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节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作者:三月蜜糖 简介: 镇国公府世子卢辰钊俊朗金贵,自小见惯了蜂围蝶绕,性格便有些桀骜清高。 府里来了位求学的表姑娘,名叫李幼白,生的极好,却不大安分。 卢辰钊三番五次被其偶遇,恐受纠缠攀附,遂严词说教,令她克制守礼,循规蹈矩。 李幼白:.....就很莫名其妙。 渐渐地,素有洁癖的大哥不介意李幼白坐他的位置,小气吝啬的二哥主动将失传的古籍拿给她赏阅,最闹腾的还是四弟,苍蝇似的盯着她转。 卢辰钊越发觉得她手段高明,原不是定向攀附,竟是广撒网,勤捞鱼。 他肃着脸斥她行为不端,责她不该打卢家郎君的主意,不成想,那小娘子把他堵在车内,笑意盈盈的勾了勾手:“卢世子,我想勾的人从来只是你啊。” 原是赌气的玩笑话,卢辰钊却当了真,不管李幼白做什么,他都觉得跟自己相关。 直到谢师宴,李幼白浅饮两盏秋露白,薄醉微醺,面如桃靥。 当卢辰钊以为她会借酒找自己表白时, 她叩开卢辰钊隔壁人的房门,垫脚仰头,细软的手臂环过男人的颈项,一点点凑近过去。 卢辰钊大惊:李幼白这个蠢货,喝得连人都不认识了。 他赤着脚狂奔出去,在李幼白快触到男人嘴唇时,拦腰把她挂在肩膀,跑了。 一个自我攻略,脑补一场追夫大戏的男人。 ps:架空,非常空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爽文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幼白 ┃ 配角:卢辰钊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有白月光的狗子被替身后疯了 立意:自我强大才是本质 作品简评:李幼白生父被以谋逆罪斩杀,她则凭着聪颖天资,勤勉刻苦一路从济州考到京城。为查明当年真相她科举入仕,途中与镇国公府世子相识,从彼此厌恶到携手互助,最终各达所愿,为父亲洗雪的同时,又实现自我价值。 本文情节波澜起伏,人物刻画生动入微,感情线行进徐徐和缓。男女主在相识过程中共同成长,彼此促进,具有积极向上的坚韧力量。 第1章 晦暗的天,槅扇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祠堂内的香烛熄了,一缕缕青烟盘桓不散,跪在青布蒲团上的人咳了声,复又将身子挺直。 陶嬷嬷躬身站在旁边,苦口婆心劝道:“姑娘,夫人是为了你好,天底下的女子到头来不都要嫁人吗?何况对方还是咱们夫人嫡亲的外甥,彼此知根知底,王家老大人还在盐道上当值,那可是个肥差。你嫁过去,就是王家尊贵的少夫人,王家哥儿你自小也是认得的,正派儒雅,谦和专一....” 她掰着手指说的意犹未尽,李幼白却闭上眼睛,只等话音落地,便固执地开口回道:“嬷嬷,贞武四年便有女官入仕,现如今已然贞武二十三年,各州各县官学私学遍地开花,不少女郎入学堂,考功名,不是只有嫁人一条路。 我不喜欢王家表哥,也不愿意嫁给他。我要读书,要继续去考乡试,进国子监,我要像兄长一样,当个好官,光耀李家门楣。” 陶嬷嬷登时噎住,姑娘跪了整整两日,却是半点没低头,这可怎么向夫人交代。 果然,刚一回禀完,夫人便拍了桌子,叫她继续跪罚,一直跪到认错为止。 家里两位姑娘,都在议亲。 一个是夫人亲姐姐王家,王家千好万好,但那小郎君是个汤药不离口的,说句不好听的话,看面相便知不是长久之寿。 一个是织造署许家,与李家是世交,许家小郎君温文尔雅,相貌堂堂,两位姑娘都爱跟他说话。 夫人要把大姑娘给王家,把二姑娘给许家,虽说都是好门户,但当中的偏私显而易见。 陶嬷嬷寻思,或许大姑娘是憋屈,才会如此执拗,故而她思量再三,折返回主屋。 “夫人,再这么跪下去,姑娘的身子定然受不住。您没瞧见,她小脸虚白虚白的,入秋了,还只穿着那件豆青色挑线襦裙,冻得直打哆嗦。” 冯氏捏着额头,又心疼又烦乱:“她还不肯低头?” 陶嬷嬷叹道:“您是知道的,姑娘脾气倔,打小没少因此受罚,何况这回的事儿,是关系终身的大事,她闹情绪也在情理当中。” 虽是冯氏身边的老人,可有些话不便说的太明。 冯氏挑起眼皮,问道:“你也觉得我做的不对?” 陶嬷嬷给她揉肩,笑道:“两位姑娘都是夫人的孩子,您做什么自然都为了她们着想。” “老滑头。” 冯氏闭眸静思,她的确有私心,若不然也不会在许娘子要幼白生辰八字时,跟她说幼白私底下已经许了王家,许娘子想结亲,便只好定下晓筠。 两个女儿,她虽尽力平衡,仍免不了向着晓筠。 小祠堂位于李家西北角,院里的银杏树掉了满地黄叶,被风吹卷着飘来荡去。 冯氏从门缝间往里看,李幼白仍跪着,面前是森严肃穆的祖宗牌位,许是跪的太久,身体开始微微打颤,但后背依然挺得笔直,看得出,她半点悔意也无。 听到推门声,李幼白睁眼,对上雕刻着狰狞狻猊像的铜香炉。 扭头,望见一抹锗色裙摆,沿着纹路往上看,便是冯氏那张又气又心疼的脸,李幼白舔了舔干涸的唇瓣,唤她:“娘。” 冯氏深吸了口气,说道:“罢了,既你不喜欢王家,这门亲事便不再提。往后娘给你慢慢相看,总能挑出你中意的,回院里,我让大夫给你瞧瞧膝盖。” “娘,”李幼白仰着头,却没起身,“我是真的喜欢读书,县试、府试、院试,我都考过了,若非您瞒着我拿回今岁乡试的具结单,我眼下已经在齐州备考了。 您总说李家式微,父亲常年外放官运不顺,他的同窗多半高升为朝廷重臣。兄长考中进士去平县当官,您高兴地放炮仗挂灯笼。 他能做的,我也可以,我也能让爹和娘骄傲。” “不成!”冯氏异常坚决,径直否了她的话,“李家用不着你去国子监抛头露面!” 李幼白眼眶红了,多日来的委屈悉数化作不甘不忿:“妹妹爱女红,您给她请最好的师父。妹妹要学琴,您买名贵的古琴,请乐坊的名师。 她想做什么,喜欢做什么,您都成全。连她喜欢许家哥哥,您也能想方设法给她定下亲事。而我只是想读书,您为何推三阻四,不肯点头?” 冯氏并未动怒,看着女儿蓄满泪珠的眼眶,隐忍着不肯落泪的委屈模样,不由攥紧手里的帕子。 “娘问过你,是你说不喜欢许家小郎君的...” “如果我说喜欢呢,娘会让妹妹伤心,然后成全我和许家哥哥吗?”李幼白低头,眼泪沿着腮颊啪嗒啪嗒断了线一般。 “我庆幸自己不喜欢他,娘也一样的心情,对不对?所以把他留给妹妹的时候可以没有负担,可以理所当然。 我可以不计较,但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只想做我认为值得的事,这都不可以吗?” 冯氏说不出话,想给她抹泪,又被她决绝的神色看的僵在原地。 母女二人对峙了半晌,冯氏独自离开祠堂,门从李幼白身后关上。 夜半三更,李家院里热闹起来,丫鬟匆忙赶去正堂点灯罩纱,侍奉茶水。 李幼白才知,父亲和兄长都从任上赶回家来。 李温书看着妹妹,她肩膀颤颤发抖,默不作声的哭,眼泪止不住了似的,一个劲儿地往下淌,又怕在家人面前丢脸,遂抬手抹了把,清润澄净的眼眸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 “为何一定要去国子监?” 堂中只剩下父亲和兄长,两人面上俱是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闻讯急赶回来的。 李幼白吸了吸鼻子,道:“考进士,博功名,入内阁,光宗耀祖。” 本朝民风开放,政通清明,朝中不乏女官居于高位。 前两年长公主与陛下献策,要放宽取士限制,不拘一格,不计门第,不论性别,举贤任能,但凡识达古今的有才之士,皆可参加朝廷举办的考试。陛下采纳了长公主的提议,自此以后越来越多的女郎走进书院,走向朝堂。 李沛眉心紧蹙,瞟了眼立在旁侧的儿子,又往窗外看去,确认没有第四人后,低声说道:“你天赋高,又肯用功,本是读书的好苗子。” 李温书跟着点了点头,幼时他读书练字,随便给妹妹一本什么书,她就会乖乖坐在旁边,且翻看几次便能默记于心,同样年纪差不多的二妹却是坐不住的。 李沛话锋一转:“但你不能去国子监,也不要往下读了。” “为何?”兄妹二人异口同声,说完,互看一眼便都齐刷刷望向李沛。 “你母亲偏爱晓筠,我心里清楚,但她藏你的具结书,实则另有隐情。”李沛语重心长,将目光落在女儿面上,“我和你母亲藏了十五年的秘密,今夜该与你们坦白了。” “幼白,你不是我李家骨血。” “你的亲生父亲,是我当年的同科状元,言文宣。” 李沛说的徐缓详细,但仍给堂中两人极大的冲击,尤其是李幼白,自始至终,就像被人推到一团絮麻中,脚踩不到底,喉咙发不出声,手心冒出绵密的热汗。 在祠堂跪了两日多,水米未进,本就虚弱,如今乍一听到自己的身世,更是如遭雷劈,一阵晕眩,李温书忙搭手扶住。 原来她的生父与父亲是同科进士,生父言文宣殿试后被陛下钦点为状元郎,父亲是榜眼,探花则被闵弘致摘得,三人因此成了挚友。 后言文宣在翰林院做编修,眼见着是要进内阁的,谁知他竟自请离京,去了江州那等荒凉地做知州。陛下惜才,三年后又将他召回京中,入了礼部。 翌年春祭,闵弘致揭发上奏,道言文宣意图在祭礼作乱,而后侍卫果真搜出行刺的刀剑火/药等物。因事关重大,此案经由刑部和大理寺联合审查,言文宣俯首就缚,定罪后没几日便被斩首示众。 “文宣到江州的第三年秋,也就是贞武八年,他托心腹丫鬟将你送到李家,告诉我你娘失踪了,你爹说言家要出祸事。” “我到李家半年,我爹便被召回京中,也就是说,我爹预感到他会死?”李幼白很快理清了脉络,事情听起来说不出的古怪。 李沛道:“此事疑点重重,但牵扯到陛下,且你生父并未喊冤,故而无人翻案。” “我娘是谁?” “无人知道你娘身份,文宣是瞒着我们成的婚,连前来送你的丫鬟也不知道。” 李幼白握着兄长的手臂,一瞬不瞬地望向李沛:“爹爹,您相信我生父的清白吗?” 李沛没有犹豫,顷刻便答她:“我信,文宣不会做那等弑君悖上的恶事。” 今夜的震动委实过大,以至于李沛说完,堂中静寂无声。 秋风吹着门板,发出肆虐的咆哮。 李沛复又开口:“你生父被斩,闵弘致平步青云,如今已然坐到礼部尚书的位置,且兼任国子监祭酒一职。我和你娘之所以不让你去国子监,怕的便是此人。” 一旦李幼白的身份被揭开,不单单是她,还会给李家招来祸患。 她抿唇沉默着,濡湿的睫毛垂下。 深夜,半青端着一盆水走进屋里,弯腰蹲在地上。她将李幼白的裤腿卷起,看见青肿的膝盖不由嘶了声,随后将洗净的帕子摁在上面,擦拭完毕又涂抹了药膏。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2节 “幸好公子去平县前把白毫给了姑娘,若不是他去通风报信,姑娘少不得还要跪上几日,夫人好狠的心。” 半青兀自说着,“跟二姑娘比起来,姑娘你就像是捡来的,自小到大她要什么姑娘都得让着。就说许家小郎君,他分明更喜欢姑娘.....” 以往听半青唠叨,李幼白不会多想,可今日知晓了身世,再听这番抱怨便有些刺耳突兀。 “半青,你去睡吧。” 再有两个时辰天便亮了,她的心很乱,脑子里挤满了各种念头,胸口也仿佛压着一堆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天蒙蒙亮时她就顶着两个黑黢黢的眼圈来到正院,屋内将将响起说话声。 半晌,陶嬷嬷打帘出来。 “姑娘,快进来吧。” 一看见李沛和冯氏,李幼白便扑通跪倒在地,朝着他们深拜下去。 第2章 陶嬷嬷见状,忙给侍奉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随后便躬身退出屋去。 李幼白直起身来,面朝李沛和冯氏:“爹,娘,你们的恩情,女儿永生永世不敢忘记。” 冯氏蹙眉,伸手要招她起来,李幼白却转头向她,又跪下去:“娘,原先是我不懂事,总跟妹妹计较,您别怪我。您给我的爱和关照,已经远超您能给与的范畴,女儿叩谢您的大度。” 她曾因冯氏偏爱妹妹而抱怨委屈,难过落泪,气她既不喜欢自己,缘何又要生下,气她明明是个慈母,笑颜却只对妹妹展现。可当得知自己身份时,所有因此而产生的不忿便都有了借口,那种伤心业已变得无关紧要,取而代之的庆幸,是对李沛和冯氏的感激。 冯氏颇为羞愧,两个女儿,她从来就没有一碗水端平过。连下人都看得出,晓筠是她心头肉,幼白像是捡来的。就像这回,她昧着良心对许家娘子说幼白有了亲事,这才叫许家定了晓筠。 她对李幼白,全然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故而听着这番话,着实心虚。 “不管怎样,我都是你娘,别说胡话。” “爹,蒙您念在同科之谊,于绝境时收留女儿,女儿叩谢您的大义。” 李沛叹了声:“文宣信任我,我不能辜负他。” 李幼白深吸一口气,目光渐渐变得笃定:“爹娘,女儿辗转难眠,思虑再三,仍想坚持自己所愿,读书科考,入国子监。” “一概后果,皆已考虑妥善?” “是,前路艰险,女儿定会小心谨慎,望爹娘成全。” 若说先前读书做官是要为李家争光,而今李幼白更多了个念头,她要考进京城,去看看生父曾就职的衙门,再看看那位闵大人,若还有可能,她想调查当年旧案,还生父清白。 一切都得徐徐图之,最紧要的便是准备来年的乡试。 李沛看着李幼白长大,这个女儿心性慧根极好,沉稳克制,聪颖有度,当真承继了言文宣的品行才貌,加之其刻苦勤勉,才有今日的学问成就。有时他忍不住想,这样好的女儿,若真是自己亲生的该有多好。 他摩挲着桐木雕花扶手,缓缓开口道:“那便去吧。” 李幼白把头磕的通红,事毕冯氏叫她上前。 “我知道你学问好,又肯用功,不像晓筠,总想着玩,凡事都得我帮衬着才行。昨夜我和你爹商量过,你已经十六岁了,有自己的想法和见地,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 母女二人面对面看着,李幼白动了动唇,话未说完腮颊有些泛红:“娘,我可以抱抱你吗?” 她羡慕妹妹能在冯氏怀里撒娇,能任性胡闹,羡慕她累了困了不高兴了,冯氏便把她揽过来,轻拍后背哄着。李幼白无数次渴望冯氏也能像待妹妹一样,把她抱进怀里,可一次都没有。 她们的母女情分,从来都是疏离冷淡的。 闻言,冯氏一僵,但仍伸出手来,李幼白就着她的怀抱,把脑袋贴上前去,她总是想象母亲的感觉,想象被她抱着,会不会特别温暖幸福。 而今听着冯氏沉稳的心跳声,她又觉得分外陌生。 冯氏进屋,不久拿着一封信出来。 “陛下采纳长公主建议,明年开恩科,加了一场乡试,想来报名的人不在少数,你需得好生准备。咱们济州到底是小地方,便是你资质好,也得寻个像样的学堂,有正经先生教,必定能事半功倍。” 她把信递过去,李幼白看见“镇国公”三个字,不由一愣,“这是?” “可听过卢家家学?” “卢家家学严谨,请的夫子都是有名头的,兄长曾告诉我,致仕的弘文馆学士诸葛澜大人,就在卢家授课,他做过太子少傅,学问人品都是上乘。” 其实读书人没有不知道卢家家学的,门风好,请的夫子都有名头,正因如此,达官显贵都想把自家孩子塞进卢家,可谓一位难求。 冯氏见她知晓,便省去了口舌,径直说道:“我跟镇国公夫人是旧时好友,想来她能看在往日情分上,将你留下。” 她一早便写了书信寄去齐州,算是给李幼白铺路。 未成婚时,她和国公夫人称得上手帕交,常有来往。只可惜后来,她嫁给李沛,而李沛官运不济,稳在六品上多年未动。镇国公虽挂闲职,但爵位世袭罔替,食邑三千户,良田几千顷,更别说旁的赏赐。钟鸣鼎食之家,便是如今只剩下空架子,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随便拎出来什么,便够寻常人家富足终生。 夫家有差,两人关系渐渐淡下来。 若不是觉得亏欠李幼白,又没处找补,冯氏断然拉不下脸写这封信。 李幼白深知这封信的分量,双手接过仔细保存好。 “谢谢娘,您费心了。” 母女说话,甚是见外。 “这两日你先把东西收拾收拾,待国公府给我回信,便趁着你兄长得空叫他送你去齐州。” 李幼白屋里没甚杂物,故而她与半青将必需品规整好,分门别类做了标记好,便装进两个箱笼。 倒是兄长,一连几日在外头打晃,也不知忙些什么。 待国公府的回信抵达,冯氏松了口气,总觉得颜面没有丢损,昔日旧友还顾及当年情分,遂着手为李幼白准备行当。 临走前日,李温书拖着李幼白去往后院,告诉她那满车的东西都是他备下的,都得带着去齐州。 李幼白惊得呆住,李温书不管她是何反应,便去指挥小厮卸车,还不忘回头介绍,都是些季节性的东西,贵在新鲜。 “咱们去国公府读书,不好空着手。我思来想去,觉得买些特产便很好,带过去不会显得刻意,也不会叫人为难。” 李幼白抽了抽鼻子:“谢谢兄长。” 李温书伸手捏她腮,鼓鼓的腮颊,小仓鼠一样可爱。 “明年乡试,去齐州巡查的学政,与诸葛澜大人相熟。凭你的才能,过乡试应当不成问题,但若要进国子监,少不得先生举荐。诸葛澜大人既然与学政认识,想必是有话语权的。 总之你进了卢家,便等于一条腿迈进国子监。” 李幼白认真听着,李温书唯恐说的不够详细,难免就有些絮叨,翻来覆去说镇国公府的人情关系,其实他也不大明白,只是外头怎么传,他便怎么同李幼白讲。 “镇国公一脉主支四房,长房嫡子承袭爵位,夫人也就是母亲旧友,她育有一子一女,年岁与你都相差无几。” “当年镇国公随太/祖安定江山,鼎盛之时炙手可热,担的都是实职要职,说一句位极人臣也不为过。后来老国公爷急流勇退,带着一众子孙去往齐州安家,自此以后各代镇国公皆领闲职,再未踏入朝堂中央地带。” 李幼白读史,自是知道其中缘由,早年本朝与太/祖征战的老臣们,或病死或因种种罪名被杀被抄家,唯有镇国公一脉全身而退。 关键便在于镇国公的高瞻远瞩,能在权势高峰时舍得还权于皇室。如今卢家后代安居齐州,任谁看起来都是一副慵懒闲散的模样。 “我明白兄长的意思,国公府有大智慧,我会好生学习,虚心谨慎。” “你一惯懂事。” 晚膳便格外丰盛,秋日的湖蟹肉满回甘,沾着姜汁醋,众人吃的齿颊留香,甲鱼炖鸡,嫩而不腻,末了两个丫鬟抬上新炙的羊肉,滋啦滋啦的响声瞬时勾起肚里的馋虫,最后各自饮了盏菊花茶来刮油。 冯氏见他们吃的高兴,擦擦嘴说道:“明儿是个好天气,我找人算过,宜出行宜交友总之万事皆宜,此行少则四五日,多则十几日,温书一定要照看好你妹妹。” 