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色(都市狗血,1V2)》 打算出去相亲 五月。 紫外线已经变得强烈,昼夜温差却依然悬殊。 到了黄昏,太阳倚在云端眨了眨眼,转瞬便跌落地平线,微风扫过裸露在外的手臂,带来几分凉意。 沉黛抱着一束向日葵走出花店,油画裙上深绿浅绿的叶子和盛开的金黄色花瓣相得益彰,乌黑的长发以丝绸发带松松束着,白的脸红的唇,明艳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她看了眼手表,眉毛微微皱起,下意识加快脚步。 人着急的时候,往往做什么都不顺。 预订的蛋糕由于店员的失误,晚了十几分钟;她提着蛋糕急匆匆往停车场走,高跟鞋的小细跟卡进下水道缝隙,险些摔了一跤;赶到贺杭公寓楼下时,又找不到停车位…… 沉黛按下门铃的时候,发丝有些凌乱,向日葵花瓣掉了几片,脚后跟也磨了个水泡。 可她依然是漂亮的。 等了好一会儿,贺杭才过来开门。 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也没拉窗帘,他穿着质地轻软的浅灰色家居服,短发软塌塌地覆在额前,一双眸子像浅褐色的玻璃珠,冷冷淡淡,不带什么感情。 “你迟到了。”他有些不高兴,好看到过分的手搭在门框上,没有放她进去的意思。 沉黛装作没事人一样,露出个灿烂的笑脸,将向日葵举高,道:“阿杭,生日快乐!” 她又给他展示小王子造型的奶油蛋糕:“你看这个小王子可不可爱?玫瑰花好不好看?我等了好久他们才做好,不是故意迟到的。” 贺杭盯着她看了许久,这才后退一步,让开通道。 沉黛打开灯,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门边的桌子上,从鞋柜里找出自己的拖鞋,换上之后,舒服地轻吐口气。 贺杭有很严重的洁癖,又不喜欢接触外人,她每次过来,总会顺手帮他收拾一下房间。 好在他不怎么吃零食,也没什么客人,在公寓除了练琴就是睡觉,家务的工作量并不是很大。 “饿不饿?我煎牛排给你吃好不好?”沉黛将向日葵的包装纸拆开,放进桶里醒花,从冰箱里翻出两包牛排和一袋意大利面,“再拌个蔬菜沙拉,开一瓶红酒。” 她从小娇生惯养,没怎么进过厨房,有限的几道快手菜,还是贺杭搬出来独居之后,为了照顾他特地学的。 “嗯。”贺杭冷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在小王子金色的头发上停驻片刻,打开钢琴盖,修长手指轻轻敲击黑白相间的琴键,奏出意味不明的乐曲。 牛排在融化的黄油上滋啦作响的时候,外面风势渐大,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淌出无数道不规则的轨迹,像是许多只幽灵在哭。 沉黛看着窗户发了一会儿呆,抽回心神,手忙脚乱地把快要煎焦的牛排翻了个面。 半个小时之后,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 贺杭好像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块牛排,尝了一点儿蛋糕,便端着红酒浅酌。 沉黛仪态优雅地切开牛排,斯斯文文地送进口中,动作不快,吃的却不少,将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全部解决,又吃了一碗沙拉,这才拿起红酒。 “我先去洗澡。”贺杭和她轻轻碰了一杯,转身去了浴室。 沉黛甩掉拖鞋,低头看着白白嫩嫩的脚丫。 她知道贺杭说的“去洗澡”,是什么意思。 洗完澡之后,她们会和之前很多次一样,做些成年男女爱做的事。 然而,整整六年过去,她还是没有习惯这件事。 一想到别人眼里难以捉摸的天才钢琴家,在她身下收起尖刺,变成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白皙的面容涨红,急促的呼吸扑到她胸口,她就觉得兴不可遏,浑身激动得发抖。 可以了…… 睡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够本了。 做人不能太贪心。 沉黛闭着眼睛,一遍遍告诫自己。 贺杭洗完澡出来,沉黛红着脸快步走了进去。 她洗得比平常还要仔细,头发连揉了三遍洗发水,又敷了很久的发膜,隐私部位的毛发刮得一根不剩,用热水冲淋干净,这才换上睡衣,进入贺杭的卧室。 拥抱,亲吻,结合,都是做熟了的事情。 她和他一起长大,像连体婴一样很少分开,耳鬓厮磨的时候,总会产生亲密无间的错觉。 可她很清楚,这只是错觉。 事毕,沉黛懒散地横趴在床上,将乳白色的橡胶套子打了个结,丢进床边的垃圾桶。 “这是最后一个。”贺杭用手臂挡着眼睛,呼吸尚未平复,声音已经变得冷淡。 他在提醒她买新的。 所有生活物品的采购工作,默认由沉黛负责。 “应该不用再买了。”明明来的时候已经打好腹稿,事到临头,沉黛还是觉得紧张。 她甚至紧张地在身上摸索烟盒,完全忘了贺杭不喜欢她抽烟,她也没把烟盒带上来。 “那个……”摸了个空之后,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侧过身看向贺杭。 他好像察觉出不对,手臂放下,残留欲色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她,在等她的解释。 “那个……”沉黛清清嗓子,像是在通知他明天赶哪个航班,参加哪场演出,又像在讨论下一顿吃什么,“我打算出去相亲。” 贺杭平静地点了点头:“是为了应付家里?” “也是,也不是。”沉黛翻身坐起,拉开窗帘,看着外面渐渐减弱的雨势,深吸一口气,“如果遇到合适的相亲对象,我会考虑跟他结婚。” 贺杭系上睡衣的扣子,沉默很久,问道:“你不是说过,不打算结婚吗?” “人总是会变的嘛。”沉黛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我年纪小的时候,以为可以和你一样,一辈子不结婚,现在却觉得,找个差不多的男人,结婚生孩子,好像也不错。” “我知道了。”贺杭似是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兴致,“祝你相亲顺利。” 沉黛悄悄松了口气,又有点儿失落。 “我累了。”他变相地下逐客令。 “那我先回家。”沉黛识趣地站起,“阿杭,相亲也看缘分,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遇到合适的人。你这边的工作,我还会继续负责,等我那边有了眉目,咱们再谈以后的事。” 贺杭背对着她,没有回答。 沉黛换好衣服,收拾好床边的垃圾桶,犹豫片刻,道:“阿杭,要不我们下楼吃个夜宵吧?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贺杭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 沉黛怔怔地看着他,眼睛有些酸涩。 可她已经不是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女孩。 她深吸一口气,掩下心里的失望,换上那双磨脚的新鞋,离开他的家。 贺杭浸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睁着黑漆漆的一双眼睛。 她为什么忽然要结婚? 就这么跟他在一起,不好吗? 她说要去相亲…… 是认真的吗? 还是在试探他? 我没有谈过恋爱 沉黛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亲朋好友非富即贵,人脉广博,她一松口,相亲日程立刻排到几个月后。 她准备相亲的时候,比见贺杭随性得多,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第一场相亲由父亲沉青松牵线,约在大学旁边的书店,对方是教物理的老师,听说年轻有为,非常优秀。 沉黛穿着T恤和短裙准时到场,眼波一转,长腿一并,男老师立刻红了脸,局促地看向饮品单子,点了两杯蜂蜜柚子茶。 “宋老师老家是哪里的呀?”双方做过自我介绍后,沉黛托着脸颊发问。 她的桃花眼泄露出一点儿天然的媚意,嗓音清润,态度和气,没什么大小姐的架子。 男老师被她感染,变得放松了些,报出个偏远乡镇的名字。 沉黛笑吟吟地点点头:“冒昧问一下,家里有姐姐妹妹吗?” “有两个姐姐。”男老师回答道。 “我是独生女,很羡慕有兄弟姐妹的人。”沉黛喝了口柚子茶,再度发问,“两个姐姐也在本地工作吗?” 男老师摇摇头,道:“没有,她们在老家务农。” 沉黛目光微闪。 出身农村不是问题,重男轻女是大问题。 “宋老师喜欢小孩子吗?”沉黛眨了眨眼睛,唇角微微勾起。 男老师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直接,面孔涨得更红,说:“当然喜欢!我爸妈身体还不错,到时候可以过来帮忙带孩子……” “别误会,别误会。”沉黛轻轻摆手,“我想跟你说的是,我不打算生孩子,不知道你接不接受丁克呢?” 男老师闻言愣住,眼底闪过挣扎,过了很久才神情低落地回答:“那我们……可能不合适。” 他知道他再也遇不到这么出色的相亲对象。 可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要为父母传宗接代。 “这就没办法啦。”沉黛体面地和他握手道别,“宋老师,希望你早日找到合适的人。” 她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她不排斥孕育生命,但她不想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更不想被名义上的配偶绑架,拼了命地生儿子。 不得不说,老话里说的“门当户对”,自有它的道理。 第二场相亲由母亲田书君安排,和年轻又多金的富二代在一家创意餐厅碰面。 富二代长相不错,气质却有些油腻,将沉黛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似乎对她很满意,财大气粗地叫了满满一桌海鲜刺身。 “不好意思,我不吃生食。”沉黛请侍者过来,加了几道清淡的菜肴,又要了一个火焰冰淇淋。 “沉小姐好像有点儿挑食。”富二代似乎不太高兴,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这可是从北海道空运过来的海胆,真的不尝尝吗?” 