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丽》 一 ~她曾经拥有一个特别的朋友，不能说出口，只能自己想念~ 花店捧来一束玫瑰，在同事们欣羡声中，送到她的手里。 那是一束非常能满足女性虚荣心的玫瑰花束，她忍不住扬起嘴角，但翻来翻去没看见卡片或字条。 当时公司正强迫员工玩一种小天使小主人的游戏。她想，小天使送的吧，于是到公司内网留言区致谢。 「谢谢不知名的小天使，我一直很想要这么大束的玫瑰花，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同事们纷纷留言起鬨，问她是不是在暗示男友太过小气？ 不久前她已经发出喜帖，即将跟同公司不同部门的男友订婚。 是个相处起来很轻松的男人，走的是实际路线，不是送花的风格。今年的小天使还真慷慨，应该是很熟的同事吧？她想。 「嗨，你收到花了。」 电脑萤幕跳出陌生讯息，从没见过的id。她颇为诧异，小天使把戏真多。「谢谢你。」 对方很快回覆：「我看到你的留言，但我不是你的小天使。」 「那你是谁？干嘛送我礼物？」 「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她最喜欢玫瑰的香气，只是，交往过的男友都认为送花太多此一举，顶多刚交往时送个两三朵，从没送过满怀的大一束。 「我知道你会喜欢。」 她回：「先告诉我你是谁？」 「你喜欢就好，不用知道我是谁。」 「这很奇怪欸，我不想收来歷不明的礼物，恶作剧吗？」 「不是，只是想送你花，我知道你很喜欢玫瑰，尤其是大束的。」 「你到底是谁？干嘛搞神祕？」她key出几个相熟同事的名字。 「都不是，不用猜。」这是哪招？她马上又写：「是订婚礼物吧？大家合送的吗？」 对方回：「不是订婚礼物，不是合送。」 等了老半天没下文，她开始处理工作琐事，忙碌一阵，忽然对方又传来讯息，一看有点诧异。 「我只是想在你订婚前让你知道，有一个人很欣赏你。」 她没回，静静盯着萤幕，等候对方出招。这百分百是恶作剧，就不知道是谁搞的鬼。 对方看她没回应，又继续传：「或许有机会让你重新考虑订婚的事。」 欸，这是怎样？她对着萤幕哼哼两声，两隻眼睛同时到处搜寻，但没看到附近同事在回讯息。看来对方跟她不同楼层，她想了想，回覆：「你要是有诚意，就应该早一点告诉我。」 「我是在你发帖子之后才确定心意，我想像过我们相处的情况，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 「听起来我认识你？你是哪个部门的？在哪一楼？」 「这我暂时不想回答。」 她没回，等着对方自己继续打字。 「我知道你喜欢逛街购物，你不用改变，只是，我现在赚的不多，可能没办法让你随心所欲去买，但我会尽量供应你。」 她有点啼笑皆非，但看来对方是认识她的，但认识还不够深。 「你考虑看看。」 她没再理会，开始埋头工作，本以为对方已经停止，没想到，下班前打开通讯软体，发现对方留下一大段讯息。 「请不要认定我在开玩笑，我有自信比你男友还要了解你。」 她皱皱眉，老实说，即将变成未婚夫的那个男人，并不怎么了解她。 对方完全不在意她的已读不回，逕自不断传讯：「你迷恋张爱玲，我虽然不到迷恋的程度，但也非常熟悉她的文字；你时常一个人跑影展看电影，以后我可以陪你。」 嗯，她的确迷恋张爱玲，也时常独自看片，还真的挺了解她。到底是谁？ 「去年你被黑函攻击，很抱歉我当时没有帮上忙。」 她愣住，持续已读不回。 「下班了，赶快回家吧，还没截稿，你应该不用加班。」 她看着萤幕，等候半小时确定对方不再传讯息过来，这才匆匆关机下班。过后几天，对方偶尔就传讯息给她，通常都是关心问候。 「中午了，赶快去吃饭，三餐要定时。」不然就是：「天气热你要多喝水，不要忙起来就坐着不动。」 她通常就是简单回覆：「ok」 「你不要一忙就板着脸，别人会误以为你很难相处。」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没有，只是我觉得你这样很吃亏，你工作时太严肃，很容易被误解。」 「我一直都是这样，所以才会被写黑函……该不会是你写的吧？」 「当然不是，那些人早就离职了，全公司都知道。」 「嗯。」 「复杂的事情轻松做，不需要太过紧绷。」 她盯着萤幕，本想已读不回，但还是忍不住回覆：「复杂的事情轻松做，这是总编的口头禪，你果然是我们部门的人，不然就是隔壁部门。」 「跟你说过不用猜。」 「……你有收到我的帖子吗？」 这次换成对方已读不回。当时她一心一意想找出答案，几乎同楼层的同事都被她怀疑过了，却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出乎她的意料。 二 ~她一直以为自己算是思想开阔的人，但后来仔细回想，当她完全猜不出对方身分，就是一种偏见~ 「恭喜你截完稿，终于可以好好休息几天。」 「对啊，我明天请特休，要来睡到饱。」她丢出一个熊大睡觉的图案。 「你不是熊，你是羊咩咩。」对方丢出一隻小绵羊。 她忍不住笑。接到花束那日开始，她像多了个网友，边上班边聊天，有时聊开了，差点耽误工作。 「上一期电影特辑你写黑帮电影，笔法跟以往相较差异很大。」 她一边包订阅赠品，一边盯向萤幕，看着对方传来的对话。 「你的文字向来细腻，描写事物和感情都比较绵长，像拔丝地瓜那样，你看过夜市的拔丝地瓜吧，夹起一个就会牵引出一堆细细长长的黄金糖线，千丝万缕，扣人心弦。」 哈哈，第一次听到有人拿地瓜来比喻她的文笔，她放下剪刀和包装纸，快速回应：「你很爱吃地瓜？」 「我会做拔丝地瓜，以后有机会做给你吃。」 她对着萤幕眨眨眼，很想追问对方还会做那些甜点，但她没有。 这几天她一直试图拼凑出对方的形貌，一开始觉得对方很阴沉，毕竟爱搞神祕嘛，谁会没事搞个新帐号跟一个快结婚的女生聊天？ 所以，特质一：阴沉。 她迅速列出几个公司里的阴沉怪咖，然后暗暗祈祷不要是他们。 说阴沉太负面，其实对方遣词用句十分文气，而且是隻书虫。 昨天两人聊到书，对方也有一整套二月河着作，也看过整套三毛、整套村上村树，在朱少麟的作品里也最喜欢《伤心咖啡店之歌》，不过，大部分读者都偏爱《伤心咖啡店之歌》就是了，只是，当他提到，最喜欢的张爱玲作品是《小团圆》时，她差点要跟萤幕击掌，她也是她也是！第一次遇到最喜欢《小团圆》的人！还有，他也喜欢《京华烟云》，而且读的居然是林语堂的英文原版。 因此，特质二：文青。 脑海中浮现公司杂志部里全部的文青。愈来愈好奇。 然后现在对方又说会做甜点。所以是个阴沉又爱做拔丝地瓜的文青？ 她摇摇头，想像不出那画面，于是转移话题：「你还没说完，黑帮电影特辑怎么不同？」 「黑帮电影，你的笔法变得精简而且冷冽，我第一次看到你用这种写法。」 「不像地瓜了？这算是称讚？」 他丢出一个捧腹大笑的图案，「不像地瓜，像莱姆伏特加，第一口就很惊艷，喝下肚之后很烧。」 原来她写出酒味？第一次听到这种比喻，这比直接称讚她文笔好还要让人雀跃。她对着萤幕敞开笑容，回传讯息：「我从小就喜欢黑帮电影，这次熬夜写好久。」 「怎么又熬夜，你需要多休息，中药记得吃。」 这语气，怎么文青变成老妈子？她看着桌上的中药包，忽然又想追问对方身分，但想想还是算了。她和搞神祕的同事变成网友，每次都是对方先丢讯息，她处在被动状态。刚开始她时常已读不回，渐渐地居然愈聊愈开心。 她的未婚夫也爱看电影，但只看好莱坞商业片，像是「钢铁人」、「变形金刚」那类，她完全没兴趣。 未婚夫偶尔也看书，但都是理财或业务拓展相关的工具书，她连书名都记不得。 但未婚夫喜欢陪她观赏艺文表演，看舞台剧、听音乐会等等，或许是有真人在舞台上动来动去让他觉得比较不无聊。总之，她喜欢挽着未婚夫的手走进两厅院的那份期待感。 再次进入截稿地狱，她忙得没日没夜，终于熬到看彩样，翻完最后一页，忽然想起，对方已经好几天没敲她…… 她盯着静悄悄的帐号，手一滑，点开来看。 最后一次对话是在五天前，他们聊到王定国的散文集《探路》，其中有一篇「姊姊」，那种透过盗用姊姊文章来怀念亡者的方式，两人都感到泪崩。 对方提及高中时母亲骤逝的茫然感，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学对方的语气，要他早点下班多休息。 然后，中止对谈。 她对着萤幕左思右想，对方是阴沉、搞神祕、爱喝莱姆伏特加的怪咖文青，忆及离世的母亲应该格外伤感吧。她可不是对朋友漠不关心的人，手一滑，按出一个「嗨」的图案。 等了半小时，同事们一个个离开办公室，她盯着电脑，对方还是没读。 「你没事吧？这几天很忙？」终于，她第一次主动传讯息给对方。 又过半小时，她将桌面收拾乾净，正准备关上电脑时，对方丢出回应，一看，不禁愣住。 「我以后不会再传讯息给你，这个帐号等一下就会删掉。」 「为甚么？」她错愕。 等待许久，她几乎要慌张起来，生怕对方就这样消失无踪，徒留给她毕生最大悬念。 幸好，几分鐘后对方又回应。 「前几天在国家戏剧院的停车场看到你。」 她想了想，回传：「喔，我跟男朋友去看四月望雨。」邓雨贤的生平故事改编为音乐剧。 「我知道，我有看到他。」 「你也去看四月望雨？我们看同一场？」 又是隔好几分鐘，才等到回传：「你看起来很幸福，这样我就安心了，我以后不会再传讯息给你，保重。」 这是怎样？文青闹彆扭？「等一下，我根本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大概是晚了1秒，或者仅仅0.01秒，帐号被删除。 他们的对话还留在萤幕上，文字都还能看见，但是上头显示对方已离开。 聊天室空了，只剩下她，以及毕生最大悬念。 三 ~她想起小时候在海边玩，两隻手抓起满满的沙子之后，高兴得大喊：我抓到了，在我手里。 结果，手才摊开来正好一阵风，把沙子全都吹散，连残存的细粒都被带走，手心空了，只剩下曾经握住的感觉~ 真相只有一个，她开始抽丝剥茧。 编辑a：疯狂爱看电影的忧鬱文青 她和编辑a去图书馆找资料时，故意提问：「你赞同久莉就是张爱玲这种说法吗？」 「啥？」编辑a推推眼镜，迟疑三秒才回答：「jolin？你说国际蔡、蔡依林喔？她要演张爱玲？不会吧那谁演胡兰成？」 「算了，当我没问。」 编辑b：退伍不到半年的孔武有力小鲜肉 和编辑b一起去採访时，她提议：「等下要不要顺道去闻山咖啡馆，看看朱少麟以前写作的地方，感受一下那个氛围？」 编辑b：「好啊……那里除了咖啡以外，有卖甚么吃的？」 「……重点是朱少麟。」 「凯开姊今天有杀气耶，那个来了喔？」 「不要叫我凯开，更不要叫我姊。」 编辑c：跑美食线的毒舌老男孩 她去找编辑c调照片时，佯装不经意问：「推荐一下哪里有好吃的拔丝地瓜？」 「我不吃拔丝地瓜，会黏牙。」 「喔……你是怕假牙被黏下来？」 「kyle，我是为你好，你要是吃太多拔丝地瓜，宴客那天整个人像颗大番薯走出来，不是，是滚出来……」 「喜宴那天不要让我看到你。」 挫败。 刚开始觉得每个人都像，现在觉得每个人都不像。 这也太难了吧！ 她好想找出那个人，没要干嘛，就是单纯觉得，难道不能做朋友吗？她是那种分手后还可以继续跟前男友往来的人，身边也有不少男性友人，反正坦荡荡的，没必要断绝往来这么小气吧？午休时间，她拎着小提袋走在公司大楼地下室的美食街，忽然闻到一阵清香，停下脚步，发现自己站在花店前。 她眼睛一亮。 公司大楼地点偏僻，附近就只有这间花店，那个人的玫瑰花束肯定就是在这里买的！ 「小姐想买什么花？送人还是自己要的？」老闆娘热络招呼。 「请问……」还没问出口，店里电话就响起来，老闆娘露出歉然表情，她连忙做个手势，示意对方赶紧接电话。 她自己在店里逛，走在花堆里特别香，心情也特别好，她绕到后排，蹲下来看着摆在地上的小盆栽。 「……好，明天准时下午两点送到，byebye。」 讲完了？她正要站起来，忽然听见有人走进店里，老闆娘爽朗的声音再度响起。 「午安、午安，上次的花束还满意吗？我完全没有说是谁订的喔，不过我们工读生说那个小姐也没有问耶。」 她心脏碰的一声，这什么意思？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这未免太过巧合！ 「谢谢你，我还要订一束。」 对方开口了，这声音、这声音，天啊，她傻住。 「好啊，要甚么样式的？什么时候要？」 「跟上次一样要繽纷玫瑰，上次是30朵对吧，这次要99朵，下个月18号送到晶华酒店。」 那天是她订婚日，而且就是在晶华酒店！ 「收件人是谁？」 「跟上次一样，杨佳凯，也是直接写kyle就好。这次也不要属名，如果有人来问，就说不知道是谁送的。」 怎么会这样？她到底要不要站起来？要不要露面？但是、但是，哎呀好尷尬…… 「好，我写一下……咦，刚才那个小姐呢？」 「嗯？」 她听见老闆娘的脚步声，忽然慌张起来，居然还碰倒两个小盆栽，这下子更显狼狈，万般不得已，从花堆里慢慢站起来，两手紧紧揪着小提袋，定睛看向眼前人。 搞神祕送花，又消失无踪的人，就在她面前。对方穿着深蓝牛仔裤搭配白色衬衫，高挑修长的身材，顶着一张乾乾净净的素顏，绑个俐落的马尾，肩上背着一台小单眼。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是这个人送的花。 公司里唯一的女摄影师，茉莉！ 四 ~她曾有一颗心爱的玻璃弹珠，是阿嬤从表姊那儿替她掠夺来的战利品，因为带点心虚，所以每次都独自躲在昏暗的书桌底下把玩。 一颗橘子色的玻璃弹珠，她好几次握在手里玩着玩着就这么睡在书桌下。 可见有多么喜欢！ 结果，前阵子打扫阿嬤家，将那颗珠子洗乾净后拿到太阳底下一照，赫然发现，原来那颗玻璃弹珠的色泽根本不是亮橘，而是艷红。 是否，她所以为的，从来不是那么绝对~ 茉莉，跟她不对盘。 茉莉报到那天，她跟几个女同事在摄影棚整理厂商出借的春季新装，闹成一团，她同时套着两件洋装躺在沙发上大笑，茉莉瞥她一眼，没有笑容。 茉莉不想跟她搭档，上个月外拍分组时，班表明明安排她俩一组，她却不经意听见茉莉向总编要求跟其他编辑同组。 茉莉认为她很白目，她感觉得到。两个月前她们去花莲出差，她差点踩到茉莉的镜头，当时茉莉挡开她的脚，表情僵硬。 茉莉受不了她，肯定的。 「你怎么会蹲在那里？」 「我……纯粹路过，那个那个……不是说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吗，所以就进来看看。」 茉莉拉一下单眼相机的背带，露出淡定微笑。 kyle站在花堆里狼狈不已，跟茉莉形成强烈对比。她努力想挤出一点正常的对话，却发现茉莉已经在订单上签名，转身往外走。 搞神祕的人可以这么大方吗！喂，给我站住！ kyle慌慌张张跟着跑出去，高跟鞋发出喀喀喀的声响，差点追不上眼前穿球鞋的人，她急喊：「茉莉。」 对方停下脚步，转身问：「吃过没？」 「还没。」 「我也还没。」茉莉四处张望，遥指美食街，「要不要吃摩斯汉堡？」 这就叫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对吧？kyle只能点点头，跟在超跩摄影师后头，一起来到汉堡店点餐坐定。 直到汉堡都已到齐，还没人开口讲话。 kyle从没单独跟茉莉一起用餐过，他们在网路世界很能聊，现实生活中却没什么交流，原来，虚实整合的难度远比想像中还要高。 她还没能把网路里那个谈笑风生又会做拔丝地瓜的文青，跟坐在面前的茉莉连在一起。 「不要鑽牛角尖。」 啥？kyle抬起头来看着茉莉。 「你就当成，一个默默欣赏你的朋友，不用想太多。」 kyle把嘴里的汉堡吞下去，追问：「有多欣赏？」 茉莉拿起饮料，喝完才回答：「不是叫你不要鑽牛角尖。」 怎么可能啊？kyle忍住没翻白眼，忽然想到：「刚才那束花很贵耶，干嘛浪费钱？等下去取消。」 「就当成是礼金吧，我不另外包红包。」茉莉看她一眼，「礼金跟玫瑰，你应该比较喜欢玫瑰。」 kyle露出笑容，这句话听起来就像网路里那个知她甚深的文青了，但是99朵玫瑰花束的价钱比起礼金高很多，她向来不占人便宜，这一想，赶紧强调：「等你结婚时我买礼物送你。」 茉莉明显愣住，眼神流露一抹无奈，似有深意看着她。 她说错话了，虽然不知道说错什么，但茉莉的表情让她知道这句话不该说出口。kyle拿起可乐低头猛吸。 一顿尷尬的午餐，两人无声无息吃完，无声无息一起走回办公室。 kyle拿起手机，传讯给对方：「还是朋友吧？以后继续讨论电影？」 隔了很久，久到kyle差点要跑去摄影棚偷窥时，终于对方回传：「ok」 她将手机放回桌面。 「凯开姊在高兴什么？」隔壁的小鲜肉好奇看着她。 「不告诉你。」 「凯开姊一笑，我就知道案情不单纯！」 「今天文编截稿，为何没看到你的文章？」 小鲜肉秒退，假装耳聋认真校稿。kyle将目光移回萤幕。 原来，是茉莉。 比起满脑子电影的忧鬱文青、天然呆的小鲜肉、毒舌老男孩，忽然觉得，这答案虽然意外但比想像中更好。 