李温书应声道是。 饭后消食,冯氏又带着李幼白去看她为其准备的东西,却是比李温书还要丰厚。泗水羊皮子,牡丹白玉粉,这都是给国公夫人备的谢礼。另外还有各种楷雕小摆件,多半是书房能用到的,便知是让李幼白来送卢家哥儿姐儿的,再就是碑帖,尼山砚,满满当当两大箱笼,看完便用锁片封好。 “卢家门第高,你去了少不得受些委屈,万事忍字当头,”冯氏说完,觉得有些多余,若论忍字,李幼白可是最在行不过。两姐妹偶有争抢,错的永远是她,起初她还会哭,后来连哭都省了,习惯了,便总是淡然冷静的模样。 冯氏尴尬地咳了声,道:“明儿还得早走,回去睡吧。” 不是亲生的,总是有隔阂,冯氏终究不能像对待晓筠一样对她。 启程前,管事地点了炮仗,一阵轰隆隆的鸣响,伴随滚滚浓烟,马车驶离李家。 为了稳妥,他们走的官道,路上能停的驿馆也都停下留宿,故而走了七日,才看见齐州城门。 镇国公府门口早有丫鬟婆子候着,国公府的正门寻常时候都关着,也只遇到重大事宜才会敞开。 故而李幼白搭着半青的手下车,跟随她们走侧门进入,李温书则与管事的去了后院停放安排。 府邸错落有致,格局清雅,李幼白虽不通风水却也能瞧出此中精妙。 也不知过了几道门,穿过几处游廊,沿途看来只觉通体气派,雕梁画栋,描金绘彩,处处彰显着国公府的奢华庄严。 略低头绕过垂花门,听得婆子沉声开口:“姑娘,前面便是正堂。” 李幼白抬头,便见宽敞通透的院内,偶尔捧帕侍水的丫鬟经过,廊庑下也立着两个,正堂门半开,暗红色毡帘被挑起挂在铜钩上。 正堂做的极为开阔,进门便是绣金丝团牡丹纹毡垫,不知熏了什么香,淡淡的带着股甜味儿,迎面是一道落地宽屏,上面绣着应季的秋景,余光所及,可见几座檀木博古架,上置各类古董玉器瓷器。 此时李温书也赶到正堂,两人双双等在屏风外,听得脚步声,便相继起身,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从门外进来。 婆子唤她夫人,兄妹二人问国公夫人安。 萧氏不动声色逡巡一遭,笑盈盈道:“快抬起头来叫我看看,一转眼芳茵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看着李温书,萧氏道:“跟你娘长得很像,都是一双杏眼。”再看李幼白,她蹙了蹙眉,“你约莫长得像你父亲,脸上不大有你娘的影子。” 两人一愣,却也没辩解,自打冯氏嫁给李沛,萧氏便没与她见过,自然也不知李沛长得如何。 旁边婆子做礼:“夫人,奴婢先去厨房备着了。” 萧氏点头:“好生预备,晚上将那三房的哥儿姐儿都叫来,总归都是孩子,凑在一起也有话说。” 婆子躬身退出。 “你们母亲也真是,多年不见竟变得如此见外。她的女儿要读书,只管托我就是,哪里要弄这些周章,愈发不把我当自己人了。” 她客套,兄妹二人却不敢当真,随后又与萧氏说了几句家常,恰好府中有客人来,萧氏便叫人领李幼白去住处安顿,自己去了前厅见客。 公府曲折环绕,庭院极多,却很方正端肃。 分给李幼白的是春锦阁,位于府宅东南角,院里种着一丛菊,恰好都开着,屋里也都收拾过,被褥绵软干净,能看出连帷帐都换了新的。 李温书不好久坐,帮李幼白将盛书的箱笼归置好后,便去外院等她。 世家门庭,处处都要提防,他不禁为李幼白担心起来,小姑娘家的,初来乍到,会不会受排挤,会不会被人瞧不起? 他虽这么想,面上却不敢显现。 洒扫的下人端来茶水,是个热心肠的,兀自便说起世子和小姐,道他们和另外三房去了大佛寺,赏菊登高,祈福还愿。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3节 “夫人原以为你们前日便能到,便叫世子和小姐等在府中,谁知这么不凑巧,今儿你们来了,他们倒出门去了。” 李温书点头:“路上走得缓,耽搁了时间。” 下人本还想说话,可见李温书神情淡淡,便只得放下扫帚,去西院打水浇花。 李幼白换了身松绿色襦裙,外面套上缠枝芙蓉长褙子,发髻间插了支攒珠簪子,与李温书去往正堂。 他们虽是客,但公府规矩多,故而去的早些,堂中还没有旁人。待暮色四合,各院陆续掌灯时,听到外头传来爽朗的说话声,紧接着便有丫鬟从内打帘。 李幼白站在李温书身旁,微微抬头朝外望去,只见一行人穿着华丽,装扮明媚,有说有笑地走来,后头则是几个郎君,各自扯了披风扔给丫鬟,大步跨进门槛。 方看见李家兄妹,众人俱是一愣,随即便有个明眸皓齿的女子莞尔一笑,问道:“嬷嬷,怎的也不帮我们介绍一声?” 那婆子便说是远道而来的李家客人。 女子挽着流云髻,发间簪红宝石榴花步摇,眉眼间与萧氏极像,尤其笑起来,连唇畔的酒窝都一模一样。 李幼白见她打量自己,便先福了一礼:“卢娘子好。” 女子眉微挑,心道是个不卑不亢的姑娘,虽穿着一般,但气度不凡,遂也回礼。 “我叫卢诗宁,按族中序齿行三,你唤我三娘便好。你呢,叫什么?” 李幼白便说了自己的名字与年岁,卢诗宁点头,复又瞟了眼李温书,见他同样斯文有礼,登时对他们兄妹的印象好了许多。如此,她将旁的姐妹兄弟全都介绍了遍,李幼白和李温书跟着一一见礼,奈何人多,转头便又对不上名字和脸。 依着萧氏的意思,晚膳便都是平辈在一块儿,待散席,或许她出面张罗,但也看她时间,指不定便不得空。 卢诗宁让李幼白坐在她身边,男女虽分席却都在同一间膳厅,连屏风都未置。 待饭菜悉数端上,众人却都干等着不动筷。 卢诗宁看了眼门外,笑道:“说是去栓马,怕不是被马拴在柱子上了吧,我哥也真是的,非要亲力亲为,甩给小厮便是了,这会儿可好,一大家子都等他一人。” 虽是抱怨的话,可说的坦荡从容,旁人也都说无妨,全然没有半分不耐。 少顷,听到丫鬟叫了声“世子爷”,便见毡帘掀开,从外走进个身量笔挺的郎君。 他身着靛蓝色金线滚边团纹直裰,腰束月白嵌玉带子,脚蹬漆色皂靴,行走间带出一阵疾风,生的是眉目清隽,端的是松竹气度。 李幼白正打量着,他却忽然扭头,使她登时秉了呼吸。 第3章 他站在暗处,融融烛光洒在冷玉般的面上,眸光凉湛,顷刻间便叫人生出敬畏之心。 李幼白打了个寒噤,却没有低头,反而镇定自若地挺了挺腰身。 卢辰钊也只瞟了一眼,便很快挪开,阔步朝着右侧盆架走去,脑子里浮出方才的人影,小姑娘身形瘦削,皮肤白净,细长的眉毛像是弯月,眼睛清凉凉的,瞧着心静。 他接过巾帕,擦完手走到膳桌前,李温书起身,两人互相作揖,算是认得了。 早在李家兄妹来到前,母亲便嘱咐过他,说是李家娘子想到卢家求学,让他帮着安排,将这位小娘子妥善安置在家学中,他应了母亲的托付,方才见这对兄妹知礼节,懂分寸,也就没甚意见。 待用完膳,各房回家,因翌日便要启程离开,李温书与李幼白不放心又交代良多,这才回客房休息。 卢辰钊向来歇的晚,他新得了匹好马,很是宝贝,便也不放心下人照料,故而临睡前又去了趟马厩,将那干草重新换过,那马也通人性,打着响鼻蹭他脸。 小厮睡眼惺忪,见卢辰钊盯着小库房门口的几个箱笼,忙揉着眼睛开口:“世子爷,这是李家带的礼品,说是鲜货,奴才打开瞧了眼,还真是。 这一筐是湖蟹,个头挺大,他们来时加了冰块,满满一筐也只挑出四五只死的。这筐是甲鱼,奴才眼拙,瞧不出差别。” 卢辰钊走过去,只瞥了一眼便道:“鱼台甲鱼裙边大且薄,吃起来有嚼劲。” 小厮探头进去:“难怪夫人傍晚叫人炖了两只待客。” “怎么不收起来?” 卢辰钊依次掀开箱笼查看,看完便知李家用了心思,所送之物俱是日常能吃到或能用到的。想来方才饭后饮的茶,也是他们带的,味道应是嘉祥白菊,口感温润香醇。 小厮收拾好笼盖:“库房都满着,也不好硬塞,夫人的意思是这几日一并用完,横竖要办菊花宴,这些活物赶巧能用到。” 卢辰钊思忖片刻,道:“明日李家郎君要走,你清点些得体的礼品,让他带回济州。” “是。” 卢辰钊住公府南侧的扶风苑,因着要办菊花宴,便将闲置的院子重新修葺布置,那院子恰巧挡在他回去的途中,如今灯火通明,显然仍在连夜赶工。他便绕远路,抬脚去往东面甬道。 刚转过垂花门,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卢辰钊顿住脚步,抬头看向那片湘妃竹,竹叶晃动,有人从竹丛中出来。 正是李家小娘子,李幼白。 她还是穿着白日的衣裳,只外头裹了件团芙蓉花披风,像是没看到卢辰钊,她低头整理衣裳,发间的珠钗泠泠颤动,因歪着脑袋,故而露出一抹细颈,月光勾出婀娜的影子,她慢慢抬头,手刚落到发髻上,忽然一僵,像是被卢辰钊吓到,浑身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下,随后慌忙退到墙角。 气氛霎时微妙起来。 卢辰钊没有说话,但朝她看去的眼神添了几许凌厉。 光线昏暗,她那眼睛便显得尤其明亮,像是受惊的小鹿,飞快地眨了下,却没回避,仍像傍晚时初见的模样,明目张胆地回望卢辰钊。 当真没有半分女娘的娇羞。 卢辰钊打量她,她也如是打量着卢辰钊,少顷,似乎意识到不妥,微微福了一礼,说道:“卢世子,方才那边有只猫。” 她伸手往暗处指了指,卢辰钊顺着方向看去,但那里黑漆漆的,也无动静,李幼白也纳闷,遂侧身朝里打量,兴许是那猫怕人,听见动静跑了,她站直身体,解释道:“是只黑色的猫,有这么长。” 怕他不信,李幼白拿手比划。 卢辰钊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有一双极好看的手,骨感细长,但她说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 见他始终神色淡淡,李幼白觉得多说无用,便也不再解释,但彼此静默又稍显局促,她想尽快结束这局面,遂象征性地问了句:“卢世子,你怎么在这儿?” 正常来说,卢辰钊该答他准备回院睡觉,如此两人就能理所当然告别。 但卢辰钊没有,他问:“李娘子是迷路了?怎的这般凑巧撞上。” 李幼白听出话里的质疑,想了又想,不知该怎么解释,看他的模样,便知已然给自己定了罪,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 其实她也想说巧,因为方才洗漱前,有只黑猫从楹窗跳进屋里,她本打算撵出去,但看黑猫脚上沾血,又看她腹部耷垂,便猜想她是生了小猫,出来寻吃的。 李幼白找了些肉脯,猫只能叼一丁点,她便跟出来,谁知还没找到猫窝,便先撞见卢辰钊了。 公府世子,身份金贵,想来见过很多使手段主动贴上的女子,若不然也不会在看见李幼白的刹那,表现得如此防备警惕,生怕被她缠上似的。 他们见得多,猜忌也多,李幼白决定实话实说,便把方才的情形讲了一遍,可那人从头至尾都是一副你尽管编的模样,如此,李幼白觉得越描越黑,索□□了一礼,拔脚离开。 只消往后的日子避开他,他也不会揪着不放,有道是清者自清,李幼白便没把今夜之事放在心上。 回屋后洗漱完,照例温了半个时辰的书,这才躺下睡觉。 翌日送走兄长,李幼白便随卢诗宁和卢辰钊去往家学学堂。 学堂位于卢家西南角,地势 开阔平坦,许是为了安静,四下特意用青砖砌起来,通过几扇菱格窗,隐约能看清书堂里的情形,四平八稳的布局,简约却又透着股庄重。 卢诗宁腹痛,中途由丫鬟搀着去房中休息。 也不知是不是李幼白的错觉,自打卢诗宁走后,前面那人的步子便骤然变大,她又不敢被落下,只能暗暗加快步频来跟上。 卢辰钊其实注意到她的狼狈,尽管克制,但那急促的喘气声还是传到他耳中,她今日穿的清秀,只一身碧色挑线裙,几乎没有装饰,青丝悉数绾起用簪子固定,愈发显得干净利落。但终归是裙子,走起来没那么方便,以至于数次险些栽倒。 卢辰钊不愿再为难她,遂待她跟上自己后,缓和了脚步。 书堂中都是女郎,且大多是卢家各房姐妹,有几个脸生的,卢辰钊告诉她是各房表亲,李幼白便知都是托了关系进来的。 堂中有一张空条案,位于最末位置。 卢辰钊见远处有人走来,便与李幼白介绍:“这位是纪先生,教授乐理的。” 李幼白福礼,道:“纪先生好。” 纪明远点了点头,便径直进去,李幼白看见前方桌案上摆置的古琴,便知今日要学琴,她坐到位子上,其余人也从书袋中拿出乐谱,堂中静下来,只有纪先生潺潺如水的琴声,很是悦耳。 但李幼白有些纳闷,原来卢家家学教授范围如此宽广,明年都要下场的人,竟还有心思学琴。 因妹妹弹琴的缘故,李幼白也能看谱子,也能信手弹几句,但也只是几句,故而这堂课她上的专心致志,唯恐哪里落下,便丢了李家的脸。 晌午用饭,卢诗宁终于过来,她小日子不准,折腾的面色发白,行走都有些迟缓。李幼白见状,便走在外侧帮她挡风,卢诗宁冲她笑笑,说道:“纪先生脾气好,下午那位才是难对付的,你可得小心。” 李幼白绷紧神经,忙问是何科目。 卢诗宁往东边一扫,“就是那位秦嬷嬷,教我们女诫女则,还教我们插花绣花的。” 李幼白又是一惊,忍不住问了句:“需得学这么多吗?” “自然,这才多少,你怕了?” 李幼白心道:卢家果然是卢家,若是寻常学堂,哪里能学的这般紧凑,除了正经科考要学的东西,竟然还有诸多花样,如此一来,吃得消吗? 她不能露怯,便与卢诗宁说道:“我不怕吃苦的。” 旁人能做到,她也能。 卢诗宁见她一脸严肃,禁不住安慰:“也只秦嬷嬷严厉,旁的科目还好,别紧张。” 秦嬷嬷先前在宫里教习过规矩,最是严苛板正,眼窝深陷,法令纹勾出肃沉的气场,单是站在那儿,女郎们便不敢私语。 只是她讲的枯燥乏味,且都是约束女子行为举止的条例,堂下人虽然个个双眸圆睁,但能听到耳朵里的约莫没几个。 李幼白被讲的昏昏欲睡,怕犯错,便用手掐大腿,一堂课下来,大腿被掐的生疼,偏那嬷嬷下学仍加课,抓着两个打瞌睡的女郎训诫起来,先是言辞厉语,继而抽出戒尺,朝她们掌心各自打了三下。 李幼白忙又拿出女诫,盯着上面的字默默念道:“卑弱..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 如此反复了几遍,她忍不住合上书,再不想看。 接下来还是秦嬷嬷的课,要教习女郎制香,烟熏火燎的课堂,李幼白走了好几次神,有那么一瞬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明明是来卢家学习的,怎么就弄起这些享乐的玩意儿。 直到夜里上床,她才意识到自己一整日都没看书,惊出一身冷汗,她忙从床上爬起来,找出《左传》,翻开一页便开始默读,如此一个时辰后,才心满意足躺下,只是睡得少,晨起难免困倦,她打着哈欠,把香囊换成了醒神的薄荷,拿到鼻间嗅了嗅,复又去往书堂。 卢诗宁看见她时,愣了瞬:“你没睡好吗?怎么眼底乌沉沉的。” 李幼白道:“想来刚换地方,有些水土不服,过些日子便好了。” 卢诗宁点头,复又轻松道:“今日都是好课。” 李幼白立时精神起来,好课,还能是什么,必然是诸葛澜大人了吧,想到此处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从书袋中摸出四书五经,卢诗宁也掏出书来。 来的先生却不是诸葛澜,是位三十多岁的郎君,虽说讲的是四书,但一节课听下来,李幼白有些傻眼。 先生自顾自讲,堂下女郎各自忙各自的,有的在底下看话本,有的传字条,总之那先生仿佛堵了耳朵,只管将内容讲完,旁的一概不管,便是遇到句子需要讨论见解,他也顺势读出来,从不提问。 李幼白默默看了眼书,又看向走过场一样的先生,脑子轰隆一声,她觉得不对劲儿。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4节 这位先生讲的内容,似乎是她启蒙时读四书的深度,照理说她们明年下场,应当讲的深入些,不该这般浅显啊。 傍晚,李幼白怀着疑惑的想法,来问卢诗宁接下来几日的课表。 卢诗宁便全告诉她,听起来正常,但细细思虑,又有些不应当。课表中有四书五经,有礼乐射御书数,仿佛涵盖了所有能学的东西,这很好,但对于应考的学生来说,根本就不对。 接下来几日的学习,更加印证了李幼白的猜测。 诸女郎只有在学习秦嬷嬷的课时,算得上认真,在其余课上,都是插科打诨,应付了事,这跟李幼白听说的卢家家学不一样。 于是当晌午,她忍不住指着对面用膳的郎君问:“三娘,他们跟咱们学的一样吗?” 卢诗宁闻言一怔,旋即笑道:“说什么胡话呢,他们是要备考乡试的,日子过得可没咱们舒坦。” “所有郎君的书堂跟咱们女郎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咱们学些皮毛便好,用不着跟他们那般拼命。” 如此,李幼白全明白了。 想来国公夫人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以为她与其他女郎一般,是来消遣结识朋友的,顺道学些技艺用于日后场合。 李幼白顶着日日熬夜换来的黑眼圈,决定去找夫人一趟,但来到主院,却被婆子告知,夫人出门去烧香了。 李幼白干着急,婆子见状,忍不住问了嘴:“你找夫人有何急事,不若先告诉我,回头夫人回来,我再转告她。” 李幼白感激至极,忙说了自己的请求。 婆子笑道:“还当什么大事,娘子不知,夫人把此事全权交给了世子爷,你要是有什么想法,找他便好。” “可是...”李幼白很为难。 婆子又道:“家学的事,也就世子爷说了管用,夫人平常都不太搭理的。” 这夜,李幼白彻底失眠了。 既睡不着,便把书都摆出来,一页一页的看,仿佛要把这些日子落下的课程,悉数补回来。 原以为是卢家学的广,不成想进错了书堂,人家在对面镇日苦读,跟着正经先生学本事,她却在这儿绣花插花,抄内训女诫。 还想着避开卢辰钊,眼下看来,却是不能了。 无论如何,她都得去跟他谈谈。 卢辰钊下学后出门一趟,去西市买了新马鞍马鞭,回家便径直去往后院,亲手给那高头大马洗鬃毛,刷蹄子。 待忙完准备回扶风苑时,各院已经陆续熄灯了。 走到上回湘妃竹处,他下意识停住,想起李幼白一本正经说黑猫产子的事,不知为何,他竟有几分相信,遂转身看向竹丛,弯腰眯起眼睛,看了半晌,也没见猫的影子。 他忍不住笑自己,正要起身离开,忽听身后脚步声逼近,接着便是熟悉的嗓音。 “卢世子,你怎么在这儿?” 他回头,蹙眉:“还真是巧。” “又来找猫的?” 第4章 凉风带着寒意将他的揶揄一并吹了过来,李幼白把手背到身后,捏了捏拳头,尽量忽视他眼眸里的审视之感。 “不是,今日没看到那黑猫。” 卢辰钊站直了身体,他身量高,几乎把李幼白整个笼在自己的影子里。 若说他之前还有疑虑,现下便已然生出几分不屑和轻蔑。