他用勺子挖出一块,没有分寸感地喂到沉黛唇边。 沉黛眼疾手快地拦住,上半身往后一躲:“我对海胆过敏。” 富二代自找没趣,沉着脸将海胆塞进嘴里,嚼了几口,又问:“沉小姐之前交过几个男朋友?” “我没有谈过恋爱。”沉黛诚实地回答。 她和贺杭只算各取所需。 她的感情史还一片空白呢。 富二代的眼睛暗了又亮,态度再次热络起来,意有所指:“想不到,沉小姐长得这么漂亮,居然还是……” 他挑了挑眉毛,做出个“你懂得”的表情。 沉黛还没吃饭,已经觉得有些积食。 她甚至怀疑自己跑错了片场。 这不像爸妈人脉圈的水平。 沉黛开始反击:“那么,你交过几个女朋友呢?” 富二代洋洋得意,如数家珍:“少说也有七八个吧。刚分手的那个,学历比你还高,是海归博士,再往前是专业模特,上过大牌杂志的那种……”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自以为体贴地照顾沉黛的自尊心,“女朋友只是消遣,结婚嘛,还是要找沉小姐这样知书达礼、干净保守的,日子才能过得舒心。” 沉黛小声嘟囔:“这么不守男德……” “什么?”富二代没有听清。 “我说……”沉黛学着他挤眉弄眼,模样古灵精怪,“没想到,你看起来人模人样,居然不是……” 她视线往下,瞄着他的下三路“啧”了一声,遗憾地摇摇头。 富二代理解了她的意思,面子上挂不住,跷起二郎腿:“男人和女人能一样吗?我常常在外面应酬,身边没个看得过去的女伴,怎么撑场面?再说,每次谈恋爱,都是她们主动贴上来的,我也不好拒绝……” 沉黛一边敷衍地点头,一边小口小口吃冰淇淋,等到对方说得口干舌燥,买过自己那部分食物的单,客客气气地说:“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想找个干净保守的结婚对象,咱们两个不合适。” 她无视富二代铁青的脸,踩着小高跟“哒哒哒”走出餐厅,表情渐渐垮了下来。 她有心理预期,知道自己短时间内很难找到比贺杭更好看、更有才华的男人。 可基本盘也不至于差到这地步吧? 离谱。 沉黛气馁地走在路灯下,将圆滚滚的小石子踢到远处,又去踩易拉罐。 不远处的拐角,贺杭压低帽檐,目不转睛地看着沉黛失落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相亲并不顺利。 他早该想到的——沉黛条件好,心气高,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 她精力充沛,爱好广泛,碰过几次壁,自然会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放弃结婚的打算。 他在某些方面有着超出常人理解的固执,不希望稳定的环境发生任何改变。 包括钢琴,包括住所,包括她。 所以,特殊时期,他或许应该对她主动一些。 把误入歧途的她及时拉回来。 这样想着,贺杭难得地给沉黛发了条微信: “黛黛,明天下午一起逛超市吗?给你买榴莲。” 这是他最大程度的让步。 他看着沉黛按亮手机屏幕,片刻之后又熄灭,紧抿薄唇,眼底浮现阴云。 她不能不识抬举。 好在,耐心等了五六分钟,沉黛终于给出答复—— “好。” 她怎么放得下他 贺杭很少单独和沉黛出来。 他是半个公众人物,靠颜值和实力在社交平台积累了一千多万粉丝,沉黛又是名义上的经纪人,两个人要是传出什么绯闻,对他的事业绝对是不小的打击。 在超市门口碰面的时候,沉黛比贺杭还要紧张。 “阿杭,你要买什么?我们速战速决。”她示意他戴好口罩,推了辆购物车,向店员出示过会员码,一进超市,便跟他拉开一点儿距离。 超市实行付费会员制,里面的人并不是很多。 热恋中的情侣凑在一起挑选好看却不实用的餐具;中年夫妻低声商量着,给女儿购买可爱的毛绒玩具;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吐槽着身边的渣男,拿了几瓶气泡酒,约定今晚不醉不归。 “买几包牛排,要上次的那个牌子。”贺杭低头看着沉黛的脚后跟。 她今天连高跟鞋都没穿,一双白色的低帮帆布鞋,衬得脚踝精致又脆弱,看得到青色的血管。 她已经……不再把他当做择偶对象。 贺杭呼吸一窒,险些透不过气。 为了摆脱这种异样的不安,他偏过脸看向冷冻柜,明知故问:“你去相亲了吗?” 沉黛拉开柜门,拿出牛排,细心查看过生产日期,这才放进购物车。 她点点头:“见了两个。” 贺杭忍了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已经知道结果。 问得太多,容易让她自作多情,认为自己很在意她。 沉黛也没有聊下去的意思。 她又选了一大包鳕鱼、一盒披萨、半只烤鸡,试吃了半只麻辣小龙虾,觉得味道不错,一口气拿了五盒,打算带回家跟爸妈分享。 沉黛喜欢吃榴莲,更喜欢开榴莲盲盒的过程。 她选了个圆润饱满的金枕榴莲,又看上另一个更大的,稍一犹豫,贺杭便道:“都买了吧。” “我担心吃不完。”沉黛微微嘟起嘴唇,有些苦恼,“你又不喜欢吃。” “剥好冻到冰箱里,给你慢慢吃。”贺杭轻声道。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愣。 他这话的意思,好像在说——希望她常常光顾似的。 贺杭自悔失言,又怕越描越黑,只能僵硬地转移话题:“走吧,再买几盒冰淇淋。” 朗姆口味、白桃口味、提拉米苏口味,全是沉黛爱吃的。 沉黛渐渐察觉到贺杭态度的转变。 多年执念作祟,她没骨气地感到高兴,与此同时,又觉得酸涩。 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点儿也没变。 平时总是冷着她晾着她,连个笑脸都吝于施舍,等她心生退意,打算结束这段关系时,又用各种方式迂回地服软,给她台阶下。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说的就是他。 沉黛咬咬牙,决定不再轻易妥协。 到了收银台,她阻止贺杭付款,道:“这里面大部分都是我想吃的,我来结吧,等会儿你按照小票给我转钱就行。”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表示各付各的。 两个人从来没有分得这么清过。 贺杭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握着手机的手悄悄收紧。 他的声音冷了好几个度:“行,我去门口等你。” 沉黛将食物分成两大包装好,推着购物车下楼,看到贺杭被好几个粉丝围住。 他的口罩不知什么时候摘了下来,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五官俊美,气质忧郁,无论什么时候看见,都会让人下意识屏息。 他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低着头签了几个名,又被她们拉着拍照,眼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不由求助地在人群中搜寻沉黛的身影。 要是换做以前,沉黛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把他解救出来。 可现在的她胸口憋着一口气,不仅没有露面,还灵活地一躲,走进隔壁的商场。 他总要适应没有她的生活。 沉黛在商场买了两条新裙子,一顶太阳帽,又给妈妈挑了一双凉鞋,贺杭的电话才打了过来。 她在后门与他会合,对他有些凌乱的发丝和脸上的汗水视而不见,问:“在外面吃饭,还是直接回去?” 贺杭抿了抿唇,咽下涌到嗓子眼的疑问。 他不能承认,他是故意摘下口罩,制造麻烦的。 他没想到她没有出现,分不清这是偶然,还是故意,却没办法把话题挑明。 “回去。”贺杭接过沉黛手里的袋子,跟她走到停车场。 沉黛系好安全带,扭头看了眼副驾驶的位置,见修长的手指间沾着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痕,脸色一变:“阿杭,你受伤了?” 或许是提袋子的时候不小心擦过榴莲刺,他食指的指腹上出现一道不小的伤口。 贺杭低低“嗯”了一声。 很难形容他此刻的感受。 看到她的脸上露出熟悉的担忧,他觉得一大块石头骤然落地,连日以来的不愉快烟消云散。 她还是很在意他。 她怎么放得下他? 沉黛从包里翻出创可贴—— 照顾他已经成为本能,大到人生规划,小到点点滴滴,到处都充斥着他存在的痕迹,就像手机备忘录里密密麻麻的行程表,笔记本里审不完的合同文件,还有永远随身备着的消毒湿巾和创可贴。 她小心翼翼地托着贺杭的手,往伤口上轻轻吹了几口气,粘好创可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清清冷冷的吻便烙在唇边。 与冷漠的外表不同,贺杭是很会接吻的。 他噙住她的下唇,试探地用舌尖慢慢蹭了一会儿,将唇瓣舔得湿漉漉的,短暂松开,又去撩拨上唇。 颀长的身躯压过来,和安全带一起困住她,手指隔着创可贴轻轻抚摸她的脸,粗糙又细腻,渐渐带出调情的意味。 沉黛软在他怀里,桃花眼漾着潋滟的水色,脸颊染上绯红,嘴唇下意识张开,迎接他的侵犯。 他知道她喜欢深吻,却很少亲得这么深入,两个人的舌头紧紧绞缠在一起,响亮的水声传入耳膜,舌根隐隐作痛。 在贺杭将手伸进T恤的下一秒,沉黛及时回神,一把推开他。 “……不行。”她急促地喘息着,用手背揩了揩湿淋淋的嘴唇,近乎慌张地握住方向盘,发动引擎。 汽车启动得太猛,贺杭上半身往后仰倒,险些撞上靠背。 沉黛懊恼于自己的动摇,匆匆将贺杭送到公寓楼下,把装着牛排和鳕鱼的袋子递给他,一踩油门,溜得比兔子还快。 她躲到闺蜜阮飞双家里,一边戴着手套剥榴莲,一边跟她抱怨昨天的相亲遭遇。 阮飞双是沉黛的高中及大学同学,身怀六甲,在家休养。 她嘴毒心软,戳着沉黛的额头说:“你才见了两个,说什么丧气话?见满二十个再说。” “不过,黛黛,我还以为你会在贺杭那一棵又臭又拽的歪脖子树上吊死,没想到你也有想通的一天,可喜可贺啊!”她阴阳怪气地说着,把沉黛刚剥好的一块榴莲送到嘴边,“这回你要是敢打退堂鼓,以后就别进我家的门!” 沉黛如愿剥出五房干包榴莲,又转向下一个,嘴里保证道:“我知道,你放心吧,我这次真的想好了,打死都不回头。” 下一个榴莲更为惊喜,竟然藏了足足六房肉。 沉黛正在装榴莲,看到田书君打来电话,示意阮飞双帮她开免提,道:“妈妈,我在双双这里,晚上回家吃饭。让阿姨少炒两个菜,我给你们带了小龙虾。” “黛黛,你爷爷说他在下棋的时候,认识一个忘年交,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棋也下得好,到现在还没女朋友,打算让你见见。”