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青》 沾青 第1节 ?  《沾青》 作者:扁平竹 文案: /火葬场追不到系列/男二上位 林琅以为徐初阳爱她 直到他的白月光回国,林琅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个替代品 内敛稳重的徐初阳,在那个女人面前声音哽咽 他说:你还知道回来。 人们都说,人只有在自己爱的人面前,才会像个小孩子 林琅深以为然 某次聚会出现意外,屋顶的玻璃掉了下来 林琅和徐初阳的白月光因为站在一起而同时被砸到 徐初阳第一次在林琅面前情绪失控,一向冷静的他好像彻底失去了理智 焦急而慌乱地抱着他的初恋去了医院 留下林琅一个人,鲜血淋漓地站在原地 她忽视了旁人怜悯的眼神,也忽略了伤口带来的疼痛 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男朋友对自己的冷漠 她只是眼神直白地看着那个人群之外的男人 他身上有种胜于徐初阳的干净与神圣感 听说他是徐初阳最好的朋友,两人自幼一起长大,两个月前刚从欧洲留学回来 宗教学专业,研究宗教哲学和佛法 那天晚上,林琅和他在一起 排雷: 1.女非男c 3.狗血 4.本文男主是裴清术 5.女主接近裴的动机不纯 6.除了裴,主角人设都不完美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婚恋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回头 立意:愿你所见黑暗终有复晴的那一天 第一章 “我最近又开始做那个梦了,在梦境里,我一个人站在高塔之上,下面的人搬走了梯子。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向他求救,可不管我怎么哀求,他都无动于衷。” 这是林琅在复查时和心理医生说的话。 赵医生和她是老相识了,十年前她就开始接手林琅的治疗。 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一个留着齐刘海,眼神麻木不爱说话的小姑娘。 但是这几年来,她先后经历高中毕业,考上理想的大学,脱离带着镣铐的原生环境。 人生和心境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虽然不能说完全康复,但至少手腕上的伤疤没有再增加了。 前段时间听说了她的近况。 恋爱了,对方完全就是她的理想型。 赵医生很为她感到高兴。 听完林琅的话以后,她扶了扶滑下鼻梁的眼镜:“睡眠呢,睡眠质量怎么样?” 林琅摇头:“就那样,醒了以后就不敢再睡了。” 这个梦她已经很多年不做了。赵医生说人们常说的那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并不是没有依据的。 当某件事情发生之前,人是有第六感的。 梦境有时也能被称为第六感的一种。 林琅每次做这个梦,往往都是发生在她被抛弃,或是即将被抛弃的时候。 从她推开诊室大门的那一刻起,赵医生就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太好。 苍白且憔悴,一看就是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赵医生给她开了些安神的药,让她这些天不要多想,梦代表不了什么的。 林琅点头道谢,接过药单起身。 上次复查的结果很好,赵医生说三个月之后再来就行。 明明只过去了半个月,林琅却迫不及待的过来。 按理说这个梦做了这么多次,她已经无所谓了,在面对被抛弃或是即将被抛弃这种事上,她完全能够做到坦然处之。 可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林琅官宣恋爱那天,微信上为数不多的几位好友纷纷给她送来了祝福。 一起长大的发小的周橙静甚至还哭了。 她说真好,林琅,真好啊。 有人爱她了。 林琅其实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可怜过,虽然她二十年来的人生都是在反复被领养和弃养中度过的。 那些领养人总是能在孤儿院中一眼相中她,因为她可爱,因为她安静。 所以他们觉得她漂亮乖巧,一定会是个合格的乖女儿。 可是相处几天后,他们又嫌她过于安静,过于乖巧,仿佛是一块没有灵魂的木头。 林琅就像是一只流浪猫,被新主人捡回去,用不了多久又被扔回来。 下一次还会有新的主人以同样的理由将她捡回去,扔掉她的理由却也不是完全相同。 第一次遇见徐初阳,是在东大。 烟火大会是东大毕业的习俗,每年都会举行一次。 林琅做为隔壁美院的新生,只能溜进东大蹭个热闹。 那天风很大,有点冷。 周橙静和她说了很多话,但林琅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包括那天的烟花她也没看。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个站在热闹边缘,安静看着天空的少年给吸引了。 他穿了件浅灰色的外套,黑色长裤,整个人看上去干净清爽。 可能是因为他的身材过于优越,也可能是因为,他身上的气质太过独特吸睛。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的第一眼,林琅突然想到了小时候外婆带她去的那座寺庙。 那里供奉着一个神像,很高,她每次都需要仰脖才能看清它的脸。 石头雕刻出来的一张脸,没有任何感情,生硬的,平淡的。 也是神圣的。 林琅后来也想过无数次,自己为什么会将徐初阳和那尊神像联系到一块。 最后她想明白了。 因为爱本身就是神圣的,从她爱上他的那一刻起,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就和神佛划上了等号。 她爱他身上不染尘埃的干净,也爱他隔绝于世的沉静。 烟花在头顶炸开,耳旁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欢呼声。 林琅却充耳不闻,眼神始终都落在和她相聚数十米的男人身上。 她在心里默念:“看我一眼,看我一眼。” 在她念到第十遍的时候,像是收到感应一般,男人垂下眼,缓慢地将视线移向她。 周围明明那么多人,他却准确的一眼看见了她。 他是深色的瞳孔,眼睛是细长的瑞凤眼。 第一次见面的两个人,隔着人群对视。 再后来,他朝她走过来。 “徐初阳。” 这是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林琅感受着他有着轻微颗粒质感的低沉嗓音,胸口如同有一百只兔子在同时踹她。 “林琅。”她说,“琳琅的琅。” 在一起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事,没有多轰轰烈烈的追求。 沾青 第2节 他问她:“要和我在一起吗?” 她点头,说:“好啊。” 双向的一见钟情,多么浪漫的开端。 对于渴望爱的林琅来说,无异于是瘾君子碰上了毒/品。 她离不开他了。 他如同高台上供人参拜的神佛。而她,是他的信徒。 最忠诚的信徒。 “我有的时候总觉得,你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 这句话是林琅在他无数次看着自己发呆时,说出来的。 徐初阳收回视线,将桌上的狼藉收拾好。 林琅每次画完画屋子里都是一片狼藉,揉成团扔在地上的废稿,颜色混杂的颜料盘,还有满地的作画工具。 好像这里刚发生了一场大爆炸。 徐初阳没有回应她的话,他像是没听到,替她洗干净画笔和颜料盘后晒在了阳台上。 又转身进来问她饿不饿。 林琅摇头:“回来的时候吃过了。” 徐初阳点点头,清理完“爆炸现场”后,他又去给她泡了一杯咖啡。 江城的雨已经下了好几天,徐初阳把阳台的花全部搬回了客厅。 他很宝贝那几盆花,一天要去看好几次。 林琅有时候会开玩笑的问他:“是那些花重要还是我更重要?” 他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像是在笑她的幼稚。 今天这场雨,好像也要持续很长时间。 “复查的结果怎么样?” 在忙完一切之后,徐初阳终于有时间来关心她。 彼时林琅刚接到编辑发过来的改稿意见。 [有些地方尺度还是太大,女主的裙子最好能够完全把胸口给遮住。] 毕业之后,她为了理想坚持了大半年,可她的画就像是陈列柜里的滞销品,没有任何人喜欢。 最后还是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开始在某个网站上连载漫画。 好在人气还不错,最起码丰厚的稿酬能让她衣食无忧。 她回了个“好”的同时,也一并回答了徐初阳的话:“还行,没大问题。” 徐初阳点头。 两个人的对话似乎到此为止。 他很温柔,但他的温柔好像也是点到为止。 很多时候林琅其实很希望他在自己说“没什么”的时候,态度能稍微强硬一些,再重复问一遍。 她这一辈子心口不一嘴硬惯了,哪怕真的有什么,她也会下意识轻飘飘带过。 可徐初阳从来没有多问过一次。就好像,他的关心只是在履行一种职责。 他做为林琅男友的职责。 四周陷入安静,林琅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徐初阳的话本来就少,他不想说话,她也不去打扰他。 彼此给够空间。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轻声问她,“晚上八点你有空吗?” 林琅刚打开电脑,听到徐初阳的话,她抬眸:“有啊,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从国外回来,朋友们弄了个聚会欢迎他,你要是有时间的话。”他停顿片刻,“和我一起过去?” 搭放在键盘上的手指蜷了蜷,这好像还是他们恋爱这么久以来,徐初阳第一次带她去见他的朋友。 林琅其实对他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他姓徐,东大学生,法学专业。 至于其他的,他不说,她也不多问。 周橙静发表过自己的疑问:“你们真的是在谈恋爱吗,哪有情侣之间连这种最基本的个人信息都不了解的。” 林琅无所谓:“距离产生美。” 周橙静无话可说。 她知道林琅的性格,从小到大她的思维就和寻常人不太一样。 她就是希望林琅不要再被伤害了就好。 她这一辈子真的太苦了。 徐初阳中午就出门了,他今天下午还有课。 林琅独自在家改稿,到了晚上,徐初阳发给她一个定位。 她心知肚明,这是她半个小时后要过去的地方。 盯着手机屏幕发了十分钟呆,她最后还是关了电脑,起身走向衣帽间。 挑挑选选之下,选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 裙子是徐初阳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而她的生日才刚过去不到半个月,所以这条裙子也一直没有用武之地。 正好今天可以试一下。 她穿上裙子,本就纤瘦的身子因为近期噩梦频发,而越发清减。 从这里过去半个小时,时间刚刚好。 林琅觉得真神奇,自己很难有大波动的情绪罕见地生起一种名为“紧张”的心情。 她担心自己今天不够漂亮,担心自己会给徐初阳的朋友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这种担心在看到那个女人后,荡然无存。 她们长得可真像。 尤其是身上穿着款式差不多的裙子。 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和徐初阳说过的那句话。 ——“我有的时候总觉得,你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 想不到竟然被自己一语成谶。 林琅是个很倒霉的小孩,她说过的话,唯独只有不好的部分才会成真。 包括现在。 她看着那个女人身上的裙子,看着她微笑时,会微微下垂的月牙眼,看着她只有左侧嘴角才有的梨涡。 无数次,在徐初阳看着自己这几个地方发呆时,她在心里暗自庆幸。 还好自己长成了他喜欢的模样。 现在想来,自己当时的庆幸好像成了可笑的讽刺。 对方只是站在那里,就轻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徐初阳的。 林琅没有说话,安静落座。她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古怪,又孤僻。 那些人都围在那个女人身边,熟络热切的叙旧。 徐初阳没有参与其中。 那是林琅第一次徐初阳的另外一面。 他冷笑,话里句句带刺:“蒋大小姐这是吃不惯国外的饭菜,所以特地回来换换胃口?” 周围的热切在此刻安静下来。 众人神色各异,没人敢主动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 蒋杳并没有因为徐初阳的阴阳怪气而生气,她仍旧是那副温柔神情,相反,还和他打起了招呼:“阿震,好久不见。” 回应她的又是一阵冷笑,这次却不再言语,而是安静喝起了酒。 像是对于她的话,连开口都嫌麻烦。 可是,怎么会嫌麻烦呢。 林琅分明看到,在蒋杳说出好久不见的那个瞬间,他的手在颤抖。 他的心是不是也在颤抖呢? 他在难过吗,难过这么久,他的心上人终于舍得回来。 舍得回来让他见上一面。 如果真的嫌麻烦,又怎么会大老远专门跑一趟。 他分明很讨厌聚会的。 林琅看见他手边的酒空了一瓶,他已经去喝第二瓶了。 林琅的印象里,他是喝不了酒的。 沾青 第3节 他说过,他不喜欢酒的味道。 多温柔的一个人,连“讨厌”这种伤人的话都会换成“不喜欢” 蒋杳的眼神再次回到他身上。 她的声音在这吵闹的包间里并不十分明显,但又很难让人忽视。 她说:“阿震,少喝点酒。” 林琅看见自己那个成熟温柔的男朋友,在听到她这句话后,动作骤然顿住。 然后,又是一阵不轻不重的冷笑。 他端起酒杯,像是故意和她对着来。 蒋杳沉默,好半天,她才轻声叹气。 最终拨开人群朝他走来:“徐初阳小朋友,你为什么总是不能让人省心。” 她在他身边坐下,拿走他面前的酒瓶:“你都多大了,我总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管你一辈子。” 他喝了很多酒,醉意浮上脸。 可林琅却看见他眼睛红了。 后来林琅总会想起那天,也会想起自己经常做的那个梦。 她被困在高塔之上,眼睁睁地看着塔下之人搬走了梯子。 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也终于可以看清。 是徐初阳。 她全部的信仰。 作者有话说: 一个小故事,开头写出来很久了,但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开 最后还是决定在冬天结束之前写完它~ 第二章 “我们小琅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这句话,是外婆最常和林琅说的一句话。 那个时候她躺在床上,发着高烧,神志不清。 全身水肿到医生甚至都找不到血管,手背拍红了也于事无补。 外婆一直抱着她哭:“会幸福的,一定会幸福的。” 也不知道这话是在安慰林琅,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林琅真的以为自己要幸福了。 她以为她会和徐初阳一直幸福下去。 在她浑浑噩噩回想的时候,身旁的门开了。 走廊外的灯光渗透进来,包间内灯光昏暗,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也透着暗色。 此时被灯光映照,如同一面打扫干净的古铜镜。 垂下眼的林琅看见门开的那瞬间,“古铜镜”上倒映出来的身影。 一身利落的黑,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倒影,却也能够看清其身姿的挺拔程度。 林琅一直都记得,寺庙里有个年轻住持,每日早会诵经他都在。 跪坐在正中间的蒲团上,袈裟之下的肩背清瘦宽直。 他背对人群,正对神像跪着。 林琅看不见他的脸,但能够听见他诵经时的声音。 明明是低沉庄重的诵经声,却透着几分干净透彻的空灵。 年幼的林琅总好奇他长什么样,有一次早会结束,他起身离开。 林琅跪在外婆身旁,抬头去看他。 他起身的瞬间像是察觉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明明就要见到了,外婆却急忙捂住了她的眼睛。 后来外婆告诉她:“住持是天上的功德佛下凡历劫来了。你体弱,不能靠近他,他身上的功德会把你带走的。” 外婆其实没那么迷信,她只是实在走投无路,找了那么多医生,都没有办法。 所以她只能寄希望于神佛之上。 她坚信,如果老天有眼,一定不忍心看到这么可怜的小姑娘就这么离开。 所以她带着林琅搬到了山上,每天都会去庙里参拜。 直到现在,林琅还是觉得封建迷信不可信。 但可能是幼年时期的影响,她对神佛之类总有种虔诚的信仰感。 包括现在,男人的声音响起时,她才会仓促移开视线,不敢去看他。 生怕亵渎了神灵。 熟悉的语调,低沉庄重,又带着干净透彻的空灵。 他轻声致歉:“抱歉,路上有点堵车。” 他身后的门自动关上,安静的包间因为他的到来再次变得吵闹。 人群纷纷聚上来:“我靠,术哥。多久没见了,我们都以为你要在希腊定居了。” 他应该刚睡醒就过来了,清绝的眼底还带着淡淡倦色。 头顶本就微弱的光亮落下来,被他黑色的帽檐遮去一部分,林琅只能看见他半截的下巴,线条优越。 薄唇轻抿出一道微笑的弧度来,他把帽子摘了:“半年前就打算回来的,突然有个学术研讨会,又去了趟阿拉伯。” 帽子摘掉后,没了任何遮挡,林琅得以看清他的全脸。 那道吸引众人的光,轻而易举的就从蒋杳变成了这个人。 面前男人的长相,她甚至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用来描绘他。 第一次见到徐初阳,林琅觉得他有种如寺庙内神像一般的神圣感。 独坐高台,不染尘埃。 可面前这个人,他身上好像自带对世人的悲悯怜爱。 在林琅的眼中,人的灵魂都是有颜色的。第一眼就吸引林琅的徐初阳,是干净的白色。 大部分的人,是肮脏的灰色。 至于面前这个男人,他的灵魂没有颜色。 清澈到如同山涧中的泉水。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男人的视线越过围在自己面前的人墙,落在了她身上。 四目相对,林琅看清他的瞳色很浅,近乎琥珀色,仿佛清澈的湖泊。 他的眼底倒映出了她的脸。 他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他。 今天是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 在对视数秒后,男人冲她点了点头,似乎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打招呼。 林琅也点了点头,当作简单回应。 男人随意落座,有人上前和他敬酒。他笑容温和,举起酒杯虚虚碰了一下。 因为此刻动作,袖口微微往下滑落,露出半截白皙清瘦的手腕,还有圈了几圈戴在手腕上的菩提子手串。 灰白色的星月菩提子,中间串了几颗红松石。 今天过来的人明显超过预期。 所以过了很久才有人注意到林琅的存在。 对于她的身份,大多都是疑惑状态,好像压根就不知道徐初阳谈了个女朋友。 在听完她简短的自我介绍后,每个人都是一脸懵。 甚至于下意识去看坐在徐初阳身边的女人。 她听完林琅的自我介绍,明显也愣了几秒。 有人出声调侃,打破这尴尬的氛围:“徐初阳,你动作挺快啊,小杳姐姐出国才多久,你转头就谈上了。” “不过你这审美还真是专一,是只喜欢这款,还是照着小杳姐姐找的?两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其实没多像,顶多就是眉眼有几分相似。 主要原因大概就是身上这条白色的真丝连衣裙,简约大气的风格将两个不同长相的女生关联在了一起。 林琅没说话,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正好酒保进来,她要了杯饮料。 好奇的询问声响起:“震哥的女朋友喝不了酒吗?” 听到这个称呼,林琅愣了一下。 那人见她这个反应,笑道:“不会吧,做为震哥的女朋友居然连他的本名都不知道。徐初阳只是他身份证上的名字,他大名叫徐震,震慑的震。” 徐震。 还真是和他性格不太相符。 沾青 第4节 还是徐初阳这个名字更好听一点。 林琅接过酒保递来的装了果汁的杯子,在心里想道。 初阳,初晨的第一抹阳光。 林琅很喜欢他的名字,光是听见就觉得很温暖。 “能喝,但是总得留个人开车。”她轻声笑笑。 虽然是在笑,但那笑容给人一种浮在表面的虚假。 所以,徐初阳的那些朋友擅自给她打上虚伪的标签,并对她的第一印象不怎么好。 尤其是有了蒋杳这个珠玉在前,她更像一片简陋的瓦石。 虽然他们没有表现的太明显,但林琅大概也能猜到。 她并非容易交心的那类人,从小到大的经历让她对人总是下意识有种防范和抵触。 她当然也羡慕坐在徐初阳身旁的那个女人拥有的好人缘,以及对谁都温柔的笑脸。 林琅做不到。 光是对每一个人笑就已经很累了。 除了在开头自我介绍的时候短暂成为焦点,这part过去之后,林琅便成了聚会上可有可无的边缘人。 每个人的目光都在刚回国的蒋杳身上。 “小杳姐姐挺不厚道啊,当初说出国就出国,就这么把我们震哥给扔国内了。你是不知道,他消沉了多久。学校也不去,还挺叛逆的染了头银发。虽然说你后来倒是回来过一次,谁知道没待多久又走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追责,但又是用调笑的语气说出来的。 比起追责,打趣似乎更适合。 蒋杳笑了笑,眼神却落在全程安静的徐初阳身上。 他总是很安静,话不算多,从小到大都是好孩子的形象。 她很难想象到他叛逆的样子。 林琅的情绪是断断续续的,时好时坏。这些她自己没法控制,比起普通人的大脑控制情绪,她更像是被情绪支配。 被情绪支配的那段时间里她不说话,不吃饭,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停地画画。 画纸撕了一张又一张,颜料买了一管又一管。 她始终没办法把自己脑子里的东西画出来。 她想,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徐初阳能够忍受如此古怪的她。 他会安静地做好饭菜端进来,也会安静地替她收拾好房间。 他不会说过多的话,不会让她冷静,也不劝她停下来休息。 他会将自己代入到她的视角里,代入进她的情绪中。 去想她所想的,而不是让她停止这些行为。 “我是不是很奇怪?” 林琅经常这么问他。 他每次都只是笑笑,笑着摸她的头,像安抚小动物那样:“人不是非得合群从众。在我看来,小琅同学是独特,不是奇怪。” 他是林琅的精神支柱,他的情绪永远稳定。 可是。 在其他人的世界里,他扮演着林琅的角色。 他会因为别人情绪失控,做出一些和平时自己相驳的行为。 所以,到底是什么爱呢。 爱是代替,是候补,是可以伪装出来的? 酒保出去前贴心的将每一瓶酒的瓶盖都打开了,闻着那股自然散发的酒香,林琅觉得自己的酒瘾好像被勾上来了。 她突然很想痛痛快快的喝一场。 终于有人再次将注意力放在林琅身上:“你和震哥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林琅听到他的话,话语简洁说出一个日期。 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包括蒋杳脸色也有几分不自然。 裴清术不爱喝酒,但是刚才推不开众人的热情,所以简单喝了几口。 此时听见那些对话,也不由自主地将视线移到坐在徐初阳身旁的女人身上。 看着年龄没多大,话很少,只是安静地坐在那,神情也很安静。 沉寂持续了挺长时间,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 “我记得那天,好像是小杳姐姐第二次出国的日子。” 烟花大会一年只有一次,在这个禁烟的一线城市要想看到这样壮观的场景,也只有今天。 东大的操场无疑是最佳观景台。 周橙静那段时间刚好在和东大的一个学长暧昧,那个学长是学生会的干部,所以很轻易的给她们弄到了名额。 身边都是人,吵吵嚷嚷。 林琅喜欢烟花,很小的时候就喜欢。 那些有钱人给寺庙捐了香火以后,都会在山脚下放烟花。 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上天,自己今天做了善事。 往往这种时候外婆都会抱着林琅出门。 她奄奄一息,躺在外婆的怀里,感受到外婆的心跳声。 还有烟花在燃放瞬间的巨响。 外婆说,城里人都爱对着流星许愿,但是流星太少见了,我们乡下人习惯对着烟花许愿。 “小琅也许一个。” 年幼的林琅闭上眼睛。 数秒后,她又睁开眼。 外婆笑道,问她许了什么愿呀。 她摇摇头,张嘴想说话,可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开口便是生涩难听的咿呀声。 外婆偷偷背过身去,好半天才将头转回来,笑着蹭蹭她的脸:“外婆知道了,小琅是希望长大以后能考上一个好大学。” 林琅看见外婆背过身时擦掉脸上的泪水。 她抬头去看烟花。 小的时候,她许的愿望是希望外婆能永远陪着她。 可是外婆去世了。 长大以后,她在东大的那场烟花里再次许下了愿望。 她希望徐初阳爱她。 可是他不爱她。 外婆,你看,对着烟花许愿并不能成真。 她原本以为他们是双向的一见钟情。 对他一见钟情的原因,是因为那日喧嚣嘈杂中,他的安静。 可那时望着天空的他,并没有看烟火,而是在等那架载着他爱人的飞机经过。 他的隔绝于世,不过是他在表达难过和被遗弃的落寞。 在她爱上他的那一瞬间里,他在深情又克制的爱着另外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发二百个红包哦~ 第三章 徐初阳的声音打断了林琅的思绪。 “是不是饿了,我让他们给你煮碗面?” 他注意到她发白的手,她畏寒,很怕冷,尤其是下雨天。 他的语气太自然了,似乎没有想过去多解释。 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那些人说的话,不过是无关紧要。 说这话的同时,他用不知道从哪拿来的毛毯盖在林琅的腿上。 他在林琅面前一直都是细心妥帖的,是成熟可以依靠的。 林琅想起他刚才在那个叫蒋杳的女生面前,自然流露出的稚嫩别扭。 他幼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会撒娇也会难过。 她差点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能真的是自己的错觉。 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她的病本来就会产生幻觉,哪怕医生说她在好转,但难免会发作上一次。 比起病情复发,徐初阳不爱她更容易让人崩溃。 沾青 第5节 所以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她确实有点饿了,中午吃的那顿饭坚持到了现在,因为没胃口只要了份清淡到连酱料都去掉的沙拉。 两片生菜下肚便放下了筷子。 林琅点头,刚要开口。 不知是谁的惊呼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林琅即将说出口的话来。 “蒋杳,你没事吧?!” 几乎是身体自然做出的反应,不像是大脑控制身体,更像是,身体被心所牵引。 徐初阳太着急,急切到林琅想伸手去拉他都没有拉住。 林琅伸出去的手就这么停在那里,她看着自己的男朋友眉头紧皱,满脸焦急和担忧。 他半蹲着,在其他女人面前。 “怎么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有人过来敬酒,不小心崴了一下,酒杯里的酒倒在了蒋杳的裙子上。 被旁边的人看到,惊呼声就响起了。 蒋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看来今天得提前退场了,扫了大家的兴。” 徐初阳急悬在胸口的心落下来,呼吸却还没能归于平静,此刻什么也顾不上了。 顾不上延续自己刚才对她的冷落和嘲讽。 他毫不犹豫脱掉自己的外套搭在她的腿上:“我送你。” 林琅低头,看了眼自己腿上的薄毯。 大约是她过于敏感爱计较,才会连盖在她腿上的,是薄毯还是徐初阳的外套都在意。 蒋杳下意识去看一旁被冷落的林琅,拒绝了徐初阳:“我自己回去就行。” 徐初阳喝了点酒,也没办法开车送她,犹豫片刻后,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 “我让我的司机送你。” “好。” 包间里的音乐早就被关了,因为这个小插曲,大家也都聚在了蒋杳身边。 喧闹不再,哪怕隔了段距离,林琅仍旧听的很清楚。 她听见他们熟稔的对话,以及徐初阳带着钝感的关心,还有蒋杳几乎纵容的宠溺。 面对徐初阳这个心口不一的傲娇小孩,她完全不带责怪,温柔笑意仿佛一根藤蔓,从唇角攀爬到了嘴角。 她说:“我们阿震,看来有在好好长大。” 那种近乎欣慰的语气,让林琅闭上了眼睛。 听不见,看不到,那这些事情就没有发生。 从前竟然不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上,这么有天赋。 早知道今天就不该点头答应过来的,哪怕自己迫切的想要融入徐初阳的社交圈,迫切的想要和他的生活挂上钩。 不应该来的。 这样今天的一切都不会被她看到。 她将视线移开,看到角落里的两个人。 徐初阳倒了杯热水,掌心放在杯壁上,感觉水温没那么烫了才递给蒋杳。 蒋杳身上搭着他的外套,笑着冲他道谢。 徐初阳背对林琅站着,所以林琅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但她能看见蒋杳微笑的那一瞬间,徐初阳微微绷紧的后背。 随之响起的,是极轻的冷笑:“你对哪个男人都是这套说辞?” 听上去多么不近人情啊,好像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是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 如果林琅没有看见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时。 - 徐初阳的心脏不太好,家里遗传的病。不过好在,除了幼年时发作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发作了。 半年前,他突然病发,就倒在林琅面前。 他在手术室里抢救,林琅站在外面,全身都在抖。 事后再去回想那天发生了什么,她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那是她第二次那么害怕死亡,对她来说是解脱的事情,此刻发生在她最爱的人身上,她却只剩下恐惧。 她握着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一直在心里祈求着,希望上天能保佑徐初阳平安。 哪怕是用她的寿命来换也行。 她直面自己的无能,第一次是在外婆去世那天。 第二次是现在。 面对最爱的人倒在她面前,她什么都做不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手术很成功。 她一晚没睡,陪了他一夜。 直到麻药的药效过去,病房内,徐初阳缓慢睁开眼。 医生告诉林琅,他这次的病发原因是因为情绪过激导致的。 林琅努力回想,她好像没有做过让他有任何情绪过激的事。 病房是单人的,很安静。 在这种病房资源紧缺的时候,还能弄到vip病房,仅仅因为院长和徐初阳的父母是挚交。 有时候林琅不得不承认,权势和身份,确实能让人走很多捷径。 很多次,她都觉得自己和徐初阳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他所处的世界,很高,很大。 不像她,缩在一个方寸之地,阴暗且狭窄。 见他终于醒了,林琅急忙上前,顾不上自己一夜没睡的憔悴。 问他渴不渴,饿不饿。 徐初阳没说话。 他只是无声的看着窗外,本就满是血丝的眼睛,再次浮上一抹红。 是委屈情绪最直观的表达在眼底。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开口,便是浓重哭腔。 “下雨了。” 他说。 林琅去看窗外,万里无云,哪里来的雨。 她告诉徐初阳:“没下雨,今天出太阳了。” 他笑了一下,眼泪却先滑落:“法国下雨了。” “说起来杳杳姐姐还是没把我们大伙儿当朋友看啊,半年前自己偷摸在法国领证结婚,也不说给我们发张请柬。” 说话的是个女孩子,她用一种带着笑意的语气,风轻云淡说出这句话来。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林琅和裴清术,每个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有人伸手轻轻掐了她一把,使劲冲她使眼色,像是在说: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蒋杳有个谈了很多年的男朋友,但因为对方是个穷小子,所以她家里人不同意。 一年前,蒋杳执意跟着他去了法国。 然后在半年前领证。 这段轰轰烈烈的感情,最后还是潦草结尾。 婚后半年,男方出轨。 蒋杳很干脆的把婚离了,这才有了她回国的事情。 “蒋杳姐,你别听她乱说。她说话一向不过脑子。” 蒋杳笑了笑,仍旧是那副温婉模样:“没关系,我还没有脆弱到不敢直面自己的过去。” 所以。 林琅看着自己腿上的薄毯,上面的深色纹理像是一道道海浪。 在视觉上将人推进深渊之中。 半年前徐初阳情绪过激到心脏病发作,仅仅只是因为蒋杳结婚。 林琅伸手抚摸那块毛毯,感受着绒毛柔软的质感。 不哭,没什么好哭的。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但眼角不受控制滑落的眼泪还是泄露了她内心最真实的情感。 她别开脸,轻轻擦掉泪水。 同时在心里庆幸,好在她坐在角落,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沾青 第6节 没人看到, 在她庆幸的同时,她的视线对上一双平静的眼。 像一汪望不到底的冷泉。 裴清术。 只听过一次就让人记住的名字。很特别,也很贴脸。 作者有话说: 这章留评也有红包~ 第四章 周围常有人过来和他敬酒,神态或卑谦或低眉,无不讨好。 今天来的都是些世家高干,平时哪个不是被人捧在高处。 能做到让这群鼻孔看人的二世祖都低头谄媚,林琅不用细想也能猜到身份。 有钱人也分圈子,裴清术自然是在顶端里的顶端。 是林琅仰折了脖子也看不见的人。 这个聚会,如果不是因为徐初阳,她恐怕连张入场券都拿不到。 哪怕她顶着徐初阳女朋友的头衔,那群人,也并不将她放在眼里 这层关系在他们看来形同虚设。 老院儿一起长大的,都是old money。 哪怕上代们没明说,但他们这些小辈都心知肚明。 恋爱可以随便谈,和谁谈、谈几个都没人管。 但结婚就别考虑了。 运气好,他们结婚的对象正好是自己喜欢的人,运气不好也没关系,婚姻对于他们来说本身就是一桩交易。 old money与old money之间的人脉共享,能做到利益最大化,钱滚钱利滚利,最后越来越有钱。 谁又会嫌钱多呢。 更何况,在座的谁不知道徐初阳和蒋杳之间的那层关系。 谁又会去在意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小丑。 更不可能浪费时间去培养一段无关紧要的关系。 所以,没人和林琅说话。 哪怕是关于徐初阳的一些话题,也大多都是带着蒋杳的名字。 他们说:“小杳姐姐,你管管徐初阳,平时只知道工作和学习,我们组的那些局他一次都没参加过。” 他们还说:“震哥从小就这样,只听小杳姐姐的话。” 像是一团混沌的迷雾,音乐声和谈笑声糅杂在一块。 林琅抬眸去看头顶的灯。 明明是起照明作用的灯,为什么却这么暗。 她不明白。 就像人类的感情。 明明已经有了爱的人,却还要将无辜的人拉扯进来。 林琅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洋酒度数挺高,她酒量一般般,才喝了一口就头晕目眩。 模糊中,她听到有人焦急开口:“别啊术哥,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你这才刚来多久,兄弟们还没和你说上话呢,你这就急着要走了?” 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掷入一粒石子。 荡起的涟漪轻微,却还是难以让人忽视。 男人的声音,温润中带着几分浑然天成的松弛感:“家里有点事,改天再聚。” 哪怕对方再想留,眼下也找不出多余的话来,只得重点圈出那句:“那记得啊,有空了聚。” 男人轻声笑笑:“嗯。” 林琅因为这声笑,下意识往声源处看了一眼。 灯光昏暗的包厢,哪怕站在背光暗处,仍旧折损不了男人身上半分清贵儒雅。 他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可林琅分明看见,平静的湖面在他眼底,没有生起任何涟漪。 她头疼的厉害,收回视线便去拿桌上的水。 企图用这种方式稀释一下胃里的酒精。 门打开,又关上,男人离开。 只余下空气中剩余的沉香。 那种厚重的神圣感,与这里的奢靡欲望不太符合。 林琅实在头疼,洋酒后劲比她想象的要大。 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男朋友,想要求助于他。却见他早就被那群人拉去打牌。 蒋杳坐在他旁边,拿着牌,她应该不太会,还得徐初阳在一旁教她。 “一对k,压他。”他低沉的声音响起。 温和,有耐心。 隔了这么远,林琅都能清晰听见。 包厢门再次打开。 这次进来的是酒保,他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姜醋:“这是刚才一位客人让我送来的。” 红糖和生姜。 都有舒缓头疼的功效。 - 那场聚会是在裴清术离开后半个小时散的局。 回去的路上,因为喝了点酒,所以徐初阳另外叫了车。 他自己的车被司机开走了,送蒋杳回家。 林琅和他一人坐了一边。车内有些闷,她把车窗半降,感受着窗外的冷风灌进来。 她其实有很多话要问他。 当初为什么要和自己在一起,为什么要在她二十岁生日那年送给她一条和蒋杳同款的裙子。 其实她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那天东大操场那么多人,天色又那么暗。除了烟花在天空炸开的瞬间,短暂的光亮让一切变得清晰。 他却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林琅。 肯定是有原因的。 林琅一早就知道是有原因的。 一开始她还能够自欺欺人骗自己,是因为一见钟情。 在她对徐初阳一见钟情的同时,他对自己同样一见钟情。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多一见钟情。 她头靠着车窗,笑了一下。 这种温馨浪漫的情节,也不可能属于她这样的人。 妄想之人,终归没有好下场。 徐初阳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空间内响起,是林琅熟悉的温和声线,他说:“小琅,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呢,聊白月光回国了,他要放弃自己,然后勇敢奔赴初恋? 凭什么。 林琅摇头,她不想聊。 “我今天有点累了,以后再说吧。” 徐初阳没有勉强她:“嗯,累了就先睡一觉,到家了我再叫你。” 她真的睡着了,可能是最近因为做噩梦的原因,精神持续紧绷,太累了。 从酒吧回家半个小时的路程,这短暂的半个小时,已经足够她完整地做一个梦。 她做了一个梦,梦境里,她又反复做着不同的噩梦。 每次醒来的场景也都不同。 有时是在清佛寺,有时是在领养她的住户家里,有时她在一个老旧的院子内。 但每次醒来,她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望着天空,一个人发呆。 清佛寺内有一口古井,不知从何时开始流传起一个谣言。 往里面扔硬币可以向水神奶奶讨一个愿望。 林琅看着古井里的硬币越来越多,她去问外婆,在这里许愿真的有用吗? 彼时外婆刚扔进一枚硬币,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 沾青 第7节 “希望水神奶奶保佑我们小琅余生平安顺遂。” 外婆没有回答她,但又已经给了答案。 林琅抬头去看远处挂满许愿木牌的柳树枝干,起风时,上面的红色缎带变成了风的形状。 她喜欢风,因为很自由。 所以每次做噩梦,她都会去看天空,去看一切可能有风存在的地方。 只有这样,她的恐惧才会慢慢被抚平。 不知从何时开始,梦里的场景变了。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她睁开眼,身旁都会有个人抱住她。 哪怕她什么也不说,他也能感受到她的恐惧。 他的怀抱很温暖,身上总是带着一种让林琅闻了觉得舒服的气息。 “小琅不怕,哥哥在,有哥哥在。” 他将她捞进怀里,明明很困,却仍旧语气轻慢温柔地哄着她,像哄小孩那样,“那些都是梦,是假的,不怕不怕,哥哥在呢。” 他的下巴蹭过她的头顶,放在她后背的手也轻轻摩挲着。 真丝睡衣单薄,属于徐初阳的体温源源不断传来。 干燥而温暖。 对于林琅来说,他的声音比世界上任何的安定药物还要有效。 梦醒后,林琅更坚定了一件事。 她离不开徐初阳,她也不要离开徐初阳。 如果离开了他,她会死的。 作者有话说: 大家早安 还是老规矩,留评发红包哦~ 第五章 外婆的忌日是在冬天,还剩一个月的时间。林琅已经提前买好了机票,准备到时候回一趟清佛寺。 外婆是在清佛寺去世的,她的骨灰也埋在那里。 墓碑还是那里的小沙弥帮忙刻的。 那个时候林琅还很小,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墓碑刻到一半,小沙弥扭头问他:“你妈妈叫什么?” 需要将死者直系亲属的名字也一起刻上去。 林琅摇头。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妈妈叫什么。 连小沙弥都觉得不可思议,居然还有人连自己妈妈叫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多年,林琅也不是没有想过要不要把外婆的坟迁回老家。 但想了想,老家那边已经没有亲戚了。 哪怕迁回去了也无人祭拜,还不如就在清佛寺旁,每日还能听见诵经声。 早上起床,厨房照例热着粥,蒸锅里还放着几个包子。 徐初阳很会照顾人,也很细心。林琅因为工作的原因总是晚睡晚起,她的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集中在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十二点之间。 长期不吃早饭的后果就是肠胃出了点问题。 所以徐初阳每次出门前,都会记得给她准备好早餐。 她醒了就能吃到。 包子是香菇馅的。 林琅不怎么喜欢吃菇类,但因为徐初阳第一次带她出去吃饭,专门给她点了奶油焗蘑菇,所以林琅硬生生的吃习惯了。 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她总算明白,徐初阳为什么这么肯定她爱吃蘑菇。 林琅笑了一声,拖出椅子坐下来。 至于她在笑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笑徐初阳的痴情还是笑自己的贱? 都有吧。 早餐吃到一半,接到美术馆打来的电话。 她那副挂了半年都无人问津的画作今天有人去询价了,那边在询问她的意向。 想不想卖。 这不是废话吗。 煮熟的鸡蛋在桌上滚了一圈,蛋壳裂开,她将手机按了免提放在桌上,两只手并用,轻轻松松地将蛋壳剥下来。 “卖,多少钱都卖。” 电话那头的人说:“那人开价到了六位数,你意向如何?” 林琅被口水呛住,咳了半天她的气才顺回来。像是在怀疑自己刚才听见的是不是幻觉,她又问了一遍:“你说多少?” “六位数,三十万。” 她对自己那幅画的最高期望连三千都没超过,居然有人愿意花三十万,买一个普通院校还没毕业的学生画的画。 刚上大学那会林琅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有天赋,当初能以总分第一的成绩考进美院,未来必成大器。 后来现实给了她狠狠一击。 “线条太浮,色彩杂乱” 此起彼伏的批评声落到她耳中。 那些人说她对色彩的把握毫无天赋。 包括很久之前老师也曾经和她说过,她的颜色可以稍微协调一下,搞艺术的,创意大胆是好事,但画画不是胡乱堆砌色彩。 可在林琅看来,这些就是她所追求的艺术。 她是奇怪的,她的画也是奇怪的。 林琅早就不奢求有人去共鸣去喜欢。 美术馆的意思是,让她过来见一面。 电话挂断后,林琅两口吃完鸡蛋。换上衣服出了门。 美术馆内,她姗姗来迟。 这个点太堵车。 来的路上她想了很多,会喜欢她画的人是哪类人。 十有八九和她一样,都是怪人。 她还挺好奇,怪人到底是什么长相。 等她推开接待室的门,看清被美术馆馆长亲自接待的男人时,她恍然大悟。 哦,不是怪人。 是对万物悲悯的——佛。 这么说好像有些中二,但在林琅眼中,佛就该是这副模样。 寺庙里的小沙弥告诉林琅,功德佛下凡历劫,而他们经历的劫难可以是万物。 他们也可以是任何人,任何身份。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干净,衣不染尘的干净。 对万物生悲悯,也怜爱万物。 馆长煮沸了茶,倒进男人面前的茶杯中。 茶香淡淡漾开,整间屋子都能闻到。 男人轻声道谢,声音压低时,带着几分清透的磁性。 他接过茶杯,菩提子手串松垮挂在手腕上,羊脂玉般白皙的手腕,被衬出几分清绝来。 因为林琅的到来,男人的视线也随之放在了她身上。 在灯光明亮处看到这张脸,带来的直觉冲击比昨天要大。 不同于昨天的随性,今天明显多出几分正式。 想来刚从某个酒会上过来,身上沾了些浮薄酒气。 量身剪裁的黑色高定,穿在他身上妥帖而周正。有种精雕细琢的锋利感,看着清绝矜贵。 对于从小学画画而言的林琅来说,人体比例她研究了很长时间。 只是看见他衣服微微隆起的弧度线条,就可以凭借直觉来判断,这人应该有健身运动的习惯。 他脱掉衣服,不会像穿衣时的清瘦。 “你好。”林琅礼貌地和他打过招呼。 第二次见面了。 沾青 第8节 林琅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记得她,那天她不过是一个被排挤在外的小丑。 而他,众星捧月,高高在上。 但答案好像很明显。 男人在看清她的脸后,沉默几秒。 “林琅。”她做完了自我介绍。 “你好。”男人起身,神色平静,“裴清术。” 馆长先离开了,剩下的让他们自己来交涉。 接待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林琅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安静空间内响起:“馆长说你想花三十万买我那幅画?” 那幅画此刻就挂在休息室内的墙上,裴清术看向那幅画:“我很少看到用色这么大胆的作品。你知道唐卡吗?” 两个人都没有去为昨天那场连交流都没有的见面,虚伪叙旧。或许,他压根就没记住她。 她点头:“知道。” 他将视线收回,改为看向她:“你的这副画,给了我同样的感觉。” 林琅礼貌性地客气了一下:“过奖了。” 靠近时,他身上的檀香味若隐若现。 他笑了笑,语气温和:“不知道这幅画,是否愿意割爱?” 林琅毫不犹豫地点头,大方开口:“如果你喜欢的话,不用钱,我免费送给你。” 两人的身高差异有些悬殊,面对面站着时,他需要垂目才能看见她。 纤长的睫毛铺开,一部分情绪被挡住。 安静持续了一会,裴清术低声询问:“就因为我是初阳的朋友?” 他是北城本地人,又在国外待了很多年,普通话却很标准,吐字清晰,又带着一种松弛感。 她实话实说:“那倒不是,我就是因为有人喜欢我的画而高兴而已。” 裴清术直言:“你很有天赋。”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他们都说我胡乱堆砌色彩,脑子里没东西。” 他说:“艺术没有界限。” 林琅抬眸:“你也会画画?” 他点头,又摇头:“算不上,但因为学的专业所以对唐卡有点研究。” 林琅突然很好奇,他这样的人到底会学什么专业。 金融学?管理学?还是和徐初阳这样的高材生一样,投身法律专业? 直到他替她解惑。 他说:“宗教学。” 这怎么能猜到,大冷门专业。能学这个专业的基本就是本身就信教。 林琅突然想起了清佛寺的那个年轻住持。迟疑几秒后,她问他:“你信佛吗?” 裴清术的瞳色很浅,尤其是有灯光映照时,那层薄光覆在他的眼底,像是一片清可见底的湖。 他本身是少有情绪的,起伏波动很小。但因为对谁都带着几分礼貌,所以让他看上去柔和好接近。 “敬仰。” 是吗。 林琅不再问了。 她对裴清术的好奇点到为止。 那幅画她原本就打算要是有人喜欢,她就免费送了。 这次过来也只是想和喜欢自己画作的人见一面,仅此而已。 现在见到了,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 当天晚上,她正给下周要交的稿子上色,顺便在客厅里等徐初阳回家。 一个小时前他说有点事,今天可能会晚点回来,让林琅不要等他。 林琅回了个好之后,便将今天的任务多加了几页。 手机震动一声,她移开视线去看。 是一条微信的好友验证消息。 账号名很简单,就是他自己的本名——裴清术。 林琅确认了好友添加,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她继续给漫画上色,直到后半夜,外面才有动静传来。 屋子的隔音效果不太好,先前徐初阳还说等他忙完了,就找中介换一个。 因为林琅的睡眠质量很差,稍微有一点动静她都会被吵醒。 并且被吵醒之后,她就很难再入睡。 所以徐初阳想换一个隔音好点的房子。 他的咳嗽声比开门声先一步传进来,好像有什么堵在他的气管,咳嗽时的声音,有点像拉动风箱的沉闷。 估计是肺部感染了。 林琅放下笔,起身走到厨房,倒了杯热水。 他的感冒一直断断续续,之前陪导师去乡下出差的时候吹了冷风。 前几天明明有好转了,想不到今天又恶化了。 林琅拿着杯子和感康出来时,他已经换好了鞋子。 “发烧了?” 林琅走过来,动作自然地要去摸他的额头。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林琅的手就这么尴尬地停在半空。 她看着他,沉默不语。 徐初阳也愣了半晌,然后轻声解释:“我怕传染给你。” 是吗。 林琅点了点头。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在那一瞬间的抵触。 他分明是在抵触自己的触碰。 作者有话说: 红包~ 第六章 亲眼看着他吃完药,林琅才走到书桌旁关了电脑,像是随口问的一句。 问他去哪了。 他说:“见了一位朋友。” 林琅问他:“什么朋友,见到这么晚才回来。我认识吗?” 他摇头:“应该不认识。” 她又问:“我见过吗?” 他在那瞬间沉默,咳嗽声取代了无声的空白。 好一会,他移开视线,收拾起了桌子:“不认识。” 人类其实是种很复杂的生物,他们总爱做一些前后矛盾的事,说一些自相矛盾的话。 就像徐初阳,他很聪明,他的聪明表现在方方面面。 他的智商,还有他平时的为人处世。 可是他始终都没意识到,和他朝夕相处的林琅是不可能不知道他的一些习惯的。 譬如很少撒谎,因为没经验,所以总会自然流露出一些不自然来。 就像此刻,不敢看她的眼睛。 林琅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白麝香的香水味。 同样的味道,在昨天见到那个叫蒋杳的女人身上,她也闻到了。 徐初阳之前送过她一瓶相同味道的香水,在她拿到第一个奖项的时候。 他抚摸过她的头发,笑容宠溺,他说:“我们小琅真厉害。” 他说那句话时的语气,林琅现在还记得。 是温柔的,又带了点自豪和骄傲。 在那之前他和其他人一样,称呼她的全名——林琅。 直到某次,她无意间提起外婆,也提起外婆对她的称呼。 小琅。 她说,她喜欢别人这么称呼她。 沾青 第9节 只是随口提过一次而已,他就牢牢记在了心里。 从那以后他便一直这么称呼她。 小琅。 他总喊她:小琅。 简单两个字,却让缺乏安全感的林琅,感到莫大的满足。 他怕她难过,怕她不高兴,任何事情都会站在她的角度去考虑。 处处在意着她的感受, 很多个瞬间,林琅以为徐初阳爱自己。 她也差点相信了“苦尽甘来”这四个字。 可是外婆,为什么人不能真诚一点呢。 爱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它应该是干净的,是洁白无暇的。 为什么会有人得到了又不珍惜,将它弄得污秽不堪。 您教会了我感情是相互的。 我真诚的去爱对方,可他却把自己的真诚,留给了别人。 那天晚上,林琅又是一夜未眠。 早上起床,重复着昨天的相处模式。 徐初阳已经不在家了,桌上放着热过的牛奶,白粥和包子换成了煎蛋三明治。 林琅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问他去哪了。 ——我记得你今天好像没课。 过了很久,手机才收到回复提醒。 ——突然有点事。 ——今天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别熬夜。 哦。 林琅把手机锁屏,随手扔在一旁。她突然没了胃口,看着色香味俱全的三明治发呆。 徐初阳的厨艺很好,哪怕是平平无奇的三明治也能被他做出各种花样来。 几分钟后,她又走到沙发旁,捡起被扔在上面的手机。 ——好的。 - 刚和徐初阳在一起的时候,习惯了独自生活的林琅适应不了这种被他人剥夺独处空间的生活模式。 哪怕她后来从学校宿舍搬出去,与徐初阳同居,但还是执意单独住一个房间。 这些徐初阳都依她。 那个时候他忙着考研,整天都泡在图书馆。但因为她不好好吃饭,哪怕再忙,他都会空出一些时间来,回家给她做饭。 他一开始是不会做饭的。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哪怕是从家里搬出去单独住在外面,也有负责做饭的阿姨在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是和林琅在一起后,他才慢慢学会了做饭。 刚开始连抽油烟机都不太会用,总被油烟呛到咳嗽,煎蛋也做的不成形状。 他一只手颠着锅,另一只手去关火。 林琅在一旁看着,说要过来帮忙。 却被他伸手拦住:“油烟呛,你离远一点。” 她在旁边咯咯直笑:“知道有油烟你还不把抽油烟机打开?” 那个煎蛋不光外形不好看,味道也非常一般。 一股糊味,很咸,甚至还有蛋壳碎在里面,咬上一口还咯牙。 但林琅全部吃完了。她一点也不觉得难吃。 她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煎蛋。” 徐初阳笑她:“小马屁精。” 她说是真的。 是真的觉得很好吃。 从前那个连煎蛋都不会做的人,现在也能完整的做出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了。 她吃饭的时候徐初阳就在旁边看着,那张好看的脸上带着淡笑。 他问她:“好吃吗?” 林琅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罕见的像个小孩:“这是我吃过全天下第二好吃的饭了。” 他点了点头,随口问了句:“第一是谁?” 看上去并不在意,可他下意识敲打桌面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烦躁。 他在意的要死。 林琅吃完最后一口饭,抬眸看他,那双桃花眼笑成月牙状:“当然是我外婆。” 然后他就笑了。 摸摸她的脸,又捏捏她的鼻子:“看来我还得继续努力。” 她说:“你怎么连外婆的醋都吃。” “因为我不挑食,挑食的小琅同学得多向我学习才行。” “切。” 大众对搞艺术的好像都有种死板的理解。 认为搞艺术的都是怪咖,是疯子。 他们有着自己的世界,别人无法理解的世界。 但不是这样的。 这是误解。 不过这些话放在林琅身上,却再合适不过。 她就是怪咖,是疯子。 一旦有了灵感开始动笔画画的时候,她的世界里便只剩下画画。 最夸张的时候,她连续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画纸。 直到最后一笔完成,她才靠在徐初阳的肩上沉沉睡去。 睡了整整十八个小时。 那十八个小时里,徐初阳一直陪着她。 等她醒了,他又去给她做饭。 你说爱是什么。 是陪伴,是理解,还是心疼? 明明这些东西徐初阳都给过她,可为什么呢。 “爱是可以伪装的,但眼神和一个人下意识做出的举动,伪装不出来。” 这句话是林琅实在想不到答案,最后只能匿名上网发帖求助。 有一个网友回复了她。 爱可以伪装。 眼神和下意识的举动伪装不出来。 林琅突然想到徐初阳看到蒋杳时,眼神流露出的紧张与局促。 还有她想要触碰他时,他身体自然做出的抵触。 原来爱是可以伪装的啊。 林琅笑了。 - 周橙静找了个兼职,给某个知名漫画家当助理。 她不止一次和林琅吐槽那个漫画家龟毛又事多。 “工资没多少要求还那么多。林琅,你赶紧成为大神,到时候我直接过来给你当助理。” 林琅胳膊搭在桌面上,一只手搅动吸管,整个人有种游离的心不在焉。 注意到她的状态不太对,周橙静担忧的问她:“你怎么了,不舒服?” 林琅回了神,坐直身子:“没事,就是昨天没睡好。” 面前的甜点吃完,周橙静找服务员又要了杯冰水。 林琅的睡眠障碍是老毛病了,做为多年好友的周橙静已经习惯。 她问林琅:“后天的同学聚会,你去吗?” 林琅摇头。 毫无意外。 周橙静早就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你还记得高中时总欺负你的寻康吗?”她突然问。 沾青 第10节 林琅点头,脸色平静:“怎么突然提起他,他死了?” 周橙静被她的话哽了一下:“那倒没有,听说这次同学聚会他也来。” 林琅的记性还行,从小到大的记忆,除了她发病时候缺失的那些,其他的都原原本本保留着。 更何况她和这个叫寻康的还有点故事。 无论好坏,每个学校里总有几颗老鼠屎,以欺负同学为乐。 寻康就是这么个典型。 不良少年带着一群小跟班,整天满操场乱晃,有时候是走教室外的走廊,乌泱泱一大群人,说着下流的笑话。 林琅从小就安静,和他们的拉帮结派不同,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有时候下课去洗手间,经过走廊时会被寻康拽一下马尾。 她回头看他,罪魁祸首却一脸吊儿郎当,靠着栏杆,站没站相,挑着一双眼看她,嘴角还带了点挑衅的笑。 林琅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把被拽散的马尾重新绑好。 可能是她一次又一次的隐忍纵容了他的无礼,他的行为越来越过分。 会在她坐下时用脚勾走她的椅子,看她摔在地上。 也会撕掉她的作业,当着她的面扔进河里。 没有人敢为林琅出头,也没有想为她出头。 - 吃饭的地方位置很偏,挺小众。听说地址是之前的班长选的。 毕业后为数不多的几次聚会也是她负责组织。 读书那会就是个文艺女生,毕业后迷上了小众文化,醉心于宗教佛学。 林琅开车送周橙静过去,在车上的时候周橙静提起她来:“听说她最近开始信佛了。” 提到“佛”这个字眼,不知道为什么,林琅突然想起裴清术。 那个连灵魂都干净的男人。 往左拐的绿灯亮了,林琅打着方向盘转弯:“是吗。” 语气不咸不淡,听着也没多在意。 “这个地方也。”周橙静斟酌了一下形容词,“也挺独特的反正,听说老板开店赚的钱都捐给了附近的寺庙。” 等到了地方,林琅才明白周橙静口中的独特是什么。 这哪是什么饭店,分明是供人参拜的圣地。 门是竹帘卷的,青瓦白墙,进了大门就能看见正中间放着一个鼎炉,中间插着正燃着的香。 明显不是同一时间插的,长短都不同。 “这是吃饭的地儿?” 林琅发出了自己的疑惑。 周橙静点头,动作娴熟地从旁边取出六支香来,点燃后分给林琅三支,象征性地拜了拜,然后把香插进去。 周橙静边走边说:“这儿的老板身份挺神秘,反正是咱们搭不上边儿的权贵。开店也不为赚钱,纯粹就是做做慈善。你也知道,这些钱多到没处用的资本家们,都爱惺惺作态。” 第七章 大家都挺久没见了,此时热络地敬着酒。 寻康前段时间刚从牢里出来,罪名是杀人未遂。 判了五年。 在里面剃的寸头现在还没长长。 酒过三巡,人还没到齐。有人问起他脑门上那道疤:“康哥该不会在监狱里都和人打架吧,脑门上怎么这么大一个疤。” 立马有人笑着反驳他:“你他妈还是兄弟吗,这疤不是老早就有了。好像还是上高中那会?” 最后那句话是在向寻康求证。 后者没说话,只是低笑一声。 竹帘被掀开,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周橙静看见多年未见的老同学显得十分热情,进来就开始挨个打招呼。 而她身后,是被周橙静以“来都来了”这经久不衰的四个字哄骗进来的林琅。 寻康看见“罪魁祸首”了,久远的记忆翻涌上来。 读书那会人都挺幼稚,他喜欢过林琅一段时间。觉得这个人不光长的好看,还挺“酷” 有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空灵感。 那双深瞳好像看谁都缺点意思。 他也不会追人,更加拉不下脸直接告白。所以就在背地里做些小动作。 扯扯她的头发,拖走她的椅子故意让她摔倒,或者撕掉她的作业然后当着她的面扔进河里。 她每次都是默不作声,自己一个人收拾残局。 直到有一天,他在回家路上被几个壮汉拖进巷子里殴打。 整整持续了一周。 腿骨折了,打了石膏,脸也肿了。 他骨头硬,嘴巴更硬,家里人问是谁打的他也不说,也不肯住院,坚持去学校,坚持不要人接。 后来带头揍他的那个人估计实在看不下去了,最后一次揍他的时候好意提醒了一句:“你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一睚眦必报的。” 听那个人说,找他们过来的是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子,话不多,只是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拿给他们。 然后语气平静的扔下六个字:“打死了,我负责。” 第二天去学校,林琅从他面前走过,纤细瘦弱的身体被笼在宽大的校服里,马尾晃啊晃。和从前没两样。 安静孤僻。 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周橙静是个自来熟,很快就融入进去了。林琅喝了杯水,借口去洗手间,实则想去外面透口气。 去洗手间得经过一条走廊,在后面的院子里。 廊道细长,墙上挂了各种的画。 有些是唐卡,有些是油画。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色彩带给人的巨大冲击力。 林琅停下了脚步,她看着那些画。是她喜欢的风格,也是外人很难理解的风格。 她知道,徐初阳和她的老师一样,不理解她的画。 但他每次都会在她完成一幅作品后,笑着摸摸她的头,毫不吝啬对她的夸奖。 他说:“画的真好,我们小琅以后一定可以成为和莫奈一样的画家。” 这样的夸奖对林琅来说很受用,她像是一个打完胜仗回来的将军,看见自己的爱人守在城门下等待她。 那种感觉,让她痴迷。 这一辈子,她只在徐初阳身上感受到这种情绪。 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林琅喜欢莫奈的。 在林琅看来,爱一个人的前提是毫无保留。她把自己的全部真心都剖开给他看了。 因为她爱他。 所以她从不向他隐瞒任何事情。 可他却做不到相同的坦诚,他有太多秘密。 走廊的尽头,是最后一幅画。 她的画。 那天免费送给裴清术的画。 院子外传来女人的哭腔:“我真的,喜欢了你很多年。” “抱歉。” 男人的声音缓慢响起。 像是浸了水的厚海绵,堵在人的心尖上,只在瞬间便迅速涨大,所有空间都被海绵的柔软给占据。 轻轻一压,又从柔软中渗出冰冷的水来。 延伸至四肢百骇。 温柔刀,最是致命。 女人垂下眼,抽泣时,肩颈轻颤。 虽然看不见脸,但光是长裙之下的身段,不难猜出是个大美人。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以及细碎零星的颤音:“我就这么不堪吗,不堪到你连一个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裴清术生了一张很柔和的脸,用外婆的话说就是——慈悲相。 帅的很有距离感,可因为那些特质总是很容易让人下意识想要亲近他。 如果佛生有相,大抵就是这样吧。 他拿出手帕,温柔地放在旁边的石桌上:“任何时候都不要因为别人而去否定自己,谢谢你的喜欢。” 他的声音,总能让林琅想起清佛寺内那个年轻住持。 清淡柔和的,对谁都一视同仁。 沾青 第11节 仿佛在他们眼中,人没有三六九等之分,也没有在意或者不在意。 他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温柔有礼貌。 但他同样平等地不在意任何一个人。 你摔倒受伤了,他会温柔扶起你,问你需不需要帮助。 但他不会因为你的受伤而难过。 庭院很大,长廊是用鹅卵石铺出来的。 天很干净,碧蓝如洗。他的眼睛也是。 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视线与靠墙站着的林琅对上。 偶尔有风吹过,空气中浮动着熏香的味道。 裴清术停下脚步,距离太远,林琅瞧不见他眼底的情绪。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裴清术始终都没挪开过视线。 直到林琅微挑了下眉。 他的瞳孔才在那瞬间恍惚,转瞬即逝,没人察觉。 他冲她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从看到她,再到离开,两个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天色不知何时阴了下去,暗沉暮色在他的白衣上散开阴影。手腕上的菩提子手串,也泛着一层浅薄的光,隐在袖口,忽隐忽现。 他像是这座院子里的一副水墨画,飘渺清绝。 那个女人哀怨地哭完,八成是见他没有丝毫留恋,她缓慢地收好眼泪,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狼狈。 想来也是个有着自我骄傲的女人,很难想象到底是有多喜欢,才能让她不惜放低姿态去说这些话。 犹豫了很久,她最后还是拿起那块被他放在一旁,准备留给她擦眼泪的手帕。 视若珍宝般的放进了外套口袋。 回大厅时,看见林琅,她脸色露出几分不自然:“你都听到了?” 林琅和她不算认识,但之前见过几面。 她是徐初阳好友的女朋友。 她请求林琅:“今天的事,麻烦你不要和别人讲。” 林琅点头:“放心。” 道过谢后,她干脆靠墙站着,问林琅:“有烟吗?” 林琅摇头:“戒了。” 徐初阳不许她抽烟,说对身体不好。 她又笑,一副要和林琅促膝长谈的模样:“你是徐初阳的女朋友,应该见过裴清术了吧?” 林琅对别人的感情经历没多大兴趣,但现在这个状况,也不好直接走开。 所以她全程都是点头摇头。 她点头。 果然,得到确认的回答后,那个女人问她:“你觉得他怎么样?” 林琅实话实说:“单论样貌和家世,世间少有了。” “他这样的人,哪怕没有这副皮囊,照样世间少有。”她擅自开始讲述自己的感情经历,“我喜欢了他五年,从高中到大学。” 林琅没说话,她不是一个特别合格的倾听者,故事只是刚刚开了个头,她就想找个借口离开。 但是不等她开口,对方便擅自将故事继续下去:“可是喜欢没用。他那样的人,从来不缺人喜欢。” 和徐初阳在一起的这些年,因为他的身份,林琅也算是见识到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从前总会有人去编造一些谣言来平衡自己和权贵之间的差距。 他们说,那些有钱人都是些草包二世祖,脱离了原生家庭甚至还不如工地搬砖的农民工。 可是亲眼见过之后,林琅才知,能够说出这些话的人,才是缩在方寸之地的井底之蛙。 自小便接受最好的教育,拥有广阔眼界,他们口中被贬得一文不值的二世祖,哪一个不是人中翘楚。 良好家世,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跳板罢了。 而裴清术,则是那群翘楚之中的,天之骄子。 若把人比作飞蛾,裴清术便是幽暗夜色中的一簇明火。 引得无数飞蛾明知有去无回,却仍旧甘之如饴。 “他太优秀了,也太耀眼,喜欢他的女生太多太多,我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这五年来,我没勇气去和他说一句话。只能借着在同一所学校的便利,偷偷看他一眼。后来他出国留学,彻底没了消息。我隔三岔五找他朋友打听他的消息,时间长了,我就和他的朋友在一起了。” 她苦笑,“我一直以为,这样我就能离他近一点。要是能早些知道会是这个后果,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他朋友的追求。” “他把分寸感看的太重了,哪怕是一丁点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她强忍难过,嫌弃地冷笑一声,“你说他们这些宗教学的,平时上课的内容是不是都是寺庙里那些清规戒律?都什么年代了。这还只是他朋友的前女友和他告白,要是哪天他朋友的现女友要和他上床,他不得手抄一百遍清规戒律了?” 林琅没说话。 那个女生眼神看向林琅,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冲她笑了笑:“我没说你,我就是打个比方。” 林琅也笑:“没事。” 气也透的差不多了,她站直了身子,手往里指了指:“有个聚会,我先进去了。” 对方点头,也不挽留:“谢谢你听我唠叨。” “客气。” 林琅进去了。 看着她离开,女人抬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 裴清术玩的好的朋友除了她那个土大款前男友,就只剩下徐初阳了。 她刚才说那话不是明摆着含沙射影林琅吗。 但愿林琅别多想。 反正,裴清术那个人,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他绝对,做不出和自己好友的现女友,上/床这种事情来。 第八章 同学聚会聚到了晚上八点,最后在好几个人喝到烂醉时收场。 组织这场聚会的班长去结账时被告知免单。 班长手上还拿着钱包,听到这话一愣:“免单?” 服务员操着标准的露八齿微笑:“老板特意交代过,这桌免单。” 后来周橙静好奇提起,为什么老板唯独给了他们这桌免单,是因为有认识的人吗? 开店做生意就算不为赚钱,也不能做慈善吧,平白无故的免单。 服务员将蜂蜜蛋糕打包装好,递给林琅。 她接过的同时,将付款成功的手机界面拿给服务员看。 不轻不重的两声道谢声,一前一后响起。 “可能吧。”林琅清淡的语气,是在回答周橙静刚才的问题。 这家店的生意很好,尤其是招牌蜂蜜蛋糕,最少也要排半个小时的队才能买到。 周橙静闻到蜂蜜的味道了:“你不是不爱吃甜食?” 林琅说:“给徐初阳买的。” 周橙静故作嫌弃,用手在鼻子前扫了扫:“恋爱的酸臭味。” 林琅笑了笑,没说话。 有时候她觉得,徐初阳是外婆不忍心看她一个人太苦,所以特地派到她身边来保护她,让她也体会一下生活中不是只有苦涩。 林琅是在大一认识徐初阳的,他们之间没有暧昧期,认识不过几分钟,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刚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就像陌生人。 ——也确实是陌生人。 在得知林琅是北方人后,徐初阳会带她去吃附近有名的北方菜馆。 也会配合她,吃一些自己吃不惯的大酱。 林琅握着筷子,看着面前那些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绵软大白馒头,有点尴尬的小声说:“我是北方出生,但我是在南方长大的。” 他一愣:“这样吗。” 然后林琅就笑了:“不过试试老家口味也挺好。” 林琅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他笑起来很好看。像湖水荡开涟漪。 同时也在她心里荡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林琅很喜欢他的笑,好在,他也很爱笑。 所以林琅每天都能看到他的笑容。 他会在她吃完一碗饭后笑着夸奖她:“我们小琅今天没挑食,真棒啊。” 也会在她做噩梦被惊醒时,抱着她轻声安抚,那时他的眼里满是心疼。 林琅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她说:“徐初阳,我想看你笑。” 然后他就笑了,他说:“小琅不怕,哥哥在。” 他总是以哥哥自居。林琅看到他的笑容,也看到他因为心疼而泛红的眼底。 沾青 第12节 她的人生一直在反复的抛弃中度过,除了外婆,这是第一次有人心疼她。 所以什么是爱呢。 是宠溺,是纵容,是心疼。 还是在另外一个人面前,别扭的幼稚。 这条路的路灯经常坏,像是某种会传染的病毒,一坏便是一整排。 林琅不敢一个人走夜路,黑夜总会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小的时候她渴望有一个家,可连她妈妈都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 她那个时候太小,年轻不懂事,做了错事之后,有了林琅。 如果不是没钱打胎,林琅恐怕早在还没人形的时候就被流掉了。 她妈妈试过很多种方法,药流,滚楼梯,甚至用拳头捶自己的肚子。 可林琅还是顽强的活了下来。 她出生在一个夜晚,她母亲连名字都没给她取。 她说林琅是摧毁她人生的怪物,因为她的出生,所以自己饱受白眼。 她恨自己的女儿,恨林琅,恨这个才刚出生的婴儿。 无数个夜晚,林琅都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她还那么小。 万幸,她还那么小,所以很多痛苦的事情她都没有记忆。 外婆接到自己女儿死讯的消息赶来时,只看到伤痕累累的林琅。 因为林琅怕黑,所以徐初阳每天都会来接她。 他们一起在这条没有灯光的路上走过无数遍。 徐初阳牵着她的手。路上没人,只有他们两个,很安静。 他握住了她的手,也握住了她那颗没有安全感,悬浮着的心脏。 感受到源源不断传来的体温,林琅顿时不害怕了。 她觉得,只要徐初阳陪着自己,她什么都不怕。 她说:“太安静了,我想听你唱歌。” 徐初阳就笑,他垂下眼,问她想听什么。 他好像从来不觉得林琅的要求是无理取闹。 哪怕她说想要月亮,他也只会问她,是想要十五的满月,还是初一的弯月。 只剩下月光的夜晚,林琅总是冰冷的手,被笼进徐初阳温暖的掌心。 被他小心翼翼握着。 那么长的一条路,她听见那些歌词被温柔的唱出来。 他的声音很舒服。总会让林琅想到寒冷的冬天,在清早时被窝里的温度。 让她想一直待在里面不出来。 那么你说,爱是什么呢。 林琅停下了脚步,她只是看着,安静的看着。 看着徐初阳和那个叫蒋杳的女人并肩站在一起。 她的肩上搭着他的外套,手里拿着一杯热奶茶。 她好像在说着什么,而他看着她,情绪藏在眼中,生怕露出分毫来。 偶尔两人的视线对上,他又别扭地移开,搭在护栏上的手指,不安地抠着上面的红漆。 林琅看见他好像红了脸。 那么温柔沉稳的徐初阳,林琅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种神情来。 青涩,幼稚。 忘了是谁说的,人们在面对自己深爱之人时,总会下意识地流露出最原始的模样。 不管你再沉稳,再冷漠。 一切都会回到最原始的模样。 ——无一例外,都会像个未成年的小孩。 他们看上去那样般配,有路过的卖花女过去,臂弯挂着一个花篮,上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花。 林琅看见徐初阳从里面拿走一朵。 小香兰。 林琅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徐初阳问她喜欢什么花。她说小香兰。 她看见他脸上的笑,也看见他眼底露出的柔软。 那个时候她就开始有种错觉,他眼前隔着一层薄纱,而他也在透过那层薄纱去看另外一个人。 不是她。 林琅不喜欢花,任何花都不喜欢。 她甚至连小香兰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是因为有一次,无意中看见他写在备忘录里的那句话。 绝对不能忘记的十件事: ——她喜欢的水果:荔枝。 ——她喜欢的花:小香兰。 ...... 真奇怪,为什么人能在已经有了深爱的人的情况下,又去爱另外一个人。 不对,不是爱。 他对她,不是爱。 是什么呢。 是怜悯?是同情?还是精神寄托? 林琅好像突然明白了,徐初阳总和她说的谢谢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谢谢她的出现,填补了心爱之人离开带给他的巨大伤痛。 只是谢谢吗。 没有对不起? 为什么呢。 林琅很不理解。 他明明知道她的一切,他知道她狼狈不堪的过去,知道她的病,知道她为了活下去有多不容易。 在遇见徐初阳之前,她早就做好了去死的打算。 其实也没多难过,但也没多开心,她的人生一直都是这样浑浑噩噩。 她花费了很长时间去找寻自己存在的意义,但找不到。 她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对这个世界,也对她自己。 在二十岁死去,是她十九岁生日那年许下的愿望。 可是她碰到了徐初阳。 用救赎二字来形容未免太俗套了一些,可他确确实实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她从来没说过,徐初阳在她心里的地位,早就胜过了除外婆之外的一切。 林琅她没办法很贴切的去和别人形容徐初阳于她而言的重要性。 通俗点说。 他是她苦苦找寻了这么久,她能够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唯一答案。 她最近一直在想,十九岁许下的生日愿望没能在二十岁实现,那二十岁许下的愿望,求求一定要实现啊。 徐初阳。 爱我吧。 求你了。 无数个发病的夜晚,他分明早就见过痛苦到想要立刻死去的自己。 他抱着她,说了那么多话。 他当时的心疼是假的吗。 温柔强大的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哭。 那天她穿了条白色睡裙,站在阳台上。 风那么大,好像随时都能把她吹下去。 他站在旁边,一边哭一边求她。 他说:“小琅,你再多陪哥哥一段时间好吗。” 他说:“你先下来。” 他说:“我们再坚持坚持,好不好?” 他还说:“求你了。” 那么卑微的徐初阳,他甚至跪在地上求她活下去,求她不要抛下他。 哽咽声剧烈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肩膀也在颤抖,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沾青 第13节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至少在那个瞬间,林琅是真的以为,他害怕她离开。 - 那天,从阳台上下来后,他一直抱着林琅,不肯松手。 仿佛她是随时都会飞走的风筝,而唯一能拉住她的线,在他怀里。 他不敢放。 怕不注意,她会飞走。 他明明还说:“哥哥会永远陪着小琅。不管未来还剩下多少个夜晚,哥哥都会永远陪着你的。你从前缺失的那些安全感,哥哥会补给你。” 都是假话。 骗子。 那天林琅没有回家,她给徐初阳发了消息,说今天有课,她直接在学校睡了。 过了很久,他才回复。 林琅看着手机里那个两个字——好的。 她吃完了最后一个蜂蜜面包。 - 冬天,北城开始下雪。 这座城市的温度总是阴晴不定。教授说下个月组织去山野写生,让大家提前准备一下。 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林琅连低头都成了件难事。 她慢吞吞地把东西收拾好放进包里。 徐初阳的车就停在外面,他不忙的时候每天都会过来接林琅放学。 林琅找到熟悉的车牌号,98123。 她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坐进去。 温暖的车内空调让她松了口气,她一圈一圈地解开围巾。 徐初阳递给她一杯热美式,发动车子的同时问她:“想吃什么?” 关于蒋杳,林琅没有过问,徐初阳也没提起。 一切好像都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林琅喜欢喝不放糖不放奶的美式,所以徐初阳每次来接她都会买一杯。 “烤肉?”林琅询问他的意见。 徐初阳当然没有任何意见,他笑了笑,点头说:“好。” 林琅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在画室从早待到晚。 负责烤肉的永远都是徐初阳,他知道她的口味,知道她喜欢吃嫩一些的牛肉粒,不爱吃五花肉,讨厌香菜和蒜泥。 “写生是下个月?” 生菜包着烤牛肉刚被送进嘴里,她吃东西很慢,此刻为了回答徐初阳的话,又不得不加快速度。 徐初阳笑容轻慢,抬手拿走粘在她嘴边的生菜叶:“慢点吃,不着急。” 徐初阳的手机响了好几声,他移开目光去看,神色变化虽然细微,但还是被林琅捕捉到了。 搞艺术的大多情绪都敏感,哪怕只是微末的变化,在他们眼中都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徐初阳没有回复,只是沉默着将那些消息全部看完,然后屏幕朝下放回桌上。 林琅给自己倒了杯烧酒,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谁的消息?” 他语气平静:“朋友。” 可他的神情却不平静,那么明显的心不在焉。 仿佛有什么勾着他的情绪。 林琅不知道自己这算输了还是赢了。 他在收到蒋杳的消息之后,依旧选择留下来陪她吃饭。 可他的人在这,心却离开了。 第九章 林琅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吃完了剩下的烤肉。 心不在焉的徐初阳已经没有继续往烤盘上加肉了,烤盘也散发起食物被烤糊的味道。 他的情绪在收到最后一条消息时,明显被推入更深的谷底。 那是林琅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来,说不清是担忧还是心疼。 可能两者都有。 他甚至连拿着手机的那只手都开始颤抖。 手背的青筋因为过度用力,而顶着皮肤凸显出来。 他在忍耐。 忍耐心底铺天涌上的情绪。 林琅放下筷子,不想再勉强他:“有事的话,你先走吧。” 徐初阳回了神,冲她笑笑:“我没事,答应了今天陪你的。” 林琅摇头:“我待会有点事,不用你陪。” 林琅能感受到,在自己说完这句话后,他紧绷着的情绪得到松展。 就好像,心口一块石头终于落下。 他甚至不愿意再多搪塞一句,好像迫不及待就要去到另外一个人身边。 他走后,林琅一个人坐在烤肉店内。 到底是委屈还是难过,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她当然没那么大度,把自己的男朋友推到其他女人身边,让他去陪另外一个人。 可他的神情太明显了,那种恨不得下一秒就出现她身边去保护她的神情。 他变成了别人的大英雄。 不是她的。 而自己,则大度的将自己的男朋友推向了另外一个女人身边。 林琅沉默地坐了十分钟,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着烤肉。 大约又过去十分钟,她的手机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裴清术发来的。 上次加了好友后,两个人便没有任何联系。 这还是他给自己发的第一条消息。 ——初阳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接你。 他发来烤肉店的名字,又问她 ——定位准确吗? 林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至少徐初阳去裴别人的同时还没有完全将自己忘记。 而是拜托自己的好友过来。 林琅回了个“嗯” 手机便再没有消息进来。 大约十分钟,玻璃门被推开,裹挟寒意的冷风短暂飘进来。 林琅打了个哆嗦。 裴清术是个简单到了极致的人,甚至连他的穿着,颜色都不会超过三种。 徐初阳那个圈子的人说起他,好像永远都找不出更贴切的词汇来形容。 从小就是人人称赞的神童,在极尽优越的家庭中出生,天之骄子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他都显得过于贫瘠了一些。 小学开始跳级,同龄人还在读abc的时候他已经熟练掌握了法语和英语。 用文字表达好像有些杰克苏,但他的人生就是开局便逆天的神作。 明明保送ab大,各大名校抢着要他,最后却选了当下爆冷的专业。 ——宗教学。 在欧洲一待就是好几年。听说醉心于学术,连女朋友都没谈过。他家里那些长辈都快急死了,干脆趁着他这次好不容易回国,给他安排了好几场相亲。 林琅不过是之前吃饭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她记性好,哪怕并不上心,但听了就很难再忘掉。 裴清术看见桌上已经空瓶的烧酒,正好服务员过来,他要了碗红糖姜醋。 红糖姜醋。 林琅突然想到那天在酒吧,服务员端给她的那碗红糖姜醋。 他说,是一位客人让他送来的。 裴清术将桌上的空酒瓶清走。 林琅摇摇晃晃,看见了他拿起酒瓶的手,是白皙纤长的,如玉如竹。 手腕处,有一粒褐色小痣。 沾青 第14节 林琅突然笑了:“你怎么这么贤惠,不太符合你的身份。” 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在听到她的话以后。 却也什么都没说。 酒瓶被放进垃圾桶里,服务员正好端着红糖姜醋过来。 裴清术道过谢后,又去和微显醉意的林琅说:“喝完再走吧,会舒服一点。” 林琅抬眸,看着裴清术。 他也正看着她,那双浅色的眸,被灯光浸染过,显得清清淡淡。 很奇怪,明明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为什么会有人生万相。 裴清术是个很有修养的人,从林琅那天在酒吧里看到他拒绝那个女生开始,就这么觉得了。 哪怕他将分寸感看的再重,却依旧能注意到对方哭花的眼妆,临走前还不忘放下一块手帕。 可他的温柔,是建立在油盐不进的绝情上的。 分明矛盾,放在他身上又合乎情理。 佛对众生万物都心生悲悯,但它不会去爱众生万物。 更不会偏爱其中一个。 这是不公平,对其他人的不公平。 林琅刚喝上头,还没有停止的打算。想着既然他来了,正好多个人陪自己喝酒。 于是她伸手去抓他的手腕。 裴清术刚从外面进来,身上的寒意还没完全消散,像是一块缓慢融化的冰。 她最先感受到的是他的体温,然后才是他手腕的触感。 男人的骨骼果然和女人有着最明显的区别。 覆盖在上面的肌肉更是带着一种随时都会迸发的力量感。 哪怕裴清术是个看起来斯文儒雅的男人,但他的身材却矛盾的带了些野性。 那句:“喝一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 几乎是在她碰到自己的那个瞬间,裴清术收回了自己的手,仿佛她是一株带着剧毒的植物,碰到就会死去。 他这个明显抵触的反应,任谁都会觉得备受打击。 可林琅却无所谓的继续低头喝酒。 她看见了,他收回手的同时,轻微吞咽的喉结。 哪怕转瞬即逝,但她还是捕捉到了。 他在忍耐。 大约是意识到失礼,他为自己这个举动道歉:“抱歉。” 忍耐什么呢。 他分明用手去抚摸了,被她握住过的手腕。 她看见了。 林琅摇头。 那天是裴清术开车把林琅送回家的。 她酒量不是很好,回去的路上没忍住,直接吐在了他的车上。 裴清术应该是有洁癖的,他的车内甚至看不见一粒灰尘。 林琅有些可惜的看着那块灰色脚垫,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但明显价值不菲。 可惜了。 她和他道歉:“洗车费我转给你,这块垫子的费用是多少,我一起转给你。”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将车暖温度调高,然后半降了车窗,让那股酒精味散开。 担心这股味道会再次刺激到林琅脆弱的肠胃。 车载储物格常年都备着水,他单手扶着方向盘,空出手来拿出一瓶递给她。 忽略了她要转账赔偿的话:“先漱一下口吧。” 醉酒后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刚吐完。 那口水含在嘴里好久,林琅找不到地方吐,眼神在呼啸而过的车窗外张望。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将这口水咽下去的时候,裴清术找到了可以停车的地方。 将车停稳后,他打开车门,先一步下去。 外面就是药店。 等林琅下车吐出嘴里的那口水,裴清术刚好也从药店内出来。 手上多出一盒药,还有一杯冒着白色热气的温水。 胃药。 他拆开药,和手中那杯温水一起递给她。 林琅抬眸。 两个人的身高差异实在悬殊,他低下头才能完全看清她。睫毛绵密的铺开一层。 那双浅褐色的瞳此时映照出她惨白的脸来。 憔悴又狼狈。 尤其是在风光霁月的裴清术面前,对比太过惨烈了一些。 林琅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个乞丐。 他好像丝毫看不见她所在意的狼狈,只剩下对她的关心:“胃难受的时候,喝点温水会舒服一点。” 想来这杯水应该是他找药店老板要的。 明明她没表现出太多异样来,他却注意到她胃疼。 确实,比起醉酒后呕吐,更让她难以忍受的肠胃如同生绞在一起的疼痛。 因为常年饮食不规律,她的肠胃已经到了千疮百孔的状态。 稍微生冷些的食物饮品都能让她胃疼。 “谢谢。” 她接过他手中的胃药和温水。 裴清术站直了身子,只是摇了摇头,没再开口,然后又去看路边那棵叶子掉光的香樟树。 林琅知道,他是在避开自己的眼神。 那天在酒吧遇到她就注意到了。 他不敢和她对视,哪怕只是短暂的几秒钟,他都会生硬的移开。 胃药的药效应该没这么快,想来是那杯温水起了作用。 林琅感觉胃没那么难受了。 因为车内刚被吐过,混着酒精的呕吐物气味难闻。所以裴清术另外叫了一辆车。 站在路边等车来的时候,裴清术怕她着凉,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她的肩上。 她身形纤细,他的衣服对她来说确实太大了一些。 肩膀那里总是往下面滑落。 酒劲还没退,她摇摇晃晃没有注意。 裴清术给她搭上外套后便自觉拉开距离。 分寸感,一向是他最为看重的东西。 对待普通异性都是如此,更何况她还是自己挚交好友的女朋友。 可那外套实在是太大了一些,一直不听话的往下滑落。 裴清术最终还是轻声叹息,迈开步子走近她,手拢着外套重新搭回她的肩上。 怕再次滑落,他甚至还将第一颗扣子给系上。 他低着头,白皙的手指动作轻微地将木制雕花纽扣嵌入扣眼之中。 冷风吹拂,污浊酒气和檀香味在空气中交融。 不知道是欲望将神佛玷污,还是欲望被神佛感化。 裴清术的睫毛轻微颤动。 在林琅倒在他怀里的瞬间。 她睡着了。 呼吸逐渐平稳。 她的袖子不知道何时折起,只剩下半截露在外的胳膊 裴清术始终守着那点界限。 黑色毛衣的袖口拢过掌心,然后才隔着那层去握她的手腕,防止她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徐初阳。” 这三个字,被她呓语着说出。 他停下了动作。 作者有话说: 排雷没办法直接写在文案里 沾青 第15节 男女主“在一起”的时候女主没和男二分手 第十章 林琅恢复清醒的时候人倒在车后排,车暖开着,她的身上还盖了件米白色外套。 沉香若隐若现。 这味道有安神作用,她也算难得睡了个好觉。 虽然不清楚是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 但在从前,她每次醉酒睡着之后头都会疼,这次却没有。 坐起身环顾了一圈四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身处的已经不是刚才那辆迈巴赫了,换成了一辆黑色的奔驰。 驾驶座此时是空着的。车帘也被贴心的拉上。 适合用来睡觉的环境。 林琅拉开车帘,看清外面的建筑。 居然是自家小区楼下。 视线看向一旁,那棵叶子掉光的古树下,摆了张石桌,以及两把石椅。 平时这儿总是聚集着一群老大爷,他们爱在饭后来这儿下棋。 通常是两个人下,一群人看。 观棋不语真君子在他们这儿根本行不通。 就像此刻。 裴清术独坐在石桌一侧,他的外套在林琅身上盖着,而他自己则只剩一件浅色毛衣,高领往下折了几折。 兴许是从小生长的环境使然,他哪怕不去刻意显露,周身都有股子天然的清贵傲气。 寒风中,他也没感觉到冷,脊背仍旧挺直。白皙修长的手指执黑棋。 黑子落,坐在他对面的那群老大爷们纷纷露出难色。 哪怕是一对多,他的模样始终从容,浑然天成的沉稳很难让人和他的真实年龄对上号来。 长久的沉默过后,老爷爷笑着认了输。 “后生可畏啊。” 裴清术只是轻声笑笑,态度不卑不亢,礼貌道过谢。 像是有所察觉,起身的同时,他回头往路边那辆奔驰车看了一眼。 车窗贴了单向透视膜,林琅能很清楚的看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里面。 两个人的视线却在此刻对上。 林琅突然开始怀疑起,这层膜的作用。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冷风稍微灌进来一些。裴清术看向坐起身的林琅,脸上并没有多少情绪变化,像是早就知道她醒了。 “还难受吗?”他问。 林琅摇摇头,拿着外套的那只手抬了抬:“谢谢。” “不用。”他松开手,关了车门,又将后排的车门打开,一只手扶着车门,等待林琅下车。 另一只手则放在车门上方,防止她下车时不小心磕碰到。 礼貌又绅士,难怪先前在酒吧碰到的那个女生对他心心念念那么久。 林琅下车的同时回头看了一眼。 车窗贴的膜是有作用的,从外面看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徐初阳还没回来,客厅保留着林琅早上出门的景象。 她做事丢三落四,东西还喜欢乱扔。 昨天半夜突然来了灵感而支起来的画架还没来得及收,画纸上是一个又一个的漩涡。 诡异到看久了就会头皮发麻。 沙发上还有她随手脱了扔在上面的外套。 红配绿的线衫。 她画画的审美很怪异,对于穿着的审美同样怪异。 周橙静说她全靠这张脸在撑着。别人穿着土气的打扮,在她身上却有种颓丧的美感。 以往收拾屋子这种事都是徐初阳在做。 打开门后,林琅倒了杯水递给裴清术,见他的目光落在沙发上,以为他是在嫌弃屋子太乱。 林琅说:“早上出门太着急,没得来及收拾。这事儿一直都是徐初阳在做。” 他点了点头,端着水杯还来不及喝,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动作稍有停顿。 林琅觉得只倒水有些太敷衍了,毕竟人家大老远送她回来,她还把人家的车给吐脏了。 于是林琅决定再去泡杯咖啡。 咖啡粉是徐初阳之前磨的。 咖啡泡好后来到客厅,沙发上的衣服已经被叠好放在一旁了。 裴清术此时站在角落那个画架前,看的有些专注。 专注到连林琅什么时候过去的他也不知道。 “我觉得漩涡很美,可他们都觉得可怕。连徐初阳都这么觉得。” 听到她的话,裴清术的视线从那幅画,移到林琅身上。 她好像连灵魂都透着一种凄凉的枯寂,可在提到她的画时,她的表情又是鲜活的。 裴清术告诉她:“在佛学里,圆指无漏,寓意着圆满。漩涡更像一根不断纠缠追逐的线。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他们害怕的是自己的内心,而不是画作本身。” 林琅问:“所以漩涡就是不详?” 他摇头:“每个人的理解不同。” 她突然很好奇,对他的想法感到好奇。 这样一个人,他会怎样理解。 她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人,因为好奇,所以就直接问了:“那你的理解是什么?” “有始有终,不会相见,却一直在追赶。”他看着那副画,眉眼柔和,一字一句的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真是文化人。 林琅笑了。 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笑。 很少有人会这么认真的去解读她的画。包括徐初阳。 林琅知道,他其实从来没有看懂过她的画。他夸她,只是为了让她高兴。 “感情也是这样吗。” 因为林琅的突然发问,裴清术短暂的愣了一瞬。 “什么?” 他的疑惑,不像是没听清她刚才的话,更倾向于,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也许,是他在刻意去回避这个问题。 林琅却执意问下去:“你对待感情,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个问题,裴清术并没有给她答案。 他的目光落在了放在角落的垃圾桶内,里面静躺着一只空掉的避孕套包装盒。 那天晚上,刚好是十五,月亮很圆。 裴清术在天黑之前就走了。 直到十二点,徐初阳都没回来。林琅刷朋友圈的时候看到有人发了一张合照。 是徐初阳的朋友,之前偶然见过一面的人,所以加了好友。 配文只有四个字。 ——好友小聚~ 合照里的人不多,只有五六个,是在一个装修简约的客厅里,背景是一大块投影幕布,估计刚唱完歌,随着相机快门按下,定格在某个mv的结尾处。 徐初阳坐在人群最左边,怀里抱着一只白色博美。而他身旁,蒋杳正低着头,满脸笑意地逗弄那只博美。 画面和谐,唯美。 如果徐初阳不是她的男朋友,那么她一定也会认为,照片里的二人,是一对非常相配的小情侣。 她将那张照片不断放大,最后画面模糊到只剩下彩色像素块。 透过那些像素块,她仍旧能看清他脸上的笑容。 灿烂,自在。 林琅突然笑了。 徐初阳啊,对我好一点吧。 第十一章 沾青 第16节 徐初阳是第二天中午回来的。 那个时候林琅还在客厅赶稿,她有点近视,长时间对着电脑画稿导致。 昨天那顿酒将她本来就所剩不多的时间给耽误了一半,只能利用睡觉时间来弥补。 听到开门声,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视线移向玄关。 林琅的作息一直都是日夜颠倒,大约是怕吵醒她睡觉,所以徐初阳刻意放轻了动作。 没想到会在开门后,和她对上视线。 林琅想,自己现在一定很憔悴,不然徐初阳在不会在看到她之后,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心疼,又带了点对她不听话的固执感到的无奈。 “又一晚上没睡?”他换了鞋子进来,轻声问。 林琅摇了摇头:“稿子后天就要交了。” “那也不能不睡觉。”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她。 他总是这样,对待林琅就像对待一个小孩一样。 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 “安眠药最近还在继续吃吗?”徐初阳拿起沙发上的薄毯走过来,在她身旁弯下腰,然后将那薄毯盖在她身上。仔仔细细,每一个角都顾虑到了,生怕漏了一点寒气进去。 “没吃了,最近的剂量太大,医生让我不要继续吃了,所以在尝试着慢慢戒掉。” 沉默片刻后,徐初阳抬起左手,指腹心疼的在她因为熬夜,而泛起淡淡乌青的眼下抚摸:“还是招个助理吧,总这样,你的身体也吃不消。” 他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气。 但他的手永远都是温热的。 包括此刻,轻抚过她眼下的指腹。 林琅说不要。 “我画漫画才赚几个钱,再招个助理不还得往里倒贴?” 徐初阳说:“费用方面你不用担心,我来负责。” 长时间盯着一处,难免会出现眼花头晕的症状来。 林琅只有在工作的时间才会戴眼镜。 她摘下眼镜,揉了揉被镜框压到有些酸痛的山根:“那还不如把招助理的钱直接给我。” 一句玩笑话,却被徐初阳当了真。 他不止一次和她说过。 她专注学业就行,他会养她。 他甚至还给了她一张卡,那张卡里是没有限额的,她哪怕是用那张卡去买地买别墅,都可以。 可林琅觉得没必要,她有手有脚,不需要别人去养。 搞艺术的气性都高,骨子里还带点不值钱的傲气。 林琅两样都不沾,她纯粹就是性子怪。 她不要徐初阳的钱,也不要徐初阳养她。 她觉得,一旦被他养,他们所处的位置就会发生变化。 不再平等。 关于徐初阳的显赫背景,哪怕他平日里再低调,但她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可她并不在意这些,她和他在一起,不是因为他是谁的儿子,更加不是因为,他是什么企业的继承人。 她和徐初阳在一起,仅仅只是因为。 他是徐初阳。 是被她爱着的徐初阳。 这个话题最后在林琅的拒绝下结束。 回回如此。 徐初阳只剩一声叹息,不再多说。 他再了解不过她的脾气,固执到可怕的地步,一旦下定决心要去做一件事,那就是咬死了也不会松口。 爱一个人是如此,恨一个人,也是如此。 林琅收好画板,状似无意的问了句,他昨天那么着急,是要去哪。 为什么今天才回来。 徐初阳的神色有片刻异样。 窗户大概没关严实,甚至能听见灌进来的风声,如同虫鸟嘶鸣。 长久的寂静之后,徐初阳移开视线,答非所问。 他让林琅再等等。 再稍微等一等。 至于等什么,林琅也不再去问。 - 蒋杳在北城没有亲人了,她父亲判了十年有期徒刑,以前住的老宅也被法院收走拿去拍卖抵债。 她当然难过,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 很多东西都是有感情的,哪怕是院子里再普通不过的葡萄架。 但那也是她亲手种的。 昨天她的前夫回了国,拿着那部录了她视频的手机威胁她,让她和自己复婚。 蒋杳只觉得心寒,他们从年少到现在,她以为他们是在相爱。 却不知道对方是另有所图。 还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录下了那么私密的视频。 在国外的日子里,她遭受过几次家暴,最终还是心灰意冷提了离婚。 没曾想,这人竟然这么偏激,还追回国内。 蒋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唯一的亲人在监狱里。 这种事情,也不好去和那些旧日好友开口。 她是天之骄女,从小便被人仰望。 她也开不了这个口。 最后,她只想到了徐初阳。 他虽然年纪比她小,却好像一直充当着她的骑士。从小到大,他都会站在她这边,不问对错。 于是她给他发了消息。 前后不到半个小时,从他过来,到事情解决。 只用了半个小时而已。 徐初阳注意到她不住颤抖的手,知道她在害怕。 他一言不发,给了她一颗糖。 然后将她护在了自己身后。 那颗糖是她最喜欢的牌子,最喜欢的味道。 小的时候难过了,只要吃到这个糖,她就不再难过。 但那都是小时候了。 可如今,她看着这颗糖,眼角突然开始湿润。 她看着将自己挡了个严实的宽阔肩背,这些年不见,他长高了不少,骨骼也随着年龄而增长。 是有多久没有体会到了,这种有人替自己撑腰的感觉。 江粤要钱,徐初阳就给了他钱。 前提是,他以后不许再来骚扰蒋杳。 “地球上每天都会有人死去,但愿你不会成为其中之一。” 徐初阳语气平淡的,扔下了这句话。 他好说话,但也只在他好好说话的时候。 摆在明面上的威胁,江粤不可能听不出来。 年少时本来就挨过徐初阳好几次揍,对他心生忌惮,眼下更加不敢多说什么。 收了钱,正要离开。 徐初阳叫住他:“等一下。” 江粤后背一凉,开始冒冷汗:“还......还有事吗?” 他伸手,面无表情:“手机。” 江粤回过神来,掏出手机,放在他掌心。 蒋杳神色微变,刚要开口,却见徐初阳并没有点开那些视频,而是直接将手机格式化。 “如果他再来找你,你就打这个电话。” 他放下手机,又递给她一张名片,蒋杳没有伸手去接。 因为她腿软了,往下落的时候,徐初阳及时扶住了她。 她说:“谢谢你。” 沾青 第17节 徐初阳沉默了很久。 最终还是摇头。 他其实一直很好奇,当初她为什么执意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他分明不止一次提醒过她,那个人不好。 蒋杳只是冲他笑,她说:“可是我爱他呀。” 徐初阳不再说话。 他那个时候还太小,正是读高中的年纪。 性格内向安静,但是性情还过于稚嫩。 嫉妒一旦生了根,便像野火燎原。 他找人揍过江粤,也亲自动过手。斯文内向的少年,为数不多的几次打架都是为了替蒋杳出气。 甚至有一次,裴清术也在。 他是过去阻止徐初阳的,在面对蒋杳的事情,徐初阳总是没办法冷静。 那个时候,是蒋杳第一次撞见江粤劈腿,对方是他同校的学妹。 她哭了很久,不吃不喝,还因此住进了医院。 看着躺在病床上憔悴虚弱的蒋杳,一向沉稳内向的徐初阳,罕见没了理智。 他把江粤拖进巷子里,红着一双眼,狠厉到如同一只回归原始的野兽,拳拳到肉,将江粤揍到痛哭求饶。 如果不是裴清术过去拦着,恐怕最后还会闹出人命。 裴清术向来都是温吞和善的性子,对谁都一样。 他给了江粤一些钱,又打电话叫来司机送他去医院。 他温声开口,带着关怀:“去看看医生吧,胳膊脱臼不及时接回来的话,会留下后遗症的。” 裴清术和徐初阳很像,但又不那么像。 徐初阳为数不多的几次失去理智,全是因为蒋杳。 可裴清术的情绪始终稳定。 他对谁都足够温和足够宽容,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温和宽容的人。 江粤后来报了警,苦于那条巷子是监控死角,什么都没拍到。 没有证据就没办法证明是徐初阳动的手,江粤说有目击者,当时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场。 于是,裴清术做为目击证人,也去了警察局。 在警察审讯他的时候,他摇了摇头,语气轻慢。 只说:“我当时,不在现场。” 不在现场,就什么都没看到,也做不了这个证。 他身上有种干净到了极致的气质,衣不染尘。经验老道的警察对他没有一点怀疑,全然信了他的话。 裴清术讨厌撒谎,他也从不撒谎。 在他的信仰里,撒谎是不可原谅的。 可徐初阳是他唯一的朋友。 所以,他会为他破一次例。 作者有话说: 你以后还会为小琅破无数次例的(?) 第十二章 蒋杳回国这些天,替她接风洗尘的人不少。 她有个好人缘,也有个好背景,哪怕如今蒋家落没了,也没人敢轻看她。 至于她的好背景。 还能是谁,明眼人都清楚着,徐初阳呗。 她爸当时诈骗,得罪了那么多人,这次她回国,如果不是有徐初阳在暗中护着她,她不可能保持如今光鲜站在这里。 谁不知道他当初为了蒋杳心甘情愿打碎全部傲骨去当一舔狗。 人当时还有男朋友,他也像不要命似的跟着。 当小三也无所谓。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蒋杳这个名字是他的逆鳞。 谁都没办法碰。 包括他自己。 真心话大冒险是聚会上的常青树,虽然老土,但是人多了一起玩就特有意思。 一圈游戏下来,有人故意将话头对准了徐初阳,笑着问他:“你现在喜欢的是小杳姐姐还是......那个谁?” 连名字都记不起来,足以可见这群人压根就对林琅不上心。 肯定不上心啊,一个笑话而已。 所有人都等着徐初阳的回答,蒋杳也不由得将视线移向他。 酒吧灯光暗,镭射灯晃来晃去,偶尔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光的阴影。 手边放着早已空掉的几个酒瓶。 他的声音也带着被酒精灼烧的轻微嘶哑感,提醒道:“她的名字,林琅。” 那人点了点头,不太在意,又去追问:“那震哥喜欢的是小杳姐姐还是林琅?” 这个问题,最后没有得到回答。 徐初阳拿了烟和打火机出去了。 灯光覆灭,只剩淡橘色的火光,随着他举手投足间的动作,如同一颗流星砸向地面。 “刚才他们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蒋杳不知何时从包厢出来了,此时就站在他面前。 回国这些天,他们陆陆续续也见过几面。 那些为她接风的局,他都在。 分明是讨厌这种聚会的。 蒋杳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去警告那些人,最起码,现在她还有自己护着。 无边的寂静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太晚了。” 徐初阳深吸了一口气,冷空气被吸入肺中,刺绵绵的痛感。 灰白色烟雾几番浮沉。 有点呛。 四周太暗,蒋杳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低下头,掸了掸烟灰。 包厢内暖气开的太足,外套早在进入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脱掉了。 此时就剩下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衣,勾出几分清绝禁欲来。 他的声音仍旧低沉。 可是。 话尾悄无声息的颤音,还是将他的情绪彻底出卖。 他抬手捂住脸,那种铺天上涌的无助感压得他喘不过气。 “你回来的,太晚了。” 晚到,他已经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不顾一切的爱她。 他做不到不去管林琅,也做不到抛下她。 她已经成了自己一个应该去承担的责任。 她早就把她的一切全部告诉他了,缺乏安全感的稚鸟,对周围人都带着警惕和恐惧。 却甘愿将那些丑陋的伤疤都摊开给他看。 像是在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告诉他:你看,我很爱你,我对你永远不会有隐瞒。 林琅被抛弃过太多次,那些创伤让她的灵魂脆弱到岌岌可危,只差最后一根稻草就足以压死她。 所以,知道这一切的徐初阳没办法去做最后一根稻草。 蒋杳笑着,摇了摇头。 她说没关系。 徐初阳从小就是个有责任心的好孩子,她是知道的。 只是。 她走过去,动作温柔,替他擦掉眼泪。 “徐初阳啊,你怎么还是一点都没变。” “小爱哭鬼。” - 沾青 第18节 徐初阳今天又是带着一身酒气醉醺醺回来的。 林琅煮完醒酒汤哄着他喝完,又费力将他扶回床上。一晚上给周橙静打了无数个电话。 为什么他的头还疼。 什么东西醒酒快。 他吐了好几次,我要不要送他去医院? 听见她语气里六神无主的焦急,周橙静叹气:“我最近是在画医学相关的漫画,但不代表我是医学生。只是醉酒后的呕吐而已,很正常,睡一觉就好了。” 林琅蹲在床边,用手去摸他的脸。 眼泪密密匝匝的落下,心脏比发病的时候还要疼。 她声音哽咽,仿佛恨不得替他去承受那些难过一般:“可是他很难受。” 周橙静认命了,起床穿衣服,嘴上骂骂咧咧:“这个世界上能让你心疼成这样的,恐怕也只有姓徐的祖宗的。” 林琅没反驳她的话。 她的感情其实不算浓烈。 相反,她骨子里就透着一股淡漠。 对谁都是。 唯独徐初阳是个例外。 周橙静打了车过来,还在路上。 林琅刚拖完地,正准备再去给徐初阳倒杯温水。 手腕却在离开前被握住。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她的手腕,那样紧,紧到她甚至开始感到疼痛。 “不要走。” 他虚弱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传出,带着卑微祈求的语气。 不等林琅开口,说出那句:好,我不走。 他口中带着哭腔一同念出的名字,让她动弹不得。 “蒋杳。” 作者有话说: 目前小裴还在待机状态,后面就全是他的戏份了~ 第十三章 周橙静来的时候,林琅一个人坐在阳台的地上,腿伸过栏杆,就这么吊着,晃啊晃。 她的腿很长,纤细笔直。但瘦而不柴,她只是骨架小,身上还是有点肉的。 手边放着几听啤酒。 她已经喝完了两罐。 周橙静急忙过去:“你还吃着药呢,不要命了?” 这个地段还行,算不上多好,可也不差。 离她的学校很近。 当初租房子的时候,林琅执意要出一半的房租。 她说她不爱占别人便宜。 徐初阳说,他又不是别人。 林琅却坚持,她始终要求自己处在一段感情完全公平的位置上。 她不需要别人一味的去迁就她。 多可笑啊,她这样的人,居然还奢望去想拥有自尊心。 被送到福利院的时候,她才五岁。 小镇福利院条件差,有时候去晚了饭都吃不上。 林琅年纪太小,腿太短,走不快。她总是最后一个,端着那个画了她生肖的碗,一口一口嚼着里面的白米饭。 她每天都吃不饱,但她不哭不也闹,一个人就能坐一整天。 两个月后,她被第一个领养家庭带走。 福利院里的人都说,她运气好。 院里不知道多少孩子成年都没碰不上一个想要领养他们的家庭。 她才来两个月就被看中,可不是运气好吗。 在众人的羡慕中被带走,又在短短一个月后,被送回来。 “她就是个哑巴。” “周院长,我们是相信您才过来的,这孩子的真实情况怎么也不说清楚。” “一到晚上就哭。” “我还以为她被鬼上身了,吓死个人。” 女人嫌弃的眼神瞥向角落里的林琅,埋怨中途还不时用手搓搓手臂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林琅一句话都不说,抱着娃娃又是安静一整天。 第二次被领养又被弃养,还是同样的原因。 一天天的死气沉沉,说话也没个回应。 院长后来还问过林琅,是不喜欢他们吗? 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说话也很温柔。 林琅抱着娃娃,摇了摇头。 每次被领养,她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你不听话,我们就不要你了。 大人们之间好像都爱用这种恐吓的话来威胁小孩。 以此快速达到自己的目的。 林琅从小在庙里长大,那里讲究清净。 外婆也时常让她安静些,不要打扰到僧人们诵经。 所以,年幼的她有个刻板印象。 听话就是不说话。 于是在听到那些人的威胁之后,她非常听话的闭上了嘴。 可是她不说话,他们也不满意。 他们说:“你再这样,我们就把你给扔了。” 于是她被扔了。 反反复复,被扔了好几次。 像那个经常被她抱在怀里的破布娃娃。 那个娃娃也是别人扔掉,又被她捡回来的。她现在还留着,洗干净,放进了柜子里。 她们都是被遗弃的娃娃,所以她不会不要它。 周橙静知道她家密码,刚才按了半天门铃也没人应,她是自己开门进来的。 才进来,屋子里就一大股酒味。 说不清是谁身上的。 “到底怎么了?”周橙静一眼就能看出她不对劲,哪怕她表现的很镇定。 林琅摇头。 想说点什么的,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说什么呢。 长期吃药带给她的后遗症太多了,思维僵化,记忆力也逐渐退减。 有时候她功课做到一半,还会突然忘记自己在干嘛。 需要静下心来回想很久。 可哪怕她记性差到这个地步,关于她和徐初阳的点点滴滴,她却记得一清二楚。 有一回她去山里写生,突然遇到下大雨,她又和教授他们走散,找了个勉强能躲雨的地方,说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冻的。 她整个人都在抖,像是踩在了一台高功率的发电机上。 后来她晕倒了。 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床上。 是搜救队找到她的,一起过来的还有放弃考试的徐初阳。 为了那次的考试,他准备了多久,林琅是看在眼里的。 听说,他是和搜救队一起到的。 搜救队在那座山里找了多久,他也跟着一起找了多久。 还听说,当时看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林琅时,徐初阳罕见地失态,整个人都差点崩溃。 直到随队医生检查完后,说了句:没事,就是身体虚弱造成的晕倒。 是在害怕吧。 沾青 第19节 害怕她会突然离开。 可那么暗的山里,他当时看到的又是谁的脸呢。 是她的? 还是和她七八分像的蒋杳。 林琅突然笑了。 她其实有点想哭的,也觉得自己应该哭。 可是她哭不出来。 怎么能这样啊,不爱她没关系,但是别利用她,去证明自己对另外一个人的深情啊。 她毫无保留告诉他自己的那些过去时,他表现出的心疼是假的吗。 不应该。 太不人道了。 “你说,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林琅突然扭头问周橙静。 周橙静被这个问题给问懵了:“什么?” 林琅看着远处的夜景,到处都是高楼大厦,灯光像是被夜色打碎的星星。 她在想,是不是上辈子的自己做了太多错事,所以这辈子,才让她活得这么艰难。 那几天,林琅一直没回家。 她住在了学校宿舍。 徐初阳问起原因时,她给的借口是最近功课太多。 也不完全是借口,她的功课一直都很多,加上她还有兼职要做。 她连续打了好几份工。 最近漫画行业也不景气,她刊登的漫画也因为销量不行被腰斩了。 编辑说她争取了很久,可数据实在太差。 她试图安慰林琅,林琅却说没关系。 她表现的太洒脱,连编辑都认为,她确实没关系。 关掉两人的对话框后,林琅看着屏幕里画到一半的稿子,沉默了很久。 最后关掉电脑起身,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她原本的打算是,等下个月结了稿费,就搬家到市中心。 现在住的地方虽然离她的学校近,可是离徐初阳实习的律所太远了。 他每天光是过去,都得开车一个半小时。 可是现在。 她又一无所有了。 早知道当初裴清术要花三十万买她的画的时候,她就应该痛快收下了。 但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不会收。 在这种方面,她有着自己的傲气。 - 林琅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和蒋杳见面。 她是以助教的身份出现在林琅面前的。 一身利落的职业装打扮,头发也挽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小碎发都能将那张还没巴掌大的小脸给挡去三分一。 皮肤白的都快赶上身后的幕布了。 哪怕是用耳麦讲话,音响带出的声音都丝毫不显聒噪,始终温柔。 周橙静不清楚她的身份,凑到林琅身边耳语一句:“新助教也太美了吧,不过你们俩长得还挺像,就是风格不同。” 这句话林琅一天之内听过无数次。 甚至在班上都开始讨论起来了,林琅和新助教的关系。 林琅收好电脑放进包里就要起身离开。 半个小时前徐初阳给她打了电话,说过来接她。 他的态度格外强硬,不给林琅开口拒绝的机会就把电话给挂了。 自上次那事儿之后,他们已经十多天没有见面了。 林琅有意避开他。 甚至连他的电话都不想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 怕他会和自己说明白? 怕他会甩了她? 林琅苦笑一声,可能两者都有吧。 除了在外婆身边的那几年,她的人生就是在不断被否决和抛弃中度过的。 所以她缺爱,没安全感,像是一只时常受到惊吓的兔子。 已经有了应激反应了,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感知到危险。 虽然暂时不想去面对他,但最终还是换了方向,将教学楼到宿舍的路线更换为,教学楼到西校门。 徐初阳应该到很久了,车就停在路边,他下车点了根烟。 一身笔挺西装,领带倒是松松垮垮,有股身心俱疲的憔悴。 就好像,没见面的这些天,有什么在折磨着他。 他的优越外形吸引了不少从这儿路过的学生视线,她们在假意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路过,又频频回头,好友互相议论。 林琅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 哪怕是路人对徐初阳的这种打量都让她不满。 可是,在面对蒋杳这件事上,她不敢主动提及。 她太害怕了。 她没有足够的底气去和徐初阳对峙。 也不敢去问他,到底和她是怎样的关系。 她怕被抛下。 害怕再次被抛下。 徐初阳看见她了,随手掐灭了烟过来,眉头不满地微蹙,不满她不懂得照顾好自己:“怎么又只穿这么点。” 他捏了捏她纤细的胳膊,卫衣实在单薄。 于是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穿上,袖子套到一半的时候,他的视线停在她身后。 动作也因此停下。 最后垂下眼去,佯装镇定的替她将外套穿上。 蒋杳背着包过来,和徐初阳打过招呼。 “吃过饭了吗?” 徐初阳摇头,不去看她,专注地给林琅系上外套扣子:“正要和她一起去。”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太重,反而显得刻意不自然。 声音故意压出几分疏离的冰冷,像是试图和她划分界限。 对于他这个冷处理态度,蒋杳只是稍微沉默了一会,也没多说什么。 再次冲他笑了笑:“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她走到路边,伸手去拦车,拦了半天一辆都没拦到。 今天风很大,她穿的也单薄,那件风衣甚至比林琅身上的卫衣厚不到哪里去。 林琅听见她咳嗽了好几声,那种像是拽着肺往外扯的窒息咳法,哪怕是在人多的校门口,也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林琅看见,徐初阳给她开车门的手顿住。 扶着车门把手,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困住了他的手脚。 如果人生是一部乱糟糟的电视剧,林琅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很像那种妨碍男女住在一起的恶毒女配。 所以她说:“让她一起吧,反正座位也够多。” 第十四章 林琅觉得冬天是个很奇怪的季节,它总能让人下意识回忆过去。 也会想起一些过世的亲人。 她只记得外婆,所以她最近常常想起外婆。 外婆说,兴许是祖上没给她们积什么德,所以没人保佑,她们祖孙三代才会都过的不如意。 外公是在林琅她妈三岁的时候离开的,和当时同在一个制衣厂上班的女工人一起走的。 他们高呼真爱无罪,临走前还不忘把家里最值钱——外婆的嫁妆手镯给偷走。 因为没有父亲管教,外婆忙着赚钱养家,所以林琅的妈妈就变得不学无术,初中还没毕业就辍了学。 沾青 第20节 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并没有出乎谁的意料。 按照她的性格,好像这一切都是合理的。 唯独林琅的出生不太合理。 “我们小琅会幸福的,肯定会幸福。” 外婆如此笃定。 黑色的奔驰车内,林琅坐在副驾驶,感受着暖气从脚边往上涌。 徐初阳开车很平稳,几乎不会出现突然急刹的状况。 林琅也能安心在他车上睡觉。她打了个哈欠,拉过卫衣连帽盖过头顶,身子弓了弓,整个人缩进车椅里。 像只慵懒的猫。 安静的车内,此起彼伏的,三道不轻不重地呼吸声。 其中一道,来自坐在车后的蒋杳。 她怀里抱着包,那只中古店淘来的fendi托特包。 为了和那个男人离婚,她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快搭进去。 那是父亲在进去之前留给她的钱。 可是现在,她一无所有了。 蒋杳眼神落在副驾驶座上,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突然往上涌。 在国外的时候,她反悔过很多次。 当初自己执意坚持要出国,和那个男人一起,徐初阳来找过她很多次。 他每次也不说很多的话,只是告诉她,那个男人不好。 男人看男人的眼光,向来错不到哪里去。 可蒋杳不听啊,她是一生都被关在笼子里的雀鸟,在家庭的束缚下温顺乖巧。 那个男人,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叛逆的事情。 她像是把自己的所有勇气都赌在了他身上。 赌自己的叛逆没有错。 最后一次,是在她决定了出国日期,并告诉好友,未来可能会在那边定居,应该不回来了。 是在当天下午,徐初阳又来找过她。 他那个时候年纪还小,上大学的年纪,一件深蓝色的牛角扣大衣,里面是件同色系的毛衣,头发打理的很短,甚至露出了一点淡青色的头皮。 本该是青春洋溢的年纪,但他在那一刻,却好像被什么压碎了脊梁。 眼睛暗淡无关,憔悴到好像下一秒就能倒下。 他问她:“能不能不走?” 已经放弃劝说她,那个男人不行。 而是求她,别走。 蒋杳摇头,冲他笑笑,她说:“阿震,祝你快乐。” 现在想起来,如果当初能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点头,事情的走向会不会发生改变? 她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个境地。 是啊,就像徐初阳说的那样。 太晚了。 是她回来的太晚了。 两人之间总有一条跨不过去的沟渠。 至于那道沟渠。 她再次看向副驾驶,那个熟睡中的女孩。 吃饭的地点是在徐初阳中途接到的那通电话后,修改了方向。 大约今天是谁的生日,徐初阳在电话中一直推拒,可又实在执拗不过。 对方一句:“我连阿术都叫来了,你必须得来。” 周硗出了名的缠人,又闹腾。裴清术喜静、讨厌吵闹,可是他又没什么脾气。 能想到,他被缠到无奈,最后松口同意的神情。 当然,徐初阳自然是同意了。 在征求到林琅和蒋杳的同意后应下的。 林琅无所谓,去哪吃都一样。 蒋杳更是乐意至极,先前那些名义上为她接风的饭局上,不多都是些想以此为由,借她当跳板往搭上徐初阳的微末人物。 这次来的才是真正意义上,多年未见的朋友了。 车子拐进了一条挺安静的道,路两旁竖着的都是些老洋楼,门前还种着几棵梧桐。叶子早掉光了,看着空落落,为这严寒冬日添几分萧瑟。 看起来毫不起眼。 可路边梧桐树下停着的那几辆林琅说不出价格的豪车,好像给这地界儿抬了不少身价。 至于,是车给房子抬身价,还是房子给车抬身价。 林琅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穷人也说不明白。 周硗今天过的是二十岁生日,要不是他老子停了他的卡,不许他铺张浪费,他也不至于缩在他奶家偷摸 地过。 外面看着老旧,想不到里面完全是另外一种模样。 低调中带着一种不刻意显露的贵气。 周硗一见着徐初阳就跟见到亲人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述说起他爸到底有多过分。 自己不就是飙车的时候不小心把人给撞了吗,又没死,赔点钱不就得了,至于还把他所有的卡都给停了。 他现在落魄到都快卖车了。 林琅看着角落男女混乱的场景,无声的将眼神移开,改为去看墙上的那副画。 周硗同样也注意到林琅了,一同注意到的,还有一旁的蒋杳。 早前他就听谁提前一嘴,听说蒋杳回来了。 他本来还好奇徐初阳这个正人君子会怎么处理这段诡异的关系。 想不到这人居然直接给整“平衡”了。 周硗唇角压着意味深长的笑,拍了拍徐初阳的肩膀:“还是震哥牛逼啊,我这么爱玩的人都没想到还可以两个人一起。” 徐初阳眉头皱着,伸手拿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被这么冷淡的对待,周硗倒不意外。徐初阳这样从小就这样,一副好学生模样。 他和他玩不到一块去。 耸耸肩,脸上笑容仍旧吊儿郎当,转头又去调戏林琅。 毕竟这两个人在徐初阳的心中孰轻孰重,他们心里可都跟明镜似的。 蒋杳就是一朵谁都碰不得的花,在徐初阳那儿一整个干净白月光。 谁碰她他能和谁拼命。 自己还没蠢到去碰他的逆鳞。 林琅正看着墙上的画发呆。 想不到这幅画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当时流落在拍卖会上,她开着电脑看完了整场直播。 只知道这副画最后被人以三千万的价格拍走。 是她很喜欢,很喜欢的一个画家。 比莫奈还要喜欢。 直到那个时候她才感慨,有钱真好。 周硗和她搭话,对方却一直没回应,好像所有注意力都被放在了那幅画上。 他觉得无趣,长得挺漂亮,性格却像块闷木头。 “这画是别人送的,我奶奶七十大寿的寿礼。我是欣赏不来,不过老人家喜欢。” 周硗拿出烟盒,敲出一根来,叼在嘴里。 林琅这才肯给他一点回应,垂下了眼去看他。 周硗见她这反应,突然乐了。 嘴里的烟没叼稳,掉在地上,他有点儿洁癖,不许地上有任何脏东西,弯腰正要去捡。 门开了。 外面的冷风渗进来,像是一缕轻薄烟雾,只有短短的一截,没过指尖,绕到耳后,便没了踪影。 比寒冷更让人记忆深刻的,是足以让喧闹场子安静下来的声音。 时刻温和,又带着分寸的礼貌:“打扰您了。” 老妇人笑着央他进来:“回回来都这么客气。” 毫无意外,短暂的寂静代表了所有人对前来之人的重视。 包括正和林琅调侃的周硗,他唇一挑,歪歪头:“送画的人来了。” 然后热情过去,挽着男人的胳膊便不撒手:“大忙人啊,回来这么久了,就这一回把您给请出来了。” 沾青 第21节 裴清术并不擅长在这种人人都长袖善舞的地方社交。 今天也是实在招架不住周硗的软磨硬泡,才肯松口同意。 “工作有点忙。”他轻声笑笑,然后不动声色从他的臂弯中,将自己被抱紧的左手抽出。 简单整理好刚才周硗一番动作下来,扯歪的衣服领口。 与此同时,他的视线也落在了正好站在他对面的,林琅身上。 旁边是红墙,红墙上挂了画。 上世纪欧洲某位画家临死前最后一幅作品。 早年间裴清术参加某场拍卖会拍下的。 林琅大约是在好奇,这边的动静,所以视线短暂移过来。 此刻就在他身上,两个人的视线恰好对上。 裴清术因为这个视线,沉默了几秒。 面上却并无异样,只是冲她点了点头,以此当作,最基本的招呼礼仪。 他确实是个进退有度的男人,哪怕再不喜,也不会过多表现出来。 这是林琅从他刚才对待周硗的态度中悟出来的。 他看上去应该是不喜欢被外人这般亲密触碰的,却还是好脾气的温声和他对话。 本场宴会最重要的人都到齐了,其他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便无人在意。 周硗跑楼下让阿姨可以准备上菜了。 座位的安排像是有意为之,竟然分别将林琅和蒋杳放在了徐初阳的左右两侧。 徐初阳是个内敛性子,鲜少发脾气,此刻却黑着脸,与林琅换了座位。 那边周硗嬉皮笑脸道着歉,说是自己疏忽了。 被徐初阳一道冷冽眼风给吓到不敢多嘴,只得假意去和身边的妹妹亲热,借此来缓解尴尬。 可是这种修罗场,哪里是换座位能解决的。 林琅和蒋杳坐在一起时,其实也没多相似。 五官虽然大同小异,可两人风格全然不同。 蒋杳看着温柔婉约,身上有种象牙塔中长大的大家闺秀风范。 而林琅,那双眼睛空落落的,像是一汪不见底的清泉,无论什么东西掉进去了,连个响都听不到。 周硗之前还疑惑,这蒋杳都回国了,婚也离了,摆在面前的机会就等徐初阳一句话。 结果这人也不知道争取。 以前那些付出都打水漂了? 现在看到替身本尊,又突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迟迟不肯和人提分手。 这么好看的妹妹,而且还年轻,那小脸蛋,嫩到好像伸手就能掐出点水来。 搁他,他也不舍得。 徐初阳给林琅摆好碗筷,中途来了电话。 他最近在忙一个案子,所以电话不断。 他出去接电话了,刚才顾及他在场不敢吱声的人,此刻都像是冲破了牢笼的鸟。 问题那是一个接着一个。 尤其是周硗,他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 并且今天还是他的主场。 ——他是寿星。 料想徐初阳到时候生气,应该也不会多说什么。 保姆拿着酒上来,周硗说专门给蒋杳调了一杯白兰地库斯塔,知道她最爱喝的就是这个。 他又堆砌着笑去问林琅:“我看林琅好像也长了一张喜欢喝白兰地库斯塔的脸,所以就自作主张替你也调了一杯。” 这话只字不提她和蒋杳的事儿,却处处都往那个痛处上戳。 像是在反复提及,徐初阳之所以和她在一起,也是因为那张和蒋杳相似的脸。 林琅沉默不语,安静等着。 等着那杯白兰地库斯塔端上来。 她有点冷,手指轻轻蜷缩着,微不可察打了个冷颤。 往日总温和的声音此刻虽然仍旧没有多大起伏,但语调却稍微往下沉去几分。 引得席上众人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把他的声音给压下去。 “天冷,给我来杯热牛奶吧,麻烦了。” 这话是和负责酒水的阿姨说的,客气礼貌。 他冲林琅笑笑,“别人都喝酒,只有我一个人喝牛奶,好像有点奇怪,你要来一杯吗?” 第十五章 大约是因为裴清术开了口,明摆着的替人解围,旁人也都不再多说一个字。甚至连最跳脱的周硗,也止住了话头。 他话题转移的挺快,说起上周去瑞士滑雪,教练是个俄罗斯女人,那身材。 说到这儿,他啧啧两声:“可惜她听不懂中文,我说不来俄语,不然我也能尝尝战斗民族是啥味道了。” 立马有人笑着搭腔:“你们两这交流都成问题,还怎么教你滑雪?” 周硗手勾着汤勺,在碗里胡乱搅动几下,唇一挑,笑容浮浪:“还能怎么教,直接上手呗。” 林琅深呼了一口气。 觉得这里的空气仿佛都带着难闻的污浊。 直到那杯牛奶被男人递来,杯壁上还细心地套了隔热垫。 “小心烫。” 他轻声一句嘱咐。 林琅抬眸。 他却已经移开了视线,身旁不时有人给他递名片,做着自我介绍。 他有耐心的听着,视线往那名片上看。 林琅却能觉出,他听的并不认真。 大约是真的对这种社交感到厌恶吧。 可这人,实在是好脾气,哪怕心中有不满,面上却始终能保持一成不变的温和。 待到对方讲完,他才将那名片收起。 徐初阳讲完电话回来,室内气氛正好,大家说说笑笑的。 刚才那一幕像是压根没存在过。 他没察觉出哪儿不对劲,在林琅身旁坐下。 饭菜早就端上来了,前菜是克罗斯蒂尼。 听说今天的主厨是特地从法国高薪聘请回来的,老太太当了一辈子的洋小姐,吃惯了法餐就不惯国内的。 周硗说:“崇洋媚外嘛这不是。” 刚巧他说这话儿的时候,老太太拿了瓶专门从地窖找出来的葡萄酒过来。 手往他后背一打,斥他没大没小。 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哪怕满头银发,脸上皮肤也因为年迈失去水分和弹性,变得皱皱巴巴,但她身上那种优雅华贵的气质却没有被时间折损半分。 将那酒放在裴清术桌前,腰有点儿弯,满脸慈爱模样:“小术啊,难得过来一趟,今天就多陪陪奶奶。” 裴清术握住奶奶搭在他肩上的手,温顺眉眼,声音也放轻许多:“我吃完饭就过去陪您。” 裴清术是那种典型的别人家小孩。 周硗从小就在他的阴影之下长大,满耳朵都是长辈们稍显嫌弃的语气:“你看看人家阿术,再看看你。” 奶奶走后,周硗感慨,说奶奶心里只有裴清术了,压根就没有他这个亲孙子。 饭局气氛好像轻松愉悦,林琅却食不知味。 只想赶紧吃完赶紧离开。 这里于她来说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她不属于这里,却压根没想过要去融入。 主菜上来了,是澳洲谷饲菲力牛排。 徐初阳动作自然地将林琅面前的西餐盘端过来。 切到一半,肌红蛋白从牛排切口渗出。 他放下刀叉询问一旁的侍者:“几分熟?” 那人停下正在摆盘的动作:“三分。” 徐初阳将餐盘轻轻往一旁推:“麻烦换成七分,她吃不惯太生的。” 林琅很少吃西餐和海鲜的原因,就是生食太多。 哪怕是煎蛋,她也必须要煎到熟透。 更受欢迎的流心蛋她只吃过一次就险些吐了。 沾青 第22节 蒋杳无声看着这一切,看着徐初阳对待另一个女生的体贴与关爱。 她拿起刀叉,动作缓慢地将餐盘内的牛排切成小块。 或许直到此刻她才真的明白,有些东西一旦发生改变,是很难再恢复原状的。 从前,徐初阳只会替她切好餐盘内的牛排。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可能没感觉,也可能是,情绪太多,最后糅杂在一块,便也辨不出什么来。 只剩下一阵混沌磨人的疲累,让她不断自我消耗。 周硗那张见条狗都能唠上半小时的嘴,此时看到这样的场景倒是很想开口。 可席位上一个裴清术一个徐初阳,这两个人简直就是两尊如来佛。 有他们在,自己这个孙悟空也不敢闹出个天宫来。 葡萄酒喝了大半,最后还是借着那点酒意上头。 当然,他也只敢在裴清术跟前跃跃欲试。 大约是因为家里世世代代都信佛的缘故,裴清术从小在这种慈悲为怀的环境下浸润熏陶着长大。 以至于他对谁都是好脾气的包容。 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他鲜少发脾气。 更何况,长这么大周硗还没见他发过脾气呢。 所以他也不清楚他的那根不能触碰的“线”到底在哪。 “术哥,你这次在国外待了那么久,真没发展出一段跨国姻缘来?” 