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顾先生说的话，还是没人要相信》 故事的开头 0. 关于追王洋这件事，顾易辰是拿出在九岁追隔壁班沉乔时，那种孩童时期才有的奋不顾身。 纯真而执着，带着蛮横劲的一往直前。 那年，他不知道听那个小同伴说，沉乔很像电视上号称冰山美人的某演员，就自动把她也当作不爱笑的女孩。 于是，为了要逗笑沉乔，他几乎是把笑话大全当九九乘法表背。 关于这件事，感受最深的，就是在那时不幸成为他同桌的王洋。 「顾易辰，你有卫生纸吗？」某天鼻涕差点要留下来，身上又没卫生纸，王洋有些着急的问。 结果，他亲爱的同桌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拿出卫生纸……而是翻出一本笑话大全。 「王洋，五月花和百合花哪一个没有生小孩？」 「不知道，你快借给我卫生纸！」 「是五月花……因为五月花『卫生纸』。」 寒风过境，王洋的鼻涕流了出来。 时时想到要复习笑话，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夸奖顾易辰用功。 在王洋的记忆中，顾易辰只要决定做一件事，处理方式不外乎就是蛮干硬干，横衝直撞得遍体鳞伤也没关係，就是想要做到最好。 好比如会把笑话大全拿出来默写的，王洋很久之后回想，也就只看过顾易辰做过。 只是有心，却不一定能做对事。 后来的他要和沉乔告白时，笑话的确说得特别顺……但其实很爱笑的沉乔，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沉乔，你知道那一个字需要三天才能写完吗？」 「……」 「是晶！哈哈你没想到吧？」 「……」 顾易辰事后只能用那年太年轻解释，如果是现在的他，一定马上就能看出来，沉乔是用看变态的表情看着他。 自认为有所成长，二十二岁的顾易辰，想要追王洋，已经懂得不要靠外力，要用个人魅力吸引对方。 顾家和王家一直都是好邻居，光是近水楼台这点，顾易辰就觉得自己要追不上王洋，简直白费资源。 仔细参考平常王洋回家的时间，顾易辰在楼梯间凹好造型，想和对方来个偶像剧式相逢。 一切准备就绪，与慢慢走上楼的王洋四目相交那瞬间，顾易辰也觉得自己绝对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万事俱备，只欠……对方今天带着一个女伴回家。 警铃作响，顾易辰哪里管得上什么造型不造型，连忙拉着王洋就往角落挤过去。 恶狠狠的，他说：「王洋，她是谁？」 这句话很有八点档的气息，但配上他狰狞的脸，就马上变成恐怖片。 习惯顾易辰说风就是雨的个性，王洋没吓到，只是理所当然的回：「我表妹呀，今天来我家玩的……我妈没跟你说吗？」 顾家夫妇自从顾易辰和他妹妹长大后，就一头栽进工作，把两个孩子都养成钥匙儿童。 身为好邻居，王妈妈是把两兄妹当自家孩子管，三不五时就会要他俩到王家吃饭。 身为固定饭友，王家表妹会来玩，顺便搭把筷子这件事，顾易辰不可能会没听说。 而事实是，顾易辰也确实听王妈妈说过，只是当时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追她儿子，所以临时给忘记了。 身为一名对自己形象有所要求的追求者，顾易辰当然不能说，自己在王妈说话时。想的都是追男十八招，完全没把话听进去。 「我知道呀，只是确认一下。」发现是误会后，顾易辰没忘记自己的目的，边说话边凹角度，力求帅气英挺。 「……」王洋和顾家邻居十三年，当中包含和顾易辰当小学、国中当同学的九年，就算并不想，他还是对顾易辰异常了解。 这样的顾易辰，绝对是要搞事情。 见王洋突然往后退几步，顾易辰以为自己策略成功，已经让对方害羞得不知所措。 结果，开心不过三秒，王洋就黑着脸，说：「顾易辰，我就说你今天打扮这么帅做什么，原来就等在这，想要泡我表妹？」 没有给顾易辰解释的机会，王洋趁着对方一脸呆滞，拉着表妹就赶紧跑了。 他家的好白菜，千万不能被随便拱走！ 目送王洋的身影消失，顾易辰一屁股坐在楼梯上。 被对方这样扔在原地，他的确有些伤心，但转念一想……他今天的目的似乎都达到了？ 如果他记得没错，王洋的确是亲口说出，他今天很帅这件事。 瞬间被治癒了受伤的心灵，有了这句话，就不枉费他一大早就开始梳妆打扮，把衣柜整个翻出来搭配。 拍拍裤子站起，顾易辰脸颊有些红，飘飘然的站起身，然后跌跌撞撞往顾家前进。 今天的顾先生依旧热烈的追求王洋──只是没人相信。 一 1. 关于讨厌一个人，绝对比喜欢一个人容易这个逻辑，顾易辰是在不堪回首的经验中，用切身之痛得到答案的。 这件事要说起，就要跳回顾易辰年少轻狂，和沉乔告白失败后的第三个礼拜。 那个顾易辰和王洋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那天。 事发地点，春明国小一年三班。 事发原因，则是来自于王洋桌上，某天早上突然出现的粉红色信封。 那时候武侠剧正流行，小男孩还不懂什么叫情书，见到桌上出现一封信，只当作是谁跟他下的挑战书，绷起脸就叫上一堆兄弟，跟他一起拆信。 于是场面瞬间就壮观起来，只见一群小学生，个个戒慎恐惧，围着一个人拆情书。 眾目睽睽下，王洋从粉色信封抽出一张喷着过多香水，快变成生化武器的信纸。 一如武侠剧所演，很入戏的男孩们交换了下眼神，对于这散发不明气味的信纸，十分戒备。 板着脸，王洋打开信纸。 然后噗通一声，他和顾易辰的友谊小船不只翻了，还直接炸了。 『王洋我喜欢你沉乔』 没有标点符号，还字体扭曲，但大家都能看出这是一封……情书。 ——一封来自朋友妻的情书。 虽然顾易辰没有告白成功，但追人的干劲大家都看在眼里，早就把两人画成等号，认为有一天沉乔会变成顾嫂。 但现在冒出这件事，顾嫂很显然是当不了了。 朋友，自然也当不了了。 自此，友好的同桌瞬间画出楚河汉界，一把长尺在顾易辰单方面强迫下，不偏不倚地放在桌子正中间，不管王洋怎么说，顾易辰都不肯拆掉。 事后，曾经有人去问沉乔，为什么要拒绝顾易辰，然后跑去跟王洋告白。 沉乔红着脸，手指头绕呀绕，很小声地说：「因为他帅呀。」 这消息很快就传进其他同学耳中。 果然，消息一传开，马上就有正义人士跳出来说：「沉乔，你这样太肤浅了！」 虽然那时候的他们，还不是很能深刻体会肤浅是什么，但先骂就对了。 事后，也有人去问顾易辰，为什么要突然在桌子中间放楚河汉界，他和王洋不是好兄弟吗？ 顾易辰黑着脸，咬牙切齿的说：「因为他帅呀。」 这消息很快就传进其他同学耳中。 但没有正义人士跳出来指责他，反倒是兄弟们赞同的看着他。 甚至是拍拍他的背，揽揽他的肩，好表示慰问。 毕竟武侠剧里，夺妻之仇是不能饶恕的，能从第一集演到最后一集。 从这天之后，顾易辰就明白，讨厌一个人，或许不需要太过艰深的理由。 只需要一眼，甚至是一个荒谬的迁怒，都能被大家接受。 但喜欢一个人，或许需要无数个理由支持，才能被人相信。 2. 于是，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的顾易辰决定，以后和别人告白，情书都要写成小论文模式。 3. 十三年后，王洋从顾易辰手上接过情书时，还以为对方是送了一本书给他。 「这什么？」王洋颠了颠手上的情书，重量不是一般的沉。 身为一个有矜持的追求者，顾易辰当然不能直接回答，这是一封情书，只能挑眉说：「这本书包含许多人生哲理，你一定要仔细看完。」 「人生哲理？」 王洋以为自己听错了，当着顾易辰的面，直接翻了几面后，脸色瞬间奇怪起来。 「为什么这书前几页，会是从黄金比例来探讨我的脸好不好看……这到底谁写的呀？」 「我。」比了比自己，顾易辰面色凝重。 手心冒汗，为了要让对方相信自己是真的很欣赏他，自己一个文学院的，还花了不少时间研究达文西手稿，用各种数学公式去分析黄金比例，进而拿出证据。 这不叫诚意，顾易辰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叫诚意？ 但没想到，王洋翻了几页后，就看不下去，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你该不会是想整成我这样吧？」 这问题太犀利，顾易辰招架不住，抢过情书就直接跑回家里。 4. 求问，追求对象问自己，有没有意愿和他整成夫夫脸，该怎么办？ 二 5 大概是幼年时期的经歷，在心里留下大片阴影。 对王洋而言，别的人怎么评论他的长相都无所谓，但如果是顾易辰提出意见，那怕是夸奖，他都会觉得万分惊恐。 想当年，他们闹翻的原因，不就是因为「因为他帅呀。」这句话吗？ 于是那一叠情书，在他眼里，就成了战书──还是敌对意识特别强烈，只差没把他盖布袋那种。 这事并不是没有先例，想当年他大学要过生日时，顾易辰可能是为了报仇，不想让他准时到派对现场，特意埋伏在他家门口，最后突然出现盖他布袋。 那种震撼感，在王洋心中，阴影面积已经有足球场这么大。 左想右想不对劲，王洋面色凝重地跑到王母娘娘，也就是他妈妈面前，问了句：「妈，最近易辰有那里不对劲吗？」 最近好不容易因为对方常到自己家里蹭饭，而好转的友好关係，又为了什么急速恶化，他总该要心里有点底。 闻言，王母娘娘同样面色凝重，有些茫然的问：「易辰有正常过吗？」 很显然，身为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王母娘娘时常跟不上顾易辰的思绪，只能基于长辈友好的关爱，听到什么都先夸奖。 好比如，顾易辰把他的情书理论和王母娘娘分享时，她虽然搞不懂告白和黄金比例有什么关係，但都会先说这主意好一样。 又比方是，顾易辰在某次王洋生日时，为了当第一个送他礼物的人，又想要有足够的惊喜感，而拿各种计划问她时，她都会回以善意的笑容。 「王妈，你觉得怎么样会让人比较印象深刻？」 说出自己分别是盖布袋吓人，和从角落衝出来吓人的计画一和二，顾易辰无比相信，身为王洋的妈妈，她给出来的建议肯定会是最好的。 只可惜，王母娘娘没搞懂情况，只是单就印象深刻这主题，说出了中肯的答案。 「我觉得……盖布袋好点？」 这样回答的王母娘娘，完全没想到，这布袋最后是盖到自己儿子身上。 这样执行的顾易辰，也完全没想到，这惊喜到最后没有喜只剩下惊恐。 这样被盖的王洋，也完全没有想过，这惊恐其实是一个套路太多的人，一不小心把自己套路进去的结果。 人家都说要听妈妈的话。 只是顾易辰没意识到，他还没追上王洋，所以王母娘娘还不是他妈妈。 饭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听呀。 6 在王母娘娘这边得不到结果，王洋只好求助更强大的外援──顾易辰的妹妹顾念盼。 这个能在顾父顾母长年不在家，以及哥哥如此不靠谱的情况下，还能平安长大不长歪的奇女子。 7 顾家父母把自己的儿子女儿养成钥匙儿童的后遗症之一，就是儿子在与女儿的长时间相处下，被养成了妹控，与妹妹感情极好。 感情极好这词的具体行为之一，就是顾念盼问的问题，顾易辰大多数都不会隐瞒。 至于那个大多数的例外，就是关于王洋的事。 对王洋的苦恼一无所知，王洋找完顾念盼的当天晚上，顾易辰刚把鞋子塞进鞋柜，就发现自家妹妹站在他身后，一脸欲言又止。 「盼盼怎么了？被陈晨欺负了？」揉揉妹妹的发顶，顾易辰想都没想就说。 虽然面部表情温和，但他说到陈晨时的咬牙切齿，是一点都不能隐藏。 做为一个疼爱妹妹值已经达到颠峰的哥哥，妹妹的男友绝对是每天都要照三餐拿出来仇视的存在，就像现在，时不时挖出来针对一下，早成为家常便饭。 陈晨这个名字，在顾易辰心中已经堪比当年的王洋，抢妹之仇不共戴天！ 「不是啦！」听出顾易辰语气中的愤慨，顾念盼连忙解释：「我……我只是想问看看，你最近过得好不好而已。」 「啊？」妹妹的说法，让顾易辰脸上充满十万个为什么，「你觉得我现在有哪里看起来不好吗？」 「……看起来是很好没错。」顾念盼低下头，有些犹豫，但又不想在哥哥面前说谎：「其实是王洋哥来找我，想问你最近是不是又受到什么打击，不然怎么会又开始观察他的脸……」 当年的恩怨，顾念盼也知道一点，自然也对顾易辰的举动感到有些紧张。 如果可以，她还是不希望顾易辰和王洋像小时候一样，时常闹得不开心，让两家人都难堪。 话一说完，正想劝诫一下哥哥的顾念盼，就发现顾易辰表情僵硬，眼睛瞪大直直地盯着自己。 「哥哥？」顾念盼不懂自己说错什么，在被顾易辰狰狞表情吓到的情况下，手指忍不住纠缠起来。 殊不知，她以为顾易辰是因为她提到王洋所以在生气的真相，其实是她哥哥正用上洪荒之力在克制自己，不要出现太大的反应，让妹妹看出自己的心思。 8 收到情书后，开始主动关心自己……顾易辰保守估计，自己需要去跑个操场十圈，才能对这发展勉强冷静下来。 三 9 顾易辰其实也曾想过，要和王洋坦承自己喜欢他这件事。 但也许是小时候的自己，对王洋表现出来的对立情绪太强，甚至是曾经假藉要和好的名义，恶整过来求和的他。 于是到了现在，无论他对王洋说过几遍，自己真的没讨厌他，也只能换来对方更加戒备的眼神。 对于他的示好，已经被整怕的王洋，最常做的反应，就是用脚踹自己前面的门──好检查上面有没有卡了个水桶，就等他掉以轻心走过去。 夏天一碗水，冬天一盆水，从天而降把他淋得透心凉的滋味，王洋小时候可没有少体会过，当然时刻戒备着。 顾易辰很鬱闷，这年头他当个老实人，说自己喜欢对方没人信；违心说讨厌对方，大家才会觉得是正常运作。 简直不能好好当朋友了。 这样的鬱结情绪，一天天累积，终于让他在某天晚上，做了个梦。 在那个梦里，他成为了童话故事的主角──说谎鼻子就会变长的小木偶皮诺丘。 顶着那个让人不能说谎的鼻子，他终于成功洗刷自己的冤屈，然后告白成功，抱得美男归。 梦境中的告白多顺利，顾易辰醒来时，就有多失落。 摸摸自己肉做的鼻子，他叹了口气。 然后重新倒回去床上，开始用念力催眠自己，想要再做一次同样的梦。 10 隔天，顾易辰就到网路上买了一台测谎机。 还刚好特价中，免运费。 11 又一个隔天，王洋依照顾易辰的讯息，在晚上到顾家时，对方刚拆封完测谎机，地上堆满包装纸。 「易辰你买了什么？」踢开脚边的箱子，王洋学着顾易辰在铺着毯子的地板盘腿坐下。 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顾易辰小心翼翼地捧起测谎机，说：「我说王洋，你来陪我测试一下这个吧？」 「这什么？」一头雾水，王洋盯着被塞到自己手上的不明物体，第一瞬间还以为是放电的整人玩具。 不知道王洋把机器翻来覆去是在检查有没有开关，顾易辰热情的介绍，「这是我从网路上买了的测谎机，开箱完当然要试用呀！」 见对方说完话，马上兴高采烈地把手放上去，王洋总算安心，看来顾易辰今天不是有新花招要整自己，「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要问什么？」 早有准备对方会问这个，顾易辰安排妥当，马上从口袋翻出一张纸，「你按这个问。」 王洋接过，稍微看了下，上头都是一听就知道真假的问题，的确适合用来测谎。 于是一切准备就绪，王洋清了清喉咙，就开始了问答。 「一天是不是二十四小时？」 「是。」 「我们小学是不是念春明国小？」 「是。」 像是小学生回答老师问题，顾易辰表情认真，正经危坐，让王洋看了有些好笑，都忍不住想拍拍他的头，嘉奖一番。 眼眉含笑，顾易辰很久没和王洋这么和平的相处，也跟着弯起嘴角，直觉得气氛正好，这时候就等王洋念到那个问题…… 唸完正面最后一个问题，王洋自然把纸翻面，刚打算要顺着说下去，但一看到上头写着的问题，表情就变得僵硬。 还是在顾易辰闪亮亮的眼神注视下，才有些迟疑的问：「你……讨厌我吗？」 终于来了！ 顾易辰表面冷静，心脏已经疯狂跳动，本来练习过无数次的回答，瞬间变得难以出口，黏在嘴边不敢轻易说出。 头脑一片混乱，顾易辰发狠，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才抖着声音说：「我……喜欢你！」 然后，刚刚平静的测谎机，也很应景的，配合他的激动情绪，发出了音效。 王洋：「……」 顾易辰：「……」 逼──逼──逼── 声音特别嘹亮，堪称荡气回肠。 当然，盪得是顾易辰的气，回得是顾易辰的肠。 总结情况，就是他气的肠子都要打结了。 12 顾易辰用血的教训，学会了重要的东西，还是不应该贪小便宜，买了个不知来歷的山寨品。 那个卖瑕疵品的人，难道没想过他卖的一个错误，会耽误一段美丽姻缘吗？ 四 13 简直是手忙脚乱。 事后顾易辰已经不愿回想，自己那时候是在怎样的心情下，才能顶着王洋欲言又止的目光，随便找个理由把人请回去。 他自认就算是玻璃心，也绝对是防弹玻璃那种等级，耐摔耐撞不易碎，没事不会出现那种自暴自弃的情绪。 但这次洗白不成，反而越描越黑的经歷，要说他一点都没受影响，还是太强人所难。 于是，顾易辰治疗自己防弹玻璃心的第一步，就是开始寻找客诉电话……当初看到价钱感慨对方佛心的感想，已经连点渣都不剩，现在不给对方佛山无影脚算是他好脾气。 但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前因后果，刚回到家看到顾易辰东翻西找的顾念盼，包包都还没放下，就缩着肩膀往他靠过去，眨着无辜大眼，似乎有事急着找他。 心理气愤，但对于自家妹妹，顾易辰还是按耐住急性子，笑顏以待，「盼盼怎么了吗？」 「我……」小脸写着羞涩，顾念盼扯着衣角的模样，透过傻哥哥视角滤镜，变成了极为可爱的存在。 糟糕心情扫除大半，开啟傻哥哥模式下的顾易辰，见到妹妹踌躇难言，自然是好声好气的温言鼓励，「什么难事都有哥哥在，盼盼你有事就直说没关係！」 这时候的信誓旦旦，都在顾念盼终于说出自己目的时，碎成了渣。 「哥哥，明天我要和陈晨出去玩……所以不会回来吃晚餐了，你自己在家别忘记吃。」 「……好喔。」保持着脸上的微笑，顾易辰回。 得到哥哥答覆，而安下心的顾念盼，一点都不知道，自家哥哥内心正泪流成河，沉浸于一天内被二度伤害的伤感中。 14 隔天早上晴空万里，只有稀疏几点白云，阳光极其灿烂。 望着妹妹梳妆打扮，满脸笑容地出门，顾易辰面色冷凝，几步走回房间，一把扯下窗边倒放的晴天娃娃，就往垃圾桶扔。 他再也不相信网购了，等下就去把淘宝的app删掉。 15 一个人在家，很容易胡思乱想这件事，在顾易辰身上是完美詮释。 要放在平时，假日没人他还能去王家晃晃，装作要找长辈聊天，实际上是去看王洋。 但昨天收场那么尷尬，就算大神经如顾易辰，也多少提不起胆，害怕对方对自己露出嫌弃的表情。 好不容易最近两人缓和不少，现在冒出这事，简直就是狠狠把这阵子的进度拽回原位。 不甘心又怎样，难道他还能强迫王洋吗？ 长叹口气，顾易辰趴在客厅地毯上，浑身发软。 有些人遇到烦心事，心绪会一路下沉，直到胸口像卡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做什么事都不自在。 还有种人，伤心不超过三秒，就会开始尝试突破困境……就好比如，这时候的顾易辰。 坐以待毙从来不在他的选择范围，于是他马上就开始思考，不借助外力，而是用真诚的态度，去表明自己并没有讨厌王洋。 说喜欢不喜欢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还嫌进度太快。 但假如只是挽回友情，还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明白自己如果是用过往的态度表达，难免会让王洋以为自己又有阴谋诡计，百分百不採信。顾易辰大手在脸上拍拍，一鼓作气马上从客厅地板蹬起，就衝到自己房门口。 虽然没像妈妈妹妹他们房间，有放置连身镜，但王洋房间的衣柜门板上，也有内镶的大镜子，恰好符合他这时候的需求。 拉开柜子后顾易辰把五官扭扭，当作说话练习的热身运动，接着深吸口气，就开始对镜子自言自语起来。 「早安，王洋你昨天睡得好吗？」 话刚说完，顾易辰就马上打枪自己。 刚刚那句问出来，要是王洋回答睡得好，不就代表他完全不在意自己还讨厌他，还能睡得安稳？ 不想尝试两天内受到三度伤害，顾易辰又换了种说法表情，继续演练。 但也许是太过在意，不过只是要解释误会，顾易辰却像舌头打结，说什么都不顺，说什么都不满意。 更别提他满脸僵硬，一看就像背讲稿的模样，又怎么可能会过王洋那关？ 「那个……王洋，其实之前的事都是误会，我……不行呀，连好好说话都不会了，以后还要怎么告白呀！」 抱头蹲下，顾易辰迭声哀号，话音中的沮丧清晰可闻。 几番心情起伏，好不容易稍微回过气，他才勉强重新整理好心情，要再接再厉练习下去……假如，他的眼角馀光，没有看到那双陌生脚掌的话。 呃……刚刚他一路跑回房间，好像想着家里没人，就没关房门。 僵硬的抬头，顾易辰面无表情的，与出现在家里的青年四目相交。 修长身形，清秀五官，眉目间有让人安心的温和气质。顾易辰一眼就认出来，对方正是被他列入黑名单，有抢妹大仇的陈晨。 只见对方手指上还勾着顾念盼的钥匙，见到他注意到自己，便紧张地马上解释：「盼盼走得脚有点酸，就叫我回来帮她拿东西。她跟我说顾大哥在家，所以跟你说，你就会把东西拿给我……」 解释到一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动作僵硬的偏头，好逃避顾易辰直射过来的目光，「那那那那个，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你真的可以放心！」 「喔。」依旧面无表情，顾易辰现在已经失去思考能力。 16 这位先生，你如果真的没听到，耳朵红什么红呀，这不是作贼心虚谁信呀！ 在顾易辰仅剩的理智作用下，这句吐槽在他脑中自动拨放了十遍，让他清楚明白，这件事终于不再是只有天知地知他知的秘密了。 只是，居然是被黑名单第一名的陈晨知道，还是让顾易辰成功在两天内，便完成了遭受三次严重打击的成就。 五 17 可怕的，从来不是让讨厌的人，发现自己的秘密。 而是被发现之后，完全没有圆谎的机会，只能憋住所有慌乱情绪，硬生生承认这件事。 顾易辰当然不是这么乖巧的人，在东窗事发的第一瞬间，他脑子已经冒出了无数种说法，就当良心暂时被测谎机电晕了，无法正常运行，说法是怎么唬烂怎么来。 能骗多久是多久，在与陈晨四目相对那剎那，他的脑补天份发挥到极限，心里头演绎了无数圆谎小剧场，只待真正实行。 可惜的是，这一切，都在第三人进入他家时，正式成为妄想。 「易辰你在家吗？我是王洋，有事要跟你说……啊，门没锁，那我进去囉。」 基于顾易辰常用丢钥匙，临到家门口还有家归不得的情况，顾家爸妈特意在王洋那放了备份钥匙，好在必要时刻让儿子有办法回家。 日子长了，久而久之，王洋难免成为半个顾家人，也不拘有没有人在家，顾家随时都欢迎他自由来去。 现在为了找人到顾家，王洋在发现大门不过简单带上没锁紧，代表有人在家，而且依照之前顾念盼的说法，这时间只可能是顾易辰在家的情况下，他当然是直接开门，往目标人物走去。 殊不知，他这一喊，直接吓惨了屋内的两人。 面色死白，顾易辰看向陈晨，果然发现对方双眼直盯着自己，神色惊讶，嘴脣开开闔闔，似乎有话想说，又不知从何开口。 简直想仰天长啸，顾易辰觉得自己今天不去签乐透，实在对不起自己的狗屎运！ 脚步声由远而近，停止那刻，顾易辰就注意到王洋正从陈晨身后探出头，有些疑惑地打量他与陈晨两人的深情对望，显然对陈晨这陌生脸孔感到好奇。 难为他一边观察，还不忘要说出自己的来意：「易辰，盼盼怕你忘记吃饭，要我妈帮忙多作你一份，你不要忘记来吃喔……」 「……好。」顾易辰欲哭无泪。 妹妹呀，哥哥第一次觉得你的爱，是甜蜜的巨无霸沉重负担呀。 知道你担心哥哥不能接受你男友，但也不用到直接把秘密送出去，强迫对方变成哥哥知心人的程度呀！ 顾易辰没有迎风洒泪的伤感，只有迎电风扇洒汗的无助。不够文青的下场，是感慨只有三秒后，他就化作饿虎扑羊，死死把陈晨扑倒在地，用手封住对方的嘴，就怕对方乱说话。 呜呜呜呜，顾易辰用强大的翻译神经，把陈晨的挣扎呜咽全部理解成同意自己压住他的行为。 必须再强调一次，他的良心早在测谎机响起那刻，就被狗叼走一半。 「……这是在？」反射性退上半步，王洋瞠目，无法理解现场突然发生的事。 「摔角。」板着脸，顾易辰努力让自己不要心虚。 「是吗？」没漏过两人本来只是互相对视，根本不像要对打的模样。王洋看着在顾易辰身下慌乱挣扎的陈晨，神色有些诡异，语气也不怎么好。 「因为他是盼盼的男友！」 听不得王洋带着质疑的话语，茫然无措之下，顾易辰随便挤出了一个理由，本来以为会被怀疑，没想到王洋马上就接受，还体贴的表示自己能先走，让出空间让他们摔角。 走之前，他还不忘劝说：「易辰，你这妹控的毛病，感觉越来越严重了，现在居然学会趁盼盼不在，欺负她男友了。」 顾易辰：「……」 这绝对是天大的误会。顾易辰在心里默默替自己澄清。 真正被霸凌的是他呀！ 连防弹玻璃心都碎成一片片了，还不够虐吗？ 18 一时无语，顾易辰现在不知道，该不该伤心王洋为什么能看出他妹控之心，却一点都感觉不到自己对他的心意。 明明比起妹控，他自认为他的追求行动更高调呀！ 布袋也盖了，情书也送了，怎么会一点都没反应？ 甚至现在他随便说了个谎，就获得他百分百信任。怎么真心诚意告白，还会被当成陷阱呢？ 世界太复杂，真心常常不如玩笑，玩笑又不如错误谎言。 就像测谎机乱叫后，还会被当成权威认证一样。 这现实太残酷，他不想懂。 19 继情书要写成论文后，顾易辰又多领悟了一个人生哲学。 ──告白有三宝：镜子、论文、大门锁。 下次再要挑战告白，他肯定会把门锁上。 让外面的人不能轻易闯进来，里面的人不能随意逃开。 20 恍神间，顾易辰感觉到有人抓上他的手，对方掌心温温热热还带着汗，像是长跑过后，还没喘过气的运动员。 喔，他差点忘了，他还压着人。 等了一会，见王洋没有再回头的跡象，顾易辰才放开陈晨，看着他连忙推开自己，还没站起来就用屁股走路，往后蹭了好几步，好像自己会吃人一样。 「刚刚那个人……」陈晨绷着脸，吞吞吐吐。 他欲言又止，顾易辰是面色如纸，心被高高吊着，很难喘气，「那个人怎样？」 撇开脸，陈晨脸颊微红，「那个人的意思是，原来你还满讨厌我的？」 「……」顾易辰眼神死。 他深深觉得，这傢伙，绝对是老天爷派来剋他的。 就像是数学老师跟学生们说课本第八十页的例题三是这次必考的题型，有一人画了，却是把标註做到物理讲义上。 这画错重点错到天边去，却偏偏物理考试时，就正好也出了那一页的那一题。 歪楼也能歪到命中红心，准确发现他另一件不想让对方知道的事……他服了还不行吗？ 要知道，虽然凡是妹妹的男朋友他都讨厌，但要是因为自己而让妹妹伤心，顾易辰才更不能原谅自己。 下定主意不能让陈晨觉得女友家人难相处，对妹妹產生推缩的心，顾易辰很认真的板起脸，「你胡说！我明明爱屋及乌，盼盼爱的我都爱。」 这话够剽悍直接，也很妹控，十分符合刚刚王洋对他的描述。 只是，陈晨显然没被他绕进去，还是呆呆地问：「但是他刚说你其实想揍我……」 「天大的误会呀！」用浮夸的声调，遮盖过陈晨没说完的话，顾易辰吼：「打是情，骂是爱你听过吧？」 陈晨点头，但脸上的表情，很明显是在说，这句话绝对不是用在这边……老实说，不只是他，就连顾易辰本人，也觉得被测谎机电昏的，绝对不只是自己的良心，恐怕是连羞耻心都一併掛病号，公休去了。 