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春娇》 掌上春娇 第1节 ?  《掌上春娇》 作者:馒头泥 文案 越国年过五旬的君王,和公主宁妍旎的关系,在宫里极其忌讳谈起。 宁妍旎姿色绝佳,春水杏眼,袅袅楚腰,让年迈的君王望之心动。 每去独见一次她这个便宜父皇,宁今旎每次便心悸而归。 她本不姓宁。 一朝变故,她温府倾覆,只余下她这个柔弱孤女。 宁妍旎知再无人庇佑她,但凡有想要的东西,便要先学会取舍。 于是她望着东宫,不得不妥协与东宫储君私会。 东宫储君素日温润,与在案上按着她的索取完全不同。 有求于他,她一再落泪忍受,只望他信守承诺。 终于,宫城兵变。 宁妍旎喜极泫然,以为终得自由。 却没想到,沐血朝她而来的人,是四皇子宁子韫。 他提剑低哑唤着她,“皇妹。” * 宁子韫登基的那日,宁妍旎收到了一纸召她侍寝的皇命。 龙之九子,向来不同。 但她不知,他们父子三人,其实很像。 【观阅指南】 ★强取豪夺,男主c; ★男主前期就是疯子,不是轻快恋爱小甜文,是疯yue强夺; ★文案上的所有男子和女主均无任何血缘关系,也非亲人关系; ★1v1;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妍旎 ┃ 配角:同强取豪夺预收《赠妾》 ┃ 其它:防盗90% 一句话简介:强夺,只要能得到她 立意:勠力向上,矢志奋争,才能拥有想要拥有的 第一章 水色帐幔之内,抓着罗衾的纤弱指节,用力得几近泛白透骨。 日光贯过帐上流苏,映着床榻上女子汗涔涔的额发和紧闭的双眸,呓语般的声音从她粉白的唇瓣吐出。 看着自家主子又似陷入梦魇,一旁守着的阿栀见状,凑上去轻唤了两句,“小姐,小姐。” 一如当年。 宁妍旎从过往的梦里抽身醒来,还带着微微喘音。 她湿眸看着帐顶,稍一愣怔,便蹙眉看向站着床榻旁的阿栀。 眼前人着的那一袭繁复的宫装,让宁妍旎眉间的愁更笼了些。 “公主,阿栀知错了。” 阿栀看着宁妍旎那茫然若失的神色,便知她又梦到了旧事,“是阿栀总唤错,这要是让旁人听见,又要说公主的不是了。公主你责骂阿栀罢。” 罗衾随着宁妍旎起身慢慢滑落,她摆了摆手。 因是昼寝,宁妍旎只着了里衣。 绉绸纱衣下,腰肢盈盈如柳,不堪一握。 许是发了恶梦,宁妍旎瓷白的脸上都仓皇了几分。 阿栀忙上前,将宁妍旎扶坐起来。 方才阿栀就备了盆热水在旁,这会将帕子打湿,拧了水,便轻拭着宁妍旎额间的细汗。 “责骂你作甚,除了你,还有几个会像之前那样唤我。”愁绪是化不开了。宁妍旎手抚在心口,缓了缓,平释着紧抑的气息,“还亏你唤回了我。” 那梦寐里的过往闹得很凶,她却每每难以清醒。 窗外有蟪蛄鸣。 静静抬眼望去,花落满枝,红芯缀白瓣,楸树已是花繁盖冠。 楸脊嵌清穹,又是在这宫中过的一年盛夏。 “公主。”阿栀又轻唤了声,解释着,“是陛下。” “陛下刚差了人过来,说是有事,要公主前去言德殿一趟。” 阿栀踌躇了一下,有些许不安,接着说道,“但是问了来传话的公公,他也不知陛下召见公主是为何事。” 适逢宁妍旎也在梦魇不安,所以阿栀便将宁妍旎唤了起来。 “公主,你说陛下可有可能是为了皇子们选妃之事?” 后宫还是嘴杂,近来传的都是这消息,好多府邸都卯着劲想把适龄的千金凑上去。 只是皇兄他们选妃,到底和宁妍旎这个皇妹也没多大干系,最多就是她多唤几句皇嫂的事。 应当不是,宁妍旎轻摇了摇头。 “公主,那不如咱们再找些别的由头推辞了陛下?”阿栀这句话说得担忧。 自公主受封住进宫里,随着日子渐长了些,陛下看着公主的眼神,便是愈发地别有意味。 最近几回陛下过来召见的旨意,都被宁妍旎找了些合适的托词推脱掉。这一下,也不知陛下又寻她何事。 皇权之威峨峨。 于旁人而言,皇命一次都不敢违逆。更遑论,其实现在的她,比寄居在人家檐下的鸟雀儿还不如。 这般叹着,宁妍旎抚在心口的手,转而抵在了眉心。 “陛下召见,到底是不能一直不去。”宁妍旎心里也是有些惴惴不安的,“太子此时当是应在东宫,你差人暗中前去告知太子此事。要小心些,莫叫他人知晓了。” 盛暑的节气里,湖榭和花池苑旁过来的风都带不动那股热意,连蟪蛄的鸣叫都是分外躁动。 宁妍旎着了一袭玉涡长裙的青,于这暑天望来是挺消躁的。 只是暑天的午后是大热,她这般穿着实在过于严实,颈上的体肤都未露一寸。 言德殿前。 殿内的宫人都被支出来,受命去将在嘀叫不休的蟪蛄打落。 其余留在殿门口处继续当值的宫人,脸上微汗,垂放两侧的手却也不敢抬起来擦抹一下。 直至眼尖的宫人看到,在绸布伞下缓步而来的那道纤弱身影,他们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未待来人走近,就赶忙弯腰恭谦问好,“公主。” 宫人们问安的声音实在不算小,这是生怕殿内的人听不到了。 言德殿一向是皇上阅书撰文的地方。 往常皇上在言德殿时,后宫也就只有皇后和容妃二人才能进去。 自从皇上认了宁妍旎这个义女,予了她公主之尊,这些惯例可就随之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了。 瞅见阿栀将遮日的绸布伞收了。 有宫人终是忍不住地悄悄抬眼。 早知公主姿容绝世,未成想,这一窥,灼灼姣颜色,尘世繁华景登时都少了几分艳。 不着妆已是雪肤。无一丝华饰,只这身青绿,却单是站着便有千般动人。 日光在侧,五官娇娆如琢,皓皓不可瞩。 日华打洒在她浓黑长睫之上,投下的蒲扇暗影也罩不住眸里的润泽潋滟。 纤纤弱质,般般入画。 这大热天的,可莫把这玉般的人儿给晒化了。 方才眼尖的那个宫人,赶忙打着笑,“公主怎么不传轿辇?可莫是太体恤宫人们了。与姑娘这一路走过来可辛苦了,奴才这就立马进去通禀陛下一声。” 宫人们毕恭毕敬。 阿栀心中的忐忑依旧不减,若能陪着一同进去便好了。 她凑到宁妍旎耳旁,“公主,陛下也没有明旨,不若等下阿栀陪你一同进去罢。” 她声音已是压得极低,面上担忧的心思却未掩住。 恰被殿内走出来的人看了个清楚,开口便是讥诮,“公主与陛下可是过于生分,连面见个陛下,都推三阻四犹疑再三。” 那人很是千娇万态地从殿内走了出来。 一手抚着发,露出一截莹白的细腕,上面还留着些许暗红的痕迹。 另一手的掌心好似拿着个透白的小东西,巾帕掩住了大半边,旁人看得不太分明。 一袭丹色百水裙,衬她容貌昳丽。繁致的海棠髻上,缀着黛色玉的金步摇,一步一闪。 掌上春娇 第2节 是容妃。 只见容妃朱唇一动一掀,说得尽是不饶人的话。 “这婢女,教过规矩未有,可好生不懂尊卑。挨得主子这般近,也不怕过了微贱之气给你家公主。” 阿栀听完,小脸煞白。她低下头,站得离宁妍旎远了两步。 眼前的容妃虽已是妃位,但却比太子还小上七八岁。 概是因着皇上的宠爱,容妃平时嘴上便喜奚落旁人,“本宫宫里的嬷嬷,年资长些,规矩方圆也都懂得多些。公主若是有需要,本宫倒是可以让嬷嬷帮公主教教她们规矩。” 容妃嘴还不消停,说出来的话只比那叶间蟪蛄的鸣叫还聒噪。 宁妍旎轻拍了拍阿栀的手,这番话她是不放在心上。但阿栀现在是她在这宫中最亲的人了,她就怕阿栀难过。 只是还未待宁妍旎为阿栀开口,容妃那素日里爱逮着人不放的性子,今日却有些意外地改了。 那涂着丹寇的指尖晃了晃,容妃话头就是一转,“闲暇话改日可再说,陛下既是召见,公主还是快些进殿罢。这会本宫还有事,不扰你,本宫这就走了。” 说完便昂着头迈开步子离去。 容妃身后的大宫女也匆忙向宁妍旎行了个礼,跟在自家主子身后而去。 走过了那么一段路,再也看不见身后人,容妃身旁紧跟着的大宫女才敢忿忿开口,“娘娘,陛下如此这般,娘娘怎么还帮陛下。” 她看这所谓的公主就生得一副狐媚样,这还是朱门富贾素养出来的嫡女。 若不是陛下当年对这个孤女起了怜惜之意,现在宫中哪有这么一号公主在。 容妃本走在前头,听了此刻大宫女所言,回过身便揪扯着大宫女耳垂上的铜坠。 耳垂见了红,容妃才悠悠松开手,哼了一声权当不懂事责罚。 容妃训诫着,“陛下想要谁,迟早都会得到,本宫现在就相助陛下一把又如何。待到来日,还怕陛下不会怜惜记得本宫的好。”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支持 ~ 注: (1)希望大家快乐; (2)剧情为辅助; (3)女鹅非洁。 另外预收《赠妾》求收了~希望大可爱们继续支持,谢谢,预收文案如下—— 傅府的侯爷不贪权位,却尤爱妾室苏昭昭。 苏昭昭纤腰姣姣,姝色无双。 她虽然身份低微,他却把她捧养在侯府院中。日日看她轻纱赤足,月落通夜听她珠钗随着细腰响。 侯府的人都在钦羡,傅小侯爷对妾室苏昭昭百依百顺,对出身名门的侯夫人不闻不问。 只是不料,一场阴谋傅府颓败,傅小侯爷得罪圣上,锒铛被拘下狱。 当朝首辅谢辞远无故伸出援手。 傅小侯爷感激不尽,待回府,才发现苏昭昭已被侯夫人强塞进一顶软轿,送去给了首辅谢辞远。 * 夜色暧朦,苏昭昭无力地看着眼前人,软语低泣相求。 她的腰肢被人掐着,乌发都被汗珠打湿。面染艳色,眸中水光欲落。 京中皆说,首辅大人谢辞远皎皎如月,君子无双。 少有人知道,谢辞远昔日还是个人人可欺的穷书生时,曾与苏昭昭有过一段缘。 那时的苏昭昭,只是把谢辞远当成了一个饵,一个勾得傅小侯爷上钩的饵。 她从来没有想到,谢辞远也有权势滔天,切齿要从她身上讨回所有的一日。 听着她嘴里还在低喃不止,谢辞远更是轻易就被激怒,他用了力,“你到底是在唤谁。” 【观阅指南】 1.强取豪夺,女非,男c; 第二章 容妃主仆一行人竟然就这么走了。 虽然少与容妃相交,但若是往日,按容妃那不饶人的性子,她可一定是得再摆脸子。 今日容妃怎这般反常,宁妍旎伫立蹙眉。 不解尚不过片刻,通禀陛下的宫人便快步出来躬请她进去。 “公主。”阿栀紧张唤着。 但阿栀只向着跟前迈了一步,就被宫人打着哈哈笑脸拦下,“阿栀姑娘,陛下就只召了公主一人。你看奴才们,都未敢跟着入内引路。” 再是不安,也是没法子。宁妍旎对着阿栀摇了摇头,便只身缓步入了殿。 言德殿内。 直菱窗多数闭着,殿内不太明亮,而且很是安静。 宁妍旎步子迈得小,行走间软缎衣料轻动的声音,明晰可闻。若再靠近她些,估摸都能听得见她此时心头的起伏难安。 她低垂的目光顺沿宫毯而去,直至行到殿中央,宁妍旎才小心抬眸望去。 云顶椽梁,金漆龙雕,织就工致的宫毯迤逦。高巍朱檐下,御案上,鎏金炉里的香正燃着,烟霭缭缭绕绕。 宫内夏日习惯燎香消伏,轻盈熏香味中挟带着浓热的绿意。 虽是好闻,宁妍旎却心头微惊。她望着,偌大的御案前竟是空无一人。 进来容易退却难。她是奉旨前来,皇殿之内,肆意东瞧西望不为规矩。 入宫之后,宁妍旎从别人口中训斥之言听得最多的二字,除却“陛下”、“太子”,便是“规矩”。 昔日在温府,哪有这般多强她所难的规矩。 但她被迫承了恩情也是事实,现下的宁妍旎只能一揖,空对着御案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殿内敞旷,她纤和的声音在里回响着。 只是十几息过去,殿内竟仿若只有她一人般,没有人回应。 宁妍旎叠放在腰间的手紧了紧,微吸了口气,“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金安。闻父皇召见,儿臣前来拜见。” 她复而将请安的声提了两分,静着性子等。她方起榻不久,音线一高就能听出鼻尖还带着些喃音。 半盏茶的功夫,还是没有人回应,殿内安静得让她心慌。 那她就不能起身,只得继续行礼请安。 男子便罢,如此弱女子,这一屈膝俯首能撑得几时。 殿侧,半掩的锦帘之后,那身着光壁龙纹袍服的人,正坐在凉榻之上。虽年过五旬,但身形硬朗雄厉,面上有着权势沉淀下不露便显的威容。 他定定地打量着殿中央的宁妍旎。 她穿着严实,却掩不住她衣裙下娇媚的曲线。 皇上宁元显的目光,自她的青丝梭巡而下,娇面,粉唇,胸前丰实巍颤,楚腰纤纤。 再慢慢往下。 滚烫。 宁元显的目光愈沉,听着她唤得一声声的“父皇”,喃音之中还带着线碧玉年华的娇稚,一如她人。 若是将这遮得严实的青剥落,于身下,一声声的婉转细吟不知更有多挠心。 她进宫前,他就已经望了很久了。现在单是望着,是止不了渴的。 她也当知道,她现在的这一切都是他赐予她的,她应当报答。宁元显深缓一口气,燃香的味道已散逸至凉榻处。他于是开了口,“平身。” 声音出现在她右侧不远,宁妍旎不信宁元显没听到她先前的请安。 “多谢父皇。”宁妍旎规矩回话,随即直起身子。 屈膝久了,她的小腿都在打着颤,这一下起身,头低得还有些许昏沉。 宁妍旎强自定了定心神,转身对向宁元显。 自踏进殿来,她便只想快些离去。但这请安就磨了两盏茶的功夫,宁远显此时还又开始不发一言。 隔着锦帘,宁妍旎看不清宁元显神色。她顿了顿,小心启唇问道:“不知父皇唤儿臣前来,有何训诲?” 凉榻旁设了茶案,风炉上的乌金茶釜中水已经沸开了,咕噜噜水珠腾落碾炭,发出挠耳的嗤嗞声。 宁妍旎本就悬心于宁元显这副寡默的模样,听着水沸,她提起心思,“正值炎暑,饮茶醒神更助食。父皇等了这许久,水现在既沸了,那儿臣去外头......” 唤全公公进来为父皇烹茶。 她是想这样说,但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宁元显就先截断了她的话头,“水既沸了,那你便先过来为朕烹茶。” 隔着一窗锦帘,宁妍旎都有些惴惴,更何况进去。 她当即婉言推辞,“父皇,儿臣向来少饮茶,茶艺不佳。不若儿臣去唤全公公,让他为父皇烹茶。” 全公公跟在他身侧多年,自然会比她这个半道才入宫的公主更知道宁远显饮茶的喜好。 只是,“无妨。朕让你来,你来就是。” 这会宁远显倒是不寡默了。 说出来的话却让宁妍旎犯难,她伫在那没敢动。 她心里有些无措。 但殿内这熏香实在是太香了些,闻得她都有点迷瞪,脑里也开始发了空。她想寻些什么推辞,却怎么都没寻到。 让她稍稍清醒的是,宁元显转身推开了窗。 掌上春娇 第3节 殿内光线登时明亮了不少。徐缓的风绕过直窗锦帘,挟着热气,拂着她面而过,使她回神了两分。 这一回神,她才发现自己有些不妥。 刚才打着颤的小腿至今还在软。不知是不是她伫得久了些,这会竟莫名觉得连身子都有些发软。 宁妍旎忙往旁走了两步,扶着一旁的殿柱,才堪堪不让自己摔了。 这几个简单的举止做下来,就让她有些乏力,连身上的衣裙都觉得比平时冗重。 有些透不上气,她微微喘着,越闻却越感不对劲。 这香里透出的绿意较她之前闻过的似乎浓热了些。 心下一紧,未待她多作反应,仿若有游蛇缠上了她,男人强有力的臂弯突而就环住了她的腰身。 “阿旎可是身子有恙?”宁元显紧挨着她,他的声音如常,但盯着她的目光却有些可怖。 宁妍旎心底蓦地发凉,她是想说有恙的。但她张了张口,除了吸入更多的异香,就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 感受到宁元显的手逐渐纠缠而上,她却使不上半分气力去推开他。 身子一轻,她双足离了地。眼前黑雾弥散,好似在她身上张开将她整个笼住。 从未想过光天白日之下竟如此手段。 宁妍旎内心惶然至极,手脚无措推攘。自她亲生父兄离世,她步步谨小慎微,因她已无枝可栖,无人可依。 她受封住进宫,颂了当今君王爱民如子的圣名,却没想到他有这般龌龊心思。她处处避着,却不防在这光天白日,这个自诩视她为女的男人,已然不管不顾。 宁妍旎脑里已是昏昏沉沉,男子手掌在她肤上的游磨还是让她本能地一颤,身子愈来愈热的羞耻感也开始迷迷糊糊。 ...... 浑噩混沌之中,一泼冷水洒在了她脸上。 好冷,她下意识地侧首蹙起了眉。 不料又有一泼水直直浇在了她脸上,突如其来的冷意窜进了腔肺,她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挟着热气的风都变得冻骨,刺得她睁开了眼,眸前一片模糊。 很快又是无情地一泼冷水浇在她脸上。这一下,她已经能听清了身旁的人在说着些什么话了。 这是一个玉石叩击般的温润之声,“四弟,阿旎已经醒转过来了。你且将冷水放下罢,阿旎体弱,莫等下伤寒了。” 然后有人放下了什么东西,掷地一声轻响,没有说别的话。 宁妍旎吃力地举起了手,把睫上挂着的水珠拭掉,眸前的模糊就清明了。 她勉力支起身。 待望清眼前的来人,宁妍旎就忍不住泪盈于睫,她哽着声唤着,“太子哥哥。” 太子温厚一笑,似无事发生。 他从身上取了帕子递给她,嘴上数落着,却不凶,“阿旎你这可是太皮了些,在父皇阅书撰文的地方都能睡糊涂。还不快拿帕子拭拭,然后向父皇请罪。” “还有,你四哥明晃晃站在这,你也睡糊涂了不唤一声。”太子指了指一旁一直沉默着的男子。 听到此,宁妍旎一僵,她才注意到,拿冷水一直无情泼浇她的人,竟是四皇子宁子韫。 再一旁,宁元显坐在那。 他面上阴沉,不见一丝慈色。眼底阴霾密布,看着她的眼神寒邃不已,让她望而生惧。 第三章 外面的暑热不减,但看着皇上阴鸷的眼神,宁妍旎却觉得置身荒寒雪地之中。 案上的鎏金炉不知何时掩上了帕子,殿内的窗多数已被打开,映进一片明亮。 想起那昏沉之中的羞耻,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物,衣领微乱但衣裙齐整,余惊之下有些庆幸。 不知道太子他们是找了什么由头进殿来,他们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在皇上御览的言德殿,她就这样任人轻侮地躺在榻上。 忍住了快泛出眶的泪,宁妍旎看向正对她点头的太子,还有他身旁一直笑而不语的四皇子。 住进了宫两年来,除了太子经常在宫中行走,她能与他说上几分话。 其他皇子,宁妍旎基本就只见过几面。更别说这位不得势的四皇子,一直不在宫中,到现在方得见到他。 皇室子弟的皮相气度概是优越的。 太子宁子骄温厚稳重,仪表大度。通身明黄袍服,有着纹丝不乱的严正,简单却雍容。他站得极是端方板正,言谈举止间自蕴储君之势。 一旁的四皇子宁子韫,长相和他太子兄长有两分相似,剑眉明眸。 大相径庭的是,较太子的温厚严正,宁子韫透着股玩世的闲散。 他着的是檀色回字纹锦袍,束带却是鲜明的鸭黄色,腰上还佩戴着七联珠玉佩组,发亮履新。就是身为男子,有些过亮眼了些。 还好宁子韫身姿颀长,身上文人般的清瘦帮他压住了这没谱儿的色调。 他姿态闲逸地站在太子身后,薄唇弯着悠然的弧形。 有几分暇逸不恭的模样,一边还把玩着手中蟠螭形的白玉,仿佛眼前无事发生。仿若他的父皇只是在闲话家常,刚才那些冷水也不是他浇泼的。 他的衣领领口还有些敞着,皇上竟然也不管不说,宁妍旎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眼。 宫中说这位四皇子长年被调派到了偏远的朔北,那边的气候水土不养人,又是穷凶恶极的地方,但宁妍旎也没想过四皇子会是这么一个玩世闲雅的人。 所以太子刚才说是四皇子的时候,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在这光鲜亮堂的两人面前,宁妍旎现在的样子可算得上是极其狼狈。 她刚从榻上起身。 打湿的发贴着她两颊,瓷白的脸,乌黑的发,分外扎眼。在她面上的水珠子,顺着她的肌骨,至衣领滚滑锁骨其下。 宁妍旎的手还有些颤,接过太子递来的巾帕。将衣领和面上的水拭去,宁妍旎就向他们行礼道谢,“谢谢太子哥哥和四皇兄。” 好歹不是一醒来就想寻死觅活,仪态也挑不出错。 宁子韫眉梢挑起,看向他这个所谓的皇妹,他在朔北营中行走时都能听到论争她天姿国色的言语。 这会她杏儿眼眼尾和鼻尖红红,湿睫还在扑颤。整一个弱得不可言状的样子,朔北的兔子都比她更活溜。 这种模样实在是危险,又无用。 看看自己身旁的太子,对着这皇妹可是满眼怜惜。宁子韫一直弯着的薄唇未动,对宁妍旎笑着嗯了一声,就侧开身给她让了路。 皇上还在等着施怒于她。 她这般柔弱,腰细得一折就断,请罪时都让人有种想为她担忧的念头。 宁妍旎这几步路走得也是步履沉沉,等她走至皇上跟前,太子倒是好心替她先开了口,“父皇,儿臣与四弟、皇妹给父皇请安。” 这个时候给皇上问安,看在太子的面上,皇上还是应答了一声。 宁妍旎顺着话头往下,双手叠放腰间便请罪道:“父皇圣恩,儿臣蒙父皇召见赏鉴书卷。但儿臣资质实在愚钝,竟困倦寐觉,殿前失仪,还让二位皇兄见笑。” 她心跳如鼓,但太子就在旁侧,到底是给了她一些安心。 她顿了顿,俯首继续说道,“昔日父皇念儿臣生父于社稷有苦有功,在温府难时救温府于危,儿臣铭感于内。儿臣本应知恩感奋,今日之惰还请父皇责罚。” 殿外已无蟪蛄鸣,她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慢,话音落完,殿内一时无声。 前面几句是她睁着眼眸说的瞎话,后面几句,说是恭维和责罚,却就是想让皇上顾念下当年的温府。 温府昔日家主温承厚,也就是妍旎的父亲。他还在世时,温府在盛都乃至东南一片是首屈一指的富贾。 更远的往事,宁妍旎是不太清楚。 但她知道,她的父亲温承厚一向经商手段好,且和当年尚为皇子的皇上就开始有了些微交情。 她出生后,温府还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时,就一直是好善乐施,每每都会相帮赈济疫病突发或者灾战的城州,修缮城州。 她记得,只要皇上需要,她父亲从不推脱。 可是皇上却忘了。 皇上听出她话的意思,沉默了半响。他坐在雕椅上,抓着龙纹扶手的手掌扣得很紧,面上满是冷漠。 “今日皇妹有错,是儿臣未约束管教好弟妹,也是儿臣之过。父皇向来仁厚,请父皇饶了皇妹这次,责罚儿臣便是了。” 太子对自己这个父皇的脾气还是摸得清楚的,只是看着宁妍旎那妙曼可怜的姿容,立马不忍地帮宁妍旎多说了几句话。 还不忘把身旁的宁子韫也提上一提,太子接着说道,“四弟此去朔北之久,虽然这次和阿旎也是第一次碰面,但想必四弟也不忍妹妹受到父皇责罚。四弟,是吧?” 皇上听了,面色却更差了。 他早就吩咐殿外的人,任何人都不准放进来。 结果太子倒好,不顾殿外宫人阻拦直接就进了殿。将宁子韫也拉扯进来,不就是要宁子韫替他闯殿的罪名也承担一些。 现今太子都指名了,在旁一直弯着唇,事不关己的宁子韫当然不得不开口:“父皇,太子说得是,皇妹年岁尚浅,父皇还是责罚太子吧。” 宁子韫这话,搞得一旁中正无私的太子有些错愕。 连皇上都有一瞬的反应不过来。 “但太子是储君,是臣民的表率,怎可轻罚太子。”宁子韫笑握着手上的玉,慢悠悠接着往下说,“既是儿臣皇妹,那这约束管教之责,儿臣当然也是有份的。父皇责罚儿臣就是了。” 太子干涉朝政已久,在朝中颇有名望,朝中的大臣和太子往来也很密切。现在太子口口声声要皇上责罚自己,是料定皇上不敢真的重责于东宫储君。 皇上确实也是这样想的,事情总要有个人来罚的话,那被拉进来的宁子韫是最合适的。 皇上寒邃的眼神扫过那还俯着首的单薄身姿。 这次她敢耍这种心眼来防他,难道她就没想过她身在宫中,是谁主导生杀大权,下次他还可能会给她这个机会让人来相帮么。 皇上抓着龙纹扶手的手背青筋都出来了,但他嘴角却还是勉强扯了抹笑,“皇儿们如此爱护阿旎,朕又岂会因这点小事责罚于她。” “既然子韫想为皇妹担责,那就替她抄十遍《圣祖庭训》,明日交予朕即可。” 皇上说着,眼睛一瞬不动地看着宁子韫。 《圣祖庭训》长篇累牍,一遍尚且需要大半个时辰,今夜不睡还不一定能抄完。 听了这话,宁子韫却是笑得更开了点,很是乖顺地答话着,“是,父皇。” 皇上不耐地挥手让他们退下。 掌上春娇 第4节 他们踏进言德殿的时间不长,外头的阿栀却等得焦急得跺脚,殿门口的宫人都忍不住出言安慰。 “阿栀姑娘莫急,殿内陛下议事,是要些许时间的......你看,太子和公主这不就出来了么。” 他们是出来了,宁妍旎还有些走不稳,太子伸手扶了她一把。 倒是宁子韫,和他们走得并不近。 太子脸上还带着歉意,对着身旁宁子韫说着话:“四弟,二哥本来只是不忍阿旎受责,却没想到父皇却责罚于你。这样,二哥回去帮你抄五遍《圣祖庭训》,明日一定给到你。” 宁子韫回以一笑,面无所谓:“天色尚早,十遍的《圣祖庭训》明日四弟能抄好。太子还要帮父皇处理政事,岂能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 殿外暖烘的日光照在他们身上,似是兄弟情深,阔别许久,他们谈笑得拍肩握掌的。 阿栀赶紧迎上去,扶住了宁妍旎。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不知道吸了些什么东西进去。虽然是缓醒过来,却又被泼浇了冷水,衣领也还未干,这会头晕打颤得。 跟太子他们又道了声谢,她们传了轿辇便回公主的承禧殿去了。 宁妍旎的身量纤细,这会半个身子倚在阿栀身上,阿栀也能半抱着她上了轿辇。 她这一离去,太子的眼神还黏着她的背影不放。 “四弟,二哥还有些事要处理。你离宫这么久,又是个爱玩的,盛都比朔北好玩得多,改日我让人带你去好好地玩逛盛都。” 太子很是和善地拍了拍宁子韫的肩,以兄长的口吻又关怀了两句,便也打道回东宫去。 申时的日落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太子被拥簇在中间,宫人及太子亲卫们从宁子韫跟前纷至走过。 宁子韫闲散地走在路上,继续把玩着手上的玉。 没有宫人殷勤地问他传不传轿辇。一个起意受封的公主,都比他这个不得势的皇子要瞩目得多。 他的确是很久没回来了,这夕照四角下的朱红宫墙琉璃瓦顶,总归跟朔北是大不一样。 太子倒是一如既往的伪善,罪是帮别人免了,却是拿他来替的责,宁子韫笑了笑。 他把手中的白玉丢得半空高,好几个翻转之后,白玉又稳当掉握在他掌心。 看得他身后跟着的杭实却是吸了口气。 想到探听到宫中的那些事,杭实看着宁子韫的脸色,再三斟酌后还是开了口:“主子,那位温小姐......公主,就是两年前......那个,我们可还是要?” 杭实跟在宁子韫身边很多年了,做事一向利落,从没有过这样犹豫踌躇的时候。只是一想到这位温小姐原来和自己主子的那事,他觉得还是得再问一下主子意见。 对自家主子而言,这位温小姐应该总归是还有些微不同的。 只是宁子韫听了这话,却面色淡淡,眼神冷了下来,“该怎么做,还需要我再跟你说一遍么。” 杭实心下一颤,忙低头应诺。 作者有话说: 第四章 公主住在承禧宫。 原先承禧宫并无人住。自宫里迎来了这位公主,连带着花都开得好似热烈了些,袅娜地垂下细长的花枝,娇媚欲滴。 热风携花香至,宫殿内有宫人伸手将窗扇关,缠枝牡丹翠叶的鎏金炉里的香也被宫女熄了。 宫殿内的宫人们出出进进,伴随着水声,朦胧雾气在粉彩四季菱纹屏后弥漫升腾起来。美人的脸就隐在水雾里,皎皎而娇。 试了试洗沐的水温,阿栀就让那些还守在旁服侍的宫女们都退下。 “公主,我来为你宽衣。”阿栀说着。 她小心地将宁妍旎头上发簪取下。 水的热雾氤氲着窸窸窣窣除衣裙的轻响,再卸去了遮身之物,清媚的绰态身子就慢慢入了水。 置身在这片温热之中,面上冷意消散。掬了几把热水淋泼,宁妍旎的神思才慢慢缓和过来。 “公主,再喝点祛寒的压一压。”阿棠从殿外回来,将殿门关上,捧着热茶汤绕过屏风而来。 承禧宫内的宫人们都是由内侍省的人重新调配过来的,只有阿栀和阿棠是原先温府留下来的旧人。 阿栀比阿棠年长些,已经是可以婚嫁的年岁,但是自家呵着的小姐还在宫中,阿栀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她。 阿棠也是自小就在温府养大,虽然不比阿栀能拿点主意,但是也算手巧机灵。 宁妍旎听着阿棠的话,睁眼接过茶汤。碗底是淡黄的姜丝,还有一层薄薄的赤砂糖,味感甘暖。 “公主,再喝一碗姜汤罢。”看到宁妍旎喝完,阿棠接过空碗。 今日宁妍旎起寝后去了言德殿,阿栀陪着宁妍旎,她则跑去找了太子。这一趟回来,听着阿栀大概说了情况,阿棠更是心惊得不行。 看宁妍旎摇了摇头,她只能将汤碗放到一旁,卷袖帮宁妍旎按下肩颈。 “没事,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宁妍旎轻声说着,就是今日又差了太子一个人情。 真要细较起来,今天她也差了她那个四皇兄的人情。想起宁子韫那闲散的模样,估摸也是个纨绔不学的,抄十遍的《圣祖庭训》为难他了。 “阿棠,你等下去送个炖汤给四皇兄。”宁妍旎嘱咐着。 虽然宁子韫帮不到她们什么,但是这次他也是因她才受累的。 宁妍旎实在心疲得很,她为什么总是如此累人累己。到了今日,她还心挂着温府,继续问着阿棠,“泽哥儿和细细他们现在可好,可有别的什么消息?” “午后是有消息来的。”阿棠仔细地答着话。信来的时候,宁妍旎正在言德殿,是故她都来不及和宁妍旎说。 “他们都好。信中说了温府的钱庄已悉数还清亏欠的银账。太子也重新帮他们寻了夫子,他们说会乖会听夫子教诲的,公主不必为他们挂心。” 泽哥儿和细细都是温府旁支一系的孩子,大的也不过八岁。 偌大的温氏,谁能想到有这么荒败的一日。温府哭天抢地的那日,她不堪的那日。 宁妍旎闭上眸,还能想起那扶桑刀抽出的声响。 当年温府的大人们现在都不在了,若是宁妍旎不管这孩子,那温府就真的后继无人了。只是这一管,便是在太子的翼护下,又是欠下了太子人情。 千金易赔,人情难还,更遑论她们现在很多时候都太需要太子相帮了。 如若要还人情,现在的她还能拿什么去还。 宁妍旎转眸看着一直握在她手上的东西,那是太子伸手扶她时悄然塞在她手上的,一枚衔珠桃形红珊瑚耳珰。 那是她的耳珰。 太子是在提醒她。 看着耳珰,她想起那日下午,大约也是这个时辰。她为了温府的事求到了太子那里,一向温厚的太子思忖了很久,跟她说了很多困厄的话语。 她的心就随着他那些话一点一点地凉沉下去,直至不知不觉月落柳梢。 殿内无人进来点灯,昏暗得只余炯碎的月光,太子的气息却出现在了她的颈侧。他俯着身,用玉石相叩般的声音说着,“既是要本宫帮你,皇妹想以什么来回报。” 他就那般撑着双臂在她细颈两侧,俯在她身上。 衣裙逐一拂落,黑暗之中,人的其它感官被延大到了极致。他沉沉欢愉,她却湿着眸撇开脸。 那是她第二次的难堪羞耻,战栗痛得难耐,她小声地求着他。 尔后她撑起身子想离开,他伸手就取下了她这枚耳珰。 ...... 现如今,宁妍旎看着手上这枚耳珰,热水熏得她面上一片湮波绯色。 宁妍旎定了定,叫阿栀俯首下来和她低声说了几句。就将耳珰又收了起来,她示意阿棠:“准备一下,戌时,去东粹宫座山影壁那。” 东粹宫在东宫的北侧。 东粹宫的座山影壁是由东宫北值房延出来的山墙直接改建而成。这座山影壁既是挡了院殿内外无关人等的视线,防了旁人窥探。 同时内里的行止和声音也传不出去。 现今的太子妃是成国公嫡女,其兄长又是大理寺卿。 听说是因太子妃脾性一般,先前太子的宋昭训和沈良媛都被她撵住在东粹宫的院里。但具体不知缘何,宁妍旎进宫前,这两位太子妃嫔就不在了。 所以太子才会挑这么个合适不过的地方。 夜间,已是月明星亮,东粹宫座山影壁后的青砖石路上已有人在。 “太子妃可确认了是明日回宫?”太子换了一身沉色常服,站在影壁处,几相融于夜色,他正侧头问身旁跟着的宫人。 昨日太子妃便出宫去了皇寺祈福求子,顺道小住两日研听禅学。这个太子自然知道,只是现在此事需得隐秘,他不放心地再确认下。 宫人手提着盏微明的掐丝花鸟宫灯,听到太子问话,点头回答,“是的,太子。太子妃今儿个是不回宫的。” 况且都这个时辰了,总不可能再赶回来了。 太子这才称心地点了点头。 宫外都说他与太子妃琴瑟和鸣,东宫的人才知太子妃多善妒,实在悍妇。只是他现在还不到万无一失的地步,不能和她抓破脸。 他这夜间出行,卫队兵也未带,只带了贴身的宫人,就是怕张扬了出去。 晚凉如水,如此娇色,值得他在此踱步等着。 半盏茶功夫,看到了缓步而来的纤弱身影,太子浓眉下的眸光倏而一亮。他转头对着宫人仔细叮嘱,“守住口,把好风。”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日份更新晚了 ~ 每日争取晚上十二点前更新 ~ 谢谢小可爱们支持。 第五章 在这夜深时分,太子屏退了旁人,又要他三缄其口。 看着女子纤纤而来,宫人意会。点头应诺,便将他手中的宫灯打掉,寻了处隐蔽守着。 来人披着件织锦斗篷。 她的步子迈得很小,脚步声很轻。行走间,压着裙摆的玉珠禁步徐徐曳曳。 夜风吹过带着斗篷下摆扬了扬,叫人无端生出了怜惜。 掌上春娇 第5节 持着两分稳重,太子伫在那,等了一小会,还是忍不住走了两步迎上前去。 今日在言德殿,看着她躺在父皇榻上的模样,他内心也是有些许邪恶念头在的。 父皇今日的这个把戏,其实他在听暗线来报的时候就知道了。 不都是男人的那些个念头,有什么难猜的。所以他自己不急,他想等,等着宁妍旎的人来跟示弱,求他施以援手。 不然如何换得来今夜的春意绵绵。 只是宁妍旎不知道。 她刚才从承禧宫悄然而出,走来的这一路,她都走得有些微出神。见太子过来,宁妍旎才拢回了思绪,脚步顿了下,她往后稍稍退了一步。 今夜这样来赴约,宁妍旎自己也说不出个对错来。 但既然已经来了,宁妍旎还是让陪着她前来的阿栀退了下去。自己挥手将斗篷的兜帽推下,便屈膝启唇行礼,“阿旎见过太子。” 她低头,不过一息之间,就感觉有温热的呼吸靠近。像潮热的浪涌,逼得宁妍旎不由地微微侧开脸。 兜帽之下,她还戴着个白云滚边的月色面纱,纱下若隐若现的容色。 只是刚屈膝,太子就上前俯身伸手扶起她,举止轻柔,“没想到这会竟能在此遇到阿旎。” 承禧宫的楸树花花香浓郁特别,宁妍旎在那进出,身上也不自主地沾染上了些楸花香。 闻着宁妍旎身上的香味,太子靠得更近了些。宁妍旎的颈侧却很敏感,呼吸险些交融间,她挣开了太子握着她的手。 然而太子却俯得更近,说话声压得很低,“阿旎身子弱,影壁此处风冷,难道阿旎是想在此和本宫谈事吗。” 太子说完话,直起身的时候,嘴角的笑意还是温润堂堂。 盛夏夜里的风能有多冷。 只是太子转身步入东粹宫,宁妍旎望着月色,迟疑了一下,到底是跟着太子进了去。 她来之前便知道,如果今夜和太子谈不好,那她日后在宫中可能将是寸步难行,可能还累至温府余下的血脉。 所以她跟着太子,进到了东粹宫。 青砖石上还有落花残叶未清,但这里却显然是打点过的,宫人和禁军巡兵都不在,安静得有些燎心。 宫内琉璃灯的光已亮起,灯光柔和。 内摆置得颇为堂皇,晶玉帘幕,湖光山色屏风上的流光溢彩,桌榻上都铺着暧昧的薄纱罗衾。 闭上门后,太子伸出手,将宁妍旎斗篷上的系带拉下。 没了斗篷遮掩,才见她一袭流彩烟云宫装,虽是夜间,却比白日见到的她更多几分媚。 她的腰肢被玉涡束带细细一挽,因着胸前弧度,越发显得腰肢不堪一握。 太子的手指节节分明,带着微茧。他拂过宁妍旎脸颊,将她面纱也取了下来。 每看她一次,他就不禁赞叹一次。她实在生得太过娇,似是春日枝梢上的杏花儿,让人想放在掌心里慢慢把玩。 现在她就在他面前。 他以一种常年养尊处优,不容人抗拒的意味伸手来到了宁妍旎的衣领处。 刚窥见纤白的锁骨,便听见一句,“太子哥哥......阿旎有话想与太子哥哥说。” 宁妍旎挡住了他的手,细弱的一句话打断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太子此时心情很好,自然不恼。他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宁妍旎,她还是太稚,似是有些难堪,别过了头。 宁妍旎确实感觉有些难堪。 她把那枚衔珠桃形红珊瑚耳珰拿了出来。 这会四下无人,太子眸光不由放开了,上下打量着她,“阿旎有何话,直接说便是。我们如今这般的关系,本宫能办的,一定帮你办了。” 宁妍旎心里有了些许着急,她眼眸低垂,言辞恳切,“太子哥哥今日相帮之恩,阿旎没齿难忘。如若太子哥哥有何需要阿旎效劳之处,阿旎粉骨碎身也愿意报答太子哥哥。” 粉骨碎身。 却不愿意再委身于他。 宁妍旎这种推辞,太子还是很能拿捏的。他温厚的笑还挂在脸上,“阿旎可知道,你在宫中还有许久的日子要过。” 既是要过下去,这般的容貌,没有人的庇护,空有个公主之名是极没用的。 “但阿旎若与本宫有实实在在的情分,本宫又岂会让阿旎置于今日这般的窘境。”太子循循诱引。 他看着宁妍旎长睫轻颤,久久也未有言语,便知她在彷徨迟疑,倒也是不急。 夜还很长。 他一只手拿过那枚红珊瑚耳珰把玩。 她的唇粉软,嗫喏着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更是让人怜惜。叫他想起了上次她那般的娇弱,禁不住力的细碎轻喘。 他的手不急不缓地抚过她的脸,似是深情缱绻,“阿旎,本宫上次同你说过的,定当不会食言。” “你跟了本宫,本宫会对你好。今日本宫虽未给你什么诺,但来日本宫得登大宝,你要什么,本宫就许你什么。阿旎,你说可好。” 宁妍旎轻摇了摇头,她不需要滔天的权富。她现在只想在这宫中安然度日,无人欺她,这个希望如此简单,却为何又如此地难。 想起今日皇上看着她那骇人的眼神,她只能小声求着太子,“太子是储君,阿旎原本只是一介卑微的民女,得蒙太子不嫌相帮阿旎,阿旎只想平安度日,不敢多做奢想。” “更何况,太子妃貌美德雅,阿旎怎么敢再和太子哥哥做出此事,坏了太子哥哥与太子妃之间多年的情意。” 连太子妃都搬了出来,看来杏花儿是真的有些怕了。 听到太子妃,太子倒是想起来了,“说起情意,本宫对阿旎更是情意不浅的。大理寺贺大人要审温府那宗刑案时,若不是本宫相帮,只怕诬名还平白栽在温府身上。” “那晚倭人为什么会对温府如此狠辣,温府旁支的那些遗孤还有温府的以后,阿旎可想清楚了,难道是想本宫袖手旁观?” 太子缓缓说着,然后看着宁妍旎脸上血色一分一分褪去。 杏花儿的心总是软些,温府虽败,却是一直能拿来拿捏她的软肋。 她挡着他的手已然有些颓力。 太子将手从她面上往下游移,松开了她腰间的束带。她有些偏爱玉涡色的青,但她这般白皙,确实穿什么都好看。 晚凉如水,极为安静,今夜这里发生什么,负责巡卫此处的禁卫军都是不会过来的。 他刚准备俯下身,青砖石上却传来小跑的脚步,还有人在低声唤着“太子”。 不悦地拧眉,太子严声发出呵斥,“到底什么事这么要紧。” 这事当然要紧。方才跟过来的宫人,灯都不敢点起,就匆匆跑进来。 宫人气都没喘匀,就急急说着,“太子......不知为何,太子妃竟已回到东宫门口,此刻正汹汹往这边走来。” “这会估摸已经到了座山影壁那。” - 宁子韫拿到炖汤时,他正伏在案上抄着第三遍的《圣祖庭训》。 他的案上很乱,左边是摆放无序的翠玉石雕,右边是几沓看着练字或者胡乱涂抹的废纸。 现在写字的地方都像是临时腾出来的,拿笔的左手边上还放着两盘糖糕。 皇上傍晚派了两个宫人过来,专门守在他旁边,这会正盯着他誊抄《圣祖庭训》。 看到有人送汤,宁子韫唇角一勾。放下笔,打开汤盅盖,是骨头羹汤,上头还有葱花,白浓飘香。 他转眼去看送汤的人。 那是宁妍旎身旁的宫女,他记得是叫阿棠,温府的旧人之一。 宁子韫有些玩味地笑了笑,“谢谢姑娘了。这个时候了,姑娘怎么不陪在公主身旁,特意过来送汤。” 这个四皇子倒是没什么架子,还抓了一把糖糕就塞给她。 阿棠拿着糖糕,道了谢,解释了一下,“是公主令奴婢过来送汤的,公主说四皇子誊抄辛苦,她也帮不上其它忙。这骨头汤煲的时间要长些,这么晚才送来,搅扰了四皇子。” 宁子韫点点头,笑意不减,“有劳姑娘了。这么晚了,姑娘还是回去陪在公主身边,万一你们公主有什么需要呢。” 阿棠福身应是,转身准备离去。 却突然看到外头一队人打着灯匆匆跑过去,为首的那个军将还在喝着,“快点,东粹宫那边闹出事了。” 第六章 宫里的晚上能有什么事呢。 别的听不太清。 但阿棠听到“东粹宫”三个字,就觉得事情不太好。 她手上还提着红木六角食盒,心却一下子就跳到嗓子眼。 小跑到了门柱边上,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食盒的提梁,呼吸都不由屏了起来。 禁军原本就是彻夜巡防宵禁,就算是晚间,行动也极是风行雷厉。那一声轻喝后,阿棠就只看到一片甲胄肃齐而过,转瞬就没了人影。 阿棠跟着禁军跑过去东粹宫的时候,宁子韫还在悠悠看着炖汤,眼也不抬一下。 手指却是在桌上敲得轻快。 他把掀开的汤盅盖盖了回去,一副想看热闹的口吻说了句,“东粹宫离本宫这倒也不远,两位公公不一起过去看看?” 一旁被派来盯着他誊抄的两个宫人,都是跟在皇上身边久了的人精。 这会儿两个宫人端站着,听了四皇子这话,两人之间互相就是一个对视。 皇子们里头,太子自然是独一份的尊荣。 但除开太子,再除开那些个不在的皇子,剩下三皇子和六皇子早些年就都已经封了王,搬出了宫外独自建府。 眼前这宁子韫虽为四皇子,已二十有三,但一向不得皇上看重,至今也还未封王,只能住在宫内。 这事说起来也有些宁子韫生母的原因在。 宁子韫的生母是温嫔。 年少时的温嫔是出了名的美人,宁子韫清隽的长相其实比较偏像他的生母,只是更多了几分男子气息。 温嫔来自民间,之前不知道性情如何。只知道入了宫的温嫔,性子极为寡淡。 掌上春娇 第6节 只是个嫔位。也不尽力去侍奉讨好皇上,无所事事竟还在自己宫里整了个小佛堂。 现今温嫔成日除了例行向皇后请安,便是在自己宫里的小佛堂前礼佛。 这佛香漫宫的,皇上看了不得失了兴趣。 所以宁子韫本身既是不如三皇子文韬武略,也没有像六皇子那样受宠的母妃,更不用说皇上的嫡子太子了。 细看下来,也就只有同住在宫中,尚且年幼的九皇子,和宁子韫偶尔说得上话。 所以现在这两个宫人对着这个不算牌面上的四皇子,自然是不会刻意去奉承的。 一个宫人见状还开口提醒了起来,“四皇子,天色也不早了。这热闹定是没有陛下交办的事重要,四皇子若不抄快些,明日拿什么去跟陛下交差呢。” 另一个宫人跟着点了点头。 宁子韫却也不是在征求他们的同意。 他坐得久了,也抄得烦了。站起身,他转了转自己的手腕,然后伸手荡平了自己锦袍上的褶皱。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么艳的色调,在日里夜间都显得他整个人愚不可及。 但他习惯了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当成不喜欢,然后告诉旁人,他喜欢的其实是他们看到的这样的。 宁子韫看了说话的宫人一眼,眼底焦黑沉沉。 勾起的嘴角比平时深得深,不发一言,却有种刀锋凌厉的感觉。 殿里无声,一片寂静肃穆。 宁子韫转身走出去的时候,对着剩下的那个还在抖瑟的宫人关怀说道,“夜深了,公公不如还是在本宫这里再坐上一坐。若还想说些做些什么,小心徒生意外,那本宫可就没办法了。” 一个通身乌衣的人此刻坐在了宁子韫原先的案边上,手上的笔没停,按着宁子韫的笔迹正在誊抄《圣祖庭训》。 刚才开口的那个宫人,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月华照眼,宁子韫闲散地也往东粹宫那边走了过去。 本来被打点清净的东粹宫,这下子反而灯火通明。 老远就能看到禁卫军将那里围了起来,当中多人还举着火把。 杭实凑近了禀告着,“主子,太子妃已经闹开了,已经叫人去通知陛下了。” 宁子韫点头,太子妃如果不去通知陛下,他们的人也已经是准备好了替太子妃去通知陛下。 太子妃的脾性,何止不好,简直是骄横跋扈。 她幼时便是皇上亲自定下的太子妃,这么多年一直自恃出身不凡。 确实,她是太子有力的势力加持,所以她向来眼里也不准备容下任何的沙子微尘。 但太子妃能清理了其它的太子妃嫔,稳坐太子妃之位,有一点也是因为,太子妃其人虽然傲,其实也不算蠢笨。 现在太子背着她,夜半干出这种德行有失的事。 她知道了,直接就这么捅开了。这一闹,皇上就算是想,也不会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包庇太子这种行径的。 稳是稳住了她在东宫的太子妃地位,就是太打了太子的脸面。 还有那个与太子苟_合的女子,就更是众矢之的了。 宁子韫还挺想看下,他的这位皇妹,等会是想怎么哭辩。 真是无用,徒有美色。 这会,太子妃阴阳怪气的声音大得都传到宁子韫他们的耳边了。 “太子这夜半三更的,不忙政事也不就寝,却跑来这私会美人。我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让太子这么神魂颠倒。” “我也好成人之美,帮太子收下这美人留在东宫。也免得太子总是与人私会,传出去污了太子的声名。” 这要污了太子的声名,也得是太子妃这一下了。 太子妃这几句话说完,随着而来的还有太子的低喝,“有什么事,回宫再说。” 禁卫军只围起来,却都背过了脸。 看到宁子韫饶有兴致地往里走,禁卫军行了礼,毕竟是皇子,也未多作阻拦。 太子和太子妃这会都没闲心回头看宁子韫。 两名禁卫军已经听命,擒着一个女子伏跪在地。 女子纱衣轻薄,后背大片露白,已是衣不蔽体。伏在那啜泣不断,倒是叫人生怜。 更是叫太子妃盛怒。 “怎么,太子找的美人是体热,夜间还这么躁得慌?自己解的衣,还是太子动的手?倒是抬起脸,让我也好好怜惜下。” 太子不说话,太子妃更是冷着一张脸斥道:“让我看看,这美人可有我们宫里的公主姿容动人,勾得太子频频对她另眼相待。” 想起宫里宁妍旎那张脸,太子妃更是气不打一处发。 早先太子让她大理寺的兄长帮着温府的刑案时,她就怀疑太子是何居心。 眼下这个敢晚上私会太子的贱人,身姿还像极了宁妍旎,连个肚兜都是玉涡色的。 太子妃走上前去,伸手就将女子的脸掰扯抬起。 女子摇头喘着,口里还在求饶不断,“太子妃,奴婢只是,只是经过......太子妃就饶了奴婢罢,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奴婢? 这声音听着就不对,宁子韫瞥了身旁的杭实一眼。 杭实心下一哽,想起不久前暗卫来报,压低了声跟宁子韫说着,“主子,公主下午也暗地里派出了人去寻了太子妃。” 不过宁子韫早就安排好了,他的人比宁妍旎的肯定更快些,太子妃才能赶到这个时候就回到了。 “那她哪去了?”宁子韫懒得去看里头那个女的是谁,又是生得什么模样。 他倒是没看出来,那温府来的公主还有那么一小点的胆子,敢去这么对太子。 太子要想知道她报了信,可不难。 不远处的人对着杭实比了几个手势,杭实立刻会意。 这公主也真会挑地方避难,杭实砸巴了下,“主子,东粹宫翻出了西墙边,不是有个荷花池苑。” 公主看着娇娇软软,竟然还会泅水。 那个池苑可修得长阔,上覆有游廊。廊上亭角的宫灯是彻夜燃着的,楼阁亭台都映照得几如白昼。 从那池苑水下钻出一个公主,有几分意趣。 这边的事太子妃自然会抓着不放。宁子韫脚步一转,往西方向走去,闲闲笑着,“晚间花香,那我们便去那边走走。” 作者有话说: 第七章 这个荷花池苑的回廊连着亭阁台榭,池里除了花和叶,还闲放着很多奇石。 走在上面观花可以,在下头泅水可就有些危险了。 “四皇子。” 宁子韫走着,沿路守夜的守卫尽责向他行礼。 他信步走在回廊上,悠然自得,眼神慢慢巡着池面而过。 然后抬脚往光线稍昏暗的地方走了过去。 杭实走在后面,亦步亦趋,没敢跟得很近。他看着他家主子,应该是在算着步子。 算下那位公主是能游多远。 宁妍旎是在宫外长大。自幼父兄陪着不离,温府是有做海上生意的,泅水对她来说其实不是难事。 只是岸上的人和声音她看不清听不到。池水把她的耳捂了,她只能隐约看着岸上的光亮,判出她的方向往暗处游去。 在哪里上岸,最为要紧的是有没有人看到。 在让人去悄悄通知太子妃时,宁妍旎就猜想到自己今夜可能会狼狈到这个地步。 她今夜穿的斗篷是宫中惯有的样式,并不出挑。刚才匆匆离开东粹宫那会,她便将斗篷直接就丢在了东粹宫里。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不能慌张,不要沉下去,不要被人发现了。 宁妍旎心神定了定,把压着裙摆的玉珠禁步扯了,随它自个沉进了池子里。 她回忆着刚才日落时候看到的池苑,手下一边摸着那些看着差不多的石块划游过去。 宫灯虽然彻夜燃着,容易被人发现。但她是确认过的,这个池苑是有处地方可以上岸的。 那里没有守卫站岗,能遮能挡的草木枝藤浓密伸长进了池里。 她事先已经让阿栀在那里放了一套干净的宫装衣裙。 这个荷花池苑从东粹宫西墙贯穿过了亭台长廊总计有六十多丈,池苑的尽头虽然没人,但她的力气是游不到头的。 她还在看着池子里的石头和光暗勉强辨认着。 几个浮水抬眸,险些被碰巧走过的宫人发现。她便沉得更深了些,在水下胸口沉得都开始发闷。 终于才看到那处她今日反复确认过的地方。 如释重负地在水下舒了口气,宁妍旎小心地探出头,便攀借着枝藤上了岸,娇小的身子就猫进了草丛中。 她冷极了,风吹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甚至来不及多喘几下息。确认过没人,宁妍旎躲在荫蔽的暗影下,就开始褪下了身上的衣物。 赤足踩在草丛上。 还在滴着池水的衣裙落在了赤足边。 知道没人,宁妍旎此时却难免还是有些赧然。 她俯身拿起地上事先备好的衣物,系上牙色绸布肚兜,着好软缎轻罗百合裙。 再一俯身,手边却再摸不到其余衣物。 掌上春娇 第7节 宁妍旎低头,丛内的小草长得很茂密,她挥手而过的时候就像刚才池中的层层漪圈。 但是她的里衣和对襟外裳都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的,宁妍旎慌乱地拨着丛草,心比刚才在水里时的她还沉。 衣物怎么会无缘无故不见的。阿栀已经听她吩咐先回寝殿里守着,要是没有衣物,她难道是要等刚才那身湿衣风干不成。 她上身只着了肚兜。丛里夜间很冷,她屈身一手遮着胸前,一手还在丛中拨找着。 有脚步声靠近了她都没有察觉。 直到一声轻笑在她发顶响起。 如平地起雷。 宁妍旎脑里一空,双手下意识地立刻缩抱在胸前。她咬着牙,刚才被风吹出眶的泪又开始盈了出来。 这个处境,她完全没设想过。凭空来的状况之外,没人护着,自己又毫无办法。 宁妍旎还在急急想着怎么办,盖在上方的枝木就被人用手拨开。 不知道是月光还是火光,倾洒了下来,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她发顶响了起来,“每次和皇妹见面,皇妹总是这么出人意表。” ...... 宁妍旎身子僵了一下,然后她迟疑地抬头望去。 恰好和宁子韫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宁子韫低头看着她,她又是一头湿透的发。 只是这次乌发垂落在雪白的背肤上,这一览无遗的弧度曲线,看着是很值得让太子殿下为她背上德行有失的罪名。 是他拿走了她的里衣和对襟外裳。 这个念头,在宁妍旎心头一跳,但是随即又被她压了下去。 宁子韫拿女子的里衣和对襟外裳做什么,他刚回宫,什么都不知道,竟然又是这么刚好出现在这里。 看到宁子韫的眼神,这会正直白地落在她身上。 宁妍旎羞耻地咬了咬下唇,给宁子韫问安,“皇妹见过四皇兄,四皇兄......四皇兄能先转过身去吗?” 却见宁子韫直接摇了摇头,手指都跟着摆了摆,“不能。” 宁妍旎愕然。 宁子韫说出来的话一板一眼,眉间却满是不恭。他笑得轻戏,“皇妹,你这行礼行得不对。见了皇兄,福身是福得,双手可是要放腰间处的。皇妹这礼得重新行过。” 宁妍旎还盈着泪的杏眸怔了下。 片刻反应过来之后简直羞愤难当,十六年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睁着眼无赖的人。 她的双手都用来挡在胸前了,哪还能腾出手去向宁子韫行礼。 “四皇兄难道没看到......皇妹现在这般模样吗?又如何还能行礼?”宁妍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简直都快哭出来了。 宁子韫却恍若不知道她的难堪。 他堂而皇之将眼神从她还赤着的身子上,移到了她脚边的那湿透的衣裙,“皇兄当然看到了,全看到了。皇妹不就是贪夏日清凉,把衣裙都拿去泡了水。” 宁妍旎面上一热,泪泛到了尾睫:“四皇兄,四皇兄别说了。” “皇妹也不用哭,需要皇兄帮忙的话......” 宁子韫这句话尾调拖缓,然后在宁妍旎隐有希冀的眼神中,又接着说,“皇兄差人去找几个宫人过来服侍皇妹?” “不要。”宁妍旎立刻出声制止道。 她现在这副模样,给谁看到都简直是有口难言。 太子妃那事闹得正开,都还没消停,她也还没完全把自己从这事摘出去。 “四皇兄......能帮下皇妹吗?”宁妍旎艰难开口,尝试着宁子韫能给予援手的最后希冀。 她抱在胸前的手已经在冷得打颤,月光洒在她锁骨和遮掩未全的半圆处。 宁子韫却没有说话。 反而又拿出了白日的那块蟠螭形的白玉,摩挲了起来。 他还是穿着白日的锦袍,面上神情也还是白日那般的暇逸,却一直没说话。 “四皇兄......皇妹求你了,能帮下皇妹吗?”宁妍旎略含着哭腔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宁子韫倒是有些失望,没有他想象中的场景。 他以为宁妍旎怎么也应该对他示下好。比如,引诱,或者,撩拨下他,再不然,也应该是要给他点别的什么甜头。 虽然她这两句哀求,确实听着会让旁人怜惜。 但对他不太管用。 在宁妍旎扬起的头终于禁不住他那种打量,绝望低下头时。 宁子韫左手指尖勾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头又抬了起来,“皇妹,求人可不是你这样求的。” “皇兄可以帮你。不让旁人知道你今夜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 “这样一来,皇妹可满意皇兄的相帮?” 宁子韫说得轻巧。 宁妍旎却有种不好的预感,很强烈地,她有些不安地开口,“那......四皇兄需要皇妹如何报答?” “想要皇妹以身相报。” 宁子韫说得好像是家长里短的玩笑话,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皇妹不用怕,四皇兄对你没什么非分之想。四皇兄只是想让你,以身相报太子。” 作者有话说: 第八章 宁妍旎觉得自己都听不明白宁子韫在说什么了。 “......以身相报太子?” 好半响,宁妍旎才反应过来,艰涩地从口里吐出了这句话,“四皇兄说的以身相报是什么意思?” 宁子韫有条不紊地反问着:“女子对男子的以身相报,除了能在榻上颠倒衣裳,皇妹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还是说,皇妹虽然看着身娇体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是皇妹还有些什么花样是四皇兄没见过的?” 宁妍旎羞愤得身子都在抖,她挥手拍开他还勾在她下巴的手,气得骂他,“下流。” 他简直就是有病,说出来的话,简直就是轻浮不羁。 看着是文人般的清瘦,但宁妍旎这用尽力气的一拍,却拍不开他的手。 她的这点力气还不如省省。 不过若是在榻间,这点子力气应当是还挺有些意趣的。宁子韫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摩蹭着,没有再说话。 由着她去骂。 其实她选的这里确实是个好位置。最起码如果他不过来,她此刻已经能换好衣裙,走在回自个宫里的路上。 可惜现在的宁妍旎就算再怎么思量,也很难有第二个办法能保住她现在岌岌可危的清白名声。 宁妍旎想不通,“太子有太子妃,更有诸多的太子嫔妃人选,四皇兄为什么一定要我......” 她还在试图劝宁子韫,宁子韫却面作善意地提醒她,“因为皇妹你现在这个模样,需要四皇兄的相帮。” “而皇妹身上,刚好有四皇兄需要的。若是皇妹觉得这个交易可行,那就直接了当些。皇妹也该庆幸,不然皇兄要是走了,皇妹你今夜的清白就都没了。” 现在这地步也没好到哪里去,宁妍旎还想再求下宁子韫。 但,宁子韫眼神却瞥开了,“那边那两个巡夜的守卫就要过来了。皇妹你要是还没想好,皇兄可以先回去坐着等你,等你慢慢想。” 他说完了这两句话,这次倒是干脆,没再等她说话,直接就把自己的手抽回去。 余下宁妍旎在原地,不知该开口求着让这个无耻之徒留下,还是让他快点滚。 但他已经走了,刚才被他拨开的枝木复而盖了回来,挡住了倾泻下来的月华。 昏暗闭塞的草木灌丛里,宁妍旎紧紧环住了自己。 是真的有人吗,还是宁子韫只是在诳她的,为什么他要那样说。夜间的孤寂袭来,宁妍旎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越想越是惊怕。 如果没人,那是最好,她就索性在这等着衣裙风干也不是不行,最差也不过就是伤寒发热。 但是,万一真是有巡夜的守卫经过,她此时这个模样,那两个守卫要是发现了,会怎么办。 他们会听她解释,还是不由分说,把她送到皇上面前,让她自己去跟皇上解释,为什么她半夜衣不蔽体出现在池边。 皇上看到她这模样又会怎么想。 要是那两个守卫人好一些,许是什么也不会发生。她可以求下他们,还是命令他们,帮她找套衣服来。 但是他们会不会打些什么别的主意,她这会要是枉死在这,只怕也是说不清楚的。 她现在这副模样,宁妍旎低头看着自己玉白未掩的的双肩,和这唤救无援的草丛,寒意无端就从足底直直生起。 宁妍旎在昏暗中凝神屏息。寂静紧张之中,她听得格外分明。 确实是有沉重的脚步声靠近,宁妍旎赤着的后背几乎是瞬间就泛起了冷汗。 她的心跳声和呼吸声都开始有些急促,但她勉力安抚自己要冷静下来。 沉重的脚步声还在慢慢靠近,他们踩在草丛上,还能隐约听到他们响起说话的细碎窸窣声。 风都没吹两下,不一会,浑粗男子的说话声就越来越近。 宁妍旎已经都能清楚听见,他们在说,“这里怎么有大片水,难不成有人。” “怎么会有人,难道还会有人从池里游上来。” “你可别说,没看到东粹宫那边突然就亮了起来,说不定就是有贼人。” “看看,看看。要有贼人,也不知道是个男的,还是个女的。” 掌上春娇 第8节 他们应该也觉得这里没人,说着说着,二人的话语间愈发地粗鄙。 不止荤话说得令人脸红耳赤,连男女榻上那般不堪的声音都发了出来。 宁妍旎手心都颤着,她简直不敢相信,宁子韫竟然真的就这么无情地走了。 好歹,他们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兄妹,竟然这么一点简单相助的情分也未有,实在是薄情得很。 说话声越来越近,宁妍旎惊惧地听着,那些个荤话已经让她对这两个守卫的侥幸之心消散殆尽。 直到粗重的呼吸声来到她的发顶,宁妍旎咬着牙环着自己,眼睁睁看着顶上遮着的枝木,被一支长矛拨了开去。 他们是想拨开枝木,探头往里看。 宁妍旎忍不住想出口叫停下来。 几乎是同一瞬间,“四皇子。” 守卫行起了礼大声问起了安,也收回了拨着枝木的长矛。 劫后余生的无力感袭来,宁妍旎挂在尾睫的泪珠终于掉了下去。刚才那一瞬间,她也还没想好她到底要怎么办。 但是现在。 因着宁子韫的到来,那两个兵卫离开了,草丛复而回归沉寂。 宁妍旎平息了一下呼吸,抬头,再次和宁子韫的眼神撞上。 他的眸光未变,俨然一副漠不关心的嘴脸。 宁妍旎又深吸了几口气。 她语气比刚才平静了不少,只是气息有些不太匀稳,她问着宁子韫:“你要我那样做,到底于你有何益?” 兄妹之间的虚伪客套都收一边了。 宁妍旎就是想不明白。 其实太子本来也是不会轻易放过她,到底都还是身不由己。 但只要不是当下立刻的事,就说不定有回旋的余地。她不想再像刚才那般,措手不及得心魄都不在了。 就算现在答应了宁子韫,她也是全然被迫。事后若是她真反口,宁子韫难不成还能昭告天下不成。 宁子韫浑然不知她现在内心的起伏,但说起东宫,他的语气里难得也有了两分正经:“我要你进东宫,帮我拿一件小东西出来。” 太子入主东宫多年,有培植多时的东宫卫队。 抢是一回事,但现在还没到真正撕破脸皮的地步,宁子韫只想要悄无声息地去到东宫拿到那东西。 那适合进去的,除了太子,就是太子身旁他不设防的美人了。 许多成功的细作,都是女子,貌美而且聪明的女子。培植细作不容易,要培植能让太子信任有加的细作更是难。 对于太子而言,宁妍旎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这张脸摆在宫里,平日里稳重端方的太子,都能销掉了几分神思。 本来,在今夜之前,宁子韫是想看下,太子最后是会偏帮太子妃还是体己的皇妹。 但看到宁妍旎含泪在月光下哀求的时候,他觉得太子会因美色昏头,也能帮他拿到那件他想要的东西。 只是宁妍旎听了宁子韫的话,却觉得太不可能了。她摇了摇头,“我进不去东宫。就算我真的以身相报太子,我也是进不去东宫的。” 太子妃还在,就杵在东宫里。太子哪会带着宁妍旎进去,为了她去跟太子妃抓破脸。 “放心,会的。太子妃又不是天天杵在东宫,你自然是有机会可以进去。” 宁子韫说得散漫,语气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笃定,“到了时候,我自然会跟你说拿什么东西。” 宁妍旎还不放弃,推脱着,“但是,太子他不一定......” “皇妹和太子都那么熟了,可别跟四皇兄说,太子对皇妹你无意。” 宁子韫这话说得宁妍旎心头惊怕。 下一刻他的左手突然就伸到了眼前,吓得宁妍旎把眼睛都闭上了。 耳上一轻,再睁眼,宁子韫已经取下了她耳垂挂回去的那枚衔珠桃形红珊瑚耳珰。 宁妍旎以为宁子韫知道了她与太子之间的事,咬唇望着宁子韫。但宁子韫没再说话,转头从杭实手里接过两件衣裳,提丢给了她。 那是和她百合裙同色的里衣,还有对襟外裳。 这是事先她们放在这的衣裳,宁妍旎此时哪还能不知道,宁子韫就是故意的。 “你——”竟然真的是他拿走的衣裳,宁妍旎气得脸色发白。 半夜在这看她衣不蔽体,将她逼得窘困为难,哀求连连,最后还答应了他那种难堪不已的条件。 他是觉得她可笑,还是觉得她能轻贱。 活该这种人也当不成储君,简直恶劣至极,他就一定能胁逼住她吗,宁妍旎拿着衣裳的手指用力得泛白。 宁子韫却不关心她到底现在在想什么。 他拿着那枚红珊瑚耳珰,“皇妹的耳珰,今日在池苑边恰好被皇兄捡到,皇兄就先暂代保管了。” “来日皇妹再来找皇兄取便是了。若是皇妹不想要这枚耳珰了也好,皇兄就把它和白玉镶一起,日日拿在手上把玩。” 第九章 宁子韫的话说得淡薄至极。 浓幕低垂,月光之下,宁妍旎的下巴尖上还挂着泪,滴着就淌落在了她一身的玉白之上,勾出了一画的惑人。 宁子韫只再淡淡看了一眼,把杭实叫到跟前嘱咐了几句,自己就转身离开了。 杭实应了是,他把接下去的事办得很妥。 不知道是如何安排,他们在回去的路上竟然没有遇到守卫和宫人。 杭实一路上目不斜视,口不言语。 今晚真是够戗,游了这好半会的水,吹了阴冷的丛风,一会冷汗一会心慌的。现在宁妍旎走在路上,已经开始头昏脑涨了。 她走得很慢,杭实也只是远远跟着。今儿的夜里事那么纷杂,若再传轿辇,只怕会更惹人注目。 听着宁妍旎扶着宫墙咳了几声,杭实也没说什么。看到宁妍旎踏进了承禧宫的大门,他转瞬就没了踪影。 “公主!” 这个时辰,比原先今日宁妍旎预计的要晚上许多。 一直没等到宁妍旎回来,阿棠和阿栀惊怕着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太子在东粹宫又和太子妃撕扯不清,她们没了法子,只能一直守在殿门后,焦灼地来回走着。 见到宁妍旎终于回来,赶紧上前扶着宁妍旎回殿内。 阿棠的热姜汤已经煲好,热了又热,就怕宁妍旎喝到口里的是冷的。但宁妍旎喝了两口,又吐了出来。 她实在有些不舒服,胸口还反胃得很,宁妍旎迷糊不清醒间就被阿栀她们扶回了榻上。 殿内是让人安心的静悄悄,打着旋儿的风都被挡拦在了寝殿之外。 东粹宫的灯火通明和扰攘喧天,今夜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只要将宁子韫的要挟先放一旁,事情就都算过去了。 渐无意识的宁妍旎默然松了一口气。 等到宁妍旎再醒来的时候,望着水色的帐顶,已经不知道什么时辰。 外头的天光已经是大亮,木窗的窗沿上都是日光,本来是朱墙叶绿的生机日色,宁妍旎整个人却浑身疲懒。 她乏力地抬起手,那些让她几欲窒息的梦也没发。脑袋和胸口都很难受地滚热,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一样。 “公主,公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徐太医昨夜来看过,说公主这是受了寒,脉象上看还有些许的郁结焦惊,这才一下子就来病了。阿棠已经熬好了药,公主先喝口参汤水,再趁热喝了药罢。” 阿栀一直守在榻边。见到宁妍旎醒转过来,才放下了心,等看到宁妍旎伸出手,当即小心地扶起了宁妍旎。 阿棠在一旁端着熬好的药,吹了又吹。 药盏旁边还放着一小银碟秋乌枣做的蜜饯。 这秋乌枣宫中内廷司向来是不贡奉的。 温府祖居邸宅在允城,秋乌枣便是允城当地特有的果品。每次宁妍旎喝药时,都是要用它压味。 “公主,昨夜丑时,太子妃让人请了陛下去东粹宫。” 阿栀知道宁妍旎挂心,一边帮她再披上件外衣,一边细细讲给她听。 “听说,是太子妃亲眼看到了太子和一个女子有些举止逾矩。禁卫军当场押着那女子的时候,那女子还衣裳不整,太子妃看了很是生气。” 衣裳不整,宁妍旎喝着药,听到这个词,脸跟着皱了一下。 “那女子已查明是花房后苑的花奴。她说是她自己看到太子深夜外出,妄想攀高枝儿,就鼓着胆子尾随太子前去了东粹宫。” “太子妃不信她那套说辞,但掌掴拷打之下,那个花奴还是哭着那样说。太子在一旁,也只说太子妃多想了。” 宁妍旎其实也不知道昨夜的这个花奴到底从何而来。 那时太子刚解了她腰间的束带,太子妃就来了。她匆匆忙忙把面纱戴了回去,便在太子随侍宫人的相帮下翻了墙走了。 这花奴出现得,真是太巧了。 东粹宫现在也没有别的什么人住那。 太子那么晚了不就寝,却偏生跑去东粹宫,还是挑的太子妃不在的日子。要是说太子不是去私会谁,太子妃肯定是不信的。 阿栀立放好靠枕,扶着宁妍旎枕上,便接着说:“太子妃委屈地请来了陛下。听说陛下过去后,叱责了太子几句,然后将那个花奴留给了太子妃发落。” 皇上半夜从温香软玉中被吵醒,看着那露着后背的女子,还有一旁吵喋不休的太子妃,估计脸都黑了一截。 宁妍旎还挺能想象皇上那个表情的。 她蹙着眉,终于把药喝完了,捻了颗秋乌枣含嘴里,“就这样?太子妃就消停了吗?” 不轻不重地叱责几句,再给太子妃个花奴发落,怕是太子妃没这么通情达理。 掌上春娇 第9节 盛都里,太子妃是人皆惊叹的千金。父亲是赫赫的国公爷,其兄弟又都是高官显爵,身份尊贵,平日都是一堆人簇拥着,为人当然是有些高傲的心气在。 宁妍旎第一次见太子妃,是在迎宁妍旎的宫廷家宴之上。 那时的太子妃着了一身丹金色宫裙,金抹胸上是开得正盛的牡丹,逶迤至地的裙摆缀着玉珠石。 她发丝挽成倾髻,淡扫娥眉,丹凤眸骄矜。 说着话的时候语气挺不客气,看着便是不易相处之人。 果然,这个阿棠知道,她抢着回答宁妍旎,“当然没有。昨夜半夜,太子妃直接将那花奴杖杀了。然后浩浩荡荡地就带着东宫十几个婢女,回成国公府了。” “说是在东宫太久没回去尽孝道,想回国公府小住段时日。” 这可真是不给太子脸面。 回了成国公府,还不知道太子妃会怎么哭诉。 阿棠就是孩子气了些,阿栀制止了阿棠幸乐祸的样子。 她指了指殿旁放着的一些东西,对着宁妍旎说着:“听说公主病了,今早太子差人送了些药材珍品来给公主。见公主还未醒过来,太子送完药材就出宫去了成国公府。” 估计是去劝解太子妃回宫。 宁妍旎顺着阿栀的手望过去,太子送来的补药放在那,叠成了一小堆。 她收回视线垂了眸。 其实太子做事向来稳重,也算是个能跟他讲些道理的人,断不是像宁子韫那般的恶劣下流。 太子是对她有所图,迫她做了些难堪的事,但是也是实实在在一直帮了她。 但宁子韫却是耍不要脸的手段,胁迫于她。要不是宁子韫,她也不至于现在要躺在榻上。 “还有皇后娘娘和各宫的娘娘们,听闻公主病倒了,都差人来问候,送了些东西过来给公主。” 阿栀一一讲着这几个时辰的事情。 看着宁妍旎精神还是有些不好,但药效应该是正在发散,宁妍旎额间都出了些许薄汗。 阿栀拿帕子拭着,又不安地问着:“公主,昨晚可是还有发生了些什么事?” “为何这样问?”宁妍旎抬眼望着阿栀。 阿栀看了眼殿内守着的宫女。 确认她们都站到了门口边有些远的地方,这才小声地说着,“昨日我们的人,还没来得及丢信给太子妃,太子妃便已经在回东宫的路上。” 而且太子妃轻车简行,也不招摇,明摆着就是一副知道了什么的样子。 “有人先一步通知了太子妃?”宁妍旎登时就知道了阿栀的意思。 那是谁会去通知太子妃。 太子没有别的位份高的太子嫔妃,应该也就没有人想借着太子妃的手去打压得宠。 皇上后宫里的其它娘娘,应该也不关心太子这些事。就算她们知道,她们估摸也不想多管太子的闲事。 那得是跟太子有些过节,或者想给太子妃添添堵。 宁妍旎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宁子韫。 昨晚东粹宫那么喧闹冲天,他却那么从容地过来这边,还找到了自己。但这对宁子韫来说,他刚回宫,怎么可能都知道,他到底图些什么。 想起昨夜那番难堪之下答应的事,宁妍旎怎么可能真得去做。她今日起榻时,心下就直接有了反悔的意思。 宁妍旎想,这事既然是见不得光,那她若不做,宁子韫又能拿她怎么样。 第十章 温家本是朱门富贾,教导家中孩子的首要便是守信。 但是宁子韫这桩,跟让宁妍旎去做细作没两样了,宁妍旎怎么可能去做这样的事。 “阿栀,你说,四皇子他还会不会可能再去朔北。” 宁妍旎开口不确定地问着阿栀。 宁子韫向来是不受皇上宠信的,之前一去那偏远的朔北便是两三年之久。如果他能再被排挤出京都,那就好了。 之前宁子韫未在宫中时,宁妍旎从旁人口中听到的,都是在说着陛下偏私,向来是冷落宁子韫的。 连宁子韫正妃侧妃都没一个的这事,也未曾放在心上。 几日后的选妃宴上,也不知道宁子韫会不会选找到个母家权势底蕴深厚些的千金为妃。 可惜这些事阿栀也说不好。 病中的思绪就更难理清了,宁妍旎想了大半会,浪费了心力还无解。 横竖是准备做个不守信的人,能避开宁子韫就避开宁子韫罢,宁妍旎忖着。 在殿门口守着的宫女,这会却袅袅地走了进来。 宫女福身向宁妍旎行了礼,似是也很新奇地同宁妍旎汇禀着,“四皇子和九皇子听闻公主病了,过来探望公主。现在两位皇子正在承禧宫外,公主见吗?” 宁妍旎微怔了下。 九皇子便罢了,他不过才十岁,还算是个孩子。 平日在宁妍旎跟前时,九皇子都是极为规矩乖巧的,同她关系也算是极好的,现在九皇子过来探望一下她也是自然。 但是宁子韫来做什么,宁妍旎紧紧地蹙起了眉。 她刚下定决心不去理会宁子韫,他便来她眼前晃,今日自己这个病人还能不能安生歇息了。 谁都能来探病,但就是宁子韫,他还能安些什么好心眼。现在宁妍旎是一点也不想见他。 但是两人已经到了宫门口,宁妍旎也拿不出缘由明晃晃拒绝,只好也就回了宫女一句,“请他们二位进来罢。” 宁妍旎拢着披衣,掀了罗衾,由着阿栀扶她下榻。 殿外的日光正好,明亮的光从琉璃瓦檐上跳落下来,洒打在菱花窗和宫毯上,也洒落在走进来的两人身上。 一个是文人般的清瘦,一个是软白的墩墩。 其实宁子韫的相貌是极好的。 眉目清隽,鼻梁直挺,他的面部及下颌的线条颇为干净。在这日光下远望过去,站如玉树。 而且宁妍旎才发现,原来宁子韫还挺高的。 第一次见宁子韫时,他站在太子身边。太子比较健壮,宁子韫在他旁侧身高也就没那么出挑。 第二次见宁子韫时,她更是狼狈。他是站着的,她却是窝坐在草丛中,自然也看不出来。 这次再看,其实十岁的九皇子身量也算高的,站在宁子韫身旁,却也才堪堪到宁子韫腰高。 回想每次见宁子韫,她都是在遭罪狼狈,宁妍旎就不由地撇开眼。宁子韫真可谓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说起来,九皇子一直呆在宫里,宁子韫却一直在宫外头。 但两人感情竟然好似还可以,九皇子还主动牵着四皇子的手。 果然年纪小,就是不知道人心险恶。宁妍旎是不想看到宁子韫,九皇子却不知道。 九皇子见到宁妍旎,已是放开了牵着的宁子韫的手,笑着就朝她小跑了两步。 承禧宫的殿红林木方桌前。 桌上摆了几样蜜饯软糕,酥花糕和樱桃还都用蔗浆浇上,琥珀色的冰蔗浆颜色晶亮。 九皇子蹦跳着走到那宫红林木方桌前,拿起一块酥花糕便放进嘴里,一边喋喋不休说着:“听说阿旎皇姐病了,我想着实在担心,就想着过来看看阿旎皇姐。” 九皇子几口嚼完那块酥花糕,话头便转了。 “这糕点,我怎么觉得,它好像还和我宫里那小厨子做的软糕挺不一样的?” 他摇了摇身旁宁子韫的手,便问着他,“四哥你说呢?” “这酥花糕是我宫里的人自个做的,她平日里只是随便捣鼓做做,自然跟九弟宫里的厨子是没法比的。” 这酥花糕是阿棠做的,宁妍旎开口解释了两句。 随便捣鼓做做就能做出来,九皇子听了之后,软白馒头似的脸上显然大为震惊。 宁子韫已经坐在了桌前,整个人坐姿看着有些散漫。 听了九皇子的话,宁子韫也看都不看那酥花糕一眼,就懒洋洋地调笑着九皇子的疑惑:“喜欢么,那四哥日日陪你来你阿旎皇姐的殿内。” 九皇子摇着宁子韫的小手一顿,似是还认真地思索了起来。 宁妍旎带着笑的脸也有些维系不下去。 九皇子那白软的馒头脸上还皱着眉头,他看着脸上还带着病气的宁妍旎,终于叨咕道着,“阿旎皇姐还在病着呢,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丢开宁子韫的手,九皇子又一手拿起一个樱桃酪。 吃得还挺笑眯眯,完全忘了自己是来探病的。 宁妍旎搭着外衣,好脾气地看着九皇子点评糕点。一边让阿棠端来了清新的梨子水,倒了些给九皇子解腻。 倒是宁子韫跟前,无茶无水的。 一旁的阿棠看了,寻思着自家小姐莫不是忘了,她伸手就帮宁子韫斟了杯热茶。 宁妍旎倒跟真没注意到一样,只顾着继续和九皇子笑着说话,手上还拿了方帕子帮九皇子擦了擦嘴巴边沾上的糖粉浆。 她的动作轻柔,眸光也温软,九皇子立马面上乖巧地停下了嘴上咀嚼的动作。 然后两人又开始聊起了宫里近来的一些趣事。 他两句她一句的,聊得开心起了九皇子还拉着她的手撒起了娇。 倒当真是像极姐弟情深,情同骨肉。 宁子韫神色未变,他被晾在一旁,面上倒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悦的表情,只是端起茶笑着啜着。 第十一章 掌上春娇 第10节 承禧宫奉上的茶是宁妍旎惯喜欢的明前白牡丹,竹木味和甜花香芬氲得刚好。 茶汤素净,不俏,不刚,恬静的柔淳。只啜了一口茶汤,舌尖生津便生出来甜花清香。 茶虽然清香,但她人可没这么绵甜。 宁子韫的目光只是盯着宁妍旎,却不说话。 站在一旁随侍的阿棠,讶然地后知后觉,自家的主子好像跟没看到宁子韫一样。 宁子韫这眼神明晃晃,宁妍旎却是一副不知道他在看她的样子,自己也捻起了个樱桃。 在温府时,宁妍旎的性子就一直是极软的。 就算太子妃臭着脸过来,宁妍旎也不会恼。像眼前这种情况,还是少见。 但明明,宁妍旎心神是有些不宁的。 阿棠看向宁妍旎的手,她捻起了一颗樱桃,低头含进了嘴里,却连着樱桃的绿果柄也咬了一截进嘴里。 宁妍旎却好像不知道她连那绿果柄也咬了进去,最后也没吐出来。 连着吃着东西的九皇子,絮絮叨叨之间,都开始后知后觉觉得这气氛有些不太对,话也越来越少。 窗外的光都有些斜了,宁子韫的眼神却还是只落在宁妍旎脸上。 九皇子眼珠子转溜了一下,心里有了主意,便又乐着说话,“阿旎皇姐,过两日皇兄们相看皇妃嫂嫂,阿旎皇姐也一起来吗?” “不去了。”宁妍旎简直毫不犹疑,“我身子不适,徐太医说我还要静养几日,届时我直接过去拜见各位皇妃嫂嫂就是了。” 说罢还轻咳了几声,顺便提醒了一下她现在还是个病人的这件事。 九皇子揪起了眉头,还想再说几句。 宁子韫却先伸手拧着他的脸拉了起来,鼻腔还发出轻笑,“你阿旎皇姐是告诉你她现在不舒服,看你吃那么多软糕都看累了,你还想在这用完晚膳再走是吗。” 宁子韫说完,微倾了身。 他的眼神平直地盯着宁妍旎,声线有些低,“看你阿旎皇姐,想必是贵人善忘。她答应你的事,兴许也就只是现在哄你而已。” 才不是呢,九皇子还想为宁妍旎辩说些什么,却在宁子韫的眼神中自觉地消了声。 宁子韫的语气虽然是平惯的不正经,但话里像是还有话一样,让宁妍旎心底里竟都不自主地有些发怵。 她的身子几不可见地往后仰了下。 宁妍旎心里想着,是又怎样。 她就是病清楚了,就是想说话不算话,就是那个时候无奈答应的权衡之策而已。她就算是这么无赖,也无赖不过他。 宁子韫有什么立场好指责她的。 想起宁子韫现在处境也不大好,也不得势,应该也为难不了她,宁妍旎就给自己内心打了打气。 她站起了身,摸了摸九皇子的头,笑着说着:“阿旎皇姐当然不是那样的人了,该记得的还是会记得的。” 那还有些是她该忘记的。 宁子韫哂笑了一下,无谓地起身,拎着还依依不舍的九皇子作别离开了承禧宫。 他的神色,实在是严丝合缝地难以捉摸。 宁妍旎看着宁子韫离开的背影蹙起了眉,她着实是不了解他,怎么脸上就能一点怒气一点愠色都没看到。 他是早知道她就会反悔不成,还是他昨晚上就只是逗弄她而已。 宁妍旎就是不喜欢皇宫这地方,这些人总是这样,想什么做什么总要旁人去猜。 她心底有些隐隐不安,但最终不安还是被不受压制的庆幸冲淡。 一旁扶着她的阿棠阿栀有些不明所以。 特别是阿棠,她还记得昨儿这个四皇子抓了一把糖糕给她,性格看着也很随和。阿棠就奇怪地问着宁妍旎:“公主,四皇子人其实还挺好的......” 那人能叫好。 宁妍旎不想多作解释,她有些疲累地走回了榻边,淡淡说道,“我不想见到他,往后能不见就不见。” 听小姐的话就是,阿栀瞥了眼阿棠。 阿棠皱着脸有些不解,却也只能应喏。 但显然刚走出了承禧宫的这两人不是这么想的。 九皇子这会也皱着脸,小跑地跟上宁子韫的步子,直接就问他:“四哥,你不喜欢阿旎皇姐?” 其实在宁子韫去朔北之前,九皇子都是宁子韫抱着牵着长大的。 九皇子生母早逝,宁子韫母妃又跟没有的一样,两人感情相较其它皇子之间是要好些。 九皇子个儿虽然小,但他能分辨得出宁子韫同一个笑面下或者冷面下,不同的心情。 他问宁子韫的那句话也是很肯定的,小嘴一撇,“我看四哥的眉间一直似有不耐,四哥一定是不喜欢阿旎皇姐。” “但是我喜欢阿旎皇姐,阿旎皇姐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她身上还香香的,手软软的。” 刚才宁妍旎病得透白的脸上,好像是喝了药,发着汗。两颊不自觉地氤着绯红,看得他都心疼得很。 九皇子嘴里嘀咕着,“我就没听到有人说不喜欢阿旎皇姐,四哥到底是不喜欢阿旎皇姐哪儿了.......” 九皇子话嘀咕一半,就被宁子韫提着衣领拎了起来。 九皇子知道自己这四哥生气了对谁都不客气,他手腕力气还那么大,等下把自己丢了出去可如何是好。 短腿悬了空,九皇子立马弱弱示好。 “那你说,太子妃喜欢你阿旎皇姐?” 宁子韫笑得嗤之以鼻。 “她要是知道了你阿旎皇姐和太子做过什么事,不把你阿旎皇姐撕掉层皮都算脾气好。” 一如昨夜被杖杀的那个花奴。 他是不喜欢宁妍旎。 今日跟着九皇子去承禧宫,也不是他生了什么怜惜之意。纯粹只是九皇子拉着,他闲着也就随便过去罢了。 早能想到今日她就是这副嘴脸,昨晚到底是他脑子糊涂了。 实在是该让他唤来的那两名守卫直接拨开草丛,让她哭着求他。 她和太子有_染,早已是不知廉耻,这种女子的脸面他就不应该还帮她留着。 她既然想反口,那也不会让她那么轻易地当作无事发生。 宁子韫敛了眸色,把九皇子放下,轻拍了拍他脑袋。 九皇子怂着肩,看着宁子韫那不虞的神色,这下他是半句话都不敢嘀咕了。 - 白日光景西驰流,蝶鸟飞得仍是自在。 夏时的日光很好,天气仍是很热的,却比前些日子凉快了些。 除了前两日,宫里还有些娘娘闲着过来探望下宁妍旎。其余养病这几日,无人召她,宁妍旎倒是偷得清静。 太子仗着兄长之名,日日都送了些巧物给她。好在九皇子也有搜刮些小玩意儿送来承禧宫予她,不至于显得太子太过张扬。 容妃也过来承禧宫探望过她。 只是容妃对那日言德殿的事一句不提。反而是满面的担忧紧张,一直关心着宁妍旎,反倒让宁妍旎对她的热情不自在了起来。 今日这会无事,宁妍旎闲逸坐靠在榻边,手里拿着本岁时记,慢慢地翻看着。 这几日她休养得好,吃得也多。这会眸光水润,本就瓷白的脸上透着些红粉,气色看上去很好。 “公主,昨儿个是皇子们的选妃宴。”阿栀凑在一旁,一边跟宁妍旎说着宫里的事。 这次的选妃宴,其实也没有太多花样。 本来人选也是差不多定好的,就是在那七八家待字闺中的高官千金里面挑而已。 “有什么特别的吗?”宁妍旎低着头,问着阿栀。 阿栀点了点头,稍微特别点的话,那应该是太子了,“听说吏部尚书杨家嫡出的小姐,属意于太子。杨家小姐性行温良,知书达理,皇后娘娘看了很喜欢。”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本来也觉得太子只有正妃,少了个侧妃,杨家小姐也是蕙质兰心。” “但是太子拒绝了,理由是有良妻一人即可,应勤修于政,勿耽于色。” 太子妃听了还挺开心,回去赏了东宫的宫人们足足三月月钱。 宁妍旎翻页的手一顿,便接着翻了过去。 阿栀见状便接着说,“三皇子迎了侧妃罗氏,六皇子迎了正妃蔡氏......” 阿栀絮絮叨叨说完,宁妍旎还是没听到想听的。宁妍旎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主动问着阿栀,“那四皇子宁子韫呢?” 宁子韫应该是有通房罢,但宁妍旎记得,他没有侧妃,也未册正妃。 阿栀本以为宁妍旎不想见到四皇子,应该也不想听到四皇子的消息,没想到宁妍旎却主动问了起来。 “四皇子,还未有。” “宫里的人现在都在说这事。本来皇后娘娘是想点太常余家的小姐给四皇子册正妃,但是余小姐直言心里已有人,宁冒犯天威,亦不愿嫁与四皇子。” 而且那余家小姐,俯身说话的时候,眼神都是凄凄看向太子。 盛都的女子向来矜持,像余家小姐这么敢说的女子,可真是少见得很。当时宴上的人表情可谓是五彩纷呈。 宁妍旎听了,把手里的书卷也慢慢放了下去。 她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她是很庆幸宁子韫如此无权势,但是她也没有想到宁子韫竟然势弱到这田步。 今日的事才更是想不到,阿栀看宁妍旎有了点兴致,忙接着说下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早朝,皇上突然宣布,将禁军的右卫交给了四皇子统领。” 第十二章 宁妍旎听着阿栀的话,更没心思看这本岁时记了。 禁军主要职责在护卫宫城。左卫右卫分权管制,也算制衡。现在左卫是成国公统领,也就是太子妃的父亲。 掌上春娇 第11节 宁子韫此前在朔北守荒城,虽然算是现在当朝中难得统战过的皇子。 但是宁子韫并不受皇上看重,上次言德殿那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 皇上这下又在想些什么呢。 虽然皇上自己手上本就有隶属他的拱卫亲军,但皇上心胸可不像那么宽广。是谁上的奏,还是谁吹的枕边风了。 “公主。” 阿栀轻轻出声。 阿栀看着宁妍旎这眉间紧锁的模样,不由关切说道着,“公主,这几日,公主好像对四皇子的事有些在意。四皇子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阿棠总说四皇子好,阿栀虽看不出个好,但也没看出个坏。 要说是不妥,宁妍旎也确切说不上来。但宁子韫这人,一定不是个什么良善的人。 那件事情虽然是好像过去了。 这近十日来,这么长时间,太子还偶尔会来探病,循矩有礼。 九皇子也偶尔回来,宁子韫却是一次也未再在宁妍旎面前出现。 时间长得让宁妍旎有些错以为,似乎那晚的事也没发生过。 纯然只是她丢了一枚红珊瑚耳珰而已。 那就当她真的只是丢了一枚红珊瑚耳珰而已。 宁妍旎忽略了心底里那点不安的感觉,对着阿栀摇了摇头,“无事。我只是觉得,四皇子他看着并非善类。在这宫里,我们还是小心些罢。” 闻言,阿栀明白地点点头。 这几日宁妍旎也不敢与宫外的泽哥儿和细细他们传信,想来估计也是觉得怕横生枝节。 她还有事要禀,就继续跟宁妍旎说着,“公主,四皇子接管了禁军右卫。按理说,我们也应该送些物什贺仪过去贺他的。” 禁军右卫是个香饽饽,这下去庆贺宁子韫的人应是许多。就是不知道,太常余家的小姐是不是也有些觉得自己拒绝的话说得太早了。 宁妍旎倒是不用想也知道。不管怎样,她的东西,宁子韫肯定是弃之如履。 只是不送会落人口舌。 宁妍旎捡起刚才放下的书卷,回神看着,还是说道:“送什么都一样。那你便去挑些送过去罢,礼数不能少。” 朝堂那些权事说来,还是太子才应该更费心些,她可能还是想多了。 能避则避就是了。 - 像宁妍旎想的那样,皇上的心胸确实没那么宽广。 但是这两日,美人在他怀极尽手段,皇上的容忍度就高了许多。 涂着黛紫丹蔻的纤柔手指,现在在皇上的胸膛之上打着圈。 容妃正攀在他身上,柔声下气道:“陛下,前两日臣妾见陛下总是面有愠色,陛下可是还在恼太子呢。” 容妃喜欢黛色,连着指尖的丹蔻,都是浓青郁郁的黛紫色。 她的手指在他身上慢慢地流连,堂而皇之的煽诱引逗。 外是漫宫夏意,花盛着,绿枝抽着,有蝉鸣,有蜂飞,也有低喘声。 虽未入夜,殿内却已是荼蘼气息。 容妃一身濡_湿,面上妩艳。 皇上酣适之后,脸上寒峭的神情也缓了几分。 说话间是叱责的意思,语气里却听不出叱责:“这说得什么话。太子是朕亲手立的储君,是朕最出色的儿子,朕有何好恼太子的。” 容妃笑了,想起那看着温厚严正的太子,平日里倒是真看不出会做那事。 她当即口上就认了错,“陛下说得是。太子又岂是臣妾这等妇道人家能妄议的。” “要臣妾说,那晚的事,也是咱这太子妃太跋扈了些。要不是太子妃善妒,这堂堂的太子,哪需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容妃的手指娇嗔地戳了戳皇上的胸膛,作小女子憨态状地怪责,“这种小事还半夜来搅扰陛下,太子妃把陛下都放在哪儿了。” “寻常人家夫妻间的打闹,都不敢这么来惊扰长辈,更何况陛下是君王。” 这话说得状似无心却是有意。 话音刚落,皇上就敛了些神色,一把抓住了容妃还在犯上的手指。 他近来确实不时就在想着这事,可不就是都快没把他放在眼里了。 太子妃出身成国公府,太子又在朝堂上势稳。这两年,俨然已经没有皇子能和太子一争锋头。 连带着他们对皇上的恭敬顺从,也大不如以前。 当真以为能反了天了。 但皇上还是缓声沉道:“既然事关太子,那就不算是小事。太子妃知会朕一声,也是能理解的。” 能理解却不一定会纵容。 容妃年纪虽然不大,但能久得皇上宠爱,除了姿容,自然是也很聪明。 她还年轻,但一直以来就是差了个皇儿。 皇后年老色衰,明面上贤德温良,骨子里刻薄利己。要是仔细透查,后宫中能有哪个妃子喜欢皇后了。 但皇后就是有个好皇儿,贵为储君,日后若是得登大宝,恐怕好日子也没给她们一个。 容妃嘴上一撅,挑着话顺着皇上意讲下去,“陛下说得是。” “太子龙章凤姿,有陛下那么一两分的气度,想是太子妃也要看紧些。看那宴上,那些个府家小姐都看不上其它皇子,只顾着看太子了。” 说起这个,皇上刚缓和的脸色就可见地又暗了下去。 太子之前直接闯了言德殿,他也是忍着按下不提。 这次的选妃宴,他也不插手,本来就是由皇后主事。 皇后是当今太子的生母,结果倒好,她从头到尾也没想着避嫌。 一二品的重臣之女都去给太子当侧妃良娣,这便罢了。 四皇子和六皇子的正妃人选,却都是在四五品的官阶庭府里面挑。 皇后倒是当他瞎了。 照这样下去,太子擅权专政,想反了也不是难事。 朝堂之上,总是需要些许制衡的。既然个个都是他儿子,他倒是能借机会敲打下太子。 “陛下,疼了。”容妃痛得轻呼。 皇上的眼底晦暗难明,他攥着她手的力道越来越大,只是想着事情的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回过神来,皇上的手松开了一些。 他笑着安抚性地帮她揉起了腕子。仿若还想起了什么,越发笑得若有所思,“这就疼了?你们这些小女子,可真娇气。” 她们这些小女子。 宫里还有哪些个入他眼的小女子。 他是记挂着,想说卧病在床那么多天的那个小女子娇气吧,容妃冷哼了一声挣开了他的手。 那小女子也是挺韧的。 皇上倒是没计较容妃此举,再拉过她的手慢慢摩蹭着,只是面上看着还是心不在焉。 想起东宫的事,容妃有意无意地说道着:“陛下好像不知道,让陛下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的那个小女子,过两日可要去那廷花会呢。” 皇上手中的动作倏忽一顿。 花好春夏时,文士尚雅,女子爱花。 本来宫中向来是暮冬过后,岁朝时齐集一起赏花折枝。 但如今皇室里就要多几位皇子妃。 妯娌之间本来就应当要多亲近下,还可以拉近下各个世家间的关系,所以皇后就让太子妃邀办了场廷花会。 太子妃敦请了皇子妃们,宴上的姑娘们,还有同待字闺中的皇妹宁妍旎。 宁妍旎虽是千推万辞。 但许是最近太子妃和太子感情较以往融洽得多,太子妃这次竟不同以往,还亲来承禧宫邀约她。 再三推脱也拗不过太子妃。 此刻,宁妍旎只得坐在铜镜前。 妆奁上,几个黄花梨掐丝镶白玉的妆饰盒打开着,内有璎珞,手镯,发簪耳珰,还有个澄碧青玉环。 身后站着阿栀,她正拿着一支烫金嵌宝吐花簪。 举手抬眼地在宁妍旎的乌发上比画,簪子微端还吊挂着两颗月白玉珠。 镜中人的模样,发如垂瀑,眉若流烟,杏眸润泽可盛月华。 阿栀看着,只觉得她的发簪选来选去,都损了镜中人的颜色。 “拿这支罢。”宁妍旎笑看着阿栀为难,径直伸手从妆奁上取了一支水纹莲蓬簪,雕工精透。 而且胜在色泽雅淡,别喧宾夺主了。 阿栀接过去应了是。 “今日是廷花会,公主要与那些世家小姐们打交道,公主要不将阿棠从九皇子那唤回来?”阿栀一边帮宁妍旎梳发,一边说着。 阿棠的手,是比阿栀的巧点。 但九皇子昨日过来,求了她,让阿棠去他宫里,教他那的小厨子做花糕。宁妍旎也不舍得拒绝一个软白白孩子的要求。 再说了,她们现在的处境,在宫中还是寻常些好。 阿栀点点头,再为宁妍旎佩上了一对银点灯笼纹耳珰。 其余的,宁妍旎垂首看着阿栀捧在她眼前的其它饰物。 掌上春娇 第12节 她的手抬了起来,没多少犹豫,最后还是选了那个澄碧青玉环,系挂在腰间。 她今日穿了一袭湖色宝相纹锦裙,身姿纤细,束腰款着锦裙同色的系带。 阿栀帮她理了理裙摆和腕间袖口,望着她胸前忍不住问了句,“公主,胸上的束带可需要再放得松垮一些?” 自从上次殿中惊怕,回来之后,宁妍旎便在胸前缠了些绸布条。 明明身子是单薄的,但她胸前的丰实盈盈却总隐隐透着一股媚色。 现在这样虽然不算舒服,却应该是端庄得体了不少。 宁妍旎垂眸看了眼,便回道:“不必了,我们过去罢。” 作者有话说: 第十三章 关雎园。 宁妍旎看到后面不远处那荷花池苑的时候,不由得勾起了些不好的回忆。那夜泅着水和吹着风的不愉快,齐齐涌上了心头。 兜兜转转,这次廷花会在的关雎园,原来就是上次荷花池苑的尽头。 外头候着的宫人见了,忙上来引着宁妍旎入园。 过了红瓦白墙,关雎园内,花艳叶绿。 里头本就满是繁花绿意,现在又正好是怒盛时节。人走在里头,不似处在深深宫院,倒像走在十丈花林,幽香阵阵。 园中有长亭,沉香亭。朱红亭柱,枣红亭顶,亭顶八角延伸扩至半空高。亭两侧还有抄手游廊,廊檐上也尽是朱漆雕着画。 亭内布着十八张芙蕖式红漆案几,搭着黄花梨透雕交椅。 案几上已经摆好了明窑出的美人觚和细颈长瓶,还有些许的花枝在案上放着。 这里原本就修葺得极雅,本来就是盛暑的时候,贵人们用来乘凉赏玩的。 宁妍旎到的时候,姑娘们多已经落坐在亭内。 宫人鱼贯地端来茶水。莲瓣茶瓯端放上案几,姑娘们又遥相对着互笑得举了杯。 “本来以为夏天还是绿叶更出彩,但是想不到这边的珠兰芍药还有虞美人这些花,开得都这么好。” 宁妍旎没敢喝这茶水,她折了一枝开得很好的珠兰,跟着身后的阿栀说道着。 阿栀站在身后,俯着身听了就抿嘴笑,“公主到这宫中这么久,宫中这许多地方都未曾踏足过,可能这才不知道。” 这两年在这宫中,成天忧心忡忡,是没什么闲情赏花。 亭下好几处都是三五姑娘聚在一起轻声谈笑,还有些姑娘只是静静在观花。 眼前这的人虽然她是不认得几个,但姑娘们大多长得都挺好看,可是比花还养眼。 偶尔出来走走也好,宁妍旎手上把玩着刚才折下的那枝珠兰,放低了细嗅。 这些日子避开了那些烦人的事,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现下,宁妍旎连坐姿都开始有些许的懒怠。 宁妍旎抬眼看了下太子妃。太子妃今日着了一身妃色的宫服,身直面正,此时坐在亭的最中间位置,正举着花枝跟姑娘们讲着些什么。 姑娘们都围着太子妃打转,宁妍旎乐得清清闲闲坐着。 她又取了几枝萱草芍药,准备到时凑成一扎绿意带回承禧宫去。 宁妍旎还在凝神挑着花草时,一个陌生的声音蓦地响起在她耳边:“诶,别的姑娘都在看着你,你怎么还能好像旁若无人?” 这个声音的主人忽然就凑了过来,惊了宁妍旎一下。 亭内间布局的案几都是错落着的,可以随意择位坐下,宁妍旎就挑了个两旁没人的位置。 这么久都没人来坐的位置。现在这花会已经进行到了大半,不定都快结束了,这个姑娘倒是不请自来就落座在了宁妍旎隔座。 她与宁妍旎之间隔着一个位子,身子却是挨宁妍旎挨得很近。说话时,还颇熟稔地用手肘掣了宁妍旎一下。 动作的幅度不大,力气倒是不小。 宁妍旎刚准备侧首去看清楚这人是谁,毫无防备地,身子就被陌生姑娘的这一下掣得身形一歪。 她放在几上的手也跟着趔趄的身形一松,花草都落了一地, 那姑娘显然也被宁妍旎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赶忙伸手扶了宁妍旎一把,堪堪在宁妍旎要倒地时稳住了她的身形。 “呼。”那个大手大脚的姑娘显然舒了一口气,心道她这不也就是轻轻碰了一下。 宁妍旎也跟着吓了一跳。 放在宁妍旎腰窝上的那只手,跟被火燎似的。见宁妍旎没事,那手立刻就收了回去。 宁妍旎也缓过神来,这才终于看清身旁女子的模样。 年纪可能比她大些许。 这姑娘的面容有些娇俏,眸光熠熠,脸上是明明白白的笑意,看着和其它温文的姑娘倒是很不一样。 宁妍旎知道在亭内看着她的目光中,多有打量的,有好奇的,更多的,可能还是不怀好意的揣度。 但她倒是没有想过,还有这么直接来跟她搭腔的姑娘。 那姑娘见宁妍旎盯着她,就顺便自报了家门:“我是太常余家的。” “你可能在宫里也听说过我了。我就是那个不知好歹拒绝了皇后赐婚四皇子,还厚颜无耻肖想太子的那个余家小姐。” 宁妍旎才发现,这姑娘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好听。没她的人娇俏,还有些许哑,也不知是不是最近伤寒了。 只是这么一个介绍。 终于是想起来有这么位小姐了,宁妍旎也更是愣怔了好一会,刚才好像一直也没见到她。 自她记事,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的。 看着宁妍旎杏眸睁得圆大,余家小姐便又用手肘了她一下,这次的力度倒是小上很多。 她说笑着宁妍旎,“太子妃见了我可是笑不出来。你再这样看着我,太子妃回头得不高兴你了。” 可不得是,余家小姐在宴上可是明晃晃为了太子才拒绝的赐婚。 “这倒是不紧要,太子妃之前也是对我笑不出来的。”现在估计也不太能笑得出来,宁妍旎好心地温声安慰了下余家小姐。 看着余家小姐身量还挺高,四肢修长的,她坐着弯着腰就在捡刚散落在地上的花。 宁妍旎刚想俯身,帮忙一起捡着落在地上的花草。 低头就见余家小姐那颇大的手,在地上就那样随意一挥再一捋,就把掉落的花都握在手上,二话不说就递还给了她。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还很是无情。 宁妍旎看着珠兰那珍珠般的花朵儿都已经快秃了,默了默,复而开口跟余家小姐道了句谢。 余家小姐还笑眯眯地跟她说着不用谢。 余家小姐案几上是一个细长颈的单色釉里红甁,绘着几尾游鱼。 瓶身好看,只是瓶内空无一花,余家小姐的手里和案几上也都空空的。 看着余家小姐还在对她笑,宁妍旎抬手就选了几枝她折好的花放入那单色釉里红甁。 花苞在上,花材在下,浅深高低错落得刚好。 余家小姐面上的笑就淡了下来,她看着宁妍旎,语气不明所以,“你这是?” “你不是喜欢太子吗?” 宁妍旎说这话的时候,凑近了她身旁,声音压得小了些,“插花赏花这些小事做做样子也好,宫里唇舌多,别让人说了闲话去。” 余家小姐顿了很久。 她当然知道宫里唇舌多。 只是她这一向也不是个好人,宁妍旎竟然还想着为她好。 余家小姐转眼,看宁妍旎还在折枝,就瓮声瓮气地问宁妍旎,“你不觉得,我是厚颜无耻地肖想太子?” 她这样,能哪样。她的家世相貌才情无人看到,放在亭内皆是普通,不说跟太子妃比,就算跟杨尚书家的小姐比,旁人也会说她差了一大截。 落在那些人的眼里,她自然是厚颜无耻肖想太子。 宁妍旎听了也是怔了一下,像是也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她很是轻柔地摇了摇头,“不觉得。” 宁妍旎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慢,却很真诚。谁的情意都不能被轻易践踏的,她一直是这样相信。 宁妍旎手里又拿起几支花兰,微垂可见的精致眉眼。 湖色的软缎锦裙,这么干净的颜色配她瓷白的面容,衬得她整个人清清透透,濯濯无暇。 这种容色,实在是想让人不注意都很难。 余家小姐看了她许久,站起身,没说什么话就走开了。 宁妍旎有些奇怪,她抬头看着余家小姐离开的背影,在女子里身量确实算是挺高的,但纤细有余,行走间颇大方落落。 很快,余家小姐回来了。 见到宁妍旎打量她的模样,余家小姐涨红着脸,塞给宁妍旎一个鱼肚白的锦袋。 看宁妍旎不解地看她,余家小姐咳了下解释道:“拿去泡水,延年益寿。” 宁妍旎好奇地伸手打开鱼肚白锦袋,里头装了一堆粉末。 宁妍旎轻嗅了下,大概知道,这是,“凌霄花?” “可真聪明。”余家小姐一手支着脑袋看着她,很认真地说着,“凌霄花粉入眼不会致死,但会伤人,拿去泡水正好。” 虽然前言有些不搭后语,但是宁妍旎拿着它,道了谢,说会小心的。 看着宁妍旎把鱼肚白锦袋系在腰间,余家小姐脸上却是显出了两分踌躇。 这和余家小姐刚开始的笑意盈盈可是差很多。 宁妍旎自然是看?蒊了出来,刚想问她有什么事。 掌上春娇 第13节 但天色不早了,大家已经起身了,手里还捧着各色各样的花枝。 她还来不及问,尖嗓子的宫人就在此时支棱了一声起来:“容妃娘娘到。” 容妃这时间点掐得,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不想来。她再晚来一会,大家便都走了。 亭内准备离开的众人又停了下来,纷纷对着来人行礼。 