席间总有人到跟前来和裴清术敬酒,他喝的不多,但也没拒绝。 简单地碰一碰酒杯,只是浅抿一口。 这种场面他露面的少,难得出来一趟,谁见了不都得紧着这次机会,巴结上裴家这条人脉。 不过他处理起这种谄媚奉承向来得心应手。 话里散着几分轻笑,三言两语便打发了去。 对方千金重的渴求,在他这儿,被不足四两的礼貌给拨了回去。 林琅偶尔会觉得裴清术这个人,和他们不太一样。 可更多的时候,她是清楚的。 在名利权贵场中长大的人,脱离不了那种特性。 那种比他人要深出几分的城府。 裴清术之所以显得和他们不一样,不是因为他的随和,而是他骨子里的傲。 看着温和包容,周身有神性,却始终没有脱离商贾之子的城府与算计。 他只是懒于用这些算计去对待别人。 善与恶,都是选择。 他选择了前者。 牛排煎烤好后重新端上来。 林琅捏着刀叉小口吃着。 她吃东西很慢,从小养成的习惯,细嚼慢咽能扩大饱腹感。 这样饿的比较慢。 桌布是红丝绒的,周围是一圈金色刺绣。 老太太年轻那会在欧洲留学,又定居了十几年。 住习惯了,哪怕回到国内,依旧保持着在欧式的习惯。 包括这桌布,也是周硗他爸专门托人去欧洲弄来的。 听见周硗的问话,裴清术放下只剩一半的酒杯:“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周硗一听这话,乐了:“术哥过了这个年就二十五了吧,你不急叔叔阿姨也该急了。外国洋妞要是不合胃口,咱们国内美女更多。你觉得小苏苏妹妹怎么样?她可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清冷系花,别人和她说话她都不带搭理的,唯独在术哥面前像只小绵羊,乖的不行。” 裴清术只是轻笑:“她就是个小孩子。” 这一个个的。 是不是越位高权重,就越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 “如果对女的不感兴趣,男的我照样也能给你......” 头灯嵌了一圈灯带,中间的吸顶灯只开了一档,亮度不太够。 大部分的照明都是来自于那圈暖光的灯带。 裴清术的位置,正好是不被灯光照顾到的地方。 他此时讲话的语速不快,清冽嗓音带几分轻慢。 像是总也没睡醒的猫。 偶然还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点北城特有的口音腔调,尾音微微往上扬。 贵公子哥的矫矜气质只在看不见他双张温柔至极的眼时,才会显露些许。 “周硗。” 他不说多余的话,只是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分明不算多重的语气。 却还是吓得周硗闭上了嘴。 他嘴碎,脑子一根筋,但也深知什么叫适可而止。 裴清术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若是他再看不清局面,执意把那句话给讲完。 裴清术倒也不至于会做出些什么事来,他顶多只会缓着语气,说家中还有事。 然后礼貌离席。 至于离席之后会发生什么,周硗自个都不清楚。 他冲楼下喊,再多拿两瓶酒来。 话匣子打开了,也没法止住,想着用喝酒来堵堵自己的嘴。 可实在憋得难受。 周硗觉得自己上辈子就是哑巴,不说话犯个贱他就闲的难受。 尤其是今天这场面千年难得一见啊。 饭还可以吃一辈子,这机会走了,以后可就没了。 他推推旁边的小胖,续着刚才聊女人的话题,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小胖乐乐呵呵,说自己喜欢白白胖胖,长得像年画娃娃的那种,看着喜庆又可爱。 周硗嗤了一声:“你干脆说你喜欢自己不就得了?” 新一轮的讨论以此做为开端。 除却裴清术之外,他不敢再往太岁头上动土,几乎所有人都被问到了。 最后只剩徐初阳。 周硗引发这场话题的重点。 周硗眼神一转,也不打算问,而是嬉皮笑脸自问自答:“震哥就不用问了,喜欢桃花眼小菱唇的,最好笑起来嘴角有梨涡。” 简单的三个形容词,完美诠释了林琅和蒋杳的长相共同点。 全程只是安静吃饭的林琅感受到那些带着嘲弄的目光。 太熟悉了。 不是第一次见。 这种目光自然不会放在蒋杳身上,她在这场替身游戏之中,处于最高的位置。 她是别人的爱而不得,也是无价的正品。 数不清这是多少次被反复揭开难堪,甚至于让她,开始对这种情绪免疫。 周硗又嬉皮笑脸补充一句:“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嫂子别生气啊。” 至于这声嫂子指的是,林琅还是蒋杳,他故意说的含糊不清。 “玩笑是指发生在双方都觉得好笑的程度上,你现在,是单方面的骚扰。” 裴清术下意识去摸自己手腕上的那条菩提子手串。 语气分明平和,却给人一种无形中,喘不过气的压迫, 他看着周硗,简单说出两个字,“道歉。” 罕见的,一反常态。 像是那条被称为原则的底线,终于首次被人踩到。 第十六章 这叫什么事儿? 让他去和一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女人道歉? 可笑。 周硗对林琅有种不屑的审视,由上而下的。 沾青 第23节 他确实看不起她。 全身上下也就脖子上那条项链值点钱。 八成还是徐初阳送的。 一股低等人的穷酸气。 裴清术不像是在开玩笑,惯有的松弛感早就褪去,手指搭在杯壁上,似有若无地轻抚,有种消磨时间的慵懒。 周硗知道。 他在等,等自己开口道歉。 哪怕再不愿意,眼下也没有退路。 若是想像往常那样仗着他的宽容,企图撒个娇蒙混过去,那不可能。 这点眼力见周硗还是有的。 所以他最终还是和林琅道了歉。 歉是道了,却迟迟没有等来回应。 接受还是拒绝。 牛排的味道确实很好,林琅吃饱了,搁了刀叉,拿餐巾擦嘴。 她不光吃饭慢,做任何事都很慢。 徐初阳总说,她像只树懒,总是慢吞吞的。 他还说,很可爱。 在很久之前,林琅的慢,只会成为别人指责她的原因。 他们嫌她太慢。 林琅想过要改,可太难了。 长期吃药,让她的思维变得迟缓,行动也没能避免。 可是,徐初阳夸她可爱。 他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突如其来的安静,将氛围推到一个诡异的高度。 徐初阳沉默不语,脸色不大好看。 在周硗说出那句嘲讽针对林琅的话时,他便要开口。 顾虑到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才没有当众驳了他的面子。 可是,却被裴清术抢了先。 做为相识二十多年的好友,徐初阳是最了解他的。 不管对待谁,他时刻保持着温和谦逊,可这不代表他是个热情性子。 很多时候,他是不愿意亲自出面多管闲事的。 譬如刚才的场面。 可是。 徐初阳下意识看向裴清术。 在两人眼神对上的同时,裴清术不动声色避开了。 那双浅色的眸,也不知焦距落在何处。 可能只是单纯在放空,什么都没看。他拿起桌上的酒杯,被敬了一圈的酒,还剩下大半杯。 此刻却被他一饮而尽。 徐初阳沉默半晌,又去看林琅。 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安静坐着,没有太多的话。 生日聚会可以说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好在周硗是个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的人,这事儿过去了他也不记仇。 心里对林琅没记恨,但也没多少善意。 总想着找点机会再嘲她几句。 吃完了饭,那群人没立刻走。 周硗在家里搞了几张电动麻将桌,说是正好可以凑几桌。 家里难得热闹,奶奶也高兴。 徐初阳和裴清术是最难留的两个人,也是今天的重要角色。 他们两要是走了,那今天这场子至少得散一半。 今天到场的大半客人几乎都是冲着他两。 为了留住他们,周硗只能请出奶奶。 徐初阳和裴清术是这群人中最听话懂事的。 从小就这样。 同龄人忙着叛逆逃课打架,他们已经包揽了各大竞赛的一二名。 同龄人开始飙车轰趴,他们学校家里两点一线。 这两个人的青春期可以说是出奇的步调一致。 当然,除了早恋这事儿。 徐初阳开窍的早,那颗少年情怀早就对蒋杳芳心暗许。 至于裴清术,清心寡欲到都快皈依佛门了。 周硗算准了长辈开口,哪怕再不愿,他们还是会留下。 果然。 如他所愿。 徐初阳握着林琅带着寒意的手,问她是不是冷。 她摇摇头,说还好。她的手一年四季好像都是凉的,但这不代表她冷。 体质问题。 徐初阳将她的手放进自己大衣外套里,贴着毛衣,熨帖着他的体温暖手。 有几个人早就聚到蒋杳身边了,拉着她亲热寒暄,回忆过往。 看着像是老朋友多年没见的熟稔,其实不过就是不走心的虚伪交际。 面子上应付一下而已。 再者,虽然她家落魄了,仇家也立了不少。但有徐初阳在,她照样可以光鲜亮丽的出现在这里。 所以说,长得漂亮是件多么重要的事。 他们心里对蒋杳同样是不屑,最后还不是得靠男人。 但被她靠着的那个男人,身份又是他们不得不去讨好奉承的。 心里瞧不起她这行为又怎么样。 有人和蒋杳说着话,视线却往一旁的林琅身上放。 徐初阳这会倒是坐在她旁边,可他此刻心里到底装着是谁,谁又能知道呢。 他们这种圈子,又不单单只会找一个女人。 单说小胖那种外表看着单纯的可爱型,玩起来不照样花的要命。 感受着如芒在背的眼神,林琅这会是真的想走了,她觉得自己已经给足了耐心,坐在这儿供别人当猴子一样参观。 “什么时候走?”她轻声去问徐初阳。 他一只手还握着她的,另一只手去接保姆递来的热水。 “再待一会。” 他把热水拿给她,让她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老人家都开口了,照顾下她的面子,再等十分钟,好吗?” 最后两个字,像是在温声询问她的意见,实则是在哄着她。 哄她再留十分钟。 明知道林琅对他的请求没法拒绝。 林琅沉默几秒,最终还是接过他递来的水杯。 温热的,在她掌心,将那股凉意短暂驱逐。 裴清术被奶奶叫到楼下去了,说是前阵子去庙里求的签,至今没有解。 裴清术看了眼签文,泛黄的竹条上写了八个字 ——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裴清术看完后,将那签放回签筒。 老太太见他这副模样,心焦如焚,问他可是不好的意思? 他轻声笑笑,扶着老人坐下:“中签,不算好,但也不差。” 老太太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这会才回味过来裴清术刚才那个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先让她对这签的期望值没那么高,再告诉她结果。 一起一落的,中签反而还成了好事。 老太太捂胸口,又笑着问他:“那这签文的意思是什么?” 沾青 第24节 北城的冬天不像东北那边,气温低至零下是常态。 这边的冷好比钝刀割肉,不会直接要你的命,而是先给你化出一道伤口,再反复磋磨痛处。 带着痛感的寒。 从足底开始。 “此尘世之事,无以两全其美者。” 裴清术说话总是不紧不慢,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着急。 老太太总嫌现在的年轻人太过急躁,不管做什么都讲究速度。 也不知道急着去干嘛. 尤其是她家那个小孙子。 所以对待裴清术,她总多几分喜爱。 他这个年纪,非但不浮躁,反而还带着一种无需岁月沉淀的稳重。 难得。 是楼上突然传来的巨大动静,打破了这冬日午后的闲暇寂静。 老洋房很多年了,前些天下了场大雨,露天阳台的玻璃摇摇晃晃。 刚找了工人来修,也因为下雪而推迟。 老太太拍腿站起,要上楼。 嘴里焦急念着:“忘了叮嘱他们别去阳台那儿了,别是玻璃掉下来砸到了人。” 嘈杂声还在继续,保姆刚泡好了茶端过来。 裴清术往楼上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他伸手接过茶,礼貌道谢。 泡茶和做饭一样,喝完,才算是对泡茶之人的尊重。 茶杯还在手上拿着,裴清术看见徐初阳抱着全身是血的蒋杳急急忙忙跑下楼。她痛苦皱眉,倚在他的肩上。 嘴里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徐初阳,徐初阳。” 他温声安抚她:“别怕,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他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将她严实包住。 身材纤细的蒋杳在他怀里,像个精致的娃娃。 他抱起她,并不费力。 裴清术看着那辆黑色的suv开走。 空气中浮动的血腥味,让他稍有察觉,总之,不是特别好的预感。 - 不知是谁将麻将桌拖到了阳台,明显进行到一半的牌局,此刻满是碎玻璃。 而头顶那一片巨大窟窿似乎在无声述说,那些碎玻璃的来源。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林琅无声站在那里。 那双空灵到,好像没有太多东西的眼睛。 此刻连最后一点情绪也被连根拔去,从她的眼里,从她的身体里。 彻底拔出。 她什么都没说。 一句话也没有。 如果不是偶尔,她手臂的血液滴落。现在的她,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因为太安静了,所以没人注意到她。 大家都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出来。 哪怕是缓过劲之后,也只是在关心蒋杳。 “蒋杳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那么大一块玻璃,就这么砸了下来。” “就别瞎担心了,有徐初阳在,他是不会让蒋杳出事的,也不会舍得让她出事。” 大约是因为提及到了徐初阳,所以众人的注意力才会短暂分给林琅些许。 同情或许也有,更多的,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戏。 看一个感情小丑被玩弄感情又被抛弃。 以替身的身份。 等到视线落在她身上时,才惊觉原来站在旁边的林琅也受到了波及。 没有得到及时止血,白色的外套早就被鲜血染红。 她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只是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不喊疼,也不哭。 像没知觉的机器人。 那些眼神也逐渐变了味。 是嘲弄吧。 林琅视若无睹。 她忽略掉他们的眼神。 杂乱的人群,她的视线,精准的落在楼梯口。 那个刚从楼下跑上来的男人身上。 那个总是一身佛性,干净到连灵魂都不带任何颜色的男人。 林琅晕倒了。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醒的时候,胳膊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 稍微动一下,都有种撕扯的阵痛。 没法起身,只能老实躺着。眼神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自己是躺在病房里的。 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闻到那股让她不喜爱的消毒水味。 而是淡淡的清香。 淡,却厚重。 普鲁斯特效应会让人在闻到某种气味时,开启当时的记忆。 林琅想起很多年前,外婆和她在清佛寺的那段日子。 外婆的身体其实很久之前就不行了。 但她一直努力坚持着。 她总是担心没人爱林琅,担心自己离开后,林琅就真的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佛像前的蒲团,见证了无数个日夜,外婆最诚恳的祈求。 祈求她的小琅,平安顺遂,有人疼爱。 别随了自己,也别随了她妈妈。 可是。 可是啊。 如果她能知道,现在的林琅好像在走她们的老路,她会难过吗。 林琅看着天花板发呆。 她眼神是空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能什么都没想。 病房门被推开,来人应该是怕吵醒她,所以动作放到最轻。 随着门开,走廊外的灯光映照进来,和屋子里的暗糅杂在一起。 仿佛混沌不清的灰。 林琅看着来人。 将病房门关上,对上林琅的视线,裴清术动作稍有停顿。 见她醒了,在征求过她的意见后,他将床头灯开了一盏。 即使她的回应,压根不算回应。 仅仅只是无声垂下眼。 粥是专门让家里的阿姨熬好送来的。 “伤口不算大,不过还是缝了几针。药效过去后可能会有点疼,实在忍不住的话,我让医生给你开一片止疼药。” 裴清术走过来,将病床上的桌板支好,盛好了粥放上去。 他看到她包着纱布的右手。 “我让家里的保姆过来,这些天,她会负责你的饮食起居,你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总能让林琅想起清佛寺内的那个年轻主持。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天花板。 好像那里有什么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沾青 第25节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 “你喜欢我对吧?” 她的声音分明不大,却好像打破了一切的平静。 病房内的平静。 他心里的平静。 从裴清术第一眼见到她。 再到之后,每次面对时,总会闪躲的眼神。 他的确是个把分寸感看得很重的男人。 因为是好友的女朋友,所以他对这样的自己厌弃。 但喜欢是一种自主产生的情绪,没法控制。 所以他只能控制自己,不去看她的眼睛。 眼睛才是万物滋生的沼泽地。 裴清术身形微动,因为那只被林琅握住的手。 林琅用掌心去熨帖他的掌心。她看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轻声问他:“裴清术,要和我在一起吗?” 第十七章 裴清术的眼神和脸色都有片刻的变化, 在听到她这句话后。 可是他并没有给任何的回应,只是替她将滑落下来的被子重新盖好。 “你太累了。” 他说,“好好睡一觉。” 没有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 或许在他的眼里, 林琅刚才的话不过是因为徐初阳, 而在闹脾气。 林琅摇摇头, 想说自己不累。 可无论如何, 这句话都没法说出口。 她的确很累,累到闭眼就能睡去。 林琅在他试图抽离那只被自己握住的手时, 稍微用力。 那点微弱力道却也足够牵动到肌肉,刚缝合好的伤口传来巨痛。 麻药的药效应该完全过去了。 因为她此刻的皱眉,放弃了继续将手抽离,而是弯下腰, 有耐心的询问:“是伤口疼了吗?” 可能是怕灯光太亮,让她不舒服, 所以床头灯也是开的最低档。 柔和的暖黄光线。 裴清术此时就在那片暖黄之下, 因为弯下腰询问, 而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在他靠近自己时, 那股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香味仿佛一个无形的怀抱。 将她完完整整包裹。 她看见了他眼里的自己。 倒映着的那张, 近乎惨白的脸。 说起来简直可笑,她两次从他眼中看自己。 回回都是一副狼狈模样。 “不疼。” 她摇摇头。 握着他的那只手, 在缓慢收紧。相比起他, 自己的手实在太小, 她很费力的才能全部握住。 她的虎口, 卡在他的虎口。掌心描绘起他的手掌纹路。 两人的体温仿佛冰与火的碰撞。 林琅垂下眼, 病痛使得她的声音嘶哑:“别走。” 比起请求, 更像是一种商量。 裴清术睫毛轻颤, 安静的病房内, 他稍微沉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于是他错开了视线不去看她。 裴清术至始至终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可他还是留下了。 那把椅子放在门边,离她最远的距离。 病房门上的玻璃,渗透进微弱的光,他借着那道光安静看起了书。 林琅当然知道,他不会对她做什么。 哪怕她开了口。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 想随便找个男人来填补自己感情的空缺? 当然不是。她还没有廉价到这种地步。 想利用他来报复徐初阳? 她不清楚。 对于徐初阳,林琅只是觉得,自己的坚持到了一种可笑的地步。 她突然理解了之前那些想看自己笑话的人。 她本来就是个笑话。 在这场感情游戏之中,她是排不上名次的候补,是找不清自己位置的局外人。 玻璃掉下来的那一瞬间,徐初阳是第一时间来到蒋杳身边的。 怕林琅没吃饱,他打算再给她泡一杯牛奶。 从林琅的身边离开,阳台的玻璃没有丝毫缓冲地落下。 一部分砸在了蒋杳身上。 至于自己为什么也会被砸伤。 林琅也不知道。 当时太混乱了,所有人都围着蒋杳。像是一出舞台剧,蒋杳是红色幕布前享受欢呼准备谢幕的主角。 而她,则是幕布后方早早退场的龙套。 人生也是如此。 没人会注意到幕布后的龙套。 哪怕是她的男朋友。 哪怕,是她的,男朋友。 林琅闭上了眼睛,她很累了,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觉,什么也不想。 “裴清术。” 她喊他的名字,哪怕并没有等到回应,但她知道,黑夜里,男人肯定抬起了眼。 用那双湖泊一般清澈的眼看着她。 “别走。” 她又重复了一遍。 这两个字落下后没几秒,她便睡着了。 病房内只有她熟睡后的呼吸声,逐渐平稳。 可见度不高的角落里,男人合上手里的书。 他的声音轻到像是一片羽毛,掉进湖里,连涟漪都不会惊起半分。 “好,我不走。” 林琅一觉睡到了中午。 说不清是太累了的缘故,还是因为那种让她能安定下来的香味。 来自裴清术身上的香。 她下意识去看角落,昨日裴清术坐过的地方。 可此时那里已经没人了,椅子早被放回原处,床头的灯也不知何时被人关了。 林琅动了动身子,乏累依旧,哪怕这一觉睡了足足十二个小时。 她很少睡这么久了。 大约是怕扰醒她,所以窗帘并没有拉开,只留了一道缝隙。 冬日中午的阳光暖和却不晒人,仿佛铺了层被洗到褪色的黄金。 在白色地板上。 昨天没太注意,今天才发觉病房很大,并不像她平时生病和好几个人挤在一起的普通病房。 这里有卧室有客厅,还有洗手间和厨房。 比起病房,更像是一个设备齐全的家。 沾青 第26节 在这个病房资源短缺的时候,还能弄到vip病房。 林琅丝毫不意外裴清术能做到。 他的身份,她早在很多次的相处中明白。 她和徐初阳不是一个世界的,和他,同样也不是。 外面有响动声传来,然后门开了。 裴清术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食盒。 他身上的衣服换了,不是昨天那套。灰白色的薄毛衣,黑色长裤。 大约是见林琅醒了,他的动作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小心。 却也还是轻慢细致,不弄出太大声响来。 将门关上,食盒放在一旁,他又走过去拉开窗帘。 阳光瞬间充斥着整间病房。 像是要将所有蛰伏在阴影中的负面情绪都给晒死。 “你现在禁食辛辣,我让阿姨做了点清淡的。” 食盒被他打开。 林琅的目光也因此,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白皙皮肤中透了血管的淡青色。 只是垂着手,青筋便顶着皮肤,仿佛一道道山峦。 他动作细致,将里面的饭菜一道道端出。 荷塘小炒、芹菜炒牛肉、肉沫豆腐抱蛋、清蒸鲈鱼。 汤是三鲜菌菇。 的确都是一些清淡到看不见一点辛辣的菜。 但看起来很有食欲。 饭菜全部放在小桌板上,可能是见林琅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衣服上。 他拿起一个洗干净的玻璃杯,倒了一半热水,又注入一半冷水,兑温之后才递给她。 “衣服是让家里的人送饭过来时,顺便拿来的,刚才去隔壁酒店洗了个澡。” 像是在和她解释,自己并没有离开。 答应过不会走,便真的不会走。 昨天席上有人抽烟,林琅知道他不喜欢烟味。 因为旁人来敬酒时,他闻见对方身上不算太明显的烟味,却还是不动声色皱了下眉。 “嗯。” 她用尚可行动的左手接过水杯,小口抿着。 看了眼旁边黑屏的手机,她又去问裴清术:“有充电器吗?” 显然,他并不会将这种东西随身带着。 于是起身:“稍等,我让人送来。” “不用这么麻烦,医院一般都会有充电宝。” 他停下,又点头:“好。” 林琅不是左撇子,右手的行动不便给她带来了很多麻烦。 她不太熟练的用左手使用筷子,刚夹起一块牛肉就掉了下去。 裴清术在离开前,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充电宝很快就借到了。 林琅道过谢后放下筷子,将充电端抽出,插进手机充电孔内。 直到黑色的屏幕显出一个红色告罄电量的符号,她才将手机放下。 与此同时,裴清术递给她一个勺子:“用这个吧。” 她抬眸。 一件简单的毛衣也被他穿出朗月清风的气质来。 “谢谢。”她说。 裴清术见她左手用勺子,仍旧有几分生涩别扭,手腕像是硬的,转不开。 勺子将那牛肉推到碗边抵着,再往上捞。 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裴清术说:“负责照顾你的护工今天下午就能到了。” 林琅放下勺子,只摇头:“我不需要护工,我的命还没那么金贵,要到别人照顾我的地步。” 裴清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刻靠着墙,安静垂眸。 身旁窗户投进来的阳光,有大片都落在他身上。 那件灰白色的薄毛衣看起来很有质感,毛线是肉眼就能察觉出的柔软。 引得人困倦,只想趴在上面长长久久睡上一觉。 最好永远也不要醒。 他最后还是过来,拖开床边椅子坐下。 然后拿起那把被林琅放下的勺子。 舀了一勺牛肉,稍微放凉一些才递到她嘴边。 林琅眉目清明,只看他,并没继续下一步动作。 他却不看她,视线落在那柄木勺上。 管它是是人间还是炼狱,亲自下了才知道。 林琅靠近,菱唇微启。 牛肉很嫩,吃起来也软烂,和平时吃的那些芹菜炒牛肉不太一样。 估计是特意嘱咐过。 他一勺一勺地喂,她吃饭慢,他也有耐心的等着。 林琅看见他挽起袖口后,露出半截清瘦手腕,是带着力量感的线条。 那串灰白色菩提子手串此时胡乱绕了几圈,缠在上面。 更像是,柔和硬的碰撞,双方都是极致的。 见她眼神落在手串上,不等她开口问,裴清术主动讲起它的来历,声音柔和到像在哄人睡觉:“是我三岁时,寺庙里的老师傅亲手给我做的。” 他们家有个习俗,在出生那日,会以新生儿的名义去寺庙捐一笔善款。 再亲自栽种下一株植物。 裴清术出生那日,栽种的是黄藤。 他手腕上的星月菩提子手串,便是由那株黄藤的果实研磨来的。 比起佑身之物,更像是陪伴他一生的信物。 林琅点头,想不到竟然会有这样的来历。 她说:“挺好看的。” 裴清术沉默片刻,将那手串取下,递给她。 因为他此刻的动作,而有片刻愣住。林琅抬眸,对上他的眼,里面一如既往的清澈,却好像又多出一些刻意压制过的耐人寻味。 仔细辨别,才知情绪多种,混在一块,很难具体形容出到底是什么来。 “喜欢的话,送给你。” 他倒是慷慨。 伴生信物,说送就送。 若是以往,林琅会怎么做? 摇头,说一句不用。 语气平和但是冷淡。 可是现在,她伸手接过那串菩提手串,上面尚存淡淡余温。 她将手掌缓慢合拢,掌心轻轻摩挲着那手串。 像是在爱抚。 等她再抬眸时,裴清术早已移开视线,专心去给她盛汤。 像是并未察觉到她此刻的举动。 如果他耳朵上的红晕,能再藏好一些的话。 那碗带着热气的汤盛好递来时,手机也充够了电自动开机。 屏幕上的未接来电一条一条快速弹出。 全部来自同一个人。 ——徐初阳。 林琅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不去管它。 反而是裴清术,递来的汤再看见屏幕上的名字后,稍有顿住。 最后改为放在桌上。 沾青 第27节 林琅具体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心情。 她爱徐初阳,当然爱。 像是水生植物离开水就活不了。 他是她的归宿,也是她赖以生存的养分。 “你和徐初阳是朋友,应该对蒋杳也很了解吧?” 那句话辗转在唇间,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人都是矛盾的,智齿发炎,疼到难以忍受,却还是控制不住会用舌尖反复去顶伤处。 越疼,越忍不住。 就好比此刻的林琅。 护士刚好进来,托盘上放着药。 消炎的。 手腕上绑了压脉带,护士握着她的手,拍打出血管。 林琅怕疼,她比其他人对疼痛这种感觉更加敏感。 比起普通人,在她身上,这种感觉能被放大到数倍。 可是此刻,哪怕吓到身子微微颤抖,她仍旧安静的看着。 看着护士用手指弹针管,将气体排出,看着护士握住她的手,针尖对准血管。 在扎入的瞬间,林琅的眼睛被捂住了。 看不见了,嗅觉便更敏锐。 她闻到那股淡而厚重的香味,是从裴清术身上传来的。 直到此刻她才想起为何会觉得这香味熟悉。 寺庙里时常燃起的沉香,便是同样的味道。 只不过他身上的更加厚重一些,闻久了容易让犯困。 针扎进去,没有想象中的疼。 在她还没察觉的时候,护士已经贴好了固定胶布。她说药水一共两瓶,这瓶输完了就按床头铃,她会过来换药。 裴清术道过谢后,又观察了一下药水的流速。 然后将它调慢了些。 见他有意避开刚才的问题,林琅不再多问。转头去看窗外,手压在被子上。 绵软轻薄的手感,不像是医院统一的老棉被。 更像是蚕丝。 裴清术和徐初阳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朋友,关于蒋杳的事情,他自然也知道一些。 那段时间是徐初阳循规蹈矩的人生中,最疯狂荒诞的一段。 他亲眼见过徐初阳为她破了自己人生中无数次例外。 所以在得知他交了女朋友,在蒋杳出国的那天。 裴清术便清楚这段感情是不该存在的。 后来徐初阳问过他,在蒋杳回国后。 他说:“我应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裴清术告诉他,已经不正确了,从他一开始将无辜的人卷进来,错误就开始延续。 优柔寡断,只会不断扩大伤害。 徐初阳又问他:“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裴清术并没有给他答案。 因为没有答案。 他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果他爱一个人,他会用一整段人生完完整整的去爱。 不会容许多余的参与者,出现在他的感情之中。 可是。 裴清术开始沉默。 错还是对,他已经分不清了。 那一整天,林琅都和裴清术待在一起。 她不让他走,他就真的没走。 虽然始终维持着那道该有的界限。 幼儿频道从早到晚都放着动画片,先前住在这房里的病人,估计是某个童心未泯的。 林琅开了电视便懒得换台,就一直这么看着。 她其实看的也不认真。 心头思绪如一团乱麻,扰的她心神不宁。 从徐初阳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蒋杳的身上,看也没看自己一眼,抱着她匆忙离开。 再到蒋杳下意识攀住他的肩膀,疼到声音都在颤抖,去喊他的名字。 “徐初阳。” “徐初阳。” “徐初阳。” 那种离不开他的依赖。 如同一块块巨石,一同砸在林琅的胸口。 比玻璃划出伤口带来的疼痛还要难以忍受的,是胸口的窒息感。 林琅不发一言,视线似落在前面的电视上。可眼里的焦距却证实了她的心早就飘到了别处。 真正的难过不是逢人就诉苦,更是像含了一块黄连,卡住喉咙,待到苦味弥漫整个口腔,才惊觉连呼吸都被遏制了。 溺水窒息而死的人,往往会死死抱住身边的一切。 祈求一块浮木能带自己逃离。 林琅去看裴清术。 ——被她死死抱住的那块浮木。 此刻他正坐在一旁,看着手上的药物说明书。 而他的手边则放着几盒药。 应该是刚才护士拿进来的。 他看完之后,用走珠笔在药盒上写下服药时间和数量。 起身时,视线正好和林琅的对上。 笔被放回笔筒之中,他和她解释:“说明书写的不太简洁。” 徐初阳曾经无意中和他提起过,林琅讨厌数学,因为她不爱算数。 看见就头疼。 药物说明书上并没有直接写明吃几粒,而是标注了克数。 “谢谢你。”她说。 裴清术摇头:“不用。” 徐初阳打来的电话一直无人接通,或许是问了一圈,才终于知晓昨天林琅是被裴清术带走的。 他立马也给裴清术打去电话。 安静的病房内,只能听见裴清术手机放在桌上发出的震动声。 ——怕打扰到林琅休息,所以在进病房前他就将手机调了静音。 裴清术去拿手机,林琅看清上面来电显示的名字。 ——阿震。 前者看她一眼,拿着手机要出去。 林琅说:“就在这儿接吧。” 裴清术欲言又止,还是有所顾虑。 林琅摇了摇头:“我没关系。” 如此,裴清术在稍作犹豫后,还是按下了接听。 徐初阳顾不上任何多余开场白,单刀直入问他:“林琅是不是在你哪?” 语气急切。 裴清术下意识看了眼病床上的林琅。 后者知道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十有八九是徐初阳问他,自己是不是在他这里。 于是她摇头,用口型无声请求他。 不要讲。 短暂沉默后,裴清术压低了声音,只说,不在。 徐初阳是真的急了,他是之后才知道林琅也受了伤。 他当时没注意到她,那么大一块玻璃砸下来,砸在蒋杳身上。 沾青 第28节 她疼到脸色惨白,喊他的名字,全身都在发抖。 徐初阳甚至都来不及多想就抱着她去了医院。 原本打算医生给她缝合完伤口他就离开的,可蒋杳一直抖一直抖。 神色惊恐,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吓到。 心理医生过来给她做了个简单的检查,说她这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 她之前应该遭受过长期的家暴行为,所以让她对这种疼痛感到害怕。 她拉着徐初阳的衣服,不让他走。 心理医生也说现在这种时候还是应该有朋友和家人陪在她身边。 可她唯一的家人在监狱里。 至于朋友,徐初阳回想了一下。她父亲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好像就没有朋友了。 所以他只能暂时先留下,等她睡着后才离开。 他给周硗打了电话,让他帮忙送林琅回去。 还特地叮嘱,只是送她回去,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要说。 他今天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事不过三。 再有一次,他不会顾念其他,更加不会让他好过。 周硗喊着无辜,说人早不见了,衣服上还都是血。 徐初阳瞬间愣住:“血?什么意思?” 周硗说:“震哥不知道?她也被砸到了,那血流的,啧啧。不过看她的样子应该也没啥事,一动不动的,也没吭声。” 他嘀嘀咕咕,“也没准是给吓懵了。” 徐初阳听完他前面那几句,早就心乱如麻到听不见其他的,打断他的话:“那她人现在哪?” 语气实在算不上理性,带着焦急和躁乱。 就差没直接吼出来了。 周硗被这一声给吓到。 他确实是头回听徐初阳用这种语气来说话。 平日里他和裴清术都是最沉得住性子的,几时浮躁成这样。 周硗也很无奈:“我是真不知道,你要不问问其他人?” 他咬紧了腮帮,那句话几乎是从唇齿间硬挤出来的,是他自己都能感受到的暴躁。 “她都那样了,你们放任她不管?” 周硗支支吾吾,想说你不是也一样放任她不管?你还是人男朋友呢。 但这句话他到底没敢说。 主要是实在不敢惹现在的徐初阳。 徐初阳懒得再和他废话,挂了电话后点开通讯录,手指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最后他还是又给周硗打了通电话,让他把当天过去的宾客号码都发过来。 他挨个打了一圈,每个人都说不知道。 没人过多在意她,除了一开始的嘲弄。 电话一通接着一通打完,徐初阳的情绪已经到了非常不稳定的阶段。 他努力深呼吸,平复下情绪。 直到最后一通电话的接通,对方说自己亲眼看着裴清术带走了晕倒的林琅。 之所以这么确认,是因为她整场的目光都落在裴清术身上。 几次找机会想和他说话,都没能鼓起勇气,好不容易见他朝自己靠近,那颗心脏开始狂跳,提前想好的开场白都到了嘴边,却见他越过自己,跑向阳台一隅。 林琅晕倒的地方。 徐初阳道了谢后挂断电话,迫不及待拨通裴清术的。 可对方却说,不在。 怎么会不在,明明有人看见了,看见你带走了她。 可这些话,统统被徐初阳自我消化了。 脱口而出的只剩一句:“那先挂了。” 自己和裴清术认识多年,对他再了解不过。 这人从小到大最不会的就是撒谎,也从不撒谎。 所以,林琅到底去哪了。 徐初阳摘了眼镜随手扔在一旁,手指按着鼻梁山根缓解疲乏。 他一晚上没睡,上半晚在医院陪着蒋杳,后半晚则在满世界找林琅。 家里没有,学校也没有,甚至连她最常去写生的湖边也没有。 他想给她的朋友打电话,拿起手机才记起,自己根本就没有她朋友的任何联系方式。 别说联系方式了,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徐初阳努力回想起关于林琅的一切,她的交际圈,她的同学教授,她平时除了他身边,所生活过的其他痕迹。 他没有丝毫融入过。 不是她没有敞开那扇门,而是,他压根就没想过,要踏进去。 踏进只属于她的人生。 徐初阳的电话是在十分钟后打来的。 在那之前,林琅正翻阅着微信里,他发来的数十条消息。 无非都是问些她在哪,他过来接她的消息。 她翻着翻着突然觉得没意思。 她不是一个多么真善美的人,十几岁的时候那个叫寻康的男生总给她找茬。 她忍气吞声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在某个时间点爆发。 用自己攒的所有钱找到几个校外的,每天都将他拖进巷子里揍。 后果她不是没有想过,人打死了,她来承担。 她是始作俑者,哪怕是被坐牢,或是死刑,她统统认了。 她把自己最柔软最乖巧的一面都展露给徐初阳看了。 并且也只给他一个人看了。 可是他呢。 他给她的,都是先给过别人的。这些她无所谓的,真的无所谓。 她可以不去争这些,只要他现在爱她。 但,徐初阳不爱她。 他对自己好,不过是因为她那张神似他初恋的脸。 “徐初阳,只是把林琅当成了一个替代品。” 这个早就在旁人一句句提醒之中,拍板的事实,却被她自欺欺人的蒙混过去。 可是昨天的事情,让她终于明白,人各有命。 该不被爱的,再怎么自欺欺人,都不会被爱。 徐初阳的电话很快就打来了,林琅等了一会才按下接通。 电话那端的声音还绷着一口气,试探般的开口:“小琅?” 林琅轻应了一声:“是我。” 直到此刻,那块一直悬在心里的石头才稍微落下去一点。 至于全部落下,还得在他亲眼确认她是真的平安没事之后。 林琅听见拿车钥匙和开门的声音,徐初阳问她:“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林琅说不用,等她这瓶消炎药输完了她自己回去。 脚步声停下,徐初阳语气生涩,强压不住的心疼:“消炎药?还缝合了?严重吗,疼不疼?”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林琅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了。 索性就一个都没回答。 “我没事,你也不用来,有人照顾我。” 他还和以前一样,语气温柔,听上去像是和她商量,却更像是在提前告知她。 温柔的,替她做好决定。 “我听周硗说了,你胳膊受了伤。别人照顾你我不放心,小琅,你把定位发给我,我现在开车过去。” 林琅还是摇头:“照顾的挺好的,我很喜欢。” 说到“喜欢”二字时,她抬眸看了眼裴清术。 后者不知何时拖走了椅子开始看书,续着昨天看的那页。 听到林琅的话,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视线还停留在前一页,手指便已经做好了翻页的动作,指腹在那张书页的上方,不断摩挲着。 一页纸,从她接电话到现在,都没有看完。 林琅收回视线,手机里只剩下大片沉默。 沾青 第29节 寂静无声到,只偶尔,能听见徐初阳的呼吸声。 “是你之前提到过的那个朋友吗,周......周思静?” “不是她。”否认完之后,林琅不忘纠正,“周橙静。” 她又困了,简短一句我再睡一会。 便挂了电话。 已经不想去纠结,自己到底在他面前提过多次周橙静的名字。 她说,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和他说起一些在学校发生的趣事时,周橙静这个名字也是出场频率最高的。 有一次林琅甚至还和徐初阳开过玩笑,她说:“我感觉我都要给周橙静付出场费了。” 他笑着搂过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我来出。” 她本身不是一个分享欲旺盛的人,她习惯性缩在属于自己的小世界里。 从小就这样,哪怕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改变。 是因为对方是徐初阳。 只是因为,他是徐初阳。 仅此而已。 虽然今天睡足了十二个小时,可困意还是像浪潮席卷,由头到脚,将她牢牢包裹住。 估计是消炎药导致的嗜睡。 她也没打算去和药物的副作用对抗,完全遵从身体本能。 这一觉又是十多个小时。 很久没有睡够这么长时间了,像是经历了一场冬眠。 冬眠结束,太阳早就升起,完全复刻了昨天。 唯一不同的是,裴清术今天的穿着又换了。 不同于昨天的休闲随性打扮,今天的他一身正装。 烟灰色的衬衫外搭了件深色大衣,西裤面料挺阔有质感。 可能刚从楼下上来,身上还笼着一层薄寒。 他放下手里的食盒,说是十点半有个会议,可能没办法在这里久留。 林琅看向墙上的钟表。 已经十点一刻了,还剩十五分钟。 医院位置很偏,不是一医,而是四院。 估计是怕林琅会在这里撞见他们。 都是普外科,同在一个科室,又是前后脚送来的。 是怕她看见自己男朋友细心照顾另外一个女生,对她置之不理,会难过吗? 林琅深呼一口气,感觉肺里注入了新鲜的空气,周身那种提不起劲的钝感也在逐渐消失。 “你去忙你的吧,别迟到了。” 从这儿出发,除非是去郊区,不然去哪都得超过半小时。 更别说是市中心或是那些商圈了。 裴清术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她的右手:“要不我还是叫个护工过来,或者让家里的保姆。” “不用。” 林琅本来也没打算在这里久待,吃完饭就该出院了。 此刻视线落在大衣内,那件烟灰色的衬衣上。 他的穿着一向简单,没有任何花里胡哨或是繁琐的装饰。 但再极致的简约也能被他穿出一种赏心悦目的清隽来。 林琅的注意力却并不在他身上,而是被他衬衣上的纽扣给吸引。 木质的,上面还雕了图案。 指甲盖那么大的纽扣,却能雕出这么精细的图案来。 足以可见雕刻师傅的手艺。 至于那图案到底是什么,她有点好奇。 裴清术见她看什么东西看的认真,便沿着她的视线低下头。 看见衬衣上的纽扣了,才反应过来,她是对什么更感兴趣。 他脱了大衣,拿来桌上的剪刀,将袖口上的纽扣剪下来,放在桌上。 “可能和你喜欢的那颗图案不一致,但暂时只能送你这颗。” 他有些惋惜地笑了笑。 今天出席的会议比较正式,袖口处有外套遮着,也看不清。 至于她喜欢的那颗。 到底还是得保持衣冠整洁,这是对他人的尊重。 林琅摇头,捡起那颗扣子:“谢谢。” “不用。” 说完这句话,他便离开了。 病房再次回归安静。 林琅将扣子上的图案安静观摩了一遍,最后随手扔进外套口袋里。 裴清术离开没多久她也办理了出院手续。 回到家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之后。 冬天昼短夜长,才几点,天色就有了沉下去的趋势。 老小区,管控并不严,到处都能看见摆摊的。 什么糍饭团,什么糖炒栗子,还有卖黄焖鸡的。 街道外的巷子连着巷子,有些地方露出剥落的墙皮,甚至长出青色苔藓。 夏日里大片绿油油的爬山虎此时只剩下枯枝,牢牢网住墙壁,有点像墙壁生出的血管。 随着这栋房子的日渐老去,鲜血也流失殆尽。 林琅觉得自己最近的想象力实在是过于丰富了一些。 风有点大,她裹紧外套走进小区。 之前的衣服全是血,没法再穿,裴清术让人送去干洗店了。 至于林琅身上的,则是裴清术重新去买的一套。 尺码竟然意外的合适。 她和徐初阳的家楼层不算特别高,林琅站在楼下,抬头便能看见家里灯火通明。 他应该把家里的灯都打开了。 哪都是亮着的。 记得刚搬来的时候,林琅还很高兴,她说以前读书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能搬出来住,有个自己的家。 徐初阳抬手刮刮她的鼻子,笑她:“让你去我那住你又不肯,这还只是租的房子,能算家?” 林琅说怎么不算,有自己,也有徐初阳,那就算是家了。 租的买的都算。 说起来简直可笑,那个时候的自己一直努力维持着自己可耻的自尊心。 坚持租房也要aa,绝不多占他任何便宜,始终让二人处在一个完全平等的状态下。 可是后来呢。 听说他为蒋杳处理那些事情,前前后后的人脉和金钱,打点了不少。 林琅不多说话,手拢进外套里,进了电梯。 她输完密码推开门,徐初阳听见动静就站起身,动静太大,甚至不小心打翻了茶几上的小瓷瓶。 他避开前面的桌椅,大步走到她面前,说不清是不是一夜没睡,眼底的红血丝很重。 “是哪里伤着了,处理过没有,还疼吗?” 林琅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徐初阳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像是剧烈后怕之后仍旧没有得到缓解,那种情绪不断翻如同海啸,往他心口猛烈撞击着。 他的手不小心碰到林琅的手臂了,正好是缝合过的地方,林琅疼的轻嘶一声。 徐初阳反应过来,急忙松开手:“是伤到胳膊了吗?” 他将室内暖气调大了许多,就要去给林琅检查伤口。 像是必须得亲眼见过,伤口的确是处理好了,他才能放心。 林琅却推开他的手:“我有点累,先睡了,其他的等我醒了再说。” 她进了房间,把门关上。 这是她自己的房间,很多时候,她和徐初阳都是分房睡的。 因为她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 外面传来什么动静,她不想再去管。 沾青 第30节 但其实也不困,这两天来,她大半的时间几乎都在睡觉中度过。 只是不太想面对徐初阳。 翻了个身想去看几点了,却想起手机好像放在了客厅。 连同脱掉的外套一起。 徐初阳还保持着站在原地的动作,看着被林琅关上的房门。 他想和她道歉,那天带着受伤的蒋杳离开,却没有注意到她也受了伤。 这两天来,他到处找她,疯了一样,生怕她出点什么事。 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打个针都得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像只被淋了雨的流浪狗。 可是到处都找不到她。 电话也没人接,微信也没人回。 如果林琅再晚回来一分钟,他都准备去警察局报案了。 算了。 回来就好。 没事就好。 其他的,等她休息好再说。 徐初阳将她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捡起,准备拿去挂好。 外套口袋里却掉出个东西来。 他弯腰捡起,是一枚纽扣。 并且很明显,是男士衬衣上的纽扣。 沙发上的手机连续震动几声。 弹出来几条消息。 【a:我去医院的时候护士说你已经走了,送去干洗店的衣服我让阿姨先装进防尘袋里。】 【a:等你哪天有空,我再让人给你送过去。】 徐初阳站在那里,许久没有言语。 a是谁? 在他沉默的这十几秒里,又有一条消息进来。 【a:伤口记得别碰水,消炎药也要按时吃。】 所以,这些天林琅都和这个a在一起? 他低头去看自己手里的纽扣。 那这扣子应该也是这个a身上的? 突然想起晚上还有一节网课,需要用到手机。 林琅最后还是打开房门出来,见那手机此时在徐初阳手上拿着,她走过去,手往他面前一伸:“给我吧。” 徐初阳迟疑片刻,还是将手机递给了她。 想问的问题全部卡在喉咙里,脱口而出又是那句:“让我先看看你的伤口,好不好?” 温和中带着恳求。 林琅眉眼平静,摇了摇头,说不疼,已经缝合过了。 她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一缕薄烟,落到实处没有任何重量。 风一吹就什么都不剩了。 徐初阳是个聪明人,他很聪明,非常聪明。 这种聪明表现在方方面面。 哪怕再细微的变化,他也能察觉到。 “小琅,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你也伤到了。我当时甚至还在庆幸,幸好你站在很远的地方。” “蒋杳的伤势实在太严重,换了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坐视不管的。不是因为她是蒋杳。” 徐初阳非常认真的和她解释,他说的没有一句谎言。 他表情诚恳,眼神却落在她受伤的胳膊上。 除了和她解释,他一部分心思被她的伤口给分走。 不是他在旁边盯着缝合完的,他总也不放心,必须要亲眼见过确实没事,他的担忧才会全部打消。 可林琅好像丝毫不介意,她点点头:“嗯,知道了。” 态度冷淡。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看着手机。 手机在她手上之后又震动了几下,她安静看了几眼,无奈抿了下唇,肩膀也微微下塌。 这是她对别人感到无可奈何时,下意识的举动。 她只会对亲近之人这样。 徐初阳只站在那里,感觉血液逐渐凝固,喉咙也干涩生疼。 他太懂林琅了。 她是一个非常“偏心”的人,在她的眼里,不会有除徐初阳之外的任何异性朋友。 那样的情绪,她也只会在对着他的时候。 可是现在。 他喉咙干涩,对她伤势的担心,想要解释清楚这一切的迫切,以及不受控制的猜疑。 像是几根藤蔓一样,在他身体里不断缠扭在一块,迅速生长。 a是谁? 那枚纽扣又是谁的? 她受伤住院的这几天,没有他陪着,是其他男人在陪着她吗? 作者有话说: 按照原本大纲的走向这里男女主应该是会“发生点什么的” 但是写来写去总觉得别扭,剧情进展不下去 按照男主的人设,他不可能这么快,更不可能在林琅还受伤的情况下 再加上这个题材有点敏感,之前被编辑戳了,所以有些地方会稍微改动一下加点细节进去,让情节走向更自然更加水到渠成一些 很快了,我发四! 另外感谢支持正版,这章送两百个红包~ 第十八章 消息是周橙静发来的, 说下周一就得交作业了,她今天才想起来自己压根连文档都没打开。 所以只能求助林琅这个高材生。 林琅回到房间,随手关了门, 消息回过去, 简单的三个字。 ——发过来。 和文档一前一后发来的还有一个小黄鸭发射爱心的表情包。 以及周橙静的那句:“还是我们小琅最好了。” 刚好现在不困, 连续两次长时间的睡眠像是给她储备了足够的精力。 林琅很快就替周橙静完成了作业。 两人闲聊之中, 周橙静说起新助教的来头。 “听说以前是什么企业的女儿?反正挺有钱的,不过后来家里落魄了。” 这些, 林琅比她知道的要多。 索性左耳进右耳出,听的并不认真。 透过门沿下方,能看见客厅的灯还是开着的。 偶尔有动静传来,不大, 像是刻意压制过,怕吵到谁般。 过了差不过半个小时, 徐初阳来敲门, 说给她煮了点青菜瘦肉粥, 让她吃完了再睡。 林琅不想说话, 只将手机音量调小, 然后躺回床上。 敲门声又响了几声,没等到回应后便静下来。 电话还没挂断, 周橙静语气夸张:“你今天这是被鬼附体了吗, 徐初阳给你煮粥你居然不吃?” 别说不吃了, 连回应都没一个。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 又复杂。 如同一团乱糟糟的毛线, 总也找不到开头。 不知从何开始说起, 干脆就不说了。 林琅躺在床上, 看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 然后才稍微侧了侧身, 她去看窗外。 看寒冬里枯寂的大树枝干,看攀上夜幕之中的银白月光。 “其实,也不是非徐初阳不可,对吧。” 沾青 第31节 她的声音低沉响起,似询问的低喃,又像自言的呓语。 林琅其实极不喜欢冬天,因为有一种万物俱灭的感觉。 太凄苦了,不管是顶着寒风摆摊的老爷爷,还是小区内受冻的流浪猫。 冬天的冷,好像全被具象化。 成了穷人们的苦难,还有一道难以跨过的劫。 她是个矛盾至极的人,感情算不上热烈,偏偏性子又敏感。 生活中一点小事都足以让她触动。 可她从不说。 包括徐初阳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而让她难过的无数个瞬间。 可是。 她打开房门,感受到新一天的阳光。 客厅收拾的很干净,地上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木质地板甚至能看见倒影。 桌上放着新鲜的瓜果,洗净切好后,还费心思摆了个盘。 盘子下方压着一张纸条。 ——记得吃早饭,牛奶也要乖乖喝完。 林琅将那纸条抽走,仔细端详上面的字迹。 熟悉的,属于徐初阳的字。 他写的字有种洒脱的飘逸,又不失力道,铁画银钩一般。 林琅以前说,很爱他写的字。 哪里是爱他的字。 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她将那纸揉皱,去洗漱时经过垃圾桶,随手扔了进去。 学校的课程不算多,临近毕业,大家都忙着准备实习。 不过一段时间没见,周橙静的黑眼圈好像比之前更明显了。 “干完这个月,我一定辞职。” 她下定了决心,趴在桌上痛苦哀嚎,“我就是进厂,我也不在他那儿干了。” 林琅试着用左手拿笔,可画出来的线条歪歪扭扭。 周橙静瞧见了,问她这是想换风格了? 林琅摇头:“胳膊伤了,暂时还动不了。” 周橙静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连黑眼圈都变得活灵活现起来:“伤了?怎么伤的?伤哪了,我看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上手给林琅脱衣检查。 她毛手毛脚,林琅被弄疼,连连往后躲:“本来都快好了。” 周橙静这才不太敢轻举妄动,盯着她被外套袖子遮住的右臂:“你现在很像......” “像什么?”林琅好奇抬眸。 她噗呲一声笑出来:“杨过。” 林琅无奈,也扬出几分笑来:“真有这么像?” “还得先配只雕。” 哪怕后面周橙静问了无数遍,她胳膊上的伤怎么来的,总不能平白无故就被划出这么长一条口子吧。 可不管她怎么问,林琅每次都是,不小心。 不小心也分很多种。 是不小心撞的,还是不小心摔的。 但也清楚林琅的嘴到底有多硬,她要铁了心不想说,就没人能能撬动半分来。 那天下午放学,周橙静约林琅是去做护理,她前些天花八千办了张会员卡,加上最近活动打折。 原价三千多的套餐现在只要八十八。 这种抬高价又以活动的名义拉回原价的,也只能骗骗周橙静了。 林琅说她今天还有点事,等改天吧。 周橙静问:“什么事?” “找房子。” 她说。 现在这房子是两个人一起看完决定后,徐初阳租的。 林琅每个月执意要转给他一半的房租。 或许是知道她会这样,所以当初找房子的时候,徐初阳贴心的找了个在她经济承受范围内的,环境也还行,最重要的是,离她学校近。 站在小区楼下往上看,屋里的灯早早亮起。 这几天徐初阳回家的时间比往常要早。 他如今是最忙的阶段,熬到半夜更是常事。 除了早退或是请假,林琅找不到其他原因。 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上楼,开门,换鞋。 一只手搭在鞋柜上面,当作着力点。 因为平衡感不太好,所以哪怕只是抬起一只脚换鞋子,都能够让她摇摇晃晃站不稳。 徐初阳每回都笑她:“小琅同学这是捏了大象鼻子吗?” 林琅之前告诉过他,捏了大象鼻子,人会站不稳。 不过随口编的一个,他却记住了,回回用它来笑话她。 林琅让他别说了,他笑着点头,应声说:“好,我不说。” 可到了下回,他还是这么说。分不清是无意还是故意。 总惹得林琅面红耳赤跳起来要捂他的嘴。 他也不躲,被她白白嫩嫩的小手捂住的嘴,往上勾出一道弧度来。 那点轻微的动作,让他的唇,在她掌心,贴的更近。 有点像羽毛。 蛰的她心脏都跟着颤了颤。 后来徐初阳握着林琅的手,从唇上拿开,改为放在自己的胸口。 “听见了吗。”他问。 林琅好奇:“听见什么?” “它在说话。”他将她的手,按的更紧一些。 隔着薄毛衣,更深刻的去感受。 他的心跳频率很杂,没有任何规律,如果非要用一个字来形容的话。 那就是。 ——快。 很快,快到好像要抵着她的手掌挣破血肉城墙。 说了什么呢。 她还是不懂。 他俯下身,唇贴住她的。 吻到双方都微微窒息时,那点压低到自然沉出一点气泡质感的声音,带着喘息,零碎说出那句 ——它在说,我爱你。 - 这个点正是饭点,整个小区楼都充斥着一股饭菜的香味。 门开后,那股香味更浓郁。 厨房里传来翻炒的声音,锅铲偶尔磕碰到锅底发出的。 难以忽略。 徐初阳应该是刚从公司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开始进到厨房做起晚饭。 领带早被解开抽走,只剩一件浅灰色衬衣,下摆齐整地扎进裤腰里,挺阔面料,扯不出一丝褶皱来。 黑色西裤之下,却穿着一双蓝色绣着哆啦a梦的拖鞋。 这是林琅之前逛地摊买的。 二十五,买一送一。 买一双凯蒂猫,送一双哆啦a梦。 他说:“去洗个手,马上就好了。” 温和语气。 林琅目光落在厨房,徐初阳又重新折进去,关了火。 沾青 第32节 单手握着锅柄,一只手去拿清洗好的瓷盘,将炒好的菜倒进去。 好像什么都没变,和以前一样。 他工作不忙的时候,或是下班早,都会在家给她做饭。 是料定了她不爱争论,所以打算像从前那样,轻飘飘带过,装作无事发生? 林琅将包放下,人往厨房旁的门框上这么一靠:“徐初阳,我们谈谈吧。” 徐初阳对上她的那双眼,浅淡到像是洗到褪色的琥珀。 从前只对他一个人才会表露很多情绪,此时仿佛被连根拔走的植物。 只剩下空洞。 幽深,却又干净。 徐初阳知道,那道坎她始终都过不去。 是他当时没有考虑周全,是他做错了。 “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也知道如今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林琅点头,平静的问出口:“所以你就打算什么都不说?” 徐初阳是个沉稳性子,幼时便如此。 早年前留宿裴清术家的师傅给徐初阳算过八字。 他劝徐初阳,来日主事业,远情爱。 “你人生的两道岔路,都败在感情上。” 这是他的原话。 徐初阳和裴清术不同,他对这些神鬼怪诞置若罔闻,只觉得,无稽之谈。 可那日所说的话,好像在一点一点灵验。 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失控,都是因为女人。 几天前听说林琅受伤,不知所踪,他就差没把整个北城都翻过来去找一遍。 那种没法控制自己情绪的体验,只在很多年前,得知蒋杳要出国的时候才有过。 再多的解释好像在此刻都失去了作用,只会生出几分狡辩意图。 “当时情况太险峻了,医生说蒋杳的伤处哪怕再偏一分,都会有生命危险。” 林琅不想听了。 她只说自己想说的:“我最近在看房子,过几天我会搬走。” 后背离开门框,她站直了身子,在她离开前,徐初阳过去挡在她面前,不让她走,也不许她回房。 有些疙瘩不及时解开,长时间梗在心里,只会越来越紧。 他深知这个道理。 所有他没办法去给林琅冷静的机会。 她每多冷静一分钟,都是在不断远离他。 “你刚才不是说要和我谈谈吗,我们现在就谈。” “没必要了。”林琅说。 徐初阳站在房门口,并不给林琅进去的机会,语气强硬:“林琅,你把你的不满全部告诉我。” 她的不满? 林琅有点想笑。 她有什么不满他竟然全无所知。 她还能不满什么,不满他擅自开始这场动机不纯的恋爱,不满他无数次看着自己这张脸时,心里或许想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不满他...... 她不满的地方太多了。 可是那又怎样呢,都过去了。 林琅已经不想再计较了,实在太累。 很小的时候,她见过领养家庭里的父母吵架,女方歇斯底里如同泼妇,男人却始终低头不发一言。 路过的看了恐怕都要说一句,这男人真可怜。 可事实是什么呢。事实是这个男人偷了家里准备给家里老人看病的钱去养外面的小三。 人们大多只会轻信表面,对真相却疲于多问。 林琅很害怕自己长大以后也会成为那样的人。 明明是受害者,却被人认为是不讲理的泼妇。 所以她只是看着徐初阳的眼睛。 然后一字一句的告诉他:“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 是你自己不珍惜。 是你自己把别人的真心当作鱼目。 -- 接到徐初阳的电话时,裴清术刚得了一块徽墨。 前些天受邀参加的拍卖会上,无意中瞧见的。 听说只剩这一块了,手艺繁琐,年代又远。 这墨原来的主人也是一位私人收藏家。 半路发家的暴发户,喜欢学人搞一些文雅爱好,但对什么都是半桶水。 晃一晃,只能听得个水响。 实在是石头上种黑豆——枉糟蹋东西。 手机铃声响起,裴清术放下手里的东西,错目去看。 来电显示人让他动作稍微顿住。 大概是骨子里那点天然的傲,让他没法撒谎。 可是现在。 裴清术最后还是接通了电话。 好在徐初阳并没有问他。 否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徐初阳只是拜托他,帮忙去一医照看一下蒋杳。 她身边没个亲人朋友,只有她自己。 至于他。 徐初阳声音透着疲累,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他告诉裴清术,林琅想从家里搬出去,他得看着她,不许她走。 因为深知,一旦离开,很多东西都会分崩离析,覆水再难收。 他没有想过和林琅分手后的生活,更加没有想过和她分手。 所以,也不可能会让它发生。 “这些天麻烦你了。” 裴清术的手捡起一颗即将要被磨成粉末,拿来作画的绿松石,那颗绿色的小石头在他指尖轻微滑动。 他应下:“好。” 脑子里,是徐初阳的那句。 林琅想从家里搬出去。 想从那个她和徐初阳的家里搬出去。 裴清术按照徐初阳发给他的病房号找到了蒋杳。 她正安静坐躺在床上,身后竖放着一个枕头。 听见开门声,她面上带喜,那个名字还没喊出口,在看清来人后,喜悦变成疑惑,再到一种近乎难以置信的震惊。 像是怎么也想不到,裴清术会来看望她。 说起来她和裴清术并无多少交集。哪怕她家还没落魄时,以她的身份,连见他一面,都少有可能。 身份之距,天差地别。 “初阳有事来不了,所以托我过来看看。” 仿佛知晓她的惊讶,他轻声开口,解释一遍。 蒋杳还处于一种半梦半醒,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和他道谢:“谢谢。” 他摇头,看一眼她的伤口,竟然如出一辙的,和林琅都伤在右臂。 不过她的明显更严重一些,除了右臂,肩上也做过缝合处理。 “我给你叫了外卖。” 徐初阳交代过,医院的饭菜她吃不习惯。 面对裴清术时,蒋杳总有种拂不开的自然。 哪怕他是随和的。 “谢谢。” “不客气。” 沾青 第33节 他礼貌应道。 但也仅仅只有礼貌了。 外卖很快就送到,说是外卖,其实是附近一家挺有名的中餐馆。 均价很高。 那里的菜系都偏清淡,适合忌口的病人。 蒋杳再次和他道谢,说劳烦他费心,专门找了一家合她口味的。 裴清术没再开口,只是眼神落在她拿筷子的左手上。 动作生疏。 东西不是他点的,饭馆也不是他找的。 这会过来也不过是因为好友的一通电话。 其实他很少做这种事,伺候照顾别人。 虽然,也算不上照顾,仅仅只是盯着她吃完一顿饭而已。 可是。 裴清术说不清为什么,在徐初阳拜托他的时候,他没办法拒绝。 是拒绝不了好友的请求,还是拒绝不了那种令他心虚的亏欠? 没法言喻的愧疚如同一粒种子,早在见到林琅之时便悄然种下了。 哪怕再想忽视,再想忍耐。 可抑制不住,不断滋生的情愫是最好的养料。 种子最终还是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在每次看到徐初阳时,树枝便会晃动,提醒着他,他该对他愧疚。 那顿饭吃了很久,让右撇子用左手吃饭,本身就是一种艰难的考验。 中途裴清术几次抬腕看过时间,晚上还有场饭局,说重要也算不上重要。 但他不习惯迟到,让一大群人去等他一个,实在是有失礼数。 虽然如此,他也没催蒋杳,只是安静坐在那。 也不知想些什么想的入了神。 待蒋杳终于放下筷子,他才收神抬眸,站起身。 “东西我会让人过来收,你好好休息。” 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语速也是轻慢斯文的。 蒋杳对他总有几分局促,那种畏首畏尾的局促。 裴清术是个温和至极的人,但他给人的气场却带些天然的压迫。 倒也不是他故意。 只是平日里刻意压着,才不那么显露。 可总有不想压着的时候。 譬如现在。 - 才刚从一医大门出来,裴清术又接到徐初阳的电话。 他问他有时间吗,一起喝一杯? 这种节骨眼打来电话,摆明了是算准时间,知道他刚从医院出来。 前脚刚替徐初阳照看完病人,后脚又得陪他喝酒纾解。 裴清术无奈轻笑。 司机拉开车门,站在一旁等着。 裴清术拿着手机接电话,单手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与此同时,弯腰进了车后排落座。 车外灯影浮动,那双困住冬日一点余温的眼也像是彻底浸入浅滩湖泊。 在司机询问过:“是直接去吃饭的地方吗?” 他最终还是摇头,重复了一遍徐初阳刚才说的酒吧地名。 才刚进去就看见已经提前喝过一轮的徐初阳。单独开的一卡座,他孤零零坐在那,桌上脚边放满了酒,也不知道点了多少。 旁边总有几个跃跃欲试的男男女女站在那,等待着时机过来做自我介绍。 这地儿,玩什么的都有,男女荤素不忌。 裴清术一路走来礼貌婉拒了几个前来搭讪的人,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徐初阳看见他了,直接递给他一瓶。 瓶盖都贴心打开了。 他酒量好,喝再多都不容易醉,这会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看上去却还十分清醒。 裴清术接过他递来的酒,随手放在一旁,问他:“出什么事了?” 一贯沉稳的徐初阳,是不会平白无故喝的这么凶。 徐初阳弓了弓身子,靠回沙发椅背上,一只手去点烟。 口中烟雾吐出,烟圈浮在空中腾升。 “小琅这次是铁了心的要和我分开。”他那张脸也在弥散的烟雾中显得不太清晰。 听完他的话,裴清术只是瞳孔轻微收缩,面上没有半分异样。 “就连这次出来,我也只敢在她睡着之后。” 徐初阳这阵子事情很多,家里的事,公司的事,蒋杳的事。 现在再加上林琅。 最让他头疼的就是林琅,最让他束手无策的,也是她。 那杯鸡尾酒被他摇散,杯口的盐粒子都开始融化。 徐初阳也始终在意,那天陪着林琅的男人到底是谁。 自己再了解她不过,她身边没有任何异性朋友。 他问裴清术:“阿术,你当时有没有看到是谁带走的她?”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填补。 长久的沉默之后,裴清术垂下眼去拿酒杯。 还是不擅长撒谎,光是一个简单的摇头,在此刻却如同酷刑。 他下意识想去抚摸手腕上的星月菩提子。 手伸过去,却摸了个空。 突然想起,那串菩提子早在那天医院里,就被他送给了林琅。 伴身信物较之定情信物,意义更加沉重严肃几分。 定情只是定下一段感情。 而伴身,则是直接将整段人生都完整托付出去。 裴清术的温柔并不完全在于外表,而是行为举止,包括对待他人时的态度。 家中教养严明,自小便被各种条条框框的规矩约束,让他相比同龄人,要早熟许多。 分寸和最基本的底线原则是他最为看重的。 那些被外人看作陋习的爱好,他从不沾染。 人生可谓枯燥乏味至极。 旁人总说徐初阳和他相似,可徐初阳也有偷闲的时间。 而那时,裴清术坐在屋内,看远处皑皑白雪,也看群山逶迤。 庭院之外的世界更加广阔。 可他需要练字。 他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初一就已经提前学习高中课程。 父亲回回提起时,只说这是他该承担的。 既然姓了裴,就不能给裴家丢脸。 所以,毫无疑问,裴清术是优秀的。 也只能是优秀的。 他二十多年来的人生,始终循规蹈矩,从不行差踏错半步。 可是。 送给林琅的那条手串,算是他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 他想起之前林琅问他对那副画的解释,以及他对待感情的看法。 他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 没办法具体形容出来的感情,本不属于裴清术,却真真切切在他心头浮上。 让他在每一次听见“林琅”的名字从徐初阳口中说出来,总会控制不住的愣怔失神。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他眉梢松展,像是终于想明白,又像是强行说服自己。 沾青 第34节 没有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既然不可为,那便不为。 错误不该被延续,及时止损才是唯一行得通的真理。 放在桌上的手机却在此时接连震动几声。 ——裴清术的手机。 【林琅:不用特意送过来,我明天过去拿就行。】 【林琅:是在医院吗,还是去你家?】 不等裴清术去拿手机,徐初阳刚好抬起头。 作者有话说: 划重点:本文男主是裴清术哦,别站错了 第十九章 在徐初阳看清消息内容时, 裴清术及时将手机拿走。 他并不急着回消息,锁了屏,随手往一旁扔。 只不过这次是屏幕朝下, 像是怕被谁看到。 他一向冷静自持, 鲜少有失态的时候。 包括现在, 也只是短暂从眉眼缝隙, 显露出些许别样情绪。 但也只是一瞬,瞧不出个仔细来。 徐初阳对他再了解不过, 哪怕只是细微变化也能察觉。 手中酒杯轻晃,他看一眼桌上的手机,轻声笑笑:“头回看你这样,谁的消息?” 裴清术不爱饮酒, 但应酬酒局难免沾染,所以他酒量还行。 一杯伏特加入喉, 没加冰块, 有股灼烧感。 也将他想说的话全部燃烧殆尽。 他不语, 徐初阳就没继续问, 整个人陷在一种灯光迷离的暗淡里, 指间的烟还剩了大半。 他是真的累极了,眉宇里的疲态让他看上去有几分憔悴。 此刻却还是保持着温和的笑:“前阵子见到阿姨, 提起你的婚姻大事, 说是头疼的很, 担心你真的随了你爷爷。” 裴清术他家往上数, 好几代都是地位显赫的有钱人。 电视剧里虽然演的狗血了点, 但现实事件, 往往更加狗血。 不管什么年代, 门当户对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规矩。 偏偏裴清术的爷爷离经叛道, 喜欢上了一个农家女。 家里自然不同意,生生将这对苦命鸳鸯拆散了。 最后只得听从家里安排,迎娶了裴清术的奶奶,生下两女三男。 往前夭折了好几个,成功养大的只有裴清术他爸,还有他两个姑姑。 二十年前,他爷爷剃度出家。 再没有回来过。 裴清术便也笑:“下回若是再碰见了,你随便说几句打发了就行。” 徐初阳抬手拖来烟灰缸,指腹搭在烟蒂上掸了掸。 烟灰抖落,他抬眸去看裴清术:“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可以帮你留意留意。” 一番话,只换来长久的沉默。 不知是卡座太大,还是这两人看上去都有种萧索的孤寂。 倒是如出一辙。 所以偶尔也会有心痒难耐的猎艳者端着酒杯过来。 在被礼貌拒绝之后,又耸耸肩,骂一句扫兴。 都来酒吧了,还装什么正经。 徐初阳说完那句话后便安静等着。 他也好奇裴清术的答案。 长这么大,虽说他对谁都一副宽厚随和的态度,但也没谁能在他这讨个例外来。 询问微信的女生将这短暂的沉默给打碎。 和先前几个都不同,她一身简单白t配牛仔裤,看样子像是第一次出入这种地方。 有些局促地捏着自己的上衣下摆,脸涨至通红,小声询问他:“你好,请问可以加个微信吗。” 拒绝早就轻车熟路,话刚到嘴边,女孩身后一群人在起哄,说实在不行就认输,把这一桌酒给喝完。 因为这声嘈杂,裴清术的目光短暂停留在远处。 而后,他冲她笑笑:“有纸吗?” 那女孩一副震惊表情,抬起头来。 像是没想到对方会同意。 这两人的外形实在太过惹眼,早就吸引了无数目光。 也包括女孩所在的那个卡座,亲眼目睹他们拒绝了无数前去索要联系方式的人。 都是颜值身材绝佳的美女,偏偏这两人一个都没看上。 只一门心思的喝酒。 所以原本,不抱任何希望。 可。 她迅速递出纸和笔,裴清术接过后,写下英文和数字夹杂的号码,又递回去。 那个女孩如临大赦,连连和他道谢。 他摇头笑笑,只说:“不用。” 一贯温和模样。 待人走后,徐初阳掀眉看他,嘴角带着一阵轻笑。 像是终于弄懂,他喜欢什么类型的。 裴清术读懂他表情里的意思,也没打算辩解。 自己不过是见她可怜。随手的忙,能帮则帮了。 号码填的司机的,到时候得空嘱咐一句,删了不用管。 徐初阳和裴清术都不是话多的,一轮酒喝下来,总共没说几句话。 偶尔徐初阳会问几个问题,他也是简洁的答。 “蒋杳的伤怎么样?”沉默被打破,是徐初阳先开的口。 裴清术知道,他总归还是会问的。 “医生说没大碍。” 徐初阳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面前的酒早就喝空了几瓶,他也停止了继续倒酒的动作。 陷入长久的沉思当中。 裴清术有点心神不宁,思绪更多被没来得及回信息的手机给分走。 “初阳。”他终于还是开口。 徐初阳抬眸,眼底零星疑惑:“嗯?” 裴清术看着他,像是在劝:“有些东西,当断则断。若是不能早早下抉择,只会给无辜的人带来伤害。” 徐初阳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我知道。” 他又抽了一口烟,这会却没再吐出烟圈来,而是全数咽了进去。 那种呛到微微窒息的感觉,似乎才能让他在酒精作用下逐渐混沌的意识稍微清醒些。 “可我总归不能不管她。” 至于他话里的“她”指的谁,裴清术没再过问。 答案好像很明显了,他始终优柔寡断。 这是最致命的弊端。 致爱他的人的,命。 该说的已经说了,至于如何去做,裴清术不能替他去下这个决定。 林琅的消息是在散了局之后,裴清术才回的。 ——明天,我让司机送去你学校。 - 林琅昏昏沉沉睡了一晚,睡得并不踏实。 等她被阳光刺醒时,才想起昨天晚上忘了拉窗帘,她坐起身,却没有立刻穿衣服。 而是盯着外面的晨曦发呆。 冬日早上的太阳是暖和的,给这萧索的季节带来一些温度。 沾青 第35节 林琅起身走到床边,将窗户打开。 感受到冷风中的那股暖意,也闻到了空气里,仿佛被冲洗过的清新感。 徐初阳昨天晚上出去过,她知道。 包括他几点回来的,她也知道。 喝到几分醉意,大约是洗过澡后才回的家,可那股酒气还是难以彻底被洗去。 林琅闻见了。 同时她也听见,他站在她的房门外,微不可察的说出那句——晚安。 这些天徐初阳一直寸步不离守着她。 生怕她真的提着那个不过二十四寸的行李箱离开,再也不回来。 打开房门出去洗漱,正好看见忍着头疼在厨房煎蛋的徐初阳。 旁边的桌上则放着一瓶刚打开,喝了一半的水。 估计是被他用来醒酒的。 宿醉的后遗症,除了精神萎靡,最为显著的就是头疼。 像是身体带来的报复。 蛋煎好了,徐初阳关了火,又去关抽油烟机。 没了那点轻微轰鸣的噪音,徐初阳也终于察觉到林琅在客厅里的存在。 他端着煎蛋还有三明治出去:“你先吃,我去给你热牛奶。” 每天都会有新鲜的牛奶送上门,徐初阳打开冰箱拿出,一只手按着太阳圈,轻慢揉了几下。 眉头稍皱,显然又是那阵疼痛上涌。 宿醉后的头疼仿佛浪潮般,是一阵一阵的往岸上涌。 喝再多水都于事无补。 林琅对徐初阳再了解不过,以他的酒量,普通的应酬酒局还不至于喝醉。 看他昨天走路都有些摇晃的程度,不难想象他到底喝了多少。 若是往常,她肯定会按照食谱给他煮一碗醒酒汤。 可是现在。 林琅径直走过餐桌,进了厨房洗漱。 待她洗漱完,牛奶也终于热好。 林琅回房穿上外套,又去拿沙发上的包。 然后就去玄关换鞋准备离开。 被徐初阳拦住了:“先吃饭,吃完了我送你过去。” “徐初阳。”她连名带姓的喊他,但语气始终平和,“你能看住我一天,你能看住我一辈子吗?” “你想冷静我可以给你时间冷静,但你得在我能看见的地方冷静。”他只肯再退一步。 林琅其实不想再和徐初阳有过多的争论,每多看他一眼,她只会觉得当初的自己有多可笑。 知道了真相还死咬着不放,如同马戏团里的小丑供人观看取乐的可笑模样。 那次的事故不过是将剧情推到高潮的一个情节点罢了。 就算那天没有发生意外,不久后的将来总会再次出现一个推动剧情的情节点。 高潮始终到来,早晚而已。 徐初阳就是这场故事的内核,他注定了,林琅的初恋会是以悲剧结尾。 “我还有半个小时迟到,如果你希望我被记缺勤的话,你大可以继续拦着。” 她面容冷静,也不着急。 看向他的那双眼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哪怕只是藏躲在角落里的零碎情绪。 徐初阳仔仔细细的将她的眼睛看了个遍。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最后还是让开。 深知她缺勤的后果。 或许是因为,她的行李箱还在房间里放走,没有带走。 所以他才敢让她这么离开。 只要她的东西还在,她总会回来的。 回到这个家。 蒋杳没有在医院住很久,脱离了医学观察后,她自己去办理了出院手续。 因为在这边没有朋友,她也不敢去联系徐初阳。 那天的事情,她多少也听说了一些。 不止她一个人被砸到了。 还有林琅。 群里聊得沸沸扬扬,说林琅也是活该,明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替代品,正主都回来了还霸着位置不放。 这回出事儿了,白让人看笑话。 当时蒋杳还在群里出声制止了,虽然她好像没有立场去替林琅说话。 她对林琅是愧疚的。 索性想着和徐初阳保持距离,以免因为自己,又害得林琅被卷入风口浪尖。 可是,当天从医院出来,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顿时从心底升起一股子孤寂。 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现在踏实的在站在故乡土地上,反而有种近乡情怯。 往往这种时候,才是最无助的。 胳膊受了伤,行动不太方便,医院附近连车也不好打。 犹豫了很久,她才拿出手机。 想着,是真的没办法。 没办法,谁让她如今在这座城市里,只认识徐初阳一个人。 所以。 电话拨通过去,铃声响了一半那边才接通。 男人稍微低沉沙哑,带着浓厚困倦的声音传来:“嗯?” 连同手机一起,贴在她的耳边响起。 牵起的震动频率让她沉吟许久。 然后才微微捏紧了手,又松开,鼓足勇气般:“徐初阳,你现在有时间吗。” 最后过来接她的是徐初阳家里的司机。 他平时出行都是自己开车,但因为昨天喝的酒现在还没完全代谢掉,没法开车。 而且现在,他也该和蒋杳避嫌。 他不能不考虑林琅的感受。 蒋杳说:“我知道。” 深闺大院里养出来的大小姐,知礼数,懂规矩。 她说,“林琅受伤的事我听说了,是因为我而起,到时候找个时间,我去和她说清楚。” 徐初阳原本想补个觉,但还是被蒋杳几通电话给吵醒。 他干脆也不睡了,起床给自己泡了杯咖啡,走到沙发前坐下。 “不用。” 咖啡/因也没法缓解他的乏累,很大程度是来自心理上的。 他说,“你也别多想,好好休息,先把伤养好。” 挂断电话的同时,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林琅没画完的那副画上。 起伏的山峦变成了平坦山丘,激流的湖也变成一片死海。 都说画最能直观表现一个人的内心。 如果这也预示着林琅的情绪转变。 徐初阳微抿了唇,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 聚会是周硗提议办的,说是祝贺林琅痊愈。 哪怕连拆线的时间都没到。 更别提痊愈了。 摆明了是自己贪图热闹。 最后地点定在了徐初阳的家里。 也不知后者是如何同意的。 估摸着,提前警告过周硗,这回要是再敢说些有的没的,他不会再像上次一直忍着了。 周硗乖巧点头,说明白。 之所以同意。 沾青 第36节 徐初阳叹了口气。 林琅最近沉默的时间越发长了,不管他说什么,她都是冷淡态度。 那件事儿,她过不去也正常。 徐初阳可以等,等她原谅自己,多久都行。 但心结积在心里很容易憋出病来,更何况她本来情绪就敏感。 家里多点人,热闹些,兴许能让她稍微纾解。 林琅和徐初阳提过分手,很认真的提出的。 她说:“徐初阳,我们就到这儿吧。” 徐初阳想要过去抱她,他说小琅,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再给我一个机会呢。 她给的机会还不够多吗。 但林琅不想再和他争论,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了意义。 大约是见她态度坚决,铁了心的要和他分开。 徐初阳再了解她不过,平日里看着像只沉默寡言的兔子,逼急了便有种头也不回的决绝。 所以他顺着她,点头说好。 “分手可以,但你这段时间先别搬走。” 林琅的眉头因为他后面那句而皱起。 不等她再开口,徐初阳说:“我知道你现在手上没钱,左右这房子你也出了一半的房租,大不了就当是与我合租,等房子到期再搬也不迟。” 可能是被这句话动摇,也可能是因为,突然想到了其他。 林琅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继续住在这儿的提议。 她眼中的分手,在徐初阳看来却不过是一场在闹脾气的别扭冷战。 只是这次更激烈一些。 所以他不能让她离开。 更加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真的走了,真的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那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只犟兔子。 --- 周硗这会是真的老实了许多,虽然嘴巴还是挺欠,但至少不会让人过于反感。 过来的人数应该是徐初阳卡死的,人并不多,只有零零散散几个。 还都是林琅眼中见过几次面的熟面孔。 有点印象,但不多。 周硗一进门就往林琅胳膊上看,她今天穿了件卫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伤口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抱臂耸肩,随口调侃一句:“女人还真是水做的,被那么大一块玻璃砸到居然这么快就愈合了。” 林琅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也懒得理他。 绕过他便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周硗念念叨叨,说她这人没礼貌。 徐初阳轻声警告他,再多说一句就自己滚。 周硗平时嘻嘻哈哈习惯了,徐初阳和裴清术算是难得能够无限忍受他这张嘴的人。 也是这两人脾气好。 不过明显还是后者脾气更好。 至于徐初阳。 有了女朋友就只知道维护女朋友了。 周硗觉得没趣,走到沙发前坐下,拿了橘子在那剥。 不过到底他的女朋友是林琅,还是蒋杳。 周硗还是很好奇。 所以...... 门铃响了。 周硗过去开的门。 进来的是蒋杳,后面则是裴清术,两个人是在楼下碰见的。 坐了同一部电梯上来。 所以。 周硗把蒋杳也叫来了。 她脱掉外套,左右看了眼,不知道该放在哪。 最后只能搭在沙发靠背上。 刚好徐初阳接完电话从阳台过来,看到蒋杳后,明显也愣了愣。 蒋杳冲他笑笑:“没打扰到你吧?” 后知后觉反应起,是周硗在中间搞鬼。 路过周硗身旁时,徐初阳在他肩上按了一下,很轻的一句:“之后再和你算账。” 有人提议打麻将,说是上次没玩尽兴。 难得今天又聚在一起。 可是家里并没有准备麻将桌 徐初阳看了眼紧闭着的,林琅的房门。 她从刚才起就把自己关在里面不肯出来。 想来自己同意周硗的提议,也实在是荒谬行为。 忘了她是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却还企图用热闹去让她心情变好。 为了让林琅能清净些,徐初阳说小区楼下有家棋牌室,要实在想玩的话,他可以把那包下来。 周硗第一个举手同意,吃喝玩乐他永远是最积极的。 举手报完名,他又去问裴清术。 后者轻笑着摇头,说他不会。 周硗爽快道:“不会才好玩呢,正好能多赢你点。” 意图都直接摆在明面上儿了, 裴清术仍旧是带着笑的,让周硗只管玩,输赢多少都有他来兜底。 周硗一听这话,整个人顿时来了精神,也不再勉强裴清术。 搭着几个人的肩问他们听见没,待会直接玩最大的,然后自个再疯狂输。 反正输多少都有术哥兜底。 这算盘打的倒是一点遮掩都没有。 人都走了,家里只剩裴清术,还有房间里的林琅。 徐初阳眼神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裴清术:“你真不去?” 他摇摇头,声音显出几分沙哑的沉来:“刚陪姑父应酬完,有点累,想先歇会。” 徐初阳两个姑姑,大姑姑是只顾事业的女强人,对婚娶之事不上心,四十余岁奔五的年纪,还没结婚。 至于小姑姑,找了个拖家带口的凤凰男。偏偏对方还软饭硬吃,平日里最爱拿乔。 只是可惜,除了姑姑这个恋爱脑,家里没人瞧得上他。 这让他每次回了裴家,都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自裴清术回国之后,他便在他面前百般讨好,还不忘利用他的身份给自己刚开业的公司镀金。 徐初阳说:“你也别太好说话了,你姑父那个人,不是好的。” 裴清术笑笑:“知道。” 哪怕再疲乏,明面上却瞧不出半分。 他一向都不是个爱将自己袒露在他人面前的性子。 对人始终露一分,留九分。 周硗在门口催促,走之前,徐初阳眼神再次放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想再叮嘱一句,又觉得显得自己太过狭隘。 毕竟是自己的好朋友,倒不至于去趁人之危做挖墙脚的事情来。 “那不一定,人都是视觉动物,我还真不信这世界上能有哪个女的抵抗得了术哥那张脸。” 不知是谁先挑起的话题,林琅和裴清术孤男寡女的,独处一室,不会发生点什么吧。 徐初阳虽然抽烟,但是没什么瘾,偶尔乏累的时候他会来一根。 最近抽的次数稍微多了些。 大约是让他烦心的事太多,全部扎堆般过来。 他在外面抽完一根,眼神总往楼上看。 从这里正好能看见林琅房间的窗户。 此时窗帘是拉上的,里面的任何都看不见。 沾青 第37节 稻穗色的小碎花,还是当初徐初阳陪她一起去商场选的。 她说,这个颜色代表了硕果累累的秋天,图案则代表万物复苏的春天。 是她最喜欢的两个季节。 徐初阳笑着问她:“那更喜欢哪个季节?” 她想了想,说:“夏天。” 秋天和春天居然同时落选。 徐初阳微挑了眉,疑惑仅仅持续了数秒,林琅便开口替他解惑:“因为和你认识,是在夏天。” 一根烟抽完,他等身上那股味儿散了后才进去。 门是双开推拉式的,整个麻将馆的装修都有点日式。 旁边还铺了榻榻米,赠送的小吃都是和果子和狭山茶。 进去的同时,周硗刚好打出去一个幺鸡,手上不停,嘴上也没停:“再说了,震哥和术哥就是同一类型的人,没准林琅就是喜欢这种。震哥那种正经人都会忍不住找替补,林琅看上去也没多老实,私下估计玩的挺花,没准现在已经趴术哥怀里了。” 有人打断他:“得了吧,换别人还行。裴清术,绝对不可能。” 他话说的斩钉截铁。 料定了裴清术那个清高性子,那么洁身自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朋友的女朋友? 这个话题终止于,周硗被进来的徐初阳攥着衣领扯出房间。 并狠揍了一顿。 挨揍后的周硗老实了,靠墙站着也不敢说话。 徐初阳重新把手表戴上,动作慢条斯理,嘴里还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他倒是说到做到,周硗要是再敢多说林琅一句,他不会再忍。 斯文清绝的一个人,罕见动手。 之前几次,还是为了蒋杳。 众人刚才也不敢拦,只能在旁边看着,包括蒋杳也有心无力。 此时有人目光移向她,她也不说话,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明明知道一切都晚了,是她明白的太晚。 徐初阳的身边如今多出了一个他应该去承担的“责任” 她也断不可能如此任性,去将他从另一个女孩身边抢走。 可还是会难过。 这种情绪是控制不住的,逢光便生长。 他曾经只给过她的例外,如今也给了别人。 徐初阳穿好了外套,让他们先玩。 语气轻慢的,一如往常,仿佛刚才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插曲。 周硗疼的哼哼唧唧,此刻也跟个没事人一样,捂着伤处往里走。 “都挤在这干嘛呢,还没看尽兴呢?” 旁边那人笑他:“是啊,没尽兴,要不你再挨一次打?” “操。”周硗压低声音小声骂一句,“再逼逼把你嘴给撕了。” 生怕被徐初阳听了去。 后者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他这。 心里记着周硗刚才说的话,像是真听进去了一样。 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嘴里的烟还忘了取下,让他们自己玩,他先回去。 孤男寡女,不太合适。 第二十章 林琅从房间出来的时候, 裴清术正站在走廊和玄关的衔接处,扬眉去看墙上那副画。 空旷山谷之中,是少女与羊群。 林琅以为人都走了, 所以想出来倒杯水, 没曾想。 裴清术听见开门声, 往后看了眼, 正巧对上林琅的视线。 她身上一件白色棉麻连衣裙,随意搭了件外套, 微卷长发就这么散在肩上。 皮肤白到透了点惨淡神色。 整个人有种天性的慵懒劲儿。 像刚睡醒的猫。 猫天生就带点谁都不放在眼里的薄凉。 这样的特性在林琅身上,恰好可以找到。 她的冷也不是刻意的,纯粹就是,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提不起多余的劲来。 她对周硗是这样, 对蒋杳是这样,对裴清术, 同样也是。 唯独只在徐初阳面前, 她才会生出点别样的情绪。 悲痛或是失望。 这些都是建议在爱的基础之上。 彼此看到对方的第一反应都是一样的。 裴清术原本以为家里只剩他一个。 林琅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也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水杯被随手放在一旁, 她走过来:“喜欢?” 主谓缺失的一句话, 听起来容易让人感到混淆。 换了其他人,可能会问一句:什么? 裴清术只是笑笑, 先不去看她的眼睛, 视线重新落回那幅画上。 “你画的吗?” 他应该是听懂了。 听懂了她的问题, 以及她刻意想去让人多想的, 意味深长。 不回答, 不忽略, 巧妙将话题转开。 林琅从不质疑那些人对他的奉承。 ——天之骄子, 对谁都一副慈悲心肠, 温柔谦逊。 像是在他身上叠buff一样。 随便一个标签换在寻常人身上,都是能单出的一张王炸。 他天生就起了一手好牌,然后靠着自己的努力,将这副好牌的作用发挥到了最大。 “你怎么知道?”林琅不掩饰自己的疑惑。 家里墙上挂了很多画,不单单只有她的。 这人当真聪明到了这种地步,前后只见过两次她的画,就完全摸透了她的画风? 她心中不动声色的诧异时。 裴清术指了指画像角落的署名。 ——barbara 同样的署名在先前的画展上,他见过一次。 林琅瞬间了然,居然是因为这个。 她点头承认:“是我画的。” “barbara。”他说起英文来,有股很重的伦敦腔,像个儒雅的绅士,轻慢朗诵诗集。 “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 询问语气并不重,像是随口一提,林琅答或不答都可。 林琅反问他:“你看过《山茶文具店》吗?” 他摇头:“没有。有空了我会去看看。” 认真到,像是以为她在给自己推荐。 林琅沉默一会,也没有去过多解释,只是补充一句:“里面有个人物叫barbara。” 于是,裴清术顿悟了然:“因为喜欢那个角色,所以就取了相同的名字?” “那倒不是。”林琅只说,“当时教授让我们给自己取个英文名,我说就取我本名的拼音行不行,他说不行。我就随手写了个bob,结果被教授单独拎去办公室训了一顿,说我态度不端。正好那段时间在看这本书,就照抄了一个里面的名字。” 不知是她的哪句话,引得他发笑。 他垂下眼,唇角扬起一道轻微的弧度。 “很有趣的来源。”他说。 国人大多含蓄,夸奖的话也得拐个十万八千里才能说出口。 生怕对方能听明白似的。 或许是在国外待的时间够久,也或许是,本性如此。 沾青 第38节 裴清术像是天生就有一种,对他人无限给予肯定的能力。 林琅已经记不清自己在他这儿获得过多少次夸赞了。 无聊到甚至乏味的一段话,他都能听出几分有趣来。 “这画是我给一家出版社投的稿,但被退了。” 至于退稿原因,对方委婉又歉意,洋洋洒洒好长一段。 总结下来就是三个字。 过不了。 裴清术再去看那副画,空旷山谷之间,少女像是背着行囊准备远行。 可仔细瞧时,又会觉得,攀附在她背上的行囊是个不足月的婴儿。 那样小,小到不及少女手臂长度。 是背着行囊奔赴自由,还是被责任绑在山谷之间。 全凭赏画人自己思考的角度。 “我能看出这画出自你手,并非是因为角落署名。” 他放轻语调说话时,有点像老唱片里传出的声音,低沉醇厚。 林琅迟疑一瞬,去看他。 他仍旧看着画,微微仰头,脖颈线条轻微绷紧。 天生的好骨相,下颚线凌厉而流畅,白而修长的颈,锁骨上方一粒浅色小痣。 以及说话时,抵着皮肉,轻微滑动的喉结。 性感,又带几分不容亵渎的禁欲。 “你的画用色大胆,同时还带了一点非常浓厚的个人情绪在里面,很好的区别于其他人。” 比起点评,更像是在解释。 解释他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她的作品。 林琅以前总觉得他们这些高干子弟,天生就带一种严谨。 做事严谨,说话严谨,甚至连情绪都是露三分留七分。 生怕被人拿了把柄一般。 徐初阳便是这样,挺深沉的一个性子,虽然平时看着好说话,可他鲜少在林琅袒露完全。 包括他家里。 林琅一无所知。 他也从不提起。还是偶尔看见他平平无奇的一件外套上,极简的袖扣。 与前阵子周橙静截图发给她的那个顶奢品牌一模一样的雕刻。 单是一枚袖扣,便价值六位数。 不过林琅也并不在意,徐初阳是富是贫,这些与她无关。 她时刻端着她穷画家的清高,不将钱财放在眼里,高呼真爱万岁。 背地里却窘迫到靠给不知民小网站画漫画赚房租。 最后还因为不肯随波逐流蹭热点,导致人气下跌,惨遭腰斩。 落得个房租都交不起的下场。 同学先前推荐她去给一个外网画不可说的小漫画,不费脑,来钱还快。 当时林琅嗤之以鼻。 眼下她却叹气,想着要不再为钱妥协一次? 她的思维一向发散,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注意力才会完全集中。 所以为数不多的几次和人交谈,都是在对方不耐烦走开为结尾。 想不到裴清术始终好脾气的等着。 那双眼温和而平缓,带点对谁都一视同仁的公平。 林琅不免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被一群人簇拥着,从容应付周围人的热情。 若是换了别人,便会生出几分世故的圆滑来。 偏在他身上瞧不出半分。 是本性流露出的随和,还是因为周身衣不染尘的清贵,让他免于落俗。 林琅不得而知。 裴清术的视线再次去看墙上的画。 少女背上,不知是代表自由的行囊,还是禁锢约束的婴孩。 此时变成一捧失了颜色的干花。 在空旷山谷中,被少女藏在身后。 哪怕干枯了也不肯扔下,似要跋山涉水送给谁。 - 徐初阳开门进来的时候,孤男寡女中的林琅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裴清术则去了走廊接电话。 两个人好像全无交集,如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仅仅只是占了那点地利条件。 不知为何,徐初阳莫名松了口气。 他关门进来的同时,裴清术也正好讲完电话。 见他眉眼带点未完全消散的无奈,徐初阳便大概明了:“家里打来的?” 裴清术恢复一如往常的温和:“嗯,姑父。说是过些天有场招标会,希望我能从中帮忙引荐一下。” 提到他那个姑父,徐初阳也不想深念。 无非是仗着裴清术好说话,便一直赖着他不放。 徐初阳走到林琅身旁坐下,声音温柔,问她饿了没。 今天是阿姨做饭,估摸着也快好了。 徐初阳以前是不会做饭的,从未下过厨。也用不着他来做。 是后来和林琅同居时才慢慢学会。但他也只给林琅做过。 给除林琅之外的人做饭这种事,他自然做不了。 林琅拿着遥控器换台,说还好。 徐初阳知道她心里的气还没过去,所以也不勉强她,只想着,等她先缓缓,等情绪稍微恢复些了,他再去哄。 客厅里很安静,三个人都没再说话。 电视是林琅随意调的一个台,也不知道在放些什么,一群人咿咿呀呀唱着歌。 徐初阳和林琅的视线虽然落在上面,但明显没认真看。 反而是裴清术,手机放在桌上,眉眼安静,带几分专注。 林琅有时候觉得裴清术这个人,教养礼貌仿佛是刻在骨子里一般。 甚至不需要去刻意表露维持,举手投足间的一些细节都能表明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哪怕是无聊到不明就里的电视剧,被并无好感的人频繁打电话骚扰请求。 他都会耐心的,并且认真的去回应。 这世上真的有这种真善美齐聚一身的人? 林琅感到困惑。 诡异的氛围因为蒋杳的到来被打破,以至于将气氛推至一个顶峰。 她打了个喷嚏,身上不知穿着谁的外套。 那张温婉到让人看一眼就很难讨厌的脸,此时带着几分歉意的笑:“麻将馆有人抽烟,刚好我前阵子受了风寒,有点轻微咳嗽,嗓子受不了,所以只能先回来。” 很长的一串解释,是怕林琅误会。 却又显得林琅过于计较,从而导致蒋杳处在一个敏感且尴尬的位置。 后者把外套脱了,随手挂在一旁,想寻个位置坐下来。 看了一圈,发现长条沙发上,无论她坐在哪里都不合适。 最后还是避嫌般的坐在了裴清术身旁。 后者轻微颔首,也算是打过招呼。 礼貌,也仅仅只剩礼貌。 林琅总觉得空气有些稀薄,让人喘不过气来。 蒋杳喝了口热茶,突然想起什么来,去问徐初阳:“伯母的生日,我记得是快到了吧?” 徐初阳此时眼神落在林琅空落落的脖子上,自己送给她的那条项链不知何时被她摘掉了。 他压着睫,心情实在算不上多好。 以往她虽然也闹过几次脾气,但大多都只是言语上说几句。他温声哄过之后就好了。 这项链,是他在二人刚交往时送的。 她很看重,说是意义不同。 所以时刻戴着,洗澡也不愿摘下来。 可现在。 沾青 第39节 徐初阳眼神越发黯淡,一种揪心的窒息感在缓慢上涌。 听见蒋杳的话,也是多花费了一些时间才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顾虑到林琅,他最近也一直在刻意和蒋杳保持距离。 包括今天她的到来,也完全在自己意料之外。 “嗯,还有一周。” 家里的杯盏茶具全是出自于林琅之手。 前阵子被教授带去景德镇写生,也跟着学了些烧制瓷器的方法。 蒋杳手指轻轻抵着茶杯底部,冰裂手绘山茱萸的。 烧制的不算特别成功,但上面的绘图却非常有个人特色。 蒋杳笑了笑,眼中却不乏凄苦之色,整个人如同一朵微蔫的牡丹,明艳之中又带几分不容人忽视的落寞。 “说起来也有好久没见过阿姨了。当初家里出事,也多亏她每日开导我,不然我可能也撑不下去。” 林琅听着,心知肚明。 看来徐初阳从前就是个考虑周全的性子,担心自己出面安抚会伤到蒋杳的自尊心,于是便让他母亲代替自己前去。 至于蒋杳口中开导她的伯母,徐初阳的母亲。 林琅却从未见过,哪怕一面。 徐初阳压根就不在她面前提前自己的家人好友。 像是什么不可说的禁忌一样。 林琅从前体谅他,爱站在他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想着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从来不去问。 甚至还有意避开。 想不到在其他女孩子面前,他倒是丝毫不避讳,甚至不惜让自己的母亲出面,亲自去开导安抚对方。 两张沙发,一侧在茶几左面,一侧在中间。 衔接处是一个九十度的拐角。 林琅和裴清术分别坐在沙发的内侧,距离只隔着那个直角。 说到这个,徐初阳像是记起什么来,他问林琅过些天有没有时间,陪他过去一趟。 他说:“我妈五十岁大寿,到时候族中亲戚长辈都会来,正好带你过去给他们见见。” 他怕她冷,手指放在她外套上,感受了下厚薄,察觉隔了层羽绒才松开手。 语气温和中又带了安抚的哄顺。 仿佛林琅是被他圈养的小猫,逆着毛发脾气,而他正在给她纾解情绪。 蒋杳多少也知道一些,林琅如今和徐初阳的关系破裂,是因为自己。 她心中自责,又没办法主动出面解释。 眼下说的再多,都像是在欲盖弥彰的狡辩。 可她控制不住。 她是理性的,深知自己和徐初阳之间绝无可能。 以他的性子,没办法放任林琅不管。 他早就把她看作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蒋杳想,是愧疚也好,是责任也罢。 徐初阳都没办法对林琅松手。 她知道这一切是她咎由自取。 可还是...... 若是她当初没有走错那一步,就不会落得如今的局面。甚至,哪怕她早一点回头呢 现在的情况会不会不一样? 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无法控制的情绪涌上鼻翼, 徐初阳最先发现了她的异样。 “怎么了?”他还是问出口。 蒋杳回过神来,强忍心中酸涩,扬起一道自认还算自然的笑脸,却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伪装出的强颜欢笑:“没事,可能是昨天没睡好,眼睛有点干。” 太过蹩脚的谎言,能被诓骗蒙混过去的,也只剩双目失明的人了。 徐初阳眉头深锁。 他要顾虑的东西太多,可这些东西又仿佛自相矛盾。 他没办法同时兼备。 裴清术曾经对他的告诫言犹在耳,优柔寡断,才是最致命的。 但他何尝又不想利落处理,自小便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雷霆手段,做起决策更是说到做到。 他认知明确,他离不开林琅。 这些日子下来,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 他想象不到离了林琅的生活,也没法想象,更加不敢去想。 但是他又不能不去管蒋杳。 她爸当年闹出的那些事儿,让她家立了不少仇家,最近听说蒋杳回国,也都按耐不住。 如果不是徐初阳在跟前挡着,她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更何况,她那个前夫也是个麻烦事。 徐初阳最近也是被这些事儿折磨的精疲力尽。 这场无声的戏幕之中,裴清术像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姑父的请求最后还是在死缠烂打之下,令裴清术不得不松口。 自然搭放在腿上的手却被人不轻不重的握住。 ——被茶几挡着,旁人也看不见。 是仿佛没有骨头一般的柔软,温暖的体温熨帖上来。 裴清术罕见的,平和神色也露出些许怔然。 像是某种禁忌被无声打破,裂纹背后便是难得松动的情绪变化。 罪魁祸首却仿佛无事发生的平静,只是低头,用空出来的手轻按手机。 于此同时,方才裴清术放于桌上的手机震动几声。 手机的震动声将徐初阳的沉思给打断,他抬眸看向裴清术。 林琅早已停下动作,安静喝着茶。 他明显没有注意到茶几下的异样,以为又是他姑父的死缠烂打,徐初阳嘱咐道:“这种人贪得无厌,你还是离他远点。” 裴清术面上无甚异样。 “嗯,知道。” 裴清术轻声应完,没有去看手机的打算。 片刻后,裴清术的手机又震动一下。 这回连徐初阳眉上都罕见浮上几分不显眼的燥意。 深知裴清术是个好脾气的温吞性子,所以他说:“你还是别管了,我替你解决。” 裴清术并未立刻回答他。 而是拿起手机,解锁之后,才轻声说一句:“只是一些小事而已,犯不着......” 他话没说完,停住了。 看清手机上的消息时,被握住的那只手,此时掌心塞进一块暖宝宝。 ——你的手好冷。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他神情恍惚一阵,对方终于肯松开手。 淡定拿起茶杯,缓慢地喝着,像是无事发生一样。 直到徐初阳问出那句:“怎么脸色这么差?” 今天一个个都怎么了,集体感冒吗,脸色都这么难看。 裴清术摇了摇头,只轻声说出一个:“无妨。” - 那顿饭,吃的还算安静。 大约是因为挨了徐初阳一顿揍,周硗老实了许多。 脸上的伤还是肿的,吃饭都不能完全张开嘴。 林琅连饭都没吃,这会是连借口都懒得找,直接回了房,关上门。 留下来做什么,继续供人调侃取乐? 但凡是她和蒋杳都在的场合,总有人将她们拿来比较。 哪怕嘴上不说,心中也在偷偷议论。 林琅毫无疑问,永远都是那个不值一提的替代品。 前后位置早就被定死了,她说再多做再多,都是徒劳。 沾青 第40节 她早被贴上了标签。 蒋杳知道林琅因为自己的存在受过许多委屈,她心中对她也是实在过意不去。 总想找个机会和她亲自道歉,可却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 吃饭时她提起一周后徐初阳母亲的寿宴,说是到时候等林琅去了,她再寻个时间和她解释一番。 徐初阳的神色不算十分好看,他是真的挺累的。 身心俱疲,本来想着林琅难过了这么多天,家里热闹些她能稍微高兴点。 谁知却弄巧成拙。 “到时候再说吧。”面对蒋杳的提议,他明显心不在焉,随口一句应付过去。 蒋杳感受到他的态度,沉默片刻,不动声色掩下眼底失落。 仍旧笑容温婉,点了点头:“好,那就到时候再说。” - 最近都是满课,林琅忙起来也没空去想其他的。 但偶尔碰上蒋杳的课时,她还得去听周围同学不带恶意的调侃。 他们并不清楚蒋杳和林琅之间的那点关系,纯粹是觉得这两人在外貌上的相似度高。 一个被称为系花,一个又是美女助教。 班上的男生还很得瑟,全校最好看的两个美女都在他们班上。 林琅神情专注的勾勒线条,两耳不闻窗外事。 最近她新接了一个活,有人在论坛发的一个约稿帖,她看报酬挺丰厚,就去私戳了对方。 过程很顺利,对方说可能近一年都会有活。 具体内容就是按照他给出的几个要求来画。 大概每周一幅。 虽然没明说,但林琅也能猜到。 对方不是找人完成作业,就是在找枪手。 大概意思都一样。 不过这些和她无关,她要做的就是完全按照对方提的要求来就行。 为了方便交流,所以互相加了微信。 那人应该年纪不大,微信刚加上,就开始和林琅诉苦。 主动讲起了自己约稿的原因。 他爸之前给他报了个绘画班,说是让他继承老爷子的衣钵。 但他压根对画画没兴趣,三天两头逃课,去飙车去蹦迪,反正就是不学习。 家里人溺爱他,所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哪怕是他爸发现他一个月才去上了两节课之后发脾气要用皮带抽他,也是家里一群人拦着。 只不过最近出了点麻烦,他一个堂哥刚从欧洲回来。 他爸管不了他,干脆直接把他当麻烦一样扔给了他那个堂哥。 【无敌暴龙战士:我堂哥那人,你别说,看着挺好说话的吧,但严格起来简直就是个笑面虎。】 【无敌暴龙战士:我也实在没办法,我要是不按照他的要求来,恐怕会被他剃光头发送去庙里。】 无敌暴龙战士这几个字看着实在碍眼,她直接给他把备注改成了上帝。 他简直就是个大话痨,吃饭硌到牙都会和她通报埋怨一遍。 林琅不太想理,但又不得不理。 毕竟客户就是上帝,也是衣食父母。 回回都是敷衍地有一搭没一搭回着。 是是是,好好好。 可对方像是难得找到个得以缓解情绪的地方,干脆拿林琅当起树洞。 隔三岔五就找她吐苦水。 林琅终于忍不住,在完成第一幅画的同时,一并发给他一张价格表。 陪聊的价格表。 一个小时十块,包天五十,包月三百。 可谓良心价了。 无敌暴龙战士出手豪气,一下就给她转了五千。 说是直接包年。 ...... 彼时林琅耳朵上别了支彩铅,身上穿着她只在画画时才会穿的浅蓝色背带裤。上面是作画时染上的一些颜料。 窗户半敞着,风一吹,浅褐色的头发丝儿和窗帘一起被吹动。 她眼神安静的在画纸上勾勒线条。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完全进入到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周遭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包括徐初阳是何时回来的,她也不得而知,甚至完全没有察觉。 原本怕打扰到她的徐初阳,准备先去厨房做饭。 被随手放置在一旁的手机却接连震动好几声,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若是平时,他绝对不会有疑心。 可是现在。 他稍微迟疑,走上前去。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浮现出两串消息。 【上帝:你怎么还在忙呀。】 【上帝:呜呜呜呜你好狠的心,你已经两个小时没回我消息了!!!】 第二十一章 林琅觉得累了才放下笔, 一幅画只完成了一半,距离截稿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不用着急。 她打算先去给自己泡杯咖啡, 然后放松一下眼睛。 阳台上放了些绿植, 是徐初阳种的。 他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 和林琅的得过且过不一样。 以往闲暇起来, 林琅便帮忙打理,她最喜欢的是那盆南洋杉。 从前还开过玩笑, 说如果分手了,她要把这盆南洋杉当作分手礼物带走。 徐初阳不许她说这种话,和分手有关的任何话题,他好像都很忌讳。 然后她就笑, 笑他幼不幼稚,她就是开个玩笑。 “玩笑也不行。”他抱着她, 头枕在她肩上, 难得像个小孩撒娇。 他总是太过稳重, 内敛到一种, 林琅甚至怀疑他到底是怎样的家庭中长大。 该承担了多大的压力才会像现在这样, 一刻也容不得自己松懈。 凡事都要做到最好,自己的事情, 也不愿假手于人。 如今回想起这些, 只觉得, 讽刺。 林琅站起身, 简易活动了下肩颈。 客厅里, 徐初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此时就坐在沙发上。 也不说话, 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着, 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浅灰色的薄毛衣,头发好像长了点,低着头时,额前碎发甚至有些遮住了眼睛。 他的脸色,不算好看,却也不至于难看。 因为开着窗,又是大白天,所以屋内没开灯。 他坐的地方正好在背光处,所以大半张脸都在阴影之中。 情绪晦涩难辨。 林琅去拿桌上的手机。 无敌暴龙战士短短半个小时内就给她发了好几十条消息。 林琅开始后悔,觉得五千包年还是太少了。 应该按条算的。 这人的话痨程度已经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判断了。 她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拿着手机,只回了最后一条。 【林琅:在忙您的作业。】 那边几乎是秒回,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哪怕是学生,也不至于无所事事到这种程度。 【上帝:那还好。】 【上帝: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沾青 第41节 【上帝:差点报警。】 【上帝:这段时间你可得好好活着,我没时间再另外找枪手了。】 【上帝:现在你的生死,已经关联了我的生死。】 【上帝:understand?】 手机不断的震动声,像是同时设置了好几个闹钟。 震到林琅手指都开始微微发麻。 或许是觉得不可思议,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话密到这个地步的人。 于是林琅微挑了唇,胸腔勾出一阵无奈的低笑。 将手机锁屏,随手放进背带裤的大口袋里。 走到冰箱前,打开门,从里面拿出一瓶冰镇过的矿泉水。 一边拧着瓶盖,一边往房间内走。 想着洗个澡,然后再午休一下。 是徐初阳的声音,将她叫住。 努力佯装出轻松的语气,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出于对她的关心。 “待会要出去吗?” 林琅摇摇头:“我要睡一会,麻烦不要弄出太大动静来。” 在她拉开门的瞬间,徐初阳也站起了身:“你那个朋友,是有急事?”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成功让林琅将视线移向他。 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到了往常的沉稳:“如果对方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和我说。” 林琅的手机在徐初阳这里可以说是完全透明了,即使锁着屏,消息也会直接显示出来。 微信上的好友更是少得可怜,只有两位数,还是二字打头。 基本都是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再有就是工作上的一些联系人。 一天下来,手机几乎不会有半点响动。 她的社交圈子,简单到乏味。 哪怕徐初阳只知道她有一个姓周的好友。 但他也知道,那个姓周的女生,是她唯一的朋友。 像是察觉到什么,林琅的眉头瞬间就皱起来了:“你看我手机了?” 徐初阳解释:“我担心有要紧的事,又不想打扰到你。” 而且,她的手机一向都是随便他看的。 林琅的灵感的持续性的,需要酝酿很久才能进入状态。 这些他都知道,所以平时她创作的时候,他从来不敢吵到她。 哪怕只是一点轻微的动静都会被他刻意隐去。 林琅沉默了一会,懒得继续去追责,只是一句:“算了。” 走进房间,把门带上。 她的反应只剩无所谓。 徐初阳却迟迟没有从那种后知后觉的情绪从抽离出来。 仿佛有什么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他一直觉得,林琅只是在闹脾气而已。 她年纪还小,有脾气也正常,更何况这种事情,谁都会有脾气。 他可以等。 等她原谅自己。 在这之前,无论她做什么,闹脾气还是歇斯底里的质问他。 徐初阳都没关系。 一个月,三个月,甚至半年。 哪怕是一年,徐初阳都会完全顺着她,哄着她。 但是。 他没办法接受有人在林琅和他冷战期间,乘虚而入。 - 周橙静的电话打来时,林琅才刚睡了不到半个小时。 原本以为是无敌暴力战士又在经历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之后和她倒苦水。 秉着拿人钱财□□的敬业态度。 林琅准备回个表情敷衍过去。 却看到周橙静发来的那六个字。 ——小琅,我失恋了。 周橙静上周在图书馆被低年级的学弟告白,这段校园恋情在仅仅两面之缘,甚至连对方叫什么都不清楚的前提下开始。 又在一周后,草草结束。 睡到一半被吵醒,脑子还是懵的。 思考的能力更是直接消减了一大半,林琅从床上坐起身,花费了好几分钟才消化完这件事。 所以,周橙静又被分手了。 林琅穿上衣服,头发随意用抓夹挽起,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就随它垂落颈后,有种慵懒散漫的美。 她不怎么爱化妆,向来都是素面朝天。 皮肤好,细腻白皙,不长痘也不长斑,除了因为贫血导致的憔悴,这让她妆前妆后没有太大的区别。 反而有种破碎感。 她开门出去,外套只是拿着手上,全凭室外的温度再决定穿不穿。 出乎她意料的是,徐初阳居然还没走。 他很忙,忙到连林琅都替他觉得累的程度。 想不到今天居然闲到在客厅一坐就是这么久。 林琅的目光,只在从房间出来时,短暂在他身上停留过。 她赶时间,换上鞋子就要出去。 门才刚打开,又被徐初阳的手,轻轻给按回去。 咔哒一声轻响,是门锁落上的声音。 林琅抬眸,眼中有不解,对他此刻行为的不解:“?” 徐初阳个子高,一件薄毛衣,黑色家居裤,整个人有种一如往常的斯文。此时正低眸看她。 他说话总是不紧不慢,是教养使然,还是他本性如此。 林琅早就不清楚了。 她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对他足够了解。 可是这些日子下来,她发现自己眼中的徐初阳,不过冰山一角。 他展露在她面前的,只是他想让她看见的。 他屈指可数的几次叛逆,不为人知的阴暗面,全部都是因为蒋杳而滋生。 在最看重教养的家族之中长大的小孩,第一次学会打架,第一次学会撒谎,第一次威胁人。 那现在呢,算什么。 他问她:“你要去哪,我送你。” 是最温柔的语气,可分明,不仅仅只是在问她,要去哪。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打车去就行。” 像是自动忽略掉她话里的冷漠,徐初阳已经拿好了车钥匙:“下班高峰期路上很堵,你上午什么都没吃,胃会不舒服的。” 林琅有点晕车,尤其是坐的士或者那种新能源电车时。 赶上高峰期更严重。 “我不喜欢麻烦别人。” 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可堪礼貌。 然后绕过他,开门出去。 徐初阳也不知是因为她的疏离态度,还是话里的那句“别人” 此时站在那,罕见的几分乏力。 他抬手按了按鼻梁山根,眉头皱着,靠墙才勉强站稳。 最近被这些事折磨的筋疲力尽,甚至到了需要药物辅助才能勉强睡着的地步。 可是又不敢睡得太死,担心林琅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收拾东西离开。 她是真的做得出来,离开后就不可能回头。 所以他只能暂时先稳着她。 可是。 近日来她的怪异举动越来越多,以前除了工作,一个月也画不了一幅画,现在却变成了一周一次。 沾青 第42节 她曾经告诉过徐初阳,她只有在精神富足的情况下,灵感才会达到一个爆发的状态。 至于何为精神富足,那就是心里有爱。 有爱的人,同时也被爱着。 只有真正幸福的人,精神才是富足的。 那现在呢。 徐初阳深呼吸着,手去扶一旁的书架,力道也逐渐加大,像是在和谁较着劲。 手背的青筋凸起明显,迸发着张力。 最近频繁给她的发消息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 林琅过去的时候,周橙静正抱着酒瓶子在那哭。 边上横七竖八放着的空酒瓶像是在无声告诉林琅,她到底喝了多少。 林琅眉头皱着,过去扶她:“怎么喝这么多,头疼不疼?” 周橙静一看到林琅,就扔了酒瓶趴在她怀里哭,说自己到底有多难过。 “我才知道他不止和我一个人在一起,他居然同时谈了好几个。”周橙静眼睛都肿了,显然在林琅过来之前她就已经哭了很长时间,“他说他和我告白是因为觉得我好看,最近又嫌我太古板,不肯陪他睡觉,我是古板吗,我们才在一起多久。” “狗杂种。”她一边哭一边骂。 林琅听着,都觉得荒谬的故事,居然真实发生在了自己朋友身上。 她安抚她的情绪,又叫来服务员,要了份醒酒茶。 服务员神色复杂,看看压在桌上的酒水单,礼貌询问一遍:“因为您的朋友喝醉了,所以刚才也没办法和她说。我们这边是需要先结账的。” 需要先结账的酒吧。 林琅环顾了一圈,也没看到周围人受到这个待遇。 想来是担心她们付不起。 不过也确实。 林琅很少来这种地方,所以对于酒水的价格也没个大致了解。 直到服务员将账单拿给她后,数清上面的零,瞳孔被这里的物价惊到微微震颤。 一顿酒,居然喝掉了一年的房租。 看到沙发上人事不省的周橙静,林琅叹了口气,自己如今这个无业游民状态。 翻遍了全身也只剩下无敌暴龙战士转给她的五千包年陪聊费。 连个零头都不够。 林琅和那服务员道过歉,说能不能再等一会,她目前手上没有这么多钱。 在这种消费高昂的地方工作的人,仿佛天生高人一等般,白眼一翻,酒水单拿在手上,说等不了多久。 转身离开的时候,还特意让保安多盯着这桌。 像是害怕她们会跑单一样。 林琅叹了口气,把身上的外套脱了,先去给周橙静盖上。 担心她感冒。 手机上的通讯录翻遍了,也没找到可以借钱的人。 她的人脉社交圈,总共就那么点大。 唯一能帮上她忙的好像只有徐初阳。 但是她肯定不会找他,哪怕是因为没有买单被强制留下来刷盘子,她也不会去找他。 最后视线在某个很简单的人名备注上,稍微多停留了几秒。 手还是垂放下,想着自己墙上那幅画,当初攒了好几年的钱,花高价买回来的,如果拿去卖掉。 她心里不舍,可始终没办法放着好友不管。 决心才刚下,方才傲慢到用下巴看人的服务员此时再次过来。 不过这会脸上却带着标准的笑容,热情,又周到。 那碗红糖姜醋被放在桌上,一同拿来的,还有两份造型精致的甜品。 林琅刚才瞟了一眼酒水单上的价格,哪怕是普通的醒酒汤都能卖出天价的三位数。 更何况是这种精致到连上面的用来点缀的花也是翻糖制作。 细致到花蕊上都带着露水一般。 “不好意思,我们好像没点这个。”她说。 服务员笑道:“这桌的单已经有客人买了,红糖姜醋和甜品也是那位客人点的。” 林琅疑惑:“客人?” 服务员笑容带几分羞涩,和她形容起那个客人的外在:“很高很帅的一个客人,说话声音也很好听。” 这样的描述,好像多少带了点个人情感在里面。 林琅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过这样的人。 一种不好的感觉,让她眉头皱起。 难道是徐初阳?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几秒,因为服务员的一声轻呼:“就是那位客人。” 林琅的视线也一同看过去。 不算明亮的灯光,男人一身烟灰色西装,窄腰宽肩。清绝气质于人群之中格外显眼,远远望去,眼中好像只容得下他一人。 周围众人对待他的态度热切恭维,看年龄大多都是四十往上的前辈。 年轻后生只得在边缘安静等着。 而做为众人恭维的对象,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傲慢或是不耐。 情绪始终温和,笑意淡淡。 那些人看气度,也不像是寻常人,身边或站着一位高挑美女,乖巧等着寒暄结束。 不知对方又说了些什么,裴清术笑着点头,直到他接过对方名片后,那些人才终于舍得离开。 有些醉到连路都走不稳,需要依靠旁人搀着。 裴清术拿着那些名片,走到垃圾桶边上,手都抬起来了,最后稍微停顿,还是放下。 大约对那群人是瞧不上的,但又始终记着那点礼貌。 名片被他妥帖放好,于此同时,眼神也终于和林琅的对上。 没有疑惑,更没有诧异。 他早就看到她了。 从她看着账单,面露难色之时。 周橙静还醉着,别说自己走了,估计都站都站不起来。 见那份甜品还在桌上放着,完好无缺。 裴清术轻慢出声:“我已经给隔壁的酒店打过电话了,你不用太担心。” 言下之意便是,林琅为之头疼的事情,他已经提前解决过了。 这片地界儿是林琅这个社交废物都有所耳闻的北城有名销金窟。 没点身价的人,是不敢踏足这里的。 单是一碗醒酒汤的价位就足以证实。 更别说是隔壁那家她平时只在杂志和新闻上才见过的五星级酒店。 酒店分星级,星级越高档次也就越高。 至于最高级别的五星级酒店,自然也有三六九等之分。 隔壁那家,直接处在最顶层的那一级别。 连这里的一瓶酒都喝不起的林琅,更别说是在那里住一晚了。 梦都不敢这么做。 所以她当下就是拒绝:“已经够麻烦你了,钱我之后会转给你。” 是指,他替自己买单的钱, 裴清术是个很善于洞察他人内心的人,好像没有任何东西能逃过他的那双眼睛。 但他从来都不直接说明,而是以一种非常婉转的方式,将对方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并不失周到。 “那家酒店是我的产业,最近也没几个人住,空着也空着。” 林琅抬眸看他。 像是像看清,他眼里最真实的情绪。 裴清术只在最开始才迎着她的目光同她对视,不过几秒,他便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看向躺在沙发上的周橙静:“你朋友,还能走吗?” “应该能。” 林琅不再拒绝,像是承了他这一份好,二人之后便还会再有联系。 她过去将周橙静扶起,原本裴清术是想过来帮忙的。 可考虑到男女有别,他便转而拿起盖在她身上的外套。 知晓这是林琅的外套,还是在他闻见上面那股淡淡的青柠香味。 沾青 第43节 林琅身上时常有这种味道,和徐初阳的如出一辙。 两人住在同一个家里,用的沐浴露也是同一品牌同一味道。 裴清术眼睫轻垂,拿着外套的手短暂收紧,在注意到手指周围被压住一层细微的褶皱时,他才如觉梦醒,将手松开。 好在周橙静虽然喝醉了,却还有点意识,最起码能走路。 虽然需要有人搀着才不至于摔倒。 今天也是林琅入住酒店最简单快速的一次,以往和同学一起去外地写生,又是选价格又是登记又是出示身份证确认信息。 而这次,裴清术只是和前台说一声,对方便迅速拨通电话,将房间安排好。 前后不过一分钟,快到出奇。 显然,酒店上下的工作人员都不该怠慢这位最高领导人,酒店的所有者。 哪怕他看上去,教养好到连说话都控制着分贝。 - 林琅也没想到,裴清术口中的那句——空着也是空着的房间,居然是大到连露天泳池和空中花园都同时兼备的总裁套房。 林琅扶着周橙静在床上躺下时,裴清术端着两杯温水进来。 一杯递给林琅,一杯顺手放在一旁。 林琅接过热水后和他道谢,坐在床边,一只手扶着周橙静,喂着她喝完了那杯温水。 裴清术看见了,欲言又止,看了眼被他随手放在一旁水杯。 直到林琅喂周橙静喝完水后,她才稍微松了口气。 刚站起身,裴清术便又递给她一杯水:“你也先喝点水吧,看你嘴唇都开裂了。” 北城的冬天异常干燥,哪怕是在这边长大的,但林琅还是不太适应。 唇膏几乎不离手,一天得涂好几遍。 否则就会出现现在的情况,发白起皮。 其实和缺水没有太直接的关系。 但林琅还是伸手接过,又是一声谢。 房间内一股浓郁的酒气,裴清术打开空气净化器,让林琅也先去休息一下。 林琅却摇头,沉默片刻,她主动问他:“你吃饭了吗?” 显而易见的回答,刚才分明看见,他从包间出来。 应酬或是酒局,总归是吃过了。 果然,他点头:“吃过了。” 林琅并不意外,仿佛他的回答并不重要,她多此一举问一遍,只是为了引出接下来的那句:“要陪我再吃一遍吗?” 像是邀约,又像是试探。 决定权在他手上。 第二十二章 林琅心中有胜算, 对于裴清术接下来的回答,她并不意外。 所以,当他长久的沉默之后, 最终还是妥协点头。 她也只是轻轻扬眉, 做为回应。 饭是在酒店内吃的。 二楼是餐厅, 服务员拿来的菜单, 上面甚至连标价都没有。 是光看图片和名字就能知道,不是她这种消费能力能承担起的。 早就明白两人之间的阶级差别, 此刻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只是盘算着,今天结束,自己欠他多少钱。 得还多久才能还清。 林琅随意点了几样,将菜单转递给裴清术。 他接过后也没看, 只是另外让服务员再上一杯加热过的牛奶,和白水。 很显然, 白水是给他自己的。 林琅问他:“你不吃点?” 他摇头:“吃过了。” “吃过了还能再吃。”她说。 随口说的一句话, 不是要求, 也不是建议。 裴清术却好像认真听进去了, 叫住服务员:“麻烦再加一份藜麦沙拉。” 林琅抬眸去看他。 她有时候觉得裴清术这人身上有种不太真实的神圣感。 他太完美了, 完美到没有一丁点缺陷。 哪怕随口一提的话,在他这儿都能被认真对待, 并给出回应。 好像永远也不用担心会被冷落。 永远能感受到那份重视。 事事有回应, 件件有着落。 所以, 林琅偶尔也不乏疑惑。 真的会有人, 哪怕是人性中最基本的缺陷, 都不存在吗。 但也只是偶尔, 因为这些与她无关。 她没有兴趣去挖掘别人内心的最深处, 找出埋在其中的, 代表人性阴暗面的种子。 如果固执也是缺陷的话。 裴清术始终摆脱不了分寸感,让他死守着“发乎情,止乎礼”这六个字。 林琅突然开口:“我和徐初阳分手了。” 不带多少起伏的和语气的一句话,比起告诉他,更像是在陈述这一个事实。 林琅的性格算不上多好,古怪别扭,所以没什么朋友。 但她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将仅有的温柔和宽容全部给了徐初阳。 她给过他太多次机会。 可是徐初阳不珍惜,他看不见她一次又一次的妥协。 他把她的真心踩在脚上。 裴清术这么聪明的人,林琅觉得自己不需要把话说的太明白。 他自然会听懂。 我和徐初阳分手了,你也不用顾虑太多。 服务员很快就过来,林琅点的东西不多,一份草莓西多士,还有培根土豆奶油汤。 至于裴清术另外给她点的那杯热牛奶。 估计是闻到她身上的酒气,以为她也喝了酒。 牛奶可以减少醉酒后的反酸腹痛。 哪怕她滴酒未沾,身上的酒气也是在搀扶周橙静时,被沾染上。 “后天去看电影吧,我请客,做为今天的答谢。” 她直白邀约,看着他的眼睛。 酒店内暖气开的足,裴清术身上仍旧是那件烟灰色的西装,只是此刻,扣子被解开,林琅看见他里面的白色衬衣。 妥帖周正到连一丝褶皱都不见。 昏暗且暖黄的灯光,将无声四溢的暧昧氛围推至一个高潮顶峰。 裴清术在其中,不带丝毫欲念的清冷,不知是受了灯影的影响,还是因为林琅实在算不上清白的一句话。 让他眼底神色有片刻动摇。 如同树叶掉进湖泊,惊起的涟漪都细微。 林琅并不指望他能有多大的反应,这人像是早就到了一种常人没法企及的高度。 上一次,自己当着徐初阳的面去牵他的手。 他的情绪变化也仅仅只存在分毫。 但是,人不能只一味的主动。 那样太廉价,也浪费时间。 迟迟没有等来回答,林琅不再勉强他:“你要是没空的话就算了。” 她拿起杯子,浅浅喝了一口。 牛奶的香味很醇厚,带着暖意一起滑进她的食道。 哪怕没有喝酒,此刻这杯热牛奶,依旧能缓解她身体上的不适。 低血糖虽然不致命,但也足够让人受罪。 林琅突然想起刚才在酒吧里,和那碗红糖姜醋一起被服务员端上来的甜品。 是需要多细心,才能在那样昏暗吵闹的环境之中,连她低血糖头晕都注意到。 沾青 第44节 那双琥珀色的眼,此时在背光暗处,没法太细致的去看清眼底情绪。 他垂下眼睫,白皙修长的手指,如玉如竹,骨节分明。 此时指腹抵着杯壁轻抚,像是在思忖林琅刚才的话里,有几分真心。 长时间的寂静。 待林琅打算终止这个话题时,他终于点头:“有的。” 他说:“有空。” 林琅知道,简单不过的四个字,却是他在深思熟虑之后好久才做出的决定。 或许,在他们都沉默的时间里,他的内心经历了一场并不轻松的挣扎。 理智和感情在反复拉扯。 最终,理性至上的人,却优先放弃了理性。 林琅一时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 因为她分明看见,他在说出这句话后,低垂下眼,连呼吸都慢了几分。 林琅的手机响了好久,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 她不想理,干脆直接调换成勿扰模式。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裴清术应该是真的不饿,那道藜麦沙拉只在刚端上来时,被他礼貌性的吃了两口。 这种高门大户出来的,是不是都舍弃不掉那些繁琐的礼仪。 林琅对此深感疑惑。 裴清术的手机震动几声,他错开目光去看上面的信息。 眼神微凝。 消息是徐初阳发来的。 手机在他手里,无意识的加大力道,裴清术闭上眼,罕见地复杂情绪上涌。 他一向就是一个有自己主见的人,决策评断,从来不需要旁人来建议。 可是。 他始终不敢确认,自己踏出的第一步,究竟是对是错。 - 林琅不放心周橙静,也不敢在外面待太久。 饭吃完后,她就独自回了酒店。 原本裴清术是要送她的,但被她拒绝了。 “已经麻烦你很久了。” 她低头看腕表上的时间,已经十一点。 虽然不清楚裴清术的作息时间,但想来应该也不会太晚。 像他这种自律到近乎严格的人,早睡早起恐怕是常态。 “今天谢谢你。” 又是一声谢,频繁到让人觉得烦的地步。 裴清术只是温声笑笑:“没关系。” 在他这儿,好像每一句话都能得到回应。 哪怕是废话,哪怕是重复了很多遍的废话。 他都会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地回应。 那天晚上,周橙静吐过几次。林琅几乎没怎么睡,全程照顾着她。 偶尔实在困极了,就稍微眯一会。 一直折腾到早上七点,周橙静的状态才好许多。 林琅终于能踏实睡上一觉。 虽然满打满算,加起来也才四个小时。 不过对她来说也足够了。 周橙静清醒以后就喊头疼,林琅给她接来热水,说她都是自找的,明知道自己喝不了还喝这么多。 周橙静拿着水杯,一脸郁闷:“还不都是因为那个死渣男,骗我感情。” 林琅点头,从包里拿出那张有了折痕的□□。 “感情被骗了,钱也没了。” 周橙静看清□□上的数额后,眼睛瞬间就睁大了:“我这是喝醉后把人家酒吧给砸了吧?” 她点醒她:“想什么呢,你要真把人酒吧给砸了,就不是这个价了。把我们卖了估计都赔不起。” 周橙静痛苦抱头。 林琅说她失个恋连胆子都大了,去喝酒也不看地点。 那位置是她们能踏足的吗,去一趟,皮都得被剥下来一层。 周橙静的酒虽然醒了,但宿醉带来的后遗症还存在。 头一阵一阵的疼,她脸色仍旧不大好看。 想着她此时正遭受着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创伤,林琅也不忍心继续多说什么。 安抚好她的情绪之后,问她要不要再躺下休息一会。 这个点还早。 周橙静低眉叹气,说她当时也没想这么多,纯粹就是上头了。 那渣男把她叫过去,她听见电话里那边的起哄吵闹声,还以为是要把介绍给他们的朋友。 还挺紧张,甚至还专门化了个全妆,连衣服都是前段时间领了工资后和林琅一起去商场买的。 价格四位数,她一直没舍得穿。 盛装出席,结果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甩。 所以,她没想那么多。 当时难过到连思考的能力好像都丧失了,整个人全凭身体做出最直接的判断来。 “不过你是哪来的这么多钱?” 此刻意识到问题关键的周橙静,看着林琅问道。 林琅只说:“好在碰到个熟人,他帮忙代付了,不过钱还是得还的,咱两现在已经算是彻底背负债务了。” 周橙静觉得疑惑,林琅居然在那种地方居然还能碰见熟人。 难不成是......徐初阳? 像是看穿了她此刻的内心所想,林琅打断她:“别猜了,你没见过。” “哦。”知道林琅不想多讲,周橙静也识趣地没有继续去烦她。 退房的时候,林琅让周橙静先去外面等她。 周橙静此刻还处在一个大震惊的状态下,自己昨天的醉酒到底耽误了多少事儿。 点的那些酒她还有印象,但什么时候住进这里的,她的大脑完全就是一片空白。 林琅将房卡交给前台,对方笑容官方:“裴先生昨天交代过,这房卡让您留着,那间套房是不对外的,您随时都可以过来。” 林琅迟疑片刻,不轻不重的一句不用,便拒绝了裴清术的好意。 房卡被放在灰色理石台面上,前台语气犹豫:“我们也只是打工的,希望您不要让我难做。” 想到她也是听上头的吩咐做事,大家同为打工人,秉着社畜不为难社畜的理念。 林琅虽然并不想接受这种不平等的给予。 但她还是妥协了。 那张质感高级的墨黑色房卡被她随手放进外套口袋里。 周橙静正在努力回想昨天发生过的一切,但苦于脑子像是一并被放进酒水里浸泡过一样。 连大脑褶皱都被泡发的异常光滑。 她只能去问林琅,昨天发生了什么。 林琅让她与其费心去想这些,还不如多考虑考虑怎么快速赚钱,然后把欠的债给还上。 周橙静觉得自己现在真是人财两失了。 刚好赶上今天没课,林琅陪着周橙静回了家。 她是北城本地人,和她爸妈一起住。 这房子在老小区,单位分配的,挺小,但好在地段还行。 周橙静去洗澡了,浴室很快就有水声传出来。 林琅盯着手机里那一长串标了未读红点的消息。 除了徐初阳的,还有无敌暴龙战士。 他简直就是把林琅当成了废话垃圾桶,什么话都往她这儿说。 林琅将对话框点开,最后一条消息是一串数字。 看上去,像是时间。 她照旧,只回最后一条消息,简单一个问号发过去,是对这串数字感到疑惑。 很快,无敌暴龙战士就给了她回复。 【上帝:过些天要参加个寿宴,我怕忘记,你到时候记得提醒我。】 沾青 第45节 【上帝:要是真忘了,我奶能打瘸我的腿。】 林琅回了个好。 犹豫片刻,她问他,有没有除了画画之外的其他活。 她可以给他打个折。 【上帝:你很缺钱吗?】 林琅回:挺缺。 【上帝:那正好,我还一直不好意思和你说。】 【上帝:我看你留在论坛上的年龄,你应该读大学吧。我的家庭作业,你一起帮我写了。】 【上帝:就按画画的价格来算。】 写作业比画画简单的多。 这笔生意对林琅来说简直稳赚不赔,所以她当即就应下来。 对方拍下题目的照片,发给她。 林琅看清内容,没记错的话,高二的题。 居然是高中生。 她还以为,他顶多初二。 周橙静洗完澡出来,身上一件厚睡衣,没有立刻去吹头发,而是用干发帽包着。 她坐在自己的桌前护肤,提起林琅和徐初阳的事儿了。 “你是怎么打算的?” 她摇头:“不知道。” 林琅和徐初阳之间的那些事,周橙静也陆陆续续知道了一些。 实在是过分。 这一路以来,她是亲眼见过林琅过的有多苦的。 身边没有亲人,生病受伤都是一个人。 高中那年阑尾发炎,疼到几乎晕过去。 听说还是房东偶然间发现,将她送去的医院。 在学校也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甚至还因为性格过于沉默寡言,而遭受过一段时间的校园霸凌。 原本以为遇到徐初阳,是将她从泥泞生活中拯救出的第一道光亮。 