就留下他一个人在这，用各种惊吓度一百的场景来锻鍊脸皮厚度，力求以后往打不穿、弄不破迈进。 六 21 秘密被发现后，顾易辰有焦躁，却也有放松。 要放在他身边任何一个熟悉他的人身上，都会以为他对王洋的喜欢，是新的恶作剧手法。 但陈晨跟他不熟，仅仅是从妹妹身上听到过一些关于他的事，没多接触过那些恩恩怨怨，在见识过他的告白演练后，反倒是比身边的任何人都还要早相信，甚至是没过多久就接受这件事。 单就这件事，顾易辰很大手笔的，在对陈晨的妹夫身分上，加了不少分数。 虽然，仍旧是负分，却已经不至于看到对方就想狠狠对付。 22 在惊吓过后，妹控魂总算回归，在想到自己拖住陈晨后，顾念盼要自己在外面等，顾易辰马上垮下脸。 没有时间解释太多，他边把人往外赶，边心虚说道：「你不准到外面乱说呀，不然我就要跟盼盼说，以后看到你都要远离一百公尺，把你当妖魔鬼怪看，一靠近就要喷符水的呀。」 这种封口说法，陈晨还是第一次听到，想笑又看见顾易辰凝重的表情，只好压下笑意，认真答覆：「我不会乱说。」 不相信陈晨，也要相信妹妹看人的本事。顾易辰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最后还是放人先回去找顾念盼。 只是在对方离开前，先加了一波通讯方式，人走出去四十分鐘，就传了张符水的照片给他。 那时候，正好陈晨在和顾念盼排队要买电影票，感觉到口袋震动，把手机拿出来一瞧，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顾念盼听到声音，好奇的问，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东西了吗？ 陈晨没把手机给她看，只是含糊地回答：「盼盼，幸好你和易辰哥不像，不然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了。」 别人是不按套路出牌。 放到顾易辰身上，却变成他自有一种套路，再怎么莫名其妙的事，放到他身上，都变得有点道理。 想生气或是反驳，到头都会在他的神奇思路中，被磨成哭笑不得。 23 有些莫名其妙，但从那天后，陈晨就成为了顾易辰每天必定会发讯息的对象。 从威胁到间聊，终于找到能认同自己的对象不容易，去除掉对方是候选妹夫的身分，整体而言还是让人开心的。 关于两人从单方面交恶到会传讯息聊天这件事，首先发现的，是两人最亲近的人──顾念盼。 「哥哥。」某天，在家里围观自家哥哥传讯息给男友，比自己还要勤劳的顾念盼，忍不住问：「你该不会是真的看陈晨不爽，所以想要教训他吧？」 这事情，放在顾易辰身上，是绝对有可能发生。 放下手机，顾易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从封口，和陈晨聊到天边去了，「你为什么这么想？」 有些尷尬，顾念盼犹豫一会，还是说道：「就像和王洋哥一样，有的时候我看哥哥和王洋哥相处满好的，都要以为哥哥其实不讨厌他，但最后看到哥哥做的事，又会被推翻那些想法。」 那些事？ 直到现在，顾易辰还是不懂，他认为像是情趣的事，怎么到了别人眼中，就变成了厌恶对方的恶搞？ 想了想，顾易辰静了几秒，才在顾念盼的不安目光下说：「我没有要对陈晨做什么，除了当妹夫外，他人还算不错。」 ……对王洋，更没有什么恶意。这句话，被他闷在嘴边，有些说不出口。 被顾念盼这么一说，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做的这些事，难道在王洋眼中，都是困扰？ 什么情趣，其实在对方眼中，都是找麻烦？ 心情低落，又恰巧陈晨回传了讯息，顾易辰拿起来一看，上头只有短短一句，后面缀了个问号。 『你是怎么喜欢上王洋哥的？』 24 到底是怎么让自己落到这种尷尬地步的，顾易辰自己也弄不明白。 就像是陈晨在发现真相时的错愕一般，在最开始，好一段时间，顾易辰都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怎么就突然对死对头上了心。 即便只是单方面这么觉得，但死对头就是死对头，不是应该相看相厌吗？ 他不懂，但很多事往往不需要理解，心就会早一步做出选择。 喜欢，讨厌，从来都是一体两面，都是源自于对王洋的在意。 意识到这点时，顾易辰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在意王洋这个习惯，他已经持续了十六年。 七 25 顾念盼常说，她哥哥的神经比大树还要粗，风吹不倒，雷打不坏。 这份强韧精神被他延伸到别处，就成了一旦他认定的事就没更改过，横衝直撞也要完成。 就连最亲近的妹妹都这么说，顾易辰讨厌王洋这件事，在许多认识他的人眼里，并没多少转圜馀地，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至少，连他本人有好一段时间，也是这么确信着。 从小一认识王洋开始，顾易辰一直到十四岁那年，都还敢站在司令台上，趁老师跑来追杀自己前，往操场大喊：「我讨厌那个王二蛋──」 他本来是想喊王八蛋的，只可惜王洋只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排行第二。 想认真表达自己对他的厌恶之情，顾易辰十分讲究的配合王洋的身分，改变了骂法，就怕对方不明白自己对他的敌意。 虽不是什么好事，但连骂法也要刻意客製化，某方面而言，倒也算是他对王洋分量十足的心意了。 这件事，王洋自然也知道。 跑来告密的人还以为他会生气，没想到苦主听完，不过笑着摇了摇头，骂了声：「傻子。」 这声傻子，让告密的人忍不住对号入座， 他还以为能看到这对竹马竹马撕逼，结果一如往常，被挑衅的人只会报以一笑，下回见到顾易辰，还是会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26 从小一的情书事件后，顾易辰和王洋的相处模式，就从哥有一根棒棒糖，你也绝对会有一根，变成哥有一根棒棒糖，你没有，就绝对要吃给你看的关係。 小学时期的顾易辰，每天早上第一个关注的事，并不是早餐要吃什么，而是王洋到底出门了没。 不知道其中隐情，当时上班前会留在家里，陪孩子们吃完早餐的顾妈妈，见顾易辰饭也不好好吃，老往窗外看，忍不住骂：「小辰！饭都要吃到鼻孔里去了，要专心吃饭呀。」 「妈妈，我要干大事，不能因为吃饭就松懈！」板着脸，小顾易辰一脸肃穆，让顾妈妈有些惊讶。 她问：「干什么大事？」 顾易辰重重放下不知不觉吃得乾净的碗，桌上盘子里的小贡丸似乎也感受到他的激动情绪，跟着跳了三跳。 顾易辰吼：「我要追击坏人！」 顾妈妈：「……」因为顾易辰站起来，她才突然发现，儿子鼻子下真的黏了一个饭粒。 顾念盼：「嗝！」被哥哥的大嗓门吓到打嗝。 难为他尝试着用娃娃音想说出气势磅礡的宣示，顾妈妈看着儿子气呼呼鼓起的脸颊，在静默了三秒后，才憋住差点要控制不住的喷笑，以及有些手痒想捏捏看的衝动。 为了不要打击孩子的积极性，顾妈妈很捧场地说：「是喔，要加油呀。」 顾易辰以为，顾妈妈懂了自己的坚持，心情美好，乖巧的背上书包，亲了一口一旁满脸懵懂的妹妹，把饭粒沾到对方脸颊上，才往外走，打算要去埋伏王洋。 气势汹汹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家妈妈已经将把他归类为，会在作文写出我的未来要当个超人，拯救世界，打击坏人的一份子。 母子间的代沟颇深，顾妈妈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儿子口中的坏人，只有一个王洋。 那个在自己心目中比自家儿子沉稳一百倍的别人家孩子。 27 告别了妈妈和最亲爱的妹妹，顾易辰往楼下走，目的地不是学校，而是社区警卫室门边的角落。 他把自己蜷缩起来就算了，还一直摆手，让警卫伯伯把自己当空气，千万别过来。 因着他怪异动作，警卫还以为是自己长得太可怕，吓到孩子让他不能出门，所以一大早就笑开了花，让不少住户跑来问他是不是中了乐透，一大早能笑成那样实在不简单。 不知道自己所引发的警卫中乐透八卦事件，顾易辰只是一心一意，专注盯着不远处的电梯。 三楼，二楼……终于，在熟悉的时间点，他看到王洋揹着书包走出电梯，困惑的扫了眼今天笑得分外灿烂，眼尾纹要爬成蜘蛛网的警卫后，就往门口走。 小心地将自己塞在对方视线死角，一直到目标走离大门，顾易辰才突然冒出，几步上前扑了过去。 对付坏人，就从一大早吓人开始！ 28 关于吓人，有千百万种方式。 顾易辰钟情的，是最傻气也是最作死的那种──直接扑到对方背上。 这种方式给人的衝击固然不小，但每天都施行在同个对象身上，就算埋伏的地点回回不同，仍旧摆脱不了受害人会逐渐免疫的事实。 第一次吓人叫做惊恐，第二次，第三次就变成自寻死路，而顾易辰正在努力的在同条死路上奋勇狂奔，力求跑好跑满。 就像此刻，在即将达成目的前一秒，顾易辰很诧异的发现，王洋居然像背后有长眼睛，向左拐了一步，精准闪过他的攻击。 「二蛋你你你你要去哪里呀──」，自作孽收不住力，顾易辰一声惨叫正面着地，那姿势之惨烈，脑中还忍不住帮自己配了肉团砸在地上的声音。 啪一声。多扎实响亮呀！ 估计是没想到自己躲一步，眼前的人能把自己摔成这样，王洋张着嘴，久久忘了该怎么闭上。 「易辰？你没事吧？」脸皱成一起，王洋等了许久，都没看到顾易辰起身，心底浮现不安，终究顾不上对方是自找的，急忙弯腰打算先把人扶起来再说。 有些侷促地伸手搭上顾易辰肩膀，他一个用力，两个用力……对方就像被强力胶黏在地上，完全没有反应。 沉默几秒，王洋面色凝重，尝试用委婉一点的方式询问：「……顾易辰，你今天有量体重吗？」 他一拉，使上了蛮力，还是只能用两个字形容──死沉。 明明顾易辰人看起来就小小隻，个头还比他矮上半截，怎么重量可以这么惊人？ 闻言，终于抬起头，顾易辰甩掉背包，也没站起来，还是保持趴在地上的形象，欲哭无泪地说：「我……今天本来想要压垮你，所以在包包里放了很多我爸练身体用的沙包，累的要死扛下来，怎么知道你会闪开呀……」 闻言，王洋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继续生气，满脑子都是吐槽。 更不明白，他是该问顾易辰怎么会这么讨厌自己，还是该问你不会真的打算带一堆沙包去上学好。 还是看着小邻居鼻子缓缓流下两道鲜红，王洋才把抱怨的话缩回嘴巴里，变成停不下来的大笑。 从包包里翻出手帕，他粗鲁的盖在顾易辰脸上，胡乱抹了下，说：「易辰你怎么那么傻呀？下次不要再从后面吓人了，把自己摔成这样还吓不到人，都不痛呀？」 时刻保持对王洋的敌意，顾易辰板着脸，对他的话表现出明显不悦，坚决不应声不配合。 但最后，看王洋见他不说话，无奈之下只好转身重新往前走，他又连忙奋力扛起包包，屁颠颠追着人跑过去。 跟在王洋屁股后面，顾易辰不死心，一路碎念：「后面不行，下次我就从正面吓死你！还敢嫌弃我，你就最好不要让我逮到机会，被我吓的叫妈妈！」 他很有信心，胸膛都骄傲的挺起，王洋却默默叹息：「正面还吓什么，看都看光光，你平常要做坏事，脸上表情都是只差没直接写：『我有坏主意。』了好吗？」 还是不服气，顾易辰发下豪语，说：「知道什么叫气势吗？我一出手，用气势就吓死你！」 「好好好，我都快被你跌个狗吃屎吓死了。」 「喂！二蛋你最好不要再提这件事喔！要是被盼盼知道怎么办，我可是她最厉害的哥哥耶，怎么能有人生污点。」 「……她应该很习惯你有污点了吧？」 两人一路斗嘴，身后是从门边追出来，想问需不需要帮忙的警卫，充满和蔼的视线。 「这两家的孩子感情还是一样好呀。」不知内情，警卫伯伯默默感慨。 在顾易辰的记忆中，小学的他与王洋，始终保持着这种神奇的关係。 看似对立，却又保留几分友好。 面对自己的恶作剧，顾易辰从来没和王洋真正吵过架，对方总爱说他傻，让他更加恼羞，只想狠狠整回去，好争一口气。 真的要说明白自己对王洋，或许从来不是真的厌恶，是在那一天，那个哗啦啦下着雨的露营日。 那个他和王洋，单独被困在山上的日子。 特别番外 顾先生与他的朋友（上） 1 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在大学死党里头，顾易辰一直是把自己列为朋友中的智商担当，特别容易突破盲点那种。 没有人跟顾易辰说过，在大学死党里头，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将他当成团宠，每日拍拍摸摸，本来的负能量，瞬间就会变成哭笑不得。 大神经似乎会传染，顾易辰有条越打越倔强的神经，就算落下眼泪，也往往泪痕未乾，便振作起来，又往目标横衝直撞起来。 笨拙却真诚，让他的朋友们好气又好笑，吐槽打骂是一回事，到后头往往被他带跑，明知对方做的是傻事，仍忍不住配合。 更别提，有时候他们还能因祸得福。 2 大学期间，顾易辰有几个特别好的哥们，大多都是单身狗，唯一不是那个，还算是他们意外促成姻缘的。 这也让他们连一声叛徒都说不出口──毕竟人家的女友，算是自己捧出来的，只能用自作孽不可活来描述。 那个哥们名叫高翔，和几个走技术宅的兄弟不同，专爱挥洒阳光挥洒爱，时不时用汗水浇灌大地。 用简单点的方式形容，便是在一群喜欢关冷气房打游戏的朋友中，他算是最爱户外运动的一个。 往往在朋友们提出晚点要做什么时，他的回答会是听起来最朴素那个。 好比如： 「今晚做什么？」 「拓荒！」 「吃鸡！」 「游泳？」 放在旱鸭子的顾易辰耳中，这三个答案基本能分做两种──大杀四方与抱着鸭子游泳圈泡水。 身为一个从小开始就拥有武侠梦的人，会选择哪一个，根本是不必考虑的事。 虽然其他人未必和顾易辰有相同理由，但决定却大多一致，越能待在冷气房的，越是备受青睞。 只有偶尔，大家发现那阵子体重上升速度，将会对他们顏值造成巨大威胁时，才会突然良心发现，勉强满足高翔的需求，去陪他挥洒阳光挥洒爱。 这种情况，让高翔的未来女友在路过篮球场时，看到的场面是于网路世界被虐杀的高翔，在现实中完成了顾易辰的嚮往──大杀四方。 轻易完胜了体力渣的其馀同伴。 那画面，据后来知道真相的高翔女友表示，她当初还以为自己的男朋友，是不出世的篮球高手。 殊不知，她其实是碰上一群不出世的篮球战五渣。 在左脚绊右脚这方面，特别擅长的一群人。 3 身为难得脱单的稀有人种，顾易辰的一眾朋友，对高翔时刻保持着嫌弃心理。 但要真两人出现感情危机，几位朋友又是衝第一个帮忙，只差没在身上高竖起「我爱当红娘」的旗帜。 4 某年某月某一天，在高翔跟女友又吵架后，一群母胎单身已久的亲友们，是随扣随到，再度以恋爱达人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尤其是秘密追人已久的顾易辰，更是打算拿出自己珍藏的绝招，来帮好友挽回女友心。 「大家听我说！」露出自信笑容，顾易辰挺起胸膛，说：「我有一招，特别浪漫，高翔你女朋友不是充满少女心吗？我这招肯定有用！」 「真的假的？」第n次被女友掛电话，高翔满脸沮丧。 「骗你做什么，这可是我的大绝招，不轻易教人的。」 顾易辰说话时双眼发亮，手掌握成拳上下挥舞。那骄傲模样乍看之下，竟真有几分可靠。 死马也得当活马医。在苦思无法的情况下，高翔即便心里有些不安，还是点头答应，决定按照顾易辰提供的方法做。 得到大家支持，顾易辰马上说出自己的计划，还十分有范的分派任务，一点都不马虎。 这种做派，让高翔终于安心了点，表情马上由阴转晴，彷彿已经看到女友和自己恩爱如故的场景。 很美好很梦幻。 为了兄弟的幸福，大伙得到指示多没耽误，一下子就原地解散，各自准备道具去了。 鸟兽散后，也就留下其中一位，和顾易辰一组，要先去跟高翔女友的闺蜜们串通好。 也是好奇，那朋友趁着和顾易辰往女宿走去的空档，多问了句：「易辰看不出来你脑子满灵光的，这种花样也想得到，怎么还没交到女友呀？」 结果，回应他的，是顾易辰的满脸怔愣，「这办法不是我想到的呀。」 「不是你想的？」和他大眼瞪小眼，朋友忽然有些紧张起来，「那点子是哪来的？」 眨了眨眼，顾易辰激动起来，兴奋的说：「你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吧！这可是我陪我妈看过多部偶像剧所整合出来的精华，肯定妥当！」 「……偶像剧？」 也不知道为什么，顾易辰越是篤定事情会顺利进行，朋友越是有些紧张，只能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吐槽。 ……那什么偶像剧精华，真的靠谱吗？ 特别番外 顾先生与他的朋友（中） 5 顾易辰的计画，照他自己的说法，就是一记直球，肯定能狠狠砸开对方的心房，让她被感动到心底一塌糊涂。 在眾人高声叫好的同时，唯一听到他是从偶像剧抄来的朋友神情复杂，唯恐最后心房没砸烂，高翔来之不易的爱情就先被打到粉碎性骨折。 6 身为唯一脱离单身狗行列的存在，身负洒狗粮重任的高翔十分尽责，把他跟女友第一次约会的场景，鉅细靡遗地对朋友们说过不只一遍。 一开始还会羡慕忌妒恨，但说到最后，几位朋友已经能把这段故事当成背景音乐，在高翔说得口水齐飞时，淡定讨论今天晚餐吃什么。 民以食为天，他们表示与其吃重复加热太多遍的狗粮，还不如去街口的阳春麵店点满一桌。 管饱，便宜，还不会有恋爱臭酸味。 从没想过，已经听到能背的爱情故事，会在这时派上用场。 处理完具体细节，顾易辰就找上高翔女友的闺蜜，让她们把对方骗到两人头一遍约会的地方──一座小山山顶，打算进行二次告白。 无奈天有不测风云，平时阳光明媚的地方，今天竟下起大雨，风狠狠刮着，一会就把高翔为了今天活动，刻意打理好的头发，吹得像鸡窝。 顶着一头只能用飘逸形容的发型，高翔面露紧张：「易辰，我们这样真的可以吗？」 其实心里也有些紧张，但距离成功只剩一步，钱都花下去了，绝对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拍拍不甚结实的胸膛，他说：「没问题的！今天过后就等你的新狗粮了！」 大约是被美好的前景蒙蔽了双眼，高翔忽视了对方抽搐的嘴角，脸上瀰漫笑意，「我相信你。」 闻言，顾易辰点头，表情特别壮烈。 7 天候不佳，高翔女友的闺蜜在得知计画不变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连哄带劝带到山顶。 行状狼狈，闺蜜们一看到象徵山顶的小石碑，立刻露出灿烂笑容，湿漉漉的脸上也不知道是被雨水糊了整脸，还是终于成功的感动泪水。 「这天气你们还来爬山，是不怕回家感冒呀？」用力压着头顶的帽子，高翔女友满脸愁苦，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让她极不舒适。 「不怕！我们为爱发电！」怕她反悔想家，闺蜜们立刻反驳，满脸正气凛然，活像爬座山就拯救了世界。 「蛤？什么爱？」 不知道闺蜜什么时候对爬山產生这么大的兴趣，都能用爱来形容。高翔女友皱眉，正想劝几人早点回家，就发现一群熟悉的人，从转角被大石块掩藏大半的位置缓缓走出。 张大嘴，她似有所感，瞠目难言：「这是……你们……」 见对方的反应，与原先猜想差不多，顾易辰与他的朋友们交换眼神，按计画唱起了情歌。 为了要将这首歌唱出甜蜜蜜的滋味，可苦了这群平常只在电脑前面嘶吼的大老爷们，一有间暇就衝去ktv，整整两个星期连睡觉梦话都是歌词。 充分准备，本该是万无一失。但狂风骤雨打过，他们本来学会的海豚音，在外力干扰下，一不小心就出了差错，全成海狗音。 整首歌要说整齐，也能算整齐──至少一群人要走音是一起走，团结到没人唱在调上。 简直哭笑不得，高翔女友表情扭曲，问：「你们这是做什么？高翔呢？」 她的话像是一个开关，让一群汉子和妹子瞬间兴奋起来，默契十足的往她身后指。 8 顺着大家的手指往后瞧，高翔女友笑着转身，话说到一半，再度消音：「神秘兮兮的，想干什么……事……」 只见高翔一身修身西装，头发用半罐发胶强势补救后，在硬得能当凶器的情况下，于风中屹立不摇，总算是勉强维持住，他设计了好几天的整体造型。 款款迈步，他含情脉脉望着女友，手上拉着一大把绳子，一端向上连结数量眾多的气球，下头则是悬着个饰品盒──要是忽略他张口，就让雨水浇了满嘴，一吸气便给呛到咳嗽不止，倒还满像是偶像剧会有的场景。 等着主角接唱情歌的亲友团：「……」 等着尖叫吃瓜的闺蜜团：「……」 唯一有点良心的，是女友的关怀问候：「你没事吗？」 主角不着调，亲友团只好再接再厉，继续高唱他们的海狗音，力求圆过刚刚的失误。 闺蜜团虽然没有参与活动细节的讨论，但看眼色也知道有问题，连忙在一旁起鬨，直到主角回过神，涨红着脸加快脚步往他们走来，才稍微歇停。 只可惜，祸不单行，大雨刚走，大风又来。 于是，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男主角跨步，离他们越走越远。 ──本来为了耍浪漫，数量庞大的气球团，在狂风之下成了高翔前进的最大阻碍。 背风所带来的巨大风阻让他控制不了自己，几次试着稳住脚步都失败，反被向后飞的气球牵动，连连向后退，却又因为上头绑着贵重礼物不敢松手，只好在眾人的诧异目光下，逐渐脱离人群聚集处。 约莫是头一回看到有人告白，是倒着走的。过了好一会，高翔开始高喊救命，才有人反应过来：「那什么，高翔好像不是按剧本在喊我喜欢你，而是在说救命耶？」 接着，不用求证，高翔就用整个人跌进一旁大水坑的行动，来充分表达自己的确需要帮助。 「来、来人呀！噗──」 兵荒马乱，大概是对这个活动的最好詮释。 唯一值得庆幸的，或许是由于到最后高翔都没放手，死攒着那个饰品盒，莫名成了浮标点的气球，让救人行动异常顺利。 特别番外 顾先生与他的朋友（下） 9 活动失败了，但结果却是意外的好。 事后，本以为会被好友抓起来一顿胖揍的顾易辰，等来的是高翔的笑顏以对。 「唉呀，我家那位说我那天很可爱……后来我发高烧去医院掛水，她还跟着到医院照顾我，吃饭喝水都是她餵的，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得到这种高级待遇。」周身布满粉红色泡泡，高翔满脸幸福，「我就是想说，虽然过程不是很好，但总之，这结果我很满意，兄弟谢啦！」 顾易辰：「……」 忽然，觉得自己的朋友，可能是个被虐狂怎么办？ 10 高翔大概没想过，自己的一番话，会给王洋带来一个新困扰。 某日打工下班回家，王洋刚出电梯，就在自家门口捡到一隻正在发高烧的顾易辰。 「易辰你怎么在这？我记得伯母早上说你感冒了，不好好休息蹲我家门口做什么？我家里现在没人，你蹲这边没人能照顾你的。」 赶紧把人扶起来，他语气有些严厉，「赶紧回去睡觉，要是更严重怎么办？」 喉咙发乾发疼，顾易辰嘴脣动了动，还是没说出声音，只是瞪大双眼，用饱含水气的瞳眸死死对向王洋。 「怎么没反应呀你？你这个人平常鬼点子那么多，你一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无奈叹气，他伸手摸上顾易辰的额头，能明显感觉到手心传来滚烫温度，让他脸色难看，忍不住又催促了几句，让他快些回去，别在外头死熬着。 可任他如婆妈碎念，顾易辰楞是不回话，更不肯乖乖回家，大有他说多久，就要在他家当地标多久的趋势。 王洋还没收回手，对方比平时潮湿的温热吐息打在他腕上，沉重且缓慢，一点都不像他平时给人的活泼形象，有着奄奄一息的无力感。 顾易辰不曾言语，但无声的虚弱呼吸，似乎成了一种示弱象徵，正对着他呼喊，急待他的细心呵护。 这么一想，王洋就突然像是给刺到了手腕，有些窘迫地迅速收回手，让顾易辰仍旧注视着他的模样，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悉数呈现眼前。 11 王洋已经算不清，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顾易辰面对他始终是倔强的激动神情，小时候交情友好时的依赖亲切，几乎已经随着时光模糊，彷彿一场活在回忆的幻觉，不存在多少真实感。 但今天，或许是给烧糊涂了，顾易辰看着他，对方总是紧绷的眼眉软软垂下，毫无攻击性，甚至是充满亲暱的神态，让王洋有种光阴一夕倒退，他与他仍是当初那个形影不离的小伙伴的错觉。 不自觉的，王洋打开门，说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傻瓜，进去吗？」 要放平常，顾易辰可能都要兴奋地到外头跑三圈。但神智不清的状况下，他只是依照本能，沉沉踱步，乖巧听王洋的话往里走。 坐到沙发上，他缩成小小一团，用抱枕把自己埋起来，眼神却继续锁着身为目标物的王洋。 「怎么了？」在自动霸佔沙发的顾易辰身前蹲下，已经习惯被顾易辰用焦灼目光打量的王洋伸手，轻柔地拍拍他的头，「要是不想回家，去我房间休息？」 虽然用抱枕也能取暖，但怎样都比不上到床上好好睡一觉实际。 说着话，王洋已经盘算起，等下该去哪家药房买退烧药，还要打电话给顾念盼……一连串的计画还在筹划，就在正主没有该好好养病的自觉下，全成了泡沫。 用力揪住王洋的衣襟，顾易辰语气兇狠，却因为声音无力，发出了幼宰般的低弱叫唤：「二蛋我饿了！」 没想到会突然冒出这事，王洋这时才想到要问：「易辰你中午吃过没？」 「没有。」说完，顾易辰还委屈起来，直接把抱枕往他身上甩，「真的快饿死了。」 那模样，活像是自己没吃饭，是王洋的责任。 好气又好笑，王洋没因为对方的无理取闹而气恼，反倒有些感慨，「易辰你这种样子，我幼稚园之后就没看过了吧？」 「这不重要，重点是我饿了！」 「行。你感冒你大爷，我去煮稀饭给你吃行吧？」 「准奏！」 「……连准奏都出来了，看来真的病得不轻。」 没少吐槽，但王洋和顾易辰竹马长大，自是再了解他一条筋的个性不过。 说没饭吃不休息，他还真能坐在沙发一整天，全用来等自己煮出一碗稀饭。 虽不算厨艺专精，但要弄出一碗稀饭，对王洋来说还不是什么难事。 等到他匆匆忙忙端着碗稀饭，重新走回客厅，果不其然见到的，是想睡不肯睡，眼帘半垂，眼角都爬满血丝，还望着厨房的顾易辰。 原先有些恍惚，他的双眼没有焦距，一直到王洋出现，才闪现微微光彩。 「你来啦。」忽然傻笑起来，顾易辰勉强提起精神，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王洋身上。 只当他是饿坏了，王洋加快脚步，几步到他面前，就要把手上的东西塞过去。 不料，刚才还在喊饿的人，这时候没急着吃饭，只是保持呆愣模样，黑亮的眼珠子里装得全是眼前竹马的身影，似乎正在期待些什么。 「怎么了？不是饿了吗？」见状，王洋缓缓收回手，捧着碗站在他前面问。 「不一样。」声音闷闷的，顾易辰脸上开始出现懊恼的表情。 「什么不一样？」 「为什么和高翔说的不一样……明明说对方还会……为什么还是要拿给我……」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让王洋是有听没有懂，只能乾巴巴站在他面前，等待他给出更多线索。 没想到，提示没有，竹马就先送给他一记回忆杀──许久未见的铁头功。 