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 一 岑冬在一片阴暗中睁开眼,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珠玉落盘,清脆细密。 昨晚扬城下了一整夜的雨,到了早晨还飘着毛毛细雨,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水汽弥漫。 南方的五六月是梅雨季节,阴雨绵绵一连好几天都不得安生。 岑冬是被楼下的摔门声吵醒的。震耳欲聋,像是故意摔给某人听的一样。她裹着一床薄毛毯,此时被惊出了一身汗,脖颈湿滑,发丝交错粘稠,浑身湿热的像刚出汗蒸房一般。 厚重的深色窗帘裹住一整个天色,周遭阴沉暗默。岑冬拢了拢微湿的耳发,别在耳后,掀开毛毯,脱了睡衣走向浴室。 浴室有一个落地镜,是她叫老严放置的。平面光整,在满目纯白的瓷砖中泛着亮光。在封闭严密的小小空间里,像是一个格格不入又或者难以启齿的秘密。 岑冬走到镜前,视线落在镜中稍稍及胸的发尾。黑长的直发,柔软亮丽,泛着光泽,湿湿滑滑的遮掩住一抹酥胸。 岑冬盯着发尾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摸向洗手台的剪刀。刀柄光滑冰凉,咔嚓一声,脚下落了一地碎发。 她看向镜中,发尾落在肩头,皱了皱眉,又是一刀下去,最后终于才满意了,带着满身碎发进了浴缸。 热水洗净满身污秽,和汗水混合流进下水道。岑冬在一片弥热中,满脸潮红,嘴角溢出低低呻吟,热气氤氲的浴室里,玻璃窗上刻印下她满眼迷离。 窗外依旧是不停的细雨,遮蔽了人眼和一整个世界。在这个普通夜晚,有人酩酊大醉笙歌乐舞,有人守着空窗孤枕难眠,还有人沉迷欲望放身纵乐。 同一个夜晚,世界万千。 下楼时天光大亮。老严候在饭桌旁,抬眼看到岑冬时有些惊讶,“小姐,你的头发......” 岑冬摸了摸发尾,无所谓地笑笑,“没事,下午放学去趟理发店就行了。” 她一刀下去,剪的整齐,看着有模有样的,倒不算太糟糕。 饭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岑冬咬了一口叁明治,顺着牛奶咽下去。鼻尖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臭味。 像是被胃酸侵蚀后的酒臭,从阁楼上传来。下人从厨房出来往楼上去,路过餐桌时看见岑冬,弱弱地叫了她一声小姐。 呕吐声从楼上传下来,一阵阵,恶臭蔓延了一整个餐厅,但岑冬却像是失嗅了般全无影响,将手中的叁明治吃完,这才应了一声。 末了她抬头问下人,“他回来了?” 下人犹豫了一瞬,点头。 “我妈呢?” “夫人......还没回来。” 岑冬颔首,下巴朝楼梯轻轻点了一下,“你去吧。” 下人不敢怠慢,急匆匆地往楼上跑。 岑冬吃完早饭背着书包出门,老严将雨伞递给她,在身后嘱咐:“小姐注意安全。” 岑冬不喜欢上下学让人接送,一般都是独自坐公交,再走一截路,到市叁中。 雨还在下,一连串的从头顶落下来,形成细细的雨帘。天色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清前路。 岑冬站在门檐将雨伞撑开,伞面漆黑,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蒙蒙阴雨之中,像是形成了一道乌云般的密幕。 大街上行人漫漫,如地上绽开的水花,四处溅射。 有上班族行色匆匆,和岑冬擦身而过,追着渐行渐远的公交跑,脚下又溅起一片水花,沾湿她的运动鞋面。 岑冬低下头看了一眼,浅色运动鞋前泥泞一片。奔跑的人似乎有所察觉,歪过头来说了一句抱歉。岑冬抬头只看见他被细雨淋湿的衬衣衣角。 她从包里掏出纸巾,干燥洁净的卫生纸,越擦越脏,她索性便不再去管。 再抬起头时,那人垂首靠着站牌假寐。 他并没能追上公交车。 身边路过各种各样的人,或匆匆,或蹒跚,或踉跄,与他擦肩而过,但那人就像入定了般,脊背微弯,靠着站台站得稳当。 车站人流来来往往,都躲在站台下。眼前阴雨朦胧,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岑冬撑着黑伞站在人群旁边,雨水滴落,敲击伞面,发出清脆的混响。脚边是一小片水洼,浑浊水面影影绰绰。 前方有公交车渐渐临近,红白车身停停走走,最后被红灯拦路。斑马线行人奔走,五颜六色的伞面相遇相撞,在空中洒下一团水渍。 视线从停住的车身移走,下落,触及鞋面的那团污渍,深灰色的一团混着隐隐泥点。头一偏,最后又聚焦于脚边的那团水洼,那人半眯着的眉眼落入污浊水面。 浓黑的眉眼,像山峰落在地上的影子,沉闷笃实。 岑冬微微偏头,那人靠着站台,下巴微点,眼下有一片青黑......竟然真的睡着了。 红绿交替,刺耳的汽笛冲破沉沉阴雨尖锐而来。身旁等候的人伺机而动,叁叁两两地走到站台最前端,伸着脖子翘首以盼。 不知是那汽笛还是杂乱的脚步,亦或是周边的絮絮低语惊醒了那人。他睁开眼,愣了两秒,随着人流朝前走。 早高峰总是最容易让人心情烦闷的。公交车到站,人群像蜂窝般一拥而上,你推我攘,慌乱中不知道是谁踩到了谁的脚,主人破口大骂,洪亮的嗓音划破了暗沉天际。 岑冬撑着伞排在队伍的最末尾,宽阔的伞面几乎占据了她一半的视线,只留一点余光落在那已经湿了大半的衬衣衣角。 蓝色衬衫,黑色棉裤,脚上是一双黑色运动鞋,在推攘的人群中若隐若现。 岑冬将伞撑高,他落在人群中的背影才得以显现。 他似乎很急,努力地想往前去,但奈何总有老人抢先,便一次次的谦让,到最后竟排在了岑冬的前面。 这样戏剧般的结果让岑冬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那人听见,转过头来,视线刚好触及她捏着伞柄的手。女生的手白皙纤细,骨节分明。 下一秒,他微微侧身,“你先吧。” 车门近在眼前,岑冬收了伞,雨水毫不留情的落在肩头,她拢了拢头发,上了公交车。 公交拥挤,闭塞,即使是开了空调,但依旧闷热。岑冬紧贴着前面的人站着,男人一抬手,一股隐隐的汗臭袭来。岑冬被熏得难受,耳边头发湿了一大半,黏在脖颈处,汗水扫过,瘙痒难耐。 她艰难地转过身,右手抛开颈间的细碎发梢,放下时碰到一个柔软而又坚硬的东西。 那人低头闷哼一声,藏在喉咙中的呻吟像午夜忽然倾盆而下的暴雨,隐忍而压抑。 异样的触感让岑冬愣了一瞬,抬头时对上那人微微发红的面色,下一秒两人视线相错而过。 周遭狭小逼仄,人与人之间相互紧贴,头顶的空调风都透不过的严丝密缝。 车里有老人的咳嗽,有小孩的呀呀呓语,有阿姨大妈大着嗓门打电话,嘈杂而迷乱。 岑冬和那人胸贴着胸,公车走走停停,左右晃荡,衣料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隐于一车喧闹,只有暗涌在两人之间流动。 隐秘的黑暗中,柔软而坚硬的东西悄悄抬头,岑冬瞬间察觉,再抬头时,瞥见他眼下阵阵青黑,刚毅的下巴上胡茬青韧。 他的喉结在脖颈处上下滑动,有汗水顺着划入衣领下的隐秘,湿了胸前斑斑点点。 岑冬在心里笑。 公交到站,陆陆续续的上下车,人流交换错位,那人终于寻得一处空隙,溜之大吉。 下一站便是市叁中,岑冬往后门去,那人站在窗台再未看过来一眼。 下了车,撑伞,步入一片烟雨朦胧之中。穿着校服的学生涌入市叁中校门,校门缓缓合上,像是进入了某种牢笼的禁锢。 下午两点,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停了,空气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咸湿气息。 第一节是物理实验课,岑冬早早地完成了实验交了报告往教室外走。 教室里剩下的学生低头交耳。 “哇,岑冬每次都第一个做完物理实验,我也好想赶快做完出去玩啊......” “梦去吧,你要是也能次次考第一,不做实验都行......” 叁楼高二叁班的语文课上,周白偷偷从后门溜出来往物理实验室跑,他在后门探头,没瞧见岑冬的身影。 “是周白诶,他来找岑冬的吧。”有女生看见他,悄悄与同伴低语,面颊绯红。 周白冲她一笑,“岑冬在吗?” 女孩被身后的同伴一推,踉跄着上前,红着脸磕磕绊绊道:“没,她刚做完实验出去了。” “哦,谢谢了。”周白转身朝楼下走。 剩下身后的女生探着头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教学楼空荡安静,偶尔传来郎朗读书声。因为下雨,操场湿漉漉的,一脚踩下去泥水四溅。 周白在天台找到了岑冬,四周寂寥,惟有她一个人站在天地旷野间,低头吐出一口沉闷的白烟。 岑冬指尖夹着烟,视线落在操场中央那个大型的水坑上。苍白的天空在上面落下痕迹,有大雁扇动着翅膀飞过,闯入浑浊的玻璃水面,划破宁静。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岑冬转头,额间的头发被风扬起,她半眯着眼,在刚刚呼出的烟雾中,凌乱而迷离。 她盯着周白笑,“来了。” 周白嗯了一声,走过去从身后搂住她,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处,嗅了嗅,是淡淡的烟草和她身上的香味。 “逃课了?”岑冬歪着头睨他一眼。 “嗯。”周白将头埋进她的肩窝,声音闷闷的,“想你了。” 二 很多时候,周白都觉得岑冬是不属于他的。 不,应该说岑冬是不属于任何人的,即使他们俩是男女朋友。 她像是盛开在无人区的玫瑰,摇曳挺立,危险迷人,却又钩人眼眸,摄人心魂。 岑冬是以全校第一名进的市叁中。大大小小的各种比赛拿奖拿到手软。 父亲是本市知名企业家,母亲是小有名气的歌手。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城镇,一家叁口都是某种传奇人物般的存在。 周白还记得有一次本市的电视频道专门采访了岑冬一家人。几百平米的大别墅里,岑冬穿着一袭拖地白裙依偎在父母的身旁,面颊姣好,乖巧而温柔。 她有着所有人都羡慕的家世背景,也有着所有人都羡慕的成绩和面容,完美的像天边的一轮圆月。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所以周白从未想过有天放学,他骑着自行车路过那条逼仄小巷时,会遇见那个独自靠在墙壁上抽烟的岑冬。 她穿着白色的短袖校服,有一缕头发斜落下来遮去半张面容,指尖莹莹灯火,颤抖掉落。 肮脏街道,暗淡光影,却将一切都映射曝露,赤裸裸的,不留痕迹。 但岑冬没有一点慌乱,一点也没有。反而是他,在怔愣中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他急急忙忙地抬起头,岑冬盯着他,后来忽然笑了。 长街漫漫,尽头有人影绰绰。小贩在街口贩商,懒洋洋地叫卖声被青砖红瓦削弱几分,再传进来时寥寥无声。 周白抬头,岑冬的眼中映着笑,却没有几分温度。 “好像被你看到了。” 他张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心底却在那一刹那间生出某个邪恶念头。 岑冬是所有人都得不到的红玫瑰,而如今自己误闯禁地,勘破她隐藏着的秘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有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筹码? 这个想法让他下意识地忍不住浑身颤抖,满身灼热和某种跃跃欲试的快感直冲天灵盖。 周白看见岑冬吸了一口烟,走近自己,然后吐出一口清白烟雾,烟味呛鼻,他一不留神吸了一口,被呛到咳嗽起来。 心里生出的那股邪恶念头攫尽他肺里的所有空气,他咳得面红耳赤,弯着腰不敢再抬头看那人一眼。 羞耻和黑暗在身体里挣扎,最终还是被后者占了上风。 周白逼迫着自己抬起头,看向她,“岑冬,如果你答应做我女朋友,我会替你保密......” 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周白在内心唾弃了自己无数遍。 他觉得自己此刻好像在接受某种审判,即使不耻却依旧偏要生出某种念想。 岑冬沉默地盯着他,只是眼里没了笑。 四周寂寥,头顶忽然传来粗嘎而嘶哑的鸣叫。两人循声抬头,暗淡的天色中忽然罩下一团阴影,落在墙头。 一只乌鸦在月光下抚顺漆黑的毛发。 再抬头时入目的是岑冬笑盈盈的脸,她倾身上前,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带着烟草味的吻落在他唇上。 “好啊。”这两个字吞没在两人细密的唇齿纠缠中。 夜色四合,头顶是一轮明月,像弯钩,针尖一样的细钩,能戳到人心里去。 后来周白才明白,阴晴圆缺是人生常态,况且月亮缺的时候总是多过圆润之时。 两人站在天台互相依偎,周白将岑冬没拿烟的右手牵住,十指紧扣,汗津津的湿润和灼热交缠。 他侧头去看岑冬,她咬着烟半眯着眼,风将烟雾吹散。 他忍不住轻轻的在她唇角啄了一下,鼻息喷在岑冬的脸颊上,惹得她发笑。 她问:“你到底是想抽烟,还是想吻我?” 周白伸手将她嘴里的烟拿掉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他盯着她,眼神暗灭,忽然倾身锁住她的唇。 “都想。” 下课铃骤然响起,欢快轻愉,学生们踩着铃声往教室外跑。茫茫一片的天地间,忽然闯入无数身影,热闹嘈杂。 周白歪头凑在岑冬的耳旁,寻着她圆润的耳垂咬了一口,鼻尖气息急促不稳。 岑冬的头发垂在耳尖,扫的周白的脸发痒,他直起身子,这才注意到她换了一头短发。 “你什么时候把头发剪了?” 岑冬用手捋了捋发尾,问他:“好看吗?” 他笑,“都好看,但我习惯了看你长发。”他捏了捏岑冬的指尖,白嫩嫩的软糯,“明天我有篮球比赛,你要来看我吗?” 急促的上课铃将静谧隔断,操场上无数身影踩着泥泞往教学楼奔去。天色暗沉一片,尽头似有风雨席卷而来,摇摇欲坠。 岑冬盯着他笑,半晌道:“好。” 市叁中高二有晚自习,上到晚上八点。 校门口被来接学生的家长堵得水泄不通,电瓶车自行车乱七八糟地停在路口,杂乱不堪。 岑冬从校门口出来。天色暗沉,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掉下来,家长和学生们作鸟兽散,闯入各个街口。 岑冬从包里掏出那把黑色大伞撑开。雨没完没了的下着,头顶是霹雳啪里雨滴破碎的声音。 浅色运动鞋在脚下的巷道踩出一片又一片的水花。 此时的公交车基本被穿着校服的学生占据,他们叁叁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或是嬉戏打闹,不大不小的空间充斥着他们的笑声。 岑冬坐在后排,看着窗外景色飞逝。雨水顺着玻璃窗往下掉,将所有灯光景物模糊成一团光影,像莫奈的油画。 大街上灯火闪耀,高架桥上汽车奔流一去不返,尖锐气鸣穿梭在茫茫车海间。 岑冬从公交车上下来,十字路口有很多人在等待红灯。 人群中有熟悉的背影,蓝色衬衫依旧是湿润的。 那人没打伞,伫立在人群中,像伟岸天地间一盏孤立的灯。 交通灯由红变黄,倒计时落下,当数字变成一时,他迈步朝前而去。 微微弯曲的脊背,承载着头顶夜色的漆黑。路人擦着他的肩而过,岑冬跟在他身后,看他大步流星。 过了十字路口,再往前走是一条小巷。 巷口灯光昏暗,旁边的小杂货铺里亮着一盏发毛的小黄灯,门口伫立着一盏孤灯。 夏夜潮湿,店里有咿咿呀呀的戏曲传来,和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悲切共鸣。 那人走到店口,头顶的白炽灯泡照得他脖颈发亮。 破旧的小橱柜玻璃发黄,里面零零散散地摆着各种牌子的香烟。 店主是个四十岁的光头大叔,他穿着一身清凉的棉布白褂,敞开着,浑圆的肚皮袒露,手里的蒲扇一起一落。 零散的碎光照亮狭小的店面,店主靠在躺椅上,咿咿呀呀地跟着戏曲唱词:“山盟海誓...犹在耳,生离死别,生离死别,空悲切.....” 戏目是《陆游和唐婉》,讲的是两人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故事。 店铺昏暗,那人喑哑着嗓音开口:“拿一包红塔山。” 店主哦了一声,好一会儿才从躺椅上起身,打开玻璃柜,拿烟的时候还瞅着电视不忘唱那最后两句。 “沉园偏多无情柳,看...满地落絮沾泥...总伤怀...怀......” 一曲终了,店主将红塔山扔在柜台上,忍不住和面前客人唠两句:“啧啧,这大诗人陆游还真是惨,不能和相爱之人在一起。”他说着砸吧两句,仿佛来了兴致一般,侧过头问:“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那人摇了摇头,扔下一张十块,站在柜台边拆烟。 “啧,这说明就算你是名人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敌不过生活变数,最后落得这般下场......” 那人垂下眼,将手中的烟盒拆开,抽出一支叼在嘴边,敲了敲柜台玻璃,歪头冲还沉迷戏剧的店主道:“借个火。” 或许是有人愿意听他讲话,店主捡了台上的一个打火机扔给他,心情愉悦,“送你了。” “谢谢。”他低头引燃,微小火光在暗夜里跳动。 岑冬看见他微红的双眼,在火光熄灭的那一刹那后,又隐于茫茫黑夜。 耳边是噼里啪啦的雨声,那人半倚着玻璃柜台,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喃喃开口:“生离死别...生离死别...空悲切啊......” 他猛吸一口烟,迈向巷子深处,脊背又一次被雨水湿了透彻。 岑冬盯着他踉跄的身影消失在尽头,头顶是摇摇欲坠的月,将深暗的巷口照亮。 那晚岑冬到家已近十点,楼下静悄悄地,只有老严一个人站在堂中,见到她时有些惊讶。 “小姐,你没去理发店吗?” 岑冬怔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摇摇头道:“忘了。”末了又开口问:“我妈呢?” “夫人...还没回来。”老严看了她一眼,“老爷今晚去应酬了,应该也不会回来。” 岑冬将书包扔下,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挺好的,今晚就我一个人,乐得清静。” 那一夜的月色很亮,照亮了岑冬半张床。她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窗外是万家灯火,独她身处寂寥静默的夜色中。 岑冬盯着窗外发神,翻身从枕头下摸出手机解锁。 十秒后,同样也躺在床上的周白收到了岑冬的短信。 “明天下午篮球赛结束后我来你家。” 周白捏着手机回了一个好,那头再未有消息发来,最后他捏着手机笑着睡着了。 岑冬放下手机,侧身躺在床上. 窗外有隐隐风声传来,少女低沉的呻吟和啜泣隐于漆黑的夜幕下。 天光暗沉,黑夜寂静,所有的不安和不耻都湮没在汹涌的暗潮中。 三 市叁中的篮球赛在下午的最后两节课。 篮球场上里里外外地围满了人,女生们结伴聚在一起,低头小声耳磨私语。 岑冬往人群里面走,旁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太阳强烈,可她却能够比太阳更耀眼。 周白正站在篮球架下换衣服。 他脱下身上的黑色短袖,伸手捞起地上的球服套上,精壮腰身一现而过,惹得边上的女生一阵尖叫。 队友看不惯他在线发骚,一脚踢他屁股墩上,“耍什么流氓你。” 周白笑着给了他一肘子,回首却看见不远处人群中站着的岑冬。 她抱臂静静地站在阳光下,在周围叁叁两两独自成队的人群中遗世而独立。 岑冬对上他的目光,笑了笑。 周白冲她摇摇手。身旁队友推他一把,“愣着干嘛呢,上啊!” 大庭广众之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两人,周白朝岑冬走去。 他觉得自己脸有些发烫,但不可否认的是内心的满足感。 “你来啦。”周白挠了挠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有些傻气。 岑冬嗯了一声,差点忘了眼前这个憨厚的大男生曾在那个夜晚说出那样的话来。 众目睽睽之下,周白也不敢干什么,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躬下身子看着她。 “待会儿给我加油吧。” 岑冬盯着他眼中的亲昵,应了一声好。 头顶的太阳烧的火红,极度地挥洒炽热。 裁判吹响哨音,浮躁的人群逐渐冷却。 周白朝篮球场中间跑去,跑了几步后又忍不住转头去看岑冬。 她站在乌泱泱的人群中,阳光将她的侧脸照的发亮,驱散周身阴霾。 她曾站在阴暗潮湿的夜里,如今却亮得灼人眼目。 周白忽然转身快步朝岑冬跑过去,用力地抱住她,唇抵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身旁是呼啸的人海,起哄声此起彼伏地涌入岑冬的耳旁,堪堪快将那几个字盖过。 等她回过神来时,周白已经回到了球场上,躬下身子全神贯注地盯着裁判手中的球。 岑冬看着他,眼神忽暗忽明。 下一秒哨声穿透天光,周白一跃而起,人群热烈地燃烧。 头顶是漫天橙光,太阳赤裸裸地将余晖倾数铺洒,网住这世间所有的人。 所有人都逃不过这样的热烈和灼热,就像所有人都逃不过爱与被爱的命运一样。 晚霞轻薄,少女洁白的胴体被染上霞光。 周白斜枕在岑冬的大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她光洁的臂膀。 岑冬靠着床头,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的杂志。桌上的时钟嘀嗒,时间却仿佛静止在这个傍晚。 周白从静默中醒来,偏头去看她。 她刚好在那片吝啬的霞光中,脸上和脖颈都残留着两人欢愉时淌下的汗液。 有一滴刚好调皮的落在山丘中央,所过之处留下一路湿润。 霞光也是湿漉漉的,在细密的毛发中流淌。 周白盯着,喉头滚动,下一秒翻了个面,撑起身子弓腰去吻她,额角的汗滴在她的发间。 岑冬抓着杂志的手下意识地松开,杂志顺着掉落在地上,“啪嗒”一声,点燃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河。 岑冬抱住身上的人,微仰起头,手指插进他汗湿的发间,柔软缠绕。 少年身体刚硬,有着介乎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那股子韧性,诱着她想靠得更紧,想入的更深。 周白抱着她,两人毫无间隙地贴在一起。 像深海里的水草,紧紧缠绕。 窗外的天色漆黑,暗暗欲坠。窗帘被风吹起一角,寂静的夜色中,家家户户,灯火明亮,唯独他们这一处暗淡无光。 黑夜掉落在整个房内,吞噬一切。 周白放开她的唇往旁边偏去,小巧的耳垂在暗色中隐隐可见丰润轮廓。 他衔住,吃进一抹滚烫的湿热。 夏夜太过热烈,霞光所到之处掀起寥寥欲火,身上身下的人纠缠在一起,都是一片滚烫。 岑冬觉得自己的耳垂似乎要烧起来了,她受不了,偏头躲过他的齿咬,眸光盯着窗外灯影幢幢,将头埋进周白的汗津津的脖颈间咬住。 贝齿与肌肤纠缠不清,她却仿佛还不过瘾般,滚烫的唇顺着胸膛一路往下落。 暗夜里,岑冬寻准那一处灼热,贝齿轻咬舔舐。 周白浑身像是烧起来一般难受却又愉悦,他闷哼出声,直起身子,岑冬在暗夜中看着他,眼底刻满迷离和情欲。 她微微一笑,锁骨处染着汗液,被落进来的月光照亮。 岑冬舔了一下干涩的唇,这个动作像是一个导火索,瞬间将周白点燃。 暗色昏沉引入他的眼眸,周白将她压在身下,低下头,咬住她的唇,下身挺近。 湿润与灼热包裹。 抽动之间,双臀猛力紧缩,岑冬裹住他的腰,指尖嵌入他有力的臀部。 周白猛烈抽动,岑冬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快感一阵阵袭来,涌上大脑,麻痹感官。 他们在这个夜晚里做爱,从日坠昏黄到星辰闪耀,从人烟晃晃到寂静无声。 直到黑夜无声的将狭小空间包裹,窒息的炎热湿透床笫,他们精疲力尽,相拥着瘫在床上,耳边是近在咫尺的喘息。 像梦一场,酣畅淋漓。 岑冬一直觉得自己是一条上了岸的鱼,在濒临死亡的边缘,却没有力气再回到大海。 唯独此刻,在唾液和体液之间,她好像才得以喘气。 唯独此刻,她仿佛才真实的活着。 楼下有零碎的脚步声,断断续续的对话穿插其间。 两人靠在门口道别,岑冬站在昏黄灯光下,影子被扯乱拉长。 周白侧头听见尖锐的女声,有些熟悉,眉头一皱,“我爸妈回来了。” 岑冬将校服衣领整理好,面色平静,她在黑暗中最后看了他一眼,向他道别。 “我走了。” 楼梯口的白帜灯泡布满蛛网,将原本不亮的光朦朦胧胧地遮去一大半。 周白垂眼,目光触及她干净的手腕,伸手牵住她。 岑冬转过头看他。 楼下的脚步渐渐近了,女人和男人边走边聊。 俞静问:“周白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回了吧应该。”周海洋低头看一眼手表,“这会儿已经快九点了。” 说话间裤袋里的手机振动,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在黑夜里暗暗发光。 俞静看过来,他挂掉揣进兜里,抬脚继续往上走,“走吧,待会儿周白该饿坏了。” 岑冬和周白两个人躲在暗处,头顶的声控灯忽然灭掉,视线所及的一切都藏在黑暗中。 逼仄的楼梯口,周白忽然感觉到眼前袭来一片阴影。 两人的脸离得很近,有清冷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错落有致的镂空围墙,月色从孔洞缝隙里漏进来,点亮岑冬的眼。 静悄悄的,有暗光流动。 衣料摩擦声细碎,暗夜里咔嚓一声,楼下有隐隐微火。 光焰的影子在墙壁上跳动,传来女人的抱怨声:“都快要到家了,你还抽什么烟!” “我过个嘴瘾。”男人笑笑,“你先上去,我抽完就来。” 周白顾不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耳边只有岑冬软软的呼吸。 猛烈的心跳声灌入耳膜,岑冬嘴角浮起一个妖冶的笑,低头在周白微微滚动的喉结上咬了一口。 周白浑身一僵,电流从脚底窜到天灵盖,麻痹感官。 回过神来时,岑冬抬起头眨了眨眼,冲着隐秘在黑暗中的楼梯口努了努嘴。 女人已经走到楼梯拐角处了。 楼梯狭窄,两人侧身擦肩而过。 女人盯着她身上的校服看了好一会儿,岑冬面色平静。 周白刚刚将门关上,锁孔传来声音。 他面色镇定地先一步将门打开,俞静攥在手里的钥匙还来不及收回。 “终于回来了,我都快要饿死了。”周白假装烦躁地揉了揉凌乱的头发,心下却舒了一口气。 俞静将买来的熟食放在饭桌上,转头白他一眼,“这么大人了,饿了不会自己煮着吃吗?” 被说了一道的周白似乎并不介意,他撩开食品袋子,趁俞静不注意偷了个嘴。 卤猪肉蘸上干海椒,麻辣鲜爽,味道一绝。 他过完嘴瘾这才发现没看见周海洋,出声问:“我爸呢?” “楼梯口抽烟呢,你去看看叫他赶紧回来!” 俞静将燃气阀门打开,接了一锅冷水放上炉灶,嘴里没好气地道:“一天到晚尽抽烟,我看他到老了也要跟那个女人一样得肺癌!” 周白迈开的腿转回来,歪头问:“她得了肺癌?” “对啊,听说最近在化疗呢,一天天的人都被折磨的没个正形了。” “这么严重?”周白皱眉,“她什么时候要抽烟了?” “谁知道呢,准是之前出去混的那些年学会的呗。”俞静说完转头皱眉看他,“你小孩家家的问那么多干什么,快点去把你爸叫回来吃饭了!” 岑冬一直走到单元楼门口,男人斜靠着墙壁打电话。 “旭东。”周海洋低头吸了一口烟,看向面前的茫茫夜色,嘴里的话不闲不淡,“不是我不想借钱给你,你也知道的,我的钱都是你嫂子管着的......” 黑夜将烟雾吞没,褐色墙壁上的牛皮癣凌乱斑驳。 一支烟烧到尽头,他扔在地上用脚来回碾灭,抬头时看见岑冬。 电话没有挂掉,岑冬从他身边走过,听见那头低沉的男声。 “海洋哥,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我知道。”周海洋叹了一口气:“可我也有难处。” 脚尖在烟头上踩来踩去,有柔软的触感,那边依旧在说些什么,岑冬见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 “这样吧。我这几天先帮你筹筹,有多少是多少......” 那边连声道谢,沙哑的声音略显疲惫。 周海洋挂了电话,早先那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已经不见了,他将手机揣进兜,大步往楼上走。 周白一打开门就看见正准备敲门的周海洋。 他朝着身后探了探头,周海洋一巴掌拍他脑门上,“看啥呢,你爸我不在这儿吗。” 周白收回头,随口调侃他:“看背后有没有美女呢。” 哪知周海洋眉色一正,盯着他开口,“刚刚还真有一个,穿你们学校的校服,从楼上下来。” 周白被他说得后背发冷。 “我们学校?”他祥装不知,“什么时候这层楼又新搬来了人?” 周海洋道:“我哪儿知道。”末了又问:“你不认识?” 周白心猛地一跳,盯着他,“人都没瞅见长啥样我怎么知道认不认识?” —————————————————————————————————————————— 第一次写肉,文笔有点青涩,这一部分我还需要多多学习一下,希望你们能多多包涵。前面的肉应该不会很多,后面等到男女主正式有交集以后会稍微比前面多一点。然后说一下更新的问题吧,目前存稿很少,大概只有一两章,再加上最近在准备毕业设计,所以我尽量保证两天一更。因为我写文的速度不算很快,我想要尽量写好一点,不管是细节还是情节部分,很多时候我写完自己看不下去就会反复改,所以花费时间会久一点(这一点其实也与我自身能力还不够有关),但我会慢慢努力,因为写作是一个让我觉得非常愉悦的过程(除了没有灵感的时候哈哈哈哈)。希望你们能有愉快的阅读体验。 四 岑冬又遇见了那个男人,在从周白家出来的那个晚上。 夜晚群灯闪耀,他穿着灰色格子衫,领子微微发白,有毛边,质感粗糙。 公交车空荡,几站过去,偶尔有一两人上上下下。 吊环在行驶途中左右晃荡,他坐在离岑冬空了两排座椅的前方,脊背微弯。 男人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发呆。岑冬盯着他,发现侧头时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印记。 上次在公交车上遇见他好像也是如此,但这次看上去明显更加疲惫。 车流走走停停,他一动不动,像是一个没有知觉的提线木偶。 气鸣声流于热闹街头,男人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后门走去。 岑冬踩着他的步子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在旁人看来像是熟识。 岑冬步伐很轻,男人并未察觉,握住头顶的吊环。 他身材高大,动作轻而易举。 岑冬和他并肩站着,抓住身旁的扶手。 涌动的车身中,两人贴的极近,岑冬的脸就在他的胸膛边上。 呼吸之间,有温热气息和男人独特的汗味。 但男人偏着头朝前方看得仔细,似乎并未察觉。 岑冬仰头看他。 下巴有青青的胡茬,尚未长出来,只是冒了一个头。下颚处有一道口子,新鲜的暗红色结痂,似乎是刮面时不小心留下的。 再往下是喉结,分明的,在暗暗的车灯中却有显眼的弧度。 忽然之间马路上蹿出一辆不怕死的摩托车,极快的从公交车前趁机溜过去,焦黑的尾气在空气中洋洋得意。 夜晚天黑,司机来不及反应,踩下急刹,车身猛然停下。 岑冬身子顺势往前倾,额头磕在男人的胸膛上。 像一面淋了雨的水泥石墙。 硬硬的,却有细细的湿润,是汗。 他的胸膛滚烫,发了烧一般,将黑夜都烫出了一个洞。 岑冬还来不及出声,男人便错开身子,先她一步开口:“不好意思。” 他垂下来看向她,眉眼是黑的,像窗外漆黑的夜色。 男人似乎并没有认出她来。 在那个雨天,同样是在公交车上,他压低的嘶吼,她柔软的身子,和滑腻的汗水。 岑冬笑了笑,并不在意,“没关系。” 没关系。 她总有机会让他认得自己的。 男人颔首,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 头顶的冷气从排气口旋出,横亘在两人之间,和空气一起流动。 在司机的骂骂咧咧声中,公交车重新启动出发。 岑冬依旧站在他身边,没有靠近也没有疏远。她只是在想刚才她撞上他胸膛的那一瞬间脑子里冒出来的一个想法。 她在想,下一次她想亲手给他刮胡子。 公交车很快到了下一站,车门打开,男人跨下去,融入夜色之中。 岑冬在车门即将关上的最后一秒也跳下去。 她在人群中找到他的背影,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还是去了那条狭窄的巷子,尽头有烟铺子和那个爱听戏的胖老板。 快到的时候,男人接了一个电话。 “在路上了。”他停下来靠在灰扑扑的墙上,语气温柔。 岑冬看见月光落在他侧脸上,颧骨被染上黄,刚硬的眉梢似乎都被软化了。 电话那头有声音传来,隔得稍远,岑冬听不真切,但隐隐像是一个女声。 不,岑冬很确定,就是女声。 因为他叫了一声青青。 四周静悄悄的,云层被吹散,巷子里一灯一影,风在树叶上滚动,月亮在枝丫上轻轻地晃。 男人抹了一把脸,脸上的疲惫明显退了些。他微微靠着墙往下滑,最后直接蹲在了地上。 脊背像撑不住了似的,有些颓废。 “乖,等我回来。你想吃什么,我待会儿给你带。” “炒年糕吗?”男人问,他低声笑,言语里有不易察觉的宠溺,“你怎么尽爱吃这些小东西。”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他低着嗓子问那头的人:“今天有好好听医生的话吗?” 静了两秒,或许是听到了满意的回答,他嘴角又沁了笑意,眼窝深处是一滩水。 男人靠着墙站起来往烟铺子走,老板挺着啤酒肚朝他点头,笑眯眯地问:“跟老婆打电话呢?” 男人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隔着玻璃柜台指了指。 依旧是红塔山。 他从巷子里出来往回走,手里拿着电话,偏头用嘴撕开外面的塑料薄膜。 岑冬看他渐渐走近自己,偏身一脚躲进旁边的黑暗里。 男人路过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在这绵绵夜色里,轻轻柔柔,像一种蛊惑。 他挂了电话,手机穿揣进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燃。 岑冬跟在他身后。 地上是他们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偶尔重迭交错,偶尔他将她踩在脚下。 就像这一刻,他缚住她,牵引着她,朝他走近。 一只烟抽尽,男人在垃圾桶上摁灭扔进去。 他转身抬脚进了旁边的一家小店。 岑冬望过去,那是一家老旧的理发店,门外有一颗高大的梧桐树。墙壁灰暗,灰尘脱落,老板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坐在树下乘凉。 男人朝老板招呼了一声:“老葛。” 老板笑眯眯地点头问他:“今儿个还是剃光?” 男人嗯了一声。 “得叻!”老葛从凉椅上起身,“走着!” 岑冬在门外看他,隔着透亮的光,他的身影发亮。 短短几天内,这么频繁的遇见一个人,岑冬觉得是上天在向她暗示些什么。 光照亮他,也照亮她。 她看着他,他看不见她。 那就让他看见好了,岑冬心想,抬脚走进店里。 小店不大,简陋而拥挤。 岑冬走进去,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这种上了年头的店里没有装空调,只有一台落地扇孤零零的立在一旁。 男人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双眸紧闭。 老板站在他身后剃头,侧头时看见岑冬的身影,有些惊讶,问:“剪头?” 他惊讶是自然的。像这种开在巷子里十几年的破旧小店,来的几乎都是熟人。 像岑冬这样穿着校服的女学生他还是第一次见。况且岑冬还长得漂亮,看着娇气。 娇气的像是绝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岑冬嗯了一声,环视了一圈店内,工具摆放的很整齐,小而紧凑。 老板以为他在找店员,转头冲她笑笑,“店小,就我一个,姑娘你坐坐吧,得等会儿。” “好。”岑冬点头,坐在身后的竹椅上。 两人对话的过程中男人并没有睁眼看过来。他半倚着靠背,疲惫的像是随时随地都会睡着。 店里有一台十几寸的小电视,放在角落边的一个台子上,正在播放经典老歌。 我从来不曾抗拒你的魅力 虽然你从来不曾对我着迷 我总是微笑的看着你 我的情意总是轻易就洋溢眼底 ...... 我是爱你的 我爱你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于我和你 ...... 