却不想他的出现,仅仅只是为了让她本就称得上苦难的人生,越发难过而已。 周橙静原本想着让林琅先她这儿住,虽然小了点,但挤挤也还凑合。 林琅不想打扰她,更何况她又不是独居,她爸妈也住这儿。 不大的二居室,再加上一猫一狗。 “而且那房子我也出了一半的钱,为什么是我搬走,不是他搬?” 周橙静觉得她这话说的也在理:“徐初阳家那么有钱,他应该不屑于继续住在那个老小区里吧?” 这个问题,林琅没法回答。 她不是徐初阳,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 林琅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天空都开始浮出一抹暗色。 老小区的优点大概就是热闹,一到下午尤其。 老人小孩聚在一起,聊天的聊天,玩闹的玩闹。 甚至还有小情侣们手牵手沿着小区周边散步。 不久之前,林琅和徐初阳偶尔也会也在饭后下来散步。 林琅挺怕那种大型犬,有时候碰到遛狗的,她还挺紧张的往徐初阳身后站。 他握紧她的手,笑里分明带着宠溺,却故意调侃她:“早知道你怕狗,我之前就不该带你去看恐怖片。” 原本以为,她会吓到往他怀里钻。 结果她全程淡定的看完,临近结尾还不忘点评一番。 扮演鬼的男演员不敬业,假睫毛都掉了。 那狗也不知道是喜欢林琅,还是想故意吓唬吓唬她。 一直追着她摇尾巴,林琅吓到拉着徐初阳的衣角往一旁躲。 仿佛是在和那狗玩老鹰捉小鸡一样。 林琅是被捉的那只小鸡,狗则是老鹰。 至于徐初阳,全程护着她。 他抓过林琅的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又去摸那条狗的脑袋,眉眼分明是温柔的,还带着笑,说话的语气也慢慢悠悠。 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是在威胁:“你要是再吓唬她,我就把你拉去炖汤了。” 直到那狗被吓到拽着主人手里的绳子跑开,林琅才去和徐初阳说:“你还挺残忍,那么可爱的狗,你居然要炖汤。” 他意味深长地点头:“确实挺残忍的,居然为了一个小没良心的,去吓唬一条那么可爱的狗。” -- 回忆戛然而止,一切都在林琅推开那扇门之后,变成记忆里的泡影。 屋子里一阵浓烈的酒气,至于是谁身上的,显而易见。 客厅电视机正播放着广告,徐初阳眼神落在上面,仿佛看的极为认真。 林琅换了鞋子就要回房,准备换完衣服就继续昨天的工作。 却在经过客厅时,被拉住胳膊。 他的力道有点大,眼底神色深邃暗沉,仿佛浪潮来临前阴郁密布的海面。 所有吊诡危险都隐藏在最深处。 “你知道你一夜没回来我有多担心你吗,哪怕你不想看到我,你也该提前和我说一声。” 他大概是真的着急了,罕见地情绪失控,温和不再,眉间带厉色。 第二十三章 面对徐初阳出于担心立场的询问, 林琅却不予理会,她只是垂眸看了眼被他握着的手腕。 他的手掌大,手指也修长, 天生适合弹钢琴和打篮球的好苗子。 刚好这两样他都会, 并且精通。 那只手稍微合拢便将她纤细的手腕整个给握住。 因为力道过大, 而压出一片轻微的红痕来, 在她细嫩白皙的皮肤上。 林琅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语气平静的提醒一句:“和你又有没什么关系呢, 室友?” 也不知是她近乎冷漠的态度,还是那句明显是在和他划分距离的称呼。 她像是在反问他,现在的他有什么立场去质问这些。 室友。 徐初阳神情微凝,呼吸仿佛都慢了半拍。 也因此, 手上的力道无意识放松。 林琅得以挣开他的手,回到房间, 将门关上。 白色的欧式木门, 将二人的世界完全隔离开来。 徐初阳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 手伸出去, 却什么都没抓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好像全身力气都被抽离,一夜没睡的疲惫在此刻才逐渐上涌。 是搭扶在沙发的靠背上的手才让他勉强站稳。 不论何时, 始终沉着冷静的徐初阳, 如今却憔悴狼狈到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这些日子的事情太多了, 他甚至都无暇顾及工作和学业, 只能一推再推, 干脆请了假。 房间里没了声响。 徐初阳一直都想找机会和她好好谈谈, 总不能永远这样下去。 她可以闹脾气, 可以和他冷战, 可以不理他。 但她不能夜不归宿,甚至连他的消息也不回。 他有多担心她。 徐初阳走到房门边,那只抬起,想要敲门的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迟疑和担忧一同拉扯着他的思绪。 如果她睡了,如果她是在工作。 不管哪一种,都会打扰到她。 深知林琅是个情绪和神经都极度敏感的人,睡眠和工作状态都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彻底进入。 往往这种时候,徐初阳是不会打扰到她的。 他比林琅还希望,她有朝一日能不借助安眠药,自主入睡。 所以。 沾青 第46节 徐初阳放下手。 还是先不打扰她了,让她好好休息。一切的问题,等她醒了再说。 刚才林琅进门后就脱掉的外套此时就放在沙发上。 那件米杏色的羊毛大衣。 徐初阳走过去,将外套从沙发上捡起,准备送去干洗店。 他下意识就去摸大衣的口袋,担心有什么东西忘了被她拿走。 手伸进去,却摸到一张质感冷硬的卡片。 他顿了片刻,将卡片拿出来。 是一张房卡。 ------ 林琅确实又睡了一觉,吃完安眠药睡的。 这一觉难得安稳,中途没有做梦,也没有突然被惊醒。 除了在将醒未醒的时候,体验了一遍很久没有体验过的鬼压床。 意识好像清醒了,身子也没办法动。 感觉有人在自己周围走来走去。 但她很确信,不会是徐初阳。 他不会在没经过她的允许时,擅自进入她的房间。 这种诡异又带着可怕的响动,林琅却早就习惯。 鬼压床听着吓人,其实通俗点讲,就是大脑醒了,身体还没醒。 包括此刻听到的走动声,也可以用幻觉来解释。 从前她就经常失眠,也会做噩梦,有一阵子因为睡眠质量实在太差,鬼压床更是常有的事。 那会还没习惯,听见身边的动静,想动却动不了。 直到有一天,徐初阳在外面敲门。 是那阵敲门声将她从无边恐惧中解救出来的。 仿佛有一只手,拽她出了无底的深渊。 她被拽出深渊,拽出迷雾。也终于得以看清,那个人的脸。 是徐初阳。 那阵子他陪导师在外地出差,相隔甚远的z市。 林琅全身都是被噩梦吓出的冷汗,她问他:“你怎么回来了,忙完了吗?” 徐初阳抱着她,手摩挲着她的后背,隔着单薄睡衣安抚她。 “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在哭,所以和导师请了假。” 林琅红着眼睛笑他:“做梦而已,你怎么这么迷信。” 他也笑,动作温柔的替她擦掉眼泪:“谁让我们小琅在我的梦里哭的那么可怜。” 可怜到,哪怕只是一个梦而已,他也开始不安。 - 这一觉足足睡了十二个小时。 醒来后刚好是早上。 无敌暴龙战士的消息在八点半准时发过来。 一张数学试卷的扫描件。 【上帝:这卷子我明天得上交,你写完以后直接同城寄到我学校就行。】 下面还附了个地址。 北城有名的私立高中,出了名的难进。 除非是成绩顶尖,以特招生身份招进去。 再有就是,家世背景够硬,同时还得付得起高昂的学费。 以无敌暴龙战士这个作业都得花钱找人帮他写的水平,明显不是前者。 林琅回了个ok的表情包过去,便拿着手机出了房间。 书房有打印机,刚走到门口,她又似突然想到什么,还是停下。 最后洗漱完,换了衣服才准备出门。 走到客厅时,眼神落在沙发上。 后知后觉记起,昨天被自己随手脱掉的外套好像是放在了沙发上。 可此刻,上面被收拾的整洁,什么也没有。 唯独只剩,放在茶几上的那张墨黑色房卡。 - 林琅的智商其实算不上多高,她纯粹就是靠后天努力。 不管是学习,还是画画。 她和那些有家庭做支撑的普通孩子不同,她是孤儿,能靠的只有自己。 所以她没有失败重来的机会。 那张试卷她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写完,在网上约了快递,然后寄出去。 关于昨天约裴清术看的那场电影,她其实连票都还没买。 这会才拿出手机,翻了翻购票软件。 发现明天还在售的场次只有下午。 估计是一部大冷门的电影,除了主角之一,其他的演员,她连名字都没听过。 算了。 反正不仅仅只是为了看电影,剧情无所谓。 她挑了靠后排的的两个座位,然后确认支付。 - 这些天没课,但林琅也没能闲着。 教授的老婆搞了个慈善展出,听说还缺几个人手。 面对老婆的请求,教授这个宠妻狂魔肯定没法拒绝。 于是做为他最看好的学生,林琅就这么被推出去,当起了打杂的。 ...... 此时她正穿着那件统一的工作服——黑白配色的ol西装。 实在太过职业干练。 但在林琅纤细,并且还算高挑的身材衬托之下,反而带几分淡雅的美感。 和她一同过来打杂的还有同班同学,周小雅。 不过她是自愿来的。 这会是休息时间,刚给好几个过来观看展出的人介绍完作品,两人都只剩口干舌燥。 周小雅毕业后也想开一个属于自己的美术馆。 她问林琅:“你知道今天这里最值钱的是什么吗?” 林琅点头,下巴往前抬了抬。 ——一副被玻璃罩妥帖密封保护的油画。 油画作者是上世纪欧洲一个女画家。 这幅画,也是她的成名作。 五年前在纽约一场拍卖会场被某个私人收藏家以八千万的价格拍走。 五年前就八千万了,现在早就升值涨到了九位数。 做为今天展出里最贵的一幅画,听说,这是那位私人收藏家免费捐赠的。 最后所得的善款都会以公益形式捐赠给受虐儿童,用于救助以及心理疏导,还有法律援助。 周小雅摇头,她告诉林琅,今天最贵的是被邀请来看展出的客人们。 “能拿到邀请函的,那可都是在这个位置的。” 她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头顶。 在北城这个恢弘繁华地,普通人奋斗几十年都不一定能够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却有人早就站在高处,俯瞰脚下了。 公平在这里不重要,也不存在。 周小雅说:“人脉才是最贵的。” 她今天来这儿的目标明确,所以也很忙碌,忙着去拓展自己的人脉。 林琅也就在中场休息的那个时间点见过她一面。 之后她也忙的脚不沾地。 展出是在晚上结束的。 她累的连呼吸都嫌费劲。 沾青 第47节 在离开之前,林琅终于得空去看一眼那副她只能隔着玻璃罩远远看上一眼的油画。 旁边做旧的黄铜上,刻着画家的名字以及生平资料。 最下面,则是主办方和受到资助儿童对于捐赠者的感谢。 还有捐赠人姓名。 ——裴清术先生。 简单的五个字。 教授夫人说他们忙了一天,也辛苦了,做为犒劳,先去附近餐厅一起吃顿饭,然后再去做个spa。 林琅找借口溜掉了。 她太困,困到仿佛连饥饿的能力都跟着一起丧失。 打了个车回到家,屋子里罕见一片漆黑。 徐初阳不在。 确认完这点以后,林琅莫名松了一口气。 至少不用在这种乏累至极的情况下,再去费神面对他。 大概是太累了,林琅难得没靠安眠药,头碰到枕头便沉沉睡去。 虽然只睡了几个小时就被噩梦惊醒。 她早就习惯,醒了就很难再睡着。 索性换了衣服出来,继续完成那副画了一半的画。 无敌暴龙战士说再多几天他要去参加一个婶婶的寿宴,估计是前几天找林琅画的作业实在画的太好,连他妈都被蒙骗过去。 以为自己的废物儿子终于有个地方值得自己拿出炫耀。 【上帝:然后我妈就让我在那个婶婶的寿宴下亲自画一幅祝寿图。】 【上帝:我又不敢拒绝,万一露馅了我就完了。】 【上帝:我堂哥真的会剃光我的头发然后把我送去庙里的。】 一个谎言需要靠无数个谎言去填补。 林琅看着他发来的消息,脑子里突然浮现这句话。 ——so? 【上帝:so,本少爷想了一个绝佳的办法。】 至于他那个绝佳的办法,就是先让林琅画一幅出来,到时候他再随便扯个借口,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画不出来。 点评他的办法好坏不在林琅的工作范围内。 她要做的,是按照他给的要求,在规定时间内,完成那副所谓的祝寿图。 - 徐初阳一晚上没有回来,包括林琅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屋子里也安静到只剩她一个人收拾画笔的声音。 深冬的早晨,仿佛连阳光都是轻薄的。 被风吹开的窗帘,以及地上那层暖黄色的光。 冷空气被晒过之后,都显得没那么汹涌。 林琅慢吞吞地洗漱完,换好衣服。 照镜子的时候,想着要不化个妆? 最后犹豫片刻,还是只涂了个口红,将自己稍显惨白的原生唇色给遮盖住。 林琅很少化妆,因为觉得麻烦。 除了防晒霜,她的其他化妆品几乎偶尔用过几次,然后全部闲置到过期。 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是和徐初阳出去约会的时候。 - 出了门,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她进去买了一个三角饭团。 日式叉烧的。 又另外拿了瓶水。 早中饭就这么随便对付了。 时间和地址早在昨天她就通过微信发给了裴清术。 他在凌晨一点才给她回复。 简单到只有两个字。 ——好的。 - 等她到了影院,距离电影开场还有十分钟。 扫码取票,并拿出手机准备给他发消息。 问他到哪了。 角落的那张桌椅旁,男人站起身,朝她走来。 他应该到很久了,手边的桌上放着一杯明显凉掉的咖啡。 大约是周身气质使然,再简约随性的打扮,在他身上都被衬出几分高级的清贵质感。 林琅走过去,和他打过招呼,并问了句:“等很久了吗?” 商场内部暖气给的很足,那件黑色大衣此时被他搭在臂间。 他摇摇头,只轻声说:“我也刚到。” 林琅抬眸看了眼前方桌子上的那杯凉掉的咖啡,点了点头。 不再多问。 “电影快开场了,我们进去吧。”她说。 林琅将电影票递给检票员,不时有走在前面的女生回过头来看他。 偶尔还会小声私语几句。 林琅不清楚裴清术对于这种注视和讨论习不习惯。 但她觉得很正常。 人类是一种视觉动物,对于好看的人或物,多看几眼实在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毫不夸张的说,裴清术这样的,现实生活中本来就少见。 他简直完美的不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进入放映厅,找到座位。 里面人很少。 这部片子几乎无宣传,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影院排片也没几场。 所以林琅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一部拍来洗钱的电影。 熬过了枯燥无味的开头之后,中间部分更加枯燥。林琅突然开始后悔,应该在进场前买点爆米花之类的。 中午吃的那个三角饭团根本不顶饿。 她甚至能够听见自己肚子咕噜叫的声音。 确实不负她的众望,是一部无聊到毫无剧情可言的片子。 前面的小情侣们都开始旁若无人的亲亲抱抱了。 亲吻声啧啧作响。 林琅甚至看见那男的用手沿着女生的衣摆往里探。 她很想提醒他们一句,虽然现在黑乎乎一片,但监控室内的监视器是可以完全清楚的看见这里每一个角落。 包括他们此时做的事。 但是想一想,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和他们要做的事情,其实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只不过是程度不同而已。 她抬眸去看坐在身侧的裴清术。 他倒是看的很认真,银幕上的淡淡光亮落在他脸上,像是勾勒线条的画笔。 不论是皮相还是骨相都极佳的一张脸。 高眉骨和挺直的鼻梁,衔接出冷硬且流畅的侧脸线条。 清风朗月之下,又不失张力。 “好看吗?”她轻声问他。 裴清术诚实给出回应:“不知所云。” 林琅未免觉得有点好笑:“看你看的这么认真,还以为你很喜欢。” 他突然沉默,也不知是因为她的笑,还是因为她刚才的话。 直到前面吻到难舍难分的小情侣终于舍得分开,裴清术才将眼神看向她:“我以为,会有什么独特之处。” 林琅是个不太聪明的人。 她不能十分准确的听出他这句话里的意思。 是对这部电影抱有一丝期待。 沾青 第48节 还是仅仅只是因为,这部电影是她选的。 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她之所以选择这部电影,肯定是有原因。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你无心或者无意说的一句话、做的一件事。 你说完转头就忘了,却被对方万分重视的放在心上。 林琅看了眼他自然搭放在腿上的手,常戴在手腕上的那串菩提子手串先前送给她了,如今换成了一只黑色腕表。 林琅说:“为什么没有再找人去做一条?” 他看懂了她的眼神,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只是垂眸轻笑:“可惜当初我爷爷在我出生时,只种下了一棵。” 玩笑般的语气。 但林琅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或许,那串菩提子手串对于他的意义,远比她想的还要大。 林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在银幕上短暂停留片刻。 她突然说:“有点冷。” 裴清术听见了,手已经去拿放在一旁的大衣,准备给她披上。 却在碰到之前,停下了动作。 “他们说,只有内心温暖的人,手才会一直温热。” 她话说的很慢,一字一句。 而她此时的动作,也完全和说话语速同步。 她将手搭放在裴清术的手上,掌心贴着手背。 甚至还能感受到,他手背筋脉隆起的弧度,仿佛山川在她掌心,被细致描绘。 女人的手好像天生要比男人的手小上许多。 尤其是在有对比的时候。 不同于裴清术的骨节分明,林琅的手仿佛没有骨头一般,只剩没有重量的柔软。 纤细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缓慢挤进他的指间。 仿佛榫卯一般,严丝合缝。 “裴清术。”她连名带姓喊他,“我只给你十秒钟考虑,你要是不抓紧我的话,我就松开了哦。” 是怎么做到,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如同撒娇般的话来的。 倒计时在她心里已经开始了。 直到最后一秒,林琅才低下头去。 她看着他抽出那只被自己握住的手。 明白了他的答案。 算了,点到为止。 林琅刚要坐正身子继续去看电影。 冰冷的掌心却被温暖熨帖。是裴清术的手,握住了她的。 没有丝毫暖意的手,被裴清术温柔揉搓。 并不时低头哈气。 “好些了吗?” 他抬眸问她。 “还是有点冷。”她得寸进尺。 知道他毛衣里面还穿着一件,于是林琅将手沿着他的毛衣下摆伸进去。 隔着里面那件白色t恤,将手放在上面。 林琅循序渐进的试探,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到底在什么程度。 那里的温度更为灼热,劲韧紧实的腰腹肌肉,在她的手碰上去的瞬间,明显绷紧。 他眼神闪过一丝异样,仿佛为她的大胆直接感到惊讶。 可也仅仅只是惊讶,他稍微往后的动作,像是默许了她的行为。 林琅甚至有一种错觉,哪怕她直接将手伸进他的t恤里面。 他估计,也会完全纵容。 放映厅内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几乎都是情侣,心思也全然不在电影上,忙着谈恋爱, 暧昧私语声随时响起。 林琅将手从他的下摆抽出,没有更近一步。 摄像头还对着呢,她可不想被别人看到些什么。 电影到了后半段,剧情更加莫名其妙。 林琅看着看着就开始打盹。 她打了个哈欠,突然想起昨天在画展上看到的那幅画。 于是她问裴清术,担心是同名同姓。 虽然同名同姓的可能,微乎其微。 “是我。” 他非常贴心的,不等她开口问,便主动替她解了惑。 林琅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拥有洞察人心的能力。 不知是因为细心,还是因为,他足够睥睨审视他人的高智商。 “那位画家因为从小就被酗酒的父亲殴打,导致精神状态出现问题。在完成那副画作之后,她便用一条麻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所以,他才会选择以这种方式做为捐赠。 不管是对于那位画家,还是对于无数个无辜受害者而言。 无关乎捐赠的意义,那些都是不切实际的虚无。 他希望用这种方式来引起外界的重视。 很多时候,人们往往会忽略家庭暴力带来的危害。 它带来的伤害,是持续性的,将伴随受害者一生。 林琅不再说话。 她去看银幕,电影到了尾声,男女主经历一番磨难和误会后皆大欢喜。 她想。 如果能够早点遇见裴清术的话。 如果能早点遇见他。 伴随自己一生的痛苦,或许...... - 徐初阳的电话打来时,裴清术刚把林琅送回学校。 车窗封闭的车内,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看着上面的联系人,沉思几秒,最后还是按下接通。 不等他开口,手机那端,徐初阳声音低沉暗哑,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事问你。” 第二十四章 电话挂断后, 安静的车内,一点淡淡沉香浮动。 裴清术一只手还搭放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还拿着早已黑屏的手机。 他像是陷入了短暂沉思当中, 脸上情绪却一如往常的少有变化。 他松开手, 干搓了把脸。最后打开车窗, 调头驶进辅路。 约见的地方在一家清吧。 进门就看见了徐初阳, 背对着门,坐在吧台上。 里面是调酒师, 正两手并用,有节奏地摇晃shaker。 裴清术刚过去坐下,立马有服务员过来,礼貌问他, 喝点什么。 裴清术只要了杯白水。 他很少喝酒。 不等服务员离开,徐初阳放下手中酒杯, 微沉的声音:“一杯whisky。” 是替裴清术点的。 服务员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裴清术, 后者点了点头。 默许了。 清吧内并不禁烟, 徐初阳早就点了一根, 拿起酒杯的那只手, 此时也正夹着一根燃过半截的烟。 冰块在他的动作间轻微撞击杯壁,发出清脆声响。 沾青 第49节 旁边的烟灰缸, 杂乱无章散落着好几支烟蒂。 尚且带着白烟的余温。 所以, 徐初阳不止只抽了这一根。 他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情绪总是独自忍耐消化。 长时间的高压之下, 总得需要一个宣泄口。 于是他学会了抽烟。 按部就班的好好学生, 高中就开始断断续续抽烟。 “阿姨身体好点了吗?” 前些日子听别人提起过, 裴清术他妈扭到了腰。 裴清术点头:“好多了。” 徐初阳咳嗽几声, 将烟灰缸拖至手边, 掸了掸烟灰:“那就好,等有时间了我过去看看。” 裴清术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咳嗽,劝他还是把烟给戒了。 他点头,低声笑笑:“本来戒了的,最近有点忍不了。” 他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动作稍有停顿,然后将烟蒂按进烟灰缸,左右碾了碾。 直到那点火光彻底消失,他才松开手。 “小琅的嗅觉很敏感,有时候闻到汽车尾气都会干呕。和她在一起后,我就慢慢地把烟给戒了。” 徐初阳和裴清术是很多年的朋友,他们从小就认识。 都不是多么热切的性子,步调一致的温吞,不管做什么都是循规蹈矩的。 至于徐初阳,人生中的第一次叛逆是为了蒋杳。 那次他因为蒋杳被渣男骗,而动手揍了对方。 也是那一次,裴清术生平第一次撒谎。 徐初阳因为打架被带到警察局,裴清术做为目击证人也一同被带去。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没看见,还是压根就不在现场? 总之缺失了最直接的证人,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 那是裴清术长这么大,第一次撒谎。 徐初阳身上也全是伤,他安静穿上外套,和裴清术道歉。 说连累他了。 他却摇头,仍旧是那副温和模样,反而笑着安慰他:“还是先去医院处理下伤口,当心感染。” 他们是一起去的医院。 因为裴清术吐了。 手捂着上腹,忍耐疼痛而揉皱了身上的校服白衬衣。 很奇怪的毛病,或许是因为从小被家里管得过于严厉。 撒谎之后,身体反而先给出了剧烈的反应。 大大小小的检查做了一遍,都说没事。 医生让他好好休息,这些天多吃清淡,少食辛辣,半个月后再来复查。 裴清术早就恢复如常,半点也没有刚才的狼狈憔悴。 和医生道过谢之后,他又去楼下窗口为徐初阳缴了费,然后才折返上楼。 不忘给他带一份宵夜。 是有多细心,才会在这种场景之下,仍旧记得徐初阳没吃晚饭。 医生给徐初阳缝合伤口时,他也在旁边站着、守着。 徐初阳循规蹈矩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叛逆。 大多都是裴清术在后面替他料理后续,收拾那些烂摊子。 他偶尔也会劝徐初阳,试着去放下一些执念。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句话分不清对错。 但如果是一段始终看不见尽头的路,为何还要固执的走下去呢。 徐初阳说,是他不懂。 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坚持。 裴清术轻声叹息。 知道徐初阳不可能去认错,所以他只能代替他,去和挨打的人低头道歉。 希望他们能不及前嫌,将这件事小事化无。 徐家规矩虽不算特别严明,但徐初阳的父亲。 想到那个男人,也想到徐初阳常出现在身上的伤。 裴清术温和语气请求道,让他们别将这件事上报学校。 至于回报是什么。 他最不缺的,只有钱。 烟被掐灭了,徐初阳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昨天更是被折磨的一夜没睡。 脸色的疲态更显,苍白憔悴之下,还带着一种易碎感。 “她这些天一直和我冷战,不论我说什么她都爱搭不理,每天回了家也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裴清术听完后,神色轻微的变化,声音也只是稍微沉下去几分:“你们,还住在一起?” 徐初阳抬眸,用一种,不解的眼神去看他:“我们住在一起很奇怪吗?” 裴清术很快就掩去了眼底只在瞬间生起的异样变化,恢复往常温和。 他摇了摇头,没再言语。 而是拿起手边的酒杯,喝了一口。 那股辛辣滑过喉管,仿佛要将肺腑也一同灼伤。 吧台旁的空地上,摆了架子鼓,乐手正低头弹吉他,漫长的前奏过去,她靠近立式麦克风。 轻缓柔和的歌声,像是诗人在朗诵,娓娓道来的低沉。 在过来之前,裴清术便想过,要将事情完全说开。 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他和林琅,还有徐初阳之间。 怪异存在的三角关系,不能一直持续下去。 他不善隐瞒,也讨厌撒谎。 所以,干脆趁今天把一切都说开。 结果好坏他都能承担,也全部由他一个人来承担。 对于林琅从前的示好,他一直没有给过回应。 是因为知道,她或许只是在赌气,在气徐初阳。 她可以不懂事,但他不能。她是女孩子,流言往往对她的伤害会更大。 他时刻保持着礼貌距离,她进一步,他便退一步。 包括今天的回应,也是深思熟虑之后。 他拥有独自承担一切的能力,无论结果好坏。 酒杯空了,只剩几块将化未化的冰块,如同钻石般透彻。 修长手指随意拎着,指骨微曲,慢慢悠悠地轻晃。 徐初阳就这么盯着冰块在酒杯里不断撞击、融化。 然后低下头,声音低哑到几乎听不见:“小琅,是我的命。” 昨天她一夜未归,他在她的外套里发现了一张房卡。 他怎么会不知道,那家酒店是在谁名下。 那间套房更是只有裴清术才能进去。 所以他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坐在监控室里,看了一天的监控。 他看到林琅扶着一个走路都不稳的女生,旁边跟着裴清术。 妥帖周到的人,哪怕始终守着他那套古板的分寸。 却还是会在对方踉跄时,伸手过去搀扶一把。 很快就收回的手,被掩进袖中。 林琅抬眸,不知和他说了些什么,他只是摇头。 酒端上来了,徐初阳又是一口喝完。 “我相信你。” 他说,“阿术,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要说的话,突然变成一根鱼刺,卡在咽喉。 裴清术缓慢地,低垂下眼。 那杯酒,也被他一口饮尽。 - 沾青 第50节 下午只剩一节课,林琅上完课后就去了趟文具店。 原本只是想买些素描纸,却因为文具店老板的一句满两百减五十而大为心动。 最后一堆没用的彩铅和笔记本买了一大堆。 彩铅还能凑合用着,至于笔记本,她家里都堆满了一柜子。 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得让它们物尽其用。 好歹也是花了钱买的。 于是她拿出手机,给无敌暴龙战士发了条消息。 ——送你一个福利,充五百送笔记本。 在此之前,林琅还只是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学生。 她读高中的时候,十二点才上床睡觉,六点就得起床洗漱。 课间时间也全部被各种试卷给填满。 难不成现在的高中生,都清闲到这种地步了? 依旧秒回的无敌暴龙战士,让林琅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事事有回应,永远不用担心被冷落。 【上帝:笔记本?笔记本电脑?】 想什么呢。 ——晨光笔记本。 【上帝:......】 【上帝:是送你自己的福利吧。】 【上帝:我就这么像冤大头?】 林琅盯着最后那三个字沉默了会。 ——那算了,免费送你吧,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上帝:你送我我也没什么用啊。】 ——你不写作业? 他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上帝:不写啊。】 ...... 好吧,现在的高中生,看来真的比他们那时候自由许多。 林琅放下手机,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了。 可能是最近的生活过于充实,又是发现自己被替身,又是亲眼目睹自己的男朋友和其他女生纠缠不清。 不,已经是前男友了。 人生还真是奇妙啊。 回想起这些天的经历,连林琅自己都有点想笑。 也确实,可笑至极。 徐初阳今天一整天都不在家,电话和短讯更是一条也没有。 林琅终于不用再将手机调至静音。 她洗完澡后,穿着睡衣躺进被窝里。 厚重的棉被压在她身上,她才恍惚感觉到一点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距离上次去复查好像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前两天主治医生还给她打过电话回访,问她最近感觉怎么样。 她说挺好的,除了总是放空,记忆力也好像在走下坡路。 有时候上一秒还在神情专注地写论文,下一秒就开始沉思回想,自己在干嘛。 医生听完以后劝她,尽早来医院复查一遍。 药也要按时吃。 她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一点缝隙也没留,然后开始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什么也不想,好好睡一觉。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林琅梦到外婆的频率越来越多了。 偶尔也会梦到那个看不清脸的女人。 仿佛是站在迷雾中,穿着干净的白裙子。 林琅睁开眼睛,视野里,梦中的女人变成了天花板。 全身冷汗涔涔,连睡衣都湿透了。 她始终看不清那个女人的长相。 那个,她应该叫一声妈妈的女人。 林琅和学校请了几天假,家里有足够的食物,饿了就随便做点,吃完继续睡。 日夜和时间在她这里已经失去了作用。 “浑浑噩噩”这四个字足以形容那阵子她的生活状态。 徐初阳回来过几次,哪怕是开门关门,动静声也很小。 估计是看见垃圾桶里躺着一个新拆封安眠药盒。 所以,怕吵到她。 偶尔林琅肚子饿了,从房间出去。 开冰箱时,会看见贴在上面的便签。 ——别喝冰水,厨房炖了汤。 林琅视若无睹,从冰箱内拿出一瓶水,拧开后喝一口,然后继续回房间睡觉。 等她第二天再开冰箱时,却发现里面的水全部被清理掉了。 冰箱门上的便签也换了。 ——安眠药吃多了伤胃,还是少喝冰水。听话。 她皱眉,终于肯进厨房。 流离台上同样贴着便签。 ——汤是我让阿姨炖的,从头到尾都没有经过我的手,你不用担心。 大概是觉得,林琅之所以不肯喝,是因为嫌他脏。 皱起的眉早就恢复平静,她面不改色将那锅汤全部倒掉。 然后切了点梨,放糖进去,不太熟练地煮起梨子水。 几天没出门,发尾的长度也变得参差不齐。 想着等明天出门复查时,顺便去剪个头发。 突然忘了今天是几号,摁亮手机屏幕,等看清上面的日期之后,才惊觉想起,距离她和裴清术看电影,居然已经过去了一周。 这一周内,她没有找过他,他同样也没找过她。 仿佛电影院内的暧昧温情只是一个假象。 是她产生的幻觉而已。 无敌暴龙战士倒是每天都给她发消息。 勤勤恳恳仿佛上班打卡一般。 【上帝:你的画太神了,我拿出去给我妈,她看完以后就给我涨了零花钱,还让我以后就按照这个进步速度来。】 【上帝:她现在逢人就夸我,说我是绘画鬼才。】 【上帝:靠,我怎么这么心虚呢。】 【上帝:还好我堂哥最近比较忙,没空管我。如果是他,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 【上帝:466。】 林琅全部看完以后,回了个问号过去。 是对他最后那个数字感到疑惑。 那边依旧是秒回。 【上帝:海贼王看到466集了,我怕忘记,在你这存个档。】 【上帝:不过你最近这几天怎么失踪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谢谢祝福,还剩一口气苟延残喘着。 【上帝:我怎么感觉你这人挺消极。】 【上帝:不对,应该是搞艺术的好像都挺消极。】 【上帝:心理上没个疾病的人是不是都没法搞艺术?】 这人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我只收了你陪聊的费用,解疑答惑是另外的价钱。 【上帝:你这人,掉钱眼里了吧。】 手机再次震动一声。 对方向你转账五百,请查收。 原本只是一句想让对方闭嘴的玩笑话,想不到却被他当了真。 林琅还躺在沙发上,没动。 沾青 第51节 【上帝:上次那福利还作数吗。】 【上帝:充五百送笔记本的活动。】 这人,当冤大头当上瘾了是吧。 ——作数。 【上帝:那行。】 【上帝:你给我送来吧。】 【上帝:正好我有个忙让你帮我一下。】 ——先说好,什么忙。不卖身。 【上帝:......】 【上帝: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婶婶的寿宴吗。】 【上帝:我感觉蒙不过去了,我妈非得让我当场画一幅出来,我说我紧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没法画,她说给我单独准备了一个房间,让我画完了再出来。】 ——so? 【上帝:你个崇洋媚外的假洋鬼子。】 【上帝:so,你到时候也和我一起去,当个枪手。】 林琅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要她当着面撒谎,她可做不出来。 拒绝的话才打到一半,对面的消息先发过来了。 【上帝:一千。】 ——时间,地点。 -- 为了那点钱,林琅最后还是拖着沉重的身子出了门。 约见的地点就在他们学校外面。 因为是上课时间,所以除了偶尔路过的行人外,便鲜少有人烟。 隔着挺远,林琅就看见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象征性的在黑色卫衣外套了件校服,此时正懒散靠墙站着,低头看着手机。 五分钟之前,无敌暴龙战士告诉她,自己就站着围墙这儿。 所以。 因为没办法将这人和那个中二晚期的称呼对上号,林琅还是拿出手机和他确认了一遍。 他眉头皱了皱,懒得打字了,直接给她发的语音。 一前一后的两道声音,分别从前方和手机里传来。 “这儿就我一个帅哥,这都找不到?” 这个自恋程度,确实能和这个称呼对上号。 林琅收了手机过去,对方正好抬眸。 四目相对,他微微挑眉。 待走近了,林琅面不改色的说出他的网名,再次确认身份,仿佛对暗号一般:“无敌暴龙战士?” 他的神色突然变得不太自在:“......叫我裴蔺就行。” 林琅点头,看来这人还是有点羞耻心的,知道这个名字丢脸。 “我还以为你是个胖子呢,想不到长得还是那么回事。” 他上下看她一眼,给出点评,并喊她,“阿弗洛狄忒。” 林琅:“......林琅。” 阿弗洛狄忒是她在论坛上随手取的一个名字。 希腊神话中,最美的女神。 一人尴尬一回,算是平了。 裴蔺找她过来就是想和她当面商量一下细节,别到时候真被拆穿了。 毕竟寿宴上,过去的人可不少。 他堂哥也在。 想到他堂哥,他就胆寒。 “到时候你提前过去,有个单独的房间,你就在里面等我。等我进去之后再开始画。” 林琅对于他这个紧急应对方法,非常直白的给出点评:“烂到家了。” 他倒是承认的挺坦然,耸耸肩:“以我的智商,能想出这个办法已经是最高上限了。” 林琅看着他这张脸,帅是挺帅的,就是没什么脑子。 不过:“我觉得你长得有点眼熟。” 尤其是这双眼睛,浅色瞳孔。 他回:“我也觉得你长得有点眼熟。” 尤其是嘴角若隐若现的梨涡。 第二十五章 在彼此听来, 分明蹩脚又老土的搭讪手段。 林琅看了眼他身上的校服,问他:“这个点不应该是上课时间?” 裴蔺点头:“对啊,下午第二节 。” “你不用上课?”纯粹是为金钱折服, 甚至都不算关心, 敷衍的随口一问。 他手往里一指, 哪怕隔着高耸围墙, 也能看见的高层教学楼。 不愧是北城最好最贵的私立高中,一栋教学楼都做的这么恢弘严肃。 “看见那栋楼了没?”裴蔺问她。 林琅早就知道自己这个未成年客户是个有钱人, 平时朋友圈里,看他偶尔发的那些照片。 坐落在北城地段最贵的江景房,比足球场还要大的私家花园,以及明显出自名家之手的雕塑喷泉。 更别说是动辄就能换一辆车的高达模型。 只不过从未联想到这个层面上。 言情小说里的剧情居然会出现在现实里, 有钱到家里直接往学校捐楼,然后因此获得特权, 不用去上课。 于是她问:“你家捐的?” “没。”裴蔺说, “我所在的班在那楼里, 个顶个的蠢, 老师压根不管, 反正学了也考不上。” “......” 倒挺诚实,也不知道算不算优点。 林琅也不想和他多说, 请了这么多天的假, 今天也该去学校了。 给他留了电话号码, 让他到时候给她打电话就行。 裴蔺低头, 看了眼自己手上那张写了一串数字的便签。 “我认真的, 你长得有点眼熟。” 林琅回一句:“我也认真的, 你也有点眼熟。” 裴蔺突然笑了:“要不吃顿饭再回去?小爷请你。” 现在的小屁孩, 毛都没长齐, 就开始一口一个小爷的自称。 “下次吧,姐姐还有点事儿。” 她摆了摆手,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裴蔺盯着她的背影,明明挺熟悉的一张脸,却又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 在哪见过来着? - 徐初阳最近留在家里的时间明显变少了,但冰箱和厨房里永远都有新鲜的水果和饭菜。 便签也是贴的到处都是,一些细微,但明显会被林琅遗忘的点。 譬如,经期别喝冰水、不要空腹喝咖啡、洗完头发以后吹干再睡着。 林琅面无表情,对那些便签视若无睹。 照样该干嘛干嘛。 虽然他待在家里的时间不多,两人作息也对不上。 但林琅偶尔还是能和他碰上面。 譬如大中午,她睡到一半感觉口渴,从房间出来。 正好看到收拾卫生的徐初阳。 家里挺干净的,但徐初阳有点洁癖,所以每天都会打扫收拾一遍。 可能是养成习惯了,再忙,他也会抽空回一趟家。 打扫的同时还不忘将水果洗净切好,摆放在林琅能够看见的地方。 一个穿着睡衣,站在房门口。而另一个,明显刚回来没多久,外套此时被随意搭放在沙发靠背上,身上穿了件烟灰色的衬衣。 袖口卷起,露出劲韧清瘦的半截手腕。 手边是刚叠好的衣服。 沾青 第52节 林琅的衣服。 她下意识看了眼阳台,昨天洗好晾晒的衣服被收走,那里空空落落。 她语气平和:“随便碰别人的东西,不太好吧?” 徐初阳始终神情温和,却在看到她的憔悴模样后,稍微敛了眉,心疼和担忧齐齐浮于眼底:“最近又失眠了?” 林琅没再理他,只是过去,将自己刚被收整叠好的衣服抖落开,又重新扔进洗衣机中。 然后才回房。 徐初阳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几分黯淡落寞。 好半天,他像是从脚底开始,被抽没了力气,走到阳台那儿,靠着墙,点了根烟。 然后盯着滚动清洗的洗衣机发呆。 冬日晌午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都失了几分暖和,只余凄冷。 他今天回来还有其他原因。 他妈明天生日,到时候会来很多人。他想趁着这次机会把林琅带回去。 让他们见见。 他做过很多错事,也让她在这段关系里受到了太多委屈。 恋情的开始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她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些日子里,他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可是最近。他想过很多。 他爱她。 早就在这么多个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中爱上了。 他不敢去想象没有她的人生会是怎么样的。 所以。 徐初阳低下头,夹着烟的那只手,在缓慢收紧。 直到整支烟都在他掌心被揉皱,猩红火光灼痛掌心,他也像没有任何感知。 他看着始终都对着他紧闭的房门,眼神黯淡到什么也不剩。 那种无力感逐渐席卷他的全身,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性格里的固执和倔,徐初阳比任何人都明白。 或许她还爱着他,可她永远都没办法过去心里那道坎。 她始终,都会恨他的。 徐初阳颤抖着手又去点第二根烟,情绪上来了便想要努力压住。 可是手越抖越厉害,直到再也控制不住。 他松开手,打火机和烟一起摔在地上。 金属质感的打火机,碰撞理石地板,发出的声响有点大。 他如同战败的将军,在临死前,望向被夺走的城池。 - 自从那天在电影院看过电影之后,林琅和裴清术就没了任何联系。 仿佛那天的事情只是一场荒诞而又短暂的梦。 她点进他的朋友圈看过一眼,什么也没有。 只能看见正中间预示着开头就是结尾的横线。 虽然她对裴清术这个人不算了解,但也能断定,这人根本就是从来没有发过朋友圈,而不是对她设置了权限。 林琅面对他的沉默没有丝毫感触,只是将手机锁屏随手放在一旁,准备续着刚才的困意继续睡。 可她明显高估了自己。 清醒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只能和往常一样,继续看着天花板发呆。 前一天的失眠造成的连锁反应就是第二天,裴蔺在见到她的那刻,发出了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惊讶:“我还以为你快嘎了。” 林琅没太听懂,看向他。 裴蔺解释:“嘎等于死。” 林琅点头,喝了口咖啡提神:“谢谢你对我的祝福。” 她今天的打扮挺随意,里面是条针织长裙,外面随意套了件米杏色外套,柔顺长发散着。 可能是因为过于憔悴了点,肤色如同白瓷一般毫无血色。 反而有种病态柔弱的美。 裴蔺看着她,对搞艺术的刻板印象又多了一层。 那就是除了对生命的消极,还有一种别人没有的特殊气质。 总之是褒义。 他还挺遗憾:“要不是你大了好几岁,我还真想追你。” 林琅没有搭理他,扫视一圈这个专门收拾出来给他准备的画室。 东西挺齐全,连画具的牌子都是她平时想买又不舍得买的高档货。 兴许是见得多了,一个徐初阳,一个裴清术。 随便一件衣服都贵的她咂舌。 弄得现在她都快对金钱失去概念了。 所以哪怕今天裴蔺带她来的是整个北城最贵的酒店,她也丝毫不觉得意外。 就算此刻顶层的停机坪降落一架直升机,说是他家的,她也觉得很正常。 “你怎么知道我家有直升机?”裴蔺一脸震惊,“不过不是我的,是我堂哥的,他有直升机驾驶证。” “堂哥”这个词几乎是他这儿出现频率最高的。 林琅甚至都不懂,他对这个堂哥到底是爱还是怕了。 宴会时间快开始了,裴蔺出去接了个电话,又神神秘秘的进来,让林琅千万躲好了,别出来,也别发出太大动静。 等这儿过去后,他给她加价。 客户就是上帝。 所以林琅点头,坐在沙发上,安静玩起消消乐。 手机的电量只是玩游戏就耗费了大半,等林琅去看时间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这里的隔音效果足够好,所以她听不见外面的声响。 直到有人将门打开,短暂的音浪在开门同时泻进来。 姑且算得上热闹的喧闹,夹杂着舒缓柔和的钢琴声。 裴蔺苦着一张脸把门关上,明显刚受到长辈言语间迫害。 他长了一张带点痞气的脸,黑色中长发,微微带了点卷,挺随意在脑后扎了一半。 剩余的则随意散着,长度没有过肩。 是那种挺懒散的痞。 林琅总觉得,他眼睛的瞳色,似曾相识。 裴蔺走过来,说他妈在那些长辈面前夸下海口。 他半个小时就能画出一幅来。 “我这往里塞石头才能压出半瓶水的水平,她也真看得起我。” 他埋怨完了,又去问林琅,带着质疑的眼神瞧她,“你行吗?” 林琅点点头,支起画板,开始往颜料盘上挤颜料:“有具体要求吗?” “没什么要求,就是得带点祝寿的意思。” 那挺简单。 林琅说:“不用半个小时。” 天赋在这个时间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当她在半小时内按照要求画完那副画之后,裴蔺的眼睛都直了。 好像到现在才开始真正的认可她的实力。 “我觉得你的水平比我妈给我请的那些老师高多了。” 不用问也知道,像他们这种有钱人,请的私教课老师又是怎样的身份和水平。 她一个在校学生肯定比不了。 不过是他好糊弄罢了。 知道他是个什么水平,为了不露馅,她还故意换手画的。 现在只用等宴会结束,然后再离开。 一幅画一千,是她赚了。 裴蔺拿着画出去。 他妈一身墨绿色旗袍,外面搭了个披肩,盘发的簪子都夸张到又是金又是玉的。 也不嫌重。 他是没办法理解这些贵妇们之间的攀比心,明明今天的主角不是她们,却一个比一个还要雍容华贵。 沾青 第53节 看到画了,那些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女人们也都直夸他有天赋。 那话里几分真诚几分虚伪,却是很难听辨出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心机城府比海浅不了多少。 普通的生日宴都能当成人脉拓展地,女人们之间看似讨论珠宝首饰,其实明里暗里的谄媚讨好。 话转了好几个弯,最后沉甸甸的落回到实处。 也揭开了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 “一转眼我们也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说起来阿震和小术,好像还单着呢吧?” 一个戴珍珠耳钉的女人笑容带些奉承,话稳稳落在打扮素净但不失气质的妇人身上。 她是今天的主角,也是徐初阳的母亲。 听了她的话,本来还带些笑容的脸上,此时情绪有些异样。 虽然有刻意去压制,但难免泄露分毫。 旁边有人用眼神示意方才讲话的珍珠耳环,让她赶紧把嘴给闭上。 如今蒋家那小丫头和前夫离婚后回国,立马联系上了徐初阳。 这些日子下来,她父亲先前的债主得知了消息,都陆陆续续找上门。 听说最后这事儿,都是徐初阳担下的。 徐母从前喜欢蒋杳,是因为她知书达理还听话。 后来又心疼她家里出了那档子事。 可这并不代表她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去娶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所以这事儿在她这里就如同一个不可说的禁忌。 珍珠耳环会了意,立马笑着岔开话题:“也不知道小术今天来不来。” 徐母面上不动声色,顺着她的话将众人注意力转开:“会来的,那孩子最重礼数,肯定会来。” 裴徐两家是世家,裴清术与徐初阳又同岁,平日里交集还算多。 哪怕裴清术十八岁之后便去了国外,在那边待了数年之久。 提起他,好像可以聊的话题更多了。 “君华每日吃斋念佛,两耳不闻窗外事,连自己儿子的婚姻大事也不去管了。” 有人接过话茬笑道:“好在阿术性子随了他母亲,若是随了裴家人,那真是。” 她摇摇头,想起裴老爷子和裴父,心里只余后怕。 裴老爷子在出家前也是个手段狠辣的,至于裴父,更是完完全全继承了老爷子的狠厉。 这叫什么,财狼窝里出了一只仙鹤? “行了。”徐母温声打断她们,“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了,等会别再传开了。” 听着像是好意提醒的一句话,但又似带着淡淡威胁之意。 那些人听进去了,也纷纷闭嘴。 今天过来的目的本身就是想着当好自家老公的贤内助,帮忙拉拢搭上徐裴两家的人脉。 如果运气好些,再和这两家结个姻亲,那更是再好不过。 如果弄巧成拙把人给得罪,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徐初阳来的有点晚,原本半个小时前他就该到的,但因为在家等了很久,所以耽搁了。 他是想着把林琅一起带来的。 正好家中长辈今天都在,还有些旁支亲戚也在现场。 所以他想在这样的场合下,将林琅介绍给他们。 可是他在家等了很久,她一直没回来。 打电话也没人接。 徐母看见自家儿子脸色憔悴,忙心疼的过去,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今天罕见戴了眼镜,银色细边的。 近日来的工作磋磨,以及情绪上的疲乏,让他身体每一个部位都仿佛在抗议一般。 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本就可以忽略不计的近视度数,因为疲劳而导致看什么都模糊。 只能在开车的时候戴上。 刚才忘了摘。 于是斯文气质被拔高了好几个层次。 “我没事。”他摘了眼镜,手指揉捏山根缓解乏累,“可能是昨天没睡好,有点累。” “那你要不先去休息一下?”徐母心疼儿子,手往旁边被临时收整成画室的休息室一指,“先去里面躺一会。” 徐初阳抬眼看过去,挺简约现代风的一扇门,此时紧紧闭着。 他漫不经心收回视线,说:“您别担心,实在扛不住了我会休息的。” 徐母叹气,却也没说什么:“你要是累了,就去躺一会,别硬撑知道吗?” 他擦拭眼镜,动作不紧不慢:“嗯,知道了。” 是在寿宴开始之后,裴清术才姗姗来迟。 他一身深色西装,宽肩窄腰之下,被衬出一副清绝禁欲来。 但始终温和的眉眼,让他少了些身份带来的巨大压迫感。 过去同他搭话攀亲的人不在少数。裴家那个毒狼窝里就出了这么一个好苗苗。 端方君子温良如玉,还有一颗难得一见的慈悲心。 做为裴家长子,整个裴家的产业早就在裴父的安排下,逐步让他接手了。 讨好他,远比讨好裴父更加容易,且值得。 裴清术始终笑容从和的应付着,脸上没有丝毫不耐之色。 直到徐母过来,两句谈笑将那群人遣散:“今天是我的寿辰,又不是新闻发布会,阿术还得陪我呢,你们这些话题等以后有时间来再说。” 用这种玩笑语气说出赶人的话来,商场沉浮的都是个顶个的人精,如何听不出来。 给了台阶他们便顺着下了,还不忘说一句:“裴贤侄,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个提议,你千万要考虑一下。” 裴清术轻声笑笑:“我会的。” 待人四散离开后,徐母才笑着替裴清术理了理本就平整的衣领:“今天这么冷,怎么不多穿点?” “车内有暖气,不冷的。”他垂眸低笑,“前阵子听您提起相中了一块明代屏风,就让人直接送去家里了。” 徐母先是一愣。 那屏风一扇十二屏,黄花梨的。 价格倒是次要,就是难弄,听说也就那一扇。 她相中许久了,可就是有价无市。 这会更是喜笑颜开,夸他细心,自己不过随口提的一句。 裴清术温着声音,摇了摇头,也只是笑笑。 最后他的注意力是被旁边的裴蔺吸引过去的。 裴蔺母亲此时拿着那幅画同人炫耀,说是他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现场画出来的。 裴清术看见了,稍微迟疑,然后缓步走过去。 “你画的?” 他看一眼那画,又垂眸去看裴蔺。 后者像只听话的小鸡仔,安静靠墙站着,始终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面对裴清术的问话也不敢开口。 哪怕他的语气半分低沉严肃也不带。 裴蔺母亲见他没反应,拍拍他的肩:“你哥问你话呢。” 他眼神闪躲,点了点头:“是......是我画的。” 心虚到不敢看他。 裴清术将画从裴蔺母亲手中接过来:“现场画的?” 说这话时,他并没有看他,眼神始终都留在那副画上。 裴蔺这会是真的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他堂哥最近忙,没空检查他的作业,都是由别人代劳。 所以这事儿才没露馅。 他没想到他今天居然真的来了。 原本早上还听说,他忙着处理公司的交接仪式。 见他没反应,裴蔺母亲便替他回答了:“说是紧张,人太多了画不出来,所以就给他他专门收拾了一间房,给他当画室。” 听到这句话,裴清术抬起头,视线准确的落在角落里并不起眼的那扇门上。 原本是用作休息室里的地方。 他将画还给裴蔺,抬手松了松领带,又下意识整理已经一丝不苟的衣襟。 然后朝那扇门走去。 裴蔺面色紧张,急忙拉住他:“哥。” 沾青 第54节 裴清术没说话,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瞳色清浅的那双眼,内敛安静。 裴蔺抿了抿唇,缓慢将手松开。 他叹气,先自个认命了,然后在心里替林琅祈祷。 说是休息室,其实更像是一个房间。 里面什么都有,桌椅沙发和床,甚至还有电视机。 手机玩消消乐玩到快关机,她无聊至极,只能看会电视打发时间。 反正隔音挺好。 而且裴蔺也和她保证了,不会有人进来。 电视里的剧情正上演到精彩部分。 身后的门开了,短暂喧闹倾泻而入。 林琅头也没回,仍旧看着电视,她说:“有点饿了,你要不给我拿点吃的进来,我可以少收你五十。” 身后却迟迟没有动静。 不应该啊,按理说,他这个咋呼性子应该早就嘲讽开了。 林琅一只手搭着靠背,回头看去。 却正好对上裴清术的眼。 他实在是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不管见过多少次,不管何时遇见,总能被他的外在给惊艳到。 对于他的出现,林琅将自己脑子里的线索捋了捋。 她早该在得知裴蔺的姓氏时,联想到他那双眼睛到底和谁的相似。 “真巧啊。”她神情自若的和他打招呼。 如果这会进来的是其他人,她可能会有点恐慌。 但如果是裴清术。 她有种莫名的直觉,并且坚信,他什么都不会说。 甚至还会主动替她去隐瞒。 “不算巧。” 安静持续了很长时间,他抬手将房门反锁上。 或许是怕有人看见他进来,而紧随着一同进入。 他说:“我知道是你。” 林琅抬眸:“哦?” 是好奇,也是疑惑。 他指了指旁边支着的画架,估计是刚才无聊,随手画了几笔。 “你的画风。” 简短的四个字,林琅瞬间明白了。 看来是看了裴蔺拿出去的画才认出是出自于她的手。 “不应该啊。”她还是有点疑惑,“我明明都用左手画了。” 甚至还刻意换了种更能被大众接受的画风。 如果按照她自己喜欢的那种风格来,恐怕早在第一幅画结束时,就被裴蔺单方面中止了这场交易。 他没有继续给她解惑,自己为什么能在她刻意转换画风之后,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 这次的沉默持续时间比刚才还要长。 林琅没有像之前那样热情相对,主动示好。 而是转头继续看起了电视。 好像在她眼中,裴清术带给她的吸引力,甚至还不如剧情狗血到被全网吐槽的古早偶像剧。 她已经主动过很多次了,他如果还是不愿意,那就没必要了。 “那天在电影院。”他终于开口,声音确实低沉沙哑的,“还作数吗?” 林琅因为他这句带着试探语气的询问话语,再次将视线移向他。 片刻后,她站起身,反问他:“什么意思?” 他不明白林琅和徐初阳如今到底了到了哪一步。 他们之间,太复杂了。 所以他花费了整整一周的时间去思考,也去冷静。 最后也只用那一周的时间,让自己舍下这么多年的教养和训诫。 同时也舍弃了镌刻在骨子里的清傲,以及理智。 他个子高大,抱林琅时,还得弯下腰去。 体型差带来的最直观感受,就是林琅在他怀中,整个人都被包裹。 他一只手,便能圈住她。 那股淡而厚重的沉香,在此刻仿佛被具象化了。 而她,则被至纯至净的神圣给困住。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段关系之中主动。 哪怕是当一个卑劣的破坏者。 哪怕是...... “当恶人吧。” 低沉的叹息声。 比起无奈,更像是一场,不顾一切的奔赴。彻底沦为,被情绪控制的傀儡。 他抱紧她的同时低下头,脸埋在她的颈上。 “多给我一些爱,就好。” 第二十六章 裴蔺本来都做好了英勇赴死的打算了, 结果他哥在里面待了十来分钟,出来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眼神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裴蔺被看的更加心虚, 语气微弱的喊了句:“哥, 我......” 今天的主角仿佛是裴清术一般, 前来和他打招呼的人很多, 他并没有在这里多待。 离开之前,裴蔺听见他不轻不重的语气。 “之后再和你算账。” 分明温和的语气, 却仿佛提醒,又像是警告。 裴蔺这会更怕了。 想着刚才那十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林琅全和他坦白了? 虽然他相信林琅会履行条约守口如瓶。 可他堂哥这人,城府深似海, 三言两语就能不露痕迹的把他想知道的话套出来。 哪怕你再守口如瓶都没用。 因为这个事儿,他一直都心不在焉的。 眼神偶尔往旁边的休息室飘, 偶尔又往裴清术所在的位置看。 一群老狐狸, 仗着小辈年轻, 便想着先打压一番, 去去他的锐气。 却不想对方锋芒皆藏, 圆滑到仿佛没有棱角,无论怎么挑话都寻不出错处来。 裴蔺就这么看着, 心中感慨不愧是从小便被人夸赞的天之骄子, 面对这群老狐狸也能游刃有余的应付, 如果换了自己, 估计还没等够一分钟就被人给挖坑埋了。 与此同时他又叹气。 所以, 自己哪来的胆子在这种大佬面前撒谎? 裴蔺趁大家不注意, 偷偷溜进了休息室里。 林琅这会没看电视了, 正拿着手机玩儿消消乐。 裴蔺记得她的手机是银色的, 套了个透明的壳。 怎么这会变成了黑色。 这是把手机壳摘了以后,连手机颜色都变了? 他走过去,在她对面的u形沙发上坐下:“你手机壳呢?” “啊?”她头也没抬,正神情专注玩着消消乐,只剩最后三步了,还有好些个冰块没有被消除。 本来想着要不要花钱买点道具,却想起这不是自己的手机。 闯关失败,她拿着手机晃了晃,“不是我的,我手机没电了。” 她问裴蔺:“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饿死了。” 他抬腕看了眼表盘上的时间:“估计够呛。” 沾青 第55节 那群人,聊起天来没完没了。 林琅把手机随手放回茶几台面上:“那你随便给我弄点吃的进来,我少收你二十。” “才二十啊?”裴蔺眼眸微眯,“外面随便一块蛋糕都不止二十了。” 林琅点头,慢慢悠悠的站起身:“那没办法,我太饿了,我得下楼吃点宵夜。” “别别别。”他忙过去按着她肩膀,阻止她起身的动作,“我就是这么一说,那些人只顾着喝酒,没人吃东西,我全给你拿进来。” 他倒是挺慷慨。 林琅说:“再拿点喝的,最好冰镇过的。” “酒?” “不喝酒。” 他眼神狐疑:“我感觉你长了一张很能喝的脸。” 林琅觉得,这人不应该上普高,而是应该送去那种道观庙宇深造深造。 将来靠给别人看相说不定也能大赚一笔。 她叹气:“我本来是挺能喝的,但医生说我这病没法喝酒,喝了就活不长了。” 裴蔺的神色逐渐从狐疑变为内疚:“啊?” 她摇摇头,终于不再说话了。 像是有苦难言一般。 裴蔺也不说话了,此刻满脑子都是——“我真该死啊。” 心地善良的愚蠢大少爷,这会正沉浸在说错话碰到别人痛处的巨大悔恨之中。 林琅看着都有点不忍心了,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个橘子,慢慢剥皮:“骗你的,我酒量不行,没法喝。” 他顿时长松一口气:“你这人......” “算了。”他站起身,不和她一般计较,“等没人的时候我再给你送进来。” 主要是人多眼杂的,他怕自己进来的太频繁,会引起别人的关注。 他刚要去开房门,林琅叫住他。 她把刚才玩消消乐的手机递过去:“你帮我把手机还给裴......你堂哥。” 裴清术的手机之所以在她这儿,不过是因为林琅随口提的一句,她在这儿等了不知道多久,手机都玩到没电了。 裴清术听完后,便把自己的手机给了她。 他说手机在他这儿只是用来联系人的工具,里面可能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把自己的id密码告诉她,让她想玩什么可以自己下载。 林琅多少也知道一些,对于他们这种高门大户出来的公子哥儿,手机里的联系方式才是巨额财富。 更别说有可能保存在里面的一些重要文件。 就这么随意给她了,不怕她心思不正、别有用心? 他说话的语气轻慢,可又沉甸甸的直往实处去落:“邮箱密码也是一样的。” 林琅抬眸:“什么?” “好奇的话,就看吧。” 是指,她刚才那句“不怕她心思不正、别有用心?” “人对未知的事物都有好奇心,这是正常的。” 她总是喜欢将自己的任何思想都推到一个恶劣的层次。 过于消极的去形容自己。 很久之前就接受了自己是个怪人这件事。 脾气怪,性格怪。 所以不被人喜欢是正常的。 但是,面前这人却好像一直试图将她的思想掰正。 有好奇心是正常的。 这是人之常情。 不是心思不正,也不是别有用心。 她是普通人,不是怪人。 直到他离开,她看着被放回自己掌心的手机。 邮箱已经打开了,被他亲自输入密码打开的。 林琅看着邮箱里的那些文件,突然觉得,真正的怪人其实是裴清术才对。 用这么大的成本来给她上课,教会她不要总是习惯性地否定自己。 明明最讨厌被说教,可是。 不怎么讨厌。 裴蔺看了看她递到自己跟前的手机,又看了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又问一遍:“还给谁?” 林琅见他这个反应,疑心自己猜错了两人的关系。 “裴清术,他不是你堂哥吗?” 裴蔺现在的震惊程度不亚于看到奥特曼出现在城市上空和怪兽搏斗。 那张好看的嘴此刻呈现o形。 好半天,他才艰难开口:“我哥的手机怎么在你这儿?” 他眼神异样,“你偷的?” 林琅点头:“本来想偷点钱的,但不敢直接上手摸。” “摸什么?” 她脸色坦然:“屁股啊。” 裴蔺的脸色整个就是一调色盘,一会青一会红的。 谁会把钱包放屁股上,摆明了是她色心大起吧。 不对啊。 她居然还想摸他哥的屁股? 她居然还想摸他哥的屁股??!!!! 他哥虽然长了一张能同时拥有好几十个女朋友的脸,但从小跟着爷爷在菩萨佛祖面前吃斋饭颂经书长大的。 轻云出岫,高山白雪。 面前这女人居然敢对他哥有非分之想? 林琅虽然觉得他的反应过于大了一点,不过还挺赞同他对裴清术的那一连串形容词。 或许是觉得这小孩挺有意思,不管说什么他都能信。 哪怕她平时不是个性子活泼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裴蔺身上那种清澈的愚蠢让她忍不住想逗逗他。 此时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睛微眯,像是在回味。 “我当然对他有企图啊,刚才要不是我卖力的勾引撩拨他,你以为他能就这么算了?” 林琅是故意这么说的。 虽然不知道裴蔺为什么这么怕裴清术,后者分明是个慈悲到完全没脾气的主儿。 但想来他最害怕的就是事情当着他哥的面暴露。 这会他完全没受影响的站在这里,分明就是对方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裴蔺全新没怎么用过的脑子罕见飞速运转。 难怪他哥什么都没说,难怪他哥在里面待了这么久。 这女人居然...... “你怎么勾引的?”悲痛愤懑之下同时开始好奇。 他哥长这么大,追求者无数,手段偏执过激的更不再少数,他也没见他哥沦陷过。 礼貌斯文的说一句抱歉,然后就切断一切对方能联系上自己的方式。 如果这样还不能让对方死心,适当的一些威胁警示也是由旁人代劳。 裴清术从不亲自做这些。 不论何时都岿然不动的活菩萨,却被一个奇奇怪怪的小画家给轻易勾引到了? “也没怎么勾引。我说免费给他摸骨,让他躺床上脱了衣服给我摸了几分钟。还附赠一副免费的画像。”她说,“不穿衣服的那种。” 裴蔺看见她嘴角没忍耐住的笑,知道自己被耍了。 靠。 他就说。 他哥怎么可能被人随随便便就勾引到手。 - 宴厅灯火通明,钢琴曲已经从卡农换成了月光鸣奏曲。 裴清术拿了些甜点,准备送进去。 此时手停在门扶手上,听见里面断断续续传来的交谈声,迟迟没有下一步开门的动作。 睫毛轻垂,绵密一层,不动声色遮住眼底情绪。 沾青 第56节 唇角也只是扬起一道轻微弧度,近乎无奈的低笑。 “想什么,这么开心?” 身侧响起的低缓语调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徐初阳。 裴清术松开手,唇角弧度逐渐恢复平直,模样一如往常温和:“没事。” 徐初阳便不多问,只说:“刘叔在找你。” “嗯。”他刚要过去。 徐初阳拉住他的胳膊,眼神流露担忧:“不喜欢就别勉强自己。” 指的是,那些陆陆续续往他身边聚的虚伪老狐狸们。 徐初阳知道,他并不喜欢这种交际应酬。 裴清术点头笑笑:“嗯。” 松开手后,徐初阳看着眼前的门,抬手就要推开。 裴清术眼尾稍敛,轻声叫住他:“你和我,一起过去?” 徐初阳抬眸:“嗯?” 他柔和眉眼,眼神露出几分无奈,先一步妥协:“应付不过来。” 徐初阳愣了愣,然后淡淡笑开:“还有你应付不过来的人?” 裴清术也笑:“太唠叨了。” 知道裴清术心中顾虑,那位老爷子最爱当红娘,碰上适龄未婚的小年轻总要唠叨上一圈。 裴清术和徐初阳每年都是他重点蹲守的对象。 平日里没多少交集,见不着。 但只要是碰见了,总得从手机里翻出好几十张女孩照片,非得让他们从中选一个顺眼的来。 徐初阳实在熬不住了,本来想着进去小憩十分钟。 但最后还是和裴清术一起忍了半小时的唠叨。 老爷子正拿着手机和旁边人摆弄介绍:“这个可是老师,教语文的,我孙女的同学。上回俩家里吃过饭,哎哟,要不说江南水乡出美人呢,说话的语调那叫一个软糯温柔。你们几个就没一个能配上人家的。” 裴清术和徐初阳的到来成功将老爷子的注意力吸引,他的眼中哪里还有那些不争气的小辈们。 这俩才是香饽饽。 他喜笑颜开,没了半分刚才的嫌弃。 “难得你俩同时出现。一个整天只知道忙工作和学习,一个满世界到处跑,这回啊,我一定要给你们找个伴儿把你们好好拴在这儿。” 手机里的照片一张一张往回翻,刚才被他夸上天的女老师似乎被打入冷宫。 配他们还是不行,差了点门第阶级。 “要不说你们两个臭小子运气好呢,我这儿还真有个几个和你们门当户对的女娃娃,性格一个比一个好。” 裴清术听的不算认真,他的注意力被角落那扇门分走一部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开的,裴蔺鬼鬼祟祟的从里面出来。 身后是戴着帽子遮脸的林琅。 大约是想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走。 是徐初阳的声音,将他的思绪重新拉回来。 直白拒绝的话语:“多谢刘叔好意,不过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老爷子愣了半晌,面带狐疑,疑心他是为了蒙混过去,随口找的借口:“啊,有女朋友了?怎么这次不带来一起见见。” 提起她,徐初阳脸上的笑容浮上温柔:“最近在闹脾气,等我再哄哄。” 直到见了此刻表情才觉察这话应该不假,听的哈哈大笑:“女孩子嘛,多少都有点脾气,你顺着她就行了,别总是想着讲道理。” 面对长辈教诲,他也礼貌回应:“您说的是。” 灯光清浅暗淡,有酒保端着托盘经过,不慎撞到裴清术。 衣服上沾了些酒渍。 对方顿时吓到脸色刷白,托盘也拿不稳,上面的酒齐齐摔在地上。 他忙着鞠躬道歉,全身颤抖的厉害。 他在这儿工作有些年头了,今天这场合和到场的客人,来头多大他心里是有数的。 面前这人明显是宴会上的贵客,风头甚至盖过了主家。 哪怕他身上一枚并不起眼的袖扣,自己都得奋斗好几年才能勉强买得起。 更别说是这身衣服了。 这得......赔多少钱啊。 酒保弯下腰鞠躬道歉,手指紧紧捏着托盘边缘,指骨都用力到泛白了。 心里盘算着,这次的工作丢了,自己没了经济来源,该怎么去赔这个钱。 估摸着把他卖了都赔不起。 心里逐渐一片死寂。 男人浅淡宽容的笑意自头顶散开:“无妨。” 酒保愣了半天,站起身来。 男人只是掏出西装前襟口袋里的方帕,缓慢擦拭身上泼了酒水的地方。 刘叔斥那人走路也不看着点。 说完之后又忙着去问徐初阳:“你那女朋友是做什么的,性格怎么样,本地人还是外地人?” 调查户口一般细致。 徐初阳无奈舒展开眉眼,笑意也染上几分无奈:“她是美术生,学画画的。至于性格,很倔,还爱咬人。牙印咬的我身上到处都是。” 手上动作停下,裴清术指骨逐渐收紧着。 眸光也涣散。 第二十七章 老爷子听完他的话后, 眉头不满地皱起:“还是个脾气不好的丫头。” 这个年纪的老人,往往会更偏好脾气温婉贤惠类型的。 徐初阳却只是近乎纵容般的低笑,轻慢言语, 维护她:“大部分时候都很乖的, 也只有喜欢咬人这个毛病。” 像是为了证实些什么一般, 他动作慢条斯理地, 将硬质袖扣摘下,袖口往上卷了卷, 露出半截手臂。 他有健身的习惯,平时穿着西装清瘦斯文,手臂线条却劲韧紧实。 一个痕迹浅淡的牙印如同纹身一般留存在上面。 也不知当时咬的有多用力。 老爷子瞧见了,眉头皱的更深, 心疼的呀。 直说那姑娘是属狗的吗,居然这么狠得下心。 徐初阳脸上笑意未退, 将袖口放下:“是我不好, 恋爱纪念日都忘了, 说好陪她的, 结果临时有个案子要跟。” 老爷子直摆手, 说自己老了,跟不上现在这些年轻人的思想。 怎么谈个恋爱, 一个成了虐待狂, 一个成了受虐狂。 他又去循循教导裴清术, 让他以后可别学徐初阳。 后者仍旧一副自若神情, 眉眼情绪淡淡。 面对老人家的教导嘱咐, 他也只是敛眸去应,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如同冬日里燃火, 寒冷中也衍出一股暖意来。 这些年轻小辈之中, 老爷子最喜欢的就是徐初阳和裴清术。 若是要再细致一些,在他心中夺得魁首的自然是裴清术。 裴家好几百年的产业,家族庞大,古树根须一般盘根接错,不止在这北城,也不止在这国内。 利益跟前,血缘情谊如同泡影。 裴家能一家独大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名利场屹立这么多年,不还是靠着杀伐果断的狠厉。 上到那个出家的裴老爷子,下到裴清术他父亲。 死后必定会下地狱的一大家子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培养出了一个连灵魂都干净的好孩子。 老爷子对裴清术多一些偏爱,平日里关于他的事总是更上心一些。 现下得知徐初阳有了女朋友,除了让他尽早带出来给他见见,他得瞧瞧这牙尖的丫头长什么样,把他迷到被咬成这样了还甘之如饴。 同时也不忘敲打裴清术:“初阳都有女朋友了,你还不抓紧点?你比他还大两个月,要是让他赶在你前头结了婚,那不是输了吗。” 裴清术不动声色的将那擦拭过酒渍的方帕攥回掌心,修长手指回笼收紧。 他没有说太多的话,神情平和妥帖,和往日没有多大的区别。 只在长辈话语结束后,礼貌点头以作回应。 钢琴曲不知何时停了,是有人自告奋勇,说要给徐夫人演奏一曲。 穿着白色晚礼裙,琴肩靠着肋骨,一手拉琴弓。 低沉厚重的乐声,将宴厅都带出几分沉闷来。 中途有人过来敬酒,热络谄媚的一张笑脸。 沾青 第57节 裴清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没反应,那双眼睛没有落在实处,微微散着光,仿佛陷入沉思之中。 直到徐初阳轻声喊他的名字:“阿术。” 他才回过神来,抬起薄白眼皮去看他:“嗯?” 方才过来敬酒的人已经被徐初阳礼貌劝走了。 他面带担忧,问他:“怎么心不在焉的,不舒服?” 裴清术摇头,浮出一抹淡笑来:“没事。” 徐初阳眼里的担忧没有完全褪去,知道他爱逞强。 但眼下见他不愿多说,便没有继续去问。 只是一句:“没事就好。” 话音落,徐初阳的手机震动几声。 他拿出来解锁点开,是阿姨发来的消息。 ——我做好了饭菜过来,家里没有人。 ——今天一整天都没回来,饭菜也没动过。 徐初阳神色微敛,有些凝重。 他切出聊天界面,点开通讯录。 转身时拨通。 在那瞬间,裴清术刚好低下头来。 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备注。 ——小琅。 眼神暗了暗,喉结轻微地上下浮动。 被不慎泼洒的酒渍仿佛也在他身上凝固,浓郁的酒气怎么擦拭也擦不干净。 辛辣呛鼻。 裴清术侧开视线,右手轻轻搭上左臂手腕,指腹缓慢摩挲着那枚质地冰冷的袖扣。 拨珠能静心,可他的手串早就送给了林琅。 - 裴蔺本来想着趁着这会人多,没人注意到他们这儿,偷偷把林琅弄出去。 结果计划实施到一半就宣告失败。 宴厅正门那儿,此时他妈正和她的小姐妹们热情聊天。 手里还举着那幅出自林琅之手的画。 两个人只能小心翼翼地退回房间。 林琅已经饿到没脾气了,这会对于能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已经失去了执念,当下唯一的问题是:“总不能让我饿死吧?” 裴蔺觉得林琅这人真的挺有意思的,长了一张好像对生活失去欲望的脸,居然还害怕死亡。 林琅神色淡然,告诉他:“我想死,但不代表我想被饿死。” 裴蔺连连点头,说肯定不会让她饿死。 “我想办法出去给你弄点吃的,门别反锁啊,待会我要是敲门的话,会引起别人注意的。” 频繁的进出,早就引起裴蔺他妈的怀疑,她担心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平时那么人来疯的一个人,这会居然有热闹也不凑,还一直往休息室里去。 裴蔺被问的心有点虚,说自己刚才手机忘了拿。 他妈也没有继续多问,挽着他的胳膊就带去给自己那群许久未见的小姐妹们炫耀。 今天他的画可算是让自己找到机会出风头。 年轻的时候攀比老公,现在攀比儿子。 被拉着的裴蔺一脸歉意的看向休息室方向。 同时在心里默念一句:希望你能活到我给你送食物的时候。 - 裴清术的手机还在林琅这儿,裴蔺刚才出去的时候忘了拿走。 中途来了几个电话。 林琅秉着不私自窥探别人隐私的原则,在铃声响起的瞬间就移开了视线。 希望不是太过重要的电话,如果因为她耽误了要事,她也会稍微有那么点良心不安的。 林琅并不算情感多么丰富的一个人。 冷血薄情是经常听到别人用来形容她的词汇。 因为长了一张漂亮脸蛋,读书的时候追求者也算是成群结队。 但她对于那些人的态度都是一视同仁的视若无睹。 无论他们中的某些人做了多么感动人心的事。 可能换在其他女生身上,会感动,会动摇。 但林琅只会不理解,为什么要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和气力。 直到后来遇见徐初阳。 她才迟钝的开始理解那些人。 感情本来就是身不由己的,一旦心动了,便很难再静止。 她又重新回到画架面前,拿起画笔勾勒草稿。 荒凉草地,逶迤群山,以及干涸的河流。 细碎石子遍布河岸。 到处都是肮脏与贫瘠。 身穿干净衣裳的少年,站在与他身份并不匹配的地狱。 弯下腰去找寻石头里的玻璃球。 那幅画只画了一半。 因为门开了。 她听见大提琴的声音,随着轻微的关门声响,一切又都被隔绝。 是裴清术。 怕她饿着,所以拿了些甜点和果汁进来。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每样都拿了一点。” 画像里的少年,那张瓷白温柔的脸,仿佛与他的重合。 垂眼看她时,连睫毛的弧度都是柔软的。 灰色窗帘敞着,皎白月光落在他身上,周身气质一如往常的衣不染尘。 林琅有时候觉得,他和徐初阳很像,可是又不像。 分明都是斯文温润的,可他比起徐初阳,好像缺失了该有的脾气。 林琅看着正体贴地将蛋糕切成小块的裴清术。 近乎感慨的语气,在安静的房间响起。 她说:“你脾气这么好,很容易被欺负的。” 他将切好的蛋糕放在她手边,连同刀叉也一起。 他去看她的眼睛,那双清浅的瞳仁里,只有她倒映的身影。 很轻的一声笑:“可能我碰到的都是好人,暂时还没被欺负过。” 林琅想,也是,他的身份地位就落在这儿,谁敢欺负他。 谁有胆去欺负他。 人善被人欺,这话用在上位者身上,不起作用。 他的慈悲,是施舍,也是宽容。 “还想吃什么?”他问她。 林琅对食物没有太大的要求,能填饱肚子就行。 不过既然他问了,她就随口说了一个:“火锅?” 他轻笑:“好。” 林琅的手机放在一旁充电,充电器是裴蔺给她的。 这会充够了电量自动开机,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弹出。 是不认识的号码。 她放下手中的银匙,拔了充电器,将手机拿过来。 疑心是哪个客户给她打的电话,正要回拨过去,手机的来电铃声打断她下一步的动作。 她按下接通,将手机放在耳边。 手机那端,风声寂寂,见电话终于被接通,徐初阳长松一口气。 从阿姨给他发的那条消息起,他便一直在给她打电话,可是始终无人接听。 她拉黑了自己的号码,他用司机的手机打给她。 一直到现在,终于被接通。 沾青 第58节 没事就好。 紧绷的情绪瞬间松懈,如同被拉紧的弦。 失去了张力,连说话的声音都有气无力:“吃饭了吗,饿不饿?” 早在一开始,便听出是谁的声音,林琅眉头皱了皱。 很多时候,她都不是很理解,为什么明明做错事情的是他,却还总要摆出一副好人模样。 既然谎言都被扯开,大家落得个狼狈结尾,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深情款款来。 她全部交付出去的真心,不是早就被他践踏干净了吗。 林琅自己都开始怀疑,有不甘吗,有憎恶吗。 自己如今对徐初阳到底是什么感情。 她的视线突然落在裴清术的身上。 他坐在那,剪裁合体的高定正装,衬得那副宽肩窄腰的身段越发清绝。 心中供着慈悲佛,嘴里念着道德经,真真正正做到了,以己渡人。 一种怪异的情绪突然上涌,如同吸水的海绵一般在她心底瞬间涨大。 阴暗到,完完全全将她遮蔽。 这种阴暗促使她伸手,握住裴清术的手。 后者抬眸,眼神几分错愕。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如玉竹一般修长好看。 握在一起时,触感微凉,带了点硬。林琅的手指一根一根,缓慢地伸进他的指缝,指腹搭在手背,掌心紧密相贴。 仿佛要将自己,也一同融进他的骨血之中。 顶多只算亲密,称不上多暧昧的动作,却因为他周身高山白雪般干净神圣的气质,生生衍出一些渎神的罪恶来。 林琅说话的语速不急不缓:“正在吃,有事吗?” 徐初阳沉默片刻:“你一个人?” 大概得益于她看谁都缺点意思的眼睛,林琅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空灵感。 好像她是一面风筝,随时都有被风吹走的可能。 除非时刻攥紧那根拴着她的线。 哪怕稍有松懈。 林琅一边接电话,耳边是徐初阳担忧的语气,一边握紧裴清术的手。 指尖在他掌心描绘,他的掌纹淡,浅浅的几条。 生命线和事业线很长,唯独爱情线有些杂乱。 林琅从前跟着寺里的师傅学过一些,只能算皮毛,准不准就两说。 纤细白嫩的手指在掌心打圈,似有若无的轻触。 仿佛一朵才结出的花苞,连周围枝芽都是嫩的,却被人生生用手指给戳开、搅散。 裴清术脊背轻微地绷紧。 待到她合拢手指,第一次发现,他虎口处长了一粒褐色小痣。 被冷白的肤色衬出几分禁欲来。 她用指腹抚过那粒褐色小痣,动作温柔的,仿佛怕弄疼了他。 裴清术偏开头,呼吸随着喉结的轻微浮动也沉下去几分。 距离那么近,这阵沉下去的呼吸声,也被电话那端的人给听见。 徐初阳的眉头瞬间就皱起,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也收紧到仿佛要生生将它捏碎。 他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复,语气也听不出太多异样:“小琅,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 林琅没再说话,等沉默的时间拉长了,然后才毫不犹豫的将电话挂断。 裴清术的手被她握着,此时十指紧扣,不同于上次没有给任何回应。 这次,他也同样,握住了她。 只是神色有片刻怔然。 林琅松开手:“你的手怎么总是这么凉。你很冷吗?” 他抬眸,刚才的怔然不复存在,仿佛只是林琅的错觉。 这次,他主动去握她的手,眼中是带着笑意的:“现在就不凉了。” 林琅看见他眼底的笑。 她想,自己以后也会下地狱吧。 第二十八章 两只手缠握在一起, 没一会,裴清术的手就被林琅熨出几分暖意来。 他的手好看,骨节分明又修长, 稍微合拢, 便能把她整只手都包裹住。 林琅觉得, 裴清术这个人实在太干净了, 让人拿起画笔也不忍让他身上描摹色彩。 总觉得那是一种亵渎,对他的亵渎。 “你以前, 有过喜欢的人吗,哪怕只是好感?” 她开始好奇,觉得荷尔蒙高涨的青春期少年很难抗拒自己的真心,不让它去躁动。 在面对她的问题, 无论大小轻重,每一个, 裴清术都会认真对待。 包括此刻, 他也沉思去回想。 然后摇头:“没有。” 林琅问:“一次也没有?” 大抵是觉得她这个反应有些好笑, 他眼底漾开层层浅淡笑意:“家里管教严厉, 我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了。” 所以, 没空心动。 是没空心动还是心动不了。 林琅没有继续多问。 感情本来就是个很玄乎的东西,这是在她自己身上就被证实过的一个真理。 所以她不可能去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更何况, 裴清术这个人, 天生就有一种能让人无条件信服他的气场。 她身上的衣服穿的有些单薄, 白日里气温高, 她来的时候太阳还未落山。 这会已是深夜, 外面寒冷露重的, 如果就这样出去, 恐怕也得冻出一身好歹来。 裴清术脱掉自己的外套给她搭上:“我让人把暖气开高一点。” 那股淡而厚重的沉香气息越发浓重。 没由来的让人心静。 林琅迟疑了一会, 伸手拉着外套衣襟,往里收了收。 若把外套比做人,此刻的她,便被整个从身后抱住。 是突然来的错觉,裴清术身上的清冽气息,远比安眠药带给她的功效要大。 “你怎么这么香,喷香水了?” 她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话里带了几分撩拨意味。 或许是因为她这句过于直白的话,裴清术的眸色稍微深邃几分,有些情绪于他来说还是太罕见,所以任由旁人再仔细的瞧,也瞧不出到底是怎样的。 是抵触反感,还是,喜欢。 他的声音仍旧温柔,起身后往茶壶里注入热水,又扔了些干花茶叶进去。 等它泡开之后,才和茶杯一起拿过来。 “家里总燃着香,可能不小心染上了。”他给她倒了一杯,浅淡颜色的花茶,还带着花香,“再等几分钟,我让人过来接你。” 林琅刚才是挺想走的,但现在又突然不急了:“我要是这么直接出去,被人看见了,裴蔺会倒霉吧?” 温和的人,是很难严厉起来的。但裴清术稍微压低了语调说话,便给人一种挣不开的压迫感:“在有这个念头时,他就该做好承担结果的打算。” 看着这样的他,林琅说:“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他那么怕你了。” 闻言,裴清术抬眸,他像是也好奇:“嗯?” 林琅:“他就是因为怕你,所以才找的我。说你会剃光了他的头发把他送进寺庙。” 林琅一手托腮,好奇问他:“你真的会剃光他的头发吗?” 裴清术无奈失笑,见那外套在林琅身上频繁下滑,他靠近她一些,将扣子扣上。 睫毛垂着,动作轻慢又细致。 林琅也坐着不动,让他给自己穿好外套。 眼神落在他的手上,看着纽扣在他修长手指拨弄下,被嵌入扣眼之中。 分明是个圣洁之人,这双手又像是所有欲望的源头。 不管做什么,都让人心生旖旎。 他将扣子扣好,也没有离开,而是保持着现有的距离。 “他高一的时候头发比现在要长,他的老师联系过我几次,说不符合学校规定。那时我在国外,管不到他,只是警告了一句。” 所以,只是一声警告,就让他心生畏惧。 沾青 第59节 裴蔺现在的头发就挺长了,比现在还长,那是有多长? “比我的还长?”林琅问他。 裴清术目测了一下,没有给出答案,只是说:“你们身高差异有些悬殊。” 所以,很难判断。 明明只是说个大概就行了,想不到这人居然对于她的问题,认真严谨到这个地步。 林琅心中觉得好笑。 两人此时的距离虽然近,但中间还是有些距离的,林琅往他那边挪了挪。 直到距离完全为零,手臂挨着手臂。 相互的气息混在一起,清冽厚重。 不等裴清术有所反应,她微侧身子,仗着距离优势,轻松抱住了他。 柔夷软臂圈住他的窄腰,隔着挺阔衬衣,手臂缓慢地收紧,甚至能描绘出他腹肌的线条。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这么亲密的接触。 林琅忽略掉他微微绷紧的脊背,也忽略到他不易察觉的轻微吞咽声,像是在忍耐。 “这样呢。”她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腰后放,让他去感受自己头发的长度,“有了参照物,能判断出来吗?” 她像是,真的只是好奇,好奇裴蔺之前的头发到底有多长。 “是他的长,还是我的长?”她又问他。 林琅的声音和她的眼睛一样,都有种独特的空灵感,如同在一间四面都是墙的空房间里,只余空旷回声,又重重堆叠在一起。 压低放轻之后,又好像幼猫伸着还未长出的前爪在你胸口上轻挠。 利爪还未长出,只剩柔软肉垫,紧密贴合着胸口。 似有若无的轻慢摩挲。 林琅甚至可以断定,他应该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亲密的触碰,再自若沉稳,也生出几分怔然来。 不过他的确是个深沉内敛的人,哪怕是怔然,也不过持续几秒而已。 他很快有了反应,低下头也去抱她。 “你的长一些。”因为他此刻的淡笑,林琅甚至开始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 总觉得,像是在哄她。 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 林琅的好奇,在他这儿反而变成了幼稚的胜负欲。 那个拥抱浅尝即止。 裴清术问她是想现在出去,还是继续在这里待一会。 不管她的想法是什么,他都可以立刻替她实现。 林琅觉得自己还是得替“金主”考虑一下,所以她说:“再等会吧。” 裴清术点头:“那你先看会电视,等我忙完了再进来陪你。” 林琅叫住他,犹豫了会:“要不你还是别罚裴蔺了。” 他淡淡笑开,近乎宠溺般的语气:“好,不罚。” 此时的裴蔺还不知道自己拥有了一个无敌靠山,正痛苦的被一群阿姨们围着问东问西。 好在话题最后飘到他堂哥身上。 其中一个阿姨企图从他身上得到一些情报来:“你哥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裴蔺无奈:“我哪知道啊,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哥他自己,估计就没人知道。” 还真是看得起他。 那阿姨嗔怪瞪他一眼:“你得多关注关注啊,那可是你哥,你不得多替他的婚姻大事着想?” 裴蔺被吵烦了,放下话来:“我哥对情情爱爱没兴趣,他过了三十就出家当和尚了。” 他妈一听这话就要过来拧他耳朵:“你乱说什么?这话要是让你二叔听见,非得弄死你。” 裴蔺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此时被拧着耳朵,疼到弯下腰来:“错了错了。” 提到他二叔,连裴蔺他妈都有所忌惮,那个冷血到完全利益至上的男人。 血脉亲情在他那儿顶多比水要稍微浓上那么一丁点。 裴蔺他妈环顾四周,没找到裴清术的身影:“你哥呢,怎么人不见了?” 裴蔺好不容易得以解脱,此时揉着耳朵站直身子,嘀嘀咕咕:“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过五十大寿的人是我哥。” 他妈作势又要拧他的耳朵:“你个毛头小子你懂什么!” 他往后躲,怕他妈真的再上手。 想着林琅还在房间里饿着肚子等他送吃的过去,担心她真的饿死了,裴蔺找了个借口就要开溜:“那我去找找。” 他这边话音刚落,不远处休息室的门从里面打开。 裴清术上身只剩一件灰色衬衣,不论何时都周正妥帖一丝不苟的男人,这会却罕见几分凌乱。 衬衫胸口被压出轻微的折痕,明显试着抚平过。 但还是收效甚微。 裴蔺那双好看的眼睛眯了眯。 视线在裴清术衬衣上的褶皱,和他刚才出来的房间来回转换。 他哥是什么时候又进去的? 进去多久了? 怎么进去一趟出来,外套都没了,而且衬衣上还起了褶。 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他妈早就扬着一张笑脸迎了过去:“刚才去哪了,找你半天也没看见人。” 裴清术单手嵌好袖扣,说话语气斯斯文文:“临时有点事,所以去处理了一下。” 裴蔺他妈靠近他时,闻见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水味。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是一款女士香水,她还正好有一瓶一样的。 神色先是一怔,以为自己闻错了。 裴清术身上怎么可能沾上女士的香水气味。 估摸着是谁身上喷多了,恰好从这儿经过,所以气味遗留在空气里。 想清楚这点后,女人神色回归刚才的热络笑意:“你几个阿姨刚才还说要给你介绍女朋友呢。我知道你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些问题,可以先见个面,合适不合适再两说,又不是一定得在一起。”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用暂时没这方面的打算当作借口来委婉拒绝。 而是很直接的坦白了:“谢谢婶母关心,不过我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有喜欢的人没事,反正也......”裴蔺他妈嘴巴比脑子要快,话说到一半才回味过来裴清术话里的意思。 她像是被什么惊天巨石砸中一般,愣了好半天,才睁圆了眼睛去看他,神情可谓是带着惊恐。 面对她这个过激到几乎夸张的反应,裴清术始终都是一副平和笑脸,礼貌一句:“我还有点事需要处理,就先不打扰您了。” 待人走远后,裴蔺他妈才盯着他的背影去看。 人群中仍旧一眼就能看见的挺拔身形,不论何时体态气质都是绝佳的。 从小便享尽盛名与夸赞的天之骄子。 居然,这就有喜欢的人了? 而且还是,他喜欢人家? - 裴清术其实并不喜社交,但今天到场的大多都是长辈,教养使然,他都得好脾气地应付着。 哪怕那些奉承夸赞虚伪到浮于表面。 “裴贤侄比起裴酆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裴酆是裴清术的父亲。 这话里几分真几分假,裴清术只用耳朵都能听出真切来。 却并不戳穿,他眉眼笑意始终都是淡的:“您谬赞了。” 男人大笑几声,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比起你父亲倒是谦虚上不少,年轻人,锋芒少是好事。改天有空上家里来坐坐,正好你和我家里那对龙凤胎同岁,能聊到一起的话题肯定也多。” 裴清术只说:“有空的话,会去的。” 裴蔺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等他进到房间的时候,林琅正开着电视回看那部天雷滚滚的狗血偶像剧。 裴清术的外套则被叠好放在了一旁。 她端着茶杯,小口喝着还冒热气的花茶。 也不知这茶叶是在哪里买的,还挺好喝。 不过看外包装,这精致的雕花木盒,似有若无的木头清香。 打眼一看就知道不在自己的消费水平之内。 裴蔺看了眼被放在一旁的外套,他自然认得。 刚才这外套还在他哥身上穿着,后来他进来一趟又出去,身上就只剩一件起了褶皱的衬衣了。 不过他这会也没空去问这衣服怎么在这儿,难得外面没人注意这里。 裴蔺拿起她放在沙发上的包,提醒她:“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林琅慢悠悠地站起身,对自己此刻的行为发表看法:“我怎么觉得我像个小偷。” 裴蔺先是将门打开一条小缝,眼睛透过门缝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没人注意到这儿,他才把门打开。 沾青 第60节 “也差不多了,咱两现在就是一条绳子上的小偷,偷的还是同一个家。” 林琅告诉他:“这属于角色扮演,另外的价钱。”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钻钱眼里了。” 她非但不反驳,反而回答的很坦然:“姐姐我最近比较缺钱。” “行行行,到时候给你加点。” 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出去,动作不大,生怕引起注意。 宴会气氛恰到好处,无人在意这里。 裴蔺松一口气,带着她离开。 刚打开门,就和打完电话进来的徐初阳对上了视线。 第二十九章 电话被挂断, 等徐初阳再次拨通回去的时候,那边已经显示号码无人接听。 他知道,林琅把这个号码也一起给拉黑了。 他只能继续换手机给她打, 结果那边直接关了机。 他分明听到那边有男人的声音, 虽然并不真切, 只是一阵沉闷的呼吸声。 所以他们在做什么?是还有其他人在, 还是只有他们两个? 徐初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炸了,只恨自己当初没在她手机里安装一个定位软件。 应该安装一个的, 早该安装一个,在第一次联系不到她的时候就该安装的。 电话翻来覆去的打,想联系她的朋友,点开通讯录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她任何朋友的联系方式。 悔恨内疚是后知后觉才涌上来的, 他确实遗漏了好多细节,在这段恋爱关系之中, 他看似她对关怀备至。 可那些关怀是他能力范围内可以轻松赠予她的。 至于一个男朋友应尽的职责, 他好像远远还不够。 他握着手机, 呼吸稍微沉下去几分。重而急促。 恨不得将这整个北城都给翻过来找一遍! 印象中, 她没有异性朋友, 连走的稍微近一些的异性都没有。 所以,那个趁虚而入的男人到底是谁?!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始终冷静自持的情绪在一次一次中的猜疑中崩塌。 分明, 分明是有第二个人的。 腮帮咬紧又松开, 拨出去数十通未接来电的手机都险些被捏碎, 手腕青筋都憋出轮廓来, 仿佛要撑开那层冷白皮肤。 寒冷的夜风吹了好久, 他周身的燥意才稍微散开一些。 烦躁地扯松领带, 缓解胸闷的窒息感。 今天的日子, 他没办法缺席,哪怕没了心思,也只能暂时强撑精神。 推开门进去,动作却瞬间停住。 眼前站着的,分明是让他丢弃思绪失魂落魄的罪魁祸首。 在看到林琅的那一瞬间,悬浮不安的心脏又沉甸甸的落回原位。 裴蔺看清来人,闭眼认命,心里道一声不好,怎么今天这么倒霉。 先是被他哥发现,现在又被初阳哥撞了个正着。 这两人可是出了名的重规矩。平时看着好说话,在涉及原则的问题上又死守着规矩。 裴蔺心虚的喊了声初阳哥,正想着该怎么撒谎将林琅的身份骗过去。 酒保?保洁阿姨?还是进来借用洗手间的路人? 好像无论哪种,都没办法让他信服。 裴蔺觉得自己连垂死挣扎的余地都没了,只希望到时候别被罚的太惨。 徐初阳却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推开他,径直走向林琅:“怎么只穿了这么点?” 他的眼里只剩下她,也只装得下她。 刚才的急切焦灼仿佛全是虚影,仅存关心与担忧。 这么冷的天,她穿的这么单薄出去,她的身子不好,明天可能会头疼头晕。 万一感冒了。 想起裴蔺的身份,徐初阳会出现在这儿似乎并不奇怪。 她拿开他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提醒一句:“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不要对异性动手动脚。” 徐初阳看着她冷漠的眼底,心脏都像是被一只手给攥着,生拉硬拽扯出酸意。 他原本以为等时间久了,她的气会慢慢消散下去。他到时候好好认错,不管她说什么,不管她让自己做什么。 只要她原谅他。 可事情的走向好像完全和他想的反着来。 被时间冲刷的不是她的怒气,而是她对他的感情。 她从前看他的眼神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也不能是这样的。 徐初阳开始慌了,不敢再继续等下去,有什么误会就该快速说开,不能再让她自己去冷静了。 不能。 不能。 所以他去牵林琅的手,她躲开一次他就去牵第二次,她再躲开,他再去牵。 直到她用厌恶的眼神,还有厌恶的语气说出两个字。 她说:“晦气。” 徐初阳的心猛地一颤,仿佛那两个字具象化了,变成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往他心口去砸。 他僵愣在原地,耳边冷分呼啸,刮着人脸吹过,锋利似刀刃。 他没有任何知觉,好半天,才颤抖着声音,近乎哀求般的低语:“小琅,就算是犯人,都有申请减刑的机会。你不要对我这么冷漠,好吗。” 对于林琅不断加深的冷漠和疏离,感到痛苦。 这种感觉就仿佛是站在岸边看着一叶扁舟,明明是属于他的船,却被风浪带离岸港,离他越来越远。 他想要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抓到。 林琅不想去在他的专业领域和他争论。 也实在是,没有任何的必要了。 “别来烦我了。” 林琅眉头皱了皱,拿出手机就往外走。 点开打车软件叫了辆车,上面显示对方距离她一点五公里,三分钟后抵到。 哪怕林琅将话说到这个程度上,徐初阳还是推开门跟过去。 裴蔺在一旁看的眼睛眯了又眯,眉头皱了又皱。 十足一副看不懂状况的吃瓜群众该有的表情。 好奇,又迷茫,同时还夹杂着一种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求知欲。 所以现在这是什么个情况? 他在论坛上随便找的一个枪手,居然同时和他哥还有初阳哥认识? 并且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还都不太简单? 还是世面见得少了,脑子不够用,cpu都快烧爆了也没能理清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 裴蔺他妈从刚才就注意到这边了,本来是看到裴蔺身边跟了个女生,还以为他偷摸给自己找了个儿媳妇。 正压着火静观其变,结果门打开了,徐初阳恰好从外面进来。 这两人打了个照面,只要不是瞎子,都不可能看不出来两人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周边的气场氛围好像都发生了诡异的改变。 目睹完全程的裴蔺母亲,此刻完美复刻了裴蔺的表情。 待两人走远后,她忙将人拉过来,询问细节:“刚才那是怎么回事,那女生是谁,和你初阳哥认识?” 一连串的问题,被连番轰炸的裴蔺两手一摊,表情无奈:“我哪儿知道。” “你刚才不就在旁边站着呢吗,你不知道?” “挺复杂的。”他表情凝重。 裴母来兴趣了,追问道:“怎么个复杂法?” 裴蔺:“复杂到我站在旁边我也没看明白。” “......” 裴母就差没戳伸手直接他的额头骂他没用。书读不好,连个八卦也听不明白。 晚些时候宴会便到了尾声,客人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几位重要客人留下来一起吃顿饭。 裴蔺本来是准备开溜的,但还是被他妈揪着耳朵扯了回来。 服务员在旁边开酒倒酒。 酒是徐母自己酿的,在酒窖里埋了几个年头。 味道说好也不算不上多好,但是也不差,就是图个心意。 沾青 第61节 “本来是想着等初阳结婚那天再挖出来的,但是也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 打扮优雅的妇人拢了拢肩上披肩,笑容温婉和蔼,又是带着几分为人母的无奈担忧。 旁边的裴母脸色异样,先是看了裴蔺一眼,然后又说:“我看你这担忧实在没必要,初阳估计早就偷摸谈上了。” 徐母正给碗中的鱼块剔骨,听见她的话,手中筷子微顿,抬起眼来:“我家初阳?” “对啊,刚刚还看见他和一个女孩子一起走了。” 裴母是个大嘴巴,任何事情落在她这儿都留不到第二天。她用手指指裴蔺,“我家小兔崽子也看到了。” 她这一指,裴蔺瞬间成为了众人的视线所在。 众矢之的一般,如芒在背。 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这一道道眼神给看穿了去。 他下意识去看坐在一旁安静吃饭的裴清术。 他并不受影响,一如既往的安静。 哪怕身边众人都带着好奇和疑惑。他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安静吃饭。 只是一碗乌鸡鲍鱼汤喝了一口便放下勺子,盘中牛排也被他手中刀叉切分成无数个小块。 徐母见他只切不吃,忧心自己儿子终生大事的同时,还不忘分神去关心裴清术:“今天这饭菜是不合你胃口吗?” 他摇头,笑意浅:“可能是刚才喝多了,有些没胃口。” 徐母叹气,眼中多担忧:“那些人也是,仗着自己是长辈便倚老卖老起来。你也别处处顺着他们,该有脾气的时候还是得有,他们不过就是看你性子温顺好说话。” 裴清术点头,平展眉眼:“嗯,知道的。” 待这边的话题歇下之后,裴蔺那边又迟迟没了下文。 徐母看向墙上钟表,嘴里念叨着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这饭菜都要凉了。 裴母笑说:“看初阳平时一本正经的,想不到在感情上也是个感性的,你是没看到他刚才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我说他最近怎么一副疲态,原来是栽在女人身上了。” 这话让徐母的脸色稍微变得难看。 从前一个蒋杳就已经要了他半条命了,好不容易走出来,如果再来第二个蒋杳。 ...... 她微敛了眉。 “我刚才瞧见一眼,挺好看的,个子高瘦,大眼睛皮肤白,不比那些贵女们模样差。”裴母仔细回想了下,“就是那张脸总觉得有点熟悉,像在哪见过一样。” 裴清术眉眼情绪皆不显露,放下手中筷子。起身的同时,用餐巾擦了擦手,动作慢条斯理。 说话的声音也是轻慢缓和的:“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淡然离开。 待人提前离席,徐母的神色越发担忧与沉肃。 今天一个个这是都怎么了。 平时最重规矩的两个人,都开始一反常态。 一个不等长辈吃完便提前离席,一个更是干脆来都不来。 偌大一张餐桌,唯独只有算得上半个知情者的裴蔺,懵懂知晓一些反常原因。 他握紧筷子,又松开。 所以,今天罪恶的源头是因他而起? 不出所料的,外面风很大。 裴清术给司机打过电话了,大约十分钟后就能过来。 他抬腕看时间,又去拿手机。屏幕干干净净,除了多出一个刚下载的游戏图标。 消息栏上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好在他把外套给了她,最起码,她不会感冒,这么冷的天。 呼吸稍微被放稳,诵经能静心,可此刻什么心思都不剩。 自小抄写的经书半个字也没有留存在他脑中,只剩下两个字来。 裴清术点开通讯录,看见被置顶在最高一栏的号码。 手指却始终悬停,迟迟没有按下去。 也不知保持这样的动作过了多久,他才垂放下手。 纤长柔软的睫毛似乎也随主人当下情绪,耷拉着低垂。 叹气声微弱,只能看见白雾在他唇边散开,如同被稀释。 衬衫领扣早就解开,实在是沉闷喘不过气。 隐约可见的半截锁骨,阴影中勾勒深邃,随着呼吸起伏,喉结旁的褐色小痣也跟着轻微滑动。 按照裴蔺的原话来说,林琅在离开的时候,碰到了徐初阳。 那么他们现在。 会和好吗? 会吗。 会不会。 还是从一开始,便没有真正的分开过。 他背靠罗马柱站着,吸顶灯就在他头顶,无力低垂的头,使他眼底半分光亮也瞧不见。 完全隐匿在黑暗之中。 这段时间里,他的情绪有过很长时间的拉扯,理智与情感。 如同一根缠绕在一起的藤蔓,分别朝两边延展。 是他的动摇,改变了这场本该没有悬念的结果。 情感能毫无悬念的占据上风,不过是他的私欲罢了。 所以,不管结果如何。 世俗骂名和道德谴责,是他选的,他会悉数承担。 黑色的迈巴赫停在酒店门口,不知何时开始下雪,黑夜衍出一片白来。 极致是反差感。 裴清术走下台阶,司机早已下车绕到后车门。 将车门打开,然后推开到一旁,安静等着。 裴清术一手掌着车门,弯腰低下头,还未坐进去。 手机响了。 ——偷溜出来了。 ——结果碰到了徐初阳,好不容易才把他甩开。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你。 ——可能是因为下雪了。 司机等了半天,见男人始终没有动静,联想到他刚才的憔悴神色,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便担忧出声,询问一句:“先生,您还好吧?” 后者松开掌着车门的手,站直了身子冲他笑笑,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憔悴失态。 一如既往的温和,眼底却多出几分细腻的柔软来。 “没事。” 他关上车门:“今天提前下班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啊。”司机一愣,“您不回家吗?” 他摇头,不再言语。 - 从酒店出来之后,徐初阳便一直跟着林琅。 路过烧烤摊,林琅还不慌不忙的买了根烤肠。 结账的时候,徐初阳先递出一张纸币来。 老板低头找零钱,林琅已经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我没精力继续陪你玩这场替身游戏了,你找别人吧。” 她看着他,说。 徐初阳眼神几分黯淡,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最近这段时间精神时刻处于高压状态。 “之前的事情是我的错,是我做的不好,小琅,我不该那样。” 他一直在认错,这辈子的对不起加起来都没有这段时间说的多。 他伸手又要去抱她。 他怕,他真的怕,他怕林琅这次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林琅往后退了一步,彻底没了耐心:“徐初阳,一直死缠烂打,真的很廉价。” 言语是利剑,哪怕只是一个字,好像都能在此刻,将徐初阳击溃。 他的情绪早就绷紧,如同被太阳晒脆的玻璃。 轻轻一戳,完全四分五裂。 林琅低下头去看手机。 从酒店离开这么久了,她都没和裴清术说过,也不知道裴蔺有没有告诉他。 不过按照他对他哥的畏惧,恐怕多余的话一句都不敢说。 沾青 第62节 碎裂的情绪还来不及复原,看见她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聊天界面。 徐初阳的神情瞬间就紧张起来了,他问她:“你在等谁的消息?” “a又是谁?” “被玻璃砸中的那天,你是和他在一起?” 林琅看了眼手机。 a是她给裴清术修改的微信备注。 第三十章 林琅没有回答, 只是静静看着徐初阳。 她觉得他变得好陌生,明明还是从前的长相。 可在林琅看来,朝夕相处的那些时间里, 他们其实根本就不熟悉。 好半天, 她才开口:“原来我以前死缠烂打的样子, 这么难看。” 分明不重的语气, 却让他愣住,然后整个人僵在原地。 从足底开始, 一寸寸往上。 如同被冰封冻住,血液也凝固。 他甚至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发声的地方,声音生涩沙哑:“什么?” “我说难看。”她有耐心地,再次重复, 甚至给他标出了重点。她说,“徐初阳, 你现在的样子, 真的很难看。” 直到她离开, 周围夜市小吃摊的喧闹声好像也在此刻全部停滞。 他想呼吸, 但胸口沉闷到一点缝隙也不给他留。 情绪绷直到了一定程度, 便更易碎。 他看着她离开,看着她拿出手机低下头, 看着她拨通谁的号码。 那种无力感迫使他呼吸停滞。 怎么能, 怎么能这样呢。 那是他的林琅, 是他的林琅啊。 他一点一点, 将她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的林琅。 很长一段时间里, 她的病情时好时坏。 稍微一点重压都足够让她情绪崩溃。 那阵子徐初阳比她失眠的还要频繁, 他怕, 真的怕。 怕睁开眼看见的是她的尸体。 学业最忙的时间, 他恨不得将她捆在自己身上。 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是一分一秒。 记忆好像回到很久之前,只要看见烟火了,她都会闭眼许愿。 徐初阳笑她幼稚,却还是认真的去问她,许了什么愿。 她神神秘秘不肯告诉他。 他便笑,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我也许了一个愿望。” 她好奇,抬眸问他:“是什么?” 他低下头,额头与她的相抵,距离那么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希望,我们小琅许的愿望都能实现。” 她微微睁大了眼,有些可惜:“我也许了一样的愿望。” 徐初阳轻抬一侧眉骨,又是一声轻笑:“那真是可惜,浪费了。” 这段恋情的开端,是他在漫天烟花的夜晚,一眼就看见了她。 太过熟悉的眉眼,总让他恍惚。 所以他任由情绪拉扯理智,走向了她。 再然后,他告白,他们在一起。 徐初阳一直都觉得,林琅在他这里,只是一个寄托。 他对蒋杳爱而不得的寄托。 可是,为什么。 他捂着胸口,那种真切的疼反复摧残他的□□,不再是虚无绵密的疼。 他大口喘气,呼吸提不上来,仿佛被什么堵塞住。 于是更加急促,如同一只被海浪拍上岸的鱼,没能及时随着浪潮返回。 林琅。 他伸手按着胸口。 疼到他想干脆伸手将心脏给生挖出来。脖颈处的血管筋脉都因为忍耐疼痛而凸起,全身开始流冷汗。 直到耳边传来惊呼声,他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眼前,只余一片黑。 - 除了裴清术给她送来的那几块甜点之外,林琅一晚上什么都没吃。 这会已经饿到有种眩晕感了。于是随便找了个路边摊,要了份馄饨。 在她给裴清术发完消息的几秒后,对方就给了她的回应。 他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问了她地址。 林琅盯着手机里的回复,突然有点想笑。 感觉裴清术这人,看着温和好说话,但有种一本正经的认真在里面。 估计这辈子都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任何说情话的经验。 看到“我想你”这种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于是通过行为来表达。 ——我也想你。 或许能理解成,我比你想我,还要更想你。 对啊,如果真的想了,就不该只是口头说说,而是直接来见你。 想一个人,不就是应该立刻见面吗。 这么一对比,她反而显得没那么多诚意。 手机锁屏放在一旁,馄饨也正好端了上来。 林琅往里倒了点醋,又加了些葱花。 勺子轻慢地搅动几下,那辆黑色卡宴停在不远处的路边。 是第一次见到这车,但林琅莫名有种直觉,车门打开后,裴清术会出现。 果然。 开车的人是他,干脆连司机都没用。 身上还是那件浅灰色衬衫。 人群之中,他的身高优势让林琅得以一眼就看见他。 太过完美的身材比例,腰身也带着几分禁欲清绝。 这样的人,与热闹喧哗的路边摊好像不太相配。 林琅突然有种,强行把高高在上的人,往下拉的罪恶。 可当事人却丝毫没有感觉不适,忽略了四周无数道视线。 在林琅看到他之前,他早就看见她。 走到桌前,拖出那张红色胶椅坐下。 老板见又有客人,便拿着菜单过来。 裴清术接过的同时轻声致谢,并没有太仔细的看,而是要了一碗和林琅口味一样的馄饨。 待老板走后,他的视线又放回她身上。温润的一双眉眼,昏黄灯光之下也清冽。 大约是见她身上仍旧单薄着一件薄衫。他怕她冷,特地留给她的外套没被拿走。 他也只是问:“不冷吗?” 冷啊。 林琅点头,又去问他:“你呢,你不冷吗?” 他笑,也点头:“有一点。” “那怎么不多穿点。” 问完之后又觉得这问题有点蠢,他的外套早就给她了。 馄饨很快就端上来,于是老板又得到了一声道谢。 林琅有时候觉得裴清术这人,实在过于守规矩了一点。 “你从小被管的很严吗?”她是真的只是好奇。 哪怕是徐初阳,也没有到这个地步。 沾青 第63节 礼貌到近乎疏离。 他手上动作稍顿,视线也从那碗馄饨移到她的眼睛。 和人说话看着对方的眼睛,好像也是他的习惯。 “还好。” 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林琅总觉得,和裴清术在一起时,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在感。 比起高高在上、拉你出深渊的救赎,他更像是会弯下腰来听你说话的倾听者。 不会让你存在任何被施舍的感恩戴德。 就好像,你们始终都处在一个完全公平的地位。 但是,比起让你去踮脚,他会先弯下腰。 向下兼容?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林琅没有继续问下去,一碗馄饨被她安静吃完大半。 隔壁桌有人抽烟,微呛的烟雾散过来,林琅坐着的地方离得近。 她微皱了眉,对这股味道始终带着一种抵触。 裴清术站起身:“换个位置吧。” 她抬眸,一点点疑惑:“嗯?” 反应过来,他是怕她被烟雾呛到。 刚要拒绝。 像是看穿了她的念头,他柔和了语气:“我从小闻着寺庙香火长大,习惯了。” 林琅只沉默几秒,最后还是接受了他的提议,和他换了位置。 起身的同时,闻到他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沉香。 浮躁不安的心脏也逐渐回归实处。 分不清是因为他身上的味道,还是因为他这个人。 林琅久违的有了一种,名为踏实的情绪。 她有时候感觉他和徐初阳很像,但是一些细节方面的事情,又天壤之别。 早就吃饱了,这会也没了胃口。老板刚端上来两碗赠送的米酒,她浅浅抿了一口,就被甜腻到眯起眼睛。 老板将米酒放在裴清术手边,说是赠送的,让他尝尝味儿。 他刚要道谢,却又像突然想起什么来。 看一眼林琅,然后才冲老板点头。 对于他的反应觉得有些好笑,这是被她说的连道谢都不敢了。 怕她嫌他老古板? 他喝了口米酒,味道明显不是他喜欢的,但还是在老板的热切注视下去喝了第二口。 直到老板满意离开,他才倒了杯温水,企图去压一压口中的甜腥味。 “你小时候被寺庙的香火呛过?”林琅突然问他。 他点头:“最开始天天咳嗽。” “咳嗽也继续忍着吗。” 连林琅自己都没注意到,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平淡自然的和他交谈。 但裴清术察觉到了。 他性格亲和,没什么距离感,哪怕对陌生人也是。 但是超过了那个被定下来的界限,再想靠近哪怕一寸,也都是奢望。 可面对林琅,他放下所有的规矩和原则。 “师傅说,闻习惯就好了。” “然后你信了?” 他摇头:“没信。” “嗯?” 他笑:“因为他是一边咳嗽,一边说出这句话来的。” 所以,没有丝毫信服力。 林琅终于没忍住,笑着低下头来:“是正经师傅吗。” 他也笑:“应该还挺正经的。” 是不是长得好看的人,在哪都会受到优待。 他们两个人明明只点了两碗馄饨,还是最便宜的鲜肉馄饨。 老板前前后后已经送过好多东西了。 又是米酒又是瓜子的。 说看他们在聊天,所以送点解乏的小玩意儿。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林琅暂时中止了话题,看向老板。 不等她发问,老板自个手里也拿着瓜子在磕,笑道:“你们俩在这多坐会,正好当个活招牌,给我拉拉客。” 林琅听完这话,才后知后觉注意到,她刚坐下的时候还冷清的小摊,不知何时坐满了客人。 女客居多。 或许也不全是因为裴清术,人大多从众,看到人多的地方便会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 但肯定也有一部分他的原因。 他这身打扮太过正式,和这里的简陋随性有种违和感。 像是清贵高干刚从某场酒局离开,便风尘仆仆赶过来,陪自己的贫穷女朋友体验她的生活。 又来了一桌客人,老板拍干净手上的瓜子壳过去招待了。 林琅又喝了一口甜米酒:“如果不适应的话,我们先离开?” 担心他不习惯偶尔落在他身上的注视。 他表现的无所谓:“没关系。” 林琅说:“不用勉强自己。” 雪还没停,棚顶滑下来一团,摔在地上,雪白的一片。 裴清术给自己倒了杯温水,青花瓷的茶壶,提手是竹编的,上面绞了一圈麻绳。看着粗糙又有年代感。 “不勉强。”他的声音轻而淡,染上冬夜寒意也不觉冰冷。 小摊支起了棚子,大约是旁边有火炉,坐久了反而升起一股暖意。 隔壁桌的男人还在抽烟,白色绵密的雾气,也不知是随风飘过来的烟雾,还是热水蒸腾出的水汽。 裴清术在其中,林琅瞧不真切。 感觉他对她来说,是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也可以说,他这样的人,本身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太不真实了,好的不真实。 她不在说话,他也保持安静。 但是很奇怪,这种安静非但不尴尬,反而恰到好处的舒适。 如同凛冬时节,刚洗完澡后,躺进被人提前暖过的被窝。 又像是下雨天,拉上窗帘去听雨声,电视里,正好播放自己喜欢的剧。 那种松弛感,让林琅逐渐静下心来。 老板又过来给他们添第二碗米酒。 “刚出锅的,再给你们续上。” 待人走近了,却见他们两个人的碗都还是满的,明显没怎么动过。 那张热情洋溢的脸上难免浮现失落:“不合你们胃口吗?” 林琅如实给出点评:“有点甜了。” 老板记下来,说下次会少放点糖。 “还处在新品研发阶段,等下次过来,再免费送你们一碗。” 虽然碗里的都没怎么喝,到老板还是给他们续上。 并让他们下次一定记得再来。 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分明落在裴清术身上。 林琅不是重点,单靠一张脸就能给他招揽生意的裴清术才是。 等人走后,林琅开着玩笑:“你该抽点提成了。” 听到她的打趣,他也只是笑笑。 待林琅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放置一旁的手机响了。 陌生号码。 不知突然想起什么,她的眉头稍微皱起。 迟疑再三,还是按下接通。 沾青 第64节 四周嘈杂,交谈声和叫卖声络绎不绝。 但落在她耳边的声音,还是清晰可闻。 “请问是机主的家人吗?机主心脏病发作,现在在医院,希望您能过来一趟!” 第三十一章 林琅稍做停顿, 呼吸也下意识放慢:“心脏病发作?” 电话那头语速很快,同时又有点急切:“对,需要立刻手术。您现在能过来一趟吗?” 徐初阳的病其实并不严重, 至少在他的家境之下, 是完全可以靠钱解决的小毛病。 也鲜少发作。 林琅知道的, 只有两次。 林琅否了医生刚才的问话, 她说:“我不是他的家属。” 电话那端安静了几秒,然后才是医生的致歉:“抱歉, 我们看到他手机通讯里您的备注,还有近期拨通的记录,以为您是他的妻子。” “没事。”林琅似乎不太在意,但在挂断电话之前, 她稍作沉默,“不过我会联系他的家属的。” 她低头挂断电话, 再抬眸时, 对上裴清术带了些关切的眼神。 “谁的电话?” 问完之后, 大约是觉得有些逾越, 于是又补充一句, “你脸色不太好看。” 林琅如实告诉他:“是医生打来的。徐初阳心脏病发,被送去了医院, 你应该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吧?” 裴清术的神色变化是轻微的。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 林琅多少有些摸清他的性子。 温和是温和, 但内敛也是真内敛。 哪怕此刻对好友的病发感到担忧, 面上却并没有过多显露。 他拿出手机起身, 在棚外打了一通电话, 几分钟后才进来。 这会风雪变得更大, 即使棚内有火炉, 也抵御不了这股寒冷。 裴清术看了眼林琅因为冷而缩起的肩颈:“我先送你回去,别感冒了。” 林琅想逞强一句,说她不冷。 可还没开口,一个冷颤便堵死了她后面要说的任何话。 裴清术已经先一步去结账,在所有人都用手机扫码付款的快捷时代,他是少数使用现金的。 看着竟然有种返璞归真的稀有。 现在连去寺庙拜佛,功德箱上都贴了张二维码。 林琅本来说,她可以自己回去,反正离得不远。 裴清术放缓了语气,也说:“反正离得不远。” 同样的一句话,意思却全然不同。 用她的话,来反驳她的话。 于是林琅连再拒绝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车内开了暖气,坐上副驾驶后,整个人由头到脚都是暖的。 这片儿行人多,路还窄,车开进容易,开出却难。 没有一定车技的人,是不敢随便进来的。 如果是林琅的话,她光是倒个车恐怕都得花费半个小时。 对于她来说没个半小时开不出的路段,裴清术却游刃有余,单手操控方向盘,眼神侧看后视镜。 轻松到仿佛这路段宽敞到足够两辆大卡车同时穿行。 开去这条街市后,裴清术问了她地址。 林琅说出地名。 他的动作有片刻停顿,车内灯熄了,他没再打开,想着林琅要是困了可以先浅眠一下。 他知道她睡眠状况不太好,有一点灯光都很难入睡。 “嗯。” 辨不清语气的一个字。 确实离得很近,加上晚上不怎么堵车,十多分钟的车程就到了。 林琅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了车。 裴清术也和她一起下了车。 这里是老小区,周边开始拆迁重建了。 高楼拆掉之后,那些绵延的矮房子便露了头。 入了夜,如同方格一般的窗户,渗透出暖黄色的灯光。 冬夜里也衍出一片暖意来。 林琅朝着小区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她回头。 裴清术还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开。 明明是极其出众的外形,热闹人群中也很难被忽视。 可他的存在看上去又那么虚无缥缈,在黑夜里。 很多时候,林琅都觉得裴清术是一个很不真实的人。 他的出现有点像电视剧里,被生活折磨,陷入幻想的女主人公,为了逃避现实所臆想出的一个完美情人。 完美到,不太真实。 虽然她有自知之明。 她的渺小,让她担不起女主人公这四个字。 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可地上还是铺满薄薄的一层。 这个点,小区没多少人,所以这片雪白暂时没被破坏。 看上去唯美又干净。 林琅看着他,轻声开口。 她说:“晚安。” 冬夜里的风,将她的声音带过去。 男人垂眸,平直的唇角,也因为她这一声晚安,被牵起一道轻微往上的弧度。 “晚安。”他看了眼她单薄的穿着,“上去吧,别感冒了。” 林琅也点头:“路上开车小心。” 待她转身准备走进楼道时,裴清术叫住了她。 他的音色本身就是清冽干净的,听着很舒服,但也不是时刻都是柔和的。 就像此刻,林琅觉得他一句话说的很平缓。 “要和我一起去医院看看吗?” “不了。”林琅没回头,“没必要。” 待她进了电梯,停靠楼层,然后出来。 从楼道窗户这里可以直接看到楼下,裴清术停车的地方。 林琅想了想,还是走过去看了一眼。 那辆黑色的卡宴已经开走了,只能看见红色的车尾灯,在这暗沉夜色之中,显出一抹光亮来。 那个晚上林琅罕见没有靠安眠药成功入睡。 并且还是在十二点之前就睡着了。 莫名有种安定感,鼻息仿佛还留存着裴清术车内那股淡淡的沉香味。 她想,要不等下次再见面了,找他要一点那个香。 - 一整节课,林琅都在打瞌睡。她有个很奇怪的点,睡得好,第二天反而没什么精神。 今天是蒋杳的课,班上的人打趣过一段时间之后,热情好像消散了不少。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去讨论蒋杳和林琅之间是不是存在什么亲姐妹医院被抱错的狗血戏码了。 其他班的男生最近频繁往他们这儿来,目的显而易见。 不过就是想看看那位在论坛上人气暴涨的美女助教长什么样。 听说有人拍下她的照片发到了网上,穿了条简约的白裙子,头发挺随意的在脑后挽了一圈,然后用抓夹夹住,一手撑着课桌,一手拿黑色耳麦,侧身去看黑板讲课。 照片明显是偷拍,像素不高,有点糊,但越是这种朦胧感越能带给人一种氛围。 蒋杳的身材和脸火了,她的课人气更是暴涨。 “今天她请假了,这些过来蹭课看美女的男生们可都跑空喽。” 周橙静上课不认真,扭头过来和林琅讲话,幸灾乐祸的语气。 林琅打着哈欠,眼皮重的像坠了千斤锁链一般,连抬起都是一件难事。 周橙静的话只在她这里得到一声含糊的回应。 然后她找了本书做掩护,终于扛不住,准备趴着补会觉。 沾青 第65节 “放学了再叫我。” 周橙静点点头,想了想,又将自己的身子坐直,企图将睡懒觉的林琅给挡住。 然而不等周橙静喊她,林琅就先醒了。 被电话吵醒。 医院那边打给她的。 看着手机上的联系人备注,林琅的记忆不断回溯。 方医生。 哪个方医生? 直到电话接通,她才想起来,是上次徐初阳心脏病发被送到医院时,负责他的主治医生。 当时林琅担心后续会有什么问题,而她又没多少经验,怕照顾的不够好,又导致徐初阳出现意外。 所以单独添加了医生的联系方式。 以备不时之需。 想不到居然这么快就用上了。 在这通电话里,林琅得知了一些信息。 病情不算太严重,但还是做了个小手术。因为要结合上次的结果来判断,所以需要用到病历本和上次的检查结果,以后一些术后的情况。 病历本放在家里。 医生说:“最好是五点前送来,我今晚不值班。” 电话挂断后,林琅盯着黑板看了一会,直到周橙静的声音响起,她的思绪才被拉回来。 她已经起身开始收东西了,书和文具被一件一件放回书包里。她把拉链拉上,一边背带挂在肩膀上:“去吃饭啊,后街的日料店今天打折,拿学生证可以打八八折。” 林琅摇头,把书合上:“你去吃吧,我还有事。” 周橙静眉头皱了皱,脸色狐疑:“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总是神神秘秘的,而且状态也不太对。” 林琅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句“没什么” 便将这事敷衍带过。 她不是想去隐瞒周橙静,而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这一切。 太荒谬,也太离谱。 林琅先是坐公交车回了趟家,在犹豫数秒之后,还是推开了徐初阳房间的门。 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踏足过这个地方了。 里面的气息是清爽的。 徐初阳有洁癖,平时不忙的时候,他甚至一天能打扫三次家里。 林琅作息很乱,她就像是一个机器人,不把自己折腾到芯片报废,就永远不会去休息。 所以她会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随时入睡。 当然,这里的任何地点,仅仅只在家的范围内。 但无论她是在哪里睡着的,睁开眼醒来,必定是在床上。 有时是在她的房间,有时是在徐初阳的房间。 他从来不打扰她。 而是趁这个时间,替她整理好因为她而产生的狼藉。 林琅有时候会开玩笑,她说:“要是没了你,我该怎么办,会住在垃圾堆里吧。” 他收拾好一切,过来抱她,找到一个她觉得最舒适的姿势,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声音温温柔柔,裹挟宠溺:“那就一辈子都在我身边。” 房间还是老样子,包括角落里那盏丑到诡异的台灯。 是林琅失败的一次尝试,连创作者本人都不敢看第二眼的程度。 在她毫不犹豫想要拿去扔掉的时候,却不知何时,又被徐初阳捡了回去。 还放在了他的房间,一睁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林琅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病历本。 打车去医院,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加上路上还有点堵车。 林琅看着短信上被扣掉的车费,居然有点心疼。 该找个正经工作了,这种坐吃山空的感觉,她实在不想再去体会。 住院部在二十三楼,林琅按照医生说的病房号过去。 楼层内很安静,可能因为是vip病房的原因,没多少人。 偶尔查房的医生和护士经过,林琅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病历本。 方医生风风火火跑出去,想来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看见林琅后,做为医生的记忆力让她在林琅想起他这张脸时,先一步认出了她。 “病人还没醒,不过也快了,你先去陪着他,我这边还有一台手术。”他拿出手机看时间,“小手术,差不多半个小时就能做完,你稍微等一下。” 不等林琅再开口,他便已经离开。 林琅站在走廊,无声叹气。 此刻像是被一只手抵着后背,往病房内推。 她走到病房门口,刚要抬手去敲,听见身侧传来的动静。 靠近阳台的方向。 等她将视线移过去的时候,入目瞧见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裴清术身上已经换了衣服,单调的一身黑。 那股沉香味盖过了医院的消毒水气息。 估计是刚打完电话,手机在他手中,还来不及放下。 四目相对。 他平和的目光,此刻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只在沉默片刻后,冲她点了点头。 林琅也点头,和他说一句:“下午好。” 他回她:“下午好。” 平平无奇的一声问候,看不出多少旖旎热切来。 他走过来,先一步将病房门打开。 屋子里的加湿器还在运作,窗帘早就被打开,落山前的阳光,是最温和的。 徐初阳也已经醒了,此时躺在病床上,黯淡着一双眼,看着天花板发呆。 病房内只有他一个人。 但看旁边桌上削好切块的水果,还有放至变冷的几杯水。 都足以证明,在林琅来之前,这里是有人陪着他的。 而且,不止一个。 听到开门声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林琅将病历本递给裴清术:“待会医生手术结束后,你把这个交给他。” 听见她的声音,徐初阳死灰般的脸色才恢复一点鲜明,他看到她,怕她离开,哪怕身上麻药药效刚过,身上还有刀口,他也顾不得那点疼痛,拔了手背上还在输液的针头。 从病床上下来。 走了两步又摔下去。 始终风光霁月的男人,头回这么狼狈,像只担心被主人遗弃的宠物狗。 林琅眉头皱了皱,停下去开门的手。 裴清术过去,将他扶起,一脸肃穆:“冷静点。” 徐初阳没法冷静,他此刻的眼神哀怨,好像疼的不是刀口,也不是心脏。 而是其他地方。 “不要走。” 苍白的嘴唇颤抖翕动,发出的声音也微弱“小琅。” 已经卑微到了近乎哀求的程度。 仿佛只要她踏出这个房间一步,他也会义无反顾的追出去。 不顾自己才刚动过手术的身体,和那颗虚弱的心脏。 在长久安静之下,林琅最后还是点头。 “嗯。”她答应他,“我不走。” 听到她这么说,徐初阳脸色终于露出欣喜的神色。好像只需要她的一点回应,都足够让他满足。 裴清术将他扶回病床,在重新调节过病床高度之后,他拿起中途响过无数回的手机出去接电话了。 他好像很忙,接不完的电话,处理不完的事情。 林琅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才意识到他很忙这个事实,不过是因为,他每回和自己一起时,都会将手机调到静音。 无论细节大小,他好像都能注意到。 经过林琅身边时,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 病房内很安静,只剩机器运作的微弱声响。 沾青 第66节 徐初阳知道林琅不想和他说话,所以他全程保持着安静,只是眼神始终都落在她身上。 林琅看见角落沙发上的那只lv托特包,联想到今天蒋杳请假没去学校,大概也能猜到,昨天晚上是谁彻夜不眠的照顾着他。 接完电话后,裴清术进来拿外套,说是公司有点急事等着他去处理。 林琅看一眼他,放下手里的才看了几页的书。 “喝杯咖啡再走吧。” 她站起身。 一条胳膊刚伸进外套袖管里,听见林琅的话,动作停下。 裴清术垂眸看她。 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自相矛盾的事物,尤其是人类。 亲和与内敛是可以并存的。 就像此刻的裴清术,温度适宜的一杯水,却静止不动。 虽然早就知道权势和财富能带来多大便利,但在病房看见茶水间的那一刻,林琅还是难免再次去感叹一番。 有钱真好啊。 裴清术连泡咖啡都是从容的,咖啡粉被压实,再将边缘洒出来的那些擦干净。 林琅在一旁看着。 看他如玉一般的指骨随着他的动作,微曲又伸展。 他的手指可真长,做什么都合适。 不论是外形,还是实用程度。 林琅走过去,将自己的手,搭覆上去。 指尖沿着他轻微隆起的筋脉弧度,一路描绘。 “看到我过来,你不高兴?” 她靠近他,轻声问。 声音压得低,一墙之隔,也不知道隔音效果怎么样。 两人的身高诧异还是太悬殊,哪怕他此刻低着头,林琅还是只能看见他的脖颈。 白皙,修长。 因为低着头,后颈棘突明显。 他的手被按住了,接下来的动作也只能暂停。 他稍微站直身子,比她越发高出一些,没有回答她,而是问:“放糖吗?” 林琅知道,他指的是咖啡。 于是她摇头:“不用。” “嗯。” 林琅和他解释:“是医生给我打的电话,让我送病历本过来。先前徐......他发病,是我送他来的医院。” 他点头,情绪起伏仍旧不大,好像她的这句解释只是多此一举:“我大概猜到了。” 在她将病历本给他的时候。 林琅再次确认一遍:“真没不高兴?” 他轻笑:“我至于到这个地步?” 也是。 林琅说:“我是看你刚才好像情绪不太高的样子,以为你不高兴了。” 他松开手,倚靠桌边站着,挺轻的一声笑,像是在自嘲,“为这事儿不高兴,多狭隘。” 林琅从前一直觉得裴清术这人是个一板一眼,对自己的人生有原则到近乎古板的地步。 如果不是他英俊年轻的外形,她甚至都该怀疑他的真实年龄了。 可此时看着这样的他。 一身简单款的黑色毛衣都被他穿出随性闲散的气质来。 气质都是举手投足间带来的,不需要刻意去营造烘托。 在林琅眼中,他像是一个被埋在地里的宝藏,你平时看见的,只是他露在地面最浅显的一面。 是他想让你看见的。 只有继续往深了挖,才能发现更多不一样的地方。 被他藏着的。 不等她再开口,外面传来的动静让她思绪断开。 先响起的,是开门声,再然后是熟悉的女声。 “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所以我就先用保温桶装着,这样晚上的时候,汤还是热的。是你最喜欢的排骨汤,我炖了一下午才炖好。” “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刀口还疼吗?” 刚才还在担心病房隔音不好的林琅,这下终于得出了结论。 确实不太好。 也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林琅看着他的眼睛。 “你说我们在里面做点什么的话,外面会听到吗?” 第三十二章 她这句别有深意的话, 比起询问,更像是在邀请。 这场荒诞盛宴,她邀请他加入。 后者只是将那杯刚泡好, 还带着热气的咖啡拿开, 怕被她碰洒, 然后滚烫浇她一身。 手指微抬, 关闭了机器。 “为了更好的留意病人状况,整个病房内部采用的都是不隔音的材质, 所以他们在外面说的话,你才能听的这么清楚。” 他是在回答她,回答她的问题。 林琅甚至分不清他是正直到没有听出她的画外音,还是故意跳过这个话题, 避而不谈。 更多时候,她都有一种错觉。 以为自己才是开启故事的主导者, 其实裴清术才能真正的幕后操盘手。 