女人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有点不靠谱,语气变得迟疑,“你明天有时间吗?” “忘年交?不会四五十了吧?”沉黛无语地和阮飞双对视一眼,在她皱眉瞪眼的威胁下,非常勉强地答应下来,“好吧,希望比你昨天介绍那个正常点儿。” 田书君尴尬地说:“昨天安排的相亲对象本来不是那个人,临时出了点儿小岔子,才换成他的,你爸爸那边也是……唉,不说了,我让你爷爷把你微信推过去,你记得通过。” 沉黛和阮飞双边吃零食边聊天,直到她老公下班回来,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等电梯的时候,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有人发来好友请求,头像是一只在星海中遨游的鲸鱼,神秘而巨大。 备注只有三个字:顾续明。 名字有点好听。 这是沉黛对未来丈夫的第一印象。 他好细心 沉黛对第三场相亲,并不抱多大期待。 爷爷是政府单位退休的老干部,为人古板,喜欢打官腔,顾续明能和他成为忘年交,肯定老气横秋。 相亲地点约在河边的公园,并不正式,环境却很优美,空气也新鲜。 沉黛穿着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早早到场,跟草地上撒欢的小狗玩了一会儿,买了支绿豆味的棒冰,坐在长椅上边吃边等人。 顾续明发来微信:“沉小姐,不好意思,路上堵车,请稍等。” 沉黛看了眼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不急。”她敲完字,对着天空哈了口气,舌头被冰得发木,却觉得很过瘾。 吃到第二根棒冰的时候,顾续明卡着点赶到。 “你好,是沉小姐吗?”他好像是一路跑过来的,脸上有汗,呼吸带喘,用发胶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乱了几根,银丝眼镜也有点儿歪斜,却无损沉稳的气质。 沉黛仰头打量着他,瞳孔微缩。 他和贺杭,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 他的个头比贺杭高,至少有一米九,肩宽腰窄腿长,是天生的衣架子,把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衬衣和西装裤穿得分外出彩。 眉峰英气得近乎凌厉,微微下垂的眼睛里闪着温和的光泽,像秋日被斜晖映照着的湖水,恰到好处地减弱了攻击性,鼻梁高挑,嘴唇微厚,不及贺杭精致,却具备贺杭身上所没有的成熟魅力。 单论外形,至少能打九点五分。 比她的期望值高很多。 顾续明似乎也对相亲对象的高质量感到意外,和她对视片刻,方才回过神,伸出右手道歉:“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有,是我来得太早了。”沉黛站起身和他握手,手心一触即收,“周末经常堵车,我又不赶时间,晚一会儿也没事。” “沉小姐,我还得失陪一下。”顾续明扶了扶眼镜,表情有些尴尬,“我刚才过来得急,把车停在了公园门口,那边好像不是停车位。” “我陪你去吧。”沉黛将吃了一半的棒冰丢进垃圾桶,拿出纸巾擦了擦手,“顾先生太客气了,你跟我发微信说一声就行,要是被交警看见多麻烦?”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我还是觉得,当面跟你道歉比较好。”顾续明看了眼垃圾桶,绅士地将她让到右手边,和她说话的时候,频频低头弯腰,照顾她的身高。 沉黛想象中的局促、冷场,全都没有出现。 顾续明将分寸感拿捏得很好,举止优雅,谈吐风趣,又擅长察言观色,每句话都说得恰到好处。 “热不热?”他抬手替她挡住阳光,引她走到阴凉的树荫下。 “还好,我今天忘记带太阳伞了。”沉黛低头看看脚上的运动鞋,“你会不会觉得我不重视这场相亲?” 迎着顾续明疑惑的眼神,她指指他身上的装扮:“你穿得这么正式,我却穿这么休闲,看起来好像很不搭。” “……沉小姐想听实话吗?”顾续明顿了顿,表现出令人意外的坦诚,“我最近参加了很多场相亲,都不顺利,多多少少有些烦躁,根本没对今天的见面抱什么希望。至于为什么穿成这样,是因为……下午还要赶回公司开会。” 沉黛眨了眨眼,忍俊不禁:“理解理解,我也是这么想的。” 因着相似的苦恼,两个人的距离无形中拉近。 沉黛吐槽相亲对象的不靠谱,而顾续明提供了更多谈资——从头到脚都是假的,连学历也很假的冒牌千金、聘请私家侦探调查集团财力的心机绿茶、试图在他水里下药而被开除的助理…… 沉黛一直努力忍耐,还是在顾续明喜提一张罚单的时候,破功笑出声。 她一边笑一边解释:“我不是幸灾乐祸,我只是……咳咳,我笑点低……” 顾续明无奈地看着她,唇角跟着微微勾起。 沉黛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失礼,扭头看向对面的小吃店:“你吃不吃炸鸡?” “饿了吗?”顾续明叫住她,“沉小姐,你刚吃过冰的,不能吃油炸的食物,等我停好车,我们找个地方吃饭。” 沉黛怔了怔。 她自己都忘了刚吃过棒冰。 他好细心啊。 吃饭的时候,她发现更多共同话题。 他也喜欢健身,喜欢旅游,喜欢尝试各地的美食。 还和她一样,在英国读过书。 难怪他刚满三十岁,已经一身绅士做派。 沉黛和顾续明好像有聊不完的话,气氛越来越融洽。 吃完饭,顾续明推掉了下午的会议,陪她在公园放风筝。 她看着金鱼造型的风筝慢慢升高,紧拽着手里的风筝线,问:“真的没关系吗?会不会影响你的正事?” “没关系,今天本来就是周末,我有权拒绝加班。”顾续明从身后接过风筝线,示意她转动滑轮,“再放一点儿线。” 过去好几分钟,沉黛才明白过来—— 他在担心风筝线割破自己的手。 如今这世道,正常男人已经变得稀缺。 偶尔撞上一个,她竟然有种自己中了大奖的感觉。 一口气玩到黄昏,沉黛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着和顾续明道别。 她婉拒了他送自己回家的建议:“不用了,我家离这里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 落霞满天,华灯初上,沉黛抱着新风筝慢吞吞往家走,路过花店,进去买了一大捧鲜切花。 贺杭只喜欢向日葵。 她什么都喜欢,总是换着花样养。 付钱的时候,沉黛无意中往玻璃门外看了一眼,发现顾续明的车子远远地跟着她。 她推开门,站在路边招了招手,顾续明很快下车走过来,解释道:“虽然你家不远,天毕竟已经黑了,我不太放心。” “如果让你感觉到不舒服,我马上就走。”他又开始道歉,“对不起。” 沉黛摆摆手:“我没生气。” 她从怀里取出一枝开得正好的星光百合,伸手递给他:“我今天过得很开心,谢谢你。” 顾续明接过百合花,有些紧张地道:“沉小姐,我没交过女朋友,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女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分辨对方的心意。所以,我想冒昧地直接问你一个问题,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你问吧。”沉黛被他的情绪感染,也有点儿紧张。 “我今天的表现,在你心里能达到及格线吗?”顾续明轻抚脆弱的花枝,眼皮低低垂着,认真观察沉黛的表情,“我还有机会再约你出来吗?” 沉黛被他的直球打了个措手不及,睁大桃花眼:“什么?” “我知道,我对今天的会面不够重视,准备得也不充分。”他从身后变出一个漂亮的纸袋,“我下次找个更有情调的地方,好吗?” 沉黛看着敞开口的纸袋。 里面装着晒后修复喷雾、芦荟胶和一把方便携带的五折太阳伞。 她的脸渐渐有些发热,在顾续明的恳求下,轻轻点了点头。 她想—— 下次她也要穿得正式点。 再换一双舒服又好看的高跟鞋。 沉黛不知道,她送顾续明的百合花,没有像其他同伴一样,进入透明的花瓶,吸饱水分,肆意绽放。 它被他亲手剪下,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工序,做成了一朵不会凋零的永生花。 第二次约会 第二次约会,顾续明带沉黛去看新开的画展。 沉黛毕业于国内一流的美术学院,这几年虽然工作和生活都围着贺杭转,却没放下自己的爱好,时不时接一些兼职,给人画画儿童绘本,到朋友的培训学校讲两节课,赚个零花钱。 看见入口处的宣传海报上,贴着自己崇拜的国画大师照片,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今天还有签售活动,萧老师本人也会到场。”顾续明将准备好的精装版画册送给她,“待会儿你可以请他在这上面签个名。”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沉黛接过画册,既开心,又有些疑惑。 “你在朋友圈发过他的花鸟画。”顾续明目光坦荡,声音低柔,“我把图片存下来,在网上一搜就知道了。” 沉黛恍然大悟,再度感叹他的体贴。 原来……用不用心,很容易甄别。 参加签售活动的人不少,将展厅挤得满满当当,顾续明借着身高优势小心护着沉黛,却没有趁乱占她便宜。 他张开双手,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如愿拿到签名,又和大师交流了几句,沉黛兴奋地从人群里钻出来,拍照发给阮飞双,狠狠炫耀了一番。 “顾先生,中午我请你吃饭。”她敲完字,扭头看向顾续明。 顾续明认真地看着她,建议道:“我觉得,我们不用这么客气。你下次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我也叫你的名字,好吗?”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两个度,像在呼唤,又像在叹息:“沉黛。” 平平无奇的两个字眼,只在正式场合使用的大名,从他的口中吐出,似乎带着神奇的魔力。 醍醐灌入头颅,梵音钻进耳膜,沉黛的心口突兀一跳。 她努力忽略异样的悸动,大大方方地笑道:“好啊,顾续明。” 顾续明从西裤口袋里取出一方丝质手帕,弯腰蹲在沉黛面前。 沉黛吓了一跳,正要往后躲,看见高跟鞋的皮面上沾着一片明显的污渍。 大概是刚才往外挤的时候,被谁踩了一脚。 “别动。”他低声说着,仔仔细细将那片脏污擦拭干净,目光从纤瘦雪白的脚背滑过,站起身时,神色自然,“沉黛,跟我约会不需要穿高跟鞋,很累,万一崴脚,还会受伤。