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尔斯报社》 PAGE1 圣约翰大厦不仅是一栋高耸的建筑物,整栋大楼都属于密尔斯报社所拥有,因为这家报社的老闆兼总编,亨利先生希望所有的新闻、编写、印刷和发行,一切的运作通通集中在同一个屋簷下完成,唯有如此才能确保消息不会走漏以及报导的独立性。 许多年来,密尔斯报社所发行的《萨莫塞时报》一直以报导真相而闻名,能够刊登在萨莫塞时报的新闻肯定是事实。 就因为如此,这份报纸向来不受政商界或是演艺圈所喜爱,确实曾发生过政商名流为了捍卫自身名誉,或是经纪公司为了保护自家艺人,试图对老闆施压,甚至还发生过某人以暴力途径,或用商业手段企图关闭密尔斯报社,不过统统都失败。 密尔斯报社已经营运超过二十年,始终能够坚持当初办报的宗旨,最大的功臣莫过于亨利总编的强力监督。儘管报社在外树立了许多敌人,但同时也获得为数不少的奖项与民眾的支持。 凡是嚮往成为一名杰出记者的人,加入密尔斯报社绝对是首选。 幸运的是,埃克已经是其中一员。 待在报社不知多少年的他一如往常走上大厦前门的台阶。他的面孔消瘦,脸色苍白,深邃的目光彷彿深藏着某种说不出的烦恼。他身穿一件灰色长版外套,内侧口袋鼓胀异常,里头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笔记本和照片。 在密尔斯报社里,埃克负责跑社会新闻,另一位则是威尔科。 威尔科是个爱跟任何人装熟,然后很快就会开始得寸进尺的人,埃克相当看不起他那种投机的心态,他甚至期望每天进报社的第一时间见到的人最好不是威尔科,过了这么多年,这个小小的愿望从来没有改变过。 接着,埃克怀着鬱闷的心情推开前门,一名身材姣好的金发接待小姐坐在服务柜台后面,一边接听电话,一边擦指甲油,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为访客服务,所以埃克也没跟她打声招呼,就直接走进电梯,按下通往七楼的按钮。 电梯门一打开,埃克快步走向通往编辑部的走道,这条长廊唯一的装饰品就是掛在墙上,用玻璃框錶起来的头条新闻,那是萨莫塞时报多年来着名的头条版面,多半都是埃克还有印象的重大社会新闻。 来到走廊的尽头,当然不免俗的,编辑部的门板上掛了一个写着报社座右铭的牌子-- 开拓政治,看见社会,贴近八卦,感受时尚,这就是报社的存在价值。 站在门前稍作深呼吸以及祈祷之后,埃克转动门把,一打开门,里面立刻传来令人烦躁的喧嚣声。 编辑部有七张屏风隔间式的办公桌,就算看不到员工的脸,也能听见电脑键盘的「喀噠喀噠」响个不停,私人手机与公司电话的铃响更是不绝于耳,其中有几个人在每张桌子之间来回奔跑,帮忙传递最新消息。这里的电脑永不关机,椅子也绝对不会冷掉,在报社工作的员工每天必须轮三班,以便随时掌握发生在这座城市的重要新闻。 就在埃克走过中央走道,来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之际,馀光中瞥见威尔科朝他的位置走了过来。看来,埃克今日的幸运值已经用光,连带他的心情也如光速般跌到谷底。 从埃克认识威尔科以来,他不只拥有得天独厚的俊朗相貌,就连身材也都一直保持着健美的体态,但这都不是令埃克感到讨厌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来自于戴在他脸上的无框眼镜,看上去不仅一副自以为聪明,还带点瞧不起人的感觉,实际上,威尔科是从知名大学毕业,至于埃克毕业于名不见经传的大学。 埃克不懂为何威尔科脸上总是掛着微笑,而且那种表情隐约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不自然感,感觉十分诡异。 「早安,难得看到你晚到--晚进编辑部两分鐘。喔,这件新夹克不错喔。」威尔科伸手拍了拍埃克的肩膀。 「别说客套话,最近有找到什么有趣的新闻吗?」埃克强忍住想拍掉威尔科脏手的衝动。 「还是老样子,值得追的新闻都已经完成了。」威尔科耸了耸肩,「你呢?手头上应该有不少新闻吧。」 埃克摇了摇头。 「是吗?如果忙不过来的话,可以找我商量一下。我先去忙囉!」 说完,威尔科朝自己的办公桌走去,嘴里边哼着轻松小调。 PAGE2 埃克撇了撇嘴,也回到自己的座位,才正要打开抽屉,隔壁的屏风传来敲打的声音,接着是轮子滚动的唰啦唰啦声响,坐在椅子上的乔治探头过来。 乔治的身材在报社中算是最壮硕的大胖子,油头满面,身穿宽松的衬衫,斜纹棉布短裤,脸上戴着金属框眼镜,嘴巴塞满了枫糖饼乾,负责在新闻娱乐版中介绍美食和旅游。 每当撰稿一完成,第一位忠实读者的职责就落在埃克身上。乔治写的专栏经常让人看不懂,读起来也令人昏昏欲睡,完全不会给人想出去旅游的衝动,唯一能看的部份只有美食的照片,甚至有几张是用埃克无法理解的角度所拍摄出来,从照片中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乔治对美食的执着。 「早啊!」乔治又塞了一片饼乾到口中,「你知道威尔科为什么会主动找你吗?」 「向我炫耀他的找新闻功力。」埃克淡淡地说,「这又不是一,两天发生的事,他有谦虚过吗?」 「从来没有,可惜这次你说错了,他跟你搭话的理由是因为总编说要见你。」 「总编找我?」埃克瞪大双眼。 埃克转头望向总编辑办公室,从他坐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亨利坐在办公桌后面,看他神情严肃的模样,肯定是在帮某篇独家报导做最后的校订,而在他的斜前方有张透明的茶几与墨绿色沙发,坐在沙发是一名身材高瘦,肤色黝黑的男子,此人便是副编辑--派屈克,他总是身穿一套剪裁合身的午夜蓝西装,搭配白得发亮的衬衫。 派屈克一直在政治界吃得很开,埃克在想,是因为他的穿着品味,还是因为他有一双水蓝的眼睛,容易获得他人的信任,又或者在政治界混久了,就会像派屈克那样,嘴角随时带有一种轻蔑的微笑。 最让埃克忍受不了的是,每次靠近派屈克都可以感受到从他身上飘散过来的世故气息,自以为拥有滔天权势,不需要用多馀的行为来凸显他自己。 一想到这,埃克就觉得胃部一阵翻腾,于是他决定拖延一下时间,等派屈克离开总编辑办公室,他才想进去。 