他按兵不动, 不过是在等她自己放下。 - 她眼中看来, 极其简单的一个人, 情绪开头和结尾, 都只剩一条线。 可这条线却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九曲十八弯, 如同迷宫一般复杂。 进去了, 就很难再出来。 是他的慈悲, 给了你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 是施舍, 也是给予。 他把咖啡端给她:“有点烫, 慢慢喝。” 林琅沉默着, 低下头, 去看那杯没放糖也没放奶的美式。 黑色的, 像一面镜子。 她看见了自己的脸。 外面的交谈声还在继续,林琅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 她短暂地陷入自己的思考当中。 裴清术不再催促她,只是安静等着。 他永远有耐心,在林琅这儿,他一直都在等。 等她反复的试探,等她犹豫不决的决定,等她看清自己的内心。 可是,她敏感易碎的情绪让她没办法太理性的去思考问题,去做决定。 她是个好孩子,但,还是需要一个人来引导她走向正确的路。 她不应该一味地去钻牛角尖,最后伤害的只会是她自己。 “相信我吗?” 裴清术压低了声音,垂眼去瞧她。浅色的眼底,三分清明,三分晦涩。 林琅微愣,刚脱离思考,脑子转动地缓慢,所以没能立刻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什么?” “相信我,会处理好这一切。”察觉到,在靠近她的那一瞬间,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栗。 近乎安抚的一声喟叹,他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因为此刻的动作,她的脸,搭靠在他的肩。 闻见让她上瘾的沉香。 “有我在,天就塌不到你身上来。” 早就发现了,不过是一只虚张声势的小兔子,以为伸出了利爪和獠牙就能划伤别人。 但其实呢。 最后受到伤害的,还是她的利爪和獠牙。 听完了他的话,林琅下意识的,往后退开一步。 沾青 第67节 那是一种弱者在面对绝对强者时的,发自内心的胆怯。 嘴里念着道德经,心中供着慈悲佛。 但那又怎样。 她好像忽略了,他的家庭,他的出生,都注定了他不可能是个傻白甜。 能在最后被选中,继承如同帝国般的庞大家业,不仅仅是因为他体内流淌着的血脉。 杀伐果断的能力也好,洞察一切的城府也罢。 他都远远超过外人口中,提起便会胆寒的他父亲。 仁慈压制了他的本性,所以他是个好人。 -- 很多年后,如果再让林琅去回忆那天,她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她的记性在变差,长期的吃药治疗让她思维也迟缓。 蒋杳将那个苹果削了又削,果皮削完后又去削果肉。 医生姗姗来迟,带着一身乏累,粗略的扫了眼病例,让徐初阳这些天好好待着。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得静养,也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蒋杳起身,同他道谢,又去送医生。 像是另外有话要问。 于是病房内,诡异到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裴清术总是一副随和气质,包括此刻,倒了温水放在病床边。 “刚才打过电话了,护工下午过来。” 徐初阳像没听见,眼神始终落在林琅身上。 她本来是要离开的,但还是留了下来。 “我今天过来是因为医生给我打了电话,要用到你之前的病例。” 她能够保持平和语气和他解释,怕他误会自己还对他有意,还在不舍。 徐初阳并不说话,他躺在病床上,侧眸去看窗外的雪 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明明天气预报说了,今天天气晴。 “我做了一个梦。”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平缓的语调,因为生病而多出几分虚弱来,“我梦见我病发被送到医院,你去庙里为我祈福。” 梦境对调,现实里是发生过的。 半年前,林琅在某个夜晚崩溃,吞了一整瓶安眠药。 是被从学校赶回来的徐初阳发现的。 他打不通她的电话,越发不安,于是连夜打车回来。 后来她被送到医院洗胃,好几天的抢救。 他安排了医院最权威的专家亲自操刀,可还是在手术室外,感受到自己的无能。 恨啊。 当然恨。恨这种时候,自己帮不了她。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痛苦。 直到终于脱离生命危险,他第一次踏足从前被他视为封建迷信的寺庙。 虔诚叩拜。 是在一次一次中为她破例时,就喜欢上了吧。 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 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林琅。 刚认识的时候,她还那么稚嫩,像个小朋友,什么都不懂。 怎么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呢。 徐初阳突然笑了一下,缺水干裂的唇,仿佛渗出血。 “你就这么急着,要和我撇清关系?” 人们爱看高高在上的人跌入尘埃,斯文儒雅的人变得狼狈不堪。 这样极致的反差感,好像才足以震撼人心。 林琅原先以为,只有看到这样的徐初阳,她才会解气。 可是等她真的看到了。 等她真的如愿了。 她又觉得,没什么感触。 心情很复杂,但绝对算不上痛快。 她以为平和海面下是蓄着巨浪的,只等一道风为引,轻易掀起巨浪。 但其实,平和的海面之下,仍旧平和。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徐初阳仍旧看着她,那双眼睛带着哀求,和痛苦。 他好像真的很痛苦,他眼底的疲态和失意她看得一清二楚。 他从前从来不这样。 至少,在她面前。 他好像始终都是一个可以让她依靠的男朋友,永远强大,永远处事不惊。 林琅看着这样的他,突然没多少执念了。 让他和自己一样痛苦,让他也体验一遍,她体验过的痛苦。 不是舍不得,而是,好像真的无所谓了。 自己从前那么喜欢他,喜欢到连未来都想过无数回。 喜欢到哪怕是去死,也会先去考虑,他会不会难过。 可是现在,她好像真的无所谓了。 她下意识去看裴清术。 他坐在沙发上,由头到脚都是安静的,并不打扰他们。 “徐初阳,我之前一直觉得,人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可是今天。” 他抬眸,去看她。 隐约觉得她要说出什么话来。 果然,她放低了声音,“我看着这样的你,突然觉得你好可怜。” 不知是不是麻药没完全散尽的作用,心脏好像都在一同下坠。 徐初阳想去看林琅的眼睛,想去确认她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真心的。 她本身就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可是她转身太快,他看不见。 “房子我已经找好了,差不多下周就能搬走。” 她留下这句话,然后离开。 徐初阳慌了,他挣扎着要下床去找她问个清楚。 什么叫觉得他好可怜,什么叫找好了房子要搬出去。 她是想就此和他划分界限?是想就这么不要他吗? 怎么能,怎么能。 他下了床,刚做完手术,虚弱到全身都使不上力气,如同踩在沼泽地里,走一步就往下陷。 眼底泛起一阵红,嘴唇也在颤抖,想喊她的名字,可是喉咙涩到失声。 裴清术去扶他,让他冷静一点。 可是他冷静不了,他没法冷静。 他现在这副样子恐怕也走不出这个病房,他拜托裴清术,去把她叫回来。 徐初阳失魂落魄,来回都是那一句话:“我要和她说清楚的,我要和她说清楚的,她怎么能,怎么能呢。” 他好像完全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来来回回都是那一句话。 最后是裴清术按了铃,叫来医生。 给他注射镇定剂,才让他睡过去。 裴清术将窗帘拉上,屋内灯光也调暗了一个档。 待他将病房门轻轻关上,看见走廊里,靠墙站着的蒋杳。 她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却在看见他后,还是硬挤出一个笑容来:“要走了吗?” 裴清术多看了她一眼:“嗯,还有点事。” 蒋杳点头:“路上小心。” “嗯。”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似好意的一句提醒,“如果你想安稳过日子,还是离他远一点。” 然后他离开。 仿佛真的仅仅只是随口的提醒。 沾青 第68节 至于听不听,在于她自己。 蒋杳看着他的背影,在前方拐角处消失。 她如何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徐家的门槛,是不会允许她这样的人踏足的。 如果是以前...... 可那都是以前。 蒋杳透过病房门的窗口,去看里面。 徐初阳已经睡着了,床头的机器还在运作。 刚才里面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这段时间徐初阳对待她都是能帮则帮,可她是知道的。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出于爱了。 责任吗?也不是。 可能仅仅只是因为,她需要帮助。 而在这样的情形下,能护住她的,放眼整个北城,也只剩下他和裴清术。 - 出了医院,路边有卖烤红薯的,林琅买了一个。拿出手机准备付钱,老板却说没有二维码。 他笑着摆摆手:“年纪大了,弄不来那玩意儿。” 林琅有些窘迫的站在原地,手里的红薯越发烫手。 长时间的便捷支付,她已经没了带现金的习惯。 一张夹着红色纸币的手从她肩侧伸过,帮她把钱给付了。 林琅最先看见的是那双手,白皙修长到,她看一眼就知道主人是谁。 于是她转身,视线往上,果然看到那张她想象中的脸。 老板找了零钱,他笑容温和道过谢。然后将找来的零钱放进林琅的外套口袋。 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抬眸。 裴清术稍微后退一步,给她留出足够的空间来:“多给自己留条路,以备不时之需。” 一语双关的一句话,林琅并没有去细究,只理解了最浅显的那一层。 和他道谢。 他轻笑:“一个红薯能吃饱?” “还行。”林琅特地挑了一个还算大的,准备充当自己的晚餐。 雪是下午开始下的,路上行人已经撑起了伞。 裴清术比起刚才,身上多了件黑色大衣,挺拔身段让他区别于人群。 林琅看着他,觉得那种不真实的感觉更加明显。 独身站于礁石之上,海水涨潮,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离岸边越来越远。 而裴清术,则步履平稳地站在海面上,朝她伸出了手。 对于海水的恐惧让她退缩,于是迟迟不敢踏出第一步。 一片枯叶落在她肩上,裴清术看见了,将它拿开。 “再去吃点?” 她没有立刻去应。 裴清术不着急,只是轻声笑笑,指腹轻碾枯叶枝藤:“就当是陪我。” 林琅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将他看明白一些。 哪怕是一丁点,他的内心,稍微看出一点都好。 是对她没有任何隐瞒,还是已经到了她完全看不出端倪的情况。 “你真的想好了?”她终于开口。 面对她的问话,裴清术仿佛早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是指什么。 但他还是配合着,问了一句:“想好什么?” “和我在一起的话,你和徐初阳,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的。” 那片枯叶居然被他收拢在掌心,动作轻柔,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的声音,让寒风也变得温暖。 “我不是说过,有我在,天就塌不到你这儿来。” 第三十三章 明明说的是, 让林琅再陪他去吃点,最后反而是林琅来决定吃什么。 她问过了他的忌口,只要不是太过辛辣重口的他都能接受。 林琅还挺好奇, 说他这口味是因为信佛的原因? 风有点大, 裴清术站在风口, 把她挡住。 捏了捏她外套的薄厚, 然后就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搭上了。 “家里人都吃清淡,可能是从小习惯了, 稍微辣一点,胃会难受。” 林琅感受到晚风,就这么走在羊肠小道上,四周的喧闹散开, 这片儿也没什么人。 路边的梧桐早就被冬日洗礼过一遍,只剩枯枝残藤, 看着有几分萧瑟。 老洋房子鲜少有人住, 住在里面的也大多都是些念旧的老人家, 睡眠时间比年轻人要规律的多。 才八点, 就不见几盏灯亮着。 这是林琅这段时间来, 少数感觉到安逸的时候。 不需要时刻绷紧神经,也不需要仿佛在理智和情绪化中弹跳。 她是个很古怪的人, 看着话不多, 没什么脾气。 但是记仇。 读书时期被校园暴力, 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未来也要还回去。 被前男友当替代品侮辱, 她也想过报复的。 想让他也体会一遍她体会过的痛苦。 所以。 她下意识看了眼裴清术。 后者感受到她的视线, 也低下头, 去看她。 唇角笑意淡:“怎么了?” 林琅摇头:“没事。” “有什么话, 如果想说可以直接说, 不必忍着。” 是需要多聪明,才能一眼就将别人的内心完全看穿。 林琅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一个少不经事的学龄前儿童。 她但凡生起一丁点情绪苗头,都能被他察觉到。 “我之前想的,你也都知道?” “大概知道一点。” 在这种事情上,也始终谦虚,明明什么都知道。 林琅突然有些哑口无言,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所以你才会一直拒绝我?” “一部分原因吧。” 他的外套对她来说还是太大了,总往下滑,心里想着,下次还是穿一件带拉链的。 将外套领口拢了拢,不至于让她被冷风吹到。 “和好友的女朋友纠缠不清,太越界了。” 那个时候,他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岌岌可危的关系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 并且,他也知道,她当时接近他的心不诚。 吃饭的地点最后选在了一家还算平价的日料店,林琅点了一个套餐。 两份军舰寿司还有两碗拉面,以及店家附赠的小菜和鱼汤。 “之前在港口写生,和同学来这儿吃过,味道还行。” 提到写生,他拆洗碗筷的动作稍微停顿。 “说起来,你也快实习了?” 林琅点头:“差不多,也要开始考虑了。” 盛了大麦茶的杯子就被放在她手边,见她抬手间的动作,总感觉下一秒就要碰翻。 裴清术将茶杯稍微拿远了点:“那考虑好了吗?” “没呢,前阵子也没心情去考虑这个。” 不用她细说,裴清术也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而缺乏心情。 这事儿始终像是一根刺,在他们中间。 沾青 第69节 林琅的性格还太稚嫩,总归是年龄小。 她有直觉,她和裴清术之间不会太简单。毕竟他和徐初阳有太多相似之处,性格相似家庭也相似。 而且,这段关系开始的就很奇怪。 她有时候也会想,自己和裴清术纠缠上,这事儿是对还是错。 故事的起因是因为徐初阳,可她和徐初阳现在已经彻底成为过去式了。 那她和裴清术呢? 她不想太过于复杂的花费很多时间重新去建立一段关系了。 他们这样的人,他们这种身份地位的人。 对她来说还是太遥远,差异也太悬殊。 - 林琅回到学校,周橙静顶着一对黑眼圈,说她昨儿个晚上去酒吧玩,被一未成年给坑了。 酒吧明确说了不让未成年进来,也不知道那几个人是怎么溜进来的。 后来碰上保安,其中一个还赖上她了,说是她亲弟,是她带他进来的。 周橙静一脸痛苦,指着自己的眼睛让林琅看:“我在警察折腾了一夜那边才放我走,差点惊动我爸妈。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去酒吧,非得把我腿打断不可。” 周橙静家里管的比较严,夜不归宿都是大忌了,更别说是去酒吧。 林琅安抚完她,又递给她一瓶自己早上打的豆浆。 周橙静见她今天终于不是一副病恹恹缺乏精气神的模样了,暂时松了口气。 “你今天看上去气色不错啊,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她拿出课本,随便翻了一页,走珠笔在她手指间流畅转动:“我能有什么好事,不过是和过去saygoodbye了。” 这次是真的放下了,不爱了,也不恨了。 从前甚至还幼稚的在脑海里将报复计划全部过了一遍,想着看到徐初阳发现一切后的痛苦模样。 现在再回头去看,才发现当初不过是因为可笑执念而不肯放过自己罢了。 痛苦的,一直都是她。 周橙静对于她这段时间的神神秘秘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又问了一遍。 林琅没有继续瞒着她。 听完前因后果之后,周橙静气到就差没有直接冲去医院找徐初阳,然后将他狠揍一顿。 “这已经不是不尊重人了,这是侮辱吧!” 是吧,谁听了都觉得荒谬的事。 林琅转着笔,视线落回课本上。 对于她后半段,想要让徐初阳也同样痛苦的想法,周橙静迟疑了很久,才再次开口:“他那种人,就算是体验千倍万倍也是他应得的,可是小琅,这么做,最后受伤的还是你。” 手上动作停下,笔滑落至课本夹层。 林琅说,对啊,当时是真的想直接和他来个鱼死网破的。 当初有多爱,后来就有多恨。 甚至分不清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更多一点。 她是真的,抱着哪怕自己褪一层皮去,也要拿走他的半条命。 可是呢。 感情这个东西真的很玄乎,恨着恨着,居然不爱了。 “你还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在学校外面捡到的那只狸花猫吗?” 周橙静点头:“记得啊,你每天都去喂,宁愿自己饿着就要让它吃饱。” 林琅说:“后来又来了个人喂它,只喂了一次,它就每天叼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小鸟和鱼干去找他。” 周橙静停顿:“你当初不会连这个醋都吃了吧?” 林琅轻声笑笑,摇头:“那倒没有。我当时就觉得,缘分这东西挺奇妙的。我喂了它那么久,每次去,它都傲娇的不看我,我以为它就是那么个性格,对谁都一样。结果来了第二个,只是路过随手喂了它一次。” 周橙静听完以后,只是突然意识到,徐初阳的事情对林琅的打击真的很大。 她从前虽然情绪敏感,但从来都不是喜欢感悟人生的人。 她话不多,什么事都爱放在心里,不愿意和外界过多交流,所以她也没什么朋友。 哪怕在学校有个系花头衔,追求者却不多。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于她这种死气沉沉的阴郁性格,大多没多少好感。 这年头,拯救者只存在于电视剧和小说。 今天一上午满课,下午的时候周橙静接到一通电话就怒气冲冲的卷袖子出去了。 说是要给那个高中生一点颜色瞧瞧。 气势给的足,但她心里还是有点怵儿的。 毕竟对方虽然年龄小,但那个子却一点也不小,足足高她一个头还要多。 于是她拉着林琅给自己凑人头数。 来到后校门,约好的地点。 这会儿人不算多,偶尔路过几个。 林琅一眼就看到了外形最出挑的裴蔺,今天没穿校服,而是一身简装,黑色冲锋衣搭一条同色系的长裤,头发不是上次见到的中长发了。 而是老实剃成了寸头。没了遮掩,那张脸的线条看上去凌厉几分。 少年气息很浓重。 周橙静过去,斥他没个小孩样,不懂得尊重长辈。 裴蔺本来单手插着兜,看到林琅后,他自觉将手拿出来,懒散歪靠着墙的肩膀也稍微挺直。 钱包随手往前一扔,也没看周橙静。 粉色的,在空中抛出一条抛物线来。 周橙静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冲过去接住。 裴蔺看了眼学校的名字,大理石上刻出来的,还镶了金边。 “你不觉得咱两特有缘吗?”他嬉皮笑脸,问林琅。 林琅点头:“是挺有缘的,不在一起都对不起老天爷制造的缘分了。” 他耸了耸肩,虽然林琅确实长了一张很合他胃口的脸。 但和她有关系的两个人,无论哪一个,都是他惹不起也不敢惹的。 一个徐初阳,一个裴清术。 他还挺好奇:“你那天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我堂哥还有初阳哥和你关系都不一般啊。这两位身边平时可都没异性的。尤其是我堂哥。” “是吗。”林琅答的敷衍。 裴蔺上下多看了她几眼,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突然开口:“初阳哥今天出院了,不顾医生的反对,我今天去看了他,感觉他那个状态比手术失败也好不了多少,整个人的精气神全没了,饭不吃,话也不说。至于我哥,听说最近在看房子,你说他该不会是要学我大爹那样,娇养金丝雀了吧?” 林琅面色平静:“和我说这个干嘛?” 他表情无辜:“就是感觉,好像应该得让你知道。” 作者有话说: 关于这本书的争论好像一直都存在 其实现在的后续走向和我一开始的大纲是有出入的,我确实是个容易受到评论区影响的人,所以有些设定也是一改再改,导致缺少一些剧情而没能将人设立起来 这部分是我能力不足,近期也在尽量调整,每天都花费很长时间重新去梳理大纲 谢谢喜欢,也感谢阅读 第三十四章 “那你可能感觉错了。” 林琅话说的挺直白的, 奈何裴蔺就是听不懂,随口和周橙静道了个歉,又去和林琅掰扯。 说之前那事儿最后还是败露了, 但他哥非但没罚他, 反而还把他从他妈那儿保了下来。 要是没他哥出面, 恐怕他妈真的会狠揍他一顿。 “我哥这次居然什么都没说。” 裴蔺有点纳闷。 林琅听他说话的语气, 好像对于他哥什么都没说感到有点可惜。 说他是个受虐狂都还太收着了。 林琅其实不太想继续应付他的废话,但想到他姑且还算是自己半个上帝, 那些稿酬尾款还在他手里握着呢。 自己最近在找房子,方方面面都得用到钱。 穷人还得先为五斗米折腰,志气傲骨那都是等吃饱饭了才有力气去琢磨的。 所以林琅语气客气,询问他:“您还有什么事吗, 要没事的话我就先吃饭去了。” 上帝发了话,说本来这件事是打算等之后在微信里和她说的, 不过既然今天正好碰上了。 “我妈知道那些画都是出自你手之后, 让你去我家给上课, 薪资待遇都好说。” 林琅半睁不睁的眼睛抬了起来, 终于开始直视他了:“让我给你上课?” “对啊, 你要是不乐意也没事儿,不过我是希望你能点头的。虽然说你死气沉沉了点, 但比起那些迂腐, 我还是和你更聊得来。” 林琅还没到和钱过不去的地步, 问了他时间和地点。 沾青 第70节 裴蔺说:“那肯定周末啊, 我可是高中生, 平时要上课的。” 林琅看了眼手机屏幕今天的日期, 周四。 裴蔺注意到了, 嬉皮笑脸往旁边一指:“今天这不是意外吗, 这姐姐的钱包落我那了,给她还回来。” 被冷落半天的周橙静早就气到七窍生烟了,问他:“你这小孩怎么回事,也不说和姐姐说声对不起,知道因为你,姐姐白受了多少罪吗?” 裴蔺最拿不稳的就是姐姐,他的择偶恋爱观就是坚决不和比自己大的女生谈恋爱。 哪怕是大一天也不行。 在他看来,年长的都和他妈一样,有个非常鲜明的特点,那就是唠叨。 周橙静明显就符合,于是他塌着肩膀求饶认错,一点挣扎都没有:“姐姐我错了,昨天那事儿是我不对,改天我一定隆重登门和你道歉。” 至于改天是哪天,反正他也没说。 等着呗。 周橙静也不想继续为难他,见他认错态度还行就暂时放过他了:“未成年就好好读书,以后不要再随便去那种地方了,知道吗?” “知道了。” 这边认错完,他又恢复最开始的闲散劲,冲林琅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了啊,回头电联。” 林琅点头,象征性嘱咐一句:“路上小心。” 他一乐:“给钱就是不一样,态度都变好了。” 林琅说:“是吧,多少钱就给多少钱的服务,我还是很敬业的。” 待人走远后,周橙静好奇凑过来,觉得林琅最近这些天来身上秘密怎么这么多。 好像谁都能搭上点关系。 对于她的好奇,林琅简单的解释一遍。 两人认识是偶然,但他和徐初阳认识。 周橙静听完后感慨:“世界果然是个圈。” 原本打算一起去吃饭的,但因为中途接到裴清术的电话,这场饭局只能稍微往后推。 林琅没想到他会直接来她的学校,更加没想到,刚才发现的那一幕,居然全被他看了去。 街对面有家咖啡厅,人不多,环境好,也安静。所以平时图书馆没位置了,林琅会来这里解决作业。 林琅过去的时候,裴清术面前凉了大半的咖啡却没怎么动过。 她知道他到很久了。 “怎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 他轻声笑笑:“看你好像很忙,就没有过去打扰。” 他笑或者不笑,给人的感觉其实都一样,如同冬日里初升的太阳。 有点温度,但温度不高。 说得直白些,就是他的情绪永远稳定。不论何时不论何地。 “那裴蔺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林琅问。 她坐下后,包就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大约是放的时候没太注意,有点靠外,总觉得随时都会往下掉。 裴清术心细,将那包拿起来,重新换了位置:“我的听力还不至于好到这地步。” 他去看她,眼底仍旧带着淡笑,“说了些什么?” 服务员过来,林琅要了杯拿铁,待人走后,她反问他:“你想知道?” 他点点头。 咖啡厅内安静,他的声音分明不大,却像是熨帖在她耳边,轻轻传来。 林琅早就知道,裴清术这个人,没有表面上看的这么简单。 或许他并不想知道那场对话里,到底说了些什么。 是想她慢慢打开自己,还是希望能随意挑起一个让二人状态更加自然的话题。 总之,他顺着她的话点了头。 林琅不太会那些弯弯绕绕,更加不可能去问他,是真的想吗。 他说想,她就直接告诉他。 只不过中间隐去了裴蔺去酒吧的事儿。 等她说话,那杯拿铁也正好端上来。 林琅道过谢,又抬眼去看裴清术。 后者安静片刻,似在沉思。 林琅吸着吸管喝了一小口,没有去问他在想什么,而是安静等着。 须臾,他垂眼看她:“嗯,知道了。” 清淡的语调,林琅听出一抹宠溺来。 那天他们一起去吃了饭,又去看了一场电影。 裴清术的确是个非常有分寸感的人,这种分寸感同样包括对待林琅。 甚至好像,在对待林琅,较之其他人还要更有分寸感。 两人的关系也仿佛一碗温水,不冷,但也热烈不到哪里去。 唯一算得上亲密的接触,就是在电影院内,裴清术主动握住她的手,怕打扰到别人,便低下头,靠近她耳边,轻声询问一句:“是不是有点冷?” 林琅被他握住,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手是温暖的,不再像从前那样冷冰冰。 有些诧异的抬眸。 正好对上他那双在暗处,也瞧不出什么情绪的眼来。 “在大衣口袋放了好一会才暖和些。” 他好像总是能轻易就看懂她的疑惑,哪怕她什么都不说。 林琅还没回答,冷还是不冷。 他已经从她冰冷的指尖察觉到了答案,于是握紧她的手,带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他的手是暖的,大衣口袋也是暖的。 然后,林琅冰冷的指尖也在一点一点变暖。 心好像,也是。 - 裴蔺的电话越发频繁,尤其是临近周末。 他很紧张,说下午临时接到电话,他哥会过来这边小住两天。 到时候他就是想偷懒摸鱼都没办法了,更加没这个胆子。 林琅听完他的困扰,也不知道该从何安慰。 最后说出一句:“那你好好学不就行了。” 裴蔺沉默了。 他就是没打算好好学。 最后一声轻叹,就先这么着吧。 次日,林琅按照他发的定位过去,一路上看着道路逐渐开阔,绿植越来越多,空气中都夹杂着一股海风的腥咸气味。 除了写生来过这里一次,因为风景好。 记忆最深的是画到一半肚子饿,放下画板随便找了家饭店吃饭,等结账的时候,才望着收据价格发呆。 她这辈子吃过最贵的一顿饭。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踏足过这个地方。 因为深知不是她该来的世界,对于她来说天价的一顿饭,于住在这里的人来说,可能简单到,就像下楼随便吃个早餐。 别人精心打扮两个小时,节省下钱,一年都只舍得来一次。必须拍够几百张照片才能算吃回本,到时候再多分几次各个社交平台发一遍。 而这里的人,可能穿着个拖鞋就下来了。 这种,大约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林琅看着那栋徽派建筑,白墙灰瓦,恢弘而厚重。 她上前按响门铃,少顷,有人过来开门。 眉目和善慈祥,看见她了,满脸笑意去问:“是林老师吧?” 对于这个称呼还是不大习惯,林琅先是愣了一下,才稍微有些局促的点了点头。 那位阿姨忙侧开身子,留出空间让她进来,一只手还撑着门:“小蔺在楼上呢,您直接过去就行。” 进屋之后,阿姨先是询问她喝什么。 林琅只要了杯白水。 阿姨笑笑,让她先上楼,待会她送上去。 林琅大约明白了她的身份,估计是家中的保姆阿姨。 她道过谢上楼。 内里的装修和外面没有太大区别,都是带点年代感的,家具也都是简约到了极致。 林琅按照阿姨告诉她的位置,走进最靠里的那间房。 门只敲了一下,就打开了。 裴蔺穿戴整齐,像是早就恭候多时,只等她到。 沾青 第71节 林琅还有点惊讶,在她的印象中,裴蔺并非守时的人。 她还以为他最起码得再拖延个半小时,甚至更久。 房间很符合他这个年龄段。 一整面的模型,还有动漫手办,墙上贴着海贼王全员的合影海报。 限量版篮球更是整整齐齐的放在防尘鞋柜里。 签了名的篮球还有滑板,规规矩矩放在它们该待的地方。 林琅找到椅子坐下,打开包,一样一样往外拿工具:“想不到你学习的积极性还很高。” 他回头看了眼,确认房门是关着的,整个人才松懈下来:“不高不行,要是被我哥发现......” 林琅这才想起,他昨天说过的,裴清术在他家。 所以,他现在也在? 见她不知道想什么想的有些入神,估计连自己刚才的话都没听清。 于是裴蔺又喊了她好几声:“想什么呢?” 她回过神,如实回答:“想你哥。” “啊?”愣怔过后,他又觉得合情合理,毕竟他哥那样的男人,也很难有人不对他上瘾。 “不过我哥没那么好泡的,劝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他看着挺平易近人吧,但对谁都一个样。”他好言相劝。 林琅点头,谢过他的肺腑之言。 “不过你要是想泡,我也能帮你。” 林琅抬眸,开始好奇,:“帮我,怎么帮?” 他净出馊主意,压根没想过真的要帮她,无非是绞尽脑汁不想上课。 “我想个办法把你和我哥关一起,到时候你自由发挥,想干嘛就干嘛。最好直接霸王硬上弓,我哥挺封建一个人,你要是拿了他的第一次,他肯定会从你。” 林琅:“他真是你哥?不是你仇人?” “你要是能拿下他,你就是我亲妈。” 第三十五章 林琅对他出的那个主意没兴趣, 但对于平白得一个儿子这事儿也不排斥,反正自己也不亏。 于是她点头:“好啊,不过前提是你得把人和我弄一块儿去。” 就他那个胆子, 怵他哥怵的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林琅料他也不敢做太出格的事。 果然, 他说:“我哥在书房办公, 你到时候偷偷溜进去, 我在外面把门反锁上,事成之后你别暴露我就行。” 林琅挑眉, 感情在这儿等着她呢。 他自己半点风险不担,最后所有罪责全让她捞去了。 “要是没成功,我不就成处心积虑勾引别人的捞女了?” “那不能够。”裴蔺让她大可不必担心这个,“就算咱们霸王硬上弓的计划没成功, 我哥也不可能把这事捅出去的,你是女人, 他会顾虑你的名声的, 顶多不会再让你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那我之后不就彻底没机会了?” 裴蔺见她好像真对嫁入豪门有兴趣, 便打算帮人帮到底:“要实在不行, 我还有个哥, 徐初阳。看那天你们两应该认识。他和我哥同类型的帅哥,追求者乌泱一大圈, 我们这圈子他俩就是高山白雪, 人人仰望的存在, 随便选一个都是你赚了。” 听到这个名字, 林琅刚被勾起来的那点拿他打趣取乐的心情也逐渐消散了。 她靠回椅背, 检查起他之前的作品, 想先判断一下他的水平如何, 然后再开始上课。 裴蔺见她这个反应, 不大乐意:“不是吧,初阳哥你还看不上?” 林琅点头,实话实说:“我确实挺看不上的。” 裴蔺觉得她简直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那你这眼光挺高啊。” 高吗。 林琅没再说话,握着笔的手,无意识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裴蔺好像还在替他的初阳哥哥感到不值,说多优秀的一个人啊,她居然还看不上。 从小各种竞赛的大奖拿到手软,高三被保送东大,大学更是直接保研。 得到的奖学金全部拿来捐给灾区儿童。 哪怕是读书,也没有拿家里一分钱。 林琅放下笔:“是挺优秀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是个烂人。” 之前只是疑惑,觉得这两人关系匪浅。 这会是直接确认了。 感觉他们之间应该是有点故事的,脑洞再开大点,这次初阳哥心脏病发,估计也和她沾点关系。 裴蔺靠着椅背,坐没坐相。 拉开抽屉,里面装满了各种颜色各种口味的棒棒糖,他从里面捡出两个荔枝味的,递给林琅一个。 然后自己再拆开一个,放进嘴里,白色的糖棍被他咬着。 “怎么说呢,我们这样的家庭,烂不烂其实很难定义。” 裴蔺在这种环境下出生长大,周围的人都这样。 对待感情忠贞的真没几个,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就像徐初阳他妈,裴蔺得喊一声伯母。 她生日那天多大的牌面,光是邀请函都还限制了数量。 想过来的人还是前赴后继,到处找关系。 但那有怎样,她风光过五十岁大寿的时候,徐伯父正在给小三的儿子开家长会。 所以徐初阳才会在高三毕业,刚成年就从家里搬出去。 哪怕代价是放弃继承权。 他宁愿当个普通的律师,也不想这种畸形的家庭中继续待下去。 他也不可能让自己未来的妻子、孩子,也生活在这种畸形中。 这圈子,用靡败二字就能够形容了。 不过怎么说呢,有句老话说的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真能攀上一个,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真爱哪有钱来得重要。 “你说是吧?”裴蔺歪头,那半截糖棍被他松散咬着。 林琅和他对视,看见他眼底的浮浪。 “你也这样觉得?”她突然问。 裴蔺耸了耸肩。 他没说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但林琅知道,他也是这么想的。 在这种环境下生长,周围的所有人都这样,所以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们是得利者,区别无非是多几个女人依附于他们。 爱一个人,和爱一群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是她之前对于徐初阳的生长环境了解的太过浅显。 所以也不懂其中利害程度。 那裴清术呢。 他也是这么想的? 风是从中午开始刮的,一直持续到了下午。 哪怕关着窗户,也能听到窗外凌厉风声。 裴蔺一开始还能静下心按照林琅提的要求作画,但也仅仅持续了十来分钟,他就坐不住了。 一会说口渴,一会又肚子疼。 看他这个状态也不可能静下心来学习。林琅不爱勉强人,给了他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裴蔺像是被关在牢里的犯人突然得到赦免,那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出了房间后,也不知道去了哪。 林琅一个人坐在那,看着桌上完成一半的画纸发呆。 大概一分钟后,她还是拿出手机,给裴清书发了条信息。 ——我现在过去的话,会打扰到你吗? a:——如果让我高兴也算打扰的话。 林琅看着消息,突然笑了。 这人怎么回事,说话也开始拐弯抹角起来。 多亏了裴蔺刚才的多嘴,林琅知道裴清术在哪个房间。 三楼的书房。 她先轻轻敲门,待里面传来男人稍显低沉的声音:“进。” 她才将门推开。 沾青 第72节 没关死,估计是早就等着了。 书房内没开灯,只有窗户开着,外面的自然光线柔和。 他一身浅灰色薄毛衣,面料肉眼可见的柔软,眼窝深邃,温润眉眼上平添几分倦色。 光线是从身侧的窗外落进来,于是他的侧脸一半陷在暗淡之中。 线条被勾勒出几分凌厉,罕见显露出的清冷出尘感。 每到这种时候,林琅都不得不感叹一句基因彩票的强大。 这样一张脸,光是看着都觉得心旷神怡。 见她走近,裴清术眼底漾开的笑意遮盖疲倦,稍微往后退开身子,留出一些空隙,朝她伸手。 虽然没说话,但林琅明白了他的意图。 转头特意确认了一遍,门确实关上了。 她这才犹豫地过去,坐在他的腿上。 裴清术稍微用力,一只手揽过她的腰,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 另一只手则继续敲击键盘工作,他说话时,胸腔微震的幅度,让林琅连同指尖都跟着发麻。 “给他上课,是不是不太习惯?” 是掺了笑意的询问,像是早就知道答案。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幼弟,他是什么秉性,他如何不知晓。 林琅说:“还好,我就负责教,听不听那是他的事。” 他耐人寻味的一句:“看来我们小琅老师不是很敬业。” 林琅答的理直气壮:“对啊,反正他听不听我也是拿同样的工资。” 她好像也只敢在裴清术面前这样,毫无遮掩的展露出自己最真实,且最不讨喜的一面。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她不怕被讨厌,也不怕被不喜欢。 这种底气,是裴清术给她的。 她靠在他胸口,裴清术一只手放在她手腕上,隔着衣服轻轻摩挲。 穿的太少,哪怕是在室内,还是单薄了些。 于是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遥控,将室内暖气开的更大。 “这么看来,我给小琅老师涨薪的想法也该往后推一推了。” 林琅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昏昏欲睡,听见他的话又抬眸:“我的工资是你开的?” 他垂眸轻笑,松开她的手腕,又去牵另外一只:“不然呢。” “我以为是他妈妈。” “那样我就不方便给你开后门了。”两只手都摸了个空,她纤细的手腕上什么都没戴,包括他送给她的那个菩提子手串。 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的东西,在她那儿好像并没有受到重视。 “开后门?”她眼眸微挑,纤长的睫毛,尾端卷翘,像两把细小的刷子。 裴清术低下头,没太忍住,额头和她的相抵,笑意是从胸腔往外蔓延的。 绵长而轻柔。 林琅听见了,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棉花。 他侧坐着,为了留出足够空间,让她更舒服一些。模样好整以暇:“找个机会给你涨薪,涨多少好呢,五千,还是一万?” 林琅笑他:“想拿钱打发我?” “没有,你的才华值这么多钱。” “老师都没这么夸过我。”林琅虽然端着穷画家的清高,但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的才华不值这个钱。 裴清术却说:“我在欧洲待了那么多年,结识了许多早有名气的画家,在我看来,你的能力在他们之上。” 林琅就笑:“未免掺杂太多个人情感了。” 他也笑,并不反驳:“我这人就这样,护短。” 林琅听完后有些意外,她还以为裴清术是个正直公平的人,从不偏颇偏袒任何一个人。 “那是以前。”电脑弹出视频邀请,因为他不在欧洲,所以只能通过视频进行这场跨国会议。 林琅看见了,正要起身离开,不想去打扰他。 他却揽过她的腰,将她重新按回自己的腿上,一只手挪开摄像头,然后才按下接通。 电脑里已经传出其他几人的声音。 “没事。”他靠近她耳边,声量压低,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再多陪我一会。” 语气并不强硬,“好吗?” 第三十六章 会议接通后, 林琅听见里面传出的淡淡电流声,以及浑厚男声用地道英音汇报工作。 她这方面水平一般,只能听出一些大概来。 大多都是些专业词汇, 听懂了也像没听懂, 不知所云。 这场会议的参与者应该不少, 林琅看着电脑屏幕里那些小窗口, 每个人都一身正装,角落方格内, 明显是在办公室。一张长条形的会议桌,左右两侧分别坐满了人,正中间是大屏。里面的人在汇报工作。 裴清术一只手搂在林琅的腰上,另一只手滑动鼠标将角落方格放大。偶尔指腹轻抚几下林琅的腰侧。 他显然是掌控全局的那个, 里面的人汇报完一段,往往会先停下, 等候他的示意。 他略微颔首, 示意继续。 那边才重新开始。 林琅坐着, 也不敢发出太大动静, 怕打扰到他。 裴清术能够察觉到怀中人时刻绷紧的脊背, 手掌贴着她的腰,轻慢往上滑, 停在脊骨处, 手指轻轻点一下, 让她放松。 唇角微弯, 又俯下身, 轻问一句:“是不是很无聊?” 她摇头, 又点头。 本来想敷衍一句说还好, 但又实在敷衍不下去。 “有点。” 他又是一阵轻笑, 拉开旁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魔方递给她,让她暂时打发会时间。 林琅觉得他未免太看得起自己,让她用这玩意儿打发时间。 她倒还真认真地翻转起来,但不论怎么转,撑死了只能翻完一整面。 典型的顾头不顾尾。 会议似乎到了中后段,所有人都静下来。 裴清术简易发表了下自己的想法。 标准的伦敦腔发音,末尾咬字却有点散着劲儿。 几分慵懒随性。 林琅大概听懂了一些。 想法不错,但实行起来异想天开,退回去重做。 是怎么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出这么不留情面的话来的。 如果不听内容,只听他说话的语气,真的以为他在夸奖赞美。 会议结束。 裴清术将电脑关了。 垂下眼时,正好对上林琅看向他的视线。 他笑了笑,托住她的腰,让她往自己怀里靠的更近一些:“怎么这个眼神看我。” 沾了点疑惑,和一种对未知事物的,胆怯。 “别怕我,不然我会难过的。”他低下头,去靠向她的肩膀。 明明人还坐在他腿上,倒在他怀中。 语气温温柔柔,始终夹杂笑意。 林琅说:“没怕你,可能是你刚才说话太直接,我有点不适应。” 她印象中的裴清术,好像不论何时,都是宽容和善的。 “该严肃的时候还是得严肃一些,不然管不住人。”他看见她手中的魔方,只转完一面。 于是伸手接过,动作自然。 林琅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动作间,指骨明显。 一分钟不到,就六面全部统一了颜色。 他又将魔方重新放回她手中。 林琅稍微睁眼:“这么快。” 他又是一声低笑:“无聊的时候,会用它打发时间。” “你打发时间的方法只有这一个?”林琅像是对于他枯燥的生活感到疑惑。 他看穿了她的疑惑:“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无趣?” “那倒没有,就是觉得,你不会无聊吗?” 他又把魔方重新打乱:“留给我无聊的时间并不多。” 沾青 第73节 等林琅再次低下头时,那个被打乱的魔方早已在他手中统一了色块。 “听上去好像很辛苦。” 他便笑,视线落在她肩膀处的雪白上。 衣领不知道什么时候歪了,白色的针织衫,领口本来就有些宽松,此时更是露了大片雪白肩颈。 她太瘦了,平直的肩,锁骨明显。 书房没开灯,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 锁骨仿佛蓄满阴影,瞧着越发深邃。 连同看着此处的,裴清术的眼底,也跟着一块深邃。 “喷香水了?” 他低头靠近她,轻声问。 感受到他说话时,微微吐露的鼻息。 温热,还有点痒。 “没。”她下意识向后退缩。 他的声音罕见的有些沉闷:“白茶。” “嗯?”那股气息越发清晰,如同一只手在她肌肤上描绘。她不安地挪动一下,却被裴清术制止。 他只是轻轻揽着她的腰,“白茶的香味。” 后知后觉想起来,她的身体乳是白茶味的。 “应该是身体乳的味道。” 察觉到她的局促,他反而是一阵轻笑,停了继续往下的动作,改为将她抱回自己怀中。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没怕,不至于。” 用周橙静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林琅哪怕是烧成灰了,也只剩一张嘴还硬着。 甚至在这种地方都不愿落了下风,明明脊背已经绷直到透了些紧张姿态。 想到她从前当着徐初阳的面,在桌下去牵他的手,那种大胆行径,再看看现在。 裴清术却只觉得可爱。 像只虚张声势的猫,爪子是软的,却偏好用它去吓人。 能吓着谁呢,反而还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出来?” 林琅说自己已经开始找房子了,估计快了。 裴清术握住她的手,轻慢揉捏几下,觉得凉了些。 怎么室内暖气开到这么大,她的手还是凉的。 于是稍微掀开自己的毛衣下摆,将她的手放上去,用自己的体温去熨帖。 林琅感受到温热,还有腹肌紧实的手感,肌理和轮廓的走向都被她的掌心描绘出来。 “我选好了几个地方,到时候带你去看看,看哪个更合你心意一点。” 听完他的话,她稍微坐直了身子,不等她开口,他便轻易将她接下来要说的所有话堵死回去:“不让你白住,就当是裴蔺的学费了。” “那也不用这么多。” “就他那个性子,教他一个人花费的精力都够你教好几个了。真算下来,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林琅听到他这么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感觉不管她怎么开口,裴清术总能游刃有余将话挡回来。 或许他在安排这一切之前,就将她的所有顾虑,和那种艺术家的穷清高都给算准了。 方方面面都顾虑到,然后再着手去准备。压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果然,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个学龄前儿童。 她想起之前那些小九九,自认为天衣无缝,只把他当个报复回去的工具人。 却不曾想,自己的心思在他面前就好比一张白纸。 外面突然刮起了大风,院内种着几棵林琅叫不上名字的树,叶子早就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风一吹,擦碰在一块。 哪怕是隔着窗户,听不见声音,但也大概能想出来,何等的嘶哑。 “那如果我当时一直和徐初阳纠缠不清,你会松口让我继续接近你吗?” 她是真的好奇,好奇他会是个怎样的反应。他这样的人,哪怕嘴上不说,但他的傲是镌刻在骨子里的。 不显露,但始终存在,也放不下。 “要听实话?” 林琅点头。 “我也不知道。” 真跳开了世俗和三观,无底线的去爱一个人,还是好友的女朋友。 裴清术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连他自己都没能得到真正答案来。 所以,同样也回答不了林琅。 他一手搂着她的腰,并不费力的将她单手抱起,让她坐在离自己更近的位置。 指腹放在她腰侧,隔着那件单薄的针织衫轻抚过,分明亲昵,却并无狎昵。 直到书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裴蔺风风火火跑进来,说已经超过上课时间了,但老师不知道哪了,这是不是说明他可以提前下课。 结果话说到一半,就被面前的景象给震住。 同样被震住的还有林琅。 倒也不全是因为害羞,而是她觉得,裴蔺这个跳脱难管的二世祖性子,若是自己不在他面前立下一个严厉的形象,以后也很难让他乖乖听话。 所以,现在这叫什么话。 她乖顺地躺在男人怀里,被温柔抚摸。 林琅第一反应就是起身,感受到向上的力道,裴清术不紧不慢的,手腕稍微使力,将她重新按下。 按回自己的腿上。 眼神淡,语气也淡,看着裴蔺:“说了多少次,进来先敲门。” 裴蔺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听了裴清术的话后,才稍微回过神来。 “我......我给忘了。” 裴清术瞧了眼腕表上的时间,确实离上课时间过了十分钟。 他放下手,“再等十分钟吧。” 裴蔺点头,一只手还扶着门把手,人往后退的时候,非常贴心的要将门关上。 退了一步,他又用手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以示衷心:“放心好了,今天看到的事,我不会和任何人说。” 裴清术不以为意:“想说就说。” 裴蔺一愣:“啊?”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裴清术表现得很坦荡,是真没打算隐瞒。 这事儿总得敞开了去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他们是正经谈恋爱,就该在明面上,大大方方的去让众人瞧见。 至于徐初阳那边。 早在和林琅确认好关系前,他就想好了后果。 无论结果如何,都由他来承担。好坏都落不到林琅跟前。 “把门关上。” 他轻慢的声音响起,裴蔺愣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回神。 他退出去,关上门。 四周又重归安静。 林琅又去看裴清术,他也去看她:“怕吗?” 林琅不解:“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点头,也不打算去解释,他口中的“怕”到底指的是什么。 好像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林琅没在他这里待多久,她还是想着自己的本职工作的。 既然拿了钱,就得办好事。 最后半小时的上课时间,裴蔺好像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她,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但苦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一直欲言又止。 林琅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下课,林琅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裴蔺才叫住她。 十分钟前收到裴清术的消息,让她在外面等一会儿,他开车过来。 此时听见裴蔺的叫声,她停下换鞋的动作,回头看他。 裴蔺好像对棒棒糖情有独钟,尤其是荔枝味的。 这会嘴里又咬了一根,糖球抵着他左腮,白色的糖棍,像是叼了根烟。 沾青 第74节 分明长了一双和裴清术六七分相似的眼睛,但给人的感觉却又完全不同。 “我感觉我之前还真是小瞧你了。” 她抬眸,知道他的话没说完,所以安静等着。 “你挺□□的。” 最难搞的两个人,都和她牵扯不清。 这话非贬义,裴蔺是真的觉得她牛x。 他没见过他哥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谁。 对谁都一视同仁的礼貌和善,像个圣人一样普渡众生。 这种从不多余倾斜的公平,反而更能证明他是个理性到带点冷漠的人。 能从他这儿讨到偏爱,还是这种明目张胆恨不得昭告全天下的。 真是天底下独一份儿。 “是吗。”林琅穿好鞋子,好像并不在意他这句话是贬义还是褒义,离开前还不忘叮嘱一句,“布置的作业记得完成。” 裴蔺拖着音去应:“知道了。” 要搁以前,他还敢糊弄过去。但是现在,人家可是有靠山在身后撑着的,他也不敢再动那个以下犯上的心。 林琅出了院子,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开着双闪,停在路边。 车牌号五个八。 林琅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却也知道,这种车牌号有钱都很难弄到。 但因为车上坐着的人是裴清术,所以她并不觉得意外。 开了车门坐上去,裴清术一只手搭扶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拿着一杯奶茶。 隔着透明的杯子都能瞧见,里面堆满了小料。 他笑着将奶茶递给她,“知道你不爱喝太甜的,所以点了半糖。” 林琅伸手接过,和他道谢。 奶茶是热的,拿在手里很暖和。 林琅很难想象他排队买奶茶的样子,穿着这身,挺正经清贵的打扮,却和一群小妹妹一起,排着队买奶茶。 因为小料加的太多,普通大杯的奶茶,在她手中沉甸甸的,更像是个哑铃。 林琅突然很好奇:“你之前买过奶茶吗?” 裴清术开车很稳,起步也慢,林琅有点晕车,但坐他的车却丝毫没有不适感。 他摇头:“今天是第一次。” 林琅似乎想到什么,难怪这杯奶茶里放了这么多小料。 现在的奶茶店,不光在小料上喜欢搞创新,奶茶名也是。 爱取一些可爱但是不知所云的名字。 林琅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术业有专攻,今天那场视频会议里,那些一个接着一个她听不懂的专业词汇。 和裴清术看到那些奶茶名,大概是相同感受。 看见她笑,虽然不明所以,但裴清术的笑意也浮上眼底:“有这么开心?” 她笑完了,坐直身子,奶茶放在腿上暖手:“还好。” - 因为小区附近有一段路在检修,所以路口放了路障,车开不进去。 裴清术原本是打算,将车随意停在路边,然后送林琅进去。 却被她给拒了。 “就几步路,不用这么麻烦。” 他说:“不麻烦。” “天气预报说了,待会要下雪。” 他在车旁站着,黑色的车身稳重又透着点霸道。 他同样一身黑,但眉眼却是柔和的,尤其是在看向她的时候。 浑身上下的气质,最为突出的,便是衣不染尘的禁欲。 哪怕穿着黑色,他仍旧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神圣感。 林琅又想起寺庙里的年轻主持了。 他的声音,仿佛和年轻主持的重合。 衣不染尘,偏偏又带着爱意:“是在担心我吗?” 外婆总说,他们是功德佛下凡历劫,不能直视他们的眼睛,不然会被震怒的老天爷带走的。 可是外婆。 她不光看了,她还让他神圣无色的灵魂,掺杂上了七情六欲。 - 最后还是裴清术先妥协,他说:“我看着你进去。” 过了路口就是一条细长巷子,只用了五步就能走出。 小区楼下的健身器械旁坐满了带着小孩唠嗑的老人。 很热闹,属于小市民的人间烟火。 和那所大宅子,如同两个世界一般。 夜风肆虐,徐初阳站在树下抽烟。 隔了很远,他没有靠近,只是看着她上楼。 她好像瘦了,头发也长了点。 明明才几天没见,怎么就变化这么大了呢。 徐初阳就这么看着。 她进了电梯,他的视线也随着电梯的灯光,一节一节地往上。 直到靠近楼道的房间开了灯。 窗帘是碎花的。 她说,她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 所以家里很多东西都是花里胡哨的,甚至连徐初阳的枕头,都是她画出来的。 徐初阳靠着灯柱,脊背松懈,肩膀仿佛也垮下。 想她啊,太想了。 可是又不敢靠近,怕她又用那种,看脏东西的眼神来看他。 这段时间里,他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梦到她不要他。 就连梦里的她,也在让他滚。 他心脏抽痛,呼吸不过来。 每次都是流着泪惊醒,然后看着漆黑的夜晚发呆。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厌恶。 怎么办呢,他的小琅。 他该怎么办才好。 旁边有小孩打打闹闹跑过去,不小心撞到他了。礼貌的停下来道歉。 他们说,叔叔对不起。 徐初阳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脸色还带着病后的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唯独眼底的红血丝肆意生长。唇边甚至还长出淡青色胡茬。 不论何时都清正到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只剩下落魄和憔悴。 第三十七章 钥匙就在徐初阳手上拿着, 要是想回去,他上楼就可以直接将门打开。 可是他不会这么做。 这样无异于是将林琅从他身边越推越远。 刚认识的时候,她还是个对周围所有人都带着防备的小刺猬。 包括对他也是。 偶尔遇到高兴的事情, 想和他讲, 但总怕他觉得没意思。 于是只能先试探的抛出个开场白, 待他饶有兴致看向她时, 才轻声细语说出来。 她了无生气的一张脸,唯独只在看到他时, 才会鲜活起来。 那双看谁都缺点意思的眼睛,热烈到仿佛足以装下整片星空。 她认为有趣的事,无非是学校的流浪猫生了、随手买的彩票中了五块钱,诸如此类。 徐初阳却从来没有觉得无趣过。 她安静地讲, 他就安静地听。 偶尔她停下来,他还会给出一个她想要的反馈。 他喜欢她只对他一个人的分享欲, 喜欢她事无巨细的倾诉。 沾青 第75节 一朵野外独自生长的花, 没有受到太多来自外界的关爱。 她的成长, 就是靠她自己拼命伸长了根茎, 汲取土壤养分。 所以她是敏感的, 也是胆怯的。 所有的坚强不过虚张声势,徐初阳一眼就能看穿, 替她收起挠不疼人的利爪。 那个时候是真的开心, 也是真的轻松。 他甚至忘了很多事。 后来再想起来, 那个时候的林琅, 在他眼中, 或许仅仅只是林琅。 无关乎其他人, 只是一个胆小笨拙, 会跃跃欲试朝他伸出手的林琅。 如果能早点明白的话。 徐初阳又点了一根烟, 待冷风将眼前青白烟雾吹散,他便隔着那层模糊去看。 看拉上的窗帘,看窗帘后经过的人影。 早就换上了睡衣,再宽大,也遮不住她清减腰身。 她饭量小,去外面吃饭,总是吃不了两口就饱了。 唯独只有他做的饭,她能吃很多。 -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漫长。 春节将至,随着北漂人口陆续回家探亲,北城少了往日的热闹。 但年味儿仍旧很重,从街头飘到巷尾,糖葫芦的沿街叫卖,还有排满长队的老式糕点铺子。 也是在这个时间,林琅搬了新家。 她最后还是没有住进裴清术给她找的高档别墅区、清幽海景房。 她有自知之明,那种地方,不是她能踏足的。 倒也不是妄自菲薄,只是不想站在裴清术的肩膀上去看世界。 她向往安稳,觉得路还是得靠自己,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出来。 对裴清术来说,可能勾勾手指就能轻易改变她的未来。 但这不是林琅想要的。 通过徐初阳之后她越发明白一个道理,人只有先做自己、先爱自己,然后才能去考虑爱谁。 房子是简单的两居室,八十平,押一付一,房租三千,靠近地铁口。 在北城能找到这样的房子,已经是她捡了大便宜。 说到底,还是裴蔺从中帮忙,如果没有他,这便宜也由不到她来捡。 裴蔺最近常往她这儿跑,一口一个妈叫的挺亲昵。 他倒是言而有信,当初说她要是能搞定他哥,她就是他亲妈。 “这房子是我那朋友外公留下来的,老人家前年被接去冰岛养老了,这房子就闲置下来,家具都是老式,你要是嫌土,我找人给你重新订一批。” 整个房子的装修有种很厚重的年代感,估计是上世纪就一直住到了现在。 家具什么的都没换过。 但先前住这儿的老人家明显是个爱干净的讲究人。 房子虽然旧,但很干净。 林琅说不用换,现在这样就挺好。 而且说不准老人家什么时候会回来,这地方留着也算是个回忆了。 她停在客厅和卧室中间的那条走廊上,看着墙上的挂画,挺港风,颜色褪淡许多。 角落下面写了个小小的署名,正楷字,一笔一划。 裴蔺见她对这画感兴趣,于是给她做起介绍:“这是我朋友他外婆的名字,这画估计也是他老人家画的。” 林琅点头,收回视线:“挺好看的。” 反正裴蔺是欣赏不来。 他让林琅要是还缺什么,随时都可以和他说,他一个电话的事儿。 林琅本来想说,还是不麻烦他了。 那串车钥匙勾在他手里转来转去,他吊儿郎当靠墙站着,身子松散:“麻烦什么,上到电器房产,下到家具日化,北城大半产业链都让我家给垄断了。你以后要是面试,先上网查查,说不定那家公司的实际控股人刚好是我哥。” 林琅语气平和的将他把这说一句藏半句的话给补全:“说不定还能让他帮我走个后门,对吧?” 裴蔺耸肩轻笑:“我可没这么说。” 他又将这房子打量一遍,清净是挺清净,就是太老了点。 “我哥前后看了那么多套房子,你放着不住,非得在这小破地方窝着。清高是能吃饱还是穿暖?” 他这话绝无半点轻视,纯粹就是好奇。 如果让他选,他第一个就把这地方给排除了。 林琅深知没法让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和自己共情,只一句:“我要是住了那房子,我和你之前口中的捞女还有什么区别。” 像林琅这样家世背景一般,但外形出众的女生他其实见过不少。 这圈子就这样,忠诚是选择,但大多人都选择不忠诚。女人在他们眼中就是快消品,虽然话说的难听了点,但现实如此。 哪怕这样,前赴后继的女人还是很多。 裴蔺不否认,他确实也把林琅划分为那群女人中的其中之一。 好像没什么区别。 没什么钱,和长得漂亮,这两点她都占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他沉默,林琅突然生起一种恶趣味。 她微笑了一下,说要告诉他一个秘密。 窗外早就开始下雪了,虽然下的不大,但枯树枝干上也堆积了一层白。 符合林琅想要的效果。 裴蔺果然怔愣在原地,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此时也因为过度震惊而睁到了最大。 仅仅只是因为林琅的一句:“我的前男友你也认识,徐初阳。” 直到回家,洗完澡,躺床上。 裴蔺还是没有想通。 林琅确实长了张漂亮脸蛋和好身材,但这样的他们身边一抓一把。 并不稀罕。 所以,她到底有什么通天能耐。 她拿下这圈子里任何一个人他都不觉得奇怪,但唯独徐初阳和裴清术。 更别说是同时拿下这俩。 这个问题裴蔺想了一天都没想明白。 大年三十,裴蔺被他爸妈带回了主宅,他老大不乐意,对于大伯一家天生带些惧怕。 平日里怕他哥怕的要命,这会反而想念起来。 裴母身子骨弱,常年都在家中养着,鲜少出门。 裴蔺和这位大伯母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会见着了,也是在他妈的催促下喊了人。 她眉目和善,但脸上却没笑意,只是淡淡点头。 屋内暖气大开,她身上着墨绿旗袍,一块水滴状的护身符玉牌挂在胸前,雕工极为精细。 主位上坐着的男人,哪怕年过半百,仍旧气场强大,不怒自威。 裴蔺哪还有平日里半分纨绔,乖顺的喊了声:“大伯父。” 男人点头,端起茶杯,眼神却先落在他的头发上,眉头皱了皱:“高中还没毕业,就开始学人染发了?” 不光裴蔺怕他,裴蔺他妈也挺怕的。 此时深呼一口气,才有勇气开口:“这头发是我同意他去染的,不是过年了嘛,难得放松一次,等快开学了我就让他染回来。” 男人喝完茶,茶杯放下的同时,他低沉,却不容置喙的语气跟着响起:“待会吃完饭就去染回来吧。” 别说裴蔺不敢吭声了,连他亲爸亲妈都不敢吭声。 只能乖巧点头,说个好。 裴蔺一直觉得,他大伯这辈子最满意的杰作应该就是他的亲儿子。 也就是他哥,裴清术。 从小就是受到众人赞誉的天之骄子,听话懂事,十二岁那年被扔进了深山老林的别墅里。 除了负责生活起居的厨师和保姆之外,他和外界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来自于那台电脑。 包括上课。 因为觉得人心浮躁,担心他也会受到影响。 为了让他能够更专心的读书,所以不顾他的意愿,一扔就是两年。 裴蔺一直都不羡慕他哥。 他的人生早就被规划好了,去欧洲的那几年,也不过是他人生中唯一属于他自己的时间。 - 外婆去世后,林琅就彻底成了孤儿。 每年的春节她都是一个人过。 沾青 第76节 电视机开着,放着春晚,禁烟政策只在这一天稍微松懈一点。 外面有人在放烟花,劈里啪啦的声音。 搁平时的话,林琅会觉得扰人。 但今天却不一样,她向往热闹的心情会在此刻达到顶峰。 烟火绽放的声音,至少能让她有一点参与感。 对于这个春节的参与感。 饺子煮的一人份,刚刚好,另外还炖了汤,和一些她会做的菜。 也算是凑够了一桌年夜饭。 周橙静给她打了视频通话,说怕她一个人在家无聊,所以让她也隔空感受一下。 今年的春节,她和她爸妈是在外婆家过的。 北城的郊区,相比城区要宽松许多,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就没停下来过。 周橙静和她小侄子两人躺在被窝里,被子上放着一袋拆开的浪味仙。 明显是一边吃一边看着春晚。 周围是家中长辈热络的交谈声,林琅隐约能听到一些。 谁谁家的女儿年底离婚了,听说男方出轨。 周橙静磕着瓜子,将手机对准了小侄子,让他喊人。 他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盯着屏幕的林琅看。 她没化妆,头发挺随意的挽在脑后,用鲨鱼夹固定了一下。 素面朝天的一张脸,甚至因为长期睡眠不足导致黑眼圈有点明显。 小侄子却看着她傻乐:“漂亮姐姐。” 周橙静白他一眼,嘴里说着男人不论年龄大小,都一个德性。 一边找纸巾给他擦嘴边流下来的口水。 她扭头告诉林琅,等再过几天她就要回去了,到时候给她带点她外婆腌的泡菜,好吃绝了。 林琅笑着点头:“好啊,正好可以试试泡菜炒饭。” 相比她这头的热闹,林琅那边显得冷清许多。 周橙静心疼的叹气,说早知道她这次就不回来了,该陪陪她的。 林琅仍旧只是笑:“没事儿,我也习惯了,吃完年夜饭,等跨年钟声一响,就可以上床睡觉。” “那你可得早点睡,明天我还等着你给我打电话拜年呢。” 她还在耿耿于怀,去年林琅因为失眠,快天亮了才睡着。 结果等她醒的时候天都黑了。 周橙静巴巴的等了她一整天。 这通电话打了将近两个多小时。 因为周橙静被她妈喊去当苦力才挂断。 电话挂断后,林琅起身去把碗给洗了,又将厨房收拾了一遍。 收拾到一半来了电话。 她洗净了手又擦干,然后才去到客厅,弯腰将沙发上的手机拿起。 看清给她打电话的人是谁后,她垂下眼轻笑一声,坐回沙发上,按下接通。 他那边也安静,甚至比她这边还要安静。 裴清术的声音在这份静谧中响起,如同幽深山涧中,流速缓慢的清泉。 他说:“怕你一个人无聊,想远程陪你过个年,结果通话一直占线中。” 林琅低头看了眼手机,想起来刚才和周橙静那通持续了两个小时的视频。 于是她说:“刚刚我朋友给我开了个视频,就多聊了会。” 他语气斯文温和,从这话里捡出一个重点,重复一遍:“朋友。” 然后轻笑,“看来是我晚了一步。” 虽然不确定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但林琅还是解释一句:“女生朋友。” 那边安静须臾。 紧接着一声轻笑响起:“担心我在吃醋?” 林琅被他这话给问住,突然上涌一种自作多情的尴尬来。 不等她再开口,裴清术的声音沿着手机听筒泻出,一同传来的,还有手机轻微的震动。 像是他贴近她耳朵,温柔轻喃。 他自问自答,一点遮掩都没有。 “是醋了。” 第三十八章 听到他的这句话, 林琅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其实她的感情经验并不丰富,除了裴清术,她只谈过徐初阳一个男朋友。 那时他们整天在一起, 对于她的事情, 徐初阳一清二楚。 知道她从不和哪个异性走得近, 知道她没有异性朋友。 所以他压根就没有吃醋的机会。 虽然这段感情中, 林琅相对来说还算是比较有经验。 裴清术这种清心寡欲的高山白雪。 可反而像是他掌控着主导权。 林琅将沙发角落的薄毯拉来,盖在腿上, 听见他那边传来的撞钟声。 应该是隔了一些距离,所以听的不太仔细。 她好奇:“你在寺庙里?” “嗯。过来看我爷爷,好歹也是年三十,总不能让他冷清待着。”轻微开门声, 他应该是坐下了,藤椅咯吱咯吱轻响, “不然还能去陪陪你。” 林琅突然想起来, 自己先前听谁提过一嘴, 裴清术的爷爷早年出家, 当了和尚。 “那边冷吗?”她问。 “挺冷的。”他开了窗户, “外面在下雪,要看吗?” 透过半开的窗帘, 林琅瞧见鹅毛白雪在如同深色幕布的黑夜中落下, “北城也在下雪。” “不一样。”他轻笑, 分不清是手机的质量太好, 还是他靠的太近, 林琅甚至有一种, 他此刻就贴近她耳边, 柔声低语的错觉, “南郊和北城的雪,还是有区别的。” 林琅觉得他这人可能信佛的时间太长,都拥有蛊惑人的能力了。 不然为什么,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她信以为真。 南郊和北城的雪是不同的。 能有什么不同呢,分明都是雪,除了白还是白。 电话挂断后几秒,那边又打过来,只不过这次是开的视频。 林琅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穿着,睡衣素颜,头发也没怎么打理,早起时随便梳了一下,然后用鲨鱼夹固定。 看上去肯定不好看。 但她还是按下接通。 手机应该是卡了一下,黑屏几秒钟,才显出影像来。 裴清术穿了件黑色外套,里面是米杏色的毛衣,高领的,往下折了折。 他是个内敛低调的人,从不刻意去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尤其是穿着,向来都是随性简约,只有仔细去辨认细节,才能从精细程度看出价格不菲。 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清贵气质,也不需要再靠费心打扮去堆砌。 林琅看见手机屏幕里,自己那张有些苍白憔悴的脸,想着应该涂个口红的。 裴清术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默地看着。 好一会,他才问:“不舒服?” “什么?” 他说:“看你脸色不太好看。” 林琅手指蜷了蜷,指尖轻轻抵着手机底部:“没化妆,我素颜挺没气色。” 他面上没有太多的反应,但极轻的沉气声,像是暂时抛开担忧。 温柔笑意仿佛二十四小时轮班,随时随地都能出现在他眼底:“我认识一个老中医,等我回去了带你去看看,让他给你开几副药,调理调理。” 她皱眉,明显抵触:“太苦了。” 林琅很喜欢听他说话,明明情绪起伏不明显,但在完全放松的情况下,甚至会含糊混上一些北城方言的发音。 喜欢吞字儿,儿化音也重。 平白添上几分不属于他的慵懒散漫来。 “苦尽甘来,没听说过吗。” “听过,但我觉得这话说的不太对。” 裴清术早就发现了,小姑娘对待任何事情都很消极,凡事爱往坏处去想。 沾青 第77节 天气预报说个变天,恐怕都得往世界末日了去猜测。 “中医不行就换西医,总不能一直拖着。”他不再勉强她,而是去找其他能让她接受的法子。 林琅想说,我看过的西医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但想了想,她还是没说。 两个人就这么开着视频,相隔好几百公里,远程守着岁。 以往还和徐初阳在一起的时候,他会先回去吃顿饭,然后赶在十二点前回来陪她。 每次回来,脸色都不太好看,但怕她担心,还是强撑着精神。 林琅知道,他是被家里的事情闹得不开心。 不过他从不主动说起这些,林琅便知趣不去问。 他送她礼物,带她去河堤放烟花。 然后两个人一起坐着,看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头顶炸开。 她总是会许愿,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他笑着捏捏她的鼻子,问她:“许了什么愿啊?” 她摇头,不肯说。 他就不继续问了。 风雪很大,和今天一样大。 近年来的北城,好像每年春节都会下雪。 林琅看着手机屏幕里,裴清术的脸。 他应该是用手拿着,也不知道怎么找角度,挺随意的低着头。 屋内光线不算明亮,这样死亡的角度,他却完完全全抗住了。 一张脸好看到找不出任何一个死角来。 高挺的鼻梁,眼睛是内双,低着头时,隐约能看出一些折痕来,靠近眼尾处才逐渐上扬,如同一柄展开一半的折扇。 察觉到她的专注,他便问她:“是在认真的看我,还是在认真玩手机?” 林琅没说话,移开了视线。窗外已经开始放烟火了,五颜六色的,很好看。 她翻转屏幕,也让他一起去看。 裴清术看着被装进手机屏幕中的黑夜和烟花。 对于这种转瞬即逝的东西,他其实没有太大的兴趣。 更想看的,还是林琅那张脸。 但在林琅高兴问他“好看吗?”的时候,他还是点头:“好看。” 那个跨年夜,便是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下度过的。 林琅窝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春晚已经开始了倒计时。 手机那端,裴清术坐在环境清幽的小房间里,一张藤椅一部手机便将这一整晚给打发过去。 电视机里,主持人大声祝福新年快乐。 林琅也看着屏幕,和裴清术说:“新年快乐。” 他点头,压出几分笑:“新年快乐。” - 初一初二都是走亲戚的日子,林琅或许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亲戚,但她也不知道人在哪,是谁。 从来没走过的亲戚,四舍五入也可以当作是没有亲戚。 于是这几天她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日没夜的画画,以此来度过这热闹春节。 裴蔺是在初三那天的早上来的,提着一大堆补品。 一件黑色冲锋衣,还戴了顶黑色鸭舌帽,刚从外面进来,周身凉气逼人。 低着头将东西往地上堆,手指都被勒红了。 整张脸被帽檐遮进阴影中,下颚线清晰深邃。 林琅身上还穿着睡衣,才刚洗漱完,头发都没打理。 “你怎么来了?” 东西放下后他就开始找洗手间:“给您拜年,林老师新年好。” 这年拜的一点诚意都没有,嘴上说着新年好,却压根没看她一眼。 找到洗手间后,就径直推门进去了。 林琅给他倒了杯水,就搁茶几上放着。 等他出来的时候,她打开冰箱,开始琢磨待会吃什么。 裴蔺把帽子摘了,露出那头短寸来,比之前的还要短。 林琅看见了,调侃他这是要出家当和尚了? 他坐在沙发上,大马金刀翘起二郎腿,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茶几上的盘子里装了些瓜子水果,裴蔺拿了个沙糖桔开始剥。 视线将这屋子扫视一圈,除了冷清就没有其他的词语来形容了。 “你这年过的,挺寒碜。” “是吧。”林琅拿着水杯,“哪像大少爷您,春风得意马蹄疾。” 裴蔺听出了她这话里的嘲讽,要放在平时,他怎么说也得还个嘴。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人家现在身后可是有大靠山的。 剥了皮的砂糖橘被他一整个全扔进嘴里:“我爷爷病了,我哥改签了机票,估计还得在那边多待几天。所以他让我来看看你。” 难怪他今天会突然造访。 林琅看了眼角落的那堆补品,什么冬虫夏草、藏红花、海参、雪蛤之类的。 在她连续拒绝了看中医和西医之后,他只能找其他法子。 这种被人放在心里的感觉,林琅具体也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感情这种东西真的太玄乎了。 徐初阳之前也表现得很爱她,他对她那样好,心里不还是装着别人。 她又想起裴蔺之前的话。 他们这样的家庭,忠诚不足以成为衡量一个人的标准。 感情不是必需品,无非是乏累生活中的,一点消遣。 林琅不得不承认,她没办法再像第一次爱人那样,全身心的将自己托付出去。 畏惧和猜疑总能第一时间出现,浇灭她的所有热情。 - 裴蔺坐不住,才来了十多分钟就浑身难受,说大过年的总待在家里算什么事儿。 “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林琅不为所动,外面这么冷,比起出去受冻,她更愿意在家里待着。 裴蔺哪里肯从她,干脆直接把他哥给搬了出去:“这次就是我哥让我过来陪你的,他怕你无聊。我要是不好好陪你不好交差啊。” 林琅说不清是因为裴蔺这话有所动摇,还是因为这句话里的裴清术客串出场。 总之,她居然妥协了。 因为没满十八岁,考不了驾照,裴蔺出行专门带了个司机。 挺普通的一辆黑色奔驰,司机坐在驾驶座等着。 裴蔺似乎对于自己出门还得司机开车这事儿不太爽,所以关车门的动静有点大,侧过身子去系安全带,嘴里吊儿郎当一句:“怎么不顺便给我安个儿童座椅。” 林琅在他旁边坐下:“安了你应该也坐不下。” 裴蔺抬眸看她,突然乐了。 头回觉得他哥其实还挺接地气的。 从小裴蔺就一直仰望着他哥的背影,也不是没想过努力去接近他。 可还是不得不承认,人和人是有区别的。 他这辈子估计都赶不上他哥的十分之一。 高高在上这四个字用在裴清术身上,仿佛是量身打造的一般。 被供上神坛,本来就高不可攀。 但是此刻,裴蔺突然觉得,他哥其实也是个俗人。 甘为美色折下半寸腰来。 - 如果能早点知道,裴蔺口中好玩的地方是酒吧,就算他搬出天王老子她也不会出来。 装修风格挺简约,有点机械风元素。 好几个卡座挨着,酒是一整排一整排的上。 没想到居然还能在这里碰上。 端着酒杯和旁人讲话的周硗,正好看到林琅。 眼睫微挑,饶有兴致的放下酒杯,指间夹着的那根还没来得及点燃的烟被他顺势卡在耳朵上。 沾青 第78节 “这不是小琅姐姐吗,好些天没见了,您这是,” 他故意停顿,看一眼站她旁边的裴蔺,笑意突然意味深长起来,“这是换了口味,搭上新人了?不过裴蔺不比徐初阳差,小年轻,体力估计更好。” 裴蔺眉头皱着:“你他妈瞎逼逼什么呢。” 林琅已经想走了,那边周硗还在嬉皮笑脸的讲着:“你难道不觉得她长得挺熟悉吗?” 这话一出,裴蔺也停顿了会。 从看到林琅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她似曾相识,当时说的那句话也不是搭讪的万能话术,是真的觉得她眼熟。 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见他这样,周硗心里便有了谱,他贴心的给出提示:“这女的之前和徐初阳好过,你觉得徐初阳为啥会和他在一起?” 林琅最后还是走了。 直接走的,也没和裴蔺说。 后来他追出来,说要是提前知道周硗也在这儿,他就不带她来了。 “他那人出了名的嘴欠,从小到大没少挨打。” 包括裴蔺自己,都揍过他不下十次。 当然,这话他没敢说。 担心林琅哪天在他哥面前说漏嘴。 林琅停住不动了,马路对面有对情侣在树下接吻,雪落在他们肩上,在配上身后的公交站牌,总觉得有种浪漫的韩剧氛围。 林琅说:“记起来我长得像谁了吗?” 裴蔺被问住了,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刚才在周硗的提醒下,他终于想明白,到底像谁了。 他和蒋杳没多大交集,主要是年龄差的有点多。 但他知道有这么个人,也见过好几次。 当时他年纪还小,初阳哥追她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所以...... 裴蔺欲言又止:“那个......” 林琅神色淡:“我先回去了,今天还是谢谢你陪我。” 裴蔺看着她随手拦了辆的士坐进去,懊恼地摸了摸后颈。 所以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说是带她出来玩,结果闹了这出。 也是因为这件事,裴蔺连续几天都玩的不怎么尽兴。 心里想着不好和他哥交代。 裴清术是在初五晚上落地北城,当时正赶上一个酒会。 原本想着飞机一落地就直接去陪林琅。 但酒会那边推脱不开,长辈都在,总得去敬杯酒。 分身乏术之下,又想着时间太晚,贸然过去会不会打扰到她休息。 司机将车开停到酒店楼下,他打开车门下去,一只手将微敞的外套扣子扣上,另一只手则编辑好了信息发送出去。 ——睡了吗? 他腿长,一步便轻易跨上两级台阶。 心里想着赶紧走完过场然后离开。 会场内灯光明亮,裴蔺做为小辈自然是不得不到场。 此时站在角落里,举着装了牛奶的高脚杯皱眉。 心里算着自己到底还有多少天成年,这种别人喝酒他喝牛奶的憋屈日子他是一天都不想多待。 会场的门从外面打开,侍应生一手搭放腰腹,微微弯腰,另一只手则恭敬做出朝里伸的手势。 裴清术身上还带着几分外面沾染的寒气,他的出现和这场合里的奉承圆滑好像不太搭调。 总觉得像是一杯干净的温水,被人倒进混满各种颜料的污水中。 裴蔺看到他了,过来打招呼:“哥。” 他拍拍他的肩,喉间一阵低嗯,眼神却落在别处。 是旁人拿着酒杯满脸笑意向他走来。 裴蔺见惯了这种奉承场面,自觉退开,等那人讲完自己要说的话。 他讲的热情,裴清术只安静的听,偶尔给出点简单回应,仅仅只能算礼貌的笑。 有时候裴蔺都替他哥觉得累,不管什么人都想着和他攀上点关系。 好在是他在对付这种事情上,游刃有余到并不费力。 待人走后,裴蔺觉得坦白从宽,与其等他发现苗头不对再去问,还不如自己先说出来。 于是将那天在酒吧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一遍。 他说:“要是知道周硗也在,我肯定不会带她去那。” 裴清术听完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缓声问他:“谁准你去的酒吧?” 裴蔺后背一凉:“我......” 居然直接自投罗网了。 那边周硗打着电话过来,嘴里说着老头子们话真多,好不容易把人给甩开:“我现在就过去,你们等我啊。” 他挂了电话,正好对上裴清术看向这边的眼神,平静淡然的一双眼。 他个子比他高出大半个头。光是气场就轻松压制。 刚才还跳脱痞气的纨绔子弟这会瞬间蔫了下来,在裴清术跟前,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 但他分明是个脾气极好的人。 周硗主动打着招呼问好:“术哥,过年好。” 后者此时也只是轻笑:“你也是,过年好。” 周硗显得有些局促,握紧手又松开:“那我就先......” 伸着手指指了指门外,“先走了。” 裴清术不急不缓的声音,将他的步子又给拉回来:“该懂事些了,别总让你父母为你担心。” 周硗一愣:“啊?” 他并不为他解惑,只是轻敛了眸。 周硗被看的头皮发麻,想着该不会是自己通的篓子被发现了? 可裴清术平日里也和他没交集啊,他做的那些事,无论怎样也到不了他那里。 于是硬着头皮装傻:“术哥,我最近挺听话的,什么都没做啊。” “前天飙车追了尾,前车司机胳膊骨折。上周在射击馆和人发生口角,最后将人揍进医院缝针。”裴清术脸上的笑意已经散开,只剩那双浅色眸子给他消减几分严肃,他将“周硗”短短几天内的“丰功伟绩”挑了几样念出来。 后者已经脸色苍白了。 这事儿他藏的挺好,最后花了点钱私下和解了,怎么裴清术知道的这么清楚? 裴蔺看他这表情,心里觉得好笑,他哥什么不知道? 这圈子内的事情,弯弯绕绕一大圈,最后总会落到他跟前去。 “还是年纪小,心太浮了。明天我差人送一本金刚经过去,多誊抄几遍,心自然就静了。 周硗脸色更白:“我.......” “这几日听话些,最好在抄完之前,都在家中待着。” 这句话说的这么委婉,还不如直接说让他在家关禁闭。 这又关禁闭又让他抄书的,不摆明了要他的命吗。 周硗原本还想把他爸搬出来,偏偏裴清术却像是早就算准了他的想法。 “若是我亲自去和周伯父说,恐怕就不止抄几遍经书这么简单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和善,“隔几日我就会让人上门来收,记得一笔一划慢慢写,誊抄最忌浮躁,要是字写的太飘,还得重写。” 第三十九章 周硗直到离开, 手脚都还打着哆嗦,连后背也开始冒起冷汗。 裴清术平日实在太好说话了,他的性子在这圈子里是少见的温和。 所以哪怕他身份站得高, 但小辈们对他没多少忌惮。 因为知道, 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 他对谁都宽容。 但没想到, 总有意外的时候。 周硗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儿得罪了他。 裴蔺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靠墙站着,散了股劲儿,心里想的是,看来这个准嫂子确实有点能耐。 他哥这种一视同仁的公平, 已经开始无条件朝着她倾斜了。 ---------- 当事人的林琅对这一切却一无所知。 老小区最大的特点就是热闹,烟火气息浓厚。 左右邻居今天客人不断, 林琅在家里也能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 沾青 第79节 都是过来拜年的, 络绎不绝的迎客交谈。 她安静吃着沙糖桔, 躺在沙发上, 怀中胡乱塞了个抱枕。 电视剧是重播的, 她看了无数遍。 最近整个人对探究新事物的兴致直线下降,也不知道是不是冬天使人懒惰。 人类也需要冬眠。 她每天都很困, 提不起精神来。 往日需要靠吃药才能勉强小憩几个小时, 如今看着电视便能睡着。 有人在外面敲门, 她下意识看了眼洗手间。 以为是白天在网上预约的修水管师父提前到了。 明明白天还说, 这几天放假, 上门的时间得往后推推。 林琅起身去开门:“水管应该......” 要说的话卡在喉咙, 因为看到眼前那捧粉色的玫瑰花。 中间点缀几支尤加利叶, 浅棕色的法语报纸包裹着。 商家应该是想表达出复古和优雅的碰撞来。 那束花比裴清术先靠近林琅——被放进她的怀中。 林琅低头, 但比起花香,她最先闻到的,反而是裴清术身上常有的沉香气息。 “这是?”她发愣,问他。 “还没和女孩子拜过年,不知道该送什么,两手空空好像也不合适。” 裴清术一手去松领带,人还站着门口,笑容罕见带上几分调侃来:“不让客人先进去?” 林琅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还把他堵在门外。 于是往后一步,稍微让开身子。 裴清术走进的同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一只手去将门关上。 然后牵着她进了屋。 他走路慢,视线落在两侧的墙上,上面挂着好几副风格统一的画作。 凌乱的线条和明亮色调,明显是出自于林琅之手。 握住她手腕的手,熨帖着下滑,然后将她的手也一同收拢掌中。 男女的体型差异在此刻更加明显。 她的手看上去那么小,他轻易就全部握住。 “这些天,一直待在家里画画?” 林琅其实想把怀里的花先放下,但他一直牵着她的手。 “嗯。”她点头,“出去也不知道该干嘛,还不如在家画画。” 裴清术也点头,却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看着那些画。 林琅能看出,他真的是出自欣赏的角度来看她的作品。 没有任何虚假的漂亮话。 “这里的绿色,如果能换成绿松石的粉末,我觉得应该会更贴合。” 他抬起手,隔着装裱的画框,虚虚点了几下。 这幅画代表着梦境,而画像里的绿色,则是主人公看向河流的瞬间。 河流在他眼中,是绿色的,且混沌。 因为是梦境,所以一切都很梦幻。 看上去,更加晦涩难懂。 林琅也没打算有人能懂。 只是她没想到,裴清术非但没有对她的画表示疑惑或者不解,反而认真的给出建议。 于是她沉默,沉默地去思考,他给出的建议。 见她这么认真,裴清术轻声笑笑,拉着她坐下,目光点了点她怀中的花:“不先去放着?” 林琅低头,刚想说,你一直牵着我,我哪来的机会。 但最后还是把花往他怀里塞,抬手指了指客厅里那只插了腊梅的花瓶。 白色的,没图案,瓶口是波浪纹。 她说:“你买的花,你自己去放。” 裴清术低敛了眸,唇边含几分笑意,小姑娘倒是头回支使他去做什么事。 他温顺起身,将花瓶里的腊梅拿走,里面的水也换了一遍。 然后拆开捧花的包装纸,将粉色玫瑰连同里面用来点缀的尤加利叶一起插放进花瓶中。 白色花瓶,瓶口那样小,此刻却被塞满。 裴清术将包装纸折起来,准备扔进垃圾桶时,看清上面的字,眼中笑意仿佛多出些意味深长来。 唇抿成一条轻微上扬的弧度。 林琅问他在笑什么。 他摇头笑笑,将那报纸扔进去:“没什么。” 林琅不信:“总不能平白无故的笑。” 见她好像是真的想知道,裴清术坐在沙发上,一只手去解衬衣扣子。 林琅很怕冷,比平常人还要怕,所以屋子内的暖气也开的高。 裴清术才来这儿没多久,就有种在隆冬过盛夏的错觉。 林琅也不知道自己原本贫瘠的求知欲,为什么会在此刻突然膨胀。 但她实在是好奇,又苦于不会法语。 这屋子虽然还保留着之前老人家住过的痕迹,一切的东西都是旧的。 但暖黄的灯光总是能觉出几分温馨来,让不需要多少睡眠的裴清术都生出几分困意。 可能是屋子内太热,也可能是灯光太柔和。 他难得松懈。 浑身上下都带着几分慵懒随性,说话的声音,也带了点沙哑的气泡质感:“真的想听?” 他好像是第一次这副模样,领带被扯开一些,就连领扣也散着。 深灰色的衬衣,将他浑然天成般的清绝禁欲给淡化,反而多出旖旎和暧昧来。 这样一双桃花眼,因为太过浅淡的瞳色,反而不显多情。 大约是现在的灯光更偏暖色,如同清澈河流映坠几颗被打散的碎星。 “报纸上是一个接受采访的男人,早年那方面不太行,后来听了女巫的话,在初五和初六交接的时间和老婆一起。” 他这话讲一半留一半的,林琅一开始还没太明白,完全跟随好奇的本能:“后来呢?一起什么?” “后来......”他并未继续往下说,而是摸摸她的头,温柔拨开她快要遮住眼睛的落发,“怎么什么都好奇呢。” “谁让你话只说一半。” 连林琅自己都没察觉到,她在裴清术这儿的变化。 与她和徐初阳在一起时不一样。 她会撒娇,偶尔也会有小女生的脾气。 但那些都是基于她先小心翼翼的试探过,确认了是徐初阳能够包容接受的程度。 以往她总担心徐初阳不喜欢她,厌烦她。 可是和裴清术在一起时,她有种前所未来的轻松感。 好像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可以做自己,自私的、乖张的、孤僻的。 裴清术妥协般的轻笑,用一种平缓语气将报纸剩下的内容讲完:“后来他们做/爱了,在男人第一次没有吃药的情况下。” 他看上去没有半分狎昵,而是以译者的口吻叙述出林琅想知道的内容。 反而是林琅,沉默了很久。 她惊于他用词的直白。 瞧见她的反应,裴清术语气无辜:“你看,我都说了。” 林琅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可以不用说的这么直白,用其他词语替代也行的。” “性/交?”他是真的在认真思考,应该找什么词语来替代。 以前做志愿者的时候,做为团队里唯一一个精通多国语言的人,他甚至还代劳过一段时间的翻译。 现在的他纯粹就是站在一个翻译者的角度看待问题。 报纸上的时间是初五,今天也是初五。 所以,他是看到上面巧合的时间点,所以才笑的? “为什么报纸上会有这种采访。”她微微皱眉,像是不解。 裴清术轻笑:“两性报纸。我也疑惑,为什么花店老板会用它来装饰。” 可能是见林琅的脖颈和耳根都有点泛红,也看出了她的尴尬。 裴清术镇定自若的安抚她:“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些两性知识的普及,现在连小学都有专门的课程。” 林琅不继续去纠结这个问题了,她急于缓和这个只有她自己尴尬的气氛。 沾青 第80节 于是问他:“要喝点什么?” 客人都来这么久了,现在才问,好像有点太怠慢。 裴清术说他不渴,不用麻烦。 电视机里正放着电视,一部不太入流的家庭伦理剧。 家庭和伦理在这部剧中被展现的淋漓精致。 林琅闲暇的时候会用它来打发时间,但每次看,都难免被里面的剧情三观给惊到。 此时电视机的右上角浮现出一个白色的时间提醒。 23:59 林琅站起身:“我给你拿瓶水吧,冰的还是热的?” 他的眼神移过来,只是短暂在液晶屏幕上停留了几秒。 看出林琅的局促,眼中的笑意反而变得绵长。 “先不着急。”他拍了拍自己身侧,让她坐过来。 他短促的一声笑,带着淡淡气音。 如同衣不染尘的慈佛,也仗着自己的姿色,开始蛊惑引诱世人。 “那报纸上还说了一句话,你过来,我告诉你。” 第四十章 林琅站着不动。 裴清术便笑, 说怎么防他像防贼一样。 他不会对她做什么,至少,在她没有允许的情况下。 他只是想让她离自己近一点。 林琅觉得, 屋子再怎么保持原样, 这灯泡还是得换一下。 太暗了, 暗到她看裴清术的脸, 都不那么清晰。 清淡的笑容,却带着朦胧爱意。 仿佛雾里看花一般。 “这篇采访稿的重点只是在讲夫妻的相处, 采访者后来问他,认为维持爱意的秘诀是什么。” 裴清术不勉强她,她不想坐,那就不坐。 知道她好奇, 不然也不会站着这里不动,吊梢着一双眉眼看他。 他主动告诉她了, 并不吊她的胃口。 维持爱意的秘诀, 就是源源不断的爱。 林琅的兴趣戛然而止。 奇怪的受访者, 奇怪的问题, 奇怪的采访稿。 所以, 她的疑惑点在于,为什么这样的内容都能刊登上去。 裴清术长腿交叠, 坐恣稍显随性。 他的目光从传来轰鸣噪音的洗手间收回:“所以才会沦落为给花束做装饰。” 这个回答, 让林琅稍作沉默。 还以为自己不小心将内心的疑惑说了出来。 瞧见她这副模样, 倒惹得裴清术一阵轻笑, 他站起身, 将外套脱去。 左右看了眼, 最后搭放在沙发扶手上。 林琅看见他单手解开袖扣, 又挽起袖口, 朝洗手间走去。 刚要提醒,洗手间的水管坏了,待会冲水的时候尽量避开那个地方。 他却一手掌着玻璃门,回头问她:“有扳手吗?” 后来林琅再回忆起关于裴清术的一切,最为深刻的,除了初遇那天,大概就是现在。 他穿了件衬衣,袖口卷至小臂。 清风朗月的一张脸,是在柔和灯光之下显出几分烟火气,还是在询问她,有没有扳手的时候。 她甚至都有种错觉,她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再普通不过的家。 不再是只能遮风避雨的屋檐。 在千千万万的灯火通明中,终于也有一盏,是为她亮的了。 家里没有扳手,只有钳子。 裴清术用手硬拧开的。 林琅原本想进去帮忙,他却让她在外面等着。 “很快就好了。” 他低着头,侧脸线条凌厉硬挺。 这样的他,好像还是少见。林琅多看了几眼,原来他在没有任何情绪的时候,是这样的。 不算太温和,但也没有冷到不近人情。 林琅有一种,猛然惊醒的感觉。 人与人之间的阶级区分始终没办法忽略。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她这样的人,本该和裴清术一生都没有交集。 不过是他在无条件向下兼容,来到她的世界。 林琅进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只剩了点青菜。 前些天去超市采购,因为是自己去的,担心提不动,就没买多少。 这几天下来,她也没点外卖,都是自己在家做。 所以冰箱慢慢的也空了。 只能暂时委屈一下他。 林琅心里这样想着,双手握着锅柄,放在厨房水槽上仔细冲洗了几遍。 她只会煮最简单的挂面,往里打两个鸡蛋,又加了把青菜。 西红柿切片也一起放进去,捞出之前又剁了点葱段点缀。 味道虽然一般,但品相还是不错的。 林琅将面端出去,筷子也一并摆好。 原本以为像他这样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只负责头脑发达就足够了,却不想还会修水管。 裴清术从洗手间出来,身上不可避免地沾染到水渍。 碰了水的地方,颜色更深。 听见林琅的话,他稍微抬眸,唇角也扬起一道柔和弧度:“夸我还是贬我呢。” 头脑发呆,四肢就简单了? 林琅没说话,想着给他找一件衣服先换上。哪怕是在室内,一直穿着湿衣也容易感冒。 可手在衣柜里翻找半天,却始终没能找到一件合适的。 “要不你就先光着吧,我把你的衣服用烘干机烘一下,十分钟就能烘好。” 裴清术看了她一会儿,像是在辨认什么。 然后他笑了笑,按她说的去做。 将身上的衬衣脱了,递给她去。 林琅抬眼间,视线落在他裸/露着的上身,半点瞧不出穿着衣服时的端方雅正。 宽肩平直,腰侧肌肉紧实内收,时下最常夸赞男人身材的那个形容词怎么说来着。 林琅觉得自己被男人漂亮的肉/体给晃花了眼,连带脑子思考事物都变得缓慢起来。 好一会,她才想起——宽肩窄腰倒三角。 她收回自己刚才的话,看着他劲韧匀称的肌肉,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只负责头脑发达就足够了。 衬衣脱了,全身上下便只剩下那条黑色西裤。 皮带严丝合缝的在腰间,坐下时,腹肌线条越发明显。 他轻笑:“需要我先回避吗?” 这种时候,也时刻端着他的绅士礼仪。 林琅摇头:“不用。” 她把他的衬衣拿去洗了,在扔进洗衣机之前还先问了他一句,“能机洗吗?” 她不太懂什么高定,但像他们这种地位身价的人,随便一家衣服应该都够她一年工资了。 徐初阳很多衣服都没法机洗,只能干洗。 裴清术却说:“可以的。” 林琅将衣服扔进洗衣机里的时候,多看了眼上面的标签。 机洗的图标上,分明打了一个叉。 大约是因为他此刻光着上身,林琅总有种非礼勿视的感觉。 好像多看他一眼,都成了亵渎。 沾青 第81节 于是一双眼睛左右游移,始终没法完全落下。 裴清术见她这副模样,只是温声:“这么拘谨做什么,怕我被你占了便宜?” 他这人好奇怪,是怎么把这句本该带些浮浪的调戏语句,都说的这么温柔。 林琅觉得室内空气也开始变得稀薄。 “没关系。” 是他先靠近她。 站起身,朝她走来,又在她身旁坐下。 林琅的手被握住,手掌盖住她的手背,指尖描绘掌心纹路。 缓慢,而又细致。 “我家的习俗,每年初九都会祭祖拜佛。” 他侧坐着,用另只手去拨开她额前落发,让她得以抬眸看他。 因为轻微散光而有些无神的眼,对上他淡而清澈的视线。 “你到时候有空吗,我想让我家里人见见你。” 林琅愣怔片刻,然后沉默。 见她不语,他也不催促:“是不是太快了?” 林琅还是不说话,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塞在喉咙。 裴清术自问自答般地点头:“是我太心急了些。” 他又笑,“等你什么时候做好心理准备了,我再来问你。” 连这种时候,他都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和徐初阳在一起的时候,林琅不止一次期待过,徐初阳将她带回家,去见他的父母。 她太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太想进入到属于他的世界中去。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童年过往,她没能见到的,关于他的生长。 她统统都想知道。 可没有。 他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过。 林琅确实是一只不太勇敢的流浪猫,被抛弃过太多次,让她的勇敢岌岌可危,早就过度耗尽。 于是在往后的人生中,稍微碰到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会担惊受怕。 哪怕别人向她表达爱意,她不会立马感动,或是给出回应。 而是困惑,并质疑。 是真的爱她吗。 是真的不会在说完爱她之后,又抛弃她吗。 是真的,会只爱她吗。 她的情绪已经敏感脆弱到,像一块被太阳晒脆的玻璃。 弓箭搭满了力,蓄势待发时,却被迎面一刀。 最后一击,是徐初阳。 - 裴清术是在衣服烘干后离开的。 离开前,他给了她一个护身符。明黄色,四四方方,中间绣了字。 依稀可以看出“平安”二字。 他将衬衣穿上,又慢条斯理戴上腕表:“专门让住持开过光的。” 林琅拿着那个护身符,左右看了看:“真的有用吗?” 领带被他熟练系好,手抵着温莎结往上推紧。 他笑了笑:“信则有,不信则无。” 林琅低头去辨认上面的字迹。 裴清术弯腰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搭在小臂上:“遇上事儿了,就把平安符拆开。” 林琅抬眸:“平安符都拆开了,佛祖还会保佑我?” 他轻笑:“谁说一定是佛祖保佑你。” “嗯?” 裴清术并未继续往下说,而是看了眼并不算安全的门锁,视线又移向只晾晒了几件女士衣服的阳台。 他将手里那件外套递给她:“这外套,平时就在阳台上挂着。” 林琅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图。 是怕别人通过她阳台晾晒的衣服猜出她是独居。 也不怪裴清术担忧,前几日刚出过几起独居女性家中遇害的案例。 听说凶手提前选好目标,然后蹲点。 专挑那种独居的女性。 她伸手接过,上面还带着一点余温。 “开车小心。” 裴清术眼含笑意,点头:“下次水管坏了,就别找物业了,直接给我打电话。” 她问出自己的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学会修水管的?” 他轻笑:“刚才。” - 裴清术离开后,林琅没有立刻关上门。 而是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发呆,电梯门早就关上,上面的数字显示已经到了一楼。 她又去窗户旁看。 男人挺拔的身影,在黑夜中也显眼。 司机打开后车门,恭敬站着,等他上车后才绕到驾驶座去。 四周烟火气那么厚重,他却没有沾染毫分,仍旧一身高不可攀的清贵。 不管他多么向下兼容,再努力的走进她的世界中,但两人的悬殊差别还是太大。 仿佛黄河与渤海,哪怕挨着,却始终融合不到一块去。 - 初六早上,林琅接到电话就急急忙忙出了门。 老师出了车祸,现在人在医院。 她是林琅高中时期的班主任,于林琅来说,她可以说是自己整个灰败人生中,少数的光亮。 打车去的医院,半个多小时才到。 外面风雪太大,连她身上也落了雪。 在病房外拍落,生怕将周身寒意带给老师。 待指尖稍微生起暖意,她才将病房门推开。 男人背对门口站着,往杯中注入热水,茶叶被泡开,茶香味溢满病房。 老师腿上打了石膏,笑意和蔼:“初阳,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让你为我跑前跑后。” 熟悉的温润笑声:“麻烦什么,是我该做的。” 老师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慈爱。 像是察觉到什么,她越过他的视线往后去看。 看见林琅后,原有的慈爱之上,又多出几分欣喜:“小琅?” 林琅的手还搭放在门扶手,半开的门,有风灌进来。 男人身子微震,倒水的动作也忘了停止。 直到热水浇了他满手,他才缓慢收回。 第四十一章 哪怕他没有转身, 但只靠一个背影,林琅还是认出了他。 却也没有任何多余表情,而是放下手中的补品过来:“老师。” 老师冲她笑笑:“是不是瘦了, 上次见你的时候, 下巴还没有这么尖。” 手背上扎着留置针, 林琅伸手摸了摸输液管, 药水是凉的。 “前几天体检时称了体重,还重了好几斤。” 她从包里撕开一个暖宝宝, 用东西隔过之后才放进老师手中。 老师的视线落在她和徐初阳的身上。 看这两人的状态,见面了也像陌生人,八成是感情出现了裂痕。 刚才她问起徐初阳,林琅的时候。 他的神情就有些不太对劲, 明明没什么需要他做的,却开始给自己找起了事情。 沾青 第82节 又是确认窗户有没有关严实, 又是给她调电视, 最后还泡起了茶。 忙碌这么久, 她问出的那句和林琅有关的问题, 反而还避开了。 现在的年轻人, 性子大多浮躁,难免有些擦碰也正常。 但也不能一直这样。 老师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 指了指病房门, 说先关上吧, 外面那些吵闹声实在扰人。 不等林琅起身, 徐初阳便先一步过去, 将门给关上。 林琅没说什么, 给老师掖好被子:“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老师摇头, 握着她的手轻笑:“多亏了阿阳, 如果没有他,我也住不到这么好的病房。” 老师身体不好很久了,人上了年纪就这点毛病。 身体不好,也怕吵。 尤其是她这种有些神经衰弱的,如果住那种男女混住的病房,恐怕只会让病情更加恶化。 病房门关好了,徐初阳走过来。 他估计是在这里照顾了一夜,眼底有淡淡倦色,但整个人仍旧是清爽的。 身上穿的浅灰色毛衣,还是林琅给他织的。 那时候手艺实在是差,对着视频琢磨了半天,最后的成品不是这儿缺几针,就是那儿多出一截来。 哪怕是现在被他穿着,都有种潦草的艺术感。 “谢谢。”她很认真的和他道谢,眼底是切切实实的真诚。 可徐初阳看着,却觉得难过。 她看自己,就像是在看陌生人。 抬起的手又落下,他最后还是摇头:“我也是接到电话才知道孙老师生病。” 以前还在一起的时候,他陪林琅去看过老师。 林琅点头,让他到时候把账单拿给她,她直接把医药费和住院费通过支付宝转过去。 他不语,抿唇移开了视线。 窗帘怎么忘了拉上,太阳这么刺眼,他眼睛都有些不适。 老师是个心思通透的人,自然看出了二人的异样来。 不像是普通的吵架,这摆明了桥归桥路归路的陌生感。 从前那么恩爱的两个人,看到他眉眼都是弯的林琅,这会却客气礼貌地同他道谢。 唉,算了。 年轻人的恋爱本来就是这样,来来去去,不由旁人。 老师虽然为这段感情觉得可惜,但也没想过要插手其中。 老师早年离婚,唯一的儿子又去了美国,回来一趟也需要好几天的时间。 林琅想着,刚好这些天有时间,正好可以在医院帮忙照顾一下。 老师笑道:“这大过年的,总麻烦不到你去,小阳帮我找好了护工,你别担心了。毕业前能够放松的日子不多了,你趁着休息好好放松一下。在医院陪我这个老人算什么。” “什么老人,在我眼里您还年轻着。”她拿了把椅子放在病床边,然后坐下,一副要陪老师说话解乏的模样。 老师抬手摸摸她的头。 小姑娘从小就孤僻内向,童年过的太艰难了,大大小小的坎全让她遇上,心理不太健康,各种病。 对生命不积极,得过且过如同淤泥里中前行。 但对待她喜爱珍惜的人,却难得会露出小女生模样来。 “吃饭了没,小阳点了餐,清淡口,我记得你也吃不了辣。” 林琅点头:“吃过了,过来前就已经吃过了。” 老师抬眸看向站着不动的徐初阳,他背着光,下颌低着,看不清模样。 混沌中不见光,他的面容仿佛调色盘上晕了水的黑色颜料。 林琅送他出去。 她说:“今天的事情,真的非常感谢。” 徐初阳去看她的眼睛,他很努力的在辨认,想辨出一些其他情绪来。 悲愤也好,憎恶也好,无论是什么。 可是没有。 他甚至从她的眼底看见了自己,倒映着的自己。 可也仅此而已。 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说每天对着电脑画稿,担心近视的度数增高,想要去做个激光飞秒,一劳永逸。 徐初阳说那种手术最好别做,后遗症很多。 林琅问他:“那如果我以后什么都看不见了怎么办?” 他清清柔柔地一声笑:“那我来做小琅的眼睛,你只要还能看见我。” “没关系的,不用说谢谢,她也是我很尊敬的人。”他轻声去回应,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 裴母每个月定期来医院做一次体检,今天是拿体检报告的日子。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左胸处发现了一个结节,目前只有米粒大小,不需要管它。 不过得每六个月来做一次检查,如果有增长的趋势,还是得做个微创。 裴清术听完后,轻声致谢。 他将那片子和检查结果一起装好,院长起身笑道,说改天有空了让他去家里坐坐。 “你何姨前些天还说起你了,回国一趟也不知道去看看他。” 裴清术轻笑,站他身旁有种气宇轩昂的斯文贵气:“等初九祭祖结束,我登门去道个歉。” 院长听他这话,也笑了,提前给他打好预防针:“不过你可得忍一忍,你何姨在你还没回国前就提前给你张罗相亲对象了,听说已经相中了几个。” 裴清术原是想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可这话最后却没说出口。 电梯门开了,负责电梯的管理员站在里面安静等着。 男人迟迟没有反应,视线落在长廊尽头。 院长好奇,顺着他的眼神看去,那里分明站着一对男女。 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一旁的窗户渗进来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 地上两道影子被拉的很长。 裴清术低下头,影子仿佛就在他脚上,他只要往前一步就能踩住。 院长笑道:“昨天晚上阿震给我打了电话,说有个认识的长辈生病了,让我给他空个单人病房出来。我说什么长辈这么重要,看来是心上人的家属。” 他又去调侃裴清术:“阿震这又在你前面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就没考虑过去找一个?” 裴清术轻声笑笑:“不了,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电梯门缓慢关上,他伸手去挡,一只手掌住:“我先走了,您注意身体。” 待他走进后,电梯门再次合上。 门关上的瞬间,他脸上的笑意也荡然无存。 - 徐初阳走了,林琅没有送他。 老师斟酌了好久,才开口问:“你和小阳,这是闹别扭了?” “也不算吧。”到了吃药时间,林琅摸了摸热水壶,凉的。 她重新换了水,然后按下开关。 等待水烧开的时候,她告诉老师,她已经和徐初阳分手了。 不是意外的回答。 老师点头,又叹了口气,她心中虽然可惜,但还是安慰她:“没关系,分分合合这是常有的事,总会再遇到合适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老师的话,林琅突然想到了裴清术。 她其实一直不敢踏出太深的一步来。 觉得他和徐初阳是一样的人,在同样的生长环境中长大,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是一样,性格也相似。 那他们的感情观呢? 会一样吗。 可能勇气这种东西,普通人有很多,但她是真的没天赋。 指尖微微蜷缩回勾,沉默了很久,她才抬起头:“已经遇到了。” 老师:“遇到什么?” 她笑:“遇到合适的人了。” - 为了更方便的照顾老师,林琅干脆直接在病房住下,她从家里拿来一些日用品,洗漱完了才过来。 晚上的时候,老师睡下了,她拿出手机给裴清术发消息。 ——在干嘛? 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喜欢一个人最直观的表现往往是会在意他此时正在做什么。 沾青 第83节 换而言之,当你去好奇一个人在做什么的时候,也就证明你在想他。 想知道他在干嘛。 她盯着手机看了很久。 十分钟,十五分钟,三十分钟。 甚至两个小时。 手机始终是安静的,除了中途某个app发给她的短信提醒。 林琅将手机锁屏,折叠床放下,然后抖开从家里拿来的薄毯。 就这样在这张窄小的床上度过漫长且寒冷的一夜。 还是低估了北城冬日的夜晚,应该拿一床厚点的被子。 原本以为第二天醒来最起码会头晕脑热,毕竟被冻了一晚上。 但睁开眼,手脚都是暖的。 那张单薄的毛毯上,此时搭了一件黑色大衣,男款。 她好奇起身,拿起那件外套,在闻到上面熟悉的沉香气息时,稍微愣了愣。 病床已经空了,估计是老师被护士带去做了检查。 林琅环顾一圈四周,什么都没瞧见。 等她从病房离开,拿出手机拨通裴清术的号码,走廊另一端,某个诊室内传出系统自带的铃声。 一前一后的两道声音,分别从前方和手机里传出。 轻散男声,带着温和笑意:“醒了?” 林琅抬眸,正好看见他推开了门出来。 那么冷的天气,他身上只穿了件线衫。 他放下手机,朝她走过来,抬手去摸她的额头:“还好,不烫了。” 手却没有离开,而是微微曲起,在她额上轻弹了一下,“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林琅眨了眨眼,抬手去摸被他弹过的地方。 “疼啊?”他瞧见她的动作,挑唇。 “有点。”她说。 “疼就对了,不疼不长记性。” 她抱着他的衣服,将外套递还给他:“你的?” 他伸手接过:“嗯,看到你身上就盖了一张那么薄的毛毯,就脱下来给你搭上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脸上的笑容微微停滞,很快就恢复那股风轻云淡来:“昨天来过医院,正好看到。” 联想到他一夜没有回复的消息,林琅顿时明了:“看到我和徐初阳了?” 他微抬下颚,唇边笑意逐渐消散。 林琅其实从刚才就发现,他虽然在笑,但眼底却是空白的,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 “住在这间病房的是我以前的高中老师,之前我带徐初阳去看望过她。这次老师病发,也是徐初阳帮忙办理的住院,但是这些我都不知道。我也是昨天过来之后才看到他也在。” 林琅解释完之后,又补充一句,“如果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我和你道歉。” 她是体验过的,知道这种近乎背叛的感觉有多恶心。 所以她不可能去成为这个始作俑者。 她的确不够勇敢,可既然决定接受另外一个人的爱。 就应该毫无保留的去爱他。 不然,她和从前的徐初阳又有什么区别呢。 “老师去做检查了,待会等她回来了,我让她见见你。” 他听完她的解释,逐渐低下头来:“你这是在哄我?” 她这句话的作用,完全取决于他的情绪,所以:“你刚才是在闹别扭?” 他摇头,坦诚说出:“我在生气。” 和闹别扭无关,他早就过了闹别扭的年纪,并且他被迫早熟的人生中也没有闹别扭的机会。 这三个字对他来说无疑是陌生的。 “气我和徐初阳?” 他语气无奈:“气我自己。” 他气他自己被养成这样一副性子来,时刻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镇定。 但他的牙关早就咬紧,往日清冽的眼底此时幽深如暗渊,周身寒意将同在一部电梯内的病人都侵袭。 回去之后,他一晚上没睡,看着她发来的消息,在客厅坐了一整晚。 直到清晨五点,他开车来到医院。 不能再等了,总得让徐初阳知道。 知道林琅和他在一起。 徐初阳是他唯一的朋友,但是。 如果让他在林琅和徐初阳中选一个的话。 毫无疑问,他不需要朋友。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裴可是心机钓系( 第四十二章 老师是被护士用轮椅推回来的, 精气神和昨天相比明显要好许多。 看见林琅了,她笑说原本还担心出去的时候会吵醒她,想不到她睡得还挺熟, 轮椅从她旁边推过她都没醒。 这话说完, 视线又落在裴清术身上。 她冲他点点头, 并不好奇他的身份, 也不疑惑这样一张生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林琅好奇看向他,后者同她解释:“给你搭衣服的时候, 老师是醒着的。” 老师听见,笑道:“这么快就跟着改口了?” 裴清术对待长辈始终有种礼貌的谦和,笑容也客套几分:“妇唱夫随。” 林琅听到这话,下意识抬眸。 裴清术恰好也正看着她, 于是四目相对。 将林琅的沉默理解为是在介意他擅自公开二人的关系,于是带着歉意一句:“好像说错话了。” 怎么说呢。 这种感觉很奇怪, 在别人面前被点头哈腰好声好气供着的人, 怎么到她跟前反而开始看她的眼色说话。 林琅那个时候还不太懂, 感情中最珍贵的, 就是尊重。 他尊重她的任何看法, 任何情绪,且优先以她的一切感受为重。 她摇了摇头, 觉得文字的力量还是太微弱, 决定用行动来回答他。 于是她主动去牵他的手, 然后走到老师跟前。 “昨天就想和您说了, 这是我男朋友。” 在说名字时, 她微微停住, 自我介绍还是应该让裴清术亲自来。 明明主动牵手的那个人是林琅, 最后掌控主动权的, 反而是裴清术。 像是不甘于只是掌心相碰的牵着,他改为十指紧扣:“您好,我叫裴清术,是小琅的男朋友。” 老师昨天还在遗憾,觉得初阳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林琅和他分手很可惜。 但又觉得年轻人的感情本来就是一阵一阵儿的,到了尽头,再勉强结合,最后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 现下瞧见裴清术,心中又更加欢喜。 一看就是懂事的,脾气也好。 “好啊,长得一表人才,和我们小琅挺配。” 林琅没有在病房留太久,老师大病未愈,还得多些时间休息。 “你吃饭了吗?” 从病房离开后,林琅问他。 裴清术摇头,说昨天看病例,看到有些问题,所以今天特地过来医院问了医生有没有大碍。 听完他的话,林琅心一紧:“你生病了?” 他轻笑:“不是我,是我妈。普通的体检而已。” 听见不是他,林琅的心稍微松了松:“伯母还好吧?” “没事,就是长期吃素,体内缺少维生素。” 确实没事,他那天回家后,在客厅枯坐一夜。 自小的严厉家教让他哪怕心中有妒火横烧,也不能像别人那样随意发泄。 手机就放在茶几上,没有锁屏,始终停留在和林琅的对话界面。 他看着她发来的那句——在干嘛? 沾青 第84节 一看就是一整晚。 然后他像疯了一样,开始拆找病例,企图找出一丝需要医生亲自解答的困惑来。 最后终于让他找到。 虽然这个困惑,简单到他这个非医学专业的外行人也能一眼就看出。 林琅说自己前些天刚结了工资,今天她请客。 豪气发言结束,又突然想起先前听裴清术提起过,她给裴蔺上课的工资是裴清术出的。 所以,这算是拿着裴清术的钱,请裴清术吃饭? 他却表现出受宠若惊来,虽然演技一般:“那我得多吃点了。” 林琅甚至做好了破费一笔的准备,结果这人却带着她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沙县。 朴实无华的红色招牌,这种连锁店的造型,好像全国都一样。 连味道也没差别。 裴清术点了份云吞,还有一笼蒸饺。 林琅心中总是抛不开对他身份的偏见:“要不我们换一家吧,我记得附近好像有家西餐厅。” 他稍微拉长了语调,带着逗弄口吻:“崇洋媚外可不是好习惯。” 林琅听出他在打趣自己:“出国留学好几年的你好像最没资格说这句话。” “我学洋人的知识回来报效祖国。”他笑,“以后就留在国内,哪儿也不去了。” 那时的林琅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他是在对她那句话调侃回来。 没听出他的淡淡自嘲。 那碗云吞他吃的干干净净,林琅怕他没吃饱,还把自己吃不完的剩下半碗也一起给他了。 如果让裴蔺看到,她居然让他尊崇又惧怕的堂哥吃自己的剩饭,恐怕又得咋咋呼呼。 想到他的反应,林琅竟然觉得好笑。 唇角稍微上扬,被裴清术看见了。 他也笑着低下头,喝完被她剩下的汤。 - 老师睡到下午才醒,她如今身子不太方便,擦洗这种事也得由旁人来做。 裴清术一通电话让人找好护工。 他让林琅放心:“她之前是照顾我母亲的,人很细心。” 林琅点头,对他有种天然的信任感。 老师让她早点回去休息,既然找了护工就不需要她彻夜陪护了。 昨天晚上隔壁病房哭嚎了一夜,那声音她听着都觉得瘆得慌,更何况是林琅这个小姑娘。 林琅刚要再开口,老师笑着打断:“你这是想让老师住个院都不省心?” 最后林琅还是点头。 是在临近晚上的时候离开的。 裴清术开车送她。 冬天昼短夜长,林琅坐在那辆黑色劳斯莱斯副驾驶里,隔着带了薄薄雾气的车窗去看夜景。 霓虹灯光和路灯在在平稳行驶的车速中,逐渐化为虚影,仿佛绵长混沌的颜料。 冬天,应该快结束了吧。 - 到家后,正好赶上邻居送客。 这也是林琅搬来后第一次和邻居打了照面。 是一户很和蔼的人家,夫妻慈眉善目,小孩可爱乖巧。 看见林琅了,声音甜甜的喊姐姐,又去喊裴清术哥哥:“新年好。” 林琅是个不怎么懂得社交的人,平时一有空闲就是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日没夜的画画。 时间长了,多少有点社恐。 这会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是摸摸她的头夸一句真有礼貌还是什么? 在她头脑风暴不知所措的时候,那边裴清术已经笑着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他。 “你也新年好。”温和斯文的声音,光是听着就带亲和力。 那对夫妻笑意更盛,催促小孩:“还不快说谢谢。” 待那小孩道过谢后,女人笑道:“前些日子听说吴伯被儿子接去国外养老了,想不到这么快就搬了新住户进来,改天有时间了来家里吃饭啊。” 回到家,林琅松了口气,如果不是有裴清术在,她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陌生人的热情。 裴清术却笑说,原本是给她准备的压岁钱,现在给了那小孩。 压岁钱本来就是给小孩子的,图个吉利而已。 她不信这些。 裴清术却拿出一张门票来,简约古典的样式。 待那门票递到她跟前来,林琅才看清上面的名字。 是她喜欢的画家的画展。 前阵子听人提起过,某个私人收藏家慷慨将自己的珍藏拿出。 只不过画展并不面向大众,而是为了拓展人脉。 所以,能拿到门票的,都是上层圈里的精英。 林琅也早早打消了近距离欣赏的念头。 却不想,裴清术居然主动将这门票拿到她跟前:“知道你不信那些,所以觉得还是务实些好。” 比起送她压岁钱讨吉利,还不如直接让她去做喜欢的事。 林琅看着那张门票,恍惚了一阵,这才缓慢去接。 门票很轻,不过鸿毛重量,可仿佛有千斤重物被放存在她心里。 沉甸甸的,压得她再也忘不掉此刻。 “裴清术。” 她连名带姓喊他。 他抬眸,眼底的笑意是有温度的:“如果是想道谢,那就不必多余开口。” “嗯?” 他抱着她,林琅的头靠在他肩上,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轻微的震幅。 他说:“我不是别人。” 所以,他对她的好是理所当然。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她唯一知道的打发时间的方式,只有这个。 电视换了一个又一个,林琅问他:“你平时都看什么电视?” 他摇头。 林琅有点惊讶:“你不看电视?” 他笑:“嗯。” “那你都是用什么打发时间?” “打发时间?” “对啊,无聊的时候总得找点事情来做。” 她口中的无聊距离他太遥远,墙上钟表指针到了准点便开始左右晃动,和他轻慢响起的声音,好似形成低沉二重奏。 “我没有无聊的时候。” 他的时间被排的很满,小时候是各种课程和学习,长大后则是工作,开不完的会,应酬不完的酒局。 林琅沉默了会,然后反应过来,他们所处的世界,确实不是同一个。 “真累啊。”她叹息。 他便笑:“还好。” 整段人生都是这样,没有松弛的时候,早就成了习惯。 电视只放了一集,时间便走向十一点。 外面开始下大雪,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遥控器在裴清术手中,不小心调换了台,恰好是晚间地方天气。 今天是大雪天,播报员提醒开车出行的司机当心路面结冰情况。 裴清术放下遥控器起身:“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 他弯腰将沙发上的外套拿起。 林琅看着电视,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他走向玄关处,开始换鞋。 林琅突然叫住他:“明天再走吧。” 他一只手还搭在柜台上,回头看她,舒展眉眼,并没有立刻应下。 “不会打扰到你?” 沾青 第85节 林琅说没事儿,有两间房。 于是他松开手:“好。” 客房的床太小,所以林琅让他去了自己的主卧。 家具陈列有些老旧,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一股淡淡沐浴乳的花香。 床尾一整面镜子对着。 裴清术看见了:“最好不要把镜子对着床。” 林琅好奇:“风水不好?” 他轻笑:“镜子会反射光,如果长时间对着,容易造成神经衰弱。” 林琅点头,认真斟酌起来,想着改天把这镜子拿到其他地方去。 “我睡这了,你睡哪?” 她指了指隔壁:“旁边的客房。” 稍作沉默,他说:“我去客房。” 林琅抬眸:“嗯?” 他轻笑:“一来就霸占你的房间,多冒昧。” 林琅突然开始好奇,这人从小到底接受的是什么教育,教养好到一种她甚至没办法理解的程度。 “那边的床太小,我怕你睡不惯。” “可你那个睡眠质量,我也怕你睡不惯。” 他不刻意显露,但又处处从她的角度思考问题。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似要将这整座荒凉靡败的城市都给掩盖在一层干净的白。 林琅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安静夜色中响起。 她说:“那要不,一起吧。” 然后裴清术垂眸。 那个晚上,他们躺在一张床上。 林琅混混沌沌,说不清是因为沉香的气息让她心静,还是因为躺在她身侧的人。 她不用在半夜被噩梦惊醒,试探着去往身后蹭,生怕床边多出一个人来。 那种在梦中见鬼的体验,让她觉得整间屋子里都有鬼。 怕黑的一部分原因,也和怕鬼有关。 多可笑啊。 这么大的人,还会因为噩梦做得太多而怕鬼。 空荡荡而又冰冷的床侧,男人从身后抱住她:“很冷?” 她说:“刚才有点,现在不冷了。” 他便笑,低沉温和的声音尽数落进她耳中:“那我多抱一会。” 满室的寂静,只能听见彼此呼吸声,偶尔传来逐渐加速且沉重的心跳。 林琅听出来,是从自己胸口传来的。 这么剧烈,抱着她的裴清术不可能没有察觉到。 “林琅。” 他连名带姓的喊他,显出几分低沉的声音,仿佛经过咽喉时被灼烧。 听见他的声音念出这两个字来,林琅竟有片刻恍惚。 后知后觉想起,他好像很少叫她的名字,更别说是像此刻连名带姓。 平日里听惯了的称呼,居然让她也开始心跳加速。 他逐渐低下头来,手去解她身上睡衣系带。 “你不愿意的话,可以随时叫停。” 他温柔的声音,在这种时候也时刻在意她的感受。 怎么叫停呢,这种时候。 林琅甚至怀疑他别有用心,可是又觉得他这样的人,连灵魂都干净到没有颜色的人。 分明是自己以小人之心。 - 她听着外面的风声,树枝与树枝层层叠在一起,像两道不断纠缠的影子。 风越来越大,撞击声也越来越强烈。 树枝纤细,若不是有树干撑着,柔软到快被折断。 仿佛要严丝合缝的整个塞进去一般。 最后风声化为婉转的低吟,一声一声的撕扯夜晚。 随着一道低哑沉闷的声音在寂静夜色中响起。 夜风终于停下,摇晃的枝干只剩惯性,缓慢颤抖着。 终于,彻底断掉,跌回地上。 折断的地方,流出汁液,草地都被濡湿。 冬天,是万物沉睡的季节。 也是万物等待复苏的季节。 冬天实在是太干燥了,尤其是北城的冬天。 人都要,被/干死了。 第四十三章 林琅觉得自己对裴清术好像有一种认知错误, 觉得他这种衣不染尘的人,就该不食人间烟火。 更别提这种充斥欲望的声色犬马。 她嗓子都哑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很累吗?”关怀的神情, 温柔又怜惜, 哪里还有刚才挺腰时的半分劲韧。 看来再温柔的男人也摆脱不了的定律, 床上床下两个样。 林琅摇头, 只想好好睡一觉,窝在他怀里, 鼻息渐稳。 怀中人小猫一样,柔软的头发在他胸口轻蹭。 他低声笑笑,指尖勾起来一缕,低下头去闻。 “原来小琅舒服的时候会发抖, 抖得那么厉害,我按都按不住。” 林琅听见他的声音, 哪怕已经很累了, 但还是从他怀中抬头。 对上他那一双浮着温柔笑意的眼, 她突然有一种错觉, 自己即将在这片温柔海域溺亡。 她的声音沙哑, 说话有些费劲:“那种东西,你怎么还随身带着?” 听见她的话, 裴清术看了眼垃圾桶里那些, 沾了乳白色液体的橡胶制品。 他轻笑:“总觉得会用得上, 所以路过便利店的时候随手拿了一盒。” 林琅不得不怀疑, 这人今天留宿在家, 也在他的计划之内。 但刚生起的念头立马被她打断。 觉得自己太过小人之心了, 裴清术这样的人, 就不该和心机二字挂上钩。 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中途没被惊醒,连噩梦都没做过,那种感觉就像是闭上眼睛再睁开,然后一夜过去。 身侧床榻早就空了,她用手摸了摸,没有温度。 想来他应该起床很久。 林琅磨磨蹭蹭从床上起身,身上被子滑落,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胸口。 分不清是咬痕还是指痕,雪白上混了一层红,淫靡而旖旎,多看一眼都让人脸热。 哪怕房间内只有她一个人,她还是捂着胸口下床,衣柜就在一旁,她拉开之后在里面翻找出一条宽松睡裙,然后换上。 阳台上,洗衣机正在运作,里面清洗着昨天被打湿弄脏的床单。 裴清术在厨房做早餐,煎蛋的香味满屋子都是。 林琅走过去,见他腰上系着围裙,里面是件深色衬衣和西裤。 瞧着多清贵的一个人,此刻竟然为她洗手做羹汤。 连做个饭都儒雅。 她靠着门框,安静看着,也不打扰他。 直到火关了,老式抽油烟机发出的巨大噪音也消失,他才注意到她。 视线落在她身下,并无狎昵,只剩关心:“会不会不舒服?” 林琅微微睁大了眼,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直白。 “什么不舒服?”她装听不懂。 “昨天晚上你睡着后,我看了一眼,有点肿。”他垂下眼,眼底沾染自责,“以后我轻一点。” 林琅深深呼一口气,希望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于是她故作镇定走进去:“做的什么?” 沾青 第86节 “牛油果三明治,还有香蕉吐司卷。早餐吃清淡点。” 他将食物摆盘端出,林琅说:“你居然还会做饭。” 他给她倒了杯温水:“很奇怪吗?” “也不是。”她单手撑着下巴,突然开始好奇,“你有不会的东西吗?” “有啊,很多。”他将三明治切开,煎蛋单独摆盘,上面洒了些黑胡椒,然后放在林琅手边。 “具体呢?” 他看着她笑:“不会造火箭,算吗?” 林琅塌下肩来,觉得他这这人越深入了解,反而有种接地气的亲和。 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觉得他有点像普渡众生的功德佛下凡历劫造福世人。 听完她的话,裴清术看着她,眉眼似春日斜阳,带着恰合时宜的温度。 “看来我比较自私,没那么多心思去造福世人。” 放下咬了一口的三明治,她停下来。 裴清术极轻的一声笑:“就算真是普渡众生来了,我也只想渡你一个。” 可不嘛,昨儿个晚上刚渡过。 渡了整整一夜。还说什么如果她不愿意,可以随时喊停。 她嗓子都喊哑了,他只是用他的指尖去描绘她的脊骨:“再等一会,马上就好。” 这动作和平时爱抚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 说的是马上,最后一整盒都用完了。 他将东西摘了,准备再去拿了戴上的时候,只摸到一个空掉的盒子。 他神情无奈,说看来只能下次了。 林琅却像是找到救命稻草,含着最后一口气,说以后再也不信他的话。 他听见她这近乎赌气的字眼,笑着将她捞回自己怀中:“是我不好,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好像经过这么一夜,两个人的关系也有了细微改变。 林琅对他不再总有种不可亵玩的仰望。 而是心安理得的吃着他洗手为她做的羹汤。 带着年代感的老房子,说不清是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变得热闹温馨。 还是因为,多出的那个人是裴清术。 林琅吃早餐的时候,他起身打量了一下整个屋子,一会推推门,一会打开柜子。 “还是太旧了,很多东西都得换。昨天这门响了一晚上,关不拢。” 林琅抬眸,手上还拿着筷子:“要拆掉吗?” 知道她想尽量将屋子保持原样,裴清术说:“我找人过来,看能不能修好。” “今天吗?”林琅带了难色,“今天我满课。” 到时候维修师傅过来家里也没人。 裴清术让她专心上课,其余的不用管。 她看着他,冬日的早上,哪怕是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都被冷空气给冻到不带太多温度。 但他身处不过方寸的日光中,周身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有暖意。 那杯美式在他手中,他放下杯子的时候低头看她。 睫毛都显得格外清晰,根根分明的纤长。 这样就很好了。 林琅贪心的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她要的其实不多,无关他的身份,也无关他拥有的任何。 - 那天上课,周橙静没来。 她感冒了,请了三天的病假,早上给林琅打电话的时候鼻子还是堵的。 林琅说要去看她,她听完后连忙让她别来:“我得的是流感,你那个身体素质本来就不行,要是被我传染了,我真担心你直接歇菜。” 她这话说的夸张,不过也是事实,林琅的体质确实不太好,容易感冒。 但凡变个天,她都能发烧咳嗽好一阵。 在周橙静的连番阻止之下,她才暂时打消了去看她的心思。 想着等过几天她感冒稍微好些了自己再去。 今天最后一节课是蒋杳的,上课期间她的视线频频往林琅这儿放。 并非她的错觉,好几次两人甚至正好四目相对。 林琅知道,她是有话要和她说。 于是下了课,两个人在教室外的走廊相遇。 那时林琅抱着电脑正准备离开,蒋杳叫住她,说一起喝杯咖啡吧。 学校外的咖啡店是看书胜地,昂贵的价格淘汰掉了一大批人,所以店里顾客并不多。 胜在氛围安静。 因为对面就是美院,附近又有众多教学机构,这家咖啡厅的装修风格多少也受了点影响。 完全抽象的画风,墙上挂着名家大作的打印盗版。 林琅要了杯拿铁,安静坐在那,等蒋杳开口。 她实在没有什么要和她说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徐初阳那事儿,这两人的性格也不是能做朋友的类型。 最后先开口的,是蒋杳。 “我知道有些话不该我来说,但如果是因为我的出现让你们的关系破裂。”她停顿片刻,双手扶着面前的咖啡杯,眼睫也跟着轻微颤抖。 沉默持续很长时间,在她深呼一口气之后,才再次开始,“刚回国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想着哪怕是死,也得魂归故里才对。我找到初阳,是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找谁了,这个圈子就这样,捧高踩低,我家如今落魄了,往日要好的朋友也都不敢和我走得太近,生怕惹了一身腥。” “我能想到的,只有徐初阳了。我希望在我死后,至少能有一个人,将我的骨灰埋葬。” - 今天气温有点回暖,中午开始阴沉的,下午直接下起了雨。 林琅在路边买了把伞,平时十块钱一把,这会直接趁火打劫涨到了二十。 有人嘀嘀咕咕,说老板丧良心。 老板乐乐呵呵的收钱,觉得贵可以不买。 林琅扫码给了钱,撑伞离开,不顾后面可能加大的争吵。 蒋杳和她说了很多。 她说,徐初阳直接撕掉了她的遗书,还告诉她,既然已经在低谷了,左右也跌不到更差的处境去,只要活着,每一天都是新的希望。 很多事情都是他出面摆平的。 她还说:“我那个时候真的以为,他还是喜欢我的。我甚至可耻的庆幸他还喜欢我。我很卑鄙对吧,明明知道他有女朋友了,却还奢望他喜欢我。” 蒋杳脸上的笑容苦涩,又带着对自己的厌恶。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不对,所以她每天都在这两种复杂情绪中度过。 道德和理智被拉扯,再加上家里的烂事,她同样痛不欲生。 担心她真的想不开,徐初阳那阵子也尽可能抽空去陪她。 和以前的朋友们聚会,各种酒局饭局。 蒋杳有很多个瞬间觉得徐初阳还喜欢她。 可他偶尔会和她提起林琅,那个和她模样相似的女孩子。 他说:“她挺蠢的,做个饭都能把自己的手给烫了。有时候睡觉还会梦游,大半夜蹲在厨房背三字经。每次都放下豪言说要陪我通宵学习,结果就是抱着平板窝在我怀里追剧。”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提起林琅时,他眼底的笑意总是浓到遮掩不住。 大好的晴天,他叹一口气,模样挺无奈:“你说就她那样,要是没了我,她该怎么办。” 句句不提爱她,可是每个字都带着爱。 或许,他是不知道的。 天一冷就想吃点热乎的食物。 林琅将手缩进袖子里,隔着层外套去握伞柄。 金属的伞柄,大冬天的,直接摸太冷。 她很爱吃烤红薯,爱到上瘾的程度。 以前学校外面有个老爷爷每天都会过来摆摊卖烤红薯,不管几点下课,下大雨还是下冰雹,林琅都风雨无阻的过去买一个。 周橙静还打趣说,八成是放了点什么。 只可惜这片儿小区连个路边摊都瞧不见,和她之前住的那个不同。 加快步伐往家里走,在过路口的时候,她停下来等红绿灯。 隔着薄薄雨幕,对面路口的身影挺拔修长,熟悉又陌生。 他拿出几张红色的纸币,隔了这么远,林琅都能看清的厚度。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男人把钱给了摊主之后才离开。 他没有撑伞,而是径直上了停在路边的那辆越野。 恰好红灯停了,人行道的绿灯无声催促林琅通过。 沾青 第87节 她迈着淡定步伐,经过红薯摊时,老板叫住她,说下雨天赶着回家,今天红薯打折。 林琅知道,这地方平时是不会有人摆摊的。 因为没什么人。 除非,有人提前将整个摊位都给买下来, 第四十四章 林琅摇摇头, 和摊主道了谢。 “不用了,谢谢。” 她径直离开,路边那辆越野并没有开走, 哪怕红灯已经转绿。 