是王菲的《矜持》。 岑冬很熟悉。 小时候岑利山开个破破烂烂的小面包跑业务,后座放满了钢管杂物,肮脏逼仄的一方小地,姜蔓将她抱在怀里只能堪堪坐下。 那时候日子很苦,生活很难。 但岑利山是个会生活的人,收音机里向来是这些经典的老歌。那时她还只有几岁,听不懂歌里咿咿呀呀的调子,也听不懂里头的求不得放不下,只觉得曲子不够欢快,吵着闹着要换歌。 姜蔓这时候会拉着她的手教她打拍子,温温柔柔地在她耳边哼曲子,悠悠缓缓的歌声像河里荡漾的小船,船舱敞亮,将所有的苦难都化开。 很多时候岑冬回想起来,那些炎热的午后,狭窄的车内像个蒸笼,温度高的似乎下一秒就会蒸发掉。他们一家人紧紧地挨在一起,炽烈的阳光将额头细碎的汗水照得发亮。 日子生满褶皱,但却被水洗得干净,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可光景总是会变的,人也是。 那辆小面包车后来被换成了宾利宝马,一辆接着一辆。身边的人也和车一样,眼花缭乱。 岑冬那时才明白,一个人喜欢怀念或许并不是因为他骨子里是一个恋旧的人。 或许单单只是因为过去的美好时光是他现在存在的唯一念想。 剃光头没什么技术含量,老板手脚麻利,没几分钟就收了工具,拆了披风抖几下。 男人似乎是真睡着了,直到老板将披风抖完都没醒过来。 岑冬起身坐到旁边的另一个椅子上。老板见她盯着男人瞧,笑着给她系上披风,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他太累了,让他睡会儿。” 岑冬没说话,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镜子。 透明的镜子边可以看到他歪着的脑袋,领口因动作被扯开,脖颈处青筋贲张。 老板瞧了瞧岑冬的头发,捋直发尾笑了笑:“姑娘,你这头发是自己剪的吧?” 岑冬冲着镜子一笑:“好看吗?” “嘿嘿。”老板将她的头发整理好,剪子在手上展开又合上,“姑娘你这人挺有意思的。” 男人睡得很沉,窗外的夜色落下来,在石子路上铺开,清净而寂寥。 修到快一半,男人终于醒了,睁开眼睛盯着墙上的挂钟看了好一会儿才惊觉时间已经过了好久。 他一个挺身从靠椅上坐起来,扔下一张十块,头也不回地往门外冲。 “老葛,我先走了啊,下回再来。” 老板笑了笑,冲着门口吼:“你慢点啊,别跑摔着了。” 岑冬看着男人急匆匆地背影貌似不经意地问:“这人谁啊,跑这么快急着回家吗?” 老葛将剪子收起来,吹了吹岑冬脖颈上的碎发。 “不是,往医院跑呢。”老他叹了一口气,“唉,他也是一个苦命人。” 五 周旭东打来电话的那天晚上,周海洋洗了澡出来,俞静躺在床上还没睡。 家里是一室两厅,周白睡主卧,他们两人睡次卧。次卧在饭厅和客厅的中间,狭小逼仄,不透气。 周海洋擦干头发上的水渍躺上床,瞥一眼过去,瞧见俞静在玩消消乐。 周白早就睡下了,夜里安静,只有落地扇吱吱呀呀摇头转动的声音。 其实房间里装了挂式空调,但因为排水不方便,两人平时甚少使用,只开电风扇。 俞静的手机时不时传来一句amazing,周海洋瞧她玩得起劲,侧身不动声色地背着她打开了手机。 农业银行发来的最新一条短信上,显示他卡里的余额还有几千块。 他想了想,点开周旭东的微信,打算转两千块给他。 他虽然知道两千块对于周旭东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有总比没有好。 刚点开转账页面,俞静突然从身后伸出手来将他手机夺过去。 周海洋转过身看她。 俞静看到屏幕上周旭东的名字,睨他一眼,尖声问:“刚刚是周旭东给你打的电话?” 空气湿热,周海洋背后被吓出冷汗,他嗯了一声,躲开她锐利的目光。 “你神经病吧周海洋!”俞静气不打一处来,“我在外面当坏人,你到好,别人求你啥你就答应,你这不是当着面拆我台吗?!” 周海洋眉一皱,“她怎么说也是你妹妹……” “她俞青扬算哪门子妹妹?”俞静语气尖利,“她从来都把自己当一个人看,我为什么还要去认她?” “反正我是一分钱都不会借的,你别在那儿给我装好人。” 周海洋没说话,闭着眼睛假寐。 “你倒是说话啊。”俞静用胳膊肘捣他。 周海洋依旧是沉默,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看她。 “你真的要做这么绝吗?” “我怎么了我?”俞静哼了一声,“这么些年什么时候在家里见到过她的影子了?爸妈不好的时候还不是我一个人紧前紧后的跑,她俞青扬什么时候往家里拿过一分钱了?” 周海洋叹一口气,“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们俩终究还是有血缘关系的,再说了,现在她也只剩你一个亲人了......” “什么叫只剩我一个?”俞静不依不饶,翻身坐起来,“你忘了人家还嫁了个好老公啦?我看周旭东为了给她治病,怕是快要把家底都掏空了吧。” 周海洋想起今晚周旭东给他打来的那个电话。 电话里他低声下气地求他,听得出来嗓子都哑了,不知道辗转给多少个人打过电话。 他想起最初见到周旭东的时候,叁十多岁的男人,高大沉稳,骨子里有股硬气在。所以周海洋想不到原来他也会有这么低声求人的一面 “我给你讲,反正你别去当好人,你儿子周白现在上高中正是用钱的时候,你别善心泛滥了拎不清......” 俞静的态度很坚决,周海洋忽然觉得俞青扬有些悲凉。 俞青扬这个名字他是在和俞静结婚很久以后才第一次才听见。 俞青扬是俞静的妹妹,一个断绝了关系的妹妹。 他和俞静结婚时并不知道她还有个妹妹,后来偶然听旁人谈到过一次,他愣了一下,那时才知道这个被隐藏了多年故事。 俞静从来没有向他提起过这段往事,只是说自己的父母早已因病去世。周海洋也一直以为她是独生子女,前半生过得辛苦。但转念一想,七八十年代独生子女的家庭几乎少之又少。 周海洋那时便知道俞静对这个妹妹没有感情,甚至是厌恶到不愿提起。 俞青扬按理来说真的不算一个合格的好妹妹。十几岁的时候不学好,跟外边的人混,抽烟喝酒打架样样精通,唯独学习一窍不通。 后来情窦初开和一个大了她几岁的男人谈了恋爱,爱得死去活来。 男人俞静见过一次,长得风度翩翩,举手投足气度迷人。她想不明白如果不是另有所图,她真的不敢相信这样的男人会爱上自己的妹妹。 但俞青扬被爱情烧昏了脑袋,旁人说的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一意孤行的离了家跟着男人去了他乡。 走之前俞静和她大吵一架,气急之下忍不住扇了她一巴掌。俞青扬愣在原地,睁着眼睛看她,后来抛下一句话,转身出了门再也没回头。 “你就当是没我这个妹妹吧。” 这是俞青扬跟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二十多年来,两人再也没有见过。 俞青扬走后真的一点消息也没传来,她安安静静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抛弃了最亲爱的人,宁愿跟着一个尚未完全了解的人度过这一生。 家庭重担随即落在了俞静一个人的身上,父母一个接一个的病倒。她无奈之下辍学去打零工,却还是没能将一切挽回。 这段往事一直是俞静心里不愿提起的伤疤,被尘封在锁住的心门之后,落了灰,锈迹斑斑。 而俞青扬也像是消失了在茫茫人海里,再未曾出现过。 所以周海洋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因为俞青扬这个名字找上门来。 那天敲门声来的突然,只有他一人在家。 男人穿着干净整洁的格子衫,站在门外,有些拘谨。 他剪了很短的寸头,眉目浓厚,眼里有红血丝,面上有可见的疲惫。 高大而笃实的身材,像一块笔直的门板,将门口堵得严实。 周海洋见他探着头往屋内瞧,皱着眉头问他找谁。 男人正色,收回视线,问:“请问俞静在吗?我是她妹妹俞青扬的老公,我叫周旭东。” 这是周海洋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也是他第一次见这个男人。他想,或许连俞静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什么时候结了婚有了男人。 那天晚上俞静回家,周海洋将周旭东的来意告诉她——俞青扬肺癌,想要见她。 虽然周旭东话说的很含蓄,但肺癌这个东西一旦确证了,几乎没什么希望。 俞静的态度很坚决,她说自己早已经没有妹妹了。 俞青扬头也不回地将她抛弃,长久的时间里,她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善良被无数的欺骗和恶意打磨,一个女人的心是怎么凉的,是怎么硬的,或许连俞静自己都不知道。 岁月悄无声息地将她折磨到没了原形,后来当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早已被侵蚀的千仓百孔。 ...... 盛夏光景炎热,马路上人烟稀少,要是站在高处往前望,几乎可以看见前方有隐隐热流袭来。 岑冬一个人坐在KFC二楼的角落处,目光肆无忌惮的在楼下的人群里游走。 这周末本来周白约了她出去玩,但篮球队忽然有事,两人便各玩各的。 步行街中央是一个大型的折扣会,柜台上商品琳琅满目,人流来往在之间穿梭。 有女生挽着手推门进来,脸颊被晒得红扑扑的,但藏着笑意,步伐轻快。旁边的甜品站外站着一家叁口正在排队,五六岁的女孩站在父母中央,被牵着,仰头笑时露出两颗大白牙。 岑冬移开眼,包里的手机忽然震动。她掏出来一看,是老严打来的。 接通,老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起伏:“小姐,今晚有家宴,记得早点回来。” 岑冬当然记得,每月一次的“家宴”,这是岑利山订下的传统。为的是向外人展示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景象。 岑冬冷冷地应了一声,挂了电话,店内不知为何人突然多了起来,楼下吵吵嚷嚷的很是热闹。 她喝了一口可乐,冰凉驱散暑热,抬头时忽然看见前方有个熟悉的背影。 是周白。他还穿着球衣,背上的印记是深色的,汗水湿了一大片。 周围坐着篮球队的其他人,叁叁两两的,看起来也是满头大汗。 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天,有男生逮着周白不放,愣是要问清楚他怎么就突然跟岑冬走在一起了,毕竟两人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交集。 周白正在喝可乐,闻言心头跳了一下。 见他一直低着头不回答,身旁的哥们儿用手肘捣了捣他,“怎么,难道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 “对啊,岑冬算是我们学校的女神了,你怎么着就把她追到了呢!” “该不会是用了什么‘特殊’手段吧?” 闻言剩下的人都开始起哄,彼此挤眉弄眼的夸张怪笑,惹得周围的人都朝他们看过去。 周白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雷,那晚的一切都好像被他人偷窥了一般,仍旧历历在目。 他真的用了一个见不得人的特殊手段,难以启齿的手段。 他低头喝了一大口可乐,定了定神,目光暗下来,轻笑一声:“就那样呗,我看她挺好看的,就找了个机会向她表白,结果她当场就答应了。” “靠!这么简单?”有男生夸张的大喊,“女神原来是这么随便的人啊。” 也有人不信,嘲笑他这么说是因为不好意思将自己曲折的追求史讲出来。 将手中汉堡的包装撕开,周白咬了一大口,漫不经心地道:“不信你自己去试试,你要是勇敢点,说不定现在女神就是你的了呢。”说着他脚下踹了那人一脚,笑着骂道:“谁叫你丫这么怂。” 一群人笑着闹了一阵,旁边有人忽然怪笑一声,眯着眼问他:“那你们俩做了没啊?怎么样啊滋味?” 周白嘴角一弯,斜着眼睛笑起来,“佛曰:不可说。” “靠!”有人笑着骂他,指着他说:“你们看他那得意的表情、这货绝对是享受了!” 岑冬坐在身后,将他们所有的动作都收进眼底。她看向周白,他正和身旁的人打打闹闹,眼底有淡淡的笑意,发梢间汗水淋漓,像雨后的松林般挺立。 店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岑冬将手里的可乐喝完扔进垃圾桶,头也不回地走了。 ————————————————————————————————————————— 这章过渡,写得快自闭了。 六 岑冬从KFC出来,外面的世界明亮而灼热。她绕着马路来来回回地走,一直到月亮爬上树梢才往家的方向去。 不,那不是家,只是一个容身之地。 昏暗的路灯将马路照亮,前方路口处停了一辆银白色的大奔,月亮是惨淡的白色,落在车顶上的光也是惨白的。 岑冬站在几米外,黑乎乎的玻璃窗内隐隐有交缠的身影,随之而来的是车身剧烈地震动。 此时已近十点,这里远离城市主干道,空荡荡的大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车流往来。唯有这辆银白色的大奔,躲在路口的拐角处,上演一场迷乱的情欲之戏。 岑冬朝旁边矗立着的独栋别墅看了一眼,最上面是尖尖的欧式房顶,锐利的尖头仿佛戳进了夜色之中。别墅里的灯还亮着,安安静静地藏在一片茂密绿植之中,和前面那辆大奔仅隔了一条街。 岑冬收回视线,往那辆大奔靠近。 车内的震动越来越激烈,车身左右晃荡着,似乎快要承受不住那样激烈的肉体撞动。离那车还有几步之遥,岑冬听见里面急促的喘息和女人的阵阵娇颤。 两个人不知道是太大胆,还是情动的忘了,前方的玻璃车窗竟然半开着,淫乱不堪的低语浸入夜色之中。 交合处传来噗嗤噗嗤的水声,汗液从额头顺着往胸前流,姜蔓感觉自己的子宫都要被男人身下的灼热给烧穿了去。 她情不自禁地扬起头,下颚抵着男人汗湿的额头,黑暗之间她伸手紧紧地搂住男人的脖子,滚烫的喉结在胸前摩擦。 两人凌乱的发梢缠在一起,和纠缠的身下一样,每深一步,灵魂都好像在空中摇晃飘荡。 “再深一点,快...我...”姜蔓在黑夜中喘息,“我快不行了...好热,唔...” 男人低着头,在她的娇喘中释放,硕大的阴茎却堵在她的小穴洞口不愿出来,边缘有盛不住的精液溢出来,顺着姜蔓汗津津的大腿往下流,滑腻腻地像一条匍匐的蛇在身上游走。 姜蔓累瘫了趴在男人身上,肚子里鼓鼓胀胀的,她娇嗔一声,一手拍在男人的胸上,“你快出去...太涨了...” 姜蔓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但作为一个明星,保养的很好,面上几乎没什么皱纹,年轻的和二十岁的小姑娘一样。 男人揉了一把她的胸,低头去看她的脸,笑着打趣她:“涨说明我大,你不就喜欢大的吗?” 姜蔓闻言直起身子来想要说话,男人却趁机往更深处捣,惹得她下身一软,又瘫在他身上。 她摸了一把男人胡子拉渣的下巴,忍不住凑上去吻了吻,吻完将脸放在他滚烫的胸膛上听着他平静的心跳,“你的那些小女粉丝见着了你这邋遢样儿,还不得心疼坏了。” 男人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的小女孩心态,拉起她的手吻了一下,问:“怎么,吃醋了?” 身上的人并不理他。 男人笑着又动了一下,滑腻的精液又顺着脚往下流,车里的羊毛地毯都被湿了透彻。 姜蔓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任他动作,心里又气又笑。 “我那都是想你想的,都想憔悴了。”他弯下身子,故意用扎人的胡茬在姜蔓的肩膀上蹭来蹭去,惹得她一阵娇笑。 男人说起甜言蜜语来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岑冬站在几步外的地方看着两人。 男人大概二十多岁上下,是最近当红的流量小生,刚爆出和新合作的女演员在谈恋爱。岑冬盯着两人纠缠的身影,她在想,很久很久以后,男人还会不会记得自己曾在这一样一个热的快要烧起来的夏夜里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许久以后,当他身上躺着的是另一个女人,他还会不会记得曾经也有一个女人让他在情动之时说出这样肉麻的话来。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未知数,她没法预测虚无缥缈的未来,也没法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不是姜蔓遇见的下一个岑利山。 人在所有的未来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而无力。 两人安安静静地躺在车内,偶尔有一两辆飞驰而过的汽车,在寂静的夜色中掀起一阵热流。 车内突然有一片黑影袭上姜蔓光滑的背,姜蔓背对着半开的车窗,但男人却看见了站在窗外的岑冬,他坐起身手忙脚乱地想要将车窗合上。 察觉到他动作的姜蔓侧过头,透过尚未完全合拢的车窗,对上了岑冬的视线。 盛夏的夜晚宁静,只有草丛边寂寥的虫叫。岑冬站在车外,脚下的地被一旁的路灯照得 发亮,一切黑暗都无处遁寻。 过了好一阵,姜蔓才从车上下来,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男人开着大奔从岑冬面前驶过。 岑冬站在路边上,看着姜蔓朝她走过来,两人并肩一起往那栋别墅走。 姜蔓从包里掏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点燃,她吸了一口,转头问岑冬:“你跑哪儿玩去了?今晚这么晚才回来。” 岑冬面无表情,“你不也一样吗?” 姜蔓被她呛了一声,也不恼,笑了一声。 女士香烟称得姜蔓的手纤细,指尖莹莹的灯火点亮手上暗红色的指甲油,在黑夜里有股子妖艳的味道。 姜蔓是以歌手出道的,作为一个明星,她自然知道女人在什么时候最勾人。 岑冬看着她,隔着青白的袅袅烟雾,她像是在看另一个人,一个久远的人。 姜蔓抖了抖烟灰,问:“怎么了?” 两人站在路灯下,岑冬盯了她好一会儿,脑海中浮现出那男人的面貌,忽然出声问道:“妈,你不跟他离婚,是不是还在期待什么?” 姜蔓的身子在黑暗中一颤,岑冬看见光下她眼角细细的皱纹,她这才惊觉原来岁月早就在她身上刻下了痕迹。 姜蔓沉默了一会儿,将手里的扔掉踩灭,拢了拢稍显凌乱的头发,“没有,你想多了。” 她头也不回地往别墅大门走去,留下岑冬一人站在黑暗之中。 岑冬看了一眼地上那支烟头,回想起刚刚那个男人的面貌,二十五六岁的年轻模样,朝气蓬勃,骨子里都是不服输的味道,一眉一眼之间颇有岑利山早年的模样。 她不知道除了这一点,姜蔓死守这么多年不肯放手的原因还有什么。 别墅内灯火明亮,下人早已在餐桌上摆好了饭菜,岑利山坐在主位上,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来坐下。 姜蔓慢悠悠地走到岑利山对面坐下,低头喝了一口汤,抬头冲站在一旁的下人道:“这汤味道不错啊。” 岑冬沉默地看着两人。 岑利山面色有些阴沉,“你以后要玩别在家门口玩。” “家?”姜蔓笑笑,喝了一口红酒,“什么时候这栋空空荡荡的房子也算家了?” 饭菜早已经冷掉,叁个人各吃各的,岑冬只觉得味同嚼蜡般,胃里被冰凉的饭菜惊的难受。 草草的结束掉家宴,岑利山头也不回地开着他那辆宾利走了。岑冬洗了澡出来,发现姜蔓正坐在沙发上喝红酒。 姜蔓半眯着眼,脸上有淡淡的潮红,似乎是醉了,她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岑冬走过来,伸手去拉她,“来来来,冬儿你过来陪我喝点酒。” 冬儿。 这个称呼让岑冬一瞬间有些恍惚。 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姜蔓才会这么叫她,那时候他们并没有住进这样宽敞的别墅,叁个人挤在一间几十平米的小屋里。 那时候岑利山还只是一个小业务员,每天在外面跑业务,而姜蔓呢,刚刚出道,已经小有名气,但她愣是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固执地选择了自己爱的人。 每到傍晚,姜蔓就会站在门口等他,一直到那辆破旧的小面包摇摇晃晃地闯进她的视野里。 夕阳缓慢下来,风吹起她的裙摆,像一朵年华的盛开。 每一个黄昏,她把一盏灯点燃。 她把灯点燃。 只是怕一个人看她,看不见。 可后来即使她依旧亮着灯,那人却再也看不见她了。 热到极致的时候,窗外忽然下起了暴雨。先是淅淅沥沥的,几秒后倾盆而至,炎热在一瞬间一扫而空。 偌大的雨声将夜里所有声音都掩盖过去。 姜蔓将最后一杯红酒喝完,醉倒在了沙发上。岑冬把她一不小心吃进嘴里的头发撩开,又叫下人拿了一床毛毯下来盖在她身上。 她脸上精致的妆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花了,露出略带疲惫的面容。 岑利山一无所有的时候,姜蔓爱他。 而如今他腰缠万贯,两人却形同陌路。 曾经绽放的年华,终究还是在这一刻倾塌了。 岑冬看向窗外,一道凌厉的闪电划过漆黑的苍穹,一大半的天空被惊亮。凛冽的风雨将过往都冲刷干净,不留一点痕迹。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每一个黄昏,她把一盏灯点燃。 她把灯点燃。 只是怕一个人看她,看不见。” 这句话出自余秀华的《手持灯盏的人》。 七 周旭东从老葛的店出来往医院跑,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十五层肿瘤科依旧很安静,头顶的电子时钟偶尔闪跳一下,肃穆的像生命的倒计时。 走廊的灯亮着,尽头的窗户半开着,偶尔有一阵风吹过,穿透甬道。 312病房的灯火泯灭。周旭东站在门外面,透过玻璃小窗口看过去,俞青扬已经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病床前。 房间里开了空调,驱散炎热。俞青扬戴了一顶毛线小帽睡得正熟。 窗外的月光悠悠,落在她脸上,是惨白的颜色,没有生命的血色。 自从生病以来俞青扬就瘦了很多,脸上没什么肉,骨头嶙峋,瘦得可怕。 空调温度开的低,周旭东将她伸在被子外的手放进去,捏了捏被角,疲惫地半躺在椅子上。 他太累了,每天公司医院两头跑。最初是想辞了工作,但医院这边要钱,他没办法,只能请了一个护工。护工梁阿姨守白天,他下了班来守晚上,他下班晚,很多次到医院时梁阿姨都已经走了。 周旭东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迷迷糊糊一直到后半夜,被身边的声音惊醒,他猛地睁开眼,黑暗中俞青扬正努力地直起身子够桌上的水杯。 他立马站起来,倒了开水兑温喂她,话里有不易察觉的严厉:“你怎么不叫我?” 俞青扬躺在床上,看见他疲惫的面容,眼睛里都是担心。她咬了咬唇,有点委屈,“我叫了,但你睡得太熟了。” 周旭东颔首,看向她的眼中有歉意,沉默半晌道:“对不起。” 两人静静地呆着,周旭东坐了一会儿,见她还睁着眼盯着天花板。 他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你快睡吧,明早还要去做化疗呢,乖。” 两人之间有一瞬间的静默,下一秒周旭东看见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泪。 俞青扬侧过身,在黑暗中努力地想要看清他的眉眼,但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泪水模糊掉。 这个男人她看了快十年,眼角眉梢早已被刻印在了心上,但她仍旧觉得不够。 爱一个人,就是你怎么看他都觉得不够。 周旭东轻轻地蹲下身子伏在床边,用指腹抹掉她眼角悬而欲滴的泪,“不哭了,乖,我陪着你呢。” 他的手上有细汗,湿热的温暖,略粗的茧子,摩擦眼角时有细微的疼痛。 四周静默,两人在黑暗中四目相对,俞青扬还未开口又是一滴泪先流下来。 她哽咽着,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最后直接哑声:“周旭东,我怕...你陪着我....以后,我就会舍不得...” 舍不得你。 舍不得离开。 她眼中有细细的光亮,孱弱似雨夜里的烛光,摇摇欲坠。 这段时间来,她夜夜做噩梦,梦里是周旭东对着她冰凉的尸体哭,醒来时冷汗湿掉半个枕头。 她太怕了,她怕他对她好,却也怕他对她不好。 她怕他死命的抓住自己的手不松开,却也怕有朝一日他真的放开自己。 生命的最后,所有的一分一秒都是心灵的煎熬。 “舍不得就不走了。”周旭东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皱纹,一厘一毫都是岁月的堆积,是这些天他的左奔又跑,是担心和害怕。 “早点睡吧,你明早还要化疗。”周旭东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侧头时半张脸被窗外的月光照得发亮。 下一秒瞥见她头上厚厚的毛线帽,笑道:“你怎么又戴这个毛线帽,这么热的天,待会儿给悟出痱子来。” 俞青扬吸了吸鼻子,将头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他:“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我想随时随地都戴着。” 随时随地戴着,这样到死的那一刻她才不会忘记。 说完俞青扬忽然看见他光秃秃的头,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问:“你又去老葛那里剪头发了?” 周旭东嗯了一声,右手摸了摸脑袋,“嫌热,剃光了舒服。” 俞青扬心里难过又心疼。 自从她开始化疗以来,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很多时候她躺在床上盯着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的头发发呆,眼泪也控制不住似地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直到有一次偶然被周旭东看见,当晚他就去剃光了头发。 他虽然没有说,但俞青扬心里都明白。 她曾经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只觉得人活一生就应该轰轰烈烈,轰轰烈烈的爱,轰轰烈的恨,轰轰烈烈的参与和离开。 那时年少轻狂,总觉得爱是要被看的见的,应该是飞蛾扑火奋不顾身的,应该是炽热而轰轰烈烈的。所以她看不清前途后路,也听不见人言细语,一意孤行到底,直到撞了南墙才知道自己太过天真。 如果说俞青扬这辈子有什么最幸运的是,那便是在那个雨夜里遇见了周旭东。 那个秋冬的暴雨夜,她被那个男人赶出来,一个人在路边躲雨,在绝望的尽头,周旭东撑着伞走到她面前。 在爱情和生命的穷途末路之时,他伸出的手,是她后半生的希冀。 也是遇见他后,俞青扬才明白,爱的最初或许是张扬,但长久的爱却是篆刻到骨子里的沉默和内敛。 早上俞青扬醒的很早,天刚蒙蒙亮,远处还是一片灰。 她侧头便看见周旭东偏着的脑袋,轻微的呼吸声,肩头微微起伏。 她看了他好久,一笔一画的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雕刻他的眉眼,好像多画一次就能记得更深一些。 后来一直到晨光熹微,天际是淡淡的薄红,万物都明亮了,周旭东才从床边支起身子来。 他伸了个懒腰,身体里的骨头都是快要破碎的声音。 他抬眼,对上俞青扬的视线,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问:“你醒了?” “早醒了。”俞青扬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去寻他的,一把握住,尔后笑道:“看你老半天了。” 十指紧扣,他宽厚的掌心,是温润的湿热,有莫名的心安。 指腹轻轻地在她的手背上摩擦,周旭东吻了吻她的额头,“饿了吗,我去买点清淡的东西回来。”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还有一会儿时间,可以吃点东西,吃完休息一会儿应该就要化疗了。” 俞青扬点了点头。 “想吃什么?”走之前他问。 “你买的都行。” 周旭东嘴角微弯,摸了摸她的头。 路边有条小巷,在医院和学校之间。 巷子里堆满了各种早餐铺子,也有大清早就推着叁轮车守在路边的小商贩。 有穿着校服的学生叁叁两两地挤在一家小店门前,有说有笑地边吃边聊。 周旭东选了一家抄手铺子,因为化疗前不能吃太油腻的食物,他给俞青扬点了清汤的抄手,自己则随便点了一碗面条。 店外有两叁个方桌子,都坐满了人,他挑了一个人少的走过去,桌前有一个学生正低着头吃面。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店里有蒸腾的热气,在头顶回旋,飘飘荡荡地随着风扬出来,小店被笼罩在一层蒙蒙的雾气之中。 岑冬一抬头就看见男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依旧是一身衬衣棉裤,领口处有微微的褶皱,是睡觉时被压出的痕迹。 隔着飘渺的热气,她依旧能看清他下巴的胡子,微微地冒出了一个头来。 这个男人,不管是什么方面,都是这么的一如既往。 岑冬笑了笑,回应道:“没有。” 得到答案,周旭东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桌子方正,空间不大,他人高马大一个人占去了快一半,那双长腿无处安放,只得大剌剌地从两边伸出来。 岑冬只觉得桌下有粗麻面料扫过自己的脚腕处,微微的瘙痒。 她抬起头来看他,男人并未察觉,目光落在一旁的大煮锅上,似在发呆。 锅内湿热的蒸汽扑面而来,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 旁边有嬉笑打闹的学生们,马路上是奔流不息的汽车,尾气呼啸。路边偶尔路过一两个骑着自行车的男生,遇见早饭摊上的熟人,吹个口哨打声招呼。 一切都是新鲜而朝气的模样。 唯独周旭东盯着这一切发呆。 面条很快就被端上来,热气腾腾的红油面,上面铺了一层绿油油的葱花。 周旭东从竹筒里拿出一双筷子在桌上轻轻一磕,闷头大口吃起来。 岑冬向来胃口小,吃东西细嚼慢咽,没多一会儿就收了筷子,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男人埋头吃得认真,一口又一口,也不怕烫嘴,额头晶莹的汗水顺着往下掉,打湿他漆黑的眉眼。 眼角浸了汗,他伸手摸一把,呼哧呼哧几下,碗就见了底。 盛夏的早晨,阳光是晕人眼的,他身上的汗水像是没有停过一般,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胸前一片,蓝色印记被加深。 岑冬盯着那一片湿透的前胸看,单薄的衬衣布料下,有隐隐的肌肉线条。 周旭东将碗筷放下,正准备起身去隔壁桌拿卫生纸,一抬眼却发现面前伸过来一只手。 白津津的,似嫩藕,有着少女的柔软和光泽感。 他愣了一下,接过来说了一声谢谢。 岑冬笑了笑:“不客气。” 老板拿着打包好的清汤抄手朝他走过来,周旭东起身付了钱,正要走却发现面前的少女一脸笑意地盯着自己。 他以为是有什么事,刚想开口,却听见面前的那人说:“好久不见。”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抱歉,今天有事,更晚了一些。 八 面前的少女一本正经地盯着自己,模样不似在开玩笑,周旭东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回想了片刻,脑海里实在没有任何印象,有些怔愣,“不好意思,我们以前见过吗?” 岑冬坐着,手肘搁在桌子上,撑着下巴,不急不缓地出声提醒他:“阴雨天,拥挤的公交车。” 她的唇一张一合,在雾色之中,唇珠微翘,四周有隐隐红晕。 周围有学生吃完了结账,勾肩搭背地往校门去,脚步零散而急促。 岑冬却似乎一点都不着急,饶有兴致地看着周旭东。 她翘着腿,在桌下前后轻晃,校服裤脚随着她的动作一上一下,偶尔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骨节圆润,因为缺少阳光的洗礼,有着白雪似的颜色。 周旭东看见她细长的眉,微微上扬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眼底有不可名状的笑意。 马路上忽然传来几声冗长的气鸣,岑冬侧着头去看,红白相间的公交车停在拥挤的车流之间,车身高大而醒目,像是某种暗示。 岑冬眉眼一弯,心底暗自发笑:连老天都在帮忙。 周旭东自然也看见了那辆公交车,脑海中在一瞬间闪过一些凌乱的画面:阴暗的雨天,人流湍急的大马路上,他侧身而过,脚下的水溅在她的鞋上,然后是走走停停的公交车上,他们俩面对着贴身而立,她柔软而略带湿润的发梢从他胸前扫过,湿滑的脖颈处有细汗,最后是她放下的手,触碰到他的...... 周旭东霎时从回忆中抽身出来,额角有细细的冷汗,背上一片光凉,胸腔那颗心脏不受控制的起伏。 他从未曾想过,这样一个稍纵即逝的旖旎画面,原来自己在内心深处记得这么清楚。 不过是电光火石的瞬间,岑冬却将他微不可见的表情尽收眼底。 周旭东定了定神,将面上的神色收敛好,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岑冬道歉:“上次是因为我急着上班,不好意思将水溅在了你身上......” “不是这个,你早就已经道过歉了。”岑冬摆了摆手,打断他,继续道:“按理说,应该是我道歉才对。” 周旭东一瞬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面前的少女继续说:“你忘啦?在公交车上,我本来是想撩头发的,结果放手的时候一不小心......” 岑冬没讲完,笑盈盈地盯着他,眼底有光亮。 周旭东霎时面红耳赤。 空气静的尴尬,他嘴里一片干燥,咽了咽唾沫,喉头微动。 岑冬见他模样,笑眯眯地问:“记起来啦?” 周旭东喉咙发紧,半天说不出半个字来,他站路边上,两人对视而望。 岑冬是懒懒散散的模样,而他站在赤裸裸的晨光下,只觉得面色发烫。 安静的小巷里突然响起一阵突兀的铃声,是市叁中的早读铃声,悠长而清脆,而此刻在周旭东听起来却像是某种救赎一般。 岑冬站起来,背上书包,冲僵在面前的人招了招手,笑得人畜无害:“走了,我上课去了,改天见吧。” 周旭东站在原地,脊背绷的笔直,直到岑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就连影子也看不到一点边际,他这才觉得自己僵硬的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 手里的袋子勒的他的左手发疼,周旭东回过神来,胸口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脑袋里一瞬间闪过岑冬笑眯眯的双眼和那日潮湿阴暗的画面。 他定了定神,将那些不堪的的画面从脑海中删掉,这才往医院走去。 天光大亮,日头鼎盛。医院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花园里有隐隐鸟语,有叁叁两两的病人在园子里散步。 周旭东一路小跑着往312病房赶,房间里的窗帘半拉着,透着一小半的阳光,将脚下的白瓷砖照得发亮发烫。 周旭东走到门口,俞青扬斜靠着墙头似乎睡着了。 他放慢脚步朝里走,遮去一小半的光,阴影落在俞青扬的脸上,她动了动眉,从睡梦中醒来。 周旭东笑了笑:“醒了?我刚刚还在想要怎么叫醒你来着。”他躬下身子将床头摇起来。 俞青扬直起身子靠着,鼻尖闻到食物的香味,问:“你买了什么,好香啊,闻得我肚子都饿了。” 周旭东将盒子打开,香味顿时更加浓郁,“清汤抄手,快吃吧,现在应该不烫了。” 两人一个坐在床头吃东西,一个坐在床边陪着。 俞青扬刚吃完歇了一会儿,医生就来了病房,说准备做化疗。 进化疗室前,周旭东一路跟着,俞青扬死死地拉着他的手不放开,两个人的手心都被攥出了汗。 周旭东低下身子凑到她耳边,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安慰道:“乖,好好听医生的话,我在外面等你。” 化疗室近在咫尺,俞青扬眼泪又在眼眶边上打转儿,“你一定要等着我。” 她太怕了。 她怕痛。 怕死。 怕他的离开。 手重重地在她的手腕上握了一下,周旭东点头,面色温柔,眼睛深处是一滩柔软的春水:“嗯,我等着你出来。” 