五 ~当思绪拉成一条清晰的长线，心跳在两个耳膜上撞击出进行曲，我便知道，长久以来紧握住风驰电掣的时间轴不断衝刺，等待的就是这鲜明动人的一刻~ 匿名送花的那天，曾经停泊在茉莉记忆里的电影对白、小说文章、歌词诗句，不断排列组合成各种句子衝击着她的脑袋。 她忽然成为情感丰沛的诗人，信心满满的祈祷者，勇气十足的冒险家。于是她才能够顺利传送第一句讯息。 「嗨，你收到花了。」 花。她想起第一次见到kyle的情景。花枝招展，眼花撩乱。 报到当天，总编带她来到摄影棚，才靠近就听见夸张的笑闹声，她以为棚内至少十个工作人员正在拍摄，没想到，门一推开，里面只有三个女生。桌子椅子摆满衣服，其中两个跪坐在地，一人拿一隻鞋奋力往沙发上斜躺的女孩脚上套。 「左脚prada，右脚chanel，世界在凯儿脚下。」 「哈哈哈，不要啦我怕痒。」 茉莉盯着那个浑身乱扭的女孩。整张脸顶着精緻的韩式妆容，嘴唇特别血红，笑起来毫无尺度，嘴角都要咧到天际去了，幸好两排牙齿还算洁白，嗯，看见她的臼齿了。不知为何身上套着两件洋装，一件黑缎一件鹅黄雪纺，乍见就知是名牌，大概也是想把世界穿在身上同个概念。 看来，这间国际出版集团的编辑，素质似乎跟她原先想的有点差距。她不免担忧，尤其是看到沙发上那个女孩，想站却又站不起来，两脚猛甩高跟鞋…… 茉莉对活泼的女孩没有意见，但如果硬要她表态，她其实比较欣赏文静且内敛一点的。总编显然习以为常，一手插腰一手莲花指对着她们骂，「girls,pleasebemoreserious.」 茉莉静静等着摄影棚恢復安静，总编简短为她介绍同事。 「这是kyle，艺文组的组长，偶尔跑来时尚组插花凑热闹。」 她颇感诧异，组长啊，还以为是打工的大学生。艺文组是个什么样的风格……之后几个月，茉莉主要支援美食特辑报导，并未特别留意kyle，直到黑函事件爆发。 黑函的主要攻击目标是总编，但kyle是总编的学妹兼手下爱将，于是也成为箭靶。 茉莉没有点开那封黑函，即便连合作厂商全都收到。但她知道信上写些什么。 有一天她提早到公司整理摄影器材，意外听见两个女同事在茶水间谈论黑函内容，信上批评kyle公器私用，穿厂商提供的免费服饰上班，嘲讽她英语程度很差，居然还被派去坎城採访，写出一篇不知所云的报导，评判她是集团里唯一没有硕士学位的组长，没内涵没外貌，不过幸好她有一项最了不起的才华，就是巴结总编…… 说间话的女同事最后总结：kyle怎么还有脸来公司？ 那个笑到露出全部牙齿的女孩，在黑函爆发后仍然每天都出现，没有请过半天假，被hr约谈，被投以异样眼光，连印刷厂业务员都故意绕过来，偷瞄那个被撒黑函的女生是何尊容。 同事之间变得很亢奋，人人说得口沫横飞，但是kyle一走过来就自动静音。总编早在黑函发送的隔天出国採访避风头，她为何不请假？ 茉莉后来在一本书上找到答案，被讨厌的勇气。 六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能看得见，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三角钢琴商务展示中心。 光可鑑人的平滑琴面，映照出一张寧静的脸庞，双眼闭着，十指轻巧微弯，摆出一幅弹琴的模样。 茉莉站上矮凳，将镜头定在受访者及钢琴倒影上。 受访者没出声，安静到爆炸。kyle尷尬开口：「那，我们今天的採访就到这里……」 「等一下，我想回答，只是以前都没有人这样问，我才会愣一下。」年轻的盲人钢琴家温和解释。 kyle松一口气，「所以，你想做什么？」 「如果我能看得见，一定要骑重型机车，在宽敞笔直的马路上呼啸而过，耳边都是轰隆隆的引擎声，强风啪啪打在脸上，我可以自己控制速度和方向，哇哈，好过癮！」琴面映出一张採访以来最灿烂的笑容。 喀！茉莉掌握住这稍纵即逝的一瞬间，按下快门。perfect，这张可以当作刊头图。茉莉转身比出一个ok手势。 好讚，kyle笑着伸出大拇指，旋即将目光转回受访者，「钢琴和重机，反差真大，你怎么不做一首机车进行曲。」 茉莉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呛到。 盲人钢琴家拍大腿哈哈大笑：「这什么建议，你好机车。」 「喂喂，你的艺术家气质正在快速流失当中，请hold住好吗，等下被你经纪人看到就完蛋。」 「不要理他，他超机车的，很爱跟我妈打小报告，你们刚才赶他出去是对的。」 「是吧，姊姊我有先见之明。」 茉莉边收器材边听他们对话，这两人聊开了是吗？居然还互加line和脸书。她看向满脸笑容的kyle。 花店相遇之后，kyle没再追问送花的事，但是很爱在网路上找她聊电影聊小说。茉莉不只多一个网友，还多一个工作上的好搭档。正巧总编派茉莉为艺文组拍摄由金融保险业赞助製作的「年轻艺术家系列专辑」，两人因此密集合作。不得不说，kyle对于採访很有一套，总能在不经意中让受访者卸下心防；kyle更是个好搭档，总是在採访前充分沟通拍摄细节，像今天在路上就滔滔不绝介绍这位盲人钢琴家，足足讲快一小时。 kyle很用功，她知道只要摄影师愈了解受访者，就愈能拍出深刻的照片。 这一点茉莉深表赞同，因此，她早就自己蒐集许多盲人钢琴家的资料，不过，她不打算跟kyle说破。「今天的访问很精采。」茉莉边发动引擎。 「那是一定要的。」kyle扣上安全带。 两人坐上公司的採访车，当看见kyle拿起大草帽遮住脸，茉莉不由得一阵好笑。 「你的笑带有明显批判意味喔，今天太阳很大，我怕晒黑不行吗？下次替你准备一顶。」 「我不想在车里戴帽子。」 「为何不行？」 「多此一举。」 「脱裤子放屁才是多此一举，车里戴帽子是双重防晒、双重保障。」 「……」 这位大小姐，说人家钢琴家反差大，自己也不遑多让。明明工作时专注且严谨，私底下却直白近乎幼稚的程度；明明可以写出底蕴深厚的文章，平时讲话却不介意低俗甚至刻意肤浅；明明是个有气质的女孩，却即将要跟一个草莽型的男人订婚…… 「累了，睡一下，到了再叫你。」茉莉瞥她一眼。 「还是茉莉比较好，上次跟泰哥外拍，他一直恐吓我不准睡着，不然要把我丢在路肩。」kyle半开玩笑抱怨，忽然瞪大眼睛看着前方。 正巧红灯，茉莉两手握着方向盘，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有个女生抱着一个大纸箱，脚边还有一袋行李，那是几个月前离职的时尚组同事，emily，跟着另一本杂志的总编一起被挖脚。黑函就是他们搞出来的。 kyle僵着脸。她曾经跟emily非常要好，两人一起逛街吃饭，一起上网学彩妆学穿搭。emily不慎将名牌洋装弄脏，kyle出面拜託厂商打折，两人分摊费用，两人轮流穿。 结果，居然变成kyle老爱穿着厂商提供的衣服，相中哪一件就故意弄脏，再去向总编撒娇说要用公款购买。不只一个人告诉她，emily就是这样散播的。 kyle看到黑函时最难过的不是被说英文烂、文笔差，而是自己遭到最信任的闺蜜出卖。 「听说她要不到主编的位子，在那边闹得很难看。」 kyle喔的一声，两手抓着草帽帽沿。 「这里很难招到计程车，你说我们要不要载她一程？」 「喂！」 茉莉缓缓驶近，停在路边，轻快按两下喇叭。 kyle不可置信看向茉莉。她还没做好以德报怨的准备，她又不是伟人。 只见emily认出前东家的採访车，露出得救的开心表情，一手抱纸箱一手拎提袋，蹬着高跟鞋往他们小跑步。 就在触手可及的一刻。 茉莉油门一踩，咻的加速前进，把错愕的emily留在原地。 哈！kyle拍手大叫，草帽一把抓下来，笑到捧腹，「你有没有看到她的表情？」 「没注意，怎样？」 「她好像吃到狗屎。」 「是吗？」茉莉流露一抹微笑，俐落切入内线车道。 「茉莉你好过分，她一定很难过，你这个坏人。」kyle抱着草帽，笑到合不拢嘴。 是吗？茉莉转动方向盘。 空荡荡的隔壁座位，当天的开怀笑声还没自她脑子里消除。 车窗忽然一颗一颗水珠洒落，滴滴答答，逐渐形成小瀑布，她望向玻璃窗，看着自己濡湿的脸。 kyle，你让我这么难过，你又算不算是坏人？ 七 「好，再一张、不要看镜头再来一张。」 茉莉蹙眉，不满意镜头里的画面。厂商找来的模特儿太过青涩，肢体略为僵硬。她只好自己变换姿势以捕捉不同角度的效果。 喀！ 喀喀！kyle站在不远处等候。时尚组还没补齐，因此总编派她支援。也好，外拍地点在八里，出来透透气。 「原来你们公司也有女摄影师。」厂商的品牌公关艾莉丝不知何时站到kyle身边，直盯着茉莉，「女生掌镜就是不一样。」纤细修长的手抓着单眼相机，显得格外乾净清新。 茉莉上半身微倾，喀的一声。单膝下跪，喀的一声。飞快侧躺在地，由下而上喀的一声。拍完一脚勾起，半躺在沙滩上检查镜头。 「嗯，她比模特儿还会摆pose。」艾莉丝两眼发亮。 kyle瞥她一眼，「你们不要为了省钱找这么不专业的模特儿，这样摄影师很累。」 「拜託，她很贵耶，哪有省钱啊。」 「请问价值在哪？」 艾莉丝翻白眼，「她是我家老闆的姪女，懂没？」 kyle跟着翻白眼，「了。」 「ok。」茉莉站起来，单手拿相机，另一手拍掉牛仔裤上的沙粒。 「kyle……」艾莉丝拿手肘推推她，小声要求：「介绍一下。」 艾莉丝，外型秀气、笑起来带点甜味，在男生圈子里很吃得开，不过，她只喜欢女生。kyle跟她算是小熟，知道她去年结束一段长达六年的感情，目前单身，眼光极高，要求对象必须具备理性与美感、品味与才华，超高标准。但现在看起来，眼前有一个人就符合她的挑剔要求。 「现在是在工作耶。」kyle提醒她。 「我最喜欢穿牛仔裤好看的女生……之前不是要你帮我物色，都没当一回事。」艾莉丝再次拿手肘推kyle，「你们家摄影师有没有对象啊？」 kyle的白眼差点翻到头顶，「不知道啦。」 「我自己问。」 kyle错愕看着艾莉丝咚咚咚往茉莉跑过去，挤出招牌甜美笑容，递名片给正在收拾器材的茉莉。 「你真的本名就叫茉莉？好特别喔，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艾莉丝也很好记。」茉莉礼貌性回答。 「你是用哪一家的香水？」艾莉丝嗅了嗅。 「……」茉莉愣了一下。 「bottegaveneta的对不对？」艾莉丝见茉莉点头，一下子大受鼓舞，又趁胜追击，「这款皮革味香水很不好驾驭，但很适合你的气质。」 「……谢谢。」茉莉转头搜寻kyle身影，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身后。 「得走了，还要赶回公司交稿。」kyle勾住茉莉的手，转头对艾莉丝露出歉然表情，「我们现在每天都要更新公司脸书，要有图有文还要有影片，忙到不行。」 艾莉丝眼睛一转，本来想要加line，但也很识相地点头，「那改天再聊，掰囉。」 「走吧。」茉莉背起沉重摄影包，另一手扛脚架，跟着kyle离开。採访车驶离摄影棚所在地。 「要不要去河边喝杯咖啡？」kyle提议。 茉莉看她一眼，「原来不是要赶稿，是想要放风。」 「反正带着电脑，整座城市都是我的办公室。」kyle说着。 「现代上班族的悲歌。」茉莉摇头，却又露出微笑。 两人随意乱聊，车子停妥后，买两杯咖啡来到八里河岸木栈步道。 天气不太好，跟灰扑扑的河面连成黯淡一色，岸边几艘停泊的小船，有的船身早已斑驳。两人静静凝视眼前景物。 「茉莉，你有什么烦恼？」kyle忽然打破沉默。 「怎么忽然问这个？」茉莉不解。 kyle耸肩，「人总有烦恼，你的烦恼是什么？」 「嗯，不如你先说。」有人看起来就是正在烦恼。 kyle喝一口咖啡，叹气一声，「也没什么。」 她就知道有事。茉莉没催促，等着。 「我妈，不喜欢他。」kyle又喷出一口气，「说他很土很耸，学歷不高，说他家开宫庙的，阿公还是道士，往来分子三教九流很复杂。」 茉莉脑海中浮现kyle未婚夫的模样，确实气质颇不一般。曾有同事开玩笑说，如果有人到杂志社砸场，要派kyle的未婚夫出去谈判，保证袖子捲起来露出刺青就吓跑对方。 「你没替他说话？」茉莉问。 kyle笑出来，「我妈说的都是真的，要怎么反驳？」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茉莉真的很想知道。 kyle愣住，忽然露出傻笑，「我不知道，可能是肉体吧，哈哈。」 茉莉听到意外的答案，只觉得脸热起来，「至少，他的身体能满足你。」 「想到哪去了，你好变态。」kyle哈哈大笑，眉头松开来。 茉莉苦笑，「是你先提起的。」 kyle笑了一阵子，忽然把头埋在曲起的腿间，闷闷说着：「茉莉，为什么幸福总会伴随着痛苦。」 「嗯，幸福伴随着痛苦，和睦伴随着厌倦。」kyle惊奇抬起头，目不转睛看着她，复述一次之后叹道：「你变成哲学家了。」 「这是芥川龙之介说的。」她如果是哲学家就好，思想肯定比现在通透，心情肯定比现在冷静。 「我现在是幸福60分，痛苦40分。」kyle两手比出天平的动作。 「60分，已经及格了，不要太贪心。」 「我妈如果继续讨厌他，我的痛苦就会慢慢增加。」kyle两手差距拉近。 茉莉将她代表幸福的那一隻手拉得更高。「或许痛苦会变成50分，但幸福可能也会随之变成70分。」 kyle再次愣住，「等一下，这样满分是几分？」 茉莉自沙滩上站起来，「幸福是比较出来的，没有极限，没有满分。」 kyle追上去，「以后我要叫你哲学家茉莉，请收下我的膝盖。」 茉莉再次苦笑。 「好了，我的烦恼说完了，换你说，茉莉你的烦恼是什么？」 茉莉看着kyle豁然开朗的笑脸，淡淡回答：「我烦恼……厕所在哪？」 「吼，这什么啊？」kyle不满意，但很快又笑起来，「哲学家也要上厕所，的确该烦恼，走吧。」她往前小跑步。 「干嘛走这么快？」茉莉拿起咖啡追上去。 kyle哈哈大笑，转头做鬼脸，「帮你找厕所啊，尿急的哲学家。」 茉莉看着她的背影，露出微笑。 幸福伴随着痛苦。 茉莉在kyle的笑脸上找到自己的幸福，但知道kyle的笑容来自那个草莽男人，她又确实感到自己的痛苦。她们都是努力追逐幸福的人，却都甩不开那紧咬着脚跟的确确实实的痛苦。 八 kyle，佳凯。 「你好，我是佳凯，人土土的佳，凯子的凯，大家都叫我kyle。」 人土土的凯子。 事后不管回想几次，茉莉都忍不住微笑。 kyle一点都不土气，倒是有点像凯子，不是金钱方面的凯子，而是工作上。她总是自愿接下更困难的任务，好比总编列出五个採访名单，其中总有一两个比较难搞的，其他编辑能闪则闪，她却一口答应。 「我先说喔，我不要採访那个茶艺家，上次记者会就见识到他的脾气，问他问题还被挑语病，而且他家住在溪头山区……」 「是喔，好啦没关係，我去採访他，我喜欢喝茶也喜欢山上。」 黑函事件后，茉莉开始留意kyle，早已经不意外这样的对话。那次採访是摄影组组长泰哥搭配kyle，听泰哥转述，kyle还没开始採访就被心高气傲的茶艺家一顿下马威，威胁说只要问出不专业的问题，他就拒答！ 泰哥说，幸好kyle做足功课，破题就提及茶艺家的师父，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曾夸讚过茶艺家的话重述一次，果然，茶艺家一听，表情和缓许多。接着谈到茶园管理，从传统农法、自然农法、有机农法到產销履歷制度都难不倒kyle，茶艺家愈谈愈敞开心房，不但取出自己烘培的茶叶亲自煮茶款待，还带着他们开车又往更深的山区参观他从未公开过的野生茶园。 泰哥就在这个茶树比人还高的农场，拍出一张细腻深远的特写。 只不过，当天下山时，kyle因空腹喝下太多茶而茶醉，从南投吐回台北。但她一回来就熬夜完成稿子，赶在印刷前的最后一刻交稿。 「茶汤里舞出的文气与劲道」 kyle下的标题搭配泰哥的摄影，总编乐得合不拢嘴。 那天，茉莉看见交稿后的kyle连走路都没力气，歪在桌面懒懒地滑手机，连拿铁奶泡沾在嘴唇上都没察觉。结果，临时有个编辑肠胃炎住院，总编要茉莉跟kyle搭配採访，kyle居然还装出精神奕奕的模样对着总编点头说好。 这个傻气的凯子。 但是茉莉断然拒绝。 「换人吧，不要派kyle。」茉莉跑去总编办公室斩钉截铁提出要求，一转头才发现kyle站在门口。 其实茉莉想说的是，换人吧，不要派kyle，她累坏了。结果，她只说出前两句，偏偏还让kyle听见。 kyle看起来尷尬又窘迫，偏偏还故作坚强。 茉莉一度想解释，但kyle什么都没问，甚至没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反而让茉莉更记掛于心。茉莉嚮往乾脆俐落的人生，不拖泥带水，明快而且瀟洒。她一直朝着这方向前进。过度关心一个人将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她懂。因此她努力抗拒。 花莲出差那次，工作结束后，kyle赤脚在七星潭沙滩上跳来跳去，差点一脚踩在镜头上，茉莉眼明手快迅速抓住kyle的脚踝。 如果踩破镜头，肯定要划伤脚底。她是这么想的。 结果kyle大概被她紧绷的表情给吓到，拼命道歉，说什么她知道相机很贵她下次会小心。 傻气的凯子。 硬撑的凯子。 故作坚强的凯子。 想哭不敢哭的凯子。 