后面的车疯狂按着喇叭催促, 他像没听到一般。 只是看着撑伞离开的背影。 那阵子裴清术一有空就会过来。 最为直观的改变大概就是以往空荡荡, 找不出几把蔬菜的冰箱, 因为他的到来,每天都放满了新鲜的蔬果鱼肉。 家门口也总是很热闹, 邻居瞧见林琅了,都会热情和她打招呼,嘴里磕着瓜子,还不忘往她手里也塞上一把:“你男朋友今天没来吗?” 林琅看了眼手上的瓜子, 缓慢且生硬得露出一个笑容来:“他今天有个酒局应酬。” “哎哟,那你可得给他煮碗醒酒茶, 不然第二天头会疼的。” 林琅听完后和她道谢。 她不太会社交, 裴清术在这方面恰好补上了她的空缺。 他也不是每天都会来, 更别说今天喝了酒的情况下。 以前和徐初阳在一起的时候, 她的世界里只有徐初阳。 她就像是围着太阳的行星, 闲暇时候唯一的乐趣便是围着徐初阳打转。 永远以他为世界中心。 可现在,更像是裴清术将她从封闭的内心中拉出来。 她也因此, 第一次看见完整的世界。 洗完澡后裹了件睡衣, 茶几放着切好块的水果, 旁边还有一杯热乎乎的燕麦奶。 电视机的声音很大, 她的思绪始终没法聚拢, 频频往墙上的钟表上看。 醉酒后, 第二天头会疼。 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 他们这样的人, 应酬酒局肯定和她平时参加的那些, 幼稚园水平的同学聚会不一样。 十好几个人,几瓶威士忌兑上冰块能喝好久,中间还混上一些低度的百威雪花。 一轮喝下来,顶多脸热头晕。 小打小闹而已。 林琅想给他发个消息,问他有没有喝多。 通讯录都点开了,看着裴清术三个字,却迟迟按不下去。 会打扰到他吗。 万一他在忙。 徐初阳也总是很忙,忙起来好几天加起来都睡不够八个小时。 林琅不敢随意拨通号码的习惯也是在那个时候养成的。 她怕自己打电话打过去的时候,他好不容易有了点时间休息,却被她吵醒。 他们是相似的人,性格相似,繁忙的也相似。 林琅最后还是将手机锁屏。 剧情到了高潮地方,五年前就热播的狗血剧,哪怕放在现在也仍旧收视可观。 但林琅看不进去,怀中抱着枕头,心思飘到远处。 一整个晚上的心不在焉,最后被敲门声给制止。 这么晚了,有谁会来? 以为是隔壁的邻居,她穿上外套后过去开门。 走廊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白炽灯明亮,男人一身妥帖衬衣,外套拿在手上,染上几分醉意的眼仍旧含笑。 林琅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过来:“你怎么来了?” 他连站都站不稳,身子靠着走廊的粗墙,见门开了,才直起身过来。 那股清冽酒气混着乌木沉香,有种庄重的旖旎。 他举起手中造型精致的盒子,林琅透过那层pet透明膜看见里面的蛋糕。 奶油的,中间点缀几个草莓,看着简约别致。 “甜食分泌多巴胺,能让人变得快乐。”他说。 林琅怕他摔倒,上前扶稳他:“我现在挺快乐的。” 他笑,任凭她握住自己的胳膊:“那就变得更快乐。” 林琅原本是想让他先进屋,但他却摇头,说自己身上一股酒气,就不进去了。 林琅不放心他:“没关系。” 在她的坚持下,裴清术还是被她扶进屋,在沙发上坐下。 他喝醉酒后和平时没有太大区别,除了走路不那么稳,眼底多浮出些许朦胧情愫。 林琅在厨房忙活半天,然后才端着一碗红糖姜醋出来。 屋子里灯光柔和,桌上那瓶玫瑰还没枯萎。 他安静看完,眼中散着笑,轻声发问:“我们现在像不像夫妻?” 林琅微怔,手上还端着那碗红糖姜醋:“什么?” 他接过她手中的碗,放在桌上等它稍微凉一些。 又去握她的手,稍微用力,便将她带到自己怀中。 一只手环着腰,另只手则搭在她的腿上,隔着睡衣的单薄布料轻慢摩挲。 他这样的人,有种天然优势,不管做多么亲密的动作,都不会显出狎昵来。 “林琅,我们以后会结婚吗。”他这样问她。 不等林琅回答,他轻轻低下头来,靠在她肩上,自问自答:“会吧,我和你。” 他是真的喝了很多,今天酒局上大多都是长辈,敬酒也不好推辞。 于是一杯接着一杯下肚,再好的酒量也遭不住。 林琅被他抱着,坐在他腿上,不敢有太大动作。 他保持这样的姿势,枕着她的肩睡了。 呼吸似羽毛般,颈间皮肤脆弱且敏感,她被瘙痒到下意识闪躲。 又被他加大力道捞回怀中。 “那天就发现了,你这里很敏感。”他闭着眼,轻笑。连说话都是暧昧松散的气音。 一碰就发抖,抖得厉害了,就开始缩进他怀里轻轻喘息。 哭着求他别碰这儿。 他是头回觉得林琅的眼泪对他没什么用。 那样的场景下,理智什么的都没了,满脑子都是让她哭的再凶一点。 林琅仰起脖颈,忍耐住即将冲破咽喉的声音:“我感觉你最近的工作好累。” 他从她颈间离开,心疼看着上面浮出的红痕。 不在意道:“比我累的大有人在。” 她说:“你少喝点酒。” 他轻笑,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摆正,非得让她看着自己,然后才温顺点头:“好。” 多漂亮的一张脸,让他午夜梦回都心心念念着。 吃饭的地儿离他家挺近,开车半个小时就能到了。但还是忍着酒后的头疼,让司机绕了大半北城开到这南边来。 “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叮嘱一句的,但是怕打扰到你。” 红糖姜醋放凉的差不多了,也没刚才那么烫。他一只手揽着林琅的腰,空出的那只手将碗端过来。 林琅就这么近距离看着他。 吞咽时,上下滑动的喉结。 修长白皙的颈,这儿的凸起让他看上去更多几分禁欲来。 喝完了,碗放下。他又笑:“那我宁愿你天天打扰我。” 屋内的气温不知道什么时候升高的,林琅感觉自己光是闻着他身上的酒气都开始有醉意。 比起直接打电话,发微信好像更方便。 只不过这人的微信像是长草了一样,压根看不出一点使用痕迹。 先不提常年不换的头像和id,朋友圈更是没有发过一条。 哪里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沾青 第88节 现在四五十岁的叔叔阿姨们都热衷于用朋友圈来记录生活。 听了林琅的话后,他拿出手机。 林琅问他:“干嘛?” 他下巴还枕在她肩上,很淡的一声笑:“发朋友圈啊。” 手机解锁点开了,他看着她笑:“发点什么好呢。” 林琅总觉得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果然,下一秒,他就将手机递给她:“你代劳吧。” 林琅看一眼他,又看一眼手机,倒也没推辞。 她打字的时候裴清术也只是眼角含笑看着。 看她像个幼稚鬼,以裴清术的名义打出那句——我是笨蛋。 他也只是宠溺的默许她的恶作剧。 林琅当然没有将这句话发出去。 最后发出去的只剩五个字。 ——以后少喝酒。 他微信上没多少好友,除了必要联系的客户还有合作方。 再有就是那个圈子里的人。 很快,经由林琅手发出去的这条朋友圈,收获了大量的点赞和评论。 手机还没来得及还给裴清术,林琅看见一个熟悉的头像浮在上方。 徐初阳给他点了个赞。 不待她反应过来,裴清术将手机抽走。 她愣了愣,回头看他。 他已经将手机锁屏收好:“明天是不是还有课?” “嗯,上午有一节。”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他最后又抱了抱她,然后才起身。 林琅看见他西裤上被自己坐出的皱褶,悄然移开视线。 “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虽然等他到家,自己可能已经睡着了。 裴清术点头:“早点休息。” 他走后,林琅站在窗边看了一会。 路边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 林琅早就发现了规律,参加酒局或是和不那么熟悉的人在一起时,他出行都是低调的。 路走的摇摇晃晃,打开车门后也没有立刻坐进去,而是掌着车门回头看了一眼。 隔了那么远的距离,黑夜混沌不清。 林琅不确定他有没有看见自己,但他视线所在的尽头,分明是她。 - 过年期间课程暂停,林琅有阵子没见过裴蔺了。 本来都快忘了有这个人,偏偏中途发生个小意外。 某天回家比较晚,没赶上末班车,于是叫了滴滴。 半道上发生追尾,后面那辆银色迈凯伦的司机下了车。 林琅看见人了,沉默一瞬:“你是真不怕死啊。” 这轻飘飘的语气,滴滴司机正在庆幸还好是这迈凯伦撞了他,而不是他撞了迈凯伦,要不然卖不了他的车都赔不起。 没想到居然还能碰到老熟人,真是倒霉。 裴蔺挺上道过来递给司机一根烟,说今天这事儿就不用惊动交警和保险公司了。 私下解决就行。 他赔了很大一笔钱,司机自然不多说,友好的离开了。 林琅没有再上他的车,她手腕上有点擦伤,红肿一片。 裴蔺看见,忙让她上他的车,说带她去医院看看,别拖出什么大毛病后遗症来了。 他倒也不是处于愧疚或者是对于她的担心,纯粹就是担心这事儿被捅到他哥跟前。 到时候无证驾驶得再加一条,让他女朋友受伤。 九条命都不够他死的。 林琅斜他一眼,让他老实点,别光想着违法乱纪。 车是她开的,虽然第一次开这种两座的跑车,但上手熟练之后开起来也还好。 她开的实在是慢,裴蔺在副驾驶坐着,说她把自己的跑车都开出一股三蹦子味儿来。 林琅语气平淡的呛回去:“那您开的是什么味儿?灵车味儿?” 然后裴蔺就不说话了。 毕竟这事他确实不占理。 本来是觉得这条道平时没什么人,而且他又不是不会开车,只是没到年纪拿不到证而已。 他的车技可比一般的老司机都好,今天纯属是意外。 这车是他外婆提前送给他的毕业礼物,他刚好试试手感。 没想到就这么巧。 坐在副驾驶也不安分,盯着林琅握方向盘的手,袖口下的那截手腕白皙纤细。 光露个手和胳膊都能看出是美人。 裴蔺拿出手机拍了张照,想着待会发条朋友圈。 他最近看上的一个妹妹,漂亮是漂亮,就是人太傲了。 总得使点小手段,让她知道自己身边美女不少,制造点危机感才行。 到了医院,林琅在里面上药。 裴蔺坐在走廊长椅上,大马金刀翘个二郎腿,拿着手机发朋友圈。 ——我都说不用了,非得开车送我,唉,魅力太大。 配图就是那张他刚刚拍的,只有一只手握着方向盘的照片。 诊室内,护士给林琅上完药了,医生打着药单,说了些注意事项。 无外乎不能碰水之类的。 林琅听完后点头道谢。 刚放下袖口出来,就见坐在外面长椅上的裴蔺面带菜色,脸色很难看。 她看见了,问他怎么了。 他苦着一张脸去看她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的。 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除了手指细一点长一点。 美女的手不都这样? “怎么了。”她抽回自己的手,再次问了一遍。 他塌下肩膀,说自己刚才脑抽发了条朋友圈,里面她露了只手。 偏偏他忘了她的擦伤刚好就在那只手上,也不怪他没注意到,擦伤在手腕内侧,他是从旁边拍的。 照片里露出的,淡到不放到最大压根瞧不出的细痕。 结果朋友圈发出去不到五分钟,他就收到了前后两通电话。 平时忙到日理万机,别人想见一面还得提前预约排队的二人,这会居然同时主动给他打电话。 实在是 裴蔺无声叹气。 ——荣幸至极啊。 第四十五章 裴蔺提前从周硗那儿得知了林琅和这二位的关系, 所以也没太震惊。 让他不可思议的点在于,自己好像低估了林琅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光是一只除了好看便毫无任何特征的手,居然看一眼就能认出是她来。 虽然徐初阳也是他尊崇的好哥哥, 但人都是有私心的。 裴蔺的天平还是无条件朝他哥的方向倾斜。 和徐初阳说的是, 人已经走了, 估计是回了家。 转头就把医院的地址发给了他哥。 不过在这之前他拜托过林琅, 别把自己无证驾驶这事给捅出去,更别说她手上的伤是因为他导致的。 林琅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性, 让他以后好好学习,如果再让她发现一次,她一定会去他哥那儿吹枕边风。 裴蔺连连点头,他哥他不敢得罪, 这位准大嫂更加得罪不起。 沾青 第89节 两个人在走廊长椅上坐了一会,中途东拉西扯的闲聊。 裴蔺好奇问起她的感情史, 是怎么和初阳哥分手的, 又是怎么和他哥在一起的。 林琅说:“周硗不是都说了?” 裴蔺不在意道:“他那个人, 满嘴跑火车, 十句话里只有一句能信。” 话说完, 他又幸灾乐祸:“不过他最近的日子可不好过,前阵子我哥让他在家抄书, 不抄完不能出门。这都半个多月了, 我哥总能面不改色的挑他的刺, 什么字写的太飘, 分段不工整, 标点符号漏了, 反正就是不许他出门。你是没看到当时那个场景, 周硗都快哭了, 我哥还温声细语的安慰他呢,让他别着急,慢慢来。” 得罪谁不好,得罪他哥。 他哥这样的聪明人从来不会直接让人难堪,而是怀柔本性,一点一点瓦解内心,让你自个儿情绪崩溃。 而他自己照样是个好人。 周硗抄经书抄哭了,这事最近在整个圈子传开。 他也彻底成了个笑话。 裴清术忙着哄人,特地托人搜罗来的文房四宝,说是写起字来更顺畅。 周硗他爸还得好声好气登门去道谢。 林琅听完后,也没什么多余感受。 风水轮流转,活该让周硗给赶上。 裴蔺盯着朋友圈看了会,点赞的人数倒是不少,评论也多。 大多都是在问他从哪儿认识的姐姐,改天约出来一起吃顿饭。 察觉到他这几位狐朋狗友的意图,他冷冷一声笑。 他要真约出来了,也得看他们敢不敢吃这顿饭。 目标人物却始终没出现在这条朋友圈底下。 裴蔺抬手按了删除,又将手机重新放回兜里。 与此同时他起身:“我哥也差不多快到了,我就先溜了,你嘴严点。” 他拎着外套就要走,没想到他哥居然到的这么快。 走廊尽头,电梯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人。 应该是刚从某个饭局赶来,身上穿着正式。 白色的双排扣西装,窄腰收紧,背阔且平直。 今天气温创了新低,他外面另外加了一件大衣,黑色的。硬挺而有质感。 极致的简约,但又处处透着清欲贵气。 林琅远远看着,觉得他是个单靠外貌就能让她无限动心的人。 伞收拢拿在手上,伞柄的logo林琅在他开的那辆劳斯莱斯车标上见过。 有钱人的便利之处让她难以想象,车门里都能随时随地抽出一把伞来。 见着来人了,裴蔺识趣低下头,一副做错事的乖宝宝形象。 裴清术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径直走到林琅跟前。 “医生怎么说,严重吗?” 伞被他随手放在一旁,这话也是握着林琅的手左右仔细检查一遍后问出的。 林琅说没事,就是一点小擦伤,涂了个药,这几天多注意,应该不用太久就能消肿。 裴清术稍微松一口气,再次看向裴蔺。 后者头垂的更低。 林琅出声帮忙打了圆场:“和他没关系。” 裴清术收回目光后点头:“医生还有说别的吗?” “没了,让我洗澡的时候别碰水。” 他稍作沉吟:“我先送你回去。” 听到这话,裴蔺下意识松了口气。 裴清术并不和他多说,言简意骇一句:“后天早上来我家一趟,车钥匙也一并带着。” 裴蔺刚松的那口气卡在喉咙里,咳嗽了半天差点没给呛死。 他哥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他求助般的眼神看向林琅,后者冲他耸耸肩。 示意爱莫能助。 - 回去的路上,林琅坐在副驾驶,闻见他身上有股香水味。 女士香水。 她眼皮微抬,又缓慢挪开,透过车窗去看外面的街景。 裴清术将车内暖气开大了一些。 问她渴不渴。 她摇头,不说话。 下一秒,她的手被握住,拢进一个温暖的掌心中。 “刚才去参加了一个饭局,对方是个女孩子。我身上的香水味,应该是那个时候沾染上的。” 他聪明到不用林琅开口去问,便已经主动给她答案。 林琅点头。 他握住她的手放回自己腿上,轻慢抚摸着。 “我家里人安排的相亲,我去了之后才知道。也好好和她解释过了,我有女朋友。” 寻常人为了避免麻烦,或许会随口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但裴清术坦荡直白的将事情本末说出来。 如果早知道是相亲,他一开始就会拒绝。 林琅沉默片刻,又去问他:“你家里人已经催你相亲了吗?” 车停在路口等红绿灯,他这才低下头来看她,眼底笑意流露无奈:“早几年就开始急了,怕我真的无欲无求到出家当和尚。” 林琅想起他在床上的样子,面上挺温柔,一直给她擦眼泪哄她。 动作倒是没停过,一副想让她死在床上的架势。 所以说,男人的外在不能信。 裴清术见她沉思着,不知道想什么想的这么认真。 “过些天,你和我一起回家吃顿饭?” 并非直接要求,而是在询问。 林琅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心里肯定是有顾虑的。觉得两人之间的悬殊差异太大。 那天在徐初阳母亲的宴会上她早就察觉。 真上门见了他父母,她该怎么自我介绍。 是个孤儿,是个穷学生? 见她不说话,裴清术便不再去问。 他不想勉强她。 恰好黄灯转绿,他重新发动车子开进主干道。 相亲解决的很顺利,裴清术表明好来意,自己有了女朋友,因为没有和家里那边说清楚,所以才造成误会。 耽误她的时间很抱歉,今天这顿饭他来请,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拨通这个号码。 裴清术给了她一张名片。 女人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上面职位是他的特助。 她笑了笑:“联系他,你就能帮我解决?” 他推开椅子起身,单手扣好西装前扣,声音礼貌且温和:“联系他,他能替你解决。” 女人一撩卷发,媚眼如丝冲他笑:“哪天分手了来找我,我对你这款挺有好感的。” 他轻笑:“多谢抬爱,但我还是希望没有那天。” -- 裴清术直接开车带林琅回了他家。 这还是她第一次过来,地理位置其实算不上多便利,但风景好,环境也清幽。 靠山,朝河。 她是学画画的,平时上文化课的时候也了解过一些小众知识。 譬如画景色的时候,老师总会讲一些风水。 这样的地段,风水最好。 裴清术让林琅在门口下车,他将车开进地库。 林琅环顾了一圈四周,风景是真的好,空气也清新,有种置身世外的感觉。 不用问也知道的昂贵地价。她从战国时期开始打工都未必买得起。 车停好了,裴清术步行出来,外套早脱了,搭在手臂。 他抬手解开西装前扣,里面是件黑色薄毛衣。 走到林琅跟前,又去牵她的手,动作自然熟稔,仿佛早已牵过无数次。 沾青 第90节 “饿不饿?”他问她。 林琅摇头,又点头:“不太饿,但是想吃你做的饭。” 他便笑,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好。” 他家的装修很简约,多余的家具一样也没有。 占地面积本就宽广,因为东西少更显空旷,看着反而有种孤寂的美感。 桌上燃着线香,白色烟雾是往下滑的,烟雾缭绕似瀑布。 林琅那天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在他家过夜。 因为裴清术说不放心她。 林琅的性格让她对什么都不那么上心,哪怕是自己的手。 裴清术觉得还是得让她在自己身边待着,这样才更方便他去照顾她。 干湿分离的浴室,裴清术贴心地放好洗澡水,又拿来干净的浴袍给她换上。 体贴入微到就差没直接给她洗澡了。 低头给她手腕上缠薄膜时,林琅随口调侃一句。 他动作稍微停下,抬眸看她:“那我帮你洗。” 林琅:“......我开玩笑的。” 他也笑:“我没有开玩笑。” 那层薄膜是防止她伤口碰到水特地缠上的。 林琅最后当然没让他给自己洗。 她只是手腕有些擦伤,又不是手没了,何至于到这种地步。 自理能力她还是有的。 晚上的时候,她睡在裴清术的床上。 房间的墙面只挂了一幅画,熟悉的色彩堆砌。 是那副被他从美术馆带走的,作者署名是林琅的画。 居然被他挂在了房间。 “是我们在一起后,你特地挂上去的?” 说这话的时候,林琅躺在他怀里。 裴清术抬手去拿了遥控器,将房间窗帘关上:“没有,很早就挂上了。” 林琅抬眸。 他将被子往上拉,让她周身不留一丝缝隙:“怎么这种眼神看着我。” “没。”她摇摇头,到底没问出口。 厚重窗帘关上后,屋子里仅剩的光亮全部来自于床头的灯盏。 最低档的暖黄,除了带来一些朦胧暧昧来,起不到多大作用。 裴清术抬手摸了摸她的肩膀:“会不会冷?” 林琅说不冷。 屋子里开了暖气,身上盖着被子,整个人又被裴清术完整抱在怀中。 哪怕窗外飘起鹅毛大雪,她也从头到脚都是暖的。 昨天上网课的时候,老师给几幅上世纪欧洲画家的作品做讲解。 都是关于两性相关。 林琅好奇,问裴清术,男人都这样吗,容易为情/色上脑。 他正低头,神色认真地给她受伤的地方上药。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不回答,她偏要问。 男人都这样吗,开了荤就会一直想。 这属于情到浓处还是精虫上脑? 他按住她的胳膊,担心她动作间碰到伤口:“你再多问几句我就上脑了。” 林琅趴在他胸口,轻轻地笑了。 她能听见他心跳声,清晰,但是平缓。 一如他这个人一样,不论何时都风轻云淡的淡定。 这房子的隔音实在是好,明明窗外刮着大风,却听不见任何嘈杂来。 裴清术低沉着声音去问她:“手还疼不疼?” 她摇头,说不疼。 他又问:“其他地方呢。” 她眨了眨眼,听明白了。 细白的胳膊攀上他肩颈:“也不疼,早不疼了。” - 一夜恍惚,连窗外的雪也沉沦, 林琅再次睁开眼已经是中午。 她独自躺在大床上,房间里的可见度还是低。 估计是怕吵醒她,所以裴清术连窗帘都没拉开。 林琅看见他站在一侧,胳膊伸出衬衣袖子。 西裤应该是刚穿上,裤腰松垮垂着。 许是听见身后的动静,他回身看了一眼,正单手嵌着袖扣。 林琅目光落在他颈韧的腰侧肌肉上,眼神涣散移开。 “好困。” 袖扣嵌好,他慢条斯理地去系皮带,声响轻微。 又恢复到往日的妥帖周正,他才过去,替她将被子重新盖好:“那就再睡一会。” 林琅攀住他的脖子:“你怎么醒这么早。” 他单手搂着她的腰,将她从床上捞起来。 空出来的手举到她面前,让她去看银色腕表上的时间。 十二点了。 林琅哼哼唧唧,头靠在肩上:“下午还有课。” “不着急,要是困的话就再睡一会。” 她摇摇头:“好歹也是花钱买的课,不能浪费了。” 裴清术又抱着她哄了一会,直到她的起床气全消了,他才出去准备早午餐。 门外有人敲门,正系围裙的手稍微顿下。 他走到门口,透过可视门铃看见外面来人之后,裴清术神色微敛。 然后他将门打开。 外面风雪正大,下了一晚也没停过,地上早就覆了厚厚一层白。 徐初阳的肩上也落了些许。 裴清术侧开身子,让他进来。 他给他倒了杯温水:“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是有什么事?” 徐初阳稍微沉吟,正要说明来意。 旁边的房门打开。 林琅身上还穿着裴清术的衣服,宽宽大大,长发散落在肩头,有种旖旎破碎的美。 “我的衣服你是不是拿去洗了?” 第四十六章 林琅站在那里, 身上穿着裴清术的毛衣,很大,盖过臀部盖过半截大腿。 但腿上那些暧昧的吻痕还是依稀可见。 包括脚踝处也有。 更别说上半身的重灾区。 徐初阳站起身, 由上而下看她。 她脖颈上的吻痕草莓印像是倒映进了他眼底, 此时那里也是猩红一片。 屋子里的窗户是封闭关死的, 半点风也透不进来。 空气里, 仍旧好似带着阵阵寒意。 他看着林琅,话是朝着裴清术问的:“不打算给我个解释?” 裴清术倒了水过来, 杯子还来不及放下:“去书房吧,她刚醒,别吵到她。” 徐初阳轻慢笑问:“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早就开始了?” 沾青 第91节 林琅刚要开口。 裴清术却将她的手腕握住, 轻轻摇头:“你先回房。” 他说话的语气也是轻的。 林琅不放心,也不想在这种时候置身事外。 本来就是因她而起的:“可是......” 他的指腹在她眼底的淡淡乌色下擦过, 近乎爱抚的动作:“昨天晚上没睡好, 都有黑眼圈了, 再去睡一会。” 这句话说的柔和, 但每一个字都落到实处去。 林琅的心被安抚好。 她又看了眼徐初阳。 他站在背光处, 周身都笼在阴影之中,瞧不出仔细表情, 但周身的阴翳太强烈, 整个屋子都受到影响。 没由来的压抑。 林琅最后还是听了裴清术的话回了房间, 大概是怕她不听话, 突然跑出来。 裴清术甚至还将门从外面反锁好。 “去书房吧。” 他看着徐初阳, 轻声道。 徐初阳抬眸, 肉眼瞧见的情绪是轻微的。 他最后还是同意了裴清术的提议, 和他去了二楼书房。 毕竟有些事情, 还是别让林琅听见为好。 裴清术将书房门关好,无声的寂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其实两人经常有独处的时候,幼时一起学习,长大成年后也会偶尔碰面。 都是安静内敛的性子,所以相处起来也像是两条流速缓慢的河。 别说风浪了,连一丝波澜都激不起来。 包括这间书房,也常有二人的影子。 早前这屋子是裴清术奶奶居住的地方,年幼之时徐初阳和裴清术是最常来这儿的。 裴奶奶喜好安静,乐于让二人陪她,总有各种理由唤他们过来。 那时书房还没这么大,只是一个小单间,雕花的木窗,旁边再支一张黄花梨制成的书桌。 当时年幼的二人一坐就是一下午,安安静静的,也不打扰彼此。 屋前的河流流动,微风带动柳枝飘香。 时间仿佛被突然拉到此刻。 满是书墨之香的文雅地方,气氛被绷紧到极致。 单是一根稻穗放上,都有随时致其爆发的可能。 “她出事那天,是你和她在一起。”是徐初阳阴沉的声音打破寂静。 裴清术点头:“嗯。” 听到这个回答,徐初阳腮帮咬紧,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间硬挤出来的,带着他从未有过的狠厉:“当时为什么骗我?” 他给他打过电话,问他知不知道林琅去了哪里,他说不知道。 想到那一整个晚上他们都在一起。 并且自己问出那个问题时,很有可能,林琅就在旁边听着。 他就觉得胸口淤堵着一口气。 裴清术没说话。 在这件事上,确实是他的错。 他不该撒谎骗他。 徐初阳上前,声音暗哑低沉,带着几分无力:“裴清术,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 裴清术安抚他的情绪:“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我怎么冷静,我最好的朋友把我爱的女人给睡了!”他一脚踹翻旁边的椅子,目眦欲裂,所有伪装强忍出的镇定顷刻崩溃。 “你倒是够冷静,在这儿等着我是吧?”徐初阳生平第一次露出这种神情来,理智至上的人,优先抛却理智,“多久了。” 裴清术的情绪时刻都是稳定的,这样的场景下,仍旧可以做到平缓眉眼,如实相告:“一个月。” 徐初阳冷笑:“我们分开也才一个多月。” 窗外狂风大作,窗户被猛烈撞击拍打,仿佛随时挣破桎梏冲进来。 两个相同气场的男人,站在一起也没人落了下风。 裴清术只解释了重点:“我没有插足你们的感情。” 又是一阵讥嘲的冷笑:“没插足,难不成是林琅主动勾引的你?” 明白徐初阳此刻的情绪状况,两个人没法好好交谈,裴清术叹一口气,劝道:“等你冷静下来,我另外找个时间和你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预谋挖我墙角的?” 裴清术淡声:“我何至于去做这种事。” 带着敌意的嘲讽:“怎么,你还是被迫的?” 裴清术并不打算隐瞒,他本就不擅于撒谎,更加不屑去做这种事来。 哪怕面上再温和,骨子里的傲也是与生俱来。 这让他照顾徐初阳当下情绪的同时,也丝毫没有卑微之态:“我喜欢她很久了,这是事实,我不否认。可知道她是你女朋友的那天,我就已经放下。” 徐初阳眼神更加阴翳,他压低了声音去问:“你现在是又捡起来了?你喜欢谁不好,你就非得喜欢她?” 沉默片刻:“这件事,于情于理是你对不起林琅。” 徐初阳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那我他妈有对不起你吗!” 没法心平气和聊下去了。 足够理性的人,哪怕在情绪上头的时候,也能很快收稳心绪。 徐初阳只花了一分钟的时候就调整好,是否真的冷静了不说,至少外在暂时看不出异样来。 “阿术,你觉得,为什么偏偏是你。偏偏是和我最要好的你。” -- 这屋子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林琅在房间里待着,只能听见加湿器运作时的轻微声响。 她不放心,想出去看看,可门把手却始终按不下去,像是被人从外反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打开。 安静依旧。 林琅看向他身后,空无一人。 “徐初阳走了?”她低声发问。 裴清术点头,看见她歪掉的毛衣领口,雪白肩颈露出一大片来。 伸手替她整理好,担心她着凉。 “你的衣服我拿去干洗了,晚上才能送过来。我让人重新去给你买了一身,你坐一会,应该快到了。” 林琅的心思却不在这:“徐初阳他.......你还好吧?” 她知道他们是朋友,而且裴清术也只有徐初阳这一个朋友。 虽然在一起后就没打算过隐瞒,可在这样的场景下被撞见,林琅还是有些担心。 担心裴清术。 他轻声笑笑,并无异常:“我说过的,有我在,天就塌不到你身上来。” 所以,她不用担心,更不用替他担心。 “我会处理好。”他抱着她,温声安抚着。 林琅沉默很久,试探着说出口:“偶尔,你也可以依靠我的。” 他垂眸:“嗯?” 林琅也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底气说出这番话来的。她有什么能力去让他依靠呢。 裴清术的反应似乎是对她最直白的否定。 视线还来不及收回,男人从微怔中醒神,唇角的笑意轻微。 身高的巨大差异,让他弯下腰,低下头。 他靠在她肩上。 “好啊。” 这一幕,是林琅最难忘记的场景。 在不经意的瞬间里,她好像真的给过他依靠。 她太在意感情里的关系平衡了,裴清术明白她骨子里的偏执与倔,偶尔的示弱也是在让她安心。 你看,我是需要你的。 林琅不知道那件事裴清术是怎么解决的,总之有一阵,林琅没有听见关于徐初阳的任何消息。 当然,也可能是裴清术有意阻拦,不让那些消息落到她耳中。 十五之后,返乡的人纷纷回到北城,重新开始望不见尽头的北漂生活。 这座城市又恢复到往日热闹中去。 林琅的事业也迎来第一个起步。 沾青 第92节 她的画作被某个行业前辈看中,甚至还在个人采访中,点名夸奖了她。 年轻一辈中,少见拥有这么鲜明特色的。 林琅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被大众所熟知。 虽然这阵风只刮了短短几天,但对林琅来说已经是莫大鼓励。 甚至还有画廊向她抛出橄榄枝,希望下次艺术展出,她的画作能出现在长廊墙上。 林琅兴高采烈和裴清术说起这些,他也替她高兴:“看来有眼光的,终于不止我一个了。” - 在春与夏的交接日子,裴蔺如愿以偿的成年了。 大约是获得了裴清术的首肯,他打算这个成人礼大办特办。 地址就在京郊外的一栋别墅里。 裴清术送给他的成人礼,先不论占地面积,光是屋内的陈设摆放就够林琅去感慨一句有钱真好。 她却不知道,她眼中的天价在他们那群人眼中,却不过只是挥挥手的力道。 这房子还不是裴蔺最满意的,他满意的地方是别墅底下的车库。 停的满满当当的跑车。 虽然车钥匙还在裴清术那儿。 他说了,这次高考成绩达标了才会把钥匙给他。 裴蔺说他们这种黑心商人就爱玩这种笼络人心的肮脏套路。 先亮出底牌,让你上钩之后,再开出条件。 俗称卸磨杀驴。 林琅好意提醒他,卸磨杀驴不是这么用的。 裴蔺说:“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林琅对他这个知识水平感到担忧,突然开始认同裴蔺一开始的话了。 裴清术确实足够黑心,明知道他达不到要求,还故意提出来。 最后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也不用担心他开着车到处乱窜。 林琅这次过来并非是以裴清术女朋友这个身份前来的,而是被裴蔺特别邀请。 她穿了条烟灰色长裙,纤细腰身不堪一握,该有肉的地方也丝毫不吝啬。 连周橙静都不止一次看着她感慨,女娲造人就是这么不公平。 胸大腰细腿还长,这些优点怎么全让她一个人给占了。 林琅是和裴蔺先过来的,两个人最近都没开学,头号的游手好闲。 此时就窝在二楼的一间屋子里看电视。 桌上放着两杯刚才保姆泡好端上来的咖啡。 裴蔺提前给她打好预防针,说今天来的人挺多。 包括她讨厌的周硗。 当时邀请人想的是,反正都来了,也不缺他一个。 而且和周硗有矛盾的是林琅,自己纯粹就是看不惯他一些作风,倒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一并叫上了。 林琅听着,也没太大反应,喝了口咖啡。 中午的时候那些客人才陆陆续续过来。 因为京郊距离城区太远,来回一趟太麻烦。 裴蔺的安排是,提前一天过来,在这儿住一夜。 郊外的娱乐比在城里更多,也更天然健康。 钓钓鱼游游泳什么的。 门铃被按响,萧瑟晚春,郊外虫鸣鸟叫才刚冒头。 保姆过去将门打开。 早到的那些人已经开始斗起地主,林琅不太会,却也在裴蔺的催促下摸了一手牌。 十分钟前裴清术的电话刚来过,他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临时有个项目审查,必须得他亲自到场。 所以会稍微晚半个小时。 林琅对她不在意的人或物有一种提不起劲的天然冷漠。 哪怕是听见了开门声,在众人都将视线移向门口时,她仍旧安静抓牌。 既然不是裴清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在意。 做为地主的上家打出来一对三,林琅挨着出了一对四。 裴蔺数落她怎么不往大了出,这不摆明了让地主跑牌。 林琅不在意的抬眸:“不还有你吗。” 他垮着一张脸,痛苦走出一对五:“这把就别指望我了,我的牌臭到家了。” 话说到这儿,他停下来。 眼神看向大门处。 先是一愣,然后陷入为难。 平日里最难请的人,今天反而主动过来了。 这是裴蔺没想到的事情。 徐初阳周身凛冽着窗外寒意,沉静眉眼,视线所落之处,是头也没回的林琅身上。 面对地主打出的那一对七,她毫不犹豫的扔出四个2。 裴蔺心如刀割,嘴里说着姑奶奶,这种底牌你得留在最后。 她不在意:“我还有大小王,这四个2总不能留它烂在我手里。” 第四十七章 徐初阳的到来让气氛被拔高了不止一个度。 周围人都不受控制的屏息, 分明是再平和不过的氛围,在他们眼中,却好像暗浪深蓄。 随时都有可能引起一场滔天海啸。 除裴蔺以外的都是些不知情的, 对他们的感情现状并不了解。 林琅打出去一串连对, 又单走一个j, 手头上就只剩下那一对王炸。 一对4开局, 王炸收尾。 裴蔺被带飞,笑着调侃道:“斗个地主还有新手福利期。” 林琅站起身, 说有点累了,想上楼躺躺。 她连余光都不舍分给徐初阳一点,仿佛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哪怕他只是出现,就足够显眼, 每个人的目光全被他引走。 这季节还是有寒意,全城已经停了暖气。 窗户大开, 屋子里比外面好不了多少。 落日余晖如同一层薄衫铺在他身侧, 他眼底也落进一抹暖黄。 此刻却都化为黯淡的灰。 徐初阳的目光始终跟随着林琅的身影。 从他进来, 到现在。 裴蔺扔了手里的牌, 起身过来招待:“初阳哥, 我......” 他没看他,冷漠推开, 上了楼。 裴蔺眼神往二楼去看。 直到再瞧不见徐初阳的身影, 周围人才重新开始窃窃私语。 “这两人是怎么了。” “还在因为蒋杳那事儿闹别扭呢?” “废话, 这事搁谁身上不会闹别扭, 我要是林琅, 我得膈应死。”说这话的是个女生, 换位思考她能理解林琅, 但她对林琅实在没什么好感。 觉得她这样的人, 无非就是想攀高枝儿。 企图勾搭个有钱二代成功嫁入豪门的贫民女孩她见过不少。 最后落了个好下场的却没几个。 他们这群人,说白了,婚姻是不由自己做主的。 尤其是越往上的那几位。 好比徐初阳,还有裴清术。 林琅的房间在走廊最里面。 她其实不困,但就是不想在那里待着。 可是下一秒门被推开。 她站起身,看着来人。 沾青 第93节 以前每天都能见到的人,闭上眼睛都是他的眉眼。 如今却恍惚出陌生感来。 林琅脸色平静:“走错地方了吧,这是我的房间。” 徐初阳反手将房门关上,走近她:“小琅,我们谈谈。” 谈什么呢。 林琅心平气和的劝:“徐初阳,我们就到这儿了,祝你和蒋小姐幸福。” 他是真的从她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情意来了。 那么淡漠的一双眼,以前别人总说,林琅有种什么都不放眼里的空灵。 那个时候他并不赞同这句话。 因为无论他何时去看,她都是带着笑容和爱意。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不是因为她的眼里永远都有笑容和爱意。 而是只有看着他的时候,那种情愫才会溢出。 可是现在呢。 他努力去辨认,除了冷漠,便只剩下空洞。 “我确实爱过蒋杳。” 这句话在大段的空白沉默之后响起。 他明白林琅在意的问题所在,总得先将这些摊开了去讲清楚。 以前一味的逃避,想着等她先冷静。 因为知道她的性子,原则性太强。 一旦决定离开,哪怕前方是断崖峭壁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往里面跳。 他是真的害怕,害怕坦白了这一切,就再也拉不住了。 他垂下眼,坦白更多:“包括一开始接近你,也是因为她。” 林琅安静看着,不发一言。 “这些我都不否认。”徐初阳眼底流露几分疲乏来,抬手按了按眉心,“可是小琅,这些年我对你的爱,你总不会没有丝毫察觉。” 他混蛋,他自私,但他对林琅的好是没有半分虚假的。 甚至于不知何时开始,他早就忘了这段感情的开始,是别有目的。 他们就像是一对再普通平凡不过的情侣。 也是在那段时间他下定决心,彻底和那个家断了联系。 享受背景便利之余,自然也得付出同等的代价来交换。 就像是一个不明说,但都心知肚明的游戏规则。 婚姻,就是筹码。 徐初阳是真的想过要和林琅结婚的。 他还认认真真翻过日历挑选过适合嫁娶的时间。 “小琅,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他去牵她的手,语气百转千回的温和,像是在和她做保证,“等你有时间了,我带你回家见我母亲,然后我们订个日子,你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林琅甩开了他的手。 她是真的不想再和他多说,相同的话说了无数遍:“徐初阳,我们早就结束了。” 他像没听到:“除了分手,其他的我都会顺着你。” 人类真的是种奇怪的生物,得到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才开始爱的死去活来,非你不可。 林琅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这么道貌岸然的一个人,如今是怎么放下一切骄傲来死缠烂打。 “徐初阳。” 她还要说些什么,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是一身妥帖正装的裴清术,肩上和黑色额发上都带了淡淡湿意。 林琅下意识去看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因为他的到来,屋子里的气温似乎也稍微升高。 裴清术的眼中并无惊讶,他走到林琅身前,轻声致歉:“好像打扰到你们了。” 徐初阳下颚微抬,深邃眼底情绪难辨。 相似的身材体型,同样雅正妥帖的西装,从头到脚自然流露的清贵禁欲。 放人群里也显眼到好似自带主角光环。 此刻都不发一言,面上其实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但还是没由来的让周边气场低沉至压抑的地步。 林琅在裴清术身后,被挡了个严严实实,抬眼便只能瞧见他宽阔的肩背。 那股沉香味尤为清晰。 困倦是在此刻慢慢上涌的。 于是她低下头,抵靠他后背:“困。” 他侧了身子去抱她,温柔语气:“那就睡一会。” “嗯。”她点点头,顺着他的拥抱在他胸口蹭蹭。 西装的面料过于硬挺,不太舒服,她更想让他把衣服脱了。 但顾虑到有外人在,便没有开口。 裴清术看向徐初阳:“她困了,有什么话另外再找时间吧。” 徐初阳视线落在林琅身上。 她毫无戒备的表情代表她无比依赖于这个被她抱着的男人。 以前,这个表情是属于他的。 只属于他。 他眼底一片深邃,呼吸也沉重几分,腮帮咬劲又松开。 最后还是摔门离开。 裴清术知道外套硌得她难受,将房门锁上之后便脱了外套过来。 床是单人的,尺寸不大,当初这间房的初衷也是儿童房。 裴清术身材高大,这床只容得下他一半。 所以他坐躺在床上,让林琅靠在他怀里安心入睡。 林琅闭着眼睛,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心跳:“你刚才,知道我和徐初阳在房间里?” 他感受了下她手臂的温度,拉来被子给她盖上,担心她着凉。 “嗯。” 裴清术不是那种会随意进出别人房间的人,失礼到连门都忘了敲。 “你是不放心我和徐初阳在一起,还是怕我被他欺负?” “是有点怕,但不是怕你被他欺负。”他如实回答,没想过隐瞒。 以他对徐初阳的了解,再怎样也不可能去欺负一个小姑娘。 林琅在他怀里抬眸,下巴枕在他胸口:“你怕我对他旧情复燃?” 能感受到,在她说完最后那四个字的时候,他轻抚她后背的动作停下。 眸光也收敛。 他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会吗?” 会和他旧情复燃吗。 会判自己出局,然后一脚踢开吗。 她同样,也没有回答他。 有时候比起言语,行动的证明好像更加直白。 她趴在他身上吻到呼吸都快不顺畅了,仍旧找不准地方。 裴清术稍微坐起了身子,留出足够她发挥的空间。 在她准备离开,专心去研究男人的皮带到底是个什么构造的时候。 他抬手按着她的后脑勺,继续那个让人窒息的吻。 空出来的手,则开始手把手教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琅的困倦没有得到释放,反而是裴清术,释放了一次又一次。 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知轻重也让他满足喟叹。 清浅干净的眸色开始染上浑浊,笑意渗进来,都像是引诱。 他轻轻喘息,拨开她额前落发,想要看清她的整张脸。 “喜欢我吗。” 他的身心被她一手掌握,这种感觉完完整整的填补了林琅所缺失的安全感。 “喜欢,怎么不喜欢呢。” 她大方表达着对他的爱意。 得到想要的回答,裴清术不再为难她,最后时刻草草了事。 裴蔺懒得上楼,直接打电话催促,说晚饭好了。 躺了一会,林琅全身穿戴整齐,只是头发有点乱。 沾青 第94节 她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回头看裴清术:“现在下去?” 他摇摇头,让她先去,他一会就到。 林琅视线往下,心知肚明地点了点头:“那我先过去。” 人早就到齐了,裴蔺做为寿星,正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年纪小,哪怕性子比同龄人再早熟些,但还是改不了幼稚做派。 那就是耳根子软,听不得几句别人拍马溜须的话。 两下就被哄得不知天高地厚。 裴清术松散语气,只一句话便将他从云端拉下来:“这杯喝完就别喝了。” 他姗姗来迟,又恢复到往日的清贵雅正。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清理的,着装上看不出一丝褶皱来。 林琅旁边的位置是空着的,裴蔺心里有数,专门给他哥留的。 裴清术从二楼下来,说完这句话后,便在林琅身侧落座。 伸手去摸盖在她腿上的毛毯,探了探厚度:“冷吗?” 裴蔺心里不服气,觉得自己都成年了,怎么还不能痛快喝一顿。 但又实在不敢反驳他哥的话。 只得听话的将高度洋酒换成果汁。 周遭人都一脸诧异。 cpu快烧爆了也没厘清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目光在裴清术和徐初阳身上游移了一圈。 后者同样沉着一双眼,看着亲昵相处的二人。 林琅摇摇头,说不冷。 毛毯是裴蔺专门拿给她的。 可能是冲击力实在太大,哪怕此刻当事人也在,仍旧有人忍不住低声私语起来。 裴清术捕捉到几个字眼。 “勾引”“捞女”“段位真高”“公交车” 他的脸色早不如刚才那般温和。 其实生了一张天性薄凉的脸,再清浅的眼不带情绪看人时,也泛起阵阵寒意。 林琅是在此刻恍惚认清,为什么裴蔺对他这般生惧。 慈不带兵,义不养财。 这话说的也不无道理。 如果裴清术是真的仁慈心善,也不可能在杀人不见血的名利场上安稳站在顶端。 “我和林琅的关系如你们所见。祝福我会收下,但如果让我知道有人私下非议。”他笑容和善的说出威胁的话来,“我饶不了在座各位。” 林琅下意识抬眸。 周遭每个人都暗自吞咽一口气,没人敢真的和裴清术对着来。 他平日里好说话,所有年轻小辈偶尔和他开几句无关痛痒的玩笑,他也不恼。 但这会明显是真的动了怒。 有人偷偷去看一旁的徐初阳,见他坐姿懒散,夹着烟的那只手搭放在腿上。 吊梢眉眼,只安静瞧着。 - 那顿饭对林琅来说异常煎熬,虽然有了裴清术的警告,没人再敢以她为话题中心。 聊的也都是些七七八八的事情。 聊女人,聊证券股票,聊声色犬马。 林琅哪样都插不上嘴。 有人朝裴清术求取经验,他也有耐心的点拨几句。 林琅对金融方向一窍不通,听的云里雾里。 下午的困倦没能得到缓解,这会又开始头晕脑胀。 “我去睡一会。” 这话是和裴清术说的。 他和旁人交谈时,手还放在她腰后,指腹温柔摩挲几下她的细腰:“我陪你。” 她摇头,让他先吃饭。 他结束项目审查就直接过来了,估计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吃饭。 裴清术见她眼睛都睁不太开,便应下了她的话。 还是让她好好睡一觉。 那一觉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年。 四周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林琅看见窗外的景色,鲜有人烟的郊区,就连灯光也黯淡。 仅剩的还是别墅楼下彻夜不灭的路灯。 林琅想要出去活动一下睡到发麻的身子。 刚从床上坐起身,就看见房间一隅,坐在u形沙发上的裴清术。 西裤之下的修长双腿,此时交叠跷着。 手中拿了一本书,翻阅的厚度占了全书的三分之二。 “我睡了很久吗?”她问他。 裴清术合上书,起身时放在一旁:“还困吗?” 她摇摇头,动作自然的往他怀里靠。 那时一种表达亲近的姿态。 裴清术把被子拉过来,替她重新盖好。 “昨天几点睡的?” 刚睡醒,意识还是混沌不清的。 说话的声音也含糊:“不记得了。” 他轻抚她的脊背,以哄婴孩的姿势将她抱在怀中:“看你刚才没吃多少,我去给你煮碗面。” “不用,我不饿。”她好奇这会怎么这么安静,这屋子的隔音不算多好,楼下吵闹喧哗多少是能听见一些的。 “怎么这么安静?” 裴清术说:“听说今天有流星雨,他们都去看了。” 他低下头,在她额头处落下一个吻,“要去看吗,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林琅摇头。 她想起外婆的话,城里人都爱对着流星许愿,他们这些穷苦人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但凡有人燃放烟花,双手合十就能讨一个来。 “比起流星我更喜欢烟花。”她笑着问他,“这是不是叫山猪吃了细糠?” 他将她拢在怀中:“什么破比喻。” 空调开了暖风,加湿器也在运作。 林琅被吹了一会儿,就热到脑子发懵。 她微微朝前塌了腰,恍惚看着面前的白墙,浑身发软,两只手全部撑着才站稳。 裴清术在她身后,带着心疼的温柔语气仿佛一双手将她周身仔细描绘。 “怎么瘦了这么多,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她的作息很乱,灵感可不给她955的时间。 忙的时候一天一顿就对付了。 她早没了力气,被裴清术抱着更换各种姿势。 他让她面对面看着自己。 没了雅正端方的穿着遮掩,是肌肉劲韧的上身。 她很早以前就想问了。 他的身上为什么会纹这些,说不清是佛还是什么。 分明诡异的一张脸,但又处处透着一种肃穆。 她伸手去抚摸,好奇问他:“为什么纹这个呢。” 他笑了笑,低下头枕在她肩上:“因为够凶,压得住我。” “嗯?”她意识迷蒙,半睁着一双眼,细白手臂去勾他的脖颈,“那我也经常压你,我是不是也够凶?” 他笑她:“压了就不管了,叫你自己动一下都不肯。” 林琅想的是,隔壁房间住的是谁。 隔音这么差的地方,会被听到吗。 下一秒,眼前一片漆黑。 沾青 第95节 停电了。 -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别说流星雨了,连颗星星都没看到。 一行人怨声载道回了家,结果还正好赶上停电。 江栩打着手电筒去检查电箱,裴蔺在旁边催促问他:“怎么样了,是电路烧了还是怎么?我记得三楼有几个发电机,要不我去把它们弄来。” 江栩眉头皱了皱,看着切口整齐的电线。 “谁把保险丝给剪了?” 第四十八章 林琅怕黑, 夜色中便没了安全感,这场旖旎盛宴因为突然的断电没法继续下去了。 哪怕她身心都被裴清术拥着。 他最后几下让她到了顶峰,然后穿好衣服:“你先洗澡, 我去楼下看看怎么回事。” 林琅摇头, 拉着他的衣服, 说怕。 他停下来, 垂眸看她,轻笑着点头:“那我陪你。” 郊区人烟稀少, 尤其是这片儿,占了地理因素,平日里鲜有人烟。 浴室门是毛玻璃的,林琅洗澡的时候, 裴清术就在外面等着她。 知道她怕,所以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聊着天。 汨汨水声, 裴清术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他那天都说了些什么, 林琅已经没有太深的印象。 但她记得自己问的问题, 还有他的回答。 她说:“你父母, 是怎样的人?” 人越缺什么, 就会越在意什么。 林琅是个亲情观念很重的人,看着好像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 阴郁到仿佛随时都做好了死去的准备。 可这些都是在她独身一人的时候。 外头沉默很久, 他仍旧在笑, 只是和平时比起来, 那点笑意有些发沉。 他说:“很难用言语去形容, 看来我的词汇量还是太匮乏了。” 近乎自嘲般的语气。 林琅不再说话。 她透过那扇玻璃门想去看清门后的裴清术。 他应该是靠在上面, 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在这虫鸣都微弱的夜晚, 显得格外清晰。 所以, 裴清术。 是怎样的家庭让你都没法开口。 “裴清术。”她关了水,裹上浴巾。 “嗯?”他站直了身子,轻声去应,“怎么了。” “我说过的,你有时候。”她顿了顿,不知道以自己的处境,该怎样去和他说出这番话,但她就是想告诉他,“也可以依赖我的。” 这个季节很古怪,冷是一阵一阵的,热也是一阵一阵的。 林琅被迫仰头,那个拥抱来的太快。 玻璃门虚晃了几下又关上。 他的声音从林琅的颈间传来,仍旧是他惯有的轻笑,可与往日比起来,总觉得多了些什么。 他说:“这就是我依赖别人的方式。” 林琅抬手攀上他的后背,笑着问他:“裴清术,你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你好像有肌肤饥渴综合症。” 两人相差悬殊的身高,每回拥抱他都得弯着腰,生怕她稍微仰头有一点累着。 裴清术也笑:“顺便问问医生,这病会不会传染。” 在遇见她之前,他明明是没有这个症状的。 所以她是一切病因的源头。 林琅听见他这话,企图在他肩上找到一块软肉咬下去,可不论哪里都是硬的。 她只能去咬他的脖子,那里脆弱,也最致命。 她说:“你还污蔑起我来了。” 他喉结吞咽的动作,她能够感受到。 整间屋子都断电了,空调的暖风自然也停了。 林琅身上只围了一条浴巾,所有的热源都来自于抱着她的这个男人。 肌肤相贴的地方,能感受到体温变得灼热。 他呼吸加重了些,几乎只余些许气音落进她耳中。 稍微压低都像是在引诱。 林琅想,狐狸精是不是也有男的。 以前总觉得,他衣不染尘又高高在上,哪怕是弄脏他的衣角都觉得是在亵渎。 那现在呢。 是她把他拉下来了,还是他自愿走下来的。 做出这一切的自己,有罪吗。 “有罪。”裴清术抱紧她,“罚你一辈子都陪着我。” 是惩罚,还是祈求。 林琅听不出来。 是他离不开她吗。 分明是她离不开他。 - 保险丝被剪了,屋子一片漆黑,大家都在客厅坐着。 好在这屋子的装修设计是偏中式的,角落放了烛台,周围还有灯罩。 原本只是为了好看,想不到居然还起到了实质性作用。 裴蔺用打火机挨个将蜡烛给点燃,然后从梯子上下去,说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故意把保险丝都给剪了。 徐初阳从屋外进来,嘴里叼着一支烟。 天寒地冻的夜晚,他周身凛冽一身寒气。 暖黄烛火之下,他的一双瑞凤眼也沉在混沌之中模糊不清。 微抬下颚,垂着眼去看那双握在一起的手。 十指紧扣着,分不清是谁握谁更紧一些。 虽然楼上有应对不时之需的发电机,但裴蔺突然想到一个好玩的。 他提议:“要不我们玩寻宝游戏吧。” 游戏很简单,就是分成两队,一队分出一个人藏起来,然后两边一起找。 谁先找到对方的就算赢。 为了公平起见,自然是抽签决定队员。 很幼稚的游戏,寻常人过了八岁便没再玩过。 更别提裴清术和徐初阳。 但今天是裴蔺的生日,总要给他这个面子。 无伤大雅的游戏,只要不危害身心健康,裴清术都不会过多去问。 裴蔺拿出手机,将在座所有人拉进一个群。 刚好十六个人,在群里扔骰子,点数相近的八个为一组。 像是命运故意捉弄一样。裴清术和徐初阳被分到了一组。 林琅恰好被分了出去,和裴蔺一组。 裴蔺提议他们这边由林琅来当“鬼” 本人还没开口,一旁的徐初阳反而皱眉:“换一个吧,她怕黑。” 他碾灭了烟,目光看的裴蔺内心发沉。 这种自然流露的关切语气,是他们朝夕相处的那么多个日夜中积累的。 哪怕已经分开,也没有丝毫生疏。 林琅忽略了他的话,去询问裴蔺:“只需要藏好就可以了?” 裴蔺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开这个口。 感觉黑夜之中有三道目光都死死看着自己。 但上山容易下山难,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至于藏哪还得慢慢决定。” 沾青 第96节 林琅点头。 为了公平起见,他们那边的“鬼”也是一个女生。 至于是谁推选出来的,林琅不清楚。 只知道裴清术和徐初阳明显对这种幼稚如孩童的游戏不感兴趣。 烛光昏暗,影影绰绰,她看不清他们的眉眼,但依旧能感受到。 不论冷热的视线,都在她身上。 温和地,炙热地。 裴蔺担心他的话被对方偷听了去,于是拉着几个队友到了更偏僻的地方。 到底还是小孩心性,对输赢看的尤为重要。哪怕过了今天就十八了。 他说:“我哥和初阳哥都在对面,这两人不光聪明,心机还重,肯定一下子就能猜中我们在想什么,我觉得应该来个出奇制胜,反其道而行之。” 结果最后出奇制胜的地方,选在了林琅自己的房间。 考虑到她怕黑,裴蔺挺贴心的留了个人陪她。 ——江栩。 林琅也是这个时候得知这个名字的。 挺清秀的一个男孩子,皮肤白,深眼窝,瞳色偏蓝。 听说他有四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 所以长得棱角分明。 林琅看着他,总觉得他的脸部线条非常适合用来画速写。 他坐在沙发上,上身微曲,手肘撑着腿,那双像干净海面一样的眼睛带着几分说不清的笑意。 没有恶意,但又不那么友善。 他是真正的局外人,既不像裴蔺那样对林琅有种天然好感,也不像周围那些人,打心眼里觉得林琅是个贪钱的捞女。 所以当他问出那句:“我其实还挺好奇的,你是怎么让徐初阳和裴清术都喜欢上你。” 她也不觉被冒犯。 太多人好奇,好奇的出发点也只是想确认她到底用了什么腌臜手段。 有人说,可能裴清术也对蒋杳有意,所以才和徐初阳一样,喜欢上同样眉眼的林琅。 也有人说,因为林琅床上功夫了得。 你看,裴清术那样清心寡欲的人,不也倒在她的裙底了吗。 林琅长期伏案作画,视疲劳极其严重,到了夜晚感光比普通人差许多。 就像是夜盲症一样。 她其实看不太清四周。 “谁知道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中响起。 然后江栩斯斯文文的笑开了。 他说,祝你好运。 一无所有的穷学生,没有任何背景,也敢大无畏的跨进这场杀人不见血的名利角逐场。 他亲眼见过不接受拆迁款影响项目推进的钉子户一家人间蒸发,也见过资产百亿的老板一夜负债,最后割腕草草结束一生。 昔日多辉煌,死后也不过一捧黄土。 裴清术代表的是整个裴家。 他不是什么拯救他人的神佛,他是裴家花费二十多年精心培养出的继承人。 他的人生,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不单单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和我们这群纨绔可不一样。你看看裴蔺,他家对他的要求就是别到处闹事给家里丢脸。你知道裴清术之前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吗。”江栩光是提起就觉得可怕,如果人生是场生存游戏,裴清术早就把寻常人好几辈子的苦难都给度过去了。 他之所以只有徐初阳这一个朋友,不仅仅是因为二人性格相仿合得来,而是他家里人只允许他交徐初阳这个朋友。 连交个朋友都得重重考量,各方面合适才能准允点头。 更别说是恋爱和结婚了。 但这些江栩没有和她说全。 他这人就这样,凡是都爱点到为止,不想当坏人也不想当善人。 除非裴清术当真有心想去护她,不惜和家族决裂也要和她在一起。 他站起身,笑说裴蔺那狗东西也不知道在外面琢磨什么好玩的,这么久了都没动静,他得出去看看。 房门打开又关上,四周归于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去。 林琅琢磨起他刚才说一半留一半的话来。 裴清术之前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他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吗。 想到他不管对谁都宽厚温和的性子,林琅一直以为他这样干净心善的人,是在充满爱/的/家庭中长大。 所以,他之前的人生是怎样的呢。 整栋屋子并不安静,不时传来裴蔺咋咋呼呼的声音。实在找不到人在哪了,只能耍赖大叫。 “你现在主动出来的话我可以考虑满足你一个愿望。” 没人应。 于是加大筹码:“两个。” 还是没人应。 他说:“差不多得了啊,就三个,不能再多了。” 他极富穿透力的声音将房内的安静给打破。 对于黑夜的恐惧也逐渐消散,林琅坐在床上,听着墙上挂钟走动的声音。 心里希望快点被找到,这样就能结束这场游戏从这里出去。 走廊外,同时响起两道脚步声,分别从不同的方向传来。 说不清是因为太聪明,还是太过了解裴蔺。 他能想到的绝妙方法,在当下这两个人的眼中,不过孩童过家家般的幼稚。 这场游戏也没打算认真参加,找到林琅便提前结束。 都知道她怕黑,不希望她独自在那间房子里待太久。 房门就在一侧,他们都停下来。 沉静的目光落在彼此身上。 “裴清术,要赌一赌吗。” 徐初阳的眼里看不出太多情绪,夜色太过厚重,烛光也没法稀释。 他低沉的声音甚至比夜色还要浓稠。 裴清术始终平静的眉眼,没有太大波动:“赌什么?” 他挑眉,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就赌,你和她走不到最后。” 第四十九章 在林琅快被黑暗压到喘不过气来的时候, 是裴清术推开门进来。 走廊里,黯淡烛光被气流带动轻晃。 屋子里的可见度稍微强了一些。 感受到没开空调的阴冷,裴清术脱了外套过来, 给她穿好之后, 才在她身前蹲下。 他好像很喜欢这种向上仰视她的感觉。 不论是平日里交谈, 抑或是做/爱。 他都爱将她放在一个需要自己去仰望的位置。 因为知道林琅介意什么, 弱者的自尊心在别人看来确实可笑。 可他却从来不主动去问,也不需要她明说。 而是用行动来告诉她。 你看, 现在是我在仰望你。 明明他就近在咫尺,这张温柔的脸,自己抬手就能碰到。 可林琅总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如同看着海市蜃楼,轻轻一挥, 便都成了云烟。 裴清术,不过是她病入膏肓之后, 做的一场荒诞大梦。 但是那又怎样呢。 至少在当下, 他是真实存在的。 她想抱就能抱住。 林琅问他:“我好像听到徐初阳的声音了, 他说什么了, 他是不是为难你了?” 他握着她的手起身, 在她身旁坐下,柔软的床面微微陷下去一点, 无奈道:“我在你眼里这么无能吗, 谁都能为难我。” “那他说什么了?” 沾青 第97节 裴清术笑了笑:“他祝我们百年好合。” 林琅不信:“骗人。” 小姑娘看着不问世事, 但又不好骗。 尤其是在关于徐初阳的事情上, 他们对彼此的了解, 是旁人插入不进去的。 想到刚才裴蔺开口之后, 徐初阳下意识的反驳, 他说林琅怕黑。 他们那么熟悉, 曾经也有过无比亲昵的日子。 裴清术并不是介意,他只是有点嫉妒。 想到林琅对他的依赖,曾经优先给过另一个人,那种嫉妒就在他心底扎了根,然后日渐壮大。 他觉得自己该死,从小禅读的佛经在此刻都被抛到脑后。 戒骄戒躁戒妒戒淫邪戒妄语。 戒什么呢。 他全破了。 裴清术抬手揉抚她的脸颊,往日清浅的眼底此刻糅杂深邃,分不清是情还是欲。 他低下头与她耳鬓厮磨,声音柔得不像话。 他说:“那你想和我百年好合吗?” 林琅是在此刻突然生起一种近乎吊诡的情绪来。 如果是他,如果是裴清术的话。 哪怕是死在他手上,她也绝无怨言的。 “想的,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死了也要和你埋在一起。” 她是这么回答他的。 他喉间发出低笑来:“按照我家的习俗,夫妻死后会合棺,我就当你刚才是在向我求婚了。” 她突然不恨徐初阳了。 人在幸福的时候,果然是会宽容到原谅全世界。 - 这场游戏的最后结果,是裴蔺他们组胜出。 保险丝已经接好了,别墅重新恢复光亮。 客厅里,裴蔺兴奋不已,说他居然同时赢了他哥和初阳哥。 这两人从小就是跳级天才,人人称赞的天之骄子,他居然一下赢了两个。 江栩见他这么兴奋,在一旁友好的提醒他,死之前记得提醒后代,把今天这事儿写进墓志铭里。 裴蔺扬着下巴,模样挺臭屁:“那是自然,还用你提醒。” 江栩单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另一只手去倒酒。 眼神在林琅身上短暂停留,端起酒杯的同时,唇角挑起一道意味深长的笑。 徐初阳当天晚上就走了,没有通知任何人。 今天到场的人当中,没有几个是冲着寿星来的。 徐初阳和裴清术才是重点。 抛却财阀身份,都是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暗恋高发的青春期,很容易对优秀到自带光环的哥哥暗生情愫。 徐初阳是一个,裴清术也是一个。 圈子里那些小妹妹们自小便仰望追逐着他们的背影长大,懵懂心意才刚现雏形,在某场酒会上惊鸿一瞥,然后将自己大半辈子都给搭了进去。 冲着徐初阳来的小妹妹环顾一圈都没看到心上人的影子,琢磨着怎么开口才不那么明显。 毕竟这个年纪,都怕羞,生怕心思被人窥见。 话说得拐弯抹角:“怎么好像少了一个人。” 一眼就能看出少的是谁。 用裴蔺的话说就是,客厅里的光环直接少了一半。 一半是他哥,另一半自然就是徐初阳了。 他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从接通到被挂断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裴蔺叹了口气:“说是有点事先走了。” 生日蛋糕都没切呢。 他是凌晨出生,所以他的生日一般都过两天。 原本还想趁着这股热闹劲头直接开始下一part,被裴清术不轻不重的声音打断:“你们玩。” 他无意加入到这场幼稚的派对中去。 牵起林琅的手站起身。 余下的那些人,虽然平日里没正形,但都不敢开裴清术的玩笑。 往日几句孩童般的戏言,是因为自己心里掌着度。 知道裴清术不会因为这几句孩童戏言而生气。他是小辈中少见好脾气的。 但大家也不全是真的小孩心性,都识趣,会看场合,知道什么玩笑开得,什么玩笑开不得。 裴清术如今把人宝贝着,连多年好友都不惜撕破脸皮。 周硗被整的事儿他们都有耳闻,听说折腾的够呛,平日里最闹腾的人,这会也像个哑巴似的,玩个游戏都明显不在状态。 见到裴清术就躲,生怕有眼神接触。 哪怕后者语气关怀的询问他,手疾好些了吗,前几日让人送去药膏,记得每天涂抹。 周硗心里犯怵,左右不敢看他的眼睛,哆哆嗦嗦的点头,说涂过了。 裴清术像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得去医院看看。” 周硗不敢说话,分不清他是真的关心自己还是在假装善良。 他的所作所为,不就是冲着他犯手疾去的吗。 不论他抄多少,他总能找出挑刺的地方。 等到自己犯了手疾连笔都拿不起来的时候,裴清术才松口,找人送了药膏上门,说是还得适度休息,抄经书的事就先作罢。 从那以后,周硗再听到有人说裴清术心善如神佛都会在心里默默啐口水。 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要当真心善,能在如今的位置上安稳坐着? 虎视眈眈想把他推下去,取而代之的人海了去了。 真坏人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他这种面上心善,心机城府却比海还深的人。 他确实是个好人,但得是在对你没恶意的前提下。 不然你快被整死了,他在外人眼中,仍旧是个好人。 裴清术的房间被安排在了三楼,不过他还是留宿在了林琅这儿。 床很小,两个人得相拥着才能全部躺下。 林琅窝在他的怀里,头顶是他的呼吸,耳侧是他的心跳。 一如他这个人一样,沉稳且平缓。 在林琅看来,裴清术就像是山后的河流,永远保持均匀的流速。 和她完全相反。 林琅的情绪是一阵一阵的,老师说过,这不是缺点。 对于他们搞艺术的来说,情绪敏感和共情能力强,这属于优点。 只有这样,才能拥有源源不断的灵感。 那个夜晚,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单纯的相拥而眠。 裴清术偶尔会低下头吻她。 他像是控制不住有些行为,明明是个自持能力很强的人。 却总是受不了她靠近时,身体自然升腾的燥热。 他咬住她的嘴唇,或吸或吮。 她缺氧到头脑发晕,他才肯松开,眼神落在她红肿的唇上。 想让这张嘴做点其他的,又舍不得,觉得是对她的一种侮辱。 “如果让我爷爷知道,他该气疯了。” 他玩起她的手指,纤长到如同上好的白玉雕刻而成,在他掌心也软成一滩春水来。 她所有的乖张都成了绕指柔。 “你爷爷?”她好奇,好像头回听他主动提起他的家人。 裴清术低声笑笑,满足她的好奇心,开始讲起那个古怪的老头。 “他很久之前就出家了,从小就给我灌输断情绝爱的思想。他说女人都是累赘。” 听到最后几个字,林琅眉头皱了皱。 他知道她厌烦这种,赶忙抱着她去哄,说他爷爷本性迂腐,年老就更甚。 当年也是为了个女人才出家当和尚的。 所以他是最没资格同他说这番话的人,不过是爱而不得说出的气话罢了。 裴清术每年都会去一趟清佛寺,陪他爷爷过年。 沾青 第98节 冬日里那边下大雪,爷爷在禅房里耳提面命告诫他,女人是毒物,碰不得,碰了就会家破人亡。 裴清术在清佛寺的大雪中,在爷爷的耳提面命下,却偏偏还是违了戒。 他每年都会看到她。 穿着红衣服,裹着一条起了球的围巾,站在寺庙里抬头看烟花。 大雪中多显眼啊,哪怕纤细瘦弱,低下头许愿时,洁白雪花挂在她的睫毛上。 转眼就化为雪水滴落。 光风霁月、满身神性的少年,在佛门重地,对一个落魄少女动了情。 暗蓝色的天空散落几粒碎星,明天应当是个好天气。 看着柔软的发质,碰上更加娇嫩的大腿内侧肌肤,也显出几分扎人的坚硬来。 林琅胡乱扭动身子,呜咽的躲避,最后都被放在腿上的那双手给按住。 她在此刻切身体会到人体是由百分之七十的水分组成,稍微碰一碰都会流出来。 在她绷紧脊背,眼神开始溃散时,裴清术终于松开手,抬起头看她。 挺直的鼻尖都沾染几分水汽。 唇边的粘稠,他如数咽下,又去吻她。 她仰头承受他的吐息。 听见他含糊的问:“小琅,你爱我吗。” 一声一声的,比起询问,又像是诱哄。 知道她缺乏安全感,他便有意无意的在她跟前放低姿态,用被臣服的行为愉悦她的身体。 他含咬住她的耳垂,温柔舔舐着,低沉气音贴近她耳边,引得她耳朵和心脏同时酥麻。得不到回答,他就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又一遍,“嗯,爱不爱?” 第五十章 她没有犹豫, 甚至连考虑的时间都没给自己空出来。 让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将自己完整交付出去,是一件听起来都觉得很难完成的事。 可裴清术只是用一句询问就达到了目的。 林琅搂着他, 耳鬓厮磨的亲昵, 她说:“爱的, 很爱很爱, 爱死你了。” 她不爱喷香水,身上只有沐浴乳淡淡的清香。 裴清术低下头来, 将怀中人抱的更紧。 低笑声落在她耳边,他好像很满意她的回答。 那个晚上,他们什么都没做。 只是简单的相拥而眠,屋子里甚至没开空调, 林琅却觉得周身都是温暖。 半夜被渴醒,她动了动身子, 裴清术觉比较浅, 先一步察觉到, 垂下眼来, 轻声问她怎么了, 是不是做了噩梦。 她摇摇头,说口渴。 他让她躺着别动, 然后他穿好衣服起身。 没多久, 拿着一杯温水进来。 颜色暖黄的床头灯,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安静喝水。 不知是灯光太过温暖, 还是他看向她时, 眼里的爱太满。 林琅偶尔抬眸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都会被炙热灼到。 然后她便拿着水杯轻笑。 见她像傻了一样坐在那里笑, 裴清术也笑, 摸摸她的头:“喝水还能把脑子给喝傻吗?” 她说:“就是感觉很神奇。” 他挑起眼:“什么?” “你以前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遵守清规戒律的小道士,就算有好看的妖怪脱光了衣服站在你面前,你都不会变一下脸色的那种。”她语气平淡的说出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来。 想不到自己在她那儿,竟然还收获过这样怪异的印象。 他接过她手里空了的水杯,随手放在一旁,又去问她:“那现在呢?” 她沉默很久,憋出一句:“道貌岸然的假道士。” 裴清术将她抱在怀中,他温和性子中又带着一种死板,但林琅发现,他偶尔也会显露轻慢的不正经来。 譬如此刻,他在她身上胡乱揉捏一把,像是惩罚,却控制着力道,怕弄疼了她。 笑意藏在话尾,如同天边的尾迹云:“不愧是艺术生,骂人都骂的这么艺术。” 林琅认为爱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全无保留的。 她不会嗔怪他随意触碰自己身上最为脆弱柔软的地方,反而主动脱了衣服,全身心的朝他敞开。 他目光落在上面,有一瞬间的沉默。 然后笑着去吻她的肩,雪白光滑如绸缎。 喉间压低的嗓音缓了一会才落进她耳中,他说,今天先不做了,太晚了,你还得休息。 林琅其实也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看到裴清术的一本正经,都有种恶趣味。 想故意逗逗他。 于是她说:“我就说你是个道貌岸然的假道士吧,看到别人脱衣服就想到那种事上去,正经人谁会满脑子都是做/爱。” 他那么聪明,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捉弄。 漂亮眼底流露几分无奈和对她的束手无策,她肩上多出的那个牙印代替了他辗转反侧的亲吻。 不疼,就是有点痒。 林琅身子后仰,生理性的瘙痒让她扭动身子,频频发笑。 - 裴蔺早就将这两天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第二天就来个农家乐。 刚好后面有片湖,不在管辖范围内,可以随意垂钓。 他蹲着身子整理鱼竿,黑眼圈有种重,一直打哈欠,有种没睡好的萎靡感。 林琅过来帮忙,看见他这样,出于关心的角度问了句:“你怎么了,没睡好?” 他眼神哀怨的看着她:“还有脸问,昨天大半夜隔壁房间一直传来说话的声音。” 那间房本来是给徐初阳准备的,后来他走了,裴蔺自个儿就住了进去。 但是他没想到隔音居然这么差。 半夜三更他睡的正熟,突然就被女人的笑声给吵醒。 他还挺好奇,问他哥和她说什么了,她那么高兴。 在裴蔺的眼中,他哥可不是什么爱开玩笑的人。 严厉又古板,年轻点的迂腐。 林琅一愣,她也没想到这屋子的隔音居然那么差。 那她之前和裴清术在房间里....... 裴蔺好不容易把鱼竿整理好了,递给林琅一根,说早就给她选好绝佳的钓鱼地点,那里的鱼又多又肥。 林琅之前没钓过鱼,搬了张凳子过去,支好鱼竿后就开始愿者上钩了。 这个季节的日光是最舒服的,有女孩子涂好防晒撑着伞,嗔怪怎么不选个阴天再出来,今天这大太阳,晒黑了怎么办。 裴蔺毫无绅士风度,让她要是怕晒黑就回家等着去,别在这儿大声讲话吓跑了他的鱼。 那女生气到跺脚,那张漂亮小脸蛋鼓着一口气,虽然娇气,却也不惹人厌,反而有种河豚般的可爱。 她这会倒顾不上爱干净了,捡起地上的石头就往裴蔺扔鱼浮的位置砸。 惊起了一圈浪花,水珠都溅到岸边的裴蔺身上了。 他气到爆了句粗:“妈的,陈昭昭,你脑子没病吧?” 她不甘示弱的回击,手上仍旧撑着那般精致遮阳伞:“你才有病,你最有病!” 她是南方人,咬字说话有点含糊的软糯,骂人都像是在娇滴滴的撒娇。 裴蔺懒得和她一般见识,拿着凳子换了个地方。 一旁的林琅免费看了场表演,连手中的鱼竿往下沉了沉都没有察觉。 还是姗姗来迟的裴清术接过鱼竿,缓慢收线回拉,咬钩的鱼儿挣破水面溅起一圈涟漪。 林琅愣了愣,等她回头去看的时候,那条鱼已经被放生了。 裴清术袖口往上卷,露出半截线条劲瘦的小臂,此时正给林琅的鱼钩串鱼饵。 裴蔺隔着老远就看见林琅钓上来一条大鱼,正兴冲冲地跑过来看,结果转头就看见那鱼被他哥扔回湖里。 他垮着一张脸,说好不容易钓上来的,怎么又给扔了。 裴清术串好鱼饵了,洗净了手,再将鱼饵连同鱼线一同抛进湖中。 他看向裴蔺,语气淡:“那鱼在产卵期,今天是你生日,就当给自己积德了。” 裴蔺小声嘀咕,我需要一条鱼给我积什么德。 但这话又不敢让他哥听到,只得低头认命。 裴清术刚才接了个电话,所以来的比较晚。 林琅和裴蔺的关注点不同,她问裴清术:“刚才那是什么鱼?” “黑鱼。”他不知道从哪拿来的凳子,放在她身旁挨着她坐下。 沾青 第99节 两人距离那么近,手臂碰着手臂。 林琅越发肯定,裴清术十有八九是有肌肤渴望综合征的。 想起他刚才钓鱼时的熟练,林琅好奇:“你以前经常钓鱼吗?” 他仿佛想起陈年往事,眼底笑意浮露出来:“我还下水抓过鱼。” “哦?”林琅挑眉,有些出乎意料。 见她求知欲这种重,裴清术便给她讲起了曾经那段往事。 其实平平无奇。 十一岁那年,徐初阳陪他一起来清佛寺陪爷爷过年,寺庙后面有条河,平时那些香客祈福拜神,都爱去那条河里放生。 当时还算年幼的两个人,性子难掩孩童顽劣,一人望风,一人下河。 整整一下午,香客们放生的鱼都让他们捞了上来。 最后被爷爷知道了,气的一人踹了一脚,罚他们抄了两个月经书。 那会正好是冬天,两个人都感冒了,一边咳嗽一边抄书。 被困在禅室内,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徐初阳站在窗边,说真奇怪。 裴清术从桌案前抬起头:“什么奇怪?” 他望向窗外的眼底,是绚烂的烟花在天空炸开。 他说:“居然有人对着烟花许愿。” - 故事被简略成很短一句,重点全部省略。 林琅听完后,说:“想不到你也有这么叛逆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听话懂事到连出生都没哭过。” 她这话连他都失笑:“出生都没哭,那我们就是人鬼情未了了。” 林琅感受着湖边的微风,周遭是裴蔺一惊一乍的吵闹声。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神经好像都得到了松弛,闭上眼不用担心是梦中可怕诡异的场景。 她将眼睛睁开,手中鱼竿的鱼线已经被收回,裴清术半蹲在一旁,将那条在他掌心扑腾的鲫鱼放进桶中。 “我们小琅真厉害啊,又钓上来一条。” 她对上他的眼睛,那双带着爱意的笑眼。 然后她也笑了。 哪里是我厉害,明明都是你钓的。她就是个握着鱼竿的支架而已,什么作用都没起到。 裴蔺口口声声说来一场自立根生的农家乐,所有食材都要亲历亲为,结果最后除了裴清术钓上来的那几条鱼之外,什么收获都没有。 好在裴清术对自己这个幼弟的能力还是有数的,早就另外安排人去准备了。 裴蔺一口一个马屁拍着,说还是他哥有先见之明,不然他们这些人就得集体挨饿了。 那顿饭吃的很热闹,都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什么话题都能聊的热火朝天。 裴清术有种不属于这里的沉稳和忙碌。 他的电话很多,林琅看见他挂断了好几个,但也有几个是不得不去接的。 他会先和她知会一声,有个电话。可能要暂时离开一会。 林琅点头:“好。” 裴清术离开座位,走到稍远些的地方接通电话。 江栩眼神落在林琅身上,挑着唇轻笑:“我听裴蔺说,林姐姐是美术生?” 林琅刚喝下一口果汁,听见他的话,水中的玻璃杯还来不及放下。 她点头:“嗯。” 他像是来了巨大的兴趣:“那姐姐可以帮我画一幅吗?” 林琅最后还是拒绝,她说她有个习惯,那就是不给真人画像。 除非是考试需要。 她画笔下出现的画,都是她脑海中的灵感生成。 江栩也不意外,气定神闲的笑着:“能理解,艺术家多多少少都有点个人习惯。” 正好裴清术接完电话过来,单手掌着林琅的椅背,在她身侧坐下。 “聊什么这么开心,介意我加入吗?” 他语气温和斯文,笑意淡而松散。 没有高位者的压迫和凌厉感,说不清是没有棱角,还是他刻意去收拢棱角。 江栩知趣笑笑,没聊什么,不打扰二位恩爱了。 他重新进入到被裴蔺带动的喧哗热闹中去。 那天的聚会持续到下午终于散场,林琅只请了半天假。 裴清术开车送她回学校的时候,她累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等模糊清醒时,腿上盖了件外套。 她睁开眼,驾驶座上空无一人,车也在某个可以停车的路口停下。 林琅好奇开了车窗,属于春末的寒意涌进来。 林琅看见站在悬铃木下接电话的裴清术。 他好像不论何时,都是气定神闲,风轻云淡的模样。 林琅没办法从他此刻的表情中判断出这通电话的重要性。 后者注意到她了,通话明显到了结尾,他走过来,抬手越过车窗去揉她的脸。 轻柔语气,一句知道了。 “您也保重好身体。” 电话挂断后,裴清术也没直接上车,而是站在车外,隔着打开的车窗,就这么和她闲聊起来:“什么时候醒的。” 她说:“刚醒。” “要不要再睡会?” 她无奈轻笑:“我又不是猪。” 他回过神来,握着她的手感受她此刻体温,是温热的,他才放心。 “睡了一路的人,怎么理直气壮说出这句话来的。”他压低了声音,轻笑着问她,“嗯?” 林琅装没听懂,握紧他的手:“你穿这么点,冷不冷?” 他的外套搭在她身上,而他此刻也不过一件薄毛衣。 倒春寒威力大,冷风侵袭地毫无招架之力。 他说没事,不冷。 那天他送林琅回了学校就走了。 周橙静最近新找了个兼职,在艺术馆打杂。 她说总有种预感,毕业就是失业. 林琅安慰她别太悲观,车到山前必有路。 周橙静坐起身,盯着她的眼睛,一脸认真,她说林琅,你觉不觉得你最近变化很大? 林琅愣了愣:“有吗?” “对啊,以前这话怎么都不可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周橙静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艺术生,她总有种死板的理解,觉得正常人是搞不了艺术的。 当然,不是贬义词。 在她看来,林琅生来就该吃这碗饭。 她的丧仿佛与生俱来。低年级的学弟甚至以和她说上话为新学期目标。 苍白而阴郁的美,像上世纪欧洲,被关在古堡中不见天日的病娇少女。 柔软的披肩乌发,不带半点生气,总是病恹恹的一双眼。 可是现在不同了。 她的眼里出现光亮,乌发扎成马尾,和人说话时,嘴角轻微上扬,唇边梨涡若隐若现。 她好像从一个“死人”变成了“活人” 而造成这一切改变的源头。 林琅突然想起了裴清术。 - 环境清幽的四合院,裴清术盯着床头的输液袋看了一会,然后才拉开椅子坐下。 “好些了吗?” 床上的女人摇了摇头,虚弱到薄唇不带半分血色。 她将视线移向窗外,雕花的大木窗,外面是修剪整齐的几树海棠。 裴清术看着她,有时候他觉得她很可怜,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可怜。 至于到底是谁可怜,他已经不想去计较了。 “何必呢。”他轻声劝她。 沾青 第100节 女人收回视线,轻轻擦拭掉脸上泪水,握着他的手,脸上是慈爱的笑:“我们阿术最近怎么样,开心吗?” 他替她掖好被子,如实道:“开心。” 她努力攒出一个笑来,但在此刻,却显得比哭还难看。 “都是我不好,连累我们阿术了。” 裴清术让她别想这么多,好好把身体养好才是主要。这几天他就待在这儿了,哪也不去,陪着她。 她不放心:“那公司那边的事。” “我会让人处理好的。” 如此,她才慢慢放下心来:“你爸爸如今上了年纪,这些事该是你替他分担的。你一定要做到最好,知道吗。阿术,你不能辜负你爸爸对你的期待。” 裴清术不再说话。 始终等不到回答,女人神色开始焦急起来。 担心她再次情绪过激,裴清术只得松口应下:“知道了。” 第五十一章 倒春寒不遗余力的发挥它最后一丝威力, 那几天北城一直下雨。 林琅坐在没开暖气的教室里,握着笔的手都有点僵硬。 新跟上来的一个同学,比她低一年级, 听说是14届的第一。 只不过因为身体原因, 在家休养了半年。 一个13届第一, 一个14届第一。 教授让林琅有时间多带带她, 熟悉熟悉校园环境什么的。 对方是个长相温柔的女孩子,留一头棕色长卷发, 皮肤如白瓷,干净清透。 两人的交流是那部手机。 她不会说话,好像是耳疾,连带发声都遭受牵连。 林琅看见她低头打字, 然后将屏幕递到自己面前。 白底黑字的对话框写了一行字。 ——今天真是麻烦学姐了。 林琅看完这句话,刚要抬头, 正好对上她那双温柔笑眼。 有种巨大的熟悉感。 温柔的人好像都有个共性, 那就是总能在无形之中拉近距离感。 她是这样, 裴清术也是这样。 原本不算自来熟的林琅, 因为对方和裴清术唯一相似的地方, 从而对她有种天然的好感。 她接过她的手机,在上面敲下一句。 ——没关系, 以后有什么不懂或者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尽量找我。 她冲她莞尔一笑, 大约是很高兴, 竟然也忘了林琅看不懂手语。 纤细漂亮的手指比划几下, 然后从薄呢外套里拿出一颗金色锡纸包裹着的巧克力。 她说:——谢谢学姐。 那是林琅和翟松月的第一次见面, 在春天的尾巴。 香樟树的树叶茂盛之时, 是属于北城的盛夏。 裴清术从他的江景别墅搬到了林琅那个八十平的两居室。 他带的东西不多, 只有一些日常必须品。 因为裴清术的缘故, 隔壁的邻居已经和林琅很熟悉了,平日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上门送给她一份。 这次得知裴清术搬来,更是热情的让他们去家里吃饭。 原本林琅是想拒绝的,她虽然性子比之前开朗不少,但还是没办法和别人太亲近。 也适应不了这种热情。 但对方实在太过热情,热情到她根本就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一家四口,气氛很温馨。 一儿一女,小女孩才三岁,正是最可爱也最闹腾的时候。 小男孩今年刚升小学一年级,现在学生内卷严重,这个点还没写完作业。 客厅的桌上放着一些水果和瓜子,小男孩的妈妈拉着林琅唠嗑,不过就是一些左邻右舍的八卦。 林琅听着那些人名犯晕,不知道谁是谁。 林琅被热情撞昏头脑,企图找到一方浮木将自己从漩涡中拉出。 然后她的目光精准锁定在裴清术的身上。 他手上拿了本故事书,小女孩坐在他腿上,乖巧等着他将故事继续讲下去。 也不知道他的目光是什么时候移过来的,林琅甫一抬头,就和他对上。 那双温柔笑眼,平静到微风吹拂也不见涟漪的湖面,林琅此时就站在那方湖泊上,安安稳稳的待着。 岁月静好,连窗外的燥热都显得不那么扰人。 林琅有一瞬间迫切的希望,时间永远留在这一刻,就好。 那顿饭吃完,小女孩在裴清术的怀里睡着了。 她爸爸将她抱走,说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黏人过。 林琅想,裴清术身上好像确实有种吸引人的特质,不论男女老幼。 温柔的人,连蝴蝶经过都会短暂在他身上停歇。 这家两居室肯定和他之前的居所没得比,连浴室都是简陋的。 林琅洗完澡后出来,看见裴清术站在客厅的柜子旁。 他颀长挺拔的身影,此时微微低着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有些沉默。 林琅走过去,刚想问他在看什么。 后者听见动静,抬起头来。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林琅从他深邃的眼底看出些复杂且异样的情绪来。 他弯下腰抱她,林琅能够感受到,他忍住了想要将她拥进骨血里的冲动,克制又忍耐的,只是轻轻的抱了抱。 暗哑低沉的声音:“我们小琅以前好像吃了很多苦。” 那时的语气,她直到很多年之后都还记忆犹新。 深沉的叹息声,带着心疼和巨大的悲痛。 他看到的,是满抽屉的药。 唐僧经历九九八十一次劫难最后终于取得了真经,那么她多吃一点苦又有什么呢。 上天让她碰到了裴清术,她就觉得之前所受过的劫难,都是在给未来铺路而已。 “我不苦的,裴清术,我不苦。” 林琅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她真的不奢求太多东西。 从前希望能有个人爱自己。 现在,她也只希望裴清术能永远陪着她。 - 裴蔺快高考了,他说有意向考林琅的学校,所以最近常借着咨询学校相关的事情来找她。 有时候是他一个,有时候江栩会陪着他。 江栩比他大一岁,今年也才十九,成绩应该还行,能考上a大就说明他和裴蔺不在一个层次上。 虽然他总是一副笑脸,但林琅对他却没什么好感。 林琅刚上完一节公开课,就接到裴蔺的电话,说他来他们学校了。 “你快点过来,太热了,别让本少爷等太久。” 听见电话里他臭屁的发言,林琅皱了皱眉,让他老实等着,她业务很繁忙。 裴蔺不爽的嘀嘀咕咕,说她能忙什么业务。 林琅口中的业务繁忙就是去学校便利店买个饭团垫垫肚子。 她今天一整天都没吃饭。 早上起的太晚,一路狂奔才勉强没有迟到。 等她姗姗来迟,才发现裴蔺旁边还有一个人。 江栩也在。 他长相有种斯文的贵气,因为年龄小,那种干净的稚气让他有种得天独厚的优势。 很容易引起别人对他的好感。 当然,这里的别人不包括林琅。 裴蔺被太阳晒了十几分钟,人都快懵了。 林琅才刚到,他就骂骂咧咧一大串,最后捂着肚子:“早上吃的三明治好像有点问题,我得先去方便一下。” 于是只剩下林琅和江栩在。 林琅面对他的时候,总是沉默占大多数。 沾青 第101节 江栩觉得她还挺有趣,那就是表里如一。讨厌一个人也不会遮遮掩掩,很明显的放在明面上。 他笑了笑:“其实我对你挺有好感的,如果你和他们没关系,说不定我还会追求你。” 这里的“他们”,不用他明说,林琅也知道代指的是谁。 徐初阳和裴清术。 她语气生硬:“谢谢抬爱。” 这个点是下课时间,周围偶尔有路过的学生。 视线总是下意识的往他们这边放。 说不清是在看林琅还是在看江栩。 很有可能,两个人都看了。 他稍微站直了身子,脸上的笑意未减反增:“你不必妄自菲薄,你很美,也很有才华。贫穷算是你的一大特点,它让你看上去落魄易碎,你懂吧,男人普遍都有种英雄主义。” 她问他:“你也是英雄主义?” 江栩耸肩:“那倒不至于,我只是对弱者有种天然的征服欲。” 林琅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不感兴趣的随口敷衍:“是吗,我以为你们这种人只对强者感兴趣。” “强者都是能屈能伸的,那种无趣得很。弱者的自尊心才强,打压起来更有意思。” 林琅听完他的这番话,越发肯定自己对他的抵触不无原因。 “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让徐初阳和裴清术都喜欢上你的,但我还是奉劝一句,离他们都远点。” 这是他唯一给她的忠告。 高门没那么好跨,住在里面的都是些如狼似虎的人,她这样的幼兽进去了,只会尸骨无存。 江栩看着她这张挺对自己胃口的脸,觉得还是多做一回好人:“你知道裴清术为什么要叫裴清术吗?” 林琅不说话,只是安静看着他。 她当然不知道,这事儿知道的人很少。 包括江栩自己,也是某天裴蔺说漏嘴。 裴清术出生前,他那个不信佛的亲爹找算命的算过,说这个名字旺他。 原本应该在冬天出生的裴清术,为了有个好的八字,被提前半个月剖腹,踩着秋天的尾巴出生。 成了病弱的早产儿。 他人生的前五年都在各种药水中泡大。 香樟树的叶子在枝干末端晃了晃,最后还是被风带落,掉在地上。 林琅将它捡起来。 树叶的一生,从它离开枝干的那一刻起就被宣告结束。 - 林琅回到家的时候才六点,原本以为没人的家里居然飘出了饭菜的香味。 林琅开门进来,看了眼玄关。 一双男士皮鞋被整齐摆放在鞋柜之上。 她短暂的惊讶,裴清术今天居然回来的这么早。 他最近这段时间工作很忙,好像是新项目开发,项目初期很多地方都得他亲自盯着。 有时凌晨了他都没回来。 林琅会给他留一盏灯。 她换了鞋进屋,厨房里,是系着围裙的裴清术。 他身上的衬衣甚至没换下,明明是一副清贵禁欲模样,却身处厨房的烟火气里。 林琅隔着那扇紧闭的玻璃门往里看。 流离台对他这个身高来说太矮了点。 永远游刃有余、气定神闲的人,这会对着一份不知道失败多少次的甜品犯起了难。 他微锁眉头,看着烤焦的布蕾。 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 林琅站在门外,看着此刻的裴清术。 那片掉在地上的香樟树在她外套口袋里。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将门推开,走进去。 还算轻松的语气,询问他在干嘛。 他抬眸看她,笑容带着几分无奈,说原本想着今天没什么事,早点回来给她做饭。 结果一道像样的都没做出来。 林琅走近了点,闻到布蕾烤焦的糊味。 “感觉还不错,这种东西做不难吃的。”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 裴清术看着她,像是在等待最终点评。 她皱了皱眉,表情意味深长:“能把这个都做难吃的,在另一层面上,也算是不简单。” 他便低低的笑,说不清是喉间还是胸腔震出来的,总之很低,沉到她心里去了。 林琅给裴蔺上课的时候,如果有多余时间,她还会给他讲讲文化课的内容。 但后者实在不是读书的料。 林琅偶尔也会套用一句从前班主任最常说的话:“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是初中的题。” 大约是裴蔺在裴清术跟前告过状,将这话也原封不动的说出来。 于是此刻,他惩罚般的捏捏她的脸:“良心都到狗肚子里去了,以后自己做饭。” 好脾气的人都有个弊端,哪怕说狠话都像是在哄人。 林琅说今天她来露一手,让他好好瞧瞧什么叫大厨。 他带着笑,斜靠门框:“那就拭目以待了,看林大厨是什么水平。” - 北城最热的那段时间,高考结束。 裴蔺全部滑档,裴清术从中斡旋,才让他不至于没有大学可上。 他妈妈气到捂胸口,说他的高考分数还没有她的血压高。 裴蔺说他志不在学习。 林琅当时听完,问他志在何方。 他神神秘秘告诉她,他想搞个战队,反正也用不着多少启动资金,七七八八加起来,一年也就几百。 不过加上挖人的工资来算,可能得提前准备个小几千。 林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被他忽略的计数单位是万。 寻常人辛苦打工攒一辈子都存不下来的数额,却被他轻飘飘的说出口。 林琅在此刻惊觉她和裴清术之间的巨大差距。 那年山区连续两次大地震,天灾带来的伤祸无数。 林琅在学校的组织下自发捐款,新闻里每天不断增加的伤亡人数触目惊心。 林琅的共情能力让她那几天的心情都跌至谷底。 哪怕自己是个穷学生,却还是将这个月兼职得来的工资全部捐了出去。 电视里的新闻在播报,某知名上市企业的负责人以个人名义捐赠十个亿用于灾后重建。 关于捐赠人的信息只有寥寥几个字。 知名上市企业、负责人。 连贯在一起也猜不中是谁。 对方好像有意隐瞒身份。 某次林琅将裴清术的衣服送去干洗店,从他的外套口袋里掏出灾区那边寄来的感谢信。 她才恍惚想起,新闻报道中有意隐去身份的神秘人。 裴清术从连日来的乏累中脱身,神色算不上多好看,甚至还有些憔悴。 辗转两国的奔波,连他的体力都有些扛不住。 在机场见到前来接机的林琅时,还是流露出最为真心的微笑。 一直跟随着的助理推着行李车,识趣的先一步离开。 裴清术过来抱她,手搭在她腰上探探尺寸:“瘦了,最近没有好好吃饭?” 她说是想他想的。 裴清术似乎满意她的回答,低下头将她抱紧在怀中:“那也得好好吃饭。” 他这次出国,在la待了小半个月。 繁忙的行程安排之下,依然空出一些短暂到珍贵的休息时间来,亲自去参加了一场拍卖会。 只是因为其中之一的拍品是林琅喜欢的画家所著。 林琅受了太多苦,他没有能力穿越回从前,所以只能在当下拼命弥补,将她缺失的爱和关心乘以数倍还回来。 作者有话说: 再画个重点,是he!! 沾青 第102节 第五十二章 林琅心疼他工作太累, 说要亲自下厨,让他看看自己最近的进步。 她甚至专门去报了个烹饪班,是个私人工作室。 在某个小区里, 等她到地方的时候, 在电梯内碰到翟松月, 才发现她也住这儿。 她见到林琅了, 很高兴,比划手势问她怎么在这里。 林琅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还算比较快, 因为翟松月的缘故,她买了本手语书。 简单点的,她大概能看懂一些。 林琅告诉她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她笑了笑。 ——我也会做饭,如果你有不懂或者需要帮忙的地方, 可以来问我。 她平时有戴助听器,一些简单的交流是没问题的。 林琅和她道谢:“好啊。” 只上了十来天的课, 虽然学的不精, 但味道肯定比之前要好。 裴清术看着客厅里那一大桌饭菜, 拖腔拿调的调侃:“这是鸿门宴还是最后的晚餐?” 林琅说他最近学坏了, 总是有意无意的拿她打趣。 裴清术脱了外套, 拉出椅子坐下,沉静眼底浮动笑意。 “总得给我喘口气的地方。” 他敞着怀朝她伸手, 说过来, 让我好好抱抱。 林琅迟疑了一会才过去, 他揽住她的腰, 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那是裴清术近日来少有的放松时间。 下巴枕在她肩上, 近乎贪婪的闻着她身上的清香。 半个月的高负荷工作, 睡眠时间基本只剩车上的短暂小憩。 他连说话的声音都满是疲累, 像是生了锈的铁, 低沉又迟钝:“工作时还得分神担心你,怕你不好好吃饭。” 林琅心疼地轻抚他的后背,哄小孩睡觉那样哄他:“担心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怎么照顾我自己的。” 他仍旧闭着眼睛,靠在她肩上轻笑,像是在笑她刚才的妄言:“没有自知之明的臭小鬼。” 林琅听到了,低头问他:“你刚刚是在骂我吗?” 他不满她乱动,圈着她细腰的手臂稍微收紧。平白一个罪责就扣在他头上了。 裴清术带了点无奈:“别冤枉好人。” 她重点都歪了,随意捕捉到一个字,非要纠他的错:“你说我臭。” 他仍旧在笑。 现在的小姑娘,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林琅起身想走,放在她腰上的手轻轻往回拢,她便被桎梏住一般。 男女的力量差异总是悬殊的。 他要是不让她走,她便哪儿也去不了。 “不臭,我的小琅最香了。”他眉眼带笑时,是最温柔的时候。 不论说任何话好像都足以让人信服。 林琅信了裴蔺先前总说的,他哥天生就有让人没法抗拒的巨大魅力。 她倒是很少主动,所以做起这种事来有些畏首畏尾。 连手都在抖。 “试试吧?” 她下意识咬唇,话里带着探究。 察觉到她的意图,裴清术眼神暗下去几分。 最后还是摇头,他说:“算了。” 他不舍得她来做这种事。 屋子里灯光轻晃,好像是窗户没关太严实渗进来的一点风。 林琅在很多时候都很“轴”,一旦下定好决心的事情,她就非要去完成。 包括此刻,她不肯松口退让:“可是我想试试。” 裴清术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她的眼睛。 好一会儿,他深深喘了口气。 拗不过她:“我先去洗澡。” - 对林琅来说,这像是一次很新奇的体验。 她致力于研究什么角度和深度让他更舒服,偶尔抬眸看一眼他的表情。 生涩的触碰都能让他胸口剧烈起伏,他仰长了颈项,一只手紧扣着座椅扶手,空出来的手臂则掩住半张脸。 林琅看不见他的眼睛,没办法直白的判断他到底是舒服还是难受。 可他手臂上扩张绷紧到仿佛随时都会挣破表面那层血肉的筋脉血管,似乎都在无声去证明,他正极力忍耐着。 忍耐什么呢,是不舒服吗。 她停下了。 说到此为止吧,可能她确实没什么天赋。 裴清术胸口的起伏逐渐变慢,他松开手,稍微坐直了身子。 林琅也终于得以看清他的那双眼。 深邃处又带了点暗红。 她突然想到之前疯狂迷恋过的吸血鬼题材的小说和电视剧。 因为觉得里面的男主有种神秘而危险的吸引力。 她是在后半夜才深刻理解到,在某些时候的深夜里,人类和吸血鬼是没有区别的。 次日醒来,晌午的太阳炙烤大地。 裴清术罕见的也没有早起。 林琅一翻身,碰到的不再是失去余温的床榻。 他还没醒,但下意识里的反应已经将她抱进了怀里。 林琅感受着那个温柔而干燥的怀抱,闻见那股让她觉得心安的气息。 他应该是真的累了,昨天半夜居然倒在她身上睡着。 林琅戳戳他的脸,又去扯他的睫毛,觉得这人真神奇。 就没有一个地方是不完美的。 难怪周橙静总说,情人眼里出西施。 是因为她爱他,所以才觉得完美。 还是因为他完美,所以她才爱他? 因果的顺序她懒得去计较了,当下只想好好睡一觉。 往他怀里蜷了蜷身子,打了个哈欠,便逐渐没了意识。 第二次睁开眼睛,炙热的阳光只剩淡淡余晖。 隔着窗帘映透进来,是温柔的暖色。 裴清术也醒了,一条手臂被她枕着,他侧了身子去接电话。 像是怕吵醒了她,声音也压到最低。 “您不必总拿这话来点我,我已经和您说的很清楚了。” 他压低的声音里,少见带着肃意。 半点温和也瞧不见。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也不知是那边一直在咄咄逼人的讲,还是他疲于再开口。 这通电话是在裴清术的沉默中结束的。 他将手机扔放在一旁,抬手去按眉心,喉间一声无奈轻叹。 林琅不知道他在因为什么而犯难,但她不想主动去问。 人都有秘密,她能理解。 当她想当这一切都没发生,继续装睡时。 察觉到怀中人轻微的挪动。他轻垂了眼,将她重新捞回来。 “醒了?” 见装睡失败,林琅点头:“嗯。” 他拿起遥控器,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什么时候醒的?” 她捉摸着时间线该怎么往回拉,才能圆下这个谎来。 却被裴清术先一步察觉:“是我打电话的声音吵醒你了吗。” 沾青 第103节 林琅摇摇头,她说她是自己醒的。 这话说出来,便等于间接承认了,自己无意间听完了他的通话内容。 裴清术沉默一瞬:“刚才,是我爸给我打的电话。” “是吗。”林琅好像并不在意,她靠在他胸口,问他今天能不能在家休息一天,就当陪她了。 出国半个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林琅很想他。 哪怕此刻人就在她身旁躺着,她也控制不住的想。 裴清术收回深沉视线,轻慢笑意,搭放她肩上的手温柔摩挲几下:“嗯,今天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家陪着你。” 林琅除了画画也没有其他爱好了。 周橙静平时还会打打游戏追追剧之类的。 和她比起来,自己的日常生活好像枯燥到乏味的程度。 于是她去问裴清术,平时都用什么来打发时间,她好参考一下。 他说一个人的时候会看看书,若是有长辈在,总是免不了要被拉去下一盘棋。 林琅听着,沉默好久。 裴清术见她一脸苦色,抬手往她脸上掐了掐:“怎么,这是开始嫌我无趣了?” 林琅说她更无趣:“你最起码还能下下棋打发时间,我一个人的时候除了睡觉就是睡觉。” 当然,能不能睡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便笑,再温和也能察觉出些许狎昵来,低头垂眼去和她亲昵,鼻尖挨着她的鼻尖蹭了蹭:“那就用你的方式来。” 林琅后知后觉出他话里的意思来,脸一红,支支吾吾说再等等吧。 昨天一晚上,好像还有点肿。 他笑意更甚,靠在她肩上,沉沉地从喉间传来,她感受到那股轻微的震动。 “是我不好,没有控制住力道。” 分明是在表达歉意的一句话,却被他说出几分调情的意味来。 林琅觉得这人是不是平时正经惯了,压抑的太久,一旦找到豁口得到释放,便仿佛无师自通一般。 那一整天,林琅都窝在他的怀里。 屋子里的灯全关了,窗帘也拉紧。投影仪将影像投在那片空白的墙壁上。 一部安静文艺的小成本电影。 电影是林琅选的,最后只看了开头便昏昏欲睡的也是她。 裴清术准备停了播放,让她好好睡一觉。 她却不满的在他怀里挣扎几下,说她在看,让他别关。 裴清术看到她那双困到睁不开的眼睛,眼中只余柔和轻笑,无奈摇了摇头,还是继续按下播放。 林琅绷紧的后背逐渐放松,然后在电影主人公的对话中、在裴清术的怀里,一睡就是一整天。 也不知道连续半个月高强度工作的人到底是谁。 电影的进度条走了大半,没人关心它的剧情到底放到哪里。 裴清术看着林琅,她睡得那么熟,像一只困倦又乖巧的猫,在他怀里。 好像还是昨天。 那场大雪落在清佛寺,他又看到了她。 那个总是呆呆看着天空的少女,一头乌发铺满了肩,她白瓷般的肌肤被冷风吹出几分微红。 偶尔呼气时,唇边散开一团白雾来。 听说,她奶奶是在清佛寺去世的。 所以她每年冬天都会回来,也会在这个时间对着天边绽放的烟花许愿。 可是那一年,山脚下没人放烟花。 她站在那里,一直等一直等。 雪在她肩上铺满了厚厚一层,她浑身打着颤,却仍旧固执地等在那里。 裴清术见过太多她这样的人。 不过那些人往往是跪在神像前,头重重地磕下,在心底说出自己的祈求来。 那个冬天,十二点之前。 烟花还是在清佛寺的天空绽放,一朵朵绚丽的花将黯淡夜空给照亮。 裴清术收好打火机,仰头去看天空里的烟花。 他想知道,她许了什么愿。 少女低下头,闭眼虔诚许愿的模样,仿佛和此时重合。 裴清术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低喃声缱绻温柔:“所以,我的小琅许了什么愿呢。” - 江栩又一次来了他们学校,不过这次不是来找林琅的。 挺简单的一身打扮,白t黑裤。 因为身材足够加分,所以再简约的穿着也让他穿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气宇不凡来。 那个时候林琅刚好替教授跑腿,送一些资料去图书馆。 隔着老远就看到站在路旁那棵香樟树下抽烟的江栩。 哪怕是高温,但他仍旧清爽干净,脸上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笑容。 倒有几分符合他的年纪。 看见林琅了,他叼着烟冲她打了声招呼。 直到此刻,林琅才恍惚认清,刚才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散漫的随性才是真正的江栩。 他这个人,善恶实在难以划清。 “放心。”他最善于洞察人心,虽然不到裴清术那种程度的城府,但好歹也是在类似的家庭中长大。 他能看出来林琅并不喜欢他,甚至有点讨厌。 所以他说:“不是来找你的。” 林琅并不关心他到底来找谁,刚要离开。 就见刚才还一脸散漫笑意的少年藏了燃至半截的烟在身后,脸上露出一个纯真阳光的笑来,朝着前方挥了挥手。 “姐姐!” 林琅愣住,看清来人后,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江栩实在是殷勤,主动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书。 “重不重?” 空出来的手给她擦汗。 翟松月始终温柔笑容,那双白皙漂亮的手,比划起手语时,也有种赏心悦目的美。 月下抚琴一般。 ——不重。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他的回答坦率直白:“想早点见到姐姐。” 翟松月冲他笑笑,然后从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递给他。 ——待会结束了,姐姐请你吃好吃的。 林琅看着这一切,迟钝到翟松月什么时候和她打过招呼都不知道。 等她回过神来时,他们二人已经走了。 江栩抱着书,翟松月则站在一旁,替他撑着遮阳伞。 乖戾恶劣的江栩,和温柔文静的翟松月。 怎么看都不会有交集的二人,是怎么认识的? “那天他不是陪我一起去学校找你嘛,好像就是那个时候。” 裴蔺蹲在院里,面前放了一个盆,他咬下一大口西瓜,然后噗噗噗的往盆里吐籽。 裴清术来南方出差,住在这儿的别院,白墙黛瓦的。 正好最近没课,林琅就成了他的随身挂件,他不管去哪儿,总会把她带着。 林琅问裴蔺怎么也来了,他还老大不乐意:“他是你男朋友,也是我哥,你总不能一个人霸着吧?” 得,还和她争风吃醋上了。 南方的夏夜,晚上有股植物的清香,微风是温和的,不带半点燥热。 除却偶尔几只讨人厌的蚊子在耳边嗡鸣。 林琅躺在藤椅上,看着头顶夜空。 星垂平野阔。 她顺从地点点头,说是是是。 “是你的哥哥。” 这会已经八点了,裴蔺嘀咕着他哥怎么还没回来,他还打算让他顺路给自己带点夜宵。 他馋城南那家烧鸡很长时间了,之前在社交平台上经常刷到。 沾青 第104节 但苦于生意实在太好,不接受外卖和跑腿。 只能亲自去店里买。 林琅捕捉到他原话里的“顺路”二字。 裴清术两个小时前给林琅打过电话,说他结束完工作后还有个饭局要参加。 吃饭地点在城北。 一南一北,这个顺路一顺就是半个城市。 裴蔺算准了时间给裴清术打电话,说是林琅想吃,想吃的抓心挠肺。 林琅刚要开口,裴蔺一脸哀求的看着她。 林琅实在是过于吃软不吃硬了,当下竟然有几分心软。 裴蔺见状,立马把手机塞到她手里,说如果你不信,你亲自问她。 林琅才刚接过手机,先听见的是风声。 大约是在车里,开了车窗。 他轻缓语气,开口只是问她:“有没有想我?” 林琅正要回答,对上裴蔺那双满是期待的眼,又觉得在这种时候调情有点对不起他。 于是她点头,轻嗯一声。 他放松轻笑,像是对她乖乖想他的奖励:“还想吃什么。” 林琅说没了,就这个吧。 他意味深长的语气:“你倒是够纵着他,难怪他爱跟着你。” 林琅耳朵一热。 自己和裴蔺加在一起,心机总和都不够裴清术看一眼的。 居然还想联合起来骗他。 痴人做梦。 那阵子裴清术的工作实在是忙,没空陪她,便给了她一张卡,让她领着裴蔺到处转转。 说是让她领着,但她也是第一次来这地方。 人生地不熟的,最后还是裴蔺带着她吃喝玩乐。 裴蔺说他哥这人就这样,有时候说话爱拐弯抹角。他就直说让我带着你怎么了,非得顾虑到你那点身为姐姐的自尊心。 “你又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对吧,姐姐?”他是高兴的,有了他哥的卡,他想买什么连价格都不看了,毫无顾忌,随意消费。 卡递出去,十分豪横:“这些我全要了,都给我包起来。” 都快把商场给搬空了,负责给他们拎包的助理苦不堪言跟在后面。 好歹也是985高校毕业的精英,平时陪着老板出入的也都是些大型场合。 如今却被派遣到当个打杂。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张赏心悦目的脸。 哪怕只是看着,疲劳也消减大半。 某次在闲聊时和一同出差的同事提起,老板的女朋友长了张美得很有辨识度的脸。 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总是带着三分薄情,徒增距离感。 但就是莫名被她吸引,忍不住想靠近,想要说上话。 恰逢电梯门开,裴清术一身昂贵的高定正装出现在门后,始终温润的一双眉眼。 哪怕前者结结巴巴的为自己刚才的言论道歉,他也只是轻轻拍了拍他肩,仿佛并不觉得他真诚的夸赞是逾越。 只是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张美得有辨识度的脸了。 老板总会提前把他支开,偶尔在办公室外听到声音了,门也关的严严实实,生怕漏出一点缝隙来。 特助胆战心惊的想,这是真不介意,还是装不介意? 醋味都要从南方散到北城了。 作者有话说: 小裴吃闷醋 我的老婆只能我一个人夸^ - ^ 第五十三章 那次在南方一待就是一个月, 林琅甚至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 每天晚上裴清术都会牵着她的手沿着周边湖畔走一圈。 她絮絮叨叨的和他说很多话,他安静的听着。 偶尔碰到买菜回家的阿姨,她们会停下来和他们打招呼。 笑脸热情。 林琅总有种感觉, 他们好想已经成了夫妻, 正在长相厮守中度过。 她是真的做好了和他长相厮守的打算的。 可事实证明, 人不能盲目乐观, 生活总会在不经意时给你一个重创。 回到北城的第二个月,裴蔺去了新学校报道, 他学的是工商管理。 本意就是去混日子的,家里对他的期待没有多大。 入学的第一个月就火速找了个女朋友,听说是中美混血。 他当时还发照片给林琅炫耀,问她怎么样。 “辣不辣?” 林琅忙着学业忙着之后的实习, 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是吃饭休息时的空余。 照片里的女生穿了件性感的比基尼,背景是烈日之下的海滩。 曲线好看, 肤色也被晒成健康的麦色。 她说:“挺辣的。” 然后扔了手机, 匆匆扒完两口饭, 继续投身于繁忙的学习中去。 从南方回来后, 林琅有一阵子没有见过裴清术。 两人的交流只剩每天必不可少的那通电话。 她总能从他声音中听出一些疲倦来。 林琅担心他, 问他最近是不是很累。 他轻声笑笑:“没事,就是有点想你。” 林琅放下手头的忙碌, 站在窗前看外面的细雨沥沥。 林琅其实一直都是一个悲观主义, 可和裴清术在一起的日子里, 她好像习惯了将每天的生活都当成最后一天去过。 这话不是贬义。 只剩一天了, 那么她的爱也是全力以赴。 她真的好爱他, 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他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如病毒入了肺腑, 咳到周身都在用力。 听声音是个女人。 耳边持续很长时间的寂静, 像是他将手机调至静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陆续有声音传来。 裴清术故作轻松的语气,问她:“今天有没有碰到什么高兴的事情?” 林琅知道,安静的那几分钟内,肯定发生了什么。 但他有意隐瞒,她也就识趣的不去问。 “没什么高兴的事,在画室里待了一整天,同学找我借颜料,做为答谢送给我她自己做的三明治。” 他问她:“好吃吗?” 她活动了下坐久之后有些发酸的肩颈:“挺好吃的,比我做的好吃。” 分明是一些枯燥无味的小事,生活中随处可见,可裴清术却听的格外认真。 每次听完,他都会沉默上数秒。 然后笑着说:“真好啊。” 他是一个性子很慢的人,比起热闹的大事,更让他感兴趣的,是林琅平淡生活中的琐碎。 林琅告诉他:“等我忙完这几天了,就可以好好陪你了。” 然后裴清术就笑,他的声音透过手机听筒传出,有几分失真。林琅听着,竟察觉出几分陌生来。 明明他们也才一段时间没见。 他说:“正好院子里的白兰要开花了,到时候带你去瞧瞧。” 林琅听了,很感兴趣:“我还没见过白兰花呢。” 裴清术低声笑笑:“以后每天都能见了。” 林琅打着哈欠,夏日总能让人困倦。 她有一搭没一搭和他闲聊。 “我和小静约好了,等毕业了,就去长白山滑雪,然后去大理看日出。” 沾青 第105节 裴清术佯装醋意,语气徒增几分阴阳怪气:“是吗,我还以为你会陪我,原来是去陪其他人啊。” 他话尾故意放慢,生怕林琅听不出他的意味深长来。 林琅笑话他:“你要是也想去,我到时候旅游结束了,可以发你一份旅游攻略。” 他压低了声音,说她真是学坏了。 “以后少和裴蔺待一块,他那点陋习都让你学了去。” 林琅理直气壮:“我这叫吸收新鲜血液,这个年纪的弟弟多有活力啊。” 他自顾点头,说是是是。 “年轻人有活力,你以后多陪着他。我年纪大了,就不继续讨人厌弃。” 林琅问他:“还真生气了?” “没。”他说,“老人家都豁达,不爱生气。” 林琅手肘撑着窗沿,抬头去看天边落日。 笑得肩膀都开始轻颤:“可我就喜欢比我年纪大的,大两三岁的刚刚好。” 就差没直接点名道姓了。 裴清术很快被哄好。 这通电话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那边有人敲门,他稍微压低声音去应:“嗯,就来。” 然后和林琅简单交代,让她记得好好吃饭,别熬夜。 林琅没享受过父爱,但在裴清术这儿,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被管着”的感觉。 她突然明白了那句话,一个好的爱人,是可以弥补你人生中缺席的任何爱。 裴蔺的电话打过来时,林琅正往鱼缸里洒鱼食。 周橙静前段时间在夜市套中的,她家里养了几只猫,也不敢直接把鱼缸放家里,担心第二天就被猫给吃了。 所以暂时让林琅帮着照看一段时间。 手机一直在响,林琅洗干净手过去,看清来电联系人以后,还以为他又要和自己炫耀新找的混血女友。 本来没打算接,想了想,还是接了。 那边挺吵闹,音乐声有点大,重金属的摇滚。 林琅曾经迷过一阵。 和她文静的外在实在不太搭边。 裴蔺说她整天憋在家里学习多没意思,出来嗨皮一下,放松下心情。 林琅在沙发上坐下,哼笑道:“现在胆子大了,不怕你哥了?” 裴蔺不以为意:“我现在都大学生了,我哥还不至于这么严格。而且他现在自己都一堆烂事,压根没空管我。” 林琅听到他的话,愣了愣:“什么烂事?”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裴蔺呸呸呸了几声:“我那是嘴瓢了,我说我哥公司一堆事儿,他哪来的闲心管我。倒是你,都要毕业了还整天缩在那一亩三分地里,以后毕业了可就彻底成为社畜了。再不疯狂可就老了。” 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这些话。 林琅看了眼在鱼缸中缓慢游动的金鱼。 最后她还是点头,问了他地址。 这条街好比声色犬马的代表,深青色墙外的路边,清一色的豪车。 从林琅踏足进这儿的喧嚣中时,就有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仿佛爱丽丝不慎掉进了兔子洞。 裴蔺接到电话出来接她,他穿了身黑色夹克,头发染成银灰色,嘴里还叼了根烟。 林琅看见他了:“还挺帅。” 裴蔺抬了抬下巴,掉下去一截烟灰:“我帅还是我哥帅?” 林琅不假思索:“不存在悬念的一个问题。” 裴蔺掐了烟,乐不可支的笑,他在这事儿上倒还挺有自知之明。 他哥那张脸,也就初阳哥能和他一较高下了。 两个人从夜店的高门槛上跨过,裴蔺和她吐槽:“这种店就爱搞些虚的,门槛也故意弄这么高,说是为了符合来这儿消费的顾客身份。我他妈第一次来的时候没看清,差点绊个狗吃屎。” 林琅很少来这种地方,烟酒气混杂。 台子上有人坐着,一身白色连衣裙,优雅拉着大提琴。 林琅想起刚才在手机里听见的重金属摇滚,风格变化实在太大。 裴蔺带她去了里面的卡座,那些人早就喝开了,正激动的划着拳。 理石台面上放着好些瓶酒。 裴蔺搭着林琅的肩和他们介绍:“这是我嫂子。” 划拳的人不划了,喝酒的人也不喝了,包括讨论包包珠宝的人也停下了交谈。 此时目光都落在林琅身上。 其中有熟面孔,也不乏一些没见过的。 林琅并没有参与过几次他们的聚会,见过的人不多。 裴蔺拉着她在旁边坐下,敲了个响指喊来酒保,让他上一杯玛格丽特。 “你们女生好像都爱喝这玩意儿。” 旁边有个棕色波浪卷的女生身子往这边靠了靠,中间隔着几个人,却也没能阻隔她的热情。 她笑容灿烂的问林琅:“你就是清术哥哥的女朋友?” 林琅下意识去看裴蔺,后者耸肩,表示不是他说的。 棕色波浪卷也帮他解释,她说:“和裴蔺没关系。” 林琅点了点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恰好酒保端着托盘过来,那杯玛格丽特放在桌上,林琅道了声谢。 也得以从那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上离开。 裴蔺不愧是个调节气氛的高手,很快就拉着林琅也一起融入进去。 今天到场的都是他玩的好的朋友,也不知是看在他面子上,还是看在裴清术的面子上。 对林琅很照顾,也很尊重这个大他们几岁的姐姐。 一圈游戏下去,她罚的酒都没把面前那杯玛格丽特喝完。 林琅中途实在憋闷地难受,这里面太过封闭。 她和裴蔺说:“我出去透会气。” 裴蔺正忙着摇骰子,点了点头。 整条街的路边都种满了悬铃木,风一吹,树叶便簌簌的响。 林琅没想到和徐初阳的再次见面,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周围多嘈杂,不知道是哪家店的音乐声传出。 抒情低沉的吉他声,仿佛一个多情的人在轻声诉说自己不尽的爱意。 整条街的地面都是由灰色的长砖拼凑成,有行人误闯入这靡败夜色,拿着手机拍下一张当做留恋。 赛博朋克风的灯牌,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材质,从不同方向去看,折射的灯光颜色也不同。 林琅就是在这种五颜六色的暗沉光线中,看见的徐初阳。 他一身正装,深灰色的领带被扯松了些许,有种散漫的随性。 此时正叼着烟,一只手掩风。 擦燃打火机,他的眉眼也被浮动的火光勾勒。 像是有着某种特殊感应,他看到了她。 那根烟最终没被点上。 周围人来人往,他放下拿着打火机的手,同时也将眼神移开。 人生就是这样。 你经历过的东西被放在传送带上,明明从前亲昵到耳鬓厮磨,同吃同住。 可是随着岁月迁移,原本放在你面前的东西和传送带一块离开。 最终离你越来越远。 徐初阳隔着人头攒动的热闹,目光依依不舍的放回林琅身上。 爱是什么呢。 是愧疚,是忏悔,是不甘心。 还是忍耐。 想念得忍着,难过也得忍着。 因为知道,这些曾经对她而言,全是软肋的东西,早就已经起不了作用了。 他的情绪在她那里,早已不值一提。 作者有话说: 不会有什么太虐的剧情的~ 第五十四章 沾青 第106节 人的心境真的随时都会发生改变。 隔着热闹人潮, 林琅看着不远处的这个人,心中却早没了波动。 爱或者恨都显得微不足道。 是真的彻彻底底放下了,所以才能在他放了烟看向她的瞬间, 礼貌地冲他点头。 也算是打过招呼。 今天晚上刮的是东南风, 徐初阳闻见夜风带来的那点, 淡到微弱的青柠香。 林琅身上的。 他还是走过来, 问她:“怎么来这儿了。” 她讨厌喧闹拥挤的地方。 林琅说:“裴蔺叫我来的,正好最近有些累, 出来透透气。” 徐初阳点头。 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说什么呢,她的生活已经彻底和他的脱轨了,哪怕有意去打听她最近的近况与处境,但光是听着, 就有种凄凉。 应该替她高兴的,高兴她的改变。 变开朗了, 话也多了。 可是这些改变又与他无关, 她的开朗和话多都是因为另外一个男人, 不是因为他。 徐初阳忍住将烟点燃的冲动。 对面路口有情侣在争吵, 女方甩开男方的手, 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如果今天不是被我撞见,你到底还想瞒我多久?” 男人无奈解释:“她就是妹妹, 你别无理取闹行吗。” “你去问问, 谁他妈会和妹妹上床!” 女人直接甩了他一巴掌, 然后头也没回的走了。 周围偶尔有几个驻足停下看热闹的, 但大多数都是不在意的冷漠。 人来人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匆忙。 林琅呼进一团清新的空气, 听见徐初阳问她:“最近还好吗。” 她点头:“挺好的。” 按照礼貌, 她原本应该也回一句:你呢, 还好吗。 但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本身就不是多热情的性格,处理社交关系也是点到为止的距离。 这些徐初阳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太了解她了,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才会难过。 林琅,早就把他划分到了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行列中去。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她悄悄摸摸给他准备新年礼物,结果不小心把自己的手给烫烧了。 徐初阳大半夜送她去夜间急诊。 隔壁病床上躺着一个老奶奶,输液输到一半睡着了。 林琅怕吵醒老人家,于是趴在徐初阳耳边小声和他说新年快乐。 他笑了笑,也在她耳边轻声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以那句话为开端,直到输完一整瓶药水离开之前,他们都用的这种幼稚的方式交流。 护士过来给她拔针的时候,隔壁病床上的老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脸上的笑容是慈爱的,她说现在的小年轻就是有活力,一晚上不睡都这么精神。 “以后要是结婚了,记得给我送请柬啊。” 林琅脸红了,缩在他怀里不肯抬头。 徐初阳搭着她肩轻笑:“好啊,一定。” 他希望林琅能幸福,是希望她能获得安稳的幸福。 跌宕起伏的人生不适合她,情绪敏感的人,是很容易受到伤害的。 他已经伤害过她一次了,虽然这么想有些可耻,但是徐初阳希望,哪怕陪她走到最后的,是别人,他也希望她能平安走完这一生。 太苦了,他的小琅太苦了。 可是这种安稳,裴清术给不了。 他确实是值得托付一生的人,但身处这个环境下,他们每一个人都不能只代表自己而活。 裴清术的身后有着太多他应该去承担的责任。 就算他把所有爱都给了林琅,可摊开了去看,这份爱在他整段人生中的占比,好比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粒灰尘。 可你不能说他有错。 他对待这段感情,比谁都认真。 只能说他需要去承担的责任太多了,那些压力只能他一个人去扛。 - 裴清术是凌晨两点半到的家,距离他上次回来,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之前。 那时候林琅还在客厅调颜料,听到密码锁解开的声音,她下意识抬眸看过去。 门是被小心翼翼推开的,估计是以为林琅睡了,怕吵醒了她。 客厅的光亮让他推开的手稍微顿住,沉吟几秒后,目光落在她身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林琅放下笔:“不怎么困。” 虽然只是一周没见,可林琅总觉得,他好像瘦了点。 仍旧温和的眉眼,隐约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疲态。 即使他刻意去掩饰。 裴清术脱了外套,身上只剩一件薄毛衣。 林琅刚要过来,他往后退了退,说他身上一股消毒水的味儿,闻着呛鼻,他自己都嫌弃。 怕熏着林琅。 她一听这话,愣了愣:“你去医院了吗,生病了?” 看见她这副紧张的神情,裴清术无奈轻笑:“不是我,是我妈,她身体不好。” 林琅松下来一口气,又去关心:“没大碍吧?” “嗯,还好。” 裴清术站在原地停滞一番,像是自己在那儿纠结。 最后还是过来抱她,声音里散着零星笑意:“就先委屈一下我们小琅了,熏一会。” 长时间的重压,他的体力早就耗尽了。 这么晚还回来,不过是想看看她。 最起码,能让自己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一松。 “抱一会我就得走了。” 他靠在她肩上,声音很轻。 仿佛下一秒就会睡着。 林琅心疼地轻抚他的后背:“很忙吗?” 他轻笑,将她抱的更紧一些:“不是很忙。” 林琅早就发现,裴清术很少去和她讲自己的事。 他对她的爱没有保留,可在其他方面,他总能不动声色隐去七分。 那天晚上突然下起了雨,林琅和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躺在床上,安静听着窗外的雨声。 干净温暖的床铺,雨声淅淅沥沥,身侧躺着自己爱的人。 林琅在这种舒适的环境下入睡。 次日醒来时,只剩她一个人了。 厨房的锅里热着粥,她爱吃的青菜瘦肉粥。 林琅沉默了会,走到玄关处瞧了一眼。 昨夜放在这里的男士皮鞋已经没有了。 - 江栩最近来学校的次数越来越多,有一次公开课上,甚至直接坐在了翟松月身边。 林琅因为前阵子料理课的事和翟松月接触多了些,刚巧有些事想要问她。 甫一转身,就看到江栩枕着一双手臂趴在桌上,那双多情的眼里盛满了笑,正看向坐在他身侧的翟松月。 林琅沉默片刻,移开视线。 她单独找过江栩。 本身是个不爱管别人闲事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法放任翟松月不管。 可能是因为她身上和裴清术相识的特性。 对于林琅的疑惑,江栩笑容散漫,手指勾着兰博基尼的车钥匙晃来晃去。 “因为她够弱,征服了再扔掉,不是更有趣?发不出声音,咿咿呀呀的哭,多可爱。” 他长了一张纯真的脸,年龄优势,让他整个人有种青春洋溢的蓬勃。 沾青 第107节 林琅听完他的话,罕见爆了句粗:“疯子。” 面对辱骂他也丝毫不在意,反而笑着提醒她:“与其关心别人,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裴清术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你不会不知道吧?” 看她这个表情,十有八九是不知道的。 想不到裴清术居然把人宝贝成这样,家里都闹成那样了,连一点风声都没透到她跟前去。 江栩不介意好人做到底。 前阵子裴清术的家里给他安排了相亲,想着在新公司上市前公布婚讯。 结果被他轻飘飘的给拒了,说自己如今也不是单身,就不去浪费别人的时间。 他谈恋爱的事也没瞒着,他家里人都知道。 之所以不干涉,是觉得这个年纪动个感情也正常。 反正这圈子,家里一个,外面一个已经是常态了。 可是他居然来真的,想和外面那个结婚。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放弃了股价翻倍的机会,平白扔了几百个亿。 家族那些长辈轮番下来给他施压,各种耳提面命的警示。 他当下好脾气的听着、应着。 转头就让那些言论随风而去。 是真的铁了心的要和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在一起。 “我何至于沦落到去靠婚姻来维持事业,您再给我两年的时间,我照样能让公司的股价翻倍。” 他心平气和的说。 那个不怒自威的男人却砸了杯子。 他不光是在为打水漂的那点钱生气,最让他生气的,是自己的威严震慑不复存在了。 这个被他当成傀儡养大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不惜违背他的命令。 该怎么办呢。 他只能故技重施。 拿捏了儿子的软肋,便能让他乖乖听话。 裴清术的软肋,就是他母亲。 那个身体虚弱的女人。 从嫁给裴清术父亲的那天起,便生活在男人的pua中。 明明是万众宠爱的千金小姐,却日日被打压。 沦为一株依靠别人才能存活的寄生植物。 裴清术就是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 他不得不听话。 他曾经有过一次叛逆的念头,结果还来不及实施,他母亲就在家中自杀。 最后被抢救回来,他也不得不乖乖听话。 病态的父亲,病态的家庭。 裴清术的人生就是被这样牵制住的。 江栩乐于看到林琅这种被震惊到说不出话的表情来。 他轻笑着点燃一根烟:“他爸倒是想要如法炮制,用同样的手段来控制pua裴清术。可架不住他心机城府更深,没反过来把他爸给pua了都算是裴清术有孝心。” 第五十五章 在这样病态的压迫中长大, 裴清术也没有半点被侵蚀。 哪怕是一株植物,根没有连在一起,共享同一片空气, 处在同一块土壤里, 多多少少都是会被同质化。 可是裴清术没有。 他仍旧成为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给人的感觉, 就像是在爱里长大的小孩。因为收获了许多善意, 所以他对于陌生人,也能多出一些善意来。 直到现在林琅才发现, 他的童年一点都不幸福。 明明没有获得太多的尊重,他却给予任何人,同等的尊重。 林琅没再问江栩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更加没有去问, 他这些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她陷入无边的安静中, 仿佛从那个裴清术给她编织的美梦中逐渐清醒过来。 或许, 不止是她单方面的需要裴清术。 他也需要她的, 需要她陪着他, 需要她留在他身边。 那天晚上北城起大风, 路边刚移植种栽的香樟被吹倒,横亘在路上, 道路堵塞, 车辆开不过去。 到处都是汽车鸣笛声。 裴蔺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刚从图书馆出来, 借了几本专业相关的书, 想着今天晚上头悬梁一番。 裴蔺支支吾吾, 问她今天有没有空。 林琅听出了他的话里的为难, 他很少有这种不痛快的时候, 像被拿枪抵着后背的人质。 “有什么事吗?” 裴蔺停顿了好一会儿, 才继续开口:“我大伯母,她想见见你。” 裴蔺的大伯母,裴清术的母亲。 周围同学脚步匆匆,校广播传来悦耳的女声,朗读着不知道谁的著作。 林琅停下来,抬头去看天空的湛蓝。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 林琅也终于理解了裴清术的雅正温润到底是随了谁。 她只是安静躺在床上,都有种内敛的柔美,原发色天生偏浅,带了点浅棕。 周围摆满了各种仪器,严谨细致比医院更甚。 护工和私人医生就在隔壁,二十四小时候着。 林琅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 但也不觉得夸张,在这种家庭里,似乎是标配。 女人看见林琅了,先是稍作沉默,然后低声笑笑。 “你就是林琅?” 林琅点头,礼貌的打过招呼:“阿姨好。” 她朝她招手:“靠近些,让我好好瞧瞧。” 林琅走近到了床边,她抬起眼去看她。 由头到脚的打量,却并没有令人不适的审视感,就像是个亲和的长辈。 然后便挑唇笑了:“真好看,我们阿术的眼光从小就很好。” 她看上去那么虚弱,连说话都没多少气力,偶尔停下来咳嗽一番,也得先背过身去,生怕传染了旁人。 屋子里有股很淡的植物清香,林琅觉得,应该来自于角落那盆尤加利。 “这是阿术第一次谈恋爱,你知道吗?” 女人让林琅在床边坐下,她握着她的手,仔细去看。 看她的掌纹,看她的腕骨,如同对待一件珍爱的器具,爱不释手。 林琅感受到对方冰凉的体温,她点头:“知道的。” 女人笑了笑:“那孩子看着圆滑,其实很不擅长和异性相处的,所以他告诉我他谈恋爱的时候,我还有些惊讶,好奇是怎样的女孩子,让他也动了心。” 林琅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表情去对待这番话,是笑着,还是谦虚回应。 如果说裴清术只是不擅长和异性相处,那林琅则不擅长任何社交。 她本身就是封闭的。 那阵子天气其实不错,只是风大。估计是受了台风登陆的影响。 连隔了一个城市的北城也受到牵连。 女人用视线在林琅脸上描绘,多好看的一张脸啊,空灵清丽到不落俗套。 所以在见到林琅的瞬间,她才不觉得意外。 她提前找人调查过她,事无巨细。 小姑娘无父无母,学费靠每年的奖学金,没出过社会,性子单纯,抗压能力差,并且心理上,好像有些疾病。 这样的女孩子,是没有难度的。 你只需要利用她的爱去打压,在她脆弱的情绪上反复研磨。 那根弦迟早会断。 于是林琅看见了,女人手腕上错综复杂的伤疤。 新旧都有。 哪怕她很迅速地将袖口往下拉,故作轻松的冲她笑。 - 林琅在那里待了很长时间,等她出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开始转暗。 沾青 第108节 走过那条很长的走廊,她在离开时,对上一个迎面走来的高大男人。 男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西装笔挺的人,毕恭毕敬的神态。 他走在最前面,与裴清术极为相似的眉眼,不用询问便让林琅明白了他的身份。 那种庞大气场让她平白多出几分惧怕来,即使对方一句话都没说。 林琅手心沁出冷汗,自觉往一旁挪,想着等对方先行。 可是男人始终不动,仍旧冷着一双眼,神情淡漠审视她。 如同监狱长对待即将处刑的死刑犯。 毫不夸张的说,林琅其实不太在意外人的看法。可那个男人带来的无声压迫却让她行动都变得迟缓。 甚至于忘了呼吸。 直到斜后方一道熟悉的声音将这种凝固给打破。 “裴伯父,关于刚才的案子,还有一些细节我可能没和您讲清楚。” 男人抬眼,目光从林琅身上移开。 徐初阳紧了紧领带过来,不动声色挡在林琅身前:“您现在有空吗?” 男人点头,低沉醇厚的声音:“嗯,不过一小时后我有个会议。” “十分钟就够了。” 徐初阳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拍了拍林琅的肩:“脸都憋红了。” 林琅抬起头,挺翘小巧的鼻尖甚至冒出细汗。 经过徐初阳的提醒,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紧张到忘了呼吸。 徐初阳让司机送她回家,被林琅拒绝了。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后上了天桥,感受晚风的柔和。 路灯早开了,桥上每隔几米就有摆摊的小贩。 东西放在地上,只用了一块格纹的布垫着。 林琅也说不明白自己此刻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裴清术是怎么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呢。 他人生的前二十几年,又是怎么度过的。 那个男人,她仅仅只是见了一面,甚至连一句交谈都没有,都被震慑到说不出半句话来。 那裴清术呢,他是顶着这样的压力,也执意要和她在一起吗。 - 晚上八点,林琅才到家,屋子里灯是开着的。 她在玄关换鞋,闻到厨房里的饭菜香。 大约是听见了动静,裴清术开了门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 这顿饭有点匆忙,好像他回家仅仅只是为了给她做这顿饭,做完他就得离开了。 身上的衬衣,和完好的领带,包括袖口上的银质袖扣都在无声证明这一切。 裴清术把围裙摘了,让她先去洗手。 林琅看见他眼底的笑,疲累好像被掩在最深处。 她突然很想哭,那种感觉,其实也说不上来到底是难过还是委屈。 为裴清术难过,也为裴清术委屈。 他不应该这么好的,他哪怕稍微有点脾气,稍微和她发泄一下。 她最终还是笑着点头:“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烤布蕾。”他像是还记着上次林琅嫌弃他手艺差的仇,非得让她再尝尝。 林琅尝了一口。 后者斜靠后墙站着,垂眼看她:“怎么样?” 林琅说:“八分。” 他像是满意这个分数,站直了身子,唇角上扬。 林琅不紧不慢的补充:“满分一百。” 裴清术伸手掐掐她的脸,又问了一遍:“满分多少?” 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还带了点隐隐的威胁。 林琅只能改口:“九十。” “嗯?” 她一点一点往下降,一会八十一会五十的。 最后降到十分他还不满意。 林琅说:“五分,满分五分。” 他松开手,揉捏改为轻抚,嘴里心疼的说:“捏疼我们小琅了吧。” 林琅被他摸的头晕脑热,吞吐着语气说我哪有这么娇气。 他便将人搂在怀里,笑意贴耳,低沉轻慢。 “浑身上下,哪儿不是一碰就红,这还不娇气?” 林琅还在嘴硬狡辩,说只是体质原因。 裴清术不同她争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贴着她身上单薄布料,只是沿着曲线稍微往下。 她下意识生理性颤抖。 得逞后,他咬住她的耳垂轻笑:“这还不娇气,摸一下就受不了了。” 林琅还打算继续嘴硬狡辩,但在他的温柔抚摸里,整个软成一滩水,只能迷离着一双眼吐息。 在这些前提下,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于是她开始保持沉默。 偶尔,会控制不住的轻呼出声。 “慢一点。” “那里,不要......”她红着脸,说不出话来,“我没洗澡,脏。” “不脏。”