心怀鬼胎的人经常有,像她这般面不改色,胆大心细的却不常见。出 于教养,他的嫌恶并未表现的太过明显,只是站姿稍稍疏远,目光凛凛地望着她。 李幼白正酝酿该如何开口,毕竟初来国公府,安分守己最重要,若是贸然提出换书堂,兴许会让他们觉得李家事多,甚至影响到爹娘和国公府的关系,她想的慎重,故而也就没注意到卢辰钊此时的脸色。 既迟早都要提,那便宜早不宜晚。 李幼白一咬牙,拿定主意:“卢世子,我想换到你们书堂读书。” 卢辰钊却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但仔细琢磨,又觉得顺理成章,毕竟两座书堂隔着半个园子,素日是碰不到面的,她有心偶遇,便不会就此消停。 若能在一处读书,想来说话的机会更多。 这位李娘子,心思着实叵测。 卢辰钊沉声回绝:“不行。” 李幼白一愣,旋即问道:“为何不行?” “我们书堂都是郎君,你一个姑娘家过去,不方便。” 他说的有理有据,李幼白一时间找不出反驳的说辞。 卢辰钊本想扭头就走,但见她踌躇不决,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便忍不住生出燥意,觉得这位小娘子不知天高地厚,难缠的厉害。 若放在旁人身上,被旁敲侧击过,便会收敛一二,哪里会像她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 她的确生的好看,但也不至于叫人忘了分寸。 “可是我来齐州,就是为了好好听课,以备明年的乡试,你们若是觉得不方便,我可以着男装上课,坐在书堂末尾,我保证不会影响你们半分。” 她语气诚恳,仿佛当真别无所求。 但卢辰钊没耐心与她周旋,遂不冷不热道:“李娘子,诸事不若你想的那般轻巧,也不是你想去哪儿便都能称心如意,这世间本就有规则,还望你谨言慎行,莫要行差踏错,乱了章程。” 随即拂袖转身,阔步离开。 他如此严厉,李幼白不好再争辩什么,只是接下来的日子,于她而言甚是难熬。 白日里需得与卢诗宁及其他女郎学习闺房技能,诗书琴棋样样皆沾,却也样样流于表面。高门贵女用不着追根问底,凡事通晓皮毛便觉圆满。故而先生授课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宽松闲散,不似学习,更像是带着她们修身养性。 夜里李幼白便得喝上一壶浓茶,秉烛夜读,有时困得实在睁不开眼,便去用冷水洗脸,再不顶用,便只得拿来绣针,闭眼便扎大腿。 如此半月下来,她整个人瘦了一圈,面色也不大好看。 半青收拾衣裳时,看到上面的血点,又心疼又委屈。 “姑娘,不然咱们回家吧,你在这儿没日没夜苦读,熬得精气神都没了,若不是你年轻身子骨好,想来是要生病的。” 李幼白刚换上对襟长褙子,银线滚边,领口处是暗花底纹,头发依旧全都梳起,露出颈来。 “爹娘送我出来,我总要拼出一番天地才好,只为了这点挫折便自怨自艾,没的叫人看不起。我没事,晌午偷偷睡一会儿便补足了。” 半青爬上榻去,翻出一对雪色软毛领,不由分说给她围上,“今日风大又是阴天,恐怕要下雨,你早上起来就咳嗽,不能再受冻了。” 她知道姑娘穿的单薄,是怕太暖和打瞌睡,但人的身子都有个限度,熬得狠了,超过限度便会垮掉,昨夜她看书看到夜半子时,窗外的鸟都睡了,她还捧着书默背,直到实在撑不住,才走回床上,却是连衣裳都没力气脱,闭眼便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半青比李幼白大两岁,几乎是陪她长大的,国公府规矩多,她们已然小心得不能再小心,非要紧的事儿她们不会出去溜达,唯恐惹上什么麻烦。 白毫亦是如此,他被李温书留给李幼白,每日除了整理笔墨纸砚,采买书籍用具外,也是规规矩矩,就算闲下来,也只在院里活动,鲜少与人搭讪。 白毫性子安静,又识字,无聊时拿本书也能解闷。但半青不行,她力气大,无处释放便抱着院里的镇石练举,活动量达不到,也只能绕着四四方方的小院来回奔腾,跑累了才觉得舒畅。 主仆三人各自安分,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因实在太冷,李幼白便没有推辞,戴着软毛领去了书堂,她一惯早到,坐下时,其余女郎才陆续抵达。 她们都精心打扮过,穿着鲜亮精美的衣裙,发间珠钗搭配的相得益彰。 卢诗宁亦是如此,带着一对钿头钗,细碎的红宝石步摇散在耳侧,眉心还画了牡丹花钿,与襦裙上的金丝牡丹纹路交相辉映,看见李幼白时,她嘶了声,道:“今日菊花宴,你怎还穿的如此素净?” 她坐下,扭头冲着李幼白打量一番:“好好的一个小娘子,凭白跟自己过不去。” 闻言,李幼白握笔的手顿了顿,“菊花宴我便不过去了。” 卢诗宁觉得她很是无趣,就像现在,明明先生没来,大家伙儿都在聊天,三五成堆地说着闺房私密,她倒好,旁若无人地端着本《诗经》翻看,一旁的纸上写满了见解批注,不像小姑娘,倒像个老学究。 她很快跟旁人热聊起来,说的无非是京城最时兴的面料,最风靡的妆容,还有谁家戴着跟宫里一样的发饰,诸如此类,人群里不断发出啧啧声,待先生走来,便也各自回到位子上,又是敷衍闲散的一堂课。 纪先生讲的是乐理,从三国前的古乐到魏晋时期的清乐,再到后来的燕乐,能看出他有厚重的学识支撑,每每讲到各朝乐集时,都能引申出处,源头,并以风趣的故事背景做调剂。 起初李幼白还能强打精神听讲,但丫鬟端来了炭盆,前后各有放置,书堂内登时变得暖和起来,温度升高,人就容易发困,尤其她最近硬熬,每日至多睡两个时辰,便越来越迷糊,后不知怎么的,意识涣散开来。 直到咚的一声响动。 她陡然睁开眼,看到桌案上掷来的戒尺,后脊立时冒出一层冷汗,抬头,纪先生正用愠怒的目光注视自己,李幼白脸发烫,羞愧地站起身来。 纪先生算是脾气温和的,只训斥了一番,后头门口处站着。 书童将屏风撤掉,又把毡帘掀开,凉风霎时灌进来,她打了个哆嗦,攥着手指再不敢合眼。 下学后,卢诗宁本想拽她一道儿去菊花宴,可看纪先生走到后门处,便赶忙打消了主意,拖着三房姐妹急匆匆赶往花园。 筹备了多日,据说园子上方用桐木搭的架子,雕花都是请师傅提前做好的,辅以花草装饰,晴天雨天都能用,横竖拉开油布便好。 书堂人影全无,李幼白低着头站在那儿,脑袋一阵阵地发虚。 纪明远看她脸色苍白,态度真诚,本想训斥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沉着脸叫她下回不许再犯,便也没说什么。 书堂中只剩下李幼白一人,她觉得身体慢慢热起来,出了很多汗,像蒸屉里的包子,随手摸一把,领子里全是水,被风一吹,又冷的打颤。 她趴在案上想缓缓,可眼皮沉重,闭上便很难睁开。 “李娘子?” 有人来了,李幼白说服自己赶紧站起来,可手脚全然不听使唤,就像被困在密密匝匝的网子里,四下在烧火,她快要热死了,偏挣不开那网子,越缠越紧,她张开嘴,用力呼了声。 卢辰钊习惯巡视书堂,尤其是下雨前,怕有人忘记关楹窗,若是起风,便容易淋湿书架上的古籍。 遂仔细检查过,原打算接着去菊花宴,谁知走到后门口,听到有人在低呼,推门进来便见李幼白趴在那儿,小巧的人蜷成一团,双手攥成了拳头。 她昏着,额间的发丝濡湿,双眸紧闭,唇却张着。 卢辰钊不敢多看,又唤她:“李娘子?李幼白!醒醒!” 李幼白却没有反应。 探手,触及额头,才发觉她烫的厉害,应是起了高热。 这样冷的天,她还穿着单薄的褙子,若不是颈上那条毛领子,怕是叫人觉得还在初秋,都要入冬了,她倒是抗冻。 卢辰钊没做他想,解了自己的披风将她裹住,随后弯腰抱起人来,刚走两步,便见她睁开眼,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漆黑的瞳仁似浸在水中,含烟带雾地望着自己,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卢辰钊觉得她是故意的。 可她浑身滚烫,目光迷离,又不像是装的。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5节 卢辰钊摒除杂念,权当她没有在用苦肉计,正要往外走,李幼白用力眨了眨眼,似乎没看清面前人是谁。 “卢世子?” “是我。” 怀里人轻飘飘的,抱在手里能握到骨头,记得她刚来府里,脸颊红润细腻,现下却是略显瘦削,唇上也没有血色,衬的人很娇弱。 “你抱着我作甚?”李幼白皱眉。 卢辰钊:“你方才昏过去,我不得以才抱起你来的。” 李幼白哦了声,随后抬手摸自己的脸,的确很热,但此时神志稍稍恢复,没有起初那般难受,她便挣了下,道:“我好了,卢世子可放开手了。” 卢辰钊见她乌黑的眼睛带着股执拗,便也没勉强,将人放在地上。 李幼白脚刚沾地,眼前一阵昏黑,下意识便攥住那人的小臂,不敢松手,缓了好一阵,待眩晕感不那么强烈后,才放开。 却见被她握的位置,杭绸面料勾了丝,起了褶子,李幼白很是抱歉:“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你确定自己能走回春锦阁?” “我可以的。” 李幼白看到身上的披风,不禁抬起眼来,卢辰钊的眼神很锋利,隔着这般近望向自己,有种无所遁形的压迫感,少顷,她改口:“麻烦卢世子着人将我的丫鬟叫来,我就在此等着。” 说罢便要解披风还他,卢辰钊却没搭理,出门去吩咐书童,那书童立时小跑着去往春锦阁方向,卢辰钊又折返回来,坐在斜对面的桌案前,见自己的披风被搁在案上,不由瞟了眼她。 “你最好穿上,省的病上加病,届时少不得要旷课。” 李幼白愣了瞬,但果真没有逞强,听话地穿好后,与卢辰钊默契地各自避开视线,端着笔直的姿态坐在案前。 半青风风火火地冲进书堂,一进门便直奔李幼白,抓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心疼地跳脚:“姑娘,你吓死我了。” 那小厮话都没说完,只讲到李幼白在书堂昏倒,半青便提着裙子跑了。 “我有些困,你扶我回去。” 李幼白刚说完,半青便在她面前转过身去,反手拍了拍后背:“姑娘你上来,我背你,快!” 卢辰钊看着她们主仆情深,那丫鬟倒是有蛮力,轻易将人托到背上,走起路来还不带大喘气的。 待两人拐过抄手游廊,卢辰钊招了招手,小厮忙上前。 “春锦阁的吃食可有怠慢?” “不能够,夫人早就吩咐了厨房,都是照着小姐的规格多备一份的。” 卢辰钊记得李幼白在手中的分量,她那副模样分明就是没吃饱,没睡好,那么大的黑眼圈,想来在公府住的不舒坦。 “从今日起,你让厨房给春锦阁多做一份药膳,让库房嬷嬷送几床蚕丝绸被,还有香料,就换成我屋里那种安神香。” 小厮应声,随即便去交代各处。 卢辰钊便去了菊花宴,在那儿待了半个时辰,终是不放心李幼白,便从宴席上提前离开,叫了府医一并去春锦阁。 半青端着一盆水出来,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哭过。 看见卢辰钊,她先是一愣,随后福礼:“世子爷。” “你们姑娘可醒着?” “醒着。” 卢辰钊说明来意,半青也看到府医背着的药箱,便领人进去。白毫正在外间晾晒书本,半青是个粗鲁的,背姑娘回来时,书袋翻开,本来不大的雨,倒是把书本都淋湿了。 可怜姑娘的笔记,毁了大半。 趁府医进去诊脉,卢辰钊拿起一本装订好的册子翻阅,里面的字迹很是工整,用的标准馆阁体,一看便知是练过,且应对官学考试的。 他吃了一惊,合起来低声问白毫:“谁写的?” “我们姑娘写的,这些都是,可惜被半青糟蹋了。” 白毫叹气,想起姑娘没日没夜的心血,真想把半青拖过来打一顿。 卢辰钊接连看了几本,心中的惊讶程度愈发强烈,李幼白瞧着文弱纤细,可笔力极强,不说标准规范的馆阁体,单是手中这本《灵飞经》,便足以证明她没少下功夫。 《灵飞经》是文人用来练习小楷的常用范本,整篇字参差错落,疏密浑然,通篇看起来不管是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都能照顾全局。除了楷书的精美,更有行书的流畅,要想写好《灵飞经》,没有数年坚持,达不到这种效果。 卢辰钊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他踱步进去,大夫在案上写方子,道是风寒着凉兼内火旺盛,同时气血亏虚,简言之便是疲乏过度,需得调理滋补。 写完方子,呈与卢辰钊复看,上面写的都是些营养膳食,不乏人参燕窝雪蛤虫草等物。 卢辰钊点头,半青便跟着大夫去库房领物料。 李幼白还是昏昏沉沉,但知道面前站着卢辰钊,遂想坐起来,可身上虚的很,挣扎了几番,倒把头发弄得散开,湿漉漉地枕在身下。 卢辰钊回忆她说的话,换书堂,仿佛真的只是为了更好读书。 他往后退了步,正寻思开口发问,床上人却忽然起身,素白的指,用了全力,紧紧攥住那团花图案。 第5章 李幼白心里有话,见他欲走,便急急上前,没控制好力道,指甲勾上他袖口的金丝线,上半身径直扑了出去。 卢辰钊下意识屈膝,将人接住后往上一托,眼眸倏地对上。 李幼白怕是热糊涂了,见状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握紧了他的双臂,小脸也顺势往前凑来。 呼吸间,热燥燥的气息喷到卢辰钊面上,他蹙眉,想隔开距离,可李幼白却觉得他要走,遂不管不顾,厚着脸皮攥住那布料。 “卢世子,上回你说的话不对,你们书堂有女郎,我亲眼瞧见了。” 也不知哪来的底气,竟说的如此理所应当。 卢辰钊不好推她,也不愿与她挨着太近,便将脸微微侧开,沉声回道:“她与你不同,她是去读书备考,日后要进京的。” 李幼白觉得委屈:“哪里不同,我也是奔着这个念头来的卢家。” 想起可能被卢辰钊曲解,偏又解释不清,脑子一团乱的李幼白愈发着急起来,或许是病着胆量大,或许是觉得时机刚好,总之她抓着他的衣裳,就像抓着希望。 “卢世子,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是来读书的!我知道诸葛澜老大人在,想听他讲解国事杂论,我知道孟德庸先生的五经讲的透彻,若能做他的学生,做梦都要笑醒的... 我想去你们书堂,绝无半点杂念,我发誓。” 说罢,她怕卢辰钊不信,便腾出右手比指起誓。 秀气的小脸苍白虚弱,偏还透着股倔强气,仿佛卢辰钊不答应,她便不松手了。其实卢辰钊只要推她,凭着此时两人的差距,是能轻易挣脱开的,但他没有,因为外间那些字帖书籍,还有她用心写的各类心得,着实叫他松了防备。 “你读书为了什么?” “做官。” 倒是没有丝毫犹豫,也够坦诚。 卢辰钊扶着她推回床上,自己坐在床沿处,她颈间全湿透了,衣裳黏在皮肤上,细长的眉蹙着,既紧张又佯装镇定。 “过两日先生要考我们,答卷方式跟院试一样,到时你跟我们一起考,若能考进前三,我便答应让你转学堂。” “当真?”李幼白想动,脑仁都在打晃似的,疼的她跌回枕间。 便又要爬起来,卢辰钊抬手摁住她的肩,“我向来说话算数。” “谢谢卢世子。” 连日来压在身上的巨石陡然挪开,李幼白说不出的高兴,这是个机会,只要考过,便能如愿进到对面书堂,与明年即将下场的学子一同听课。 她没这般笑过,月牙似的眼睛笼着一团水雾,看得出烧糊涂了,咧开的唇像一抹花瓣,牙齿白白的,反应却很迟钝,若不然也不会一直盯着卢辰钊傻笑。 他起身,瞟了眼屋内,不大像姑娘的房间,布置太过简单,唯独那桌案满满当当,都是些读书人常用的物件。 当年李沛是榜眼,其子李温书又考中三甲,虽不如李沛那般风光,却也是极难得的,想来书香门第,把读书看的比天还大。 这位小娘子, 瞧着也像有大抱负的。 “我走了,这几日你好生休息,若是缺什么,便只管叫丫鬟去找莲池。” 李幼白还在笑,当真呆呆的。 卢辰钊提步往外走,忽听她喃喃自语:“那夜真的有猫,我没骗你。” 卢辰钊心口动了下,扭头,看见她已然趴伏在枕上,青丝随意洒在肩膀,皙白的小脸贴着手背,竟睡了过去。 李幼白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加上半青一日三餐喂补,她的脸颊渐渐跟来时一样。屋里添了炭盆,他们也不大用到,一来天还不算太冷,二来还是怕懈怠。 半青把那炭盆端到墙角处,又把半筐炭锁了起来,空气湿润,似酝酿着一场大雨。 夜里李幼白披着外裳看书时,听到楹窗啪嗒一声,抬头,便见那处湿了小块,她起身往外看,竟不是雨,而是今年的第一场冬雪。 半青打了个哈欠,听到响声忙揉眼睛,跟着李幼白掀帘子出去,刚探头,就被冻得缩脖子。 “姑娘,下雪了,下雪了。” 她两眼放光,伸手便去接雪,风呜呜的吹,把两人吹得睁不开眼。 李幼白搓着手哈气,还有两日,两日后的考试,她一定要考出好成绩,凭实力进到书堂,那才是真的本事。 她喜欢读书,更喜欢每个阶段的考试,像是证明自己所学没有白费,也是检验成效的好法子。 虽说身子好了,但握笔时仍觉得不如先前稳当,她不敢大意,每日抽出半个时辰练字,总算没出差错,望着纸上整齐饱满的字迹,她才觉得安心。 许是吃的太好,腹中总觉得闷闷的,半青找出冬衣,还有一件兔毛领子的斗篷,李幼白穿上后去院里溜达,她包裹的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断断不敢在考试前再病倒。 走了盏茶光景,她便看见那只猫了。 她抬头,想找人来作证,可又觉得没意思,便去寻了剩下的半碗鸡丝粥,倒在廊下撇口碗中,那猫警觉的很,待李幼白折返回屋,她才过去觅食。 考试那日,李幼白起了个大早,照例先温书默背,如此半个时辰后才去洗漱用膳。 她背着书袋,沿着抄手游廊边走边在脑中复念,前夜下的雪已然融化,尚未出日头,走在地上硬邦邦的。 转过月洞,她正背着孟子,谁知脚底打滑,想伸手去抓东西,却是什么都没抓到,眼见着要跌倒,有人从后扶她一把。 她倒吸了口气,惊魂未定间转头看见帮她的人,是个眉眼俊俏的郎君,李幼白见过,仿佛是四房的,她记不大清,但总归都是卢家人,遂福礼。 “多谢卢郎君援手。” 那人笑:“你可真是会省事儿,刚见面那日三娘还说,你定是聪明懂偷懒的,我们一群兄弟姐妹,你分辨不出,便决计只有两个称呼。” “卢郎君,卢娘子。”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6节 说完,又笑起来:“这可是顶聪明的法子,也保准犯不了错。” 