当然,如果你自己喜欢,这些话就当我没说过。” 沉黛愣了愣,轻轻点头:“好。” 吃饭的时候,话题渐渐深入,顾续明聊起双方的工作。 沉黛衣食无忧,不需要为金钱奔波,从小到大只在贺杭身上栽过跟头。 “我帮一个朋友打理业务,算他的半个经纪人,不过,我们最近在商量和平散伙。”提及未来的人生规划,她毫无头绪,表情流露出迷茫,“我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 她感兴趣的工作有很多,还没来得及一一尝试。 可她知道,早晚要和贺杭切割清楚。 她必须找到自己该走的路。 顾续明拿出名片夹,把自己的名片递给她看:“我父母过世得早,爸爸的好友兼合作伙伴收养了我,把我养大。他叫顾垣,是顾氏集团的董事长,顾氏你听说过吗?” 沉黛点点头:“我知道,你们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科技型企业,研发的智能芯片很有竞争力。” 她能看得出他家境不错,却没想到背景这么雄厚。 难怪能让助理铤而走险。 套住这么个钻石王老五,便可轻松跨越阶级,尽情挥霍。 顾续明将剥好的小龙虾放进沉黛碗里,擦了擦手,脸上没有任何骄矜之色,反而十分谦逊:“是顾叔叔经营得好,和我没什么关系。要不是他生病,我也不会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接下这么大的摊子。” “叔叔生的什么病?”沉黛关心道。 “胃癌晚期。”顾续明轻轻叹了口气,“他这一辈子都没有结婚,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我成家立业。要不是他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我也不会这么着急相亲。” 他看向沉黛,说出个令她意外的建议:“沉黛,你要是没有想好以后做什么,又不打算再做经纪人,考不考虑来顾氏入职,当我的助理?” 沉黛下意识拒绝:“我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 “只会比做经纪人简单,绝不会更难。”顾续明难得失礼地打断了她的话,态度却让人如沐春风,“经纪人需要统筹全局,照顾艺人情绪,平衡各方关系,还要洽谈商务合作,评估商业价值,对个人的素养要求很高。” 沉黛被他夸得脸颊发热,摆摆手道:“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只是个半吊子。” 顾续明摇了摇头:“我知道做我的助理,对你而言,有些大材小用,可我有我的私心。” 迎着沉黛好奇的目光,他不大自在地轻咳一声,道:“我平时工作很忙,没多少时间社交,这也是到现在还没谈过女朋友的原因之一。” 他又开始打直球:“沉黛,坦白说,我对你很有好感,希望可以多一些相处的机会。如果你愿意到顾氏入职,我们就能快速加深对彼此的了解,这样更有效率。” 沉黛偏过脸,定定地盯着桌布上的花纹,右手频频整理本就一丝不苟的头发,半晌才道:“你……对所有人都这么直接吗?” “当然不是。”顾续明没有错过她发红的耳朵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我只是害怕错过你。” 沉黛低下头,无意识地把玩着手里的小银匙,说:“这太突然了,我得想想。” “没问题。”顾续明不敢逼得太紧,又补充了几句,“其实,就算当助理,也只是你的一个过渡。我不希望给你压力,正相反,我想给你提供的是一个可以短暂停留、甚至逃避的地方,等你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我会无条件放你走,说不定还能给你提供一点儿助力。” 沉黛被他的真诚打动:“谢谢你,我会认真考虑的。” 她小口小口喝完碗里的汤,发现顾续明已经提前结清账单。 “说好了我请客的。”沉黛埋怨道。 “下次吧。”顾续明绅士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手垫在车顶,避免她磕碰。 第二次约会,他得到送她回家的殊荣。 沉黛刚进家门不久,听到门铃响。 同时,顾续明打来电话:“给你买了个小礼物,刚才聊得太愉快,忘了给你,我让跑腿给你送过去。” 沉黛打开家门,收到一大盒国画颜料。 是手工研磨的矿物颜料,一看就知道不便宜。 “这么贵重,我不能收。”沉黛试图拒绝。 “那你画一幅画送给我,算作回礼。”顾续明跟她开起玩笑,“再过几十年,沉黛成为沉大师,画作肯定价值连城,这么算起来,我占了大便宜。” 沉黛被他逗笑:“确实,顾总慧眼独具,很会投资。” 两个人又聊了十几分钟,沉黛挂断电话,这才看到贺杭两个小时前发来的微信。 只有四个字—— “我生病了。” 你在生我的气吗 求欢被沉黛拒绝后,贺杭一连几天都没出家门。 他紧握着手机,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始终没等到她的电话。 他不明白,沉黛这次为什么这么绝情。 但他知道,服软不管用,还能用苦肉计。 贺杭的身体素质并不算很好,连饿几天,又在浴缸里泡了两个小时的冷水,很快就发起高烧。 他发完消息,蜷缩在床上,手握成拳,用力抵着不住痉挛绞缩的胃部,难受得全身都是冷汗。 沉黛敲门的时候,他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记得,她有公寓的备用钥匙,只是不经常使用。 没多久,锁孔传来轻响,贺杭紧紧闭着眼睛,听到轻盈的脚步声接近。 柔软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凉意驱散高热。 他舒服得快要叹息。 沉黛拉开窗帘,将阳光放进来,又打开窗户透气。 她看到桌上散落着几个空的矿泉水瓶子,垃圾桶里躺着撕碎的五线谱。 冰箱冷藏室的水果已经快要腐烂,贺杭一点儿也没动。 “你打算修仙吗?”沉黛有些生气,倒了杯温水,喊贺杭起来吃药。 贺杭就着她的手将药吃下,烧得好像有些糊涂,眼睛雾蒙蒙的,声音沙哑:“黛黛,我胃疼。” “……先躺会儿,我去给你煮粥。”沉黛在他额头上贴了个退烧贴,洗好小米,放进砂锅里用小火慢慢熬着,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干净睡衣。 她示意贺杭把湿透的衣服换下,见他反应慢半拍,双手也没什么力气的样子,只能坐在床边,一颗一颗解开纽扣。 他的身材高瘦,胸前没什么肌肉,白皙又脆弱,好像稍一用力,便能按出一个凹陷。 沉黛的动作下意识变轻,还没脱掉上衣,便被贺杭一把抱住。 发着高热的身躯将她压倒,干裂的薄唇蹭了蹭黑亮的发丝,很快转向她的眼皮和脸颊,亲吻的动作越来越狂乱。 他的力气大得可怕,压根不像个病人。 沉黛恼怒地挣扎起来:“阿杭,放开我。” “黛黛……”贺杭紧抱着她不放,难堪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了反应。 他不是重欲的人,面对她时,却总克制不住生理本能。 “黛黛……”他再度唤她,声音里带出不明显的讨好,“你在生我的气吗?” 气他没有阻止她相亲? 没有满足她对婚姻关系的向往,说些想和她一生一世的甜言蜜语,再筹备一场盛大却浮夸的求婚仪式,陪她走进婚姻的坟墓? 沉黛的动作忽然僵住。 她仰头看着天花板,那里有她亲手绘制的星云,还点缀了许多棉花云和灯带,漂亮得像一个虚幻的梦。 “如果我说,我确实在生你的气,你打算怎么样呢?”她睁大眼睛,忍住涌到眼眶的泪水。 她还是很喜欢贺杭。 她说要去相亲,确实有往前走的想法,可潜意识里,也想再给贺杭一个机会。 如果他愿意低头,愿意做出改变,他是她最理想的结婚对象。 顾续明很好,好得超出她的想象。 但她迷恋了贺杭许多年,更倾向于跟知根知底、又完美符合自己喜好的人结婚。 贺杭被沉黛问住。 他压在她身上,赤裸的胸膛紧贴着柔软的曲线,心脏“噗通噗通”跳动。 “你知道的……我不能,我做不到……”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看到沉黛眼里的光渐渐熄灭,生怕她逃跑似的,双手抱得更紧,“黛黛,除了这个,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就这样,贺杭失去了独占沉黛的最后一线可能。 厨房的米粥煮干,浓烟滚滚,刺鼻的糊味四处弥漫。 沉黛推开贺杭,冲过去关火,隔着抹布端起滚烫的砂锅,放进水池浸泡。 “呲啦呲啦”的声音里,她将湿润的眼睛贴在小臂内侧,吸了吸鼻子。 沉黛给贺杭叫了外卖。 贺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没敢对米粥的口味发表任何意见,安安静静地一口一口喝完,出了一身的汗。 沉黛量了量体温,松了口气,道:“晚上再吃一次药,明天差不多就能好了。” 贺杭握着她的手,清俊的脸庞眷恋地贴着手心,眼睛闭上,长睫微颤,像一只难得对主人示好的猫。 “这两天,你又去相亲了吗?顺不顺利?”他低声问。 沉黛厌烦了他一而再的试探,更恨他像只缩头乌龟,故意隐瞒顾续明的存在:“去了,都不合适。” 贺杭心下略定,紧接着,听到她绝情的话语。 “下一次生病,可以直接去医院,我不是医生,也不是每次都有时间。”沉黛狠着心抽回手,把备用钥匙还给他,“饿了订外卖,不想收拾家务,就找个固定又可靠的家政阿姨,金钱能够解决大部分问题,没有什么人不可替代。” 贺杭看着空荡荡的手心,神情一紧,仰头问道:“什么意思,你要辞职吗?” “……阿杭,我只是你的经纪人,不是保姆。”沉黛体谅他还在病中,不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却努力纠正他的认知,“我本来就没有义务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她想到以后过来的次数肯定屈指可数,便找出一个储物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护肤品、化妆品、睡衣、内衣、拖鞋、还没看完的书……连她自己都没料到,留在贺杭这边的个人物品有这么多。 简直像男女朋友分手。 贺杭杵在玄关,既没有帮忙的意思,也不想放她出门。 “……那本书我也喜欢看。”迎着沉黛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挽留,只能伸出手,别扭地指着箱子顶上的书。 沉黛爽快地将书送给他。 “别忘了下个月的独奏音乐会。”