沙滩上，茉莉抓着这凯子的脚踝，一下子松不开手。 当时她就知道，迟早有一天，她会被这个凯子害得再也瀟洒不起来。 九 截稿无间地狱。 週六午夜，灯火通明的办公室，眾编辑围在美编座位旁等着改稿。摄影组拎消夜进公司探班，走在最前头的泰哥忽然发出爆粗口。 「靠杯，编辑部在演阴尸路喔？」 满眼血丝的总编转头，伸出莲花指，命令：「不准拍，否则我翻脸。」 午夜十二点多，白色光束下，照映出一张张截稿前的面孔。 两个黑眼圈的美编。 衣服皱巴巴的鸡窝头小鲜肉。 刚流鼻血鼻孔塞着卫生纸的忧鬱文青。 以及，没化妆的kyle…… 「凯开姊我就叫你三更半夜不要卸妆，你偏不听，把泰哥吓得快中风了。」小鲜肉指控。 泰哥东张西望，「kyle在哪？怎没看到？」 kyle拿着色稿，浑身紧绷盯看电脑萤幕，被这么一闹，眼神冒出杀气瞪过去，见到泰哥后面的茉莉，想起她曾提醒自己不要忙起来就板着脸。 「吼，凯开姊大发娇嗔，你们几个死定了。」说这句话的不是小鲜肉，是总编模仿小鲜肉说话。 kyle松开眉头笑出来，看着也在微笑的茉莉。 「死相总编，不要学人家。」小鲜肉编辑故意捏起莲花指，戳戳总编肩膀。 摄影组大惊失色，有人假装呕吐、有人猛搓手臂、有人要抓小鲜肉撞墙。 「你们演很大耶，上次说要拍短剧，全都说不会演，明明都很会。」kyle两手叉腰，「快点过来改啦，不然来不及明天上午看印刷。」 「遵命。」总编指挥眾编辑，「动作快，kyle还要赶着下班约会。」 茉莉看向kyle，发现她再次板起脸。 「原来是要约会，好闪喔。」眾人又是一阵起鬨。 「三更半夜约什么会，又不是鬼片。」kyle小声说着。 「凯开姊，重点不是半夜约会，重点是你现在没化妆。」小鲜肉说完马上夺门而出，「我去拉屎。」 时针往前挪动一格。美编总算把档案上传，大功告成。 「还不走？」茉莉站在kyle座位旁。 「真的这么恐怖吗？」kyle抬起头来，「我的素顏。」 茉莉笑着，「他们闹你的，每次截稿你都特别紧绷，他们想让你放松心情。」 kyle拿起镜子左照右照，「好像皮肤有点粗……」 「赶快回家睡觉。」茉莉知道她体力没那么好。 「茉莉……」 「嗯？」 kyle两隻眼睛钉在茉莉的脸上，惊奇讚叹：「你皮肤好好。」 茉莉被突如其来的注视乱了手脚。 「怎么保养的？你用哪个牌子的面膜？」kyle追问。 「好像是韩国品牌，我阿姨送的，改天拿来给你看。」茉莉头一低，看向桌面的色稿，「这是那个钢琴家。」 kyle拿起稿子，「对啊，想骑重机的那个。」 「钢琴小子的机车狂想曲」 文字/kyle?摄影/茉莉 「这好像是我跟你第一次单独合作。」kyle开心指着稿子上的名字，「我们同框了耶。」 茉莉再次微笑。 「我的名字靠近钢琴，你的名字靠近机车，这是不是暗示什么。」kyle窃笑。 「怎么不说你的名字靠近小子，我的名字靠近狂想。」茉莉反问。 「嗯，也可以喔。我妈说我小时候像男生，说我是小子也可以。」kyle笑嘻嘻看着茉莉，「你也很符合，你的眼神充满狂想。」 「有吗？什么时候？」茉莉问。 「摄影时。你只要一拿着相机，眼神就变了，从优雅从容的钢琴独奏曲变成气势磅礡的史诗狂想曲。」kyle认真分析着。 茉莉听得，没说话，但眼睛闪动亮光。截稿后的kyle特别轻松自在，没化妆使她倒退好几岁，稚气，滔滔不绝，充满活力。 「我去一下厕所。」kyle放下稿子。 茉莉站在原地，看着文稿上的字。 文字/kyle?摄影/茉莉 她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稿子上轻轻勾勒，从最左边开始，指尖抚过kyle字母的一笔一画，再慢慢滑向自己。 她们的名字，印在同一页稿子上。 茉莉微笑。 十 凌晨一点。 杂志社血汗劳工三三两两拖着步伐，分别坐上两辆车。 「送你们回……」泰哥还没讲完就被kyle打断。 「要不要去看电影？」kyle问。 前座的茉莉有点惊讶，这提议居然出自整车看起来最累的人。 小鲜肉第一个摇头，「加班一个礼拜，快掛了，而且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印刷厂，不行不行我要回家睡觉。」 「看完电影去喝永和豆浆，然后直接杀去印刷厂。」kyle不死心。 「这么拚喔，我不行啦，我会睡死在电影院。」泰哥打哈欠。 kyle推推前座的茉莉，「你要看吗？」 「哪一部？」茉莉脑子里搜寻当期院线片，似乎没有kyle喜欢的。 果然，kyle耸肩，「随便，神力女超人？」 茉莉转头看她。昏暗车内，只看见kyle固执的表情。茉莉瞬间明白，有人不想回家。她点点头，「好，一起看。」 週六子夜场，电影院人潮不少。 「我以为你不喜欢看超级英雄电影。」熄灯后，茉莉问。 「对啊，不喜欢。」kyle塞一大口爆米花。 「干嘛自虐？」茉莉看她猛喝黑咖啡，忍住没阻止。 「我喜欢女主角，好性感！有没有火辣床戏？」kyle露出不正经的痞笑。 「没有。」茉莉斩钉截铁回答，因为她上週陪弟弟看过了。 「喔，真可惜。」kyle意兴阑珊接话。 茉莉看向她，kyle故意闪躲，不肯跟她对视。电影开场十五分鐘，女主角的阿姨在战斗中惨死。 kyle从这里开始流泪，茉莉叹气递上面纸。 「kyle？」她小声问。 「不觉得很可怜吗？」kyle擤鼻涕。 茉莉看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直到女主角离开天堂岛，剧情步调变得更为轻松明快，kyle还在流眼泪，连隔壁座位的情侣都忍不住偷瞄。 茉莉将目光移回大萤幕，耳里只听见kyle不时吸鼻子的声音，好不容易电影演到一半时声音终于停止，茉莉转头一看，原来kyle睡着了。 茉莉替她将薄外套盖好，顺手替她把微张的下巴给闔上，以免灰尘飘进去。大概电影院的椅子太舒适，或是连续加班太过疲倦，或者哭累了，kyle睡得很沉，脖子整个歪一边，茉莉看了老半天实在忍不住，脱下自己的外套折成小枕头，塞在她颈间。 kyle顺势将身体歪一边，但却拿开茉莉的外套，不过，改为枕在茉莉的肩膀上。 「这里不好睡，我送你回家。」茉莉小声问。她知道kyle醒了。 kyle摇头，茉莉忽然发现肩膀湿湿的，她手一抬，放在kyle的半边脸上，摸到溼答答一片。 「我妈……不跟我说话。」kyle闭着眼睛，声音几乎被喧闹的电影特效盖过，「她留纸条说对我很失望。」 茉莉听见kyle开始吸鼻子，肩膀愈来愈湿。茉莉拿出面纸去擦kyle的脸，手却被kyle按住。 两人冰冷的手交叠，kyle握着茉莉不肯放开。 「森哥怎么说？」茉莉问。森哥是kyle那位气质草莽的猛男未婚夫。 kyle用力紧握茉莉的手，忽然发出哽咽，哭了出来：「他说烦死了不想结婚了，王八蛋，我要砍死他！」 茉莉愣住。电影开始跑字幕。 「该走了。」茉莉没有抽回被握住的那隻手，只拿另一手去推推身边人。 kyle睁开眼睛，「不想回家。」 茉莉点头，「你可以先睡在我那里，反正我弟住校，房间空着。」 kyle嗯的一声。灯光亮起，两人站起来，一前一后走出去，kyle抓着茉莉的手不放。 茉莉拎着自己的包以及kyle的包，走在前头，kyle套着自己的外套以及茉莉的外套，跟在后头。 「茉莉……」 「嗯？」 「茉莉……」 「怎么了？」 「你会不会一直对我好？」 茉莉顿了一下，但又继续往前走，一手仍然让kyle抓着。 「茉莉……」kyle摇晃茉莉的手。 茉莉没有停下来，直到走到电影院外，才开口：「kyle，你得先松手，不然我没办法叫车。」 kyle流下眼泪，「对不起。」 茉莉肩膀上的包滑落，kyle还是不愿意松手。两人手抓着手站在马路边。 茉莉叹气，「不要哭了，又不是世界末日。」 「我的世界已经要末日了啊。」kyle哽咽，泪花一片，「为什么超级英雄不来救我？我就知道根本没有神力女超人，所以我就讨厌看这种电影，搞什么嘛！」 茉莉看她边哭边擦眼泪，擦到整张脸都红起来，直到kyle稍微停止，她才再度开口：「不要哭了，虽然没有神力女超人，但我还是会一直对你好。」 kyle整张脸皱成一团，哭着问：「关女超人什么事啊？」 「嗯，没她的事。」是你先提起的啊大小姐，唉，算了。 「你真的会一直对我好？」kyle又问。 「真的。」 「不能跟我妈还有那个王八蛋一样喔，忽然就不理人。」 儘管这种对话十分幼稚，毫无理论基础，也没有逻辑可言，但茉莉很严肃点头，「我保证，绝对不可能不理你。」 kyle听见茉莉的保证，泪花再度冒出来，边哭边说：「谢谢你。」 茉莉愣了一下。 kyle以为她没听见，再次哭着说：「谢谢你。」 茉莉苦笑，「kyle，我对你好，不用说谢谢。」 「不然要说甚么？」kyle问。 茉莉摇摇头，「走吧，回我家休息。」 十一 kyle想起忧鬱文青推荐的一部电影，高档货highart。 充满野心的杂志社女编辑syd，有个稳定交往的男友，某天因天花板漏水，意外结识住在楼上的女摄影师lucy。 lucy曾是大放异彩的知名摄影师，退隐后与染上毒癮的女友同居。为了获得lucy的摄影作品，syd积极劝她重拾相机，过程中，syd逐渐栽进lucy颓废迷幻的人生里。 「你睡我房间，比较乾净，我睡我弟……」 「我不要一个人，陪我。」 茉莉盯着鞋柜旁一双男性球鞋，kyle笑出来。 「你弟忽然跑回家？哈，你可以陪我睡了！」 「床太小，我打地铺。」 「你房间在哪？」kyle兴奋地问。 茉莉开灯后指向客厅右侧，「等下拿t恤给你当睡衣，你先去洗澡。」 「好累，明天早上再洗。」kyle的声音从房间飘出来。 「……再说一遍。」茉莉没听见声响，走过去一看，kyle连灯都没开就躺在床上，眼睛闭着，两手抱着她的被子，「kyle，夏天不洗澡不好吧。」 「没力气。」kyle勉强撑起眼皮，但很快又闔上，含糊不清地说：「我昨天傍晚回家洗过，没流汗没味道，真的，不信你来闻。」 「你常这样？」茉莉蹲在床边。 「嗯，又没人知道。」kyle偷笑。 「你有时候真的很任性。」茉莉叹气，明明在职场上是如此积极干练，私底下却总是出人意表。 「你也是，你也很有韧性。」kyle动也不动，显然打定主意不愿意洗澡。 「……」茉莉放弃，她看向kyle耳垂，轻推她问：「至少耳环要拔掉吧？」 「原来是耳环，难怪我觉得耳朵有点痛。」kyle闭着眼睛说话，动也不动。 「我帮你？」茉莉问，获得嗯的一声，她向前一步，仔细替kyle摘下亮晶晶的耳环，先是左耳再来是右耳，然后看着她抱着被子的两手，「没事戴这么多条手鍊干嘛？」 kyle没回应，茉莉轻轻将她的手鍊脱下，一副耳环连同整串手鍊，整整齐齐摆在书桌上，才刚排列好，就听见窸窣声。 「这我自己脱。」kyle在床上扭动，两手奋力在背后忙碌，但是困难度太高，解了半天都解不开，「茉莉……」 一双冰冷的手伸进kyle的上衣里。 昏暗的卧室，kyle睁开眼睛，静悄悄看着茉莉。 「茉莉，你还记得吗……」 「嗯？」 「你说过要尽量供应我逛街购物，记得吗？」 「……嗯。」 「我不是那么物质取向的人。」 「嗯，我后来知道了。」 「还是你了解我。」 「kyle，我要去洗澡。」茉莉的手被按住，覆盖在kyle的胸前。 「我跟syd不一样。」kyle说。 「甚么？」茉莉承认自己有时候搞不懂kyle跳跃的思绪。 「syd，highart里面的syd，你不是也看过这部片？」 「怎么忽然提起？」 「我只是想跟你说，我跟syd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茉莉隐约猜到她即将要说的话。 kyle抓着衣服里茉莉的手，慢慢坐起来，「syd接近lucy是因为事业，她利用lucy，但是茉莉，我绝对不会利用你。」 「说这些干嘛？」茉莉问。 kyle躺回床上，挪动身体直到整个人侧贴在墙壁，「我们一起睡。」 茉莉很轻很轻地叹气，停顿几秒，躺上自己的单人床。 kyle抱住她，「你也别洗澡。」 茉莉没说话，静静看着黑漆漆的墙壁，过没多久，听见身边传来轻微鼾声，她将自己的手从kyle衣服里抽出来，手没地方放，就这么自然而然搭在kyle的身上。临睡前，脑子里充满highart那些颓废迷离的画面。 syd最终成为lucy镜头下的主角，照片还成为杂志封面，syd究竟有没有利用lucy？syd是否也爱上lucy？ 茉莉闭上眼睛。 所有的感情关係里本来就存在着利用，然而佔有优势的那一方，却从来不肯承认。 十二 ~kylekylekylekyle。 时间成为一片寧静海，我坠落在与你相遇的那一年，独自载沉载浮，只要松开手，就能随波漂流，kyle，我该松开手了吗？~ 「茉莉，你是最了解我的人。」 「其实你不难了解。」 茉莉曾经困扰过，为何kyle发现送花者是她之后，非但没有疏远排斥，反而不断试图拉近彼此关係？ 随着愈来愈认识kyle，愈能明白在她宇宙中心的认知。 kyle生长在幸福家庭，一路顺利成长，身边人无不对她呵护备至，她很习惯被人重视、被人喜欢，这也是她能这么快走出黑函阴影的主因。 她拥有不虞匱乏的幸福，根本无暇去憎恨去怀疑去自寻烦恼。 茉莉说喜欢她，她欣然接受，然后自己主动亲近茉莉、主动示好。 这段时间，两人关係好到茉莉都不敢相信。 「陈焕森根本不了解我，他只了解我的肉体。」 「你确定要跟他订婚？」 「当然。」 「跟一个不了解你的人订婚？」 「这样很轻松，我不想要搞得太复杂，他不用太了解我。」 茉莉想了很久，恐怕kyle的意思是，茉莉能够这么了解她，是因为她愿意被茉莉了解。 「kyle，我不是很明白你的逻辑。」 「陈焕森不了解我，就不会真的伤害到我，人们总是被了解自己的人伤害，不是吗？那些黑函就是最熟悉我的人主笔，所以才会这么犀利。」 「我以为你已经释怀。」 「嗯，很释怀啊，我现在心情很轻松，跟陈焕森在一起让我轻松自在，肉体关係真的让人好放松、好疗癒。」 「你讲得我开始好奇森哥的功力……算了这个话题打住。」 「茉莉你不要幻想陈焕森的裸体。」 「我早就看过了，尾牙他们部门不是表演猛男秀？」 「哈哈哈，很棒吧，我就是那时候开始注意他。」 「kyle，这样真的会让你快乐吗？没有共同话题、没有默契、缺乏心灵沟通。」 「所以我才需要你啊，茉莉，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茉莉搞懂了，陈焕森是kyle的肉体关係，她是kyle的心灵关係。所以她才能亲近kyle。 「你不怕我背叛你？就像emily他们瞒着你写黑函？」 「你不会，茉莉绝对不会。」 「为甚么？」 「你问题很多耶，改天再问啦，我要去忙了……」 kyle不愿意回答，但茉莉知道答案。 因为茉莉珍爱着她，以闺蜜的角度，以情人的角度。kyle深知这点，所以有绝对的把握，茉莉永远不会伤害她。 kylekylekylekyle。 为什么天真和残酷在你身上并存，而且毫无隔阂？ 十三 咖啡豆磨碎注水后，散出一股略带刺激的香味，融合在週日慵懒的气流之中，轻轻拍打kyle的脑袋。 如释重负的轻盈早晨。 kyle睁开眼睛，张望卧房四周，思绪开始倒退。 这是茉莉的地方。 浅灰色墙面，顶天落地的整排原木色书柜，中英文书籍、黑胶唱片、蓝光dvd，整齐有致摆放着，还有一整排单眼相机及各式镜头，质感极佳的相机包、斜背包、提袋等等；靠窗有一张长方型书桌，深色皮质桌面上排着钢笔、色铅笔以及几样文具，桌边有个木质浅盘，上头摆着她亮晶晶的耳环和一堆亮晶晶的手鍊。 地板上立着几个大相框，都是黑白照片，有个笑得很温柔的短捲发女人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她猜测应该是茉莉已逝的母亲。但有一个相框背对着摆放，或许是茉莉不太满意的作品？ kyle屈膝坐起来，抚摸着浅绿色床单，顏色有点像芥末，床架上掛着她的黑色蕾丝细肩带胸罩。 昨晚茉莉替她顺利脱下来的。 茉莉呢？ 她赤脚走出去，循着香气前进，在厨房门口看见一个大男生正在咬三明治，对方先是愣住然后露出惊奇表情。 「姊，你同事醒了。」说完还是不停打量kyle。 「kyle？」茉莉端着咖啡从厨房走出来，俐落拍弟弟额头，「不要这么好奇。」 大男生发出嗯的一声，「原来本人长这样喔……」 「啥？」kyle看着他。 「我姊房间里的照片啊，那个是你吧？在沙滩上跳起来哈哈大笑的那个……」 kyle转身跑回房间，将那张背着放的相框翻面，茉莉跟在后头。 「原来你不想看到的是我。」 「没有不想看到。」 「但你反着放。」 「没有徵得你的同意，怕你一早起来看到吓一跳。」 「哪会啊！」kyle盘腿坐在地板上，开心拿着相框看来看去，「那天我差点踩破你的镜头，还以为你会生气。」 「我是怕你受伤，镜头破了我倒不担心，反正你肯定会赔。」茉莉也盘腿坐下，手上的黑咖啡被kyle抢去，还来不及阻止，就被kyle大喝好几口，她忍不住囉嗦起来，「没洗澡没刷牙没洗脸，一大早空腹喝咖啡，你真的很乱来。」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自己。」kyle歪着头，只顾着欣赏照片。 「kyle大小姐，总编说十点印刷厂集合，你是不是该去洗澡？」茉莉提醒。 