肉喝酒,消耗甚大,好在大泽里水产丰富,不愁没吃的。至于米面油盐之类,需要自带。 陈有鸟与画眉分在萧成所在的第一艘船,升起风帆,很快出发。 萧成有意与陈有鸟打好关系,午饭期间,坐在一起,菜肴丰富,又有数坛好酒。 悟剑之际,陈有鸟想喝酒而不得,现在正好补上了。至于画眉,她不喜应酬,自个去分配的舱房内当宅女。 虽然很想弄清楚陈有鸟的出身,以及学的什么剑法,不过江湖交际,刺探师承功法,乃是一大忌讳——除非人家自报家门,主动说出来。 现在陈有鸟闪烁其词,明显不愿意。 萧成只好作罢,转而谈起在大泽的闯荡经验来。他到云梦历练已然八年之久,称得上“老资格”,见识丰富,并且在仙遗镇上拥有一座宅子。 当年仙遗镇建立,招募的第一批人员便从四大道场管辖下的外院,以及派系中挑选,当是对他们的历练。 等于是开荒。 开荒自是充满了凶险,但也有着许多机遇。 有些弟子因为表现优秀,获得奇遇,从而得到晋升,踏入了道场的内门,从而成为真正的大道修行者。 他们的晋升路径,与当初陈有鸟上山当道童却是不同。 道童是自幼上山操持,出身清白;而外院,别院门派那些则复杂得多。 其实陈有鸟考核失败,也有机会下放到外面别院去做事,但需要给一大笔钱。 他给不起。 父亲陈慕道失联已久,好久没有寄钱来了。 故而王伯决定带少爷回海岱郡,不想再耽误青春光阴。 话说回来,萧成到云梦大泽,已经是第二批的了。局面平稳得多,妖物都不曾碰过几回,纵然如此,他也经历过不少凶险,死里逃生几回。 这些经历,现在都成了故事,侃侃而谈。 陈有鸟听得兴趣盎然,时不时发问,引导对方话题,许多关于云梦,关于仙遗镇的风土人情,俱化为见识资料,一一被记住了。 说了一大通,萧成抬头见到天边飘来大片乌云,脸色顿时变了:“糟糕,有暴风雨来!” 急忙传讯下去,让各船人员打醒精神,全神戒备。 陈有鸟故意问:“吹风下雨很可怕?” 萧成苦笑道:“若在陆地,吹风下雨不足为惧,可现在是在船上,是在大泽里,风雨反复无常,而且极为凶猛。坦白说,我宁愿遭遇妖物,也不愿碰上暴风雨,我们的船万一扛不住,便会破裂倾覆,到时候,大家死无葬身之地矣!” 说到这,他忧心忡忡地盯着远方,观测水面变化。又四下张望,看附近有无岛屿可以停泊。 无奈这一片水域,碧水茫茫,竟看不到岛屿山峰的影踪。远处倒是有,可已是赶去不及。 只能祈求老天爷开眼,不要吹那么大风,下那么大雨。 起风了,乌云密布,浪涛起伏的幅度开始增大,船只摇晃不定。 萧成等人俱是一脸紧张,一些人甚至口中念念有词,似在做法念咒。 队伍之中,有两名道士,他们懂得法术,据说有驱云定水之能。 关于这个,陈有鸟倒是信的,他学得崂山道经,擅于符箓,可别的道场功法,确实有很多类型,比如龙虎山,晴天霹雳,呼风唤雨,都是神通。 不过一般道士,道行能厉害到哪里去?让他们来定住云梦大泽的风雨波浪,怎么可能? 然而不知是不是真得做法起了作用,浪涛起伏,就那么一阵子,过去之后,随即波光粼粼,天空倒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 有风有雨但不起浪,众人如释重负,又暗觉蹊跷,就连作法的道士都是面面相觑,想不出个所以然,不禁暗暗在想:莫不是自家道行法力精深了,所以定住了浪涛? 不过大泽中事,向来光怪陆离,多有怪异,难以解释,也不差这一宗。 为了避雨,众人都躲回船舱,陈有鸟回到舱房,见画眉端坐在那儿,摆出一个古怪的修炼姿势来,神态恬静。 陈有鸟忽然明白吹风下雨不起浪的原因了,敢情在画眉身上,一如当夜的情景。 第一百四十一章:到了 船只波澜不惊地行驶着,在风雨的加持之下,速度反而快了几分。 船舱大厅,众人汇聚于此,又命仆人搬来好肉美酒,幺五幺六地吃喝起来。 江湖豪客,总离不开这样的场面。不单只是嗜好,更是必要的补充。 练武者需要大量精细的饮食。 所谓“精细”,就表示普通市井上售卖的猪羊肉类,营养已经跟不上了,得进食猛禽凶兽的血肉。 这样的处境状况,与修道有成者必须汲取灵气是一样的道理。 如果吃得不够,吃得不好,那修为很难得到进步,反会跌落下去。 有人问萧成:“萧哥,你说这个大妖洞藏的消息是真是假?” 听到“大妖洞藏”的字眼,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落在萧成脸上。 萧成呵呵一笑:“这个问题,你该问周远。” 周远,就是带来消息的成员,身形高瘦,恍若一根竹竿似的。其出身复杂,擅于轻功,疾跑起来,像一阵风似的,所以人送外号“周一风”: “不用都看着我,我如果能确定真假,早就一个人偷偷跑去,占尽好处了。” 众人闻言,顿时轰然起来。 那吴志笑骂道:“周一风,就你这个竹竿身板,你一个人跑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周远嘿嘿一笑:“所以嘛,真也好,假也罢,不到地头走一遭,哪里能说得明白?” 关于这点,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那么多年来,各种传闻消息满天飞,假的居多,却也有真的。终归到底,只是赌那一线机会而已。 萧成面色一正:“根据地图线路显示,那座岛屿已经相当接近大泽深处了,大伙儿可得做好准备,小心点儿。” 众人为之肃然,个别人脸上甚至露出了紧张的神态。 近十年来,随着仙遗镇的发展扩张,各路探险者源源不断进入,人多了,他们涉足探索的地方也就多了。 至今为止,神秘广袤的云梦大泽已经被掀起了一角面纱。 但这些区域,也就局限于外围一带,真正的核心地带,依然充满了未知与可怖。 据说多年前,四大道场联手,四位道君率领十多位真人闯入大泽深处,与其中的大妖存在激战,做了一大场。 个中细节并没有流传出来,只知道有两位道君受了重伤,五位真人直接陨落…… 这一战的影响极为深远,道庭元气大伤,从此以后,道君以上的大能人物越发深居简出,不再离开道场半步;而三十六真人的位置出现了空缺,递补上来的人选水平差强人意,从而造成了一连串的后果。 不过妖族方面也好不到哪里去,根据道庭那边放出来的消息,说大妖们已经所剩无几。牠们龟缩在大泽深处,对于外面的事已经力不从心。 所以建立在云梦岸边的仙遗镇才能发展得蒸蒸日上。 那等层面的存在,以及争斗,根本不是萧成这一伙人所能企及的。 虽然说大妖已经难得一见,但没有大妖,还有中妖小妖们,牠们的实力也不容小视。 按照区域的划分,越接近核心地带,妖物出现的概率就越高。 众人组队而来,集合力量,正是为了应对这些意外的因素。 他们之前,极少进入这么深的。 偶尔有些自持实力胆子大的冒险者曾经来此闯荡,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一去不复返…… 若非灵气衰竭,外围资源削减得厉害,萧成等人也不愿意为了一个消息而涉足于此。 风险实在太大了。 …… 舱房内,陈有鸟在静坐,他没有出来跟众人胡侃。 一是刚加入这个群体,彼此间根本不熟,没有什么话题可聊;二来很多资讯,之前他已经跟萧成咨询过,了解到不少。 至于某些关乎到核心利益的信息,萧成也不会轻易泄露。 既然如此,还不如回房间多陪陪画眉呢。 对于那大妖洞藏,他本就没多少野望,只当来见识一番。 带画眉返回云梦,却已物是人非,使得画眉对故乡甚至产生了某种陌生感,虽然触景生情,想起了不少记忆画面,但仍是模糊不清。 根据已知的一些重要情况,陈有鸟可以推测,画眉的爷爷并非真的“爷爷”,其说画眉为“云梦之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含义? 反而觉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既然画眉为云梦之女,那么带她出来泛舟水上,是一种回归的行为,能有效帮助她恢复记忆。 加入萧成的团队,只是个插曲罢了。 在陈有鸟的心目中,画眉才是真正的“宝藏”,任何大妖洞藏都比不上。 画眉的各种神异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 本来也在闭目养神的少女突然睁开了眼睛,似有激动之意。 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陈有鸟忙问:“怎么啦?” 画眉回答:“我突然觉得心跳得好快,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就像是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 陈有鸟霍然起身:“怎么呼唤的?” 画眉摇摇头,脸色茫然:“不清楚,时断时续的。” 陈有鸟吐口气:不管如何,这趟加入冒险,大方向明显是对了。只要画眉在此过程中寻找到与她有关系的人或物,那么很多事情将水落石出。 想了想,他开始运功来感受,但真功刚运转,神念才冒头出去却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暴虐凶猛的庞大力量,他连忙掐断了去。 好险! 晚上一步,神念便会被裹挟出去。 以陈有鸟目前的修为境界,根本抵抗不住,也挡不住。 如果神念被席卷,那么他的阴神将受到创伤,不知要养多久才能康复回来。 毫无疑问,随着深入,这片区域的气息越发的狂乱残暴了,根本不是能够汲取,用来修炼的。 又或者说,是陈有鸟的境界太低,驾驭不了,换了道君级别的大能来,可能是另一种情况。 他也懒得做那般假设事件,先做好自己。 无法练功,就来读书,蓄养文气。 不知过了多久,行使的船只突然停了下来,有人来到舱房外喊道:“到了!准备下船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大妖遗迹 陈有鸟与画眉戴上斗笠走出舱房,来到甲板上,抬头一看,见前面不远是一座岛屿山峰。 这山峰有点怪,灰雾笼罩,一片迷蒙,其中轮廓隐约,看上去,好像趴着一头巨大的海兽,正在那俯首饮水。 再去张望天空,风雨倒是停了,但云层弥漫,显得愈发阴沉。 “你们注意到了没?到了此地,很静。” 萧成忽然脸色凝重地说道。 四周确实很是安静,就连波浪的声音都似乎沉寂了下去,静寂无波。 陈有鸟心头一动,运起真功感受,顿时发现这里的气息怪异,不再是那种狂暴肆虐的躁乱,而是一种近乎固定的状态。 说“固定”其实不准确,应该用“禁锢”来形容。 禁锢灵气,要什么样的本事才能做到? 而或,设置有某些阵法? 不管怎么说,单凭这一点,便足以表明此地不凡。 “大家小心,这地方有阵法存在,气息都被定住了。” 一个短须道士大声开口提醒道。 他叫“潘道人”,擅于阵法,虽然尚未化神成功,但触感敏锐,很快感觉到了不对劲。 闻言,诸人不惊反喜。他们冒着巨大的风险来此,如果见到的只是一座荒芜的普通废岛,反会感到失望。 有怪异,才有机会。 至于可能存在的凶险,这些都是早有心理预备的。 贪生怕死,也就不会来当冒险者了。 至于灵气禁锢,对于武者而言,并未造成多少影响,他们可不需要灵气来施展武功;诸如潘道人等修行者的境界未化神,其实也不怎么依赖灵气。 反倒是陈有鸟感到了些阻滞,好在他悟剑有成,就算不用道法符咒,也能用剑。 众人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等停泊好船,就登岸探索。 萧成叫道:“大家不要乱跑,集中一起走,互相有个照应。” “知道。” “快点吧,要天黑了。” 众人嘴里应付道,态度不以为然,各自都打起了小算盘。 宝物动人心,况且这很可能是一处真的大妖洞藏! 松散的组合团队,本就没有严格的纪律章法,也没有哪个人拥有绝对的权威。 不用多久,船只停好了,诸人纷纷跳下船去,手持兵器,蜂拥着向山上走。 岛屿山峰可不小,谁也无法确定洞藏会存在于哪个位置,但根据探险的经验阅历,处于高处的几率会高一点。 走着走着,有组成小团伙的,三三两两,径直选择别的路径上山去了。 萧成见状,张口想要叫住,然后想到了什么,只得一声叹息。 大妖洞藏的诱惑力实在太大,根本挡不住别人的野心欲望。阻止的话,反可能激起矛盾。 虽然团结一起走,人多力量大,能降低可能遭遇的凶险,但与此同时,也会分薄收益。 再说了,如果真得探索到洞藏,谁能信得过谁? 潘道人脸色微微一沉:“哼,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事。” 萧成笑了笑:“人各有想法,没有什么奇怪的,我们不急,正面上山。” 他们自也成了一个圈子,人数最多,实力也最强。 陈有鸟与画眉两人跟着走,一路观望。 当上到半山腰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声:“啊!” 四周本就寂静异常,使得这惨叫分外刺耳,让人听着,浑身不禁打个冷颤。 “是谁?” “哪里传来的?” 诸人面色一变,连忙握紧了手中的兵刃武器,站成阵势,凝神以对。 “救命……啊!” 却又是一声惊悚的呼喊,是从左侧山林间传出的。但叫声嘶哑,根本听不出是谁。 萧成低声骂了句:“该死!叫一起走偏不听,大妖洞藏是那么好得的……” 瘆人的惨叫声造成了惊慌的情绪,在众人心头发憷。 “潘道人,可瞧出什么端倪来?” 潘道人摇摇头:“距离太远了,山林又茂密,哪里看得见?” 吴志疑问:“难不成山林间隐藏着妖兽之类?” 萧成沉声道:“很有可能,大家小心点,跟紧了,相互提防点。” 没有人打退堂鼓,对于他们来说,每次冒险,都会有人遭遇不测,早司空见惯,不会轻易被吓退。 富贵险中求! 画眉忽地抓紧了陈有鸟的手,她感到了紧张。 自从回到大泽,她的情绪都是惬意的,愈发放松,变得活泼多了。 在船上时候,画眉说此地有事物在“呼唤”着她…… 陈有鸟低声问:“你察觉到了什么?” 此地灵气禁锢,他可不敢再随便运转阴神,万一阴神也被禁锢住可就麻烦了。 画眉不同,她可是云梦之女,诸种神异表现,如鱼得水。 画眉回答:“我不大清楚,只是内心有些不安。” 陈有鸟沉吟片刻:“要不,我们下去,回到船上等待?” 画眉轻轻摇了摇头:“既然来了,总得看个究竟。” “好。” 陈有鸟自无不可。 队伍上山的速度不慢,而自从那两声惨叫后,也再无异样发生。 当抵达山顶之际,但见一片开阔地,竟被开辟开来,形成一个十多丈方圆的广场,地面青石打磨,一根根造型粗犷的石柱竖立在那儿。其中不少都断折了,断落在地,显露出破败的气象。 “遗迹!这是大妖遗迹!” 萧成都激动起来了。 整个云梦大泽等同于一处洞天福地,里面充满奥秘,在上古时期,这里更是龙族祖庭,诞生过无数大妖。 那是一个神话时代! 只是如今,神话的时代早已落幕,成为了传说。于是人族中兴,迈入了新的时代。 探索追寻这些上古遗迹,以及大妖洞藏,是每一个探险者的梦想。 今日,众人亲眼见着了,如何能不兴奋激动? 陈有鸟却注意到广场地面上白光闪烁,那是骨骸的光泽。 人的骨骸! 数量不少,这一堆,那一副的,散落得到处都是。 看起来,起码有上百人先后丧生于此。 森然白骨,一下子把众人的兴奋之意给打击下去了。 显而易见,曾经有多批次的探险者来到这儿,但他们都死了! wap. /65/65142/29880881.html 第一百四十三章:凶兽 望见众多散落的骨骸,萧成等人不禁脸色凝重:看样子,以前不是没有人发现此处遗迹,而是闻讯而来的多批探险者都葬身于此了。 又想到刚才登山时听到的“伙伴们”的惨叫,那几个家伙脱离队伍,自行探索,现在不见影踪,不知是死是活。 说起来,这事有点古怪。 如果岛上充斥着凶险,可为何别人遇到了,萧成一行反而顺顺利利,半点事没有? 同是上山,不该是路径选择的问题。 整座岛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那隐藏在山林的可怖未知怎么可能只蹲守在某处? 并不符合逻辑。 或者只是运气好…… 吴志舔了舔嘴唇:“萧哥,你说进不进?我们都听你的。” 萧成沉声道:“且在这休息一下,等一等,清点人数。” 人数算起来很简单,就剩这么点人。 吴志又问:“张合几个,会不会先行抵达,已经闯进去了?” 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毕竟路上听到的惨叫就那么一两声。 萧成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赶紧动起来,以免被别人捷足先登,拿完了好处?” 吴志也不否认,呵呵一笑:“遗迹便在眼前,瞧着心痒。” 萧成叹了口气:“我闯荡多年,认识过很多人,也曾经与很多人结伴而行。一年年的,人事变迁,新人换旧人,那些人不是离开了大泽,而是都死了。我能活到现在,只因学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经验教训:凡事当小心。” 吴志一副很受教的样子:“萧哥说得对,那我们就在这观望观望,反正不急在一时,偌大遗迹,总不可能飞了去。” 说话间,天色渐渐晦暗下来,灰雾腾升,弥漫四周。 这座岛屿原本就被雾气笼罩着,显得虚无缥缈,只是现在,雾气变得浓郁起来,使得视线大为受阻。 前面广场渐渐模糊,一根根石头柱子竖立其中,看上去,隐现狰狞之意,却是柱子顶端上的浮雕造型。 这些浮雕造型形态各异,有飞禽,有走兽,还有不少鬼神之态,显得诡异。 潘道人惊诧地道:“你们发现了没?我们先前可没有看到这么多的浮雕!” 众人一听,心头一惊。 确实如此,刚才大家站在这里,观察广场环境,见到的是散落的骨骸,以及造型粗犷的石柱子,可并未注意到柱子顶端上有雕刻得活灵活现的浮雕。 是大意忽略了呢? 而或,这些浮雕原本并未出现…… 随着浓雾笼罩,一座座浮雕反而越发清晰,它们散发出耀眼的光华。 “看,那只石猴子,它好像是活的,刚才冲我眨了眨眼睛!” 吴志尖叫道。 潘道人叫得更大声:“小心,这些浮雕都是活的……” 似乎印证他的话,各种各样的兽吼声传来,全是那些浮雕发出来的。 紧接着,诸多异兽在柱子上伸展躯体,一双双眼睛全部盯着萧成一行,犹如盯着可口的肉食。 “戒备,结阵,它们来了!” 萧成喝道,手中长剑摆出个防御剑诀。 众人立刻紧张地围成一圈,紧握住手中兵器。 陈有鸟的剑在修炼的时候碎了,现在两手空空,不过他已淬炼出了剑意,只要意念所致,万物可为剑。 无奈此地古怪,有着大阵封锁,不但压得阴神死死的,动弹不得,就连意念都受到了严重的阻滞,难以灵活运转起来。 相比之下,萧成等人修为不高,纯靠身体技能,施展出来的武功招数,反而没受多少影响。 “吼!” 一头独角凶兽蓦然冲来,首当其冲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武者,他用的也是重型武器,一把九环大刀。 吐气开声,手起刀落! 刀锋斩在兽头上,铿然有声,竟砍不进去。 该武者被巨大的冲力反噬,站立不稳,往后退了两三步。好在站在他左右两边的两人及时出招,纷纷往凶兽的眼睛、面门处招呼,迫使它退走了。 但第二头凶兽又从另一侧袭击而来,此兽四足有爪,短身长尾,似鳄非鳄,一张巨嘴,利齿森然。其一口咬住了一位武者的长枪,咔嚓一下,便把精铁枪头给咬断了去。 众人虽然配合熟练,但谁也不知道这些凶兽究竟有多少头,若是三五头,尚能顶得住。可看那些浮雕,起码数十之多,这还能怎么打? 难怪广场上尸骸遍野,敢情都是被这些隐藏在柱子里的凶兽给吃掉的。 凶兽并非妖物,而是有着妖族血脉的野兽,从而具备非凡的速度与力量。 从兽到妖,有一个晋升突破的过程。 当神话时代落幕,不但道法式微,妖魔也一样,受到的影响甚至更大,成妖成怪越发艰难。反而是邪祟鬼魅之流要容易成型得多,毕竟它们不靠灵气,靠的是凶煞怨气。 凶煞怨气,民间俗世随处可见。 是以现在的王朝大地上少妖魔,而多邪祟。 莫说妖魔,便是凶兽都难得一见了。 萧成在云梦闯荡多年,也就遭遇过三五回凶兽而已。但现在,一下子冲出十多头来,仿佛此地是凶兽巢穴一般。而且这些凶兽可比外面那些要凶悍得多,形体怪异,根本认不出是什么种类。 萧成猛地意识到,此地既为大妖洞藏,那么安排有凶兽看守,是十分合理的事。 在传闻中,大妖座下往往会豢养着许多的凶兽。这和人族权贵蓄养奴仆打手是一个道理。 只是那大妖都死去了,为何凶兽还能存活着? 这很可能与此地的阵法有关,凶兽们平时藏身在石柱子里休眠,当察觉到有外人闯入时,它们才会醒来。 想通这一层,萧成顿时萌生退意,明白单凭他们这些人想要获取大妖洞藏根本不可能,不如尽早退走,逃下山去。返回仙遗镇将此事禀告给道观知晓,道观有真人坐镇,组织大队伍来。 如此一来,虽然再无法染指洞藏之宝,但起码能得到相关的奖赏,而且能保住性命。 萧成向来谨慎而冷静,当即喊道:“各位,事不可为,趁还没有被凶兽包围住,我们尽快撤退,下山。” 然而还没有等人回应,呼的一声,一道巨影从天而降,高约两丈余,浑体黑毛,双目如灯,竟是一头异种巨猿。 它落在众人的圈中,咆哮一声,一拳便将一人打飞出去。 这一下,众人结成的阵势立刻被破了,根本不需要多说,立刻拔腿就往山下跑。 可此时,浓雾弥漫,来时的路径被掩盖住了,不辩东南西北。两三个人冲进了浓雾,但很快里头就传出来他们的惨叫声。 萧成心头惊悚,猛地想到,到了此地,哪里还能轻易脱身? 广场上的累累骨骸,便都是明证。 抬头张望间,正见到陈有鸟与画眉两人居然还站在那儿,并没有逃窜之意。 萧成一咬牙,迈步朝两人靠拢而去。跟随他的,还有潘道人与吴志。 就这会儿功夫,只剩下他们几个了。 /65/65142/30104359.html 第一百四十四章:山崩 先前众多凶兽肆虐,四处攻击,但说也奇怪,它们并没有对陈有鸟和画眉发难。其中有两三头凶兽本来朝着这边冲来,可当靠近来时,似乎嗅闻到了什么,随后扭头走掉,另寻目标了。 这一幕极为神奇,不过四周雾气笼罩,视线受阻,是以萧成等人并未注意到。 他们逃窜无门,离开不得,这才发现陈有鸟两人安然无恙地站立在那儿。 在抱团的心理作用下,萧成等人自然向两人靠拢。 “陈兄,一起走?” 陈有鸟回答:“如今情形,哪里走得掉?” 萧成道:“总也不能坐以待毙。” 说话间,四周凶兽聚拢,隐约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但见一头头狰狞无比,目露凶光,不住地发出各样的低吼声。 面对如此凶险场景,萧成握剑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吴志更不堪,两条腿都有点站立不稳了,口干舌燥:“萧哥,怎么办?” 潘道人好一点,观察一番,突然道:“它们好像没有攻击的意思。” 萧成也发现了,暗觉奇怪:刚才这些凶兽可不是如此,一头比一头凶猛,而今怎地变得“客气”起来了? 但见画眉盘膝坐下,双手捏成一个古怪的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她所诵念的言辞古拙而生僻,似乎是某种失传已久的古语。 萧成等人仔细倾听,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不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吴志低声问:“萧哥,她在作甚?” 萧成道:“我哪里知道,听着古怪得很。道人,你可曾听出什么门道来?” 潘道人回答道:“不是法咒,亦非卜辞,倒像是在用方言唱歌。” “唱歌?” 萧成惊诧不已,认真听来,可不就听出了曲调的韵律? 画眉的声音空灵而婉转,虽然听不懂在唱着什么,但光是那种优美的旋律,便足以让人心旷神怡。积压在心头的畏惧忧虑之意渐渐消散,从而得到了安详宁静。 萧成猛地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四周凶兽环视,虎视眈眈,他怎地像被催眠了似的,一点斗志都没,反而想躺下来听画眉哼歌呢? 魔力! 画眉的歌声中蕴含着某种神异的魔力! 诸多凶兽也仿佛被这歌声所感染到,从而乖乖停了下来,没有丝毫攻击的意思。 然后浓郁的雾气开始消散,凶兽们本来随着雾气而涌现,眼下又跟着雾气而离去。 毫无疑问,这与此地的阵法机关息息相关。 在刹那间,萧成甚至怀疑凶兽们并非实体,而是兽魂的幻化呈现。只是被雾气笼罩,众人难以分辨出来。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确认凶兽离开,渡过难关,才是最关键的事。 那么,是画眉的歌声驱散了浓雾,破解了阵法吗? 种种情形联系起来,答案呼之欲出。 她究竟是什么人? 岛上偶遇,萧成感受到陈有鸟身上剑意闪烁,这才贸然开口相邀,组团冒险。 可至今为止,陈有鸟并未展现出任何的剑道手段,反而是他身边的神秘女子一曲古风退凶兽,挽救了诸人的性命。 浓雾散得很快,不用半刻钟时间,周围一片清明,比刚上来时还要分明得多。 所有的凶兽都遁走消失,又回到了石柱子上,化身为各种各样的浮雕,与柱子结成一体,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了。 危机解除。 吴志伸手擦了把汗,长长松口气,很识趣地站到一边,没有多问。 世上多奇人异士,各有神通手段,而这些隐私,都不是外人所应该探询过问的。 轰隆隆! 广场的尽头处猛地传出一阵异响,似有巨石滚动,又像是有巨大的门户在缓缓打开。 大妖洞藏! 几人的眼光顿时变得炽热起来,纷纷举目看去。 只可惜相距甚远,又有事物阻隔,以至于看不清楚。 画眉站起来,平静地道:“哥哥,那儿有个声音在呼唤着我,我要过去。只能我一个人过去。” 陈有鸟略一沉吟,点头道:“好,你小心点。” 画眉迈步而行。 吴志脸上现出跃跃欲试的神情,但看萧成没动,他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陈有鸟霍然转身,对着三人道:“各位,现在可以下山离开了。” 吴志忍不住了:“陈兄莫非要吃独食?” 陈有鸟淡然道:“我如果想吃独食,你们已经死于凶兽之口。” 吴志嘟囔道:“那也未必,浓雾散去,凶兽遁退,可能是此地阵法机关耗尽。” 陈有鸟懒得与他争辩,去问萧成:“萧兄,你意下如何?” 萧成目光闪动,一抱拳:“陈兄,我先下山,在船上等你们回来。” 说罢,扭头便走。 潘道人跟随其后,吴志虽然不大愿意,但剩下他一个也做不了什么,只得一咬牙,跟着下去了。 下山很顺利,很快踏上停泊在岸边的船只。 吴志不甘心地道:“萧哥,我们三人,他才一个人,为何要退让?大家一起发现的洞藏,岂有给他吃独食的道理?就算不均分,起码也得分一分。” 萧成瞥他一眼:“再多的宝物,也抵不过救命之恩。况且,你真以为我们三个,能打得过人家一个?” 吴志不服气地道:“不斗一斗,如何知道?” 他是真不死心,眼看广场上的阵法机关已被破解,洞藏门户近在咫尺,却只因为别人一句话,就得灰溜溜跑下来。 宝山空回,如何情愿? 萧成叹息一声:“吴志呀吴志,你这是利欲熏心了。如果那真的是大妖洞藏,又怎么会只得广场上一处阵法机关?里头说不定更为凶险,咱们硬要闯进去,可就没人再会来救了。” “她一个女的都敢孤身冒险。” 吴志说道。 旁边潘道人突然插口:“我很怀疑,此女与妖族有着某种特殊关系,又或者掌握着妖族神通。” 此言一出,不管是萧成还是吴志都惊到了,眼勾勾地看过来:“道人,此言当真?” 潘道人摸了摸胡须:“我也是猜测。” 萧成一摆手:“胡乱猜测的话,请慎言。” 吴志则眼珠子乱转,不知在想着什么。 三人在船头甲板等了好一阵,时辰流逝,已是傍晚。 轰! 惊天一霹雳,正是从岛上传来的。 吴志眼尖,惊叫道:“看,山塌了!” 但见山顶惊变,一大片地方崩塌了下来,尘土飞扬,无数的岩石翻滚。 “发生了甚事?” 萧成大吃一惊。 汩汩汩汩…… 像是与山崩呼应,四下水声大作,犹如被煮开了似的,随即一堆堆的浪头凸起,船只受到冲击,颠簸摇晃起来。 潘道人脸色大变:“这是要起浪了,而且是罕见的大浪!走,快叫船家开船离开!” /65/65142/31039194.html 第一百四十五章:快逃 惊涛骇浪,一触即发,在云梦大泽,这可是比遭遇凶兽还要可怖几分的事。 一路前来,算是顺风顺水,但绝不意味着大泽波澜不惊,只能说他们运气好而已。 然而再好的运气,也有用尽的一刻。 现在,这一刻已然来临。 萧成举目顾盼,大声说道:“我答应要等陈兄二人下来的,弃之不义。” 吴志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讲仁义?况且,是他们想吃独食,留在了山上,不义在先,怪不得我们。” 潘道人也道:“山上全塌了,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也插翅难逃,他们很可能已经被活埋,我们快走吧。” 萧成面露苦笑,伸手一指:“你们且看,浪涛皆起,不辩远近,此刻开船,恐怕随时会遭受倾覆之祸。” 吴志与潘道人不是瞎子,自然看到了水面上的变化状况,四周之外,波浪已生,有轰隆的巨响传来。 如此大阵仗,以他们所乘坐的船只绝对顶不住。 吴志有点手足无措了:“要不,咱们退到岛上去?” 在这般时候,能够脚踏实地,总比在变化莫测的水上好。 潘道人忧心忡忡:“可岛屿山峰仍在不断崩塌,又有诸多岩石坠落,亦非安然之地。” 吴志一跺脚:“走不得,退不得,这不是要我们死吗?” 萧成忽然惊叫起来:“看,是陈兄,他们下来了。” 尘土飞扬间,但见陈有鸟抱着画眉,犹如一头矫健的猿猴,跳跃呼啸而至。 啪的! 人就落在了甲板上,直接把两块木板给踩烂了。 这是消耗巨大之下,力道失控所致。 陈有鸟身形不稳,浑身沾染到尘土,显得有些狼狈,在他怀中的画眉一动不动,仿佛晕死过去。 萧成脱口问道:“陈兄,发生了什么事?” 好端端一座岛屿,说塌便塌了,肯定发生了某些事,从而导致这巨大的变故。 陈有鸟喘着粗气:“我也不清楚……咱们快走吧,这岛快要沉没了。” 吴志打量着他,语气不善:“你不知道什么事?定然是你们触发了机关。” 说话间,岛上巨响不断,一座座高耸的峰峦好像断折了似的,轰然倒下,宛若地龙翻身。又有巨大的岩石飞溅而来,重重地砸在水里,激起水花。 这要是砸到船上,不用波浪扑打,这船便得沉了。 萧成脸色都变了,现在的情况,不开船也得开,赶紧砍断缆绳,吩咐船家开船离开。 陈有鸟抱着画眉,说道:“萧兄,我要带妹妹进去疗伤。” 说着,闪身进入船舱。 萧成沉声道:“好。” 船只刚驶出一段距离,那边的岛屿已然被夷为平地,并形成了一口诡异的巨大旋涡,有让人牙酸的异响传来。 萧成三人面面相觑,骇然失色。 好端端一座大岛,就这么消失不见,实在匪夷所思。 吴志面色变幻,忽道:“一定是岛上的阵法机关被破坏掉,所以才会发生这般巨变。我很怀疑,他们从岛上拿走了极为重要的宝物。” 所说的“他们”,自然指陈有鸟与画眉。 萧成明白吴志的意思,不无道理。 但凡大型的阵法机关,必须有高阶宝物坐镇,成为阵眼。当失去阵眼加持,整座大阵便会崩塌。 这和某些墓穴的构造原理一样。 其实整个大妖洞藏,本就是一处墓室,只是规模庞大,埋着的是大妖尸身罢了。 吴志舔了舔嘴唇:“萧哥,我觉得该找陈兄谈一谈,最好是现在。” 言下之意,是指画眉昏迷,陈有鸟又消耗巨大,正是空虚的时机。 错过这样的时机,就不好谈了。 萧成面色一正:“吴志,我说过了,救命之恩大于天,你不要利欲熏心,做这等趁人之危的事。” 吴志被说得哑口无言,悻悻然。萧成不肯做小人,潘道人又是站萧成那边的,剩得吴志一个,独木难支,他可没有面对陈有鸟的底气。 潘道人做个稽首,劝道:“吴志,你也不看看四周什么环境?风暴将至,浪涛已来,咱们能否逃出生天还是未知之数。此时勾心斗角,起了内讧,岂不是找死?” 吴志脸色一紧,讪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要弄清楚究竟岛上出了甚事,或许能找出条生路来。” 萧成没好气地道:“此时此地,想要找出生路,只能祈求上苍保佑了。” 天已黑,无月无星,黑幕笼罩,层层叠叠的乌云低垂,已经压到了头顶之上,仿佛一伸手,便能触碰到。 狂风刮来,吹动了万顷碧涛,掀翻而至,犹如一座座起伏不定的山峦。 潘道人又开始念诵经文,求神拜佛了…… 船舱内,陈有鸟面色凝重,画眉躺在那儿,本来如玉的面容泛起一种病态的嫣红,好像被抹了鲜血一样。 陈有鸟并没有欺瞒吴志他们,他是真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画眉一个人进去,陈有鸟则在外面等候。 因为画眉说过,只能她一个人进去。 这句话有着多层含义,但绝非吴志所想的“吃独食”。 来的途中,在船上时,画眉就有感觉,说这边有个声音在呼唤着她…… 当登上岛后,那感觉更为强烈。 陈有鸟虽然与画眉朝夕相对,甚至同床共枕,但画眉本身,就是一个谜团。一些机密,她自己都未曾想起,又如何与陈有鸟分享? 那种感觉极为玄妙,仿佛源自血脉本能,很难说得明白,只能画眉自己去面对,去解密。如果带着别人进去,便会遭受到洞藏里强大可怕的意志所不认可,从而出手抹杀。 此处岛屿存在多年,期间不知有多少批次的冒险者曾登上岸来,但他们都葬身于此。 这一次,如果没有画眉,萧成一行也会死于非命,甚至陈有鸟都难逃一死。 陈有鸟明白画眉的意思,所以一直等在广场边上,没有踏足里面半步。 一直等到画眉出来, 她的状态很不对劲,出来后只说了一句:“快逃!” 然后便昏迷过去。 陈有鸟抱着她快速逃下来,岛屿随后发生了崩塌。 岛屿沉没,入夜时分,大泽开始咆哮,船只在猛烈颠簸,怕是顶不住多久。 陈有鸟满怀忧虑,只希望画眉能尽快醒来。 突然间,怀中的画眉身子一个颤抖,她嘤咛一声,终于醒转过来:“哥哥,快逃,我怕……” wap. /65/65142/31041635.html 第一百四十六章:惊涛骇浪 陈有鸟未曾见过画眉这般紧张而畏惧,她一定是受到了某些巨大的刺激,超出了承受能力。 “画眉,不用怕,我在这儿。” 温声安慰道,随即拿出文房四宝,奋笔疾书,一连写了三个大大的“静”字,或楷书,或草书,或行书,各有不同。共同的是每一字的笔墨中都蕴含着浓郁的文气,气随形走,浑然一体。 文气功用,最能安抚神魂,让人平心静气。 经过这一段时日的积累,《文心雕龙》中存储的气息已经颇为丰盈,当下画眉受惊,正好派上用场。 而陈有鸟对于文气的运用,也是得心应手了,要多则多,要少则少。 画眉感受到了舒服的气息,拿过字来端详,吸收上面的文气。 失去气息加持后,纸上的字体笔墨顿时枯干龟裂,化作粉末掉落。 “好点了吗?” “嗯。” 画眉微微点了点头。 陈有鸟问:“你遇到了什么事?” 画眉有些纠结的样子,想了想,摇摇头:“我说不上来。” 陈有鸟一怔,啥叫“说不上来”? 画眉的思维方式,以及说话习惯,本就不同常人。最初之际惜字如金,基本的交流都难以做到;随着熟悉后,这才说话多了些。但也只是对于陈有鸟而言,换了旁人,依然清冷,寡言少语。 陈有鸟知道她受了刺激,急不得:“那就不说了。” 轰轰! 凶猛的浪涛席卷,使得船只猛烈摇晃,发出“咿咿呀呀”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陈有鸟脸色一变,看向画眉,忍不住问道:“浪太大了,你有没有办法?” 画眉回答:“要等一会。” 她身子不适,需要调养,陈有鸟也不催促:“那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看看。” 迈步离开船舱,来到厅中,见萧成三个都坐在这儿,一个个脸色发白。 “陈兄,这次我们恐怕在劫难逃了。” 萧成惨然道。 陈有鸟知晓画眉的本事,却是不慌:“情况怎么样了?” 吴志嘟囔道:“你自己不会往外看?” 陈有鸟来到侧边,举目张望,但见惊涛骇浪,一片苍茫。时不时有浪头拍打在船身上,发出“嘭嘭嘭”的声响: “不好,那一艘船要被打翻了!” 他们一行,共有三艘船来,其中一艘装载各种生活补给,另一艘则是备用船。 众人乘坐的第一艘船体型最大,也最为稳固结实。 自从岛屿沉没,三艘船都赶紧开拔离开,往仙遗镇这边赶。 只是天色昏暗,大风大浪的,众人根本不敢指望能一路平安地回到岸边,只祈求途中能尽快寻到某处岛屿,从而停靠过去,躲过这一场灾祸。 浪潮汹涌,三艘船很难掌舵方向,开着开着,那艘备用船就不知跑哪去了;剩下补给船跟着。 但现在,这艘补给船在风浪中摇摇欲坠,呈现出一个危险的弧度,仿佛下一刻便会倾覆。 萧成等人也跑来看。 潘道人叫道:“翻了,翻了!” 一个巨浪拍来,那船终于支撑不住,直接被打翻过去。 “救人!” 陈有鸟下意识喊了声。 萧成苦笑道:“这等情况,怎么救?” 陈有鸟无言以对,两船的距离约有十多丈远,哪怕武功盖世,也无法在狂风巨浪中把人给救上来。 事实上,补给船被打翻后,不过一会儿功夫便被浪涛席卷,沉没了去,根本见不到有人能冒头出来。 在如此浩荡凶猛的自然威能之下,人若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吴志戚然道:“与其想着去救人,还不如多想想咱们如何自救吧。” 这一艘主船虽然更大更稳固,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也顶不住多久了。 更要命的是,哪怕经验丰富的船家,可在恶劣的环境之下,也失去了方向感。 萧成叫道:“大家快帮忙四处看看有没有岛屿。” 大泽中有着为数众多的岛屿,此时此刻,只要碰到一处,便能救命。 但天已经黑了,岛屿山峰又不是灯塔,在没有光线照明的情况下,是很难发现陆地的。 陈有鸟练就阴神,视线通达,倒能看得很远,然而四周都是如山的浪涛,哪里看得到有岛屿山峰? “咔嚓!” 一声巨响,然后船只猛烈晃荡了一下。 萧成脸色大变:“不好,主桅杆!是桅杆断了!” 几人面面相觑,却又无计可施。 这一下,没了风帆,船只几乎等于失控,只能随波飘荡,不知会驶向何处了。 潘道人叹道:“大家听天由命吧。” 盘膝坐下,继续念诵经文。 吴志跳起来,一脸不甘心,他忽然冲着陈有鸟叫道:“陈兄,你妹妹在洞藏中是否拿到了什么宝物?有用的话,快拿出来用呀。” 众所周知,大泽中的大妖存在,多多少少都与水有着密切的关系,所拥有的天赋神通,以及法宝器物等,往往具备水性功能,比如传说中的“避水珠”等。 闻言,萧成与潘道人都一脸期盼地看过来。 陈有鸟断然道:“我妹妹并没有取到宝物,有的话,早拿出来了。毕竟大家同坐一艘船,休戚与共。船沉了的话,你我都会死的。” 萧成深以为然,这是很显然的道理。到了如此危急之际,陈有鸟不可能还藏着掖着。 吴志颓然,嘴里喃喃道:“难道就只能等死……我不想死……” 巨大的压力之下,他已经有所失态了。 没有人吭声,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等待命运的降临。 这一等,就是一刻多钟。 萧成忽道:“你们可否感觉到,船只没有那么颠簸了?” “咦,可不是?” “难道风浪小了?” 吴志惊喜地叫道,扑到船窗边来看。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风呼呼吹过,隐约可见浪涛翻卷的形状,依然如山如峰,还是那么汹涌澎湃。 问题是,船只航行的确平稳了许多。 怎么回事? “我去问问船家。” 萧成说道,闪身下去。过了一阵,他跑了上来,一脸茫然:“船家说,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船头前方,仿佛开辟了路途,可以安然通过。” 陈有鸟听着,心中了然:这是画眉发功了…… wap. /59/59727/28372596.html 第一百四十七章:人心与立威 绝处逢生,诸人喜出望外,当即让仆从端上大盘肉食和美酒,开怀吃喝起来。 经过这一番折腾,消耗不小,都是饿了。 陈有鸟也坐下来,享用酒肉。 吴志疑问道:“萧哥,道人,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太不合常理了。” 萧成一摊手:“我哪里知道?” 潘道人说:“也许这是苍天保佑。” 吴志却不信这个:“常言道‘事有反常必有妖’,我这心里总不觉安稳。” 陈有鸟晒然道:“当灾祸临头时,心惊胆战;可安然渡过后又心神不宁,这是怎么都不合心意。” 吴志道:“凡事总有因果,不弄清楚,如何心安?” 陈有鸟道:“也许是水势所然,也许是天时变化,又或者,只是暂时安稳这一阵?” 听到这话,萧成面色微变:是呀,会不会高兴得太早了?大泽如海,情况瞬间多变。 陈有鸟用碟子装了些吃食,说要拿给画眉吃,然后返回船舱。 画眉当然不会吃这些,但陈有鸟得做个样子,让画眉看起来“正常点”。 人多口杂,不食人间烟火,容易招惹猜疑。 事实上,现在就让吴志起了疑心。 等他走后,吴志低声道:“萧哥,你说会不会是他们拿到了某种可以定风镇浪的宝物,从而稳住了船?” 萧成明白他的意思,对着大妖洞藏念念不忘,始终不肯死心:“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不该拿出来分一分吗?是咱们得到的线索消息,并带他们来的,还死伤多人。” 吴志嚷道。 潘道人听着,都有些动心。 定风镇浪的宝物,比如传说中的“定风珠”“避水珠”等,那可是一等一的宝贝,价值连城,即使自己用不着,拿到四大道场去,随便都能换得一份晋身内门的修炼资格。 宝物换仙缘,就是这么个意思。 萧成沉吟道:“可若不是呢?岂非徒然招惹不快?刚才陈兄已经说了,没有拿到什么宝物。” 吴志嘟囔道:“他肯定这么说,如果换我得了好处,我也会装着,不肯泄露口风。” 萧成笑骂道:“你是你,人家是人家。” 吴志哼一声:“人心隔肚皮,这兄妹俩神神秘秘的,一看便觉诡异。再说了,咱们与他才认识多久?” 萧成叹口气:“我始终那句话,咱们这次能逃得性命,是得了人家的恩惠。做人,不该恩将仇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见他始终油盐不进,吴志没法了,闷闷不乐。 就在此时,原本已经平稳的船只猛地一个颠簸,像是被抛了起来,然后再重重落下。 噼里啪啦! 桌子上的碗碟纷纷摔落,好些被砸烂。 萧成大惊道:“果然被陈兄说对了,刚才的平稳只是运气好,暂时的,现在又来了,可如何是好?” 吴志急道:“该死的,没完没了。” 萧成叱喝道:“你还说人得了定风镇浪的宝物,真当那些宝物是随便能拿到的?就算真有那等至宝,也早被妖族带走远遁入海,哪会轻易留下来?” 吴志讪然道:“萧哥说得在理。” …… 船舱内,画眉在陈有鸟的叮嘱下,已经停止了发功。她的精神状况本就不好,但形势危急,眼看船只要被颠覆,这才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施展神通,定住了风浪,好让船只顺利通过。 这一番施展之下,消耗起来,人更显疲倦。 陈有鸟见着,心疼不已。 除了心疼之外,便是激愤。 厅上吴志的话,他可听得一清二楚。 萧成他们以为陈有鸟离开,隔得远了,听不见这边的交谈。哪里知道陈有鸟化神后不但视力超凡,听力也是无比敏锐,只要用心去倾听,十多丈方圆的范围,半点不漏。 这还是在阴神无法出窍的情况之下,若是能出窍来行走,范围更广。 吴志是小人无疑;倒是萧成,为人坦荡,恩怨分明,是个不错的。 两世为人,经历颇多,对于人心,陈有鸟从不会刻意去试探。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一来他不愿意再让画眉这么消耗心神精力了;二来也是一种掩饰。 被打断桅杆风帆的船只在风高浪急的黑夜里行使,居然畅行无阻,确实事有反常,招惹猜疑。 如果船上只得陈有鸟与画眉两个,自然无所谓,但有那么多外人在,问题就不同了。 陈有鸟并不是怕萧成几个会做什么,而是担心画眉的身份真相,以及仙遗镇上的强大存在。 画眉收了功法,船只重新变得颠簸,陈有鸟奔出船舱,来到厅上,见满地狼藉,悬挂着的风灯晃荡得厉害。船身多处木板发出牙酸的异响,好像随时要散架一般。 陈有鸟忽而一扬手,众多的碎片如若得到了号令,霍然而立。 就在这一瞬间,萧成三人顿时有一种如芒刺背,脊骨发汗的感觉。 剑意! 这就是剑意! 萧成震惊地看过来,不知陈有鸟是什么意思。 却见陈有鸟一挥手,众多的物体碎片“嗖嗖嗖”地朝着敞开的门户激飞出去,落在了水里。 他拍拍手:“这里太乱了,我收拾一下。” 萧成“哦”了声,心里却不禁犯起嘀咕:在岛上遭遇凶兽时剑意不出,现在船上,居然用剑意来清理垃圾…… 说出去,谁信? 莫不是想立威? 可无缘无故的…… 突然一个激灵,似乎明白了。 吴志已是浑身冷汗,刚才刹那间,他好像被数十柄利剑指着,仿佛下一刻,就将被利剑穿心。 好在陈有鸟挥手间把诸多碎片射出去了外面,吴志如释重负,后怕不已。 他这才明白眼前这位看着长相俊俏,文儒如玉的年轻男人究竟有多可怕。 如果没有萧成压着,与对方起了冲突,撕破脸皮的的话…… 那绝对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想到这,吴志竟压抑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 另一侧的潘道人也是冷汗暗流,其实他被吴志三番几次撺掇下,已经有所意动,想着以多压少,找陈有鸟问个明白。可现在一看,双方的差距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正惊惧间,听得船家跑来,口中大喊道:“有救了!有救了!前面有一座岛!” /65/65142/31125803.html 第一百四十八章:真实的身份 大泽茫茫,黑灯瞎火,想要那么好运气碰上一座岛屿并不容易。 这是先前画眉“掌舵”船只时所驾驭的方向,在航线前方,正好有一座岛屿。 岛屿不大,但用来避风过夜绰绰有余。 停泊之际废了好一番功夫,萧成等人纷纷出手帮忙,这才把缆绳绑好。 当脚踏实地,一个个生出劫后余生的感慨来。 搭建营地,拾柴生火,给荒岛带来了人气。 陈有鸟与画眉选择住在船上,没有下船。 对此,没有人发出异议。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准备修船。 在此之前,萧成先来请示陈有鸟的意见,得到首肯后,这才吩咐船家水手们开工。 “陈兄,吴志生病了。昨夜发了高烧,说着胡话。” 陈有鸟淡然道:“也许是受了风寒。” “看着像。” 萧成附和道。 其实武者并不容易生病,他们身强力壮,气血旺盛,等闲风寒难以浸渗。 然而吴志确实病倒了,还挺严重的。 萧成隐约觉得这厮的病与陈有鸟昨夜激发的剑意脱不开关系,比起风寒,锋锐的剑意更能让人生病。 不过这种事想想就好,不宜诉诸于口。 萧成可不愿意像吴志那样生病。 各种材料具备,加上众人齐心合力,一天下来,船只便修葺好了。 夜间不行船,要多休息一晚,明早再启航。 当落日余晖,岸上营地便生起了篝火,开始烤肉,有诱人的香气飘荡。 原来是萧成与潘道人联手,在岛上捕猎到了一头异兽,可以称之为“灵兽”了。一身皮骨,价值不菲,算是意外收获。至于血肉,则直接下了锅,打牙祭。 肉烤好了,萧成挑了两块精细的送上船来。 “多谢萧兄。” 陈有鸟也不客套,把肉接了。灵兽之肉,功效与灵鱼差不多,能滋补身子。画眉当下正虚弱,需要进补。 萧成拱手道:“陈兄太客气了,在岛上时,若没你们,吾等恐怕已死无葬身之地。” 陈有鸟笑笑:人情恩义,本就无法计较,也不必计较,相处得舒服即可。 两块肉,他一块,画眉一块,吃得很香。 是夜,难得地可见星月,光辉熠熠。 陈有鸟带画眉出来,靠船舷坐着,观望星空天地。 萧成识趣,早把闲杂人等全部撤下,住到岸边营地。所以事实上,船上就剩下陈有鸟两人。 经过文气滋养,休息过后,画眉的精神状况稳定了许多,忽而手指苍穹,问道:“哥哥,你说天上都有着什么?” 陈有鸟回答:“宇宙星辰,无穷无尽,非人力所能企及。” 画眉又指大泽远方:“哪里呢?” “大概是水流尽处,别有洞天吧。又或者,只是个传说。” 陈有鸟感叹说道,对于难以印证的事,很多事情只得猜测。 画眉目光扑闪:“哥哥,我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陈有鸟一怔,心头一阵震撼,脱口问:“你都想起来了?” 就听画眉摇摇头:“不是想起来的,是有人告诉我的。我觉得,那就是真相。” 陈有鸟疑问:“那么说,你进去岛上门户,里头有人存在?” 暗觉纳闷,因为直至岛屿沉没,除了画眉外,不见别人现身。 画眉迟疑了下:“我说的‘人’,其实不是人,只得一副骨骸,怎么说呢?” 她皱起很好看的秀眉,在绞尽脑汁地组织言辞。 陈有鸟知道她不善描述,于是出言帮忙,好一番沟通,终于大概了解了整个过程。 那座岛屿,曾是某大妖的洞府所在,大妖死后,留下阵法运营,守护着岛屿的安全。 多年以来,有不少冒险者探索至此,但进入广场的时候遭受凶兽袭击,无一幸免。 然后陈有鸟他们来了,同样触动了阵法机关。 好在有画眉,她的天赋神通竟能掌控岛上的阵法,化险为夷。紧接着洞藏的门户被打开,但只能容许画眉进入。 换句话说,当其时如果吴志他们执意要闯进去的话,必死无疑。 进去后,画眉就见到了大妖那庞大的尸骸。牠已死去多年,却留下了一道神念。 此神念并非专门留给画眉的,只要具备相关血脉的族裔,便都能获取。 画眉正是因为获取了这道神念,然后觉醒了很多被封印住的信息,一时间难以接受。 她原来真得不是人。 准确地说,不是凡俗中的那种“人”。 这个身份的变化使得画眉方寸大乱,她跟随陈有鸟一起生活多时,其实已经习惯于人间的种种,突然发觉自己是“异类”,不知该如何与陈有鸟分说。 所以她才会很害怕地叫陈有鸟快逃。 精神层面上的逃避心理而已。 弄清楚这一层后,陈有鸟算是松了口气,他还以为画眉在门户里遇见了什么可怕的存在,遭受到了伤害呢。 关于画眉的身份,他早有怀疑。 能不怀疑吗? 神秘的来历、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技能、以及身体上的神异不凡…… 这要是普通人,那才见了鬼。 陈有鸟多次怀疑画眉的身份,很可能是妖族后裔,只是画眉身上察觉不到任何的妖气,以及特征,从身体构造上,她便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儿呀。 那么话说回来,“人”的定义有狭义和广义之分。 从狭义的范畴里讲,化神后的陈有鸟自己,都算不上“人”了,故而有“非人”的说法。 什么人不人的,又不是当哲学家…… 陈有鸟哑然失笑,赶紧抛开这些胡思乱想。 大妖的神念被获取,随即尸骸瓦解,阵法破碎,使得岛屿崩塌沉没。 这是一种保护机制。 大妖的尊严,哪里会让自己的葬身之所被人族修士挖取?只要完成最后的使命,便全部沉入大泽。 那里是牠最好的归宿。 听完之后,陈有鸟仍有疑问:“可你之前说你有爷爷,本来是生活在大泽岸上的?” 岸上与这边的水域,相距甚远,两者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说出了心里的话,画眉也觉得舒畅多了,一字字道:“我的爷爷,就在镇上。” wap. /59/59727/28461437.html 第一百四十九章:拜访道观 当望见枯萎发黄的芦苇丛,众人欢呼起来。不用多久,岸上仙遗镇的建筑物出现在视野中。 出来三艘船,回来时只剩下一艘,死伤惨重。萧成颇为感怀,甚至一度萌生了退意,想要离开此地,返回剑派了。 近年来,大泽的资源日渐式微,探索的范围越来越深,结果是死伤的风险倍增,稍有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 那些地方,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 船只抵岸,停好,陈有鸟与画眉戴着斗笠出来,他一拱手:“萧兄,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萧成回了句:“陈兄好走。” 目送两人离开,走进了镇子里,消失不见。 萧成神态颇有些复杂,他有心想与陈有鸟结交,但对方态度超然。倒不是倨傲,而是骨子里透出一种淡泊出尘之意。 这样的人物,就像天上的云彩,是很难成为朋友的。 因为相处的层面不同,根本寻不到攀交的话题。 不过经历一场,也算得上共了患难。 吴志一直病着,整个人瘦了一圈。但说也奇怪,自从陈有鸟下船,吴志猛地发了一身汗,身子好了许多,能自己走路了:“萧哥,你说陈兄到底是什么人?” 萧成一摊手:“我哪里知道?还有,别总是那么贪心,会死人的。” 这是一句劝诫。 吴志浑身打了个冷战:“我记着了。” 面对大妖洞藏,他的确利欲熏心,想要分一杯羹。于是撺掇萧成他们联手,一起对付陈有鸟兄妹。可见识过陈有鸟的剑意后,他才发觉,自己错得离谱。 萧成意兴萧索,一挥手:“搬东西吧,自此之后,恐怕很久都组不成队出行了。” …… 陈有鸟与画眉返回客栈,重新拿房间。 那店小二认出他来,笑着问:“贵客此行,定然满载而归了吧。” 陈有鸟笑笑:“只钓到些鱼。” “那也不错,云梦的鱼可都是好东西。” 只寒暄几句,上楼入房。 这个房间位于顶楼,视野开阔。 当入了夜,随便吃过晚饭,陈有鸟便坐在窗前,举目鸟瞰。 但见一片灯火,人群熙攘,各种各样的声音嘈杂,这份热闹程度与海岱郡的夜市有得一比。 热闹之外,巷陌延伸,这些地方则显得安静许多。 仙遗镇不大,只得一条主街,不过大街边上,分布着数条巷陌,蜿蜒弯曲,共同构成了街区。 