两人交缠的手在下一秒被迫松开,冰冷的手术室门将他们隔绝在不同的世界里。 周旭东站在原地,身子靠着后面的白色围墙逐渐滑下,他仿佛失掉了所有力气一般,肩膀终于在这一刻垮下来。 他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很没用。 俞青扬生病,他除了守在她身边说一些安慰的话,其他什么事都不能干。 他不能替她承受每一次病魔的折磨,也不能替她承受每一次化疗的疼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在夜晚痛醒,翻来覆去睡不着,泪水湿透半个枕头。每到这个时候俞青扬总是咬着牙硬撑着,不想喊出声来,因为她不想将他吵醒。 但周旭东都知道的,每一个深夜,她躲在被窝里痛到低声呻吟,汗水将她整个人都打湿。 他趴在床边听着她细小的呜咽声,手将床单攥紧,却一动不动。 他不想让俞青扬每一次的坚强都显得无力而脆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旭东低垂着头蹲在走廊边,过路的人来来往往,偶尔对着他指指点点。 他神情颓丧,整张脸的表情似乎都要撑不住了。 时光缓慢而混沌,等在化疗室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俞青扬终于被推了出来,她偏着脑袋,面色苍白,被汗水湿了透彻。 周旭东趁着膝盖站起来,跟在身后。 病房里很安静,俞青扬还没有醒来,周旭东坐在床边,翻了翻短信,银行卡里的钱所剩无几。 他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来晚了,这章字数不太多。最近涨了好多收藏,谢谢大家的支持。 九 天是乌麻麻的黑,夜晚像是一个索取无度的孩子,远处的残红被一点点地完全吞噬。 自行车悠悠荡荡地一路沿着南河往周白的家去,岑冬坐在冰凉的后座上,双手环住他的腰身。 河水悠悠,映着桥头的霓虹灯,泛着蓝光,一只白鹭忽而掠过水面,而后高飞,隐匿在云层之中。 迎面而来的夜风里有咸湿的河水气息。 岑冬侧身坐着,看着身旁倒退的街景,心里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情。 她伸手去挠周白两侧的腰身。 他喜欢运动,尤其是篮球,长年累月的运动让他的腰身精壮,也更加敏感。 周白被她挠得快岔了气,左右躲闪,侧过头来的脸上都是无奈的笑。 自行车摇摇晃晃,他稳不住龙头,眼见越来越朝着路边去,高声呼喊:“你别,诶...倒了倒了!” 前方有一棵大树,周白来不及闪躲,自行车车头撞上去,一歪,两人一起倒在旁边的草地上。 早晨刚下了雨,草地柔软。一番折腾,两人都累了,躺在地里都不想起来。 周白侧头去看侧岑冬,她微张着唇喘气,嘴角黏着几缕头发,眼中带着明亮的笑意。 岑冬刚好也在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周白咬了咬唇,轻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湿湿柔柔的,空隙之间有淡淡的青草香。 岑冬搂住他的脖子,他俯身靠上来,身后是漆黑一片的夜空。 寥寥繁星缀着,一望无月。 后来两人分开,周白凑到她耳边,拨弄着她软糯而温热的耳垂。 岑冬的唇间有一点光亮,在浑浊的暗夜里如珠玉一般。 漆黑的夜空被不远处的霓虹灯光照亮,有五光十色的迷离,周白盯着天,喃喃道:“岑冬,你喜欢我吧。” 身后的泥土地微微下陷,周白温柔而带着一丝祈求的声音,让岑冬有一瞬间恍惚。 她想起那天下午的篮球赛,在鼎盛的烈日与欢呼声中,那句堪堪被遮过的话,“岑冬,你喜欢我好不好?” 岑冬在心里想,什么是喜欢呢? 什么又是爱一个人呢? 是像姜蔓那样不顾一切吗? 可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被撞的头破血流却依旧不死心呢? 很多时候岑冬都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强烈而极致的感受体验。 当初周白在那条小巷子里生出那样邪恶的念头,逼迫着她答应,她内心深处其实并无波澜。 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真的爱她。 他们只是看见了她光鲜亮丽的外表而已,而那颗残破不堪的内心,又会有谁来在意呢? 岑冬从来没有想过,曾用不堪手段逼迫自己的周白有一天也会说出这句话来。 两人一同盯着不远处的夜色发呆,车水马龙间,沉默却在他们之中蔓延。 周白垂下眼,右手在青草地上来来回回地揉搓,尔后转过头问她:“你在怪我是吗?” 怪他吗? 岑冬在心里问自己。 好像并没有。 她并没有期望着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答应他不过是因为这样做她好像就能一点点地打破岑利山设置的假象。 乖乖女,令人羡慕的家世,恩爱的父母,一切都是假象而已。 岑冬许久没有回话,周白沉默半晌从地上坐起来,揉了揉她的头,轻声道:“走吧。” 小巷是青砖红瓦,狭长逼仄,尽头是周白的家。 小区里有大片的七里香,藤条顺着墙壁往上爬,落在地上的影子枝枝蔓蔓缠绕不断。两人一起往楼道口走,昏暗的灯光下有隐隐人声。 “周旭东,我真的帮不了你。”周海洋有些无奈的声音传过来。 周白愣了一下,一把把岑冬拉到身后,两人躲在树丛之间。 “艹,我爸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岑冬蹲在草丛间,透过树叶的缝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楼道口狭窄逼仄,头顶的白炽灯泡上覆了一群蚊蚁,光线橙黄,昏暗的连脚下的阶梯都看不清。 那男人就站在那团雾麻麻的光下,满脸颓然。 周海洋和周旭东两人面对站着,一人靠着栏杆,一人靠着墙壁,之间被头顶的光影隔开。 岑冬看见他低着头,嘴唇动动了,眼睛里浮现出一种几乎绝望的神情:“海洋,我真的已经是走投无路了,你就帮我跟嫂嫂说一声好不好?” 周海洋看他一眼,叹了一口气,“你嫂子那脾气,没用,我好早之前就跟她说过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她和...俞青扬之间的隔阂太深了,我也没办法。” 周旭东半撑着身子,脚掌有些发软,他将手掌撑着膝盖上,沉默了好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高高大大的男子汉,肩膀却垮了下来,有一座山的厚重。 “我自己这儿还有一些钱。”周海洋从兜里掏出手机,转账给他:“你先拿去用吧,但我也只有这一点了。” 闻言,周旭东抬起头来,眉目间稍微有了点精神,他点了点头,沉声道谢。 走之前,周海洋拍了拍他肩膀,劝道:“如果撑不住...早点放手吧,肺癌这东西,基本没什么希望。” 周旭东僵硬的下巴动了动,依旧闷头不吭声。 脚底下漆黑的影子快要被他盯出一个洞来。 周海洋见此,摇了摇头,往楼上走去。 身旁的周白见周海洋上了楼,转过头来悄悄地冲岑冬道:“我爸回家了,我送你回去吧。” 岑冬盯着楼梯口的男人看了看,尔后摇头:“不用,你先上去吧,我待会儿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周白也不再坚持,和她道了别,正准备往楼梯口走。 岑冬一把拉住他,问:“那个男人是谁?” 周白挠了挠头,长话短说:“我妈有一个断绝了关系的亲生妹妹,这个男人是他的丈夫。然后现在...那个女人得了肺癌,想要见我妈一面,也想借钱,结果被我妈拒绝了。” “这个男的之前就来我家找过我妈一次,当时我还在呢。”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反正我是觉得他挺不容易的,听我妈说好像是家里的钱都用的差不多了。” 岑冬默然,冲他招了招手,“你快回去吧。” “嗯,那我走了。” 周旭东还是靠着墙壁,一动不动,他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周白从他身旁经过,犹豫着开口叫了他一声:“叔叔...” “放学了?”周旭东睁开眼,看见他,嘴角扯出一个微笑。 “嗯。”周白点头。 “你爸刚上去呢,快回去吧。” 周白踩着楼梯往上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来叫他。 周旭东嗯了一声,颔首问:“怎么了?”他的声音里有浓浓的疲惫味道,黑夜都遮不住的疲惫。 周白踌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开了口:“会好起来的。” 眼前的人愣了一瞬,低头笑了笑,柔声道:“谢谢你。” 周白消失在了楼梯间,楼道口安安静静,只剩下周旭东还靠着墙站着,后来他蹲下来,将头埋在膝盖之间。 他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一些,针尖一般的密林。 头顶的声控灯毫无预兆的熄灭,黑暗里有隐忍的呜咽声透过空气传过来,在寂静的夜晚里,孤独而执拗。 有洋洋洒洒的月光落在地上,岑冬瞧见他单薄的影子,在地上抽动。 几分钟之后,细小的呜咽声渐渐隐匿。 周旭东用手捂住双脸,在阴影里胡乱抹了了一下脸,起身朝外面走。 岑冬依旧躲在树丛之间,看见他的身影逐渐接近而后又远离。 在狭小的树叶缝隙之间,他宽阔的身影也被缩小了几分,脚步虚浮,晃晃荡荡地朝着远处走去。 岑冬从树丛里出来,跟在他身后。 正值夜晚,这座城市最繁华的时刻。 人们叁叁两两,携伴而行,一路上欢声笑语。 唯独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孑然一身,孤独而沉默。 热闹的十字街口,有一对沿街乞讨的老夫妇,慢慢悠悠地走着。 老人拉着一个小木板,上面是他瘫痪的妻子,两人皆是蓬头丐面,衣衫褴褛,颤巍巍地出声祈求身边的人。 岑冬看见男人高大的身影走过了斑马线,尔后又折过身来走到那对老人面前,扔下一张纸币。 老人连声道谢,周旭东摆了摆了手,一头扎进人群中。 岑冬跟在身后,静静地看着他,心里一瞬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明明自己正身处绝境之中,前途尚且灰暗,却还是要给别人一丝温暖。 周旭东沿着街道一直走到医院才停住脚步。 他站在医院的大门口,从兜里掏出振动的手机。 “李医生你好,我现在已经到医院门口了,马上上来。” 他顿了一下,尔后又道:“嗯,我知道的,在下一次化疗之前我一定会把钱凑齐的。” 电梯内人很多,他们两人一人占据一个角落。 岑冬撇过头,可以看见人群中他的半张脸,眉眼里有着江河中山峰的蒙蒙阴影。 岑冬一直觉得缘分这个东西是会有尽头的。 遇见一个深爱的人就会消耗你一生的大部分缘分,倘若你们之间的际遇再深一点,或许你有幸能和他一起分享彼此的半个人生。 可太多的人之间缘分不够,有彼此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有彼此相守却不能到老的。 岑利山和姜蔓便是如此,他们跨过现实的沟渠,却还是没能彼此相守到老。 而如今眼前的这个男人守着他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妻子,想要凭借自己单薄的力量,让两人之间的缘分更长一点。 但是如果,你知道这场爱情注定是悲伤的结果,还愿意开始吗? 电梯里的人上上下下,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屏幕上的数字缓慢地跳动,暗红色的楼层符号像一个久治不愈的伤疤。 岑冬背靠着光滑的电梯壁,将一缕头发挽到耳后,走到他面前,轻声问:“还记得我吗?” 周旭东从颓废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一抬头看见自己面前的女孩,记忆一瞬间浮上来。 他点了点头,嘴唇有些干涩。 岑冬笑了笑,似乎很满意他这个回答,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她慢慢靠近他,悄声在他胸前道:“如果我说我可以帮你,你信吗?” 下一秒,她瞧见周旭东的眼里有了一点希冀。 —————————————————————————————————————————— 最近有了很多新的收藏,也收到了很多珠珠,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我第一次写文就能得到你们的回应我很开心。你们的每一条评论我都看了,有很多人在问这本书是不是be。其实我一开始的设定的确是be,所以一直以来的走向都比较压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后面的剧情,想来想去还是准备坚持最初的设定,结局应该是开放性但稍微偏be一点。谢谢你们,我会坚持写下去的。坑了我就是猪猪。 十 晚上九点,医院的走道灯火明亮,护士们总是迈着急匆匆的步伐,偶尔有一两个病人来往。 肿瘤科在13楼,岑冬站在窗户旁往外望,下面是缠盘交错的马路,而所有的人和物都是渺小的圆点,围绕着这个飞速变化的城市来回运转。 她靠墙站着,抱臂,目光落在脚下光滑的乳白瓷砖上,灯光将周旭东的影子完完整整的映射在地上,完整到她可以看见他直愣的发梢和衬衣的领子线条。 周旭东打量着面前这个他只见过两面的女孩。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面容干净,头发垂到肩膀,看起来像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他还记得自己第二次见她的时候,是在那条小巷子里的早餐店,她穿着短袖校服,露出的脚腕在桌下晃荡,一来一去都灼人眼。 他到底是想不明白,一个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怎么会生出想要帮助自己的念头。 周旭东想了想,踌躇着,最终还是开口问她:“我...我们明明只见过两次,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并不是二十岁刚出头的毛头小子,心怀一腔热血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希望和善意,自从俞青扬生病以来,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的冷漠和残酷。 他现在仍旧记得自己曾经为了借钱顶着烈日跑遍了一个又一个朋友的家,然而结果却让他绝望。那天晚上他几乎被所有朋友都拒绝了,回医院的路上,他走着走着就忍不住蹲在路上嚎啕大哭。 他向来不在俞青扬面前表现出一点点的悲伤和绝望,因为他知道和他自己相比,她要接受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如果他垮了,他不敢想象随之而来的结果。而那一次,他是真的绷不住了。 岑冬抬头,冲着他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令他莫名其妙的话。 “是叁次。” “嗯?”周旭东有一瞬间的怔愣。 “我是说,你见过我叁次。”她眼里有着笃定的神色,令周旭东不得不在记忆中去回想。 第一次见她是在雨天的那辆公交车上,第二次见她是在早餐店...... 周旭东目光落在她那头齐肩的短发上,柔顺的发梢在灯下泛着光泽,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片段。 破旧的理发店里,他闭着眼睛休息,店外有细碎的脚步声,他当时睁开看了一眼,她穿着那身校服,微低着头撩起门帘。 后来她和老葛交流了几句,在他昏昏沉沉即将陷入沉睡之际,耳边听见她平淡如水的声音,微眯的双眼依稀看见镜子里她端端正正的身影,侧过头去看电视时,耳边有一缕掉落的碎发。 再后来是他起身离开的时候,侧身与她身后的椅子擦过,感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他着急着去医院,并未在意,只是余光里瞥见一个模糊的小小的身影。 周旭东从回忆中收回神,抬眼看向她,眼里的神情不再迷惑。 两人并排站在窗边,岑冬觉得闷热,想要将窗子拉开一点,奈何那窗户像是很久没有开过了,她费了好大劲儿都没能成功。 身后有人站过来,岑冬一回头,看见他高大的身影,周旭东淡淡道:“我来吧。” 岑冬侧身站到一边,看见他刚毅而流畅的下巴线条,紧绷着,薄薄的棉质衬衣下,在用力的那一瞬间,肌肉线条一闪而过。 哗啦一声,窗户被他推开一小部分。穿堂风一瞬而过,吹起她鬓角的发,同时扬起的还有她洁白的裙角。 周旭东瞧见她被吹得凌乱的头发,微微低头,“你稍稍站过来些吧,那边风大。” 窗外的月亮边缘锋利,尖角泛着淡淡银光。 他说话时垂着眼,没有看她。 岑冬嘴角扬起一个笑,朝他这边走了点,风堪堪从背后掠过。 两人挨得近了些,夏日炎热,男人的体温高,岑冬只感觉到面前竖着一堵热墙。 周旭东有近一米八的身高,岑冬站在他面前,刚好及胸。 她抬眼去看他,眼神落在胸前衬衣口子上。 “你不用想太多,我只是看你目前似乎遇到了困难,刚好我可以帮助而已。况且…… ” 岑冬眼神一转,对上他看下来的目光,“我和周白是……同学。” 周旭东听闻她的话,凛然道:“你跟踪我?” 岑冬被他的反问给气笑了,抱着双臂一脸淡然地看着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 “明明很困难,别人提出要帮助,你却总以为别人要图你什么?” 岑冬咬着唇,一字一句道,尾音微微上扬,有些尖利。 “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旭东见样也知道刚刚自己的话语有些发冷,稍稍收敛了语气想要解释,结果被面前的人截了话。 岑冬不依不饶,细长的眉尾向上一扬,眼光中带了一些戏谑。 “你一没钱,二没权,叁十多岁的大男人我能图你什么?图你这个人吗?” 岑冬的眼神从上到下地将他看了一遍,最后落到他的脸上,轻轻发问:“图你的身子吗?” 她微扬着头,额头被照得发亮,际线处有细小而晶莹的汗珠。 一张脸,巴掌大小,干干净净,却明亮的像是在发光。 周旭东被她这猝不及防的话语给惊了一瞬,没缓过神来,面红耳赤地咳嗽起来。 “诶。”岑冬毫不留情地出声笑他,“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周旭东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一张脸被呛的通红,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岑冬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浮着淡淡的笑意,只觉得面前这男人越发的有趣了。 周旭东未曾想过有一天,他也会在这样一个小姑娘面前被怼的哑口无言。 他缓了好一阵,定了定神,这才重新开口,嗓音有些沙哑:“谢谢你。” 他看过来的目光很重,有深深的感谢意味。 岑冬颔首,“先不用,你先带我去看看你的……妻子吧。” 她顿了一下,“我总要先看一看这是不是真的,万一这一切是你设下的局呢?” 周旭东心里觉得莫名巧妙,明明是她主动说要帮忙,到头来还怕他设局骗她,他们俩的角色是不是颠倒了? 想是这么想,但他还是照做了,看了岑冬一眼,沉声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朝312病房走去。 他的臂膀坚实,高大的背影看上去给人一种沉心的稳重感。 岑冬一瞬间有一些恍惚,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得到了面前这个男人的深爱。 俞青扬一直住在四人病房里,之前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后来断断续续的又进来了两个病人,都是肺癌患者,一整个屋子的人看起来都没什么气色。 房门掩着,隐隐有电视的声音透过缝隙传来。 周旭东站在前面,将门上的玻璃窗口挡的严实。 他微微偏头朝左边看了看,侧开身子,将视野让给岑冬。 “右边第二床就是,我的妻子,俞青扬。” 他的声音微微发涩,岑冬听见他轻声说出口的那两个字:妻子,咬字清晰而坚定。 岑冬探头,透过玻璃窗口看过去,一个面色灰暗的女人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前面的电视屏幕,嘴唇微微泛白。 她盖着一床毛毯,双手露出来,规规矩矩地放在两侧。 岑冬落在她的头上,是一个戴的快起毛了的小线帽,前面露出了一点光滑的额头。 周旭东双手垂在两侧,握拢成拳,声音低沉:“她两年前就被查出来胃癌晚期,一直在做化疗,每次都痛的受不了,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整个人都快要被折磨的受不住了。” 岑冬转过头,问:“既然痛的受不了,不如就让她好好的活过这最后的一段时间,为什么还要做化疗?” 周旭东看了她一眼,问:“你有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 他靠着门框,说到这里整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了一点光亮。 “即使是只有一线的希望,但对于你自身来说,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所以你紧紧地抓住它,只要坚持下去,就能迎来光明的未来。” 周旭东的声音平稳,目光落在她身上,岑冬却觉得他透过自己在看一个遥远的未来。 光明的却虚无缥缈的未来。 沉默的间隙,病房内忽然有人打开了门。 “诶,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梁姨站在门口,看见周旭东有些意外。 周旭东回过神,“今天公司下午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梁姨见状,赶紧说:“刚好,我家里有点事要先走,我本来还说给你打电话的,正巧你来了,我也放心了。” 话落她瞧见身旁站着的岑冬,话音一转,问:“这位是?” “哦,一个……朋友。”周旭东伸手摸了摸鼻头,看起来有些许不自然。 梁姨上下打量了一遍岑冬,不知道周旭东打哪儿认来一个这么年轻的姑娘。 岑冬大大方方地让她看,只觉得旁边的男人有点意思。 “呀,我不跟你讲了,我得先回去了。”梁姨看了一下手表,拍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往门外走,走了几步又倒回来冲周旭东道。 “小俞今天状态挺不错的,晚上吃了很多饭。” 周旭东颔首,“麻烦你了。” 梁姨摆了摆手,走了。 两人站在门口,一高一矮,偶尔医院一两个护士走过,侧脸看他们两眼。 岑冬转头,瞧见他透过玻璃窗落在床上那女人的视线,藏着无限的温柔。 她忽然想起那个夏夜,他站在狭窄的小巷子中央,低头打电话时,嘴角溢出的微笑,清冷的月光似乎都柔和了几分。 “诶。”岑冬轻轻喊了他一声,周旭东转过头来,目光中的温柔还未褪去。 她的眼中有清清亮亮的光影,落着他的影子,瞳孔深处藏着一丝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羡慕。 岑冬指了指床上的女人,侧头看他,“她能遇见你,真幸运。” 小剧场 周旭东:“你为什么要帮我?” 岑冬睨他一眼。 “因为我馋你的身子。 十一 隔着小小的玻璃窗口,岑冬看见女人投过来的视线,双眸里盛满了感激。 俞青扬的嘴唇动了一下,周旭东躬下身子,将耳朵凑到她嘴唇边。 几秒后,他站起身,又说了几句什么话,岑冬看见他脸上的阴影都少了几分。 周旭东捏了捏俞青扬的手,轻声安抚道:“我先下去把钱交了,你乖乖的,我过一会儿就回来。” 俞青扬点了点头,看见他朝病房门口走去。 晚上医院的大厅人不多,两人很快在缴费处交了钱。 岑冬将银行卡递给他,“这卡里应该还有几万块,你先拿去吧,密码待会儿我发给你。” 她白嫩而柔软的指尖就在眼前,周旭东犹豫了一瞬,伸手接过。 接触的那一刹那,她的指尖刮擦过他的手背,有微微的瘙痒感,有些冰凉,像她整个人一样。 在周旭东的印象里,他几乎每一次见岑冬都能看到她嘴角的笑,浅浅淡淡的,不及眼底,也没有温度。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岑冬这个人也是没有温度的,冰凉的一片,在看向自己的眼中也没什么东西,只是偶尔有一丝戏谑。 可是人怎么会没有温度呢? 岑冬收回手,听见身旁他低声的谢谢。 她抬头盯着他看了半晌,笑了笑说:“我不算是一个善良的人,既然我选择帮你,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但你目前为止还不用知道。” 她睨他一眼,顿了顿,继续道:“我...父亲是一个商人,所以我从小就懂得以物换物的道理,你倒也别想就用两句谢谢打发我。” 周旭东点点头:“我知道的,但我目前为止尚且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你要是有什么要求,我尽量都满足你。” 他自然也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道理,却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今日承诺的这句话会成为两人日后纠缠的源头。 岑冬听见这话,没有回应,只是一直盯着他笑。 周旭东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心里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发慌,抿了抿唇出声问她:“怎么了?” 岑冬站在他面前,目光从他胸前一路往上,在他的唇上停了几秒,湿润而厚重,尔后对上他看过来视线。 “你到答应的利索,万一我让你干些什么奸淫掳掠的事情呢?” 她看着他,嘴上却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好像说的是什么平常的话语一般。 “你不会的。”周旭东下意识地就否定了她的问题。 “嗯?”岑冬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她看过来的目光灼热,周旭东撇开脸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呢喃着,声音却越来越小:“我就是觉得,你不会……” 他只知道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身边无数人的拒绝将他推入绝望的深渊,而朝他伸出一只手的岑冬,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 好在岑冬也没再追问,只是看了他好一会儿,收回来的视线里,有了一点点色彩。 周旭东看了一眼门外的天色,尽头黑的深沉,遥遥星空欲坠。 “今天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那你妻子怎么办?”岑冬问。 周旭东抬头看了一眼手表,“这会儿她应该已经睡着了,我稍微晚一点应该没什么关系。” 两人并排着朝医院门口走,虽已夜深,但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 周旭东站在马路边上,招手想要叫辆出租车,却被岑冬打断了。 “不用了,坐公交就行。” 周旭东便收了手,没再坚持。 医院对面就是公交车站,静悄悄的没有人,只有前头孤零零地立着一盏灯,落下一地寂寥的橙光。 夏夜的风是闷热的,周旭东还穿着长袖衬衣,袖口解开被挽到了手腕处,露出精干的小臂肌肉。 站台前有供人等待的座椅,岑冬走了一天,只觉得双脚麻酥酥的酸软,她坐下来半靠着椅背。 周旭东站在一旁,靠着那盏灯微微仰头,目光落在面前跳动的电子显示屏上。 屏幕上是公交车的到站信息,岑冬歪过头看了一眼,306路还有大概十分钟。 两人在夜色下沉默着,不远处的河面上泛着粼粼波光,美得像黑夜吝啬的馈赠。 岑冬侧头,瞧见他微微扬起的额头,一路向下是脖颈,因为发热,他解开了最上面的一颗扣子,却因为侧身的动作,隐隐可以看见下面滚烫的胸膛。 她轻飘飘地朝他诶了一声。 周旭东转过头来,以为她要说什么,却听见她轻轻开口:“我脚痛,过来帮我揉揉吧。” 他没曾想是这样的一句话,当即愣在了原地。脑海中只有刚刚转过头来时从她脚上一晃而过的情景。 她穿白色的一字凉鞋,白嫩的脚趾上涂了红色的指甲油,指尖圆润,晶莹,在微微的风里一晃一荡的,夜色下看起来有隐隐的光亮。 周旭东还在发愣,却听见岑冬又一次开口:“怎么了?刚刚还说如果我有什么事会尽量满足我。”她抬腕看了一眼时间,“这会儿过了才不到十分钟吧,就忘了?” 她微微抬头,一字一句,看向他的眼里却有着咄咄逼人的色彩。 周旭东只觉得喉咙有点发痒,想要出声反驳,却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 自己刚刚才答应她的,不是吗? 旁边电子屏幕上的数字跳动了一下:306路公交车还有两站到达,大约八分钟。 周旭东双拳虚握,在心底安慰自己:还有八分钟而已,快了。 他在岑冬注视下的目光朝她走过去,坐在她旁边,天气炎热的连身下的座椅都是滚烫的。 像他此刻双手一样的滚烫。 岑冬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他。 周旭东垂眸去看她的脚,小小的一双,蜷缩在白色的鞋中,粉嫩和莹白,交替着在他的脑海中流连。 他微微弯腰,将鞋两侧的带子解开,握住她脚踝的那双手微微颤抖。 四周静谧,周旭东在低垂的夜色中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像鼓槌落在鼓面上一般声势浩大,涛涛惊人。 岑冬的那双脚就落在他的大腿上,隔着他薄薄的西装裤,灼人的温度,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的。 下一秒,那双滚烫的大手覆盖上去。周旭东打了一个哆嗦,他这才明白,凉的是她,烫的是自己。 少女的双脚娇嫩,指腹有细小的茧子,但不隔人。却是他的手,一推一揉之间,掌心的茧子在岑冬白嫩的皮肤上摩擦来去。 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岑冬低头嘶了一声,周旭东听见立马收了手。 岑冬被他的反应给弄笑了,“你收手的动作到是比上手的动作快。” 周旭东听见她话里的揶揄,也不出声,只是低着头,不再动作。收回的双手落在裤子两侧,掌心依旧滚烫。 岑冬瞧见他低垂的眉眼,鬓角有湿汗顺着往下掉,一整片肩头浸着汗意,衬衣的领子是歪的。 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气鸣声,在寥寥夜色中清晰而辽远。 周旭东正准备起身回头看看公交车的号码,眼前却瞧见一只手朝自己伸了过来。 他想也没想,一把握住。 手腕也是柔软的,骨节圆润,皮肤滑腻,像沾了春日的露水。 岑冬探过身子,正想帮他把领子扶正,却不想被他握住了手。 周旭东先是愣了一下,尔后迅速放开,说了一声对不起。 岑冬收回手,甩了甩被他捏的有些发疼的手腕,抬头瞪他一眼,嘴里嗔道:“你弄疼我了。” 两个人坐在凳子上沉默,空间狭小,一呼一吸间都能听闻对方的心跳。 周旭东没有看她,只是低声说:“对不起。” 交通灯由红变绿,公交车从远方驶来,前灯明亮,将世界照亮。 是306路。 周旭东从座位上起身,这才看了岑冬一眼,“很晚了,你快上车吧。” 岑冬还是坐着,一动不动,仰着头看他,头顶路灯的光落在她眼底有细碎的笑意。 “你不送我了?” 周旭东看了一眼逐渐临近的公交车,车厢空空荡荡,几乎没什么人在。 “没什么人了,我就不送了。”他顿了顿,“我的妻子还在医院等着我回去。” 岑冬弯下腰将鞋穿好,一言不发,伸手从去掏他的裤兜,周旭东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自己的手机已经被她拿在了手上。 岑冬按了一下锁屏键,点亮屏幕,小小的蓝光照着她巴掌大的脸,面色有些发冷。 手机没有密码,她把自己的手机号输进去,按下拨号键,清脆的铃声在黑夜中响起来,两声之后倏的断掉,突兀而刺耳。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待会儿我把银行卡的密码发给你。”岑冬将手机扔给他。 周旭东伸手接住,机身还有她的温度。 再抬起头,岑冬已经朝那辆306公交走去,头也不回。 车厢内真的是空空荡荡,冰凉的冷气袭人。 岑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公交车缓缓启动。 隔着玻璃窗,两人在夜色中遥遥相望,岑冬看见他盯着自己,几秒后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公交在马路上飞速行驶,四周一片寂静,耳边只有玻璃窗摇晃的声音。 岑冬低头按开手机,那串陌生的电话就在眼前,她按动键盘将密码发过去。 那边,周旭东一个人走在马路上,街边的路灯一盏又一盏,将模糊的夜色都照亮了几分。 手机传来振动,他低头解锁,是一条信息,前面是6个数字,几排空格下面还落着一句话。 “上天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呢?” 岑冬 龟速作者终于来了。 你们猜一猜为啥岑冬会遇见周旭东呢? 答:因为作者我按着他们的头让他们俩遇见…… 十二 十二 六月末,梅子黄时,盛夏在夜晚的倾盆大雨中悄然而至。 随着最后一声清脆的铃响逝去,高二也成为了永久的记忆。 岑冬收好书包从教室出来,周白已经等在了后门口。简单的运动校服,却被他穿出了蓬勃的阳光感,一眼望去很难不引人注目。 过路的女生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可周白却浑然不觉,笑着挥手朝岑冬打招呼。 岑冬走出来,见他笑得张扬,睨他一眼:“招蜂引蝶。” 周白笑嘻嘻地从身后跟上来,右手自然地牵住她,微微偏头附身在她耳侧道:“走吧,我篮球队的几个哥们儿都过去了,就等你了。” 他们队里一群人早就约好今天下午考完试去KTV放松,还千叮咛万嘱咐周白让他把岑冬也带上。 KTV在离学校并不远的地方,也不知道是谁找的地,在一条小巷子的深处,周白牵着岑冬找了好半天才找准地儿。 还没进去,站在门口接人的阿来就看见了他们俩,朝里边的人吆喝一声:“哟,周白和女神来了哈!” 周白拉着她往里面走,入口处狭窄而阴暗,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 周白差点被门槛给绊一跤,嘴里骂道:“艹,这谁找的地儿,这么偏!” “哟,周白你别这么客气给我行这么大礼。”阿来听到声响,回过头看见他狼狈的样子就拿他开刷。 周白朝他比了个中指。 岑冬在旁边盯着两人发笑。 因为在巷子的尽头,面前被一座高楼大厦给挡去,阳光落不进来,KTV狭小而昏暗,就连里面的陈设也颇为陈旧。 阿来在前面带路,回过头来时看见两人交握的双手,笑眯眯地冲周白道:“啧,也不知道你怎么把女神骗到手的。” 周白脑海中的神经跳动了一下,一瞬间脑子充血有些发蒙。 空气中的气氛有些尴尬。 周白不动声色地侧头看了岑冬一眼,见她面色无碍,这才稳了稳神,一脚踹在阿来的屁股上。 他咧了咧嘴,嘴角扯出一点笑意,“你他妈问这么多干啥?赶紧带你的路。” 阿来笑着躲开,没走几步停在一个虚掩着包厢门口。 包厢门沉重而高大,一把被阿来推开。岑冬从展开的视野中望过去,瞥见沙发上坐着的几个男男女女。一群人见他们俩人进来了,都站起身来,招呼着周白介绍介绍。 周白笑着骂道:“装什么装你们,天天女神长女神短的叫,现在又假装不认识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怪叫了一声,扯着嗓子喊:“这不是给你机会让你丫的炫耀炫耀吗!” 剩下的人哄然大笑,周白倒也不再推辞,伸手揽住岑冬的肩膀,将她朝自己怀里一拉。 面前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岑冬,我女朋友。”