12 小时候，顾易辰有段时间，特别爱看少林武功的影片，还喜欢幻想自己有铁头功。 别人是胸口碎大石，他小时候的人生目标，却是用额头碎大石，总觉得这招特别有气势，说出来就有竞选武林盟主的资格。 但他傻，也没傻到真的去撞撞看石头。 于是，身为当时他最讨厌的对象，王洋是自动成为第一陪练员，三不五时就要被他的铁头功突击。 当中最容易成为标靶的，便是他的肚子。 最开头，还真会因为用力太过，让王洋疼得在地上打滚，最终两人直接大打出手。 可时间一长，看王洋难受，顾易辰自己也不见得开心到哪里去，他便成功顿悟了精神胜利法，不再追求蛮力衝撞，而是告诉自己，能先追求形似，再慢慢加诸力道于招式之中。 这念头一转，最具体改变的，便是后来王洋所受到的铁头功攻击，全都跟挠痒一样，也就轻碰了碰。 要不是王洋知道顾易辰的个性，恐怕还会以为对方是在撒娇。 随着两人长大，被顾易辰小力撞肚子的场景，早已逐渐消失，王洋实在没想到，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度出现眼前。 捧着热粥，他不能有大动作，只好放软肚子的肌肉，让已经烧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顾易辰，不至于撞一撞又闹头疼。 像是要发洩心中不满，一下又一下，顾易辰一如幼时，头顶王洋小腹软肉，独自呢喃，「不怪你，是我笨。」 「是我忘记，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就算我和高翔一样发烧了，你也不会那样对我。」 「可是呀……没尝试过我就是不死心，要是真的有用，但因为我没做而错失机会怎么办？」 「机会渺茫也无所谓，我就是不甘心……」 他说着仅仅自己能理解的话，浓郁的鼻音，有那么一刻，让王洋以为他是在哭。 不知不觉，本就低弱的轻语消失，被平稳的呼吸声取代。王洋感受着对方把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就这么沉默佇立，直到手中端着的稀饭失了温度，热烟消散无踪，才轻轻地说。 「真的是傻瓜，连说话都不会说，我根本听不懂呀。」 ＃＃ 这篇番外，真的是配着海狗叫声打的。 八 29 那年顾易辰十四岁。 距离他主动宣告和王洋势不两立，已经过了八年。 与两人交好的邻居好友们，本以为顾易辰那些对立宣言，是他在盛怒之下莽撞说出，并不走心，没过几天就会后悔失效，不必特别在意。 可随着时间过去，眾人见他态度始终没好转，不得不承认，兴许他口中对王洋的气愤，虽不至于真的不共戴天，却也并非全然是衝动气话。 久而久之，谁都知道顾易辰和王洋有心结──还是单方面看对方不顺眼，喜欢挑刺挑衅那种。 王洋是公认的脾气好，但再怎么老好人，总被人刻意找毛病挑剔，他也会气恼，积怨久了，难免心里有疙瘩，会逐渐疏远对方。 就在眾人觉得，他俩总有一天真会相看两相厌时，一场露营活动，奇妙的挽回了这段岌岌可危的竹马之情。 将两人的打打闹闹，定格在接下来八年的和平状态，再也不曾恶化。 直到最后，甚至邻居好友们偶尔看到顾易辰又冒出来捣乱，还会没好气的调侃，对方居然又有新花招，让王洋是苦笑不得，好气又好笑。 30 在顾易辰所居住的社区大楼内，忙碌这两个字，能用来形容绝大多数，住在这边的家长们的状态。 大部分的住户，都在孩子长大点，不需要追着他们劳心劳力把屎把尿后，就自动转为双薪家庭，像王洋妈妈那样的专职主妇，反而稀少。 一整栋楼都是钥匙儿童的后果，竟微妙的造成了，孩子间混得老熟，家长们碰到对方，还需要停下来想想，眼前的人到底住在哪边的尷尬场景。 这样的情况延续到孩子们渐长，能够自理的活动增加，便自然而然地冒出了一项提议。 ──叛逆期儿童们，决定趁暑假期间把爸妈甩掉，自己出去露营。 诚如字句描述，暑假在家也是在家，孩子们觉得与其在家当宅大王，还不如到山上当山大王，来得有意义和志向多了。 31 基于安全考量，露营活动的号召大哥设了个年龄限制，没超过的就算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不能跟，而顾念盼恰好落在基准点下一岁，和这活动注定是有缘无份的命。 起初，因为参加就必须要和妹妹分开大半个月，顾易辰坚决拒绝参与这项活动。 「你忍心拆散我和我家盼盼吗？」义正严词，在号召大哥缺乏人手协助，跑来找交情不错的自己帮忙时，顾易辰沉下脸，严肃说道。 兄弟重要归重要，但关係好的大哥哥和妹妹这两个选项，放在妹控面前，自然只会有一种结果──爸妈诚可贵，兄弟价更高，若为妹妹故，两者皆可拋。 就是这么狠心不讲理。 邻居好几年，对于顾易辰不遮不掩，甚至引以为傲的妹控情怀，号召大哥自然有深刻体悟。 此刻听见对方的拒绝理由，他不仅不惊讶，还隐隐有种一切都在预料之内的窃喜。 不慌不忙，号召大哥开口，语重心长的说出早准备好的台词：「你真的不去吗？但王洋已经跟我说会去……住a栋那个喜欢他的小陈妹妹，一听说他会去，也马上来跟我报名。」 迎上顾易辰猛然射来的锐利视线，号召大哥故作兴奋，急迫说道：「你说这趟露营活动，有没有可能促合我们社区第一对自產自销的情侣？」 社区里的妹妹们想要爱相随，只要不是太出格，行事准则向来是心动不如马上行动的顾易辰，通常会表示支持，偶尔有灵感，跟着帮忙出主意也不是不可能。 但爱相随的目标，若换成王洋……前面一系列的鼓励赞同，便会剎那转为愤慨不悦。 害自己的初次告白，以女方回应有人比你好很多，直接被丑拒的悲剧收尾，现在却能爽收一波小陈妹妹的真情告白……即便心底明白王洋并没做错什么，但他就是不能忍呀！ 什么冰淇淋你一口我一口，看恐怖片投怀送抱，他都还没尝试过，王洋就有机会体验……用想的，他就觉得头皮发麻，丝毫不能接受。 将自己心头隐约的不适全数归类于旧恨未解，对方便要拋开过去，迈向新阶段的不甘上。 顾易辰表情狰狞，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王洋和小陈妹妹大手拉小手，你儂我儂的甜蜜场景。 ……就算只是脑补，他还是不能忍呀！ 不愿细思在听见号召大哥说的话后，为什么头脑会出现一瞬间的空白，顾易辰反覆洗脑自己之所以这么激动，是因为死对头比自己早脱离母胎单身，会让女孩当年王洋比较帅的言论成立，显得他特别掉价， 头一回，他忘却要留在家里黏着顾念盼的初衷，只觉得心火烧火燎的难受，难以控制地在号召大哥的诧异目光下拍桌站起，吼道：「我去！」 他绝不能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被死对头超前进度！ 不能干预别人的行为，他总能够偷偷在周围阻拦王洋谈恋爱的进度吧？ 被顾易辰夸张的反应吓到，号召大哥一瞬间失了言语，只能愣愣点头。 用王洋牌激将法来对付顾易辰，果然是百试百灵。 32 出发当天，由于目的地是订在郊外半山腰的自助露营地，号召大哥乾脆包了台小巴，让大家集合在社区门口，统一出发确保安全。 同社区一起去旅行的好处，便是根本不必担心团员睡过头的问题。 发现少了谁，立刻能杀到对方家门口按电铃，就算当事人没醒，好不容易放假在家休息的爸妈，也会捏着小孩的耳朵，把他扔出门，好换来周末睡到饱的安寧。 地利之便，让他们的集合速度极快，距离原定发车时间犹有二十多分鐘，该到的人已经齐聚大半，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坐在社区前的小长椅前间聊。 王洋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聊到一半，他笑到含泪的眼角来不及擦，号召大哥就突然出现，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 王洋：「……怎么了？我有洗衣服呀，上面应该没有灰尘吧？」 看着王洋一脸茫然的无辜模样，号召大哥愈发愧疚，说道：「兄弟我对不起你，但在顾易辰那小子心中，唯一能和盼盼有点竞争性，不至于被无条件捨去的，只有你了。」 「……李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结结巴巴，良久，号召大哥才回：「你也知道顾易辰从小为了照顾妹妹，每天鑽厨房，现在都快能去参加神厨比赛了。我们这群厨房杀手真的很需要，他跟着一起去露营管饭菜。」 顾易辰的厨艺，王洋虽然现在和他的关係没这么好，但两家毕竟交好，在家长的安排下串门吃饭是常事，当然品尝过不少回。 要不是真的旁观过顾易辰颠锅翻炒，他实在很难想像，对方能煮出那一桌美味到，连菜汁都会被人抢去拌饭的佳餚。 只是顾易辰再会煮菜，在王洋的想法中，都跟这趟旅游没半点关係。 毕竟大家都知道，顾念盼无缘参与露营，他哥哥自然会同进退。 「李大哥的意思是，易辰这次也会来？别开玩笑了，盼盼没来，他怎么可能会愿意来参加？」王洋皱眉，不信任全写在脸上。 面露尷尬，号召大哥乾乾说道：「这就是我跟你道歉的原因，这趟露营，要麻烦你多多加油了。」 什么意思？ 王洋来不及问，在看到顶着眾人惊诧目光，脚步带风，杀气腾腾地推着行李箱，笔直往自己走来的顾易辰时，便猜到大半。 用王洋牌诱饵来吸引顾易辰，同样是百试百灵。 九 33 小巴上路，眾人吵闹玩笑是常态。 但后排角落有一处，时刻保持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低气压。 还没人敢接近破坏。 「……易辰，你眼睛不酸吗？」王洋无奈的偏头，马上对上顾易辰死死盯视自己的双眼。 早先集合，大伙都以为不会参加活动的顾易辰出现，已经引起了一波骚动。 没想到，后头他竟然还在小陈妹妹的不甘瞪视下，指名要跟王洋一起坐。 别人一起坐是感情好，他们一起坐……不会是要互殴吧？ 没理会大家充满担忧的特殊关注，顾易辰抢佔了靠走道的座位，把王洋小心藏到靠窗的位置，隔绝了妹子告白的可能性外，还老用要看窗外风景为理由，自以为隐蔽的偷看对方。 34 顾易辰在想，眼前这张脸单眼皮满好看的，高高的鼻梁满勾人，小麦色的肌肤好像比自己多了一点点点点男子气概，能骗那些妹子多看两眼，似乎没有那么不正常……当然，论脸蛋还是比他差得多。 说起顏值，他只服他家上天入地独一号的宝贝公主妹妹。 王洋在想，上次顾易辰这么打量他之后，好像就跑到他家恶作剧了，这次自己要不要多小心些？ 也不知道顾易辰陪顾妈妈看偶像剧，是不是又多学会了什么花招？ 车上其他观眾在想，他们俩人大眼瞪小眼，又都不怎么说话，不会是顾易辰又拉着王洋在进行什么奇妙的实验吧？ 他们前阵子有听顾易辰在说，很羡慕那些超能力分子，能用念力让别人感觉到压迫感，他身为一代大侠，也应该练习用瞪视来散发王霸之气。 一台车，百种心思，徒留号召大哥拿着麦克风在前面暖场，没人回应。 号召大哥：「……」 哈囉，大家不要忘记你们是来露营，不是来比赛瞪眼好吗？ 35 顾易辰明白，别人要告白要接受，他无力阻止，人心从来不能单凭一己之力掌握。 于是向来直来直往的他，艰难决定採取迂回战术──王洋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依照他对小陈妹妹的了解，她的脸皮薄，只要有他在，她就不会有任何主动亲近王洋的举动。 至于王洋…… 看着对方注意力不知道为什么都在自己身上，只要他一靠近，就瞬间转过目光盯着他，还关切问道：「你又想做什么？」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多馀心思去留恋儿女情怀了。 对着结果很满意，顾易辰少见的不紧绷眼眉，而是颇为愉悦的灿笑着，还时不时于王洋身后冒出几声窃笑，差点没吓死其他人。 发现王洋在自己笑出声后，就浑身紧绷，每踏出一步都小心翼翼的模样，顾易辰难得温声问：「怎么了？鞋子里有东西吗？」 摇头，王洋看了他一眼，谨慎说：「我总觉得地上可能有坑，可能我走一走就会掉下去。」 王洋向来正经，顾易辰实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类异想天开的话，忍不住又笑出声：「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呀？这边又不是什么打猎区，还有藏坑洞抓猎物。」 又摇头，王洋又看了他一眼，悠悠的说：「看到你之后，我就觉得这世界没有不可能。」 眨眼，再眨眼。 顾易辰很认真思考，这句话算不算夸奖。 36 晚餐时间，心情大好的顾易辰，捲起袖子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充分展现了号召大哥不惜献出祭品，也要带他来的价值。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当他把饭盛给王洋时，号召大哥火速拦截饭碗，还饿死鬼一样，狠狠挖了两大口，咬都没咬就吞下去。 表情悲壮，他压住顾易辰又想端饭给王洋的动作，隔了几分鐘，才长抒口气。 揽住王洋的肩，号召大哥一副完成重大任务的喜悦模样，说：「没有泻药，真是太好了。」 闻言，顾易辰一头雾水，王洋却诡异的跟着耸下肩膀，似乎是放下了什么烦心事，神情放松。 顾易辰：「……」 他开始怀疑自己错过了什么，该不会他们挑得这个露营地，其实是什么机要重地，随处有坑，还可能有人偷偷在饭菜下药？ 世界好危险，果然还是妹妹身边最安全。 十 37 吃饱喝足，自觉今天紧迫盯人战术十分成功的顾易辰，笑咪咪的模样，引来王洋几分忐忑的顾望。 忍不住，王洋即便犹豫，还是想问：「易辰，你到底想做什么呀？」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身边的风水比较好……怎么了，不开心我到你旁边蹭运气呀？」顾易辰提起警戒心，他还没傻到直接回答，自己是来截胡对方的桃花。 大概是因为已经习惯顾易辰天外飞来一笔的回答，王洋面色坦然，一点都没对他的回覆表示不解，还自然的往下说。 「……不开心倒是没有，只是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看到我就会生气。」笑了笑，王洋说：「现在想想，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和平的相处了。」 闻言，顾易辰难得嘴笨，良久才吶吶说：「……我没有看到你就生气。」 「真的？」没有反驳，但王洋将不信任全摆在脸上。 显而易见，他其实不相信顾易辰的说法。 见状，顾易辰脸上笑意淡了下来，但在王洋的注视下，还是倔强的又扯起嘴角，逼自己乾笑几声。 「嘖嘖，我没有看到你就生气，是想到就生气好吗？」 他说，听到自己的声音时，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半真半假，顾易辰为了让王洋能相信自己……又或者是让自己相信自己，而说了谎。 对于王洋，比起负面情绪，在面对对方时，他其实更多的是难以消减的激动，不懂怎么抒发，才会以他所能想像最强烈的方式去表现，悄悄盼望对方能感受到他的情绪起伏。 只是，这份来路不明的亢奋情绪，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又该怎么和对方解释？ 他不懂，也有些害怕理解。 越是在意，越是不敢轻易探究。 38 俗话说，计画赶不上变化。 计画是顾易辰打算对王洋採取寸步不离，影子般时刻跟随的策略。 变化是人有三急，在膀胱快爆炸的压力下，顾易辰用跑百米的速度往厕所衝刺而去，以期能快点回来当跟屁虫。 ──结果是，当他浑身轻松回到营地，发现王洋不在原地，到处寻找后，迎来的是强烈的懊悔。 刚刚就算会被嫌弃，他也应该叫王洋跟自己到厕所，那怕是要请他站门边帮忙把风，这种会被人吐槽的拙劣理由也行。 39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小陈妹妹就能逮住落单的王洋，把人带到角落？ 没事把人找到角落还能做什么？ 顾易辰没被告白过，也知道告白是怎么一回事。 40 偏离营地，顾易辰是在一片小树林看见他们两人的身影。 比同年龄的人还要高的少年，与比同年龄的人还要矮的少女，两人面对面站着，光看就是最萌身高差，少年只要一张手，就能把少女揽到怀中抱紧，不留一点缝隙。 似乎他天生就该保护她，将她包进胸膛之间，为她阻隔风雨。 很登对。 很美好。 也很刺眼。 周围没有多少障碍物，稀稀疏疏，还间隔遥远，顾易辰就算躲到离少年少女最近，且不会被发现的大树后，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顾易辰向来喜爱天马行空的胡乱想像，常常别人做一件事，他就能脑补出许多可能，兀自躲在角落傻乐。 但这瞬间，他的头脑竟转不出任何能让自己笑出来的念头，全被满满的无力酸楚感佔满。 他告白过，所以明白一个人要对喜欢的人说出自己的心意，是多难且值得珍惜的一件事。 于是，但凭心里浮现无数种破坏的方法，他仍旧定在原地，像根大木头似的，唯恐稍有动作，就会憋不住汹涌闹腾的慾望，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可是，既然没做错事，为什么他还是这么不舒服？ 早先认定一旦王洋被告白，会有的不甘气愤没有出现，此时此刻的顾易辰莫名茫然，头一回觉得王洋离自己很远。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却不明白该怎么改变。 十一 41 王洋回到营地的时候，发现老是追着自己，紧迫盯人的视线消失了。 大抵是被折腾久了，他惊诧的发觉，自己居然有些不习惯，甚至是会不自觉回头寻找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步步尾随警戒的炸毛身影。 那模样，活像一隻被偷了小鱼乾的猫，踮起脚尖寻找犯人，让人看了不由得想出手帮他顺毛，又怕惹怒了他，会迎来毫不留情的一爪。 被自己的脑补逗乐，王洋想也许是和顾易辰待久了，自己竟然也开始胡乱想像起来。 要真论起破坏力，顾易辰绝对是大怪兽等级，怎么会是小猫？ 最后，王洋在营地周围绕来绕去，好不容易发现顾易辰时，他正和号召大哥混在一起，无精打采的。 王洋有些惊讶，还以为对方出了状况，才会神色这么难看，忙上前几步，想要看清楚他是不是哪里受伤。 「易辰你怎么了？」他问，大步走到顾易辰身边，平常这时候早会狠瞪他的人，才慢慢抬眼，扫了他一眼。 声音闷闷的，顾易辰坐在烤炉旁的小板凳，脸颊被热得通红，依旧掩盖不了精神不好的脸色，「没事。」 「没事会突然这样？」不打算接受顾易辰敷衍的回答，王洋继续追问。 手掌放在弯起的膝盖上，顾易辰反覆握拳舒张的动作，直把裤子拧得一团乱，才在王洋的注视下，轻声说：「真没事……我只是突然觉得我之前算错了，其实你身边的风水不利于我，会冲到我。」 「啊？」张大嘴，这回答超出王洋的想像范围，头脑瞬间打结，不知从何回应起。 没有给他喘息机会，顾易辰又说：「在我想到该怎么化解你身上的坏风水之前，请原谅我暂时不能和你聊天。」 王洋：「……」 今天王洋才发现，他的竹马有当神棍的潜力。 42 说会被冲煞到之后，顾易辰真的一改先前风格，看到王洋就躲。 最夸张的一次，甚至是非得分发食物，端饭给王洋时，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他就触电似的立刻抽回手，脸上佈满惊恐。 他慌张的神态，离戏剧性的边逃边放声尖叫，大概只差一步。 这浮夸的反应，让本来不将风水一说放在心上的王洋，真的开始怀疑起人生。 现在仔细一想，按照顾易辰难以捉摸的兴趣，有一天真的去学风水，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王洋越想，越觉得顾易辰的话可能也有几分真实性。 43 走到号召大哥身旁，王洋伸手，在他肩膀一阵乱拍，直到他哀号一声，才结束自己没头没尾的动作。 护住自己的肩膀，号召大哥吼：「有病呀，没事拍我肩膀做什么？」 沉下脸，王洋面露纠结，问：「我碰到你之后，你有觉得哪里怪怪的吗？」 大翻白眼，号召大哥说道：「马的超痛，超不爽，超不舒服，这回答你满意了吧？」 也不知道哪句话不对，王洋闻言眉头立时皱起，表情一言难尽。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号召大哥来不及问，王洋就风风火火的走了。 看出对方状态不对，号召大哥老实地在原地反省起来：他刚刚有说错话吗？ 但被人朝着同个地方一顿打，不痛的人才有问题吧？ 左思右想，号召大哥也没理出个头绪，只默默确认了一件事──这年头，号召不是人当的。 44 顾易辰听说小陈妹妹上午跑出去，结果快天黑都没回来，所以王洋自愿去找人时，已经接近晚餐时间。 切着菜，他面无表情，只淡淡的嗯了一声，让来传递讯息，比他还要小一岁的报马仔很是惊讶。 按照往例，听到与王洋有关的信息，顾易辰都会分外激动，哪里会跟现在一样，一动不动，神色不见半点波澜。 「易辰哥，你……知道出去找人的，是王洋哥吗？」报马仔问，莫名小心翼翼。 终于停下手上动作，顾易辰突兀地顿上几秒，才回：「知道呀，去找人也正常，这么晚了，小陈妹妹一个人在山里很危险。」 木着脸，报马仔张大眼，也开始怀疑人生。 这么正常的反应是怎么回事？他眼前的人真的是易辰哥吗？ 嫌弃报马仔停在本就不大，临时搭起的折叠式木桌旁，阻碍自己动作，顾易辰扭头瞪了对方一眼，却不料头一甩，瀏海就掉到眼皮旁，浅浅搔刮的滋味令人难受，逼得他受不了，反射性伸手抹脸。 但不抹还好，一抹就成为一件悲剧。 原因很简单──刚刚顾易辰正在切的，是特别地道够味的辣椒。 不必刻意凑到鼻子前嗅闻，报马仔还隔着段距离就已经觉得气味呛人，又何况是顾易辰动作粗鲁，用沾着辣椒汁的手狠狠揉了揉眼。 光想像，报马仔就觉得那滋味肯定让人难以消受。 果不其然，下一秒，报马仔就看到顾易辰表情狰狞地蹲下，狼狈抬起肩膀，侧首用衣服擦拭着脸上的残留水滴。 想帮忙却不知从何下手，报马仔只能在原地乾着急，说：「易辰哥你傻了呀？连刚切辣椒的手，你都没注意到，还往脸上抹！」 身体有一瞬的僵硬，顾易辰停下动作，艰难的张眼，通红的眼却经不起刺激，风一吹又得赶紧闭起，才能稍稍缓解不停捣乱的刺痛感。 这样就叫傻吗？ 这还不够傻。顾易辰想。 关于后知后觉，他还有更傻的经验。 十二 45 不同于第一回的激动亢奋，报马仔再一次跑到已经煮好饭菜，正仔细勺出呈盘的顾易辰身边时，神情忐忑，不安焦虑全写在脸上，让人无法忽视。 注意到对方的异状，顾易辰皱眉，随即放下盘子，将手塞进围裙上的大口袋，好藏住因为刚才心不在焉，不慎烫出好几个水泡的痕跡。 他心虚着，甚至开始安慰自己，似乎只要没人注意到那些伤口，便不会有人发现他慢了大半拍，才恍然的心思。 时至而今，小陈妹妹和王洋的关係看似尘埃落定，有了不错的结局，他除却将那份念头仔细掩埋在心底，实在想不到其他可能。 他有他的坚持与骄傲，绝不允许他纠结于这份晚到的领悟，变成哭丧模样，继续没心没肺地尾随对方。 心绪未平，顾易辰半垂眼帘，阵阵酸涩上涌，隐没在口袋的指尖不自觉打颤，话音却是平淡：「怎么了？踩到狗大便不敢跟别人说呀？」 「谁跟你踩到狗大便！」被顾易辰的回答弄到岔气，报马仔满脸通红，「我是要跟你说，小陈妹妹回来了！」 「……喔。」出神几秒，顾易辰才寻回声音，神色恍惚，软软瀏海掛在额前，在脸庞落下一抹浅浅阴影，粉饰太平般遮掩了他眼底破碎的眸光。 本不见踪影的人平安归来自然是好事。 顾易辰明瞭自己该喜悦，情绪却跟不上理智，肆意流窜于空茫无措之中，直至难以脱离。 向来自认胆大的他，头一回畏惧起与王洋碰面，被后悔苦闷佔据的思绪，连分出一点馀力，去思考自己接下来能用怎样的面目来与王洋相处，还不被察觉怪异都做不着。 不过是最为笨拙的在外人面前若无其事，便已经耗尽他所有气力，等到王洋这正主真的携伴出现在他面前，他该如何是好？ 他和王洋从小一起长大，这当中不只一回，王洋对他说过，他的表情跟面镜子似的，喜怒哀乐澄澈透明，就算猜不到理由，也能叫人一眼看穿情绪起伏转折。 关于这点，顾易辰虽然当时看王洋不顺眼，却从来没想过要反驳──某方面而言，单论理解程度，他根本没怀疑过，对方甚至比父母更明白自己。 手掌焦虑的摩娑着围裙口袋算不上柔软的内里，顾易辰能感受到伤口正在发疼，显然是水泡被他的粗鲁动作磨破，血肉与外界接触，阵阵刺痛不住传来，让他本就混乱的头脑更加浑沌，理智缓缓分崩离析。 恰在这时，不知为何也处于不安状态，脸色难看的报马仔说：「喔个屁！回来的只有小陈妹妹，还说她根本没碰见过王洋哥！」 听到关键字，顾易辰总算抬眼，用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报马仔，瞳眸深处是逐渐升起的担忧。 见听眾有了反应，报马仔立刻更加激动，「之前有人说，王洋哥是往山头那边的野林去找人，但那边不是观光区，荒凉到鸟不生蛋、狗不拉屎，自然不会设置路灯之类的警示物，王洋哥离开这么久，都还没回来，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手掌收拢，顾易辰像是没了知觉，将指尖重重压在有几点血色溢出的伤口上，「……确定是往野林去？」 早上阳光好，顾易辰曾远远看过那片野林一眼。 确实与报马仔说得一般，脱离观光区的树林被保持在最原始的模样，密密麻麻的树木竖立，不仅掩盖住外来人向内窥探的大半视线，身处其中恐怕也只能看清眼前一小段距离。 稍不留神，便容易踏进暗藏在树木阴影中的小坑洞、或突起的土堆或石块，毫无防备之下必然摔得悽惨。 白天时，号召大哥就百般交代过，野林视线不佳又逢山路曲折起伏，先前申请时营区负责人便表示，那里连当地人都不太敢随意踏足，他们这些对当地生态更没概念的，千万不要没事往那跑。 现在为了找人，向来守规矩的王洋跑了进去，还那么久都没消息……怎么能不让人多想？ 「有很多人看到王洋哥往那边走，应该是没错。虽然王洋哥办事一向让人放心，但他消失那么久都没动静，谁也不敢肯定有没有出现意外，所以我们打算……」 还说着话，报马仔就发现对方脸色大变，根本不打算听他把话说完，就拔腿往野林的方向狂奔。 徒留下他口中还来不及交代的应变对策，以及飞扬的尘土扑了他满嘴满脸。 什么叫吃土，他有幸于顾易辰挑战起跑速度极限时，在摇滚区体验了一回。 46 边喷土，报马仔回过神后，终于开始心惊胆战起来。 易辰哥该不会打算什么都不准备，就打算直接去树林里找人吧？ 唯恐待搜寻人数从一增加为两名，他额头冒汗，正要赶紧去和号召大哥匯报最新情况，就见顾易辰又用衝刺百米的速度跑回原地，最后风一般地溜回他的帐篷。 报马仔：「……」 自认没有慧根去臆测顾易辰堪称无逻辑的思路，他十分有自知之明，不去打扰对方的行动，只是小心翼翼地贴近帐篷，侧耳倾听里头传来的声响。 帐棚壁不过薄薄一层塑料布，自然无从遮蔽里头似乎正在翻箱倒柜的钝重声响。 这动静，激烈到他不得不担忧起对方的安危，考虑直接飞踢破坏帐篷门闯入的必要性。 万分犹豫，在报马仔抬脚又放下的动作重复进行到第四次，眼看就要真的踹上帐篷，正主才神色仓皇的出现。 