宁妍旎也跟着众人起了身。 只是刚起身,她的手腕就被人拉住了。 那力道还挺大,宁妍旎顺着拉着她的那只手腕子看过去,就看到了脸上带着迟疑的余家小姐。 作者有话说: 第十四章 只是很快,余家小姐就面色如常。 她松开了宁妍旎的手,也一并站起身来。 宁妍旎这才明确地揣看到,余家小姐的身量高了她足足一头有余。 “姑娘们都别拘礼了,本宫也就是来赏花的。” 容妃一挥手,就娉婷袅袅地入了亭,嘴上还很是惋惜道,“就是方才陛下找本宫,耽搁了点时间,这才这来得晚了些。” 姑娘们的目光此时都不约而同,钦羡地望向了这个正得圣宠的后宫娘娘。 宁妍旎收回打量余家小姐的眸光,也跟着抬眼望过去。 往日容妃都是闪缎晕锦的华裙,服纹金针银绣。 可是今日的容妃,竟然着了一袭湖色回字纹软缎裙。 她缓缓走进亭内,后面的宫人们也随之鱼贯而入,为首的两个宫人手里还捧着杯盏。 刚才姑娘们的谈笑声都消停了下去。 容妃目光逡巡,显然也看到了和她衣裙一色的宁妍旎。她用巾帕掩嘴地诧异了一下,就和善地颔首一笑。 然后她看向了太子妃。 两人看来平日里是面不和,心也不和的,宁妍旎在旁看着这两人的目光对碰。 不过也挺能理解,容妃和皇后本来就不和,太子妃又是管皇后叫母妃的。 太子妃冷艳的一张脸,这会笑意极淡。她冷眼看着容妃这副矫情作态,姗姗来迟,一来就喧宾夺主语笑喧哗的。 但容妃可不会冷脸对着太子妃,她八面玲珑,惯常都是笑脸对人。 更何况她懒得和太子妃计较。太子妃现在只是太子妃,最后能不能真的当上皇后,母仪天下,这事可还是远着呢。 她此行还是有差事要办的。 容妃笑了笑,更是面持矜态对着亭内的姑娘们说道:“陛下政事繁忙,后宫之事也向来少管。” “今日听本宫这么一说咱们这些姑娘都在这,就让本宫送些果酒来,借此慰勉诸位为朝尽忠效力的父亲兄长。” 太子妃这下连笑意都淡没了。 皇上赐酒这事,由皇后出面才是正统,容妃这算什么事。 姑娘们有些还面面相觑,吏部尚书杨家嫡出的小姐倒是反应得很快,举止落落地福身行礼谢过陛下和容妃。 跟着附和的姑娘们一时纷纷行礼道起了谢。 太子妃的脸色更难看了起来。 眼见容妃说完,容妃身旁的大宫女已经点头会意,吩咐宫人便把御赐的果酒斟倒在各位姑娘的案上。 完全也没有太子妃插手的份。 宫人们道了声安,就有序俯身斟酒,酒水都出自同一个三彩束颈酒执壶。 宁妍旎看着自己案上的杯中酒。 刚才还疏懒自在的心情一下子横扫而空。 她心下沉甸甸,指尖放在了酒杯杯壁,蹙眉看着容妃也从宫人处取过了一杯同样的果酒。 为了让诸人安心,容妃也没有用衣袖掩杯。 她的指尖今日未上丹蔻。 大方明白地在她们面前握着青釉小酒杯,在亭中示划过一道小小的弧线,就收回到唇前仰首一饮而尽。 “本宫先饮为敬,来日和各位再见面,再行畅饮。” 亭内各府的小姐们都笑着举杯,宁妍旎却放松不下绷起来的紧张。 容妃实在勾起了她太多不好的回忆。 她今日在这亭内,桌上放着的茶水一滴也没沾,蜜饯瓜果更是没拿过一片。 好不容易都要散了,容妃却突然来这么一出。 宁妍旎心下千回百转,心念纠成了麻。 看着身旁的余家小姐,也举杯一饮而尽。 宁妍旎犹疑了下,也举起了杯。 她举杯就着粉唇沾了沾,却也不饮。唇上染上了些水光,就停杯放回案几上面。 “本宫深居后宫,今日能和各位见面就是有些缘分在的。”容妃自然是看到了宁妍旎停杯,她可不就是为了宁妍旎来的。 不过她也不急着相劝,只是举杯来到了宁妍旎案几前。 容妃又让宫人给她斟了一杯酒,笑生双靥,对着宁妍旎说,“本宫和公主,更是缘分不浅,每次相见都甚为喜欢公主。本宫再与公主饮一杯。” 说完又举杯仰首一饮而尽。 连站在宁妍旎身后的阿栀都紧张了起来。 不管宁妍旎心里有些什么想法,容妃娘娘的身份和代陛下来的意思都摆在这里,于礼她都不能推辞。 宁妍旎抿着唇。 她蹙着的眉未解开,又抬起了手。 只是手是伸向了那杯她一下午也没碰过的茶水。 她俯身举起案几上放了许久的莲瓣茶瓯,里头的茶水已凉透,她也不在意。 将茶水饮完,宁妍旎便对着容妃说道着,“这几日身子不爽,还在按着徐太医开的方子喝药。酒水怕伤了药性,父皇向来宽仁,想是不会计较阿旎以茶代酒的。” “公主说得是。”容妃似是面露无奈,叹了口气。 将酒杯递给了身旁的宫人,容妃撇了撇嘴,却也没有再多纠缠。 转头吩咐了身旁的大宫女,“既是陛下心意已经传达,天色已是不早,本宫也不在这阻着各位回府了。” 宫人们已在关雎园外备好轿。 清一色的桐木轿,沉色轿顶,轿厢三面闭合,车门和小窗的轿帘是蓝色罩布,轿头已经挑上了琉璃灯。 每顶轿后都站着身配仪刀的禁卫军随护着。 容妃率先坐上了轿。 宁妍旎现在的心还起伏难定,自然也不想久留。跟太子妃点了个头,也上了另外一顶轿。 阿栀紧跟在宁妍旎轿外,算是彻底放下了刚才一直悬着的心。 见宁妍旎掀开了轿帘,阿栀便对着宁妍旎小声说了起来,“还好总算是结束了,公主我们还是快点回承禧宫吧。” 宁妍旎想着也放松了不少,点了点头。 还好容妃也没有再纠缠,可能她就真的只是替陛下来送个果酒而已。 再抬眼,看到余家小姐还站在亭下,对着她挥手,指了指案上,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要给她。 宁妍旎想起,刚才离开,她也忘了和余家小姐打个招呼。 还是怪自己心神太过紧张,现在一下子放松下来倒是还有些困的感觉。 宁妍旎对着阿栀说着,“你过去问下余家小姐有什么事,我在这等你。” 阿栀回过头看,应了声好就跑回了亭中。 余家小姐拿着宁妍旎案几上的花连着细颈花瓶递给了阿栀,笑得淡淡,“你们公主忘了把花带走了。” 这倒是阿栀自己紧张得忘了,她点头感激地道了谢,抱着花瓶就跑回原来的轿子旁边。 “公主,阿栀回来了。余家小姐提醒了一下,我就把刚才公主插好的花取了回来。”阿栀凑近着轿帘说着。 “好,你先拿着。”轿内宁妍旎的声音有些低了。 阿栀刚想伸手,看看宁妍旎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结果轿内人先伸出了手,露出了湖色袖口的一角。 然后嘱咐了一句:“阿栀,我有些乏了,等下到了你再叫我。” 声音虽然低,但是是自家主子的声音没错。 坐了大半日,是有些疲乏的。阿栀闻言点点头,应了声好。 众人在关雎园外纷纷道别离开,偌大的园林热闹了一日,到现在总算冷清了下来。 阿栀抱着细颈瓶,跟着轿走在了回承禧宫的路上。 一路很安静,阿栀想着今日的事,还好是有惊无险。 但是总觉得容妃娘娘有点奇怪,这是她的直觉,毫无根据的。 想起轿中一直也没说话的宁妍旎,阿栀又凑近了轿帘,试图往里看上两眼。 但这轿帘罩布实在是挺密实的,阿栀神色端凝地开了口:“公主,快到承禧宫了。公主要是不舒服,不如我唤太医再来帮公主看看......” “怎么就去承禧宫了。”轿内的人突然开了口。 掌上春娇 第14节 语气里精神奕奕。 却完全不是宁妍旎的声音。 阿栀抱着的花瓶蓦地就颓然坠了地,在青砖石路上发出尖厉的瓷破瓦碎声响。 花也随之颓靡残败散落了一地。 夕下金红的余晖染在掀开轿帘的人身上,衣裙也被洒上了一抹胭脂色的薄媚。 晚霞晕打在了她的身影上,将她这袭湖色回字纹的华裙映得跟绯色一般。 “容——容妃娘娘?”阿栀脸色陡然大变,她失声叫了出来,便不管不顾地再去掀开轿帘。 轿内是还有一人。 脸面生得很,一身宫人装束,看到了阿栀便唤了句,“阿栀姑娘。” 声音竟然跟宁妍旎有七八分的相似,刚才压低了声音,以致阿栀竟然都分辨不出来。 阿栀听得脑里一阵轰鸣,连死了的心都有。她转头红了眼就冲出轿子,却被禁卫军拦了下来, 容妃看了看今日自己还特意洗净了的指尖,恍若未听到阿栀的哭喊声。 她慢悠悠地说了句,“送阿栀姑娘回承禧宫。今日阿栀姑娘累了,就呆在承禧宫里别出门了罢。” - 朱红殿柱,金龙雀替。 金猊熏炉静静燃着,琉璃宫灯内的光明明灭灭。 殿内布置得金碧流光,连屏风都是用金箔和翠玉嵌着,在灯光旁华靡得堂皇溢彩。 只是偌大的殿内,中间突兀地放了顶桐木轿,沉色轿顶,蓝色轿帘。 有人推开了殿门,走了进来。 伴着一道风入,珍珠锦帘垂着的珠子,随风互碰,撞出了细碎的声响。 第十五章 “呜——” 身子上的重量越来越沉,宁妍旎有些不舒服地蹙着眉。 “阿栀——” 宁妍旎轻喃了一句。 她实在有点难受,身子上似是压了什么,让她连呼吸和抬手都有些费力气。 还有一只略带糙粗的手,在她脸颊上缓慢地反复游移。 让她不寒而栗。 她推出去的双手还碰到了一处燥热_硬实的月匈月堂,这个可怕的触感吓得她蓦地睁开了眼。 不甚明亮的殿内,她身上的人正低垂着头打量着她,昏暗光线里的眸色阴鸷带着明衤果衤果的侵掠。 他的光壁龙纹袍服已经被他丢在了榻旁。 “父.....父皇?”宁妍旎不敢置信。 宁妍旎想起自己在轿上就那么睡了过去,阿栀肯定也出了什么事,以致于她什么时候被抬进了皇上这个寝殿都不知道。 她没喝容妃的酒,就只喝了一直放在她案几上的那壶茶水。 没想到容妃就只是拿着赐酒当噱头,真正有问题的竟然是她案几上的那壶茶水。 他是知道了她有所防备,宁妍旎此刻有些万念俱灰。 现在皇上见到宁妍旎醒转,眸色反而越深。他手顺着她的脸颊,随意游_移着就解开了她身上的湖色束带。 宁妍旎惊惧不已,她死死摁住他想伸进去的手:“父皇,陛下,陛下......陛下是一国之君,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女子,陛下现在是在做什么?” “求求陛下,求求陛下放过我这个小女子。” 皇上闻言,动作一顿。 他收回了手,却是转而去钳住了她的下巴。 美人儿如花,干净的湖色衣裙下,这支将绽待绽的花骨朵儿,是另一种颜色的撩人。 她青丝如流光墨色散在帛枕上,盈盈欲泣的杏眸,眼尾一抹微红泛起。 没有一丝勾人的举动,却更是抓得他心痒难耐。 她实在不知道她这副模样,只会引得男人更是想大开大合地肆_虐。 皇上冷笑了一声,“女子自当有女子的归宿。能像藤萝攀附于朕,是全天下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 她的这点力道简直挡拦不住他分毫。 他说完这句话,掌腹就下挪到了她的丰_盈之上,丝毫不顾她的推躲。 “陛下,我不是普通的女子。我是你昭告了天下,入了皇室玉牒的女儿。”宁妍旎眼泪簌簌落了下去。 “陛下这样做,就不怕被天下人非议诟病吗。” 皇上虽年过五旬,但身形是经年的硬朗雄厉,他的力道她根本挣脱不开。 她的外衫已经被他解开,他一伸手,就把她身上的绉绸里衣也掀了开。 听着她的话,他的掌腹反而更是毫无忌惮地在那细白光滑的肌月夫上抚过。 看着那颤颤欲落的酡色抹月匈,皇上的语气稍缓了下,“诟病?天下人还没这个资格非议朕。” “你也不用等。”皇上低着头,肆意将一半的身体重量压在了她上面。 嘴里说的话却让她发寒惊惧,“太子这次是不会来了。什么女儿,等过了今夜,你就才真真是融进了朕的骨血。” 身上的凉意让宁妍旎更加惊恐。 她看到皇上正盯着她月匈前的绸布带,眼神更是暗沉阴鸷了不少。 糙粗生茧的指腹勾到了她绸布带的尾端。 他一手将她的双手扣住,一手将碍事的外衫随意丢在榻边后,就解着绸布带的结。 她束带上系着的澄碧青玉环也随着被丢到了榻旁,发出了哐当一声撞响。 宁妍旎挣扎痛哭,心如死灰之下,开始失声骂起了他,“你用这种无耻至极的手段,还卑鄙地在世人面前装出一副贤主爱民如子的模样——” 这种忤逆的话,放在平时,皇上肯定早就已经是震怒。 但现在,他看着她一副孱弱无助又倔韧的模样,只觉得更是有兴味。 他单手制着轻松地把她翻了个身,自个再度欺身而上。 宁妍旎就这样被迫俯卧在了榻上。 她的手也跟着趴伏,更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拦不住身后的人正在一层层地拉扯着她心口上的绸布带。 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着眼前的鲛绡帐。 透过帐幔,金猊熏炉和宫灯的火还在燃着亮着,殿内的门窗一片紧闭。 宁妍旎有些绝望地别过头,眼睫颤动。 她眸光没有聚焦,直盯盯看着被随意掷丢在榻边的衣物。 突然蓦地强打起了精神,她那束带上,除了系了玉环,还系了余家小姐送她的凌霄花粉。 她说,不会致命,却会伤人。 咬牙不再去管身后人手上的动作,宁妍旎伸长右手去够着那条束带。 还好,还好,束带很长。她屏着气,伸手艰难地够到了束带的一角。 皇上已经兀自被身下娇人儿那如玉娆娆的样子迷了神,他此刻看到了绸布带已余最后一层遮掩,遂心地就大手用力一扯。 不防身下人比他更快地扬起了手上的锦袋。 洋洋洒洒的粉末迎着他而去,宁妍旎趁机推开了他,惊恐地爬缩到了榻边上的一角。 “温妍旎,你!你——大胆。朕的眼睛——你洒的是什么?”皇上怒喝,他眼内被洒入的药粉刺痛得他难以睁开眼。 眼前一片黑,还被她推开到了一旁。 他勃然大怒,“你以为你受封了公主,朕就不能诛你温家的九族了吗。” “你以为你就这么伤了朕,你就可以全身而退了吗。朕告诉你,朕是不会放过你的。” 皇上开始暴怒地在殿内一阵厉吼。 宁妍旎手里攥着她的衣物,瑟瑟地躲在角落。看着他红肿着眼胡乱摸索着,更是兢兢受怕地一个劲落泪。 守在殿门外的宫人明显也听到了殿内的君上之怒,慌神地拍了拍殿门,尖声唤着,“陛下,陛下?陛下可是有何吩咐?” 很快,就听到皇上暴喝殿外的宫人,“滚进来,叫禁卫军一起都给朕滚进来。” 殿外廊下四处的宫灯很快亮如白昼,有甲胄动作的声音响起。 宁妍旎手脚都有些发软,惊惧地听到殿门处的宫人对着禁卫军招呼道,“快,陛下差遣,你们动作快些。”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各位大可爱们。这两天发烧了,更新缓慢了。过两天等烧退了病好些了,会正常更新。谢谢等待支持,大家注意身体保重,么么啾。 第十六章 殿外候着的全公公听着,觉得事情不对,忙就催着禁卫军及宫人进去候着。 今夜皇上特意吩咐交代过他,所以他是知道,殿内现在除了皇上,还会有谁。 只是也不知道那位公主,也看不出竟还是个不知抬举的。 这会儿听着殿内皇上的语气已经是怒气冲天,怕是等下公主也不好将这事收场了。 掌上春娇 第15节 很快,禁卫军踩踏划一的脚步声肃萧地侯到了殿门前。 全公公走在最前头,推开了殿门。 殿内的金猊熏炉还在燃着。 殿中间那顶桐木轿,沉色轿顶,蓝色轿帘,也还静静在那,只是轿头挑着的灯已经熄了。 殿内还响彻着皇上的暴喝不止。 全公公垂着头,脚步急匆匆便直往榻边行去。 他跪在地,目不敢抬,就谦声请示着皇上,“陛下,奴才来迟,请陛下吩咐。” 榻下边还有散落的明黄色衣物。 全公公还来不及细揣圣意,就被一个玉枕砸了肩,挟着雷霆之怒的呵斥:“混账东西,你们再慢点,朕的眼睛都要废了。” 殿内的卫军和宫人们乌泱泱地一片立刻俯跪在地。 “你们是没长眼睛吗,还问朕有什么吩咐,是还要朕教你们怎么办差事了——”皇上怒冲冲的话语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停歇过。 “让太医过来。将殿内的贼人,拿下,等朕发落。” 全公公这一听,印证地鼓着胆子抬起了头,看清皇上此时闭着的双目红肿的样子,大惊失色。 他立马转头对着宫人吆喝道,“还不快去请太医们速速赶来。” 至于贼人。 全公公看着额上青筋狰狞暴起的皇上,再一扫,榻上和旁侧却不见另外一人的身影。 全公公对着禁卫军手一挥,严声传令,“没听到陛下吩咐么,将伤害陛下的贼人拿下,否则唯你们是问。” 本应该春风一度的殿内,此时是找不到那个贼人了。 宁妍旎蹲在墙下,系着束带的手还打着颤。 她现在在殿外的廊下。 今夜本就月明星亮,廊下布着的宫灯又都亮着,她狼狈不堪地无所遁形。 刚才守在这头的禁卫军被全公公叫了过去,她也不知是哪里生出的力气,推开了这边的窗便翻出了殿外。 若是今夜她在殿内被拿下,那明日之后,宫内就没有她这么一个公主了。 会是把她打下牢,还是干脆就囚了起来,从此供他寻欢。 宁妍旎腿也发着软,刚翻窗出来的时候趔趄了一下。她颤着整理好衣物,就一瘸一拐地往相反的方向走着。 她记得她上一次崴了腿,还是在五年前了。 那会也是夏天,父亲差人重新修葺了一番她的院落。 院内池子里开着比两个碗口还大的鹅黄色睡莲,假山上是绿得油油打着卷儿的藤蔓。 她的亲生兄长还在假山那,引了池子的水绕过去,然后养了两只小龟在假山那给她。 那会她的院里还移了棵好大的枇杷树过去。 她那个时候就是爬着枇杷树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去,为此她父亲气得差点把她那会的仆人丫头全都发卖了。 时间过得那么慢又那么快。 后来那院落,她的父亲和兄长,他们守着的温家家业,都不在了。 但是她还在,只要温家还有人在,温家就不算没了。 宁妍旎一手扶着有些伤了的那腿,一手扶着墙,没走几步她额前就出了一层薄汗。 她本来就知道,她走不了太远,只是心里最后总难免抱有些侥幸。 所以当禁卫军找到她,要押着她回到那殿里的时候。看着他们衣领处的右卫标识,宁妍旎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认命了。 禁卫军没多少多余的表情,只是仪刀刀柄指向了回殿的方向,无情的意思摆得分明:“公主,请这边走。” 宁妍旎站直了身子,吸了口气。她语气平静道:“我不去。” 禁卫军表情依旧没变,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宁妍旎却还是一步没动。 她也重复道:“我不去。我要去见你们的大人。” 这下两个禁卫军的表情微顿,互相对视了一眼。 “你们的大人,宁子韫。”宁妍旎几乎很肯定,这里今天发生的一切,宁子韫都是知道的。 果然没多少犹豫,两个禁卫军就让开了路。 月光打洒的长廊,光洁皎皎。廊柱和纵梁上的彩绘在这洁光之下,反而不见其它颜色,只余黑白。 漫漫长廊的一个拐角,走出了一个人。 蓝色布衫常服,沉着安静。 杭实已经在这候了一会,他走上前来,为宁妍旎引着路,“公主请随我来。” 宁妍旎在原地沉默了一小会,还是抬足跟着他走。 他走出来的拐角后,竟是停了一顶软轿,厚实乌布轿帘。应该是为了低调,轿头没有挑上灯盏。 杭实上前为她掀起轿帘。 这次就真的不能反悔了,宁妍旎突然就很想知道,她问杭实,“如果我今晚在殿里出不来呢?” 怎么就会出不来呢,杭实立刻就通透明白了宁妍旎话里的意思和后怕。 接到指令的时候,他就是一定会等到宁妍旎出来才算完成主子交付的事。所以杭实很快就回答了她这句话:“公主总会出来的。” 只要出来了就成。 什么时候出来,显然宁子韫他也不在意。不是晚上,就是明日早上。 宁妍旎沉默了会,抬足上了轿。 宫里靠近东宫西角边的宫苑,宁妍旎都未曾来过。 曾耳闻此一片少有人来,也少有人专门过来修缮,难以想象还有皇子这样身份的人住在这一边。 杭实跟着软轿,到了地方,就站在了门处候着。 四周安静得有些过分可怕,宁妍旎没多作迟疑,就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她一眼就看到她要来找的人。 他的书案上放着盏油灯,灯罩都未盖上。 案上很乱,左边是乱摆乱放的玉雕器物,右边磊放着一小摞书和纸帖。 宁子韫此时正坐在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面上的表情,比平日里见到的他少了几分散漫,多了几许冷清。 油灯的柔光都不能把他眼里的寒星打染几分。 宁子韫听到有人推门,也不惊讶。他连头都没转,手下的笔也还是不急不缓。 他本来就是修长身姿,白净清瘦,坐在那提笔落墨时,竟无端让人觉得犹如士般高洁风雅。 简直和他的为人品行是两副样子。 他的书案,边边上还放着一枚衔珠桃形红珊瑚耳珰,似乎在火辣辣地提醒着她,她曾是个背信之人。 眼看着他已写满一页宣纸,又翻了一页也不准备停笔,宁妍旎低低开口道:“四皇兄。” 宁子韫手下的笔还是没停。 墨又晕了几行字后,他才搁笔,松了松腕,侧头看向宁妍旎。 宁子韫勾起了唇,“这么晚,皇妹怎么来了。” 宁妍旎的嘴唇颤动了下,她艰难地说道着,“四皇兄,皇妹来求你,求四皇兄今夜庇护皇妹。”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宁子韫笑得连连摇头。笑完之后他又执起了笔,伏回案前,“皇妹怕是走错地方了。” “杭实,送公主回去。” 宁子韫丢下了这句冷凝无情的话。 看着门口的杭实闻声进了来,宁妍旎的心寒凉到了谷底,她问着宁子韫,“四皇兄是要把我送回哪里?” 宁子韫头也未抬。 倒是杭实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就替他回着宁妍旎:“方才在哪遇到公主,杭实自会送公主回到哪。” 那不就是送回皇上那里。 她就知宁子韫不可能直接就送她回承禧宫。 上次宁子韫卑鄙地胁迫她,她过后仗着自己已经平安,就翻脸赖账。 这次遇上这么个事情,宁子韫就恨不得把她直接送到皇上手里,看她备受磋磨,以消他上次心头之恨。 只是,他明明也可以救下她的。 宁妍旎推开了杭实示意她离开的那条手臂,心里的委屈不解简直要喷薄而出。 她问着宁子韫,“既然四皇兄要送我回去,那又何必让人在那里等着我出来?我此次是真的诚心求四皇兄帮我。” 此次,诚心。 宁子韫又抬眼看了她一眼,“今夜或者明日早午,皇妹什么时候出来,于皇兄而言也无两样。” “而且,皇妹可真是贵人善忘,又想说这些求不求的话来哄皇兄了。” 宁子韫的眼神平直地盯着宁妍旎,声线有些低。 一如上次宁妍旎矢口反悔,宁子韫离开承禧宫时的样子。 宁妍旎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瓷白孱弱的脸,映在灯下,尤为可怜。只是宁子韫不为所动,他的声线平静得散漫,“杭实,送回去。” 杭实应是。 担心自家主子也到了忍耐极限,他就想着要上手请这位公主走了。 掌上春娇 第16节 冷不防就看见这位柔软得不行的公主跪倒在了他家主子跟前,杭实连忙侧身让开了这一跪。 她长长的眉睫都在扑颤,嘴唇艰难颤动着,说出的话似是她自己也觉得很是不堪,“我与太子已有过肌肤之亲,太子怜我,疼我,对我毫不设防。” “若你今夜庇护我,我定当回报,为你去东宫取来你想要的那东西。” “我也不会再像上次之事那样,只是在口上敷衍于你。” 宁妍旎觉得自己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有千斤重,压得她眸底的泪都沁了出来,“若是你还是不信,白纸黑字,我当场签字便是。” 杭实觉得自己站在中间,多少有些不合适。 看着自家主子给他一个眼神,他立刻如蒙大赦,退出去后顺带把门带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各位大宝子们~ 我肥来了。累觉,祈大家常年无病无灾无痛,么么啾。@3@ 第十七章 宁妍旎跪倒在地。 针着滚边水纹的乌靴走到了她跟前,凉凉的话喷洒在了她发顶之上,“皇妹是以为,四皇兄当真是大善人,还是皇妹对自己在太子殿下心目中的地位太过盲目自信了些。” 宁子韫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宁妍旎不由瑟缩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宁子韫垂眼看她。 她乌黑的发髻散乱,虽然衣裙在身,但她的直襟衣领被扯烂出了个口子,露出的腻白脖颈肌肤上还有被施力过的痕迹。 腰间的束带还有些许歪,衣裙上的褶皱也抚扯不平。 她就在他膝下,双眸盈泪,单薄轻颤,一副无用的模样不堪人怜。 现在她应当算是知道了,在这宫里,她这种容色想独善其身根本就是毫无可能。 也就只有太子贪色,愿意留给她一丝生路。 实在是只会依附男人,看了让他无端生烦。 刚准备提醒她的话没了兴头,宁子韫走回案前重新拿起了笔,冷声叫了杭实,“送公主回去。” 门复而被推开了,宁妍旎抬头定定地望向他。 宁子韫面有些不耐,“送回承禧宫。” “白纸黑字就不必了。皇妹若还要再反口,那劝皇妹别想着心存侥幸,下一次可就未必还会有这么个脱身的机会等着皇妹半夜来投诚。” 宁子韫凉凉地说完了最后这两句。 宁妍旎几乎要瘫软在地,这漫漫难捱的一夜,终于要过去了。 她攀着杭实伸过来的手,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离开了这里。 夜里的宫城一如既往地平静。 各宫的门都落了锁,禁军如常巡防宵禁。 一顶乌布软轿轻巧抬走在宫城青砖石上。 宁妍旎坐在轿内,细弱的手指抚抵着额间。她的头实在疼得有些厉害,这一夜长得让她心力都要耗没了。 “公主。”轿旁出现了杭实的声音,“快到了。” 宁妍旎掀了轿帘望出去。 来到这她是很熟的了,这是回承禧宫的路,只不过还要拐一段路才到。 看出了宁妍旎的疑惑,杭实解释着,“太子殿下此刻在承禧宫门前,我们就不方便出面送公主回宫了。” 宁子韫表面上要和她摘清,省得日后太子真丢了什么东西,也要找上宁子韫,这个宁妍旎倒是一瞬就想明白了。 只是现在这么晚,太子怎么就到了承禧宫,他也不怕惹人非议。 是阿栀,还是阿棠? 想到阿棠是被九皇子支了开,宁妍旎就有些不太好的猜想。 宁妍旎下了轿,腿脚发软地扶着宫墙。 杭实倒是和他主子一个德性,连个人也没给她留下,无情得令人齿寒。 宁妍旎乌蒙看着黑幕沉沉的夜色,心像沉在朱墨里,没有一丝其它光亮。 她垂着头,突然间眼前的黑幕愈盛。 眼前无端多了其它人的气息,她现在对别人的靠近异常敏感,这一下就吓得她如惊弓之鸟般地抬起了头。 来人穿着温黄色的常服,腰间佩戴着块四爪龙纹玉,面如冠玉,方正温厚。 他领着人匆匆走着,脸上挂着担忧。看到宁妍旎后也是吓了一跳,随即便吐了口气,脸上挂上温和的笑意。 他上前半扶抱住了她疲软的身子,“阿旎,你没事吧。” 看到太子脸上那不似作伪的关心,听着太子喊她的名字,宁妍旎鼻尖竟有种酸楚的感觉。 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这一夜来,他竟是第一个开口关心她的人。 她往前一步回抱住了太子,抱着他的腰身,轻轻哽咽啜泣,“太子哥哥。” 太子有些讶然她的主动。 但看着她孱弱无依的可怜感,还有那单薄的身子都在抖。便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口里不住地安慰着:“阿旎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若不回来,太子其实也有些无计可施。 他听了阿棠所言,再三思忖之下,就来了承禧宫。 最近父皇在朝堂上总在伺机敲打他。就算他岳父现在愿把禁军左卫交予他暂行调配,也断不会同意他叫禁军半夜擅闯陛下寝殿。 为了个女子,此举当真是色令智昏。 太子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宁妍旎的后背,便将她横抱回了承禧宫。 一夜的闹剧扬扬搅吵,太子什么也没做也能捡个美人回,杭实看着为自家主子的恶人名头着实有些咂舌。 杭实转头回去向宁子韫覆命。 书案上那盏没有灯罩的油灯已经烧到了灯花,噼里啪啦地宁子韫也没有理会。 他后倚着椅背憩着,长指扣着那枚红珊瑚耳珰,耳珰敲击书案的声音在长夜里脆亮,一下,一下地。 杭实推门入内,低声道着,“主子,都办妥了。” 宁子韫闭着的眼没睁开,他淡淡应了声,“嗯。” 杭实将后面的事情简要地汇禀了一下,宁子韫敲着书案的手也渐渐慢了下来。 “余三呢?” 跟着宁子韫多年,杭实知道宁子韫说话的语气越平,就越是生气。 “余三知错了,正候在外头。”杭实如实说着。 今日这事,确实余三逾矩了,擅作主张。只是,杭实忍不住为他说了句,“还好没有坏事。” 宁子韫终于抬眼,淡淡说了句,“鞭三十,你执刑。” “是。” 杭实领了命,要退出去之前,想起了另外一事。他踌躇了下,再度开口,“主子,方才属下去找成国公时,成国公说起他还有一女尚未婚配。姣若秋月,瑰姿艳逸,为人知书达理......” 杭实说着,看着自家主子眉越拧越深,就自发消了音,“属下告退。” 成国公那么多女儿,是巴不得每个皇子府里都塞个他的女儿进去,好万无一失,也真是个欲壑难填的。 就是因为这么贪心,才让别人有了可趁之机。 瑰姿艳逸。 宁子韫想起了那张在莹莹烛火下还能哭得让人心摇神驰的脸,那抹娇红欲滴的唇,成国公真应当看清楚什么才叫瑰姿艳逸。 他丢下手里的那枚红珊瑚耳珰。 次日。 日光明朗。 皇上寝殿半夜进了贼人的消息就传开了。 禁军左右卫把寝殿周遭可疑的人都捉起来盘了一遍,也没个结果。 皇上勃然大怒,怒斥了右卫的统领四皇子宁子韫,更是重罚了统卫禁军左卫许久的成国公。 连带着有后宫管理之责的皇后,也被皇上一顿呵斥。 “公主,疼吗?”阿栀正轻手轻脚地帮宁妍旎涂上膏药。 宁妍旎柔弱无力地伏在罗衾之上。 她上半身只余下了个抹胸,腻白的脖颈和后背上留下了大片的掐痕和红印,叫人看着触目惊心。 趴伏这个姿势真是让宁妍旎一直回想到昨夜的不堪,听了阿栀她们说完之后更是心有余悸。 阿棠在一旁看着直掉眼泪,抽抽噎噎道,“我看,那余家小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时候不说话,偏偏在离开那会让公主支开了阿栀姐。” 阿栀还在帮宁妍旎抹膏药,一边俯身在宁妍旎伤处轻呼着。 昨日她真是魂都吓没了,要是自家小姐真有个什么事,她就是死了,也向故去的老爷赔不了罪。 听了阿棠这么说,阿栀又开始自责内疚,眼泪也忍不住一个劲掉下,“都怪我,都怪我不好。怪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怪我当时大意,余家那小姐再怎么说,我的视线都不应该离了公主。” 看着阿栀阿棠哭得惨兮兮,宁妍旎反过来倒是安慰起了她们,“我这不是回来了。” 只是,宁妍旎也觉得,“那余家小姐,奇怪得很。” 阿栀她们能打探的消息实在有限,除了知道余家小姐在太常余家排行第三,其余也不知道了。 “她如果不是陛下手下的人,那应当是宁子韫那边的人。” 宁妍旎喃喃道,其实她也可以麻烦下太子,去帮忙查下。只不过这之后,她和余家小姐之间,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说起来,她也可以算得上是因为余家那位小姐踩进了这祸事,也是因她又险险逃了开来。 掌上春娇 第17节 不知道怎么的,她比较偏向相信余家那位小姐是宁子韫那边的人。 毕竟宁子韫在这件事上,确实占了很多先机,早在禁军准备调换轿子,或者应该更是早在支走阿棠之前。 阿棠此时听了宁妍旎的话,有些微讶不解,“公主怎么会觉得那位余家小姐是四皇子那边的人?她可是在宴上胆敢下了四皇子面子的人。” 下了宁子韫面子不假,但皇上最后也许了禁军右卫给了宁子韫不是。 宁子韫在这件事上,还是得了甜头的,宁妍旎还在想着。 阿棠却开口为宁子韫说起了话,“公主,其实我觉得四皇子人虽然有些爱开玩笑,但看着心地不坏。” “我昨夜去找过四皇子的。”阿棠不知道昨夜宁妍旎和四皇子之间的事,但她从九皇子那里出来后,得知公主未回宫,确实匆匆忙忙先去找的四皇子。 四皇子见到她的时候还是笑着的,然后,“四皇子跟我说,这事他也很想帮公主,可是他不受陛下宠爱,实在爱莫能助。四皇子还好心叫我去通知太子,看下太子能不能帮忙进去看看。” 很想帮她,好心让人去通知太子。 听得宁妍旎脸都冷了下来,那人就是个十足的小人。 她深吸了口气,隐去了其中一些更难堪的,将昨晚的事情大概地说了下。 阿棠的脸色一白,嗫喏着嘴没敢再说什么。 阿栀很是气愤,手下的力道不敢重了,嘴上却骂了起来,“四皇子那看着人模人样,没想到竟然这么无耻。” “他们皇家人,就没有几个好东西。” 阿栀看着宁妍旎闭了眼,心里更是难受,“公主——” “公主。” 殿门被人适时敲响,她宫里的宫女在殿门口轻唤着,“公主,太子殿下和四皇子正在承禧宫门处,说是带了新奇的小东西来给公主。” “公主,见吗?” 宁妍旎眼神示意阿栀涂抹着膏药的手停下,“见,请他们稍等片刻,我更个衣。” “公主,太子就罢了,为何公主还要见四皇子?”阿棠不敢说话,阿栀便开着口问着。 她帮宁妍旎取过往常惯着的蓝青色软缎衣裙。 宁妍旎看着,摇了摇头,她记得,“太子曾送过我几身颜色明丽的衣裙,它们可还在?” 何止几身。 有好几箱,阿栀都收着,放在了宁妍旎寝殿的角落里。宁妍旎虽然从不穿戴太子送的衣裙饰物,但太子送的次数还是未曾减过。 这会宁妍旎提起,莫不是,阿栀试探地问着:“公主要穿?公主之前不是,不喜欢太子送的东西吗?” 宁妍旎点了点头。 她之前是不喜欢,但今后,不喜欢她也可以装得喜欢。 她昨夜在求宁子韫的时候,就想得很清楚了。 她太高估自己在这宫中自保的能耐了。 她在他们眼里,在皇上,在宁子韫,甚至在太子眼里,无异于一件可以赏玩的东西,能把弄,则把弄。 若是不能,连最后一点利用的价值都没有,那她还余下什么。 昨夜和宁子韫说的,她没有准备反口,却也不准备真得真心实意帮宁子韫拿到那东西。 在这宫中,只有得到太子,未来的储君的承诺,她才能心存离开宫城的一点希望。 既然不能洁身自守,眼下太子周正温和,又愿意待她好,她为什么不能选择太子。 更重要的是,太子大权在握,比四皇子和其它皇子的赢面要大得多。 宁妍旎兀自定下心神,看着眼前阿栀拿出来的衣裙,“就拿那套缃色的。” 第十八章 宁妍旎在宫中很少穿这样明丽的颜色。 一袭缃色宫缎捻金衣衫,外衫所绣飞鸢旁花团黛粉,同色纹浣烟罗曳地裙。清夭芙蓉,灼灼其华。 她的乌发来不及绾髻,用雪青色的璎珞发带挽着。发带末垂着水滴形的红晶珠,别而带着些明媚情态。 她这张脸,本来就过分好看。 尤其是她现在柔弱的时候,反而更是娇美了许多。这种自然而然的娇和媚,明艳无双,惊艳得叫人挪不开眼。 太子自进来之后,目光便一直在她脸上没有挪开过。 他的眸色暗沉得浓重,连提着的那只小东西咬上他的手指,他都未有所反应。 宁子韫随走在太子身后,眸光跟着有一刹那几不可见地失神,就很快地移了开去。 女子果然是善变得紧。 “太子哥哥,四皇兄。” 宁妍旎迎着他们走过去,行了礼。她的耳畔戴着简单生趣的小珠花,莹洁润澈,仙气得不行。 太子被惊艳的眸色终于艰难地抽了回来,他笑了笑,“阿旎今日气色看上去好多了。” “本宫与四弟在路上恰好碰到,就约他一起过来了。都是自家兄弟妹妹,别拘着,都坐吧。” 所以事实上,宁子韫可能只是被太子顺道拉过来承禧宫罢了。 阿棠阿栀已经去准备茶水和糕点。 几人坐下,听着手里篮子那时不时的轻吠声,太子才想起举着手中的竹篮。 “本宫刚得了一只新奇的小东西,有几分可爱。阿旎你在宫中鲜少出宫,在闺中有时也难免有些乏味,本宫就顺道拎来送你,你看下喜不喜欢。” 编织小巧精致的竹篮外罩了一层绿布,在太子的示意下,宁妍旎轻掀了开来。 一坨蓬蓬的灰白物状出现在他们面前。 两只巴掌大小,头和眼睛都圆圆的,长得很是漂亮,尾巴蓬松高高地举过头顶。 它圆眸里还是湿润润的,也不知道是气得警惕还是开心得。性情看着比较温顺,不怕生人。 “这西施犬很少见,太子妃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想寻一只来,结果太子殿下可真是偏心皇妹。” 宁子韫挑起眉梢,在旁边说得生怕宁妍旎不识太子的一番苦心。 宁妍旎听着,眼睫低垂,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们明知道,生灵走兽慕求的都是宽广无垠的自由。 却要把这样鲜活的生命,强留在宫里,强留在她身边,伴着她日日重复看着这宫里的砖和那四角的瓦,随着她的心意而生而死。 宁妍旎抱起了这只西施犬,抬眸对着太子笑着道谢,“谢谢太子哥哥,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太子抚掌笑了。 能博眼前美人儿喜欢,这小狗就算有些价值。往日他来探看宁妍旎时,宁妍旎可很少对他送的东西有多喜形于色。 轻柔娓娓的声音在他身旁道述着,太子耳鬓都觉得酥软了下来。 看着宁子韫在旁,坐姿懒散地倚着椅背,没个正型。 太子倒是想了起来,“上回刚和四弟说,盛都比朔北好玩得多。其实盛都比允城也是昌繁许多,人文风情,俱是不一样的。” 允城是温府祖居邸宅所在,自宁妍旎随着他们来了盛都,没有皇上的允许,她也未曾踏出过宫门一步。 现在太子一提起来,便不出所料地看着宁妍旎整个人连同眼神,都跟着又明亮了几分。 太子凝目望着,“本宫看今日倒也是个天气不错的日子,要是阿旎想去的话,本宫愿意相陪。” 太子这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每每热忱得宁妍旎都有些迟疑回应,出宫,宁妍旎面上表露出了些担忧,劝说了下,“父皇那边要是知道了......” 现在皇上对外宣说是被贼人伤了眼。 但是现在这里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这个贼人说得到底是谁。 太子此行来她承禧宫,还拉上了宁子韫,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昨夜她胡乱找的逃脱说辞起了些疑。 昨夜让她那样跑了,皇上现在肯定是恨不得啖她肉,饮她血。 虽然现在皇上是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好对她发作,但还是不免要担心下他。 “没事。”宁子韫稍俯身。 一如前些日子刚见面那样,脸上挂着松散笑意逗着她,就像逗着自家的妹妹一样,“皇妹不用担心,父皇这几日连早朝也上不了,怕更没闲心来抓我们。” 白日里的宁子韫简直是完美披了层浪荡公子的皮,入戏入得真得让宁妍旎暗地里不耻。 看太子这样子,最好不是还真以为他四弟就是眼前这副懒人模样。 宁妍旎敷衍地对着宁子韫点了点头,手还在不住地顺着怀中西施犬的毛。 她的手望上去比西施小犬的毛发还要绵软,十指纤纤,连那润泽的指甲盖都似粉白可欺。 见两人都不言语,只盯着她的手看。看得久了,都让她生出了几抹不好意思。 宁妍旎轻咳了一声。 宁子韫闲散悠悠地拿起宫人奉上的茶,啜了口,重提起了刚才那个话头,“看皇妹这气色,是该出去走走,太子殿下趁这功夫就带皇妹出去溜达下也好。” 宁子韫话里行间也没提句自己要一同出宫。 闻言,太子笑着点点头。 他侧身看了下自己的这个四弟,以兄长的姿态拍了拍他的肩,“近来四弟也是辛苦,上手了许多琐事。是应该一起出宫去,适时地放松一下。” 宁子韫没有再拒绝,直接了当地应了是,“有皇妹与太子殿下一道,想是这趟出宫也会令人难忘的。” 虽然脸上是在笑,但是宁妍旎觉得,宁子韫的眼神里有些冷意在。 和这么两个居心叵测的人出宫去,要放在往日,宁妍旎肯定也觉得自己是有些疯了。 更何况,这会天色其实已经不算早了。 只是,一次次置身在那些个危险的境地之下,宁妍旎已然觉得出宫是件多么难的事,简直让她心驰神往。不能离开,出去一次也好。 “公主。”阿栀又不由地担忧,开始帮宁妍旎重新又换了一身衣裳。 掌上春娇 第18节 阿棠留下来看着承禧宫和那只新得的西施小犬,阿栀随着宁妍旎他们一道出门。 父皇还带伤卧床,太子和皇子就趁机出宫游玩,这两位皇子可真是孝子无疑。 宁妍旎坐在马车里,想着不由还轻嘲出了声。 他们三人一道坐了马车出宫。 马车明亮,檀色流苏,赤色洒金轿帘,甚为宽敞。内里软座还铺了凉褥,正中的矮木几上还摆着一套金白茶具和几碟茶点蜜饯。 太子自是坐在最里正对轿门的主位,两旁宁子韫和宁妍旎相对而坐。 太子所在,当然没人敢拦下盘看马车里面到底坐着些什么人。 此时马车就三人,宁妍旎这一笑,另外两人轻易就看向了她。 宁子韫面带谑意,“皇妹有什么事这么开心,不若一起说出来,我和太子殿下也一道帮你乐乐。” 太子询问的眼神也跟着望过来。 宁妍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我只是在想,四哥这么会玩的人,不知道平素要是出宫,都会去哪里玩,想想还有些期待罢了。” 这话宁子韫是不信,不过他反而笑得更是随意了些,“有些地方,要晚上去才好玩。等皇妹知道了,可未必就想去了。” 他那副样子,实在让宁妍旎对那什么好玩的地方瞬间失去了兴趣。 太子出了宫,倒也是一如既往地洁身自好,他不由板着脸训了下宁子韫,“四弟,谨言,慎行,皇妹是个姑娘家。” 宁子韫倒是眨眨眼,“都皇妹了,难不成还能是个男子。再说,四弟哪有说什么,四弟说的是晚上可以去放河灯逛晚集,太子可是想到哪里去了。” 其身不正,想什么都不正。 太子被一堵,倒是有点接不下去。 他清咳了一声,“四弟这么大,怎么还没个正经。既然是出门在外,四弟和阿旎就唤我二哥就行。阿旎,你唤他四哥,不用生分。” “今日出来得也是一时兴起,晚上我们就尽兴些再回宫吧。”太子今日看着宁妍旎整个人光彩照人,都不舍得扫了她兴。 宁妍旎点头笑着,“二哥,四哥。” 宁子韫懒懒“嗯”了一声就把目光移开。 她的笑确实明艳得让人心动,也难怪堂堂太子殿下,为了她都愿意一同去宫外以身涉险。 出了宫城,还要再走经过好长一段南北长路,才算真正入了盛都市井。 太子正温柔小意地帮宁妍旎剥着小茶几上的坚果,宁妍旎面作赧然。 宁子韫倚在马车壁上,半闭着眼,手里微微摩挲那块蟠螭形的白玉。 虽然没有作声,但宁妍旎看着无端心头还有些微跳。她那枚红珊瑚耳珰,留在宁子韫那就始终也是个隐患。 太子也跟着看了眼四皇子,笑了笑,招呼着摆上了个棋盘。 外头的人很是机灵,马车的速度缓了下来。 宁妍旎跟在一旁斟茶观棋。她斟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般好看,锦缎裙的轻响引得太子总是分神看她。 只是宁子韫的棋艺看着有些不太行。 他执的白子,太子执的黑子。 太子屡屡分神,但宁子韫在棋局上很快就开始见了颓势,连宁妍旎这个半懂的人都觉得宁子韫输得也太惨太快了些。 看得宁妍旎为宁子韫殷勤地多斟了几杯热茶,太子在一旁笑宁妍旎偏心了。 宁子韫倒是依旧下得专注,捻着棋子只是淡笑。 这一路的棋下下来,马车更是悠哉地踱着。 盛都的傍晚风情,碧空红帜,黑陶灰瓦,各式商铺临街而立。虽是夕阳将落,但是街上人声鼎沸,车马粼粼而行,各色喧闹叫卖声还不绝于耳。 马车缓缓地在人流中驶着。 拉车的是匹通体黝黑发亮的河曲马,体格相较一般的马匹要高大不少。形体健壮,锃光马蹄嗒嗒敲击着路面。 河曲马所拉的马车,金顶堂皇,路人见了都纷纷避退。 宁妍旎也没想到,市井之中的这些烟火气息,有一日竟让她这么钦羡。 她不再去看他们的棋盘,侧身掀了轿帘望出去。 青石板上,杨槐树下,稚童笑得夏意更暖。 太子和宁子韫抬眼,便见到伏在轿口往外看着的小女子和外头的霞光分外相融。 他们的棋局就这样停在马车上。 太子率先下了马车,然后他回身伸手扶着宁妍旎从马车上下来。 她换了身薄柿色的红袖织绫衣裙,月白的百水裙,风一吹一扬就衣袂飘飘,像天边的流云。刚迈出马车厢,就引得很多路人驻足看着。 但宁妍旎自幼就被人这么看着长大,自然不在意这么多旁人的眼光。 太子特意挑了个商贸多些,稀奇的小玩意也多些的地方。 绸缎庄,古玩铺,珍木店,摆着糖人画儿的小摊,吹着哨歌儿的行脚商,卖着竹编的叶织的花饰的。 宁妍旎就跟在太子他们一旁看着。 等到了茶楼,茶楼的当家显然是知道太子的。 弯腰打哈着完全不敢怠慢几人,当即唤人安排他们到了楼上的雅间,分毫不敢让旁人打搅。 宁子韫倒似真没逛过盛都,正在楼下笑看着酒楼大堂上挂着的菜牌。 他们坐的雅间,支开一面窗扇,往下看去刚好能将大堂看个清楚。 这一路走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宁妍旎总觉着,这两人之间其实藏着些事。 带来的护卫和宫人都站在了雅间外头。 现在宁子韫不在雅间,内里只有她和太子二人,太子的神色反而有些凝重了起来。 还有暗卫出现,附在太子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话。 声音很小,宁妍旎也听不到,她也只能佯作低头乖巧喝茶,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太子神色也没见松下来,挥手就让暗卫退下。 等宁妍旎把手上的茶杯放下,他伸手拍了拍宁妍旎的手,语气有些许郑重,“夜间晚集是好看,不过阿旎可到时一定要跟紧我,人多怕有冲撞。” 宁妍旎认真地点了点头。 暮色四合,盛都的夜晚,十里长街灯火通明,夜色也被鼎沸的人声点染得热闹喧嚣。 太子为宁妍旎取来了一件牡丹纹云雾披风,帮她搭在了肩上。 两人一边还在说着什么,宁妍旎弯着唇角笑得娇俏。 太子牵着她的手就一边带着她去走,两人似一对真正的璧人,引得路人很多纷纷惊羡这对佳偶,男的俊女的美。 宁子韫不远不近,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旁人不知,但宁子韫知道。估摸他这会在心底里还不知道怎么鄙弃她,宁妍旎轻摇摇头,把这种可怕的感觉从她的脑里摇掉。 “阿旎不喜欢吗?”太子一回头,就看到宁妍旎正在摇头。 宁妍旎醒神,才发现太子正和另外一位公子一道,那位公子正指着不远前的一座画舫。 这里的西城区边有条宽阔的河渠贯穿南北,河上常年浮飘着许多画舫。 “这位是?”那穿着品蓝色锦服的男子也看到了宁妍旎。 容色灼灼,如云水清致,又如月华照眼。一张巴掌小脸,如好玉雕成,眉眼更有几分少见的精致,看着男子眸里闪过一抹惊艳。 “经彦,这是阿旎,宁妍旎。”太子着重咬了她名字的那几个字。 季经彦不是个蠢人,他立马就知道了。当即拱手小声轻道,“原来是公主。初次拜见,久仰。我是季经彦,成国公府上的。” “姐姐上次还与我说起过,宫里的公主是个聪慧的妙人。没想到今日,在宫外有幸见到了公主。” 他的声音挺好听,流水般潺潺淙淙。 成国公府上。 那不就是太子妃的弟弟。 这也太巧了,宁妍旎悄然挣脱了太子牵着她的手,还好季经彦只顾着看着她了没发现。 “阿旎,四弟,经彦想约我们一道上去那画舫,你们可想去吗?”太子指了指那艘画舫重复问了遍宁妍旎和宁子韫。 在一旁的季经彦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这个提议。 刚才只看到太子和四皇子,他不知道旁边还有个宁妍旎在。 宁妍旎这会顺着太子指的方向望过去,一大座金粉画舫停在那,顶上漆着茜色漆,船柱雕梁画凤。 它在河渠缓缓使着,和这里的人流隔成了两个地界。 宁妍旎点了点头。 宁子韫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一行人走着,画舫笙歌音袅袅越来越近。 再离近了些看,宁妍旎才看到河渠上几乎所有的画舫,上面都有舞姬正姿态曼妙站着动着。 他们想上的那艘画舫,甲板上也是有穿着绯色舞裙的女子,赤足上戴着金钏,在踩着节拍婆娑娉婷。 这可能就是宁子韫下午说的,有的地方要到了晚上才好玩。 有女眷在,季经彦只得强装熟视无睹,示意了那些个舞姬退下。 “这几艘画舫是成国公所有,舫上,咳,除了歌舞,还有些演木偶皮影戏,还有表演幻术的,其实也挺小有意趣的。” 季经彦一边带路一边解说着。 这原来不止一艘画舫,是几艘画舫连在了一起,怪不得看上去要比一般画舫大得多。 宁妍旎看着身旁的阿栀眼神跟着亮了亮,季经彦也很快地就捕捉到了,“这画舫虽然大,但是安全,都有护卫,公主可以放心的。” 这个时候远离他们几个,他们要做些什么事,才不会波及到她,她也不阻到他们几个的好兴致。 宁妍旎意会,侧首对着阿栀,“那我们去那边看看。” 季经彦介绍的地方比刚才舞姬那儿要热闹得多,熙熙攘攘,宁妍旎戴上了面纱巾。 掌上春娇 第19节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太子派了护卫,两左两右地帮她们隔开了人流的拥挤。可惜有人跟着她们,宁妍旎转眸过去,这些戏技看得就是一个热闹罢了。 她闲闲站着。 她的脚上了药,本来也觉得没什么。今天的路走多了,现在倒觉得好像又有些腿软了。 这里的人实在多,人头攒动,宁妍旎端看着,总觉得有几个她还有些眼熟。 特别有一个,竟然和她刚认识的余家小姐还有好几分相似。能这么巧,宁妍旎定睛看了过去。 “小姐,你看。”阿栀突然指了指她们左边。 有三排踩着高跷的人往她们走过来。 他们戴着面具在画舫上踩着高跷,挥着长长的水袖,走得晃悠悠。看着趔趔趄趄,偏生底盘却很稳,还在她们面前转了个圈,摆了个脑。 画舫人许多人被他们吸引着,都往这边靠了过来。 那几排踩高跷的人好像更是卖弄了起来,停在她们跟前,更是耍起了杂耍。 长长的高跷就那么扫来甩去的,看热闹的人起哄吆喝。却是越发地人挤人,乱作一大团。 宁妍旎她们身旁的护卫都被人群推得往前后多走了几步路。 “阿栀。”宁妍旎也没心思去看什么和余家小姐相似的人了,她轻声唤着,蹙眉就想回身走去。 不知道谁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宁妍旎惊慌地就准备撞上面前一个壮汉身上。 吓得她把眼睛闭了上。 不过想象中的推攘和碰撞没有发生。 宁妍旎僵着身子,有人随意地扯下了她身上的披风,将她整个人拢在了她的披风之下。 周围依旧还响着一片叫好和看表演的热闹声音。 见她一直没动,宁子韫好整以暇地扯下了盖在宁妍旎头上的披风,随手就将披风掷在了地上。 刚才宁妍旎走之后,季经彦就带着他们入了画舫内。 没了宁妍旎在,金粉画舫上的莺歌燕舞才能晃。 方才被季经彦挥退的舞姬又出了场来。这次舞姬身上的布料更是少了几片,媚眼如丝地一直劝着几位酒。 这里的酒自然都是有些让人小动情的酒。 宁子韫早就知道,季经彦本来也不是多正经的人。宁子韫跟着饮了两杯,太子也没推辞。 然后季经彦就趁势塞了女子,让她们搀着他们去画舫内的房间歇着。 可真是太子妃的好弟弟。 宁子韫后脚跟在季经彦身后出来,季经彦溜地去了另一个温柔乡。宁子韫百无聊赖转头,就看到了被推攘得无力的宁妍旎。 头旋身转之间。 眼前一黑再一亮,宁妍旎终于也看清了眼前人。 她心头一跳,简直避宁子韫如蛇蝎,挣着手就想逃离他身边。 宁子韫看着宁妍旎这急恼的神色,一声冷笑,手反而攥得更紧,“我这么多次救了你,你还不知道谢我。” 救了她? 宁妍旎觉得自己现在所有的祸事,十之八九都和宁子韫脱不了干系。 “你见死不救的事情还少吗?”宁妍旎使劲推着他的手腕,他的劲使得实在大,她急急嚷着,“还不放手,等下叫太子哥哥看到了。” 叫太子哥哥的时候语柔媚态,说起他的时候就如碰蛇蝎。 想起今日她与太子二人倒是颇为情投意合,宁子韫倒是觉得宁妍旎少不得还得感谢他。 宁子韫勾起了唇,好心让她想起,“昨夜——” “昨夜的事我记得,我也没准备反口。”宁妍旎蹙眉,不知道为什么这会的宁子韫语气飘飘然地有些奇怪,“你也不必还特意来提醒我,也没有那么快就有合适的时机。” 他只是在提醒她,别坏了他的事。 宁子韫看着宁妍旎还在艰难掰开他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她的力道细得,莫名让他觉得心痒迤逗。 他又想起了今日宁妍旎垂首顺着那小狗毛时,那一整副粉白可欺的样子。 那酒还是有些上头的。 宁子韫定了定神,找回两分散漫说道,“带你去找你太子哥哥。” “不去,不和你去。” 宁妍旎想起今日酒楼太子的叮嘱,总感觉应该有些什么事情要发生。 她怀疑的表情没怎么掩饰,宁子韫又是个极聪明的,他几乎是马上就猜到了,“太子连今日要派人刺杀我,都告诉你了?” 宁子韫拧眉两指按住了她的脸,一声嗤笑,“你怕你自己和我在一起,会挡住了太子想对我动手的机会?你倒是真为太子着想。” 太子的人是不会来了,他把杭实派过去了。 太子这次的安排只是临时起意刺探,没有多难对付。虽然宁子韫表面上装得没那么回事,但是也不会真坐等别人刺杀。 就是要看什么时候和太子真正撕了这层面皮。 宁子韫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下,他指下按着的脸颊,隔着一层面纱还柔滑娇嫩。 不知道她看到太子那副模样,是不是还能像今日这般巧笑倩兮。 看她的泪眼,比她的笑脸总是动人,这更是无端唤起了宁子韫心底里的恶意。 宁子韫放开了捏着她脸的手。 另一只攥着宁妍旎手腕的手一用力,宁妍旎一个踉跄,就被他半抱了起来。 “你有病吗宁子韫?!” 宁妍旎被锢着,一半的身子都在宁子韫怀里,叫她更难挣开。 她锤着宁子韫,“放我下来,去就去,我自己走,我自己走你听到没有。” 画舫上许多的公子哥儿瞧见听见了这小娘子的气恼声,反而更是热闹地起哄着。 宁子韫一手扣着她后脑勺,把她的头往他肩上靠着。叫她省点力气,他又不是想对她做些什么。 她真当什么人都跟那老皇上和那太子一般,为她神魂颠倒。 在这画舫上头,被人挤来挤去的,不若下去画舫内欣赏下别样风光。 “紧张些什么,带你看下太子情状,比你在画舫上头看的什么表演还有意思得多。”宁子韫感觉怀里的人身子竟然都在轻颤,忍不住出口又是嫌弃了起来。 下了画舫他就不耐地松开了手。 宁妍旎却站不稳,腿脚一软,攀着他胸膛就无力往下滑。 力道软软绵绵。 身子也是软软绵绵的。 宁子韫深吸了一口气。 他掐着她细细的腰肢把她提了起来,唇都勾不起来,语作不恭,“怎么?对我示好不想看?你现在进去,还能让你太子哥哥对你心生些愧疚,于你可是百利无一害。” 宁妍旎都快哭出来了。 她真的是腿脚疼软了,不是故意蹭他。 她真的是觉得宁子韫晚上有些疯魔了,画舫下面的气息,一闻就霏霏,到处充斥着奇怪的味道。 她并非真如稚子,什么也不知道。她低声求着宁子韫,“那我们就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实在是一眼也没什么好看的,宁妍旎心道,宁子韫简直没有一点羞耻心。 杭实要是在这,估计也会被今晚的宁子韫震骇。 宁子韫其实很是厌恶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更是嫌憎男女之事。 他自小就不受父皇看重,也没身份显赫或者疼宠他的母妃。 他就像是皇上随意施舍女子结合诞下来的一个无关重要的人,能活就活。 他在皇宫中低调韬晦,知道什么样的面目,哪种玩世的模样,才能让自己更不起眼。 所以什么皇家的脸面廉耻在宁子韫跟前完全不值一提。 宁子韫自然不会因为宁妍旎和太子,甚至还有他,是什么名义上的兄妹,而觉得有悖于什么伦_常。 但他也很难说清楚,他现在心头上涌起的那股沸腾的恶意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听着宁妍旎口里的“我们”,谁和她是“我们”了。 宁子韫收起了笑,表情有些莫测,看得宁妍旎有些发怵。 她只知道宁子韫掐着她腰的手越收越紧,她胸口都快喘不上气来。掰着宁子韫的手费了好大力,这次终于掰开了。 她的披风刚才也被宁子韫丢了。 河渠上的凉风挟着微寒的水气,宁妍旎吸了吸鼻尖,这里的气息实在是让她想起了非常难堪的那些事。 “不是要去看太子殿下吗?” 宁妍旎瓮声瓮气地提醒着一直没出声的宁子韫。 这会他跟被人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的。 他线条干净的下颌此时还莫名淌着汗,衣领领口敞得很开,剑眉间有不同往日暇逸的荒唐情态。 “要看就快点,你不是也不想让太子知道,我和你之间还有点什么关系么。” 宁妍旎蹙着眉,继续说着,她也不想与宁子韫在太子面前还扯上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却不防宁子韫的掌腹又伸了过来。 携裹着不容拒绝之势,把她拉撞到他坚实的怀里。 他随手推开了画舫内的一个房门,又紧紧关了上去,把她压在了房门板之上。 作者有话说: 掌上春娇 第20节 第十九章 宁妍旎有些快喘不过气来。 宁子韫的掌腹按在她的腰窝上。 她身上的绫衣实在薄细,后身贴着的门板是冰凉如水,身前的绵软却被火热的坚_实覆压着。 宁子韫整个人直直地抵压在她身上,隔着两层单薄的布料,他整个身躯炙热得让她轻颤。 “宁子韫——” 宁妍旎抑住要溢出喉间的叫喊,手抵着宁子韫,急急地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她气得急得浑身都在抖,宁子韫却还是一言不发。 他颀长的身体笼住了她全部的视线,她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楚,这房里还有没有其它的人在。 一推一蹭之间,她敏锐地察觉到,宁子韫的呼吸声好像更重了些。 像潮热的浪涌,洒泼在她发顶脖间。 宁妍旎僵了下。 她费力地抬头,宁子韫面上的表情没有了往日的漫不经心,绷得有些让她惊怯。 他的眼睑微耷拉着,漆黑的眸子睁着却又像是蒙了层热雾。 下颌淌着的汗顺着他的喉结滚滑,宁子韫伸出了手,将衣领扯敞得更开。 他这副样子,实在让人觉得危险,尤其是他眼神此刻还黑漆漆地盯着她。 宁妍旎不敢再去推他,她的声音颤得紧,“宁子韫,你——” 下一刻,宁子韫炽烈的气息直接喷洒在她粉白的耳垂边,她感觉到了阵阵的酥麻。 宁子韫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凑在她耳边冷声警告,“闭嘴。” 门外有说话声传来。 宁妍旎一顿。 她贴着房门板听得出来,那是太子的声音,他正说着,“经彦,把解酒的药给我。” 季经彦那水流淙淙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却是有些在开玩笑的意思,“这其实也不用怎么特意解。四皇子估计现在已经在解酒了......” 太子似乎有些恼,声音也没什么好语气,压低了声数落地说了季经彦几句。 他们还在低声交谈之间,宁妍旎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宁子韫是现在这样荒唐的情态了。 她下意识地舒了一口气,她就说,宁子韫竟然这么奇怪。 还好,还好只是药酒让他有些失态。 他刚那扯了衣领,沾着他汗水的手,现在还捂在她唇上。 宁妍旎忍着不舒服,又推了一把宁子韫。 在他眉头皱起来的时候,宁妍旎用手掐了他胳膊,示意了一下她知道了,让他松开他的手。 宁子韫又吸了一口气。 其实不止宁妍旎。 宁子韫也觉得现在这个姿势真是烧人,他明明刚才就应该一掌劈晕宁妍旎的。 但是他没有。 他现在的身体犹有千斤重,就这么压着她竟然也不想抽离身。 特别现在还看到宁妍旎那如释重负的眼神。 他心里那根自命自持的弦突而就绷了。 她怕是不知道,这个时候的男人就像是火星子,一点也经不起撩拨,更受不起她这种对他为人品行的莫名认可。 他松开了捂着宁妍旎唇瓣的那只手,缓缓地后退了半步。 在宁妍旎拢着胸前衣襟时,他伸手钳住了她的下巴。 看着她的檀唇微张,宁子韫没犹疑地俯身覆了过去。 一切只在转瞬之间,事情的发展简直让宁妍旎始料未及。 宁妍旎还没反应过来,她的唇齿就充盈满了宁子韫那陌生的气息,令人难以忍受的发热发颤。 他握着她腰的手,胡乱游移。 “宁子韫——”她叫着他名字的声音都消散在唇齿间,只留下了呜咽的喃音。 令她难以置信的是。 宁子韫竟然还轻浮地抬起了她的腿! 身体的厮_磨不到一息,宁妍旎就感触到了宁子韫身体上的变化。 这人今夜真的是魔怔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宁妍旎一个呼吸都未缓过来,难受得眸里水光氤氲。 宁子韫适时地离开了她的唇,却愈发失控,唇胡乱地落在了她的脖_颈,锁_骨。 “宁子韫,太子他们还在外面,你疯了?!”宁妍旎声音紧绷着压抑着,她的手死命推着他的胳膊。 说话间有点色厉内荏的感觉。 气息细弱,声音纤娇得跟小狸奴似的。 让宁子韫听得更是无端又生出了许多欲_热。 宁子韫笑了,喷在她胸_口上的气息灼得不像话。 他有些热得头闷难当,却还不忘拿她刚才的话丢还给她。 他也压低了声音,说得暧_昧不堪,“皇妹不是也听到了,我在解酒。皇妹不安静点,是想让太子知道,我和皇妹之间还有点什么关系么。” 拿她解酒。 他总是这般恶劣作弄她,宁妍旎听得手指都在颤。 她咬住了唇,没再从口里溢出一丝声音。 难堪地侧头,宁妍旎沉默了一小下,忽而就用没受缚的手掌心用力地拍了拍房门板。 太子和季经彦还在外面未离去。 拍着房门板的声音算是清脆地响,他们自然一下子就听到了。 宁子韫显然也知道了宁妍旎的意图,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冷了下来。 外面两人闻声安静了下来。 如果宁妍旎再拍几下,如果他们过来,就会看到这房里,公主和皇子私相幽会,或者是,皇子强_迫公主做着些不太合乎伦_常的事情。 不是不行。 但是起码今晚这种情况不合适,也还不到那个时候。 宁子韫骤然松开了宁妍旎。 他转头没再去看唇瓣泽光嫣红的宁妍旎。 宁子韫深吸了几口气,走到桌上拿起放着的那壶凉茶,仰头灌了下去。 安静了一会,听着外面的人好像是走了,宁妍旎这下是真的腿软坐倒在了地上。 她其实也很害怕太子要是推了门进来,但是她更害怕那么可怕作弄她的宁子韫。 看着宁子韫脸上开始云淡风轻,盯着她的眼神也正常了些,宁妍旎才强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眸子一扫,才发现,原来这房内还有一个女子。 女子一身彩霞薄衫,赤_足坐在房内的一角。髻上两支石榴红玉发簪,长得娇俏可人。 看着女子更是个解人意的。 从刚才到现在,这女子就一直安静地在房里偏角坐着,一声也没出,像是怕扰了他们的兴一样。 这会看到他们做到一半,停了下来,女子也未觉得有什么。 反而还婉转轻柔地和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腰肢款款地走到了宁子韫身旁。 宁妍旎看着女子领口宽低,衫不掩身,猜想这女子估计本来就是季经彦准备给宁子韫他们的。 可怜了自己刚才无妄之灾,还帮他消了一点火。 当下宁妍旎也体贴地跟宁子韫道了声再见,不打扰了。 小心地打开了房门,又贴心地为他们把房门再掩上。 宁妍旎低头理了理身上的衣物,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这画舫实在无趣得很。 她上了画舫。 河渠之上不知道哪座画舫上空,升起了烟火。 寻到了阿栀,两人就偎着看起了烟火。 水流清缓,映照烟火。两岸画舫灯盏满挂,月色清辉倾洒得都比往日温柔。 在画舫下房内的宁子韫,想起刚才那般自顾自离去的宁妍旎,面色有些青。 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已经不在房内了。 桌上的凉茶壶在地上碎成了片。 身旁人看着宁子韫青筋直跳的样子,思忖地问了句,“公子,要不,我再去帮你找一个女子来?” “不必了。”宁子韫语气沉沉。 这酒掺的那么点药,他其实轻松地就能抗得过。 他刚才怕是又失了心智,差点想做当年差错做过的事。 当年。 掌上春娇 第21节 宁子韫按了按有些疼的头,有几个瞬间,他也有些迷离恍惚了。 “余三,今晚没事了,你回去吧。” - 那夜他们回宫回得很晚。 但宫禁也没禁着他们,皇上也没过问,不知是不想管还是压根不知道。 但朝局似乎是有点悄悄在变了。 本已到夏末,秋将起。 皇上竟然还特开了恩科,殿上就定了前三甲,着实也是叫很多人想不到。 “恩科的状元和探花,公主可都认识的呢。”阿栀照常还是念着些后宫小姐妹们跟她说的事,给宁妍旎听着。 宁妍旎这几日无事,现在正坐在承禧宫的院落里。 她瞅着太子送给她的那只西施犬,秋冬要是穿个小褂子上去,又是可爱保暖,又好找些,就差人找了织事司要了些针线布什。 自己慢慢跟着阿栀学做些女红。 她听着阿栀说着恩科的状元探花,就是扑哧一笑。 她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认识这么多的达官显贵了,宁妍旎开口说着,“那你说说,他们两人是谁,我怎么就认识了。” 阿栀明显就知道宁妍旎会是这个反应,她摇头晃脑,“状元是太常余家的三公子,探花可是上次带我们去游画舫的季经彦公子。” 余三公子。 那不就是上次余三小姐的兄弟? 这个就算了,其实宁妍旎也和他们没多少交集了。 只是,“探花又是从成国公府出,成国公府可真是满门显贵。”宁妍旎想着。 太子妃本来就跋扈,弟弟又恩科中举,可谓是风头愈盛。 “这里这样子可对?”宁妍旎回过神来,问着阿栀自己手下的针线。 她正织着两朵芍药,花的样式是她自己画的,绣起来虽然针脚不是特别齐,但是也挺像一回事。 阿栀学着先前温府的大娘打着笑,“咱公主就是手巧,不知道以后谁家的儿郎能和我们公主相衬。” 宁妍旎听了只是笑。 太子妃的声音却是笑着响了起来,“不知道季家的儿郎,公主可觉得看得上眼不。” 太子妃是专门过来寻宁妍旎的,她进了承禧宫,现在宫女不敢让她在宫门外等着。 本是迎着太子妃来院内等着,就刚好听到了阿栀这句打趣的话。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这章晚更了点,谢谢大可爱们等待支持。 第二十章 太子妃的言语声比她的人还先到。 话音落下,太子妃才迈着步子走到了院落里来。 她看着正坐在院落石头凳上的宁妍旎。 承禧宫院落里的楸树花繁盖冠,红花芯缀着白瓣。 坐在花下的宁妍旎,今日穿了袭浅绛色的梅花丝锦缎裙。肤白如雪,一双杏眸盈盈明亮。 她手上正拿着赤红的芍药绣布,人比花还娇,眉眼间有种让人心思躁动的色气。 太子妃看着,脸上的笑意就寡了下来。 以往宁妍旎妆扮都很是清婉恬淡,她那时都觉得有些碍眼。 近些日子宁妍旎稍换了几身明亮些的衣服罢了,更是叫宫里那些下人们嚼了好些什么冠绝宫城的话出来。 想东宫里的宫人都这么传了,其他宫的宫人不得把她说得捧上了天。 宁妍旎此时自然也看到了太子妃。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 挥手让引路的宫女退下,宁妍旎就向太子妃见了礼,“宫里的下人胡乱说话,倒是正好让太子妃见笑了。” 阿栀也忙在一旁告罪。 想起今日前来因着的事,太子妃脸上勉强找回了些笑意。 她和颜悦色地让阿栀起来,牵着宁妍旎的手就拉着她坐回凳上。 太子妃拍了拍宁妍旎的手,“不妨事。本宫看着,公主宫里的下人也没说错话。公主这手确实很巧,花绣得可真好看。” 宁妍旎有些不自在。 太子妃学的是皇后的做派,不似容妃。 容妃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除非是她故意,否则她做任何事都是毫无痕迹,叫人舒服地失了警惕。 太子妃和皇后的做派却一向是高傲惯了,她们很少去讨好些什么人。 现在太子妃这一下子对她也太过亲热,握着她的手不放,宁妍旎倒有些不习惯了。 阿栀上了新茶就退下了。 宁妍旎不动声色抽回了手,给太子妃斟起了热茶。 太子妃身后的宫人们也已经卑恭地退到院外候着。 太子妃确实也是直接,又重新提起了刚才的话头,“方才本宫说的,公主以为如何?季家的儿郎季经彦,公主是见过的罢?” 说起她这个弟弟,太子妃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季经彦有多少才学太子妃还是知道的。 恩科这次,估摸皇上也是听了是成国公府的公子,再加上太子在一旁说话,才勉强给了个探花。 平日里季经彦就喜欢捣鼓些没个正形的,一开口就是些玩的。书是读了这许多年,但也都是家里人压着他读的。 那日恩科之后,家里人准备张罗着帮他相看姑娘。 结果季经彦自己竟然说他有中意的女子,想要成国公为他出面。 所以这事现在也就挪到了太子妃这。 其实宁妍旎也已经及笄,这放在民间,估计也已经找好待嫁的人家了。 她们成国公府的显赫,盛都有多少官家女子,想嫁也嫁不进来。 所以太子妃就直接来找了宁妍旎,连太子那边也没告诉。 太子妃又拍了拍宁妍旎的手,“女子最重要的还是找个好夫家。” “阿彦那夜自和公主你同赏烟火之后,就一直念着公主。成国公府祖辈的显赫荫封也在,现在他又中了探花,前途自是不可估量的。” 和她同赏烟火。 宁妍旎听到这,脸色终于忍不住变了下。 她蓦地就回想起了那一夜。 季经彦哪有和她赏过什么烟火了,她被宁子韫压着动弹不得的时候,他还在外头取笑着太子。 想也知道,季经彦不可能实话告诉太子妃这些事。 现在太子妃的来意,明明白白。 宁妍旎微怔了一会,就缓缓垂了眉睫。她的目光落在了地上凋掉的楸花,有些微的出神。 她的婚事,她和太子妃,甚至是成国公府,都是做不了主的。 现今是成国公府不知道皇上的心思罢了,她和皇上已经只剩下外表那层薄弱的皇家脸面没有撕破。 若是成国公府去请婚,皇上会同意放她离开么,太子会帮他们说话么。 恐怕是都不会。 而且就算退一万步讲,就算皇上想开了,那她嫁去成国公府,也不过是从一个虎窝去到灰狼窝。 然后呢,郁郁寡欢,终不得自由。 这也是她从来不敢思及自己将来的原因,什么时候她才能挣脱挟裹着她的这些热息涌浪。 “公主是觉得阿彦不好,还是,公主有其他心仪之人?”太子妃看这宁妍旎好一会的沉默,摸不准宁妍旎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子妃就开口直接问了,说话间还在仔细端详着宁妍旎的神色。 宁妍旎的目光从地上的楸花移了开,她启唇温言回了太子妃,“那日我和两位皇兄出宫,也纯粹是贪得新鲜好玩。其余旁的什么事情,倒是实在没有多想。” “更没想到季公子竟然高中探花,来日定当得遂凌云志,实在是恭喜了。” 宁妍旎这不咸不淡的几句话,换了容妃那人精,立马就知道了她意思。 但太子妃却还在想着宁妍旎是不是小女子腼腆情态。 毕竟他们家的公子哥儿,放眼盛都,除了皇上的儿子们,就没几个能相提并论了。 要是能把公主嫁出去,还是攥在他们家里,太子妃觉得自己在宫中也能舒坦点。 好歹她不用想着还有这么个女子在太子跟前晃悠,哪怕名义上她与太子还是兄妹。 这么一想,太子妃也没拉下脸。她看着宁妍旎又拿起了那芍药绣布,转眸开口道,“十月秋猎,皇室宗亲都是去的。今年,公主去不去?” 不止皇室宗亲,随驾的大臣,特别是武官,大多也去。 过往的那一次,宁妍旎是没去的。 今年却有些不一样。 皇上近来龙体就一直有恙,这次秋猎,皇上竟然破天荒地不去。 他已经下了旨意,让太子率着众位皇子,一同操办好今年的秋猎。 皇上要是不去,那秋猎这近一个月的时间,她若是自个在宫里面对着皇上,反而是非常危险的。 掌上春娇 第22节 太子那边其实也已把她拟进了秋猎名单上去。 所以现在宁妍旎听了太子妃这话,点点头,直接告诉了她,“自然是去的,到时,就麻烦太子妃多加指点了。” 太子妃终于面带满意地离开了承禧宫。 十月秋狝。 每两年一度,多少子弟热血驱逐,也是与秋收农丰同乐,所以秋狝一向是宫城之中圣上极其看重的事情。 今年虽然皇上不去,但是太子和众位皇子还是代天子行事。定下秋猎时间后,宫里宫外就提前大半个月准备起来。 除了秋猎众人的用物,猎场的安全更是重要,还有就是随驾大臣及其亲眷的名单上报拟核。 这般忙碌,终于到了天朗气清的日子里。 宫钟几声嗡鸣过后,旌旗猎猎,秋猎行队出了盛都。 在禁军及卫兵的随护下,秋猎行队一路声势浩大地朝着围猎场而去。 居中间为首的是太子和诸位皇子,皇上没来,随驾的大臣多也是年轻一代的翘楚。所以这次秋猎,还多了许多的官家小姐。 还有些武官府邸的姑娘,或者是会骑马的姑娘,一身骑装,神采焕发地绕着仪仗辇车策马。 她们大概是听闻太子仁厚,这次的秋猎也会是松快些的游玩。 所以她们晃悠着,嬉笑着,然后就顺道看到了皇子辇车后的公主仪仗。 宁妍旎坐在辇车上,车上的纱帘挑了上去。 她披着个酡颜色的软毛羽缎披风,瓷白的小脸也裹在披风的兜帽里头。 一副弱不禁风身娇体软的模样。 有些姑娘看不惯,但是宁妍旎也属实没办法。 她一来不会骑马,二来更是不会射箭,但是她这次又不得不来。 她裹着披风,在辇车上坐得时间长了,胸口开始有些发闷,这才叫阿栀把辇车的纱帘挑上去。 “公主,会不会太冷了些?”阿栀随侍在辇车上,她看着宁妍旎的脸色,似乎是有些白。 宁妍旎摇了摇头。 不是冷,她只是胸口有些不舒服,可能这辇车有些晃。她刚才瞧见前面的辇车上有人下来了,许是也觉得晃得慌。 但是她是真不会骑马。 这会辇车总算停了下来,宁妍旎抚了抚心口,有些难受,“阿栀,你去跟徐太医说下,问他可有什么药能顺下心气,我实在有些不舒服。” 阿栀忙应是。 “喝点热酒就行了,我们公主这么娇气。” 带着轻讽的话语落下,一道檀色身影从马上翻身,进了宁妍旎的辇车。 宁妍旎眸子一眨的功夫,那人就坐在了她的面前。 宁妍旎扶着心口的手紧了紧,被他这翻身的风一带,她的兜帽都歪了半边。 看清了他的脸,和他手上的那壶酒,宁妍旎就是一惊。 她悄悄往辇车的边上让了一让,声音都有些不稳,“宁子韫,大白日的你想干什么呢。” 宁子韫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面色有些不虞,动作却是懒散地盘腿坐她对面。 阿栀还在辇车上,见状一时着急地不知道怎么办。 宁子韫扫了一旁的阿栀一眼,淡淡开口,“下去。” 作者有话说: /蛇·宁子韫·蝎/ 在此跟大家说下哈~ 一般是日更,更新时间可能是每天晚上23点-24点之间。能早点会争取早点,有事更新不了会留言。 谢谢大可爱们的支持~ 新的一年,愿你们身体健康,万事欢愉,胜意荡荡。 第二十一章 辇车的纱帘都挑上去了。 日光明朗,洒金般透照在辇车上。辇车旁也都是齐步整肃的禁军兵卫,还有些旁的人时不时走过。 难不成宁子韫还能对她做点什么。 宁妍旎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是有些过了。 她把发上的兜帽拉了下来,看了眼还在强撑着不敢离开辇车的阿栀,开了口,“阿栀,没事,你去找徐太医。” 辇车上备了红泥小炉,宁子韫已经将炉上的茶釜挪了开,把他手上的那壶酒直接置在红泥小炉上。 “是太子哥哥让你来送酒的?”宁妍旎不解。 他总不能真只是来送酒的。宁妍旎想起宁子韫刚才那句话,人前他的样子惯是会装。 宁子韫筛酒的动作一顿。 他收回了手,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是你太子哥哥,就不能来皇妹你这辇车上了?” 他的表情和说出来的话无端奇怪。 难道不是,她和宁子韫的交情什么时候好到,他弃了他的车马,亲自来她的辇车之上为她温酒。 宁妍旎不知道他现在又是什么意思,只能规正地回了他一句,“四皇兄说笑了。” 宁子韫无谓地“嗯”了一声。 然后两人就再没有说话。 辇车上置了小案几,放着几样点心,牡丹花样的小花卷,杏仁面果和甜松子梅饯。 宁子韫只撩起眼皮盯着她,也没说话。 他的神情有些奇怪,却也说不上奇怪。 只是映着日光,他俊挺清瘦的鼻梁到下颌的线条有些微绷。虽然还是散漫,却似乎比往日正经一些。 在她辇车上呆坐了半响,宁子韫才伸手拿起了一粒松子梅饯。 那松子梅饯上面洒了一层糖粉,入口甘甜,唇齿生香。 他把那粒松子梅饯丢进了口里,脸上的表情也没变,味同嚼蜡一般嚼着。 这种安静实在是诡谲得很。 红泥小炉上的酒水都已经沸开了,酒水珠子都快腾出来,辇车上两人之间就只余水咕噜噜沸着的声音。 就在宁妍旎快忍不住的时候,宁子韫终于先打破了这僵持的气氛,“你不是说你心气不顺。” 辇车确实有些晃,饮些热酒暖身子,神思也会因着酒力含糊舒散些,就不会一直想着车晃得晕。 之前他在朔北,受了伤骑不了马,颠簸流离时就经常这般饮酒。 刚才他在她仪仗前,回头看到她这副无用的模样,就随手提了壶酒过来。 只是宁妍旎不知道。 见宁子韫把她杯里的凉茶倒到了辇车之外,抬手竟是真要帮她斟酒。 这人没事吧,宁妍旎瓮声瓮气地跟他说道,“我不会饮酒。” 不说饮酒能不能顺她的心气,她是真不会饮酒。 饮上三两杯,她估摸就得软趴趴伏在这辇车上了。 见宁子韫斟酒的动作没停,宁妍旎禁不住有些狐疑,“四皇兄是这一路漫漫,找不到人陪着一起饮酒?” 宁子韫却还是置若罔闻,他用她的茶杯斟满了一杯,就拉过她的手。 他的手掌很有力,指骨明晰,不由分说地把那杯酒塞到她手里,然后就抽手回去。 他有没有听她说话了,宁妍旎还想开口,辇车旁有人插了话进来。 “还景你看,我就说,有好香的酒,你还不信,这不原来在这。” 水流潺淙的男子声音传来,宁妍旎顺着声音侧首望去,果然是季经彦。 他骑着马,看起来就像是在瞎溜达,一身的宝蓝色簇新长袍神采奕奕。 旁边还有一个石青色长衫的男子一道骑着马,身姿清俊,看着比季经彦沉静清朗。 尤其是他眸光熠熠的那双眼睛,让宁妍旎看着有些微怔。 季经彦见状,朗朗笑着介绍,“这位是余还景,公主可能耳闻过,陛下亲定的恩科状元。” 那就是余家的三公子。 原来是余家小姐的兄弟,怪不得,眉眼间这么相像,让宁妍旎望得一时也怔住了。 两人一起下马向宁子韫和宁妍旎见了礼。 余三公子的声音,竟然比余家小姐的要好听些。 季经彦也不知是不是真闻着酒香而来,看着宁妍旎就笑,“公主的酒郁郁扑鼻,我和还景是闻着酒香来的,不知道公主是否能——” 季经彦说着话,眼神直直地看向宁妍旎。 宁妍旎倒是想把这酒直接送出去,只是,她看向酒的主人。 宁子韫这会直起身,脸上笑意依旧散漫,“二位这么好酒,我让杭实等下送几壶过去给二位。” 但季经彦只是单纯想喝公主这的酒。 好不容易这会辇车停了,他又找了个由头好过来和宁妍旎搭话。 季经彦这下还走得离辇车更近了几步,“在公主这,就是只喝上清水一杯,想也是甘甜。” “上次与四皇子和公主一别,已有多日未见。前些日子我还在家姐面前,提起过公主,没想到这次秋猎又能再见公主。” “待我到时猎只狐,剥了皮毛送予公主。” 宁妍旎也没想到季经彦有些孟浪。 掌上春娇 第23节 虽然没有多的旁的人,但是也不是什么合适的场合,他就差直接了当地袒露意图了。 宁妍旎微抿了嘴,她说什么好像都有些不太合适。 抬眼看了宁子韫一下,他正面无表情地倚在辇车车辕上。 宁妍旎握转着手上的酒,面不改色就回着季经彦,“倒是真得巧。” 在季经彦眼神亮着又往辇车迈近一步时,宁妍旎又笑着开口,“刚才四皇兄温酒时,也说了要猎只狐来给我。兄长之礼,却之不恭。” “季公子的狐,还是送给太子妃比较合适。” 看着宁子韫的神色微动,宁妍旎就怕他要说话。 她拣起粒松子梅饯,就俯身过去,强丢进了他的口里,“别说一只狐,我看我四皇兄这身手,两三只狐都能猎来。你说是吧,四皇兄。” 这个动作做完,宁妍旎也有些心虚。 宁子韫应该也不会当众翻脸,只是她不敢再去看宁子韫神色,她转目望向了另外两人。 季经彦好似有些不甘,但余还景刚才那副沉静清朗的样子,此时显然大为吃惊。 难以置信。 余还景看了眼口里被塞了粒糖粉蜜饯的宁子韫。就现在,谁敢这样喂宁子韫吃东西,还是宁子韫特别讨厌的甜腻果饯。 他其实刚才就看到,还有些不解,宁子韫端了壶酒过来给宁妍旎。 这也不太像他往日的做风。 余还景的惊讶在脸上没来得及收回来。 上次的事过后,他其实是很确信宁子韫对这个公主,是没有顾念上一丝的兄妹情谊的。 而现在,宁子韫竟然也没把那粒蜜饯吐出来。 宁妍旎看着也跟着蹙了眉,她还在思忖着,就听到她身旁宁子韫的声音,比刚才要沉好几分。 宁子韫也有些不耐了,对着辇车下二人也没什么好语气,“二位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与皇妹还有些别的话要说。” 就这么直接下了逐客令。 余还景反应过来,拉着季经彦就牵马走了。 宁妍旎也跟着回过神,她也有些不想和宁子韫单独呆在这辇车之上。 “皇妹就不想解释一下。”宁子韫的声音还从她身旁再度响起。 他看着宁妍旎搭着个披风,跟只无力的小鹌鹑似的。 小脸白得唇却愈显红,一双杏眸被风吹得莹莹似水,纤弱的身体还要一直搭扶在车壁。 宁子韫也不想和她计较她说的假话,他想起了前几日她派人捎给他的信,语气有些生硬,“你先不用问。” 宁妍旎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宁子韫忽地认真俯身,眸光莫测地盯着她,“皇妹不是说,你已经想好了怎么做?” 作者有话说: ~看到大家有在说预收哈。在这再留个广告~预收《赠妾》求收了~希望大可爱们继续支持,谢谢,预收文案如下—— 傅府的侯爷不贪权位,却尤爱妾室苏昭昭。 苏昭昭纤腰姣姣,姝色无双。 她虽然身份低微,他却把她捧养在侯府院中。日日看她轻纱赤足,月落通夜听她珠钗随着细腰响。 侯府的人都在钦羡,傅小侯爷对妾室苏昭昭百依百顺,对出身名门的侯夫人不闻不问。 只是不料,一场阴谋傅府颓败,傅小侯爷被拘下狱。 当朝首辅谢辞远无故伸出援手。 傅小侯爷感激不尽,待回府,才发现苏昭昭已被侯夫人强塞进一顶软轿,送去给了首辅谢辞远。 * 夜色暧朦,苏昭昭无力地看着眼前人,软语低泣相求。 她的腰肢被人掐着,乌发都被汗珠打湿。面染艳色,眸中水光欲落。 京中皆说,首辅大人谢辞远皎皎如月,君子无双。 少有人知道,谢辞远昔日还是个人人可欺的穷书生时,曾与苏昭昭有过一段缘。 那时的苏昭昭,只是把谢辞远当成了一个饵,一个勾得傅小侯爷上钩的饵。 她从来没有想到,谢辞远也有权势滔天,切齿要从她身上讨回所有的一日。 听着她嘴里还在低喃不止,谢辞远更是轻易就被激怒,他用了力,“你到底是在唤谁。” 【观阅指南】 1.强取豪夺,女非,男c; 第二十二章 宁妍旎这才知道宁子韫为什么要翻身过来她的辇车,原来还是为了那个时候她被迫应承下的事。 宁妍旎指尖不由蜷缩了起来。 她确实前几天捎过信给宁子韫,就在太子又帮忙送了泽哥儿和细细写的信给她之后。 太子对她,确实诸多照拂。 他为她几次和皇上闹了不愉快,隔三差五寻些东西来示好她。知道她牵挂温家,帮她往宫外传信,帮她照顾温家。 还有这次的秋猎,他也是帮她安排妥当服帖了。 她知太子意有所图,但是她也想知道,太子会不会许她一个诺。 如果真得可以换得自由,她倒是愿意容忍现在的自己付出些什么去换。 所以宁妍旎思忖再三之后,捎了消息给宁子韫。她想先知道,宁子韫到底想从东宫取个什么东西出来。 至于宁子韫现在问的她想怎么做,宁妍旎稍稍别开脸,“四皇兄先前不是说过,除了在榻上颠倒衣裳,皇妹还能怎么做。” 听了这话,宁子韫就又没开口了。 他看着宁妍旎。 她别过脸,不知道是觉得难堪委屈,还是想隐瞒掩饰些什么。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肩上披风的轻颤。 她好似还有些无措,手指蜷握着腰间系着的一个杏子黄荷囊。 他想起上次,他压着的腰肢那么细,要不是身后有所倚靠着,估摸再往下压一点那腰就会折了。 宁子韫觉得,可能现在的她是难堪委屈了。 “我刚才说了,你先不用问。”宁子韫说着。 看到宁妍旎转过脸来,神情有些微的讶异,宁子韫散漫着脸多说了两句,“还不到合适的时候,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皇妹要是真有闲心,还不如先想想你自己的事。” 看季经彦那副模样,不知道他还会怎么纠缠宁妍旎。 宁妍旎却只是蹙着眉,问着他,“什么时候才是四皇兄说的合适的时候。” 宁子韫却不想在这个话题再说下去。 看着她收紧手指,问得都是关于太子的事。 宁子韫勾着宁妍旎掉下去的兜帽,“皇妹,上次我们说过的。你最好不要心存侥幸,不要再骗我。” 他一字一句,说这话的时候异常认真。 宁妍旎不由心头一跳,然后她兀自镇定下来,深深吸了口气,仰头喝下了那杯酒。 阿栀回来的时候,宁子韫已经离开了。 她赶忙上了车,紧张地看着宁妍旎,“公主,四皇子过来做什么?” 宁妍旎摇了摇头,她看着阿栀,怎么竟然还把人家徐太医领了回来。 这会徐太医跟宁妍旎见过礼,就在她仪仗辇车后设了车轿。 阿栀摆手解释着,“公主,是太子的意思。太子听闻公主不舒服,说让徐太医就跟在公主的仪仗旁,好随时照看。” 太子倒是对公主照顾的。 宁妍旎闻言点了点头,刚才喝的那杯酒,好像是梨酿,有些暖润。现在辇车停着休息了这么一会,她心口也顺多了。 “公主。”阿栀总觉得最近宁妍旎有些心事重重,“公主最近是在太子和四皇子之间为难?” 太子对公主好,人的心,总是难免会被一点点软动。 但是四皇子对公主,听公主的语气,实在是算不上好。 “想再多,只是最怕自己犹豫窝缩,落得两头空。”宁妍旎思着。 其实太子确实是她现在最好的选择了。 宁妍旎让阿栀把红泥小炉上的酒撤下来,换回茶釜上去。 朗天白云,秋猎行队又伴着旌旗猎猎徐徐而行。 入目的草绒碧色柔软养眼,许多人的目光所及却是公主的仪仗辇车之上。 占据了这么多人视野的存在,宁妍旎却只安静地在看着自家的婢女烹茶。 见徐太医过去了,宁妍旎面色好像好些了。 太子侧头回来,就看到太子妃正敛眉叱责着季经彦,傲气十足。 近来朝堂的事有些不太如意,回到东宫也没有片刻消停。 成国公府之势助长得太子妃太过专横,方才好些骑马的姑娘都被太子妃出声呵斥。 太子捻着手中的黑色棋子,也不想再多看太子妃一眼。 不同于宫城的繁复锦绣,敕勒山下的天穹笼盖莽苍原野。 掌上春娇 第24节 数日之后,他们到的时候,正好是暮色苍茫。 望着无垠绿野,虽然只剩下夕阳余晖,却也是一片金辉灿灿,宁妍旎看着眼睛都染上几分晶亮。 许多人打了招呼,就扬鞭打马出了去。 宁妍旎只能兜着披风,围着帐篷圈散了些路。 见到英朗清隽的公子将官,还有嫣然舞着的姑娘们,甚至还一直听到太子妃呵斥人的声音。 宁妍旎尽皆绕过,还是回帐篷里歇着。 公主的帐篷旁布得严实,近的二三十尺都没其它帐驻着,只有差使的宫人和巡视的兵卫。 宁妍旎入了帐,打下帐幔,帐内帐外就只余下风声。 风刮得她眉目有些酸涩,外面的热闹都没她关怀的人在。 宁妍旎眨了眨眸,仰头就看到这帐顶覆着的是透的琉璃薄片。 把帐内的灯灭了一盏,灯光稍黯之下,还能看到猎野天边的苍茫星光。 “四皇子那壶酒,是不是还在。”宁妍旎挥去了几分惆怅,眸子亮晶晶地看着阿栀。 阿栀点头,皇子送的酒,直接丢了不大好,所以她便收着。 见宁妍旎今夜心情好像好些,阿栀忙把酒取出,将红泥小火炉扇得炭更红了点。 两人笑着说着。 酒香还没来得及飘出去,她们就先喝了几杯。 宁妍旎还在支着下巴听阿栀说笑话,不防这时还有人悄然掀开了她们的帐幔。 帐外本来就安排的是太子的人。 听到里面的说笑声,他便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软趴趴伏在卧榻上的宁妍旎。 她就那么乖顺,娇憨地看着个红泥小火炉。 看得他连日来忧烦的心都被软化了。 他其实不喜欢白马上青丝红衣飞扬的女子,也不爱华贵宫裙高绾云鬓的端庄娴静女子。 偏巧就有那么一个女子,既是明艳娇媚,又是柔弱易折。 连乖巧坐在那的模样,都让他人的心尖都似被温热细软的钩子勾住。 他想起他初次见到宁妍旎时。 那时的温府还在,他们一行皇室的人,路过允城,父皇便顺道带着他们去温府。 那会他们也去骑射,宁妍旎那温家的兄长也一同去了。 待到他们酣畅回来,他由下人领着前去更衣,路过庭院,就看到一个女子正缠着温家的兄长撒娇。 女子发间系的是胭脂色的长绸带,小脸白里微红却胜芙蓉花色,映着一双杏眸清夭潋滟。 她就那样拉着温家兄长的手,柔声软语。温家兄长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连连应好。 那样见之灼目的女子,任谁骄纵都不为过。 后来他一问,才知这是温府掌上的明珠,温妍旎。 但现在,是宁妍旎。 连他那近来在朝堂上冒头的四弟,看着都喜欢往她这里凑。 阿栀和宁妍旎此时也看到了掀着帐幔进来的太子。 他换了一身藏青色的骑服,温厚之余有两分平日没有的舒朗,他的手上还拿着一个姜黄色的荷囊。 打下帐幔,太子走了进去,他举着手上的荷囊,“此处蚁虫多。这个是太医调配过的,阿旎你放在榻边,夜间也能安眠。” 宁妍旎微怔,片刻之后才伸手接了过去。 “谢谢太子哥哥。”宁妍旎话语间有些含糊,她实在少喝酒,喝了三四杯后,现在反应都稍慢了好一会。 太子显然也注意到了。 他拧眉看着阿栀,口中带上些斥责之意,“你们公主喝,你怎么也能跟着喝,醉了谁照顾公主。” 阿栀其实是清醒的,看到太子之后,更是不敢昏沉。她站直了身,“太子教训得是,阿栀再不敢如此了。” 宁妍旎也从卧榻上支起身,她想说是她让阿栀一起喝的。 但是梨酿酒的后劲竟然还有些大,她晃着身子没支起身,就要从卧榻上摔下。 看着阿栀一惊。 太子的手却比她先一步搀接到了宁妍旎。 他一手环着宁妍旎,一手扶她回卧榻上。 宁妍旎却推开了他的手,“太子哥哥的手,应该去扶着太子妃。” 她这副耍着性子的模样,太子看了心下更软,“阿旎是生气,这几日本宫未曾探看过你?” “太子妃只是母后强配予本宫的女子而已,本宫的手,想牵的女子,岂会是她。” 宁妍旎听了,却是推得更使上了力气,“不想牵都牵了,男子的话,当真是不可信。” 喝得有些微醺的宁妍旎,说这话的时候,细白的脸上泛着微红,眸里的潋滟更甚。 她身上的香味,还混着甜梨香。 太子觉得自己都跟着有些被酒香眩惑了。 他低声耐心哄着,“本宫的话,向来是当真的。先前答应过阿旎的每一件事,本宫不是也都做到了?” 闻言,宁妍旎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是在想着是否真是这样。 然后她又摇了摇头,满是不相信地说着,“那是之前。太子哥哥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答应阿旎的,太子哥哥对阿旎的好,也不过如此。” 被女子质疑的滋味当然不好受。 更别说还是勾着自己心尖的女子。 太子抬头望了眼阿栀,“你退下,公主有本宫看着。” 那怎么可以,如今入了夜,自家小姐又有些醉了。 看着太子的手还环着自家小姐,阿栀心下一紧,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但是她听到宁妍旎,也唤着她,“阿栀,你先退下罢。” 阿栀没了法子,她只得一步三回头,退到了帐外候着。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三章 帐内的灯火微茫,刚才宁妍旎赏夜星的时候就吹熄了一盏。 此刻,这微黯的帐内,在阿栀走后,愈发地暗昧不明。 宁妍旎的软缎披风刚搭在她腿上,在她支起身的时候,就滑落到了榻下。 现在它散落在地,无人捡顾。 太子还在软言哄着。 他怀中人水光莹润的眸子,那全身心依赖自己的眼神,让他看着满怀都是怜惜。 “阿旎知太子哥哥朝事烦杂,平日也不敢多去打扰太子哥哥。”宁妍旎轻声说着。 她满心满眼的还尽是体谅着他。 太子怎么舍得敷衍她,他温声道,“阿旎的事,怎么会是打扰本宫。是本宫不好,这几日被其它事情搅扰得,都没有亲自来关心过阿旎。” 本来就担心她体弱,来这猎场野外怕她不惯,今日安排好,驻完篷,他就过来想亲眼看看她。 “可是有哪里不喜欢?还是不舒服?说给本宫知道。” 太子难得看到宁妍旎这样的小性子,实在可怜可爱至极,让他更是想极尽地去包_容她。 他低头细瞧着她。 她正乏力地半偎在他臂内。 他一垂眼就能看到,她的细颈白皙,微微仰着看他时,她月匈前划过的弧度丰美挺颤。 可能是刚才喝了点热酒,她现在衣襟的领口,还微微敞着。 在这浅黯夜色里,这片白轻易就能让他那蓬_盛的私_欲忍不住慢慢升腾。 他本来就对她没有什么自控力。 现在她迷离娇软地在他怀里,隔着的也就几层薄纱软布,这简直就是撞闯着他所剩无几的意志力。 宁妍旎还在说着什么,但是他已经不太能注意去听了。 他看着她的檀唇,心下如狼的念头都有了。 但是宁妍旎蓦地喊了声疼,让他跟着猛地喘了一下。 太子回过神来,粗沉的呼吸也是一屏。 原来这一会的不知不觉间,他环着她的手收得越来越紧了。 力气使得,宁妍旎眼睫都扑簌簌地颤动着,轻抖着地喊了他一声,“太子哥哥——” 太子喉间不由滚了一下,他把手松得开了些。 “上次,在东粹宫,太子哥哥曾经说过,若是太子哥哥得登大宝,阿旎想要什么,太子哥哥都许给阿旎。” “不知道这话,现在,以后,还作不作得数?” 宁妍旎喃喃说着,她细白的手指费力扒着他的衣襟,仰头认真地看着他。 她的眸里盛着水雾,眸底泛着零碎的光点。 她明洁的额前也已经微沁出了汗,不知道是刚才被他用力得,还是因为这帐内的气息实在热闷得紧。 掌上春娇 第25节 太子当然记得,他那话其实也不是骗她的。 他也还记得,在东粹宫的时候,他解开她腰间束带下后的那片玉_致韵色。 这下她提起来,太子压住了私_欲,他问她,“自然是作数的。阿旎你想要什么,本宫能许的,定当许给你。” 宁妍旎却有些娇气地摇了摇头,“口说无凭,到时太子哥哥会变的。” 她这副模样,每说一句话,他的气息就跟着紊乱一分,简直让人都情愿缠绕溺死在她身_上。 太子恨不得她立刻说出来。她想要什么,但凡他现在手上有的,他立刻就捧到她面前。 但她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太子解下了他身上的组玉递给了宁妍旎,这是大璋玉,其余皇室宗亲都不得佩的玉。 他握着她莹_白的手,“本宫不会只是口说无凭。这是本宫予你的信物,若是阿旎还不信,待本宫回去,再亲手写道太子教令予你。” “这样子,阿旎是不是能相信本宫说的话了?” 太子垂眼望着宁妍旎,她羊脂般的小脸上有些许的迷糊和动摇。 但其它的在现在来说都不太紧要,接下来,他想的和她想的,会是同一件事。 他把宁妍旎踩在地上的双足捧到了卧榻上,随之他也欺_身入榻。 他迷恋极了她,光是看着怎么可以,那些蔓延的私_念他也遏制不住了。 他俯向她的颈侧,潮_热汹_涌,“只有你,阿旎。只有在你这,本宫才会想这般恣_意放纵。” 宁妍旎的手还推挡在太子的月匈月堂前。 太子的动作很慢,缱绻缓缓。 他一手握在她脚踝上,单膝抵在她双月退之间。 铺天盖地的羞_耻感让宁妍旎有些快喘不上气来。 她下意识地拒绝,微侧了脸,唇不住地轻颤着,“太子哥哥,不可以。这榻,这榻太小了些——” 这只是张乌木弦丝细卧榻。 一个人独自用来倚靠小憩下还行,若是两人在这上面,怕是。 太子听着她的娇语,却是气息更紊乱了些。 他扶着她的腰肢,轻巧将她扶趴在他身上。他抓着她的手指,温厚的声音沉哑,“本宫不会让你伤着的。” - 夜间原野的苍茫也是恢廓。 风几刮之下,黑布夜空,星月都被夜色侵吞,抬眼望上去只剩浓墨无边, 虽然现在还没正式开始狩猎,但是多数帐篷外都升起了篝火,欢庆着久违的热闹。 杭实受命,去送了几壶酒给季经彦他们。 之前在画舫之上,杭实没全程跟着宁子韫。只是回来之后,总觉得宁子韫有些许的不同。 譬如现在。 宁子韫刚策了几圈马回来。 现在他坐在篝火前,目光却好像游离着,还不时地扫向了宁妍旎那边的帐围。 但宁妍旎帐幔一直是密实打下来的,不靠近看,旁人也看不出个什么来。 杭实望着有些犹疑,但还是尝试着开口跟宁子韫说着,“主子,公主帐外的守卫,太子都换成了他的人。” 这要是放往常,宁子韫得是觉得美色耽人。 他向来对这些举动不咸不淡。 所以杭实也在犹疑着是否有必要跟自家主子汇秉这些。 但出乎杭实意料,听了这话的宁子韫,脸色微紧。他的眉眼隐在篝火之后,眸中寒星微点。 想起策马人群中也没有太子的身影,宁子韫声音愈发冷淡,“太子妃呢。” 杭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忙说道,“向晚时分,太子妃就说身体不适。太医去看了,还有些严重,这几日怕是都要卧榻静养。” 宁子韫遽然站起身。 宁妍旎这次出来,贴身的宫女只带了阿栀。 但是阿栀现在分明是站在帐外,帐外的守卫也离着帐有些许的距离。 阿栀此时还有些担忧地踱着步,宁妍旎也没唤她,她也不知道里面现在是什么情状。 这些守卫还驱着她,不让她挨着帐。 她低着头,还在想着揪着心,一道颀长的身影就笼住了她眼前的视野。 阿栀振颤地抬头。 眼前的宁子韫,声音没了往日的闲散,甚至还有些冷厉,他开口就问,“你们公主呢?” 这话问得阿栀心惊胆战,这个时候宁子韫怎么就过来了。 里头的公主和太子现在在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可爱们支持~ 本文将于下章入v,明后天会争取多更点~ 么么叽@3@ 预收《赠妾》《怪他过分虔诚》,应该将在本文更完才会开哈。 顺便再为亲爱的预收吆喝一下,现言检察官心理师火葬场,希望大可爱们也看它一眼,《怪他过分虔诚》预收文案如下—— 四年前,盛家千金盛吟和检察官沈敛止热恋,举市皆知。 清冷自持的沈敛止将她拢在大衣的怀里。 他们在气息不匀中接吻,他低头嗅她满是苦橙香的肩,潮红从盛吟的脸蔓延至心。 直到盛吟爸爸病危上热搜,盛家的叔伯翻脸,表亲推责冷眼。 盛吟拿着病危通知书,躲在静僻昏黑的安全通道。 心绞痛得几欲哽塞之时,她听到了沈敛止和别人来寻她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 “盛吟今后在盛家,可就不值一谈了。你是真喜欢她?” “喜欢她?” 这是沈敛止一声漫不经心的轻嘲。 自此,沈敛止再也找不到那个窝在他大衣的女孩子。 - 四年后,盛吟从盛家的千金变成了盛家的当家人。 她在媒体前谈笑风生,在圈里天资脱颖。喜欢和追求她的人,排出了市。 只是盛吟得了严重的心理疾病,鲜少人知道。 深夜难眠,痛苦又挣不脱;白日不安,刁难式的自愈。 直到她换了个新的心理医师,脱掉一身检察制服的沈敛止站在她面前。 盛吟终于能平静得如同陌生人般看着他。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沈敛止红着脸,纹丝不动,声音沙哑,“盛小姐,想求您重新认识一下。” “我是心理执业医师沈敛止,只为您执业。” # 她的病好了,他的病没好 # 矜傲倔 内里脆弱的美貌千金 x 准备犯贱挽回爱人的检察官心理师 ? 第二十四章 太子的骑服已经掷在地, 覆_压_在了那散落披风之上。 他握着宁妍旎的手,极尽温柔。 这玉质金相的人,即使他现在面上已经是难以按捺的神色。 但是当宁妍旎难受地溢出一声低_口今抑或细_吁, 他的动作就还是强忍着施慢了下来。 这种不上不下,刚到实处又不敢使力, 一来一回间的亵_慢_磋_磨, 其实更是煎熬难忍。 乌木弦丝细卧榻轻轻曳_着。 宁妍旎一直蹙着眉, 她亦是有些难捱。 她本来就不胜酒力。 只是那几杯下去, 现在酒劲起来,也没有多的力气。十指只能按撑在太子的肩上,任凭他行事。 但身子再软, 自然的身体反应却是强_压也压不住的。 不过两息之间, 她的面容就覆上了媚_色_潮_红,眸子也漾起氤氲, 不自觉地沁出了泪。 她轻_颤着阖上眼,眼尾绯红娇怯至极。 简直是不胜堪怜。 太子按着她的月要月支往下。 望着她的腻白_靡_丽, 他灼_烫的手抚过,太娇了,她还在微微发_颤。 