她指指墙上的日历,那里早用红笔做了重点标注,“我提前给你买机票,到时候陪你一起过去。” 贺杭将手里的书卷成桶状,修长的手指频繁刮擦书页,捏出清晰的痕迹。 他看着沉黛走出家门,有一瞬想要追过去,想要用眼泪和承诺将她留下,双脚却像被钉子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睁大眼睛,看着房门缓缓阖上,像是回到了二十岁那年的噩梦里。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在快被现实击垮的时候,自我防御机制开始启动。 他安慰自己—— 不用害怕。 黛黛只是有点生气,不可能不管他的死活。 就像二十岁那次一样,她出去逛一圈,放松放松心情,调整好状态,还会像没事人一样回来。 要来一支吗 沉黛有点儿不开心。 从纠缠了二十多年的关系中抽身,不是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一想到贺杭死心之后,大概会发展新的床伴,她就有种喜欢的东西被别人染指的不适感,画画的时候频频走神。 好在顾续明是个合格的追求者,总有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将她的生活填满。 他约她游泳,教她潜水,每天早上六点换好运动装,陪她沿着公园的跑道慢跑几公里,再走进旁边的健身房冲个澡,西装革履地开车上班。 他甚至愿意跟着她出入光怪陆离的小众酒吧,挤进风格前卫的年轻男女中间,伴随热辣的音乐节拍扭动身体。 “顾续明,你的衣服!”沉黛卷一头大波浪,穿着露腰小吊带和紧身热裤,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修长的大腿,提高嗓门对面前的男人喊道。 “什么?”周围太吵,顾续明没有听清,弯腰凑向她。 “我说——你的衣服太正经了。”沉黛踮起脚尖,替他解开黑色衬衫最顶上的两颗纽扣,想了想觉得还不够,又去解第三颗。 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鲜活却不夸张的肌肉藏得严严实实,配着成熟稳重的面孔,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看起来要多禁欲有多禁欲。 这会儿,美好肉体的真面目被她一点一点揭开,堪比古希腊英雄雕像的流畅线条、在灯光下好像发着光的匀称肌理,还有若隐若现的两个凸起,共同汇聚成浓烈的荷尔蒙,向四周快速弥漫。 沉黛首当其冲,下意识屏住呼吸。 这时,也不知谁从后面撞了顾续明一下。 顾续明没有站稳,栽向沉黛,两手下意识张开,和她抱了个满怀。 涂着酒红色口红的嘴唇贴向他裸露着的胸口,在锁骨正中印下一个形状饱满的吻。 沉黛的脸腾地涨红,想要找出湿巾帮顾续明擦拭干净,却被他牵住手腕,带向卡座。 他好像完全没有察觉身上的异样,低声对她道:“人太多了,先喝点儿东西,休息休息再跳。” 沉黛忍不住往他胸前看了又看,嘴唇嗫嚅两下,没好意思明说。 她看出顾续明很少来这种场合,有些过意不去:“你明天还要上班,要不我们回去吧?” “没事,再陪你玩会儿。”顾续明替她点了一杯鲜榨果汁,自己要了杯白兰地,“沉黛,如果你想表达感谢,待会儿开车送我回家好不好?” 没有不怀好意地灌她酒,还不着痕迹地提供还人情的机会,让她觉得如沐春风。 他总是这样,温柔又绅士。 “没问题。”沉黛笑着接过他的车钥匙。 两个人玩到半夜,沿着依然热闹的酒吧街闲逛。 夜风吹乱沉黛的长发,她抬起手整理发丝,眼角余光看见顾续明将衬衫纽扣一颗一颗扣好,也将她的口红印掩进深色的衣料里,悄悄松了口气。 顾续明拿出烟盒,粗长有力的指节推出半支烟,礼貌地征询她的意见:“可以吗?” 沉黛点点头:“我不讨厌烟味。” “那你要来一支吗?”顾续明把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细小的光点闪烁,发出无声的邀约。 沉黛想,抽烟大概会扣印象分。 可她更倾向于展现真实的自己。 她犹豫片刻,接过香烟,用红唇含住,仰起脸跟他借火。 身形高大的男人两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眉峰微挑,眼尾下垂,许是因着微醺,整个人介于正经与不正经之间,透着种斯文败类的意味。 他弓腰凑近乌发雪肤的女人,两支烟在半空对接,连成一条斜线,红色的火星缓慢燃烧,将他们焊接在一起。 沉黛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她在失态之前,及时往后退了半步,慢慢吸上一口。 醇厚的、清苦的气味充斥口腔,意外的有些烈,还带点儿辣。 她忍着咳嗽的冲动吐出白雾,觉得这阵子的烦躁和不安跟着消散,轻松又痛快。 “能适应吗?”顾续明用食指与中指夹着烟,低头询问着,像个打算诱拐不良少女的衣冠禽兽。 沉黛点点头,好奇问道:“这烟是什么牌子?” “请人定制的。”许是因为烟草提神,他的表情恢复正常,“你喜欢的话,我车里还有几盒,先拿去抽。” “你不介意我抽烟吗?”沉黛歪着脑袋,语调轻快,带着几分俏皮,“我是说……大部分人都觉得女孩子不该抽烟,对身体不好,以后还会影响生育。” “只要没有成瘾,偶尔抽一两支,问题不大。”顾续明很认真地回答她的疑问,“至于生育——虽然我还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但是,如果你打算备孕,我想,我会很乐意跟你一起戒烟。” 沉黛反应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被他调戏。 她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扭过头看向远处,小声道:“谁、谁要跟你备孕。” 愉悦的笑声从头顶响起:“我喝多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别介意。” 沉黛抽完一整支烟,打算送顾续明回家。 安全带刚扣好,她就接到阮飞双打来的电话。 阮飞双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向她求助:“黛黛,我肚子好疼,可能要早产!老何在外地出差,不接电话,你快来帮我!” 沉黛脸色陡变,和顾续明对视一眼,脚踩油门冲了出去。 阮飞双住在老式小区的顶楼,没有电梯,连楼道的灯都是坏的。 顾续明摸黑跟着沉黛爬上去,看见房门半开,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瘫坐在地,睡裙被羊水打得湿透,立刻弯腰抱起她,沉声道:“沉黛,我先带她下楼,你去收拾收拾生产要用的东西,赶紧跟上来。” “好!”沉黛摸摸阮飞双满是冷汗的脸,见她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声音带出哭腔,却努力保持镇定,“双双,你别怕,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 顾续明经常健身,抱着孕妇下六层楼,一点儿也不吃力。 沉黛找到证件和待产包,把门锁好,急匆匆奔下楼,看到顾续明已经把阮飞双安顿在车后座。 座垫上全是湿漉漉的羊水,气味并不好闻,沉黛发动引擎的时候,抱歉地道:“对不起,把你的车弄脏了,清洗费我来出。” “不用跟我客气。”顾续明打开汽车导航,声音沉稳,有效地安抚沉黛紧张的心绪,“去市妇幼,我托人联系上一位主任医师,又协调出一间单人病房,到了就可以做检查。” 沉黛这才明白,她跟阮飞双通电话的时候,他为什么一直在看手机。 他没有过于失态 沉黛办好住院手续,陪着阮飞双做完检查,终于打通她丈夫何健的电话。 何健慌得语无伦次,拜托沉黛照顾好妻子,买高铁票连夜往回赶。 沉黛听着阮飞双越来越痛苦的呻吟声,双腿有些发软。 她抓住她冰冷的手,安慰道:“双双,你再坚持坚持,等打过无痛就好了。” “能快点吗?”阮飞双的表情因剧痛而变得扭曲,汗水像瀑布一样往下流,“黛黛,我会不会死?我害怕……” “别说傻话。”沉黛第一次看见别人生孩子,心里慌得厉害,表面却没有露出异样,“医生说宝宝还有几天就足月了,发育得很正常,胎位也正,你注意调整呼吸,保存体力,很快就可以生下来。” 阮飞双在阵痛的间隙,发现顾续明的存在,竟然还有心情八卦,小声问:“他就是你说的那个靠谱的相亲对象吗?” 沉黛哭笑不得地回头看了顾续明一眼。 “你好,我是顾续明。”顾续明礼貌地对阮飞双点了点头,宽大的手掌轻按沉黛的肩膀,“我去问问什么时候进产房,再到护士站借辆轮椅。” 等到顾续明离开病房,阮飞双对沉黛竖了个大拇指,紧接着又抱着肚子“哎哟哎呦”叫起来。 将阮飞双送进产房,沉黛看了眼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 “这边有我守着就行,你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她催促顾续明回家,“等我忙完,再找时间感谢你。” 顾续明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决:“我留下来陪你,万一出现什么突发状况,虽然不一定帮得上忙,至少有个商量的人。” 都说生孩子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沉黛心里有点儿发虚,犹豫片刻,也就接受了他的好意。 两个人回到病房,顾续明推沉黛去床上休息:“多少躺一会儿,不然身体撑不住。正好我不困,边看电视边留意外面,一有消息就喊你。” 沉黛心神不宁地坐在单人床上,脱掉鞋子,抱着膝盖发愣。 她嫌屋里闷热,将空调温度调低,看着顾续明棱角分明的侧脸,伴着电视里听不真切的新闻播报声,慢慢歪在枕头上睡了过去。 明明暗暗的光影打在顾续明脸上身上,聚成晦昧的云团,在黑夜中不安地涌动。 他认真盯着屏幕上面孔严肃的主持人,盯着对方开开合合的嘴,瞳孔却没有聚焦,耳朵也拒绝接受信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放下遥控器,慢慢站起,无声无息地走向沉黛,像一只优雅的猎豹。 高大的身躯投下小山一样的阴影,将女人光洁如玉的脸颊、裸露在外面的肩膀完全遮住,结实的双臂扶在单人床两侧的把手上,如同难以挣脱的牢笼。 听着她绵长又稳定的呼吸声,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深、贪婪。 