只是，让他反应不过来的，是顾易辰身上的行头，全然超越他所能想像的等级……甚至让他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头脑暂时不能负荷，才会出现这种幻觉。 47 只见顾易辰头顶装有大灯的黄壳安全帽，右手一隻迷你型手电筒，左手一把专业工业用巨型手电筒，腰间缠着带萤光的皮带，脚上还换了双迈步就会闪烁五彩灯光的布鞋……才扭头往顾易辰身上瞄一眼，报马仔便不由哀号一声。 情侣不是最闪的。 最闪的是很有潜力去当手电筒批发商的顾易辰。 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 没法目送顾易辰远离，报马仔摀着眼睛，觉得对方肯定在出门前，又和顾妈妈一起看了奇怪的电视剧，领悟了什么诡异的道理，才会没事带这么多手电筒来露营。 孩子的教育，果然该从妈妈爱看的电视节目做起。 48 报马仔并非社区里，最常和顾易辰相处的一群。 耳闻毕竟不比实际见识能感受威力，即便心里有底，但真正碰上，他还是被顾易辰说一齣是一齣的超强行动力吓住，傻楞楞地等人又跑远，才意识过来自己居然又错过慰留机会，连忙就跑去跟号召大哥报备。 报马仔：「大哥大哥，易辰哥跑去找王洋哥怎么办？」 此话一出，号召大哥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雪上加霜，隐隐发黑，「你怎么没阻止他！」 报马仔：「……」 报马仔在思考，和号召大哥说这一切都是因为顾易辰太闪亮，对方会相信，而不是把他当成神经病的机率有多高。 十三 49 那头正深陷愁云惨雾，顾易辰倒是颇为自得其乐。 自带强烈美顏白光跑进野林后，他身为电视儿童不为人知的长处，意外有了英雄用武之地。 遥想当年，顾妈妈带他一起看的偶像剧中，有个男主女主齐齐落难，被迫进入深山逃避仇人追杀，在等待外援期间，慢慢从相看两相厌进展成相爱相杀的桥段。 本该是狼狈危难的处境，却因为总裁男主上得了富比世富豪榜，下得了亚马逊森林，对野外求生完全是高手高手高高手，萌生了蜜月度假的悠哉感。 女主：好渴好饿求餵食！ 男主：我来！ 女主：好痠好痛求背走！ 男主：我来！ 女主：好强好酷求带走！ 顾易辰：我想来！ 曾经自认身为把妹达人的顾易辰，在偶像剧的啟蒙下，从此开啟了看到山，就忍不住担忧会有野外求生需求的人生。 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让他丛林遇到爱。 50 隻身进入野林，顾易辰发现内部确如早上他观察的，树木分隔距离不一，将人可步行其中的路压得扭曲难行，在夜晚视线不明的情况下，容易叫人头晕，最终分不清路线，迷失其间。 为防迷路，他虽心急，还是谨慎的每走一段路，就在地上搭了个石头塔当记号，还怕和其他石堆分不明白，额外捡了不少树枝当作装饰，自成一个小型装置艺术。 ──很前卫，完全走在无人理解的时尚尖端那种。 51 什么叫无心插柳柳成阴，大抵就是指顾易辰本来是避免迷路，特意留下地标，却成为让自己获救关键的举动。 两小时后，好不容易走到这区找人的社区大哥哥们，望着顾易辰架起的石头塔。 号召大哥：「……这是要摆什么召唤阵吗？」 报马仔：「……为什么有种看到祭坛遗跡的感觉？」 八字很轻路人甲大哥：「……总觉得随便推倒这座塔会被诅咒。」 物理系专业路人乙大哥：「……这座塔歪成这样不会倒，到底是怎么平衡的？」 眾人说完后，缓缓对视，心里同时想到三个字──顾易辰。 谁也无法解释，为什么看到难以用言语解释的事物时，会默默浮现顾易辰报着抱枕，窝在沙发看电视的模样。 看电视能看到自成一个小宇宙，顾易辰大概已经快要走上电视儿童的巔峰了。 52 不知道自己的小小举动，成为大大希望的顾易辰，在稍早时候正扯高音量，大吼：「王二蛋──你在吗？」 话音从清亮到沙哑，他不知道自己喊了几声，才隐约听见另一人的回应。 ──低弱，细碎，随时会被自己脚步声盖过，专属于王洋的嗓音：「是易辰吗？」 本只是死马当活马医，顾易辰说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捕捉到对方几乎听不见的呼喊，不过跌跌撞撞，一路追着那声音跑，不敢有任何耽误。 从小声到大声，顾易辰慢慢逼近愈发清晰的音源，「二蛋你在哪里？」 还能循着他的问话回吼，看来王洋人还好，没出什么大事……可既然意识清醒，又为什么不赶快回营地？ 越想越焦急，顾易辰脚步愈发凌乱，东拐西拐，仓皇前进着。 尤其是在王洋突然冒出一句：「易辰别过来！」后，他更是大步趋前，唯恐对方碰上了什么身不由己的困难，才会让自己不能过去。 「你觉得有可能，你叫我别过来，我就真的不过去吗？我偏要！」正值叛逆期巔峰的少年顾易辰，狰狞着一张脸，气势汹汹地对着王洋吼。 回应他的，是王洋陡然拔高的语调，「你真的不要过来，这边有──」 有什么？ 顾易辰没让王洋有说完话的机会，就踩进一个被草丛掩盖，成功达到隐身效果的坑洞，连人带手电筒滚了进去。 十四 53 比跌进坑洞的当事人更惊恐的，是先前也经歷同样的事，一脚踩空掉到里头出不去的王洋。 他想，他大概一辈子都很难形容，在洞里看到竹马紧抓各式手电筒，像颗小太阳，用发出让人难以直视的光芒的姿态，往自己掉过来那瞬间，自己是如何一种心情。 但不能否认的是，第一时间，他心头冒出的不是自己被人发现的感动，而是短短的四字箴言──眼睛好痛。 54 坑洞不浅，至少足够困住王洋这类手脚俐落轻盈的青少年，让他在奋斗许久无果后，只能暂且投降，在底下等候救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野林树木生长茂密，一天一棵树飘个十来片树叶，就够在坑洞底累积不少落叶，自成天然厚软垫，稳稳接住从上面不慎滑落的王洋及顾易辰。 背面着地，顾易辰从树叶堆里坐起，觉得浑身都痛，裸露在外的肌肤给磨出不少小伤口，一抽一抽的疼。 远远的将地上叶片踢过去，好不容易埋住大半个手电筒，总算能直视对方的王洋，才心有馀悸地凑过去。 「不是让你不要过来吗？你还过来做什么？」气急败坏，王洋瞪眼，在看到顾易辰摔落的恐惧消退后，是因为对方粗暴行事的气恼。 还不是担心你出事，才会这么急吗？ 顾易辰张嘴，想替自己辩解，但一回忆起王洋疑似已经掛上稳交的身分，所有温情话语骤然苍白，失了本该激昂的情绪。 万般纠结闷在肚子里，说不说都显得自己无理取闹，磨得顾易辰焦虑烦躁。 不想让王洋发现自己的异状，他乾脆扭头，表现出拒绝互动的态度，自顾自缩成一团，挖出被埋住的工业用手电筒，调弱强度后抱在怀里，抵在屈起的膝头，由下而上照着自己的脸。 这画面，落在王洋眼中，顾易辰是马上从小太阳变成鬼片主角，微光之下随着五官起伏落下的阴影，将他的脸庞分割出无数明暗色块，曾经一目了然的情绪，登时四分五裂。 忽然有这么一瞬间，王洋觉得自己并没那么了解自己的竹马。 曾经再亲密的人，喜努哀乐的理由终究会随着成长变得复杂，即便眼前的身影无比熟悉，一时之间他竟也弄不明白，对方陡然波动的心情，到底是喜是忧，又是因何而来。 多年过去，他俩之间的互动，难免与孩童时期有了差距，唯一能说得出口，没随光阴轻易改变的，大约就是他对于顾易辰，仍旧保有那份气得快，气消更快的包容。 长叹口气，他慢慢靠近顾易辰，跟着坐在落叶堆上。 不在意竹马此刻的怪模样，在确认他没有反抗的意思后，王洋将手按在对方软软的发顶，说：「是我不对，不该随便怪你。」 听到他的话，顾易辰转动目光，墨黑瞳眸对向他，即便清澈也让他看不清。 不自觉的，王洋放软了语气，还不忘动作细腻地替竹马把短发间沾染到的草屑挑出，「你一向怕黑，自己跑出来找我很害怕吧？不然也不会没事带这么多手电筒。」 顾易辰怕黑这件事，是源自妹妹出生前，小时候晚上总一个人待在家，心里害怕又没人安抚留下的后遗症。 这毛病虽然他从没成功克服过，但他长大后学会用各种理由，去搪塞自己因为怕黑做出的怪事后，除了王洋，就连顾念盼都没发现过。 没料到王洋会发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顾易辰本来紧抿的脣角不由松动，总算愿意开口回话：「……谁说我是来找你的，我明明是梦游醒来，就突然发现自己在这里。」 「嗯。」没反驳对方奇葩的藉口，王洋顺着他，笑弯起眼眉，轻轻点头，「我相信你。」 「虽然不希望你这么鲁莽，连找人一起都没有，就自己跑过来找人。」顶着顾易辰的气愤目光，他不疾不徐，认真仔细地说：「谢谢你愿意梦游到这里，我真的很开心。」 55 顾易辰忽然觉得自己很没骨气。 对方不过一句话，他就觉得自己再摔个十次都值得。 默默的，顾易辰的人生梦想清单中，又多了一项目标──特技大师。 最好是不管左摔右摔侧翻摔，怎么摔都帅那种。 56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顾易辰会做的选项，于是他看着陡峭且长满青苔的石壁，打算施展自己苦练已久的飞簷走壁之术。 双手搭在墙壁突起的石块上，顾易辰蓄势待发，临行前不忘先秀一波气势，「王洋你退远点，我可是爬山道黑带三段的高手，等我上去就找东西拉你！」 语毕，他来不及实际行动，就被王洋拉了下来。 「你以为是跆拳道呀，爬山哪来的黑带三段？」扶额，王洋无奈的说，「我之前试过了，这坑洞下面坡度小还算好爬，但越靠近出口，不仅角度垂直，青苔还很多，石头太滑太陡根本踩不住。」 视线晃过顾易辰手臂上的擦痕，他脸色难看，警告说道：「这次我们都没摔出事是好运，要再摔一次出问题怎么办？」 这话听起来满有道理的。默默收回脚，顾易辰有些气馁：「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在这里等别人来救？」 「是这样没错。」皱眉，王洋仔细回想自己走来所花费的时间，「这区其实离野林入口不远，李大哥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找来。」 完全忘记自己做的超显眼地标，顾易辰叹气，「就算在森林口，要想快速找到人还是很难呀……那这样吧，如果真的等到天亮，他们都没出现，至少视线也清楚了，我再试着爬上去？」 能把顾易辰这个行动派劝退下来不容易，王洋连忙表示同意。 爬山道黑带三段什么的他暂且存疑。 但掉下去把自己骨头摔成三段这类的事，还真有可能会出现，他怎么可能让顾易辰真的去尝试。 十五 57 山区早晚天气变化向来剧烈，一旦入夜没了阳光，温度陡降是常态，要是碰上溼气重的日子，更会让衣物沾染潮寒，软软贴在肌肤上，驱散好不容易捂出的暖意。 触手发凉，顾易辰缩成一团窝在坑洞角落，怀抱着自己没多少温热感的手臂，感觉到王洋往自己这边凑了凑，有些憋扭，但想到持续下滑的气温，又掐断了想叫对方离远的话。 绝对不是自己很冷，所以很想要和身边的人抱团取暖。 绝对不是。 安抚完自己后，顾易辰默认了王洋不停接近的举动，甚至十分自发地规划起下一步──现在这么冷，要是二蛋受不了，突然整个人抱过来，应该也算是合理范围吧？ 边想，他边偷偷闻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味道。 58 可恶！意识到自己感情后的珍贵第一抱，难道留给对方的印象，会是刚刚炒菜沾上的呛辣三杯鸡风味吗？ 没有偶像剧总裁的古龙水味怀抱就算了，至少也要是巧克力之类的，才比较有情调！ 顾易辰开始考虑立刻在落叶堆上打滚的必要性有多高。 没有巧克力味，大自然的气息都比三杯鸡好多了呀！ 59 不知道顾易辰正在懊悔自己为什么要炒三杯鸡，而不是挑战巧克力燉肉之类的黑暗料理。 王洋只是单纯地担忧起对方怕黑的毛病，才想离他近些，好安抚喜欢嘴硬装无所谓的竹马。 无法确认什么时候能等到来救他们的人，为了节省电量，顾易辰把手电筒关了大半，只留一盏放在脚边，让视线所及之处不至于全然淹入黑暗中。 亮是有亮，可那点昏暗灯光对怕黑的人来说，依旧不足以抵抗恐黑人士的本能反应。 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顾易辰偶尔会流露出警戒的神情，将目光笔直刺进手电筒灯光外，那片沉沉压下的夜色黑幕，好似那里正隐藏着怪物，随时可能跳出来攻击他们。 很快从顾易辰瞪大眼不住张望的行为中，发现他的不安情绪，王洋不会召唤太阳，只得退而求其次，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到自己身上。 「易辰。」确认竹马的目光转移过来，王洋才继续说：「小陈妹妹找到了吗？」 闻言，脸色一凝，顾易辰尝试了几次都没法笑出来，只能乾巴巴地说：「她已经回来了……怎么，你很失望不是你家妹子来找你吗？」 顾易辰预期中的热恋初期粉红泡泡没出现，王洋闻言，竟是皱起眉头，不太赞成的说：「什么我家妹子？别乱说话，要是害别人误会人家女孩子多不好。」 乱说话？误会？ 呼吸顿时凌乱，顾易辰感觉一股热血上涌，被冻到苍白的脸颊立时涨红。 过了一会，他才有办法装作若无其事，语气平淡的说：「你都和小陈妹妹在一起了，竟然还不承认，到底是不是男人呀？」 似乎有些诧异，王洋连忙阻止顾易辰继续说下去，「你是不是又听到谁在乱说？小陈妹妹是有跟我告白，但我真把她当妹妹，所以没答应……也是这样，下午听到小陈妹妹不见，我以为她是因为早上的事心情受影响，一时想不开乱跑，才会这么急着出来找人。」 顿了顿，他看了眼衣着脏乱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哪里知道，最后别人好好的，倒是我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说着，王洋总觉得哪里不对，半晌才反应过来，从前听到他自嘲，必定会跟进补一刀的竹马没出声，只是静静地把下頷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望着他。 若有若无的，用目光勾勒他在昏暗中算不上清晰的身影。 「怎么了？」他忍不住问。 但才开口，他就看见对方抬手，向自己伸出一根微微弯曲的小拇指。 60 狼狈的，何止王洋一个人？ 回想起自己一整天的行为，顾易辰觉得狼狈两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状态，甚至用荒谬来描述都不为过。 只是……再重来一遍，或许他依旧会乱了方寸，光凭想像就把自己逼得坐立难安。 大抵是知道真相后，累积大半天的忐忑焦虑瞬间获得出口，逼得他不得不撕开自己的偽装，只为了获得对方的肯定。 一如小时候要对方发誓时，非得索讨一个拉勾盖章的仪式才能心安那般。顾易辰没有心思憋扭纠结，几乎是急迫地伸出小指，就想勾出对方的真心话。 「你可不要唬我，你是真的没有和小陈妹妹在一起吗？要是你说谎的话，你就会……」 叫人发誓的诅咒有很多种，临到出口，顾易辰却一个都捨不得套用在王洋身上，只能胡乱说道：「你就会被外星人当成实验品跟踪！」 「噗哧！」不管几回，王洋都会被顾易辰天外飞来一笔的话逗乐。 但看着对方无比正经的表情，他还是迅速收起笑意，伸出手指勾上顾易辰的，「我答应你，说好了绝不会骗你，我真没有和小陈妹妹交往。」 不过短短一句话，顾易辰这半天揹在身上的难以负荷立刻消散，全化作汹涌倦意及喜悦。 打了个哈欠，他晃了晃和对方拉过勾的手指，像是得到礼物的孩子，趁着光线不佳，在黑暗中悄悄笑得灿烂，「就说你怎么可能比我更有魅力，要脱单的话，也一定是我会比较早呀。」 知道这是顾易辰因为当年的事所產生的心结，王洋不欲在这话题上多加反驳，反倒因为顾易辰又回復到他所熟悉的模样，而放下心中大石头，松了口气。 殊不知，见他没有就这点有其他反应，顾易辰其实有些失望。 他本来还想，要是王洋否认了他的话，他就能顺势说出自己真正想说的。 ──看在你这么诚实的分上，我勉强和你一起脱单吧。 就我和你，没有其他人。 十六 61 讨厌与喜欢，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在无声无息间彼此转换的？ 顾易辰直到两人被号召大哥发现，用绳子从坑洞拉出来的途中，看见对方偏头过来，向他崭露的灿烂笑容才忽然明白。 就好似某些长久被刻意忽略的情绪，随着这次的获救，一起从阴暗不起眼的角落，被带到光线之下，再也无所遁形。 他就算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怯弱。 或许自始自终，他都没有真正讨厌过王洋，而是因为太过喜爱，才不得不厌恶。 相较于和同学告白失败这件事，顾易辰而今回忆，发现更让他受到打击的关键，竟然是王洋被更多人察觉他的好，而自己似乎追赶不上对方这件事。 62 他还记得在盼盼出生前，爸妈因为工作忙碌总不在家，为防一个孩子在家待着不安全，他大半时间都是被寄托在王家，和岁数差不多的王洋黏在一起。 幼儿时期的他不比现在活泼，待在别人家难免约束，感到浑身不自在，老喜欢缩在角落，静静等候爸妈接自己回家。 带领他慢慢脱离这种状态的，就是不怕热脸贴冷屁股，对他任性行为始终包容的王洋。 63 在顾易辰的记忆中，王洋因为比自己大了几个月，就自詡为哥哥，总说要罩他，对他甚至比对亲手足还要细心妥贴。 王洋待他特别好这件事，琐碎日常已经发生过不少。但最让顾易辰印象深刻的，是某一年他的生日，那天他爸妈难得有时间要帮他办生日派对，没想到一群人在王家都布置好现场，他们却因为出车祸没法准时赶回家，全泡了汤。 车祸不是小事，即便人不过擦伤没多严重，也有许多事情得处理，自然没人有心思再帮顾易辰庆生。 该打电话、该去医院探望的全动起来，转眼间大人们一哄而散，就连王洋的兄弟姊妹都扛不住睡意，把礼物给顾易辰后先回了房。 还窝在沙发上盯着蛋糕的，霎时只剩顾易辰及王洋。 他们年纪小，虽然懵懵懂懂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但不妨碍他们从大人身上感受到不同的氛围，自觉收敛起过于兴奋的情绪，乖巧等待事情落幕。 看着大人们在眼前焦虑的来回走动，顾易辰目光落在已经插好的蜡烛上，隐约有个预感，总觉得今天大概是没机会点燃了。 但明白是一回事，心里放不下又是另一回事。 「易辰我们先去睡觉吧，好晚了。」揉了揉眼睛，王洋拍拍竹马的头，小小手掌几乎埋在对方柔软的发堆里。 按往常，顾易辰会听他的话，摇摇晃晃地跟他到房间休息，半夜再被顾爸顾妈抱回家。 没想到，今天的他绷着脸，即便眼睛都快睁不开，还是坚持不离开。 「不去睡！」他说，泡在疲惫的话音含糊不清，「我要等爸爸妈妈回来，他们明明说好要回来的……」 泫然欲泣，顾易辰微微发抖，不安却不肯直接表现出来，只是反覆强调：「他们说好会回来的，要是我睡着的时候，他们刚好回来怎么办？」 四五岁的孩子，开始知事却不够懂事，大人们不肯直说，但种种异状瞒不了人，根本没办法阻止他察觉不对劲，进而联想到没有准时出现的父母身上。 猜测一但浮现，就无限制往坏处蔓延，让他根本不敢先去休息，只想亲眼他们确认没事，才能放下心。 没错过他的情绪变化，王洋想安慰，又想不到该怎么办才好，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左右。 拉起顾易辰的手，王洋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自家母亲大人念床边故事时，说过的一件事：「你不想睡那我们就不睡了。」 为了消除顾易辰的紧张情绪，他想了个办法让他分心。 「你还记得我妈妈说过的，要是睡不着的时候就数羊，数越多隻羊就越容易睡着吗？」 「记得。」顾易辰不自觉收紧与王洋相握的手，大眼珠映着对方，里头写着信赖，「但是我不想睡觉，现在不能数羊。」 「所以我们不数羊，我们来数狼！我们数很多隻狼把那些小羊吓跑，就不会睡着，可以等叔叔和阿姨回来了！」 王洋的话，让顾易辰想到之前王妈妈说的故事里，大野狼会把小羊吃掉的事，便立刻同意，神情肃穆地点头，「好！我们来数很多狼吓跑小羊，这样就不会想睡觉了。」 ──一隻狼、两隻狼。数狼的后果，自然是迷迷糊糊间，顾易辰就靠在王洋的肩膀上睡着了。 两人相握的手，到最后谁也没记得放开。 64 几个大人忙完，好不容易把顾爸顾妈从警察局接回来，看到的就是两个孩子头碰头，在沙发上睡得一塌糊涂。 这场景，几个长辈回忆起来，大多给出极为可爱的评价，还直言十分怀念当时他们软软小小的讨喜模样。 但对顾易辰而言，却是一场不能轻易回忆的梦。 小时候发生的事难免随着光阴磨损泛黄，细节大多忘却，只留下含糊的轮廓……以及一个名为眷恋的种子，悄然种下。 不到动心，却难免心动。 十七 65 在顾易辰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前，他不过是放纵自己跟随本能驱使，去破坏王洋的平静。 如今想来，那些一次又一次的作对，目的恐怕都是为了要让王洋没有心思去关注旁人，能像孩童时期那般，大半的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 只不过他对于感情的笨拙，把一切都搞砸了，所有渴望亲暱的举动都成了旁人眼中的挑衅，落了个本末倒置的下场，使两人渐行渐远。 66 小学一年级的顾易辰，在碰到有人跟王洋告白时，虽然对王洋还不到真正的喜欢，却已经开始排斥起两人分道扬鑣的可能。 可惜的是，当时的他并不懂心里的焦虑源自于恐惧，不过一概推托给最容易理解的愤怒。 终于成长后的顾易辰，在跌跌撞撞中明瞭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却不再像从前说讨厌就讨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份体悟太慢的爱，因为另一种恐惧，只敢用万分憋扭的方式，拐弯抹角表达着。 他不知道，这份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感情能走到什么程度，才老是用最拙劣的手段试探对方的底线。 悬在爱与不爱的边缘，他总想如果王洋对他表现出多一分的嫌恶，他就有理由退缩。 但没有。对方始终如一的包容，让他除了沉沦，再也找不到其他的选择。 67 『你是怎么喜欢上王洋哥的？』 收到陈晨的讯息时，顾易辰花了很长的时间问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将王洋从好兄弟的位置，给挪到了心上人的宝座上。 可如何反復思索，情绪又如何复杂纠结，他斟酌过后，还是只回给陈晨一句话：「就跟你喜欢盼盼一样。」 他的妹妹天下无双，不管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除了棒之外，根本不会有其他形容词。 一如他面对王洋时的感受──这样的人，与其问为什么会喜欢他，倒不如问要如何才能不喜欢他。 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好，暗恋自带偶像滤镜也好，心都守不住了，他又怎么守得住一路向王洋歪斜的眼光标准？ 顾易辰眼中的王洋哪里都好，就像对方整个人是顺着自己的喜好长的，每一寸都服贴在心头，看到他便是心喜。 但当然，对妹控来说，妹妹还是第一名，这无庸置疑。 68 回顾了自己艰辛的动心歷程，顾易辰在顾念盼回房后，独自留在客厅当了大半天的忧鬱青年，才缓缓从自己做的一切，暗恋对象都没办法感受到分毫心意的衝击中回神。 按照偶像剧的公式，主角不是都对默默付出型的人很有好感吗？ 本想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攻略王洋，一直到从顾念盼的说法中，察觉自己策略方针的错误，顾易辰才开始进行深度反省，试图釐清自己究竟是那点做错了，竟换来与初衷截然不同的结果。 脑力激盪的结果，是他猛地跳起，三步併两步跑回房间，给陈晨拨了通电话。 许是恰巧撞上陈晨没事，没过多久电话就通了，话筒另一端传来对方略带困惑的嗓音：「喂。是易辰哥吗？」 「是我没错。」不自觉压低音量，顾易辰战战兢兢的说：「我刚刚才突破盲点，发现我以前追王洋的战术，完全是大错特错呀！」 什么随时待在暗恋对象身旁守护，这完全是男二砲灰在做的事，根本不是通往正宫的正确攻略路线！ 「……啊？什么战术？」闻言，陈晨的确感到讶异，却不是因为顾易辰话中提及的发现错误，而是源自于对方的那句追求战术。 原来易辰哥先前做的事，都是经过认真思考才去执行的呀？ 仍处于惊诧状态，陈晨就听见话筒那头，飘来更让他难以消化的话。 顾易辰：「我说陈晨，你能来听我告白吗？」 陈晨：「……」 默默把手机拿离耳边，陈晨过了几秒，把萤幕重新贴上耳朵时，还是能听到对方激动的说：「你还在吗？你能来帮忙听我告白吗？」 陈晨：「……」 沉默之间，陈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讲电话的途中就睡着了，其实自己正深陷梦中……不然怎么会碰到这种事？ 十八 69 经过一连串的误会与解释，顾易辰与陈晨才终于将思路搭到同一条线上。 原来所谓的告白不过是预先练习。 拋弃各种自以为隐晦的暗示，下定决心要改走直来直往路线的顾易辰，马上捡起先前荒废的告白练习，打算正正经经拚一回。 从前没人知情，现在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好歹也算有了伙伴，顾易辰当然不会放过练习的好机会。 「……就是这样，你能来帮我练习告白吗？如果不方便也没关係。」不对真人实际演练一回，顾易辰实在很难保证自己真正上场，会是怎样的模样。 陈晨：「……可以呀。」 被连串刺激的陈晨，完全没想到被女友的哥哥抓去当告白练习对象，是一件多奇妙的事，只是愣愣地想着：话果然不能说一半。 少了练习两个字，差点毁坏他过往二十年培养出来的三观。 70 时间：某个艷阳高照的下午。 地点：顾易辰房间。 人物：哥哥和妹妹的男友。 任务：严肃探讨告白的正确模式。 71 坐在顾易辰书桌前，陈晨看着房间主人左三圈右三圈绕来绕去，活像是地板发热，烫得他脚步一瞬不能停下。 有些无奈，陈晨说：「易辰哥，你不用那么紧张呀，我又不是真的王洋哥，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王洋……只是我理智上接受，情感上不配合，该紧张的还是会紧张呀。」终于停住脚步，顾易辰耸下肩膀，无精打采的说：「我还是怕我又会说错话……还是我不要直接来，改用写信的怎样？」 虽然陈晨没亲身经歷过顾易辰做得那些事，但依照对方所描述的过往回忆，以及实际相处过的感想，他还是大约摸索出一个感想，「写信也是可以……但易辰哥你确定那封信不会被王洋哥当成恶作剧信吗？」 顾易辰：「……」很想反驳，但又觉得非常可能。 看出他不自觉流露的心虚，陈晨忍不住劝说：「易辰哥你和王洋哥彼此之间的误会那么深，如果不当面讲清楚，说不一定最后又会被扭曲成别的意思。」 几年下来，关于顾易辰讨厌王洋这件事，已经是许多人的共识。