宁妍旎往后退缩不成,她伏_身偏头咬住了散落在榻的小衣。 忍着不能溢_出更多的声音, 帐内安静地柔软濡_湿_交_缠,只剩下细_碎凌_乱的呼吸声。 帐外本来也是平静无波。 没有什么其它的打扰, 这一夜本来可以翕然隐秘地过去。 掌上春娇 第26节 直到宁子韫的到来。 他的脸在这个夜间看着有些寒峭, 眼底的刃芒不掩,让阿栀看着心底就生出许多的惧怕来。 他问着, “你们公主呢?” 这句话其实没有其它的回答了, 阿栀站定住脚, 回答着宁子韫,“见过四皇子。我们公主,她现在是在帐内。” “公主最近几日身子一直不舒服,现在已经歇下了。”阿栀勉强镇定地说完。 看着宁子韫的眼神愈沉,脚步还往前迈了两步。 阿栀忙咬牙接着往下说,“公主是真得歇下了。四皇子若是有事,也得明日再来找我们公主了。” 阿栀说的话除了冠冕堂皇的应付,就是搪塞。 宁子韫此时的脸色,明显就不是往日那样的好说话了。 杭实跟在宁子韫身后,见状就出声斥道,“既然公主不舒服,你们这些该去伺候的,为什么没去帐内伺候,更没见你们去请太医来为公主瞧下。” 请太医。 那事情不就会惹得更多人知道。 见杭实还作出要去请太医的情态,阿栀赶忙制止,“徐太医早就看过的。他吩咐过我们,公主是体弱,连日又奔波疲累,休息几日缓过来就好。” “公主是不需要我们伺候,奴婢们就出来帐外了。” 阿栀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她就怕自己脸上显露了心虚出来。 帐外除了兵卫和她守着,还有随行的两名承禧宫宫女。 她们不太清楚怎么回事,但是阿栀是承禧宫的大宫女,平时都是她随侍着宁妍旎。 阿栀说的话,她们自然是立马点头附和。 “不需要你们伺候,所以你们站得还离帐几尺远,有你们这么伺候主子的吗?”阿栀说的话实在蹩脚得站不住,杭实开口不悦地诘问着。 但一旁的宁子韫,却没有多少耐心再听他们在扯着话。 他想起宁妍旎在辇车上说的那句除了颠_倒衣_裳,她还能怎么做的话。 他那时在辇车上就和她说过了,她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她最好也记得他说过的,不要再骗他。 他不是什么心慈好善的人,对她也没心怀什么仁泽。 只是现在,事情的发展和那些无端多出的心思,都逐步脱离了他的掌控。 想起在帐内的人,还有可能正在帐内发生的事,他就有没来由的怒意,让他竟然没什么顾忌地就冲动过来了。 宁子韫面无表情。 他径直越过挡在他跟前的阿栀,抬脚就往宁妍旎的帐门走去。 阿栀慌乱地抬手去拦,却被宁子韫带来的人挡了回去。 看着宁子韫离帐门越来越近,阿栀急得喊出声,“四皇子,这是公主的帷帐,你怎么能随意闯入。” 但是宁子韫的脚步没有停缓半下。 阿栀的喊声话音刚落下不久。 他就听到帐内有瓷瓦碰_撞_响碎的声音。 这声音响得突兀刺耳,让阿栀刚才说过的谎话简直无所遁形。 她整个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太子还在里面,她也不知道现在里面是个什么情状。 但是现在肯定是不能让宁子韫进去的。 帐外的守卫也自然知道。 他们受命于太子,看到宁子韫已经离帐门不过几步远,他们也和宁子韫带来的人动起手来。 杭实指着帐内直接撂话,“你们只怕不是全都聋了。公主要是在里头出了些什么事,你们这些守在外头的人都还不知道。” 没有再多争说,他们带来的人身手很_强敏。未曾引起什么多的动静,帐外的守卫很快就落了下风。 眼见局面握在了宁子韫手上,有人匆忙要吹起响哨,却被杭实手快一把就打落下去。 阿栀呜_噎着,她的嘴也被人捂着,动-弹不得。 宁子韫已经走到了帐门前,平静地嘱咐了一句杭实,“不要让人进来。” 他伸手掀开了帐幔,走了进去。 随着帐幔的打落,帐内帐外又隔了开来。 帐内确实很安静,好像帐内的人真得一直只是在休憩。 宁子韫的脸色却没有丝毫转好。 他目光梭巡扫过帐内。 一袭绾色的单薄身影正卧躺在牡丹团刻的花架榻上,她的身上只搭盖了一件软缎披风。 帐内除了这张花架榻,还放置着一床乌木弦丝细卧榻。 那张细卧榻上面却堆放着罗衾被褥。 他没有言语,花架榻上的人却好像是被他惊醒一般,半支起身,惺忪地看着他。 宁妍旎有些惊诧,她的手攥紧了遮在身的披风,轻声唤着,“四皇兄。” 她倒是一如既往地面上乖顺。 看得宁子韫眸色愈冷,他大步跨上前,不由分说,伸手五指就扣着宁妍旎的后脑。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深_入她微乱的鬓发,指间充_盈填_满她的乌发。 意料之中的,他在她发间摸到了一手的濡_湿。 如同得到确切的实据,他按着迫使着宁妍旎仰起头,和她直直地对视着。 宁子韫语生戾气,“夜间寒凉,皇妹就只披了件衣_裳,也能热得通身生汗,看来这帐内是太躁_热了。” 宁子韫的举动简直太过粗蛮无礼。 没想明白宁子韫为什么来得这么汹_汹。 但是现在,宁妍旎只能回答他,“这与四皇兄也没什么关系罢。我只是刚才喝了点四皇兄送的酒,可能是酒劲引得醉热了。” 酒。 宁子韫反笑了起来,他看着地上被打破的酒壶碎瓷。 这是她刚才慌张想掩盖的时候,不小心脱手掉落的吧。 梨酿在密闭的帐内挥扬着酒味,欲盖弥彰地在掩_覆着某些难_堪的气息味道。 这种伎俩和谎言,使得宁子韫手下的劲更大了些。 他笑得有些发冷,“是与我没什么关系。除了这酒是我送的,皇妹还能与我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他另一只手直接掀掉了宁妍旎身上的披风。 来不及清洗,衣_裙难掩住的靡_靡气息随着披风散逸。 这种直白情_谷欠的味道,就算再打破十几壶的酒,也根本遮不住。 “皇妹没什么想说的?”宁子韫俯在榻前。他把披风丢在地上,任着宁妍旎推着,纹丝不动。 这不可能说什么。 没了披风,宁妍旎觉得通身都冷得冒出了细汗。 她强撑着和宁子韫对视,“现在半夜,四皇兄没有来由,就擅闯皇妹的帷帐。要想说什么,也应该是四皇兄说些什么。” 宁妍旎这几句话说完,宁子韫更是直接强将她往前一带。 他扯掉她披风的手转而停在宁妍旎的衣_襟领口上。 “夜静更深的,皇妹在帐内与人私相苟_合,还要我说些什么。” 宁子韫口上无情地说着,“皇妹自己没有廉_耻就算了,皇室的颜面,都被皇妹置于何地了。” 宁子韫不知道自己在恼怒些什么。 他本来就知道,宁妍旎和太子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清白可言。但是现在直勾勾这么看着,他却无端地痛恨起她那不自觉的惹人。 看着宁妍旎还在替太子遮掩。 他的手就忍不住地想扯开她的衣_裙,想看看这片体_肤上面,到底留下了多少别人的痕_迹。 这种可怖的眼神,这种疯狂的行径,让宁妍旎只觉毛骨悚然。 她以为宁子韫起码会持有些分寸,会和她虚与委蛇。 但是她没想过宁子韫竟然好像完全不管不顾。 “宁子韫你疯了吗?!”宁妍旎简直不敢相信,宁子韫这么公然闯进她的帷帐,还对她说什么皇室的颜面。 他半夜闯进皇妹的帷帐,就考虑过皇室的颜面了么。 “什么与人私相苟_合,这帐中一直只有我。你半夜进来胡说些什么,就不怕惹人非议。”宁妍旎就是不认。 宁子韫听进去她的话了,却嗤之以鼻。 他的手已经粗_鲁地在扯着她的衣_裙,要在她身上再寻到些别的什么证据,简直容易。 他的目光下移,就看到掩在衣_下暗红暧_昧的痕迹。 他的手也伸了进去。 粗粝粗_鲁的触_感,让她原本就敏_感的身子忍不住轻_颤。 宁妍旎差点就失声叫出来,她的手完全按不住他还在游_移往_下的掌_腹。 他还不停下,宁妍旎撑不下去,忍不住低声央求,“宁子韫,你到底想怎么样。” “之前你说的,我都已经答应你了。我没有反口,你却为什么一直总是这么咄咄逼人。” 她的声音实在可怜。 就是不知道在别人身_下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让人想轻怜疼_惜。 说不定是不经_受的哀泣连连。 掌上春娇 第27节 宁子韫的手停在了某_处。 手下触到的的肌_肤_黏_糊,他的语调平静,“皇妹你既然这么听我的话,那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没有对我说过半句实话。” 宁妍旎就快说不出话来了。 刚才的欢_愉让她已是四肢软_绵,现在的宁子韫更是丧心病狂。 她忍不住呜咽了一声,就敏_感感受到宁子韫的手紧了一下。 宁妍旎快失了意识了,她摇头,低泣道,“这件事情就算闹大了,对四皇兄你又有什么益处。” 她和太子的事,明明宁子韫应该是乐见其成的。 他不是本来就要挟她去跟了太子么。现今她再从了太子,宁子韫明明是知道了,却一定要进来给她难堪。 这件事宁子韫如果想闹大,那他当时又何必设计她答应了他的胁迫。 宁子韫的矛盾,宁妍旎实在难以明白。 这一下,宁子韫被她问得也有一瞬的失神。 但他很快压下来了心头的失控,他反问着宁妍旎,“这件事情不闹大,对我又有什么益处?” 宁妍旎觉得宁子韫简直失心疯,“你不是需要我去东宫帮你取件什么东西出来吗?你——你告诉我,我一定——一定帮你取出来。” 她的话说得有些断断续续,都是因为宁子韫的手,他的手放的地方简直难以启齿。 尤其是他的手一动,那种刺_激简直几令她颤_栗。 宁子韫却不提那件东西。 他的眼底乱流沉动,指尖触到的湿_意让他唤回了画舫之上的火_热。 “怎么,太子抽身走了,宁愿皇妹你被我欺负,也不出来为你解围。”宁子韫的语调还是平静。 但宁妍旎却觉得,宁子韫的举止完全不是这么平静的一回事。 尤其是宁子韫的眼神,没来由地,让宁妍旎想起了上次皇上看着她的眼神。 有几分鸷意,还有浓烈的炙_谷欠。 “四皇兄,你和太子就算有过节,又何必......”为难她这个弱女子。 宁妍旎的话艰_涩地说到一半,帐门处就传来了杭实的声音。 杭实不敢掀开帐幔,他的声音透过帐幔传了进来,“主子,太子过来了。” 而且太子走得很快,面上眉梢有些掩不住的春_意,却是肃着一张脸。 虽然打断了她的话,但杭实此时的话简直犹如佛禅天音,让宁妍旎强撑着的心气不由地也松了下来。 宁子韫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她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总是被他捏_着握着挣脱不得。 这下听到太子来了,宁子韫的面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看得宁妍旎又害怕了起来,她试图劝着,“我们之前说好了的,四皇兄......” 宁妍旎还想说些什么。 就见宁子韫的手指倏然收_紧,在她忍不住轻_颤时,他又不疾不徐地抽_出了他的手。 他垂眼看着他的指尖,然后勾唇在他的衣摆上将指尖的津_泽拭去。 宁妍旎咬_唇,几乎瘫_软_在花架榻上。 她也没想到,今夜的事情竟然演变成了这样。 公主的帷帐外,太子和四皇子的守卫起了冲突,这件事自然是不能随意张扬的。 听到帐内宁子韫嗯了一声,杭实也没敢拦下太子。 太子带着恼怒掀了帐幔进去。 宁妍旎正在捡起地上的披风,搭回到她身上。 宁子韫就只在一旁站着。 太子看着这个一直玩世闲散的四弟,出言就是训责,“四弟,如今夜深。你带着人,强闯阿旎的营帐,究竟是个什么意图。” 只是今夜的宁子韫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对着太子,宁子韫这下也没有多少恭敬,他勾唇示意着,“四弟是关心皇妹的玉_体。” “太子你看,皇妹的脸色,一看就极是不好。旁人不知道,还以为皇妹这一路是受了太子多少的苦。” 宁子韫的话说得似是另有所指。 闻言,太子的脸色有些铁青。 他一直居高在上,少有人这么含沙身寸影地隐身寸他。此下他声厉道,“四弟,慎言。” 宁子韫倒是恭谨,敛唇还道,“谨遵太子教诲。太子少说了句,还需慎行。” 杭实是跟在太子身后进来的。这会听着自家主子这语气,再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宁妍旎,心下就道不好。 看他家主子这情状,是准备和太子交恶了。 处在中间的宁妍旎,却愈发惊怕了起来。 她的耳珰还在宁子韫手上。宁子韫如果把她的事情说出去,那她今晚不仅得不偿失,往后可能更是步步艰难。 太子此时听了宁子韫的话,正准备发作。 余光却见宁妍旎已是无力地倒在了花架榻上。 太子想发作的心思顿时就消散了,他转头对着帐外喝道,“快去请徐太医过来。” 太子上前扶着宁妍旎躺好。 语气不佳地对着宁子韫道,“四弟,今晚这场闹剧到此为止。阿旎如今这样,为兄现在不想与你再多做计较,你先退下。” 宁子韫心中也有怒难消。 他垂眼,看着榻上的宁妍旎小脸透白,额前满是汗_涔_涔,眸子紧阖着似是很难受。 杭实在一旁也轻劝道,“主子。” 默了半响,宁子韫转身,兀自离开了宁妍旎的帷帐。 月挂中天,愈演愈烈的帷帐内终于得以平静。 宁妍旎紧攥着衣_襟的手,渐渐松_滑了下去。 次日清晨。 薄雾散去,雄浑的鼓角和号炮声响彻整个苍茫草野。 驾马喝声和吆呼声传到了安静的帷帐之中。 宁妍旎正难受地伏在罗衾之中,她还有些疼在,身上更是黏_糊。 昨夜至今,她也没有洗_沐。 她让阿栀暗地里去熬了汤药,她是万万不能怀上太子的骨肉,不说现在,以后也不能。 她想以后,太子腻烦了,厌倦了,拥着更勾心娇媚的女子了,她也可以求得抽_身离去。 再不然,她也还有太子那一个诺在。 也还好来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她们还自个备上了药。 阿栀红着眼圈端来了汤药,扶着宁妍旎坐起身,“公主,有些苦,喝完含上几颗秋乌枣吧。” 这种汤药当然甜不到哪里去。 浓稠乌黑,宁妍旎只看一眼,就阖眼直接饮尽。 她让阿栀指挥着宫人抬着热水进来。 热水慢慢氤氲填_满着浴桶,宫人用着四方的屏风围挡好,就都退了出去。 只余下阿栀服侍着宁妍旎洗_沐。 宁妍旎连站着的月退都有些软。 她扶着浴桶,阿栀心疼地轻手帮宁妍旎解着身_上的衣_物。 宁妍旎本就生得白皙,衣_物之下更是如此。 只是现在,触目所及的白净都布上了或多或少的痕迹,让阿栀瞧着就忍不住掉泪。 但她也不敢出声,怕惹得宁妍旎更是伤怀。 阿栀帮着宁妍旎捧泼着热水,一边想着些好笑的事情,逗着宁妍旎,“公主,据徐太医说,太子妃是中了毒。” “不知道是不是谁在她的饮食中投放了什么脏东西,徐太医说,太子妃怕是好几日都得卧着养病。” 想起太子妃这几日,既是看不惯这个笑颜如花的姑娘,又是听不得那个姑娘嬉笑取闹的,每日就是指着她们说骂。 要说真有谁,会在太子妃的饮食之中投放了脏东西,那可以怀疑的人选,可是有那么一大箩筐。 宁妍旎听了阿栀的话,显然也是想起来这些天,太子妃都妒气得老了好几岁。 不由地也跟着阿栀笑出了声。 阿栀看着宁妍旎笑,话说得更是多了些,“公主,这里白天的风景肯定好看。这秋天的天气也好,阳光不会太烈,风吹得也很舒服。” “这两日不如阿栀做个纸鸢给公主,横竖公主也不去策马打猎,阿栀陪着公主放纸鸢吧。” 放纸鸢。 她有好些年没有放过纸鸢了。 宁妍旎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 阿栀声音更是轻快了些,她想着纸鸢的模样,问着宁妍旎,“公主喜欢什么图案的?阿栀会做沙燕,六角板鹞,蝶鹰,还有宫灯花瓶,阿栀都会的。” 宁妍旎认真地想了想。 “那我同你一道,我们就做只杜鹃罢。” 春_心托杜鹃,庄生晓梦,期盼着她的烦恼忧愁早日消散,孤苦幽鸣即时离去。 阿栀点点头。 掌上春娇 第28节 杜鹃鸟几乎都是暗灰和褐色,这种暗淡颜色的扎纸好找。 软翅的横条支架找了箭来代替。 纸鸢讲究两侧齐平,主架要稳。纸鸢的四周再搭好竹条或者木枝支着,飞滑的时候就不会趔趄无力。 等宁妍旎歇了一日,精神好上些许,阿栀就已经把东西找齐备好了。 东西堆放在帷帐外,阿栀搬好松木矮凳,又让守卫挪了张海青石桌过来。 桌上还备好了砚台笔墨,宁妍旎就端坐在桌前凳上。 阿栀在她旁边,捡起木枝竹条细细编捆着。 宁妍旎盯了一会,就拿起桌上的兔毫,蘸了蘸墨。 猎场上找不到糊纸鸢的灯花纸,宁妍旎拿着宣纸,还在琢磨着这纸到时能不能飞得起来。 温柔敦厚的声音就从她发顶传来,“阿旎想画些什么?本宫和你一起。” 太子都听守卫说了,阿栀今日在找东西,应该是做纸鸢。 太子一想,便知道阿栀是在讨宁妍旎欢喜。 秋猎第一日他自然是要全程参与围猎的。 今日是第二日,他稍找了个由头,抽空过来,想陪陪宁妍旎。 他走过来,免了他人行礼,就也在石桌前坐下。看着宁妍旎皱着小脸的样子,他心底蓦地就是说不出来的暖_软。 难得可以和她这般相处。 太子温笑着取过宁妍旎手中的狼毫,笔端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想画什么?蝶鸟?还是鸾_凤?或者是阿旎喜欢什么花儿?” 那夜的暖暧才刚过去,太子这样的亲_近举止,让宁妍旎有些无措。 她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太子哥哥,我要画杜鹃鸟,要大概是纸鸢大小那样的。” “好。”太子愉_悦展颜,当即应下。 太子自幼练字习画,绘只杜鹃鸟对他来说,当然是件易事。 但这是娇人儿所求的,他对着这宣纸作画,竟是比他平日阅圈着朝事奏信还要认真上些许。 几笔勾勒,浓淡掌握得更是恰到好处,杜鹃鸟很快就栩栩映在宣纸上。 宁妍旎看着也是高兴,笑着跟太子道了谢。 太子也对着她笑。 再一挥笔,太子倾身问着宁妍旎要不要再画些其它的,可以让阿栀再找几个温和的姑娘,陪着她一道去放纸鸢。 言罢,也不?蒊让宁妍旎拒绝。 太子就又拿了一页空白的宣纸。 宁妍旎只得托着腮,在一旁看着他作画。 ...... 杭实站在宁子韫身旁。 宁子韫已经站在这许久了。 随着宁子韫的眼神望过去,只要不瞎,杭实自然也跟着看到了太子和宁妍旎的亲_昵举止。 宁子韫目不转瞬,他手中的弓紧_了_紧,又松了松。 他的声音微凉,语气平静道着,“倒是真的有情有意。” 作者有话说: ? 第二十五章 最后她们的纸鸢除了杜鹃鸟图样的, 还多了宫廷花灯和燕隼图样的。 栩栩欲活,宛然若生。 只是,宫廷花灯帝王富贵, 难有自在。燕隼虽然威厉,就是太凶凛。 宁妍旎不太喜欢。 太子帮忙画完纸鸢图样, 就已经赶回猎场了。 阿栀和其她宫人们收拾掉残料。 看着宁妍旎只拿着那杜鹃纸鸢, 阿栀就说道着, “公主, 另外的纸鸢,阿栀去找人来陪公主一起?” 宁妍旎摇摇头,她也不认识其她姑娘家, “你也挑一个, 和我一起放。” 但是阿栀不敢。 就算是大宫女,也断没有和公主一起放纸鸢的道理, 这样子会落人口舌的。 阿栀想起了随着秋猎而来的余家公子,“公主, 余家公子来了。说不定余三小姐也来了,要不阿栀去找下她?” 余三小姐。 宁妍旎拿着纸鸢,想起了那时身量颇高的余三小姐,她们应该还算不上点头之交。 她迟疑了下, 随即也摇了摇头。 “阿旎皇姐——”阿栀还想说话,不远处一道响脆的声音就嚷嚷着靠近。 “阿旎皇姐, 是不开心吗?为什么阿旎皇姐在摇头?” 响脆的声音滚移得很快, 宁妍旎刚抬头,就有人扑抱到了她身上。 十岁的男孩其实挺高大了, 这一下扑抱, 就看得出几乎快有她心口高了。 宁妍旎没多大力气, 被这一扑就往后趔趄了一步。 她忙扶着石桌稳住身形,就笑看着那软白的脸,“九弟。” 看到九皇子微扬起头,宁妍旎就轻捏着他软白的脸,让他站好。 然后才跟他说道着,“我没有不开心,看到九弟就更开心了。九弟今日怎么没跟着去秋猎?” 九皇子其实也是会骑射的,他前两日就都跟着一起去了围猎。 说起今日没去,九皇子脸上就有些索然寡味。 他跟宁妍旎小声抱怨着,“今日四哥不让我去,我又不敢不听四哥的话。” 不去围猎,他独自在这营帐呆得又实在是太过无聊。 总不能去找同在营帐的刻板太子妃逗趣,所以他就随便溜达着,来了宁妍旎这。 九皇子是一贯地和宁子韫亲近。 但是九皇子也很喜欢宁妍旎。 她软语温言,还长得这般好看。特别是看着他时的那对眸子,是他在宫里从没见过的清莹澄潋。 他还记得刚才宁妍旎在摇头。 当下九皇子就开口嚷嚷着,想为宁妍旎出头,“谁要是让阿旎皇姐不开心了,我就统统把他们都杖杀了。” 年纪虽然小,但是脾气在宫里惯纵着倒是挺大的。 宁妍旎听了有些不喜,她松开了捏着他脸的手,正经地问着他,“那要是你四哥让阿旎皇姐不开心了,你也把他杖杀了?” 这问题问得就有些致命了。 尤其是宁妍旎说得还挺认真。 九皇子本来还骄纵的脸上,一下子就很为难。 他还试图劝说一下宁妍旎,“四哥真的,怎么就让阿旎皇姐不开心了?我让四哥来跟阿旎皇姐说清楚?” “要不,我带着阿旎皇姐去猎场找四哥?四哥还说了,他要去猎只狐来给阿旎皇姐呢。” 宁妍旎一怔。 但说起宁子韫,简直让宁妍旎的心情瞬间就压了下来。 宁子韫就没让她有过什么开心的时候。 能不接触,她也不想跟那个疯子再有什么多的接触。 宁妍旎有些后悔自己提起了宁子韫,她按住九皇子拉着她的那只手,“你四哥现在在围猎。我也不会骑马,我们就不去找他了。” “那不是正好。” 九皇子听完竟然还更开心了起来,“四哥马术精熟,到时让四哥教阿旎皇姐骑马吧。” 他觉得,这样下来,四哥和阿旎皇姐的感情肯定就更好了。 宁妍旎却是不知道九皇子在想什么。 但她知道,宁子韫要是教她骑马,那肯定是件很可怕恐怖的事。 看着九皇子晶闪闪的双眼,宁妍旎就觉得不明白,她问着他,“九弟,你觉得你四哥很好?” 也不用九皇子回答,他那眼神,明晃晃就觉得他那四哥无敌好。 宁妍旎心里暗自叹了几口气,不想继续再说下去。 她侧身拿起桌上放着的纸鸢,示意着,“那九弟现在是有事找我?没事的话,我可是要去放纸鸢了。” 放纸鸢是姑娘家的玩乐活动。 九皇子涨红了脸。 但是看着宁妍旎脚步不为他停一下,他只能匆匆跟上去嚷嚷着,“阿旎皇姐,那我的纸鸢呢?” 阿栀跟在他们后面,听了就是捂嘴笑。 她举着她手上的宫廷花灯和燕隼图样的纸鸢,笑着问他,“这里有多的纸鸢。这两个九皇子喜欢哪个?” 九皇子看着就恼了,直接抢过那个燕隼的纸鸢耍横着,“本皇子是大男子汉。” 他们来到了帐群外的空野。 现在时辰不算早,但是还未日落,地方也开阔空旷。趁着秋猎结束还有约莫一个多时辰,他们还能小玩一会。 只是,大男子汉也有大男子汉不会的事情。 掌上春娇 第29节 九皇子在那里绕着纸鸢线,白胖的手指搭着把线缠成了团。 阿栀想去帮他解开,九皇子还恼,“你什么身份,走开,我要阿旎皇姐来帮我。” 这么不领情,还蛮横,无礼,更是仗势欺人。 宁妍旎过去又捏了一把他软生生的脸,“你这小臭脾气的,跟你四哥学的?小心近墨者黑。” 九皇子听她说宁子韫,有些不乐意。 但是他对着宁妍旎,还是勉强服了软,“阿旎皇姐不喜欢,那我以后改了就是了。” 跟个十岁的总角也没什么真要较真的。 宁妍旎低头,帮他解着纸鸢线。 九皇子就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 刚入秋的日光温柔绵绵,落在她玉雕一般的脸和绿芽色的衣裙上。 光照着宁妍旎帮他解着纸鸢线的手指,柔白纤巧。 她慢慢地解着纸鸢线,还一边跟他讲道理,声音软软地,一句一句飘进他耳里。 他乖巧地点头应是。 其实他觉得,阿旎皇姐和他四哥,是极相配的。 只是他不敢说出来,他怕他阿旎皇姐又像刚才那般,不太高兴似的。 秋风拂过,风里带着些绿意,红黄大地上覆盖着的葱绒碧绿跟着秋风摇了摇。 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却很是急促,红黄大地好像都跟着震动着。 这也太不对劲了,九皇子立马走上高处眺望过去。 宁妍旎也停下了解着纸鸢线的手。 那是黑压压的一片,快马疾行,是出去秋猎的队伍提前回来了。 挟裹的风也带着略浓厚的甜腥味。 这股甜腥味是秋猎队伍带过来的,隐隐还能听到他们急促的喊叫声。 “太子受到了袭击......” “四皇子也受了伤......” “动作快点,太医呢!去唤了吗!” 纸鸢被他们丢放在了那里。 宁妍旎和九皇子赶忙跑过去,留在营地的人也立刻过去接应,他们看着禁卫军和守卫围护护送着的人。 满是血腥味。 伤者都被抬进了帐内,还有些撑不住已经不行的,只能先安放在帐外。 随行秋猎的太医不敢延搁,立即就分头去了太子和四皇子的营帐。 其他人等有的忙着救治其余的勋贵伤者,有的只能干焦急地等在营帐外。 禁卫军其中的一个副统领还在焦头烂额地跟人解释着。 围猎场突然出现了失常蛮力的黑熊和狼群。本来是护着勋贵们要先行离去的,结果又出现了黑衣人。 看着还是不同的两拨,乱石乱箭纷发。 场面当时很乱,勋贵们也不在一处地方,禁卫军和护卫有些抵挡不力。 倾力剿杀之下,太子被人送护出来的时候已经被乱石击伤。 围猎场击杀太子和皇子,这种行径是何人所为,她们是管不到。 现在,太子帐内已经端出来了两盆血水。 宁妍旎也有些焦急地等在太子帐外,这场面和血腥味让她几欲吐出来。 但是她也很担心太子会不会出事。 太子要是出了事,什么局面都会面目全非。 宁妍旎甚至在想着,今日太子画纸鸢的时候,如果她缠着太子多一会,是不是可能他就会晚点回到猎场,也就不会遇到这场袭杀。 在帐内的人压力很大,在帐外等着的人也觉得时间太过漫长。 九皇子不知道哪里去了,阿栀正在旁边轻声安慰宁妍旎,“公主,太子是万金之躯。当时有那么多人护着,应该没事的。” 宁妍旎只能点头。 太子妃也撑着从病榻上起来了,这会正由她的大宫女扶着。 她站在帐外,唇还发着白,双目却是无神地看着帐幔。哪怕她是知道她这个夫君,一直都是因为亲政和揽权才娶的她。 宁妍旎突然没来由地,看着太子妃就觉得有些难过。 她们也没有多作交谈,都只静静站着。 直到终于等到了太子帐内的太医出来。 太医满头落汗,他长松了一口气对着帐外人道着,“还好太子没伤到要害,已经做好包扎,修养一段时间便可。” 闻言,太子妃眼里的泪就出来了。 宁妍旎也缓了一口气,阿栀在一旁小心地搀着她。 看着太子妃她们进了太子营帐,宁妍旎站在帐前,却反而想转身离开。 阿栀有些不解。 见大家都散开了,她才敢出声问宁妍旎,“公主,我们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了太医说无事,怎么公主不顺便进去探看一下太子?” 公主探望太子,是探望兄长,于情于理都是应当的。 宁妍旎摇摇头,“太子没事便好,我们改日再去探看吧。” 本来也没几分真心,她又何必总在这种时候给人给己困扰。 “九皇子呢?”宁妍旎稍稍回过神来,问着阿栀。 阿栀刚才有叫人去看了一下,就也知道九皇子是自己跑开了,“九皇子无事,应该是去探望四皇子了。” 宁子韫竟然受伤了。 宁妍旎这才想起来,刚才的禁军统领也没说宁子韫伤哪里了,伤得重不重。 太子如果有事,得利的肯定是几个皇子其中一个。 九皇子自然是最先排除了的人选,只是,如果是上次太子想对付想除掉的宁子韫呢。 宁子韫知道太子派了人刺杀他,也许他想趁着围猎,找到机会,也对太子下手。 宁妍旎站在帐外,见此情状,就难免思忖着。 这种事情涉及朝局,她是不容易想明白。 只是宁子韫给她的感觉,实在是不安和恐惧。 她总是担心着,因为宁子韫,事情情态总会出现些什么荒谬偏差。 比如之前她从东粹宫逃脱之后泅水,明明她自己也可以脱困,宁子韫却戏弄她,让她难堪窘困。 又比如之前皇上那一夜,如果像她猜的那样,余三小姐真是宁子韫的人。那她躺在皇上榻上受的那份屈_辱,也是宁子韫给她的。 还有画舫之上,还有前两日的帷帐之中,宁子韫竟然对她,那样地亵_玩狎_弄。 如果宁子韫这次真得受了重伤,她可能还得去酬神谢佛。 就只担心,他根本无伤无病。 这些事想得宁妍旎心口都开始不适,她拍了拍阿栀扶着她的手,“阿栀,我们回去罢。” 算了,宁子韫伤不伤的,这也不关她的事。 现在多事之秋,还是先管好自己。 刚这样想着,劝服了自己。她们还没离开太子的营帐前,就遇到了哭哭啼啼前来的九皇子。 九皇子是专门过来找宁妍旎的。 一看到宁妍旎,软生生的脸上就挂上了泪,他很是伤心地啜泣,“阿旎皇姐,四哥伤得好重。” 宁妍旎刚按下的怀疑又起来了,“他伤得重?不是有太医吗?太医看了,怎么说?” 但九皇子已经难过得,说话都有些缺言少字,“太医看了,说不行。阿旎皇姐,我们怎么办?” 太医说什么不行。 要是太医说宁子韫不行,那九皇子来找她,她能怎么办。她又不是太医,她更是不行了。 九皇子和她们家的泽哥儿,也就差不多大。 看着九皇子这么难过,宁妍旎只能继续出言安慰,“阿旎皇姐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只能听太医的话了。” 九皇子听了,却哭得更大声。 他竟然开始指责宁妍旎,“阿旎皇姐你就是偏心。四哥伤得这么重,你连问都不问一句,看都不去探看一眼。” 他的声音实在太大,宁妍旎也掩不住他的嘴。 宁妍旎好声好气地劝他,“阿旎皇姐不是太医,就算去问了看了,阿旎皇姐也没什么法子能治好四皇兄。” “阿旎皇姐看都不去看,怎么就知道。”九皇子抱着宁妍旎想捂着他嘴的手,竟然撒起了泼。 “小声点,九弟。”他的声音实在太大,别说帐外这一圈,就算是太子帐内,怕都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太子哥哥也受伤了,正在帐内歇息。九弟,你这样吵闹,会影响到太子哥哥歇息的。”宁妍旎觉得此时的九皇子完全已经不讲道理了。 结果九皇子还愈演愈烈,他大哭大闹着,“阿旎皇姐你就是偏心。你只关心太子哥哥,一点也不管不顾四哥。” 宁妍旎的心听得都沉了下去。 她示意着阿栀,赶紧一起把九皇子的嘴先捂上。 却还是慢了一点。 太子妃已经从太子帐内出来。 掌上春娇 第30节 她显然是听到了九皇子的话,她的面色不太好看,望着宁妍旎的眼神更是不善。 “太子正在休息,阿旎你和九弟在这,也太过放肆不尊了。” 宁妍旎张口欲辩,太子妃却是直接不听。 她声音凌凌然对着宁妍旎,“四弟既是伤得这么重,九弟都这般来哭诉了。阿旎你作为皇妹,去探望下皇兄都不愿吗?” 言罢,太子妃示意着她身旁的大宫女。 那大宫女便走到了宁妍旎身旁,对她见礼,“公主请,奴婢陪着公主和九皇子一道,前去探望四皇子。” 这下,宁妍旎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整个小抽奖,聊表下大心意。谢谢各位大可爱们的支持,希望各位大可爱们继续支持 ~ ? 第二十六章 太子妃严词喝责, 得了指令的两人更是一副事在必行的模样。 九皇子终于止住了吵闹,他牢牢地牵着宁妍旎的手。 领着太子妃吩咐而来的大宫女恭谨板正,行在他们侧前方准备引路。 见状, 就算现在是真要她入狼窝,宁妍旎也只能不得已去了。 宁妍旎抬手, 示意阿栀多说无用。 她举步同他们一起, 走向了宁子韫的篷帐。 这次秋猎, 皇上没来, 太子便入驻了主帐。 其余皇子公主的篷帐都是被护卫在主帐稍退外的一圈,也不算太远。 宁妍旎的脚步放得很慢。 但就算再怎么慢,他们也就只走了一刻不到, 再抬眼就能望到宁子韫的篷帐。 只是看着篷帐外的那么些人, 几人的脚步就有些顿住了。 宁妍旎一直还以为,宁子韫依旧是当时初初回宫时那个不得势的外放皇子。 却没想到这么些日子才过去, 宁子韫好像已经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当然,也有可能他原本就一直是隐忍不发的。 现在宁子韫的篷帐外, 除了他统辖下的禁卫军,还有好些个武将军官正围在他帐前。 有两三个还在喁喁私语。 前几日的行途中,怕起了什么冲突意外,宁妍旎特意记下了随驾的一些人。 现在望过去, 她还能依稀认出,里面有几个是常驻在外的将领。还有几个, 是本来就在盛都宫城任职的内臣。 连那最近朝堂上风头正盛的状元余三公子, 也面带担忧地在宁子韫帐外踱着步,好像在候着什么消息一样。 他这会也看到了宁妍旎, 一怔之后, 他就冲着宁妍旎颔首见礼了下。 刚才在太子的帐前, 宁妍旎好像也没见他们的身影,原来竟然是堂而皇之地聚在这。 朝堂的局势已经这么泾渭分明了么。 看着几乎半跪在宁子韫帐外的那个太医,满面的惶恐惊措。 难道宁子韫真得伤得很重,宁妍旎浮起了这个荒谬的念头,所以他们才都急得不顾太子的猜忌了。 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庆幸还是紧张。 宁妍旎看向一直侍奉东宫的那个大宫女。 大宫女那本来沉稳的面上,此时也难免露出些迟疑的神色。 但是宁子韫的篷帐就在眼前了,大宫女也只能当是看不到帐门前的那些个面色不虞的人。 她走到帐门前,福身问着紧守在宁子韫帐门前的杭实,“奴婢奉太子和太子妃之命,与九皇子、公主一道前来看望四皇子,不知四皇子现今伤情如何。” 杭实现在可是没什么好脸色,回着她的语气也不好,“四皇子在帐内,正在治伤,伤情如何具体尚未可知。杭实先代我们家主子,谢过太子和太子妃的关怀之意。” “姑娘请回,我们家主子现在不方便让人入帐看望。” 太医明明就在帐外,那谁在帐内帮宁子韫治伤,他到底是真伤还是假伤了。 杭实说的话奇怪,但是宁妍旎却由衷松了一口气。 不方便就好,不方便就好,她也不想进宁子韫的篷帐。 这下那个大宫女听了杭实的话,也不能再说些什么了。 横竖她们也算是过来探看过宁子韫,太子妃那边还是能交差的。 见她们就转了身,这情形看得九皇子对着篷帐又开始大喊,“四哥,阿旎皇姐......” 比刚才眼疾手快些,宁妍旎惊得赶忙就捂着他的嘴。 她费力地使出了多几分的劲儿,按在九皇子软生生的脸上,让他喊出的只余下嘟嘟囔囔的声音。 见九皇子还不让。 宁妍旎用眼神规劝着他,“九弟,没听到他说的么。你四哥在休息,我们下次再来探望就是了。” 可不得消停。 阿栀也有些难掩的轻快,如释重负地搀着宁妍旎想快些回去。 她们对视一眼,就想悄然离去,帐外却突然一阵骚动。 帐帘蓦地被人掀了开来,一下子帐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去。 里面走出来的是个灰色布衫的男子,年纪看着已过中年。鬓间微白,双目清溟,还窥得出年青时候的俊朗风采。 他对帐外一堆人的质询视若无睹,面无所谓地说道着,“人到了时候,该死就得死。你们站不站在这的,也影响不到他到底是死是活。” 这人说的话,可真是不客气。 帐外的人一听,还有当场就想直接对他动手的。 可这话,也是让他们赶紧散去了,帐外的人有的气极,但也当即拂袖离去。 那男子的眸光却毫不在意地掠了一圈,就一圈,他的眸光就定落在了宁妍旎身上。 她站在几人之间,微侧着身看过来,纤纤弱质。 单就只个侧脸,也是云容月貌。 一看就是里面那个要找的人。 她脸上的表情还挺漠不关心的,只是在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时,微不可察地蹙了眉。 这么柔弱的人儿,怎么经得住里面那人的折_腾。 但也没法子,他现在也是受制于人。 灰布衫男子就只盯着宁妍旎看,她显然感觉不大好,又转过了身,抬脚就想离去。 男子暗道了一声对不住了,耸耸肩,就忙对着宁妍旎那边唤了一句,“公主,请留步。” “四皇子在帐内听闻太子和公主前来,就让在下来请公主进去。” 事情就总是难尽如人意。 宁妍旎心头瞬息就闷了下去。 “公主。”杭实诧愕之余,也立刻反应过来。 杭实当即迎上前,挡住了宁妍旎想离去的足步。 他挥臂一请,“刚才是杭实失礼了,竟私拂了太子和公主的关怀之意。还请公主见谅,公主请。” 灰布衫的男子也已经打起了帐帘,等着宁妍旎进去。 “你们两个在这候着,这么多人闹闹着四哥看着头晕。”九皇子拉下宁妍旎松了的手,指着那大宫女和阿栀又开始蛮横。 没过多僵持,最后九皇子如愿推着宁妍旎,两人一同走进了宁子韫的篷帐之中。 宁子韫的篷帐里。 一张木桌几张木椅,没有什么装饰和摆设的风雅器件,桌椅的线条也是极其冷硬。 倒是不似他之前那不着调的衣着。 帐篷内的空气本来就是有限空间里的,什么气味在这里面,都不易散去。 宁妍旎轻易就闻到了这篷帐里的血腥气。 浓得让她几欲作呕。 她想起九皇子说的,太医说,宁子韫不行了。 九皇子这会还在身后推着她,嘴上紧张地低嚷嚷着,“四哥真得病得很重。” 越往榻边,血腥味果然就越重。 她小心地走近了一些,借着帐顶上琉璃薄片的光,她看清了榻边上的情状。 榻边的地上,竟然就直接躺着一个人。 那人面朝着上,一动不动地双目瞠着。他的脸上,从额前到嘴边都是血肉模糊的。 他的右手掌被削离了身,血泊了半地。 她甚至还看到,那一根根被跟着削断了的手指,支离着在地上。 这人,赫然就是前些日子一直跟在她仪仗辇车旁的徐太医。 他那被削离身的手,数次搭过她的脉,为她写下过数张的药方子。 面前的情状实在太过可怖和骇人,宁妍旎悲恸害怕地捂着嘴,打着颤忍不住地腿脚发软。 她想往后后退,立刻跑出这个可怕的篷帐。 但是有人一把就扯过了她,那臂膀强有力地不容她抗_拒。 太突如其来,宁妍旎脚下不防地,就被那力道迫得跟着踉跄了一下。 她被_迫往前,失了重心,以为要跌在那片血_污之中,吓得她双眸就阖了起来。 掌上春娇 第31节 却是被那人扯得跌坐倒在了榻上。 那臂膀横在她的心口前,让她动弹不得,将她整个人挟裹在他怀里。 那人还将手掌覆在了她的眼上。 她想呼救的声音刚要溢出唇边,那人沉哑的嗓音就响起在她耳边,“若是皇妹想让帐外的人看到我们这副模样,皇妹就尽管叫出声来。” 他贴靠得太近了,整个月匈月堂和她的后背完全没有间隙。 大片的火_热从她的身后传来,宁妍旎的身_子陡然一僵。 “你怎么......怎么没穿衣。”宁妍旎的声音有些抖。 她的眼睛还被他的手覆着。 但是她的手,去掰拉他横在她心口上的手臂时,却发现他竟然赤着膊。 宁子韫听了就是一声嗤笑,“难道我应该是全身裹着,让人帮我包扎伤口么。” 她的眸睫惊颤地在他掌腹间刷过,细痒难耐。 宁妍旎有些想不到,宁子韫竟然是真的受伤了。但是,宁妍旎说着,“九弟还在,你,四皇兄你先放开我。” 宁子韫垂头,看着她。 九皇子刚才推着她到榻边之后,就从帐旁拆掀了一道口子,一溜烟从那跑出去了。 她竟然完全都没有察觉到。 想起那夜,太子不也从她帐中就那么跑了。 宁子韫松开了覆在她眼上的手。 他两指用力钳了她的下颌,迫她转过了头,“九弟已经偷摸着从帐旁出去了。太子那夜,应该也是这么从你帐里离开的罢。” 九皇子竟然就这么丢下她跑了! 宁妍旎咬唇不语,她怕再见到宁子韫,就是怕他又提起那夜。 本来已是两三日未见到他,她还以为这事总能过去。 结果现在两人在帐中独处,宁子韫又提起那夜。 看他逐渐冷下的表情,宁妍旎心下就觉得不好。 她开口道,“四皇兄,皇妹现在过来,是听闻四皇兄受了伤,特地来看望四皇兄的。其它的事,都与此行无关的。” 还真是张口就满是骗他的话,说什么特地来看望他。 宁子韫刚才在帐内,就听清了他们在帐外的话。 要不是太子妃强令着,她估计连一步都不想踏往他篷帐这边的方向。 宁子韫转而丢出了一个杏子黄的荷囊。 这个荷囊的颜色并不特别,上面的针线绣工更是一般。 只是宁妍旎余光看到,脸上血色瞬间就褪去了。 这个杏子黄的荷囊,是她亲手所绣。 那夜,太子自她身_上退出来后,竟还不克制地想折起她的月退。 她崩溃地哆_嗦不停之下,随手取过这个荷囊,对着太子轻语示好,惹他怜惜,换得他就此先放过她。 只是这个荷囊,怎么现在就在宁子韫手上了。 “皇妹的绣工,倒是没皇妹的谎话过人。”宁子韫似笑非笑,一手滑向了她的后颈,细细摩挲着。 “当时皇妹引了太子妃去东粹宫时,我还当皇妹是真自爱洁身。” “现在看来,我倒是还促成了一对佳偶。” 宁子韫凉凉地说着。 他的动作让宁妍旎发寒。 但是宁妍旎听了却实在忍不住,她有些不甘地出言指责回去,“宁子韫,你除了一直胁_迫我这般的弱女子,你到底还有什么器用。” 闻言,摩挲着她后颈的手,逐渐收_紧。 宁子韫的声音压沉了,“那皇妹你,除了在榻_上取_悦男子,你又还有什么用。” 在宁子韫这种人眼里,她确实一无是处。 宁妍旎后颈感到痛楚,她颤着眼睫看着他,她要问问他,“宁子韫,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想要干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明明他之前说什么,她都是答应了的。 她顺从,她没有说不,她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违逆他的意思。 要一拍两散,要交恶,没有利用价值,他统统都可以说出来。 但是他总是这么莫名病态,这么三番四次地羞_辱她。 这个问题,上次宁妍旎就已经问过了。 当时的宁子韫,只是有那么一瞬的失神,然后自己也强_自没去想。 这两日,他看着,望着,嫌恶着她的轻浮勾人,更反感旁人对她的觊觎。 还有他自己的不可得。 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自己已经知道了。 宁子韫钳着宁妍旎的下颌,迫着她离着他越近,迫着她的那两捧饱满绵软挤碰上他。 在她惊怕的眸色中,逐渐清楚明白地倒映着,他这张嗜谷欠的脸。 宁子韫一字一句清晰地对她说着,“我的意思很简单,现在,我要你。”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的人,他想要的,本来也不需要看她这个弱女子的脸色。 他也想看她在榻上簌簌轻_颤的模样。 看她的凝_脂玉_白,想让她为他的进出盈盈落泪。 让他多试几次,解了心里的恶念,他难道还会对她多作纠缠。 看着她现在窝在他怀里,坐在他双膝之间,姣好的曲线还在不住地颤着。 宁子韫呼吸开始有些不稳,“我说了,我要你。” 他翻了身,用了力,将听了他话之后在颤着的宁妍旎,一把压在了他的榻上,他的身_下。 牢牢实实。 作者有话说: ? 第二十七章 宁子韫说的话不假。 他是受了伤。 当时是很乱, 太子和他都派出了人。太子被乱石击伤,而他则是被流箭射穿了左肩。 杭实护着他回来的时候,箭矢还在他身上。 徐太医受命来拔箭时, 想趁机在他身上耍花样。 被他的人当场几剑削了掌指,只是尸身没清理掉, 所以宁妍旎进来的时候才看到满地的血泊骇然。 还有他现在说的, 他要她, 这也是真的。 看着太子护着她, 她也为太子展颜一笑,两人那郎情妾意的模样,他意外地嫉妒到发狂。 之前自己所有的想法, 在那一刻都被宁子韫自己推了翻。 他觉得自己就是想要她了。 他就应该多要她几次, 让他心头的暴戾得到纾解。 之后,他难道真得还非这个女人不可。 这个女人, 被别的男人压在身_下的女人。 宁子韫又浮了戾气。 他左肩上的伤口,因为他这个翻身用力, 扯得有些狰狞的疼。 但也不妨碍他,现在牢牢实实地把宁妍旎压在他的榻上。 宁子韫直接把她的两手举过头顶,按在两侧。 她的手腕很细弱,轻而易举就被他制住了。 他此时根本毫无顾忌, 半边的肢体就直接沉沉地_压了上去。 这是个很可怕的姿态。 上次宁妍旎还能告诉自己,他喝了药酒, 清醒过来, 大家直接闭口不提那件事。 但这一次,他很清醒, 一字一句说得很明白。 他的眸子里暗沉得滚动着的都是侵_掠和占_有。 “宁子韫!” 宁妍旎极是惊惶, 她难挣脱半分, 又不敢大声叫唤。 她轻轻微喘的声音挠起了他的贪嗜。 宁子韫更是动了几分情谷欠。 她本来就是桃夭柳媚的长相,春水杏面,身软,腰细,却是他想象不到的玲珑有致。 上回在莲花池苑那,他记得月光下,她露出的那片雪白的玉背。 现在这几下挤碰,才发现是他平日没注意到,原来她的身_前是严实衣裳都掩覆不了的饱满挺拔。 宁子韫不由地嗤笑了起来,怪不得是那般的勾人。 掌上春娇 第32节 “皇妹可还记得,那夜你来找我,求我庇护你。” 宁子韫的声音徐徐。 她腕子那么细,他一手也能制住。空出了一手,抚过她绿芽色的衣裙。 他未着衣的上身,竟不似表面上看到的那般清瘦,反而是落拓不羁。 深深浅浅的旧时刀剑疤布在他身上,他臂膀上的肌肉强势虬结。 太过有力。 宁妍旎恐慌万状。 她记得,“那夜我与四皇兄说好了的,四皇兄今日为何,为何却反悔了。” “这也不算反悔。”宁子韫觉得他这两日已经想明白了。 “我们说好的事,换了就好了。”宁子韫欺下身,鼻唇一一磨经过她的脖颈,“皇妹,把你自己给我。” “男人的恶念得不到满足,就会一直想着。” “给我,解了我心里的恶念,也许之后我还懒得和皇妹你多作纠缠呢。” 宁子韫说着话,像在对宁妍旎说,又像在对自己说。 他的手,已经掀起了她衣_裙的一角。 就那一角的玉_白,便是触目惹心。一想到这芙蓉枝在太子身_下,是如何地轻颤过,宁子韫心头就闷不住的怒恨不已。 身上痛着的伤都管不住他的谷欠念。 宁妍旎的手和膝还在不断地扑腾着。 生怕她贞_烈地伤了自己,宁子韫拿过那个杏子黄的荷囊,塞进了她的口里。 榻下还有个死人,而他们却将在榻上快_活。 宁子韫却已经是肆无忌惮。 他自幼习惯了隐忍地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当成不喜欢,然后告诉旁人,他喜欢的其实是他们看到的这样的。 但现在他竟然就忍不下去了。 那便不忍了,他刚好也不想忍了。 宁妍旎口被_撑_着,四肢又挣不得开。她能做的,只是闭着眼睛,全身发冷。 她突然觉得宁子韫说得对,她确实,总是这般地无用。 她活着,除了给温家留点血脉,竟好像就没丝毫地用处。 她的发肤,受之父母。她的这身皮囊,本来就是她的,却又好像完全不属于她。 像她这般的人,到底活着是有些什么意思在呢。 宁妍旎的挣扎渐缓无力。 宁子韫却是情_动至极,唇已经逐渐往下。 他肩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但这都不影响他的分毫动作。 只是,察觉到宁妍旎的妥协,宁子韫呼吸急促,却还是停了下来。 他看着宁妍旎,就这几息之间,她的面上,竟然满是嫌恶憎恨。 任他的手放在她身上,她都是毫无反应。 “好,很好。”宁子韫看着,气极反笑。他的肩上绷得溢出了血,甜腥在喉。 她能与太子那般交_缠缱_绻,却这么厌恶他的触碰。 他可以看看,她是不是一直都能这么无动于衷。 宁子韫扯着她的衣_带。 篷帐门处却有人敲起了帐帘来,一下一下地。 见帐内没人回应,帐门处的人还在敲个不停。 宁子韫额前青筋暴起,他喝着,“谁。” 帐门的敲声停了下来,清越无澜的声音响了起来,“四皇子,解你身上箭毒的药,嵇大夫已经配出来了。” “嵇大夫说了,这毒要立刻解。再缓个半盏茶的功夫,毒性扩散出来,到时就算真杀了他,他也没法子解了。” 这是那个余家三公子,余还景的声音。 宁妍旎的双眸睁了开来。 她的双眸带着些些无神,恍惚,还有那么一丝的劫后余生。 宁子韫身上的炽_热,也跟着她的眼神,随之冷却了几分。 他抽手把那个荷囊从宁妍旎口里取出来,上面还沾着她的口_津。 宁子韫起了身。 宁妍旎也支身爬起来。 整理了微散乱的发髻和松散的衣裙,宁妍旎一直垂头未语。 余家三公司还景和杭实一起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帐内很是安静沉默的情状。 杭实转身让人顺道进来,把徐太医的尸身处理了一下。 余还景站着,他帮嵇大夫端来了汤药和敷用的伤药。 他看见宁子韫手上握着一个杏子黄的荷囊。 这种颜色,惯是女子用的。下意识地,余还景看向了正一脸苍白的宁妍旎。 宁子韫从余还景那端过药。 带着薄凉对着宁妍旎说道,“谢谢皇妹这次来探望皇兄。皇兄还要上药。其它的事,下次再说。” 阿栀再看到宁妍旎的时候,宁妍旎的脸色已是完全惨白。 她守在宁子韫篷帐前,眼圈都红了,杭实也不放她进去。 阿栀赶忙上去搀着宁妍旎,“公主。” “回去。”宁妍旎半闭着眼。 她的心口觉得很是恶心,胃腔里一阵翻绞。 阿栀刚扶着宁妍旎到了她们帐内,宁妍旎还未坐到榻上,就瘫着身_子吐了一地。 帐内守着的宫人,忙着又想去请太医过来。 宁妍旎抬手拒绝了。 她怕等下一看到太医,她就想起那惨死的徐太医。 这样,她会更想呕出来。 阿栀只能低声啜泣着,给宁妍旎递了暖茶水,让宁妍旎含漱在口里清清味道。 这一切,比她夜里的梦魇,更难以驱逐。 这日子,要不要再过下去。 宁妍旎被阿栀扶着上了榻,闭着眼不再去想多的事。 - 自太子和四皇子都受了伤,这两日去秋猎的人就少了些。 走在篷帐群前,遇到的人也更多了些。 午间,阿栀扶着宁妍旎,也在外头散着步。 自从宁子韫篷帐回来,宁妍旎的精神就完全提不起来。 阿栀怎么做,怎么哄,也没见宁妍旎有多一两分的开心。 她只能多陪着宁妍旎出来走走。 毕竟天晴云白的开阔,总比窒闷黯色的篷帐看着要舒心一些。 她们漫无目的地走着。 几乎是走十来步,就能遇到一位对宁妍旎微笑示意的公子。 换成往日,阿栀肯定已经打着趣了。 但是今时,阿栀却完全不敢开口。 路上还有许多的姑娘,许是去了林野后面的山。 有些提着篮子,盛放着一堆野菜杂草。有的采了细长的野草花,编了几个小花环,送给相熟的姑娘。 她们还遇到了有人将一大束的野花,丢掷在了地上。 花本娇香明媚,这会这样随意被人丢在地上。行人路过踏过,花枝上满是残印伤痕。 阿栀见宁妍旎停下了脚步,就只看着地上的花。 她问着宁妍旎,“公主,我们不如去采些花罢。公主的篷帐里,放上些花,又香又看着让人开心。” 宁妍旎摇了摇头。 她只是觉得,花本来应该是开着长着的。 他们不管不顾地把花采撷下来,又肆_意地让花残败。 她看着地上的花,就觉得无端地伤心。 “我们还是回去吧。”宁妍旎侧首,对着阿栀说道着。 出来也提不起她什么兴头。 阿栀只得点点头,只是刚转身,一股轻盈花香就萦绕了过来。 “公主,这么好的天气,公主是想去跟着各位姑娘去采花吗?”清越带笑的声音传来。 宁妍旎不用看过去也知道。 掌上春娇 第33节 这是余还景。 那日在宁子韫帐中,余还景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她就觉得,她这辈子,怕是都会记得他的这一把声音。 余还景此时手上还拿着一束随意扎着的花。 里面大多是珠兰,还有一些是宁妍旎不认识的野花。 余还景瞧见宁妍旎看着他花的样子,便是又一笑,“这花,本来是其她姑娘采了下来,特地送予家妹的。” “但是那姑娘不知,家妹此次并未来秋猎。所以这束花,现在在我手上。只是拿着这花我也不会赏。” “这般好看,丢了又实在是太让人可惜了。”余还景把花递给了宁妍旎,“如果公主不弃,还请公主收下这花吧。” 宁妍旎其实还挺喜欢珠兰的。 那时温府院落中,栽的最多的除了壁藤蔓,就是她喜欢的珠兰了。 宁妍旎垂眸看着,还是伸了手过去,她跟余还景道了谢,“既然如此,那多谢余公子和余小姐的花了。” 阿栀转手就帮宁妍旎接了过去。 看着余还景似是有话要说,阿栀悄然往后退了数步。 余还景对着阿栀点了点头。 “我看公主的脸色,并不太好。”余还景低声对着宁妍旎道。 余还景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是很唐突的。 但是他每日看着,又觉得有几分担忧,“公主,若是身体不适,那应当寻太医。如是精神不济,那凡事切勿多思多想。” “我与公主虽就只见两面,但公主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公主不妨也可以说与我知下。” 宁妍旎本来有些恹恹的,听了余还景这奇怪的话,便抬起了眸看他。 对着宁子韫那边的人,她难免更有几分戒心。 余还景这话,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授意的。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日份的更得少了些。 统一回复下大家哈:没微博,可戳作者专栏关注,有事会在那说一下;然后关于加更的,目前手不太够用,能多更点会尽量多更点哈;最后就是预收,大家喜欢的可以先收,会等这本完结再开。 谢谢大可爱们支持,么么叽@3@ ? 第二十八章 想起宁子韫, 宁妍旎不由往后退离了半步。 她抬眸看着余还景。 之前她在辇车之上,他与季经彦一道骑马。那时他在旁一直未语,她只记得他那熠熠的双眸。 今日再见他, 他依旧是那身石青色长衫。长相清秀,清浅笑起来的时候, 眸子还是弯弯的。 此时, 他看着宁妍旎退后的动作, 自己也自发地往后退了半步。 不管他现在是什么意思, 宁妍旎低声道,“余公子的好意,我便心领了。我现在很好, 也并无什么事需要公子帮我。” 只是她说这话的时候, 眸光黯淡,透白的脸上又明显是一副戒惧的样子, 实在不像是她说的很好。 余还景见状收了笑意,他认真点点头。 他指着阿栀接过去的那扎花, “这花的花枝上有棘攮,公主若要插花,可要小心些。我看天色尚早,不若我先帮公主折好枝, 公主直接拣选花枝便可。” 余还景如今是皇上恩科点的状元,朝堂上正炙手可热得很, 怎么能让他花这些时间功夫。 他虽说得认真, 但宁妍旎只当他是客气有礼。 她婉言拒绝道,“折枝插花, 我向来喜自己动手。连我身旁的阿栀都未帮得上手, 就不劳烦余公子了。” 余还景听了她的话, 就是笑,“既然是如此,那我便在一旁,向公主请教便是了。” 他这般的君子亲善,让宁妍旎要赶他走的话,一时就哽在了喉间。 被人堵了话,宁妍旎的声音也有了些其它的情绪,“我也可能不插花,转手把花掷弃呢余公子。” 余还景摇摇头,很是笃定,“公主不会的。” 不说她本来就爱花。就是刚才,他就看到,宁妍旎望着地上那被踩踏的花,脸上都是难过之意。 宁妍旎这两日就一直神思不属。 夜间一直睡不安寝,日间不是在案前默然坐着,就是迷惘地随着阿栀散着步。 这样消沉的意志,让阿栀见着又急又怕。 此时她紧张地翘耳偷听着两人的话,听着宁妍旎的声音都有了些许波澜,阿栀就不顾地插了句嘴,“那,我去帮公主备好瓶盐?” 宁妍旎回过神,她看着阿栀满是忐忑期盼的模样,没有再开口拒绝。 看到宁妍旎顿了会,终于点了头,阿栀开心得简直想哭。她忙不迭地跑去准备了个细长颈的花色釉瓶,还有一些盐巴。 宁妍旎只能勉强打起了精神。 “选花还要配叶,花苞长些,花材短些,主次才会相从。”余还景择起几枝珠兰说道着。 石桌前,余还景落座在了宁妍旎旁侧。 碧空闲云之下,是清静的舒朗。 秋日的明净,清扫了几分身上的翳愁。日光倾洒映着他们衣摆的纹理阴影,相交错落着。 宁妍旎闻言认可地侧了眸,然后她就看到余还景拣花叶的动作,极是秀逸凝练。 倒还引起了她一两分的诧然,她说道着,“余公子说得在理。倒真是看不出来,余公子倒是比余小姐更识花艺。” 余还景正拿起把小刀,准备将花枝的棘攮清掉。 他的脸是清秀的白净,此时听着宁妍旎的话,竟有些赧红泛上了脸。 他总不能直接说,他是因为她而去学了这么一下。 之前被他强压下的,那滔天的愧疚涌上了心头,余还景拿着花枝的手颓了些,“那都是家妹教我的。她说,公主你待她赤忱,她很不好意思。” 余还景把那扎花都放在他自己跟前,清着棘折着枝。 倒是变成了宁妍旎在一旁,袖手看着他。 宁妍旎其实没什么记恨的心在。听到了余还景说的,她没想什么,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作言语。 阿栀替他们送上了刚沸的茶。 抬手想为他们二人斟倒,却见余还景冲她点了点头,接过了她手中的茶盏。 看着现在也有些失神的宁妍旎,阿栀定了下,还是松了手退到他们身后。 茶水很烫,余还景帮宁妍旎斟上了茶。 热雾弥漫升上来,她那张脸微笼在水雾里,皎洁却又迷茫。 她端着茶就准备直接送到自己口里,阿栀见着就想急急唤出声,余还景先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腕。 宁妍旎还一副茫然若失看着他的样子,完全不知道手中的茶水到底是有多烫。 余还景微叹着气,取过她手中的热茶置回了桌上。 他就是看着很担心。 虽然不知道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的宁妍旎这般消沉意懒的样子,和她之前的明媚柔韧很不一样。 所以他今日才这么唐突地鼓起勇气来找她。 他执起桌上的珠兰,“公主,花开花落,都是生来定下。但人是万物之灵长,人是可以与诸事诸人和解释然的。” 指尖被刚才的热茶灼得有些生疼,宁妍旎的神思也跟着清醒了两分。 她听到了余还景的话,认真地回道着他,“余公子,但是很多事都不并不是能轻易释然。总有那么多的桎梏,枷若锁在身,没有一分的自我可言,那人不是还不如花败得释然。” 余还景放轻了声音,“只要在世,或多或少,什么事什么人,总是会在生活遇到诸多的烦恼委屈。” “但是生灵若是鲜活,在漫长的时日道路上,谁又知道会还有什么样的转机和未来在呢。” “就像家妹,上次廷花会后,她回去后被喝着受了处罚。卧在榻上伤病的时候,还在想着怎么折枝选花。” “结果后来,她不也还教起了我。” 余还景不知道怎么想的,兀自打了个很差的比方,可能是想让宁妍旎想些轻松的事。 但余还景手中这些选出来的花枝,确实是盎然有致。 宁妍旎怔着,没再说话。 “公主觉得还可以吗?”余还景轻声说着,只是不知道他说的是刚才的话,还是手中的话。 见宁妍旎沉默,他又自顾自地絮叨起来,“我等下还要过去看下四皇子的伤势,四皇子那人,其实脾气是有些不好在的。” “公主如果觉得四皇子态度冷淡,也不用纠结在心,他那人其实就那样。” 这会宁妍旎反应已经快了些,她一听这话,余还景莫不是还以为,她是因为宁子韫的冷淡而这般的情绪交恶。 那她倒是宁可宁子韫对她态度冷淡些。 “你与他,倒是很熟?”宁妍旎开了口。 余还景点点头,“我与四皇子是相识了许久。不过初识却不是在庙堂之上,而是在偏远江湖之上。” “四皇子的母妃,也就是温嫔娘娘,在他幼时便不太关爱于他。所以四皇子他对女子一向冷淡,甚至恶言恶语也是常有的事。” “公主其实不必将他的话语放在心上,若实在不行,不理他就是了。” 余还景一连串说了一大堆宁子韫的闲话,宁妍旎很难去跟他解释清,现在宁子韫和她这种焦灼的关系局面。 宁妍旎就只缄默着,但是她也在余还景刚才的话里意识到,其实他说的确实是有些道理在的。 难道会没有转机吗。 不会的。 漫漫时日,几方政权,宁子韫就算真的想做些什么,他难道就能完全一手遮天,为所欲为。 不到最后那几刻,谁知谁才是成王败寇。 宁妍旎不言不语的,余还景见状轻叹了口气,他觉得今日他实在是嘴碎。 掌上春娇 第34节 他一边絮聒着,一边已经取过了细颈瓶,盐巴筑底,花置入瓶。 他最后关切地提醒了一句宁妍旎,“四皇子不日应该就要被册封为王。公主,若是无必要,还是少与四皇子争执交恶为好。” - 夜深,窗外细细的沙雨,掩灭不住一府冲天的火光和刀剑的彻响。 那些生死都不关他的事,他看着暗屋里的角落,那放着一个乌沉木箱。 这是他半路截下来。 他漠漠然地伸手掀了那个偌大的乌沉木箱。 那竟是一个女子。 她的双眸和唇被缠上了布带,玉面上是灼灼姣颜色。 她被_迫卧在箱中,无声地啜泣着。 他伸手取了她唇上绕着的布带,带出来的口_津,就像杏黄色荷囊中沾着的口_津一样。 多么荒唐靡_丽。 那轻纱裙摆层层叠叠,尽数都堆在了那女子腰间,她细细地啜泣着,很是难耐,让人想重重地作_弄。 然后他做了些什么。 他明明是厌恶至极的。 那女子还状作烧胃地呕着,从没女子敢这样对他,让他看着就更恨不得重重地作弄。 玉更推入了芙蓉漏壶,水满得溢了出来。 但是好像又没有,有人敲响了门。 ...... 宁子韫蓦地睁开了赤红的双眼,他喘息着,有些口干舌燥。 这是一个梦,一个真假掺半的梦。 他现在还躺在秋猎的篷帐之中,左肩的伤更是被他扯得生疼。 “主子。”杭实敏锐地听到了声响,立刻拿着膏药过来。 “到了时间可以换药了,主子。”杭实看着宁子韫不算太好的脸色,提醒着他。 宁子韫深吸了几口气,任着杭实帮他敷上膏药。 有些事是要加快些了,宁子韫问着,“派去东宫的那些人呢?” 进展得不是特别顺利,杭实低声回道,“最新的消息还是昨日的那样。我们有一个人成功地进了东宫,但是至今还没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那人都没出来,应该也就是再也出不来了。 现在朝堂局势不稳,国库财政亦是如此。 当年的温府是首屈一指的富贾,温府覆灭之后,财力大半收归了国库。 但这中间,有多少人动了多少手脚,世人少有人知。 他们想去东宫,取出的便是一件事关当年温府之物。 那件东西握在太子手上,皇上便也就算是落了一个受牵制的东西在太子那。 本来宁妍旎是进东宫很好的人选,但是杭实到了今日,自然知道宁子韫已经完全没有之前的筹划和心思了。 “继续派人想办法进东宫去。”宁子韫闭着眼,吩咐着,“还有,前日,我不是猎了两只狐么。” 宁子韫这一开口,杭实微顿了下,然后立马道,“是,主子,那狐放在置物帐中。” 宁子韫点了头,“取了,剥了。” 杭实领了命。 现在有关宁妍旎的事,杭实也及时跟宁子韫汇禀着,“主子,听闻公主这两日身体不适,一直心口反胃,看着膳食都会作呕。” 这话说完,杭实就觉得篷帐内的温度都跟着骤降了。 过了许久,宁子韫才冷笑了一下,却没有别的言语。 杭实也不敢再提,他拿出截下来的太子的信笺,递给了宁子韫,“主子,这些都是这两日盛都之中传来给太子的信。” “我们悄悄截了下来,太子目前并不知情。” 现在太子有什么动作,宁子韫这边都要先行刺探洞悉,才能不在局面上被太子压倒。 想必太子自己也知道,要不然太子也不会在秋猎场上,也派出了一伙人来箭杀他。 宁子韫敛眸,逐一拆开了信笺。 好几封都是笔下游龙的字迹,他看一眼,便都丢下。 但有一封,字迹稚幼,上面开头便是写道,“旎旎姐姐,近日安好......” 宁子韫看着,眉头压得更低了些。 他知道太子之前在宫中对宁妍旎屡多照拂,却不知道传信这种小事,太子不仅也不假与他人之手,连秋猎上都还帮佳人记挂着。 真是情真意切。 宁子韫把手中的信慢慢折好。 他身上的里衣之下,醒来时就是一片狼藉。 他一直当他自己谷欠望甚浅,真没想到原来他也是一个贪得渴念的人。 那么他的所求,是必当需要有所得。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的大可爱们,应该大概知道本文的文风了哈。 再次跟大家推心置腹一下: (1)希望大家快乐; (2)剧情为辅助; (3)男主前期就是个疯子,这不是轻快恋爱小甜文,是疯yue强夺,中前期真的就是全方位地强夺,后期会有报应。 爱大家,么么叽@3@ ? 第二十九章 帐幔打起的篷帐内, 近榻花色细颈瓶,横斜着珠兰四五枝,长枝细叶和碎小花衬在旁。 日洒透帐门而过, 恰把花枝的影子打叠在榻上,疏影朗雅。 近来天气渐凉, 榻上的人一起身, 身旁的人就忙为她更加了衣物。 青织缎料的褙子, 同色织绫裙。 不堪一握的腰间, 斜斜地缠了珠玉噤步。 宁妍旎今日的小腹有些疼,脸色也跟着白了些。 “公主。”阿栀从托盘拿起,递上了温参茶。 她看着, 今日的宁妍旎, 面色虽是一般,但比前几日的精神劲都要好上些许。 阿栀有些放下心, 一边说道着,“公主, 泽哥儿他们来信了,公主是现在看还是先传膳?” 宁妍旎刚醒转的眸光,登时就清明了许多,“不急着用膳, 先让我看看信上写了什么。” 信是天未放明,太子那边的人就悄声送过来了。 宁妍旎从阿栀那接过信, 便拆了开来。 这信用的是上佳的澄心堂纸, 只有徽州那边产,坚洁如玉, 匀薄如一。 信上是泽哥儿的字迹, 虽然力道看得出很是稚幼, 但笔划间看得出是有些族学儒骨的文风在。 比上次她收到的信上面的那字迹,看着要进步不少。 宁妍旎看着信里的内容,眸光愈发是温.软可亲,唇角都柔和地微微翘起。 信的内容不算长,她却盯着看了好久。 “公主,该用膳了。”阿栀觉得自己再不提醒公主,她就一直捧着这信不放了。 宁妍旎最后再看了一遍,才点点头。 她把信细细折好回去,收进了荷囊中。 她先前自己绣的荷囊灾难般地落在了宁子韫手上,她现在腰间系的是阿栀另寻的一个天水碧色荷囊。 “泽哥儿说了,他现在功课学得很好,夫子也多次夸赞他。太子还命人寻了骑射的师父来教他,他晚课会自己多加练习。” “他说他会照顾细细,让我不用担心。他还说,等以后,他长大了,他也要照顾我,然后我们还像之前那样,一家人一起在温府。” 泽哥儿今年才十岁,细细比他还小上三岁。他们自幼同住温府,算是宁妍旎看着长大的。 宁妍旎向来怕极了茶婆虫,还有灯蛾毛虫那种软趴趴的蠕虫。 但温府院落多,栽的花树也多,就算家奴经常打理,也避免不了。泽哥儿那会才四五岁,就敢挡在她身前,告诉她,不要怕。 宁妍旎说着,想着,说到了后面这两句话时,她的声音就渐渐小了些。 她眸光自荷囊移向了篷帐四围上,上面新挂了一副《林溪行旅图》。 这是余还景送的,亦是他画的。 宁妍旎收到画时,便看到了右下角那落款,字如行云风姿。 画似风过山林,青绿油然,还洋洋洒洒挟着河溪远长。叫她喜欢,没有推辞就收下了。 她昨夜在榻上,其实枯坐了许久。 她思着,余还景的话不管无心有意,却是有理。 没有到万般绝境,没有下到火海死地,她既还有牵挂和爱在,也还有时间和机会。 宁妍旎拿出太子予她的大璋玉,将它一同收进了那个天水碧色的荷囊中。 她这几日确实太过消沉了。 掌上春娇 第35节 宁妍旎想着,摇头笑了下,她对阿栀说着,“等下用过膳,我们便去探望下太子。” 今日的早膳较往日要更丰盛上许多。 类目就多了数样,除了甜香的花盒小饺儿,咸味的尔糕花卷,酸口的醋溜芽菜,还有清淡的玉尖面和软烩八仙羹。 看得出是膳厨是用了心了,不管是怎么挑,总能挑到些合口味的。 只是如果杭实不出现,宁妍旎会心情更好上些许。 杭实在帐外请见时,宁妍旎恰好用完早膳。 宫女领他进来时,刚好是宫人们正动手撤着盘。 杭实转眸看着,见碟盘盏中用过的膳食,暗道这虽然吃得少了些,但看着也不太像吃不下去的模样。 但他都已经来了。 杭实向宁妍旎见过礼,恭敬便道,“公主,四皇子令我送两件火狐狸皮子过来,是四皇子前几日亲猎的。” 火狐狸难寻,但皮毛却是顶好的轻飏御寒。 看到杭实,阿栀也没有什么好表情。 但杭实已经让人把火狐皮子搁放在了宁妍旎帐门口的角落处。 他抬眼偷瞧着宁妍旎的脸色,见她一言不发。稍顿之后,宁妍旎才总算说了句,“既然是四皇兄的好意,那阿栀就收下罢。” 杭实微舒一口气,这个任务完成得还算是简单。 想是宁妍旎自己也知道,就算她真不要,最后这火狐皮子也是丢在她这帐门口,他是万万不能带回去的。 杭实前来其实还有一事。 这下他说得更是恭敬了些,“听闻近日公主心胃一直不佳,四皇子特令我,带了嵇大夫来给公主请脉。” “嵇大夫虽现在民间,但他其实也是千请难一诊的朝医圣手。他的医术,较太医也是不遑多让。” “公主,嵇大夫现在就在帐外,我现在让他进来为你请脉?” 竟然还找了个大夫为她请脉。 宁子韫又是什么鬼心思。 宁妍旎蹙眉,她想起那日那个灰色布衫的男子,想必杭实说的嵇大夫便是他了。 “不用了。”宁妍旎未有多想,这下直接就是语气不好地拒绝了。 “我既无病痛,无需请什么脉,四皇兄实在是太多虑了。只要不看到些可憎的人,我也不会心口这般难受。” “公主。” 杭实也跟着皱起了眉头,却没能多说些什么。他来之前,就觉得主子让他做的这事确实有些难。 想是自家主子,有些什么疑心的。 但再怎么样,直接让大夫过来给宁妍旎请脉,实在是让人有些费解。 他总不能押着人家嵇大夫,一进来就直接为宁妍旎请脉,所以此时的嵇大夫也只是站在帐外。 看着宁妍旎脸上薄怒飞红的,杭实着实踌躇了会。 但宁妍旎已经唤来了帐外的守卫,请着他出去。杭实一时也是没了法子,到底是只能带着嵇大夫回去,再行请示。 “公主,四皇子行事向来诡测。” 阿栀在宁妍旎身旁,听着刚才的话就担忧道,“今日他让人来请脉,公主这番拒绝了,想是四皇子会再找机会来刺探些什么。” 杭实走后,宁妍旎便同着阿栀前往太子篷帐。 宁妍旎也知道宁子韫那疯子,做什么事都难料。 但她也只能先躲着,宁妍旎侧首对着阿栀说道着,“那个火狐皮子,你找个时间,送去给余公子罢。让他自己用也好,转送给余小姐也成,实在不喜欢,便丢了罢。” 宁妍旎收下皮子的时候,就不准备自个留着。 阿栀点了头。 这几日,太子妃竟是又病倒了。此次的秋猎,可真是伤病得无数。 宁妍旎缓步行至了太子的主帐前。 她身上拢了件翎羽披风,柔弱得细白指根还半搭在阿栀手臂上。 雾鬓云鬟,仙容姣好。行经之处,不少人的目光都悄悄投向了她。 太子妃那个大宫女,此时守在太子帐前。 见了宁妍旎,便福身见礼说道,“公主安好,公主前来,可是为了探看太子?” 这大宫女不守在太子妃榻前,反倒是守在了太子帐前。 那必定是太子妃下的令。 太子妃倒真是看得很紧,生怕哪个小狐媚借机钻了空不是。 只是太子妃自己也没想个明白,太子若是真得想做些什么,又岂会让太子妃知道。 男人,向来都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更管不住自己的身。 宁妍旎轻柔颔首着道,“太子哥哥伤重,身为皇妹,至今未来探望过,实在是皇妹骄慢了。” 那大宫女自是不敢应这话,“公主看着脸色也不好,想是近来也是劳心伤神的。太子这个时候,怕是还在安歇。” 所以,那大宫女这是让她回去了? 宁妍旎转眸,难得她想清楚了些,要来探望下太子,没想到竟然还是白来的这一遭。 她看向帐门前,太子其中一个近身伺候的宫人也守在那。 这些个宫人向来贼精,他此时看到了宁妍旎来到帐门前,便是悄声地进了帐。 不过两息功夫,那宫人就顶着大宫女那瞪视的目光,过来躬身对着宁妍旎道,“公主,太子已是醒来。太子听闻公主前来探看,特让奴才来为公主领路进去。” 闻言,宁妍旎便是一颔首。 她让阿栀等在帐外,自个抬足往内走去。 太子妃那大宫女不敢再阻拦,却也跟着宁妍旎入了太子的主帐之中。 太子是被乱石击中的。 虽然要卧榻,但是到底也是皮肉筋骨伤,再躺养上些许日子,便也可以痊愈。 只是太子听闻宁子韫只是中了箭,毒也解了,心下也有些郁然。 宁子韫如今不比刚回来那时候,像在外秋猎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所以太子虽然现在卧在榻上,但神思却很是清明。 他知道,要把宁子韫从朝堂上踩下来,自然是越快越好。 他还在费心想着,就看到宫人一溜烟地钻进来。听着帐外来人,他的精神就更提起了几分。 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宁妍旎了。 这几日他等着,总想着宁妍旎会什么时候来看他。 他这般的牵肠挂肚,却是未想到,她竟这么久才来看他,这着实让他有几分暗恼在。 太子还有些面色不善。 但当宁妍旎真缓步进了这篷帐,看着她被秋风吹得微红的双颊,还有那细弱裹在披风里的身子,他的火气就消散了几分。 “怎么今日,皇妹会想起来探看本宫?”太子微沉了声。 他向来都是只唤她阿旎,如今唤了皇妹,宁妍旎便是知道他心中是有几分不悦在的。 她站在了榻前,眸中软润,反而是有些愠恼道,“阿旎这几日身子不适,常日也卧在榻上。今日终于身子稍好些,就巴巴来探望太子哥哥了。” “没想到,太子哥哥好像并不欢迎。” 这事,太子倒是真没听人说起过。 但是看着宁妍旎小脸似是消瘦了不少,连下颌都可见地尖了些,他反倒有些心疼了起来,“阿旎竟是病了,可有寻太医?” 宁妍旎鼻尖轻嗯了一声。 然后她就再不开口。 太子这下没了辙。 她这番带着软刺的性子,让他刚才想发作的恼气全无。他伸手,就拉着她坐到了他的榻前。 宁妍旎本来也不是真的生气。 她知道她这般模样,太子看着就会心软下来。只是这举止,宁妍旎不免轻声阻拦道,“太子哥哥,帐里可还有人在。” 刚才领她进来的宫人一溜烟就又跑出去了。 但是太子妃的那大宫女还守在帐门那呢。 太子抬眼看了一下,就扯着宁妍旎还在动的腕子坐近了些。 “阿旎莫怕,她看不到。她只是个宫人,怎么能直直盯着主子瞧。”太子实在是太过想她了。 他压低着声,在她脖颈说着,温声道了许多的好话。 太子想起,“你弟弟妹妹的信,可看了?若是要回信,直接还是递予本宫就行了。这事容易。” 宁妍旎方才看信时,其实对太子是有些感激的。 从泽哥儿的字里行间,大抵能看出最近他们也都过得还好。当年温府家财散尽,若无人日常庇护,无人时时照应,他们的日子怕都没那么好过。 宁妍旎又笑着跟他说了些近日的事,太子尽皆点头应着。 他温笑着看着她,听她说着闲碎的话也未觉得烦。反而觉得这般和她家长里短的,其实很是解了他这几日卧榻的烦忧。 只是面前人太过娇俏,又是许久未见。 望着望着,太子便有些心痒痒。趁着她不备,他轻轻张口_含_着她的耳垂。 她今日配了个小珠花耳珰,稍有些碍事,却不妨着他一下一下地,唇温柔慢啄着她饱润的耳垂。 宁妍旎乌睫随着他的动作缓慢,轻颤了颤。 她实在有些害怕,眸子转了一下望过去。 掌上春娇 第36节 那大宫女就站在这篷帐内,帐门处,却是分寸地背对着她们。 “太子哥哥,你这伤,这伤看着有些重,太医怎么说吗。”宁妍旎只能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若是他们太安静,她实在怕这个大宫女会转过头来。 她的手正抵在太子的胸膛前。 还好太子此时衣物整齐,不然真叫她的手可无法安放。 宁妍旎本来还在这般庆幸着。 但太子看着她这惊怕的娇怯模样便愈是兴起,他嘴上还很是配合宁妍旎,“本宫这伤,太医说卧榻些时日,就可以了。” 说话间,他的唇稍离开了宁妍旎的脖颈,眼中却是愈发染上了沉色。 作者有话说: 最近风声有些不好,被编敲.了下,本文要改下文名了哈。谢谢大可爱们支持~ @3@ ? 第三十章 他们同处一帐。 太子的主帐较四皇子是很不一样的。 内里陈设精致堆砌, 堂皇巧思。虽然没有寝殿那般的大,但是用物摆件一应俱全,连榻都是置的红木雕蟒纹嵌理石榻。 太子妃唤来的那大宫女, 名为伺候太子,实则也是想实时知道太子这边的情况。 只是这大宫女既非太子的近婢, 也非宁妍旎的贴身宫女。 她循矩, 也只能恭谨地立在帐门处, 若无主子的传唤, 也只得背对着主子。 帐内本来只有说话声。 本来太子也只想与宁妍旎稍微亲近一下。 但他的唇沾上了宁妍旎的脖颈之后,就开始有些管不住自己。 他的鼻息洒在她颈上。 他总觉得宁妍旎身上沾着什么香,似初酿的花酒, 微涩、娇甜, 让他每每有些想失了分寸。 让他忍不住便想埋首往下。 极轻的一声口允口及。 在安静下来的帐内听着便似平地一声,似是水声冰肌纠缠化花。 大宫女还在倾耳细听着, 只是水声之后,也没有多的动静。 太子虽然一贯是待人温厚些, 但居高位,自然是极其厌恶别人的窥探。 大宫女想了下,还是立在原处,未敢回头。 “阿旎看着, 太子哥哥此处还有这么多的信折堆放着,想是太子哥哥养伤期间, 还有很多事要忙。” 宁妍旎抵着他, 手心微微濡_湿,还在轻声说着。 太子的唇刚稍离了她身。 宁妍旎就顺着微微后仰了些, 让太子的唇想再落下时, 便没了个着点。 太子还想再欺_身。 宁妍旎那抵在他胸膛上的手, 却先按着他安分地回了榻。 太子微拧了眉,他被这几个动作搅得有些许不耐。 他看向宁妍旎那轻俏的眸子,清夭灼灼。虽然是被拦了下,但是他此时却是生不出气来。 他言语间只能带上了两分无奈,回着她道,“虽是卧榻养伤,但朝堂诸事仍是不可懈怠的。阿旎若是平时无事,可多来探望本宫,与本宫聊天以解解本宫乏闷。” 太子刚说完,他就看到宁妍旎的眸光跟着浮动了下,按着他的柔荑还更使上了两分气力。 这气力在他身上,实在不算重,只是有些娇蛮的感觉在。 太子不由想着,自那夜之后,宁妍旎好像是有些与之前不同。 她现在有什么性子和脾气,也不会自个闷着,在他面前也是耍使出来的。 这其实很好,好过之前恭淡如水的她。 美人儿嗔怒鲜活,自是让太子心头微动。她这般小耍性子,反而让他觉得与她更亲近了些。 “怎么了?”太子温沉着声道,他想着刚才他哪句话是说错了还是。 宁妍旎浮动的眸光微定了下,却是转向了堆放在案上的那沓书折。她张了张口,看着是想说些什么,却还是闭上了唇。 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明显。 太子见状,觉察出她似有些不对劲,更是问着,“可是最近有什么事还是什么人惹阿旎心情不快了?与本宫说,本宫自会帮你料理。” 但宁妍旎却摇了摇头。 在太子还想追问的时候,宁妍旎才看向他道着,“太子哥哥,你受伤那日,我守在你篷帐前,很是担心。听闻太子哥哥没事之后,便去探看了也受伤了的四皇兄。” 这事,太子醒来后有听宫人说起。 听说当时宁妍旎本不愿去探看宁子韫,还是太子妃挟令宁妍旎去的,这属实是迫着她去了。 太子以为宁妍旎实在介怀当日之事,当下就安抚地覆上了她的柔荑,“听闻阿旎在本宫帐外候了许久,本宫很是动容。” “本宫已与太子妃说过,她管的事有时实在是太过无理取闹了些。” 他们二人的对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站在帐门处的大宫女自然也听到了,但这也不是宁妍旎想说的,她此行此番话并非是想与太子妃交恶。 宁妍旎面露了些难色,她摇摇头,“探望四皇兄此行,本也是阿旎应当去的,太子妃确实管教得当。” “只是。”宁妍旎微顿了下,“那日阿旎在四皇兄帐前,看到了好些重臣显要,都在四皇兄帐前踱步焦急着。” “看到四皇兄无恙,他们方才舒了一口气。” “阿旎听说,那些个人里头,除了在外领兵的将领们,还有些还是文官内臣。没想到四皇兄看着不善交际,沉默少言,结交的友人倒是许多。” 宁妍旎轻声说着,如说着家常。 她按在太子胸膛上的手动了动,太子愈听,覆在她掌上的动作便是愈重。 他自是知道,朝堂上有那么一拨人,竟然瞎了眼地,不肯归附于他。皇上偏生还要制着权衡之术,让宁子韫在其中更是得了些好处。 太子声音微沉了些,只能有些敷衍地解释道,“四弟虽是在外许久,但毕竟也是皇子,大臣们自然是对他有几分恭敬在的。” “此事阿旎不需要担心,本宫知道。”太子虽拧着眉,但还是按着她的手安抚。 他本以为宁妍旎不懂朝堂之事,她这一说,引得他对宁子韫的戒防便又起了来。 太子的神思清明,他本就知道宁子韫是个祸患。 只是,他不由垂眸,想思量下宁妍旎究竟是内里藏拙,抑或是真是闲话家常。 他看着宁妍旎小脸上还有些惧怕,她蹙了眉有些担忧地还在道着,“那日阿旎在四皇兄帐中,竟看到四皇兄将徐太医虐杀了。” 她放在他胸膛上的手抽了回去,捂在脸上惊惧不已,“四皇兄还放言,不日他便要被册封为王,太医他自然是想杀便杀的。” “阿旎也不知道为什么,四皇兄竟就这般......这般地有恃无恐。” 徐太医本来就是太子那派的人。 宁子韫这般无所顾忌削杀了徐太医,自然也是对太子的无所顾忌。 宁妍旎说得只不过是事实罢了。 本想打量宁妍旎的太子,想起宁子韫,目光不由带出了沉郁的鸷意。 他阖上了眼,连宁妍旎这在宫中不久的女儿家都看得出来,宁子韫确实已到了想与他分庭抗礼的时候。 太子缓缓在榻上坐直了身,这下他没有再开口。 他还在忖思着,近日还有人想进他东宫去,只怕这幕后的人,也只能是宁子韫了。 宁子韫实在越来越狂妄了,太子的眉头越拧越深。 忧思间,他的衣袖不轻不重地被人扯了下。 太子睁眼,看向拽在他衣袖上的柔白手指。他的目光回拢,落回到了那姣美清媚的小脸上。 宁妍旎另一只手已经抚上了他的眉心,试图将他眉间抚平。 她的手指凉软,一脸关切,“太子哥哥,阿旎只是没来由地有些担心害怕。太子哥哥,你莫要因为阿旎乱讲的话这般伤神。” 她语气微哽,纤弱的身子还在隐忍地微颤。 宁子韫实在是太过头了,竟在她这样的弱女子前,残忍虐杀她所随行的太医。 太子有些怜惜地轻叹。 他左手抚上了她的肩,温声安慰道,“阿旎莫怕。四弟在外偶会征战,所以杀心重了些。等回去,本宫自当与父皇一道约束管教四弟。” “这些都是过后的事,太子哥哥现下还是要好好休息。” 宁妍旎微支起了身,在太子眸底还有些沉的目光中,她俯身在太子唇上轻点了一下。 他还未来得及出言。 她殷红的唇瓣就擦过他的鼻尖,又侧了脸,堪堪擦过了他的左颊。 这般主动,让他的动作不受控制地跟着她的唇滞停了一下。 她的唇瓣竟是还不住往下,最后,轻柔地又落了一口勿在他滚动的喉间之上。 她的语气是不掩的娇羞稚媚,声音压得很低,“那太子哥哥,阿旎下次再来探望你。” 她用了力,拂掉了他放在她肩上的左手,羞怯地转身出了帐去。 太子被挑起的那渐粗的气息,无处可发,却又有些无奈消散。 他注视着宁妍旎,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这主帐之中。 大宫女陪着宁妍旎出了帐。 宁妍旎还是拢着翎羽披风。她鬓发齐整,眸光还平静如水,完全没了方才帐中那般的娇羞。 阿栀忙上前,跟在宁妍旎身后一同回去。 掌上春娇 第37节 她看着眼皮缓慢抬合的宁妍旎,出声道,“公主,今日与太子,可是谈得不好?是太子又起了别的什么心思吗?” 宁妍旎拍了拍她的手,“今日并无旁的事发生。太子的心思,一向就是那般。” 刚和太子说的那番话,便是她今日要前去探望太子的唯一目的。说完了那番话,她便可以离去了。 至于太子到底会不会再对宁子韫做些什么,居高位者的心胸未必就真得宽广。 再说太子对她的心思,昭然若揭。但她刚看太子神色,便也知她这张面容,倒是让太子多了些容忍和包含。 宁妍旎伸手拉起披风的兜帽,将她的脸掩在了兜帽之中。 外头的秋风还是有些刮得大的。 许多姑娘小姐的衣裙,都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只是,难道是她太久未到帐外行走,篷帐群中竟是好像几个许多她未曾见过的女子。 那两个,在这秋日凉爽的天气,还只着了一身素白薄衣月华裙。 面容倒是清丽秀雅,眉梢是妩媚地飞挑而起。 却是行色匆匆,在一宫人的带领下往了内里篷帐走去。 “阿栀,那些是什么人?”宁妍旎忍不住地开口问了。 阿栀也不清楚,这些事,若非特意打探,她也不是过多知道。 “公主。”见她们停下,身后跟着的流水潺淙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 季经彦挠头。 实在不是他想尾随宁妍旎,只是她刚缓步从他面前经过时,他就管不住自己的脚,跟了上来。 他看向宁妍旎的眸光所在,就当即知道她是在好奇些什么事了。 ? 第三十一章 “公主不识得那些女子, 也是自然的。”季经彦说着,走近了两步。 他今日着了件品蓝的杭绸直裰,腰间挂着作响的组玉坠。整个人还是神采焕发, 果然是个没什么忧心事的世家子弟。 既是遇见了,宁妍旎拂下了兜帽, 向他也微颔了首, 打了声招呼。 “这几日一直见公主神色似有些憔悴, 公主可是玉_体有恙?这秋分一过, 昼热夜凉,气候极是易变,公主切要保重。” 季经彦面带关心地说道着。 本来他姐姐就唤他, 要多与宁妍旎在秋猎中更亲近些, 耍些小手段也行。 届时国公爷找个好机会请旨赐婚,秋猎这些看在眼里的臣眷们, 自还会有帮腔的。 只是这几日,他每次想去找宁妍旎, 总被这被那拦下了。 不是余还景和其他公子哥儿寻他去策马打猎,就是杭实又来送了一堆醇酒玩意儿,连太子还令他去帮忙处理些琐杂事。 直至今日,他才得了这么一小点空, 恰好碰到宁妍旎,与她说上这么几句话。 他看着跟前的宁妍旎, 这几日应是清减了不少, 风吹得她两颊白里透着微红。此时日光已渐淡落,但她的肌肤仍是白得剔透晶莹。 纵是他见过的上好的绫罗绸子, 都是比不得的。 听了季经彦这话语, 宁妍旎暗忖自己这几日确实有些颓丧了, 这么多人都瞧着望着。 只是季经彦的目光还久在她面上流连,宁妍旎不由轻咳了声。 她出言谢过季经彦关怀,便开口说道,“此次秋猎的人我确实很多也识不得,倒是季公子博洽善与人交。” 说学识他可能是不行,但是说起这些个事,季经彦这门道还是清着呢。 见宁妍旎愿与他说上几句,季经彦快人快语就说道着,“这些个女子,并非秋猎随行的大臣亲眷,也非宫中使役,公主不识得也是正常的。” 这话他说一半,那这些个没干系的女子,又为何出现在这里,怪异得紧。 宁妍旎面上不解,她盯着他的那双莹眸,不语却是胜千言。 季经彦本觉得还有些不好意思。 但宁妍旎这一看,他就卖弄般顺溜地说了,“这秋猎途程时日许长,有些方刚血气的嫌着无趣,便私下寻了些女子过来。” 季经彦就说到这,一边也忙为自己澄清,“这我也只是听说的。现在我姐和太子也抽不得身管,所以有的人帐里都私藏了人。但我可没有,我没做得这般荒唐。” 帐里,方刚血气,无趣。 确实是很荒唐,宁妍旎听着便想起什么,面色几变。 “其实也就是让她们歌舞助乐,并无做多的事,公主切莫多想了。”季经彦说着,却有些越描越黑的感觉。 他平日口里说出的话就有些不正经。现下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才觉得不大好,怕让宁妍旎觉得他轻浮。 只是他也不知,那时画舫之上宁妍旎都听过他几多更轻浮的话了。 “公主?” 季经彦还在悔着,见宁妍旎听了他这话,身形竟是有些晃,季经彦忙伸手扶了下。 宁妍旎本是还想说什么,只是眼前蓦地一黑,只能搭着他的手借了下力。 倒也不是因为季经彦这些荒唐话。 她的小腹其实本来还有些许不适,身子也疲乏。兜帽拂落之后,秋风吹得她额上还带着间或的沉。 阿栀见状,也赶忙扶住了宁妍旎。 眼前恢复清明,宁妍旎站稳之后,就轻拂开了季经彦的手。 她缓了缓,季经彦说的,这事她确实是没想到。 宁妍旎若有所思地说了句,“雅乐典舞,乃是趣事,也能理解。想我四皇兄身旁确实也没些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在,难免是有些孤寡了。” “这个自然。不过,四皇子近日送我如此多的佳酿,我季某又岂是白受之人。”季经彦爽朗道着。 “这两日,我可送了好几朵娇娆解语花过去,四皇子可是全收在了帐中。”季经彦与宁妍旎聊得实在欢喜。 他看见,听了他的话之后的宁妍旎,蹙着的眉间都多了些云销雨霁的松动。 听着宁妍旎还连说了两句“四皇兄收了便好”,他实在是觉着,公主不仅如仙露明珠,更是善解人意,连兄长的男子心思都异常体恤。 只可惜当下宁妍旎看着身子不适,季经彦虽不舍,却也不敢久留让她站于风中。 再多说了两句,宁妍旎便出言与他道了别,回了帐去。 看着宁妍旎走着的脚步不似前两日沉重。 阿栀也想着,她说道着,“公主,这下,四皇子应该暂时也分不出神来了罢。” 宁妍旎也是有些这揣想在。 若是需要人纾解,能缓他些血气方刚,那谁去解不是解,她想季经彦寻去的女子自是尽态极妍。 本来她便与宁子韫就无意纠缠,只盼不相往来。否则她也无需去找太子,想让太子来日予他些压制。 她本还以为,宁子韫这两日病重在榻,没想到宁子韫倒是伤着也能风流酝藉。 如此不来搅扰,便是最好不过。 寻了太子,又听了季经彦的这一番话,宁妍旎那份担心不安才更是缓息了些许。 她也想留待日后,同着泽哥儿他们一道回温府去,过回她们企望的日子,无论要等多久。 前些日子久悬不下的心神倏而一松,铺天盖地的疲乏就涌了上来。 宁妍旎撑着精神写了封信,回给泽哥儿他们。搁笔之后,未到日落鸟归巢时,她便昏昏睡了去。 她许久未睡得这般深,这般沉。 以至于在那混蒙沉寂的晦暗之中,她又梦到了一片血淋漓。 那是如潮的禁卫军,尽皆戎甲静穆地站列宫殿行廊,只是却无一人去拦着那满身沐血的人。 那人满面凉鸷,高踏于金殿禁廷之上。他望着她的眸底暗沉燎热,就像那日他在榻上强.压着她时的那般。 泊泊的血浸着阶,他手上持着剑,朝她缓缓而来。 她害怕极了,一路跌跌跄跄跑着,却可怕地不抵他的徐徐一步。 这么瘆人,他还勾着唇,指了指地上。 那里躺着一个明黄色袍服的人,身上被刺.入了数不清的刀剑,口中鲜血还在不断涌出,唇抖着似在声声唤着她“阿旎”。 ...... 太子怎么就败了。 宁妍旎猛地被这噩梦惊醒,她惶然瞠大了眸。 一梦而已,她竟是吓得浑身疲累,细细喘着气。这个梦,实在痛苦到令她几近窒息。 宁妍旎微阖了眸,她低声问道,“阿栀,你说,我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她以前本是从不说一句谎话的。 但是现在,她白日对太子说的那番话,却是添了些无中生有的枝叶上去。 她只想让太子和四皇子尽快交恶,这样谁也腾不出空来,为难她这么个本就平白无辜的弱女子。 但梦中那血流成川的情状,还有那般的结局,却让她无比心惊,那她最后还能有些什么呢。 宁妍旎单手抚了额,她的额似有些烫,整个人也跟着浑浑噩噩。 这种情状,实在是不得多思,宁妍旎只想支身起来喝口温茶水。 这一动之下,她身子便是一僵。 刚醒来时,她只记得想着梦中情境。现在,她倏而才发现,昏暗的帷榻间,男子的臂弯正有力地锢着她。 此时夜已深,帐内的灯火早已燃起。油灯的光影投下,自她身后到身前打出了一团浓重的暗影。 那锢按着她的臂弯有力得,让她想到了那日她见到那肌肉强势虬结的臂膀。 帐内的沉默,让她发顶的气息清晰可闻。 宁妍旎僵着抬起了头,梦里她所见的那沐血之人,赫然正在她的身后,半拥着她。 “你怎么会在这。”宁妍旎本是正色咬牙,但她喉间发出的声却是有些喑哑哝哝,叫她自己听了都很是羞恼。 宁妍旎还想挣扎着推开他,往前退去。 掌上春娇 第38节 宁子韫本来是在他帐中,正看着盛都来信,还想着她白日的那些举动。 听着杭实来报,说是她病了,他便放下手上的事,带了大夫过来她帐中。 他本还想着对她怀柔几日,结果她倒是仍视他如枭蛇鬼怪,看清来人是他,小脸直接白了一截。 见她此时明明是病得两腮发红,额上发烫,却还想着怎么徒劳费力挣开他。 宁子韫更是直接牢牢按着她的腰身,不让她动弹半分。 他嗤笑了声,“怎么,让皇妹失望了?你那个贴身宫女,没帮你唤来太子和太医,倒把我唤来了。” 宁妍旎还在微微喘着,听着就是一怕,“你把阿栀怎么样了?她在哪?” 阿栀本守在她榻前。 听她半夜呓语不断,面色有异,抬手放她额上,便赶忙出去想寻太医。 结果半路先让杭实碰着截了去。 “我把她怎么样?”宁子韫按着她腰的力道更大了些,她的腰太细,他再往下用些力,怕是都要折了。 他今日听到了暗卫来报,她竟然和季经彦那种人还能相谈甚欢,手还搭在季经彦的手臂之上。 “我要怎么样,不也是对皇妹你怎么样。听闻皇妹还很担心皇兄,生怕皇兄晚间没女子相陪,孤寡了?” 宁子韫扣着她下巴,直勾勾望进她眼里,“不就两日未见,皇妹倒是把皇兄的心思和话都抛到脑后了。” 他的身_体俯得越来越近。 寒意从宁妍旎尾椎陡然升起,两三个时辰前她说的话,他竟然就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 想起她在太子榻前说得那些话,她就有些怯怕。 似是知道她所想,宁子韫还在继续说着,“皇兄倒是还想问一句,皇妹你今日去找太子,又是说些什么?” 宁妍旎闻言差点一窒,当时并无其他人在。 她自然不可能实话道出,当下便是随口敷衍,“能说些什么,什么也没说,我只是去探望了一下罢了。” 宁子韫的神色晦暗不明。 但他的一手却是逐步下移,直至灼_烫的掌腹放在了她的小腹之上。 他能感觉得出,她颤抖得厉害,却还在兀自竭力平息。 让他更是多了几分猜疑,嘴上凉凉道着,“但是我看太子那的脸色,自皇妹去过之后,可是怡悦得多。” 宁子韫抚着她的小腹,神情还很是可怖。 这个时候,宁妍旎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她总不能说她主动对太子示好是为了想摆脱他。 而且她看着宁子韫的手和表情,实在是有些不对劲。 他抚在她小腹上的手掌实是灼热,她本想遏着,但是禁不住的,一股热流自她身_下涌了出来。 ? 第三十二章 察觉到身_下涌溢出的暖意, 宁妍旎面上陡然一白。 小腹还有隐隐痛感传来,这种难受的感觉属实是太熟悉了。 今日起了些许不适的时候,阿栀就帮她算了日子。当时还说未到, 她们实在没想到这日子竟然提前了许多。 现在宁子韫掌腹贴抚在她小腹上的热,比往日她捧着暖腰的那汤婆子更是酷烫, 让涌出的那股暖意更是淙淙往下。 唯一尚能遮羞的是, 此时她身上还盖着的罗衾。 宁妍旎煞白着脸, 她难受地想蜷下身子, 稍缓下这股暖流淌下的势头。 这稍显凝沉的表情落在宁子韫的眼中,却是别样的心虚胆怯。 他的手离开了她的小腹,在宁妍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之前, 他按住了她正准备蜷起的双月退。 月退根被这大手一按一软, 宁妍旎险些轻喘了出来。 “嵇易白,进来, 给她把脉。”宁子韫沉声道着。 他看着宁妍旎面上青一阵红一阵,泛着水光的眸子尽是慌张。 他的目光再往下, 却被那起_伏得有些厉害的弧峦灼了眼,让他也没了心思再想下去。 宁子韫抬手把罗衾扯上裹得她一个严实,就开了口,唤了候在帐外的嵇大夫入了内。 宁妍旎还在掰着罗衾下, 宁子韫那稍带粗粝的掌腹。 只是这放在她月退上的男人掌腹,却是怎么推攘掰扯也纹丝不动。 “宁子韫!你大半夜的别来我帐中发疯, 我不看大夫, 你给我滚——”宁妍旎听到宁子韫又唤了他的大夫,只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窥见她眼底的失措, 宁子韫心下更是翻卷出了不明的不甘。 他攥住她的双腕, 字辞之间冠冕堂皇, “皇兄关心病倒的皇妹,半夜带了大夫前来为皇妹诊脉,皇妹怎么还这般惊怕。” “皇兄倒是很想知道,皇妹这般对太子情深意重,能为太子付出到什么样的份上?连子嗣,都愿意为他冒险的地步?” 宁子韫的嗓音沉冷,说得却都是疯言疯语。 本还在挣脱着他手的宁妍旎,脑里一瞬的混茫,尔后反应过来,终于听明白了他到底在发什么疯。 “......” 宁妍旎刚才的那点心虚,登时就烟消云散了。 她这才知道,今日宁子韫唤了他的大夫来,究竟是作何他想,他的所作所为简直不可以用人之常理来揣度。 她以为,他是来质问她今日对太子凭空捏造的那些话,结果。 什么情深意重还有子嗣的,宁妍旎气得眼前更是一阵阵地发黑,这一下更是无力躺靠在了他身上。 这些日子来,她算是有些知道了宁子韫的脾性。 他平日里便是惯于伪饰,面上看着闲散暇逸,骨子里却极是恶劣成性。她的抗拒,只会让他愈是狂恣凌压。 横竖他还能把出什么脉来,不就是知道她的难为情。 努力平复下来,强自按捺下被他压制的恶感。宁妍旎咬着她的唇瓣,没有再发出一丝多的声音。 还以为她要再多作挣扎的宁子韫,自然是察觉到他怀中这突如其来的平静。 他的目光随即就是一垂,探究地打量着她。 看着她白着张脸,好似真在顺从,宁子韫反而被她这模样气得多了些窒闷,心下的火烧着却散不出。 嵇大夫正立在帐外,他其实宁愿在帐外站着,吹一夜的冷风也是无所谓的。 只是听到了宁子韫怒着唤他,他也只得再稍磨了会时间,便无奈地耸肩转身进了帐。 他稍一抬眼,便看到了榻上,被宁子韫那般霸道按着没动的宁妍旎。咂了下舌,他就当即移开了眼。 宁子韫已经从罗衾之下抓出了宁妍旎的手。 她的手腕也很细,他正好握在了她那突出的小块浑圆的骨上。 忍着没把这腕子捏碎,宁子韫抽出了一帕方巾,径直覆在了她的腕上。 ?嵇大夫这才缓缓伸出了手,为榻上人把着脉。 嵇大夫向来自诩他自己诊过的脉,不说真是千奇百怪,但居多算是疑难杂症的他也都见过了绝大多数。 像他现在手下,这般平平无奇的脉象,嵇大夫实在有些难以理解,宁子韫何至于大半夜将他从榻上扯起,就为了诊这一个风寒之脉。 只是他再一转眼看着榻上,宁妍旎那阖着眼的神色恹恹,还有宁子韫那掩不住的无明业火。 嵇大夫稍一思忖,只得谨慎地再反复确认了一下。 “风寒。”嵇大夫收了手,耸了肩。 真叫他再脉上一个时辰,也只能诊得出这姑娘是忧思过甚,心力不足之下引发的风寒侵体。 “我去写个药方子,服几帖药,好生休息,便可以了。” 嵇大夫看着宁子韫诡谲莫测的神色,他还牢牢抱着人家姑娘不放,那放在罗衾下的手还不知道放在了何处。 见状嵇大夫不齿地加了这么一句,“公主的小日子来了,还需,克己,守礼。” “室妇十四岁,经脉初动,名曰天葵水至,也就是我刚说的小日子。” 嵇大夫又再多解释了一句,这话落下后,帐内一时便是安静极了。 宁子韫微顿。 子时中夜,帐顶蓝邃夜空那斜挂着的半轮弯月,随着帐中人一同静默。 听明白了嵇大夫的话之后,再看着自刚才开始便未再有言语的宁妍旎,宁子韫制着宁妍旎双月退的手不自在地松了下。 还好总归不是他最憎恶的那种情形,宁子韫的脑里瞬息就有无数的念头闪过。 他想着既是如此,那今夜就先行放过她。况他手下锢着的腰身和抓着的腕子细极了,她又难得这般乖顺。 只是他的手还未收回。 电光火石间宁子韫却也想起了她的反胃和干哕,她什么时候有过这般情状,那分明是在他想亲近她之后才会的事。 被她这般嫌憎,宁子韫想撤走的手便复而紧了上去。 他抚着她的后颈,迫着她仰起头,他倒想问问,和他交_合就这般让她难受了。 只是宁妍旎还是沉默着,她仰起的小脸,却是分外的透白羸弱,额上竟还冒出了层薄汗。 她的唇抖着,却说不出话,就这么抵在他怀里兀自闭着眸。 他的手稍松了些,她便立刻捂着小腹蜷了半身。 本在帐中写着方子的嵇大夫,见宁子韫刀般的眼神又投了过来。 嵇大夫只得又徐徐开了口,“公主本就宫寒,加上现在体弱,这葵水时日怕是要受点难。” 从刚才把脉开始,宁妍旎就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这一下猛地上来,宁妍旎小腹似有刀搅,疼得她冷汗不断地冒了出来。 暖痒的热流顺着她腿间往下,但她记得,宁子韫还半抱着她,几无间隙。 “宁子韫你,你会下地狱,你迟早会有恶报的,你不得好下场……阿栀......”宁妍旎有些哽噎道着,她胡乱挥手想推开他。 她之前养得好,少有什么头疼脑热的。 唯有这宫寒,每每小日子来了便是疼得直抖。若是在往日,阿棠便会为她熬浓稠的姜药茶,阿栀也会备好汤婆子给她暖月要窝。 掌上春娇 第39节 结果现在,她这般难受,还要受他这般挟_弄。 宁妍旎开始有些疼得迷糊,却还不忘哭骂着宁子韫。 偷眼瞧着宁子韫那神色冷得骇人,还叫了帐外那宫女进来服侍宁妍旎。嵇大夫不由又是一下咂舌,宁子韫待这公主可能是有些不一般。 只是,看着宁子韫这模样,嵇大夫又一不齿耸肩。 他转身走出了帐,准备自个去煎药。 榻上的宁妍旎额头还烫着,神志经不住地有些开始不清楚。然而不知睡了多久,她的手脚还是冰冷。 但她恍惚地听到了阿栀在她耳旁安慰着她,她扶起她,喝下了暖甜的温汤,又喝了几口热水。 茫然迷离间,她慢慢放下了心,任着知觉堕入黑暗,昏沉地卧着。 直至服下的药发了效用,越来越多的汗冒了出来,黏得她极不舒服地有了些意识。 睡梦里竟好像有只大手还锢在她月要上,还有炙灼的身体贴着她,让她心口几乎透不过气。 她微张了唇,轻轻地喘着。 但有石更挺的物什撞上她的鼻尖,干燥暧热,男人的气息极粗鲁地侵_占欺压着她的唇齿。 她的唇角都发着麻。呜_咽之中,她不由地想偏头,躲开那般的迫人窒息。 男人的掌腹却贴着她的月要线,游_移得她身_体都酥软了下来。 一股止不住的痒意升起,她的身上又开始发着更糟糕的热意。 强烈的不安让她勉力睁开了眼,这一下,她身上的里衣竟是已被解开至锁骨处,松松散散的,露出双肩上一片的雪白。 她身上压着的那人正抬起她的月要肢,她微仰着身,身前的半圆被他迫得往他身上送。 “不要——”她忍不住低_喘地溢出了这句。拂肤的风激起一阵战栗,她挣扎着用力扬手挥了出去。 