巷陌中同样开着各种各样的店铺,只是在夜间,相比主街,这里头的买卖较为冷清。 陈有鸟的目光掠过,最后落在那座显眼的牌楼上,叹息一声。 从画眉口中获悉的情况,让他颇受震撼,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一会之后,开口问:“画眉,你感应到你爷爷的气息了吗?” 画眉盘膝坐在那儿,白衫如雪,长发如瀑,美得不可方物。 她又长高了,这一看上去,山恋起伏,完全的女子形态。 消化了大妖留下的神念,体内封印被解开,画眉的成长肉眼可见。 这样的成长方式闻所未闻,果然很“妖”。 画眉眉目如画,清纯的面容神态茫然:“奇怪,我竟感应不到。” 陈有鸟疑问:“那你又说爷爷在镇上?” 画眉微微低头:“那是一种血脉里的感应,但并不确切……本不该如此的,可是我的感受能力差了许多。” 陈有鸟眉头一皱,想了想:“是否与你当初救我的事有关?” 画眉却不做声。 陈有鸟不是笨人,很快想明白了,肯定与那事有关。 想当初画眉渡给他一口精华,使得陈有鸟顺利学会真功,奠定了道基。不但如此,往后他的身体还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资质获得了巨大的提升。 由此可知,那口精华非同小可,甚至可以说是画眉的灵蕴所在。就跟陈有鸟丹田里的道种一般,属于身子的根基。 她却毫不犹豫就送给了他,并因此大病一场,元气大伤。 身子虽然慢慢养了回来,但这般的根基损伤几乎是永久性的,使得画眉的天赋神通大受影响。换句话说,如果原本画眉的成长高度能达到九层楼,当失去灵蕴后,便只能去到第五楼,甚至更低了。 这样的恩义,陈有鸟除了“以身相许”,也没有别的办法。 但在此之前,最好先让画眉与她爷爷重聚,见过长辈,否则的话,总有一种“拐带”的感觉。 陈有鸟做不来这种事。 只是现在从获悉的情况来看,那位“爷爷”,多半不是正常意义上的“爷爷”,不过总归是长辈。 解开了血脉封印后,画眉感觉到爷爷就在镇上,可不知具体位置,那么接下来,就得开启寻人模式。 小镇不大,按理说找人不难,但此事不仅仅是找个人那么简单。 陈有鸟有新的担心,画眉血脉封印解开后,是否会惊动镇上道庭的高人? 这种事绝非儿戏,太多不可控的因素了。 为此在坐船回来的途中,他还特意叮嘱过,让画眉注意收敛气息。 画眉表示没有问题,她能易容换貌,也能收敛气息。 一夜无事。 第二天,陈有鸟换上一身道装,独自出门,信步而行,再度把镇上主街和数条巷陌走了一圈。时不时还走进街边的店铺,看着各种各样的货物,顺便挑选了几件。 价格着实是贵了点,但真是不错的东西。 陈有鸟没有符钱支付,全用的金银,也不心疼。 逛完之后,他拐进一条幽静的巷陌,不多久,在一座道观门前停住了。 道观不大,平平无奇的样子,并不起眼。 很快有道童注意到了他,跑出来,打个稽首问:“阁下为何在此徘徊不去?” 陈有鸟回个礼:“贫道姓陈,来自海岱郡,乃是云山观观主,此次路过仙遗镇,特来拜访此地道府门庭。” 道童一愣神,他看到陈有鸟身穿道袍,似是同道中人,却没想到居然还是个观主。 看着太年轻了。 不过天下偌大,道观数不胜数,一个观主倒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道童转身去禀告,不用多久,再出来请陈有鸟进去,到厅上喝茶。 接待他的,是一位中年长须道士,双目蕴华,周身气息缭绕,赫然已是化神的道长。 /65/65142/31330366.html 第一百五十章:气势如山 勘验过玉符赦令,确认了身份,长须道长笑道:“陈观主果然年轻有为,只是贫道还有个疑问,你的道号?” 入道者,当有道号。大部分的道者出家修行,俗家的姓名都不用了的。 陈有鸟截然不同。 他回答道:“我的情况是这样的……” 当即简要地说了些。 听说其居然是要上京,参加明年的会试,饶是心境阔达,经历丰富,长须道长也不禁呆了半响。 这等事,委实难得一见。 倒不是说修道与读书势不两立,但正常的情形,基本是先读书,然后因缘际遇,再出家修行。 陈有鸟这种算什么? 鱼与熊掌兼得吗? 天下间有这么好的事? 话说回来,当今王朝对于户籍阶层的管理颇为宽松,大兴科举之道,不拘一格天下取士,就连女子也能读书做官,大有“英雄莫问出处”的盛世风范。 也许,这正是人道大兴的根基所在。 但如此局面,往往伴随着诸多争议。特别道庭建立后,自成体系,据说要组织更为严谨全面的“道考”,用来取代现行的单一的道法考核。 所谓“道考”,不但考道术法力,还要考道书理论等,从某种程度上讲,和凡俗的科举异曲同工。 这将是一次巨大的改革措施,背后则是修道前景黯淡的无奈选择。 青黄不接,能炼精化气的道童越来越少,他们的法力道术无法达标,只能通过道书理论来弥补了。 总而言之,道考与科举,会是两个体系的东西,难以兼容。到时候,朝廷也会出台相关政令,用来限制特殊的群体,比如说道僧等,不可参与科举…… 只是现在,还不曾明文规定。 陈有鸟正是钻了这么一个空子。 其实也算不得空子,毕竟僧道本身通过童子试的几率低得可怜,几乎忽略不计,更不用说后面的举子试了。 陈有鸟是举秀才出身,然后顺利考上举人,堪称万中无一。 长须道长像看什么似的,好不稀罕。其道号“清云”,出身于武当山道场,擅雷霆正法。 说到出身,陈有鸟立刻说起了“张向阳”。 清云道长欣喜道:“你与向阳师侄结识?张师侄乃本门后起之秀,天资卓越,多在凡俗行走,降妖除魔,据说已经闯荡下一番响当当的名头。” 当初四大道场俊秀奔赴海岱郡,剿杀云崖人魔,其中就崂山的“赤阳生”起了道号,而其他三人,不管是张向阳,还是罗云、齐见霞,用的却还都是俗家名字。 之所以如此,皆因他们的师门长辈另有安排,要几人多在凡俗历练,然后才正式赐予道号。 那一次的事,其实陈有鸟只和崂山的赤阳生相熟,其余三人并没有多少交往。 毫不客气地说,张向阳他们看待陈有鸟,只当个小厮跑腿的而已。 陈有鸟那会儿的角色,的确如此。只是表现出色,抓住了机会,夺了斩杀人魔的功劳。 当然,这事的内情各方面都选择避而不谈。毕竟对于四大俊秀而言,面目无光。几人偌大的名头,万里奔赴而来,满腔豪情壮志,结果却被名不经传的陈有鸟拿了头功,这算什么事? 通玄真人破格让陈有鸟当上云山观观主,除了赤阳生力荐之外,还有堵嘴的意味。 里头的弯弯道道,陈有鸟自个门清,绝不居功自傲,不该说的,一字不提。而今跟清云道长提到“张向阳”,也不乱攀交情,只当顺口说起。 清云道长何许人也,一听便知其中有无水分,如果陈有鸟说与张向阳是生死之交云云,清云道长肯定会嗤之以鼻。自家师侄高傲的性子,哪里会随便与人深交的? 陈有鸟如实道来,反而让清云道长产生了几分好感,觉得此子诚实,非油腔滑调之辈。 没办法,下面那些道观里的道士,特别是上了一定年纪的,大都无心问道,也是无力问道,进而沾染了一大堆俗人恶习,贪图享受。 清云道长命人奉上香茶,算是高规格的招待了:“陈观主,你北上寿安,怎地转到云梦大泽来了?” 陈有鸟回答:“云梦天下名,素有‘不见云梦,不知天下之大’的说法,我怎能错过?” 清云道长呵呵一笑:“大善,确实如此,那陈观主入泽可有收获?” 陈有鸟摇摇头:“只钓到了些鱼,肉质虽然鲜美可口,但总感觉差了点意思。” “特产之鱼,对于凡俗人家来说,可能是一等美食,但对于你我,却不过尔尔。你若是能钓到灵鱼,那就不同了,只可惜近年来灵鱼灵兽出产越发减少,每年上贡的任务都难以完成,苦也。” “上贡?” “各地道庭分支,每年都得上贡一定的产出,陈观主不知?按理说,你道观也会收到缴纳的额度任务。” 陈有鸟恍然道:“确实如此,只是我云山观缴纳的是山药矿产之类。” 清云道长道:“地方不同,情况不同。” 陈有鸟趁机问:“我来云梦,发现此地灵气稀薄,与想象中大不同,原本还想着盘桓一段时日,潜修一番,现在一看,却是不成了。” 清云道长叹道:“天下剧变,云梦亦不能豁免。而今在外围,灵气少得可怜,导致芦苇枯萎。至于大泽深处,气息倒还可观,然而肆虐暴乱,切不可贸然去那儿吐纳气息,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 陈有鸟是亲身经历过的,自然知道他所言不虚,唏嘘道:“可惜了。” 正说着,一名白发道者忽然出现。他就像是凭空出来的,刹那间站在了那儿。 陈有鸟心头一跳,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悚然的气息。 清云道长连忙起身,做个稽首:“见过真人。” 真人,果然是一位真人! 陈有鸟也赶紧见礼,他早有预感,仙遗镇中定然有高人坐镇,否则秩序不会井井有条,以清云道长的修为,万万不够看。 必须得有真人在此。 往上的九大道君,他们却是在道场中避世不出,几乎不问世事了。 白发真人现身,站在陈有鸟面前,双目炯炯,开口问:“你从海岱郡来,可见过通玄真人?” 在这瞬间,陈有鸟感受到身前站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座山。 高山! 高山压顶,气势重若万钧,陈有鸟顿时产生出一种自己随时会被镇压得化为齑粉,灰飞烟灭的惊惧感…… /65/65142/31382108.html 第一百五十一章:此子,古怪 陈有鸟不是第一次面对真人。 通玄督主便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真人。 当初在海岱郡道庭都督府,陈有鸟与之交谈,对方和颜悦色,十分平和。 陈有鸟知道通玄真人道行高深,如渊如海,可到底怎么个高深法,并无了解。 不过现在,他切身体会到了。 同样是真人级别的白发道者,只是偶露峥嵘,陈有鸟就被压迫得一点脾气没有。 换了别个,恐怕早趴伏在地,战战兢兢,动弹不得了。 “嗯?” 白发道者轻唤出声,长袖一拂:“你身上的皇权龙气,倒是不俗。” 泰山压顶般的镇压感消失了,陈有鸟如释重负,额头已见汗。他心里却明白,并不是皇权龙气的缘故,而是泥丸宫中的《文心雕龙》发挥出了关键的作用。 文气! 每逢大事有静气,文气最能安心定神,消除负面情绪。 白发道者坐下来,好整以暇地喝起了茶。 陈有鸟这才回答他的问题:“正是通玄督主任命我为云山观观主。” 白发道者“哦”了声:“听说你们海岱郡出了些事,以至于通玄要前往龙虎山向天师请罪。” “原云山观观主云崖道长偷练魔功,化身人魔,吞噬道人气血精魂……” 陈有鸟老老实实地说道。 白发道者神态不见任何变化,这样的事在他看来,确实算不得什么。 其实还有另一件影响更大的事:有贵人在海岱郡遇刺。 此事具体如何,白发道者并不知晓,他下意识地认为陈有鸟也不会知情。 区区一个地方上的小道观观主,还没有那个资格与贵人产生交集。况且此事隐晦复杂,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即使身为真人,也不愿被牵涉其中。 白发道者现身来问话,主要是因为心血来潮,似有感应。这种神魂上的感应颇为模糊,若有若无。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不过他不擅于占卜之术,否则算上一卦,会获得更多的情况。 “你年纪轻轻,已经化神,足以证明天资卓越,为何还要沾染红尘,去考那凡俗功名?” 真人独具慧眼,一眼便看破陈有鸟的修为道行。 陈有鸟早打好了腹稿措辞:“我在崂山操持多年,并无成就,下山后因缘际会,这才侥幸突破。后来又得赤阳师兄指点,赐予丹药等,才能化神成功。我深感道基肤浅,心境不稳,难以再返崂山,于是选择去读书,好多一条路子。” 听到他最后一句,白发真人微微一笑:“你这小子,倒也诚恳。” 功利之心,人皆有之,纵然面子上做得再冠冕堂皇,也不过是熙熙攘攘,为名利往来罢了。 陈有鸟道:“在真人面前,不敢妄言。” 白发真人淡然说:“你的际遇,本真人无意刺探,那是你的福缘;你要走的路,也是自己的选择。但世间之事,向来难两全,想左右逢源,反而左右为难,你好自为之。” 陈有鸟肃然道:“小子受教了。” 下一刻,椅子上的身形蓦然消失,凭空不见。 陈有鸟心一凛:此等神通手段,神龙见首不见尾,实在高深莫测。 他今日选择到道观来,正是凭借云山观观主的身份来拜访,好探个虚实。 这一探,居然探出个真人来。 如果说四大道场与画眉爷孙是死对头,那要是被白发真人发现了画眉,会发生什么事不言而喻。 而实力上的差距,让陈有鸟深感无力,他根本做不了什么。 那么,尽快带画眉走,离开仙遗镇? 但是画眉却要找到她的爷爷…… “陈观主,看来真人对你青眼有加。” 清云道长不无羡慕地道。 他们镇守于此,将近十年光阴,期间真人一直深居简出,往往一年见不到一面,更不用说面对面谈话了。但刚才真人现身出来,与陈有鸟可说了好一会,甚至还罕见地露出了笑容。 陈有鸟面露苦笑:“道兄,实不相瞒,刚才真人气势如山,我已经被惊呆了,也不知说错话了没。” 清云道长道:“你有此表现,已经足够出色。我第一次见真人,被他看了一眼,立刻便跪拜在地了。” 他这话并无夸张,而是事实。 陈有鸟顺着话头叹道:“真人之境,不知要如何修炼才能达到。” 清云道长瞥他一眼,摇了摇头:“当今时世,哪里还能成就真人?能成功化神,已经心满意足。” 陈有鸟问:“道兄长年在大泽这边生活,修行,理当大有进步才是。” 清云道长苦笑道:“我刚才便说了,大泽灵气日渐式微,莫说我等,便是真人也受到影响。再说了,我任职做事,俗务缠身,哪能静心修行?” 陈有鸟深以为然:“确实如此,我这些天划船游逛,也感到意外和失望。” 清云道长笑道:“陈观主年纪尚轻,内心有期望。不过等再过些年头,也就会习惯了。” 两人又谈了一会,陈有鸟起身告辞离去。 清云道长很客气地送出门外,目送那道修长而飘逸的背影远去,不禁泛起了嘀咕:这位陈观主的经历着实匪夷所思,以弃童之身,如果说考取道士身份,可以用运气来解释,但化神成功,晋身道长,就绝对是逆天了。 其中存在着太多的矛盾疑点,难以理解。 首先是根骨资质的问题,如果陈有鸟资质上佳,就不会被崂山道场放弃;要是根骨差劲,其也不可能取得现在的成就。 其次,炼气化神,需要相关的真功秘籍。陈有鸟已经脱离了崂山道场,他去哪里获得真功秘籍? 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其得到了一个足以让人脱胎换骨的天大机缘。 甚至可以称之为“仙缘”! 想到这个字眼,清云道长忍不住心跳加速,但随即长长叹息一声。 诚如真人所言,因缘际遇,各有缘法,不可刺探,更难以抢夺。 道庭内部,自有道规约束。 就算抛开道规不提,也得有对应的实力手段,才能拿捏得住。 陈有鸟不但是化神道长,人家还有举子功名,那可是官身的了,故而身上有皇权龙气,连真人都有些忌讳。 清云道长摇了摇头,把突如其来的一缕贪念给摇散掉,转身进入道观。 他却不知道,道观顶上,白发真人站在那儿,同样目送着陈有鸟离去的背影,嘴里说了句:“此子,古怪……” /65/65142/31410919.html 第一百五十二章:买剑 “此子古怪!” 白发真人沉吟道,他觉得奇怪的并非是陈有鸟儒道双修,而是跟陈有鸟对话时,竟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怎么说呢? 像白发真人这般大神通者,当面对年轻后辈,态度自然居于上位。 提点训话,批评教化,这样才对。 然而刚才在厅上,听陈有鸟说话,白发真人原本的心绪不宁,竟仿佛得到了安抚,开始变得平静。 这是好事。 问题在于,从另一个角度上看,表明他的情绪受到了别人的影响。 不管是好是坏,这种影响都不应该,会波及心境。 如果面对的是别的真人,而或向道君天师请教,倒无可厚非,但现在只是问后辈些话而已。 难道是个错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真人境界,心境颇为坚固,能斩心猿意马,自我镇压情绪。 白发真人不是很确定,视线中,陈有鸟转过街角,失去了影踪。 …… 转过街角,顺路拐进旁边一间店铺后,那种被人注视、如芒刺背的不舒服感终于消失了。 陈有鸟松了口气。 他可以肯定,凝视自己的,就是那位白发真人。 陈有鸟进入道观,只是为了刺探情报,可不愿成为焦点,招惹注意。 “这位少侠,可要什么兵器?” 店小二满脸笑容地招呼道。 陈有鸟抬头一看,原来自己进入的是一间兵器铺。 铺子不小,刀剑枪锤,各种各样的兵器摆放得琳琅满目。 看到这些兵器,他就想到自己的确缺了一柄好剑。 修炼出剑意,可飞花摘叶,甚至化雨为剑,但绝非说就不需要真剑在手了。 真剑杀伤,与剑意驭物,不是一回事。拥有一柄上等好剑,十分有必要。 陈有鸟看了看,问:“你这铺子,可有好剑?” “好剑”二字,加重了语气。 “那是当然,咱家精金铺子在这仙遗镇上,可是远近闻名,有口皆碑的。” 店小二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陈有鸟接连看了好几把剑,却都不满意。 这些剑器固然锋锐,属于百炼精兵,但不符合他的要求。 店小二是个伶俐的,见陈有鸟的衣着打扮虽不名贵,可气质出尘,不是常人,当即道:“少侠莫非是要买法剑?” 法剑,便是法器,与寻常的钢铁之剑有着本质的差别。通俗意义上的飞剑,就指这一类。 陈有鸟点头道:“正是,贵店可有?” 店小二道:“有是有,不过这般生意,得请我家掌柜来谈。” 一会之后,一位中年掌柜走了出来,先打量陈有鸟一眼,然后才说:“法剑不同寻常,买卖的话,不收金银,只收符钱。” 陈有鸟听到,倒不意外,问道:“大概市值几何?” 中年掌柜笑道:“价钱因剑而异,少侠,请进内厅看货。” 内厅别有天地,素净清明,布置得十分典雅。 刚坐下,便有清秀的丫鬟奉上香茶。 没等多久,中年掌柜便捧出三口长条剑匣,法剑与常剑不同,日常收纳,一般皮鞘难以收得住,要用上特制的剑匣。 “少侠,本铺共有三口法剑,都在这里,你且看看。” 陈有鸟不曾做过这般生意,脸色微微一紧,随即拿过第一口剑,刚开匣子,一股寒意顿时扑面而来。 此剑的尺寸稍短,却不是新剑,上面有斑驳的痕迹,似乎被人用过一段时日了的。 “这剑是旧剑?” 陈有鸟忍不住问道。 中年掌柜早有预料地回答道:“法剑铸造不易,获得更难,市面上哪会随便流通的?这三柄剑,也是好不容易才回收到的。” 陈有鸟一想,确实如此。 在这时世,法剑法宝等如真功传承一样,罕见而珍贵。如果真有了不得的器物,怎会在一间兵器铺内出售,早被人得了去。 但其实,即使是低阶的法器,在外面民间也是足以镇宅安家的宝物。 权贵富族,家家户户基本都供奉有法器,用来镇宅辟邪,诸如破煞剑、照妖镜、桃符…… 不过这些法器上面的法力,会随着使用时间而慢慢流逝,最终破裂报废。 到了那时,便会失去功效作用,得换上新的来。否则的话,会被邪祟有机可乘。 想当初宋天富家的庄园,就是因为镇宅的法器破旧了,没有及时更换,以至于邪祟为祸。 也是因为法器昂贵而难得,宋家想着将就来用,舍不得换。 比起那些民间器物,眼前这三柄法剑即使品相不佳,但品质无疑要优胜得多。 身为化神道者,如果器物造假,根本瞒不过陈有鸟的眼睛,东西一上手,便知好不好。 看过第一柄,接着第二柄…… 全部看完后,沉吟起来。 三柄法剑,有的斑驳显旧,有的锋刃开了豁口,最后一把更差,直接断了一小截。 一会之后,陈有鸟问:“此三剑,价钱分别多少?” 中年掌柜道:“第一柄,三千八百钱;第二柄,两千六百钱;断了的那把,一千五百钱。” 陈有鸟听着,心中稍一盘算,明白这价钱不是狮子开大口。而且法器买卖,本就没标准的行情。有市无价,有价无市,常有发生。 问题是就算价格能谈低一两成,他都掏不出足够的符钱来。 陈有鸟身上,一直没有多少符钱,现有的,还是下山时从道观带来的,总数只得三百多钱左右,即使买最便宜的那把,都还不够零头呢。 中年掌柜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微笑道:“少侠若是手头不太方便,本店还可以以物折价。对于客人提供的器物,本店有专家评估,绝不会低于行情,童叟无欺。” 陈有鸟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一听之下,心中一动:“我身上倒带着些符箓。” 中年掌柜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只是出于商人的本能做买卖:“符箓可是市面上的热门货,特别是崂山符箓,品质上佳的话,价格不菲。当然了,别家的符箓,若是画得好,也是值钱的。” 陈有鸟就探手入囊中,拿出一枚符来:“我这儿有一张隐身符,请掌柜看看,能值多少钱。” 接过符箓,只看一眼,中年掌柜顿时神色一正:“此符,不错呀……” /54/54221/21087615.html 第一百五十三章:符箓换剑 陈有鸟曾闭关苦修,画了好些符箓,有隐身符、定身符、破妄符等。 这些符箓在崂山道场现行的修行体系里,隶属中高阶,相当不错的了。 至于更高阶的五雷符那些极为稀有,以赤阳生为例,一张五雷符,已经是压箱子的东西,根本没有富余。 画符是十分损耗法力意念的事,为此,陈有鸟形销骨立,憔悴得不成样子,还让王伯误会了,以为少爷躲在房里与画眉做不可描述之事,日夜贪欢,放纵过度…… 幸得陈有鸟的底子已脱胎换骨,又有文气养神,好生休养一段时日,这才养了回来。 换了别人这般透支损耗,可是会折损道基本源,得不偿失。 也是经过这一番后,陈有鸟就很少画符了。画出来的,一道送给了苍松、一道留在出云观;而祖宅那边,自然也有,当做镇宅之宝,鬼神辟易。 其余的,尽数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而今想要购买法剑,钱不够用,便拿出一枚符箓来,看价值多少。合适的话,用符箓来换购法剑。毕竟符箓可以自产,法剑则可遇不可求。 在仙遗镇上开铺子,中年掌柜自是有眼力的,东西一拿上手,便感受到符文上的法力荡漾,他懂得行业规矩,不打探符箓的出处,而是道:“少侠,此符不俗,且容我请人仔细看一看,才能定价。” 陈有鸟自无不可。 中年掌柜放下符箓,返身入内堂,很快请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 陈有鸟打量老道士一眼,若有所思。 此老显然是有道行的,很可能曾经化神,只是上了年纪后,道行衰减,境界维持不住了,于是跌落下来。 “这位是本店的供奉专家,白道长。” 中年掌柜介绍道。 略作寒暄,白道长拿起符箓端详,然后惊讶地道:“此乃崂山道场正宗手笔,法念充盈,品质上等。” 说到这,看往陈有鸟的眼神都有所不同了。 修行拼的主要是资源,至于仙缘,太过虚无缥缈,万中无一,几可忽略不计。是以陈有鸟拿着这般符箓来折现,其肯定与崂山道场有着莫大的关系,一般的外门弟子,手头哪能有如此好东西? 可奇怪的是,陈有鸟并未穿道袍,看着不像道士,更像书生。 陈有鸟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应:“白道长果然识货,那此符能抵多少钱?” 白道长与中年掌柜对视一眼,掌柜直截了当地说:“三百钱。” 三百符钱,并没有想象中高,至于低不低,行情本就没有统一标准。 毕竟符箓是一次性的消耗品,用过便没了的。 陈有鸟沉吟片刻,又拿出了四道不同的符箓。 这一下,不管是中年掌柜,还是白道长,眼神都看直了。 瞧着这位年轻人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居然身怀一叠崂山符箓…… 这是什么概念? 这起码得是道场俊秀级别的人物才有如此手笔。 问题在于,那等人物会掏不出一千多符钱?而且更不会看得上破旧的法剑。 在一刹那间,中年掌柜甚至怀疑自家的三柄法剑会不会看走眼了,里头藏着一柄神兵? 但这是没道理的事,每一件物品回收时都经过了仔细的勘验检查。 陈有鸟淡然道:“我五张符箓,换一把价值相当的法剑,可否?” 中年掌柜干咳一声:“论价值的话,只得这把断了的。” 那法剑,就是剑尖断了小截,可整柄剑的造型、材质铸工,反而是三把中最好的。 陈有鸟伸手拿起,耍了个剑花:“好,就换此剑。” 买卖谈成,中年掌柜很是开心,想了想,又道:“少侠爽快,本店也不能太过小气,我另送一副真木剑匣给你。” 说着,去取了一副方正崭然的剑匣过来。 其实三把法剑,所用剑匣都不是原配,而是店铺里收到剑后,另外配上的,材质只能说马虎,凑合着用。 中年掌柜赠送的真木剑匣,是铺子的精品,单独出售,售价数百钱。 他有心卖个人情,况且,真要计较的话,陈有鸟五张符箓,总价值本就超出了法剑的售价。 相比品相破旧的法剑,崂山道场出品的符箓要热门抢手得多,符箓的激发使用,更为简单。 “那就多谢了。” 陈有鸟接过剑匣,把法剑装了进去,一拱手,转身离开。他担心画眉在客栈里等久了,会着急。 中年掌柜送他出门,这才返回,问白道长:“道长,可看出此子的出身来路?” 白道长摇了摇头:“看不透,其身躯清光浮现,定然是修道有成者。只是如此人物,怎地没一把趁手的法剑?” “是呀,我也觉奇怪,出身道场的得意弟子,师门怎能不给予照拂?” 白道长抚了抚胡须:“仙遗镇迎南送北,多奇人异士,倒没什么可探究的。一把剑换五张符,稳赚不赔。” 中年掌柜笑了笑:“赔赚不说,我只是感觉奇怪……” 他心底其实有些担忧,万一对方真得大有来头,师门长辈强势,会不会以为精金铺做黑心买卖,从而上门问罪? 但转念一想,买卖自愿,自家又送了一方上好剑匣,很是公道了,不管谁来,都有道理可讲。 陈有鸟哪里知道中年掌柜心里这么多戏?大步而行,注意到四周没有异样后,这才进入客栈,登登登上楼,进入房间。 画眉本在睡觉,但十分警醒,听闻声响,一骨碌坐了起来。 自从解开体内的血脉封印,她身上发生的变化肉眼可见,除了形体外貌,更关键的是精神上的变化,比以前灵动得多了。 “吵到你了?” 陈有鸟放下剑匣,开口问道。 画眉回答:“没有,只是我觉得饿了。” “饿了?” 陈有鸟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我这便去写字。” 画眉却道:“我想吃鱼。” 她所说的鱼,自然是灵鱼。 难得她主动提出要求,陈有鸟道:“那我下去买船,再入大泽。” 画眉站起来:“不用买船了,我去去便回。” “你自己去?” 陈有鸟一愣神,情感有些复杂:一直以来,画眉与他几乎形影不离,画眉极少表达出自己的主张,但现在…… 当初那个站在街上茫然四顾的女孩,已经长大了。 wap. /54/54221/21101711.html 第一百五十四章:登门拜访 画眉戴上斗笠,下楼上街,朝着大泽的方向走去。 陈有鸟站在楼上目送,倒没有多少担忧之情——自从回到云梦,画眉表现出来的种种,已经足以证明这儿属于她的主场,碰到事儿,她能够应付得来。 好几次,陈有鸟反而属于被保护的那一个。 他只是有些不习惯女孩的离开。 不过很快,陈有鸟便自我调整回来,开始研究换购到手的法剑。 因为断折了一小截,导致此剑只得二尺余长,三指宽,两面锋刃,剑脊微微隆起,剑身上铭刻着繁杂的纹路,像无数的水波荡漾…… 伸手一弹,顿时发出清越的剑鸣,余音袅袅。 光听声音,便知与常剑不同。 自从入道,陈有鸟手头上一直没有趁手的武器。毕竟崂山道法,主擅符箓之道,从某种意义上讲,符箓,便是武器。 然而高阶符箓难画,作用效果也有较大的局限性,哪有手中宝剑来得潇洒自如? 特别是他的剑法融合,领悟到剑意之后,对于一柄好剑更为渴望。 而今算是得愿以偿了。 法剑,由于铸造材料和工艺上的特殊性,其比常剑要坚固锋锐得多,而且当注入法力后,便能施展出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手段。 最典型的,便是飞剑之术。 在道法鼎盛的以前,飞剑的表现形式为“剑丸”,乃是养在丹田内的庚金之气,张口一吐,剑丸飞出,千里取人首级。 那已经是神仙手段。 现在近乎绝迹,大概只有主修剑道的道君们才能掌握。 目前所说的飞剑已经不同,更类似于“驭剑”。 这个陈有鸟可没学过。 在没有秘籍剑诀的情况下,单凭悟性来学剑,相当有难度。 可没办法,没有师门传承,就这条件。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就是个半路子的散修,因缘际遇,救了“贵人”一命,这才获得真功,走到了现在。 所以当初赤阳生相邀,叫他回崂山,陈有鸟有所动心。只是再三考虑后,他还是拒绝了。 无他,皆因那条路,也是看不到前景的路。 有道行基础,加上赤阳生引荐,重回门墙不难,可回去后,想要拿到好一点的待遇,那就难了,几无可能。 四大道场的资源分配,头部自然都是道君那个级别的,然后才轮下来,当分到赤阳生这个层次,就已经不够看了。 等陈有鸟回去崂山,他不是哪位真人的亲传弟子,属于外来户,比起赤阳生,起码差上两个层次,能得到啥? 现实就是如此,尤其等级森然的道场内部。 近十年的道童生涯,陈有鸟识尽其中滋味。考核时撞得头破血流,道场都不让他留下养伤,直接扫地出门,可见仙家无情,从不讲那些。 那么,回去干甚? 留在民间凡俗,进可考取功名,退可仗剑逍遥,那才叫不枉此生。 想仗剑,先学剑,虽然难,但有《文心雕龙》加持,心神清明,再加上元神道基,总能琢磨出东西来…… 对了,可以去找萧成聊聊。 萧成出身的青城剑派,论剑道造诣,固然比不过武当与齐云山,但也算剑门之一,相关的见识自然不差。 前时分别,萧成曾告知地方住址。 说走就走,陈有鸟略作收拾,背上剑匣,离开客栈,来到大街后段,辨认路径,一个拐弯,走了旁边的巷道里。 仙遗镇是个方外之地,但随着各路人马不断涌入,地价水涨船高,不管买房还是租房,价格都令人咂舌。 当然,也可以在野外山上结庐而居,当隐士。只不过那些地方不隶属小镇,也就不会受到道场的庇护,安全堪忧。 来大泽探险的家伙,可没有善茬,凶狠好斗,甚至杀人越货,都是做惯了的事。 当没有规矩和秩序,便会原形毕露。 萧成算是道场外门的人,又是老资格了,所以买了房子。不是街面房,而是在巷道里。 就这一条主街,寸土寸金,相比之下,开发出的巷道里要便宜得多。陆陆续续起了房子,咋一看,都成住宅区了。 每一座房子门口都钉了木牌号,容易找。 “七号,是这里了。” 陈有鸟在一座房子门前停住,打量四周,见房子结构简单,一层,前头带个小院子。 他顿时想起自家在海岱郡住的那个宅院,但要大得多。 上前敲门,很快门打开,站在里头的萧成惊喜地地道:“陈兄,你来了!” 陈有鸟说:“我可否进去?” “当然,那是当然。” 萧成忙不迭道,赶紧侧身请陈有鸟进门。 陈有鸟迈步入内,见小院子搭建着些棚杆,正晾晒着不少东西。 有些是干货,有些是皮料,还有不少药材,能嗅闻到浓郁的气味。 这些气味,他在门外时便闻到了的。 萧成道:“院子杂物多,有点乱,陈兄见笑了,请入厅坐。” 陈有鸟道:“你说的杂物,可都是值钱货,收获不小呀。” 正说着,里屋又走出个人来,是个女子,身子高挑,容貌清秀,只是脸色显得苍白了些。 陈有鸟立刻注意到,她右臂的袖子随风飘荡,里头是空的。 女子好奇地看了陈有鸟一眼,但没有冒昧询问,而是站到一边。 萧成介绍道:“陈兄,她是我内子,也是我的师妹,苏婉。婉儿,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陈兄。” 苏婉施个礼,然后道:“我去沏茶。” 萧成叫道:“用好茶。” 苏婉回头嗔道:“晓得嘞。” 不自觉间,带上了浓浓的方言口吻。 陈有鸟道:“”我没想到,萧兄你已成家。 萧成叹息:“我与师妹自少在剑派结识,一同闯荡江湖,经历良多。一次恶战,她被人斩了手臂,致使残疾,我便娶了她,带着她来仙遗镇。我出去探险采集,她则留在家里打理。” 陈有鸟点头道:“娶妻当娶贤,不错。” 两人进入布置简洁的客厅,分宾主落座,不多久,苏婉就沏好茶端上来,又奉上些果子糕点之类的吃食。 萧成道:“不知陈兄要来,家里没什么准备,就这茶叶尚可。” “客气了,是我冒昧打扰才对。” 陈有鸟端起茶,慢慢喝起来。 那边萧成坐着,眼角余光不住地瞄着陈有鸟背上的剑,心里忍不住犯起嘀咕:他知道陈有鸟凝练出了剑意,修为高深莫测,是名大剑客。可先前不曾见过陈有鸟持剑,今日突然带剑上门,什么意思? /54/54221/21131523.html 第一百五十五章:真的是高人 萧成猜不到陈有鸟登门拜访的目的,内心戏有点多。 不能不多,其一向是谨慎小心的性子,又不知道陈有鸟真正的身份…… 陈有鸟喝着茶,赞道:“果然是好茶,我上午去了一趟道观,喝的茶与这味道很近。” “道观?” 萧成疑问。 “便是前头巷子里那间,道庭的道观。” 陈有鸟解释了一句。 听闻此事,萧成顿时肃然起敬了。他当然知道那间道观,实则便是负责云梦大泽这一块的道庭据点。 天下三十六郡,每一地都会设置有道庭都督府,等于是地方衙门。 除此之外,一些特殊的山川河湖处,也会有相关设置。 论起特殊,云梦自是第一等,任何地方都比不过。 仙遗镇上的道观神秘而强大,闲人莫近——也就是说靠近都不能,更别说进入了。 陈有鸟竟然进去了,还受到了香茶待遇,那其身份? 难道他是四大道场的俊秀弟子? 武当,而或齐云山? 如果出身如此显赫,为何不直接表明身份? 不对,有些人性情内敛,不欲张扬,习惯了低调行事…… 想明白这一层,萧成笑容可掬地介绍道:“此为山岛茶,乃云梦特产之一,产自大泽里的岛屿之上。它吸收天地灵气而长,可以算得上是灵茶了。不过品质不一,分了等次,咱家喝不起上等灵茶,只能喝些差一点的,充充门面,招呼客人。” 陈有鸟道:“原来如此。” 继续喝茶。 自以为猜中了对方身份,萧成也没那么局促了,他出身的青城剑派可与四大道场沾亲带故,往大方面说,算是“一家人”,于是直接问道:“不知陈兄此来?” 陈有鸟解下剑匣,摆上桌子:“此剑是我在精金铺子所购,想请萧兄看看。” “呃……” 萧成又迷糊了。 以陈有鸟道场俊彦的身份,为何拿把剑来让自己过目? 而且此剑是在镇上买来的…… 仙遗镇店铺众多,出售的品类数不胜数,其中兵器类属于热门之一。 难不成说陈有鸟被店家坑了,买了把烂剑,所以来他这儿询问意见? 应该如此。 萧成干咳一声,也不想那么多了,小心翼翼地打开剑匣,端详里面的剑。 果不其然,是把断剑,都断了一小截。 问题是,这么大的一个问题,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见,陈有鸟会上这样的当? 然后萧成辨认出来了,脱口而出:“这是一柄法剑。” 陈有鸟道:“是的,售价一千五百钱,还送全新剑匣。” 萧成脑子里快速运转计算,以自己对物价的了解,这个价格是高了一些,但属于正常范围。毕竟在镇上,不管什么东西,行情都会比外面高一筹。 如此说来,店家并没有坑陈有鸟,精金铺子算得上是镇子的老店了。 萧成沉吟道:“陈兄,我看此剑,虽然品相残了,但整体尚可,值得这个价钱。” 陈有鸟往嘴里塞了个果子,清甜可口:“当然值得,不值的话,我也不会买来。” 萧成:“……” 那你还叫我看剑?看什么?莫非专门跑来炫耀的? 法器法剑,在民间属于高档物件,有时候有钱都买不到,特别是精品佳品,更为难得。以萧成的出身,又闯荡江湖多年,身上也带着一两件法器,不过是小件,主要是用来辟邪驱鬼的。他主修剑道,却不用法剑。 一则法剑昂贵,保养不菲,难以维持;二则他的修为主要在武功剑法上,拿法剑对敌,发挥不出真正的威力,纯属浪费。 但对于能施展神通的法剑,他着实有过一番梦想。年少时曾雄心壮志,想一朝突破,跻身青城道场内门。不过随着年岁渐长,历经沧桑后,这心便淡了下来。现在打拼,只为了积攒家私,以后传给子女,并把未曾实现的梦想,寄托在还没有出生的子女身上。 所以说如果陈有鸟是来炫耀的,萧成打心底承认,被炫到了…… 但萧成认为陈有鸟不是这样的人,也毫无必要,更何况拿来的只是一把买来的断剑。 有这必要? 猜不透,萧成干脆闭口不言,等对方说话。 又吃掉一块点心后,陈有鸟才道:“萧兄,我来找你,其实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 萧成更糊涂了,猛地一个激灵,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他斟酌着言辞问:“什么事呢?” 陈有鸟指了指断剑:“萧兄出身青城剑派,想必对剑道多有了解,我第一次买法剑,亦是第一次用。故而来找你问问,关于法剑的事情。” “关于法剑的事?” 这一下,萧成是彻底呆住了。 这算哪门子的事? 等等,第一次买法剑?第一次用法剑? 他感觉有点风中凌乱,先前对于陈有鸟身份的猜想统统被打翻掉。 若是道场俊彦,法剑只等闲,基本属于标配。 而今陈有鸟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可不是作伪。更关键的是,其在船上施展出来的剑意,更做不得假。 这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矛盾。 陈有鸟观察着他的神色,突然想到个事:法剑祭练锻养固然比不过真功传承,可也是重要的修行经验,哪里有随便与人述说的道理? 他就说道:“萧兄,倒是我冒昧了,不该问你这般事宜。” 萧成回过神来,忙道:“陈兄,我只是感到奇怪,以你的修为,怎会第一次用法剑?” 陈有鸟回答:“以前没机会接触,也没钱买得起,这柄断剑,还是用东西换的。” 听到这,萧成总算有点明白过来,看来是自己想岔了去:陈有鸟并非出身四大道场,而是别的身份。至于剑意,那只能说是天资卓越。 陈有鸟很干脆地再度亮出玉符敕令。 “出云观观主?” 萧成终于搞清楚了陈有鸟的身份,一时间感到无语。他没有听说过出云观,但在道庭体系之下,能成为一观之主,本身就证明了道行实力,何况陈有鸟还如此年轻,绝对的年轻有为。 于是乎,心目中关于陈有鸟的高人形象有所淡化,却拉近了几分距离。 陈有鸟微笑道:“说起来,我与你们青城还有些渊源。” 萧成一怔,问:“请陈兄赐教。” 陈有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亮出了佩戴的葫芦:“此物萧兄可曾认识?” 萧成一看,叫道:“这是青城山不老藤结出的宝物葫芦!” “不错,此乃罗云道长所赠,一同赠送的还有满葫芦的惠元丹,但丹药都被我吃光了。” “惠元丹?吃光了?” 萧成眼神呆滞,一时间,在心目中,陈有鸟的高人形象立刻又竖立了起来。 作为出身青城剑派的弟子,他当然知道罗云,那可是道场赫赫有名的青年俊秀,最有可能成为真人的后起之秀。萧成还曾远远见过罗云一面,至今记忆深刻,并视作可用来吹嘘的傲人资本。 但现在呢? 对面坐着的人说罗云送给他一葫芦惠元丹,葫芦带丹药啊。 这得是什么样的交情? 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呐! 不对,他露过了…… /54/54221/21139828.html 第一百五十六章:残卷 萧成早就想找机会与陈有鸟结交,虽然不清楚对方为何来请教关于法剑的事,但他觉得,这个“请教”,必须打上引号。 用“垂询”来形容,这还差不多。 在修为道行上,萧成突破无望,可耳濡目染,做过不少关于剑道的功课,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陈兄,关于法剑祭炼锻养的经验方法,没甚可隐瞒的。此法门,各门各派,各有不同,民间流传的更多,又有优劣之分。我所在的是道场外门,学到的法门粗浅,如果说得不好,敬请原谅。” 一听有戏,陈有鸟笑道:“萧兄过谦了,圣贤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但说无妨。” 萧成:“……” 他可没听过这般言语,隐约感觉,这应该是儒家经义。 这位观主,还是个读书人? 当下萧成不好多问,开始侃侃而谈,述说自己对法剑的见识。 这些见识,也都是从典籍上看来的,未曾实践过。 自我感觉虚得很,哪里真会把自己当“老师”了? 然而对于陈有鸟,感觉大不同,他是真得缺乏相关的知识点,基础欠缺。 一路来,他已经在很努力地学习填补,但在这方世界,修行资源基本是垄断式的,门外汉根本寻不到门进去,连趴门缝偷看的机会都没得。 陈有鸟选择去当出云观观主,除了想获得一处有灵气修炼的地方外,还想饱览道观里的典籍藏书,长长见识。无奈的是,道观藏书,多为道经理论,泛泛之谈,实用性的乏善可陈。 想来也是,一间地方道观,怎么可能有绝世秘籍? 至今为止,让陈有鸟受益最大的还是向赤阳生请教,不过时间短暂,问得主要是符箓上的问题。 剑道奥义,则是另一个体系了,赤阳生本身也不擅长。 萧成实力一般,基础见识却十分扎实,这也正是陈有鸟需要的东西。 这一说,便是近一个时辰。 萧成肚子里的藏货基本掏空了,于是停住,找个由头,跑了出去,回到房间。 妻子苏婉正在里头,显得坐立不安。 关于陈有鸟的事,萧成回家的时候跟她说了,印象为一个来历不明的神秘高人。 今日,这位高人突如其来,一下子带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在江湖上,陌生人往往代表着危险。 仙遗镇上的秩序与安定,也只是相对而言,并非说万无一失。 见丈夫回来,苏婉松了口气,问道:“他登门拜访,究竟为了什么事?” 萧成长话短说,简要地说了。 苏婉听完,一时间也不禁呆住,觉得这样的事有违常理,很不正常。 事有反常必有妖! 萧成沉吟道:“玉符敕令是真的,做不得假,而且他还去过镇上的道观。另外,他与罗云道长结识,葫芦宝物这些,都真真切切。人家根本没有必要弄这些来糊弄我,图什么?咱们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苏婉点点头:“师哥,依你所看,他为人如何?” 萧成想了想,回答:“是个沉稳的,且讲信义,值得结交。” 苏婉眨了眨眼睛:“既然如此,那你何不把家里的残卷拿出来,送给他看?” 萧成一怔:“你认真的?” 苏婉慢慢道:“那东西咱们看不懂,用不上,藏在家里,也就当个摆设。给了他,或许能结下善缘。这,是个机会。” 萧成听完,目光亮起来:“不错,陈兄对我,有救命之恩。即使为了报恩,也该如此。那我就拿去了,婉儿,你去煮饭备餐,煮上灵鱼干和兽肉,我要与陈兄好好喝一杯。” 叮嘱完妻子,他在房间暗格处取出一物,拿着来到厅上。 陈有鸟坐在那儿,一边喝茶,一边消化着萧成讲述的经验见识,觉得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一趟登门拜访,值了。 萧成把手中方匣放在桌上:“陈兄且看此物。” “这是?” 陈有鸟略一迟疑,打开来看,见匣内装着一副卷轴,似乎上了年头的,显得古拙。 萧成解释道:“八年前,我来云梦不久,在一次探险中获得此物,是一门剑诀,关于法剑神通的,名为《此心剑》,只可惜,只得一幅残卷。” 陈有鸟看着他:“此物不俗,定然是宝物,我如何看得?” 萧成苦笑道:“法剑神通,我根本看不懂,也学不会,拿着它又有甚用?恰巧陈兄来访,便做个顺水人情。再说了,只得残卷,能否有用,都不好说,你先看看。” 陈有鸟目光闪动,于是伸手展开,慢慢看起来。 萧成不敢打扰,干脆轻轻起身,退了出去,帮妻子忙活午饭。 厨房就在院子的一角,不大,但灶台锅盆等一应俱全。 为了招待陈有鸟,两人把家里最好的食材都取出来了,两尾晒干的灵鱼,还有一块半斤多重的灵兽肉。 对于他们来说,这可都是很好的东西,平时自己舍不得吃,更多的是拿出去卖。逢年过节,才会吃上一两回。 苏婉低声问:“师哥,你说他能否参详残卷?” 萧成回答:“应该可以吧,能驭使法剑,也就是说已经化神。你也明白,一旦化神,就是另一个天地。” 苏婉也是出身青城剑派的,自然清楚化神的概念。第一境“炼精化气”,人还是人;可当晋身第二境“炼气化神”,那就代表着“非人”了。 食气者,神明而寿也。 她不无羡慕地道:“可他看起来那么年轻,似乎才二十出头……” 萧成一耸肩:“当上了境界,年龄就会变得模糊。我听说那活了几百岁的道君,看起来也就是个翩翩少年郎呢。” 苏婉忍不住一吐舌头,显露出几分调皮性格来。随即想到了什么,神情黯然下来:“师哥,是我连累你了。若非你一直分心分神地来照顾我,你可能也有化神的机会。” 萧成道:“婉儿,你又说这些话。你的手是因为我而残,我若是弃之不顾,岂不成了狼心狗肺之辈?再说了,我有自知之明,哪里迈得过去那道门槛?倒是咱们的儿子,集合你我的优点,日后定有一番成就。” 说着,伸手去抚摸苏婉的肚子。 苏婉已怀有身孕,不过才两个多月,尚不明显。 她不禁嗔道:“都还没生出来,怎知就是儿子了?” 萧成呵呵笑道:“这就是感觉……” 正说着,两人猛地感受到了一股冷冽的气息,身子下意识僵住,在这瞬间,他们像是看到了无数的利剑。 这无数利剑把整座宅院都笼罩住了。 萧成脸色大变:“陈兄,是陈兄的剑意。” 下一刻,锋锐逼人的冷冽气息被收敛,化作无形。 萧成一把丢下手上的灵鱼干,冲了出去。 /54/54221/21150486.html 第一百五十七章:《此心剑》 萧成跑得急,身形跌跌撞撞地冲进厅堂,正见到陈有鸟坐在那儿,似乎没有动过。断剑飞腾而起,绕在他身边,寒芒闪烁,吞吐不定。 见状,萧成赶紧停住,生怕挨得近了,会被刺上一剑,那就成了枉死鬼。 陈有鸟伸手握剑,把剑放回剑匣,锋芒悉数收敛不见。 萧成忙道:“陈兄,是我冒失了,打断了你的修行。” 陈有鸟笑道:“是我的错,刚才法念外溢,一下子收不住,惊了你们。” 萧成试问:“你修成了《此心剑》?” 陈有鸟指了指变得更为残旧的卷轴,说道:“这是一份真功秘籍,真正的东西隐藏在字里行间,而非字面之上。” 萧成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我每次参详,看久了会,便觉得头晕脑胀,双目吃痛,赶紧收了起来。” 其实他早有怀疑,可找不到人请教,更不愿意轻易给人看,以免招惹麻烦。 而今是想与陈有鸟结交,这才拿了出来。 陈有鸟正色道:“你的做法很对,如果强求来看,触发其中的真意剑韵,承受不住的话,你很可能会被直接刺死。” 萧成内心一凛,知道陈有鸟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实话实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于真功秘籍的特性,他有所耳闻。不是单纯学不学得来的事,如果修习方式不当,会走火入魔,甚至形神皆灭。 要知道剑道真功,主杀伐攻击,最为凶烈不过。 萧成不禁暗自庆幸起来。 他以前在剑派学剑,都是学剑招剑谱,与真功秘籍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 陈有鸟又道:“此卷的真意剑韵被我吸收,已成废品。萧兄,你送了我一场剑道机缘,多谢了。” 萧成忙道:“陈兄客气了,说起来,还得我多谢你。我若留此卷,必不甘心地勉强进行修炼,说不定就走火入魔了。” 顿一顿,又道:“陈兄,你刚有所领悟,定要一番清净,我先出去了。内子已经在炖肉,一会咱们好好喝一杯。” “好。” 陈有鸟也不矫情客套,他的确需要冥思一阵,消化刚获得的剑道真韵。 萧成离开,顺便关上了门,蹑手蹑脚回到厨房,脸色复杂,叹道:“果然是天纵其资!” 苏婉问:“他学会了残卷?这才多久?还不够一刻钟呢。” 萧成当即把事情说了。 苏婉听完,作声不得。 说实话,她心底颇有些懊悔:那可是一份真功秘籍,即使是一份残卷,也颇具价值。 懊悔之余,和丈夫一般,又觉得庆幸起来。诚如萧成所言,强求修炼的可能性很高,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当想开了,心情也就开朗起来:能与高人结识,并送出人情,本身就是一桩天大的机缘。 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好好做饭炖肉,招待好客人。 …… 厅堂安静,陈有鸟神色如水。 他这次的确获得了一份不错的机缘,绝对的意外之喜。 有些话,他并没有跟萧成说清楚,倒不是刻意隐瞒,而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此心剑》是真功秘籍,更是残卷。 残缺的真功秘籍,其中蕴含的凶险因素要比完整版本高上多倍。萧成多次参详,而没有出事,算得上福大命大。也是他小心谨慎的性子立功,一看情况不对,立刻停止,等于救了自己。 也正因为残缺,陈有鸟吸纳其中的剑道神韵时,一个控制不住,导致法念外溢,差点伤及无辜。 好在他元神精纯,及时收敛,压住了气息。 众所周知,真功秘籍的本质,就是把传承功法压缩在某件载体之内。继承者只要正确打开,并具备接受的条件,即可完成,等同于被醍醐灌顶。 在这个过程中,前提条件十分重要。 想当初陈有鸟获赠《崂山通真道经》,因为缺乏经验,贸然来学,差点功亏一篑。 那份《崂山通真道经》的特性还算温和的,即使条件不够,学不全,也能学到部分。 可眼前这份《此心剑》就不同了,如果满足不了要求,会被蕴藏其中的剑道神韵直接刺死。 陈有鸟很怀疑,此卷本身就是一件失败的残缺品。又或者说,留下传承的人道行不够,以至于完成不了相关制作。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过卷上并未记载那些信息,无从考究了,也没什么好想的,学到即可。 《此心剑》,核心在于一个“心”字。 心之所向,剑之所指,一念之间。 纵然只得残篇,但该剑诀本身的关键要素都是齐全的,其他缺失的,细枝末节而已。空出来的留白,大可自主领悟补充。 残卷配上断剑,出奇合拍。 陈有鸟已经决定,将那剑命名为“断水剑”。 用心做事事皆休,抽剑断水水更流…… 片刻之后,他心神俱定,完全沉浸在新学到的剑法之中。 …… 饭煮熟了,肉炖好了,酒也备好,满满一桌。 望着关闭的门户,萧成有些发愁,不知道陈有鸟会在里面参详多久。 这种事可说不准。 有些人闭关悟剑,三五天,都是常事;更久的,以月为单位。 要是那样的话,这满桌子的好菜好肉好酒,就只能自家两口子享受了。 酒肉倒没什么,问题是时间久了,他们进不了屋,怎么生活? 难道让怀孕的妻子睡厨房? 这儿是他家! 萧成寻思着,得想个法子。 咿呀一响,大门打开,满脸春风的陈有鸟走出来,笑道:“我闻到香味,顿时觉得饿了。” 萧成喜道:“陈兄出来得正是时候,快来喝酒。” 陈有鸟确实有点饿了,而苏婉的厨艺不俗,最重要的还是食材丰富,喝的酒,也是用多种药材浸泡而成,蕴含灵气,与道庭都督府出售的药酒有得一比。 吃过饭后,又回到厅堂用茶。 陈有鸟道:“萧兄,我欠你一个人情。” 萧成忙道:“陈兄何必客气?还是那句话,没有你们兄妹,我早死在大泽里了。” 陈有鸟笑笑:“今日冒昧拜访,已经多有叨扰,又拿又吃的,委实过意不去。我有两道符,自己画的,且送给贤妔俪,聊表谢意。” 萧成本要客套推却一下,眼神立刻被陈有鸟拿出来的符箓给吸引住了:“这,这是替身符?” “还有,护身符!” wap. /54/54221/21161687.html 第一百五十八章:鱼都没了,咄咄怪事 送走陈有鸟后,萧成回到房间,与苏婉紧紧抱在了一起,颇为激动。 陈有鸟相赠的两道符,替身符等于是保命符,多了一条命;更重要的还是护身符。 苏婉曾经受过严重的创伤,导致身子一直虚弱,以前曾两度怀孕,可都保不住,现在是第三次怀上。 夫妻俩忧心忡忡,害怕又会流产。 为此,苏婉不知看过多少郎中大夫,吃过多少好药。但她伤的是体质根本,一般医药,无济于事。 萧成不忍见妻子受苦,说不要孩子了,但苏婉不愿意,她一定要为师兄诞生子嗣,留下香火。 就在这骨节眼上,陈有鸟赠送的护身符,等于帮他们保住了这一胎。 护身符,顾名思义,可解厄难,水火之祸,以及安产等,是一道名副其实的灵符。 萧成早就想求这灵符给妻子佩戴,无奈护身符不但价格昂贵,而且可遇不可求。市面上偶尔有卖的,品质一言难尽,并不能真正起到“护身”的作用。 陈有鸟所赠的符箓,萧成一摸上手,便知不凡。 听其所言,符箓为自画的,那么关于陈有鸟的身份,答案呼之欲出: 原来他是崂山道场的俊秀弟子! 那么很多事情都能得到解释了,难怪他要询问关于法剑方面的事情。 崂山传承,主修符咒,并不擅于剑道。 认认真真地把护身符叠成个三角形,再系上红绳,萧成给苏婉戴上,贴身藏好。 两人对视,微微一笑,尽在不言中。 …… 陈有鸟回到客栈房间,画眉还没有回来。他站在窗前,往外观望,看着街道的尽头。 再过去,便是大片枯萎的芦苇丛了。 有人三五成群,正往大泽处赶;也有人乘船归来,靠边登岸…… 来来去去,忙忙碌碌。 陈有鸟心头涌起几分焦虑:女孩说过,“去去便回”的,可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天时间。 他总觉得,画眉自从进入岛上的大妖洞藏门户,出来后,身上发生了诸多变化。 虽然画眉对他述说了发生的事,可陈有鸟隐约不安,感觉不会那么简单。 朝夕相处下来,这个灵秀的女孩已经成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为重要的人。 没有之一。 因为重要,所以紧张,不容许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凝视良久,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陈有鸟压下繁杂的思绪,盘坐着,再度祭练断水剑。 