他微微偏过头,看见岑冬脸上淡淡的笑,心下莫名舒了一口气。 很多时候,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或者说在这段感情中,周白一直觉得,岑冬才是那个主导的人,她随性而肆意,而他却时常小心翼翼。 他不知道到底是因为那一夜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还是因为在这段感情中,爱的更多的是他。 或许两者都有吧。 那一句话,终究还是成为了两人之间的定时炸弹,也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一个伤疤。 他很多时候在想,如果时光能够倒回,他还会这样做吗? 不会。 所以那个威胁至今是他心里的疤痕,他遮遮掩掩,假装遗忘,却知道总有会被揭开的那一天。 包间拥挤,男男女女混坐在一起。大屏幕上放着歌,唱不尽的爱与恨,歌声粘稠而缓慢,光线暗沉而暧昧。 都是市叁中的学生,虽然面上可能不太熟,但私下里弯来绕去总是能找得见一些关联点。一群人虽是第一次聚会,倒也玩得挺开。 茶几上摆满了零食和果盘,岑冬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一群人疯来疯去,偶尔和身边的人说上一两句话。 她握着手机,机身微微发烫,屏幕在昏暗中悄无声息,没有一丝光亮。 身后的沙发靠背冰凉柔软,岑冬按亮屏幕,短信界面干净而醒目。 自前些天和周旭东分别以来,她再也没有见过他,而那条短息就像是石沉大海般,没有收到他的任何回复。 联系人界面,那十一个数字的备注是:旭东。这还是那晚她躲在草丛里听见周白爸爸叫他的名字时她才知晓。 无数个机缘巧合下,他们明明见过这么多面,她却连他一个完整的名字都不知道。 岑冬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头顶的射灯五光十色,包厢里闹哄哄的。 不知道是谁又叫了一箱啤酒,大家一边喝一边闹,狭小的空间乌烟瘴气。 岑冬悄悄地猫着腰推开房门来到走廊,穿过昏暗而狭长的走道,踏出店外。 又是一夜到来了。 这夜晚像是人世的一曲乐章,在灯影浮动之间,有人欢声笑语,有人暗自垂怜,有人叹息,有人哭泣,还有人在昏暗的阳台上,点燃一支烟,灼烧到天明。 世间百态,全部都浓缩在这一个小小的深夜之中。 岑冬伏在栏杆上,车来车往之间,光影穿梭流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有熟悉的人影朝这边走来。 她喝了一点酒,以为自己看岔了眼,虚眯着眼往前瞧,那人步履不停,在人流之间来去,忽而浮现,忽而隐去。 万年不变的衬衣和西装裤,依旧是寸头和宽广的肩膀,岑冬霎时却觉得怎么看都看不顺眼。 这男人当真是朴素的,像白纸一样,一干二净。 她盯着那人影看了一会儿,正想收回眼,不料他忽然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几秒后,岑冬暗笑着将目光收回来。 黑夜里有凉风,温温柔柔的,像少女的绸缎裙子,拂过她的脸颊,是湿润的。 她依旧是伏在栏杆上,却侧着脸去看一旁闪耀的霓虹灯牌。 破烂的招牌,边角被磨掉了,灯光也像是蒙上了一层灰。 余光里影影绰绰,有人朝着她来。 她仿佛浑然不觉,直到那身影走到她面前站定,地上落着他高大的影子,将她的也包裹起来,看上去像是两人交合相融。 岑冬这才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盯着他,“呀,真巧。” 她满脸笑意,一句话说得不绵不软,但听上去却总觉得底下藏了一根刺在。 周旭东自然也听出来了,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头,想找些话聊,却不料脱口就问她:“上次回家路上顺利吗?” 岑冬听了这话,只觉得面前这男人脑子有毛病,他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指哪儿打哪儿,每一次都能将人气得半死。 “托你的福,顺利极了。”她翻了一个白眼,顺手将散乱的头发系拢、露出白净的脸庞。 周旭东在一旁默然无声。 她喝了酒,脸上有浅浅的红晕,在光下被加深了,晕成一团驼红,连脸上细小的绒毛似乎都泛着光。 心里被面前的人气得不行,暗自里起了脾气,却没处发,岑冬只得拿脚下的栏杆出气。 她双手扶着栏杆,踩着脚下的横杠一蹦一跳的,就是不想理会面前的人,哪知道下一秒脚下一滑,整个人歪着身子就往后倒去。 身后那人的动作到比她更快,眼见着就袭上来,双手环在她的腰上,胸膛抵着她的脊背。 那手和胸膛滚烫焦灼,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烧穿了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随之到来,岑冬睁开紧闭的双眼,只看得见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在他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也是第一次,他的眼里只有她。 两人的视线相撞,空气里似乎都有燃烧的烟火味,一切言语都已成背景。 周旭东看见她眼底的星星点点,张了张嘴,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身后的人夺去了话语。 “岑冬,你没事儿吧?” 身后是周白火急火燎地呼喊声,伴着急促的脚步,周白的脸在岑冬的视线里放大。 周旭东将她扶起来,岑冬刚刚站稳,他便收了手退到一旁。 周白拉着她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直到确认她没有伤到这才放下心,一转头正想道谢却瞧见这身影有些眼熟。 “叔叔?” 周旭东的视线落在他们紧握着的手上,顿了一下,尔后收回来,笑了笑:“我刚巧路过,搭了把手。” 周白朝他道谢,他摆了摆手,问:“没事,你们放学了?” 周白应道:“嗯,今天考完了,大家就出来聚一聚。” 一问一答之间,他的目光始终规规矩矩的,未曾在岑冬的身上停留半分。 岑冬在心里暗自发笑。 两人虽然有一层特殊的关系在,但也没什么可说的,聊了两句周旭东就向他们道别。 周白拉着岑冬想要回包间,岑冬摇了摇头,微皱眉头,“我暂时还不想回去,想吹吹风,刚刚在包间里给闷着了。” “要不要我陪你?”周白问她。 不远处,阿来站在店门口叫他,“周白你丫的死哪儿去了,赶紧回来,你酒还没喝呢!” 岑冬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朝阿来看了一眼,他正猛挥着手,“你回去吧,他们都在等你。” 周白见这么说,也没再坚持,朝店门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柔声道:“乖,我待会送你回家。” 空空荡荡的街道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岑冬转过头朝那人离开的方向看去,倏的却愣在了原地。 他并没有走远,回过头来的视线刚好和她撞在一起。 岑冬心里没来由地跳了一下,抬腿朝他一步步地走过去,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两人靠近,头顶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洒落在地,交迭重逢。 岑冬看见他厚重的唇动了动,眉眼里有光照不到的地方,藏满阴霾。 “你们是情侣?”他吐出的字眼也是厚重的,像是驼了一整座山脊。 岑冬先是怔了一瞬,答道:“对。” 她看见他咬了一下唇角,舌尖顶了一下下颚,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能说出来,下一秒转身就走。 岑冬追上去,挡在他的面前,微仰着头看他,一字一句逼问道:“你气什么?” 周旭东躲开她的目光,“我没气。” 岑冬笑了笑,继续问:“那或许,你在怕什么?” 她看向来的目光凌厉,赤裸裸的,仿佛能将他看穿一般。 下一秒她不依不饶,尖声反问道:“怕我勾引你?” 最近又多了好多评论,都希望这本能够是he。关于be和he我想说一下,我其实最初的设定是想写一本救赎文,所以我只能说结局不会是真正的悲剧(毕竟生活就已经很悲哀了啊),因为在我看来男女主是否在一起并不是决定he和be的重要因素。我写下这个故事,最初只是因为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感,后来越写越多,人物和情节都慢慢丰富起来,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都不收控制了,其实我曾经内心有过一点点想法,因为岑冬和老周都太惨了,一个是心里没有爱,一个是痛失所爱。但后来我还是把这个想法给否定了,因为老周的人设是很爱他妻子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份爱他后面就不会和岑冬发生这么多事,而且即便是最后他真的对岑冬有了感情,那也绝对会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放心吧,他们一定会有甜甜的情节的,相信我。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追-更:danmei.cloud(ωoо1⒏ υ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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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是挺怕的。”她顿了一下,“但现在不怕了。” “嗯?” 俞青扬看着他,“临死之前,我想把所有的东西都看一遍,不论是我喜欢的,还是我害怕的,我都想再看一遍。” 周旭东俯下身子,将她眉间的一缕头发拨开,柔声道:“好,我带你去看。” 俞青扬伸手抱住他的的脸,眼里映着无限柔情,轻声道:“还有你的脸。” 两人依偎在狭窄的床头,孤灯将这夜点亮。 下了一夜的大雨,早上的天气还有一点凉意,但一到正午过后就是火烧火燎的炎热。 周旭东拿着单子去楼下缴费处交钱,回来时在门口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少女穿着一身长裙,站在病房里,与四周的光景格格不入。 他拿着收据的手微微一抖,抿了抿唇走进病房。 两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周旭东看见俞青扬脸上竟然有些笑意,下一秒侧头看见他的身影招呼他:“旭东你终于回来了。” 岑冬这才转头看他一眼,淡淡地,和他的视线碰了一下,又收回。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问。 岑冬扬了扬眉,嘴角笑吟吟地看着他:“刚来没多久。” 周旭东哦了一声,转头看见俞青扬有些发干的嘴唇,倒了一杯热水兑温。 他低头抿了一口,觉得合适了随即端着水杯喂她 岑冬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目不转睛。 她看见他微微侧着的头,只留一张侧脸给她,躬下身子看向俞青扬的眼中都是漫漫柔情。 俞青扬喝了一小口,瞥见岑冬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 “烫了?”周旭东轻声问道。 俞青扬摇了摇头,眼神瞥了一眼旁边的岑冬,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有人在呢。” 岑冬笑了笑,瞅着周旭东道:“没关系。” 叁个人坐在病房里,俞青扬和岑冬聊天,话里话外都是感谢的意味。 周旭东就站在一旁的窗台沉默着,盯着楼下发呆。 岑冬偶尔状似不经意地朝他瞥过去一眼,棉质衬衫薄软,在光下几乎被照得透明,一路向下几乎可以看见他宽广的后背。 午后的气温高,满街都是滚烫的炎热气息,楼下拐角处是那家买烟的小铺子,老板懒洋洋地躺在凉椅上眯着眼假寐。 “我出去一下,你们聊吧。”周旭东朝两人摞下这句话,转身往外走。 俞青扬盯着他的背影,转过头来冲岑冬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别介意,他就这样,话少。” 岑冬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忽然开口说:“他很爱你吧。” 俞青扬没想着她问的这么直白,愣了一下点头,“嗯。”她叹了一口气,“只怪我得了这个病,拖累了他......” 岑冬没有说话,起身往窗台边走。 外边的阳光刺眼,大喇喇地落进来,地板被晒的滚烫。 她往下瞥了一眼,几十米的高楼之下,路人都是缩影,光影交错间,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站在树荫下抽烟。 岑冬将窗帘拉拢,转头冲俞青扬道:“太阳太晒了,我就先走了,下回再来,你睡会儿觉吧。” 俞青扬看着她,应了一声。岑冬和她道别,乘了电梯往楼下走。 天气热的连空气都在发烫,眼前都是蒙蒙的光晕,岑冬站在巷子边上,看见那人寂寥的背影。 微低着头,脚下落了一片阴影将他罩着。 她朝他走过去,还未走近,周旭东便回过身来,刚好对上她的视线。 “要走了?”他问,目光看了她一眼,又落在一旁地中央被剪碎了的树影上。 “不走。岑冬摇了摇头,走上前,离他更近了些,目光落在他敞开的衣领上,“我就是过来看你的,这还没看几眼呢,走了作甚?” 周旭东眉眼一跳,往住院楼上看了一眼,312病房的窗帘被拉得严实。 岑冬自然是把他的动作收进眼底,低头轻笑了一声。 周旭东将手里抽了一半的烟扔掉踩灭,再抬起头来看向岑冬时,眼底有些发冷,“你想干什么?” “哟。”岑冬咧嘴笑了一下,凑到他面前,仰起脖子去看他,“怕我做什么?” 她刚及他前胸,鼻尖有辛烈的烟草味,一呼一吸之间都混着男性特有的气味。 周旭东低下头,原本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却在一瞬间移开,后退了两步,脊背撞上身后粗实的树干,呼吸有些急促。 岑冬有些莫名,看见他微微发红的脸颊才明白过来。 刚刚两人的姿势,他看下来的目光刚好落在她的胸前,夏天她向来嫌热不喜欢穿bra,空荡荡的裙子里一目了然。 周旭东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一路滑到脖颈,岑冬瞧见他喉头上下滚动。 太阳热得人发晕,她站在阳光下几乎被照得透明。 周旭东盯着眼前脚底晃动的树影,那一幕海海漫漫地从脑海中浮上来:微微起伏的柔软,前端缀着两朵殷红,含苞待放似的娇弱。 他站在原地发懵,没有注意到身旁有人靠过来。直到岑冬站在他面前,伸手去他的裤兜里捞东西。 那手是纤细的,柔若无骨,顺着裤兜往下滑,一点点地深入。 周旭东觉得自己的感官在那一瞬被无限放大,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颤抖。 岑冬的指甲偶尔刮擦着他的大腿外壁,划过的时候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她索性匐在他的身上,下巴轻磕在他的肩头。 “你紧张了。”她的声音都是柔的,软软地旋近他的耳廓,引起一片瘙痒。 周旭东觉得自己全身都僵硬了,双手捶握攥紧,却没有丝毫的力量,他像案板上一条奄奄一息的鱼,这一刻只能任她宰割。 裤兜里硬硬的,方方正正的纸盒,是他刚刚揣进去的红塔山。 周旭东感觉到那双手握住了烟盒,他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心却陡然升了上来。 岑冬笑吟吟地盯着他,一张脸人畜无害,清清白白的模样,藏在裤兜里的手却一瞬间握住他身下的灼热。 她懒洋洋的,呼吸擦过他的面颊和耳侧,手下隔着薄薄的布料一点又一点地抚摸他。 从上到下,细致地像是要将每一个褶皱抚平。 周旭东微低着头,脑门的青筋贲张,下颚绷成一条长线,只觉得身下那双手灵巧地在游走,倏然捏住他的龟头。 他脑子里砰的一声炸开,咬着牙,伸手捏住她娇嫩的手腕,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出去。” 他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捏得她发疼,他瞧见她微微发红的耳梢,但女孩却面不改色,只是盯着他,“我不。” 周遭有熙熙攘攘的人声,但周旭东全身的感官都仿佛聚集到了身下的那一处,快感在一瞬间放大后又模糊。 她明明长着一张洁白而乖巧的脸,但仰着头倔犟的模样却让人无法一开眼。 一瞬间,周旭东仿佛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雨夜,阴凉的街道口,一个女孩跟在男人身后,雨水将她的面容打湿,她拽着那人的手,就是不松开,她仰起头,月色下那倔犟的模样和眼前的人有几分相似。 他一晃神,手里松了力气,岑冬这才借机在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 她将手拿出来,白嫩的手腕处有他的手指印,清清白白的五根,和他的脸一样红。 岑冬揉了揉手腕,抬头时余光瞥见十五楼的窗口处,窗帘敞开一角,微微浮动。 她怔了一下,看见面前的男人盯着自己发呆。 一瞬间,她想也没想,伸手抱住他的腰,感受到他僵硬的身体微微颤抖,她抬起头,视线仿佛要将他看穿,说话声却是软软地乞求。 “周旭东,你别躲我好不好?” 我终于回来了,谢谢这几天一直在投珠珠的你们哈,中期答辩很顺利,也谢谢你们的祝福。 十四 那晚岑冬去医院的时候周旭东还没来,只有梁姨在。 病房的门虚掩着,很安静,只有电视里的声音传出来。她正想推门而入,却听见梁姨的声音。 “小俞,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怎么了?”是俞青扬的声音。 梁姨顿了一下,道:“前些天我走的时候和小周刚好遇见,他担心你,一路小跑着过来,差点和我撞上,包里的东西落了一地,我才看见。” “是什么?” “我瞅了一眼,发现是房产证,我问了他好久,小周才告诉我说他准备把房卖了。” 梁姨叹了一口气,“他之前一直不想卖房是因为怕你以后连回家的地都没有,后来他说,要是你走了,他就抱着你的骨灰盒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房内一阵沉默,岑冬站在门外边,过了好久,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梁姨看见站在面前的她,咦了一声,“姑娘你来了?” 岑冬嗯了一声。 “进去吧,小俞今天状态还行,我先走了,小周说他待会儿就到。” 梁姨说完走了,岑冬往病房里走,俞青扬正躺在床上,侧头看见她,面上扯出一个笑容。 岑冬看见她眼角有未干的泪痕。 病房里放着电视,几个病人的家属闲来无事在聊天,唯独她们两人之间沉默无话。 良久,俞青扬看着她,问道:“其实你是来找旭东的吧?” 岑冬愣了一下,笑了,“是”。 “我知道的。”俞青扬看向她,尔后又朝窗台看了一样,“上次我看见了。” 她站在窗台边上,看见了他们两人在树荫下,她抱着他。 岑冬没有说话,俞青扬见她沉默,摸了摸自己没有多少血色的面容,继续道:“你知道吗,我遇见旭东的那一年二十二岁,刚被一个男人抛弃。” 岑冬看向她,或许是刚哭过,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眼里有淡淡的色彩,回忆过去的时候,面色都明亮了几分。 “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我跟在那个男人的身后,却见到他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她笑了笑,“我拉着他的手,死命地不想松开,他却一把把我推在地上。” “后来呢?”岑冬问。 “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雨水将我整个人都湿透了。后来有一个人从旁边的小巷子跑过来,递了一张卫生纸给我,问我没事吧?。” “我没有接,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他忽然伸手将我的下巴抬起来,一点一点的擦干净。淋了雨,我脸上的妆容七零八落,看起来像个鬼一样,但他很温柔。” 俞青扬说到这里,嘴角弯起来,岑冬看见她微微上扬的眉梢,仿佛那夜的情景历历在目。 周旭东真的很温柔,她一直都知道的。 但他的温柔只对俞青扬。 俞青扬从回忆中收回神来,神色淡了几分,一双眼睛盯着她,忽然出声道:“你喜欢他。” 她肯定的语气让岑冬愣了一下。 她喜欢周旭东吗? 岑冬没有说话,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只有电视里断断续续地小声偶尔传出来,称得窗外的夜色更加沉寂。 岑冬不知道想了一些什么,后来低下头,终于开口:“或许吧。” 病房外的走廊隐隐有脚步声传来,厚重而沉闷,是她熟悉的。 还未见人,但她仿佛已经能够看见那身影了,宽广厚重,肩膀微微下沉,像驮了一座山峰。 周旭东依旧是跑着来的,微喘着气,肩头有微微的湿润。 他的目光在触及到岑冬的时候停了一瞬,微微颔首朝她招呼了一声。 俞青扬看见他额上的汗水,在床上唤他,话里有些微的埋怨:“怎么又跑着过来了?我不是跟你说了不急吗,这儿有梁姨在。”她转头,看岑冬一眼,笑道:“再说了,岑妹今天也来了。” 周旭东顺着她的目光飞快地看了一眼岑冬,尔后又收回去看她,“我担心你。” 房间里开着空调,但俞青扬头上戴着毛线帽,额上有细密的汗水,他伸手扯了一张纸将汗水擦干,“好早就跟你讲了天热了,就不要再戴这个了,你总是不听。” 岑冬看见俞青扬吐了吐舌头,拉着他的手不放,“是你买的,我喜欢这个。” 两个人偶尔说几句话,平淡而又温馨,眼角眉梢都是看得见的情意。 有晚风从敞开的窗户空隙吹进来,岑冬站在窗口,风扬起她耳旁的头发,有一缕挡在了眼前。 她伸手将其别在耳后,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忽然觉得自己昨天的举动有点幼稚。 面前的两个人是夫妻,就算俞青扬已经躺在了床上是一个将死之人,但他们仍然是堂堂正正的合法夫妻,而她呢,只是一个外人。 她的父母拥有一段失败的婚姻,而她是那段失败婚姻的受害者,她原本就活在痛苦的阴影之中,而如今她却想要跻身在这两人之间。 刚刚俞青扬说她喜欢周旭东。 她其实原本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第一次见周旭东是在公交车上,陌路相逢的两个人,她对他心生好奇。 后来有了一次又一次的偶然,很多时候她都在想,这是不是真的是上天安排,像宿命一般的,让他们两个人遇见。 直到后来她知道了他的事,一个男人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去拯救自己濒临死亡的妻子。 她不明白。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一个人,甘愿付出自己的所有去做一件毫无希望的事呢? 她想要去一探究竟,所以一步一步地去接近他,一步一步地去诱惑他。 她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份情感去支撑着他坚持地走完这段绝望的路,她也想知道,如果有,那这份情感能坚持多久。 可是男人眉梢从未改变过的深情让她知道了答案。 而现在一直身处泥潭的她,怎么能够将原本就痛苦的两个人同样拉进来呢? 岑冬微微颔首,视线里是他们互相依偎的情景,一瞬间她脑海中都是曾经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她低下头,看看了脚下白色的瓷砖,在光下发亮,刺眼的像此刻她站在这里的身影。 岑冬站起身,用手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冲两人笑了笑:“很晚了,我就先走了。” 闻言周旭东朝她看过来,说了一声谢谢。 她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冲俞青扬道别,从病房出来。 夜色四合,就连窗外的风都温柔了许多,是柔软的,带着河水淡淡的咸湿气息。 岑冬站在十几层的高楼上朝下望去,平地遥远而缥缈,万物渺小如瀚海轻舟。 而她飘在海上,茫茫漫漫,像是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找不到归路。 从医院出来,沿着马路边朝公交车站走去。 夜晚的街头依旧是热闹的,行人往来,车流横贯。 站台空旷,她坐在椅子上等车,裤兜里有硬硬的东西硌了她一下,生疼。 掏出来,是那盒红塔山,昨天和他分开时,她顺手从他兜里拿了出来。 她也抽烟,但没抽过这种十几块一盒的红塔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索性抽了一根出来。 低头想要从包里找打火机,岑冬却忽然发现自己因为走得太急把随身携带的小包落在了医院。 她只得将烟拿在手中把玩。 对岸马路边有洒水车开过,洋洋洒洒地湿了半个街道,月光照上去都是湿漉漉。被路灯晕染开,夏夜的一切都是温暖的。 像脑海中的那个男人一样。 她盯着街道发呆,没有听见身旁渐进的脚步声。 几秒后,有人挨着她坐下。 “幸好你没有走远。”那人微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 岑冬心跳了一下,一转头便看见他微湿的眉头。 “喏,你忘了拿包了。”周旭东将手中的包递给她。 岑冬接过,看见他红润宽厚的手心,有些许汗湿。 “谢谢。” 两人并排坐着,都不说话,公交车像是迟到了似的,久久不来。 岑冬摸了摸包,没有找到打火机,这才转头问他:“有火吗?” 她朝他扬了扬手里的烟,盯着他的眼眸漆黑。 周旭东看见那熟悉的包装,先是愣了一下,尔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递给她。 他停了一会儿,看着他说:“少抽点吧。” 岑冬笑着接过来,啪嗒一声,蓝色火苗在两人之间点燃,微微晃动的火光是灼热的,映在她的眼中。 她低头吸了一口,指尖烟雾缭绕,横贯在两人之间,将她和他隔开,像一条涌动的暗河。 岑冬盯着脚下的光晕发呆,面前忽然伸过来一支手,摊开,掌心是她给他的那张银行卡。 她抬起头去看他,周旭东的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波澜。 “你借我的钱都在这里面。” 他顿了顿,说了今晚的第二句谢谢。 “你把房卖了?”她问。 “嗯。”他点头。 “那你住哪儿?”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没想过。” “那...”岑冬想了想措辞,问“她走了你打算怎么办?” 周旭东低头笑了笑:“带她去看看这个广阔的世界吧。” 岑冬一瞬间,心里忽然有些发酸,酸到她说不出话来。 一支烟快要抽完了,地上落了一排灰尘,不远处有断断续续的气鸣声传来,她抬头,看见公交车缓缓地朝着他们靠近。 她站起身,将快要燃尽的烟头扔在地上碾灭,转过头去看他。 他半弓着腰,地上的阴影将他圈住。 她轻轻诶了一声,他抬起头来看向她,眼里有淡淡的光亮。 岑冬嘴角一笑,冲他扬了扬眉,语气活泼,“我今天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你想知道吗?” 少见她这么活泼而又轻松的模样,周旭东被她给逗笑了,仰起脖子学着她的样子反问道:“是什么?” 她依旧在笑,是明媚的,月光落在她脸上,满脸的灿烂。 “我喜欢你,周旭东。” 十五 后来他送她回家,从空荡的公交车上下来,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变绿。 岑冬站在他身侧,四周安静,偶尔有一两俩汽车飞驰而过,马路宽阔而空旷。 对面的孤灯伫立,岑冬盯着那模糊的光晕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你知道吗,有一天晚上我在这个路口遇见了你。” 她转过头去看他,微微扬起下巴。 周旭东看着她,目光沉稳,视线落在她及肩的长发上,随风轻晃。 “那是我第二次遇见你。”岑冬笑了笑,继续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跟在你的身后。你去了那条小巷子买烟,红塔山。” 岑冬移开目光看了一眼前方的交通灯,依旧是刺眼的红色。她吸了吸鼻子,玩笑道:“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这个牌子,挺刺喉的,真难抽。”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在安静的夜晚中,格外温柔,偶尔带着少女特有的娇嗔。 周旭东的眉角动了动,没有打断她。 “后来你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抽烟,夜风吹起你的衬衣衣角,电视机里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曲,冗长而缓慢,绵延的调子仿佛怎么都唱不完一样。” “可是这样热烈而美好的夏夜,你的额头和眉角却都是铺不开的愁。” 岑冬说到这儿,忽然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空气在那一瞬间静下来。 她顿了顿,微微倾身靠近他,伸手抚向他的额头,轻笑道:“就像现在一样。” 周旭东下意识地偏头侧开,她的手顿了一下,继续向前,摸到他一直紧锁着的眉头。 指尖轻轻揉了揉,将那皱纹铺平开。 岑冬感受到他僵硬的眉头渐渐放轻松,轻轻地叹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这样多好啊。” 见他眉目舒展开,她收回手,移开身子,朝前方走去。 路灯已经变绿,她横穿过马路,影子被灯光拉长。 周旭东看着她纤细的背影,额间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冰凉的温度,他沉默着抬脚跟上去。 大地沉睡,灯火像潺潺的溪流,在静谧的夜色中蔓延流淌开。 这个夜晚格外的温柔,连人也都被感染的温柔些了。 岑冬不知什么时候褪去了坚硬的外壳,没有了往日的咄咄逼人和牙尖嘴利,单纯的像一个孩子,将他们之间的一切娓娓道来。 周旭东在这一刻才觉得她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中间隔了些距离,起初她还会说些话,周旭东静静地听着,后来她便不再开口,两人的耳边只有柔柔的夜风缓缓而过。 别墅静静地伫立在马路对边,岑冬冲他招了招手,嘴角上扬:“我到了,你快回医院吧。” 她指了指对面的建筑,周旭东抬头看过去,那尖角几乎和黑夜融为了一体。 整个别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丝毫没有一点家的样子。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那我走了。” “嗯。” 周旭东倒着往回走,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有稀碎的声音,片刻后,她的声音随着前头的风一起吹过来。 “那晚你抽完烟走了,我在那个巷子口站了好久,就像现在这样。”末尾是她的笑,一如既往淡淡的,没有多少起伏。 周旭东的心刺了一下,他的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哽,僵硬的说不出话来。 前路笔直而宽广,坦坦荡荡,被月光照得发亮。 他没有回头,他不敢回头。 他不能回头。 黑夜悄然,所有声息都已沉入地底。 过了好久,岑冬站累了,靠在身后的电线杆子上。头顶的夜色漆黑,纤细的电线交错相连,一直延伸到苍穹尽头。 不远处有低沉的汽车轰鸣声,一前一后,像是在追赶赛跑,几秒后,汽车轮胎和马路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仿佛要将这夜色撕裂般。 岑冬抬头望过去,一辆宾利横在银色大奔前面,男人从车上下来,一甩车门,碰撞声震耳欲聋。 男人一把拉开奔驰的车门,扯着女人的头发将她往外拖,两个人在空旷的街头歇斯底里地咆哮和疯狂纠打。 男人是岑利山,女人是姜蔓。 岑冬盯着他们互相厮打的身影,耳边是男人不堪的辱骂和女人的惊声尖叫,偶尔夹杂着一两句呜咽。 她抬头,月光透亮,一大半的天空被照得发白。脸上有温热的湿气,她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路的另一边,周旭东站在黑夜的阴影中,茂盛的梧桐将他高大的身影遮住,视线落在对面半蹲着的女孩身上, 岑冬将头埋进膝盖中,她肩膀抽动着,低声呜咽。 起初的时候,周旭东原本觉得她像仙人掌,浑身都是锋利的刺,冰冷而刺人,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她的内心深处却是早已烂掉的浠水。 天刚蒙蒙亮,尽头还是苍灰色的一片,岑冬却被床头一阵又一阵的手机铃声惊醒。 那人锲而不舍,她睁开沉重的双眼,在暗色里发亮的屏幕显示了来电人的姓名:周白。 岑冬按下接通建,那头周白火急火燎地声音传过来:“岑冬你看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岑冬睡得脑子有些发懵,反问道。 周白顿了一下,“你家的。” 心里没来由地跳了一下,岑冬含糊不清的和他说了几句,关了电话往楼下走。 家里是静悄悄的,没人回来过。她站在厨房门外倒了一杯水,刚打开手机搜索界面,就看到上面刷出来的最新一条新闻,最上面是一条视频。 “企业家岑利山深夜殴打明星妻子,坐实夫妻不和的传闻。” 她点开那条视频,画质并不清晰,但两个人的面貌还是能够看得出来,文章下面是铺天盖地的评论。 她一条条地刷下去,最后关掉手机,仰头将杯子里的水喝光,放回时一不小心没拿稳,杯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半分钟后,老严闻声赶来,看见光脚蹲在地上的她,出声喊道:“小姐...” 岑冬抬起头看向他,目光黯淡无光,开口道:“我一直希望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天,我们一家所有的和睦假象都被粉碎。” 她顿了顿,“这一天终于来了。” 脚下的地板冰冷,寒气从下而生,她笑了笑,又有些想哭,仰起头颤声问老严:“老严,你说,这算不算是岑利山的报应呢?” 她一直蹲在地上,双脚冰凉,麻木僵硬到不能动弹,她索性滑下去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 手里的手机开始呜呜的震动,她看了一眼,是周白打来的电话,她没有接,任由手机放肆地震动着,一直到屏幕暗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是一阵短暂的震动将她惊醒,是一条新的信息,她一晃而过,正要关机的手指却在瞥见那个名字时瞬间僵住。 信息是周旭东发来的,只有短短的叁个字。 “她走了。” 这章不长,提醒一下,接下来要开虐了。 十六 那天下午的太阳很烈,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就连闭上眼,视野里都是明亮的颜色混合。 空气中漂浮着氤氲的热气,好像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被蒸发掉了。 连一个人也是。 俞青扬走了。 岑冬从家赶到医院,一路都没晃过神来。 