埃克将视线拉回到乔治身上,「你知道总编为什么要找我吗?」 「他没说,不过这种事他从来不会跟任何人说明理由。对了,最近跑新闻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呢?」 「喔,我知道最近新开一家餐厅,你能帮我弄到预约吗?」 「你先帮我预约吧,我只能在专栏上面混口饭吃而已。」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出来,然后乔治再度滑动椅子,鑽回他的电脑世界。 埃克继续东张西望,看看能不能跟其他人搭话,或是找点事情做。埃克非常清楚知道,只要在这间报社工作,就算不忙也要装忙,即使有人搭话也不能透露出任何消息给他人,因为掌握资讯就是掌握权力,整个报社都是这个样子,就连跟他比较有话聊的乔治也是如此。 目前看来,就只剩下一副看起来没事做,倚着影印机而立,身形瘦到连面色都难看的史都华德,专门负责排版和校搞。他穿了一件深紫色的外套,一条灰色西装裤以及一双亮面牛皮靴,他的脸色苍白,眼睛深深的陷进眼眶里,无一丝一毫光彩,嘴唇微微噘起,但不带任何血色。 话又说回来,就算整栋大楼只剩下史都华德一人,埃克也绝对不会找他聊天,因为他是个连想个话题来聊天都不愿意动脑的人,很多时候跟他讨论事情,都会给人鸡同鸭讲的感觉。 看来,埃克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乖乖地进去办公室,感受一下副编辑那讨人厌的魅力。 就在他打算起身前往总编办公室之际,一名女性突然闯进他的视线,阻挡了他的去路,连带香气飘进他的鼻子。 她是专门撰写演艺圈新闻,在编辑部唯二的女性,名叫丽莲。除了香气迷人之外,她的身材火辣,美艳至极,浅棕色的秀发洒落在鹅蛋脸旁,眉如新月,眼含秋水,具有如同樱桃般的粉红色嘴唇,鲜艳欲滴。她身穿乳白色露肩洋装,在在凸显出她完美的身形以及壮观的胸围。 拥有傲人身材的她经常利用这点特长跟其他人打好关係,以便取得独家消息,就因为如此,演艺圈的八卦几乎逃不出她的掌心,而她也绝对会把所有探查到的羶腥色公诸于世。 基于这个理由,埃克曾听其他记者说过,丽莲收到的死亡威胁比其他员工还要多,所以他决定找个藉口来闪避她。 PAGE3 只见丽莲直接坐在埃克的办公桌边,蹺起修长且白皙的右脚,露出不少大腿内侧的肌肤。突如其来的举止令埃克失去冷静的思考,整个身体呈现僵直的状态,只能直挺挺地呆坐在椅子上。显而易见,这波攻防战是以埃克失守作结。 「告诉我,」丽莲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应该是……」埃克偷瞄那高耸的双峰一眼,旋即将视线转移到丽莲的脸上,「性爱跟八卦吧?」 「说得真好。」丽莲娇笑,「那你认为背叛者应该付出什么代价?」 「你是指你跟派屈克的私事吗?」埃克摇了摇头,「我可不想混这蹚浑水,未来的总编可不好惹,我还需要这份工作来养家糊口。」 「傻瓜。」丽莲伸手整理埃克的衣领,「我的私事不需要考虑能不能公开讨论,因为它从来就不是秘密,反倒是你,最好注意一下周遭的变化,说不定会出现有趣的事情呢!举例来说,听说亨利先生--」 「我很肯定自己没有八卦可以让你作独家报导。」 埃克和丽莲同时转头望向声音的主人,亨利就站在办公室的门口,他用严厉的口吻说道:「不实报导或是捏造事实都是身为记者不该有的行为,该为自己的失态行为好好地检讨一下。埃克,进来吧,我想跟你谈谈。」 埃克向丽莲行点头礼之后,马上转头望向总编办公室,一发现副编辑不在里面时,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于是他迈开轻盈的脚步踏进办公室。 亨利关上门,然后招呼埃克坐到沙发上。两人就座之后,埃克发现亨利在打量他,这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有件差事想交给你负责。」 听到这句话,埃克这才回过神来,将视线集中在亨利身上。 埃克十分尊敬亨利这个人,不仅仅是创立这间密尔斯报社,他还是个挺身对抗恶势力,不畏惧任何强权的英雄人物。他的外型魁梧挺拔,极具男子气概,双眼黑而有神,穿着量身订作的黑色西装,他身上的那套西装大概是埃克三个月的薪水都买不起的高档货,但是跟派屈克那身装模作样的打扮相比,亨利显得优雅许多,完全拥有自己的风格。 「先让你看张照片。」亨利边说边从抽屉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中的死者叫作苏珊,是一名护士。」 接下照片的埃克才看一眼,马上感到胃部一阵翻腾,还差点吐了出来,所幸他克制住乾呕的衝动,继续盯着照片看。 一间充满粉红色光线的房间里,室内摆了一张大床,床上躺着一名裸体女子,她的头发如同夜晚般漆黑,皮肤有如雪花一样惨白,白到埃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一座石雕像,直到埃克看见她的身体侧面开了个大洞,暗红色的肠子缠绕在手腕上,其他五脏六腑连同血液洒落在床舖的四处时,埃克这才愿意相信那是一具货真价实的尸体。 「又是『背叛者』的杰作吗?」 当埃克提起「背叛者」这名词时,连亨利也不由得地皱了一下眉头。 自称「背叛者」的杀人犯在这座城市以残忍的手法连续杀害两名男性。犯案期间,不仅没有留下任何目击情报,在命案现场也搜查不到犯罪线索,就连被害者之间也找不出共通点,唯一相同的是尸体被破坏得相当严重。 「背叛者」宛如邪恶艺术家的化身一般,先将死者的内脏挖出,然后就像在装饰自己的杰作般,连同鲜血一起洒落在死者躺下的地方。 首宗案件发生在律师事务所内,一名律师遭到杀害,他的脸部不但被殴成瘀伤,还被划了两刀,门牙有些部份脱落,最残忍的是他的腹部被剖开,被拖出来的肠子缠绕在死者的脖子,地板上则用死者的血液写下envy(嫉妒)一词。 第二宗案件发生在诊所内,一名医生死在病床上,其脸部被强酸毁容,鼻子被割掉,同样惨遭剖腹,肠子则是缠绕在死者的脚踝,床头上方的墙壁上也是写着envy(嫉妒)一词。 基于两起案件都是使用同样的手法以及留下相同的英文字,至此警方才定调为连环杀人案,有些媒体甚至以「社会菁英连续杀人案」称之,其残酷的犯案手法,经媒体绘声绘影的描述引发社会极大的恐慌。 