他必须要抓紧时间来提升自己的实力,以应付未知的变故和敌人。 为了画眉,也为了己身! 得了《此心剑》的真功神通后,与断水剑搭配,陈有鸟就拥有了完整的攻伐手段,弥补上了最后一块的欠缺。 对他而言,这绝对是一份偌大的机缘。 故而把替身符和护身符回赠给了萧成夫妻,他身上的符箓已经所剩无几,看来又得采购一批高阶符纸朱砂等材料,再画符箓了。就不知道仙遗镇上,有没有好的材料出售。 修行的时间过得飞快,当把剑收起,外面天已经黑了。 入夜。 画眉还没回来。 陈有鸟下楼去。 这般时候,客栈一楼最是热闹,足有十数名江湖豪客汇聚一堂,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高谈阔论不已。 陈有鸟本准备到岸边走走,忽然听到一名江湖客说道:“今天真是见了鬼,芦苇圈的鱼儿好像全部失踪了似的,莫说灵鱼,便是普通的鱼也一尾不见。” 有人打趣道:“莫老三,是你出门没查黄历,以至于捕捞不到吧?” 那莫老三叫道:“不但我,李老二他们,还有王发等人,六七支队伍,全都空手而归。” 众多的探险者蜂拥而来,到了云梦大泽后,因为实力上的差异,很快便产生了自然分工。实力高的,组队探索的范围较深;实力差的,就只能在外围渔猎,采集草药等。 其中捕鱼的人数最多,光是成行的队伍,便足有数十支之多,浩浩荡荡。 捕鱼有很多种方式,或垂钓、或下篓、或拖网…… 对于他们来说,如果能捕获到灵鱼,便是大赚一笔。即使没有灵鱼,一般的特产鱼类,也能自食,以及卖掉换钱,足以维持生活了。 大泽如海,出产丰饶,那鱼类仿佛无穷无尽,只要出去,总能满载而归。 但今天,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发生了。 数支队伍,十多号人,上午出发捕鱼,然后一直折腾到暮晚,居然一条鱼都没抓到,空手而归。 简直咄咄怪事! 如果说一两个人倒霉,捕获不到,还没什么。问题是这么多人,分布的范围各有不同,结果完全一样,那就不同寻常了。 听莫老三这一说,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其中有人道:“不对,我可是钓到了一条大鱼,青眼鲤,足有八斤三两重。” 莫老三问:“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清晨,我回到就直接回来了。青眼鲤得及时处理,那样才能保持新鲜,卖得上价。” “清晨是清晨,上午是上午,具体时辰我也说不上,反正差不多那个时候出去的人,都捕不到鱼。” 事关生计,诸人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七嘴八舌: “这是什么缘故?” “听人说此间灵气什么的,衰减得厉害,所以灵鱼越来越少。” “那说的是灵鱼,又不是普通的鱼。” “你懂啥?灵鱼都跑完了,普通的鱼不也会受到影响?近年来,咱们捕获到的鱼类品质,可都有所下降,价格都跌了。” 灵气衰减,芦苇枯萎,水质等都会产生变化,那生活在水域的鱼类,自然也受到波及。 那些江湖豪客虽然不懂得“生态环境”的大道理,可具体的影响变化都有眼看得到的。 “这可怎么办?如果外围的鱼都没了,咱们只能往里走,里头的水域可不安生,有吃人的水怪。” “大家不必太过惊慌,也许今天只是个偶然的意外……” 陈有鸟在旁边听着,心头一动:此事多半与画眉脱不开关系,难不成她把鱼都吃掉了…… 怎么可能? 这一圈下来,是何等庞大的鱼类族群? 再说了,画眉也不吃普通的鱼,她饿了的话,只会吃灵鱼。别人费煞心思捕捞不到的灵鱼,对她而言,却是唾手可得。甚至不用鱼钓,折根芦苇杆子,醮点唾液,那灵鱼便奋不顾身地送上门来了。 陈有鸟晒然一笑,迈步走出了客栈,朝着岸边走去。 wap. /54/54221/21161688.html 第一百五十九章:灵鱼吐泡 挨近小镇边上,入夜的大泽湖畔,挑起好些灯笼。 每一盏灯笼之下,几乎都坐着一位垂钓之人。 夜钓,是件有趣的事。 在云梦出产的众多鱼类中,有几种鱼只会在夜间出没,白天难以捕捞得到。 而这些鱼都能卖得上价。 除了在岸边垂钓之外,也有些胆气壮的,划船出去,到芦苇圈里头下钓,落网。 不过入夜后的大泽,即使外圈水域,也存在诸多凶险。 例如水怪吃人,水妖迷魂…… 这些并非传闻,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镇上街头便张贴着告示,让冒险者不要夜间行船,否则后果自负。 但为了赚钱,总有自恃本事,胆大的人。 伍德章等人,就是这么一群人。他们去年才来到仙遗镇,来之前,立下壮志,要在三年之内,赚够十万贯钱,然后回家置业,建立庄园。 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同一宗族,同气连枝,很是团结。虽然武道修行不算多好,但胜在人多,很快在镇上闯荡出了一番名堂,几乎占据了半壁的渔猎行当,还在街上开了间店铺,名为“伍氏鱼行”。 伍氏鱼行的人分工明确,分成早晚班,每班三条特制乌篷船,十多人,相当有章法。 他们之前,干的便是水上的营生。 今夜,伍德章率领晚班的手足撑船出来打鱼。 但不知怎地,他们今晚的运气很不好,跑了一圈下来,竟只捕获到三只虾,还是那种只得小指头大小的玩意。 这样的虾,平常时候根本不要的,打到也会扔回水里。 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伍德章站在船头上,眼睛瞪得有了红丝,嘴里嘟嚷道:“真是见了鬼,那么多鱼都跑哪去了?” 换作平时,远的不说,就说昨天晚上,他们跑这么一圈,起码已经打到上百斤的好鱼了。 同船的伙伴抬头看了看天,道:“德章哥,到子时了,我们是不是回去?” “回去?” 伍德章眼若铜铃:“就抓着三只虾回去?我丢不起这人。” 伙伴道:“见不到鱼,这是没办法的事。” 伍德章看着远方,忽道:“我们到长蛇岛那边去看看。” 伙伴吓一跳:“这么晚了去长蛇岛?” “怕什么?又不是没去过。” “可那几次都是白天去的。” 伍德章喝道:“不管白天夜里,长蛇岛不还是长蛇岛?少啰嗦,赶紧划船。我感觉到,鱼儿都跑那里去了。咱们去大捞几网,说不定能捕获到灵鱼。” 说到灵鱼,他不禁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拗不过他,诸人没法,只好划船出发。再说了,空网而归,他们也不甘心。 三艘乌篷船向东行驶,穿过枯萎的芦苇丛,沿途发出阵阵的船桨划水声。 夜间大泽,一如既往的雾气缥缈,晦暗不定,天上星月稀疏,洒下清冷的光晖。 为了照明,乌篷船上都挑起了灯笼。 灯火明亮,给人带来了胆量和勇气。众人坐在船上,开始吃起带来的肉食和酒水,补充体力,准备大干一场。 “哗啦哗啦!” 突然一阵急速而干脆的破水声响起。 船上的人赶紧看去,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伍德章猛地跳起,叫道:“我看见了什么?灵鱼,是灵鱼呀!他奶奶的,这灵鱼不得有七八斤重?” “快下钩!鱼箭呢?你们在干什么!” 他又喜又急,差点要把腰间的佩刀拔出,然后当飞刀扔出去打鱼了。 然而那灵鱼速度极快,露出的鱼脊背宛如上佳的美玉,转眼功夫,就消失在了前方。 伍德章叫道:“它朝着长蛇岛游去的,快,快追上去!” 众人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灵鱼,这哪里是灵鱼,分明是会游水的黄金! 一个个顿时像打了鸡血,奋力划桨。 “看,那儿又有一条灵鱼!” “这,这边也有……” 途中,不断发现灵鱼的踪迹,而且越来越多的样子。 这些灵鱼,它们都是朝着一个方向游去的。 如果只得一条两条,倒没什么,可以视作偶然,但这么多的灵鱼出水,方向一致,顿时显得不同寻常。 伍德章擦了擦额头的汗,忽而一举手:“大家且缓缓。” 三艘乌篷船顿时慢了下来,呈品字形靠拢,彼此间相距丈余,随时可进行互相支援。 伍德章脸色古怪地道:“见鬼了,这么多灵鱼,我这心里觉得不踏实。” 一个伙伴问:“灵鱼多还是坏事?” 另一个瓮声瓮气道:“可不是?抓不到灵鱼,大伙儿唉声叹气,现在这么多灵鱼在水里,却又担惊受怕,这算得什么道理?” 伍德章哼一声:“就因为太多了,咱们渔猎这么久,可曾见过这般景象?事有反常必有妖。” 伙伴不服气:“这些灵鱼,很可能是跟随灵潮而来,从而汇聚在一起。反正灵鱼再多,又有什么可怕的?依我看,越多越好,撒网下去,如果每一网都能抓到,咱们就发了。” 灵潮,又名为“灵气潮汐”,是云梦大泽的独特现象。只不过近年来,随着灵气不断式微,灵潮已经十分罕见。 伍德章被说得心动,可转念一想:“如果真是灵潮,也会吸引到水族妖物,一旦遭遇?” “外围的水族妖物弱得很,咱们这么多人,怕什么?快追吧,灵鱼群可遇不可求,要是抓不到,一辈子都后悔。” “好,富贵险中求,拼了!” 船只继续前行,半刻钟后,前头隐约可见到长蛇岛的轮廓了。 长蛇岛,名副其实,就是一个长条形的岛屿,看上去,连绵起伏,如同一条卧在水中的大蛇。 此岛在大泽外圈水域颇为出名,越过此处,再往里走,便开始进入大泽的内圈了。 四周雾气缥缈,竟呈现出一种乳白色。 白色的雾! 这属于典型的灵气表现形式,果然是灵潮。 众人立刻激动不已。 船只速度减慢,他们纷纷做好下手渔猎的准备,拿鱼叉的、端弓弩的、提长钩的、拉大网的…… 轻车熟路,跃跃欲试。 随着船只接近岛屿,但见前头一大片光辉闪烁,白的、黄的、红的、蓝的,璀璨闪眼,全是灵鱼身躯表皮上的异样色泽映照。 这么多,数以千计…… 伍德章等人激动得身子都开始哆嗦:发了,大发了! “咦,这些灵鱼在干什么?它们在吐泡!” 无数的灵鱼全部浮在水面,围拢成圈,一只只鱼首朝上,嘴巴一张一合,不断地吐出一个个气泡。 气泡有形有色,一如灵鱼本身。 成千上万的气泡飘荡而起,场面极为壮观瑰丽。 “看,那里有个人!” /65/65142/31551510.html 第一百六十章:龙女 在长蛇岛一处凹形岸边,大大小小的无数灵鱼汇聚于此,张口吐泡。 场面极其壮观而奇特。 更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岸边空地上,一人盘膝坐在那,身形窈窕,白衣胜雪,黑发如瀑。 只是被成千上万的气泡所遮掩,一时间看不清她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但可以肯定,那是个年轻女子。 原本看见那么多灵鱼聚集,仿佛伸手可抓,伍德章一行都是欣喜若狂,然而看到这一幕后,一个个心里犯起嘀咕,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伍德章身上,要他这个带队的拿主意。 伍德章却也不知该怎么办。 一个伙伴忍不住了,低声问:“德章哥,你说那是人还是妖?” 伍德章舔了舔嘴唇:“不管是人是妖,都不是吾等所能招惹得起的。” 云梦大泽藏龙卧虎,仙遗镇中高手如云,这是共识。 伍氏鱼行的人抱团渔猎,闯出了名头,赚到了钱,但只局限于这个行当之内。 而在本地,靠打鱼为生,其实属于低级阶层。真正有本事的人,大都出发去探险寻宝,猎杀灵兽,甚至妖物等。 所以伍德章有自知之明,他们虽然人多,对付低阶妖物没问题,可要是对上大妖,除了逃命,别无办法。 在眼下的环境中,岸上的人,能驭使无数灵鱼,怎么可能是善茬子? “德章哥,你看,那些灵鱼!” 一人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惊叫起来。 伍德章几乎要抽他一巴掌,叫得这么大声,惊扰了对方,可如何是好? 场景正在发生变化。 那些灵鱼争先恐后地拼命吐泡,当吐无可吐,这灵鱼身上的色泽便渐渐褪去,一会之后,灵性顿失,竟变回了普通鱼类的样子。尾巴摆了摆,像是完成了某个神圣而庄严的使命,随即咕噜咕噜地游走离开了。 见状,伍德章目瞪口呆,难以理解。 云梦灵气笼罩,故而能产灵鱼。其介于鱼类与妖物之间,有了灵性,性情迅猛且狡猾,很难捕获得到。 可现在呢? 数不胜数的灵鱼像听到了召唤,不但蜂拥而至,还将体内的灵性吐成气泡,自愿贡献出来,献给那女子。甚至退化成普通鱼类,也在所不惜。 可想而知,那女子的神通本领,是何等逆天? 那根本不是凡人所能做得到的。 难道,她是传说中的…… “龙女”! 伍德章浑身一个激灵,犹如大暑天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底,赶紧低声喝道:“走,快走,回镇子!” 趁对方正在吸汲鱼泡灵性修炼,无暇顾及,还能逃走,若错过时机,谁知道“龙女”会不会出手,直接将他们给灭杀了? 众人听出了他言语中蕴含的紧张,以及畏惧,当下顾不得捕捞灵鱼了,立刻划船掉头走人。 其实也没灵鱼可抓了。 按照这般势头,众多的灵鱼吐完气泡后,就将变成普通鱼类。 三艘乌篷船快速划动,离开这片水域,穿过芦苇丛,终于靠了岸。 这夜,关于龙女的消息传遍仙遗镇,引起轰动。 …… 街尾一间鱼汤面摊处,陈有鸟正坐在那儿吃面,他在等画眉回来,却听到了关于“龙女”的消息。 他心里明白,对方所说的“龙女”,就是画眉。 从上午开始,大泽外圈无鱼,已经闹得议论纷纷;晚上再来这么一出,定然沸沸扬扬,不可收拾。 整个镇子都会被惊动。 陈有鸟不知道画眉此举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迟早都会发生的事。 除非画眉放弃寻找爷爷,跟随陈有鸟悄然离开仙遗镇。 那样的话,这趟云梦之旅,也就失去了意义。 带她回来的目的,不但是为了让画眉与爷爷团聚,更是要让她找回真正的自己。 这是陈有鸟承诺过的事。 当画眉恢复所有,解开血脉封印,她将发生巨大的变化,甚至有可能会变成另一个“人”。 对此,陈有鸟早有心理准备,不会因为这样,而不让画眉去做。 那不但自私,而且无用。 有些人,是不可能关得住的…… 目前为止,综合所有获悉的信息,基本确定站在画眉对面的,正是强大的四大道场。虽然还不清楚双方之间的仇怨如何,可身份上的对立,已构成不可开交的矛盾。 在这世上,很多的矛盾,只能用拳头,或者锋刃来劈开。 “如果画眉的身份暴露,那道观会如何反应?” 陈有鸟站起来,目光远眺,越过层层的房屋,想要捕捉到道观那边的动静。 道观内,烛火明亮,有道士不停地进进出出,传递着各种信息。 “龙女现世?” 长须道长清云沉吟道。 云梦大泽,上古时期曾有真龙盘踞,真龙乃万妖之主,并繁衍出龙之一族,独步天下,冠绝一时。 自古以来,关于龙女的传说便层出不穷,而且流传着许多的版本。 这些版本中对龙女的描述却都出奇一致,说她容颜出尘,心善温柔,更是身怀龙脉,气运在身。不管是谁,只要能娶到龙女,立刻便能化身为乘龙快婿,飞黄腾达,扶摇直上青云九霄中。 由此可知,诸多传说都寄托着男人们美好的愿望向往。 只是随着天地动荡,龙族也渐渐销声匿迹,消失于人间,数百年没有出现过了。 反而是龙女的消息,每隔几年,便会闹出一波动静来。不只在云梦大泽,在外面别的大江大湖里,也有类似的情况。 不过最后查证,大都是以讹传讹,胡诌罢了。 那么今晚这次呢? 清云道长抬头去看挂在墙上的蛟龙鼓,此鼓安然,了无动静。 正常来说,如果真得有龙女出世,蛟龙鼓受到感应,便会自鸣示警。 不过也有可能距离太远,感应不到;又或者别的原因,例如现身人间的龙族后裔能够自我封印,屏蔽住了血脉气息。 那就表明,对方极为强大,绝对的大妖级别。 事关重大,清云道长不敢怠慢,沉声喝道:“人带来了没有?” “来了。” 有道士应道,过不多久,把伍德章等十余人全部带上厅堂。 清云道长微微一笑:“尔等不必惊慌,只要如实叙说即可。” 伍德章哪敢隐瞒,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说了,特别强调灵鱼吐泡那一幕。 清云道长目光灼灼,神魂激发,笼罩住伍德章,即刻判定:他没有胡说…… 这可是一个重大的发现,即使那女子不是龙女,也是一员化形大妖。 此事,得立刻禀告给真人知晓。 耳边就听到了真人的吩咐:“你们守住镇上,我去长蛇岛看看。” wap. /54/54221/21212806.html 第一百六十一章:调虎离山 真人出行,神鬼莫测,无须一苇渡江,已然缩地成寸。 长蛇岛处,无数的灵鱼却已离去,只得水流轻拍,发出声响。 白发真人霍然现身,脚踏实地,举目四顾,看了一会,然后闭上双眼,感受四周气机。 许久,眉头微皱,喃喃道:“好生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他猛地抬头,看向东面的远方。在其视野中,可见一庞然大物正在乘风破浪,呼啸远遁。 那好像是一头巨大的龟鼋。 “咦,想走?” 白发真人一抬手:“剑来!” 一道剑光迸射,如雷电缠绕,将他身形裹挟住,人剑合一,追赶而去。 …… 仙遗镇上,陈有鸟正要离开面摊,忽有所觉,转身就见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大泽之畔。 “画眉,你?” 他很是吃惊,下意识地认为画眉此时现身不妥,若被人发现,闹将起来,不可收拾。 好在夜渐深,镇上的人们大都汇聚在茶楼酒馆里,高谈阔论着“龙女”之事,外面少见人影。 画眉戴着斗笠,她的身量似乎又高了,几乎到了陈有鸟的下巴处。 她仰起头,眉目如画,忽道:“哥哥,我要走了。” “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做我该做的事情。” 陈有鸟内心一颤:“你想起所有的事了?” 画眉“嗯”了声。 陈有鸟又问:“你知道你爷爷在哪儿?” “是的,我要去救他。” 陈有鸟忙道:“可是镇上,有道庭真人坐镇,他很厉害的。” 自从在道观见过白发真人,整个局面棘手,几乎等于死局。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有破局的法子。 双方实力相差太悬殊了,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计谋都无济于事。 也许只能等待,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但时间并没有站在他们这边,虽然他们都还很年轻,可对于长寿的真人而言,几年,甚至几十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陈有鸟等不起。 显然,画眉也不想等。 她说:“那个人,已经不在镇上了。” 陈有鸟一愣,随即大喜,虽然不知道白发真人为何会离开仙遗镇,但明显是画眉的计划之一。 调虎离山? 那么关于龙女出世的情况,也是她故意泄露出去的。 “哥哥,有些事我没有和你说,是不想你参与进来。” 画眉补充了句。 陈有鸟笑了笑:“我明白。可是当我带着你回来云梦,又或者说,在海岱郡,我牵着你的手回家,从那时候起,我已经参与进来了。” 画眉目光明亮:“所以,你不会离开?” 陈有鸟重重点了点头:“我不会离开,我刚买到一柄好剑,又学到一门剑法,想试一试,这剑是否锋锐。” 画眉嫣然一笑,仿佛满天星辰绽放光芒:“我先去救爷爷出来。” 说着,朝着街上走去。 陈有鸟原本担心她一身标志性的白衣会招惹注意,不过街上的人,却仿佛看不到她一样,视若无睹。 这又是一门独特的神通,隐身法。 陈有鸟放下心来,他没有跟画眉一起走,而是走去另一个方向,那是道观所在地。 却说画眉走在大街上,看似袅袅而行,实则甚快,不用多久,就来到街头,小镇的入口处。 牌楼灯笼长明,石龟驮碑,屹立如山。 随着画眉来到,哗啦啦的,那些悬挂着的灯笼晃动起来,发出异样的声响。 画眉站在那儿,忽然伸手脱掉头上斗笠,刹那间,她整个人的气质为之一变,仿佛解开了封印,褪去了伪装,一股苍莽远古的气息汹涌而出。 在牌楼附近的一间隐蔽的阁楼处,两名道士正在那围着炭火,搞烤肉吃。 秋去入冬,今年的云梦竟有些寒冷。 这般时季,烤火吃肉,最为惬意不过。 就在此时,两名道士感应到了什么,将手中烤肉一扔,拔出长剑,破窗而出。 他们看到了画眉。 画眉转头看去。 “你!” “你是……” 两名道士失声惊呼,他们看到画眉双瞳,竟呈现出一种赤金之色,极为神异。 一看之下,心神俱震,好像看到的不是身形窈窕的美少女,而是一尊威严无比的真龙。 龙威如山,两人根本承受不住,扑通的跪拜在地,浑身战战兢兢,头都不敢再抬起来了。 几乎同时,感应到了那股苍莽远古的气息,看似平平无奇的牌楼,通体光华大作。 那些上面的浮雕被激发,一道道狰狞威武的形象浮现,有麒麟、有辟邪、有狻猊…… 都是传说中的远古神兽,活灵活现。 此地,本就设置着一个大阵。只是平常时候不显山露水,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却无一人能够发现。 只有在独特的条件之下,才能触发。 阵法激发,立刻牵动一连串的反应。 …… 道观中,清云道长在喝着茶,伍德章一行人说完了事,但还没有得到离开的允许,一个个如坐针毡,颇为不安。 伍德章暗觉懊悔,悔不该那么大嘴巴,一上岸就说漏了嘴,以至于招惹到这般麻烦。 看样子,绝不会是小事。 万一惹祸上身,可如何是好? 清云道长看似平静,实则也感不安。真人离开了道观,前往长蛇岛一探究竟。按理说,以其实力,此行断无问题。 那么,不安的源头在哪里? 清云可没有白发真人那般神通感应,他只是隐约觉得会有什么事故将要发生。 正因为如此,问完了话,也不放伍德章等人离开。把人留在道观,到时真人回来,如要问话,也不用再去找人。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鼓声惊得清云道长手中杯盏掉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伍德章几个同样吃惊,他们纷纷抬头,看着墙壁上悬挂着的那面皮鼓。 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鼓,也不知道为何这鼓会自己敲响,自鸣起来。 清云道长飞快跑到蛟龙鼓下面。 “咚咚咚咚咚……” 蛟龙鼓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敲得越发急促了。一声声,仿若敲打在心坎之上。 清云大叫:“快,蛟龙鼓自鸣!快!快请真人!” 说话间,这才醒悟过来:真人已离开,不在镇上了。 wap. /54/54221/21212807.html 第一百六十二章:心有灵犀 真人不在,一时间可能也赶不回来。 清云道长略一思索,有了定夺,当即召集多名道士,离开道观,赶往街头牌楼处。 刚到街上,立刻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清云道长心头一凛:剑意,这是剑意! “什么人?” 他大喝一声,借着喝声,腰间法剑锵然出鞘。 紧接着,“叮叮叮”数声脆响,是剑器撞击的声音。 清云道长脚步踉跄,心神惊骇。他的阴神,已经被对方剑意所伤,更窝囊的是,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走,回道观!” 事不可为,当机立断改变主意,道观中有大阵盘踞,可抵御强敌。 清云道长不清楚对方来了多少人,四周又埋伏着多少人。别的不说,光是眼前这一个神秘剑客,已难以匹敌。 一行人灰溜溜地又退回道观,所幸的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并未追击。 清云道长松了口气,一巴掌拍在木桌上:“可恨!” 驻守仙遗镇的化神道者并不止他一个,还有两位,只是年关将近,其中一位离开了仙遗镇,前往龙虎山述职了。 这都是正常的程序,每年一回。述职的人员也是轮转的,去年正是清云本人。 另一位化神道者则负责在大泽巡视,一般情况下不会回来。 于是现在,观里只剩下清云一名道长,带领着十数道士,力量有些单薄。 正常情况下,有真人坐镇,万无一失,谁知道真人会中了调虎离山计? “阴谋,一定有阴谋!” 清云大叫道,伸手指着还留在厅上的伍德章等人:“把他们关起来,听候发落。” 伍德章欲哭无泪,却不敢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街上,戴着斗笠的陈有鸟现出身形。他守在此地,就是为了阻击道观出来的人。 果不其然,只等一会,便见到清云道长带着人奔出来了。 陈有鸟当即出剑,用的正是刚学不久的《此心剑》。 此心去处皆剑意,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一剑建功,击退了对方。 他颇感到雀跃,此门剑诀神通,实在太好用了。先前所领悟的剑意虽然不错,但缺乏章法,显得过于笼统。 笼统,本质上就是模糊不清。看着唬人,终究缺乏真正的杀伤力。 而今掌握的《此心剑》,正好完美填补上了这一块短板。与剑意融合后,化作一体,更为凌厉。 陈有鸟运转真功,阴神感应,很快感受到了一股苍莽远古的气息。 正源自街头方向。 说也奇怪,与那气息接触,他体内竟有共鸣之意,全身毛孔开张,仿佛在欢欣呼叫。 “那,是画眉的气息……” 其实自从消化掉画眉所赠予的灵蕴精华,陈有鸟与她,两人之间,便有了一种莫名的联系。 不过之前,这种联系很少体会到,皆因他们几乎天天腻歪在一起,抬头可见,伸手能抱,根本不需要另外的联系方式。 白天的时候,画眉离去,说要去捕鱼吃,迟迟不归。陈有鸟曾想通过感应来寻找她的踪迹,但可能是距离太远,以至于不成功。 这一刻,陈有鸟觉得彼此间的感应联系分外清晰起来。 如果说之前像是一面模糊的蒙尘镜子,现如今则是镜子被拭擦得干干净净了,十分的分明起来。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目前的状态如何,心情好不好…… “难道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陈有鸟大感惊奇,从没想过还能这样。 这般的话,都称得上是一门神通本事了。只不过只适用于他与画眉之间,第三者无法应用。 微一思索,想明白了其中缘故,肯定又是那一口灵蕴精华的作用。那本是画眉之物,给了陈有鸟服用,两人之间,便建立起了这种神奇的心灵感应。 难怪一直以来,陈有鸟一旦有什么需求,画眉总能乖巧体贴地帮他解决。 因为感应是相互的关系,她懂他的心思。 相比之下,反而是陈有鸟显得粗心了,并没有往这方面想。 也可能,他对画眉的感应受到了某些阻碍,以至于模糊不清。 直到画眉血脉解开封印,体内气息激发,那些阻碍才一扫而空,感应清晰起来。 “她的气息,是真强呀!” 陈有鸟不禁感叹道。 虽然从不觉得画眉是个弱女子,而是一名奇女子,也曾见过她三番几次施展神通,定风止浪。 但这些手段,呈现出来的更多是“神异”,而非“强大”。 直到此时,陈有鸟才确认画眉的强大,真的不需要替她担心。 所以一些事情,她选择一个人去做,而没有叫上陈有鸟。 关乎敏感的身世,关乎强大的敌人,把陈有鸟牵涉进来的话,会处于危险的境地。 “但我不怕呀!” 陈有鸟吐一口气,对着那边轻声说道,他相信,她能听得到。 …… 画眉真得听到了,微微一笑,信步而行。 “吼吼吼!” 阵法激发之下,浮现出来的各种神兽形态,狻猊、麒麟、辟邪等,一头头,凶猛无比,宛如实体,朝着她扑来,张口撕咬。 真龙为万妖之主,画眉身上的气息固然不及真龙的百分之一,可刻在骨子里的血脉克制力量依然存在,使得众多神兽受到压制,根本近不得身来。 画眉闲庭信步,来到驮碑石龟之前。 石碑背后,那道镌刻碑文,一字字,一笔笔,如同活了过来,缭绕勾勒,很快形成一道足足有丈余长的符箓光影,浑然如同有实质。 正是那《镇山符》,主“镇压”、“震慑”、“奠基”等。 顾名思义,一座山都能镇压得住,何况一头石龟? 当初入镇时,陈有鸟观摩这道碑文,曾感叹“大材小用”,一位崂山巨头人物的手笔,居然用在此处。随后想到这里是云梦大泽,仙遗镇是建立在大泽边上的人族镇子,用到神符镇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此符,却另有作用。当大阵激发,神符也随之激发,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压向画眉头顶。 名为“镇山”,但更能镇人,镇妖。 神符呼啸,伴随着雷电的威猛,平地霹雳炸响,整个小镇都晃了一晃。 躲在道观里的清云道长喜上眉梢,叫道:“神符发威了,不管是何方妖孽,定叫你形神皆灭!” 大泽远处,长蛇岛往里的水域,剑光倏然停止,白发真人似有所觉,猛地回头:“调虎离山?” wap. /59/59727/28846124.html 第一百六十三章:破阵 面对重若万钧的镇山神符,画眉脸上表现出了凝重的神态,双手合抱,比划一个圆形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 言辞拗口古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似在吟诵某篇祭文,又像是在歌唱。 平地浓雾大作,随后汩汩声响,却是雾气化作水流,数以千计的涓涓细流,最后汇聚成一片湖泊。 湖泊迎上了神符。 轰的一下,砸起无数波澜。 神符落下的势头为之一滞,停在了半空中。 水性为柔,以柔克刚。 抵御住了镇山神符,画眉大踏步上前,双手一搓,搓出一片殷红。 却是鲜血! 鲜血如同雨点般溅落在驮碑石龟的身上。 这石龟雕刻得颇为粗糙,并不讲究,只勾勒出了龟壳,四肢,还有一个匍匐着的头颅。 看上去,它似乎想要爬走,却被石碑重重地压在了此地,动弹不得。 当被鲜血洒淋,咔嚓咔嚓的声响,石龟竟在动弹。它每动一下,便有一股苍莽而凶悍的气息汹涌而出。 这气息不同画眉刚才所展现的,只局限于街头牌楼处。 石龟爆发出来的气息恍若狂流,迅速地席卷开来,将整个仙遗镇都覆盖住了。 道观首当其冲。 “咚咚咚咚咚咚咚!” 墙壁上的蛟龙鼓发疯般狂响,当达到极限,“噗”的一下,鼓面直接破裂开来。 这鼓,废了。 设置在道观的大阵应激而发,十八股光柱冲天而起,结合起来,与那狂流对抗,场面甚为壮观。 清云道长脸色苍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妖,有绝世大妖出世,完了!” 虽然在此据守任职,但他们这些人大都奉命行事,并不了解多少情况。 清云道长知道四大道场对云梦大泽有想法,要在此开辟出一方天地。 仙遗镇,从某种程度上讲,只是个前哨站罢了。 此镇能否站得住,取决于实力如何,所以才有白发真人的坐镇。 没有真人在此,仙遗镇早被妖族拔掉了。 最初那两、三年间,哪有现在的秩序平静?几乎每天都有厮杀搏斗,每天都有死伤。 随着大妖远遁,剩下的妖物掀不起风浪,仙遗镇这才站稳了脚跟,开始欣欣向荣起来。 多年的安稳生活,让人们忘记了很多。 清云道长也习惯于此,每天按部就班地做事,等任期时间圆满,即可返回武当山,入内门静修。 等待他的,必是一番锦绣前程。 却没想到,今夜突生变故。 道观上下足有数十道士,分工合作,每天镇里镇外,包括大泽外圈,基本都安排了人手眼线。虽然做不到万无一失,但只要有大的动静,都能提前发现。 可现如今…… 那大妖,是被镇压在镇子里的,这就是最大的秘密。 真人不在,镇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可如何是好? …… 镇上已经乱了。 画眉的真龙气息,受影响的范围有限,波澜不惊;可石龟释放出来的大妖动静,如同一场地震般,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那是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有大妖冲进镇子了吗?” 人们惊疑不定,恐惧不已,好些人纷纷收拾细软,跑到街上,四散逃跑。 那可是大妖! 大妖出手的话,这么个镇子,举手投足间,便会被夷为平地。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 即使有真人与之对抗,当战火波及开来,留在此地,很容易遭受池鱼之祸。 聪明机灵者,都会第一时间选择逃离,等事态平静后再回来。 街上全是人,乱糟糟的,呼喊声惊叫声此起彼伏。 好在大都是有武力在身的人,身手敏捷,而且懂得趋利避害。在确定了问题出在街头后,全部往街尾逃,躲得远远的,不少人还往蛇山上跑。 可跑着跑着,蛇山却发生了巨大的动静。 嘎咋嘎扎! 犹如机关在启动,随后山体晃荡,无数的岩石泥土滚落。 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山上的隐士修者们鸡飞狗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了山,倒保住了性命。 “蛇山上有什么东西,正与街头的大妖相互呼应!” “老天爷!到底怎么啦?” 众人的情绪都有些崩溃了,他们在镇上生活多年,不管对于街头牌楼,驮碑石龟,还是蛇山上的景物,都相当熟悉,来往走动不知几回。 谁能想得到其中竟潜藏着可怖的未知存在? 陈有鸟站在一间店铺檐下,冷静地观望着街上的骚乱,他看到了萧成夫妇,背着一个大包袱往外走。 他并没有出声呼喊。 此时此地,逃到外面,才是最安全的。 混乱之际,总会有浑水摸鱼,甚至趁火打劫的家伙,并引起争斗,火拼起来。 原本井井有条的秩序,在这个时候已经遭受到了严重的破坏。 陈有鸟只冷眼相看,他心里却在担心画眉。 事态局面已经渐渐分明,面对白发真人这一位无解存在,画眉的办法就是先解救出“爷爷”,再由“爷爷”去对付白发真人。 所以,她的“爷爷”,就是一尊大妖? 真是出身显赫! 好吧,那些都已经不重要,当前重要的是,白发真人虽然中了调虎离山计,离开了镇子,但以他的神通手段,一旦察觉,将会极快地赶回来。 时间很紧。 如果画眉不抓紧救人出来,等白发真人回来了,将会功亏一篑。 面对真人级别,陈有鸟即使有出剑的勇气,也没有阻挡得住的实力。 螳臂当车而已。 他紧张地眺望前头,就听得蛇山方向传出一声巨响,然后一道虹光飞起,破空而来。 这虹光数丈长短,蜿蜒细长,看上去,像是一条蛇。 但并非真得蛇,虹光包裹着的,更接近于法器法宝之类的事物。 很多人在下面都看到了,齐声发出惊叹声。 多年以来,蛇山藏宝的消息就传得玄乎,许多人都曾上山摸索过,但基本一无所获。 不曾想,山上真藏着宝贝。 这宝贝还不小,可惜没有人能够找到。而今出土,看样子,已是有主之物了。 “想合体?给我留下来!” 一声巨喝,剑光西来,不偏不倚地斩中蛇山飞出的虹光。 虹光竟发出一声哀鸣,然后坠落了下去。 半空中,剑光散开,现出白发真人的身形,夜风吹拂,他白发飘扬,如天仙降临。 下面人群齐声发出欢呼,激动不已。 /54/54221/21233506.html 第一百六十四章:使诈 欢呼声中,却有不少身影悄然动身,朝着虹光坠落的方位扑去。 虽然不知道那是一件什么样的宝物,但只要跟个“宝”字沾边的,都会是好东西,价值惊人。如果能拿到手,一辈子不用愁了。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虹光掉落的地方并不算秘密。 很快,便有三、四队人不约而同地赶到,相互看了一眼,没有多余的言语,拔刀的拔刀,出剑的出剑,恶狠狠地斗在一起。 无情的杀戮染红了这片坡地,一位武功高强的壮汉刀客最后抢到了虹光。 他抓到手里,一脸激动,以及惊奇。 这是一件平生未曾见过的宝物,甚至不知该如何形容。 其宛如一块上佳的美玉,但又是软的,内中裹着一道蜿蜒的身影,像是被封印住的蛇。 蛇身通体,竟是火红色,仿佛燃烧的火焰。 一看便知不是凡物,壮汉刀客满心欢喜,急忙把东西藏进怀中,便准备远遁离去。 但下一刻,他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痛苦地嚎叫起来。随即浑身起火,焚烧起来。 唰! 虹光飞起,只是势头不足,根本飞不起来。 它挨了白发真人一剑,遭受到重创。随即一个转弯,朝着刚出现的陈有鸟冲来。 陈有鸟吃一惊,他赶来,是看能做什么,最好把这虹光拿到手,然后给画眉那边送过去。不料刚冒头,虹光就疾冲而至。 在刹那间,危险的感觉笼罩心头,下意识地出剑格挡。 然而虹光鬼魅,防不胜防,已经扑到陈有鸟的胸口处,眼看要钻进去,猛地停住,似乎嗅闻到了什么,围绕着他打转。 陈有鸟大感惊奇,心想此物莫非是活物?竟有灵智? 下一刻,虹光扑到他所持的断流剑上,光华裂开,里面一道蜿蜒的身影与剑刃融合,滋滋声响,青烟袅袅。 这又是什么操作? 陈有鸟被搞得糊涂了,赶快去看剑,见到上面被烙印上了一道印记,蜿蜒狰狞,四肢有角。 这不是蛇,而是龙的形象。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这把断剑发生了某种意义上的质变,完全不同了。 此剑原本,其实就是一把品质下阶的法剑,无论材质,还是铸工,只能说一般,还断了一截去。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沦落到铺子里出售。 可是现在…… 陈有鸟说不清楚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听到脚步声,又有不少人赶来。 他霍然转身,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 白发真人一剑劈落虹光,并没有就势冲下来抢宝。他知道虹光是什么,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那绝非宝物,而是要命的邪物。 这邪物若被擒获降服,倒有大用,不过难度极高。 当前他有更重要的事做,根本没有时间去寻找虹光。 街头牌楼处,苍莽凶狠的气息已经完全爆发,冲霄而起,凝结成形。 竟是一头庞大如山的巨龟。 巨龟昂首长嘶,嘶叫声中,充满了愤怒。它张口一吐,气息席卷而下,镇子上一大片建筑立刻化为废墟。 这一幕被逃到外面的人们看到,无不惊骇:好在他们逃得快,镇上只得空房子,否则的话,多少人都不够死的。 白发真人御风而立,仗剑站在巨龟身前:“乌玄,休得猖狂,伤及无辜。” “无辜?” 巨龟口吐人言,怒极而笑道:“尔等背信弃义之辈,也有脸说无辜?” 白发真人昂然道:“各为其道,各为其族而已。” 巨龟乌玄口中冷笑不止:“天地动荡,灵气衰竭,人族妖族都苦苦挣扎,求那一线天机。你我两族,本已歃血为盟,共商大计。哪想你们根本就是要图谋侵占云梦大泽,设下圈套,使得吾族大妖死的死,逃的逃。” 白发真人凛然道:“成王败寇,向来如此。乌玄,你被镇压这些年,难道还没想明白?” “我只想明白一个道理:人心卑鄙,一概不可信!” “呵呵,莫做口舌之争了,本座知道,是龙女回来了,是她救的你,她在哪里?” 白发真人一边说着,一边元神飞腾,四处搜索。 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猛地喝道:“好个乌玄,你在使诈!” 乌玄长笑道:“你这牛鼻子,现在才明白过来,太迟了。” 庞大的身躯呼啸冲来。 白发真人仙剑纵横,结结实实地对了一记。 砰的! 巨龟形象化作齑粉,漱漱而落,如同落下一场大雨。 白发真人也不好受,面皮异样潮红,他驭剑落地,站在街头之上。 此地一片狼藉,耸立的牌楼倒塌,那块采自天山的石碑四分五裂。 不远处的地上倒了两个道士,早已死掉。 除此之外,再无人影。 “想逃?没那么容易!” 白发真人咬牙切齿,御剑冲天而去,绕了一大圈,最后来到大泽岸边,眺望着深沉无边的湖泊,面色看似冷静,内心实则已经陷入抓狂的状态。 他感应不到对方任何的气息,也寻不到踪迹,乌玄与龙女已经逃遁远去,最有可能逃去的方向,自然是大泽深处。 只要进去了,哪怕有道君级别的人物闻讯赶来,也追赶不及。 那里,可是天下间有数的禁地之一。 “可恶!可恨……” 白发真人失去了一贯超然的风范,先前与巨龟对峙,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多说了几句话。 正是这几句话的功夫,让对方获得了逃遁的时间与空当。 白发真人绝非喜欢说话的人,他引而不发,只是心存忌讳,不敢逼迫太甚。 乌玄,那可是赫赫有名的一尊大妖。 而大妖级别,对标的可是道君。 他只是个真人。 虽然在当年的那场大战中,乌玄遭受重创,又被镇压多年,一身修为十去七八,但谁知道还剩下多少呢? 真人也惜身。 走上修行大道,为的是长生不朽,非不得已,绝不会与人殊死拼斗。 一念之差,让白发真人错失良机。 现在,大妖脱困,龙女走失,以仙遗镇为核心,苦心经营多年的大局被破坏殆尽。 作为直接负责人,白发真人必然要去龙虎山请罪。 一时间,他觉得意兴萧索,什么都失去了意思,长叹一声,缩地成寸,回到道观:“清云,我连夜回龙虎山,镇上,就交给你了。” 清云道长张口欲言,想要说“我搞不定”,可看到真人铁青的脸庞,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仙家无情,这座镇子已经失去了价值意义,至于镇上的人和事,便不再入真人的眼。 莫名的,清云道长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wap. /54/54221/21244273.html 第一百六十五章:“爷爷”乌玄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本以为今晚大妖出世,会与白发真人大战一场,整个仙遗镇都将毁于一旦。没想到那大妖使诈,只虚晃一枪,连真身都不曾显露,便已逃遁无踪。 人们开始陆续返回镇上,有人欢喜有人忧。 先前大妖吐息,摧毁了一片建筑,倒霉的人家怒骂不已;而没有遭受损伤的,自是暗自庆幸,躲过一劫。 陈有鸟所入住的客栈不在波及范围之内,安然无恙。他跟着人群回镇,回到了客栈,正见到掌柜指挥着几个小二在做事,好迎接客人们回来。 与掌柜打过招呼,陈有鸟上楼回房。 他一直在试图感应画眉的存在,但一片空白。不知是不是画眉已经离开,去往大泽深处,还是怎么的。 “她,真得走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陈有鸟不禁怅然若失。 咿呀一声,打开房门,刚迈步进去,心头一凛,已有警觉。断流剑瞬间出鞘,护在周身。 房内有人,两个人。 一个是画眉,正盘膝坐在床上,眼睛紧闭,双手捏成奇特的手势,运气吐纳。她的脸色分外苍白,让陈有鸟想起当初其病倒的样子; 另一个是名干瘦的秃顶老者,长得佝偻,一张面皮层层叠叠,竟龟裂开来,如同上了年纪的古松树皮,看着瘆人。 见到画眉,陈有鸟心中安定,关好房门,大感疑惑:明明她就在这里,自己竟感应不到…… 是了,定然是施展了某些手段,掩盖住了气息。 画眉与老者其实就在镇上,就躲在客栈房间内,白发真人却以为他们已经逃进了大泽。 正应了那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所以这位老者,便是画眉的“爷爷”,出世的大妖? 陈有鸟打量着对方,老者也正眼勾勾地盯着他看,从头看到脚,最后看到断流剑上的龙形印记,咧嘴森然道:“你小子,好处都被你占完了,该死!” 猛地出手。 陈有鸟吃惊,但根本无从抵抗,被他凌空一抓,浑身像是被大网给捆住,动弹不得,一下子拉到跟前去。 近在咫尺,看得更加清楚,老者越发显得脸容可怖,口气更是腥臭难闻,差点没被熏晕了去。 秃顶老者伸出左手,先从陈有鸟头顶开始摸,然后摸颈脖,摸肩膀……一路摸下来。 陈有鸟被他摸得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苦于挣扎不得,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整个身子,完全被禁锢了。 大妖手段,果然通天。 秃顶老者一边摸,一边骂咧咧:“如此低劣的根骨,给你吃了龙脉灵蕴,也当不了太子。” 陈有鸟无言以对,前身的根骨资质,的确差劲得很,否则也不会在崂山蹉跎十年。 就听得对方继续骂,这次骂断流剑了:“什么破铜烂铁,竟使得玄冥龙魂认主,简直明珠暗投,瞎了眼!” 老者一边骂,一边擂胸顿足的痛悔模样。 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外面竟无人听得到,皆因房内已经布下阵势,自成一方天地,隔绝了所有。 即使真人也探寻不着。 老者虽然又出手又开骂的,但并没有怎么着,陈有鸟放下心来,瞧着对方抓狂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竟觉得有几分滑稽,心想他是不是被镇压得久了,性情变得有点不正常了。 大妖凶名,何其赫赫? 然而现在遇着,感觉并不是那么回事。 “乌爷爷,你不要为难哥哥。” 画眉睁开眼睛,虚弱地叫道。 大妖乌玄嚷道:“你还护着他,他就是个骗子!” 画眉道:“我说了,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乌玄“哼”一声,一甩手,陈有鸟顿时觉得全身一松,可以自由活动了,他连忙走过来,问:“画眉,你怎么啦?” 画眉微微一笑:“不碍事的。” “还不碍事?” 乌玄蹦跳起来:“如果你没有给这小子龙脉灵蕴,何至于此?” 画眉叹道:“乌爷爷,那样的话,我也未必能顺利回来。” “可是!可是!” 乌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分说,干脆板着脸生起闷气。不过他的这副尊容,其实不管做什么神态,都是一个样。 陈有鸟沉声问:“事到如今,可否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玄一把又抓住他:“你小子得了天大的好处,还在这装傻?” 陈有鸟忙道:“我一知半解,真是不大清楚。” 乌玄气哼哼道:“果然是傻人有傻福,要不是七小姐求情,本座早把你剥皮拆骨,生饮你血,骨肉下锅炖了吃。” 陈有鸟多少也琢磨到这尊大妖的一点脾性,舔着脸道:“我根骨差劲,不好吃。” “再差的根骨,吃了龙脉灵蕴,也会脱胎换骨,变成天材地宝了。啧啧,本座被镇压多年,早饥肠辘辘,瞧着你小子皮嫩肉滑的,还真有点饿了。” 说着,一双小眼睛竟冒出幽幽绿光。 陈有鸟被他盯着,心里发毛。与此同时,也明白过来,当初画眉喂给他吃的,唤做“龙脉灵蕴”。 光听名字,便知不凡。 实际效果更是卓越了得,让陈有鸟脱胎换骨了。他后来之所以能快速掌握《崂山通真道经》,学武悟剑,诸般进步神速,根源皆在于此。《文心雕龙》出产的文气作用,更多属于辅助性的安神静心。 要知道,如果没有好的身体作为道本基础,所有一切,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对于这一点,陈有鸟非常清楚。从某种角度上讲,并非他收留画眉,救了少女,而是画眉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诚如乌玄一直在念叨的,陈有鸟从画眉那里得到了泼天好处。 相比之下,陈有鸟提供给画眉的文气,完全不是同等的回报。 饿了的大妖乌玄并没有吃人,也没有进大泽吃灵鱼灵兽,居然叫陈有鸟下楼去打酒,并弄些饭菜上来。 这是个谈事情的大好机会,陈有鸟屁颠屁颠地跑到楼下,点了一坛老酒,以及不少好菜佳肴。也不用店家送,等做好了,自个端着回房间。 酒菜上桌,陈有鸟赶紧倒好酒,乌玄不和他客套,直接端酒杯一饮而尽,叹道:“多年未尝人间烟火滋味,却是越来越淡了。” 在这一刻,陈有鸟捕捉到了这尊大妖的另一面:迟暮! /65/65142/31626216.html 第一百六十六章:答案 酒是人与人之间拉近距离的一大利器。 人与妖亦然。 又或者说,某些事情无需再隐瞒。 酒过三巡,陈有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诸多疑窦迎刃而解,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其实很多情况,之前已有所了解,只不过没有串联起来罢了。 天地动荡,灵气衰减是一切的根源,而人族与妖族之间的矛盾,资源纷争,则是最直接的呈现。 那一场旷世之战的结果,是妖族被算计,元气大伤,一蹶不振;但道庭方面也不好受,九大道君,甚至天师,都遭受重创,不得不闭起了生死关,避世不出。 在这里,陈有鸟获悉一个不算秘闻的秘闻,当代天师,并非真正的天师,而是龙虎山推出来,用来应付朝廷,接受敕封的一个工具人而已,故而名为“小天师”。 说“工具人”倒有些过了,毕竟这位小天师,起码也是真人级别的存在。 人道兴盛,皇权崛起,作为俗世掌权者,统治阶层的权贵们也绝不愿意看到超凡的强大力量高高地凌驾其上。 当道君大妖们远离红尘,退出历史的舞台,一切尘埃落定。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一方人世间。 身为大妖,乌玄被镇压成驮碑石龟,已经是大战后的事情了。 此事涉及“龙女”奥秘,牵扯甚大。 所谓“龙女”,并非是真龙所生之女,而是身怀龙族血脉的女子。 她们本身是人,最多算是混血儿。 皆因在数千年前的上古时期,真龙已无法诞生出直系后裔了。只得旁系旁支传承下来,又经过各种各样的混血繁衍,那血脉自是一代不如一代。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后世能够获得龙脉传承的,大都为女性,而男性罕见,故而“龙女”的说法层出不穷,却没有说“龙子”的。 但龙女,也是凤毛麟角,一旦被发现,必然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因为龙族血脉,得天独厚,乃是天地间第一等的血脉传承。由此诞生出来的龙脉灵蕴,具有伐毛洗髓,夺天地造化的神异妙用,胜过任何的神丹仙药。 就算有些龙女养不成龙脉灵蕴,但只要身怀血脉,与之交配,男方便能受益无穷,生出来的子嗣无不聪明伶俐,根骨傲人。 综合种种,龙女就成为修行者,以及权贵们梦寐以求的交配伴侣。从世家豪族,到帝王之家,甚至道君天师,都对龙女趋之若鹜,视为禁脔。 画眉正是一位龙女,而且是天资灵秀的那种。 她为孤儿,父母早逝,很小的时候就流落街头,后被乌玄发现,秘密带回云梦抚养。 妖族对龙女是另一种态度,虽然也有不怀好意,企图占为己有的,但更多的还是出于保护,甚至可以说是敬奉。 画眉运气不错,大妖乌玄对她极好,完全是当真龙传承来养,并按照某种序列,尊称她为“七小姐”。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龙女的消息被泄露了,四大道场的高手们闻讯而至,联手围攻。 乌玄拼死相争,掩护画眉逃走。结果是他身受重伤,落难被擒;而画眉则幸免于难,一路逃亡,最后流落到海岱郡,并遇到了陈有鸟。 为了掩盖住画眉身上的龙脉灵蕴,乌玄将她的血脉封印,许多的记忆也一并封住了,就是怕她贸然跑回来,自投罗网。 虽然血脉被封印,但画眉早觉醒了天赋命格,又学到不少龙族神通,在民间行走,自保毫无问题。 大妖乌玄则没有那么好运气了,沦为阶下囚后,被镇压成驮碑石龟。道庭方面又设下阵法,起了牌楼,随之建成了仙遗镇。 这座镇子存在的真正意义,犹如一道饵,要引诱画眉回来,落入彀中,然后把这位独一无二的龙女献给大天师。 但谁也没有料到,画眉跟陈有鸟回家后,两人之间竟产生了莫名的情愫。在陈有鸟练功出岔子之际,画眉竟把体内的龙脉灵蕴主动献出,给陈有鸟吃掉了。 天下间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大造化,就这样成全了一个崂山弃童。 要知道,龙女养成的龙脉灵蕴,与其本身为一体,如同蚌女的灵珠一般,堪称命根子。 找到龙女难,要龙女自愿献出龙脉灵蕴,更是难上加难。 有凶暴残忍者,抓到龙女后,见对方宁死不从,于是凶性大发,竟把龙女生生活剐吃肉饮血,以此进补。 如此粗暴生硬的做法,效果自然差了许多,但也算是大补了。 自愿献出龙脉灵蕴后,画眉大病一场,元气大伤;而陈有鸟则脱胎换骨,恍若新生。 不过画眉也有所保留,否则的话,就不是病倒那么简单的了,会因此而枯萎,然后迅速老死。 陈有鸟用文气帮她治疗神魂,又用药酒惠元丹等,给画眉补身。 她这才慢慢养了回来。 但无论如何,分出了大半的龙脉灵蕴后,对于画眉的修行之路,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永久性损伤。 再到现在,为了救出“爷爷”乌玄,她通过汲取大量灵鱼灵性的方式,在短时间内激发出所有的潜力,这才能打破镇压禁锢的阵法和镇山灵符。 经此一番,画眉已是殚思极虑,筋疲力尽了。 听到这,陈有鸟转头去看,见画眉不知何时已经睡在了床上,窈窕的身子卷曲着,好像受惊的虾。 