他抬起头,温柔笑意却掺杂浮浪,似是故意,“你要是不信,就自己看看?” 林琅咬唇不说话,全身上下都没了力气。 那顿饭,因为中间一点小“插曲”,从开始到结束,花费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 吃完饭后,裴清术陪着林琅下去走了一圈。 小区楼下总是很热闹,路边甚至还有人立了个牌子,写着特色画像,一副两百,双人三百。 林琅挽着裴清术的手过去,询问摊主一幅画需要多久时间。 裴清术气定神闲的笑,说你不就是专业的,还需要找别人画? 林琅说不一样,别人画和自己画不一样。 她拉着裴清术坐下来,让摊主给他们画一幅。 不到半个小时就画完了。 夸张的画风,除了性别外,几乎和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林琅拿到成品,倒在裴清术的怀里笑了好久。 她说:“裴清术,你怎么这么像神龛里的观音像。” 他也笑:“那我就每天都保佑你。” 路边有小孩追逐打闹,没看路,正好撞到他。 那小孩有礼貌的停下来道歉,一口一个叔叔对不起。 裴清术摸摸他的头:“没关系。” 林琅看着低垂的侧脸,黯淡路灯之下,勾勒出刀削斧凿般的凌厉线条。 语气温和间,眼底却是冷静的。 待那小孩跑远后,他再次抬起头,去看林琅。 冷静的眼底,分明流露出爱意。 毫无缓冲,在看向她的瞬间,就自然泻出。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见她愣神,他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林琅回过神来,如实回道:“看你。” 她这谎话未免太过蹩脚,他微微挑眉:“看我看到失神?” 林琅说:“对啊,谁让你这么好看。” 明知道她是在撒谎,但他还是垂眸轻笑,仿佛施布陷阱的猎人:“既然这么好看,以后就只看我一个。” 林琅看着他,她越笑,眼泪就越控制不住。 她要怎么办呢,总不能看着他两难,非要让他在自己母亲,和她之间二选一。 作家总爱在故事中埋藏伏笔,或许他们的未来也早就被注定。 在每一次她察觉到二人的距离和悬殊差距。 他们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一道解不开的难题。 林琅深呼一口气,她迎着裴清术温柔目光,低声说:“裴清术,我们分手吧。” 沾青 第109节 第五十六章 裴清术沉默了好一会, 脸上的笑意很轻,他说:“玩笑不是这么开的啊,小琅。” 他要去牵她的手, 却落了个空。 在那一瞬间, 四周的风和他脸上清淡的笑容一同凝固。 他的目光停在自己落空的手上。 夜色太暗了, 林琅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她也不敢去看, 于是前一步移开视线。 只剩一道无形的结界将周围的喧闹与热闹隔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连声音都变得粗粝, 沙哑着询问:“你是气我最近没有好好陪你吗?我这段时间太忙了,确实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不好。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推一推,正好你也快毕业了, 我让人订机票。你之前不是说想去挪威看极光吗,你一毕业我们就去。不, 等你放假了我们就去。算了, 我们明天就走吧, 我看看最近的航班。” 他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了, 拿出手机就要点开订票软件。 林琅摇摇头, 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她怕她再多待一会, 真的会忍不住哭出来。 “就这样吧, 我还有点事。” 她转身要走, 裴清术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腕, 制止了她的下一步动作。 “总得给我个理由。”他说。 她停下。 手腕处被握着的地方, 那只手不断加大力道, 似乎也在无声表达着他此刻的情绪。 不论何时都气定神闲的人, 居然也会乱了阵脚, 理智早就成过眼云烟。 她只是问:“裴清术,和我在一起,你真的幸福吗?” 这个问题明显让他感到不悦。 裴清术眉头皱着:“林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远处的街道拐角,斜伸出来一盏路灯,周围一圈灯罩,暖黄灯光引来飞虫围绕。 一家三口说说笑笑的从底下经过。 明明是夏夜,空气中却掺着一些寒意。 吸进肺里,刀片割肉般的钝痛感。 那是林琅第一次发觉裴清术温和外表下,连常人都难企及的固执。 他不说多余的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就这么等着。 任凭时间浪费,也要从她嘴里得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来。 林琅不太敢看他的眼睛,于是她低下头,去看地砖上缺陷的一个小角。 她该怎么去说呢。 要她将事情摊开了去讲,最后的结果又会是什么。 这场沉默的角逐最后还是裴清术先败下阵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和我分手。” 他用手干搓了几下脸,看着疲惫极了,不过强撑精神与她僵持。 此时低沉着语气,很明显能听出来,他在克制情绪,“我可以给你时间去考虑去调整。” 他停顿几秒,看着她的眼睛,“但你永远都别想用‘不爱我了’这种话来打发搪塞我。” 那天晚上,林琅一个人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隔壁好像在吵架,整夜的歇斯底里和砸东西。 林琅闻着屋子里的凛冽气息,甚至连被子上都沾染些许。 这里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都被写上了裴清术的名字。 处处都是他存在过的痕迹。 林琅翻了个身,被子拉过头顶,将自己埋进去。 一夜未眠。 她拿着钥匙出门,准备去楼下给水卡缴费。 正好碰到隔壁的女邻居拖着行李箱出来。同样憔悴的二人此刻无声对视。 人的心情状态从当下的脸色就能最直观表现。 对方明显也是一夜没睡。 平时那么爱笑的一个人,这会见到林琅了,也挤不出一个笑来。 林琅看见她眼角的青紫,大概明白了昨天的动静因何而起。 女人礼貌的询问一句:“充水卡?” 林琅点头:“嗯,刚好要去一趟物业。” 知晓痛处不能随便戳的道理,林琅决心当作没有看见她的狼狈。 女人却笑了笑:“我要离婚了,已经约好了律师,明天就去签协议。以后可能碰不到了。” 林琅抿了抿唇,看向她的视线满是担忧:“你还好吧?” 她摇头,说挺好的。 “他出轨半年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但我爱他,而且也舍不得孩子。加上他和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话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明显变得颤抖哽咽,“可是昨天,我不过是提前半天出差回来,就看到他和女人在我们的床上......” 她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 林琅过去抱她。 人生真讽刺,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斯文外表下竟然藏着这种龌龊。 林琅留她在家里吃了一顿饭,她亲自下厨的。 女人在她的陪伴下,明显心情有所好转,虽然仍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但至少不再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死去的黯然。 她问林琅:“你男朋友呢,最近好像总见不到他,工作很忙吗?” 林琅停顿下动作,好半天,她才摇头。 什么也没说。 女人走了,林琅送她上的车。 路边随便拦了一辆的士,她说过些天就会打官司,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她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又是对方先出轨,所以胜诉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林琅再次给了她一个拥抱:“保重好身体。” 她冲她笑笑:“你也是。” 林琅看着的士开走,突然有一种物是人非的荒凉感涌上来。 甚至在几天前,他们都是夫妻和睦的家庭,裴清术和她一起过去做客,温馨的一家四口。 那现在呢。 林琅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她请了两天假,今天不用去学校,打算在家好好睡一觉。 - 裴清术是在下午来的,明明说要给她时间好好调整,可是只过了半天他就按捺不住。 那时林琅因为睡不着,所以想找点事做。 正好楼下新安了一个捐赠箱,她便想把自己冬天的衣服整理了捐出去。 衣服全放在沙发,一件一件的整理。 于是裴清术开门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林琅脚边放着一个白色的行李箱,而她则正将衣服叠好了放进去。 听到声音,林琅抬眸。 裴清术站在那,没有开口,眼神先是扫了一圈周围的衣物,然后才缓慢地落回她身上。 罕见失了温和的一双眼,就这么面无表情看着她。 “这就是你考虑的结果?” 他的声音沙哑到连林琅都觉得陌生的地步。 知道他误会了,林琅沉吟许久:“裴清术,我那天把话说的很清楚了。” “所以你是铁了心的要分手?” “好聚好散吧。”她不去看他,继续叠着沙发上的衣服,手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剧烈颤抖着。 情绪稳定的人,哪怕是到了濒临爆发的点,也仍旧能够维持冷静。 就好比此刻的裴清术。 他面上看着实在没什么异样,一丝不苟的正装打扮,连内里的白色衬衫都妥帖到不见一丝褶皱。 周身清贵禁欲到仿佛刚从某个正式场合下来,顺路过来看一眼而已。 “不明不白地靠近我,又不清不楚地甩了我。”他问她,“林琅,这就是你对待我的方式?” 无所谓委屈还是愤怒,他已经懒得去计较这些虚无的东西了。 他要的是一个答案,是林琅最后的态度。 “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 裴清术捏了捏眉心,对她有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对不起有什么用呢,小琅,你杀完人之后对着尸体道歉,是指望他能听到,还是觉得他能活过来?” 可是她应该怎么说呢。 沾青 第110节 在房内的那两个小时里,那个温柔的女人拉着林琅的手,和她说了很多话。 哪怕说的很委婉,可始终控制在林琅能听懂的范围。 你觉得他从前的人生痛苦吗。 他其实不痛苦的。 他从出生起就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他的人生早就步入正轨了,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才是常态。 是因为你的加入,所以才让原本平衡得到的破坏。 “那个孩子,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也是个非常有孝心的。” 他不可能放任你不管,更加没办法看着挚亲离开。 但凡他存在一点私心,都不可能陷入如今的两难境地。 林琅说:“我可以成为他的依靠的。” 她表明立场,信誓旦旦。 在女人眼中,此时的林琅如同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幼崽。 生活在方寸之地,便不知道外面的广阔天地有多危险。 裴清术面对的压力,她连千分之一都承担不起。 女人笑了笑,温柔反问她:“那现在,你怎么成为他的依靠呢?” 在他独自抵挡承担这一切的时候,你能为他做什么呢。 这些压力本来不该存在的,是因为你,所以它们才出现。 他为了处理这些,多少个日夜没有合过眼。 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呢,你成为他的依靠了吗。 女人话没说完就又开始咳嗽,唇色淡到如同被反复过滤稀释的血液。 她捂着胸口倒回床面,奄奄一息地用一双漂亮的眼去看林琅。 屋子里开始频繁有人进出,私人医生调整仪器,开始给她量血压。 林琅被人群挤到角落,看见放在桌上的抢救记录。 自杀割腕,连续吞服两瓶安眠药。 是因为她吗,因为她的出现。 裴清术本该平静的生活被搅出一团污水。 他险些失去挚亲。 都是因为她吗。 如果她没有出现的话,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像是有无数道声音同时在她耳边响起,一同诉说着她的罪状。 短暂的忙碌过去,女人被戴上氧气罩,随着每一次呼吸,氧气罩内凝结一团白色水雾,又在瞬间消散开。 “小琅,这不是你的错。”她告诉她。 不是她的错吗。 “是阿姨太懦弱了,碰到问题永远只想着用死亡来逃避。” 林琅始终不发一言。 死亡永远是最好的手段。 她看准了林琅脑子里那根分明脆弱,却持续紧绷着的弦。 她在等着它断掉。 小姑娘情绪敏感,胜在善良,共情能力强,自己吃过类似的苦,所以能够感同身受。 心理上的疾病最是折磨人。 她渴望家庭,渴望母爱,也最在意家庭和母爱。 她也不忍心去对付一个小姑娘,但没办法,总不能看着阿术为了她,和他父亲闹翻。 女人没了还可以再找。 阿术现在年轻,没什么恋爱经验,所以容易被感情迷了心智。 等他再成熟一些,自然就会明白,爱,是人生中最不值一提的事情。 “小琅,我们阿术真的很爱你。从小到大,他都是最受欢迎的孩子,可他唯独只将全部的爱给了你。” 所以,你忍心让这么爱你的人,落到如今这个处境吗。 林琅看着床头仪器,逐渐稳定下来的曲线图。 她就像是人体上多出的肿瘤,应该被切除掉的息肉。 对啊,她给裴清术带来了什么呢。 她的存在,对他意味着什么呢。 不断扩散的癌细胞吗。 - 林琅深呼一口气,放下手中叠了一半的衣服:“裴清术,我想我那天就把话说的很清楚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两杯咖啡下肚才勉强撑起一点精神来。 此时低敛着眉,又去问她:“林琅,这真的是你想要的?” 她点头:“嗯。” 他缓了缓,良久没有说话。 那双手抬起,修长手指搭上领带温莎结,烦躁扯开些许。 窒息感还是没能得到缓解。 最擅拿捏人心的人,在面对林琅,面对他的爱人时,却退化成一个最低阶的高中生。 “林琅,你希望我怎么能做呢,希望我怎么做你才能再爱我。” 爱啊,怎么不爱。 爱得要命。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执意和他在一起,然后看着他的生活变得一团糟吗。 她一直都坚信,爱能迎万难,可是他母亲说的那些话,仿佛在她眼前加了一团迷障。 什么都看不清了。 当然也想留在他身边,比任何人都想陪着他,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她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欢他啊。 肺里都像是有了异物感,每呼吸一下都是刀割般的疼。 林琅努力忍着眼泪:“裴清术,就到这儿吧,我和你。” 他看着她,逐渐黯淡下去的眼,最终还是轻轻阖上。 让一个人爱上你不难,但让一个已经不爱你人,再次爱上你,真的太难了。 几乎不可能。 第五十七章 也不知这场僵持持续了多久, 裴清术喉间叹息,眼中只余无边的疲倦与落寞。 他说:“照顾好自己。” 然后开门离开了。 他们都给彼此留下了该有的体面,没有电视剧里上演的跪地求和, 撕心裂肺的询问为什么不爱我了。 故事开始的悄无声息, 也结束的悄无声息。 那扇关上的门, 如同一条分界线。 从此, 他们的世界被彻底分割开。 林琅终于绷不住,蹲下身, 脸埋进臂弯,无声恸哭起来。 就到这儿了。 她和裴清术,就到这儿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心情影响,那几天北城一直下雨。 距离彻底和裴清术说开, 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 林琅每天给自己找很多事情做,不敢有丝毫空闲的时间, 害怕一旦停下来, 就会控制不住的想他。 那种感觉是抑制不住的, 只要开始, 就如同泄洪开闸。 可是每天早上醒来, 还是会下意识去看手机。 微信聊天界面一片空白。 熟悉的早安问候似乎都是上辈子的事。 林琅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振作打起精神。 翟松月每天都会来找她, 给她带一些自己做的糕点。 ——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林琅摇头, 又点头。 其实不用回答, 她最近的状态就是很好的答案。 沾青 第111节 她不再多问, 只是抱着她, 明明比林琅要小一岁, 但总是有种姐姐的沉稳。 ——你现在这个状态, 我不放心你, 要不你这些天先去我那里住。 翟松月比划着手势,和林琅说。 林琅摇摇头,不想麻烦她:“没关系,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但她仍旧坚持,握起林琅的手,去让她摸自己的脸。 以往饱满的鹅蛋脸都憔悴到脸颊凹陷了,轻轻一碰还能摸到骨头。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感受更重要,林琅,你要学会自私一点。 翟松月眼神担忧地看着她。 最后还是在她的坚持下,林琅只能松口,暂时搬去她那边。 翟松月是个非常热爱生活的人,这点从她家的装修就能看出来。 阳台上的多肉盆摘,随处可见的插花。 飘窗上铺了雪白绒毛毯,几个手工编织的娃娃放在上面。 阁楼还专门安装了一个投影仪。 或许是希望林琅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难过,刚从学校回来,翟松月就拉着她一起做饭。 冰箱里放着她们刚去附近市场采购回来的食材。 林琅低头清洗蔬菜,旁边的翟松月则耐心给胡萝卜雕花。 林琅沉默片刻,用试探地语气问她:“你和江栩,最近还有联系吗?” 听到她的话,翟松月抬起头。 ——他偶尔会来学校找我。 林琅很直白的告诉她,让她离他远一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翟松月笑了笑,让她放心。 饭做好了,林琅却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点就搁下筷子。 电视里正放着某个韩剧,男主是财阀家的儿子,却爱上了不起眼的灰姑娘,最后被家里逼着联姻。 林琅安静看着,像是被精彩的剧情给吸引。 屏幕一下子从养眼的俊男美女跳到争吵激烈的民间新闻。 翟松月放下遥控器:——这种虚假的东西,没什么营养。 林琅点了点头,冲她笑笑。 虚假吗。 可这样虚假狗血的剧情,却真实存在着,并发生在她身上。 她和裴清术本身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不过是被一根名为感情的线捆住。 线断了,他们也彻底没了关联。 哪怕偶尔发生一些巧合,也是毫无交集的巧合。 等公交时,路边疾驰而过的保时捷。 经济舱内,同一航班的头等舱。 咬牙才能住得起的酒店,顶层总统套房的长期使用者。 - 裴蔺是陪江栩一起过来的,那个时候林琅正在考虑冰箱里剩下的三个土豆是用来炖汤还是红烧。 裴蔺在江栩的提示下找到卫生间,嘴里嚷嚷着快憋死了。 林琅听到声音抬眸,两个人就这么对上了视线。 江栩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并不好奇林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做饭呢?看来正好赶上了。” 他脱了外套,随手往沙发上扔。 裴蔺也就短暂愣了那么一会,直接冲进洗手间去。 江栩闲庭信步的进来,靠着厨房门框,笑眯眯的问她:“做什么呢?” 林琅对他没好感,说话语气自然好不到哪去:“狗粮。” 他轻笑:“正好还没试过。” 他仿佛没有任何弱点,林琅不论说什么,永远都是杀敌一百,自损八千。 并且可能还占不到一百。 她将煎蛋翻面,调小了火,又倒入两碗清水,然后才将挂面放进去。 “听说你和裴清术分手了。” 他笑了笑,擅自点评起林琅这个举动。 他说:“太蠢了,非要争个名分。你哪怕安心在他身边当个金丝雀,又有什么讨不得?” 林琅自觉和他三观不合,所以并不打算多说。 江栩摇摇头:“穷人总是道德观念重,可是和我们讲道德,就像是要求屠夫别杀生。” 婚姻对于他们来说等同于一桩生意,给双方带来更大利益,拓宽人脉的生意。 这些,是林琅给不了的。 “多少女人上赶着想给裴清术当小三小四,你居然还不乐意。” 林琅忍无可忍,抬眸看着他。 江栩迎着她的目光与她对视,那点笑分明带了嘲弄:“清高能值几个钱,现在好了,人财两失,可能等你下一次听到裴清术的消息,就是他和别人的婚讯了。” “是吗。”林琅眼神平静。 刚好翟松月取完快递回来,江栩听到声音了,一秒恢复纯真笑脸,走到门口,主动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累不累,怎么不等我过来再去。” 翟松月看到他了,视线先是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比划着手语。 ——家里现在不止我一个人了,你以后过来前先和我说一声。 他乖巧点头:“知道了,姐姐。” 纸箱被放在地上,江栩已经去找剪刀了,准备将它拆开。 翟松月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晚点我自己拆就行。 听完她的话,他眼神一暗,但也只是一瞬。 面上仍旧带着笑:“好。” 裴蔺从洗手间出来后就开始围观林琅做饭了。 “江栩还死活不肯带我过来,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住在这儿?”裴蔺越想越不对,“他该不会想挖我哥墙角吧?” 林琅正在切菜,听到他的话,微微愣了愣神,手上力道没注意,也因为这阵愣神被划破手指。 裴蔺也是说完之后才意识到不对劲,前阵子听他妈提起,后天有场家宴。 说是家宴,其中意义不言而喻。 既然能走到这一步,说明林琅和他哥也已经断了。 说实在的,裴蔺其实还挺喜欢林琅,如果她能当自己的嫂子,那再好不过。 只要他一想起他大伯给他哥找的那个未婚妻,他就头疼。 那娇气的大小姐做派,出行还得三四个保镖作陪,逛个街都得提前清场。 察觉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裴蔺开始转移话题补救:“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你最近挺忙吧?” 林琅用榨汁机榨了点橙汁,又从冰箱冷冻柜里拿出提前冻好的冰块。 一杯冰镇橙汁就做好了。 “是有点忙。”她问裴蔺,“喝什么?” 裴蔺下巴一抬:“就橙汁吧。” “加糖吗?” 他一脸嫌弃:“本来橙子就甜,再加糖那得齁死吧。” 林琅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让他帮忙把东西端出去。 裴蔺卷着袖子进来,林琅正在整理榨汁机内的残渣。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连头也没抬,好像不过随口一问。 “你哥他,还好吗?” 裴蔺摇头,他也看不出来到底好不好。 “我哥那人就那样,喜怒从不放在明面上。”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他最近抽烟抽得挺凶。” 裴清术从前不抽烟,哪怕交际应酬,有人递烟,他也是礼貌推拒。 酒也喝的比以前多了,经常性的沉默。 再热闹的场景,他独坐在角落,远离喧嚣人群,一根烟抽完便会离开。 其实端倪早就出现苗头。 从不抽烟的人开始抽烟,喜静的人,却开始频繁出入各种酒局。 裴蔺说完这些,垂眸去看林琅,却见后者不知何时打开了冰箱,人站在冰箱门后,被遮了个严实。 沾青 第112节 那顿饭吃的索然无味,江栩一直给翟松月夹菜,翟松月又全程关心林琅有没有吃饱。 只剩裴蔺一个人,仿佛被排挤孤立了一样。 不过也是,以前林琅还没和他哥分手的时候,他能叫一声嫂子,现在是彻底没关系了。 他心里不是滋味,怎么他哥分个手,好像他也跟着一起失恋了一样。 吃完饭后,江栩说学了点新东西,要给翟松月展示一下,神神秘秘的拉着她回了她的房间。 至于裴蔺,他说他这几天都被扔在他大伯家,必须得在八点前回去。 这会也得走了。 林琅犹豫了会,还是把他叫住。 刚才在厨房,她另外煮了点润肺茶:“这个,你拿回去吧。” 裴蔺接过,问她:“这什么?” “茶,煮多了。” 裴蔺皱了皱眉:“我又不爱喝茶。” “那也不能浪费,我煮了很多。” 林琅看着他,似乎还有话要说。 裴蔺也耐着性子继续等着。 好半天,她将所有话系数吞下,只一句:“路上小心。” 第五十八章 裴蔺确实不爱喝茶, 东西拿回去了,也不能扔掉。 琢磨一圈,想到他哥最近总咳嗽, 想着干脆把这茶给他送去。 反正也是前任煮的茶, 不喝白不喝。 等他到家, 书房有客人议事。 保姆阿姨端着两杯泡好的咖啡过来, 看到他了,叮嘱他小点动静。 裴蔺把手里的东西茶壶放下, 挺别致的,上面还有几个奇奇怪怪的图案。 他好奇,往二楼方向看了一眼:“客人?谁啊。” 保姆阿姨说:“林先生。” 林先生,他哥未来的老丈人。 裴蔺对那女的没什么好印象, 对她爸更没什么好印象。 眉头皱了皱:“这老不死的怎么又来了。” 他又问阿姨,“我哥在吗?” “昨天就回去了, 只留下来吃了顿午饭。” 裴蔺低头看了眼桌上的茶壶, 看来这东西是送不出去了, 只能他自己留着慢慢喝。 他皱着眉, 实在不爱喝茶啊。 - 隔壁好像租给别人当宿舍了, 晚上十点估计是下班时间,每到这会儿就特别吵。 林琅睡眠质量不太好, 有点轻微的神经衰弱, 稍微大一点的动静都能让她惊醒。 这会听着隔壁嬉笑吵闹的声音, 她也睡意全无。 侧着身子将房间的灯打开, 又去拿手机。 平时没什么爱好, 手机里下的都是一些打发时间的单机游戏。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手已经熟练地打开了裴清术的微信。 这仿佛成了她这段时间的习惯。 最后一条信息, 是裴清术发给她的。 半个月前。 ——给你买了蛋糕。 ——还有十分钟到家。 他发这条消息的时候, 满心欢喜的给她准备她爱吃的蛋糕,应该不知道,她已经预谋要和他提分手吧。 夜晚总是能让人想起一些应该忘记的人。 林琅控制不住的思念,让她点开了裴清术的朋友圈。 孤零零的只有一条。 ——以后少喝酒。 她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她笑话他不像个年轻人,连条朋友圈都没有。 他便把手机给她,笑着让她代劳。 隔壁的吵闹声还在继续,已经从嬉笑演变成嗨歌。 断断续续的听到一句: ——为什么难过一直在重播,当快乐那么脆弱,一戳就戳破。 为什么难过一直在重播。 这句歌词,难得应景。 从前的她不太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离了爱便活不了。 哪怕遭受周围人的白眼和嘲讽,她也要固执地坚持下去。 和裴清术在一起后,他教会了她很多。 你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其他身份。 不管在任何时候,你都应该更加爱你自己。 “你可以对身边的人抱有期待,但不要抱有太大的期待,任何人都可能会离开。” 林琅还记得,自己当时问他,那你呢,你也会离开吗? 裴清术笑了笑,将她抱在怀里:“哪怕是死了,我们也会埋在一起。” 所以,我怎么可能会离开你呢。 林琅关了灯,隔壁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 很多时候她都会想,如果裴清术是个普通人该多好。 普通的家庭,普通的背景。 可是她又凭什么这么想,分明是平凡的自己有罪。 - 那年西瓜滞销,灼热的夏天好像比往年还要长,气温动辄就飙升至四十度。 林琅在画室待到晚上十点才回家,累到甚至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直到开了门,周橙静拧着礼花炮冲她说生日快乐,她才在愣怔中反应过来。 原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翟松月开了灯,手里拿着一个八寸大的蛋糕,上面用巧克力做了一个q版的林琅。 周橙静说:“蛋糕可是我和松月妹妹一起做的。” 心里一阵暖流熨帖,林琅摘下挂在睫毛上的彩色纸片,笑着问她:“你还会做蛋糕?” 周橙静有点心虚的吐吐舌头:“我负责在旁边打下手。” 翟松月将蜡烛插好,火柴是配套送的,在她点燃蜡烛时,周橙静过去把灯给关了。 林琅从前许愿总是希望有人能爱她,只爱她。 可是现在,她反而沉默了。 闭上眼睛的那十秒里,她脑子里只出现了一个人。 裴清术。 那顿饭吃了半个小时,中途三个人都喝了点酒,度数并不高的啤酒。 马上就要毕业了,几个人畅言未来的理想。 周橙静说她想去国外留学,再深造几年。 她问林琅:“你呢?” 林琅摇头,说她也不知道。 她对自己的未来,只有无尽的迷茫。 之所以学画画,是因为她喜欢画画,那个时候没有想的太长远。 等到了真该考虑这件事的时候,她又觉得无所谓了。 她想成为一个像莫奈那样的画家,但显然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 所以其他的选择,就显得可有可无。 为了赶上末班车,周橙静并没有在这里待太久。 林琅送她过去,两个人沿着狭窄巷口往外走。 夜风萧瑟,路边偶尔有几个小孩追逐打闹,从她们身旁跑过。 周橙静叹了口气:“十来岁的小孩十点半了还能在外面玩,二十多岁的大学生出来给朋友过个生日,还得心惊胆战掐着时间。” 沾青 第113节 林琅安慰她:“等工作之后就好了。” 她再次叹气:“高中你也是这么安慰我的。” 等上了大学就好了。 结果呢。 “一转眼都得毕业了。” 周橙静踢开面前的小石子,情绪转移的有点快,从无奈到感慨。 林琅点头,拉长的语调:“是啊。” 她甚至还记得高中苦读的日日夜夜,那个时候是真的抱着孤注一掷的想法。 她唯一的出路,只有高考这一条。 万幸上天还算眷顾她,没有亏待她的努力。 白天刚下过雨,夜晚有寒气,地上到处都是水坑。 林琅小心的躲避,生怕踩到。 距离她的生日过去,还剩一个小时的时间。 直到烟花在不远处的头顶炸开,她的面前才重新恢复明亮。此时起到照明作用的,好像不仅仅只剩路边那盏几乎可有可无的路灯了。 林琅抬起头,绚烂的花落进她眼底。 从微小花苞到绽放,也不过才一秒的时间。 那朵最大的花谢幕,仿佛是它落下的花瓣,繁衍出更多的花来。 明明是黑夜,却在那瞬间如同白昼。 那场夸张的烟火盛典持续了很长时间。 周橙静惊呼:“北城不是禁燃吗,这都能审批下来,难不成今天是某个重要的大日子?” 那天不是什么大日子,但那场夸张的烟火雨确实值得一个微博热搜。 兴许是好奇的人太多了,搜索词条也被推上榜单前十。 听说今天燃放的那场烟花,一颗就价值十五万。 有人录下了完整的视频,又去重新数了一遍。 二十三颗。 一场下来,三百多万。 有网友调侃:【兴许是哪个霸总又在哄自己的小娇妻吧。】 林琅微信里的好友很少,朋友圈几乎全是代购的广告。 裴清术在这堆代购广告中间,显得有些突兀。 ——生日快乐,有没有许愿。 后来想起来会感动吗,她二十三岁生日那天,裴清术为她一个人,放了一场价值三百万的烟花。 林琅坐在房间里,隔壁又开始兴奋吵闹,从抒情歌变成了摇滚。 声浪强到整个屋子都在颤抖。 林琅低下头,很痛,可是又找不到是哪里痛的无力感,让她只剩下沉默。 许过愿了,明明是希望你幸福,可是在闭上眼的那瞬间,又自私的希望,你永远忘不掉我。 她真的很坏。 甚至恶劣的想,哪怕裴清术会难过。 她也希望他不要太快忘了她。 耳塞是昨天特地去买的,专门应对隔壁的扰邻。 虽然前几天已经找了时间过去交谈,希望他们能稍微控制点音量。 可没什么作用,对方斜着一双眼上下打量她,应得不情不愿。 到了次日,还是照旧。 林琅只能认命。 戴好耳塞后,刚要关灯睡觉,手机震动一声。 她锁屏点开。 看到聊天框上的红点,她的心脏在某个瞬间忘了跳动。 裴清术。 她反复去看那个名字,似乎要多确认几遍,自己没有看错。 他发来的是一个链接分享,点进去看了才发现是幼儿园投票。 一排排的大头证件照,下面的数字代表了当前得票数。 林琅刚退出来,手机再次轻微震动。 ——不好意思,发错了。 他们其实也没有太久没见,但时间是最容易审判感情的罪魁祸首。 手机屏幕里的一行字,明明通俗易懂,她却逐字逐句的去看。 七个字,她看了十分钟。 ——没关系。 往昔亲密爱人,到了三个字便能结束一段对话的关系。 林琅握着手机,几番叹气,最后都被她如数咽下。 原本以为对话已经被她的回复给画上休止符。 ——不介意的话,那就顺便投个票。 林琅问他:——可以的,投哪个? ——四号。 林琅点进链接,仔细找寻一遍,三号后面直接就是五号了,没有四号。 她又退出去:——好像没有4号。 ——那五号。 原本以为是他哪个亲戚家的小孩,现在看来,整个投票界面拉下来,他估计没有一个认识的。 林琅把所有的票都投给了五号。 ——投好了。 ——谢谢。 ——不客气。 隔着屏幕,连文字都冰冷。 好像分手之后,真的就只是陌生人了,从前的温存爱意都被清零。 林琅等了很久,都没有再等到对方的回复,在她准备发一个晚安做为结尾时。 手机在她掌心震了震。 ——你最近,还好吗。 第五十九章 不好, 一点也不好。 很想他,非常非常想,睡着了会想, 没睡着的时候更想。 想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没有好好休息, 有没有......想她。 有时候看到和他有关系的东西, 都会停下来好久。 但人总是口不应心的,说出来的话, 永远是反着来。 ——挺好的。 ——你呢? 过了很长时间,对方才有答复。 ——我也挺好。 林琅收起手机,去看窗外,又下雨了。 - 她其实见过一次徐初阳, 在去一场公开课旁听时,他恰好也在。 是以代课教授的身份。 他穿了件灰色毛衣, 仍旧是林琅记忆中那个性子温润的徐初阳。 课间氛围很好, 主动提问的学生大多都是女生。 很明显, 她们对这个年轻帅气的授课教授很感兴趣。 面对学生的热情, 他也是温柔回应。 林琅困到连头都抬不起来, 仍旧能感受到,有意无意从她身上扫过的眼神。 “真唏嘘啊。” 一下课, 林琅就和周橙静离开了。 想到刚才徐初阳想追过来, 又沉默止住脚步的落寞。 沾青 第114节 周橙静发出了感慨。 从前那么相爱的两个人, 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们分开, 哪怕是世界末日到了都能死在一起。 林琅听着, 却也不为所动。周橙静看一眼腕表时间, 问她今天有没有空, 她偶像的新电影上映了, 她刚好买了两张票。 林琅摇摇头,今天得帮领导跑腿,参加一个饭局。 毕业季,都忙着找实习单位,林琅收到了一家游戏大厂的offer。 周橙静听完后,皱了下眉:“这么快就开始压榨劳动力了?” 哪怕还没出过社会,但对那些职场里的酒局文化也早有耳闻。 林琅听完后,也只是笑了笑。 当天晚上领导把地址发给了她,林琅回去之后换了身衣服,直接打车过去的。 天色早就暗了,隐有下雨之势,阴云沉在头顶。 坐落在湖边,类似私厨饭店,共三层。 一楼是招待普通客人,二三楼则是vip专属。 庭院内种的不知是松柏还是什么,挺拔着往上延伸。 路灯投下的光也被繁茂枝叶打碎,落在地上,成了细小光斑。 服务员在前面带路,领导一路耳提面命,待会的客人都是各行各业的翘楚,你是新人,人情世故方面肯定不懂,所以少说多做。 他这句“少说多做”,林琅只听懂了前面的少说是何意思。 至于后面的多做。 吃饭地点在顶层三楼,靠最里面的位置。 服务员将门推开,林琅最先看清的是遮住内厅的屏风。 来不及仔细去欣赏,她便被包厢内的烟酒气给熏呛到皱眉。 男人见她这副样子,挑唇笑了笑。 这些刚出社会的大学生身上普遍都有的特性,那就是心里藏不住事儿。 单纯,又干净。 在这种人均都是人精的地方,圆滑反而不讨喜。 越是这种青涩,越能激发上位者的控制欲。 男人像是在教她进入社会的第一课:“人吃人的地方,权势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林琅抿唇,没说话。 直到绕过了那扇屏风,推杯换盏的交谈声越发明显。 屋子里的氛围恰到好处,没有林琅预想中,面红耳赤的劝酒,更加没有侃侃而谈的吹牛。 哪怕已经酒过三巡,但每个人都不见明显醉意。 谦和斯文的交谈,才是属于这个阶层的。 男人酒杯举起,脸上笑意平添几分讨好:“前阵子的项目还是多亏了裴贤侄在中间做调停,不然审批也不会这么早下来,改天有空去家里吃饭,尝尝你伯母的手艺。” 年轻男人一副儒雅做派,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细边的眼镜,灯光下,隐隐泛着蓝光,瞧不见他眼底情绪。 他颔首轻笑:“那就叨扰伯父了。” 夹着烟的那只手去拿桌上酒杯,抬手与对方虚虚碰了一下。 放下酒杯的同时,屏风外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 不是多被重视的客人,连他没到场都无人察觉,这会人来了,也没人起身去打招呼。 一双双带着微醺醉意的眼,停留一秒就移开了。 继续忙着先前的社交。 有人圆滑地随口打招呼,说怎么这么晚才到,等你好久了。 裴清术是在场最年轻的后辈,随意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还是被那些万分殷勤过来敬酒的人,生生牵出几分主座的意思来。 他城府深,最擅于应付这样的场面。 喜怒不形于色,对谁都能给几分温和。 杯中又被续上了酒,咬在嘴里的那根烟也燃尽半截。 林琅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光是进门前的匆匆一瞥,就够她从停在外面的那排低调的豪车中猜到包厢里的人,都是何等重量的身份。 车牌都是清一色的同号。 行业龙头的大厂,他们学校不知道多少学生做梦都想拿到offer。老总在这儿却也沦为点头哈腰的小人物。 林琅突然明白了领导刚才所说的话。 人吃人的地方,权势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是领导还是林琅,在这场盛典之中,都是蜉蝣般渺小微弱的存在。 她当下只有一个感受,烟酒气太难闻。 领导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去旁边的空位坐下。 他脸上带笑,长袖善舞地过去应酬交际:“来迟了,路上有点堵车。” 席间也并非只有林琅一个女生,但无一例外,每个不论身材和面容,都是佼佼。 林琅甫一落座,就感觉到好几道眼神都落在自己身上。 还没被社会浸润的学生,似乎都有种清澈感。 这让她身处声色犬马,也自带吸引力。 这种吸引力是致命的,致她的命。 一无所有的穷学生,毫无背景,也敢随意闯入伪善的狼窝。 林琅最先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景象。 身侧大腹便便的男人正神情激动的说着什么,男人安静听着,平淡神情没有太大变化。 只是偶尔轻笑着点头去应。 青白色的烟雾缭绕,男人夹烟的手靠近烟灰缸,掸了掸烟灰。 儒雅掺着随性,倒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气质。 再好的脾气,在听完一大堆废话之后也难掩烦躁。 微不可察的皱眉。 他抬手,食指抵着眼镜中梁往上推了推,那双手修长,如同工艺品细细雕琢而成一般。 是在此刻,与林琅四目相对。 大约是听到声音,下意识地看向这边。 薄白的眼皮略微下垂,那双浅瞳被酒精熏陶出些许醉意。 他掸烟灰的动作停了,唇角上扬的弧度也逐渐恢复平直。 距离上次见面,是多久之前了。 林琅觉得看出一些陌生感来。 当然,也不排除酒局应酬中的裴清术,就是这样一个状态。 他早没了刚才的游刃有余,还剩半截的烟也被他揿灭在烟灰缸中。 林琅看着那只放在他手边的烟灰缸,上面散落躺着三四个新鲜烟头。 裴清术的目光始终都在她身上,毫无避讳。 今天这场酒局是个意外,他们谁都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领导忙着把她介绍给众人,说是公司新招的实习生,还在读大学,今年就毕业了。 明显感觉有几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但也算不上露骨。 能走到如今这步的,都是脑子里有东西的,最忌讳让人抓了把柄去。 更别说是去强迫一个女学生了,不至于。 不过言语上的调戏可有可无。 立马有人端起姿态来,一副长辈笑脸,冲着林琅笑:“小姑娘酒量怎么样,既然迟到了,总得自罚三杯吧。” 林琅看了眼桌上那瓶酒的度数,别说三杯了,一杯下去她估计就能吐个死去活来。 见她不说话,旁边的领导笑着替她解围:“小姑娘认生。” 没得到回应,男人脸色明显不大好看,但还是维持着面上大度,再次轻笑:“认生没关系,能张嘴就行,迟到了就得罚酒,这是酒桌规矩,今天不知道,以后也得知道的。我不介意教教你。” 低沉的声音踩着男人的话尾响起。 “她酒量不行,半杯倒。”大约是被烟酒提前熏陶过一番,有些轻微的嘶哑感,“我替她喝吧。” 一时之间静默无声。 裴清术的这番话,明显意味着二人关系匪浅。 林琅看着他三杯酒下肚,那么高度数的洋酒,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如同喝水一般。 谈笑间风轻云淡,去问方才刁难林琅的那人:“周总可满意?” 男人被问的脸色发青:“这......” 他硬生生挤出一些笑来:“哎哟,真是误会,我要早知道裴贤侄与这位林琅姑娘认识,我也不会揪她错处了。” 裴清术放下酒杯,唇角扯开一道似笑而非的弧度来。这会是真辨不出喜怒了。 男人低头擦汗,不知道他这是不在意,还是等着秋后慢慢和他算账? 男人侥幸想道,这位年轻后生做事最讲究体面,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去和自己撕破脸皮。 不至于。 沾青 第115节 领导也是狐疑混着震惊,去看林琅,自己在高校招的实习生,居然误打误撞和这样的大人物有渊源? 要不是今天特地找了一圈关系,他连参加今天的酒局都不够。 更别说是和姓裴的扯上一点关系,那是连脚底板都看不到的人物。 有了裴清术直白的宣誓主权,在座的也没人敢怠慢了林琅。 又不能怠慢,又怕说错话,索性就直接把她给忽视了。 于是这顿饭,林琅彻底沦为透明人。 专心低头干饭。 她能够感受到,始终有一道过分灼热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实在不喜欢这里的氛围,哪怕每道菜的均价都在四位数,她也有种如同嚼蜡的感觉。 中途随便找了个借口,想出去透透气。 礼貌询问过服务员,洗手间在哪里。 服务员抬手往前面指:“直走右拐,到了尽头再左拐就是了。” 这地方很讲究,男士洗手间和女士洗手间也是分开的。 一个南一个北。 洗手台上摆满了各种用来补妆的名贵化妆品,甚至还有香水。 都是全新未拆封,客人用过之后可以直接带走。 林琅挤了点洗手液,仔仔细细洗了好几遍之后,才走到烘干机那里将手烘干。 等她出去,外面早已刮起夜风,淅淅沥沥的雨从黛瓦沿上滴落。 走廊灯光偏暗,此时没什么人,静到只能听见雨声和风声。 男人靠墙站着,没了刚才在包厢内的随性,穿戴周正妥帖。 深灰色西装,完全被平直宽肩给撑开。 听到声响,裴清术站直了身子,后背远离墙壁,看着她。 林琅努力表现出没有任何异样,去和他打招呼:“你怎么在这儿?” 他说:“路过。” 林琅沉默了会:“这是女厕。” 第六十章 “是吗。”他好像并不在意, 又像是早就知道。 看了眼她身上的线衫,肉眼可见的单薄。 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正要给她穿上。 动作自然, 已经做过无数次。 但是在此刻, 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 手顿在半空, 最后只是将外套递给她:“穿上吧,外面冷。” 林琅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 她和裴清术终究是不可能的,早断对他们都好。 如果现在接受了他的外套,那么前些天的难过忍耐就通通作废了。 可是心里想的再坚决,动作还是先一步出卖了她。 她伸手接过, 和他道谢。 裴清术摇头。 “已经找好实习的地方了?” 两个人走出长廊,裴清术问她。 林琅点头:“反正也没想好以后要干嘛, 先找个工作, 再慢慢考虑。” 过来时没下雨, 这会雨势逐渐在加大。 两个人的闲聊, 如同普通老友叙旧, 平淡中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情绪浮动。 手上的外套甚至还带着他的体温,温热的, 哪怕在烟酒俱全的包厢内转了一圈, 罕见的没有沾染上任何难闻气味。 只剩林琅熟悉的清冷沉香。 一如裴清术这个人一样, 看着温柔神圣, 但其实剖开了皮肉, 骨缝处都透着孤高傲慢。 这是林琅刚才在包厢内得到的答案。 他眉眼始终带着淡笑, 左右逢源。但林琅还是能捕捉到, 镜片之下的眼底, 透了点凉薄之意。 他大约是讨厌这种应酬的。 林琅深深呼了一口气,任凭冷空气侵入自己的肺腑。 裴清术已经不再开口了,而是看着这场平静夜色中的大雨。 林琅的目光从他的眉眼滑倒鼻梁,最后落在他那张薄红的唇上,然后匆匆移开视线。 有些狼狈,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再次沉沦。 他这样的人,像是沁了毒的陷阱。 诱人,又致命。 一时无话,可是沉默又让气氛徒增诡异,林琅只能没话找话:“你近视了?” 他低垂下眸子,视线从雨幕落回她身上:“平光镜,没度数。” 林琅点头:“难怪,我说之前没见你戴过。” 他把眼镜摘了,笑意很轻:“你当然没见过,我只有在见讨厌的人时才会戴上。” 他温和的眉眼,表达爱意反而平铺直叙,看向她的眼神如同会拉丝一般,这会沉了声音去问她:“林琅,你过得好吗。” 在微信上问过的话,也已经得到了答案,却还是要当着面再问一遍。 是看出她在嘴硬撒谎,还是要再次确认一遍? 林琅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裴清术走近她,所有的话却被这场雨给遮住。 是突然过来的人将他们的独处给打断,男人笑容热情,说是在附近找了一圈,才在服务员的告知下知道裴清术来了这儿。 “知道裴总高尔夫打得好,特地提前清了场,这会过去,正好谈谈招标会的事情。” 裴清术脸色微凝,腮帮紧了紧,像是不满被打断。 但也只是片刻,他不紧不慢地将眼镜戴上,熟悉的轻慢笑容重新挂上眼角:“好。” 男人也是个人精,早在包厢内就看出裴清术与这个女人关系匪浅。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面前这位居然也没能跨过去。 男人笑的意味深长,打算顺手推舟在裴清术这里讨个人情:“林小姐也一同过去?” 不等林琅开口,裴清术先一步替她回绝了:“还是不了。小姑娘熬不了夜,伤身体。” 男人有些意外的看了裴清术一眼。 这护的也太紧了点。 英雄没跨过去的哪是美人关啊,这是直接命脉都被拿捏住了。 男人不由得对林琅多出几分敬佩来。 手段真高。 离开前,裴清术让林琅在这儿等着,别乱走,待会会有人来接她。 林琅刚想拒绝,他却连拒绝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目送他离开,那两道身影,一道矮胖,一道修长高大。 林琅依依不舍地继续看着。 这是这么久,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他好像瘦了点。 裴清术口中的一会儿,甚至不超五分钟。 西装革履的男人撑着伞过来:“请问是林琅小姐吗?” 林琅点了点头,带着狐疑:“您是?” 他递给她一张名片,让她确认自己的身份:“我是裴总的司机,他让我送你回去。” 林琅迟疑接过:“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行。” 他笑容官方,将伞面全部倾斜向她:“林小姐,还望别让我难做。” 刚好起了大风,他半边身子都在雨里。 西装也被雨水浸湿成了深色。 林琅突然想起一句话来。 社畜何苦为难社畜。 林琅最后还是坐上了那辆黑色保时捷。司机很有职业素养,除了一开始和她说的那句话之外,便全程安静。 她住的地方在城中村,区域划分不算好,导致道路也狭窄,车辆很难进去。 林琅让他将自己放在路口就行,她可以自己进去,反正也不剩几步路了。 司机双手握着方向盘,脊背始终挺直:“裴总说了,让我把您送到家。” 这话说的客气,又不容反驳。 林琅手上还握着安全带,正要去解开,好半天,才松口。 只能同意。 沾青 第116节 不过能吃得起这碗饭的,也确实有点真本事在身上。 别人很难进来的路口,他却转动两下方向盘,轻易就开进去了。 在林琅的指引下车子最终停在一栋稍显老旧的小区前。 雨早就停了,但司机还是执意将伞给了她,说以备不时之需。 备什么不时之需呢,她走进小区也才不过十步的距离。 哪怕下着雨,也淋不到多少。 对方简直是个提前设置好程序的机器人,说话做事都是一板一眼的,林琅拿这种人最没办法。 只能伸手接过,道一声谢。 待她拿着那把黑伞进了电梯,男人这才下车,盯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楼层。 直到它最终停在某一个数字固定住,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裴清术的电话。 - 林琅应聘的是原画师的职位,因为还在实习期,所以目前只能负责帮忙打打杂。 前几天陪领导参加酒局的事,同项目的同事知道了,纷纷对她表示同情。 说是之前有个玩二次元cosplay的新人也和她相同遭遇,因为长得好看,所以经常被带去参加这种酒局。 年纪轻轻都快喝出酒精肝来了。 他们问林琅:“你那天喝多少了?老头没让你帮忙挡酒吧?” 老头是他们私下给领导取的外号。 林琅把废弃的资料扔进碎纸机里:“没有。” 一行人面面相觑,有些意外。 “老头这是转性了?” 林琅省去了在酒局上遇到裴清术这件事,对方的收敛极大可能是和裴清术有关。 想不到就算分开了,她还是能无形之中收到他的庇护。 这让林琅有种怅然感。 原本以为不联系,一段时间不见面,总能把他给忘了。 可偌大的北城,平常人有心都难见上一面,到她这儿怎么就巧合不断。 办公室内的热闹因为领导的到来而瞬间寂静,他拍了拍手,吸引目光:“关于这次的新项目简单开个会,大家准备一下,十分钟后办公室见。” 话说完,他还特意点了林琅的名:“林琅也一起来。” 这下不光旁人,林琅自己也愣住了。 她一个实习期的新人,居然这么快就能上手参加新项目。 普通实习生最起码还得磨合两个月。 她总共才来没几天。 同事对此倒没有嫉妒,只剩羡慕和佩服:“牛啊林琅,这么受领导器重的,我来公司这么久,就见过你一个。” 林琅也难掩雀跃,手中那份还来不及放进碎纸机的资料被她攥紧。 刚从学校出来的学生,比起生存更信奉理想。 这种被信赖的感觉还是很让人受鼓舞的。 领导心情不错,今天对待员工也格外宽容,会议结束后就提前下班,还通知搞个聚餐。 他当然心情不错,前些天那顿饭是他到处找关系送礼好不容易挤进去的。 想不到第二场居然还能轮上他。 他自觉多余,悄无声息离场的时候,裴清术叫住他:“您也一起吧。” 年轻男人眉目清俊,不愧姓裴,周身气场丝毫不受年龄影响,稳重而深沉。 放眼望去,在人群中也尤为显眼。 高尔夫场,灯如白昼。 裴清术点了支烟,声音温和。 小姑娘刚进社会不容易,很多地方都不懂,能帮衬就多帮衬点,这个人情他记着。 不过随手的事,就能在裴清术那儿讨个人情,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自然忙不迭的应下。 说:“您放心,那丫头一看就是个有才华的,我们公司正好就缺人才。” 裴清术笑了笑,话里有话:“人才也是需要悉心栽培的,就有劳您了。” 他点头哈腰道:“自然。” 当然,这些林琅一概不知。 她只是觉得,自己虽然算不上千里马,但还是遇到了伯乐。 已经算是人生中的一大幸事了。 翟松月很为她高兴,说是等她从荣城回来之后,就好好给她庆祝一番。 她家里出了点事,她得回去处理一下。 林琅正陪着她一起收拾东西。 “这次回去待几天?” 翟松月打着手语:——不出意外的话,五天就能回来了,到时候给你带我们那边的特产。 林琅笑了笑:“好。” 这么多天了,难得看她露出真心的笑来,翟松月也松了口气。 她是五点的飞机,江栩开着车过来接她去机场。 碰见林琅了,还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 林琅对他没好感,连个回应都没有就转身进电梯了。 江栩瘪了瘪嘴,靠着方向盘去问翟松月:“林琅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活脱脱一只委屈小狼狗。 翟松月笑了笑,安慰他:——不会。 - 翟松月走后,家里顿时冷清下来。不过隔壁倒是挺热闹,到了晚上准点开始音乐会。 难得周末空闲下来,林琅一觉睡到下午,然后才慢吞吞的起床,给自己做起早餐。 严格意义上来说,早午晚餐一起做了。 牛排煎到全熟,她意思意思的还洒了点胡椒粉。 刚摆好盘准备端出来,门铃响了。 家里平时不会有人来,翟松月昨天才刚回去,就算再快,也不可能今天就落地北城。 她打开可视门铃,看清屏幕中的人后,心脏莫名被攥紧。 那种觉得两人应该就此断了联系,又期待见到他的矛盾情绪在此刻达到了高峰。 裴清术。 他是怎么知道她住在这里的。 犹豫了一会,她还是将门打开。 走廊的灯光不算多亮,他背着光,面容有些模糊。 林琅一只手还扶着门,没有让开:“你怎么来了?” 他笑了笑:“来拿我的伞。” 林琅这才想起,前几天他司机送她回家的事。 估计他能找到这儿,也是因为那天。 林琅让他等一会,她去拿给他。 可是她刚转身,他就一同进来了,倒也没多客气。 正要换鞋,眼神在玄关的鞋柜上扫了一眼,一双女士拖鞋旁还摆着一双男士拖鞋。 他眼神暗了暗。 知道他误会了,林琅出声解释一句:“那双拖鞋是江栩的,他和......我室友是朋友。你就穿这双吧。” 说完,连林琅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去解释。 明明她和谁住在一起,已经和他无关了。 裴清术眼神转柔:“是吗。” 他没有问江栩是怎么和她室友认识的,仿佛并不关心。 “我就这么进去可以吗,离开前我把地拖一遍。” 知道他不想穿别人的鞋子,林琅点头:“没事,反正我也准备给家里来个大扫除。” 裴清术进屋后,看见桌上的牛排:“还没吃饭?” 林琅打开冰箱给他拿了瓶水:“刚醒。” “周末是应该好好休息。”他脱了外套,随手放在一旁。 林琅看见他已经去解领带了,水递到他面前时,动作稍顿。 他轻声解释:“有点闷。” 林琅点头,将水放下,然后坐在距离他挺远的单人沙发上。 沾青 第117节 客厅花瓶里每天都有更换新鲜花束,所以屋子里常年一股花的清香。 此刻因为裴清术的到来,平白增了几分寺庙神坛的厚重。 林琅有点局促,裴清术的眼神实在太过直白了,放在她身上,仿佛将她的衣服剥落,让她所有伪装全部失效,只剩下毫无遮掩的身体。 她微微吸气:“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他摇头,神情自若:“吃过了。” 话音落,他偏过头开始咳嗽。 林琅眉头皱了皱:“感冒了?” “好像有点。” 林琅这才察觉倒,他的脸比平时要红一点。 犹豫良久,她最终还是回房拿来体温计,放在他嘴边让他咬住。 裴清术没动,抬眸看她,也不知是不是受感冒影响,那双浅瞳雾蒙蒙的。 看起来,情绪晦涩。 林琅以为他是在介意这温度计之前被人用过:“附近没有药店,美团上买也得半个多小时才能送过来的。这温度计只有我用过,而且消过毒了。” 他垂下眼,抬手扶住她的手腕,好似怕对不准一般,将她拿着体温计的手往自己嘴边送,略微仰首,脖颈扯出一道锋利的弧度来。他轻启薄唇,将那根体温计轻轻咬含住。 在他碰到自己那一瞬间,林琅先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 好像不用温度计都能判断出他在发烧。 可他此刻的动作在她看来如同慢放,她觉得自己越发不纯洁了。 喉咙干咽,仓促移开视线。 满脑子都是她前几天咬着这个体温计量体温的场景,和此刻的重合。 她佯装无所谓,背过身去倒水,但整个人又很难冷静下来。 五分钟过后,裴清术取下了体温计。 他粗略看了一眼,面色平静。 林琅过去,问他:“多少度?” 他抽了张纸巾,将体温计擦净:“三十八点五。” 林琅听后微微一窒:“这么高,怎么不去医院?” 平常人这个度数早全身酸软无力了,他却丝毫看不出异样来:“我睡一觉就好了。” 林琅脱口而出:“那你快去睡一觉。” 话说完,她又沉默。 裴清术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去哪睡呢,小琅。” 爱是能够摧毁一切的东西,理智与决心。 因为对他的爱始终存在,所以没办法完全狠下心来。即使理智告诉她,再次靠近只会前功尽弃。 从前那些日子忍受的思念与痛苦就得从头再来一回。 可心脏被绵软牵扯,对上他的眼神时,她还是先一步妥协。 裴清术,就像是一颗毒药一样,在她这儿。 哪怕知道是致命的,可是自己总是没办法抗拒。 她让裴清术去了她的房间,至少先躺一会,等烧退了再走也不迟。 看着他吃完退烧药,林琅去将空调的暖风打开。 天色已经黑了,隔壁的吵闹又如期而至。 不同于平时的音乐嘈杂,今天响起的是床板咯吱声,还有男女的喘息纠缠。 对于有过这方面经验的人,一听就能猜出对方在做什么。 无声的尴尬围绕着林琅,她下意识去看裴清术。 后者却带着淡笑:“这个地方,好像隔音不太好。” 岂止是不好。 那阵喘息越来越大,终于到了收尾阶段,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裴清术抬腕看了眼表盘时间,五分钟。 林琅终于找到声音的来源,原来是窗户忘了关。 她走过去将窗户关上,窗帘也一并拉上:“你先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她正要离开,先一步被裴清术握住手腕:“不能陪我一会吗?” 林琅说:“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随时叫我就行。” 他说:“可我现在就不舒服。” 林琅愣了愣,紧张起来:“哪儿?” 他握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脸:“很烫,但是又很冷。” 掌心的触感滑腻,他的皮肤甚至比大多数女生的还要好。 林琅此刻却顾不得去思考这个,因为他的体表温度确实很高。 烫到仿佛能直接在上面煎鸡蛋了。 高温怕冷,这是感冒最典型的症状。 林琅让他好好躺下,发发汗就好了。 他说他很少生病,唯独发热很难见好,因为温度很难降下去:“陪我躺一会儿。” 怎么陪呢。 林琅当然知道他口中的陪是什么意思。 他都空出一半床来了,意图太明显。 林琅最后还是叹气,妥协。 她在心里劝自己,他是病人,照顾病人是应该的。 她此时也只穿一条很薄的棉质睡衣,轻柔贴肤的那种。 半躺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裴清术贴靠过来,手搂着她的腰。 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热,仿佛加热器一般。 她抬手放在他额头探了探体温,还是很烫。 裴清术很快就睡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裴清术陪在身边,林琅也难得睡了个好觉。 她是被烫醒的,太烫了。 等她睁开眼睛,裴清术不知何时脱了上衣,紧实匀称的肌肉,看着就足够赏心悦目。 他应该是烧糊涂了,过高的体温让他下意识将外衣脱去。 身侧又躺着一个天然的“制冷物体” 他压在林琅身上,高温没有得到太明显的缓解,被灼烧过的声带让他讲话都沙哑:“小琅。” 林琅顾不得去思考太多,只剩下担心,抱着他:“很难受吗?” 他点头。 林琅也开始急了,她没有多少照顾别人的经验,一直以来好像都是她在生病。 “那我应该做什么,我打电话叫120?”手足无措到慌神。 最后竟然沦落到裴清术这个病人来安抚她的情绪:“别慌,把温度降下来就好,我外套里有东西,你拿出来。” 林琅以为是药,急忙去到客厅将外套拿进屋,边走边将手伸进去。 一个四方,硬硬的盒子。 她将东西拿出来。 看到上面的文字,她沉默了很久。 凸点螺纹颗粒,带润滑。 林琅眉头皱着:“裴清术,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小姑娘眼睛红了,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 裴清术烧的神智都有些不清了,起身过来和她赔罪。 “没开玩笑。”他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那样去哄,“不是你说的吗,发发汗就好了。” 他的衣不染尘在此刻发挥最大特性,说起这种话也不带狎昵,严谨到有理有据,仿佛最厉害的医生都尊崇此刻做法。 而林琅是他最忠诚的教徒,三言两语就被蒙混过去。 等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才想起来问他:“你还随身带这个?” 裴清术说:“买烟的时候老板送的。” 买烟还能送这个,明显是在睁眼说瞎话。 林琅却没力气继续去问了。 - 也不知道那个晚上到底谁是病人,林琅昏昏沉沉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清醒的时候,身侧的人烧已经退了。 她稍一动身子,下/体的异样让她愣住。 这人居然一夜都没出去。 她的挪动让沉睡着的逐渐起了反应。 沾青 第118节 裴清术将她抱在怀里,情浓般的声音带着旖旎:“醒了?” 林琅只剩下酸涩和麻木,让他出去。 他沉默了会,倒也很听话。 从床上离开,捡起地上的衣服,开始一件一件穿上。 林琅则依旧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无奈着看着天花板。 所以这算什么。 “我现在算什么呢。”这话居然先被他问出来。 裴清术穿戴整齐后去问她,“没名没份的,做了这种事。” 林琅身上疼,这会头也开始疼了。 怎么好像是她强了他。 第六十一章 林琅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一切, 脸还有些燥热。 她缩进被子里,遮掩着开始穿衣服。 裴清术单手将腕表戴上,目光落回床榻, 瞧见她艰难的挤在那方狭窄空间里。 唇角弧度细微, 似笑非笑。 林琅被他看的有些心虚, 还低头去确认了一遍, 被子有将她赤-裸的身体遮盖严实。 他收回视线,将领带挂在领口, 熟练地系好一个温莎结。 收拾妥帖之后,又恢复到从前的清贵儒雅。 眉间染凛色,偏偏看向她时,又自带八分柔情。 林琅甚至开始怀疑昨天在床上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他刚才的话。 给他一个名分?什么名分呢, 她又能怎么给。 昨天晚上的事,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当断不断, 必受其乱。 如今这样优柔寡断的心软, 只能让痛苦无限延长下去。 又不是因为没爱才分开的, 就是太爱了, 所以才走到今天这步。 她的反应似乎就是最好的回应。 裴清术不再多说, 唇角牵起一抹轻笑,走过去把昨晚“激战”时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捡起穿上。 “肚子饿不饿?” 林琅刚说完不饿。 结果下一秒, 肚子在安静的室内响了几声。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抬眸看向裴清术, 后者开了房门出去:“冰箱里有什么, 我给你做一点。” 林琅起身跟过去, 本意是不想麻烦他:“我待会随便煮点粥就行了。” 冰箱低矮, 他还得弯腰, 视线在冷藏层扫视一番:“青菜瘦肉粥?” 林琅见他自动忽略了自己话里那句“我待会” 于是又重复一遍:“我自己来就行, 不用麻烦你的。” 听见林琅的话, 他停下动作,站直了身子:“为什么会觉得是在麻烦我呢。” 他关上冰箱门,去看她。 “小琅,你一定要和我这么生疏吗?一定要让我难过吗。” 林琅最受不了他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分明洞察一切,却又愿意主动掩去七分,去看她只想表露的三分。 在这段感情中,他一直都向下兼容,去迎合林琅的步调。 林琅抿了抿唇,错开视线:“裴清术,我那天说的很清楚了,我们......” 他打断她:“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所以不必再重复一遍。” 他的语气淡下去。 对于林琅没说完的那句话,毫不遮掩的展示不耐。 他确实不想听。 甚至不给她说完的机会。 从冰箱里拿出青菜和瘦肉,两碗米,清洗几遍后加入适量的水,放入电饭锅中。 他低头将瘦肉切成丝,又把青菜给理好。 林琅最后还是作罢。 斜靠门框,安静看着。 衬衣西裤,标准的精英打扮,周身气质清冷傲然,却在这里为她洗手做羹汤。 说没有触动那是假的。 可能也是因为这点触动,林琅走过去,用搭话的方式主动示好。 她指着锅里煮沸的水,问他:“这是什么?” “山药排骨汤。” 裴清术走到水池旁,洗手液挤了两泵,反复揉搓好久,直到掌心手背都开始泛红,他才将上面的泡沫仔细冲洗掉。 他有洁癖,每次做完饭都会洗好几遍手。 “昨天累了一夜,给你补补。” 裴清术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不见任何风浪的湖面,平淡且流速缓慢。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里也能做到独善其身。 林琅听到他这么气定神闲的说出这句话来,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脸红。 她总能想起昨天晚上的裴清术。 他倒是半点没留情,林琅嗓子都哭哑了也没见停下来过。 怜惜地哄着亲着,顶撞的却一次比一次狠。 林琅现在还感觉腰背隐隐做疼。 裴清术已经将碗筷摆好了,拖出椅子:“先吃饭吧。” 她握起筷子,欲言又止的问他:“你今天,不用去公司?” 裴清术一时无话,只是平静看她。 林琅突然觉得自己这话问的不是时候,她只是怕他耽误正事,可说出来又像是在下逐客令一般。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再多说一句补救下的时候,裴清术盛了一碗汤放在她手边:“不着急,等你吃完我再走。” 虽然两人的相处模式和从前在一起的时候没两样,可彼此都明白,今时不同往日。 关系不同,性质也就不同。 中间始终隔着一堵墙,林琅不迈过去,裴清术也没办法迈过来。 他说等她吃完饭,就真的只待到她吃完这顿饭。 “地留着下次来拖。”大约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出来都有几分无赖,他抬起手点点表盘,“会议已经迟到了二十分钟,不走不行了。” 这人一向守时,却为了陪她吃个早饭,放了那么多人鸽子。 林琅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在会议结束之后郑重其事的道过歉。 甚至还将每个人的年终奖都翻了个倍。 迟到二十分钟的诚意,他做的足够充分。 那段时间林琅忙着投身毕业季和自己的事业中去,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来用。 周橙静定好出国继续深造了,出发前夕甚至还组织了一场聚会。 请来的都是一些她玩的好的。 林琅自然也在其中。 酒吧内单独开了个卡座,东算西算,最后终于找出一个性价比最高的套餐。 桌上堆满了酒和果盘,有人早就兴致昂扬地划拳拼酒。 至于林琅,因为不太能喝酒,所以只能坐在角落独享起那份搭在套餐里一块端上来的水果拼盘。 在她不知道吃了多少切成块的西瓜时,一个长相清秀的小男生走过来,犹犹豫豫的在她身旁空位坐下。 说话的声音倒也和他的长相匹配,生怕吓死了蚊子一般的轻细。 酒吧音乐声嘈杂,他的声音被盖过去,林琅没听清。 “什么?” 他抿了抿唇,合手握紧了酒杯,一鼓作气再而衰。 第一遍说出口时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这会重新酝酿半天,才找回一点声音来。 握着酒杯的手甚至还在抖,怕林琅还是听不清,于是往她耳边靠了靠。 “学......学姐,我可以......敬你一杯吗?” 林琅听周橙静提过他,小他们两届的学弟,两人是在某个签售会上认识的。 只不过周橙静是负责打杂的工作人员,这位小学弟则是坐在万人瞩目位置上签名的漫画家。 沾青 第119节 他是画恐怖漫画的,画风和日本的伊藤润二有点像。 想不到本人居然这么清秀内向。 林琅点头:“当然可以。” 她伸手就要去拿桌上喝了一半的果汁,停顿片刻后,还是换了个干净的空杯子,往里面倒入半杯低度数的啤酒。 小学弟面对她时总有种虔诚的紧张,好像她是什么架在高台的观音像。 偶尔看她一眼,又会立刻挪开。那双手不知所措的又是给早就蓄满的酒杯倒酒,又是去整理已经非常妥帖的着装。 林琅没注意到他的局促。 她的注意力被那股缓慢浮起的凛香给吸引了。 熟悉的味道。 仿佛神龛里时刻燃着的烛火。 在声色犬马与情/欲混杂的地方,林琅突然想到了一个不该想到的人。 周橙静是个社牛,朋友一大堆,挨个招呼完后坐到林琅身旁,担心她不适应这种热闹,又怕冷落了她,问她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这里的炸鸡一绝,尤其是蜂蜜芥末的。 林琅说里面太闷了,她出去透回气,马上就进来。 周橙静听完后点头,看了眼小学弟,冲他使使眼神。 小学弟完全就是个自闭儿童,话少到一天都憋不出两句来。 周橙静和他熟络还是因为林琅。 对方知道她是林琅的朋友,所以会主动和她表达善意。 虽然他表达善意的方式实在太过含蓄,生怕对方看出来一样。 周橙静觉得他人不错,脾气也好,如果林琅能和他在一起,自己在国外也能够放心。 所以有意撮合这两个人。 林琅才刚起身,小学弟也跟着起身了。 刚要结结巴巴的开口,说出那句“我陪你” 林琅的目光落在自己脚边,那张白色卡片上。 谁的身份证掉这儿了? 林琅弯腰捡起,小学弟也暂时止住了话头。 身份证在她手中翻了个面,等她看清上面的照片和姓名时,神色微变。 照片中的男人没什么表情,直视镜头的眉眼缀着天然清冷感。 林琅看到旁边的姓名。 ——裴清术。 她的手微微攥紧,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份证会掉在这里。 周橙静见她发愣,问她怎么了? 她摇头说没事,然后就先一步离开了卡座。 甚至都不等小学弟开口,留下他们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周橙静埋怨他:“你胆子也太小了,给你制造机会你都不知道把握。” 他低下头,耳根绯红。 林琅走到安静处,拿出手机拍下一张照片发给裴清术。 ——这是你的身份证吗? 大概过了五分钟,手机在她掌心震动。 发完消息之后她并没有退出,而是始终停留在和裴清术对话的界面上。 亲眼看着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说话中。 过了几秒,上面的提示不见了,对方直接打了一通电话过来。 他的声音透着几分沉冽,仿佛被酒精浸泡了一圈,哪怕是隔着手机去听,也容易让人醉溺其中。 “我说怎么找不到了,什么时候去你那儿了。” 他拖着腔调,说话语速很慢,掺杂笑意。 林琅觉得自己病的实在是不轻,光是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声音都控制不住心跳加速。 她深吸了口气,给自己几秒钟的缓冲时间。 然后才说:“是我捡到的,你还住在之前那个地方吗,我给你叫个闪送?” 他的房子很多,住哪里全凭远近和心情。 手机那边传来说话的声音,离得远,所以听不仔细。 只依稀能听出是个男人。 那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裴清术几声低笑。 他又来和林琅说话,语气为难:“可我现在不在家。” 林琅说没事,你要是不着急的话,我明天给你寄也行。 “不用这么麻烦,叫个跑腿就行。” 他和她说了地址。 林琅听见熟悉的酒吧名,愣了愣:“我也在这儿。” 裴清术像是有些意外:“这么巧吗?” 是挺巧的。 他笑了笑:“那能辛苦一下我们小琅,帮我送上来吗,我在二楼,z1包厢。” 周围一对喝得烂醉的男女抱在一起拥吻,恰好从林琅身侧走过。 她闻到那股熏人的酒气,不由得皱紧了眉。 手机那端,男人没再开口,安静等着她的答复。 林琅没让他等太久,最终还是点头,说了声好。 明知道应该保持距离,但她一再的妥协。 她自己给自己的解释是,裴清术那样的人,本身就很难拒绝。 无关乎她的意志力。 谁来都一样。 一二楼如同两个世界,普通人不能随便进。 楼上时刻守着两个保安。 大约是裴清术提前知会过,保安看见她了也没有拦。 等林琅找到裴清术在电话中所说的那个包厢时,她在门口犹豫了一会。 还是拿出手机,对着那块黑屏整理了下着装,然后才过去敲门推开。 包厢很大,中间立着一大块理石吧台,旁边的酒柜上则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酒。 调酒师正在吧台后shake。 吧台两边分别放着一张灰白色的长条形沙发,而正对着沙发的墙面,则是一块巨幕显示屏。 不知道是谁点的歌也没唱,只剩清幽伴奏和mv。 包厢内人不多,三男两女。 因为林琅的推门,里面的人停止交谈,目光全部落在她身上。 林琅能够感觉到,不乏由上往下的打量,但也不是恶意,纯粹就是好奇。 估计是好奇她的身份。 看向她的目光中,有一道是属于裴清术的。 她其实很难主动将裴清术与声色犬马,灯红酒绿联想到一块去。 可他出现在这里,被旖旎环绕,那种收放自如的松弛感,让他也融入进去。 他不是什么等待打磨的璞玉,他是和田玉中的羊脂玉,天生就稀有昂贵。 林琅走过去,把他的身份证递给他。 裴清术伸手接过,硬质的证件抵着他的掌心漫不经心转了个圈。 在林琅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却往一侧挪了挪,身侧空出一个位置来,邀请她留下:“坐会儿再走吧。” 林琅刚要拒绝,她今天也是过来聚会,还得回去。 一旁的男人语气欢快,笑着问裴清术:“mikkel,这位是?” 男人单眼皮,高鼻梁,皮肤很白,有点像韩国人。 怀里抱了个卷发辣妹,看向林琅的眼神中带着极大的兴趣:“你的babe?” 裴清术也不反驳,而是掀着眉眼,好整以暇去看林琅。 像是在等待她做个自我介绍。 林琅忽略掉男人后面的话:“你好,我叫林琅。” 男人点点头,松开怀里的女人,稍微坐直身子,起身去倒酒:“初次见面,我是mikkel......裴清术的学弟,你可以叫我abner。” 酒杯都递到林琅跟前了,被裴清术先一步拿走。 随手放在桌上:“她酒量不好,喝不了酒。” abner听到他的话,笑里带着促狭,有些意味深长。 裴清术知道她的口味,给她点了杯不含酒精的薄荷鸡尾酒。 沾青 第120节 他应该已经喝过一轮了,身上有淡淡酒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琅对他自带滤镜,她对烟酒气的包容度很低。 但唯独裴清术身上的,非但不难闻,反而有种醉人的清香。 调酒师调好了酒,将那杯蓝白色,带着细微气泡的鸡尾酒放在她面前的桌面。 裴清术将拿着酒杯的那只手往一旁挪,单手解开西装前扣,侧过身子靠近她耳边:“不是不喜欢这种地方吗,今天怎么过来了,有聚会?”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就落在她耳边,林琅感觉半边身子都开始酥麻。 只能去拿桌上的鸡尾酒转移注意力:“嗯,我朋友要出国了,所以走之前搞了个欢送会。” 他若有所思:“都是同学?” “也有同校的学弟。” “学弟啊。” 他点了点头,指骨微曲,抵着冰川纹的酒杯往一旁推,似笑非笑道,“应该很年轻吧。” 作者有话说: 裴清术,你冷静一点,你也很年轻!!你才二十五!!!别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第六十二章 说起来小学弟的年纪林琅也不是很清楚, 但既然小她两届,最起码也小她两岁。 二字刚破头的年龄,那确实挺小的。 于是林琅点头:“小朋友。” 听到这三个字, 裴清术微抬一侧眉骨, 只是轻笑。 并没有继续去说些什么。 反而是旁边的abner, 他好像对林琅很感兴趣, 也可能他天生就是个热情性子。 丝毫没有初次见面的疏离,说话也直白:“你给我的感觉很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好像随时都会死掉一样。” 这话说出来, 连林琅都愣了愣。 裴清术将手中酒杯重重搁下,声响让abner和林琅一齐将视线移向了他。 裴清术仍旧颔首一张温和笑脸,沉了声音去提醒他:“国内忌讳多,很多玩笑是开不得的。” abner也是才反应过来, 急忙去和林琅道歉,说他从小就生活在国外, 口无遮拦的话说的多了, 一时没收住。 他是真的没恶意, 刚才那些话也句句出自真心, 并非诅咒林琅。 虽然全家都是华侨, 在中国待的时间十根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但可能是身体流动的血液作祟。 abner还是更喜欢中国女人。 尤其是林琅这类型。 让人有种莫名的保护欲。 他觉得, 娶老婆就应该娶林琅这种的, 至于外面的小情人。 那个卷发辣妹不满他一直看着其他女人, 哼哼唧唧躺回他怀里撒娇。 abner在她浑圆的臀上掐了一把, 靠近她耳边低语一声, 对方立马红着脸骂他真坏。 abner笑容浮浪的去拿桌上的酒杯。 当然是玩的越花越好。 林琅想着要走, 和裴清术说的时候, 他正往酒杯中加冰块。 听到她的话, 动作稍微停顿,然后垂眸看她。 “这么着急吗。” 林琅说:“本来也是同学的欢送会,我不能离开太久的。” 他放下冰钳,给出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那让他们也一起过来,反正这里空间也大。” 林琅听到他的话后,开始沉默。 裴清术解决问题向来都是走直线,省去了中间复杂的弯弯绕绕。 也可以说是,他这人总能轻易让复杂的事情简单化。 乍听起来确实两全其美,一楼卡座拥挤,来的人还多,甚至有人没位置,只能在旁边站着。 至于这里,放眼望去,宽敞到甚至可以在里面放几张床了。 可他凭什么这么做呢。 林琅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否了这个提议:“还是算了。” 她弯腰去拿沙发上的手包,又去和abner说了声:“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玩。” abner正和他的卷发辣妹拿着平板点歌:“这么快就走?” 林琅笑说:“我今天也有聚会,朋友还在一楼等我。” 既然这样,abner也没继续挽留了,笑着一句:“改天有机会再约。” 林琅只当这是一句客套,点了点头。 她刚要绕过那方吧台离开,手腕被人握住。 从指尖就开始带着凉意的体温,一直蔓延到掌心。 此刻熨帖在她的手腕上,仿佛整条胳膊都被放进冰水里浸了一遍。 林琅垂眸,正好对上裴清术温和笑眼:“再坐一会儿。” 林琅挣开他的手:“真得走了。” 裴清术落了空,那只手没收回,还保持着一个收握的动作。 林琅的手腕很细,仿佛稍微用力一点便能轻易折断一样。 abner在旁边看着,也不敢开口。 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头回看到裴清术对谁这么巴结着。 两个人在美国的时候,是裴清术刚出国的第二年,年纪小,但也没什么气焰。 留学圈那些人分成两个派系,高阶层的成天冲浪轰趴,还有人爱搞一些□□派对。 黄赌毒可以说是沾全了。 唯独裴清术是个例外,他在美国待的时候不长,只待了短短几个月。 不少人朝他抛出橄榄枝,希望他能加入自己的团体。 他每回都是微笑着,客气拒绝。 显赫的家世背景,极具吸引力的外形,以及良好的教养,裴清术成了很多人心中不宣于口的白月光。 对他第一次发生印象改观还是在他回法国的前一个月。 abner在华尔街发现了裴清术,才发现这位斯文儒雅的高材生,居然在玩对冲基金。 才十九岁。 一天就赚了五亿美金。 对冲基金相当于另一层意义上的赌博,并且风险更高。 有人一夜暴富,有人倾家荡产最后不堪巨额负债全家跳楼。 面前这人,平静到看不出丝毫喜悦,沉着一双浅眸去看显示屏上不断滚动播报的数字,无动于衷。 只是眉眼稍微得到松展。 好像蓄满到溢出的江河,终于被打开一道小口子,开闸泄洪。 压力大到需要用这种方式才能宣泄,abner不得不感慨,部分中国式教育,是真可怕啊。 再次见面,他依旧是那个循规蹈矩,为人谦和的裴清术。 abner觉得自己还是好人做到底,再顺水推舟卖他个人情。 他笑着拍了拍卷发辣妹的肩膀:“我们小拉唱歌特别好听,你要是不听,那还真是你的损失。” 卷发辣妹原名美娜,但abner嫌她名字太土,平时只喊她的小拉。 他每次回国,都是小拉陪着他,陪吃陪喝□□。 能在他身边待这么久,除了长得美之外,眼力见自然也是有的。 她立刻会意,起身过去,热情地挽住林琅的手臂:“他们几个臭男人无趣得很,来这么久了也只是一味喝酒,没意思。你叫林琅?哪个林哪个琅啊,我叫安娜,你可以和abner一样叫我小拉。” 她实在是热情,林琅有些难以招架。 想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就被她新一轮热情攻势给堵回去:“你会唱歌吗,我给你点一首?” 林琅见她已经弯腰将平板拿过来了,礼貌回应:“我五音不全。” 她脸上带着得逞后的轻笑,替她做好决定:“那就听我唱。” 三言两语,轻易就把她给套了进去。 前奏开始,小拉调整好麦克风的高度坐过去, 林琅只能暂时找一个空位先坐下,最起码等她唱完这首歌。 位置在角落,远离人群也远离裴清术。 裴清术站起身,动作自然的走到她身旁:“给你叫点吃的?” 一切行为毫不刻意,仿佛他过来,真的只是为了询问这一句,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林琅已经坐到最边缘的位置了,退无可退。 “我在下面吃过了。” 沾青 第121节 他点头,视线去看台子上唱歌的女人。 一首简单的情歌被她唱的万分悲戚,好似一对旧日情人阴阳相隔。 林琅觉得小拉的歌声和她的外形有些不太相符。 果然,人还是难免以貌取人。 她在心里唾弃自己这种行为。 手下意识去拿桌上的水杯,想要倒杯温水。 最先碰到的却是谁的手背。 她一愣,垂眼去看。 裴清术比她动作快一点,手已经碰到杯子了,而林琅,刚好摸到他的手。 她将手收回,轻声道歉:“光顾着看她了,没太注意,不好意思。” 他摇了摇头,显然并不在意:“想喝水?” 林琅:“嗯,嗓子有点干。” 裴清术将水杯拿过来,倒了半杯温水之后推到她手边。 他又单手给自己开了罐酒:“刚才听你说,你五音不全。” 他轻笑一声,“不过好像确实没听过你唱歌。”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上帝给你开了一扇门,就会给你关上一扇窗。 林琅觉得在唱歌这方面,属于她的那扇窗应该是被关的死死的了,连一条缝隙都没给她留。 林琅敷衍过去,拿起水杯开始小口小口喝着。 也不是特别渴,就是嗓子有点干涩,想用水润一润。 小拉一首歌唱完了,从台子上跑下来,扑到abner怀里撒娇:“好听吗?” abner搂着她的腰,用最热情的湿吻给了回应。 他的热情在这方面同样没有任何遮掩。 两个人吻的难舍难分,没人点歌,大屏的mv都停了,偌大包厢格外安静。 甚至还能听见吻到微窒的轻喘和啧啧水声。 林琅听着都觉得有些面红耳赤,看了眼身侧的裴清术。 却见他始终无动于衷,像是为了打发时间,修长手指按着茶几上的骰盅,很轻易的就摇出一个豹子来。 林琅有些惊讶,没想到他在这方面也有天赋。 裴清术松开手,正要去开第二罐酒,看到她这个反应了,觉得可爱。 他的手重新覆上骰盅,看向她:“随便说一个数字。” 林琅:“随便什么都可以?” 他笑着点头:“我试试。” 林琅随口报出六个一。 裴清术指骨微曲,手指搭扶着骰盅晃了好几下。 然后将东西推到她面前,等着她来开。 林琅半信半疑打开,居然还真是六个一。 要换别人的话,她可能会怀疑对方出老千了。 可他是裴清术。 林琅不明白自己哪来的底气断定,他永远都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 后者学着她的表情去看她,又没忍住,胸前溢出一声笑,靠坐着沙发:“要教你吗。” 林琅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用了,我也很少来这这边,应该用不到。” 那边激吻到不知今夕为何年的abner被一通电话按下暂停。 他手里还攥着手机,去和裴清术说:“对了,我今天还叫了个人来。” 裴清术抬眸。 不等他开口,厚重的隔音门从外面推开。 众人的目光都移向门口。 一身正装打扮的徐初阳开门进来。 abner立马起身热情迎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ziv,多久没见了都。” 徐初阳轻笑:“什么时候回的国?” 他说就前两天,处理了下老家那块地皮,这次准备在国内多待些日子。 abner很高兴,说难得今天都聚在一起了,一定要不醉不归。 他的这句话,没有等来徐初阳的回应。 里面憋闷,是在抬手松领带的间隙,他抬眸看见了林琅。 与她对上视线。 而她身侧,则坐着裴清术。 他听江栩讲了,林琅和裴清术前段时间就分手了。 所以林琅现在,是单身。 第六十三章 徐初阳的出现, 在场显然只有abner一个人知道。 裴清术去拿桌上的酒杯,与此同时看了林琅一眼,仿佛只是不经意。 后者同样沉默, 视线落在走进包厢的徐初阳身上。 他眼神微不可察的变了变, 将酒杯拿起, 一口喝尽。 abner把徐初阳介绍给包厢内的其他人, 他虽然性格豪放,但懂分寸, 知道徐初阳不是多自来熟的性格,所以只是简单说了个姓名。 那边林琅早就移开目光。 她刚才的沉默不过是在惊讶,这种地方也能碰到 其余的,便没有任何感触了。 她对徐初阳是真的丝毫感情也不剩, 只能说,比起陌生人, 他有一个前男友的身份。 abner将徐初阳介绍给林琅, 统一的话术还没说出口, 徐初阳看见她面前空酒瓶, 皱了皱眉:“还是少喝点, 你酒量不行。” 关切的语气。 裴清术坐直了身子,手指往那堆瓶瓶罐罐上点了点, 淡笑着解释:“这些都是我喝的, 她喝的那杯我特地给她点的无酒精。” 两个人一站一坐, 此刻对视也平缓, 但周边气场好像都被影响到有些扭曲的程度。 abner感觉到了, 可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这两人性格出了名的温和好说话, 平时关系也亲近, 怎么现在有点针锋相对的感觉。 服务员正好推着餐车过来, 上面放了些吃食和甜点。 林琅原本只打算听完这首歌就离开,既然徐初阳来了,她更加没有继续留在这的理由。 才刚站起身,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小拉给留住。 “咱们先吃点东西,其余的让他们几个臭男人自己去聊。” 她从盘子上拿了块马卡龙,咬了一小口,和林琅抱怨:“每次和他们在一起,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小学没毕业的低龄儿童。他们讲的证券什么股票之类的,我通通听不懂。” 她说这话的同时脸上又带了点沾沾自喜,好像以能跨进他们这个阶层的圈子为荣。 包厢里还有一个女生,小拉的朋友,长相甜美,穿了条jk裙。 她和林琅一样,点的都是无酒精的鸡尾酒。因为年纪小。 此时咬着吸管,歪头和林琅做自我介绍:“我叫小安,你好呀。” 林琅点头,言语简洁:“你好,林琅。” 她笑眼弯弯,放下手里的高脚杯,手往一旁指:“那个帅哥是你男朋友吗?” 林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刚才的角落里,徐初阳坐在她坐过的位置上,身侧是裴清术。abner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裴清术靠着沙发轻笑,然后单手解开自己的腕表扔给了他。 abner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放在灯下仔细的看。 仿佛有心电感应,在林琅看过去的瞬间,裴清术也笑着将视线移了过去。 他一只手还搭在腿上,身子后撤,西装前扣早被解开,此时敞着怀,里面是一件黑色毛衣。 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一视同仁的温柔。 可唯独对待林琅,除了寡淡的温柔之外,又好像掺杂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是什么呢,林琅看不清。 她只能看见他的笑。 看着她时,才有的笑。 其实很多时候她都知道,自己再往前就是万丈深渊,她没有任何赌注让她再去孤注一掷了。 一旦他想结束这段关系,他就真的成为自己不可望又不可及的人了。 小安好奇的问林琅,和裴清术是什么关系。 人都有个八卦的心,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关系匪浅。哪怕不是恋人,最起码也得是个情人关系。 男女之间不都那点事儿吗,和床离不开。 沾青 第122节 林琅摇摇头,说没关系。 小安明显不信,那双漂亮的杏眼微微睁大。 从她进来,裴清术的眼睛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怎么可能没关系。 不过林琅都这么说了。 她笑容天真的凑近她:“这么说来,我可以下手了?” 小拉听到了,在旁边笑她:“怎么,又恋爱了?” 小安瘪瘪嘴:“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唯一一段恋爱还是网恋。” 持续了两年,后来对方来到她的城市,两人顺势见了一面,当天就拉黑所有联系方式说拜拜了。 小安是个声控,对声音有种执念,谁知道见面之后两百斤。 也是因为这事儿,她断定声音好听的都是丑男。 她挽着小拉的手,小声告诉她:“一分钟之内,我就连续爱上裴清术两次了。” 一次是听到他的声音,第二次是见到他本人。 林琅晃了会神,伸手去拿桌上的酒:“祝你好运。” 小安仿佛得了什么准允一样,理了理裙摆,然后起身走到abenr旁边坐下,正好和裴清术面对面:“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话是问的abner,那双月牙笑眼却是看着裴清术。 后者稍微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笑慢慢收敛,又恢复到惯有的温和。 abner说我们聊的话题,说了你也听不懂。 她娇嗔着推了他一下,又去问裴清术:“阿术哥哥,你们刚才到底在聊什么呀。” 娇滴滴的语气,有点像撒娇。 裴清术淡淡的笑:“毕竟是他的私事,我不好多说,” 小安嘴巴撅着,这人怎么像块海绵,看着温和好相处,但不管她怎么撒娇,最后都会被四两拨千斤的力道推回来。 就好像是一层礼貌的伪装,剥开那层,里面全是淡漠与疏离。 abner说这么多年难得聚一起,斗个地主联络下感情。 裴清术听完后,并没有直接给出回应,而是先看了旁边的林琅一眼。她低头看表,仿佛预谋离开。 然后裴清术点头,笑道:“好。” abner嫌弃的挥了挥手,说他和徐初阳两个聪明人斗个地主都天赋异禀,牌记得一清二楚,跟他们玩就没赢过。 他让服务员送来一副牌,又叫了几箱啤酒。然后笑脸盈盈的邀请林琅:“咱们来,我一看就知道你和我水平相当。” 林琅一愣:“我?” abner冲小拉使了个眼色,后者热情的挽着她的胳膊过去,在她耳边小声说:“他打牌手气臭的很,待会咱们狠狠赢这外国佬的钱。” 林琅说:“我真得走了,再晚他们估计就散场了。” 裴清术将身侧的软枕拿走,方便她落座:“没关系,我待会送你回去。” 林琅说不清自己在此刻具体的心情,体内有一道声音在疯狂叫嚣让她离开,可是理智最终还是战胜感情。 在僵持十秒钟后,她最终还是坐下。 裴清术怕她冷,平常总会去摸她的手来判断冷暖,可这会手伸过来了,又突然想到什么。最后还是收回,指腹轻轻摩挲虎口:“冷吗,我让他们去把暖气开大点?” 林琅摇头:“不冷,挺暖和的。” 他笑了笑:“那就好,今天外面气温低,看你只穿了这么点,怕你感冒。” 一旁的徐初阳轻咳一声,打断他们对话的同时提醒abner:“还不开始吗?” abner拆开塑料膜,将扑克牌从盒子里倒出来,然后开始发牌。一边发牌一边问林琅:“会吗?” 林琅将牌拿起来,慢慢理顺:“会一点点。” abner笑道:“平常没少打?” “没,就打过几次。” 他觉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该不会还是自学成才的吧?” 林琅沉默,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倒是一旁的徐初阳:“我教的。” 他的声音淡而平静,叙述一件往事。 裴清术瞳色微暗,原本放松搭放在腿上的手瞬间握紧。 abner玩味的眼神在徐初阳和林琅身上来回游移:“看来你们真的有一腿。” 裴清术笑着提醒他:“该你出牌了。” 打探八卦明显比斗地主更有意思,但裴清术都说了,他总不能直接驳了他的面子。 一对三立马被林琅的一对q给压了。 小拉说她怎么能这么出牌,现在大牌都出了,待会手里就全是小牌了。 林琅看着自己那手烂牌,本身已经没有赢的可能了。 裴清术一只手搭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上身往她这边倾斜:“我看看。” 微微低沉的嗓音引人酥麻,林琅下意识就要将手里的牌背过去。手腕却被他轻轻握住,他轻笑,制止了她的动作::怎么,怕我是卧底?” 他明知道自己不是这么想的。 刚才出的那对q没人要,现在轮到林琅出牌,裴清术让她单出一个5,被她上家的abner压了。 裴清术摇头,让他出。 这会abner又出了一个连对,正好林琅这边有管的,连续出了两个连对,余下的牌也小拉的辅助下全部走出去了。 输了牌的abner说裴清术偏心,这还不如他直接上呢。 裴清术对这种事情并不热衷,少数几次都是在对方的苦苦纠缠下,实在推拒不开了,才会松口来两把,大 所以打法也是漫不经心。 因为输赢对他并不重要。 可唯独在林琅这儿,前所未有的认真。 裴清术笑着开了罐果酒,不置可否。 他把果酒递给林琅,说这度数很低,要不要尝尝。 林琅摇头,只说你自己喝吧。 他停顿片刻,笑容大抵是有些无奈的:“其实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可是又怕你嫌我烦。小琅,我最怕的就是你厌恶我。” 比不被爱了,更加畏惧。 林琅在想,如果没有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她真的很想现在就过去抱着他。 她没有厌恶他,她永远也不可能厌恶他。 爱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厌恶呢。 “那就先到这了,下次有空的话再约。”林琅站起身,和他们说了声再见,然后就推开门走了。 abner还盯着她的背影,说小妹妹真不给面子,说走就走。 他又去拿桌上的牌:“既然她走了,我们再单独来一局。” 徐初阳也同样起身,说他突然有急事。 他脚步很匆忙,几乎是跑出去的,厚重的隔音门甚至还虚晃了几下。 外面的灯光短暂泄进来,忽明忽暗。 裴清术一惯温和的脸上,竟显出几分阴郁情绪。 abner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今天有点反常,林琅不会是他的前女友吧?” “是我的。” 包厢内灯光暗,abner看不清裴清术此时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听着有些嘶哑感。 不像是心情多好的样子。 多余的人走了,小安走到裴清术身旁坐下,正要开头问一些幼稚无厘头的问题去拉进二人的关系。 结果他喝完最后一口酒也离开了。 abner:“……” 今天这都是怎么了? 小拉点了根烟,刚才那位大少爷在,她连烟都不敢抽,这会人走了,她终于可以过过瘾:“你看不出来?” abner还是不太懂:“看出来什么?” 小拉实在为他的情商担忧:“这三个人,很明显的三角恋啊。旁边那两男的眼珠子都快挂林琅身上了。” abner:“啊……” 他也不是没看出来,只是有些难以置信而已,毕竟这两人从小就不缺女生追,居然还有他们爱而不得的时候。 林琅是在洗手间门口碰到的徐初阳,那会她刚洗完手,手上的水渍还没干。 这里人不多,墙上两盏壁灯也昏暗。徐初阳看到她了,犹豫片刻后才走近:“最近身体怎么样?” 林琅用纸巾擦着手:“挺好的。” 他点头,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有什么事吗?” 这番客气又礼貌的问话,徐初阳有短暂的愣神。 林琅不是一个多热情的性子,她对待任何不相关的人,都是礼貌客气的。 所以这就说明,自己也被划分到了不相关的行列当中。 沾青 第123节 “小琅,你还在恨我吗?” “不恨。”从前也不是没恨过,甚至恨到想和他同归于尽,但是现在。 “徐初阳,其实我很感谢你,那段难熬的日子,如果没有你陪着我照顾我,我可能真的抗不过去。” 他嘴唇轻颤,手往前伸了伸,想像从前那样,去握住她的手。 最后还是收回, “小琅,你应该恨我的,你恨我吧。” 最起码有恨,证明她心里还有他。 “徐初阳,谢谢你。” 谢谢你那段时间的照顾,哪怕是在他眼中,自己可能一直都是另外一个人,但他的爱,她能感受到的。 那么多病发痛苦的日日夜夜,都是他在身边陪着她他。他说没关系,没关系的小琅,睡不着就睡不着,我们去看日出。 林琅走了,走之前递给他一张纸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低下头。 纸巾在他手里,被攥的不成形状。 他忍了忍,憋回眼眶的泪,但还是有一滴不听话的滑落。 裴清术是在一楼大厅找到的他,林琅他们已经散桌离开了。 见徐初阳面前那些空掉的瓶瓶罐罐,他大概也能猜到他喝了多少。 “还是少喝点。”他出声劝他。 徐初阳抬头,喝到眼底都泛红:“猜到了?” 裴清术停顿片刻,给自己点了根烟:“大概吧。” 毕竟他当初被林琅单方面提分手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人在家里喝到烂醉。 徐初阳晃了晃手中酒杯,看着冰块在里面浮动:“你和林琅,为什么分手?” 裴清术神色微变,好半天,他才无力摇头:“不知道。” 徐初阳沉默很久:“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可能随便结束任何一件事情,感情也好,工作也好。” 除非是有什么原因。 徐初阳将杯里的酒猛灌下去,那股辛辣反而将他灼烧清醒:“一个多月前我在你家看到了林琅,她当时的表情很不对劲。” 第六十四章 门是被裴清术直接踢开的。 姜姨听到声音急忙过来, 还以为家里是进了贼,看到裴清术了,她悬着的心脏才算落下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 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昨天刚下过雨, 地上还有积水。 “吃过饭了吗, 我去给你煮个粥。” 裴清术说不用了, 来之前他已经吃过了。 姜姨说:“那就喝点汤,从早上开始煮的骨头汤, 补补身体。” 裴清术冲她笑了笑:“姜姨,您自小看着我长大,我一直也把您当亲人看待。” 听到他这么说,姜姨心口一暖, 笑容和蔼:“在姜姨心中,也一直把你当亲儿子对待的。” “是吗, 您对待您的儿子, 也是满口谎言吗?”他一双笑眼, 直白揭开中重点。 姜姨被他这话给弄得愣住了:“什......什么, 阿术,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取出眼镜戴上,平白添出几分斯文气, 阳光的折射下, 微微泛起蓝光的镜片。 他眼底的情绪再难看清, 只能听见他始终平缓的语气:“您是我父亲花钱雇的, 他的话, 您不得不听, 这些我能够理解。” 姜姨终于反应过来他话里指的是什么, 正要上前去解释, 裴清术已经推开正门进去了。 她站在原地愣了好久,看到裴清术直奔而去的地方,正是裴先生的书房。 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她急忙给裴母拨过去一通电话。 书房内,裴父正和林先生在议事。 这次双方的婚事算是定下了,以后的生意往来就会更加频繁,有些细节还得详聊。 助理在外面拦人,卑微至极的语气:“老先生在里面会客,您要不还是再等一等?” 裴清术说没事,他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听不得的。 将人推开后,又推了门。 书房里,林忠显正和裴父坐在沙发椅上议事,桌上放着一份合同。 不用看也能猜到是什么。 不管这份合同是彩礼还是嫁妆,都属于这桩婚姻里最重要的一环。 看到裴清术的突然闯入,裴父不满的皱眉:“你怎么来了,小吴呢?” 裴清术正了正领带:“您不要怪他,我要进来,他也拦不了。” 裴父脸上明显不悦,但碍于有人在也不好发作,只能压着脾气问:“你这么着急过来有什么事?” 裴清术没说话,而是看了林忠显一眼。 戴上眼镜的他有种儒雅的贵气,尤其是搭配上他始终如一的平和笑脸。 所以林忠显很看重他。 年轻一辈里的翘楚,也只有裴清术和徐初阳两个人了。 偏偏后者心不在商界,一门心思投入到了法律行业。 林忠显识趣的起身,说今天就先到这儿了,就不打扰你们父子谈要事。 裴清术将眼镜摘下,用眼镜布轻轻擦拭着镜片,然后重新戴上。 唇角微勾:“林伯父也一起留下来吧,正好有些话,您也应该在场。” 林忠显沉默片刻,脸色稍显尴尬的看向裴父,后者已经沉着一双眼,牙关紧咬。 怒气显然已经达到了峰值。 挑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反而气定神闲的找了个位置坐下:“林伯父,关于您和我父亲未经我允许就私自定下的婚约,趁着今天一并说开了吧。” 裴父怒拍桌子站起身,指着裴清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他平静反问:“那在您的眼里,还有我这个人吗?” 顿了顿,他近乎自嘲的轻笑,“应该说,在您的眼里,我还是个人吗。” 裴父目眦欲裂:“我不管你发什么疯,这个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那好办。”裴清术从随身携带的文件袋内拿出一叠文件,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我去咨询了一下附近福利院的领养手续,以您现在的条件完全可以去领养一个,再培养个十年八年,也就差不多了。” 林忠显在这场父子对决之中显得有些尴尬,他总觉得自己今天来的不是时候。 想走吧,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毕竟看眼前这个情况,这桩婚约大概率是走不下去了。 裴清术太有自己的主见,甚至远超他的父亲。 看着斯文谦和的一个人,野心都藏在心里。他有预感,不用太长时间,他的成就能够轻松超过他父亲五十多年来的努力。 很有未来前景的年轻人,可惜了。 林忠显还是找了个空隙,借口家中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他走后,书房短暂安静片刻。 裴父这下彻底没了遮掩,抓起桌上的茶杯朝他砸了过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个逆子!” 裴清术没躲,茶杯直接砸在他额头上,一阵钝痛感传来,然后是温热的液体。 他却全无异样,用手指点了点桌上那份文件:“还是希望您考虑一下。” - 裴母接到电话急匆匆赶来,正好瞧见从书房离开的林忠显。 她慌忙拉住他,询问道:“里面这是怎么了?” 林忠显叹了口气,劝她这会还是别进去了:“您身体不好,别受了刺激。” 他这一番话就足够她受刺激了,当下都快急哭了,生怕发生点什么。 绕开林忠显就往二楼去。 书房门是虚掩着,里面震耳欲聋的怒骂声传出来:“你给我滚,给我滚出裴家,就当我没你这个儿子,以后别说你姓裴!” 裴母听的手都在抖,正要推门进去,门已经从里面被打开了。 看到她,裴清术稍微愣了愣,然后反手将书房门关上:“您怎么来了。” 裴母看到他额头上的伤口,鲜血甚至都开始凝固了,她抬起手,颤抖的厉害,最后又收回来,怕弄疼了他:“这是怎么回事,疼不疼,我让江医生给你处理一下。” “您不用担心,我自己会处理的。” “可......”裴母还是不放心,此时书房内又传来一阵摔东西的声音,她不放心的看过去。 裴清术看见了,也不继续留在这打扰他们了,“那我先走了。” 裴母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推开书房的门进去。 刚进去,就停在门口。 满地的花瓶碎片,书架上的书也全被扫落在地。 裴母抿了抿唇,问他:“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沾青 第124节 他气到眼底都泛起猩红,手指着门外:“你去问问你养的好儿子,为了个女人还敢来我面前立威!!” 裴母愣了愣,女人。 难道林琅和他还有联系? 那她之前找过她的事,阿术岂不是都知道了? 裴母下楼的时候,裴清术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好在不是特别深,不需要包扎,只是贴了块速愈贴。 彼时他正在和替他包扎伤口的护士道谢,对方低头收拾用具,笑了笑:“不用这么客气的裴公子。” 裴母轻咳一声,小护士听见了,找了由头就走了。 “伤口怎么样,还疼吗?” 裴清术笑道:“疼又怎样呢,您舍得为了我去责怪您丈夫吗?” 裴母的脚步忽然顿住,她用那种近乎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仿佛面前这个有着熟悉外形,熟悉声音的人,只是一个和她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裴清术将外套穿好,又慢条斯理的把眼镜戴上:“从小到大,我被他打了,您是担心我被打疼了,还是担心他打我,把自己的手给打疼了?” 裴母唇角颤动:“不是这样的,阿术,妈妈当然是心疼你。” 她伸手过来要抱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对他的母爱。 裴清术不动声色的朝后退了一步:“或许您是爱我的,但您对我的爱,在和那个男人相比,甚至连万分之一都比不了。” “不是这样的,阿术,你听妈妈解释。” 他叹了口气,解释什么呢,像小时候那样不断找理由骗他吗。 可他小时候就知道那些全部是谎言。 “从小到大,您不管说什么我都会听,因为我爱您,我也心疼您,心疼您被那个男人这么对待。”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不理解,“明明您是受害者,比谁都明白这种方式有多折磨人,可您却不惜用它去对待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小姑娘。并且这个小姑娘还是您儿子最爱的女人。” 裴母眼眶通红,还是流泪:“阿术,妈妈也是没办法,妈妈只是不想看到你和你父亲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 “我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都能成为和我父亲反目的原因。”他反问她,“您不觉得这样的家庭,太脆弱了吗。” “阿术,你父亲也不容易,我们应该多体谅他的。” 裴清术从前觉得他母亲可怜,可是现在,他只觉得她可悲。 她明明有多次机会逃离的。 自己一次一次的想把她拉出去,她却执意的陷入更深。 你可以救助一个想活下去的,但救不了一个恋爱脑。 “我体谅他,我希望你们也能体谅体谅我。”裴清术从西装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块方帕,递给裴母擦眼泪,“没有她,我这辈子都不会幸福的。” - 新项目初期,加班是常有的事,组长coco姐得到领导的特别指使,对林琅处处关照,美其名曰关爱新人。 以往的新人都是拿来使唤的,什么订餐跑腿之类的都是新人的工作。 怎么到她这儿反倒成了优待了。 时间长了,难免会有闲言碎语,说林琅和领导有一腿。 “上次带她去参加酒局,不是还滴酒未沾吗,酒全让老头一个人喝了。” “对啊,老头那么人精的一人,他从前参加酒局都是各种理由让新人给他挡酒,这里反而成了他给新人挡酒了。不对劲。” “你们不觉得林琅长得特别像哪个明星吗?” “屁嘞,林琅这种风格类型的,娱乐圈可挑不出同类型的。” “你说她这么好的身材,加上这么美的一张脸,怎么不好好利用起来。要是我的话,我直接签个经纪公司出道了,谁还为了几千的工资在这里累死累活。” 林琅汇报完工作从办公室出来,刚才议论八卦的几个人纷纷噤声。此时走到她身边开始寒暄打量起来:“林琅,你以前有碰到过挖掘你的星探吗?” 林琅把文件整理好,放进文件袋里:“碰到过几个。” “几个?” 林琅也没有特意去记:“十几个吧。” “我去。”那人眼睛都瞪大了,这就是美女的魅力吗。 领导从办公室出来,拍了拍手,说今天工作的效率很高,提前下班。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前面新开了家海鲜自助,要不咱们去搞个聚餐。” 他这一番提议立马收获一大票欢呼。 林琅原本是不想去的,最后还是被强行拉走。 一群人下了楼,商量着待会谁坐谁的车。 办公楼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 连号的车牌,光是一个车牌的价格就可以买下一辆车了。 cbd内遍地都是豪车,早就见怪不怪了,但豪车加上连号车牌,还是免不了收获一众感慨。 “有钱就是好啊。” “不知道车主长啥样。” “长啥样也和你没关系啊,怎么,还做着你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呢?” “还不许人家做梦啊,万一有钱人就好我这口呢?” “行了。”领导被她们这一左一右吵得耳根子都是酸的,“一人少说两句。” 林琅低头给翟松月发了条消息,今天公司聚餐,她就不回家吃饭了。 刚抬头,停在楼下的那辆莱斯莱斯的车门打开。 众人的眼神也在此刻移了过去。 车主不是她们想象中西装革履的精英,或是上了年纪的老头。 米白色的卫衣,搭配一条浅灰色的抽绳运动裤,很随性的打扮,但是穿在一米八八、肩宽腿长的身材上,再随性的打扮也让人挪不开视线。 同事们的惊叹声更大:“我去,居然这么年轻。” “他也在我们这边上班吗,长这么帅,我不可能没印象。” “估计是哪个富二代挂牌开了家玩票公司吧,反正也不缺钱。” 领导一开始只是觉得这年轻人比较眼熟,推了推眼镜,又定睛一看,岂止是眼熟啊。 他急忙眉开眼笑热情迎过去:“裴总,过来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呢。” 裴清术笑了笑:“一些私事,就不打扰您了。” 领导上下看了他一眼,笑道:“平时见到裴总都是正装,还是头回看到穿私服的裴总。您平时的办事能力都快让我忘记您不过也才二十出头了。” 裴清术谦虚轻笑:“是您过奖了。” 那边林琅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刚好裴清术的目光也看了过去,两个人就这么对上视线。 领导也是个人精,知道裴清术这次过来的目的,他没想过打扰,非常有眼力见的给他们单独留下来相处空间。 过去将人都给吆喝走,唯独留下了林琅一个人。 等人都走完了,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林琅沉默片刻,显然不想说太多:“那我也先走了。” 裴清术急忙过去:“林琅。” 林琅低下头,看着被他紧握住的手腕。 “我都知道了。” 她一愣:“什么?” “我母亲找过你对吧。” 她抿唇,撇开脸。 裴清术早就知道答案了,所以也不用她来回答。 “所以你是因为她的话才会和我分手的?” 林琅仍旧不语,只是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开始轻微颤抖。 他能够感受得到。 “你觉得我因为你的存在陷入了两难境地,所以你选择用这种方式来结束一切,让我的生活回到正轨。” 他平静的用叙述语气,将她所有的心理想法全部说出来。 林琅却很难再保持平静:“裴清术,我......” “林琅,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无能吗。” “不是的,我当时......”她想解释,可裴清术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他的语气越平静,就越证明了他此刻的情绪远没有那么平静。 以为不被爱了,所以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反复掂量。 生怕被她厌弃。 连见面也需要处心积虑的谋划,不那么刻意才能制造出巧合的感觉来。 他走近她:“为什么不相信我呢,在我下定决心和你在一起之前,我就把所有的退路都想好了。怎么和徐初阳坦白,怎么和我家里人交代。但不管是哪条退路,我唯独没有想过我们会分开。” 林琅是真的想好好和他说清楚:“裴清术,你听我说,之前......” 她的话仍旧没能说完。 裴清术一把将她抱住,低沉的声音带着轻微嘶哑感:“所以,不是不爱我了对吧。” 林琅的心突然软的一塌糊涂。 就好像是一个在外征战,刀枪不入的大将军,在她面前主动丢盔弃甲,露出最柔软脆弱的地方。 所有的解释都成了无足轻重的东西。 沾青 第125节 这些天来的忍耐,以及堆积的情绪,好像终于找到宣泄口。怎么会不爱呢,她连做梦都在想他。 所有的担忧被他一句话给打破,她回抱住他:“当然不是,裴清术,我很爱你,很爱很爱。” 他低下头,抱得更紧。 也不知道抱了多久,他的声音才再次从她耳边传来。 他知道她在乎家庭,所以他希望能够说服那群老头子们接受她。 让她能在所有人的祝福下嫁给他。 可既然都这样了,别人的意见和看法也都无所谓了。 “林琅,我单独给你一个家吧,我和你的家。” 第六十五章 他说, 要给她一个家,一个只有他们的家。 人们都说,越是缺什么, 就越渴望拥有什么。 从小到大, 林琅的梦想一直都是希望有人能够爱她。 当时网络上开始流行一个词语, 叫做恋爱脑。 各种各样的案例和解释, 都在传递同一个讯息。 ——恋爱脑不是什么好词。 林琅不确定自己到底属不属于恋爱脑,她只是太渴望有个人能够一心一意的爱她, 她太想有个家了。 很小的时候,她在热闹的领养家庭里,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和老家的爷爷奶奶开视频庆祝新年,而她孤零零的坐在一旁, 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这是她的家吗。 不是的。 她没有家,一直都没有。 后来长大, 她开始独立, 能够赚钱养活自己。 又重新回到漂泊无依的生活。 辗转来回的, 只有学校和出租屋。 她太想要有一个家了, 以至于觉得已经成了奢望。 和徐初阳在一起的时候, 她将这份奢望藏的很好。 总是怕梦太脆弱,一旦说出口, 就会被打碎。 可是。 是裴清术主动开的口。 他说他要给她一个家。 过了很久, 她才喊他的名字:“裴清术。” 他低下头来:“嗯?” 林琅问他:“你要做我的家人吗?” 他不满地在她腰上大力揉抚一把, 纠正道:“是爱人。” 爱人。他要当她的爱人。 “裴清术, 我以前一直会想, 未来和我组建家庭的, 会是怎样的人。” 到了下班高峰期, 路上车辆拥堵, 不时有司机按着喇叭表达烦躁。 裴清术饶有兴致的问她:“怎样的?” 她摇头:“我不知道,太遥远了。” 对她来说,“家”这个字眼,本身就是一个很遥远的东西。 哪怕是和徐初阳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 那时的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在悬崖边走钢索,徐初阳给她的感觉就是岌岌可危的飘渺。 他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可他也仅仅只是伸出了一只手。 裴清术将她抱紧,叹息声轻微:“以后就不遥远了,林琅,我在哪,你的家就在哪。” 他不说多余的话,可林琅还是能从他的叹息声和语气里听出他的心疼。 林琅抬头去看天空。 那一片阴暗的角落,似乎有什么被撕开,露出万里无云的晴天。 外婆,天晴了。 - 裴蔺骑机车摔了,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 林琅还是从裴清术口中听说来的。 那个时候她忙着毕业,裴清术过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抱了一束花,站在人群里看着她拍毕业照。 周围都是同学,她穿着学士服,和同学们拥抱告别。 北城的夏天,难得有阳光不那么浓烈的时候。 林琅脸上的笑容,青春洋溢,少女感在温暖阳光下,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扎根在裴清术的眼底。 旁边有人过来搭讪,拐弯抹角旁敲侧击的想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友:“你也是来参加妹妹的毕业典礼的吗?” 他下颚微抬,视线落在远处正在拍合照的林琅身上:“是女朋友。” 和善的语气,像是知晓她的来意,也没有直接揭穿。 对方尴尬的笑了笑:“这样啊。” 林琅恰好将眼神移了过来,这两人站在一起,正在友好交流的模样。 周橙静见她眼睛没看着镜头,手肘轻轻戳了戳她的腰。 脸上还保持着自己照了好久角度才确定好的笑容:“看镜头啊宝。” 林琅看着镜头,抿唇轻笑。 周橙静担心只拍一张不出片,于是一连拍了好几下。 好不容易拍完了,她才放下手去揉胳膊:“酸死了,我要休息一下。” 她问林琅:“去附近喝点可乐?” 林琅让她先去,她待会再来找她。 周橙静看到不远处的裴清术了,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人群中仍旧显眼夺目。 她暧昧的哦了一声,凑近林琅耳边小声说道:“那就不打扰你们约会了。” 周橙静走后,裴清术抱着花过来。 她怀里其实早就有了一束,是小学弟送给她的。 花一送完,就害羞的跑开了。 连准备了很久的毕业贺词都忘了说。 裴清术在旁边看的一清二楚。 林琅刚要伸手去接他怀里的花,裴清术却往后退了一步,意味深长道:“没位置了呀。” 一束花而已,需要占多大的位置。 林琅说:“我还有一只手。” “看来小琅一碗水端的很平,一滴也不让它漏出去。” 他平平无奇的一句话,甚至还带着笑意说出来。 但林琅仍旧能听出几分不对劲。 裴清术城府多深的一个人,他要是想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没人能察出半分端倪。 明显是故意漏出点风口在这儿等着她。 林琅像是陷入两难境地:“好歹也是别人的祝福,直接扔掉的话好像不太礼貌。” 瞧她这副认真模样,裴清术不由得笑出了声,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逗你的,我还不至于心胸狭窄到这种地步。小朋友的醋都吃。” 手段多高明的一个人,自己先往后退了一步,展示大度。又以轻飘飘的语气,用“小朋友”这个明显差着辈分的称呼将他和那个小学弟的位置完全划分开。 起跑线就不在同一条了,更别说终点了。 林琅没察出异样来,乖乖接过裴清术递来的花。 刚好旁边的情人藤下有人拍合照,林琅问裴清术:“要拍一张吗?” 他点头:“好啊。” 情人藤是紫藤花,至于为什么要叫情人藤,林琅也不知道。 “从我入校那天,就已经这么叫了。” 花藤垂得很长,裴清术个子高,过去的时候还得将藤蔓轻轻拨开。 “挺好听的。”他对这个名字给予评价。 林琅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很俗。 裴清术笑道:“那我是不是应该改口?” “那倒不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品味。” 沾青 第126节 林琅拜托的是一位女同学,帮他们拍几张照片。 女同学相当敬业,各种照角度调光线,最后发现这两个人的颜值和身材完全不需要这种多余的东西。 随便一拍就是大片了。 “看镜头,微笑。” 裴清术听话的抬手揽着林琅的肩膀,让她往自己这边靠的更紧一点。 “其实我也觉得挺俗的。” 还是跟着她改了口。 - 毕业典礼圆满结束,翟松月在家里做了一大桌子菜给她们庆祝。 江栩在厨房帮忙,不过以他在家养尊处优的程度,能够做的只有给土豆泡泡水,给西红柿去去皮之类的。 周橙静小声问林琅:“他们两是在谈恋爱吗?” 林琅本身对江栩没有任何好感,这会发现他也在,脸色不是太好看。 “我也不清楚。” 她不太喜欢主动去过问别人的私事。 翟松月那边,她也旁敲侧击提醒过好多次,不过每次都被翟松月一句“不用替我担心”给挡了回来。 林琅也不好再说什么。 裴清术去阳台接完电话进来,看到她们两个坐在沙发上,一个一脸八卦,另外一个,却脸色不大好看。 裴清术走到林琅身边坐下,动作自然的将她揽到自己怀里,然后去摸她的额头:“是不是今天吹了冷风,不舒服了?” 林琅靠在他肩上:“没不舒服,就是突然想到一些事。” “什么事?” 林琅回头看了眼厨房,确认里面的人不会突然出来,她这才凑到裴清术耳边和他说起悄悄话。 生怕被听了去:“你跟江栩应该挺熟吧,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原来是因为他。 裴清术实话实话:“我和他不熟,年龄差着。不过他这人......” 林琅急忙压过去捂他的嘴:“你别这么大声。” 他半张脸都被她的手给挡住了,只露出半截高挺鼻梁,和短暂愣神的眼。 整个人压进沙发里。 旁边的周橙静看到这一幕,沉默了许久。 然后才迟疑起身:“我......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了,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知道她误会了,林琅叹了口气,从他身上离开。 这种情况,越描补越黑,还是之后再另外找个时间好好解释一下。 裴清术从沙发上坐起身,整理好被她压乱的衬衣。 语气宠溺的哄道:“我又不会跑,一顿饭的时间,稍微忍一忍。” 林琅:“......” 那顿饭吃的还算热闹,周橙静话多,好在江栩也算配合。 偶尔问裴清术几个问题,他也是礼貌的回应。 所以完全不用担心有冷场的时候。 一顿饭吃到下半场,林琅已经放下筷子和周橙静聊起以后的就业方向。 裴清术并不打扰她们,安心做起了陪衬。 手取代了椅背搭在林琅腰上,指腹轻慢的摩挲。 等到她们的交谈到了中场休息时,他则会靠过去低声询问一句:“什么时候搬过去和我一起住?” 林琅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当下被他问的一愣。 裴清术轻笑:“不着急,东西可以慢慢收拾。” 他们交谈的声音不大,但翟松月因为听力的原因,所以大概能看懂一些唇语。 她比划着手语问林琅:——你要搬走了吗? 林琅点头:“实在是打扰你太长时间了。” 和裴清术无关,她半个月前就想找机会和她说了。 ——不打扰的,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 听她这话的意思,像是有留林琅在这儿长住的打算。 裴清术靠着椅背,看向江栩的那双眼里带着淡淡笑意:“可江栩好像不太喜欢。” 突然被点名的人抬了眸,倒也开始轻笑。 没反驳,也没承认。此刻的摸棱两可反而成了默认。 后来林琅问裴清术,你是不是和他不熟吗,怎么知道他不喜欢。 “是不熟,但我看人很准。” 林琅看着他,一副疑惑模样。 他笑了笑,指着二楼的房间,让她选一个喜欢的。 林琅对住的地方不太挑,随手一指:“就那个吧。” 裴清术让她也别太随便:“以后就是我们的婚房了。” 第六十六章 裴清术好像很享受现在这个身份。 林琅男朋友的身份。 甚至连微信头像和背景都换成了她。 林琅笑他, 怎么像高中生早恋一样幼稚。 他倒也不否认:“没有早恋的机会,现在补回来也一样。” 最近气温怪异,下午四点, 外面的天色就阴沉下来。 时而狂风大作, 时而大雨瓢泼。 林琅窝在裴清术的怀里, 将手里的橘子剥皮, 然后掰下一瓣喂到他嘴里。 她好奇问他:“你高中的时候有喜欢的人吗?” 裴清术摇头:“没有。” “那初中呢?” 仍旧摇头:“也没有。” 林琅似乎不信,刚要从他怀里起身, 又被他重新捞回去。 他不满的皱了皱眉,下巴搁在她肩上:“觉得我在骗你?” “那你的学生时期也太枯燥无味了。” 裴清术不太懂她口中的枯燥无味指的是什么。 他初中只在学校待了一年半,剩下的时间都是由专门的老师一对一教学。 至于高中,他也只读了一年。 所以他在学校的时间加起来连三年都没超过。 更别说是去喜欢谁了。 “那你呢, 你的高中时期有喜欢过谁吗?”他反问她。 林琅摇头,说没有。然后又去问他信不信。 他笑了笑:“信, 你说的我都信。” 林琅很喜欢被他从身后抱着, 这种感觉很奇妙, 哪怕世界末日来了, 你也能够感到安心。 他的肩很宽, 手臂有力,单手就能圈住她的腰。 林琅在他怀里蹭了蹭, 找到一个最舒适的位置。 她懒得动:“毛毯, 滑下去了。” 裴清术将毛毯重新盖好, 甚至连每一个边角都掖好了。 林琅开着玩笑, 说:“我今天就不下地了。” 她难得娇嗔, 说话的语气像打盹儿的猫, 慵懒又带了点娇气。 裴清术把她托在自己怀里:“好, 那就不下。”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 最后反而被他当了真。 林琅浅眠了一会,中途被渴醒,想去厨房喝杯水。 才刚从裴清术身上起来,又被一双手掐着腰重新按回来。 她惊呼一声,碰到什么,身子发软。 裴清术轻笑,捏了捏她的脸:“不是说了吗,不下地的。” 林琅脸有点红,下巴靠在他肩上。 心里觉得他是故意的,可又没法开口。 沾青 第127节 毕竟话的确是她自己说的。 最后还是裴清术抱着她的厨房。 水到底没喝成。 她背对着裴清术,上身趴在铺了一层绒布的流离台面上。 裴清术单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背。 她也真的没下地,白嫩的小脚在空中晃啊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俯下身来,咬含住她的耳垂:“小琅,我带你去见我爷爷吧。” - 裴蔺出院那天,还专门搞了个庆祝派对。 他这种好热闹的性格,恐怕死了也得变成鬼魂来参加自己的葬礼,吃自己的席。 想来是提前经过裴清术的点头,所以才敢直接把庆祝的地点定在自己家。 不过能够换来裴清术的点头同意,十有八九是舍弃了点什么。 譬如十一点之前结束,只能喝低度数的啤酒,不能弄出太大的噪音扰邻。 江栩看着桌上那一排排的果味啤酒,嗤笑道:“我还以为我参加的是幼儿园的毕业典礼。” 他这人,最善于用调笑的语气说出嘲讽的话来。 听着好像没什么杀伤力,但又每一个字都落到实处去。 裴蔺腿上还打着石膏,站稳都得靠拄拐:“知足吧,好歹我哥还点头了。” 江栩走到他身旁,微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祝你好运。” 这人最会戳人伤处,裴蔺苦着一张脸说他哪来的好运。 自从上次摔了,他爹妈管他管的比从前还要严了。 虽然他哥忙着恋爱,顾不到他,但也时不时会接到裴蔺父母的电话。 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他哥和他大伯。 他大伯那样的人物,眼里也没他这号人。 就只剩下裴清术了。 还会抽空管管。 裴蔺扔了拐杖,拿出打火机点了根烟,让人去外面看看,怎么还没到。 这边刚得了指使准备出去,那边人就姗姗来迟。 林琅中途被紧急叫去开了个会,所以就晚了半个小时 还是裴清术特地开车送她过来的。 裴蔺正要兴师问罪,怎么比太后娘娘排场还要大,非得来一次大轴出场。 半个身子还吊儿郎当的靠着墙,打火机在他手中不断被抛掷。 裴清术一出现,人立马就老实了。 背挺直了,烟也不抽了,打火机也乖乖藏好。 “哥。” 只不过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往外飘白烟。 裴清术无声看了他一眼。 裴蔺瞬间被吓到心凉了半截。 好在裴清术没有追究下去,而是和林琅说:“我待会过来接你。” 林琅点头,叮嘱他路上开车小心点。 他这边温柔回应完,又淡着语气提醒裴蔺:“老实点。” 裴蔺立马乖乖认怂:“我一定老实。” 待人走后,他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怪林琅:“我哥过来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太不厚道了。” 林琅说:“我以为你知道。” 江栩搭着他的肩,笑着问他:“你还打算被你哥管多久啊,永远长不大的小朋友?” 裴蔺不爽地拍开他的手:“你以为我愿意啊。” 江栩耸肩,又过去和林琅打招呼:“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我听姐姐说,你工作很忙。” 林琅对他没有好感,他的问题她也不想回答,连敷衍都省略了,直接装没听见。 江栩也不介意,仍旧扬着一张笑脸。 那天的派对险些只持续到十点半,因为裴清术提前半个小时过来接林琅回家。 裴蔺为了在他哥面前图表现,提前结束。 裴清术看了眼他脚上的石膏,到底是没能忍心:“躺了这么多天,是该放松一下。别太晚。” 裴蔺瞬间就来了精神:“谢谢哥!” 林琅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天裴蔺直接嗨到了凌晨四点。 她突然理解裴清术平时为什么管他管的那么严了。 她也有工作,最近正好是最忙的时候,加班也成了家常便饭。 于是裴清术每天下班后,都会直接把车开到她公司楼下。 之前他还会上楼去陪她,经历了几次领导端茶送水的殷勤之后,他就省略了这一步。 为了不让他等太久,林琅只能加快进度。 天色擦黑的时候,她打着哈欠从电梯里出来。 裴清术手上拿着一杯奶茶,正低头看表。 听见电梯门开的声音,他看向前方。 林琅低着头,走路慢悠悠的,困到一双眼睛都睁不开了。 下一秒,她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头都快埋到地上了。”男人说话的声音,混杂轻笑。 林琅闭着眼睛抱他:“太困。” “直接回家?” 她摇头:“那怎么行,说好了今天要请你吃饭的。” 今天是领薪水的日子,林琅从一周前就开始念叨了,等领到薪水了,就请裴清术吃顿好的。 可这几天的工作量实在太大,项目到了收尾阶段,虽然她负责的不是最重要的一环,但也没办法懈怠。 裴清术心疼的摸了摸她眼底的黑眼圈,以前没有。 最近看着长出来的。 “回去吃也一样。实在不行留着下次。” 听到他这么说,林琅连反驳或者同意的力气都没有了。 上车之后,头靠着椅背就睡着了。 连安全带都没来得及系。 - 那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十点。 等她突然惊醒,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时。 裴清术已经在厨房为她准备早午餐了。 她穿上拖鞋从房间出去的时候,裴清术正一边接电话一边单手颠锅。 有种很怪异的化学反应。 电话那头的人估计是在汇报工作,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听着,只是偶尔才会示意对方继续,或是指出明显的漏洞弊端。 语气也是林琅很少瞧见的严厉。 他关了火,又去橱柜里拿盘子,林琅主动过去帮忙。 裴清术看见她了,动作稍微停顿。 林琅怕打扰到他,用嘴型无声说了句:“你出去接电话,我来盛。” 他笑了笑,倒也应下了。 洗净了手又擦干,然后摘掉围裙出了厨房。 那通电话持续了十来分钟。 他进来的时候,东西已经被全部端上桌。 林琅也洗漱完毕,坐在椅子上等他进来吃饭。 裴清术将手机随手放在一旁,动作自然的在她身旁坐下:“怎么不先吃。” 林琅这才去握筷子:“等你啊。” 她想起下午的机票,是个熟悉的城市。 裴清术说想让他爷爷见见她。 林琅好奇,问他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很难形容,你见了就知道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林琅居然有点紧张。 沾青 第128节 “那你爷爷也会反对我们吗?” 她在意的点,让裴清术有种异样的感觉。之前的事情,好像确实给她带来不小的阴影。 他放下筷子过去抱她:“放心好了,我爷爷一定会喜欢你的。” 飞机降落在那个熟悉的城市,又另外乘车去了小镇。 林琅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 看着路边倒退的景色中,低矮寨子几乎占了半数。 那种陈年记忆依次涌上来。 田埂清河,高山流水。 还有古旧佛寺。 林琅站在暗青木门前,抬头去看牌匾上的字。 ——清佛寺。 她长大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了 第六十七章 林琅突然想起裴蔺之前说过, 裴清术的爷爷当年出家当了和尚。 “你爷爷出家的地方,就是清佛寺?” 裴清术抬手拍门,笑她:“都到地方了, 才想起来问。” 林琅沉默了会, 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 这个时间清佛寺一般是不待客的, 等了好一会里面才有动静。 小和尚把门打开, 谢客的话还没说出口,看清来人后, 先是一愣。 然后才侧身让人先进去。 两位都是熟人,几乎每年都会来一趟。 不过今年过来的时间显然不太对,来早了。 “以前不都是冬天才回来的吗,我还以为我看错人了呢。” 他笑着把人带到内室去。 裴清术让林琅先去休息, 他敬个香就过来。 林琅的身体素质本来就算不上多好,舟车劳顿的, 早就显出疲乏神色。 听了裴清术这么说, 她也没说什么, 点了点头。 裴清术拜完佛, 又捐了香火。 老爷子在旁边诵经。 裴清术跪在蒲团上又拜了拜, 然后才起身。 “我带了个客人过来。” 老爷子没反应,诵经声不断。 裴清术笑容无奈, 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老爷子顽固, 非说出家讲究个清心寡欲, 以前他不听话, 他倒是踹的一次比一次狠。 就没见过比他脾气还硬的出家人了。 说是让她先过来休息, 但林琅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 最后还是以入睡失眠做为结尾。 去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她只过来待了几天, 给外婆扫完墓就走了。 也没来得及细看。周围变化很大,寺庙很多地方都翻修了,以前总担心会坍塌的院墙也重新加固过。 裴清术不知道从哪摘的一朵荷花,递到她手里:“触景生情了?” 荷花根茎上的小刺都被他提前给剔除掉了,拿在手上,触感光滑。 林琅问他是在哪儿摘的。 他往前一指:“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就随手摘了一朵。” “可惜了。”林琅转着花。 裴清术还以为她是可惜这花在开的正好的时候被摘了,结果她说,“要是再等半个月,这么好看的荷花,长成的莲蓬一定也很好吃。” 