尽管她知道她剩下的日子并不长久,但一个人真正消失的那一瞬间是不一样的。 在医院门口,她遇见了梁姨,老人站在墙角边上低头抹眼泪。 她走过去,梁姨看见她,喊了一声,“姑娘……”她一句话没说完,又是一滴泪掉下来。 她毕竟照顾俞青扬有一段时间了,一个生命的离去,总是令人悲伤的。 “他呢?”岑冬抬头往十叁层看上去,玻璃外窗反着光,刺眼,一如往常的模样,看不见里面的悲欢离合。 梁姨朝医院指了指,“里面,正在打电话联系殡仪馆。” 岑冬往里面走,在大厅里,看见那个男人。 衬衣袖子被卷到手肘处,他背对着她,微低着头正在打电话。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挂号,取药,就诊,人人都是步履匆匆,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个生命的流逝。 她盯着他,在一片匆忙和嘈杂之中,背影是颓丧的。 后来他挂了电话,朝一旁厕所走,岑冬跟在他身后。 厕所无人,她靠墙站在门外等他,却一直没见人出来。不知道过了好久,里面传出男人压抑的哭声。 细小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抽搐着。 这是她第二次见他哭。 看不见模样,但她仍能够想象,一个叁十岁的大男人,面对病重的妻子,却毫无办法,只能看见她眼睁睁地死在自己面前。 过了好久,周旭东从厕所出来,一眼看见旁边的岑冬。 “你怎么来了?” 他的双眼通红,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精神,朝她看过来的眼中没有什么神色。 “什么时候走的?” “天刚亮的时候。”他喉咙发哽,声音沙哑,轻到她快要听不清。 “昨天我回去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这么突然?” 岑冬有些无措,她尚未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嗓眼干巴巴的,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周旭东闻言抬眼看过来,那目光仿佛充血了一般,鼓胀着。 他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说出来,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头,被他暗自用力捏的发红。 她感觉到他颤抖的身体,被咬紧的下额,整张脸都被绷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撑不住情绪崩溃了。 岑冬几步走上前,伸手握住他的拳头。 他依旧在颤抖,力气却仿佛一点一点地从身体中流失殆尽,被她包裹住的那双手慢慢地松开。 岑冬顺势牵住他。 他的手心是潮湿的海,全是滑腻腻的汗水。岑冬只觉得自己的手掌心在发热,热流沿着手臂往上,将她整个人都侵蚀掉。 周围有人路过,偶尔瞥一眼他们,视线漠然。 他们站在人群中央,十指紧扣着。 岑冬忽然感觉到他的指尖收拢,将她的手攥紧,力道大的她快要受不住了。 她咬着唇,不出声,任他发泄。 他们世界隔绝了一般,站在人潮之中。 外头是亮堂堂的天与地,而周旭东身处阴暗潮湿之地,灵魂仿佛被悬在了空中,他牵着她,紧握着,像是攥紧了一个希望。 过了好久,头顶热流逆袭,一波又一波,热潮铺拥而来,将人湮灭。 枝头是冗长不断的蝉鸣,岑冬才堪堪从一片嘈杂的人声中听见他喑哑的嗓音。 “她是为了我……”他的声音在发抖,嘴唇也是,“她是为了我……” 周旭东转过头看着她,眼里是澄亮的水雾,他死命地咬着牙,一个又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因为我……她放弃了自己……” 下一秒,他攥紧她,仿佛要将她捏碎一般。 耳边有隆隆的回声,四周所有的声音都在那一刻被放大,但那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异常的清晰。 岑冬怔在原地,抬起头看他,脖颈都是僵硬的。 他的眼底是阴暗的灰色,下一秒,神色终于崩溃,泪水浮满他的脸。 这是周旭东第一次在岑冬面前哭。 一个男人,因为一个女人的离开,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哭。 是有多深的爱,才能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泣不成声呢? 撑不住的悲伤将他的脊背压垮,他蹲下来,站在走廊中央,哭得像一个情绪崩溃的孩子。 她蹲下来,伸出手抱紧他,裹住他。 路过的人都朝他们投来视线,带着怜悯和同情。 周旭东将头埋进膝盖之间,肩膀止不住地抽动着,一声又一声,声音沙哑地像是被撕裂了。 滚烫的泪水滴在她的身上,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烫的发皱了。 那晚的夕阳很红,燃烧着,印亮了整个天空。 整个世界都是一个男人绝望的悲拗。 灵堂搭在小区里面,两人没什么亲戚,来祭奠的人不过尔尔。 周旭东一直跪在蒲垫上烧纸,纸钱在盆中燃烧,盆壁通红,灰烬随风在空中飞舞。 祭奠的人来了又走,他一直跪着,背影像一座笔直的塔。 岑冬坐在一旁陪着他。 那封信是在他起身的时候从口袋中掉落的。 他精神恍惚,没有看见,岑冬将它捡起来。 是一张卫生纸,薄薄的,上面有几行潦草地几乎快要认不出的黑色字迹。 是俞青扬写给他的信,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亲爱的旭东: 我总说我怕死,是的,我怕。 但比起死亡,我更怕的是一天又一天看不到希望的日子,以及你被我拖累的黯淡无光的生活。 是你给了我希望和勇气,而现在,我想给你留下一点希望。 我知道的,我们会永远遇见并相爱的。 ——俞青扬 岑冬在一瞬间明白了那句她是为了我的意义,心下如浪潮翻滚汹涌。 因为爱一个人,可以为他放弃生命吗? 她从来不知道,爱这个东西会有这样的力量。 她曾一度以为爱是欲望,是占有,是非他不可。 所以她一步一步地紧逼周旭东,去勾引他,想要将他占有。 她曾肯定地以为,相比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他一定会动摇的。 但是他没有。 而如今俞青扬的这一份信,同样让她发现自己错了。 岑冬怔在原地,好一阵都没能回过神来。 直到后来周旭东发现她手中的纸,他拿回来,迭好,放进衬衣的左边口袋里。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视若珍宝,因为那是她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 岑冬抬起僵硬的脖颈,过了好久才把那句话问出口:“她……怎么走的?” 灵堂内的灯光昏暗,听不清词曲呢喃声围绕着俞青扬的灵位。 周旭东抬起头朝灵位望过去,遗照里,俞青扬眯着眼,笑得张扬而灿烂。 暗夜落下一地沉寂,耳畔有虫鸣声。 他的头顶旋着一片朦胧的光,将脚下细小的灰烬照亮,一阵风吹进来,它们在空中肆意飞舞,。 “她自己……摘了氧气罩。” 最后几个字轻的她听不清,只有耳片的一阵轰鸣。 飘舞的灰烬遍布狭小的空间,就连空气都燃烧殆尽。 久等了,五一快乐! PS:最近18好难上,这张发了好久才发出去啊啊啊。 十七 那天晚上岑冬一个人往家走,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持续不断地振动起来。 她掏出来 ,班级群里的消息炸成一团。 她一条一条地看过去,讨论的对象都是她。 一瞬间,她从学校里的高冷女神,忽然变成了话题舆论的中心。 看了好一会儿,周白打来电话。 她按下接通键,夜色辽阔,四周静谧无声,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 “你还好吗?”他问得小心翼翼,语气里有担心的味道。 岑冬点了点头,还有力气弯了一下嘴角:“挺好的。” 虽然是这样说,但周白还是听出了她话里的疲惫,他顿了顿,出声叫她:“别多想了,今晚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挂电话之前,他说:“都会好起来的。” 空空荡荡的马路上,一排排路灯笔直伫立着,却只有她一个人,连影子都是孤单的。 旁边的别墅难得的亮着,灯光璀璨,玻璃辉煌,将一半的马路都照的发亮。 岑冬往里走,刚走到大门口,争吵声透过门缝传出来。 她仿佛毫无知觉一般,麻木着脸,推开门,客厅中的两人吵得激烈,都没有看见她。 她沿着楼梯往上爬,走到拐角处,楼下传来“啪”的一声,然后听见女人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岑冬转过头朝下看过去,姜蔓的头发凌乱,左脸微微发红,她坐在沙发上一声又一声地在哭。 岑利山坐在一旁,闷头吸烟,满脸的冷漠神情,一眼都舍不得看过去。 那个夜晚很难熬,哭声断断续续地从楼下传过来,后半夜下起了大雨,窗外都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噼里啪啦地从屋檐坠落。 她躺在床上没能睡着,后来迷迷糊糊之间有人坐在她的床前,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的脸,指尖略微粗糙。 滚烫的泪水一滴又一滴的落下来,打湿她的脸颊,岑冬睁不开眼,只听得见一个飘渺的女声。 “冬儿,我放弃了。” 她在哭,一声又一声,低压着,怕把她吵醒。 后来姜蔓还说了很多,但她听不真切。 她似乎被困在了梦里。 梦里有明媚的阳光,一点一点地将昏暗和阴霾点亮,在那个狭小的面包车箱内,她听见姜蔓温温柔柔的歌声,一转头,是岑利山嘴角的笑意。 阳光在窗外流淌,后来被绵绵阴雨覆盖笼罩,满天暗沉袭来,看不到光影。 她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床头空空荡荡。 唯一的应和是窗外下了一夜的雨,冷气从窗缝中钻进来,空气是湿润的,满眼都是烟雨蒙蒙,看不见一点光亮。 岑冬想起半梦半醒间姜蔓留下的那句话。 她说她放弃了。 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没能等回他。 都会好起来的。 岑冬心想,这句话骗了多少人。 一切都已成过往,而过往只能回忆,却再难回去。 岑冬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一幕幕像浮光掠影般从脑海中划过,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翻开手机,找到那个人,编辑了一条信息过去。 “我没有家了,带我走吧。” 在此时此刻,她能想到的只有他一个。 他和她一样,处在同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他和她一样,世间万物,却都只有他们一个人。 过了好久,直到黄昏来临,火红的晚霞在天际灼烧,城市灯火明亮,人烟鼎沸,她终于等到了他的回应。 “我也没有了。” 后来再回想起来,这个夏天好像非常的炎热,这段日子也很难熬,但庆幸的是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他们互相扶持着,再难的日子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刻,他等到她的。 外边依旧在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将人世的一切声息都掩盖。 外面的热闹,繁杂,笑声,哭声;内心的悲拗,寂寥,都融进这雨声之中,随波逐流,涌进下水管道。 小区破旧,老式的红砖褐瓦,缝隙遍布,细雨下有寥寥倔草在缝隙中重生。 岑冬往尽头走去,有一盏灯守着,照亮这一方小地。 她撑着一把黑伞,是初次遇见他时的那一把。 楼梯也是老式的,墙壁斑驳,灰粉脱落,她收了伞,站在棕色的门外。 门上有小孩不知用什么划出来的印记,磕磕绊绊,看起来凌乱不堪。 窗户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岑冬朝里面看去,漆黑一片,像是没有人存在过,她静默片刻,抬手敲门。 木门笃实,那声音也是笃实的,混着闷响,像一个人闷胸腔里的话语。 没有人回应,她又敲了许久,在耐心用尽前的最后一刻,里面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下一秒,那人从里面开了门。 许久没见,他依旧是那样,只是头发长了些,软软地搭着,没有精神。嘴角的一圈是青色的,胡子拉碴,看起来很颓废。 他的眉眼低落,投过来的视线是黑色的,没有光亮。衣衫是凌乱的,一半扎在裤子里,一半落出来,边角皱成一团。 她差点儿就放弃了,岑冬在心里想。 “你怎么来了?”只有在说话的时候他才有了点精神,淡淡地抬起头来,目光之中依旧没有起伏。 “这是你租的房子?”岑冬没有回答,掠过他的身影,打量了一眼身后的屋子,出声问。 几十平米的小房子,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到尽头。客厅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窗帘拉的严实,只有几缕月光,落了一地的惨淡。 他低声应道:“嗯。” 她捏着伞,雨水顺着伞边落下来,湿湿嗒嗒的,打湿了脚边一片地,还有些许落进她的鞋袜之中。 天气炎热,鞋里面粘稠湿热。 周旭东垂下来的视线瞥见,侧身让开一条道路,“进来吧。” 岑冬将伞撑开放在走廊边,抬脚往屋子里走。 屋里暗沉沉的一片,偶然间脚下踩到一个东西,圆溜溜的,她没站稳,往前倾去。 黑暗之中,身后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揽住她的腰。 她被困在他的怀里,有铺天盖地的酒气袭过来,脊背贴着他滚烫的胸膛,僵硬而宽阔。 “不好意思。”他声音很低,在暗色之中略微沙哑,头顶之上,说话间有热流席卷,浓浓的酒味在鼻尖回荡。 待她站稳,周旭东放开她,摸索着身旁的墙壁,按下电灯开关。 眼前忽然明亮,岑冬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能适应。 她睁开眼,满地都是啤酒罐。 她转过身,看见他靠在墙边上,坐下来,左手耷拉在膝盖上,右手熟练地拉开拉环,仰头灌下半罐啤酒。 他颓丧着脸,面色藏在墙上的阴影之中,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周旭东瞧见她的目光,堪堪抬了半个头起来,笑笑:“见笑了。” 岑冬走过去,蹲下身来,伸手抹了抹他凌乱的发梢,他只是抬眼看她,半拉着眼皮,没有说话。 窗外依旧下着雨,天地间尽是蒙蒙烟雨,润润的一片,把人间都被浇湿了。 逼仄的小房内,他坐着,她蹲着。 他的腰弯下了,刚好与她齐眉。 没有其他多余的声音,只有细密的雨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模样。 连温度也是,湿润的,炎热的。 她看着他颓丧的模样,心里忽然也变成湿漉漉的一片。 他望过来的那一眼,让她的手在颤抖,连睫毛也是。 下一秒,她俯身抱住他,在澜澜的夜色之中,在充盈的雨水间,他的耳边只有她滚烫的唇和颤抖的声音。 “现在我和你一样了,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她颤抖着唇,“只有彼此。” 世界只有寥寥的黑色,头上有星辰,脚下有广阔的大地。 而他们,能拥有的,只有彼此。 接下来差不多就只有岑冬和老周之间的戏份啦,配角偶尔会出来溜一下。 十八 一场雨落下来,浇灭这个夏夜的炎热。 空气是湿润的,水分饱满的像情人落在唇上轻轻的吻。 那个夜晚,她和他讲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 他们俩并排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很多时候她一歪头就能靠在他的肩上。 那宽阔的,她看了很多次的肩。 窗外的雨是凉的,手里的冰镇啤酒也是凉的,喝一口,顺着咽喉划入胃中,连胃也凉了。 她将啤酒瓶捏在手中,转头看他,眼里都是亮晶晶的。 她跟他讲岑利山,讲姜蔓,讲他们之前那些熠熠生辉的美好日子。刚开始她是笑着的,双脸因为喝了酒有淡淡的驼红,像天边温柔的夕阳。 后来她讲他们之间的爱与恨,讲她自己,讲她的假装,她的虚伪,那时候她便红了眼。 她仿佛喝醉了一般,歪在他的肩头,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嘴里含糊不清:“我都是装的,真的。” “你知道吗?我没有完美的家室,没有和谐的父母。“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连我自己都不完美。” 说到这儿,她坐直身子,睁大眼睛看着他,“我不完美,一点也不。” 她的面貌被月色点亮,周旭东瞧见她眼中的晶亮,湿漉漉的一滩,如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 她笑了笑,忽然伸手朝自己左胸口指了指。 “这是烂的...”她在哭,揪住胸口的衣服死命地揉,像是想把心上的那些褶皱都揉化开。 她用了很大的力,衣领被扯开,下一秒就快分崩离析,他看不下去,在昏暗中握住她的手。 她的哭声是细弱的兽咽,在夜晚里听起来孤独而执拗,。 这么多年,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倾泻口,将自己内心的黑暗和偏执一点一点地全数抖落给他,一点不剩。 周旭东抓着她的手,用力将她捏成一团的手指掰开。一瞬间,岑冬仿佛失掉了所有力气一般,摊在他的身上。 她躺在他的腿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眼角的泪一滴一滴地顺着滑下来,滴在他的裤子上,浸湿了,是滚烫的。 周旭东牵着她的手,心里似乎也被那泪水打湿了,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声音是哽咽的:“没有谁是完美的。” 他继续道:“你不是,我也不是。” “因为不完美,我们才是我们。” 十几平米的小屋里,岑冬躺在那张拥挤而狭小的床上。 小床靠着窗户,夜里偶尔传来一两滴水声音,是先始的那场雨残留在屋檐处的。 屋内有淡淡的光影,树梢轻轻摇晃,影子映在墙壁上,斑驳摇曳。 岑冬借着这一点光去瞧沙发上躺着的那人,他身材高大,只能收着腿,堪堪蜷缩在里面。一只手搭在额头上,阴影落在脸上将他的神情罩住。 夜色寂静,月光温柔。 他的呼吸声很轻,几乎听不到,只能看见起伏的胸膛。 岑冬枕着胳膊,出声叫他的名字:“周旭东。”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而温柔地喊一个人名字,稍许低沉,音里有缱绻的意味。 他没有说话,夜里静静的,外面的马路上有一辆车飞驰而过,落下一路尾音。 她的酒醒了一大半,目光落在他只看得清一半的下巴上,想起刚刚他轻轻柔柔地安慰。 一滴雨落进汹涌的江水之中,依旧会泛起涟漪。 她在寂静中柔声问他:“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你先遇见的是我,你会爱我吗?” 他没有回答,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像暗处之间涌动的水光,在夜里一去不复返,再无踪影。 她等了好久,听见他翻身的声音,紧随而来的是他淡淡地回复:“睡吧。” 她趴在床上,身上是他料子稍硬的衬衣,边角摩擦着她的皮肤,那是她刚刚胃里翻江倒海不经意间吐了自己和他一身时,他递过来的衬衣。 浅蓝色的棉质衬衣,他曾经穿过的。 一呼一吸之间都能闻到淡淡的属于他的味道,就好像他将自己包裹住了一般。这种充盈感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周旭东背对着他,墙壁上的时钟滴滴答答,无数声息在夜里被放大。 她听见他沉稳的呼吸声,宽阔的肩膀一起一伏,似乎是睡着了。 她悄悄地从床上下来,光着脚,铺了一地的月光清凉,朝他走过去。 她刚刚站到他的身后,他又翻了一个身,朝向她。 岑冬心里惊了一下,好久才平静下来,尔后蹲下来,借着月光一点一点地刻画着他的模样。 他长的很正,浓浓的眉头,双眼轻合,那双唇饱满,唇峰微凸, 岑冬发现她的影子落在他的脸上时,他的眉毛轻轻地抖了一下。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阵,低头吻上他的唇。 男人的唇并不柔软,是湿热的,她的鼻尖都是他近在咫尺的酒味,却能摄人心魄。 被那独特的属于他的气味所萦绕,岑冬脑中微微发热,盯着他闭着的双眼,心里绷着一根弦。 下一秒,她又在心中嘲笑自己,她并非未经人事的少女,为什么如今偷吻一个男人却又如此紧张。 想到这儿,她便恶作剧般的在男人的唇尖上轻轻咬了一口,舌尖挑开他的唇探进去。 哪知在这一瞬间,身下的人忽然在暗夜中睁开了眼,两人四目相对,深邃的眉眼将她锁住,岑冬只觉得浑身僵硬,心里的弦在那一瞬间崩断了。 在这里给大家道个歉,这几章的效果我都不太满意。我在尽量调整自己的写文状态,在这里对一直支持我的你们道歉,不好意思。 想了好久我还是想说一下 这几章我看着心里一直很隔应,字数也越来越少,有些时候坐在电脑面前想很久都写不出来东西。 后面的剧情基本上都是男女主的感情转变和他们之间的一些甜和虐,我一直想写好一点,但现在这个状态我写不出任何我能看的过去的东西来。 因为我自己的原因,让一直期待我的你们失望了,对不起。 我想调整好以后再动笔,具体时间我暂时不能确定,但我一定不会让它成为一个坑,毕竟这是我的第一本,况且后面的剧情我也一直很想花一些笔墨去描写。 珠珠可以不用送了,因为我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如果你们真的很喜欢,那请等我完成这部作品后,你们真正地认为它值得就可以了。 我不想虎头蛇尾,我想为我写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负责任。 如果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评论给我,我一直都有看和回复。 真的非常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肯定。 非常抱歉。 十九 很久之后,周旭东都能记得这一晚。 她跪在地上,以一种虔诚而炙热的态度亲吻他。 抬起头来,看向他的时候,澄澈的眼底有一丝惊慌,是林中被惊醒的白鹿,垂下来的眼眸之中,有氤氲的秋露。 尔后剩下的是一腔孤勇,是一份决绝与果敢。 周旭东那一瞬间有片刻怔然。 那个雨夜,女孩坐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呼喊与挽留,仍旧历历在目。 她闭着眼,浓密的睫毛扫过他的眼睑,像蝴蝶的翅膀,两个人亲密无间。 鼻息之间都是旋流的酒味,微微的苦涩,押口。 唇也是涩的,热流一路划过胸口,心口也涩了。 他微微睁开眼,她的影子落在他的面容上,天地间都落上了阴影,一瞬间心中忽有飓风袭来,铺天盖地地将他席卷。 在沉下去的那一刻,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双明亮的眼,将他拉回来。 下一秒,周旭东的双手钳住她的臂膀,将她捁住,想要将她推开。 他喝了酒,脑子尚不够清醒,手里的力度没能掌控住,她微微皱眉,但仍旧不依不饶。 岑冬感受到他的力量,双手一把环住他的脖颈,直接探身爬上沙发。 她的膝盖陷下去,整个人也顺势陷在他的怀里,她搂着他,义无反顾地吻他。 这一刻,她什么都不要想。 她只想亲他吻他,在这个悄无声息的黑夜里,那怕只有这一夜的短暂,那怕这情感见不得明日的天光。 在漫天的黑暗来临之前,这微弱的一缕光亮,她舍不得放开。 唇是滚烫的,连夜都被这滚烫烧灼殆尽。 周旭东渐渐沉溺在这个温柔的夜海之中。 岑冬的手忽然向下环住他的腰身,冰凉而僵硬的皮带隔在两人之间。 她顺势滑下,指尖挑开。 腰间一松,周旭东的大脑一瞬间如遭重击。 黑暗中,身上的人狠狠地在他的下嘴唇上咬了一口,带着一点狠烈和不甘,仿佛想让他永远铭记这一刻。 有一阵钝痛从嘴唇蔓延开,然后是铁锈似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侵蚀,刺激着他的味蕾。 周旭东眼神忽然清明,猛地一把推开她。 窗外是浩瀚天地,他们仿佛被桎梏在这一方狭窄的角落处,她半跪着,他半撑着腰身,在黑暗中对峙。 四周悄然,只有彼此之间短暂而急促的呼吸。岑冬微低着头,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 她的唇泛着水光,红肿而饱满。 周旭东一瞥而过,收回眼,落在地上的漆黑一片,僵硬的双手松开她,低声道:“对不起。” 岑冬盯着他低下来的眉眼,阴影落在上面,笑了笑,“我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人。” 周旭东抬眼去看她,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衬衫领口开了两颗,他的胸口半裸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仍旧半坐在他身上,双手撑着他的胸膛,隔着一层皮肤,她摸到了他稳重而急促的心跳。 岑冬嘴角一弯,俯下身子。 他们贴的极近,从胸膛到大腿,严丝合缝,像极了一张床上交迭的水乳情人。 然而躺的是僵硬的沙发,而身下的人呢,也未曾对她软下心来过。 这么久以来,他们俩之间好像都是她一个人一厢情愿。 “你会爱我吗?”岑冬在寂静的夜里问他。 很轻,又像是一句呢喃。 她的目光炽热,让他无处可躲,视线触及她眼底一秒又落下来。 他早已知道的,关于她对自己的心思。 她问得问心无愧,那他呢? “不会。”许久,他压着嗓子回应,然后是许久的沉默。 岑冬笑了一下,伸出手指从他的眉头画到眉尾,眼神温柔的像水一样。 “我知道的。”她笑,眼底里似乎看不出一点难过。 “那你给我叁个月吧,你带我走,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就让我逃离叁个月就好了。” 她依旧在笑,眼里有盈盈的水光,“叁个月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 “好。” 他答应了。 后来白昼袭来,铺满一整个天际。 周旭东被遗落的抹一缕光照醒,屋子里有朦胧的光景,淡淡的呼吸声落在耳边。 他不知道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他喝醉了酒,脑子本就不清醒,夜里又被她来势汹汹的吻晃了心神,到最后理智悬在一根线上,差点崩溃。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躺上床的,好像是被她搀着扶上了床。 周旭东转过头,瞧见岑冬的侧脸。 她趴着睡着了,蜷成一团,背着光,头发在日光下发亮,安安静静地,这才看起来像个十八岁的尚未经历过世事的女孩。 她白白嫩嫩的胳膊就搭在他的胸前,小小的一只手,他在心底暗自想,这具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可以把他扶上床。 他是一个普通极了的男人,比她大了十二岁。 这个年龄差很尴尬。 小上几岁,他是哥哥,大上几岁,他似乎都可以当她的爸爸了。 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样,说不清,道不明。 黯淡的也窥不见天光。 岑冬醒来的时候,日头明亮,身边的男人正在发呆。 他呆愣愣地盯着窗外的光景,好几个不堪潦倒的日夜过去了,下巴上生出一圈青黑印记。 “你什么时候醒的?”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刺刺的,却在一瞬间被他偏头躲开。 岑冬收回手,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他。 她穿着他的衬衣,夜里睡着了被半软半硬的布料紧着难受,于是解了领口的两个扣子。 一晚上下来,衬衣被她睡得皱巴巴的,领子也斜过去,隐约可看的见白皙的肩膀和小巧的胸脯。 周旭东也撑起身子来,垂下视线,不去看她,低声回答:“醒了好一会儿了。” 她没动,也没回话。 他从床上下来,找了好半天拖鞋,没找到,索性光着脚朝门口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她:“你有想吃的吗?我去买。” 岑冬沉默地盯着他的背影,等了好半天,他没听见回答,只得转过头来看她。 她依旧跪坐在床上,一点都没变,只是摇了摇头。 周旭东噢了一声,俯身随手从鞋柜里拿出一双鞋子套上,匆忙地连袜子都忘了穿。 走到门口时,他转过身来关门,不经意间瞧见她探过来的目光,心跳了一下,他下意识地问:“真的不需要什么吗?” 岑冬定定地坐着,他忽然瞧见她眼底有了一点光亮。 “需要。” “什么?”他问。 “别躲我。” 她抬起头看他,清明坦荡。 周旭东心脏皱缩。 楼道口安安静静,偶尔有一两个晨练的大爷大妈身后背着剑走过。周旭东靠在墙壁上,摸了摸裤兜,空的。 他这才想起来,烟盒昨晚放床头了。 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雨,小区里地势不平,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水凼,周旭东路过一个,低头时发现自己的影子落在水面上。 里面的人看起来像是几天没睡过好觉一般,衣衫凌乱,头发乱成一团。 刚刚走太急了,出门前也没来得及整理。 周旭东将衬衣扎进裤子里,刨了刨自己的头发,朝小区门外走。 门口就有早餐铺,路边上热热闹闹的,来来往往都是人,热气熏人眼。 他拐到边上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红塔山,店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和他挺熟的,看见他时笑着和他打招呼。 “东哥,你好久没来了啊,还是红塔山?” 他闭着眼睛嗯了一声,醉酒后的大脑还有点不太清醒。 “怎么了,你这是几个晚上没睡觉了?看起来这么憔悴。”店员指了指他眼底的一片青黑,“莫不是俞姐病严重了?” 周旭东愣了一下,“没,她走了。” 旁人无意的话语又一瞬间让他回过神来。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十块放在桌上,转身出了便利店,剩下店员惊讶地站在身后。 “这么快...” 前几天碰见,他还在问周旭东怎么把房子卖了,说是要给俞青扬治病,这才没几天,人就走了。 他叹了一口气,心道这房子也算是白卖了。 俞青扬走了,这是母庸置疑的事实。 他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任自己颓丧几天灌几杯酒,好像也就没什么了。 有人死了,有人还得继续活着,不管是怎么样活着,都得活着。 只是偶尔听到外人提起她的名字时,胸口仿佛还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了一道,痛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心里也未曾没有冒出过那么一点想法来,他卖掉房子,一个人居无定所,不过是想倘若有一天他跟随着她离开,心里也没有牵挂。 (dbp,让你们久等了,我终于回来啦!!! 晚一点会有二更,快用鞭子抽我让我赶紧写哈哈哈哈。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谢谢一直没有取消收藏还给我评论送猪猪的你们呜呜呜。) 二十 二十 买了烟,周旭东捡了个早餐铺随便买了些东西:醪糟汤圆、豆浆油条,还有两个鸡蛋,买完后他站在小区门口抽了一支烟才往里走。 他往单元门口走,走到楼下抬头往二楼瞧了一眼,就看见她探出来的身影,拿着晾衣杆支着手臂在晾衣服。 是他昨晚给她换上的那件衬衣。 晾衣架子在窗外,很高,她搬了板凳踩着往外伸手。 她穿了一件他的白色棉布背心,松松垮垮地套着,因为被压在衣柜里,有些皱巴巴的,随着动作衣角一起一伏。 周旭东仰着头,盯着那截白生生的手臂,却在下一秒忽然看见背心里藏着的东西。 楼层不高,他离得近,将她看得一干二净。 白中藏着红,嫩生生的像两颗熟透的樱桃。 脑门一跳,他条件反射般地闭上眼,但脑海里却又浮现出昨晚给她换衣服的场景。 她当真是醉极了,红着眼,抽抽搭搭地将自己裹在被窝里哭。 他原本靠着沙发坐着,听到那哭声渐渐的弱了,后来没了音。他抬起头,叫她的名字。 “岑冬。”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一出口这才发现他们两人的名字中有着同样的发音。 音虽同,但字不同。 他一连叫了好几声,没人应他。 空气里安安静静的,没有抽泣声,甚至连被子也没了起伏,心下一滞,他站起身朝她走过去。 “岑冬。”醉酒后的他,少了些冷漠,多了些面对她时少有的温柔。 依旧是没反应。 他伸手想要将被子掀开,却发现她双手将被子的一角紧紧攥着。 手上用了些力扯开,这才露出她巴掌大的脸来。 岑冬半趴着,眼睛里没有神采,呆呆懵懵地盯着地板发呆,鼻尖发红。 她在被子里被蒙的发热,头发也湿了,软塌塌的搭在她的额间。 周旭东将她扶起来,人也像是被抽了骨头,软成了一滩水似的靠在他身上。 或许是久了没动,坐起来的时候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吐了自己一身。 她的脸一片通红,周旭东叹了一口气,起身倒了一杯热水,将她环在自己的胸膛间,一点一点地喂她喝水。 她很乖,一口又一口地喝了大半杯,周旭东伸手将她飞进嘴里的头发撩开,低声问:“还喝吗?” 岑冬摇了摇头。 她的脸通红一片,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没有发烧,他舒了一口气。 正想收回手,却被她一把握住,他抬头,发现她望着自己,怔怔然地出声问他:“是不是死了以后,一切都结束了。” 胸口一堵,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她。 他自己尚且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伸不出手来救她。 两人就这么紧挨着,他感受到她平稳的呼吸落在耳尖,胸前一起一伏。 半晌,他才回答她刚刚那个问题。 “不,得撑着,撑过去了,才是结束。” 后来他去拿自己的衣服,那个时候她已经昏昏沉沉的快要睡过去了。 他喊了好半天,也没见她醒过来的样子,只好咬着牙伸手解她的衣服扣子。 她今天穿了黑色的娃娃领连衣裙,领口有白色的一大片蕾丝花边,扣子从上到下一直蔓延到裙底。 解到第二颗的时候,周旭东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想法,他想起好早之前在早餐铺子遇见她,亦或是在医院楼下,她每一次都胆大极了,诱惑他,挑逗他。 他想,这一次她要是还清醒着,自己又该会有多狼狈。 扣子一点一点地解开,周旭东闭着眼睛,但他感觉得到自己的手在颤抖。时间跟随着他额头的汗水悄然溜走,偶尔有时候不经意间,他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肌肤。 女人和男人的肌肤是不是生来就是不同的,前者滑腻,后者粗糙。 所以当他粗糙的手心握住岑冬的肩膀时,他感到有某种颤栗一直从两人肌肤胶合的地方四面八方蔓延开来,一直贯通到心脏。 周旭东眼角微动,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心一横,干脆睁开眼速战速决。 