据说「背叛者」能够空手折断他人的骨头。 据说「背叛者」生吃人类的血肉,他会敲破死者的头颅,然后吸食脑随。 就在这些「背叛者」的消息如鬼魅般散播在大街小巷之际,现在又多了一名女性死者。 PAGE4 「没错,这一次受害者是女性,之前两名死者都是男性,山姆律师和保罗医生,两起命案的发生时间才隔一个礼拜,所以在社会上引起相当大的舆论,我想,你应该有印象才对。」 「嗯,我记得他的作案手法不是一般人能够想像,甚至超乎常人可以忍受的范围,就算从山姆和保罗这两名死者生前的人际关係以及情感纠纷来调查,依然找不出共同的可能行兇之人,我在想会不会是随机杀人?」 「埃克,停止猜测,我们是记者不是警察,只需要还原真相,忠实报导就行。」 「我知道。」 「那么这个报导就交给你来负责。」 「我?总编要我帮那个变态杀人魔作一个专题报导?」 亨利笑了笑,「不用假装自己完全不在意,威尔科说只要跟你提到这起杀人案件时,你就会变得相当严肃,他说你看起来相当在乎这个案子。」 从亨利的口中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埃克感到有些惊讶,他之所以会关注这件事是因为当他看到尸体的照片时,觉得死者看起来十分眼熟,彷彿曾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见过他们两个人,可是他又想不起是在何时何地。 只不过,埃克不想让自己捲入不必要的事端,所以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其实我现在把所有精神都放在另一个新案子上面,所以不用特别指定我来做也没关係。」 「是这样吗?」 埃克再度耸肩,「我是说真的,真的没关係,而且最近接手的新案子让我有点忙不过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什么意思?」埃克偷瞄了照片一眼,不同于那两名男性死者,他对这次的女性死者则是完全没有任何印象,连即视感也没有。 「当我向威尔科提出希望由你来负责『背叛者』专题报导的时候,威尔科说你一定会拒绝此事。」 「真不像威尔科会说的话。」 「我也是这么认为。」亨利语重心长地说道。 「啊?」 亨利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将下巴放在十指交扣的双手上。「你跟威尔科都一样,特别是你,虽然我一向不干涉员工的私生活,但是你最近的表现有点反常,时常坐在椅子上发呆,或是交出来的新闻稿乱七八糟。我认为你需要转移注意力或是寻找新的目标。」 就在埃克想开口说话的时候,一名年轻女性突然打开办公室的门,直接走了进来。 埃克一看到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除了丽莲之外,她是编辑部的另一位女性员工,姬玛。她的身材娇小,穿了一袭引领时尚,顏色抢眼的套装,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衬托出一张瓜子脸,由于脸颊旁的颧骨很高,所以在惨白的灯光照射下看来颇微阴森,这是埃克对她敬而远之的其中一个理由,另一个理由是她的脸上经常没有任何表情,令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第三个理由则是涂在她双唇上的黑色唇膏,眼旁还画了黑色眼影,就连指甲也是涂着黑色指甲油,在在凸显出她绝对不是个正常人。 只见姬玛将牛皮纸袋放在亨利的桌上,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地说道:「总编,不好意思打扰您,您要的资料全都在纸袋里面。」 接着,姬玛转头望向埃克,用毫无感情的口吻说道:「没有人可以毁了密尔斯报社的名声,就连你也一样。」 「你说什么?」埃克站起身,他的声音中流露出令她心头一紧的警告意味。 「两位别吵了。」亨利立刻出声制止。「姬玛,你应该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吧。」 说完,亨利起身走到门边,帮姬玛打开办公室的门,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亨利关上门后,将放在桌上的牛皮纸袋拿到埃克面前。 「看来我别无选择。」埃克伸手接下纸袋。 「别忘了报社成立的宗旨是什么。」亨利拍了拍埃克的肩膀说道,「好好写,别让我失望。」 PAGE5 *** 埃克一回到家,矫健如羚羊的斗牛犬立刻扑了上去,牠全身黝黑,就像黑缎子一样油亮光滑,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睛,两隻高耸的耳朵,四条短腿却支撑着一个肥胖的身体。牠先是嗅了埃克的裤管,接着对埃克吠了一声,完成例行性招呼后,牠犹如嚮导一般屁股一扭一扭的带领埃克前往厨房。 埃克和雪莉从大学时期开始交往,至今已经结婚五年,由于两人目前没有生孩子的打算,所以决定先领养一隻宠物来代替小孩。 至于牠的名字,埃克习惯叫牠:嘿!老兄! 埃克还记得,那隻斗牛犬刚来时,十分怕生,后来慢慢的变活泼和好玩,到了夜晚还会勤劳不懈地在屋前屋后巡逻。牠有高度的排他性,别处来的野狗或是陌生人,都会被牠那高分贝的狗吠声吓得退避三舍。至于牠的缺点是打鼾,那隻斗牛犬一打起鼾来有如世纪末的警鐘般响亮。 一进到厨房,映入眼帘的是雪莉的背影,她正在用平底锅煎着滋滋作响的培根。埃克绕过餐桌来到雪莉的身旁,伸手环抱她的腰。 「亲爱的,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是发生什么好事吗?」说完,雪莉亲了一下埃克的嘴唇。 「也谈不上什么好事。」埃克放下双手,拉张餐椅来坐,「我终于受到总编的赏识,马上就要升作副编辑了。」 「亲爱的,还有谁比你更有幽默感呢。」 「我说真的,只要再给我十年的时间。」埃克单手提起桌上的水瓶,替自己倒了一杯水,接着说:「总编要我负责『背叛者』的专题报导。」 埃克开始讲给雪莉听。 