李幼白被他猜个正着,颇有些不好意思。 此人言语灵活,甚是健谈,一路走来都跟李幼白同行,就算李幼白故意放慢脚步想避开,他也会迁就地停下,直到她墨迹再三,不得不跟上,他才重新提步。 两人前后脚进了书堂,引来不少人注视。 李幼白往南侧看了眼,正巧那女子也在看她,女子的衣着装束清雅贵气,臂间挽着秋香色披帛,梳着流云髻,上插两排嵌珍珠的步摇,坐在一群小郎君中显得端庄窈窕,分外清丽。 她很快别开眼,似乎对李幼白没有好感,自始至终那张脸都绷的很紧。 “她是孙大人家的小姐孙映兰,心气高着呢。” 李幼白至今也没分清他是卢家几郎,但他很是热情,不待李幼白发问便主动介绍。 “哪个孙家?” “还能哪个,崔贵妃姐夫家,右监门卫大将军孙德成的女儿。”他背着手,若有所思地又撂下一句,“听说这位孙小姐跟贵妃很像。” 李幼白抬头,他忽然止了话语,神情也变得正经起来。 李幼白沿着他的视线扭头,看见卢辰钊站在不远处,想来他和这位卢郎君的话,全都被卢辰钊听去了。 “四郎,你这张嘴惹了多少祸,怎么还不长记性。” 原是四房家的郎君卢辰瑞。 “还不快去温书,待会儿先生过来发卷,难不成还想回去挨板子?”身为镇国公府世子,卢辰钊对兄弟几人极有威慑力,他话音刚落,堂中便鸦雀无声。 他转身,目光落到孙映兰身上,孙映兰的眸光霎时柔软三分,然卢辰钊很快略过,指着她身后的位置与李幼白说道:“你便坐在那里,笔墨纸砚若是带的不足,可随时与侍奉的书童吩咐。” “谢谢卢世子。” 李幼白走过去,孙映兰难掩失望之色,低下头从书袋中摸出笔来,却还是忍不住用余光去看斜对过落座的卢辰钊。 先生抱着一沓纸过来,分发完毕,李幼白便将这几页纸粗略扫了一遍,内容与先前的考试一样,考的都是记诵辞章和政见时务。 她自小便读四书五经,今日考的题目有两道出自左传,其中一道是以“无德而禄,殃也。”为开题,要求写四百字的八股,此题正是她深刻研究过的句子。 从破题到承题起讲,李幼白梳理的很快,八个部分写完,有的人还只开始起股。 诸葛澜巡考,走到李幼白身边时,略微停顿,见她答完的部分工整条理,不由多看了几眼,随即又走到卢辰钊身后,捋着胡须频频点头。 统共考了三日,最后一场交卷的刹那,李幼白觉得浑身气力都被抽光,收拾着书袋只想回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孙映兰忽然回头,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少顷,李幼白停了动作。 “你叫什么名字?”她声音很柔,腔调不疾不徐,有种自上而下的优越感。 李幼白便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她笑,眼睛里却没有暖色,只是上下扫了遍,似在琢磨什么。 卢辰瑞歪在她旁边的案上叩了叩手指:“你考的如何?” 李幼白见他满面愁苦,便淡声道:“差强人意。” 卢辰瑞没当回事,转头又问孙映兰,孙映兰心不在焉,胡乱回了句:“还好。”便见卢辰瑞的脸更难看了。 因诸葛澜与几位先生都识得他们笔迹,恐有偏私,故而请的其他书院山长前来阅卷,一日之后才出成绩。 卢诗宁从书堂过来,本想叫李幼白一同去吃蟹,但看见孙映兰,她立时改了主意,慢悠悠踱步上前,挨着卢辰瑞坐下。 不多时,卢辰钊过来寻她,她正跟卢辰瑞说笑,可李幼白觉得,卢诗宁故意不走,像是做样子给孙映兰看。 果不其然,孙映兰的脸色越发沉郁,瞥了几眼卢诗宁,随即将书袋交给自己的丫鬟,起身走了。 她一走,卢诗宁便站起来,小声哼哼:“人心不足蛇吞象,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不害臊。” 卢辰钊斥她:“三娘,浑说什么!” “我只是说实话罢了。” 晚膳听卢诗宁有意无意透露,李幼白才知她为何不喜孙映兰,原来孙家把孙映兰塞到卢家,是要她考明年的乡试,若能考中,他们便会动用手段将孙映兰安排到陛下身边做女官。 自然,此女官非彼女官,既然存心要到陛下身边,那便是奔着龙榻去的,只不过说出去名声好些,寻常丫鬟叫爬床,女官则叫受命。 李幼白觉得奇怪,孙家是崔贵妃的亲戚,照理说想把自己女儿弄进宫里,大可不必费此周章,便借着贵妃的手就能轻易办到。 卢诗宁面露嫌恶:“崔家便也罢了,如今孙家也来踩践贵妃,觉得她不如往昔受宠,便一个个地想要取而代之,光宗耀祖,当真没有半点人情味。” 卢辰钊睨她:“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话虽如此,他若是真想拦着,开始便会斥责卢诗宁,但他没有,想来也是默许了卢诗宁的做法。 李幼白悄悄抬头扫了眼,合桌只她一个外人,她也不知到底该听还是不该听,便默默往嘴里扒饭,指望快些吃完赶紧离开。 有些事,知道的多了未必是好。 可卢诗宁却忽然扭头朝她:“李娘子,你可知道崔贵妃?” 李幼白被米粒呛了下,咳得面色通红。 卢辰钊握着瓷碗递过去,李幼白看到他修长 白净的手指,圈着碗沿,似与那薄瓷融为一体,他没有开口,只把碗放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 李幼白喝了两口水,好容易稳定下来,偏卢诗宁追着想要个答案,她只得摇头:“我不知道。” 卢诗宁:“崔贵妃进宫后,可是专房独宠,如今虽已快四旬年纪,但陛下待她仍旧体贴。也正是因为如此,叫有心人生出妄念,想要如法炮制,用女人来换前程。 孙映兰之前,崔家也送过女人进宫,是崔贵妃的堂妹,可惜,没两个月便重病不起,死掉了。 孙映兰虽是贵妃的外甥女,却没有良心,谁都有人老珠黄的一日,他们这算什么?觉得贵妃没有利用价值了,急不可待地推自己女儿上场?手段下作,行径卑劣。” 这番话放在任何场合都不能说的,李幼白听得头都大了,唯恐卢诗宁再把矛头丢过来,她咽下饭,便直道自己吃饱了,要走。 卢诗宁拍拍她手,笑道:“你别怕,我们四房兄弟姐妹,私底下没少说孙家的话,你就只管听听,不用当真。” 李幼白:可她不是卢家人啊。 卢辰钊咳了声:“你想说,人家未必想听。” “哥哥又不是李娘子,怎知她不想听?” “我其实...” “孙映兰给我哥送点心,造偶遇,平白无故往我哥怀里跌,你说这种女人,是不是不安分?” 话音刚落,李幼白的脸唰的变白。 与此同时,卢辰钊朝她看来。 第6章 李幼白的心停跳了片刻,随即若无其事垂下眼睫。 卢诗宁余光扫到她的反应,没有停留,她不是无端端说出这番话来,是有意借孙映兰敲打李幼白。 她听莲池跟自己的丫鬟说起,道哥哥去过春锦阁了。之后不仅让厨房开了小灶,连同库房的管事嬷嬷也收到吩咐,说是给这位李娘子送去两床蚕丝绸被,还有一件灰鼠皮斗篷。 哥哥是个冷冰冰的性子,待谁都不亲近,当初孙映兰软磨硬泡都没叫哥哥看她一眼,而这位李娘子来了不过月余,哥哥就去人家房中嘘寒问暖,甚至光明正大地关照她。这份礼待,是连孙映兰都没有的。 卢诗宁怕哥哥犯糊涂,这才有心提醒,而今看两人在桌上的神情,想来是都明白了。若李幼白自此以后安分守己,不再招惹哥哥,那她也会当做什么事都没有,不会同她计较,总归明面上要说的过去。 回到春锦阁,李幼白让半青将那两床蚕丝绸被和灰鼠皮斗篷悉数找出,当初嬷嬷送来时,她们便觉得贵重,但又不好推辞,只能收进柜中保存,没想到也是不妥善的,若不然卢诗宁也不会那样点拨。 公府豪门望族,果真规矩极多,身为世子爷的卢辰钊就像个香饽饽,连他妹妹都觉得胡乱谁都想攀附,坏他清白。 李幼白不愿在琐事上牵扯精力:“都送回去吧,就说先前的被子够盖。” 半青捧着柔软丝滑的绸被,张了张嘴,见姑娘转头去书桌临帖,便又没说话,三两步跨出门,又叫白毫把那些宣纸笔洗带上,两人去了库房,将东西全都还了。 傍晚库房的嬷嬷便去寻莲池,将那出入单子递过去:“春锦阁送来的,进出账目一应俱全,东西也原样没少。” 莲池皱眉:“他们没说为什么?” “只说不缺,旁的倒没交代。” 莲池便将这件事转呈给卢辰钊,彼时他刚从镇国公书房出来,被问了课业和考试,闻言怔了瞬。 “便依她们去吧。” 夏时居内,孙映兰枕着手臂趴在榻上,脑子里却一直回想白日发生的事,想卢诗宁充满防备地隔开她与卢辰钊,想那个突然来到书堂考试的李娘子,想父亲又寄过来的家书,催她上进。 她扭头缠住绢帕,又慢慢松开,心里愈发烦躁。 父亲官运受阻,便回家撒气,喝多了同母亲争吵,明里暗里讥讽姨母无情,求她办点事都不肯,她是贵妃,同陛下吹个枕边风,好些事都就成了,偏她故意疏远亲戚关系,谁登门都不点头。 孙映兰爬起来,解开披风往衣桁上一扔,还是觉得燥热。 陛下的年纪都能当她爹了,何况她也只是稍微像姨母而已,当年姨母的堂妹那么像她都不得圣宠,窝在宫中莫名病死,如今她哪有把握成功? 孙映兰倚窗而立,双臂环在胸前,少女怀春,谁不期待俊俏英武的郎君,谁愿意委身脑满肠肥的老人? 她在卢家数月,早已对卢世子倾心不已,若论门户,孙家也不是配不上,只要卢世子也喜欢自己,事情便好办多了。 她总不能真的为了父亲前程,把自己葬送在宫里吧,何况明年乡试,若她考不中,又当如何,难不成回孙家被父亲责骂? 孙映兰清楚,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捅开这层窗户纸,如今能安稳在卢家读书,也是因为她没做出格的事。 可这位李娘子的出现,着实叫她慌了心神,且听卢辰瑞说,李娘子是卢世子引荐过去的,卢世子那样矜贵端正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帮忙,除非他对那位李娘子有不一样的想法。 孙映兰头疼,挥挥手,丫鬟上前。 “叫人去济州,查查李幼白家里是何情况。” 丫鬟要走,孙映兰补了句:“别叫爹娘知道。” 半夜下起雪来,夹着寒风不断拍窗。 明日便会出成绩,关系着李幼白能不能去男院读书,她有些睡不着,伸手撩开帐子看风雪砸击窗纸,此番考试,她留了两份力,怕太过张扬,也怕弄不好盖住旁人风头。 但她现下又有点后悔,万一那两分力用的过了,自己考不进前三,岂不是前功尽弃? 愈想愈焦虑,翻来覆去整宿没睡着,翌日早早穿衣洗漱,简单吃了两口清粥便赶去书堂。 她撑着伞,斗篷被吹起来,兜帽掉在脑后,露出乌黑的发丝,雪地里没有脚印,只她身后一串,伴随咯吱咯吱的响声,她踩上台阶,抖落伞面的雪。 书堂还没有人,李幼白拿了本书站到屏风后的楹窗前翻看,天实在太冷,两只手冻得僵硬,翻书时很不灵活。 卢辰钊原以为自己是最先到的,不曾想推开门看到屏风后已经站着个人影,太过专注,连他走到近前都没发觉。 李幼白正在小声读书,考试的内容其实很固定,四书五经需得反复通读,加深理解,旁的则需要灵活贯通,加之好的先生指导教授,不走狭隘了便可。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7节 她打了个喷嚏,耳畔忽然传出说话声,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见来人,不由抿唇,又往后退了一步。 “卢世子。” 卢辰钊看她手里拿着诗经,指头尖通红,便问:“怎么没带手炉?” “出门匆忙,忘记了。”李幼白本想背过身去继续,但卢辰钊没有离开落座的意思。 “先用我的吧。”他从氅衣内递出裹着绒布的手炉,见李幼白迟迟未接,眼神上移,对上她清澈的眸子。 李幼白蜷了蜷手指:“我不冷,多谢卢世子了。” 说罢,便稍微侧身继续念书。 卢辰钊没强求,毕竟卢诗宁说完那番话,只要不是个蠢笨的,都明白话里的意味。 他本想再问几句李幼白考得如何,但见她对自己避之不及,便也打消了念头,去了桌案前翻书。 待人陆陆续续来齐,书堂里也热闹暖和起来。 李幼白悄悄把脚往炭盆处挪动,热乎乎的暖流顷刻间溢开,她搓着手,放在脖颈处取暖,便见诸葛澜老先生抱着一沓卷纸进门,身后的书童亦抱着一摞。 卢辰瑞的垫底毫无悬念,故而当他上前取卷时,便决定回家前先把屁股保护好,塞些棉布纸板什么的。 其余几房也都稳定,没有什么波澜。越往后,等待的人便越紧张,毕竟他们都是族中有望上榜的郎君,是备受期待的。 孙映兰见李幼白的名字尚未念到,不禁生出危机感,故而走神时,并未听到自己的名字,直到前排人回头看她,她才意识到在叫自己,忙上前躬身取来卷纸。 可李幼白居然还没念到,孙映兰掐着掌心,又看向同样没念到名字的卢辰钊,就剩四个人了,难不成李幼白能进前三? 紧接着便是三房卢辰睦,兴冲冲拿着写有“甲等”的卷纸落座, 卢辰瑞一脸丧气,恨不能夺过他的写上自己的名字。 便只剩下三人了。 李幼白悬着的心终于落定,好歹保住了机会,至于到底第几名,便也没有那般重要了。 第三名不出意外,落在二房卢辰泽身上,他起身时回望了眼李幼白,深知这位李娘子不是来闹着玩的,她是有真本领,不能小觑。 卢辰瑞朝李幼白扔了个纸团,朝她挤眼:“你可真厉害,刚来便得了第二。” 孙映兰的脸阴的快滴水了。 其余几房郎君也纷纷点头,的确,能在书堂里得第二着实不凡,以往都是卢辰泽稳当居守,没想到这回被李娘子踢了下来。 就当众人觉得接下来会是李幼白时,诸葛澜抬头,却是点了卢辰钊的名字。 堂中登时静谧无声,随即又发出惊呼。 卢辰泽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幼白:“三哥可是回回第一名啊!老天爷,你竟然比三哥还高!” 李幼白去接卷时,卢辰钊正好拿着卷往回走,他面色如水,然抬眼瞟她时,却带了几分凝重。 诸葛澜老先生便开始讲解,首先便是批判。 “有些人至今没改陋习,依旧喜欢投机取巧,用陈词滥调写阿谀奉承,满卷堆积华丽辞藻,实则是拾人牙慧,毫无想法。 在此我不说是谁,但她自己必然知道,卷面上我已经用笔批注出来,若要跟着我学,不能总想着偷懒,拿过去先生教的玩意儿应付考试,到头来非但没有长进,还会故步自封。” 孙映兰看着八股文被朱笔抹掉的字迹,脸登时涨红,又羞又臊,没注意力道便把卷纸揉成一团。 卢辰瑞张望,又被诸葛澜点名:“当然,这也比有些人强,毕竟还能写出东西来,哪怕是堆积起来的,总好过有些人的敷衍应付。” 说罢,眸光锐利地扫向卢辰瑞。 卢辰瑞摸摸后脑勺,心道这老先生真不讲究,给旁人留面子,怎么就不给他留一下。这般注视下,谁不知说的是他卢四郎。 不过好在他脸皮厚,也没把这儿当回事,毕竟就算日后考不上,也能凭着国公府的荫封混个闲职,不至于饿死。 他是没出息,家里的哥哥们有出息便好了。 “开霁我便不多说了,你的策论写的倒是新颖,但也得在八股文上多下功夫,这点你可以看看李幼白的试卷,她的八股文堪称一绝,我教过那么多学生,毫不夸张的说,她的文章,扎实稳重,且并不死板。” 卢辰钊捻开自己的试卷,他不喜写八股文,但也没想过李幼白会写的这样好。 如此,李幼白便顺利留在男院。 这一日,她很高兴,又不敢太过高兴,便故作淡定地绷着脸,照例温习背诵。 相比于女院的浅显走过场,男院这边讲的着实深刻透里,李幼白听得很是认真,尤其是诸葛澜老先生对于前几年头甲策论的分析,可谓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傍晚雪还在下,依着惯例书堂要去暖阁小聚。 李幼白收拾书袋,卢辰瑞拿起她桌上的试卷翻看,看完就啧啧不断:“你这笔字写的简直太好了,我练那么久馆阁体也练不出你的三分力道,你怎么写的这么好,有诀窍吗?” 卢辰钊瞥了眼,走来说道:“四郎是想问你,有没有闭着眼偷着懒就能练好字的法子。” 卢辰瑞嘿嘿一笑:“还是三哥懂我。” 李幼白便知他们是玩笑话,见都要走,忙与卢辰钊说道:“卢世子,今晚我不过去了。” 卢辰钊皱眉,不待回话,卢辰瑞就伸过头去:“为何不去?每个月书堂都要小聚,又不是只这一回。” “都是郎君,我去不大方便。” 卢辰瑞转身朝孙映兰方向指了指:“还有孙小姐呢,以往她自己一个姑娘都没说什么,你怎么反倒别扭起来。” 李幼白没抬头,还在琢磨借口,便被卢辰瑞拉着手腕拽起来,隔着衣裳,他掌心的温度透到肌肤,温热的像个小火炉。 似乎觉察到异样,卢辰瑞捏着那腕子抬起来,“你手怎么这么凉,冰坨子似的,没带手炉吗?” 卢辰钊的目光顺势看去,只见卢辰瑞的手抓着李幼白的手腕,虽没有直接接触皮肤,但他觉得不妥,遂咳了声,说道:“四郎,注意分寸。” 卢辰瑞便放开李幼白的手腕,却是转头掏出自己的手炉,不由分说塞进李幼白手中,爽快道:“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得注意防寒,省的伤了身子。” 卢辰钊皱眉,四郎总是这般唐突,自来熟。 转头瞥向李幼白,以为她会拒绝,谁知她竟道谢,且收了手炉,卢辰钊顿时觉得五味杂陈。 然,卢辰瑞还没完,又要解自己的灰鼠皮大氅,卢辰钊忍无可忍,抬手摁住他领口,沉声说道:“四郎,自重。” 接着便转头看向李幼白,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解释:“今晚几位先生都在,并不是寻常小聚,或许席间会说到旁的东西,对于日后备考会有用处。” 他这么一说,李幼白便改口说去。 话音刚落,卢辰瑞笑嘻嘻地从后推着她肩膀,出了书堂大门。 卢辰钊看四郎不时歪头逗笑,两人今日的衣裳颜色倒是搭配,皆为雪青色做底,走到台阶处,四郎还体贴的伸手搀扶,落在他眼里,竟有些扎眼。 他走出廊庑,见孙映兰擎着伞站在雪地里,不由蹙了蹙眉。 “世子,我今日穿的绣鞋鞋底打滑,能否劳你搀我一程?”她稍微拎起裙摆,露出软底绣鞋,已然被水浸湿,鞋面上的珠子掉了一颗。 卢辰钊知道她的心思,遂回身看了眼,却没找到莲池,便嗯了声,走在孙映兰前面。 待湿滑处,便伸出手臂让她扶着,如此约莫一刻钟,两人才走到暖阁。彼时阁内炭火烧的极旺,膳桌上的炙羊肉和锅子都散着浓浓香气。 他抬眼,便见四郎跟李幼白坐在角落处的小案边,嗑着瓜子,亲切地像是早认识八百年了。 第7章 暖阁内温度高,李幼白冷了一天的血总算热乎过来,原先苍白的小脸泛起红晕,亮晶晶的眸子像是天上的星星。 卢辰瑞看呆了,捏着瓜子壳一动不动。 “李娘子和四郎很是投缘。”孙映兰顺着卢辰钊的视线看去,李幼白端起茶盏,抿了口,卢辰瑞又殷勤地给她添上,目不转睛的模样可当真不知避嫌。 卢辰钊低头瞟了眼她,深邃的眸光泛出几分森寒,孙映兰捏着绢帕,面上保持笑意。 “四郎心性豁达,坦荡直率,便是对着根木头都能侃侃而谈。” 孙映兰看他疾步离开,心里愈发愤懑。 再看其他人,亦是陆续拖着凳子凑过去,似询问李幼白答题技巧,就连二房卢辰泽,也弯腰认真听着,那李娘子被围在当中,偏还面不改色,应答如流,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 原以为她是个乖巧小白兔,不成想竟是个心机小狐狸。 看着没有威胁,实则悄无声息就收服了人心。 周遭都是人,炭火又旺,李幼白热的满脸是汗,但见旁人意犹未尽,只得耐着性子解释,其实说来说去最关键的还是勤奋,尽管她强调了数回,可卢辰瑞仍不肯罢休,非要缠出来个捷径似的。 “你若实在想练字,可以临《灵飞经》,先前我学不进去时,就是用此来打发时间,既能提升笔力,又能修身养性。” 卢辰瑞丧气:“没有更简单的法子了吗?” “学习贵在坚持勤勉,没有一蹴而成的。”李幼白笃定地摇头,“熬过最累的阶段,往后便会觉得异常轻松,因为形成了固定习惯,便不会觉得疲乏,反而是一种无形鞭策。” “我听着头都疼了。” 卢辰泽默默记下来,心道李娘子果真不是碰运气考来的成绩,回头他也要试试。 卢家家学好,但不意味着卢家学生也好,他们出身望族,本就可以凭着荫封获取官位,无非是闲散些,位低些的,横竖卢家人是不准入朝堂内阁的,考的太好也没甚用处,何况读书这种事还得看天赋。 卢辰钊坐在一隅,看李幼白的汗珠沿着额头一颗颗滚落,她皮肤白皙若雪,如此便有种莹润细腻的感觉,隔了这般远仿佛能闻到香气。 她坐在一群郎君中,偏没有半分 拘束,不论是谁问话,皆真诚望着对方,眸眼间的沉稳超乎她的年龄,尽管热的跟蒸熟了似的,但仍旧耐心从容。 只是,卢辰瑞等人把外裳脱了扔到衣桁处时,李幼白还裹着斗篷,领口处的绒毛早已被汗珠打湿,腮颊绯红如霞,一张一合的唇像是樱瓣,但吐气间能看出她快热昏过去了。 卢辰钊起身,朝人群走去。 “先生要来了,都先过来坐着吧。” 族中大都听话,除了卢辰瑞,没点眼力劲儿,还坐在那儿唉声叹气,想来是在担心今夜四叔要打他的板子。 “你也过去。”卢辰钊拍他肩膀。 卢辰瑞还想说话,但见兄长一脸严肃,只好耷拉着脑袋起身,去洗了手,跟着坐在屏风后的膳桌前。 如此,小案边只剩下卢辰钊和李幼白,没了簇拥,李幼白总算能喘口气。 她抬手擦了擦汗,感觉从水里爬上来似的,低头看斗篷毛领,犹豫了少顷,还是没解。 卢辰钊曲指叩了叩小案,她仰起头来,额间的发贴着肌肤,愈发显得唇红齿白。 “随我来厢房。” 厢房就在暖阁西侧间,卢辰钊从墙角处的柜中取出一套女子裙衫。 “换上吧。”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8节 “不用了,多谢卢世子费心。”方才在廊下被风一吹,凉飕飕的,也缓解了那股子黏腻劲儿,李幼白跟他隔着两丈远,说完便想退出去。 卢辰钊走到屏风处,把衣裳放在桌上,又道:“你总不能穿着斗篷用饭吧。” 他早就看出她的窘迫,抬起眼见她仍愣着不动,微微蹙眉:“这是三娘的衣服,没有穿过。你也不需多想,既住在我们国公府,我理应招待周全,且待会儿先生他们过来,你又是本次考试的头名,少不得要让你跟他坐一桌的。” “那我让半青送..” “从春锦阁到此处至少半个时辰,且不说还要往返。” 李幼白咬了咬唇,忽然深吸一口气说道:“那我改日把钱给三娘。” 卢辰钊想,她果真把三娘的话听进去了。 本想解释,又觉得没甚必要,遂先行回去暖阁,恰好诸葛澜等人到了,阁内郎君热闹起来,纷纷给先生倒酒。 诸葛澜没看到李幼白,特意问卢辰钊,卢辰钊将要答话,便听珠帘一响,有人走了进来。 卢诗宁的衣裳大都繁复华丽,而李幼白素日里又穿的寡淡,故而她乍一换上软锦团牡丹花纹的绯色衣裙,众人都有些怔愣。 轻快明丽,生动夺目。 孙映兰的指甲快断掉了,每月小聚她向来都精心打扮,就连今日也不例外,因只她一个女郎,故而郎君们很是担待,几乎是有求必应。自然,她其实也只在意卢辰钊的看法。 今夜的场景令她如鲠在喉,所有人无不是欣赏惊讶之色。 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个有才华的女子,偏又生了张极好看的脸,任谁都会喜欢。 不过,李幼白不会得意太久,因为她手里握着济州来的消息。 卢辰瑞本想让李幼白坐在自己身旁,但诸葛澜让她去了自己身边,他也只好巴巴望着。 诸葛澜惜才,左右两侧分别是卢辰钊和李幼白,都是他看重的学生。 得知李幼白是李沛之女后,他忍不住说道:“你父亲是陛下钦点的榜眼,学识渊博,又很沉得住气,只是少点运气,若不然如今也不会只此成就。” 提到当年,诸葛澜眉心紧锁,忽然叹了声:“你父亲的同科,有的已经是正二品大员,有的则命途多舛...。” 卢辰睦:“先生是说闵弘致闵尚书吗,学生记得他也是李大人那年的进士。” 卢辰泽补道:“是探花。” “听闻闵尚书才情高,本是可以点为状元的,但陛下觉得他相貌俊美,遂将其点为探花,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众人也都好奇起来。 诸葛澜眸色深沉,显然不愿提到此人。 卢辰瑞没甚阅历但喜欢凑热闹,听到这里便伸长脖子纳闷:“闵尚书是探花,如今是礼部尚书又是国子监祭酒,那状元郎呢?怎么没人说其他?” 阁内霎时安静,只有锅子咕噜咕噜冒热气。 卢辰瑞茫然四顾,便见卢辰钊朝他瞥来斥责之色,他缩回脖子,但不知自己哪句话错了。 李幼白心情复杂,她知道生父是被陛下斩杀的,且还是弑君的罪名,但亲眼见着他的名字成为众人嘴里的禁忌,那种愤懑难受的情绪还是会袭遍全身。 孙映兰为诸葛澜倒了盏茶,莞尔笑道:“考完试,合该松快一下的,先生喝口茶润润嗓子,正好也醒醒酒。” 转头却给李幼白递了盏酒:“李娘子学问这般好,着实让我自愧不如,今夜我敬你,望以后李娘子能多提点一二,映兰先谢过了。” 李幼白看着酒盏,自行换了杯茶:“提点谈不上,我们都在书堂,便是互相学习和切磋吧,我以茶代酒,回敬孙娘子。” 她也站起身来,与孙映兰面对面。 孙映兰却倏地收回酒盏,不让她碰。 “今日你考了头名,不喝酒说不过去的。来,这盏酒是我特意为你倒的,香醇不醉人,郎君们也都爱喝,你尝尝。” 李幼白却很坚持:“我不会喝酒。” 孙映兰铁了心要她喝,哪肯轻易罢手,盈盈一笑朝着众人说道:“一盏酒真的醉不了人,何况咱们都是同窗,李娘子倒像是防着我们一样。” 她这话,登时将李幼白摆在众人的对立面,仿佛这杯酒不喝,就是不信任在座所有人。 卢辰瑞刚要说话,见兄长盯着自己,便忙咽下去,不敢吱声。 “我真的不会喝酒。” 李幼白不愿与她推拉,遂抬手喝了茶,便转身坐下,丝毫没有理会她丢下的陷阱,仿佛根本没听到。 孙映兰愣了瞬,显然没想到她敢如此无视自己,但众目睽睽,不好发作,她讪讪收回酒盏,挤出个勉强的笑来,随后回到位子上坐下。 卢辰瑞笑:他可最烦孙映兰这种故意挑拨的人了,明明是她一个人的主意,偏要拉着他们撑腰壮势,着实是煽风点火的好手。 李幼白不懂,为何孙映兰会抓着自己不放,这厢刚回应完,她又开始起头。 “前几日济州姑母家来信,还说起李娘子的家事呢。”她故意停顿,用欣喜的目光望着李幼白,那目光像是一道火苗,让李幼白觉得极不舒服。 卢辰钊搁了箸筷,若有所思地抬眼,孙映兰见状,心跳像是漏了一下,随即又道:“说是李娘子的妹妹跟许家,也就是织造署许家定了亲,明年六月便要完婚的。既然李娘子的妹妹都许了亲事,想来李娘子也定亲了吧,不知定的是哪家郎君,我们可认得?” 李幼白捏紧了箸筷,似乎知道孙映兰是何意图了。 但她没甚可避讳的,故而径直回了孙映兰:“我没定亲。” “哦?”孙映兰表现出一丝吃惊,“为何,你妹妹都定了人家,为何你还没有?” “孙娘子,你这么问可不地道,也不礼貌了,当着我们的面,好歹收敛下,既然想知道,回头私底下跟李娘子说就是,何必在此咄咄逼人。”卢辰瑞心直口快,越发看不过去,也不管兄长会不会斥责,挺身赶在李幼白之前,回孙映兰的话。 孙映兰脸色一僵,但还是带着笑意:“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没有别的意思,或许是我喝多了,若有冒犯,李娘子不要介意。” 卢辰瑞哼了声,明明方才她说的酒不醉人,眼下又用醉酒来遮掩,这种排挤人的手段,他不是没见过。父亲后宅里养的那些姨娘,惯会耍滑,他们的伎俩可比孙映兰强多了。 卢辰瑞知道兄长们都明白,但都顾及着彼此颜面才不开口,他不同,他混账惯了,即便惹得孙映兰动怒,他也是不怕的。 李幼白很感激,卢辰瑞见她看自己,又不觉脸一红,觉得就算是回头挨骂,也值了。 诸葛澜到底是教过储君的人,言谈举止皆有帝师风范,许多事看破不说破,就那般无声息中将所有人的举动收入眼中。 末了散席前,特地留下卢辰钊。 “你不要低看了那位李娘子。” 卢辰钊不解,抬眼看着那道身影往春锦阁方向离开,怀里还抱着四郎的手炉。 “阅卷时我觉得眼熟,她的行文思路与我旧时好友很像,今夜问了嘴,果真,我那好友给她做过启蒙先生。李家书香门第,连小娘子都如此费心教习,可想底蕴多深。 且我那好友不是随意收学生的,他吹毛求疵的厉害,能叫他甘心教导数年,你说这位小娘子会是简单人物?” 正因如此,诸葛澜与那多年未见的好友写了信,邀他来齐州游湖,人到花甲,心态与年轻时候截然不同,许多来不及做的事,说的话,便也能趁着某种时机去做。 “我知道你是个有志向的,国公府虽有祖训,但你若是一味遵从,不知变通,那公府的路也会越走越窄,总之话我说了,还是要你自己掂量。” 诸葛澜悠哉地背起手来,转身走了。 卢辰钊拧眉,想起国公爷叫他去书房说过的话。 “开霁,明年乡试上榜就行,不要太出风头。” 这是老镇国公留下的祖训,卢家儿郎明哲保身,切记远离朝堂中心。 所以父亲才会娶门第低的母亲,萧家当时很是吃惊,据说结亲后专程去了趟大佛寺,道萧家祖上冒青烟,才能跟镇国公结亲。为着此事,母亲每次回萧家,都堪比娘娘归宁,阖家都把她供着捧着。 卢辰钊胸口有些瘀滞,没有回扶风苑,却是沿着甬道慢慢踱步。 这条路寻常不会有人走,因为没有灯,四下黑漆漆的。 他才拐过垂花门,便听到有人愤愤低语。 第8章 屋檐下的四角平纱灯微微打晃,光线穿过明纸投落斑驳陆离的影子,风一吹,犹如震开的衣裙,层层叠叠。 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卢辰钊听得清楚。 说话的人,正是孙映兰和她的丫鬟。 “姑娘,奴婢都替你委屈,分明是那李娘子不检点,是她做错事留下话柄,怎么卢家郎君反倒不怪罪,却要嫌弃姑娘多嘴。”丫鬟咬牙切齿的说着,显然在为孙映兰打抱不平,“那么多人,卢四郎却是半分情面都不给,径直下了姑娘的脸,姑娘脾气也忒好了,换做是奴婢,当着受不住这样的冤枉。” 半晌,孙映兰才开口:“寄人篱下,终究不易,此事本就该三思后行,我不该多言的。” “姑娘,你怎的还为她说话,她能做出恶事,便不该怨旁人点出,何况姑娘也是看不过去,这才开的口,哪里算的上多嘴。” 孙映兰受了风,咳嗽着摇头:“横竖是她们李家家事,往后莫要再提。” “可是卢家郎君们不知道她的真面目,若是被她哄骗...” “好了,郎君们都有眼,都会看,咱们便管好自己吧。李娘子兴许有苦衷,只是碰巧退了王家郎君的婚事,我们听到的,其实也不全是真的,莫要说人闲话。” 丫鬟给她拢好披风,便见两道身影沿着青石板砖铺就的小路,缓缓而行。 卢辰钊不喜听人墙角,本打算在她们说话时便要离开的,但她们说的太快,且提到了李幼白的名字,故而便抵在墙壁处,直待她们离开,他才从暗处挪步迈出。 李幼白退婚?王家郎君,哪个王家? 卢辰钊有些诧异,从孙映兰主仆的说话口吻来看,这桩婚事有蹊跷,退婚仿佛也有内情,且与李幼白脱不开干系。 卢诗宁这两日很懈怠,与三房的姐妹们去了趟席面,回来便心不在焉。课上走神,被纪先生叫起来,谁知她不但一问三不知,且态度不端,语气不耐,向来好说话的纪先生动了怒,将此事禀与了萧氏。 萧氏闻言很是意外,要知道卢家家学之所以出名,除了先生学识渊博,底蕴浓厚之外,更重要的是卢家尊师重道,每个学生都不会同先生顶嘴,一旦有,必然重罚。 故而纪先生一脸愠怒过来时,萧氏不敢大意,万分客气地与纪先生赔礼,又保证再三,道定要给先生一个交代。 待纪先生离开,萧氏立刻派人去寻卢诗宁,然回来的婆子却欲言又止,萧氏深觉不对劲儿,立时凛了神色,婆子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实话。 “故人,姑娘偷偷出门去了。” 萧氏目瞪口呆,抓着扶手坐稳身形:“何时出去的?与谁同去的?去了哪里?” 婆子揪来碧玺居的丫鬟,那丫鬟抹着泪哭道:“姑娘不叫我说。” 萧氏恨极,使了个眼色,婆子上去便揪住丫鬟的耳朵用力拧了一圈,丫鬟疼的直叫,一面求饶一面吐了个干净。 “姑娘说去大佛寺上香,怕被您发现,所以叫奴婢躺在床上装睡。” “上的什么香?!”萧氏隐隐有种不好的念头,指甲抠着扶手,眸光如刀。 “她..她是去大佛寺找人,找一位郎君。” 萧氏脑子轰隆一声,好歹做国公夫人二十余载,当机立断命人将碧玺居看管起来,又将知情的丫鬟全都关押,为防流言窜出,她又命人去找儿子过来。 卢辰钊知晓事情轻重,衣裳都没换便骑马去了大佛寺。 雪地难行,往大佛寺的路更是难走,天黑了他才将卢诗宁强带回府。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9节 堂中灯火通明,丫鬟婆子全都遣了出去,院里也只萧氏的贴身婆子看守。 卢诗宁绷着小脸,满面都是不服气,她鞋面全湿,团花牡丹纹大氅外也尽是雪水,头发跑乱了,发髻松松垮垮勾着一对钿头钗,妆容却是精致的,一看便知仔细画过。 “跪下!” 萧氏怒气冲冲,一拍桌案,卢诗宁抬眼睁大眸子,随后依言跪下,眼眶里慢慢开始蓄泪。 “你去找谁了?” “我只是去看看,没找谁。”前几日她去吃席,偶然撞见个陌生郎君,他长得着实俊俏,唇红齿白却没有一丝女气,举手投足间透着股斯文矜贵,气度卓尔不凡,于重重人群里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卢诗宁对他一见倾心,但不得机会相见,回来后便魂牵梦萦,辗转得知他在大佛寺住着,便想去碰碰运气,可惜,她到了斋堂,却被人拦住不让进去。 萧氏怕她丢了公府门面,又不忍苛责叱骂,扶额叹气。 “女郎的名声有时比命还重要,你年纪小,现下不知厉害,可我教过你多少次,要像你兄长一样洁身自好,别自降身份去做丢人现眼的事...” “我没有自降身份..”卢诗宁刚要反驳,见萧氏和卢辰钊俱是一脸严肃,不由咽了回去,怏怏地抹了抹泪,低头继续跪着听教。 “我本不想说的,但今日你着实荒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从济州来的李娘子,你们以为如何?” 听到萧氏谈及李幼白,卢辰钊掀开眼皮扫了过去。 卢诗宁吸着鼻子,不以为然:“她是规矩,可未免迂腐死板。” “她迂腐死板?”萧氏低笑,兄妹二人皆抬头纳闷。 “她就是因为在济州坏了名声,不好再行议嫁,这才来的齐州,来咱们卢家家学暂避风头。” 卢诗宁睁着大眼,茫然不解:“她做什么了?” 萧氏瞟她,随即意味深长道:“我说这个,不是为了嚼人口舌,而是为了警醒于你。她母亲给两个女儿都定了亲事。长女也就是李幼白,说给她姐姐王家,幼女说给了许家,都是极好的人家,但是,王家小郎君生了病,据说不大好治,李幼白便让她母亲去退婚,据说为此她不惜跪祠堂,生生将她母亲逼得没法子,厚着脸皮去王家退婚。 若说这般也罢了,终究是一辈子的事,谁都不愿嫁给病秧子。可后来呢,她又眼红自己妹妹的婚事,想抢人家未婚夫婿,想来没成。 但名声坏了,谁还敢与她议亲呢?也难为她爹娘操心,巴巴写信给我,想让她走另一条路。儿女债,爹娘偿,哎!” “你啊,便是打小被我惯坏了,不知流言蜚语中伤厉害,且得爱惜自己的名声,莫要昏了头,最后害的还是自己。” 卢诗宁恍然大悟:“我想呢,她怎么这么厉害,看着乖巧,却叫我哥都...” 卢辰钊瞥来一记冷光,她戛然而止。 萧氏听出意味,问:“阿钊,你跟李娘子怎么了?” 卢辰钊道:“娘不用担心,我知道轻重,跟她没什么。” 萧氏笑:“你哥哥最是叫我放心的,反倒是你,往后半月都不许出府...” “可是娘,我是真的想见见那个小郎君,我都不知他姓甚名谁。”卢诗宁急坏了,膝 行上前,抱住萧氏的腿哭。 萧氏摸她头:“我明日去大佛寺烧香。” 卢诗宁眼睛一亮,随即站起来亲萧氏的脸:“谢谢娘,娘最好了!” “但你惹恼了纪先生,得去找他领罚。” 卢诗宁自知逃不过,但心愿达成,便是领十个手板,她也愿意。 卢辰钊迟疑了少顷,还是决计问出来:“娘所说的事,是李夫人信中所写?” “自然不是,我那故友甚爱面子,哪里会说这些。只是旁人说的,我听了一耳,再仔细想想,便知道了。” 卢辰钊:“无凭无据的事,母亲万勿与外人说道。” “自然,今日也是为了三娘。” 从正堂回扶风苑时,已接近子时,路上很是安静,除了脚下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偶尔能听到枝杈被压断的响动。风从耳畔吹过,卢辰钊抬脚,忽然转了方向。 灯烛晃了下,李幼白看不清字,回头发现半青正靠在榻沿打瞌睡。 她起身给半青盖了件被子,又去书架旁的小几上找来剪子,轻轻将烛心剪掉,火苗噌的蹿高。 许是看的太久,眼睛又酸又涩,她把书合上,找来字帖临摹,练笔力,约莫盏茶光景,楹窗外便传来微弱的“喵呜”声,她顿笔,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又竖着耳朵屏住呼吸。 又传来一声,被寒风夹着,那声音像是在打颤。 李幼白放下笔,走到门口打开一条缝,果真看见那只猫又来了,蹲在廊柱旁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自己,它很瘦,想来是喂养小猫的缘故,毛色比前几次都要粗糙。 “你等我一下。” 李幼白取来书案上的点心,快步出门,将东西摆到离猫一丈远的撇口碗里,那猫缓缓走过去,边吃边抬头,不久便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但那碗里的东西没吃多少,它又衔着离开。 