陈晨并不认为单凭书信上的字句，就能让对方相信一个处处针对自己的人，其实心底一片柔软，所有看似不睦的行为都是讨好求顺毛。 「有的时候人就站在我面前，我都能误会对方说的话……又何况是只能任由对方自行理解的文字？」意图打消顾易辰又开始做傻事的念头，陈晨十分认真的说。 顾易辰皱眉，依旧没有放弃希望：「……那我在每一句话前标註语气呢？」 他当然明白，那些书信字句难以全然承载的情意，如果收信人不能悉心体会，即便背后隐含多深多重的真心，都会成为徒劳无功。 满腔情感全成枉然，他当然不甘心。 可他更怕的是，一但他不能控制情绪，又一不小心就办错事，会不会不进反退，把这几年逐渐拉近的距离又拉远了？ 不知道他的纠结，陈晨仍旧保持反对意见，「易辰哥，我真的觉得不太适合。」 别人做还好，但他实在不敢保证让顾易辰写出来，一封好好的情书会不会被弄得跟恐吓信差不多。 陈晨的不赞同全写在脸上，顾易辰虽然有些捨不得，还是只能暂且妥协，乖乖按原定计画开始练习。 清了四、五次根本不存在的痰，顾易辰深呼吸，结结巴巴地对陈晨说：「我……喜欢……」 喜欢什么？ 顾易辰没有机会说完，就随着房门被人猛然推开，脑中立刻被一句：「握曹！老子又忘记锁门！」给洗屏。 他曾经想，大概不会有比对着镜子练习告白被死对头发现，又差点被暗恋对象抓包，还要让人崩溃且离谱的事。 但他现在知道了，世上没有最崩溃，还有更崩溃。 72 对于一个妹控来说，比差点被暗恋对象误会更残忍的事，便是找妹妹男友练习告白，还被妹妹逮个正着，根本没机会躲藏。 在这当下，他很认真地开始思考一个哲学性的问题：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我现在能不能变成空气？身为宇宙中的一个小尘埃，我为什么会被人发现？ 十九 73 一间房里，孤男寡男要做什么？ 在顾念盼惊诧的注视下，大脑极速运转到过热的顾易辰，终于用残馀的理智，以行动给出了解答。 74 不等陈晨反应过来，急着和对方撇清关係，坚决表示自己肯定不会对妹妹男友有不轨之心的顾易辰，凭着已经半当机的大脑，做出了自认为最好的判断──歷史重演。 衝上前，比照上次成功呼拢王洋的经验，他按照往日自己看妹妹男友不顺眼，可能做出的激烈反应，给对方一个俐落的过肩摔。 「我喜欢给你这个抢走我妹妹的浑蛋一点顏色瞧瞧呀呀呀呀呀呀──」 边摔边喊，把妹控宣言喊得中气十足的顾易辰，完全没有刚刚的结巴不安，活像是这句话走心走肺，在他脑中浮现过无数回，喊起来说服力十足。 75 被压倒在地上，陈晨没有马上起身，不过呆愣地望着天花板，不言不语，彷彿人生受到了什么严重打击。 他那模样，吓得顾念盼根本没心思去追问之前的事，连忙上前去把他扶起来。 「陈晨你没事吧？」顾念盼问了两三次，陈晨才转动眼球，将视线焦距锁定在她身上。 「……呃，没事。」缓缓坐起身，陈晨捏了捏刚刚直接撞到地板的小腿，并没感觉到多少疼痛。 外人看来，顾易辰动作粗暴，把人压到地上的钝钝撞击声扎实，再搭上他额外大吼一声，更是让人加深了他对陈晨怀抱深厚敌意的印象，想必会把人摔得够呛。 但撇开那些外加因素，身为被攻击的当事人，陈晨能直接感受到，顾易辰看似粗鲁暴力的过肩摔，实则在最后关头有偷偷洩力，也不知道怎么做的，竟然让他在被砸到地上的时候，没有感受到太多的疼痛感。 虽然精神惊吓免不了，但真的没有旁人想像中的那么不适与衝击。 比起疼痛，他更在意的事，这幕彷彿二度上演，有种似曾相似、不久前才经歷过的感觉。 可陈晨沉思当中，不自觉触碰腿部肌肉的举动，又让顾念盼误以为他是在忍痛，忍不住垮下脸，冷冷往哥哥看去。 从小到大，顾家兄妹没吵过几次架，他俩个性本就不容易动气，在顾易辰的细心经营下，两人就连寻常争辩都少，感情一向亲密。 但脾气好的人，动怒起来往往异常可怕。 顾念盼并没大声责备，不过绷着张脸，用低低的嗓音问：「哥哥……你为什么要对陈晨动手？」 分明她的语气平淡，却让顾易辰听得寒毛直竖，心中甚至比刚刚被人抓包还要忐忑不安。 「我……」抓了抓头，顾易辰想道歉，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举动，嘴脣张张合合，老半天挤不出一句话。 眉头收拢，顾念盼适才气愤汹涌的情绪，在看到哥哥无措姿态时消去大半，脸色却依然难看。 她知道她的哥哥是什么个性，虽然神经有时大条了点，但无缘无故绝不会乱发脾气。 又何况在她开门时，她看得清楚，屋内两人的神情并没有与愤怒相关的情绪，反倒是充满惊慌，就好像有什么事不能和她说，充满想掩饰又不知从何下手的窘迫。 事情似乎有隐情？ 这么一想，顾念盼心底的怒意再度消减，尤其是顾易辰垂下眼，脸色发白的模样实在让她无法不心软，习惯性地想赶快去安慰对方。 可她又不能不顾虑陈晨的心情，他突然被顾易辰过肩摔，她还只顾着安慰自家哥哥，不去管对方的情绪，这种事她根本做不出来。 正是纠结，顾念盼就感觉到有一双手压在自己头上，温柔的揉了揉。 「陈晨？」讶异地感受着陈晨带着安抚性质的抚摸，顾念盼抬头，入目的是陈晨不带半分不满的脸色。 「盼盼我没事。」 先是和女友交代了一下自己的状况，陈晨说完，忽然将视线锁在顾易辰身上，对还在因为妹妹的愤怒而情绪低落的他道：「易辰哥，我有个提议，你想听吗？」 「听呀！」怀抱着愧疚的心，顾易辰不仅愿意听，就算陈晨要求要把他说的话抄录下来，他都愿意呀！ 看见顾易辰秒答应自己的反应，陈晨笑了笑，说：「我只是突然想到，比起我……易辰哥你找盼盼当练习对象，不是更好吗？」 找盼盼当练习对象？ 找盼盼练习告白？ 让盼盼知道自己暗恋王洋？ 顾易辰沉默了，很想打前几秒的自己脸。 他真的做不到在纸上抄录要找盼盼练习告白这种话。 76 顾易辰能明瞭陈晨的用意。 他并非不会好好沟通，只是往往因为过分在意，临到最后关头，总没法镇定阐述自己的心思，做过许多糗事。 这份由珍重而生的焦虑胆怯，若状况换成要与顾念盼坦白，自然同样适用──要是他真的能在盼盼面前表露真心，或许对主动向王洋剖析自己心情的怯懦，也就没那么难以克服。 况且，比起陈晨，他的说法要能让同样已经对他和王洋的关係有深刻偏见的盼盼，愿意相信自己是真的喜欢王洋，等到实际上场和本人说的时候，成功让对方明白自己真心的机率会高很多。 于是，深呼吸好几次，顾易辰战战兢兢的表示：「那什么，我现在很紧张，你们能等我先写好演讲稿，再继续现在的活动吗？我觉得照着稿子念，我能表现得比较好。」 陈晨：「……」他第一次听说，原来表白练习还需要用演讲的方式呈现。 顾念盼：「……」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但不妨碍她怀疑哥哥又要开始做神奇的事了。 任旁人无言以对，顾易辰自岿然不动。 身为一个妹控，要在妹妹面前出柜，不管对方最后接受不接受，都必须要做到最好，用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妹妹面前才行。 为了完成这样的目标，深刻了解自己会突发性嘴笨的顾易辰，决定要先拟定一篇演讲稿，并用抑扬顿挫起承转合完美的演说方式来进行表白练习，以此表达对于自己要在妹妹面前坦白的郑重心意。 这年头，妹控要谈对象也是一门技术活，比起和对象告白，和妹妹坦白更是不能轻忽，必须为此先写一篇小论文，只有更讲究没有更讲究。 二十 77 梦想是美好的。 现实是骨感的。 经过三个晚上呕心沥血的考据琢磨，顾易辰的第一版告白演讲，在两位听眾睡成一片的情况下，被迫提早结束。 揉着眼睛，很努力坚持听了四分之三，才昏迷过去的顾念盼清醒时，有些惭愧，不敢说自己因为听到后面都快练会睁眼睡觉，意识基本迷离，根本没搞懂哥哥咬文嚼字的演讲内容是什么。 谁能告诉她，测谎机不足以表明一个人的内心是什么？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夜夜数狼又是什么？ 顾念盼总觉得那些句子都很熟悉，偏偏她就是听不懂。 站着满脸通红的妹妹面前，错把对方的愧疚当作震惊的顾易辰，手心冒汗，神色紧张，「所以，盼盼你觉得怎样？」 其实没搞懂，但看着哥哥满脸焦虑的模样，顾念盼还是忍不住安抚，说：「很好！哥哥决定的都好！」 陈晨：「……」听着兄妹俩鸡同鸭讲的对话，他有不好的预感。 得到妹妹加油的妹控，怕是有极高的机率会过度兴奋，对王洋直接发起爆走式告白。 一联想到那个画面，陈晨就有些惊恐，唯恐告白没成，就先把人给吓跑。 78 果然，得到妹妹大力支持的顾易辰原地满血，大手一挥，特别霸总的……重新安装回淘宝，直接清空购物车里，之前为了告白挑选的各种道具。 一切就等包裹寄来，他就能来场正式告白。 这次有了顾念盼和陈晨加油，他十分有自信能攻克难题。 剩下唯一的工作，便是拟一篇正式版告白讲稿。 78 不知道写了多少次告白稿，顾易辰每次都写不同内容，唯一没变过的，是即便他准备再充分，正式上场前都会脑袋一片空白，说不好话的事实。 要如何将感情用言语文字的方式传递出来？ 模不着，看不到的存在，该怎么做才能让一切看来真实且诚恳？ 顾易晨在经歷过春明国小沉乔告白事件后，便对所谓的告白，有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有时，他都会忍不住想，兴许自己会跟着顾妈妈看偶像剧，甚至开始有所研究，会不会是因为羡慕剧中人物，总是能在经歷各式各样花式误会后，仍能走向美好结局？ 分明他的生活平淡，和王洋之间没有小三女配，更不会出现其实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情节，怎么彼此之间永远无法互通心意？ 一句我喜欢你。即便带着郑重心意说出口，落在对方耳中的剎那，仍会瞬间失去原本该有的重量，变得廉价失真。 为什么？ 该怎么做才能改变？ 心中满怀疑惑的顾易辰，决定参考离自己最近的一对情侣，好当作自己拟演讲稿的范本。 80 结果，当天晚上，陈晨睡前再度被顾易辰翻了牌子。 端坐笔电前，顾易辰十分认真：「你平常会怎么讚美盼盼呀？」 他不知道，自己不过想问对方是怎么向喜欢的人表达善意，竟让对方惊慌失措起来。 陈晨再度把手机拿离耳朵，检查萤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开始思考该不会是对方打错了。 顾易辰问别人怎么夸奖顾念盼做什么？ 在陈晨的印象中，顾易辰形容妹妹美好的词汇量，已经到达他这男朋友自叹不如的境界，现在还问他该怎么讚美，不会是要责备他口才不够好，无法充分表现他妹妹的好吧？ 在经歷一段时间的讯息交流后，对顾易辰的爱妹妹技能点满已经有深刻了解的陈晨，顿时战战兢兢起来。 他能说他不太会说这种话吗？ 要顾念盼在现场，怕是会责备他家哥哥给男朋友出了个大难题。 相较于顾易辰的衝锋陷阵，陈晨对爱的表现方式，是截然相反，抽一下走一步，专走口嫌体正直路线，要他刻意甜言蜜语，简直要人命。 「陈晨，你在吗？」久久等不到回应，顾易辰又问，让陈晨额头冒汗，老半天说不出话。 情急之下，他只能模稜两可地说：「这种话哪能随便跟别人分享。」 语毕，未免顾易辰追问，他赶紧掛断电话，唯恐被妹控发现自己说情话的技能低落，惨遭嫌弃。 却不想，他这电话一掛，开啟了顾易辰的新世界。 「所以，和对方有悄悄话，似乎也能增加亲密值？」 二一 81 三天后。 周末一早，刚去菜市场买菜回家的王妈妈推开王洋的卧室门，看着在电脑桌前玩游戏的儿子，脸色凝重。 听到动静，但久久等不到老妈发话的王洋，在角色死亡后，终于忍不住拔下耳机，转过身问：「妈你在后面要做什么？」 没事有人待在背后不出声，让人怪憋扭的。 这才意识过来自己刚刚的举动有些吓人，王妈妈面露尷尬，从包包里翻出一封信，塞到儿子手上。 「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又跟易辰吵架了……」比了比正躺在王洋掌心的信，王妈妈说：「不然我们两家这么近，你们有话要说，楼上楼下喊一下就好，真的有必要寄信吗？」 顺着妈妈的话，王洋低头，看着已经盖上邮戳，收件人与寄件人只差楼层不同的地址，顿时无语。 「……应该没吵架吧。」沉默良久，他才说，语气有些心虚。 如果不是他又惹易辰生气了，他没事怎么会突然不愿意有话直说，硬是要用寄信的方式找他？ 易辰心，海底针。 王洋和王妈妈一起盯着那封信，脑中同时想到，也不知道邮差送这封信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寄件人有点傻。 也许是和顾易辰相处久了，王妈妈虽然觉得无法理解他想做什么，最后仍是没多说什么，不过交代儿子，不要成天和人吵架，便不再多问。 王妈妈一走，留下王洋在房间，也没回去继续点开游戏新的一局，似是若有所思，定格在原地，静静将目光落在那封包装简单的信，许久没有放下它。 82 对自己被王家母子同时掛念毫无所觉，顾易辰此刻正绞尽脑汁，思考今天分的信，该写什么。 在他的告白前置计画中，本就包含了与王洋拉近关係这件事。 他本来对此毫无头绪，恰巧碰上陈晨提醒抵此间的小祕密很重要后，才开始思考，该怎么让他俩之间，除了平常的打屁聊天，也能有些别人不懂的话题。 于是，他想到了寄信这个办法。 本来，他也跟王家母子一样，认为楼上楼下串串楼，多交流交流，总会有些两人特有的回忆。 但转念一想，他又怕自己记忆力不好，睡个觉起床，有些值得被珍藏的回忆，就被他忘了。 他的性子总是太急，有时一紧张，容易忽略了细节，忽略了许多他不愿意错过的事物。 实在纠结，他才在谨慎思考后改用写信，试图用文字留住他和他的互动。 原本他想自己拿去投社区信箱，但又想到偶像剧里，女主角如果收到男主角从远方寄来的信，都会表现出极度兴奋的模样，便默默收回了已经在信箱边上的手。 ……一次也好，他其实也想看看，不是惊吓愤怒，单纯是王洋因为他这个人的好，而表现出激动的情绪。 虽然楼上楼下寄信有点傻，但他就是想要让对方觉得特别，就算只能增加一点惊喜感也好。 真的，一点就好。 仔细在每封信的最后，加註一定要记得回信，顾易辰小心翼翼地将信封封口，就拎起背包往外跑——目标邮局。 83 又是一个三天。 顾易辰虽然一直没等到王洋的回信，还是坚持自己的计划，甚至刻意避开对方，自以为偷偷摸摸，定时定点到邮筒前报到。 却不想，这天推开门，他手上的信还来不及收到侧背包里，就撞见了在他家前等候的收件人。 「你在这做什么？」一下子措手不及，顾易辰被吓到差点要把信封当飞镖射出去，然后骗王洋自己在练功夫。 也不知幸或不幸，他这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很憋脚的理由，在王洋直接抓住他的手，把信抢过去之后，全没了自由发挥的空间。 「你……」抢了一会，没能救回自己今天写给对方的悄悄话，顾易辰瞪着王洋，也不知道是该气愤对方抢信，还是该质问对方从没回信这件事。 看着顾易辰板起自以为凶狠的神情，王洋伸手，大掌压在他的头上，毫无来由地说：「我最近想找个打工。」 没想到信都被抢了，对他写信这件事，王洋还能毫不在意的带过，好像没发生过，状似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有气无处发，顾易辰有些无力，甚至气馁，本来要询问的话，顿时没了开口的动力，便敷衍地问：「什么工作？」 看出他的意兴阑珊，王洋莫名笑了起来，把顾易辰揉成鸡窝头后，说：「你每天寄信给我，花的那些邮资，倒不如改成请我喝饮料，让我自己来拿。」 错愕的抬头，顾易辰眨了眨眼，「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挥了挥手上的信，王洋笑着说：「以后我兼职当邮差来拿信吧。这么重要的东西，我第一个亲手接过，感觉更有纪念价值。」 见顾易辰目瞪口呆，显然头脑当机，无法立刻回应，王洋忍不住又揉了好几下他的头，「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寄信给我，但我们之前……闹成这样后，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和我分享那些生活琐事，让我觉得我们……或许有一天也能回到小时候那样，不用每次见面都像见仇人那样。」 把信收到自己的包包后，王洋转而掏出一叠自己的信，放到顾易辰手中。 「当作重新认识，寻找新的相处方式也很好。」他说，笑容灿烂。 似乎是这时候才回过神，顾易辰慢半拍感觉到从头顶传来，属于王洋的温度，正逐渐扩散开来。 不知不觉，也烧红了他的脸颊。 「嘖，就楼上楼下的距离，你还好意思赚我饮料钱？」 被人弄乱头发的青年抱怨着，脸上却是遮掩不了的笑意。 84 有些习惯，开始的突然，结束的也很突然。 前者好比如顾易辰时不时冒出的脑洞。 后者好比如他们之间进行不满两个月，就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莫名暂停的寄信活动。 二二 85 顾易辰的大神经，除了偶尔爆走的思绪外，还具体呈现在他的反射弧上。 当下答应王洋，往后会直接把信交给他的话说得瀟洒，好像一点都不上心。 等扭头回家，关上卧室门，顾易辰回忆了下刚刚的重大进展，脸颊便瞬间胀红，焦虑到像是隻蜜蜂，在房间里八字型来回打转走动。 从王家回到自己房间的短短路程，他满脑子都是：「王洋这傢伙还算有眼光，懂得欣赏我的信」。 直到起初的激动过去，膨胀到极限的自我感觉良好稍微消气，理智开始运作，他才终于意识到答应亲手交付信件这件事，是多么郑重的承诺。 老天爷呀！王洋愿意每天收他的日记本这件事，无条件捨去之后，不就差不多等于王洋愿意天天收他的情书吗？ 要知道，他每篇日记，都有在里面偷偷藏：「王洋我喜欢你」六个字。 自认是个把妹高手，顾易辰表示：顾爷出產的信，哪里能真的单纯写家里长家里短，隐密的情调必须有，绝对不能少！ 他和王洋的回忆，没有相爱只有相杀，老来回忆难免单调，离罗曼蒂克有十万八千里远，他一个对偶像剧颇有造诣的资深浪漫爱好者怎能忍受？ 有点不甘心自己这几年暗恋，日后谈起来似乎没有多少美好，他左思右想，才笨拙地弄了个隐蔽却甜腻的小彩蛋，好在未来有吹捧自己浪漫情怀的说资。 可做归做，要他在王洋面前承认那些小动作，他又会退怯，标准的有贼心没贼胆。 而现在，一想到自己那些暗含寄望的信件，会由他亲手託付于王洋，还可能被对方仔细收藏，或许会被放到规制重要物品的抽屉，顾易辰就有些紧张。 双腿突然发软，他扶着自个已经过热的头脑，贴住墙壁螃蟹走路，一路把自己挪到床边，对准软垫位置，才安心地扑倒上去。 知道独自暗爽这件事，感觉有些傻……但顾易辰没办法，脑中不过闪现想像画面，内心喜悦便如同摇晃过的汽水，气泡一颗颗窜升炸裂，完全无法压抑，最终攀上他扬起的嘴角，将每一分弧度都填充上满足酣然。 过往几年，关于他的喜欢，大多反覆浪费在不知如何表达内心激昂的笨拙举动中，徒劳无功便值得庆祝，总比弄巧成拙好。 他不知道别人的暗恋和他一不一样，是不是也是幻想着，只要存放在对方身上的心意越来越多，总有被注意到的一天。 是不是……当那些用心意堆砌的信件，累积成厚厚一叠，沉甸甸的重量，就足够让王洋不再忽略里头的秘密，相信自己捧得东倒西歪，歷经各种曲折才送到他面前的心意，绝对真切诚恳？ 顾易辰翻了个身，在网咖熬出来的白皙皮肤被日光灯照出一圈柔光，半长不短的瀏海软软垂下，刺着他的眼皮。 有些痒，有些麻，有些让人难耐。 方才的过分亢奋，燃烧掉顾易辰大半力气，让他完全不想动弹，索性鼓起脸颊，一阵一阵吹起头发，念想着或许真能让他把发尾吹歪，别总往眼框边上掉。 呼——呼——在灯下透出深褐色的发尾扬起坠落，高高低低，一如顾易辰的心情。 他总试图控制，却老是被王洋影响，即便只是对方一句最简单的问安，都能让他一整天心情起伏跌宕不能自己。 这种感觉，他总想着有一天，也要让王洋因为他而拥有，从此无法自拔。 86 心中有着极高的目标与志向，顾易辰给自己加油打气，仍旧延长不了他的勇气被怂人本性击败的时间。 寄信活动经歷半个月，顾易辰就以时间对不上为由，和王洋说好，要改成自己提早出门把信塞到王家信箱，接着悄悄躲到角落，观察王洋收到信的反应。 无奈他隐藏身影，和掌握王洋作息动静的能力有待加强，好几次，都让王洋发现他到信箱投递的踪跡。 当下，顾易辰只能暗恨自己从前满脑子都是要当大侠，怎么也不多看看忍者动画，努力鑽研地遁术，好在这时候把自己藏进坑里，逃避王洋温和的询问目光。 对此，顾念盼的评价是：「……幸好你的寄信对象是王洋哥，如果是别家妹子，大概早就以为自己被跟踪，报警抓人了。」 在陈晨的解说后，总算弄明白事情经过，以及自家大哥前阵子怪异举动，都是为了要和王洋告白的她，花了好几天消化庞大信息，理明白思绪后，很快就拋开忧虑，果断建立以哥哥开心最重要为目标的助攻组织。 连带着，陈晨也在女朋友的水汪汪大眼注视下，答应加入其中，莫名在未来规划中，多添上了一个协助告白的计画。 87 虽然组织成员只有两人，办事效率倒是一点不含糊。 距离创立不过四天，陈晨和顾念盼便商量出了第一个任务──协助顾易辰隐藏行踪。 88 起初，陈晨和顾念盼都对顾易辰用寄信和王洋联络感情的方式乐见其成，就想顺其自然，静静旁观就是。 但有回，陈晨送顾念盼回家，恰恰撞见王洋逮到顾易辰放信，要跟他打招呼的场景。 兴许是没料到自己会被抓到，顾易辰脸色大变，看到鬼似的，话都说不好：「王王王王王王王你怎么在这？」 王洋：「……」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王王王王王王王，这么奇怪的绰号。 如果可以，把洋还给他好吗？ 顾念盼、陈晨：「……」这反应，不说是来寄信的，还以为是要寄炸弹给王洋，做贼心虚才会吓成这样。 清楚顾易辰是因为害羞才会这样，顾念盼跟陈晨当下只觉得想笑，还有些无奈。 可事后回想，两人是一起陷入沉默。 ……他们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王洋总是以为顾易辰的告白，是为了要放松他的戒心，好盖他布袋的前置作业。 谁让顾易辰的害羞方式，完全不像他热衷的偶像剧男主人设，或傲娇或骄傲，反倒像是渣男出轨，被抓到现行的心虚模样。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慌张神情，加上算不上好的前科，很难不让人想岔。 放平时，顾易辰看偶像剧，对这种角色的评价，仅会有一种──这种就差没直接在脸上写我很可疑的角色，不砲灰他，还能砲灰谁？ 于是，为了避免顾易辰被砲灰，组织只好出手，开始成立后的第一件任务。 二三 89 大社区内孩子一家亲，大伙感情都很好，即便是后来新增的家眷，也会十分亲切地被纳入大家庭的一员。 这当中，自然也包括跟顾念盼交往后，开始频繁出入社区的陈晨。 顾念盼交男朋友这件事会爆光，并非源于她主动和大家坦白。 而是从妹控哥哥撞见自家妹妹有专车接送，明显找到哥哥以外的骑士守护，所表现的异样中，被人挖掘而出。 一反往常精力充沛的神态，顾易辰连续一个月化身叹气狂魔：见天气好叹气，见有人跟自己打招呼叹气，走路走到一半也要突然停下来叹气。 这副多愁善感的反应，无须多言，眾人也能读出他心情并不美丽的事实。 不必多加妄测讨论，能让顾易辰反应这么大的，眾人不二想，全都往顾念盼发生了什么事情上猜。 到最后，整个社区的亲友团们，就没人不知道顾家.妹妹名花有主的事。 于是，在顾念盼与陈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俩其实已经被社区里的孩子们围观过一轮──每个人都想知道，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顾易辰接受，安然待在顾念盼身边，不被下手逼退。 如此勇者一般的存在，社区孩子们只差没当成碰见名人，埃个上去跟陈晨合照打卡，好纪念顾念盼奇蹟似没被哥哥和稀泥给砸了的恋情。 默默已经在社区成为吉祥物，在每个人皆知，我独状况外的情形下，陈晨意外在执行组织第一次任务中，由于过于出名，遭受到了打击。 90 为了确保顾易辰绝对不会与王洋碰上，陈晨和顾念盼说好，早上他先打头阵，去社区收发的地方探路，确保安全再让顾念盼带哥哥下来。 却不想，他不过多晃两圈，便让人拦下。 「你怎么会在这？」 问话的，是曾经组织社区眾人郊游的号召大哥。 没想到自己来拿帐单，还会碰见最近在社区红红火火的人物，他不免喊叫出声，都忘了两人本该互不相识的事。 果不其然，误以为号召大哥是因为自己一个陌生人，在收发室间晃十分可疑，才叫住自己，陈晨顿时慌乱起来。 简直把心虚写在脸上，陈晨语气乾涩地说：「那个，我是四楼顾家人的朋友，来帮忙拿东西。」 「喔喔喔我知……」话说到一半，号召大哥才反应过来，要是说自己早就知道，会暴露整个社区孩子们集体当偷窥狂的秘密，只好假笑说道：「原来是易辰和盼盼的朋友呀，欢迎欢迎呀。」 说着话，同样心中藏事的两人，都没发现彼此表情的僵硬程度，硬得可以去表演脸颊碎大石了。 正在两人微笑相望，气氛尷尬僵持不下时，后方突然响起了久等不到陈晨回应，自己跑下楼观看的顾易辰，无比惊恐的声音。 「你们这么严肃的对看做什么……不会是看我妹妹太可爱，所以要进行男子汉之间的对话吧？」 相信自家妹子有致命吸引力的顾易辰，自从陈晨出现后，随时处于自家妹妹有人虎视眈眈，想瞒着他扛回家的戒备状态。 妹控又往上一个层次，顾易辰唯恐天下又多一个人，来瓜分妹妹对自己的注意力。 对此，对看的两人转而望向他，满脸麻木。 陈晨：「……」 号召大哥：「……」 虽然从未相处过，但陈晨与号召大哥在短短一天的时间，就因为同一个人达到了高度默契，心灵相通的地步。 望着顾易辰，两人同时开口：「易辰哥／易辰，你能不能少看点偶像剧？」 能不能让世界多点善良，少点八点档的恩怨纠葛？ 91 大约是傻人有傻福，经过一番误会，在陈晨与顾易辰坑坑巴巴的解释后，号召大哥成功明白他们的顾忌，并且愿意协助顾易辰的隐瞒身影计画。 号召大哥：「所以你们是说，易辰想和王洋和解，想寄信给他，又怕撞见对方会因为说错话又吵起来，想避开他投信？」 语罢，他身前两人点头如捣蒜，唯恐他继续询问，露出其实不是道歉信，而要寄告白信的破绽。 也亏顾易辰的脑洞声名在外，号召大哥并没怀疑，反倒开始回忆起过往。 从前，他每每碰上顾易辰，三观都要遭受一次泥石流般的衝击，自然是对这个计画举双手双脚赞成，甚至表示可以帮忙。 想当年，他为了顾易辰的总铺师手艺，把王洋当成诱饵，拿出去勾引打定主意要跟妹妹共进退的妹控，让他一起去露营。 而今，也该是他为了王洋挺身而出的时候了！ 更别说，如果顾易辰与王洋真的能和好，这件事必然能成为社区七大不可思议之一。 一想到自己有机会参与其中，留名社区青史，号召大哥瞬即无比兴奋，自愿成为放哨把风的一员。 思考到最后，他万分激动地抓住陈晨的手，「请务必让我加入！」 陈晨：「……好喔。」 恕他孤陋寡闻，原来把风已经是抢手职业了吗？ 92 有了帮手的好处，具体呈现在顾易辰成功投递信件，不再被王洋逮个正着的次数上。 陈晨曾经问顾易辰，为什么刚开始他能够亲自给王洋送信，过一阵子反而做不到了？ 顾易辰顿了顿，半晌才回：「大概是我把勇气放在信里，都寄出去了，当然越来越胆小。」 没有习以为常这回事。 