雪莉一向是埃克最好的听眾,从不打断他的话,也不会心不在焉地点头,彷彿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人,独一无二的最佳演说家。 「威尔科呢?他没有跟你抢这个报导吗?」雪莉问道。 「完全不屑,很奇怪的反应吧。」埃克双手一摊,「连总编也觉得不对劲。」 「总编为什么特别指定你呢?」 「因为--」埃克喝下那杯水,「我就要升副编辑这个位子。这是总编给我的能力测试。」 「能力测试。」她重复一遍。 「没错,干得好就能升等。」 雪莉打开水龙头,哗啦哗啦的水声回盪在厨房里,接着她拿起汤匙,搅动锅子的同时咚咚地敲到锅底。「亲爱的,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说完,雪莉放下汤匙,转过身,她的目光集中在埃克的身上。 被雪莉这么一盯,埃克顿时感到心脏一阵紧缩,连带喉咙也变得很乾。 厨房陷入一片安静,只剩下冰箱马达的嗡嗡声。 「我觉得自己不只见过死者,以前好像也认识他们。」他说。 「谁?」 「遭到『背叛者』杀害的山姆和保罗。」 雪莉先是深吸一口气,接着转身将瓦斯炉关掉,然后拿起菜刀,在砧板上将猪肉切成长条状。「你有跟总编提起过这件事情吗?」 「没有。」埃克摇摇头。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情?」 「只有你知道。」 「那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埃克耸了耸肩,「我不想吓到你,因为你的胆子很小。」 沉默,一阵长长的沉默。「我应该说些什么呢?」她问。 「什么也不要说。」 「亲爱的--」 「我知道。」 「亲爱的,我需要酒。」雪莉用菜刀指向冰箱。 「我知道,白酒实在是太廉价,不如买个高级酒来庆祝一下。」 「亲爱的,我需要用白酒来调味。」 「好吧。」 埃克耸了耸肩,起身打开冰箱门,正要伸手拿起白酒之际,他不禁愣住了。 PAGE6 *** 保罗医生的私人诊所位于中央公园西边的转角处,属于繁华的地段,再往南一个街区,耸立着能够俯瞰公园的商业大楼,山姆律师曾经在那里工作,也死在那里。 保罗医生的诊所在门面设计上以深色木格栅建构内敛的东方美学,并且将入口设计成三角状,企图打造出舒适的动线缓衝感。 埃克站在红色的木製门前,看着原本拉起的黄布条已经撤下,他认为这是允许进入参观的意思,所以门铃也没按,门也没敲就直接推门进去。 一股怪异的味道混杂着令人作噁的霉味扑鼻而来,令埃克忍不住乾咳几声。 由于诊所已经停止营业的关係,里面一片漆黑,埃克小心翼翼地摸索墙壁,「啪」地一声打开电灯,映入眼帘的是最近爆红的文青感灰色调--莫兰迪色,柜台的表面是用莫兰迪色六角砖排列而成,与同色的圆弧造型天花板上下辉映,柜台后方则是採用透亮的大理石墙面,给人一种乾净且优雅的舒适感。 诊所的空间虽然不大,整体以咖啡色和大地色系为基底,充分地营造出森林感的淡雅风情,位在左边的走廊更像是森林小径般一直延伸下去,走廊的尽头便是命案现场。 埃克环顾四周,试图找出走廊的电灯开关,却怎么找也找不到,他实在想不透,有必要将走廊的电灯开关藏得如此隐密吗?就像他也不明白,为何放在冰箱的白酒会突然变少许多一样。明明是前天才刚买好的白酒,昨晚却只剩下一半,就算询问雪莉原因,她也只是回答他说喝掉了。 平常不爱喝酒的雪莉居然能够在半天之内将白酒喝掉只剩半瓶,无论埃克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真正让埃克感到不安的是,昨晚洗完澡之后,他打算将脏衣服丢进洗衣机时,却发现雪莉的睡衣已经放在里面,他知道雪莉很爱乾净没错,每天换洗睡衣也没什么问题,可是洗衣机内飘散的味道却没有这么单纯。 埃克偷偷地拿起雪莉的睡衣闻了一下,上面除了沾有雪莉独有的体香味,还多了一股不寻常的古龙水香味。再闻一次,这下他十分肯定那香味绝对不是他使用的牌子。 他实在不愿意将这些线索朝悲剧方向去推想,因为他和雪莉是相爱的,从大学时期一直到现在,两人从未吵过架,如同灵魂伴侣一样心灵相通,羡煞旁人。 他甚至觉得雪莉就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的伴侣,所以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少诱惑,或是有多少女记者想利用肉体来和他交换情报时,他一概铁石心肠的拒绝她们。 认真思考起来,他其实不应该因为一瓶酒以及一件睡衣就动摇了自己的信念,他相信雪莉绝对不会背着他与其他男人私会,但是充满恶意的念头却在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段婚姻,也许这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误会,就像眼前这段乌漆墨黑的走廊一样,只要走到底然后打开电灯就能照亮一切。 埃克缓缓地推开病房的门,在门边的墙壁上摸索一会,马上就找到开关并按了下去,眼前的一切顿时亮得无法睁开双眼,等到眼睛适应光线之后,他的心情立刻变得沉重起来。 在这个残破不堪的病房里,埃克感觉像是走进人类的体内,温暖、潮湿,空气中瀰漫着噁心的臭味和淡淡的血腥味,墙壁柜子里空无一物,除了毫无价值的桌椅留在原地之外,其他医疗器材早已全数搬光,只不过,现场还遗留一项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保罗医生生前躺的病床,墨绿色的病床上沾有暗红色的血渍,就连墙壁也是血跡斑斑,至于envy这个字样依然留在墙壁上。 埃克从口袋里拿出照片,和眼前的场景对照一下。躺在床上的保罗医生瞪大双眼,看得出来他已经全身僵直,在他脑袋的侧面有一个大洞,脑浆四溢,这是新闻中没有报导出来的真相,为了避免製造更多的恐慌,从警方的记者会到电视媒体和报章杂志一概绝口不提这项消息。 凡是亲眼见过这副景象的人都可以想像得出来,『背叛者』在死者的头部鑽开一个洞,再将手指伸入洞内,沿着脑缘搅拌,然后挖出里面的脑浆。 盯着照片看,埃克彷彿看见兇手的手指沾了黏黏红红的脑髓,然后举起手来,将脑髓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一脸满足地享受着箇中滋味。 