「你好像教官，好恐怖。」kyle做个鬼脸，飞快将咖啡喝光，「可以跟你借衣服穿吗？虽然你比我高比我瘦。」 「我比你瘦？如果是说胸部那我承认。」茉莉点点头。 「那是我唯一的优点。」kyle摸着自己的胸，看向茉莉，「陈焕森说我是丸子三兄弟，他超爱这对双胞胎。」 「……你不用说这么清楚。」茉莉站起来。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们是柏拉图式的，不要被陈焕森破坏文青气质。」kyle跳起来勾着茉莉的手。 「syd和lucy是柏拉图式的关係吗？」茉莉停下脚步。 「呃……什么？」换成kyle不明所以。 「highart，昨晚你自己提起的，换我提醒你，不要忘了syd在lucy的镜头底下有多么性感。」 「真的，syd在lucy的镜头下超乎往常的性感，lucy拍出她的灵魂、她的慾望，还有她从没被人发现过的美态。」 「所以，不要自己随便界定肉体关係、柏拉图关係，这不是单方面说了算。」 「……茉莉。」 「不要站在这里发呆，去洗澡、吃早餐，然后一起去印刷厂。」 「……茉莉。」 「又怎么了？」 kyle注视她好几秒，「你想不想拍我？」 茉莉愣一下，「不是拍过了？」 kyle摇头，「我是指，lucy和syd那种，你想吗？」 茉莉的思绪跳空飞越，闪烁几秒之间，彷彿已经看到镜头下的kyle。 「茉莉，你想不想拍我？」 她以为这场拉锯战自己稍微扳回一城，却又立刻失足在kyle的提议里。她看似拥有发球权，但是，站在她面前等待答案的人，根本早就知道她拒绝不了。 「kyle，你知道syd为何在lucy镜头下这么性感？」 「因为她们做过？」 「不是，是因为syd愿意。kyle，你愿意吗？」 「是我先提的。」 「你知道我的意思。kyle，你愿意吗？」 「……如果非得在宇宙中挑选出一个女生，我只会选择你。」 十四 週日上午的印刷厂，匯集满满的平面媒体工作者怨气。 总编一副了无生趣的表情，身边围绕着不想上班的怨灵们。 kyle拉着茉莉推开印刷厂休息室的破烂木门。 「goodmorning各位……」kyle转头对茉莉说：「欢迎来到厉阴宅。」 「今天红衣小女孩在这里坐檯。」毒舌老男孩指指穿着红色t恤的小鲜肉。 总编发出呵呵呵嫵媚生动的笑声，「但是我比较喜欢虎爷，kyle赶快call你家森哥过来，记得要穿无袖上衣。」 「他要忙庙会，没空啦。」kyle坐在破沙发上，「还没开始看喔？」 「已经看一台，是你自己迟到还敢问。」毒舌老男孩砲火猛烈。 「第一次看到凯开姊boyfriend打扮，oversize白衬衫搭配宽牛仔裤，帅气又时尚，怎这么会？」小鲜肉立刻扯开话题。 茉莉的眼神飘过去。kyle曾说小鲜肉是天然呆的萌物，看来kyle是被鲜嫩的表象给蒙蔽而没发现包裹在内的精明。 kyle被称讚后站起来笑嘻嘻转一圈。这身打扮是从茉莉的衣柜里捞出来的，茉莉有好几件白衬衫，但唯有这件尺寸最大，布料也特别松软，顏色带点米黄。 「嗯？」总编瞇着眼睛打量几秒，敏锐地将视线扫向茉莉，见她沉默带点冷淡的表情，立刻识相闭上嘴巴。 「想勾引谁？里面居然穿黑色胸罩。」毒舌老男孩嘿嘿笑着。 kyle拉长脸，忧鬱文青马上推眼镜掩饰尷尬，其他人跟着起鬨吹口哨。 茉莉微笑帮腔，「你的裤头也不错，这是草间弥生的圆点南瓜？原来连内裤也有这种图案。」 毒舌老男孩愣一下，慌张把上衣拉整好。 「赶快戳瞎我，我不想看到一堆南瓜在你屁股上。」小鲜肉拿杂志盖住脸，夸张喊救命。 「肯定是仿冒的，请支持正版。」总编指控。 「我的内裤跟草间弥生没有关係，你们干嘛集体盯着我的人鱼线？」毒舌老男孩抓狂。 kyle偷笑，以感激和崇拜的眼神看向茉莉。 「你哪有人鱼线？你只有摸鱼线。」 「以及死鱼眼。」 几个号称文字工作者的人以肤浅低俗的词语唇枪舌战，直到印刷师傅来喊他们看顏色才休兵。 印刷作业非常顺利，一行人在中午时分走出印刷厂。 「凯开姊，你的森哥来了。」小鲜肉指马路对面。 深蓝中古车停在路边，有个高大猛男倚靠在车门前抽菸，短裤短袖t恤，拿菸的那隻手有个刺青从袖口延伸到前臂，看起来像是麒麟之类的神兽。 「佳凯！」猛男嘻皮笑脸朝他们挥手。 「赶快去跟帅哥约会，我们自己慢走你不用送。」总编领着眾人往捷运站方向走。 茉莉拉了一下肩上的单眼相机带，正要转身却被勾住。 「陪我。」kyle抓着茉莉的手不放，两人十指紧扣。 「我不当电灯泡。」茉莉想甩开她，但还是被拉着过马路。 kyle扣着茉莉的手，对陈焕森毫不客气发问。「你来干嘛？」 「吃饭。」陈焕森看向茉莉，「一起去，人多比较热闹。」 「你们去吧，我……」 「茉莉拜託！」kyle不肯放手。 陈焕森立刻看着茉莉，「佳凯时常提起你，我一直想找机会请你吃饭，如果没急事就一起吃，吃完看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茉莉早就听说陈焕森是业务部的谈判高手，本来以为是油嘴滑舌那一类型，但根据她最近的观察，这人走的是殷勤热心路线，说话时两隻眼睛发亮盯着对方，坦白说，看起来极有诚意。 「想吃甚么？」坐上车后，陈焕森替kyle系上安全带，「去慈惠宫前面？你不是喜欢那个鯊鱼烟？」 「不要，热死了。」kyle臭着脸，语气比鯊鱼烟上的芥末还呛。 「不然去寧夏夜市吃蚵仔煎喝蛤蠣汤？那里有冷气。」陈焕森又问，温和的口吻和他围事一般的外型极不搭调。 kyle正要开口，被茉莉拦截。 「好久没去寧夏夜市，走吧。」茉莉替森哥解围。 她不清楚两人之前争执细节，但至少目前看起来陈焕森积极求和。 沿路，kyle不再讲话，茉莉本来就寡言，于是三个人静静听着陈焕森播放电音舞曲，等红灯时，陈焕森快速握住kyle的手，却被用力拍掉。 茉莉有点同情这个男人，刺龙刺虎却威风不起来。只是，茉莉没想过kyle在陈焕森面前是这么肆无忌惮的泼辣。 「抱歉，佳凯被我宠坏了，我拿她没办法。」 三个人在餐厅坐定，陈焕森趁kyle去洗手间时对茉莉这么说。 茉莉没想到会听见这么肉麻的话，只能尷尬笑着，浑身一阵鸡皮疙瘩。 「我们最近因为结婚的事情有点意见不合，但是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到大陆出差十几天盯出货，我担心佳凯胡思乱想，拜託你多陪她。」 「我会陪着她。」茉莉看着陈焕森，补上一句：「你不用担心。」 「佳凯跟她妈妈吵架，一直吵着说要搬出来。」 「她可以暂时住在我家。」 「那太好了，下午我替她载行李过去。」 「好啊。」 「佳凯不会做饭，她可能会每天吃泡麵。」 「我会煮给她吃。」 「谢谢你。」茉莉看着眼前放下心中大石的男人，同情指数不断攀升。 森哥，你把自己的未婚妻亲手送到情敌家里，还急着跟人家道谢。日后察觉不会拿刀砍人吧？ 十五 kyle回家拿行李时，茉莉陪她上楼，陈焕森在车里等候。kyle的妈妈负气跑回娘家，留下爸爸一人。 这对母女面对衝突的反应还真是一模一样。茉莉心想。 kyle的爸爸是个好好先生，听见陈焕森在楼下，连忙打电话要这未来女婿上楼，颇有同病相怜或者些许同仇敌愾的战友意味。 「阿森，你阿公没事了吧？」 「阿公没事，已经回家休息。」 「你大伯呢？」 「他这次可能会关比较久……」 茉莉正在帮kyle收东西，不经意听见这两个男人的对话，惊讶看向kyle。 「上个礼拜有人去他们家的庙里闹事，两边打起来，他阿公大伯被警察带走，我妈看到新闻之后开始爆走，说什么这个婚不要结了。」kyle说完耸耸肩，随手把保养品丢进提袋里。 茉莉呆住。总算搞清楚kyle母女这场战役的引爆点。kyle家境小康，爸爸是本土企业中阶主管，妈妈是家庭主妇，娘家几乎都是公务人员，生活简单平顺，怎能忍受女儿嫁进这么复杂的家庭。 直到陈焕森把车子开到茉莉家的巷口，都没人开口说话。 「我先把行李提上去。」茉莉打破沉默。 「那很重，一起提。」kyle解开安全带。 陈焕森按住kyle的手，茉莉连忙打开车门逃出去，隐约看见森哥揉着kyle的后脑，紧接着吐出一句：「乖啦，等我回来。」 「不然我能去哪？」 「你住在人家家里，不要随便摆脸色给人家看。」 「我哪有！」 茉莉赶紧将车门关上。再听下去，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kyle。 kyle将行李箱摊开，一件件物品排列在茉莉卧房的地板。 茉莉站在门口，看她盘坐在床铺上发呆。 「他家不只大伯被关，他爸才是大尾的，还要好几年才能出来，这些事情一开始他都没说。」kyle盯着自己的行李，像是在自言自语。 茉莉坐到kyle身边，安静倾听。 「当初会跟他在一起，是想要简单轻松一点，他也说他受够复杂的人际关係，他只想要跟我一起快快乐乐的过日子，我以为我们目标一致一切就会很顺利。」kyle屈起双膝，将脸埋在自己腿间。 「……两个人要在一起，本来就会有很多问题，就算不是森哥，别人也会有别的问题。」茉莉盯着她的后脑，尽量缓慢温和地说着。儘管这些道理只是陈腔滥调。 「你的语气好像我爸。」kyle笑着，却马上叹气起来，「茉莉，你知道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还有什么问题？」茉莉问，不知不觉心跳加速。 kyle猛然抬起头，「我现在跟他在一起，一点都不轻松，这跟我想要的背道而驰。」 茉莉看着她流下眼泪。kyle像是领悟了什么，泪水止不住，像洩洪一样拼命往下坠落，却又无声无息，像是静音的溃堤画面。 茉莉一直等，终于等到她停止眼泪。 「你为什么不说话？」kyle推推她。 茉莉想了想，伸长手取来桌面上的古董链錶，「看着我的手錶。」 kyle愣愣地问：「干嘛？」 茉莉说：「就一分鐘，看着我的手錶。」 kyle破涕为笑，这个月才刚做完哥哥「张国荣纪念专辑」，她完全知道茉莉的意图。 「就一分鐘。」茉莉将手錶递到她面前，成功转移她的注意力。 kyle平静下来，配合演出。她认真专注盯着錶面，直到秒针跑完一圈，然后问：「时间到了，说吧。」 茉莉说：「16号，4月16号。1960年4月16号下午3点之前的一分鐘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鐘。」 kyle笑着接下去：「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鐘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 「kyle，不管哭或笑，时间都会带走我们的每一分鐘，你难过的时候就看着手錶，静静等待一分鐘，或许不会改变什么，但至少哭着的时刻已经走过一分鐘。」 「你跑进阿飞正传里面了。」kyle抱膝，侧着头微笑看向茉莉，「所以我们现在是一分鐘的朋友？」 茉莉更正：「一辈子的朋友。」 kyle笑得更开怀，「你说的喔，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茉莉听见霸王别姬的经典台词，大大敞开笑容，「程蝶衣你好。」 kyle笑了开来，「段小楼你好，别忘记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嗯，2017年4月16号下午3点15分之后，我们将是一辈子的朋友。」茉莉朝她伸出手。 kyle用力握住，「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鐘、一秒鐘都不行。」 十六 陈焕森前脚一走，kyle的妈妈立刻去找他阿公取消婚约。一手扶养陈焕森长大的姑姑，号称艋舺第一水，代表陈家出面谈判，最终同意女方的要求。 kyle的妈妈当天致电总编，请他代为通知所有杂志部同事，两週后的订婚宴已经取消。 消息在公司炸开。 听说陈焕森在对岸机场抓狂，当场就要买机票飞回台湾，却被阿公和姑姑的夺命连环call硬是阻挡下来。 茉莉接到小鲜肉的通知时正在九份外拍，她连打两通电话给kyle却都没被接起，三分鐘后收到讯息。 「开会中。」 「下午要请假吗？我去公司接你？」 「今天行程满档，走不开。」 茉莉盯着手机，过没几秒kyle又传来讯息。 「我没事。」 茉莉想像kyle坐在会议室故作坚强的模样，犹豫半天回传：「好。」 曾经她是最希望kyle解除婚约的人，一旦真的发生，却感到沉重不已。 华灯初上。 茉莉从九份驱车返回市区，赶到办公室时发现kyle傍晚时提前下班，连拨两通电话又是没接，她急忙传line。 「在哪？」 等了大概一个世纪，终于看到回传。 「你家。」 茉莉衝回家，沿途幻想kyle各种样子，在客厅盯着电视机哭，在厕所开着水龙头哭，在房间躲在被子里哭…… 茉莉自认算是冷静，但是当打开大门，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人，她竟然好几秒说不出半句话。茉莉忘了，最初吸引她注意的，就是kyle充满矛盾的衝突特质。 「你回来啦。」kyle捧着张爱玲的书，笑嘻嘻看向她。 茉莉慢慢朝她走近。 kyle的表情动作看起来都一如往常。 「kyle……」茉莉深吸一口气，「你在做什么？」 「我在看第一炉香。」 「嗯，葛薇龙。」 「嗯，低到尘埃里的葛薇龙。」 茉莉站到她面前。问题不在她的表情，而是…… kyle穿着一袭剪裁细柔的白色婚纱，层层叠叠的薄纱裙襬从沙发垂坠到地板，长捲发披散在裸露的肩膀上，唇膏艷红。 「怎么穿成这样？」茉莉总算问出口。 「好看吗？」kyle拿着书站起来，「千万不能说不好看，这是verawang的经典抓褶花苞裙，四个多月前订製，花掉我户头里所有的存款，三十多万，但是这笔钱花得好爽。」 「所以你穿着全部家当。」茉莉勉强笑了一下。脑袋里装着张爱玲，却总是吐出俗气直白的话，果然是kyle风格。 「我穿着全部家当转圈圈。」kyle拿着书站在原地，轻快地转一圈。 茉莉怕她摔倒，伸手扶住她肩膀。 「我好喜欢这件白纱，喜欢到今天我妈传line通知说婚礼取消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婚纱没机会穿了怎么办？」 「kyle……」 「所以我下班就直接衝到店里，一拿回来就穿起来，你知道我穿起来之后，想到什么吗？」 茉莉摇头，「什么？」 kyle看着她，「其实我只是想穿白纱，不是真的想结婚。」 「也许很多女孩都是这样。」 「干嘛皱着眉头看我？我真的没事。」 茉莉没说话。明明看起来很有事。 「其实我松了一口气。」kyle敞开笑容，「陈焕森变得麻烦了，刚好我妈解决了这个烦恼，我又可以轻松起来。」 「kyle，这里只有我，不用讲这种话。」 「让我说完。我刚才坐在这里看书，把陈焕森拋到脑后，不用再烦恼，心情真的好轻松好轻松，我终于做回那个轻松自在的kyle，真好。」 茉莉看着她。边哭边发抖，硬要说自己好轻松，谁会相信？ 「原来我是个自私的人，陈焕森不好玩了我就不想要了，我心里只在乎自己，怎么会这么可怕。」 「kyle……」茉莉没办法再开口，因为kyle忽然抱住她，用尽全部力气似的紧紧抱住。 「不用跟陈焕森结婚，不用跟我妈吵架，多好、多轻松……」 「人生就是一波又一波的浪，总会过去的。」茉莉抱住她。 「有人过得去，我没办法，我过不去……」 「everythingwillbealrightintheend.ifit'snotalright,it'snotyettheend.」茉莉在她耳边轻轻说着。 「这是金盏花大酒店，你真的很会活用电影台词。」kyle哭着笑出来，发呆几秒，叹气问出心里的话，「茉莉，为什么我的人生不是通俗喜剧？」 「还没到最后，还无法归类。」茉莉提醒。 「我活成一齣荒谬闹剧，而且人尽皆知。」kyle吸鼻子。 「……穿着这么昂贵的婚纱，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你大概是第一个。」茉莉要抽面纸，只好将kyle推开。 kyle不肯松手，「连你也要离开我？」 茉莉顿住，「只是拿面纸。」 kyle摇头，「不是，你嫌我麻烦，就像我嫌陈焕森一样。」 「没有。」 「你有。」 「别不讲道理。」茉莉两手环胸。 「你看吧，你居然不敢承认。」kyle也两手环胸。 「我一直都承认，送花给你的时候就承认过了。」茉莉答非所问。 kyle看着她。kyle知道，茉莉只是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但是这样还不足够，她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是茉莉不会推开她。 kyle穿着梦寐以前的婚纱，紧紧抱住眼前愿意珍爱她的人，抬起下巴，紧紧贴在茉莉乾净的嘴唇。 如她所料，茉莉没有推开她。 也如她所料，自己终于转移注意力。 同情从来不能安慰人，只有爱情可以做到。 十七 早晨7：45 茉莉睁开眼睛，kyle的脸近在咫尺，卸掉彩妆尤其是鲜红唇膏的kyle总显得稚气，长捲发遮住半张脸，习惯抱住小毯子侧睡。 