陈有鸟心底涌起无限的怜惜与心酸,起身走过去,温柔地替她盖好被子。 站在床边,注视着那张出尘脱俗,却又苍白无血的容颜:从真正的意义上看,她本是人,而不是妖,所以从始至终,在画眉身上都感受不到妖气。 如果还保留有全部的龙脉灵蕴,当血脉封印解开后,再获得成长的环境空间,假以时日,画眉有可能进行妖化。 但如今,她只能为人,最多,就是达到修行境界上的“非人”。 这也是乌玄见到陈有鸟后,表现得又气又怒的缘故,其培养画眉,是要养成一位真正的龙女,肩负着复兴妖族的希望和重任。 可全都给一个凡人给毁了。 能不气急败坏? 要不是画眉事先给他说了关于陈有鸟的诸般好,这尊大妖,真会把陈有鸟当做天材地宝给炖来吃了。 /59/59727/28878819.html 第一百六十七章:踏水而去 乌玄看了看熟睡的画眉,低声道:“小子,我带你去吹吹风。” 不管陈有鸟是否答应,大手一抓,下一刻,已经离开了房间,离开了仙遗镇,到了四下无人的大泽湖畔。 夜已深,晚风吹拂,吹来了寒意。 这尊大妖竟似乎有些不受寒的样子,脖子缩了缩,忽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英雄会迟暮,大妖也会迟暮,他本已活了漫长的岁月,后来遭受重创,更被镇压十年之久,一身修为所剩无几。否则的话,早直接出手打杀白发真人,何至于要带着画眉躲在客栈之中? 陈有鸟沉声道:“前辈有事,尽管吩咐。” 乌玄咧嘴一笑:“七小姐不肯跟我走,我要你劝服她。” 陈有鸟默然一会,才道:“我也不希望她跟你走。” “哼,你可知道,她留下来的话,会遭遇到什么?” “前辈,我且问一句,如果她跟你走,又会遭遇到什么?” 乌玄一怔,随即叹息一声。 妖族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大妖凋零,剩下的,大都是魔道妖邪,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失去了大半的龙脉灵蕴后,画眉只能算是个普通的龙女,她的修行前景,基本断绝,再没有妖化的可能,也无法融入妖族的圈子中去了。 乌玄若在,自能守护着她,可自家知道自家事,其已时日无多,熬不了多久。 陈有鸟又道:“如果画眉想走,我不会阻拦,但她选择留下来,我绝不会因为矫情而赶她离开。你说我自私也好,贪心也罢,只要画眉觉得喜欢,便足够了。” 乌玄目光幽幽地盯着他看:“你是七小姐选中的人,目前来看,算是个好的。然而人心易变,谁也说不准往后的事。” 陈有鸟一笑:“既然说不准,又何必妄自揣测?前头的路,究竟如何,总得走下去才能知道。” 乌玄也笑了,只是他的面容,笑比不笑更可怖些。 陈有鸟说:“前辈不放心的话,也不必急着走。” 乌玄摇了摇头:“我说了,我时间已不多,不会把最后的光阴浪费在这浊世红尘之中。” “那你准备何时离开?” “现在。” 陈有鸟吃一惊:“可你还没有和画眉告别。” “我不喜欢告别。” 乌玄顿了一下:“又或者,告别得太多了,早已看淡。” 陈有鸟道:“画眉会伤心的。” 乌玄呵呵一笑:“也许,但其实她早已知道我会走。” 这大概便是一种默契吧。 陈有鸟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乌玄忽而伸手,然后递过来,在他满是皱纹、老树皮般的掌心中,放着一物,是一块弧形的龟壳,不大,看上去,倒像是一枚护身符状: “此为玄武真壳,可掩藏气机,关键时刻,还能救你一命。画眉那,我已经给了她一枚。” 陈有鸟郑重地接过:“多谢前辈赐宝。” 乌玄沉声道:“我希望你能保护好她,让她快乐。” 陈有鸟回答:“这是我应该担当的责任。” “好,很好。” 乌玄赞许地道。 陈有鸟忍不住问:“前辈,画眉以前叫什么名字?” “呵呵,那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陈有鸟一愣,随即释然:是呀,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龙女了,现在,她就叫做“画眉”。 “那就这样,我走了。” 乌玄说着,大步朝着大泽走去,在入水的一刹那,他忽又回头,看了看灯火明亮的仙遗镇,慨然说了句:“吾将是最后一位出现在人世间的大妖!” 踏水而行,渐渐远去,却又有沧桑的歌声响起:“曼余目以流观兮,冀一反之何时?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陈有鸟情绪激荡,神态复杂,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与传说中的大妖接触,会是这样的一个场景;更没有想到,那传闻中能翻江倒海,杀人如麻的大妖,会是这般模样。 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就见到了白衣胜雪的画眉。 画眉来到,站在水边,泪流满面地哭道:“乌爷爷走了,他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 陈有鸟将她轻拥入怀,安慰道:“画眉,哥哥在呢,我会一直在的。” …… 真人甩手离去,让清云道长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他可没办法像白发真人那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职责所在,必须要守好仙遗镇。做不好的话,前程尽毁。 现在的镇子,乱着呢。 一方面真人的离开,等于抽走了底气; 另一方面,大妖出世所带来的震动影响太大了。虽然说那大妖刚脱困,只虚晃一枪,便不见影踪,可谁知道牠什么时候会杀个回马枪? 到了那时,镇子必然会承受对方的怒火,从而血流成河。 这样的话,谁还敢留在镇上? 若非适逢入夜,夜路凶险不好走,恐怕很多冒险者都会跑掉了。 但镇子衰落已经是难以挽回的事,没有了冒险者,没有新人来,镇上的生意自然一落千丈,出产的资源材料等更会剧减,拿什么上贡? 想到这,清云道长几欲抓狂了。 幸好他还有希望。 大妖出世这种事势必会惊动道庭高层,白发真人回去,也会亲自禀告此事,相信不用多久,四大道场会派出大批高手前来云梦搜索,以及坐镇。 届时,局面自然能够安稳下来。 只不过山高路远,起码要好几天功夫,才能盼到援军赶到。 在此期间,只能靠自己了。 清云道长在厅上来回踱步,时不时问一句:“宋道长可回来了?” 宋道长,便是负责在大泽外圈巡视的化神道者,不知怎的,迟迟不见归来。 清云甚至怀疑,这货是不是太过于倒霉,遭遇到妖物,从而遇害死掉了。 在云梦,这本就是高概率会发生的事。 如果真是那样,那道观只剩下清云一个化神道者,莫说与大妖抗衡,便是维持镇上的秩序,都力不从心。 那么多冒险者,个个都是刀尖上舔血的主,说亡命之徒不为过,没有谁安分的。秩序正常时倒好,一旦乱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浑水摸鱼,趁火打劫,在镇上火拼掠夺…… “不行,镇子不能乱,我得找人帮忙!” 清云道长喃喃道,想到找人,脑海里很快冒出个合适人选来。 /59/59727/28879592.html 第一百六十八章:征召 “陈观主,镇上的情况就是这样。观内虽然有不少道士,但缺乏真正的高手坐镇,贫道希望你能施以援手。” 清云道长做个稽首,礼数周到。 陈有鸟:“……” 这算不算打入敌人内部了? 他本已准备带上画眉,离开仙遗镇,离开云梦大泽的。 哪知道对方一大早就跑到客栈里来,居然要请陈有鸟帮忙,维持镇上秩序。 对此,陈有鸟并无兴趣,他更想离开。 大妖乌玄脱困,龙女下落不明,对于四大道场来说,是一次巨大的打击,肯定会有大批神通道者闻讯而至。到了那时,镇子不再是灯下黑,稍有不慎,便会让画眉身份泄露,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离开北上,按照原定的计划,去京城寿安参加会试,才是最好的选择。 略一思索,推托道:“清云道兄,你是知道的,我得去参加会试。如今已耽误了好些时日,要尽快启程。” 清云道长一伸手,亮出三根手指:“三天,只需三天。” 顿一顿,又道:“陈观主,你应该明白,当遭遇特殊情况,地方都督府有权对在籍道者进行征召,被征召者不能拒绝,否则便是抗命。” 所谓“征召”,隶属道庭体系里的义务范畴。不管什么组织,当加进去后,享受到其中权益,就得报以相关义务。 没有光拿好处,不用出力的道理。 对方拿出“征召”的名义,陈有鸟倒不好拒绝了,闹将起来,反会令人生疑。 清云道长又道:“陈观主,这征召等于一次派遣任务,该支付的符钱奖励,贫道一分不会少,额外再加多三百钱。”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有鸟佯作一番计算,然后才道:“既然道兄要求,我听命便是。但事先说明,三天,多一天都不行,我的行程着实太紧。” 在镇上逗留两三天,问题不大,即使白发真人掌握大神通,但回去龙虎山汇报情况,再带人来,一来一回,最起码得好几天。他们毕竟不是真的仙人,施展神通法术,需要消耗大量法力,需要休息。 况且,白发真人已经认定乌玄带着龙女躲进大泽深处休养了。赶得再快,也于事无补。 “一言为定。” 清云道长大喜,拿出一枚玉牌来:“这是管事牌子,代表你的职权身份。” 陈有鸟接过,问:“我需要做什么?” “你负责夜班,我分配两名道士给你,然后带着他们在街上巡视,维持秩序即可。” “如果有人闹事呢?” 清云道长回答:“可进行调解,胆敢不听的,杀!” 说到“杀”字,铿然有声,带上了杀气。 陈有鸟道:“好,我明白了。” 交代完毕,清云道长带着人匆匆离开,开始白天的巡视工作。 混乱发生的第一天,最为棘手。只要能镇压得住,两三天后,一切会重上正轨。 陈有鸟回到房间,把事情和画眉说了,画眉道:“哥哥拿主意便是。” “其实这样也好,你透支过度,身子正虚弱,留下来安心休养,有利于恢复。” 陈有鸟说:“要不,再去弄些灵鱼来吃?” 画眉摇了摇头:“大泽外圈,基本没有灵鱼了。” 昨晚万鱼朝圣,献上灵性,这些灵鱼便退化为普通鱼类了。从此以后,起码在三五年内,大泽外圈不会再有灵鱼出没。 至于大泽深处,以画眉现在的情况,不可能进去。 陈有鸟道:“那你先看看字,我出去买东西。” 桌子上文房四宝,他早写好了数幅诗词,字里行间,文气浓郁。 文气能安魂定神,对神魄有奇效,但身体修为上的亏空,始终需要灵气灵性来弥补。 说白了,要吃灵食灵酒那些来进补。 如果是外面的普通地方,涉及灵性的事物,没有门路的话,有钱都买不到。 但在仙遗镇,法剑都有得卖,灵鱼灵酒那些,不在话下。 只要有钱。 这也是陈有鸟答应清云的一个原因,有符钱报酬,额外还加钱。 他身上的符钱可没多少,符箓也所剩无几,要留着自用,不可能全部拿出去换东西。 来到街上,见行人稀少,一部分人天一亮就收拾好行李跑了。 这些人原本就有去意的,他们来到云梦已经好几年,各自都积攒下一份家私财产,打拼够了,不愿再冒险,自然要回去享福。 当来到售卖灵酒灵肉店铺所在的地段,却发现这一片都成为废墟,陈有鸟有些傻眼。 昨夜乌玄吐息,遭殃的,刚好是这儿。 店铺都被毁了,自然没东西卖了。 要去别的地方找。 陈有鸟有点茫然,他毕竟对小镇的情况不熟悉。 其实有一个地方,肯定有灵酒灵食,而且品质有保证,那就是道观。 关键在于,陈有鸟囊中羞涩,而参照海岱郡的情况,地方道庭都督府里卖的东西,那价格真不是一般贵。 所以他没有考虑去道观购买,除非能得到大笔符钱奖励,然而才管事三天,能拿到多少钱,心中有数。 想了想,陈有鸟迈步拐入巷陌,再度来到萧成家的宅院。 门是开着的,萧成夫妻正在里头忙活,看样子,是在收拾东西。 “萧兄,你们也要走了?” 看到是他,萧成连忙来见礼,请他到大厅喝茶。 “陈兄,昨夜你应该在场看到了,大妖出世,非同小可,此地不宜久留。而且,我早就打算带着内子离开,回青城山。” 陈有鸟总不能说那大妖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仙遗镇的了,顺着话头道:“也是,其实我也打算离开,不过临时有事耽搁,得多留两三天。” 萧成“哦”了声,问:“陈兄此来,应该有事吧,尽管吩咐,能做到的,萧某义不容辞。” 陈有鸟当即把来意说了。 萧成摸了摸脸:“店铺被毁,东西可就难买到了。实不相瞒,镇上出产的灵鱼灵兽肉,但凡品质好的,基本不会留得住。拿到铺子里出售的,也就马马虎虎。” 这个情况,陈有鸟自是了解,胜在便宜些,买给画眉吃,总比普通吃食有用。 萧成似乎下了决心,道:“陈兄,我家里存着些好的,你不嫌弃的话,可均一些给你,莫要嫌少。” 陈有鸟忙道:“我知道那些东西,你是要留给嫂子补身的,我可不能要。” “无妨,只均一部分,我还留着呢。” 正说着,外面一阵喧哗,脚步声凌乱。 萧成赶紧跑出来看,见到那潘道人搀扶着满身是血的吴志跑来,口中叫道:“萧大哥,出事了,出大事了!” wap. /59/59727/28883067.html 第一百六十九章:等多三天 仙遗镇地理边陲而荒芜,从小镇返回中原,山高路远,道途阻难重重。 因此,不管是从外面进来的,还是从镇子出去的,基本都是结伴而行,相互照应。 否则的话,半路便会横尸荒野,死于非命了。 路上可能遭遇到的凶险实在太多,贼寇、妖物、邪祟……还有作乱的刀兵。 总而言之,绝不太平。 当初陈有鸟携画眉从海岱郡出发,走水路来云梦大泽,该路线极为偏僻,渺无人烟。之所以能顺风顺水,画眉作为龙女的身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要是让陈有鸟一个人独行,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今萧成夫妻要离开,自然呼朋唤友,很快组建了一支十多人的队伍。 队伍出行,可不是说走就走,有很多的准备工作。 近期,外面传来不少消息,世道已乱。 当今天子正明帝乃一代雄主,自从十八岁登基大统后,便励精图治,革新改进。 据说,十多年前四大道场与妖族的那一场旷世大战,幕后便有朝廷方面的驱动。 四大道场和妖族火拼,两败俱伤,大胤王朝坐收渔利,皇权统治力大增。继续厉兵秣马,开始着手灭藩。 王朝内部,有三大藩国,分别为“青丘国”、“中山国”、“伏猛国”。 这三国,乃世家传承,历史悠久,甚至超过了大胤王朝。名义上为“藩国”,实际超然独立,并不受王朝管辖。 于是有“千年世家,百年王朝”的说法。 国中有国,如鲠在喉,要拔之而后快,正明帝早有灭藩之心,只等时机成熟。 中山国与伏猛国不甘坐以待毙,率先发难,两者联手,把与王朝亲近的青丘国给灭了。 这个事情,在海岱郡时,陈有鸟就有所耳闻。 牵一发动全身,何况灭国? 天下局势,随之恶化。如果说以前彼此之间,还能做到名义上的平和共处,现在则撕破了脸皮。朝廷方面,经过充足的筹备,等明年开春,便会起兵征讨两国。 刀兵之战,一触即发。到了那时,不知会造成多大的战乱。 像海岱郡那样的地方,远离战局,倒没有什么影响,可对于仙遗镇,影响就大了。 皆因从仙遗镇出去后,直接进入的地域,正是中山国与伏猛国的交界处。 交界之地,往往意味着三不管,最为混乱,更何况是两大藩国的交界? 萧成等人急着离开仙遗镇,一方面是畏惧大妖;另一面,也是要趁着战事未起。 若真打了起来,不知要多久才能平定下来。 这是一趟注定艰险的旅程,要有充分的准备。出发之前,还安排人手充当斥候,到外面巡视,看能不能启程上路。 吴志,就是出到镇子外面打探消息的,他在镇外不远处遭遇到了劫匪。 其实他认识这伙劫匪,之前在云梦大泽冒险时还组过队。没想到对方在镇外干起了拦路劫掠的行当,翻脸不认人。 吴志挨了两刀,拼命逃了回来。 “是周亚黑那混蛋,他纠集了二三十人,堵在镇外收买路钱,不给够钱,就不让过。早上想走的,好几拨人都被打回来了。” 潘道人道:“这货本就是亡命之徒,心狠手辣,趁着这机会,想要大捞一笔横财。” 萧成沉声问:“道庭的人不管?” 潘道人苦笑道:“那是镇外,再说了,现在镇上混乱,他们已自顾不暇。” 萧成皱起眉头:“可恶,那岂不是走不了?拖延下去,入冬下雪,就更难走了。” 潘道人叹道:“下雪还是小事……谁知道那大妖什么时候会杀出来?” 大妖一怒,赤地千里,可不是开玩笑的。 旁边陈有鸟忍不住开口道:“依我看,两三天内,留在镇上应该无事。” 见到他,潘道人连忙见礼,心里犯起嘀咕:不知这位神秘高人为何会出现在萧成的家里。 萧成连忙简单介绍了下。 潘道人听出了玄机,问:“陈兄,你的意思是你也要离开?” 心想如果能让陈有鸟入伙,一同出行,那挡路的劫匪,就能解决掉了。 陈有鸟回答:“我要北上,前往京城寿安,不过临时有事,得在三天后才能启程。” 顿一顿,解释道:“道观的清云道长请我管事,负责维持镇上秩序。” 这一说,众人顿时肃然起敬了。能被道庭都督府请来办公,那出身,那实力,毋庸置疑。 之前与他打过交道的潘道人等,在他们眼里,陈有鸟神秘而可怕,可当陈有鸟披上了这一层道庭管事的身份,顿时变得高大上,并且值得信赖。 陈有鸟道:“如果各位愿意等多三日,到时候可一起出行,你们先商量下。” 说完,转身离开,去别的地方看看能否买到灵食灵酒。他不可能会要萧成的灵鱼灵肉,人情,不是那么占的。 潘道人给吴志包扎好伤口,吴志看着一身血,但他逃得快,受的是皮外伤,不算严重,忍不住说:“萧哥,陈凡与你,似乎交情不错。” 萧成没有说出《此心剑》残卷和护身符的事,那等事容易招惹是非,只含糊道:“陈兄要购买一批品质好的灵食灵酒,找我打听……不说那些了,咱们合计合计,究竟怎么个计划?走,还是不走?什么时候走?” 潘道人说:“我听你的。” 吴志摸了摸头:“就凭咱们几个,肯定打不过周亚黑他们,得找人联手。” 萧成郁闷地道:“这货在镇外堵路,就不怕惹了众怒?” 潘道人道:“选择在这骨节眼走的,大都是散人,还有拖家带口的。即使组建成队伍,也难以做到团结一致。再说了,周亚黑又不是傻子,碰到厉害的,自然不会动手,放人过去即可。” 萧成点点头:“如此说来,那我们只有等陈兄一起走了。” 他见识过陈有鸟的手段,能够同行,求之不得,反正就是抱大腿了。 潘道人和吴志都同意。 剩下的人,有个别人觉得等多三天,会有凶险,于是去找别的队伍了。但也有部分人经过考虑,选择和萧成他们一起。 /65/65142/31645460.html 第一百七十章:巡夜 陈有鸟在镇上转了一圈,最后只买到一小坛灵酒,其他的,都看不上。 那些灵酒灵食蕴含的灵气元力颇为稀薄,对于画眉,能起到的作用少得可怜,还不如直接运功休养。 既然如此,没必要浪费符钱。买到的这一坛,主要是为了装进葫芦里,带在身上,用来解馋。 葫芦不俗,具备生养的功能,不但能养丹药,也能养酒,只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发酵罢了。 返回客栈房间,见画眉睡着了。她每次消耗过度,便会十分嗜睡,曾经连续睡上几天几夜。 这是一种本性所然。 但在瞬间,女孩似有所觉,睁开了眼睛,当看到是陈有鸟时,微微一笑,却又闭眼沉睡。 陈有鸟坐下来,端详着那张清丽脱俗的面庞。 都说“红颜祸水”,但画眉的美倒在其次,她招惹觊觎的根源乃是龙女的身份。 从达官贵人,到仙家道者,都渴望得到一位龙女作为伴侣。 在这里,说“伴侣”其实不太准确,应该用“玩物”,而或“生育工具”更恰当。 陈有鸟想到关于“道庭选秀”的那件事上。 当初在海岱郡,新山道人见过画眉一面后,当即惊为天人,并以此为要挟,逼迫陈有鸟加入他们。不听从的话,就要将画眉的存在上报,让道庭方面来拿人。 以新山道人浅薄的修为,自然看不出画眉是个龙女,否则的话,早去告密领赏了。他只是觉得画眉容颜艳绝,气质出众而已。 经此一事,陈有鸟更为注意对画眉的保护。 大妖乌玄本想带画眉离开,但画眉不愿意。 陈有鸟也不愿意让画眉跟对方走,结果并不会多好,甚至不如留下来。 他不是没想过带画眉避世隐居,但是连云梦大泽这般世外之地都有了仙遗镇,天下之大,又能躲到哪里去?越是躲在山林荒野间,越容易遭遇到道庭的人,他们掌握着神通道法,嗅觉灵敏得很。 相比之下,倒不如光明正大地进入民间俗世生活,正所谓“大隐隐于市”。 外貌方面,画眉懂得易容乔装;至于血脉气息,又有玄武真壳掩盖。 再说了,以两人的道行手段,即使在俗世中遇到了事,也能自保脱身。 想着这些,他拿出那枚玄武真壳仔细端详,此物乍看起来有些粗糙,平平无奇。但手指抚摸上去,手感却极为温润,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 这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宝物,不但能掩盖气息,还具备强大的防御能力,关键时刻,能救命。 陈有鸟见过画眉的那一块,两块甲壳几乎一模一样,画眉用个香囊装在里面,悬于腰间;而陈有鸟找来红绳,制作成护身符,挂在脖子上,贴身放好。 他们各自佩戴真壳,但并不影响彼此间的灵犀感应;先前的隔绝,那是因为乌玄设下了大神通阵法。 陈有鸟和画眉之间的感应源自龙脉灵蕴,从某种意义上讲,等于血脉相通。 陈有鸟消化了那份龙脉灵蕴,脱胎换骨,实则可以称之为“龙子”。只是前身的资质根骨太过于差劲,大大冲淡中和了龙脉灵蕴的功效作用,使得“龙子”身份名不副实。 所以大妖乌玄很是抓狂,觉得画眉自愿给陈有鸟吃龙脉灵蕴,实在暴殄天物,纯浪费了。 陈有鸟才不管那些,他与画眉的命运已经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不可切割。 …… 日起日落,夜幕降临。 陈有鸟开始执行职责,带领两名道士巡视小镇。 这两名被派来当跟班的道士都是年轻人,二十出头,一个叫“徐振聪”;一个叫“许恒”,用的都是俗家名字,他们还不够资格取道号。 但两人都来自齐云山,是货真价实的内门弟子,光这份出身,已经超过许多修行者了。 有出身的人,大都有着一份傲气,不会轻易甘居人下。 不过面对陈有鸟,他们倒是客客气气的,可能是来之前,清云道长有所交代。 当然,主要还是陈有鸟本身的实力够硬,他不但是个化神道者,而且年纪比徐振聪和许恒还要年轻几岁。 年轻,往往代表着潜力。 在见面的寒暄话中,陈有鸟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齐见霞! 果不其然,徐振聪与许恒顿时肃然起敬了,皆因齐见霞在齐云山的年轻一辈中,称得上是“女神”级别的大师姐。 陈有鸟与齐见霞共事过,一下子拉近了与齐云山之间的距离。 作为齐云山的弟子,心中对此生出亲切之感,再自然不过。 陈有鸟内心偷笑,他在清云道长面前谈罗云;在白发真人面前提张向阳;而今在两个齐云山道士这说到齐见霞……分别对应,倒不是要扯虎皮当大旗,只是交际上的小手段罢了。 况且,所说的都是事实。 今晚的仙遗镇,显得萧条许多,没了往时的热闹喧嚣,酒铺茶楼处,客人起码少了五六成。 夜风吹掠,带来了寒意。 陈有鸟乃化神境界,近乎寒暑不侵,倒是两个道士特意穿上了厚实的衣袍。 “白天镇上的情况如何?两位可有了解?” 陈有鸟顺口问道。 徐振聪回答:“听白天巡视的同僚说,只是处理了几桩纠纷,并无大事。” 白天时,陈有鸟也是在镇上逛荡过的,所见所闻,秩序的确还好。毕竟这些年来,道庭都督府威信摆在这,谁想闹事作乱,都得掂量掂量。 许恒道:“倒是镇外争斗频发,听说死伤不少人。那些人要走,是他们的自由,可到了外面,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说到后面,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归根到底,如果想维持住仙遗镇的经营和繁荣,就离不开人口上的加持。要是冒险者都选择离开,那镇上怎么办? 所以,最好一个都不走。 想走的,要是被外面的凶险所震慑住,从而改变主意留下来,更是好事。 徐振聪看着深沉的夜色:“陈观主,镇外武者互斗,倒是小事,我听说大泽那边有妖物出没的消息,蠢蠢欲动,恐对镇上不利。那些妖物发难的话,多半会选择在夜间,咱们得多加小心。” 此言不虚,清云道长自己选择日班,把夜班推给陈有鸟,自是有所算计,要规避凶险。 不管什么时候,夜里的凶险总会比白天多。 但陈有鸟对此早有准备,正想在实战中试一试手中剑利不利。 /59/59727/28907096.html 第一百七十一章:妖魔与试探 第一夜的巡视顺利渡过,不起波澜。 第二天的时候,镇上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说在镇外设伏的周亚黑一伙人在夜间遭遇到了可怖的袭击,全军覆灭。一个个被开膛破肚,脏腑都被掏吃了个干净;还有脑门天灵盖也被抓碎,脑髓被吸干…… 这些是妖魔的典型手段! 周亚黑等为非作歹,横行霸道,对于他们的死,众人拍手叫好。可想到游弋在外面的妖魔,人们顿时又愁眉苦脸起来。 妖魔与妖族是不同的概念。 妖族是一个古老的称谓,曾与人族并立,只是随着人道兴盛,妖族式微,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而妖魔身上虽然带有妖族的血脉,可早已异化为另外的种类,牠们凶暴嗜血,以猎食人族为目标,为天下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曾几何时,不管妖魔还是邪祟,大都销声匿迹。只是近期,倒有重新冒头的趋势。 陈有鸟听赤阳生说过,这是当今时势变化所产生的动荡结果。 这妖魔还不敢径直闯进镇子,而是在镇外进行杀戮,这一下,人们更不敢离开了。 “可恶!” 清云道长发了火,他认为这是一种不加掩饰的打脸和挑衅。这些年来,有白发真人坐镇的情况下,莫说镇上,便是镇外附近方圆数里,哪有什么邪魔敢出来作祟? 道庭肩负着“降妖除魔”的职责,有妖魔吃人,便意味着失职,闹将起来,清云道长逃不开干系。 这才是他感到恼火的根源。 他觉得自己真是够倒霉的了,眼看将任期圆满,却接二连三出事,日后述职评核,恐怕很难拿到“优秀”了。 略一思索,清云道长登门来找陈有鸟商议:“陈观主,有妖魔为祸,我们得联手将之除去。” 陈有鸟问:“道长,依你所见,是头什么样的妖魔?” “并非什么大妖魔,该是魈魔,而且为两头,一公一母。” 清云道长解释道。 陈有鸟听出了玄机:“它们以前出现过?” “不错,它们原本居住在蛇山北侧的山谷里,但被真人惊走。没想到时隔多年,居然又出现了。” 妖魔其实和邪祟一般,有着极强的领域观念。 清云又道:“这两头魈魔力大无穷,身躯坚硬如铁,普通刀枪劈砍不入,颇有些难对付。但只要我们联手,就不在话下。” 顿一顿:“除魔成功后,当记功,起码有上千符钱奖励,全部给你。” 陈有鸟笑道:“那倒不错,我正想多赚些符钱。” 对此清云道长一点不意外,在道庭体系之下,符钱公认的难赚,一般任职者,酬劳绵薄,领到的钱不够打牙祭的,每月吃上两三回灵食灵酒便花销清光了。至于赚外快,只得找门路领取任务,以及出去降妖除魔了。 后者给予的奖励不俗,但有个实力前提,本事马虎的话,根本吃不到这碗饭。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好。” 陈有鸟也不拖延,略作收拾,背剑动身。 清云道长又带上四名道士,离开小镇,先去到昨夜周亚黑一伙人遇袭的地点。 此处地理扼要,乃出入仙遗镇的必经之所,被开辟出来,搭建成了数座木建筑。 尸首横陈,横七竖八。 清云命随行的道士着手收拾,把众多尸体聚拢起来,一把火烧掉,然后再埋入土坑。 “陈观主,魈魔所经之地,必遗有异臭,我们寻味而去,就能找到它们了。” 陈有鸟道:“道长经验丰富,我听你的。” 在这方面,清云道长确实显示出了老道的手段,带着陈有鸟在山林间穿行,又翻山越岭,渐走渐远。 “应该在这儿了。” 清云道长停下脚步,鼻子不住地嗅闻着。 呼! 在茂密的灌木丛间,一头高大的身影扑出来,乍看上去,犹如遍身黑毛的野人。 “孽畜,找死!” 清云道长早有提防,长剑出鞘,瞬间刺出了数剑。 陈有鸟不急着出手,道长说过,魈魔为两头,一公一母,现在才出来一头,另一头很可能躲藏在某处。 他没有等多久,另一头体型稍小点的魈魔从天而降,自埋伏的树冠上扑了下来。 陈有鸟有心磨砺剑法,更不愿意在清云道长面前施展剑意。上一次,他已经用过一次,重复使用的话,可能露出马脚。 不用《此心剑》,用的是最先学到的《取中剑》,这门不入流的剑法,当初还是陈翰所赠,只得些简单的剑谱招式。不过现在用起来,却颇有点大巧不工的意味。 清云道长一面与魈魔激斗,一面偷眼看来,密切注意着陈有鸟用出来的剑法。 瞧了一阵,心里暗道:终究是我多心了…… 大妖乌玄脱困之夜,他带领道士们前去阻止,半路却被神秘人给拦截,被那惊人的剑意所震慑,赶紧又退回了道观。 对于此事,清云道长一直感到疑惑,要弄个水落石出。 妖族神通,并不擅于剑道,所以当晚出手的人,定然是某位人族剑道高手。 会是谁? 又能是谁? 清云道长觉得陈有鸟身上可疑,虽然其身份度牒,玉符敕命等皆证明了来历,但秉持着可疑必查的原则,道长不愿意放过。 只可惜,白发真人离开得太急,清云道长无法禀告此事,干脆自己着手来查。 第一步,是请陈有鸟留下来帮忙巡查,维持秩序。 如果陈有鸟不肯答应,执意要走,就证明心虚。 第二步,找机会亲眼看看陈有鸟的剑法。 现如今,两步程序都走过了,并没有发现到什么破绽。 那位神秘剑客恐怕另有其人,早跟大妖一起离开了。 大妖都走了,他哪有继续留在镇上的理由? 等被抓吗? 想到这,清云道长开始心疼起许出去的符钱,看陈有鸟剑法马马虎虎,如此实力,根本不值得花费偌大代价去拉拢。 两头魈魔的确不算大妖魔,它们袭击疏于防备的江湖冒险者,能大开杀戒,可对上化神道者,则有点不够看了。打了一阵,身上挨了数剑,仗着坚韧的皮骨转身逃遁。 “道长,我们追吧!” 陈有鸟不甘心地道。 清云道长说:“山高林密,莫要追了,回吧。” 心里暗自腹诽,要是你的剑法好点,能让它们逃掉? 陈有鸟扼腕叹道:“真可惜,它们逃掉,岂不是没得功劳了?” 清云嘴里敷衍道:“下次吧。” 打定主意,下次他自己来便已足够。 /59/59727/29243816.html 第一百七十二章:离开 身上藏着秘密的人,为人做事,总会多留个心眼。 陈有鸟一向谨慎,他虽然答应了清云,但有所藏拙,表现得毫不出彩,敷衍过去。 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镇上的秩序有些小混乱,但不成大问题,被镇压了下去。 拿到了自己的那份符钱后,陈有鸟满脸笑容地道谢,然后离开道观。 清云道长固然有些肉疼,不过想着与对方也算是结下一份善缘,花点钱无所谓。主要是,这钱可以因公报销,不用自掏腰包。 回到客栈,画眉已经收拾完毕,戴上斗笠。两人前往萧成夫妻的宅院。 萧成早等在那儿,见到他们来到,下意识松了口气,上前来见礼。 这趟队伍,除了萧成夫妻,还有潘道人,吴志,以及另外五、六人。 原本计划一起离开仙遗镇的冒险者有更多,但一部分人改变了主意,另外又有一部分人先行启程出发了。 回家是一次长途跋涉的旅程,山高路远,风霜如刀,必须做好各种准备。除了三辆坚固的马车之外,另外每人都备有健马。 萧成夫妻一辆马车,另外两辆,却是用来装载各种物质的——对于冒险者而言,他们在云梦打拼多年,每个人都积攒下了一笔不菲的家私。大件笨重的基本都折现成了银票金票,可还是有不少特产物品要带回去的。 这些东西都放在马车里,装得满满当当。 相比之下,陈有鸟只背负一柄剑,腰间系一口酒葫芦而已,绝对的轻装上阵。 那装着简易行装、文房四宝的书筪,与画眉一起,放在了苏婉所在的车厢内。 两女属于家眷,呆在一起方便。 萧成负责赶车,陈有鸟骑马在车边并行,等同护卫,就组成了行伍中的头车,出发。 潘道人与吴志等是二车,后面是三车…… 在马车驶离小镇街头的时候,陈有鸟见到此地仍是一片废墟状,崩塌的牌楼、遍地破碎的石块,以及一处处坑坑洼洼…… 当夜画眉破阵,大妖乌玄脱困,着实花费了不少功夫。 离开仙遗镇,吴志等人颇有感慨,频频回头张望,情绪复杂,有惆怅,有不舍,还有告别。 皆因这一走,就是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了。 当人上了年纪,锐气减退,人心开始向往安稳,不愿意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于是想回家,想成家,娶妻生子,那才是美满的江湖归宿。 况且,随着天地灵气的衰弱,如今的云梦大泽,也没有多少值得留恋的了。 萧成坐在车辕上,拉车的是一匹好马,并不需要鞭策,稳步前行。他手里没有拿马鞭,而是拿着一个酒囊,往嘴里灌了大口酒,面皮微微涨红:“陈兄,你来云梦不久,对于此地有何看法?” 陈有鸟回答:“世外之地,但绝非桃源。” 萧成叹口气:“是呀,真是可惜了。若为世外桃源,我也不会选择离开。” 仙遗镇上出了那么大的事,有大妖现世,就算不知前因后果,也不清楚未来会如何变化,但很显然,小镇已经不再安生。多留那么两三天,萧成等人已经坐立不安,生怕在这骨节眼出事,想走都走不了。 好在总算安然渡过。 陈有鸟说:“萧兄,你们回去之后,就是回青城?” 萧成点头道:“是的,我与内子皆为青城剑派弟子,虽然隶属外门,但总是个依靠。陈兄,上次你说要北上,去京城寿安?” 陈有鸟笑答:“不错。” 萧成有点纳闷,他打听到了,出云观可是在海岱郡。天南地北,万里迢迢,又绕到云梦大泽来,这个路程可真是远的啊,难不成陈有鸟是出来历练的? 只有这个解释了。 陈有鸟又道:“其实,我是去京城参加会试的?” “会试?莫非是道庭的考核?” 萧成疑问。 “不是,就是科举会试。” “啊!” 萧成直接傻眼,实在接受不能。他虽然是个江湖剑客,可也听说过科举会试,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一个道观观主,却还是个举人,这算怎么回事? 着实超出了理解范畴。 常言道“文武双全”,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陈有鸟修行的不只是“武”,更有“道”,而且都练出了水平来。 只能说天纵奇才了。 难怪其背负书筪,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身为观主,却不穿道袍,反而如同读书人…… 原来人家根本不是“像”读书人,而真的就是读书人。 一时间,萧成不知该如何措辞,半响才道:“陈兄,你真是让我开了眼界。我本以为,你是个不问红尘的世外高人。” 陈有鸟呵呵一笑:“避世隐居,虽然得个清净,但这心中,却总有些意难平。所以想来想去,还得入世。所谓世外世内,始终逃不出此心之间。” 萧成听得不甚明白,可不妨碍内心中的敬仰之情滔滔不绝。 什么叫高人? 这就是。 更美妙的,他居然还能与对方并肩而行,甚至称呼一声“陈兄”,与有荣焉。 陈有鸟并非特意炫耀,而是把萧成视作朋友。朋友之间,一些事情就没必要去隐瞒了。 他似有所觉,猛地抬头,看向空中。 萧成紧张地问:“怎么啦?” “有人来了,一会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话音刚落,空中呼啸声起,数道虹光闪现,犹如星辰驰骋,引发的动静极大。 萧成等人见状,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多喘。 唰! 其中一道虹光发现了他们的行伍,俯冲而下,拦在前方。 这是一个年纪不知几许的道姑,眉目清冷,神态冰凉,手中把持一柄雪白的拂尘,那拂子丝丝缕缕,长长地垂落下来。 道姑双眸似有电光闪烁缭绕,往下一扫,扫过众人。 众人顿时像被瞧了个通透,没穿衣服一般,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了。 不寒而栗,就是这样的感觉。 在这瞬间,陈有鸟泥丸宫中的阴神为之战栗,感到了畏惧。倒不是对方有敌意和杀气,而是一种单纯的境界上的压制。 道姑,毫无疑问是一位真人。 陈有鸟不是第一次与真人打交道,却是第一次遭遇到真人的神目审视。 之前面对白发真人,对方气势如山,可当察觉到陈有鸟身上的皇权龙气后,很快便撤掉,不再咄咄逼人。 这次不同,道姑毫无掩饰地展现实力,审视犯人般,把在场的众人都看了个遍。 然后,她的目光就定在了陈有鸟身上。 /59/59727/29243817.html 第一百七十三章:魈魔来了 被人审视的感觉颇不好受,何况这是一位真人的审视? 更何况陈有鸟身上藏着事? 万一被瞧出了端倪,势必引发一连串的后果。 陈有鸟忽然觉得有点后悔,没有及早离开了。但那样的话,又会招惹清云道长生疑…… 伸头一刀,缩头又是一刀。 其实现在没必要过分担忧,毕竟身上佩戴着玄武真壳,对方即使为真人,也瞧不出玄机。 果不其然,道姑只看了看,随即驾起虹光,没入仙遗镇中去了。 陈有鸟如释重负,吐一口气:“真人们来得好快。” 萧成擦了把汗:“大妖出世,道庭方面哪里按捺得住?这样的话,仙遗镇就安全了。” 陈有鸟问:“莫非萧兄又想留下了?” “怎么可能?” 萧成压低声音:“越是这样,咱们越该赶快离开。因为一旦开战,可就死伤无数。” 是个明白人。 陈有鸟心里却清楚,根本战不起来:大妖乌玄一去不复返,妖族也已烟消云散,四大道场的真人们跟谁开战? 他们赶来仙遗镇,纵然身怀莫大神通,也注定扑了一场空。 作为当事人之一,陈有鸟难免心虚,还是尽快赶路,走得越远越好。 萧成羡慕地道:“真人遁光,腾云驾雾,一日万里,真是潇洒!” 那是一种接近“飞行”的神通了,能不潇洒?不过每一次施展,都极为消耗法力神念,在当今的大环境之下,可不是随便能用的。 陈有鸟干咳一声:“萧兄,咱们还是快点走吧,莫要耽误了行程,这路上,可不太平。” 闻言,萧成顿时脸色一紧,连忙问道:“陈兄,袭杀周亚黑一伙人的妖魔可被斩杀了?” 陈有鸟摇了摇头:“没有,它们逃了。” “逃了?” 这一下,萧成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陈有鸟看着他:“怎么?你担心它们会袭击我们?” “那是肯定的事!而今真人降临仙遗镇,那魈魔惧怕,自然要往外面躲,这一躲,可不就躲在咱们这边来了?” 萧成大感头疼。 陈有鸟说:“外面那么大,未必会碰得上。” 萧成摇头:“陈兄,你可能不了解魈魔,它们嗅觉极为灵通,尤其对于人的气息,老远都闻得到。离开了仙遗镇,外面荒山野岭,说不定只得我们的队伍在活动,简直像是漆黑中的萤火虫,逃不过魈魔的追踪。” “原来如此。” 陈有鸟一副涨了见识的模样。 对于他,萧成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年纪轻轻,化神道者,的确天纵奇才。但在基础见识方面,竟出奇单薄,或者是师门方面有所欠缺,也可能是初出茅庐…… 其中矛盾之处,令人费解。 萧成也不好去寻根问底,知道这么回事就足够了,反正不会影响陈有鸟的“高人”身份,人家的修为境界都是实打实,没有半点含糊。 这趟归家之行,萧成对陈有鸟寄予厚望,指望着这位高人护卫。不过一些事情,他并没有对潘道人他们明言,以免招惹到陈有鸟不快。 人都是有性格的,何况高人? 多方面观察下来,可以得出结论,陈有鸟不喜张扬。要是萧成借着其名头去跟别人说如何如何,难免有招摇吹嘘之嫌。 这会坏了情分。 所以萧成谨言慎行,该说的不该说的,心中有分寸。 关于魈魔的事,自然是该说的。他唤来潘道人,交代一番,并让潘道人传递下去。 不用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个个忧心忡忡起来。 魈魔,确实不算什么大妖魔,属于寻常类,但其力大无穷,且生性凶残,再加上刀枪难入的坚韧身躯,显得难以对付。 对于一般的江湖人士,魈魔简直是噩梦般的存在。 周亚黑一伙人,人多势众,其中不乏好手,可一夜之间,他们便被一锅端,落得个脏腑脑髓被啃吃干净的下场。 相比之下,三辆马车组成的行伍,十来号人,综合实力只会更差。 一旦遭遇上两头魈魔,如何敌得过? 很快有队员找上潘道人询问。 潘道人回答:“莫怕,咱们有高人坐镇。” “高人?你说的是他吧。” 那队员指了指骑马走在前头的陈有鸟。 “不错,咱们等待三日,可不是白等的。” “道人,那位陈凡究竟是甚来历?可否给小弟说说,好有个底?” 潘道人手撸胡须,一副高深莫测状:“其被清云道长相邀,负责夜间镇子巡察,这个事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 镇子就那么大,在敏感时期,稍有风吹草动,便能传遍开来。 潘道人微微一笑:“知道这个事便足够了。” 那队员哑口无言,回念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能入道庭门楣,能被清云道长相邀,本身足以证明陈凡的实力,显然凌驾于众人之上。 旁边吴志插了句:“苏明,我可以负责任地跟你说,陈兄剑法超凡,对付魈魔不在话下。” 潘道人瞪他一眼:“吴志,你又嘴欠了,身上的伤好完了没?” 吴志抓了抓头:“差不多了。” 他那天挨了几记,都是外伤,流些血,包扎上药后,倒没大碍。但还得休养,无法跟人动手,是以现在窝在第二辆马车上,并没有自己骑马。 那个叫“苏明”的队员见问不到什么,只得策马回去和伙伴分说。他们加入行伍,一同离开,主要是奔着萧成的名头和交情。事到如今,也无法再回头,况且见萧成几个都表现淡定,料想有把握。 潘道人还对吴志不满:“我说吴志,你怎地总改不掉这个毛病?陈凡剑法如何,咱们有资格点评?更不用说对付魈魔的事,你在人前大包大揽,要是出了什么纰漏,你如何担当?被陈凡知道了,又如何看你?哼,你能负哪门子的责任?” 吴志被说得脸皮涨红,作声不得。他本想在苏明面前装一回,要表现出自己和陈有鸟很熟的样子。问题是,真没这回事。 潘道人叹口气,不再多说。 离开仙遗镇的第一段路还算平整,马车能奔跑起来。 众人心怀忧虑,都想着在白天的时候尽量跑远点,于是快马加鞭。响午时分,直接在马背上吃些干粮,并没有停歇下来。 夜幕不可阻挡地来临,暮色四合,四周山恋起伏,他们依然处于山野之间。间或有野兽吼叫,增添几分狂野之意。 过夜的地方有讲究,在一处山坡上,视野开阔,能及时发现敌情。 马车合拢,结成一个简易的阵势,四周生起大堆篝火,带来了暖意,还有烤肉的香味。 喝酒吃肉,豪气平生,感觉魈魔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除开两名女眷,还有伤员吴志,其余人分成两班,一班休息,一班放哨守夜。 陈有鸟被分在下半夜,不过以他的情况,与常人不同,睡觉与否,根本无所谓,只闭目养神即可。 这个时间段正好用来读书练功。 夜深了,篝火堆添置上新的柴木,燃烧旺盛。 “是谁?” 猛地一声叱喝,来自同样负责下半夜守夜的苏明,他手持一柄开山斧,一脸的警惕。 有伙伴问:“怎么啦?” “刚才我看到右侧的林子里有异动,不知是人还是野兽。” “你糊涂呀,荒山野岭,会有什么人?” 伙伴同样紧张地把握着兵器:“要不,去看看?” “不用去。” 陈有鸟站了起来:“魈魔所行之处,必遗有异臭,我已经嗅闻到了气味,它们来了。” /59/59727/29245074.html 第一百七十四章:斩魔 “异臭气味?我怎么没闻到?” 苏明耸起鼻子,拼命地嗅闻着空气,但并无发现。 陈有鸟笑笑不说话:化神道者,五官感觉远超常人,但这种事没什么可说的。 刚才的叱喝声惊动了歇息的众人,他们全部醒来,把持兵器,做出戒备的姿态。 没等多久,一头高大的身影从右侧林子里走出来,浑身毛发,一对瞳孔红芒闪露,犹如茹毛饮血的野人。 “魈魔!” 苏明咕声吞口口水,身形下意识往陈有鸟这边靠拢。 萧成手拿长剑,脸色凝重地守在马车边上。虽然对陈有鸟有信心,可事到临头,难免有几分忐忑。况且魈魔有两头,现在只现身一头,另一头不知潜藏在哪里,也不知会在什么时候杀出,万一被它冲进马车,对于车子里的女眷将会造成巨大的冲击伤害。 苏婉怀有身孕,身子本就虚弱;至于画眉,陈有鸟曾交代过,说她身子不便…… 萧成不清楚如何的“不便”,但显然,如今的画眉也需要照顾。 寒冷的夜风吹拂,吹来了浓烈的异臭,高大的魈魔猛地仰天咆哮,双脚甩动,疾跑冲来。 陈有鸟对苏明喝道:“你去挡一挡!” 苏明一愣神:“我?” “快去!” “……” 苏明一咬牙,不再犹豫,抡起斧头,上去便一记“力劈巨山”。 砰! 弧形的斧刃被魈魔举起的手臂挡住,发出铁石之鸣,根本砍不进去。魈魔另一条手臂挥舞,鞭子般抽在苏明身上。 苏明发出惨叫,张口喷出鲜血,摔飞了出去。 嗅闻到了可口的血腥味,那魈魔兴奋起来,又是一声咆哮,发出了某种信号。 果不其然,在另一侧,另一头稍小的雌性魈魔现身,速度颇快地直接冲向马车,惊得守护在那边的众人脸色一片发白。 刚刚苏明一照面便被打伤,魈魔的实力尽显无遗,他们纵然人多,恐怕也难以抵挡得住。 “全都出来了吗?” 陈有鸟眸子寒光闪露,身子一窜,迎上雄性魈魔,他并没有出剑。 法剑断流,之前倒不值得藏锋,只是后来获得了玄冥龙魂,此剑已脱胎换骨,不再是残缺的低阶法剑,而具备了神剑的潜质,是以安置在剑匣内温养,非必要不见光。 魈魔,还没有见剑的资格! 剑不出,但依然有寒锋闪过,却是苏明失手掉落的那柄开山斧。 这斧本来属于重兵器,风格大开大合,势大力沉,可落在陈有鸟手里,却使出了剑的飘逸感。 咔嚓! 同样的一劈之下,前一刻还显得不可一世的魈魔,一支毛茸茸的粗大手臂被砍断,鲜血喷涌了出来。 魈魔大骇,发出嚎叫,刚想转身逃走,陈有鸟第二斧来到,结结实实地砍中它的胸膛,直接剖了开来。 开膛破肚! 这本是魈魔的拿手手段,而今却遭了报应,被施展于己身上。 雄性魈魔的嚎叫,是一个逃跑的信号,雌性魈魔听到,急忙刹住脚步,掉头就跑。 陈有鸟哪里会让它逃脱?身影如风,赶上数步,扬手一掷,开山斧化作闪电飞出。 呼啸声中,一颗狰狞的头颅与身躯分离,但几乎同时落地。 噗通一响! 如同钟鼓在心坎上敲响。 萧成等人看往陈有鸟的眼神,无不悚然:这等凶猛手段能斩魔,更能杀人! 陈有鸟解下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灵酒,可不是为了衬托气氛形象,更主要的是为了补充力气。 那三斧头,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消耗不小,这才能做到一击而杀。 “你们收拾一下。” 喝过酒,说了话,陈有鸟回到马车侧边,盘膝闭目养神。 萧成一个激灵,连忙指挥起来。 魈魔不是妖物,身上没有内丹之类的宝物,浑体血肉皮毛也没多少价值。 这正是妖魔让人诟病之处,诛杀之后,却得不到战利品,简直白忙活一场。 不过尸首得收拢起来火化掉,以免腐化,滋生瘟毒。虽然这里是荒郊野岭,渺无人烟,但该进行的操作不能省。 于是生火的生火,收尸的收尸,潘道人掌握岐黄之术,就去扶起苏明,给他吃药疗伤。 苏明并没有受到重伤,他可不是笨人,挨雄性魈魔那一下时用了巧劲,借势摔出,吐血反而是一种卸劲的方式。否则的话,淤血积压在胸腔间,更加麻烦。 但挨这一下也够他吃一壶的,起码得静养十多天才可能痊愈。 苏明龇牙咧嘴,嘟囔道:“他有如此了得手段,为何还要我上去挨打?我自问不曾冒犯得罪过他……” 潘道人回答:“魈魔狡诈,不如此,如何能引得两头魈魔全部现身,从而斩草除根?” 苏明怨道:“话说得轻巧,万一我没避过,岂不是死了?” 潘道人冷哼一声:“死便死了,能怨谁去?” “你!” 苏明顿时怒了。 潘道人漠然地看着他:“我且问你,这趟离开仙遗镇,回家的路途万里迢迢,一路不知会遭遇多少凶险,谁能保证一路平安?” 苏明为之语塞。 “我再问你,组成行伍,一同启程,有谁收了你的钱,答应替你保镖护行?” 苏明更说不出话。 潘道人叹口气:“大家同行,为的是相互照应,同舟共渡,谁都不能置身事外。该出力时,更不能退缩,这是最起码的本分。至于死伤,在所难免,如果落到自己头上,也只能怪自己倒霉,如此而已。咱们都是在云梦闯荡多年的人,这一点,难道还不理解?” 他说的,属于闯荡寻宝时的组队准则,人人如此。 其实现在的众人,也是类似的情况,区别在于场景不同。总不能因为陈有鸟最厉害,就什么事都让他独力承担,他可没有这样的义务。 走遍天下,也不会有这样的道理。 既然如此,苏明又有什么资格立场去抱怨受伤呢? 苏明面皮有些燥热,想了想,问:“道人,他究竟是什么人?说剑法超凡,可我看他,斧头用得比我好得多。” 潘道人呵呵一笑:“真正的高手,本就不在乎手里拿得是什么兵器。其实我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人,这样说吧,他与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所以从此以后,对于他,应该换个称呼了。” “换个称呼?那该叫什么?” 苏明很疑惑。 潘道人收拾好装满各种药物的箱子:“总有合适的……” /59/59727/29255978.html 第一百七十五章:先生 称呼是一门学问,代表着各种不同的人际关系。 行走江湖的人大都豪迈,不拘小节,不讲究繁文缛节。但其实,也是因为他们没有进过学,不懂那些。 在这群人中,潘道人算得上是个“异类”了,他是个散修道士,所学颇杂,没有正经传承,反正见啥学啥,会点道法,会些剑术,还懂得治病疗伤…… 另外,他还是个较为注重礼节的人。 潘道人性子稳重,识得分寸,在这一点上,倒和萧成差不多,所以他们才有这么多年的交情。 相比之下,吴志就显得轻浮多了。 要不是看在多番一起闯荡寻宝的情分上,有些话,潘道人都懒得跟这厮说。 特别是在对待陈有鸟的这件事上。 潘道人也算是道门中人,知道其中奥义,很明白化神的陈有鸟与他们根本不会是一路人。 化神道者,已经“非人”。 因此想和陈有鸟做朋友的,想什么呢? 吴志之前更离谱,甚至还想与人为敌…… 其实那时候,在吴志的蛊惑下,潘道人也曾动过一回心思…… 因为当其时,他还不清楚陈有鸟的道行境界如何。 直到陈有鸟施展出剑意,再到今晚,斧劈魈魔。 潘道人就觉得,该给陈有鸟一个正式的称呼,以表尊重了。不能再用“他”,或者直呼其名,叫“陈兄”更不合适。 虽然陈有鸟似乎并不在意,但潘道人认为,做人,最重要的是能够清醒认识到自己的本分。 于是他找到萧成,直接将此想法说了出来。 萧成深以为然,他虽然叫“陈兄”叫得最多,可心底里着实心虚,并不觉得自己与陈有鸟有称兄道弟的资格,即使与对方有更多的交情。 再这么叫下去,却和吴志一个德行了。 “可是,该如何称呼呢?” “我也是感到为难,这才来与你商量。” 萧成想了想:“我不久前才知道,陈兄不但是修行者,他还是个举子,是个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听闻此事,潘道人也是神情呆滞,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一拍大腿:“如此的话,不如称他为‘先生’,正符合了身份。” “先生”此词,本为敬语,应用场景广泛,正所谓“达者为先,师者之意”。 萧成拍手赞同道:“甚好。” 两人当即分头行动,向其他人传达,让大家从此以后,见了陈有鸟,得称呼“先生”。 众人闻言,自无不可,没有反对的。 一个称呼而已。 最重要的是,人家有当“先生”的实力。 闭目养神的陈有鸟感官灵通,对于这些动静,尽收于耳内,一时间感到无语:一个称呼何至于大费周章? 摇摇头,不再理会,任由他们去折腾。 …… 白纸展开,上面笔墨勾勒出一幅简易的地图。 在这时代,地图属于奢侈事物,寻常人家难得一见。不过对于走南闯北的江湖人,手上拥有地图却不奇怪。他们走过的路,去过的地方,往往会手绘下来。 这都是经验。 陈有鸟可没有这方面的阅历经验,他读过的书,脑子里记着的山河图册,属于理论部分。 实际与理论,总会存在诸多差异。 更何况,从仙遗镇离开,回归中原的途径,根本没有记载到书本上。 这一条路,走过的人并不多。 这是一条开荒之路。 严格来说,这甚至不算是路,而是由各种山野荒地、林间陌径组合起来的,各种坎坷的路况层出不穷,有时候,马车得让人抬着才能过去。 如此遭遇,让陈有鸟勾想起某些久远的记忆,有个很现代化的名词,叫做“驴友”! 路况稀烂,再加上凛冬天气,更增添了几分阻难。 在路上,山贼之类不曾碰到过,想来也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个不开眼的跑这来做买卖?虎豹猛兽倒遇到些,可刀枪无眼,鸟兽送上门来,最后都成了盘中餐,大补! 除此之外,较为棘手的是山林精怪,它们神出鬼没,还掌握某些特殊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一名队员便受到了蛊惑,离开队伍,独自走进了深山里头,一去不复返。 众人寻找不得,无奈放弃,继续上路。 总体而言,这一段路程算是顺利的。 “我们现在在这里,继续往南方走,从这边穿过去,越过那片山脉,后面就是中原地域了。” 