「哐噹」一声,一道金属碰撞的沉闷声响敲碎了埃克的幻想,强迫他将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他环顾四周,发现眼前一张桌子的抽屉呈现半开的状态,被好奇心驱使的他立刻将抽屉打开来看,里面只有一张相片。 正当埃克拿出照片的瞬间,背后的日光灯突然闪了一下,吓得他赶紧边收照片边回头看,只见走廊的灯光就像接触不良一样时亮时灭,他迟疑了一下,最后决定走出去看看。 PAGE7 当灯光熄灭的时候,他从门口稍微探头出去看,一道人影就出现在走廊上,伴随而来的是小孩的抽噎声,等到灯光一亮,映入眼帘的是用手捂住脸庞,年约十岁的小男孩,像是受尽委屈似的那样啜泣,他的哭声不地在空中撞击,一声接着一声,渗透整个走廊。 眼前的情况虽然看起来相当诡异,可是埃克觉得自己好像曾经听过这道哭声,彷彿是个受挫的小男孩因得不到安慰而感到难过的哭声,而且从小男孩的身上也感受不到任何恶意。 真正令埃克在意的是,小男孩那心碎的哭声一点一滴的牵动埃克的内心深处,不禁让埃克对他產生同情心。 他想,如果安慰那名小男孩,自己的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于是埃克鼓起勇气,慢慢地走向小男孩,「嘿!小兄弟,你怎么会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你的母亲呢?她在哪?跟你妈说这里已经没有营业囉。」 说完,小男孩的哭声戛然而止,灯光瞬间变暗,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再次变亮的同时,一名黑衣人从眼前突然窜了出来,对方全身包得密不通风,脸部戴着诡异的面具,手上握着一把刀猛然刺向埃克,埃克赶紧闪到旁边,黑衣人举起刀再次扑向埃克,这回他选择正面迎战,直接抬手握住黑衣人的手腕,企图将刀夺过来,黑衣人立刻出脚反击,他一脚踢中埃克的肚子,迫使埃克后退撞在墙壁上,接着跪倒在地。 黑衣人相当不好对付,处于劣势的埃克正以为大难临头之际,黑衣人居然转身逃跑,飞快地衝出诊所。 「可恶!」 原本躺着的埃克从地上爬了起来,狼狈地坐在地板,如今他感到背部和腹部一阵钝痛,而且痛到想吐,脑中也一片混乱,更别说站起身去追黑衣人。 不过见到黑衣人离去确实让埃克松了一口气,毕竟打架不是他的专长,抢新闻才是,他强迫自己倚着墙壁,慢慢地站起身,每一个动作都会让胃部再次翻腾。 在埃克终于乔到一个令他感到舒适的姿势的时候,他才开始动脑思考黑衣人的事情。那名黑衣人绝对不是「背叛者」本人,因为兇手作案的手段高明,从未留下任何目击证人,所以最有可能的是仇家或是企图阻碍他取材的人对他提出警告的意味,因此追查黑衣人的身份只是在浪费时间,目前拿到手的新线索才是他最想了解的。 接着,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相片,那是一张大学男子篮球队的团体照,里面不只有学生时期的保罗和山姆,还有他的老婆,雪莉。 *** 埃克停下车,朝自己的母校门口走去。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日,大学校园像一座废弃的鬼城,里面空盪盪的,因为学生都放暑假了,仅剩绿色草坪和砖砌的建筑物还留在原地。 他停下脚步,四处张望,试着回想体育馆在什么地方,寻找的过程并没有花费他太多时间就发现那栋陈旧的体育馆。体育馆的走廊比埃克想像中还要破旧,墙上展示着过去一些球队的照片。 埃克来到一扇门前,这扇门印有「篮球队」三个字,然后他敲敲门。 门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是谁?」 埃克将门打开,把头伸进去,「教练,有空吗?」 一名年近五十,身材高壮,肩膀厚实的男子就坐在椅子上看着电视,他的脸部线条分明,穿在身上的浅灰色西装,感觉像是为了凸显自己黝黑的容貌而量身打造的。 教练把目光从萤幕上移到埃克身上,粗声说道:「你是哪来的混蛋啊?」 「你好,我是体育记者,名叫埃克。」埃克向教练轻点头。 「喔,我们好像见过面。」教练仍然板着脸,「我现在很忙,出去。」 「我们需要谈一谈。」 「你是听不懂人话啊!出去!快滚出去!」 「我只是想问--」 「听好,混帐,」他离开椅子,摆出教练的架势,「我不和狗仔队讲话,我的球员是清白,比赛也是清白,我从不接受所谓乱七八糟的地下组头的贿赂,配合放水打假球,所以如果你想假借採访名义,随便扭曲我说的话,就等着收法院的传票。」 「我想和你谈谈毕业校友,保罗和山姆的事。」 这句话引起教练的注意,「你想谈什么?」 「你应该已经知道他们不幸身亡的消息吧。」 「喔,」教练皱起眉头,「可怜的孩子,兇手是谁?」 「『背叛者』。」当埃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教练的眉头皱得更紧。 「所以知道『背叛者』是谁吗?」 「还不晓得。」 「那你还待在这里干嘛!」 「先迁就我一下,将他们待在篮球队时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吧。」 PAGE8 教练瞪着埃克,过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 「发生很多事情,原本他们两个人像朋友一样,在打篮球的时候默契十足,相处得也很融洽,之后--」教练将合起来的双手摊开,「一分为二,两个人决裂以后就互不讲话,后来是保罗还是山姆先离开篮球队……这部份的记忆,我有点忘了。」 「为什么会这样?」 教练想了一会,「好像跟某个女孩有关。」 埃克把从诊所捡到的照片拿出来,用手指指着其中一人,「是这位雪莉吗?」 「对,就是她。」教练弹响手指,「她是个很称职的篮球经理,从纪录比赛成绩到社团的财务管理都做得不错。」 「他们三个人之间发生什么事情?」埃克边问边将照片收起来。 「我想,也许她在和保罗交往前,先和山姆在一起吧,大概是这类事情。」教练耸了耸肩,「学生嘛,总会发生这种尷尬的事情。」 