岑冬依旧是静静地躺着,双脸透着薄红,他在瞬息之间瞧见她挺立着的胸,像池塘间的亭亭雨荷,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呼吸霎时急促,他一把将衬衣套上去,动作快极了,也没有控制力道,手腕就这么在极速中狠狠地刮擦过她的胸。 周旭东闪电般地将自己的手收回去,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好半天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喉结滚动。 岑冬在睡梦中痛得嘤咛一声,声音细软,尔后翻了个身,侧着身子,伸手无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胸。 他愣了一下,大脑还来不及反应,手已经条件反射般用被子将她盖得严严实实。 不过是几分钟的光景,周旭东却满头大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了个透彻。 他来到阳台边上,夜已经深透了,四周悄然,一切声啸都已沉入地底。 周旭东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掌心在暗日里微微泛红,还残留着她肌肤的余温。 黑夜里,客厅里啤酒瓶横七竖八地散乱一地,他朝后暼过去,床上的人睡得安稳,此刻万籁俱寂,唯独他一人清醒。 阳台上偶尔吹来一阵吝啬的风,像久违的甘露,让他酣畅淋漓,刚刚黑暗中的僵硬和不堪都被流洗干净。 周旭东睁开眼,将昨晚脑海中的一切都努力抛开。 抬头朝阳台看过去,那人依旧伸着脑袋往外够,丝毫不知底下的人只要一抬头,就可以将她看个精光。 想到这儿,周旭东眼神一暗。 她倒是浑然不觉,楼下的人却是站不住了。 小区里行人往来,多数是上班族,形形色色的男人不在少数。 周旭东瞧着那身影还在努力地往外探,眼神一暗,埋头冲进了楼梯里。 一步几阶,二十秒后他喘着粗气站在门口。 钥匙被攥在手中,插孔,旋转,开门,待他走到阳台将她一把拉下来时,也不过半分钟的光景。 岑冬原本踩在小板凳上,来不及反应,一头撞进他的胸膛,硬邦邦的,疼得她脑门整个都皱了起来。 她的手慌忙之中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 夏天穿的背心薄,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他的手下意识地就拖着她的臀,娇嫩的触感让他呼吸一滞。 两人一前一后,她抵着墙,他抵着她。 他跑得急,衬衣被汗水淋湿了贴在胸前,抵着她的时候,她的胸前也是润润的一片。 耳边是他厚重的呼吸,他努力压低着,但胸腔快速而强烈的心跳却在悄然之间将他暴露。 她像是一只八爪章鱼双腿盘在他的腰间,臀下有灼热的东西抵着她,蠢蠢欲动。 岑冬抬头去看他,额头都是汗水,一滴一滴的没入衣领之中,眼神灰暗。 岑冬只是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面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忽然出声问他:“为什么跑得这么急?” 她伸出右手,将他额头发亮的汗水抹掉,剩下的左手将他脖颈环绕的更紧。 周旭东动了动唇,看向她灼热的目光,嘴唇干涩。 “因为你在上边。” “我在上边怎么了?”她追问,不依不饶,耐着性子。 “下边有人”他说了四个字没再开口。 两个人站久了,岑冬搂着他脖子的手有些发酸,身子向下滑了些,他下意识地双手托住她的臀将她抱得更紧了一点。 岑冬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眉毛,周旭东的眼角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他们能看见”他看了一眼她身上的白背心,又收回去盯着她身后的墙。 岑冬合上眼,又睁开,一下子心里百转千回,弯弯绕绕的一条线就在这一瞬间头尾明了。 阳台空间狭小,窗户大开着,楼下偶尔传来一两句招呼声,楼上却是一片寂静,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他屏着气,不敢去看她刚刚睁开的眼,流转明亮,像一把钩子,勾到他心里面去。 热流在两人之间涌动,周旭东拖着她臀部的手快要撑不住了,堪堪拖住她,手臂上青筋显露。 岑冬看着他,很认真的,他以为她要说些什么,过了很久才听到她低头轻轻念叨了一句,“会等到的。” 他愣了一下,垂下头,“先下来吧。” 两人分开,他主动弯腰捞起盆子里的衣服去晾晒,岑冬靠在墙壁上看着他。 周旭东晒完一件短袖,回首看见她还站在原地,指了指客厅,“先去吃早饭吧,不然待会儿冷了。” 她没说话,依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窗户开着,偶尔吹过一阵微风,撩起她垂在额前的碎发,一双眼睛忽暗忽明。 岑冬听见面前的人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周旭东将手里的衣服放下,抬头看着她,“走吧。” 他没理她,说完就自顾自地朝客厅里走。 岑冬跟在他身后,看见他高大而壮实的背影,默然一笑。 桌上的早餐还是温热的,他买了豆浆油条和包子,还有一小碗馄饨。 两个人对坐着,相顾无言。 他大概是真的饿了,很快就将自己的那份吃完了,抬起头时,对面那姑娘正小口吃着碗里的馄饨。 半撅着的小嘴,吹散腾腾热气。 不知道为什么,过了那一晚,周旭东总觉得岑冬好像不太一样了。 曾经的她咄咄逼人,像一只随时准备伤人的刺猬,而现在呢,褪去了那一身锋芒的刺。 心下忽然咯噔了一声,冥冥之中有某种声音在告诉他自己:是因为你。 他一个人在心里翻天覆地,表面上镇静极了,岑冬抬头刚好看见他怔愣愣地发着呆。 “怎么了?”她问。 周旭东一瞬间回过神来,仿佛被窥尽了心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没什么。” 转眼瞥见她碗里还剩一大半的馄饨,“快吃吧,待会儿凉了。” “噢。”她低头又吃了一两块,中等大小的馄饨一个被分成两口吃完。 尔后抬起头来看他,有点不好意思,“吃不下了” 他看着她,沉默。 空气里有炎热的味道,头顶的吊扇吱吱呀呀地转着,炎热的盛夏,一切腐朽而沉默。 后来还是她先站起身来打破沉寂,“我先去晒衣服。” 几十块的宽松棉质白T,早已被他洗的绵软,松松垮垮地将她罩住。 岑冬刚走了两步,左手手腕忽然被他握住。 “我去。” 他站起身,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带起一阵凉风。 他的手是湿润的,有汗意残留,只是轻轻地虚握了一下,温温热热的,像他整个人一样,舒适的让人觉得忍不住想要靠近。 首-发:nprouwen.org(ωo𝕆1⒏ νip) 二十一 二十一 火车一路向南,穿过湿淋淋的雨天和无数个滚烫的赤阳天,铁轨隆隆,在翻来覆去的昼夜里干湿交替。 车厢内空隙狭小,来来往往都是人,坐着躺着,聚在一起,嗑着瓜子聊天、打牌抽烟。 四周乌烟瘴气,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这是岑冬踏上这列火车的第一感觉。 坐火车的记忆几乎快要从她的脑海中消失了,直到今天再次踏上来,多年前的记忆好像在那一瞬间就此苏醒过来。 “诶,你房子不都卖了吗?”她盘腿坐在硬座上问他:“你怎么不买机票?” 他们俩斜对着坐,他靠窗,她靠走廊,旁边坐着个四五十来岁的大哥,盯着他们俩瞧。 高叁毕业,十八岁的少男少女一夜之间好似忽然长开了。 岑冬今天穿了一条墨绿色的雪纺裙,裙摆及膝,化了淡妆,整个人添了一丝成熟而妩媚的气息。 周旭东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瞥见她被窗外太阳晒得微微发烫的脸颊,抿了抿唇,“阳城没有机场。” “噢。”岑冬右手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头发,见那人起身去打水,挪到他旁边坐下来。 “所以你带我来阳城干嘛?” 周旭东睨她一眼,那意思像是在说,明明是你自己跟着来的。 岑冬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窗外的景色一片片略过,火车钻入隧道,明亮在那一瞬间暗下来,耳边轰鸣吵闹。 黯淡光景中,他瞥见玻璃窗上她的影子,明亮澄澈的双眼,微湿的额头上有细碎的水渍。 “哗啦”一声,他伸手将窗帘拉过去一大半。 她被藏在暗影下,见不着光,没有了赤裸裸的太阳,她却显得更加鲜活了几分。 仿佛她原本就是生在黑暗里的。 腿上突然多出一双脚来,周旭东抬头看过去,岑冬靠在椅背上,满脸自然:“坐了四五个小时火车了,腿酸,放放。” 他看她一眼,没说话,也没挪开,任她将脚搭在自己的大腿上。 她人高,腿也长,白白嫩嫩的一双脚,上面涂了指甲油。 不是红色的,是黑色。 她好像总是和别人不大一样。 就像戈壁中的野玫瑰,无人欣赏,却肆意绽放。 那人接了水回来,瞧见自己的位置被占了,一双修长的腿横跨在座位上,愣了一下。还没等岑冬开口说话,就冲他们俩笑眯眯地讲:“你们坐你们坐,我坐边上就行。” 他抱着手里偌大的不锈钢保温杯坐在边上,一张脸笑起来皱纹横贯,朴实极了。 “谢谢哥。”岑冬笑着喊他。 “诶诶。”那人连忙摆手,瞧了一眼横在面前的那双腿,黑黝黝的脸上有些发红,“没得关系的。” 他带着浓重的川西口音,面色朴实。 脚上忽然一暖,岑冬转过头,瞧见自己腿上盖了一床薄毯子,她眨了眨眼,“你怎么还带了毯子?” 周旭东将毯子铺开,将她的腿和脚一起盖住。 “火车上冷气足,带着保险。” “我不冷。”岑冬没好气地睨他一眼,脚背拱了一下,想要将毯子踢开,却被他一手压住。 “盖着。”他的大手就搭在她的脚上,不肯挪开,“不然以后要痛风。” “你才要......”她话还没说完,坐在边上的那人盯着他俩的动作忽然笑了起来。 两人同时偏过头看他,他收了笑,摆了摆手,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我不是在笑你们。” “诶。”他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羡慕。” 岑冬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人笑了笑,饱经风霜的脸上泛起皱纹。 “我和我媳妇结婚的第五年,她便因乳腺癌去世了,留下我和两个孩子相依为命。”那人两只大手交迭在一起,在膝盖上摩擦,神色稍显黯然。 车厢里来来往往有人路过,耳边隆隆,嘈杂却又静谧。岑冬转眼去看他。 他只是静默,神色照旧,搭在毛毯上的手缩了回去放在两侧。 两人都没说话,川西人朴实而热情,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忽然出声道:“你们小两口出来旅游吗,准备去哪儿?” 面前的两个人,女的成熟娇艳,男的沉稳高大,动作亲密,在外人看来像恋人一般。 周旭东听闻那叁个字,愣了一下。 四周气氛依旧静谧。 岑冬颔首看他,这人却仿佛无情无义一般,面色丝毫不改,反而沉下心和那人聊了起来。 “去阳城。” “那顺路了。”那人嘿嘿一笑,“我刚好也回阳城,” 路途漫长,绿皮火车在树林和城市中穿梭,忽而隐于茂密枝叶间,忽而藏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 眼前明了又暗,像昼夜交替。 岑冬听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话题干巴而无味,竟在嘈杂的车厢中感到了一丝难得的困意。 她半眯着眼,光影在脸上跳动弥漫,几秒后,下巴撑不住靠在身旁人的肩膀上。 周旭东和对面那人聊了没几句,忽而感到肩膀上有重量袭来,余光瞥见她毛茸茸的发梢。 自出事后,她夜里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盯着窗外的大千景色,一直到日头渐显才能合眼。 他知道她现在的困意有多么的难得。 周旭东下意识地收了嘴不再说话,再抬头时那人笑眯眯地盯着他。 他被看的不好意思,索性也闭上眼假寐。 窗外日光渐渐暗沉,树影飞逝,月明星稀,悄然夜色之中,车厢内也逐渐沉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旭东在黯淡的黑夜中睁开眼。 他的肩膀发酸,但岑冬依旧睡得安稳,玻璃窗上,她恬静的睡容一览无余。 他忽然想起下午那人随口而出的“小两口”,定了定神,倒影中的他们,到真是像极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他一瞬间有些恍惚。 “下一站,阳城站,请到站的旅客携带好你的随身物品做好下车准备。” 广播里忽然传来到站提醒,身在梦里它乡的旅客在黑夜中醒来,提着沉重的行李缓缓地走向车门。 黑夜总是让人疲惫,但旅途的终点却又让人心生期待。 岑冬被广播惊醒,睁开眼,窗外是寂寥的黑。 “醒了?” 肩膀上的重量一轻,他垂下头,看见她尚未完全清明的双眼。 “嗯...”岑冬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起先睡着了不觉得,现在醒来脖颈一阵酸痛。 见她活动脖颈,周旭东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来,附上她的后颈处,一轻一重地帮她揉捏。 “坐着睡对颈椎不好,待会儿到家了躺床上睡吧。” 岑冬原本想揶揄他几句,却被他话里的一个字牵了去。 她转过头问他:“家?” “嗯。”他应声,手里的动作丝毫未停顿。 火车在一阵颠簸中停下来,出站口人潮涌动,已是深夜,火车站外却依旧灯火明亮。 两人随着人流下车,出站口站满了人,有接站的,有做生意的。 “旅店住不住,80块一晚,热水空调WIFI。” 朴素的大姐拿着住宿的牌子扯着嗓子询问过路人。 阳城隶属川西,来来往往吆喝的人,都操着一口浓重的川西口音。 岑冬未曾来过,起初觉得粗砺,听久了忽而生出一丝亲切来。 他们俩站在明亮的路灯下,夜色被人声唤醒,在原本该沉寂的时刻依旧热闹。 路边上停满了小面包车,有人瞅见他们俩,从窗户中探出头来询问:“去阳城,走不走?” 周旭东闻声问道:“好多钱?” 或许是入乡随俗,他也用阳城话回应对方。 这是岑冬第一次听见他说家乡话,懒懒散散的,多了丝随意,她察觉到他好像没有这么紧绷了。 那人上下打量他们俩一眼,“30一位,走不走嘛。” 岑冬抬眼去看他,周旭东踌躇片刻,正准备上车,后面忽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他一转头,火车上的那位大哥一脸兴奋:“啊,兄弟好久没看到你回来了,走嘛,到我屋头去耍一哈。” 语气熟稔的好像两人是失联多年的发小一般。 大哥冲他眨了眨眼,他一瞬间明了,抬头冲车上那人笑了笑:“不好意思,遇到熟人了。” 那人见状,也不再理会他们,摆了摆手又去寻觅下一个人。 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七座面包车,上面还剩两个空座,司机看着门外站着的叁个人,有点不耐烦:“搞快点上。”低头瞄一眼车盘上的时间,“搞快点,搞快点,来得及我等哈还可以跑一趟。” 大哥拍了拍周旭东的肩膀,腆着脸笑:“兄弟你们先上车嘛,你难得回阳城,这会儿都这么晚了。”他的目光顺带掠过岑冬,“搞快先把你媳妇儿带回去休息嘛。” 车上坐着的人也连声附和。 “是嘛,你看,这么水灵灵的一个媳妇儿,你还不快点带人家回去办事哦。” 车内一阵暗笑。 “对噢,你等得起,人家但怕是等不起了......” 又是一阵暗笑。 遥远的西南地区,教育落后的小县城,村民们思想传统狭隘,这样的玩笑话不在少数。 他们说的川西话,语速极快,隐于黑夜里,岑冬只能断断续续地听清楚几个字,尚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只看得见周旭东一张脸红了又黑。 司机见叁个人依旧愣在那里,不耐烦极了,汽车喇喇叭按得噼噼啪啪响,惊走一旁电线杆上正在栖息的野鸟。 “能不能搞快点嘛,一个大男人还磨磨唧唧的。” 岑冬用胳膊肘捯了捯他的后背,“走啊,人家等着的呢。” 她说着普通话,语调低,又带着柔柔的尾音,像极了那天晚上喝醉了趴在他床上的啜泣,惹得车上的男人都朝她看过来,嘴里连声啧啧。 到真像是他家的小媳妇儿一样。 “看嘛,人家都急了,在催你了,你还扭捏啥子。” 说话的人身材瘦小,嘴边一撮小胡子看起来流里流气的,眼神一个劲儿的往岑冬胸口的裙子里钻。 周旭东抬头睨他一眼,那人闭了嘴,缩到角落里去假寐。 岑冬见他不动,提起裙子正准备低头上车,下一秒,右手传来潮湿的温热。 晚上十点,车站外依旧是来往的人流攒动,到站提示音又一次响起来,在深夜里清晰而辽远。 岑冬抬头看他,刚毅的侧脸紧绷着,他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在这个她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又或许,在她乱成一滩稀泥一样的人生中。 他啊,就是她的归宿。 二十二 二十二 大巴车一路颠簸,在乡间小路上循环往复。 阳城在县城最偏远的一个角落里,道路狭窄而曲折,九曲八弯,在黑夜中险象迭生。 岑冬在车上睡足了觉,此时大脑清醒,盯着窗外发呆。 月亮将天色照亮,嘉陵江在清冷月辉中静静闪耀着,满江都是细碎的光,流转万千。 已是深夜,大巴车内寂静极了,后座偶尔传来一阵鼾声,断断续续地,被颠簸打断后又重续。 周旭东闭着眼睛,岑冬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 她正在发呆,细想刚刚那面包车上几个川西人的话语,后知后觉忽然琢磨出一点味道来。 抱着学习的态度,转头想问问身边那人,大巴陡然来了一个急转,她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狠狠地摔在他的身上。 周旭东在猛烈的撞击中睁开眼,一片漆黑,过了两秒才能视物。 是她柔软的发梢,在黑夜中泛着光辉,有淡然的香味。 车厢内熟睡的人被突如其来的颠簸惊醒,免不了骂骂咧咧一番。夜风透过窗隙溜进来,有阵阵凉意,吹散炎热和躁动。 岑冬的头就靠在他的胸膛,在墨色般的天际中央,有人声,有鸟鸣,有稀碎的雨,有皎洁的偏月,有若隐若现的树梢。 还有他强烈而清晰的心跳,一声又一声,穿过血液,到达神经末梢,撞入耳廓。 先是平静,后来猛烈,汹涌的时候像海潮漫漫,尔后慢下来,寺院古钟声声落下,低沉闷闷。 像是某种蛊惑,舍不得离开,在这样难得的静谧中,短暂地拥有那么一刻属于她的心跳。 那样的猛烈,是因为她。 那样的平静,也是因为她。 她也曾以为自己是一个高傲极了的人,身边羡慕她的人多,爱她的人也多,但她从来不知道爱为何物,也不屑那样肤浅的爱。 也从不知,有一天,她会这样贪恋这短暂的温柔。 在这样平凡的盛夏季节里,在潮湿的夜晚中,这像落日般温柔而绝望的爱啊,是她烂泥般的人生中,此刻的希望。 胸前的人一动不动,周旭东不知道她是不是再一次睡着了。 他不敢再动,两个人就这样互相依偎。 大巴穿过一座座山川,在一道又一道的山弯中,追逐着那轮明月,尔后在繁杂的虫鸣声中,无声无息地抵达。 “到站了。” 司机的一声提醒像掉入湖中的一颗卵石,一瞬间惊醒梦中人 。 大巴走走停停,不断地有人下车,到达阳城站时,车上只余稀稀拉拉的几人。 岑冬是被开门声惊醒的,在那一瞬间她才惊觉自己竟然在周旭东的怀中睡着了。 她撑起身子,离开他。 他的心跳仍旧是那样的炽热,滚烫的像是快被骄阳晒化了的柏油马路。 两人之间有一瞬间的沉默。 岑冬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而这样的不自在是她从来都没有过的。 “不好意思,我又睡着了。”她拢了拢耳发,稍显拘谨。 周旭东顿了两秒,“无碍。” 小雨已经停了,乡下的夜,宁静而闷热。 两人下车,车门在身后轰然关闭,过去的一切都在这声音中消散。 像是一道暗门,将他们和以往隔开,就连世界,也被排除在外。 在这样的世外桃源中,是逃避,也是重生吧。 岑冬原本以为,阳城是一个县城,然而此刻站在这颗苍老古朴的槐树下,在昏暗的夜灯中,是一圈圈星罗棋布田间小路。 她歪过头看向周旭东。 或许是踏上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土地,此时的他稍显精神了一些。 周旭东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咳一声出声解释道:“阳城其实就是一个小村庄。” 岑冬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在寂朗的深夜中,惊起田洼间的一串野蛙。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蹲在田坎坝上。周旭东一脸静默,面上有些无奈,站在一旁抽烟。 岑冬笑够了抬眼去看他。 他今天没穿衬衣,是一件灰色的圆领短袖和黑色直筒裤。 他就站在边上,离她两步路的距离,她一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裤管。 村子早已熟睡,偶尔有一两声狗吠,衬得夜色更加静谧。 一根竹竿撑起的吊灯,电线胡乱缠绕了几圈,灯光昏暗到勉强能看得清他浓厚的眉眼。 轮廓模糊,飘渺的快和黑夜融为一体了。 依旧是红塔山。 这男人还真是固执,岑冬心想。 她伸手,想要去扯他的裤管,伸到一半,却被包里的震动打断。 深夜十二点,震动在悄无声息的村庄中显得异常突兀。 周旭东朝她看过来,岑冬没有理回,柔弱无骨的手扯了扯他裤脚,仰头一脸无辜,“我要。” 周旭东眉角跳了一下。 “” 她假装没看见,“我要。” 他不说话,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两人对峙间,她的手机依旧不停地跳动,跟她一样,不依不饶。 “你手机响了。”他提醒她。 他站着,她蹲着,他的影子包裹着她,是另一种水乳交融,又或者是一种无声的庇护。 她并不理会,目光落在他的嘴上,“你给我,我就接。” 她刚说完,周旭东猛地吸了一口烟,原本侧着的身子转过来朝向她,眼神也暗了下来。 “不可能。”他看着她,语气忽然变得异常的冷漠,指向心脏,“只要这里还跳着,就不可能。” 震动在那一刻蓦然停下。 那叁个字仿佛就落在她的耳边,那样的清晰,那样的掷地有声。 沉默四处蔓延。 岑冬愣了好一会儿,忽然低头又笑起来。 这一次,她笑得比刚刚更猛了。 她将头埋在膝盖里,肩膀抽动,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他。 周旭东被她笑得莫名,睨她一眼,一霎间却怔在了原地。 她眼里有晶莹剔透的光,一滴又一滴。 她甚至笑出了眼泪。 “周旭东,你他妈神经病吧。”岑冬忽然破口大骂,“你是不是以为我非你不可?” 她又笑起来,眼睛弯成头顶的月,“你以为我要什么,要你操我吗?” 他被她这直白而赤裸的言语给惊住了,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窘迫到说不出话来。 直到指尖传来一阵钝痛,周旭东堪堪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烟已燃尽。 这边岑冬忽然站起身来,朝他走近,她仰着头看着他,高傲的像一只孔雀。 她曾经卑微到尘埃里去,头顶是暮色天光,但她只乞求他胸前的微小星火。 这是在她爱上他以后,她难有的一次高傲。 岑冬伸手去他的裤兜里,一把掏出那包红塔山,一字一句,将他原本就窘迫不堪的破布烂衣再一次撕得粉碎。 “我要烟。”她看着他,“不是你。” 周旭东只觉得喉咙发紧,像是被谁捏住了咽喉,他努力着,却依旧发不出声音。 似是被他们两人之间的暗火惊醒,不远处人家原本已经陷入熟睡的大黄狗狂吠起来,惊起满塘的蛙声一片。 在此刻的周旭东眼里,像是一种无声地嘲笑,刺耳而难堪。 岑冬打开包装,抽出一根,熟练地低头避风,点燃,吸一口。 仰头吐在他脸上,瞧见他一脸的阴翳。 包里的手机忽然又振动起来,她掏出来看一眼,笑得冷淡。 将屏幕凑近他,近乎冷漠的言语一字一句的落在他耳边,“你看,我不缺男人的。” 是周白。 暗淡的光影,却将周旭东的脸照得惨白。 两人就这么面对站着,一高一矮,岑冬却仿佛看不见他般,按下接听键,在黑夜中自顾言语。 “岑冬你现在在哪儿呢?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呢?” 刚一接通,周白便急不可耐地抛出两个问题。 岑冬环视四周,池塘中央被月光照的发亮,平静深邃,她沉默一瞬,“在阳城。” “阳城?”周白疑惑,“你怎么跑这么远的地方?” “散散心。”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头发,视线掠过静寂的村庄,愣是半点没分给身旁的那个男人。 两人又聊了几句,周旭东听不见那边说了些什么,只是偶尔能看见她嘴角的笑意。 他敛首,身子侧向一边,低头踩灭脚下的烟头。 后半夜的风凉意更甚。 他又等了好一会儿,那边终于电话快打完,末了他听见岑冬低笑一声,“就这样吧,定位我待会儿发给你。” 他皱了皱眉。 挂了电话,田间又陷入沉寂。 他看向她,刚刚的尴尬和窘迫在内心尚未褪去,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沉默一秒,摸了摸鼻尖,轻声道:“走吧,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被他说的不清不楚。 越是模糊的东西,就越容易给人希望。 岑冬敛眉,向远处望去,条条错错的田间小路,向四面八方支出去,狭窄逼仄,堪堪只能容得下一人而过。 周旭东侧着身子,让她先过。 “你走前面。” 岑冬低头看脚下的路:“我找不到。” 他语气平缓,“没事,我知道。” 岑冬挑眉,不再推迟,踏上在黑夜中看不出颜色的泥土。 许是刚刚下了雨,田间湿润,泥土稀软,一脚踏下去,是深深浅浅的印记。 两人一前一后,风扬起她的裙摆,偶尔擦过他的脚踝,略微粗糙。 周旭东盯着脚下的湿土地发呆。 打电话来的人是周白,她刚刚的意思是,周白要过来找她? “艹。” 肩膀传来一阵钝痛,身后男人的胸膛像是铁板一样,硌的她肩胛骨隐隐作痛。 岑冬转过头,正准备发火,却瞧见身后那人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天太黑没注意。” 他心里想着事儿,自然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 “嗯?”他纳闷她为何突然停下来。 岑冬侧着身子让开,周旭东偏头朝前方看过去,一条不大不小的水渠将田坝隔开。 他默了一瞬,“我先过去吧,在那边接你。” 她保持着侧身的姿势示意他先往前走。 他靠过来,深灰色的阴影落在她的脸上,擦过她的时候,那双深沉的眼睛就这么盯着她。 覆过来的时候,有淡淡的烟草味,岑冬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她一向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干净而内敛。 周旭东撑着身子,控制自己尽量不碰到她,却不料下了雨,脚下泥泞湿滑,他一个重心不稳,朝她栽过去。 首-发:xiawa18.com(ωo𝕆1⒏ νip) 二十三 (建议搭配Lungley的In Flames食用更佳。) 二十叁 池水清澈透亮,浇湿夏夜的闷热,溅起一大片水花。 这动静再一次惊醒了大黄狗,朝着这边一连狂吠了好几声。 “个背时砍脑壳的傻狗,大半夜的不睡觉,一直叫叫叫,改天硬是要把他拿来炖了吃了。” 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让它闭了嘴,缩着脑袋又趴回门边上,乖乖地闭上眼睛。 这边两人躺在水渠里,一上一下,岑冬躺在周旭东的怀里,他的手护着她。 水渠清浅,但溅起的水花仍旧将两人淋了个透彻,从上到下,周旭东感觉到自己背部一片凉意。 身下是她柔软的身子,在所见即是深灰的世界里,她的双眼像这夜里唯一的星光。 她凝视着他,周旭东被这炽热的视线追随着,他偏不开头,只能硬着头皮看上去。 四目相对,她眼里有浅淡的笑意。 “周旭东。”她在他的耳边唤他的名字,“你看。” “你刚刚说不可能。”她顿了一下,又笑,伸手去摸他裤子里的肿胀,“可是现在你正抵着我呢。” 她感受到随着这句话落下,他的身体忽然变得僵硬。 她的手冰凉,湿淋淋的,覆上去的时候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舒适,周旭东眼神落下来,晦暗不明。 他将眼神移开,不再去看她,视线落在水渠里被月光照得发白的中央。 周旭东努力压抑着自己的身体里的某种冲动,欲望和理智撕扯着他,大脑在一瞬间也一片空白。 周旭东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个女人。 她的眼角眉梢都是万种风情,一颦一笑之间,都能轻易地让人失了魂,更何况她一直这样锲而不舍的勾引他。 一个漂亮女人什么时候最动人? 在她费尽心思想要把一个男人骗上床的时候。 岑冬漂亮,但完美的外壳下,是一颗快要腐烂的心。 有缺陷的东西,往往是最容易让人心之向往的。 黑夜像洞,一点一点的,将他的理智舔舐干净。 就这样吧,他想。 让他沉溺在她的罪恶里,一起下地狱吧。 他早已该下地狱了,他只是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周旭东闭上眼,一秒后又睁开。 他的眼里有她看不懂的决绝,晦暗的,充满涩意。她感受到他微微地颤抖,似乎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 岑冬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仰头凑上去,轻声道:“吻我。” 云层厚重,月亮忽明忽暗,像她的眼,掉进他心里去。 周旭东闭上眼,什么都不去想,顺着本能,他的唇,勾住她的,柔软滚烫。 先还是温柔的舔咬,后来不知为何发了疯一般,他的唇在她的口腔里横冲直撞,飓风袭来般,将空气尽数吞没。 他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惩罚,是她,还是他自己,不得而知。 岑冬被他咬得发疼,轻嗯一声,仰着脖子想要挣脱开,却被他一只大手扯了回来。 他的眼里很冷漠,仿佛在看一件毫无生气的艺术品,岑冬此刻觉得他陌生极了。 周旭东低头在她的下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听见她吃痛地低吟,神色漠然,只是看着她。 “怎么,想逃了?”他偏头去咬她的耳垂,声音低沉的可怕。 手从下往上,撩起纱一样的裙摆,一直到大腿深处,他滚烫的手带裹挟着冰凉的溪水,所到之处留下一片水痕。 “我还没做什么呢,你躲什么?”依旧是冷漠,他看着她,眼神冰冷的像身下的水。 剥开内裤,破开阴唇,食指直捣中心。 岑冬弯着腰身,忍不住颤抖,却将指尖送的更深入了些。 湿淋淋的包裹着他,壁口狭窄温柔,一层又一层嫩肉,紧缩着。 周旭东将食指蜷起来,狠狠地抽动,刮擦。 手指来来回回从阴唇到阴蒂,揉捏、捻磨,有电流从大脑一直蔓延到全身。 四肢逐渐麻痹,像是被悬在空中,心也吊起来,落不着地。 她半眯着眼,趴在她身上的男人低着头,汗水一滴一滴的从额头掉落,太阳穴有青筋暴露,眉眼阴翳。 周旭东的手指粗糙,厚厚的老茧擦过她大腿娇嫩的皮肤,食指和拇指捏住阴蒂,来回捻磨,指甲刮过,大脑有黑白画面一闪而过。 她环住他宽厚的臂膀,双手将他抱得更紧,死咬住唇,抵住身下的溃流。 察觉到她的抵抗,他用左手捏住她娇嫩的下巴。 “叫出来。”他命令她,眼神晦暗,声音沙哑如破钟。 岑冬看着现在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个男人,他依旧高大而内敛,但此刻却像另一个人,带着狠狠的恶意,像是要看尽她的不堪和狼狈。 她偏过头,不想去看他眼底的嘲弄。 这不是他。 他应该是温柔极了的。 在无暇顾及的分秒之间,她脑子里还能分出神来想到他温柔的眉眼。 水渠里铺满了泥土卵石,软的硬的,她陷进去,又被僵硬抵住,后背生疼,但抵不过此刻他眼神里的不屑。 曾几何时,他是她的阶下囚,而如今,她是他的身下傀。 岑冬撇开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激怒了周旭东。 他哑着嗓子出声,“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操你吗?”他看着她,双目通红,手上下了狠劲儿,快要将他她的肩膀揉碎。 “那你现在就好好的看着。”他俯下身咬住她的唇,目光在一瞬间变得狠戾,“看着我是怎么操你的。” 他眼底藏着漆黑的夜,下一秒,大手拔下她早已湿透的内裤,拉开拉链,连裤子也没脱。 岑冬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下身的模样,他就这样直挺挺地冲门而入。 涨,痛。 这是她的第一感受。 甬道在进入的那一瞬间紧缩。 “艹。” 周旭东身子抖了一下,低骂一声,狠狠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 “给老子打开。” 他被她夹得紧,像是呜咽,从喉咙里喊出来,声音低的像天边即将到来的沉闷暗雷。 他也在颤抖,差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快说不出来。 这个男人,像是忽然释放了自己的天性,在此刻的欲潮中,一点又一点的,将她吞噬。 岑冬不语,依旧是咬着唇,他的汗水落在她身上,顺着脖颈滑入丘壑。 月芒清冷刺眼,万籁俱寂,她听见他冷笑一声。 “呵,装什么贞洁烈女。”他撑起身子,仰着下巴,一字又一句,打碎她,“当初勾引我的时候不是挺爽的吗?” 一个男人想要在床上报复一个女人的时候,是最狠最烈的。 于是下身一个挺入,直至灵魂。 这一刻,他要让她俯首称臣。 岑冬终于还是抵不住他的来势汹汹,在黑暗中一步步地臣服于他的挑逗,他的横冲猛撞,他的炙热和滚烫。 这个男人,狠起来,顷刻间便可以让她溃不成军。 周旭看着她在自己身下颤抖,呻吟,内心深处滋生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男人是不是生来就有一股征服欲,此刻的他,是她的世界里唯一主宰的神。 头顶是青黑夜色,身下是清澈水渠。在天与地之间,万物静默,他们在这方寸之地,在咫尺的黑暗与喘息之中,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欲海里叫嚣着。 脑海里有烟花绽开,漫天都是五颜六色的黑,岑冬睁不开眼,只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喘息,还有交合处的啧啧水声。 浪潮拍打着白砂,在凛冽的黑中,奔腾汹涌,一浪高过一浪,下一秒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昏死过去。 冰冷的潮水,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终于在日光渐显的时候,才悄然褪去。 周旭东闷哼一声,还来不及退出,粘稠而滚烫的精液便尽数没入她的甬道,仿佛要将她烧穿了。 岑冬死死地抱着他,感受到他一阵又阵的抽搐,最后瘫软趴在她身上。 天际尽头泛着白光,不知不觉中,已快天亮。 溪水充满凉意,微微荡漾,洗刷污渍汗迹,岑冬浑身酸软,像一滩融化了的雪水。 他还在她的身体里,这让她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充盈感和安全感。 耳边有细细鸟语,清泉流淌,飒飒风声。 池塘尽头有絮絮低语,随风而来。 “艹,我说我不去嘛,你非要把我拉起切,这盘遭安逸了叁,老子裤儿都要输脱了。”有村民从那头过来,嘴上骂骂咧咧。 “打麻将嘛,输输赢赢正常得很,下次嬴回来就是嘛。”同行的人安慰他。 农村人娱乐少,偶尔晚上约上几人搓几局麻将,来来回回便已是翌日清晨。 他们的谈话声不大不小,在尚未完全清醒的阳城里,清晰地穿过水渠里两人的耳朵里。 岑冬感觉到男人的身体在一瞬间紧绷。 “艹。”他压低嗓音骂了一句。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 那人剜她一眼,还不等他张口说话,就听到那边两人的谈话。 “胖子,你刚刚听到声音没得?”一人问。 “啥子声音。” “一个女人的笑声。” 胖子屏息,四处瞅了瞅,浓稠的黑还未全部散开,四下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句零散的蛙鸣。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两人越走越近,一阵微风吹过,树梢上原本栖息的鸟,扇动着翅膀扑哧扑哧地从他们身边飞过。 “艹,吓死老子了。”胖子骂了一句。 他们俩的脚边上,水渠静悄悄的,溪水从男人和女人的身体间流过。 周旭东屏着呼吸,将头埋在岑冬的颈窝处,一直到那两人走远,他才舒了一口气。 岑冬又是一阵低笑,他抬起头来看她。 她的脸上有欢爱后的痕迹,一片潮红。 他盯着她。 他的身上有潮湿的汗水,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仰头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周旭东,你操我了。” 她像是咬着唇在说话,每一个字揉在一起,是呻吟,是模糊。 但落在他耳边,听得真切。 视线从他的脸上滑下去,落到两人的交合处。 她一字一句,“你还在我的身体里。” 艹。 他咬了咬后槽牙。 这个女人真他妈的不长记性。 (他们俩终于doi了,喜大普奔,老周终于男人了一把。) 追-更:lazhaiwu.com (woo14.com) 二十四 二十四 六七点的阳城,薄雾散开,露出它原本的面貌。 田坎交错,水池清澈,独栋洋房落在层层迭迭的竹林之中。 在盘旋阡陌的梯田之间,低浅的小水渠里,一个男人正压在一个女人身上。 他还在她的身体里,她哪儿来的胆子说出这样的话? 周旭东被她刺的发了狠,下身狠狠抽动几下,岑冬被他插的偏过头去。 “看着我。”几个字言简意赅,不容置喙。 她不依,被他一双大手硬掰过来。 她用手去阻止,最后被他双手按在肩膀两侧的地上。 来来去去之间,他又在她身体里蠕动着,交合处有细细腻腻的液体流出,融入身下的水渠。 “你又被我操湿了。”他在她耳边低语,“好软。” 岑冬看着他,此刻他面无表情,像是一个不问烟火的神佛。 唯有和她十指紧扣的双手让她感觉到一点温度。 在她认识他的日子里,他何曾几时有过这样的时刻。 他总是那样衣冠整整,即使衬衣早已被洗的发白,但仍旧抵不住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固执和陈旧。 他高大内敛,沉稳深情,任她使劲浑身解数勾引他,都不为所动。 而如今呢,在这儿荒郊野外里,浑身赤裸,说着这样下流的话,发了狠地操一个女人。 想到这儿,她低声笑了。 他出声问她,语调低沉,“笑什么?” “周旭东啊。”她笑得眼角都弯了起来,低着脖子微微颤抖,“我让你爽了吗?” 她明显感觉到他愣了一下,压着她的身体忽然僵硬,面色在那一瞬间蓦地灰暗。 他原本是高高在上的掌控者,却在她一句话后翻了天地。 良久,他说不出话来,喉咙发涩,像是干涸的黄土地。 明明是炎热的八月盛夏,他却感觉到一阵阵冷汗往脑上涌。 四肢发软,他再也撑不住,整个人趴在她身上。 他的头发长出来了,湿淋淋的发梢,像针尖一样,微微发硬。 “我让你爽了吗?”她抚摸着他的头发,缓缓地再次出声。 他沉默,喉咙发紧。 “有多爽?” 依旧是沉默。 “为什么爽?” 咽喉被谁扼住。 “你为什么操我?” 脚下是万丈深渊。 “你爱不爱我?” 周旭东的表情终于在这一刻龟裂。 他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他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身下的女人逼疯了。 身体里像是装满了定时炸弹,在下一秒就会爆炸,炸得他四分五裂,血浆横流。 岑冬每问一个问题,就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一分,像是一块石板,到最后快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末了,她仰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像是良心发现般,终于打算放过他。 “周旭东。”她摸着他柔软的发梢,在他耳边轻声,“我等着有一天,你说你爱我。” 天已发白,他看向她的眼中依旧是晦暗不明的灰,没有光亮,像一个将死之人,麻木残破。 爱这个字,微微张口,就能道出来。 她也曾清高不屑,直到遇到这个骨子里都散发着陈旧味道的男人,她假装的一切都慢慢溃裂决堤。 她曾认为自己不会爱上一个人,到底是一个从小就没得到过什么爱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去爱一个人的滋味呢。 但她还是爱了,不可遏制地,冲动地,热烈地,盲目地。 这种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她终于拥有了,又怎么能舍得放弃呢? 如今她尝到了爱的滋味,这普遍的却又各不相同的爱,是酸涩的,像夏天枝头刚摘下来的莓果,能酸到她心里去。 她早已深陷沼泽,情不自禁。 日头渐显,竹林深深,田坎交错间有土黄狗窜过,惊起一旁树上栖息的雀儿。 村里的老人们醒的早,吃了早饭,坐在自家坝子上,一边折菜一边扯着家长里短。 不远处,有两个身影渐渐走近,一男一女,一高一矮。 王二娘眯着眼睛瞅了好一会儿,越看越是觉得那男的有点眼熟。 捣了捣身边人李孃的胳膊,“诶,李家婆娘,你看哈那个男的,是不是周家大娃?” “不是哦。”李孃先是否认,尔后盯着那人影看了好一会儿,越来越近,“嗨呀,好像真的是的嘛。” “啷个又跑起回来了?”李孃眉头一皱,“莫不是又回来借钱的?” 王二娘一拍大腿,赶紧摇头的,“反正我是没得钱了,去年借了我两万块钱,到现在还没还我叻。” 这边周旭东和岑冬两人一前一后的穿过竹林走近。 还未走到跟前,王二娘就站起身来朝周旭东大吼:“周家大娃,你啷个又跑起回来了?” 周旭东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招呼了一声:“嬢嬢们好。” “哟。”王二娘眼尖,一眼瞥见后面跟着的岑冬,“这哪家妹儿这么水灵?” 她眨巴眨巴眼,目光来来回回在岑冬身上打量了好几回,越看越惊喜,“呀,这妹儿当真是长的乖嘞,越看越顺眼。” 尽管一夜未眠,眼底残留着一片阴影,但仍然遮不住岑冬本来的美。 乡下人热情,一群人围着岑冬看来看去,嘴里亲热地招呼着,七嘴八舌地抛出一堆问题。 “这是我同事的表妹,艺术系的,这不是放暑假了的嘛,到乡下来写生。”周旭东随便扯了个理由含糊其辞。 “嗨呀,搞艺术的就是不一样,你看人家这个气质,简直不摆了。” “阿姨,您说笑了。” 周旭东瞧见她和阿姨们一左一右地聊起来,原本还担心她适应不了乡下人的热情,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多虑了。 也对,她向来最会在人前扮乖。 这边王二娘一把把周旭东拉过来,悄悄耳语,“大娃,你这盘回来搞啥子叻?” 她问的小心翼翼,踌躇了一下,继续开口:“你婆娘咋样嘛,好点没有?” 周旭东眼神暗了一下,“走了。” “走了?”王二娘没想到这么快,随即又安慰他:“唉,也是造孽,不过走了也好,癌症这个东西就是花钱的份儿。” 迟疑一下,王二娘压低嗓音,有些不好意思:“东娃儿。”她搓搓手指,“你看你借嬢的钱,啥子时候还嘛,马上我就要接媳妇儿了,用钱的地方就来了。” 周旭东愣了一下,“诚哥要结婚了?” “对啊,前几天他还给我打电话说哪天给你说一声。” “那他回来吗,还是说在重庆办婚礼?” “肯定在重庆嘛,我们这个小乡村,人家女方肯定看不上三。” 周旭东了然,伸手在背包掏出一迭红票子递过去。 “二娘你数数,这里是两万。” 王二娘眼睛一亮,也顾不得问他这钱哪儿来的,缩到一边数起来。 周旭东这才得空,转过身找她,却瞧见站在一旁的身影。 她站在田坎边,一席长裙,仿佛与这个逼仄、穷困的小村落格格不入。 她不知道和乡亲们在聊些什么,笑意吟吟,清风吹起她的裙摆,如伫立枝头的一朵玫瑰。 岑冬看见他的目光,冲乡亲们到了谢,朝他走来。 “这是什么?”周旭东蹙眉,盯着她手里的青菜问,一边顺手接了过来。 岑冬歪着头笑,指着他手里的菜一个一个念叨:“这是小白菜...这是青油菜...这是...” 她皱起眉头想了想,“瓢...瓢啥来着。”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眼底染上笑意,他接过话,“瓢儿白。” “对对对。”她懊恼道:“刚刚那个阿姨教我说了半天,我本来记住了,结果一转眼就忘了。”末了转头冲他道:“你们阳城的方言是真的难。” “你多听听自然而然就学会了。”他话一转,“我当然知道这些是啥,我是说你怎么手上拿着这些?” 岑冬听罢有些得意:“阿姨们看我长得乖,喜欢我,所以送我的。” 她微翘起嘴角,像邀功的小孩,周旭东觉得此刻的她才更像一个十八岁的孩子。 他提着菜转身往家走,也不管她跟没跟上,嘴角隐过笑意:“看来今天是不用摘自家菜地了...” 四周深山围绕,穿过田间小巷,往竹林深处走,栋栋独楼坐落在日照山林之间。 岑冬跟在他的身后,不知道走了多久,周旭东终于在一扇铁门下停住脚步。 铁门上了年头,门面到处有生锈,又被人用有差别的油漆补了又补。 周旭东正准备敲门,大门却被人从里头打开。 二十五 二十五 “哥?”周家二妹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背后岑冬探了个头出来,冲她笑了笑。 周琴更加纳闷了。 周旭东清了清嗓,眼神向后示意:“这是朋友的妹妹,学美术的,来乡下写生。”他又把着话术搬出来说了一遍。 周琴赶紧把两人请到屋里来,自嫂子生病之后,她哥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这下见到,自然是欢喜得紧。 二层小洋房,是刚结婚时周旭东拿钱翻修的,白咖相交的立墙面,看起来颇有点艺术风格。院里有个小坝子,岑冬站在中央,脚下的水泥地被头顶的太阳照的发亮。 “岑妹,这里晒,去那边坐着喝茶哇。” 乡下人热情,周琴走过来挽着她的胳膊,把她往阴凉地里带。岑冬没感受过这样朴实而真诚的情感,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周旭东放下手里的背包,也走过来,“乡下人就是这么热情,你别介意。” 岑冬摇摇头,顺势坐在藤编椅上,头顶的遮阳棚落下一地清凉。 周琴从屋里拿出一盒掉了漆的茶叶,倒在白瓷盅里,绿茶叶里混着几朵白花,开水一冲,一股清香扑鼻。 岑冬对那白瓷盅颇感兴趣,她拿起来细瞧,上面印着一副红军图,写着“热烈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年”。 周旭东原本是在择菜,一转头看见她的模样,出声提醒:“小心烫。” 岑冬看过去,小院里空空荡荡,他坐在日光和阴影的交界处,光影刚刚好,像一副雕塑。 “有纸笔吗?”她翘着腿,闲荡着,脚尖在地上一点一点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的身上。 周旭东换了一件黑色短袖,蓝色牛仔裤,他平时鲜少有这样的休闲时刻,看上去到是年轻了几分。 “有啊,你要干啥?”他问,有点不明所以。 岑冬一笑,冲他努努嘴:“诺,这么优秀的模特,不得利用起来,做做样子?” 下一秒,却见那男人莫名红了脸。 她怪嗔着呀了一句,“害羞的男人最帅了。” 周旭东瞪她一眼,被她打趣的没了脾气,起身去房间里给她找纸笔,回来的时候甚至还给她带了一盒水彩和蜡笔。 “这哪儿来的?”岑冬被他找来的齐全装备给惊住了。 他也逗她,“变戏法变出来的咯。” 岑冬一阵无语,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掌心的温度滚烫。 院子门开着,有穿堂风,凉津津的,吹起她的鬓角和裙摆,像一朵盛开的大丽花。院外的蝉鸣阵阵,充斥着耳膜,好似要在这仅有的几个月里,活出它们的精彩。 那男人依旧坐在凳子上择菜,岑冬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观察他。 即使是过了几天潦倒的生活,但手臂肌肉线条依旧明显,指节白皙,一来一去之间,绿色的小白菜在他手里顷刻间便四分五裂。 不知怎么的,岑冬在脑海里将自己带入,想起昨夜两人在小水洼里的情景,牙齿发酸,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了?”周旭东原本有点不自在,余光偷偷看过来,想看看这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画他,结果看见她盯着自己发呆。 被抓了个正着,岑冬一下子清醒,冷汗浸湿全身,腿间泛起湿润。 她咬了咬唇,脸上升起一抹潮红,“没事。” 周旭东觉得奇怪,但也没再问,继续转头择菜。岑冬也晃了晃头,将脑子里那些画面抛开,拿起笔认认真真地临摹起来。 她瞧的认真仔细,如那一晚她跪在沙发上,观察醉酒的他。 浓密的眉毛,山峰般的鼻梁,略厚的嘴唇...... 这个男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在静谧的下午,笔尖沙沙,院子里日光鼎盛,他择菜,她画画,如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妇,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过着平淡而美好的生活。 岑冬放下笔,将手里的画和面前的人对比着瞧了瞧,笑出了声。 周旭东心下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怕她又搞什么幺蛾子,放下手里的菜走过来想要看看。 他站在椅子后,想要伸手去抢,岑冬不给,背过身,将画藏在身后。 她越是这样,周旭东越觉得她画了什么不能给他看的东西,探着身子试图去抓她的手。 “不给。”岑冬一边笑着,一边往后退,直到挨着桌子边。 周旭东见她退无可退,索性两手撑在桌边,将她整个人环住,笑着道:“给我看看。” “就不给。”岑冬摇头,一连坚定。 夏日炎热,一来二去她的额头泛起薄汗,有一缕调皮的光晕透过破旧的蓝色遮阳棚落在她脸上,像音符一样跳动着,将她照的明亮。 知了声声落,她漆黑的眼眸盯着自己,他的内心一瞬间亮堂堂。 两个人挨得近及了,在冗长的蝉鸣声中,他听见她的心跳,一声又一声,似迷路的小鹿,在他心间乱撞。 “啪。”不知道是谁将白瓷杯打翻在地,已经晾凉的茶水溅在两人的腿上,凉意像细密的蚂蚁,顺着脚踝,漫漫涌上心头。 口红早已在日夜的颠簸中退了色,只有白瓷杯沿残留了些许,咕噜噜地滚到他的脚边,停住。 眼神落在她泛红的唇上,因为茶水的浸润,饱满多汁。 周旭东的手臂越收越紧,将她牢牢圈住。 “岑冬。”他哑着嗓子开口叫她的名字。 “嗯?”她的目光黏在他的脸上。 下一秒,他闭上眼,唇落在她的唇上,虔诚地吻她。 这是除去情欲,他第一次主动吻她。 唇齿间残留着花茶清香,他仿佛着了迷一般,吮吸,深入。 岑冬也闭上眼,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攻掠。 日光倒转回收,院子里忽然全部落入阴影,她感觉到他的睫毛微颤,在唇齿相依的狭小缝隙中,听见他的声音。 “这是一个错误的开始......” 太阳躲进云层,只留片片火烧云,将天际染的通红。门外传来小孩子嬉戏打闹声,随后是周琴地呵斥:“好好走路,别掉进沟里去了。” 两人如梦初醒。 周琴买了肉,接着女儿小茹回来,一开门看见两人一个在院坝中央择菜,一个坐在藤椅上晒太阳。只有桌子腿边的白瓷盅安安静静地躺着,无人理会。 她到是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不太对劲的气氛,伸手拉着站在身后怯生生的小茹让她喊人。 “这是你舅舅。” 小姑娘小时候对这个舅舅还是有点印象的,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着周旭东,喊了一声舅舅,随即眸子一转,落到岑冬身上,脆生生地喊了一句舅妈。 气氛有一点尴尬。 周旭东和周琴两人正准备开口,岑冬弯下腰,食指刮了刮小茹的鼻梁,笑着道:“你呀,要叫我姐姐,我可不是你的舅妈。” “姐姐好!”小茹喊了一声,两个小眼睛盯着岑冬耳朵上的耳环坠子。 白山茶耳环,花蕊缀了一颗珍珠,在阳光下银光灿灿的,怪不得女孩子喜欢。 岑冬见她喜欢,摘下来放在手心里送给她:“给你。” 小茹盯着她,不收。 岑冬以为她是嫌弃自己带过的,歉然道:“姐姐没有带新的,你要是喜欢,姐姐回家给你寄新的好不好?” 小茹摇摇头,突然奶声奶气道:“妈妈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岑冬想了想,蹲下身,歪着脑袋问她:“那你叫我什么?” “姐...姐姐啊。”小茹有点不明所以。 ““既然你都叫我姐姐了,那我就不算别人,这个耳环你就可以收下。” 周旭东在一旁看着她连哄带骗,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在什么人面前,她都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是...是这样吗?小茹歪着脑袋看向身后的周琴,向她求助。 周琴噗嗤一笑,冲女儿道:“你就收下吧,该跟姐姐说什么呢?” 小茹眼睛一亮,伸手接过来,鞠了个躬大声道:“谢谢姐姐。” 三个人都被她这认真模样给逗笑了。 厨房内,周琴和周旭东正在一起做饭。 聊到俞青杨,周琴听到她的死讯时没有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 周旭东待她心下平静后,这才把怀里的银行卡拿了出来。 周琴愣了一下,“这是?” 周旭东敛眉,“我把房子买了,准备把之前欠账都还了。” 二十六 二十六 阳城的夜晚宁静而舒适,岑冬站在二楼的小阳台边看星星。 漆黑的夜空,星罗棋布,没有城市的阴霾,有的只是繁星闪烁,阵阵蛙鸣,在寂寥的村林间,显示它独有的静谧。 楼梯口有“塔塔”的脚步,她不用转头也能知道那是谁。 周旭东穿着蓝色人字拖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也学着她抬头往天上瞧。 黑漆漆的一片天,望不到尽头。 下午天热,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湿透了,他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衣短裤,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些。 岑冬吸了吸鼻子,闻见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舒肤佳味。 旁边的人皱眉,“感冒了?” 她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觉得空气很好闻。” 空气好闻? 周旭东也学着她的模样,深吸一口,鼻尖只闻到池塘淡淡的腥湿气。 “你的口味还挺独特。”他嘲笑她。 岑冬睨他一眼,心道这老男人不懂情趣,忽而又想到炎热午后那两个吻。 一个粘稠如花蜜,一个似蜻蜓点水。 他却在唇齿依偎间说:这是一个错误的开始。 是她和他的开始吗? 她不敢问。 自从她跟着他踏上这趟旅程,一切都像梦一般。 小水洼的水乳交融,院子里的主动亲吻,若有若无的关心。 她怕这一切如梦幻泡影,一开口,就能碎掉。 如果这真的是她们俩之间的开始,那这段旅程的期限是多久? 他们说好的三个月? 那三个月之后呢,又重回陌路? 周旭东不知道她心里弯弯绕绕想了这么多,见她沉默,以为是刚刚的那句话惹她生气了。 低头看下去,毛茸茸的脑袋和他胸口平齐,她似是烫过头,一些短小的头发不听使唤一般,支愣出来。 他抬手,揉了揉,温柔道:“去洗澡吧,早点休息。” 她点点头,乖乖地朝楼梯口走,走了两步又转过头问身后的人:“你跟着我干嘛?” 周旭东瞧见她眼底的防备,有些哭笑不得,指了指黑漆漆的楼梯口,“灯泡坏了,我打着手电筒先送你下去,待会儿换个新灯泡。” “噢。”岑冬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信不信,继续朝前走。 楼梯口只落了些许走道上昏暗的光影,灰突突的一片,看不真切。 她踌躇着,不知道下一步能不能踩在坚实的阶梯上,右手却传来一片湿润的触感。 “啪嗒”,开关按下。 一瞬间,前途被照亮。 他为什么总是在她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候闯进来,然后照亮她。 虽然这光不大,但却足以照亮她心里的方寸之地,给她早已绝望的人生带来了那么一点希望。 岑冬抬头,只能看见他坚毅的下颚,另一半脸藏在黑暗之中,却仍旧让人心安。 周旭东捏了捏她的手,“走吧。” “好。” 厕所在厨房边上,小小的一个隔间,但是干净整洁。 “乡下简陋,没有浴缸,只有淋浴,你......”周旭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没事,我几岁的时候,家里的厕所也是这样的。” 她说的坦然,周旭东却没法不去想这几年间她身上发生的事。 “往左旋是热水,右旋是冷水。这个热水器有点问题,你先进去试试,水温如果不合适你就跟我说,我在外面帮你调。” 他见岑冬点头,帮她关上门,站在门口等。 磨砂的玻璃门并不隔音,他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灯光下,她的身体缩成一团小小的光影。 热水器在静谧的夜晚中哄的一声点燃,和着淅淅沥沥的水声。 “水温合适吗?”他问。 他瞧见里头小小的身影点了点头,好似想起他在门外看不见,随即又出声回答:“可以。” 他应了一声,靠在墙壁上,脑袋里无法抑制地去想她这几年间的经历。 她的父母,她和周白... 她到底是什么过来的? 周旭东正想的出神,耳边却忽然听到有细小的啜泣。 他先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侧着耳朵又听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声音是厕所里传来的。 他透过玻璃,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身影,蜷缩着,蹲在地上。 心口处不经意间被针刺了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一瞬的疼痛便已消逝。 耳旁的水声和哽咽越来越大,他看见她的身影一阵又一阵的颤抖,伸手敲门,叫她的名字:“岑冬。” 仿佛如梦初醒般,她从膝盖中抬起头。 明晃晃的吊灯刺着她的眼,一滴泪又落下来。 玻璃门被打开,毛茸茸的毯子从头顶上盖下来,她听见他温柔的声音,“乖,不想了。” 她早已在回忆中没了力气,任由他弯腰抱起自己往楼上走。 楼道狭窄昏暗,她缩在毯子中,感受到他坚实有力的臂膀和胸腔灼热的温度。 她的房间在走道尽头,周琴饭后帮她重新铺了床,干燥而柔软,有阳光的感觉。 周旭东将她放在床上,注意到她湿润的头发。 “你先换套干净的衣服,我去楼下拿吹风。” 他两三步跑下楼梯,在客厅茶几柜中翻来覆去的找,又两三步跑上来,脚底的蓝色人字拖让他差点滑倒。 站在她身边的时候,气喘吁吁。 岑冬这会儿似缓过神来了一般,笑他,“你着什么急?” 周旭东不自在地抠了抠脑袋,指着她一头湿发道:“怕你待会儿感冒。” “噢。” 她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睡衣,黄色碎花的短袖短裤,盘腿坐在床边等他吹头。 吹风机轰隆隆的声音和着阵阵虫鸣,打破了乡下夜晚的宁静。 温热的风让夏夜更加炎热潮湿。 她感受到他的手在自己头顶轻轻地揉着,舒适到她真的想就这么睡去。 周旭东是在她头一点一点的时候发现她睡着的。 嘴角蜷起笑意,他关了吹风,让她躺在床上,又盖上一层凉被,怕她晚上觉得太冷。 他瞧见她巴掌大的脸,一半都缩在了被子里,替她捏紧被角,将下巴露出来,唇也就这么袒露在空气中。 周旭东想起下午的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那一刻,他无法抑制地想吻她。 看见她微扬着头,鬼精灵般看好戏的眼神,他鬼使神差般的就凑了上去。 就像现在这样。 下地狱就下地狱吧,他心想。 岑冬是被一声声鸡鸣吵醒的。 一夜无梦,她难得能睡个这么好的觉。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换了衣服,听见楼下有人在说话。 她踩着一双老式的女士凉拖下了楼。 周旭东正在一边削土豆,一边和周琴两口子聊天。 周琴的老公叫余强,在镇上租了个店面做点烧烤炸串之类的小生意,周琴平时没事也去店里帮忙。 “你们周末也要去摆摊?”周旭东一边帮忙削土豆,一边问。 “周末出来玩的人才多啊。”余强将削好的土豆装进塑料桶里,绑在摩托车两端。 “周末挣的钱抵得上周中两天了。”周琴在一旁补充道。 周旭东指了指正在乖乖吃早饭的小茹,“那小茹周末怎么办?” “一般是麻烦隔壁的张奶奶帮我们看两天,然后每月给她点钱。” 话音刚落,周旭东就瞧见楼梯口出现的人影,他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过来吃早饭。 岑冬冲周琴两口子打了招呼,坐在饭桌前,周旭东从厨房端出一个盘子,坐在她边上,帮她剥外面的芭蕉叶。 “叶儿粑,这里的特色,你尝尝。”他提醒道:“小心烫。” 岑冬道了一声谢,接过来,咬了一口。 入口是黏糊糊的糯米感觉,很有韧性,馅儿她不知道是什么,咸口的,她觉得还不错,一脸连吃了两个。 吃完后一转头看见小茹盯着她在喝牛奶。 岑冬冲她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姐姐,你嘴上是涂了唇膏吗,怎么红彤彤的,真好看。” 岑冬早上起来洗漱后,简单的化了一个淡妆,见小茹喜欢,出声问她:“你喜欢这个颜色吗?喜欢的话待会儿吃完饭姐姐也给你画个妆怎么样?” “好呀,谢谢姐姐!”小茹说完赶紧埋头扒饭。 周旭东见两人合得来,于是转头冲周琴两人道:“要不今天我们俩带小茹出去玩,你们就忙你们的。” 周琴和余强对视一眼,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骑上摩托车之前还不忘冲小茹道:“今天要听舅舅和姐姐的话哈。” 小茹乖巧地点了点头。 两人吃完饭,周旭东很自觉地站起身收拾碗筷,“你们俩化妆去吧。” 岑冬拉着小茹往房间里走,小姑娘看见她化妆包鼓囊囊的,一打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姐姐,这个是是啥啊?”小茹歪着脑袋问她。 “这个是睫毛膏。” “那这个呢?” “这个啊,这个是粉饼......” 两人就这么凑在一起,捣鼓了半天,直到周旭东站在门口敲门问她们好了没,这才出来。 “舅舅,我好看吗?”小茹仰起头,一脸渴望地盯着周旭东。 他笑了笑,蹲下身一把抱起小姑娘,将她举到肩头,“好看,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小公主。” 岑冬在身后听得发笑,认识他这么久,到真还没见过他这么夸过谁。 家里还有一辆摩托落了灰,是早些年他留下的。 湿抹布擦干净,又从角落里找到两个陈旧的头盔,洗净擦干。 二十六 二十六 阳城的夜晚宁静而舒适,岑冬站在二楼的小阳台边看星星。 漆黑的夜空,星罗棋布,没有城市的阴霾,有的只是繁星闪烁,阵阵蛙鸣,在寂寥的村林间,显示它独有的静谧。 楼梯口有“塔塔”的脚步,她不用转头也能知道那是谁。 周旭东穿着蓝色人字拖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也学着她抬头往天上瞧。 黑漆漆的一片天,望不到尽头。 下午天热,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湿透了,他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衣短裤,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些。 岑冬吸了吸鼻子,闻见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舒肤佳味。 旁边的人皱眉,“感冒了?” 她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觉得空气很好闻。” 空气好闻? 周旭东也学着她的模样,深吸一口,鼻尖只闻到池塘淡淡的腥湿气。 “你的口味还挺独特。”他嘲笑她。 岑冬睨他一眼,心道这老男人不懂情趣,忽而又想到炎热午后那两个吻。 一个粘稠如花蜜,一个似蜻蜓点水。 他却在唇齿依偎间说:这是一个错误的开始。 是她和他的开始吗? 她不敢问。 自从她跟着他踏上这趟旅程,一切都像梦一般。 小水洼的水乳交融,院子里的主动亲吻,若有若无的关心。 她怕这一切如梦幻泡影,一开口,就能碎掉。 如果这真的是她们俩之间的开始,那这段旅程的期限是多久? 他们说好的三个月? 那三个月之后呢,又重回陌路? 周旭东不知道她心里弯弯绕绕想了这么多,见她沉默,以为是刚刚的那句话惹她生气了。 低头看下去,毛茸茸的脑袋和他胸口平齐,她似是烫过头,一些短小的头发不听使唤一般,支愣出来。 他抬手,揉了揉,温柔道:“去洗澡吧,早点休息。” 她点点头,乖乖地朝楼梯口走,走了两步又转过头问身后的人:“你跟着我干嘛?” 周旭东瞧见她眼底的防备,有些哭笑不得,指了指黑漆漆的楼梯口,“灯泡坏了,我打着手电筒先送你下去,待会儿换个新灯泡。” “噢。”岑冬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信不信,继续朝前走。 楼梯口只落了些许走道上昏暗的光影,灰突突的一片,看不真切。 她踌躇着,不知道下一步能不能踩在坚实的阶梯上,右手却传来一片湿润的触感。 “啪嗒”,开关按下。 一瞬间,前途被照亮。 他为什么总是在她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候闯进来,然后照亮她。 虽然这光不大,但却足以照亮她心里的方寸之地,给她早已绝望的人生带来了那么一点希望。 岑冬抬头,只能看见他坚毅的下颚,另一半脸藏在黑暗之中,却仍旧让人心安。 周旭东捏了捏她的手,“走吧。” “好。” 厕所在厨房边上,小小的一个隔间,但是干净整洁。 “乡下简陋,没有浴缸,只有淋浴,你......”周旭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没事,我几岁的时候,家里的厕所也是这样的。” 她说的坦然,周旭东却没法不去想这几年间她身上发生的事。 “往左旋是热水,右旋是冷水。这个热水器有点问题,你先进去试试,水温如果不合适你就跟我说,我在外面帮你调。” 他见岑冬点头,帮她关上门,站在门口等。 磨砂的玻璃门并不隔音,他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灯光下,她的身体缩成一团小小的光影。 热水器在静谧的夜晚中哄的一声点燃,和着淅淅沥沥的水声。 “水温合适吗?”他问。 他瞧见里头小小的身影点了点头,好似想起他在门外看不见,随即又出声回答:“可以。” 他应了一声,靠在墙壁上,脑袋里无法抑制地去想她这几年间的经历。 她的父母,她和周白... 她到底是什么过来的? 周旭东正想的出神,耳边却忽然听到有细小的啜泣。 他先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侧着耳朵又听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声音是厕所里传来的。 他透过玻璃,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身影,蜷缩着,蹲在地上。 心口处不经意间被针刺了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一瞬的疼痛便已消逝。 耳旁的水声和哽咽越来越大,他看见她的身影一阵又一阵的颤抖,伸手敲门,叫她的名字:“岑冬。” 仿佛如梦初醒般,她从膝盖中抬起头。 明晃晃的吊灯刺着她的眼,一滴泪又落下来。 玻璃门被打开,毛茸茸的毯子从头顶上盖下来,她听见他温柔的声音,“乖,不想了。” 她早已在回忆中没了力气,任由他弯腰抱起自己往楼上走。 楼道狭窄昏暗,她缩在毯子中,感受到他坚实有力的臂膀和胸腔灼热的温度。 她的房间在走道尽头,周琴饭后帮她重新铺了床,干燥而柔软,有阳光的感觉。 周旭东将她放在床上,注意到她湿润的头发。 “你先换套干净的衣服,我去楼下拿吹风。” 他两三步跑下楼梯,在客厅茶几柜中翻来覆去的找,又两三步跑上来,脚底的蓝色人字拖让他差点滑倒。 站在她身边的时候,气喘吁吁。 岑冬这会儿似缓过神来了一般,笑他,“你着什么急?” 周旭东不自在地抠了抠脑袋,指着她一头湿发道:“怕你待会儿感冒。” “噢。” 她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睡衣,黄色碎花的短袖短裤,盘腿坐在床边等他吹头。 吹风机轰隆隆的声音和着阵阵虫鸣,打破了乡下夜晚的宁静。 温热的风让夏夜更加炎热潮湿。 她感受到他的手在自己头顶轻轻地揉着,舒适到她真的想就这么睡去。 周旭东是在她头一点一点的时候发现她睡着的。 嘴角蜷起笑意,他关了吹风,让她躺在床上,又盖上一层凉被,怕她晚上觉得太冷。 他瞧见她巴掌大的脸,一半都缩在了被子里,替她捏紧被角,将下巴露出来,唇也就这么袒露在空气中。 周旭东想起下午的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那一刻,他无法抑制地想吻她。 看见她微扬着头,鬼精灵般看好戏的眼神,他鬼使神差般的就凑了上去。 就像现在这样。 下地狱就下地狱吧,他心想。 岑冬是被一声声鸡鸣吵醒的。 一夜无梦,她难得能睡个这么好的觉。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换了衣服,听见楼下有人在说话。 她踩着一双老式的女士凉拖下了楼。 周旭东正在一边削土豆,一边和周琴两口子聊天。 周琴的老公叫余强,在镇上租了个店面做点烧烤炸串之类的小生意,周琴平时没事也去店里帮忙。 “你们周末也要去摆摊?”周旭东一边帮忙削土豆,一边问。 “周末出来玩的人才多啊。”余强将削好的土豆装进塑料桶里,绑在摩托车两端。 “周末挣的钱抵得上周中两天了。”周琴在一旁补充道。 周旭东指了指正在乖乖吃早饭的小茹,“那小茹周末怎么办?” “一般是麻烦隔壁的张奶奶帮我们看两天,然后每月给她点钱。” 话音刚落,周旭东就瞧见楼梯口出现的人影,他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过来吃早饭。 岑冬冲周琴两口子打了招呼,坐在饭桌前,周旭东从厨房端出一个盘子,坐在她边上,帮她剥外面的芭蕉叶。 “叶儿粑,这里的特色,你尝尝。”他提醒道:“小心烫。” 岑冬道了一声谢,接过来,咬了一口。 入口是黏糊糊的糯米感觉,很有韧性,馅儿她不知道是什么,咸口的,她觉得还不错,一脸连吃了两个。 吃完后一转头看见小茹盯着她在喝牛奶。 岑冬冲她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姐姐,你嘴上是涂了唇膏吗,怎么红彤彤的,真好看。” 岑冬早上起来洗漱后,简单的化了一个淡妆,见小茹喜欢,出声问她:“你喜欢这个颜色吗?喜欢的话待会儿吃完饭姐姐也给你画个妆怎么样?” “好呀,谢谢姐姐!”小茹说完赶紧埋头扒饭。 周旭东见两人合得来,于是转头冲周琴两人道:“要不今天我们俩带小茹出去玩,你们就忙你们的。” 周琴和余强对视一眼,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骑上摩托车之前还不忘冲小茹道:“今天要听舅舅和姐姐的话哈。” 