不想吵醒熟睡中的人，茉莉躡手躡脚下床，近乎无声无息。 8：00 仔仔细细将草莓、苹果切片，柳橙、葡萄柚剥皮，拌入生菜里，再撒上拨碎的核桃，淋上酒醋，完成一小盆草莓核桃沙拉。 培根香煎后铺平于吐司，摆好半颗水煮蛋、起司条，再盖上另一片吐司，以机器热压后对切。 磨碎咖啡豆，小心翼翼注入热水，香气自厨房开始瀰漫。 8：30 茉莉坐回床铺边，轻轻摇晃睡梦中的人，「起床了。」 kyle闭眼含糊开口，「这么快就天亮？」 「头还痛吗？」茉莉帮她按揉太阳穴，这几晚都要这样kyle才能入睡。 「好多了。」kyle往她身边蠕动，伸手抱住她，闻到清爽的味道，「好香。」 「是沐浴乳很香。」 「不是，是你特别好闻。」 赖床五分鐘，kyle被拉出卧房，安置在餐桌前。看着摆盘可比杂志照片的早餐，她眨眨眼，总算清醒。 「茉莉，我可以拍……」话还没讲完，手机就被递上来。kyle笑着接过，将这份完美的早餐拍照上传到instagram，这才心满意足地捧起热咖啡。 「蓝色洋装已经烫好，你今天要去专访，穿得正式点。」 「怎么办好紧张，是枝裕和导演耶。」 「不要表现得太夸张，导演会很尷尬的，对了我问过公关，联访之后我们有20分鐘专访，採取脸书直播方式。」 「……茉莉，我这礼拜的薪水应该拨到你户头。」这几天精神不济，全靠茉莉为她安排採访细节。 「访纲我已经传到你的信箱，看一下还想问甚么。」茉莉伸手想揉她头发，忽然浮现陈焕森也有相同动作，不由自主改为轻轻拍她额头。 kyle完全没察觉茉莉的心思转变，只专注阅读访问纲要，几秒后抬起头来，「报告，我想补问一题。」 「什么？」 「请问是枝裕和导演，您更欣赏杨德昌还是侯孝贤导演？」 「……你问之前先比个手势，我要离场以撇清关係。」 kyle哈哈大笑，「开玩笑的啦，问出这种问题肯定又要被网友说什么小时候不读书长大以后当记者。我是想问他最难忘这两位导演的哪部作品。」 茉莉问：「你呢，你最难忘是枝裕和哪部作品？只能挑出一部。」 kyle反问：「你先说。」 两人对看几秒，异口同声：「横山家之味。」 以前怎么没发现，茉莉，感觉好特别。乾净清新，无论外型或气质；细腻温柔，却散发一股迥异于其他女生的理性；冷静聪明，任何事情都预先替她设想、替她准备；最重要的是，茉莉跟她特别合拍，两人钟爱的小说、电影都相同，每次只要讲前面几句，茉莉都能接下去讲。 kyle补上一句：「但是我也好爱比海还深，无法取捨。」 茉莉说：「嗯，别忘了他的第一部作品，无人知晓的夏日清晨，这部片还是有无可取代的地位。」 kyle点头，「的确，当时我才高一，看完好震撼，从此成为粉丝。」 「你又露出夸张的表情，控制一下。」 「怎样？很像花痴？」 「……你自己看。」茉莉飞快拿起手机朝她一拍。 「赶快删掉！」 客厅传来两人说话声，融合在培根、草莓、咖啡等混杂气味之中。 一束阳光自窗台洒进来，暖暖的，照亮两人的脸庞。 搬进茉莉的公寓将近一週，kyle逐渐恢復活力。 她们每天同进同出，成为工作以及生活上的伴侣。 kyle喜欢住在茉莉的公寓里。 那天她亲了茉莉，茉莉没有推开她，也没有生气。等到一切气氛都平静之后，茉莉带她进卧房换掉白纱，陪她发呆到半夜，相拥而眠。 她们比闺蜜还亲暱。kyle从没遇过这样的人。 「我来洗碗。」kyle自告奋勇。 「不会打破吧？」茉莉站起来，帮着一起收拾餐桌。 kyle趁她两手拿满盘子时，走过去以自己的脸贴着茉莉的脸颊，「茉莉，谢谢你。」 「跟你说过，不要说谢谢。」 「好，说点肉麻的，茉莉，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嗯，这还差不多，喂小心一点，咖啡快洒出来了。」茉莉提醒，自然而然转头吻她的脸，看着她微笑转身走进厨房。 茉莉想起第一炉香里的葛薇龙。 没有人欺骗葛薇龙，是她心甘情愿走向堕落。 kyle的情况是摊了开来的，一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受伤后飞不走选择躲在她身边，不断汲取安慰，友情爱情全都拿在手上。kyle没有欺骗她。 只是茉莉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低到尘埃里。 然则，爱情里的退让向来没有底线，只要是心甘情愿。 十八 ~关于爱情 时间的意义。 时间是否为爱情加分？ 24小时的热烈炽盛，与24年逐渐稀释如水相比，你更想要哪一个？ 流星般一闪即逝的爱情，是否要在任何更长久的爱情面前自惭形秽？ 爱情的高度。 有人说，爱是神圣的。 那么，爱的自私者是否配得上一段好爱情？ 我们总为爱的弱势者抱不平，说他值得更好的人，却忘了他只想要那个折磨他的人，是否我们把他看高了？卑微的去爱，或许就只值得收穫一段卑鄙的爱情。 有人说，爱情是一种信仰。 看不见摸不到，因此需要信仰去坚定她确实存在。 好比有人确信有鬼，有人确信有外星人，也是一种信仰。~ 「有够夸张，写这种莫名其妙的文也能红。」kyle对着萤幕嗤之以鼻。 「在骂谁？」茉莉倚靠在书房门口。 「不就是……」kyle抬起头来。 喀！茉莉按下快门。 「不能偷拍啦，我都卸妆了。」kyle随手拿起当期杂志挡住脸。 喀！茉莉笑着再次按下快门，「总编如果知道你拿杂志遮丑，肯定会气得哇哇大叫。」 「我昨天还拿来盖泡麵，一次两本，重量刚刚好，盖五分鐘，麵条不软不硬好唰嘴。」kyle从杂志后头露出半张脸。 喀！三连拍达成！茉莉手一伸，瀟洒取走杂志。喀的又一张。茉莉本来就随身带相机，兴之所至随手拍，住在一起的日子，镜头开始对着kyle。 「早上美美的不拍，卸妆后才拍。」kyle抱怨。虽然是她要求茉莉拍摄，但这跟原先想的不一样。 「这样最自然。」茉莉站到她身边，「在看什么？」 「就那个最近新书热卖的网红，珍奶格格，粉丝页每天好几更，都在谈爱情，可能以为自己是sexandthecity的carriebradshaw.」 「我没看过她的文章。」 两人一起盯着萤幕。 评估后的爱情―― 你先爱我，并且符合资格，我才去爱。 ――绝对是高尚的骗子。 「很无聊吧，无病呻吟一堆屁话。」kyle大肆批判。 「嗯。」茉莉笑了一下。 可贵的是，最短的爱情，还是爱情。 可叹的是，卑鄙的爱情，也是爱情。 「这算现代诗吗？」kyle唸出来。 「挺有意思，卑鄙的爱情。」茉莉静静看着。 「也是啦，好比胡兰成之于张爱玲，爱过之后，花一辈子力气去印证对方是王八蛋，不是真爱是什么。」kyle忽然眼睛一亮，「有票选耶，真的很会。」 在爱里，你总是―― 左边：被爱 右边：去爱 两人盯着萤幕，kyle安静下来。 茉莉弯下腰，将脸贴住她的脸颊，「快12点了，还不睡？」 kyle嗯的一声，主动勾住茉莉，「也该睡了，好累。」 手机震动声传来，kyle看都没看直接关机。 茉莉知道是陈焕森。再过两天陈焕森就会回台湾，戳破这段时间愈吹愈大的幸福泡沫。kyle不愿提起，茉莉也不想问。 房门闔上，灯一关，黑暗中相拥而眠。 爱情是什么？如果她们现在算是爱，那么刚才的票选答案不言而喻。 kyle的爱情是被爱。 茉莉的爱情是去爱。 十九 ~「改变」是一隻不可理喻的怪兽，总在人们松懈时刻发动攻击，让安于现状的人不得不重新决定方向，或让早就杂事缠身的人面对更大混乱。~ 上班途中，kyle和茉莉的手机同时响起。 「总编说九点半召开会议，所有人务必准时抵达，说有事情宣布。」kyle看向身边人，「什么事啊？」 茉莉想一下，摇摇头，「毫无头绪。」 「他平时很少这么严肃，肯定不是什么好事。」kyle在群组里回传ok图案。 「等一下就会知道，反正该来的躲不掉。」茉莉语气平静，边开车边说：「帮我回一下。」 kyle拿起茉莉的手机，飞快画出解锁图形，但才点开line就顿住。陈焕森的line排在第二个，茉莉怎会跟他联络？kyle本能地点开来。 艋舺的boy小森：佳凯好几天不接电话，她还好吗？ jasmine：看起来还可以。 艋舺的boy小森：谢谢你照顾她。 jasmine：她能照顾自己。 艋舺的boy小森：我明晚回到台湾，直接去你家找她。 jasmine：你自己跟她约。 车厢陷入沉默，茉莉趁红灯转头，见到kyle瞪着手机，旋即会意。 「怎么没说？」kyle抬起头来。 「你想知道甚么？」茉莉反问。 「至少可以告诉我，明天他要来你家。」 「你如果接他电话或是看他传的line，就会知道。」 kyle呆住，盯着茉莉冷静的表情，隔好几秒才又开口：「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理性？」 茉莉没立刻回答，先把车子停好，两手依旧握住方向盘，在kyle注视之下，转头对着她，说：「kyle，我不是你和陈焕森的缓衝器。」 「你当然不是……」kyle摇摇头。 两个圆。 kyle的世界画出两个圆，一个圆里面是她和陈焕森，另一个是她和茉莉。 陈焕森进不去她和茉莉的那个圆里。kyle分得清清楚楚。 「你跟陈焕森的事情，我不会介入，你得自己解决，如果你想解决的话。」茉莉维持理智的口吻。 kyle再次呆住，一下子讲不出话来。 两支手机同时响起。茉莉等着，见她始终不说话，乾脆一把推开车门。「走吧，总编要大家三分鐘内全体集合。」 两人走进电梯。 「怎么没介入？从你送花开始就是介入。」kyle面对着门说话。 茉莉猛一转头看着kyle。这阵子以来，她们在身体接触上愈来愈亲密，彼此言谈间却刻意不去触及任何曖昧或试探，此时kyle主动揭开那层阻隔在两人中间的纱，完全超出茉莉预料。她点点头，无法反驳，「你说的对，是我先开始的，换你来告诉我，接下来你希望我怎么做？」 kyle看着一尘不染的电梯门上自己与茉莉并肩而站的映射，沉默以对。各怀心事来到会议室集合。 没想到，总编丢出一个更大的变数。 由于杂志部门长期亏损，公司股东达成共同决策，将从下个月开始放弃纸本，停止旗下所有杂志的印製发行，转型为网路新媒体。 影响所及，杂志部人力将进行阶段性的缩编，首波裁员名单将是年资未满一年的员工，后续资遣情况将视营运状况而定。 至于留任的员工无论编辑、行销企划或摄影，都将兼任业务推广工作，当然，也可选择公司提供的优退方案，自行另谋高就。 此外，公司已出售旗下最赚钱的3c事业体，其中包含陈焕森所属的业务部门。 会议室内，大家面面相覷。 kyle惊讶看向坐在对面的茉莉。 茉莉进公司未满一年，所以在首波裁员名单当中？ 陈焕森的部门已被公司卖掉，他将跟着业务部门转到其他企业上班？ kyle坐在原位，感受到自己的生活将迎来一股巨大的改变。 廿 公司瀰漫着不安的躁动，人人被推上改变的轨道，只能循此向前。 kyle陪同总编公出洽谈异业合作。没有馀裕去哀悼骤然停刊的杂志，瞬间换上新表情带着新说词四处曝光争取新机会。 「这世道，没有纯粹的文字工作者囉。」回程的计程车上，总编边滑手机边说，「想要保有自己热爱的工作，就得兼着做点市侩的营生，倘若一不小心广告业务推展得太好，那还真是得额手称庆，能有多远跑多远，千万别再走上故作清高的回头路。」 原来写文章是故作清高的职业，真的很会乱下註解。kyle偷翻白眼。 「张爱玲还不是得自己跑印刷厂，算钱算得比我们还精明。我们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个节骨眼去坚持什么立场啊风骨的，这种话对着老闆我讲得出口吗？拉广告嘛不就卖弄点文化创意，死不了人的。」总编哼哼哼的苦笑。 拜託，怎么会一样！张爱玲汲汲卖的可是自己的作品，我们现在自称什么网路新媒体、弄进一堆广告企划，编辑部乾脆直接改名叫叶佩雯比较快！kyle憋着一肚子话不敢讲，免得激爆总编蓄积多年的愤世嫉俗。 「你跟阿森怎么回事？」总编忽然转移话题。 「……我妈不是跟你讲过。」kyle无奈看着他发亮的眼睛。果然聊别人是非比聊什么网路新媒体还要愉快。 「要不要我去跟你妈谈？」总编提议。 「她跟那些品牌公关不一样，没这么容易臣服在你的花言巧语之下。」kyle做个鬼脸。 「哪有什么不一样，结婚不也是异业合作？条件摊开来谈，阿森他家的庙旁边那块地价值多少，拿计算机出来按一按，这样还不够买你家的面子？难不成你家是什么了不起的皇亲国戚？」总编说得起劲。 「那块地不值钱，哎呀你不要听业务部的人乱说啦。」kyle低头滑手机装忙。 「有土地总比没土地好，能结婚总比不能结婚好，你看看我，我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登记，漫漫长路。」总编叹气。 「至少你们感情稳定。」kyle真心羡慕总编和他男友长达十多年的关係。 「虽然现在社会风气开放，但我这条路还是不好走。你们这些在路上可以牵手接吻，随时就能登记结婚的人啊，都是幸运儿。」总编继续滑手机。 忽然间，kyle想起茉莉。 几天前的夜晚，她昏昏沉沉入睡前曾问，「为什么你不早一点出现？」 茉莉抱着她没出声。 她闭着眼，黑暗中总是更能说出口：「你应该更早让我知道，在我决定订婚之前……」 「当时还不确定要不要告诉你。」茉莉简短回答。 「考虑什么？」 「……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茉莉的语气跟总编如出一辙。 「其实整个摄影组我最想留下茉莉，她就这么离开实在很可惜。」总编下车前拋出这句话。 kyle涌起希望，飞快跟下车，紧黏在总编身边，「她是公司唯一的女摄影师，作品风格最具细腻美感，现在整个市场都以女性为主，就连运动品牌都主打女性时尚，像她这样的摄影师最符合公司目前想要的路线，不是好几个品牌都指名要她拍摄吗……」 总编走进电梯，「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我看她不会改变心意。」 kyle疑惑，不明白这句话的涵义。 「原来你还不知道，我看你们最近都黏在一起，以为她已经告诉你了。」 「什么？」 「茉莉上个月底提出辞职，说是要去纽约视觉艺术学院进修。」 廿一 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爷爷奶奶对她身体力行，爸爸妈妈对她身体力行，久而久之就成为kyle心中牢不可破、知易行易的信仰。 爸妈把家里最大的资源灌注在她身上，时常掛在嘴边的还有，钱够不够用，不够用一定要告诉我们。 kyle成长过程中被家人的爱给包覆住，同时不用考虑经济问题，她确信，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然而，当她想把陈焕森放到这个以爱为轴心的家庭里时，这个信仰变得不管用。妈妈对于陈焕森的结论是，真不知道这个人凭什么敢追求她的女儿。 「我跟陈焕森在一起，至少是你有机会瞧不起人，总比情况反过来换成你和爸爸被人瞧不起要来得好。」 「要是你找一个条件好过我们非常多的，我寧愿被人瞧不起没关係。」 「那是你没被人轻视过才会这样说！」 「佳凯，不要这样跟你妈妈讲话。」母女俩吵到一半，爸爸横在中间阻止。 这个家对她无穷无尽的爱，不费吹灰之力就压制住她的叛逆。她是爸妈的乖女儿，一听见爸爸的呼喊，kyle不再回嘴，她躲进茉莉的公寓里算是消极抵抗，至少不再跟妈妈当面撕裂。 剧里为爱情反抗父母甚至为爱私奔的桥段，kyle确信自己做不出来。她平时并不偏爱通俗喜剧，总觉得电影才刚开场便可预知后续铺陈与结局，流于浅显平面，缺乏值得思考的深刻意涵，但现实生活中，她完全不介意自己成为这类皆大欢喜电影里的女主角。 kyle坐在桃园中正机场出境大厅等陈焕森时，脑子里属于她和陈焕森的那个圆失控地不断变幻成各式各样的形状。 和陈焕森在一起时，她觉得自己是性感的，每次约会都以做爱收尾，有时候在旅馆有时候在那辆深蓝色中古车里，刚开始这种肉体关係让人快乐，直到现实的因素掺进来，例如陈焕森复杂的家庭背景，例如他阿公大伯跟人谈判互砍而上新闻，例如他那个还在服刑的阿爸，这些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把她和陈焕森的戏码，从情慾片转变成社会写实片。 属于她和茉莉的那个圆也在不断变形。这两天两个人很少交谈，幸好茉莉的弟弟回台北参加大专盃辩论比赛，使得她跟茉莉只要跟家里唯一的大男生讲话就好。kyle没过问纽约视觉艺术学院的事，也没把自己要来接机的事告诉茉莉。 「佳凯、佳凯！」 陈焕森拉着行李箱走出来，西装外套随意勾着，大概是因为热，两边衬衫袖子都挽起来，走路的姿态充满自信。他身边的主管和两个同事发现等在外头的kyle，连忙猛拉他手臂，陈焕森伸长脖子张望，旋即露出惊喜表情，不断挥舞着强壮的刺青手臂，咧开嘴大喊着未婚妻的名字。 相较于陈焕森大大方方的态度，kyle反倒退缩起来，她站在原地忐忑不已，想着回台北市区的路上该怎么开口跟陈焕森谈。看他兴奋到几乎失控的模样，似乎自己跑来接机的举动太过冒失…… 「佳凯、佳凯！」 陈焕森根本把行李厢扔给同事，西装外套也不管了，直接往kyle奔来。 