听到教练说的话,一股怒气在埃克的内心深处油然而生,他压抑着愤怒,用平稳的语气问道:「还有其他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吗?」 「我记得还有一个大男孩也喜欢雪莉,只不过雪莉并不喜欢他,他的名字叫作--」教练想了一会,接着拍了一下后脑,「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好了,问完这些鸟事,现在轮到你帮我一个忙。」 「你想要握手还是拥抱?」 「马上给我滚出去!」 埃克立刻转身离开。 *** 当埃克回到家时,他注意到二楼的卧室是亮的,他看了一下手錶,这个时间点应该是雪莉准备晚餐的时候,可是厨房的灯并没有打开反而是二楼的房间被点亮,他认为这不是个好的开始。 原本埃克想偷偷潜入家中探查情况,但是跟他要好的斗牛犬却向雪莉举报他的行踪,从外面就可以听到牠那兴奋的狗叫声。 该死。埃克在心中怒骂一声,接着用最快的速度开门之后,立刻衝上二楼,打开卧室的门,从浴室里传来雪莉的声音。 「是谁在那?是埃克吗?」 埃克故意不出声,他听见她跨出了浴缸,然后穿上衣服,接着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呼,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小偷。」穿着浴袍的雪莉用毛巾擦乾头发,「你今天也提早回来。」 「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正当埃克打算拿出那张照片时,楼下突然传来响亮的甩门声,他立刻衝下楼去查看,前门完整无缺,但厨房后门却是呈现半开的状态,他立刻打开前门追了出去,一辆停在他家附近的私家轿车正好开走,埃克盯着那台车好一会,未见过的车牌,他对那台车也没有任何印象。 这时候,斗牛犬来到埃克的脚边,他低头一看,发现牠的嘴巴咬着一块布。 「嘿!老兄,你的嘴巴叼着什么好料的?」 埃克蹲下身,将那块布拿了过来,那是一块麻质布料,专门用来製作西装的材料,上面还沾了一股他曾闻过的古龙水味道。 「亲爱的,发生什么事情?」雪莉从前门走了出来。 「今晚我想自己一个人去餐馆吃饭。」 说完,埃克直接鑽进车子,踩下了加速器,驱车离去。 窗外的景色呼啸而过,广播电台的主持人与来宾正在讨论有关「背叛者」的案情,埃克无心去听也不想关掉它。他继续向前开,与雪莉共度的快乐时光试图渗入他的脑海,可是埃克不停地闪避着。 现在还不要,特别是在他的心快要变成一口乾涸枯竭的深井的这段期间。 他驶进餐馆停车场,这里离他家有段距离,会选择这家店是因为他五年前来过这里,参加好友帮他准备的单身派对。 五年过去了,餐馆从里到外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墙上依旧印着黄玫瑰的图案,地毯是绿色的,这家店的所有女服务生都必须穿着黄黑相间的蜜蜂服,头上戴着两根触角,并且面带笑容地招呼顾客。儘管如此,埃克还是觉得她们的脸很臭,总是动作粗鲁地把餐点放到客人的桌上。 此刻的餐馆约有八成满,整体气氛有些吵杂,一名女服务生引导埃克来到位在最角落的位置。 他向女服务生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份汉堡,等到女服务生离去之后便拿出那块破布,贴近鼻子并深吸一口,让整个鼻腔和肺部塞满古龙水味道。 剎那间,一道影像掠过他的脑海之中,他曾在报社里面闻过相同的味道。他试着努力回想,是那个混帐威尔科,还是自以为是的派屈克,当然不可能是乔治,雪莉挑男人的眼光可没那么低,难不成是爱混水摸鱼的史都华德? 他发誓,无论是谁,他都不会轻易地放过毁掉他婚姻的傢伙。 感觉像是算准时间似的,埃克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雪莉打来的。 PAGE9 「亲爱的,你现在在哪里?」 埃克没有说话,彷彿有一条绳子绑紧了他的胸膛。 「你在忙吗?」她接着说,「还是我等一下再打给你。」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埃克用食指和拇指揉了揉眼皮,「今天去案发现场时遭到一名陌生人攻击。」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只不过攻击我的人逃走了,而且我也没有看到对方的长相。」 「亲爱的,我很担心你,你赶快回家吧。」 埃克用力握着手机,他觉得自己的肌肉都变得紧绷起来。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他说着,闭上眼睛,几乎难以呼吸,「其实你认识山姆和保罗,对不对?你曾经和他们交往过。」 「我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雪莉说道。 「我知道。」埃克的声音转弱。他知道为了以前的事情迁怒雪莉是不对的,但是雪莉还有其他事情瞒着他,这才是令他生气的主因。 「也许这事不适合在电话里谈。」她说,「我们以后再谈,好吗?」 陷入沉默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埃克率先投降了,「等我吃完这份难吃的汉堡再回家。」 掛上电话之后,埃克仍然握着手机,内心感到无比的孤单。 *** 斗牛犬在午夜十二点左右狂吠不止,并猛抓棉被把埃克吵醒,就连睡在身旁的雪莉也被狗叫声给吵醒。她呻吟出声,却没打算下床查看,「亲爱的。」 「怎么了?」埃克的眼睛还是张不开。 斗牛犬并没有就这样放过埃克,继续对着棉被抓了几下。 埃克忍不住怒吼出来:「老兄!快去睡觉!」 「亲爱的,我们该考虑后门加装个狗门。」 「说得也是。」埃克漫应。 抓,再抓。棉被犹如大陆板块移动般缓缓地朝床边滑动,几乎快掉到地板。 「亲爱的,你去看看牠怎么了,我想睡一下。」雪莉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 我也想睡啊!埃克心里嘀咕。 『求求你……』一道毫无生气的求救声悄无声息地鑽进埃克的脑海中。 