顾续明以为,经过多年有意识的训练,他的自制力已经比大多数人强悍。 然而,面对沉黛,他苦心建立的防线,简直不堪一击。 尤其是——睡着的沉黛。 顾续明近乎狼狈地抬起手背,蹭了蹭唇角。 还好,他没有过于失态。 至少没流口水。 他着迷地看着沉黛的睡颜,实在没有忍住,从枕头上捡起一缕长发。 造型店吹出的一次性卷发快要恢复原状,他将发尾环在食指上绕了几圈,置于鼻下嗅闻。 很淡的甜味,分不出是什么香水的尾调。 顾续明一手揉搓着长发,另一手按住领口。 衬衫底下还印着她的口红,稍一用力,便给人一种彻底揉进骨血中的错觉。 身体跟着沸腾起来,一股邪火烧上小腹。 他隐忍地皱了皱眉。 沉黛被顾续明喊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 身上搭着他的西装外套,床边放着一杯热豆浆。 “你的朋友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顾续明第一时间分享好消息,“她在产房里面观察,宝宝在保温箱,你准备一下,我们过去接她。” 沉黛松了口气,用吸管戳开豆浆喝了半杯,跳下床赶往产房。 阮飞双身体底子过硬,又是顺产,坐着轮椅回到病房的时候,精神还不错。 趁着顾续明出去接热水,她拉着沉黛疯狂夸奖:“黛黛,这个男人真的不错,比贺杭强好多!贺杭除了一张脸好看,还有什么?你知道吗?后半夜的时候,他还托护士带巧克力和红牛给我,让我补充体力!我命令你们立刻结婚,当我闺女的干爹干妈!” 眼看顾续明推门进来,沉黛慌得连忙捂住阮飞双的嘴,把她按倒在床上,说:“好了好了,你累了一夜,少说话,多睡觉,护士说还得输液呢!” 到了中午,何健和父母一起赶来,沉黛终于可以交班。 她站在走廊伸了个懒腰,听到楼梯间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您的意思是,已经没有手术的机会了吗?”顾续明握着手机,语气沉痛,“那他……最多还有几个月时间?” 片刻之后,他闭了闭眼睛,低声道:“我知道了。” 等顾续明挂断电话,沉黛小心翼翼地问:“是顾叔叔吗?” 他微微点头,道:“病情一直在恶化,只剩不到半年,医生建议我将他接回家保守治疗,尽量提高他的生活质量,保持心情愉悦。” “肿瘤医院离这儿不远,我过去看看他,你先开我车回去。”他把车钥匙塞给沉黛,急匆匆往外走。 “顾续明!”沉黛开口叫住他,满脸担心,“我陪你一起过去吧。” 顾续明有些惊讶,问:“真的吗?沉黛,你不用勉强自己,更不用为了还人情迁就我。昨天晚上的事,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不勉强。”沉黛抬脚跟上他,“你先陪我去一趟商场,我要买身适合探病的衣服。” 沉黛记得顾续明说过,顾垣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他成家立业,因此挑了条颜色淡雅、设计简约的长裙,换上串着珍珠的一字带凉鞋,打扮得像个温柔体贴的完美女友。 顾续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微厚的嘴唇紧绷,显得有些严肃。 沉黛理了理头发,对着镜子转了个圈,问顾续明:“怎么样?” “沉黛,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顾续明开门见山,把本该心照不宣的默契揭开,“你打算以什么身份见顾叔叔?我的普通朋友,还是正在交往的女朋友?” 沉黛被他问得尴尬,与此同时,有些恼羞成怒。 “你希望是什么身份?”她不肯接招,将难题抛回去。 “别误会,无论是什么身份,我都很感激你的陪伴。”顾续明走近两步,站在沉黛对面,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我在想,你有没有可能同意——跟我闪婚?” 增加筹码 沉黛下意识后退半步。 “是为了让顾叔叔安心吗?”她不是不能理解顾续明的心情,却觉得这个请求有些唐突。 婚姻不是儿戏,他们才认识几天? “有这方面的原因。”顾续明坦诚地点了点头,毫不避讳自己的私心,“除此之外,就目前的了解来看,我认为你是我心目中非常理想的结婚对象,想要征询一下你的意见,看看我们能不能先把婚姻关系确定下来,再慢慢培养感情。” “……这太快了。”沉黛有些招架不住,“我不明白你喜欢我什么。” 顾续明暂时搁置这个话题,照着沉黛的喜好又挑了两条裙子、一条连体裤,结账之后,带她来到旁边的咖啡馆。 他点了两个刚烤好的可颂和一杯热拿铁给她当早餐,这才回答她的疑问:“沉黛,你有很多优点,比如,你明知道嫁给我之后,就算立刻离婚,也能分到不少财产,却一点儿也不心动。” 沉黛“噗嗤”一笑,道:“我不缺钱,也没那么爱财,赚多赚少,够花就行。” “这是可贵的品质,对我却很不利。”顾续明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慢慢搅动面前的咖啡,一双幽暗的眼眸却深深地看着她,“这意味着,在你眼里,我和其他追求者没什么不同,不具备任何竞争力。” “别这么说。”沉黛听不得他妄自菲薄,态度有所软化,“你比大多数人都要优秀,既有风度,又有能力,对长辈也很孝顺……” “所以,你不讨厌我,对吗?”顾续明反守为攻,语气却依然温和,巧妙地藏好自己的强势,“目前还没发现我有什么扣分项,对吗?” 沉黛被他问住,迟疑片刻,轻轻点头。 “我知道我的恳求非常冒昧,可我确实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顾续明轻啜一口咖啡,从公文包里拿出钢笔和便签本,“我愿意为自己的‘过分’要求增加筹码。” 沉黛带着几分好奇,看着他在浅灰色的便签纸上写出一列数字编号。 “第一,我们可以暂时保持形式婚姻,分房居住,互不干涉。”他写下几个关键词,字迹遒劲,铁画银钩,“不过,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你帮我瞒住顾叔叔,我也会对你家人尽心尽力。” “第二,如果我们最终没能走到一起,我可以接受和平分手,平分名下的财产;如果我在婚姻存续期间出轨,那就净身出户,竭尽所能给你补偿。” 他没有要求沉黛对婚姻忠诚,却单方面约束自己,主动提高离婚成本。 沉黛有些动容,却理智地提醒:“顾续明,这样对你不公平。” “是我有求于你,理应拿出足够的诚意。”顾续明继续往下写,“第三,我自愿将名下的一套房产过户给你,当做我们的婚房,再开一张副卡,结婚之后所有的生活开销,全都由我负责。” “那套房在公司附近,环境还不错,如果你来顾氏上班,开车只需要十分钟,会很方便。”他不忘提醒她继续考虑做助理的事,“有空我带你过去看看,好不好?” 沉黛以手托腮,认真听着,既觉感动,又觉不安。 他给的条件太好,好到令人怀疑,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动机。 可他主动表示要将罗列的所有条款签进合同里,请律师公证,还说可以支付一定数额的保证金,实在看不出哪里有诈。 沉黛差点儿答应,咬了咬舌尖,方才勉强保持清醒:“……让我想想。” 顾续明握着钢笔的手悄悄收紧。 他喝了口已经凉透的咖啡,明明苦得钻心,却没皱一下眉,微微颔首:“好。” 两个人一路无话,快到肿瘤医院的时候,顾续明忽然踩下刹车,停在路边,捏了捏眉心:“沉黛,我不觉得我吃亏,再追加十几个条款,也不吃亏。” 迎着沉黛困惑的眼神,他弯腰凑近她,嗓音低哑又惑人:“形式婚姻只是过程,不是结果。等我们的感情基础变得牢固,一切水到渠成,你说不定会发现,我是各种意义上的、最适合你的结婚对象。”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最终目的。 他很真诚,也很自信,这些少见的特质令沉黛心动。 顾垣年逾六十,头发花白,面容枯瘦,看到顾续明的时候,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 一对养父子的五官没有什么相似之处,气质却很一致,都是端正又稳重的类型,一看就很正派。 “顾叔叔好。”沉黛礼貌地送上果篮,和顾续明并肩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顾垣的眼睛越过他们,投向虚空,好像看到了什么梦寐以求的场景,浑浊的眼睛里涌出热泪,激动得双手颤抖。 “好,好。”他握住顾续明的手,似乎很想催婚,又怕沉黛害羞,只能用力摇晃,“沉小姐很好,续明,你要把握住机会。” “叔叔,我会的。”顾续明摇高病床,将顾垣扶起,在他身后垫了两个松软的枕头,动作细心又自然,“医生说您的病情稳定了很多,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到时候,我陪您到山上住一段时间吧?” 顾垣似乎识破了他善意的谎言,却没有拆穿,笑道:“集团那么多事,怎么走得开?少拿我这个老头子当借口偷懒,我还是在南苑那边住得舒服。” 沉黛陪着顾垣聊了一会儿,见他旁敲侧击地打听自己喜欢什么珠宝,想去哪里旅游,好像恨不得跟顾续明一样直接给房给卡,既觉好笑,又为老人所剩不多的生命而感到难过。 她认真记下顾垣的住址,答应以后经常上门拜访,等老人精力不济,靠在床头打盹,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顾叔叔很喜欢你。”顾续明替沉黛拦了一辆出租车,把着车门不放,“沉黛,我不想让他留遗憾,更不想给自己留遗憾,所以,我说的事,你好好考虑考虑,行吗?” 沉黛郑重点头:“好。” 她回到家里,反复回想认识顾续明以来的所有细节,有些心烦意乱。 她知道他是很合适的结婚对象,一旦错过,大概率会后悔。 可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像被赶到架子上的鸭子,犹豫不决,进退维谷。 沉青松和田书君开完会回来,打开门的时候,看见女儿拥着抱枕坐在沙发上发呆,对视一眼,有些担心。 “黛黛,有什么心事吗?”田书君打发沉青松去厨房切西瓜,走到沙发后面摸了摸她的脑袋。 “嗯……”沉黛跟父母的关系很好,堪称无话不谈。 她咬了咬唇,把心一横:“爸,妈,我可能要结婚了。” “咣啷”一声,沉青松手里的西瓜掉落在地,摔成好几瓣,汁水溅得到处都是。 他和田书君异口同声:“什么?” 一个可怕的秘密 沉青松和田书君如临大敌,仔细询问了沉黛很久,得知她选中的结婚对象是爷爷介绍的忘年交,依然不太赞同。 “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应该慎重一点。”