「等一……」 kyle话还没说完，她怀疑陈焕森根本没看清楚她的表情，但这都不重要，陈焕森高头大马的一个大男人整个扑过来，把她整个离地抱起来转一圈。 「佳凯，我好想你、我爱你！」 陈焕森虽然气质草莽但做事稳重，从来不是这么戏剧性的人物，kyle简直搞不清楚自己是被转得头晕了，还是被他大庭广眾之下大声示爱给震惊到，脑袋一片空白，为避免摔倒她赶快两手圈住陈焕森的脖子，慌张在他耳边要求放她下来。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业务部主管和同事整个high起来，有人拿出手机录影，有人猛拍手。 「金落去、金落去、金落去！」 整个出境大厅瞬间喧闹，连不相干的路人都围过来起鬨。kyle傻眼，迟疑着是否要遮住自己的脸。 「老婆，我爱你！」 陈焕森忽然以高分贝大喊，週遭立刻响起如雷掌声，kyle呆若木鸡，大概微微张开的嘴巴意外助燃陈焕森的热情，他立刻低头贴上去，当眾展示艋舺风味的法式舌吻。 这绝对是符合大眾口味的综艺新闻，kyle平时最嗤之以鼻的荒唐闹剧。 不到五分鐘，两人在机场热吻的视频已经被上传youtube，连结被丢在杂志部群组。 视频标题被取名为：艋舺小森森爱的告白 一行人车子还没开回台北，点阅率就已经破万。 廿二 kyle踏进茉莉的公寓时刚过午夜十二点，疲倦得像是打完一场仗。她躡手躡脚将大门推开，立刻有人走出来开灯。 「佳凯姐。」茉莉的弟弟视线往大门后瞄。 kyle将门关上。「你姐今晚摄影组聚餐，她还没回来？」 「九点多就回来了，但过没多久又跑出去，叫我先睡不要等她。」 「她没说去哪？」茉莉的弟弟摇头。 kyle心情跌到谷底。茉莉肯定已经看到杂志部群组里的视频。 「佳凯姐，你跟我姐吵架了？」茉莉的弟弟从冰箱取出两瓶啤酒，递给kyle一瓶，试探地问着：「你们吵什么？」 kyle摇头，灌一大口啤酒，让冰凉液体稍加安抚躁动的心情，这才开口：「你真是个好弟弟。」 茉莉的弟弟尷尬笑一下，看kyle灌完手中那瓶啤酒，「柜子里有一瓶威士忌。」 「怎不早点拿出来？」kyle取出两只玻璃杯。 「配点咸的，我找找，冰箱里有烟燻起司……」茉莉的弟弟转身，看见kyle盘腿坐在餐厅椅子上，手中威士忌只剩一半，整张脸发红，虽然不算太意外但还是觉得不妥，立刻将手盖住杯口，阻止她继续喝，「你要是喝掛，我姐肯定会发火。」 「叫她回来一起喝。」kyle拨打电话，但马上进入语音信箱，传line也是未读状态，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kyle沮丧抱怨，「你怎么可以让她半夜一个人跑出去？」 「我怎么敢阻止她。」茉莉的弟弟拉把椅子坐到kyle身边，浅嚐威士忌，旋即皱眉。 「第一次喝？」kyle问。 「有些事情，不管做几次都不会习惯。」他露出调侃笑容，表情看起来比平时在茉莉面前还要精明。 是啊，好比爱情，不管经歷过几次分手，都不会习惯那种剥离撕裂的痛苦。kyle举起酒杯碰一下对方杯子，随意胡扯让气氛轻松点，「说得好，就像你贴撒隆巴斯，每次都会把毛给ㄘㄨㄚˋ起来。」 茉莉的弟弟大笑，「原来你是走谐星路线，难怪我姐跟你在一起时都特别开心。」 是吗？kyle瞬间松懈，脑海浮现茉莉那张乾乾净净的脸。她曾问过茉莉，究竟喜欢她哪一点？ 「因为你非常奇怪，文字和本人落差很大，特别矛盾，表里不一，是个奇怪的女生。」茉莉这么说。 「这不是称讚。」但她觉得有趣。 「我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奇怪，每天观察你，不知不觉就……」 「就喜欢上一个奇怪的女生？」 茉莉笑着拍她额头，「是啊，就是这么奇怪。」 kyle不自觉摸摸额头，威士忌的效力开始瀰漫出来，定睛一看，眼前不是茉莉是他弟弟。 「我姐看起来很有个性很酷，但其实心肠很软。」茉莉的弟弟看着疑似放空的kyle，决定拉她回注意力，「但我这么说的意思不是要你发好人卡给她。」 kyle心一惊，迷濛感退散，故作镇定静静听着。 「我妈过世后，我爸什么都不管，全心全意拚事业，当时我姐一个高中生要念书又要照顾我，有一段时间非常辛苦，这些你应该都知道。」 kyle点头，对这段伤痛过往知之甚详。 茉莉的母亲在她高中时期车祸猝逝，父亲悲痛不已，将全副心力投注在工作上，当时弟弟还是小学生，全靠她一人撑起家里。稍感庆幸的是，父亲事业有成，在科技业连年升职加薪，财富累积愈来愈多，使得茉莉姐弟俩生活宽裕。只是，几年后茉莉的父亲再娶另组家庭，又经常海外出差，情感渐渐疏离。 「本来我爸在大安森林公园附近买下新房子要我们搬去住，但是我姐坚持要住在这里，因为这里有我妈留下来的生活痕跡，我姐这个闷葫芦，就是这么重感情……有没有觉得很肉麻，我自己都鸡皮疙瘩，你不会想吐吧？」 kyle笑出来，推他一把，「三八，亏你还是高材生。」 茉莉的弟弟拿着酒杯低着头，尷尬笑着。「佳凯姐，你应该比较能把心里的话讲出来，沟通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绕一圈原来是拜託她先低头求和，免得姐姐闷出病来。kyle啼笑皆非。她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放得开啊。 轻微钥匙转动声传来，谈话中的两个人不约而同注视着大门。 茉莉门一推开，见到kyle时格外惊讶，见到两人都微醺的模样更是诧异，忍不住瞪向自己弟弟。 「我先去睡，晚安。」茉莉的弟弟飞快逃离现场。 安静诡异的小餐桌前，kyle抓住准备要进房的茉莉，扣着手腕不放。 茉莉看她一眼，「回来搬行李？」 「我已经跟陈焕森讲清楚，我和他分手了。」kyle盯着茉莉惊讶的表情，「你不要只看事情的表象，这对我好不公平。」 茉莉缓和下来，坐到她身边，将酒杯取走并替她将散乱的发丝给顺好，「可耘怎么能让你喝酒？还是……你硬要他陪你喝？」 可耘就是茉莉的弟弟。 「谁敢惹辩论冠军啊，我哪里是他对手。」kyle挪动身体，两手圈着茉莉，整个人歪倒在人家身上，「你怎么会以为我要走？」 茉莉将她拉起来，酒气扑鼻。「你喝醉了，先睡，有事明天说。」 kyle盘坐着不肯动。「我说，我跟陈焕森分手了，你不高兴？」 「没有。」茉莉摸她头发，「他对你不错，你要对他说这些，一定觉得很难过。」 kyle愣住。为什么茉莉总是能戳破她端起的坚强假象，她搞不懂自己究竟有没有爱过陈焕森，但是忽然切断关係，尤其是在陈焕森兴高采烈的时候，让她觉得自己特别残酷。她妈妈在陈焕森身上插一把刀，然后她推波助澜把刀子整个没入人家胸口。 「kyle……」茉莉抱住她。 kyle眨动眼睛，过没几秒终于洩洪似的落泪不止。要是茉莉对此质疑，她会深感委屈而愤慨不已；要是茉莉感到雀跃，她也许松一口气但没办法欢欣鼓舞。但是茉莉听见分手消息却是这么温柔地安慰着她，完全触动kyle对陈焕森的内疚，罪恶感有如山洪暴发，一发不可收拾，哭得惨烈无比。 「我还以为他会很生气，但是他没有，他好像很想哭，怎么会这样，我比我妈还过分，陈焕森应该要拿刀捅我，他怎么不打我两巴掌……」 茉莉抱着kyle静静听着。 「我对不起他，我跟他说是因为妈妈，但根本不是，我撒谎我是骗子……」 茉莉听见作呕声，赶忙扶起kyle往厕所去。呕吐声大作，kyle抱住马桶，大吐特吐，恨不能将满腔愧疚掏空，然后冲得一乾二净。 「kyle，不能在这里睡……」茉莉将门关好，为她脱下弄脏的洋装。 kyle撑着马桶站起来，走去打开莲蓬头，哗的一声，水柱四射，当头淋下，热气漫起轻烟。 茉莉没离开，看着kyle自己将内衣解开滑落，底裤一拉拋进浴缸，长发披在肩上，一丝不掛面对她，等着。 一股陌生而浓烈的气味慢慢散发出来，包围摩擦着她们不知所措的胴体。 莲蓬头水柱倾泻而下，哗啦啦的水声填满整间浴室，还有两人震耳欲聋的心跳。 廿三 和茉莉在一起时，kyle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茉莉毕业于名校研究所，学生时代开始拿摄影奖项，学识过人，才华洋溢；茉莉外型白净高挑，书卷味浓厚，举手投足俐落大方，比寻常人多出一股冷静理智的气质；茉莉穿着打扮具有品味，在简单风格之中展现质感，低调且有内涵。 这样出色的人珍爱着自己，每每想起总让kyle忍不住微笑。这份带着虚荣感的幸运心情掺杂在切割陈焕森的愧疚之中，顺利地减轻胸口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和陈焕森的圆已经支离破碎。她不断回想自己的分手经验，大抵都是分隔两地自然而然就淡了。世界上难以计数的情侣究竟怎么分手的？像她和陈焕森那样谈到最后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应该不是固定模式之一。 「和我在一起，你愈来愈不开心，我知道我有发现。」陈焕森把菸踩熄，「你以前那么爱笑。」 kyle忘记自己回答些什么，大抵脱离不了家庭因素，总之都是以妈妈为挡箭牌的谎言，以及数不清的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让女人说对不起的男人最窝囊……我这种人，这种出生背景，当初你愿意跟我交往，坦白说，真的吓一大跳，做梦都没想过能交到这么有气质的女朋友，读到大学毕业，还会写文章。」 kyle开始流泪，对于这样的陈焕森感到陌生，以往他们几乎不曾心灵交流。 「我从小习惯被人瞧不起，我脸皮很厚，被人笑被人骂都没关係，但是跟我结婚，会连累你也被人瞧不起，让你这么委屈，这我真的没办法忍……」 没想到陈焕森居然说出这番话，kyle痛哭不止，陈焕森用力抱住她，两人倚靠在车旁相拥而泣，最后陈焕森捧起她的脸颊，用力亲吻一下她的额头，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kyle不敢告诉茉莉这些细节，她说不出口，彷彿她与陈焕森有着外人无法理解的默契似的。 隔天开始，3c事业部整批人开始搬离公司大楼，陈焕森传简讯向她道别。将近一个月，她根本不敢去细想关于陈焕森的一丝一毫。唯一积极去做的，是把属于她和茉莉的圆给构筑得更加牢不可破，她接受茉莉的提议，继续同住。 kyle搬更多行李进公寓的那天，提议要付房租，茉莉坚持不收。一笔钱在两人的帐户里转来转去不断被扣手续费，来回十几次之后，茉莉拗不过kyle，最终勉强接受。 不过，kyle这一丁点所谓的房租，换来的是茉莉慷慨无度的回报。 茉莉小心翼翼迎接这位新房客，维持一贯的低调内敛，以免显得太过张扬得意，她默默为kyle添购日用品，沐浴乳、精油、毛巾、木梳、拖鞋等，一天增加一件。 kyle使用时只知质感极佳，直到不经意在垃圾桶瞥见标价后，才明白生活品味的堆砌多么需要金钱作为后援。 两人夜晚小酌的红酒与那一套水晶杯及醒酒器，据说是茉莉的父亲送给爱女的就业礼物，其实茉莉不常饮酒，倒是喜欢在kyle微醺后拿起相机连拍几张。 茉莉对于父亲赠送的精品向来接受得颇有点无奈，但在发现kyle从中获得极大乐趣之后，开始一一搬出来作为两人感情增温的玩具。 例如原本不知该往哪里摆的波斯手工地毯，让kyle铺设于卧房角落，成为两人读书谈心之地。例如束之高阁的vr虚拟游戏机，kyle玩过之后发表图文心得，获得厂商邀约合作。例如最小尺寸的黄铜锅，茉莉从没使用过，在kyle上网查询后，两人试着做出外型完美的舒芙蕾，kyle将视频上传至公司的粉丝专页，获得极高按讚数，总编立即找上厨具品牌推展广告。 生活中新鲜有趣的小玩意儿，有效转移kyle的注意力。 kyle的性情外放，像一团温暖的小火球，让长久清冷的公寓明亮生动起来，茉莉益发感受到以往冷眼旁观甚至带点批判心态去看待的小确幸一词，真实降临在自己身上。 廿四 ~关于爱情，我一直避免陈腔滥调去说什么爱情里没有对错、爱情里没有第三者、爱情里不需要圣人。这种话将引来什么样的批判我很瞭，我只简单说一句：爱情何须辩解。 异样眼光下的爱情，不必白费力气改变别人想法，自己理直气壮去爱就对了。 不过，人言可畏嘛，不是每个人都熬得过流言蜚语！阮玲玉在80多年前就以生命控诉霸凌的可怕，而现今，在社群软体无时无刻传输的社会中，压力只会更巨大。~ 「原来你现在是珍奶格格的粉丝。」茉莉将手冲壶放在桌面。 「哪有啊，不要污衊我！」kyle穿着黑色薄纱睡衣，盘腿坐在餐桌前，边磨咖啡豆边嚷嚷，「我只是想知道她有多可笑，你看她还引用阮玲玉人言可畏的遗言，不都证实那是唐季珊假造的吗？」 「关于这个眾说纷紜。就算遗书是假造的，但她当时确实深受流言攻击，即便不是直接肯定也是间接造成她心力交瘁。」茉莉的目光停在萤幕上，「珍奶格格怎么说？」 你是否正在一段饱受压力的爱情关係里？忍受着旁人不解、好奇甚至轻蔑的眼光？ 熬吧，熬得过，神仙美眷；熬不过，恩断义绝。 kyle盯着发愣。 茉莉把笔电盖上，将手中碟子放在她面前，「今天是和风早餐。」 「燻鮭鱼酪梨寿司！」kyle眼睛一亮，雀跃拿手机拍照上传至instagram。 两人同居的日子，有时像是洒上金粉的马卡龙，有时像是被彩色宝石烘托的鑽石戒指，都是甜蜜中带着璀璨瑰丽。 每一个从容不迫的清晨时光，茉莉亲自做出媲美高级餐厅的优雅早餐，用她那双掌镜的手。 「你又没洗脸没刷牙。」茉莉为她倒一杯温水。 kyle随意沾一点敷衍了事，却将手伸长，抢走茉莉的黑咖啡大喝一口。 「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空腹喝咖啡，真是讲不听。」茉莉摇头，看着她直接拿叉子捲起一片还没包进寿司里的燻鮭鱼，一口塞进嘴里。 她们是合作无间的工作伙伴，在文学艺术方面的爱好极为相像，彼此之间有着聊不完的话题，个性却南辕北辙。好比饮食，kyle总是先吃掉最喜欢的部分，例如蛋糕上的草莓，餐盒里的鸡腿或排骨；茉莉却从小就习惯按部就班均衡进食，若有特别偏爱的食物反而等到最后才去吃。 茉莉知道，kyle是确确实实的享乐主义者。 她致力将一切造成痛苦的因素切割拋弃，拉开快乐与痛苦的差距至能力所及的最大化，身体力行去提升快乐的层次与质量，尽情享乐。她对快乐事物的追逐有着超乎常人的旺盛野心，她勇敢说爱，同时懂得享受肉体关係带来的快感。 「嗯，真好吃。」kyle拉住茉莉，将下巴抬高。 茉莉先是愣住，旋即弯腰在她嘴唇贴了一下。 享乐主义者，向来片刻短暂的欢愉也不会捨得错过。 在肢体接触方面，茉莉向来跟人保持着客气但疏远的距离，虽说不排斥但也不习惯跟人產生太多身体上的触碰，kyle则完全相反，在茉莉默默观察她的那段时间，早已发现kyle对性爱的高度热衷，kyle特别爱看情慾片，google云端还存有一份excel档专门统计有激情裸露画面的电影，并且时常跟杂志部最爱看电影的忧鬱文青相互通报片单。 两人同居后，kyle时常腻在她身边讨抱讨亲，茉莉尽量不让她失望，偶尔kyle全裸躺在被子里，她也算是有心里准备去面对这样的「惊喜」。 kyle拥有一副浑圆紧实的姣好胴体，这段日子里，茉莉拍摄过好几次，即便站得远远的透过镜头去看，都能强烈感受到一股跃动的热情就要衝出体外。 茉莉主导两人的心灵交流，kyle则兴致勃勃加强亲密接触。茉莉猜想，kyle恐怕是想要将她从草食性诱发成肉食性吧，无论如何，要变成像kyle那样的猛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庆祝你上班最后一天。」kyle拿水杯轻碰茉莉的咖啡杯，「还有没有东西要拿回来？我可以帮忙搬。」 「座位已经搬空，只剩下公司器材。」 「这就叫做人去楼空，物是人非。」kyle叹气，故意吸几下鼻子。 茉莉脱下围裙，轻轻拨乱kyle的瀏海，安慰似的餵她一口寿司，「太夸张了，你在跟珍奶格格争夺dramaqueen的封号吗？」 「别拿我跟她比，而且，珍奶格格从没露面，还不知道是公是母。」 关于赴纽约进修，茉莉以优秀成绩申请到一笔奖学金，于是邀请kyle陪同留学，茉莉的计画是她自己使用奖学金，而父亲提供的费用则供应kyle就读语言学校。 kyle当然不肯接受这笔钱，她说服爸妈放手让女儿出国，妈妈认为出国唸书是远离陈焕森的最佳方案，二话不说点头答应。kyle当然没对爸妈透露关于茉莉的提议。 「机票订好了，等我租好公寓，一切安顿好，你随时可以过来。」茉莉慢条斯理吃着寿司。 「我还没跟总编提起呢，等明天再跟他说好了，以免他找你算帐。」kyle想起总编肯定会有的哀号就想偷笑。 「他知道我们的事？」茉莉看向她。 kyle立刻猛摇头，「你一走我马上提辞呈，像他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不知不觉。」 茉莉点头，见kyle流露些许不安，将手覆盖在她手上，轻轻拍抚。 