萧成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 陈有鸟问:“大概要走多久?” “八天左右,不会超过十天。” 萧成很肯定地回答。 “八天……” 陈有鸟沉吟道,他考虑的是会试的时间。 这趟云梦之行,着实耽误了不少工夫,若是赶不及去考试,那就搞笑了。 萧成的手指头往山脉后面的区域重重一点,苦笑道:“此地乃伏猛国与中山国交界处,名为‘三川镇’,有名的三不管地带,鱼龙混杂,很是混乱。” 潘道人说:“三川镇常年动乱,势力割据,无数的亡命之徒出没,现在大战将起,更乱了。” 陈有鸟问:“朝廷灭藩,究竟是怎么回事?” 潘道人一摊手:“这等大事,江湖上只得传言,纷纷扬扬,具体如何,谁能知晓?” 萧成道:“三川镇虽然乱,却是必经之地。” 陈有鸟疑问:“两边不是两大藩国吗?我看地图,直接从中山国走会更快些。” 萧成面色一变:“先生,中山国去不得,伏猛国更走不得。常言道:世家国土,形同禁区。外人进去,就再出不来了。” 陈有鸟眉头一挑:“那么恐怖?” 萧成咂咂嘴唇:“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早成为共识。当然,吾等从没有去过。” 陈有鸟冷然道:“国中有国,而且是这等藩国,难怪朝廷要灭藩。” 对于这些时政大事,萧成并不热衷,也不具备参与的资格,把话题拉回到三川镇上:“说起来,阔别多年,不知现在的镇子变化成什么模样。咱们的行伍,个个身上有钱,车里有货,势必会引起觊觎,这才是问题所在。” 旁听的吴志不服气地道:“咱们也有人,也能打,连妖魔都杀过了,还怕他们不成?” 萧成嘴一撇:“吴志呀吴志,你真是越活越糊涂了。人心,很多时候比妖魔更可怕。” 陈有鸟笑笑:“再可怕也得面对,走吧,我想去看看。” /65/65142/32034507.html 第一百七十六章:这个世界我来了 “这边再来个人搭把手!” “使劲呀,没吃饭吗?” 吭哧吭哧! 当最后一辆马车被抬出泥泞,众人如释重负地坐在了地上,大口喘起粗气。 自从前天下过一场大雨,使得路况泥泞不堪,这一段路实在太难走了。 幸亏大伙们都是练家子,劲大,否则根本通过不了。 至此,长达半个月的第一阶段的行程,总算是完成了。依照地图显示,再穿过前面的小林子,即可转上官道。 行程坎坷,一路颠簸,三辆马车虽然维修了好几回,而今看上去,仍显得破损残旧。至于马匹,由于喂养得当,倒没有减员。 用方巾洗了把脸后,陈有鸟打量着一个个浑身泥浆的队员们,很是无语:在这时空,长途远行,实在是一种非人的折磨,难怪无数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故乡,除了没有必要之外,以他们的能力,也根本走不远。 圣贤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原来光是能走那么远的路途,就足以自傲的了。 陈有鸟莫名怀念起飞机高铁的美好时光。 好吧,那都是过去式,一切得向前看。 前面是一片稀疏的松树林子,可见度颇高,举目看去,就见到有人在那探头探脑,形迹可疑的样子。 萧成不无担忧地道:“那是三川镇上派来的探子。” 陈有鸟不懂就问:“探子?” “三川镇地理扼要,有多处出入口,在那些地方,都有这样的探子,专门负责盯人,看有没有肥羊来。” 陈有鸟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咱们也会成为肥羊了?” 萧成一耸肩:“他们知道我们是从仙遗镇回来的探险者,身上肯定带着大量钱财和特产物资;不过好消息是,他们也明白像我们这般冒险者都凶悍好斗,所以有所顾忌,一般不敢贸然下手,要摸清楚底细再说。” 潘道人插口道:“咱们这次行伍的人数不够多,使得看上去显得单薄,这个很要命。” 萧成说:“虽然人数少了点,但我们有先生在。” 陈有鸟笑笑:“我们先就地修整一番,然后再过去。” “好。” 一路上,众人唯他马首是瞻,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于是喂马的喂马,洗车的洗车,清点物资的清点物资……还有人专门生火做饭,要吃饱肚子后再进入镇子。 吃饱喝足,才有劲力,才好应付各种意外状况。 清闲的,除了两个女眷和个别伤员外,也只得陈有鸟一个了,他盘膝坐在草地上,剑匣横陈在膝间,手抚剑匣,心情微微有些荡漾。 回首过往,万水千山,早已看不见的云梦大泽,那里代表着这个时世上所剩无几的方外之地;再往前看,则是秩序混乱的三川镇,和传言中的藩国禁区,还有广袤繁华的中原大地…… 从海岱郡出发,到云梦大泽,又回到中原,整个路程,如同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 一同绕过来的,正是陈有鸟的心境转换,以及他看待这方时世的态度变化。 初来之际,迫于生计,各种忙活着寻求生存之道;后来因缘际遇,获得化神真功,踏入新的天地。那一阵子,是陈有鸟最为淡漠的时光,感觉对于身边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想着埋头苦修,追求那无穷无尽的神通道法。 再后来,他霍然发现这一条路遥遥无期,看不到头,于是一个漂亮的转身,考取到了举子功名。 这代表着他重新入世。 关于“出入之道”,在海岱郡时,陈有鸟便曾与孟北流有过讨论,引得孟夫子大为赞赏。 而今经过了这趟波澜起伏的云梦之旅,帮画眉完成了夙愿,陈有鸟的心性变得更为锐意进取,正如匣子内的断水剑: “好不容易来到这个精彩纷呈的异世界,就该睁眼看遍,踏足万里!既然道法末世,与其缘木求鱼,不如退而结网,在万丈红尘中潇洒仗剑,也是不错。” 想到这,心神意志犹如得到了一份加持,变得更为坚定,使得对《此心剑》的领悟跃然提升,萌生出一种扬眉剑出鞘的冲动来。 此门神通剑诀,核心要领本就在于心境之上。 吃过午饭,小憩一会,队伍朝着三川镇出发。 一路吃喝,马车上装载的补给物资基本消耗殆尽,到此阶段,也算是轻装上阵了。 陈有鸟骑在马上,背负剑匣,迎面有风,他竟生出意气风发之感: 这个世界,我来了! …… 三川镇,名为“镇”,实则占地颇阔,比寻常的一个县城还要大得多。 此地形成,有着复杂的历史原因,最初时是一处重犯流放地,后来有人杀官造反,使得秩序混乱,变成了一处无主之地。既是无主,就看谁的拳头硬,谁的刀锋利,谁就能在此横行霸道。 秩序混乱,却还是有一定的秩序,只是维持秩序的不再是朝廷律法,更多的是江湖上的规矩。 三川镇顾名思义,有三个出入口,分别通往不同的地域,其中一个,正是前往云梦大泽;另一个出入口,则是大胤王朝,中原大地。 今天,有探子带来了消息,说有一队行伍从云梦方向出来了,三辆马车,人数不多,只得十人左右。 这个消息犹如一块石头,立刻引起了波澜。 其实平常时候,从云梦回来的行伍并不多见,但不知怎地,今年年末,就这一段时间,前前后后,竟然回来了好几拨人,最大的一支队伍,人数足有五十多人,个个都是彪悍会武的汉子。即使如此,他们通过三川镇时,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至于别的人数少的队伍,就像是送到虎口的羔羊,被镇上的各方盘踞势力吞噬得渣都不剩。 从仙遗镇回来的人个个都是肥羊。 如今听到又有队伍从那边出来了,还是一支人数少得可怜的队伍,镇上的各方势力顿时像嗅闻到了血腥的鲨鱼,摩拳擦掌起来。 “他们是我石天虎的!” 一名身高达到两米的巨汉吼叫道:“前几次,我天虎帮只喝到点汤,这次,我要吃肉。谁来抢,谁便是与天虎帮为敌!不死不休!” 他一挥手,把手下二十多名精锐全部带上,气势汹汹地赶到三川镇入口处等着。 没等多久,石天虎便看到了陈有鸟,还有,陈有鸟的剑! /59/59727/29262415.html 第一百七十七章:这个世界的规矩 现在的陈有鸟有两把剑,一把藏锋于匣,背负身上;另一把剑鞘都没,明晃晃地斜挂在马鞍处。 后者原本是萧成的备用剑,送给了陈有鸟。 陈有鸟并不矫情,坦然接受。他最趁手的武器还是剑,而非刀枪斧头之类。法剑断水,被烙印上了玄冥龙魂,需要一个较为漫长的糅合程序,需要不断地祭练和温养。 在此期间,不宜染血。 再说了,一般的对手,也不值得亮此剑。 所以用上一把常规剑器很有必要。 石天虎带着手下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一马当先的陈有鸟,以及马鞍上的剑。 剑锋闪烁,竟有些晃眼。 石天虎觉得这是一种挑衅,他认为有必要让对方好好收敛起来。 “石兄?没想到是你,多年不见,可好?” 萧成打马上来,认出了人,随即翻身下马。 石天虎“咦”了声:“萧成?” “是我。” 萧成笑容可掬,他是真得有些开心。他与石天虎属于故交了,多年前曾携手作战。那时候,石天虎还是一个被官府通缉的逃犯。从某种意义上讲,正是萧成出手相助,让他逃过一劫。 时过境迁,萧成去了仙遗镇淘金,而石天虎则在三川镇站稳了脚跟,看这阵势,俨然成为一股势力的头头。 因此萧成感到意外和开心,想到有这层故人交情在,穿过三川镇应该会比预期中顺利。 石天虎过来,与萧成拥抱在一起,笑道:“多年不见,我差点认不出你来。” “可不是?” 两人一番寒暄。 萧成问:“现如今的镇上,谁是话事人?可还是黑山豹?” 石天虎嘴一撇:“黑山豹早死了四五年了……这些年来,镇上风云变化,连规矩都变了许多。” “哦,如何变法?” 萧成正需要这方面的情报信息。 石天虎看着他,目光闪动:“第一点,进镇的商旅行人,都得缴纳一笔入境费。少则一两百两,多则一两千两银子,按人头计,每人。” 萧成目光一凝,问道:“那你看,我这一队人需要交多少?” 石天虎扫了一眼,笑道:“萧兄你自然免费,至于其他人,则要按照规矩办事了。” 萧成按耐住:“实不相瞒,我已成家,内子在车上。” 石天虎“哦”了声:“嫂子自然也不用给钱的。” “他们都是我的队员,一路闯荡出来,艰辛不易。石兄,还请行个方便。每人交少些,可否?” 萧成拱手做礼,诚恳地道。 石天虎脸色变得难看:“萧兄,你就莫要为难我了。我在镇上讨生活,更难,手底下一班人要养活,处处离不开钱。咱们旧识,有交情在,可以通融。可对于别人,如果也随便放行,开了口子,以后我还如何能在此地立足?这样吧,我收少点,每人一千五百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身为老江湖,萧成心中明白,自己那份自认为过命的交情,而今已经抵不过万把两银子。 人都是会变的,何况人情? 至于石天虎所说的难处,萧成也就听听而已:做强盗,横行霸道的难处? 石天虎又道:“萧兄,你回去跟你的队员说说,我不想伤人,和气生财最好。” 萧成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走回去跟陈有鸟等人说了:“就这么个情况,我跟他谈过了,他不肯让步。” 他有些郁闷,这趟行伍,虽然以陈有鸟马首是瞻,但在名义上,却是萧成带头组起来的,他算是个带头大哥。可眼下他们夫妻可以免费进镇,队员们却得交一千五百两银子,这算什么? 众人望向陈有鸟,异口同声:“只要先生交钱,我们就交钱。” 陈有鸟问:“该笔入境费就只是入镇的?” 萧成回答:“不错,进去之后,肯定又会有另外的势力巧立名目来要钱。这些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 陈有鸟微微颌首:“我明白了。” 双腿一夹,驱马上前,来到石天虎面前。 这让石天虎感觉很不爽,他先前可是下了马的,纵然身高过人,可比起马背上的陈有鸟,还要显得矮上一截,要仰头说话:“你这小子,交钱的话,速速滚下马来。” 陈有鸟的面容身条确实很具备迷惑性,让人一看之下,下意识当成是个斯文公子,与“凶悍”、“厉害”那些沾不上边,他笑了笑,问:“我初来乍到,第一次到三川镇,却不知有这交钱入境的规矩。敢问一声,这规矩是谁定的?” 石天虎不耐烦地道:“规矩便是规矩,你问那么多作甚?” 陈有鸟说:“那不成,我这个人,向来认死理,讲究一个明明白白。” 石天虎并非笨人,听出了其中玄机,浓眉扬起,面露狞笑:“敢情是个不服规矩,不肯低头的,嘿嘿,你这般愣头青本大爷见多了,最有手段降服,只需把你头颅砍下来,掉在地上,就低得不能再低了。” 陈有鸟看着他:“所以,如果我不交钱的话,你就要砍我的头?” “那是当然!” 石天虎喝道:“这也是规矩,本大爷立的规矩。” 陈有鸟仿若恍然大悟地道:“原来如此,看来这些规矩倒是随便,是个人都能立。” 石天虎怒道:“在三川镇,规矩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立的,要拳头够硬,要刀锋足够利。” 陈有鸟一笑:“那你看我的剑锋锐利否?是否有立下规矩的资格?” 石天虎暴喝:“找死!” 他的武器是一柄长达四尺多的九环大刀,挥舞起来,直斩过去。 对于这柄刀,石天虎一向有足够的信心。他之所以能在镇上站稳脚跟,并拉扯起一班手下,成为一方势力,靠的,便是这把刀。 刀锋呼啸,裹挟起一股凶猛的气势。 然而有一柄剑却更快,剑锋如芒,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顺利地削掉了石天虎的头颅。 这个巨汉的残躯轰然倒地,激荡起大片尘土。鲜血流淌,染红一片。 陈有鸟凝视着剑尖上的血迹,喃喃道:“原来我的剑锋也已足够锋锐,也可以立下规矩了。” “我的规矩便是,挡我者死!” “走啊!” 石天虎的众多手下原本正一脸兴奋地等着看戏,他们曾无数次看到石天虎刀劈之下,人头滚滚而落。 然而万万没想到,这一次,掉落的是石天虎自己的人头。 短暂的惊愕之后,他们回过神来,肝胆俱裂,发一声喊,然后作鸟兽散,拼命地往镇内逃去。 三川镇的入口就此敞开,足够宽阔,像一条康庄大道,欢迎旅人们的到来! /65/65142/32039277.html 第一百七十八章:反应 挡我者死! 作为一个性子淡然的人,陈有鸟很少说出这种霸气侧露的言语。 他是要立威。 在这种三不管的混乱地带,不讲法令、不论纪律、所谓“规矩”,全凭实力竖立。 陈有鸟正是要展现出自己的实力来,形成震慑,让人知难而退,减少麻烦。 否则的话,一波接一波不长眼的人凑上来,即使斩杀也无趣。 他又不是嗜杀上瘾的屠夫! 瞧着地上分离的尸首,萧成心底有所感触,最后化作一声叹息,问道:“先生,我们在镇上停留多久?” 陈有鸟反问:“你觉得呢?” “这方圆千里,只得三川镇一个城镇,行伍补给,各种物质,都需要购买补充。做这些事,恐怕要一天功夫。” 萧成回答道。 陈有鸟抬头观望天色:“今天入镇,明天补给,那后天启程。” “好。” 萧成没有异见,立刻下去告知队员们。 众人更无问题,如今的陈有鸟在行伍中已经树立起了绝对的威信,说一不二。 马车辚辚,驶进了三川镇。 …… “大事不好,石天虎死了!” “他死便死了,这货张扬跋扈,这回可撞上了铁板。” “他一死,便空出了个位置,镇上又得乱了。” “我只想知道对方进来,会不会选择留下,分一杯羹?” “按理说,从仙遗镇出来的行伍,他们都是回中原,回家去的,怎么留下来?” 消息如燎原的烈火,很快传得沸沸扬扬,各方反应不同,议论纷纷。 “老鹰,石天虎死了,你们鹰帮兵强马壮,是不是应该出头,会一会对方?” “啥?凭什么要我们出头?你们十二舵不一直都叫着要吃肉的吗?现在肉来了,还不上去?” “都别争了,石天虎都不是对手,咱们去凑热闹,岂不是自寻死路?依我看,只有看三川行的了!” “对头,看他们怎么做!” …… 天下城镇,不管大小,只要形成了聚居地,久而久之,内部总会分割成不同的区域,代表着居民们不同的阶级。 三川镇也不能免俗,对应不同的出入口,分成了三大区域。其中出入中原的那一块占地最大,也最繁华。 从中原来,要经过此处;从里头出去,同样要走这条路。 这是不折不扣的必经之地,代表着无数的商机。 正手入境费,反手出境费…… 总之都是钱。 盘踞于此的势力有个名堂,唤作“三川行”,也是镇上实力最为雄厚的组织,高手如云。 此时,三川行的堂口,一众高层被惊动,汇聚一堂。 “探子回报,石天虎死了!对方是名年轻的剑客,只一剑,石天虎便被斩杀。” 坐在上首的一个老者说道。 有人道:“石天虎也算是个准一流武者,能在镇上站稳脚跟。如此说来,那剑客很强。” 老者喝了口茶:“强弱一回事,问题是他杀了石天虎后放言,他立了规矩:挡他路的,死!” “哼,现在的年轻人,是越来越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我认为他是要立威,震慑宵小之辈。” 老者目光一扫:“所以呢?我们该如何应对?” 一人朗声道:“三川镇的规矩:强者可制定规矩。他杀了石天虎,进了镇子,这就是他的本事。” 另一人问:“他肯定也要离开,那么出镇之时,我们要不要拦住收费?” “废话,肯定得收钱,这是咱们定下的规矩,如果任由他大摇大摆离开,镇上的人会怎么看?” “我觉得,应该去摸清楚他的底细再说。年纪轻轻,练得一手好剑法,背后定然有着师承来历,很可能出身于那些大剑派。若是那样,又得另当别论。” 这是老成持重的观点。 于是有人问:“那么,他入镇的时候,可曾自报家门?” 上首的老者回答:“探子说,没有。” “这倒奇怪了,江湖行事,一向是自报家门,亮出名号来的。他这么做,太不讲规矩了。” “吴老,那一套早过时了……我有一个想法,查查他是什么时候进来,去仙遗镇的。如此俊秀人物,当初经过三川镇,应该留下印象才对。” 当即派人查询,折腾了半个时辰后,下面人禀报,并无相关印象。 这个结果,要么是对方并没有走三川镇这条路;要么就是老老实实缴纳了入境费,泯然众人矣。 问题是,看他一言不合就拔剑杀人的架势,会是那种老实人吗? 老者忽然想到个可能性,不禁悚然道:“你们说,他会不会是道庭仙家的弟子?” 他们盘踞在三川镇,三不管,行事霸道,但并不意味着真就能无视天下,为所欲为的了。 天下偌大,有不少超然存在是他们招惹不起,也不敢招惹的。 诸人面面相觑,一会才有人道:“我看不像,仙家俊彦,出身显赫而高贵,如何会与那些冒险者混在一起?。即使走这条路,只需亮出名号,自能畅通无阻,何至于动手杀人?再说了,他用的是剑法,不是神通。” 老者叹口气,觉得有些棘手。 这时有下属跑进来禀告:“行头,覃护法听说镇上来了个厉害剑客,他就带着剑出去了。” 老者一惊,拍案而起:“这厮又妄自行动了,端是无法无天,快去拉他回来。” 那下属苦着脸道:“行头,你是知道覃护法的,小的哪里拉得住?万一惹得他不快,一剑就削了小的脑袋。” 老者气哼哼:“这么说,还得我亲自去?” 下属不吭声,默认了。 旁边有人出声:“行头,覃护法此去,也许是好事。” 老者没好气地道:“会是什么好事?对方身份未明,万一是个有出身的,覃护法闯下的祸端,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微微一笑,成竹在胸的样子:“若是那样,那咱们何不顺水推舟,直接把覃护法撇出去。反正他这个护法,也只是名义上的,一向不听号令。既然是私自行动,出了什么事,也是个人承担。” 老者听着,眼神一亮,觉得很有道理:“你接着说。” “覃护法自诩为‘剑痴’,要见识天下剑法,那是他自己的事。当然,他本身的剑法也确实高明,正因为如此,他去找对方论剑,恰恰是最合适的人选。最起码,应该能试出对方的深浅。如果那年轻剑客真得了得,没说的,放行便是;但要是其虚张声势,被覃护法所败,下场如何,还用我说嘛。” “哈哈,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老者有一种霍然开朗的感觉,拍手叫好。 这绝对是一条可进可退的良策,退能明哲保身,进可维护住堂口的规矩体面。 想了想,老者发号施令,派出三名精明得力的手下,要他们跟随覃护法去,躲在暗中观战,事无巨细,都得看个清楚,然后及时回来汇报情况。 三名手下得令,立刻出去了。 /59/59727/29267873.html 第一百七十九章:剑痴覃渡江 进入镇子,在去往客栈的路上,途中引来无数注视。 这些注视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浓烈的敌意,如果目光能杀人,陈有鸟一行已经死无全尸。 镇上的客栈条件竟还不错,房间设施,茶水饮食等,最起码能做到整洁有致。 虽然对于这些不太在乎,但有个好点的环境,总不是坏事。 众人入住,从马车搬运大包小件下来,又引来一片炙热的觊觎。 这可都是好东西! 云梦出产的灵鱼灵兽,各种皮料草药等,到了外面,都是价值不菲的上等好货。 陈有鸟住的房间是最好的,他带着画眉上去。 这一路来,画眉被保护得很好,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呆在马车里。每天十二时辰,差不多有十个时辰都是在睡眠之中。醒的时候,就是看陈有鸟写的字,间或吃点灵食,喝些灵酒。 如此表现,让同车的苏婉暗暗咋舌。她本以为画眉是个伤员,可看着又不像,倒像是冬眠的动物,就是慵懒和嗜睡。 画眉又极少说话,那么多天下来,与苏婉一共都没说过几句话。 苏婉摸清楚了她的性子,也不频繁主动找话了,各做各事,相安无事,挺好。 在人前时,画眉易容出现,看上去,就是个容貌普通的女子。她甚至换上了灰色的衣衫,不再是标志性的白衣。 这些改变,是大妖乌玄特别叮嘱她的,主要为了掩饰龙女的身份。 血脉封印解开,记忆恢复如常,画眉不再懵懵懂懂,她真正的长大成人,也知晓了各种人情世故。只是天生的清冷性子,这一点却难以改变。 她的身子状况,特别是神魂状态,依然还显得虚弱。 那夜的破阵,画眉消耗透支得厉害,甚至伤及根本,其程度不亚于分大半龙脉灵蕴给陈有鸟吃的那次。 那一次,她足足休养了大半年光阴。眼下也不可能迅速康复,除非能吃到某些具备奇效的天材地宝。 因此在接下来的这段时日,画眉仍需要重点保护。 陈有鸟义不容辞,这是他的责任所在,更是情分所在。 进入房间后,画眉说她又想睡觉了。陈有鸟摸摸她的头,笑道:“睡吧。” 少女就睡到床上去,如同一只乖顺的猫。 陈有鸟没有睡意,等闲几天,他并不需要睡觉,站在窗前观望。 客栈建筑不够高,自然无法俯瞰三川镇全貌,只能看到附近的街区。 冬季日子短,暮色来得快,下面的街道行人并不多,显得有些冷清。 这样的地方,本就难以做到繁华热闹。 就在这时候,陈有鸟若有所觉,双目一凝,正见到一个人从街头缓步走来。 此人身量颇高,头发随便用根灰色的布条绑住,他双手合抱于胸前,怀中抱着一把剑,露出一截长长的剑柄。 那一定是把重剑! 其浑身衣物朴素,脚上穿着的竟是一双简陋的草鞋,看着平平无奇。唯一能让人瞩目之处,就是怀中的重剑了。 “剑痴!是剑痴覃渡江!” “三川行果然开始做事了,没想到会派出他来!” “我听说是覃剑痴自己跑来的,说要会一会那个年轻剑客。” “果然不负剑痴之名……” “你们说谁胜谁负?” 各种议论声落入陈有鸟的耳朵里,在他的视线里,看到的并不是覃渡江这个人,也不是那柄重剑,而是一股气势。 气势锋利,如同一把任何剑鞘都裹不住的利剑。 这气势正朝着客栈逼来! “呵呵,倒有些意思。” 陈有鸟笑笑,转身轻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正看见萧成站在外面:“萧兄,你来找我?” 行伍成员们的房间都挨在一起,好相互有个照应。 萧成忙道:“先生,你就别再叫我‘萧兄’了,我这心里别扭得很,唤‘阿成’即可,‘小萧’也行。” 陈有鸟:“……” 论年纪,萧成可比他大十多岁,哪里“小”了?不过正如萧成所特别强调的:达者为先,不讲年龄。 萧成又道:“是这样的,我们想请先生你喝酒。” 他说的“我们”,自然包括潘道人吴志等人。 陈有鸟道:“现在恐怕不行,有人来找我了。” 萧成立刻听出了这个“找”字的含义,在这个骨节眼内,找上门来的只会是敌人:“先生,我们一起下去。” 陈有鸟自无不可。 不一会功夫,几乎所有的行伍成员都来到了客栈楼下。 “是剑痴覃渡江,这家伙可不好对付。” 萧成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陈有鸟问:“他在三川镇很有名?” “不只在三川镇,在整个江湖上,他都颇有名气,是公认的一流剑客。” 陈有鸟又问:“如此有名,为何来了三川镇?” 萧成回答:“此人其实出身名门大族,却是个练剑狂人,曾娶了个美丽的妻子。但他的妻子受不住冷落,与人有了私情,覃渡江并不在乎,甚至想成人之美来着。然而他妻子与姘头却不这么想,两者准备下药,把覃渡江毒死,然后成双成对。这事败露,覃渡江一怒之间,连杀两人,于是就成了通缉犯,流落天涯,来到了三川镇。” 陈有鸟有一种听故事的感觉:“既然其妻子与那姘头都是该死之人,打官司也不怕,何必当了逃犯?” 萧成叹口气:“只因他妻子和姘头同样出身名门大族……况且覃渡江为人木讷,不善分辩,他根本没有打官司的念头,干脆一走了之。”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倒是个可怜人。” 头上草原绿油油,还差点被毒死,正当防卫,结果成为通缉犯,能不可怜吗? 就问:“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萧成拍了拍腰间佩剑:“我也是练剑的,对于圈内的事,多有听闻。” 陈有鸟:“……” 想来也是,萧成阅历丰富,各种江湖人事都能娓娓道来。 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覃渡江已经来到客栈门外,他并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那儿,眼神冷漠而锋锐,只瞧了一眼,立刻把陈有鸟锁定,一字字道:“听说阁下一剑斩了石天虎,覃某到此,也想看看你的剑。” 陈有鸟问:“你想怎么看?” “就在此时,此地,大街之上。” 覃渡江的回答简短有力,声音淡漠得似乎没有半点情感波动。 “如你所愿。” 陈有鸟说了句,然后迈步走了出去。 /59/59727/29270197.html 第一百八十章:好剑 陈有鸟修道画符,习武练剑,一路走来,实战真不少。但像现在,与覃渡江这样的剑客单挑,却是第一次。 天已暮晚,不见星月,街道两侧的店铺纷纷挑起灯笼,照出一片光亮。 冬风凛冽,呜呜地吹着,吹来了萧杀的气势。 人头涌涌,数以百计,几乎把附近的位置站满了。一个个神情激动,翘首以待。 一方是神秘的年轻剑客,另一方则是成名已久的剑痴,这样的对决充满了话题性和吸引力,日后必然会成为谈资。 观战,自然少不了各种各样的点评与站队,大部分的人都看好覃渡江。不仅仅是因为覃渡江属于“镇上的人”,更因为他纵横江湖多年,辉煌的战绩可是实打实的,败在其剑下的高手数不胜数。 而陈有鸟呢? 大家也就知道他一剑斩了石天虎而已。 石天虎属于准一流武者,与覃渡江不可同日而语。高手过招,往往瞬间决定胜负,所以一剑斩杀,与两剑斩杀,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根据探子的情报,石天虎当其时明显托大了的,以至于露出了破绽。 客栈对面是间酒楼,二楼雅间,两名汉子正在对酌。 这两人,看着衣着普通,面貌普通,但浑身上下,却莫名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派。前来上酒端菜的店小二被对方看了眼,顿时两股战战,竟差点被吓得飙尿。 “小二,外面出了甚事,吵吵闹闹的?” 店小二慌忙回答:“回禀两位爷,听说是剑痴覃渡江与人比剑……爷,酒菜已上齐,请慢用。” “好了,你下去吧。” 其中一名汉子挥挥手,店小二如蒙大赦,逃命似的退了出去。 另一个汉子喝了杯酒:“剑痴覃渡江?好大的名头,就不知道究竟有几分本事?” “老六,既然适逢其会,咱们不如开窗观战,见见真章?” “好。” 两人就开了窗户,居高临下,正见到站在街上的覃渡江与陈有鸟。 “老五,光是观战,寡然无趣,要不打个赌?” “如何赌法?” “咱们一人挑一个,赌谁胜谁负,至于赌注嘛,一份百炼精血。” “行!不过谁先挑?” 那老六玩味地道:“我让你先。” 老五嘿嘿一笑:“如此,我可不客气了。” 说着,双目凝视,他的瞳孔忽然发生异变,变得绿莹莹的,根本不似人的眼神。 片刻后,收了眼神,有点疑惑地道:“那年轻人看着平平无奇,如何成了剑痴的对手?” 老六道:“你的意思,是选剑痴了?” “明摆着嘛。” 老五道:“这样的打赌,你是专门给我送血的。” 老六说:“还没开战,胜负未定。” …… 楼下,街上。 陈有鸟与覃渡江对面而立,相距丈余。 此际,陈有鸟看清楚了覃渡江怀中抱着的剑,果然是一柄大剑,长达四尺多,剑鞘极为华丽,镶金包玉,光华熠熠。剑柄之上,镶嵌着一枚红色宝石,更显华贵。 一位衣装简朴的人却拿着如此名贵的剑器,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 相比之下,陈有鸟手中拿着的剑却是连剑鞘都没——法剑断水留在了客栈房间中。 “看到了没?剑痴抱着的就是那柄天下闻名的纯霄剑,乃天下十大名剑之一,排名第五,价值连城。” “真是绝世好剑,为了此剑,好几名一流剑客来找剑痴挑战,不过都死在了纯霄剑之下。” 街边的议论声,看往纯霄剑的眼神不乏炙热羡慕。 覃渡江站在那儿,身形如标枪般直,他仍在蓄势,开口说道:“未请教?” 陈有鸟笑笑:“何必教?若我输了,便是无名小卒;若我赢了,你自会听到我的名字。” 覃渡江双眼眯了眯:“有点意思,确实如此。覃某本还想着,纯霄剑下,不斩无名之辈。” 陈有鸟忽而一摊手:“既然如此,要不你走,我则回房间睡觉?” 覃渡江:“……” 感觉一路走来,一步步好不容易蓄起来的气势都有点泄意了。 这是剑客之间的生死之战呢,太不严肃了! 观战的众人更是一片哗然,随即想到,这陈有鸟是不是怯战,怕了,想临战退缩。 但气氛已经烘托到了这一步,如何能避得了? 萧成他们自不认为陈有鸟会怕,倒没想到先生居然还有如此诙谐的一面,弄得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冲散了紧张的氛围。 覃渡江神态肃然:“请出剑吧。” 陈有鸟喃喃道:“我还真没如此正经地与人比过剑,要不,你先来?” 覃渡江脸皮抽了抽,再也按捺不住,左手握住剑柄,抽剑出鞘,一道寒锋如同碧泉映照,照亮了此处街道。 果然是好剑! 剑芒如电,顷刻间把陈有鸟笼罩住了,使得他无处遁逃。 陈有鸟站得像一棵松树,屹立不动,他的心意瞬间穿过了对方的剑芒。 剑随心动,出剑! …… 三川行堂口上,一众组织高层核心人物仍留在这儿,等待着消息回报。 他们不到现场,不去观战,不只是为了架子,更是为了避嫌,留出余地。 行头老者显得有些心绪不宁,喝到嘴里的上等好茶都感觉淡然无味了。 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进来的果然是派出去观战的精明手下。他跑得急,说话喘着粗气:“行头……咳咳!” 老者霍然问:“结果如何?” 手下喘过那一口气:“败了,覃护法败了,一剑!” “什么?” 满堂震动。 他们都知道覃渡江的剑法,在整个三川镇,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存在,是以大都对他抱有信心,万万没想到,会败得如此彻底。 老者猛地想起什么,又问:“他败了,死了没?” 高手对决,特别是剑客之间的对决,基本是一往无前,难以留手,不但分胜负,更分生死。 “没死,但受了重伤,咳血不止。” 老者跌坐回座椅上,神态茫然。 下面一人急声道:“行头,那名年轻剑客定然大有来头,如此人物,咱们绝不可得罪,快下决定。” 老者回过神来:“不错,从现在起,覃渡江不再是三川行的人了。” 将其逐出,心中难免有几分不舍,覃渡江可是个一流剑客,人才难得,当初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他拉拢进来的。 但转念一想,覃渡江败了,身负重伤,能否再用剑都难说。此人性子木讷,又性情用事,在镇上结下好些仇家。仇家们知道他被人击败,受了重伤,又失去了三川行的庇护,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对了,还有那柄纯霄剑…… 怀璧之罪! 死罪! /65/65142/32053987.html 第一百八十一章: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覃渡江败了,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败。 站在陈有鸟面前时,覃渡江感受不到对方有任何关于剑的气机。 剑道中人,身上的气息与别的武者不同,自有一股剑的锋芒之意。 可陈有鸟没有,他平平无奇,云淡风轻,无论怎么看,似乎都与剑道扯不上关系。 但就是这么个人,只出一剑,便将覃渡江重创。 回想起那看似平实,实则诡异的一剑,覃渡江双眸中涌现出浓烈的痛苦之色。 他自幼练剑,练了几十年,仗剑败敌无数,养出了属于自己的傲气。但在这一刻,半生对于剑法的领悟,对于剑道的信仰,仿佛被刺破的气球,一下子化为乌有。 失败的痛苦如同一条毒蛇,无时无刻在噬咬着覃渡江的身心,他双手紧握,握住了纯霄剑。 在这时候,整个天地间,只剩下此柄名剑,犹如一根救命稻草,让覃渡江得以坚持,而没有倒下去。 陈有鸟击败了他,但并没有杀他,也没有夺走他的剑。 这让覃渡江感到疑惑,以及感激。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在陈有鸟身上,他看到了一种江湖罕见的人格品质。 所以,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覃渡江脚步踉跄地跑回位于三川行堂口的住所,却见到有两个人站在那儿,挡住了去路:“覃渡江,行头有令,因你私自妄为,已将你逐出三川行。” 望着那两张漠然无情的脸面,覃渡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霍然转身,又走了出去,重新回到街道上。 已入夜,街道寂寥,挑起的灯笼火光此际不再温暖,瞧着竟仿佛会跳动的鬼火,正在窥视着他。 覃渡江心里很明白,在街道的两边,在那些幽暗的巷道里,肯定潜藏着不少人,有敌人,甚至还有所谓的“朋友”。他们都在虎视眈眈,觊觎着纯霄剑…… 怀璧之罪,往往代表着死罪。 这柄天下名剑,在覃渡江全盛时期,代表着荣光与底气,可一旦他落难,却成了要命的祸端。 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率先现身,他脸上蒙着块黑巾,露出一双精光熠熠的眼睛。 覃渡江看见他,很快认了出来:“彭志成,彭护法,你这卑鄙小人。” 那彭护法冷然道:“覃渡江,今夜,便是你的死期,拿命来吧。” 其曾是覃渡江的手下败将,当其时吓得跪倒在地,苦苦相求,才逃得一命。 此为奇耻大辱。 彭护法以为再无法报仇,没想到覃渡江被陈有鸟击败,身负重伤,这是天赐良机,他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不但要夺走纯霄剑,还要杀人。 能够手刃剑痴,传扬出去,将会获得巨大的江湖名声。 于是挥舞起手中武器,冲了上来。 覃渡江看着他,嘴角忽然勾勒出一抹嘲弄的笑意。下一刻,昂然出剑。 彭护法大骇,顿时想到个词:困兽犹斗! 然后是无穷的懊悔,后悔自己跳得太快,出来得太急了。 怎没想到,覃渡江还有出剑的力气? 纯霄剑无愧于天下名剑,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彭护法喉咙中剑,他发出咯咯声响,话都说不出来,仰天便倒。 刺出这一剑后,覃渡江身形更为踉跄,摇摇欲坠。 这副样子落在暗处的众人眼里,他们按捺不住了,争先恐后地走出来,影影绰绰,足有数十人之多。 他们的目标是覃渡江,皆为纯霄剑而来,可相互之间,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彼此提防,不乏敌意。 覃渡江脸色灰败,今夜,他已在劫难逃。 但是,他心底又涌起无穷的不甘。 他并不怕死,只是不愿意死在这些人的手里。 他们不配! 覃渡江脸色挣扎,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拿起纯霄剑,看了看,然后奋力一掷,剑器脱手,往远方落去。 做完这个,提起最后残余的气力,转身朝着街道的另一头没命狂奔而去。 一路跑,一路咳血,触目惊心。 其实在把纯霄剑扔出去的同时,他感觉自己就已经死了。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这是覃渡江自小学剑便竖立起来的剑道信条,而今,他主动舍弃了自己的剑,也就等于舍弃了自己的性命。区别在于,死在哪里,死在谁人之手罢了。 众人看到他扔剑,稍稍惊愕,随即转变了主意和方向,不约而同地朝着纯霄剑扑去。 在其中,也不知哪个人先动的手,很快所有人都参与了进来。一时间,兵器碰撞声、怒骂声、惨叫声,混杂成一片。 这些,已经与覃渡江无关,他拼命地向前跑着,前面不远,终于出现了客栈的招牌与火光…… 一楼,陈有鸟他们正在喝酒。 萧成等人本就要请先生喝酒,当先生一举击败覃渡江,此等扬名立万之事,当然更值得庆贺。 诸人与有荣焉。 更重要的是,经此一事,行伍通过三川镇自然平安顺利,不会再有什么不长眼的人跑来收钱了。 真是爽快! 苏明几个,对于陈有鸟早已心悦神服,甚至盼望这趟行程走慢点,毕竟这种能够与高人一起同行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能够获益良多。 诸人纷纷向陈有鸟敬酒。 陈有鸟来者不拒,喝个痛快。 这些寻常酒水饮食,对他而言,其实吃不“饱”,不过口舌之欲,却并无差别,也能满足精神上的需求。 如此,才贴近地气,真正的入世嘛! 若是事事讲究,不食人间烟火,算哪门子的入世? 在席间,萧成脸色颇为复杂。他也是用剑的,出身青城,曾觉得自己的剑练得还不错,可自从看过陈有鸟的剑后,顿时有自惭形秽之感。 更要命的是,他根本看不明白,完全像个剑道上的门外汉。 所以,一路上,萧成都很想开口询问请教,只是几番开不了口,觉得冒昧唐突了。 剑道之学,何其珍贵?人家为何要指点你? 这可不是那些普通的基础见识,两者没有可比性。 噼啪! 门外忽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店小二闻讯出门去看,叫了起来:“剑痴,是剑痴覃渡江!” 萧成一惊,下意识起身,去看个究竟,很快回来道:“先生,那剑痴晕倒在外面,浑身是血的样子。” 陈有鸟疑问:“他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来了?” 萧成沉吟道:“多半是被那三川行给驱逐了,他被你击败,也就失去了价值。世态炎凉,大概如此。先生,你要如何处置?我看外面,有人蠢蠢欲动,想要下手。” 陈有鸟淡然道:“覃渡江即使要死,也不该死在那些人的手下,你去把他抱进来。” 萧成微一迟疑,觉得这会是个麻烦,但既然先生有了决定,他照办便是。 /59/59727/29279122.html 第一百八十二章:你懂了没 覃渡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他却宁愿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这是客栈的一间客房,有阳光从半开的窗户照进来,今天是个大好晴天。 他依然躺着,下意识地感受身体的状况,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只是感到阵阵的虚弱乏力,以及饥饿感。 房门被推开,萧成端着大盘食物进来:“你醒了?” 覃渡江神态木然:“我为什么没死?” 萧成呵呵一笑:“你很想死?” “你觉得我还能活下去?” “为何不?俗话有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覃渡江道:“你不懂。” 萧成哼一声:“如果懂得就要去死,那我宁愿不懂了。” 把食物放在桌子上:“但你应该懂得吃东西。” 覃渡江默然一会,才问:“我可否去见他?” “他?你说的是先生吧。” “先生?你们是这么称呼他的吗?倒是贴切。” 萧成说:“先生房中有女眷,你不适合去,不过我可以代为禀告一声,至于先生会否来,看你的造化。” “多谢。” 目送萧成离去,覃渡江仍是没有起床,更没有去动桌子上的食物,他现在吃不下任何东西。 不知等了多久,等得几乎绝望之际,陈有鸟却来了,身后跟着萧成。 覃渡江挣扎着起来,但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嗫嚅了声:“坐,请坐。” 陈有鸟坐下来,看了看桌子上的食物:“这盘犍牛肉炖了一个多时辰,炖得很烂,很香……可惜了。” 覃渡江:“……” 他发现这位先生说话,有时候真得天马行空,叫人猝不及防,猜不透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这就是高人的风格? 略一犹豫,开口道:“我昨晚来,不是来求救的。” 陈有鸟说:“我知道,你并非来求救,而是来求死,要死在我的手里。问题是,我可不愿做这样的杀人凶手。” “我败在你手下,我这条命便是你的了。” 陈有鸟笑笑:“听你的意思,这是讹上我,非死不可了?” 覃渡江面若死灰:“我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只因为败了一场?” “我不但败了,而且失去了我的剑。你应该明白剑对于一位剑客的意义所在,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陈有鸟忽然拔出带在身边的剑,问:“这是什么?” 覃渡江一愣神:“剑,是你的剑!” 陈有鸟补充一句:“这不但是我的剑,还是击败过你的剑。” “是的……” 覃渡江痛苦地承认,自己手握天下名剑,却被这么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击败。 陈有鸟突然出手,手指在剑身上连弹数下,铿然声中,长剑断成数截掉落在地:“现在,我这把剑毁了,我是不是也得去死?” 覃渡江目瞪口呆,刹那间,有异样的明悟如闪电掠过脑海,照亮了一直淤积在那里的迷茫与困惑。 他自幼立誓,终生追求剑道至高境界,修习剑诀剑谱不计其数,又踏足天下,不断找人比剑。 但在三十岁后,覃渡江就发现自己的剑道停滞不前了,好像前头遇到了莫可名状的阻塞,再无法寸进。 他十分苦恼,又惹上了官非,干脆自我放逐,来到了三川镇,希望在这个混乱的地方有所磨砺,有所领悟。 然而数年光阴匆匆流逝,始终原地踏步。 再过几年,覃渡江将在蹉跎中老去,巅峰跌落,每况愈下…… 可刚刚,陈有鸟弹指断剑,让覃渡江有一种拨开迷雾见月明之感:原来这些年来,使他心境背负上沉重负担,放不下来的,竟是手中那柄天下名剑! 旁听的萧成也是眼神一亮,有所领悟。 言以至此,不必再多说,其他的东西,若是覃渡江还琢磨不透,钻牛角尖,那他去死,也没什么可惜的了。 陈有鸟转身离开,萧成跟随其后,临出门时,这厮不忘回头,对着默然沉思的覃渡江促狭地眨了眨眼:“剑痴,这下你懂了没?” 来到外面,陈有鸟举起手中剩下的剑柄:“阿成,不好意思,弄坏了你的剑。” 萧成笑道:“先生,这样的备剑我有六把,等会再送一柄来给你用。” 陈有鸟道:“总拿你的,过意不去。” 萧成玩梗上瘾了:“又不是什么天下名剑,不值几个钱。” 陈有鸟掏出一本小册子:“这上面写着我对于剑道的一些见识和感悟,我留着没用,就送给你看看,或许有所裨益。” 萧成不禁呆住,不敢置信地问:“送给我的?” 陈有鸟笑道:“此册以你送给我的古卷剑诀为蓝本,只是被我演化出来,融合其他,一起转换成剑谱形式,本就是专门写给你的,拿着吧。” “多谢先生。” 萧成恭敬地躬身做礼,双手接过,虽然还没有看,但他心里很明白这本册子意味着什么,绝对是可以当做传家宝的秘笈,万金不换。 陈有鸟又问:“道人他们都出去张罗补给了?” 萧成忙道:“是的。” “不会有什么麻烦吧,要小心点。” “没事的……先生你昨晚那一剑,足以立威。准备妥当后,明早我们便出发。” 陈有鸟点头道:“好,我看地图,离开三川镇后,再走几天,可进入中原区域,外面便是那鲁云郡了。” 萧成不舍地道:“到了鲁云郡,我们便得分道扬镳了。” 陈有鸟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日后有机会,自会再见。” 回到房间,画眉还在睡着,他站到窗前,往外面眺望,心底的一抹不安始终挥之不去。 昨夜,闭目养神的陈有鸟心头突然萌生警兆,他感觉外面有人在窥视,只是潜心去观察,又找不出什么动静来。 心血来潮,未卜先知…… 这是修行者化神成功后具备的天赋本领,具体效果情况,随修为高低波动,越是高深,越是清晰。 以陈有鸟目前的道行,那种神魂触感显得隐晦,除非放出阴神,四处感应。 但对于这个阶段的修行者而言,阴神极为重要,而且显得脆弱,等闲不能出窍,尤其在陌生未知的环境之下,一旦出去遇到危险,来不及回来,那就悔之莫及。 所以自从离开海岱郡,陈有鸟就十分注意对自己阴神的保护,从没有出窍过。 找不到人,但他可以肯定,一定有这么个人潜藏在外面,而且很可能是踏入非人境的高手。 被人窥视的感觉很不舒服,陈有鸟抱起剑匣,手指在匣面上划过:养剑多日,终将出鞘! /59/59727/29285790.html 第一百八十三章:车夫老覃 补给进行得很顺利,几乎没有遭遇到什么刁难,潘道人等满载而归,一个个满脸春风。他们大都来过三川镇,但以前的经历可不甚愉快,与这一次相比,所受到的待遇简直天上地下。 这一切,都拜先生所赐。 三辆马车也进行了大翻新,另外,买多了一辆。 这一辆,是给先生用的。 到了鲁云郡,众人将分道扬镳,陈有鸟携画眉北上京城,需要一辆独立的马车。 又是暮晚,客栈一楼继续开席,诸人珍惜机会,要与陈有鸟多喝几杯。 陈有鸟表面上应付着,内心则暗自提防,看潜藏在暗处的“敌人”是否会被勾出来。 酒过三巡,倒是有人出来了,却是覃渡江。他下楼来,站到边上,站得橡根标枪似的。也不说话,瞧着古怪。 这位可是剑痴,即使他败在陈有鸟剑下,但对于别人而言,他依然是名满天下的剑痴。 虽然,他手里已经没有了剑。 陈有鸟道:“你能下来,看来是想通了。” 覃渡江恭谨地回答:“多谢先生赐教,覃某幡然醒悟,原来放下,才是最难的。” 陈有鸟笑笑:“放下并非最难,放下再拿起来,更难。” 覃渡江心一凛:“确实如此。” 在座诸人面面相觑,除了萧成略知一二外,别人都听得糊里糊涂,不知两人在打什么禅机。 陈有鸟把杯中酒喝掉:“所以,你是来告别的?天已晚,不如多住一晚。” 覃渡江却道:“先生,我不走。” 陈有鸟哦了声:“也是,你本为镇上的人。” 覃渡江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就跟着先生你了。” 陈有鸟一愣神:“跟着我?” “我说过了,我这条命是先生的。” “哈,可我对你的命不感兴趣呀。” 覃渡江眼神坚定:“先生你可以把我杀了,也可以让我跟着你。” 陈有鸟哑然失笑:“那你能做什么?” “什么都能做,只要先生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覃渡江的声音斩钉切铁。 陈有鸟:“……” 这个事情他是真没想过,也没想到的。 众人更是听得脸色呆滞了:堂堂剑痴,居然愿意为奴为仆,做牛做马,这要是传扬出去,肯定一片哗然,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哎呦,这厮果然是懂了的。” 萧成却想得深了一层:覃渡江选择跟随陈有鸟,任人驱驰,这看似是一种身份上的辱没,实则上,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先生何许人也? 不折不扣的高人,做一位高人的仆从,这等机遇不知多少人趋之若鹜。 与别人相比,萧成属于有出身的那种了,眼界见识要超过许多江湖武者。青城剑派,青城道场的外门下院。在剑派多年,他深知往上爬的艰难,莫说当上面的高人的门下走狗,即使能见上一面,也脸上有光,能够吹嘘好久了。 萧成其实也曾动过心思,要追随陈有鸟,只是他有妻子,也将有儿女,诸多不便,这才作罢。 见陈有鸟默然不语,覃渡江又道:“先生若有顾虑,尽管分说。” 陈有鸟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只是觉得,你没有这个必要。” 覃渡江回答:“知恩图报,此为做人基本。” “也罢,刚好弄了辆新马车,你如果愿意,且当一马夫。” 闻言,覃渡江脸上现出喜色:“多谢先生收留……先生,我还有一事相求。” 陈有鸟呵呵一笑:“你倒是事多。” 覃渡江老脸一红:“我不愿再当什么‘剑痴’,也不愿再用原来的名字,故而想请先生赐名。” “这个事情不难,你姓‘覃’,年纪也不小了,干脆唤作‘老覃’好了。” 陈有鸟很省事地取了个巧:一个称呼而已,没那么多讲究。 覃渡江为之哑然,但也没有异议,从此以后,自己便是“老覃”了。 “老覃,坐下来喝酒。” 定下名分,陈有鸟直接叫道,还挺顺口的。 覃渡江……已经是老覃了,肃然回答:“先生,我不惯热闹,就不喝了,我去看看马车,喂喂马。” 他这是一下子就进入了角色。 陈有鸟板起脸:“刚才还说,只需我一声令下,便可赴汤蹈火,怎地连喝杯酒都不肯了?” 老覃:“……” 赶紧坐了下来。 闯荡江湖的人,哪有不喝酒的?他性格虽然木讷,却着实海量。 陈有鸟心里有事,又喝了几杯酒后,借故起身,来到客栈门外。 夜色深沉,寒风凛冽,他穿得并不厚,但也没感觉到冷意,忽而抬头,望向对面。 对面是间酒楼,在二楼处的雅间,窗户打开,一个汉子站在那儿,正往下看。 两人目光相碰,似有火花缭绕。 片刻,那汉子举手,他手里捏着一枚酒杯,杯中有酒,朝着陈有鸟遥遥一敬。 陈有鸟两手却是空的,便合在一起,抱个拳,表示回礼了。 汉子微微颌首,转身坐下来,另一个汉子正在吃菜,忽道:“老五,就这样了?” 那老五面无表情:“就这样了。” “嘿,这不像你的风格,我以为你会大开杀戒呢。” “我是想开杀来着,这小子害我输了一份百炼精血,罪该万死。” “但你并没有动手。” 老五叹了口气:“老六,虽然不想承认,但我觉得,我很可能打不过他。” 老六双眼一眯:“不是还有我帮忙吗?” 老五看着他:“你真是这么想的?” 老六摸了摸脑门:“好吧,也许我们一起上,都可能不是对手。” 老五气哼哼的,疑问道:“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看其剑法,又不像是出身武当,而或齐云。” 老六回答:“天下偌大,从来不乏人物,要是老大在就好了。” 老五嘴一撇:“得了吧,反正我们到此是来办正事的,没必要跟个来历不明的人起冲突,横生枝节。” “对的,来,喝酒!” 街上的陈有鸟并没有第一时间走回客栈,他看似淡然地站在那儿,实则一直在凝神戒备,刚才楼上的汉子如同一头会化形的猛兽,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 对方没有动手,他自然也不会动手。 “这汉子是什么人?镇上某方势力的高手?而或,同样是外来者?甚至可能来自两大藩国……” 陈有鸟想着,转身缓步走进了客栈。 /65/65142/32069196.html 第一百八十四章:分别 由四辆马车组成的队伍在晨曦中出发,顺利地走出了三川镇,非但不用缴纳出境费,守关的人还笑脸相送。 “痛快!” 回首望着渐渐远去的镇子,萧成在马背上忍不住高呼一声。 其他人同样雀跃不已,本以为在镇上不死也得脱层皮,没想到顺风顺水,毫发无伤,更省下一大笔钱。 这正是抱好大腿的重要性。 过了三川镇,后面的路就好走得多了。 有了马车,有了车夫,陈有鸟不再骑马,而是陪画眉待在车厢内。 作为江湖名剑客,老覃赶车的本领却也颇为了得,稳得很。拿剑的手,如今拿起马鞭与缰绳毫不违和。 在先生那里,他懂得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剑客安身立命,重要的并不是剑,而是人本身。 将纯霄剑舍弃,从一开始的痛不欲生,到现在,已经释然接受,甚至没有去夺回来的念头。否则以他的本领,只要养好伤,假以时日,重新把剑抢回并非难事。 他甘为车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三川镇,也意味着完全放弃了纯霄剑。 放下执念,整个人变得轻松,心境仿若挣开枷锁,困顿已久的剑道都似有突破的迹象。 这是很好的迹象,让老覃重燃希望,心中更加坚定选择跟随先生的正确性。 坐在车中的陈有鸟也在沉思,想着事情。 将要进入中原大地,万丈红尘,繁华俗世,如同一幅壮阔的画卷徐徐展开。 