脆亮的一声在暧_昧不_堪的深夜里响起,光影都跟着颤了两下。她挣着的手也随着这使劲的一下生疼,渐渐失了力气。 那人在她身上的动作一顿。 尔后她身前骤然一疼,她轻_颤着,最后一声急促的呜_咽之后,夜间终于恢复了静寂。 浑浑噩噩睡了这么一夜。 宁妍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但她睁开眼时,满身尽是发过汗的黏_糊。 帐顶上的琉璃薄片已经有朦胧的日光照了进来,看来天是早就亮了,她甚至还听到了帐外的鸟鸣。 这一觉,睡得她整个人虚脱乏力得厉害。她轻声唤道,“阿栀......” 开口唤了这两个字,宁妍旎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 阿栀就在她榻边不远处守着,听见声了就立刻到了她跟前,紧张地哭唤着,“公主。” 见到阿栀在,宁妍旎才放下了悬着的心,她说道着,“你没事便好。” 说完宁妍旎便咳了两下。她的唇瓣实在干得厉害,阿栀立马端了温茶水过来,扶她坐起身。 宁妍旎就着盏中的茶水润着唇瓣,却是感受到了唇上那破皮般的生疼。 昨夜发生的片段,也随着这疼归拢到了她脑里。 想起那迷离之间的仰缠酥软,宁妍旎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她声音颤了颤,“昨夜,宁子韫来过了?” 宁妍旎伸手掀了罗衾,罗衾之下,她身上的绉绸纱衣完好。 她望向阿栀,阿栀的脸色此刻一片蜡白,“公主,四皇子......四皇子他昨夜是来过。” 不知何时,宁妍旎帐外夜间的守卫竟是悄然被换了一拨人。 昨夜宁子韫唤了嵇大夫为宁妍旎诊了脉之后,还唤了阿栀进去伺候宁妍旎。 而后,宁子韫沉坐在宁妍旎榻前,眸色明灭不定。有那么几下,阿栀甚至吓得以为宁子韫想伸手掐死她们公主。 再然后,宁子韫竟翻身上了榻。 她惶悚想上前拦着时,就遽然后颈一疼地失了知觉。待醒来时,天光虽然未亮,但是宁子韫已经走了。 阿栀哭着低声说完,哽得一口气都快上不来。 “莫哭了,宁子韫还未丧心病狂到那般地步。”哭也是无济于事,宁妍旎缓言安慰阿栀。 恰是她到了小日子。 况她身上未有欢_爱过的反应,昨夜她好像记得她似是扇了宁子韫一巴掌,宁子韫也没再往下。 只是,宁妍旎伸手让阿栀扶她起了榻。 她颤着站在隐隐绰绰的铜镜之前,看着自己的唇瓣,确实是破了一小角的泅红媚色。 宁妍旎再一伸手,徐缓解开了自己身上的里衣。铜镜之内,她右边圆润的绵软之上,可见地布着一个刺眼的牙印。 作者有话说: ? 第三十三章 一夜过去, 里衣之下这咬印留下的血痕处已是微结成痂。印红得带褐,落在腻白乳肤上更是刺目得让人心惊。 还有那一片皓净的肩颈之上,还有或多或少的暧昧红痕在。 闻到了身上沾染着的难闻味道, 宁妍旎将里衣重新系上,垂眸唤了水进来。 帐内, 四方花鸟曲屏挡围了起来。她的小日子到了, 伺候的宫人更是注意着, 屏风置挡之外, 还多加围上了层幔帘。 蒸腾的热水一桶桶地提了进来,倒入,度温。 暖雾漫着的屏风后面, 褪了全部衣物的袅娜身子踩进了水里。 往日, 宁妍旎洗沐大多时候只用净水。今日,她却让人在她洗沐的热水里掺进了很多花露。 那是棣棠百卉香的花露, 主以棣棠和丁香为底,辅了木槿、玉兰和香石竹等多种草卉酿制的花露。 花香郁郁得都有些熏出了幔帘之外, 但宁妍旎在水里浸着却仍无所觉。她扬出手来,便将整瓶的花露都倾倒进了浴桶之中。 撩动的水声响起,宁妍旎没让阿栀伺候,阿栀只能在旁一边适时添上些热水掺暖。 宁妍旎自个在热水里中浸着。她揩拭着宁子韫咬过的那处地方, 结了痂后若是留下了印子,那就更糟糕。 宁妍旎声还有些微哑, 她对着阿栀吩咐道着, “你等下便去寻个去疤的药来。” 还有,宁妍旎看向她刚褪下的衣物, 此时都搁在那屏风上, 她再吩咐阿栀, “这些衣裳,你寻个空找个地儿都给烧了罢,别让他人知晓了。” 阿栀尽皆点头应是。 宁妍旎吩咐完,便蹙着眉闭了眸。她想了许多,但最后反而好像大脑放了空,便说道着,“也快了罢?” 撩动着的水声静下来,还能听到,外头还有些嘈杂的声时不时传来,是禁卫军疾走着的步子,还有宫人抬推东西的声音。 阿栀不晓得宁妍旎说的是哪种快。但她听着揣着,就当前她们在的这里而言,她应声道着,“公主,已经是着令拾掇东西,准备秋猎返程了。” 回去不知又是何光景,但也只有向前,方能知最后究竟如何。宁妍旎咬着唇,点了点头。 宁妍旎这边的篷帐内是许久的热雾蒸绕,水烟溢腾。 宁子韫那边的帐内,却有西风烈烈刮过的凛冷,寒色如刃,使得帐中的两人尽皆噤若寒蝉。 一体态妖娆的女子攥紧手中的巾帕,她僵着偏转过头,看着正站在自己身旁抱着琴抖着的同伴。 她们是季经彦公子特意千挑万选出来的,昨儿半夜她们便是被拒在了帐外。今儿一大早,季公子又说时日无多了,叫她俩抓紧,径直推着她们俩就进了这个帐。 但是,这帐主人面对着季公子时,脸上的神色是似笑非笑。这会只余下她们两个时,他就更是连目光都没给她们一个。 眼下帐主人就兀自坐在冷硬的书案前,已经有面色不好的守卫进来,要来将她们两个拉出去。 但既然已经是来了这帐中,她们又哪是会不知道眼前这人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 如果她们本无这种机遇就便也就认了罢了。 但既然她们现在遇到了,一旦错过了这次机会,她们就又要回到那些破瓦烂墙的庭院之中,这哪能让她们甘心。 连试都没试一下,女子实在是有些心不甘。 守卫没有任何情面地就想押着她们出去了,女子定下心神,拂开了他们的手。守卫也没想到这女子竟还有些悍,一时不察,就让回月往宁子韫跟前走去了两步。 “公子,奴乃回月。出身清白,懂诗词善乐舞,能解忧烦也识进退。回月受季公子所嘱所托,若是回月直接就这般离开,不好跟季公子那边交代。” “还望公子给奴等一条生路,奴等定当回报公子。” 回月福身,将身子往宁子韫跟前倾了些。她匆匆把话道完,话语间哀怜愁思,心里却是有些打鼓。 她生得算是出色的,面容秀好,杏眼桃腮,身子也还干净着。一般男子若是见此姣愁若西子的女子主动示好,当断是不会拒绝的。 知这里的主人身份定是尊贵,寻常好看的女子怕是都入不了眼。但她只盼,帐中主人能转头看她一眼也成。 但帐主人没有言语,沉默着而已,攥在他手中的茶杯却被他捏得碎在案上。 这一响,守卫皆是一震,上前来拦扯的力道便更是无情。回月却是头昏情急得落泪,“公子,公子就不看上回月一眼么公子......” 杭实刚走回到宁子韫帐前,听到这女子嚷嚷着的话,脑门不由地就是一跳。 他忙掀了帐帘进去,喝道着那四个守卫,“还不扔出去,你们几个,等下都去领二十军棍。” 属实无妄之灾了,守卫也不敢耽搁,直接伸手打昏了还不想消停的女子,便拖了出去。 杭实现在都生怕自己发出的呼吸声,惹得他们主子更是不悦。 不说此刻宁子韫身上那沉冷阴翳的气息,就单看宁子韫现在手上,离了破碎的茶杯,又攥起册书卷,指骨都把那卷书快揉散碎了而已。 杭实有些胆颤心惊。 昨夜宁子韫从宁妍旎篷帐中回来,便在自己帐中泡了许久的冷水。 但杭实只知宁子韫是翻上了宁妍旎的榻。昨夜他便伸手制住了要冲去拦的阿栀,但最后宁子韫到底做了些什么,杭实也不得而知。 只是,总归宁子韫现在这面色和气息,实在是不像啊。 杭实凑了上前。他不敢看宁子韫脸上那还可见的指痕,只低头道着,“余公子现在在帐外请见,主子见吗?” 余还景是随着杭实而来,两人同到宁子韫帐前时,女子哀求的清婉之声正好传了他们二人耳中。 余还景上次与宁妍旎说的,尽数是真的。他确实与宁子韫相识很久,并且对宁子韫的内在了解,也还算有几分。 他本在外游历,入仕不是他首愿。 但宁子韫却着实让他心悦诚服,他在朔北看到了宁子韫的治军纲纪,看到了他政务上的扬清手段,还有诸事的严于律己。 军政上这些的种种,在他摸清了朝堂时态之后,宁子韫就更成为了他眼中那般的难能可贵。 掌上春娇 第40节 所以在他与宁子韫结识的三年后,宁子韫回了盛都,他也跟随着宁子韫一同回到了盛都,他是打心底地对宁子韫有着敬服。 所以余还景在帐外听到这女子声音的时候,下意识地就知道宁子韫这又是在赶人罢了。他隐约听说,宁子韫这几日的帐中,似是被季经彦塞了许多的女子进去。 余还景还在宁子韫帐外稍踱着步,待看见杭实出来,冲他点了个头,余还景才缓步入了帐中。 帐内依旧是行军那般冷硬简洁的做风,只是茶盏碎了一案,还没来得及清理掉。 余还景看着此时明显面色不虞的宁子韫,开口就是带了一分打趣,“四皇子,女子不比男子。四皇子每次都这般对待女子,也太不惜玉怜香了些。” 但他话说完了好一会,宁子韫却连个眼神也没抬起来看他。 看来是真心情不好,为了这些女子倒不至于,余还景有些许讶异,也没有再多问。 余还景言语间多了两分认真,他低声道着,“秋猎已结,回都在即,宫城的情形现在俨然到了很是关键的时刻。我听闻,成国公想将他的庶女嫁予你,侧室便可,四皇子意下如何?” 成国公是贪,贪得想在两头都押上注。 但是这个局面而言,宫城的半边守卫在成国公手上,半边现在已在宁子韫手上。宫城局势只要控在手,朝堂将来的瞬息变化就把握得住了。 太子的赢面是很大,但是如果成国公真得愿意倒向宁子韫,抑或者只是袖手旁观,那太子这方面还是处于劣势的。 “只有一点,便是不知道成国公是真心还是假意?”余还景复而絮絮道了句。 这个问题他其实也考虑过。 娶这么个女子,对宁子韫而言其实关系不大。如果成国公实非真心,那宁子韫将成国公的庶女直接束之高阁,也是行的。 只是要摆这么一个女子入宁子韫宫里,还得看宁子韫到底怎么想的。 宁子韫回去便会被册立为王,到时就算不是成国公的女儿,皇上也会赐婚其他大臣国公的女儿。 但余还景也没想到,宁子韫没回答,也不知道听没听,只是颇不上心地反问一句,“如果是你呢?” 如果是他,余还景闻言,颇认真思忖了下,他其实没什么风云之志的。 之前的他只是想自在,尔后的他却想跟着看着宁子韫如何绝棋方胜。 再然后的他,能看宁子韫经纬天下便罢,或者,能同心爱之人再行山水之间,也未尝不是人生圆满了。 余还景蓦地想起了那帮他挑着花枝的白净侧颜,还有前几日他方收到的那火狐皮子。 也不知道她是从哪来的那火狐皮子。 余还景摇头忖着,一边答着宁子韫,“我与四皇子,是不一样的。” 宁子韫没有言语,他丢下了手上攥着的那书卷。 昨夜的冷水平复了他身上的躁动,却没让他的理智完全回笼。 他闭着眼,看着书,都控制不了自己那想肆虐的心。 昨日夜里,他数次看着宁妍旎,明明都是想直接出手扼断她那细颈。 但是她落了很多的汗,涔涔的濡湿扑在她潮红的脸上,她无意识地伸着她的腕子去拭着。 手腕处的衣袖却露出了更多的白,连着她的里衣,那衣襟领口都被她扯得松散了出来。让他的目光再收不回来,便翻身上了榻。 明明她只是个已委身于太子的女子罢了。 他向来便憎恶女子,憎恶她们的接近,更是憎恶她们的触碰。 她们总是有很多这样那样令人恶心的心思来接近他。他还记得他的生母,在那个熏着难闻香雾的小佛堂,望着他的眼神,就像他是她洁白居室里的黑点泥潭,他是她人生中的污泥秽浊那样。 他就像片阴影,被她无情地完全摈弃。 所以当他再次看到宁妍旎,看着躺在榻上安静的她时,他也看到了油灯之下,他投在她身上的那片暗影。 想起宁妍旎在他身下的那般抗拒,他的心里便开始厌恨。 他很想狠狠地要她,就像前几日她在他榻上那般,他已是知道他的谷欠望,和他的浓烈想占有。 她明明就应该是她的。 但他又想索性直接一把掐死她,他对她的谷欠望让他有些无法理解,亦不能接受。 她这样的女子,能屈身在太子身下,却在和他亲近的时候那般拒绝。她若是死了,他内心的躁动和肆虐也就将随之终结。 那时他本来就应该把他的手放上她的脖颈上去的,但最后他却覆上了她的身子。 不就个女子罢了,他怎么会让她影响到他毫分。 “若是有件东西,我很想得到,又很想直接毁掉,应当如何?”宁子韫阴翳着声。 今日的宁子韫较往日更是不同了些,余还景打量起了宁子韫。除却脸上有淡化了的指痕,他到底也看不出别的什么。 只是宁子韫是权重的皇子,还有可能是未来的天子。无论他现在说的是皇位,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怒而毁之肯定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余还景斟酌了一下,说了他自己觉得尚可行的做法,“那四皇子不如先得之。自己没得到的东西往往都想毁掉,但是得到了之后,四皇子兴许就并不想毁掉了。” 是的,先得到。 得到了之后,再说。 宁子韫缓了缓,好半响的沉默之后,他又重新拿起了书案上的那册书卷。 作者有话说: ? 第三十四章 此次的秋猎就准备回程了。 原本十数日的秋猎, 因着围场的乱兽和刺客滋扰,太子便下了令提前回都去。 秋猎随护出城的四千禁卫军,归去时只余下一半不到, 还有少些的勋贵大臣罹难在那次的秋猎围杀当中,不知道皇上到时知道了是作何他想。 来时看过的风景, 去时大抵也差不多。 不知是大家失了些兴致, 还是太子和四皇子这些身份尊贵的人都正伤着, 大家都不好出来打马吆喝。 以至于回去盛都的路上比来时都安静了许多, 多数人面上的神色还很是严肃。 宁妍旎心底里也有些担惊受怕。 本是丹桂飘香的时节景致,宁妍旎仪仗的辇车之上,回城时反而也将车驾上的幔帘都打了下去。 宁妍旎坐在其中, 照常裹在披风里头, 烘着个红泥小炭炉,兜帽裹着的小脸比出城时透白了不少。 这次途中, 太子换了位钟姓的太医随驾在她仪仗辇车之后。 宁妍旎虽是心口和小腹不舒服,但看着这位钟太医, 总难免想起了徐太医死前的那副模样,于是就完全不想与这太医有多的交谈。 至于杭实拿过来的药方,宁妍旎更是看都未看一眼。 宁妍旎忍着辇车之上的晕闷,抿了两口季经彦送来的热酒, 然后她就裹着披风在辇车上半躺卧着。 十月的秋景没有春柳夏飞花的生机,只有愈来愈凉息的风拂刮着, 秋风迎面打在脸上激得人难免更生出些乏倦。 行途带过的风偶有掀起宁妍旎辇车上的幔帘一角。 她卧在里头正暖着, 腰腹以下披盖了条厚蜀褥,腰窝处还塞了个汤婆子祛寒。被这一角掀开的风打在脸上, 这长时舟车的困顿顷刻间就被这清冽驱散。 宁妍旎伸出蜷在厚蜀褥下的手, 用暖热的手心覆抚了下脸, 便抬眸往辇车外看去。 外头已是近夕下时分,入目金红的圆日已在缓缓落爬着下山,只余斜晖正打洒在秋猎的行军之上。 暮日在天际上也只会再停留小半会,而后就慢慢消弥净尽,被夜幕吞噬。长廖寂沉的黑夜再捱一捱,便会又是晴空朗明的簇新翌日。 宁妍旎看着,想着黑夜之后的拂晓,她抬望着的眸光便跟着更亮了些。 只是再多扫视了一下,她的眸光便随着一道刺人的颜色黯了些。 那人明明离得很远。但他那身檀色回字纹锦袍,在一群沉灰甲胄中实在太过出挑。 看样子他伤得并不是很重,弃了他的辇车,反而是骑策在了马上。宁妍旎想着,当时那箭若是再深些,今日怕又是另外一番秋景。 实是有些可惜了,她这般思着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就与宁子韫的眼神对碰了一下。 宁子韫往日散漫的脸上今时多了分正色,他没有言语,但他望着她的眼神,却绷得犹如想啮噬吞占她的凶兽。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了须臾,就缓慢下移到了她的身前。 那种毫不避讳的直白露骨,就好像她的两捧饱满正无遮无挡地袒呈在他面前,他在峦上攀爬过的牙印也时不时清楚明白地提醒着她。 宁妍旎呼吸蓦地一滞,身子也跟着凉了一截。她当即起身,伸手将那被吹开的一角幔帘重重阖死。 她开口唤了阿栀,让她去寻捡几块石头过来,用石头把这幔帘压紧实了,不让风再吹起着幔帘任何的一处一角。 猎猎的旌旗飘了数日。 待送他们出城的宫钟,又因迎着他们回来响了起来,宁妍旎也随即在辇车中坐得周正端直了。 午后清朗的日光斜照在琉璃瓦上。 巍巍宫阙,朱红宫墙深,金黄琉璃瓦光映,红漆雕龙的廊柱和纵梁上的彩绘尽是森严肃萧。 宁妍旎一下子就被这瓦光刺得别开了眼。 她们的辇车停在了宫门口,按着宫内规矩,秋猎出去的行队回来之际是要重新再经受盘查一遍,才能再入得宫去。 这规矩便如同要出宫,无论何人因着何事要出宫,都是要持着出宫腰牌或者身负皇令方能出宫。 上次宁妍旎与太子宁子韫他们一道出宫,那守宫门的人见了是太子,什么都不敢检查,就由着她们出了宫去。 如果她这个公主的身份,也能有着太子这般随意出入的自由,那该有多好。 宁妍旎看着来到她们辇车之前正准备检查的禁卫军,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挂在她腰间荷囊里的那大璋组玉。 那是太子的佩玉,上面加盖了大玺宝印,天家赫赫威严做不得假。若是她,来日用着它出宫,不知守宫门的这些人是否放行。 伴着宫钟几声嗡鸣,整个宫中的人自然也就知道了秋猎行队回来的事,有人不喜便有人喜。 肃宁宫内。 朱红框的鸾凤扶摇立屏前,宫主人落座在如意苏玉坐榻上。她两指的指尖正捏着一根细金簪,拨着面前透明瓷皿里两尾正在纠缠着的游鱼。 “娘娘,今日听说陛下在殿上又发了脾气。”伍姑姑在一旁低声道着。 “据说是秋收已到,但多地却都因今年的旱涝频发,导致未有秋丰,缴不了朝廷要求征收的税赋。所以多地上了折子请罪,陛下当时就在殿上怒喝了他们。” 伍姑姑是肃宁宫的掌事姑姑,她刚一进来,就挥退了在皇后跟前伺候着的那些宫人们。 皇后听着,指尖下的动作微微一顿,便又开始拨了起来。 “发便让他发罢。”隔了好半响,皇后才说了这么一句,她现在的语气已经不像昔日,在皇上跟前的那种毕恭毕敬。 皇上近日来在朝堂上发的脾气也不在少次,皇后比较关心的是,这事皇上会让谁去处理。 掌上春娇 第41节 “朝臣们是如何说法?散了朝之后,陛下是唤了谁过去?”皇后侧首看了眼伍姑姑。她头上戴着的珠冠,随着她这一侧首,两侧的金博鬓也跟着动了下。 “目前暂时谁也未唤。”伍姑姑说道着,“今日殿上有几个参史说,太子辅政,这种未征税赋的事情理当等太子回朝,由太子亲去查清民情,以抚民心。” 虽往年没这种事情发生,但税赋之事不算小事,尤是关系国计民生。由太子负责,方是正理,皇上没有唤谁,应该也是有这层考虑在里面。 皇后闻言表情温和了几分。 伍姑姑的话却还没说话,“只是,殿上中书令也出列进了言。他说太子辅政,但朝堂上皇子们及户部等其他大臣也当对此税赋大事责无旁贷,此事应选贤选能,而非只看职级品位。” “皇上听完,也没有多说别的话,就径直散朝了。” 中书令这老家伙,怎么竟然敢这般出言无状。若不看职级品位,那他是将太子置于何地了。 皇后听了这话,指尖捏着的细金簪也就直接丢进了那透明瓷皿里。 按着祖宗留下的规矩,每月的初一十五其实本来是皇后侍寝的日子。 但是因着近日来朝堂不顺,大片的群臣又都明显地倒向太子,连着皇上吩咐下来的一些事,都得推脱等到太子回朝,所以这个月皇上都未曾踏足过她这肃宁宫,怕是觉得看到她都烦。 皇后现在是既担心太子冒进,又担心太子不进,但总归,她们母子连心,只要小心谨慎些,总会事成的。 “就让容妃去伺候着,本宫倒是要看看,她到最后还能怎么笑得出来。”皇后有些恼地说了这么一句。 太子是嫡子,是储君,若无意外,日后她便顺理成章是太后。 现在皇上再是宠爱容妃,哪怕夜夜宿在容妃宫中,但容妃膝下无子,这往后的日子她又何来的依傍。 只是她听闻了,在秋猎之上的一些事,之前她那看轻了的四皇子,竟然还有那么些伎俩,只是实在难免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太子妃病了,你寻些贵重些的东西送过去,替本宫先安抚下她,就说本宫过两日再去探她。”皇后想了想,又对着伍姑姑嘱咐着。 太子在前朝耗费心力斡旋处理政务,她身为他生母,便要在后宫为他助力,帮他稳住后宫的那些是非。 皇后想起太子秋猎回来,拜见自己时说的那些话。 皇后不由抚了抚额间,幽幽地说了句,“还有,你亲自前去承禧宫,说是秋猎时日久长,这阵子本宫思念公主得紧,请公主现在前来肃宁宫见本宫。” 皇后跟公主的情分,只能说是见过那么零星几面。 至于说皇后思念公主已久,宁妍旎听到这旨意的时候,属实是愣了许久。 宁妍旎方回承禧宫不久,阿棠见了她激动得连连落涕。宁妍旎行途上瞌睡打得多,这会也无困意,她们就在宫内聊了一会话,阿棠还端了甜汤上来。 连着阿棠这阵子养的那只西施犬,宁妍旎也刚抱上一小会。 她只觉得它阵子是养肥了些,想着诗词中的“梅子金黄杏子肥”,刚给它取了个名唤“杏子”,还没来得及多和它再亲近几下。 肃宁宫的掌事姑姑就已经亲来了承禧宫,跟宁妍旎说了皇后思念她想见她。 这说辞自然是做不得真,但皇后想见她却是不假。 宁妍旎再是踌躇猜测,也不能耽搁这般久。 这番去见皇后,不知皇后是什么意思,但她隐约觉得,应是与太子的态度有关。若她能从皇后口中知道到底太子是作如何想的,说不定接下去的日子,她那不平的心绪能稍定下来。 宁妍旎心下一时紧了紧,到底是恢复了稳静,对着伍姑姑颔了首。 作者有话说: 大家小年快乐。因为我不是全职作者,所以看到大家说的加更,只能说我会努力多更一点噢!!大可爱们!谢谢大家支持@3@ ? 第三十五章 宁妍旎将她怀中的杏子递回给了阿棠, 就随着伍姑姑出了承禧宫。 久居在宫城这四方天空下的女子,要遵守的礼制森严,可寻玩的消遣想来是不多的。 宁妍旎曾去过几位娘娘宫中, 见她们也多是经常以侍弄花草为乐。 眼下宁妍旎乘着轿辇,还未到肃宁宫, 就先看见宫门主道上一整路都是长长的香萝藤廊。这种藤萝的花期是很长的, 至今虽已经到了寒露时分, 但是这藤廊上也是叶花铺实。 到了肃宁宫前她便落了轿。 入了肃宁宫, 先过堂湘壁,后方园苑中多松柏梧桐,花多牡丹芍药。里中还建有小池, 池上横跨着汉白玉石桥, 桥旁有双亭相对。 伍姑姑在侧前方慢走,引着宁妍旎。她们又走经了华锦阁、宝相楼, 行经的路程不短,黄琉璃瓦重檐顶, 沿途所遇到福身行礼的宫人就有上百。 接下来她们便才走到肃宁宫的正殿,足踏上那全木铺制的殿廊。 “娘娘,公主到了。”伍姑姑入殿就当即上前恭敬地道着。 宁妍旎行了个礼,见着皇后扬了手让她起, 她才微抬眸打量了一下。 殿里已经生起了炭火,但是殿内那几大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窗都是敞开着的。 皇后正半倚在软枕上, 殿上正站着二十来个宫女, 手上还都捧着彩条添花织造精细的蜀锦和一些工细流明的玉器。 “公主过来辛苦了,喝杯热茶。”伍姑姑唤人奉上热茶, 便将殿内的闲人清了空, 只余下皇后与宁妍旎。 宁妍旎捧起茶杯, 茶水淡黄,底下还铺了层淡姜丝。 皇后望到宁妍旎正细看着茶水,便启了唇解释了一句,“听太子说,公主这些日子身子不适,本宫便唤了人在茶水中加了些紫姜丝。” 说话间,皇后稍直起了身,打量着宁妍旎。 宁妍旎正垂首望着茶水。一张脸似白玉琢成,蒲扇乌睫也随着眸子半落。既是无妆粉在面,眉眼间却自有几分艳色。 她确实生得很好,只坐着就宛如一幅美人图,不怪自己儿子这般挂牵眷怀她。 听了皇后的话,宁妍旎放下了手捧着的茶杯,她向皇后道了谢,“这般小事,有劳皇后娘娘挂心了。” 皇后闻言唇边便是一笑,慢条斯理道着,“挂心公主的人不是本宫,公主,可莫要在本宫面前顾左右而言他。” 宁妍旎与皇后向来少打交道。 她记得上次见皇后,还是在许久前的新春家宴之上。那时两人就只是眼神客气地交汇了一下,根本想不到今日她还有与皇后二人独处的时候。 如今皇后也无前言,就这么直接。宁妍旎心下诸多念头便是闪过,想到皇后此举只能是因为太子,最后便应了声是,“那阿旎,过后再去谢过太子哥哥。” 这般坦直的话语,终于让皇后有些许满意。 皇后也不想多谈别别的什么,她唤了宁妍旎过来,就只是想提前敲打一下,“太子秋猎回来已见过本宫,与本宫谈了些有关公主的事。太子一向仁孝,对尔等弟妹,从来也是照顾得很。” 后宫里的事,皇后大多知道,只是懒得管。 这两年,她想也知道,宁妍旎在宫里宫外遇到的那些麻烦,若不是太子有心相帮,宁妍旎哪还能在后宫之中这般过得舒坦。 太子秋猎回来来见过她,皇后本是欣慰,但听着太子字里行间都是提着宁妍旎,皇后不得不今日就召了宁妍旎过来问个清楚。 皇后盯着宁妍旎面上的神色,也不待她再说些虚与委蛇的话便再开了口,“太子如今,已是大权在握,很多女子无不以得到太子的一两分青睐为幸。” “但太子既是位重,那他的身旁,也就容不得那些不上台盘的女子。本宫当年千挑万选,才为他指了这么一个太子妃。” 上次的选妃宴,吏部尚书嫡出的小姐,还有其它重臣之女,都极是爱慕太子。这事,阿栀说过,宁妍旎也还没忘。 说起太子妃,那皇后说的千挑万选,除了太子妃的德容,那肯定就是太子妃那底蕴权重的母家了。 宁妍旎隐约知道皇后想说什么了,她点了点头。 皇后看着宁妍旎的眸子垂得更下了些,觉得自己也铺垫得差不多了,她的话就接着往下讲,“本宫知太子对公主是些什么心思,但公主的心思,却是实在让本宫担心......” 皇后的话将句末的尾音拉得很长,像是没有把话说完全了。 宁妍旎语气平静地接了她的话,“太子哥哥孝顺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为太子哥哥担心也是应该的。” “阿旎既视太子哥哥为兄长,他日亦当是视太子哥哥为兄长,绝无其它非分之想,还望皇后娘娘不必悬心于此等小事。” 皇后以为宁妍旎应当是落泪以表对太子的不离不弃,抑或是惊怕她的阻挠,但宁妍旎立刻就会了她的意。 太子回来时,在这肃宁宫中同她说,日后想以其他身份纳了宁妍旎时,皇后当时随口两句搪塞了太子,但她打心底里便是不认可的。 不说举宫皆知宁妍旎乃当朝公主,这要是传了出去,太子这行为还不得被言官指着骂色令智昏。 再从另一方面说,宁妍旎出身商贾之家,哪怕之前温府是首屈一指的富贾,到现在温府早已破败。 宁妍旎的出身,在现在来说实在是卑低了些,万万是配不上太子的。 天下好看的女子多得是,太子要什么好看的女子寻不到,到了日后后宫选秀,他肯定能将宁妍旎忘诸脑后。 皇后娘娘担心的是,宁妍旎会一直不依不饶地缠着太子。 但宁妍旎此时如此识趣,倒是让皇后另眼多看了两眼。 皇后不放心地再说了两句,“本宫的意思是,若太子日后不能给你什么位份,你现在也甘愿跟着太子?你可莫说什么敷衍的话,来糊弄本宫。” 现在糊弄,日后她是太后,宁妍旎自然还是绕不过她,到时她可就更没有这般好心气还来找宁妍旎心平气和地说话。 但宁妍旎神色未改,语气也带上了几分笃诚,“阿旎知皇后娘娘的意思。请皇后娘娘放心,阿旎并未敷衍,确实是无非分之想。” 她的背挺得很直,坐姿极是温婉娴静,眸光也抬起来平允地看着皇后,倒有几分言语问心无愧的意思。 倒是自己有些小瞧了她,皇后转着她腕间的玉白珠串,小半响只盯着宁妍旎看,没再开口。 皇后有些许的恍惚,其实这小女子本应是长在宫城之外,而不是在这宫内这般如履薄冰。 皇后犹记得当年,皇上本是想纳宁妍旎入后宫。她自当是不允的,太子也联络了众言官朝臣,在皇上旨意没颁出之前,造了颇沸的舆论出来,尔后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公主。 但想来,这小女子属实是无辜,如今,这小女子又是这般自知和解人意,倒叫皇后心也没刚才那么的横。 她看着宁妍旎,其实宁妍旎的年纪其实也到了,女子,最重要的还是夫家。如今她委身太子,日后,夫家怕是有少许耽搁了。 皇后语气也就稍微软上了些许,她对着宁妍旎道着,“如此便好。本宫瞧着公主久了,心里更是生出喜欢来。这样,日后,公主若有心仪的郎婿,不妨告知本宫,本宫定当是懿旨成全公主。” “接下来这些时日,宫内许是会有一些不安定。公主也莫担忧,后宫之中,本宫当会庇护于你。” 但皇后不知,日后的郎婿,宁妍旎其实并不太关心。 只宁妍旎确实是不想得太子什么后宫位份,各取所求罢了。宁妍旎只盼着来日能出得宫去。现在还有皇后娘娘在一旁阻拦太子,她日后出宫的希望看着还多了些。 再且说,这些时日,想起宁子韫,若有皇后娘娘在后宫的庇护,着实是让她安心了不少。 不管皇后最先的用意是如何,当下宁妍旎对皇后是真心感激,朝着皇后行礼离开之后,她盼着太子能成事的心就更急切了些。 就是不知到底是何时。 寒露到了,转瞬初霜打起,露水多凝成霜花,三麦播了下地,是为秋季最后的一个节气霜降到了。 霜降再一过,便是立冬。 今年立冬之后的天气竟然是特别的冷,一连数天都下着雪。鹅毛般的雪扑簌簌直落覆上。半日便有积了一层薄雪。 数日之后,整座宫城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承禧宫内,一片平寂之中,除了炭火烧着的噼啪小声,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咀嚼之声。 “公主,这些点心公主真得都不试一下吗?”阿棠指着几盘她新作的果酥软糕。 掌上春娇 第42节 她也没别的长处,只能想着法子做些新奇的食膳出来,宁妍旎能喜欢一两样也就好了。 但近日来宁妍旎的食欲也一般,这会这几盘果酥,放在桌上,都是肥肥的杏子窜上了桌咀着嚼着。 “公主喜欢甜,这个桃糕阿棠掺了些松子进去,有些甜味但又不腻,公主试试?”阿棠举着块桃糕到了宁妍旎嘴边。 宁妍旎见状,只得张开了口。但是她面上的神情,并没有轻松多少。 近些日子来,宫中反而很平静。 太子来寻过她几次,每次都是拥着她,说了一些体己的话,又关切地问了她最近如何,然后就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宁子韫自被册立为瑄王,便迁了出宫,住进了宫外的王府之中。从秋猎回来,宁妍旎未曾与他见过一面。 皇上那边,更是再无传召过她一次。 这情状实在是很平静。 人总是容易被当前的假象迷了眼,越是觉着没有问题,事情发展的轨迹尚算可以,就越是容易掉以轻心。 宁妍旎也说不出现在的她是什么感觉。 这种平静,实在是太过诡谲。以至于让宁妍旎觉得,这种平静就像风暴将来之前,海水面上那种波澜的平静。 着实让她反倒不安了起来。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殿门,带进小片冷风之后,来人便立刻将殿门重新掩了上去。 宁妍旎顺着声音望了过去。 “公主。”来人摘下了兜帽,正是阿栀。 她方才出外去打听了一下,朝堂之事确实有些纷杂,但有件事,她却觉得应该先告诉宁妍旎。 阿旎刚走得急了些,现在说话间还微微喘着,她说道着,“公主,瑄王那边暂时定下了,将在年后迎娶成国公府的庶女为侧妃。” 年后。 宁妍旎微蹙了。霜降的时候,她便知道了宁子韫要纳妃,当时她还极大地期盼着宁子韫快些迎娶。 但现在是立冬,若是年后迎娶,可还有至少三个月的时间。 这日子算下来,可也快大半年了。 这吉日也定得太远久了些,与往日皇上的赐婚可大不同,实在是奇怪,宁妍旎不由问着,“这日子是谁定的?” “太常太卜合的八字,定的时间。”阿栀当时也觉得日子确实久了些,就多问了一嘴,“陛下偏信太常太卜之言,便也觉得可以。” 太常太卜。 余还景的父亲,便是当朝太常。 往常陛下赐婚,纳采,问名,纳吉,定期,亲迎,合卺这些礼节是都要按流程走的。宁子韫自赐婚起,至今都已到了定期了,结果竟然还要等到年后才亲迎。 宁妍旎此时不由想起了余还景来,他许是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宁妍旎侧首问着阿栀,“余公子,可还有来过吗?” 前两次余还景托了人,说是有事想见上她一面。她当时踌躇了一下,到底怕多生事端,便婉拒了余还景。 如今想来,现在去找下余还景,若是能从他口里知道些什么,她才能安下心一些。 作者有话说: ? 第三十六章 自打秋猎那时起, 阿栀便觉得这余公子人还不错。 阿栀心里兀自想着,以后公主若是想择个郎婿,余公子应当也是个极好的人选。他满腹才学, 言谈举止也看得出是个志诚君子。 而且,他那会儿悉心开解公主时, 熠熠的眸光中除了赤忱, 阿栀觉得其中隐约还是有些对公主情意在的。 这下, 阿栀听到宁妍旎问起了余还景, 当即回话道着,“余公子,呀不, 余大人, 他被陛下钦派去了溧白州查探灾情,前日已从溧白州回来了。这阵子没来寻公主, 许是因为陛下这差事给耽搁了。” 余还景自恩科封了状元,便去了户部任职户部郎中。 秋分那时有好几地上书朝廷, 言明灾情严重,不能如期如额上缴朝廷所征收的税赋,那会皇上未有抉择。 朝上的大臣为此争辩了许久,太子为首的, 主张直接仁政免征,以缓民情民生的, 但是当时皇上听了, 脸色很差。 于是有见风使舵的大臣便顺势说这些都是推托之词,今年多地明明是风调雨顺, 哪里来的灾情严重。 两边各执一词, 直至瑄王宁子韫上了折, 陈词皇上可下颁诏令一道,朝中派人前去查探灾情,若灾情为实,那朝廷自当抚恤。 但若为灾情虚报,该地州官当即贬谪,并且世家三代不得有人为官入仕。若有下属官员举报其地州官,则下属官员官职可晋一阶。 这折子的提议在上朝的时候被拿出来商议,朝臣们竟是迎风倒,户部尚书侍郎等官员,都是众口一辞地附议,年迈的中书令也拊掌大为赞叹。 参史们在这件事上的决断并无户部来得直权,所以皇上也就同意了宁子韫的提议,户部便委派了户部郎中及侍郎余还景,跟随其它臣官前去一同勘探灾情。 那诏令下去之后,这些臣官还没到灾情当地,便有好几地重新上书朝廷,解释税赋已征齐,正在送往盛都路上。 真是胆敢欺瞒君上,宁妍旎当时听着,便觉得也不知是否有人刻意为之。但宁子韫这番中立不倚又行之有效的奏议,确实是在朝堂上赢得了一片赞誉。 往日宁子韫不出头,太子在朝上独大,其它皇子也都黯然失色。后宫也好,前朝也罢,很多人都觉得太子便是将来的圣上。 然而现在这朝堂的风向,怎么听,都是与往常不一样了。即使是她们这些在后宫对政治不敏感的人,也会察觉出不对劲。 就说最近,她们也偶尔能在宫中听到有些关于宁子韫往日在朔北征战的政绩军功。 这长期不被关注的人,现在突然拭去了尘,冒出了些亮来被人看到了,是有些瞩目在。但是若是要想能抢尽宿昔明珠的辉光,怕也是没能这么快。 真是不知宁子韫到底年前是不是想做些什么。 宁妍旎回过神,对着阿栀点了点头,“余大人既然刚从溧白州回来,那般风尘仆仆定是累了,那过几日我们再问下他罢。” 阿栀听明白了,不过她可不这样想。她朝着宁妍旎眨巴眨巴了下眼珠子,“余大人都来找过公主两次了,可见定是有事。就算公主你现在说要见他,余大人肯定立刻就过来了。” 宁妍旎无奈地轻笑摇头,她没阿栀想得那般弯弯绕绕的心思。只不过,与其她现在自己再这瞎想着,总归快点见到余还景还是好些。 余还景是外臣,按宫规是不能进后宫内院的,但宫中设有专门接见外臣的绥春台。 前两回是余三小姐前来,说是余还景所托。但这事,还得见余还景本人才能知道个分明。要在绥春台见下余还景,皇后娘娘那边是瞒不过去的。 “也行。那此事,我去跟皇后娘娘说下,到了这关头,我们莫让皇后娘娘她们觉得我们另有它想。”宁妍旎思忖着。 她想,皇后娘娘可能是会答应的。 上次宁妍旎自皇后的肃宁宫回来,皇后随后便将殿上那二十多个宫女遣了过来,将她们手上的蜀锦玉器都赏了给承禧宫。 宁妍旎让伍姑姑去通报皇后。 皇后正在内殿,拿着把银剪子,修修剪剪着她殿里那株罕见的金茶花。听了宁妍旎来意之后,她手中的剪子便停了。半盏茶时间后,皇后确实颔首同意了让她去见余还景。 而且皇后还又让伍姑姑送了一些饰物过承禧宫来。 见宁妍旎有些许的缓不过神来,伍姑姑上前,几乎是贴近了宁妍旎耳边说着,“皇后娘娘体恤公主,余大人青年才俊,若是来日忠于太子,娘娘日后自当会促成公主心愿。” “但只此一次,公主也当谨记,莫忘了当时在殿内与皇后说过的话。” 见宁妍旎听完她的话,面色有些古怪。伍姑姑只当她是被皇后娘娘猜中了小女子心思,便福身行礼告退。 她的心愿,宁妍旎看着皇后送过来的那华胜璎珞金簪,摇头忖着皇后原也不是个穷凶极恶之人。只是她们实在是多想了,她的心意只是想先自由。 数日的大雪已经停下。 蓝天放了金光的晴,眼看着好像是有些温暖,但积雪深深,脚踏走在路上其实反而更是觉得干冷。 宁妍旎走在其中,吸进的尽是凉冷空气,开口间吐出的是满满白雾,冰寒的感觉似乎都把她冻住了。 宁妍旎身子本就一般,这般天气,阿栀更是将她裹了个严实。 她脚下着了双绣珠兰花羊皮锦缎鞋,上身穿着一袭兰绿灵鹫纹蜀锦衣裙,细腰袅袅系着如意流苏束腰,身上披了厚实的一件牡蛎白齐针锦鹤绒斗篷。 今日阿栀为她绾了个垂鬟分肖髻。雅致的发髻上,两侧垂落珊瑚流苏和碧玉坠角,行走间珊瑚碧玉竟还不如人那般空灵清夭。 余还景到得早了些,他在绥春台上站了半个时辰,看着那道裹得严实却因着娇小而楚楚的身影走来时,眸光便没能再移了开去。 直至她们缓步过了长廊,到了绥春台,阿栀抬头有些揶揄地看着他时,余还景才蓦地觉得自己此举实在太过失礼。 “公主。”余还景向宁妍旎见过礼,语气有些歉意,“这般冷的天气,是我思虑不周了,竟还让公主移步到这般寒凉高台。” 余还景说着,一边伸手,拿起炉上的火锹拨了拨炉内的炭,试图让这儿更暖和些。 阿栀已从宫人处捧接过热茶,斟倒后屏退了旁的宫人,自己也跟着退到了绥春长廊处。 宁妍旎冲余还景点了点头。坐在厚褥垫上,也仍觉得寒冷,让她不敢解开身上的斗篷。 宁妍旎的手上还捧着个巧致的暖手炉,言谈间总归不是特别的礼貌。 她便将暖手炉放下搁到了她身旁,而后才轻言出声回道着余还景,“余大人,是我托人请你出来的,怎么就变成了是你思虑不周呢。” “到底是我前两次搅扰了公主,公主才会应了我的约,怎么算都是我的不是。”余还景笑着道,“此处没人,公主还是莫唤我余大人了,听着总觉得我还在上着朝。” 他的声音清越,语气和煦,倒是好像不是她有求于他,而是他三番四次让她烦了才出来想见而已。 这余还景,实在是体贴。 听出了他的善意,宁妍旎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着,“那我还是唤回余公子罢。” 绥春台此处其实景色颇为有致,纵是大雪过后瑟瑟的冬日,宫人扫过雪,此处的一品红和冬青也都是还是蓁蓁笼葱的模样。 余还景见宁妍旎还在看着此处的秀貌,便也没急着开口。 只是他稍一垂眼,便能看见放下了暖手炉的宁妍旎,冷得把她手都捂到了热茶杯的杯壁之上。 想着宁妍旎还是太过守礼,余还景声音便又带上笑,“公主,若是唤我还景,能让公主把暖手炉捧回手上,那公主也可以直接唤我还景。” 唤他名字,那是何等亲密之举。宁妍旎愣了愣,面上微热之间,她把暖手炉捧回手上。 她啜了口茶水,把唤他什么的话头也岔了开,“余公子,听闻令妹来寻过我,但我当时有些抽不开身,实在是抱歉了。” 这事余还景也没介意过,他当时也是有些畏缩了下,所以才打上余三小姐的名号去。 现在宁妍旎就坐在他对面,余还景点了点头,“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上次公主赠了家妹两张火狐皮子,公主可还记得。” 宁妍旎自是记得,当时宁子韫给她的,但是她并不想要,就转手顺便送给了余还景。 她不知道的是,余还景回盛都后,就让人用着这火狐皮子缝制成了斗篷,想着找个机会送给她。 但此时见宁妍旎面上有些微讶地看着他,余还景默了默,到底话没直接说出口,只道着,“家妹向来收人手软,总想着直接来找公主道谢,我拦也拦不住她。” 话说完,余还景就直接闷了茶案上的那杯热茶。 宁妍旎是真没想到余三小姐竟是这般客气,想起余三小姐那时是直接大大咧咧地坐在她身边,可不像会为了这种小事,就跑来找了她两次。 只是宁妍旎此次其实主要不是想知道余三小姐抑或是余还景想找她何事,她其实,更想问余还景一些事。 她有些踌躇着如何开口,又觉得余还景实在君子,她这番想套问他话,却有些小人了。神思不定之间,宁妍旎的眸光也有些又游移到了外面的冬青上。 掌上春娇 第43节 炉里的炭被人用火锹拨得更红光了些,余还景也随着宁妍旎沉默。宁妍旎看着冬青,他看着宁妍旎。 其实今日来前,余还景便猜到了几分宁妍旎的来意。他不太在意,只是叹她这般不易,身处这宫深漩涡之中,也怕两位兄长的争夺让她处境更是艰难。 所以能有这么一会的共处,余还景便也就知足了。 看着宁妍旎有些问不出口,余还景眉间松着带上笑,眸光带上正色地看着她,“看着公主较之前有些消瘦了,想是公主可能为兄长娶妃的事有些忧愁。” “要庆贺兄长娶妃之事尚早,日子那么久,能不能成婚也都不一定。公主在后宫之中,先保重自己便是。” 宁妍旎攥着小暖炉的手指蓦地用力得泛白了些,他竟是知道。 也是,他可是状元之才。但是他定是不知道,自己其实没有多少退路可选。宁妍旎把语气放得很低,说得有些艰涩,“我只是不知,这般悬心不安的日子何时能看到尽头。” “年前。”余还景为她斟了热茶,摇了摇头不欲多说,“在这之前,公主可千万莫与二位皇兄交恶。” 竟如此快,一股寒冽的冷意吸进,宁妍旎呼吸蓦地微滞。 今年的冬天确实特别地冷。 尤其是在没有烧着炭火,也没有搁个暖炕什么的屋里。 杭实都有些冷得想跺脚了,但他看着宁子韫那张沉在灯下岑寂又肃着的脸,他就不敢有些多余的动作了。 宁子韫现在的书案上已经没有摆放无序的翠玉石雕,也没有胡乱涂抹的废纸,干净清整得只有右手边的一厚沓书折子。 还有书案的左上角,摆了个乌木小匣子,匣盖掩着,看不到里面是什么。 杭实接着在他旁边述着,“......朝堂之事大概就是这些。后宫之中,公主今日卯时起榻,辰时去了皇后宫中一趟,回承禧宫后就一直坐着。巳时是在宫中抚着那只西施犬......未时去绥春台,单独见了余还景大人......” 毫不意外,听到这里,宁子韫垂着看书折的眼睛就抬了起来,他淡淡问道,“她见他做什么。” “这个暂且不知,宫人都被他们屏退到了绥春台的长廊以外。”杭实有些羞愧,这个他觉得,要是不去问宁妍旎和余还景,可能还真查探不出详情了。 宁子韫放下了手中的书折。 他的眸色隐在灯火之中看不分明。只是将手放在了木椅的扶手之上,手指有力地一下下敲着扶手,敲击的声音在夜间格外清晰。 杭实忖着也不敢再开口往下说道着。 其实自家主子多年的隐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若是能再用两三年时间缓缓图之,那这朝堂之上,自家主子定会是最后的众望所归。 但自家主子却在这个时候选择了兵行险着,这到底是为了皇权还是为了谁,杭实觉得自己属实不敢妄自测度。 自家主子有令,他只管跟随奉行即是。 “去将余三唤来。”宁子韫淡淡地开了口,“就现在。” 现在,丑时一刻,正是各家各户闭门,安寝已久的时候。 杭实望着外头黑幕蔽月的天色,点了点头,转向出门就动身前往太常徐府去。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些忙,更得晚了些,还是将更新时间调整成早上9:00,大可爱们知悉,也早些睡觉哈。下一更是1/18号早上9:00 谢谢各位大可爱们支持 @3@ ? 第三十七章 今夜夜色昏暗, 弯月星斗黯淡。 静寂一片的府邸里,除了肃严的侍卫,便是只有回道长廊拐角处吊着的灯盏, 随着风轻轻曳着,映着影绰萧然。 行行绕绕, 穿过亭台小院, 到了书房。敲响了房门, 得了里面的人准, 房门就被轻推了开来。 冬日晚间的凛风顺着书房的门缝急吹了进来,灯火随着摇摇晃晃。很快,来人直接将门重新关上, 来到了房内的书案前。 书案前坐着的人, 手中正拿着书折。 这原本是个尔雅温文的举止,却没让他做出分毫的书卷气, 只能从他线条直毅绷着的下颌看得出厉峻肃冷。这和他刚回盛都时的那番闲散模样,着实是大相径庭。 余还景舒眉感慨着, 再瞧着这连炭火都没生的屋内,这般的梆硬,让他不由又想起了白日见到的宁妍旎。 她缓步向他走来时,那件长落至她脚踝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径直款款裹着她那般娇小的身子,在那一席的冰寒雪冷之中简直清夭楚楚。 她那握着小暖炉的手还几不可见地瑟缩着, 她实在太过畏寒了, 早知他应该让人将那件斗篷制缝得更厚实些。 若是让宁妍旎来到这般森寒的书房,想是她一刻也无法呆下去。 手指敲着椅子扶手的声音突兀地在书房内响起, 想起房内的宁子韫, 余还景当即拢回了他散开的心神。 坐在书案前的宁子韫此时正抬起头端凝着他, 余还景却兀自想着宁妍旎,而忘了眼前的宁子韫。 “坐下便是。” 宁子韫微扬起了眉梢,看着余还景这副有些神思不在的模样,他便淡淡道着,“这么晚,还让杭实将你唤来,看来你是从榻上掀了被褥过来的。” “殿下有差遣,我自当随时听从调派。”余还景点点头,顺着他的话坐了下去。 他是和宁子韫隔着书案相对而坐,稍一垂眼,除了看到案上那一沓的折子,余光也扫到了案上那个小乌木匣子。 余还景的目光没有停留地一扫而过,便开口问道,“不知殿下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火急之事需要微臣即刻去办?” 余还景确实是从榻上爬起来的,他起身后换了衣裳,随手抓了大氅披上,就在一片茫茫夜色中赶了过来。 只是现在这个时刻,他一时半会也没想明白宁子韫有什么要紧的事。 余还景问完,便有些不解地看向了宁子韫。 闻言,宁子韫却沉默了。 长夜,本来就不是什么适合议事论政的好时候。此时屋内的安静,尤显得窗外的风声更是呼刮狰狞, 宁子韫打量着对面的余还景。 他当时参加恩科的时候,宁子韫就知道他一定会拔得头筹。多年的不动声色和按捺不发,宁子韫在识人方面,很少会有差错。 他相信余还景,今日余还景也就只和宁妍旎说了几句话罢了。就算他们相谈甚欢,宁子韫也相信,在大事之上,余还景更是绝对不会含糊。 他对余还景其实没有什么怀疑,只是他刚才怎么就让杭实唤了余还景过来呢,宁子韫的眉头拧紧了,他刚才敲击着的手指早也已经停下。 他这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落在余还景眼里,余还景更是觉得此事估摸很是棘手,才让宁子韫有这么少见的犯难。 “殿下,有忧虑但说无妨。如果是之前吩咐微臣的事,那请殿下不用担心,微臣定会办妥。” 余还景想了想,“皇上那边,朝堂之上,皇上的胁迫力也日渐越弱。目前殿下首要的敌手还是太子,是最近太子那边有什么异常,让殿下疑难了?” 知余还景是误会了,宁子韫薄唇更是抿着,他灌了口案上已经放凉的茶水,然后又伸手给余还景也斟了一杯茶。 半响之后宁子韫才开了口,“你能办妥,便好。本来找你来是有事,但是我想了下,也没多紧要,改日再说也是可以的。” “夜深了,你也该回去歇下了。” ...... 余还景觉得宁子韫的心思,可比宁妍旎的心思难猜多了。 余还景用手拢了下身上的大氅,啜了案上那杯冷入心肺的茶水,也一同陷入了沉默之中。 来的路上,他是有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过现在这样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的可能。 考虑着现在的天色确实很夜了,再过一个时辰他们又该准备上朝,在朝上交际了。到底没开口问清到底是什么事,余还景最终只能起身拱手准备离去。 只是,起身时,脑里也总是拂不去那张满是忧心忡忡的小脸。 觉得还是要跟宁子韫道上一声,余还景拱着手,温声地说着,“今日我见公主,公主实是清减了不少。到底是前朝之事,我想,殿下与公主也是有些兄妹情分的,到时我也会注意公主安全的,请殿下放心。” 见宁子韫淡淡地瞥着,在他说了这句话之后眼神有了些微变,余还景这下是真的闭口转身离开了。 “杭实。”宁子韫出声唤着。 宁子韫心中有些不快,其实不用余还景说,他早就已经把承禧宫上下基本换成了他的人。到时,就算会伤着宁妍旎,那个伤她的人也只能是他。 宁子韫把听了余还景的话之后的躁狂,归结于案上的这壶凉茶水,他沉着声吩咐了杭实,“换壶热茶水。” 次日晨曦微起之时。 皇宫的朱红宫门便打开了,群臣和宗室王公鱼贯而入。 上朝的宫门位于皇城南垣正中,在皇宫高大的城台之下,中间最大的中门皇上才能行经。 其余分列左右的还有四道拱门,宗室王公和三品之上的大臣行经左右侧的第二道拱门。最外侧的拱门最小,三品之下的群臣由此门通行。 皇城的东门和西门,寻常时候也是不许宫人和宫内匠人进出的。只有北边的神武门,才能让后宫的人看得到些出去的想头。 待到群臣们散朝,零散离开宫城时,已近是巳时。 正是日上三竿的时候,金光洒在宫门明黄琉璃瓦和飞翘的门檐之上,罩投下了大片的阴影。 在这凛寒的冬日,现在也算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但阿栀站在神武门处,觉着手脚冰得更是发颤生抖。 她正朝着正红朱漆大门走去,这里五步一岗,两人一哨,监看着进出宫门的人。 未到宫门处,禁卫军便还未开口盘查她。但离着宫门余下三十步远时,禁卫军便打出了手势,勒令阿栀停了下来。 阿栀心头一跳,但转瞬就强自镇定了下来。今日是她自己要求要来的,她不能让自家公主那般冒险,而阿棠,她性子不稳,要是把事办砸了,那只会得不偿失。 至于其它人,那更是完全不能信任。这事,还是要她来试试才是最好的。 阿栀深吸了几口气,不妨也将冬日的冷意呛进了肺,但她忍着面上一片冷静。看着禁卫军冷淡地走到了她面前,她更是定住了脚没退一步。 禁卫军对着她这个小姑娘,语气也没多好,“你是哪个宫的,何人,出宫做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来之前阿栀便将这些回答默念上了十数遍,现在低眉顺眼便是直溜回答,“奴婢是东宫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奉太子妃之命,出宫前去采买一些小物什。” 宫中多的是想逃跑的宫人,说出来的话也都差不了太多。 禁卫军听了没让开路,反而是不耐烦地恫吓着,“采买什么小物什,内廷司平时供奉给东宫的可是什么都有。”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语气也凶恶得很,胆子小的和心虚的可能当场就软了腿。 阿栀乍一时也吓了一跳,但是她旋即也抬起了下颚。 她想起了太子妃身旁大宫女那般面色沉稳不露的模样,揣学着她的语气,冷静地回答着他,“太子妃既然唤我出来,那自然是内廷司也无供奉的东西。等我采买回来,你们自然也会盘查那是什么东西。” “难道你现在是要太子妃亲自同你解释不成。” 说话间,阿栀拿出了宁妍旎交予她的大璋组玉。 无暇细润的组玉在阴影之下,也是似浸着水的剔透温碧,质地是不可质疑的绝佳。玉上除了细致无比的雕纹,还有盖了大宝玺印的巍巍威赫。 禁卫军本来还想发作的脸色,看清了她手上之物之后,动作便是刹那地一顿。 可以的,阿栀也在强自镇定着,腿可千万不能颤软了叫人看出来。 她今日描了一个颇不一样的妆容,阿棠看着都不太能认出她来,更不用说这些守在宫门处,与她素不相识的禁卫军们。 阿栀看向怔着没动的禁卫军,又说了句,“怎么,大宝玺印你们也不认得了?” 掌上春娇 第44节 闻言,禁卫军的脚步当即挪开了,他退了回去,向前面的岗哨示意阿栀可以走了,整一个的动作执行得干脆利落。 只是阿栀没来得及松口气,她便看到,两人刚才僵持之间,宫门正下方伫着的副统领也走了过来。 那副统领脚下的步伐极是稳当,神情也平稳沉着。他看着这岗哨的禁卫军放了行,他的脚步也没停下,三步并一步地就走到了阿栀眼前。 这般高大肃严的人,让阿栀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她攥着大璋组玉的手没收回去。 她也没有开口,因为她看见那个禁卫军的副统领正盯着那大璋组玉看着。 不愧是身为统领,他确认得很快,几乎是一眼,他就认出了这是加盖了大宝玺印的大璋组玉。 他很快地抬了眼,面上的神色分毫未变。 只是他抬起的眼,却是看向阿栀。他看了她好一会。最后才慎重地转身,打着手势向前面的岗哨示意放行。 果然是如公主猜的那般,可以,真的可以。 阿栀的腿忍不住地打了个颤,就这小半会,她的心起伏厉害得难以描述。 她吓得泪水都快被冷风吹出了眼眶,只是很快,她开始激奋了起来,她稳着步子走出了宫门,走出这个困了她们这么久的皇城。 她等下要再回来,回来告诉自家公主和阿棠,这件不幸中的万幸之事。 不止阿栀,还在承禧宫内坐着的宁妍旎,心里的担心和煎熬更甚。 承禧宫内,这里的一草一花,一器一物,再是馥郁葱茏还是巧致靡奢,她拥着也无半分欢喜。 在得知朝上异动之时,宁妍旎日日担忧,日日悬心,但也还有那么一抹极其渺茫却还是让她不胜期盼的希冀。 余还景说的,年前。 宁妍旎前几日去皇后宫中,准备离去之时,偶碰到了汹汹来找皇后的皇上。 在她印象中,从未见过那样身容带着颓朽的皇上。 他虽然是气着,但是眼中俨然已经不复之前那般决断厉辣的鸷光。两侧鬓间的头发白了,面上更是有些如槁木般的衰敝。 后宫之中常有耳闻这位皇上喜欢制衡臣下皇子,皇权之威向来是峨峨的。所以宁妍旎当时看着他那模样,属实是怔忪了许久。 只是现在的皇上,就算如她所见,已经开始面有颓色,但是也不到驾鹤而去的地步。 那余还景说的,年前若想成事,就绕不开还在位的皇上。但皇上素来心胸就是狭窄,他怎么会容忍他眼皮底下发生篡权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宁妍旎思来想去,年前无论是宁子韫想要扳倒太子,还是太子要断了宁子韫的路,时间都有些太短了。 兵不血刃是不大可能的。 那会到什么样的程度,宁妍旎也没有思绪了。她在后宫之中,很多事总是身不由己地无可奈何。 若是真的兵起宫城,她能趁得乱出宫,无论最后孰胜孰败,皇后和太子对她的承诺,还有宁子韫对她的胁迫,那都不关她的事了。 她闭眸总是想起秋猎那时,她梦里那般骇人惊怖的情状。她也很想直接寄希望于太子身上,但是她也很怕太子像梦中那般真的败北。 所以她将大璋组玉给了阿栀,让阿栀悄悄地瞒着承禧宫的其它人,去了皇宫北边神武门。 当是给自己再多一小道的退路。只是不知,这会阿栀能不能出去,出没出得去。 若是自己真的猜错了,宁妍旎想得面色透白,她手下的动作也不由一紧。 她本来正抚着杏子蓬松的毛发,手这一抓紧,杏子便哀哀地低吠了一声。 “公主?公主的脸色,从本宫到了承禧宫开始,就好像越来越差了。”涂着黛紫丹蔻的指尖来到了宁妍旎眼前挥了挥。 容妃嗔着嘴说道着,她今日来也可也不是来闲坐着。看着宁妍旎这脸色,宁妍旎这也不能这么不欢迎她了罢。 她现在和宁妍旎正一同坐在承禧宫的院落之中。 院中的楸花秋季便已全部落完。到了现在的节气,楸树上的叶子都所剩无几,只余下光秃秃的枝桠,上头还挂着些微正在融着的白雪花。 宁妍旎闻言只得转眸看向容妃。 容妃今日一袭妃色繁复百水裙,翘致的海棠髻上,缀着的金步摇上还镶着颗颇大的南海明珠。 相比起面容朽颓的皇上,容妃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了。 “公主怎么这般瞧着我?”容妃又开始嗔着说话,“公主最近是病了?还是想什么事想得这么清减了?” “还是说,公主有些难以抉择的事?本宫可是有好几个妹妹,倒是可以帮公主解下小小的心。” 容妃说着,指尖便越过了相隔着的桌案,轻轻戳了下宁妍旎那饱满的绵软。 只是杏子的反应很快,扬起爪子就拍下了容妃的手。 容妃赶忙收回了自己的手,佯作惊怕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哀怜叹着,“这西施犬也是千金难寻,这宫内除了皇后太子,本宫都不知道还有谁能有这般的手笔。公主该不会,现在是在想着太子罢?” 这容妃,简直莫名其妙,跑过来承禧宫一坐便是一个时辰了,愣是赖着不走。 说话之间不是打哈说笑,就是探查问询。 宁妍旎都快听不下去了,她面上有了些许恼意,言语间也没有那么客气,“容妃娘娘若是无事,还请回宫,现在时辰也不早了,等下我还有些事。” 容妃脸皮却是一贯的厚,“有什么事,我可以等公主先处理了,然后再一起多聊一会。” “还有,往日公主身边的阿栀姑娘,怎么今日本宫坐了这么久,都还不见她呢?”容妃说完,还重新郑重其事地将这院落扫视了一圈。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哈: 1、架空,官制多参考唐宋 2、宫门多是参考紫禁城宫门进出条规,各朝代有些不同,此处微调 3、大宝玺印,类似于皇帝的玉玺那种加盖玺印 ? 第三十八章 承禧宫的园院内, 楸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就算枝桠再是修剪得错落有致,也是没多少可赏的。 容妃环顾完了这院内, 说是有些不一样,但也就除开少了个阿栀, 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再看宁妍旎, 听了她的话, 只是将放在腿上的杏子往上挪了挪, 但是脸上的神色依旧轻淡,看样子也懒得再和她说些什么话。 没看出个什么来,容妃眸光就落在了枝桠上, 看完这条枝杈的首尾, 又看向了另外一条光秃秃枝杈,就赖着巴巴等着宁妍旎同她说话。 桌上的茶水已经让宫人们换了两回, 见宁妍旎叫阿棠去取了本游记还是岁时记什么记的书来,容妃的脸色终于有点微微扭曲了。 这架势, 难不成自己还得在这盯着她看完这一整册书卷。 只是偏偏,宁妍旎这姿容在这里,若说是盯着她看完这整册书卷,那些男人怕都趋之若鹜。 这脸越看越心烦, 日后还不知得看多久。容妃的目光从枝桠上转回到宁妍旎脸上,刚想耐着性子再盯着她。 一壶新的茶水却又被端了上来, 还有一盘内廷司新晋的榛子。 “容妃娘娘正好也在。阿栀刚去内廷司拿了些榛子, 一来一回耽搁了些时间。太医说冬日吃榛子最是能调中开胃,公主久等了。”阿栀将手上端着的榛子放到了桌上。 宁妍旎抬头, 看着阿栀抿唇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心下不由地卸下了提着的心气。 倒是容妃, 她那好不容易耐下的性子又起来了。她忍不住地轻翻了个白眼,得了,今日她在这呆得也很久了,也能走了。 只不过,她最后还有句话要同宁妍旎说。 容妃手扶着桌,妖娆得前倾着身子靠近宁妍旎,她说得有声有情,“公主,来日方才,可切莫押错了宝,做出些让自己有悔的事。” 宁妍旎捻起榛子的动作未有停留,她极缓极轻地点了头,“人应当皆盼如此。” 容妃嘟囔地抚着鬓发,直起身走了。 其实承禧宫的园院里确实是有些孤清了,只有楸树。 树旁的空地还能植些兰桂,回廊外面可以再种些拂柳,再种几株冬青,这样一年四季,承禧宫就都有花木可相陪。 只是当时的宁妍旎住进来,便没有心情这般想。 现在心里因着有点出宫的希冀,对着冬季的冷日,宁妍旎都觉得暖洋洋,连带着现在看着园院也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适意。 容妃走了之后,宁妍旎寻思着每日等着更是煎熬,不若找些小事来打趣。她便找了一日,和阿棠阿栀一起在院中亲手栽了些珠兰的小苗。 希望它们能存活过这个寒冬,也希望着明年能有个新主人照顾好它们,而不再是她。 希冀是植下了,宁妍旎这会正站在承禧宫的院中,望着那一片刚栽上小苗的土凝定着。 她今日身上是梅染色的绫罗衣裙,罗衣衣襟处绣了几株玉面梅。衣领微窄,露出了一小片细长腻白的脖颈。 日光之下,她的容色莹白透净,未有言语动作,只是眉眼间有些许难掩的忧色。 阿栀走上前,为她披上了件蜜合色的锦绒针锦斗篷。 宁妍旎忍不住开口低声问她,“阿栀,这两日可还有别的什么消息没有。” 阿栀低声应了句没有。 现在每日阿栀都会去别的宫苑廷院里混个脸熟,挑着时间拿些东西去和宫人们唠嗑下,但总归很多事情从这些人嘴里也是打探不到什么的。 宁妍旎也知道,她细白的指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如今她们眼看着就能出宫了,只是贸贸然离了宫,届时宫内无事发生,她们便落下了个私逃出宫的罪名。能不能出宫,有没有出宫的好时机,眼下只能旁敲侧击地问下太子了。 宁妍旎已经在这院中伫立了好一会。 太子今日差了人过来捎话,说晚些时候他过来一趟。 现在的太子是愈发得忙了,最近这大半个月来,他也只来过一两次。如今他说要来,看着也是匆匆,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 宁妍旎想着,年前再见太子的机会想是也不会有太多次了,这次的见面,可要慎之又慎。 她正想得入神,宫人也不敢上前来扰。 只是肩上突如其来地又有些微重量传来,让她的身子一下子裹进了一片温暖之中。 竟又是一袭斗篷披在了她身上,宁妍旎不由失笑了下,“阿栀,我穿得已经够多了,你这可是快把我裹成只黑熊了。” 可不是,她本就披了一件斗篷了,现在又多覆上了一件。 这斗篷的毛领还趴伏得很,细软的毛领挠得宁妍旎的侧颊痒痒的。 她不由又轻笑了下,从斗篷内伸出手,低头想按下那斗篷的毛领。只是手还未落下,却发现那是一件暗黄色的大氅。 大氅很是宽大,搭在她身上,底下还余出长长的一截拖曳在地上。 她迟滞的手也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 大氅的主人正眼中带笑地看着她,“哪儿会有这么纤弱的黑熊。” 太子刚进了承禧宫,没让宫人通报。阿栀在身后看着太子扬了手让她噤声,就也只得闭了嘴。 掌上春娇 第45节 他看着宁妍旎站在院中,她的脸上较往日像是透白了不少,他当即解下了身上的大氅就想把她整个人裹住,不让她再受半点风吹。 “怎么不在殿内等本宫?是本宫来得晚了。”太子握着宁妍旎的手。 她那藏在斗篷下的手竟然是一片冰凉,太子制住了她要除下大氅的手,便牵着她步入了殿内。 宁妍旎一听,就知道太子是误会了,以为她是在院中等他。但其实,她也只是在殿内呆得闷了。 但她没有开口解释,她只是眸光落在手上,想抽回太子牵着她的手,“太子哥哥,可别让其他人瞧见了。” 太子此时早已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挨着走着。 他牵着她的手没放,二人的手掩在了太子的大氅之下,然后堂而皇之地在准备茶水的宫人面前走过。 入了殿,将殿内的炭火拨得火红些,太子才没再制住宁妍旎那想除下大氅的手。 “太子哥哥,今日怎么得空过来看望阿旎了?”随着伺候的宫人被屏退候在门外了,宁妍旎抬手帮太子斟了杯热茶,“太子哥哥过来吹了一路的寒风,先喝口紫姜茶暖暖。” 太子还在心疼着她在外站了这般久得等他,现在再听她这样说,更是直接归咎于自己不好,“近日朝上很多事总要本宫亲自拿主意,本宫一时忙昏了,想着要来见你,却总抽不开身。” 要是以往,太子说这番措辞,可能还只是心存哄骗之意。 但是现在,太子这番话却是真得不能再真。 这些天来,宁子韫的举措和安排实在是太过明显,直把他迫得有些焦头烂额。他也有些拿捏不到宁子韫的意思,只能是事事都提前做些布防。 只是这些事,和宁妍旎说了也不合适,她也不懂。 太子看着眼前还关切回望他的宁妍旎,伸出手就把她半环在怀中。 他握着她的手,温声道着,“本宫看你最近更是憔悴了不少。其它的都安排好了,等这阵子过去了,事情落定了,一切就都好了,本宫以后定当也不让你再受这般委屈遮掩。” 太子说得挚诚,宁妍旎心下有些微的触动。 但是,她更在意的是他言语中的什么事情落定。 思及此,宁妍旎眸里带上了薄薄的愁色,她低声回着他,“阿旎很担心太子哥哥,但是阿旎什么也不知道,每日就只能这样担心着。” 她说的话,太子天然便会信上几分。此刻她又是这般的眸色,让太子当即就相信了她的话。连日来到现在,太子难得地有些舒怀。 “不用担心本宫。”不舍她这副模样,太子拍了拍她的手,“近日来朝局虽然动荡,但是本宫还能料理。哪怕就算有人有一天想僭越犯上,本宫也不会让他得手的。” 太子说着,环着宁妍旎的手也更紧了些。她身上搭着的那件蜜合色的斗篷,在这殿内其实是有些太热乎了的。 他伸手帮她轻解了这件斗篷。 宁妍旎此刻还想着他说的僭越犯上,见状,她不由回握住了太子的手,但是斗篷已经落了地。 顾不上去捡,宁妍旎的嗓音随着太子的话有些微扬,“怎么还有人想僭越犯上,太子哥哥可莫要随口说来惊吓人了。” 太子闻言低笑,转手捏了捏她的脸。这些天宫城里各处的守卫,也换了好几拨,只是她们处在后宫之中,竟是毫无察觉。 “没骗你。但如果真得宫城内有什么事发生,本宫一定会护卫好这座宫城,护卫好你的。” 美色惑人,太子此刻心里也不由地喟叹一句。每次宁妍旎一说,他便忍不住什么都想应她一应。 还好,她是自己的人了。太子带着些满足,唇在她蹙着的眉心落下。 见到此时宁妍旎小脸还带着不信,太子便接着说下去,“其它大臣多是向着本宫的。而禁军,有太子妃在,成国公定然是支持本宫的。只是现在,难免就要委屈阿旎了。” 就算宁子韫也想娶成国公的女儿,也是于事无补。政治上的问题,往往是盘根错节复杂难辨。 昨日与成国公定完事,太子此时心已然是很定得下来了。只是,他担心宁妍旎的安全,太子复而温声对宁妍旎道着,“我回去,让一小支东宫的卫队过来,听从你的派遣。” 宁妍旎还在想着最后余下的一个问题,便听到太子的这句话。 宁妍旎愣了愣,思绪也跟着停顿了下来。 东宫的卫队是太子培植多年,向来只听太子的话,连太子妃都未得插手一星半点。 结果现在太子这般拨了一小支予她,宁妍旎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她低声问他,“真得听从阿旎的派遣?太子哥哥你也不插手?” “你不让本宫插手,本宫便不插手。” 她刚在外吹了一会风,现在鼻尖里带了点喃音。太子只觉她在撒娇,轻摇着头就笑着应了。 太子的手越环越往里,似是拥着,却不像前几次那般只是单纯地拥着。 “那。”宁妍旎忍着不去拨开他的手,她想知道余下的这个问题,“那阿旎怎么知,太子哥哥说得,阿旎需要趋避的僭越犯上是何日。” 殿内的炭火烧到现在,确实躁热了些,他刚才除下的那件大氅还远是不够。 像前几次那样的半拥着,也有些满足不了他此刻满怀的情意。太子抬眸扫了下殿内,便看见了湖光花鸟屏风后那水色的帐幔。 太子喑哑着声,低头靠近了宁妍旎的耳垂,回答完她这个问题,“应也是不久了。到时本宫让人提前知会你,护卫你,你看这样可好?” 太子都这般说了,一时之间,宁妍旎倒也想不出不妥之处。 若是他真与宁子韫交了恶,那她是不是,宁妍旎还在想着,但身上自然反_应的瑟缩让她回了神。 太子的手已然是不安分地在她的绫罗衣下,似是眷恋,似是重温,他的手一寸寸地抚过她的体_肤。 这种微砺感在细润之上把磨而过的感觉,让她不由去按住了他的手。 她看着太子,他的呼吸已经有些乱了,温厚的声音也开始喑哑着。他的手被她按着,也回望着她,哑着声问她,“阿旎,可以吗?” 他问她可不可以,但他现在的模样,她如何能说不可以,他难道能允了她说不可以。 宁妍旎颤着,对他摇了摇头,但毫不意外地听见,他重复地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男子情_动的时候,就算她想躲,也被他一把握住她的腕躲避不开。 这是最后一次了。 太子和宁子韫一定是在准备最后的交战了,谁胜谁败,还未到一定可知的地步。太子对自己,有所图,但也给了自己些微的希望。 他们,只是相互索取。 不就是一副皮囊,宁妍旎侧过了脸。她心里试图说服自己,说服正在被太子抱着往榻上走去的自己。 绫罗衣上的玉面梅很快落了地,炭火也盖不住的涩冷。太子哑着声安慰着瑟缩的她,很快就会暖热起来了。 她娇小地躺_卧在他身_下,被挟裹在浓烈的热息之中。 与上次不同,宁妍旎没有沾半滴的酒。 那些在酒里迷糊了的意识,在此刻清楚地感知着。他热的唇,热的手,还有,宁妍旎难受地低低啜泣了一声。 太子的动_作停了下来,他好声抚着。却在看见她莹润得犹如春日湖河里漾着的水光双眸时,又忍不住地将自己施与的力放重了些。 这一沉,便是沉到了底,沉到了深邃欢_愉的峡底。他微动了下,使得宁妍旎纤白的小月退绷得更_紧了些。 宁妍旎禁不住地抓住了榻上的罗衾,整个身_子随着他的行事轻_颤着。 他的唇自下而上,所经之处,确实让她暖热得开始有些微的汗涔涔。 直至他侧首将烧灼的气息洒在她的耳垂旁,宁妍旎已是手足微车欠,只能睁着已被打得半湿的眸子,看着帐顶上的流苏不住地晃着。 “唤出声来,阿旎。”太子哑着声。 他从未这般仔细地端详着她。此时他的身上也绷得不行,若是不抑着,他怕她现在更是难受。 话是听到了,但宁妍旎哪肯出这番羞_人之声。她摇了摇头,任着太子如何低哄诱引,如何轻_慢重磨,她都兀自忍着。 “太子哥哥,不行——”研磨了许久,宁妍旎余留的一抹意识使得她低口今了一声,她想制住太子接下来的动_作。 但有些慢了些,太子抵着她,炽烫的暖意涌了出来,宁妍旎抵着下唇地轻缓着身子。 太子亦是舒着气息,他安抚着宁妍旎,缱绻道着,“阿旎,本宫是真心待你的。阿旎,等本宫。” 榻下的衣缓了许久,方有人将它们拾捡起来。 虽然太子已是极尽地温声好语,也有些忍耐,但宁妍旎还是禁不住一身的不舒服。她卧在榻上,只唤了阿栀阿棠进来。 “阿栀,收拾下东西罢。”宁妍旎轻声说道着。 她现在只觉得浑身酸_软,思及之后,她垂了眸,她这次,应该是真得要离开这里了罢。 “就拾掇些能用得上的,轻简便行。”宁妍旎再想了下,泽哥儿和细细她们,只能待她出宫,再一并接走。 想到昔日温府的语笑喧阗,宁妍旎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 第三十九章 宫城的腊月, 天凝地闭,寒风侵肌。 当下此季节的天气尤是多变。 这个夜间,当锃亮森森的甲胄亮了一片冷芒时, 凛冽的冷风就扫着鹅毛白絮,纷纷扬扬直往那些疾行的禁军将官身上洒。 沉郁厚重的朱红宫门前, 有人站在那。危门前飞檐翘角悬着的宫灯光影昏暗, 打在他身上亦未削减他脸上的半分厉色。 他身姿颀长, 文人般的清瘦, 站着却是崇岭之势。他未穿朝服,却着甲胄。面上犹罩寒霜,眸底深处有着滔滔鸷意。 其身后跟着的人沉眉敛色, 一言也未敢发。 宫门沉闷缓缓地被打开来, 霎那大风挟着大雪席卷进了宫城。 在这的一个时辰前,宫外, 街上已然无人,两旁的民舍府坊一片漆黑。 一辆不打眼的乌顶马车行在畅通无阻的路上, 绕经数条街巷,最终安静地停落在了赫赫扬扬的一品国公府前。 马车的轿帘掀开,下来了位身着石青衣的年青公子,面容沉静清朗, 眸光熠熠。 他身后只带一人,在寒凉的月色下, 两人一同走到了那扇已紧闭的朱门前, 敲响了一品国公府的门。 他的步履轻缓,叩响门环手的动作却是急促。 不消半盏茶的时间, 国公府的下人就应声前来, 开了门。 那人透着门缝往外谨慎地看着, 待看清这公子的相貌仪表之后,面色便稍有弛懈。他狐疑问道,“请问公子是哪位?夜已这般深,公子又是为什么来此?” 月色打在来人面上,他微一笑。 与平日不同,此时他的声音沁了月色清凉,徐缓却又沉声道着,“在下太常余府余还景。自是有急事,才半夜登门造访。” 日子较原先谋划时提前了不少,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余还景也没有半分犹疑。他准备了一下,便直接与杭实过来了。 杭实此时笔立地站在余还景身后。 他抬头看了眼月相,算着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再晚些,成国公得了消息,想动手就更麻烦了些。 守着府门的那下人听了,心下还带着迟疑。但要开口问什么事,一想到这般着急到半夜都要登门的事,又不是他一个下人能知道的。 见他们脸上带着刻不容缓之意,下人只能点头让他们候一下,自己便关上了府门,进去通禀。 掌上春娇 第46节 不一会,国公府内的主院灯亮了起来。 那紧闭的两扇朱门打开了来,守门的人躬身迎他,“余大人,请入内。” 余还景和杭实相视颔首,一前一后同进了成国公府,朱门便又重新阖上。 ...... 夜是很长,能长到可以策谋一场算计,也能长到可以翻覆一宫一城。但也可能短到仅仅就是一场梦。 承禧宫内,鎏金熏香炉内正燃着幽幽淡淡的篱落香。 玄参、甘松和香芷的香息容易盖过其它味道,这篱落香便是由从日间太子来后,燃到了此时的深夜。 榻上的罗衾裀褥已经让阿栀和阿棠全部换过。此时的宁妍旎已是紧闭着眸,她的巴掌小脸陷进柔软锦枕里,整个人也都裹在了罗衾之内。 她今日应该是累了,昏暗不安之中,她又见到了一片汩汩的血。 只是,这一次与上次不一样的是,她是在这片血泊之中踉踉跄跄逃跑。来回,往复,仿似跑不出去的酷刑,没有尽头,也没有休止。 直至又看到了那个骇惧的人,宁妍旎惊得,猛地睁开了眼。她喘着在梦中透不过来的气,一抬手,果然摸到了额间密布的细汗。 宁妍旎惶然地转头看去,未拉上帘幔的镂空细雕花木窗外,天光只微微冒出点细微亮色而已。 还未天亮。 殿内的炭火燃着,宫灯只余了零星的一盏,让她无端觉得幽寂恐惧。 直到一直守在榻边的阿栀发现,阿栀开口轻唤着宁妍旎道,“公主。” “公主可是睡得不好?”阿栀看着宁妍旎这面色,便立马取了帕子拭着,“平日公主未燃熏香,今日燃了这熏香,怕是睡得较往日不安稳。” 宁妍旎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应该不是这个缘由。 此时的承禧宫内外都是一片静谧。万籁俱寂,明明应该是无事发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宁妍旎心中却反而有些不安了起来。 太子离开之后,那些物什清理都是阿棠和阿栀做的,但宁妍旎隐约却觉得承禧宫的宫人态度开始有些不一样了起来。 就譬如用完晚膳之后,宁妍旎想走出承禧宫,去其它宫苑散散步。 可是她的步子还没迈出承禧宫,她宫内的宫人竟然就公然拦在了她面前,嘴上口口声声道着天气寒凉,劝着宁妍旎莫要出承禧宫。 旁的宫人还有听见的,也都上前了两步,软言相劝着她。之前天气那般冷时,宁妍旎去见了余还景,也没见这些宫人这么刻意地劝着她。 那些个宫人,向来宁妍旎便是不用的。 秋猎时,除了阿栀,她还指了几名承禧宫的宫人随着她一同前去。 结果那几名宫人在秋猎回来后,就陆续都犯了些小错,让尚宫里的姑姑们罚了去其它地方,又换了新的宫人进来承禧宫。 如今这些新进的宫人,敢这般来拦阻她,只怕这些宫人都是被人安排过了的。 宁妍旎攥紧了身上裹着的罗衾,对着阿栀道着。“你让他们,去查探一下,宫内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今儿夜间,不对,此时已过子夜,应算是昨儿夜间的事了。 昨儿夜间,太子回去后就遣了十数个东宫的侍卫过来。现今他们守在外,是有些明目张胆了些,但这个时候也计较不了这么多了。 宁妍旎想让这些个侍卫去看一下,宫内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他们身手好些,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些什么。 阿栀立马就会了意,出去找了侍卫那个领头的说了下,便又进来了。 宁妍旎已经掀了罗衾,起了身。 她望着窗外那未亮的天光,还有些催压的乌云在其上,也不知是不是竟就这般快,到了这一日。 宁妍旎想了下,伸手取过阿栀先前已经准备好的衣裙,低声吩咐着让阿栀阿棠也准备一下。 其实她们确实是没什么能带走的,宁妍旎又环顾了四周一下。 阿栀阿棠也在宫内一起换好了衣物。 她们准备好的衣裙都是素淡不打眼的颜色,布料也是普通的宫装质地,外面套了件内物府分发的统一样式的沉蓝色斗篷。 “公主。”阿棠突然想起来,“余大人前两日送给公主的那件斗篷,还放在衣匣中,阿棠取来为公主披上?” 那是一件酡红色的珠兰纹织锦狐皮斗篷。 那时宁妍旎和余还景在绥春台说了一会的话,余还景也没提过这件斗篷,结果过了些时日,那余三小姐又托了人送来了这斗篷。 也不知到底是余还景送的,还是余三小姐送的。 但是要制成那斗篷,要用的狐皮子起码得五六张,可远不止她转手送出去的那两张皮子。皮子缝制的手艺精细严实,斗篷上的织纹还是宁妍旎喜欢的珠兰。 这般贵重又花了心思的斗篷,实是有些难得,所以阿棠才突然想了起来。 可是这个时候,这如何能披,宁妍旎抿了唇,她摇了头。 刚想开口跟阿棠说,阿栀便也帮她训斥起了阿棠,“现在是什么时候,这斗篷这般招摇,公主既已把它放入衣匣之中,你还开口提它生事作甚。” 阿棠有些委屈,但是她也知道自己有错,任着阿栀低声骂着,也不敢开口辩驳。 阿棠默着不敢出声,但她的目光却不由地移到了榻边不远处。 她们在那里给杏子搭了个小窝,铺满了干草棉布,每夜都把杏子抱在那小窝上一同烤着炭火。 杏子不是斗篷,而是会朝着她们撒娇摇尾巴的鲜活生命。 宁妍旎多日来,日里夜间闲暇之时都是抚着它抱着它。它还这么小,也只认识她们,若是没有她们,杏子会怎么样,宁妍旎也无法想下去。 “把它送给温嫔娘娘罢。”宁妍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低声道着。 杏子这类的犬种太少见了,宫内也无旁的人有。抱着它离开是没办法的了,宁妍旎只能想着为它寻个好主人。 宫内没有别的愿意照顾性子的人了。 温嫔娘娘虽然是宁子韫生母,但是她日日礼佛。性情一向温平,待人虽是平淡却也没有毒心。佛祖在上,宁妍旎想,温嫔娘娘应该会帮杏子好好过接下去的日子。 就是她自己太自私了些,也累了温嫔娘娘,宁妍旎心绪低落地想着。 “公主。”有人敲了那扇镂空细雕花木窗,那是一道刻意压低的男子声音。 这是刚才出去查探的侍卫回来了,他没有说无事,那可能就是有事。宁妍旎心下一紧,当即让他直接进到殿内来。 那人是东宫出来的人,训练有素,也不敢在窗外耽搁太久。 他翻身入了内,落地无声。一身的暗衣,他垂着眼,不敢看宁妍旎,只是这时的面上稍有些凝重。 不等宁妍旎问,他就直接扼要地说了现在的情状,“宫内的情状可能不太好,禁卫军有来回调动的声迹。多处的宫灯都亮了起来,太子现在去了福宁殿。” 福宁殿,那是皇上宿的寝殿。 现在的时辰这般早,这个时候太子能去皇上宿的寝殿干些什么。 宁妍旎在殿内焦急地走了两步,她侧首向那人说着,“你应该也很担心太子?” 这人出自东宫,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听了宁妍旎的话,却只说了句,“我等听太子调派至公主此处,现在只管听从公主吩咐,负责护卫公主。” “很好,那你们将现在承禧宫守在外头的宫人,全部打昏绑了。”宁妍旎定定地看着那脸上明显有些愕然的侍卫。 她接着说道着,“再把这只西施犬送至温嫔娘娘宫里。然后,你们就奉我命,前去福宁殿护卫太子。” 其它的事,他们不用再管,他们知道了,也不会相帮。 接下去,她们应该毫不迟疑地离开。 天际将明未明的轮廓反而更是骇人的沉沉半暗,在这种情状下,更像是暗中蛰伏已久的凶兽,让黑魆魆压着光破不得开。 她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承禧宫。 宫外很冷,风还在她们耳边呼号着。宁妍旎系好斗篷系带,伸手拉上兜帽。 她们走得太慢了,一步一个脚印地落在雪道上。 一夜的飞雪之后,还未有宫人这般及时前来扫雪,以至于现在积着的雪深到了她们脚踝处。她们一脚踩下,还要费些力气抽出再往前走着。 所以就算现在的雪还在下着,吸入鼻尖的凉意让她们冷得哆嗦,她们也不敢撑伞,就只怕撑伞会让她们走得更慢。 更何况,承禧宫在宫城西侧,北边的宫门离它本来就有些远,就算是轿辇抑或马车,少说也得两刻钟的功夫。 走得越久,时间耗得越多,宁妍旎心里就更没底。 “阿栀,还有多久?”宁妍旎每次一开口,她的声音就都好似被风吹散在了雪中。 她每隔一小会就要问一次,以求着平息些心里的不安。 阿栀知道宁妍旎的担忧,心里也一直估算着,此时当即就低声应了她,“公主,大概还有一刻钟,就快到了。” 阿棠也跟着开心低唤着,“我们快出宫了。” 宁妍旎点点头。她内心是难以言说的激颤,风吹得她眼眶的泪往下掉。 她们期盼已久的,现在就在她们眼前。 她们已走了一大程路,此时想必东宫那些侍卫也回到了太子身边。她们走过面前这条青瓦石道,前方拐弯处往右再直行,就能看见神武门了。 出了那道门,她们就自由了。 现在时辰尚早,但还好宫人都是晨光未起便开始干活的,所以石道上的人也不算少,唯一异于常日的便是大家尽皆行色匆匆。 她们刚出来前,最后还是把细软包袱都丢了,这会身上就只佩了荷囊。此时她们三人混在其中,也并不会显得她们太不一般。 路上还会遇到举着火把疾走着的禁卫军,宁妍旎都是把头微垂了下。虽然做了些许伪饰,但她就怕叫人认了出来。 她们垂着头,脚下不敢停,很快,她们便到了最后一个要拐弯的岔口。 这本来是个普通的青瓦石砖直道,过了这个弯,她们就能看到不远处的宫门。 宁妍旎安慰着自己,她庆幸着,一路无事。她本应该松一小口气,但她的眸光在触及这个拐弯的宫墙墙角时,却不由地倒吸了口凉气,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这处宫墙的积雪仍是不浅,但这一大面宫墙溅上的大片血渍,却是多厚的雪也掩都掩不住。 再往前的宫墙看去,也概是一大片鲜艳刺目的红。落在宫墙之上的雪些微化了水,和血渍交杂在一起,蜿蜒逶迤地向下淌着。 宁妍旎捂着自己的嘴,退着步子离着这些鲜血更远了些。 梦里的悲怆情状还历历在目,那般的终局也让她每日惶惶不安。 想到那人炽烈可怖的眸光,之前他狠声放下的恶语,宁妍旎不由呼吸都开始发紧。她心里的不安愈演愈烈,只恨不得能直接一步到了那宫门处,快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别回头,快走。”宁妍旎颤着声对着她们说着。 但身后陡然传来的异动,却比她们的回应来得更快。 急促的马蹄声在雪上踏出了凛然凌厉,马匹疾策间带来的汹汹寒风抵挡不住地就往她们身后扑来。 掌上春娇 第47节 宁妍旎心中剧烈惶悸,她完全不敢转回头去看。 仓惶之间,宁妍旎脚步不稳地踉跄往前走了两步,却不由又想起梦中那酷刑般的逃跑,宁妍旎一下子整个小脸就煞白了。 但是,说不定,这些人只是急着出宫,才胆敢这般在宫中无视宫规疾行策马。也许,就算他们是真得来找她的,他们也不一定能认出她来。 宁妍旎想定下心神,往前继续迈着步子走着,身后传来的叱喝却让她的心又凉了下来。 那是谁的声音,宁妍旎有些不敢相信。 前后巡着守着的禁卫军,在那声叱喝之后,就萧肃地将她们三个围在中间。宁妍旎这下看清楚了,这些盔甲之所以不锃亮,是因为干涸了的暗红血渍沾在了上面。 太子不应该会败。他若是没败,应当就记得他们当时之诺,她所求的,也并不多。 宁妍旎看着眼前的禁卫军,她想过无数种情状,却从来不敢去想,如果她遇上的是最糟糕的那种情状,那应当如何。 如今最糟糕的情状就在她眼前,却直到又一声的怒喝从她们身后传了过来,她才知晓。 那怒喝着的未被风吹散的,是宁子韫的声音,不是太子。 之前宁妍旎有多寄予此刻希望,此刻她才知有多无望。 没有多少踟蹰惊疑的时间,不过几息,宁子韫就阴沉着脸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坐在马上,一身沐血的甲胄,高大暗沉得让她觉得有些窒息。他攥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外露,眸底是滔天的怒意。 逼停了她的脚步之后,宁子韫提剑下马,朝着她缓步走了过来,声声低哑地唤着她,“皇妹。” 他那犹如鹰隼鹗视般凶戾的目光,让宁妍旎想往后退去。但她看着宁子韫的另一只手上,还攥着杏子。 他随手抓着它的半边身。 手上用的力很重,小犬已经吠不出声,它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让宁妍旎一时没了动作。 宫墙处的气氛一时死寂了下来。 宁子韫沉沉地看着宁妍旎,在她惶然的眼前,他高举起他手里的那只可怜小犬,直直掷丢在了雪地之上。 作者有话说: 掐指算错了,以为男主能在春节前登基,赶不到会努力更新的。不好意思哈 @3@ ? 第四十章 孤弱的小犬, 本来就已被攥得全身只余下爪子还在颤动着。被宁子韫这一下无情地掷丢,在雪地上发出了一声凄凄的哀鸣。 它身上还套着宁妍旎为它织上的银鱼白小坎肩。这小坎肩是宁妍旎从皇后送来的那些蜀锦里取了布,一针一线细缝慢绣而成的。 可是现在, 在那声哀鸣之后,刺目的红打透了那件小坎肩。红从那孤弱的一小团晕了开, 匀杂在白净的雪里。 宁妍旎就泪水就禁不住地滚落了出来。 她大口喘着, 眸前一片模糊。蓦地心窒, 一阵失重悬空的惊惧带来的无边黑暗, 让陷在悲怆的宁妍旎遽然清醒。 她用力睁眸,眸光所至之处又是熟悉的水色流苏帐顶,没有沁血的宫墙, 没有化红的雪地, 她竟然还身在承禧宫内! 她明明应该已经离开承禧宫,都快看到宫门了。宁妍旎已经有些分不清, 从哪里开始是她的梦魇,从哪里开始才是她的现实。 镂空细雕花木窗外的天光已经是大亮, 雪已经停了,还有日光打洒在了窗沿之上。这个时辰,却未有一个宫人前来唤她醒来。 “阿栀。”宁妍旎仓惶地唤了两声阿栀。 但是无人回应,偌大的殿内一切如故, 却好似仅有她一人。 只有她腿上传来的冰凉,那正移动着的生冷刚硬的一小片冰凉, 让她知道身旁有什么东西, 宁妍旎心下猛地停滞。 宁妍旎打着颤,忍不住想往上抽回她的腿, 但是一只粗粝不平的掌腹直接按住了她的腿。 噩梦里那人低哑沉着唤她的声音, 此时出现在了她的殿内, 她的身旁。 “皇妹。” 巨山覆压似的窒息惴栗席卷而来,宁妍旎看着宁子韫那张明明清隽却又可怖的脸就在她面前。 她身上素淡的宫装衣裙不知何时已被半褪。 宁子韫身上还穿着沐血的甲胄。他一手握着把半弯短刀,另一手正按在她的腿上。他的举动徐缓得可怕,短刀贴擦着她细白的腿上而过。 刀刃还泛着锐利的锋光。 若不是刚才他按在她腿上,使得她动弹不了,这把短刀应该已经划破了她的腿。 此时见宁妍旎已然睁眼,宁子韫将刀尖落按在她的腿上。 刀尖正对着那欢_愉留下的残痕之上。 “宁子韫,你这是要做什么。”宁妍旎看着宁子韫未掩的怒戾,恐慌地问着他。 她不敢再抽回腿,想伸手,身子的异样却让她侧了首。这一望,宁妍旎才发现她的双手被绸带系缚在了榻间的立柱上,结实严紧得挣脱不开。 她的心沉甸甸地往下坠着。 听到她这句话,宁子韫的脸色就更阴鸷了些。 他是想做些什么。 宁子韫听到承禧宫的宫人来报时,他几乎立刻就确定了太子和她两人在承禧宫做了些什么事。 能让太子屏退宫人,紧闭殿门,和宁妍旎单独在殿内呆了近一个时辰,宁子韫是不会相信太子只是纯粹过来探望宁妍旎那只小犬。 所以他刚才一掀宁妍旎的衣裙,看到了身上那片雪肤上还余留的暖暧残痕,扑天的怒意让宁子韫就取出了弯刀,恨不得将这些别的男人留下的污迹统统剜掉。 但是他握着弯刀握了好一会,没有落下刀。 他看着还没缓过神来的宁妍旎。 宁妍旎此时还在发抖。回忆慢慢浮现回来,她记起来,她和阿棠阿栀快到宫门之前,她们是真的碰到了满身煞意的宁子韫。 那杏子呢,宁妍旎不敢置信地问着宁子韫:“杏子呢?那只小犬......它那么小,你把它摔了吗?它在哪,它,它还活着吗?阿棠和阿栀呢,她们又在哪?” 闻言,宁子韫的眉头拧得更阴厉了。 天未明时,他就去承禧宫寻宁妍旎。发现这一宫被绑的宫人,他当即就叱喝着去寻她。 只是道上却先碰上了送着杏子的那些侍卫,宁子韫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太子送给宁妍旎的那只西施犬。 他那时见了那只西施犬,心念急转,便有了个大概的猜疑。直奔宫北神武门处,果真就看到已走至那宫墙处的宁妍旎。 至于那只西施犬,他当时看着宁妍旎,是将它怒不可遏地痛掷到了地上。但是那西施犬陷在雪地上,还能滚动着又从积雪里跳了出来,他看着倒还是活蹦乱跳得很。 反倒是宁妍旎,当时见着他那副模样,竟直接就昏倒在了雪地之上。 而他,带她回来之后,就将承禧宫上下都幽闭起来了。 看着眼前俨然已是他砧上鱼肉的宁妍旎,宁子韫遏了下自己的怒意。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此时的宁妍旎,她从在榻上醒来到现在,看着他的眸光,不是惊怕,便是恐惧,如今更是已经开始泪盈于睫。 他要她,并不是要手刃她。 宁子韫慢慢收回了刀。 他一日一夜未眠,不屑理会她那个小犬死没死的问题。他锢着她的下巴问她,“皇妹每次见了我,都是在哭。我倒想问问皇妹,皇妹见了太子,是不是也是这样哭的。” 他这一锢抬起宁妍旎的下巴,就使得她的上身也不由地随着微抬了起来。本是半褪的衣裙,更跟着往下落了一两分。 她纤弱的身子起伏得厉害。 宁子韫轻挑了她抹月匈的细带,垂眼看着那暴露在空气中的半团峦满。也如他所料地,已经没有了他留下的那个印子。 他嗤笑了一下,锢着她下巴,更往上抬了些,“印子去得倒是干净,皇妹是一如既往地对太子情深不移。” 宁妍旎看他的眼神所落之处,便觉得难堪。宁子韫现在的语气和眼神,分明是知道了昨日太子与她的事。 宁妍旎心下愈发的慌张不安,见宁子韫也没回答阿栀她们和杏子的生死,想起那般似梦似真的血,宁妍旎暂顾不上其它。 她只想问他:“宁子韫你怎么能这么无情,连一只小犬都不放它一条生路,阿栀她们到底哪去了。” 宁子韫刚才的话,让宁妍旎强_忍住了啜泣,但是心绪不平,气息一时喘缓不过来,心口起伏更是厉害。 她无意识的一举一动,却全落在了宁子韫的眼中。 见此,宁子韫的眸色沉了沉,她腻白带红的身上还半遮半掩,满是媚_色。这副模样,实在是让人心猿意马。 在宁妍旎的诘问声中,宁子韫没有回答,他反而顺了宁妍旎的势,松开了他钳锢着她下巴的手。 待宁妍旎无力卧回榻上,宁子韫径直站起了身,伸手帮她解开了她双手上缚着的绸带。 宁妍旎此时也停下了言语,身子撑得久了,此时她的面色有些发白。 她看着宁子韫。 现在出宫的希冀被他打破了。他如果不愿意放过自己,那出宫对她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之说。 她一直小心地,想着思着,结果自己反倒身陷囹圄。她不知道现在宁子韫要做什么,只是看着宁子韫现在的眼神,宁妍旎便是不安。她立即就扯过身旁的罗衾,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这般沉寂在这当下简直悚然,尤其是宁妍旎的鼻尖还充盈着宁子韫那浓厚的血腥味。 她只能惊怕着回望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然而,宁子韫站着,没有其它的举动。一反常态地,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踩着沉冷的大踏步走了。 余下宁妍旎在殿内的罗衾之内惊魂不定。 几乎是确定宫城确实兵变了,但是太子真的败了吗,败到了何种地步。昨夜发生的种种件件,宁妍旎很想知道,但此时却无一人在殿内,能告知她。 难道她会一直像现在这样,被困在这。 鎏金炉的熏香已经燃完,殿内余留下宁子韫甲胄上浓重的血腥味。 宁妍旎还失神地裹在罗衾之内一动未动。镂空细雕花木窗外的日光还盛着,殿内却一直只有她。 总不能日日就这般消沉完,宁妍旎默了很久。她支起身,想先换套整洁的衣物。她现在的身上,衣物不止半褪,衣裙上还似是被宁子韫的刀割裂成了布条。 她拾掇了下自己那灰败无力的心情,稍稍勉劝了自己一番。 却是听到“吱呀”一声,有人开了门。 宁妍旎眸光紧张了起来,她扯过罗衾又把自己裹住,她不确定地唤着来人,“阿栀?阿棠?” 来的却有五人。 五人尽皆身着宫装。为首的是个年纪颇大的嬷嬷,看着已有四五十岁的年纪。后头跟着四个宫女,年纪尚轻,皆垂低着头,不敢瞧上她一眼。 为首的嬷嬷领着她们四个进了殿,来到榻前。向着宁妍旎福了身后,那嬷嬷就恭敬地开了口,“公主,奴等奉瑄王之命前来服侍公主洗沐。” 闻言,宁妍旎的面色霎那就不好了,她忿声想斥退她们,“瑄王之命与我有何干系,我不愿洗沐你们又待如何。” 掌上春娇 第48节 为首的嬷嬷虽然恭敬,但显然她并不在意宁妍旎此时的回答。 那嬷嬷躬身又行了一礼,以示听到了宁妍旎的话。但这嬷嬷嘴上说出来的话却是毫不容情,“公主,瑄王之命不可违。奴等去准备洗沐的热水和花露,还请公主稍等。” 连洗沐这事都完全由不得她。 上一次见面宁子韫说过的话,宁妍旎还清楚记得。刚才宁子韫盯着她身上这些红痕可怖的眼神,宁妍旎也看得分明。 只是再怎么冲沐,也冲不掉那些红痕。怪不得宁子韫当时拿着那短刀,真得就想要一刀刀割划下去。 现在这样,那之后呢,宁妍旎的手攥紧了榻上的罗衾。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呀 ~~ 烟花连天,这章稍短了些。 看到有大可爱说起,男主以后是一定会虐他,但是还没到那个阶段~ ? 第四十一章 被封了大半日的承禧宫, 在午后未时,本应该是休憩小息的这个时辰,宫人们却抬着水进了承禧宫。 抬着水的宫人们步子仍然是很稳, 头恭敬地低着,未敢瞧上榻间人一眼。伴随着倒入的水声, 氤氲的雾气在粉彩四季菱纹屏后弥漫升腾起来。 宁妍旎身置在这片温热之中, 心下的寒意却消散不去。 水雾里斟掺了花露, 弥漫的是稍浓的檀香味, 还有些辅的元参和甘松香气。这个气味宁妍旎没忘记,当时在宁子韫篷帐中,浓浓的血腥味之中, 间或就掺杂了这个味道。 只是当时的她没有在意, 现在一想到这可能是宁子韫惯用的殿内香,宁妍旎的脸色就更不好了。 四名宫女都围在她身边, 为她掬淋热水,轻手抚沐。为首的嬷嬷站在旁侧, 一言不发。 宁妍旎心神难宁,她开口问她们,“现在宫中怎么样?” 她现在很想知道现在宫中的情势,昨晚宫中发生了什么, 但是问出口后,她就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这些人都只听命宁子韫, 没有宁子韫的吩咐, 又哪会告诉她什么。 果不其然,她的问话落下后, 依旧只有掬水的声音, 未有人回应她。 宁妍旎饶不放弃, 她又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直到问到了最后一句,“皇上现在可安好?” 那杵着没动的嬷嬷才终于回了她一句,“公主这是说得什么话,未闻皇寺鸣钟,皇上自然安好。” 帝王驾崩,是为大丧,皇寺需鸣钟三万杵。但是不鸣钟,也不代表此时皇上就真是安好。 宁妍旎抿着唇,也不想再多问下去。在水里已然泡了小半个时辰,她手搭着斛沿借了力起水,想着衣。 宫女们这下没拦她,取了缔葛巾为她拭着身_子。 但另一个宫女的托盘上端放着的却不是她的衣裙,而是一小瓷瓶。掀了瓶盖,扑鼻而来是浓郁的药味。 看到宁妍旎蹙着眉,嬷嬷上前低了声,她语气无波地说着,“这是疗伤良药,止血和祛痕印都是极好的。” 见宁妍旎脸色阵青阵白,嬷嬷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宁妍旎身上的暗红痕印,一字一句地转述着宁子韫的原话,“瑄王说,最近虽然他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但是如果公主不想用这药的话,那瑄王也可以抽空来亲手帮公主用上。” 简直无耻。 宁妍旎心下气愤难当,她手里的瓷瓶拿起又放下,最终还是推开了想为她上药的嬷嬷,自己剜了药用上。 不知道宫里的情状如何,但在这一天的时间里,从天未明,到日沉落,宁妍旎几近是怀着焦虑和恓惶的心情度过的。 她的身旁一直站着两个宫女,像在伺候,又像在看守。 而宁妍旎就只能这呆在殿内,连踏出这殿门一步的自主权都没有,这种任人鱼肉的感觉,实在是让她的心一直悬着。 特别是晚膳用过之后,看着夜幕又一次席卷而来,宁妍旎就很担心会听到宁子韫那沉冷的踏步声。 直到终于到了歇寝时辰,宫女上前将殿内燃着的多盏宫灯熄了,宁妍旎才轻舒了一口心气。 这一日,对她来说是这样煎熬,对别人来说也未必好受。 这日之后,像这样的日子,竟然又重复了数日。 宫女一直候在宁妍旎身旁。每日到了时辰就有其它宫人抬了热水起来,嬷嬷等她洗沐完后,又盯着她用着那膏药覆上了她身上的那些暗红。 循环往复的被关在这殿内,是人都会厌烦和煎熬。 但是宁子韫不来,宁妍旎心里又是有些说不出的庆幸。哪怕有那么几息,这种煎熬挂心让她焦虑到想让宁子韫的发难直接迎来。 宁妍旎站在殿内,她裹着斗篷,透过木窗上的镂雕口子往外望去,还能隐绰看到院中她和阿栀阿棠栽下的那小片珠兰。 经过了那两日的风雪,珠兰的小苗子被打压得杆弯了些。但风雪过后放出的微晴,让珠兰又复现了存活的生机。 她想起那时她刚栽珠兰时,是多盼着成功离宫。没想到兜转了这么久,她又回来伴着这珠兰了。 那她离了温府这么久,终有一日,她应也是能回温府的不是。回到那烟火喧嚣的街巷,过回那亲人在旁的日子。 能过一日,便是一日。 直至又再一日地入了夜。 自从宫中的事故发生,任着有耿直的言官质疑,宁子韫都不听不管,径直搬回了原先他在宫内的廷殿。 此时,夜深至亥时,宁子韫书房内仍是灯火通明。 身穿着灰蓝色宫装的嬷嬷无声来到他的书房前,得了他的准,嬷嬷就推开门入了内。她将承禧宫内今日的情状简述了一遍给宁子韫,无其它特殊的事,就又退了出去。 门口守着的侍卫对她的进出熟视无睹,显然已是习惯她每日晚间的这般汇禀。 嬷嬷离开后,杭实也推门入了内。 事情没办好,杭实此刻的眉深敛着,他对着宁子韫低声说道,“主子,还是暂未寻到太子的踪迹。” 那夜宁子韫佯发起了进攻,兵力调动之下太子心急以为他要弑君,匆匆赶往了福宁殿。 通往成国公的所有路都被宁子韫派人切断了,禁卫左卫也并不听太子调配。 本来那时就是直接击杀太子的大好时机,结果东宫的卫队倒是忠心不二,硬生生还是用人堆出了血路送了伤重的太子出了宫。 宁子韫显然也知道没能那么快找到太子,听了杭实的话,他也只点了点头。 “除了皇上,皇后与太子妃等也都囚于原来的殿内,主子要如何处置?”杭实一一道着。 这几日平稳下来之后,宁子韫便直接摄政。那些想发难和对他摄政有异议的大臣,余还景和杭实都送去了他们罄竹难书的罪状。 到了今日,朝上也渐渐不敢有人公然说些什么。但是还在等着太子起复,观望情形的臣官肯定还是很多。 杭实忍不住接着说道,“主子,为什么不趁这个时机直接登了那个位子?” 如果宁子韫直接登了位,后续的事情便有很多顺理成章的名头。 但是宁子韫听了他的话,低着看折子的头也未抬起,他语气淡淡,“权握在手,登不登那位子便不太着急。他们还有用,该呆在哪个殿,就让他们继续呆在哪个殿里。” 至于登上那个位子,现在什么障碍都先扫了,这事就不急,他还有别的怒火,想先去平息下。 宁子韫抬手拿起书案上那个从府里一起拿过来的乌木小匣子,一指掀了匣盖,里面放着的一枚衔珠桃形红珊瑚耳珰,还有一个杏子黄的荷囊。 想起那次荷囊之上沾着的口_津,宁子韫的眸色沉了沉,他用力将匣盖覆回。 在外边的宁子韫如何在朝上铁血横行,翻手云雨,承禧宫内的宁妍旎都不知道。 她在殿内,每日惯常用膳,洗沐,休憩,偶尔翻翻殿内放着的几卷书册。 