他霍然起身,顿时睡意全消,他瞪大眼睛,查看四周。这个家一直以来带给他莫大的安全感,只要这个家、雪莉和斗牛犬都在,他便无所畏惧,所以当他发现家中没有任何异样时,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头,最后他将视线停留在一副熟睡模样的雪莉。 是作梦吗?埃克搔了搔头,馀光中瞥见斗牛犬像老人一样咳了几声,向埃克示意牠想上厕所。 可恶!埃克小声咒骂着,要他在半夜出门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但又不能放任狗在家中撒野,于是他强迫自己起床,打开房门,屋内是一片漆黑。他盲目地摸索着,东碰西撞,好不容易穿过黑暗的客厅来到厨房。他一打开后门,斗牛犬迅速地衝到外面。 『不要杀我……』 脑海里再度响起令他头皮发麻的声音,不安感悄悄地从内心深处扩散开来,令他忍不住朝斗牛犬喊道:「快一点!」 不过斗牛犬没在接近灌木丛的地方蹲下小解,而是继续往外跑直到出了埃克的视线外。 「喂!老兄,跑太远了!」 说归说,埃克还是不想离门口太远,所以选择蹲在原地等待。为了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他动了动脖子,接着用双手拍打脸颊。 就在此时,埃克突然想起丽莲曾提醒过他,要他注意周遭的变化,的确,他觉得那隻狗有点不对劲,为了瞭解真相,他立刻动身去找斗牛犬,他花了点时间才找到那隻狗。牠就坐在树篱的地方,嘴巴喷气地左顾右盼像是在防卫敌人。 「怎么了?老兄?」 牠喘着气,头像鐘摆似的摇着。 埃克环顾四周,没看见什么诡异的影子,只闻得到专属于夜晚的冰冷气息,还有一丝铁锈的味道。 「你不想上厕所就赶快回去!」埃克对着斗牛犬喊道。 斗牛犬完全不理会埃克,自顾自的抓扒草地嗅闻着,接着警戒似的抬起头,左顾右盼。 「老兄,给我听好了,再不回去,我就把你关在外面。」 牠又作出相同的动作,抬头,喘气,扒抓地面。 「我不管你了!」 彷彿在回应埃克的怒气,斗牛犬瞪着埃克,裂嘴低声嗥叫。 「不准再耍任性了!我要回去睡了。」埃克走回后门。 斗牛犬一直没动,直到听见埃克开门声,牠才快跑跟上。 打开门的剎那间,屋内传来极为淡薄的血腥味,内心感到不安的埃克缓缓地走了进去,心脏随着脚步的移动逐渐加快,恐惧挤压着他的喉咙,令他难以呼吸。 斗牛犬低嗥一声便衝上楼,埃克也跟上前去,来到二楼,他看见斗牛犬用头顶住寝室的门,看起来一副生气的模样。 难道说,雪莉她…… 埃克心中忐忑不安,缓缓地推开门。狗的嗥叫声越来越大声。 埃克从门口处望过去床舖的位置,随即看见血腥味来自于何处──他的老婆,雪莉躺在床上,瞠目瞪着天花板,黑色的头发流出一堆脑浆和鲜血,沾污了白色枕头。她的腹部彷彿开了一张血盆大口的洞一般,上面插着用鲜红的肠子绑成一束的黄玫瑰花。 一排斗大的鲜红色英文字母出现在床头上方的墙壁──envy(嫉妒)。 PAGE10 埃克见状,立刻衝上前去将雪莉搂在怀中。 「雪莉,雪莉,看着我,我马上叫救护车。」 雪莉的脸色白得跟骷髏一样,眼神充满了恐惧,她全身冒着冷汗,伴随着痛苦的吸气声,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颤抖的双唇一开一闔,似乎想跟埃克说些什么。 「不要……」 「什么?你想说什么?」埃克将耳朵贴近雪莉的嘴巴。 「不要杀我……约翰……求求你……」 「约翰?他是谁?雪莉,告诉我,约翰是谁?」埃克紧紧抱住她的肩膀,试图缓和她剧烈的颤抖。 「干得不错,老兄。」 埃克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原本待在门边的斗牛犬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身穿黑色长外套的威尔科站在那。 「威尔科!你这杀人魔!」埃克二话不说,直接衝过去揪住威尔科的衣领,「为什么要杀掉雪莉?雪莉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对她痛下杀手?」 威尔科大笑,「叫得那么亲密,你跟她的关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混帐!她是我老婆!」 埃克转过身,伸手指向床舖的时候,没想到床上除了掀开一半的棉被,以及掉落一地的枕头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包括雪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怎么可能?」埃克衝到床舖,四处翻找雪莉的下落,「老婆?我老婆呢?怎么会不见?这怎么可能?」 一脸茫然的埃克全身无力地呆坐在床边,下一瞬间,一道眩目的闪电照亮整间卧室,一位陌生的男子出现在镜子之中,映入埃克的瞳孔。 「谁?那个男人是谁?」当埃克意识到那张陌生的面孔就是自己的脸时,他吓得频频往后退,「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的脸会变成这副模样?」 「该死,你是认真的吗?」一股油然而生的怒火席捲了威尔科的全身,他抓住埃克的后领,将他的脸直接压在镜子上,「你本来就长这副德性,你就是约翰啊!」 「我是约翰?那你又是谁?」 「我?我他妈的跟你一样都是约翰,蠢货。」 威尔科随即放开埃克,接着朝埃克的小腿补上一脚,使得埃克连退好几步,最后因为撞到床角而跌坐在地。 威尔科接着说:「我、派屈克、史都华德、姬玛、乔治和丽莲跟你都是同一掛。」 「那亨利先生呢?」 威尔科呵呵笑了,「对了,还有我们伟大的亨利先生,谦卑先生,他是约翰的理想化身,致力想成为的目标,至于约翰本人有没有达成,这我就不给予评论,毕竟身为记者不该恣意揣测,乱下标题,你说对吧。」 「那雪莉呢?」埃克的眼睛直视威尔科,「她也跟我们是一样吗?」 「喔,说到我们可爱的雪莉,她跟约翰是同一家公司的职员。」威尔科弹响手指,「还记得丽莲小姐跟你提起雪莉的身边黏了两隻苍蝇的事情吗?」 