都说世外有高人,其实俗世也有,大隐隐于市,绝非说说而已。 陈有鸟是接触过那个层面的人,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般人看不到这天,看不见这人,只因为没有敲门砖,缺乏机会而已。 譬如老覃,他在江湖上闯荡出赫赫声名,傲视群雄,仿佛没了对手。可实际上,他所处于的江湖,只得天下的一片角落罢了。 像是一口井。 老覃察觉到了己身的困境,所以出走,想要爬出去,无奈一直不得法,兜兜转转,直到碰上陈有鸟。 其实陈有鸟同样有自己的困境,不过他干脆利索,从出世到入世,直接换了一方天地。 这就是有选择的好处。 然而这一条路并不比另一条更好走,又或者说,路好不好走,主要得看走路的人。 好比从海岱郡去云梦大泽的路,从仙遗镇回中原大地的路,对于萧成这些人而言,充满了艰辛坎坷,但在陈有鸟脚下,就走得很顺,很稳。 因此世态诸般事物,从来都离不开一个“相对”。 陈有鸟走这边来,等于是走捷径的了。 有安然快速的捷径,谁还愿意去披荆斩棘走烂路?而且选择捷径,与勤勉奋斗并不冲突。 从某种程度上讲,运气好,获得机缘际遇这些,都属于捷径的范畴了。 陈有鸟沉思着,随着马车的轻微晃动,渐渐入定;画眉枕着他的大腿,却早又沉睡。 这一段路依然荒芜,可与上一阶段的那种荒山野岭截然不同,最起码有着官道通行。路况即使坑洼些,总比没有路的好得多。 有路了,随之出现的便是山贼路匪之类,都是在刀尖上舔血讨饭吃的货色。 对付这样的货色,不再需要陈有鸟出手,萧成他们绰绰有余。特别是萧成,获得剑谱册子后,苦心钻研,短短时日,剑法跃升,实力提高了一截。施展出来,飘逸又狠辣,他甚至接触到了剑意的境界。 其实萧成的资质悟性并不差的,只是修行资源上的限制,加上各种现实上的阻碍,导致他一直在剑派中蹉跎,最后干脆远赴云梦,当起了探险者。 而今获得陈有鸟相赠的剑谱,顿时有一种起飞的感觉,对于先生,那是无比的敬仰感激,视之为师。 世上从来不缺乏高人,比陈有鸟更高的也不少,可那些存在,高高在上,与他萧成何干? 人都是这样,更注重能与自己发生联系,尤其是存在利益干系的存在。 对于山旮旯里的乡民,他们真得会敬重皇帝老儿? 怎么可能! 大部分的乡民连皇帝是谁都不知道,比起皇帝,村里的村长更值得敬重。 县官不如现管,就那么简单。 所以对萧成来说,就算是青城道场里的真人道君,他们也就是个名号罢了,并不具备多少真实性。能相赠替身符和护身符,还有精深剑诀的陈有鸟,那才是心目中不折不扣的高人。 潘道人等与萧成长期一起冒险寻宝的伙伴,很快就发现了他剑法上的进步,无比惊奇,忍不住询问。 对于剑谱,萧成并不提及,只回答说是承蒙先生的指点。 闻言,众人羡慕不已。 不管修道还是练武,没有人不想更进一步,越爬越高,获得至高无上的力量。 然而有想法是一回事,能否去到哪个阶段,又是一回事。 师承、真功、各种修炼资源…… 真得很难。 大部分的散修,他们基本都是碌碌无为过一生,也就习惯了。可若是有机会,他们也会不顾一切来争取。 而今,萧成算是抓取到了这么个机会。 那他们呢? 潘道人等顿时生出懊悔之意,这一路来,日子并不短,众人与陈有鸟同行,其实是有套近乎的空间和时间,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以至于错过了。 现在想再来请教,已是来不及,因为鲁云郡已在望。 萧成却是有些懂陈有鸟的,知道他绝非那种无原则的烂好人,凡事有果必有因。像吴志这种人表里不一,虚头巴脑的,就算贴上去,先生也不会理会,更不会赐教了。 想到这,萧成便有些庆幸当初听了妻子的话,拿出了那份剑诀残卷。 那是此份人情的起缘,妙不可言。 “先生,前面百余里便可进入鲁云郡了。吾等不便入城,会在三岔路处离开,直接南下。” 萧成恭敬地说道。 在云梦当冒险者的,形成的团队大大小小,数十上百,他们之所以能一起组队,除了脾性相投外,大家出身的地域也占据着重要的因素,例如说南方人和北方人就很难混在一起。 以萧成为首的这支小队伍,队员们基本都是来自川蜀那一带地方,后面的路,他们自然继续一起结队走,好相互照应。 这也是早定下了的事,陈有鸟简单地回答了声:“好的。” 萧成忽而翻身下马,牵着苏婉的手,一共跪倒在地:“萧成夫妻,在此叩谢先生的恩义大德!” 陈有鸟吃一惊,连忙去扶起:“何必行此大礼?” 潘道人见状,也是感到意外,如果单是感激剑道上的指点,也没必要两口子跪地磕头。他们哪里知道,若没陈有鸟相赠的护身符,苏婉腹中的胎儿早就留不住了。 萧成肃然道:“先生,日后但有差遣,萧成必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他如此表态,其他人也连忙致谢。 陈有鸟笑道:“各位言重了,就此别过,有缘江湖再见。” 老覃驱动马匹,朝着鲁云郡而去。 萧成一行并没有急着走,而是停在那儿目送,直到马车拐弯看不见了,萧成叹道:“此次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先生……我们也走吧,看这天,将要下雪了!” /65/65142/32075839.html 第一百八十五章:出剑 雪花飘落,比预想中早一些,很快天地一片白茫茫。 马车迎着风雪,抵达鲁云郡城门下。 作为王朝郡城,城门处自有兵甲镇守,特别是近期时势动荡,战事将起,鲁云郡接壤藩国边界,城池守卫和检查更为严厉。 陈有鸟身上带着海岱郡开具的路引文书,还有举子功名的文件,他摇身一变,不再是什么高人先生,而是个进京赶考的考子。 此身份在王朝境内极为好用,只要亮出来,即可畅通无阻。 要是萧成那些外地来的江湖人士,身上带着武器,出入城镇的话,就得接受各种盘查诘问了。一不小心,或者好处没给够,甚至可能遭受牢狱之灾。 这就是王朝鼎盛,统治力强的表现,别说舞刀弄枪的江湖,便是掌握神通道法的道庭,在很多时候,也得听从官府的号令调遣。 老覃以前来过鲁云郡,懂得路,进城后,很快找到一间不错的客栈住了进去。 身边有个打下手的人,确实省心,很多事不用出面,即可办得妥妥当当。 在以前,有王伯,有旺财,而今,又有了老覃。 对老覃的态度,陈有鸟从没有当奴仆看待,可拗不过老覃以奴仆自居,只得由他了。 进入中原,来到鲁云郡,后面的路线规划得清晰了,没什么兜转,直接北上即可。 由于时间紧迫,陈有鸟并没有在鲁云郡盘桓的计划,只过一夜,明早便走。采购补给之类,在客栈内即可完成。而今不同在队伍的时候,对于补给的需求低得很,其实就老覃一个人需要吃喝而已。 雪落簌簌,竟越下越大。 这一场雪来得很不是时候,要是大雪封路,那路就难走了。 陈有鸟不无忧虑,站在窗前观望外面白茫茫的世界。 入夜了,又是雪夜,街道上行人罕见,很是静寂。 突然间,东南方向的街区燃起一片火光,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竟像是失火。 火光中,传出男女的呼救声和惨叫声。 陈有鸟目光一凝,他还听到了兵器碰撞的声响,似乎不是一般失火那么简单。 就听到一把狂野的声音道:“他奶奶的,好不容易出来觅食,快活快活,却被这些不开眼的小兔崽子打搅,你们着实该死!” 出事的地点,距离客栈这边其实颇远,隔着两个街区,但对方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听得清清楚楚。 这绝对是个高手来着。 那边的声势愈发混乱,不远处的街道又传来暴风雷雨般的马蹄声,有大队重骑赶赴而至。 大胤王朝,朝廷掌握的神甲军是统治的根基所在,战力惊人,配上特殊的长枪大矛,巨弩飞斧等,只要能形成阵势,可剿杀各种“非人”级别的存在,甚至真人,也不在话下。 鲁云郡内肯定设立有督军衙门。 听那重骑的声势,应该是出动神甲军了。 “老八,神甲军来了,咱们走,出城!” 又一把沙哑的声音叫道。 一会之后,两道身影腾跃而上,出现在一片建筑的屋顶之上。 他们的身材颇为高大,比一般人高出一个头左右,容貌粗犷,须发浓密。在这大雪纷飞的寒夜里,上身竟是赤膊的,胸毛如草,十分显眼。 其中一名大汉的腋下,还夹带着个人,身形窈窕,显然是年轻女子,不着丝缕,被剥得赤条条的。 “老八,你还带着她干甚?扔了吧。” “扔了多可惜?这官宦小姐皮滑肉嫩,最是上品,想必她的血液也很好喝。” 这老八说着,埋头下去,一口咬上年轻女子的咽喉处。 望见这一幕,倚窗而立的陈有鸟不禁怒发冲冠,愤懑不已。 嗖嗖嗖! 数支重弩激发,呼啸着射出。 “哈哈哈,果真好喝!” 老八甩手一扔,把成为尸体的年轻女子当盾牌扔出,随即身子一弯,摆出一种诡异的非人姿态,与同伴一起,在屋顶上腾跃逃走。 如斯情景似曾相识。 是了,当初在海岱郡,与胡子宁泛舟湖上,胡子宁遇袭,那些非人的刺客,就是这么个样子。 那一拨人,跟现在这两个,显然是同一类。 陈有鸟浑身气血渐渐蒸腾,忽而招手:“剑去!” 嗡! 搁放在边上的剑匣启动,断水剑飞出,化作闪电,疾掠而去。 “什么?” 正跳跃得起劲的老八察觉到危险,大吃一惊,他下意识回头去望,只见到一片耀目的寒芒。他暗叫“不好”,却已闪避不及,下一刻,一颗头颅飞起。下面的身躯还保持惯性地往前冲了两三丈远,这才噗然倒落。 “老八!” 另一个汉子悲声喊道,但他并没有去理会老八的尸首,而是身子一沉,使出千斤坠的手段,直接踏破屋顶,钻到下面的房子里去了。 倒是聪明,知道置身在屋顶上,会成为显著的目标。 陈有鸟虽然出剑,但并不愿意暴露身份,法念驱动之下,断水剑从另一个方向绕回,重返剑匣之内。 以他现阶段的道行,斩这一剑,已然接近极限。若非糅合了幽冥龙魂,使得断水剑发生质变,他甚至无法驱使飞剑取人首级。 这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 斩了那作恶的老八,剩下那一个,就留给神甲军了。 在相邻的房间内,老覃同样临窗而立,关注着外面发生的事。他看到了火光,看到了非人的跳跃,然后也看到了飞出去的剑芒…… 飞剑! 这正是传说中的飞剑! 老覃激动得差点呼喊出声,好在生生憋住了。 他知道先生有两把剑,一把剑鞘都没,普普通通;另一把藏在剑匣内,等闲不得见。 眼下这一刻,老覃终于见到了那把剑。 他这才明白,先生这位高人,究竟有多高。难怪那夜的对决,先生说话如此漫不经心,随意放松。 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上的。 很明显,陈有鸟已是手下留情,老覃当其时受到的伤,如果静心休养,会好得更快。只是面对找上门的敌人,他又牵强地出了一剑,这才加剧了伤势。 在客栈时,多得陈有鸟毫不吝啬地给他服用了灵酒与灵食等,他才康复得快。 老覃深吸口气,再往下看,可见到披戴整齐的神甲军浩浩荡荡地穿过街道,去追捕逃窜的另一名汉子,渐追渐远,最后难以观望得到了。 /65/65142/32081373.html 第一百八十六章:忧心 不平静的一夜过去,第二天上午,用早饭的人聚在客栈一楼,议论纷纷: “昨晚你们听到了动静没?” “闹得这么大,怎可能听不到?我一宿不敢睡。” “藩国妖人潜入城来作恶,哪个能睡得着?” “听说这次遭殃的是宋典史家的千金,难怪惊动了神甲军。” “哼,前些时日,那些百姓人家女儿被糟蹋枉死,衙门只派衙役捕快来敷衍了事,非得等官宦千金出事,才肯出动神甲军。” “没办法,百姓女儿家不值钱……” 在角落处,陈有鸟独坐吃东西,开口问道:“那些妖人来自哪个藩国?” 有人见他是个外地人模样,回答:“中山好色,伏猛嗜血,昨晚两个自是来自中山国。” 陈有鸟又问:“他们经常进城为祸?” “以前少,近年来颇为频繁。大概是朝廷要削藩的缘故,激怒了两国,所以来城中作乱。” 有人忧心忡忡地道:“昨夜死了一个妖人,势必掀起轩然大波,招惹到中山国报复,那咱们就惨了。” 陈有鸟眉头一挑:“妖人为祸,斩杀有什么不对?” 那人叹一声:“话虽如此,可我们只是想过些安稳日子而已。” 这正是典型的民间市井的思维逻辑,非不得已,总想着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陈有鸟说道:“等朝廷大军来到,应该就好了。” “呵呵,老弟,我看你还是太年轻,哪懂得这些?两大藩国经营千年,高手如云,怎么可能说灭便灭?当战事起,老百姓的日子更难过了。” 陈有鸟听着,竟无言以对。 那边桌子上,有人低声告诫说话的伙伴:“老胡,一大早你就喝酒,怕是喝多了,关于时局战事的话也敢妄议?被人告去衙门,你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定还连累我们吃官司。” 老胡脸色顿时一紧,讪讪然闭嘴,不敢再吭声:衙门的衙役捕快们奈何不了藩国的妖人,可抓捕起老百姓来,那叫一个手到擒来! 陈有鸟失去了吃食的兴趣,放下碗筷,上楼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出发。 目前的时局大事的确不是他所能了解的,更没有什么观点道理可争,他早已远离了那个“键盘在手,天下我有”的网络时空。 现在的手里,拿着的是剑。 所以昨晚义愤之下,扬眉剑出鞘。 如此罢了。 一刻钟后,陈有鸟带着画眉下来。外面老覃已经操办好各种琐事,备好马车,恭敬地候在那里了。 “老覃,走吧,直接出城,北上京城。” “明白。” 马车驶动,碾上了厚厚的积雪。 今日虽然雪暂停,但风颇大,天上彤云密布,恐怕还有大雪将下。 这般天气,对于别的商旅行客来说极为恶劣,难以出行,但陈有鸟不在乎,走便是了,抓紧时间,早日抵京,准备考试。 出城时盘查比入城的时候更为严苛,大队人马把守,刀枪凛然。 陈有鸟见状,却觉得这种阵仗有点“装腔作势”之意。城内出了如此祸乱,妖人一死一逃,真严格的话,该是封城不准出入,城内全方位缉捕才对。 开了城门,不就等于开了口子? 不过鲁云郡与藩国接壤,那么多年下来,双方私底下怎么可能没有接触,以及某些见不得光的联系? 天底下,本没有新鲜事。 但陈有鸟管不到这些事,不封城,离开便是。举子功名的身份依然有用,没有遭受多少诘难,顺利出城。出城沿着官道北上,到了午间,天空又开始落雪。 马车便迎着风雪而行。 这一路风雪无阻,颇为顺利,官面上的事,陈有鸟直接亮出身份通过;至于别的,老覃足以搞定。经过这段时日的领悟与浸淫,其剑法更上一层楼,隐约有返璞归真的意味了。 破而后立,弃而重拾。 但越是如此,老覃更意识到那巨大的差距,对于先生就越发尊敬。 先生的剑,那是超越凡俗的剑。 一月末,开始冬去春来,他们终于赶到了寿安郡,距离京城寿安城,只剩下几天的路程了。 会试在二月进行,计算时间,倒还充裕的,不用赶得太急了。 …… 赤龙河,此河宽阔奔流,是北方区域最大最长的一脉水系。传说中,为上古时期一条赤鳞真龙死后所化,千百年来,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神话故事,颇具神秘色彩。 越过赤龙河,再有五日路程,即可抵达京城。 日暮时分,黄安渡头,风掀翻起黄中带红的浪花,一片片的,看上去,真如龙鳞一般。 “先生,我打听过了,过河的大船只在白天行使,现在只得小船,装不了马车。” 老覃禀告道。 站在水边,风吹猎猎,陈有鸟眼眸中藏着一抹忧色,他担忧的不是过河的事,而是画眉。 随着一路北上,接近京城,画眉的状态就越来越不对劲,原本休养得大有好转的神魂,竟变得反复,又有了恶化的迹象;她的精神劲头也不不好,甚至会做噩梦,惊醒过来…… 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画眉在害怕,虽然她从不曾说出来。 陈有鸟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人道兴盛,皇权统治,而京城,正是皇权制度的核心所在,那气息冲天而起,沸沸扬扬,如垂天之云。 这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都是极大的压制。 否则的话,四大道场怎会放下身段,听从安排,组建了道庭,要听朝廷的号令? “天师”的名号听着威风,可是经过皇帝册封,那意味就不同了。 敕封者与被敕封者,上下属关系明显得很。 前面说过,内幕是现在的天师只是道场推出来的一个“工具人”,名为“小天师”,这正是龙虎山方面的一个应对之策,同时也是无奈之举。 要不是天道规则,气息变幻,以真人,以及道君们的通天本领,早杀进京城,翻云覆雨间改朝换代了。 他们现在是真做不到,甚至真身都不敢轻易现身于俗世,以免遭受压制和污染,从而使得道行败坏。 道行越高,反噬越大。 方外与世俗,在这天道之下,竟构成了一种尖锐的对立,大有“势不两立”的架势。 至于一般的修行者,只要没跨入化神境界的,倒没有多少感受和限制。 陈有鸟已然化神,在俗世生活,本该受到冲击压制,可他情况特殊,偏偏考取了功名,获得了皇权龙气的认可。又在《文心雕龙》的中和之下,两种本来对立的气息竟取得了微妙的平衡,得以共存。 画眉的情况又不同,她为龙女,身怀龙脉灵蕴。 虽然有个“龙”字,但此龙非彼龙,皇帝被称为“真龙天子”,他的“龙”,想要强大,就得吞噬原始的“龙”。 所以,纳龙女入宫为妃,是皇帝本能的追求,并且多多益善。 三年一度的天下选秀,并不是找美人,核心正是找龙女,只不过其中很多信息,凡俗不知道而已。 换句话说,画眉进京城,岂不等于送羊入虎口? 少女懂事,不愿让陈有鸟为难,是以从不明言。 可陈有鸟意识到后,顿时反应过来:自己犯下了个错误,必须找到解决之道。 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便是与画眉成亲,真正圆房。但以画眉眼下的身体状况,那样的话,每一次行房,都等于陈有鸟在蚕食画眉剩下的龙脉灵蕴,多次之后,当龙脉灵蕴被掠夺一空,画眉就此成为凡人。 这样的事,陈有鸟怎么做得出来? 长远的办法,自是等画眉养好身子,而陈有鸟又考到了更高的功名,仕途青云直上,达到能封妻荫子那种,妻子获得诰命,自然也能获得皇权制度的认可了。 然而这个路子,需要很多的时间,当前带着画眉入京都难,何谈以后? 思前想后,始终不得两全法,陈有鸟愁眉不展。 忽听到一把苍老声音叫道:“这位公子,可是要渡河?” 陈有鸟看去,见一位老艄公,面皮黝黑,满脸褶子,一时间都认不出是多大年纪,摇摇头:“我有马车,要明日上大船。” 老艄公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原来如此,那就没办法了,我这船小,装不下车马。” 他不愿离开,还想招揽生意,又道:“我看公子仪表不凡,却面有忧色,莫非是担忧前途,怕考不上?” 陈有鸟笑了笑,反问:“老丈怎么知道我是个考子?” 老艄公笑道:“会试在即,这段时日,老朽可见过不少……”顿一顿,接着道:“这附近有座庙,名为‘神女庙’,远近闻名,十分灵验,不少考子到此,都会坐船去祭拜神女,获得祝福与运数。公子,你要不要去拜一拜?俗话有言: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 陈有鸟问:“江河之处,不都是建龙王庙的吗?怎么这里的是神女庙?” 老艄公解释道:“神女,实则便是龙女。” 闻言,陈有鸟心一动,起了念头:“如此,那我可真要去拜一拜,讨个吉利了。” 于是吩咐老覃几句,让他留下来看守马车,然后带上画眉登上小船。 “公子、小姐,你们坐好咯!” 老艄公很熟练地嚷一声,船桨划动,船只朝着上流方向驶去。 /59/59727/29340345.html 第一百八十七章:暂别 天色已冥暗,江上风甚大,老艄公的船开得很稳。 陈有鸟站在甲板上,开口问:“老丈,水上的规矩,不都是夜间不行船吗?” 老艄公叹口气:“规矩再多,也得讨生活不是?” 陈有鸟又问:“摆渡生意不好?” “以前还行,但自从大船通航,咱们这些小船,就难以上客了。别说现在时候尚早,便是三更半夜,有人急着渡河的话,我也会走的。” 老艄公一脸沧桑地说道:“人越老,越不怕死,怕的是没活儿干。” 陈有鸟打趣道:“可我上船后,却突然感到有些怕了。” 老艄公忙道:“公子但请宽心,老朽十五岁行船,至今已五十多年,这一片水域走了无数遍,闭着眼也能走。” 陈有鸟笑笑,走回舱内,画眉坐在那儿,见到他,微微一笑。 两人对面而坐,挨得很近,陈有鸟说:“画眉,有些事情你应该和我说的。” 画眉神态恬静:“我不说,你不也知道了?” 陈有鸟为之哑然。 画眉又道:“哥哥,没事的。其实我只是暂时不适,觉得不安罢了。” 以前的她,流落人间时,血脉被封印,自然不会遭受到相关的压制。 陈有鸟点点头:“总有解决之道……是了,咱们去拜那龙女庙,你可有预感?” 说起来,龙女去拜龙女庙,总有点荒诞之意。 画眉回答:“我现在神魂不稳,一片浑噩,感觉不到什么来。” 她在云梦时所展现出的诸般神异,进入中原大地后被压制得厉害,无从施展。本想着如今在水上会有所恢复,看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去神庙看,是陈有鸟一时的心血来潮。他当然清楚,这天下间,并不止画眉一位龙女。所以神庙供奉的,另有其人。 于是不再言语,潜心冥思,看能否捕捉到某些气机。 恍惚间一个激灵,陈有鸟起身出去,看着那位老艄公:“老丈这是要把我们载到哪里去?” 老艄公答道:“龙女庙呀。” “是吗?据我所知,那座神庙并没有那么远。” 老艄公的一双眸子开始变得幽深:“那一座,只不过是俗庙而已,公子一定不会感兴趣的。” 陈有鸟的身子微微前倾:“所以呢?” 刹那间,老艄公顿时有一种被剑锋所指的危险感,忙道:“公子,老朽绝无恶意。” “我需要一个解释。” “里面的小姐,是一位龙女吧。” 陈有鸟身子一挺,气息蓬发:“你究竟是谁?” 老艄公面露苦笑:“我就是个快要老死的摆渡人而已,一般人上船,我载他们渡河;但龙女上船,就得请去龙女庙。公子,你非凡俗,心里应该很明白,龙女,她不该入京。” 陈有鸟冷笑道:“不该入京,难道就该去龙女庙?” 老艄公回答:“该不该,去到一看便知,如果到时公子小姐还执意要走,老朽自不会阻挠,也阻拦不住。” 看着那张老树皮般的脸庞,陈有鸟突然想到了那位大妖乌玄,气息收敛回来,说道:“那就去看看。” 船只又往前航行了一阵,江面起雾,白茫茫的一片,当穿过雾气,面前霍然开朗,浑然不同外面的昏暗,视野中出现了一座岛屿。 岛屿不大,山林苍翠,生机勃勃的样子。 陈有鸟凝神一看,瞧出了端倪:这不是洞天福地,而是一处秘境! 天下偌大,能称得上洞天福地的,就那么几处而已;而秘境的数量则要多得多。上次的大妖洞藏,最后画眉进去的地方,很可能便是一个秘境。 关于秘境,陈有鸟谈不上了解,只是有所耳闻。通俗来讲,就是一个特异的空间,或天地自然形成,或人力神通开辟而成。想要拥有那般神通,起码得是第三大境“练神还虚”才具备,“虚”的奥义,正包涵了秘境。 对比起真实的世界,秘境属于“虚”的,并不会长久存在,本身的结构也不太稳定。 不同的秘境,有着不同的进入窍门,没有人牵引,一般人根本找不到,不得其门而入。 老艄公把船泊好,恭敬地道:“请。” 陈有鸟倒不怕他使诈,因为秘境的特性,进来难,出去却没有门槛。 最主要的是,当进来后,画眉的精神状态明显欣悦起来。她就像是个找到家的女孩,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不再压抑苦闷。 “这里不错,我喜欢。” 画眉说道。 陈有鸟说:“我们上去看看神庙。” 回头见老艄公依然留在船上,没有任何下来的意思。 老艄公说道:“公子,我只是个摆渡人,不能上去的,我在这里等你。” “好!” 曲径通幽,两人拾级而上,没走多久,来到一座神庙之前。 神庙通体灰暗,建筑材料似乎不是砖木,仔细端详,赫然是用一根根粗大的鱼骨构造而成。 光看这些骨骼,便知那鱼生前是何其巨大。 在画眉来到的瞬间,神庙似有意识,猛地间产生变化,原本灰暗的色泽,一点点发亮,逐渐变得光洁润滑,呈现出乳白色。 神庙生辉,自有神圣。 与此同时,整座岛屿都仿佛在欢呼,不仅仅是喜悦,还带着一种膜拜之意。 虽然一下子还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陈有鸟敏锐地洞察到其中玄机: 此处秘境,这座神庙,空置多年,属于无主之地,直到如今,画眉的到来。 这一幕出其不意的,着实让陈有鸟震撼了一把,他猛地意识到:人间依然存在着各种未知的神秘…… 画眉张开双手,深深吸了口气:“哥哥,我要留在这里休养。” 陈有鸟问:“决定了?” “嗯。” “那好。” 有些决定并不难,即使那意味着离别。画眉已经长大,不再是懵懂的孩童。前面的路还很长,还有更大的凶险,暂时的分别,只是为了彼此成长。 抛开个人的情感因素,回首过往,其实画眉跟着大妖乌玄走,进入云梦深处,那才是一位龙女最理智的选择。 但画眉最终选择留了下来,因为陈有鸟在这。 现在,又遇上了一次抉择,可要简单得多。于是少女迈步进入神庙,陈有鸟转身下去,重新踏上那艘等着的船。 老艄公嚷一声:“公子,坐稳喽!” 船桨划动,穿过那片神秘的雾气,回到奔腾的江流之上。 /65/65142/32125773.html 第一百八十八章:摆渡人 入夜,夜空挂上一瓣弧月,洒下清冷的光。 陈有鸟注视着老艄公,目光像两柄利剑。 老艄公道:“公子,我真得只是个摆渡人而已。” 陈有鸟冷然道:“摆渡人?我看是妖人吧。” “呵呵,公子果然慧眼如炬,看得分明。不过人也好,妖也罢,都是天道生灵。公子想必不会心胸狭隘,以出身定罪。” “那得看你是什么样的妖人。” 老艄公叹息一声:“老朽受妖庭之命,以摆渡为生,可不曾害过他人性命。” “妖庭?” 陈有鸟一怔。 “公子不知道妖庭吗?但也难怪,都是多年前的事了,早分崩离析,烟消云散。” “既然妖庭不复存在,那你为何还在这里?” 老艄公苦笑回答:“年老躯弱,能去哪里?说实话,我真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能真正遇到一位龙女。当今时世,龙女,已经很少很少了。” 陈有鸟盯着他,一字字问:“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自古以来,龙女都属于很特殊的存在。她的美貌,她的韶秀气质,特别是其体内所温养出来的龙脉灵蕴,简直属于万众垂涎的宝藏。 在不少凡俗百姓心目中,龙女是神女,圣洁不可亵渎;可在某些野心勃勃的人看来,龙女却是极佳的鼎炉,是最好的生育工具…… 陈有鸟是幸运的,他获得了一位龙女的眷顾青睐,命运就此改变,脱胎换骨;但与此同时,他也承担了巨大的责任风险。因为一旦消息走漏,无数强敌将蜂拥而至,要把画眉夺走。 陈有鸟一直把画眉保护得很好,来到此间,却被一位老艄公直接识破行藏,在那瞬间,真有飞剑出鞘的杀意。 同时他感到奇怪,画眉身上佩戴着玄武真壳,这老艄公看着修为马虎,并不入流的样子,怎有那般眼力? 老艄公回答:“刚才说了,我是个摆渡人,在妖庭中,摆渡人天生为龙女服务。要是识别不了龙女身份,如何能做得这份差事?” 他没有具体分说,想必涉及某些隐秘。 陈有鸟疑问:“如此一来,那找到了摆渡人,岂不是就等于找到了龙女?” 老艄公点头道:“的确有不少道门尊者,人族权贵把主意打在摆渡人身上,不过这注定是徒劳。因为摆渡人都曾立下誓言:出卖龙女者形神俱灭!” 陈有鸟听得半信半疑:“真有这种誓言?” 老艄公不高兴了,瞪大眼睛:“公子,你剑道已入化境,应该出身名门,这些事情怎不知道?比起道门中的太上誓愿,吾族的血脉毒誓有过而无不及,并且遵守得更为严苛。” 提及“太上誓愿”,陈有鸟顿时有了印象,曾在道籍经典中看过,知道那是一种很庄重神圣的誓言,与释家的“佛门宏愿”对应。 此种誓愿,可不是随便能发的,修为不够,发不出来;如果发了做不到,更会使得心境崩塌,甚至身死道消。 而老艄公所说的血脉毒誓也差不多,直接形神俱灭。 这些和凡俗间的所谓“山盟海誓”根本不是一回事,普通人违背誓言,也就是良心不安,睡不好觉而已。 陈有鸟“哦”了声:“关于血脉毒誓,我还真不清楚。” 老艄公哼一声:“既然公子不信,为何舍得让龙女留下?你问那么多,不就是怕老朽去告密?” 陈有鸟呵呵一笑,大方承认:“事关重大,必须谨慎。” “那你不如出剑,一剑把我杀了,灭口最是干净。” 陈有鸟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在这江上,要斩杀一个摆渡人恐怕亦非易事?否则的话,你早死于非命了。再说了,如果你没有恶意,我又何必去做那恶人?” 对方一眼识破画眉身份,其实就掌握了主动权,要图谋不轨的话,根本不用主动现身出来;而且进入秘境,见过鱼骨构造而成的神庙后,又排除了阴谋陷阱的可能性。 以陈有鸟的道行,加上画眉的灵感自觉,本就具备着某些趋吉避凶的神通意念,要是对方实力超然,可以扭曲蒙蔽他们的神通意念,又何必弄那么多事?直接出手抢人即可。 画眉不适合前往京城,这是铁打的事实。既然她有适宜的地方落脚,休养,再好不过。 当然,这不是说陈有鸟就完全相信对方了,只是权衡利弊之下所做出的选择罢了。 总而言之,画眉本身拥有着自立保身的本领手段,她不是迷途孩童,更不是无知少女。真遇着了事,自己也能很好地处理。 老艄公一拍手:“公子果然不是恶人,难怪能被龙女选中。” 陈有鸟问:“你不反对?” “啊?” 老艄公摸摸头,眨了眨眼睛:“公子真会说笑。我一介摆渡人有何资格反对?我为什么又要反对?老朽只是在做本分的事情罢了。实不相瞒,这么多年来,今晚,是我摆渡到的第一位龙女。” 他所说的“这么多年”,肯定不止先前说的几十年,会久远得多。 老艄公又道:“不过在六年前,我曾见过另一位龙女。” 闻言,陈有鸟忙问:“那你为何不摆渡她?” “哎,她当其时在一艘巨大的官船之上,应该是被选秀选中了的。这般情形,老朽如何敢上去?” 陈有鸟又问:“以老丈所见,这位龙女入宫后会怎么样?” 老艄公想了一会,才道:“龙女天生灵秀,必然出众,不出意外的话,这位龙女该是被册封为贵妃了。不过龙女与龙女之间对比,资质根骨,其实也有着很大的区别。这一点,公子应比老朽更加清楚。” 陈有鸟笑笑,换了个话题:“他日我从京城归来,该怎么找你?” 老艄公回答:“何必找我?如果龙女要出来,自己便会出来,到时候你直接找她重聚便是。” “好。” 言谈间,船只泊岸,回到了出发地点,老覃站立在那里,腰杆子挺直,一直在等先生回来。 现在一看,先生回来了,但只得一个人。 但老覃没有多问,这不是他该问的事,先生自有安排。 上了岸,陈有鸟对老艄公挥手:“老丈,再会!” 老艄公笑眯眯道:“好说好说。” 船桨划动,飘荡而去,在清冷的月光下,船只孤零零的,他暗叹一声:岂止龙女越来越少?摆渡之人,也是稀少凋零,难得一见了。 /65/65142/32134621.html 第一百八十九章:同年 第二天,到了时辰,大船开航渡河,陈有鸟已在船上。 他从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也没必要学那些痴男怨女做离别姿态。 昨晚返回马车后,其实陈有鸟又仔细斟酌了一番,复盘确认。 摆渡人守在赤龙河渡头绝非巧合,这是天下有数的巨大水系,重点区域,妖庭秘境不设立在这里,放在哪里? 而妖族内部对于龙女的搜寻与保护,这一点毋庸置疑,当初大妖乌玄曾经说过此事。 最重要的还是画眉自己的感受与选择。 心有灵犀间,陈有鸟能够很清晰地体会到画眉的欣悦与安宁,她入主了那座龙女庙,通俗地说,她已然成神。 当然,“神”的概念颇为广泛,从某种程度上讲,在凡俗眼中,化神成功的陈有鸟,也能被视作为“神”。 不过严格意义上,想要成神,首先得造神像,建神庙,以及制定一系列的祭祀仪式等,有了香火供奉后,才真正为神。否则的话,空得能力,不具备名分,只能称为“非人”。 非人又非神! 以前妖庭能敕神,而今敕封神位的权柄把握在道庭手里,道庭却又受到朝廷礼部的影响…… 当下封神,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画眉进入的龙女庙,那是妖庭遗留下的神位,她将走上另一条路,一条本来就属于她的路。 …… 大船过河,平稳且舒适,可比小船好多了。难怪老艄公说生意都被抢完,有大船坐,谁愿意坐小船经受风浪颠簸,担惊受怕? 这一趟的船客大都为过往商旅,并不见士子之类。 想来也是,全国各郡进京考试的举子,他们可不敢像陈有鸟这样兜那么大的圈子,东跑西跑;更不会掐着时间来,都是提前启程,直接赶路,要在会试举行的前一个月就来到寿安,然后开始休息调整。 另外,朝廷方面也会下达相关政令,对这些举子进行照顾和保护。 例如各地驿站,只要举子进驻,都会受到热情的服务招待。 这也是回到中原大地后,陈有鸟表明身份,即可在地方上畅通无阻的根源所在。只不过为了赶路,补回时间差,他几乎没入住过驿站,不管日夜,基本都是呆在马车上。 纵然举子会带上护卫随从,还有官方保护,但每届会试,依然状况百出。 有的举子遭遇贼寇,死于非命;有的举子路途生病,难以为继,;还有倒霉透顶,碰到未知可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山长路远,风霜凶恶,意外在所难免。 所以每一届会试的非正常减员,往往能达到两三成左右。 至于陈有鸟的这次远行,只能说艺高人胆大了。 大船抵岸,众人纷纷下船,陈有鸟又坐上了马车,老覃赶车,继续前行。 是夜,他们一如往常般错过了宿头,天空响起闷雷声,似要下雨的样子。 冬去春来,雪化雨至,季节转换的常态。 拉车的健马,也是疲态尽显,跑不起来了。此马自不会是原来的那匹,途中换过好几匹了的。 老覃问道:“先生,有雨将落,马也跑累了,要不要就近寻个地方落脚,歇息一番?” “好!” 陈有鸟答应道,计算后面的行程,的确不再需要那么赶了。 又走了一段路,在雨点稀稀拉拉落下之际,马车停在一座寺庙门外。 这是一座真正的释家寺庙,而不是道观。 当下车来看到时,陈有鸟不禁有一刹那的恍惚。 根据史籍记载,释家曾经鼎盛一时,各地寺庙遍地开花,有“青山处处敬大佛”的名句。不过由于某些缘故,近代的大胤皇帝皆抑佛信道,建立道庭。而释家屡遭打击排挤,众多僧侣不得不还俗归乡,数之不清的寺庙经营不下去,纷纷破败。地理位置在城区的,或被衙门没收,或拆毁改建;至于坐落在荒山野岭的寺庙,大都因为无人打理而成为蛇虫鼠蚁的乐园。 眼前这一座位于山坳之上,多处残破,明显也是败落了的。 然而当踏入前院,却见到右边偏殿处竟漏出昏黄的灯光。 老覃何许人也,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先生,有人住在那里,就不知道是什么人。” 这座寺庙的位置其实并不算偏远,就在官道边上。 此道是前往京城的重要途径之一,日常繁华,多车马行旅经过。众多行客,其中难免有错过宿头,而不得不临时到寺庙来过夜的人。不仅这样的寺庙,像山神庙、土地庙那些,也是行客们的选择。有瓦遮头,总比露宿荒郊,遭受风吹雨打好。 其实重要的官道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基本都会建立有茅草亭子,有“十里长亭,五里短亭”的说法。只不过错过了,老覃才把马车赶到这寺庙来。 相比简陋狭窄的亭子,寺庙即使败落了,也要舒适得多。 听到了动静,左边偏殿处木门打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厮走出来,他手里拿着根短棒,一脸戒备的模样,叫道:“你们是什么人?胡乱闯进来,好生无礼。” 老覃回答:“我们错过宿头,要到此过一夜,以避风雨。” 小厮“哦”了声,见老覃和陈有鸟不像是恶人,随即又回屋去了。 老覃晒然一笑:“这厮态度像是此间主人,倒是奇了怪。” 寺庙败落,原来的主持僧侣离散无踪,此处便成了无主之地,来来往往的人,不过都是过客罢了。 一会之后,小厮又走出来,后面跟着位相公,年过三旬,留着短须,样貌颇为周正,但看着神情有些萎靡不振,像是长期熬夜的样子。 他一出来,目光很快跳过老覃——老覃的打扮,一看便知是随从之类。 陈有鸟虽然也是衣着朴素,但面如冠玉,气质潇洒,望之不俗。 于是拱手作揖:“不才南通郡郭远明,是进京赴考的举子。这位公子仪表不凡,未请教?” 陈有鸟回个礼:“海岱郡陈凡,也是到京城赴考的。” “啊!” 郭远明一个愣神,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刚才见陈有鸟气态超然,猜测是哪里的大家弟子,所以有心来结识一下,却没想到对方竟也是来考试的,倒不是说不像,而是太年轻了,忍不住问:“会试?” “呵呵,是的,难道阁下要考的不是会试?” 郭远明忙道:“当然是……哈哈,万没想到,在这里能遇着同年,实在幸会。” 所谓“同年”,其实是要考上后才能如此称呼,他这么叫,纯属是讨个吉利,以及拉近距离。 于是热情地道:“我恰好正准备用膳,备了些酒水,陈兄若不嫌弃,请来喝一杯。” 是个自来熟的性子。 陈有鸟想了想,笑道:“如此,那就叨扰了。” 迈步过去,进入屋内,发现里头居然收拾得井井有条,摆着饭桌茶几,还安置着一面书架。 如此情形,并不像是临时过夜的状况。 这就显得有点古怪了。 /65/65142/32142653.html 第一百九十章:雨夜 一番交谈下来,陈有鸟了解到,这位郭同年居然真得是在寺庙里长住的,已快有半年之久。 “我去年七月份到了此地,见环境不错,距离京城也近,就干脆住了下来。” 陈有鸟问:“为何不直接进京?” 郭远明呵呵一笑:“京城何许地方?寸土寸金,吃饭更贵。不怕陈兄笑话,我出身寒门,身上银子不多。” 这一说,陈有鸟顿时明白了:钱的问题! 人间市井生活,始终绕不开这个。而作为修行者,对于金银之物,早是另一个概念。除了刚从崂山回来的那一阵债台高筑的日子过得拮据之外,陈有鸟几乎没有为钱发过愁。 发愁的是另一种特殊货币:符钱。 但作为过来人,陈有鸟能够理解郭远明的难处:读书是很花钱的事,远行赶考更是花钱如流水。 这还得是考取了举人功名后,才能攒足出门的费用,普通秀才,若家境一般,郡城都难出。 举子赴京参加会试,官方虽然会提供一定的照顾便利,可主要方面的花销,都得举子自己解决。进行人情交际,打点关系的话,那就更没数了。 郭远明比陈有鸟早一届中举,因此能提前一年出发,时间颇为充分。 他问陈有鸟是什么时候考的举子试。 “去年考的,侥幸中了。” “……侥幸……” 郭远明有一种无言以对的感觉:科举之难,众所皆知,尤其是举子试,那绝对是千军万马冲独木桥,很多人及冠之年能中秀才,可考到花甲都考不中举子。 原本像郭远明这种年纪的举子已可被称为“优秀”,然而与陈有鸟一比,竟忍不住生出自惭形秽之意。 难怪说人比人,气死人。 至于陈有鸟刚中举,接着就来考会试,这是很正常的操作。 大好机会怎能错过? 错过又得等三年了。 虽然其还很年轻,可仕途之路,年轻是极为重要的本钱。 同为举子,年纪也没有差太多,说开来后,郭远明表现得更为热切。 旁边侍候的小厮阿福忍不住插口说了句:“少爷,既然陈公子来到,咱们不如明天与他一起结伴入京吧?” 郭远明脸色一变,叱喝道:“我与陈兄把酒言欢,你啰嗦什么?快退下,休得呱噪。入京的事,我自有分寸。” 阿福嘴巴嗫嚅着,终是不再吭声,退了出去。 陈有鸟瞥了一眼,问道:“考期临近,郭兄还不想入京?” 郭远明目光闪烁了下:“陈兄有所不知,我喜静不喜闹,稍一嘈杂便读不进书。因此想多留在此几天,好好苦读一番。” 陈有鸟观察其神态言语,事实恐非如此,不过对方既然搪塞,他也没甚好说的,又喝了杯酒,便起身告辞。 出到外面,老覃已经把另一边的偏殿给收拾出来了。他知道先生并不在意住宿条件,甚至说不需要正常的睡眠,直接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即可。 然而有些事,该做的老覃绝不含糊。 而且回到中原后,陈有鸟并不愿意表现得太“特殊”,言行举止,尽量符合一个读书人的身份。为此,近日来,佩剑与剑匣都交给了老覃保管。 其实这座寺庙的主体建筑基本都保存完好,也许是常有行客借宿的缘故,地方保持得较为干净。不过佛像香炉那些,稍微值钱的东西基本被搬空,显得空荡荡的。 这时候,雨幕落下,竟是不小的样子,落在屋顶地面上,溅起朵朵水花。 雨夜,荒庙,书生…… 氛围十足,怎能无事发生? 仿佛印证了陈有鸟的猜想,老覃禀告道:“对面的小厮找来,说有事要请先生帮忙。” 陈有鸟道:“让他进来。” 很快,小厮阿福来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陈有鸟问:“这是怎么啦?有事站起来说。” 阿福却不肯起身,恳求道:“小的冒昧登门,是想请公子劝劝我家少爷,让他早日入京,准备考试,莫要耽误了大好前程。” “呵呵,你家少爷不是跟你说了嘛,他自有分寸,而且留在这里,也是为了苦读诗书。” “陈公子,不是这样的,少爷他,他……” 阿福声气焦急。 陈有鸟淡然道:“他怎么啦?你不说明白的话,我也爱莫能助。” 阿福脸色挣扎,终于下了决心:“少爷盘桓于此,迟迟不舍得入京,其实是为了与人私会。” 陈有鸟诧异道:“难道庙里还住着别人?我怎么没发现。” 阿福回答:“不是庙里,而是在附近有一座黄家庄。在年前时,我与少爷外出买东西,少爷与那黄庄小姐撞见,一见倾心。” 陈有鸟笑问:“这黄小姐想必十分漂亮吧?” “是的。” “这么说,你家少爷便上去搭讪,然后黄小姐也看中他了?” 阿福一愣神,连忙摆手:“不是的,男女有别,我家少爷是个读书人,哪能如此唐突?” “哦,既然如此,又如何私会?” “哎,是这样的,第二天傍晚时分,那黄小姐忽然跑到庙里来,说被家里逼婚,她不愿意嫁给对方……我家少爷有恻隐之心,便收留了她。陈公子,你是明白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颠倒衣裳。” 阿福是个忠仆,很顾及郭远明的脸面。说这话时,还文绉绉拽了词,显然是跟着郭远明,耳濡目染学到的。 “经此一回,一来二去,随后每隔两三天功夫,黄小姐便偷偷跑到庙里来。我家少爷沉溺于温柔乡中,进京考试的行程一拖再拖。前一阵子还无所谓,眼看考期临近,他再不动身,可就赶不及了。而且这般厮混,哪里还温习得了功课?我家少爷本来很有希望金榜题名的,结果出了这事,如果导致名落孙山,我哪有脸面回去面对老爷?” 陈有鸟听着,不置可否,忽问:“今晚,黄小姐可会来?” 阿福回答:“昨晚才来过的,与我家少爷缠绵了大半宿,早上才离去,所以今晚不会来了。” 难怪郭远明的黑眼圈那么深,如此操劳,再结实的身子骨也会被掏空。 阿福哭道:“陈公子,小的真是没办法了。你与我家少爷一见如故,你开口的话,他会听进去的。” 一见如故? 这怕不是有什么误解…… 陈有鸟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明天我再找郭兄谈谈,但如果他不肯听劝,我也没办法。” 阿福忙不迭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了。” 头磕得砰然声响。 老覃过来,把他拉起,送出门去,然后再回来。 陈有鸟道:“老覃,要不你明天去黄家庄看看?” 老覃立刻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沉声道:“我现在就去。” “好,你带上我那柄铁剑。” 陈有鸟答应了,如果真有异常,在夜间无疑能够瞧得更加分明。 老覃拿起铁剑,出门而去。 门外雨声潺潺,一片茫然,间或有闪电掠过,张牙舞爪的。 /65/65142/32148109.html 第一百九十一章:法剑蜕变 老覃选择跟随陈有鸟,甘愿当个车夫,但以其剑术本事,陈有鸟若只把他当车夫用,那就太浪费了。 回到中原后,很多事情,老覃能够做好,他更愿意去做,并以此磨砺剑法。 第二天,雨仍未停,上午时分,他回来了。 “先生,前面不远的确有一个黄家庄,庄上的确有位小姐,长得端庄秀丽。” 陈有鸟问:“你见过了,感觉如何?” 老覃摸了摸胡子:“看着正常,听庄上的人说,黄小姐很少出门,平日在家里做女红,举止得体,是个谨守妇道的女子。” 陈有鸟道:“如此说来,她不会晚上偷跑出来,到庙里与郭远明私会?” 老覃想了想:“此事值得商榷,一次两次倒好,那么多次了,庄上的黄家人怎会没有发现?况且,从黄家庄到寺庙虽然不远,可也有一段路,对于一位闺秀小姐而言,夜间出行,她难道不怕吗?” 陈有鸟笑道:“言之有理。” 老覃忍不住问:“公子,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真相如何,现在无法下定论,得见过人后才能见分晓。” “那先生是要管这件事了?” 陈有鸟回答:“此事有点意思,看看无妨。” …… “陈兄,你也要住下来?” 操劳过度,一觉睡到下午的郭远明吃一惊,赶紧问道。 陈有鸟微笑说:“我昨夜想了想,觉得你的话有道理。庙里环境清幽,无人打扰,还不用花钱,确实是个好地方。我一路奔波,也颇为疲乏了,干脆住在这儿,休息两天再启程前往京城。” 闻言,郭远明作声不得。他昨晚热情地邀请陈有鸟喝酒,只是一种交际意识,看对方仪表不俗,故而有心结交而已。毕竟一起来赶考,要是考上了,那就真正“同年”,好处多多。 如果没有“私会小姐”的事,郭远明是很愿意和陈有鸟一块住在庙里的。读书人嘛,最喜欢搞圈子,结交三五友朋,谈经论典,吟诗作对什么的。 但当下郭远明只惦记着佳人,这是很隐私的事情,要是陈有鸟住了下来,那么黄小姐偷跑来时,岂不容易露馅? 这一想,郭远明便有些急了:“陈兄,我出身寒门,带钱不多,这才不得不留宿荒庙。考期临近,可以的话,你应该早些进京做好准备。”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郭兄看我,像是个有钱人吗?” 郭远明为之哑然,以陈有鸟的装束来看,简朴得很,浑身上下,看不到一件饰品,连一块基本的玉佩都没戴着,确实不像富家子弟。 当然,这可能是伪装,出门在外,讲究财不露白。 然而陈有鸟都这么说了,郭远明总不能逼着人家承认,那就没意思了。 陈有鸟打趣道:“莫非郭兄不欢迎我在这住?” 郭远明忙道:“非也……我也是借宿之人,陈兄想住,尽管住便是。” “那好,我先回屋读书了。” 目送他背影,郭远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里只希望陈有鸟不会在这住太久。 料想也不能久住,毕竟考期将近。便是郭远明自己,也是打定了主意,最后再与黄小姐缠绵一回、而或两回,反正绝对不能超过三回……然后就动身离开,入京考试了。 他一向认为自己是有分寸,有底线的。 陈有鸟真得在读书,虽然他手里并没有拿着书本。泥丸宫中《文心雕龙》收录的书卷颇为可观,反复研读,有了心得,才能获取文气。 一路上,为了给画眉医治,写了好些笔墨,再加上祭练法剑极为耗费心神,使得文气消耗得很厉害,得抓紧时间补充回来。 文气的作用无需赘言,要拥有一定的储量,以备不时之需。 读完十篇文章,取得五根文气,收获不错。 然后陈有鸟又开始祭剑。 法剑断水,如今正在发生着惊人的变化。 此种变化,是以前所没有想象过的。 原本的法剑,是一截断剑,虽然烙刻着繁杂的符文,能感受到隐藏其中的灵妙波动,但整体看上去,至少从外形上,与普通的剑器差别并不大。 可自从吸纳了幽冥龙魂,以及陈有鸟持之以恒的祭练后,法剑渐渐有了变化,而且变化还越来越明显。 开始是一层层灰黑的铁质掉落;接着形体伸展,断口处变得圆润,仿佛自动获得了修补一般;再之后,则是整体蜕变,包括大小、长短、质地、以及色泽等等。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每一阶段的变化陈有鸟都看在眼里,感觉十分神奇:这那还是剑?分明是某个奇异的生命体在进行进化…… 进化尚未完成,已然到了一个关键的阶段。 整把法剑小了一圈,变得细长,最主要的是质地竟隐约透明起来了。 看上去,与最初的样子大相径庭,根本看不出来是同一把剑。 其实,这的确不再是原来的剑了。 剑也如人,当人脱胎换骨,甚至神魂意识都被替换掉,怎么会还是原来的人? 对于法剑而言,那幽冥龙魂便是它的新魂。 说实话,事到如今,陈有鸟还没有搞清楚“幽冥龙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是好东西便对了。 好到什么程度? 而今他算是体会到了,其对于法剑的改造,并不亚于陈有鸟吸收了龙脉灵蕴…… 难怪当其时大妖乌玄擂胸顿足,骂个不停。把这么好的东西放在断剑上,着实有些暴殄天物。 这大概便是“因缘际遇”吧。 只能说陈有鸟的运气好极了,归根到底,还是他获得龙脉灵蕴后的余荫,才能使得幽冥龙魂认主,自愿献祭。换了别个,早死无葬身之地了。 眼下的龙魂印记已经变得很淡,都不怎么看得清楚了。它蕴含的能量大都灌注到了法剑身上,当倾注所有,也就意味着印记消散,龙魂与法剑彻底融合成一体,再不分彼此。 到了那时,法剑断水是否会完全蜕变为传说中的飞剑? 对此,陈有鸟相当期待。但他心里很清楚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最大的问题是,他手头里没有相匹配的祭剑秘诀。从萧成那里获悉的祭练知识都是基础性的,用来捣弄低阶法剑可以,可对上高阶法剑,甚至飞剑,那就力不从心,难以适配得了。 然而高阶的祭剑法诀可是道场的不传之秘,陈有鸟哪里有机会修习? 即使他去投奔入门都学不到,手里的剑反而可能招惹觊觎,被人谋夺了去。 所以陈有鸟也就不去想太多,他已经得到了太多,人贵知足,其他的,顺其自然便好。 /65/65142/32151171.html 第一百九十二章:妖孽受死 接连两天平静渡过,今日,根据小厮阿福的说法,那黄小姐会在夜间过来私会。 郭远明坐立不安的样子,担心今晚的好事会被陈有鸟撞破。堂堂举子,又是在赶考的路上,勾搭良家闺秀,风评终究不太好听。思前想后一番,终于下了决心: “陈兄,有件事要找你商量一下。” “哦,什么事?” 郭远明干咳一声:“今夜可能有朋友来找我,我这朋友性子怯弱,怕见外人……” 陈有鸟瞥他一眼,呵呵笑道:“你的意思,是要让我回避?” 郭远明忙道:“倒不用刻意回避,你留在屋内读书即可。” 陈有鸟点点头:“我知道了。” 见他答应得干脆,郭远明松了口气,拱手致谢,回去张罗了。 一席好酒好菜,必不可少,在这方面,舍得花钱。东西大都是派阿福去黄家庄上买的,倒也方便。 夜幕很快降临,老覃提出去黄家庄盯着,陈有鸟却否定了,说那边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来找郭远明私会的正主。 “老覃,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好的!先生,我一定会办得妥当。” 老覃显得有点小激动,自从选择跟随先生,平日里做的大都是打杂跑腿的琐碎事务,而今,终于有件正经事做,当然要好好表现。 不过他很快想到个问题关键,问道:“先生,若是正常的男女私会,我该怎么做?” 他总不能冲进去抓奸,毕竟没有那个身份和立场。 陈有鸟笑道:“你觉得这会是正常的男女私情?” “不错,此事前后疑点重重,必有蹊跷,那我先出去准备一下。” 老覃说道。 陈有鸟开始闭目养神,研读功课。对他而言,这件事并不算什么,不管黄小姐是人,还是别的东西,其在郭远明身上施展如此低端的手段,足以表明上不得台面。 所以,让老覃去解决便已足够,当是一次磨砺与历练了。 至于陈有鸟自己,选择在庙里住下,主要的目的,真得是在温习功课,研究官文。 科举路上,都说举子试最难,其实会试也不容易,准备充分些,把握机会就大一些。 如果说以前选择双管齐下,是为了多个选项与退路,那么现在,深刻认识到皇权龙气的作用影响后,他对于功名的追求就势在必得了。 …… 外面天已经黑了,老覃不在外面,而是在上面——庙顶之上,居高临下,便于观察。 期间郭远明出来探看过一回,见陈有鸟所在的偏殿并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郭远明很是高兴,觉得陈有鸟识趣,回避得干脆利索。如此一来,等黄小姐来到,也不知道庙里住了别人。 小厮阿福却是一脸愁容,他拜托陈有鸟帮忙开口相劝自家少爷,但现在看来,收效甚微,没想到陈有鸟竟也在庙里住下来了。这让阿福感到意外,忍不住胡乱揣测起来:这位陈公子听了私会之事,莫非也动了心?毕竟那黄小姐确实美艳动人,有一双勾人神魄的桃花眼…… “时辰差不多了,阿福,你速速退避,不要再出来。” 郭远明叱喝道。 阿福忙道:“少爷,你身边需要人服侍。” 郭远明却道:“今晚不需要,莫要啰嗦。” 阿福无奈,只得怏怏离开,跑到另一边的偏间去。 老覃见到这一幕,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他不做声,继续潜伏,等待正主出现。 今晚云层飘荡,星月朦胧,显得晦暗,四周悄然,颇为寂静。 一阵风掠过,风中似乎裹挟着某种怪味。 老覃猛地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话说刚才,他竟有些走神,神智仿佛被天上的云层给蒙蔽住了,甚至涌起了昏睡之意。 “这是?” 