裴清术笑出声来:“看来我摘早了。” 自从外婆去世后,林琅只见过清佛寺的冬天。 到处都是一片单调的白,屋檐上压着雪,大树枝干上也压着雪。 湖面结了冰,甚至连外婆的墓碑都是雪。 原来这里的夏天这么好看。 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老爷子过来的时候看到林琅手里的荷花,二话没说就过去揪裴清术的耳朵,骂他是个胡乱杀生的兔崽子。 裴清术还得顾着老爷子和他的身高差,弯腰不说,头还得低着。 “错了错了。” 认错的态度足以证明他从小到大到底被揪过多少次耳朵。 老爷子冷哼一声:“外面那些瞎了眼的还说你听话,你这兔崽子就是欠揍,不多揍几顿走不上正道。” 裴清术摸了摸被揪红的耳朵,扯了抹淡笑,无奈道:“还有别人在呢,您给我留点面子。” “别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敢随意杀生,我也照样揍!” 裴清术好整以暇,问道:“您出家的地儿到底是清佛寺还是阎罗殿。” 老爷子撸着袖子又要过来,说这个兔崽子记吃不记打。 那边林琅一声裴爷爷,把注意力给唤了过去。 她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理顺并且接受他和裴清术的爷孙关系。 想不到这个世界还真的就只有这么小,兜兜转转一圈回来,林琅和裴清术之间还是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是之后林琅和裴清术提起的,她先后被好几个家庭领养又弃养,福利院那边担心她心理出现应激创伤,哪怕之后陆续有过几个领养家庭的出现,那边都帮忙回绝了。 一直到她读完高中,所有的学杂费用和一些生活费,都是裴爷爷资助的。 “如果没有裴爷爷,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能不能平安活到这么大。” 那个时候的林琅早就千疮百孔,像个破碎布娃娃,被不停地嫌弃抛弃。 裴清术其实是相信因果循环的。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他爷爷都出家这么多年了,连部手机都没有,更别说每个月固定一笔转账。 这些东西他都交给他的孙子代劳。 所以说,裴清术和林琅,从很久之前就被命运那条看不见的线给捆在了一起。 -- 晚饭他们是一起吃的。 裴爷爷生怕林琅吃不饱,端起裴清术的碗,将他的米饭倒过去大半:“多吃点,要是吃不饱他碗里还有。” 裴清术嘴角散着笑:“我早说我是捡来的,您还不承认。” 老爷子眼睛一横,斥他没个正经样。 “谁家正经孩子像你这样笑?” 裴清术揉了揉嘴角,保持着老爷子常教导的皮笑肉不笑。 林琅看了一会,小声说他看着好虚伪。 裴清术装作没听清,靠近她后又故意加大音量重复一遍:“你是说,我爷爷的标准很虚伪?” 林琅一愣,忙去捂他的嘴:“我没这么说。” 裴清术口鼻全被捂住,只露出一双眼睛,此时带着笑意。 老爷子明显听到了,他给林琅夹菜,说他家小孙子就这样,从小就长了一张城府深重的脸,看着就像是会谋财害命的。 裴清术叹气:“谋财害命就太言重了。”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点头称是,想来早就习惯。 林琅在旁边看着,有点想笑。 运筹帷幄的裴清术,在面对他爷爷的时候,有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老爷子对裴清术有多严厉,对林琅就有多和蔼。 吃完饭后,他让裴清术带着林琅四处转转,她有些时候没回来了,这里发生的变化不小。 林琅说她想去河边。 比起之前,河岸线下降了许多,近年又是酷暑又是大旱的。 旁边有小孩从地上捡瓦片往河面扔,一连滑出好几个水漂来。 裴清术突然问她:“你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林琅一愣:“什么?” 沾青 第129节 他笑了笑:“这里的很多个地方,我们见过很多次面。” 林琅表情茫然,她很努力的回想过了,可始终没能想起来。 裴清术揽着她的肩膀,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 谁的人生中没有一场单方面铭记的暗恋。 至少,他的暗恋成真了。 是他赚了。 -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那个总是戴着红围巾,站在雪地里发呆的小女孩,大概也没能想到,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有个人注意了她很久。 清佛寺的雪,有一年下的特别大。 听说连进山的路都被堵死了。 也是那一年,寺庙里有很多没能及时下山的香客滞留。 院子里的水缸,早就结上了很厚的一层冰,林琅将围巾遮住半张脸,用来抵御寒风。 香火和纸钱是寺庙里的沙弥给她的。 林琅去给外婆扫墓,烧完了纸钱又开始敬香。 做完这一切后,她也没立刻离开。而是坐在那儿,坐了很久。 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安静的坐着。 好像只有在外婆的身边时,她的心才是静的,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害怕。 “那个。” 冷风越来越大,大树的枝干也被吹出腐朽的声音来。 是在这种苍老低沉的嘶鸣之中,林琅听见一道清澈干净的声音。 她疑惑起身,少年身上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皮肤白皙,个子很高,清瘦而不羸弱。 林琅不语,死寂沉沉的眼对上他的。 他眉眼温柔,轻声问她:“你冷不冷。” 林琅低下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那件外套上。 他试探的上前一步,大约是在心里思考着怎样开口才不会显得冒昧。 “这是我的衣服,我只穿过一回,洗干净了。” 他走近她,将外套递过来,“你穿上吧。” 那一年的林琅,孤僻怪异,独来独往。 少年的好意在她这里惨遭忽略,她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一月冷风刺骨,裴清术看着远去的少女身影,纤细瘦弱到如同冬日被栽种下的桃枝。 他轻声叹息,甚至开始担心,她活不到下个春日。 他经常看到她,在湖边,在山坡上,在庭院里。 她从不说话,总是一个人沉默的看着天空。 唯一一次看到她做符合年龄的事情,是在某个午后。 那场雪让后山的地上铺满了厚厚一层,无人经过,雪始终是干净的。 白到不染一丝杂质。 裴清术被爷爷使唤当跑腿,担心地里的白菜被冻死。 他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前面的空地,瘦弱的桃枝蹲在地上,很认真的堆起雪人。 风雪没停过,她偶尔停下来搓搓手,或是低头哈一口气。 裴清术站在那里,始终没有靠近。 那个雪人堆好之后,她摘下自己的围巾给它围上。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 瘦弱到好像活不到下个春日的桃枝,在那个冬天绽开一个绚烂的花苞。 地里的白菜被附近的动物咬烂,只剩下一些烂菜帮还在地里埋着。 裴清术又被罚抄经书。 他拿着毛笔,透过窗户去看外面。 雪停了,那个小姑娘也不见了。 他有点失落,并开始期待,明年的春天,桃枝会长成蓬勃大树吗。 明年见吧,小桃枝。 - 清佛寺受了香火,香客们是会在山脚下很久的烟花。 以此来告诉上天,自己做了善事. 裴清术五岁之前,因为体弱,所以父母每年都会带他来清佛寺。 那一年的烟花是他去点的。 爷爷说,凡事得亲历亲为,上天才会看见你的真心。 他当时年幼,不懂真心,也不懂上天。 但还是在爷爷的搀扶下点燃了烟花的引线。 绚烂的花朵在夜空炸开,妈妈催促他快点许愿。 “我们阿术要祈求上天保佑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五岁的裴清术懵懵懂懂的闭上了眼。 希望,大家都能梦想成真。 这是他那个时候许下的愿望。 半山腰的寺庙门口,是被外婆抱着的林琅。 她学着外婆的样子闭眼,过了好久,外婆问她:“我们小琅许了什么愿呀。” 林琅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外婆在说什么。 外婆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笑容温柔的说:“没关系,外婆替你许了。” 希望,有人能够永永远远爱我们小琅。 上天或许没有听到他们的愿望,但到最后,那场烟花雨见证下的两个愿望,都被裴清术实现了。 希望,大家梦想成真。 希望,有人能够永永远远爱我们小琅。 “林琅,我会永远爱你。”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 第六十八章 八月, 多雨。 家中的阿姨开始酿造梅子酒,说是等到了明年的春天就能喝了。 林琅蹲在旁边帮忙。 阿姨递给她一个碗,里面装满了洗干净的梅子。 “你的任务就是帮我把这些多余的梅子吃掉。” 这算什么忙。 林琅伸手捡起一颗送进嘴里, 酸味刺激着味蕾口腔,她缩了缩脖子,眼睛都眯起来了。 阿姨靠着椅背咯咯咯的笑:“酸吗?” 林琅缓了好一会才恢复过来:“酸。” 阿姨说酸的才好, 梅子酒就该用酸梅来酿造。 林琅不懂这些, 她吃完了一整碗的梅子, 裴清术还没有回来。 早上他还给她打过电话,说是因为气候原因,起飞时间延误, 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到。 “今天就不用等我了, 早点休息。” 他的声音哪怕隔着手机,仍旧温柔。 距离二人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他工作比她想象中的要忙, 一周的睡眠时间匀下来,甚至比她之前失眠症最严重的时候还要少。 林琅甚至还特地去问过她的心理医生,人的睡眠时间不够,会造成什么问题。 医生说有很多,抵抗力降低,精神状态变差,肝脏也会造成负担。 林琅听的心惊, 所以每天晚上都会给裴清术打电话,提醒他早睡。 他倒是应的挺快:“好。” 沾青 第130节 林琅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他又吩咐助理准备一下十分钟后的会议。 林琅:“......” “早该知道,不能指望你太听话的。” 听出了她的话里的几分怨怼意味来,裴清术先是怔了片刻, 然后才轻淡笑开:“这是生气了?” “没。”她顿了顿,嘴软了一分,“有一点。” 裴清术好整以暇的笑着,没有立刻开口。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林琅彻底松口:“是生气了,气你工作起来不要命。” 然后她听见他在叹气。 “你怎么突然叹气。” 他如实回答:“突然很想抱你,可惜抱不到。” 林琅脸一热,抬手将窗户打开一条缝。 她是在茶水间给他打的电话,怕被人听见。 她小声说:“等你回国了再抱也一样。” 裴清术说:“那我尽量早点忙完,早点回去。” 因为林琅总是不放心,怕他挂了电话之后又投身到工作中去。 那通电话结束之后,差不多半个小时,那边拨过来一个视频。 裴清术确实憔悴了不少,两国时差,再加上高强度的工作。 休息时间又少,憔悴是不可避免的。 林琅往工位上堆了几本书,用来当遮掩,头埋的低。 眼神心疼的看着他:“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好像瘦了。” 他那边是深夜,客厅内却灯火通明。 住在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空间大,也空旷。 “瘦了吗?” 裴清术捏了捏自己的脸,让她看,“好像还好。” 林琅抿唇:“真的瘦了。” 他开了瓶酒,倒进醒酒器内,开始关心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异地中的情侣,关心的问题好像无非就是吃了没。 林琅拉开抽屉,让他看自己中午吃剩的半个三明治。 “阿姨早上做的,太大了,所以没吃完。” 他笑她倒是节约,吃不完也还留着。 她说自己这是珍惜粮食。 裴清术点头称是。 林琅对裴清术的第一印象,其实除了干净和悲悯,更多是冷静。 如果说,前者让他拥有吸引人的特质,那么后者,永远稳定的情绪,则让他变得可望不可及。 人人都向往,人人都畏惧。 是因为事不关己所以能够时刻保持冷静吗。 不是的,是因为足够强大。 再好的药,远不及一个能够治愈你的爱人。 林琅从很久以前,就记住了这句话。 隔壁工位的同事拿着手机偷偷摸鱼,观看者某场游戏的比赛。 比赛的音效声和呐喊声交叠掺杂着。 有了隔壁的噪音做掩护,林琅也不必再刻意压低声音。 她让裴清术少喝点酒,洗个热水澡,然后快去睡觉。 他顺从的点头,像个听话的小朋友,对老师的话言听计从。 视频没有挂,手机放在裴清术手边。 他入睡的很快,甚至上一秒林琅还能听见他笑着说,这边的塔克味道不错,下次单独带她过来。 林琅被同事叫过去交接了一下工作,等再回到工位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视频里,只能看见他的半张侧脸。 距离那么近,甚至连脸上的细微绒毛都能看见。 林琅沉默片刻,从包里拿出耳机戴上。 他平稳的呼吸声仿佛就在她耳边。 真神奇,心安感,居然简单到一阵呼吸声就能拥有。 仅仅只是听到他睡着后的呼吸,这些天来因为各种琐事而浮躁的内心,没由来的平静下来。 比赛终于结束,隔壁的小周收了手机,到处找不到笔,原本想着问林琅借。 “小琅妹妹。” 这个有点浮浪的称呼从他嘴里说出,后者却没任何反应。 戴着耳机,也不知道听的什么歌,一向安静的人,居然高兴成这样。 他不问自取,擅自摘了一只戴在自己耳朵上:“听什么呢,这么高兴。” 林琅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沉默的站在那了。 不是音乐,就是一段白噪音。 正当他准备把耳机摘了的时候,察觉到不对劲。 哪是什么白噪音啊,分明是谁的呼吸声。 而且还是男人的呼吸声。 从那以后,他看林琅的眼神多少有些不对劲。 外表看着挺文静高冷的一个小姑娘,背地里居然有这个癖好。 对男人的呼吸感兴趣。 林琅知道他误会了,也懒得去解释。 八月的尾巴,发生了一件大事。 裴蔺被学校开除了。 至于犯的什么事儿,林琅不大清楚。 她唯一知道的是,裴清术被气的不轻。 那还是她头回看到他发这么大的脾气,裴蔺大概是心里多少有点谱,担心到时候没人敢来劝,所以就提前把林琅叫来了。 但他这步棋显然走的不对。 因为林琅压根就没想过要帮忙去劝。 书房内,裴清术问他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想进局子的话,他不介意帮忙疏通关系,提前把他送进去。 这番话说的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裴蔺却听出了一身的冷汗:“哥,我以后不敢了,真的。” 裴清术笑道:“原来还有您不敢做的事吗。” 他始终稳定的情绪,让他不管在任何时候,都能时刻保持体面。 但林琅还是能透过假象看到了本质。 裴清术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温和的语气里,字字句句都带刺。 那件事情最后没能得到解决,裴清术懒得管了。 从今以后随他去,是飞黄腾达还是牢狱之灾都与他无关。 裴蔺欲言又止,几次想伸手过来,最后都狼狈着收回。 后来林琅问起裴清术,是真的不管他了吗。 他摇了摇头,眉间明显有疲态。 不再说多余的话,而是抱着她。 “让我补充□□力。” 低沉沙哑的嗓音,轻飘飘的落在她耳边。 林琅回抱住他。 体力补充了半个小时,他从她身上稍离,大约是想点一根烟,最后摸到了一盒糖。 薄荷味的。 抽烟的习惯是被林琅甩的那几个月学会的,没什么瘾,实在累狠了,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想要来一根。 但因为林琅讨厌烟味,所以他就没有再碰过。 香烟换成了薄荷糖,提神醒脑的效果是相同的。 “他的人生是他自己的,我不可能管他一辈子。” 林琅看到他将盒子打开,浅蓝色的薄荷糖倒出来两粒。 注意到她的视线了,裴清术喉间溢出一阵轻笑来,把糖喂到她嘴边:“张嘴。” 林琅还是懵的,听话的张开嘴,他把糖喂给她。 “他不小了,犯了错就该承担责任,总不能一直等着别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沾青 第131节 裴清术捏了捏她的脸,“你跟着瞎担心什么,嗯?” 知道她跟他关系好,两个人在某些方面一拍即合。 这次也想到了裴蔺会提前把人叫来当救兵。 林琅也不知道该怎么替他求情了,毕竟能把裴清术这个万年好脾气都惹生气。 不得不说,裴蔺确实有两把刷子。 “以后离他远一点,别被带坏了。” 林琅听话的点头,又去问他:“裴蔺到底犯的什么事儿。” 裴清术沉默片刻:“打架。” 林琅一愣:“打架?” “嗯,为了一个女孩子,把对方打到住院。如果不是协商之后对方愿意私了,我们就该去看守所看他了。” 裴清术并没有直接指责他做的不对。 他觉得裴蔺错在了做法。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那个女生是林琅。 裴清术认为,裴蔺还是太冷静了。 第六十九章 和裴清术在一起后,即使他有意将林琅藏着掖着,但这个圈子总共就这么大,难免还是不可避免的搭上一点关系。 听说蒋杳结婚了,再婚对象比她大十二岁。 是个白手起家的富一代。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林琅刚被裴蔺拉到一个局上。 年轻的小弟弟们在打麻将,边上坐着几个熟脸的女明星陪同。 裴蔺摸了个二条,凑成一个暗杠。 他说婚礼就在下周:“新郎都快和我爸年龄一样大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还给初阳哥也递了请柬。” 林琅听着,不为所动。 一门心思的考虑这手烂牌应该怎么打才能起死回生。 裴蔺和她说这些,也不是因为他口无遮拦,而是知道,现如今有了他哥,林琅肯定不会再去想别人。 主要还是对他哥有信心。 谁会放着这样一个好男人不要,再回头去捡那个伤害过自己的前男友呢。 “单吊九条,清一色,胡了。” 裴蔺推了牌,靠着椅背点了根烟。 林琅叹气,都输一下午了。 裴蔺被学校开了,他家里人让他这些天先好好反省。 所以他目前属于无业游民,成日里无所事事,只能到处约人组局,消遣时间。 他说当初真没想过要下那么死的手,实在是对方该死。 睡了他的女朋友,还当着他的面给他戴绿帽子。 林琅听完以后,觉得裴蔺其实也挺可怜的。 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一根烟抽了大半,他叹了口气,将剩余的半截烟蒂给狠狠碾灭:“下次再碰到那孙子,老子还得往死里揍!” 物理类聚,裴蔺的朋友大多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左拥右抱那是常态了。 对于他们这群人来说,“专一”这个词就是用来哄小孩的。 今天是周末,林琅也是闲到发慌才会接受裴蔺的邀请出来打牌。 其实裴清术不太希望她和他走得太近。 怕林琅被带坏。 裴蔺有些愤慨,说他哥就是偏心。 “他怎么不担心我被你带坏,阿弗洛狄忒。” 又听到这个令人羞耻的称呼了,林琅有来有往:“行了啊,都多少年前的id了,你至于反复拿出来鞭尸?无敌暴龙战士。” “靠。” 他们在这儿互相伤害一通,最后落了个两败俱伤的境地。 江栩在角落推牌九,边上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妞。 江栩赢了筹码,抬手扯开她的衣领子往里扔,说是赏她的。 在林琅眼中已经称得上羞辱的动作,那个女人却极为享受。 江栩笑了笑,像逗狗那样摸摸她的头。 裴蔺见林琅一副踩到屎的嫌弃表情,笑道:“他那人从小就这样,你习惯就好。” 林琅想说,她为什么要习惯,她和江栩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说句实在的,她对他只有厌恶。 这人空有一副光鲜皮囊,骨子里是坏的。 但是。 她又没办法不去管。想到翟松月,她就替她感到不值。 温柔的人就应该被温柔的去对待。 譬如裴清术,也譬如翟松月。 这里是个私人赌场,如今上面严打黄赌毒,这里却好像是被单独划分开。 没有收到半点威胁。 林琅也不至于去好奇这个,毕竟他们这群人,要是真想做一件事,上下打点一番,关系就通了。 “你别和我哥说。” 林琅没有在这里待太久,一周前美术馆联系到她。 今天要去见个客人。 走之前,裴蔺拉住她,像模像样的拜托一番。 林琅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裴清术身上确实拥有这样的特性。 他的温柔让人上瘾,没办法完全承受,可是很难戒掉。 裴蔺对他哥始终有种又爱又惧的复杂情感。 林琅穿上外套:“放心好了,无敌暴龙战士。” 裴蔺点了点头:“你就非得和我互相伤害是吗。” 林琅还是没有放弃她那个穷画家的梦想,一边做着社畜解决温饱,一边固执坚持着。 裴清术前阵子参加某个土地竞拍,有个工厂因为经营不善,原主人苦苦支撑了半年,最后还是宣告了破产。 工厂也一直荒废至今。 裴清术觉得地段不错,而且上下两层,改建成美术馆,很合适。 于是他顺手高价拍下来,想着以生日礼物的名义赠予林琅。 林琅看着那张地契,说这算什么呢。 平白收了他这么贵重的生日礼物。 而且说是生日礼物,可她的生日还没到,光是生日礼物就不知道从他这儿收到多少了。 每回裴清术都说,就当提前送了。 这都提前把八十岁之前的生日礼物全部送完了。 “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八十岁,你这礼物白送了。” 裴清术眉头微皱:“别说不吉利的。” 林琅把那地契还回去:“活太久了反而是种慢性折磨,我以前甚至都没考虑过四十岁之后的事。” 因为她早就做好了在四十岁之前死去的打算。 长命百岁在她看来,不是祝福,而是诅咒。 “哪怕是长命百岁,我都觉得太短了。”他无奈叹息,将她抱在怀里,“如果在我身边,也没能改变你从前的想法。林琅,是我做的不够好。” 胸口好像被人划开一道口子,最直接的感观不是疼痛,而是柔软。 有什么被塞进伤口,直到完全填满。 不疼。 心脏在被腐蚀。 “我只是觉得,如果能一直和你在一起的话,哪怕活不过四十岁,我也认了。” 这话没能让他开心:“说什么蠢话。” 他不会离开,她也会长命百岁。 有时候林琅故意逗他:“那万一我出了意外,或者真的没有活过四十岁呢,你会怎么办。” 他没有给她答案。 沾青 第132节 “去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感伤。”裴清术说,“这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你看,生意人总能将任何事情,都和买卖交易画上对等。 每个女生都逃脱不了的慕强心理。裴清术这样的人,方方面面都强到供人仰视。 在他这里,理智永远占领上风。 林琅有种直觉,她哪怕是死,也只会溺毙在裴清术的眼里。 - 阿姨晚上也住在这里,只不过她睡的比较早。 林琅从早到晚都待在画室,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 阿姨怕她饿着,专门煮了水饺端去。 也没打扰她,碗筷放在一旁就先出去了。 林琅忙完这一切,记起人类存活的一大关键是吃饱饭。 饭菜早就凉了。 她也没了食欲,坐在椅子上开始发呆。 这是她自己的习惯,不论时间安排的再紧促,她也会空出一些来,让自己放空大脑。 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考虑。 裴清术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敲过门了,但是一直没等来回应。 因为以前有过几次,她在画室内睡着的经历。 所以这次也理所当然的以为她又睡着了。 动作放轻,将房门推开。 林琅还处在放空阶段,表情懵懂的看向他。 开门的动作停下,他的手还搭放在金属扶手上。 只持续片刻的沉默,裴清术进了屋:“以为你睡着了。” 林琅配合的打了个哈欠,说确实有点困。 他笑了笑,走到桌边,看到上面没有动过的饭菜。 “阿姨睡下了,我再去给你重新做一份。” 林琅摇头,说加热一下就行。 “别浪费。” 裴清听完后淡笑:“好,那你坐着等一会,我马上就好。” 林琅没有听从他的安排,而是陪着一起去了厨房。 客厅只开了落地灯,估计是考虑到阿姨睡下了,怕光亮太过刺眼,会弄醒她。 裴清术将餐具重新清洗了一遍,然后开了火。 林琅在一旁,斜靠流离台站着。 裴清术的厨艺可以说是肉眼可见的在进步。 尤其是林琅同居的这段时间,几乎是飞速。 林琅非常眼馋他的学习能力,只要他想,就没什么能难住他。 裴清术切了一小块黄油扔进锅里,等它化开。 “做饭这种事人人都会,你要是想学,等有空了,我可以教你。” 林琅说好啊,只要你别嫌我蠢。 他将凉掉的饺子倒进锅里,重新煎了一下。 听见她的话,笑意轻慢:“怎么会。” 他们刻意减小了音量,连说话的声音都压得很低,生怕弄醒了已经睡下的阿姨。 裴清术又去给她调了一碗酱汁,让她蘸着吃。 林琅吃饭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坐着。 林琅咬下一口煎饺,抬眸正好看到了他。 她将碗推过去,问他吃不吃。 他摇摇头:“你吃吧,我不饿。” 然后林琅就笑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有点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妈妈担心不听话的女儿不好好吃饭,所以做好夜宵之后一定得在旁边盯着她吃完。 林琅从前看剧的时候觉得太夸张。 因为她没有体验过,也没机会体验。 可是现在,她好像在重新将自己没体验过的人生重新走一遍。 或许对很多人来说,这再稀疏平常不过。 可林琅却觉得很新鲜。 新鲜之余,又异常温暖。 平淡生活里的温暖。 碗是林琅洗的。 她自告奋勇,说饺子是裴清术煎的,自己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裴清术单手撑着桌面,站起身,笑着夸她:“长大了。” 林琅小声嘟囔一声:“什么啊。”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踏实,可能是白天实在太累了。 刚躺下就进入了梦乡,甚至都没等裴清术洗完澡。 意识朦胧之际,她感觉有人在她脖子上挂了个什么。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才摸到,是一块玉。 裴清术告诉她,东西是开过光的。 特地去庙里求来的,能保平安。 林琅突然想起前些天她提起自己如果活不过四十岁怎么办。 他气定神闲的说,去为还没发生的事情感伤,这是一桩不划算的买卖。 林琅还在心里为他的理智所折服。 结果这人转头就去庙里为她求了块报平安的玉。 第七十章 裴清术也不是没一点脾气,他只是很会忍耐。 好比一个储水量很大的容器,再多的水往里灌,他都能够无限包容。 于是给人的感觉,就是他从不生气。 可储水量再大,也总有装满的那一天。 ------ 公司前段时间来了个新人,大学刚毕业,年龄小,情商也低。 估计从小就是在家里被宠着长大的,人情世故是一丁点也不会。 林琅如今也算是半个前辈了,领导对她器重,让她有空带带新人。 于是那天的饭局,是林琅带着新人一起去的。 新人刚满二十一岁,是个挺帅气的小弟弟。 从头到脚一身的名牌,锁骨上还纹了串淡青色的梵文。 林琅一眼就认出了语法错误。 在裴清术身边这么久,受到他的影响,她多多少少对这些有了点了解。 现在部分年轻人都爱追求小众文化,好像越独特,就越潮流。 林琅叮嘱他一些注意事项,别乱说话,也别太老实。 在酒局上,那些老狐狸最爱欺负的就是老实人。 他嬉皮笑脸:“这点你放心,我长这么大,压根就不知道老实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其实从他露出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时,林琅就该意识到事情不会简单。 老狐狸不灌新人的酒,开始在她这儿找茬。 因为裴清术的原因,领导有所顾虑,所以再也带她参加过任何应酬。 严格说起来,她的酒桌经验甚至还不如这个新人。 挡在他面前,也是觉得小孩年轻,怕出岔子。 谁知道最后还是小孩出面替她解围。 酒杯被他接过去:“张总海量啊,我还是头回碰到这么能喝的。” 刚出学校的新生,处理事情起来倒是游刃有余。 被唤做张总的男人见他拿走了自己递给林琅的酒杯,先是一愣,然后来了兴趣:“现在喜欢喝白酒的年轻人可不多了。” 沾青 第133节 他笑了笑,仰头一口干了,杯口往下倒了倒,一滴不剩。 “我从小就是被我爸泡在酒桌上长大的,喝酒和喝水没两样。” 于是那场饭局,林琅反而滴酒未沾。 倒是那个年轻的新人,刚出包厢,就趴路边吐了。 林琅去附近的便利店给他买了瓶水,让他先醒醒酒。 一瓶水喝完,他也彻底软了身子,坐在花坛边上,只剩出的气。 醉成这样了,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耍贫嘴:“林姐姐,我这算工伤吗? 见他没大碍,林琅松一口气。 “明天在家休息一天吧。” 他姓顾,单名一个准字。 顾准,挺小言的一个名字。公司里的女同事说他长了一张标准的偶像剧男主长相。 单眼皮,高鼻梁,个子还高。 林琅将他扶起来,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 “我现在感觉挺好的,再喝两瓶都不是问题。” 连站都站不稳了,说话舌头都开始打结,还在那嘴硬逞强。 林琅将手伸进他的外套口袋里去拿手机:“密码多少?” 他垂眸看她。 林琅解释道:“我给你家里人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他轻笑:“我独居。” 林琅:“......” 没办法,林琅只能承担起送他回去的责任。 她问了他家的住址,扶着人走到路边,抬手拦车。 这个点,加上这个路段,是很难打到车的。 顾准拍拍她的肩,提醒她可以网约车。 她这才反应过来。 顾准在那儿乐:“真不知道喝多的是我还是你。” 林琅在网上叫了车,可一直显示无人接单。 最后还是只能一边用手拦,一边等着手机匹配上。 拦了差不多十来分钟,最后拦到一辆保时捷。 黑色的,车牌号有点眼熟。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司机探出来半个脑袋,笑道:“林小姐。” 林琅一愣,顾准也愣了愣。 随后笑道:“你怎么还拦了一保时捷,这么阔气呢?” 林琅没理他,走过去和那司机打招呼:“您是下班了吗?” 她说这话时,透过半开的车窗往后排看了一眼,里面空无一人。 司机笑道:“先生今天有个应酬,我过来接他。” 他看了眼林琅身后的年轻男人,非常有职业素养的一句话也没多问。 虽然好奇这人的身份,但也明白,主人家的私事不是他有资格去过问插手的。 “这附近也不好打车,要不这样,我待会先把这位送回去。” 司机给了提议。 林琅刚要拒绝,司机的视线落在远处,在林琅开口前便先一步下车。 一副随时拉开后排车门的严谨。 察觉到什么,她往身后看了一眼。 某个私人会所里出来几个人,夜幕暗沉,身侧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裴清术笑容轻慢的点了点头。 指间那根烟并没有点燃。 想来是饭桌上有人递来的,他出于礼貌接过。 因为林琅讨厌烟味,所以他就再也没有抽过了。 旁边几个穿着得体的女人,手里提着喜马拉雅的稀有皮。 在旁边眉眼含笑的等着。 一看就是正宫架势,陪同老公过来参加这场饭局。 有人笑着递给裴清术一张名片,说是下次有空一定要单独去家里聚聚:“我小姑父家的大女儿,正好和你年龄相仿,到时候一起吃顿饭,认识一下。” 这话就是想要撮合两人的意思了。 裴清术笑着婉拒:“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有女朋友了。” 女人闻言一愣,又笑着赔礼:“倒是我多管闲事。” 怎么可能没想到他已经有了女朋友。 现在这个社会,好男人的流通率少得可怜。尤其是像裴清术这样年轻有位,一表人才的。 那些女人都不蠢,能攀上这根高枝儿,肯定舍不得撒手。 但谈恋爱和结婚不同。 结婚讲究的是一个门当户对。他们这样的家庭,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这些都是常态了。 所以女人才想着撮合一下。 谁曾想,居然是个专一的。 可惜了,这么好的男人,有主了。 “裴贤侄,今天说的那些方案你可得好好考虑一下,我是真的觉得这个想法可行。我们强强联手,到时候这条产业链直接让我们垄断。” 男人不满自个老婆在男女情爱上面磨磨唧唧浪费时间,已经酒过三巡露出醉态来了,拉着裴清术继续刚才的话题。 裴清术笑着应答。 他处理起这种事情来,有种游刃有余的自若。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林琅。 同时也看到了林琅身旁,醉到需要人搀扶着才不至于往下摔的顾准。 如果让她去找一个适合的形容词来形容当时的裴清术,林琅觉得自己的词汇量还是太匮乏了一些。 顾准又想吐了,拉着林琅的袖子往前面指了指。 吐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吐,当面出洋相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林琅扶着他过去,又是纸巾又是漱口水,早就准备就绪,只等他吐完然后给他递过去。 顾准吐到胃都开始抽搐,只剩一口还微弱的气息:“那酒的后劲真他妈大。” 林琅蹲下身,拧了几下瓶盖都没拧开。 手里的水被抽走,她一愣,抬眸看向身侧。 裴清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将瓶盖拧开之后转手递给顾准。 后者对于这个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现,明显有几分诧异。 林琅站起身,问他怎么过来了:“应酬结束了吗?” 他点头:“刚把人送上车。” 他捏了捏林琅的衣服感受厚薄,大寒夜,居然只穿了件薄毛衣。 裴清术脱了外套,给她搭上。 顾准含着水润嗓子,又去问林琅:“这位是?” 林琅说:“我男朋友。” 顾准眼睛眯了眯,将他上下打量一遍。 裴清术眼中好似没他这个人,见风大了,让林琅先去车上坐着。 林琅不放心顾准:“这边拦不到车,先把他送回去吧。” 闻言,裴清术淡睨他一眼。 后来林琅再回味起这个眼神,实在找不出半分礼貌在里面。 只剩下倨傲和冷漠。 最后他让司机把他送走,自己则另外和林琅打车回去的。 一路上,裴清术都不说多余的话,上车后就开始闭目小憩。 哪怕林琅和他说话,他也是以声带震动的单音节来回应。 裴清术这个人,不论何时,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淡” 情绪淡,说话的语气也淡,对待身边人的态度也是淡的。 好像一条流速平缓的河流,很难惊起波澜来。 今天好像是个例外。 他“淡”不起来了,平滑的周围长出棱角。 林琅试着靠近他都会被猛扎一下。 那种不咸不淡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 沾青 第134节 直到车停在楼下,林琅一阵叹息之后,问他是不是生气了。 他睁开眼睛,单手去解安全带。 “林琅,你以后不要和其他男人走得太近。” 最擅长忍耐的人,却只忍了短短三十分钟就宣告失败。 “我可能还是不够大度。” 裴清术觉得有些话还是应该敞开了说,不然有一就有二。 他皱紧了眉:“看到你照顾别人,我很烦。” 林琅突然笑了,她告诉他:“你不是不够大度,你这是吃醋了。裴清术,你爷爷没教过你,要戒妒吗?” 他勾了勾唇,抱住她:“他还教我戒色,我不是一样破了。” 第七十一章 自从上次出了那事儿之后,裴清术便一直将林琅保护得很好。 林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和他家里人说了些什么,还是他们终于妥协,不再过问裴清术和她之间的事。 总之,林琅再也没有见过除裴蔺之外,和裴家有关系的任何人。 婚礼前半个月的时候,林琅接到过一通电话。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号码。 那天对方一句话都没说。 还是三天后,林琅在下班的必经之路上被一辆黑色的奔驰挡住去路。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裴清术的母亲。 比上次见面,还要憔悴。 端庄得体的旗袍,长发挽在脑后,用鲨鱼夹固定。 她坐在车后排,车窗徐徐降下,林琅也得以看清她的整张脸。 她说:“我不会占用你太长的时间,我们聊聊吧。” 林琅一直觉得,裴清术的温柔性子,就是随了他的母亲。 甚至连说话的语速,都如出一辙。 像四月微风,吹在脸上也是柔和的。 林琅没有拒绝她,她很难拒绝世界上任何和裴清术相似的人。 翟松月是这样,裴清术的母亲,也是这样。 哪怕因为后者,他们之间险些错过。 但是林琅对她始终恨不起来。 那天下午开始下雨,林琅坐在咖啡厅内,一整面的落地窗,行人撑伞路过,地面全是积水。 裴母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如果不是小蔺说漏嘴,我这个当妈的,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儿子要结婚了。” 她的笑容里带了些自嘲,但从始至终都是温柔的。 她和林琅道歉,说之前那件事,是她考虑欠妥,当时只顾着维护阿术和他父亲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因为这件事,阿术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她停下来,笑了笑,“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他还是在怪我。” 可能这种时候,林琅应该客气的安慰一句。 可是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该说什么,又该怎么说。 没关系?还是都过去了? 也确实都过去了。 所以在她问出那句:“你还恨阿姨吗?” 林琅才会摇头,她说:“虽然我不是很赞成您的做法,但我不怪您。” 女人微怔,随即低下头,咖啡被她轻轻搅动,她脸上的笑也是轻的:“我好像开始明白,阿术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那个红包,林琅原本是不打算收的。 但裴母却执意让她收下:“钱不多,是阿姨的一番心意。” 林琅最后只得收下。 继续拒绝,好像过于不近人情了一些。 那天裴清术提前回家,在楼下买了她爱吃的草莓。 电视在重播昨晚的电影,他洗好了草莓端出来,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林琅坐在沙发上,朝他伸胳膊敞怀:“先抱一会。” 他笑了笑,擦干了手过来。 人们都说,情侣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激情褪去,就不会再有那种轰轰烈烈的感觉。 林琅在这段感情里,感受到的一直都是平淡。 极度缺乏安全感,让她不适合跌宕起伏的爱。 润物细无声的裴清术,在不同的地方用自己的爱来治愈她。 一个强大,并且永远情绪稳定的爱人,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就像此刻,他看出了她的情绪不对劲,没有直接问,而是在不经意间,通过几次再平常不过的问题将影响她心情的原因给套了出来。 “她和你说什么了?” 林琅说:“她给了我一个红包。” 他轻笑:“你收了?” 林琅犹豫的抬头:“是不是不太好?” “她给了你就收下。她直接过来见你,我爸肯定也是知道的。” 虽然林琅从来不去提这个问题,但她心里多少是有些在意的。 她始终不希望裴清术因为她的原因,和他家里人关系破裂。 或许他的人生并非是在充满爱的-家庭中长大,但父母健在,对林琅来说,已经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那你爸妈是同意我们了吗?”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林琅的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并没有多么重要。 他说过的,会另外再给她一个家。 在那个家里,她会是女主人。 不用去遵守那些繁琐的规矩和礼仪。 - 裴蔺好像特别喜欢这种热闹,婚礼的前期筹备也是他跟着忙前忙后。 他目前处于在家自我反省阶段,时间上也充足。 婚纱是裴清术找来的设计师,根据林琅的身材和她的喜好专门设计的。 周橙静在得知设计师的名字后,惊讶程度不亚于她期末考连挂好几门。 “这个设计师好有名的,而且只给那种有身份地位的有钱人设计婚纱。” 这话说完,想到裴清术的身份,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周橙静一脸羡慕,问林琅:“裴清术还有没有单身的朋友?” 林琅沉默片刻:“他好像只有徐初阳一个朋友。” 至于他现在是不是单身,她也不是很清楚。 周橙静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疯狂摆手:“算了算了。” 她这次回国是专门来参加林琅婚礼的,学校那边请了半个月的假。 裴蔺不知道从哪弄来两个小孩,说到时候拿来当花童。 他一只手拎一个,像拎小鸡仔一样。 看着也才四五岁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姓裴。 裴家人的眼睛都非常有辨识度,不分年龄段的温柔。 裴蔺说:“这俩是我表弟表妹,年龄上也合适。” 他拎的是衣领子,两个小家伙耸着肩,双脚离地。 居然都听话的一声不吭,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看着林琅。 担心把他们弄疼了,林琅忙让裴蔺把人放下。 裴蔺不情不愿:“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人给偷来的。” 林琅愣在那:“偷?” “昂,这俩还得补课。” “那你赶紧把人送回去啊。” “没事儿。”裴蔺摆了摆手,“反正我也是为了你和我哥的婚礼,就算真出什么意外,我哥也会替我扛下来的。” 林琅眉头皱了皱,给予他最高的评价:“真不是个东西。” 裴蔺乐呵一笑,在小家伙的书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自个拆开吃了:“真没事儿,单说我哥在我家的地位,这两个小孩还不是随便他使唤。” 说到这儿,他还往前招了招手,指使小男孩去给他倒杯水:“你不是想和阿术哥哥一起玩儿吗,你把我哄好了,我改天就带你去见你阿术哥哥。” 沾青 第135节 小男孩听到他的话,瞬间来了精神:“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瘪嘴:“裴蔺哥哥坏,天天骗我。” 他和他打包票:“这次真不骗你。” 林琅实在看不下去了,自己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 她让那两小孩先坐一会,待会她送他们回家。 裴蔺劝她别瞎折腾:“他们俩是自愿来的。你老公人格魅力太大,家里那些小孩都把他当神对待了。” 林琅觉得他说的太夸张。 裴蔺笑了一声:“是你没见过世面。” 家里平时都是阿姨负责做饭,但因为这两天阿姨家里有点事,她请了一周的假。 林琅卷着袖子自告奋勇,说让她来露两手。 两个小家伙没回去。一男一女龙凤胎,如出一辙的眉眼,哪怕不说名字也能猜到和裴清术多少有点关系。 不得不说,他家里的基因还是很强大的。 林琅往锅里加面条的时候,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小手攥着她的裙摆:“姐姐。” 林琅其实不怎么喜欢小孩,这种永远活力充沛的人类幼崽让她无力招架。 可面前这个,实在太过可爱。 尤其是她的眼睛。 林琅拒绝不了一切和裴清术相似的东西。 她关了火,蹲下身问她怎么了。 小姑娘有点害羞,攥着她裙摆的手慢慢收拢:“我听小蔺哥哥说,你是大哥哥的老婆。” 林琅摸着她的头笑道:“目前还不是,不过快了。” 她抿唇,小心翼翼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幅画。 送给林琅之后,她就红着脸跑出去了。 林琅愣了愣,将画打开。 是一张结婚证。 画风稚嫩,一男一女站在一起,下面写着几个字。 大哥哥和姐姐。 林琅看着客厅里热闹的景象。 裴蔺斜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个作业本,正慢悠悠的翻着。小男孩都快急哭了,让他还给他。 裴蔺故意将手抬到他碰不到的高度:“你这不行啊,字丑成这样。你大哥哥可不喜欢字丑的。” 小男孩委屈巴巴的让他把作业本还给他:“坏哥哥臭哥哥!” 裴蔺翻了个身,厚颜无耻的点头承认:“我还有更坏的,你要不要看看?” 林琅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把他手里的作业本抽走还给他:“裴蔺,你别欺负小孩。” 裴蔺手一松,抬眸看到她了,干脆直接坐起身:“我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就该觉得我好欺负了。” “谁还敢欺负你。” 裴蔺恶人先告状:“你啊,你不就一直在欺负我。” 林琅叹了口气,这是在逼她出杀手锏。 她转身拿起手机拨通裴清术的电话。 他应该刚处理完工作,林琅听见他那边工作汇报进行到了结尾部分。 “怎么了?”他的声音沾了点笑意。 林琅声音挺委屈:“裴蔺欺负人。” 裴蔺:“????” 第七十二章 裴蔺再横, 在他哥面前秒变怂包。 着急起身去解释:“我没欺负她,再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林琅知道他会滑跪,但没想到他滑跪的速度会这么快。 “骨气呢?” 裴蔺承认的倒是坦荡:“我哪来的骨气, 我怂包一个。” 龙凤胎在旁边冲他扮鬼脸:“裴蔺哥哥大怂包。” 他挥着拳头冲他们立威:“再敢没大没小, 信不信我捶死你们。” 助理过来汇报工作, 裴清术抬手示意他先出去。 那边依旧嘈杂,裴清术安静等着, 唇角带着淡淡笑意。 因为林琅的病,他对这方面也开始逐渐了解。 得知了一个新词。 婚前焦虑。 他其实挺害怕林琅会有这方面的焦虑, 担心自己做的还不够好, 没办法让她完全放心将自己交付出去。 可是现在看来, 她好像也在逐渐适应。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cbd高楼往外看,能看见一大片的江景。 他像是在欣赏一出最值票价的音乐剧, 哪怕耳边吵闹到,旁人只会觉得是噪音。 好不容易等到安静一些, 他才缓声去问:“结束了?” 林琅说:“没, 我出来了。裴蔺正教训那两个小家伙呢。” 听到她的话, 裴清术轻声发笑:“吵到你了吗?” 林琅喜欢安静,她人生的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独处之中度过。 很久以前,她觉得人应该有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所以和徐初阳在一起的那些年, 哪怕同居了,她也会要求一人一间房。 或许是心境变了,也可能是人变了。 和裴清术在一起后,哪怕一天一十四小时待在一起,她都会嫌时间不够用。 “裴清术。” “嗯?” 林琅靠着窗:“没事, 就喊喊你。” 他喉间低笑,也去喊她:“林琅。” 她懵懵懂懂:“怎么了?” 他学着她刚才的说话语气:“没事,就是有点想你了。” 婚礼筹备的那些日子,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林琅去操心。 她需要做的就是等待那天的到来。 周橙静和她一起去做皮肤管理,两个人躺在美容床上,刚做完护肤的脸上敷了厚厚的泥膜。 “果然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嫁给有钱人,什么烦恼都没了。” “有钱人”这三个字,好像彻底成为裴清术的脸谱化形象了。 林琅每次听到周橙静这么形容裴清术,都会想要去讲述一遍他除了有钱之外的其他优点。 但想了想,最后还是作罢。 她或许是自私的,关于裴清术,她不想与其他人分享。 更不希望听见别人来议论他。 无关乎好坏。 “对了,你婚礼那天,徐初阳会来吗?” 这个问题在周橙静心里盘旋了好多天,她一直想问,可是又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问前男友,不太合适。 就这么纠结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好奇心打破了理性。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林琅早就没了任何感受。 “应该会吧,他是裴清术的朋友,可能他邀请他了也说不定。” 周橙静让人把自己脸上的泥膜洗了:“不过都过去这么久了,该过去的都过去了。” 林琅点头,没再开口。 - 婚期将近,林琅也开始变得忙碌起来。 这种忙碌主要来自于身边人的饭局邀约。 好像人一旦结婚之后,就会变成另外一层身份。所以得趁还是独身的时候,把该约的饭局全给约了。 毕业之后,翟松月没有急着去实习,而是暂时在家休养身体。 前段时间刚做过一场手术,耳朵方面的。 她的听力是后天生病导致的,医生说了,手术之后是有一定几率恢复的。 但是几率不大,主要还是得看手术的情况,以及后期养护。 沾青 第136节 原本只邀请了林琅一个人,但因为裴清术提前下班,他也要跟着她一起去。 看到林琅面色为难,他问她:“我去的话,你会很为难吗?” 他主动后退一步,说如果这样的话,他就不去了,在家等她。 可他越是善解人意,林琅就毫无办法。 最后还是给翟松月发了条信息,事先和她说了一声。 翟松月意料之中的好说话。 ——原本就是想邀请你们一起过来的,但因为担心裴清术工作太忙,就没有开口。如果他也能一起过来,那当然再好不过。 林琅不止一次在裴清术面前感慨过,翟松月是她见过最温柔的人之一。 他每次都只是淡笑着握住她的手,问她:“之一,还有其他人吗?” 林琅觉得他在明知故问,同样的问题,明明他已经问过她无数次。 她也回答过他无数次。 裴清术不置可否:“我想听你多说几遍。” 林琅攀住他的肩膀,不厌其烦的说了一遍又一遍:“世界上最最最温柔的人就在我面前。” 然后他就笑了:“是吗,那你面前的人是谁。” 这人怎么回事,还得寸进尺起来了。 “裴清术。” 他满意了,抱着她亲了好一会,人都快亲到窒息了他才肯松开手。 还一脸无辜的问她脸怎么红了。 林琅在他怀里喘着气,面对他的明知故问,她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 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是因为亲吻时间过长,而导致窒息缺氧死的吧。 想清楚这点之后,她才稍微放下心。 -- 家里除了翟松月还有别人在。 看到江栩,林琅的脸色不是太好看。 前者却笑着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林琅对于他的厌恶程度向来是直接挂在脸上的,连敷衍都嫌浪费时间。 对于他的打招呼也视若无睹,直接绕开人,进到厨房帮忙。 反而是裴清术,礼貌的替林琅给过回应。 那天那顿饭吃的不算太和谐,翟松月的手机一直在响,她原本只是看了一眼就放下了。 可是后来实在过于频繁了一些,她打着手语和林琅还有裴清术说了一声之后便拿着手机回房。 江栩阴沉着一张脸,放下筷子也跟着进去。 房门被关上,大约一分钟后,房内传来江栩的吼叫声。 “那男的到底他妈是谁?!”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我他妈不是说了,让你别和他联系吗。” “什么叫工作,你离了他你就工作不了的是吗。” “这份破工作能给你几个钱,你换个地方,我给你安排。” “翟松月,你是故意的是吗?” 翟松月不会说话,基本的交流几乎都是手语。 所以在客厅里的林琅和裴清术全程只能听见来自江栩单方面的歇斯底里。 林琅下意识看向裴清术,她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 尤其是江栩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裴清术却不为所动,哪怕里面闹得动静再大,他的眼里好像只剩林琅一个人。 给她倒了杯茶,特意确认过水温正好才端给她。 “先吃饭。” 里面开始演变成砸东西:“我他妈算什么,我他妈是陪你睡觉的鸭子是吗,还他妈是免费倒贴的那种是吗?!” 林琅终于坐不住了,担心那杯子下次就是往翟松月身上砸。 江栩在她看来,实在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裴清术按住她的手:“我去看看,你在这儿坐着。” 他才刚站起身,江栩从房间里出来,摔门而去。 以往总是云淡风轻的那张脸上,满是愤懑。 翟松月收拾好房间才出来,稍有倦色。 林琅问她:“还好吗?” 她摇头,始终温柔的笑脸:“没事,吃饭吧。” 见她不想多说,林琅也不好多问。 不过事情的发展好像和她想的完全相反。 先前她总是担心翟松月的性格,会被江栩随意拿捏。可如今看来,她反而是随时能脱身的那个。 走之前,翟松月给她装了点自己做的曲奇。 ——我还做了些喜糖,你婚礼那天能够用到。 裴清术有时候说,翟松月看她的眼神,连他都有些吃醋。 林琅总是笑他:“你怎么谁的醋都吃。” 他也笑:“不是你一直说,她和我很像吗。你会喜欢上我,说不定也会喜欢她。” “你有点无理取闹哦。” 他抱着她:“开始嫌弃我了吗?” “没有。”林琅被他抱着,贪婪的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怎么会呢。裴清术,我希望你到了八十岁都会吃我的醋。” -- 婚礼的日期订在秋末冬初。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期。 林琅早就忘记了,哪怕后来裴清术给过提示,她仍旧记不起来。 裴清术丝毫不意外,他说:“那个时候你也没有多看过我一眼。” 下那么大的雪,他怕她冷,将自己的外套递给她。 她看见他了,只是转身离开。 雪落在她的肩上,裴清术停下脚步,目送她离开。 林琅是个相信命运的人,她觉得一见钟情是所有相遇中,最浪漫的开头。 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早就有人对她一见钟情。 往后的每一年,都有人开始期待清佛寺的冬天,期待能在那场雪中,再次见到自己喜欢的人。 少年怀春,连雪都是带着温度的。 林琅没有亲人,所以当天过来的,都是一些昔日同学。 还是周橙静负责组织的。 听周橙静转述,好多男同学在得知林琅结婚的消息后,都大呼失恋。 以前总觉得林琅看着清清冷冷,不好接近。所以任由感情藏在心里,也不敢太明显的表露。 有人不甘心的问周橙静,有男方的照片吗。 她把婚纱照发过去后,那人立刻不说话了。 毕竟照片中的男人,抛开身份地位,光是那张脸,那优越的外形,也完全吊打他了。 “唉,早知道这样,当初应该大胆点,和女神告白的。” 周橙静笑他:“就你这个胆子,还想追女神。等你开窍了,你家女神都开始坐月子了。” 林琅听到她的转述之后,也笑了好一会。 那个时候她换好了衣服坐在房间里等着,参加过无数场婚礼的周橙静对这种事情非常有经验。 说到时候肯定不会让他们这么简单将人接走。 翟松月怕林琅饿,特地去厨房给她煮了一小碗饺子。 她五点就起床了,化妆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过。 林琅吃饺子的时间,周橙静坐不住:“我去外面看看道具准备好了没。” 总之一上午都是在这种混乱的热闹中度过去的。 裴蔺后来单独和林琅说过,他们老裴家讲究一切从简。 通常都是花最多的钱,办最低调的婚礼。 他也是头回见到这么热闹的阵仗。 以往总是一身正装的裴清术,今天是做为新郎穿上这身西装,胸口别着胸花,写了新郎一字。 几个小孩被大人抱着要红包。 他笑容温柔的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发下去。 有人当场就拆了,厚度和数额都让人咂舌。 沾青 第137节 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软,这么大的红包都收了,也不好意思继续在这儿挡着。 小孩一口一个谢谢叔叔,然后被自家大人抱着离开。 周橙静倒是不为所动,收了红包也照样在那站着。 非得让裴清术在那几杯不明液体中选一杯。 裴蔺做为裴清术最忠诚的拥护者,哪能看着他哥被这样对待。 自己一口气全给闷了。 整张脸都变得扭曲,拿着空杯子问周橙静:“现在总行了吧?” 周橙静没想到他这么勇,那杯白酒一口干了不说,苦瓜汁和酱油他居然也全干了。 就算她想出尔反尔,也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了。 房门才刚打开,裴蔺忍不住,跑外面吐去了。 屋子里也站满了人,新娘子坐在床上,周围都是拿着手机拍合照的。 裴清术好比西天取经的唐僧,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见到自己的新娘子。 歪了歪头,越过人群,笑着和她打招呼:“今天怎么这么好看。” 她恬不知耻:“哪天不好看?” 第七十三章 那是林琅漫长人生中,最难忘记的一天。 她把自己交给了裴清术。 在众多宾客的见证之下,他替她戴上戒指。笑着吻了她。 温柔的耳语:“终于娶到你了。” 少年循规蹈矩的人生中,唯一一次的出格叛逆,是在清规戒律下的寺庙里,私自动了心。 人生该是什么样的呢,是被束缚,是被管教。 还是遵从本心。 裴清术从前找不到答案,他活得像个傀儡。 可是在爱上林琅之后,他开始将自己的人生逐渐拉向正轨。 裴清术是林琅的救赎,林琅也是裴清术的救赎。 他们彼此救了彼此。 那天的宾客来的不算多,包括裴清术的父母家人。过来的只有裴蔺一个人。 裴清术抱着她:“会觉得委屈吗。” 那么在意家庭的一个人。 林琅摇头,她说:“为什么要觉得委屈。” 他愣了一下,然后淡淡笑开了。 他的婚礼其实没有通知太多人,他承诺过会另外给她一个家。 那些不满意这段关系的人,没有必要让他们过来。 如果不是带着真心的祝福前来,那就别来了。 总归是有些晦气。 “我直到现在都觉得这是一场梦。”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坎坷便比想象中的要多。 裴清术挣扎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理智败给了感情。 如果她执意要选择一个人去报复前任的背叛,那还是选他吧。 裴清术一开始就做好了,可能会被无情抛弃的准备。 哪怕猜到了结局,可他还是将全部的爱和真心,毫不犹豫交付给了她。 不管后果如何,他都能承担。 他对林琅的爱,永远拿得出手。 -------- 裴蔺在学习之外的任何事情上都非常有天赋,更别说今天是他哥的婚礼。 他在外面忙前忙后,招待宾客,生怕有人打搅了他哥的**一刻。 江栩今天能来,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点了根烟,下巴微抬,问道:“我记得我嫂子好像没请你。” 江栩轻笑:“这声嫂子倒是叫的很自然。” 裴蔺搁那阴阳怪气:“不然我叫什么,姐夫?” 裴清术的房产很多,他特地选了这个地方用来做婚房,也是考虑了多方因素。 这里不光地段好,教学资源也是北城最顶级,周边的学校都是名校录取名额最多的。 裴蔺感慨人一旦结婚,就会拥有多种身份。 在他看来完全是束缚,结婚也等同于将自己困在牢笼里。 他是没办法感同身受他哥和林琅的幸福。 半边身子靠着露台围栏,俯瞰远处江景,裴蔺问他:“你今天怎么来了?” 江栩听到他这话,脸上的笑容稍微停滞,不过片刻,便又恢复到以往的云淡风轻。 掸了掸烟灰,他叼着烟,猛吸一口:“陪个小哑巴过来。” “小哑巴?”裴蔺眯眼,“松月姐姐?” 江栩脸色不大好看:“你和她很熟?” 裴蔺被问的莫名:“还行啊,之前去找林琅的时候在她家吃过饭。” 江栩腮帮咬紧又松开,那根烟被他揉的稀巴烂,手被灼伤了好像也感觉不到疼。 过了很久他才说:“你以后离她远一点。” 裴蔺不明所以:“为什么要离她远点,我还挺喜欢她的。” 爱屋及乌,他喜欢他哥,翟松月的性格和他哥很像,所以他也喜欢翟松月。 江栩一听他这话,眼神阴沉,皮笑肉不笑:“她好?她一个哑巴有什么好,裴蔺,我以前觉得你眼光挺不错的,怎么在看女人这种事情上和瞎了一样。残疾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裴蔺一听他这话,也火了:“你突然发什么疯,就算分手了,她也算是你前女友吧,至于这么没风度?” 刚才还眼含冷笑的江栩,听到裴蔺口中的“分手”二字,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我说我们分手了?” “没分手你在这儿发疯。” 裴蔺和江栩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在某些方面也算是志同道合。 江栩这个人在某些方面癖好特殊,通俗点说,他看着道貌岸然,实则是个虐待狂。 尤其爱看高傲的人被打碎脊梁骨,清高的人沾满泥污,天之骄子泯然众人。 说白了,十足一变态。 裴清术出来倒水,看到他们靠着露台聊天,过来打了声招呼。 然后一人给了个红包。 “收着吧,就当讨个彩头。” 裴蔺感受了下红包的厚度,看来今天没白忙活啊。 江栩的情绪仿佛收放自如,这会又是他惯有的淡笑:“清术哥新婚快乐。” 他笑了笑:“你们玩吧,我就不打扰了。” 他倒了杯温水就回了房间,陪老婆去了。 其实是很平淡的相处方式,省去了电视剧里那些轰轰烈烈,开篇就是温和节奏。 裴蔺说:“我以前就觉得,我哥这么酷的人,肯定不会接受家里的安排,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人。” 江栩只剩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蔺把烟掐了,出于朋友的角度劝了他一句:“容易遭报应的坏事还是少做。” 江栩轻笑:“看到别人不痛快,我才痛快。” 裴蔺骂了句变态,懒得继续和他废话。 这人骨子里就是烂的,从小就这样。 爱看动物厮杀,还有地下□□拳的人们搏杀。 他在旁边下注,赌注全部下给最没可能胜出的人。 看到拼劲全力想赢的人苦苦挣扎,最终还是以失败收尾。 比赢钱可有意思多了。 周橙静喝的有些多了,裴蔺负责开车送她回去。 她抱着翟松月不撒手,说她还能再喝一点。 翟松月无奈摇头,给她倒了杯水让她醒醒酒。 裴蔺皱着眉:“这人酒品怎么这么差。” 翟松月听到了,轻声笑笑,比划几下手语。 裴蔺看不懂,一脸懵逼:“啥?” 沾青 第138节 翟松月脸色有些尴尬,刚要去包里拿手机。 一道冷淡的男声插进来:“她说她喝的有点多。” 裴蔺和翟松月皆是一愣,看向来人。 江栩嘴里叼着烟,眼底沾了几分冷色。 也不看翟松月,眼神落在喝醉酒的周橙静身上。 翟松月神色无奈。 ——前几天还在咳嗽,怎么又开始抽烟了? 他再次冷笑:“抽烟伤的是肺,我肾好好的,不影响我当鸭子伺候您。”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加上这句话。 连裴蔺这个不正经惯了的人都有些尴尬。 他不自在的咳嗽一声,扶着烂醉的周橙静:“江栩,松月姐就交给你。我先把这醉鬼送回去。” 周橙静不爽的踹了他一脚:“谁是醉鬼?” 喝醉了力气还这么大。 裴蔺疼的龇牙:“我是,我是醉鬼。” 他们走后,客厅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翟松月不会说话,江栩也懒得和她讲话,所以异常安静。 过了片刻,翟松月轻声叹气,走过去拍干净他肩上的烟灰。 ——先回去吧,今天是林琅的婚礼,还是别打扰他们了。 江栩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就炸毛了:“换了其他男人你还会觉得是打扰吗?” ——我没这个意思。 “你没这个意思?你他妈前一天晚上刚上完我,第二天就去找别的男人,那你说你是什么意思?” 翟松月好像永远都没有生气的时候,哪怕江栩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只剩无奈。 ——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江栩眼神阴翳:“回去再睡我一次,然后第二天再去找别的男人?翟松月,我一个人是不能让你爽是吗,你非得找这么多人?” - 客厅里,是无奈的翟松月。 而房内,则是满脸无奈的裴清术。 本该**一刻的夜晚,林琅却将耳朵贴着墙面,小心翼翼的听着外面的声响。 这屋子的隔音做的实在太好了,她都这么努力了,还是只能听到一点点。 断断续续的一点“睡觉”“白嫖”“野男人” 林琅听的脸色凝重。 裴清术衣服都脱了一半,此刻也不得不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等着。 也不敢发出声音,怕打扰到她听墙角。 不知道过了多久,客厅的动静终于消失。 以什么东西被砸了收尾。 林琅坐起身,有点揪心:“都砸东西了,翟松月应该没事吧?” 他的新娘子倒是心善,自己的大婚夜还在担心别人。 裴清术安慰她别多想:“江栩这个人,虽然性子古怪,但远不止对女人动手。” “可是......” 她还在担心。 裴清术的忍耐力在这方面不算多,早就在刚才的等待中彻底耗尽了。 他将她搂在怀里:“今天这个日子,就别想其他人了。” 林琅抬眸,看他抬手关了灯。 ---------------- 那天的婚礼徐初阳没有去,他是在朋友圈看到的照片。 共同好友太多了,想忽视也难。 一点开,几乎全是。 大部分都是裴蔺在刷屏。 从婚礼开始,到结束,可以说是现场直播。 徐初阳本来不想点开的,但他的手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最后还是每一张都点开看了。 婚礼现场人其实不算多,但很热闹。 裴清术单膝跪地和她求婚,旁边是一众起哄的人。 林琅有点害羞的捂住了脸。 和他从前参与过的任何婚礼都不同。 这样的,好像才是真实的,寻常人该有的婚礼。 而不是用各种地皮还有股份做为彩礼嫁妆,打着结婚的名义来建立合作桥梁。 婚姻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桩生意罢了。 什么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与他们无关。 可是现在看来。 徐初阳将那些照片不断放大,直到看清林琅的脸。 她好像真的很幸福,那种幸福是没有任何负担的,发自内心的幸福。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 当时的她是怎样的。 患得患失,情绪敏感,有时候半夜都会做着噩梦惊醒。 她说,她梦到自己不要她了。 知道她缺乏安全感,所以他反复不停的告诉她,自己永远不会离开。 可给再多承诺,都不如直接给她安全感来的直接。 那时候不懂,觉得自己是毫无保留的对她好。 他没做到的,裴清术全部做到了。 她的表情鲜活起来,她终于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离了爱就活不下去的行尸走肉。 真好啊。 徐初阳隔着屏幕抚摸她的脸,就像很多年前,无数个她被噩梦惊醒的夜晚,他都会将她抱在怀里,温柔抚摸她的脸,说一句:“没事了,没事了。” 他最近也时常做梦,梦境仿佛是走马灯一般,将他们的过往全部经历了一遍。 林琅说过,她的婚礼想在冬天。 他点头,说好,那就定在冬天。 她又开始犹豫:“冬天穿婚纱应该很冷吧?” “到时候给你量身定做一件保暖的婚纱。” 她就在那笑:“谁家的婚纱还加羽绒。” 他也笑:“独一无二,多好。” 有一年林琅去乡下写生,夜晚就住在村里。 刚好是夏天,蚊虫最多的时候。 她睡不着,给徐初阳打电话:“这里蚊子好多,而且它们好像只咬我。” 为期一个月的写生,她得在这里住一个月。 徐初阳那阵子正好忙考试的事情,他安慰林琅再忍一忍,他明天给她寄点驱蚊水过去。 到了第二天,林琅发了条朋友圈,是小组作业。 她将成品图拍下来,中途胳膊不慎入镜。 白皙细嫩的手臂上,满是蚊虫叮咬的红点。 那天晚上,林琅洗漱完准备回房间时,却在村口看到拖着行李箱的徐初阳。 她愣在那里,好半天,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乡下的天空很干净,入夜后能够看见满天繁星。 徐初阳的笑容,比繁星还要耀眼。 他说:“还是不太放心你,怕你住不习惯。” 反正备考在哪都行,乡下反而更安静。 这些是他的原话。 他来了之后,在床上安了蚊帐,每天晚上提前用驱蚊水熏一遍。 林琅在双重保护下,终于逃过一劫。 那一个月,林琅外出写生,他都会陪着。 和她在一起的每个时刻,他都幻想过他们的未来。 如今这个境地,是他摇摆不定,是他罪有应得。 沾青 第139节 人总该为自己犯下的错去承担一切。 而他该承担的,则是带着痛苦祝福她。 祝她幸福,是希望她幸福,而不是祝她和别人幸福。 那个夜晚,徐初阳坐在露台,抽了一晚上的烟。 他理智的劝自己放下,劝自己接受。可天都亮了,一包烟也快抽完。 他始终固执的困在回忆里。 任凭痛苦将自己磋磨。 算了,总会放下的,慢慢来吧。 他闭上眼,叹了口气,好半天,终是低下头。 心脏被酸涩的情绪撑至酸胀。 也不知是被这烟雾给呛的,还是熬夜导致的,眼眶泛红。 ------------ 裴蔺发现裴清术的手串戴在了林琅手上。 这是他们家的习俗,他也有一个。 他以后要是结婚了,也得把这手串给送出去。 只不过这会看到东西戴在林琅手上,他还是有些酸溜溜:“真好啊,现在你和我哥成了一家人,我更像个外人了。” 林琅知道他是吃这手串的醋,她劝他实在没这个必要。 “这手串你哥早就送给我了,只不过我觉得意义太过重大,一直不敢戴。” 裴蔺听了她的话,问清楚具体时间之后,整个人都懵了。 不相信他哥会做出这么“不检点”的事情来。 “虽然说挺傻逼,但这手串在我家的意义比第一次还重要。我哥这都没和你确认关系,就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交出去了。” 他叹气,感慨家门不幸,怎么出了这么一个恋爱脑。 翟松月最近常来找林琅,每回都带着她做好的糕点。 她不光在画画方面有天赋,她的厨艺同样出众。 哪怕去饭店应聘,那都是大厨级别的。 翟松月每次都被她夸的不好意思,比划着手语说没有这么夸张,她就是做着玩玩,和大厨肯定比不了。 半年前,她的画作被挂上拍卖晚会上占了一个名额,最终以七位数的价格被一位私人买家拍走。 也是那一次,她的名声被彻底打开。 以画风细腻,在一众年轻画家里杀出重围。 林琅对她有羡慕,她完成了自己没有完成的梦想。 “就当是提前替你庆祝了,想要什么礼物?” 翟松月笑了笑,过去抱她。 她身上始终有股淡淡的花香,可能和她养花有关。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长时间,她才松开手。 ——好了,这就是我想要的礼物。 她的脸上,始终都是温柔到要将人溺毙其中的笑容。 ------------- 这是裴清术的爷爷这么多年第一次下山,前些日子听说林琅怀孕了,他当天就让裴蔺给他买了票。 从小就耳提面命告诫他们,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君子远庖厨,做饭洗衣那是女人的事情。 裴清术是他最满意的孙子。 可是此刻,他最满意的孙子在厨房给他老婆做饭。 裴老爷子脸色不大好看。 六个月了,身子早就显怀了。 林琅怕老人家无聊,所以在客厅陪他下棋。说是给老爷子解乏,但不知道是谁给谁解乏。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悔棋了,说自己下错地方。 执着黑子左犹豫一会,右犹豫一会的,迟迟不敢落子。 老爷子本来就没多少耐心,在她这儿更是彻底耗尽:“一盘棋下了一个小时,你光是悔棋就悔了半个小时!” 林琅手里还拿着棋子,听到爷爷的话,更加不敢动了。 裴清术从厨房出来,抱着受了委屈的她哄了一会。 “她怀着孕,最近情绪敏感,您别凶她。” 老爷子一听他这话,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就是劝她稍微快一点。” 他对林琅比对自己的任何一个孙子都要好,尤其是她肚子里还怀着他们老裴家的种。 他当然得小心护着。 只是这姑娘的棋品实在是差,围棋被她下成五子棋不说,一输就耍赖悔棋。 偏偏还说不得,一说就犯委屈。 自己这个孙子也是出息,又当爹又当妈的伺候。 “行了,你去厨房顾着吧,菜都糊了。”老爷子催促他。 火忘了关,淡淡的焦糊味从厨房飘出来,裴清术这才想起锅里还炒着菜。 林琅的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这会恢复正常了,抹了一把泪,说再来一把。 老爷子直叹气,说他年轻时出车祸,人都被撞飞了,都比不上陪林琅下一局棋来的折寿。 话虽然这么说,最后还是陪她下完了一整局棋。 哪怕是把围棋下成五子棋,反复悔棋,林琅最后还是没下赢。 孕妇的情绪波动太大,她在裴清术的怀里足足哭了十来分钟。 老爷子差点破戒,酒肉穿肠过,眼不见为净。 最后还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给忍下来了。 难得下山一趟,总得把该见的人都见一遍。 裴家主宅。 这也是除了之前来过一次之后,林琅时隔多年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想到裴清术的父亲,她总有种发自心底的恐惧。 那个男人的威慑力仿佛与生俱来,让人在他面前抬不起头。 而此刻,那个一个眼神就让林琅害怕到全身发抖的男人,却是一言不发。 老爷子骂了他足足两个小时。 说他是个什么东西,连自己儿子的婚礼都不去参加。 从天亮骂到天黑。 人出来的时候,林琅看了一眼。裴父脸色不大好看,以往不怒自威的那张脸上,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裴清术握住林琅的手,柔声问她:“被吓到了?” 她摇头,沉默片刻后:“听到你爸被骂我有点解气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太不孝了?” 他轻笑:“是他应得的。” 于是林琅断言,裴清术也挺不孝的。 林琅之前对怀孕生产有种莫名的恐惧,疼是一方面,未知又是另一方面。 可这些恐惧在裴清术的细心照顾之下,又都不复存在。 和从前相比,他缩短了大部分的工作时间。 以前需要五个小时才能完成的,他尽量在一个小时内完成。 高强度紧密的工作进度,让他比平时更累,压力更大。 但这些,他从来不在林琅表现出来。 “明天早上有胎教课,你今天早点休息。” 他坐在小凳子上,给她洗脚揉脚。 孕妇到了孕晚期,脚容易水肿。 以前白皙骨感的脚,如今像个馒头,轻轻一压还能多出一个坑。 裴清术心疼她,每次给她洗脚,动作都会刻意放轻。 不时还会问她,疼不疼。 林琅说不疼,就是普通的水肿而已,你平时喝多了水,第二天也会水肿。 她甚至觉得,她怀一次孕,裴清术比她还要难受。 有一阵林琅孕吐,裴清术甚至比她吐的还要厉害。 吐完还得来照顾她,林琅偶尔会笑他:“到底是我怀孕还是你怀孕。” 如果可以的话,裴清术宁愿是自己怀孕。 这样的痛苦最起码不需要她去经历。 也是因为这个,孩子出生后,裴清术有一段时间都没有正眼看过他。 但他长得实在太像林琅,尤其是那双眉眼。 沾青 第140节 他们抱着小家伙去了一趟清佛寺,在那里栽种下一株黄藤。 他的名字是老爷子取的,单名一个净。 纯粹,无所沾染。 “老裴家终于换了双眼睛。” 老爷子抱着小家伙,爱不释手,说这双眼睛生得好,半点裴家特质都不带。 他们家的基因太强大,那双眉眼或多或少都有几分相似。 老爷子说这眼睛太多情,瞧着轻浮,极不喜欢。 现在这样多好,自带傲气,谁都不放眼里。 那一整天老爷子都把小家伙抱着,说带他去沐浴佛光,抱去让老主持给他诵了段经文。 ---------- 翟松月最近经常过来,小家伙四岁了,性格随了他爸,安静内敛,不怎么爱说话。 翟松月出国待了一段时间,这次是打算定居国内了。 她先后经历过好几场手术,最终成效还是甚微。 医生说极大可能,她没办法再恢复了。 林琅想安慰她,她却反过来安慰林琅。 ——我没事,你不用替我担心。反正这么多年我也都习惯了。手术能成功是我赚了,不能成功就当是一段带着希望的体验。 听了她的话,林琅有所触动。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林琅是她,在好不容易看到希望的曙光,结果又接连遭受打击,她肯定会受不了。 可翟松月却始终坚强。 她又开始感慨了,她真的和裴清术很像。 温柔又坚韧。 翟松月从包里拿出几件小孩的衣服,说这是她自己做的,前段时间找林琅问过尺寸,但这个年纪的小孩长得太快,担心他穿不下,所以让他先试试。 裴净虽然年纪小,但很多事情他都喜欢亲历亲为,不想让旁人帮忙。 他和翟松月道过谢,自己拿着衣服回了房间。 因为个子矮,所以裴清术单独在房门下方,他能够得着的地方另外安了一个门把手。 方便他平时进出。 翟松月看见了,比划着手势说:“真可爱。” 林琅说:“他爸车库里的车,每一辆都给他弄了缩小版。甚至连他房间里的电视,都是按照他的身高特别订制的mini版。” 翟松月笑道:“他在这方面真的很细心。” 裴清术不管在什么地方都细心。 庭院处的门槛都让他找人拆了,那个高度对于四岁的小孩来说还是高了些。 裴净换好衣服出来,蓝色的背带裤,背带甚至都扣不上。 他用手拉着,睁眼说瞎话:“刚刚好,谢谢翟阿姨。” 说话的时候手上没太用力,背带直接滑下去了。 裤子也掉了,露出里面的超人内裤。 林琅急忙过去给他重新穿上,他的小脸憋的通红。 林琅把他抱在怀里,安慰他:“阿姨没看到,妈妈也没看到。” 他的脸更红了,趴在她肩上不肯起来。 小家伙在安静内敛方面随了他爸,傲娇的性格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真没看到。” 因为这件事,裴净晚饭都没吃。 裴清术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在外面敲门问他:“生病了?” 他过了好久才过来开门,手扶着他的缩小版门把手,身上还穿着翟松月给他做的背带裤。 但因为背带短了,所以穿不上。 这次依旧是用手拉着。 他红着脸,小声问他爸:“爸爸会做衣服吗?” 裴清术抬眸:“做衣服?” ...... 于是那天晚上,林琅早早就睡下了。 裴清术留在裴净的房间里,用针线给他缝起了衣服。 “这里改长点?” 他点头。 “这里呢。” 他一脸认真:“也要长点。” 裴清术见他半边身子都在外面,怕他冻着,抬手扯过被子给他盖上。 “为什么还让我瞒着你妈妈。” 小家伙特别要求过,不能和林琅说。 裴清术也是借口给他讲睡前故事过来的。 裴净脸憋得通红,过了好久才憋出一句:“妈妈看到了。” “看到什么?” “我的小超人内裤。” 裴清术沉默片刻,反应过来之后,他轻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的内裤都是你妈妈给你买的。” 他脸很红:“以后爸爸给我买。” “嗯?” 他干脆挂在他脖子上撒起娇:“爸爸给我买。” 裴清术怕他掉下去,单手托着他,手里的针线往一旁放。 很快就妥协了:“好好好,以后爸爸给你买。” 林琅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痛苦了很久,觉得自己的品味被儿子嫌弃了。 第七十四章 裴蔺被学校开除后, 靠着家里的关系混了个学历。 毕业后倒也没有游手好闲,而是直接搞了个直播平台。 那阵子直播行业正呈上升趋势,加上他舍得投钱签人, 前期各种宣传造势,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冲到了前端。 那阵子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说起这事儿来, 他倒没多少得瑟, 就是松了口气:“我妈终于不唠叨我了。” 林琅刚忙完一个项目,正好趁闲暇给自己放了几天假。 桌子上放着一堆各种颜色的毛线,她则按照教程自己摸索。 一条围巾已经织了大半。 裴蔺从果盘上捡起一颗樱桃扔进嘴里,眼神四处扫了眼:“裴净呢,今天幼儿园不是放假?” “不放,后天才放。” 裴蔺吐出樱桃核,然后四仰八叉在沙发上躺下。 他最近当起了甩手掌柜, 整个人都快闲出屁来了。 又不敢在家待着。 他妈确实没在工作方面唠叨他了, 但随着他的年龄增长, 已经演变成操心他的婚姻大事。 还总拿江栩给他作比较。 江栩那个娃娃亲的未婚妻从国外回来了, 从小在韩国长大, 说起话来全是思密达。 长得倒是挺好看,身材也够辣。 “江栩要是真结婚了,我的好日子估计就到头了。” 听到江栩这个名字,林琅眉头皱了皱:“他要结婚了?” “差不多吧。” 裴蔺双手背在脑后,就这么枕着, 模样懒散:“你别看他那样,他在家可是听话的乖崽, 人见人夸的那种。” 至于是真听话还是装的。 裴蔺哼笑一声。 做为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发小,裴蔺就没见过演技那么好的人。 他要是去当演员,轻轻松松就能拿下一个影帝来。 不知道为什么, 听见裴蔺这么说,林琅反而松了口气。 江栩结婚了,翟松月就能彻底摆脱这个疯子了。 裴蔺说自己今天不想回去了,要留宿他们这儿,感受一下家的氛围。 沾青 第141节 林琅点头,说可以。 “客房三百,客厅八十,晚饭另算。” 裴蔺当即就坐起身,斥她奸商。 林琅笑容灿烂:“这个地段已经是良心价了,别人要来我还不一定点头。” 感情还是他赚了? 裴蔺慢慢悠悠地重新躺下:“我哥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行。” “你哥最满意的就是自己找老婆的眼光了。” 裴蔺深刻的感觉,他哥眼里的林琅,和他眼里的林琅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不是有句老话吗,情人眼里出西施。 估计在他哥眼里,林琅不管做什么,她都是西施。 他摇头感慨:“恋爱脑真要命。” 林琅给他传授经验:“男人要是不恋爱脑,这个家迟早得散。” 裴蔺说他就不是。 林琅点头:“无敌暴龙战士这个名怎么听也不像会是恋爱脑的人。” 未成年时期的旧事又被她翻出来了,裴蔺被自己从前的品味尬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算我倒霉,我怎么就在我最中二的时候认识了你。” 裴蔺直接拿手机给她转了一千,说是住宿费和晚饭一起。 林琅听到到账的提示音,让他以后常来。 裴蔺恭敬不如从命:“我以后就赖在你家了。” 两人斗了会嘴皮子,阿姨已经买完菜回来。 厨房里炖了汤,从中午炖到现在。 骨头汤,给裴净炖的,补钙。 林琅去厨房帮忙打下手,阿姨让她去外面等着,别被里面的油烟给呛到。 她挽起袖子洗手:“没事儿,反正也闲着。” 她厨艺一般,顶多只能帮忙洗菜切菜。 裴蔺拿着她的手机进来:“我哥的电话。” 林琅手上全是水,她让裴蔺接通之后按免提。 裴蔺照做。 这个点正好是幼儿园放学的时间,他那边很吵,偶尔还有小孩的哭闹声。 估计是在等裴净他们班下课。 “看到路边有卖冰糖葫芦的,我给你买一串?” 哪怕四周嘈杂,他温柔语气仍旧清晰。 林琅看了眼旁边抱臂靠墙站着的裴蔺,说:“多买几串吧,今天家里来客人了。” 裴清术好奇:“客人,你朋友?” 裴蔺稍微站直了身子,等待林琅公布他两的关系。 然后听见她说:“我的顾客。” 裴蔺:“......” 裴清术倒是轻笑出声:“什么顾客。” “在我家吃住的客人,今天没上班都赚了一千,待会给他把客房收拾一下。” 听见林琅的话,裴清术大概能猜出来是谁了。 电话还没挂断,裴蔺听见裴清术和摊贩老板说:“三串吧。” 电话挂断之后,裴蔺说话酸溜溜:“真行啊,你是怎么把我哥□□成现在这个恋爱脑的?” 林琅不太赞成他这话里的意思:“严格意义上来说,你哥其实不算恋爱脑。” “这还不算?他都从一个唯物主义变成唯你主义了。” “他只是太爱我了。”林琅说起这话来丝毫不脸红,在感受到裴蔺被肉麻到皱眉时,她又问,“他不是信佛吗,怎么还唯物主义?” 裴蔺嗤之以鼻:“我哥那是从小耳濡目染,全家逼着他信。” 他爷爷出家,平日里吃斋礼佛。他爸自个不信这玩意儿,但做生意的多少都会有点忌惮。 所以让他儿子代替他。 说白了,裴清术从前就是一个傀儡。 他爸为了让自己的未来更加平坦而创造出来的傀儡。 只不过这个傀儡太过聪明,个人意识过于强烈,最后不受他控制而已。 裴蔺一直都觉得,是因为林琅的出现,他哥才会顶着所有压力完全不顾一切去对抗整个裴家。 当时他对他哥的崇拜直接攀上了顶峰。 哪怕面对一屋子的长辈,他也丝毫没有惧色。 仍是那副温润谦和的模样,说起话来轻慢含笑,仿佛一滩平静的湖水,很难惊起太大涟漪来。 态度却坚决。 他不会分手,他会和她结婚。 即使代价是离开裴家,舍弃掉这个姓,包括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他都会从容接受。 那群老头严肃又古板,他哥居然完全不为所动。 裴蔺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他的话,他估计早就吓的不敢动弹了。 ---- 裴清术开了门进来,裴净背着书包跟在他身后,书包上挂了个护身符,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 裴清术站在门口有耐心的等他换完鞋子。 裴净蹲着身,慢条斯理地把鞋子脱了,又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拖鞋换上。 林琅在厨房盛汤,裴蔺帮忙端出去。 裴清术接过裴净手里的书包,让他先去洗手。 小家伙听话进屋,看到端着汤出来的裴蔺,还礼貌的停下喊了声小叔。 裴蔺放下碗去摸他的头:“长高了不少啊。” 裴净沉默了会,薄唇抿了抿。 林琅看到他这样,就知道是洁癖犯了。 这点倒是完全遗传了他爸。 裴清术将糖葫芦递给林琅:“专门给你买的草莓的。” 这话里有几分邀功的意味在。 裴蔺觉得自己就像客厅天花板的吊灯,同样刺眼。 他有点觉悟,没有继续在这里打扰他们,进到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那顿饭吃的还算热闹,主要是有了裴蔺这个话痨在。 他一会问裴净读几年级了,一会问他在学校有没有女朋友。 林琅剥好了虾放到裴净的小碗里:“小叔这是传授经验来了?” 裴蔺一摆手:“哪能啊,我幼儿园只有追着小妹妹跑的经验。” 他捏了捏裴净那张早已显出帅哥雏形的小脸:“我们小净这张脸,明显就是被小妹妹追着跑。” 他小口吃虾,随了他爸的好脾气,被裴蔺反复揉捏也丝毫不生气。 只是偶尔会停下来,看神情,有点无奈。 裴蔺那天晚上没走,他说他都给钱了,总不能吃亏。 林琅让裴清术给他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 裴清术给他铺床单,裴蔺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的说:“要不还是我来吧。” 他哥倒是客气,温温柔柔的声音:“怎么能让客人亲自动手。” 裴蔺从小就叛逆,一身的反骨,仗着家里的背景,甚至还打架闹事过一阵。 最后还是被他哥给掰回正途的。 他家里,也就只有裴清术能管住他。 换了其他人,他也就是表面老实,到时候该干嘛还是干嘛。 他对他哥的感情很复杂,那种尊崇和孺慕。 这会听见他哥这么说,眼眶居然红了。 裴清术看见了,笑容无奈:“多大了?” 裴蔺深呼一口气:“每个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比较感性。” 裴清术靠墙站着:“心情不好?” 裴蔺总觉得这会嘴里应该叼点什么,不然就浑身不自在。 手都伸进兜里了,掏到那盒烟,最后还是忍住。 他咬了咬牙,声音委屈:“你现在都拿我当客人了。” 裴清术轻微抬眸,反应过来他是因为什么难过。 沾青 第142节 那声笑也轻慢:“我可爱的弟弟喜欢颜色的毛毯,我去给你拿。” 裴蔺一听他这称呼,瞬间就活过来了,还不忘提要求:“蓝色!” “蓝色啊。” 裴清术沉思片刻。 儿童房内,裴净才刚躺下,身上盖着他的蓝色毛毯。 裴清术和裴蔺一左一右看着他。 他爸笑容和蔼可亲,拍了拍裴蔺的肩膀:“家里只有一块蓝色毛毯,你自己和他商量。” 第七十五章 最后裴净还是大方让出了自己的蓝色毛毯。 裴蔺却有种自己欺负小孩的感觉。 裴清术把他抱下床,从被子里重新拿出一套干净的床上四件套给他换上。 裴净除了洁癖还有点强迫症,东西必须是成套的。 譬如床单和被子。 换好之后,裴清术问他:“需要给你关灯吗?” 他摇了摇头,沉默着,半天不说话。 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的表现,裴清术便安静等着,等他开口。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在对待小孩这件事上。 大约是自己在心里纠结了一番,然后裴净才小声说:“抱。” 裴清术轻轻抬眸,温柔笑意散在眼底。 他弯腰抱了他一下,动作也是温柔的,替他扣好睡衣的扣子:“明天早餐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 裴净脸有点红,抱完之后就自己缩进被子里躺好了。 只露出一双干净清澈的大眼睛:“都可以。” 裴清术问:“白粥?” “好。” 他笑了笑,不打扰他了,走到门边:“关灯了?” 又是一声好。 裴清术关了灯出门。 哄好小家伙睡下后,裴清术又去将脏衣娄里把,林琅洗完澡后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滚筒洗衣机里。原本这是保洁阿姨的活,但和林琅有关的事情,他很少假手于人。 站在旁边等衣服洗完,然后晾晒在阳台。 这里是学区房,为了方便裴净上下学。明天正好是周末。 裴清术站在露台,看了眼窗外的天空,依稀可见几颗星星,下弦月挂在天空。 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 回到房间时,林琅还没睡,打着哈欠躺在床上。 裴清术看见了,走到床边坐下:“怎么还没睡?” 他替她掖好被子,林琅过来搂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口,动作亲昵自然:“等你呢,刚刚在哄小净睡觉?” 裴清术笑了笑,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他哪里需要我哄。” 林琅对于他的话不置可否,有时候连她都觉得,自己生了个缩小版裴清术。 循规蹈矩到压根不需要他们太费心思去管教。 但林琅却不太希望他这么听话。 “他还这么小,正是随着性子来的时候。” 听见她心疼的低喃,裴清术将她抱紧了一些:“你不用担心,他本性如此。” 如今这样,已经是随着性子来的结果了。 林琅在他怀里抬眸,去看他的眼睛:“那你呢,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吗?” 裴清术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来:“和他差不多。” 林琅说:“看来你和他连亲子鉴定都省了。” 他轻轻捂住她的嘴:“说什么胡话。” 林琅很喜欢这种时候,洗完澡后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身旁是裴清术。 四周很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声音。平淡而温馨。 是啊,人生哪有那么多轰轰烈烈,越平淡,才越珍贵。 她半夜总是口渴,所以他睡前都会给她倒杯温水放在床头。 明明是个觉深的人,但林琅一点动静他都会醒过来。 噩梦才刚起了个头,他便将人抱在怀里,温柔抚摸她的后背,慢慢的哄:“没事没事,老公在。” 被噩梦魇到的林琅,恐惧如同潮水四散。 如果她是一艘独自漂泊的船,那么裴清术,是随时都会出现在她身边的港湾。 “困了。” 林琅打了个哈欠,在他怀里拱了拱。 “睡觉吧。” 裴清术将灯关了,只剩两盏床头灯还亮着。 他掀开被子上床,才刚躺下,就立马将林琅搂过来。 那双干燥温暖的大手放在她的后背,隔着睡衣单薄的面料轻抚摩挲。 林琅闻着他身上清新好闻的气息:“裴蔺居然这么安静。” 她有些意外。 就他那个事儿多的性子,估计隔一会就得过来敲门。 今天居然这么老实。 裴清术笑了笑:“长大了。” 林琅盯着他那个笑看,很难不让人怀疑裴蔺这么安静,是这人提前警告过。 “好了。”他把床头灯也关了,搂着她,“不早了,快睡吧。” 林琅说睡不着,给我讲个故事? 她每回睡不着了都会让裴清术给他讲睡前故事。 偶尔他出差不在家,便会让裴净给她讲。 林琅一开始自然不听,反过来哄他睡:“小孩子不能熬夜。” 裴净却一脸认真,觉得这是爸爸交给他的任务,他必须完成。 爸爸说了,哄妈妈睡觉。 林琅没办法,每回都只能装睡。 裴净不放心,故意在房内多等一会,确认她是真的睡着以后才会离开。 有时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林琅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 林琅甚至怀疑,这也是他哄自己睡觉的一步。 看来不光遗传了裴清术的听话懂事,在套路人这方面,也完完全全复刻了他。 --- 外婆忌日那天,他们带着裴净一起去了清佛寺。 天空开始下雪,连续下了好几天,奶奶的墓碑被擦拭的干净。 裴净学着爸爸妈妈的样子,拿着香,面朝墓碑拜了拜,然后步履艰难地走到墓碑前,将香插好。 这里的冬天寒气重,林琅怕他冻着,特地给他穿的很厚。 走起路来像只企鹅摇摇晃晃。 风雪逐渐加大,裴清术过去将他抱起来。 林琅跟在他身侧,挽着他的手臂。 一阵风吹过,不似往日刀割般的凌厉,反而多出几分柔和来。仿佛有人温柔的在她脸上轻抚。 林琅突然停下,她抬头去看停在树枝上的那只雀鸟。 那么寒的冬天,这只雀鸟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偌大山头,俱是一片银白,干净而纯粹。 裴清术单手抱着裴净,另一只手去牵林琅。 她的手很凉,他便握紧一些,完全收拢回掌心。 林琅看着那只雀鸟,眼眶一热,突然笑了。 “我们小琅以后一定会幸福。” “会有人爱我们小琅的。” “会的。” “一定会的。” 沾青 第143节 外婆经常抱着她,低声轻喃。 像是在告诉林琅,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只有她的小琅幸福了,她才能放心离开。 为什么她的命这么短,外婆从前经常自责。她不害怕死亡,她唯独害怕自己死了,她的小琅就彻底没人爱了。 雀鸟在她头顶盘旋一圈后离开,林琅的目光跟随着它。 外婆,有人爱我了。 而且还有两个。 裴净给林琅擦眼泪:“妈妈怎么哭了?” 他一脸凝重,在他这儿,妈妈哭了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林琅摇头,冲他笑笑:“妈妈是高兴。” 裴净就算再聪明,年龄阅历也在那放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人高兴了会流泪。 于是他带着疑惑的眼神去看爸爸。 裴清术轻声笑道:“妈妈和爸爸结婚的时候也哭了,妈妈第一次在产房见到你的时候也哭了。” “那爸爸呢?”他还是一脸懵懂。 裴清术眼神转柔,握着林琅的手松开,改为揽着她的肩,稍微一用力,便将人抱在了怀里。 那场婚礼,穿着婚纱的林琅独自从门后出来。 没有亲人的林琅,只能自己将自己交给他。 裴清术穿着西装,站在红毯尽头,看着他爱了很多年很多年的人。 记忆里,那好像是他第一次在林琅面前哭。 所以爱是什么呢。 是裴清术和林琅。 第七十六章 林琅觉得,最近自己的身边经常发生一些怪事情。 下雨时,教室外多出的雨伞。天黑走过偏僻小路,发现四周都被挂上了灯。 甚至连自己最常去的那家面包店,也总是刚好还剩下一个她最爱的芋泥面包。 明明这款是店铺的招牌,中午之前就会售罄。 她撑着伞,慢吞吞的咬下一口面包,从那条亮着灯的小路走过。 终于不用再害怕这条狭窄巷子的黑暗。 她和周橙静说起这件事,周橙静睁大了眼,神情激动。 她肯定:“你这是被幸运女神眷顾了!” 林琅疑惑,并且不解:“幸运女神?” 周橙静让她等一等。 她从书包里抽出一本星座书,按照目录翻到林琅的星座:“上面说你们这周会被幸运女神眷顾,幸运颜色是紫色,幸运宝石是绿松石,幸运数字七。” 周橙静近来迷上了这些,还有通过算姓名的笔画数来判断自己的姻缘。 她和她男神的匹配度是七十七,远超及格线,她兴奋了两天。 后来闲着无聊算了下她和班主任的,发现匹配度居然百分百。 吓得她随手就扔了那本书,嘴里反复念叨晦气,并到处宣称这玩意儿是假的,信不得。 林琅听到她的话笑了笑:“是吗,那挺好的。” 周橙静听出了她话里的敷衍,知道林琅不信这玩意儿,她劝她:“坏的不信,好的可以适当信一信。” 林琅应声之后开始收拾画具。 她是美术生,每周都有几节课需要外出写生。 刚好下节课是数学,周橙静羡慕的不行:“我下周就回去和我爸妈商量一下,把我也转成美术生。” 林琅劝她思而后行,画画没她想的那么轻松。 周橙静挽着她的胳膊撒娇:“有你陪着,再累我都觉得很轻松。” 整个高中生涯,周橙静都是林琅最要好也是唯一的朋友。 刚入学的时候,林琅人生地不熟,出了车站连学校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最后花一百打了辆黑车,还被司机以前面修路,车开不过去为由给扔半路了。 她不善言辞,性格孤僻,独身来到陌生的城市求学,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此时看见前方分明有车辆开入,提起勇气想要为自己据理力争。 那口气堵在胸口,手攥着袖子,额头都憋出细汗了,最后还是默默吞咽回去。 算了。 九月的北城,太阳烈到能将人直接晒成人干。 尤其是近几年,气温不断创下新高。 林琅拖着行李箱,靠着手机导航艰难辨路。 圈圈绕绕,一直到了晚上才找到学校。 很难想象,她这样孤僻的性格,居然也能在开学初期就能结识周橙静这样的朋友。 但也仅此一个。 学校里的同学对她并没什么好印象,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却总有人带头孤立她。 摧毁一个女生最简单的手段就是伪造她的黄谣。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被包养的消息逐渐传开。 仅仅只是因为她长得好看,便让她坐实了这种谣言。 周橙静不止一次在课上为她出头,次日早读却差点被课桌抽屉里的死老鼠吓到晕厥。 得知这一消息的林琅死死按着书页一角,嘴唇紧抿。 因为过于用力,手腕甚至开始颤抖。 她的安静,她的孤僻,反而将这股气焰助长。 那一整天,林琅都没在学校看到周橙静。听说她受到惊吓,提前被家长接了回去。 林琅想给她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好点。 可是她没有手机。 她也不敢去找她。 自责和愧疚逐渐将她吞噬,她站在礁石之上,亲眼看着海面涨潮。 她无处可退,只能认命等待海水将自己溺亡。 在很多年前,她就平静接受了自己的人生。 可悲的,被厌弃的。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领养家庭说她是灾星,她从出生就被不断抛弃。 下午放学,她回到住所。一个窄小的单间门,还是慈善机构出钱给她租的。 林琅将书包放在桌上,冰箱里还剩了一些昨天的饭菜。 她加热后,一顿晚饭便完成了。 她对食物从来不挑剔,能填饱肚子就行。 家里没有电视,她唯一的消磨时间门方式就是学习和画画。 吃完饭后,她拿出昨天在书店买的一课一练。 老师留的作业在学校的时候就完成了。 林琅非常清楚,自己唯一的出路只有学习。 她的人生,只有这一条出路。所以她会抓住这个机会。 有时候她去写生,中途会经过天池巷。 那是一条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巷子,巷子两旁的四合院带着老旧的年代感。 朱漆木门前杵着两头石狮。 可就是这条看着不起眼的巷子,在更早之前,却是皇城地界。 出生在这里的,仅仅只是靠出生,就打败了这世上百分百之九十九点九的人。 生来便万众瞩目。 周橙静说:“如果不是出生就在这儿,那这辈子都别想出现在这里。” 林琅听完后,没有太大感触。 她没有周橙静的羡慕,也没有旁人的妒恨仇富。 她并非圣人,她仅仅只是,并不在意这些。 连温饱都难解决的人,唯一的烦恼就是解决温饱。 至于那些七七八八的烦恼,是吃饱了饭的人才有心情去考虑的。 今天天气挺好,太阳悬挂在正中,赶走了秋日该有的微寒。 公交车坏在半路,一群人多等了半个小时才等来第二班。 沾青 第144节 所以林琅比平时要晚了许多。她背着画具一路狂奔,高马尾校服裙,以及白色衬衫,还有领口处的红色领结。 身侧是车来车往,少女的青春洋溢,比晌午的阳光还要耀眼。 前方停了一辆庄重严肃的黑色越野车,车牌号是白色。 车窗徐徐降下,她在那一瞬间门扭头。 车后排的少年正好看向窗外,两人对视。 清浅的眸对上她的。 车内的沉香渗透出来,他的眉眼清俊圣洁,给人一种被洗礼过的干净。 白到不掺一丝瑕疵的肤色。 那仅仅只是一个偶然的擦身,一个巧合的对视。 出生便住在天池巷的富家少爷,和靠社会救助才能赖以生存的贫穷少女。 他们的人生,天差地别。 林琅收回目光,步伐稍微加快。 她不知道的是,她扬起的裙摆,她摇晃的高马尾,以及刚才只持□□的对视。 都在某人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回忆。 老师并没有怪罪她的迟到,相反还让她再有下次的话,就慢慢来,不用这么着急。 她找到自己的座位,放下画具的同时和老师道谢。 为时半天的写生,是在为下个月的比赛做准备。 林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老师递交的名字。 这次比赛是省区举办的,获得名次的都会有一笔不菲的奖金。 老师知道林琅的情况,所以平时总会或多或少的关注她。 一直到下午,太阳开始下山。 老师也宣布了下课。 其他几个学生聚在一起商量着待会去哪里玩,明天就是周末了。 林琅一个人将东西收好。 其中一个人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能明显感觉到,身后的议论声变小了。 成了窃窃私语。 哪怕声音刻意压低,但她还是能听见一些。 “听说她在外面的男人都四十多了。” “我感觉她不像这种人啊。” “都被看到了,在校外和老男人搂搂抱抱,还缠着让别人给她买名牌包包。” “她哪来的名牌包包,她的书包都是缝过的。” “装呗,扮可怜,想博取别人同情。” “别说了,待会让她听见了不好。” “怕什么,敢做就要敢当,当了表子还想立牌坊吗。” 林琅默不作声,背着画具离开。 她今天不想太早回去,因为天气实在太好。 正好是下课时间门,附近小学接送孩子的家长陆续增多。 听说这里的学校只有住在附近的人才能就读。 阶级划分,确实是个残忍并且现实的东西。 这是林琅从小就懂的道理。 她握紧了背带,忽略掉周围被保姆牵着的学生,各种豪车停放在路边。 林琅走远了些,才陆续看到几家路边摊。 她走到一个摊位前,花块钱买了一个烤玉米。 这是她今天的晚餐。 回到家,已经六点半了。 天色将暗未暗。 她住的地方是老小区,没有电梯,只能爬楼梯。 一共十二层,她就住在最高的楼层。 周橙静总是握着她的手腕感慨:“你怎么这么瘦,能透露点减肥秘诀吗?” 林琅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她按照她的生活方式,肯定也能这么瘦。 林琅推开铁门,去开楼道里的灯。 她还没来得及进去,从楼上下来一个人。 修长挺阔的身骨,如同雨后松柏一般迸发着少年感。 他在楼道拐角处停下,灯暗,再加上背光,所以林琅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只能瞧见他身形高大,在她面前,她的眼里便只剩下他。 稍微的停顿过后,他戴上卫衣连帽,低着头,快步从她身边走过。 错身擦肩的瞬间门,林琅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沉香。 是他身上的。 她没有多想,爬到十一楼。 照例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然后跨上台阶。 最上面几层楼的灯早就换了,物业也懒得管,十二楼只有林琅一个人住。 原先住在十一楼的住户前阵子也被子女接走。 所以往上几层,只有林琅一个人住。 对黑暗和未知的恐惧,让她每天回家都得饱受折磨。 可是这次,意料之中的黑暗却没有来临。 晃眼的白炽灯,取代了原先满是黑色污渍的灯泡。 她停下脚步,手还放在楼梯扶手上。 心里有疑惑,难道是物业今天让人来维修了? 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到缓解,钥匙插入门孔的瞬间门,她却再次停下。 空气中浮动的气息,分明是刚才就闻到过的沉香。 那个人。 第七十七章 那个人是谁。 这个问题一直在林琅心头萦绕,导致那天的上课都不太专心。 还是同桌好心用胳膊肘戳了戳她,小声提醒:“班主任在叫你。” 林琅这才回神,抬眸看向讲台。 班主任一手拿粉笔,另一只手则压放在讲桌上。 面对林琅的走神他也没有责罚,只是抬手敲了敲黑板,让她上来将这道题换个解法再算一次。 林琅站起身,走到黑板前,接过班主任递来的粉笔。 她在学习上并非有天赋的类型,她的聪明仅仅只是因为她足够勤奋。 勤奋认真到了一定程度,是可以补拙的。 她恨轻易的就将第二种解法写出来。 下课的时候,班主任单独将她叫到办公司,递给她一张表格,让她填写。 “这是这次的贫困生补助申请,放学前交给我就行了。” 林琅伸手接过,迟疑片刻,和班主任道谢。 距离放学还有两节课,她早早就将表格填写完成。 下课时间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有人聚在她的课桌旁,带着嘲弄的笑声四散开来。 林琅默不作声,走进人群中,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那些人没离开,有人抖了抖手里的贫困生申请,问她:“你不是被包养了吗,怎么连这点钱都不放过。” 林琅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们。 如果性格内向有错,如果孤僻有错。 “还给我。” 她站起身,要去抢。那人却将手往后缩,她扑了个空,周围顿时大笑起来。 是嘲弄的,也是看热闹的。 林琅其实早就认命,电视里经常上演的那种救人水火的超级英雄,她从不奢望。 因为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是没有这种运气的。 沾青 第145节 雨是从中午才开始下的,明明白天出门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 林琅没有带伞,只能站在教室外等雨停。 周橙静这几天都不在学校,她老家出了点事,请了一周的假,她爸妈带着她回去了。 林琅从天亮等到天色擦黑,雨势仍旧没有见停的意思。 她低头看了眼书包,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小心护着书包,冲到雨幕中。 让她用书包挡雨,她还是舍不得。 里面的教材和画具都是她拼命攒钱才买下的。 学校里的人早就走光了,只剩路灯还亮着,企图将这黑夜给点燃。 地上的水坑映出光亮。 林琅没看清,一脚踩上去,鞋子湿了。 浑身上下,除了被她小心护在怀里的书包,几乎没有半点湿意。 经过一个拐角,她没看清路,差点摔倒。 心脏仿佛都悬到了喉咙口,在她认命接受了即将和地面来一次“亲密接触”时。 一只强有力的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扶住。 是在那一刻,林琅微微愣住。 雨好像停了,她终于没再淋雨,待遭受意外惊惧的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她才抬起眼眸。 并非雨停了,而是有人撑了把黑伞遮在她头顶。 清冽干净的少年音,带着担忧问她:“你还好吗?” 她看清了他的脸,那双桃花眼微翘,高挺的鼻梁与眉骨衔接,每一处都像是精心雕刻出的弧度。 看上去很有距离感的一张脸,偏偏眼里满是温柔,与担忧糅杂。 太复杂了。 林琅挣开了他的手,“谢谢。” 明明是在道谢,语气又万分疏离。 在她往后退的同时,他手里的伞也跟随她一同倾斜。 生怕她淋到一滴雨。 长期生活在恶意中的人,面对这种体贴对待,只剩下警惕。 在她看来,面前这人的善意来的莫名其妙。 兴许是看出了她眼中的提防,少年笑了笑,将伞柄放到她手中:“我没恶意的,只是刚好路过。你是女孩子,淋了雨对身体不好。” 他看了眼她湿透的衣服,没有一点犹豫的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穿上。 林琅这才看清,外套之下的校服。 他是天池高中的学生。 也就是说,他就是周橙静口中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的人。 他的起点,是绝大部分人这辈子都无法到达的终点。 大约是担心她会拒绝,少年没有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退到雨幕中,冲她挥了挥手:“早点回家,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林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如松柏挺拔,亦如青竹修长。 他是温柔的,同时又带点这个年纪少有的儒雅。 林琅握紧了手中伞柄。 眼神看着早就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冲着前方虚无,小声道了声谢。 那把伞被她妥帖的收好,外套也洗干净。 只等找到一个机会再次见到他,然后将东西还出去。 因为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清楚他叫什么,所以林琅随身带着。 东西叠好放进书包里,那些人总爱趁着她去洗手间的时间翻她的东西。 外套被翻出来,看向她的眼神更加异样。 阴阳怪气的拎着外套领口在她面前晃:“新勾搭的男人?” 她把衣服抢过来,仍旧不做声。 那群人就笑:“你知道这衣服多少钱吗?一件外套就几万。” 林琅视若无睹,拿着笔继续做题。 今天的闹剧以上课铃声打响而被迫中止。 下午有个全校会议,好几个学校的学生代表都会过来。 学校对此非常重视,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 教室里的广播传来校长的声音,在班主任的指挥下,教室里的人有序离开。 都去了大礼堂。 林琅也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人,那个给她外套和伞的人。 他是做为天池高中的代表学生压轴出场的,甚至不需要演讲稿,发言内容也异常简洁。 他语气温和,不长篇大论,简单扼要的叙述完自己要讲述的内容。 林琅在人群之中,眼神落在他身上。 她能看见他,是因为偌大讲台上,只有他一个人。 可他也能一眼看见她。 在人山人海中,一眼,就认出了她。 “我叫裴清术。” 会议结束后,他们在礼堂外相遇。 裴清术笑着和她做了自我介绍。 林琅点头:“林琅。” 他说:“我知道。” 她抬眸,看着他。 知道她在疑惑,他好像并不打算现在就告诉她,只一句:“总会有机会的。” 林琅没有多问,让他稍微等一下。她跑回教室,想将书包里的外套和伞拿去归还。 结果班上几个男生又缠住她,问她这是要去找自己的姘头了? 她眼神冷漠,绕过他们就要离开,结果对方跟上来,不依不饶:“怎么,敢做不敢认啊?” “认什么?” 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将他的话打断,裴清术站在林琅身前,少年宽阔的肩骨,完完全全的将她遮挡住。 那人眉头皱了皱,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他妈谁?” 面对他的满口脏话,裴清术也丝毫不恼怒,好脾气地接过林琅手里的外套:“这件外套的主人。” 解释完了自己的身份,就该进入正题了。 裴清术问了他的名字。 对方一脸不爽:“干你妈的屁事?” 他的脾气实在好的过分,哪怕是这样,他都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 只是拿出手机,对着他的脸拍了一张。 对方皱紧了眉过来抢:“你他妈拍老子干嘛?” 他往后退了一步,轻松躲过:“放心好了,你的照片我不会传出去,半个小时后我就会删除。” 始终温和的语气,让人很难瞧出他的喜怒来。 离开前,他看了林琅一眼。 那个眼神太过复杂,又心疼,又难过。 全部都是来自于她。 林琅心口突然一沉,于是错开了他的视线。 寻康最后被全校通报批评,理由是霸凌同学。他终于明白那个人拍下自己的照片是为了什么。 所以,林琅果然和他有一腿,不然那人为什么会帮她。 寻康将这股气发泄到林琅身上,等放学之后,他在她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等着。 可左等右等,最后等来的却并非林琅。 而是昨天在教室里拍下他的照片,并投诉到校方那里的人。 他已经不似上次那般心平气和,眼里暗含警告。 “我敢保证,如果你再霸凌林琅,我不介意让你从施暴者,变成被施暴者。” -- 他是真的说到做到,寻康连续好几天被人拖到巷中殴打。 次日总是带着一身伤来学校。 林琅坐在教室里,看着他手臂上的石膏,握紧了手里的号码。 她是前几天才通过某种渠道要来的联系方式,听说那群人涉黑,只要给钱,他们什么都会做。 可是,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找。 寻康老实许多了,没有他的带头,霸凌林琅的人也逐渐消停下来。 沾青 第146节 这场闹剧,似乎终于画上了终点。 唯独只剩学校后山上的那堵墙,先前不知道是谁用油漆写了满满一墙诋毁侮辱她的话。 林琅从来不敢往那里走,可是这次,她鼓足了勇气过去。 当时的场景,她至今记忆犹新。 落日只剩半轮,暖黄的夕阳将大地覆盖。 那面墙后面,竖着一把折叠梯子。 少年单手提着油漆桶,另一只手则拿着刷子,亲手将墙上的污言秽语统统粉刷干净。 偶尔他会停下,在看清上面某行字时,眉头皱得很深。 林琅能看见他眼底的心疼。 太过强烈。 哪怕闭上眼睛,她也能感受到。 他手里的刷子重重刷过,白色的油漆将一切粉饰。 如同亲手将她暗淡的人生,重新染成最简单纯洁的一片白。 第七十八章 林琅终于知道坏掉的灯泡是谁修好的, 教室外的雨伞是谁放的,面包店里总是多留出一个的面包, 又是谁提前预定。 “今天还是芋泥的?” 老板与少年明显已经熟稔, 带着笑意问他。 裴清术一身校服还未换下,明显是一放学就过来了。 他摇头,声音从容:“她换口味了,最近喜欢吃肉松。” 老板笑着点头, 将柜台里的肉松面包单独收起来一个, 笑着问他:“小姑娘挺漂亮的, 而且我根据我这么久的观察, 她应该没男朋友。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她告白?” 裴清术从来没有掩饰过对林琅的爱。 他的爱从来坦荡。 “再等等吧, 高中三年很关键, 我不希望旁的事情干扰到她。” 裴清术的目光落在柜台上的牛奶上。 下午六点, 林琅准时出现在面包店。 老板拿出提前留好的肉松面包, 一并递上的还有一瓶花花绿绿包装的纯牛奶,说是新活动, 买一送一。 林琅愣了愣, 然后和她道谢。 给完钱以后, 她将书包背好, 开门离开。 北城的秋天是多雨季节,林琅看着手中还未来得及归还的雨伞。 最终还是将它撑开。 听说天池高中转来了一个高三学生,别人都是努力往好的学校身攀伸枝干,偏偏这人却往下走。 并且还是在高三这么重要的阶段。 林琅只是课间时候听后桌的几个女生说了一耳朵, 她不是一个热情的人,也不是一个有探索**的人。 这些八卦,她并不感兴趣。 今天是她做值日,和她一起的女生早就走了, 连一句话都没留。 林琅沉默了会,最终还是捏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今天值日缺勤的学生名字。 大约是觉得她太好欺负,开学这么久,轮到她值日,永远只有她一个人。 她扫完教室,准备去倒垃圾,但垃圾桶实在太大太重,她纤细的胳膊压根就没有多少力气。 嘴唇咬紧,全身都在使力,也才勉强走出教室。 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手上一轻。 愣怔着抬眸,裴清术将自己的外套扔给她,单手提着垃圾桶,看上去很轻松。 他冲她笑了笑,像是在商量:“我帮你倒垃圾,你帮我拿外套,应该还算公平吧?” 他的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沉香味,包括此时扔在林琅手里的外套。 那种味道闻久了莫名让人心安。 林琅从小就在清佛寺闻着这股味道长大。 她其实不太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可是此刻,她却低下来头,手紧紧攥着他的外套。 红白配色的,一中校服。 突然想起上午听来的话。 听说天池高中转来一个高三学生。 看来那个转来的学生就是他。 那天扔完垃圾,裴清术并没有离开,而是和她一起走了很长一段路。 面对她沉默的疑惑,他倒是没有丝毫吝啬,主动给她解惑:“我们顺一段路。” 于是林琅点头。 落日之下,两道影子,一道高大,一道纤细。 偶尔影子会重叠在一起,说不清是她的覆盖在他的影子之上,还是他的影子,将她的完全遮盖。 那个时候他们好像融为一体。 旁边有车辆经过,裴清术轻轻揽着她的肩,让她远离了路边。 再不动声色的与她更换位置。 也是因为刚才那个亲密接触,林琅微微睁大了眼睛。 似乎到了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冒犯。 他轻声和她解释:“刚才那辆车开的太快了,我怕它撞到你。” 林琅点头,头埋的更低,沉默着数着地上的碎石。 可是走路却开始同手同脚。 裴清术看着她泛粉的耳根,突然笑了。 大概是以那件事为契机,两个人的关系虽然算不上亲近,但至少不似之前那么疏离了。 偶尔在学校碰到,林琅也会冲他点头,当作打招呼。 裴清术往往更加热情,笑着和问她:“吃过饭了?” 她永远只会回答,吃过了。 裴清术就笑:“可是才刚下课。” 谎言被拆穿,林琅只剩下沉默,以及再次微红的耳根。 裴清术近来心情很好,他当然能感受到林琅对自己的感情变化。只可惜这个迟钝的小朋友大概还没意识到。 “我还没吃,要不就委屈你再陪我吃一次?” 她当然是拒绝,可裴清术根本就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有需求就会有市场,学校附近有一条小吃街,各种网红美食应有尽有。 她知道裴清术家境好,他平时出入的地方肯定都是一些高消费场所。 这些是林琅不敢踏足的地方。 她微抿了唇,下意识的自卑让她起了退缩的想法。 可裴清术却带她去了一家很普通的拉面馆。 他要了一碗清汤拉面,又将菜单递给她:“你吃什么?” 林琅犹豫抬眸。 他笑着给她推荐:“这里的清汤拉面很好吃。” 林琅点头,也要了一碗清汤面。 那天吃完饭,裴清术送她去了公交车站。 直到看见她上了车,他仍旧站在原地。 等车开远了他才离开。 往相反的方向走。 擅自转校的事被家里人发现了,他被罚了半个月的禁足。 那些天一直在家抄写经书。 如果不是老爷子刚好回家,恐怕就不仅仅是禁足半月罚抄经书这么简单了。 原本以他的成绩是不需要继续读高中的,但他还是选择留在国内继续完成剩下的学业。 至于转校。 对他而言,在哪读都是一样。 不管在哪里,他都会是全省第一。 无关狂妄和自大,他确确实实拿了第一。 成绩出来的那天,林琅甚至比他还要紧张,忐忑不安的站在电话亭前。 他的电话号码她早就烂熟于心,ic卡攥在手里,迟迟不敢插-进去。 一番天人交战后,最后手往下垂,还是作罢。 沾青 第147节 算了,他考的好与不好,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准备回家,离开了电话亭,走出校门,却在门口碰到了裴清术。 他没穿校服,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外套下摆露出一白色卫衣的边。 头发比上次见要短了许多,眼底的笑却一如既往的温柔。 他是个非常矛盾的人,身上有着蓬勃热烈的少年感,可那种青竹一般的儒雅让他远超同龄人的成熟稳重。 这种矛盾特性在他身上,却被糅杂的非常融合。 “你怎么来了?” 他动作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书包,挂在自己肩上。 粉色的书包,和他看上去非常不相配。 他和她并肩走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小道上。 他说:“高考成绩出来了。” 林琅点头:“我知道。” 他停下,温柔的眼神里,暗含期待:“你刚才是想给我打电话?” 她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裴清术也不急,安静等着。 他在等待她的回答。 最后,林琅摇头:“没有。” 眼里的期待七零八落,但他仍旧温柔,微不可察的吸了口气,然后淡笑着开口:“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人该有自知之明,这是林琅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她和裴清术,是两个世界的人。 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那道叫做阶级的门槛,她是跨不过去的。 她心里积累下的自卑与弱懦,她也跨不过去。 关于裴清术的高考分数,林琅是在报纸上看到的。他是以省状元的身份被刊登上去的。 周橙静突然出现,问她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 林琅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里的报纸还来不及收好。 周橙静一眼就看到上面的裴清术。 她坐下后就开始感慨:“长得这么帅,还这么聪明,你说女娲造人的时候怎么就这么不公平。” 林琅对她的话还没有发表任何感想。 周橙静又去捏她的脸:“像你这种女娲的得意之作肯定不能理解我们普通人的感受。” 周橙静其实一直不懂林琅自卑的点在哪里。 在她看来,林琅和裴清术分明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不论是出色的外表还是名列前茅的成绩。 林琅遭受过校园霸凌,但她的课桌抽屉永远都有没有署名的情书。 只不过那种冷眼旁观的爱对她来说,是累赘,她不需要。 爱应该放在阳光下,应该坦荡直白。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裴清术。 那个总是笑的很温柔的少年。 高三毕业之后面临分别,林琅不知道他被哪所学校录取了。 她想问的,最后还是犹豫了。 以什么身份问呢,朋友? 问了之后呢,如果他去了外省,出了国,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林琅具体也说不清自己对他是个怎样的感觉,那种微妙但又叙述不清楚的,令人心悸。 算了。 问清楚了又有什么用呢。 该走的总会走的,早该习惯的,没有人会永远陪着她。 林琅打算去找个暑假工,已经和对方确认好了。那边希望给自己还在上初中的孩子找个家教,主要是数学这方面,因为偏科严重。 林琅做为高中生,和那些过来应聘的本科生们比起来是没有优势的。 但她最后以可以免费送几节美术课为由,获得了这份工作。 没办法,她太缺钱了。 那段时间她又忙又累,除了给人补课还得抽空学习。 晚上备课到凌晨,然后才能躺下休息。 水管破裂,先后找了物业几次,但那边总是以同样的理由推脱。 老小区本来就没人管。 林琅看着钱包里为数不多的几张纸币,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拿着钱包下了楼。 她好像记得,附近有个维修水管电器的店铺。 刚下楼,小区旁边的水果店里,裴清术从里面出来,手里提着各种水果。 有新鲜的草莓和车厘子,还有山竹。 不同于林琅的诧异,他眼底笑意从容:“我刚要上去。” 好几天不见,林琅看着面前这个笑,竟然察出几分陌生来。 他走到她前面,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回头看她:“不回去吗?” “我出门有点事。” 这句话卡在她的喉咙口,身体仿佛脱离了她的控制,她迟缓地,点了点头。 然后跟过去。 又是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冷风吹过,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裴清术瞧见了,不动声色地站在风口。 钥匙插入孔中的时候,她是有过片刻迟疑的,那种即将被看清一切的窘迫让她有些畏惧。 别人她无所谓,可如果是他...... 在她犹豫的这几分钟内,裴清术满意地看着头顶楼道的灯:“看来五金店的老板果然没有骗我,这个灯的瓦数的确很高。” 林琅顿时愣住,停下了继续开门的手,眼神落在他身上。 记忆里的身影仿佛在逐渐重合,沉香的气息也堆叠在一起。 那天在楼道林闻见的,以及小区门口,那个逆光走出的少年。 “是你?” 她惊讶的问出口。 裴清术笑道:“怕你以为我是跟踪狂,所以才一直没有告诉你。” 坏掉的灯泡是他修好的,教室外的雨伞是他放的,面包店里总是多留出一个的面包,也是他提前预定。 世界上确实不存在超级英雄,因为有了爱,所以人人都可以是英雄。 窄小的单间,分割出洗手间还有厨房。她的床铺放在角落里,进门就能看见。 虽然拥挤但是干净整洁。 林琅目光落在裴清术身上,他看着这一切不发一言。 林琅微曲了手指,是啊,这样的环境,换了普通人都会嫌弃。 更别说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她刚要开口。 裴清术沙哑着声音,先她一步:“林琅,你一直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她突然愣住。 因为听出了他话里的颤音。 他低下头,深深呼了一口气,像是努力将什么忍了回去。 “林琅,我从来不哭的。所以,我不是软弱无能的人。” 他提前和她解释,再抬头时,眼眶顿红。 始终温柔强大的裴清术,因为心疼,而在她面前红了眼眶。 他说:“我总是害怕对你还不够好。你受了那么多苦,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弥补回来。” 有人霸凌欺辱她,而有人却因为心疼她而落泪。 林琅愣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带着淡淡沉香气息的拥抱温暖。 他低下头,将她完全拥住:“林琅,让我照顾你吧,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 冬天,清佛寺开始下雪。 林琅坐大巴车回去给外婆扫墓。 寺庙里的小和尚不认识她,看见了也只挠头。 林琅小心翼翼踩着雪上山,书包里装着纸钱和香烛。 沾青 第148节 走到半山腰时才突然想起来忘了带扫帚。 每到冬天,外婆的墓碑前总是厚厚一层积雪。 但都到这里了,再下去未免太多此一举。 到时候直接用手好了。 终于迎着刺骨风雪来到外婆的墓碑前。 没有想象中的厚重白雪,那里早被清扫干净,墓碑前摆放着祭奠用的食物水果,还有一大捧花束。 包花用的百折纸被风吹出簌簌声响。 林琅疑惑,不知道除了她,还会有谁来给外婆扫墓。 她每次回来都会多住几天。裴爷爷总让她喊自己的法号,但林琅更习惯喊他裴爷爷。 次数多了,他就默许了。 每天下午,她都去那里吃斋饭,裴爷爷对她很好,他说自己有个孙子,比她大不了几岁。 他总说自己孙子多不听话,还说,要是他能有林琅一半听话,他也不用替他担心了。 林琅脑补里的他的孙子,是个非常叛逆的人。 直到那天,他见到真人。 裴爷爷的僧寮里,有个少年正弯腰倒茶,边上摆放着沏茶用的茶具,还有几本刚收起来的书。 “我给您放凉一点。” 听见动静,以为是老爷子回来了,裴清术站直了身子。 目光和林琅的对上。 他没有惊讶或者疑惑,只是短暂的沉默,然后笑着和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啊,女朋友。” 林琅一愣,红着脸低下头。 早在那天,那个拥抱之下,林琅接受了他的告白。 至于为什么会点头,连林琅自己都说不清。 可能是当时的裴清术,怀抱太暖和了。也可能是他红着眼眶的样子,和平时反差太大,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所以抗拒不了。 所以在他小心翼翼的问出那句:“林琅,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我们试试,好吗。” 原本想着等她毕业了再和她表明心意。 可是他太想有个身份,来光明正大的对她好了。 他已经等不及了。 大不了他给她补课,他不会耽误她的前程的,也不会影响到她。 雪越下越大,裴清术带着林琅去放了烟花。 那天晚上,裴爷爷气到满院追着裴清术跑,说要揍死他。 黑的天空,绚烂的烟花在头顶炸开。 林琅收回目光,轻抚过手腕上的那串菩提子手串。 外婆,你看,天晴了。 ---- 裴清术留在北城读了大学,每天都会来一中找林琅,风雨无阻。 他们两个在一起的事早就人尽皆知了。 大家从一开始的背地议论,变成了习以为常。 这两人不论哪方面,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林琅大学考去了美院,就在裴清术学校的隔壁。 新生开学那天,他带着她去了他的学校,那天有烟花大会。 裴清术笑眼微弯,轻声问她许了什么愿。 她也笑,扑进他怀里:“希望裴清术永远爱我。” 他面带遗憾:“这样吗?” 林琅抬眸看他,好奇他的反应:“嗯?” 他却笑:“浪费了一个许愿的机会。” 她许下的这个愿望,他早就帮她实现了。 他们的恋爱一直从高中持续到了大学,林琅刚到法定的结婚年龄,裴清术就迫不及待带她去领了证。 他说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在这段感情里继续患得患失。 明明林琅身边没有其他异性,她的眼里永远只有他一个。 可他还是害怕,他想她快点只属于他。 他希望她的眼里永永远远都只有他一个。 林琅的人生,前十几年是带着冷淡的灰。 是在遇到裴清术之后,才被暖色取代。 世界上没有救人于水火的超级英雄。 但是裴清术,是只属于林琅一个人的超级英雄。 第七十九章 北城的夏天, 灼热的阳光将空气都晒得扭曲。 江栩今天是陪裴蔺过来的,主要目的是想来见见林琅。 他其实挺好奇,这个女人到底是哪来的魅力, 把裴清术迷得神魂颠倒。 确实是个美女。 可美女那么多, 独独为了这一个就放弃一切,他突然觉得裴清术也不过如此。 这种事情,在他这儿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 说白了, 女人对他而言就是个消遣的工具。 倒也不是说他对女人不尊重, 他只是平等的, 不尊重且看不起这世上的每一个人。 人类太蠢了,总会被多余的七情六欲给绊住。 他以为裴清术会是个例外。 想不到他也就那样。 还真是可惜。 裴蔺中途打电话去了, 江栩等他的时间门闲来无事, 站在树荫下点了根烟。 这所学校挺大, 学美术的多数都对色彩敏感。 放眼整个操场, 路过十个就有八个是染了头发的。 江栩抽了口烟,眼睫虚虚垂着。烈日太晒,让人睁不开眼。 有女生过来搭讪,要他的微信, 模样怯生生的:“可以吗?” 他指间门夹着烟, 吞云吐雾。 深邃的五官轮廓, 眉眼含笑,牵出一点天然的撩来:“这么漂亮的姐姐, 当然可以。不过可惜, 出门忘带手机了。” 那女生被这个笑容和说话语调给撩的七荤八素, 涨红着一张脸,从包里拿出纸笔写下自己的微信号递给他。 “那你到时候记得加我。” 她的眼神满是希翼。 江栩笑着点头,纤长手指接过她递来的纸:“好。” 那个女生红着脸走远。 江栩眼神落在手里的那张纸上, 薄唇微挑,叹息出一声轻笑来。 现在真是什么东西都敢过来和他搭讪了。 他用手里的烟将那张纸点燃,看见它烧成一团黑灰,掉在地上。 优秀的猎人是会挑选猎物的。 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入他们的眼。 譬如刚才那个。 啧。 他笑着皱了下眉,含笑的眼里只剩嫌弃。 烟被掐灭扔进垃圾桶里,眼神收回的同时,被定格在某一处。 操场的角落,一个问路的男生拦住一个女生。 后者打着手语和他交流,对方明显看不懂手语,她笑容温柔且有耐心,从包里拿出手机,在上面敲下一行字。 直到对方和他道谢,她又摇了摇头。 盛夏,白茉莉,还是一朵开残了的白茉莉。 江栩突然觉得嗓子眼有点干,喉结上下滚了滚,全身的血液被阳光炙烤到沸腾。 他突然很想,很想捣烂这朵开残了的白茉莉。 肯定很有趣。 沾青 第149节 一个哑巴,连话都不会说,只能咿咿呀呀的哭。 连诉苦都不会,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躲起来慢慢消化。 --------------- 翟惜月缺一个人体模特,之前约好的那个因为临时有事,没有过来。 但东西要得急,她只能抓紧时间门现找一个。 没想到事情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顺利。 少年敲开美术教室的门进来,那张带点混血感的脸上,笑容纯真乖巧。 他手里是一个论坛的帖子:“姐姐,这个发帖的人是你吗?” 翟松月立刻明白了他过来的原因。 她拿起手机,在上面打下一行字:“你就是刚才私信我的那个人?” 江栩笑着点头,简短做了个自我介绍:“姐姐好,我叫江栩。” 他穿了件薄卫衣,下面一条工装裤,黑色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 翟松月上下看了他一眼,身材高挑挺拔,手长腿长,虽然衣服遮住了看不清里面,但单凭他露出来的手腕和脖颈,也能看清部分劲韧结实的肌肉线条。 先前还在担心不符合要求,但是现在。 她松了一口气。 相关要求和薪资她在私信里就提前和他说过了,现在确认了合作,也不需要再说一些多余的。 江栩摘了帽子,露出那张被帽檐遮住的脸。 皮肤白皙,眼窝微深,脸上的每一块骨骼走向都如同精心雕刻出的。 明明是一张偏冷感的脸,但他垂眸看人时,眼底的清澈纯真却让人心里发软。 翟松月有个弟弟。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对他有种很特别的好感。 手指了指教室中间门的那把椅子,让他坐过去就行。 她开始整理画具,待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时,她想起还有点事情忘了和他说。 视线刚移过去,后者却脱掉了上衣,已经开始脱裤子了。 穿着衣服时清瘦修长,脱掉衣服后,肌肉均匀劲韧。 腰腹处整齐的八块腹肌。 翟松月微微愣住,显然没想到他会有这个举动。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全身上下已经脱到只剩下一条内裤了。 他眼里却没有半点世俗,清澈到很难让人怀疑他是故意的。 