田书君不明白女儿在想什么,“黛黛,我们没有催过你啊,你也不是冲动的性格,这一回是怎么了?” “你妈妈说的没错。”沉青松将地上的西瓜打扫干净,洗了一盘葡萄,“你了解他吗?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的想法跟我们不一样,可是,至少应该交往个两三年,彼此知根知底之后,再考虑更进一步吧?” 沉黛哭笑不得:“我今年都二十六了,双双比我还小几个月,孩子都生出来了,你们为什么一点儿也不着急?” “在爸爸妈妈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子啊。”田书君宠溺地弯腰抱了抱她,“这样吧,我们先托人了解一下那位顾先生的情况,再给你答复。” 沉黛没想到父母这么谨慎,去阮飞双家里探望的时候,忍不住跟她倾诉。 这么热的天气,阮飞双的婆婆不让她开空调,两个人坐在客厅,热得汗流浃背,瘦巴巴的小婴儿挥舞着双手直哭。 阮飞双烦得要命,趁着婆婆出去买菜,向沉黛大倒苦水:“黛黛,别嫌我说话难听,你有点儿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爸妈那是关心你,俗话说‘嫁人如投胎’,虽然现在总提倡男女平等,可女人在婚姻关系里经常处于弱势也是事实,多打听打听没什么不对。” 她将女儿抱在怀里,指指逼仄的小两室,神情有些委顿:“结婚的时候,我想着有情饮水饱,只要老何心里有我,踏实上进,总能熬出头,所以跟我妈闹得很僵,就算住院生孩子,她也没有过来看我一眼。” “但是,现在我开始后悔了……”她长长叹了口气,看向电视上面挂着的结婚照,“黛黛,我妈说的没错,钱真的很重要,至少能解决生活中的大部分问题,女孩子尽量不要低嫁,更不要委屈自己……” 沉黛听得怔住,担心地握住阮飞双的手:“双双,何健对你不好吗?要不我给你请个月嫂吧?” “他对我很好,但是我还是觉得生气。”阮飞双低头不住亲吻女儿的小脸,睫毛变得湿润,“他工作太忙,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里,他妈嫌找月嫂浪费钱,拍胸脯保证能照顾好我,结果呢?天天煮肉汤催奶,一根青菜都没有;不让我开空调,也不让我洗头洗澡;催着老何搬到次卧睡,自己搬过来,说是要照顾西西,到了夜里呼噜打得比谁都响,西西怎么哭她都听不到……” 阮飞双和何健在大学里是人人称羡的金童玉女。 然而,再相爱的恋人,进入婚姻,也不得不面临一地鸡毛。 沉黛不好意思再拿自己的事打扰她,帮着给西西换过尿不湿,起身告辞。 “黛黛,顾续明跟你门当户对,人品又好,你爸妈查不出什么问题的。”阮飞双对顾续明的印象很好,“不要错过好姻缘,我等着吃你们的喜糖。” 沉黛的脸红了红,问:“你怎么办呢?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阮飞双冲她眨眨眼,流露出几分熟悉的狡黠:“不用,我这两天准备找机会闹场大的,把他妈送回老家。” 沉黛一想,阮飞双从来都不是能够吃亏的性格,正因如此,才和自己投缘,也就放下了一半的心。 不过,阮飞双说的话并不全对。 沉青松和田书君委托亲朋好友仔细调查了一圈,发现了顾续明的疑点。 他确实是顾垣的养子和遗嘱指定的唯一继承人。 可是,他父母的死并非意外。 沉黛捧着颜色泛黄的旧报纸,在心里推算时间。 顾续明父母坠楼身亡的时候,他才十二岁。 新闻报道语焉不详,只说这是一起家庭集体自杀案件,唯一的幸存者因安眠药服食过量,被紧急送往医院。 沉黛迎着爸妈担忧的眼神,沉思许久,决定当面问问顾续明。 她给他发了条消息,约他出来吃饭。 当晚,顾续明准时到达餐厅,手捧一大束红玫瑰,身形挺拔,器宇轩昂。 听完沉黛的问题,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像是被什么可怕的噩梦缠住,嘴唇紧紧绷着,一言不发。 沉黛轻轻拨弄着花束上绑着的缎带,有些过意不去:“如果你觉得受到了冒犯,就当我什么也没问过。对不起,我不该打听你的过去,更不该揭你的旧伤疤。” “沉黛,别误会,你没有冒犯我,新人入职的时候还要做一下背景调查,更何况婚姻大事?你和叔叔阿姨的顾虑我很理解。”顾续明回过神,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和体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那件事对我伤害很大,我潜意识里一直不想面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沉黛表示理解:“没关系,不用勉强。” “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顾续明好像担心沉黛因此拒绝跟他结婚,深吸一口气,艰难却坦诚地将当年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我爸妈是青梅竹马,白手起家,相互扶持着赚了第一桶金,认识顾叔叔之后,爸爸和他联手,全力拼搏事业,妈妈则留在家里全职照顾我。” “爸爸的公司越做越大,人也脱胎换骨,变得优雅风趣,妈妈却得了抑郁症,经常在家里掉眼泪,大把大把地吃药。”他低垂着眼皮,神色变得痛苦,“她太爱爸爸了,爱得疑神疑鬼,难以克制自己的控制欲,爸爸很快就觉得窒息,跟一个生意场上认识的女强人走到了一起。” “妈妈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两个人从早到晚都在吵架,那段时间,我连学都没上,每天躲在自己的房间,不敢发出任何动静。”他的眼圈有些发红,掩饰地用手背蹭了蹭眼睛。 “顾续明,别说了。”沉黛隐约感觉到,自己撞见了一个可怕的秘密,既愧疚又同情,从包里找出纸巾递给他,“我不想听了。” 可顾续明坚持把这件事说完:“沉黛,现在不跟你说清楚,我怕我以后再也没有勇气提起。总之……爸爸铁了心要离婚,妈妈大哭大闹,折腾了很久,有一天竟然松了口。” “她说要带我们去老房子里住一晚,留个念想,当天晚上,在我喝的牛奶里下了很多安眠药,拖着爸爸跳了楼。”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骇人的事实,“听说,他们当场身亡,脑浆混在一起,妈妈的双手双脚死死缠着爸爸,怎么掰都掰不开。” 沉黛再也坐不住,走到顾续明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续明靠在她身上,闭着眼睛,声线颤抖:“沉黛,你别害怕,我妈妈的抑郁症是后天得的,跟家族病史无关,亲眼看见她经历的痛苦,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像我爸爸一样出轨,令心爱的女人伤心。” 沉黛心疼地抱住他,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这些让你难过的事。” 顾续明摇了摇头:“沉黛,你知道吗?他们离开之后,我常常怀疑自己的存在到底有没有意义,是顾叔叔给了我温暖,收养我,照顾我,送我出国读书。现在,唯一的亲人也要离开我了,我真的很需要你的陪伴,我真的害怕这一回撑不下去。” 沉黛低头看着在别人面前笃定又强大的男人,毫不避讳地表现出脆弱的一面,撞上他眼底隐隐的泪光,只觉心脏被什么击中,变得又酸又软。 她难以抵抗强者低头所带来的微妙成就感,头脑一热,冲动地答应了他的请求:“顾续明,我愿意跟你结婚,我们找个时间签合同吧。” 她还没有完全放下贺杭。 但她想快刀斩乱麻,彻底结束那段持续了二十多年的纠葛。 顾续明洗了把脸,开车将沉黛送回家,约好第二天正式上门拜访。 他目送沉黛走进小区,五指虚张,捕捉着她留在车里的微弱香气,眼神微微闪烁。 其实,他还瞒了她一些事。 比如,他痛恨父亲的不忠,以跟对方相像的容貌为耻,性格上更像母亲。 妈妈有什么错呢? 爱一个人爱到极致,渴望从身体到灵魂的彻底占有,要求对方眼里心里只装得下自己,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适合过日子的人 正式拜见未来岳父岳母的时候,顾续明的发挥依然稳定。 他带来几个蓝色文件夹,将英国一流名校的毕业证书、名下的所有不动产证、信托基金资产证明、顾氏集团的股权证明等资料,一一交给沉青松和田书君过目。 最夸张的是,他还带了最近刚做的全身体检报告。 沉青松看得很认真,时不时提几个有些苛刻的问题,田书君则更关心婚姻观念和日常生活的契合度。 “小顾年纪也不算小了吧?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她握着沉黛的手,语气温和,眼神却透着锐利。 “我今年三十岁。”顾续明欠了欠身表示礼貌,含笑看了沉黛一眼,“孩子的事不着急,我尊重沉黛的想法。” 他顿了顿,又道:“沉黛应该跟你们说过了吧?除了顾叔叔,我没有别的亲人,所以,结婚以后,不会有长辈给她施加压力。” 有车有房,父母双亡。 说句不厚道的话,这实在是岳父岳母心里非常理想的配置。 田书君笑着点点头:“我们黛黛从小娇生惯养,连饭都不会做。这样吧,如果你们真的能走到一起,我和她爸爸出钱请个阿姨,帮你们打扫卫生,负责一日三餐。” “我不会让沉黛做饭,更不会让她做家务。”顾续明说出连沉黛也没有想到的答案,“我在外面留学的时候,经常自己琢磨菜谱,江浙菜、粤菜、川菜,都会一些,应该能满足沉黛的口味。” 田书君有些惊讶:“真的吗?你平时在公司忙一天,到家应该很累吧?还有精力做饭吗?” “我一直觉得,工作是为了更好地生活,不能本末倒置。而且,做饭是我的个人爱好,做喜欢的事,不会觉得累。”顾续明说着,站起身解开袖扣,“叔叔阿姨要是不嫌弃,中午就给我个机会表现表现吧?” 几分钟后,沉黛溜进厨房,不太放心地看着顾续明洗菜切菜,凑到他身边小声道:“你真会做菜吗?要不我偷偷订个外卖?” 顾续明洗好一盒蓝莓,拣几颗递给她:“沉黛,我好像没有骗过你吧?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不信任?” “我是怕你因为急着证明自己,不小心翻车。”沉黛警惕地看了眼外面,接过蓝莓,皱了皱鼻子,“我爸妈平时很好说话,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严肃,我都有些紧张,更何况你?” “别这么说,他们是关心你。”顾续明动作利落地刮掉鲈鱼的鳞片,开膛剖腹一气呵成,很像老手,“沉黛,换位思考,如果我有个你这么漂亮又优秀的女儿,我只会比他们更慎重。” 