伴随着寄出的信逐日垒加，他脑中不由浮现，自己偷偷藏在信件的祕密被发现，对方该是怎样的反应，会不会觉得他很怪，全然无法接受这种感情？ 剥开偽装，将自己最柔软的心意袒露。顾易辰想，无论多少回他都不能习惯这件事，反倒会随着次数增加，不断放大好不容易压制住的胆怯。 比起以往打打闹闹的胡搞瞎搞，一但真正试图拉近两人关係，彼此之间渐渐模糊的距离，竟比从前远远观望对方，更叫人难熬。 该不该更勇敢，直接去告白？ 伴随着王洋对自己越来越友好的姿态，顾易辰退缩了。 当两人之间的界线随着亲暱动盪，喜悦也让不安侵蚀，总让他担忧目前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自以为是。 诚如他对陈晨所言，他将勇气附在信中託付给王洋，自己身上已所剩无几──若要他选择迈出最后一步，非得是王洋给予相应回应，或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得不为之。 一如某天早上，组织成员们都有事，没人精确回报前方敌情，顾易辰只得重操旧业，自己跑到楼下丢信到信箱内，意外撞见的情景。 不注意起晚了，早习惯在差不多时间收信的王洋，在顾易辰跑到收发室前，就已经站在信箱前，打开小门，掏出包含广告、帐单等……一叠厚厚的信件。 进退两难，顾易辰看着王洋明显是在翻找的动作，有些犹豫是否要跨出一步，和他说今天分的信还没送出，正躺在自己手心，被汗水浸溼一片。 王洋两个字在他口中来回翻滚许久，就等一鼓作气拼凑成块，衝出口中。 无奈机会不等人，顾易辰还在酝酿情绪，那头的王洋就突然翻出一封信，还恰恰与顾易辰一般，使用最基本的橘色信封，上头没有标註任何收件与寄件人的信息。 显然以为是顾易辰写的，王洋没有犹豫便从中抽出。 这一变故，要不是信件还躺在手中，顾易辰都要以为是自己昨晚梦游，因为太惦念，提早下楼把信给放了。 但问题来了，不是自己，还有谁会放这样的信在王洋家的信箱？ 大约是老天爷看他独自脑补大半个月，一颗心都要被纠结感拧成死结，这回没让他瞎猜的时间，信件主人便翩然出现。 当女人与他擦肩而过，淡淡馨甜气息刮过鼻尖时，顾易辰还无法回神。 眉目虽有变化，但身为他第一个告白，以及造成他与王洋敌对状态的人，他硬生生记了十几年，几乎是看见对方的第一秒，他就认了出来。 「王洋好久不见啦！」走到王洋身侧，女人伸出手，拍了拍他肩膀。 相较于顾易辰的讶异，王洋在女人喊住自己，扭头看清她模样时，脸上满是茫然，「你是？」 「亏我记你那么久，你居然早把我忘了，真过分。」嗓音甜腻，女人故作气恼的姿态可爱，「亏我还特地写了情书放到你家信箱，帮助你回想起以前我也写过情书给你的事。」 似乎被唤醒部分记忆，王洋瞪大眼，有点犹豫地说：「你该不会是……」 「你终于想起我了呀。」 绽开灿烂的笑顏，女人说：「我是昨天搬到这社区，成为你新邻居的人……也是以前在国小给你表白过，写过情书的沉乔呀。」 同一时间，顾易辰在心底吶喊：她不就是那个在春明国小一年三班，用一封粉红色情书，就炸翻他和王洋的友谊小船，甚至听了他说的冷笑话，还笑不出来的沉乔吗？ 二四 93 沉乔搬进社区这件事，不仅对顾易辰的送信大业造成衝击，当天根本没想把信交出去，直接落荒而逃外，也在社区内部引起骚动。 在社区住久了，身旁多的是同国小同国中，一路邻居兼校友的青梅竹马。 顾易辰和王洋这对，当年能一起吃棒棒糖的换帖兄弟情谊，是怎么闹完的，大家虽没明确拿出来讨论，但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少。 好不容易多年后，据号召大哥的可靠消息指出，两人有和好的跡象，大伙正热烈吃瓜，坐等围观歷史性的一刻。 ──却不想，关键时刻，沉乔竟重出江湖，跟着搬进社区，还对王洋主动示好。 人都说初恋总是最美。 也不知道顾易辰会不会对沉乔旧情復燃，又和王洋回到随时随地必须保持楚河汉界，完全不能有所相干的敌对状态。 94 对此，身为一名久经偶像剧锻鍊，充满八卦之心的浪漫男子，顾易辰自然也捕捉到不少风声。 某天晚上，身处风头浪尖上的他，实在受不了脑中的胡思乱想，拖着情报来源之一的号召大哥，以及送妹妹回家，在楼下直接被他逮到的陈晨，一起到外面商讨人生大事。 因为妹妹怕酒味，他到了便利商店，直接拍掉号召大哥逼近放酒冰箱的手，转身……去另一边扫了六条养乐多。 最后，他拉着两人窝到社区附设的游乐区，用孩童的尖叫声当背景音，高举养乐多，说：「别客气，我们来乾杯！」 号召大哥、陈晨：「……」 第一次用整条养乐多乾杯的滋味，实在一言难尽。 心情复杂的与顾易辰撞了杯，两人又见他像是在发洩什么，咕嚕咕嚕连喝了五瓶，也没缓下速度。 不知道真相，只听到一堆八卦的号召大哥，还以为他真的是因为沉乔对王洋表达好感而不悦，才会连灌好几瓶养乐多出气。 想了想，他试图努力安慰眼前的失恋预备役，「我说易辰呀，你和沉乔很久没联络了，别被初恋蒙了眼，说不一定你现在已经不喜欢她了呀。」 顾易辰最近听到不少类似劝说，气都给气笑了，「我喜欢她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先不说我那时候其实根本没搞懂喜欢是什么，都过了哪么久，你以为我是在拍什么偶像剧，还在追求什么久别重逢虐恋情深呀？」 号召大哥：「……」 真没想到，他会有一天从顾易辰口中听见这句话。 别人他不敢肯定，但顾易辰还真有可能会去追求偶像剧情节。 只是自家邻居面目狰狞，一副火气太大，乾完多多也无法浇愁的模样，让他不敢直接点破。 咳了咳，他决定曲线救国，以过来人的经验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咱们也不必死盯着同一朵花不是，看看路边妹子多摇摆，哥带你去要电话怎样？」 「不怎样。」闻言，顾易辰意兴阑珊，大叹小叹不断，显然号召大哥完全没安慰到他。 95 一路围观的陈晨吸着养乐多，默默跟上顾易辰的脚步，往乾完一条迈进。 眼见号召大哥开始怀疑自己身上的爱与热情那里去了，为什么完全无法感染到顾易辰，也开始面带愁容。 陈晨呼嚕呼嚕吸乾瓶底，颇为同情他。 要不是不能说出去，他都想上前拍拍号召大哥的肩膀，并劝告他一句，你是散播欢乐散播爱没错，只可惜你散播的业务范围完全不对频。 现在的顾易辰正陷于性别不同怎么恋爱的人生状态中，你带他去跟妹子要电话，是不是傻？ 要想让顾易辰转悲为喜，那怕包下超商里的所有多多都没用，恐怕只能指望那一位把他掰弯的人了。 陈晨正想着，眼角馀光就瞄到当事人出现……身旁还跟着另一位话题女主角。 接着，陈晨就看到刚刚表示自己对追求偶像剧没兴趣的人，发射砲弹一般衝出，目标直指不远处说说笑笑的王洋及沉乔。 陈晨、号召大哥：「……」 96 是他们误会顾易辰了。 原来他现在已经放弃小清新偶像剧路线，改走八点档的修罗场路线呀。 谁能告诉他们，这三人凑一起是要做什么？ 要毁灭社区吗？ 二五 97 王洋、沉乔，再配上一个顾易辰。 陈晨与号召大哥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地狱组合。 目光不自觉飘移，两人视线对上，眼中不约而同写满担忧，显然都想着同一件事。 最终，两人默默拍了拍刚才蹲在沙坑边，沾了一裤腿的灰尘，还不忘垃圾不落地，捡起养乐多瓶，就朝顾易辰的背影追了上去。 所幸，顾易辰并不排斥他们自作主张的尾随，只是扫了接近自己的人影一眼，就默认下来。 于是三人小组里，一人因为全心掛念前方两人，非常担心孤男寡女外出会有什么突破性发展，而神情凝重。 另两人因为第一次干这种事，时刻紧戒会被发现，心中窘迫难免面色难看。 凑活在一起，就成了三名分外有童趣拎着养乐多罐，又满脸出大事别惹我的人走在一起……路人想不多看两眼都难。 偏偏三人满脑子都被其他杂事填满，对于旁人的目光无暇理会，一路前进即便有所察觉，也没多想背后含意。 倒是被跟踪的对象，比起他们更早感觉到异状。 98 等待红绿灯途中，沉乔皱起眉头，忍不住拉了拉王洋的袖子，示意他偏头过来，轻声问：「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 王洋本来还在盯着秒数倒数发呆，沉乔这么一提，才往周围打量一圈，马上就发现了路人们奇怪的反应。 只见路人们目光游移，低头昂首间匆匆忙忙，不敢让自己的视线在某个方向停留太久。 仔细辨认，王洋甚至能确定，在自己背后肯定有什么东西，让路人想看又不敢看，才会是这种反应。 心中起疑，又担心会让路人们这么紧张的，会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他斟酌许久，才假装自己要伸懒腰，藉着扭腰的动作往后瞧。 注意到王洋没回答，却先向后转的动作，沉乔不由自主跟着回头，将视线对过去。 在亲眼看见背后的东西之前，王洋以为是有什么奇装异服的人，又或是背后的大广告萤幕在播放不是很适当的影片……等等，眾人没想过会出现在路上的事物，才会吸住这么多人的目光，总忍不住向后飘。 但见到真面目，他才发现自己想像力过于贫脊，现实与他的猜测天差地别，毫无相关。 99 王洋与沉乔所在位置，是一个红绿灯秒数一百起跳的大马路口，正后方的拐角是一间日系连锁服饰店，门口放着大大的广告面板。 若是从社区出发，要前往不远处的商店街，通常会经过此处。居民们看久了相同景致，也就不会对细节有太多关心，仅仅快步通过。 与旁人无异，王洋看习惯了，平时并不会对广告面板有过多关注……但要是有三条养乐多组摇摇晃晃，从板子后头伸出，在空中颤抖的话，他是不想注意都难。 沉乔：「……」 王洋：「……」 莫名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三条养乐多，但他们心有灵异的想到了同一个人。 被心中怀疑驱使，王洋让沉乔留在原地，自己提起胆子，往面板走去。 先前站在路口，前方来来往往车辆眾多，被杂音掩盖了动静，他根本听不见背板后头有人说话的声音，这一接近，果不其然让他捕捉到了熟悉的嗓音。 还一连三个，他都能肯定绝对是自己认识的人。 100 躲在塑胶板后，三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曝光，仍旧试图安慰彼此躲得够快，一发现王洋有要回头的动作，就默契地全往后面逃。 他们很有把握，肯定有在被看到前，就安稳地把自己塞进后头。 可前面的红绿灯秒数实在太长，周围又是一堆声音，在不敢探头确认的情况下，他们根本无从判别真实情况。 过于被动的立场，难免让人心烦意乱，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极为焦虑，顾易辰忍不住问：「他要是发现我们该怎么办？」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号召大哥低头喃喃自语：「不会不会不会不会。」 唯一还算正常的陈晨，见号召大哥已经陷入掩耳盗铃的闷头祷告时间，只能无奈地对顾易辰说：「……易辰哥，我想大哥他应该暂时没办法回答你了。」 张了张嘴，顾易辰正想再说些什么，好调适自己过分燥动的心情，就听见一道话音不符时宜地响起。 「他没办法回答你，你直接问我本人不就好了？」 听见这句话，三人齐齐抬头，脸上全写满生无可恋。 被三人心如死灰的目光锁定，这一瞬间，分明是被跟踪的人，王洋却有种自己犯下滔天大罪的感觉。 现在假装没看见养乐多，还来得及吗？ 二六 101 令人措手不及，王洋毫无预警地出现，杀得三人措手不及。 尤其是陈晨和号召大哥，脑中一片空白，口才及应变能力在这刻背叛他们，张口几次都挤不出话，只能神情呆愣，死死定在原地。 久等不到回应，王洋皱眉，感觉现场气氛有点怪异，又问：「这时间也差不多该吃晚餐了，你们三个不回家，拿着养乐多蹲在这里做什么？」 蹲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躲你呀！ 这一瞬间，陈晨与号召大哥意外理解了顾易辰有时会突然暴衝，连话都不说，就飞奔逃离眾人视线范围的原因。 ──即便早做好可能会被抓包的心理准备，可实际发生，他们的心灵还是遭受到了极大衝击。 此时此刻，他们真恨不得自己能化作空气，存在感趋近于零，谁也发现不了，可以慢慢飘离现场。 天知道，若不是王洋就站在一边，紧盯三人不放，他们早当作没认出对方，飞速逃离现场，哪里会落到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尷尬场面？ 可要打破僵局，要圆谎成功，陈晨与号召大哥大眼对小眼，两人互瞪老半天，楞是找不出半个比较合理的藉口。 在王洋明显带着困惑探究的注视下，陈晨心头焦虑，越情急越是惶惶失措，整张脸扭成一团，神态极为纠结。 没想到，不等他懊恼完，身旁的顾易辰就磕磕绊绊，抖着嗓音说：「晚上太冷，我们在背板后面挡风取暖。」 ……三个大男人挤在背板后面取暖？ 闻言，陈晨面无表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轻薄宽松的短袖上衣。 这瞬间，天冷不冷他不予置评，唯一能确定的是，面对王洋错愕的神情，他的心……很冷。 102 陈晨还清楚记着，貌似不久前，顾易辰还在说，之所以晚上才约他们出来当公园蹲，除了时间方便外，最重要一点便是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了。 十月将近十一月的天，年末氛围渐浓，暑气却没走远，时不时来个回马枪，高温偶尔能赶超盛夏时节，不分早晚，全天候带给人蒸气屋般的闷热感。 要不等太阳下山就待在外头，那滋味之酸爽，简直能称之为酷刑。 结果……现在顾易辰居然说他们是因为太冷，才会在背板后躲风？ 今晚的气温，他们就算想帮腔顾易辰的说法几句，身上汗腺还是会诚实的运作散热。 事情真相无须言语，光靠眾人额头积蓄的汗水，就足以佐证，这天该有多热，顾易辰的谎言该有多么不堪推敲。 什么是睁眼说瞎话，陈晨今天终于见识到了其中的高深奥妙之处──浑身是汗，还能坚持说出很冷，顾易辰也是豁出去了！ 虽然脑中已经刷满反驳弹幕，但身为顾易辰的应援团成员，他们有嘈不能吐，还必须当作是真的，跟着无声默认。 头一回碰上这窘况，陈晨与号召大哥越想心头越不踏实，到最后除了死绷着脸，意图洗脑大家自己很诚恳的顾易辰外，他俩已经丧失语言能力，心虚到望天望地，就是打死不敢与苦主王洋，有任何对上视线的机会。 殊不知，面对顾易辰毫无技巧可言的谎言，王洋非但没反驳，还分外平静地接受。 不过怔楞片刻，他目光在顾易辰因为紧张，不自觉抠着自己掌心嫩肉的动作晃过，便点头回应：「原来是这样。」 那语气，跟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理所当然。 没料到这结果，不仅陈晨与号召大哥傻了，顾易辰也顿了几秒，才缓缓松开手，慌乱点头，努力附和自己的话，模样笨拙。 十分诡异的，看起来，说谎的人竟比被说谎对象，对谎言本身表现出更大的怀疑与抗拒。 103 就这样？ 王洋居然完全没有起疑心，要逼问的意思？ 不敢置信，陈晨木着脸，听着两人不知不觉间，话题已经拐到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似是完全不在意他们为什么出现在这的原因，开始谈起其他事，才敢缓缓地看向王洋。 这一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晨总觉得王洋表现得有些怪异。 相比起小心应对，自顾不暇的顾易辰，身为旁观者的他，马上就能发现王洋的视线，时不时往身后正在往他们张望的沉乔飘。 这举动，若是让顾易辰发现，他只会以为对方是因为在意沉乔，才会老是回头关切。 但……撇开过去的既定印象，对他们从前往事并未过多理解的陈晨，却有别种观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会错意。 他总觉得，王洋对沉乔的态度与眼神，与其说是曖昧中的注目，更像是别种……因为有所疑虑，不得不观察对方的状态。 思索间，陈晨迷迷糊糊的听见，王洋说他跟沉乔本来是要去吃饭，既然碰上了，乾脆搭个伙，大家一起吃顿好的。 能有机会从跟踪转成正大光明打扰约会，顾易辰心中激动，连忙一把摀住号召大哥的嘴，制止他意图展现想家情绪的话，应下了邀请，「嘖，你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勉强陪你吃吧，不然我才懒得跟你们一起吃饭呢。」 话是这么说﹐但他嘴角笑意已经有些失控，老控制不住向上扬，整个人看来颇为傻气，愉悦之情越遮掩越明显，简直是用生命去展现什么叫口嫌体正直。 至于另外一位女主角，在听到王洋的提议后，完全没因为约会被打断，表露出分毫不满，反倒甜甜笑着：「好呀，大家一起吃才热闹！」 也是恰巧，沉乔本就有意请王洋帮忙，透过他的关係，与周遭邻居们熟悉一下，现在人自己送上门，她自然不会推拒掉这次的聚餐。 一来二往的寒暄客套间，双方理由虽不相同，却意外达成了晚上聚餐的共识。 七嘴八舌的，几个大男人说了几个在地人才知道的隐藏餐厅名单后，就将选择权交到了新邻居手上。 「那吃牛排吧！」见其他几人是真的对晚餐没意见，沉乔也不矫情，立刻点了自己想吃的东西，两伙人便聚拢成一团，向目标前进。 途中，陈晨摸着胸口，感受自己刚才受到衝击后，仍不及平復的呼吸心跳，选择与其他两名跟踪团团员，一起默默退到队伍尾巴，试图稳定依旧过分繁乱的情绪。 盯着王洋的背影，陈晨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前方他与沉乔间聊，偶然夹在风声传来的话音语调听来，他仍是过往那般温和亲切，并未有丝毫的犹豫不满。 王洋好像真的没因为他们的怪异举动而生气？ 默默观察片刻，陈晨忍不住想，这件事……应该算是顺利结束了吧？ 104 事实证明，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顾易辰装蒜。 以为进入聚餐环节，就能松一口气？ 陈晨举双手双脚表示，曾经那么想的自己，真是好傻好天真。 ＃＃ 打一打突然觉得，目前配置大概就像rpg游戏： 勇者→顾易辰 公主→王洋 魔王→沉乔 提供协助的村长→陈晨 专门吃瓜的村民→号召大哥 王洋表示：？？？！ 二七 105 不过平静片刻，陈晨就发现，原本走在他旁边的顾易辰，不知不觉越走越快，默默地蹭到了前方并肩而行的沉乔及王洋身侧。 原本两个人聊天聊得好好的，突然多出一个身影悄然贴近，正常人第一反应，都是朝对方看去。 这不，逮着沉乔往自己看过来的时机，顾易辰迅速加入对话，还趁隙鑽到了两人中间，硬是造就了三人同行的场景。 三人行有没有我师，陈晨不知道。 他只知道，看着前面的三人行，他额头很湿。 唯恐前方变成真人八点档修罗现场，他是操碎了心，在后面急出满头汗。 106 不知道陈晨对自己老父亲似的百般操心，顾易辰一路戒备，全副精神都用在如何拉开王洋与沉乔的距离上。 神经紧绷，走在中间的他不敢有任何松懈，就怕一个恍神，让两人眼神对上，有机会天雷勾动地火，双双跌入爱河，把他追求王洋的一线生机给淹没了。 或许在旁人看来，邻居之间偶有往来，相互招呼聚餐并不算出格的事，顾易辰这反应未免大惊小怪。 可越在意，他越是管不住脑袋。 沉乔身为两人童年关係急速恶化的源头，就像是一个暗示，稍微刺激，立刻就能让他联想到许多叫人不愿意面对的结局。 现在都能私下约出来逛街了，对碰到王洋就特别敏感的顾易辰而言，他俩这进度四捨五入，跟明年准备抱娃已经差不了多少。 ──这绝对是必须特别警戒的超级紧急事态，若有失误，恐怕等着他的会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暗恋者终成灯泡的悲剧下场！ 控制不住想像力无限发酵，明明只是从路口走到街尾的距离，顾易辰脑中的小剧场，已经演变成他俩抱着爱情结晶来找自己当乾爹，自己还要苦笑包红包的场景。 乾什么乾！他用想的都要泪流满面了，当湿爹还差不多！ 气恼、苦闷搅和成一团，扰得顾易辰差点理智断线，根本没有馀力注意周遭变化，连他们已经抵达餐厅都没发现。 最终﹐其他人都停了下来，只有不认真看路的他闷头迈步，分明眼前的不是电动门，还是笔直往店家擦得晶亮的玻璃门上撞去。 「易辰？」千钧一发，出手将他拉住的，是站在一旁，发现顾易辰门都不开就要进餐厅的王洋。 被肌肤突然传来的热度弄回神，顾易辰低头，往王洋正扣在自己臂上，与记忆不甚相同，宽大不少的手掌看去。 似乎很久了，距离上次王洋这样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已经好几年了。 107 顾易辰还记得，好多年前，他还没自理能力，常常被託管在王家的那段期间，他特别像是条甩不开的小尾巴，老转着王洋跑，对方到哪里都想跟。 有时见不到人，他就会吵闹哭喊，连对自己双亲都没那么黏腻，非得要找到王洋不可，常让双方家长哭笑不得。 笑的是双方家的孩子感情极好，小小年纪就懂得彼此关心了。 哭的是只要顾易辰一闹起来，即便双方家长怎么慰问体恤，他都停不下来，甚至变本加厉，只有王洋出马才有效。 每每这时，被家长们千盼万盼的王洋，在出现之后，总会无视自己的软嫩嗓音适不适合，刻意用肃然语调，不伦不类地严厉训话：「易辰你不乖，说好不能吵闹的！」 被小伙伴骂了，顾易辰当场表示不服，心灵遭受伤害：「我乖，你不见是你坏！」 说完，他为了展现自己坚定的立场，证明他才不会被王洋一句话就打发听话，便扭头不看对方，捍卫自己未来的吵闹权。 不为顾易辰的叛逆反应气恼，王洋耐心十足，伸出小手包住他哭得通红的双颊，将男孩的头转向自己。 两人视线相交，黑亮亮的眼眸里，装得全是对方的身影，乾净纯粹。 小男孩没有什么稜角分明的线条，浑身上下，包括脸庞都是肉嘟嘟一团，被王洋的手一挤，还爬着泪痕的脸颊登时鼓成小包，像是颗松软的棉花糖，看来可怜又委屈。 于是，对两个小男孩而言，一个进行男人对话的庄重场面，落在大人眼中，就成了孩子们温馨互动的可爱景象。 根本气不起来，本来教育孩子的严肃氛围，自然马上散去大半。 没了教训孩子的心情，王妈妈叹口气，对王洋说：「好啦，看你弟弟那么可怜，带他去公园玩吧。」 他们所居住的社区，内部附设的公园有不少儿童游乐设施，再加上周遭除了有熟识邻居帮着看孩子外，还会有保全固定监看，对孩童安全很有保障，王妈妈时常让他们两人去那边玩。 不提还好，一说到公园，王洋心思都飞到鞦韆上了，谁乖不乖根本不重要，敷衍回应：「好的妈妈！」 说完，他就往外跑，但走没几步，一扭头，他就发现顾易辰还停在原地，嘴巴嘟起，不开心求哄的心思全写在脸上。 只可惜，那时的王洋根本不懂那么多，只以为他没听见自己的话，反身快速拉住弟弟的手就向外衝。 「去玩囉——」 他喊着，里头的欢快清晰可闻。 跟在后头没出声，顾易辰被人拉着跑，动作虽然有些狼狈，小短腿必须快跑才能跟上前面的人，却像被感染一般，嘴角不受控制缓缓上扬。 他刚才满腹的憋扭气恼，不必刻意用言语安慰，在王洋的喜悦下，竟莫名消散无踪。 108 一如此刻，被王洋紧紧牵住后，顾易辰满心焦虑瞬即褪去大半，仅留下丝丝缕缕的温馨。 本来脑中充斥的湿爹小剧场，也切换成王洋默默关注自己，爱在心里口难开的双向暗恋小甜饼偶像剧。 索性，有人带路，顾易辰乾脆拋开大脑，沉浸于告白成功后可能会有的美好幻想，被王洋领着一路前进。 ——这份好心情，直到眾人纷纷入座，才由晴转雨。 还是颳风下雨闪电交加那种。 二八 109 座位这回事，说随意也随意，说讲究也讲究，端看一起吃饭的人，又或场合差异来决定重视程度。 若放在现在这顿聚餐，对顾易辰而言，与王洋、沉乔一起吃饭时，座位该怎么安排，就是一件必须要慎重考虑战略地形，进行排兵布阵，来判断入座顺序的大事。 但事前想像多严谨，事后进行就有多崩盘。 受到王洋美男计干扰，顾易辰全程无视计画，随王洋指挥，傻呼呼地笑着被塞进沙发里，什么退可攻进可守的夹菜好位置，等他回过神，全落到别人的屁股下。 要只是计画未能成功还没关係，更让顾易辰崩溃的，是那个别人，那个坐在王洋正对面，能正大光明偷看对方吃饭的——就是沉乔呀！ 这样他沿路戒备小心，不要让他们两个对上眼，不就功亏一簣了吗？ 110 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句话用来形容顾易辰此刻的心情，再贴切不过。 除了只能无力旁观沉乔与王洋说到有趣话题时，偶尔相视一笑的画面，后面沉乔的话，更是让顾易辰后悔起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来吃饭。 111 老同学聚餐，久别重逢，说来说去，总免不了回顾往事，把从前的黑歷史再抖出来一次。 大概是没想到对顾易辰而言，国小向她告白的往事，这么多年过去，依然没有随着光阴成为笑谈，仍旧是一颗地雷。 沉乔说说笑笑，和号召大哥及陈晨说起那个，其实在社区早流传开来的情书故事。 途中，顾易辰见王洋脸色不变，似乎不在意沉乔谈论这件事，秉持着不能输的精神，也跟着掛起微笑，实则瞳孔地震，冷汗直流，唯恐这话题最后，会被导向他最害怕的方向。 可现实往往兇残，怕什么来什么。 112 故事说到一个段落，沉乔要结束话题，终究绕不开当年事件风波的结局——顾易辰与王洋的交恶。 捧着牛排附餐的饮料，沉乔眨了眨眼，好笑地说：「现在看到你们很好，真想像不到那时候你们每天闹来闹去，好像真的要绝交一样。」 瞬间，全场静默。 沉乔不知道后续在社区造成的风波，才能云淡风轻的把这件事当成玩笑说，但对认为顾易辰正在求和好的号召大哥，及知晓详情的陈晨来说，这无疑是在揭顾易辰的伤疤呀！ 看了一眼暂时没有反应的顾易辰，现在他们只能寄望，等下他不会因为过度尷尬而原地爆走，让场面无法收拾。 二九 113 旁人的担心，顾易辰完全无从察觉，就那么瞪大眼，坐在原地说不出话。 事实上，他确实原地爆走了，只是此爆走非彼爆走。 要说在场谁最希望这个话题能好好打住，若无其事切换话题，顾易辰说第二，绝对没人能当第一。 头脑疯狂爆走运转，顾易辰实在无法替自己跟王洋目前的关係下评语，轻描淡写回答沉乔，绝交什么的，本来就不该当真。 毕竟他们吵架是真吵，断交是真断交……唯一假的，是两人已经回归最初的无话不谈，亲密无间。 114 顾易辰与王洋的相处，表面看似平静如昔，只有当事人明白，他们两人之间，始终缺乏一个确切的契机。 一个让两人确定，之前顾易辰口不择言，说出的讨厌，都是年少莽撞的轻狂，纯粹逞口舌之快，与真心无关。 曾经被顾易辰掛在嘴边的誓不两立，谁也不该放在心上，去考验两人这么多年的相伴情谊。 当年衝动铸下的结果，现在后悔也收不回。 顾易辰心头一颤，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想到带过这话题的方法，他身旁的王洋就开口了，用他做不到的轻松愜意，说：「啊，别看我们现在这样，易辰恐怕还在记恨我。」 「对吧，易辰？」 转头看向顾易辰，王洋的眼依旧黑亮，顾易辰却不敢像儿时那般直接与他对视，从对方瞳眸捕捉自己的身影。 