埃克重重地吞咽一下,希望自己的声音不会发抖,「我知道是山姆和保罗,可是--可是--」 他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那张照片来看,内心顿时凉了一半,只见原本应该是一张球队的合照,现在却变成员工旅游的团体照。 原来他所经歷的这一切都是假的,和雪莉共同度过的美好婚姻生活全都是埃克的幻想。 「现在明白了吧,山姆不是律师,保罗也不是医生,他们两个人也是雪莉的同事。」 经威尔科这么一说,一连串的记忆逐渐从埃克的脑袋深处浮现上来,埃克终于全都想起来,公司员工旅游的那几天,他发现山姆以及保罗居然背着他私下找雪莉单独聊天,而且还会有意无意的伸手搂住雪莉的腰部或是搭在她的肩膀上。这让埃克无法继续忍受下去,为了保护他至爱的雪莉,他愿意化身成为冷血的刽子手。 就在埃克从照片上看见一位和自己长相一样的男人,以及山姆、保罗和雪莉三人的同时,过往的记忆再度点燃他的怒火,压迫着他的脑神经,他真想杀死那两名男人,结束这一切。 「该死!居然当着我的面,对雪莉性骚扰。」 「没错!就是这个表情,杀人魔的表情,我早就知道你有这个潜力。就像斗牛见到红布就会不顾一切往前衝。」威尔科比完牛角的动作后,又踢了埃克一脚,「嘿!老兄,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吗?一直在背地里帮你善后,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想尽一己之力帮助雪莉,逃离他们的魔爪。」 「别装无辜了,你这个偽君子,你看看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威尔科指着写在墙壁上的英文字母,「你的身后早就血流成河。」 「那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干的。」埃克的眼神不断地漂移,当他想起威尔科对他说过的话时,立刻指着威尔科喊道:「全都是你想出那个餿主意的错,你这个婊子养的。」 「你还真敢这样说我们的母亲。我只是提醒你要注意那两个人,如果他们太超过就要给他们一点顏色瞧瞧。」威尔科哼了一声,「不得不说,知道你跑去案发现场的时候,真的吓我一大跳,所以我只好偽装成『背叛者』的样子把你赶走。」 「等等,还有苏珊她,她也--」 「哼,仗着自己跟雪莉要好的蠢女人,我警告过她不准多管间事,偏偏她选择跟踪我们。」威尔科摇了摇头,「告密者总是不得善终,你说是吧?」 「雪莉呢?她还好吗?她不知道我们的事情吧。」 「你说呢?」威尔科用食指指向半开的浴室。 从门缝中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地板的磁砖除了水不断地流动之外,红色液体也跟着逐渐扩散开来,淡淡的血腥味如鬼魅般缓缓地飘散在空中。 「干得不错,老兄。」 威尔科的声音在埃克的脑海中不断地回盪着,甚至挑起埃克内心深处最深沉的恐惧,连带呼吸也变困难。 然后,埃克失去了意识。 接着,约翰清醒过来。 PAGE11(END) 约翰缓缓地站起身,走向浴室,一打开门,里面明亮乾净,没有一丝臭味,也没有令人作噁的血腥味。来到洗脸台前面,镜子中映照出他那苍白的脸色,眉宇间紧锁沉鬱,深邃的眼神像深潭似的蕴藏着各种思绪。 打开水龙头,他先将双手沾上肥皂后再反覆搓洗双手,每当完成处决背叛者的仪式,他会小心谨慎地清洗双手,一洗就是二十分鐘,不多也不少。 今天的对象是那隻斗牛犬,前几天牠毫无预警的攻击约翰,所以约翰将牠关上数天,等到牠饿得无法反抗时,再举行神圣的仪式,会这么做的理由是约翰无法忍受有人背叛他,包括他所饲养的宠物也一样。 山姆和保罗不仅仅和约翰是同一家公司的职员,私底下还是一起出来喝酒的好朋友,直到新同事,雪莉的出现,他们三人同时喜欢上雪莉。原本三人说好公平竞争,可是山姆和保罗都瞒着他,私下和雪莉约会,最后的导火线是员工旅游的时候,约翰终于无法忍受下去,决定亲手处置那两位背叛者。 原以为没人跟他抢雪莉,想不到过没几天,他在雪莉身上闻到一股烟味,雪莉不会抽烟,所以约翰猜那烟味有可能是另一名雪莉的爱慕者所留下的味道。 埃克打算在不惊动雪莉的情况下,私下查出那名爱慕者的身份,因此他忍住不去质问雪莉,留在她身上的烟味是谁的,直到某天,约翰出来遛狗时,他看见雪莉和一名男人正在约会,两人的互动相当亲密,这令他感到无比的愤怒。 彷彿是在回应约翰的怒气,斗牛犬突然挣脱绳子,朝那名男子跑了过去,并且咬破对方的西装裤,虽然事后男子表示不在意,但雪莉却给约翰不好的脸色看,这样的举动在约翰的内心深处埋下杀机。 埃克虽然容易嫉妒但性格懦弱,不适合当领导者,反而威尔科能够在处于愤怒的情绪下拟定完美的杀人计画,举例来说,先前处理掉的山姆和保罗,却没被警察抓到就足以证明威尔科的智足多谋。 绑架雪莉的过程一点也不费工夫,只要用找到下落不明的苏珊为诱饵,雪莉很快就上鉤,至于诱拐的剧本由爱偷懒却鬼点子特多的史都华德来负责。 地点是在一栋废弃的大楼,威尔科不会蠢到在自己的家中行兇,先动手的人是埃克,可是才刚刺下第一刀,他就因为懦弱而躲进自己的幻想世界中,沉溺在自己与雪莉过着美好的婚姻生活,就算他选择遗忘这一切,但是在现实里,因为他的嫉妒使得这一切早已不復存在,所以威尔科才会让埃克认清这个事实。 在雪莉的肚子上摆放黄色玫瑰花是喜欢性爱的丽莲,她对爱的表现总是异于常人,会选择黄玫瑰是因为花语代表嫉妒。 负责善后的人是什么都想要的姬玛以及贪吃的乔治,就因为强欲的性格造就姬玛凡事要求完美,无论是身为亨利的秘书,能够随时掌控亨利的行踪,或是威尔科的杀人计画,她也想清楚知道计画进行得如何;爱吃但力气大的乔治则负责搬运尸体。 当然,这些事情都必须瞒着亨利去做,一旦被亨利发现,他肯定会跑去向警方自首,这么一来,约翰的人生就完了,这对永保权力欲望的派屈克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他认为密尔斯报社仍需要一名老闆,一个理想的化身来维持运作,只要这个团队还在,派屈克便能掌控约翰的人生。 二十分鐘到了,约翰关掉水龙头,利用最后留在手中的水将前面的瀏海往后梳。 看着镜中的自己,脑海里顿时响起威尔科的声音,「干得不错,老兄。」 他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