余下的时间,宁妍旎便都在望着外头院里,那风欺雪压之下还顽强求活的珠兰。 她有时也侥幸想着,兴许宁子韫是忘了宫里还有她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弱女子,关得久了,他都懒得记起自己之前的一时兴起。 但再过了两日,宁妍旎才觉得自己那般的侥幸心理,可能是实在天真。 今日洗沐的时辰还是在午后,起水之后,看着她又如初的腻白体肤,宁妍旎拒绝了嬷嬷递上来的膏药。 这次,嬷嬷竟没多说什么,也没再迫着她用膏药,只挥手让一旁候着的宫女上前伺候。 今日候着伺候的宫女特别多,她们手上小心托着的托盘之上,各式的金簪珠钗,耳珰环佩,还有数色的轻罗绸衣,彩绣锦裙,小衣罗袜。就连抹胸,都放了数件。 还多是她挺喜欢的青绿色。 宁妍旎心下的不安又生了出来。 她随手拿起一件玉涡色青的抹胸,诌绸的柔软确实适合贴身。她身子骨本就娇小,但是这抹胸实在太过窄_紧。 两条细系带缠绑上去,这抹胸还半掩半开的。上不覆峦,下不遮腹,大半雪脯一览无余。 这其上的纹饰图绣纹饰还是莲生贵子。 宁妍旎的小脸一赤,她推开了想继续为她穿衣的宫女,自己伸手解了身上这件恣纵的抹胸。 但她再去取,拿起来的,跃然于那胸腹的方寸之间上的纹饰图绣,不是那莲生贵子,就是吹箫引凤,蜂戏牡丹。 看得她的脸色一变再变,她裹了好半会细葛巾,怎么看,都找看不出一件能穿上身的抹胸。 和这些未曾抬过头的宫女没什么好说的,宁妍旎只能愤然回头看着那嬷嬷,她出声质问,“衣匣内如此多的抹胸,要什么没有,怎么拿得净是这些来。” 那嬷嬷面不改色,似是早知宁妍旎会这么问。 闻言嬷嬷便躬了身,她对着宁妍旎低声说着,“公主若是不喜欢,公主也可以直接穿着里衣的。若是公主也不想穿着里衣,那公主也可以直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罗衣锦裙。” 嬷嬷的言语之间还是这几日常有的恭敬,只是话里话外,都是奉了命的不可违抗。 那若是宁子韫的意思,要是罗衣锦裙也没她喜欢的,那她是不是就什么也不用穿了,宁妍旎羞愤得咬着牙。 她忍着又看向托盘上交错重叠的那堆抹胸,到底被那些纹饰图绣刺了眼,不得已,宁妍旎只能伸手拿过了那件绣着吹箫引凤的妃红色抹胸。 然后,她让着宫人们帮她着了两件里衣,搭了软缎罗衣。在这还烧着炭火的暖殿内,宁妍旎还坚持披上了一件厚实的斗篷。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呢,本来想把接下去的内容一起放上去,但是码不及。和下章合一起,拆一半少了些味道。 下一章大家可能会喜欢看。下一章更新的时间是明天早上的10:00。大家要是起床了可以准时过来~ 谢谢大可爱们的支持。 ? 第四十二章 殿内的炭火撩烧得红火, 宁妍旎还裹着个厚实的斗篷。 她坐在殿内,每听到一次脚步声时,她的心就跟着悬提了一下。直到那沉冷的踏步声迈近, 在殿门处笼下了一大片浓重的阴影。 宁子韫一进殿,目光就径直投向了宁妍旎。 她生得确实仙姿花色。白玉雕的小脸之上是清夭的杏眸, 巧致的鼻尖, 唇也如花瓣般娇柔。 她坐在殿内的角落处, 半隐在黑暗中, 却也不损她半分的瑰姿艳逸。 宁子韫知道她的容色一向是勾人的利器,在这之前,他也一直还不屑着。这数日, 日日不见她, 自己的恶念却也没得到半分纾解,所以他今日便过来了。 殿内守着的宫女看到宁子韫, 连忙向他行礼。宁妍旎坐在那里,僵得跟那些泥塑捏成的小人一般。 特别是她看着宁子韫一进殿, 什么话也没说,他就抬手解了身上的大氅,举动之间有着自如的随意。 掌上春娇 第49节 宁子韫移开了看她的目光,他看着殿内的炭火, 和宁妍旎身上的斗篷。宁子韫让宫女添了炭火,就让她们掩了殿门退出去。 殿内余下他们二人时。 宁子韫走到宁妍旎跟前, 他俯身直直地看着宁妍旎。 她果然并不冷, 虽然脸上没有多少血色,但是额前细碎的鬓发处, 有几不可见的细汗。 只是穿再多又有什么用, 宁子韫今日过来便不是准备来做个善人。 盯着她那还映着火光的眸子, 宁子韫径直开了口,“我上次与皇妹说的,皇妹考虑得如何。” 他的话语明明是在问她,语气间却丝毫没有要征求她意见的意思。 但宁妍旎却忘了,他说的上次是哪一次。 她还在想着,却被宁子韫突然伸过来的手惊了下,几乎是瞬时,她侧身避开了他的手,仓惶起身,扶着桌沿往后退了数步。 宁子韫想为她解斗篷的手停在半空。 宁妍旎抽不出心思去想现在宁子韫的心情,但她知道,彻底激怒宁子韫,在现在对她来说是极为不智的。 她勉强动着唇,回答他刚的问话,“不知道,皇兄说的是上一次哪一次。” 她扶着桌沿的手已经改成了握抓,指骨都有些透白,显而易见地很是惊怕他。 宁子韫面色淡淡地直起身收回了手:“我和皇妹还有多少的上次。我说的是上次秋猎,在我篷帐之中。” 在他篷帐之中,他说过,她要他。 他也说过,男人的恶念得不到满足,就会一直想着。给了他,解了他心里的恶念,之后他也许还懒得和她多作纠缠。 知道了宁子韫此来的目的,宁妍旎的脸色霎那就白了。宁子韫的话此时还在她的耳边响起,“看样子,皇妹是终于想起来了。” 宁妍旎偏过头。 她借着桌沿的力,堪堪不让自己瘫_软下去,她说着话,声音却轻飘得找不到着力点,“你如今,你日后,要什么样的女子侍寝没有,何必一定要与皇妹如此。” 天下女子虽然多,但他此时只想要她一个。 倒也还真会找托辞,还皇妹,他要是这么在意纲_常,他也不会在这了。宁子韫冷声笑了一下,“日后若真要人侍寝,皇妹又怎知不会是你。” “但皇妹也不用想得太多,待到那日,我怕是已经懒得像现在这般多费唇舌,与皇妹你这般纠缠。” 宁子韫目光紧盯着她的神色,她唇瓣颤了颤,未再有言语。 他伸出手,轻易地解了她的斗篷,拂落在地上。 她今日穿了一袭薄柿色的织绫衣裙,峦峰鼓满,衬得月要间更细,身子正害怕地绷着。 这衣裙,跟那日出宫是一样的色调。那时他压了她在房门板上没得到她,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早已与太子郎情妾意。 宁子韫面色突然就冷了下来,他收回了手,语气淡淡,“把衣裙褪了。” 他大概知道,有什么能让宁妍旎束手,他也无所谓在她面前当多恶的人。 宁子韫捻了捻自己的指,“你们温府的阿泽和温府的瑶细,这两个倒是好孩子。我上次见到那小男孩,额上右边还有道刀疤,想来乖巧是乖巧,就是日子还是过得孤苦了些。” 闻言,宁妍旎绷着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那刀疤是泽哥儿前些日子的时候被人不小心伤了,泽哥儿在信上从来不说,是细细悄悄又写了信告诉宁妍旎,宁妍旎才知道的。 宁妍旎颤着唇,半响,她眸里沁着泪,抬起手,颤着一件件褪下她的衣。 殿门虽然掩上了,但现在还未日落,殿内镂雕着花的木窗将殿内的情状洒照得一清二楚。 她身上的薄柿色罗衣一落了地,便被宁子韫的靴履踩在了足下。她褪衣的动作很慢,宁子韫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一件罗衣,两件里衣,然后,他看到了,凤在峦顶。宁子韫的手到了那玉涡色掩住的峦处,他摩_挲地抚了抚在峦顶的凤,言语淡淡,“绣得可真不错。” 刚说完,下一刻他便直接伸手将那一小片的玉涡色剥了下来。 战_栗阵阵抑制不住地传来,宁妍旎偏过头。她紧紧攥着身仅余下的月合裙。一只大手却手分手开了她。 日光洒照不到的殿内,女娲捏造的娇媚芙蓉,身姿娆娆,玲珑有致。 她就那般站着,颤着唇瓣不堪一怜的样子,让宁子韫这些天压攒的心火到了个度上。 他掌腹沿着宁妍旎温润_腻_白的身线,他用了些力,掌腹所经的细白,都留下了红。他按着她,两人之间不留余隙。 宁子韫低头吃进她的耳垂,“帮我,褪了我的衣。” 这般的轻撩慢拨,让宁妍旎眸里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摇头,却听到宁子韫在她心口上轻轻一笑。 她的手还在推攘着他,呼吸渐重沉的时候,宁妍旎推到了他月要间的短刃。她没有犹豫地在他意乱的时候取了那把短刃,抬手朝他刺去。 意料之外,宁子韫的条件反_应很快,刃刚破了个口子,他就握住了她的手。他也不气,还笑得眸色更沉了些,“皇妹,这手法可不行。” 他垂眸望着她已然有些车欠的双月退,长白纤细,现在就不行,等下还有得她受。 宁子韫轻易取了那把刃,也不指望她能帮他褪衣。他制抱着她,往榻上走去。 他一心只想要先得到她,为此他嫉妒太子一度嫉妒到几乎发狂。现在,不管她愿不愿,她都没有别的选择。 看着水色罗衾之上无力的芙蓉,将她双手制在头顶,宁子韫的唇就覆了上去。寸寸分分,恨不得将她的不甘不愿都啃噬下肚。 谁能知道他发起宫变,击败了太子,却不是真得很渴求那个至尊之位。宁子韫低嘲起了自己,看那些朝堂上的言官和写史书的,对他指指骂骂,难道他生惧了么。 他从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谁也不配。 但眼前的人却牵动他的心绪,他看着她也烦,不看着她也烦。特别是现在,明明宁妍旎是不甘不愿,明明宁妍旎的眼尾都哭红了,一直哭着让他停下。 但是她在砧上,由不得她。宁子韫眸底已是沉流横行,他哑着声,“皇妹,都记着。” 宁子韫和太子不一样。太子性格温厚,在榻上的行事纵是难耐,也是会克己几分。 但宁子韫却不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故意还是无心,他每一次待她都是猛鸷直闯,不管不顾。 水色的一片在宁妍旎之上晃得影影绰绰,她本来想不出声的,但是却禁不住地啜出声来。 眸里的水光不断地簌簌落了下来,像刃在她身子里的难受。宁妍旎摇头求他,话语却被他的无情伤得碎了,“宁子韫,不,不要,你停下。” 娇媚的音从她唇瓣出来,宁子韫呼吸一下顿了,缓过来之后,气息更重了些,“皇妹,你说的,不要停下。” 这话一落下,她就被他吓得一个瑟缩。 宁子韫刚才制着她的手,已经从她发顶离开,去了她其它地方的美色窥探。宁妍旎无力地撑住他压上来的重。 不似他外表上的文人清瘦,他一身的强势虬结。宁妍旎推攘着他,她哭骂着宁子韫那曲解她的话,“宁子韫,你给我停下。” 是得停,这样下去,他可能到了明日清晨都不舍得离开。宁子韫额上的青筋都出来了,他绷得紧,声音也哑着,他在她耳边诱着她,“那皇妹你多唤几次我的名字,多哭几下,我就走。” 厚颜,无耻,下_流。 宁妍旎红着眼,红着鼻尖,红着唇,通身似是媚得更盛的芙蓉,她侧过头颤着不去看他。 殿外冬意凌冽,凉风刮得四处。殿外的太阳把雪化了水,溶溶流着。殿内的火声和水声交融着,冬季的冷打在殿外进不来。 “宁子韫!”她忍了他很久,宁妍旎唤叫出了声。 殿外栽着的楸树枝,在这个时日早已是花萎落,剩下的枝桠细细在风中被吹打得颤栗不已。 宁子韫紧紧锢着她,不让她动分毫。但她也没力气再动,她侧着的头落的泪,都沁入了帛枕当中。 两人现在已经是几近比血肉更近的关系,宁妍旎的心口还起落得不停,宁子韫垂了头安抚着她。 窗外的楸树枝似芙蓉枝在缠着,宁妍旎还兀自掉着泪。 宁子韫本来沉冷的面色,此时也早已车欠了。但看着她姣好的芙蓉面,他却还不舍得离开。宁子韫哑着声,“再一次,我便不再囚你在这殿中。宫城之内,你想去哪,就去哪。” 他看着宁妍旎阖着的眸睁了开,她的眸里,还有将落欲落的水光。 作者有话说: 作者:痛苦脸.jpg,以后更新时间先改成早上10点哈。 ? 第四十三章 再一次。 男人总是这般贪得无厌, 见_色忘我。 宁子韫说着这话的时候,眸底的谷欠色浓重,身上的炙热分毫不退。就算她说不愿意, 他又什么时候在意过她的要与不要。 宁妍旎又怒又惊怕,她轻轻地缓着气, 被那股炙烫灼了身, 她到现在还在抖着。 “让我出这个殿, 宫城之内都不再拦我?”宁妍旎重复确认着他的话。 她怕他无赖, 怕他总是骗她,要挟她。 但这次在榻上,宁子韫的语气正经了很多, 他沉沉地嗯了一声。 “那温府的两个孩子, 他们还很小,不懂事。你放过他们, 好不好。”宁妍旎转过头,直直地看着宁子韫, 语带哀求。 这般求人的语气,要是刚才在榻上求他,他可是会更心疼。宁子韫摩抚着宁妍旎娇湿的脸,哑声说着, “我不过就是去看了下他们而已,你怕什么。” “那阿栀和阿棠她们呢。”宁妍旎别不开脸, 有些微茫地说着。 她的声音有些微哑, 但这种在娇媚中透出的哑,和此时榻上靡丽的气息搅成一团, 让宁子韫的身压得更低了些。 他不喜欢她现在的不甘不愿, 让他觉得他竟连个女子都要勉她所难, 但是她的委屈忍受又让他的冷静自控抛之脑后。 宁子韫看着宁妍旎动着的唇瓣,本来是粉的嫩,刚才的交_缠过后,现在已变成了檀红。鬼迷心窍地,宁子韫又覆在了她的唇上,发烫着地纠缠。 刚才已经停下的溶溶水声蓦地在殿内又响起了一声,不及防的,榻上的人被这一下闯得一悸。 宁子韫深吸了口气,从她车欠糯的唇瓣上离开,“皇妹,想求什么,就要回报些什么,皇妹确定都要在今天一起求了么。” 她不行的。 此时的宁妍旎身上无处不炽,心间却被这话冷飕地伤了下来。她将胶着的视线挪了开,隐忍又崩溃地求他,“你,轻些。” 宁子韫低声一笑,他定定看着刚才凤掩之下的峦满,转而把唇落在了她的峦绵之上,在那曾经留下牙痕的白肤上又烙了一印。 炙烫再度席卷交_迫而来,窗外不堪一折的楸树枝哆栗着被人弯起。 看她还偏过头,一副不愿看他的模样。宁子韫喉间沉着一滚,将她抱在了怀里,叫她只能无力地偎着他,无力地任他抵着折着。 宫城的天穹边际,日光自午后的盛,酣畅地斜移下落,逐而收敛,调回。 殿外长廊的宫灯已经亮起,殿内除了炭火的光,没人敢进来燃灯。直至暮霭沉沉,殿内才跟着慢慢平息了下来。 水色的帐幔内,漾着的红晕爱怜停了下来。宁子韫稍餍了足,看着身_下胭脂的媚红还未消,稍一不忍了下,还是伸着掌腹轻轻帮她顺了顺气。 “出去。”她说着。 宁妍旎有些失了意识,到了后面,她已经完全不知道宁子韫在她身上做了什么。但她身上的疼和不舒服,还还清楚地告诉着她,他还在。 掌上春娇 第50节 这种说话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甚至是没掩的厌恶。 但细白如玉的人儿如今全身都是他留下的痕迹,再看着她这般车欠绵的模样,宁子韫现在也没能生得出气来和她计较。 媚色满榻,宁子韫缓缓地,一分一分地离了开。炙意离身后,暧昧的痕迹落满了她两月退间。 宁妍旎车欠弱无力地伏在罗衾之上,青丝流光被打湿得附在她背肤上。 今日是把她折腾得累坏了,宁子韫看了一会,为她盖上罗衾。转身出了殿,他唤来了人,径直在殿内重新换了套衣。 然后宁子韫又唤了那一直守在这的嬷嬷,厉言对她吩咐了几句。 他拧眉忖着,进殿里再扫了一眼,出来时再次冷声下命,“小心伺候着公主,若是伺候得有分毫不合公主的意,拿你们全部是问。” 承禧宫外的宫人和嬷嬷跪了一地,纷声应诺。 嬷嬷遣了原先一直口严实的几个宫女,随她一道进了殿,掌了灯。她们对殿内榻上的情状恍若未见,不敢抬首,径直轻手轻脚地伺候起来。 榻上人一夜未醒。 守至晌午,嬷嬷都开始有些止不住地担心时,宁妍旎终于睁了眸。 宁妍旎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通夜浑身上下只觉得四处疲酸,连搭在身上的罗衾都觉得重,却连抬手掀开的力气也没有。 她睁了眸,看着那鹅黄的帐幔,陌生的罗衾和身上的衣,一时没缓过神来。 直到她侧过头,看见正守站在榻前的嬷嬷,身上传来的阵阵扯疼才让她想起了昨日。 昨日,在这个殿内,这个榻上,阳光白日下那好数个时辰的荒唐索求。 宁妍旎一下子白了脸。 缓了缓,宁妍旎看着殿内站着的嬷嬷和那几个宫女,她们已经有人开始传起了膳,有人端了杯热参茶过来,搀着宁妍旎起身,想让她先温温口。 借着宫女的力,宁妍旎起得身上还是疼得吸了气。 宫女为宁妍旎披了一件厚缎衣在外拢着。宁妍旎鼻间的喃音很重,吐出了参茶后,她问着扶起她的那个宫女,“阿栀和阿棠呢?” 那个宫女一脸不知道地摇了摇头,面上的神情不似作伪。 宁妍旎看了看一直站在榻前的那个嬷嬷,问向了她,“瑄王和你说过什么,阿栀阿棠她们呢?” 眼前的膳食已经陆续入了殿,嬷嬷福了身,劝着她,“公主,身子要紧,早膳公主也未用,不若先用膳。” 两个宫女上前,想扶着宁妍旎下榻,但试了几次,宁妍旎也抬不起月退来。 宁妍旎眼尾都泛了红。 见状,嬷嬷斥着那两个宫女,让她们几个将膳食挪桌,送到了宁妍旎榻前,然后嬷嬷便让那两个宫女出去各领十廷杖。 “慢着。”宁妍旎转眸看向那两个吓得正在哭的宫女。 她们这几日都在宁妍旎身旁伺候,却从不敢抬头看宁妍旎。她们卑微,小心,没做错什么事情,尽心伺候着,却还要被罚。 宁妍旎到底有些不忍,她淡淡开了口,“我这几日习惯了她们伺候。嬷嬷你若是要罚她们,换了旁的人来,我怕就更是吃不下饭了。” 嬷嬷顿了一下。但很快,她点头应是,便喝着那两个宫女,“还在做什么,没听到公主所言。公主跟前,你们不来伺候还在哭。” 两人赶忙应了声是,抹了泪,小步跑走着到了宁妍旎跟前准备布菜。 现在已是晌午,早膳宁妍旎未用,午膳很多菜式又是过于油荤。 嬷嬷在宫里呆得久,揣摩人也清楚得多,在宁妍旎身边这数日,看着她的动筷,大致也就知道了宁妍旎的口味。 所以现在膳房呈的,多数都是些宁妍旎还能动上几筷子的。 但宁妍旎现在哪有什么胃口,她正难受得很,看着两个宫女那惴惴不安的样子,宁妍旎还是咽了几口松子汤羹。 尔后她将眸光转向了那嬷嬷。 嬷嬷也垂着首,回答着宁妍旎刚才的问话,她娓娓说道着,“瑄王吩咐说,要我们尽心伺候。待公主身子好上些了,想去宫里哪里转转,奴等陪护公主一同前去。公主有不合心意的,只管打骂奴等,奴等定当改。” “至于公主说的阿栀阿棠姑娘,瑄王说,其它的事,公主若要再问,便等身子好些了去找他,他定当告诉公主。” “老奴知道得就是这么多了,公主还请宽心,继续用膳。”嬷嬷说完最后这一句,便退到了边上去。 宁妍旎听得气得身子都开始在抖。 她就知道他这无_耻之徒,说话向来都是言而无信。他折腾了她这么久,最后连两个小姑娘都不肯放过。 宁妍旎心下各种情绪滚翻,平复了许久。 想起那不知几次的滚热淌流,宁妍旎无力地阖了眸。她招手让嬷嬷来到她跟前,让嬷嬷俯身附耳过来。 嬷嬷自然是对宁妍旎的吩咐照做不误。 只是,现在听了宁妍旎的话之后,知道了她的意思,嬷嬷的神色显然一凝。 这事她自是不能按着宁妍旎的吩咐直接去办,只能福身道着,“公主,此事老奴已清楚公主的意思。待老奴去跟瑄王汇禀下,再来答复公主。” 还要去问宁子韫,宁妍旎轻笑了出声。 宁子韫会怎么想,他只想要她而已,又不是什么真心真意地待她。 她现在身上有宁子韫想要的,所以宁子韫才不会放过她。宁子韫自己也说过,等他试过了,觉得烦了,当然不会再纠_缠于她。 宁子韫什么话都不可信,只有这两句话,宁妍旎觉得可能是真的。 宁妍旎兀自笑了下,嬷嬷就算真去问宁子韫,也只是徒劳多走这一趟的路而已。宁子韫要是知道了她的意思,当然不会多加阻挠。 这嬷嬷要去,那便让她去罢。 宁妍旎朝着嬷嬷点了点头,这膳她是真用不下去了,多咽了几口汤羹,宁妍旎就卧回了榻上,等着嬷嬷回来复她。 宁妍旎恹恹的这一日,朝堂上却是久违难得的祥和。 清晨上朝时,皇上依然抱恙,瑄王依然主理朝政大小事务。 前些日子递上去的折子,很多都被丢驳回,或者冷落起来。 这两日递上去的折子也很多,但今日的瑄王面色却比前些日子缓和了不少。拿着折子批判的时候,他的言语也没之前的决戾,引得些许警觉的大臣,都尽皆侧目以望。 站在宁子韫身后的杭实见状,从上朝到散朝,他尽皆只是眼观鼻,鼻观心。 昨日宁子韫从承禧宫寝殿的殿门出来,只披着外衣,就唤着杭实让他寻了新的衣物过去。杭实那时猜想到了殿内发生的事情之后,也是内心大骇。 但是到今天,杭实已经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他跟随他家主子,景仰尊崇他家主子。所以宁子韫喜欢什么,想做什么,那什么便都是好的。 下了朝,宁子韫回了殿,他让杭实把今日余下,那些未处理的折子先呈了来,一一快速翻阅着。 近来朝上没多的什么事,就余下前太子需要再去跟。宁子韫目光盯着折子,心下思绪转个不停,他抬头问着杭实,“承禧宫今日如何?可有什么别的事?卢嬷嬷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闻言,杭实有些想失笑,但是又憋着不敢真笑出来。现在才过晌午,卢嬷嬷可向来是夜间才来汇禀消息的。 杭实刚想摇头说没有,外头打脸的人却也来了。有侍卫前来,敲了敲门,低声问着,“主子,卢嬷嬷过来了,主子现在可见她?”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昨天上午是微修过的哈,大致差不多。 ? 第四十四章 现在才过晌午, 卢嬷嬷就过来了。 不止杭实一怔,宁子韫也从折子上抬起了目光,“让她进来。” “杭实,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今日要处理的。”宁子韫继续低头阅着手上的折子, 一边开口道着。 着急成这样的事情倒是真没有, 杭实想了下, 便摇头低声应无。 门外刚才前来请示的侍卫已经带了卢嬷嬷进来, 推了门,卢嬷嬷垂着首,一步步恭谨地走进来。 宁子韫抬头看她。 卢嬷嬷似是有所察, 头垂得更低了些, 她见过礼,便先告罪着, “王爷朝事繁忙,这个时辰, 老奴本不应该来搅扰王爷。” “只不过,公主那边有事,老奴想先来汇禀下王爷,所以这会就冒昧前来。” 啰嗦的话说一堆。宁子韫看着这卢嬷嬷, 絮絮叨叨了几句还没说到事情上,他拧了眉道, “公主到底有何事, 都说出来。” 想起了她落在帛枕上的那些泪,宁子韫声音更是不耐了些, “已经吩咐你们看好公主, 如果公主有什么差池, 你们这些伺候的人的尸骨也别想要了。” 闻言,身后的杭实也噤了声。 卢嬷嬷僵了脖子,稳了稳后,她声音有些戒惧地开了口,“王爷说的话,奴等不敢忘记,奴等定当尽心竭力伺候公主。只是公主......” “只是方才,公主起榻,用过膳食之后,便开口跟老奴要了一物。老奴不敢擅自做主,所以过来请示问下王爷,公主所要的避子汤,是否要给公主。” 毕竟已经事关皇家私下隐晦之事,卢嬷嬷说完最后那两句,便跪地俯了首,恭谨地等着宁子韫回答。 方才开始就一直噤声的杭实,此时不由地屏了息。 书房内顿时一片静寂,余下卢嬷嬷俯在地上心里暗自哀苦。 她摸不清宁子韫的态度,但也不敢将宁妍旎的话置之不理,现在宁子韫这模样,她是真担心她等下走不回承禧宫。 听了卢嬷嬷的话,听清了“避子汤”这几个字,遽然之间,宁子韫的面色几乎控制不住。 他想起了他的生母,望着他的那般冷漠的眼神。 这些女人,原是如此。他的生母当他是她一生的污泥黑点。而现在的宁妍旎,也觉得他会为她留下污渍秽浊。 刚才看着折子,宁子韫还有那么的一瞬,觉得自己昨日索要得过了。 现在想起宁妍旎要出宫前,还遣着东宫的人,将那只小犬送往他那生母宫中,宁子韫便觉得他刚才那一瞬的想法属实可笑了些。 想是她们两人,对他,本质上其实可能也都差不多,都是嫌恶惧怕,抗拒生厌。 宁子韫心里万千的怒火愠焰翻腾起来,手中的竹简折子叫他攥得作响。 好半响,宁子韫面色平复了下来,语气亦是平得没有多余的波澜,“公主要避子汤,那就给她避子汤。这种小事,以后无需来扰本王。” 俯在地的卢嬷嬷神志回炉,她浑身僵冷地松了一口气,她忙叩了首应着,“是。” 这般情形之下,卢嬷嬷连头也不敢抬一下。她直身退着到了门处,才敢俯转着身离去。 将书房的门阖了上去后,卢嬷嬷缓了缓僵着不好动的手脚。 听见书房内一阵暴怒的东西破碎声,卢嬷嬷眉心便是一阵猛跳,不敢再多停留,忙快步离去。 书房内,宁子韫薄唇紧紧地抿着,一言未发。 杭实垂首看着地上一地狼_藉的瓷碎瓦裂,踌躇之后低声开了口,“主子,避子汤多是取得寒凉的药材熬制的。属下看公主那般体弱,喝了怕是对她身子骨更是不好。” 宁子韫面上都快涌出煞气,“没听那嬷嬷说的,那是她自己出言要的避子汤,又不是我迫予她的。” “好,她当真是好得很,刚起榻,就能思虑得这般周全。” 掌上春娇 第51节 宁子韫将刚才看一半的折子掷了地,抑着满腔的怒意,冷目对着杭实吩咐,“你现在跟着那嬷嬷一起去,该怎么做,你去跟那太医说个清楚明白。” 接下这个不同寻常的差事,杭实心下吸了两口冷气,不敢耽搁便出了书房,往太医院那边赶去。 宫城经过了一番的血洗,雪洗,如今多处已恢复了原来的面貌,巍峨高严。只是景虽常在人却易逝,当时那些宫城中人,现在行在宫中也很少能见到。 除了宁子韫这边的人还在外走动,其它多被禁在自个宫中,出不得来一步。 所以杭实自老远看到那个身着皇子朝服的身影,便一下子知道了他是谁。 “见过九皇子。” 那道身影老远就朝着他挥手,见状杭实也不好绕开,只能先停下行了礼。 九皇子今日的朝服还未除去,身着的披领和朝衣都是紫貂所制,袖端为薰貂。两肩绣了五色云和行龙。 九皇子这些日子长高了些,之前白生生的馒头脸也瘦了些。 他看着最近一直忙着的杭实,出口抱怨道,“这些日子四哥迫着我上朝,我老累了。想找你玩,又一直找不着你。” 杭实笑了下,“九皇子,王爷也是为了你长进些。不然换了旁的皇子,王爷还懒得去费这个劲差人唤着他去上朝。” “属下可是当差办事的人,这会刚好有事要办,不如属下回来后,得空就来陪你玩会?” 九皇子也就抱怨随口说下,这个节骨眼,他可不敢找杭实来玩。 听到杭实还真想找他玩,他看着哪有这么不长进。九皇子摸了摸鼻子,佯作蛮横样子嘀咕着,“本皇子还有大事要忙呢,你要找本皇子,本皇子还抽不出时间来陪你玩。” “是是是,是杭实不懂事了。”杭实双手抱着剑,态度很是端正直接认了错,“下朝这么久了,九皇子这忙得连朝服都还未换下。” 九皇子之前惯讨厌穿这些规矩繁复的朝服。 现在听了杭实这么调侃他,他举起了手里那金丝雀色的小瓷瓶,趾高气扬地指责了杭实,“我这是为了四哥,他不都受伤了。你都不知道,还说什么是当差办事的人。” 九皇子一向就是毛手毛脚,今天和宁子韫谈着话时,九皇子还拍了好几下宁子韫的心口那一块,结果却看到宁子韫几不可见地微拧了眉。 不是九皇子吹,他对他四哥的表情神态,向来就是数一数二的了解。 四哥肯定就是那一块受了些伤,所以九皇子刚才朝服也没来得及回宫去换,就先跑了太医院寻了伤药过来给他这四哥。 看着九皇子说得笃定,还有他手中晃着的小瓷瓶,杭实不由地默了一下。 昨日,宁子韫洗沐时没有让人伺候。但是前日,宁子韫洗沐时,杭实是在旁递了衣物过去的。 前日杭实记得分明,宁子韫身上是没什么伤的。要是这两日宁子韫有受什么伤,是他杭实不知道的,那应该也只能是在承禧宫里那一下午之间发生的事了。 杭实正了正脸色,清咳了一声,“那属下就不耽搁九皇子了,属下还有事要去办,九皇子请。” 身后,九皇子嘀嘀咕咕的声音未停,径直走着去找宁子韫。 太医院近些日子便一直忙得很,之前大批受了伤的将官禁军,宁子韫便派遣了太医院的一些太医去帮忙诊治。好不容易有些停下的迹象,今日更是好些个不容开罪的人来了太医院。 钟太医抖着手,哆哆地称着手上那一味味药材的分量。 换了之前,太医一般写完药方子,有的不甚紧要的药材,便会让他身旁的医徒经下手。 但是现在,杭实那骇人的目光直盯着他,手中拿着剑,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钟太医是分毫不敢怠慢,每一味药材都是自己精准称量。 “这,便是这位嬷嬷要的药了。”钟太医把药送到卢嬷嬷手上,才伸手抹了抹自己头额上落的汗,仔细嘱咐着,“事后一服,一次便可。若是需要臣煎服的话......” “这个倒是不用劳烦钟太医,煎药老奴会亲手熬煎的。”卢嬷嬷道过谢,接了药。 钟太医看了看杭实的脸色,见他对此没有异议,便连连点了点头。 待到药盅呈到宁妍旎面前时,已经是申时。 今日宁妍旎本是双月退酸车欠得起不来榻,但她坚持要洗沐,宫女们没了法子,只得半扶半抱着她到了放满热水的沐桶里。 泡了大半会,宁妍旎才又让宫女们扶着她起水。 卢嬷嬷端着药盅来时,宁妍旎正坐回榻上。她娇珑的身上还带着沐后的水汽,面带潮_红绯色,整双杏眸水光盈盈,弱质可怜。 这叫哪个男的看了还能把持得住,卢嬷嬷暗叹着。 卢嬷嬷放下药盅,帮宁妍旎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一边近前低声说着,“公主,公主要的那药,老奴已经端来了。” 卢嬷嬷掀了药盅盖,伴着氤氲热气弥漫除了浓苦的臭味。 让人闻着便觉得恶心,宁妍旎蹙了眉,怕放凉了效用不好,端近跟前吹了几下,就忍着苦味喝了下去。 “嬷嬷,前些日子的药膏,你再拿来给我。”宁妍旎又灌了几口温茶,就开口道着。 刚才洗沐时,宁妍旎一低头,便看见她身子那腻白体肤上布满的都是暗红青紫的抚痕,轻手一碰就疼,望着直叫人触目惊心。 尤其是那两团饱峦上,宁子韫昨日反复将唇覆在上面,掌抚腹压,烙下的那枚印子比之前更是还红了许多。现在热水掬淋而过,都疼得让宁妍旎不住地瑟栗。 浑身上下,都让她想起,宁子韫的唇,宁子韫的掌腹,都从她身上的这些地方一一过了去。 宁妍旎看向了卢嬷嬷,但卢嬷嬷闻言却径直地摇了头,她福身秉着宁妍旎,“瑄王昨日便吩咐说,若是公主要伤药,那什么伤药都可以予公主。只是除痕的那膏药,公主想要便只能自个去瑄王殿里寻他。” 又是要自己去找他,宁妍旎攥着斗篷的手紧了紧。 宁子韫就是故意的,他憎恨太子在她身上曾落下的红痕,所以宁子韫故意在她身上落下了更多的痕印,让她多日望着,多日疼着,叫她去求他。 宁妍旎抚了抚自己的心口,疲疼无力得她微阖了眼。罢了,宁妍旎想着,就静静在这卧上几天,这痕自当也慢慢会消退。 只是这几日,宁子韫会不会就这么让她安安静静地独留在这殿里。 想起宁子韫那满是侵_占鸷谷欠的眸色,宁妍旎那攥着斗篷的手又紧了些。 思之无果,多想无益,她细白的指根抬起,解了那斗篷的系带,让宫女扶着她,便要往榻上卧去。 作者有话说: ? 第四十五章 “公主, 这就要就寝了吗?”在旁随侍的宫女搀着宁妍旎的手,小心地问着。 这会儿才申时,宁妍旎晚膳也未进, 就想上榻卧着。 香叶和石竹对视了两眼,从刚才宁妍旎开口将她们两个免了廷杖的罚之后, 她们两个就一直守在了宁妍旎的榻前。 看着她们两个的面上是掩不住的担心, 有几分真心实意, 也有两三分像之前的阿栀阿棠。见状, 宁妍旎那想卧榻的身子就微顿了一下。 香叶福身,小心地提议着,“公主可是坐着觉得累?不如奴婢去拿个斑丝丹枕过来, 公主枕着它坐着, 腰间也不会觉得酸。” 像是生怕宁妍旎拒绝,香叶说完, 便匆匆去了侧殿,取来了拿个斑丝丹枕。 丹枕圆鼓, 最外层用的是绸绒布,绣的莲瓣纹。宁妍旎倚着它,里头充填进去的那些丝织物,是有些缓和了她腰间的酥酸。 “昨日, 是你们服侍我就寝的?”宁妍旎垂眸看着说道,香叶已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帮她把斗篷的系带都系好回去。 “是的, 公主。”闻言,香叶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昨日帮宁妍旎擦洗身子的也是她们两个。她们两个进宫的时日不长, 但是看着宁妍旎身上欢_愉留下的那些痕迹, 再是笨拙, 她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是看着公主醒来后,满脸的恹恹和不情愿,还有浓黑的那盅药,香叶她们更是有些惴惴。 主子不好,她们这些当下人的自然也没有什么以后的好日子。 “公主,可要用些膳食?”香叶想着不知道怎么能让宁妍旎宽点心,“公主有什么想吃的,奴婢等现在就去让膳房去做。” 若是她说想吃阿棠的糕点,宁子韫也不会让阿棠回来的。 再说她其实本来也就没什么胃口,宁妍旎摇了摇头。她现在比较想知道的是,“要不你们给我讲讲故事?” 香叶石竹眸中就是一亮,“公主想听什么故事,奴婢都讲给公主听。” “就宫里最近发生的那些故事。”宁妍旎看着她们两个,见她们两个面露不安,眸里的亮光也跟着有些黯了。 让她们讲故事简单,让她们讲宫中的事就难了些。宁妍旎便轻叹了一声,“那你们有什么故事就讲什么便是了。” 香叶心里有了点主意。只是,她瞧瞧抬眼看着宁妍旎,小声说道着,“奴婢是允城人,从小在允城长大,奴婢知道很多允城的戏说逸事。” 宁妍旎一怔。 温府的祖居邸宅就在允城,没想到,在这宫城之中这般情状之下,遇到了一个自同一片故土而来的人。 见着宁妍旎提了些精神,点了点头。香叶忙不迭地清了清嗓子,开始搜罗说着允城的事。 她在允城生活了十余年,听的看的故事便能说出很多来。期间宫人便逮着机会,传了膳食。 宫人们在一旁伺候着布菜,香叶便在一边继续讲着。见着宁妍旎就着故事还吃下了一小碗的瑞仙八宝羹,香叶说得更是起劲了些。 “那些个石头堆得那么高,捡起东西丢进那里头的火烧,还会嘣地炸开,公主知道那是什么吗?”香叶说到兴起,手也开始比划了起来。 宁妍旎用完膳,现在已经坐回了榻上。她倚回斑丝丹枕上,看着香叶那比划的样子就笑了,“我知道,那是烧宝塔罢。你想骗我,什么炸开,那是烟花。” 那是每年仲秋节时允城城郊会行的习俗。说是宝塔,其实也就是捡了破碎的瓦瓷和地上的石子,堆砌成了个塔的样子。 塔里烧了火,围着的许多人再丢了诸多的花筒和爆竹进塔里去,那火光漫天的场面便是好看热闹得很。 其它地方的人可能不一定知道这个习俗,但是允城人肯定是会知道的。 见香叶那小妮子,还想把这烧宝塔当成逸事来哄骗她,宁妍旎便笑着轻嗔了她一眼。 这一笑,就是眉目皎皎,笑得多添了几分平日没有的娇憨,让香叶看得呆了下,也让走进殿内的脚步看得停了下来。 宁子韫顿了足。 宁子韫今日本来是不想踏足承禧宫的。 他心口处昨日被宁妍旎用刃破了个口子,落了些血出来,其实并不算严重。九皇子拿着太医院那膏药来给他,他自个用不上。 但是她会用上,宁子韫的目光投向了正坐在榻间的宁妍旎。 眼前,她对着旁的下人都能笑得不可开支,说话声都是和煦温柔。现在,她看到了进殿的他,笑容便瞬间消融得一干二净,小脸上的神色更是有些难看。 殿内随着宁子韫的来到,便噤声了下来,没有人敢再出言。 听故事的时间过得实在太快了些。这会,日光的光洁已经落了下去,外头长廊布着的宫灯已经亮起。 宁妍旎此时的手已经不由收紧了些,她最担心的,就是在这种日落灯起的暧昧时分,看到宁子韫进了她的殿。 眼睁睁看着宁子韫屏退了殿内所有的宫人,殿门阖了上去,满室只余下他们二人,宁妍旎就止不住地别开了脸。 宁子韫看着这副不想见到他的模样,抬步便走到了她榻前。 她全身裹穿得很严实,膝下还披着罗衾。除了那红着的唇瓣,其它地方都遮得叫人窥探不到分毫。 “皇妹。”宁子韫语气不明地唤了她一句,便径直坐在了榻上。 看着宁妍旎往后退了半步,宁子韫伸手便扯了她入怀。弯子也不准备绕,他便开口讥着,“皇妹还真是懂事。皇妹是打算之后的每一次,都服避子汤了。” “本来还有些担心皇妹,不过看皇妹刚才那般的笑,想是皇妹这会的精神还是挺好的。” 他勾了宁妍旎的下颌,抬起迫着她与他的目光平视,“皇妹就真的这般厌恶我?” 掌上春娇 第52节 什么每一次,他言语话外说得好像还会有许多次,直让宁妍旎眸光愠怒地瞪着他, 只是奈何她这副模样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宁子韫看了,默了半响。他本来过来这,是抑不住想来施些怒气予她。但现在看着她这白透的小脸上的那抹红,他只想覆着唇下去安抚慢磨。 他刚有了这个念头,还没倾身下去,就被宁妍旎愤恨不甘的话打断了。 她声音还有些微哑,“宁子韫,你昨日说过的,放过阿栀阿棠,你竟然言而无信。” “皇妹你确定么。”宁子韫停下了那番念头,锢着她,嗤笑了一声,“昨日下午,皇妹你使的那些气力,只能够得皇妹出承禧宫。皇妹若想再要些别的,可要再多使出些气力。” 说完,宁子韫的唇就落在了她的耳垂上,意有所指地卑_鄙。 宁妍旎觉得宁子韫这人实在是无_耻至极,她忍着心里的恶心,要是激怒了他,于现在的她实在无益。 劝服了自己,宁妍旎试图平静地和他说话,“那你今天来又是什么事。” “我今日,身子不舒服。”宁妍旎动着唇瓣,有些难堪地说着。 她不懂宁子韫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罢手,但是今日她是真得不行的,宁妍旎微抿了唇,“你要是是想来做些什么的,那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宁子韫没说话,但他的目光蓦地就冷了下来。 对着他,她总是这般厌恶嫌憎的态度。 宁子韫勾着的唇角慢慢放平,抿成一条线,只是很快又勾了起来。他冷笑着跟她说,“就是知道皇妹身子不舒服,所以我是特意过来为皇妹上药的。” 宁妍旎这才看到宁子韫的左手上,拿着的那金丝雀色的小瓷瓶。 “药......什么药?”她不敢确定地问着。 刚才还娇笑着的声音这会已经有些悸栗,宁子韫看着她,缓缓说道着,“伤药。皇妹哪里伤了,我便帮皇妹上在哪里。” 说这话之间,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那处被他扯疼的地方上,直白得肆无忌惮。 这般恨不得啃噬吞咽了她的骇人眸色,隔着几层厚实的衣物,宁妍旎都觉得遍身生寒。 “宁子韫,你简直是下_流至极。”他竟然想为她上药,宁妍旎愤恨不已,她挣着他的手,“我没伤,我不上药。” “皇妹若是没伤,那今夜我就放心与皇妹同寝了。”宁子韫轻轻的一句话,直接让宁妍旎失了声。 宁子韫唇角轻扯。今日他隐着的不快和痛恨,在看到这时宁妍旎的压抑不甘之后缓慢消散。 她默了半响,不再挣扎。 斗篷落了榻,金丝雀色的瓶盖旋开,用指带了点里面白色的药膏,宁子韫满意地就将宁妍旎整个抱在了他怀中。 束带挂着的噤步被扯了下来,杏红色的烟锦裙也被他拂得,现出了一片的玉白,上面还有清晰的痕印,都是他留下的。 宁子韫的指又去到了那处似是海草裹着的温_热处,抚着药膏化上去。 宁妍旎确实是伤了,药膏抹开的时候,她便感受到了伤口破_裂散发出的热痛。只是这种过程,也属实是太过煎熬难忍了。 宁子韫没有垂眸去看身_下,他的眼神只直勾勾地看着宁妍旎的表情。手下的动_作却是没停,似是很欣赏她这副为他意乱的绯红模样。 “宁子韫,可以了。”他这哪是真心来上药的,宁妍旎红着眼,试图按停他的手。 她双月退现在坐在他身上,让她使不上力,方便了他的施予。阵阵的哆栗不停,宁妍旎呜咽着一口攀磕在他肩上。 一时间,殿内的气息又开始靡靡。宁妍旎眸中又快沁出了泪,她觉得宁子韫简直不是人。 但宁子韫何尝不觉得自己被迷了魂。 他本来只是想惩罚下她,然后就抽手的。但是自己一陷进去后,心里的火就浓重冒出,让他自己都有些控不住。 尤其是这弱得跟水一样做的人儿,声音已经娇断得不成样子,还能一边哭骂着他。好像只有他,这般的把持不住。 越是痛恨这样的自己,宁子韫越是开始冷声冷语,“皇妹,你真当你是仙姿佚貌,我还非你不可了。” 宁妍旎哭骂着他,“宁子韫你就是疯了。那你去找别的女子,现在就去,滚出承禧宫。” 宁子韫的脸色瞬时就变了。 殿内蓦地一声娇叫响起,片刻之后,宁子韫面色阴沉地从殿内走了出来。 自宁子韫进殿厚,外头守着的宫人便被杭实斥退了几步。 冬沉甚水,杭实正尽忠职守地站在殿门外,闲望着院落中那一片的楸树枝和珠兰。他还想着怎么打发些时间的时候,就看到了面色不虞的宁子韫从殿内大踏步地走了出来。 这么快,杭实心下道着不好。 他忙跟在宁子韫身后走着,一边抬眼偷瞧着宁子韫的面色。比今日在书房时的怒意不减,看来今夜事情可能不太顺畅。 “主子,现在这个时辰,是回殿吗?”杭实收回打量的目光,小心地问着。 宁子韫没有回答,他的脚步很沉,眸底更是焦黑一片。过了小半响,他冷声吩咐着杭实,“找个女的过来。” 闻言,杭实一滞。要去办这件事,他的疑问很多,却不知道怎么一一问起。 杭实还在斟酌着怎么开口,就听到宁子韫寒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要比她更干净,更会伺候人。” 见杭实还滞着,宁子韫神色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就现在。” 自家主子口中的“她”,也只能是刚才殿里的那位了。 杭实忙意会地点头,望着即将来临的月色,他离去的脚下更是行得飞快。 ? 第四十六章 星月在天幕冒了些尖, 黑便是也布上了。抬眼望去,浓韫无边,正是温香软玉在怀的好时刻。 季经彦今日宿在自个备着的私宅。 最近朝堂不顺, 成国公府风波也不断,季经彦帮不上手, 家里人索性赶了他出来安生。季经彦心大, 也乐得自个在私邸里胡闹。 宅里屋内, 四壁皆是高洁白石砖, 檀木桌椅上雕着花木纹样。 月蓝色纱幔掩着菱花木窗,往里去,床榻前还以一扇三折春睡海棠屏隔开。虽然比不上国公府, 却也是巨室富贵。 季经彦正端着茶, 看着眼前说要自荐枕席的女子。 她生得尚算是出色,才情也好。一袭彩霞百水裙, 随云髻上两支石榴红玉发簪。天庭饱满富贵相,一双杏眸带着风情款款。 季经彦也没想到还有女子有这毅力, 从秋猎那头追他追到了盛都。 望着她那双持着情愫的眉目,季经彦满意地点了点头,“本官可不喜欢迫着良家妇女,你再说一遍, 你可是自个愿意的?” 回月福身,眸中情意盈盈道着, “自上次, 大人将回月送到了他人帐中,回月便暗自垂泪了许多回。还好那位公子没碰回月, 径直便遣了回月出来, 使得回月这清白的身子, 能在这时找到大人。” 回月说着,意有所指地将身子往季经彦跟前倾了些。 季经彦也想起来,当时他是将她送去到了宁子韫帐中。宁子韫领情地收了,却没要,后来好像是还把她从帐中轰了出来。 当时秋猎走得匆忙,他也没去管那些个女子。 没想到这个小女子,竟是来了盛都。今日在街上,她拦下了他轿时,季经彦都差点想不起来。 “来,本官的乖乖,倒是本官上次苦了你了。”季经彦扶起了回月,“在盛都之中,有什么想要的,你尽管可以告诉本官。” 虽是知道对方心底里也没什么真情,所求多半只是富贵。但到底还是有些浅薄的渊源在,季经彦还是述了几句衷肠,牵着她的手便要往榻间走去。 月昏暗得正好,烛火就不用了。 季经彦转身离榻,上前想熄了烛火,一道人影却先落在了烛火前。纵跃而下的阴影,蓦地笼了大半间屋,吓得季经彦一跳跳得老远。 “季大人,是我,杭实。”看着季经彦面色大惊就要叫人,杭实忙拦下了他。 天色都不早了,还以为遇到了贼人,季经彦惊魂未定地开口,“杭大人,你可真是会挑时候。这个时辰了,杭大人找本官到底有什么事?” 宁子韫身旁本就没有女子。先前宫里循着祖制,派给皇子们启蒙的通房女子那些,宁子韫心下生厌,看都未看,杭实自然不可能重新去寻了她们过去。 思来想去,杭实觉得这事还得找季经彦,找了小半响才发现季经彦竟然跑来了自个私宅。这事也不好细说,杭实这下就直接了当地开了口,“季大人,想问你寻个身子干净清白的女子。” “性情温顺些,要会伺候人。面容需得姣好些,现在就要。” “最好是杏眸小脸,弱质纤纤。”杭实想了想,又加上了这一句。 季经彦的目光呆了呆,手也跟着抖了下,这杭实当他是什么人呢。自中了探花,他这勾当可很少做了。 但是这杭实是宁子韫身边的人,这般忙着,估摸是为宁子韫来的。国公府现在也没公然和宁子韫对反,季经彦圆溜的眼珠子一转,伸手指了指回月,那不可就正是杏眸小脸,“或者,杭实大人你看看此女子,可还行?” “清白干净,本官可还没碰过。”季经彦举起了双手。 回月僵了僵,但是很快反应回来后,脸上笑靥便是温婉生花。她福身对着杭实,柔言软语,“自当听从大人安排。” 回月是在季经彦的宅里重新换了一身衣。 季经彦让她换了一袭软缎的华裙,发上的簪也重新挑了样式,往干净的清水芙蓉选。宁子韫见过的女子多是高门贵女,寻常的妆扮怕是宁子韫根本看不上眼。回月要想出彩,还不如清夭独特些。 只是有的女子,不用妆扮,单是站着就灼灼得让人移不开眼。 季经彦遗憾地想起了宁妍旎,这会宫城正是风口浪尖时,他什么时候才能去提亲。 他摇了摇头,回月见状便立即紧张地打量起了自己,“大人,贵人可是不喜欢回月这样的?” “没有没有。”季经彦摆了摆手,语重心长地嘱咐她,“机会就在眼前,这位贵人可不同寻常,今后皇家滔天的富贵,你今夜就自个把握了。待有来日,你只需记得本官今日相助就行。” 想起不需要回到那些破瓦烂墙的庭院之中,回月心下便是激动不已,她连声应是,然后问着季经彦,“大人,那回月冒昧地请教下大人,那位贵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闻言,季经彦还在摆手的动作便是一顿。 宁子韫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他宠幸过谁么,好像没有。宁子韫本还定了年后要迎娶他庶妹,但是这下看起来,能不能成都不好说。 这问题属实有些不好琢磨了,季经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刚没听杭大人说么。杏眸小脸,性情温婉,会伺候人。我看你就差不多,温柔些,知情识趣些,男的嘛,都喜欢这样的。” “好了,赶紧去吧,别让贵人久等了。” 回月便连连点头,跟着杭实,蒙着眼上了轿,匆匆往宫城而去。 待回月摘了蒙眼的绸布,便见到月下的朱红宫墙都染成了沉沉的藏青色。 回月轻着步子,安分地微垂着头,跟在杭实身后过了长廊,又经阁院,最后来到那偌大的殿门前。 看着巍巍的廷殿,回月的心就激颤得险些停了。 “里面是什么人,你不需要管。”杭实心里有些不踏实,现在他也有些摸不准宁子韫在想些什么。 杭实只能最后一遍警诫着回月,“若是伺候不好,会发生什么也说不定。” 杭实转身,敲了敲殿门。得了里面低沉的一声应,杭实便推了门,示意回月自个进去。 回月进去后,才觉得季经彦张口说的都是假话。 她温柔小意地朝着殿里的人福了身,但那人语气很冷,就只让她走近些。回月不敢耽搁,腰肢款款地温婉走上前去。 殿内布好的桌案上,摆放着的不是一盅一盏的小酒,而是几大海壶摆在那。 掌上春娇 第53节 但回月哪能露怯,她配合着贵人手中的酒碗,吃力地抬起一海壶,为他斟着酒。 宁子韫正冷眼看着回月,酒喝完,她就为他斟上酒。碗里七分满后,她就停下未继续斟。 很好,很懂事。想起那张不情不愿的小脸,宁子韫狠地掷了手里的碗,他冷声喝道,“把脸抬起来。” 回月顺从轻柔地抬起了头。见着眼前的贵人,竟然还是原先之前篷帐中的那个帐主人时,回月的心微微一滞,但是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她温柔乖巧,杏眸桃腮,端坐着的体态也很是妖娆,嘴上说着的话也都是他想听的。 但宁子韫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就是不满意。 他一点也不满意,不顺心。 被宁妍旎拨起的气一直闷在他心上,他想发泄在宁妍旎身上,让宁妍旎为她的嫌憎不愿啜着泣,求他放过她。 让她哭着,说她以后一定会只为他一个人哭,不再让他人沾染她半分。 但是宁妍旎根本不会,她求他放过她,那是因为他的胁迫,他的强逼。 他难道还真得只能找宁妍旎这一个女子不成。 现在,他身前这个女子,明明和宁妍旎长得有两分相似。看看,那双杏眸,那副身姿。 可宁子韫就是不满意。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得完全地失了那股子火。可是凭什么,宁妍旎的唇,宁妍旎的身,才让他有想沾身的谷欠望。 宁妍旎哪会这么乖巧为他斟酒,这么毫无抗拒地顺从他。她都是哭骂着他,杏眸中那般的莹润水光,他轻轻一碰,就要掉落。 她可真是好笑。不是因为这些什么富贵显荣,什么权位滔滔,就来巴结讨好他。她要的,只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孩婢女,还有那条小犬的安好。 宁子韫发狠地掀了桌。 杭实就守在殿门外,不敢离开半步。 想起这女子的相貌,杭实心里也有些打鼓。他紧张地站着,想听殿内的声音,又觉得这好像不是他应该听的。在这等到明日清晨,殿门打开,他也就知道了。 只是回月进去还未到一刻,杭实也才揣摩了一半的心思,殿内哐当一声地响声就直接传到了殿外。 这般激烈得,杭实眼神示意殿外的守卫,不让人进去搅扰。 只是,紧接着,一双素手拉开了殿门,回月哭着走了出来,“劳烦,劳烦大人,送回月回去罢。”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面上姣愁如西子,委屈和不堪让一般的男子见了都不忍。但杭实面无表情,并且大失所望,杭实只想问她,“伺候得不好?” 闻言,回月掩面,哭得更厉害了些,“回月还未近身,贵人便说了句‘恶心’,然后就怒喝着让回月滚了。” 杭实心下一梗。 挥手让旁边守着的人将她送回季经彦那,杭实心里也没了底。他寻思着,这夜还这么长,他是不是应该再去寻个女子过来。 但是殿内的人已经唤人抬了冷水,好一会后,宁子韫从殿内走了出来。 他的面色沉沉,抬步便往书房走去,声音冷得堪比腊月飞雪,“未处理的折子都呈上来。把人都派出去,再找不着太子,你便回朔北去守边。” 杭实:“......是。” ? 第四十七章 翌日清晨, 冬日微凉的日光透了亮进了承禧宫内。 宁妍旎睁开双眸,望着鹅黄的帐幔,她还有些微的发愣。 “公主, 奴婢服侍公主起榻?”守在榻旁的香叶一直注意着。 这会香叶蓦地出声,便看着宁妍旎被她这声音惊得裹紧了身上的罗衾, 香叶更是紧张地低唤着:“公主?” 宁妍旎回神, 看着面前的香叶, 表情还带着自己又做错了事的忐忑。宁妍旎轻叹了下, 便让香叶扶她起了榻,“等下用完膳,出去外头走走罢。” 宁妍旎今日已能缓步慢行。看着香叶有些放心地将那金丝雀色的小瓷瓶放好, 宁妍旎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过也未开口说些什么。 今日确实暖和一些,得了准, 宫人们便已经将承禧宫内的窗扇都打开了。 宁妍旎实在太多日未踏出承禧宫了,明明是和煦的日光, 她竟然都觉得有些刺眼。她站在院中,缓了大半天,才敢睁眼。 “公主,容妃娘娘来了, 公主见不见?”宁妍旎站了一会,就听到了石竹这般低声地请示。 现在不见也容易, 已经没什么好顾忌的。但宁妍旎忖了下, 还是点了点头。 容妃这个人实在是奇怪得很,说她是皇上的人, 也未见她为了皇上太子的事有分毫的难过。而且这个节骨眼, 容妃竟然还能在外面走着, 来到她这个无关紧要的公主宫中。 而且现在,她也没想好她应该去哪,宁妍旎叹着。 没多久,容妃抚首进了院中。她本来也是不太欢喜来这的,瞧见宁妍旎打量她的眼神,容妃还就直接噘起了嘴,“别以为本宫那么喜欢来找公主,现在这宫里,本宫还能去找谁呢。” 她说得很理直气壮,面上摆出一副本宫亦是无奈的神色,拉着宁妍旎就坐回到了那光秃秃的楸树下的桌椅上。 容妃百无聊赖地挥手让身后的大宫女把东西摆出来。 那是一副木画紫檀棋盘,摆上去之后,桌案上除了茶盏,就再也摆不上其它的东西。 宁妍旎伸手捻起了个白子,黑白子用的还是蚌壳制成的材质,怪不得在日下看着棋子上的光亮得带了些五彩斑斓。 白子的背面还刻了个“御”字。 宁妍旎将白子放了回去,蹙眉看着容妃。上次容妃在这,看她拿出书卷时,那般不耐烦的神色宁妍旎还未忘。 如今拿着这棋盘来了这,可别跟她说自己有多喜欢下棋。宁妍旎蹙眉开了口,“你想与我下棋?” “宫中会下棋的人很多,还有专门的棋士教下棋,本宫实在没必要特意来找公主下棋。” 容妃把宁妍旎想说的话都帮她说了,然后面不红气不喘接着说,“但是本宫棋艺不佳,思来想去,还是来找公主对弈兴许会愉快些。” “公主也当是与本宫消磨时间就好了,说不定,公主会觉得与本宫聊天,还挺有意思的呢。” 容妃朝着宁妍旎眨巴眨巴了眼,然后不由分说就捻着白子先下了起来。 宫人们都退到了庭院的长廊处,见状,宁妍旎捻了一颗黑子,也落放到了棋盘之上。 “这就对了嘛,在这宫中能消磨一日便是一日。”容妃嘀咕着。她来之前已经寻了棋士,恶补了一些棋艺。只是这临时抱的佛脚,肯定是不怎么样。 所以容妃现在也不知道宁妍旎下得如何,反正她自己是瞎下的棋子。 容妃随便捻落了一个白子,便转眸打量着宁妍旎。 见宁妍旎眼尾和鼻尖还有些红,容妃那压不住的好奇就冒了出来,“公主这几日在宫中,过得可还好?” 容妃刚才坐着轿辇过来时,就眼尖发现,承禧宫这周边的守卫,比太子妃和皇后那边的守卫还要多上那么一两倍。 那人的狼子野心,用在这里,可真是让她惊疑不定。 宁妍旎正蹙眉看着棋盘,容妃这棋艺真是......宁妍旎随即也捻落了一个黑子,才开口敷衍地回着容妃,“还好。” 还好,容妃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面上仍状作不经意,“本宫可是关心公主,瞧着公主这眼圈红红得,可不似还好呢。” “这数日一直呆在殿内。今日才踏出殿门,一下子被日光灼了眼,所以眼圈才红了。”宁妍旎又跟着捻落了一子,“倒是容妃娘娘,看来这数日,皇上有恙,瑄王也仍是待娘娘极好。” “啪嗒”一声,容妃捻着的白子激切地落到了棋盘之上,她说话的音调微高了些,“那经世罗刹,本宫命都攥他手上了。现在本宫连皇上一面都见不上,还指望他能待本宫多好。” “本宫可是还撞见,昨夜他还让人寻了一个女子过去侍寝。”容妃嘀嘀咕咕着,那顶软轿经过了她住的曲阳宫,叫她瞧得正着,她还专门让人悄悄去打听了下。 只是很快,那顶软轿又经过了她曲阳宫,被送了出去。 今日一大早,那人就阴沉着脸,让她带着棋盘过来了这。容妃心下有些忐忑,她拿眼瞧着宁妍旎的神色,再拿着话试探了下,“本宫可是亲眼所见,瑄王他,寻了个女子过去侍寝。” 宁子韫来到承禧宫时,容妃话音刚落。 他冷眼一扫,所有宫人便噤了声,没人敢出言行礼。宁子韫往庭院走了两步,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宁妍旎坐在那,身上裹着的斗篷衬得她的脸更小了些。但是她面上的表情还是能瞧得分明,那应该是一种云销雨霁的暗自庆幸。 他看着宁妍旎蹙着的眉微微松了下,捻着黑子的细弱指根紧了紧,眸中含着些不敢透出来的欣喜。但是她很谨慎,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让容妃想往下试探的话哽在了喉间。 她们的对弈很没意思。 宁子韫扫了一眼棋盘,便见稳扎的黑子和胡乱的白子局势分明。她们才行了几次棋,白子就见了颓势,然而容妃根本不知道,她连思考都懒得思考一下。 但是宁妍旎也没说破,她耐心地执着黑子,没有因为容妃棋艺拙劣而显露出半分的优越和自傲感。 她好像向来便是如此,对她人都是温柔谦和的良善,除了他。 只有他,没被她这样温软地对待过。 宁子韫说不出的烦乱,忍不住又唾弃起了自己。他跟自己说了不要过来,不要再想起这张勾人又拒人的脸。 但是事情不知道怎么发生的,他的脚步就已经迈到了这,目光又忍不住地往她那边瞧去。 宁子韫抿着唇,脸色凝重地站在那。 容妃老早就瞧见宁子韫来了,现在看着不远处他这愈来愈骇人的面色,更没心思下什么白子黑子的。 容妃兀自强笑了一声,“哈,公主这棋艺可真是不赖。本宫突然想起还有事,改日再来讨教,改日一定来。” 容妃的目光一直望着她后右方,应该是有什么人来了。宁妍旎察觉到了些不对劲,她执着黑子的手便是一顿。 两息之间,大步而来的大片阴影就到了跟前,他坐到了容妃让开的位置上,抬眼看向还滞着的宁妍旎。 残局被搅,黑白子被收分回了棋盅。宁子韫伸手将白子推给了宁妍旎,语气平平道着,“与我下一盘。” 容妃哪还敢留下来,她看到宁妍旎将黑子直接掷在棋盘上,一副不愿与宁子韫对弈的模样,容妃就赶紧退了几步准备离开。 但是出乎她意料地,宁子韫的声音虽然很漠然,但是却没生气。他竟然对着宁妍旎说着,“与我下一盘,赢了我,我便应承你任何一个条件。” 这近乎是循循善诱的语气让容妃几近毛骨悚然,她转头过去瞧宁子韫的神色,被他冷漠的眼神一望,容妃只得带着自个的宫人赶紧出了承禧宫。 竟然愿意应承她任何一个条件,容妃满脑子都被宁子韫这话惊住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宁子韫的棋艺究竟如何。但是宁子韫让人来给她棋盘,叫她来与宁妍旎对弈时,宁子韫可没承诺过什么给她。 气死个人,容妃跺了跺脚,她对着身旁的大宫女说着,“明日我们还来承禧宫,以后日日来。” 从宁子韫身上得不到的东西,难不成真得从宁妍旎身上着手,容妃跺着脚,上了轿辇离了承禧宫。 “那我若是输了呢?”宫人被屏退了下去,院中此时余下宁妍旎和宁子韫二人。不止容妃,宁妍旎被宁子韫那句话也说得心动了。 但是她不确定,若是她输了呢。 “赢了我,我便应承你任何一个条件,反之亦然。”宁子韫抿着的唇松了些,唇角勾了起来,“若我是你,我便直接应了,横竖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输的。” 又是这般恶劣的言语,宁妍旎咬了下唇。她想起上回出宫,在马车上太子与宁子韫也曾对弈过。 那时太子一直被她分了心神,宁子韫下得很是专注,但是宁子韫还是很快便输了。宁子韫常年便是驻在朔边营中,也没听闻他棋艺有多超群。 宁妍旎抬眸回看了宁子韫,“好,那便下一盘。你若再敢食言,今后我也定当不再受骗上你的当。” 宁子韫不在意地嗤笑了声,淡淡提醒她,“这话,你可要自己记清楚了。” 掌上春娇 第54节 宁妍旎不敢有分毫轻慢,她凝了凝神,执起白子,先下了起来。宁子韫执着黑子,态度和表情却很是闲散。 他甚至还有心情,几次抬眸看向对面坐着的宁妍旎。 这会她终于不再是那般嫌憎的神色,只是屏气凝神,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与他的对弈之中。 她现在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有关他的事。 宁子韫突然有些舍不得让这盘对弈结束,甚至有一瞬,他在想要不要让她一两子。 ? 第四十八章 宁子韫目光落在他对面这裹着斗篷的女子, 映着冬日的阳光,她娇细的脸像带着层柔绒的杏花。 寒风打得楸树上的一小节残枝末掉了下来,正好落在那木画紫檀棋盘的纵横道上。 宁子韫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开, 伸手将扰着她视线的残枝拨落在地。 他们从没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块下过棋。 宁子韫意外地发现,宁妍旎的棋艺其实还不错。如果她和太子对弈, 太子也未必就能胜过她。想起太子, 宁子韫便收回了想让她一两子的念头。 宁妍旎手上还执着一个白子。 她是在行了十几步棋之后才发现, 宁子韫的棋艺完全不像上次他与太子对弈时的那样差劲。甚至可以说, 宁子韫的棋艺应该很好。 温府没那么多的条框陈规,宁妍旎幼时便与兄长一起读书识字。她的书画向来便是夫子夸好的,棋艺也未落下。就算她的棋艺称不上是绝顶的好, 但在当年, 也曾胜过了许多允城的夫子。 但是现在,宁妍旎看着面前的半局棋盘。她执着白子, 抵着下巴凝神忖着。 她每下一步棋,宁子韫几乎只是看了一眼, 便跟着落了子上去。他的面色如常,每一步棋却都下得将她往危路上逼,让她每次的还击都有些力不从心。 就算再思再忖,她也胜不过。 到底是她高估了自己, 才发现宁子韫这人之前伪饰得就连对弈,都是在他们面前诈败佯输。 宁妍旎蹙眉, 牵着微落在棋盘上的袖口, 她执着白子的手不甘心地又落下了一枚白子。 “棋艺还不错。”宁子韫难得有这样的耐心,还淡淡地点评了一句。 话是夸着人的话, 但这句话放在此时, 宁妍旎却觉得有些讥讽。 几次行棋之后, 宁子韫还未觉得无趣,宁妍旎倒是先把手上执着的白子丢回了棋盅。 “你胜了。”宁妍旎再不想认输,却不得不承认,看着宁子韫的棋艺,她确实胜不了他,“你说吧,要我应承你什么。” 她的眉蹙得很紧。 说完这话之后,宁妍旎抬眸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继续说着,“真是想不到,容妃娘娘竟然听从你的授意。” 宁子韫本微扬起的眉梢放了下去,有些出乎他意料,她竟然这样就猜到了。 他默了下,没有否认。 “那,之前的廷花会上,容妃和我案上的那盏茶水,你事先早就知道,而且你还推波助澜。” 宁妍旎刚才执着白子,盯着棋盘的时候,就突然将之前的事情想透彻了,“容妃听从你的安排,那个余三小姐也是你的人。” “你当时明明什么都知道,但是你就是要迫得我走投无路,让皇上如愿以偿。然后让我去求你,明面上你在庇护我,实际上你明明就是这一切发生的罪魁。” 宁妍旎愤然说着这话时的气息有些不稳,看着他无声承认了之后,她的眸中也不知道是带着自嘲,还是带着厌恨。 那件事全部的事实真相,几乎就是她猜的那样。他之前那样安排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任何的不妥。 但现在,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宁子韫的薄唇放平了。 那时的他是愠怒着宁妍旎竟然转头就翻脸不认人,所以在知道了那事之后,他才推波助澜了一下。 “那些事全部都已经过去了。”宁子韫的眼神落在棋盘上,“我今日来,只想与你说说话而已。” 他和她从来便都不是感同身受,轻描淡写一句过去了,就觉得真是过去了。如果不是她提起,是不是宁子韫也忘了。 宁妍旎觉得心口阵阵窒意,过了好一会,她才开了口,“那你到底想与我说什么。你让容妃来,设了这棋局,又是想我应承你些什么。” 没等宁子韫开口,宁妍旎就兀自轻嘲笑出了声,“你是想上.我的榻,还是想让我再去帮你做些什么龌龊的事。” “其实你大可以省了这局棋,我余下不多的家人都在你的手上,你想让我怎么做,你直接说,我难道还有拒绝的余地。” 他们两人,同坐在一个院中,中间隔着的那张桌案不过四尺,却远得堪比天堑壕江。 宁妍旎站了起来,抬手将身上的斗篷系带解了,她道着,“就现在?” 她的手还准备解了腰间的束带,面上带着的却全是无助屈辱的透白。 看得宁子韫额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他昨夜一宿未寝,今日没有别的心思,真的只是想过来看看她罢了。 刚才对弈时已经消散了的愠意,此时又在宁子韫心口上翻腾了起来。听着宁妍旎那般自轻的话语,他便有说不出缘由的心烦意乱。 “我说了,我今日只想与你说说话而已。”宁子韫有一瞬地失了神。 但很快,他回神,怒不可遏地让宫人退远了些,自己起身,捡起地上那蜜合色的斗篷。刚想抬手为她披上,她却避着退了几步。 宁子韫心里被她这举止击得像堵了块巨石,不上不下就搁搅在那里。偏偏她说的话,让他无法反驳。 宁子韫恨声道,“这棋局,你输便输了,不用应承我任何的条件。” 他这话之后,宁妍旎却偏过脸,不回他一句话。院中一瞬之间,又是那种令人窒息的静默。 宁子韫面色沉着,他的耐心不多。一手还捏着那件蜜合色的斗篷,他一手便探过去,钳着她的下巴,迫着她的脸转过来。 只是转过来的小脸上,满是湿湿凉莹的泪,让宁子韫的手骤然松了下来。 宁妍旎湿颤着眼睑,看着他。 她轻笑着,“也是,你哪会在乎,你现在还需要我应承你什么条件。你现在想进哪个宫,上谁的榻,谁还敢多说一句。” “只有我,需要被人指指点点,任着你来这,被你肆意轻贱。” 她的每句话都话里带刺刺着他,但每句话也说得让他不知道回些什么话,才能安抚下她。 宁子韫简直要怒急攻心了,他一字一句咬牙说着,“谁敢,谁敢对你指指点点。” 杏眸中还有泪簌簌地往下扑落,她不再看他,也不再说一句话。 宁子韫想让她再说下去,却觉得自己心口也是憋闷难忍,愤懑欲裂。他把那件斗篷掷在棋盘上,转身离开了承禧宫。 宫人纷纷跪倒了一地。 宁妍旎的泪也随着他的离去慢慢止住了。她伸手拿起了棋盘上的斗篷,搭披上身之后,细白的指根将它往身上拢紧实了些。 刚才输了棋时,她就很担心宁子韫又提出什么她承受不住的事。 她指责宁子韫时,确实很生气,不过她也属实没想到,宁子韫这次竟然就这么被她气走了。 今日这一哭,不知道能不能让宁子韫扫兴个几日,也不知道下次宁子韫又会如何对她。若是要让他对自己失了兴趣,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宁妍旎裹紧了斗篷,望着院中那还经着冬日的珠兰,尔后缓步回了殿内。 出了承禧宫的宁子韫,面色清凌难看。 福宁殿内。 云顶椽梁,金漆龙雕。高巍朱檐下,鎏金炉里的香已多日未点上。禁卫军森严地守着,留下伺候的宫人只余了一个。 那蜷在榻间的垫褥子上的人,身上的光壁龙纹袍服已经黯了色。 他也曾经历过两朝皇位更迭时的风雨,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如此大逆,又如此让他意想不到。 殿内大踏步的冷厉脚步声传来。 “朕的儿子,你来了。”皇上奋力起身,他的声音沙嘎,面上试图带着抹慈色,却是因内心实在不平而露了抹恶色。 他看着宁子韫脸上那明显难看的神色,心里不由地有了这十数日被囚以来的第一次快感,他忍不住出言讥嘲,“权势现在不是已经尽落在你手,怎么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宁子韫冷着一张脸,他现在没有心情,连一句废话都不想费在他身上。 身后跟着的杭实一手端着朱砂印泥和笔墨,一手执贴金色卷宗物。他将东西放在了皇上的榻前,没有退开的意思。 皇上怒笑得胸腔内的气都快喘不上来,他抖嗦着手,怒骂着,“我还以为你能忍多久,竖子,竖子。” “待太子回来,拨乱反正,朕,朕定不饶你。” 皇上都已经忘了,当时谁图着朝堂制衡之术,来扶了一把宁子韫去压制太子,现在反倒还指望起了太子。 “东宫已经倾覆,皇上这么惦念太子,待来日,杭实会记得差人将太子的尸身送到这殿里,让皇上日日望着,日日抱着。”杭实在旁沉声替自家主子应着。 皇上哪被这么一个侍卫迫吓过,他一下的愣怔之后,便开始大嚷怒骂。 整个殿内瞬时充斥满了皇上的怒骂声,想起宁妍旎面上的泪,宁子韫更是听得头疼欲裂。 当年温府倾覆破败,还有这人不堪的一笔。温府家主温承厚在当年皇上还是皇子时便为他出财出力,却没想到皇上在登上皇位之后,却给了温府这么致命的回报。 若是宁妍旎知道了当年的全部真相,她,宁子韫没继续想下去。他冷眼最后扫了一眼皇上,“他再不愿,便直接把他手切了。” 自家主子对什么向来都是悍然决断,可能,只是除了承禧宫那位。 翌日,朝上中书令便同几位阁老携着皇命站在殿前。 言之太子失德忤逆,皇上病重,立诏将皇位直接传于瑄王宁子韫。太常太卜奉诏测算日子,未到元朔,便有新帝登基的吉日。 兹事体大,这事一散朝,立马满宫城便传得沸沸扬扬。 宁妍旎听到这消息时,滞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宁子韫登基的这日子,离现在,不过也就九日。 九日,她心下默数着。那这几日他应该很忙,应该忙到忘了她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最好便是,他再也记不起她来。 说起来也好笑,这清闲无人扰的日子,也不知道算是谁的吉日,宁妍旎执起银剪子,在案上又刻了一道划痕上去。 案上,已经有数道的划痕刻着,香叶她们见了,也不敢说道些什么。 “公主,杭实大人拿着一纸密诏,到了承禧宫门前,说要来此宣旨。”香叶上前低声说着,她的心里实在忐忑。 这几日香叶见公主一直心不在焉,怎么逗哄公主也笑不出来。但那日宁子韫离去时掩不住的怒意,香叶当时看得清楚,现在,她也不知道这密诏到底想将她们公主怎么样。 香叶说这话的时候,宁妍旎眸光刚又从案上的划痕挪开,正看着手上那本山林时记。 大清晨,天光未亮时,宫城便已敲杵了钟响九声。高台之上新帝祭过先祖,再祭天地,便是百官朝着新帝齐贺的场景。 相较于香叶的不安,想起今日是宁子韫登基的日子,想起那人冷沉的面色,终究是履上了龙纹袍服,到底是回天乏力,宁妍旎也只能勉强稳住心神,她点了点头。 既然是密诏,殿内的其它宫人自然都是要退出去的。杭实稳实地站在殿门口,待其它的宫人都退了出去,他才入了内。 “公主。”杭实看向宁妍旎,轻唤了一声。 按着祭程和新帝登基章仪,现在宁子韫应该去接受百姓朝拜了。宁妍旎是真没想到,在这个日子,宁子韫还让人送了一纸皇命给她。 掌上春娇 第55节 她没有起身朝着那纸皇命行礼,也不打算起身行礼。听到杭实唤她,宁妍旎也只抬眸回望了他而已。 但杭实自然不敢跟她计较,他微弯了身,双手将那纸皇命递了过去。 ? 第四十九章 殿内, 宁妍旎端坐在案前,眸光落在他手上的皇命。 她不发一言,也未有动作。 杭实伫了一会, 正在踟躇着劝怎么劝宁妍旎收下皇命时,宁妍旎终于缓缓伸手拿过他手上的那卷皇命。 她推展而开, 垂眸看着那黄纸上, 字体遒劲, 笔锋凌厉, 是很有气骨和强势的字。 只是待看清上面的字句,宁妍旎的脸色就随着那些个字一点点地发白。 “公主,这皇命上字字皆是主子亲笔写的, 公主不用担心还有其他人知晓上面的内容。”杭实杵着不敢走, 余光看到宁妍旎的面色,忙开口解释了几句。 只是愈解释, 就看到宁妍旎的面色愈是不好,杭实垂着首不敢再看, 低声劝着,“公主,主子也只是,太久未见到公主了。” 太久未见到她, 所以还写了道皇命,召她侍寝, 宁妍旎轻嘲着将手上的那纸皇命又折卷了回去。 宫城天光未亮时便响起的那九声钟杵之音, 是贤明圣德君主上位之召。结果这位贤明的君主,竟然在登基这日, 亲手写了道皇命, 让皇妹夜里侍寝。 也不对, 上面字字句句,写着的是温妍旎,而不是他的皇妹宁妍旎。 侍寝君王,后宫自有佳人,君王权侧,什么样的女子会寻不到。那人挥毫落笔如云烟,几笔而下,也不管她接到圣旨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还抱着一丝奢望,望着宁子韫听到她说的,留她几分颜面,不要再来她所居的承禧宫。只是没想到,宁子韫竟然下了诏,召她去侍寝。 她早该认清,宁子韫怎么会是她三言两语就能说动放了她的。 “你们家主子,可当真是色谷欠熏心。”宁妍旎垂眸淡骂了一句。 杭实不敢回应这句话,他朝着宁妍旎一行礼,便轻步疾行地离开了承禧宫。 今日的洗沐提前了,未到午后,宫人们便送了热水进来,端着衣饰托盘的宫人更是比往次多了十几个。 但是宫人们都只是听命而已,香叶石竹她们见了,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尤其是看到浸在热水里,脸上却还是发白的宁妍旎,香叶心里就是止不住地担心。 借着掬水的机会,香叶弯了身,她轻声问着,“公主,你没事罢,今日可是有什么事,能让香叶为公主做的?” 在此时,没有什么话会比香叶这一句更让宁妍旎煦暖。宁妍旎忍着眼眶的酸意,脸上牵起一抹笑,“没事。只是新帝登基,待我更好些了而已罢。” 是没事,她还有家人等着她。 香叶听了终于勉强放下心,她也笑着跟宁妍旎说着,“说起来,现在可不能叫公主了。陛下登基,该尊称公主为长公主了。” 一直垂首伺候不敢说话的宫人们,在这时终于都开了口,一个两个恭敬道着,“长公主。” 宁妍旎牵着嘴角没有再说话。 夜间,时辰尚早,却已是月明星亮,承禧宫的宫人被屏退了,宫门外的青砖石路上已有人在。 一顶鸾红轿辇迎来了一道纤纤羸弱的身影时,便轻徐地起了轿。 按着祖制,登了位的新帝寝殿应在御和殿。今夜,不止是宁妍旎,也是宁子韫寝在这御和殿的第一夜。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就这么和一个人,在这不同寻常的??一日一起度过。单只要这么想,宁子韫就有稍微的晃神。 御和殿里已经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大红和金黄物件,被杭实吩咐摆设得相当喜庆,也不知道是在庆贺些什么。 地上还丢了许多的吉利物什,也不知是不是按着什么规矩摆的。 宁子韫俯身执起地上丢着的明黄巾帕,上面还用红色绣着一对鸳鸯,倒很是缠绵缱绻,让他一时望得失了神。 宁妍旎下了轿辇,随行护侍的人便都退了开。 殿外今日恰是一轮下弦月,残月余钩,皎光淡淡。 黑夜总是会带给她一种不安,让她仓惶,觉得无依无靠,但是让她记挂着的还有明日的晨曦。 宁妍旎抬头看着上面刻得巍巍强盛的“御和殿”,默了一小会,她便踏步进了殿内。她一进去,殿外就有人上前帮他们把殿门阖了上去。 殿内,数十支燃着正亮的黄烛映着满殿的堂皇,宫灯三联五聚,殿内地上的绒毯也都是一片明黄,和入目流光溢彩的屏挡案椅都极是奢华。 宁子韫正坐在地上,手里执着一方巾帕,望得竟是有些出神。听到了宁妍旎的脚步声,他才抬起头望过去。 她今日身上是一袭的酡红,原因无它,只是因为宫人们呈上的服饰,净都是桃红酡红之类的吉色。 这酡红的勾勒芙纹衿锦衣,同色的绉罗浣裙,于她身上,衬得她愈发莹白细腻。似是已绽待折的花,灼灼如画。 她的面上没有一抹的妆容,但是都已经这般的勾人了,她也确实不需要。宁子韫从地上起身,将手里的鸳鸯巾帕掷回了地上。 “过来。”宁子韫看着她停下的脚步。 她眼尾鼻尖还有未散去的红,可能是在路上哭过了,虽然现在泪痕已经不在。她鬓发上的那支玛瑙金簪还有些垂坠无力,宁子韫伸手将它抽了出来。 娇人儿鬓间登时发乱,妩媚的情态随着流光墨色的青丝铺沿开来。 在来的路上,宁妍旎已经劝过了自己很多回。但是到了殿内,眼前迫人的宁子韫一靠近,她就止不住地想后退。 她的脚步踉跄着,直到退到了桌案,宁子韫一手扯着她,不让她再退却半分。 “不是已经与我欢_好过,皇妹为什么总是这么怕我。”宁子韫拧着眉看她,他已经如她所说的,不再去承禧宫寻她,让她遭人指指点点。 但是他却不知,他施加给她的,从不止这些侮辰寸,他从不知,她有多难受。 宁妍旎贝齿紧扣着,感受着这个无耻之徒的手,已经在褪着她的衣。轻而易举地,双肩上的一大片玉白就袒现在他眼前。 “你都说了,我们已经欢_好过了,那你还对我这么谷欠罢不能。”宁妍旎唇瓣抖着,试图最后的挣扎。 她勾勒芙纹衿锦衣已经让他褪了,随手丢在身后那桌案之上。 今日的抹月匈亦是酡红,媚得让他多看了两眼,解着细系带的手也慢了些。他缓缓回着她的话道着,“皇妹,上次你拿话煽恼我,我确实也被你气走了。” “但是你今日拿再多话鼓惑我,怕也是没用的。今晚通夜,你是一定要与我在这殿内过了。夜这般长,皇妹还不如省点心力。” 宁子韫是很气恨,但是他心底对她本能的渴求,让他并不准备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他这几日忍了这般久,也就是被她那话气得不想再去她承禧宫内。 但也就仅限于此。 他伸手抚上峦满,那捧绵满总是软白,留在上面的印子总能慢慢消退了去,“若我每日都在这上面啃一口,这印子应该总会留下。皇妹,你觉得呢?” 宁妍旎别过了脸,让他看不清她的眸色,但是宁子韫知道,她肯定满心满身上下都是在抗拒。 她还不堪地提醒了他一句,“你说了,你会腻的。” 这句话让宁子韫的心火盛了几分,他的好脾性本来就不多。望着她身后的桌案,明黄的案布上竟还绣着鸾凤。 与他一身的火热不同,宁子韫冷声回着她,“放心,这话我还记得。” 他也说过,多试几次。 宁子韫说完,便将她身上最后的绉罗浣裙和小衣都褪了。在她僵着将手护在身前时,宁子韫将她转了过去。 她的手被迫着撑伏在桌案之上,宁子韫一手在她身前覆着,一只手自她身上滑了下去。微茧经过的每一处细腻,勾起他压抑了数日的肆_虐。 行事之前,他本想放慢些,但是掌腹每每触到温车欠之处,总叫他容易失了几分轻重。艰涩地磨了一会,他从后没入,别样的欢_愉一度席卷着他。 宁妍旎俯在桌上低声轻啜着,这般姿态,任他闯着,根本使不出半分的气力。只是她实在不知道,她这副任他摆布的模样,只会引得宁子韫更想大开大合。 宁子韫的手沿着她纤细之处流连,绕回到她身前,抱着她。他的掌腹带着肆意地轻慢,只是行事之间还是不由地放缓了进出的幅度。 她应是簌簌地掉着泪,桌上的明黄案布濡浸的不是落下的汗,便是她掉的泪,打得那案布的颜色暗昧不明。 就如同殿内那数十支被夜风打着,光圈晃得不停的烛火,一打一摇,轻慢疾快地有些烛火都快承受不住。 之前长久的碰不到她,倒让他能沉住几分气。但再碰过她,不过就这数日,反而让宁子韫想要得心痒难耐。 现在的他要得很急,他身上的衣物也未褪。直到看着她车欠弱无力的模样,他的心情才稍微好些。 放过折腾她的心思,宁子韫抵着她不再动,炙烫的热意涌出,听着宁妍旎一声禁不住的呜音,宁子韫才有些心满意足。 “皇妹。”宁子韫微顺着气,在她耳旁低声。 宁妍旎没有说话,她的唇瓣只是抖着,撑伏着桌案上的手已是颓力。那片炙烫还未离开,她想往前倾离开它,却让宁子韫还抱着动不了。 这个混蛋,宁妍旎难受地低低哽咽着,宁子韫亦难得耐心地等着她。 好一会,宁子韫才听到她缓过气来说的第一句话,她喃音浓浓地说着,“宁子韫,半年。” 半年。 半年后,又是盛夏,恰是他回宫重新见到她的一年之期。她是怕他食髓知味,怕他不会腻烦了她。 她原先就是怀着他会放过她的心思,才来到这殿内,任着他作为。 “半年,好,好。”宁子韫低声念着,几乎是瞬时,他就明白了宁妍旎的意思。宁子韫气极反笑,语气顿时发冷,“在这个时候,皇妹你还能思虑得这么周全。” 他的话说完,便狠然地往前一闯,察觉到在他身_下的人随着他举止有了些反应。宁子韫缓缓地离了她身,看着她双月退无力地往下滑去。 他不疾不徐地,也伸手褪去了他身上的所有衣物。尔后倾身看着她那柔车欠檀红的唇瓣,他抱着她,走向了那榻鲛绡帐。 清楚地感触到他的炙烫仍在,宁妍旎仓惶地慌了神,她睁着眸子,眸里的水光直掉,“宁子韫,你这般索求无度,就不能再让杭实寻其他的女子过来。” 这女子,既勾起了他,又每每置他的索求于无物。既然想逃离他,哪能就这点付出。 将她掷陷在层层的罗衾之中,宁子韫将头埋入了她的肩上,他切齿道着,“我不想要她们。” 他已经忍了好些天,可是那个要碰其他的女子的念头一泛起来,就立马被他否决扼杀了。 现在只有她,他只要她。宁子韫垂了眼睑,说得切齿,一字一句,“皇妹不是说半年么。好,我应了你,那这半年,皇妹可得好好讨好我才是。” 这是她觉得她自己能坚持的时间罢,那他也不允许自己到了那个时候,还这般地沉湎在她身上,无法自抑。 听到宁妍旎鼻尖的一声轻嗯,还有随之一亮的眸光,宁子韫登时有些失控,他伸手扯落了那鲛绡帐。 一声崩溃的细娇哭声传出,殿内的动静不断愈演愈烈。一声声闷重触抵的响音不断,女子细咽声中伴着溶溶而出的水声。 通夜,殿里未唤过人,也未传过水。周而复始的缠腻不断,无人敢听。 ? 第五十章 巍巍皇阙, 漫长的黑夜捱过去后,琉璃瓦顶渐渐随着天幕明亮。 冬日几番的大雪压覆之后,朱红的宫城墙内一节败落了花瓣的梅枝伸出, 又待一日朝阳之晖洒落。 金漆雕龙檐殿内,大半夜的缠腻之后, 殿内人终于出言唤了宫人端了水进去。 不断的沉浮之间, 宁妍旎无力地随着起伏, 没有片刻睡得安稳。 她轻轻喘着, 仿若置身在沼泽之中的动弹艰涩,她从刚开始的勉力躲挣,到最终只能放任着自己泥泞一片。 片刻的安歇之后, 以为已经是劫后余生, 不料一团的温热又盖覆在她大月退根上。 掌上春娇 第56节 宁妍旎疼得眉心蹙得愈紧,摇头哑声想让他停下, “宁子韫。” “嗯。”看着她还闭着眸,却在喃喃地唤着他, 宁子韫喉间滚溢出了一声应着她,“无事。” 殿内满殿的荒唐丛生,桌案旁被褪掷而下的两身衣物,地上掉着被扯落的鲛绡帐幔, 还有榻间的靡丽污浊。 宁子韫起榻时,望着这般情状还不觉得有些什么。 直到他让宫人端了水进来。看着榻上的媚色狼_藉, 他到底是有些许的良心未泯, 打湿了帕子,他便为她拭起了身子。 此时, 宁子韫正拿着巾帕覆拭着她的月退间, 见她难受地蹙了眉, 他手下的举止便也就不自主地跟着轻了点。 一夜未歇,就算现在榻上的罗衾已经重新换过,宁妍旎却也没觉得有半分的睡意。 尤其是身上还有在游走的一团温热,游走之余泛带起的凉意,让宁妍旎更是清醒地睁开了双眸。 这一睁眸,看清了宁子韫,忆起昨夜的昏天黑地,宁妍旎的脸色便是煞白。 宁子韫此时身上只搭了件外衣,松松垮垮地,什么都没遮住。而她卧在榻上,玉白的一片不自觉又已是绷成了弓上的细弦,任着他拨他抚。 宁妍旎别开了脸。 看着她一身的红痕,还有耳畔染上的粉,宁子韫难得也没再钳着她,迫着她来看他。 只是宁子韫向来没伺候过人,这一次虽然是鬼使神差地帮她拭着身子,却也是极其潦草粗疏。 怕再拭下去,她是真不用下榻了,宁子韫丢了帕子,手随意一挑,就把罗衾挑盖在了她的身。 像遮羞一般,罗衾一覆,宁妍旎如得大赦地用罗衾将自己裹得严实了些,还不忘哑声骂他,“宁子韫,你这个无耻之徒。” 这类似的话,昨夜宁子韫已听她骂了许多回。 现在再听,宁子韫只是低笑,任着她骂,他低头覆在她唇瓣上。料定她现在已经是没了力气推他,宁子韫这次很是温柔,轻尝之后便起身,准备前去更衣。 “等等。” 听到罗衾间传来的微弱的一句,宁子韫顿了足。 他看见还在轻喘着的宁妍旎伸出了手,让他别走,她低声跟他说着,“天快亮了,送我回去。” 宁子韫垂眼,她还抓着他外衣的一角不放,有种她非常依赖自己的错觉。明明她就已经是颓力得指骨都在颤着,却还要离开这。 “留在这殿里,等着我下朝回来。”宁子韫说完,便静默地看着宁妍旎。 她玉一般的小脸,现在疲弱得带着小动物般的可怜,纤细的手指还抓着他的衣,眸里也漾着湿润。 她伸出罗衾的白肤之上,都是他恣肆过的残痕。 宁子韫顿了顿,放缓了声音说着,“不会有人敢说些什么。你现在也起不了榻,在这先用些膳食再歇寝着,我很快便回来。” 他的话难得带上些安抚,但是宁妍旎攥着他外衣一角的手却没有松开。她的小脸上带着紧张,不确定地问着,“昨夜说过的,半年?” 她说话的语气怎么能那么可怜,唇瓣上还带着他刚才经过的润泽,一张一合之间,似乎在说着他一直在伤害和欺骗她。 宁子韫明明是有些气恨在的,但看着她现在这般的样子,他还是如她愿,出言应了她,“半年。半年后,你若真是还想出宫,我也定当不会再拦你半步。” 他说得掷地有声,让她不由地再相信了他这一回。 宁子韫心里却是有些愠怒,瞧着宁妍旎眸内欣喜的模样,一下子就松开了攥着他的那一角外衣。他沉声跟她说着,“在这殿里等着,不想歇着那也随你意。” 没人再留他,宁子韫转身大步离开了御和殿。 其实宁妍旎确实歇寝不着,她的身上难受得很。但是一想起了半年后,她的神思却是不一样的松动鲜活。 直到散了朝,宁子韫回了御和殿,宁妍旎的双眸还是半睁着,随着他愈来愈近的脚步移视着。 “你,这么快便散朝了?”宁妍旎看着宁子韫那一身的龙纹光壁袍服,微愣了下。她至今总有些无法相信,最后竟是宁子韫登上了皇位。 她想起曾经阴恶毒谋的皇上,还有面上温厚,却一直借着帮她而染占她的太子。现在的宁子韫,没有人牵制之后,更加是毫无顾忌地对她攫掠直闯。 他们父子三人,从某_方面而言,可真是令人发指的相似。 宁妍旎在榻上裹着罗衾,看着宁子韫愈走愈近,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直到恍惚之间,她被宁子韫连人带着罗衾抱了起来。宁妍旎下意识地一挣,阵阵地扯疼才让她拢回了心神。 再是不愿,宁妍旎也明白地意识到,她与宁子韫之间已经是有了数次的水津相_融。 “我还未着衣。”宁妍旎无力地闭上了眸。 宁子韫已经让宫人传了膳,但是她还裹在这罗衾之中。听着她的话,宁子韫胸腔还发出了轻嘲她的声音,“你还有力气能着衣?” 她的长睫扑颤着,不去理会他的话,她只睁开了眸静静地回望着他。 不知道是羞得还是气得,她的脸上晕着绯红,像是她昨夜在他怀里抑制不住的娇柔模样。两厢对视,宁子韫先开了口,只是他语气平静地道着,“多事。”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宁子韫还是将她丢回了榻上,还从旁取了件外袍丢予她。 这件外袍宽大,鸦青黑沉,明显是他的外衣。只是他现在看着她的言下之意,就是不穿他的这衣服,也索性就别穿了。 宫人布好膳,便都退了出去,无人敢抬一眼望下殿内的情状。 殿门关合上,宁妍旎没有多的选择,只能从罗衾颤着伸出手,抓过了那件鸦青外袍。 宁子韫就站在榻边,直直地准备看着她穿衣。 果然他就是没有一丝廉耻,宁妍旎羞愤,难掩赧然地转了一侧。她褪下罗衾,留了个莹白落_红的后背予宁子韫,便手颤着披了他的外袍上身。 她的腰很细,还经不起碰。昨夜叫他掐得,现在腰窝处都已经是一片青紫。他的衣在她身上,空荡荡地余了一大片的衣布。 宁子韫拧眉杵在榻边。看不过眼她这般的手颤月退抖,他冷着一张脸上前,眼也不抬,直接帮她把腰间的束带一拉一系。 “我的,那个荷囊呢?”宁妍旎拉住宁子韫要离开的手,仓惶着开了口问他。 她刚才昏昏沉沉没有想太多,现在着了衣,想起那个她十数日都未敢离身的荷囊。生怕它被宁子韫褪她衣时也随手掷了,当即杏眸都瞠大了看他。 任着她的小手拉着,宁子韫动作一顿。 忆起昨夜刚开始撑俯着的桌案,那时的她已是寸丝不挂,记忆回笼,两人的眸光便难得一致地都转了过去。 桌案之下,一个天水碧色的荷囊静静躺在那。 “里面有什么,值得让你来这都要带着。”这荷囊对她来说显然很重要,宁子韫垂眸看着她一变再变的脸色。 “没什么。” 宁妍旎平复了下刚才以为丢落后狂乱的心跳。那荷囊里面还放着那大璋组玉,虽然太子已废,但这大宝玺印是不能丢的。 只是承禧宫现在的宫人也不听她使唤,她的一言一行和所有物什都在宁子韫的监看之下,所以她才这么冒险,一直随身携着。 “那里面放着的是泽哥儿和细细给我写的信,我日日带着,舍不得离身。”宁妍旎拉着宁子韫的手未放开,“你若是不相信,我等下可以给你看。” 日日带着,舍不得离身。她就是对温府那两个小孩这么爱护,所以才会受他这钳制留在这。听了她这话,宁子韫也失了去看那荷囊的兴致。 “我们去用膳罢。”宁妍旎打量着宁子韫的面色,轻声开了口。 她这样的言语,宁子韫向来是没拒绝的。宁妍旎默着,她是被宁子韫抱着坐到了膳桌旁的,隔着一层布料磨着,宁妍旎不舒服,但也没再开口。 膳桌有十来步之大,明明就只有他们两人,早膳却琳琅布了一满桌。 除了五谷五果所制的汤羹粳糕,花卷小果,软烩小菜,还有极是荤腥的烧麅肉和鹿筋折鸭子热锅。 看得宁妍旎分毫不想下筷。 而这么大的膳桌,宁子韫却一定要坐在她身旁,让她食不知味。真是宁可不吃,宁妍旎蹙着眉。 这是宁子韫登基后,在这御和殿内度过的第一个清晨。 宁子韫之前在营中就养成了不喜欢人布菜的习惯,杭实这些跟在他身边久了的人知晓,但宁妍旎不知。 看着她的筷连拿都未拿,宁子韫说不出为什么,他就是想为难她。 宁子韫放了一筷子的麅肉进了口里,落了腹之后,他淡淡地提醒着还未动的宁妍旎,“如果我理解得没错,皇妹你这半年,是不是应该伺候得好些?” 伺候,听了他的话,宁妍旎一时窒住,有些反应不能。 作者有话说: ? 第五十一章 宁子韫说这话的时候, 眉也是微微拧着的。 他其实本来是俊挺清瘦的长相,直鼻梁,下颌的线条干净清晰。但他总是拧着眉, 看上去就是寡合严苛,让人惊怕着他那眉间都已经快抹不平的纹路。 听了他那话, 宁妍旎窒了片刻。 被宁子韫这话提醒, 宁妍旎才想起她其实并不是他的嫔妃, 按理说, 她是不能坐下与他同食的。 宁妍旎在心里又恨骂起了宁子韫,他留她在这殿中,就是为了不让她好过。 不就是伺候。 宁妍旎咬着唇瓣, 手撑着膳桌站起了身。她本来是安慰自己, 站在宁子韫身后,总也是好过坐在他的身旁。 但她刚才是让宁子韫抱着过来的, 她不知道,此时她的腿已经比她想象中要软绵无力得多。 这一起身, 不听使唤地,她的左足就踉跄着往后去。她想踩实些却胡乱地往身旁又挪落了两个步子。 若在平时,阿栀阿棠肯定就跑上前扶稳了她。但宁妍旎此时只能惊悸地呼了一声,最后凭靠着自己抓着膳桌沿的手, 好歹算是稳住了她趔趄的身形。 她颤巍巍的,只是未待她松一口气, 宁妍旎才发现自己赤着的足踩在了宁子韫绣着龙纹的靴履之上。 宁子韫此时拧着的眉都快拧成山了, 他看着手足无措的宁妍旎,完全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他想掐着她的腰肢让她坐下, 却想起她身上青紫昧红的, 没一处好让他下手。 宁子韫一时没有动作, 看着她站都未站稳,他好半响才沉声憋出了一句,“你到底在干什么。” 宁妍旎却也察觉出宁子韫此时的眼神很是不善,她忍不住委屈地反唇相讥,“不是你叫我站着伺候布菜的么。” 宁子韫一默,他只叫她伺候,又没让她站着伺候。 她本来就坐着离他近,这一个趔趄倒得,披在她肩头的乌发都散落了几缕在他脸上。她还颇理直气壮,被她一说确实也好似没错,叫他的火气想发也不知道从何发起。 宁子韫动了下还被她踩在足下的靴履,将往后倒去的宁妍旎用手捞住,丢她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上,就没有再有任何言语。 殿内又恢复了原先的一片静寂。 这人都吝于与她多说几句话,宁妍旎还费得去想他话里的意思。但见他停了筷,宁妍旎踌躇了下,还是抬手拿起膳桌上她那双未动的筷箸。 她穿的是宁子韫那件鸦青外袍,袖口宽大,以至于她一手也没闲着,拿起筷箸时还要拂着袖口。 望着琳琅满目的膳食,宁妍旎挑了摆在他面前的烧麅肉,试探地夹了一筷子放在他面前的碟中。 他果然就动了筷,她帮他布的什么菜,他便吃的什么。倒是好像不挑食,当然,也有可能是怕她得知了他的喜好。 宁妍旎心不在焉地帮他布着菜,七七八八挑的都是放在她近前,触手可及的膳菜。很快前面那烧麅肉和软烩小菜便有些见了底,宁子韫也吃得腻了。 但她就是不转筷不换盘,直至吃下碟中最后那一片麅肉,宁子韫已经是面色不虞。在宁妍旎微诧的眸光中,他伸手为她盛了一大碗荤腥的鹿筋折鸭子热锅。 掌上春娇 第57节 肯定就是存心报复她,宁妍旎没胃口也被他迫得喝了小半碗。 直到她的眼圈红了,宁子韫冷着脸让她又喝了碗香蕈鸡丝羹,看她真想吐了,才勉强放过她。 “我之前应承过皇妹的,皇妹你日间想去宫城的哪里,我都不会拦你。”宁子韫看着宁妍旎,她正灌着温茶水,在冲清刚才那荤腥的鹿筋鸭子味。 闻言,宁妍旎端着温茶水的动作便是一停。 她知宁子韫向来没这么好说话,果然,几息之后,宁子韫就接着往下说,“但是不管皇妹日间去了哪,到了月升日落时,我都要在这御和殿里见到皇妹你。” 这殿内,除了他要在这长久地呆着,他总觉得,她也应该留在这陪着他。至少这半年内,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还是说,皇妹喜欢再接予一纸皇命,挪迁住到这御和殿。”宁子韫看着久未言语的宁妍旎,轻易开口就是死死制住了她。 挪住到这御和殿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宁妍旎哑声劝道着,“皇兄,现在我应该称皇兄为陛下了。” “陛下自会有后宫无数佳人,祖宗训制,君王寝殿向来是设在御和殿。若陛下还欲恩宠其她女子,那我夜夜寝在这,实在是不合适。” 想起那日容妃说的,宁子韫夜间其实也是寻了其她的女子过去,宁妍旎便想开口再劝一劝。 只是宁子韫决然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已经说过了,我现在不想要她们。” 谁也左右不到他,他也不会让她牵掣他的什么心思念头,宁子韫复而加了句,“皇妹也别误认为我真是非你不可了,待我腻了的那一日,自会让皇妹离开这御和殿。” 这话说出来,是有些难听了。但是再难堪的事,宁子韫也对她做过。现在这话,宁妍旎听完只轻轻嗯了一声,她难道不是盼着他赶快腻了她。 厌着恶着,天光从刚开始的微亮,到现在的大盛,这早膳可算是过了去。 虽然煎熬,但还未待宁妍旎松下心气,更煎熬的,是宁子韫又拿出了金丝雀色的小瓷瓶。药香馥馥。他掀了瓶盖,面上就是带着不容抗拒的神色看着她。 失了力的,没有抗拒,没有退开。宁妍旎被丢回了榻上,她身上的鸦青外袍其实本来也覆不住那有致的肤骨,轻轻一扯便落了下去。 白色的药膏便由着他的掌腹一一热化在身,宁妍旎气息也有些跟着乱了。 他的行事实在是很恶劣,明明只是上药,寸寸分分他都抚了过去,却偏要绕过那个他再次落下齿印的峦峰。 宁妍旎忍得难捱,她不去看宁子韫的掌腹,抬眸看向他沁出了汗的额间。她忍不住轻声开口刺他两句,“宁子韫,你可真是每次都宁可为难自己,也不愿放过别人。” 她的话音刚落,宁子韫的唇便报复似的覆碾在那个齿印之上。 新帝登基,宁子韫还有许多的折子要批复。新朝新政,也还有许多的事情要敲定。 宁子韫帮宁妍旎上完药之后,沉着张脸,扯过罗衾覆她身上,便大步离开了御和殿。 余下宁妍旎在榻上昏昏沉沉睡了小半天,醒来时,她又被噩梦惊得渗出了一身的冷汗。 宁妍旎眼睑颤着,眼前的帐顶已然是一片明黄。日光尚在,暖金色的亮透过木窗的镂雕洒进殿内,照亮了满殿的情状。 殿内已经是全然的明净澄碧,就仿若昨夜的种种都不在。 宁妍旎从茫然中醒过神来,榻旁被唤来守了她许久的卢嬷嬷已经端着温茶水,想让宁妍旎先啜一口润润喉。 但宁妍旎径直撑了身子起了榻,脚步趔趄地就往前走去。 卢嬷嬷在宁妍旎寝睡时就帮她穿着了内里贴身的衣物,但是见她此时走得都不太稳当,忙出声唤了她,“长公主,有什么事,吩咐老奴去办就是了。” 宁妍旎没有答她,只是借着卢嬷嬷手的力气,到底是走到了那桌案前。她跌坐在地,拿起了那个天水碧色的荷囊。 还好,宁子韫他留下了这个荷囊,也还好,他懒得理会她这个荷囊。 宁妍旎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这个荷囊是否会成为她出宫成功与否的契机,也不知道留着它是祸还是福。但是现在,她一定是不能弄丢它的。 宁妍旎闭着眸轻轻地喘息着,平复了下来之后,她开了口,“卢嬷嬷,把汤药端来罢。喝完,我们再回承禧宫。” “是。”卢嬷嬷恭敬应是,不过,她还有事待秉宁妍旎,“长公主,阿栀姑娘已经回到了承禧宫中。” 宁妍旎蓦地睁开了眸。 - 肃着噤声,连案桌线条都变得冷硬不已的言德殿内。 “杭实。”宁子韫埋首在一堆折子书信当中,淡淡开了口,“人送过去了吗?” 这事今日得到吩咐,未到两刻钟就办妥了。杭实忙回道着,“送过去承禧宫了。卢嬷嬷做事妥帖,我便让卢嬷嬷去御和殿照顾长公主。长公主从卢嬷嬷那知道此事后,便当即回了承禧宫。” 宁子韫微点了头。 她的身子骨太过孱弱,一整夜里总是冰凉凉的难以捂热。 也不知道之前她的这些婢女是怎么侍候的。只是她实在是挂心她这婢女,宁子韫今日一空下来,想到她那一直白着的小脸,到底还是放了那个阿栀回去侍候她。 “那她,见了那婢女,开心了?”宁子韫心下有几分说不出烦躁,她视他如蛇蝎凶兽,却视那微低的婢女如珠如宝。 宁子韫的眉梢满是春意,脸色却不算好,杭实一眼便都瞧得清楚明白。 听着宁子韫忽而蹦出来的这话,杭实便如实地回话着,“应该是开心的。听人来报,长公主开心地哭了好一会。” “长公主一直紧紧地拉着阿栀姑娘的手。两人避着那些个宫人,走到东所廊亭下说了好一会话。然后,就遇到了余大人。” 最近前东宫未完的事,一直是余还景去办的。 宁子韫本就不拘着那些个所谓宮规。为了余还景行事方便,也没什么忌讳,宁子韫就直接给了他个衔,让他径直在后宫中行走。 正好宁妍旎前些日子一直困在承禧宫,与余还景本来是见不上面,以至于宁子韫也没想到,余还景与宁妍旎这么投缘,她一出殿门,他们便能碰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说: ? 第五十二章 余还景是刚从东宫出来的。 昔日明明赫赫的储君居所, 现今沦落成了宫人都尽皆不敢再提的地方。而前太子,那位曾经未来的储君,一朝势败, 现今也不知道又是身在何处。 前太子妃的处境也很是尴尬。 自新帝登基,前太子妃的安置决定就一直没出来。在之前, 太子妃是太子的一大助力。在此时, 前太子妃却变成了成国公府的掣肘。 退一万步讲, 就算成国公府再不在意前太子妃的生死, 但是只要前太子妃身上落下了任何一个罪名,都能牵连到成国公府。 余还景方才去东宫时,便看到了前太子妃。 与以往飞扬跋扈的她不同, 现在的她仿若冬风中的一片枯叶, 形容朽败。但她还是没有开口求人,只是站在侧殿内, 透着黄梨花木窗冷冷地望向他。 望得余还景那有些厌烦入仕的心又生了起来,朝堂和皇家的事, 总是异常地讽刺。 只是也还有一枝本不属于宫城里的珠兰,皎皎明净。 余还景这些日子一直随身揣着本书记。 宫城内现在除了前东宫,太上皇后也被困其宫中。只是余还景也没想到,长公主的承禧宫也封了, 想来宁子韫对什么骨肉亲情都很是淡薄。 余还景喟然,缓步行离东宫, 沿着东所廊道的白玉栏杆而走。 这会快要夕落, 有些日光,却不盛, 照在身上也不暖。只是落在行经的池里, 漾起些波光, 引得人走得慢些。 明明没有多久,却除了这些景,其余皆已经是物是人非。 余还景叹完气,还是那副眸光熠熠的舒朗模样,宁妍旎看到余还景时,夕光恰好斜打他身上,他的眼里还映着池中光。 而宁妍旎,她正红着眼圈。 再是不合宮规,宁妍旎此时也一直紧紧地牵着阿栀的手未放。承禧宫的宫人正跟在她们身后,她们一路走着,便到了东所廊亭。 余还景眼底的光,在看到宁妍旎时,饶是更熠熠了些。 “长公主。”余还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宁妍旎跟前。 宁妍旎正披着他送她的那件酡红色珠兰纹织锦狐皮斗篷,坐在廊亭之中。 这颜色她穿着很是好看,清夭压着酡红,濯濯自妩而出。她玉白的小脸陷在绒狐毛领里,听着他唤她,她抬起的眸里还有些微诧。 他看宁妍旎还想起身,忙伸手以示,“长公主面色不好,还请勿站起。” 宁妍旎点了点头,她是腿脚实在走不动了,所以这会才坐在廊亭下。 她抬眸看见余还景那般的目光,便跟着低垂了一下眸光,这件斗篷是刚才她让阿栀从衣匣翻出来的。 她竟不知,阿栀这些日子还受了余还景的一些照拂。只是几面之缘,余还景却总是相帮她们,心下的感激无以言表,宁妍旎最终只是轻唤了句,“余公子。” 这个称呼,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称呼。但那是他们绥春台时说好的,一思及此,余还景脸上便扬起了一抹笑。 阿栀眨巴着刚还带泪的眸,她已经轻轻松开了宁妍旎握着她的手,跟着承禧宫人退到了廊亭之外候等着。 “长公主,这些日子想是过得不好。”余还景从初见到宁妍旎的乍然欢喜,沉静下来之后自然一眼看得分明。 宁妍旎没有回他,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她连阿栀都只是轻描淡写地两三句话带过而已。 但她现在口里正泛着苦味,刚才喝了那盅避子汤药,也未压压味。宁妍旎笑了笑,“最近身子不适,钟太医给开了药。我刚服了药,那药实在是太苦了些,也不知道钟太医自己知不知道。” 