就怕……他现在的无措茫然被对方看得清楚，他会坚持不住脸上的假笑。 115 顾易辰曾经以为，告白失败已经是最惨烈的下场。 原来，无论说了多少次，都不被当作一回事的告白，才是最狼狈的。 他不怕在眾人面前，说自己不讨厌王洋，甚至还是喜欢着他。 但要是努力的结果，是对方始终没放在心上，将他一切表现喜爱的动作，都当成玩笑…… 没有顺着王洋的话说下去，顾易辰用力切着牛排，忽然没了反驳的心思，嗯了一声，竟似默认了这件事，让一旁的陈晨差点拿不稳手上的杯子，将茶往自己脸上泼。 无声的，陈晨没有直接出手制止，但顾易辰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当中满是不赞同及质问。 是呀，之后要想告白，他这样的回话绝对是不恰当的。 但要是不这么做，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从前所做一切，被人轻忽嘲弄，全当成胡闹的结果。 他做了那么多，即便是一点也好，真的一点都没能传达出他的心意吗？ 假装没发现陈晨的目光，顾易辰放下刀叉，假笑说：「我可是有一个小本本，专门用来骂王洋呢。」 116 为了告白，顾易辰从淘宝买了很多很多的道具，写了厚厚一叠论文，试图将自己每一分的感情，都标记註解，能够用最完美的方式，呈现在王洋面前。 但要是无论多努力，对王洋来说，他的告白都是一场恶作剧，起因是厌恶仇视，那么……那些被记录下来的喜欢，是不是全都会被扭曲成羞辱的痕跡。 他有多喜欢王洋，在对方眼中，就变成有多记恨？ 最后，顾易辰已经忘记他们又聊了什么，脑中不过依稀记得，在他说完话后，王洋忽然垂下眼，也笑了起来。 而后，直到几人分别返家，王洋再没看过他一眼。 #### 啊啊啊啊啊啊啊本来打算圣诞节贴完的，但最后关头才发现有虫在修稿的时候没抓到，好想把自己打飞到太空去呀啊啊啊 虽然崩溃，还是要住大家圣诞快乐呀 今年大家收到的礼物都好吗xddd 三十 117 悄然无声，时光流转，已是将近年末的十二月中。 自打那场聚餐后，顾易辰在没有刻意避开王洋的情况下，从酷暑到寒冬，竟有老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碰见他。 甚至是王母娘娘找他去王家吃饭，往常稳定作陪的王洋，也突然有了千千万万个理由，会临时在饭桌上缺席。 时间一长，缺乏见面及良好沟通机会，在顾易辰突然回神时，两人早成了平行世界的人，没了半点互动。 这种状况，就算是当年他对王洋表现出最强烈的恶意时，都没有发生过。 某日夜深人静，顾易辰在抽屉翻到先前没能送出的情书。 呼吸一滞，他禁不住咽了口口水，盯着信封出神许久，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那封没能交付主人的信。 那时候的他，完全料想不到，这封信会在抽屉里躺这么久，都没有恰当机会能送出去。 甚至，这封信不过是个开始。 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没落下书写情书的工作，但无一例外，最后那些无法口说的心意，全部都被他扔到里头，不见天日。 突然打了个颤，顾易辰收回手，看着一天一封，不知不觉佔满抽屉大半空间的信，嘴角拉起扭曲的笑：「原来……过了这么久了呀？」 仔细算起，距离他俩上一次有所互动，已经是将近三个月以前的事。 关于王洋的消息，在时间冲淡下，竟莫名稀少到顾易辰只能偷偷期盼，在每一次的聚会中，身旁亲友能稍微提起关于他的消息，好捕捉他最近的动态。 可知道了对方近况，又真的是好事吗？ 顾易辰觉得自己处于一种自讨苦吃的状态。 在别人口中的王洋去进修，去考试，去聚餐……生活远比往日丰富，似乎少了一个爱黏人的竹马，也没有太大差别。 似乎……为此失落无措，会掰着手指一天一天纪录他俩到底多久没见面的，只有他。 只有他，逮着一份不被人重视的情感，不肯罢手。 118 要放之前，长时间见不到人，顾易辰恐怕老早守在王家门边，製造所谓的「偶遇」。 对他而言，时间错开无所谓，没有缘分就要主动出击，堵到两人的见面变成必然，有扯也扯不断的羈绊为止。 但那天之后，每每顾易辰心中涌起衝动，脚步还来不及踏出，脑中都会浮现王洋的那句话：「啊，别看我们现在这样，易辰恐怕还在记恨我。」 瞬间，他的所有动力归零，思绪沉甸甸的，压得他脑中全是同一句话反覆打转，无法忽视——他真的应该这样，继续缠着王洋吗？ 是不是他以为的示好，对王洋而言，全是麻烦事？ 茫然无措，顾易辰站在自家门前，偏头看向通往王家的楼梯，只觉那短短几公尺的距离，比让他去坐大怒神还要可怕。 稍不注意，就够一个暗恋者的心摔个粉身碎骨。 119 这是第一次，顾易辰在想起王洋时，感受不到分毫欢喜，而是满腹焦虑煎熬。 被一句话弄出心理阴影，现在的他已经不懂该怎么与王洋相处，若真碰上本人要交谈，恐怕比陌生人还不如。 就连人与人最基本的关心打招呼，顾易辰也怕自己做了，换到王洋眼底，全成了不怀好意的刻意接近，甚至是会令人生厌的惺惺作态。 难道就这么乾耗着？ 放任时间与痛苦去消磨这份悉心保护已久的感情？ 顾易辰心有不甘，却无从下手，就怕弄巧成拙，一切雪上加霜。 倘若多少年的喜欢，只能熬来一句讨厌，他倒寧愿像武侠剧里的大侠，与王洋相逢于人间，相忘于江湖，好歹能在对方心里留下一个不算差的印象。 被从未出现过的怯懦想法吓到，顾易辰有些鄙视自己，更多的……却是空落落的无力。 120 顾易辰心情不好，具体表现在随时随地都能自动切换成忧鬱青年人设，做什么都能叹气。 要知道，上回他出现这种变化，是因为宝贝妹妹要被人拱了。 未来准妹婿陈晨的出现，粉碎了他与妹妹你儂我儂的两人世界，一颗妹控心成了玻璃心，禁不起任何刺激，必须小心呵护。 旁人不知事情经过，只是单从顾易辰看到落叶，就能悲秋伤春朗诵一段长恨歌的状态判断，能引起他这么大反应的，八九不离十是顾念盼。 但顾念盼身体无恙，课业社交看来也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过错，唯一可能有问题的，便是她那段好不容易被哥哥承认的恋情。 难道……是陈晨甩了顾念盼，一向视妹妹为天下第一美女的顾易辰，遭受到重大打击，才会这么消沉？ 社区亲友们友好归友好，但真要八卦起来，也是脑洞大开，不留半分情面。 最终，短短半个月工夫，顾念盼与陈晨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社区亲友们口中，有了七七四十九种凄美无比的分手方式。 不带重复，一个比一个狗血那种。 三一 121 一日风光明媚的午后，顾念盼因为期末赶报告熬了好几天的夜，和就读同大学的男友说好，不等他接送，自己先回家。 殊不知，她独自踏入社区大门这幕，对看惯她有男友接送的亲友们而言，无不是证实传言的信号。 所以，他们是真的分手了？ 自觉得到了真相，被顾易辰灌输顾妹妹很娇贵，被风吹会倒退三步，绝对要小心保护观念的社区亲友们根本坐不住，一个接一个过去帮她加油打气。 于是，在走回家门的短短几步路距离，顾念盼收穫了无数亲友们分外和蔼的目光，以及饱含怜悯的问候。 听说陈晨得了绝症，为了不拖累顾念盼，所以跟她分手的邻居甲：「盼盼，一切会越来越好的，相信我！」 顾念盼：「？」 听说陈晨被富家女看上，被威胁利诱要跟顾念盼分手的邻居乙：「盼盼，有需要一定要跟我说，缺钱的话咱们起个会，或募个款都不是问题！」 顾念盼：「！」 听说陈晨劈腿，被顾念盼捉姦在床，两人撕破脸分手的邻居丙：「盼盼，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挥别过去，你的未来是一片美好，知道嘛！」 顾念盼：「……」 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敢问大家说的是地球上的语言吗？ 为什么她一点都听不懂？ 122 三人成虎诚不我欺，状况外的顾念盼原本还不把邻居的话放在心上，只当作他们临时想要励志一下，配合笑一笑，表示有听见就好。 但接二连三，每一个人都摆明这些话是专门对她说的，饶是她跟顾易辰相处多年，早已自动放宽标准，后天学习成功忽视一些怪事的能力，也不禁心头打颤。 综合邻居发言，她很难不往悲观方向联想。 ……难道她家发生了什么事吗？ 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她的脚步逐渐加快，从散步到快跑，最后气喘吁吁打开自家大门，灯也没顾得上开，视线就慌乱地在里头扫来扫去。 最后，还真让她看到了些异状——家中客厅莫名多了一团会行走的棉被。 更确切来说，是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在没开灯的家中，叫人看不清楚模样，跟鬼片没两样的顾易辰。 123 是不是亲兄妹，大概最佳判别时刻，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浑身一震，受到惊吓的顾念盼，在面对无从辨别身分的诡异人影时，喊出的不是：「有小偷！」、「有鬼！」。 而是—— 「哥哥，你怎么了？」 124 听见妹妹的声音，原本站在客厅发呆的顾易辰，在被子里拱了拱，把盖在头顶的布料抖掉，露出被闷得通红的脸颊。 这几天心神不寧，他瘦了不少，即便用厚厚的被子包裹，身形仍有几分单薄，看起来可怜兮兮。 更别提开口后，他微微发颤的尾音。 「是盼盼呀。」他说，原本隐在暗处，脸颊上不甚明显的泪痕，在下个瞬间又被猛然流下的泪珠加重，湿凉一片。 「我是不是感冒了？为什么突然觉得很冷，再怎么穿厚衣服，盖厚被子都没用？」 再怎么用外物填充，顾易辰总觉得他心头空下的那一块，仍不停在叫嚣着存在感。 那股从骨头缝里鑽出的寂寞迷茫无从忽视，让他发冷发寒，精神恍惚。 最后在妹妹毫无防备的突然关怀下，他再也戴不住立志要成为可靠哥哥的成熟面具，失控的流下眼泪，示弱地说：「盼盼，我该怎么办？」 讨厌一个人，对他保持距离是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静。 喜欢一个人，对他保持距离却成了一场无声的刑求。 心落在别人那头，在失去对方消息后，突然不知所向，一概思念无根漂泊，该怎么安寧？ 三二 125 就像顾念盼交了男友，没有第一时间通知顾易辰一样。 即便妹妹知道他喜欢王洋，还接受了这件事，顾易辰平时跟她聊天，也不太会提起相关详情。 大多时候，他都是用自己没尝试遍偶像剧的一千零一种告白法，还不够过癮，当然不能随便跟王洋在一起带过。 可绝口不提细节，并非源于他俩不够在意彼此，有意隐瞒。 反倒是因为足够了解对方，才会习惯性避开可能会让对方在意的话题。 顾念盼清楚哥哥从小到大对她极其保护，有大半心思都放在她身上，知道她交了男友，欣喜之馀难免失落。 而她最见不得的，其中之一，就是她的哥哥没了笑容。 顾易辰明瞭妹妹柔软的心思，总默默包容他的胡搞瞎搞。 要听说他这一路跌跌撞撞，连一句我喜欢你都说不好，会比他更难受，才什么都不敢提。 却没想到，他在妹妹面前故作从容的面具，会崩毁的这么突然，败在了一滴脱离掌握的眼泪上。 这下子，该说不该说的，他的秘密全在妹妹鲜少出现的坚持逼问下，被挖得乾净。 126 听着顾易辰对这段日子告白进程的阐述，顾念盼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关于某天晚上，陈晨跟顾易辰、王洋与号召大哥聚餐完，和她煲电话粥时，突兀说起的话题。 127 其实陈晨在得知顾易辰喜欢王洋后，有件事始终想不明白。 相较于社区内其他邻居与顾易辰青梅竹马相伴长大，陈晨跟他相识不满一年，前半段还都是在跟妹控斗智斗勇中渡过，没多少良好互动。 真要细算，他们开始彼此关心、互助合作，也不过将近半年时间，还多半不是相伴活动，鲜少参与对方生活。 可光是这一小段相处时光，陈晨就已经碰上许多回，顾易辰试图向王洋表露心意的行动。 虽说最终结果，几乎都是弄巧成拙。甚至旁人听说事情经过，也完全不会与告白联想在一块，总误以为顾易辰是在挑衅王洋，才会做这么多怪事。 但王洋呢？ 旁观者不过是在传闻中胡乱拼凑事情过程，片面性的判断批评。 可当场与他碰面的王洋，真的能够一无所感，在一次又一次的告白里，丝毫没猜想过，顾易辰真正的心意？ 陈晨并不认为，能打打闹闹十几年，还没真的撕破脸的两人，关係真的会如旁人口中，死对头一般的敌视排斥。 ──到底所谓厌恶，往往使人渐行渐远。能在时光中熬过淬鍊，长久牵起缘分的，是真心相待。 128 深感有理，听完陈晨的说法，顾念盼反思起这件事。 并非一朝一夕，从敌视到心悦，顾易辰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意图改变王洋对自己态度的认知。 那一遍又一遍阐述的喜欢，即便笨拙脱线，却百分百源于真心，真的一次都没被王洋放到心上？ 一点也好，假如王洋真的能感觉到，其实顾易辰可能对他有好感，又为什么要表现成一无所知的模样？ 从孩童时期就认识，顾念盼对王洋的人品，还是颇为肯定的。 她相信他绝对不是要戏弄顾易辰，才当作不知情，放任他横衝直撞跌个满头包。 那么，王洋的所作所为，是因为他身为直男，不愿接受顾易辰，还想继续当好邻居的委婉拒绝；又或是……因为某些原因，不愿意戳破虚假和平的现状？ 暂且将疑惑拋到脑后，顾念盼拉起哥哥的手，一起走进他的房间，看着堆放在角落，装有所有情书与告白道具的纸箱，说：「哥哥，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快就接受你喜欢王洋哥的事吗？」 一夕之间，知晓哥哥喜欢男生，对象还是自家邻居大哥哥，顾念盼不仅反应冷静，甚至不过几天工夫就缓过气，直接加入小帮手的行列。 没有崩溃质问，妹妹一系列情绪转折过于稳定，让顾易辰一度以为，大伙其实都看得出来，他对王洋走的是「打是情，骂是爱」路线，哪里会是他们口中的挑衅路人？ 大概也知道顾易辰正处于混乱状态，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顾念盼没等他回答，又说：「其实那天听完你的告白演讲稿后，我有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头脑里都是你写在演讲稿中，跟王洋哥有关的那些往事。」 从测谎机，到那些差点被埋没在光阴之内，单纯平凡的小事。顾念盼直至确切明白顾易辰的心意，才看穿里头埋藏多少难以言喻的情感。 从前旁人流传的刻意挑衅，全都是不得诀窍，过分粗暴直接的示爱手段。 「你从小一直顾着我，怕我跌倒、怕我受到挫折，有太多太多的心力放在我身上，我很开心，却也害怕没办法同样对你好。」 顾念盼不是不在意、不担心哥哥喜欢王洋，甚至真有机会在一起之后，可能会面对的艰难与挫折……但她看到更多的，是他捧着一颗真心，傻呼呼追求的模样。 是热忱的，是单纯的。 那样的顾易辰，让她感动也心疼，期望哥哥能顺心而活，所有眼泪都是源自于幸福的愿望，终究胜过其馀顾虑。 「爱」的模样有千千万万种，她想成为抚慰哥哥的暖风，托起他往前走。 而不是放任关心变成苛刻的重量，在同性恋这条本不好走的路上，又增加他的负担。 听着妹妹的话，顾易辰将目光从堆放在角落的情书山上收回，喉头发酸，张嘴几次，都挤不出话来，模样笨拙。 他想说，他认为对妹妹好是应该的，从没有过必须获得相同回报的念头。 可一等两人视线相撞，他看清妹妹脸上的表情，又觉得自己不该说那些话。 顾易辰一沉默，顾念盼接着响起的话音，便显得分外清晰。 字字句句，都重重砸在他的耳上，甚至是心上。 「虽然一时之间，我不知道你走上这条路好不好，但就像是你选择接受陈晨一样，我也希望我能够保护这件能让哥哥感到幸福的事。」 紧了紧两人相握的手，顾念盼气息不稳地说：「所以……我没办法回答哥哥的问题，因为对我来说，这件事无关对错，只有能让哥哥开心的选项是最值得守护的。」 能让哥哥开心的选项是最值得守护的。 哥哥的选项是最值得守护的。 哥哥是最值得守护的。 ──顾易辰的妹控脑正常运作，经过挑文删字后，妹妹版情话在他脑中无限播放，顿时心花朵朵开。 别人的失恋特效药是什么，顾易辰不知道。 但对妹控来说，顾易辰表示，在这一瞬间，他已经回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空气是甜的，家中led灯光是暖的，就连窗外传来的汽机车喇叭重奏声响都是悦耳的。 一言以蔽之，顾易辰觉得自己从身体到心灵，都得到了洗涤，有了新的昇华。 「没错！想我一代大侠，拿得起放得下，只要还有我家亲爱小公主盼盼在，没有什么事过不去的！」 心情立刻从谷底攀升到人生巔峰，顾易辰忽然一把甩开被子，眼神晶亮，大吼：「拖拖拉拉算什么男子汉？一次定生死才是真英雄！」 全程围观一个人情绪急剧变化，大起大落毫无预兆的顾念盼：「……」 话题怎么突然从小清新爱情片变成大英雄武侠片？ 她是开啟了什么神奇的开关了吗？ 三三 129 顾念盼在经歷被分手罗生门事件后，本来以为按哥哥那天说出的话，依照他的个性，会马上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料，之后风平浪静，在她战战兢兢度过的一个礼拜时间中，顾易辰该吃吃该睡睡，除了变得异常用功，每天朗诵诗词外，什么都没做。 所以每天在房间凹造型唸诗，三不五时叹口气，就是哥哥所谓的真英雄行为？ 顾念盼没有头绪，只能胡乱揣测，却因为遗忘了一个关键，与事情真相有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130 顾易辰不急吗？ 才怪。他天天都在幻想自己已经杀到王家，一把逮住有意无意在逃避他的二蛋，直接打包回家。 但身为一个重度追求仪式感患者，顾易辰表示，每一个重要的日子，都不该轻易省略祈福与准备，这是属于他的浪漫。 为此，就算再怎么煎熬，身为急性子的他都能忍。 往年，顾易辰走西式风格，按情人节、万圣节等特殊日子，来进行活动都没有用。 这回他决定尝试中式路线，从家里角落翻出农民历，细细审阅。 适宜嫁娶不可少，良辰吉时必须有，冲煞忌讳画重点，再搭配天气预报，确认当日天气是否宜人……足足折腾了大半个礼拜，他才决定好行动日期。 说来也巧，最后让他精挑细选出来的时间，也是一个适合将心意包裹成礼物，郑重送出的日子──十二月二十四号。 一个注定不会平静的平安夜。 131 相较过往的心动就马上行动，这次的平安夜计画，给了顾易辰充裕的时间去规划细节。 先是确定了那天王家人各有计画，除了王洋之外，都早早出了门，不怕去王家门口堵人，会先被其他人撞见。 接着，他又仔细设定了进场与退场的路线。 社区一层两户，王家恰好位于逃生梯一侧，但凡出入都会经过楼梯口，顾易辰琢磨着，他只要在那边守株待兔，便不怕会错过人。 更方便的是，他只要在另一户邻居出现时，立刻躲进楼梯间，就不会被同样认识他的邻居撞见，进而让似乎在逃避他的王洋察觉动静，龟缩屋内。 当然，最重要的是，倘若他告白失败，连电梯都不用等，一个转身就可以马上跑回家，不仅能有效维持自己瀟洒自如的大侠风范，还不至于被撞见心碎的狼狈模样。 收起自己的作战计画书，顾易辰自信心十足，万分佩服自己的头脑，到底怎么想到这个计画的，简直聪明到不行！ 132 算准天时，佔尽地利。 顾易辰为这次计画进行了无数次的沙盘推演，唯一没料中的，是这阵子十分活跃的王洋，在平安夜这天格外安分守己，说待在家就真的不出门。 从天还没亮，一一目送王家人出门，顾易辰带着从以前存到现在，整整三大包的告白道具守在楼梯口，精神慢慢涣散。 没注意时间，还是肚子不争气地咕嚕作响，他才发现自己就这么不吃不喝等了八小时，自清晨熬过中午，都没盼到王洋出现。 在肚腹空虚的折磨下，顾易辰开始感到焦虑，本来爆棚的自信心有了瓦解跡象。 长久的等候，让他忍不住猜想：二蛋不会今天不出门了吧？ 本来，按顾易辰的记忆，由于王洋不会下厨，又有挑嘴的习惯，对泡麵没爱。 以前他独自在家，中午必定会外出觅食。 没想到，这样的作息习惯，会在最关键的一天出现偏差。 眼看时间都过了下午一点，大门仍然没有动静，顾易辰唯恐王家有人提早回来，破坏他的计画，心情七上八下，完全无法冷静。 一分鐘后，他很紧张。 十分鐘后，他还是很紧张。 半小时后，他紧张到有点累。 ……一小时后，因为紧张太久，顾易辰坚持不住，累到睡着了。 于是，等昨晚想着今天没安排行程，便通宵玩游戏，不小心睡过中午，才终于出发买饭的王洋推开家门，看到的就是竹马龟缩在几个大袋子边，睡得迷糊的模样。 王洋：「……」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顾易辰会抱着好几个装满不明物品的黑色大塑胶袋，在他家门前睡得香甜？ 三四 133 经过顾易辰长时间的训练，王洋自认已经拥有足够的想像力，不想现实往往打脸，对方总能突破他的极限，做出让人难以预料的行为。 盯着顾易辰的睡顏，他思索半晌，最终举白旗投降，不再纠结事情的前因后果。 相处多年，经验告诉他，胡乱推测无益，倒不如做好眼下唯一能肯定的事──不能放顾易辰单独待在外头，埋在袋子堆中傻呼呼睡着。 最快的方法，自然是立刻把人唤醒。 前进几步，王洋弯下腰，伸出的手在即将贴上顾易辰脸颊时，忽然停滞不前，指尖有着微乎其微的颤抖。 前段时间的刻意回避，不仅仅对顾易辰造成后遗症，同样在王洋心底埋了个结，待撞见竹马睡在袋子堆里的衝击感过去，两人久未相见所產生的生疏感便蜂拥而至。 顾易辰醒来看见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又该怎么反应？ 王洋正纠结，对外界变化无知无觉的顾易辰突然哼哼两声，在身旁堆满障碍物的情况下，灵活地转了半圈，以腰部靠在袋子上，头部微微下垂，十分容易脑充血的高难度姿势继续熟睡，叫旁观的王洋禁不住笑了出来。 「能在这里睡成这样，我真是服你了……」 让竹马的花式睡姿逗乐，他原先憋着的一股劲，莫名卸下大半。 好几个月不见，竹马还是那个竹马。 那个傻乎乎到，让他气都气笑了，根本没有多馀心思纠结的小呆瓜。 「……易辰，起床了。」 拍了拍顾易辰红扑扑的脸，与无奈的语气不同，王洋脸上是自己都不知道的宠溺，颇有几分纵容意味。 「呜……」喊了好几回，他才等到靠在袋子上的人微微掀起眼皮，似乎是要清醒过来。 撑起身体，顾易辰歪着头，特意早起精心打理的发型毁坏大半，凌乱翘起的呆毛随着动作摇晃，像根扭曲的天线，无法准确接受信号，导致主人迟迟没能开机，眼神始终迷茫。 睁是睁眼了，头脑有没有开始运作，又是另一回事。 134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顾易辰眨了好几次眼，满脸关切看着自己的王洋都没消失，他便理所当然觉得，此刻所见全是自己思念过度的梦中產物。 他有自知之明，王洋现在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他面前，甚至主动上前打招呼？ 不知道顾易辰将自己当成幻觉，王洋正要开口让他回去，或是先到王家休息，腹部便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往后一倒。 「顾易辰你他妈的有病呀！」 脸色难看，王洋狼狈跌靠在地，不敢置信地盯着顾易辰还没收回的拳头。 就在刚刚，他好心叫醒人，没得到道谢就算了，居然还被对方突击，毫不留情地灌了一拳！ 交情好也忍不了这种对待。王洋火气上来，脸色难看，下意识想把人拎起来骂一顿，可人没来得及站起，又被狠狠一撞，重新倒回原地。 这一次，送上来的不是兇残的拳头，而是丝毫不顾形象，直接扑进他怀抱的顾易辰。 135 伸手圈住王洋的腰，顾易辰把脸埋在他的颈边，陌生又熟悉的气味，让他莫名鼻子一酸。 苦等一早上，以及好几个月对方避而不见的委屈，在顾易辰终于抱住王洋后，一口气爆发开来。 「王洋，你已经不只是王二蛋，还是个大浑蛋……好几个月了，你到底为什么要一直躲我？」在王洋耳边轻声说，顾易辰打了人，解了气，却感受到了心疼与懊悔。 为什么呢？ 似乎他与他之间，总没办法好好沟通？ 顾易辰像是拥着一场美梦，只敢轻轻还住对方，既想放肆沉溺于此刻的美好，又怕一切会忽然消失，连一点痕跡都留不下来。 他小心胆怯地想维持，却不得其法，便笨拙地用平板的声音，把自己更改校正过无数次的告白论文，一字不漏的熟背出来。 只要不让王洋有机会打断他的话，说出拒绝的话……这场美梦，是不是就能不被惊醒，可以过得再长一点？ 「王洋，你能不能别讨厌我？」 他贴在王洋耳边，小声的呢喃着，宛若猫崽孱弱呼叫，嗓音带着颤，带着哑。 就算是在梦中，清醒过来会加倍空虚也无所谓。 这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传达出去的心，顾易辰想完完整整的描绘一遍，深刻勾勒每一分思念眷恋，将他们装扮成最美好的模样，悉数展现给王洋看。 136 只可惜，被他当成论文撰写的告白语，实在太过详细冗长，乍听之下，跟念经没两样。 几月几号，他们几点见面，当天天气如何，周围有什么东西，途中又发生了什么事…… 开头，王洋还尝试弄明白顾易辰的背诵内容，可后头也许是渴了倦了，他话音渐弱，含糊黏腻在一团，难以分辨，听得人一头雾水。 不管什么情什么爱，在顾易辰条列式分析纪录，搞得跟学术研究没两样的告白内容下，半点痕跡都找不到……只像是神经质的碎碎念。 王洋：「……」是要念经让他平心静气，不要为刚刚那拳生气吗？ 虽然不合时宜，但他分明刚醒，在王洋的嘮叨攻势下，竟又生出睡意，不由打了个哈欠，生理性泪水掛在眼角，整个人渐渐无力。 眼皮往下坠，又往下坠。 当意识悬在边缘，他听见顾易辰这么说。 ──「王洋，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只是你从来不相信。」 喜欢。 喜欢。 顾易辰说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文字化成一把刀，将这四个字刻进对方心里，不再忽视。 我喜欢你。 顾易辰真的喜欢王洋呀。 他迷迷糊糊地说着，并未注意到王洋原本摆放身旁的手，在莫名颤抖后，不知不觉反抱住他，甚至逐渐加大力气，直到两人紧密相贴。 头被拱到对方颈侧，懵懵懂懂间，顾易辰吐出的气息直扑进王洋耳中，热呼呼的，缓缓烧红了对方的耳垂……甚至是脸颊。 故事的分号（上） 关于躲顾易辰这件事，从没人知道，其实已经在王洋心底搁置了好几年，一直到那天聚餐完，他才终于下定决心。 王洋还记得，曾经的曾经，顾易辰简直是他的小跟班，到哪里都要找他。 见不到人会吵会闹，折腾程度能把屋子都给拆了，黏人程度让他在某段时间内，光是听到顾易辰三个字就会怕。 可每每他想刻意躲避，当时连路都走不稳的顾易辰，就会小心翼翼地靠上他，像个奶味团子，在他的怀抱撒泼打滚，甜蜜柔软，叫人捨不得拋开。 偶尔，团子还会含着颗糖，用没长齐牙，软糯黏腻的嗓音说：「王洋，我试过这个糖果啦！这个好好吃，你也吃一颗！」 说着，他摊开手，小小的掌心滚着一颗糖，包装纸被拧得皱巴巴的，看起来距离好吃有十万八千里远。 