老覃毕竟不是一般人,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右手握紧了铁剑。 自从丢弃了纯霄宝剑,他便没有了剑器,此剑是陈有鸟给他用的。 下方偏殿的窗上,灯火映照出两道身影,一道是郭远明的,另一道窈窕婉约,分明是个女子。 两人刚开始还对面而坐,但很快就挪到了一块,并肩依偎,听得郭远明说道:“媚儿,我这两天茶饭不思,都是在想你,好在你今晚终于来了。” 那媚儿哼一声:“我才不信……你入京赶考,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怎么会?我对媚儿之心,日月可照。” “那你留下来可好?不要去考试了,我们双宿双飞,多快活。” “嗯,好,为了你,我不走了。” 两人越靠越近,说着情话,意动起来,宽衣解带,竟席地做起了好事。一时间,传出各种旖旎声响来。 老覃听见,莫名有些燥热,又感奇怪:那黄小姐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如何入的门? 不对,不是这样的…… 他心头警醒起来,霍然站起,身上气势展露,如同出鞘的剑。剑锋锐利,一下子切割开某些无形之物,使得那虚妄破碎,真实尽显。 再看窗户映照出的身影,一个是郭远明,另一个皮毛茸茸,身体细长,宽耳有尾,哪里还有什么窈窕美人? “妖孽?” 老覃吃了一惊。 他为名剑客,更是老江湖,走南闯北之际,有所见识,知道不少禁忌之事,主要有两大类:一为邪祟;一为妖孽。 邪祟诡异,不可捉摸;而妖孽,实则可归纳进妖魔一类了,只是层次上有所区别。 江湖有言:遇到这两类禁忌,当走为上,千万不要硬碰。 总而言之,少走夜路,不走荒路,则能避免遭遇禁忌。 多得王朝国力鼎盛,国运强大,使得邪祟妖孽难以滋生,不是很倒霉,也就不会碰上。 却没想到,在京城所在的寿安郡,在这座荒庙中,竟出现了妖孽。 其实老覃心中早隐有预感,但这是他第一次正面遇上禁忌,难免惊异了一下。 下面的妖孽十分警觉,在老覃站起来的瞬间,它已然发现了有外人在,立刻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叫,一掌把郭远明拍倒,身子一窜,破窗而出。 郭举子犹自沉溺在欢愉的幻境中,叫道:“媚儿,你怎么啦?你去哪里?” 想到先生在,屋顶上的老覃胆气顿壮,仗剑掠下,口中喝道:“妖孽受死!” /65/65142/32156292.html 第一百九十三章:斩妖 那妖孽赫然是一头大半人高的黄皮子,目光凶狠。 黄皮子是一种很邪性的兽类,众多民间怪异之事都离不开它的身影,甚至被不少人供奉为神,位列“五大仙”之一。 若是以前,面对这般妖孽时,老覃难免心怯。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心境已然打开,背后还站着一位能用飞剑的高人先生,怕什么? 铁剑如电,一往无前。 嗤! 电光火石间,黄皮子肩膀中剑,带起一抹血花。 见状,老覃信心更足,一下子起来了:原来所谓“妖孽”,也不过如此。 人都是这样,面对神秘未知,因为不了解,所以有畏惧。可一旦尝试过了,见识过了,于是畏惧尽去,能够坦然面对了。 这黄皮子最为擅长的是幻术,其他方面就不入流了。它迷不住老覃,面对铁剑锋刃,根本招架不住,转身想逃。 老覃哪里会让它逃掉?大踏步赶上,一剑将其刺了个透心凉,死得不能再死。 它一死,所有的术法尽皆消散失效。 半边脸颊肿得像猪头的郭远明衣衫不整地跌跌撞撞跑出来,嚷道:“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另一边,小厮阿福跑出,把他扶住:“少爷,你没事吧?” 郭远明却不管他,口中叫道:“媚儿呢,我的媚儿在哪里?” 老覃用剑一挑,把黄皮子扔到他脚下,噗通一响:“郭公子,这就是你的好媚儿。” 郭远明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惊道:“这是什么?怎么可能?” 老覃懒得与他多说,同是读书人,这厮与先生比,简直提鞋都不配。 郭远明毕竟不至于愚蠢到家,一些蛛丝马迹,只要细想起来,便能连成一片,最后形成事实的真相。 只是这个真相绝对不是一般人所能接受得了的。 郭远明羞愧欲死,忽地大叫一声,冲进屋里,重重关门,随后没了声息。 阿福大惊,生怕自家少爷一时想不开会自寻短见,赶紧去拍门呼喊。 老覃嘴一撇,返回屋内。 陈有鸟已经点起了灯,问:“解决了?” 老覃连忙把过程从头到尾禀告了,最后道:“我看那郭公子深受打击,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 陈有鸟笑道:“那倒不至于,读书人的脸皮总会厚些,玩的花样也多些。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老覃听不出先生的话是暗讽呢,还是陈述事实,不好吭声。 整件事的脉络已然清楚,那头黄皮子看上了郭远明,化身“黄小姐”,隔三差四地跑来与他私会。但其实真正的黄小姐,人家依然在家里,甚至都不知道郭远明是谁。 可怜郭举子被迷了心智,与黄皮子胡天胡地,共赴巫山,实在荒诞。 陈有鸟起身,淡然道:“老覃,我们走吧。” 老覃一怔,随即反应归来:“好,我去取马车。” 这两三天,马车与马都安置在寺庙后院处。 很快,马车备好,等陈有鸟上了车,老覃一挥马鞭,驱车上路。 现在,正是夜深时分,四下漆黑,路上除了他们,再无别人。 夜间行路,正是江湖大忌,但陈有鸟根本不在意这些,只能说“艺高人胆大”,不怕鬼魅妖孽。 老覃却想到,先生此举,另有用意,大概是为了给郭远明留面子,免得他看见外人时会感到难堪。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风范,不高高在上,不盛气凌人,施恩不望报。 车厢内,陈有鸟闭目养神,想的却是黄皮子在寿安郡境内作案的事。 都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可如今王朝鼎盛,正是烈火烹油的盛世,竟也有妖孽出没,这就耐人寻味了。 不过念及在海岱郡时所遇到的两拨邪祟,以及云崖人魔等,心里也就释然。 镜面之下,总会有暗流汹涌,哪能有绝对的人间太平? …… 对于陈有鸟他们的离开,小厮阿福都看在眼里,大感奇怪,不知道对方为何选择在这个时辰启程出发。外面天那么黑,万一遇到凶险岂不是自找麻烦? 但转念一想,人家本领高强,能杀妖孽,自然不怕走夜路。 于是不再关心,继续拍门叫道:“少爷,少爷!陈公子他们走了。” 还是没有回应。 阿福心急得不行,突然一拍大腿,暗骂自己笨蛋:屋门关了,不是还有窗户吗?可以从破开的窗户进入。 但他还没有行动,咿呀一响,郭远明开门出来了。 “少爷,你没事吧,可不要做傻事。” 阿福小心翼翼地问道。 郭远明目光呆滞:“阿福,我不想入京赴考了,脸皮都丢光了。” 阿福吓一跳,忙道:“少爷此言差矣,你是被妖孽迷惑,这才一时犯错。圣人不是说嘛:人孰无错?如今妖孽已经伏诛,事情都过去了。” 郭远明唉声叹气:“怎么可能过去?万一传扬出来,我哪还有脸面见人?” 阿福安慰道:“少爷不必担心,我看陈公子不是那种喜欢搬弄口舌的人,他必会对此守口如瓶。” 郭远明双眸渐渐恢复光彩:“你说得对,陈兄温润如玉,乃是君子,不会胡说八道的……对了,他们在哪里,我去送送。” 阿福回答:“他们已经走一阵子,估计走远了。” 郭远明感叹一声:“也不知陈兄究竟是什么出身,身边竟带着如此高手人物,实在了得。” 他下意识地把斩杀妖孽的功劳都放在了老覃头上,至于陈有鸟,应该是某个名门大族的俊彦子弟。陈姓,可是大姓,天下间,有好几个“陈氏”豪族。 阿福干咳一声:“陈公子他们走了,可是留下了妖孽的尸体,该如何处理?” 提及这一茬,郭远明顿时又感觉整个人不好了,愤然道:“这妖孽端是胆大包天,竟敢在寿安郡作祟,该千刀万剐。阿福,你拿去剁了,方泄吾心头之恨。” 作为长随,阿福也是有一定武力的,能舞刀弄棒,对付三五闲汉不在话下。 对于这头黄皮子,他也是怨恨不已,若不是它,自家少爷早进入京城,安心备课,迎接会试了,怎会在荒庙中耽搁那么多时间? 阿福当即撸高袖子,拿起血淋淋的黄皮子尸体,要用刀大卸八块,再剁成肉酱。 身后忽又传来郭远明的声音:“阿福,此妖虽然罪该万死,但毕竟已经死了。哎,这样吧,你在附近挖个坑,把尸体,埋了便是。” 阿福听着,脸色古怪: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少爷与这妖孽共度了许多良宵,难不成还产生了感情? 想到这,他不禁浑身打了个冷颤,往地上呸了一口: 这叫什么事嘛! /65/65142/32161571.html 第一百九十四章:入京 二月二,见龙抬头,有雨。 春雨润如酥,贵如油。 “那便是京城了!” 马车缓行,陈有鸟站在车辕上举目眺望,忍不住感叹一声。 一座雄城拔地而起,巍巍然,恢弘如巨山,远远瞧着,便能感受到一股迎面而来的压迫气势。 陈有鸟的泥丸宫中,阴神似乎都被镇压住了,难以动弹,更别说出窍。 仿佛遭遇天敌,血脉压制。 这一幕似曾相识,在刹那间,不禁想起在探寻大妖洞藏登岛时的情景。只不过那时是“禁锢”,眼下为“镇压”。 由此可知,京城之中必设有大阵。阵法运行,凝聚人道皇权,能抵御万法。 相比之下,纯武者的老覃就没有多少影响,但他也很应景地喊了声:“好大呀!” 天下第一城,京城寿安,能不大吗? 大城繁花似锦,连着城郊也发展起来,形成了大片的街区集市。 终于到了这天子脚下,哪里还会在外围逗留?直接驱车入城。 马车在宽阔的大街上慢行,一座座古色生香的建筑栉比鳞次,无数的嘈杂声此起彼伏…… 车厢内,陈有鸟静坐,仔细感受着周围的一切,越发觉得不带画眉进京的明智,以她的状况到了城中,神魂伤势势必会恶化,后果不堪设想。 庆幸之余,心里又泛起了思念。 他想她了…… “先生,我们去哪里住?” 老覃找个地方停住马车,开口问道。 陈有鸟回答:“去考院那边看看。” 前些时日郭远明说“京城大,居不易”,其实是个托词,对于一般商旅行客而言,京城的生活消费水平确实很高,难以承受,但对于入京赶考的士子,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官方的补贴照顾不但一路有,到了京城后,同样还有,会安排免费的食宿,条件倒不是说很好,但基本过得去。 另外,一些大客栈也会打出免费招待考子的旗号。原因无他,可以视作为一种商业投资和宣传。 这和考子从家乡出发时,往往会得到地方乡绅富商的大力赞助,是一个道理。 因此,陈有鸟并不愁没地方住。不过他一向喜静,不愿意和来自天南地北的考子们挤在一块,没完没了地虚头巴脑交际。那些琐事太多,且没有任何意义。 他想在考院附近找个清净的地方住下来,反正距离考期没几天了。 至于花费的问题,那根本不是问题,身上带着的钱,都可以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买宅子了。 老覃得令,问了路径,赶车去考院。 各大郡城都会有考院,京城的考院尤其有气派。围绕考院,周围的街区客栈店铺数不胜数,一座座都等于“学区房”,更准确地说是“考区房”了。 老覃懂得先生的意思,一番观察打听,不用多久,在一条街巷中找到了个出租的宅子。 宅子不大,两房两厅,胜在环境清雅。 反正不差钱,陈有鸟让直接租了半年,毕竟会试在二月,殿试则要等到四月份了,如果考上之后,又得一系列的忙活,都得在京中进行。 要是落榜…… 呸,从不做那般打算。 万里迢迢来赶考,别的不说,自己必须要有信心。 租好宅子,老覃立刻开始张罗收拾,不用多久,便收拾得井井有条了。 “先生,我出去给你打酒了。” 自从仙遗镇出来,陈有鸟便爱上了喝酒,带着的灵酒早喝个精光,再也买不到,于是就去选购好一些的药酒。 一路来,主要的花销都在这一块了。 京城偌大,肯定有好酒。 想到酒,陈有鸟顿时想到了胡子宁,当初泛舟湖上,喝的酒,至今回味。 很多的举子入京后,除了温习功课,另外的侧重点则是搞人际关系,拜访人情。 在王朝官场上,人脉就是一张大网,密密麻麻,无处不在。 作为刚走出寒窗的举子们,他们的人脉要么来自宗族同乡、要么来自座师引荐等。 人情练达即文章,想要好的人情,就得多窜门,多送礼,多聚餐……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最后真会淡得落花流水,不复存在的。 然而陈有鸟出身的宗族在京城中真没什么门路,考中进士的叔伯前辈早已外放为官,仕途也并不如意。至于孟北流,他要是长袖善舞,也就不会被罢官,在海岱郡开设草堂,教书育人了。 因此在京城里,陈有鸟所能想到的人,只得一个“胡子宁”,脑海即刻浮现出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庞来。 胡子宁曾说过,陈有鸟能去京城的话,便去找他,然而并没有留下任何通讯信息。 那么,对方是否已经知道陈有鸟来了京城? 胡子宁出身神秘,来头似乎极大,以他的能量,查到陈有鸟考过举子试的事并不难。 对于这位“美丽”学弟,陈有鸟同样有一份感激之情。没有对方赠予的《崂山通真道经》,他便不可能取得如此成就,只能当个普通的道士。 虽然说这是救命之恩的报酬,但陈有鸟不喜欢将此视作一种交易。 不过现在想这些无用,要看能否与胡子宁再度遇上。 趁这段时间,继续温习官文功课,做最后的冲刺。 作为经历过高考难度的人,对于这一阶段的最佳安排,他颇有心得,这将会成为一种帮助。 …… 京城偌大,分外城与内城,内城之中,又有皇城,皇城里头,还有一个神禁城。 “神”者,代表着道法与鬼神,他们禁止在此城中出现。 通俗地说,这座神禁城便是皇帝的家。 皇帝为天子,天子的家,自然也是天下间最大的,宫殿连绵,园林层叠,门户连环,数之不尽。 诸如亲王郡主,以及各大重臣等,他们是不可能住进神禁城的,基本都是住在皇城中。 皇城西北区,有一座新建的府邸,名为“紫宁府”,占地甚阔,亭台楼阁,富丽堂皇。 此时府中后院,长身玉面的胡子宁正坐在一间亭子里,手持长杆,临水垂钓。 要是陈有鸟在此看到,估计会惊呼一声:“你怎么越长越漂亮了……” 用“漂亮”一词来形容男子,着实怪怪的。 突然有下人疾跑过来,叫道:“公子,公子,你让人打听的事有消息了。” 胡子宁把钓竿一扔:“快说。” 下人回禀:“一个时辰前,他登记在册,进了京城,但并没有住在考馆内,可能去了客栈,我们正在查询。” 胡子宁微微点头,嘴里喃喃道:“你竟真来了……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65/65142/32165317.html 第一百九十五章:天大麻烦事 日常功课,早成习惯。但入京后,陈有鸟发现道法修炼变得很困难,不但难,而且有着巨大的凶险,阴神根本抬不起头来。 如此一来,连祭练法剑都无法进行了。 这京城,俨然已经是修行者的禁区所在。 人道皇权,霸道如斯! 没办法,他只好专心去读书,钻研官文。 与修行道法的情况相反,文气的凝聚效率却比往常高了许多,简直翻了个倍。 真是有失有得。 不过很好理解,文气功名,正符合人道皇权的核心,顺应了潮流,自然事半功倍。 在《文心雕龙》的加持下,陈有鸟对于官文的理解更为透彻,有一种掌握本质的感觉。 考试的信心更足了。 屈指一算,距离会试进行,只剩下三天。 是夜,月光似水,他正在房间苦学,忽而耳朵一抖,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有人在附近屋顶上飞掠而过,绝对是高手来着。 会是什么人? 正想着,对方噗通一响,竟落入院子中。 陈有鸟:“……” 难道我真是天生主角光环,所到之处,必然有事发生? 住在外面的老覃也已察觉,仗剑出来,与对方交手。但一照面间,老覃闷哼一声,看来不是对手。 陈有鸟不假思索,开门出去,正见到老覃与一名黑衣人对峙。 那黑衣人身材不矮,形体修长,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露出的一双明眸亮如天上明月,手中拿着一柄长剑。 陈有鸟只看一眼,便看出对方受伤了。 老覃走过来,低声道:“先生,这是个剑道高手。” 黑衣人也看到了陈有鸟,轻“咦”了声:“是你?” 声音清冽,分明是个女子。 陈有鸟疑问:“你认识我?” 黑衣人略一犹豫,然后伸手解掉面巾,露出一张英气飒爽的面容。 陈有鸟登时认出来了:齐见霞! 齐云道场的俊秀大师姐,当初在海岱郡,与她倒没有太多接触和交流,但印象不错。 “齐师姐,发生了什么事?” 齐见霞回答:“我被人追杀,想找个地方避一避。” 陈有鸟当即道:“那请进来。” 齐见霞看着他:“你确定?我的事很麻烦。” 陈有鸟笑笑:“你落入我的院子,本身就是一种麻烦,进来吧。” 齐见霞终于还是迈步走进了屋子,她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陈有鸟朝老覃打个眼色,老覃会意,立刻开始忙活,消除四周的痕迹。 屋内依然没有点灯,但对于具备夜视能力的两人而言,黑暗没有造成任何障碍。 入屋后,齐见霞松了口气,整个人开始微微颤抖。她伸手从腰间掏出数支药膏,说道:“我中了五毒掌,需要立刻拔毒疗伤,你帮我。” 陈有鸟虽然不大清楚“五毒指”是什么样的功夫,但能把齐见霞打成这样,定然是一门很厉害的指法。 讲完如何拔毒疗伤后,齐见霞伸手一撕,胸襟显露出一片白腻,其中一点漆黑指印,黑得如浓墨。 陈有鸟没想到她受伤的位置如此敏感,而且此女撕衣服的时候似乎大力了些,撕大了,露出了更多不该给人看的部位。 他下意识转过头去,说道:“齐师姐,这个地方,我似乎并不适合给你拔毒疗伤。” 齐见霞眼睛眨了眨,呵呵一笑:“吾道中人,眼中皆红粉骷髅,不算什么。” “但我现在是个读书人,圣贤曰:非礼勿视!” 陈有鸟一本正经。 齐见霞哑然失笑:“你说真的?” “这能有假?我入京就是为了赶考。” 齐见霞着实有点怔住了,她是真没想到:从一个普通道士,短短时日,陈有鸟摇身一变,竟成为一名举子,实在匪夷所思。 想了想,道:“可我现在,如果不及时拔毒的话,毒气攻心,道基将遭受极大的伤害。” 陈有鸟干咳一声:“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这就来给你拔毒。” 说着,右手五指张开,形成爪子,作势欲动。 他的态度转变得快,一下子又迫不及待的样子,哪有丝毫“非礼莫视”的凛然?眼睛不知瞪得多大,看得多认真。 齐见霞被他弄得反而有些脸红,暗暗呸了口:读书人果然都是坏胚子…… 陈有鸟爪子探来,但相距几公分处又停住了:“齐师姐,你确定要这么做?” 这不是摆明着撩人吗? 齐见霞没好气地喝道:“少啰嗦,快点做!” 陈有鸟没办法了,当即按照齐见霞说的法子,先抓一抓,封住四周的经脉,然后上药,再运功逼里面的毒血出来,弄完这些,还得继续揉,帮忙气血运行…… 整个过程,如同搓面团一般,只是那面团又白又滑,还十分柔软,手感相当好。 齐见霞找他帮忙拔毒疗伤,原本十分坦然,并没有任何男女之防的想法。诚如先前所言:修道者到了一定境界,观感无碍,不管男女,不管美丑,尽然骷髅架子。 然而被陈有鸟那么撩拨几句后,她的道心竟泛起了些许涟漪,产生了杂念: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终于搞定,陈有鸟去洗了手,回来时齐见霞已经掩好了衣襟,没得看了:“齐师姐,你要走了?” “嗯,我不能留在这里。” 陈有鸟说:“可你现在出去,又穿着这样的衣服,能去哪里?不如留下来,过了风头再说。” 齐见霞目光熠熠:“这个风头太大,恐怕很难过去。” 陈有鸟被勾起了好奇心,他想知道堂堂道场俊秀,为何会弄得如此狼狈,忍不住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见霞沉吟道:“你可知道,是谁伤的我?” 陈有鸟摇摇头,他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怎会知道? 齐见霞一字字道:“是个太监,宫里的老太监。” “太监?” 陈有鸟露出惊诧的神色,随即想到了某种事情,更加吃惊了:“你的意思,是你闯进了皇宫里,然后被打伤了,你去皇宫干什么?” 齐见霞微微一笑:“三更半夜闯皇宫能干什么?总不会去游山玩水,也不是去窃玉偷香。不错,你猜对了,我去刺杀皇帝了。” 饶是陈有鸟一贯云淡风轻,听闻此事也不禁惊在当场:这何止是件麻烦事,简直是天大的麻烦事好不好? /65/65142/32170251.html 第一百九十六章:齐见霞 作为穿越众,曾接受过现代化人文教育,对于皇帝,陈有鸟并不觉得有多么权威,不可冒犯,也就没有太大的敬畏。 皇帝嘛,也是个人,只不过刚好出身帝王家,掌握了权柄谋术,如此而已。 特别在入道后,能够运用“非人”的力量了,陈有鸟更产生了某种漠视皇权制度的想法。 然而随着入世行走,考取功名,随着不断接触了解,他发现在这个世界的皇帝并不是那么简单。皇权龙气,实则便属于一种超凡力量了,在王朝国土上,甚至凌驾于道法之上。 这可以理解为一种规则压过了另一种规则。 如此一来,皇室顿时显得高大上。 当然,陈有鸟不会像普通百姓那般唯唯诺诺,俯首帖耳,他懂得如何清醒而谨慎地面对。 吃惊之后,很快又平静下来。他更加感到惊诧的是,齐见霞为何要行刺皇帝? 难道说,四大道场与正明帝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了吗? 齐见霞看着他:“我是个钦犯,你还敢让我留下来?” 陈有鸟笑笑:“你不是一直蒙着面吗?只需换身衣裳,便是个美丽大方的女子,谁会想到你是那个刺客?” 齐见霞点点头:“有道理,那我先进去换衣服。” 说罢,进入房间,但竟没有关门。 望着敞开的门户,陈有鸟若有意动,但只片刻时间,齐见霞就出来了,一身月华裙,落落大方,宛若大家闺秀。 这种换衣速度……还有,这身衣服哪来的?刚才可没看见带着,只能说修道之人,掌握的各种玄妙不可以寻常度之。 陈有鸟上下打量着,沉吟不语。 齐见霞疑问:“怎地,有什么问题?” 陈有鸟说:“你穿这身衣裳,若有兵甲找上门来,我不好解释你的身份。总不能说你是我的内子,毕竟举子赴京赶考,极少有人携妻同行的。” 齐见霞眉头一挑:“所以呢?” “我建议你穿那种丫鬟下人的服装。” “好。” 齐见霞转身又进去,不过这一次,她关了门。一会后出来,月华裙已经换掉,取而代之的是朴素的丫鬟装。胜在人长得好,不管什么服饰,穿上去都有一番风情韵致。 女仆装? 还真有呀…… 陈有鸟无语。 若是别的人,随身带着多套不同的衣裳备换,倒好理解。女子行走江湖,有乔装易容的需求。只是以齐见霞的身份名头,那可是被称为“仙子”的人物,何须搞那些? 由此可知,这位齐师姐的身上,定然隐藏着某个巨大的秘密。 忽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齐见霞低声道:“有人来了。” 陈有鸟点头:“很多人,快,跟我进房间。” 不由分说,一把拉起齐见霞进房,然后躺在床上,并把她紧紧搂住,口中道:“信我,别动!” 他不确定齐见霞身上是否有宝物护身,自己是戴着玄武真壳的,能屏蔽气机,阻断他人的刺探。 这般时刻,小心为上,哪管得其他? 来的这一批人,肯定是来自神禁城的大内高手,各种人物都可能有。 齐见霞倒也配合,任由他搂着。 两人皆默然,不再说话。 屋顶之上,破空声一拨接着一拨,自有人停下来,四下探寻,没有发现到什么可疑之处,这才离去。 这般动静,普通人根本无从察觉,依然在睡梦之中。 足足小半个时辰后,才不再有人前来搜索,大概都去别的区域了。 陈有鸟本准备松手,却发现齐见霞竟已闭目睡着。 心真大! 又或者,是考验而已。 陈有鸟无法,只好做了一晚的“禽兽不如”。 第二天,天还没有完全亮,外面就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 老覃刚开门,立刻涌进一队衙役捕头,说要搜捕朝廷重犯。 陈有鸟不慌不忙地拿出身份文书,至于老覃和齐见霞,一个随从,一个丫鬟,看着会些武力,可并不奇怪。家仆下人,本就兼职保镖护卫。 一番检查没有发现,捕头便带着衙役离开了,前往下一家。 老覃瞧着直犯嘀咕,不知那位女子究竟犯下了什么事,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也不清楚先生与她有何关系,不该问,不能打听的,绝不多嘴。 “应该没事了。” 返回屋内,陈有鸟松了口气。 这波来的只是捕头衙役,本身就表明了搜捕的强度大大下降了。 从神禁城到皇城,再到内城,中间相隔太多的区域。齐见霞一路遁逃,又注意隐藏行踪,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那么大的地方,抓人等于大海捞针。 齐见霞道:“你就没有什么问的?” 陈有鸟笑道:“齐师姐,你不肯说的,怎么问都没用;愿意说的,自然会说出来。” 齐见霞上下打量他一下:“我发现你变了很多。” 当初在海岱郡,陈有鸟就是个小跟班,不过在紧急关头挺身而出,让他们这些道场俊彦刮目相看,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赤阳生更是以同门师兄的身份,要引荐陈有鸟重回崂山。 陈有鸟问:“哪里变了?” 齐见霞沉吟道:“具体如何,倒不好说,但一个人的气度是隐藏不住的。我想,你的道行修为一定大有进步。” “齐师姐看人真准,我在因缘际遇下,的确有了些心得。” 这一点无需隐瞒,陈有鸟大方承认。 齐见霞没有多问,回了句:“挺好的。” 陈有鸟问:“师姐准备何时离开?” 齐见霞眨了眨眼睛:“怎么?现在想赶人了?” “我是觉得现在应该安全了,你可以随时离开。” “呵,我却不想那么快走了,我要住下来,看你是否真能金榜题名。” 陈有鸟一怔:“你确定?” “不错,如今外面说不定正张网以待,等着我走出去,自投罗网呢。既然如此,我何不留在此地,顺便养伤?反正有吃有喝,有你养着,安逸。” 陈有鸟揉了揉额头:“齐师姐所言有理,只要你不嫌弃。” 齐见霞淡然道:“修行者四海可为家,有个地儿便行。” 她真得就住了下来,住在另一个房间内。 陈有鸟问她一日三餐要吃什么,诸如灵食那些,却是没有的。但齐见霞张口点菜,居然列出了一排溜的单子,都是京城名吃,市井招牌菜等。 没想到,堂堂齐师姐竟是个吃货! /65/65142/32172203.html 第一百九十七章:传授 人往往有两面性,在人前是一面,人后又是一面;或者说,在不同的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性格状态都可能不同。 在陈有鸟的印象里,齐见霞的性子用“落落大方”来形容最为恰当不过。 落落大方,能给人一种自然的亲切感,这与画眉的清冷气质截然相反。 陈有鸟喜欢与大方的人交朋友。 说起朋友,他身边还真缺乏这般的人物角色。 画眉,那是亲人了;而孟北流属于老师;最先的宋天富算一个,可随着入道,两人已然不同天地;至于萧成等人,他们皆称陈有鸟为“先生”,万万不敢以朋友自居。 陈有鸟觉得自己应该有朋友,眼前的齐见霞似乎不错,性别不同,不是有“红颜知己”的说法吗? 齐见霞也爱喝酒,并不嫌弃市井酒水,以及各种菜肴。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嘴油光闪闪的模样,但并不油腻,反而有一种让人想亲上去的诱惑。 陈有鸟不为所动,抓都抓了,揉也揉过,一张红唇算得什么? 老覃识趣,布置好酒菜,便找个借口溜出街,留下先生与齐见霞过“二人世界”。 吃喝之际,陈有鸟问起赤阳生的消息。 齐见霞回答:“他早回崂山了,听说在闭关;张向阳与罗云两个结伴游历,一路斩妖除魔,名头倒越来越大。” 陈有鸟又问:“那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 齐见霞拿起湿巾抹了把嘴:“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 “我感觉得到,张向阳师兄应该喜欢你。” “呵呵,他喜欢是他的事,我又不喜欢。还有那次的任务,只是道庭的号令,我们四个才走在一起。平时里,基本不联系的。四大道场是同盟不假,但根本算不上一家人。” 陈有鸟哦了声:“我对道庭的事,着实不甚了解。考核不过,我便被驱逐下山了。” 齐见霞看着他:“以你现在的修为,重返门墙不难。” 陈有鸟一摊手:“我回去做什么?还能当上哪位真人,甚至道君的亲传弟子不成?” 齐见霞笑笑:“那倒不可能……” 不管真人,还是道君,收徒都极为严苛,最基本的一点,要从幼年开始培养,然后进行各种品性考验。 而如果当不上亲传,普通弟子的修行资源也就那样,无法找到上升的门径了。 齐见霞又道:“难怪你跑去读书考功名了……不过我很好奇,你以前学过的?” “学过一点,怎么说呢,读书和修行一般,其实也讲天分。” “啧啧,没看出来,你挺会给自己贴金的。” 陈有鸟哈哈一笑:“我说的都是事实,你能看到的事实。另外,我还学剑。” “学剑?” 齐见霞目光一闪:“什么样的剑?” 剑道,可是一个极为广泛的概念范畴。凡俗与仙道的剑,差别判若云泥。 陈有鸟起身回屋,取出剑匣来:“这样的剑。” 这剑匣就挂在床头处,昨夜齐见霞被他搂着睡,早注意到了,但没有去翻看,那极不礼貌。而且她认为,匣内装的,大概只是一柄普通的法剑。 修行者拥有法剑,很正常。 齐见霞接过剑匣,轻轻一拔,锋芒闪露,她一张美丽的脸容赫然变色,然后猛地盯着陈有鸟看,一脸的不可置信。 拿出断水剑,陈有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毕竟宝剑动人心,不可轻易示之于人,但这可能是一个机会。 片刻之后,齐见霞很快地把剑推回匣子里:“你有一把好剑。” 语气说得平静,但内心却忍不住翻起一阵阵的波澜。 剑道者,对于一柄好剑的追求无需赘言,而关于“好”的标准,却又分了层次。像老覃行走江湖,纯霄剑被称为十大名剑之一。然而这样的评比,在修行圈中,根本不入法眼。 作为道场俊秀,齐见霞的眼界阅历非常人能比,她一眼就能看出,陈有鸟的剑,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宝剑,已经具备了飞剑的雏形,只可惜…… 想了想,接着说:“剑是好剑,可惜不得法祭练。” 陈有鸟叹息一声:“此剑为偶然所得,但我没有出身,只能胡乱祭练,让齐师姐见笑了。” 齐见霞嘴一撇:“你拿剑出来,不就是想问我祭剑法门吗?直说便是,何须拐弯抹角?不嫌累。” 果然是个聪明女子。 陈有鸟并没有被戳破心思的尴尬,笑道:“齐师姐所言极是,是我见外了。” 齐见霞噗嗤一笑:“说得好像咱们很熟似的。” 陈有鸟睁大眼睛:“至少我觉得是很熟了。” 又抓又揉的,还能不熟? 齐见霞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说:“不过你倒是问对人了,齐云山的祭剑法门,那可是独步天下。” 陈有鸟心中一喜,但不敢轻易流露出来,根据经验,这般对话的后面,往往会有“但是”一词。 但是这一次,齐见霞并没有说:“齐云祭剑的秘笈,乃是不传之秘,不过你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又不愿意以身相许,只好传授你一篇口诀了。” 陈有鸟道:“多谢师姐。” 齐见霞盯着他:“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了这个主意?” 陈有鸟忙道:“没有的事,其实我更希望齐师姐能够以身相许的。” 这话一出口,心里一跳:轻佻了!莫不要惹了她不高兴,又不传口诀了,那就坏事。 齐见霞冷笑道:“你真是敢想。” 陈有鸟赶紧解释:“一时失言,请师姐恕罪。” 齐见霞一摆手:“我就当个笑话听……附耳过来,我把口诀念给你听。” 陈有鸟暗道:这便是法不传六耳的意思吗? 略一迟疑,还是过去了。 两人贴得很近,齐见霞呵气如兰,一字字,一句句地念了起来。她的声音略低沉,带着一种英气的磁性,很好听。 陈有鸟心无旁骛,很认真地听着,泥丸宫中,《文心雕龙》运转,在那《原道学习》的部分里,竟随之生成了口诀篇幅。 齐见霞特意念得比较快,很快念完:“我只说这一遍,你记住了没?” 陈有鸟回答:“记下了。” “记了多少?” “你念了多少,我就记了多少。” 齐见霞一怔:“真得?” 这篇口诀虽然篇幅不算太长,但用词遣句十分艰涩拗口,一般人听着都头大。 陈有鸟微笑道:“师姐不信的话,我可以念一遍给你听。” 于是有样学样,凑过去,在齐见霞耳边念了起来,完完整整,半点不差。 齐见霞听完,作声不得:修行中人,精神敏锐,记忆过人,这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然而这口诀本身并非凡品,附带着道韵,稍有分心分神,便会漏了字句段落。 陈有鸟能做到过耳不忘,足以证明他在倾听的时候没有丝毫心猿意马。 两人挨得那么近,陈有鸟毫无意动,岂不是说齐见霞没有任何吸引力?完全比不过一篇祭剑口诀了? 这么一想,齐师姐莫名有些不爽,拍拍手:“吃饱了,我去睡觉。” /65/65142/32174132.html 第一百九十八章:开考 法剑祭练,并非说有秘笈口诀就行了,还得准备各种各样具备灵质的特殊材料。法剑品阶不同,要求不同,越是高阶,越是复杂。 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繁琐的事。 但到了陈有鸟的手里,诸般繁琐化作无形,因为幽冥龙魂是可遇不可求的最佳炼剑材料,它的自动献祭,几乎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断水剑的改造基本完成,就差一门高深的祭练口诀,即可完全蜕化,成型。 现在,口诀也已学到。 然而陈有鸟还无法立刻付诸行动,人在内城,阴神出窍的话会遭受巨大的风险。 衡量一番后,他决定等等。 那边齐见霞却叫了:“陈师弟快过来,再帮我揉揉。” 还要揉? 陈有鸟一怔,但没有犹豫,立刻进入房间。这是帮人的事,是做好事。 当齐见霞解开衣襟,陈有鸟看去,见到的不再是一片白腻,而是浮肿和青黑色。 看着,似乎比昨天的情况更严重了。 手摸上去,甚至是硬邦邦的感觉,仿佛不是肌肉,而是木头。 “齐师姐,你这是?” 齐见霞依然笑着:“你以为五毒指的毒是那么好清除的?若非我第一时间封住了伤口周围的脉络,又及时请你帮忙拔毒,现在的我,恐怕已经成为一具僵尸了。” 陈有鸟问道:“那五毒指,是一门武功?” “可以这么说,但早超越了江湖上的武功范畴。” 陈有鸟又问:“皇帝身边,有几个这样的高手?” “几个?” 齐见霞嗤笑一声,随后幽幽一叹:“神禁城内,高手如云,这般水准的老太监谁也不知道有多少,又潜伏在哪里。如果不是在京城,而是在外面,他们倒也没有那么可怕。” 陈有鸟明白她的意思,到了外面,修行者可以动用阴神的力量。但在京城,这里属于皇帝的主场。 “齐师姐,你的那些药,其实并不能治疗五毒指吧?” “不错,那些只是创伤药,以及一般的解毒药。这伤,只能靠自己抗,还要每天揉捏,使得气血运行。” 陈有鸟说:“明天,我就要进场考试了。要考三场,共九日。” “所以呢?” “我不在的话,谁人帮你揉按?” 齐见霞很奇怪地看着他:“这儿地方,我自己难道揉不到?” 陈有鸟:“……那你又叫我来?” “呵呵,这不是你还在嘛,不用白不用。” 齐见霞神态自然,挺享受的样子:“而且我觉得你的手法非常熟练,效果不错。” 当这是盲人按摩吗? 陈有鸟眼皮子一跳,五指加了把劲,不料齐见霞叫唤一声:“对,这个力度更舒服!” …… 皇城豪宅,胡子宁身披青色长袍,神色慵懒地半躺在小榻上,他很好看的手里正拿着一张素纸,纸上写着一首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遥怨夜,竟夕起相思…… 他反复念着,然后道:“陈学长,我说了会在京城等你,让我等得好苦……” 陈有鸟入京,选择住在考院附近的民宅里。这些信息,胡子宁已然知晓,但他并没有急着前去,他的身份,也不适合贸然前去,需要等一个时机。 等会试考完,大概就可以了。 …… 第二天,天蒙蒙亮,陈有鸟起身来。 在大胤王朝,像会试这般级别的科举考试,考生们什么都不用带,只身前往考院即可。文房四宝,以及饮食用度等,考院内自有供应。 这也是为了防止夹带作弊。 不过时值开春,春寒料峭,仍是颇为寒冷,一般举子都是穿着厚实的衣服,入场时,免不了一番检查。 齐见霞说道:“陈师弟,我不送你去考院了。祝你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多谢。” 陈有鸟还个礼,别的不多说,迈步便走。 老覃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租住的宅院距离考院本就不远,很快去到,见人群熙攘,赶集似的。 人虽然多,但一个个懂得规矩,不敢高声喧哗,遇到相识的,三五成圈,低声说着话。 “先生,郭举子在那。” 老覃眼尖,见到了郭远明。 陈有鸟笑笑:“他怕是不愿意见到我们,就不去打招呼了。” 郭远明却刚好看过来,脸色只一刹那的尴尬,随即满脸笑容地走来,作揖道:“陈兄,终于见着你了。” 在陈有鸟离开的第二天,他也出发了的,离开了荒庙这个伤心地。 陈有鸟问:“郭兄何时到的京城?” “没到几天,我一直在找你,你救了愚兄一命呀。” “呵呵,那你该谢谢老覃,是他出的手。” 郭远明便朝老覃鞠躬致谢,倒是个放得开的,他又问道:“陈兄,你好像没有住在官舍和客栈里。” 陈有鸟回答:“我喜静,就另外找地方住下了,正好能温习功课。” 郭远明点头说:“甚好,陈兄如此刻苦,必然金榜题名。” “郭兄也一样。” 寒暄大都是这些吉利话。 郭远明到了京城,入住后赶紧让阿福四处打听,看有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确认没有之后,郭举子才松了口气,看来陈有鸟主仆果然不是搬弄口舌之徒,并没有把事情抖落出去。要知道这种荒野怪诞之事,很容易成为市井谈资,而郭远明将成为笑柄,使得名声大损,甚至能影响一辈子的前途。 这朝代,士子的清誉声望很重要的。 很快,入场检查的时辰到了。 陈有鸟叮嘱老覃道:“你回去后听郭姑娘的话,也许她还能指点你一二。” 老覃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忙道:“先生放心。” 接下来,众多来自天南地北的举子开始排队,等待检查进场。 站在行列中,陈有鸟举目眺望,隐隐感受到了一种庞大的威压,然而在《文心雕龙》上,却又涌现出雀跃之意,仿若如鱼得水般。 对立的矛盾,意外的和谐,真有意思。 他原本担心自己的道籍身份会影响科举,但至今为止,却并没有遇到官方在这方面进行任何的调查与诘问,顺顺利利的。 王朝制度没有明文禁止,也就是允许了,这和记忆中的历史时空,限制道释考取功名是两回事。 不同时空,规矩法制也不同了。 如此甚好,陈有鸟很快收起杂念,他穿着不多,检查耗时颇短,一会儿功夫就进入了考院之中,并依据所抽到签号,对号入座,坐到了属于他的考舍里。 然后闭目养神,等待开考。 /59/59727/29385762.html 第一百九十九章:买药 “天之道,人之道,何者为大道?” 会试开考第一场,第一道题,便是这么一道大题,同时为热门话题。 近年来,朝野上下对此颇有争论,牵扯甚广。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之道”代表着修行者,而“人之道”,则是世俗皇权。 那么,哪个才是真正的大道呢? 既然走进考场,踏上科举之路,毫无疑问,举子们的屁股自然都是坐在皇权制度这边的。他们不假思索,运笔如飞,清一色歌颂“人之道”。 这时候谁去站“天之道”,那不是傻子吗? 陈有鸟端坐在狭窄的考舍内,一番斟酌过后,这才动笔。他并没有二选一,而是写二合一。 天人合一! …… 又下雨了,春雨绵绵,如密密麻麻的蛛丝,打湿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齐见霞入宫行刺的事没有传扬开来,这种事太敏感,影响太大,知情者懂得分寸,不敢胡乱嚼舌头。 而且齐见霞这次的行动完全失败了,根本没有见到正明帝,在潜入神禁城的时候便已暴露行踪,遭受围攻,然后负伤而逃。 化神后的修行者在京城中受到的压制实在太大,特别是神禁城内,简直就是道法禁区,阴神墓地。 身为道场俊彦,齐见霞知道不少关于寿安城的内情。在前朝时,京城本来设立在江南的金陵,后来大胤王朝建立,决定迁都北上,以寿安为都。 新城立都,经天纬地,宏伟布局…… 这一浩大工程历经王朝三任皇帝,这才最终完成,随即名扬四海,被称为“天下第一城”! 京城里头,步步为营。每一条大街,每一座门户,它们的分布方位皆有讲究,链接在一起,秉承天地伟力,凝聚千万人心,成就无上矩阵。 一座座的箭楼,更是如同眼睛般,巡视着城中的一动一静。 曾有道君为此发出感叹:“寿安起,道法落!” 因此,在这么一座雄城中活动,做某些事情时,必须小心翼翼。 …… 老覃看到齐见霞穿着月华裙,撑起了油纸伞,问道:“姑娘要出门吗?” 齐见霞回答:“我要离开了。” 老覃“啊”了声,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走,先生也没交代过。 齐见霞笑道:“你就当我没来过,他会明白的。”撑伞出门,很快消失在街道上。 她要去买药,诚如陈有鸟所说的,她身上带着的药物并不对症,对五毒指的治疗效果很不明显,得另外去配。 但齐见霞心里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能够治疗五毒指的药物不多,更不好买,而大内方面,肯定会在此做文章,甚至设下圈套,就等她上钩。 好在齐见霞不是普通人,她知道某些特殊的渠道,可以买到自己需要的药物。 于是,等陈有鸟进考场后,齐见霞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她选择离开。 雨丝袅袅,千丝万缕,莫名有一种哀愁。 穿过数个街区,已然来到一片矮仄的建筑群前。 这里地理偏僻,介于内城与外城之间,鱼龙混杂。 两边的屋檐下,好些混混窝在那儿,他们见到伞下美丽大方的齐见霞,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有胆大的忍不住吹响口哨,不干不净地嚷道:“这位小姐要去哪里?” “可是要来找男人的?” “哈哈,本大爷就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齐见霞不予理会,径直穿过去,走向远方。 一众混混望着她的背影,咕咕地吞口水,可也没人真敢上来做什么。口头上占些便宜,已经是极限。 他们是混混,可遇到来历不明的可疑人物,绝不敢贸然犯浑。因为不怕死去犯浑的,基本都真死了…… 越过这片杂乱街区,越走越荒芜,再走一段路,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了一座湖泊岸边。 海岱郡有湖,京城中也有湖,而且更大,更多。 但凡湖畔,一般都是种植垂柳。春风春雨中,柳叶吐绿。 其中一棵老柳树下泊着一艘扁舟,有个艄公坐在船头上,身披蓑衣,正在握杆垂钓。 齐见霞走过去,步子轻迈,登上了船。她伸手从腰间捻出一枚钱币。 这钱币圆形方孔,宽厚精致,看着和符钱一般,但通体赫然是赤金色。 齐见霞手一抛,金钱就准确地落入艄公身侧的鱼篓里,发出锵然之音。 中年艄公连忙起身,一把将鱼篓搂在怀里,眉开眼笑地道:“女侠坐好,开船喽。” 解开缆绳,长杆一拨,扁舟驶出。 齐见霞并没有坐下来,依然站着,手持油纸伞,远看上去,如同一幅水墨画。 扁舟速度颇快,当穿过一片迷蒙时,前方景致霍然变化,仿佛进入到另一个天地里。 秘境,这是另一个秘境! 相比画眉所去的龙女庙,这儿的秘境无疑要大得多,高山流水,下面是一座热闹的渔村,行人往来,各种人声,与外界无异。 新界村! 一块石碑上写着地方的名称。 扁舟靠岸,齐见霞下船。秘境内没有风雨,也就不用打伞了。她不是第一次来新界村,懂得路径,并不在外面的街市停留,直接进村子,最后在一座泥砖草顶的屋子门前停住。 屋檐下挂着个铁招牌,牌上无字,铭刻着一株九叶花草。 齐见霞推门进去,屋内的设施却颇为简陋,只得一个柜台,其余地方空荡荡的。 一个人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齐见霞走到柜台,再度拿出一枚金钱,叮当一响,扔在柜台上的一个铁盘里。 那人顿时不瞌睡了,飞快起身,把金钱收入怀中:“原来是齐女侠。” 齐见霞道:“我要买药。” “请单子。” 齐见霞拿出一张素纸,纸上写着要购买的各种药物名字。 那人扫了一眼,飞快算出结果:“一共八钱,熬药加一钱。” 齐见霞算出九枚金钱递过去,那人收好钱,很客气地说了声:“齐女侠请进三号雅室内坐,稍等一会。” 说完,递过来一块木牌子。 齐见霞拿着牌子,正待过去,咿呀一响,屋内又被人推开,一人走进来,沉声道:“齐师妹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59/59727/29388350.html 第两百章:联姻 玉树临风般的张向阳腰佩长剑,迈步走进屋内,见到齐见霞,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 齐见霞眉头一挑:“你怎地来了?” “听说师妹进京,我于是就跟着来了。” 齐见霞问:“罗云呢?” “有劳齐师妹记挂,罗云在此。” 说话声中,一身道袍的罗云出现。 齐见霞淡然道:“你们两个,果然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罗云嘻嘻笑道:“可惜齐师妹不愿同行。” 齐见霞冷然道:“三人行吗?那像什么话?” 罗云忙道:“齐师妹来,我自然得离开了,不能坏你们好事。” “我们有什么好事?” 罗云疑问:“难道齐师妹还没有接到师门传讯?” “接到了。” “那就好,齐云与武当联姻,这可是传承喜事,我在此恭喜两位了。” 齐见霞冷哼一声:“师门传讯来问我意见,我的回答是三个字:不同意。” 张向阳忍不住了:“师妹,你不愿嫁给我吗?” 齐见霞回答:“张师兄,我是不愿嫁给任何人。我幼年学剑,早立下剑誓,终生以剑为伴。你们都是知道的。” 罗云道:“剑誓又不禁止嫁人,两者不冲突。” 齐见霞昂然道:“怎没冲突?男人,只会影响我出剑的速度!” 听到如此直白的话,罗云哑口无言,不好吭声了。 此时,店铺掌柜现身,手里捧着一口小罐。罐子密封,半点药味都闻不到:“齐女侠,药已熬好,不过你得尽快敷用,以免药效逸散。” “好的,多谢了。” 齐见霞接过药罐,另一手持木牌子,往旁边迈步。那里本是墙壁,可发生一阵水纹般的波动后,人已走了进去。 秘境之中,另有玄妙。 店铺掌柜笑容可掬地道:“张少侠,罗少侠,你们要抓什么药?” 张向阳回答:“我们此来,不为抓药,只为找人。” 掌柜笑道:“既然如此,不如请二位移步去茶楼?咱药铺之中,不接待客人闲聊。” “还是这么小气巴拉……” 罗云嘟嚷了句,但没有异议,与张向阳一起出去,站在外面等待。 “老张,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执迷不悟?齐师妹眼里,没你。” “迟早会有的。” 罗云一跺脚:“这种事勉强不得……依我看,李师妹也很好呀,她对你可是一片痴心,只要你点头,这门亲事就成了。” 张向阳硬邦邦地回道:“那不是我想要的亲事。” 罗云没法了,不再相劝。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齐见霞才出门来:“你们怎么还在这?” 张向阳打量她一眼:“师妹,我们去茶楼坐坐……”顿一顿,解释道:“不是我们之间的事,是京城里的事。” “好!” 齐见霞答应了。 三人前行,前面拐个弯,来到一座三层茶楼处。张向阳走在前头,并负责给钱。 很快,他们就在二楼的雅间坐下,有茶博士沏茶,茶香飘荡,绝非凡品,而是上等的灵茶。 等茶博士走后,张向阳关心地问:“师妹,你受伤了?” 齐见霞笑笑:“张师兄,不是该说京城里的事吗?” 张向阳只得道:“我听到一个消息,有人入宫行刺皇帝,刺客被打伤,逃了出来。” 齐见霞面无表情:“是我做的。” 张、罗二人听到后一点都不意外,罗云叹道:“齐师妹,你冲动了。皇帝那么好杀的话,不知死多少次了。” “我知道,但我还是得去。这不是什么大义,仅仅是私仇而已。” 齐见霞脸上现出愤恨之意。 张向阳说:“那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 齐见霞嗤之以鼻:“不经人苦,莫劝人善。” “师妹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此等大事,需要从长计议,密谋而动,不可贸然前往。万一失手,可如何是好?” 齐见霞坦然道:“仗剑天地间,快意乘风行。死,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眼见气氛不对劲,罗云干咳一声:“齐师妹,大局为重,你这一出手,打草惊蛇,很多事情就停滞住了。真人们很不高兴,你回齐云,也会受到责备。” 齐见霞不以为然地道:“出手之前,我便预料到了……事情说完了吧,说完我走了。” 罗云忙道:“还有一事。” “说。” “事起云梦大泽,仙遗镇,大妖乌玄脱困了。” 齐见霞点点头:“这件事不是早知道了吗?说这大妖逃进大泽深处,再无法追踪。而且,这样的事,也不是我们所能掺和的。” 罗云叹口气:“救大妖的,正是那位天资钟灵秀的七龙女。” 齐见霞嘴一撇:“那又如何?人家肯定跟着大妖一起跑了。” “是呀,十年布局,毁于一旦,镇守云梦的白真人被贬出海去了。也正因为如此,龙虎山传下法旨,要另外寻找一位龙女代替。有寻获者,可得一枚龙虎天丹。” 说到“龙虎天丹”,罗云双眼都放出光来,那可是一枚堪称仙丹的宝药,是晋升突破到真人境的关键钥匙。 当前大世,即使是各大道场杰出的后起之秀,即使有匹配的道法真功,如果没有宝药辅助的话,也无法“练神还虚”,成就真人。 那么多年来,由于青黄不接的缘故,三十六位真人的编制从没有扩大过。 不但没有扩大,反而因为某些因素,不得不凑数了。一部分的真人,他们的境界其实已然维持不住,不进反退。 例如负责掌管海岱郡的通玄真人。 好比凡人会老会死,修行者也逃不过这般的天地定律,而化神以上的修行者,他们踏入“非人”境界后,需求不同寻常,满足不了的话,便如逆水行舟。 所以,真正的天师以及道君们,他们早就避居方外,不入红尘了。 管理道庭,负责大小事务的都是真人们。 而年轻一辈的弟子,他们想要突破桎梏,进入更为高深的境界,就得不断立功,表现出足够的优秀,这才能获得师门提携和奖励。 问题是,修行资源早已衰减不足,头部瓜分完毕,剩下的就那么一点儿。 这次为了龙女,上面拿出一枚龙虎天丹,绝对是重赏了。 众多道场的年轻弟子为之疯狂,纷纷下山入世。 齐见霞却不为所动的样子:“龙女本来就难得一见,资质上佳者更是凤毛麟角,再经过千百年的搜寻,哪里还会有?与其想着通过找到龙女领赏,还不如静下来心来多练功。” 罗云笑道:“正是因为难找,所以我们几个得联手起来一起找,机会大些。” 齐见霞说:“我可没兴趣,你们去找吧。但在找之前,最好先商量好如何分割,以免到时争功,坏了情谊。对了,我听说皇宫里的冷贵妃就是位龙女,资质还不错,你们不如闯进去把她掳了,送到山上领赏。” 闻言,罗云顿时鼓起了眼睛:“皇帝贵妃,是那么好拿下的吗?再说了,她嫁为人妇,早破了身子,要是生了子嗣,还能剩下多少龙脉灵蕴?” 齐见霞眨了眨眼睛:“那就没办法了,就这样吧,我走了。” 说着起身,下了茶楼。 /65/65142/32178558.html 第两百零一章:返回 重新回到街上,依然春雨霏霏。 “看,那妞儿回来了。” “她这是去哪了?” “能去哪里?自然是到湖边做那等买卖呗。” “不会吧,如此容颜身段,放到会春楼都能当上头牌,岂有去当流莺的道理?” “也许她喜欢这样呢?” 见到撑伞走回的齐见霞,混混们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齐见霞抬头望去,神态如水,目光似剑。 两、三个说得最大声的混混猛地觉得胸闷头疼,喉咙着火一般,干得要冒烟,扑通扑通地一个个倒在地上,然后拼命爬出来,去喝地上坑洼里的脏水。 虽然元神不可妄动,但用上一点小技巧,惩罚几个臭嘴混混,也就是一个眼神的事。 其他混混看到这一幕,顿时噤若寒蝉,再去看时,齐见霞已经走远,不见了。 风雨如晦,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在京城生活做事的人实在太多了。 