口中太苦了些,余还景默默在心里念了念。 他之前去过允城,当地有一种秋乌枣,用它制成的蜜饯,很是甜口味浓,可能宁妍旎会喜欢。 “余公子怎么会在这?”宁妍旎看着余还景。 这不远处就是东宫,实在是不能让她不多想。宁妍旎小心地轻声开了口,“我听说,皇兄有东西要从东宫取出,余公子可是帮皇兄取了出来?” 这话放在旁人问出,余还景自然就是万分警惕了。 就算出自宁妍旎的口中,余还景也是沉默了半响。他看着宁妍旎,她眸中的茫然浓深,面上也只是干净的关怀之意。 余还景也是不清楚宁子韫为什么要把这事告诉宁妍旎了,明明宁子韫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宁妍旎。 宁妍旎这时也好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脸上带着些说不出的赧然。 看她别开了脸,余还景回神轻嗯了一声,他看着宁妍旎低声回她,“长公主不用挂心此事,那东西,早几日便已经送到了陛下手中。” 宁妍旎垂眸闷声应了一声,“好。” 见她眉心一直蹙着,余还景把这些日子一直随身写着的书记递给了她,放了这么多日,今日终于才见到她。 这是一本花间岁时记。 里头写得多是三春烟火的盎然,远离庙堂之后,那些岁时节令的农事雅俗,在这岁时记的字里行间欢意得让人心生向往。 宁妍旎看着这本岁时记,有些失了笑。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刚才本来还想从余还景口中知道多些什么,但余还景这人,总是这般笃挚君子待她。 就连送她的书记,都与她殿中的那本一模一样。宁妍旎笑里多了两分真心,“余公子,你上次秋猎时赠我的那画,还放在我承禧宫中。” 那副《林溪行旅图》,余还景也还记得。 但宁妍旎没说的是,她只是单纯觉得那字画很像他,行云风姿,洋洒沉朗。 两人笑着,便一同坐在廊亭下又说了一小会话。 直至亭外天色已是暮色四合,宁妍旎起身,同余还景道了声别。 掌上春娇 第58节 摸不清宁子韫的心意,但也不想与宁子韫有太多冲突。宁妍旎摇头制止了阿栀要说的话,她将阿栀遣回承禧宫,自己往御和殿而去。 御和殿内。 不知是什么时辰开始,已经燃上了熏香,微袅的青烟自窗外而去,最后的夕照碎光从木窗沿斜落在沉香榻。 七尺宽的沉香榻上已经重新挂悬上了鲛绡烟罗帐,帐幔上还绣满了银线芙蓉花。 宁妍旎是在御和殿中用的晚膳,但她也只随意吃了两口,便让人撤了膳。 看着天色渐晚,她的眸光只要划过窗外的夜色,心下就开始不适。宁妍旎想勉强按下各种难安的心绪,却总看见榻间雕着的龙凤影绰若动。 还有榻上的沁玉抱香枕,明带叠罗衾,让今夜的事明明还未至,她却提着心煎熬了大半个时辰。 宁子韫是洗完沐过来的。 他发上的水汽还未干,身上也就只随意地披着一件明黄里衣,很是落拓不羁的模样。他一踏进殿内,殿外就有人阖上了殿门。 没有过多的停留,他带着高大的阴影就往榻间行来。 覆在暗影之下的宁妍旎,只觉得那种压抑和窒息的气息又忍不住地翻腾过来,让她身子开始生疼。 尤其是宁子韫兀自扯了他的衣后,就那般俯着身,不容她的目光闪躲半分地望着她。 “今日你,日间去了哪。”宁子韫本来想问她去见了谁,但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她去了哪。 宁妍旎本来就僵着已经是开始放空,此时听了宁子韫的话,下意识地只是摇了摇头。 她日间去了哪,他不是已经应承随她而去的么。宁妍旎本来是想这么开口回他的,被他惊得,却只是颤了下唇瓣,尔后发不出连贯的一句话。 宁子韫见了只是冷笑。 他也不知道他要问这话做什么。今日正午之前,他还想体恤下身娇体弱的她。正午之后,听了杭实的话,本来只想拥她就寝的念头就变了。 当下,她不想说话便罢了,能低口今出声取_悦到他就成。 宁子韫抬手去褪了她的衣,他的举止一向是粗_鲁,但宁妍旎却没想到他一日比一日更莽更甚。 他的掌腹移得很快,衣带落下,罗衣便不在了,完全不像是今日为她上药时的那般磋磨。 她双手本_能地想覆在身前,却被他单手轻松制在了她头顶。 宁妍旎本来就疼得使不上劲,他一抬掌腹,她就无力地往他跟前送。 宁子韫却很喜欢她这样的姿态,有种她在求他予她的媚态。若是她真求了他,他怕是能应承她更多的事。 未再多想,宁子韫眸底已是她全身的玉白。她就这样在灯下,处处勾眼惹火,处处让他细细打量。 她的衣裙仅是半褪,他便急着分开了她。 黑夜的微风绕过帘幔,抚过流光溢彩的屏风,带着暖暧的熏香,落到了沁着汗的二人身上。 殿内的火节节攀升,榻上势莽的人正趁着月光无声,起_伏在雪白的峦峰玉_女之上。 匍匐所在,一览无余,身_下玉砌的景致带着湿_润娇媚的芬甜。 未几,细细的雨珠密布峦满之上,相近之处已是滑_腻不堪。明明是他之前的厌恶所在,但却不知怎的,她总叫他舍不得,难以自抑地往更深处试探。 潮起水涌,峡谷窒暖。沉在这般深_邃温暖的欢_愉之中,娇弱的人儿已经是满身水雾,蕴色迷人。 她蒲扇乌睫已被打湿,双颊红潮随着他刃入直闯而扑闪泛起,活颜生香。虽然不想承认,但宁子韫在这一刻,却实在无法自抑。 “求我。”鬼使神差地,宁子韫失神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但说完,他也没指望宁妍旎回答。 他的唇落在绵满之上,听她疼得轻泣,看她哆着为他意乱。他忍不住最后一闯,便抱着她,让玉更推进芙蓉池中注入一池的炙烫。 作者有话说: 谢谢各位大可爱们支持。最近准备一些章节要微修下,带着风景和剧情的那些章节基本不会修。早上正常更新,其余时刻更新的角标可能是正在修文哈,大可爱们可以不回头重看的。么么叽。再次谢谢大家支持。 ? 第五十三章 浓稠暗昧的夜里, 有人孤枕难安,有人拥妻同眠。有人与友在院秉烛夜谈,也有人欺花在榻恣肆放纵。 无人知谁苦谁乐, 大家关心的,只有自己当下的感受和谷欠望。 殿内, 灯火晃亮不休, 摊开了凡俗的意欢, 叫人心生出了几分贪恋。 宁子韫低头, 看着气息还未平的宁妍旎。 明明如今的他已经掌控着诸事诸物,可却跟之前的他,好似并无太大区别。 之前的他隐忍不发时, 伪着一副无争无求的模样, 无人关他贫或贵。 现在的他,在皇庙祭仰先祖, 在朝堂理政除弊,亦是假装着恪守祖宗规矩, 守着祖宗基业。 大家都开始想讨好他,媚悦他,却没有人燃提起一盏灯火等他,然后抵足相依偎。 淡淡的烦躁又生了出来, 宁子韫想起刚才他在她快抑制不住时失神说出的那句求他。他明明已经是折辱了她的身,却还在强求她的顺服。 身上的热烫渐渐消褪下去。 身_下细弱玉白的芙蓉枝间也沾染上了浓烈的情谷欠残痕, 宁妍旎轻轻喘着, 她早已别过脸。 宁子韫此刻的安静让宁妍旎不适,她显然也听到了刚才那句话, 一片静谧中, 她苍白地回了句, “我求你,那你可以离开了么。” 殿内死一般的沉寂,榻间没有再动作,身_下的刃利得宁妍旎阖着眸,咬着贝齿。 宁子韫终于动了身,他没有再说出什么不堪的话,只是静静地从她身上退了出来。 在她禁不住哆着环住自己时,宁子韫扯过了罗衾为她覆上。 “御和殿的膳食不合你的口味?今日,你又喝了那汤药?”她的行止和饮食服药,杭实一直都有跟宁子韫汇禀。 想着每次她都服下的那一盅盅苦不堪言的汤药,许是夜间的灯火让他此时的心恻隐地动了下,宁子韫起身看着她白着的脸,语气放得轻了些,“药有三分毒,那种汤药服多了,对你身子不好。” 况且她身子骨,本来就不是很好。 只是宁子韫还准备往下说的话,在宁妍旎转过脸来,看到她那双落了泪的红杏眸时,宁子韫瞬息就说不下去了。 她说着,“半年。” 她的脸上向来对他是不遮不掩的直白神色,此时她泛在雪腮上的泪,更是明晃晃地告诉他,他比那汤药还毒上几分。 明明是憎恨他的神色,但宁子韫却对她这份不藏不掖的坦荡喜恨交织,她总能这样,真真切切地让他一直看着她的爱恨。 而她,在他身上只有恨。她的爱,给的都是那些微不足道的旁人。 宁子韫沉了半响,在宁妍旎面染紧张,以为他想反悔时,宁子韫才缓缓躺回榻上,挨在她身侧卧着。 他轻嗯了一声,语气平平地说了句,“明日我不碰你。” 他本来是知道她不能承受的更多了。今日她本就未恢复好,偏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心焦。 榻上因为折腾而炙热的温度,此时因着宁子韫诡谲的这句话而慢慢静冷下来。 良久之后,宁妍旎才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 她抓着罗衾试图平息下自己胸腔想泛出的轻嘲,“宁子韫,你可真像一个刚餍足饱腹的人,挥手说着自己不食下一餐。” 她这话说得嫌恶,却又是无可指摘,宁子韫不再言语,只安静地躺在她身旁。 宁妍旎却是真的很疲乏,切身实在的心神俱疲。不再去揣测宁子韫的任何意思,见他连水都没传进殿来,宁妍旎侧过身,背对着他,便沉沉昏睡了过去。 翌日,宁妍旎到了晌午才缓缓醒转。 殿内直窗的窗幔还没宫人前来打开,但日华还是透过浅玉色的窗幔,打过鲛绡烟罗帐,落在榻间。 沉香榻上又换了一榻的宝罗褥衾,榻边的宫灯不知何时就已经熄了,此时只留下温软的余烬静静地卧在灯盘底里。 榻边椿台之上,又不知何时,放着那金丝雀色小瓷瓶。难熬的不堪思忆刹那又泛了起来,想起那人的掌腹,宁妍旎在榻上抓着罗衾,仓惶得不敢动作。 这么一会的滞住,直到卢嬷嬷端着热水进来伺候,宁妍旎才缓过神来。 卢嬷嬷先是端了杯温参茶给宁妍旎。 天光未亮时,她就奉命进来帮宁妍旎仔细地清拭了身子,重新换了身干净的里衣。但两个时辰过去,此时宁妍旎的额间和身子又落满了虚汗。 发了汗,更易病着。还好殿内的炭火一直也有宫人看着,不敢让它熄了。 卢嬷嬷打湿了帕子,拧干了些,便轻手轻脚地上前伺候着。 那方帕子一一拭过宁妍旎的颈侧和心口的那些暗红残痕,昭昭在目的疼楚,宁妍旎也只轻垂着眸,没有一声的疼吭出给她听。 卢嬷嬷手下的动作不由地放得更轻了些。 宁妍旎是怕这些当宫人的她们为难。 卢嬷嬷这些日子看得清楚,她们本就是奉着主子的命。但是宁妍旎不是,她本可以拗着,不让她们这些宫人好做,但她没有。 卢嬷嬷因着岁数有些浊了的眸光温和了些,她看着宁妍旎,口里念叨着,“好孩子,不疼的,不疼的。” 没有其他人在,宁妍旎的鼻尖一下子又红了,她在此刻,才难得不是她们口中的长公主。 “陛下让老奴劝下长公主,让长公主少服那避子汤药了。”卢嬷嬷轻叹着。 宁子韫本来是让卢嬷嬷暗自劝着,能不喝就不喝。但卢嬷嬷还是跟宁妍旎明说,那是宁子韫的意思。 现在宁子韫和宁妍旎的关系,就算毫无血缘关系,但在言官儒生和百家士族之前,仍然是入了皇室玉牒,做不得假的皇兄皇妹关系。 宁子韫在朝上强行以朝政为重,压住了言官进谏纳妃立后之言。背地里,他却迫着自己皇妹在他身_下承_欢。 若是宁妍旎真有了他的骨肉,那这层关系破了开,对谁都不好。让宁妍旎服下避子汤药,是对彼此都再稳妥不过的决定了。 但现在,宁子韫对着卢嬷嬷说的那意思,在卢嬷嬷这数十年察言观色的眼力来看,除了担心宁妍旎的身子,她也想不出有更多的可能了。 “长公主,身子要紧。”卢嬷嬷的话就说劝到了这里。 宁妍旎抓着罗衾的手早已凉到透骨,她没想明白宁子韫还要怎么磋磨她,但是她的坚持不会动摇,“卢嬷嬷,我知你是为我好。” “但是卢嬷嬷你若是真心想为我好,还是把那汤药端上来罢。若是没这汤药,他日,我若真发生了这不幸事,那我怕也会就此失了依存在世的心。” 这话说得严重,宁妍旎似还无所觉的无所顾忌。 卢嬷嬷忙急着想去止住宁妍旎的话,这话卢嬷嬷现在听见了,自然就当没听见。 但是若真传到了宁子韫耳中,这般的蔑视皇室血脉,还不知道宁妍旎又要受多少折磨。 但宁妍旎的眸光是无比的坚韧,毫不在意宁子韫的什么恩宠还是罚处。 看着卢嬷嬷只得扼腕喟叹,“罢了,罢了,长公主只当老奴未说过这话。椿台上那药膏,是陛下今日留下的,说长公主自个取用便是。” 卢嬷嬷转身出了殿门,准备又去熬端那盅黑稠浓苦的汤药。 望着那金丝雀色的瓷药瓶,宁妍旎脸色便是阵青阵白。 掌上春娇 第59节 宁子韫倒是想明白了,放过了他自己。想起昨夜在榻间,他自己肆意地痛快了,便口口声声说着今日不碰她。 怕是今夜他踏进殿门,就会开始反悔他昨夜说过的这话。 宁妍旎艰涩地往榻边椿台上挪了下身子,抬手拿过那瓶药膏。 今日的白日过得特别艰难漫长,因为宁妍旎浑身都觉骨软无力,就连宫人扶着,她的身子也已经下不来榻了。 她轻吸了气缓着,强忍着卧在榻间。 然后宁妍旎让卢嬷嬷去承禧宫,取来了余还景的那本岁时记。她刚开始拿到的时候,以为这本岁时记与她殿中的一模一样。 但其实翻开,还是有些许不同的。 余还景在上面用小篆写了些标注上去。 比如郴汝州的那山路迎神,岁时记撰写的时候,那条山路还是通的。现在因着时过景迁,山路被堵了之后,迎神便改道成了在山路旁的水路。 他把迎神的趣事迁改都写得详详细细,可以想象,这些地方余还景应该都是去过的。因为亲眼所见,亲身所临,所以他才能写得这么详实有趣。 她看着余还景的这些批注,蹙着的眉也跟着扬了开。宁妍旎让候着随侍的宫人端来了笔墨,在余还景落下的小篆旁也落下了她的字。 她要标记一下,这个地方,日后她也要自己亲自过去看看。 这一日,饶是没别的事可做,宁妍旎也觉得这时间变得好打发了些。连着御和殿上的膳食,她都顺着卢嬷嬷的意,多用了一些。 但太阳总会西沉,余晖落下,黑沉的阴影幕布就拉了开来。殿内的一物一器,甚至是殿内的熏香氤着的空气,都开始让她倍觉窒息。 其实宁妍旎已经极是疲累,若是在往日,在她承禧宫,宁妍旎肯定早就歇下了。 但现在,宁妍旎只要一想到宁子韫要回到这个殿,沉覆在她身上,她便开始遍体生寒。 他那个无耻之徒在榻间随口说的这话,除了让她在信与不信之中反复煎熬,然后继续担惊受怕,就没别的善意在了。 宁妍旎小心地收好了那本岁时记,提着心神,紧紧地盯着那扇阖着的沉重殿门。 作者有话说: ? 第五十四章 这个时辰, 夜早已深了,就连窗外的花木都好像已经完全睡去,一片寂静无声。 言德殿之中, 书案上摆的那盏松油灯已经烧到了灯花。右手边那一大沓的折子已经阅批完,由专人又收了下去。 宁子韫起身, 抬手又取了了一卷书册坐回书案上。 在一旁伺候的宫人都摸不准他的脾气, 不敢多说什么。杭实在一旁也守着, 看了看夜色, 不由地开了口,“主子,夜已经深了。主子明日还要上朝, 这书, 不如明日再看。” 宁子韫现在手上拿着的是一本《论衡》,讲得只是些世俗之疑, 是非之理。 其实是没多大紧要关系一定要在今夜看完。更何况,宁子韫向来便不看这些, 这些个哲人儒士怎么想,宁子韫一贯都是不在意的。 此时听了杭实的话,宁子韫显然也意识到自己一反寻常。 他看了眼还放在书案左上角的那个乌木小匣子,丢下了手中的书卷, 便起身回寝殿。 他昨夜在榻间和宁妍旎说过的话,他自然是还记得的。这么夜了, 她应该已经睡了。 宁子韫这般地想着, 到了寝殿门前时,下意识地便把自己的脚步也放轻了些。 只是当宁子韫推开了殿门, 轻步走进去时, 榻上的人却还未睡。 她正安静地侧卧在榻上, 青丝绾绾落洒在那抱香帛枕上。宫灯的柔光映着她的侧脸,容色皎皎,盈盈动人。 没有什么惑人诱引的举止动作,但就在这夜间,看着她在榻上,很难让人不生出那些侵占旖旎的念头。 她应该已经是很困的了,但是她还紧紧攥着身上的罗衾。见到他来了,她的双眸瞠得更大了些。 宁子韫不由冷笑了声,“等我?” “嗯。”娇柔的声音自榻间轻发而出。 宁妍旎只是鼻尖随意轻嗯了一下,但是看到宁子韫因着她这嗯声有些表情奇怪,宁妍旎也连最后两分的睡意都清醒了,“等着看你兑现昨夜你说过的话。” 宁子韫今夜是穿着整齐才过来的,此时听了宁妍旎的话,他也没再说些什么。 他走到屏风后去换了身绫缎单衣。 宁妍旎就只惴惴地盯着那屏风看。直到宁子韫换完衣出来,还从侧间取了另外一床罗衾出来,宁妍旎才如释重负地微松了口气。 宁子韫显然也听到了她松出的那口气,目光可见地便像刀片似的锋利。 宁子韫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唾弃昨夜心软说出那话的自己,还是应该唾弃现在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开始紧绷的自己。 一想到前两夜她哭着求他的娇啜轻哆,宁子韫就想把她压回在他身_下,让她再求他,让她说出他想听的任何话。 宁子韫想起杭实带来的那个女的,那夜同处一殿时,分明是厌恶得没有激起他任何的心思。 但是眼前的宁妍旎,她有些不一样,宁子韫遽然意识到这点。 看她一副真得已是困得不行的模样,宁子韫默了片刻,便抬手打落了鲛绡帐,躺到了她的身侧。 她背对着他侧卧着,宁子韫的余光还能看见她的耳垂上染着粉,有种可怜的动人。 他喉间止不住滚动了一下,隔着罗衾,宁子韫伸手将宁妍旎抱了个满怀。 在宁妍旎失措地开始挣开他的桎梏时,宁子韫不耐烦地说了句,“睡。” 他从身后紧拥着她,让宁妍旎想起了前两夜,她在这殿内的案上看着,案前那一片明明暗暗的鸾凤。 今夜的他,终于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 僵持了好半会,暗夜的静寂才真正袭来。 这是诡谲的一夜平和,殿内的灯芒也似陷入了昏昏欲睡。 宁妍旎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了些,宁子韫却睁开了眼,看着她那恬谧而却蹙着眉的侧颜,他才又狠狠地闭了眼。 冬夜不似春,月光冷凉。笼在廷殿宫苑似是蒙了层浓重散不开的雾,伸手拨开,所见的夜色仍是不明。 殿外长廊上的宫灯随着夜深,部分已经熄了。 只有御和殿,这个新帝的寝殿,通夜未有宫人敢进。灯火透着殿内的木窗萤萤然映在廊外,和月光交织着。 这一夜,宁妍旎睡得很是煎熬。 跟放在炙烫的锅里蒸着一样,宁妍旎被他躁热的身体气息裹在其中,一直睡不安稳,以至于她很早就醒了过来。 醒来时,窗外头还不见一抹鱼肚白,殿内仍是静悄悄地烛火曳着。 宁妍旎一抬手,就发现睡前她与宁子韫之间隔着的那罗衾,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掷在了一旁。 宁子韫睡着的时候也拧着眉。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睡过去了,还是睡得很浅,宁妍旎只这一抬手,还未有其它动作,她就被扯到了他的怀里。 男子躁热的身体与女子凉车欠的身子刚一碰上,宁子韫就睁开了眼。 初晨的男子身体竟然如此滚烫,宁妍旎下意识地往后缩去,但是宁子韫回应得很快,他哑着声说着,“这是次日了。” “我等下还要上朝,我不碰你。” 他应是忍了很久,就在等这一刻。他下颌的棱角此时绷得,跟他说的话大相径庭。 宁妍旎一时失语,她的手还护抵在宁子韫倾过来的心口之前,抵御的姿态不减。不过三个时辰不到,他便忍不下去,简直禽_兽。 宁子韫还是像之前那般,不等她回答,就拉开了她的手。 只是并未像前几次那样恣肆肆意,他只拥上而已。 窗外睡着的花木都似随着芙蓉枝唤起了一袭明韶娇漫。 一时之间,烛光随着风入簌簌晃抖着,没有过多的小意温柔,天光已经渐要亮起。 韶阴在蹉磨之间而过,交错的日华渐渐来至,深浅地扯开了暗夜黑幕,双影沐清辉。 芙蓉花间摇曳满芬,无声的昏黑之中,滚腾的气息重迭覆至。 殿内的炭火还燃着,似是暖日越来越熏煦。 冬日确实是不长了,这日子明明过得似是炮烙让她触地难安,却又似很快,直到阵阵不适带着赧意传来。 这熟悉的感觉,让宁妍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一下子面色煞白。 宁子韫意乱之中,察觉到了她这一僵,当即也反应了过来。 宁子韫愠得脑门青筋都出来了。 又是那日子。 他切齿带着这浑身的热烫,翻身下榻,叫宫人传了水进来。一屏之前给他置的冷水,一屏之后,给她放的热水。 暖流慢慢沿着月退间下落,裹着的罗衾染上了红颜。 宁妍旎僵着被宁子韫抱着丢进热水之中,她背过身,不再去看宁子韫那噬人可恨的眸色。 待宫人们伺候着她在热水中泡了一会,再起水时,宁子韫早已从殿内离去。 卢嬷嬷已经备好了热乎的汤水,玉色的釉瓷碗底铺着层淡黄的姜丝,还有浓厚的赤砂糖色和姜色混在一起。 “这姜糖水,长公主来葵水的时候要常喝。”卢嬷嬷絮絮念了两句,她已经吩咐宫人把两桶水都给抬了出去。 将殿内的炭火烧得红了些,卢嬷嬷小心地说了句,“现在长公主来了葵水,今日怕是不能服那避子汤药的。” 宁妍旎饮完了那碗姜汤,闻言,便是轻咳了两句。 宁子韫还没来得及对她做些什么,便被迫停了下来。想起他沾上那抹红时,那几乎要掐死她的样子,宁妍旎心下也气闷得紧。 她对着卢嬷嬷说了句,“今日就不劳卢嬷嬷煎药了。” - “主子,兵部尚书呈上了新改的换防驻营新策,都是按着主子之前的意思新改了的,主子现在看吗?”杭实问着宁子韫。 今日朝上,宁子韫面色便是阴沉得不行。 现在听了杭实的话,宁子韫便取过那写得密密麻麻的新策看了起来。 在朝事上,宁子韫是绝不含糊,只是之前太子在时,宁子韫不与他争,大家就也都没看到他。 “可以。”宁子韫淡淡说了句。 闻言,杭实也不由为兵部尚书舒心了下。杭实又拣挑了一些比较重要的朝事,一一和宁子韫说了起来。 宁子韫决断得很快,对朝堂的积弊也理得很清,三两下,杭实便都了解了宁子韫的意思,便一边在旁,帮宁子韫列写了出来。 “今日,是二十三?”宁子韫看着杭实还在动着的毫笔,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杭实点了点头,还有几日便要守岁过年了。 掌上春娇 第60节 停了下笔,杭实想了想,今日二十三,应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要处理的,“主子今日可是还有什么事要杭实去办的?” 宁子韫沉着脸。 好一会,待杭实又拿起了笔,宁子韫才闷出了一句,“以后每月的这个日子,你都提前两日提醒下我。” “嵇易白之前给她开的那个药方子,还在吗。” 杭实跟在宁子韫身边很久,想起今日宁子韫出了御和殿时那一身还带着的冷水气,还有那秋猎夜间篷帐里嵇大夫诊脉的日子。 杭实反应得很快,他点了点头,“那药方子还在的。等下我便让卢嬷嬷熬好药,送去给长公主服下。” 宁子韫应了一声。 新岁将至,这两日的折子是少了许多,今日案上右手边的折子早就阅批完了。但是还没处理的事,其实还有许多。 尤其是久未寻到的太子。 只是,就算把皇后和太子妃拿来做饵,怕是成效也不大。接着新岁的由头,宁子韫已经下了皇命,严控了盛都的城门。 盛都说大不大,但是若要在盛都里,找出这么一个人,只怕也没这么容易,更何况朝上还有相帮着太子的大臣在。 “你派人,让余还景现在过来。”宁子韫转头对着杭实吩咐了句。 ? 第五十五章 自从上次宫城事变连下的那几日鹅絮之后, 就再没下过一场大雪。 日光卷云,现在的天气虽然还是冷,但不刺骨。迎面感受到的寒意比往年腊月更是煦煦, 温和得就像是此时走进殿来的年青公子。 余还景身着牙色长衫,玉立如竹。 进殿行过礼后, 眉目清朗地看向宁子韫, 余还景便笑了笑, “陛下寻臣过来, 可有事要臣去办?” “其实臣也有一事,想问下陛下的意思。那些想劝陛下选妃立后的言官和礼部臣官,陛下都把他们拿捏完了。但是太上皇之前在位时, 定下的那桩婚事, 至今未废,不知道陛下的意思是?” 那时赐婚了成国公府的庶女予宁子韫为侧妃, 太常太卜还测了日子的。 太子借着太子妃身后的成国公,还有其下一派的臣官在朝上站稳, 所以一直以来,太子都要受太子妃等的钳制。 现在成国公虽然权势底蕴还在,但他已行差踏错,宁子韫迟早会找个时机压制他。 不屑像太子那般利用女子, 还能将让他扩充后宫的言论都铁血压了下去,宁子韫这点让余还景简直忍不住钦赞。 至于这与宁子韫有纸皇赐婚约的季府姑娘, 余还景看向了宁子韫。 现在虽然他已经是户部的一部尚书, 这事本也不应他管,但是他与宁子韫之间向来有话便说话。 现在听出了余还景话里的揶揄之意, 宁子韫只嘴角微扯, 让余还景坐下, 却没有回答他。 杭实代宁子韫开了口,“余大人不用担心此事。季府小姐本就有心仪之人,已约好在年节之际私逃。这之后应该如何处理,杭实会去妥善解决。” 说话间,热茶端到了余还景跟前。 待宫人重新退出了殿外,余还景才又说着,“陛下可真是一如既往地薄情。” 宁子韫出言制住了余还景的感慨,“我寻你来,主要是为了太子的那些事。” 太子倒台后,许多的事都交给了余还景去处理。这事拖久了,隐患便是愈大,宁子韫主意已定,“找不到,那就设个套,把人骗出来。” 能有什么人什么事更能牵动这么一个逃难的人。 怕是除了心尖上牵挂着的人,便就只剩下了翻盘的权势,余还景一想,就大概明白宁子韫的意思。 余还景点点头,直接说起正事。太上皇如何,宁子韫应该已经不打算如何理会。 只是,还有些孤弱受牵连的女子。想起莹白带笑的那张小脸,余还景忖了下,到底还是没直接说出口。 他看宁子韫本就对皇室的子弟也感情淡薄,现在也可能不是个合适的时间。纵他真想求,也应该等到年节之后,诸事稍稍落定。 况且人家姑娘的意思呢,自己都还没问过,就一头热。 总归又是自己欺骗在先,尔后又总退缩不敢示好。余还景暗叹了下,转而问了句,“那不知太上皇后和前太子妃,陛下又是作何打算的。” 这两个本来是太子极重要的人,但是她们本来就久居深宫,现在困她们在宫中再久,太子应该也是不会露面。 所以这两个人,其实已经快等同于无用了。宁子韫摩挲了下指腹,后宫里那许多太上皇的妃嫔,年节之后,应该是都要做些了断的。 然后后宫之中,应该也就只剩下那零星的几个皇弟皇妹。 皇妹,想起她,宁子韫摩挲指腹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宁子韫的眸色乱流沉横,看在余还景眼里,却是另外的意思。 他本来也知道宁子韫不是心慈怀悲的人,余还景转手端起热茶,看着里面热水一冲,就浮沉随流的茶叶。 想起那日像枯叶般面容朽败的太子妃,余还景就有些喟然,“前太子妃对那太子,可谓是用情用心至深。” “只是可惜到头来,前太子也没有牵挂着她。那日宫城事变,连东宫培植的卫队,都未留下来守着前太子妃。” 只留了寻常的宫城禁军在东宫,这一想便为前太子妃的痴心错付有些怜悯。 余还景抬手饮了一口茶,这是宁子韫惯喝的白毫金镶玉,没想到就算宁子韫登基了,也将殿内的茶换了这白毫金镶玉。 这人可真是,矛盾的薄情又长情。 明明这人位高权重,长相又是极隽。虽然他面色总是冷峭,但也更是有种上位者的魄力在。若是他真想要,不知有多少女子趋之若鹜。 余还景正想轻笑着开口,抬眼却发现宁子韫的面色不知从他哪句话开始,便变得有些骇沉。 身后的杭实已是屏了息,还忍不住朝着余还景皱了下眉目。 余还景只知道,太子没有下令让东宫卫队守着太子妃。 但是余还景不知,在那日宫城事变之前,太子便已经调派了一支东宫卫队的精锐去守在承禧宫。 并且,那支东宫的卫队,尔后还听从了宁妍旎的调令,又前去福宁殿护着太子。 杭实皱眉小心之际,又想起了那日宁子韫那平静的话语,“他们倒是真的有情有意。” - 宁妍旎带着那本岁时记回了承禧宫。 这是日间,没有宁子韫强势施为的日间。看着洒打下来的金光,宁妍旎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似活络了过来。 今日宁子韫愠着一张脸离开了御和殿后,宁妍旎就又回榻卧了会。 待她起榻,时辰自是不早了。服了卢嬷嬷特意熬的祛寒汤药,一转头,宁妍旎便被榻边椿台上那多出的几本书惊了神。 连带着她昨日用来标注那本岁时记,那支笔毫石更韧的狼毫笔,都变成了轻手些的湖州羊毫。 卢嬷嬷轻声跟宁妍旎说道着,那都是宁子韫的意思。 卢嬷嬷是想劝宁妍旎想开些的,但是宁妍旎缓过神,想了下,便知道宁子韫连她在殿内的举动都要控制了。 这下,明明宁子韫已经将她的身子制在泥沼,却还要惺惺作态地给在泥沼中的她递上几粒甜枣似的。 他若真得想让她好过些,放了温府的孩子和阿棠,她当是自然会对他感恩戴德。 宁妍旎把手中拿起的那支湖州羊毫丢回了榻边的椿台上,便回了承禧宫。 腊月已经快过完了,承禧宫庭院里的楸树还是只有光秃秃的枝桠。 倒是她当时和阿栀阿棠栽下的那珠兰,竟是晃悠悠地还活了下来,让人看了心生喜欢。 宁妍旎回到时,阿栀正好还在给那珠兰的土旁除掉些杂草。她见宁妍旎回来,面上的狂喜掩也掩不住,“长公主。” 宁妍旎对她浅笑着。 只是不止阿栀这么欢喜,还有一道女子的声音也飘飘然地传了过来,“本宫可算也等来了长公主。” 女子身段妖娆地,又坐在了承禧宫庭院内楸树下的案椅上。 她的妆容还是之前那般的盛艳明色,宫裙依旧是繁复巧致,只是眸光中好似淡了两分神气。 见到宁妍旎后,她才又打起了精神。她看着宁妍旎便朱唇几动,“长公主这是怎么了,几日未回承禧宫,便不认得本宫了?” 容妃的嘴上惯来不饶人,只是宁妍旎每次和容妃见面,心境都是大不相同。 上一次她和容妃见面前,她已迫着与宁子韫交了欢。这次再和容妃见面,宁妍旎还在望着宁子韫践那半年的约。 现在再见到容妃,实在是让宁妍旎一时心绪纷迭。 宁妍旎久未开口,阿栀见状便是自责。阿栀本来也想拦着的,但是容妃实在是刁钻,怎么拦都拦不住,她就一定要赖在这庭院之中。 “阿栀,无事。上了茶水,你就带她们退到廊下罢。”宁妍旎出言低声安抚了下阿栀。 闻言,容妃也坐得端正了些。 看着宁妍旎徐徐坐了下,再着急地等着宫人上茶,退到廊下。 容妃也费得再扯些多的什么话,她径直地就开了口。只是声音压得很低,朱唇也只轻微地动着,叫人看不太分明。 她的神色是可见地认真,一字一句地说道着,“长公主,男人的心,是在你身上,还是在你手上,这两种是大不一样的。” 宁妍旎这几日夜里未宿在承禧宫,换作旁人,那是不知道也不敢派人去打听的。 前些日子,东宫在内服侍的宫人便因此被仗杀了两个。 但是容妃不同,她没有别的后路。而且容妃很聪明,从那日宁子韫想同宁妍旎对弈时,她就敏感地揣出了其中的不同寻常来。 一个权势滔天的男子,能容忍一个女子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那这个男子不是不行,就是对这个女子有些不一样。 看宁子韫那模样,再看看宁妍旎这白透的小脸,容妃自然相信宁子韫这是属于后者那种情况。 只是,宁妍旎本松着的眉间,听了容妃的话之后,又蹙了起来。 她那双杏眸的眸光之间明明白白地在问容妃,她到底想说些什么。 “别忙着拒绝。”容妃最怕这小妮子,别一言不发就想赶她走。 她绝对有理由相信,这几日,包括现在,宁妍旎都是从宁子韫的寝殿中出来的。 只是这事,打死她也只能闷在自己心里。容妃又开始低声劝着宁妍旎,“长公主,你听我把话说完先。” “事到了眼前,要真是不得不做。那能在自己手上进退有寸,总比他索要无度得好。” “就算长公主不屑于此,那也听我说完。日后若真长公主去试上一试,也许就知道我今日说得并没有欺骗了。” 容妃从未如此恳切地与人说过这么掏心的话,虽然有些说得粗俗了。 怕宁妍旎不信,又怕宁子韫的人瞧见,容妃的朱唇启着,最后都依着腔里的气说着话。 只是宁妍旎却一直沉默着,不发一言。 ? 第五十六章 掌上春娇 第61节 容妃絮絮地说了好些, 直到她终于停下来,啜了口热茶,宁妍旎才开了口, “你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上你忙的?” 她的杏眸和容妃的瑞凤眸对上。 容妃还在砸巴着她口里的那白毫金镶玉, 她上次来承禧宫赖着不走时, 宫人上的茶水可是宁妍旎喜欢的明前白牡丹。 至于现在的这白毫金镶玉, 如果她打探得没错的话, 这应该是宁子韫才喜欢喝的茶。 容妃看着宁妍旎啜了一口这白毫金镶玉之后,眉心显然也是一蹙,看来也是个不知情的。 这茶茶芽内面金黄, 外层白毫, 经得住悬汤的几起沉浮。只是初入口的茶味微苦带涩,确实是像宁子韫会喝的茶。 容妃从这白毫金镶玉中回过神, 听清此时宁妍旎说的话,便又一咋舌。她还以为她还要说上好一番话再来劝劝, 倒是真没想到宁妍旎心思通透。 “长公主想通了?” 容妃忙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长公主可莫要见那人冷着张脸,便觉得心生怯意。我看得多了,男人口上说的, 和心里想得,从来便都不是同一回事。” 容妃向来心思俱圆, 这话说出来便是天然的可信。 见容妃还想往下滔滔不绝, 宁妍旎止不住地摇了摇头,也不和她避讳道着, “我不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我对他实在是并没有那种意思在。” “我和他之间, 从来都没有什么情意可言。等有朝一日,我也一定与他再不复相见。” “至于我问的,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只是觉得你若是还有话,那不如直说罢。”宁妍旎盯着容妃说着。 眼见容妃这一番话说得唇焦口燥的,连本宫的自称都摈弃了。 这宫城里本来就难有平白无故的善意,眼下除了可能是容妃有事想让她帮,宁妍旎也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她只想和宁子韫相安无事,让她去主动勾着宁子韫,她现在是万万不可能去做这事的。 一忖之后,宁妍旎便径直开了口问容妃。 明明是楚楚娇气的芙蓉人儿,偏生这几句话说得寡情冷淡,让容妃听了便是如鲠在喉。 她说这小妮子哪会这么快就通了窍。 看着宁妍旎身上那顶好的云锦衣,累丝簪。就连腰间系缠着的噤步,上面串着的都是剔透的东湖珠,内廷司一年也才有十几斛这种珠。 那人看着倒是有几分上心的,容妃喃喃道着,“小姑娘,它日待他贪得无厌,你便知道人心险恶了。” “当然,也有可能这人厌了不说。”容妃又嘀嘀咕咕了几句,怕时间不多,便也没扭捏地开了口,“我膝下无子,无所依仗,长公主也是知道的。” “我求的也不多,只求日后安生,一世富贵。” 太上皇还在就罢了,太上皇一旦薨了,这些膝下没有皇子的嫔妃,只能去殉了或者去庙里伴着青灯了。 容妃本来想让宁妍旎帮她说话,宁妍旎如果帮她说了话,她几乎能笃定宁子韫是会听宁妍旎的。 毕竟这么娇的人儿说出来的话,应该很少有人能拒绝。 但看着宁妍旎对宁子韫的心思只余下想摆脱,容妃心思转了转。 话到嘴边,容妃反而说了句,“长公主如果能帮忙问陛下怎么安置我们,我便感激不尽了。” “长公主不愿意问,我也不好强求。只是长公主如果愿意相帮,可千万要挑陛下冷着脸的时候问。” 若是宁子韫心情太好,宁妍旎这一问,可是要吃些苦头的,宁子韫可不就会趁着这个时候向宁妍旎多索要些什么。 容妃能拿得准,宁子韫和宁妍旎现在的关系,定是处于一个单方面挟制的态势。 那个那般强势的人,宁妍旎若是只是默着受着,那这局面胜的盼头就不算大。小妮子要占了上风,于她而言,才是更有益处的。 容妃说得恳切,要求也没说得那么过分,反倒让宁妍旎怔了怔。 她也不太清楚容妃后面这话的意思,但容妃说着还煞是认真,“我跟你说的,错不了,相信我。” ...... 容妃走了之后,廊上候着的宫人才上前来伺候。 宁妍旎孤坐在庭院中,仰着脸看阿栀那般伤红的眸光,对她摇了摇头。 日逐渐落。 一弯下弦月划过金漆雕龙的檐角,殿内也随之洒着朦胧昏黄的光,叫人望着便开始意懒倦起。 宁妍旎本来极是疲累,却止不住地有些悬心,提着神想等着宁子韫回殿。 今日小日子到了,她现在手上正捧着个小暖炉,腰间倚着的斑丝丹枕也塞了个小暖炉进去。 殿内的熏香一直还是宁子韫惯用的那种,甘松和元参辅着主香,宁妍旎闻着就总不适地想起宁子韫。 她让卢嬷嬷将殿内的熏香换了,出于意外地,卢嬷嬷这次没有请示,直接就将殿内的熏香换掉。 温着的蒴果花香再散出,周身暖乎舒服得让宁妍旎终于困得阖了眸。 宁子韫进殿时,便看到宁妍旎已是伏在丹枕上睡得沉沉。 看着那张睡颜,下意识地,宁子韫还是将脚步放轻了些。 他走到了榻前,目光在宁妍旎脸上停留了一会。 她脸上的白皙这会被烛光柔化得有些和煦,本来应该是恬媚姣姣的睡态,只是那紧抿着的唇瓣,显出了她的几分不安和抗拒。 宁子韫顿了下,尔后伸手,将她手上捧着的小暖炉取了下来,放在榻边。再俯身想抱她时,那双杏眸就惺忪地睁了开。 她看向眼前人,宁子韫没有收回他的手,只定定回望着她。 两人离靠得很近,鼻尖的气息已经纠缠着,却没完全挨上。像因着火燃起的香,冉冉慢慢地占_有整个空间。 刚醒来的宁妍旎还有些茫然,她没有像往夜那般别开脸。反_应不过来之间,她有些迟钝地说了句,“你回来了。” 环着她身的大手闻言便是一滞。 在这么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里,第一次,有一个人在等着他,然后跟他说着回来了。就仿佛,他们是一对缠_绵蕴藉的鸾俦夫妻。 宁子韫满腹的话熄在了这句话中。 在进殿之前,宁子韫本来是想来质问宁妍旎的。 他想问她,她对太子,到底情深到了什么地步。 但是在她这句话之后,宁子韫想起之前的宁妍旎,也曾对他温和以待过,就在他迫着她去以身相报太子之前。 宁子韫一时的恼怒不知道应该向谁发出,几番挣压之后,宁子韫轻嗯了一声,然后低声问她,“惊醒你了?再闭上眼。” 他俯下的身没有起来。 将她环得更靠近了他一些,他的唇就完全地覆在她的唇上,几经流连,入了她的口,勾起那丝丝的甜息。 宁妍旎在这缱_绻得有些可怕的缠_绵之中,渐渐神魂归位。 她的杏眸瞠得更大了些,她能感受到,宁子韫的克制里面带着攻击,不让不退。 刚才她自己是昏了头,才说出那么一句话,直到现在,她的手脚还是冷僵着的。 宁妍旎别开脸。 “我不碰你。”知道她心里肯定不愿意,而且她身子也不适。 宁子韫突然最后在她唇上轻碾了一下,叫她疼得回过脸看他之后,他冷声重复了一句,“我不碰你,也不在外面。” 他话说得索性,举止也制着利落有力,将她抱着卧平榻上,宁子韫就跟着躺在她身侧。 昨夜的两捧罗衾似是没必要,宁子韫扯了她身上的罗衾一角,不与她再分被,直接将她控在他怀里。 满怀。 只是他分明是有些怒气在的。 被他这么挤拥着,窒息的感觉跟着一涌而至。就算再怎么劝服自己,宁妍旎的身子没有一处都缓和得过来。 宁妍旎闭了眸,试图冷静下来,但是她就是忍不住想挣开这人的桎控。 她看着他冷着闭上的眼,分明他的面上写着的都是怒气。 不适阵阵传来,想起容妃今日求着的话,宁妍旎气息难平地开了口,“你,日后,那些后宫的娘娘会如何安置。” 她说个“你”字的时候,宁子韫就在凝神听着她想说什么。 今日容妃和她见面的事,宁子韫是知道了的。现在宁妍旎一开口,他也知她是在问容妃。 “你想我怎么安置?”他睁开眼,眸光垂着看她。 他的手很安分,还拿着个小暖炉在她身旁帮她暖着。看她因着他这句话怔愣了一会,他这一日的闷恨心情更是不忍发散在她身上。 “我如果说了,你又要我以什么回报么。”宁妍旎回望着他。 她说得平静,只是先前将她踩落泥里的情景就这么忽而再现在两人之间。 宁子韫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这么不踏实,被她这指控的眸光望着,竟微松开了环着她的手。 他答不上来。但是她要他如何安置,他其实并不介意听她的。 只要她说出来,只要她不再糊弄他。 这场因着侵_占约定好的博局当中,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宁子韫已经不想再在意过去。但今后,从今以后,他不能容忍别的男人对她的觊觎。 那些觊觎沾染过她的人,怎么能有好下场。 想起宁妍旎曾哭骂过他的话,心里莫名的不踏实,让此刻的宁子韫还是反了口。 对于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宁子韫切齿地认了,自己确实是小人行径。 他扯回宁妍旎往后缩去的身子,放下手中的暖炉。在宁妍旎惊悸的眸光中,他俯身落在了她的肩窝之上。 “你说,我便应了你。”宁子韫切齿。 不能再想下去,他本能地制着她,紧些,更紧些。 作者有话说: ? 第五十七章 夜幕也比不过身上这人带来的沉黑。 他的身躯挡住了所有的光亮, 让宁妍旎本就白着的脸暗了下来。 “我不碰你。” 刚才宁子韫的这句话说得顿挫有力,结果话落下不到两刻的时间,他就又俯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言行实在是反复无耻。 高大的阴影笼在她身上, 但小腹处的隐痛让宁妍旎只在暗骂着宁子韫,却没有发现, 宁子韫的身躯大半边都侧在了榻上。 掌上春娇 第62节 宁子韫没有说出他此时忍不住, 却又不敢真得对她怎么样的出息。 现在这姿态, 弓未上弦, 让他上下不得。 他俯身落在了她的肩窝之上,看着宁妍旎的细颈,白肤上除了他留下的红, 就再没有看到一丝瑕疵, 他却不敢再往下。 这么僵持着,半响没有说话, 却也没有多的动_作。榻间静了很久,只能听见宁子韫沉重的呼吸声。 热乱得她的肩头就跟浸在沸水的雾气里似的, 连宁妍旎都在这种窒息之中忍不住,回过脸看他。 他的视线放肆过火,还是那副绷得紧的样子。只是他显然也知道现在这么做是很不理智,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恶心, 所以他也不敢动。 宁妍旎抿着唇,气静了一会, 她伸出手, 将宁子韫推回去。 细白的指根按在宁子韫只着里衣的心口上。 她的动_作间带着安抚,力气小得不行, 就跟推什么阿猫阿狗一样。 这么点力气, 用在他身上, 他应该是纹丝不动的。宁子韫的脸一黑,就着她这点力,他还是卧回了榻上。 这么顺利,简直破天荒。 宁妍旎惊诧,又有些不安。刚想把手收回身旁,看着宁子韫灼灼未退的目光,宁妍旎觉得他总有些言而无信的可笑,“我想要你将她们全部安置好,不让她们老无所依无所归,你能应了我?” 她说话的语气随意,但没想到,宁子韫竟然是认真的,他阴着声应了她,“除了前皇后,其她人想怎么安置都应了你。” 这话让空气突然凝住。 除了宁子韫稍沉的呼吸声,廊外院里被风打着的枝桠和殿内数十支燃着的烛火,全部好像都被定住了。 这人今日莫不是有病,宁妍旎忽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那你把阿棠送回来。”宁妍旎紧绷的情绪,让她不自觉地趁机说了这句话。 但下一刻,宁子韫的目光却从她的脸落到了她翕动着的唇瓣上。他嗤笑了一声,眸底也染上了不好相与的乱流,“你要再不睡,就真别睡了。” 宁子韫的手一扯,宁妍旎便又被那股窒锢的气息裹在里头,一动不能动。他的身躯热滚暖烫,温度比她这个一年四季都发着凉的孱弱身子自然是高上很多。 他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取凉之物。眉峰还压低着,就那样不善地看着她。 仿佛她再说一句话,就能把他们这种维系在表面上的平静击破。方才宁妍旎心底冒出的那一小抹期盼,就在这瞬间掐灭了。 宁妍旎闭上眸,她早就知道,他想着的从来就只有她这具皮囊。至于她想说什么,做什么,他只想掌控,却从不理解。 不管人间几何思绪,夜又静了下来。无边的浓墨涂压在宫城之上,袭来夜雾。 昏昏沉沉的一夜无梦。 宁子韫一夜也寝得不太好。 和自己想要的人躺在一榻上,还拥着她,怎么能无动于衷。身体的反应和他的自制力角斗了大半夜,天光终于微明时,宁子韫眸光还是很清醒。 其实宁妍旎睡着的时候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是乖巧。她闭了眸之后,就不喜欢乱动。 也可能是她现在身子不适,更是没力气挪一下身。她不是那种身体好的小火人,一夜过去,就算宁子韫抱着她,她也始终是一团凉意。 竟然是怎么捂也捂不热的犟冷。 宁子韫起榻,望着她还抿着的唇瓣,说不出的闷怒。 不止罗衾之下,就连她覆着的罗衾之上,宁子韫也扬手置放了两个小暖炉,这才更衣离了殿。 “主子。”杭实已经守在了御和殿殿门前。 见宁子韫出了殿,他便赶紧垂首跟了上去。 有些事情要在上朝前就跟宁子韫说的,杭实都谨记着,“主子,余大人昨儿已连夜重新布好了防卫。太上皇那边猜到了这事之后,便怒喝不止。” 他不愿意做饵去做这事,这当然是在情理之中,毕竟前太子现在是这太上皇唯一的期盼了。 前太子回来,还会想着怎么好好安置下这太上皇。但是宁子韫,不把太上皇卸了就算尽了他人子的本分了。 宁子韫的面色不变,“无所谓,找别的人替他就是了,只要能引得前太子出来。” 前太子这么久都寻不到,只能是藏匿在某些臣官府中,官兵没办法匿寻到。那臣官,得是权势稍高些,才能压住他去寻的人手。 成国公府是不可能的了,之前他府里府前,在未事变前,宁子韫就都派了人盯。 但成国公确实又是最有可能藏了太子的人。 成国公在意的,除了他手上的权势,可能也就只余下他的儿女。太子妃的分量还不够,那不着调的季经彦可能才是。 走过了长廊,到了青砖石道,宁子韫的脚步就顿了顿,“你上次,给我寻的女子是从哪寻来的?” 杭实有些迟疑,摸不准宁子韫的意思。 那女子他早就送了回去,他觉得自家主子现在这夜夜宿在御和殿的模样,也不太像是要他将那女子重新寻回来。 杭实低声回道,“在季经彦大人那寻来的,主子觉得那长相,还可以?” 宁子韫额间青筋一跳,眉峰压得戾气,沉声便说,“我是问,他的哪个府宅。” 季经彦向来胡闹,都是在私邸自宅胡闹,不敢带去国公府丢人。那会杭实也是寻了几个宅邸之后,才寻到了他的落住地。 杭实有些恍然。 “让人在季经彦和成国公面前露个脸,哪个宅邸有动静,就去哪个宅邸找人。”宁子韫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找人的事不敢停下,新帝制颁的新政,在年前这余下的几天内也雷厉风行地行了起来。 宫城之内,连宫人们也不时低声传着后宫内的某些新定宮规。宁妍旎想着,宁子韫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才是。 但是宁子韫每夜还是回了御和殿。 他还是很少说话,一夜却比一夜抱她抱得紧。看她在他怀中窒闷得慌,他还能嗤笑出声。 他回殿的时辰也比前些日子早,甚至有两日,未到酉时日落,他就回了殿。而且不知道哪来的兴致,宁子韫抓着她的手,就命着她陪他对弈。 他的棋艺简直就像他的人那般,叫人发指生厌。每次宁妍旎捻着白子兀自想了大半天,也每每胜不过他。 尤是扔了棋子之后,她还要被他制在棋盘之上,轻噬得唇瓣都破了,衣衫也拂乱得只余下一小角。 宁妍旎的心却只觉得倍受煎熬。 这几日的小日子,他这般的举止,若还算是守礼,那这几日的小日子过去之后,还不知道他要想怎么磋磨她。 巍巍高峨的宫阙城楼和殿檐各角处,终于都挂上了朱红显目的喜庆年灯。大臣们也自大殿之上鱼贯而出,拱手贺年,开始休沐。 这一年,就到了最后一天守岁的时候了。 这一日,是一年到头,月穷岁尽的时候,宁妍旎在御和殿,踏不出这殿门一步。 才到申时,日刚准备西落。殿内便换上了新的红鸾灯烛,宫人端着膳食汤羹,琳琅地摆满了一膳桌。 待宁妍旎用了几筷子,实在吃不下,唤着宫人撤了膳。 “今夜燃灯照岁,也叫熬年夜。”卢嬷嬷还在一旁,跟着宁妍旎细细说道着。 “晚些时候,殿内燃起灯烛,升起岁火。就算长公主再是困乏,今夜长公主也是不能就寝的。” “陛下传了话来,说他等会就来,与长公主通夜守着岁火,图个一年的如意。长公主不如先移步洗沐?” 卢嬷嬷最后的这句话说完,宁妍旎就忍不住地起了一身寒。 但宫人却已经抬了热水进来,朦胧雾气在流光屏后弥漫升了起来。褪了衣,入了水,宁妍旎那隐在热雾里的脸,比秋水还皎娇,也比秋水还愁。 这几日的小日子里,宁子韫没有过多折腾。 只是每日夜间要睡前,宁子韫还总迫着她又喝了一盅暖腹的药补。以至于这几日过去,她现在一看到药盅,就只想干哕。 现在小日子已经过了,宁妍旎在热水之中,想得更是难安了起来。 宫人这次端来予她的服饰,也没多得可选。 丹红的金丝锦绸裙袍,袍袖绣芙蕖,裙褶十二副逶迤拖地,摆边金针银绣。 巧手的宫人为她着好了衣裙,帮她挽起繁致的发髻。明珠翠玉为簪,两侧垂落白玉坠。再在宁妍旎额间缀了珊瑚花钿,宫人们便未敢多饰妆掩了花颜。 宁子韫进了殿时,就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确实有失偏颇。 他原先一直觉得美色惑人无用。但如今,看着她芙蓉夭颜,桃羞李让,才知这容色之利,其实堪比刀剑。 宁子韫就站在殿门处,静静地看着宫人为她梳好了妆。 他今日一袭玄色龙纹衮服。金红一片的落日余晖落在他身,投下的暗影高大铺席而来,让殿中本就难安的人攥紧了手。 宫人垂着首,小心地一一燃起了殿内的烛火。尔后又有宫人端着酒盏,和十几银碟小菜摆上了膳桌。 卢嬷嬷最后轻拍了拍宁妍旎的手,便退着离了殿。 殿内终于又只余下他们二人,闷重的殿门缓缓地扇阖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 第五十八章 宁妍旎还坐在妆奁前。 殿门扇阖起来, 红鸾灯烛映着满室韶颜。 宁子韫缓步走了过去,看着青镜中影绰的人,发丝如瀑, 眉若飞烟,鼻巧致, 唇润粉。 妆奁上, 只一个黄花梨掐丝镶白玉的妆饰盒打开着。里面零星地就放了几件小东西, 再没有多的饰件在。 少得就像这些饰件的主人, 并不是住在这个殿中一般。 宁子韫抬手,从妆奁上取了一双玉雕嵌珠耳珰,对她的闪避视若无睹, 他低声道着, “别动。” 他的手执笔落子,举剑挽弓, 但为一个女子佩耳珰,却从未有过。 宁子韫那拿着耳珰的指都有些不稳, 这小东西轻悠悠的,拿着他手上一捻就能断。 他俯下身,制住了宁妍旎伸手的举止。 兀自轻拨开散落在她耳垂边的碎发,他将耳珰佩了上去, “这些宫人平日都是怎么做的事,那红珊瑚耳珰更衬你。” 说起那枚衔珠红珊瑚耳珰, 想起那些事, 宁妍旎本就不想和他多说什么。 但是宁妍旎怕他又将那些宫人怎么样,不过也就是忘了帮她佩双耳珰罢了。宁妍旎还是开了口, “是见到你, 她们害怕了, 她们平日不这样的。” 她刚说完,便听到宁子韫的声音,他似是轻笑了一声,才说着,“我就知道,你会为她们这么说话。” 他说这话时,语气意外地平和,只是莫名地让宁妍旎觉得有些诡谲的意思在。 宁子韫今日又在犯病。 他这么一个无所顾忌,不守伦_常的人,竟然扯着她,坐在了岁火前。 掌上春娇 第63节 这是要守通夜不让它熄的岁火,宁妍旎望着窗外,那还未沉下的夜幕。她想静着心提醒他,但是又觉得实在犯不着和这人有多的什么话。 殿内铺上了绒毯,两人坐在凳上,就这么静静地盯着那一团燃着的岁火,焰光跃在他们眸中。 有人守着岁说着笑,有人开始打着鼾,像他们两人这么安静无言的,应该不多见了。 只是守着岁火的红木明漆凳有些矮了,宁子韫的月退伸展得有些费了力。宁妍旎也看到了,但是她没说。 宁子韫也没说,他也不知道是怕自己搅扰了这么难能平和的相处时刻,还是其实他也不算费力。 酒盏正放在他们之间,两杯,他们都没喝。 直到外头的宫人脚步响起来,有人到了门前,在殿门上轻敲了三下,又退了下去。 这意思是,还有三刻钟,便要熬过了这个年。 月挂中天,宫内开始忙碌了起来。殿外遽然燃起了火,映得本就通亮的殿内更是如在白昼。 “你要不要喝一杯。”宁子韫将她杯中冷了的酒倒了,重新斟了一杯热的。 她的小日子已经过了,而且已经过了三日有余。宁子韫是知道的,只是这几日,他没问,她也没说,他也还是就只抱着她寝着。 忍着,这人总是忍不了多久。 宁妍旎看出了他眸光之中那赫然的谷欠念和想要。这不是纯粹的酒,是来止疼的。她微微垂目,接过他手中的杯盏。 宁子韫看着她接过酒杯,和他的手交错而过。她接过饮了下去,饮得太急,眼尾都辣得沁出了泪。 宁子韫伸着手到了她雪腮旁,却被她避了开。 她又喝了一杯,泪晕在她姣姣胜月的脸上。好一会,她才发出声音,“你轻些。” 宁子韫没应声,伸手将她抱离了凳,但他没有往鲛绡帐走去。 他望着那还在燃着的岁火,那么烈,那么盛,是不会灭的。但鬼使神差地,他现在就是信了那一套迂腐得不行的俗论。 他不想明年有什么不如意,是他没办法掌控到的。他要看着这岁火,直到真得过了这个年。 所以宁子韫低声问着她,“在这里,可以吗?” 宁妍旎的唇_齿扣着。 殿内的绒毯迤逦工致,缠上枝的芙纹染着红线在明黄之下。彩丝短茸,线虽然车欠,但媚人儿未着寸缕的白肤更娇。 罗袜绣鞋的最后褪下,掌腹的砺感摩了身,宁妍旎便忍不住将手环在了身前。 她卧在玄色龙纹衮服和丹红的锦绸裙袍之上,美人如画惹眼,很是荒唐,很是让人持不住。 宁子韫覆了上去,他的十指勾着她的手,一指一指地将她指缝盈满,一如他的火烫,寸寸分分。 暧昧在他们之间拉成了丝,尔后暖意将它溶溶化成了渠。岁火的焰炭不时发出一声啪响,隐隐还能听见响声中的水作潺潺。 她的鬓发散乱在地,他为她佩上的那耳珰,上面的玉珠正不住地相碰作响。 一殿的羞明隐晦。 “唤出来。”宁子韫轻闯着,身_下的芙蓉枝间明明受不住。 他这次行事放缓了许多,她一直受不住,他便一直等着她。也许也是因为他这次温柔了些,她反而更犟了些,一声低泣一声哀求都未发出来。 真不唤,他轻笑。闯得更进,让她因着他的力,攀着他往他火处送。这么猝不及防地一下,终于让她五感都忍不住地跟着悸栗。 她呜了一声,终于回过脸看他。峦满处又是遍红,任他摆布着,媚绯一点点漾上她的脸。 花愈发地红,他埋在花间,推得热流淌在芙蓉枝间,淌流到宫毯之上。 此时的她,都是他的。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宁子韫不由地将行事的幅度放得更小更慢,也将这一场的凌迟拉得更久。 殿外宫人行经的脚步愈发匆忙,无人知,殿内已是一室的旖旎。 宫城的崇文钟杵响起时,宁妍旎已有些失了神,这年终于是熬过了,却还有五个月。 然而在她身上还在行事的宁子韫,在这一霎,有些没了分寸地弃了缰绳,直直地进到峡底谷深那端。 在又一湍污流淌到毯上时,他覆上了她的唇,让她的娇咽不甘都进了他的唇齿。 比岁火的焰还要灼人,她在他的身_下忍不住到达了顶点,宁妍旎哽着,止不住的身子轻轻簌着。 宁子韫却舍不得这媚绯自她脸上消减,他留在峡底,在重新进退之间不定着。 宫城之外已是满城的烟火。但是只有在此刻,她才管不住自己。 她的眉目在一番颠捣之后,盈着漾起水光的亮。 鲜活的烟火气也只有在这一刻,才浸进了她的身子,让她的骨血,都跟着热滚了起来。 “我们守完岁了。”宁子韫哑着声在她耳旁道着。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年节。在这个年节里,她没有任何的团圆可言,是他将她扯在了他身边,是他要和她抵死缱_绻攀_缠。 宁子韫让人传了水进来。 他用那袭玄色龙纹衮服拥着她,却不从她身上离开。宫人垂着首,往殿内送热水时,宁妍旎只敢卧在他怀里,蜷着。 待宫人离了殿,宁子韫将宁妍旎放入水中。水花声响,又一轮的折闹在热水之中又流了出来。 暖流淌入之处酥麻,抵触闷响在水里溅起花淌,声声响得宁妍旎只觉难堪不已。 偏他今日犯病,直至屏挡都被濡_湿,她无力攀附在他身上,他才加快了些。 “现在,在你身上能这般妄为的,是宁子韫。”宁子韫哑着声,伴着她,看了今年第一幕璀璨夺目的焰火绽着。 这一沐桶的水是不能再用了。 宁子韫看着无力伏在他怀里的宁妍旎,止不住地生出了几分怜惜。 他让宫人重新传了热水进殿,这一次,在水中,他抑着不再起什么坏心思。 这样为她拭着身子的宁子韫,放在之前,他自己只会觉得是多么的可笑。 但是现在,他想,他可能开始有些贪恋起了宁妍旎。他不想她每次别开脸不看他,他亦不想她再服什么避子的汤药。 拥她回了沉香榻,宁子韫一夜望着她,无言。 年节之后的第一日,以及接下来的五日足足,都是不用开朝的。 大臣将官们这难得的休沐期间,也可以陪陪家眷,相约好友。 御和殿内,直至天光已亮,他们的新帝也未起榻。 他正垂首看着,宁妍旎窝在他怀里,整夜眉间也还是难受地蹙着。 是他的错,昨夜太过无度。 只是每次行事之前,宁子韫也都想抑着,但到最后,总会莫名地就失了分寸。 宁子韫伸手,刚想帮她抚下酸楚,殿外适时的脚步声便响了起来。 这是杭实,有事要找他。 而且还是急事,不然杭实也不敢在主子传了两遍水的这一日,来叨扰他。 宁子韫起了榻,把罗衾掖好,随手披了件衣就出了殿门。 待殿门阖上,杭实便上前低声道着,“主子,一切顺利。前太子已经找到,余大人将他直接下了狱。” 兹事体大,将前太子下了狱,杭实不敢有半分的耽搁,就立即来汇禀了宁子韫。 也很是时候,就在昨儿的大年夜,他们在大家都以为松懈了的时候,顺着季经彦的边,还是找到了前太子的居所。 “季大人好似完全不知。我带着人过去时,他还愣怔在原地。但是为了稳妥起见,我还是将季大人一起请了回来。” “成国公现在应该也快知道这事了,等下估计会来御前闹。”杭实一一有条不紊地说着。 季经彦是成国公的独苗,成国公会来闹,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要如何对季经彦,宁子韫现在不太在意。 他通夜周身的沸烫消散不久,对着宁妍旎的心思愈深,他便对着前太子愈恨。现在一听到前太子,宁子韫的脸色便是前所未有的阴沉。 宁子韫阴鸷着眸,转身回殿内准备更衣,沉声吩咐着杭实,“有关的人去清一清,我现在就要见他。” 作者有话说: ? 第五十九章 宫城上灰蓝的天升布起金光, 今年第一日的阳光下移至透过窗柩打洒进殿内,连着沉香榻上也点染了些许光影。 宁妍旎是被闷热醒的。 她醒来时,宁子韫已经不在榻上了。 不知道宁子韫存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最近天气有些微的回暖,然而他还是在罗衾下塞了好几个小暖炉。 再加上殿内一直未断过的炭火, 宁妍旎醒来时, 放在罗衾下的手心已然是落出了汗。 “长公主。”卢嬷嬷在宁妍旎刚睁眸时, 就走近榻边来准备伺候了。 宁妍旎从罗衾之下伸出手, 让卢嬷嬷搀着她起榻。养了好些日子的身子,今日又是酸疼乏力。 罗衾随着她起榻的动作慢慢滑落,宁妍旎身上明黄的绉绸里衣就显了出来。 对上宁妍旎那蹙眉的问询, 卢嬷嬷不敢再抬眼看, 只低声说着,“昨儿夜间, 陛下与长公主守岁后,长公主便困得睡了过去。” “老奴等进来送了水, 将岁火请了出去。其余的事,陛下都将老奴等喝退了。” 昨夜的荒唐情状蓦地,幕幕回笼。 在她无力攀附在他身上,随着水漾四起暖流酥麻之后, 宁子韫抱着她,帮她洗了身子, 抹了药, 着了衣。 宁妍旎攥紧了身上这明黄的绉绸里衣。 卢嬷嬷已经端了熬炖了许久的窝茸补物,轻舀了舀, 在宁妍旎将温茶水吐出后, 便一勺勺喂着宁妍旎喝下。 里面放了些蔗浆, 宁妍旎分辨了出来。但是她还是想先安下心,宁妍旎制住了卢嬷嬷的勺,便说着,“嬷嬷,汤药先端上来罢。” 近来宁子韫的行事和他之前有些不一样,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虽然已经沐了身,但是服了汤药,才能让她的心更安定些。 宁妍旎说完,卢嬷嬷没有回话。宁妍旎不由又看向卢嬷嬷,“嬷嬷可是还未煎药?无妨,嬷嬷现在去罢,待会端来予我也是行的。” 她定定地看着,卢嬷嬷的神色已变得有些难看。 卢嬷嬷是前所未有的为难,她俯首在地,“长公主,这汤药,这避子的汤药,陛下已不准老奴再熬煎予长公主。” “陛下这么做,应该是有陛下的用意在。但是老奴没那资格置喙,只能听陛下的命行事。” 他的用意。 一想到他,宁妍旎总止不住地烧心发寒。每一次的欢_好,她都似在油锅蒸笼里,熬煎灼受。 掌上春娇 第64节 他现在还不愿让嬷嬷给她端避子汤,他又是想让她到时受什么样的磋磨。 宁妍旎虚白的面色一变再变,坐在榻上半响没有再言语。 她要去问下他,他到底还想怎么样。 - 禁卫司这个地方,是在宫城内设的牢狱,比都城的府牢环境要好上些许。寻常百姓寻常官员都不可能进得来,看守禁卫司的也不是普通的狱卒,而是禁卫军。 自得了陛下的命,看守禁卫司的军卫脚下便是走得疾快。 他们在一间最里头同是昏暗的牢房前停下了,小小的高窗投进来的光线让人看不太清楚,只觉空气凝滞不畅。 里面关着的人,安安静静。明明是坐在暗牢之中,却没有像他人那么吵闹,似是浑然不知道他自己的处境。 听到了疾行前来的脚步声,里面坐着的人终于抬起了头。 天色已经亮了,顶上斜斜的小窗户也没透进光来。但就这点昏暗,也能看出里头坐着的人,举手投足之间,还有昔日东宫太子的瞻泊如玉。 前太子站起了身,手镣脚铐的哐当作响,他笑了下,“这么快,他就要见我了。” 没有人出言回答,他们开了牢门,将前太子押送往了言德殿。 年节祥沐之际,前太子怕是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这般的情形之下和宁子韫再见。 言德殿,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言德殿。 殿内的直菱窗上的毡帘幔被撤了下去,那些原先他父皇喜欢的器物和饰摆,统统都不在这殿内。 殿内的御案上,坐着的人也变成了宁子韫。 宁子韫坐在案前,手中还拿着一个杏黄色的荷囊。他今日穿了一身玉色的龙纹常服,这个颜色皓白,在他身上并不相衬。 想起宫城事变时,宁子韫那狠戾暴厉的脸,他明明应该陷在血沉乌黑之中,怎么配穿玉色这种莹白清透的干净颜色。 前太子不由耻笑了一声。 禁卫军压着前太子,击了他的膝处,让他俯跪在了宁子韫身前。 宁子韫神色敛了起来,将那杏黄色的荷囊系在了腰间。起身,便朝前太子走了过来,他脸上的神色是未掩的寒峭。 “没想到,四弟还有这般动情的时候。”虽然是跪着,但是前太子却兀自耻笑出了声。 随着宁子韫的走进,前太子看清了那个杏黄色的荷囊。 上面的针线,他先前早就已记在心。此时再看到,当即便知道了宁子韫这个荷囊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本宫那时丢了这个荷囊,还让人寻了很久,最终寻不到,还将那几个宫人重处了。”前太子想起秋猎那个时候,得了宁妍旎这荷囊时,他那时的意气尤盛。 结果在手上把玩不过两日,荷囊就丢了。没想到,这荷囊最后原来是落入了宁子韫的手上。 物是人非,让前太子最没想到的,是宁子韫原先竟然就对宁妍旎存了那样的心思。 “本宫当四弟薄情寡恩,这些日子不近人情也不近女子。没想到,四弟竟然是这样的心思。” “你把阿旎怎么样了?”前太子身上的铁镣作响,他严声问着宁子韫,“宁子韫,你本就是反贼而已,叛君罔上,罪不容赦。你现在到底是把她怎么样了。” 杭实一个眼神,就让禁卫军把情绪愈发激动的前太子按住。 杭实已经出言喝着,“陛下面前,庶人宁子骄未尊上,出言还自称本宫,是大逆之罪。” 前太子还在笑着,“庶人,大逆,谁才大逆。宁子韫不就本来是本宫四弟,四弟现在不开口,难不成是真心虚了。” 宁子韫面上的霜已经结得更厚了。 一想到前太子这几句话,句句是真。他不关心他太子妃,开口却直接关心宁妍旎。这一想,宁子韫直接剔了他骨的心都生了出来。 宁子韫示意,让禁卫军松手。让太子稍稍平复下来,宁子韫才开了口,“我对她是有别样的心思,那又如何。” “昨夜我与她守了岁火,她现在偎的是我,依的是我。我会把她如何,二哥你关心得也太过了,还不若关心下自己现在的处境。” 前太子的目光狰狞了些,他现在的处境他自己心里有数。 成王败寇,再是无法扭转,也不过就是一死而已。现在这局面,就算他真苟活下来,翻盘也几近无望。 但是,宁子韫登上皇位也就罢了,宁子韫怎么能对阿旎做那样的事。自始至终,前太子都知是在他胁迫之下,阿旎才一再愿意委身于他。 只是到了这最后,前太子宁可相信阿旎对他有一两分的情意,也不信阿旎会喜欢宁子韫。 不然,阿旎怎么会给他荷囊,怎么会一直养着那小犬,又怎么会在最后,让东宫的卫队又回福宁殿护着他。 不管到底阿旎初衷如何,他若是真免不得一死,又怎么能再开口道出阿旎与他的那些事。 前太子深吸了几口气,收住了想刺激宁子韫的心。他听着身上的镣铐声,反而愈发平静了下来。 前太子仰头对着宁子韫,“岁火是与家人同守,四弟与阿旎是上了玉牒的兄妹,与她守岁火,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四弟慎言。阿旎入宫以来已有数年,如今也早已过了及笄之年,望四弟还莫再为难阿旎,早日放她出宫婚嫁才是。” 前太子哪会相信宁子韫的心意是真。 他闭了眼,最后低声劝了宁子韫,“你自己问问你自己,你对她到底是利用诱诈,还是欺骗胁迫,才换得她现在在你身旁。至于我,你现在要杀就杀了便是。” 前太子最后这句话落下,死一般的静寂一下子就席卷进了整个言德殿。 若是前太子为了自己的生死,哀求劝说宁子韫放他一条生路,宁子韫还没有这么滔滔的怒鸷。 但是前太子没有。 前太子开口闭口,都是在说着宁妍旎。他平复了心情,试图掩盖他和宁妍旎之前的旧事,试图为宁妍旎说话,试图让宁子韫放过宁妍旎。 宁子韫明明是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想来看前太子因爱而不得的痛楚模样,以泄他心头的愤恨。 结果到头来,前太子竟然在这最后将死之际,是真心地在为宁妍旎好。 还直接戳破了宁子韫对宁妍旎不过是胁迫,才让宁妍旎留在了他身边的这个不堪事实。 杭实呼吸屏得,不敢再看一眼宁子韫。 宁子韫又怎么会不知道,就算他不胁迫,不说现在,就单是他之前每每陷宁妍旎于不堪轻贱的境地,宁妍旎怎么会想在他身边。 宁子韫后来才知回天乏力原是这样。 他再一想起那时泅完水的宁妍旎环着上身,在草丛上求着他帮她。如果,当时他在那片月光之下伸手帮她,那该多好。 但是他没有,他当时甚至更下作,让那两名巡夜的侍卫靠近了她。 一想到这,宁子韫的心口便是愤懑欲裂,恨闷难忍。 他恨前太子与宁妍旎有过的那些温_存和情意,恨宁妍旎勾起的他人对她的觊觎,也恨宁妍旎对他没有半分的情愫。 但是他其实应该更恨自己。 这个怨恨自己的念头,让宁子韫不甘。只是不受他控制的,这个念头铺天盖地地就占据在了他的心头之上。 殿内死寂之时,殿外有人垂首轻步进殿,俯在地上,出言请示着,“陛下,长公主此时在殿外,说一定要见陛下。” 作者有话说: ? 第六十章 上一次宁妍旎站在这言德殿外, 已经是去年的盛夏。 那时的殿外还有蟪蛄鸣响,她着了一袭玉涡色的衣裙,阿栀伴在她的身旁。也是那一日, 她第一次见到宁子韫。 现在她再站在这,酡红的斗篷将自己裹得严实。阿栀不能再伴着她来, 她的身旁只有紧张扶着她的卢嬷嬷。 还有余还景。 新年方过, 已经到了冬季的尾巴, 冷峭之意也没有前些日子盛。 余还景走到言德殿廊下时, 只一眼,就看到了珠兰酡红通身的宁妍旎。 “长公主,晚些也能见到陛下, 何苦一定要在现在过来。”卢嬷嬷正在旁轻声劝着宁妍旎。 宁妍旎抿唇没回答, 晚些时候和现在,怎么一样。 “长公主, 是有什么急事要找陛下?”余还景在离宁妍旎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看着她的斗篷篷摆在风里轻扬。 宁妍旎这才看到了余还景。今日是大年初一, 他眼下有些淡青,不过精神看着还是好的。 宁妍旎轻轻把话岔开,“余公子,你怎么今日还来宫中, 难道是陛下在这年节还交付了什么差事给余公子么。” 确实是有差事,而且他已经办完了。 余还景轻点了点头, 现在前太子的那些事就只剩最后一些收尾了。 只是不能让她知道。 余还景眸光望向了言德殿那沉红大门。他想劝她回去, 不要被他们掺杂进太子和宁子韫的勾争当中。 其实他本应该对她坦诚,但是很多事都不能让她知道, 眼下这话他也不能说。余还景一想到殿内还有前太子在, 就忍不住心焦了起来。 里面的人, 是前太子和当今的陛下,都是她的皇兄,她若是不知情地就这么进去,处境岂不尴尬。 “长公主,让我陪你一同进去罢。”余还景上前了一步。 他们俩只说了那么两句话,杭实就已经从殿内出来了。见到余还景,杭实只对他作了个眼神,就径直来到了宁妍旎跟前。 杭实对着宁妍旎的语气动作十分有礼,他躬身扬了臂道着,“长公主,陛下让杭实来请长公主进去。” “我进去给陛下拜个早年便出来,就劳烦余公子在外等等了。”宁妍旎抿着唇瓣,转头回绝了余还景刚才的那句好意。 她不知道余还景为何要陪她一同进去,但是她要找宁子韫说的事,却不能让余还景知道。 杭实听到宁妍旎口中说出的“拜年”那几个字,扬着的手便是一滞。见宁妍旎终是缓步进了殿,杭实未说什么,便尽职上前站在殿门处守着。 偌大的殿内,此时没有旁的宫人在侧守站着。 日华照着的殿内,也挡不住内里就像噬人的黑口,让轻慢的脚步声在殿内走着,愈发缓了起来。 直至有书卷翻页的声音响起。 宁妍旎的脚步才迈得轻快了两分,她抬眸看着御案上坐着的宁子韫。 他倒是真忙。年节后的第一日,他的案上就摆满了一堆的书折,现在,他坐在上头,手里还拿着一折书卷。 “过来。”宁子韫开了口。他抬眼看过去,手中的书卷不自觉地捏紧了。 她昨夜应该是哭得多了,现在眼尾还带着淡淡的红。 宁子韫本来想让她过来他身边,但鬼使神差地,宁子韫丢下书卷,起身朝着她主动走了过去。 “身子不是不舒服,怎么还过来这?”宁子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缓和。 但听在宁妍旎眼里,只觉悚然可恨。她往后退了一步,平静回着他,“我为什么要过来这,陛下是真不知。那陛下可真是自己开心了,就不知道别人的苦痛了。” 掌上春娇 第65节 宁子韫很想劝自己说,宁妍旎是过来看看他,或者只是过来骂他,这对他来说都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期待。 前太子已经被他让人送出了这个殿。 下意识地,宁子韫不想让她看见前太子,破坏了他们之间目前暂时还算平和的关系。虽然这关系,其实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牢靠。 但是面前的宁妍旎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她鼻尖跟着眼尾一同红了,“陛下,你这样做,到底是还想怎么磋磨我。” 时间仿佛倒流到了那个夜间。 那时她在草丛上也是红着眼眶,无助地问他,他这样做,到底于他有何益。 那时的宁子韫可以心如木石地不理会她,但是现在的宁子韫,默了半响,说出了一句,“我并不想再磋磨你。” 殿内响起了一声嗤笑。 宁妍旎笑了,“那陛下为什么连避子汤药,都吝于给我了。” “陛下自然是不在乎我的处境,我现在于陛下而言,不过就是一个勾栏中的女子,见不得光,由着陛下轻慢。” 宁妍旎的话说完,眸里的泪就直接倾了出来。 什么勾栏中的女子,她怎么会是。宁子韫受不了宁妍旎这般地落泪,他情愿宁妍旎大声地指责他,骂他,也不想她这么自轻自贱。 她口口声声都唤了他“陛下”,似是他们之间远得隔着鸿沟天堑。心被扎得疼,宁子韫恨声,“我没有把你当作什么勾栏中的女子。” “我只是,只是不想再让那些汤药损了你本来就不太好的身子。” 这话说出来,其实两人都觉得荒谬可笑。 损了她身子的,难不成不是宁子韫他自己。宁子韫看着宁妍旎面上的自嘲更甚,心里就更是翻江倒海的不是滋味。 尤其是今日的宁妍旎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刺耳。 她阖了阖眸,泪还停不下来,说话间都哽得像是缓不过气,“那陛下是觉得我还不如勾栏中的可怜女子。” “我与陛下之间,攀不上陛下的兄妹情谊,也配不上陛下的后宫数千。来日若是真有这不幸的事发生,陛下是准备草草将我赐予哪个倒霉的男子,还是说,陛下根本就忘了我们之前说好的半年。” 宁子韫的心口窒得。 他若真说他不想守那半年之约,那宁妍旎到底会作如何想。 看着宁妍旎现在的模样,宁子韫想,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了宁妍旎是根本不可能会再有任何忍让的余地。 “你要什么,都给你。那汤药,你想要,便唤卢嬷嬷熬。”宁子韫放在身侧的手微动了下,最终还是没抬起手。 只是垂眼看着她慢慢止住的泪,“别唤我陛下,唤回我的名。” “唤回我的名。”这句话,宁子韫重复了两遍。 他和她,两个人站在殿内。他衣袖的袖摆挨着她的斗篷,却也是只有这顶斗篷才会毫无芥蒂地让他挨着。 宁妍旎站在那半响没有回应。 尔后宁妍旎侧开了一步,将斗篷离了他那龙纹常服衣袖的袖摆。她轻轻开了口,“宁子韫,你说过的话,是不是都会作数?” 看宁子韫迟缓地点了点头。 宁妍旎的面上终于有种如释重负的松快,她也点了点头。 缓了缓眼尾鼻尖的通红后,宁妍旎转身走了出去,独留他一个人在这个窒息黑沉的廷殿。 殿内和殿外,只隔了一道殿门,却几乎就像是两个世界。 出了殿,就算有风拂过,也是日丽暖煦。 宁妍旎的眸轻眨了眨,缓了小半会,她也不知道她的鼻尖是不是褪了红。虽然现在也已经没有什么人关心她哭什么,笑什么。 宁妍旎蹙着眉,迈出了殿门。下一瞬,宁妍旎的脚步微顿。 她看见余还景,他还站在殿外,长身玉立,在廊外的日光下对着她笑,“长公主。” 守在殿门口的杭实听着,眉头就算忍不住地一跳。 他抬眼看了下余还景,这人说聪明时自是绝顶的状元之才,但是现在,明明宁妍旎的面上神色明明就是大有问题,但是余还景却只是当作不知。 杭实轻咳了声,对着余还景做了个请的动作,“余大人不是有事要见陛下吗,还请随杭实一同入殿。” 卢嬷嬷上前扶着宁妍旎,宁妍旎敛回了眸光,没有多的话能在这里说。她朝着余还景轻轻点头,转身便准备离开。 但见到她的机会并不多,尤其是现在。 余还景的目光在言德殿和宁妍旎的身上一个来回。 未有多加思索,余还景很是爽利地回了杭实一声轻咳,“杭实大人,下官要请见陛下的这事不急。下官临时想起有些急事未办,稍后些,下官再过来和陛下请安。” 余还景的话说得极轻极快。 话刚说完,余还景就转头走了。脚步也像他的话一般,轻快地就追上了离开的宁妍旎。 余还景很有分寸,站得不近。但是又很没道理,他与宁妍旎并行,眸光之中有些杭实看了就担心的意味。 杭实想拦下他的话堵在喉头,吐不出来,又噎不下去。僵在殿门口好半会,直到看不见他们三人的踪影,杭实才回了殿。 言德殿内,宁子韫已经唤了太医院的钟太医过来。 钟太医自秋猎起,就一直跟在宁妍旎身旁。宁妍旎的身子怎么样,钟太医自然是会比其它太医更清楚几分。 “她的身子这么弱,若是一直服这药,可会有什么问题?”宁子韫说着。 他的面色沉沉结霜,目光利得让钟太医俯在地都觉有些发寒。 钟太医稍抬起了头,不敢只挑好话讲,“身子弱,可以养。但是这药确实伤身,再怎么调和,怕是服多了,也会伤了女子的根本。” “便是届时再想孕育子嗣,怕是也不太容易了。除此之外,便是身子的调养问题了。” 钟太医俯首回了地,颤着在想这位陛下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思。 只是宁子韫一直沉默着,过了好半会,都没有再开过口。 作者有话说: ? 第六十一章 言德殿渐渐消失在了他们身后。 宁妍旎的步子迈得很小, 走得很慢,酡红的珠兰斗篷下摆跟着她的步子轻飏冉冉。 本来她们应该是要传轿辇的,但是宁妍旎看着身旁的余还景, 对着卢嬷嬷轻摇了摇头。 余还景的眸底总是有些亮光在,他身量很高, 步子却随着她走得很慢。 他见宁妍旎一直盯着他, 反而先有了几分赧然, “今日大年初一, 我是想起,我还未向长公主拜过年。” 这人追上来,就是为了给她拜年? 宁妍旎微愣了下, “余公子, 方才不是有事要进言德殿寻陛下?若是因为要来同我拜年,误了差事就万万不好了。” 对着宁妍旎, 余还景的话竟然有些说得不利索,“也不是。” 不是什么紧事要寻宁子韫, 也不是特意过来只为了同她拜年。 卢嬷嬷在旁听得也很清楚,心里泛不住的皱眉。 这余大人,看上去也不像那么聪明。这时候她是应该走了,卢嬷嬷轻言向宁妍旎告退, “长公主,老奴先回殿去。” 卢嬷嬷要先回殿去熬药, 便让人遣了阿栀过来随身伺候宁妍旎。 “长公主昨夜守岁, 今天可能有些累了。我陪长公主行到磐安道上,好吗?”余还景忖着, 开着口问她好不好。 陪着她走到磐安道上, 她再走一小段就回到了承禧宫。既不想累着她, 也不想让她觉得他在旁,心生不喜。 宁妍旎望着余还景始终离了她三步远的步子,谦朗君子,原是这般。 宁妍旎颔了首,指根拢了拢斗篷的毛领,让它将她遮得更严实些,将那些不想让他看见的,都遮了。 见她同意,余还景便又清浅地笑了起来。 年初一的宫城之中,很是清净。走了一会,也只遇到几个正在端拿东西的宫人。 这段路其实不算长,余还景在旁说着话,宁妍旎本来是不应该分心的。 但是她想起如今已经是进退维谷的自己,眉间的愁虑便挥散不开,连余还景在旁说的话,她都提不起多大的兴致。 “长公主,现在还是身子不好?”余还景看着她莹白的脸。 她的神色这般明显的有心事,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他也知道她不愿和他说,那他便不提。 余还景侧过头看着她,“前几日友人送了我几小罐的秋乌枣。闲时当零嘴挺好的,家妹也很喜欢,还让我一定送罐来给长公主。” “长公主可以试试,如果长公主喜欢,家妹应该会很高兴的。” 现在可不是秋乌枣的节气。 宁妍旎回过头看他,两人的眸光相接之间,余还景的眼神先不好意思地转开了。 “余公子,你不喜欢秋乌枣罢。”宁妍旎说着,“余公子的友人,竟然送了余公子不喜欢的秋乌枣予余公子。” 宁妍旎现在虽然心里沉着一堆事,但是想事情还是想得很快。 她看到他的那本岁时记上,有两页便写了允城。其中有关于秋乌枣秘制的蜜饯,余还景便是在上面标注了太过甜口味浓,想应是他并不喜欢甜腻的味道。 前两次余还景大概也是这样,打着他妹妹的名头来见她,借着他妹妹的谢意来赠她这身珠兰酡红斗篷。 他知道她喜欢珠兰的,所以帮她折枝插花的时候,他挑的都是珠兰。 现在他跟在她身旁,说要和她拜年,却又说他的妹妹要送她秋乌枣。 他知秋乌枣于她而言,是多遥不可及的家念。 宁妍旎垂下眸光,看着余还景的手,因为她这句话而有些紧张地握了握。 有的心思没有说出口,但是却就快要遁了形。 “谢谢你,余公子。劳烦你代我,向令妹也道上一声谢。”但是她只能装作不知,宁妍旎轻轻道着谢。 这句话落下,僵着的气氛得到缓和,余还景轻声说了句好。 余还景的心念转得也很快,他其实并不蠢笨,他意识到,“长公主看了那本岁时记?” 宁妍旎点了点头,她其实在上面还做了许多的标注,不能再还给他了。宁妍旎轻声确认着,“余公子那本岁时记,应该是送给我,我不需要再还给余公子了罢?” 不然她怎么会知道他不喜欢秋乌枣。 余还景的眉目随着清浅的笑意挑弯了些,“自然是不用还的。长公主是否也觉得其中所载翔实有趣,令人心生向往。我少年时有些反骨,不听父母相劝,就喜欢四处游玩。” “我曾在行途上遇到三两个苍颜白发的老人家,攀着山岩,涉过险滩。虽然行得慢,但是总能到达。长公主身子虽然不好,但是我一定也能护好长公主的。” 掌上春娇 第66节 余还景絮絮说着,本来是想着四方的雪,和清亮的月,若是有她一起那得多好。 但是话不小心说出了口,余还景就也对自己莫名的唐突有些悔意。 “余公子,我们长公主身子不好,与余大人能不能护好长公主,到底是何干系了。”早就静静随在身后的阿栀,听着越说声音越是有些大的余还景,不由掩了嘴地轻笑出声。 那当然是有关系,路上他与长公主可以相互扶持,但是想法是在心里,余还景却觉得比殿试答卷还要难上无数倍。 “我只是觉得,长公主应该很想去。”余还景说道着。 毕竟她的眸里也是带着些向往在的,“只是长公主心里应该牵挂着许多的事。” 所以做什么都不由自主,身不由己。 “我不知道我能为长公主做些什么,长公主的心事难事,我也不知。”之前余还景说的,宁妍旎如果有事需要他帮忙,大可找他。 但是宁妍旎没有,哪怕她一天较一天更是憔悴,她也不开口。 他如今可以行走后宫之中,很多事,他也能知道。但是若他私下派人前去窥视查探宁妍旎的事,就实在太过卑劣了。 “但是我想,长公主应该是牵挂温府的家人的。”余还景温声说着。 “温府那两个小孩子,昨夜他们守了岁之后,今日很乖巧地按时起榻练学功课,长公主不用挂心。” 阿栀默着,低头退了好几步。 “长公主,没关系的。”余还景说完,看着宁妍旎有些红的鼻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不远处的磐安道就要到了。 余还景终于走近了宁妍旎,两人之间衣袖交错互掩。他的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的气息味道。 余还景取出了泽哥儿今晨一脸认真交给他的信,在衣袖之下,递给了宁妍旎。 自前太子出了事,余还景便循着宫外其中的一条暗线,找到了温府这两个小孩。 他不知道,原来前太子还对宁妍旎有过这等相帮。所以今日在言德殿外,余还景甚至担心宁妍旎见到前太子时会难过。 现在温府的小孩,宁子韫没说什么,余还景便把他们都安置了在了自己府上。但是这个恩情,这些日子,余还景从来不提。 余还景转身离开后,宁妍旎没回承禧殿。 她站在原地很久。待看不见余还景了,宁妍旎又站了好一会,转身就去了池苑。 冬日后宫的池苑中,没多的旁人在。池苑中的芙蕖早已凋了,只剩下零星的黄叶和枝桠横在水上,看着一片的冷败。 宁妍旎将信给了阿栀保管。尔后自己伸手,将身上酡红的珠兰斗篷解下。毛领之下掩着的纤细脖颈,是一片的暧昧暗红。 她将斗篷递给了阿栀。 这是余还景送的斗篷,宁妍旎现在哪还会觉得是什么余家小姐送她的。 阿栀上前,落下泪。但宁妍旎一个眼神,阿栀就知道了她的意思,生生强自制住了自己的脚。 冬日的水冷得刺骨,但是没有多少犹疑,宁妍旎就下了水。 一股酸麻呛进了肺,宁妍旎忍着不划浮,让整个人直往下沉。 她现在才知道水下有着一片她难以企及的安静,让她的意识也沉在里面,和水上的纷乱分割开来。 水里黑沉下来,异常的平静袭上心头。 宁妍旎想了许久,她相信阿栀,也愿意相信余还景,只是却很难相信宁子韫。 今日就算宁子韫真松口说给她避子汤药,但宁子韫为人总反复无常,无耻下流。 她摸不准宁子韫的心思,但她却越来越不想这么被动,由着他索求。 容妃有一句话,宁妍旎觉得她说得也许是有些道理。 事到了眼前,若是不得不做,那最好也是能在自己手上进退有寸。 宁子韫于她,有权势上倾倒性的优势。但是她于宁子韫,她的命,他到底在不在意。如果在意,他会愿意退多少,让多少。 不会怎么样的,阿栀确实没有辜负宁妍旎的信任。几乎是她落水的一瞬,阿栀就哭着唤人过来。 宫人和禁卫军都过来的时候,宁妍旎还有两分意识在,她看着阿栀将酡红的珠兰斗篷重新裹上了她的身。 在一片喧闹和惊慌之中,宁子韫竟然很快就过来了。 他应该是派人时刻盯着她罢,不然能这么快就知道了这消息。宁妍旎冷得直哆,睁开了眼看着他。 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池苑的水是真冷得刺入骨髓,宁妍旎想,等她再睁开眼,就算宁子韫不在意她的命,她这身子孱弱得也能换上几日的休憩。 可惜余还景一直只知珠兰澄碧,他却不知,她其实并不是什么清白皓洁的女子。 宁妍旎有些难过地闭了眸。 众人见宁子韫过来,纷纷起身退了开。 没有理会众人惊愕复杂的视线,宁子韫沉着脸扯下自己身上的龙纹外袍,将面白如纸的宁妍旎又裹了一身。 宁子韫恨得如有刀绞。 她竟然宁愿轻生,也不愿再予他多一些机会。 宁子韫很想直接把这让他恨得心生疼的她丢回池苑去,但是他的手却不听他使唤地抱上了她。 紧紧地。 哪怕理智在他心底制着他,不过一女子罢了,但不过片刻,宁子韫就切齿任着理智沉了下去。 他抱起宁妍旎,往承禧殿走去。 作者有话说: ? 第六十二章 缠枝牡丹翠叶的鎏金炉里暖香已经燃起。 承禧殿内的菱花窗都被关个牢实, 炭火燎烧得红亮。冬末之际,热熏得太医额上都冒着汗。 钟太医谨慎地把完脉后,垂首对着宁子韫低语几句之后, 就退出殿外抓药熬煎。 医女拿着热烫的砭石,为榻上面白如纸的宁妍旎逐寒止悸。 殿内已经有些酷似蒸笼, 热得人都难喘气。 宁妍旎却真的是病了。 她的身子实在是太过孱弱, 落水之后就一直昏沉未醒。 殿内烧着的炭热分毫没用, 她四肢一直冷着, 现在躺在榻上,气息微弱得让医女的眉一直惶遽着。 “她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宁子韫还用力攥着宁妍旎正发冷的手。 没有人敢回答他这个问题。 在宁子韫未有避讳的眼神之下,医女将砭石隔着衣, 滚过了宁妍旎身上相应的穴位, 就也俯首退出了殿。 从刚才听到她落水,到抱着她, 经了骇然欲裂到切齿痛恨,再几番平复之后, 现在宁子韫的心情,已是趋于平静。 宁子韫垂着眼怔怔地看她。 她现在阖着乌浓长长的眸睫,头安静地垂在帛枕上,全然是一副对他毫无防备, 宁静温和的模样。 如果她的眉间不是紧紧锁着的话。 一想到如果她不能醒转,宁子韫就觉得自己的胸腔也跟着窒不过气来。 他喜欢活生生的她。 他喜欢笑着哭着的她, 喜欢执着棋子一脸认真坐在他对面的她, 喜欢拿着书卷利落题字,拿着针线却是笨拙青涩的她。 他喜欢她, 哪怕她仅是静静坐在那, 他的目光也只想落在她身上。所以他想同她一起守岁火, 想有她伴着一起过来年。 他喜欢她。 但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像得不到就想毁掉的稚子一般,他先前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稚子尚且有可谅解的地方,但他呢。 宁妍旎那些可怜的,不甘不愿的泪眼,一幕幕都烙刻在他心底。他怎么会不知道,她一定是极憎恨他的。 榻间的暖香掺着浓浓的药味,不住地意图驱逐她身上的寒凉。 榻边上攥着她手心的那人,从白日守到晚间,又从晚间守到了清晨。 宁妍旎再醒来时,她的手还被他攥着没放。 她应该闭眼对他不予理会的,就当是她还未醒,待他离开再醒也好。但是昏昏沉沉中,宁妍旎还记得那盅避子汤药,她还未服下。 宁妍旎睁了眸,对上了宁子韫那莫明的眼神,“卢嬷嬷呢。” 殿内没有多的嘈杂声音,她的声音却微弱得让人几乎听不到。 但卢嬷嬷还是很快从殿外进来了。 她的身子佝偻着,不知道是跟着守了多久。此时看着宁妍旎醒来,卢嬷嬷的语气满是喜出望外,“长公主。” 宫人已经鱼贯端了些流食进来。 宁子韫没有言语,他终于松开了宁妍旎的手,扶着她,让她倚靠在他的心口前。 “卢嬷嬷,那盅汤药。”宁妍旎先开了口。 卢嬷嬷本来还带着笑的老脸一僵,听了这句话,她完全就不敢应了。 陛下在这榻边守了成天成夜,结果人家姑娘起榻,却先开口要了避子汤药。 宁妍旎的心也跟着卢嬷嬷的僵默沉了下去。 她费力地抬起手,却先被宁子韫按住。他终于也开口说话了,声音有些沉,“给她。” 宫人喂食的动作很慢,她咽得也疲乏。他一直在她身后,不再言语。 宁妍旎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却看她看得一清二楚。 那盅稠黑浓苦的汤药端上来之后,宁妍旎明显是紧紧蹙了眉的,但她却还是一口气地喝完了。 服了药后,她脸上带着的,竟然还是那种如释重负的松快。 让他觉得可恨至极,又无可奈何至极。 “那只小犬还养着。”宁子韫又攥住了她的手,感受着她的手慢慢回暖,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缓和。 掌上春娇 第67节 “就是你之前养的那只。它一直还安生养在内廷司里,现在还比你先前养的时候肥胖些。” 他从来很少向人解释,也不喜欢向人解释些什么。 宁妍旎一直以为杏子已经不在了,他知道了之后,也从未开口跟她解释过一句。 那就仅是一只可有可无的小犬,宁子韫先前是这样觉得的。 “宁子韫,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想拿它再来让我束手吗。”宁妍旎微怔过后,回了神。 “是我自个要跃入那池子里,是我想让自己病着,与旁的人毫无干系。你要迁怒,就迁怒我,不要把气再发到别人身上。” “宁子韫,你听到我的话了没有。” 宁妍旎的话说得恼恨,带着微细的喘音。见他许久没开口,宁妍旎忍不住又说了起来。 她费力坐起身,抓在榻上,试图离开他的身。 宁子韫沉默着,见她挣扎,手臂轻轻一收,将她重新拥在怀里。他才终于开了口,“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他知道是她自己跃入的池子,这个认知,让他昨日一整日都愤懑欲裂。 宁妍旎醒来后,他所有的情绪,却只余下了失而复得的庆幸。 “那只小犬,我会让人把它送回来还你。你在承禧殿里养病无趣时,它可以逗逗你。” 宁子韫这话说完,宁妍旎挣着的动作也不由顿了下来。 她在水下的时候,就设想过无数种宁子韫会如何对她的情形。 但没一种像现在这般,她说什么,他都未再为难她。简直就像宁子韫的壳里,被装进了另外一个人。 她是为了摆脱他,才宁愿去落的水,这无异于是在打他的脸。他应该被她激得,对她恶言相向,愤愠离开她的承禧殿,留她几日的清净。 再不然,就是比较恶劣的情形,他会怒意汹汹地准备过后怎么磋磨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这么平静。 他就算不想让她这么轻易死去,也不应该这么轻易就被她这举动吓到。 宁妍旎止不住地蹙眉,在他怀里仰起头,望着他。但是除却他的眼下多了些乌青,就再让她看不出他其它的意思。 她的手还护在她身前,满是抗拒的姿态。 宁子韫早就没了那被她抗拒激起的火气,他有些疲败。他实在很想知道,终于是忍不住低低地开口问她,“你喜欢他么。” 宁妍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下意识地,她只想到了对她清浅弯着唇的余还景。 “你喜欢他么。”宁子韫重复了一遍。 这个问题,他从去年便想问了。但直到现在,他才问出了口。 看着她愣怔不语,宁子韫心里翻江倒海,又重复了几遍,“你真得喜欢他么,我说的是前太子,宁子骄。” 宁妍旎顿了一下。 眸光熠熠的公子从她思绪里消散,宁妍旎默着,想起了温厚的前太子。 环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宁妍旎很少撒谎,这次也没有例外。 她闭着眸回他,“我很感激他,他都曾帮了我许多,不管他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他是对我有所图,但是我亦是真心觉得,其实我也亏欠了他许多。” 她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只是“真心”这两个字落在宁子韫耳中,却直扎进他心。 宁妍旎还在说着,“但是我不喜欢他,更不喜欢你。” 她竟然也不怕激怒他,就这么直接说了不喜欢他。 但是她也不喜欢太子,宁子韫笑了,他的心中不知何时盈上了满满的疲败。 宁子韫伸手,钳着了她清瘦的下颌,“只这一次。下次你再敢做这样的事,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宁子韫说完,将她塞回罗衾之中。看着她又沉沉闭了眸,他才离开了承禧殿。 中书令大人被宫里来人请进宫时,他正在抱着他那刚满月的小孙儿。 新朝确实还有许多事未处理。这下,大年初还未上朝,陛下还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要召他入宫。 中书令草草换了身朝服,也没有更多捯饬,就火急火燎地进了宫。 言德殿内,宁子韫手中的毫笔还在写着。 要处理的折子很多,但除了少数看不下眼的,多数都是宁子韫逐一详实批复。 中书令老大人的头很欣慰地点着,上前行礼,“陛下。” 宁子韫一个抬头,杭实就将案上其中的一卷明旨递到了中书令大人的手上。 书卷推展开,旨上的字力透纸背,条条明细罗列,中书令大人顺着字看下去,待看完后,又回首复而看了两遍。 “陛下仁德。”三遍之后,中书令老大人又点了点头。 明旨上,除了病重的废太子和太上皇,上面没有提及。 其余牵涉在中的臣官,虽然都被抓拉出来,但宁子韫对他们的惩处都不算太重。 好歹也是保全了性命。 尤其是后宫中平白受累的宫妃等,有子嗣或者家族依傍的,宁子韫让她们都自由出了宫。 若是无子嗣或者族人相接的,宁子韫在旨意上也给了让她们安生的去处。 “陛下仁德,此旨老臣谨遵。待至开朝,经中书阁下发,臣等便遵旨上之意行事。”中书令老大人说道着。 他老眼已有些昏花,但是看人总觉得应是准的。宁子韫虽然是沙场征伐之人,但是能抑着心里的戾气,也实属臣民之福了。 中书令老大人将那道明旨卷好,颤悠悠说道着,“既是对太上皇妃嫔们都有了安置之说,陛下的后宫便是一空。那宫里的选秀之期定在春末入夏之时,陛下觉得可好。” 这事别的大臣提起来,可能都怀着别样的居心。 但是中书令老大人,膝下无女,旁支不亲,小孙儿更是还嗷嗷待哺。他说这话,是最公正合情理不过。 宁子韫挥着的毫笔一顿。 他没有急着开口,只示意中书令老大人坐下,让人奉了热茶予他。 作者有话说: ? 第六十三章 “陛下的意思, 老臣都清楚了。”中书令老大人说着。 从刚才宁子韫示意他坐下,到现在,已然过了两个时辰。 宁子韫本来就是个不好拿捏的人, 他的事,之前不喜欢人插手, 以后更没有人能够说三道四。 他将中书令老大人的提议推得不容反驳, 然后还丢出了之前已拟好但未下颁的一些明旨。俨然一副国事为重的模样, 叫中书令老大人喟叹之余倒没再说些什么。 “陛下仁德。”中书令老大人有些感慨着。 宁子韫却没再说话, 他想,仁德的其实并不是他,而是她, 世人的生死他总归并不是太在意。 见事情说得差不多了, 天色也不早了。耗了这么久,宁子韫便让宫人备膳, 准备留下中书令老大人在宫中用膳。 中书令老大人知道他的意思,忙忙挥手, 笑呵呵道着,“陛下盛情,老臣却只能婉拒了。” “只是老臣的内人还在府中等着老臣。老臣的内人,每每未见老臣回去, 便在府中焦灼踱步。她不善厨,但还总喜欢为老臣煲着汤, 那汤啊。” 似是难以回味, 中书令老大人笑着摆摆手,没再说那汤是什么味道。 杭实扬了嘴笑着, 宁子韫的脸上也跟着有了两分笑意。 中书令老大人刚才谈起政事时, 都没像现在说起他夫人时的这般滔滔不绝, 神采飞扬。 “老大人府中好像就只有这么位夫人?”宁子韫想了起来。 中书令老大人为人向来清廉,本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入了仕后,也还是两袖清风。 先前宁子韫被遣去朔北,中书令老大人还写了很长的穷山恶水治略予他。 宁子韫登了基之后,中书令老大人也不曾把什么得失放在心上。有些通透,像对待平常的年青人一般,中书令老大人现在和宁子韫说起来还是满脸的笑呵呵。 “是啊,老臣年少聘娶内人那时,便立言只娶她一人。言既已出,那老臣自然是反悔不得的。” 这放在现在中书令老大人那诸多的门生当中,也寻不出一两个这么言出必行的学子。 而且中书令老大人疼夫人的事,不说整个盛都,那可能也得有大半个盛都都知道了。听说当年中书令夫人有孕时,中书令老大人连荤都不敢食,连为妻儿祈福之说都身体力行。 “老大人和夫人的情深,可真让人钦羡。”宁子韫薄唇抿着。 有那么一个人在家中拥着孩子,等着自己,问着他累不累,笑着同他说话。 但莫说他们的孩子,哪怕只是同那个人静静偎着,也是让人心生意欢。 也叫他难以企及。 宁子韫很想知道,“老大人,可告诉我是怎么做,用什么手段才能做到这样?该怎么对她,才能换得像老大人现在,同夫人那般的伉俪情深。”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板正,很恳切。有些辞不达意,却是带着罕见的强烈求知。 他其实有很多的手段可以用,可以罔顾大道,寒戾夺掠,在很多事上更可以强势作为,径直激浊扬清。 但是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会让他将心底的欢喜越推越远。 明明之前他觉得他只是得不到,但现在他才知道,得不到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而在意识到这点之后,他不知道会有谁,来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中书令老大人捋了捋他的小白胡子,突然知道宁子韫方才的推辞从何而来。他一只手连连摆了摆,“陛下这话,倒也是难倒老臣了。” “老臣不知道什么手段可以用,老臣只知想要什么,便应该拿什么去换。世上何物,会比一腔赤心更重。” 中书令老大人又呶呶说了一些。 他走了之后,宁子韫便又拿起那本讲着世俗之疑的《论衡》看了起来。 手中拿着书卷,可宁子韫心里想着的却是中书令老大人的话。他还想着,他是不是应该把宫中的池苑填了。 世俗的疑难怎么会是一本书能说得清的。 但宁子韫看着窗外西沉的日色,现在应已是她用着晚膳的时候。她要是在这会见到他,可能连膳食都用不进去了。 宁子韫再去承禧殿时,已经是几近月挂中天。 承禧殿庭院中宁妍旎栽下的那珠兰,经了雪打风吹,如今在这回暖的天气,月色下的禾苗反而是更直起了些。 宁子韫有多痛恼现在的自己。 他今日方跟自己说过,不再对她言而无信。上次同她对弈,他亦被她的话激得下了铁心,不再踏足她这承禧殿。 掌上春娇 第68节 结果这铁心掷下不过半月,他就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这承禧殿。 与他御和殿不同,承禧殿内的宫灯烛火未有那么多。现在这么夜了,放眼望去,承禧殿内也只余了微弱的一盏烛火。 香叶和阿栀正守在宁妍旎的榻前。 隔一小会,她们就伸手触着宁妍旎额间,生怕她半夜又忽然发起了热来。 宁子韫进殿时,没有宫人出声,他的脚步放得很轻,以至于殿内无人知道。只是听到殿门轻吱了一声,她们才回了头过去看。 惊吓之余,香叶还记得颤着俯首向宁子韫行礼。 但是阿栀却只紧紧咬着牙,她杵在榻前,不跪不俯。 任着宁子韫走上前来,行至榻前,垂眼看着她。他的威压向来不言自怒,明明阿栀是会怕的,但是阿栀也仍是未动分毫。 “下去罢。”他们谁都没有出声,但是榻上细弱的一声,打破了殿内未来得及形成的僵持。 “阿栀,下去罢。”宁妍旎又轻唤了一声。 宁妍旎其实本来已经睡着了。 但是宁子韫来了,就算没有任何的声响,但是不由地,宁妍旎就是被他的阴影笼得再睡不下去。 阿栀吸了吸鼻子,宁妍旎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就算宁妍旎叫她去死,她都是愿意的。阿栀应了声好,又忍不住吸了下鼻子,“那阿栀在殿外,长公主有事便唤一声,阿栀这就下去。” 殿外守着的杭实,看着阿栀哭着出来,忍不住就啧了一声。他看他自家主子那模样,都快不行了,就阿栀这种没有一点眼力的。 