她们并未订下任何约定，对外却都守口如瓶，在公司里心照不宣的保持适当距离，不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她们良好的默契在保密方面臻至完美。毕竟，kyle才刚解除婚约，再者，虽说爱情无须辩解，人言却是可畏。 「对了，我准备一份离职礼物要给你。」kyle拿起纸巾擦嘴，露出贼贼的笑。 「看到会吓一跳吗？」茉莉语气调侃。 「在电脑里。」kyle嘿嘿笑着，掀开笔电搜寻档案。 一段视频开始拨放。 廿五 ~茉莉茉莉茉莉茉莉 难怪有人说，女生和女生在一起更快乐。~ 平滑被单上，kyle双手夹在靠拢的两腿间侧卧着，膝盖曲起，薄纱睡衣翻至腰部，胸臀的浑圆裸露于外，长捲发散乱在枕头上，呼吸还是加快的。 茉莉只套一件深色衬衫，倚靠在书柜前的高脚椅上，手拿相机对着床铺。 房间内，散发一股成熟果实的气味。 镜头里的kyle呈现不同以往的美态，紧实的女性胴体还处在全身痉挛崩直后的放松馀韵之中，脸颊微微发红。 喀！ 茉莉第一次拍照拍得耳膜全是自己心跳加剧的震动。 「合照，可以吗？」kyle维持同样的姿势，略抬起头问。 茉莉取出脚架调整，趁kyle脸上的红还没褪完，跨步回到床上，躺卧于kyle身后，环住她的腰，几乎脸贴着脸。 喀！ 两人坐起来，茉莉正要下床拿相机来看，却被拉回来深吻，方才按快门的手指被拉进温热腿间，往前再往前，触碰藏在内里的核心，持续摩擦直至鼓胀。 那天那时那刻的气味衝出来，瞬间填满清新早晨的餐桌。 茉莉观看kyle拨放的视频。一张张小公寓里拍摄的照片串在一起，有的照片只有茉莉，有的只有kyle，有的kyle衣着整齐，有的kyle衣衫不整，偶尔出现几张合照，最后由两人躺在床上贴住彼此的照片作为ending。 「不公平，我的睡衣全捲在腰上，有穿跟没穿一样，你却套着大衬衫。」kyle抗议。 「我脱不如你脱，各司其职。」茉莉拿起咖啡。 「我把视频上传到云端再分享给你，你到纽约之后随时可以点出来看。」kyle边说边操作电脑。 line的提示声传来，茉莉拿起手机查看，一看到档案名称就忍不住笑出来。 世界末日的美丽 「什么含意？」茉莉问。 「没发现你的名字在里面吗？末、丽。」kyle看向她，「别人看到这名称会以为是电影，只有我们两个知道里面藏着秘密。」 「文法不通，而且像是灾难电影的片名。」 kyle翻白眼：「请容我为摄影大师翻译，世界末日的美丽，就是中老年人说的『美丽不可方物』，小屁孩说的『美得不要不要的』，懂了吗？」 「原来你不但美丽不可方物，而且美得不要不要的。」 「很不以为然？」 「……我去换衣服准备出门，最后的工作日也不能迟到。」茉莉转身离开，不忘拋下一句，「档案记得加密，以免散播出去就真的世界末日。」 「裸的都是我，当然要加密。」 茉莉茉莉茉莉茉莉 在我们的圆里，我知道自己是美丽的。 如果可以，我要把属于我们的圆也一起加密，不让任何人窥见。 廿六 ～爱情的品格 要看一个人的人品，要等分手之后。 谈恋爱时对你好，那是浪漫，被你甩掉的时候对你好，那是风度，分手后尤其是明知你有新对象了还对你好，那就真的是人品强大。～ kyle坐在餐厅里跟陈焕森用餐时，不经意浮现珍奶格格说的话。 这阵子，陈焕森陆续为她牵线认识几位3c及家电品牌的高阶主管，vr游戏机的合作案就是因此而签下。 总编说得好，他告诉kyle：「不然你以为写一篇vr游戏网文就能拉进国际品牌的广告？」 kyle最近谈成的智能小家电广编稿也是如此，签约时厂商窗口透露是因为陈焕森大力推荐，主管才会将kyle所属的网路媒体纳进年度合作名单，此外还有许多条件优渥的广告交换。 总编欣喜之馀，亲自邀约陈焕森餐叙表达谢意，当然，赚进不少业务奖金的kyle连同作陪。 陈焕森穿着剪裁合度、质感极佳的西装，看来精神奕奕；他发挥业务本能，抓住总编爱听八卦的习性，专挑一些业界最新的小道消息来讲，逗得总编眉开眼笑。 「你到底怎么搞定p牌的主管？那女人真是难搞到极点，之前连免费报导她都不肯提供我们任何资料。」总编问。 kyle边切牛排边看陈焕森。 「其实是我阿公帮她作法，斩断她老公的桃花，可能效果不错吧，她现在每个月都捐钱到我阿公的庙。」陈焕森笑着要求他们对外务必封口。 这也行？kyle微笑，总编咧嘴呵呵大笑，直说他也要找陈焕森的阿公作法，但不是斩桃花而是开运招财。 「如果是想招财，可以补财库增加财运，刚好中元节快到了，如果总编那天没空，我可以帮忙，反正我这里已经累积要帮十几个人补财库。」陈焕森点开手机详记总编的生辰八字。 kyle觉得有趣，忍不住跟着登记。「我的农历生日是……」 「我知道，我还记得。」陈焕森放轻语气。 总编清一下喉咙，藉故说要上厕所，留他们俩独处。 「听总编说你已经提出辞呈，做到什么时候？」 「再两个多礼拜。」kyle避开他的注视，低着头拨弄盘里的牛排。「之后要去纽约就读语言学校。」 「我知道。」 kyle愣住。看来总编为了拉广告，陆续出卖她的动向。 「什么时候出发？」 「离职后的隔天，机票已经订好。」 陈焕森取出一个纸袋放到她手边，「阿公知道你要去美国，特地替你求的平安符，你放在皮夹里带着出去……出门在外，自己要注意安全，美国治安没那么好。」 kyle瞬间眼睛鼻子热起来，慌张将纸袋放进提袋里。 「还住在茉莉家？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kyle摇头。刚才茉莉传讯息说要来接她，茉莉知道这场饭局。今晚对她们来说非常重要，因为茉莉即将搭乘明早的班机赴美，而她很快就会赶去会合。 「语言学校要唸多久？应该不用一年吧？半年？」陈焕森直直看着她。 「之后也许会申请研究所。」 陈焕森默不作声，kyle避开他落寞的表情，那和他粗獷的脸庞实在太不相衬。 她满心期待着出发的那一天，陈焕森却引颈期盼着她的归来。 kyle心中没有归期。 一顿饭在陈焕森和总编说说笑笑之中结束，kyle在陈焕森注视之下坐进茉莉的车里，她扣上安全带时趁隙瞥看陈焕森一眼，他站在街边，朝她用力一挥手，随即转身离开。 kyle的手被握住，是茉莉。 茉莉知道她不想说话，于是保持沉默，就只是点开广播节目，让流行音乐的通俗歌词一句句塞满整个车内空间。 kyle望向前方，期待车的速度甩去沉重，让自己重新获得轻盈的感觉，却又想起那恼人的珍奶格格说的杂七杂八废话。 爱情的品格 当你有愧于人，反到希望对方的人品低劣差劲一点，至少你还能理直气壮反击或践踏。 最怕就是对方吃亏内伤之后还展现高品格，让你无以为报无地自容，这才真的是低到尘埃里。 廿七 往机场的捷运上，kyle传给茉莉一段视频。 「让你在候机室看，免得你太想我。」kyle神秘兮兮看着她。 「世界末日的美丽第二趴……」茉莉微笑读出档案名称。看来kyle还会热衷製作影片一阵子。 「别点开，到候机室再看。」kyle按住茉莉的手，下一秒却又松开，「你还是现在看好了，这样我才能看到你的表情。」 「你知道我不太会表现出心情，怕你失望。」 「哪会啊，你明明表情很多啊，你不高兴的时候眉心会有一种硬掉的感觉，像这样。」kyle用力按一按自己的眉心，然后定住不动。 茉莉差点忍不住去摸自己的眉心。原来她的眉心会硬掉，听起来还真像动画片。 「你有一点得意的时候，眉毛会很快地向上挑一下，嘴角会上扬15度，维持两秒。像这样。」kyle快速挑动眉毛，然后伸出两根食指，把自己嘴角稍微向上推，很快松开。 茉莉微笑。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kyle指着她，「你没发现自己挑眉对吧，还有还没说完你别打断我。你龙心大悦的时候，哎呀别笑，你不知道自己很有威严吗，总之你很开心很满意的时候，眉头会整个松开，嘴角持续上扬但不会露出牙齿，然后还会点点头，就像是在说：恩，朕很满意，爱妃说得有理。像这样。」kyle瞪大眼睛频频点头。 茉莉哑然失笑，「你不去演戏真是太可惜了。」 「赶快看，你看影片我看你，快啊我想知道你满不满意。」kyle推推她。 茉莉轻拍她脑袋。一想到往后在纽约与kyle同住，每天都能这么开心，茉莉的心都暖了，她点开视频。 世界末日的美丽第二趴 萤幕上出现一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女人，坐在高脚椅上拿着相机正在拍照，相机将脸整个遮住。乍看是茉莉，再看一秒便发现居然是kyle。 kyle绑马尾，穿着茉莉拍摄时惯穿的工作服，摆出茉莉按快门的姿势，乍看居然一模一样。 萤幕上打出几个字。 茉莉vs.末丽 第二张照片是一个女人套着围裙站在厨房，穿着茉莉的居家服，套着茉莉的母亲留下来的围裙，正在专心做菜的背影。乍看是茉莉，其实也是kyle。 萤幕上再度出现字幕。 茉莉的末丽正在做菜 第三张是在车子里，一个女人穿着格子衬衫手握方向盘，表情严肃，眉心果然有点硬掉的感觉。 萤幕上的字幕再度出现。 末丽想念茉莉 之后画面出现雪花，然后是一个女人面对镜头讲话。 「茉莉，即将分离两个礼拜，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你不要一直这样。」kyle对着镜头用力拍自己眉心，瞪着萤幕三秒，「你要时时想起我，就会变这样。」kyle挑一下眉，两手推开嘴角，「或者这样更好。」kyle抿嘴微笑，频频点头。 茉莉很少在公开场合表现出过多的情绪，这时却忍不住握住kyle的手，紧紧捏在手心。 萤幕里的kyle说着：「别忘记我马上就要飞过去陪你，我是你的末丽。」萤幕上出现末丽两个大字，就打在kyle头顶，「我是你世界末日的美丽，美丽不可方物，美得你不要不要的，累的时候想想我，两週后再见，亲一个！」 茉莉看着萤幕里的kyle，不对，是她的末丽，做出飞吻的动作，然后画面停止。 「欸，你真的很感动耶。」kyle也捏捏她的手，第一次看到茉莉红了眼眶。 茉莉微笑，没说话就只是紧紧握着她。 「这个末丽你喜欢吗？」kyle指指萤幕。 茉莉点头，微笑应了一声，生怕开口就会因为情绪激动而破音。 「你是茉莉，我也是末丽，茉莉和末丽，你说以后我们打扮得一模一样一起上学好不好？」 「我反对，我应该有权提出异议。」茉莉打心底真正笑开来。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么招摇，你是低调茉莉，我是嗨咖末丽。」kyle发出ㄎㄎㄎ的笑声。 「我喜欢看你穿裙子，你穿裙子好看，但是偶尔我们可以穿一样的出去旅行。」茉莉说着。 「好啊你说的喔，我觉得自己学你学上癮了，而且你的衣服穿起来都好舒服喔。」kyle说着。 两人相视而笑，手一直牵着，直到抵达机场，办完手续，直到最后一刻不得不出境，才慢慢松开彼此。 「不要太想我，也不能不想。」kyle叮嚀，「想我的时候就看影片，看看世界末日的美丽有多美丽。」 「嗯，美得不要不要的。」茉莉微笑。 「两週后见。」kyle笑嘻嘻挥手，将她推往前。 「两週后见。」茉莉看着kyle。 茉莉vs.末丽 低调茉莉vs.嗨咖末丽 茉莉的末丽，末丽的茉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应是世上最美的表白。 茉莉拿出护照机票，朝她的末丽挥挥手，转身走向出境通道。 廿八 和茉莉在一起时，她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就像那种在影展大放异彩的独立製片电影，独特，言之有物，不流于俗套。 是茉莉让她变得与眾不同。 kyle独自返回小公寓，接下来的几天，疯狂忙于交接工作以及打包行李，期间偶尔回自己家几次，爸妈对于她下定决心赴美进修感到骄傲以及兴奋，儘管她只是去加强语言能力。 爸爸开心的是女儿走出解除婚约的阴影，妈妈则是对于女儿免于嫁入流氓家族而欣慰。 晚间八点多，kyle准时开啟视讯，边吃晚餐边跟正在吃早餐的茉莉通话。 「总编要我当纽约特派小编，每週发表一篇网文。」kyle穿着茉莉的格子衬衫，坐在餐桌前。「你觉得如何？」 「写作是你的专长，这里对你来说很多可以发挥的题材，不过，初期你会比较忙，或许半个月或是一个月后再开始进行会比较适合。」茉莉认真提出建议。 「我觉得一週一篇不够，我想自己弄一个粉专。」 「也可以，到时候我替你拍摄照片。」 「太好了，我们两个合体，按讚数肯定很快超越珍奶格格……开玩笑的啦，你不要皱眉头好不好。」 「……在吃什么？」 「咸鱼鸡粒炒饭，以后吃不到了，趁出发前多吃几盘。」 「我可以做给你吃，食材这里都有。」 「你要炒得跟巷口那家一样臭才行，我最喜欢这股咸鱼味。」 「我开始担心你把纽约的公寓给弄得臭气冲天……」 「现在就嫌弃我了？」 两人乱聊笑闹一阵，茉莉开始收拾物品准备出门。 「茉莉！」kyle叫住她，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 「我有注意到，你今天是末丽。」茉莉微笑。 「是吗，你确定？」kyle露出得意表情，站起来解开钮扣脱掉衬衫，露出里面的黑色薄纱睡衣，「我今天是kyle假扮的末丽。」 「很好，你以后就这样穿，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茉莉站起来，「我得走了，今早有约，你这几天早一点睡，可别还没上飞机就累坏了。」 kyle对着萤幕里的茉莉点头。 茉莉今天穿着一件墨绿色丝质衬衫，搭配深蓝色宽松长裤。那件丝质衬衫的钮扣是黑布包钮，但最上面数来第二颗扣子却是亮铜色钮扣，这种顏色很衬茉莉白净的脸庞，还有，茉莉今早吃的是玉米粒炒蛋加上几片火腿，桌上摆着一小盒无糖优格，盘子上有几片切面整齐的香蕉…… kyle记得清清楚楚，对于茉莉今天早上的一举一动，所有细节她都清晰无比，茉莉说话的神情，咬着火腿的样子，叮嚀她早点睡的口吻，彷彿凝结成一幅画，打印在kyle心里。 好几次kyle想起茉莉都是这天早上的模样。她没有刻意去记，却忘都忘不了，甚至连她自己套着的格子衬衫，藏在里面贴着皮肤的黑色薄纱，以及当时吃的咸鱼鸡粒炒饭，也都忘不了。 并非这一天有何特别值得纪念，而是，紧接着之后发生的事情，将这一天变得格外清晰。 这晚，kyle整理行李到筋疲力尽才上床休息，连续几天疯狂忙碌让她一闔眼就进入睡眠模式，而且睡得极沉。 十个多小时之后，她被持续不断的门铃声给吵醒，清醒的同时，发现手机被未接电话、未读讯息以及好几通电话留言给塞爆。 kyle随意穿上外套，抓着手机走到门前，透过鱼眼一看，居然是陈焕森，旋即打开大门。 「你怎么会来……」 「刚醒？看过手机没？」 「干嘛？」kyle皱眉。 「有人在公司脸书放上这个影片，你爸妈已经知道了，你爸爸情况不大好。」陈焕森拿出手机点开脸书给她看。 kyle四肢百骸的毛孔全都竖起来，头皮发麻、两腿发软。 世界末日的美丽！ 她和茉莉接吻的自拍、两人在床上相拥、茉莉的手摆在她两腿间、她衣衫不整露胸露臀几乎等于全裸的私密照片，在她无知的时刻，透过网路全部公开在大庭广眾之下！ 廿九 热气球。 kyle见过冉冉升空的热气球，载着人们的热情与希望，不断向上攀升再攀升，鼓胀的繽纷球体彷彿湛蓝天空中的一颗宝石。 直至乘风飞翔的一刻，放眼望去一览无遗，愜意中带着豪情壮志，却在毫无预兆之下，引擎火焰触及球体，一瞬间起火爆炸，球体高速坠地，死伤惨重，惨不忍睹。 kyle的躯壳前往医院途中，魂魄就攀附在热气球的球壁，升空后坠地，再升空后再坠地，升得更高再坠得更快，她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支离破碎还会有知觉？ 手机响个不停，kyle全都没接。 「佳凯，到了。」陈焕森看她眼神放空，乾脆替她解开安全带，下车后替她开车门。「佳凯，下车。」 kyle抬头看他，「我爸爸会不会有事？」 陈焕森原本要载她进公司找总编讨论解决方案，kyle的表姊却打给陈焕森，说kyle的爸爸疑似中风被送往医院。 「我刚问过你表姊，目前暂时稳定，意识都清醒，等下听医生怎么说。」 kyle点头，没让陈焕森搀扶，自己紧抓着手机往急诊室走。 急诊室，kyle的爸爸还在急救区，听见女儿抵达，立刻闭上眼睛不理会，kyle的妈妈把女儿拉到外头走廊，情绪崩溃追问。 「你到底搞甚么！当初你说公司脸书要衝人数，你爸爸号召亲戚和同事给你捧场按讚，现在大家都看到了，一大早好多人打来问，连邻居都来问！你说你爸爸要怎么去上班？他的脸往哪里摆？为甚么你只想到自己？我不让你结婚你就这样报復我们？」 没有没有没有！她怎么可能散播这种照片！ 母女俩在走廊上争执，很快地就被护理师驱离。kyle的表姊赶紧隔开两人。过没多久，医生判定只是轻微中风，可转入普通病房。只是，kyle的爸爸表明不愿见女儿，要kyle离开医院。 「你载我到捷运站就好，谢谢。」kyle坐在车里，两手抓着安全带。她得打起精神把事情处理好，茉莉不在，全靠她了，她得振作点。 「你要去哪？」陈焕森发动引擎。 「进公司，视频连结丢在公司脸书，我要进公司找总编，可能要报警。」 