李幼白想看看猫窝在哪,遂亦步亦趋地跟上,又不敢跟的太近。 于是她在院墙后等了少顷,才要提到上前,冷不防撞到一人。 幸亏他拉自己一把,否则定是要坐倒在地的。 李幼白吓得不轻,险些叫出声来,但抬眼对上那人的脸,登时松了口气。 “卢世子,你怎么在这儿?” 卢辰钊见她面如土灰,便知她被自己吓到了,遂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道:“我随处走走。” 随处走走,所以走到春锦阁了? 李幼白没反问,想等他离开。 卢辰钊也觉出自己的说辞不妥,咳了声,问:“你真没定过亲?” 李幼白心跳停住,她不知道卢辰钊为何要问此事,忽然想起暖阁中孙映兰的话,她认真思忖,随后反问:“我是否定亲很重要吗?” 卢辰钊没说话,鬼使神差他便来了,没成想竟这般凑巧碰见她,更没想到自己把话问了出来,他问完就后悔了,不该问,没有立场,也没有必要。 他觉得自己珍视李幼白的才华,故而才会冲动。 见他阴郁着脸,李幼白咬着舌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 “好了,我不想知道。”卢辰钊打断,面无表情地说。 第9章 风猛地吹来,檐上的雪纷纷掉落。 卢辰钊见她穿的单薄,连外裳都没披,此时发间,睫毛以及脖颈处全是碎雪,接触到肌肤立时融化成冰水,她打了个哆嗦,能听到上下牙齿摩擦的声音。 “你只要安心读书,不必管旁人说什么。自然,你也不必说无关的话,做无关的事,因为不会有人在意。”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李幼白,李幼白有双很好看的眼睛,明净清澈,又加之眉形细长,这般盯着自己看时,会有种无辜单纯的错觉。 错觉,卢辰钊想,于是他看都不看李幼白,走的如来时那般突兀。 李幼白站在原地,仔细回味他那番话,可还是没懂其中深意。 雪水沿着脖颈滑到胸口,她猛地一颤,随即忙拢住衣领回去屋内。 李幼白在男院书堂扎下根来,也有了自己的书案座位,因原先的都已固定,她便只能坐在孙映兰后面。位置倒是其次,但恰好跟炭盆挨着,所以总是热腾腾地分外烤人。 半青找出稍微薄点的冬衣,只把外头裹得斗篷做厚些,如此路上不会冷,进书堂脱下也方便。 几位先生教的好,堂中所有郎君也都认真听讲,因而进度极快。每日回春锦阁,李幼白便先完成课业,之后抽出半个时辰练字,随后便继续读书。她看的范围广,寻常花销也都用在买书上,几乎没有别的喜好,久而久之,女院里的女郎们便也不再找她去玩,因为无趣。 这日诸葛澜老先生从外头进来,书童接过他的大氅后,躬身退到屏风处。 “明年的乡试加了一场。” 话音刚落,众人皆抬起头来,李幼白握着书卷,跟着看过去,加试她倒是不惧,只是好奇要加哪科。 “长公主与陛下建议,道我朝以武立国,如今却是日渐荒废,满朝官员大多羸弱,便是武将长官也由内阁大臣担任,上不通兵法,下不达要领,长此以往,恐生祸患。故陛下采纳长公主奏疏所请,令所有考生加考射御一科。” 李幼白怔住,脑中慌乱没底。 她对射御一窍不通,更别说拿来考试,若当真如此,岂不是要费些时日练习?她是不怕吃苦的,但倘若练了半年都没有成效,她又该如何是好,难不成先前所做的努力全都白费? 她心里一阵阵地发虚,犹如被丢到了渺无人烟的荒地,无着落,无希望,任凭她茫然四顾,也找不到丁点可抚慰自己的倚仗。 卢辰瑞看到她苍白的脸,揉了纸团砸过去。 李幼白魂还在飘着,根本就没意识到,卢辰瑞便又揉了几个,直到那纸团打在她手臂弹飞出去,落在卢辰钊脚边,卢辰瑞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卢辰钊的后背。 然后在他转头的刹那,倏地把脸埋进桌下。 卢辰钊瞥见纸团,拧眉抬眼,便见李幼白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面庞白的没有血色,双眸虽望向诸葛澜老先生,但眼神是呆滞的。 显然,是听到增考射御的缘故。 受此影响的还有孙映兰,下学后便赶忙去找诸老先生,她似乎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沮丧地垂下头,不多时又看向李幼白。 这堂课,李幼白听得无精打采,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办,焦虑地眉心紧锁,浑身发汗。 “小白,别担心,我教你。”卢辰瑞挪到她桌案边,托着脑袋嘿嘿一笑,“所谓增考,想来只是为了让考生们加强锻炼。你想想,每回在考场抬出去多少人,大都是身子不济的,陛下之所以决定增考,约莫就是怕出现此类状况,不一定是用于考察成绩。 你放宽心,可别因小失大,要知道很多考生都不会射御,陛下不可能因此将他们都拒之门外。” 李幼白点了点头,实则没听进去卢辰瑞的话,自然也没听到他唤自己的那声“小白”。 卢辰钊倒是听见了,非但听见了,还看见卢辰瑞殷勤热切的模样,眼巴巴地望着李幼白。她笑,他也笑,她愁,他想着法子逗她笑。 卢辰钊收了书袋,往外走。 孙映兰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上前福了一礼:“世子,映兰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世子答应。” 卢辰钊没有说话,他大概猜出孙映兰想说什么,出于教养便没有径直回绝,而是耐心等她说完,才略一沉思回道:“书院会安排射御老师,届时他会教习这门课程。孙娘子,我不方便教你。” 说罢,回礼离开。 孙映兰揪着袖口,憋闷难受,眼看着又要考试,却还加了门射御课,对于女郎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她身娇体弱,怎吃的消呢,愈发想打退堂鼓,可一想到父亲,她立时打消了念头。父亲不可能让她退缩,人一旦有了欲望,觉得垫脚便能够到时,是无论如何都想试一试的。 父亲在右监门卫大将军上待了数年,期间通过母亲去求崔贵妃,想着靠姐妹亲情让贵妃帮他升迁,可母亲连贵妃的面都见不到,父亲这才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且言辞凿凿告诉她,只要过了乡试,之后他可以托人将她送进宫里当差,定是最靠近陛下的位子。 孙映兰背靠着墙壁,似觉察不到那份冰冷,她觉得自己可怜极了,像个讨好人的物件,凭着父亲的心思摆布,她才不想当什么物件,她就要做镇国公府世子妃,做卢辰钊的娘子。 书堂动作很快,没两日便招来教授射御的先生,之后便是买马,重建操练场,国公府先前便有个京郊的庄子空着,遂叫人去修整一番,陆续购置好上课所需的一应物件,便万事俱备了。 李幼白不会骑马,站在马厩里选了半晌,也不知哪匹适合自己。 卢辰瑞穿着窄袖圆领袍,衣尾别到腰间,利落干爽地走到她跟前,冲着那一排马介绍道:“兄长做事追求尽善尽美,你瞧,练习的马匹也选了多种,也方便咱们挑选。 这几匹棕色黑色的是河西马,膘肥体健,以耐力和负重能力著称,所以也是军队战马的主力。这几匹白色和灰色的是草原马,体型小,但是爆发力好,寻常打猎打马球都用草原马。花斑的这些是南方马,相对于其他两种,他算是比较温和中等的一种马了,常用来耕种骑乘。”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0节 李幼白认真听着,末了问:“我可以骑哪种?” 卢辰瑞摸着脑袋想了会儿,道:“只这三种的话,就骑草原马吧,相对来说好驾驭。” 他牵出一匹白色的草原马,那马看起来很温顺,任由他摸马鼻,马鬃,四只蹄子慢悠悠走着。 “方才先生教的,你可听明白了。” 李幼白是全听到了,包括各种扑摔动作,怎么避免受伤,她一字不落记在脑子里,可明白归明白,一旦坐在马背上,又僵硬的不知所措。 卢辰瑞安慰她:“别怕,骑两回就懂了,特别简单。” 话虽如此,看李幼白紧张,他也没松手,牵着马带她溜达了半圈,此时校场上已经尘土飞扬,隆隆乱响,各郎君自小打马球,玩蹴鞠,耍马舞,故而骑马都不在话下。 李幼白摸索到技巧,又见卢辰瑞不时扫向人群,看的心尖痒痒,便叫他不用管自己,起初卢辰瑞还不放心,但见她越走越顺,仿若完全掌握了一般,遂飞快地跨上黑色骏马,朝着他们疾驰而去。 人刚走,李幼白便绷起小脸,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手上的力道不敢松,也不敢紧,白马稍微摇一下头,她便惊出一身冷汗,忍不住去想先生教的防摔保护,越想便越记不住骑马要领,哪里不合适,白马甩起蹄子奔跑起来,它这一跑,险些将李幼白从马背颠下来。 李幼白紧紧拽着缰绳,松不了,又钳制不住白马的疯狂,只得凭着本能去靠近它,谁知它跑的更凶,不仅跑,还狂跳,似乎想要把李幼白甩下来。 李幼白觉得自己今日免不了被马踩踏的时候,身后驰来一匹枣红大马,追至两马并行,接着探身去够李幼白的缰绳,握住后轻易几下松弛,那马便乖乖安静下来。 卢辰钊看着被颠到小脸虚白的人,不禁蹙眉,拉着缰绳连人带马引至槐树下,系好绳子后来到李幼白旁边,问:“腿软吗?” 李幼白直冒冷汗,闻言偏过来脑袋,冲他点了点头,刚一动作,腹内一阵恶心,脸色愈发难看。 卢辰钊伸手,大掌从她腰间穿过,随即抱她下来。 她很瘦,所以并不吃力,卢辰钊歪头,看见她浓密纤长的睫毛,似沾染了一层薄汗,润润的很是熨帖,唇也没了颜色,大口喘着,还在后怕。 他甚至能嗅到女孩特有的香味,掌心出了汗,与她的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喝点水。”卢辰钊取下腰间的水囊递到她嘴边,又在她喝完后帮她拍打后背。 李幼白总算缓过劲儿来,见两人挨着极尽,便往后退了步,福礼道谢。 卢辰钊得知是卢辰瑞帮她选的马,且将人送上马又半途而废后,便要去找卢辰瑞,却被李幼白叫住。 “卢世子,不是他的错,是我说可以,他才松手的,是我自不量力了,你别怪卢四郎。” 卢辰钊盯着她的眼睛:“四郎跟你走的未免太近。” 李幼白愣了下:“他跟书堂所有人都很近。” “李娘子,四郎他很单纯也很简单,我不知道你在打算什么,但不管是什么,他其实并不适合你。” 李幼白一言不发,听完后默默点了点头:“卢世子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她是来卢家求学的,即便不高兴,也不好与人争辩,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她便不觉有错。 可是她很不理解,生为卢家郎君,哪里来的优越感,觉得谁都想嫁给他们做娘子。 她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不表露,腿上逐渐恢复气力,走了两步,身后那人喊住她。 “李娘子,你骑这匹果下马,我教你。” 他牵着一匹枣红色小马,目光正直真诚。 第10章 枣红色果下马四肢矮小,线条结实流畅,马鬃梳理地整整齐齐,眉心有一块雪白的毛,模样也是极好看的。 “初学骑马,那三种都不是上上选,尤其是像你这种毫无基础的,很容易摔马。”卢辰钊牵着缰绳,示意她上去。 李幼白愣着没动,看了眼远处,卢辰瑞正跟几个郎君骑得畅快,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绯色衣袍在身后高高扬起,宛若旌旗簌簌,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李幼白的窘境。 卢辰钊站在李幼白面前,与生俱来的矜贵姿态不曾放下,只那般微抬着下颌看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瞬,那目光充斥着无形的压迫感。 李幼白福了一礼,道:“我愚笨,不好麻烦世子。” 卢辰钊眼皮凝了少许,却是寸步未退。 李幼白实则有些憋闷了,卢辰钊对她有偏见,却还是为着国公府世子的身份来教自己骑马,若是骑马难免就会有肢体触碰,他本就觉得自己别有所图,到时岂不是认定自己刻意靠近招惹?她便是长上十张八张嘴,也断然解释不清的。 她是需要先生来教,且迫在眉睫,可先生若是卢辰钊,那她宁愿多等一日。 思及此处,李幼白别开视线,不想再看他眉目英挺的注视,带着那世子爷的自尊与理所当然。 当她以为卢辰钊会走掉时,那人牵着马上前两步,再度开口:“赵先生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你若是不想挨罚,最好在今日便学会控马。” 见李幼白蹙眉,卢辰钊言辞淡淡:“明日他要挨个检查,凡不过关者,一律不许学习射箭。” 闻言,李幼白的脸霎时一僵,她手腕纤细,力道不足,当初练字便费了不少精力,不仅日日临摹,闲余时更是不敢松懈。握笔讲究掣笔不动,她练了半年才小有成效,落在纸上的字勉强能入先生的眼,饶是如此,那段时间她的手掌酸涩到夜里抽筋,疼的睡不着,坐起来还是要练。 兄长告诉她,若想有成,无他,唯熟练耳。 先生和兄长都说她有天赋,可她不觉得那是一种助力,反而是压力,提醒她要更勤勉更克制。 而今射御,恰恰是她最薄弱最想避免的课程。她那双手一旦握住缰绳,便失去了掌控之力,好似马儿变成主导,她也只能在马背上视死如归,等着被甩下马的那瞬。 更何况射箭,弓要满,气势要足,还得射中靶心,不,或许她练上数月连靶子都射不到。 李幼白默默衡量一番,随后一闭眼,摸着马鬃爬上马背。 紧接着小腿一紧,她下意识想避开,卢辰钊却是用力按住她的小腿,抬眼沉声说道:“别动。”说罢,大掌圈起她的脚踝,往前一压,使其抵在马镫上。 “背要直。”他的掌又挪到她后腰,轻重适宜地拍了拍,李幼白立时绷紧后背,双手去找缰绳,卢辰钊却没有急着给她,反而继续告诉她要领。 “你若是紧张,马立刻便能感受的到,既能感受到,便不会受你钳制,它会反抗,会跟你争夺上位者的权力,直到你把它驯服,让它意识到,你才是主使,它才可能臣服与你。双腿放松,别给它太大力道,左手试着握住。” 李幼白的手被他覆住,就像一块热炭,干燥灼热,她手指微颤,睫毛翕动,余光瞥见他专注的神情,不由暗暗吸了口气,随后接过他塞来的缰绳,在手上缠绕两圈后拉住。 “不需要拿马鞭吗?”眼看卢辰钊要拍马臀,李幼白的心一下悬在嗓子眼,按照赵先生的教导,上马要持马鞭,若马不从,以鞭驯之,再不从,再驯。 卢辰钊掀开眼皮,对上那清澈慌乱的眼睛,道:“赵先生是武将出身,讲究“以暴制暴”,这种方法对于绝大多数郎君来说,是简单有效的,但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你来讲,并不实用。 若适得其反,你的力道只能给果下马挠痒痒,不出片刻便会被甩下马来。” 他虽矜贵傲慢,但教导的很是耐心,李幼白将其讲的全记在脑中,一面紧张,一面循序渐进,虽速度不快,到底没有危险。 这匹果下马性情极其温顺,她战战兢兢走了两圈后,卢辰钊又教她策马。 “要不然明日再学策马,我想先熟悉熟悉。”李幼白觉得自己还需要历练,也不能贪功冒进。 卢辰钊却不依她,“趁着手感,最好尽快解决。兵法常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兴许明日你连上马都不敢了。” 他忽然握住缰绳,手指险些握住李幼白的,长臂一圈,人便跃到马背,贴住李幼白坐定。 李幼白手指松开,回头,看见他一本正经的脸,目不斜视,“别看我,看前面,也不要看几丈远,比如现下,你只管盯着那面旗子,不许低头。” 他抓住李幼白的手腕,重新摁在缰绳上,低沉的声音带着强烈的温度,一点点喷薄出来,李幼白的颈被烫的发红,耳垂处的发丝微微拂动,扰的脸颊发痒,她不敢动,依言挺直后背目视前方。 随即马背一震,果下马甩开蹄子飞奔起来。 冬日的风骤然凛冽,刮在面上犹如利刃,李幼白感受着颠簸,不可遏制地害怕,也不忘却搜索经验,她试着拉缰绳,观察马匹的状态,看它无恙后便又加大力道,风驰电掣,她的发丝荡漾起来,擦着卢辰钊的唇飞过。 卢辰钊面不改色,心口却有些热。 女孩的香气一并传来,还有一种熟悉的墨香,钻进他的鼻间,又钻入五脏六腑,胡乱地窜,令他血液也热腾起来。 他的手始终与她保持距离,便是再颠,也叫自己的身体尽量与她隔开,手臂圈着她的腰,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整个人虚坐在马背,随马匹的起伏而上下起伏,目光偶尔瞟过她的发,她发间的青玉簪,她圆润饱满的耳垂,雪白通透的半边脸颊,他能将她的所有收之眼下,轻而易举。甚至只消靠前一点,便能感受那肌肤的触感,是滑腻亦或者柔软。 他没有动,视线收回,摒除杂念。 马停下来,身前人的头发松散地垂落,几绺没入衣领,她扭头,眸光已然兴奋明亮,不似起初的安然冷漠,亮的像是一团火。 “卢世子,我仿佛知道一些了,像这样拉缰绳,它不会烦我。” 她一遍遍试着,像是要给卢辰钊展示自己新学来的技能,乐此不疲地兀自欢喜,她平素很少笑,然笑起来十分好看,眉眼弯弯,唇轻启,浓密乌黑的睫毛像是小扇,漆黑的瞳仁透出卢辰钊静静的面孔,他看见自己的脸,就那么安然地躺在她的眼里。 李幼白高兴极了,仿佛一下开了窍,那种欣喜是自内而外地散发,困扰自己的难题终于有了方向,她说了许久,见卢辰钊始终都是一副表情,便倏地停了下来。 “今日多谢卢世子,也叨扰世子了。” “不必。”卢辰钊翻身下马,又去伸手,李幼白看他张开的双臂,犹豫了下,还是就着他的手跳下马来。 莲池从校场外进来,急急赶到卢辰钊面前,李幼白不好打扰,便走远了些,摸着果下马说话。 卢辰瑞跑累了,驾着马匹折返归来,一眼看到那果下马,不由啧啧。 “兄长果真大手笔,连这等马都弄了进来。” 李幼白:“很贵重吗?” 卢辰瑞抹了把汗说道:“寻常果下马也就算了,身量矮小,达官显贵是当做宠物来豢养的,眼前这匹果下马产自黔州,比其他果下马要高大,适合女郎骑行,但物以稀为贵,产量少,卖的价格也高,便也不大好得。想来兄长是因为书院有女郎,才特意购置两匹,这两匹,约莫也是托人买的。” 