杭实将殿门轻阖上,顺手扯出了一方蓝色的帕子,丢给了阿栀。 殿内,两相无言,宁妍旎还在看着宁子韫。 他眼下的淡青还在,但她关心的不是这个。她的眼神落在了宁子韫的怀里,他的怀里抱着一团什么东西。 他手放着的姿态不太娴熟,那团东西还在动着。 见宁妍旎望着他怀里的眼神是意外的带着光,是他从未拥享过的。 那只小犬可能是被他吓得,一路上连哼哧都不敢哼哧一声。等宁子韫将它放在地上,它装死地躺在地上半响,才敢慢慢转起圆溜溜的眸子打量了起来。 “杏子?”宁妍旎终于看清了那一团的模样。 杏子还记得自己这个温柔花容的主人,一路上憋着的吠叫都在此时吠了出来。 它狂摇着尾巴,向着主人示好。左右几个打转还不够,就要跃到榻上。 只是不太顺利,刚在半空之中,还未落榻,就被宁子韫揪住了飞跃的身子。 它的毛发这么脏,哪能上榻,宁子韫拧着眉。 榻边先前便有杏子的小窝,铺满了干草棉布。宁子韫忍着不喜,将它丢回了那小窝。 他再冷眼一横,杏子便最后窝囊地嘟囔吠了两声,尔后不敢再发出声音。 这一连贯的动作做下来,宁子韫再转身看宁妍旎时,她的眼神已经从刚才的带着光,变成了质疑警惕地看着他。 任谁都很难不去相信,这人该不是又想依着杏子来怎么折辱她。 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偏生他确实做了很多无耻的事,没得解释的任何余地。连现在的杏子,也只能昭彰他曾经的狠戾。 “我不碰你。” 这句话,他这十数日,可能就说了十数次,宁子韫自个都觉得可笑。但现下,除了佯装若无其事,他也不知道他还能怎么再触近她。 宁子韫在榻前站着,伸手除了他身上的外衣。 他是洗沐完过来的。他过来,会惹她憎惹她厌,这个宁子韫知道。但是他不过来,她会压根记不起他来。 所以宁子韫还是过来了。 他翻身上了榻,看着宁妍旎退后的举动没有说话。他隔着罗衾拥着宁妍旎,想说些什么,却不由地先看了下宁妍旎。 宁妍旎已是毫无睡意。 烛火燃着流坠下的石蜡滴,耗着就像寒漫的黑夜一样。 宁子韫下颌轻抵在她的发顶,他的声音放得跟烛火一般的柔和,“我今日在言德殿处理了一些朝堂上的事,有个老大人与我一起,他还说起了他的夫人煲的汤是多难喝。” “我就想起之前,我誊抄《圣祖庭训》时,你送来给我的那汤。” 那是一盅骨头羹汤。 那时前太子和他闯了言德殿,他被罚了誊抄十遍的《圣祖庭训》。 虽然实在是怪不到宁妍旎的头上,但是宁妍旎觉得宁子韫是因她的缘故才被罚,所以让阿棠送了羹汤过去。 然而那时的宁子韫,只是打开汤盅盖随意瞧上一眼,喝都未喝。 现在想起来,宁子韫只觉嗓子发紧,他轻声说着,“那汤与膳房里做的不一样,你改日若有空,可以再来送汤给我么。” 榻间陷入了沉寂。 宁妍旎苍白的小脸沁上了月色的寒凉,虽是毫无睡意,但她还是闭上了眸。 宁妍旎对着宁子韫的发病已是有些麻木,她闭着眸回着他,“宁子韫,那是人家的夫人为人家煲的汤。勾栏中的女子,何来的脸面能为陛下煲汤。” 他们的肢体和身躯可以由着他强行触得毫无间隙,但是更多的要求,绝无可能。 ? 第六十四章 宁子韫拥着宁妍旎的手紧了紧, 但很快,又松开了些。 她的双眸闭着,唇瓣说出的话让人感知到的都是寒凉夜里的霜降。 榻间本就不算温馨的气氛, 随着宁妍旎这话更是直接在宁子韫的脸上覆结了一层霜。 宁子韫深吸了一口气,“不可以便算了, 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他上次已经说过, 他不想听她再说这种自轻自贱的话。 过往的事能不提便不提, 宁子韫不再说话, 想让勾起的苦寒归回平寂。 他拥着她,也就只能这么拥着她。宁子韫听到了,宁妍旎还在说着, “阿棠现在怎么样了。” 宁妍旎这句话, 终于让宁子韫想起来,之前在承禧宫那个心灵手巧做着糖糕的宫女。 宫城事变之后, 九皇子来找过宁子韫,将那个宫女要去了他的宫中听他使唤。 想来那时的那盅骨头汤应该也是阿棠煲的。 “我不会伤害她的, 你信我。” 良久的沉默之后,看着宁妍旎因着悬心担忧而忍不住睁开的杏眸,宁子韫终于从嘴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只要你好好的。” 他说完,便看到宁妍旎将眸垂了回去。 谁也不想再说话, 一个是不愿打破这暂时的平和,一个是不想打破这暂时的假象。 夜幕浓深, 只有星星点点的光影盈填着这短暂的平静。 大年初就忙碌着的不止是新登大宝的陛下, 就连陛下的稚弟,也正忙着完成严苛夫子交代的学课。 “陈太傅又没说今日非得完成, 你这一直在我耳边提醒着作甚。”九皇子睁着圆目看向刚鱼肚白不久的天际, 不满地道着。 他刚练完箭, 从教武场下来。 身上带着汗的武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一旁守看着的贴身宫人便来提醒他,年前陈太傅交代的学课他还没完成。 见九皇子不满,贴身宫人还有心劝着说,陛下届时要是问起来,那就不好了。 还没等这宫人多劝两句,就听到九皇子闷声嘀咕了两句,“瞧你这奴才说的什么话,竟然能把我四哥都给说来了。” 宁子韫很少亲自过来九皇子宫中。 因为九皇子一向主动,老喜欢往宁子韫跟前跑,宁子韫没有来这的必要。直到这些时日,宁子韫忙起来,九皇子也识趣地不再老去吵着他。 现在这宫人刚说完学课,宁子韫就出现了,一下子九皇子还有些怵得慌。 “四哥。”九皇子胡乱用袖口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就起身向宁子韫走过去。 之前那些人都是瞎了眼,他四哥就是龙章凤姿,连穿着一袭常服,都有寒潭锋玉的威锐之势。 宫人已经端了热茶上前,九皇子随意惯了,懒得更衣,便同宁子韫一起坐下。 九皇子有些嘀咕地开了口,“四哥,大年节的,我的学课晚两天再做也是行的吧。” 宁子韫看了他一眼。 本来宁子韫就不是特意来问他学课的,但是既然九皇子自个提了起来,那肯定就是心虚。 宁子韫淡淡说道着,“怎么,大年节的,我连过问一下你的功课,都不行了。” 宁子韫较九皇子大了十三岁,可以说自九皇子晓事以来,都是半跑在宁子韫身旁长大的。宁子韫在谷底阴暗里的时候,也就是九皇子,才敢陪在他身边。 九皇子自然是相信宁子韫不会对他不好。 眼下宁子韫只这一句话,九皇子就老老实实了,“除了骑射,其它纸上的学课大多还没做,这两天我一定先完成学课再出去玩。” 宁子韫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端起宫人送来的热茶,宁子韫啜上了一口。 他今日起榻起得也有些晚,本来想去言德殿,但想起了昨夜宁妍旎说起阿棠时那般的担心,宁子韫便先来了九皇子这。 只是宁子韫倒是从不知道,九皇子宫里奉上的茶是明前白牡丹。 茶汤带着竹木味,是不俏不刚的浓淳,也是宁妍旎喜欢的茶。上回他们去承禧宫中,九皇子可还说过这茶有些花香,女子才会喜欢。 宁子韫眼皮撩起,看向九皇子。 九皇子却对他这眼神有了另外的意会,他挥手斥退了伺候的宫人,才开口小心地问着,“四哥,听说阿旎皇姐前两日落了水,她现在怎么样了。” 这事本来被宁子韫压了下来,宫中没几人知道。但是九皇子这边,宁子韫没想过刻意瞒着他。 九皇子很是聪明。 宁子韫一个眼神再望过去,他就知道了宁子韫的意思,忙呼出一大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阿旎皇姐若是有什么事,那我会难过死的。” “死”这个字放在大年节听着刺耳得很,宁子韫抿着唇再啜了一口明前白牡丹。 但九皇子却比较心急,心里藏不住什么事。 见宁子韫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九皇子又开了口,“四哥,那我等会去探看下阿旎皇姐,你可不准让人拦我。” 掌上春娇 第69节 九皇子这一身的汗臭,连隔着两座远的宁子韫都闻得清楚。 宁子韫拧了眉,看着九皇子那被汗水渗得颜色都深浅不一的外服,拒绝的意思溢于言表,“你先前不是已经去找了她那么多次,她哪一次愿意见你了。” 九皇子被这句话梗得无法反驳。 先前他秋猎耍赖扯着宁妍旎去了宁子韫帐中,后来宁妍旎便不再像之前那般对他好。 甚至连见他,都不愿意见了。 九皇子有些失落,幽怨地想数落宁子韫,“这事还不都得怪四哥。四哥要是对阿旎皇姐能好些,顺着她意些,阿旎皇姐会这么讨厌四哥和我么。” 九皇子是真的挺喜欢宁妍旎的。 但他哪里知道,现在他的阿旎皇姐和四哥,已经是另外一种不可言说又纠缠不清的关系。 “待阿旎皇姐若是成了亲,那更得疏远我了。”九皇子还在止不住地低声嘀咕。 但茶盏大力掷在桌上的声音响起,惊得九皇子双肩一抖,再抬眼看过去时,便瞅见宁子韫面色莫名有些不虞。 宁子韫问着他,“她宫里的那个阿棠呢?” 被那一声脆响震得凝了些神,九皇子看着那生了些细痕的茶盅盖。 九皇子慢了半响,才想起了宁子韫说的这个宫女,“她还在我宫里,活得好好的,四哥是想?” “人还是先留在你宫里。”宁子韫不知道生些什么闷气还是什么怒,最后丢下这句话,就径直离开了九皇子的宫中。 什么成亲,宁子韫回了言德殿,不再去想放阿棠回她承禧宫的那个念头。 若是放阿棠回承禧宫,那宁妍旎对他的顺从就会少几分。宁子韫没想到自己总是如此可耻,只想到用这些手段来胁迫于她。 宁子韫来去就这么匆匆,留下九皇子在他自个宫中,对着那明前白牡丹还有些不解。 “主子,老奴有事要禀。”九皇子还在沉疑之间,一个两鬓带白的嬷嬷进了来。 殿内本就是一片的沉寂,嬷嬷不由暗道着,自己这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九皇子正浑身不舒服,都还未来得及换衣。 他四哥便罢了,连个宫人都要来搅扰他。九皇子眯眼瞧着,这嬷嬷还是他膳房里的,阿棠应该就是她在管着的。 九皇子想发作的心抑了下,耐着性子问她,“到底有什么事。” 方嬷嬷又恭谨万分地行了个礼,新帝登基后,自家主子便也不同以往。现在方嬷嬷做什么事都不敢像之前那般随意敷衍。 所以阿棠这事,她还得来摸下九皇子的态度如何。方嬷嬷说道着,“主子年前要来的那名宫女,今日好像是有些病了。” “也不知是真是假,就赖在那不动。老奴唤也唤不得,请也请不动,也是完全没了办法。” “这宫女先前对主子那般冲撞,主子也未对她有何惩处。所以老奴也不敢擅自做主,便来请示下主子,可要请个太医来,为这宫女诊治下?” 方嬷嬷言语间说得满是无奈,一副自己不敢如何的模样,最后还佝偻着身俯在了地。 年前阿棠阿栀本来是都困在内廷司里,一直帮着里头的主司挑拣果品。余还景那个时候常跑内廷司,叫九皇子看见了。 九皇子便去跟宁子韫要了阿棠出来,兴冲冲地让阿棠去他宫中的小膳房里帮忙做糖糕。 就像上次在承禧宫那般,还让阿棠浇些蔗糖浆上去。 但是那蔗糖浆最后没浇上去,而是被其它眼红的宫女端盘时换成了烧嘴的茱萸辣子。 九皇子本来很生气,只是最后想起宁妍旎,他还是忍了下去。没有多做惩处,只将阿棠拨去刷洗碟碗。 现在一听又是阿棠,九皇子心里就是生出了不耐,“长公主平日身子不好,都没怎么惊动太医院的那些个太医。现在你管着的宫女有些什么小病小痛,就想让太医过来,倒真是比长公主金贵。” 方嬷嬷一听,俯在地的身更是不敢抬起。 九皇子看着她佝偻的模样,就想起那阿棠还不知道怎么懈怠。 只是他刚才也应承了四哥。 纵是不能让阿棠那性命影响了四哥和阿旎皇姐之间岌岌可危的关系,但是宫人都是干着活的,嗑伤碰疼了一些,难道不是应当的。 九皇子回寝殿准备洗沐,懒得再看地上那老嬷嬷。 方嬷嬷俯着身,慢慢从殿内退了出来,再抬头时,她心下已经是有了九皇子对这宫女的态度了。 方嬷嬷去取了一小瓶油膏,浣衣那的宫人就惯用这种。 这油膏气味难闻,涂上去就跟在伤口抹了层厚重的油脂上去。 治不好伤,但能让伤口崩不开,宫人做着事的双手也不会渗些什么污血出来。 拿这东西权当给那阿棠当药用,她们也就只配用这些。 方嬷嬷冷着一张脸,推开了角落里的一间小耳房。 内里有十六张席榻,现在这个时辰,其它的宫女都已经出去做事了,就只有一席榻上还静静躺着一女子。 那女子裹着一床薄褥,似是累极了,在那发不出什么多的动静。 ? 第六十五章 温府初夏的时候, 不止林院里的海棠开得好,宁妍旎住着的院里,那移过来的枇杷树上也是黄灿灿的一片果子。 茂盛的枇杷枝桠都伸出了院墙, 果子累累地将枝头都压弯了,就劝着她们去摘。 宁妍旎却偏不想摘枇杷, 反而跑去摘兄长院里的枣花, 要阿棠做点心。 黄绿的枣花, 花盘厚花梗又小, 一攒一攒的细小密集,没有海棠花的好看,也没有枇杷果的好吃。 阿棠那时也就十一岁, 手还没现在这么巧, 还苦口婆心地劝着宁妍旎,“小姐, 枇杷多好,摘回去了, 我可以炖那枇杷汤羹给小姐。” “再说了,这枣树好不容易开出了花。现在我们要是摘了这些枣花,那公子到时秋季在这树上就摘不到枣了。” 宁妍旎不依,“兄长不喜欢吃枣。” 阿棠见劝不过就拉宁妍旎下来, 自己上去摘,“枣树上的刺会扎手, 小姐你在下面等着, 我马上摘好。” 爬站在枣树上的阿棠还在嘀咕,她明明就也很怕树上那些趴趴蠕动的虫子。她的鼻尖紧张得都沁出了汗, 还在说着。 “总有一日, 小姐会觉得阿棠比阿栀更聪明, 更厉害。” 树下,两个婆子和几个丫头都还在笑着阿棠的较劲。阿栀听见热闹声也过来了,跟着大家笑过之后,就劝阿棠下来,让她去摘。 阿棠已经兜满了一个小布包,一溜儿从枣树上下来。 她跑到宁妍旎跟前,从布包把手掏出来,伸着手让宁妍旎看。 宁妍旎笑着低头一看,随即脸上的笑就凝住了。 那哪有什么枣花。 阿棠伸出来的,是一双干瘦血红的、满是裂开的手。新旧的伤口密密麻麻丑陋地布在她手上,咧着鲜红暗红的一道道口子,上面还涂了些什么膏,伤口愈发地狰狞。 她的手指节还不正常地蜷着,宁妍旎想过去握她的手,却怎么也握不到。 树上的枣花在一瞬就枯萎了。 宁妍旎痛苦地睁了眼。 还是在岑寂的夜里,宁妍旎看着殿内那缠枝牡丹翠叶鎏金炉,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剧烈地喘着气。 原来是一场梦,还好只是一场梦。 “怎么了。”身旁暖热的胸膛拥她拥得更紧了。 宁子韫的声音听不到一丝的昏昧,他一直也还未睡着,就看着她在他的怀中不安。 宁子韫这几日都宿在承禧宫内,拥着她就寝。 他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就拥着,哪能止渴。只不过宁妍旎对着他蓬升起来的谷欠望,一直选择了视而不见罢了。 “宁子韫,放了阿棠她们,好不好。”宁妍旎仰着头看他。 但宁子韫默了默。 他抬手将她脸上那凉湿的泪拭了拭,跟她再次说着,“她们没事的。” “睡罢。” 年节过完,冬末也就算是要过了。 先前宁妍旎落水病了的那些天,承禧宫内菱花木窗上都换上了厚厚的毡幔帘。 待宁妍旎渐渐好些了,她便让宫人换回烟罗帘幔,不让这窒着的宫内更是昏沉。 自她落了水,很多事不知不觉地就慢慢变了。 宁子韫跑承禧宫的次数是越来越多。 有那么几日,可能是因着政事处理得早,他就带了书卷过来,在她宫里看,静静挨在她身旁坐。 杏子不喜欢他。 之前每次见他,杏子都窝在宁妍旎怀里怕得不敢动弹。后来宁子韫来的次数多了,杏子竟然变得还敢朝他吠,一副怒着让他不要再来的样子。 宁子韫没有和这小犬多做计较。 他也没有再迫着宁妍旎去迎_合他。 只是简单地拥着她在榻。每次他有了些许情动,但看到宁妍旎别开脸,宁子韫淡薄的唇便会抿成了线,没有继续下去。 有一次的半夜,宁妍旎半睡半醒之间,衣裙都已被他褪得玉白未掩。凉激得宁妍旎不由地打了个栗,之后她再无多的反应。 宁子韫就那样垂着眼看她,眸色不明。尔后他传了冷水进来,在那四季菱纹屏后浸了大半会。 这个冬末,宫城内还挂上了遍宫的白灯。 宫钟响了起来,太上皇薨了。 这消息来得有些突然,但又不算意外,宁妍旎知道的时候也没有过多的反应。 只是曾经的皇后竟然跟着也殉了去,宁妍旎听到的时候,却有些难以相信。 她看着宁子韫,他在哭丧的大敛日里,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多半分的动容。 大敛日里,一片茫白之中,宁妍旎也终于看到了曾经的温嫔,现在的太后。 所有的太妃嫔和她们的皇儿们都着了素服,按着位置跪好。在宁子韫面色平静地读了祭文之后,在场的人便都断断续续地哭着。 太后在最前,宁子韫站在她跟前,她亦是目不转,耳未听的平静模样。 端静安素地就像寺里的佛尊一般。 太后的眼神不是哀恸,也不是悲悯,而是眼神发凉。可能心也是发着凉,所以对眼前的这一切,毫不关心。 掌上春娇 第70节 宁妍旎收回了看着太后的眸光。 她还沉在太后那满是凉意的面庞之间时,宁子韫来到了她跟前,他俯身径直扶了她起来。 “宁子韫,你干什么。”宁妍旎不由蹙起了眉。 她看了下大殿之内,还好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或者说,没有人敢看过来。 宁妍旎是晚辈,虽然不是真正的血亲,但是按着组制,她也是需要跟着太上皇的儿孙们一起在这大殿之中哭跪三日,以示孝道。 宁子韫听着她在这殿中还直唤他名,便是淡淡一笑。 他伸手帮她跪着时衣裙起的褶子抚平,语气平和,“你身子不好,跪这一下就成了,没人敢说道些什么。” 素日里,宁子韫说话间都是带着威势的。 宁妍旎曾看到有人来承禧宫请示他事情,宁子韫只是眉峰一皱,那人说话的语气就开始战战兢兢。 大抵上位者都是这样,轻易就让人觉得害怕。 现在宁子韫这样对她说,宁妍旎也懒得和他争。她带着阿栀,就从这满目发白的大殿离开。 别人还在哭孝和披白时,宁妍旎寻了打发时间的手活回来。 容妃来到承禧宫时,宁妍旎正好拿着针线。 宁妍旎手边上的绣线,一团是刺目的大红,另一团是扎眼的浓紫,在这满宫城的孝白里头倒是头一份的。 宁妍旎身旁还坐着宁子韫。 他的手里拿着的是一卷书,还开口在同宁妍旎说着,“‘凡人遇偶及遭累害,皆由命也’,这话当真可笑至极。” 这话是《论衡》福禄篇里的内容。 这几日,宁子韫在承禧宫内,将这本书翻来覆去地看。 他分明是不信着里头的世俗是非理论,却一定要看,看完还总跟宁妍旎说着里面那些话有多愚不可及。 宁妍旎淡看了他一眼,没有出言应他。 宁子韫倒是很习惯她这副模样,手上的书卷径直阖了回去。 安静下来之后,宁子韫转而看了一眼来承禧宫的容妃。他扫过的目光淡薄至极,完全没有和宁妍旎说话时的那般好性子。 容妃心头一梗,她也不知道自己挑的会是这个时候。 “我是来寻长公主的,长公主现在没空,那我就改日再来。”容妃内心还在叨叨着,这的宫人怎么回事,就直接把她往里头领了。 容妃说完,就想退回自个宫去。 但宁妍旎却出声唤了宫人给她奉了热茶,“我现在有空,不用改日了。” 庭院的枝桠上已经冒出了新芽,芽尖儿细嫩得不行,在冬去后还有些寒峭的风中瑟瑟地抖着。 宁子韫冷着一张脸,起身离开了承禧宫。 他的茶盏被撤了下去,容妃心惊胆战地坐到了宁妍旎对面。 这次,承禧宫上的茶水从金镶玉换回了明前白牡丹。 容妃低头啜了一口,砸巴出了些别的味道。 她看向宁妍旎手中拿着绣花试样的帕布,那光泽绚得跟云霞似的,一眼就瞅得出是南京云锦。 当年太上皇盛宠她的时候,她也才得了小半匹,结果宁妍旎现在都拿着它随手来练绣花了。 “有事?”宁妍旎从她歪歪扭扭的针脚上抬起眸,看着容妃。 容妃都盯了她好一会,愣是没开口。 现在回过神,容妃轻咳了一下,没多少不好意思,就开了口道明了来意,“我想再嫁。” “不是以现在的这个身份。我想,有个新的开始。”容妃紧张地看着宁妍旎,“在这宫里的所有事情,我都会全部忘了,只希望能过好我以后的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宁妍旎被这几句话说得一下子有些愣怔。 宁妍旎上回肯帮容妃,问宁子韫怎么安顿后宫嫔妃,也只是因为她想到,后宫的许多女子确实孤苦无依。 但是太上皇的妃子再嫁,这倒是很新鲜,太上皇得从墓里爬出来了不是。宁妍旎有些不明白,“那你来找我干什么,你应该去找宁子韫。” 她当然找过了,容妃解释着,“陛下已经下了旨,要安顿好我们这些未有子女的妃嫔。但是我,除了日后安生,还想一世富贵。” 这句话,上次容妃就说过了的。 一世富贵,宁子韫是懒得管她的了,所以容妃才想再嫁。 “我去找过陛下的,陛下没有说不行。陛下跟我说,只要长公主你同意,他就答应。”容妃嘀咕着。 宁子韫这人真的是,莫不是怕宁妍旎不知道他的忍让,偏要让她来宁妍旎面前再跟宁妍旎道破一下。 容妃还在砸巴地说道着,“长公主,陛下连这么大的权都给了你,皇室的脸面也没放在心上。话说长公主到底是做了些什么,像我上次说的那样,一哭二闹?还是直接上吊要挟于他了?” 宁子韫那人,竟然还会被要挟么。 宁妍旎摇了摇头,非要说她做了哪一种,那也只可以说是第三种罢。 只是她没有上吊,而是落了个水。 这落水换来的成果比宁妍旎先前设想得好上太多,宁子韫不仅没有再强逼于她,还较之前容忍她。 只是这容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不会就忍不下去了。 宁妍旎埋首回自己的绣花样上,“我上回跃下了池苑,他许是怕我死了,他就没人好磋磨了。你若想再嫁,便嫁罢。能出宫去,离开这,是真好。” “春季就快到了,宫外头才能看到风走山林花海摇曳。夏季时,白日骄着的日头下可以去游湖采莲蓬,夜间的话还有田野上那漫天的萤火。” 宁妍旎展着眉说道着。 今年的春夏她是在宫里了。但是到了秋季,过完了她和宁子韫约定的这半年,她也要随着大雁离开这。 同阿棠阿栀一起。 还在一旁听着宁妍旎说话的容妃,默默低下头,又啜了几口热茶水。 作者有话说: ? 第六十六章 “长公主, 你可想明白了。” 容妃看着满目掩不住对宫外向往着的宁妍旎,朱唇启道着。 “若是陛下要磋磨人,何至于日日来长公主这承禧宫, 看着长公主的冷脸,连说话也得不到长公主的回应。” 宁妍旎捻着绣针的手未停。 她想绣朵大红大紫的花, 好不好看的不要紧, 就缝在一个小项布上给杏子围上。 杏子蓬松的毛发颜色总和地上的青石砖是一个色, 叫人有时不好找。 听了容妃的话, 宁妍旎只觉得有些齿冷。宁子韫是强势惯了,偶尔心平气和一下,大家便觉得宁子韫是对她好。 但那些混账事分明都是宁子韫一手炮制的。 宁妍旎回着容妃说道着, “那又如何。” 见这小妮子还不觉得有些什么。 容妃顿了一下, 才接着说着,“换句话来讲, 陛下是什么样的性子,有什么人还值得现在的他, 这般费力气地去磋磨。” 既然现在这么耐着性子待她,那陛下难道能任着她到时离宫。容妃暗慨着,男人的心也很善变的。 “先前做了些对不起长公主的事,长公主今日还愿意成全我, 在此我是真切地谢过长公主。最后再叨一句,长公主也已经过了及笄的年纪, 这终身的大事还是要趁早打算的。” 看着这承禧宫森严的守卫和宫人, 再多的话要是再继续说下去,怕是她离宫这事也很麻烦。 容妃郑重其事地跟宁妍旎道了谢, 最后再似有所慨地看了一眼这承禧宫, 转身幽幽地离开了。 身后, 宁妍旎看着容妃离去的背影,有些失了神。 待宁妍旎再垂首,才发现自己的指尖被绣针扎得,红落晕在那锦布之上,刺目得很。 最终这朵大红大紫的花还是阿栀帮着绣完了。 花绣完的时候,外头的日光已经渐渐西斜。 宫人们把东西从院收进了殿内,用过晚膳,宁妍旎就坐回到了书案前。 她正提笔准备写着回给泽哥儿他们的信。 自上次余还景帮泽哥儿送了信给她,她便一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时间回信。 泽哥儿密密地写了一整页的纸。 宁妍旎的笔沾了墨之后,犹豫再三,最后只简单地跟他说了她如今安好,嘱咐了泽哥儿几句,最后让泽哥儿听余还景的话,莫要多惹事端。 信写完的时候,阿栀端了汤水进来。 宁妍旎细细地将信封好,只等着看下次什么时候再找到余还景,再劳烦他一下。他应是不会拒绝,只是总归是麻烦了他。 近日宁妍旎的身子已经养得很好了,药也停了许多日。 阿棠现在不在,阿栀便顺带着做了阿棠之前的活,还每日熬些安神的汤水端过来。 阿栀端看着宁妍旎,半是说笑半是认真地说着,“长公主,余公子人挺好的,泽哥儿估摸也已经把他当成了半个哥哥。” 宁妍旎勺着汤,没有否认,“余公子确是个坦荡磊落的清朗君子。” 阿栀听了心下一喜,更是在旁小声数着余还景的优点。 宁妍旎便纵容地听她说得天花乱坠。 宁子韫不在时,宁妍旎会和阿栀香叶说上好些话。宁子韫在承禧宫时,宁妍旎是能不说话,就索性不说话了。 宁子韫踏入承禧宫时,阿栀便已经退出去了。 他日常要处理的账事很多,一般不会这么早来承禧宫。 宁妍旎在书案前,抬眸看见他还抱了一沓的折子过来时,不由地就蹙起了眉。 她的殿内也就只置放了这一张书案。 案上虽然没放什么多的东西,但这书案也就五尺不到,坐她一人正好,多坐一人那就有些挤了。 但宁子韫却好像并不觉得。 他把那沓折子放在案上一角,径直坐在她身旁,看了她一眼,“有些事还没处理完。” 掌上春娇 第71节 事没处理完,留在言德殿不也能处理。 宁妍旎看着窗外还未黑下的天色,默然不语。她伸手将案上的东西拾掇了一下。 宁子韫坐在她的书案前,取了一道折子翻开,目光却落在了被光影笼罩着的她身上。他开了口问她,“容妃说得,你都答应了。” 容妃想要再嫁,除了可能会有损皇家颜面,其它的宁妍旎倒觉得都是无可厚非之事,她也无权答应或者反对。 看着现在宁子韫脸上表情似是不悦,宁妍旎便说着,“你答应就答应,不然也就算了。何必总是为难他人,还让她来找我做什么。” “回头你是不是还不愿兑现你先前对她说过的话,让她白白生了希望,又让她跌到失望谷底。” 见宁妍旎误解了他的意思,宁子韫停了一会,才又开口,“我没有那意思。” 他是觉得,容妃先前曾诸多为难宁妍旎,这次就让宁妍旎亲自一一还回去。 只是宁妍旎也没想着为难容妃。她原是不记仇,只是对他记恨而已。 宁子韫没多作解释,复而说着,“这事你说了算。后宫里的事我没空管,以后按你的意思来。” 他愈发的好脾性,就让宁妍旎愈发地难安。她想起那不悲不喜的太后,“太后凤体安康,陛下的后宫之中自是有太后管着。” 她说的话真刺中了宁子韫的肋。 宁子韫望着她的目光一下瞬就冷却了下来,不再说话。 他大抵是要生气了。 宁妍旎看得出来,这些日子,她对他大概是多了几分了解。 就他现在这副模样,不消说,这是她戳中了他的难堪,他怎么会容忍。 只是宁妍旎不知道,宁子韫和太后的关系竟然真如此形同陌路人。 宁子韫的气不知发不发。宁妍旎已经把书案拾掇好,将自己的笔墨搁了开,书卷叠在一小角,她就准备回榻上闭会眸。 “她不会管我的事。”宁子韫沉落的声音忽然开了口。 就在宁妍旎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再看向她,只是说得有些低沉,“我是生是死,今日在位的陛下是谁,她都不会在意的。” 宁子韫口中的“她”说得只会是太后了。 宁妍旎没有说话。 缓了会,长廊外的宫灯亮了起来,提醒着她应该沉寂,而不是被这几句可怜的话温化了心肠。 宁妍旎转身回到粉彩菱纹屏风之后,她褪了外衣。 火光映着屏风之后的身影,窈窕有致。她那褪着衣物的手,自上而下地游经那清媚曲线。 如今已不算太冷,殿内的炭火在她前几日身子好了之后,便已经撤了下去。 抬手将身上的里衣也换成了绉绸的寝衣,宁妍旎便自屏风之后出来。 散乱在肩上的乌发和寝衣上的白交错,驱散了夜间的黑沉。她最近养得好,脸上终于带了一抹粉。 见宁子韫直直地望着她,宁妍旎偏身躲过他的视线,兀自上了榻,将罗衾往她身上扯。 她侧卧着,身后灼灼的视线却好像一直没消散,叫她也一直寝得难安。 书案上没有再传来翻折子的声音。 不期然,折子丢回了书案之上。 宁子韫本来就不是想过来批什么折子的,只是他总想与她相处的时间更长些。想着她是不是会在这段时间里,慢慢地忘了过去。 虽然十分渺茫。 宁子韫抿着唇,竟还想着对她先礼后兵,说话声有些微哑,“今日,你的身子可还好?” 钟太医每日都会跟他汇禀她的身子情况,她的身子好不好,他当然是清楚的。 再冷静的人,夜夜拥着喜欢的女子,哪能真的一直绷得住。 说话间,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眼底蠢蠢谷欠动地迸着热流,炽炽地烧着。 宁妍旎还没这么天真,觉得他会不碰她。他不是那种一直要对她容忍的人,这事总不可避免。 但是酥麻阵阵从月要间上传来时,宁妍旎还是又确认了一遍,“半年。” “我们之前说过的。”此刻的服车欠都是因为那半年。 这两个字一说出口,没得否认地,宁子韫的心底冷水和热油一起浇泼着,阵寒阵烫,让他想深入她骨髓的渴求几近到了极致。 宁子韫胡乱地应了一声。 帐幔影绰,芙蓉花香满芬,没有炭火的殿中滚腾熏煦。随即,凉意袭上了宁妍旎的心尖。 宁子韫不再去想着留下什么印痕。 他近乎缱_绻地用齿尖磨过,一下一下地。 她怎么会毫无动容。 越想要得到回应,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得到她真实的回应,每一寸每一处。 与往日不同,他的呼吸越沉,但还一直看着她的脸色,还开着口问她可不可以。 这话问出来,宁妍旎也不会出声应他。 她要是在现在说话,那声音就只会是随着他现在炙烫的行事,断续成了一截一截的。 月光和烛火尽皆无声。 熟悉又陌生的闯入,像是荡着谁的魂一样。 宁子韫的掌腹垫在了她的月要肢之后。这种征服比要打动她的心容易,闯得再深些,便能看到她的不由自主。 宁子韫贪恋极了这个时候。 潺潺的暖意从芙蓉花的骨朵内往外淌着,细润的,腻绵的,无间相接的。这样缓缓的,会有一种他们之间也是如此细水长流的错觉。 他抵在花骨朵那,终于磨得宁妍旎忍不住轻口今着骂他。 宁子韫笑了一下。 他也很难忍。但是看到宁妍旎终于开了口,这一刻的真实得到了她的承认,宁子韫也心满意足了。 宁妍旎依旧别开了脸,汗涔涔的发被打湿了些。 炙烫开始在骨朵内轻重交织,紧紧的窒触让宁子韫的行事之间止不住地,喷洒出更多的热气到了她的身上。 宁妍旎的乌睫一直随着他的起落抖栗着。 末了,暖意绵延全身,较往日更多的缱_绻酥麻袭来。 宁妍旎受不过地唇齿抵在了罗衾之上,她失了神,大半夜的,不知道卢嬷嬷是否还在殿外。 但反常的,那股灼人的炙烫却蓦地从峡渊处退了出来,暖流没有注入芙蓉池,而是转染在了罗衾之上。 以往在她身上妄为任意恣肆的宁子韫,第一次在榻上,做出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克制的行为。 简直诡谲。 宁子韫避开了宁妍旎投过来的眸光。 非要寻个原由的话,也只能说是他在那最后一刻,看着她泛着绯红的眼尾和双颊时,想起了她端着那盅黑浓汤药时透白的小脸。 让他的心也跟着像是被扎了一下。 他有着万千臣民仰望的至高之尊,但他却没有任何的身份,开口让宁妍旎怀着他的骨血。 宁妍旎又怎么会愿意。 宁子韫自知绝无可能。 最后他抬起手,还是轻拍在她脊背之上。似是安抚,又似是商量,宁子韫哑着声说着,“往后别喝那汤药了,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 第六十七章 宁子韫问着她。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 放得很低。 他一向识人观物洞若观火。之前他可以对着前皇上假以辞色,可以对着前太子的威势视若无睹。 但是在这件事上,宁子韫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劝她。以至于半响的沉默之后, 宁子韫才又说了句,“小孩也挺好的。” 他们两个人躺在同一张榻上, 想得却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宁子韫想着的是如何能让她不再对他拒绝和厌憎, 宁妍旎一心想着的却只是远离他。 宁妍旎听到他那个让人齿冷的问题, 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哂笑, “宁子韫,你这样的人,应该也不会喜欢小孩吧。” “既不喜欢, 又何必要。一个生父随意污浊而诞下的小孩, 生母也厌憎嫌恶的小孩,你到时是想让那个小孩怎么自处。” 榻上的恬谧和温情, 原不过就是宁子韫自己的幻想。 他沉寂按下的少时晦暗,随着宁妍旎的话搅翻上涌。那望着佛像至诚的目光, 那视他若污垢渍点至寒的模样,一一在目。 在这一瞬,他的心好似薄薄的冰层,宁妍旎的话锤凿而下, 就直接将他的心破了个口子。 冷戾的情绪随之一同涌了上来,他锢着宁妍旎的手越来越紧, 眸底也越来越黯淡。 在宁妍旎快喘不上气, 在他肩上咬了一口时,宁子韫的神魂才被唤了回来。 他微愣了下, 一下子无意识地松开了手, “你不嫌我脏。” 宁妍旎刚才也被宁子韫那骇人的神色吓到了。 宁子韫的目光竟然完全没有着落点, 失了魂一样。 他锢着她的手有力得她掰扯不开,勒得她骨头都开始发疼。但是无论她怎么唤宁子韫,宁子韫都没有反应。 若是他真继续下去,宁妍旎觉得可能都会被他窒死在他怀中。 这下,宁子韫放开的手让宁妍旎得了空隙的喘息。她没再回答他什么问题。只气息不稳地喘着,扯过罗衾,自己退到了榻边的侧角上。 离了宁子韫足足两尺远,宁妍旎才逐渐恢复平静地回望着他。 她不觉得她说错了什么。 他明明是强势妄为的,他脏不脏的,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宁妍旎回想着刚才她说的话,父嫌母憎的小孩,还有那面凉如水的太后。 掌上春娇 第72节 怪不得。 宁子韫压根不在意什么孝道什么伦_常那一套,谁也不敢拿这些来指摘他,他也不会因为这些就轻易动容。 宁妍旎没有再同宁子韫说话,只静静看着他的脸色一变又变。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宁子韫的戾气还是消散了。 他的眼尾慢抬了起来,目光似是装进了无边荒野漠原上寻到的小小灯火,亮上了些。 宁子韫无声笑了笑,她还是良善。 他认可她说的那话。 那样的小孩确实无法自处,就算自己努力长大了,也不过是缚人缚己,狠戾淡薄。和现在的她,亦是天堑之别。 宁子韫眉峰舒了开。见她还惊怕着,没有再去强行拥着她,只说了句,“你说得对。” 他沉默着去取了另一床干净的罗衾,帮宁妍旎换上。再望了大半夜那鹅黄昏暗的帐顶,宁子韫才静静地闭上了眼。 翌日,天色细微未明时,宁子韫就如常起榻了。 他坐着看了一会宁妍旎,伸手替她把罗衾翘起的角掖好,见她睡得沉,他内心莫名生了说不出的温软。 再出承禧宫时,他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在他人面前一贯的冷静。 宫城里的万寿灯和白窗花都已经撤下了,大臣们也鱼贯地进殿候着上朝。 身着明黄冕服的宁子韫踏着铺就的金宫毯,步履沉稳地行到了朝殿上的御案前。 听着众臣齐跪万岁之后,宁子韫便开始拧眉听着他们奏报朝事。 他的指在御案上扣响,底下奏报的人就更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话语。 近些年,宁子韫远离朝堂,年前还有许多的大臣从他不懂朝政这点上妄图打压。 但到现在,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自宁子韫雷厉风行掌控宫城的时候起,其实就可以知道宁子韫很难被他们就这么轻易打压到。 尤其是宁子韫今日在朝堂上直接宣布停了皇宫选秀,将这一大笔往年耗斥的巨资填回了国库之中,然后明旨免除了夏税。 昔年,举国上下都是两税制,分夏秋两次,按着土地的数量好坏征税。 秋税其实还无所谓,毕竟一年之中,秋收是最喜庆有望的时节。 但是夏税征收的时候,多数贫苦些的人都是缴交不起的,多是用些什么其它的东西,比如打猎来的鸡兔,采的草药良物,甚至有的拿家里的炊碗瓢盆,来抵夏税。 贫苦的人这么潦倒农作,结果这中间很多环扣下来,多数还是进了官吏的囊中,进了国库的钱财反而很少。 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在位的人历来都是不关心的,多数人也便默不作声。 连之前以仁厚著称的太子,也都是提倡减免,而不是将选秀的花费填补回库,直接免了这夏税。 中书令老大人拿着拟好的明旨在殿前宣读完,大臣们面面相觑后,一片寂静。 府中还有待出阁闺女的大臣想劝下陛下,选秀不能停,但是眼神抛给了其它大臣,却没任何大臣敢去触这说一不二的君王决定。 户部尚书余还景率先站了出来,“陛下圣明。” ...... “主子,这些折子是要现在回言德殿处理么?”杭实望着步履方向朝着外走去的宁子韫。 往日宁子韫上朝完,都是先处理要紧的折子,或者先找大臣说下今日朝上未定的政事。 但是今日散了朝之后,宁子韫先回的御和殿,将明黄的冕服换成了一身玉色的常服。但他步履匆匆,却不是走向言德殿的方向。 宁子韫看了眼还捧着折子的宫人,让他们先将折子送去言德殿。 然后宁子韫顿了下脚步,问着杭实:“之前温府的细哥儿那两个小孩,现在仍是在还景府上?” 杭实也跟着定下了脚步,“是的,还在余大人府上。” 杭实沉默了一下,虽然不是太要紧,但是他还是提醒了宁子韫一下,“主子,是泽哥儿。” 而不是什么细哥儿。 温府的两个小孩,一个是叫温泽,一个是叫温瑶细。 往昔宁妍旎唤的都是泽哥儿和细细,宁子韫自然是记不清他们两个叫什么的,现在叫错了也是正常。 太常余大人府中除了正室,还纳了好些个妾室。 人多了,后宅就时常闹哄哄,虽然吵不到前院,但是也总闹得撕破了脸。 余还景原先就很少归家,后来在家中住了一段时间,就搬出来自成一府。 清静是清静了,就是现在余还景府上的人实在太少了,除了他自个在走动,就没见到什么人。 当时余还景将这两个小孩接到府上,宁子韫是很放心的。现下想想,要去看下这两个小孩,其实也方便。 余还景现在住的府院是三进。 前院种了一棵苍劲古柏,枝多错杂。 它扎根在庭院之中,茂密的树枝几乎遮住了大半个前院。下面还栽了两小片的珠兰,意趣盎生。 府院的前一进是客堂。 第二进是余还景的书房,两侧本来还有空着的房屋没用。两个小孩来了之后,余还景便将两侧改成了小孩的书房和玩闹的地方。 宁子韫先前来过一次,这次再来,轻易就看出了这些改动。 可以知道,余还景对这两个小孩应是很好。 “陛下,怎么今日忽然想来看这两个孩子。”余还景走在宁子韫侧前方,一边引着路,一边笑着诧异道。 “他们这会正在书房里,我让人把他们唤出来见陛下。” 杭实跟在宁子韫后头,脸上没有多的表情,却是竖着耳朵,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宁子韫忽然要过来看这两个小孩。 宁子韫抿着唇,“不必,我过去看看就行。” 杭实竖着的耳朵又耷了回去。 那两个小孩子很勤快。教过的学课会再三熟读,吩咐的居学也认真完成,是让人又省心又心疼的好孩子。 余还景很喜欢这两个小孩,一路上跟宁子韫说了几句。待他们三人走近一些的时候,余还景便消了声。 那两个小孩也没有察觉。 小女孩是半背对着他们,小男孩还趴在书案上认真地提笔。 那小女孩还是不太谙世事的年纪。 在一旁帮着她哥哥努力研着墨,小嘴里还碎碎叨着,“哥哥你这字写得对不对的,还写得那么丑。旎旎姐姐写得比这好看多了。” 小丫头不知道字的美丑,她只单纯觉得旎旎姐姐什么都好。 宁妍旎的一手小楷宁子韫也看过,运笔娟秀,简净秾纤得中,看上去有如珠串有神采飞扬之感。 宁子韫往前走得更近了些,低头望过去。 这小男孩的字力道稍稚些,但笔划间有些族学儒骨的文风在,其实比他那九弟的字还要好看上许多。 他走近了细看,这一下,日光被高大的身躯挡了大半,就算不出声,两个小孩也知道了有人来。 泽哥儿反应得很快,对着余还景就笑着喊他,“还景哥哥,细细说我的字丑。” “我的字都是照着还景哥哥的描本写的,你竟然还嫌我的字丑。”泽哥儿开玩笑地对着一旁的细细哼着。 细细被他说得一时面红耳赤的,作势就锤了泽哥儿一下。 泽哥儿大度,任着她锤,也不闪开。他笑着跟余还景说完之后,随之也看到了跟在余还景身后的那个大哥哥。 那个大哥哥一身的玉色,剑眉直鼻,身姿颀长,面容清隽。他的眸子黑白分明,只一眼,黑邃得就让泽哥儿不敢再看。 余还景带来的应该不是个坏人,泽哥儿是这样觉得的,但这个大哥哥就是看上去让人不想与之亲近。 细细显然也看到了宁子韫,她还有些怯生,缩着脚就避在了泽哥儿身后。 “泽哥儿,细细。”余还景笑了笑,上前摸了摸他们两个的头,“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叫宁哥哥,还有杭哥哥。” 余还景分别指了指宁子韫,还有站在房门外没进来的杭实。 “宁哥哥?”泽哥儿紧张地重复了一遍,他捕捉到了这个不太寻常的姓氏。 宁子韫淡淡地再应了他一次,“嗯。” 这两个小孩,明明眉目间一点也不似宁妍旎。但不自主的,宁子韫看着他们,宁妍旎的样子就浮现在了他眼前。 鬼使神差地,宁子韫开了口:“是旎旎姐姐,让我来看下你们的。” 余还景笑容稍缓了下,他转头微诧地看着宁子韫。 ? 第六十八章 宁子韫说的这句话, 只有站在门外的杭实才知道,这话有多离谱的假。 余还景面上也有些微诧。 但是年纪最小的细细却是信了,她握着泽哥儿的手, 开心地揉了揉,“哥哥, 是旎旎姐姐。” 泽哥儿看着宁子韫的眼神还有些许的狐疑。 宁子韫不在意, 他的视线慢慢巡过书房内的陈设—— 螺钧釉笔架, 青州石砚。 置入玉竹的白釉花尊。 放着诸多饰物小玩意儿的博古架。 还有挂着字画数副的白墙。 东西准备得很周全, 他好像没有什么能为他们做得。 白墙上的字,洋洒沉朗,和泽哥儿收笔的撇捺如出一辙, 是余还景题的字。 “你的字, 挺好的。”宁子韫对着泽哥儿说道,抿起的唇角有些不自在。 确实还可以, 宁子韫的眼神望向了泽哥儿,想夸下泽哥儿的字好看。 但是宁子韫并不擅长说这种称赞的话, 尤其对方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就连这些年来较为亲近的九皇子,宁子韫都是从未夸过。 所以宁子韫这句极其生硬的话说出口后,连余还景都有些笑吟吟地看着他。 看着眼前书房里的陈设,又翻了下他们的课业, 宁子韫问了句,“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等回去了, 我就跟你们旎旎姐姐说。” 掌上春娇 第73节 这下连泽哥儿眼里都开始有些冒着光:“那,我们去那院子里, 我将我最近学的练给宁哥哥看, 回头宁哥哥告诉旎旎姐姐我很用功。” ...... 院里太湖石旁, 几人站着,待泽哥儿气喘吁吁地在院子里比划了一番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细密的汗水扑满他额前,细细还在他旁边为他加油。 如果宁妍旎在,她肯定就笑着拿着帕子,为泽哥儿拭着汗了。 宁子韫驻足站着看了许久,最后拿出一方明黄的巾帕,递给了泽哥儿。 “你把他们照顾得很好。”宁子韫同余还景走过前院,一边说着,“多谢了。” 宁子韫在这待得也有些久了,是需要回宫去了。 两个孩子后面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想跟宁妍旎说的事,尔后他们就被余还景遣回了书房继续写字。 今日的宁子韫实在不像往常,余还景笑了笑,“陛下为什么还要和臣说‘多谢’二字。我府上没有多的旁人,这两个小孩在我府上正好。我有伴,他们也有人管着。” “倒是陛下,陛下似是变了很多。以往的陛下,不是这样的。” 余还景笑着,说完,余还景还转头过去,问着身后一直不说话的杭实,“杭大人难道不是这样觉得吗?” 被点中的杭实轻咳了一声,抬头看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 杭实当然也是这样觉得的。 昔日在那般穷山恶水的朔北营里,就算是被相当流放,再无所事事时,宁子韫也不可能这么耐着性子看着一个小孩在这比划。 有一次他们入了南国边陲腹地,在中迷了路时,宁子韫都是直接逼问过路的小孩的,哪有今天这样和颜悦色的时候。 但是杭实不敢说。 他不敢置信地听着,他家主子竟然还回问了余还景:“那你觉得,我是变得如何了。” 余还景斟酌了一下,赅括地回着宁子韫,“变得有些人味儿。陛下最近这是怎么了?” 那这意思就是之前的他没有人味儿了。 宁子韫眼皮撩起,没有回答余还景的疑问,只同余还景说着,“你府上哪个时辰方便,我让于将军每日过来,带这两个小孩习练下。” 于将军是二品的在朝将军。 这两个小孩的根骨其实不强,刚才宁子韫也看到了,但是宁子韫还想让一个二品的将军每日来教导这两个小孩。 闻言,余还景也微敛了笑意,开始忖着,敏锐地意识到宁子韫的反常所在。 宁妍旎所住的承禧宫外,现在禁卫军守得森严,这个余还景知道。宁妍旎很不喜欢宁子韫,这个余还景也看得清楚。 宁子韫这人,脾性确实有些差。但是他一向是面冷,对朋友和身边的人却是好的。只是宁子韫做事向来不喜欢解释,独断专行惯了。 余还景一直以为宁子韫先前是为了不让人置喙,所以哪怕宁子韫很不喜宁妍旎,宁妍旎现在也依旧是宫里被尊崇的长公主。 但是看宁子韫这个模样,这么照顾温府的这两个小孩,除了是因为宁妍旎,余还景也想不出还能是有些别的什么原因。 余还景垂眼,看着宁子韫身上系着的白玉旁,那个杏子黄的荷囊。 宁子韫今日穿得一身玉色常服,蟠螭形的白玉衬得很是高隽。但再搭上那个杏子黄的荷囊,却有些格不相入。 而且细看那荷囊,上面的针线绣工都极其一般,不像是宫内内廷司会贡奉上的,应该只会是哪个女子所绣。 为什么宁子韫偏生要系这么一个荷囊。 这个荷囊,上次秋猎时,余还景记得也见过宁子韫拿在手上把玩。那时宁子韫面上的表情,还没现在这般系着的珍而重之。 “还景?你府上不方便?还是你觉得于将军不合适,雷将军和黎将军也可以。”宁子韫拧着眉,开口问着一言不发的余还景。 余还景抬眼,从思绪中抽回,“雷将军也行。于将军脾气有些躁,要是天天对着这两个小孩,估摸于将军天天都会气得嚷嚷。” 宁子韫对哪个将军更适合教小孩并没有推究过,但余还景说得是有些道理的,宁子韫信他,就点了点头。 杭实在身后,低头将自己满脸的骇然送往大地。 余还景还是如常,清浅地笑了笑,“那臣替两个小孩谢过陛下。” 方才余还景制住宁子韫替两个小孩言谢的话还言犹在耳,现在余还景反而替这两个小孩来谢他。 宁子韫的脚步一顿,没多的立场再说些什么,他便默着离开了余府。 余还景站在府门外,目看着宁子韫越行越远。 许久,余还景才微拧着眉回了自己府中。 宁子韫出宫出得早,虽然在余还景府上逗留得久了些,但回到宫中,处理折子的时间还是有的。 宁子韫先回了言德殿。 今日宁子韫落着朱批的手都快了些,折子看完,杭实有补充的就在旁说着给宁子韫听,宁子韫当下就有了决断。 宫人将金镶玉端上来,宁子韫也只啜了两口,就埋首在折子中。 最后处理了那一小沓的折子后,宁子韫抬头与杭实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说,我若是跟她说那两个小孩的事,她可会听得开心?” 杭实不是宁妍旎,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因此开心。但是杭实说“会”的时候,宁子韫还是淡笑地相信了他的话。 浓郁的金红日色落在高巍阙楼上时,宁子韫就去了承禧宫。 其实来她承禧宫,或者去他御和殿,都无所谓。比起她而言,这些事在现在看来,实在是不重要的。 宁子韫进殿时,夕阳西沉那微末的光还有最后一抹,正洒打在菱花木窗上,雀跃生动。 殿内却是很安静,香叶正轻手轻脚地燃着鎏金香炉里的香。 见状,宁子韫的脚步不由放得更轻了些。一眼没望到她,宁子韫下意识地便朝着书案上走去。 书案前也无一人。 倒是案上砚台里的墨还未干,应该是前一两刻还有人在用着的。 宁子韫来之前那有些跃起的心,见状,稍稍沉了下去。 他转身,待他来到榻前,看着榻上已经裹着罗衾,侧身背对着他的宁妍旎,面色更是极为冷沉。 宁子韫走远了几步,严着声问着一旁阿栀,“你家主子是病了么,你们都是怎么照顾的。让钟太医来看过了么,钟太医怎么说。” 阿栀正一言不发地收着东西。 本来对着宁子韫她也没什么好脸色,宁子韫这话声音虽然压得低,但是语气却很是凶厉,阿栀不由地吓了一跳。 阿栀反应了好一会,才听清楚宁子韫这一连串的问话。 但是她家主子好端端的,没病啊。阿栀有些了然,低声回着他,“长公主只是累了,就先就寝了。” 她分明说的是假话,事实并不是这样,宁妍旎只是不想看到宁子韫而已。 在宁子韫来的前一刻,宁妍旎其实还坐在书案前,执着毫笔。 那砚台未干的墨,还有木窗外尚残留着的日光,让宁子韫在瞬时,就想明白了宁妍旎其实是不愿见他。 本就沉着的心更是垒砌了千斤负。 是他没有经过她允准,就日日擅来她的宫中。宁妍旎不想见他,难道不是正常。 但他其实,本来只是过来想和她说下那温府的两个小孩很乖,很听话。 宁妍旎却什么都不想听。 她一找到机会,就这么避他如枭蛇鬼怪,连榻前鹅黄的帐幔都未来得及打下。 宁子韫缓步走到榻前,望着她那小半张侧颜。 宁子韫的心头沉得一时缓不过来,他很想扯着在罗衾中的宁妍旎起身。他相信她还是极其清醒的。 他想告诉她,连余还景和杭实都觉得他开始有些人味儿了,她就不能再看他多一眼。 但是昨日确实也是他,又迫着她做了她不愿的事。 宁子韫沉寂了半响。 直到木窗外残留的那抹日光消散,夜幕沉沉渐渐铺盖上天际,宁子韫覆在她罗衾上的手也未动。 最后,宁子韫伸手覆在了宁妍旎额前,确认了阿栀的话之后,宁子韫上榻卧在了她身旁。 宁子韫轻轻地拥着她。 黑夜和静默会让他有着自欺欺人的错觉,他们还有时间。殿廊下宫灯照着的那些虚无掩着莫名的慌乱和躁戾。 宁妍旎没去听,月上中天时,宁子韫还在低声道着些什么话。 宁妍旎只知道柳絮渐起,已近初春,万物复苏的生机时季已经到了。 余还景竟邀了她出外踏青。 那是翌日。 宁妍旎沿着东所廊道的白玉栏杆漫步走着,不期而会,见着了余还景。 余还景的眼里还映着池中光,笑着看她,“长公主。” 宁妍旎将她前日写好要给泽哥儿的信,悄然递了给余还景。正想再和他说些什么,却见余还景拿着信,踌躇了好久。 余还景向来很少这样的表情,以至于宁妍旎很担心,她出言问着他,“余公子,可是让你为难了?” “这信其实不要紧,如果余公子为难,不如还回来。” 听了她的话,余还景向来沉朗的脸更是扬了些赧然上去,他摇了摇头,连连摆手。 最后余还景看着她的眸,说出了一句,“长公主,我可以,邀你同我一起外出踏青么。” ? 第六十九章 余还景的面上还有些赧然, 问宁妍旎这话时的神情却是分外的认真。 他那映着池光的眸很亮,叫宁妍旎看着有些不适应。 余还景还在接着对她说:“长公主,同我一道去踏青罢, 我有些话想和长公主说。” 有那么一瞬,宁妍旎很担心余还景会直接说出些什么话来。 他的示好无遮无掩, 但这其实是不应该的。 余还景这样的人, 霁月清风, 他就应该和那澄碧透净的人一起。 待来日, 她的难堪在日下无所遁形,他就会知道,此时他的心思是有多么的离谱和荒谬。 宁妍旎的唇张了张, 想要说出口的话, 一直在她唇边,说不出来, 又嗌不回去。 掌上春娇 第74节 “也不是。”看着宁妍旎的为难,余还景那有些磕巴的毛病又犯了, “也不只是我和长公主,长公主想不想见见泽哥儿和细细他们。” “他们也很想念长公主。要是长公主同意的话,我带上他们一起,同长公主一道踏青。” 宁妍旎自然是想见泽哥儿和细细他们的。 但是, 她却不能理所当然。 余还景还在等着,宁妍旎定了定心神, 抬眸对着余还景缓缓说着, “好。余公子,届时踏青, 我也有话想与你说。” 看着余还景听了她话后扬起的笑, 宁妍旎抿了唇。末了, 宁妍旎加了一句,“余公子,踏青一事,我会自己同陛下说。” 阿栀还想上前说些什么,宁妍旎却对着她摇了摇头。 她不能隐瞒下去,让余还景一直对她付出。她要明白地告诉余还景,让他把他的心意收回去。 若是余还景不嫌弃的话,他们还能是朋友。若是不行,那她也谢过这些日子余还景对她们的看顾。 春日的气息已是扑面而来。 虽然还有些春寒料峭,但是和风待柳芳,万物渐醒过来,宫中池苑水下的鱼儿也开始到了池面上游动。 守在各处殿前伺候的宫人们也是精神抖擞。 尤是言德殿的宫人。 自打宁子韫登上了皇位,就将言德殿的人也都换掉了。现在守在言德殿的人,谨慎恭敬。 眼尖的宫人老远看到前来的宁妍旎,就立刻迎了上去,“长公主。” “长公主来找陛下?”眼尖的宫人垂着头时,就看到了宁妍旎身后那宫女提着的食盒。 自打他守在这言德殿外,除了上次大年初一,宁妍旎面色不好地过来。 今儿可是破天荒的一次,叫他完全不敢揣测这些个主子的意思。 提着食盒的阿栀应着这个宫人,“春季平甘,陛下也需多用些性温微补的汤膳。我们长公主今儿过来,是来为陛下送汤的。” 望着那紫檀花纹镂雕的食盒,宫人稍稍迟疑了一下。 落在宁妍旎眼里,宁妍旎大概就有些了然,“你可以先去找个太医,或者什么人来验验食盒里的东西。” 这可怎么敢,宫人垂着的头更是不敢抬起来。 先前宁子韫就已经吩咐过了,长公主若是要来找他,不必拦她了。这汤,不管宁子韫喝不喝,他们这些宫人都是不能对长公主这般无礼的。 “奴才不敢。长公主,请进殿。” 言德殿内。 直菱窗上防寒用的毡帘撤下去之后,已经换上了青华的竹帘,沉色的锦帘幔也替更成了玉涡色的软烟罗。 阿栀留在殿外,宁妍旎提着食盒进去了。 她的脚步走得很慢,进了殿门,走了三四步。刚踩在了迤逦的宫毯上时,宁子韫就朝着她大步走了过来。 “今日,怎么过来了。” 宁子韫唇角止不住地扬起了些,有些难以置信。 这几日宁妍旎几乎没和他怎么说过话。每日她都避着他,每日的太阳还未沉落,她就上榻歇寝。 除了榻上能拥她,其余时刻,宁妍旎从没有主动来找过他。 宁子韫想着,声音不由地放轻了几分,“可是有什么事,你说,能做的我都帮你做。” 宁妍旎提着食盒的手紧了些。 她是想来和他说,她想见一见泽哥儿和细细,但是她又摸不准宁子韫是个什么意思。 她想起上次宁子韫让她来送汤,于是便想在这个时候问一下。宁妍旎抿了抿唇,“你不是说要喝汤么。” 杭实还站在殿中,但是杭实觉得自己可以退出殿外了。 宁子韫听了宁妍旎的话,显然也缓不过神来。 他定定地站了一会,目光才慢慢落到她手上那个紫檀花纹镂雕的食盒。他的手伸过去,帮宁妍旎提过那个食盒。 食盒沉甸甸的,宁子韫的心却意外地雀跃。 她竟然还记得他上次说的,有空的时候,来为他送汤。 宁子韫左手提着汤,看着宁妍旎垂着的手。 迟疑了一下,宁子韫还是伸出右手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牵了她的手。 他带着她朝着御案走去,轻声对她说着,“平日你不是喜欢看些书么。” “殿内有许多的书,你许是也有些兴趣。要不要留在这看下,有想看的我今日让人送去承禧宫给你。” 殿内伺候的宫人早已鱼贯退了出去,有奉着热茶的宫人进了殿,却被宁子韫又挥了下去,“把茶换了,换成明前白牡丹。” 宁妍旎却紧接着开了口,“不必换了,什么茶都行的。” 她也不想在这久留,也不在意在这喝的什么茶,他们俩的心思向来不同。 只是现下两位主子说的话都不一样,让奉着热茶的宫人有些为难,不知到底换不换。 宁子韫顿了下,才说道,“听长公主的。” 言德殿是历朝皇上阅书撰文的地方,这里的书确实很多。御案之旁,一整面的香色书架几上,书卷密密麻麻地叫宁妍旎有些看不过来。 “陛下,这不太合适。”宁妍旎侧首,低声地和宁子韫说着。 宁子韫由着宁妍旎随意四处看。 书架几上要是有什么皇室秘卷和隐晦,让她看到了肯定不合适。而且宁子韫这会的折子还平铺在御案上,这可是朝堂要事,怎么能这么随意。 还有,御案的左上角,放着个乌木小匣子,里头也不知道装得是什么东西。上次她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次再一看,这个匣子还是静静地放在那。 宁子韫却已经将那紫檀食盒先放在了御案上,开了食盒盖,将汤盅取出。 扑鼻的汤香昭彰,见是御膳房里的汤,宁子韫勾着的唇角也没有放下。 她愿意送汤便很好了,这汤哪里来的并不重要。宁子韫回着宁妍旎,“什么不太合适。” 宁子韫顺着宁妍旎的眼神望过去。书架几上有一卷,外封着严实蜜蜡,卷侧上写着,“圣祖·密”。 宁子韫轻笑了下,大概明白了宁妍旎的意思,“没什么不太合适的,这卷书里载的都是圣祖的一些轶闻记事。看了之后,除了知道前皇上还多了一些叔伯姑婶,也没别的。” “你若是想看,我取给你。” 那卷书放得有些高了,她应该取不到。 只是宁子韫刚上前,高大的阴影笼罩到了宁妍旎身上,宁妍旎当即就退回了御案旁,“我不想看,陛下不用取了。” 她听宁子韫那话里的意思,这位圣祖,怕就是个风流人物罢了,她要看这书做什么。 她来这既不是只为送汤,更不是来看书。 “好。”宁子韫有些闷声回着她,“先前说过了,唤我的名。” 宁妍旎一时也语塞。 杭实已经从殿内退了出去,偌大的殿内,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一时沉寂下来,宁子韫从食盒中取出汤盅。 今日膳房炖的是福黎青芫汤,掀了汤盅盖,汤面上是一层浓香的青芫,味甘,和中润血。 宁子韫把汤用勺子舀了一碗,推给宁妍旎,“你喝。” 不容她拒绝地,宁子韫轻笑了下,“等你喝完,你想说什么,再跟我说。” 宁子韫虽然开心她今日过来为他送汤,但是他再自欺欺人,也不能不发现,宁妍旎应该是有事才会来这找他的。 宁子韫说完,便垂下头,接着看案上铺着的那折子。 少了他的目光梭巡,宁妍旎才终于自在地坐在旁侧的红梨交椅上,端着那汤勺了起来。 她用膳的时候,惯是慢条斯理的,和宁子韫很不一样。 宁子韫在营中久了,没有什么慢食挑食的习惯。之前他只觉得这些都是凡俗讲究,后来看到宁妍旎,才知原是有人连用膳,都能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只是宁妍旎在他旁边用膳时,向来是吃不下什么。 这次更是,她的勺子舀得很慢。宁子韫批完了一个折子,她可能才只舀了两口。 宁子韫伸手又取了一个折子,却想起了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微变,“你不喜青芫?” 她是不喜欢青芫的,宁子韫记得,之前卢嬷嬷呈过她的用膳习惯里面就是这么写着的。 更别说这满是青芫味道的汤,一个不喜欢青芫的人怎么喝得下去。 但她也不说,宁子韫拧着眉。他恼她的较真,他说要她喝完才能说事,她就真得想闷声喝完。 但是他也应该恼自己,刚才他就应该想起,她不喜青芫,还对她说那混账话做什么。 看宁妍旎没做声,宁子韫伸手径直拿过她手里的汤碗,一口气将它喝完了,“有什么事,你直接说。” 今日的宁子韫变得好像很好说话,宁妍旎却不敢松下心神。 宁妍旎斟酌了字句,才说出了她的来意,“我已许久未见过我那两个弟弟妹妹了。” “春日已至,又是走百病,祈万福的好时节。我想与我弟弟妹妹,一同前去踏青。” 言德殿内,一时静寂。时间不像刚才宁子韫喝汤时的那般爽快,反而变得漫长,遥遥而煎熬。 “我当日就会回宫。” “好。” 宁妍旎那句当日回宫的话刚说出口,就和宁子韫的“好”字重叠在一起。 以至于宁妍旎都听得不太确认,“宁子韫,你说什么?” “我说,好。” 宁子韫把手上的折子搁置在一旁,神情平静地看着她,“我让余还景也陪你们一起去吧,他可以帮你看顾那两个小孩。” 宁妍旎试图让自己脸上的表情如常。 “去皇家的那些山林或者皇寺周遭。那些地方景致好,也安全。春日外出踏青的人有些多,别到时出什么乱子。” 宁子韫磁沉的嗓音淡淡地说着,好似不过只是几句关心的话语。 宁妍旎却不是很在意去哪踏青,她在意的是,宁子韫竟然这么直接就允准了她出宫。 她以为,她应该要费上一番唇舌,或者和他吵,和他再有些什么交易。 掌上春娇 第75节 宁妍旎嫣粉的唇瓣轻抿着,她轻轻地说了句,“好。” “还有别的事么?都说出来。”宁子韫面色虽然平静,但是语气还是放得轻,“要不要在这看会书再走?” 宁妍旎摇摇头,“没别的事了,我今日,不想看书。” “......好。” ...... 宁妍旎走后,杭实才敢冒出来。 殿外的日头已经往西打,殿内的光也渐渐金红,映得一片轩丽。但却是空荡荡地,让人忍不住回想起刚才的温煦。 “她要去踏青,温府那两个小孩也会一起去,你帮她准备好东西,让余还景陪着去。”宁子韫又重新拿回了刚才被他搁置下的折子。 他淡淡地吩咐着杭实,“那日我看余府博物架上有些空,你顺便准备些小孩会喜欢的东西,送过去给他们。” 杭实想起那日,他一扫而过的那满目琳琅的博物架。不敢反驳,杭实张开的嘴很没出息地应了声,“是。” “还有,派上些人,看好她。”宁子韫提着毫笔的手重了些。 杭实点头,离了殿去办。 殿内的人行走往来,最后只余下宁子韫那道颀长清瘦的身影。 他坐在案前,一如孤竹,莫名有种无法言说的岑寂。 ? 第七十章 春色浮山外。 此时到了春季, 草木葳蕤,繁花锦簇,明媚得不容让人辜负。 从盛都的西城郊而出, 过了木祖岗,再往南去, 就是有一大片星罗棋布的岭峦岗阜。 这附近有随珠山、岱山和阆宅山等小丘高峰, 连绵起伏, 松林茂深, 山间还掩映着祝禧寺和宏觉寺等古寺。 艳煦的春日里,人们有的携家带小,有的三五友人结伴, 在这一片的绿然当中撷折春意。 热喧哄闹的一片之中, 唯有被皇家圈起的碧鹫台,有几分不同的安静。 一辆马车缓缓在其间的草地中驶着。 马车的车顶明黄堂堂。 拉车的是匹通体黝黑发亮的河曲马, 体格较一般马要高大不少。形体健壮,锃光马蹄嗒嗒敲击着草地。 车顶角悬了御制的金铃铛, 两面的窗牖被一帘深色的绐纱遮挡。看不到里面的情状,只能隐约听到马车里传出的啜泣声。 “好了,都这么大了,还哭呢。”马车里, 纤柔的女子声音在轻劝着。 “是细细在哭。我是男子汉,没哭。”泽哥儿开口为自己辩解着。 看着他还红着的眼眶, 宁妍旎也只笑笑, 没拆穿他。 宁妍旎垂首再看扑在她怀里的细细,一张小脸整个哭得通红, 一直抽抽噎噎的。宁妍旎劝了很多次, 细细就是哭得停不下来。 “好了, 今日是带你们出来踏青的。再这般哭鼻子下去,下次我可不敢再带你们出来了。”宁妍旎鼻尖也有些发红,但还是强忍着劝着他们。 细细一听,哽着就忽然不敢再哭出声了。 从盛都都城出来,至碧鹫台的这一路,泽哥儿和细细就一直扑在她怀里,哭叨叨着说着许多的话。 同在一马车上的余还景,为宁妍旎递上巾帕,全程未有言语打断,就只静静地看着他们。 宁妍旎有些不好意思,“余公子,真是让你见笑了。” 马车内很是宽敞,内里软榻还铺着软褥,正中的矮木几上还摆着一套青白茶具和几小碟点心。 余还景沏了茶,斟了杯递过去给宁妍旎,轻笑着,“与亲故再逢踏青是乐事,哪里会见笑。” “这儿的景致轮廓,一般人都是窥见不到的。” “既然是难得地来了,那赏过之后,泽哥儿回去画幅踏青游图。回头给长公主看看,这后来是不是有所长进些。” 本来还有些伤感的久别,被这突如其来的课业给冲淡了些。 听了余还景的话,泽哥儿脸上的表情微僵了下。他吸了吸鼻子,便悻悻地嘀咕着,“那还消说,我肯定是长进了的。” 宁妍旎和细细也不由地跟着笑了笑。 “长公主,余大人,前面的丘壑不平,马车行不过去了。”车辕上那坐着的人来到了车帘前,低声地说着。 马车辘辘地停到一旁。 他们四人自马车下来,往碧鹫台的青深处渐缓慢行而去。 “今日是惊蛰,就是先前蛰伏越冬的虫兽都已经醒过来了。春耕始,万物长。”宁妍旎牵着细细的手,跟他们讲道着。 他们今日还带了纸鸢还有小竹篮子。 “去放纸鸢和摘野菜小花的时候,要注意些,别伤着了。”宁妍旎不放心地又多嘱咐了几句,便让他们去玩。 “我和你们还景哥哥在这不远处走走,你们玩累了,就过来找我们。” 泽哥儿眼睛鬼灵滴溜过两人,笑眯眯地就拉过还不舍得离开宁妍旎的细细,“姐姐和还景哥哥放心,我会照顾好细细的。” 猜到泽哥儿的小心思,余还景轻睨了他一眼。尔后拨了一部分跟来的人,让他们去看着这两个小孩。 “长公主,不用担心。现在泽哥儿已经很晓事了,他会照顾好妹妹的。”余还景温声和宁妍旎说着。 他今日着了青衣衫,兰芝玉树。 与一身玉涡锦衣罗裙的宁妍旎站在一起。 宁妍旎正低着眉眼,听了余还景的话,抬眸之时,便和余还景的眸光在微煦的春日里碰在一起。 宁妍旎先将眸光轻移了开,她启唇轻道着,“余公子,自秋猎起你便帮了我许多,现今温府的这两个孩子更是多亏了余公子的教导。” 其实也不全是,宁子韫也让在朝的将军来教这两个小孩。 余还景是真没想到,连这次踏青,宁子韫前前后后就派了上千的禁军过来守围住了这碧鹫台。 余还景轻声道着,“长公主,其实这也不全是我的功,陛下他其实对长公主也有些兄妹情分在的。” 宁妍旎缓缓转过脸,没有回他这话。 碧鹫台内有三个山岗,风过花曳,青翠相扣。 余还景的声音随着风过愈发轻了些。他说着什么话,宁妍旎就跟着轻声应和着他。 直到余还景停下脚步,宁妍旎才有些回了心思。 她刚一直在想些别的事,这会不知道余还景又说了些什么,只得用眼神疑惑地看着他。 余还景笑着指了指他们现在走到的这坡草谷。 茵泽的草芽新生,他们的目光所至便是一碧千里。 草尖叫风拂得朝着他们的方向摆,中间还生杂着大片的芍药和百雨金,已是微微地打开了些末的花苞,香清淡澹,拥簇热烈。 “我方才还担心遇不到芍药。” 余还景一边轻笑着,一边俯身。他如愿地伸手折了一枝芍药,递到宁妍旎面前,“我先前说,有话想同长公主说。” 余还景的神色开始变得有些认真,让宁妍旎的手心不由地攥紧了起来。 她想劝他别说出来。 但余还景的眸光还是那般的熠熠明亮,“长公主,吾想赠尔以芍药,盼春时,携尔同,望尔愿。” 春日的风很轻,吹不走一个男子对其心仪女子的衷肠表露。 但余还景的话说完之后,宁妍旎耳边便似轰鸣响,连拂过的风都让她有些心凉难抑。 她知他的心意,但她不是他的良配,那些话,终究是要在今天说出来的。 宁妍旎看着余还景手中的那枝芍药,不敢再去看余还景的神情。 她轻声地回着他,“余公子,我也说过,我有话想予你说。” 遍野的草芽都跟着余还景一同点了点头,让她慢慢地说,他都听着。 - “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磁沉的声音从书卷里发出。 杭实听了宁子韫的这句问话,下意识先转头过去,看了眼外面的日头。 刚用过午膳不到一刻,宁子韫坐在案前,就又问起了上午问过的话。 这会才日中,太阳正当空照着。大好日色,正是玩得兴起的时候,离回来肯定是还有些时辰的。 “主子不必担心,碧鹫台那边已经按主子的吩咐,都安排妥当了。到了时辰,长公主就会回来的。”杭实老实巴交地说着。 其实现在宁子韫已将手上的事都处理完了,大可以跟着一起过去的,至少比宁子韫现在坐在这案前瞎等着好。 杭实看着宁子韫手上那卷书,半响都没翻过页去。 杭实低声劝了句,“现在的时辰尚早,不如我去让人安排下。主子现在过去碧鹫台,既能一起踏了青,晚些时候还能接长公主一道回宫来。” 而且还能平和下与宁妍旎的关系,杭实是这样想的。 但是宁子韫面色淡淡,他很清楚,“若是我去了,估计只是会扫了她的兴。” 宁子韫将手中的书卷翻过了页。 端着茶水的宫人窥得殿内这沉寂的气氛,手下托着的紫檀盘更是稳了些。 轻轻将热茶搁置在书案上,宫人便想退到殿外。 “站住。”宁子韫的声音却沉沉地传来。 宫人准备后退的动作一顿,当即就定住了脚,不敢再动,宫人踌躇地问着,“陛下,还有何吩咐。” 宁子韫站了起来,声音不明地命令着,“把你的手伸出来。” 闻言,宫人也不敢迟疑,他还拿着托盘的手未松,便伸了出去。 宫人的手背上结着密密麻麻的痂,暗褐色的旧日伤口正在慢慢痊愈,只是现在还留着痕在手背上。 刚才他奉上茶的时候,宁子韫余光敏利地便看到了他这双布落满痕的手。 宫人也意识到了什么,以为自己的手背污了君上的眼,霎那有些紧张地俯首,“陛下——” 这宫人先前是在掖庭局里的,因为言德殿的宫人换了一拨,人手少了些。他日常无劣迹,勤勉憨实,所以这几日才调了他过来言德殿这边奉茶。 掌上春娇 第76节 杭实还在一旁解释着给宁子韫听,“主子,宫里辛苦些的宫人是这样。冬日手皲裂都是常事,又未得医治,所以伤口到了这春日回暖,才慢慢结痂。过些日子,掉了痂便好了。” 宫人还战战兢兢地站着。 “为什么未得医治?”宁子韫拧眉严声。 他后来少在宫中,但营中就算不在战时,无论职级高低,伤了病了都会让军里的大夫诊治。 杭实面露难色,不知道如何说起。 有些人生来卑贱,一点银钱就卖身进了宫里。任苦任劳大半生还算是好的,有些宫人到了凛冬,甚至都没挨过去。 但是谁在意过他们的性命,除了良善些的主子。 宁子韫丢下那名宫人,动身往殿外走去。 杭实忙紧跟其后。 一路上宁子韫也未有言语,直往九皇子的宫中而去。到了那,也没让下人通禀,宁子韫就径直去了九皇子宫内的小膳房里。 杭实见了,便大概知道了主子的意思。 阿棠先前是被九皇子借来他这做糖糕,宁子韫还是记得的。这是个轻松的差活,所以宁子韫当时没说什么。 宁子韫无端的突然到来,让小膳房里的一干众人惊了一大跳。 此时刚过午时,主子们已用过午膳,余下炊锅瓢盆要洗净,就没别的事了。所以宁子韫来时,小膳房里的人正在说着闲话。 “见过陛下。”小膳房里的宫人战栗地跪了一地,不明其意。 宁子韫的目光厉着梭巡过地上的人,阿棠给他送给汤,他隐约还记得她的模样。 此时在这小膳房里见不到阿棠,宁子韫的声音更是冷沉到了底,“都抬起脸,阿棠呢?” 俯在地上的人兢兢翼翼地微抬起头,几人一同看向了一个佝偻着身的嬷嬷。 这嬷嬷估计就是管事的,杭实心下有了数,当即对着那嬷嬷冷声喝斥,“陛下问话,你还敢不答,当真是觉得没人治得你们了么。” 被杭实这一声喝,方嬷嬷遽然就是一抖。她俯在地的头连连摇着,“老奴不敢。” “阿棠姑娘,她,她今日病了,这会应该是正在居所休息着,并不在膳房。” “那还不带路。”杭实冷声。 方嬷嬷头直叩在地,一声脆响之后才敢起身,然后心惊胆战地带着他们往小耳房走去。 宫人住的耳房实在是环境极差,边上就只开着一个小窗,光线都照不进来。房门推开了之后,耳房里也仍是昏暗不已。 越往里走,宁子韫的面色越是难看。 他曾数次在宁妍旎面前信誓旦旦,跟宁妍旎承诺过阿棠会无事的。 但是在这间不见天日的小耳房里,阿棠躺在其中的一席榻上,覆着一床薄褥,病着,伤着。 眼前陛下的神色骇沉得像要杀人,方嬷嬷危惧地开口辩解着,“这阿棠姑娘之前做错了事,被主子罚去了洗碗,并非是老奴有意为难阿棠姑娘。” “洗个碗都洗成这样,你没为难过,那你是当别人都好糊弄。”杭实怒视喝着方嬷嬷。 宁子韫已是伸了手,从那带着乌脏的薄褥下提着阿棠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薄褥之下拿出。 她的手腕有些脱力,干瘦的手上一片通红,伤口狰狞,满是伤疤。她的手指节,还不正常地蜷着。 宁子韫模糊地想起了之前她端着汤来他宫里时,那双和现在截然不同的手。 宁子韫想,宁妍旎说得对。他确实有病,他确实丧心病狂。他答应了她的话,他三番四次都未做到。 如今,阿棠更是现在这副样子。 怪不得,他生来父嫌母憎。 到现在,他才知道,宁妍旎不喜他也是理所当然。本就是他自己,行事总是这样丧天害理,孤行己见。 他从没有在意过任何人,体感不到他人的苦楚。但当他真在意一个人,回天乏力莫过于此。 宁子韫低下头,看着阿棠的手,良久,一动未动。 杭实在一旁也大惊失色,看到阿棠气息微弱地躺在那一小席的榻上,杭实也知道事情是大大地不好。 杭实赶紧差了人去太医院,让太医快点提着药箱子赶来这。 当太医得了命,一路紧赶过来,气喘吁吁地进到这小耳房时,杭实正满面骇然地看着他家主子。 他那摧锋陷坚,冷骨一身的主子,竟然哑着声,对着一片虚无说了句“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 第七十一章 太医提着药箱, 他一路来得急,现在气还喘不匀。 但是实在不敢耽搁,太医来到那方小席榻前, 就为阿棠诊起了脉。 九皇子闻讯赶过来时,太医正拿着阿棠的手细细地看着, 宁子韫站在一旁。 “四哥, 这是, 这是怎么一回事。”九皇子看着阿棠那手。但令九皇子更为惊骇的是, 宁子韫竟然来了这宫人所居的小耳房里。 外头已经跟围了成圈的禁卫军。 居所之内,摄于君王的雷霆隐怒,宫人也都战兢跪在地。 宁子韫此时身上一袭的玄色龙纹长袍, 腰系玉带, 威压于外,这昏沉的居所耳房怎么能盛这尊大佛。 此时听了九皇子的问话, 宁子韫终于抬起眼,看向九皇子。他的面上无甚表情, 只是看着九皇子的目光中带着沉郁。 九皇子心下霎那慌了一大截。 宁子韫从未以这种眼神看过九皇子,分不清是失望还是自责多些。 但就算是现在九皇子不上朝不做课业,甚至是更早之前,九皇子私自出宫, 混迹市井,染了一身的流里流气, 宁子韫都未曾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九皇子心口就跟坠压了块大石一样, 有些无措地唤着,“四哥。” 太医收回了手, 斟酌了下, 开口就说道着, “这姑娘有些发热,起因是双手淤血流注,阻滞经络。外腐肌为脓,内疡骨蚀。” “臣先为这姑娘放脓,再将手上药,这热晚些应该会退。臣稍后再写两个药方子,让这姑娘按时内服外敷。这些日子,这姑娘的手只可拭净,可万不能再碰水。” 听着太医说完,宁子韫才开了口:“她的手,还能不能如常伸直。” 看着那姑娘蜷着的指节,太医迟疑了半响。 这不好说,太医轻轻地回着宁子韫话,“久病难医。从这姑娘的手来看,应该是从冬时就落了病。眼下这姑娘右手示指和将指的情况可能稍重些......” “不管你用什么药,什么方法,一定要治好她。”宁子韫说完,又静默了下来。 太医忙不迭应着,“臣定当尽力,为这位姑娘尽心医治。” 外面已经备好了轿辇,杭实上前,将阿棠连着薄褥带走。 宁子韫没再去看一眼九皇子,起身离去,留下九皇子和耳房跪着的宫人。 地上的方嬷嬷颤着,不一会,就被禁卫军拉着一同带走了。 夕照映得青石道和宫廊一片金黄。 玄色的龙纹长袍在青石道上行过,尔后站定,缓缓抬眼盯着宫城上方那逐步暗下的霞光。 沿道上,新生的草芽和花苞被映得反而满是萧瑟,静立在宁子韫两侧。 他之前纵意做过的事,在如今都成了一柄柄磨钝的刃,在他身上慢划而过,刀刀入骨,却刀刀不见血。 其实宁子韫心里很清楚,他想求得宁妍旎的原谅,本来就是极其不易,现在阿棠又变成了这模样。 宁子韫甚至不敢让宁妍旎知道这事。 她和他不同。 这些宫人在他眼里完全就是下人,但在她眼里,这些宫人比他还要可亲。 她的心明明很软,为了她们一直对他妥协。但她的心在对着他的时候,却可以很硬。 宁子韫可以想象,若是宁妍旎知道了这事,她的心下得有多难过。 而这些事,都是他一手炮制的。这个认知,真是让他清醒,又让他有些溃败。 “主子,长公主回来了。”杭实走上前来说道着。 杭实已经安顿好阿棠,看着太医处理完阿棠的伤口。 知道自家主子挂心宁妍旎,所以宁妍旎一进宫城,杭实便立即赶来向宁子韫汇禀。 “今日一日,长公主陪两个小孩去放了会纸鸢,在那几人一同用了膳,其间长公主还与余大人一同去散了会步。草野开阔,我们的人没敢跟得很近。” “回来的时候,长公主面色看着有些白,眸眶还带着红。”杭实一一说道着。 她应该是见到了温府的小孩,有些伤怀了。 “好,她无事就好。”宁子韫抬足。 本来已是转了个向,但是不知为何,宁子韫又顿了足。 半响,宁子韫才又抬足,却是往言德殿的方向走去。 宁子韫对着杭实淡淡吩咐着,“你让膳房晚些时候送个安神汤过去给长公主,让宫人好生伺候着。” “我今夜宿在言德殿,你与她说一声,让她安心。” 其实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宿在言德殿,御和殿也是行的。 但是宁子韫都这般说了,杭实自然不敢反驳,杭实低声应了是。 - 夕照一片萧瑟落下,出外踏青的人也都已经赶了回来。 尚书余府前。 一身青衫的余还景,站在马车下。 他正伸着手,带着马车上的小孩下来。 余还景的动作还是很缓和,但是面上那一贯清朗的神色,此时很是凝重。 泽哥儿站他旁边,未待进府,就忍不住地开口问余还景,“你可欺负旎旎姐姐了?” 泽哥儿连还景哥哥的称谓都不唤了。 泽哥儿看到宁妍旎和余还景散步回来后,宁妍旎那分明是又哭过的眼,泽哥儿那时就蹭蹭蹿了些火上来。 掌上春娇 第77节 泽哥儿那时就想问。但宁妍旎不说,泽哥儿只能等她走了,才开口问余还景。 一直憋到现在,泽哥儿其实也不太相信余还景是那种会欺负他旎旎姐姐的人。 余还景听了泽哥儿的话,想勉强扯出个笑安抚泽哥儿,唇角却扯不动。 余还景有些颓然,“不是,我没有。” 欺负她的人不是他。 但他也有错。 很多事情他本可以之前就察觉,但他对那人却从来没有起过疑心,也未探询过那人的居心。 余还景别开脸,没再去看那两个小孩殷切的眼神。 日暮之后,玉燕归巢。 街巷房舍已经亮起了点点灯光,街上路人也挑担提物,来去匆匆。 余还景让那两个小孩先回房,自己站在那,久久未动。 他看着金红夕落,天幕沉暗,而后星星在上头渐渐亮起,夜色真正降临。 “大人,该回了。”余还景身旁的护卫陪着站了许久,看时辰实在是很晚了,终于忍不住开口劝余还景。 余还景缓缓点了点头,说出来的话却是,“备马,现在去一趟中书令府。” 伴着一阵疾策的马蹄声,余还景的身影一同隐入夜色。 中书令府的府门檐角下悬着的灯笼早已亮起。 府上的仆人听见马蹄声,刚想阖上朱门的动作便停下。 仆人有些好奇地往外望去,见那高头大马竟是在他们府门前停下,定睛再看,便认得出这是年青公子就是先前曾乌纱游街的大人。 “户部尚书余还景,前来拜访中书令大人。”余还景翻身下了马,直接自报了家门。 仆人进去通报完,就提着灯,为余还景引着路进去。 余还景的步子迈得很大。 他先前便来过多次中书令府,此时再来,走得竟比仆人还快上一两个步子,仆人只得紧跟其后。 中书令老大人还在书房,油灯亮着。他夫人也在他一旁正端着汤盅,唠叨着和老大人正说道着些什么。 见了余还景,老夫人便先笑了,“不愧是年青人,这风尘仆仆的,还精神劲儿倍足。” 余还景的青衫长袍上还沾着草芽尘土,但他今日神魂掉了大半,自然是顾忌不上这些的。 中书令老大人也瞧到了,便跟着笑了笑。 只是中书令老大人看人看得更深些。 眼前余还景虽然面容不改,但是神色之间很是丧气。余还景年少风发,老大人很少看见他还有这般沉重的时候。 中书令老大人扬手让余还景坐下。 舀了碗汤递过去给余还景,中书令老大人便慈和地开了口,“我夫人的手艺一般,但你既来了,便喝一碗,权当暖暖肺腑罢。” 余还景眉头的紧皱未松开,只点点头道了谢,便伸手端起了汤碗。 余还景拿着勺搅了下汤,他的喉头有些梗,沉甸甸的淤堵之气在他心腔散不出去,叫他分毫不想食咽。 这副模样落到中书令老夫妇两人眼里,他们不由对视一眼。 便见余还景将汤碗放回案上,“老大人,这么晚还来府上叨扰,还景实在过意不去。但还景此番前来,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想求老大人帮忙,还请老大人见谅。” 余还景说得认真。 中书令老大人不由也敛了神色,“既是要紧的事,你且先说给老夫听,老夫看下是否能为你尽些什么绵力。” 一旁老夫人也不由屏了息,她正想退出去之时,余还景却出言留下她,“老大人,老夫人,还景有一心仪女子,暗慕已久,今想求娶。” 书房的油灯灯花随着这话而出,跟着晃了晃。 愣怔之后,老夫人先笑了起来。 老夫人在盛都人缘极好,各府的夫人都喜欢同她往来,这来往之间老夫人可谓是顺道识遍了满都的千金姑娘。 先前新帝登基,她便将数位贤良温婉,品貌得兼的女子画像帮着老大人一起奉上。谁知新帝还未看,就直接用新政堵了回去。 老夫人寻思,就把这些画像又送去给了余还景府上,结果又被余还景退了回来。 这些年青人的心思,属实他们这些老人家是不清楚了。没想到现在,余还景竟然自个提起了这事。 “想必那姑娘定是很好,才让还景这么晚,还来老夫府上商议此事。”老大人出言笑道着。 “可是还景都这般急了,应去找余大人一道前去姑娘府上提亲才是。” 眼见两位老人的神色开始打起他趣来,余还景不由地清咳了两声。 她确实很好。 可能非贤才淑德,但尤是良善烂漫,待人更是笃挚至诚。想起她直言告诉他那些难受的事情时,那般坦荡。 余还景抿了抿唇,不管她怎么看待他,他怎么能让她继续留在宫中,继续深陷在那人身旁。 “她很好,还景实是高攀了她。”余还景清浅的声音此时很是凝重。 “所以还景此番前来叨扰,是想老大人为还景保媒,让还景得以求娶。” 其实不消余还景这么说,老大人也清楚,他心里的门道清着呢。 寻常人家的姑娘,余还景也不必大半夜还特意跑来同他们说这事。 既是来找,那那姑娘应该便不简单。能让现在的余还景都踯躅难办的事,只能跟皇家有些关系了。 这一思忖,老大人便大概知道了。 想起那般的仙露明珠,老大人便轻笑着开了口,“老夫前些日子还道着,长公主也是到了可以出阁的年纪了。” “没想到,原来这姻缘,竟然是等着老夫去促成。” 作者有话说: ? 第七十二章 “老大人莫要再取笑还景了。”余还景看着中书令老大人那笑不拢嘴的模样。 中书令老大人连连摆手, “不笑了。不过老夫还要问旎,你这可问过人家长公主愿不愿意?” 亲事虽是喜事,但也不能一头热。 余还景和宁妍旎什么时候相识的, 中书令老大人还不知道,结果就听到余还景说要求娶宁妍旎了。 一旁还在听着的老夫人拍了下老大人的胳膊肘, “你当还景是你这样冒失无分寸的人。” 老夫妻在余还景面前笑说了几句, 便再继续问余还景。 明月高悬, 灯火晃耀处, 年青公子肃然而轻缓地说出了他的打算。 “这,不就费周章了些?老夫看陛下与你素日关系不差,老夫直接同陛下说, 陛下应是会同意的。”听了余还景的打算, 中书令老大人有些不解。 余还景摇摇头,他张口欲道。 老夫人却觉此法可行, “姑娘家的心事,陛下身为男子如何会体察到。只要长公主同意, 这事由谁下旨便是不重要。此事不难,我看下这两日得空,我就入趟宫去。” 中书令老大人轻啧一声,他对他这夫人是言听计从的没法子, 当下也没多的异议。 余还景起身,朝两位老人深俯了身。 这一日, 惊蛰就这样度过了去。 时辰在事情的摩想之中很快逝过, 未多久,天光便初亮, 空气中还带着春寒料峭之意, 一夜多少的人未眠。 宫中撞钟之后, 厚重沉闷的宫门便打开了。大臣们浩浩荡荡从宫门处进入,走过横桥,踏上阶梯,到了大殿之内。 领衔百官的阁老及中书令在前,各掌一部的六部尚书紧随其后。 百官按着位置站列好,中书令老大人捋了下白胡子,波澜不惊的眸子从殿内划过。 今儿的余还景眼下有层淡青,这能想到,毕竟昨夜他估摸也未睡。但大殿高台之上的宁子韫,精神看着也很是不好。 大殿之外禁卫军肃穆,大殿之内的百官今日也十分安静。 今日这朝散得很快,散朝后,宁子韫让余还景和中书令老大人留下来去言德殿寻他。 “还景,你觉得怎么样?”宁子韫语调低沉地说着话。 宁子韫让两人与他一同坐在案前,跟余还景说着他的想法。但他说了一遍之后,余还景却好似没听到一般。 宁子韫用指叩了叩桌案。 清响泠泠然。 一旁的中书令老大人见状,明目张胆地用手肘掣了余还景一下,余还景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宁子韫。 见余还景回了神,宁子韫才重新说道着,“宫城内的宫人人数众多,他们的这伤药用度,若是每年自内廷司支出,于现在的国库而言负担如何。” 国库的收支,户部是最清楚不过的,所以宁子韫今日下朝直接把余还景也一起召了过来。 余还景垂眼,忖量了下,“确实是笔不小的开销。” 但是现在宁子韫宫中并无妃嫔,后宫开销其实较往年已是省下许多。那笔开销用在宫人的伤药上,应是还有多出来的。 余还景还想开口细算给宁子韫听,但是宁子韫却先是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后宫中太妃嫔等出了宫后,有一些多的使役宫人可以差遣出宫,届时让内廷司重新统分一下。” “各宫再从中削减一些额度出来,以宗室皇亲为首,我与九弟的宫中用度都减半,以让国库少支,这样如何。” 余还景抬眼定定看着宁子韫。 宁子韫身上还是今日上朝时的那身明黄龙纹锦袍,玉带金冠,衬得宁子韫的脸更是冷白如玉。 不是温润的良玉,而是霜潭里的锋玉,冷锐不可挡。 宁子韫没有开玩笑。他的神色很是认真,似乎余还景要是再说不行,那他还能再削减些用度出来。 宁子韫也确实是躬行黜奢的人,他在营中,向来一桌一椅一榻便是一帐。 如今上位了,言德殿中,宁子韫也将先前太上皇那些奢靡的器件撤了去。 只是,余还景到今日,才发现宁子韫竟还能是一个视民如子的人。宁子韫对宫人都能这般好,因着宫人伤病无医,宁子韫便可自行削减用度。 这实是,让余还景想不到宁子韫竟然会做那样的事。 余还景放在案下的手紧攥了起来。 掌上春娇 第78节 “臣觉得可行。这笔用度开销,稍后臣算完便呈上给陛下阅览,陛下届时再行定夺。”余还景点点头。 中书令老大人也自是没有异议,他的慨叹还是忍不住道出口,“陛下,自登基后,好似是真变了。先前老臣以为陛下沙场百战,冷血冷心。未想到,陛下实是仁德。” 说完,中书令老大人也想起上回宁子韫所问之事,“不知道,陛下与那姑娘现在如何了?” 中书令老大人这话问得促狭又突然。 宁子韫刚入口的温茶一下子就呛在了他喉间,上不上,下不下的。 猛咳了几声,震得胸腔顺了,宁子韫才微红了眼看向中书令老大人。 宁子韫昨夜也一夜未寝。 瞧他今日这副模样,中书令老大人难道觉得他像是心满愿足了。 中书令老大人还丝毫没有探察别人私事的自觉,兀自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老大人还笑着在对宁子韫说道着,“陛下是面上冷了些,龙纹绣在身,更是威厉赫奕,不恶而严。老臣瞧着,常服之上那竹纹和连云纹也很好,叫人容易多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老大人仗着自己有内人,又开始呶呶道着。 宁子韫抿了抿唇,不发一言。 倒是余还景,听了老大人的话,从刚开始的错愕,到现在已是一副怔住的模样,心绪难辨。 上回宁子韫问中书令老大人如何能伉俪情深时,中书令老大人就想着宁子韫应是有了心仪的姑娘。 果不愧是春令,中书令老大人笑吟吟地看向了宁子韫和余还景,只希望他二人都能如愿以偿,不负四时。 中书令老大人那笑脸,倒让宁子韫看得是真没法子说什么。 他们二人走后,宁子韫深深缓了两口气,窒憎地拿起折子。 折子上的字密密麻麻,但宁子韫的目光却一直只停在首行的那几个小字上。 - 承禧宫外之前掉得光秃秃的楸树枝桠,现在也已经长出了特别青绿的芽尖。日光从黄琉璃瓦掉落,明亮骄骄。 宁妍旎醒来时,怔忪望着木窗外的绿意,便觉已是有些久违。 杏子正拿着团绣线在榻下咬着,看到宁妍旎从榻上起身,便摇着毛茸茸的尾巴轻吠了起来。 “长公主,起榻了。”香叶听到了声响,当下端着温水和帕子就过来到了这榻边。 温热的帕子扑在宁妍旎面上,驱散了她的迷蒙之后,宁妍旎后知后觉才发现,宁子韫自几日说了不来她承禧宫,就当真这几日没来她承禧宫。 也不知道宁子韫又想玩什么把戏。 宁妍旎蹙眉看着。 她的眸光望过榻间平整的被褥罗衾,又望向还在榻下吠着的杏子。杏子见她醒了,便伸出后边一只小爪子出来,求救地唤着。 宁妍旎抱着它在怀里,抬起它的后爪一看,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系上了个金铃铛。 杏子一贯喜欢跳到它榻上,宁子韫在时,抬手就会将杏子丢下榻。眼下宁子韫几日未来,杏子竟也没跳上榻。 宁妍旎蹙眉看着杏子后爪的金铃铛,造得是有些巧致。 不是寻常的圆铃铛,铃铛的左右倒像是别的什么材质,拎着杏子左右摇了摇,铃铛也没响。 杏子见自个主人悟不到,当下就急得瞠圆了眼,挣着就从宁妍旎怀里跑下了榻。 在榻下的杏子跳回了榻上,这下,金铃铛终于响了。 原是个防小贼上榻的铃铛,宁妍旎松了眉。她稍忖了下,任着杏子示意小吠,宁妍旎也没去解了杏子爪上的那金铃铛。 香叶听见了,也很是惊奇,“长公主,咱杏子上什么时候还绑了个金铃铛。” 杏子还在吠着示意,只是宁妍旎面色淡淡地随意回着她,“可能是半夜什么贼人进了殿绑上去的罢。” 宁妍旎殿内的书案上还放了一堆书。 都是那日宁妍旎去言德殿送汤时,在那香色书架几上看到过的书。 连之前那卷外封着严实蜜蜡,卷侧上写着“圣祖·密”的隐晦,都已经拆了蜜蜡,现在就放在她殿内的书案上。 阿栀显然也看到了那一堆书,她见宁妍旎走到案前,半响没有说话,最后还是伸手拿起了那卷曾经封着蜜蜡的书,翻了起来。 “长公主。”阿栀端着温茶水到了书案旁随侍着。 见香叶退了出殿,阿栀才拿出了一卷画,轻声说道着,“长公主,这是余公子托人带给长公主的,说是泽哥儿踏青的课业。” 宁妍旎伸手接了过来。 上面画的是那日踏青,草野绿地上,一袭玉涡锦裙的宁妍旎站在锦簇的芍药之旁,清夭濯濯。 那日,宁妍旎同余还景说完,宁妍旎甚至没敢去看余还景是什么表情。 但宁妍旎自己还是有种如释重负的坦诚在的,她看多了两眼,便把画卷递给阿栀,“好,收起来罢。” 阿栀轻声应了是。 阿栀嘴上不敢提,心里却直犯嘀咕。 她道余还景是个谦润君子,也知他为人持礼方正。但没想到自踏青回来后,除了送这副画过来,余还景便再无其它的表示在。 当真是她自己还暗自期望着余还景是自家小姐的良配,阿栀现在气得只想跺脚。 阿栀手上的画卷还在卷着,刚收卷一半,香叶便进殿来了。 “长公主,陛下来了。”香叶上前几步说道着。 而且今日的陛下还与往日有些不同,香叶匆匆一眼抬过,便觉有些奇怪。 作者有话说: ? 第七十三章 今日的宁子韫是一袭的松柏绿竹纹常服。 他的黑发用白玉冠束绾起, 腰间为随裳同色的束带,上还系着一白玉和杏子黄的荷囊。 宁子韫的相貌其实是极好的。 鼻梁直挺,眉目冷隽, 面部及下颌的线条是干净的直毅。日光落在他宽大的肩上,远望过去, 他站如玉树, 实是龙章凤姿。 只是先前他总沉郁冷厉, 肃杀得叫人总不敢细评他的相貌。 而且宁子韫之前从未这般穿着。 他登基前, 都是单色直襟长袍。登基后,更是只着龙纹袍服。像今日这样的衣着,真是太不像他了。 宁妍旎没有抬头瞧他。 直到松柏绿的袍服一角入了她的眼帘, 宁妍旎才带着两分诧异望了过去。 宁子韫薄唇正抿得紧, 杵在案前直直地看着她。 在宁妍旎以为他又想发什么病时,宁子韫才闷出了一句, “你可要与我一同出去?” 这个问题完全不需要思忖,宁妍旎可以回答得心如铁石。 只是宁子韫在她拒绝之前, 立刻又继续说了两句,“我们去宫外。盛都内,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已多年未踏过青, 碧鹫台你怕是去多了会觉得生烦。不如,你陪我在盛都里走走?”宁子韫的声线放得愈发地轻。 宁妍旎垂掩着眸, 她的长睫轻颤了颤。 她手里的这卷圣祖秘闻, 哪有春日下的盛都吸引人。 宁子韫真是愈发地狡狯,知道他应该说什么话, 来让她难以拒绝。 两刻钟后。 一辆马车自宫城内, 缓缓地从朱红宫门而出。 “还有好一段路。”宁子韫先开口, 打破了车内两人之间的静寂气氛,“要不先吃点什么。” 马车内的黄梨木几上放着蜜桂圆、金丝云片糕还有奶提子酥,都是她平日会吃上几口的糕点。 宁妍旎只拿起茶水,垂首啜了一口。这茶水,还是她惯喜欢的白牡丹。 “还记得我们那一次一同出宫,你那时也是着的这个颜色。”宁子韫想起之前。 那时宁妍旎一身薄柿色的红袖织绫衣裙,他和太子对弈,她就坐在马车上为他们斟着茶。 抬手和斟倒之间,她的衣袂扬扬似天边触不到的流云。她只知太子的目光随着她而动,却不知道宁子韫当时的心神也因着她而散分。 今日宁妍旎仍是一身的薄柿色,薄柿色的软缎罗衣,袖口绣着两枝珠兰。 满头的青丝绾起,鬓边只斜入一支芙蓉簪。妆扮得简单,却胜过满都春色。 但是现在的宁妍旎,却没有昔日的欢颜笑谈。 这出宫的一路上,马车上除了能听到马蹄的踢踏声,便只余下宁子韫偶尔的说话声。 马车再停下时,掀开沉色的车帘,盛都春日的风情便就都在眼前。 咫尺之前,杨柳树,笑稚童,春晖暖暖。路人热闹地笑谈入耳,市井让人生出新的期待与欢乐。 宁子韫先下了马车。 马车下摆了一张红漆矮凳。 香叶在马车下一旁也伸出了手,宁妍旎微提着罗裙,钻出车厢。她垂首,借着香叶伸出的手,脚踩着红漆矮凳下了马车。 宁妍旎的手心四时都是微凉的,香叶的手心却是干燥温热,还带着微茧。 宁妍旎忍不住抬眸,与香叶浅声说笑着,“你的手好暖。” 这可不是,不是她的手,香叶面上有些尴尬。 香叶刚才是想扶着宁妍旎下轿的,但是在宁妍旎的手心要放到她手里时,宁子韫的手就先将接住了宁妍旎。 移形换位得如此理所当然,宁妍旎垂首下着马车,都未发现。 香叶支支吾吾地想示意宁妍旎,但宁妍旎显然也发现了牵着她不放的那只手,极其宽厚有力。 意识到是被他的温热包裹着,宁妍旎脸色微变。 未加思索,她的手,很快从宁子韫的手心中抽离回来。 她的性子,一向是如此。对着别人的时候,都是温软快乐的。宁子韫收回了自己的手,安静地走在她身旁。 他们停马车的地方是一条僻静宽大的巷路。出了巷,就能听到坊市热闹的声音。 掌上春娇 第79节 宁妍旎走得脚步轻快。 宁子韫稍稍落后宁妍旎半步,日光自后打来,看着她笼在自己的暗影里。 宁子韫垂了眼,把他刚才握过她的那只手背在身后。 宁妍旎和宁子韫其实对盛都都不熟。 一个是自允城而来,到了盛都两年都未出过两次宫的人。另一个,是自幼在盛都长大,却长期外派在穷山恶水之地的人。 现在这地方,就是杭实挑的。 这是很热闹的一个地方,车来人往的。赶着集市的人,卖着吆喝着的人,还有闲来无事走走看看的人。 再去远一些,还能看到运河和行经的船只。 很热闹也很拥挤吵闹。 宁子韫不太喜欢这种地方,这要放他平日里,他是根本不会来这的。 尤其是宁子韫和宁妍旎两人,单站在人群中便是极其引人注目。 此时两人站在一块,在这人来人往中,就是走过的不相干的人,都免不了回头看他们两眼。 矜贵冷戾与娇柔动人,在旁人眼里竟意外地相衬。 挑着担子的货郎走过,都乐呵无忌地朝着他们喊了一声,“好一双神仙般登对的璧人。” 宁子韫本来因着人流臭着一张脸,看到有人往宁妍旎身旁凑,他就止不住想戾气横生。 现在听了这句话后,宁子韫的脸色登时就缓和了许多。 “今日是十五,再晚一个多时辰,就有庙市。两位主子,要不要等下顺道逛下庙市。”杭实在后头低声说道着。 “盛都庙市,我之前见过一次,很热闹好逛的,长公主。”香叶的眸光跟着亮了亮。 杭实暗道着,果然今日把阿栀留在宫内就是再明智不过的,香叶可比阿栀那个容易说话多了。 “留下来,看会庙市吧。”宁子韫看着眸光微闪的宁妍旎。 于是他们又在人流中梭巡了一会,便先去一个茶楼休憩了下。 这家茶楼的糕点做得特别的好。 闻名而来的人也许多,其中不乏些臣官来这。有认出宁子韫的,大惊失色之间想上前见礼,都被宁子韫一一用眼神斥退了回去。 他们几人进了个雅致无扰的厢房。 宁妍旎素日主食其实用得少,反而更喜欢吃糕点饯果多些。 想来阿棠会做得一手好糖糕,也是因为宁妍旎。 宁子韫望着宁妍旎那张一直清减着的素白小脸,将一盅玉竹冰糖饮推到了她面前,他说道着,“过些时日,我便让阿棠回承禧宫。” 宁妍旎还在看着一桌的软糕香卷怔忪,宁子韫这话,便如平地惊雷,让宁妍旎半响反应不过来。 也引起了宁妍旎对宁子韫的居心怀疑。 宁妍旎看向宁子韫,满目质问,“宁子韫,你这话说得当真。” 他后来说了很多的话,其实也守了多次的诺,但就是再得不到宁妍旎的相信。 宁子韫笑了下,“当真。若是你待会给我牵下手,我便早几日把阿棠送回承禧宫。” 做梦。 宁妍旎无声地骂了他几句,舀起了那盅玉竹冰糖饮。 “那日你们去踏青,余府的甜汤,可有这好喝?”宁子韫也拿过了一盅一样的玉竹冰糖饮,终是忍不出提起了那日的踏青。 那时他们是带了吃食去碧鹫台的。所有的吃食都让人列了出来,呈给了宁子韫过目的。 他的掌控欲,实是很深。 听了阿棠要回来,宁妍旎这会总算是对宁子韫有些好脸色,便不经心地应着他,“那甜汤也还行。” 只是这回答,不是宁子韫想听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哪来的还行。 宁子韫又舀了一勺的冰糖饮,长眸紧睇着她,“那和余还景踏青,可比今日跟我逛盛都有趣?” 宁妍旎停下了舀勺的动作,蹙眉看着宁子韫。这人可真奇怪,两件不相关的事,有什么好比的。 若说是比两个人的话,宁妍旎说着,“余公子为人君子谦持守礼,与他和两个小孩踏青,自然是令人愉悦的事。” 宁妍旎觉得自己只是平静地叙说着一个事实。 但是宁子韫却听得心头一堵。 不知道他的那盅玉竹冰糖饮里面到底加的是冰糖还是醋,酸涩得他有口难辩。 日落之后。 便是华灯溢彩,举目人攘。姑娘们的轻声巧笑,孩童们的小跑嬉闹,还有男子们举扇扬手的风流阔谈。 彩帛犀玉,珍奇满市。 行路两侧林立的商铺,与他们刚来时不同。 此刻日落,挂在檐下那数百上千灯盏已经亮起。灯下歌舞百戏,麒麟斗玩,琴乐之声噪杂数里。 宁妍旎挑着买了几样小东西,回去送给阿栀和阿棠她们。连带着卢嬷嬷,宁妍旎也挑着买了一对巧致的耳坠予她。 宁子韫还是如愿地牵了宁妍旎的手。 因为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几近是人流推攘着他们往前走去。所以宁子韫牵了宁妍旎的手,很是珍惜,很是温柔。 宁妍旎挣了挣,没挣开。 多少假面胡人和假狮子都往他们这个方向舞着,逗着旁边的人热闹,反而把宁妍旎推得还更往宁子韫那边靠。 宁子韫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唇角扬得老高。 他们走逛着,偌大的奇珍市中,还有个卖着小泥偶的摊贩。 这个摊面很小,摊主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摊上就只零散摆着数十只小泥偶。 应该是他自己捏得,大概是半个巴掌的大小,上面还串着彩绳,有些憨态可爱,就是工艺确实粗糙了些。 那小摊贩见两位贵人就这么走过他面前,紧张着结结巴巴吆喝了下,“这位大人,可要买个泥偶给你家夫人,你家夫人,夫人会喜欢的。” ...... 杭实挤过喧嚷人群,再来到自家主子跟前时。 杭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宁子韫示意了下,让他买下了这个小摊贩卖着的所有泥偶。 而宁子韫,他伸手接过杭实刚去买来的面具。 这的人实在太多了,总往他们这边凑。宁子韫倒可以强自无所谓,但是他不喜欢有人抑或觊觎,抑或惊艳地看着宁妍旎。 戴上面具,便能挡了那些碍眼的目光。 这是一对一样的小犬面具。 圆脸,圆眸,圆鼻,还有蓬松的假毛领附在上面。 宁子韫小心地松开了宁妍旎的手,他先伸手给自己戴上,像是确认了这个面具的无害,他才拿过另一个小犬面具。 宁妍旎终于没有再偏过脸。 宁妍旎的手虚扶在面具旁侧,但她不会戴。 她只能看着宁子韫俯下身,与她隔着不到半尺的距离,为她戴上了与他一样的面具。 