但这热闹与齐见霞无关,她站在街头上,看着来往的人们,蓦然生出一股四顾茫然的孤独感。 仿佛时光倒流,一下子回到了孩童时代。 她的父亲曾是一代剑侠,是享誉江湖的知剑庄庄主,行侠仗义,锄强扶弱。 然而那一年,正明帝颁布了《缴武令》,知剑山庄名列其中,于是兵甲围门,格杀勿论。 齐见霞被忠仆拼死保护,得以逃脱,但家破人亡,只剩下孑然一身,流落街头上,彷徨无助,不知何去何从,甚至不知该怎么生存下去。 幸得师父偶然路过,见她天资卓越,便把她带回了齐云山。 只可惜在五年前,师父已驾鹤西去。师父死后,她仿佛又是孑然一身了 齐见霞虽然被称为“齐云山大师姐”,但在道场的处境远不如张向阳等人。 仙道无情,比凡俗关系更为现实势利。 于是她被选中,与武当道场联姻。 因为张向阳点名要齐见霞。 但她不愿意成为联姻交易的牺牲品,主要也是不喜欢对方。 嫁给一个没感觉的男人,还不如嫁给手中剑呢。 齐见霞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对于师门传讯,直接说了“不同意”。 然而她心中明白,师门方面给予的压力会越来越大,直到压得喘不过气,不得不低头答应。 齐见霞看不到任何抵抗的希望,她干脆铤而走险,孤身入宫行刺。 当其时,未尝没有抱着宁为玉碎,一了百了的念头。 不过事到临头,齐见霞还是逃了出来,因为她并没有刺杀成功,甚至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 她不甘心! 绝不甘心! 她还不能死。 但现在,该何去何从? 齐见霞又站在了十字街头上,内心彷徨如七、八岁的那时候。 可前面的路,终究得继续走下去,如果再这般迷茫,辛辛苦苦修行起来的剑心可能会出现破绽,甚至崩溃,那将会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她开始迈步,随心而行,不知走了多久,脚步一顿,抬头看着眼前那座小宅院,片刻之后,会心一笑,不再犹豫,上前叩门。 很快,门打开了,老覃探头出来,看到去而复返的齐见霞,不禁一愣神。 齐见霞笑道:“我觉得,我不应该不告而别。” 老覃一时间有点迷糊,但反应颇快,忙道:“请,请进!” 在这位神秘而美丽的女子身上,老覃感受到了一种非凡的气质,一如先生般,但又有所不同。先生的润和,齐见霞则棱角分明,那是剑的特性。 老覃是学剑的,对此颇为敏感。而且先生也叮嘱过,齐见霞是剑道高人,有机缘的话,或许会给予一些指点,能受用终生。 所以先前齐见霞离去,老覃暗觉遗憾,感叹自己机缘太浅,没想到,对方又回来了。 回到屋内,齐见霞看似无意地问:“你叫老覃?是陈师弟的家生子?可似乎不像。” 老覃谨记礼仪,没有跟着进屋,而是站在门外:“回禀齐小姐,我本是个江湖人,跟随先生才几个月。” 齐见霞“哦”了声:“原来如此,但陈师弟很信任你。” 老覃回答:“我的命都是先生的。” “先生?” 齐见霞咀嚼着这个称呼,笑道:“他年纪轻轻,居然也能被称为‘先生’了。” 老覃恭敬地道:“对于吾等而言,先生高义,举世无双。” 齐见霞打趣道:“现在陈师弟不在,你不必太过于讨好,我也不会在他面前乱嚼舌头的。” “都是肺腑之言,半点不假。” 老覃的神情很认真。 齐见霞点点头:“那么,你跟我说说,陈师弟对你,是如何高义的?” 老覃略一犹豫:“齐小姐,关于先生的事,我不可妄言,等先生考完归来,你直接问他好了。” 齐见霞呵呵一笑:“不错,你是个好的,那就下去吧。对了,晚餐照旧,备上好酒好菜。” 老覃忙道:“好的。” 目送他离开,齐见霞若有所思,她是真得挺好奇,很想了解陈有鸟这一年来都做了些什么。 这位便宜师弟的进步变化,实在太大了,大得像是脱胎换骨般,变了个人。 然而仔细回想起来,在海岱郡时,陈有鸟的表现就已相当不俗,有勇有谋,而且确实仗义。毕竟面对强大的人魔云崖,他都敢于出手。 单单这一点,就远超常人了。 是以对他,齐见霞留下了一个比较好的印象,还帮忙开口,要罗云赠药。 印象是印象,如果没有再度相遇,终究会慢慢淡忘。 问题是如今不但重逢,而且还发生了某些较为亲密的事。齐见霞虽然落落大方,口中说着“红粉骷髅”,可心底里的想法,恐怕只得她一个人明白。 想了想,去打开陈有鸟的房门,目光一凝,立刻看到了仍旧挂在床头处的剑匣。 “他就这样把剑留下来了?” 齐见霞不禁睁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议。 那可不是凡剑,也不是普通的法剑,而是一柄能成为飞剑的真正宝剑! 其价值不可估量,即使放在四大道场上,也能有一席之地。真人遇见,也会动心。 陈有鸟进场考试,当然是不可能带剑去的。但他可以把剑埋藏起来,再不济,也能交给老覃保管。可他偏偏不动,就这样随意放着。 心真大! 又或者说,他信任我? 齐见霞的剑心不禁泛起了涟漪,但她很快恢复平静,转而想道:这剑上可能留下了某些机关禁制,根本不怕别人来偷…… 她转身退出房间,认真关好了门。 /65/65142/32181908.html 第两百零二章:想 “《论定国全军之道》。” 又是一道大题,让人立刻想到当前最重要的削藩之事,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朝廷大军迟迟未发。 由此可见,朝野上下存在分歧,如今直接出题到会试中来,未尝没有集思广益的想法。 看见题目,陈有鸟心中很快有了论据。相比其他举子,他有一个优势,曾到过与藩国接壤的鲁云郡,见过藩国妖人为祸,并对民间疾苦有一定认识。 说白了,能写的东西比较多,而且不会显得空泛。 科举官文,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一点:洋洋洒洒,言之无物。 这样的文章很难被选中。 酝酿构思了小半个时辰后,文章的主题架构已然在脑海生成,于是提笔,开写…… …… 庭院园林,经过春雨的洗礼后,一片片绿叶苍翠欲滴,更为喜人。 胡子宁也在写文章,但不是官文,而是散文之类。他的字体娟秀,十分清丽。 一位老嬷嬷走了过来:“公子。” 胡子宁有点不悦地放下笔:“何事?” “宫里又派人来催了,让给个日子。” 胡子宁很好看的眉毛一蹙:“不是说了嘛,我伤势未愈,要再等一等。” 老嬷嬷道:“宫里说,要派遣御医来看。” 胡子宁哼一声:“看便看,随他来。” 老嬷嬷叹了口气:“公子,你还没有下定决心吗?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胡子宁喝道:“我的事,不用你来多嘴。二麽在海岱郡遇害,我至今还生气呢。” 那老嬷嬷不吭声了,自家公子的性子,一贯任性,自打从海岱郡回来,性格莫名有了些变化。 也许,是到了传承的年龄,血脉开始松动了。 这倒是好事。 胡子宁问:“考院那边的宅子,你让人去盯着,可有什么情况?” 老嬷嬷忙道:“的确有个新情况。” “哦,说来听听。” “有个女子出入,并住了下来,是齐云道场的齐见霞。” 胡子宁霍然抬头:“齐见霞与他认识?” 老嬷嬷回答:“我查过了,齐见霞等四大道场俊秀曾去海岱郡斩魔,他们应该是在那时候结识的。” 胡子宁冷笑一声:“好哇,还真能勾搭。” 老嬷嬷小心试问:“公子,那小子究竟有什么好的,能让你青眼有加?” “你懂什么?他能写锦绣文章,若不得此,我的伤哪能好得那么快?” “锦绣文章?” 老嬷嬷失声道:“其才这般年纪?” 胡子宁悠然道:“人不可貌相,年少正好成名。” 老嬷嬷道:“难怪……既然如此,那公子为何不把他请来,再好好写几篇?” “锦绣文章,金玉诗词,你以为是随便能写的?需要际遇,需要灵感。而且……” 说到这,胡子宁眼眸有光:“他赴京赶考,正是关键时刻,不容人打扰。” 老嬷嬷何许人也,立刻瞧出了端倪,问道:“公子,你觉得他能考上?” “那是当然。” 胡子宁傲然道:“他可是我看好的人。” 老嬷嬷内心一个咯噔:“不过即使考上,也就是个新晋进士罢了。” 胡子宁眼光瞥去:“不用你在这拐弯抹角,我自有分寸。” 老嬷嬷咧嘴一笑,露出稀松的牙齿:“公子,你大事将近,正需要文气辅助。等会试考完,我便去把他请来。” 胡子宁起身:“我这就去看看。” “啊,现在?” “哼,我不能离京,难道在城里走走也不行吗?” 老嬷嬷赶紧跟了上去。 …… 秘境,龙女庙,清净素雅。 画眉端坐在庙中。 此座建筑说是神庙,倒不如说是一间鱼骨头构造而成的小屋子,没有功德箱,没有香火坛,也没有神像,的确和神庙不怎么沾边。 画眉自从留下来,已经过了一段日子,但她几乎什么事情都没做。 每天主要的事,就是睡觉。 对她而言,睡眠是很好的一种自我疗养的方式。 画眉受到的反噬创伤,其实比表面上要严重得多,但这些事情,她很少与陈有鸟诉说。 她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 一切的事,都是自己的选择,自己的责任,她又不是受到点委屈便要撒娇打滚的小孩子。 离开云梦,一路北上,画眉真切地承受着龙脉皇权的压制,不仅仅是压制,还能感受到其中的觊觎与贪婪。 它想吞了她,连皮带骨那种。 即使画眉身上带着玄武真壳,也难以抵御得住这种天地法则的渗透。 更何况,她本就负伤,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 画眉很明白自己不能进入京城,那等于送羊入虎口。老艄公很及时地出现了,带来了选择。 其实对于妖庭秘境,对于龙女庙,画眉可比陈有鸟要了解得多。她毕竟跟着大妖乌玄多年,学到不少。 摆渡人老艄公所言不虚,没有任何诓骗。 顾名思义,龙女庙就是为龙女而搭建的。 这座神庙已荒芜多年,一直在沉寂着,它本身早产生出了某种奇异的灵识,它一直在等待,直到等到了画眉的到来,于是开始欢呼。 身在其中,画眉感到很舒适,每一次从睡眠中醒来,她就恢复了一分,精神逐渐变得饱满,而与神庙之间的联系,也越发紧密而清晰。 这般持续下去的话,不用太久,她将与神庙真正的合而为一。到了那时,画眉不再是龙女,而是受人香火的神女了。 这是属于龙女的神道,不仅仅画眉,而是包括了天下间所有的龙女。 但对于画眉而言,她选择留下来,主要是找个适宜的地方进行疗养,对那神道并没有太大的向往和追求。 时代已经不同,妖庭赦神早一去不复返,现在的正神,都得走朝廷和道庭的路子。 画眉并不喜欢。 况且成神,真有那么好吗? 受人香火供奉,必然也会受人制约,这是神道的法则所在。 因此,真正的大神通者都不会走这样的道路,他们求得是自在,是长生。 画眉倒没想什么长生自在,她现在想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 在这静静的时刻,她想哥哥了…… /59/59727/29393407.html 第两百零三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春雨往往持久,一落数日不停。 一辆黑色马车来到考院外边的街区,在一座小宅院门前停住。 赶车的是个鹤发鸡皮的老嬷嬷。 有路人见着,暗觉古怪:谁家的车子,居然用老人来当车夫,万一摔着怎么办? 但那老嬷嬷的身手颇为敏捷,麻利地停好车,下车掀帘子,一手撑伞,然后请出一位俊美得不像话的公子来。 “公子,是这儿了。” “好,你去叫门,莫要失了礼数。” 老嬷嬷上前,举手轻拍门环。 老覃正在院中冒雨练剑——齐见霞去而复返,心情似乎不错,问起了老覃的剑法,让他演练一遍,然后给予指点。 论年纪,老覃要比齐见霞老得多,但论剑法,真不是一个层面的。 齐云道场与武当道场,皆以剑道闻名天下。但齐云山的弟子,基本都是女子。 所以齐云剑法偏柔性,适合女身修炼。 不过对于剑道本身的领悟理解,从来不分男女。 齐见霞来当老覃的“老师”绰绰有余,并且比陈有鸟要优胜得多。 陈有鸟毕竟是个野路子出身,很多东西纯靠自悟而成。 自悟的通常不具备普适性,别人难以学得来。 陈有鸟来指导老覃的话,只得从心境入手。他赠给萧成的剑谱是另一回事,那是翻译通俗版的《此心剑》,本就是萧成的东西,另一种形式的“物归原主”罢了。 获得齐见霞的点拨,即使只得寥寥几句,老覃却顿时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多年积压在心头的疑难一扫而空,他兴奋不已,当即挥剑练了起来。 听到叩门声响,老覃颇不高兴,自己练得正爽快呢,哪里容得外人打扰打断? 又觉奇怪,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人上门? 外面的叩门声没有停顿的意思,继续响着。 老覃无奈,只好停住,去开门,见到了老嬷嬷,还有伞下的贵公子,愕然问:“请问你们是谁?” “我是有鸟学长的学弟,姓胡,听闻学长赴京赶考,住在这里,特来拜访。” 胡子宁微笑着道。 姓胡的学弟? 老覃很快反应过来,是的,先生曾交代过这件事,若是对方登门来,务必要好生招待:“原来是胡公子,请,请进。” 胡子宁迈步入内,老嬷嬷则留在了外面。 老覃忍不住暗地观察,先生的这位学弟长得实在太俊美,还以为是女扮男装,可并没有瞧出任何的端倪。 他不好多看,说道:“胡公子,我家先生进场考试了,还得三天才能考完出来。” “你家先生?” 胡子宁微微一愕,一般随从下人称呼主人家,不是“少爷”,便是“公子”,很少有叫“先生”的,但他也不在意,一个称呼而已,随口道:“我知道他去考试了。” 这下老覃更觉得奇怪了:除非事前不知情,否则的话,访客登门,自然要等主人家在家时才会过来,要不来干什么?这位胡学弟倒好,明知道先生不在,还特意前来,看样子,不是正常的拜访。 然而人家既然来了,先生又有叮嘱,自不能拒人门外。 老覃很客气地把胡子宁请到客厅坐,然后准备沏茶。 齐见霞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着女仆装,很是朴素。 胡子宁见到,嘻嘻一笑:“没想到有鸟学长竟金窝藏娇,他什么时候找了个这么漂亮的丫鬟?真是艳福不浅。” 老覃眉头先皱了起来,觉得胡子宁说话的口吻语气有点轻佻了,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现在对齐见霞,老覃可是相当尊敬的。但如此情形,他也不知该怎么说话。 齐见霞却很洒脱地在胡子宁对面坐下,淡然道:“我叫‘齐见霞’,来自齐云山。” 胡子宁佯作惊诧地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齐云仙子,失敬了。” “你听说过我?” “何止听说,简直是倾慕已久,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真人,实在太惊喜了。来,我们好生亲近亲近。” 胡子宁说着,把位置挪到齐见霞旁边,眼勾勾地看着她。 如果说刚才的言语是轻佻,眼下的行径简直就是冒犯无礼了。 齐见霞没有任何愠怒之意,一双明亮眸子毫不示弱地与胡子宁对视着,一字字道:“胡贵人,我是真没想到你与陈师弟有同窗之谊,难道这就是缘分?” 胡子宁很好看的眉毛扬起:“原来你是知道我的。” 齐见霞笑笑:“我说了,我来自齐云山。” “哼,齐云山了不起吗?我却是纳闷,陈学长可是被崂山放逐下来的,亏你还自称为‘师姐’,死皮赖脸地住在这,莫非有什么企图?” 胡子宁有点恼了。 齐见霞当即反唇相讥:“胡贵人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声‘学长’叫得那么亲热,传扬出去,不知会掀起多大的波澜,更会给陈师弟带来诸多麻烦,你才是不怀好意吧。” 两人斗嘴,旁边的老覃听得有点头大,他可是老江湖,立刻听出了其中的火药味。屋内坐着的两位,都是他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的,他忽然觉得留在这里很危险,别听到了某些不该听的,看到某些不该看的,那就惨了,一不注意,先生那边都不好交代,当即说道:“胡公子,齐小姐,你们慢聊,我去沏茶。” 赶紧跑了出去,躲回偏房,继续参悟他的剑。至于正屋里的人和事,不是他能管的。 没有第三者在场,胡子宁更没了顾忌,直接问:“齐仙子,我只问你一句,你接近陈学长究竟有何目的?” 齐见霞反问:“你觉得能有什么目的?” “啧啧,以你的出身,和陈学长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有多少交集才对。但现在,你竟然住了下来,” 胡子宁目光犀利。 齐见霞却笑了:“说到出身,你和他相差更悬殊吧,又为何能来往密切?没有目的的话,谁信?” 被原话驳回,胡子宁占不到丝毫便宜,着实郁闷不已。 齐见霞接着道:“胡贵人,你身份敏感,出现在这里,本就是麻烦事,如果你不想看到你的陈学长陷入旋涡之中,那就请回吧。” 齐见霞一拂袖:“我自有分寸。” 霍然起身,出门而去。倒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齐见霞目送其背影,嘴里喃喃道:“她与陈师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位陈师弟,还真是有能耐。哼,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人都敢去沾,去撩,简直找死!” /65/65142/32189528.html 第两百零四章:笼中鸟 会试最后一场,最后一天,最后一题了。 不同前面的经史策,这题却是要写一篇古赋。 赋是一种比较古老的文体,出现的时期比诗词要久远得多。古赋擅于抒情立志,也能论事。 出这道题,主要考的是举子们的古文水平,以及典故和辞藻的掌握情况。 “《以某物为赋,大能见天地,小可省自身》。” 看过题目,陈有鸟略一思索,微微一笑。他的修道者身份在考场内无用武之地,但能切换出另一层身份。 于是懒得去苦心构思了,干脆从《文心雕龙》里挑一篇,搬来主义,现成的。 好用干嘛不用? …… 老覃一如既往地早起,但没有练剑,而是匆匆忙忙地提着个竹篮子出门买菜。 自从齐见霞住在这后,老覃每天都得早早去买菜,因为早上买到的各种菜肴比较新鲜。 这种感觉有点怪。 反正比当车夫怪…… 他曾是江湖名剑客,被称为“剑痴”,而今不但当了车夫,还做了天天买菜的“妈子”,买菜回来后,又摇身一变,成为“厨子”。 但老覃乐在其中,做得很开心,并且出色。 皆因只要齐见霞吃得好了,总少不得一番指点。 其实老覃也想让先生吃好,问题是陈有鸟在时,除了喝酒,其他饮食很少有要求,甚至不吃也无所谓。 那么问题来了,同是超凡的高人,先生与齐仙子的差别为什么那么大呢? 老覃自不能问,不过今天会是个机会,先生回家,正好准备一顿丰富大餐,让先生和齐仙子都吃好了。 他兴冲冲地来到菜市场,顿时引得众多的揽客声:“老覃快来,今早刚运到的华江鱼,味道好极了!” “老覃看这,上等牛肉!” “黑脚黄皮鸡,绝对正宗!” 在这片地方,老覃很受欢迎。 他不管买菜还是买肉,从不讲价,给钱更大方,一些零头散碎都不用找钱的,直接当了小费。 如此豪客,能不受欢迎吗? 但堂堂剑痴来买菜,已经很难得,不能要求他还会讲价的。 …… 宅院房间内,齐见霞坐着,解开上衣,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敷在那里的药包取下,现出一片腻白,除了还有一点点淡红色外,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疤痕。 她很满意地笑了笑。 虽然口口声声“红粉骷髅”,但她毕竟是个女人。 女人,哪有不爱美的? 从新界村买到的秘药效果着实上佳,不过那价格也是高得离谱,想到花出去的钱,齐见霞心疼不已,那可是她多年以来辛辛苦苦攒起来的积蓄。 金色符钱,不是一般的符钱,又有个别名,唤作“真钱”。 真钱只在特定的圈子内使用和流通,普通的修行者根本无缘一见。 陈有鸟都不知道这回事,他如果知道的话,估计得呵呵了:道庭的经济体系,这些收割套路着实玩得溜,一环套一环的。 高价买药,除了药效好,最重要的还是隐私安全,不怕朝廷追踪。 新界村所在的秘境,正是道庭设立在京城的据点之一。 还是那句话:天子脚下,依然有各种草木会想方设法地生长,并且能生长得很好! 用完药后,五毒指的伤基本痊愈了,不再需要按摩。 齐见霞修长白皙的手指却鬼使神差地又摸了上来,慢慢揉着。 忽然想起某人的动作,感受到了某种异样,她面皮有些燥热,不禁啐了口,披衣起身,穿戴整齐,走了出去。 今天,是他考完试走出考场的日子。 …… 紫宁府。 胡子宁临窗而立,问道:“今天会试考完了吧?” 老嬷嬷回答:“是的。”见胡子宁转身来,一副想要出去的样子,忙劝道:“公子,你万万不能去。” 胡子宁说:“我记得考院附近有几间酒楼,楼上有雅间。” 老嬷嬷急道:“那也去不得。” “为何?” “这样的日子,不知多少耳目出没,他们见了你,可如何解释?” 胡子宁冷笑一声:“难道我刚好去那吃饭也不行?” 老嬷嬷苦笑道:“飞鹰卫的人不是傻子……公子,咱们身份敏感,本就不能与任何朝廷将臣接触的。” 胡子宁哼一声:“从考院出来的只是举子。” “但这些举子中,起码有一半会金榜题名,踏上仕途为官。老奴知道公子只是想去看看陈公子,可瓜田李下,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出了问题,更会给陈公子造成极大的麻烦。” 老嬷嬷淳淳劝导。 胡子宁仍不死心:“真不能去?” “去不得!那天我们登门,陈公子不在家,尚可避嫌;而今又去,落在有心人的耳目中,就难以分说了。” 胡子宁默然,一会幽幽一叹:“说来说去,我终究只是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 老嬷嬷宽慰道:“天地之间,本就是个巨大的樊笼,所有的生灵,皆在此笼中。” 胡子宁嗤笑道:“你不用拿这种大话来蒙我,入京为笼中鸟,本是我自己的决定。” 老嬷嬷忙道:“公子,委屈你了。” 胡子宁没好气地道:“不说这些虚头巴脑的,朝廷大军究竟何时出发?” 老嬷嬷回答:“此事可能发生了变故,根据消息称,伏猛中山两国将派出使者北上议和。” 胡子宁脸色变得难看:“圣上当初可是给出了承诺,金口玉言,难道他想出尔反尔?” 老嬷嬷叹道:“他的承诺,是让人传的话,并未当面亲自说出来,也没有圣旨。况且,天家反复,改变主意,亦非新鲜事。” 胡子宁睁大了眼睛:“怎么能这样?” “公子,依老奴分析,朝廷本就没有做好出兵削藩的准备,只是借机虚张声势,给予压力。两大藩国能够主动低头,派遣使者来求和,正中皇帝下怀。不用大动干戈,就能使得藩国势力削弱,何乐不为?要知道,朝野对外的说法,一直是‘削藩’,而不是‘灭藩’。” 胡子宁冷笑道:“玩弄权术,阴险狡诈,好,真好!” 老嬷嬷担心地道:“公子莫要冲动,这般大事总会存在诸多变化,大军只是暂时没有出发而已,要看双方议得如何。” 胡子宁斩钉切铁:“总而言之,他不灭藩,我不进神禁城。” 老嬷嬷欲言又止,但有些话不能再说出来了,以免刺激到公子。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老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这京城中,哪还能说不愿意? /65/65142/32194201.html 第两百零五章:考完 暮晚时分,天色昏沉。 咿呀一响,关得严实的考院大门缓缓打开,过了一会,一名名精神萎靡的举子鱼贯而出。 会试三场九天,强度比举子试不遑多让,对考生的体力和精神都是一种严峻的考验,身子弱的,很难支撑到最后。 举子们的家人和下人早等在了外面,纷纷迎上去,上车休息,本地的回家,外地的回客栈。 “先生,你辛苦了。” 老覃迎上来,恭敬地说道。 陈有鸟:“……” 这老覃说话,怎地越来越好听了?可不像之前的木讷。而且他还把马车给赶来了。 “才几步路,何须备车?” 老覃笑道:“虽然路程不长,但先生刚考完试,理应坐车。” 行吧,不和他在这虚头巴脑的。 陈有鸟迈步上车,舒服地坐下来,问:“老覃,这几天可有什么事?” 在先生面前,老覃没有丝毫隐瞒,把齐见霞去而复返,还有胡子宁登门拜访的事都说了,其中着重说齐、胡二者碰面时的火药情景。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内心暗自庆幸自己不在,否则夹在中间,那可不是左右逢源,而是左右为难了。 问题是胡子宁与齐见霞这番掐起来,有点莫名其妙。 “老覃,胡公子有没有留下地址?” “呃,没有,我也不敢问。” “也罢,先回去再说。” 从考院回宅院,真就一小段路,说话间便到了。 陈有鸟下车,他一入门就见到齐见霞。 今天的她完全成为了人们口中的“齐仙子”,一身紫衣,紫绸束发,光彩夺目。 她本就甚美,英姿飒爽。 “回来了,先坐一坐,很快能吃饭,今晚吃古董羹。” 所谓“古董羹”,实则是火锅。 陈有鸟有点不认识地打量着她:“齐师姐,你亲自下厨?” 齐见霞眉头一挑:“怎地?没见过?” 陈有鸟叹道:“确实难得一见。” 齐见霞笑笑:“其实大部分的食材东西都是老覃准备好的,我只是趁闲着,帮点小忙。” 陈有鸟目光一扫,见案桌上一排溜的菜肴,密密麻麻,起码二三十种:“这也太多了吧?” 齐见霞说:“这点东西算得什么?摆一头牛上来,我也能吃得下。” “仙子吃牛?” 陈有鸟面露古怪之色,脑补到那等场景,实在太“美”。 齐见霞哼一声:“仙子就不能吃牛?” 陈有鸟呵呵一笑:“想吃就吃。” 不用多久,汤沸了,可以开吃。 老覃忽道:“先生,齐仙子,我忘了买个东西,你们先吃着。” 一溜烟跑了出去。 陈有鸟知道他是借机躲开,不在这当“电灯泡”,不禁哑然失笑。 齐见霞也笑了:“老覃挺有趣的。” 陈有鸟道:“老覃说,你指点了他不少剑法。” “他有学剑的资质,悟性不错。不过他的剑道已然定型,能否从死胡同里走出来,看他自己的造化。” “他能够认识到前头是死胡同,于是求新求变,这已经是一种很大的进步了。” 齐见霞点点头:“确实如此,这天下间不知多少人困身其中,却浑噩不知,那才可怜。” 陈有鸟忙道:“其实我也被困住了,师姐,可否与我多说说这修行中事?” 齐见霞嘴一撇:“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很多事情不能说,也未必知道。当初在海岱郡,你师兄赤阳生应该跟你提过的。” 陈有鸟叹道:“师兄说过,修行中事,犹如溪流入海,一路追逐,见水潭之深,见江河之阔,最后才能见到海洋之大。在这个过程中,如果自己达不到相关境界,任凭别人如何描述述说,都了无意义,还可以胡思乱想,坏了心境。” 齐见霞说:“是这个道理……最重要的是,涓涓细流,可能到了半途便枯竭而干,又何苦去想那汪洋之大呢?那太遥远了。” 陈有鸟哈哈一笑:“我却不同意,为人做事,想都不敢想,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齐见霞目光一闪:“你倒是有心气的,可为何修行得好好的,又跑去读书考科举了?” 陈有鸟回答:“因为我既能修行,又能考功名啊,鱼和熊掌兼得,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 齐见霞不曾听过这般言语,听得有点呆住了。想说这厮面皮厚,大言不惭,可他似乎真得做到了双管齐下,两者兼优。 她觉得这位师弟有点膨胀了,要敲打一下:“你以为你这次必能考中?” 话出口后却有点懊悔。 读书人考试,向来要讨个吉利,考试前各种准备,比如说吃粽子、吃鲤鱼这些,还会叫下人举旗相送到考院,比喻“旗开得胜”;至于“落地”之类的谐音词都不许说的。 现在倒好,陈有鸟刚考完出来,齐见霞当着他面质疑考不上,这不是讨人嫌,拉仇恨吗? 陈有鸟并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反问:“师姐不想我中?” “当然想。” 齐见霞脱口而出,要弥补刚才的无心之失:“你金榜题名后,可称为一桩美谈了。” “哦,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齐见霞想了想,组织好言辞:“你是在籍道者,却又考了科举功名,具备入仕为官的资格。这样的事情极为罕见,自然会成为话题,被人争相讨论。” 顿一顿,接着道:“不过到了那时,你可能也会遭遇到麻烦。” 陈有鸟问:“身份的抉择问题?” 齐见霞“嗯”了声:“道庭与朝廷之间,其实存在不少矛盾冲突,明争暗斗,从没断过。你站队道庭,势必让朝廷不喜;可要是给朝廷当官,又会受到道庭排斥。” 这些话都不好听,但她认为有必要说出来,当给陈有鸟提个醒,好早有预备。 其实陈有鸟早想过此事,不管在什么样的体制,站队永远都是关键的一环,甚至比个人能力还要重要得多。站好队,站对队,前程锦绣,青云直上。 反之的话,则一败涂地。 除非,你拥有了改天换地,翻云覆雨的实力。 这个,陈有鸟再有心气,也不敢说有,至少现阶段没有。 瞧见他默然的样子,齐见霞又隐隐懊悔了:今天本是很好的日子,何必总说那些扫兴的话?自己真不懂说话…… 可她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说话,有一句说一句的耿直性子。 陈有鸟反而笑了:“万事总有解决之道,何必想太多?我能否考中,还是未知之数呢?俗话说:今朝有酒今朝醉,齐师姐,我先敬你一杯!” 翻过了不愉快的话题,齐见霞松了口气,心想:今朝有酒今朝醉,读书人说话真是好听,比张师兄说的话好听多了…… /65/65142/32198485.html 第两百零六章:出城 当晚喝了太多的酒,竟有了醺醺然的醉意。 修行者也会喝醉的,除非运转真功来化解,但没有那个必要。人生在世,并不需要时时刻刻都保持清醒,偶尔醉上一次,忘记些烦恼,也是件好事。 一觉好睡,第二天醒来,齐见霞已经不在了,她留下一张信笺,上面扭扭歪歪地写道:我走了,回齐云山。另外,你要小心胡! 胡,应该是指胡子宁了。 齐见霞的提醒出自好意,她知道胡子宁的身份,但她不清楚胡子宁与陈有鸟之间的纠缠是怎么回事,所以一些话,不会完全说出来。 让陈有鸟没想到的是,齐见霞人长得那么标致,字却写得潦草,像孩童涂鸦一般。倒也不算难看,有一种很随意的味道。 “齐仙子早上离开了。” 老覃禀告道,他表现得比先生还要不舍。 当然不舍,那可是剑道名师,可遇不可求。 陈有鸟点点头,忽道:“老覃,我也会离开一段时日。” 老覃一怔,立刻注意到先生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顿时急了:“先生要去哪里?” 陈有鸟笑道:“暂时还不知道,要四处走走,看哪里合适。” 他要离开京城,找地方祭剑。以前是没有高明的祭剑心法,而今有了,自然得抓紧时间来完成这件重要事情。 也不会走得太远,京郊附近即可。 老覃忙道:“既然如此,那我赶车载你去找不更好?” 陈有鸟摇摇头:“有时候,独行更符合修行的心境。况且,我不会离开太久,半月后放榜,到时就赶回来了。你留下来,练你的剑,顺便看家,一举两得。” 老覃其实更想跟在先生身边,但既然先生这么说了,就不能死皮赖脸缠着,当即恭敬地道:“那好。” 陈有鸟又道:“你单独练剑,无需为琐事烦扰,更为专心,是很好的事。想吃什么,自个出去吃即可。” 老覃摸了摸头,讪然道:“先生,你给我的钱,基本用完了。” “用完了?” 陈有鸟一愣,他记得,那可是一大笔钱,足够让一户普通人家殷实地生活一辈子了。 老覃急道:“真用完了,我都记着账本,我拿给你看。” 生怕被先生误会自己中饱私囊了。 陈有鸟一摆手,笑笑:“不用看那些,我相信你。这一路来,光是选购药酒就花费不菲。还有这几天,齐师姐住在这里,花钱如流水吧。” 道理很简单,看昨晚的吃喝场面就知道了,一顿够人家吃一年的。不仅仅是多,更因为吃得精细。 老覃老实回答:“是的。”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老覃,之前我的钱都给了你的,现在身上可没了。” 老覃连忙道:“我不是问先生要钱,我有手有脚,能赚钱,饿不着。” 陈有鸟哈哈一笑:“那就好。” 老覃关心地问:“但先生你?” “呵呵,你饿不着,难道我会饿着?” 老覃:“……” 自己真是蠢,先生何许人也,岂会为这点钱财的事而陷入困顿中? “那就这样吧,我走了。” 陈有鸟没甚收拾的,依旧背上书笈,剑匣藏在其中,权作掩饰,出门而去。 望着他青衫磊落的背影,老覃颇有些感怀:他自己以前就是个独行侠,一个人走南闯北,风来雨去,说起来,有几分豪侠气概。可与先生一比,顿时像个流浪汉似的。 先生的背影,实在太出尘潇洒了! 与此同时,暗暗下定决心,要加倍勤奋练剑,争取能帮先生做更多的事; 还有,找门路赚钱,赚大钱! 却说陈有鸟迈步而行,并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沿着街道往前走,往城外走便是。 “陈兄,陈兄!” 当来到一条大街上,忽然听到呼唤声,扭头去看,可不是郭远明吗? 他一身穿得整整齐齐,打扮得一丝不苟,翩翩然,不过黑眼圈还是很严重的样子,眼袋垂着,显得浮肿。 气血面色不是那么好养回来的,况且又经过那么多天的高强度考试。 “陈兄,果真是你,你这是要去哪里?” 郭举子很高兴地道,小厮阿福跟在身后,连忙上前见礼。 陈有鸟回答:“出城走走。” “出城?” 郭远明一脸愕然:这个时候出城?怎么回事?而且还是步行,马车呢?奴仆呢? 陈有鸟懒得解释,反问道:“郭兄穿得如此整齐,可是要去赴饮?” 郭远明果然被转移了主意力,笑吟吟道:“考完试后,大家终于难得轻松,于是邀约到一起,要去吃饭喝酒,顺便好好见识一番京城的风物景色。” 陈有鸟露出“了然”的神色。 对于众多举子而言,考试最重要,而考完之后,则是难得的放松时光,天南地北的众人聚在一起,则为“同年”,这是极为重要的交际纽带,自然得好好利用起来。 吃饭喝酒等闲事,风花雪月才是正餐,一起去勾栏春楼逛过,消费过,深入交流过,那才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更何况,这是京城! 非本地举子一生中能有多少在京城的日子?绝对屈指可数。 哪怕真考上了,日后多半也是外放为官,不可能留京,除非能中一甲,当上清贵的翰林。又或者往后青云直上,入朝为官。 但对于大部分的举子而言,那样的事虚无缥缈,想不得那么多。还是趁现在人在京城,好好享受一番再说。 郭远明很殷切地叫道:“陈兄,若没事,不如一起去吧,能结识好些同年友朋,往后相互照看。你现在出城干嘛?看天色,又像要下雨了。” 陈有鸟婉拒道:“我出城踏青,郭兄你们好好玩,走了。” 说罢,转身便走。 “踏青?” 郭远明根本搞不懂陈有鸟是怎么想的,踏青起码得三、四月,当前的北方,郊外甚至可能冰雪未化,有什么青可踏?但他又不能逼着人来,只好嘟嚷了句:“真是个怪人!” 阿福劝道:“公子,莫管他了,咱们快走吧,免得去迟了。” “好,走!” 郭远明一挥手,但临走前忍不住又去看一眼,却已见不到陈有鸟的背影:他走得好快! /65/65142/32199298.html 第两百零七章:撞邪 京城繁华,形成一个大圈,连带着郊外都热闹起来,村落市集,一个挨着一个。 再往外走,终于见到了连绵的山脉,恍若蜿蜒的蛇躯。 陈有鸟的目的就在那边。 山中祭剑,清净无人打扰,也不怕闹出动静来。 出到城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他迈开大步,走得更快,赶在雨点落下之前来到一片山麓之下。 山麓有人家,十多户的样子,靠山吃山,大都是猎户。 当雨幕落下,陈有鸟可没有画眉那般神通本事,赶紧从书笈中取出一柄油纸伞,撑开遮雨。 “小郎君,下雨了,且来这躲躲。” 有位大娘招手叫道。 陈有鸟走过去,站到屋檐下:“叨扰了。” 大娘笑道:“不碍事,小郎君是读书人吧,请进屋里坐。” “多谢。” 陈有鸟收了伞,走进简朴的屋内。 猎户家中没有茶,但有开水,一个七、八岁的男童站在旁边,好奇地打量着陈有鸟。 大娘问道:“小郎君从哪里来?听口音不像是北地人。” “我来自海岱郡。” 大娘不懂得海岱郡在哪儿,但有个“海”字,多半是南方了。也不觉惊诧,京城这边,多有外地人来,各地的人都有。 瞧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她面有忧色:“今年不知怎么了,雨水特别多,一场接着一场。” 猎户不同农户,农户祈求风调雨顺;猎户更愿意天气晴朗,下雨的话山路打滑,不好狩猎。 陈有鸟与大娘拉着家常,很快了解到不少情况。 这片山脉唤作“寿安山”,林木茂盛,物产丰饶。山上的景色颇为不俗,常有士子到此游山玩水。 大娘以为陈有鸟也是来这游玩的,不过现在的季节山上可没什么美景,要到秋冬,秋看枫叶冬观雪。 看陈有鸟孤身一人,身边连个小厮都没带,浑身穿着又单薄,大概是个没考到功名的穷酸读书人,游学到此。 这样的人并不少。 大娘内心产生了同情之意,叫道:“阿土,你去捧些花生果出来给哥哥吃。” “好。” 那名叫“阿土”的男童跑出去,不用多久,提个竹篮子回来。 篮子内装着一枚枚灰白色的吃食,看着像花生,有壳,一节节的,但要大上许多。 拿起一枚剥开来吃,干脆可口,味道很香,于是接连吃了好几颗。 大娘看到,心想这位小郎君定是饿坏了,等会该请他留下来吃饭…… 车轱辘响,一辆骡车停在门外,大娘看见,连忙迎出去,口中问道:“大狗儿,今儿瞧得怎么样?” 那大狗儿是个身材瘦削的高挑汉子,皮肤黝黑,满脸愁苦的样子。他背着个女的,披头散发地趴在后面,看不清楚样子:“长景观的仙长说了,庄娘是中了山鬼的魔魇,要用仙符才能驱除。但请天神赐符,得几百两银子……” “几百两银子?” 大娘惊叫道:“就没少的?” 大狗儿叹道:“我苦苦哀求,仙长说喝符水也有效果,但也得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 大娘喃喃道,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猎户靠山吃山,更得靠手艺,但不管多厉害的猎户,都难以发家,能解决一家大小的温饱问题,那已很了不起。 五十两银子,可是很大一笔钱了。 大狗儿道:“娘,我想过了,要筹够钱,只能去猎虎。” 大娘听见,猛地跳起,大声道:“猎虎?你疯了呀,不许去。” “但是……” “娘说不许就不许,你以为老虎是那么好打的?一不小心折在山里头,叫我们怎么活?” 老虎,对于一般人来说,绝对的猛兽级别。即使经验丰富身手敏捷的猎户对上,也吃不了兜着走。想要猎虎,必须一队人通力合作,布置下陷阱才行。 在屋内吃花生果的陈有鸟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凝神看去,果然在女子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阴气,还挺浓郁的,缭绕不散。 这是典型的撞邪迹象。 心中一动,站起身来,走到外面,问道:“大娘,你们这是?” 大娘强笑道:“没事,我这媳妇生病了,刚看完大夫回来。” 大狗儿诧异地扫了陈有鸟一眼:“娘,家里来客了?” 陈有鸟说:“我是个过客,要上山去,碰到下雨,大娘好心让我进来避雨。” 大狗儿“哦”了声,没再说什么。他了解自家娘亲的性格,热情心善。 于是背着媳妇入屋,放到木床上,大娘跟着来帮忙,手中拿着几根布条,把媳妇的手脚分别绑上,固定住了。 刚绑好,“嗬嗬”的,那女子忽然张口发出一阵阵怪叫声,然后手脚开始拼命挣扎,弄得木床咿呀咿呀作响,似要散架的模样。 大狗儿连忙扑上来,死死把她按住;而大娘则是不断抹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这是撞了邪,你们捆住她,不是办法。” 陈有鸟的声音传来。 大娘回头见他倚在房门口处,心中隐隐不悦,觉得这位小郎君白读了圣贤书,却不懂礼数,贸然来窥视别人的家事。 大狗儿却听出了别的意思,下意识问:“那该怎么办?” 陈有鸟说:“要不,我给你画一张符?” 大娘惊奇地问:“小郎君,你会画符?” “学过些,但这符久不曾画了,怕是手生。” 寻常的辟邪符之类,他的确很久没怎么画了。 大娘与儿子对视一眼,大狗儿一咬牙:“请小郎君画符。” 母子俩其实真不相信陈有鸟能画出什么符来,太年轻了,又没有穿道袍,读书人去画符,谁敢信? 然而这种情况之下,死马当活马医,就算不起作用,又能坏到哪里去? 姑且试试吧。 陈有鸟走回厅中,从书笈内拿东西,符纸、符笔、朱砂等。大都是在仙遗镇上采购到的,品质只能算一般,但用来画普通的符箓毫无问题。 见状,大娘两人惊诧之余,顿时萌生出了希望:看这架势,娴熟得很,难不成真是练过的? 除非陈有鸟是个专业骗子,可如此韶秀的相貌,又怎么会当骗子呢? 颜控,真是放之四海皆通行。 陈有鸟哪有空去理会那些?让大狗儿搬来张木桌,在桌上铺开各种材料,微微凝神后,随即提起符笔,笔走龙蛇,画了起来。 /65/65142/32204436.html 第两百零八章:驱邪 画符是一件精细的事情,讲究一气呵成,讲究形神具备,笔触稍有误差,便会成为一张废纸。 以陈有鸟的化神道行,画一般符箓得心应手,不费周折。只片刻间,一张驱邪符就画出来了。 大娘母子看不懂画的是什么符,可看见繁杂流畅的符文,心中再无半点怀疑。 陈有鸟放下符笔,说道:“把此符贴在嫂子额头处,应该就可以了。” 大狗儿双手搓在一起,问:“小郎君,我能否请你亲自去贴?” 他担心自己做不好,万一把这符给弄坏了可如何是好? 陈有鸟笑道:“起作用的是符,不是贴符的人,你尽管拿去,如果不行,我再出手。” 大狗儿重重点头:“好。” 小心翼翼地捧起符,走进房间。 大娘不放心地也跟着过去,这时候却希望陈有鸟也能前来,进入房间坐镇,可回头一看,小郎君又坐在那儿吃花生果了,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房内,妇人仍在挣扎不休,手脚被捆绑处都被勒出了血迹。她脸容扭曲,隐约有黑色丝线游走,像是钻进皮肉里的蚯蚓,看上去恶心又可怖。 大狗儿谨慎地挨近去,深吸口气,找到个机会,迅速把符箓贴到了妇人的额头处。也亏得他是个猎户,惯使刀弓,手很稳,要是让大娘来,定然难以胜任。 “啊!” 妇人猛地发出一声尖叫,蕴含着无限的痛苦,以及恐惧。 这惊叫把大娘母子给吓了一跳,再看时,额头处的黄符忽然燃烧,火焰竟是黑色的。 只一瞬间,便烧为灰烬。 与此同时,尖叫过后的妇人很快平静下来,瘫痪在那儿一动不动。 大娘与大狗儿面面相觑。 一会大娘才语调颤抖地道:“大狗儿,庄娘莫非被治死了?” “不会的,我去看看。” 大狗儿定一定神,壮胆去看,立刻松了口气,喜道:“庄娘没事,她是睡着了。” 大娘连忙过来视看,果然如此,不禁喜极而泣。 这件飞来祸事折腾得家里鸡犬不宁,现在总算是得到解决了。 母子俩赶紧出来,一起跪在陈有鸟面前,要磕头谢恩。 陈有鸟哪里受到了这些,伸手一托,把两人扶起,笑道:“大娘,你让我避雨,又请我吃食,我总该做些事情的。” 但在大娘母子看来,避个雨,吃点花生果这样的琐碎与价值数十两甚至数百两的驱邪神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口中仍是千恩万谢。 大狗儿更是翻箱倒柜,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倒腾出来,捧到陈有鸟面前。 陈有鸟笑道:“我画符不收钱的……这样吧,大狗兄弟,我要上山,你惯在山中行走,请给我说说山上的情况。” 大狗儿忙道:“小郎君尽管问。” 旁边大娘道:“大狗儿,现在可不能再叫‘小郎君’了,得叫‘仙长’!” 在她朴素的观念看来,陈有鸟的道行俨然已经超过了长景观里的那些仙长们。 大狗儿忙道:“是的,该叫‘仙长’。” 陈有鸟懒得在称呼这种事上纠结,直接问:“嫂子撞邪是在哪里?” 大狗儿回答:“就在山上,可究竟在哪里,我也不清楚,得让她醒来后再问。” 大娘道:“庄娘好些日子不曾洗漱过,身子都臭了,我先去烧水给她洗洗,然后去做饭。” 说着,径直去忙活了。 陈有鸟又问:“村中可还有别人撞邪?” “没有,自从庄娘出事,大伙儿都怕了,不让妇孺乱走……我们这些猎户也加倍小心,倒是不曾出事。” 陈有鸟心中明白,那“山鬼”其实未成气候,只能在老弱妇孺身上做文章。像大狗儿这种猎户,身强力壮,血气旺盛,更是杀生众多,沾染着杀气。 杀气同样能镇邪。 换句话说,庄娘撞邪,如果没有大狗儿在家里镇着,大娘和孙儿阿土可能都会被缠上了。 陈有鸟又问起山上的地形状况,特别着重问山崖石洞之类的存在。 大狗儿没想到他会是要找地方祭剑的,却以为是来寻宝,也不奇怪,把自己知道的详细告知。 外面雨水潺潺,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这真是件不同寻常的事,北地向来干燥少水,但今年以来,雨雪一场接一场,实在频繁了些。 “吃饭了。” 大娘叫道。 大狗儿连忙把桌子收拾好,又帮忙把饭菜端上来,主菜是一盆香气扑鼻的香菇木耳炖鸡。另外几样,则是些野菜之类。 大娘不好意思地道:“仙长,山野乡村没有什么好吃的,你莫要见怪。” 陈有鸟笑道:“有鸡吃,已经很丰盛了。来,大家一起坐下来吃。” “那可不行,仙长你请用饭吧,我们到房里吃。” 大娘已经另外留了饭菜,但基本都是些边角料,好的都在桌上了。 便是大狗儿也不敢上桌,而是在旁边的小桌吃。 这些都是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所然,很难改变得了。 陈有鸟无法,只得夹起一根大鸡腿硬塞给了男童阿土,这才动筷,风卷残云吃起来。 他并不饿,不过吃得香,才会使得对方心安。 用过饭后,收拾干净,阿土又蹦蹦跳跳地提着一大篮子花生果放在了陈有鸟面前。 说真的,陈有鸟更喜欢吃这种土产,嘎嘣脆香。 一会之后,大娘扶着庄娘出来拜谢。 此妇样貌周正,但精神仍显萎靡不振,需要好生休养:“仙长,我那天上山采菇,走得累乏了,正好走到山神庙,便进去歇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睡着……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山上有间山神庙,刚才大狗儿已经说过。 但凡高山,基本都有山神庙,没有山神庙,也会有土地庙,没什么稀奇。 山神土地城隍之类,基本隶属正神。 而且大狗儿也说了,很多人都曾在庙中歇息,并没有遭遇到怪异。 庄娘说完,又被搀扶着回房休息了。 陈有鸟若有所思,然后起身道:“大娘,大狗兄弟,多有叨扰,我得走了。” 大狗儿忙道:“仙长,外面还下着雨,何不等雨停了再走?” 大娘也劝道:“下着雨,天色也不早了,仙长,住一宿明日再上山吧。” 陈有鸟笑笑:“些许风雨,不碍事的。多谢款待,这篮子花生果我拿到山上去吃,到时再把篮子还回来。” 说罢,拿上东西,出门撑开油纸伞,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65/65142/32208986.html 第两百零九章:除患 暮晚,雨势小了点,淅淅沥沥的。陈有鸟依照大狗儿所指的路径,来到一座山神庙前。 庙不大,只得一间,方方正正的,用石块泥土垒成。无门,就这么敞开着。 山神虽然为正神,但民间多山,俗庙多如牛毛,很多山头上供奉的都不是正神,而是地方上的某些人物,有真人,也有虚构的故事,成分颇为复杂。 这些情况,道庭方面难以约束规范,干脆默认了。反正是些小神,影响不了整个神道体系。 眼前这座山神庙,神像造工粗糙,用块整木雕刻而成,外面塑上彩漆之类,不知道腹中是否“装脏”了。 神道极为讲究,造像后需要装脏,若是神像实心,而或空空如也,那就不具备开光显灵的资格,属于木头疙瘩,空壳子,算不上真正的神像。 不过乡僻之地,神像装脏不会有什么好东西,装点铜铁绳线、谷粮山药差不多了。 陈有鸟收伞进庙,四下转了一圈,并无发现,倒是见到前头的空地上有篝火燃烧的痕迹,侧边还堆放着不少柴木。大狗儿说了,猎户们因为某些因素要在山上过夜,往往会选择住在山神庙中,起码有瓦遮头,比住在山洞,而或露宿野外好。 既然在此过夜,那么生火烧水煮东西吃就顺理成章了。 这不是对山神不敬,反而增添了人气。 陈有鸟放下书笈,拣几块柴木架在一起,又取出火石等物,咔嚓咔嚓地打着火,生起一堆火来。 柴火燃烧,照亮了整个山神庙,带来光明和温暖。 他挑块宽扁的柴木当凳子,坐了下来,然后拿过竹篮子,吃起花生果。 看起来,就是个借宿山神庙的文弱书生。 庙外夜雨缠绵,别有一番景象。 陈有鸟在等待。 如果这座山神庙真有邪祟,对方定然会被火光吸引而现身出来。他倒不是一心要降妖除魔,只是路过此地,顺手为之。 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把花生果吃了近一半,剩下的放好,陈有鸟斜靠在墙根处,开始闭目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雨声停了,柴火烧尽,余下灰炭,发出暗红的光芒。 庙内慢慢变得晦暗起来。 陈有鸟似乎睡着了,没有起来添柴。 四下安静,但随即又有簌簌的微动,源自屋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爬过。 很快,檐下的空洞处,一只硕大的蛇头探了进来,然后是修长而漆黑的蛇身。 赫然是一条两丈多长的大蛇,身体漆黑如铁,尾巴则一圈圈的白纹。 蛇眼近乎盲人,但这条大蛇的一双眼睛居然迸发出绿莹莹的光芒,看着十分瘆人。 大蛇爬进庙里,没有急着下来,而是缠在横梁上,眼勾勾地盯着陈有鸟看。 足足看了一刻钟左右,它这才滑溜下来,蛇头昂扬,慢慢逼近。 突然间,陈有鸟睁开了眼睛,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大蛇,没有丝毫惊慌之意,疑问道:“你,就是所谓山鬼?” 大蛇反而被吓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三尺,场面显得有些滑稽。 但很快,这蛇被激怒了,蛇信吞吐间,猛地咬了过来。 陈有鸟早有防备,手中抓起一根柴木,以柴为剑,迎了上去。 嗤! 大蛇通灵,立刻察觉到了凶险,及时低头躲开。它见机不妙,身子一扭,便往外游去。 “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陈有鸟说道,手中柴木当飞剑掷出。 这一记运用了真功,啪的一下,结结实实地扎中大蛇尾部。 大蛇吃痛,发出嘶嘶怪声,它掉头过来,竟直接去咬尾巴,要断尾求生。 陈有鸟指头急弹,这次弹出的居然是一枚花生果。但经过他手中弹出,花生果不再普通,而是贯注了剑意。 准确命中,直接把大蛇的蛇头打穿了。 这是致命的杀伤,大蛇软绵绵地倒下,再无法动弹。 陈有鸟仍感到疑惑,庄娘撞邪,属于邪祟为祸,而这条大蛇却是活生生的生灵,两者存在矛盾之处。 那么,是另有山鬼呢?还是别有蹊跷? 想了想,他从书笈内取出一柄短刀来。 这次出城,准备的工具东西相当丰富,很符合一个普通读书人的身份。 陈有鸟拿着短刀去宰蛇。 是“宰”不是杀。 他不是要吃蛇肉,而是要剖开来看看。 果不其然,一会之后,找到了一枚灰黑色的珠子。 “这是阴珠?” 感受到其中浓郁的阴气,所有的疑窦豁然开朗。 阴珠,即是墓葬之物,埋在地里,经过漫长时间的酝酿发酵,于是具备了邪性。 想必是大蛇穿洞,打到了某处墓穴中,然后因缘际会之下,吞吃了这枚阴珠,从而引发连串的变化。 不过阴珠不是那么好吞噬的,受其影响,这大蛇虽然变得通灵凶猛,可也会慢慢遭受腐蚀,最后变成尸蛇之类的行尸走肉。到了那时,凶性大作,嗜血吃肉,要直接吃人。 当前被杀掉,等于是陈有鸟及早替猎户村民们除掉了一大隐患。 其实阴珠在修行者眼中属于灵物一类,要是修炼旁门左道的话,更会将之视为宝物,并专门到大山中寻找古墓,发掘寻宝。 换句话说,这枚阴珠陈有鸟用不着,也能拿出去卖,或者交换所需。 捻着珠子,察觉到其中的阴气缭绕,他摇摇头,拿在手中,猛地用力一握,登时把阴珠握成齑粉,随后把粉末洒在火炭上,灼烧个干净。 此物终究阴邪,流落出去,只会害人。 碎了珠子,再去清理收拾好现场,又在外面挖个坑,把蛇尸埋掉。 不用多久,山神庙恢复如常。那造工粗糙的山神像依然一动不动地杵在神座上,就是个死物罢了。 想来也是,些许香火祭礼,哪能随便成神通灵了的?没那么简单的事。 第二天清晨,陈有鸟离开山神庙,继续往山上走去,登顶后来到一片险峻的山崖处,四下寻觅,终于寻到一处隐秘的岩洞。 这样的地方人迹罕至,至于动物之类,只需在周边石头上留下剑意,即可将它们吓走。 岩洞内干燥通风,而且空间不小,如同一个天然的石屋子,非常满意。 “就这了。” 陈有鸟放好东西,取出剑匣,横放于膝前。 先是闭目养神,接着念起齐见霞所传授的心法口诀,最后,开始正式祭剑…… /59/59727/2941744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