李幼白不禁看向角落里说话的主仆,莲池不知在回禀什么,卢辰钊神情很是严肃。 不多时,他走来。 卢辰瑞笑嘻嘻道:“兄长用心了。”故意挑了挑眉,朝那两匹果下马分别看去,孙映兰还牵着一匹石榴红的,站在场外听赵先生讲解,她已经上去走了一圈,想来还是害怕,这才下来牵着。 “小白,我教你,这马可比方才那匹乖巧多了。”卢辰瑞伸手去摸马背,卢辰钊走到他面前,指着马厩中的马匹问:“前不久她坠马时,你在何处?既揽事便要终其事,岂有半途而废之理?且要教别人,自己先要学到精髓,一知半解便是误人子弟,你将赵先生教的都学会了吗,在此沾沾自喜,不以为意,待考核时若不能拿优,四叔焉能饶你?!” 他这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卢辰瑞就像被泼了一盆冰水,垂头丧气听着。 孙映兰过来,径直走向卢辰钊:“卢世子,能否劳驾你教我骑马?” 她看的真切,卢辰钊教习李幼白骑马,教的仔细严谨,关键很有耐心,才只学了半个时辰,李幼白便能策马驰骋了。 赵先生着实是个严苛的,总板着脸,说话也跟打仗似的,没甚好脾气,关键她听不懂,也不敢照他的法子上马,拉着缰绳走了好几圈,看李幼白被卢辰钊抱在怀里肆意洒脱,她嫉妒极了。 卢辰钊将挽起的袖口放下,背手在后:“我还有事,需得离开校场。” 言外之意是拒绝,孙映兰咬着唇,快哭出来,卢辰钊又道:“便让四郎教你吧,他骑术算得上精湛。” 还在羞愧的卢辰瑞:.....? 天大寒,日头被浓云遮蔽,冷冽的风吹不透,盘桓在院子上空不断咆哮嘶吼。 半青搓着被冻僵的手,从耳房抱来一筐炭,打帘进入,看见姑娘坐在桌前看书,白净的小脸一尘不染,呼吸时能看到一团团白雾,她膝上放着手炉,用来暖和右手,防止拿不起笔。 “姑娘,今儿恐怕要下雪,咱们生炭吧。” 李幼白没抬头,“好。” 国公府有地龙,每日都烧的极旺,但前两日春锦阁和碧玺居的烟道坏了,虽说也热,可烟雾缭绕地呛人,便先停了火,找工匠修葺,工程量大,少说也得半月,故而便各自分了炭,叫用炭炉取暖。 李幼白不娇气,倒也还好,只卢诗宁受不大住,遂搬去了主院跟萧氏一同睡,幸国公爷去了临县。 午时用膳,半青说起小库房的事,便也提到了大佛寺。 “方嬷嬷说夫人最近常去大佛寺烧香,一待便是大半日,前些日子她还捐赠了一尊白玉弥勒佛,住持将开了光的珠子作为回礼,夫人收下后便佩戴在腕上,很是虔诚。”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1节 李幼白嗯了声,心道夫人为家中孩子祈福,约莫是为了明年的乡试。虽说凡事心诚则灵,不需讲究财力,但国公府底蕴深厚,拿出一尊白玉佛像跟普通人家三五贯钱差不多,何况是为着世子和小姐的前程,便是再多也不会计较。 “咱们要不要也去一趟,奴婢听说书生都爱去那儿,想来大佛寺是灵验的。” 半青托着脸,歪头看李幼白,姑娘镇日读书,也没其余爱好,如此单调乏味的日子她却是坚持了十余年,一日都不曾厌倦,半青单是看着,便觉得心累,那些书有什么看头,翻开来一列列的字,看的人头昏脑涨,眼都花了。 李幼白自是没有点头:“求佛不过是找慰藉,弥补心中的缺失。半青,人定胜天,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了,便用不着担心,也无需去找佛祖求情。” 她说的振振有词,半青也不好挑破,毕竟月银都用来买书了,剩下的一星半点根本不够供奉香烛,哪里能去大佛寺烧香。 傍晚,鹅毛般的大雪飘落,萧氏身边的栾嬷嬷过来春锦阁,叫李幼白过去主院用膳。 半青找出厚实斗篷,看了眼说道:“姑娘,斗篷用了两年,都不如先前暖和了。” 李幼白穿好对襟短襦,又接过斗篷系好带子:“无妨,等明年我身量长了再做新的,这件总归是狐皮的,挡风。” 主院烧着地龙,膳厅处的炭火很是旺盛,李幼白将将坐下,便听萧氏开口。 “听书堂几位先生说, 你课业极好,上回考试拔得头筹,我很是意外,便写信告知了你母亲,她倒是稀松平常,若三娘能有你一半出息,我定是要欢天喜地不知所以然了。” 卢诗宁抱着她撒了会儿娇:“我便不是读书的料,母亲只管打趣好了。” 她知道李幼白学问好,也从丫鬟口中得知她近日来甚是安分,便觉得自己那番话起了作用,再看李幼白穿着,混在郎君堆里,连衣裳都跟他们一样素净,雪青色对襟短襦只有银线滚边,没有其他装饰,便是下面的裙子,也只绣着简约的如意纹,方才她进门时穿的斗篷,针线老旧,款式早就过时,显然没有把心思花到装扮上。 不像孙映兰,每日面容精致,衣裳更是不带重样,今儿绯色百褶牡丹裙,明儿团芙蓉缠枝八破裙,连腰间发髻上的配饰也都与衣裳配套,单是箱笼便放了一间屋子,每回看兄长时,恨不能剥皮拆骨把兄长吃了,她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萧氏给李幼白夹了箸牛肉,笑道:“你来齐州后不曾出过门,明儿正好是大佛寺讲经,我便带你和三娘去寺里听讲,权当散心了。” 李幼白抬头,萧氏和卢诗宁齐齐朝她看来。 “放心,不是僧讲,是俗讲,大佛寺请人为俗众讲经,定是浅显易懂的,李娘子,只我一个小娘子不成,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卢诗宁的声音带了几分软糯,拉过李幼白的手,恳求地看着她。 李幼白迟疑了少顷,道:“好。” 入夜,卢诗宁钻进萧氏被窝,萧氏给她理顺头发。 “明日可千万记住,不能失礼,不能私下与那郎君见面,你要说话,咱们便大大方方,其余事情,母亲尽可能为你周全。” 卢诗宁依偎在萧氏怀里,点头:“娘对我最好了。” 第11章 翌日虽没再下雪,可天色阴沉,仍旧是冷的透骨。 半青热好手炉,塞到李幼白怀里,又垫脚帮她扥了扥斗篷,试探着问:“姑娘,若不然咱们带上几贯钱,也去表表诚心?” 李幼白立时摇头:“我还有书要买,那钱不能动。” 半青只好打消了念头。 公府两辆马车,前头是萧氏和卢诗宁,翠顶黑漆马车,四角悬着铃铛,车帘用了两层毡布,密实不透风。后头这辆稍微小些,却也是华美尊贵,掀开帘子便看见四方小案,上置果子茶水,条塌上铺着厚厚的毯子,香气缭绕。 半青坐进来后,到处摸:“姑娘,这毯子仿佛是波斯国的,你看上面的花样纹路,咱们去王家时候也见过。” 李幼白听她提起王家,想起母亲冯氏的来信,道与王家表哥的婚事已然解决,叫她不用担心,两家关系如初,也不会因此生出隔阂。 冯姨母虽是母亲的亲姐姐,可她们到底私下说好了亲事,就差过明面了,母亲无故反悔,冯姨母又岂会善罢甘休,想必是刁难过,但其中细节母亲并未与她告知。 初到大佛寺,李幼白便被眼前的阵仗惊到。 从山下到寺门,香客络绎不绝,若非国公夫人提早预订了位置,便是连车马都停不下,饶是如此他们行进时也颇为费力,生怕压到旁人。 待停稳车后,卢诗宁与萧氏相继出来,萧氏看见李幼白身上那件雪色狐裘斗篷,不禁生出一丝同情,那斗篷着实旧了些,外皮没了光泽,针线也相当应付。她去过春锦阁耳房,原以为小娘子的衣裳虽少也不至于太少,可看见李幼白装衣裳的两个箱笼,不由泛起嘀咕,这也委实不像话了,每季衣裳顶多四套,冬日的御寒衣裳更少,只两三套。 她不是没听过传闻,当年冯氏怀着身孕,本该在冬月生产,谁知深秋时节有人抱着女婴敲开李家大门,后来冯氏早产,却也不得不把那女婴记到自己名下。 李幼白是李沛私生女的事,几位官眷心知肚明。 萧氏知道冯氏偏爱幼女,毕竟是亲生骨血,可她对李幼白,未免太不上心了。 这个年岁的小娘子,哪有不爱好看的,但李幼白镇日的穿着打扮,素淡且不鲜亮。她脾气还是个温和好相与的,这种人,定是受惯了忽略冷落。 也是个可怜孩子。 萧氏抚着她肩上的纹路,抬眼说道:“赶明儿三娘做衣裳,你也去我院里,叫那师傅一道儿做了,也不费事。” 李幼白福了一礼:“多谢夫人厚待,但我的衣裳足够穿了,便不用再做新的了。” 萧氏见她目光坚定,知道是个爱面子的,便也没再强求,随后带着两人在小僧弥的指引下,去往俗讲大殿。 按照仪轨,俗讲流程总共有四个环节,萧氏一行抵达时,已然进行了前两项,行香和定座。殿内场地开阔,抬头举目,屋梁高耸气派,约莫有四层楼高。最前方中央立着的佛像,用的是纯铜塑身,披着的法衣垂荡下来,似飞瀑一般。 李幼白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佛像,仰着头迟迟处于震惊之中,那种自上而下的威严感,伴随敲击的木鱼,直逼心灵。 小僧弥引他们来到西侧坐席,萧氏在前,卢诗宁与李幼白分列其后,从她们的角度观看殿中主讲席座,很是清楚,这其中自然与萧氏的香油钱脱不开干系。 李幼白嗅着檀香,多日来的紧绷感也渐渐松弛下来,她学着那些香客的动作,腰间笔挺地跪坐在蒲团上,听见轻微脚步声后,她移目望去,便见大殿东南角处走来一行人。 当中那个身量颀长,举手投足间散着股清雅脱俗的气息。走近些,李幼白才看清他的长相,眉若刀裁,眸似墨染,加之他偏白的肤色,给人一种安宁平静的错觉。 他抬头,李幼白来不及收回打量,生生与之对上。 那是一双俊美无暇的眼睛,只消看一眼,便难以挪开。 李幼白心跳如雷,袖中的手不觉捏紧些,低头时,瞟见左侧的卢诗宁,她也是看呆了,直直盯着那人目不转睛。 萧氏咳了声,卢诗宁才羞涩的咬唇低头,然仍时不时抬起眼来觑看。 此人讲的是《法华经》卷五章,诸菩萨从地出已,因他相貌出众,前来听讲的俗众中多半是妇孺女眷,鲜少男客,殿中寂静肃穆,只有他的声音穿透出去,在殿内久久回荡。 俗讲虽是说教,但胜在说教者的能力强弱,强者润物细无声,弱者叫人昏昏欲睡,殿中人不疾不徐,将经书里的说辞与传统故事相结合,抑扬顿挫间引得众人纷纷期待,既有期待便全无困意,那样长的一章经书,在他的讲解下变得轻快通俗,讲完时,众人意犹未尽。 李幼白大为佩服,其实他所说的话,所引荐的故事,来源甚广,不少内容来自偏门冷门书籍,便是李幼白也知之甚少,能看出他的确博览群书,储备丰富。 上经上讲完毕,便是问答环节。 问询的香客虽多,但他始终彬彬有礼,没有半分烦躁不耐,直到慧能师父开口,才将他解救出来,两人自东南角的门离开。 晌午过后,浓云密布,眼见着要下大雪。 萧氏命车夫速速套马,准备在风雪侵袭前赶快下山回府,然就在她们要登马车时,偏偏卢诗宁不见了。萧氏没有声张,但面色看起来很是凝重。 车夫不得不把马车停靠在后院里的银杏树下,他抬头看天,越来越黑,若是再晚半个时辰,定然不好下山了。 大佛寺是本朝第一寺庙,若要从头到尾找完,少不得要花上几个时辰。卢诗宁消失前,是打着如厕的借口,她若是有意躲避,萧氏便是再怎么找,也不会找见人影。 事到如今,萧氏只能咬着牙按下火气,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三娘会这般大胆,为了个郎君丢弃廉耻。此番到大佛寺,她只带了两个丫鬟两个婆子,虽心急却是断断不敢张扬,也不敢叫庙里僧人一同寻找,她怕坏了三娘的名声,稍有不慎传出流言,三娘议亲都难。 李幼白知萧氏动怒,便带着半青一同搜寻,她们动静小,唯恐叫人瞧出是在找人,只能慢慢走着,然后再看似随意地搜索角落。 起风后,零星下起雪粒子。 李幼白提起裙摆,往后堂走着,半青则去了旁边的两 座耳房,两人尽量仔细,搜完便在堂后汇合,随即再用此法继续,如此搜了三个大殿,还是没看见卢诗宁的影子。 萧氏在无人处打了卢诗宁的近身丫鬟,且说回府后要把人发卖,那丫鬟边哭边找,李幼白中途看见她,那小脸已然肿起来,浮出五个手指印子。 “卢三娘身边的丫鬟真可怜,凭白挨打不说,还得被发卖,发卖出去的丫鬟,不是配小厮,就是卖进秦楼楚馆,总之没个好下场。”半青小声嘀咕,说罢又拉紧李幼白的手腕,“我命好,跟了姑娘,若是当初遇上卢三娘这等主子,恐怕早被卖出去百八十回了。” 李幼白笑她:“你吃的多,话又多,不卖你卖谁。” “姑娘!”半青佯装生气,跺脚时震得香案晃动。 李幼白赶忙求饶:“好半青,我逗你玩的,你心肠好,力气大,就像我姐妹一样,我可舍不得卖你。” 半青得意地抿嘴:“那是,奴婢要跟姑娘一生一世在一块儿。” 雪越来越大,渐渐迷了眼,李幼白一手拢着衣领,一手扶着门框,跨过高高的门槛。殿中供奉着文殊菩萨,进门左手处是功德箱,菩萨像前摆着香案,蒲团,供奉着果子和手抄经书。 文殊菩萨乃众菩萨之首,象征着智慧和才气,故而每年都有不少人前去祭拜,尤其考试前。 李幼白走近些,看见各手抄经书罗列在侧,笔迹不同,显然是很多人写的。炭盆中燃了不少,灰烬未熄,此时殿中无人,许是大雪的缘故,好多车马已然下山,那些来不及烧掉的,想来已经托付给小僧弥。 她仰头看了会儿菩萨像,便要提步往后殿走去,推开殿门的一瞬,寒潮挟着大雪纷纷扬扬撒了满怀,李幼白闭眼,雪片子打在发丝,睫毛,然后化成一颗颗的水珠沿着腮颊滚落。 闵裕文从侧门出来,便是看到此番景象。 小娘子穿着件雪色毛领斗篷,裹得像个柔软的粽子,皙白的小脸被挡住大半,因低着头,只能看见浓黑的睫毛,她走的急,面前呵出大团雾气,冷不防一抬头,乌亮清澈的瞳仁一缩,整个人跟着颤了下,似被惊到。 闵裕文记得她,俗讲之时,她便坐在西侧,安安静静的小娘子。 其他人便是听得云里雾里,自始至终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仿佛她们全都听得懂,对他说的故事全都了解。唯独这位小娘子,会在典故被提及时露出惊讶或是疑惑的表情,会在讲到生僻内容时认真地瞪大双眼,听他如何解析,闵裕文看得出,她是真的听进去了。 李幼白认出此人正是讲经的那位,如此近的距离,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墨香味,还有一种很淡的香味混在其中,他的确俊俏,是很细腻的好看,春风化雨的斯文。 两人各自错开路来,做礼后相继离开。 萧氏总算找到了卢诗宁,尽管天已经黑沉下来,好歹她还没干出什么错事,但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碰,很是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卢诗宁丧气的要命,她找了许久,也不知是不是没有缘分,总之到现在都没看到闵裕文的身影。 今夜注定走不了,寺里分出三间厢房,夜里总能听到树枝被雪砸断的响动。 李幼白坐在窗前,半青剪掉一截灯芯子,歪着脑袋看向外头,窸窣的雪片不时打在窗纸,因是位于寺庙西北角,平素里接待香客的厢房,故而很安静。 “姑娘今夜正好能歇一歇。” 李幼白阖眸,默背昨日的功课,背了少顷,听到叩门声。 卢诗宁穿着貂鼠皮大氅,头上的兜帽往后掉落些,露出来的发丝瞬时雪白,她抱着手炉,往里看了眼,小声道:“要不要去看雪。” “天太晚了。” “晚了人也少啊,赏雪不都讲究意境嘛,难不成还要乌泱泱的一群人?”卢诗宁不大高兴。 李幼白:“你与夫人说过吗?” 提到萧氏,卢诗宁嘴撅的老高,母亲骂过她了,叫她好生反省,不许再去惹事,可她没惹事,只是想找人,找到人后单独说上一两句话,她便满足了,又不是要做坏事。 母亲要她等,她也等了,可等了那么久,到头来只能远远看他一眼,她何其不甘。 “我只问你去不去?”她拿出公府小姐的架子,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李幼白知道,她来喊上自己,无非是怕被人撞见,若是一个人出去被人撞见,保不齐会被人指点。若是两个人,倒也好找说辞。 “我不去。”李幼白摇头,“三娘最好也不要去。” 卢诗宁愤愤跺脚:“要你管!”旋即转身离开。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2节 合上门,李幼白思忖再三,终是不放心。 她本想去告知萧氏,可又怕萧氏恼怒上火,且人是从她房门口离开的,卢诗宁若是出事,她便会有口难辩,即便没有责任,公府里的人也会把她当成罪魁祸首。 她决定出去看看,但愿卢诗宁能安分些,别再胡乱走动了。 半青也是纳闷:“姑娘,卢三娘究竟在找什么,她丫鬟都被打了,怎还不消停?半夜三更出门赏雪,亏得能找出这般借口。” 她给李幼白系好斗篷带子,不放心:“奴婢陪你一起去吧。” “三娘好面子,你若是跟去,她定会生气,放心,她刚走不久,想来没多远。”李幼白扶起兜帽,开门出去。 第12章 她们住的地方偏僻,往北便是后山,周遭没有一丝光亮,又下着大雪,抬头勉强能看到远处大殿的光,隔着重重阻碍,那光宛若萤火般微弱。 才下了两三个时辰,积雪已经没过脚踝,李幼白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来到卢诗宁门前,轻轻叩动,便见白日被打的丫鬟红着眼眶出来,半边腮帮肿的很高,哭的满脸是泪,甚是可怜。 “三娘在吗?” 丫鬟抽泣着,忽然眼睛睁大:“我们姑娘出门前说是去找李娘子你了,也不叫人跟着,怎么,娘子没有看到我们姑娘吗?” 李幼白见状,便知不好,卢诗宁既告诉丫鬟是去找她,若她出事,自己决计不能全身而退。 又见这丫鬟哭的胆战心惊,只能安慰道:“她去过,但又走了,我去找她。” 遂也不敢耽搁,转身便往北侧走。 然听到那小丫鬟的哭声,又忍不住折返:“你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说夫人下了令,但若三娘开口,不是没有转圜余地。你莫要再哭,不如求助三娘,她真心想留你,定能想好法子。万事不到陌路,不要灰心丧气。” 丫鬟泪眼朦胧的看着她,随即点了点头感激道:“谢谢李娘子。” 李幼白仰头看了眼天:“你们都在屋里呆着,别吹灯,若她回来,务必跟我说一声。” “好。” 她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拎起裙摆,弯腰照亮路上的脚印,然后加快脚步往前找,幸好她出来的及时,那些脚印子没有被雪覆盖住。 只是走着走着,单排脚印变成了双排,且另外那印子明显比卢诗宁的大上许多,寻常女子不会有这样大的脚,那便是男子了。 李幼白立时紧张起来,昨日卢诗宁在登车前走丢,萧氏无论如何不肯让小僧弥帮着寻找,想来是知道事情厉害,也知道卢诗宁为了谁故意躲着不肯离开。所以萧氏为了护住卢诗宁的名声,会恼怒,会对着丫鬟抽巴掌,会恨到要赶她出府。 