在夜色的粉饰之下,他们此时在旁人眼里,在宁子韫心里,彷如一对真正的爱侣。 方圆数里的灯盏火光落在宁妍旎的眸里,她的眸里除了星光月色,还有他的倒影。 她那般的让人心动,更何况是对她完全无抵抗力的他。 温热干燥的手指忍不住,再揭开已为她戴好的面具,微抬起了她的下巴,宁子韫低头覆上了她的唇。 浅浅碾覆,深深难抑。 她的唇齿之间,犹有那冰糖的甜味。 但他的气息内里,只有她,再无其它。 宁妍旎应是在挣开着的,但是她的力气实在小,宁子韫伸手扶住了她往后无力倚去的腰身。 再平复气息看向她时,宁子韫的语气中带着不掩的恳挚。他的声音放得很低,一如他的情态。如果能更低,他其实也丝毫不介意。 只是宁子韫不知道他应该怎么做,宁子韫只能对她说着,“不要再讨厌我了,好不好。” 满都的繁华尘世之景,满月的皎光清映,还有烟花绽在了天际夜幕之上。 所有的人都抬头望了上去,但宁子韫却只定定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 第七十四章 这低声的问话, 得不到如愿的回答。 这一整日的平和,似是在庙市的这一刻坍塌。 宁子韫从来就不信什么佛,他也从未期待过神佛的眷顾。但在这一刻, 神佛竟连一抹柔和微光都不愿再赐予他。 又或许,其实是他之前丢弃了。 宁子韫看着白淡如霜的月光, 默然松开了放在宁妍旎腰间的手。 杭实听到了自家主子说的话, 但杭实没有听到, 宁妍旎到底回了句什么。 杭实只看到宁妍旎平静地把脸上的面具戴了回去。 一旁的宁子韫却似是定住了, 还站着不动。 他静静地站在喧嚷的人来人往里头,没有再有任何言语和动作。但杭实却感觉,自家主子有些没说出口的悔恨。 杭实觉得, 自己就不应该去买这两个面具。没有这两个面具, 他主子和宁妍旎还能再多几刻的温馨暖和。 接下来的庙市逛得有些索然无味。 宁妍旎没了刚出宫时的好兴致,宁子韫也沉默着。 只是路过一个吹糖人的小担时, 宁妍旎脚步放缓了些,多看了两眼。 直到上了马车, 庙市喧阗繁闹的声音渐渐落在身后,车里只余下黑漆漆的窒抑感。 掌上春娇 第80节 杭实在马车的车辕上,一整路上,没有再听到马车里传出什么说话声。 “今日累了吧, 走了那么多路。” 就在马车入了宫门,宁妍旎准备回承禧宫时, 宁子韫再度开了口。 听得宁妍旎和杭实俱是一愣。 宁妍旎心下总觉着有些异样。她不知道后来的宁子韫到底是怎么回事, 做事说话间总透着股迁就的意思。 没错,可能就是迁就。 明明宁子韫应该愤闷着气, 让她跟着他一起不痛快, 抑或直接甩袖愤而离去。但是宁子韫现在竟然反常地迁就她, 还问她累不累。 宁妍旎反而有些害怕这样的宁子韫。 就像刚才在庙市上,宁子韫低声说出那话时,一个荒谬得不行的想法就从宁妍旎心底冒了出来。 宁子韫好像对她动了什么心,或是动了点情。 她不应该这般自作多情地冒出这个念头。 宁子韫是什么样的人,君权滔天,偏执狠戾。许多女子,兴许会梦寐着无上君王的喜欢。只是这于现在的她而言,实在是一个很可怕的灾难。 宁妍旎很想跟自己说,没那么一回事。 但宁子韫,这些日子好像一直在克制,反常得让她不安心。 宁妍旎回宫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下,“你,今夜宿在哪里?” 这话让宁子韫黯了一路的眼底扫掉了层霾,他问着,“你想我宿在哪里?” 他这话的意思,是她说什么他都听。 宁妍旎说了句,只要不来承禧宫,你宿在哪都无所谓。 宁子韫也没多说些什么,他又默了半会。 看着她到了承禧宫前,宁子韫才把一个吹糖人递给宁妍旎,“那儿没有小犬模样的糖人,下次我再寻给你。” 这个琉璃糖浆皮的糖人,是小兔子的模样。不知道宁子韫是什么时候买的,那会他不是应该正闷气着。 像是知道宁妍旎习惯性地会拒绝,宁子韫也习惯性地加了句胁迫的话语,“你若不要,我今夜就宿在承禧宫了。” 这副堂而皇之的无耻模样。 宁妍旎懒得回他话。 她也没说不要,其实是挺可爱的憨兔子。她也不是就只喜欢小犬,宁妍旎伸手接过这个吹糖人。 宁子韫却从自己的话中,发现自己的坏毛病又犯了,他瓮声说了句开玩笑的。 最后跟宁妍旎再道了句早点休息,宁子韫就转身离去了。 月光透着稀薄的云层,星星亮亮的,明日的天气应该是很好。 但是。 宁妍旎蹙眉看了下手里的吹糖人。她回了承禧宫,将这吹糖人搁在案上,不再看它。 翌日的天气也确实不错。 碧蓝的高空晴朗万里,风轻,木绿,花香。 在太后差人来诏宁妍旎去见她时,宁妍旎身上正落满了和煦的日华。 “太后,诏我过去?”宁妍旎看着太后宫里的孙嬷嬷,有些将信将疑。 孙嬷嬷点了点头,面上温蔼,“是的,长公主。” 上回宁妍旎见到太后时,已是冬末那会,哭丧太上皇的大敛日。 不知道太后现在诏她何事。宁妍旎未再多想,示意了下阿栀,起身就随孙嬷嬷前往慈宁宫。 慈宁宫和先皇后的肃宁宫很是不同。 之前先皇后的肃宁宫,宫门主道上一整路长长的香萝藤廊,宫内园院里也许多的牡丹芍药。 但是慈宁宫里,孙嬷嬷引着宁妍旎,一路走下来。过了宁影壁,只见松柏万年青。满宫的墨绿青绿,太阳高挂时,树影深深。 青砖因着些许年月,望上去还有些斑驳。 跟青砖上站着的年青公子一比较,更显沧桑了许多。 那年青公子好像在那候了好一会,此时见到了她们,便往上迎了几步,“孙嬷嬷,我有几句话,想与长公主说下。” 孙嬷嬷像是早就知道他等在这里。此时一听,当即会意地点了个头,缓后退了几步,行到廊下,不再去看他们。 倒是宁妍旎,一时怔得反应不过来,她指微紧,“余公子?” 余还景怎么会在这,宁妍旎怎么也想不出,余还景会有什么事需要来找太后。 “长公主。”余还景此时面上的神色也很复杂。 那夜之后,直到现在,事情也快有个落定了,余还景现在才敢与宁妍旎提起,“长公主,我请中书令老大人保媒。老夫人也去寻了太后,请动太后赐婚。” “赐婚?”宁妍旎有些不清楚他的意思。 她有些疑惑,眉间也轻蹙起来,“余公子,你这是,想与哪府的姑娘定亲?” 想与哪府的姑娘定亲,也不用特意来告诉她呀。他们还能是朋友,那宁妍旎便也觉得可以了。 况且余还景此举,还请动太后赐婚,看来是真喜欢那姑娘。否则,余还景登门去那姑娘府上提亲便是,还这般大费周章。 眼见宁妍旎误会了他的意思,余还景紧接着解释,“不是其它府的姑娘,是长公主。我是想,请太后为我和长公主的婚事赐婚。” 太后赐婚? 太后是能以懿旨直接越过宁子韫赐婚,但是,宁妍旎怔了怔,“余公子,你,你。” 余还景接下了她的话,继续说给她听,“长公主,那日之后,我想了很久。长公主你深陷在此,我无力援手。但若是太后赐婚,借此放长公主出宫,实在是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事——” 这事换她出宫是顺理成章,宁子韫应该也是阻拦不得的,但也是谬误百出。 那日踏青之后,宁妍旎还以为,自此应该余还景就会与她断了来往。却没想到,余还景回去之后,还为她想了法子让她得以出宫。 她对余还景可能是有些许的好感,也可能是感激他的相帮,欣赏他的才学人格,但那不能让她再这么心安理得地利用他。 宁妍旎忍不住打断余还景的话,“但余公子,这是一桩婚事,并非是寻常儿戏。若是太后赐婚,这将会昭告在百官之间,今后余公子你的夫人又该怎么自处。” 余还景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宁妍旎,千万的话他最后只说出了两句,“长公主,可是不喜欢还景?” “其实也无关系,长公主若在意这门亲事来日的束缚,届时一纸和离也是方便的。” 现在盛都的风土人情俱佳,女子和离再嫁都是常事,并不算稀奇。 宁妍旎是无所谓的,对她来说,现在她的不由自主才是最烦忧不堪的事,她自然不在意届时是否多一纸的和离书在她身上。 但是,宁妍旎不住地摇头,“余公子,若是我说,我现在对你确无男女之情。即便是这样,余公子你也要帮我么?” “余公子,你实在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可怜我。” 她的话音落下,两人俱是沉默了一会。 “其实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他怎么会是可怜她,余还景掩了下心里无端的涩意。 他来这之前,便想过宁妍旎会拒绝他。 但一想到她现在每日许是都过得忐忑难安,余还景便强自无谓地笑了笑,“我家世清白,长得也算端正,到时就算长公主真得要与我和离,还景也不会孤寡到老的。” “长公主,世上本就没有无暇的人,我做此事亦是别有心思。长公主不要现下拒绝,且先进去,听听太后之言,长公主再决定也不迟。” 余还景怎么会没有什么损失。 太后又会同她说些什么。 这事若是让宁子韫知晓了,宁子韫还不知道会不会对余还景做出些什么事来。 想起近日宁子韫的反常,宁妍旎心里就止不住地生起了慌乱。她本觉得,半年之期快到了。但是日子越临近,她却越觉得不安。 且再说,余还景现在话里说的心思,她若是无法回报呢。 宁妍旎看向余还景。 余还景却是怕她再拒绝,他制止了她想开口的心。向她行了礼之后,余还景便自慈宁宫离去了。 他的背影走进深深浅浅的绿荫之下,越来越远。 “长公主,请罢,太后还在里头等着呢。”孙嬷嬷复而上前来。 孙嬷嬷继续走在左前方,为宁妍旎引着路,去见太后。 - “主子,阿棠的情况,太医说恢复得还算不错。”杭实向宁子韫汇禀着。 阿棠自从从九皇子宫中接出来,这些日子,杭实都把她安置在太平轩里。 这阵子太医不敢懈怠,用了许多的药,跑了好多遍去细瞧阿棠的伤。 杭实忖着,他家主子当真是不一样了。 就算现在宁妍旎冷言冷语对着他家主子,他家主子过一会都能自动平复心情,还试图再融解与宁妍旎之间的关系。 现下,走过几树的青松,映着明净的碎光,宁子韫和杭实便来到了太平轩。 阿棠早已退了烧。 前些日子她烧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谁把她接了出来。期间杭实来看过她几次,也什么都没对她说。 现在看到宁子韫与杭实一同前来,阿棠便气愤得手都开始抖着,“我们家公主呢。” 阿棠在九皇子宫中过得怕都不知道何年何月了,杭实不由出言更正,“你们家公主,现在已是长公主了。” 阿棠没听到她所关心的,再想想阿栀也不知去哪了,更是不依不饶地问着杭实。 “闭嘴。”宁子韫听得不耐烦。 他能对宁妍旎有诸多忍耐,也能留着她身边的人,但都是为了她。宁子韫沉着声,“伸出你的手。” 宁子韫说话的时候是很有威势的。 他平时说话的语气,和对着宁妍旎时是截然的不同。 此时的他眉峰拧着,说出的话没有了往日对着宁妍旎时的温和。这话一出,阿棠便有些恐惧,很是迫不得已地伸出了她的手。 她的手,能伸直。 掌上春娇 第81节 先前太医说情况不好的右手示指和将指,现在看着好像也与其它手指相差无几了。 宁子韫看着,接着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把那个茶盏拿起来。” 阿棠看了下桌上那个白瓷茶盏。有些奇怪,但是她没敢多做反驳,双手伸将了过去。 她的手上还有些伤口残痕,因着是晚落下的伤,到现在那伤印也还没祛除。 她的十指捧着茶盏,指指弯碰在盏壁之上。再放下茶盏时,十指也能缓缓地伸直。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宁子韫看得认真,也让杭实不由地暗自松了一口气。 虽然还未恢复完全,但是看这样子,再过几日,应该也能恢复得差不多。 还好。 还好能将这个阿棠完好地还回承禧宫去,不然,她又得难过,又得更讨厌他了。 宁子韫那悬着的心刚放下,又提起。 他先前做错了很多事,但他现在,实在是很想和宁妍旎好好地过日子。 作者有话说: ? 第七十五章 慈宁宫内。 殿门已阖上, 木窗半敞,银漆炉里袅袅逸出来的是纯粹的檀香味。 这是宁妍旎第一次来到慈宁宫内。 她知道现在的太后应该已近是离世异俗,却没想到这殿内, 她想象中的还要冷清寥寂。 殿内之大,红顶椽梁, 凤雕其上。 但就是这么宏丽的殿内, 除了一方宫漆的桌椅, 一个银漆熏炉, 一尊供于高案上的佛陀金箔贴身像,几盆松竹山石盆景,便再无其它多的什物。 就这装点来看, 宁子韫那冷硬简单的书殿, 除了那尊佛像,倒是和这里很相像了。 “坐罢。”颇为古井无波的一道声音响起。 宁妍旎行过礼, 应了声是,才缓缓往前走去。 正位上端坐着的太后, 与大敛日那时相较而言,望上去并无大的区别。 太后的面容白皙素净,穿着荼白色的对襟衣,无绣纹。绾起的发髻之上只别了一只木簪, 脸色和眸底都是寡淡如水。 她的手腕间,还盘着一串佛珠。 宁子韫的长相其实偏向于像太后, 只是宁子韫的浓眉, 却是像了先皇的。 宁妍旎还在看着太后时,太后恰也抬了眼起来。 太后徐缓地开了口, “方才你可见到了在外头等着你的余大人?” “是, 见到了。”宁妍旎点了点头。 刚才余还景和她说了那番话之后, 她便想着,太后应该诏她来就是为了余还景说的那事。 果不其然,太后语气未变便接着道,“既是你也有意,他也有心,那我便如他所请,择日便下懿旨,赐婚予你们。” 中书令老夫人先前便进了宫,游说了好久,说动了太后,让太后分别召见了余还景和宁妍旎。 只是宁妍旎不知道这其中的原由,被现在太后这直接了当的两句话,说得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若能出宫,她当然是巴不得能出宫。但这一出宫,她便是伪为人妇,接下去的事又该如何收场。 风从半敞的木窗拂吹进殿来,带着树木的绿香,一阵,又一阵。 日头带着时辰慢慢地一息息过去,宁妍旎坐在殿中,张口欲言,却又未言。 终是太后先打破了沉默,“纵是你对余大人无意,你也该离去了。” 太后看着宁妍旎微讶的杏眸,便知道她猜得猜对了。余还景过来请她颁懿旨,更多的,可能只是为了助宁妍旎离宫。 “最近陛下的心思变了,你日夜与他处在一起,难道你未察觉?”太后平静地道着,丝毫不知这话听在宁妍旎耳里是多震惶。 宁妍旎有些不敢相信,她问道,“那些事,太后都知道?” 若是不知,太后如何晓得她与宁子韫日夜处在一起。但若是太后知道,太后之前为什么竟一字也未提,一句也未过问。 “太后任着自己的儿子如此妄为,欺凌弱女,竟也不管不顾?”宁妍旎问着太后。 太后身为宁子韫的生母,见自己儿子做了那么多荒唐的事,她竟丝毫不予理会制止。 佛祖在这殿中摆着,佛珠在她手上串着,谁能想到她竟然这般的寒石心肠。 宁妍旎先前竟然还觉得她只是面冷,却有佛心,想劳烦她照顾杏子。 现在,被宁妍旎这几句话指责后,太后面上的表情也没怎么变。太后甚至说了句,“他的事,我一向是不管的。” 三言两语,如何能推脱得好像毫无关系一般。 宁妍旎言辞不平地诘问着,“太后若是不管,那太后还关心到他的心思变了?太后生他育他,母子之间难道还是能剥分开的关系么?” 剥分不开么。 听了宁妍旎的话,太后顿了顿。 她握了下腕间盘着的那串佛珠,目光望向了那尊佛陀像。太后的眸光终于有了松动,却是无情更多。 她为什么会关心他,太后淡声道着,“我生下他不假,未曾养育过也是真。你许是对他生了恨,但你不用怀疑,一直以来,我都比你更恨他。” “他在我腹中时,我便没有过一刻想留下他。他诞下来时,便不由我养着。若是由我养,怕今日也没有他。” 太后说着,昔日的恶梦又似在她眼前重现。 宁子韫的生父,当时的皇上,拆散了她的美满姻缘之后,带给了她无尽的侮辱。怀了宁子韫时,她那会只觉得活着比死了更难过。 那年生下孩儿的她,也才是十九的桃李年华。却被以养病的借口,长日囚在殿中,终日见不到几缕光亮。 那男人百般折辱她。在厌烦她之后,那男人却似跟个没事人一样。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但她却每每只能恨自己做不到。 而宁子韫,竟有一两分像他的生父。尤是那双眉目,是她与仇人的结合,令当时的她简直望之生恨。 那年,宁子韫三岁,他听了宫人说起他的生母,他便悄悄跑来囚殿之中看她,声声唤着她母亲。 但她看着小宁子韫的那双眉目,一时恨得就伸出手,扼住了他当时尚细幼的脖颈。 小宁子韫不敢挣扎,只那样看着她,一张小脸闷窒得紫红。 还是殿外守着的宫人听到了声响进来,赶紧拉开了她。 后来,她在囚殿中愈发心如止水,心平气和,那皇上也有了更多年轻的妃嫔。许是觉得无所谓,终于放了她出来。 那时的她,日日焚香礼佛,只想求佛陀收了那个恶鬼。 小宁子韫却还不怕她,还来小佛堂中陪她一起跪在佛陀之前。但她却是厌恶至极,因着他的到来,又勾起了她往昔的不堪。 她次次赶宁子韫,但宁子韫下次还敢再来。 再后来,宁子韫更年长了些。他看得出母亲待他是发自心底的嫌憎,宁子韫也不再有幼时的孺慕之情,但他还是会让人来送些东西给她。 只是毫无例外的,宁子韫的心意随着那些东西,都被她从她的殿内掷了出去。 到了现在,宁子韫应该已是深入骨髓地知晓,生他下来,并非是她所愿。 往昔的事情道道在目,太后转着手里的佛珠,忍不住再想现在。 现在呢。 太后本以为在佛前多年,自己已是心淡如水。但知道宁子韫和宁妍旎之间的事情之后,太后的心还是不免勾起了波澜。 所以在中书令老夫人来找太后时,本不愿理会这些事的太后,忖度了一下,还是应承了下来。 看着宁妍旎,太后平静的面庞终于有了一抹不一样的怀念神色,“能走,你就走罢。” 太后将往年旧事三言两语地带过。 她说得平静,但听在宁妍旎耳里,却觉得是那么不可理喻。 宁子韫的过错,太后怎么能觉得她完全没有半分责任。 殿内银漆炉里的檀香还在燃着,佛陀像依旧慈眉善目,好似在看着它心虔志诚的弟子。但它的弟子,转着佛珠的时候心里到底求的又是什么。 两人俱是安静之际,阖着的殿门一声轻敲响起。 是孙嬷嬷。 在得了太后的允准之后,孙嬷嬷轻步走进殿来,俯在太后耳旁说了几句话。说完,随即孙嬷嬷又出了殿去。 太后转了转腕间的佛珠,再度开了口,“我方才说过,他最近变了,是怕你当局者迷。” “前几日,中书令夫人又递了盛都的千金画像给他,但他一眼也不看。他近日连发的新政,面上显得极其仁德,但到底为的什么,你应大概也清楚。” 宁妍旎不知道宁子韫为何不选秀,不纳妃。 但宁妍旎知道,他登基后颁下的新政,有一部分是他拿来当推脱纳妃立后的借口,有一部分,在宁妍旎这不懂政事的人看来,确实算得上是仁德。 宁子韫后来,确实有些不同之前。 宁妍旎想起了出宫那夜,宁子韫递给她的那个吹糖人,还有他的那句不要再讨厌他了。 太后转着的佛珠未停,只是愈发缓了起来。太后语气恍惚道着,“他跟他的生父一样,自私,贪婪,暴戾,无德。” “我虽为太后,但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助你离宫,我想我尚是可以。你现在若犹疑了,便看看现在的我。日后,你定会后悔的。” ...... 宁妍旎自慈宁宫出来时,整个人尚有些莫名浑噩。 她不知道后来太后又说了些什么,但是她记得,她最后是对太后点了头,谢过太后的赐婚之助。 太后和宁子韫之间,是什么样的母子情分,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能离宫,不就是最好的了么。 现在,只需要端看宁子韫到时知道太后赐婚时的反应,便可以了。 宁妍旎回了承禧宫,在院中抱着杏子坐了一个多时辰。 她顺着杏子蓬松的毛发,举起杏子的爪子轻摆着。 这次,她看得仔细,原来杏子爪子系着的那金铃铛上,还细刻着“杏子”二字。 字是用篆书刻上去的,字体遒劲凌然,是很有气骨和强势的字。 这是宁子韫的字迹,宁妍旎看出来了。 掌上春娇 第82节 宁妍旎想起了泽哥儿,若是他自己的东西,泽哥儿也是一定要自己刻雕个印迹上去。 不知道年幼时的宁子韫,到底是什么样的。 再想知道,她也不会知道了。宁妍旎轻轻地把杏子的爪子放回去。 在院中又坐了一会。 宁妍旎再抬头时,宁子韫已经是站在了她跟前。 他今日是一袭月白连云纹袍服。许是他也没着过这颜色纹路的袍服,见宁妍旎看向他,宁子韫面上还闪过一抹不自在。 见宁妍旎要起身,宁子韫伸手按在她肩上,又把她按坐回了去。 宁子韫也坐在了她的对侧,他轻笑了下,“往日你见我,都是径直坐着的。今日起身,难不成是突然想向我行礼了。” 他这一说,宁妍旎才想起,素来最守规礼的她,从未对他以礼相待。 但也毫无必要,宁妍旎直言回他,“我起身,是此处风大,我想回宫里头坐着,而不是向你行礼。” 宁子韫稍怔了下。 他伸手,磨砺微茧的掌腹触握了下宁妍旎细软的手心,确实是有些凉意在。宁子韫一个示意,杭实便着人去宫里为宁妍旎取了件软缎披风。 宁子韫接过披风,为宁妍旎搭上,指在她鼻息之下为她系着披风细带。 他的话音带着些许的歉仄,“我本来过来是想与你对弈一局,不过你在这坐了这么久,应该是乏了。” 宁妍旎这才看到,宁子韫是还带了棋盘过来的。 还是先前的那副木画紫檀棋盘,黑白子是蚌壳制的斑斓。 “不过就是一局棋罢了,费不了多少时间。”宁妍旎出言回着宁子韫的话。 就当是离宫前的最后一局对弈,宁妍旎心底想着,也当是增进棋艺了。 宁子韫有些没想到,在听清楚了宁妍旎那低声得近似呢喃的回话之后,宁子韫的眸底亮得有些惊人。 “好。”他点头,说话的语调也随着微微扬起。 棋盘在院中展开,宁妍旎还是执的白子,宁子韫执黑子。 其实刚才宁妍旎说完之后,心下就有些后悔了。 与宁子韫对弈,怎么会费不了多少时间。就说之前她和宁子韫的数次对弈,宁子韫面上都是轻松带嘲。而她,每下一步棋,她就要忖度许久。 宁子韫的棋艺实在很好。 宁妍旎不得提起心神,再全身心地去想这局对弈应该如何应对。 但这次,宁子韫很快就露了颓势。 宁子韫执着黑子落下时的表情,是那般的认真肃然。但是他黑子落下的位置,却是顺着宁妍旎的意去走。 那木画紫檀棋盘的纵横道上,宁子韫不再像之前,把她往危路上迫。 甚至,宁妍旎在察觉他异样时,有意走错了几步路,宁子韫也似没看到她的错一般。 宁妍旎都没有怎么还击,就这样推拉了几十步子的棋之后,她就取得了这场对弈的告捷。 这么明显的相让,这么彰昭的反常,太后方才说过的话,字字句句又响在宁妍旎耳边。 而宁子韫也开了口,“你胜了。” 宁子韫的话语之间,满是心服情愿。他认真地与她说着,“你胜出了。这场对局,我本是发起的人,但是你才是胜者。” 他说得讨好,像是在说这盘棋局,又像是在说现在的他和她之间。 说不出为什么,宁妍旎心底里涌出了一种热灼的酸楚。 若是在宁子韫幼时,有人教着他,有人爱着他,他是不是之前就不会那般行差踏错,成为如此一个她嫌憎痛恨的人。 但是没有再多的如果。 这里的风实在太大了,宁妍旎的声音都有些被吹散了,她说道着,“宁子韫,到此为止罢。” ? 第七十六章 透过楸树梢落下的日华, 映得月白连云纹的袍服温煦,也衬得宁子韫的隽脸多了几抹罕见的柔和。 时辰的流走都变得缓慢了,微风盘旋轻拂游走。 宁子韫的目光中霜凉尽褪, 他像是没听到宁妍旎说什么,还问了句, “累了吗?” 听着他有意轻缓的声音, 宁妍旎沉默了。她最后只摇了摇头, 没有和他再说些什么。 宁妍旎回了承禧宫内。 宁子韫还不走。 宁子韫跟进了殿。看着宁妍旎放下了杏子, 他抱起对他满脸敌意的杏子,赖着薅着杏子的毛,直到承禧宫传了晚膳。 他就在殿内明晃晃地坐着, 负责一应事务的卢嬷嬷见到了, 自然是让膳房多传了膳食,也多上了一份银碗筷箸。 宁子韫挨着宁妍旎身旁的位置坐在了膳桌前。 承禧宫的膳桌没有御和殿的膳桌那般大, 但是桌上传的膳食还是摆了八珍玉食。 宫人都被挥退了下去。 膳桌上,栗枣糕和糖蜜糕放在旁侧, 宁妍旎跟前摆的是漉梨浆和柏叶金苏汤,她惯是喜欢甜食和汤水。 有了宁子韫的到来,今日膳房多传了五味杏酥鹅和羊大骨那几道荤食,统统往宁子韫跟前摆。 宁子韫的眼神本来想望向宁妍旎, 但一想,怕她吃不下, 还是看向了她面前的膳食, “这酥鹅,味道尚行, 你试试。” 说话间, 不等她拒绝, 便夹了一筷箸的五味杏酥鹅到了她的银碟之中。 见宁妍旎望着,宁子韫抿唇多解释了一句,“这筷箸,干净的,我没用过。” 他应该也是没为人布过菜,布完菜后,他竟就眼巴巴地等着她动筷。 杏酥的味道盖过了鹅肉,五味佐料闻着清鲜。 被他灼灼的目光看着,宁妍旎舀完最后一口柏叶汤,终于用筷箸夹了起来。 宁子韫倒是有些显得心满意足,他也重新拿起了手旁的筷箸,一边与她说着话,“今日你去慈宁宫了。” 这事他当然会知道。 在宫城中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都很难躲开他的耳目。况且是她的事,宁子韫就更加看得紧了些。 在听到宁妍旎去了慈宁宫时,宁子韫心里其实挣扎了许久。他很想直接过去带走宁妍旎,不让她听那人的只字片语。 但到了慈宁宫前,他的脚步却又定在了那道宫门前。 宁妍旎不知宁子韫当时的郁结。 她只知,反正宁子韫也没听到她们在说什么。宁妍旎鼻尖轻应了一声,权当回答了现在宁子韫的问话。 宁子韫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她有没有为难你?” 宁子韫话里的“她”,只能是指太后了。 宁妍旎觉得口里的杏酥鹅只是闻着香,但是真正嚼起来,却还不如汤水有味道。 她缓慢地咽下了那块酥鹅,才避重就轻地回答他,“谁的为难,能跟你对我的为难比。” 对宁子韫这样类似关心的话,宁妍旎还不是很能适应。 宁妍旎这后来很难拿准宁子韫的话语。 她发现,但凡她只要提起之前的事,宁子韫就不会接着说回刚才的话头。 果然,宁子韫听了她的话之后,手上的筷箸明显一滞。 两人之间静寂了一会,宁子韫才重新又夹了块糖蜜糕给宁妍旎。他重新开了口,“对不起。” “其实我并没有让人布菜的习惯。之前在御和殿,那般为难了你,是我混账。” 宁子韫说完,倒像是有些不自在。 他刚夹了块糖蜜糕给宁妍旎,现在说完之后,又夹了一块栗枣糕叠到了她的银碟之中。 两块糖糕就这样占据了宁妍旎面前的银碟,让她一时下不去筷箸。 如果宁子韫还是像之前那样对她恶言恶语,宁妍旎说什么都不为过。 但偏偏就是现在的他道起了歉,让宁妍旎觉得反唇相讥之后,自己竟也没有丝毫的快感。 尤其是今日,太后跟她讲的那些往事,让宁妍旎想起了上次。她齿冷地说着生母嫌憎的小孩如何自处时,那会宁子韫脸上的情绪,极其复杂难辨。 宁妍旎想,她确实是不能等到盛夏时再走了。 用完晚膳,宁子韫没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承禧宫。 接下来的数日,宁妍旎没等到阿棠先回来,阿栀在旁一直安慰着宁妍旎,“阿棠要是在这,肯定也不希望小姐为了她而把事情耽搁了。” 杏子在她怀里也跟着一直在轻吠。 春夏即将交替,谷雨时分到了。 雨水终日绵绵不断,气温却是愈发暖了起来。 承禧宫院中的楸树被雨水洗得更绿,院内的地上落满了被雨打风吹的楸叶子。 在这个雨生百谷的时令里,太后的懿旨悄然下来了。 太后的懿旨不涉前朝,只管后宫。宁妍旎是要唤太后一声母后的,她的亲事,太后的懿旨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太后的懿旨直接传了承禧宫,太常余府,中书令府,还传了数位诰命夫人,让她们到时陪帮着长公主。 这一下,就算懿旨没在朝上宣读,也几乎是半个朝堂的臣官都知道了太后赐婚长公主和户部尚书一事。 谁也不知道,这个平日闷声不响的太后,竟然还有亲自出面赐婚的时候。 连太常太卜需要占的吉日,太后也事先让他们卜占好,直接懿旨上便落定了那日子。 户部尚书余还景府上,在接到这道懿旨之时,便在府门前换上了簇新的大红纱笼。 朝堂上不知内情的大臣,听了此等喜事,已是准备备上大礼,届时登门庆贺。 宁妍旎在接到这道懿旨时,心绪也十分地波动。 但她还是注意到了前来传旨的这宫人,身旁跟着的并非是宫城的禁卫军。 传懿旨的宫人也朝着宁妍旎行了礼,“长公主,余大人说,懿旨会一齐送抵各臣府邸,长公主不需要挂心。” 掌上春娇 第83节 “长公主这段时日,在承禧宫怕是会紧张,不若可以前往慈宁宫小住段日子。” “太后那边,已为长公主收拾好了侧殿。在长公主出嫁前,太后也好与长公主最后母女之间再诉衷肠。” 太后与宁妍旎之间,有什么母女情好述的。 一想便知,这是为了让她最后避开宁子韫,才找出的说辞。宁妍旎当即点了头,便让阿栀去收拾下东西。 接到懿旨不过两刻。 传懿旨的宫人刚离开,阿栀才着手准备东西,宁妍旎此时最不想见的人就来到了承禧宫。 外头的雨此时还未停歇。 宁子韫到了承禧宫内时,身上苍色的袍服已经被雨水晕濡成了炭灰色。 他走来到她面前,带来一股湿冷凉意的风。 宁子韫在知道这道懿旨的内容时,送懿旨的人都已经出了宫门之外。 先前宁子韫曾无数次想过,余还景和宁妍旎在绥春台时,两人单独说了些什么。后来余还景和宁妍旎去踏青时,他们两人又单独说了些什么。 宁子韫心里其实一度是妒意横生,他很羡慕余还景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和宁妍旎在一起说话。 但他却未想过,宁妍旎和余还景他们两人的情意。已经到了联合起来糊弄他,搬动太后请下懿旨赐婚的地步。 宁子韫不太相信。 他看着面前的宁妍旎,因着他突然的到来,脸上的神色就变得有些不好,她的脚步还往后退了一步。 阿栀刚要上前,却被宁妍旎用眼神制止了。 不过一息,殿内的人就都退了出去。杭实面色也很不好,他制住了担心的阿栀。这事情,他们谁也插不上手的,杭实伸手把殿门阖上。 天色其实尚早,但是因为下雨,天也显得雾蒙蒙的。殿门阖上之后,殿内的光线就愈发暗了下来。 “这么多日过去了,你应该也已经腻了罢。”宁妍旎受不了这么久的死气沉沉,她先开了口。 这是他们最先开始说好的,等他腻了,解了心里的恶念,他们就一别两宽。 那时也说好了,最迟也是半年。 宁子韫听了她的话,心底的涩意和怒意更是横生。 他不信她不知道的。他不想理会宁妍旎的这句话,宁子韫此时只想知道,“你是为了避开我,才答应了太后的赐婚,是不是?” 现在宁子韫怎么会猜不到,太后上次召宁妍旎去慈宁宫,肯定就是为了赐婚这件事。 若是宁妍旎当时没点头,这道懿旨应该也就不会下来了。 宁子韫现在已然不去想更多的事,他一手抓起了宁妍旎的腕子,不让她再往后退去半分。 宁子韫接着问着,“你对余还景并无意,对不对?” 他的咄咄逼人很是强势,灼鸷的热息愈来愈近。但宁妍旎最不想回答的,也恰是这个问题。 “那你呢,宁子韫。”宁妍旎说着,“先前说好的半年之期也快到了,你真得会如约放我走么。” 宁妍旎几乎很是肯定。 宁子韫高大的身影罩在她身前,听了她这句话之后,便是明显地一滞。 “所以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要一直受这样的磋磨。”宁妍旎试图平静地劝服宁子韫,“放过我,让这些事都过去。” “宁子韫,你知道的,莫说是只余下两个月的时间,就算是十个月,二十个月,我们之间,难道还会有什么不一样。” 能这样结束,宁妍旎觉得,这样就算是她和宁子韫之间最好的完结了。 有时她也觉得她很无力,既杀不了宁子韫,又不想用什么感情去折骗他,赔上她。她更不想像太后现在这样,每天在佛前求告,怀着一腔的愤恨过完后半生。 宁妍旎的话一字一句说着,宁子韫攥着她腕子的手随着她的话,发抖得愈是厉害,攥得也愈紧。 ? 第七十七章 “我们之间怎么就不能不一样。”宁子韫哑着声说着。 “这偌大的后宫, 都是空的。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用全新的身份,我当即就可以立你为后。” “没有人敢说三道四, 没有人会知道之前的事。” 这些话,宁子韫一直都想跟宁妍旎说。 但直到现在, 他才在宁妍旎面前说起。那半年, 他一直都想试图让宁妍旎不提起那半年。 宁子韫说着, 目光一直死死看着宁妍旎。 她今日身上着了一袭豆青色的菖蒲纹衣裙, 虽然现在她和他站得很近,但是宁妍旎抗拒着挣开他的意思很明显。 余还景平日里也喜着青衫,这个认知, 宁子韫是有的。 宁子韫试图找出他之前忽略掉的那些事里, 宁妍旎与余还景到底还发生过什么纠葛。 越想不到,越找不出, 宁子韫心里就越是烦乱。 宁妍旎却不知道此时的宁子韫到底在想什么,她蹙着眉看着他, “你根本就不是我,所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不愿意——”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愿意。”宁子韫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他就是因为太知道她不愿意了,所以他很多话才都未再说出口。 后来,他对她真得是真心的。真心到一想起之前他做过的事情, 他就觉得痛苦不堪,却又毫无办法。 “你还记得吗, 那夜我们守着岁火, 我不祈国朝平顺,我只盼和你来年还能一起再守岁火。” “我知道我混账至极, 到了现在, 我还抱着希望你能留下来陪我。但我可以说我确是真心, 以后再也不欺你,不骗你。” 宁子韫说着,看着宁妍旎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才后知后觉他攥着她手的力气实在用得大了些。 宁子韫蓦地松开了手。 得了空的宁妍旎往后退了几步,远离了他之后,连呼吸间的气息都自在了许多。 宁妍旎眸子也疼得厉害。 明明宁子韫就在她面前,她却快看不清他的脸了。宁妍旎深吸了一口气,“你也知道你很混账,宁子韫,你真得很可笑。”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与你多说。皇妹今与皇兄先行拜别,提前也祝愿皇兄今后永偕伉俪,瓜瓞绵绵。” 宁妍旎的话说完,便想离开,不想再与他独处一室。 但她这话像踩到了宁子韫的痛处,宁子韫突然伸手,猛地将她拉了回去。 他将宁妍旎逼到了那宫红林木方桌前,逼得她没办法只能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眶酸涩到疼痛,“不可能,你别想离开。” 宁子韫逼近她,他气息的炙热毫无遗漏地都喷洒在她脖颈之上,那是一种想占_有和想侵夺的温度。 甚至他已经抵在了她的身上。 宁妍旎往后退不了,动也动不得,她却笑了,“宁子韫,你终于装不下去了?” 她说得漠然,只这一句,就让宁子韫全身的热随着她这话急剧褪了下去。 宁妍旎红了眸,“宁子韫,你不是说过,我说什么你都应承我。现在我说我要离开,你的话就不做数了。” 她说着的这话,可真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殿内安静了很久,安静得只有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响在他们二人之间,响彻在他们耳旁。 宁妍旎脸上早已是湿凉一片,在她以为宁子韫可真是油盐不进时,一只带着薄茧干燥的大手触到了她的脸上。 宁子韫的掌腹碰着她的脸,拭着她还在落下的泪珠。 他的头垂在了她的脖颈之上,被雨打湿的右肩抵在宁妍旎的下颌,颀长的身体因着这个举止蜷着。 他紧紧地抱着她,没有放手,也没有再说话。 这样的姿态在宁子韫身上实在少见,以至于一时之间,宁妍旎也忘了推开他。 始料未及地。 数下压抑着的喘气过后,宁子韫松了手。 他转身,独孑一人如同孤竹,缓慢地行到殿门之前,伸手打开了紧阖的殿门。 涩楚涌上,宁妍旎的心都揪得生疼。 她喉间有些哽咽,但她还是叫住了他,“宁子韫,你说过,过些日子,你便会放了阿棠。” 宁子韫的脚步顿了顿。 他的唇角好像轻扯了一下,定了一会,最终回她一句,“是,我说过。” 殿门之外,不过两三刻,天色已是堪比泼了墨的那般潦草,让人看不分明。 宁子韫走了,他踩进雨幕,就这样离开了承禧宫。 阿栀从殿外跑进来,来到宁妍旎跟前,满脸担心,“公主,你怎么哭了。” 宁妍旎抹了抹脸上的凉意,她此时的手脚也发着冷。但宁妍旎只摇了摇头,“去收拾东西罢,我们今日便去慈宁宫。” 太常太卜算出来的适合婚嫁的日子,其实离现在只余下一个多月。 真细算下来,那些要准备的事情还是很多的,时间上来说还是仓促了些。 但是这门亲事,本来就算不上什么数,宁妍旎的意思还是从简就行。 来陪帮的几位夫人却不知道,只觉得长公主实在是性情温良,与才貌俱全的余大人可谓是般配。 这几位夫人还想劝劝宁妍旎,女子的亲事这辈子可能也就这一次,可马虎不得。 但见一直劝不动宁妍旎,虽然身在慈宁宫,可太后实在是个不管事的主,数天下来也不见她们一面。 几位夫人一对视,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只是送定纳征一事,还是得由中书令老夫人过来询问宁子韫的意思。 这些日子,连绵的雨一直不断地下着,整个宫城都阴郁沉闷。放眼望过去,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倒完全没有春日的样子。 中书令老夫人是奉了懿旨入的宫,她在言德殿前落了轿。 恰是杭实也在言德殿前,一听了老夫人的来意,便拦下了想进殿请见宁子韫的老夫人。 杭实低声道着,“老夫人,这些事老夫人与几位夫人拿主意,定下之后再呈礼部户部便是。陛下朝事繁忙,恐怕是没空看这些的。” 老夫人手上是拿着嫁妆单子来到言德殿前的。 本来老夫人是等着已进去通报的宫人出来回话,没想到杭实却先婉拒了她。 掌上春娇 第84节 老夫人也知道有些为难了宁子韫。 但想了想,老夫人还是直言,“我与几位夫人是已商讨了一下。但终究陛下是长公主的兄长,按理说,长兄如父,陛下也应过下目,看看这单子上面列的是否合适。” 老夫人说得在情在理。 但老夫人不知道,宁子韫对宁妍旎实在不是兄妹的情意。 杭实是有心想劝老夫人,这嫁妆单子要是送进去,那应是无异于在宁子韫心上再多捅几下刀子。 那日,自宁子韫从承禧宫出来,宁子韫便沉寂地在御和殿中枯坐了一宿。 宁子韫还召了余还景来言德殿见他。 杭实那时守在殿外,不知道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杭实只知,他们两人肯定是在殿内交恶了。 余还景再从言德殿出来时,一身的青袍满是斑斑,脸上还带着伤,极其狼狈。 待杭实赶忙进去一看,殿内的宁子韫,面上也挂了红。胸口还在剧烈起伏,手上和腕间露出的皮肉也伤得狰狞翻起。 然而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离宁妍旎成亲的日子愈来愈近,宁子韫也愈发冷沉得让人不安。 成日下来,现在除了上朝,宁子韫是连一句话也都不说。 如今,宁妍旎这嫁妆单子,怎么还能让宁子韫看到。 杭实有意再劝中书令老夫人回去,但进去通禀的宫人却已经出来了。 宫人说道着,“老夫人,陛下说了,把单子呈进去。老夫人在此稍候一下,陛下看完,奴再送出来给老夫人。” 杭实一时觉得如鲠在喉。 杭实挥退了宫人,从老夫人手中接过那嫁妆单子,将它送进殿内。 外头雨幕,殿内昏暗,宫人已是点起了宫灯。 风曳着的烛火之下,宁子韫一人独坐在案前。 乖戾地,阴恹恹地,也是孤形吊影地。 杭实将那嫁妆单子递到案前。 其实这份单子,几位夫人都已经是商讨过了数遍,还参看了历来长公主的陪嫁单子,才敢呈报到宁子韫这来的。 所以杭实才觉得这嫁妆单子已经没有什么必要需要宁子韫再亲自过目。 宁子韫展开。 上面首列的就是长公主的朝冠衣饰,镶珠石的朝冠,珊瑚朝珠成盘,随冠服用。 大件的有花梨木千工床一张,随大红缎绣的子孙满堂边褥两件,紫檀画雕龙凤呈祥围屏,四折瑞云铺卷屏风,朱漆描红龙凤衣匣十对,月牙木案和琴案随椅数对...... 小件的有鸳鸯玉枕和鸾凤釉瓶两对,红釉、珐花彩、芙蓉彩等釉色瓷瓶若干,喜盆、喜梳、龙凤巾和龙凤烛台数对等等。 下面还有数页列着些首饰珠玉,譬如什么万寿福满簪,如意珍珠头面。 一件一物,选的尽皆是子孙、龙凤、鸳鸯缠绵的好寓意。 宁子韫细细地看着,不言不语。 杭实在一旁不由地提着心,斜眼过去看自家主子的面色。 “主子,要不,还是先把阿棠姑娘留在太平轩?”这样,宁妍旎就不会这么快离开。 杭实忍不住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出了这么一个卑鄙的主意。 宁子韫没有理会他这句话。 他将手上的嫁妆单子又从头看了一遍,抑着咳了两声,宁子韫才同杭实说着,“之前我那库房还有些东西在?” 之前宁子韫征战时,是有些许战利品或者别的赏赐物。 宁子韫没收没拾,有些东西却确实贵重,杭实就帮着将那些存放进了宁子韫的库房中。 杭实当即点了点头。 “那些东西我留着也没用,你去帮着清点一下,都添上去。”宁子韫垂了眼,他把那嫁妆单子合上,递给了杭实。 杭实敛着脸,低声地应着是。 ? 第七十八章 几树青松, 掩在沉霭雨幕里。 太平轩中,一身素色宫装的女子撑着把油纸伞。 她面上的神色惴惴,不住地回望身后。待确认真的无人追赶, 她才大舒了一口气。 她离开了这轩阁,脚步轻快。行走之间, 她小心避过檐沟流水, 便踩在雨路上渐行渐远而去, 再不回头。 轩内的长廊下, 宁子韫杵在那静静看着。 “主子,真让阿棠就这么回去?”身后的杭实忍不住开口,想再劝下宁子韫。 但不让阿棠回去又能怎么样。 宁子韫想着。 他不想总在宁妍旎面前, 一次次地当那食言背信的人。明明他最不能欺骗的, 就是她。 宁子韫内感各种心绪翻江倒海,日翳云涌。许久, 宁子韫的声音透着喑哑,“走吧, 回去。” 杭实已经去将宁子韫的库房清点了一下。 按着宁子韫的意思,杭实将那些能凑上的东西都添了上去,宁子韫过了下眼,就直接点了头。 最后嫁妆单子再回到中书令老夫人手上时, 已是比之前多添了十几页上去。 中书令老夫人拿着看完,不由忖着, 陛下看上去是个面冷的, 实际上心肠可重着兄妹情谊呢。 “长公主,那嫁妆单子陛下还添了些东西上去, 我念予长公主听听, 长公主看下是否还差些什么。” 中书令老夫人展开了那送回的嫁妆单子。 宁妍旎与几位夫人此时正在慈宁宫的侧殿里, 几位夫人正温和地同她说着为人妇的一些事。 此时中书令老夫人这一说,她们也就停下了话语。 中书令老夫人细细念着,“原先的朝冠衣饰和大小件保留,新添的布帛衣饰有虎皮八张,火狐皮、银狐皮、水獭皮各十二张,毛土灰鼠皮二十卷,朔北软缎和蜀锦共计两百六十匹.....” “......玉饰添得尤多,白玉元镯、翡翠蒲镯、白玉扳戒、白玉凤首笄、多宝百福墨玉佩、花开碧玉佩、白玉环......” 中书令老夫人的眸盯着嫁妆单子絮絮念着,几位夫人在一旁听着,对视之间的讶然不掩。 尤是那毛土灰鼠和朔北的软缎,那可只有在朔北才独有的东西。陛下对长公主的爱重之意,可真是从这嫁妆单子可见一斑了。 中书令老夫人还在念着,“......镂金嵌玉石护甲,金丝软甲,赤金绒鞘匕首两对......” 后头竟然还有田产铺子,几倾几间都列在这单上,给了她。 宁妍旎突然很不想再听下去。 他应该直接不再理睬她的事,为什么又总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难道她会因此对他心怀感激么。 说不出来的气恼。 宁妍旎放下手中的册卷,有些无礼地打断了老夫人的话,“劳烦老夫人如此辛劳念着,但这加上陛下添的东西,实在太过招摇,届时怕有言官或是其他人议论不断。” 可不得是,卫国公夫人也很是惊叹,“昔日前太子妃与前太子成亲之时,已是很大排场。几日流席不断,但那红妆定是没这般的多。” 现今哪还能提什么太子和太子妃,一旁有个夫人用手轻肘了卫国公夫人一下。 卫国公夫人瞬时神色也收了不少,轻咳了声,似是有所感地叹了下气,没再开口。 宁妍旎后来也不知道太子妃怎么样了。 太上皇薨了之后,前太子没听到下落,成国公竟然直接舍弃了前太子妃,没有为了她和宁子韫厮争。 为了权柄地位,这些人可真是无情之至。 中书令老夫人也避开了这个话头,转而还是说起了方才未说完的话,“长公主不必忧心,这些都是陛下自己的私产。陛下爱重长公主,言官哪能议论些什么。” 就是,几位夫人一起附和着她的话。 宁妍旎没再多说什么,她将老夫人手上的嫁妆单子合上,不让老夫人再继续念下去。 听了这嫁妆单子新添上的那些东西之后,宁妍旎的面色便有些不太好。 她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白了不少。温细的眉此时也蹙着,整个人显得有些没精神。 几位夫人见宁妍旎这模样,只道她最近也是忙累坏了。 这明日,按照仪程,宁妍旎还要去宏觉寺酬佛。 未再多留,中书令老夫人踌躇了下,将嫁妆单子放在案上,便也离去了。 品红晕金面的嫁妆单子静静放在那。 阿栀进殿来的时候,宁妍旎还坐在原先的地方。 “小姐。”熟悉久违的声音在阿栀身后传来,让本就失了神的宁妍旎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姐,是阿棠回来了。” 又一声的轻唤。 是阿棠,她一身素色宫装,还带着一身的湿凉雨意。 阿棠自太平轩出来,先是回了承禧宫,在那遇见卢嬷嬷,才知宁妍旎她们竟是来了慈宁宫。 阿棠跟在阿栀身后进了殿,见了宁妍旎,整个人便是抽抽搭搭个不停。 回过神来,宁妍旎握着阿棠的手,眼泪也止不住地大颗大颗落下。 宁妍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阿棠,将阿棠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仔细地捧着说道着,“你不知,我先前梦到,你的手,你的手伤得好重。” 没事便好。 那个摘枣花的恶梦萦绕在宁妍旎心头好多日,直至现在,看到阿棠,宁妍旎才放下心来。 还好,宁子韫真得没再骗她。 阿棠啜着摇了摇头,与宁妍旎她们细细说着这些日子的事。 看到阿栀已是气愤地在指责宁子韫,阿棠又轻声地说了起来,“是九皇子宫里的老嬷嬷和宫人们为难的我,其实陛下不知道。” 阿栀又气不过,数落着阿棠,“你还为他说起话来。” 掌上春娇 第85节 这些事的源头都是拜宁子韫所赐,但这些日子,她又确实是受了宁子韫的恩。 想起宁子韫厉着脸让太医尽心医治她的模样,一时之间,阿棠支支吾吾地也骂不起宁子韫来。 最终还是宁妍旎为她二人打了圆场,宁妍旎低低叹着,“阿棠你回来便好。日后我们离了这,也和他再无瓜葛。” 什么九皇子陛下太子的,以后最好不要再相见。 阿棠不在的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 阿栀还在同阿棠说着。看着那品红晕金面的嫁妆单子放在案上,阿棠都不知道是什么,现下就好奇地问了起来。 待知道宁妍旎和余还景的婚事之后,阿棠展开那嫁妆单子,张着嘴半响说不出话来。 阿棠与阿栀不同。 阿棠离开了她们许久,看着现在的宁子韫和之前的差别更是直观得多。阿棠咬了唇道着,“小姐——” “好了,莫说了。”宁妍旎止住了阿棠想说的话,“明日我要去宏觉寺,阿棠你留在这,阿栀你不若也一起留下来照应阿棠罢。” 去宏觉寺酬佛,余还景也是要一起去的。 有余公子在,阿栀也觉得放心。阿栀就点了点头,一边还用眼神示意阿棠不准再多说些什么。 佳偶天成,百年琴瑟。前去皇寺酬佛,是祭谢佛恩以求共赴白头。 也是成亲前,余还景和宁妍旎最后一次的见面了。 一想到这桩婚事,宁妍旎就心虚得很。 这几日的天气一直不好,就连他们出门这日的天,也仍旧是阴沉着,连个日光都吝啬得未出来。 他们出了宫城之后,行出盛都,城郊和远山的轮廓隐在灰幕里头。岚深雾重的,看着也是个会下雨的天气。 宁妍旎自马车上下来时,浓云墨色就在头顶上,沉沉地就像是要压坠下来一般。 她这一路也颠簸得累,大雨缘故,有几处山道塌方,行走得很是不顺畅。 “长公主。”余还景先到,就索性站在寺门之外等着。 这座古刹石砖绿瓦,寺墙斑驳。山道前,寺门前的界碑上是前人题留下来的苍遒寺名。 余还景一身的绿沈,站在寺门前,尤是容姿雅洁。 宁妍旎朝着余还景也点了点头。 随着宁妍旎出行的禁卫军数十人,一些留在寺门口守着,其余的便跟着宁妍旎他们进了寺。 可能是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也可能是山道塌方了几处,行人过不来,所以现在寺里看着并没有什么人。 下了几日雨后,空气里都带着些凉意。今日宁妍旎还多披了件素绒织锦外衣,行在一片朦胧之中,仙姿窈窕。 余还景与宁妍旎并肩走着,还在低声地问着她最近在宫里如何。 其实只要没有宁子韫来扰,宁妍旎便没其它好担忧的。 这几日,宁子韫也真未再出现在她面前,除了为嫁妆单子添了些东西,他竟安静得反常。 宁妍旎想着事,不经意地抬眼之间,才发现余还景的面上还带着伤。 “余公子。”宁妍旎有些惊诧,“余公子怎么伤着了?” 他们正踏着台阶上去,宁妍旎走得慢,余还景伸手虚扶着她。 这一靠近,宁妍旎就瞧得他面上的伤更清楚了。 余还景那清朗脸上带着的伤,淤痕成片,占了大半张左脸。应该是伤了有几日了,伤痕不再泛红,而是化成了青紫的淤。 “无碍。只是前几日外出办差的时候,遇到了暴徒,与他争斗了下。”余还景扯了扯唇角,轻描淡写地将此事带过。 他们边说边走着,不知觉间就到了寺塔之下。 千佛殿就在不远前,余还景还想同宁妍旎说些什么,佛殿前站着的人却先笑着开了口,“还景,你再走得慢些,就可从清晨走至晚间了。” 说话的人声音潺淙似流水,是宁妍旎听过一次就记得牢的声音。 余还景也随着这道打趣的声音望了过去,就看到穿着靛蓝长袍的季经彦站在千佛殿门前。 季经彦在看到宁妍旎的一瞬,有些失了神,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季经彦后来变了许多。 之前那个穿着宝蓝簇新长袍,神采奕奕的青年公子,现在已是沉稳了许多。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子,藕荷色的罗衣锦裙上绣着花样,领口袖口的银线纹荧荧。面容温婉,又有几分小女子的妍丽。 想必这就是季经彦的新妇。 是哪个尚书府的千金姑娘。宁妍旎听说,这还是成国公在年节宫宴上向宁子韫求旨下的赐婚。 自己的女儿身陷囹圄,成国公倒是心也狠。 现今一看,那姑娘见着他们,唇上便一直挂着笑,应该也是个好相处的人。 随着余还景和宁妍旎走近些,几人热喧地打着招呼。 “没想到今日这么巧。”林姑娘说着,温婉地看了季经彦一眼。 “昨日还是夫君说要来上香,我看这天气不好,还想拦着,夫君却很是坚持。没想到这一来,这么巧就遇到了二位。” “二位这是?”林姑娘还在好奇问着。 季经彦倒是回答了她的话,他说话间的语气也沉着了不少,笑着便道,“还景和长公主是来酬佛谢过这段姻缘的罢。” “我就不一样了,我贪心些,是来求神佛再赐我些别的东西。” 季经彦这话说得暧昧,几人都听出了他这是来求子的意思。 林姑娘赧然地轻扯了季经彦衣袖的袖口,示意他少说两句。 宁妍旎更是有些不好意思。 本就不真的一桩婚事,却都按着仪程章法走得真切,旁人还总对他们说着祝福的话语。 待真进了千佛殿之后,对着那满殿的佛像,慈悲真切之下,她都不知道应该祷求些什么。 宁妍旎本来白皙的脸上晕了一层薄红,她启唇,拉着一旁余还景衣袖的半截袖口。 余还景却是知道她的不安和内疚。 像是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一样,余还景对她摇了摇头。他熠熠的眸光里带着安抚,随即,他反手回握住了宁妍旎。 不同于宁子韫那微茧干燥的滚热掌腹,余还景的手心轻暖温煦,就像他的人一般。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宁妍旎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她发现她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想着的竟然是不应该任自己的手让余还景牵着。 千佛殿前,佛像之下的菖蒲拜垫铺列在那。 四人说笑着的神色微敛了下。小沙弥在旁,已是燃了香火,逐一递给这几位香客。 几人两厢互视,落在旁人眼里,犹如两对神佛许诺过的璧人,情深悱恻。 直至又有人匆匆赶来。 宁子韫知道自己其实不能来,宁妍旎也并不想见他。但他实在忍不下去了,在这一路上,宁子韫就设想过无数。 宁子韫总想着,宁妍旎只是为了避开他,才让余还景一同骗他。 只是当宁子韫气喘不匀地来到宏觉寺。 看到眼前,余还景牵着宁妍旎的手,宁妍旎的脸上还有些娇柔的绯红时,宁子韫的心止不住的痛意崩堤。 ? 第七十九章 千佛殿外, 松柏参天,浓郁的绿枝相搭互掩。寺塔的左侧,钟楼掩映在深浅不一的绿意之中。 本来是盎然生机的时节, 不过在乌云沉坠的今日,却无端多了几分萧瑟阴恻。 宁子韫这几日一直未曾信过宁妍旎的话, 他和她之间怎么就只能是这样。 宁子韫好想死乞白赖地求着宁妍旎原谅。 只要她说一声, 他甚至可以把刃递过去给她, 让她扎着。就算扎在心窝上, 他也毫不还手。 行营之中,最畏怯的就是不定的战心,最该诛戮的就是丢失了旌旗节钺的人。 如果遇到挫败就直接言败, 连自己的旌旗节钺都能舍弃, 那士何为士,那他这些年征过的战落下的伤都白受了。 不能的。 宁妍旎与旁人不一样。是她在他的漠漠死寂中予他感味到市井烟火, 让他本周遭昏黑的丧失中触到了温柔和交织的光影。 就算宁妍旎真得要成亲了,那又如何。 他们要来酬佛, 那他也来求神佛护佑他,护佑他得到宁妍旎的原谅,不论是何代价。 宁子韫看过去,余还景和宁妍旎的手此时还交握着。 几人也看到了宁子韫。 林姑娘少出闺阁, 不识得宁子韫。 只是看宁子韫一身玉色锦袍,龙章风姿, 矜贵清冷, 想来此人也不是个寻常来寺的香客。 当下林姑娘就望向了季经彦,但季经彦的神色却很是骇人, 眸底突然变得很沉, 嘴角紧抿。 吓得林姑娘赶忙低声唤了他几句, 季经彦才忽然恢复如常。 季经彦真没想到,他也来了。 现在虽然朝中局势还算平稳,但是也还没到当朝陛下随意出来逛的平安时局罢,宁子韫离了皇宫,多少是有些不智的。 见此,余还景眉头跟着皱了起来,宁妍旎脸色也有些不大好。一时之间,几人情态都有些不同。 只有林姑娘,满目茫然。 宁子韫一步步走上前来,后头跟上来的十几个禁卫军此时也赶到,守在了殿外。 宁妍旎没有向宁子韫行礼的习惯,宁子韫步步紧迫而来,宁妍旎也没退。 只是,宁妍旎蹙着眉,看着宁子韫同样带了伤的脸。 可别说,宁子韫也是外出办差的时候遇到了暴徒,与暴徒起了冲突,才面上挂着红。 宁子韫下巴上还有淡青的胡渣。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宁妍旎,两人无声地对视着,陷入了沉寂之中。 掌上春娇 第86节 小沙弥不知道什么恩怨爱恨什么爱别离苦的,但是有香客来了,小沙弥当即就上前想为香客引路。 但这位冷意凛冽的香客却丢出了一句,“小和尚,这两人在佛前这般,不好吧。” 这般,哪般了。 小沙弥顺着宁子韫的眼神望过去。 见宁妍旎和余还景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小沙弥一时支支吾吾了起来,他师傅好像也没说过这样不好。 宁子韫说完那句话,似是还不够,又说了一句,“都还没成亲,这像什么话,这些年读的《礼记》都读去哪了。” 想找他们麻烦,还拿什么四书五经出来粉饰。 接过小沙弥递来的香火,宁妍旎就势松离了余还景的手。 但宁子韫却觉得还是碍眼,又上前了几步。用身推攘开了余还景,将宁妍旎和余还景分得更开了些。 千佛殿内,那么大的地儿,宁子韫非要挤在他们之间。 宁妍旎蹙眉看着,宁子韫这人真是越来越幼稚了。 宁子韫拆离了挨得近的这两人,便一掀袍径直跪在了殿中的金身佛像前。 他的面容带着肃然,也不知道许的什么,默着跪了一会,便有些虔诚地把香火奉上去。 宁妍旎正色看着宁子韫的手,他手上还缠着白麻布,应该也是伤到了。 殿内的几人自然是未与宁子韫同跪佛前,待宁子韫起身,他们几人才准备也跪在菖蒲拜垫上。 宁妍旎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极了当年温府出事的那个晚上。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千佛殿内,除了这么多尊的罗汉金身佛像,就只剩下他们几个人。但因着宁子韫的到来之后,愈发透出些不同寻常来。 外面还飘起了雨花,湿凉,阴郁。 宁妍旎一手拿着香火,另一手的指根提了提身上罗裙的裙摆,准备跪在金身佛像前。 但还未动身,她的腕子却被宁子韫攥住。他看着没用上几分的力气,但这一扶,宁妍旎却是想拜跪也俯不下身。 就连宁妍旎手上的香火,也被宁子韫伸手拿了过去。 他这反常地,让几人都有些不解。 季经彦倒是先看不下去了,他潺淙的声音好像有些打不平,“陛下,这是做什么?” 宁子韫本来不想开口,但是见宁妍旎也蹙着眉在看他,宁子韫只得淡淡地解释了一句,“没有这必要了。” 这都是什么道理,宁子韫自己求神拜佛了,倒让他们几个不求。 宁妍旎挣着他的手,但宁子韫也不放,反而将她护在了他身后。宁子韫沉声说着,“别乱跑。” 余还景也似有所感,对着宁妍旎轻声道着,“长公主,听陛下的。” 宁妍旎一怔,殿内霎那就随之安静了下来。 千佛殿的天窗顶上透下来的都是阴沉,金身佛像前,炉内香火的烟息袅袅。 偌大的殿内,除了他们几位香客,便再不见其它人。 蓦地,寺里的钟不知被谁撞响。钟声刚到千佛殿,里外匆匆无序的脚步声就随即跟着传了过来。 突如其来冒出来的人涌现在面前,让小沙弥都有些呆怔当场。 跟着守在殿门外的杭实,也带了部分的禁卫军,进了这殿里来,护在宁子韫他们周边。 “是前太子留下来的人吧。” 宁子韫看着蛰伏了许久,此时终于出来的那些人。这些人训练得极为有素,并不像是季经彦会带出来的护卫。 而且这些人的数量很多,蛰伏在这里自然也都是事先就准备周全。 宁子韫这次匆匆出来却没带多少人,就算加上余还景和宁妍旎带来的禁军,怕也够不上对方的一半。要是真打起来,估计够呛。 宁子韫语气却未变,他看向季经彦,“你是为了你姐姐?” 季经彦的面色已是变得骇沉,林姑娘在一旁,都唤不回原来的季经彦。他双眸带恨地看着宁子韫,“是,是为了我姐姐。” 季经彦今日一定要来宏觉寺的缘故,本来就是因为他知道了宁妍旎今日要来这酬佛,而不是为了他刚才随口胡诌的求子。 季经彦想带走宁妍旎。 他人看不出来,但季经彦心思很敏锐,自从上次杭实将那杏眸的女子又原封不动送回来之后,季经彦就开始对某些事进行揣疑。 季经彦是想用宁妍旎去换回他的姐姐,也就是前太子妃。 成国公本是他们父亲,可是却对自己的女儿视而不理。 季经彦虽然纨绔,不上进,老被前太子妃拉着耳朵教导指正,但前太子妃确实真心爱护他这个弟弟。 而季经彦,也知道前太子妃对他的真心疼爱。 在前太子妃没了下落之后,成国公可以不管不问,但是季经彦却一定要求个结果。 用宁妍旎来与宁子韫交换,这个计划在季经彦心里徘徊了好些时日,也谋划了好些时日。 但意外的是,宁子韫也来了。 所以季经彦原先的想法就变了。 季经彦冷着脸推开了林姑娘,对着宁子韫说道,“今日恰好陛下也在这,我便请陛下告诉我,我姐姐到底去哪儿了。” “经彦。”余还景面色不好地看着季经彦,他知道,季经彦其实为人并不坏。 只是,此举实在是太不理智了,余还景向来清浅的声音都变了,“经彦你这样,会置成国公府于什么境地你知道么。不要动手,跟陛下认个错。” 季经彦嘴角紧抿着,这个他想过。 但为何不能动手,今日的情状看来,他不一定会输。 而且,这些蛰伏在这的人,本就是和宁子韫有仇恨在的,箭在弦上,怎么还可能不动手。 宁妍旎还被宁子韫护在身后,她看着殿中神色不一的几人,林姑娘和小沙弥还无措地站在一旁。 宁妍旎又紧盯着宁子韫的面容,他倒是一贯的从容。 宁妍旎低声问着宁子韫,“宁子韫,能不动手吗?” 这话说得,她是真当他是什么嗜杀成性的恶煞了,宁子韫差点被她气笑出来。 他也不想动手,但现在是别人冲着他们来的。 宁子韫也没抱着可以息事宁人的天真想法,他看着季经彦,“你姐姐在哪,他们也不知道,让他们走。” 这是第一次,宁妍旎安静平和地与宁子韫站在一起。他高大的后背挡在她身前,似是想把这些事都阻拦在外。 她清晰地闻到了宁子韫身上元参和甘松的气息,微苦,寒冽。 千佛殿外飘着的雨花终于变得急促了起来。 豆大的雨珠扑在瓦顶和墙砖之上,视野所望之处都是雾茫茫一片,石砖道上很快就汇起了小流坑洼。 不管原先是冲着谁来的,但现在宁子韫在这,确实有什么直接找他就是了。 季经彦闻言,目光也有瞬间的动摇。但是很快,季经彦摇了摇头,凉冰冰地说道着,“一个都不许放走。” 殿内的人眸光尽皆一凝。 刀刃相撞声响起的时候,宁子韫握着宁妍旎的手,在刹那紧了紧。 但是很快,宁子韫松开了宁妍旎的手。 “杭实。”宁子韫唤了杭实,“带她走。” 杭实手上的刃一顿。看着宁子韫的眼神,杭实动作没有再多丝毫的迟疑,转而到了宁妍旎身旁,“长公主,杭实护送你走。” 混乱的,血腥的,漫溢在刚才还是慈悲祥和的佛殿之内。没有杀吼冲天,却很是凶戾腥秽。 要带宁妍旎走,那本就人手不够的禁卫军就得又分出一拨人来护着她离开。 “宁子韫,你到底来这干什么。”宁妍旎说着。 宁妍旎看着交战一起的两方,厮杀如潮。宁子韫卷进去,实在是很冒险很危险。 但是她留下来,会更拖累他,宁妍旎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宁子韫听了宁妍旎的声音,回头看宁妍旎。 她当他想来,她要是不在这,他能在这么。但是现在,还好他来了,不然那些让他悔恨不已的事又得多添上一桩。 但是宁子韫却没说什么,他看了一眼护在宁妍旎另一侧的余还景。宁子韫说了句,“还景,护着她,你们走。” 走罢,不走的话,她留下来能做什么,这关她到底又有什么事了。 没有什么事能回到起点,宁妍旎别过头,不再去看宁子韫。 ? 第八十章 寺院之中, 参天的松柏被雨水拍得作响,石路上的雨水汇得湍湍。 珠兰纹白锦缎绣鞋踩在水中,晕上了半履的泥色。 他们自千佛殿退出来, 下了石阶,沿着来时的道小跑而回。 身上搭着的素绒外衣跑起来实在碍事, 宁妍旎伸手将它解开弃在石道上。 她的身旁, 杭实自始至终不离她三步远。 十数人护着宁妍旎来到了马车附近, 马儿早就被人套好了车绳, 此时正被雨浇得直打响鼻。 到了这里,宁妍旎回首看向杭实,“你回去护在你主子旁边, 让他放心, 我与余公子这就离寺。” 宁妍旎总担心,宁子韫这次是被自己牵累了。 杭实也想回去千佛殿与宁子韫一道。 但是, 杭实看着还有不断的人往这边追赶来。这种时候,他如果真的回了千佛殿, 宁子韫才是真正地不放心。 “长公主,赶紧上马车。主子的心思,长公主知道的。”杭实丢下了这么两句,便跃上了马车的车辕。 余还景也劝着宁妍旎, “长公主。若是陛下出来,看到长公主还在这, 只怕会更束手束脚。” 未有耽搁的, 余还景跟着上了马车,他在马车上伸出手。将宁妍旎牵起之后, 就将她塞进了车厢之内。 马车沿着来时的山道跑着, 十数个禁卫军策着马紧跟在马车两旁。 来之前, 他们的人就已经清过了一次路障。 掌上春娇 第87节 这次回程,杭实将马车驾得很快,宁妍旎在马车里要紧扶着马车壁,才能勉强坐稳。 余还景还在旁轻言安慰她。宁妍旎也没想太多,只是有些悬心,不知道千佛殿内现在是什么情况。 但宁子韫是久经杀伐的人,这种场面他应该本来就见得多了,宁妍旎不应该太过担心的。 反倒是寺里的沙弥和林姑娘,他们真是无端被卷入进这场是非里面。 因着马儿跑得很快,马车帘被疾风拂开,本就打得很急的雨,顺着风一起落到了马车之中。 他们在马车里,想是外面的情势也愈发焦灼了起来。马儿似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竟然还能越跑越快。 “余大人,有弓箭手。”直至外头的杭实突然说了一句。 宁妍旎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余还景扯了过去。这马车三壁有铁水浇灌,箭矢只能自马车两边的小轩射进去。 他们算是安全,但外面策马随护着的禁卫军却不一定了。 不时有箭矢破风的声音,伴着人的闷哼声传到马车里,余还景平时舒展着的眉此时也皱了起来。 宁妍旎很少见过如此场面。什么也做不了,现下只能强自镇定着,只希望能快点回到都城。 这丘壑山野地着实不安全,宁妍旎还悬着心,扶着马车壁。本是为了稳住快行的马车,不想马儿的一下响鼻之后,马车急速地被勒停了下来。 宁妍旎失了重心地往前扑去,余还景伸手,扶住了她让她坐好回去。 外头的杭实骂咧声大彻,余还景忙掀了车帘往外望去。 这几日的天气本就一直是连绵的雨。本就泥泞不实的山壑,在这场瓢泼大雨之下,大片的泥土砂石都走滑垮脱。 现在他们要行的这条山路上,便是有一大片的坍方,从上走滑堆堵在他们面前。 山泥巨石占了整条道宽,就似一座小山丘。最低部分堆得还高过马儿头顶大半截,马儿无措的蹄铁正在前后来回地踌躇。 简直是不顺的事堵在了一时,杭实还在骂着。 别说他们现在没时间去清这路障,就算现在有时间清路障,刚才又大雨滂沱得,等下再走滑山泥,他们在这下面更是危险。 “长公主。”余还景掀着马车帘,朝宁妍旎伸出了手,“现如今我们只能先攀过这片坍方。” 这也是没办法了,然后就只能步行,走多十几里路,盛都城郊的驿馆就在那,可以在那处借马借人。 宁妍旎当即点头。 出了马车,宁妍旎才发现原先随护在马车两侧的只余下四个人,身上还都挂了伤。 对方的弓箭手也好像没了箭矢,射箭的动作停了下来,轰地合围过来。 他们今日出来这一趟酬佛,实在是不知道酬了些啥。 待这次能平安回去,礼部那些管仪程章规的臣官可真应该要反省下。这么容易让人钻了空子寻仇,真要在这路上出了什么事,哪还有喜庆可言。 借着余还景手的力,宁妍旎踩在挡路的巨石之上。 刚才的马车跑了这么久,现在雨已经是渐渐停了。但还有雨珠子顺着发流淌而下,惝恍混茫了视线。 足下踩的泥石又崎岖不平,载力不稳地一直让人打着滑。 身后的刀刃厮杀破开皮肉的声音却很清晰,让宁妍旎心里愈焦急。结果愈急,就愈是踉跄趔趄。 余还景一身的绿沈也已经会变成了灰绿,他犹疑了几息,终是决定还是伸手将宁妍旎抱过去这大片的坍方罢了。 “你们怎么这么磨叽,到现在还在这。”刚伸手,后头就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这人的声音听着有些不耐,但可能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宁妍旎心下一颤,回过头去看。来人一身玉色的衣袍,面容是她无比的熟悉,果然是宁子韫。 他一手还持着把长刀,看到宁妍旎之后,宁子韫便在这座小山丘般高的路障下弃了马,大步踩踏而上来到宁妍旎面前。 宁子韫本来还沉重着的面色,在看到宁妍旎之后明显松了一大口气。 再看到她双腿还打着抖时,宁子韫有些了然,径直说道着,“我背你。” 其实宁子韫很累了,在寺里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厮杀。这一路策马急赶上来,看到沿途的血腥时,更是整个心一直提着。 又是不容拒绝的。宁子韫不等宁妍旎回答,他就半蹲下身,攥着她的手扯她到了他背后。 宁妍旎这次也没有拒绝。他没说什么,但是宁妍旎却知道,她多一刻的迟疑对他们而言都是危险的。 宁妍旎双手环着宁子韫,伏在他的背上,闻着他一身难闻的气味。 他满身的血混着汗,掩住了原本的元参甘松气息。宁妍旎喉间有些哽,“宁子韫,你怎么总是一直这么蛮横。” 宁子韫疲顿地笑了下,“从没有人告诉过我,我蛮横。那我以后改,好不好?” 之前,无人关他贫或贵,好或坏。后来,现在,那些人开始想讨好他,媚悦他,更是不会有人跟他说他这些臭毛病。 除了她,宁子韫又低声重复了一句,好不好。 宁妍旎没有回答。 一旁,余还景伸出去的手,宁妍旎还没看到,余还景就又默默收了回去。 这种山石坍方本来就不平稳,中间还有空的地方,一脚踩下去可能还会踩空。 但是宁子韫的脚步走得很稳,他还抽出心神,来同他背上的宁妍旎说话,“下去之后这段路还很长,我直接背你过去。” 宁妍旎侧过环着宁子韫的手,垂首看着,眸眶就有些疼。 他的后背上还有道长长的刀伤,血还未止住,染得她的衣袍也变了红。她就这样压在他身上,他竟然也不说一句。 “不用了,我自己走。”宁妍旎回着他,“我走得也很快,不耽搁大家的时间。” 宁子韫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杭实没有跟上来,应该是在后面拦下追来的那些人。 “季经彦没死,前太子妃也还在。”宁子韫蓦地又说了一句。 他这话的前半句是对着余还景说,后半句是对着宁妍旎说。他可不想让宁妍旎总觉得,他就是这么一个暴戾无道的人。 三人无言,过了这一片的路障丘石之后,宁子韫就准备听宁妍旎的话,把她放了下去。 宁妍旎一身也很狼狈,从宁子韫背上落地时,风刮得单薄的她往后退去了几步。 “大雨打过,这里的地土本来就松散,不要......”宁子韫看着宁妍旎的身子挨在山体旁,出言提醒了句。 这种雨下的山崩土垮,其实是相当可怕的。这是不可掌控的事情,来时汹涌泱泱,毁伤力极强,人力又难阻拦对抗。 这的坍方刚过,随时可能复崩,能不靠近山体还是不靠近得好。 但宁子韫的话说一半,还未将宁妍旎扶起,山上就有碎石块滚落了下来。 轻微泥滚的声音隐隐而动,宁子韫和余还景俱是面色一变。 砂石随着崩落轰响的土泥滑落砸掉下来,被遗弃在方才路障之前的马儿好似都受到了波及,啸鸣仰天。 宁妍旎想,季经彦今天这日子挑得可真是时候,天灾人祸的,再加上她这拙笨的手脚。 “长公主!” 也就是在一转瞬之间,宁妍旎觉得身子一轻,仿佛被谁扯了过去。然后,她听到了余还景这句着急的喊唤。 铺天的昏暗挟裹着窒闷而来。 沉沉的喧嚣都被这倾落下的砂石隔开。宁妍旎站的位置很不好,耳间的压迫感传来,一阵白光之后的昏暗,让她意识都跟着有些涣散了。 在这没顶的灾祸里,有个人的炙热温度却一直在。 不知道为什么,宁妍旎忽然很想唤一下那个人的名字。 张了张唇,想起最后余还景的一声轻唤,宁妍旎顿了下,唤出了,“余公子。” “......”在这堆砂石泥窝里,一声沉重的笑响了起来。 宁子韫笑得很勉强,还带着沉沉的喘息,只是语气还是松快,“余公子不在这,你没伤到哪里吧?” 意识回了神,宁妍旎才发现宁子韫半个身子护覆在她身上。 宁妍旎仰起头,原是一大块巨石落得和山体搭出了一个窟窿洞,后头还有道口子留着,所以他们两人现在在这才得以喘气。 宁妍旎的心力经了刚才这一遭,也有些交瘁的感觉了。 她缓了缓,才回答宁子韫的问题,“我没事。宁子韫,你倒是起个身,看看哪里能不能出去。” 他压在她身上,叫她的手脚都动不了,但其实这个窟窿洞里还有些空间的。 宁妍旎伸手推在宁子韫肩上,宁子韫不管她,自顾自还在说着话,“你知不知道,其实刚才在那个什么千佛殿里上香的时候,我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在那个时候截断你们。不然你和余还景在神佛面前,会许下什么白头到老的鬼愿望。” 宁妍旎简直气恼到无力,他就像个恶劣至极的混账,还一定要将这些讲给她听。 “你其实对还景并无意,对不对?”宁子韫又问出了这句话。 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是执着,问完之后,目光灼灼地就看着宁妍旎。 但是宁妍旎还在费力地推着他,宁子韫最终还是咬了牙,撑起半身,让宁妍旎也得了空支身半坐了起来。 “这个时候,你还问这......”宁妍旎终于能正眼看着宁子韫,但她的话却说不下去了。 他的腿竟然伤着了,一整片的模糊。她伸着手过去,触到了满手的血。 还不止,宁妍旎低头去看地上,也晕开了一片的血红。宁妍旎想起他刚才护在她身上的那情态,鼻尖就酸了起来,“宁子韫,你当真是......” 她有些说不下去。 宁子韫只是看着她。听着她在唤他,他便嗯了一声,只不过他有些不解她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不要为了避开我,去随意完成这么一桩婚事。你其实对还景并无意,对不对?” 宁子韫又问出了这个令他疯魔的问题。 余还景难道不好么,宁妍旎终于认真思考和面对宁子韫的这个问题。余还景对她屡伸援手,她很感激余还景,也很羡慕余还景。 余还景的身上,有着她一直翘望的洒脱和自在,还有世人尽羡尽赞的尔雅和才学,但是她喜欢余还景么。 在被宫城所困的这些日子里,宁妍旎的向往好像从未朝这方面想过。 宁妍旎还是没有回答宁子韫的这个问题,她没有言语,但宁子韫却是心满意足地笑了。 “从那走吧,能出去的。”笑过之后,宁子韫艰难地抬手,指了指后头那道泛着白光的口子,“还景应该也还在外面。” 石土垮下的时候,余还景也往宁妍旎这边扑了过来。只不过他的动作,比宁子韫慢了些许,是以现在应该是隔在了巨石之外。 那道口子,宁妍旎这单薄的身子肯定是能出去的。 “那我扶你。”宁妍旎动了动她完好的手脚。 掌上春娇 第88节 她看着宁子韫的身上,好像都是血污,他心口的气息还喘得艰难。忍不住地,泪珠子就从她的眸里滚了出来。 宁子韫却抬不起手去为她拭泪了。 再说,他的手现在都这么脏污了,只会把她的脸拭得更脏。宁子韫笑了笑,“你们先走,到了那驿馆,你们再让人来寻我就好了。” 他说得轻巧松快。 但怎么可以。 这去到驿馆还有大半个时辰,不说现在随时还有土滑石砸的危险,就是寺里那些人如果再追上来,宁子韫这副模样,怎么还能等到大半个时辰后。 还有他现在身上这还未止住的血。 宁妍旎突然意识到,宁子韫可能伤得走不动了。 她颤着手,拿着巾帕。 巾帕不够缠着,她又扯着衣裙,宁妍旎哭着骂他,“宁子韫,你简直就是混账至极。你明明知道这有危险,你还就只带了这么几个人过来。” 他其实并不知道。 宁子韫听说宁妍旎去了宏觉寺的时候,并不知道会有危险。他本来其实是不想来的,只是管不住自己,最终还是急赶了过来。 还好他来了不是。 只要一想到她有什么危险,那就是件可怖不已的事。但宁子韫在此时也没有多的辩解,他勉强笑了下,“对,我就是混账。” 她的眸里落着泪,盛着的都是难过和担心,终于不再是不甘不愿。宁子韫又笑了,能得到他现在这么温柔的对待,可真好。 “快走吧,别又生出什么变故。”宁子韫说话的声音很轻。 他失的血好像有些多了,他的意识开始漫散,开始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她。她再不走,还会被他拖累。 宁子韫抓着她还为他缠着伤口的手,他觉得有些无力,但是他还是想最后再问下她,“在最先的开始,你并不讨厌我,是不是?” 她这么良善的人,肯定是的,但宁子韫就是想听她说出来。 宁妍旎的泪还在不住地掉着,有些带着哭音的哑,“如果我讨厌你,我那时就不会让阿棠去送汤给你了。” 但是他都对她做了什么啊。 往昔的幕幕蓦地重回眼前,宁妍旎哪会不恨宁子韫,但浓深的恨意到现在却让她觉得有些累了。 一直恨一个人,是很不智,也是很难的,她总不能抱着恨意过完这以后的日子。 宁子韫一向温热的手,此时竟然有些冰冷得可怕。 宁妍旎回握住了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得厉害,“宁子韫,你是不是伤得很重?” 宁子韫不回答,他轻声说着,“阿旎,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但是她却不喜欢他,而且在他的身边愈久,她就愈失了鲜活之气,让他也愈发地觉得颓败。现在这个时候,正好是离开他的最好机会。 “余还景他人还不错。我认识了他数年,看人看得还挺准,他会待你很好的。” 胸腔之内腥气翻涌得让宁子韫咳了几声,他扯开了宁妍旎握着他的手,“你走罢。” “如果我是你,我不趁机扎上几刀就不错了,你还在这磨蹭些什么。”宁子韫闭上了眼,不敢再去看她哭花的脸。 不同于之前,这是他难得的一次理智战胜了内心。但他还有奢求,宁子韫艰涩地问着,“你走了,以后,能不能不再讨厌我?” 就算不喜欢,也不要再讨厌。宁子韫问得极其笨拙,问得极其小心。 就像那个被母亲嫌憎的小宁子韫,此时惴惴地站在她面前。他在那片暗影下慢慢长大,阴郁,冷戾,还有些混账。 也有几分难言的幼稚。 他会为小犬做金铃铛,在上面纂刻上个名。他会为了赖在她的宫里,闲着看她拙笨地绣花,捧着一本无聊的《论衡》翻来覆去。他明明是不想她嫁予旁人,却还亲力亲为帮她的亲事铺好路。 他明明是想对她好,却实在不知道怎么对她好,还伤害过她这么多。 宁妍旎心沉得眼泪簌簌直落。他现在都这副模样了,能不能活还是一回事,还要问她这问题。 “好。”宁妍旎听到自己说出了这句话。 宁妍旎拭着脸上的泪,话不由己地哭着说出口,“今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不再讨厌你,你也放过我。” “我们,以后再也不见。” 那道泛着光的口子,吹进来的风可真冷。 她可真是难骗啊,到了他要死了的这个时候,她还不肯说几句好听的话。 宁子韫轻笑着抬手,艰难地从那个杏子黄的荷囊里取出了那块白玉。 这是他先前日日拿在手里的那块蟠螭形白玉,这块玉伴了他好多年。宁子韫将它递给了她,轻轻地说,“帮我带出去罢,先放在你那。” 若是他没去跟她拿,那也就是送她的了。 “别哭了,走罢。”宁子韫口里都是血气味儿,这次换他别开了脸,不再看她。 外头余还景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宁妍旎再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 宁妍旎的步子很沉,刚把手伸了出去,接到了外面的光。在外头的余还景就握着了她的手心,将她牵扶了出来。 她站都站不稳,余还景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的礼数。 余还景抱着她,在下一刻的山崩土垮之前,他们离开了这里。 ? 第八十一章 温宁元年。 四月, 谷雨时节,太后赐婚长公主与当朝户部尚书,金玉良缘, 众人钦羡。 五月,长公主去宏觉寺酬佛。寺中走水, 长公主薨殁, 户部尚书悲恸不已。皇上也因此悲痛抱病卧榻, 未能临朝, 朝事由九王爷代为处理。 百官朝列的大殿之上,气氛一直凝重肃然着。 散朝之后,户部尚书余还景独自走着。他一身绯色朝服, 面色不好, 行走间匆匆,朝臣们看着也不好上前与之搭话。 中书令老大人看着, 只一声轻叹,拍了拍余还景的肩以表关怀。 余还景朝着老大人拱了手, 便径直离了殿。他行过青石直道,过了白玉桥,匆匆在宫廊上走着,来到了御和殿。 殿外守着的人进行通禀, 很快便出来,请余还景进去。 “陛下怎么样了?”余还景看着双目充红的杭实, 问着他。 杭实朝着余还景点了点头, 脸上的表情终于带着云销雨霁的缓和。这几日他与几位太医一直守在殿内,不敢离开, 也防着这消息让旁人知道了。 沉香榻间, 传来了一声轻咳, 之后哑沉的声音就唤着,“还景。” 杭实让开了身,让余还景上前走近到榻边。 余还景眉头紧皱,他看着榻上的宁子韫,心绪很是复杂。 这些事的安排,都是宁子韫吩咐下去的。 宁子韫伤得很重,除了原先受的刀伤,左腿骨也被砸得折了,右腿也伤了。当时触目惊心的血肉模糊,一想起来,都让人痛得不行。 太医说,就算治好了,以后每逢天气阴潮时节,这腿伤估摸还会反复。但能活下来,也已是不容易。 九王爷听说了之后,几乎拆了大半个太医院。听着宁子韫口中还在唤着宁妍旎,更是急得想把宁妍旎找回来。 但是他又实在不敢。宁子韫决定的事,都是不容他们轻易置喙的。只有宁妍旎,才不管不顾宁子韫说的话。 “陛下,都办好了。”余还景上前,对着宁子韫说着。 她终于如愿地离开了宫城,带着阿栀阿棠,还带着那只小犬,就是没有带上想跟她一起的宁子韫。 宁子韫艰难地扯了下唇角,“她现在,应该很开心罢。” 殿内直棱窗只是半开,风也不大,但宁子韫的眼皮却很是酸涩。身上血肉骨骸的痛楚,也不过如此。 宁子韫让余还景把椿台上的小匣子打开,这个匣子,就是之前一直放在他书案上的那个乌木小匣。 “这件事,我应该做得更早些的。”宁子韫淡淡说道着。 乌木小匣子内,静静躺着一枚衔珠桃形红珊瑚耳珰,还有薄薄的两页纸。 这薄薄的两页纸,就是最先开始,宁子韫想从东宫取出来的东西。 那时,富贾温府一夜之间被倭人纵火侵夺,温府布在各州城的产业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后来那皇上出面,假仁假义出面平息民慌,将温府的产业全收到了国库之下。 但是世人不知,一切剧变的源头,都是那老皇上造成的。匣子里的这份,便是当时皇上与倭人的约定协议。 君王的卑鄙无德,最后都由多少无辜的人受了罪。当时的东宫储君太子却是知道此事,在宁子韫准备动手时,太子先宁子韫一步取到了这份罪证。 太子拿它在手里,一直放着,不动声色,也是因为考虑日后若有大变,可以拿它要挟那老皇上。 这毕竟是件极其下作的事。 宁子韫本想缓缓图之,想兵不血刃。只不过没想到,最终,还是太子败了之后,宁子韫才从东宫将它取了出来。 如今,这一旦明示昭告出去,便会在史书和民间留下多少的骂名。 不止宁皇先祖在地下要跳脚,当今在朝的宁氏皇室宗亲,蒙羞之余也会引得朝局动荡。 余还景明白宁子韫现在的意思,默了默。 宁子韫垂眼,将那枚耳珰取了出来,握在手里。 尔后,宁子韫让余还景将这个小匣子一起带出去,与中书令老大人和刑部一起,将此事清楚明白地明榜贴告。 终于到了新一年的盛夏。 无垠的天幕之下,破晓再也无了拘束。大地的每个角落,终是尽皆洒照金光,万物长出新的生机。 一小院中,两女子相对而坐。 一个云髻峨峨,身着妃红百水衣裙,身姿婀娜。水弯眉细长,双目柔情似水。 另一女子着的玉涡色晕锦襦裙,面容一如流云白莹,五官娇艳如琢。尤是那杏眸潋滟,叫人看得挪不开眼。 “咳。”浓青郁郁的黛紫丹蔻正抚在书卷之上。 曾经的容妃,如今的将军夫人,姜湄,她头往下盯着书卷,双眸却一直抬着往对面瞧去。 姜湄正偷偷在看着对面宁妍旎这小妮子。 前些天,陛下明榜昭告了先皇的过错,还了温府多年的清白,将温府昔日的产业归还到了宁妍旎的手中。 现在,她面前坐着的宁妍旎,可谓是尊大金佛了。 在院中的这日光之下,宁妍旎如今整个人更似发着亮的瓷娃娃,叫姜湄看着,真想将她整个抱回自己屋中去。 掌上春娇 第89节 那日,宁妍旎哭得都快喘不上气来。现今,宁妍旎倒是平静得让姜湄咂舌。 “我正在找宅子。过些日子,我就从你这搬出去,不叨扰你们了。”宁妍旎抬眸看过去,正好与偷瞧她的姜湄视线交汇。 宁妍旎手中握着毫笔,桌上放了温府产业的账簿,正在算着写着。 具体算些什么,姜湄是看不懂了。 但姜湄却没有那个意思,她噘嘴就说着,“你找什么宅子呢,在我这住着不好么。可是,哪住不惯还是吃不惯了?” 之前姜湄离了宫之后,就嫁了个三品的驻外将军。 那驻外将军人糙,但是耿直厚道,而且好骗。姜湄虽是续弦,但只几句话,就让那将军的后宅之中只余下她一人。 上个月将军回京述职,姜湄也跟着一起又回了盛都。 姜湄本就只是妃,深居后宫,又不是那时常露面的皇后。横竖现在盛都,也没多少夫人千金见过她的脸,姜湄也就心安理得地在盛都行走。 本来姜湄还很是唏嘘这半年变化之大,尤是听到长公主薨殁之后,姜湄还难过地哭了大半宿。 结果,当宁妍旎再活生生站在她跟前时,姜湄就差没吓得个魂飞。 “在你这住着是好,但是到底我还带着两个小孩,还有温府的一些人在。一直在你这住着,就不好了。”宁妍旎说着。 宁妍旎将泽哥儿和细细从余府接了出来。 宁妍旎心中实在是对余还景有愧。所以在宁妍旎离了宫之后,余还景再是说无所谓,宁妍旎也不好意思,再将泽哥儿和细细留在余府。 泽哥儿和细细,本就是温府的孩子,自然就应该由温府养着。 余还景的恩情,温府以后也是一定要还的。 也就是那个时候,宁妍旎才知道,宁子韫竟然还荒唐地让二品的在朝将军,过来教这两个小孩打拳。 也没想到,实在是很巧,宁妍旎还没找着宅子,倒先在盛都遇到了姜湄。 姜湄还一个劲热情地拉着他们到了将军府上,住了这么长的一段时日。 其中缘由,说起来也心虚。姜湄砸巴了下唇,她实在不知道,宁子韫那面冷的恶煞,竟然还是个多情至厮的人。 想起宁子韫说过的话,姜湄又开口挽留,“你在这这段时间也看到了,我夫君一个月也就回来那么几趟,还从不在这过夜。我府里很是安全,你就放心在这住吧。” 这还能不安全,外面都藏了多少的护卫在。 姜湄越说,宁妍旎心下就越了然。 驻外的将军回京述职,哪还有这么多事要做,连自个府邸都不回一两趟。 想来是有人故意让这述职的将领又领了些别的职务,让那将军忙得不可开交,就也不用回府了。 那人可还真幼稚。 宁妍旎眉间微蹙,她看着对面的姜湄,有了身子之后,那肚子也慢慢地较之前大了起来。 如今姜湄的眉眼之间,除了先前的媚情似水,还有些母亲的柔和在。 “宅子先前就已经看好了,还重新修葺了一番,那人也知道的,你不用担心。”宁妍旎复而开口回着姜湄。 姜湄一听,宁子韫也知道,当下就放心地点了点头,“宁子韫知道便好,可别到时候还来找我夫君麻烦。” “到时入宅了,可要请我过去,我和夫君过去,帮你们旺旺新屋添点人气。” 宁妍旎轻声一笑。 姜湄可真是。 宁妍旎只是随口一说那人知道,姜湄便直接把宁子韫都招了出来。 听余还景说,宁子韫伤得很重。现在看来,宁子韫还能管这些闲事,看来伤应该是好多了,没死就好。 “诶,你说,这句经文是什么意思来着。”姜湄还不知自己刚才说错了话。 姜湄的目光已经落回书卷之上,只一看,便又看到了一句不认识的。姜湄只得又开口,指着她手上的书卷问着宁妍旎。 她手上拿着的是一卷《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看了几天,还在看第一品法会因由分处。宁妍旎看了一眼那句,便为她讲说了起来。 “竟然是这个意思。”姜湄听了之后,有些恍然。 并且开始担心,宁妍旎要是离开了之后,那谁来跟她讲解经文。 “哎,我总后悔自己之前做过的错事。那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没法子挽回,就算我再是忏悔,也没法子当没做过。” 人做错了事,哪怕真的悔过,但要再求得原谅,又何尝容易。 姜湄幽幽叹着。 姜湄再哀哀地看着宁妍旎,又跟她道起了歉,“我也对不起你的。后来知道错了,总在悔恨当中。尤其是现在我腹中还有了孩儿,更总担心错孽累到了孩儿身上。” 所以姜湄现今日日捧着金刚经什么佛经,希望罪业报应在她自己身上便好了,她也不奢求什么减轻负罪。 “......放心罢,佛祖不会跟你这么计较的。”宁妍旎安慰了一句姜湄。 姜湄不安地抿着唇,看回金刚经上,却又实在晦涩难懂。 她又不安分地探头过去,看着宁妍旎娟秀的运笔之下,那如珠串般神采飞扬的字迹。 姜湄咂舌,“你前阵子抄了两整卷的佛经,手不酸不疼?” 现在竟然就能运笔自若。说起抄佛经,姜湄还很欷吁,“你父兄在天之灵,也应安息了。你也别难过,也当是他们超凡摆脱了人世之苦。” 宁妍旎本还在勾写的毫笔突然顿了下来。 她抄了两卷的佛经,一卷供奉在了父兄坟前,另一卷,却是供在了宏觉寺,想求那人无事。 她只是不想,他因她落下什么残伤,不要再因为这些难过的事,两人再生出什么纠葛。 宁妍旎的毫笔顿了很久。 她笔下蘸着的墨滴落在纸上晕了开,大团的墨迹在白纸之上,如此扎眼,但宁妍旎都未察觉。 直至温管家走进院里,来到宁妍旎身旁。 温管家小声地同宁妍旎说着,“小姐。小姐要我们寻的护院,现今已经有二十余个人选了,小姐可要亲自看看?” 宁妍旎找好宅子之后,就又让人去寻招些护院。 原先温府剩下的人里,还有几个现在也随在宁妍旎身旁。 但毕竟这之后的日子,可能也就只余下她们几个和两个小孩。宅里还是要再培植些信得过的得力护院,才安生些。 姜湄一想,也明白了宁妍旎的意思。 当下刚好将手中金刚经放放,佛祖也不会怪罪。姜湄利索说着,“走,我陪你去看看。要说看人的心肠好坏,我可看得清楚了,听我的就行。” 她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也确实如此。闻言,宁妍旎也就搁下手中的笔。 这日,天清气朗,风暖日丽,日华照头。 姜湄挺着个小肚子,陪在宁妍旎身旁。 姜湄黛紫的丹蔻抚着肚子,眯着眼准备细细地敲下面前这二十余个前来应招护院的人。 只是一眼刚扫过,还未来得及细细打量,姜湄便已是瞠目结舌。 二十余个护院,已是经过温管家初步甄筛。虽不至良莠不齐,但有一人站在里头,分外扎眼,叫人只一扫,便不由自主地把眼神落到他身上。 他剑眉直鼻,身姿颀长。清冷的面容比之前消瘦了许多。黑白分明的眸子,只盯着宁妍旎看。 他站在这群人里,简直像那什么鹤立鸡群。 姜湄看着那人,惊颤着手直抖。 朝传他们陛下生了病,生的什么病,莫不是脑子病了,好好的陛下跑来混在这堆护院中作甚。 ? 第八十二章 温管家也察觉到了这人的不同寻常。 瞧瞧, 这些个来应招护院的,就连那女护院,都是膀大腰圆。这人一身衣袍矜贵扎眼不说, 连那身板看上去都是文人清瘦的,看着就不太能行。 这人怎么混过的初选也真不知道, 虽然是还挺高的, 看着身量应有八尺, 温管家心里嘀咕了句。 “方夫人, 你看,这人要是不妥当,我就把他筛掉?”温管家小声地凑在姜湄旁边说着。 姜湄刚才信誓旦旦地和宁妍旎说能看出别人心肠好坏, 温管家都听到了, 这下,就先问下姜湄怎么说。 但姜湄哪敢怎么说。 这人不就是宁子韫。那肯定不妥当啊, 让宁子韫来当温府护院,宁妍旎这小妮子半夜都得睡不着。但是再怎么说, 又不好把宁子韫给筛掉了。 姜湄的眼珠子从宁子韫身上飘开,看向了宁妍旎,推辞的话就从朱唇蹦了出来,“这, 你们家小姐要挑的护院,我一个外人, 怎么好插手呢。” 温管家:......方夫人, 你刚才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温管家轻咳了一声,又看向了宁妍旎, 低声询问着如何。 宁妍旎抬眸看过去。 盛夏时节的日光透过院里茂密参差的松柏绿植, 正深深浅浅地影透下来。 宁子韫就那样, 站在日光之下,暗影不再。 就好像,他本来应该就是这副光华铮亮的模样。 他漆黑的眸瞳乌玉一般,还在紧紧看着她,抿着的唇角却好像有丝局促。 两月未见,宁子韫身上的伤应是还没好。他瘦了许多,站着虽是挺拔,但左腿的姿态看着有些不同往日。 那日,从宏觉寺被护着回来,宁妍旎也没想到,与宁子韫再见面,竟是这么一种状况下。 若是她的心更狠些,她就应该在那日,像宁子韫说得那般,在宁子韫伤得都动不了的时候,直接给他扎上几刀。 她不想直面宁子韫的喜欢,更无法直面宁子韫那样的以命相救。 这是一个很抵触,就算她抄多少卷佛经,也无法得到感召点化的疑难。 但是在宁子韫满身是血,却还在勉强笑着安慰她的时候,宁妍旎却突然怕自己在以后的白日晚间,行不好,寝不下,每每只想到他那冷却了的手心。 所以她那时答应了他,说好不再讨厌。但她说的再也不见,宁子韫却是没应承。 一旁的温管家还在候着,宁妍旎终于缓缓开了口,“我也觉得他不妥当,把他筛掉罢。” 姜湄:......什么也,我可什么都没说过。 宁妍旎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下,宁子韫站在人群中,也听得清楚。 掌上春娇 第90节 他面上局促的神色一下子便顿住了,眸光也随着这话变得黢黑黯淡。 将宁子韫筛掉,余下的便由温管家决定便可以了。再无多的事,宁妍旎别开不去看宁子韫的眸光,准备离开。 泽哥儿和细细却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两人小跑着便来到了宁妍旎跟前。 “姐姐,我们今日的课业都做完了。”泽哥儿对着宁妍旎说道着。 泽哥儿含蓄些,先从课业说起,只是眼神却总不住地往护院人堆里瞥去。 细细却直接说了出来,“姐姐,那宁哥哥,他前几日还来看我们。他现在走路都走不好,姐姐我们现在若是不要他,那他以后可怎么办。” 宁妍旎蹙眉,“那你说,他现在连路都走不好,那我们还要他来做什么。” 这话说出来有些薄情,毕竟宁子韫要是真落下残疾,那宁妍旎心里也不太好受,毕竟他本不用如此。 但就算宁子韫真瘸了,还有宫里一堆人伺候着,哪还需要她们担心他以后怎么办。 泽哥儿却也憋不住了。 他板着张小脸认真地对宁妍旎说着,“但是宁哥哥给我耍过大刀,写过字帖画过画,可厉害了,不如就留下来一起当我们夫子好不好。” ...... 宁妍旎不知道,为什么面冷的宁子韫还讨得了孩子们的欢心。 但最终,百般地缠磨之下,宁子韫还是留在了温府,当起两个孩子的临时夫子,偶尔还充当下府里的杂役。 温府旧时凋零的产业,回到温氏妍旎手上之后,似这岁月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姜湄再怎么真心挽留,宁妍旎还是从她府上搬了出来,回了自己买下并修葺好的宅子中。 带着泽哥儿和细细,阿栀阿棠,带着杏子,还带着宁子韫。 物非人亦非,就剩下懵懂的杏子,还是原来的那副模样。只是在见到宁子韫时,杏子还是止不住地会炸起它蓬松的毛发。 丽日在前,温府宅中一片安宁。 在和煦轻暖倾洒的日子,宁妍旎放下手中的账簿,静静坐在长廊的石阶之上。 宁妍旎总难以避免地想起很多旧事,那些爱她的和她爱的,至今想起来,这份温暖还洋洋地在她心尖上。 她向往过的事情,现在都慢慢地靠拢在她面前,在她身边。 而那中间的恩情宿怨,无解无果,可能在某些心情里,掺杂进了不属于它的东西,但叫她无法如何,也不想如何。 还在空茫之间,有匆匆窸窣的衣摆翻飞声传来。 一个颀长背光的身影朝着宁妍旎走来。他走得急快,脚步无声,衣袍却被风带得窸窣作响。 宁子韫是散朝之后,回言德殿处理了一会急务。才将朝服换成一身常服,又亟亟出的宫,来到了温府。 生怕时辰晚,他行色匆匆。 现下,看到宁妍旎竟然在这,宁子韫怔了下,脚步便不由地顿了下来。 宁妍旎看着宁子韫一身的仆仆,心绪复杂,她到底开了口说道着,“今日泽哥儿他们出了城。” 所以也不需要他这般紧赶慢赶,过来为两个孩子授课。 这是宁妍旎难得主动与他说话,宁子韫垂在身旁的手紧了紧,他轻嗯了一声,“那我,去看看府里还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不。” 他应该要走开的,但是宁妍旎在这,宁子韫的脚步突然就又不听他的使唤了。 再在这站多一刻,在她身旁,也是好的。 时辰其实尚早,温管家提着东西再过来时,就看到了宁子韫静静地站在自家小姐身旁,两人也无一句言语。不远处,还有个杭实站在那。 温管家略过了宁子韫,低声地同宁妍旎说着,“小姐,都准备好了,我随你一同前去罢。” 温家的先祖是有坟在此处的,只是后来温家在允城发家,温家后人便都留在了允城。 现在到了祭扫的日子,这还是宁妍旎第一次难得地去祭拜。 阿栀和阿棠都随着泽哥儿他们出城去了,温管家自然应当陪同自家小姐一起去。 只是,宁妍旎看着宁子韫向她迈来的步子,他的脸上还带着莫名的切盼。宁妍旎淡淡地开了口,“让他随我去便成了。” 宁妍旎说的他,是指宁子韫。 温管家微讶。 宁子韫的眸瞬时光亮。 “你可别多想。”宁妍旎眉眼未再看他,“我只是还未与你说过谢,谢你前段时间为温家做的那些。” 宁子韫从未说过,朝堂之上因为此事掀起了多大的风波,他又是如何,费了心力铁血漠然地压了下去。苡糀 但是这民坊街巷都传了开,骂声载道,宁妍旎一想,也知他当时承受的压力应是不小。 其实宁子韫若是真将此事隐瞒下去,他们宁氏皇室的尊威君权,便仍是明明赫赫,谁又知,谁又能去指证些什么。 这件事,温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冤枉。但是始作俑者其实不是宁子韫,他只消选择闭口不提,这事就会湮没了。 但在这一次理智和情感的驳争当中,理智还是完全覆灭了。 他只担心她的讨厌嫌憎,担心她的离开不见。 那时她在灯火下等他看他,宁子韫就很想留住她,直到现在。 他的强势,在她面前开始色厉内荏。 明明他就在这君位之上了,却很想卑微求她。而这种莫名的卑微是因为他的幼时,到现在,没有人爱过他。 宁子韫很是珍惜地和她说着话,“父辈的过错,应是我还。” 他开始理解,并且想去尊重那本论衡之道里面所说的,那些个没用而且麻烦的大道理。所以他后来在与她的说话中,总问她好不好,行不行。 日光有些刺目,宁妍旎的眸眶突然有些不舒服。 温家先祖的坟就在他们眼前了。那是一个方形的坟土堆,坟前的杂草已被清理,只余下两旁的大树庇荫。 碑上的铭文不知道刻了多久,有的字已经看不清了。 宁子韫正拿着笔刷,把铭文上的尘刷扫下来。清干净了,又拿起笔刀,把淡了的字沿着原来的笔锋逐一加深。 他腿长,在那坟包前,姿态是半蜷跪着的。 他刻字的动作有些拙笨,但是却很是认真,宁子韫其实做事向来便是不敷衍的,尤是她的事上。 素酒和一应的奠品也已经准备好,应是可以了。 宁子韫还半跪在坟前,他仰头看了眼宁妍旎。 她应是不懂,半俯着身在那愣神地看着他。莹白的额前还有些碎发落着,带着稚气的怜人。 宁子韫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开。 见宁妍旎的眼尾还带着红,就那样看着他,宁子韫干巴巴地解释着,“额前为灯,祭扫时发不能遮额。” 宁妍旎倒是没想到,这些他竟然知道,她开了口,“我刚看你好像挺笨手笨脚的。” 见又被嫌弃,宁子韫只轻笑了下,“我知道的。只是第一次做这些事,生疏了些,以后便好了。” 宁子韫站起了身,让开了些。 他的腿脚走得还不是很好,一眼就看出与常人的不同。宁妍旎的指尖微颤,“你疼不疼?” 疼啊,哪能不疼。 分明是哪都疼的,但是宁子韫却有些知足,他摇了摇头说着,“不疼。” 他低沉的声音很柔和,眸色更甚。许是因为很少笑,宁子韫现在面上的笑容还有些局促,但却赤诚。 宁子韫立在一旁。待宁妍旎祭拜完,宁子韫也掀了衣袍,跪在坟前,心虔志诚地捧洒了清酒。 尔后宁子韫起身,随在宁妍旎身后。 他缓缓地走着,时不时开口说两句话,满目盛看着身旁宁妍旎的面容。 彼时,入目金红的圆日已在缓缓落爬着下山。 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再是刻骨铭肺,都不及眼前一人。 时日尚早,也尚长,若能让金石为之开裂,那有什么是不能去做的。 日色温良地将两人的影子交融,一路的零碎斑驳,深浅划过,留在了他们身后。 作者有话说: 正文至此,将更番外。未交代和待说的将在番外继续,谢谢各位的支持。 在此祝大家四时平安顺遂,幸会这本见,有际会番外和下本见。 在此先顺便预告,下本古言开《赠妾》,还有强取豪夺同题材《渎珠》;下本现言开《怪他过分虔诚》。 周一(3/13)开始更新番外,番外将隔日更,再次谢谢追更的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