小茹乖巧地点了点头。 两人吃完饭,周旭东很自觉地站起身收拾碗筷,“你们俩化妆去吧。” 岑冬拉着小茹往房间里走,小姑娘看见她化妆包鼓囊囊的,一打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姐姐,这个是是啥啊?”小茹歪着脑袋问她。 “这个是睫毛膏。” “那这个呢?” “这个啊,这个是粉饼......” 两人就这么凑在一起,捣鼓了半天,直到周旭东站在门口敲门问她们好了没,这才出来。 “舅舅,我好看吗?”小茹仰起头,一脸渴望地盯着周旭东。 他笑了笑,蹲下身一把抱起小姑娘,将她举到肩头,“好看,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小公主。” 岑冬在身后听得发笑,认识他这么久,到真还没见过他这么夸过谁。 家里还有一辆摩托落了灰,是早些年他留下的。 湿抹布擦干净,又从角落里找到两个陈旧的头盔,洗净擦干。 二十七 二十七 家里还有一辆摩托落了灰,是早些年他留下的。 湿抹布擦干净,又从角落里找到两个陈旧的头盔,洗净擦干,岑冬正低着头和小茹说着话,一瞬间天光暗下来,尔后又明亮。 那一双眼,清澈明亮,直愣愣地望着他。 周旭东笑了笑:“遵守交通规则。” 然后给小茹带上另一个头盔,有些偏大,遮了小茹大半个脑袋,只剩下头顶支棱着的头发。 随即大腿跨上前座,转过头看向站在原地的两人:“上车啊。” “你不带头盔吗?”岑冬问。 周旭东摊了摊手,有点无奈,“只有两个。” 他转头将小茹抱上车,岑冬也坐上来,叁个人挤的满满当当。 摩托一路南下,轰鸣阵阵。 岑冬双手拽住周旭东的衣服下摆,小茹被她圈在臂膀里,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汽笛。 “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他说了什么,听不真切。 岑冬又提高音量问了一句。 她瞧见他微微偏过头,下颚线清晰明朗,“去买头盔。” 顿了顿,又道:“我很久没骑过了,你抓紧我。” 岑冬想了想,一把搂住他的腰,小茹被他们俩圈在中间,小脑袋滴溜溜转,看来是很久没出来过了。 摩托车一路驶向县里的商场,周旭东将车停在路边上,“你们找个阴凉地等等我,马上出来。” 岑冬瞅了瞅头顶白的发晕的太阳,又瞧了瞧小茹红彤彤的小脸蛋,显然是热的不行了。 “一起去吧,商场里开着空调,凉快点。” 小茹看样子是没怎么来过,右手紧紧地拽着岑冬的裤子。 岑冬看着她一脸好奇又害怕的模样,将她的手牵起来,小手汗湿湿。 从包里掏出一包湿纸巾,将小茹的脸和手擦了擦,小家伙吐了吐舌头,说了声谢谢。 岑冬刮了刮她的鼻子:“不客气。” 一抬头,那人走在前面几步,背上的短袖湿了一大半。 岑冬将手里的湿纸巾递给小茹,又伸手指了指面前的人。小茹心领神会,接过来一路小跑追上去。 “舅舅,擦汗。” 周旭东停下脚步,转过身就看见小不点仰着头递纸给他,他接过来,摸了摸她的头:“谢谢小茹。” 岑冬站在后面看着两人的互动,忽然觉得,如果他和俞青杨有了小孩,他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爸爸吧。 两个人牵着小茹将商场逛了一个遍,硬是没有找到,男装店老板热心地建议他们去旁边的摩托车专卖的看看。 叁个人正准备往外走,岑冬一晃眼,看见左边的电玩城,又想到碗面火辣辣的太阳,出声道:“要不就在商场里玩吧,凉快,这里吃饭的地方也多。” 周旭东应了,两个人牵着小茹往电玩城,刚到门口,小茹就被那一排排的娃娃机吸引的挪不开眼。 周旭东见她喜欢,出声问:“你想要哪个?舅舅给你抓。” 小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最后停在了装满HelloKitty的娃娃机前指了指,“这个。” “没问题,交给舅舅,保证给你抓到。” 岑冬去换了币回来,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打趣他,“你行吗?” 周旭东郑重其事的转头瞥她一眼:“男人不能说不行。” 岑冬:“?” 这人怎么回事? 十分钟后,周旭东看着手里只剩下的两个游戏币,颇有点不好意思。 岑冬毫不客气地站在一旁嘲笑他,就连小茹也指着他,喊他大骗子。 周旭东一瞬间有点下不来台,跑过来忽悠小茹:“小茹我们不完这个,舅舅跟你说,这个就是骗钱的,你抓几百次都抓不到,舅舅带你去开摩托好不好?” “你就是开摩托来的,为啥还要带我开摩托啊?” 小姑娘睁着大眼睛,亳不留情面。 岑冬在一旁笑弯了腰。 周旭东:“......” 后来岑冬实在看不下去某人的狼狈模样,摊开手,示意他把币拿给自己。 “干嘛?”周旭东明知故问。 岑冬眨了眨眼,“让你承认你自己不行。” 周旭东:“?” 两分钟后,小茹抱着怀中的HelloKitty开心的又蹦又跳。 “姐姐你真的太厉害了,谢谢姐姐!” 岑冬掐了掐小茹高兴的红彤彤的脸蛋,“不用谢。”末了,瞥了一眼边上站着百思不得其解的某人。 “咳...你怎么做到的?”周旭东不好意思地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她。 岑冬转过头,示意他靠近些,唇落在他耳边,轻咬贝齿,“你猜。” “...” 其实他抓娃娃这么厉害,还得归功于周白。那段时间她和周白在一起之后,他们一群人经常出去玩,电玩城叁天两头就得跑一趟。抓娃娃机的秘诀也是周白告诉他的,只不过今天运气着实好了点。 抓完娃娃,周旭东非得拉着小茹去开摩托,似乎想要把自己丢失的面子捡回来一点。 叁十岁的男人,原来仍旧会有童心未泯的那一面。 岑冬看着两个人坐在模型摩托上,左摇右摆的玩的满头大汗,心底里忽然就升出了那么一点盼头。 人呐,或许真的就是活那么几个瞬间吧。 临近正午,小茹玩饿了,两人带她去了附近的KFC解决午饭。 后来她们上了二楼,周旭东在楼下点餐,小茹忽然扯了扯岑冬的袖子。 岑冬放下手里的手机,转头看向她,以为这小姑娘有什么事要跟她讲,没曾想她却开口问她:“姐姐,你是不是喜欢我舅舅啊?” 岑冬心里顿了一下,抓起她的小手,用湿巾纸擦干净,方便待会儿小姑娘吃东西。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她一边擦,一边面不改色的问她。 “因为我看书上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是亮晶晶的。刚刚姐姐你看舅舅开摩托的时候,眼睛就是这样的。” 岑冬哑然。 七八岁的小孩,也能发现她对他的喜欢。 她长了张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面前的小姑娘却将食指举起来放到嘴上嘘了一声,“姐姐,放心吧,我替你保密哦。” 看着她人小鬼大的模样,岑冬噗嗤一声笑出声。 周旭东正在这时,端着餐盘上来,一眼就瞅见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不知道在笑什么。 “你们俩在玩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岑冬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打趣他:“给小茹看你刚刚骑摩托的丑照。” “你偷拍我?” 岑冬睨他一眼,“谁偷拍你啊,自恋狂。” 周旭东被她骂的没鼻子没脸的,明明是她自己说的在看他的丑照啊? 夏天热,即使商场里空调开的足,也抵不了冰淇淋的诱惑,小茹闹着要吃冰淇淋,周旭东下楼买了两个,她们俩一人一个,结果小姑娘还没舔几口,手一滑,冰淇淋掉在了身上。 眼看着她扁着嘴,两眼泪汪汪的模样,岑冬赶紧把自己还没来得及吃的冰淇淋递给她。 周旭东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坐在一旁笑出了声:“你咋这么怕她哭?” 岑冬摇了摇头,有点无奈,“你不知道,小孩子哭起来可怕极了。” “是吗?”周旭东塞了一根薯条到嘴里,嘴角噙着笑意,“跟你比起来呢?” 跟她比起来? 她什么时候在他面前哭过了?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周旭东嘴角微弯,“那天下雨,你来找我,我们一起喝酒...”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低沉暧昧,将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这男人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岑冬在心里腹诽。 还好小茹在一旁吃的高兴,没听进去两人在说些什么。岑冬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噤声。 周旭东耸了耸肩,嘴角却仍未收敛。 叁人解决了午饭,岑冬看着小茹裙子上黏糊糊的冰淇淋,弯腰问她要不要去买条新裙子。 小姑娘开心的点了点头,眼睛里兴奋的闪着星星。 商场里有不少童装店,岑冬让她仔细选了一家最喜欢的,拉着她一件一件的挑。 小姑娘喜欢粉色,抓着一条点缀着白色花瓣的粉色纱裙移不开眼。 岑冬带着她去试衣间试裙子,那裙子仿佛是为小茹量身定做一般,穿起来合身又乖巧,周旭东见她满意直接付了钱。 叁人乘扶梯下楼,童装店楼下就是二楼女装专柜。周旭东瞥见岑冬牛仔裤裤身上的星星点点,是刚刚冰淇淋掉下来溅在她身上的,当时岑冬没在意,用纸巾擦了擦,如今却留下了斑斑点点的印记。 眼看着她牵着小茹就要出了商场门,还不急开口,手却先做出了反应。 二十八 二十八 “嗯?” 手腕处传来一阵湿热,岑冬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周旭东看向一家女装店,向她示意,沉声道:“给你买条裤子吧。” 岑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拉进了店里,导购员立马迎了上来,热情地问她需要什么。 “有裤子吗?帮她找一条合适的裤子。” “没问题。”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顾客,导购员二话不说,在询问了岑冬的尺码之后,一分钟不到就找了一条裤子。 “去试试?”周旭东拿给她。 岑冬也不客气,接过来进了试衣间。 那是一条紧身的喇叭牛仔裤,她穿着刚刚合适,出了试衣间导购员嘴巴一刻不停地开始夸赞她。 岑冬从小到大阿谀奉承的话听得多了,到是早已习惯,视线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问他:“好看吗?” 他点了点头,“好看。”又冲服务员道:“那条裙子再试试呢。” 服务员马上拿出一条墨绿色的扎染吊带裙,裙身是一朵朵绽开的白色玉兰花。 岑冬满脸疑惑的看向他。 “你试试吧,我觉得你穿上应该会很好看。” 裙尾不大,一路往上收到了腰,像是刚刚好量着她的腰完成的一样。她背着手拉拉链,拉了好半天,手都酸了,仍旧卡在半中央毫无所动。 “你好,麻烦帮我拉一下拉链。”她冲着门外道。 原本是对外面的导购员说的,没想到进来的却是他。 周旭东一抬眼,和镜子里她的视线对上,心里没来由的颤抖了一下,沉声道:“我来吧。” 镜子里的她肩颈白皙,几缕碎发散落垂下来,刚好在颈窝处。 “你怎么进来了?”她明知故问。 “你说帮你拉拉链啊。”他答非所问。 试衣间狭小闭塞,一瞬间连空气流通都慢了下来,暧昧而缓慢。 岑冬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有趣了起来。 她嘴角一弯,视线凝在镜中他的那双眼上,“哥哥,那你替我拉上去啊。” 两人挨得极近,她听见他忽然粗重的呼吸声,身后是他粗粝的大手,小小的拉头在他的指尖下一秒就像是要粉碎。 周旭东睨了镜子里的她一眼,“不拉了。” “嗯?”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一下子翻过来抵在墙上,随着两人的动作,原本没有拉上的拉链一下子划的更开,胸前的裙子散开,半只乳就这么跳了出来,圆润的乳头在试衣间明晃晃的灯下随着呼吸起伏着 。 “你没穿胸罩?”他压低声音问她。 岑冬嘴角一弯,双臂主动揽住他的脖子,“大夏天的谁想穿这么热的东西啊。” 周旭东太阳穴的青筋跳了一下,声音低哑:“又来勾引我?” 岑冬粲然一笑,“不是哥哥你主动进来的吗?” 玉乳就在眼前跳动着,周旭东被它刺激的眼神发暗,想也没想,一手握住。 “轻点哥哥。”岑冬嗔怪道。 乳尖小巧挺立,他先是揉了两下,似不过瘾,低下头含住尖儿,吮吸。 夏日炎热滚烫,不少人进商场避暑乘凉,隔着一道布帘,能听见外边来来回回的过路人。 嘈杂的人声充斥耳廓,还有他低头的吮吸啧啧,所有的毛孔仿佛都舒张开,身下泥泞不堪。 周旭东仿佛察觉到她的难耐,撩开裙底一角蹲下去。 岑冬愣了一下,想要用手把他的脑袋推开,“脏。” 周旭东头也不抬,埋进去,舌头在泥泞之地开疆扩土。 舌尖灵巧地剥开阴唇,找到那粒小小的阴蒂,碾压,吮吸,然后流连忘返,直指花心,舔舐。 他攻城掠地,不留半分退路给她。任由她贴着自己阵阵发颤,用残破而颤抖的话语唤他。 “岑冬。”在阵阵潮涌将要把她淹没之际,他忽然出声。 “嗯?”没来由的停顿让她精神匮乏,糟糟懵懵的不管不顾,只是按着他的头想让那舌头长一点,再长一点,到底是要能把她捅穿了去才最好。 “你转过头看看呢,你看看,我就继续。” 岑冬仿佛像是一个傀儡机器人,周遭的一切都失了音,她只能听见他蛊惑的话语。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见试衣镜里面的自己。 衣衫半解,玉乳裸露,打湿了的发粘在她的脖颈处。而她的身下,有一个衣衫整洁的男人半跪着,把她舔舐的潮水殆尽。 “呜呜...”她不管不顾,像得了失心疯,一拳又一拳地打在他的身上,“哥哥你故意的...你故意的...” 周旭东嘴角半弯。 都这时候了还知道讨好他,叫他哥哥。 他伸手,揉了揉她圆润的屁股,像是奖励般,开口道:“那你要一直盯着噢,你现在的样子,在这方寸之地,被我揉弄哭的样子。” 岑冬早已说不出话来,只能用阵阵呜咽回答他。 皮肤上有水,是汗,是炎热。 身下有水,是暖,是颤栗。 身与心,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败给了这个男人。 两人整理好衣衫,气氛在这一瞬间尴尬而暧昧。 刚刚经历过高潮的岑冬,脸上还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周旭东盯着此刻她乖巧的模样,鬼使神差般的开口问她:岑冬你爱过我吗?” 这个问题让岑冬微微愣神,然后她弯下嘴角,抬头回应他。 “爱。” 这样的坦坦荡荡让他心尖一颤。 他沉默,尔后听见她反问道:“那你呢?爱过我吗?” 爱过吗? 他好像没有资格再去爱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一瞬间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问她这样的问题,还好布帘外小茹的声音在那一刻解救了他。 他逃命般的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岑冬出来的时候,导购员刚好带着小茹从洗手间出来。 可能是吃了冰淇淋肚子不舒服,小茹闹着说想上厕所,周旭东想着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意思进女厕所,只得拜托导购员带她去了。 那条裙子她穿着也好看,周旭东将裤子和裙子一起付了钱,两人拉着小茹的手往外走,谁都没说话。 下午四五点的太阳,褪去了灼热,显得稍许温柔。橙黄色的薄云照亮了大半个天地。 人间敞亮,人心难测。 叁个人坐上摩托,朝着村里驶去,好像都忘记了要买头盔的事情。 到家的时候,周琴和余强还没有回来,周旭东让她们俩玩着,自己去了厨房准备做晚饭。 岑冬带着小茹先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又帮她吹干了头,小姑娘半躺在床上抱着HelloKitty爱不释手。 岑冬问她今天开心吗? 小茹睁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一个劲儿的猛点头。 末了,忽然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噢。” “嗯?”岑冬觉得这小不点真可爱,七八岁的小孩子有知道什么秘密呢? 她揉了揉她刚吹干的小卷毛,又捏了捏她白嫩嫩的大脸盘子,“你说呀。” 小茹瞅了瞅禁闭的房间门,压低声音道:“你要保证不能不能告诉我舅舅喔!” 岑冬莞尔,伸出右手勾起小拇指,“我们拉勾吧,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说了秘密我就是小狗。” 小姑娘这才放心,悄悄咪咪地凑到她的耳边。 “东姐姐,我舅舅他喜欢你。” 舅舅这两个字一出来,岑冬仿佛有某种预感般,心下一滞,血液在一瞬倒流,充斥大脑,一股热流涌进眼眶。 “嗯?你怎么会知道呢?” 她咽下心底的那一瞬莫名上涌的气流,努力的保持自己声音的镇定,却依稀能听见话里不可闻的颤抖。 “因为今天东姐姐你换衣服出来的时候,我舅舅看你的眼神和你看他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噢,都是亮晶晶的。” “而且,”小姑娘指了指她身上新买的裙子,继续道:“你去换这条裙子的时候,我问舅舅'东姐姐会成为我的新舅妈吗?'” “嗯?”岑冬没想到七八岁小孩子的问题这么的直白。 小茹摇了摇小脑袋,有点不高兴,“你们大人总是以为我们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我之前问妈妈为什么舅舅不带舅妈回家,我妈妈说舅妈出去玩了。” “但是我知道,一个人怎么会一直在外边玩呢。我知道舅妈是生病死了,所以我舅舅现在变成了寡妇。” 岑冬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摇了摇头纠正她,“不对,你舅舅是鳏夫。” “鳏夫?什么是鳏夫?我怎么只听见过寡妇这个词呢?”小茹歪着脑袋回想。 想了半天,大概是脑中对“鳏夫”这个词确实没有印象,索性放弃了继续同她说:“反正我问了舅舅那个问题,舅舅只是摇着脑袋跟我说'小不点,你懂什么懂?'” 小茹说到这,叹了一口气,“他又说我不懂。” “但是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喜欢一个人不就是想把她娶回家吗?就像班里的小勇,他每天都告诉我说他喜欢我,总有一天要把我娶回家......” 说到这儿,她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滴溜溜地在岑冬身上转溜。 “冬姐姐,你刚刚没听见我在说什么吧?” 岑冬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刮了刮她的鼻头,“没有没有 ,我什么都没听见。” 她想了想,揉揉小不点的脑袋:“谢谢你告诉姐姐这个秘密,你自己先玩一会儿好不好,姐姐下楼看看你舅舅做饭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好。”小茹乖乖地抱着HelloKitty一个人玩去了。 岑冬从小姑娘的房间出来,走到楼梯口,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一阵触动。 小姑娘没骗他,这还真是一个秘密。 这些天他的吻,他的试探、他的挑逗、他模棱两可的话语,好像在这一刹那有了原迹可循。 她也曾想过原由,但总是在下一秒又将自己全盘否定。 未经证实的希望不过只是一场幻想罢了。 所以下午在炎热的试衣间内,她才会有勇气反问他。 如今她站在红绳这头努力走了这么远,终于找到了头。 二十九 二十九 厨房顶升起袅袅炊烟,五六点的小村落,家家户户开始烧火煮饭,食物的香气顺着炊烟散在云端。 岑冬从楼上下来,隔着一段距离站在厨房外远远地看着那个带着蓝围裙生火煮饭的男人。 她之前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男人。 她见过穷困潦倒的抠门男人,一整天胸无大志,醉心于啤酒香烟赌博;也见过家缠万贯的富家子弟,整夜混迹于酒吧夜店,痴迷于飙车和玩弄女人。 没有一个像他,被生活的担子压弯了肩膀,在深夜的巷道里抽一支闷烟,然后抖抖身上的烟灰,直起后背,去迎接下一个没有希望的明天。 他好像永远有希望,永远有信仰,能支撑着他,走完这一个又一个无望的日子。 岑冬站在那里看着他发呆。 烈日滚滚,将她的一颗赤诚之心晒化了,摊开,陈年旧腐之味散去,染上了夏夜傍晚许久不见的生活气息。 此刻的她,仿佛才成为了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有爱恨嗔痴,贪婪欲望,有喜怒哀惧,求而不得,而不再是当初那个麻木无望的人。 “饿了?” 周旭东的声音将她从混沌之地拉回现实。 岑冬朝他走近,摇了摇头,“只是过来瞅瞅。”她笑笑,“印象中好像还没见过你煮饭的样子。” 他毫不自谦:“那你今天既能饱眼福,又能饱口福了。” 他向来对自己的厨艺还是颇有信心的。 岑冬靠着门框歪头看他操作,一双腿交迭着,那条吊带裙刚及脚踝,她穿一双黑色人字拖,群身的墨绿和白色玉兰花与赤橙天际交相辉映。 “饿不饿?”他又问,右手从角落的玻璃罐子里夹了东西出来,喂到她嘴边。 泡萝卜皮?岑冬眼睛一亮。 那时候她还小,十几平米的小出租屋,一家人挤在一起,厨房的角落处总有那么一个坛子。有的时候晚上没菜,姜蔓就从坛子里捞一碗泡萝卜皮出来,裹上红油辣酱等调料,她能吃完一整碗米饭。 这些都是太久远的记忆了。 那时候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彼此。 而如今,她消失这么久,没有一个人打过电话来问她。 酸萝卜皮没有辣油,但却保存了萝卜本身的香甜味,一口咬下去在汁水在嘴里溅开,满嘴都是酸甜味。 岑冬吃完一块泡萝卜皮,转头看一旁正在菜板上切香肠腊肉的周旭东,埋怨道:“更饿了......” 他抬起头,看见她假装怨恨的眼神,没来由地弯了下嘴角,顺手夹了一片腊肉递给她。 “嗯......”岑冬皱眉,看着那块腊肉迟迟不肯下嘴。 “怎么了?”他问。 “不喜欢吃肥肉。”她道。 “你只吃瘦的就是。” 于是下一秒,她瞧见另一边肥肉非常自然的进了他的嘴。 乡下的腊肉用柏树熏过,烟熏味浓厚,别有一番风味,可此时她没有心情去品味,小茹的那句话在她心里弯弯绕绕,像一把勾子,勾住她的七魂六魄。 “周旭东。”她喊他的名字。 “嗯?”那人低着头继续切肉,刚刚的那个动作像是他几十年如一日的习惯般。 岑冬看着他,“关于你爱不爱我这个问题,我不敢再问。” 他转过头来,瞧见她眼里宛若一江春水。 “但是我仍然想给自己的等待要一个答案。” 她不卑不亢,锲而不舍,眼神中的坚毅让他心里的跳动不可避免的沉了一下。 “你喜不喜欢我?” 周旭东不太敢去看她灼热的视线,下午在试衣间里的碰撞,让他落荒而逃。 他逃走的理由不过是因为那一下又一下违背道德的悸动。 她一次又一次的挑逗、勾引,将他拉倒道德的边缘,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他努力压下心里的异动。 那天在小水洼的那场声势浩大的性爱,何尝又不是他内心这么久以来翻来覆去对自己折磨的发泄。 他告诉他自己下地狱吧,如今他已身处黑暗之地,也没有什么能在意的。 什么道德伦理,去他妈的吧,人生在世,不就这么短短几十年吗? 他的内心一片澄澈,此时此刻,只想做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把心里的万千爱意诉给她听。 “我喜欢你。”他说,“在我黑暗无际的人生中,就算是坠落,我也想和你一起。” 一瞬间,热泪滚烫。 世间万物在爱的笼罩下,连了无生趣的一辈子都有了意义。 厨房的灯光昏暗,蚊蚁覆蔽在橙色的白帜灯泡上,光下人的面容模糊,她只能看见他高大的轮廓。 他在黑暗中向她伸出手,她在黎明到来之前,窥见背后的天光。 那天晚上,周琴和余强回来时,饭菜早已摆上了桌。 糖醋排骨、麻婆豆腐、凉拌叁丝、香肠腊肉、酸菜粉丝汤。 几个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周琴怕她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热情的都用不上周旭东。 岑冬恍惚中有了家的感觉。 她喜欢这样真诚而朴实的情感。 在阳城待了两叁天,周旭东和岑冬准备离开,临走前小茹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 “冬姐姐,你什么时候能够再来找我玩啊。” 小不点哭得稀里哗啦的,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岑冬有些哭笑不得,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招小孩子喜欢。 她摸了摸她的头,转头指了指原子中央的那棵梅花树,“等它下一次开花,姐姐就来找你好不好?” 小茹吸了吸鼻子,不再哭了。岑冬把包里好玩的东西都送给了她,还送了她一直mini口红,女孩子都爱美,小姑娘收到以后爱不释手。 周旭东站在大门口和周琴告别,周琴没想到他待个没几天就要走,心里有些难过,她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这个哥哥了。 “哥,你现下房子也卖了,什么时候搬回来和我们一起住吧。这栋小洋房永远有一个你的房间。 周旭东摇摇头:“不用了,你们一家人好好生活,给我留着我也住不了。” 周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见他也不愿多讲,便就没在问。 走的那天是早上,日头未显。村里的人都起的早,阿姐阿婆们喜欢看热闹,昨晚听说两人要走了,一大早就来了门口送他们。 王二娘刚赶完集回来,挎着一个篮子冲周旭东道:“东娃儿,你诚哥过几天摆酒席,你有空去看看哇,我和你叔后天也要上重庆去了。” 周旭东答应下来,说他一定去捧场。 两人出了村口往外走,巷道两边有很多野摩托,周旭东挑了个干净点的,拉着岑冬一起坐上去。 他在前,她在后,耳旁的风声呼啸而过,不知今天的风是否在那天也扬起过她的长发。 摩托一路蜿蜒,穿过泥泞小道,田间巷坎,顺风而下,在旷野上飞驰。 岑冬听见有人在前头唤她。 “诶。”她应道。 “抱紧我。”他说。 她伸手揽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背上,耳廓传来有力的阵阵心跳。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抱住他了。 任由这摩托带她去向何处,吾心安处是故乡。 他,就是她的家。 ———————————————————— 希望追逐爱的人啊,愿爱情来临你能永远不卑不亢。 三十 叁十 六月盛夏,轻轨轰鸣,穿过居民楼,从漫长的黑暗过渡到光明。 车内是日复一日疲于奔波的年轻人,埋着头兀自玩着手机,窗外的盛世光景早已司空见惯,只是偶尔瞥见,心下仍会觉得这世界还有一份美好。 岑冬所在的城市,地铁都是在黑暗的地下隧道里穿梭,她从未见过这样独特的场景。 但她喜欢这样的过渡,无论黑暗有多冗长,但总能迎来光明。 就好似她灰暗的人生,到头来还是看见了朝阳。 轻轨一穿而过,夏日的灿阳透过玻璃窗散落车厢,车窗外,绿意盎然,各色花朵肆意绽放。 “你来过重庆吗?”岑冬问身旁的人。 周旭东摇摇头:“没有,之前一直没有机会。” 岑冬想想也是,他这么一个“老实人”,每天几乎也就医院、公司、家叁点一线,俞青杨生病后更别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这个城市。”她转头看他,“它让我感觉很有烟火气息,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她从未来过重庆,但在见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注定是属于这个城市的,或许她的灵魂早已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穿梭留恋过无数次了。 她看向他的眼眸中盛着夕阳,倒影着他的轮廓,有澄澈的光影流转。 周旭东捏了捏她的手,笑着道:“那我们就在重庆多待待。” 自从那天说喜欢她时候,她爱极了这样的亲密。 在人潮拥挤的接头,旁若无人的牵手,拥抱,又或者耳鬓厮磨,甚至亲吻,像刚刚热恋的小情侣那样。 这座城市这么大,这么陌生,不用担心有人会对他们指指点点。他们只用像一对普通的情侣那样,做想做的事,爱想爱的人。 轻轨到站,乘客们下车上车,车厢空荡又圆满。每一个人有不同的目的地,但努力活着,是他们所做的共同一件事。 他们订的酒店离江很近,岑冬站在江岸上,看江面轮渡往来。随意而来的风吹起她的长发,空气咸湿扑鼻。 “我们在这租个房吧。”她转头看他。 她想,就让我痛苦的灵魂长眠于此吧。 太阳肆无忌惮的散落在她的身上,白皙的皮肤被晒得发烫发热,灵魂在这一刻好像也被照的滚烫。 周旭东将她被江风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温柔应道:“好。” 两人在前台办理了入住。他们订了一个大床房,窗户刚好对着江景。 门一关上,岑冬的双臂就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脖子,撅着一张小嘴叫他。 “哥哥......” 周旭东手上的行李都还没来得及放下,被她缠得没法,随手往门口一扔,包袱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也打碎他脑子里绷着的弦。 岑冬不管不顾地贴上来,唇凑近他。周旭东双手顺势拖住她的臀,将她一把抵在墙上。 窗外的天亮堂堂,炽热的太阳也像是将他们俩的身体也燃烧着。 他凑上去,迎住那个吻,追着她的唇不放,轻轻咬一口,惹的她“嘶”了一声。 他抵着她埋头轻笑,“谁叫你刚刚这么迫不及待......”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双湿热的小手隔着裤子捏住阴茎,他也忍不住“嘶”了一声。 一抬头,罪魁祸首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看看是谁这么迫不及待?” 他索性不再说话,心里却想着给这人一点教训。 她今天仍然穿着一身吊带裙,裙身是褐色的山水画,外头套一件同色小坎肩。那小坎肩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被她脱在了地上。 他上下左右找了一圈,找不到裙子的拉链,索性从吊带硬拉,却被她缠住了手。 “哥哥,衣服坏了就没穿的了。”她弯着嘴角笑,瞳孔里倒影着他的身影。 他陪她玩,压低着声音:“那就不穿,我就喜欢你光着......” 大手往下一拉,将吊带拉至小腿顺势掉落,白嫩嫩的乳头就这么跳出来。 周旭东青筋立现:“又不穿胸罩......” 岑冬的双腿盘在他的腰间,又将自己往前送了送,身下抵着他的那团灼热蹭了蹭,“痒......” 他拖着她的臀进了浴室,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凑在她耳边轻身说:“我帮你洗好不好?” 身前那人还没来的说话,就被他伸进去的一根指头捣的差点软了腿。 浴室里,蒸汽氤氲,他将她抵在冰冷的瓷砖上,不知道是头顶热水的冲刷,还是身下持续不断地捣进,让岑冬浑身发烫。 她微张着唇,红色的唇在热水的洗涤下越发红润。他弄她的时候,她就咬着他的耳垂不放,小小的,软软的,被她舔舐轻咬,身下又无意识般地配合着他手指的抽动。 他进一寸,她就退一步。 他收回去,她却又咬紧不放地追上来。 他的手指在她的小穴里横冲直撞,找不到方向,她咬着唇咯咯笑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雏呢......” 周旭东被她笑的点着了火,正想开口说话,手就被她捏住,轻轻带着往里送。 食指在滑腻的穴里没了阻碍,一路顺行,她引导着他往上,找着阴蒂,小小的一团,碾压揉捏。 她半仰着头,眯着眼,轻轻嗯了一声,水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流进密林深处。 又有更多的水溢出来。 她的乳头随着他的按压,一阵阵地抖动,看的他两眼发涩。 身下火热,岑冬此时还能分出片刻清醒来去观察他,见他喉结滚动,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胸,手下的动作却不停半分。 “嗯......”她又被他弄的嘤咛一声,迷离中挺着腰往前靠,双手也揉着自己的胸往上送,“哥哥吃奶啊......”. 嘴里含着水,她说的不清不楚,却被他一下子听了明白。 他捏住她的乳尖,大口吞咽。舌头卷起又放下,裹挟着那乳头,翻来覆去吮吸,似乎真想吸出点奶来。 岑冬在他怀里咯咯地笑起来,手指插进他密林般的头发里,男人坚毅的侧脸在她的乳上落下一摊阴影。 周旭东见她双眼迷离,将手指抽出来,将她抱到一旁的洗漱台坐下。 一瞬间的抽离让岑冬清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他顶着身下涨的发紫的阴茎朝她走过来。 她大刺刺地将双腿张的更开了些迎接他,“哥哥痒.....” 她的声音也是软的,像羽毛似的落在他心上,挠的他也痒。 心痒,身下也痒。 他不说话,只是走过去,抬着他的阴茎往她湿淋淋的小穴里送。 岑冬被他撞击的往后一央,又被他拉回来,贴在自己身上。 她抱着他,身上潮湿,看见他刚刚被自己舔的发红的耳垂,感受着他在自己身体里一次又一次的撞击。 她喜欢这样失去理智的他,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刻意地去克制自己的情感。 “还痒吗?”他哑着嗓子问她,身下的抽动一刻不停。 花洒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关掉,只余下淅淅沥沥的残水落下,在狭窄而暧昧的空间里回荡。 “额...痒,要哥哥再快一点...再深一点...” 大腿发力,带动着臀部,一抽已送,周旭东又加快频次,就连周遭湿润的空气也被他送进去,想要填满她甬道的每一处。 他要她每一个沟壑,每一个皱褶,都充满自己的味道。 周旭东双手捏住她的乳尖,翻来覆去的蹂躏,耳边是交合处的啧啧水声,让他倍感兴奋。 硕大的阴茎横冲直撞,不管不顾的一次又一次往里深入。 戳到深处,他感受到她身体轻微的颤抖,岑冬低下头,看着他阴毛上有残留着的乳白色液体。 “哥哥,你看,你让我流了好多...额...好多水...” 她一句话被阵阵撞击打断,断断续续,周旭东伸手在阴毛上撸了一把,一手粘稠,抹在她的胸上当做润滑。 临近高潮,一股酥麻的感觉从头顶传到脚底,岑冬按耐不住,扭动着屁股想要的更多。 周旭东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啪”的一声,让岑冬脑子里的将燃欲燃的火一下子腾起来。 “要...呜呜...”她说不出话,只能呜咽,抱着他让他一个劲儿的深入。 “要什么?”他故意放慢速度,欣赏着她此刻欲求不满的放荡表情。 小穴痒的要烧起来了,岑冬在这样的折磨下,早已失去了理智,口含津液,一双凤眼半眯着,有滚烫的泪落下来,她呜咽着:“要...要哥哥的...哥哥的大鸡巴..操...” “操。”周旭东从最嘴缝里蹦出一个字,身下加快动作,想要把她操穿了去。 他下了狠劲,只管一个劲儿的往里钻,阴茎堵着她的洞口,严严实实,不退不让,想要占据属于他的一席之地。 岑冬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觉得自己就像海上风暴里支离破碎的孤船,而他掌着舵,带着她乘风破浪,最终抵达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