王洋想他应该要拒绝，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上小孩又大又圆，专注看着自己的眼眸，他竟忍不住接了过来，还会配合地说：「易辰最会挑糖果了，我喜欢这个！」 期待已久的孩子听见渴望的回答，会笑咧开嘴，整个人蹦蹦跳跳，笑容小太阳似灿烂无比，「哇──王洋也喜欢──」 那样的笑容莫名具有感染力，王洋常常回到家，摸到口袋里的糖果，才愕然发觉本来焦躁的自己，竟带着傻笑走了一路。 孩子的真心简单却难得，磨久了，也让王洋不知不觉间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再没想过对方的喜爱是麻烦这回事。 当时的他十分单纯地以为，他会跟顾易辰一辈子当好兄弟，一如此刻亲密无间。 至少在经歷情书事件前，他都是这么认为的。 ／ 顾易辰讨厌王洋。 头一回听见这句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时，王洋还嗤之以鼻。 胡说八道什么？ 他跟顾易辰连吵架红脸都不曾，两人之间的关係，又怎么会跟厌恶扯上关係？ 未曾想，这么确信的他，过没多久就被狠狠打脸。 天知道，当他看见顾易辰气呼呼瞪着自己，说他是个讨厌鬼，受到了多大的衝击。 不是好兄弟吗？ 之前明明他们还整天黏在一起呀！ 王洋不敢置信，老以为这不过是顾易辰一时兴起的恶作剧，便将注意力全放在对方身上，目光不知不觉老跟着他……却没察觉自己不知收敛的目光，被顾易辰脑补过多的小伙伴翻译成另一种涵义。 分明是关切，但王洋紧紧相随的视线，配上三不五时藉故出现在他身边的沉乔，使被顾易辰洗脑，也跟着回家按时追偶像剧更新的同学们，有了别样的揣测。 ──挑衅。 他的注视，被归类为武侠剧里反派获胜后，总爱欣赏输家狼狈模样的自傲姿态。 这类风言风语进到此刻特别敏感的顾易辰耳中，不吝于第二波打击。 说不清是告白失败，还是被自家兄弟挑衅的打击大，他火气一来，根本管不住自己，马上就去和王洋宣战。 自此，也算正式开啟了两人在他人眼中王不见王，势不两立的印象。 那怕王洋再无法理解事情怎么会到这地步，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他们，怕是见面没吵起来，就值得庆祝一番。 顾易辰讨厌王洋。 即便过了老长一段时间，王洋也没法接受这个结论，总想等顾易辰发洩完，两人就该和好了。 却不想，这一等，就等了好几年，才迎来了那场露营。 那是一个他都快要遗忘童年时期，自己曾与顾易辰有多么要好的夏天，社区办了场露营，还把他认定绝对不会出现的顾易辰请来掌厨。 看到顾易辰的剎那，王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自家竹马黏妹妹的程度，绝非普通人能想像。若不是时机不适合，王洋都要送上掌声，对能请来顾易辰的号召大哥，表达自己深深的佩服之情。 只可惜，这份敬佩，很快就变成了惊恐。 出现已属不可思议，顾易辰甚至还盯着他，最终撇开他人，笔直向他走来，甚至态度坚决自然，活像是没意识到他们目前尷尬的处境，连坐车都硬是要挤在一块。 若不是顾易辰脸色实在难看，王洋都要以为……一夕之间，他跟他回到了童年时期，能肆意嘻笑打骂的亲密。 除了恶作剧，他居然愿意主动接近自己了！ 但为什么他的脸色会这么难看？ 满腹困惑难解，被对方若即若离的态度弄出心理阴影，王洋不敢问顾易辰，他们这样算不算和好，就这么尷尬地度过一路，直到目的地他才受不了，赶紧跑下车。 没敢回头，王洋却隐约察觉，顾易辰就在他的身后，用视线一路尾随自己的脚步，活像是怕他丢了，得仔细看护的宝物。 这么一想，他的呼吸莫名一顿，忽然有些不自在，在顾易辰的目光下失了从容，莫名手足无措起来。 故事的分号（下） 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王洋的心情忽然变得极好。 是那种丢失已久的东西，突然回到身边的窃喜与感动，许久未能平息。 这状态甚至影响到他的判断，连平常会刻意避免，委婉拒绝的告白场面，他都没能注意到，一听邻居家的妹妹找自己，没想太多就跟着对方走了过去。 事后，本以为只是陪散步的他，在听见对方说出：「我喜欢你！」时，神情全是错愕。 被小陈妹妹告白，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惶恐慌乱，下意识去寻找先前一直跟着自己的身影，担心这句话会被对方听见。 不仅如此，在心神不安的情况下，他就连回答都失了平时风度。 先是露出惊慌神情，再是跳针般反覆说着谢谢、对不起。 他着急拒绝的模样，彷彿被小陈妹妹告白，是一件极为吓人，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 果不其然，小陈妹妹看见他的反应，眼睛瞬间就红了，连追问后续都没有，哇的一声大哭跑远，速度之快，风一般捲进树林里。 这情况简直要命！ 王洋伸长手，想拦人又不敢追，唯恐自己此刻的口拙会让一切雪上加霜，让小陈妹妹从此对告白有了心理阴影。 心中忐忑，他一步三回头，慢吞吞回到露营地，等了一个多小时，始终没能盼到小陈妹妹的身影出现。 ……这孩子，不会自己跑到树林里做傻事吧？ 本就还没从先前诡异的状态缓过来，王洋思绪混乱，只想着该去找人，连去确认其他人有没有看到小陈妹妹，或找同伴一起寻人都没有。 他糊里糊涂拿起到树林就会没讯号的手机，便大无畏地按照记忆中最后看见人的方向走去，一路笔直前进……直到一脚踩进大坑里，怎么伸长手脚都爬不出去为止。 躺在积累厚厚树叶的泥地上，王洋仰望星空，怔楞许久，忽地哀号出声。 「王洋你到底在做什么呀……」 把小陈妹妹弄哭，又没找到人已经够差劲了，竟然还把自己搞成这么狼狈的模样。 小树林角落的一个坑，太阳下山后尤其隐密的一个地方，也不知道他要等多久，才会被别人找到？ 用手蒙着脸苦笑，王洋知道自己心乱了，这半天做什么都没了规矩，胡捣瞎搞的程度跟顾易辰有得一拚，简直是来搞破坏的。 但懺悔不到几秒，想到顾易辰的他，又因为回忆被唤醒，陷入深深的焦虑之中。 他为什么要这么在意顾易辰有没有听到告白？ 王洋其实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却不敢证实，只敢反覆催眠自己，或许是因为之前突然被绝交，他有所不甘，才会对竹马过分在意。 注视得久了，会比较重视，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就是这样没错，只是单纯竹马情谊……」 他正碎念着，想把这话灌入脑中，没来得及被接受的藉口，就被一声熟悉的吶喊悉数推翻。 ──「王二蛋──你在吗？」 心顿了一拍，寧静的树林里，王洋听见了顾易辰的呼唤，以及自己猛然急促的呼吸声。 有种念头，伴随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正蠢蠢欲动翻涌着。 在看到竹马带着手电筒，浑身发光朝自己摔来的剎那，王洋闭起眼，脑中只有一句话。 ──我完了。 什么冷静自持，全部见鬼去吧。 ／ 王洋喜欢顾易辰。 在旁人眼中，这件事或许不可思议，唯有他明白，这件事再正常不过。 外人对王洋的评论，多是行事稳重，脾气谦和，说话温和缓慢，脸上老是掛着微笑，是个好哥哥……顾易辰与他，从个性到习惯，有太多太多的不同。 但这样看来格格不入的他们，就算在年少最是衝动，脾气如火一点就炸的时期，除了情书事件外，楞是没吵过任何一次架。 别人都说是他脾气好，才能包容顾易辰，任他拉着自己上天下海漫天尝试。 却没人知道，他每每碰上顾易辰，都觉得对方像颗太阳，静悄悄地照亮了他只懂按部就班，平凡寡淡的生活。 他喜欢看对方灿烂的笑，富有活力做每一件事，即便失败仍能说出努力过就绝不后悔的瀟洒姿态。 也喜欢对方一旦发现自己做错事，会坦率道歉，偷偷在他包里放小礼物弥补，还以为没人发现，会暗自窃喜的憋扭行为。 外人只知道他的胡来，但真正和顾易辰相处过的人，即便有时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也不会真的讨厌他。 那样活得真诚努力的人，其实很有魅力，总能不自觉吸引大家目光。 若不是那几年与顾易辰的疏离，王洋想，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无比怀念竹马在身边时，生活每一刻都塞满欢乐的感觉。 很没出息的，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顾易辰的剎那，王洋除了感到恐慌，也有理所当然的释然。 ──那是他的小太阳呀，栽了也不奇怪。 但弄明白自己的心意，就能一切顺遂？ 还是别想了。 王洋实在被情书事件弄怕，当时翻脸如翻书的顾易辰，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打露营回来，开始偶尔冒出疑似告白的话。 但心动是一回事，多年被恶整的经歷，让王洋对顾易辰说的那些话，是一句都不敢相信。 之前还一直说讨厌他的人，真的能突然变成喜欢？ 比起顾易辰也跟他一样，摔个坑能摔开窍，突然发现自己的真实内心。王洋更倾向于对方看了某部电视剧，深受啟发，于是演起了情境剧，不过刚好逮到自己当配角罢了。 这想法很消极，他承认。 但碰上顾易辰，他一颗心早被吓得脆弱无比，禁不起任何曖昧折磨。 有好几次，他差点要顺着顾易辰的话，趁势说出：「我也喜欢你。」 可话到嘴边，他又倔强地吞回肚里，装做对一切无知无觉，不敢洩漏分毫心思。 每一回，他都跟自己说，再一次就好，如果顾易辰再跟自己说一次喜欢，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管这小浑蛋是不是在骗人，一概强迫人认下来。 要小浑蛋不认帐，他就把人拽起来摇，用最严厉的语气警告他，身为一个男人，必须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但事情真的发生，他又怕自己的衝动，会破坏自从露营结束后，两人好不容易慢慢好转的关係。 要是再惹顾易辰生气，会不会他又要收到对方的挑战信，说两人已经决裂？ 想东想西，他满脑子被顾易辰科普过的偶像剧情节，当中每一幕都是你死我活的撕逼场面，没一个好，没一个是他希望会发生的。 越想越退缩，第一次讨厌起自己温吞个性的王洋，就在纠结中迎来了新邻居的出现。 也迎来了……顾易辰再一次说出口的讨厌。 王洋不敢回忆，当时听到顾易辰说：「我可是有一个小本本，专门用来骂王洋呢。」时，自己有没有撑住脸上的笑容。 没事的。 那天回家的路上，他安慰自己，幸好他之前有把持住，没急着回应顾易辰，不然就丢脸丢大了。 果然，顾易辰只是想到了新的挑战方式，要惹他生气而已，根本不是喜欢他，还好他没当真。 按耐住邻近崩溃的情绪，王洋脚步匆忙，从那天返家开始，到后来好几个月，他不敢再跟顾易辰见面。 是泥人也有脾气，王洋憋久了，真怕见到了人，自己会忍不住质问顾易辰：「这样耍人好玩吗？」 这些年他口口声声许诺的喜欢，在沉乔回来后，为什么就不算数了？ 甚至于为了沉乔，他竟然连跟踪都用上了，他就真的那么害怕初恋对象被人抢走吗？ 怀抱着不满，王洋闷了好几个月，无从发洩的怨念越来越多，老想下一次再碰见顾易辰，非得痛骂他一顿，让他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让人不能接受。 可计划大抵就是用来破坏的。 王洋一切的气愤，在今天一开门，看见顾易辰傻呼呼睡在袋子堆的模样后，全消失在他的苦笑中。 「你根本是专门来剋我的吧？」 紧紧抱着怀中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可以说，仍在不停叨唸的顾易辰，王洋忍不住小小抱怨一声。 这些日子，他真的是受够了。 王洋本想忙碌一点，没了空间时间自然不会胡思乱想。 可奔波一天回家，他发现这浑蛋完全没有想跟他联络的跡象后，心火反倒愈发控制不住。 ──好呀！初恋情人一出现，连多放一点心思在别人身上都不肯了吗？ 以前会固定在他家门口凹造型的人，现在连路过都省了，这种差别待遇，王洋很难不多做联想。 怨念如雪球，愈滚愈大，几乎要把王洋的耐心全数掩埋。 偏偏这时顾易辰又自己冒出来，对他说了一遍又一遍的喜欢，登时成为压垮了王洋理智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既然主角都主动把自己打包送上门了，就不要怪他较真，就算是逼也要逼顾易辰把告白当成真心话，好好负起责任来！ 他正牙痒痒地想着，毫无所觉的顾易辰，还致力于火上加油，郑重声明，「二蛋，我都计画好了，这些年来我收集的这些礼物和告白书，如果你不当圣诞节礼物收下的话，我就要直接拖去楼下垃圾场丢了，本大侠才不让你继续嚣张下去！」 语气愤慨，看来这阵子也气得不轻。 但王洋无暇揣摩竹马的心思，而是盯着身旁绑得牢固的黑袋子发楞。 原来……这袋子不是准备离家出走的行李，而是礼物？ 他就说，怎么旁边会有那么多装着不明物体的黑色大塑胶袋，原来是顾易辰早做好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若是告白失败，道具当不成圣诞节礼物，就直接回收场见！ 王洋忍不住嚥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滑动，眼神死死锁在袋子上。 那里面会是什么？ 是……惊吓还是惊喜？ 心跳若擂鼓，王洋不由松开怀抱，改向袋子伸出手，他想看清里头满载顾易辰真正心意的物品，会是什么模样。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他即将碰触到袋子的瞬间，身后猛然传来动静，原来是隔壁邻居正要外出，发觉旁边有人影闪动，惊讶地偏头望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常做这种事的缘故，顾易辰十分警醒，几乎是邻居才打开门，就推开王洋往前一扑，按照自己预先规划的逃跑路线，迅速溜进楼梯间。 约莫是被吓醒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什么事，顾易辰脸色极度难看，整个人缩到门后想躲藏起来，偏偏又放心不下，便半趴在门板上，微微探出头，自以为隐蔽地偷看王洋的反应。 没那么快的反射神经，被扔在原地的王洋，本还有几分被人逮个正着的窘迫，但对上顾易辰那一双飘来晃去，死活不敢跟他对上的眼，忽地一股笑意涌上，差点忘了自己原先在紧张什么。 被两人遗忘在角落，邻居一脸茫然地问：「小洋，你要出门呀？」 王洋点头，要不是有外人在，他怕是会被顾易辰直接逗笑，忙转过身和邻居打招呼，「是的，奶奶好呀。」 王家的对门邻居是一对将近八十岁的夫妇，这时出门的是膝盖有伤的老太太，动作谈不上快，眼神也不大好。 顾易辰刚才便是趁她摇摇晃晃走出门的几秒间，展现出极强大的爆发力，一个旋转跳跃缩到阴影处，才勉强逃过两人相拥的场面，被人撞见的下场。 恰巧由于角度问题，顾易辰被王洋跟门板挡得严实，老太太根本没注意到现场还有另一个人在。 指着堆成小山的袋子，她还以为那些是王洋要搬家，大扫除清出的东西，顿时惊讶又不捨，「我怎么没听你爸妈说要搬家呀？这么多垃圾，就你一个人处理吗？」 王洋连忙解释：「没要搬家」 边说，他看了一眼顾易辰的表情。 果然，先前还在说早就准备好，告白失败就要把道具通通回收的人，正因为那堆东西被当成垃圾，而满脸不开心。 但他大概也知道，会被错认绝大部分的原因，是他收拾东西时怕触景伤情，想起自己被王洋遗忘的这几个月，于是特别粗暴简单，把东西胡乱往袋子一塞了事，包装过分简陋所致。 顾易辰与其说是气愤垃圾这说法，倒不如说，他是在恼怒自己的大意。 他都设计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怎么就没想过要稍加装饰一下装礼物的袋子呢？ 嘴上说失败就要扔，但真的要拋弃，简直是在挖顾易辰心尖软肉，他根本捨不得。 将懊悔写在脸上，顾易辰绷着脸，眼帘半垂，模样有些可怜，看得王洋目光柔软，手掌开开闔闔，有股念头蠢蠢欲动。 深呼吸，青年驀然半侧过头，脸上掛着笑，一如那年顾易辰捧着糖果，想跟他分享自己体会到的甜蜜滋味时，那样灿烂温暖。 他说：「不是垃圾。」 老太太愈发迷茫，「不是？」 在顾易辰猛然惊诧望来的视线下，王洋轻轻地说：「是……宝物呀。」 是他走了十六年，中途迷路拐弯，跌跌撞撞许久，才终于有机会真正碰触的宝物。 ／ 听着王洋的话，顾易辰忽然想起了，自己把情书写成论文的理由。 那时的他总想，文字的力量或许过分单薄，不足以乘载他的心意，必须要写很多很多，才能完整描绘他的感情。 但此刻的他，却因为短短两个字而心跳加速，指尖发颤，不能自己的乱了呼吸。 原来呀。 几个字，做了多少事根本不是重点。 当那个人愿意伸出手，温柔捧住他那颗心，「顾易辰喜欢王洋」七个字就能装满全世界。 装满这十几年来每个春夏秋冬，为了他而拥有的喜怒哀乐。 全文完。 ## 别怕，明天有番外 番外：小蛋糕 交往后，顾易辰翻阅交往攻略的时间，意外比告白成功前还要长，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又是一晚夜深人静，他挺直腰桿，端坐书桌前大半天，才战战兢兢地看完了三、四本甜度满分的总裁文，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别人谈恋爱都是轰轰烈烈，他谈恋爱就是随随便便？ 先不提王洋答应交往的回覆内容，是在跟别人解释，他送的礼物不是垃圾，这类跟浪漫沾不上边的话。 从阴错阳差脱离计画的告白，到莫名其妙送出的一堆定情礼物。 多了男朋友的这段日子，顾易辰没有丝毫真实感，每晚都要检查原本堆放礼物的位置，亲眼确认已经清空，告白成功不是幻想，才能安心趴上床，做个好梦。 两人确认关係后，相处情况没什么差异，也就是多了相约出门及每晚的电话联系，打打闹闹一点不少，偶像剧里的你儂我儂基本不存在。 比起恋人，顾易辰觉得他们更像是好朋友。 难道真的是青梅竹马当太久，让他们跳过了热恋期，直接进入到老夫老妻的模式吗？ 顾易辰趴到桌上，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在交往后，就开始怠惰凹造型吸引王洋的注意，才会让两人一点都没交往的热情感？ 正纠结着，放在手边的手机一阵震动，他瞥了眼，差点要从椅子上摔下来。 真是说人人到。顾易辰正叨唸王洋跟他完全不像在交往，连牵手都算稀罕事，人就通灵似打电话来。 没马上接起，顾易辰清了清喉咙，先啊啊啊一通乱嚎当开嗓，确保自己的声音依旧好听，才按下通话键。 「喂。」他扫了眼时鐘，将近十二点，一个差不多该洗洗睡的时间，便皱了皱眉，「二蛋我们不是八点才通过电话吗？这时候又打来要做什么？」 对方好像不在家，背景音透出呼呼风声，打在话筒边上，人的声音顿时模糊破碎起来，「易辰你现在能出门一下吗？」 「现在？你认真的？」 乍听之下，顾易辰的语气显得不耐烦，但实际上手机这头的他，立刻就拋下了研究无果的小说，神情兴奋。 大步走到衣柜边，他瞪着里头大部分千篇一律的休间服开始发愁，「你今天不是去参加朋友的聚会吗？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聚会差不多十点多就结束了。」 太过熟悉自家竹马，王洋没被他的语气骗到，慢慢解释：「临时听说聚会地点附近有家店的甜点不错吃，就去排了，没想到要等那么久。」 顾易辰：「居然有开这么晚的甜点店？」 他记得王洋并不算喜欢吃甜点的人，几乎每一次吃糖果点心都是被他塞的，没想到会这么晚还去排甜点，简直不可思议。 「不是甜点店，是刚好有卖甜点的店，那家主要是卖别的，算是消夜店吧。」 隐约捕捉到电话那头，顾易辰正翻箱倒柜的声音，王洋有些想笑，硬生生憋住了，「甜点不是主打，所以数量不多，我排到的时候就剩最后一个了。」 「这样呀。」顾易辰打开扩音，盯着摊开在床上的西装衬衫和套头毛衣纠结，眉头都快缩成一团，「这跟你叫我大晚上出门有什么关係？」 只是晚上出去碰个面，穿西装衬衫会不会太正式了？ 但套头毛衣好像不足以凸显他最近练出来的腹肌。 正在苦恼，顾易辰就遭到王洋突如其来的直球攻击。 「我知道你跟盼盼都喜欢吃甜点，本来是想买两个的，没想到就剩一份……按你的个性，估计我拿到你家给你，下一秒你就会转交给盼盼。」 低低笑了几声，王洋才继续说：「但这个是我帮你排的，我希望是你自己吃，可以吗？」 「你自己买的，可不可以还问我做什么？」 瓮声瓮气地喊，顾易辰满脸通红，再不犹豫，一把抓起衬衫──男朋友第一次帮自己排队这种事，自然是怎么正式都不为过呀！ 要不是顾及自己要凹造型，他差点连领带都要打上了。 对着镜子拨了拨头发，又解开最上面三颗钮扣，顾易辰臭美的点点头。 多年凹造型的经验，让他很快就掌握到该怎么打理造型，会让自己最好看。 一切准备妥当，顾易辰对电话继续碎念：「你一个大男人，还玩监督别人有没有吃蛋糕的把戏，幼不幼稚呀？」 没有被人嫌弃的自觉，王洋笑瞇瞇地说：「幼稚也没什么不好，你快点下来，我在社区公设的小公园里，靠长椅那侧。」 「好啦，别催了──」 抱怨归抱怨，但顾易辰手下动作迅速，带好东西，拎着手机就轻手轻脚出了家门，几乎是一路小跑到公园。 临到入口，他才停下来喘气，重新确认造型没乱，故做悠间地走进去。 与顾易辰的郑重打扮不同，王洋不过穿着简单的牛仔外套配破洞裤，头发早让夜风吹得乱七八糟，神色有些疲惫。 小心捧着装蛋糕的小盒子，他四处张望，远远看到顾易辰，顿时眼睛一亮，倦容尽扫，「易辰，在这边！」 夜深了，公园除了他们也没别人，王洋一喊，顾易辰马上就能循声音找到他。 快步走到王洋身边，顾易辰看到蛋糕盒上的标志，忍不住瞪大眼，「这不是我上次说太晚开，没什么机会能吃到的店吗？」 「就是那家。」拉着人坐下，王洋问：「虽然说蛋糕马上吃味道比较好，但你现在吃得下吗？」 对此，顾易辰赏了他一对白眼，把蛋糕抢过来，「少小看我，一个蛋糕而已，谁吃不下？」 顾易辰现在确实有点饿，但主要还是他为了研究小说，吃饭吃得三心二意，整个魂都随着书中情节跌宕起伏，没动几筷的缘故，他当然不可能跟王洋坦白。 「我知道你胃口没那么小。」王洋解释：「但我记得你最近好像在健身，怕你有忌口。」 停下拆盒子的动作，顾易辰忽然有些紧张，「你知道我在健身？」 他自认神不知鬼不绝，还想着某天被发现身材好，再跟王洋说这是他天生丽质，没料到马上就被揭穿。 王洋：「我当然知道，最近你身材的确有变好……」 顺着话，他的视线难免会往顾易辰的腹部飘去，晃过线条流利，随着愈发精实而显得纤细的腰线，再往下就是…… 猛然收回视线，他抓抓脸，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再看顾易辰，只见青年神态虽淡定，实则动作僵硬，像是机器人在吃蛋糕，脸颊跟耳朵更是烧红一片，显然是察觉了他的目光变化，顿时羞窘尷尬起来。 怕他再害羞下去，会把蛋糕直接往自己脸上砸，王洋马上转移话题，说起今天聚餐发生的趣事。 他说得起劲，可身边的人早没了陪他聊天的心思，眼珠子滚呀滚，总有几眼是停在他的嘴唇上。 王洋像是毫无所觉，直把顾易辰聊累了，拿着空空的小盒子，呆呆地说：「被你聊傻了，我把蛋糕吃完了怎么办？」 小时候顾易辰吃到美味的东西，都会留一半给王洋的习惯，在两人开始交往后又恢復了。 平时两人出门，通常都是你一半我一半分着吃，没料到今天一个恍神，他竟然把东西给吃没了，乾乾净净一点没留。 王洋本就对甜点不大感兴趣，见顾易辰有些在意的模样，连忙说：「我没那么爱吃甜食，没关係。」 没被安慰多少，对细节极为在乎的顾易辰叹了口气，觉得今天自己的表现不太合格，回家必须进行反省。 摇了摇头，他说：「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这东西很好吃的。」 王洋没接话，而是转移话题，和他又间聊一会后，才说：「很晚了，我记得你明天也满忙的，我们回家休息吧。」 「好呀。」伸了个懒腰，顾易辰一放松，疲惫涌上，眼皮便沉重起来，「我们走吧。」 说完，他正要起身离开，却被王洋捏住手腕，一把拉回原位。 「怎么……」顾易辰迷茫懵懂间，王洋突然不吭一声俯身接近，带着凉意的唇在他的惊慌注视下凑了过来，相触那刻，他甚至感觉到一抹暖意擦过，舔走了什么。 像个木头死死扎根在原地，顾易辰忽地没了反应，只知道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退后，嘴唇润着水光，勾起极好看的弧度。 「一点都不可惜。」伸出手指抹掉沾在顾易辰嘴角的最后一点奶油，王洋说：「我不也吃到了吗？」 「你、你、你……」顾易辰结结巴巴，「有病吧你！这样哪里吃得到什么味道？」 顾易辰确实期待这一幕，但他预期中的画面，他才是拉住人的那个呀！ 自觉被抢了戏份，他也不知道该害羞还是愤慨，指着王洋骂：「这么帅的事，下次必须我来做！」 被他的反应逗乐，王洋点头，「行，你喜欢就给你做。」 「这还差不多……」撂狠话撂到自己气虚，到最后顾易辰坚持不下，又干起了老本行──转身跑走。 离开前，他还不忘下马威，「明天我也去排队买早餐，你给我擦乾净嘴巴等好了！」 不知该气该笑，王洋静静望着顾易辰飞快远离的背影，半晌，他才蹲下身，满脸通红。 真是……他被顾易辰的眼神看怕了，憋不住就亲了下去。 「真不该陪那傢伙看电视剧的。」看多了，他都被那些片段洗脑，无意识就做出这种事。 王洋觉得自己跟顾易辰交往后，越来越像傻子，前一刻还在懊恼，下一秒想到对方落荒而逃的模样，又笑了出来。 甚至于，明知对方听不见，他还是对着只剩一小点人影的顾易辰轻声说着：「晚安呀。」 晚安。 我的小太阳。 小蛋糕完 后记 终于，顾家兄妹的故事结束了。 最初开这系列，其实有满大一部分，是想写个温柔简单，让人回想起来会想笑的故事。 头一年写文，我对虐文尤其热爱，每回写故事，总难免要让主角歷经波折阻挠，好似没能心碎过，就不算有写完这故事。 轰轰烈烈，才能让人生繽纷（不 但随着毕业出社会，写过越来越多故事，忽然觉得温暖的故事尤其难得。 快乐的停留往往短暂，促不及防一点风吹草动，情绪就会被悲伤淹没，久久难以自拔。 我总想着，要是能有篇故事，让人想起来会觉得温馨，会觉得傻气，会觉得这篇故事的文字结束，后续剧情也一定会幸福美好，是不是就能让属于快乐的部分，再停留久一点？ 听起来有点怪，但写文写了那么多年，还是有一点小小的目标与心愿，便写了这两本基本无虐的文。 我很喜欢写王洋和哥哥这对，特别特别简单，也特别特别难得的感情。 倘若要对这篇文下个总结，兴许依旧只能给予老话一句。 有缘有分，绝不是偶然天成，而是你愿意张开掌心，捧住相知相识的那个人，才能让相逢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