沉黛的脸红了红,明明非常受用这样的赞美,却故作生气地瞪着他:“你占我便宜?” 顾续明和她对视一眼,忍俊不禁,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她的肩膀:“出去陪叔叔阿姨说话吧,厨房油烟重,别熏着你。” 短短一个小时,顾续明用冰箱里有限的食材,准备了满满一桌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 沉青松和他喝了几杯酒,表情渐渐松弛,聊起女儿小时候的趣事,田书君看女婿更是越看越喜欢,不停往他碗里夹菜,又数落沉黛不会照顾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桌子上的菜有一大半都是沉黛爱吃的,她一不留神吃撑了些,喝了口冰可乐,没形象地打了个饱嗝。 气氛烘托得差不多,顾续明适时提起希望尽快结婚的事,态度诚挚,言辞恳切,顾垣的病情又放在那里,实在拖延不了太长时间,沉青松和田书君犹豫片刻,终于松了口。 不过,老一辈人总是更保守些,田书君对顾续明提出了几点要求—— 第一,先办仪式,一年后再领证,婚礼也要尽量低调,只邀请关系最好的亲友,避免铺张浪费; 第二,顾续明可以负责结婚后的所有生活开销,不过,他的房子不需要过户给沉黛,相对应的,沉黛的陪嫁也和他无关,两个人尽量保持经济独立; 第三,三年之内,做好避孕措施,在感情足够稳定之前,不要考虑生孩子的事。 顾续明虽然非常擅长做表情管理,听到田书君的要求,脸色还是变得有些不好看。 沉黛不太理解母亲的顾虑,却不好插嘴阻止,只能抱歉地看向顾续明。 她没想到,一年之后,她将无数次庆幸田书君的明智决定,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顾续明最终艰难地答应了田书君的所有条件。 他喝得半醉,在沉黛的搀扶下走进客卧,高大的身躯躺在床上,衬得整个房间都逼仄起来。 “……黛黛。”他越矩地牵住她的手,眼睛变得很亮,声音比平时低哑,“叔叔阿姨都这么喊你,我也可以吗?” 他的手也很大,能够完全包住沉黛,手心热得惊人。 沉黛微微挣了挣,没有挣脱,不自在地缩了缩手指,点头道:“可以。” “但是你不能像他们一样叫我小顾。”他喝醉酒的时候,没那么正经,眼皮低低垂着,唇角微勾,显出几分无赖,“你比我小四岁呢。” 沉黛眨眨眼,跟他开玩笑:“那我叫你老顾?” 他摇摇头,很认真地说:“不好,我也没那么老。” “快睡吧。”沉黛打开空调,帮他调好温度,声音变得很轻,“续明。” 顾续明很快入睡,手掌渐渐松开,还沉黛自由。 沉黛长长吐了一口气,逃跑似的走到客厅,从冰箱拿出一瓶冰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抬手猛扇脸上的热意。 “小顾睡了吗?”田书君安顿好沉青松,走过来拍拍她的后背,“黛黛,你跟我过来。” 沉黛毫无心理准备地提前拿到自己的嫁妆。 两套市中心的房子,一辆代步车,一张定期存折,还有一盒沉甸甸的首饰。 “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人。”田书君慈爱地摸了摸沉黛的长发,表情有些遗憾,“我以前还以为,你会和阿杭走到一起……” 沉黛心里一慌,急急反驳:“妈,您说什么呢?我只拿贺杭当弟弟!” “那孩子,从咱家搬出去之后,就不怎么回来,我和你爸爸只能从电视上看到他。”田书君摇了摇头,努力掩盖伤感的情绪,笑着夸奖顾续明,“不过,你的眼光不错,小顾看起来很稳重,很靠谱,是个适合过日子的人。” 沉黛和顾续明的婚期很快定下。 阴历八月十五,是个再圆满不过的好日子。 婚礼再低调,该准备的还是一样都不能少。 顾续明揽过大部分麻烦事,只在重要流程上征询沉黛的意见,沉黛对结婚没什么真实感,通知过几个要好的朋友,就专心地美容护肤,逛街购物。 她在一家礼服店挑选婚纱时,忽然接到贺杭的电话。 可以做朋友 电话里,贺杭的声音有些嘶哑,语速比平时快:“你要结婚?” 没等沉黛回答,他又问:“为什么没告诉我?” 两分钟前,他从共同好友的朋友圈看到这个消息。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沉黛有些心虚,生硬地找借口:“婚礼不打算大办,只邀请了一小部分人……” “我没有被邀请的资格?”贺杭冷笑一声,当机立断,“你在哪儿?我们当面说。” 沉黛犹豫片刻,报出礼服店的地址。 贺杭的怒气好像上了一个台阶,连招呼都没打,就直接挂断电话。 沉黛不明白他又抽什么风,心烦意乱地挑了一套婚纱,走进试衣间。 贺杭赶到店里的时候,看到沉黛站在镜子前,长发高挽,头戴花冠,身体被洁白的轻纱簇拥着,手里握着一小束白玫瑰。 婚纱是短款设计,两条修长笔直的腿露在外面,衬得整个人纯净又俏皮。 贺杭的脸色一点点变白,这么热的天气,手脚竟冷得像冰,要不是靠最后一口气吊着,只怕已经摔倒在地。 过来的路上,他一直在回忆沉黛这段时间的反常行为,猜测她的动机和想法,总觉得“结婚”的消息透着不真实。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 沉黛已经移情别恋。 她不要他了。 “……阿杭,”沉黛看着镜子里的男人出了会儿神,主动打破尴尬的氛围,转身面对贺杭,“帮我看看,好看吗?” “不好看。”贺杭毫不犹豫地给她泼冷水,语气僵硬得像刚出厂、还没经过数据训练的机器人,“裙子太短,不够庄重,长辈们看见,心里会有意见。” “我还挺喜欢的。”沉黛摸摸蓬松的裙摆,继续挑选其他款式,“不过你说的有道理,我再试试别的。” 她试一件,贺杭否定一件。 长款的样式太呆板,中式的颜色不够正,抹胸容易走光,扣子系到领口又影响舒适度。 最后,沉黛有些泄气,一语道出关键:“不是婚纱不好看,是你看我不顺眼。” “……”贺杭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手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他别扭地看向透明玻璃上热烈亲吻的小人贴纸,问:“这个婚,是非结不可吗?” 沉黛最恨他不肯上前又不肯放手的暧昧态度。 她带着几分怄气的意思,斩钉截铁地道:“对,非结不可。” “那我们呢?”贺杭指指她,又指指自己,“我们以后算什么关系?” 沉黛咬咬牙:“你要是愿意,我们可以做朋友。” 贺杭语气尖锐:“连结婚都不需要告知的那种朋友吗?” “那我……”沉黛的胸脯因气恼与窘迫而剧烈起伏,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那我给你补一张请柬。” 两个人较劲似的瞪视对方。 店员搞不清状况,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片刻之后,贺杭先一步服软:“黛黛,我没有跟你吵架的意思。” 沉黛吃软不吃硬,脸色渐渐缓和下来,道:“我也没有。” 他从五岁就借住在她家,两个人同吃同住,共享爸妈,二十多年的情分非比寻常,不会因为没有修成正果,就彻底消磨。 “黛黛,走吧,我请你吃饭。”贺杭把这个礼服店当成刀山火海,再多待一秒都忍不下去,只好低声下气地哄沉黛,“吃你喜欢的火锅,好吗?” 沉黛沉默地换好衣服,跟他走进不远处的商场。 锅底还没沸腾,贺杭就开始打听结婚对象的情况。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是做什么的?人品过得去吗?”他吃火锅只吃清汤,食材也只吃固定的几样,于是,大部分盘子都摆在沉黛这边。 “他稳重又可靠,家里条件也不错,我爸妈都很满意。”沉黛不肯暴露自己闪婚的事实,巧妙地转移话题,“对了,爸妈好像有点儿想你。你那个房间没人动过,被子也经常晒,什么时候有空,回去看看他们吧。” 贺杭觉得自己被重重迷雾包裹。 不久前沉黛还忙着相亲,为什么这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人?是早就认识,还是一见钟情? 而且,沉青松和田书君都是很传统的性格,怎么会在女儿的婚姻大事上这么草率? 他是得回去看看。 “我知道了。”贺杭用公筷将雪花肥牛卷放进辣锅,轻轻搅动两下,等肉片变色,夹给沉黛。 沉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调侃道:“我看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你以前从来不会给我夹菜,都是我照顾你。” “……”贺杭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你不喜欢照顾我吗?” 他以为,她喜欢那样的相处方式。 她小时候最喜欢玩过家家,给洋娃娃洗漱、穿衣服、做饭。 她说那个过程很有成就感。 沉黛撇撇嘴:“我又没有受虐体质,还不是……” 还不是太迷恋他,才肯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 她觉得现在纠缠这些没有意义,便及时止住话头,低头认真吃菜。 贺杭盯着她秀美的面孔出神,忽然说:“黛黛,你明明可以拥有自由自在的人生,真的打算为了一张结婚证,彻底困在家庭里吗?” 他固执地坚持自己那套观念:“结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反而给了对方约束你、用情感操控你的权力,以后我们为了避嫌,甚至不能经常见面。而且,如果夫妻发生矛盾,甚至家暴,身边的人也总是秉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催促你们和好,想要离婚,根本……” “够了。”沉黛逆反心理上来,把筷子摔到桌上,“他很尊重我,不会约束我、操控我,更不会家暴我。贺杭,你要是闲着没事,不如回家多练练琴。” 她带着情绪,把他的劝告当做耳旁风。 贺杭彻底闭嘴,吃着清清淡淡的食物,只觉嘴里发苦。 他竭力装作接受事实的样子,蹩脚地摆出从容表情,在分别的时候,询问沉黛还有没有时间陪他参加演出。 也迂回地试探她是否打算辞职。 “我订了机票。”沉黛也努力表现得自然,看到贺杭的衣领上沾着一点油渍,强忍着没有拿出湿巾帮他擦拭,“这周六早上八点,机场见。” 贺杭悄悄松了口气。 他没想到,她订了三张机票。 叫陈静云的中年女性,是业内资深的经纪人,也是她找来接班的新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