「好，我载你去，总编刚才打给我……」 「这件事情你不要管，我自己解决，你去上班。」kyle望着前方，完全不敢看陈焕森。 「佳凯，你现在没办法……」 「我骗了你。」kyle打断他不断释放的温柔，「我为了跟茉莉在一起，拿我妈当藉口硬要跟你分手……我不想再利用你，算了我自己搭计程车……」kyle拉开车门。 陈焕森没阻止，但马上跟着下车，亦步亦趋在她身后。 「我可以自己处理，拜託你不要管我！」kyle停下脚步，转身飆吼。 陈焕森将皮包递给她，「佳凯，你只带手机出门，等下要怎么付钱？」 kyle愣住，手机再度响个不停，她瞥看一眼，是可耘，茉莉的弟弟，她迟疑片刻仍是接听。 「佳凯姊，你在哪？我爸要见你。」 「我去见他，他在公司吗？你把地址传给我。」 「不行，你不要过来，公司楼下有记者。」 「为什么？」kyle颤抖听完可耘的解释，立刻点开手机上网，果真看到耸动的新闻标题。 大标：上市公司总经理爱女出柜火辣做爱照片曝光！ 副标：年营收破百亿新任总经理上任未满十天女儿自拍宣告女女恋 新闻一点开，全都是kyle的裸露照，其中茉莉抚摸她的那一张更被局部放大压字：指交露毛，性感指数破表！ kyle浑身发抖，忽感头发被用力向上拉扯，整个人彷彿人体热气球，被强行拉着升空，两脚搆不到地，愈升愈高，愈升愈高，人人都盯着她的裙底，好奇观看，掩嘴说笑，她想遮却办不到，腰部以下一片凉，像是连内裤都失去，或许她真的没穿？她已经搞不清楚。 忽然，轰的一声，人体热气球起火燃烧，失速坠地，摔至血肉模糊。 「佳凯！」陈焕森快步扶住她。 kyle一把推开他，自己衝到路边行道树下蹲着不断作呕，吐完一堆酸水之后持续乾呕，几乎要把五脏六腑给吐出体外。 被扔在路边的手机再度响起，陈焕森将之拾起。「是茉莉打的，要听吗？」 kyle一手扶住树干，一手慌张把裙襬塞好压住，确认不会被风掀起，然后才接听电话。 「kyle，不要去见我爸，不要管他说什么！我的护照被搜走回不去，你马上出发到机场，我帮你刷机票，立刻过来我这里！kyle你听到了吗？怎么不讲话？kyle？kyle？」 三十 声明啟事 小编要来说正经的！针对有网友私自上传的视频，小编的公司已经请律师发出声明稿，内容有点长，小编长话短说如下（原文将附在留言区） 今天凌晨网路平台流传「世界末日的美丽」影片，为本公司与女性私密保养品牌「飘尔蕾蒂purelady」合作之广编特辑，由本公司特约摄影师白茉莉女士以及专案主任杨佳凯女士共同担纲拍摄，版权属于本公司所有。对于不肖人士以不法手段取得并散播感到遗憾，任何未经授权之报导、引用、散播或分享者，已严重侵害本公司以及飘尔蕾蒂股份有限公司之权益，本公司已报警调查影片流出过程，并委託律师视侵权情况逐一进行提告及求偿。 purelady呵护宠爱女性 女性专用私密玫瑰沐浴露、玫瑰淡色凝胶、玫瑰清爽喷雾 在shocknews按讚，就有机会抽中限量精装礼盒 ............................................................................................................ 圆桌会议室内，气氛凝重。 kyle、陈焕森、总编、出版社所属律师、厂商业务主管、茉莉父亲的秘书及律师，各自签妥保密合约，并确认脸书及网站已经发布声明啟事后，一一离席。 陈焕森亲自送飘尔蕾蒂的主管下楼。 总编看向kyle，「茉莉要我转告，她不同意这份声明，但不会公开反驳，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她都不会伤害你和你的家人……跟她连络吧，她也很不好过。」 kyle不发一语，看上去苍白又疲倦。她记得茉莉在电话那头的口吻及用字，遥远到不切实际，熟悉中带着些许让人不安的陌生感。 「kyle，不要受其他人影响，你马上来纽约，我们一起面对……我就拜託你这一次。」 「我没办法在这时候拋弃爸妈，他们只有我。」 「我也只有你！」 「那不一样，茉莉不要逼我。」 「过两天大家就忘了，马上会有更大的新闻出现，根本不会有人记得我们！」 「我爸妈会一直记得，他们该怎么办？」 「kyle，我现在变成你想要立刻摆脱的痛苦，我变成当初的陈焕森？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kyle坐在会议室，努力压抑这副身躯不断涌上的反胃作呕感，耳朵里重新传来总编的声音。 「陈焕森一通电话说服飘尔蕾蒂的老董合演这齣戏，也算是有点本事。」总编扯开话题，「你爸出院没？」 「明天，嗯，明天。」 总编拍她肩膀，「至少两边的长辈都有台阶下。」 「嗯。」 「回去休息两天吧，我看你也快不行了。」 「好。」kyle站起来，「谢谢。」 「谢什么，我根本不想要事情发展成这样。虽然对公司有利，短短不到24小时脸书暴衝将近十万粉丝，律师刚才不也说了，将对散播影片的人求偿，赔偿金累积起来恐怕不少。」总编苦笑。 陈焕森推开会议室大门，看向kyle，「我送你回家。」 kyle点点头，走出会议室回座位拿包。 「阿森。」总编叫住陈焕森，「如果心里有疙瘩，就不要对kyle这么好。」 陈焕森犹豫片刻后说道：「其实我搞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在想什么，在我看来，这件事根本没这么严重。」 总编颇感意外，「不然江湖中人的想法是什么？」 「很多女明星也拍全裸写真集，这又没什么，都什么年代了！我阿公和我姑姑都看过那些照片，他们说佳凯很漂亮、很有种，叫我赶快把她追回来。」 「……果然很不一样，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一般人没办法这么豁达。」 「我家的人没念什么书，被人家说几句间话无所谓。也不是说我们不在乎面子，但我们更重视是非对错。」陈焕森笑了笑，「佳凯是先把我甩了才拍这些照片，她拍照的时候正在跟茉莉交往，总编你觉得她有做错什么吗？」 「……没有。」总编故意追问，「你真的不在意她跟茉莉交往过？」 「输给女人无所谓啦，根本不是同一个跑道，输给男人我就会很不爽。」 「……嗯，很实际的论点。」总编啼笑皆非，却又羡慕起江湖人的气魄。 kyle走回门边，「我好了，可以走了。」 陈焕森精神奕奕，「外面很热，我去把车开出来，你在公司大门口等我就好。」 总编看着陈焕森背影，对kyle说道：「艋舺森哥很有意思，我当初真该找一个道上混的男朋友。」 kyle愣一下，没心情回应。隐约感觉到提袋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她慌张抓紧背带，问心有愧，想看却又不敢看，任由手机持续震动，彷彿自己陷入流沙里，就要随着震动声没顶。 总编见状叹气，「记不记得我说过，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但是，你既然踏上去，就算走不完，至少也要把话讲清楚。」 「我知道。」 「kyle，不管有多糟糕、多难堪、多尷尬，事情总会过去，世界就是这样运行的。」 不对，不是这样。kyle在心里连连摇头。对她来说，痛苦的感觉不会过去，无论世界如何运行，她都会停留在原地，一再重复这份痛苦。 「kyle、kyle，不要这么快放弃好不好？你不是我的末丽吗？你是我的末丽，茉莉的末丽，茉莉的末丽……」 kyle彷彿再度听见遥远的呼喊，她几乎要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去回应，只相差不到一秒的距离，只要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喉音，就能重新站回茉莉的身边，再次成为茉莉的末丽。 末、丽。 她们的圆被迫打开来，kyle才惊觉，这角色太难，她最终扮演不了。 三十一(最终章) ~茉莉茉莉茉莉茉莉。 我站在原点吶喊，背对着你。 时间在我身后拉成一条细长的线，愈跑愈遥远，直到连你模糊的身影都不能看见。 什么是爱情？ 送神秘花束到刊登声明啟事，短短三个多月。 瑰丽的开场，阴暗的落幕。 有人说， 最短的爱情，还是爱情。 卑鄙的爱情，也是爱情。~ 一个月后，kyle和陈焕森公证结婚，当晚在他阿公的庙埕广场宴请数十桌。 kyle的爸妈盛装出席，笑得合不拢嘴，逢人就夸讚阿森是最体贴的女婿，他们就像多一个亲生儿子。 总编带着男友到场，忧鬱文青、毒舌老男孩、小鲜肉编辑、摄影组泰哥，以及编辑部一大票人狂喝庆贺。 没人再提当初解除婚约的事。没人再提裸照风波。没人提起茉莉。 kyle灌啤酒又喝威士忌，脖子上掛着阿公送的重量级金项鍊，今晚即将入住阿公卖地换来的新居，距离大安森林公园走路五分鐘的电梯大楼。 宾客起鬨鼓譟，陈焕森一把抱起kyle转圈大声告白，重演当初在机场相拥的浪漫画面，赢得如雷掌声。 kyle抱住陈焕森，泪流不止，哭到像要融化在他怀里。 陈焕森感动得红了眼眶。他爱他的新娘，虽然有时候搞不太懂。昨天傍晚她一个人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说要去八里，不让他跟。听说新娘子的情绪本来就会比较激动，尤其kyle不只性感还很感性，写文章的嘛，很会胡思乱想，想哭就到他怀里哭吧，不管怎样，他都顶得住！ kyle在欢声中献吻，掺杂唾液、啤酒、威士忌以及眼泪的味道。 她衷心感谢陈焕森，因为陈焕森，她终于成为梦寐以求的通俗喜剧女主角，从今以后，在城堡里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番外篇 他喜欢圆圆的东西，例如水蜜桃。 公司里有个女生，他报到第一天就被煞到。 两颗眼睛圆圆的，下巴圆圆的，胸部在贴身薄衫底下也是圆圆的，一转身，嘖嘖，屁股特别圆，搭配腰身曲线，走起路来一扭一扭，长发跟着摇晃，真他妈有够骚。 女人美不美就是看屁股，不能太宽不能太大更不能扁下去，小小圆圆的，那个腰臀曲线有出来，就是漂亮！ 所以说他喜欢圆形。 ....................................................................................... 水蜜桃女生是杂志部的人，他刻意绕一大圈走过去她的座位，正好听见她在跟两个编辑讲话，说什么採访啊截稿啊，正经到有一点严肃，脸看起来很有气质，跟他交往过的女生很不一样。 难怪以前老是分手，原来他喜欢有气质的女生。 「你们好，我是业务部新人陈焕森，绰号阿森，今天第一天上班。」 正在开会的编辑部三人小组转头看着他，一一报上名号，都是英文。 他就搞不懂，台湾人取什么英文名字，害得他听不懂水蜜桃女生在讲什么。陈焕森说：「我习惯喊中文名字，亲切一点，可以吗？」 其中一个女生马上露出轻视的眼光，另一个男生耸耸肩说无所谓，水蜜桃女生圆眼一弯笑出来。 陈焕森别的本事没有，但谈判专家的名号不是白来的，他一看就知道水蜜桃女生觉得他很有趣。 「你好，我是佳凯。」她重新报上名字。 陈焕森瞥看座位上的名牌，故意逗她，「佳凯，人土土的凯子，很好记。」 果然水蜜桃女生哈哈哈的笑开来，拿起他刚递上的名片，说：「阿森，森气气的森。」 「我脾气很好不会『森』气，以后你就知道。」 ....................................................................................... 他们在工作上没太多交集，因为他负责3c產品，佳凯专门报导电影及艺文消息。 陈焕森积极打听，收集许多情报。 佳凯单身，是独生女，家境还算不错，有人看过她爸爸开车送她上班几次。这女生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长大的，没过过苦日子，对人没有戒心，很爱笑。还有，营养也很好，青春期应该喝不少青木瓜四物饮之类的…… 这种背景良好的女生不好追，尤其对他来说。 杂志部时常加班，他曾经两次刻意在下班后找总编讨论广告，「路过」佳凯座位时随口问她要不要搭便车，两次都是立刻被拒绝。 有次撞见几个女生围在佳凯身边有说有笑，说甚么团购好便宜，他凑过去厚脸皮说要+1，马的，结果居然是在买卫生棉，女生们笑成一团，尤其佳凯笑得最大声。 陈焕森的脸皮是铜墙铁壁，根本不可能害羞，看她们凑不齐数量，马上提议要帮忙问业务部的女生。佳凯很高兴立刻把统计表塞给他。 陈焕森总觉得佳凯不排斥他，但当晚堵在电梯口藉故要载她回家，却又被拒绝第三次。搞得陈焕森非常苦恼。 ....................................................................................... 「作阵来轧车、作阵来轧车……只要我引擎催落，无人可当甲我轧，在这我最快、最啪、最大！」陈焕森握着麦克风嘶吼，业务部同事全都欢呼鼓掌。 「阿森真是台语歌神。」 「嘸啦！」陈焕森拉开领带，豪迈饮完啤酒，一手用力将酒瓶捏扁。 「怎样？心情不爽？失恋喔？」 「哪有可能，我艋舺森哥会失恋吗？」根本是连机会都不给，连追都不给追，这么丢脸的事他绝对不承认。 ....................................................................................... 某天，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被他逮到机会。 陈焕森听见佳凯在茶水间跟男编辑有说有笑，立刻跑回座位拿杯子，边装咖啡边听人家对谈。 「那这部片的裸露程度呢？」佳凯边喝水边问。 「吼，你不要每次都问这个好不好？你不会直接去看a片喔？」 「所以没露点？那就不急着看。」佳凯拿出手机註记。 「有啦男主角露上半身，身材超好，你喜欢的那种倒三角身材，二头肌胸肌腹肌全都有，而且个头高大，都是你的口味。」 「早说嘛，晚上来去看！」佳凯嘿嘿贼笑，转头看见陈焕森也不觉得尷尬，朝他礼貌性点点头就扭着翘臀离开。 陈焕森灵光一闪，原来水蜜桃女生的口味这么重，难怪听说好多追求者都被打退票，那些人根本弱鸡啊。这时不得不感谢当兵时抽到海军陆战队被操成魔鬼身材，退伍后他捨不得放弃就每天健身维持，他需要过人的体力啊，阿公的庙只有他一个壮丁，时常被抓去做苦力，尤其是妈祖绕境的时候，简直会累死。但是辛苦总会有代价。 水蜜桃女生喜欢高大猛男，他就是高大猛男！ ...................................................................................... 过没多久尾牙登场，业务部指派最菜的新人也就是陈焕森策画尾牙表演，他提议表演猛男秀，很简单，放一段吵死人的电音舞曲，全体男生在台上群魔乱舞，跳到一半脱掉上衣，有身材秀身材，没身材就用眉笔画，笑果十足。部门主管觉得很容易执行，而且不用彩排，马上点头答应。 尾牙那天，业务部的猛男秀让全场都嗨了，陈焕森从国三开始就在夜店鬼混，还有「舞棍欧巴」的封号，他一马当先站在最前面，跳到一半解开上衣，露出上半身肌肉以及手臂刺青，全场鬼吼鬼叫伴随不少口哨声。他看见水蜜桃女生爬到椅子上举高手机录影，眉开眼笑的。水啦，这招猛男的诱惑果然有用！ 隔天水蜜桃女生在茶水间遇到他，主动问：「你手臂上刺的是什么啊？」 陈焕森超得意，表面还要装酷，「下班再告诉你。」 ....................................................................................... 当晚陈焕森接她下班，车子开到河堤停车场，领带一拉，衬衫半开，露出上臂给她看。 「这是什么？不是龙？」 「麒麟。龙的头，身体看起来有点像马，但是后面是牛尾巴。」 「昨天没看清楚，我以为是龙。」 「我也有刺龙，靠近人鱼线，我敢脱但是你敢看吗？」他唬烂，根本不会有人把龙刺在肚脐旁。 佳凯瞪他一眼，「老娘最讨厌被人挑衅！」 陈焕森差点鼻血暴衝，有气质的女生爆粗口，听起来特别刺激，而且胸部还这么饱满这么挺…… 「其实我家教很严，我阿公说男人也有贞操，只能在女朋友面前脱裤子。」 「明明就是你不敢脱。」 「老子我最讨厌被人家说不敢！」陈焕森学她语气，讲完后三两下解开皮带。 「变态！」佳凯笑着尖叫，拉开车门准备逃逸。 陈焕森立刻上锁，看她笑得花枝乱颤，心里有底，乾脆整个人靠过去，两手一伸把她固定住，这好像是叫壁咚。 「你干嘛？」 「我裤子都脱了，你不用负责吗？」 水蜜桃女生笑个不停，「不然你要怎样？」 陈焕森凑近看着她，确定她也有那个意思，一把揽住她，头一低，直接吻上去。 水蜜桃的滋味抱满怀，好弹q好舒服好香啊。 艋舺小森森的春天终于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