手指勾了勾内裤的边,人鱼线往里延伸,消失在让人浮想联翩的位置。 耳根到脖颈那一块都是红的,他闪躲着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这条,也要脱吗?” 他当下给翟松月的感觉就是,如果她点头,哪怕再害羞,他也会听话的脱掉身上最后的遮掩。 翟松月笑容无奈,将衣服从旁边的椅子上捡起来,重新递给他。 与此同时,在手机上敲下一句:“不需要脱衣服,你坐在那里就行了。” 得知自己会错了意,江栩的脸更红了。 他伸手接衣服的动作僵硬,眼睛看着地板。 翟松月看到他,总会联想到自己的弟弟。 都是纯真且稚嫩的,于是对他,多出了一种天然的疼爱。 她摸了摸他的头,笑容温柔。 美术室的门关死了,是江栩进来时反锁上的。 翟松月让他找了一个自己觉得舒适的姿势坐着,他的眼神始终落在她身上。也只在她抬眸看过来的时候,才会急忙移开。 少年心性,害羞如同一颗种子,被播种在心底,扎根成型,直到长出参天大树。 而这些过程,都是需要回应的。 可能是一个温柔的微笑,也可能是简单一个对视。 这些,翟松月通通都给他了。 一幅画完成,花费了五个小时。那个时候天已经黑了,翟松月要了他的微信,将今天的薪资转给他。 江栩和她道谢,抿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作罢。 从学校离开,翟松月看了眼完全暗下的天,将手机递到他面前。 上面赫然显示着一行字。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江栩脸色微红,摇头拒绝,说不用。 “我平时住在宿舍,很近,坐公交四十分钟就到了。” 四十分钟,还不算上等车的时间门。 翟松月冲他笑了笑。 ——还是我送你你吧,正好顺路。 顺什么路呢,他都没说他是哪所大学的。 犹豫数秒后,江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大学的名字。 翟松月微微抬眸,重本985。 在她的意料之外。 江栩看见了她的反应,抿了抿唇:“你是不是觉得,我看上去不像喜欢学习的人?” 他眼里的失落翟松月全部看在眼里。她和他解释,她只是以为他是高中生,没想到已经读大学了。 他似乎不太喜欢别人把他当小孩看,神情一改刚才的羞涩,傲娇的介绍,自己十九岁,不小了。 翟松月笑着点头,手机上敲出一句:“好的,十九岁的大朋友。” 她是白茉莉,洁白优雅,不等微风,幽香四散。 江栩看着她这张脸,皮肤白到不带一丝血色,唇却樱红,看人时,那双桃花眼总会扬起一道温柔的弧度来。 让人有种错觉,不论你和她提多无礼的要求,她顶多会露出无奈神情来。 然后纵容的点头,默许你即将要做的一切。 白茉莉。 江栩不动声色隐去眼底的欲-望,血管里的血液仿佛都沸腾起来了。 喉间门干涩到反复吞咽,连喉结都上下滑动。 真想将这多白茉莉给狠狠捣烂。 越是美好干净的东西,破坏起来,就越刺激。 他按耐住身体里的兴奋,面上毫无异样。 翟松月开车将他送到学校,江栩解开安全带,迟迟没有下车。 “那个......”他有些紧张,以至于放在腿上的手都微微收紧,握成拳。 知道他有话说,翟松月便安静等着。 他仿佛在心底酝酿,给自己说出这些的勇气。 时间门一分一秒的过去,翟松月也不着急,有耐心的等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抬眸看她。 那双深邃的眼,此时氤氲淡淡水汽,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你可以......以后只让我一个人当你的人体模特吗?” 他紧张的等待她的回应,以至于那双手越攥越紧,手指都快掐进掌心了。 才第一次见面,就提这种要求,他心里也知道会被拒绝,所以才会心里忐忑,才会委屈,才会不安。 可是他又忍不住。 话说完他又开始后悔,才第一次见面,他就想要这么多,提这么多要求。 头低下去:“我刚才是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他伸手去开出门,话里的失落但凡是个有耳朵的人都能听见。 虽然翟松月听力不太好,但她若是再感受不到,实在不应该。 车门才刚打开,又被她伸手轻轻带上。 因为过来关门,她的身子此时是往他这边倾靠的,那种清淡的香在他四周萦绕,如同往火焰上浇了一桶热油。 而且,她身上某处柔软压在他的小臂上,在她不知情的时候。 柔与硬的极致碰撞,总能轻易让人心生旖旎来。 他愣怔着一双眼去看她。 翟松月关上车门后,坐直了身子。 ——好,我答应你。 她脸上的笑,是无奈的宠溺。 少年总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当下被高兴冲昏了头脑,过去抱她:“姐姐,你别骗我。” 面对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翟松月愣了很久。 她对江栩总是有一层弟弟滤镜在,大约是因为年龄相仿。 沾青 第150节 刚才看他那样,也以为他是实在缺钱,担心这条赚钱的路子被别人抢走,所以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失礼,江栩急忙松开手,往后退了退。 “对......对不起姐姐,我一时高兴就......” 他忐忑不安的看着她,“你会因为这个讨厌我吗?” 翟松月摇头。 ——当然不会。 江栩紧抿着唇,头垂得很低,像是压根不信她的话,心里笃定了她是在安慰自己。 翟松月性子温柔,平时考虑事情也总爱从他人的角度出发。 这会自然看出了他的忐忑和质疑。 为了彻底打消他的顾虑,她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主动拥抱了他。 不过比起他的急切,她温柔许多。 一双玉臂搂过他的腰,下巴枕在他肩上。 他的身子轻微僵硬。 抱了一会,她推开,看着他笑。 ——好了,我们扯平了。 ----------------- 裴蔺觉得江栩最近神神秘秘的,自己喊他打球他也不去,三天两头就见不着人。 裴蔺问起时,他每次都是似笑非笑的一句:“最近在撒网,难免会忙一点。等过了这段时间门就好了。” 撒网?裴蔺疑惑:“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捕鱼了?” 江栩叼着烟塌腰,手里握着台球杆,对准了最后一个黑八。 黑八入袋之后,代表着这局比赛的结束。 服务员拿着三角框重新摆球,江栩用巧粉擦拭着杆头:“最近看上一条鱼,等我吃完了,就让你见见。” 裴蔺皱眉:“你他妈吃完了还让我见什么,见鱼骨头?” 他眯了眯眼,眼里的情-欲翻滚,那种极致的渴求让他眼神变得灼热起来。 他倒是不介意在她身上多花费点时间门和精力,谁让她确实对他的胃口。 捣乱一朵不会说话的白茉莉。 光是想想都觉得骨头缝里都爽的。 第八十章 翟松月的作品被同学看到了, 见画像上的模特不是之前那个,她一脸感兴趣的问她:“新找的?” 翟松月点头,告诉她之前那个有事, 没来了。 同学的视线将画像上的男人上下打量一遍:“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翟松月之前给他转账的时候加过他的微信。 以为同学是也想找他当人体模特, 想到他上次小心翼翼的问她能不能只让他一个人当他的人体模特。 翟松月认定他是缺钱。 当下也没多犹豫,立刻就把他的微信好推给了同学。 那阵子她有点忙,不是学业方面的事情,而是家里。 等她忙完那阵之后才回到学校,同学看她的眼神非常不对劲。 她上次提过一嘴想要某个牌子的颜料, 但因为库存少所以一直买不到。 翟松月这次回老家正好看见了, 就顺手帮她买了几盒。 原本是想拿给她的, 结果她一看到她就躲。 好像她是什么瘟疫病毒一样。 翟松月低头看着手里的颜料,沉默了会,不明所以。 那几天同学一直没有和她说话, 哪怕她主动找她也没用。 这段平衡的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画上了终点。 好在翟松月和她也仅仅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算不上多亲近,顶多只是碰到了,会熟络的交流一番。 翟松月将那几盒颜料收回,平淡且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她不会主动结束任何一段关系, 也不会去卑微挽留任何一段关系。 收到微信消息那天, 她正好在上课。 消息是江栩发来的,她看着上面的姓名,仔细辨认了一会才想起来。 是上次那个人体模特。 看年龄没多大, 长了一张不算平易近人的脸,但意外乖巧。 翟松月的性格温和,从不和人起冲突,更加没有讨厌过谁。 在她看来, 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一种可爱的小动物。 譬如江栩。 【江栩:姐姐最近怎么一直不找我。】 隔着屏幕仿佛都能看见他此刻的委屈。 翟松月准备回消息的时候,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字。 ——对方撤回了这条消息。 【江栩:发错了。】 【江栩:不用在意。】 怎么不在意呢。 翟松月轻轻叹气,以为他是缺钱了。 他还小,才读大一,就算有赚钱的能力又能赚多少呢。 能让他拉下面子主动找人,必定是实在走投无路了。 她倒是不介意直接给他钱,或者是借给他。 可又害怕会伤到他的自尊心。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总是更在意这些。 她看了眼放在角落早被遗忘的画板。 【翟松月:刚好想找你。】 【翟松月:你明天有空吗。(*^_^*)】 和江栩约好了时间,刚好第二天下午他是有空的。 翟松月只能把和同门们的聚餐给推了。 她在美术教室里等到太阳落山,江栩才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 他穿了件黑色冲锋衣,深灰色的运动裤,脚上踩着一双红白aj。 书包虚挂在左肩上,手还扶着门把,此时轻轻喘气。 连话都说不连贯,还不忘和她道歉:“姐姐,对......对不起,我后妈住院了,我去医院探望她,就......迟到了。” 翟松月给他倒了杯水,比划着手语让他别着急,先坐着休息一下。 比划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他看不懂手语,正要去拿手机打字。 他却拉住她的手腕:“没关系,我能看懂。” 翟松月有片刻愣怔。 他脸有点红,微微低下头,少年青涩的别扭哪怕刻意掩藏,还是被人一眼看穿。 “我那天回家......特意去学过,总不能一直让姐姐用手机打字。” 他的声音逐渐轻下去,抬眸看着她,羞涩但是认真。 “那样会很累的。” 翟松月确实是有点惊讶的,手语其实不简单,尤其是毫无基础的人学起来。 翟松月笑了笑,对他的印象也不仅仅只是停留在和弟弟很像这一层面上。 不想受到外面光影的影响,她拉上窗帘,打开了灯,让他去沙发上坐好就行。 他身上的穿着很简单,但在他腰窄肩宽的身材衬托下,显出几分清绝落拓来。 以他的身材条件,其实去当模特去当人体模特要来赚的多。 翟松月刚好有当模特经纪人的朋友,于是她和他说了这个事。 江栩脸色懵懂:“模特?” 翟松月点头:“赚的会多一些,如果你有想法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人。” 他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谢谢姐姐,不过我不太喜欢被别人看着。” 当模特免不了会被当成商品一样供人浏览。 翟松月尊重他的一切想法,只是她稍微有些不理解的是,当人体模特也是让人看,当模特也是让人看。 这两者在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 江栩微红着脸,把外套脱了:“如果只让姐姐一个人看......我当然愿意。但别人不行。” 沾青 第151节 微怔之后便是轻笑,翟松月不再多说什么。 她不勉强他,既然他不愿意那就算了。 江栩里面穿了件白t,没有任何图案。 翟松月让他找个自己觉得舒适的姿势坐着就好。 她画画的时候很安静,也很认真。 给脸部勾线的时候,她的视线在画纸和他的脸上来回游移。 每次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和他对上视线。 他都会匆忙移开。 翟松月纵容的轻笑,不多加言语。 因为担心他坐久了会累,所以翟松月空出了一段时间来休息。 她拿着手机点外卖,问他想吃什么。 他在旁边喝水,听见她的话垂眸:“都可以。” 翟松月问他:“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他摇头:“我什么都吃。” 翟松月淡笑:“那很好养活。” 他一愣,简单的一句话也能将他撩拨到面红耳赤。还是太过单纯了。 看到他这个反应,连翟松月都开始反省,自己刚才的话会不会太轻浮了一些。 因为事先询问过江栩能不能吃辣,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她点了川菜。 刚才还说自己什么都吃不挑食的人,这会拿起筷子脸色为难:“我不喜欢吃葱花。” 翟松月端过他的碗,有耐心地将里面的葱花全部挑拣出来。 江栩这才重新拿起筷子。 他吃饭不快,慢条斯理的,饭桌礼仪很好。 翟松月怕他口渴,贴心地给他倒了杯温水。 一顿饭吃完,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那幅画已经快完成了,只剩最后的步骤。 江栩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他用手捂住肚子,额头冷汗微沁。 翟松月察觉到了,急忙放下笔起身过去,温声问他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说没事。可声音都开始发颤。 最后脱力倒在她怀里。 翟松月抱着他,急得只恨自己不会说话,不能追问他到底怎么了。 手语都打的乱七八糟。 他在她怀里轻微打颤,嘴唇都变得毫无血色。 过了好一会,他才委屈巴巴的说肚子疼。 肚子疼? 难道是刚才吃的太辣了? 翟松月让他先坐一会,她去给他拿胃药。 他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姐姐,我经常这样的,你帮我揉揉就好了。” 翟松月没有拒绝,她此刻也是心急如焚。 在他身旁坐下后,手隔着衣服去给他揉肚子。 她的手不大,但是手指纤细修长,因为长期画画,所以指腹是有薄茧的。 棉质t恤在她的揉抚之下轻轻压出几道褶来。 他眼尾泛红:“姐姐,衣服太厚了,揉了没用,还是疼。” t恤的面料已经薄到她的掌心甚至能感受到他腹肌的轮廓了。 可听他这么说,翟松月也只剩下为难。 “那怎么办呢。” 他红着脸把衣服往上掀,抽绳运动裤轻轻往下扯,露出八块腹肌和人鱼线。 然后拉着翟松月的手慢慢放上去。 掌心之下的触感炙热,男女的构造好像确实有所区别,他的身体是硬的。 她稍一迟疑,还是轻慢揉抚起来。 一边揉一边用眼神询问他,有没有好点。 他一开始还眼神闪躲,不敢看她,到了后面,竟然有几分迷蒙,看着她薄唇微张,轻轻喘气。 腰腹也起伏得厉害。 好像在剧烈忍耐着什么,又像是刚运动结束。 翟松月看不清这是难受还是有所好转,没办法从他的表情来判断。 她刚要松手去拿手机询问,在离开的那一瞬间,他急忙握住她的手重新按下去。 带着她去抚摸,比刚才更重更急切。 t恤的下摆完全拉上来了,为了方便她的动作,他甚至用嘴咬住,防止衣摆往下落,妨碍她之后的动作。 第八十一章 肌肉纹理的线条是匀称性感的, 随着逐渐加重的呼吸,腰腹处起伏的厉害。 每一处呼吸的发力,肌肉的走向就更明显。如同被划分出来的区域, 整整齐齐的八块。 腹肌与腹肌之间的嵌合处,是凹下去的线条。 若把人体比作画板, 带着温热柔软触感的画笔悉心在凹陷处描绘。每一次描绘都能引来剧烈的战栗,腰肢不受控地摆动颤抖。 “姐姐,肚子不难受了。” 他乖巧地伏在她肩上,被病痛折磨之后的虚弱, 让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微弱。 翟松月松了口气, 下意识想将他推开,到底还是过于亲昵了一些。 她的人被他抱着,肩膀还枕着对方的下巴。 小朋友一声一声抑制不住的轻喘。 想了想, 最后还是作罢。 她始终顾虑着他的自尊心, 担心这一推又会让人难过。 抬起的手最终放下, 改为轻抚他的后背。 “姐姐, 肚子不疼了,可是别的地方好涨。” 他脸色酡红,有种呼吸不上来的微窒感。 看模样,是真的很痛苦。 “你刚给我揉肚子的时候, 就好涨, 都要撑破了。我是不是生病了,我会死吗, 涨得快炸了。以前也涨过,但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姐姐,我一看到你就涨得难受。” 他委屈巴巴, 像条刚被救上来的落水小狗。 翟松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稍微迟疑后,眼神担忧。 问他:“你去里面先休息一下?” 他抿唇:“姐姐会因为这件事对我有不好的印象吗?” 想不到他居然在意这个。 翟松月轻笑:“怎么会,这很正常,你不用有负担。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他身体不舒服,那就进去躺一会。 休息一下,等缓过来就好了。 平时这间美术教室只有翟松月一个人用,先前这里是空着的,后来翟松月去和学校申请。 她在高二就已经提前被录取,先后参加过数次世界级的比赛并且获得了名次。 但最后还是和其他考生一起参加高考,最终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这所大学。 所以她的申请很快就批了下来。 教室里面是个小型休息室,有一张沙发和书架,角落则放着床。 她平时画累了会进去躺一会。 门是普通的布帘,只遮了一半。 隔音几乎没有。 他应该是真的很难受,翟松月听见他在喊她的名字。 一声重叠着一声,平时说话气息很稳,这会却好像始终缺了一截。 喊到一半便软下去。 “姐姐。” “松月姐姐......慢一点。” “姐姐......哈啊,我快死了。” 沾青 第152节 他低哑着嗓音喊出最后一声姐姐,里面瞬间静了下来。 翟松月倒了杯温水,又将窗户打开透气。 里面传来穿衣服的细簌声,再然后是水流的声音,不多时,他掀开布帘出来。 眼尾轻微濡湿。 纤长的睫毛往下垂,像一只累极了的小狗。 怎么休息了还会累呢。 他走到她跟前,始终不敢看她。 不时看地板,就是去看天花板,亦或是看一眼窗外。 她开了窗户透气,将那杯水递给他。 他没接。 耷拉着脑袋,眼里满是歉意:“姐姐,你的房间......弄脏了。” “没关系,待会我来收拾。” 她犹豫了会,还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天色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家。” 他急忙抬头,欲言又止的看她。 眼里分明是不舍。 他不想这么早就走。 翟松月看明白了他的眼神,犹豫片刻后,主动询问他:“要不要吃个饭?” 江栩说:“那我请姐姐吃饭。” 她笑:“就先谢谢你了。” 翟松月将画具收好之后,穿上外套。 天早就黑了,江栩在外面等她。 她出去的时候,他正拿着手机低头回消息,嘴角似笑非笑的扬着。 在听到开门声后,那种带着嘲弄的似笑非笑彻底被纯真给取代。 他主动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包:“姐姐想吃什么?”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了,哪怕翟松月想拒绝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附近有家烤肉店,去吃那个?” 江栩点头:“好呀。” 翟松月带他过去,距离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服务员询问过几位之后带着他们落座,翟松月将菜单递给他,给他推荐了一些这里的特色菜。 他把翟松月推荐的都点了一遍。 翟松月笑了笑:“你还是看看你喜欢吃什么,我怕我们口味不同,我爱吃的你不喜欢。” “怎么会。” 他将翟松月的碗筷用热水烫了一遍消毒,“姐姐喜欢的我也喜欢。” 翟松月眼底的笑容更加温柔,她从包里拿出一盒糖给他。 “这是姐姐喜欢吃的糖,送给你。” 他接过后,笑容满足的将东西收好:“谢谢姐姐。” 炉子才刚端上来,翟松月在门口看到了熟人。 是学校里的学长,也是林琅兼职打工的老板。 他比翟松月要高三届,已经毕业了,现在在外创业。 因为是同一个老师,有几次聚餐时见过,他加了翟松月的微信,时不时会和她问候几句。 翟松月对他始终都是尊敬,但算不上多热情。 直到上次还林琅兼职的地方看见他,得知了他是林琅的老板之后,她对他的态度稍微发生了些变化。 林琅平时要上学,已经很累了。她希望她能够在兼职的时候稍微不那么累。 与其说是和对方套近乎,用“讨好”来形容好像更恰当一些。 翟松月并非喜欢阿谀奉承的人,可如果她的阿谀奉承能让林琅轻松一些的话。 她愿意的。 为了林琅,她什么都愿意。 只要她快乐,翟松月希望她永远快乐。 她起身过去,在对方看到他之前和她打过招呼。 周博今天是和朋友一起过来聚餐的,他来得早,对方还没到。 此时看到翟松月了,眼底一亮,明显带着欣喜:“真巧,和朋友一起来的?” 翟松月点了点头,在手机上敲下一句:“和弟弟。” 周博眼神往角落看。 因为店里人不多,所以他们两个人也占用了一张四人桌。 此时翟松月口中的弟弟正靠着椅背坐着,坐姿闲适散落,嘴角上扬的弧度让人琢磨不出他到底是在笑还是没笑。 不知道为什么,周博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但考虑到他是翟松月的弟弟,所以他还是努力按耐住情绪。 周博的朋友临时有事放了他鸽子,他握着手机面带尴尬。 最后还是翟松月说干脆一起吧。 她考虑事情总是周到,会顾虑到身边每一个人的情绪。 她一直都是这样,从周博认识她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翟松月也是事先问过江栩的意见,如果他不愿意的话,那这事儿就作罢。 他摇头笑笑,说没关系:“是姐姐的朋友吗?” 翟松月点头。 他没再说话,只是淡淡笑着。 周博二十三岁,比江栩大了四岁。 前者主要是打扮的过于成熟了些,周正的眉眼以及稳重的处事风格让他看上去远超成熟的年龄。 至于江栩,年轻貌美的大学生,身上是未出社会的干净。 但若隐若现间,他给人的感觉有种喜怒难辨的深沉。 周博不动声色隐下自己对他不好的感觉,礼貌同他打过招呼:“你好,我叫周博,是松月的朋友。” 他笑着点头:“你好,江栩。” 那顿饭吃的还算和谐,江栩主动要帮忙烤肉,但他明显没什么经验,毛手毛脚的。 不是把东西烤糊了,就是被热油溅到手。 翟松月不放心,最终还是把烤钳接过来:“我来吧。” 他以为自己被嫌弃了,失落的收手垂眼,不再作声。 翟松月笑了笑,问他想吃什么。 哄人的方式也非常“长辈” 江栩像在赌气,说自己不太饿。 翟松月给他要了杯饮品。 “那就先喝点甜的。” “我不爱喝甜的。” “我给你要份炒饭?这边的泡菜炒饭挺好吃的。” 他油盐不进:“我也不爱吃炒饭。” 翟松月对待他始终有足够的耐心,哪怕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任性耍小脾气,她也丝毫不见不耐烦和恼意。 事不过三在她这里是不成立了,就算他再来一百遍,她也不可能生气。 “那我们小栩喜欢吃什么。” 江栩终于肯正眼看她了:“我想吃的不在这儿。” “那我去给你买。” 听到她这么说,再大的气也生不起来了。 江栩握着筷子,瓮声瓮气:“那你给我点一份泡菜炒饭。” 这话说到这里,就算是接受她给出的求和台阶来了。 周博在一旁看的欲言又止,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很奇怪。 但想到江栩是她的弟弟,应该只是普通的......姐弟情吧。 翟松月很会照顾人,尤其是在这方面。 虽然只和周博一起吃了几顿饭,但是她还是记住了他爱吃什么。 无关乎他这个人,而是她本身就是这样的性格。 五花肉烤到微焦,她将肉夹到他碗中。 周博正要道谢,江栩眉头微皱,收回了手。 沾青 第153节 翟松月自然注意到了,忙问他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说没事,手往身后藏。 翟松月看他这个脸色就知道他在撒谎。 将他的手从身后拉出来,手背上一块热油,应该是烤盘上刚溅出来的。 此时被热油溅到的地方红了一大片。 翟松月眉头皱得厉害,急忙抽出湿巾给她擦拭降温。 湿巾用了一张又一张,直到他的手没那么红了她才松一口气。 “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抿了抿唇,视线落在烤盘上,上面正烤着五花肉。 五花肉的油脂多,所以烤起来容易溅油。 翟松月有点为难。 还是周博主动开口,说没事儿,把五花肉撤了吧,少吃点也没事,要是再被油给溅到就得不偿失了。 因为怕江栩再被油给溅到,所以直接把烤盘上的五花肉给撤了。 吃完饭后,江栩出去接电话,翟松月在洗手间门口和周博碰到,两人闲聊了一会。 后者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真心话来:“你对你弟弟好到我都有点羡慕了。” 提到江栩,翟松月好像比别人多一些纵容来,她打着手语回答他:“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吗。” 周博眼神暗了暗。 她见过翟松月的弟弟,不长这样,而且他们一个姓江一个姓翟。 吃饭的时候江栩一直各种吸引她的注意,但凡自己和翟松月有一丁点交流,他都会弄出一些动静来,把翟松月的注意力从他身上引过去。 这可怕又病态的占有欲。 如果是姐弟,那就是不伦。 如果不是姐弟,也...... 在周博想要问清二人的关系时,江栩接完电话进来,脸上的笑容天真灿烂:“聊什么呢,我可以加入吗。” 他眼神看着的,是周博。 后者想起自己刚要问出口的话,脸色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没什么,就闲聊了一下。” “是吗。”他仍旧在笑,只是那笑没有温度,眼底也是一片冷寂,仿佛他看着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没有生气的死物。 那种漠然和倨傲的睥睨。 外表裹了层羊皮的魑魅魍魉。 江栩不再理他,挽着翟松月的胳膊亲昵将她带出店外:“姐姐,我家里人刚刚给我打电话了,今天是我弟弟的生日,我得回去一趟,我先送你回去我再回去。” 听到他的话,翟松月自然是拒绝的。 她说自己回去没多远,让他还是先回家陪弟弟过生日。 他虽然乖巧,但在某种地方可以说是倔到偏执。 既然他想送她回家,就一定要将她送到家。 如果翟松月不愿意的话...... 他垂眸抿唇,声音低下去几个度:“姐姐自从见到那个周博起就对我很冷淡,我知道我不如他,我年纪小,很多东西都没他懂得多......” 话没说完,肩膀一沉。 是翟松月过去将他抱住,两人的身高差异,她刚好将下巴枕在他肩上。 一米七二的翟松月,和一米八六的江栩。 他这个年纪,身高还在那继续长。 后背被女人温柔拍打,她在用这种方式安慰哄他。 怎么会不如他呢。 你这么可爱,还这么乖,又听话。 她是这么告诉他的。 江栩红着脸,抱着她不肯松开。 “姐姐,再抱一会吧。” 他的声音像蒙着一层雾,情绪撕扯着含糊不清,“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脸红的样子,很丢脸。” 翟松月笑了笑。 嗯。 她点头。 江栩将翟松月送回家,然后从她家的小区出来。 天早黑透了,他靠墙站着,点了根烟。 隔着轻薄烟雾去看某个楼层的窗户,灯还亮着。 他是个享受过程的猎人,这种亲眼看着猎物落网,然后挣扎死去的感觉让他觉得刺激。 每次想到都浑身战栗。 八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到地下搏击场,那里的选手都是靠命赚钱。 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倒在他面前,脸都被揍烂了,嘴里往外吐血,浑身抽搐,大小便都失禁。 裁判判了赢,对方还骑在他身上不停挥拳。 八岁的江栩,见到了世界上最美的一朵花。 红色的,由鲜血铸成。 那么翟松月,她铸成的花,又是什么颜色。 他眯了眯眼,嘴角勾出一抹笑来。 翟松月啊。 啧。 ---- 今天确实是他弟弟的生日,这个他倒没有骗翟松月。 电话是老爷子打给他的,让他就算再不喜欢这个弟弟,也得去看看。 江栩笑容无辜:“您可别冤枉人,我什么时候不喜欢他了。” 老爷子听后沉默了会,然后叹气。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自己这个大孙子。 他倒不反对他做任何事,只是希望他有分寸,别留下把柄。 他这个顾虑担忧实在多此一举,江栩做事向来干净,从不留任何把柄。 因为他极其讨厌被人拿捏的感觉。 不过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发生,因为只有他拿捏别人的份。 江麟八点就得知江栩要回来给他庆生,即使蛋糕和饭菜早就备好了,但江栩没回来,这场生日宴就没法开始。 哪怕今天的主角是江麟。 江麟坐在椅子上,看着已经冷掉的饭菜,他们从八点等到十一点,三个小时前说马上就到的江栩直到现在都没消息。 许瑶荷眉头皱得深,猛一拍桌:“他也太过分了,今天是麟儿的生日,他一句要回来,就让我们等了他四个小时,他还想要我们等多久,等到十二点吗?” 周围的佣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在此时被祸及。 “后妈这是在责怪我吗?” 带着笑意的声音和开门声一前一后响起,话里满是气定神闲的从容。 许瑶荷一看到他,瞬间安静下来,哪里还有刚才半点的嚣张跋扈。 后背甚至都开始冒起冷汗。 包括江麟,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江栩脱了外套递给一旁的佣人,随口一句:“我爸呢,今天没回来?” 佣人将他的外套搭在手臂上,等着待会拿去干洗:“先生有个应酬,今天不回来了。” 江栩点头轻笑,自如地走到餐桌前拖出椅子坐下。 江麟就比他小半岁,两人模样其实相仿,但比起江栩,江麟的五官走向反而不太和谐,勉强算个帅哥。 分明都是最精致的五官,但遗传的确是个玄学。 江栩从前总是玩味儿的在他跟前开玩笑,说你妈不要脸,和别的男人乱搞,所以才生了你这么个次等货。 他的模样甚至可以称一句漂亮,那张混血感让他有种在视觉上给人一种非常强的冲击力。 属于一眼就能爱上的类型。 说好听点,一见钟情,难听点,就是见色起意。 江栩确实有这么个先天条件在。 男女通吃的那种。 江麟被他这么说,也半点不敢反驳,身子抖得厉害。 江栩瞧见他这模样,心情难得愉悦,一脚踹在他身上:“听说你想住校?” 他一愣,抬头看他,自己明明没有说过想要住校,而且他也不想住校。 怯生生的开口:“我什么时候说过?” 江栩抬腕看手表,未卜先知地说:“十分钟后你就会说了。” 沾青 第154节 十分钟后的饭桌上,江父刚到家,江麟便和他说了这种事。 他给出的理由是在学校更方便学习。 而真实的理由是,十分钟前,江栩笑容和善地警告他:“最近肠胃不太好,你去学校住半个月,免得我看见你就犯恶心。” 在人前,江栩永远都是乖巧懂事的天之骄子。 成绩名列前茅,待人友好和善,知世故而不世故。 可真实呢。 江麟脸色惨白,不敢抬头看他。 江栩坐下后,递给他一把车钥匙:“生日礼物。” 江麟颤抖着手接过,看见上面的双r。 这是他一直都想要的车,可惜江父给他的零花钱有限,以他的经济水平根本买不起。 “哥,您这是......” 他不信江栩会这么好,担心他又出什么新的法子来折磨他。 江栩笑了笑:“你抖什么,哥哥送弟弟生日礼物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让他出来一趟,他有话和他说。 许瑶荷一听这话顿时坐不住了:“你想做什么?” 江栩无辜耸肩:“后妈这么激动干嘛,是对我提防到了这种程度吗?” 许瑶荷愤恨的看着他。 江栩叹气,痛心疾首:“您当初在我妈怀孕的时候勾引我爸生了这个杂种,我现在不计前嫌给他过生日,您还用这么大的恶意揣测我,真让人难过。” 许瑶荷早就气到浑身发抖了:“你说谁是杂种!” 他轻笑,一字一句告诉她:“江麟啊,你的儿子,他是杂种。” 许瑶荷觉得自己快疯了。 她快被面前这个十九岁的大一学生给折磨疯了。 这么多年了,她是享受了富贵荣华,可她时常做噩梦,梦里的自己也在反复被折磨。 那种痛苦是挫骨割肉的凌迟。 在江栩享受地看着她这副模样时,手机响了。 他靠着椅背坐着,漫不经心抬眸扫了一眼。 看见手机屏幕上的来电联系人时,他寡淡的眼恢复了一丝兴趣。 伸手去拿手机时,手指却悬在接通键上方停住。 手机在他手中转了一圈,最后递到江麟面前。 他命令:“接了。” 江麟一愣。 他微笑:“耳朵聋了?” 江麟急忙接过手机并按下接通,一刻也不敢耽误。 “喂。” 那边始终没有声音。 江麟抬眸看江栩,后者知道他想问什么。嘴巴张了张,用口型无声告诉他:“说我生病,已经睡了。” 江麟转述:“我哥生病,刚刚睡了。” 几秒过后,电话挂断。 江栩接过手机,推开椅子起身,显然心情大好,甚至还轻轻哼起了歌。 情绪绷紧了的江麟在他回到房间后,终于忍不住,瘫软在椅子上。 翟松月的消息发来时,是清晨六点。 江栩一夜没睡,他刚把电脑合上,转身就看见了她的消息。 【翟松月:身体好点了吗?】 他唇角微挑。 【江栩:好多了,谢谢姐姐的关心。】 【翟松月: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他故意等了很久才回。 【江栩:我没睡,睡不着。】 【翟松月:很难受吗?】 【江栩:不难受呢,姐姐不用替我担心。】 这怎么能不担心呢,都难受到一晚上没睡了。 翟松月当即就找他要了地址,说要来看他。 想不到目的这么快就达到了,江栩只能为难的将地址发给她。 他特地照了下镜子,熬夜通宵一晚之后,脸色确实比平时看着要憔悴一些。 他脱了外套和裤子躺在床上,拉开抽屉,里面放着几盒他早就备好的安全套。 想了想,他还是去到浴室重新洗了个澡,并将手指反复清洗和消毒。 尤其是食指和中指。 他躺回床上,安静等着。被子顶起一个形状来,他垂眼看着,翟松月确实是个不错的猎物,哪怕没见到人,只是想到她,全身的血液都流向同一个地方。 他太想要她了。 在她身上,哪怕是哭都发不出来声音来,受不了也没办法喊不要,开口就是残缺的音。 越想越兴奋,被子被撑开的形状就越高耸。 应该早点认识她的,这么一个尤物,应该早点要了她。 翟松月来的很快,因为提前知会过,所以家里的佣人没有拦她。 进到江栩的房间,才刚看到他,她就心疼到皱眉。 “是哪里不舒服,发烧还是感冒?” 他摇头,咳嗽几声之后又说:“我没事的,已经好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翟松月忙让他先别说话,她想给他倒杯温水,可房间里没找到水壶。 于是想着下楼去倒一杯。 房门打开,在楼道碰见江麟,和江栩很相似的眉眼,但长相却没那么相似。 他看到翟松月,原本是想下楼的脚步顿时顿住。 因为看见她是从江栩的房间出来的。 摸不清她的身份,也不敢随意和她打招呼。 翟松月大概猜到了他是谁,想来应该是江栩的弟弟了。 她走过去,在手机上敲下一行字。 ——请问能麻烦你帮我倒杯水吗? 他愣了愣,反应过来翟松月应该是不能讲话,他告诉她:“我能看懂的,我外婆也听不见,我从小和她就是靠手语交流。” 翟松月意外之后,是淡淡的笑意,温和且温柔。 她打着手语,重新又问了一遍:“那可以麻烦你帮我倒杯水吗?” “可以的。” 江麟很快应下,房间内传来江栩的叫声:“姐姐?” 大约是听见外面的谈话声。 翟松月和江麟道了谢,然后回到房间。 江栩此时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身上的家居服有些凌乱,扣子散了几颗,能看见胸口白皙泛粉的皮肤,以及性感禁欲的肌肉线条。 “姐姐刚才在和谁说话?” 他声音虚弱的问她。 翟松月一时不知道他们谁是弟弟谁是哥哥,毕竟单看外貌也很能分清,两人似乎年龄相仿。 “好像是你哥哥,我麻烦他帮我倒了杯水。” 他轻笑,纠正他:“是弟弟,我才是哥哥。” 翟松月也笑:“可能你看上去比较小。” 他握她的手,虎口卡在她的手腕上:“为什么会觉得我看上去比较小呢,明明我比他要高。” 翟松月对可爱乖巧的人或物总是很难抗拒。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因为你很乖。” 江栩主动将脸蹭上去,如同猫狗讨主人的疼爱一般:“姐姐喜欢乖的?” 她笑,点头。 “喜欢的。” 正好此时,门被敲响。 不满被打断,江栩也只是眼神微暗,不过转瞬,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沾青 第155节 他说:“进来吧。” 江麟眼神闪躲,推开门进来。 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杯水,其中一杯还放了柠檬切片,以及一块蛋糕。 明显是给客人了。 他礼貌有礼,将东西放下后和翟松月说:“我不知道姐姐喜欢喝什么,所以就切了两片柠檬放进去。蛋糕是我自己做的,味道应该还行。” 翟松月笑着和他道谢:“谢谢你,我会好好品尝的。” 他低下头,笑容乖顺:“不客气。” 和江栩不同的是,他的乖顺是长期在压迫之下形成的。 骨子里便留存,所以和江栩的比起来,他的乖巧懂事似乎更具威力。 江栩抬眸看着翟松月。 后者果然笑弯了一双眼,正温柔的看着那个人。 第八十二章 江栩看到她脸上的笑,以及那个宠溺的眼神。 和看自己时没什么区别。 他微抬下颚,身子往后,靠着床头坐躺。 眼底暗下去一瞬。 江麟正好对上他的视线,知道他这是心情不好的表现,瞬间被吓到笑容全失。 匆忙找了个借口离开,也不敢在这里久留。 他走后,房间里便只剩下翟松月和江栩两个人。 他翻了个身,背朝着她躺下。 翟松月端着水杯走过去,递给他:“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他闭着眼睛,像没听到一般。 翟松月见他没动作,也不勉强,放下水杯,抬手去摸他的额头。 好在不烫,最起码没发烧,应该只是普通的感冒。 翟松月将他的被子掖好,怕他着凉。 江栩皱着眉,掀开被子。 翟松月沉默了会,问他是不是很热。 他再次背过身去,没说话。 ------------------------------------------------ 翟松月明白了,这是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呢。 她问他。 江栩睁开眼:“你出去吧,你去找江麟,他今天没课。” 她疑惑:“我为什么要找他。” 他轻笑:“因为他乖啊,你不是喜欢乖的吗,无论是谁,只要是乖的你都会喜欢。是不是啊,姐姐?” 他虽然在笑,但他的表情看上去实在不算是高兴。 翟松月看出来了,她叹气。 “刚才麻烦他去帮我倒了杯水,所以我在和他道谢而已。” 江栩眼底清明:“是吗,原来姐姐和人表达谢意也这么温柔。我知道了,我有点困,姐姐,你先回去吧。” 翟松月再次叹气,怎么在面对江栩时,她总是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他高兴。 算了,他今天生病,她就不继续留在这里烦他了。 等到时候单独再找个时间好好和他说说。 翟松月弯腰去拿放在椅子上的外套,刚要离开。 他着急下床,拉住她的袖子:“你真的要走?你要去找江麟是吗?” 太着急了,甚至摔在地上,手臂磕碰到。 翟松月慌忙去扶他,看见他手臂上的青紫,眉头皱得深。 他却像感受不到疼,问她:“你觉得江麟比我乖,比我年轻,所以你要去找他对吗。” 翟松月想扶他坐下,他甩开她:“你去找江麟,你去吧。” 翟松月告诉他:“我没有想要去找他,你比他乖,也比他可爱,我不找他。” 他半信半疑的看她:“你别想骗我,我知道你在搪塞我。” “没有。”她扶着他重新躺下,“小栩最乖了,肯定会听话的,是不是?” 她摸他的脸,指腹在他熬夜后泛着淡淡乌青的眼下轻蹭。 他微微偏头,唇去吻她的手指,然后缓慢张开,轻轻咬含住。 舌尖沿着她的指腹一路往下舔舐。 “姐姐。” 他眼神迷离,一声一声地唤她,“姐姐,我会很乖的,你以后只看着我一个人好不好。” 他将她的整根手指全部含在口中,湿润温热的口腔,严丝合缝的包裹住。 这种小狗求欢一般的讨好方式。 用自己的自尊来换取她对自己的重视。 翟松月心一软,抽出手指过去抱他。 旖旎的银丝随着她的拔出动作断开,他红着一双眼看她。 翟松月笑了笑。 ——嗯,我以后只看着你一个人。 ------------------------------------------- 他高兴了,一改刚才的别扭,搂着她的腰说要和她一起睡。 翟松月刚把人哄好,担心再让他难过,稍微思索之后,点了点头。 他的床很大,气息干净凌冽,是他身上的。 可他满足的喟叹:“姐姐好香好软。” 他闻着她身上的香味,手探入被中,运动裤的抽绳压根没系。 他靠近她耳边:“姐姐,你困不困。” 翟松月摇头。 他蹭蹭她的脖子:“那你抱抱我好不好。” 她抱着他,尽可能的满足一切他的要求。 “姐姐,抱紧点。” 她将他抱紧。 他一直喊她:“姐姐。” “姐姐,你以后有孩子的话,别喂她母乳好吗。” “姐姐这么软,咬破了怎么办。” “姐姐平时有自己碰过自己吗,洗澡的时候,有过吗。” “姐姐。” 他的声音越往后竟然带着难自持的哭腔,“好难受啊姐姐,好酸。” 翟松月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在不断上升,她拿起床头的空调遥控器,将温度往下调了几个度。 可能是温度一下子调的太低,他突然开始剧烈颤抖,抖得厉害。 一边抖一边嗓音细软的喊姐姐。 “松月姐姐。” 最剧烈的颤抖过去后,他安静下来,躺在她怀里安静闭眼。 感冒之后,人就是这样,容易累,畏寒爱发抖。 空调不过调低了几度而已,就抖成这样。 真有这么冷吗。 翟松月心疼地抱着他,他顺势靠在她胸口。 他虚弱的声音,问她:“姐姐的心跳声怎么这么轻,我明明离姐姐这么近,却好像和姐姐的心脏隔了层厚棉被。姐姐的心脏被保护的真好。是脂肪吗,可姐姐明明很瘦,为什么唯独这里。” 他在她怀里抬眸,眼神天真无辜:“姐姐,应该不是脂肪吧。是奶水吗,姐姐的?” 翟松月被他问的面色微红,轻轻偏开视线,不再看他。 看到她这个反应,江栩满足的勾了勾唇。 笑意带着几分促狭。 但是他的话却满是哀伤:“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疯了,我是喝奶粉长大的。保姆阿姨说,喝奶水的婴儿才能长得更健康。” “姐姐,我很容易生病,你说是不是因为我没喝过母乳的原因。” 沾青 第156节 “姐姐,母乳是什么味道。” “姐姐的......” “好像尝一尝。” “是用嘴吸吗,还是直接咬住它就会流出来。” 翟松月被他天真的言论问的有些尴尬。 沉默了会才和他解释,只有生过孩子的人才会有奶水,她没有的。 他懵懵懂懂,视线落在她胸口,她今天穿了件白色衬衣,纽扣与纽扣之间被撑开一道缝来,隐约可见里面的白色内衣,带蕾丝边的。 深到仿佛能让人将整张脸脸埋进去的沟渠,以及高耸弹软的山峰。 “那姐姐里面是什么,是脂肪吗。”他单纯的问她。 翟松月轻轻移开视线,和他解释:“是脂肪和乳腺体。” 然后他就笑了,伸手隔着衣服去抓自己的胸肌,揉捏几下。 “那为什么我的这么硬。”他笑容单纯,“姐姐要摸摸吗?” 翟松月摇头拒绝了。 他笑,也不多说。 重新靠回她胸口,把她当枕头用了。 “姐姐这么深,脸埋进去的话,会窒息的吧。” 翟松月对他的纵容深到恐怕旁人看了都会觉得惊讶的程度。 这话若是别人说,她只会觉得对方轻浮低俗。 可,如果是江栩。 她笑了笑,揽过他的肩,让他好好睡一觉。 中途江麟进来过一次,因为翟松月的拜托,他拿来一盒感冒药。 推开房门进来,闻到空气中的淡腥味,他脸色微变,视线落在他们合盖的被子上。 两人的身子都被遮住,只露出上半身。 而江栩在她怀里睡得正熟。 翟松月和他道谢,让他把药放在旁边就行。 他点头之后,将东西放下就急忙离开了。 --------------------------------------------- 江栩这一觉睡了很久,人醒了,意识好像没太醒,脸胡乱地蹭来蹭去,不肯起床。 翟松月身子僵了僵,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将他的脸扶起。 江栩不满地重新压上去:“姐姐是嫌弃我了吗?” 她解释:“没有的,只是......” 江栩打了个哈欠:“又困了。” 眼睛耷拉着,看着有气无力。 翟松月心又软了,那种不适感被她忽略:“那就再睡一会。” “姐姐也一起睡。” “你睡吧,姐姐不累。” 他睁开眼,抬眸看她:“姐姐饿了吧,我下面给你吃好吗。” 翟松月好奇看他:“你还会煮面。” 他笑着点头:“一点点。” 他穿上衣服起身,让她先躺一会,他马上就好。 刚出去,就碰到外面的江麟,他正好在泡茶。 看到江栩出现,他怯生生地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江栩一脚踹过去,手里的热茶泼在江麟手上,他捂着肚子瘫软在地,浑身颤抖。 江栩朝他走去,江麟双手撑地,惧怕地往后退。 他笑了笑,缓蹲下身,替他拍干净身上的尘土:“刚刚那个女人是不是很美。” 江麟脸色发白,不敢开口,更别说发表任何意见了。 他笑着笑着,原本替他拍灰尘的手突然就掐住了他的脖子。 江栩那张清雅貌美的脸上,笑容干净。 只是手上的力道却在不断加大,他脸上带着淡笑,语气分明温和,说出的话却令人胆寒:“我最讨厌自己的东西被人染指,如果再有下次,你敢多看她一眼,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你敢碰她,哪怕只是碰到她的衣服,我就砍了你的手。” 江麟拼命点头,说他知道了。 生怕说慢一秒就会被掐死。 他笑着松手,嫌弃的看了眼刚刚掐过他的手,在他身上擦了擦,轻言慢语的教他:“待会去她面前爆几句粗口,骂的越狠越好,知道吗?” 第八十三章 翟松月陪了他一会儿,中途她起床处理了些工作。 拿着手机站在楼道旁,江麟刚好上楼,脸色不大好看。 袖中的手指绞在一起。 翟松月看见他了,冲他笑笑,很温柔的一张脸,很温柔的笑。 她给人的感觉就如同四月里的微风,恰到好处的舒适。 江麟对她很有好感,并且他也不是喜欢爆粗口的人。 他的乖顺是骨子里自然流露的。 可想到江栩。 他突然颤抖的厉害,唇色也淡淡发白。 那几句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从他口中骂出。 翟松月微微愣住。 他紧抿了唇,面色却强忍镇定。 愣怔过后,是淡淡疑惑,翟松月没有责怪他的辱骂,而是好脾气且有耐心的询问:“是不是我的疏忽让你不高兴了?” 江麟想摇头,想告诉她,他不想骂她的。 可是。 他看见了站在翟松月身后,眉眼含笑,抬手点烟的江栩。 他正看着他。 江麟顿时被吓的大气不敢出一下,当着翟松月的面朝着地上狠狠啐了口口水,然后转身离开。 江栩掐了烟,神态无辜的走过来:“姐姐,你没事吧?” 翟松月摇头,笑容几分无奈:“可能是我哪里疏忽了,惹得他不高兴也没注意到。” 他垂下眼,小心翼翼去握她的手:“姐姐,别人的想法其实不必太在意的,他高不高兴,又有什么关系呢。” 等他再抬头时,脸上已经布满潮红,“姐姐有我就够了,不管姐姐做什么,我都会高兴。只要是姐姐,只要姐姐高兴。” 翟松月笑容宠溺,抬手在他脸上轻抚过。 一前一后的对比,似乎更加强烈。 他此刻的乖巧在江麟的衬托下,越发难得。 江栩红着脸,靠在她肩上,那几声姐姐叫的,声音婉转,如黄鹂鸣声,又似缱绻私语。 ------ 裴蔺找了江栩好几次,约他出去打球,这人每次都回一句“改天” 裴蔺可算是理解了什么叫孤独。 他哥整天只知道围着他女朋友转,江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和江栩再碰到那天,是在一个世伯的寿诞上。 江栩一身黑色西装,少年蓬勃朝气之中,几分着装带来的稳重禁欲。 人高腿长,人群之中,总有人朝他靠拢。 他应付得游刃有余,偶尔举起手中酒杯与人碰碰,笑容轻慢谦逊。 他的风评是小辈中最好的,尤其是和裴蔺比起来。 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裴蔺这个为数不多的知情人觉得心里憋屈。 江栩这人十足一个变态,无非是演技好。自己居然风评还不如他。 等他好不容易应付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裴蔺才过去。 江栩自己往外套上浇了酒,寻了个由头把衣服脱了给扔掉。 内里只剩一件白衬衣,下摆衔在西裤中,黑色皮带圈住窄腰。 裴蔺疑惑他这个行为。 他淡笑着松了松领带:“那群人身上的味道太难闻了。” 沾青 第157节 靠近和他说话时,连他身上也沾染些许。 裴蔺听完后也不意外,这人从小就这样,在某些方面称得上一句怪异。 幼儿园开始,被别人碰过的东西,不管再喜欢,再昂贵,他都能不眨眼的扔掉。 问起时,他也只是笑着回一句:“脏了。” 别人是洁癖,他这种估计属于心理变态。 裴蔺背靠理石台面,看着大厅里推杯换盏的那些人,叹了句无聊。 江栩端起酒杯,心不在焉地浅抿了一口:“一群人惺惺作态,无聊又恶心。” 裴蔺刚想问他要不要溜出去单独开个台。 却见江栩正好低头看起了手机。 刚才还寡冷的眼神,此时泛着光亮,唇角衔一抹笑。 他重新端起酒杯,饮尽之后又拿了一杯。 裴蔺看他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问他:“你这么喝不怕喝醉?” 他晃了晃酒杯,似笑非笑地开口:“我不喝醉,怎么给别人机会呢。” 裴蔺不解:“啥?” 他笑着靠近他:“还记得那个小哑巴吗?” 裴蔺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林琅的朋友?” 好像突然想明白什么,裴蔺一脸震惊:“你居然真的?” 江栩但笑不语。 裴蔺没忍住,爆了句粗:“你他妈还是人吗,那个姐姐都那样了,你还欺负人家。” 江栩无辜摊手:“那我也才十九。她拿走我的一血,到底是谁吃亏?” 裴蔺听完他的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江栩离开前摸了摸他的头,语重心长的劝他,要适当的长长脑子。 直到人走远了他才反应过来,这人再骂他没脑子。 靠。 -- 翟松月今天在家上网课,她是一个人住,这里的房价不算便宜,却也不贵。 她从高中起就没朝家里伸手要过钱了,基本都是自己做兼职或者靠奖学金。 前段时间她的画作被卖出高价,那笔钱她也没怎么动,而是存进了一张卡里。 她确实没有花钱的地方。 眼神落在电脑屏幕中,思绪却稍稍飘远。 她看向房间角落里的盒子,白金色的外包装,里面装了一双鞋。 高跟鞋。 她前天特地去买的,想要送给林琅,当作她的入职礼物。 门铃被按响,她好奇起身,不知道这个点是谁会过来。 她起身走到门口,打开可视门铃的屏幕。 看清屏幕里的人影后,她微微一愣。 江栩明显是喝醉了,走路都摇摇晃晃,半边身子靠着墙才勉强站稳。 她忙将门打开。 屋内的光亮和淡淡香气一起泻出,江栩微微眯了眯眼,待适应了光亮之后才抬眸。 那双好看的眼睛攒出笑意来:“姐姐。” 翟松月过去扶他,他顺势靠在她怀里,嘴里含糊不清的哼哼:“姐姐,好难受。” 翟松月扶着他进到里面,让他在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杯热水。 看着他喝完后,她进到厨房,给他煮了一碗醒酒茶。 江栩乖巧坐在沙发上,拿着碗,小口小口喝着。 他的睫毛很长,混血感在他的上半张脸最明显。 垂眸时,浓密的睫毛散落一圈阴影。 他喝完了,还邀功一般的把空碗递给她看。 翟松月笑了笑,问他怎么喝了这么多。 他委屈巴巴的说他不常喝酒的,今天是伯伯的寿诞,过来和他敬酒的人太多了。 他靠在翟松月的肩膀上,喝醉之后话也明显变多:“我是小辈,他们给我敬酒我也没办法拒绝。” 翟松月叹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江栩哼唧几声,说腿好疼,勒得疼。 翟松月疑惑:“勒得疼?” 她带着他的手隔着西裤去摸,大腿中间那里有一圈硬质的东西。 “是衬衫夹。”他又靠回她肩上,“这种场合,我的一言一行都被注视着,更别说着装了。我要是做的不够好,就会给我家里人丢脸。” 翟松月是画画的,对于人体构造和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都还算了解。 领带夹这种,她并不陌生。 用来固定衬衫,防止衬衫滑落以及褶皱的东西。 一般是由几根细皮带做成,金属卡扣扣住衬衫下摆,腿环捆绑在大腿上固定。 短期还好,戴的时间长了确实会难受。 翟松月问他,要不先把它摘了,反正现在也没人看到。 他摇了摇头,虚弱到话都说不完整:“没事的,待会再弄,我头太晕了。” 这怎么行,都难受成这样了。 翟松月想了想,询问他的意见:“我帮你脱了吧,一直戴着会难受的。” 他睁开眼,被酒精浸到微红的眼底,清晰倒映出她的脸。 才十九岁,眉眼干净,灵魂也是干净的。 如同一朵纯净的茉莉。 “会不会太麻烦姐姐了。” 翟松月轻笑,怎么会。 江栩身子往后,方便她进行下一步,翟松月的手才刚伸过去,迟疑了会。 “裤子还是你自己来吧。” 他一愣,然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忘记这个了。” 他解开皮带,将裤子脱了。 里面倒是看不见什么,衬衫被衬衫夹绑着,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 应该是常年运动的身材,腿部肌肉劲韧,体脂率低,隐约还能瞧见冷白皮肤之下的筋脉,此时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在轻微跳动。 每一处线条都迸发着性张力。 这才是最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显肉。 平时看着清雅修长,想不到。 性格还是男孩子,身体却已经长成了男人。 腿环不好解,得先把系在上面的绑带给解开。 箍得太紧,都勒出一圈红痕来了,难怪他说难受。 翟松月想用自己的手隔开,让他没那么难受。 还没碰到,他就往后退了一下。 她疑惑抬眸。 后者却先移开脸,不去看她。 只是泛红的耳朵在无声述说他的羞意。 以为弄疼他了,翟松月带着歉疚刚要将手拔出,他小声解释说:“和姐姐没关系,是我……太容易害羞了。” 翟松月愣了愣,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淡淡笑开了。 ——那你忍一下,马上就好了。 她将环扣解开,又握住他的脚踝,将腿环轻轻往下拉。 江栩捂住嘴,努力控制住,只是身子的轻颤还是让他的伪装无处可藏。 最终腿环虚挂在他脚踝上。 这场对他来说,如同煎熬一般的对待,终于彻底划上句号。 翟松月拿来药膏给他涂在伤处。 下次就别用这个了,哪怕有褶皱也没关系的。 江栩点头,目光落在她给自己上药的手上。 修长的,白皙的。 “姐姐的手真好看。” 沾青 第158节 她笑了笑,和他道谢,谢谢他的夸赞。 圆润玉白的手指,指甲修剪的异常干净,甚至连指甲油都没有涂。 还以为女孩子都热衷于将自己的手指弄的五颜六色。 翟松月起身放下药膏,问他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江栩这还是第一次来她家,他有点为难:“不过我有点认床,我可以睡姐姐的床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行还是不行,而是看着他。 江栩解释说:“姐姐的床上有姐姐的味道,我闻着更习惯一些。” 原来是这样,她笑着点头。 “嗯。” 将他带到自己的房间,江栩走了两步就往前踉跄。 翟松月过去扶他,却也被江栩带着倒在床上。 床铺很软,她往下陷了陷。 他和她道歉,说对不起,姐姐,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你摔倒了。 他剧烈起伏的胸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宠溺笑着,摇头。 没关系。 他还是不起来。 一声一声软着喊她姐姐。 那天晚上,在他红着脸上前时,她并没有推开他。 …… …… 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翟松月的手机一直在响。 江栩不满被打断,随手拿着手机想要扔了,被翟松月伸手拿了过来。 她看清上面的名字,迫不及待的从江栩身下离开,拿着手机去远处接通。 过了一会,她又急忙进来,拿着衣服穿好。 江栩过去拦她:“你现在是想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 她脸上满是担忧,和他道歉:“林琅喝多了,我得去接他。” 林琅,林琅,又是林琅。 “她喝醉了有裴清术,轮得到你去接她?而且你现在干我干到一半去找别人,你觉得合适吗?” 翟松月很着急,也没空和他解释,和他道完歉之后就匆忙离开了。 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连澡都来不及洗,随意裹上外套就出门。 江栩光着身体,气到把房间里的东西都给砸了。 操。 裴蔺陪着林琅坐在便利店门口,他也没想到她酒量差到这个程度上,几瓶啤酒就把给她干倒了。 关键是他还不敢和他哥说,要是让他哥知道,自己的女朋友被自己灌醉,那他就别想活了。 思来想去最后只能给林琅的朋友,翟松月打电话。 那人很快就过来了,一辆的士停在路边,她打开车门下车。 再次见到,裴蔺还是免不了被她的美貌给惊艳。 难怪江栩拿她当猎物,这种温柔御姐,谁看了不喜欢。 这高挑纤细的身段,丰满柔软的身材,以及对待身边人时刻宽容温柔的性格。 和他哥简直就是一个类型的人。 都是天上下凡来拯救众人的活菩萨啊。 -------------- 那么懂礼貌的翟松月,这会看也没看裴蔺一眼。眼里只有林琅一个。 她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外套过去给林琅穿上,怕她着凉。 林琅醉到看人都是重影了,眯着眼睛靠近她:“裴清术?” 翟松月脸色微怔,然后摇头笑笑。 终于把这人交付出去了,裴蔺松了口气,说他就先回去了,林琅就拜托你了。 翟松月点了点头。 她将林琅扶上的士,先是替她把领扣解开两颗,怕她闷着,又倒了点水让她润润嗓子。 她不喝,太难受了,几次把递到嘴边的水推开。 洒了翟松月一身。 翟松月也不恼,反而细心地替她擦拭着身上为数不多被溅到的水渍。 林琅轻轻哼了两声:“疼。” 翟松月瞬间就紧张起来了,竟然忘了自己不会说话的事实,想问她哪里疼,开口却只能发出生涩难听的啊啊声。 “疼。” 林琅委屈巴巴的捂住肚子,“饿得疼。” 翟松月差点急到哭出来,甚至有些微红的眼,在听到她这句话后,无奈的轻笑取代了心疼。 她抬起手想摸摸她的头,可又停住,眼神有几分黯淡。 最后还是放下。 ——等回去了,给你做好吃的。 林琅能看懂手语。 “想吃什么都行吗?” 嗯。 翟松月点头,眼里满是柔情和宠溺。 ——只要是你想吃的,都行。 第八十四章 翟松月将人送到家,江栩早就穿戴整齐坐在客厅里了,应该是洗过澡了,屋子里有淡淡沐浴露的清香。 刚才还一个人在家,被气到砸东西,现在就已经恢复到平时的乖巧。 他倒了杯热水,慢悠悠地喝着。 翟松月扶着林琅进屋,他看见了,起身过来帮忙。 眼见着手都要碰着林琅的胳膊了,却被翟松月一把推开。 他微微愣住,手还保持着伸出去的动作,就这么僵在半空。 模样无措的看着她。 知道自己反应太大了一些,翟松月面带歉意看了他一眼,然后扶着林琅在沙发上坐下。 她醉到神志不清,嘴里嘀嘀咕咕说着肚子饿,中途还夹杂着几声难受的呜咽。 翟松月去到另外一间房,拿了毛毯给她盖上,又去倒热水,自己用手隔着杯壁探温度,觉得太烫还兑了点温水。 然后才插着吸管递到她嘴边,喂她喝。 林琅喝醉以后不太老实,喝了两口就吐出来,说没味道。 她委屈巴巴,和平日里的清冷文静完全不同。 左右都没找到纸巾,翟松月便用自己的衣服给她擦干净唇边的水。 动作细微小心,生怕碰到她柔软的唇。 只敢在周围的皮肤轻轻碰一下,沾吸掉水份。 她迷蒙着一双眼看她,嘴里喊着裴清术。 翟松月顿在那里,好半天都没反应,然后才轻声笑笑。 只是那笑里的苦涩太多,那种无力感撕扯掉她一直努力维持的平衡。 林琅瘪了瘪嘴,过去抱她,脸在她颈间蹭来蹭去。 小猫儿撒娇一般:“裴清术,你今天抱着我睡好不好。” 女孩子的触感是柔软的,像一团摘了竹签的。 又甜又软。 翟松月彻底僵在那里,如果不是窒息感让她眼前发黑,她恐怕直到缺氧倒地都想不起来人应该呼吸。 林琅一声一声的喊:“裴清术,裴清术。” 翟松月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想推开她,也应该推开她。 可是手停在半空,也只是停在那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将手拢回袖口,隔着那一层单薄布料轻抚她的后背。 替她顺气。 江栩抱臂环胸,站姿懒散靠墙,冷眼看着这一幕。 沾青 第159节 两个女人,在她跟前抱来抱去。 翟松月的确是个温柔的人,对待谁都这么温柔。 只是唯独在对待林琅时她的温柔多出了点畏手畏脚和小心翼翼。 仿佛她怀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多么珍贵的瓷器。 是贫穷的她这辈子都买不起的瓷器。 即使瓷器这会就在她怀里,她也不敢碰。 怕弄脏弄坏了。 多么宝贵的东西啊。 江栩看见她眼神痴迷地看着。 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手里的水杯摔了,那声巨响让两个人同时抬眸。 江栩手足无措,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蹲下身去捡。 可是太不小心了,才捡了一块,手就被划伤了一道口子。 那么长,那么深,都开始流血了。 他迅速将手往后藏,翟松月还是看到了,打着手语问他有没有事。 他摇头笑笑,说没事。 可血都滴在地上了,一滴一滴,那么吓人。 怎么可能会没事。 翟松月小心翼翼地将林琅放回沙发上躺好,还不忘在她脑后枕一个枕头。 然后才起身过去,让他把手递过来。 江栩说真的没事。 他笑容一如既往的纯真干净,只是那点干净里此时多了几分勉强。 翟松月摸了摸他的胳膊,安抚他,让他听话。 闻言,江栩的肩膀塌下来,人也乖顺许多。 低着头,将手从身后伸过来。 翟松月看见后,当即就皱起了眉头。 什么没事,都深可见骨了。 ——看深度估计要缝合,先去医院吧。 他欲言又止,犹犹豫豫的看向沙发上的林琅。 “可是林琅姐姐......” 知道翟松月更加放心不下林琅,他善解人意的主动后退一步,“姐姐,你还是留在这里照顾林琅姐姐吧,我自己打车去就行。” 翟松月开始动摇,林琅现在确实离不了人。 而且这里很好打车的,他一个人去应该也...... 林琅看到这么多血,酒早就被吓醒了一半。 这会从沙发上坐起身,除了头还有点晕,其他的倒没什么异样感了。 “还是你送他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 翟松月见她醒了,急忙过去,问她渴不渴。 林琅摇头,说自己不渴:“你还是先送他去医院吧。” 翟松月不放心她。 林琅笑了笑:“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喝多了,又不是瘫痪了。” 翟松月微抿了唇。 林琅对上江栩的眼神,后者虚垂着受伤的那只手,正眉眼含笑看着她。 那种看着乖巧,实则深不可测的笑。 林琅对他没有任何好感,反而很反感。 她一直都是反对翟松月和他走的太近的。 但一码归一码。 “去吧。”她拍拍翟松月的肩膀,“我没关系的。” 那一瞬间的触碰,翟松月眼睫微颤。 最终的结果是,林琅、翟松月,还有江栩一起去了医院。 翟松月一个人还得照顾两个。 的士车窗开着,林琅吹了会冷风酒醒的差不多了。 江栩的手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他坐在副驾驶,一言不发。 到了医院,翟松月去医院挂了急诊号。 医生在里面缝合,翟松月陪同,林琅坐在外面等。 缝针的时候没打麻药,翟松月怕他疼,就抱着他,一手放在他后脑勺,往自己肩上压。 不让他去看缝合伤口的过程。 他也不喊疼,只是偶尔轻轻哼几声。 声音软而细。 翟松月摸摸他的头,用这种方式安抚他。 她光是看着都觉得疼,更何况缝针的江栩了。 可是后者从头到尾都没喊过一声疼。 只是偶尔:“姐姐,我有点害怕。” 他声音里带着央求,“你能再抱紧一点吗?” 她宠溺的将他抱紧。 他的脸在她柔软的颈间蹭了蹭,一声叠着一声唤:“姐姐,姐姐。” 医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在旁边听着都他妈快起反应了。 知道的明白里面是在缝针,不知道的恐怕以为是医院play,已经干上了。 他轻声咳了咳,笑容尴尬的说了一句:“你们挺恩爱啊。” 翟松月笑了笑,没给回应。 针缝完以后,医生交代了下注意事项就被护士叫走了。 诊室里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翟松月想到林琅还在外面,放心不下所以想出去看看。 察觉到她的意图,江栩拉住她的手腕:“姐姐,再坐一会吧,我先缓缓。” 他的唇色实在过于惨白了些,估计是真的很难受。 想到他刚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翟松月心一软,那就稍微再坐一会吧。 “姐姐,可以帮我揉一下脚踝吗,有点酸。” 他委屈巴巴的看着她请求道。 翟松月蹲下,用眼神询问他,是哪只。 他缓慢伸出左脚。 面料挺阔高级的西裤,意大利纯手工的皮鞋。 黑色袜子圈住脚踝。 禁欲到带着性感的绝对领域。 她隔着袜子轻轻揉捏几下,不时抬眸看他。 江栩能看懂,她是在用眼神询问他,这个力道行不行。 林琅在外面坐着等了一会。 直到医生出来,里面也没见动静。 想到估计是刚缝完针,还难受着,所以想先缓一缓,她就没进去。 这里是老楼栋,又是另外划分的一个区域,还处在角落,平时几乎没有人来这儿。 再加上是晚上,更是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安静到有些可怕。 可是片刻后,关着门的诊室隐约传出一些声响来。 “啊,姐姐,轻点,太快了。” “那里......别,别碰那里。。” “好痛。” “嗯啊。” “姐姐握的太紧了” 林琅的酒是彻底醒了。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连嘴唇都因为惊讶而张大。 整个人被这段对话内容冲击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沾青 第160节 他们居然......他们在医院...... 那声难耐的语气之后,是短暂的安静。 片刻之后,才再次传来声响。 这会是满足的喟叹□□,那种痛和爽的感观交织。 “哈啊,姐姐揉的我好舒服。” “姐姐,那里太硬了,会硌着你的,你试试前面,前面是软的。” 他的声音低软疲累之下带着羞意。 “一只手握不住的话,也可以......用两只手试试的。” 林琅:“????” 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办,她是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继续留在这里,还是找个借口偷偷溜掉? 可是不管哪种做法都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正当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的时候,诊室的门开了。 翟松月走到前面,她急着出来看林琅。 江栩则慢悠悠的跟在后面,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刚刚被揉过的脚踝,这会鞋袜也穿戴整齐。 他眉梢眼角都带着自如的笑意,等着欣赏林琅的表情。 结果后者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装死倒在了地上。 江栩眯了眯眼。 从容地勾唇冷笑。 啧。 第八十五章 裴清术很快就到了,是收到江栩的消息之后,他才知道林琅喝醉的事。 人赶到医院的时候,林琅正尴尬到不知道怎么开口。 翟松月急切过来,问她现在还难受吗。 林琅总会想到刚才里面发出的声音,左右不看她的眼睛:“不难受的,你不用担心我。” 裴清术的及时出现将她从这种度日如年的焦灼中解救出来。 他应该是赶过来的,微微喘着气。 见到林琅的第一眼,问了和翟松月一样的话:“还难受吗?” 林琅一见到他,情绪就上来了,委屈巴巴的捂着脑袋说头晕。 裴清术过去抱她,将人搂在怀里,手放在她说晕的地方给她按了几下。 “这个力道会重吗?” 她摇摇头,说刚好。 裴清术一边给她按摩,一边轻声问她:“是裴蔺让你喝的?” 林琅不爱喝酒,他是知道的。 虽然酒确实是在裴蔺的怂恿下喝的,但林琅自己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如果她不愿意,别说一个裴蔺了,就算是十个裴蔺也不能勉强得了她。 更何况,她还不至于这么不讲义气的把裴蔺给出卖了。 所以她摇头:“是我自己想喝的。” 裴清术心里有了数,就不多问了。 至于裴蔺那边,他另外再找时间好好和他聊一聊。 “先回家吧,回去了我再好好给你按一按,你躺着休息一下。” 林琅犹豫地看了眼翟松月,今天已经很麻烦她了,如果就这样直接走掉,有点不太好。 翟松月却是笑着打着手语:“时间也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等下次有时间了,我们再约。” 这句话,让林琅的心放下来。 “今天实在是麻烦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她笑着点头。 一旁的裴清术脱了外套给林琅穿上,昼夜温差大,她出门的时候穿着单薄,现在直接出去,肯定会冷。 离开前,他也不忘和翟松月道谢。 两个同样温柔的人,周身气质也如出一辙。 温和的两杯水。 “今天的事情叨扰了。” 翟松月仍旧是以笑容回应他。 待人走远,她的眼神仍旧没有收回。 如同粘连上,始终注视着两道亲昵的身影。 林琅撒着娇让他去看自己手腕上的勒痕,是裴蔺扶着她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 他心疼地去给揉捏活血化瘀,心里默默把这笔帐记在裴蔺头上。 眼里满是心疼,心里却已经定了什么时间去找裴蔺算帐。 ----- 江栩靠墙站着,懒散恣意。 浑身上下找不出丁点难受来,仿佛刚才在病房里疼到差点哭出来的那个人不是他一眼。 他眼神意味深长的看着翟松月,她倒是挺沉默,收回视线之后才想起来去关心他的伤口。 “还疼吗?” 她打完手语,伸手想去替他检查一下。 江栩将手往回缩,避开了她的触碰。 笑容依旧乖巧,只是乖巧之中又带了点疏离:“不疼了,谢谢姐姐关心。” 平铺直叙的语气,生硬又淡漠。 翟松月疑惑于他的反应,抬眸去看他,却刚好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眼。 一如以往。 那天之后,江栩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找过翟松月。 因为他突然觉得,攻略她好像比他想象的要稍微要有难度一些。 谁能想到她居然是这么个属性。 好在他自己本身就不是什么正常人,所以觉得也没什么,并没有被结果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地球上这么多人,总不可能人人都一样。 种类越多,才越有趣嘛。 ------------------------ 他最近很少往外面跑,所以待在家里的时间更多了。 江麟能待在房间里就尽量不出来,生怕和他碰上面。 反而是许瑶荷,她没办法接受自己被一个十九岁的小孩子压着,哪怕心里始终对他有一层畏惧,却不甘在他面前示弱。 即使他在家,她也照常做自己的。 下午约了糕点师来家里教她做茶点。 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好的蛋糕,准备等她老公回来了去给他尝尝。 刚好江栩接了电话从楼上下来,手机那边一口一个江栩哥哥喊得亲昵。 他笑容冷漠,声音却温柔:“当然会去,我们小离都开口了,我怎么舍得拒绝。” 许瑶荷看到他了,不受控的开始颤抖。 那种恐惧是根深蒂固的,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埋下了种子。 如见那颗种子早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壮大。 第一次见面,他才十三岁。 在她踏进江家大门之前,她就早有准备,那个疯女人的儿子肯定对他心生怨怼。 毕竟她上位的确实不够光彩。 在那个疯女人怀孕期间就勾引江存,并怀上孕。 如今好不容易逼死那个疯女人成功转正,她的儿子必定会是一大阻力。 但她也没多害怕,再怎么有怨怼,一个十三的孩子能有什么威胁。 可直到见到他的第一面,她才觉得是自己太天真。 那个疯女人的儿子,同样也是一个疯子。 在江存面前乖巧和她打招呼,主动喊她后妈。 江存心里愉悦,夸他懂事。 江栩甚至还主动去帮忙拿行李,十三岁的年纪,个子已经比他高出一点。 沾青 第161节 害怕江麟摸不清这房子的构造,便带着他四处逛了一遍。 江存对于自己这个儿子十分满意,说只有他这样性格,才适合掌管一个大企业。 许瑶荷听了心里不爽,认为他这是在点自己,她虽然住进来了,但未来的继承人还是那个疯女人的儿子。 所以哪怕他再乖巧,许瑶荷对他都没什么好印象。 待江存因公事离开后,她想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以后这个家,谁才是女主人。 她说有点想喝酒,佣人过来询问她想喝哪种,红酒还是葡萄酒。 她摆了摆手指,说不放心佣人:“小栩从小在这个家里长大,肯定知道家里什么酒好喝,要不还是你帮我去拿吧?” 哪怕是被使唤,他也仍旧好脾气的笑着,那双眼睛漾开笑意,柔得像一滩水。 他说:“好的,您稍等。” 许瑶荷冷笑,这么好拿捏,亏她还提前担心了这么久。 他很快就拿着酒过来了。 许瑶荷坐在沙发上,将酒杯往前推了推:“可以麻烦小栩帮我倒一杯酒吗?阿姨累了一上午,手没力气了。” 江栩上赶着喊她后妈,可不代表她愿意给他当后妈。 江栩毫无怨言。 “好的。” 他用开酒器打开木塞,走到她身旁倒酒。 可是手一滑,“不小心”把酒全泼在她身上。 眼见着自己身上那条白裙子被红酒染红,她大叫一声站起身,指着他骂道:“你没长眼睛啊?” 他一脸无辜:“后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许瑶荷气到快疯了:“你知道这条裙子多少钱吗?” “后妈,既然嫁到我家了,就不应该再像从前那样寒酸了哦。”他笑容和善地提醒她,“您好歹跟在我爸身边待了那么多年,这么多次,总不能白让他占这个便宜吧。不过一条裙子而已,再陪他一次,想要多少条他都能买给你。” 许瑶荷的愤怒被愣怔取代,她好像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江栩口中说出来的。 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一同被摸出的,还有一包烟,里面已经不剩几根了。 打火机是金属材质的,往下一划,火光就被擦亮了。 他动作熟练地朝空中一甩,又稳稳接住。 始终燃着的火光在摇曳。 “您说,我这手要是不小心松了,消防车能在您烧完之前赶过来吗?” 十三岁的少年,少年纯真乖巧,那双混血感十足的蓝瞳干净透彻。 可他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 他是笑着说出这番话的。 疯女人生出的孩子,同样也是个疯子。 可不管许瑶荷怎么和江存说,他都不信,他只是觉得许瑶荷这么大的年纪了,却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在所有人眼中,江栩都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江存因为许瑶荷的事情已经对他心生愧疚,再加上他一开始的大度懂事,这让自己的愧疚更是上了一个层次。 没了江存做靠山,许瑶荷和江麟只能日复一日的忍受江栩的折磨。 她也想过在家里安装摄像头,用来录取证据来让江存信服。 甚至还趁江栩不在家,偷偷在他的房间里一并安装了。 等到她满怀期待去查看视频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自己趁家中没人,带着外面的野男人回来偷情的画面。 所有摄像头,每一个视频画面,都记录着同样的场景。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角度方位。 她脸色发白,在房里一通猛找。 最后找出了数十个摄像头。 并且那些摄像头全部都是她亲手安装在屋子以及江栩房间各个角落的。 她看着那堆摄像头,全身发抖,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早就知道了? 那这些视频...... 她疯了一样冲出他房间。 装修风格完全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少年,阳光青春,以及那点书卷气。 他身上的校服还来不及换下,此时正坐在书桌前,专心写着作业。 看到许瑶荷了,他也没有责怪她不敲门就擅自进来。 反而关心的询问:“您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她懒得和他演戏,情绪几乎癫狂:“我房间里那些摄像头是不是你安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他放下了笔,表情无辜:“我在我房间和客厅都发现了这个,我以为是您不小心掉的,所以就帮您放回去了。” 以为是她不小心掉的? 她颤抖着手:“你别装了!” 江栩先是一愣,然后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难道这些摄像头是您故意安在我的房间里的?” 许瑶荷原本是过来质问他的,这会直接成了被质问的那个。 她早就知道,这人的城府和他年龄完全不相匹配。 甚至连江存这种心机深重的人,都被他还未成年的儿子玩弄股掌。 她不说话了,不敢说话,毕竟现在的自己是有把柄在他手上的。 万一他将那些视频拿出去...... 那她的一切都没有了。 江栩站起身,走到她跟前,这个年纪的少年,身高如细竹抽条,长得很快。 他弯了腰,低下头,靠近她耳边。 带着笑意耳语几句,给她提出建议:“我的好后妈,偷情也找个质量好点的呀。陪老男人睡觉换来的钱,再去养其他老男人,这笔买卖,不划算啊。” 江栩当时的笑容,许瑶荷直到现在都记忆深刻。 在他那张脸上,任何表情都生动漂亮。 惊艳到让人过目不忘。 可在许瑶荷看来,却如同会吃人的魑魅魍魉。 地狱深处索命的黑白无常都远没有他让人畏惧胆怯。 他的笑如同一根牢固的枷锁,将她和她儿子的一生都锁在了这座气派的山庄别墅里。 一直到现在,她依旧在饱受他的折磨。 江栩没有将那些视频泄露出去,更加没有告知他父亲。 日子在许瑶荷的担惊受怕中平淡度过。 那段时间她整夜失眠,每天都在恐惧江栩何时会把事情揭穿。 恐惧持续了一年之久,她终于明白他的意图。 他不打算将这事公之于众,他要他们留在江家。 然后日复一日的承受这份畏惧。 回忆到此为止,许瑶荷强装镇定地继续揉面。 江栩打开冰箱拿了瓶冰水。 佣人在一旁询问:“我去给你煮碗面?” 他的性格出了名的亲和好接近,所有家里这些佣人对他很少用敬语。 江栩笑着摇头:“不用了,我今天没什么胃口。” 佣人面带担忧:“是胃不舒服吗?” “可能吧,我想再回去睡一会,下午吃饭不用喊我了。” 佣人应了一声好。 许瑶荷仍旧在揉面。 江栩拿着那瓶水上楼,经过料理台时,他善意地出声提醒:“后妈,再揉的话,面就硬了哦。” 她一愣,手里的面团摔在了地上。 慌乱抬眸,正好对上江栩的视线。 他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眼里带着轻蔑。 --------------------------------- 裴蔺给江栩打了好几通电话,这人一直不接,他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人已经没了。 等他再打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边将他拉进了黑名单。 裴蔺:“??” 江栩确实有些不舒服,只是具体哪里不舒服,他自己也不太明白。 但是懒得去医院做体检。 不严重的话,在家躺躺就能痊愈。严重的话,去了医院也没得治。 沾青 第162节 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了一小会。 具体的症状就是胸口处酸痛,一阵一阵的。 偶尔心脏也会猛然抽搐一下。 没胃口,做任何事都提起不劲。 他想休息一下,偏偏裴蔺这个不长眼的还一直过来烦他。 终于肯看手机一眼,却是将人拉进黑名单。 退出聊天界面之后,他迟迟没有按下返回。 目光悬停在下方,自从上次在医院和翟松月分别之后,他没有找过她,她也没有找过他。 两个人的关系好像戛然而止,就停留在那一次了。 他冷笑一声,将手机锁屏。 他没打算这么快放过她,还没玩腻呢。 似突然想到什么什么,手机抵着掌心转了一圈后,他将裴蔺从黑名单拉了出来。 裴蔺在rex开了台,他终于成年,可以光明正大出入这种地方了,自然是急不可耐的约上朋友一起出来喝酒。 江栩做为他的狐朋狗友之一,自然也在邀请名单之中。 裴蔺这人没什么脾气,大大咧咧脑子蠢,早就忘了自己刚被他拉进黑名单的事。 听说他要来,立马就把地址发了过去。 到地方了,人还挺多,男女都有。估计已经喝过一轮了,桌上放满了空酒瓶,酒保还在不停上酒。 巨幕显示屏上不断滚动裴蔺的名字。 代表着全场消费最高,也就是俗称的冤大头。 裴蔺一看到江栩了,揽着他的肩膀让他过来。 他明显喝醉了,说话都不太清楚。 江栩面带笑意地,轻轻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拿开。 他的到来足够让卡座里的部分人雀跃,都同是一个圈子,幼时便认识。 持续多年的暗恋不再少数,看见他了,那种属于少女的心思让她们止步不敢上前。 只是偶尔假装不经意的偷偷看一眼。 少年已经坐下,周围不时有人与他碰杯,他笑着应付。 身上有股天然的干净气息,闻久了让人上瘾。 一如他这个人一样。 敬酒的人多了,他也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继续喝下去,会喝醉的。 终于有人按耐不住,怯生生的提醒他:“还是......少喝点吧。” 他动作停住,垂眸看她,那双偏蓝的瞳孔,干净透彻。此时看着她,带些淡淡不解。 对上他的视线,她迅速低下头,耳根燥热:“会喝醉的。” 他轻笑,无所谓:“没关系,喝醉就喝醉了。” 半个小时前,他把发给裴蔺的消息“误发”给翟松月。 ——是在rex?我马上到。 等了一分钟,他又撤回。 ——抱歉,发错了,不用在意。 中途他的手机倒是一声都没响过,仿佛断网了一般。 裴蔺已经醉到说话胡言乱语了,说前几天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和他哥说了那事儿。 害的他又被他哥罚抄经书。 那金刚经,他都快被会背了。 罪魁祸首气定神闲的轻笑道:“对啊,到底是哪个王八蛋,” 裴蔺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 翟松月找来酒吧,给江栩打电话,他抬眸看见联系人,唇角勾了勾,直接按下挂断。 那边很快就继续打来了。 他再挂,那边再打,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他懂得见好就收。 故意等铃声多响了几声之后才按下接通。 也不先说话,始终沉默着。 这场沉默最终以翟松月挂断电话为结束。 她找到他了。 突然出现一个貌美大姐姐,卡座里那群小朋友们都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她。 甚至还有不少已经掏出手机准备要个联系方式的。 翟松月是从同门的聚餐上中途离席的,她今天穿着挺简单,一条过脚踝的针织长裙外面陪了件呢大衣。 简洁温婉的打扮,配上她那张本就耐看的气质型长相,更是将温柔的本性推至一个顶点。 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小朋友们,最没办法拒绝的就是这种姐姐型。 可是那么在意教养礼貌的翟松月,这会却忽视了所有人,她握住江栩的手腕,只靠单手简单做了几个手势。 “我送你回家。” 江栩挣开她的手,笑着问她:“我爸都不管我几点回家,你又用什么身份管我呢?” 翟松月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但她知道他在生气。 眼神带着无奈,那种无限纵容的无奈。 “有什么话我们先出去再说,好吗?” 她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那么温柔的一双眼睛。 面对他时,总是尊重且在意他的感受和感觉。 江栩沉默几秒,最终还是听话的出去。 刚才还清醒的江栩,这会却醉到连路都走不稳了。 翟松月只能扶着他,怕他摔倒。 他走路摇摇晃晃,不是往地上摔,就是往她怀里倒。 为了避免他摔倒,翟松月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本就担心他摔倒,所以护的紧了一些。 他的手臂紧紧压在她胸口。 江栩将手往外抽,还在闹别扭,但又忍不住关心她,所以说话的语气也生硬:“都被我压变形了,那么软,不会疼吗?” 翟松月笑着摇摇头。 “不疼。” 意识到这场僵局是被自己打破的,江栩不爽的别开脸。 翟松月拿出一瓶水,打开瓶盖之后才递给他,让他喝点水醒醒酒。 他还是不理她,只是那瓶水,他听话的一滴不剩喝完了。 翟松月拿纸巾给他擦嘴:“那种地方,你年纪小,以后还是少来。” 他委屈到眼眶都红了:“你以为我想来吗,还不是因为你。” 她停下动静,微微愣住,抬眸看他。 “因为我?” 他再次别开脸,不想看她:“我不找你你就永远不会找我。我知道,你肯定是上次睡完我之后嫌我没经验,所以你后悔了,后悔和我睡觉。想去找一个比我有经验的对吗?” 话越说到后面,声音却越发微弱没底气。 翟松月有些惊讶,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生气,更加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想。 “怎么会呢。我这几天是因为有个比赛,所以出省了一段时间。不联系你是因为真的太忙了,我这几天加起来连八个小时的睡眠时间都没超过。” 他终于有了反应,半信半疑的垂眸看她:“真的?” 她点头:“真的。” 江栩见她眼底确实有睡眠不足留下的淡淡乌青,信了她的话。 他低下头,抿了抿唇:“刚才是我语气太差了,对不起。” 翟松月轻笑,她不可能生他的气的,永远也不可能。 “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江家今天没人,江麟外出学习去了,一周左右才会回来。 许瑶荷大约是不想和他单独相处,所以随便找了个由头也没有回家。 翟松月将人送到家后,本来是想离开的。 可她一松手,他就往下摔。 没办法,翟松月只能把他送回房。 才刚上楼,他脸色为难,说想上厕所。 “可我没力气,我连都走不稳。” 翟松月也怕他摔在洗手间里,考虑片刻后,干脆直接将他扶了进去。 沾青 第163节 她背过身去,等他方便完。 江栩低头解裤链,解了很久都没解开。 委屈巴巴的声音染上哭腔和醉腔:“姐姐,拉链卡死了。” “我自己解不开。”他说,“姐姐,我快憋死了。” 最后裤链是翟松月帮忙解开的,包括他成功上完厕所,也是翟松月在旁边手把手帮忙。 她听见湍急的水流声逐渐变小。 也听见他在舒服的喘息。 再次将他搀扶回房,他又拉住她不让她走了:“今天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有点怕。” 翟松月迟疑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江栩彻底掐断她想回去的念头,点开电脑:“姐姐,你不是说你已经好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吗,我们看会电影吧,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他打开文档,上百部的黄=片让她挑选。 翟松月看着那些露骨粗暴的名字,有些愣怔住。 他红着脸,解释自己的电脑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片。 “我什么都不懂,所以特地找人买了一点,想着......先自己在家学一学。” 他握着鼠标点开一部,影片开始就直接进入正题,半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他看着看着就靠过去了 “我知道我不如其他人,他们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我这么笨,也只有姐姐不会嫌弃我。” “姐姐,我也只想和姐姐......” ...... ...... ...... --------------- 裴蔺再次见到江栩的那天,是在周末。 两人都被迫来参加一场饭局。 中途寻了个由头出来抽烟,裴蔺问他:“你和那个姐姐还在一起?” 江栩抽了口烟,隔着烟雾眯眼,轻慢笑意:“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还以为你顶多新鲜个几周时间,这都快半年了,你该不会真动心了吧?” 他似笑非笑地掸了掸烟灰:“她一个哑巴,你觉得她配吗?” 配让他动心? 当然不配。 他就是想玩弄她,仅此而已。 ---------------------------------- 母亲的葬礼是在秋天。 江栩胃病住院一周,中途翟松月给他发过消息,询问他的近况。 大概是因为之前他埋怨过,他不找她,她就永远不会找自己,所以她总会和他询问一些近况。 他刚做完胃镜检查,被推到病房输液。身边没有一个人陪护,包括必须有人在一旁陪同的全麻检查,也是他随便花钱找来的一个路人。 这是他住院的第三天。 胃痛到差点晕倒,自己打120叫的救护车,强忍着剧烈疼痛说完了地址才晕倒。 连怎么来的医院都不知道。 他拿起手机打字。 【江栩:不太好。】 那边很快就回复了。 【翟松月:生病了?】 护士进来,要给他换药。 【江栩:对啊,胸口疼,疼得厉害。】 【翟松月:有没有去医院看过,医生怎么说?】 【江栩:医生说,我这个病有点棘手,没有药可以医治。】 【翟松月: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认识几个学医的前辈,到时候我带你去其他医院再检查一遍。肯定会有办法的,别怕。】 【江栩:如果能够见到姐姐,可能病就突然好了。】 翟松月那么聪明,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这是想见她了。 【翟松月:你把地址发给我。】 江栩靠回枕头上,坐躺着,身上穿着病号服。 他勾了勾唇角。 【江栩:等过几天,我去找姐姐。最近天气这么冷,我不舍得让姐姐吹冷风。】 护士换完药了,笑着问他:“病情好点了吗?” 他抬眸,礼貌地笑了笑。刚才是低着头在回消息,所以没看清,这会抬起头,在灯光之下,清晰可见的苍白唇色,憔悴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倒:“没好呢,还是很疼。” 护士一愣:“那我待会去让医生过来再给你看看。” 她开门离开,嘴里嘀咕:“看他刚才笑的那么高兴,还以为他病好了。” 江栩等出院之后才去找的翟松月。 得知他要过来的消息,翟松月提前做好了一大桌子他爱吃的菜。 在医院吃了好几天的流食,面对这些食物时,竟然没了胃口。 他靠在她肩上撒娇,说手疼,要姐姐喂。 翟松月纵容的笑了笑,拿起筷子开始喂他。 他想吃什么用手指一下就行。 他像个被宠到娇矜的大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在她这儿永远都是身娇体弱,唯独在床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 他故意将她弄疼,然后委屈的和她道歉,说他不是故意的。 翟松月见他这样,怎么舍得怪他呢。 她给他擦眼泪。 没关系,他喜欢的话,怎样都可以的。 得了准允,他又重新靠回她肩上。 放在床头的手机刚好响了。 江栩看见上面的名字,周京贺。 男人的名字。 他眼神微暗,将那手机拿过来递给翟松月。 “姐姐,你不是说我喜欢的话,怎么都可以吗。” 他动作不停:“姐姐,你接了吧。” 她是个哑巴,但不代表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她本就是后天突发恶疾造成的声带受损,和天生的聋哑还是有区别的。 平日里相熟些的人会给她打电话,她通常只需要通过敲击手机屏幕来回应。 多荒唐的要求,可就是这么荒唐的要求,翟松月也满足了她。 没想到她会同意,江栩稍微迟疑,动作也停下。 看到她按下接通键后,他伸手将免提也一并按下,男人的声音在屋内格外清晰。 与他说话的声音一同的,是狂风骤雨的攻势。 “关于带班的事情我已经和老师说过了,到时候你直接去就行。” 她颤抖着手,在屏幕上敲了一下。 沉重的呼吸声,带着绵腻。 屋子里窄小温暖的甬道,凸起的开关藏在最深处。 此时被人抵着关上,又后退打开,仿佛是小孩子恶作剧一般,认准了那个开关便一直按。 次数多了,不知道哪里漏水,浇湿了开关。电路也开始出现问题,更加敏感。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黑,是灯关了,还是被身后的手捂住了眼睛。 她仰长了脖颈,咽喉发出生涩的声音。 男人迟疑,语气带着关心:“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她摇头晃脑,想回答他,却说不了话。 手指抹黑想找到手机,摸来摸去最后只摸到一双手。 少年惊讶一声,贴心提醒她:“姐姐摸到的是我哦,手机在旁边。” 他说着说着,还故意呻/吟一声。 仿佛难耐到情不自禁。 沾青 第164节 “呃啊,姐姐……” 手机另一端的人沉默,大概懂了她此刻是在做什么。 默默地将电话挂掉,看来自己这通电话打的很不是时候。 等忙完一切后,江栩和她道歉,满脸歉疚,说他不是故意的。 “他如果误会了,我可以帮姐姐去解释的。我就说我刚刚只是……不小心被夹到了,手被夹到了,门缝太紧,夹的我痛死了,血都被夹到喷涌出来,还好我戴着手套,不然喷进门缝的话……” 他眼神半睁着看她。眼底还有余感未消,仿佛蒙了层扯不开的薄雾。雾里看花一般不甚清晰。 “到时候姐姐该多难清理,门缝那么紧,手都伸不进去,别说用工具了,会弄坏的。” 他给她出主意:“要不我以后每天都被它夹一次,次数多了以后,门缝就夹成我的形状了,到时候姐姐如果想清理了,可以来找我。别人进不去,只有我一个人能进去。” 清理的工作,最后还是翟松月自己来的。 她问他肚子饿不饿。 下午吃饭的时候他就没吃多少。 江栩其实不怎么饿,他胃病是老毛病了,每年总会犯上几次,看医生也没用,根治不了,只能缓解。 “想吃水饺,姐姐亲手包的那种。” 家里没有多余的饺子皮了,如果自己包的话,还得重新擀皮和剁馅。 很麻烦。 但翟松月只是笑着问他。 ——我们小栩想吃什么馅的? 我们,小栩。 他笑容乖巧:“素馅的。” “香菇胡萝卜馅?” “好的呀,谢谢姐姐。” 翟松月在厨房厨房擀皮剁馅,等她煮完一整碗饺子端出来的时候,江栩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那么高的个子,窝在这张沙发上,实在有些憋屈,腿放不上来,只能微曲着踩在地上。 他有四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所以他的眼窝偏深,肤色有种没晒过太阳的白,五官轮廓是深邃的。 绵长的睫毛在他眼底散落一圈阴影。 他睡着之后,更乖。 是和他平时的乖巧不一样。 现在的他反而像是一只不爱说话的流浪猫,蜷缩着身子独自度过寒冬。 只是这个梦,似乎并不美好。连睡着都皱着眉,他佝偻着身子,手放在腹部,额头有细汗,脸色也苍白。 江栩做了个噩梦,哪怕在梦里,疼痛也剧烈。 可是到了后面,疼痛逐渐被淡化,他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香味。 像花香,可又不是花香。 于是他醒了。 躺着的,不是窄小的沙发,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女人的手从他身后伸过来,隔着那件薄毛衣给他揉着肚子。 她那么温柔,动作也温柔,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吃饭的时候没吃多少。 原来是胃疼。 怎么疼成这样不说呢,明明是个爱撒娇的孩子。 见他醒了,她一边给他揉肚子,一边倾身,将桌上的温水拿给他。 江栩看着她,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轻笑。 ——要我喂吗? 他迟疑了一会,伸手接过水杯,自己一口喝完。 翟松月问他,胃还疼不疼? 他放下杯子:“还好。” 翟松月叹气。 ——是胃病吗? 他抬眸看她。 她眼里是心疼。 ——我看到你手上的针眼了,那几天,是在医院输液? ——是一个人吗,还是有人陪着? 江栩被她看着,沉默替代了大多数。 她突然抱住他,轻轻的抽泣声,她好像在哭。 江栩突然就愣住了。 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说,翟松月,你为什么哭呢。 你在心疼我吗。 第八十六章 他没有被多温柔的对待过, 至少,在他母亲疯掉后。 他母亲曾经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出生高贵,众星捧月的大小姐。 嫁给门当户对的老公之后, 也度过了几年甜蜜的婚姻生活。 后来目睹老公出轨,她偏执的性格让她受不了这个打击,精神崩溃,成了疯子。 她的死法很惨烈, 自己砍掉自己的双腿, 当时年幼的江栩目睹了这一切,他站在那里,神情都呆滞。 他看见她的母亲在冲他笑, 倒在血泊中, 身边是碎肉,骨头清晰可见,还连接在她身上。 她像一个被拆卸的木偶。 不是他记忆里轻言细语的母亲,她的笑容癫狂, 令人生寒。 可他不害怕,他只觉得难过,觉得她可怜。 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另外一个人的手里。爱这么可怕吗,能让一个温柔的人失去神智。 所以,爱到底是什么呢。 他住了很长一段时间门的院。 等他出院的时候, 再次得到的, 是他母亲去世的消息。 他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包括她的遗言, 也是从陪护的阿姨口中得知的。 她在弥留之际, 已经恢复了理智。 她说:“代我和小栩说声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他,让他看到这么可怕的场景。” “还有, 让他好好长大,不要因为妈妈的事情而去记恨别人。妈妈希望他能快快乐乐,要多笑笑。” 江栩没说话,再次回到母亲死去的地方,仿佛有台放映机被安装进了他的大脑,那幕血腥的场景一直在来回播放。 所以,爱到底是什么呢。 江栩伸手接住一片雪。 那个时候是冬天,一年四季中,最冷的时候。 他摊开掌心,那片雪已经融成雪水。 所以,爱到底是什么呢。 保姆阿姨告诉他,爱是你闭上眼,最渴求的东西。 他渴求什么? 他渴求将人踩在脚下,随意玩弄的快感。 猎物越挣扎,越痛苦,他就越高兴。 看着对方丑态百出,如同夜间门老鼠,多可爱啊。 他妈妈是疯子,他也是疯子。 疯子是会遗传的,他以后的孩子也会是一个疯子。 他突然开始好奇,他和翟松月的孩子,会是怎么一个怪物。 又疯又哑? 以前有人听说他在钓一哑巴,还笑着给他出过主意:“一个破哑巴有什么好追,让她怀上你的种,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 他冷笑,一个哑巴,配吗。 可是现在。 他看着她平坦的小腹,每一次,这里颤抖的最厉害。 没什么肉,单薄的到多出一点东西,就能显出形状来。 他伸手一按,仿佛碰到开关,水闸的开关。 沾青 第165节 怎么哪里都在流水呢。 这么多水,好像流不完一样。里面到底装了多少水。 他将手放上去:“姐姐,你这么多水,以后要是怀了宝宝,他会被淹死吗?” 他表情委屈,声音却低哑:“怀孕了就会有奶水,姐姐可以喂他奶粉吗,姐姐……只有我能碰。” 这么乖巧的一张脸,说出这种话来,不强硬,但很难让人狠下心拒绝。 很显然,翟松月也没法拒绝。 江栩在翟松月家住下了,他说自己这几天忙着准备考试,回家总是静不下心学习,在这边还能让翟松月给他补课。 “免费的补课老师,不用白不用。”他是笑着说出这番话的。 确实是不用白不用,在他这里,翟松月整个人可以说是被物尽其用了。 任何地方。 他转着笔,看着水光潋滟的末端。 翟松月轻轻喘息,双腿微颤,暂时没法并拢。 他靠近她:“姐姐,这道题我还不会,你再给我讲一遍好吗。” - 秋末冬初,北城下了很大一场雪。 林琅和裴清术分手了。 翟松月得知这一消息后,将人接到了她家。 她对林琅不放心,怕她过于难过,恶化病情。 本身就是个情绪敏感的人。 担心有别人在,林琅会住不习惯,所以翟松月让江栩这段时间门先回家住。 他没说话,只是轻笑。 林琅搬进来后的第一顿饭,翟松月准备了整整两天。汤底是从昨天就开始炖的,全部都是林琅爱吃的。 江栩冷眼看着林琅搬进去的房间门,瞬间门明白了为什么当初他们把每个地方都试了,唯独这里,翟松月死活不肯。 那么好说话的人,唯独在江栩将手放在这扇门上时,神情才会发生变化。 他冷笑。 林琅没什么胃口,脸色也难看。 翟松月怕她饿,所以一直给她夹菜。 江栩笑着询问林琅:“听说分手是你提的?” 林琅听到声音,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抬眸看他。 他笑容和善:“这次是欲情故纵吗,通过分手来试探裴清术,让他更加离不开你?” 翟松月眉头紧皱,让他别说了。 他神情自若,放下筷子靠坐椅背:“姐姐,我说这些是为了林琅姐姐好,她这样的女生我见过太多了,最后的下场都是人财两空哦。得不偿失,又是何必呢?” 林琅和他没话说,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她起身回房。 翟松月脸色难看的看了江栩一眼后,也跟过去。 先后两道开关门的声音。 他微抬下颚,低垂了眉。 那一整天,翟松月都没有从林琅的房间门出来。 江栩从白天等到凌晨,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按耐不住,过去敲门。 里面一直没动静,最后敲门变成砸门。 他烦躁到想直接将门给踹开,这两人在里面干了点什么,能从白天一直待到现在? 操他妈的! 好在房门打开了,不然下一秒他真的会抬脚踹开。 开门的是林琅,她头发有些乱,衣服上也全是褶皱。 “有什么事?” 江栩直接问:“翟松月呢。” 林琅脸色不耐烦:“她在睡觉,你小点声。” 睡觉?和林琅一起睡觉? 江栩目眦欲裂,直接推开她闯了进去。 翟松月果然躺在那张床上,身子微微倾斜,看她身侧的大片空隙,以及她肩上的凌乱。 明显是有人趴在她肩上睡过, 翟松月被动静弄醒,惺忪睡眼地从床上起身。 江栩眼眶都气到发红,手一直在抖。 平时的风轻云淡仿佛一张被撕开的假面。 “你们睡了?”他质问。 林琅觉得这人的火来的莫名其妙:“睡了啊,被你吵醒了。” “操!”他暴怒一脚踢开旁边的椅子。 林琅愣在那里,像是不理解他这个反应,不理解他为什么会生气。 江栩见她脸色懵懂,突然笑了。 只是他的笑在此刻的场景下格外诡异,神情还带着盛怒,皮笑肉不笑的虚伪。 他直接把身上的t恤脱了,让她近距离欣赏翟松月这个大画家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画作。 密密麻麻的草莓印和抓痕,他笑容旖旎,声音突然就放轻了。 靠近林琅耳边,那点笑似乎化成一张张粘腻的网。 “你知道我身上这些红痕和抓痕,是怎么来的吗?” 林琅身子一震,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翟松月醒了,她看见江栩赤-裸的上身,就站在林琅面前,距离她那么近。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皱着眉,走过去,将人护到自己身后。 ——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 江栩看着她护犊子一般的紧张,唇角的笑瞬间门就掩了去,眼底只余一片阴沉。 什么乖巧懂事,什么善解人意。 去他妈的。 他冷笑:“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松月姐姐,别人这才刚分手没多久,你就这么着急了?” 翟松月沉默片刻。 ——不是你想的那样。 ——今天的事情,我之后再和你解释。 江栩就这么离开了,被她赶走的。 他手上拿着刚脱掉的t恤,上身还是光着的。 上面那些暧昧的痕迹清晰可见,遍布他每一寸肌肉。 他眼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扇没有任何迟疑就紧闭上的大门。 ---- 林琅整个人还是雨里雾里的状态,尤其是刚才江栩一系列的反应,都在说明他和翟松月的关系远超她目前得知的信息。 “你要不要去看看?” 她摇头笑笑,对江栩的话题避而不谈,而是问她还困吗? 林琅说刚刚睡了那么久,已经不怎么困了。 刚才回到房间门后,翟松月陪了她很久,她哭了,便靠在她肩上睡着。 翟松月也不敢动,生怕弄醒了她, 就这么保持同一个姿势,手臂酸了,肩也酸了,心脏也是酸的。 看到她连睡着都在哭。 翟松月也哭了。 那种心疼和无能为力交织。 她这么难过,自己却帮不上忙,真是没用。 幸好,在这种时候,自己能陪着她。 好好睡一觉吧。 翟松月想摸摸她的脸,最后还是收回。 林琅和自己不一样。 所以她不能踏足她的世界一步,稍有动摇,便如野火燎原。 沾青 第166节 翟松月从前也不是这样的,她不是喜欢女人,只是恰好,她喜欢的人是女人。 从第一次见到她,在教授的办公室里,她丧着一双眼听着训导,那么瘦弱的身材,翟松月总想多给她做点吃的,将她喂胖一点。 教授叹气,让她先出去。 那人转身,翟松月对上她的视线,空灵的,什么也没有。 爱是什么呢,是微风灌过山涧,引起的低沉嘶鸣。 无意义,但就是存在。 林琅。 很好听的名字。 ----- 那阵子翟松月单独请了几天假,留在家陪林琅。 或许是闲下来总会想起来一些让人难过的事情,所以林琅总是变着法子让自己忙碌起来。 她学做蛋糕,翟松月手把手教她。 第一次就做成功了,虽然有点丑。 翟松月拍照发了朋友圈。 ——记录小琅小朋友的第一次甜点时间门~ 配图是那个有点丑的蛋糕。 江栩是在十分钟后看到的,他当时在学校,不顾正在讲课的教授,砸了手机中途离开。 他开车过去的,连闯好几个红灯,彻底无视了交通法。 车速也飙到飞快,完全不顾自己性命的速度。 情绪如同汹涌的海浪一般抵着他胸口某处使劲攻击,后槽牙都咬紧了。 他妈的,睡完他以后转头就和别的女人上演深情戏码??!!! 干他的时候怎么记不起自己心里还有别人?? 心给一个人,下半身再给另外一个人? 操!这么好的事她一个哑巴也配!!!!!???? 前面有车停在路口等红绿灯,他暴怒到疯狂按喇叭。 他妈的!!操他妈的!! 她下半身是他的,上半身也是他的!!!!她整个人都只能是他的!! 平时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今天十几分钟就到了。 他没有任何素质地直接将车停在路口,开了车门离开。 翟松月原本是想下楼买两瓶气泡酒,今天的饭菜很适合用来喝一杯。 正好林琅也有这个打算。 没想到竟然在楼下碰到了江栩。 他神情暴怒,眼底也是一派阴沉。 他看着她修剪干净的指甲,那么好看的一双手,不做美甲,连指甲油都不做。 他冷笑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扯到她面前:“姐姐的手指这么长,抠起来应该很爽吧,姐姐给林琅抠过吗?她有没有发表意见,是裴清术让她爽一点,还是姐姐用手指让她爽一点?” ——啪! 江栩的头微微偏向一边,他的脸颊浮出红肿。 这是好脾气的翟松月第一次动手,也是她少有的发脾气。 情绪翻涌地太过剧烈,以至于她的胸口也在不断起伏。 江栩面不改色的站直了身子,那双沉静的眸子,低垂着看她。 ——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诋毁她。 江栩舌尖顶了顶被打过的那一侧脸颊,突然勾唇笑了:“姐姐,你这么爱她,她要是知道了,你说她会不会嫌恶心?” 他故意停顿,头轻轻歪了一下,笑里带着几分邪气,“要是我告诉她我们做过,在她坐着的客厅里,在她透气的露台,在她做蛋糕的厨房,在她洗澡的浴室。” 第八十七章 翟松月其实不确定他会不会将这一切说出去,但她不是会受人威胁随意拿捏的性子。 温柔不代表懦弱,她比绝大多数的人都要强大。 所以面对江栩这些话时,她只是摇了摇头。 ——这些天,谢谢你的陪伴。 ——如果我有让你难过的地方,我先和你道歉。 ——至于你想和谁说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我无权阻止。 ——但是烦请你,不要伤害林琅。 说完这些,她就离开了。 江栩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过了好久,直到她买好酒出来,他冷笑着攥紧她的手臂:“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想摆脱我,是想和我撇清关系?就算我他妈是鸭也该付些嫖资吧。我的第一次给了你,我他妈却连你第一次给了谁,在我之前又和几个人睡过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吃亏还不一定。你现就想和我断了?” 如果说之前还想着装一装,现在他是彻底不想装了。 完全在她面前暴露本性,那双深邃的眼窝里汇聚戾气,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包括攥着她的手臂的那只手,也用力过度到手腕都暴起青筋。 “所以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免费的鸭是吗?你寂寞了想要了,就坐我身上来几下,不想要了就把我一脚踹开?翟松月,世上哪来这么好的事。我告诉你,就算有,也不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 他本性就是个疯批,行为处事疯,说话也疯。 翟松月叹了口气。 她和他道歉,如果骂她能让他心里舒服些的话,她可以站在这里等他骂完了再上去。 江栩听她这话是真的想和他断了。 他气到脸色惨白,直接抢过她手里的酒瓶往地上一砸。 玻璃碎屑四分五裂,气泡混着酒在水泥地面流淌开来。 那点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咬着硬挤出来的。 他恶狠狠的警告她:“翟松月,你休想摆脱我。只有我玩弄别人的份,还没人能玩弄我!” --- 林琅在她这里住了一段时间,每天都能看见自己喜欢的人。 睡觉之前能看见,睡醒之后也能看见。 翟松月完完全全沉浸在养林琅这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上。 每天变着花样做一些她爱吃的饭菜,花瓶里的花近来也换得勤。 哪怕学习繁忙,也会准时回家。 她太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处了,浪费一秒都足以让她心疼。 林琅近来情绪明显好了许多,不像刚开始,经常性的沉默,或者是无端发呆。 翟松月总是担心她的病情受到影响,甚至还专门请了假陪她。 包括今天,她也是推了教授给她安排的饭局。 对方是一个很有声望的前辈,这次过去,肯定会对她未来的事业有帮助。 但她还是找了个由头推掉了。 任何事情,远不及陪林琅更加重要。 翟松月身上系着围裙,用菜刀细心地给胡萝卜雕花。 她自己做饭是没这么精致的,但给林琅做饭总是变着花样来。 林琅在旁边帮忙,不过也是一些打下手的工作。 洗好了青菜又去洗豆芽。 等忙完这一切后,她站在旁边问她:“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翟松月笑了笑,指了指冰箱。 林琅会意,走过去将冰箱门打开。 上面的冷藏柜里放着一块蛋糕。 她以为翟松月是要她帮忙拿过去,人都走到厨房了,翟松月拆开配套的叉子,递给她。 ——帮我把它吃掉。 林琅一愣。 她笑容温柔:“回家的路上刚好还剩最后一个,孤零零地放在那里,突然觉得它好孤独,所以就买回来了。” 林琅被她这逗小孩的话逗笑:“那被我吃掉岂不是更可怜?” 她的笑容比刚才更温柔,甚至还多出一些藏不住的宠溺。 ——被别人吃掉会很可怜,但被这么可爱的小琅吃掉,它一定很幸福。 林琅笑她:“你不去当幼儿园老师真的可惜了,小孩子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翟松月个子高,尤其是在林琅面前,看她时,总得低下头。 如沐春风的笑脸上,此时眼神微微深邃。 沾青 第167节 ——那小琅呢,也会喜欢我吗。 “当然。”她吃下一口蛋糕,“温柔漂亮的大姐姐,谁不喜欢。” 明知道她的话里没那个意思,但翟松月还是很高兴。 有时候自欺欺人反而是一种愉悦自己的方式。 那段时间,是她最幸福的时间。 从来不爱将自己的生活分享在朋友圈的人,也开始频繁记录生活。 并且那些内容,几乎都是和林琅有关。 哪怕是收到一朵出去散步,林琅随手摘下的花她都会拍照发出去。 ——小琅送给我的花,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但是很好看,好喜欢啊(*^_^*) ——新裙子不太合身,林大裁缝要帮我改一改,她说剪开再缝合就行,结果她剪开以后不知道该怎么缝了。现在我拥有了两块真丝刺绣的布料,真好啊,可以给她做一个包包了。 ——换了个新发型,小琅剪的~ 下面配图是她的自拍。 一看就是很少自拍的人,拍照的角度也非常直女。 从下往上拍的刘海。 好在她颜值抗打,哪怕是这种角度仍旧能看清她外在的惊艳程度。 卷翘的睫毛,细窄高挺的鼻梁,皮肤白嫩,原相机拍摄都看不出任何瑕疵以及毛孔。 哪怕她引以为傲的刘海被剪成了狗啃,在她那张脸的衬托下,反而像是特别设计过的一样。 俗称的一张脸拯救了一切。 她的微信上也并不全是见过她的,也有只在网上有过交流的人。 因为她从前从来不发自拍,所以大家对她的印象普遍停留在交际圈浅薄的死宅。 今天的自拍一发出去,那条朋友圈的点赞创了新高。 甚至还有不少人给她发微信搭讪的。 其中一位叫做周望的学弟也在其中。 只不过他不是因为一张照片见色起意,而是看到朋友圈的内容。 【周望:是林琅学姐剪的吗?哈哈哈哈,很可爱,也很适合学姐。】 他是小翟松月一届,小林琅两届的学弟,年纪小,读书也早,现在才十八岁。 平时说话总是轻言慢语的,生怕吓死路过的蚂蚁一样。 和他相熟还是因为之前外出写生,恰好碰到被小偷光顾过的他。 当时的周望用落魄小狗来形容再合适不过,身无分文,还崴了脚。 看到翟松月身上的校徽后,才鼓起勇气和她搭上话。 【翟松月:谢谢(*^_^*)我也觉得很可爱。】 他大概只是出于礼貌的询问一句:下次让林琅学姐也帮我剪一个。 配了个可爱兔子趴在箱子里卖萌的动态表情包。 翟松月看着这行字,沉默很久。 【翟松月:^_^】 她避开了他的问题。 后面手机又接连震动几下,翟松月没有再去看。 林琅洗完澡出来了。 —————— 江栩找到裴清术的时候,他正在家中书房誊写佛经。 他近段时间心不静,易浮躁。 不管做什么都沉不下心来。 他知道问题的源头在哪里,但他结不开那个解。 别人都说时间会淡化一切,可他的心结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系越紧。 只要闭上眼,脑海里都是那个人的模样。 心脏也仿佛被什么给撑开,无端端的酸涩痛楚。 他总会想起她。 无时无刻。 江栩从客厅到书房,裴蔺拦都没拦住。 “我哥最近心情不好,你少烦他。” 江栩直接推开他,开了书房门进去。 裴清术坐在书桌前,那么长的一块红檀木。 上面放着文房四宝,他写的是什么呢。 哪里是什么佛经,分明是诗经。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江栩看见了,扯出几分笑来。 “还以为像术哥这样的人,早就断了七情六欲,想不到也是个离了女人就活不了的恋爱脑。” 裴蔺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你乱说什么。” 他又去和裴清术解释,让他别将江栩的话太往心里去。 “他这些天不知道怎么了,整个人像发疯了一样,路边见条狗都能骂上几句。” 裴清术并无怒色,他让裴蔺先出去。 裴蔺沉默片刻,看了眼江栩,虽然不放心这人还会不会说出些不堪入耳的话来。 但他哥的话他又不得不听。 裴蔺走后,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裴清术给他倒了杯茶。 “今天早上刚运过来的金骏眉,尝尝看。” 江栩看见他,总能联想到翟松月。 这两人身上仿佛有着同一种特性,对万物都包容的慈悲心。 虚伪,恶心。 想到翟松月,他脸色变得难看,连带对他也没什么好语气。 冷笑带着嘲讽:“你女朋友都不要你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泡茶?” 听到他的话,裴清术动作微顿。 他不语,将那杯茶蓄满。 茶满送客。 他放下茶壶:“喝完这杯茶再走吧。” 始终温和的语气。 江栩拖出椅子坐下,非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像是要和他好好聊聊。 “你知道翟松月对你女朋友有意思吗?” 裴清术垂眸,虽然没答话,但从他的眼里,江栩得到了答案。 他靠着椅背,身形懒散:“我说的喜欢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我知道。” 江栩看着他。 后者落座后,神情仍旧平静。 他早就看清翟松月的心思,哪怕她隐藏地再深。 确实,这两人的相似处太多,不同之处大概就是性别。 “那你知道,林琅现在和她住在一起?”他笑着问出这番话,可眼里却半点笑意也看不见。 裴清术没有反应。 江栩缓缓起身,走到书架旁,随手抽出一本来。 “你有信心林琅会一直喜欢你?人都是会变的,她可能今天喜欢男人,明天就喜欢女人了。更别提,你也不是天下独一份。” 他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你知道林琅为什么对翟松月这么特别吗,因为她觉得她和你很像。徐初阳都能找替身,你能断定林琅就不会找了?” 江栩说话的语气不重,反而很平静,甚至还夹杂笑意。 但是每一个字都如同有千斤重一般砸在裴清术本就酸涩的胸口上。 江栩说的确实没有一句废话。 每个字,都是裴清术所介意的。 ------ 翟松月在楼下散步。 裴清术今天找来了,虽然林琅说和他没什么话说,但翟松月能看出来,她藏在袖中轻微颤抖的手。 她没有放下裴清术,至少在再次见到他,那种剧烈的情愫依旧没有得到抑制。 所以翟松月找了个借口出来了,给他们留下独处时间。 沾青 第168节 “松月学姐?” 一道雀跃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 穿着休闲的少年朝她跑过来,肩上还背着电吉他。 相熟之后,翟松月发现周望其实是个挺乐观阳光的人。就是面对陌生人太容易害羞了。 他摘下黑色鸭舌帽,露出有些乱糟糟的头发。 “我刚刚在附近的酒吧表演完,本来想着吃个宵夜了再回去,想不到竟然能在这里碰到学姐。” 他微红着脸,看上去心情很好,也很高兴。 翟松月笑了笑,替他将头发理顺。 ——应该还没吃吧。 ——姐姐请你? 他脸更红了,低着头:“会不会......太麻烦学姐了?” ——不麻烦的。 ——想吃什么? 江栩点了根烟,本意是打算过来看热闹。 他要让翟松月知道,她的喜欢在人家跟前屁都不是。 同时也要让她明白,既然招惹了他,就别想着能够干干净净退场。 这辈子只有他玩弄别人的份儿。 那根烟点燃,他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眼神定格在前方的某一处。 少年低下头,面红耳赤全是羞意,她动作温柔的替人整理头发。 江栩微抬下颚,极轻地,用舌尖抵了抵后槽牙。 呵。 这是放养了他,开始另找目标了? 口味倒是挺单一,只喜欢乖的。 他掐灭了手上的烟过去,拉着翟松月的手腕就将人往远处带。 周望看见了,皱眉拦住:“你是谁?” 他轻笑:“我是谁?” 他问翟松月,温顺乖巧的语气,“姐姐,你告诉他,我是谁。” 听到他这个称呼和说话语气,周望愣了愣。 看来和松月学姐认识? 翟松月显然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有片刻没有说话,明显是愣住的。 看到她这个反应,江栩眼底越发幽深了。 所以她这是早就把他给忘了? 这一个多月来,她没有一通电话一通信息,整天在朋友圈更新她和林琅的日常,完完全全对他没有一丝念想? 想到这里,他心里怒火越烧越旺!! “我们是什么关系?”他重复了一遍周望的问题。 然后冷笑着将手机解锁,点开相册,翻到几张检查结果的照片。 症状上面黑字白纸写着:【阴-茎肿胀,痛感明显】 江栩语气暧昧的告诉他:“你知道为什么会肿吗,你的好姐姐夹的。医院还是她开车带我去的,她给我挂的夜间急诊,她排队给我拿的号,甚至连我拍片检查的时候都是她陪在我身边。从医院出来肚子饿也是她给我做的饭,连药膏都是她帮我涂的。” 他真的长了一张男女通吃的脸,漂亮和帅气这两个相互矛盾的词语同时用在他身上也不违和。 他此刻的笑容乖张到让人心生怯意,但是整个人却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癫狂中:“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你用的这些手段都是老子用烂的!!你现在想和我抢?你知道我和她到哪一步了吗?我身上每一个地方她都摸过,她还把老子的第一次给拿走了!你以为你装装可怜她就能爱上你了?我告诉你,就算你脱了衣服躺在她面前,她也是先他妈干我!她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第八十八章 周望被他吓到了,好半天都没开口。 现在的江栩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的疯代表着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哪怕是杀了面前这个贱男人。 翟松月不放心,让周望先走。 周望也不放心,他虽然不清楚面前这个男人和学姐的关系,但这个人实在是让人觉得害怕。 他担心自己走了之后他会对学姐做出什么事情来。 翟松月安抚他的情绪,让他不用担心,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有了她的一再保证,周望这才犹豫不决的离开。 江栩眼里一派死寂的冷笑:“怎么,这么怕我对你的新情人动手?” 翟松月劝他冷静一点。 他脖颈忍到青筋都暴起了:“我要是还不够冷静,那个人早他妈死了!!!” 翟松月叹气,和他道歉。 ——这件事因我而起,你如果想恨,也恨我吧,和别人无关。 听了她的话,江栩反而冷静下来了。 “你觉得我不敢动你是吗?” 她摇头。 ——我只是觉得,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江栩看着她的眼睛,企图从里面看出一些什么来。 譬如不舍,譬如难过。 可是没有。 他突然笑了。 “好啊,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以后就不来烦你了。” 她抬眸:“什么事?” -------------------- 江栩让她最后陪自己睡一次,整整七天,她都没能踏出酒店套房一步。 吃喝都是酒店的服务人员将餐车推到门口的。 这七天里,她的手机被江栩收走。 她不能联系外界,外界也联系不到她。 包括江栩自己也是,他的手机只响了一声就被他扔进马桶里冲走了。 那个时候他们刚好在洗手间,对着一整面的落地镜。 七天结束,翟松月立刻就去了医院。 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有些地方红肿到必须每天上药。 那些伤养了半个多月才养好。 和江栩的事情,也因为这七天而彻底告一段落。 江栩难得这么信守承诺,说不去找她就真的没去, 那段时间倒也没闲着,随便参加了几个比赛,拿下几座国际大奖。 又自己搞了个网红孵化公司。 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搞的,但他比起他老子更加有过之而不及的商业头脑,让那家随随便便开起来的公司在两个月内就跃入这个行业的顶尖位置。 公司里的网红上千人,头部更是好几百。 主推的大多都是美女。 不少人见过这位年轻老板一眼后,都对他芳心暗许。 想要主动爬床的更不再少数。 江栩笑意轻蔑。 翟松月,你算个什么东西呢。 比你漂亮比你身材好的女人多得是。 他们中途其实是有过一次见面的,在林琅的婚礼上,她的那些大学同学来了一部分。作为校友的翟松月自然也和他们相熟,一群人说说笑笑,气氛正好。 江栩看的眼睛都在滴血。翟松月确实有这个能力,能让他发起疯来不分场地。 他把东西砸了又砸,问她就这么不甘寂寞,和他才分开多久就和别人眉来眼去。 可都已经分开几年了。 翟松月其实对他没有太深的印象了,但还是惯常顺着他。 江栩发完疯又开始哭,让翟松月别离开他。 他把手机拿给她,说脱光了衣服给她拍,这样他就有自己的把柄了,以后随时随地都能用来威胁他。 或者他直接自渎一次让她拍个视频。 可哪怕这样,翟松月还是摇头。 沾青 第169节 ——你要爱护自己,知道吗? 多温柔啊,他气到把手机都给砸了。 这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她还是不肯接受!! 第二次重逢则是是在半年后。 翟松月的手术失败,她每周都得定时去医院复查。 江栩是过来拿体检报告的,两个人在走廊碰见。 这些时期过去,她对他的印象早就模糊了。 他费尽心思的那七天,让她疼了七天,就是为了让她能够深刻记住自己。 可这人居然完完全全的把他给忘了。 一个穿着蓝衬衣白裤子的年轻男人拿着挂号单过来:“学姐,我找我妈开了个后门。” 他脸上笑容灿烂洋溢。 江栩一眼就认出了他。 翟松月的小学弟,那个叫周望的。 他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 翟松月拿他当什么呢,炮友?免费的鸭? 就算他没有出现,她的身边还是会出现江栩二号江栩三号江栩四号。 她这人就这样,来者不拒,对谁都温柔。 只要一想到那天,如果去应聘人体模特的不是自己。 那么被她温柔抚摸的,就有可能是别人。 被她拿走一血的也是别人。 和她在酒店缠绵七天的也是别人。 一想到这些。 他就觉得自己的理智想被点燃引线的炸-弹,瞬间就炸了。 翟松月后知后觉的记起来面前这个人是谁。 她温柔的和他打招呼。 ——好久不见,过得好吗? 江栩压低了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好心提醒”站在翟松月身旁的周望:“如果还想活着的话,我劝你赶紧离开。” 他笑起来实在惊艳,少年时期还稍微有些稚嫩的五官和轮廓彻底张开。 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禁欲的性感,领带仿佛枷锁,将他沉重的呼吸桎梏住。 胸口跟随呼吸,起伏的格外剧烈。 现在的江栩像是一头在深林里饿急了的恶狼,他眼睛是猩红的,嘴唇也是红的。 那里是被他咬出的血迹。 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可能是装腔作势的威胁,但他不同,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谁让他是个疯子呢。 翟松月能够感受到他的情绪已经到了非常不稳定的阶段,所以她将周望先支走了。 还和几年前一样,让他别担心。 江栩二话不说,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扯进了楼道。 厚重的安全门自动关上闭合,他将她狠狠压在墙上。 她的后背撞上去,单薄到蝴蝶骨明显,仿佛骨头和墙壁来了最亲密的触碰。 她皱眉,疼到轻呼一声。 江栩手臂横在她面前,压在她肩上,不让她动弹,另一只手则带着她的手去解他的皮带。 “你这么想要是吗,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是吗,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只要下面长了个这玩意儿的都可以??????好啊,那你今天摸个够插个够!!” 他是真的疯了,歇斯底里到不管这里随时都会有人过来,不管每个楼层的监控都能将楼道的画面看的一清二楚。 翟松月安抚他的情绪,像哄小孩子那样,手在他流血的唇角揉了揉。 ——放松点,都出血了。 ——疼吗? 她还和以前一样,温柔到让人很难拒绝的程度。 江栩仍旧是眼可泣血的程度,但这带着暖意的触碰让他停在那里。 ——你好像瘦了一点,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她总是这样,对谁都温柔,对谁都体贴。 哪怕多年不见,哪怕她早就忘了他。 可她还是能像之前那样,温柔的和他招呼,温柔的关心他。 这几年,除了林琅婚礼那次,翟松月再没见过他,可不代表江栩没有去找她。 他不是在她亮着灯的房间外抽一整夜的烟,就是去她写生的地方待着。 他甚至还接受过家里的安排和别人联姻,故意将消息散播开。 可翟松月知道后,任何反应都没有。 那阵子他单方面毁了婚约,将家里砸了个稀烂。 所有人都不敢上前,包括他父亲。 之所以言而有信一直没有出现在她面前,那是因为她也还算言而有信,没有和别的男人一起去做曾经和他做过无数次的事情。 明知道她和周望没什么,但他看到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还是免不了发疯。 既然这次都见到了。 江栩眼神暗了暗。 就别想着继续推开他。 除非他死了,不然他不会再松手。 ---------------------------------------------------- 江栩就像是一只小狗,几年前离家出走,几年后又主动回来。 同时他还是一条嫉妒心强的狼犬,看到有人想靠近翟松月,他的獠牙就亮出来了。 恨不得将对方撕碎。 而翟松月呢。 她仍旧有耐心好说话,不管江栩提再过分的要求,她都会尽可能满足。 可是江栩也彻底明白。 在她这里,除了林琅,任何人都没区别。 他可以是江栩,也可能是周望,更加可以是张三和李四。 他妈是个为爱发疯的疯子,他也步了后尘,甚至比他妈还有过之而不及。 江栩最爱在旖旎暧昧的夜晚,乖顺着一把软嗓和她撒娇。 “姐姐这次如果再把我丢下,我就会和姐姐一起去死哦。” 他的笑容灿烂,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 他早就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了。 别人都怕他,那些掺杂笑意也仍旧毫无温度的话语,如同一把悬在脖子旁,随时都会落下的铡刀。 可翟松月从来不怕。 在她看来,那些不过是他害怕被扔下,害怕被伤害,所虚张声势出来的几根刺罢了。 哪怕他说的那些话,都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可在她眼中,他不是疯子,他是一朵很好看的茉莉。 洁白的,干净的。 那段时间江栩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不管她去哪他都会跟着。 她外出写生,他也收拾东西坐上同行的大巴车。 山路不好走,一路摇摇晃晃。 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哪里去过这么偏僻的地方,更加没有坐过载客量这么多的车。 里面一股难闻的气味,不知道是从谁身上飘来的。 他皱着眉。 翟松月瞧见了,用手帮他捂住口鼻。 询问的眼神,是在问他。 ——这样有好一点吗? 娇嫩的手,她身上的香味取代那股臭味,盈满他的鼻腔。 他靠在她肩上:“困。” 翟松月笑了笑,摸摸他的头,让他先睡一会,等到了她再叫他。 在乡下的房间都是提前预定好的,因为江栩的突然加入,所以多出了一个人。 于是翟松月让他和自己住同一间。 沾青 第170节 她写生的地方很远,但是不管她去哪,他都会跟着。 去了几次之后,翟松月注意到他无事可做。 她在画画,而他坐在那里,沉默的看远处的山景。 于是她说,让他在家里等她。 他自然不肯,说的次数多了,他开始冷笑,话里带刺:“是想把我扔在家里,你好和别人眉来眼去是吗?” 多可笑,以往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在这段感情里,反而成了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的那个。 翟松月笑着抱住他。 我和谁都不说话,画完就回来找你,好不好? 江栩看她的眼睛,企图找出一丝欺骗他的痕迹。 可她实在太过真诚坦荡了。 最后他还是点头。 “如果晚一分钟,同样的话术,就别想在我身上应验第二次。” 她轻笑,点头。 ——我待会早退翘课。 他傲娇的收回视线,但唇角压不下去的笑还是暴露了他此刻还算愉悦的心情。 他别开视线,不去看她:“随你。” 那个时候是夏天。 翟松月在天将黑未黑的时候赶回去,肩上背着画具。 哪怕洗过手了,可颜料还是顽固的留在上面。 那条难走的羊肠小道上,江栩不知是从何时等在那里的。 还是说,从她离开,他就一直站在那里。 他在月光下闭眼仰头,四周是嘈杂的虫鸣蛙叫,偶尔几只萤火虫飞过。 风是热的,空气里满是暑气。 月光让他整个人柔和,他睁开眼,看萤火虫落在自己的袖口。 纯洁乖巧的白茉莉,此刻只剩下落寞,他看着那只萤火虫笑。 他没有变,哪怕几年时间过去,他还是和翟松月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十九岁的少年,连眼睛都是清澈干净的。 翟松月走过去,他听见声音了,抬眸看过来。 那条只能容许一个人经过的小道,江栩站在那里,等着翟松月朝他走去。 天空划过几颗流星。 明明新闻上没说今天有流星雨啊。 “可能是飞机坠毁。” 他说出煞风景的话。 翟松月急忙捂住他的嘴,让他不吉利的话不要说。 他的唇被压在她掌心,他微微抬眸。 翟松月松开手,笑着问他。 ——既然看到流星了,那就许一个愿望吧。 ——江栩,你的愿望是什么? 他的愿望是什么? 那几只萤火虫在他周围飞来飞去,他看着那点荧绿色的光亮。 “翟松月,一直陪着我吧,没有爱也没关系。拿我当免费的鸭也没关系。” 他将自己的脊梁打碎,认命了 一直陪着我吧,留在我身边。 这是他许下的第一个愿望。 他人生中,真诚许下的,第一个愿望。 让一个满嘴谎言没有三观的疯子说出最真诚的话来,几率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小。 他早就明白,这辈子可能都等不到翟松月爱上他了。 但只要她身边只有他一个人,那......也够了吧。 仿佛又回到那年的夏天。 闷热,嘈杂。 是在那个夏天,他碰到了世界上最美的一朵茉莉,他恶劣地想把她从安稳栖息的枝头摘下,然后狠狠摧毁捣烂。 却不知晓,在对方眼中,他才是那朵茉莉。 美丽,脆弱,不堪折。 美好的东西,只有在破碎的时候才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