难怪! 今夜卢诗宁又去了,她到底要找谁,若找到时被人发现,场面该如何处理,恐怕不能善终。 卢诗宁是公府嫡女,萧氏定不忍心责罚,怨气无法倾泻,自然会转移到别人身上,而她李幼白就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卢诗宁去过她屋里,是从她屋里走失的。 即便她什么都没做,但也是什么都错了。 李幼白闭了闭眼,深觉无奈。 她实在想不通,一个公府小姐,缘何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单独寻人,若她当真喜欢,只管与萧氏摊牌,凭着公府的势力,什么样的郎君都能如她所愿,何苦惹这等麻烦。 沿着脚印一直走到西北侧,陡峭的斜坡上是被大雪覆盖的石头路,往远处看,黑漆漆的没有半分光亮。 李幼白举起灯笼,眯眼仔细逡巡,也只能看见簌簌打落的雪花,很快灯笼纸都湿了,手也冻得冰凉僵硬。她不敢声张,故而压低了嗓音小声唤道:“三娘,三娘?你在里面吗?” 等了会儿,却没有回音。 李幼白大着胆子往前,刚要扶住树干时,只听见“嗒”的一声响动,紧接着右脚被硬物夹到,灯笼掉在地上滚了几滚被大雪打灭,疼痛感瞬时沿着脚掌蔓延开来,她险些叫出声,疼的蹲下身去,踉跄着坐倒在地。 是个捕兽夹,或许是寺里人放在此处防御鼠类的,不幸中的万幸,捕兽夹陈旧,故而力道不如新的那般厉害,但也死死夹着她的脚掌,隔着鞋,血迹一点点透了出来。 李幼白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去掰那夹子,但夹的实在太紧,指间攥出血痕,捕兽夹依然无法掰开,锯齿般咬住她,令她疼的直打哆嗦。 “谁在那儿?”身后传来说话声。 李幼白回头,看不见黑影里的人,但能觉察出他在朝自己走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像是踩着她的神经,越清楚,越令人紧张。 她胡乱摸到根树枝,挡在胸前,“别动。”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墨香传来,她拧眉回忆,忽然试探着开口。 “是你吗?” 她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平静,但在这样的环境中,丁点的颤抖都能被放大。 闵裕文循着声音,看见坐在地上的人,天很黑,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他听出女子话里的意思,像是认得自己。 方才有人尾随,他有意避开,便疾步往上山方向快走。他知道自己有张姣好的脸,自小到大因这脸也惹来不少麻烦,胆子大的女娘喜欢跟踪尾随,把他逼到无人处堵着说话,或强行递帕子塞情书。胆子小的便托付给家人,写拜帖,送邀帖,千方百计都要见他一面。 他跟父亲长得像,而父亲当年也有此苦恼。 久而久之,闵裕文便也习惯了,不管对方如何,他都会保持距离,再不济,逃走便是,横竖他是个男人,跑起来势必要比女郎快。 他走近些,发现此人并不是跟踪自己的那位,那人身上脂粉气很香,但不刺鼻,用的应是当下时兴的好香料。而地上这位没有,细嗅起来只淡淡的清香,还有他熟悉的墨香,想来是个喜欢读书的。 “你是谁?”他声音轻和温润,虽在打量却不叫人反感。 李幼白:“我们白日里擦身而过,不知郎君可还记得?” 闵裕文想起来,遂又上前几步,借着茫茫雪色,终于看清了女娘面容,她正背靠着石头,小脸紧绷,呼吸急促,双手覆在脚面。 他看了眼,发现她的脚被捕兽夹夹住。 将来大佛寺时,慧能师傅便带他熟悉了寺庙周遭,他知道此地布了不少捕兽夹,想来这女子不知情,才会误踩陷阱。 “你怎么来这里的?”他还是有些防备。 李幼白疼的快说不出话:“我就住在西侧厢房,本想出来走走,不料踩到了捕兽夹,劳烦郎君帮我,我..掰不开。”她艰难地用手指缓冲夹脚背的力道。 闵裕文跪下身去,抓住兽夹的两侧使上全身力量,甫一撑开,李幼白便抱着右腿往后挪动,又是“嗒”的一声响,夹子弹落在地。 “多谢。”李幼白倒吸着凉气,剧烈的痛感令她掉了泪。 闵裕文望见那颗泪珠掉在她手背,他从袖中掏出巾帕,递过去,“擦擦脸吧。” 极轻的声音,给人安稳的感觉。 李幼白带了鼻音:“我不是在哭,是天太冷了。” 闵裕文笑:“嗯,天是太冷了些。” 他的巾帕有他的味道,李幼白擦了会儿眼泪,想还他,又看着上面的泪痕有点犹豫。怔愣间,闵裕文自行接过,重新塞回袖中,神情里没有半分嫌弃。 “能走路吗?”闵裕文扶着她站起身来,她试着跳了下,当即便觉得右脚快要断裂。 闵裕文见状,道了声“冒犯”,旋即弯腰将人打横抱起来,雪天难行,何况又是山路,石头崎岖不平,稍有不慎便会滑到。 待走到下面,闵裕文没有瞧见那参差的石头,一脚踩空,整个人朝侧方摔了过去,然却在危机之时把李幼白护在怀里,右手箍住她的头,几声沉闷的响动,两人掉在雪堆里。 “郎君,你有没有受伤?”李幼白从他怀里爬起来,见他躺着没动,便赶忙去拉他。 闵裕文躺着缓了会儿,双手撑住地坐起,“我没事。” 西北角的厢房灯火未熄,李幼白吃力地站起来,朝他深深福了一礼:“今夜多谢郎君搭救,前面都是平路,便不劳烦郎君了。” 闵裕文点头,看她一瘸一拐往西北方走,时不时单腿跳动,身后的兜帽跟着一上一下,这段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对她来说却是难熬。 直到看着她跳到门口,闵裕文才拍了拍身上的雪,往南侧的寮房走去。 半青见她小脸煞白,吓得赶忙搀扶。 “三娘回去了吗?”李幼白摁在榻沿坐下,将右腿伸直,稍微弯腰,脚背如同碎骨一般。 半青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给她脱掉鞋子,又去解绢袜:“荷香来过,道卢三娘在你走后没多久便回去了。” 荷香便是被萧氏打脸的丫鬟。 绢袜一点点褪下,半青的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姑娘,疼不疼?” 不仅肉被穿透,骨头应当也断掉了。 李幼白安慰她:“许是天冷,其实只看着吓人,并不怎么疼的。” “怎么不疼,怎么可能不疼?都怪卢三娘,她若是...”半青抹着泪,怨愤不已。 李幼白打断她:“她没出事,便是好的,否则我没法跟夫人交代。” 有人叩门,半青横起胳膊擦干泪,走到门板处问:“谁?” 没有回音,她等了少顷打开,门外没有人,低头,却见地上搁着一个白瓷葫芦瓶和一张纸条。 李幼白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伤药”,她立时反应过来,心里头涌上一丝莫名的暖意,为着一个陌生人的善举,脚上的伤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半青为她清理了伤口,将那白瓷葫芦瓶打开,自言自语道:“像是小郎君用的物件,会是谁呢?” 李幼白什么都没说。 这夜,她的脚背仿佛有些肿胀,疼的很难入睡,她又怕半青难受,便咬紧牙关忍着,好容易捱到天蒙蒙亮,她爬起来,解开纱布一看,脚掌好似发起来的馒头,幸好伤口撒了药,否则不知会严重到何种地步。 她用冷水冲了脸,能听见小僧弥上早课的声音,雪下小了,可还是未停。 洒扫的小僧弥说,往山上来的路被封了,上面的人下不去,下面的人上不来,萧氏闻言狠狠瞪了眼卢诗宁,她却是一脸窃喜。 “你的脚怎会崴了?”萧氏问。 李幼白:“走路分神,踩空后摔了一跤。” 萧氏道:“得亏没什么大事,下回可得仔细着些。” 李幼白道是,默默扒了两口素食。 她回屋后没多久,外头一阵兵荒马乱,半青小心翼翼推开门,探出去脑袋往隔壁院里看,忽然咦了声,扭头冲她说道:“姑娘,仿佛是世子爷来了。” 李幼白纳闷:雪大封路,他又是怎么上来的。 晌午她便见着了人,他正跟萧氏说话,听见走路声抬头,便对上李幼白一瘸一拐的身影,长眸微微敛起,目光从上落下,最终定在她受伤的右脚。 萧氏见状,解释道:“李娘子摔了一跤,把脚踝扭伤了。” 卢辰钊嗯了声,问:“没找大夫?” 萧氏笑:“我原打算找的,可她非要拦着,便只能依了。” 彼时雪大如席,山路难行,若要下山寻大夫,必定大费周章,何况当中还有说不清的缘由,深挖下去对谁都不好,李幼白才借口说崴了脚,尽量面上表现的不那么明显。 卢辰钊没再说话,待李幼白喝茶时,他瞥见她掌心的伤痕,锯齿状的血印,两只手都有,他盯了少顷,却没当场戳破。 官府的人正清理道路,卢辰钊之所以能上来,是因为走了条陡峭险峻的小路,后半程他是牵着马走上去的。 半青很好奇,抱着被子歪到床上:“路如此难走,世子爷为何非要赶着上山,难不成有什么天大的急事?” 李幼白不以为意:“国公夫人和小姐都在,他自然是着急的。”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3节 “那也不用冒险爬上来啊。” 李幼白伸开腿,将绢帕放在旁边,露出右脚的伤口,方 才重新上过药,肿的轻些,却还是很疼。 半青起身去屋外弄了些雪团子,外面裹上布,放在她脚底冰镇,也缓解了不少痛感,但冰雪融化,脚面便火烧火燎似的,愈发难受。 如此反复几回,她伏在案上摆手:“不要弄了,我合眼眯会儿就好。” 卢辰钊不是无缘无故赶上山来,昨夜他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梦里有条巨蟒缠住了李幼白,他拔剑去砍,那巨蟒皮糙肉厚,却是砍了数剑都不曾松开,眼见着它张开血盆大口将要咬住李幼白的脖颈,卢辰钊陡然从梦中惊醒,浑身是汗,心有余悸。 那梦太过真实,可他又清醒无比,这个时节别说巨蟒,便是蛇也没有。 但他仍旧来了,说不清的烦乱,待看到她时,才觉得体内的燥意纾解。然她那脚是怎么了,还有那双手,什么样的东西才会把人扎成这般模样,当着萧氏的面,他克制着欲望,装作毫不在意。 他想去瞧瞧,人已经踱步至窗外,又倏地转过身,快步往回折返,但走出去一段距离,冷风夹着碎雪迎面拂来,打的他猛一激灵。 李幼白住在国公府,她若是出什么意外,总不好同李家交代。 他身为公府世子,自然也照顾到所有人的安危,如是想着,他疾步上前,抬手叩门。 李幼白愣了下,给半青使了眼色,示意她慢些过去,她先是将绢袜套好,随后垫脚跳到床前,拉高被沿整个儿盖住。 半青见状,这才从内打开,见是卢辰钊,不由惊道:“世子爷,你..你怎么了来了?” 卢辰钊问:“我不能来?” 半青讪讪,卢辰钊又道:“你家姑娘呢?” “睡了。” 半青拦着门,但卢辰钊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甚至往前逼近半步,半青脑门子都是汗,“世子爷,姑娘真的睡了,等她醒来奴婢会告诉她你来过...” “不必。”卢辰钊淡淡开口,“我进去看一眼,立时便走。” 说罢,右手摁住门板一推,从半青右侧进入屋内,风往里灌,他扭头瞟了眼,沉声吩咐:“合上。” 第13章 北风刮得猖狂,就像世子爷一样。 半青不情不愿合上门,转过身,看见他已然走到床前,挑开本就不严实的帐子。 “世子爷,你...你不好这样。” “你去外间。”不容置疑的口吻。 半青攥了攥拳,只得边走边回头,走到外间后,站直身体想往里张望,却被卢辰钊一记凌厉的眼神威慑住,她抚着胸口,暗道世子爷好可怕。 李幼白装睡,便是他从被中抽出自己的手掌反复端量,她也没有睁眼,她想着他看完便会走,却没想到他会看这么久,心跳不由地加快,喉咙也开始发痒。 卢辰钊掀起眼皮,扫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唇轻扯,低声道:“睡了最好。” 正当李幼白揣摩他这话为何意时,只觉脚上一轻,被子掀开,那人的手,轻缓地搭在她脚踝处,温热的触感令她血液腾地沸了,唇咬住,双手手指蜷曲起来。 卢辰钊抬眸,她呼吸乱了,腮颊浮上淡粉,搭在她脚踝处的手指往上挪动,几乎能看见她不易察觉的战栗,直到手指捏住她绢袜的边缘,李幼白倏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卢世子,我右脚没有大碍!” 卢辰钊笑:“我以为你会坚持装睡。” 李幼白想缩脚,被他攥住脚腕,另一只手顺势拉下绢帕,才露出脚背,卢辰钊的脸色已然难看起来。雪白的脚背高高肿起,当中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血肉模糊,能看出简单处理过,但免不了有脓水。 他的脸愈发沉肃,指间力道变得柔和,大掌托住她的脚底,连头都没抬:“只是崴脚?!” 李幼白咬紧牙关:“不小心踩到捕兽夹,其实没有大碍,涂药后总要等等,过些时日便好了。” “伤口化脓,骨头也断了,你一个小女娘,怎活的如此粗糙应付。若由着脚背自愈,日后少不得会有遗症,到时走路一瘸一拐,嫁都嫁不出去。”他没好脸色,竟说吓人的话唬她。 李幼白嘟囔:“我自己有数,没你说的这般严重,无非好的慢些是了。” 卢辰钊瞪她,严厉的像是书院先生,李幼白闭上嘴巴不再反驳,心里却是不服:她便是瘸了,也能嫁出去,就算嫁不出去,也能靠学问养活自己,嫁人又不是唯一的出路。 卢辰钊手一顿,忽然抬起头来,问:“你从哪弄的伤药?” 李幼白一愣,便见他目光快速逡巡,很快发现那白瓷葫芦瓶,李幼白伸手去拿,他更快一步,抢先攥到手里。 “那是我的东西。”说的理直气壮,心里却很发虚。 卢辰钊瞟她一眼,低眉打量瓶身小画,上面是一丛青竹,明显不是女郎用的,而是男子的物件。 也就是说,李幼白受伤,有郎君为她送药。 大佛寺中,皆是僧人,谁会有这种精致东西,且她到齐州后一直不曾外出,自然也不会认识新朋友。不会是四郎,他不爱竹,那是谁? 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和沉郁之气,李幼白揪着被褥,状若镇定地从他手中取回瓷瓶。 “你为何会被捕兽夹夹到?” “我没留心。” “捕兽夹的位置偏僻,大都位于寺庙周遭近山路之地,你无端端怎会出现在那等地方?” 李幼白没有立时回话,她把东西塞到枕头下,理清思路后辩解:“或许你该问一下三娘,她昨夜前来找我,说要去赏雪,我没答应,她便独自走了。事后我越想越不对劲儿,便循着脚印找出去,没找到人,反被捕兽夹夹到。这便是事情始末,所以我不是无端出现,而是为了找人。” 卢辰钊没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变化:“你自己掰开的兽夹?” 李幼白僵住,她避开视线,敷衍着点了点头:“是。” 他总不至于拿来兽夹亲眼看着她掰吧。 “李娘子,你要记住,你住在国公府,言行举止在外人看来都代表着公府。我不管你究竟遇到了谁,途中发生了何事,但若你无法克制自持,把心思放在读书上,我劝你早些回去济州,省的到头来竹篮打水,处处是空。” 他起身,眉宇间尽是不屑。 李幼白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又懒得与他置喙,横竖在他固化的思维中,她就是个别有用心的小娘子,贪图虚荣,妄图攀附,既如此,她还费什么口舌,便让时间来证明好了。 李幼白的沉默没有消减卢辰钊的憋闷,相反,有一股无名之火沿着小腹慢慢升腾,泛滥,令他急于发泄,排解。但他是公府世子,自小到大受到的教养不允许他喜怒表露于形色。 他想走,但又说服不了自己就这样无功而返,至少他得弄清楚,她有没有见过外男,又说了什么私密话,那人缘何会将伤药赠送于她。 卢辰钊盯着她的枕头,到底没问出口。 “往后夜里最好不要出门,省的传出不好的流言,于你,于国公府,都是如此。” 李幼白看他公私分明的脸,一时间没了反驳的欲望,点头应声:“好,我会注意,劳卢世子挂心了。” 卢辰钊开门离开,风灌进来,吹得帘帐胡乱曳动,李幼白呛了口,咳起来,咳得脚背疼,便略佝偻起腰,蜷着避免大幅度动作。 雪一时半会不停,虽小,可下的绵密不断,树枝上堆满了厚厚的雪块,屋檐偶尔发出晦涩的响动,有鸟雀飞来,片刻弹起细碎的沫子,廊庑下,结了一层冰,稍有不慎,便会摔个底朝天。 李幼白没有带书,闷得不行,听完寺庙的早课,听午课,接着又是晚课,木鱼声从雪雾间穿过,与狂风混在一块儿扑入耳间,她坐在案前,就着半青寻来的经文和宣纸,开始抄写,权且当做练字。 她抄的是《妙法莲华经》,用簪花小楷,字体隽秀,行与列皆井井有条,抄了两页后,半青点了灯,放在她左手边。 “姑娘,你不觉得累吗?”半青不大理解她,好容易找来的休息机会,她也不闲着,其实寺庙后山开了片梅花,映着雪,格外好看,他们走几步,站在山脚下就能赏梅。 李幼白嗯了句,道:“我习惯了,一日不练字不读书,心里会很慌,总觉得别人都在努力,只我虚度了光阴,手里有笔,脑中有书,便没有那么忐忑了。” “反正我瞧着脑袋大,你写了这么多,也够了。” “不够,明年考试,一连考三日,不,加了射御,或许会变成四日,若没有毅力和腕力,定是受不住的。其实看着难,等你真的踏实做下来,便不像你想的那样苦闷。” 半青托着腮恹恹欲睡,这样多雪的天气,人很容易生出困倦感,她打了个哈欠,李幼白抬头,跟着打了个。 “咱们出去走走吧,就在屋后,不去远处。” 李幼白又打了个哈欠,眼眶泛出热泪,闻言没有摇头,起身穿上斗篷后,在半青的搀扶下慢慢走出屋门,冷风一吹,骨子里的慵懒瞬时消失,她搓着手,叫半青去玩。 半青性子活泼,是个坐不住的,绕着后院那几棵银杏树跑了一圈,手中攒出雪球,冲着屋檐下的冰锥掷去,咔嚓几声,冰锥掉落,惊得枝头鸟扑簌簌乱飞。 卢诗宁过来,表情很是别扭,走到李幼白面前,怏怏道:“你把手伸出来。” 李幼白没动,她便有些不耐烦,不由分说拉过李幼白的手,把一个青玉瓶拍到她手心:“昨夜是我不好,荷香都跟我说了,你出去找我,才会崴到脚的,对不住。” 李幼白惊讶地看着她,卢诗宁又道:“这药很贵,你涂在脚上,很快就会好的。” “三娘随身带着药吗?” “我哪里会带这个,是我哥哥给我的,说是有用,你既是因为我崴的脚,我不能置之不理。”她虽别扭,但看得出,是真心想给李幼白。 李幼白听到药是卢辰钊的,不由愣了下,旋即把药还给卢诗宁:“我有药,而且快好了,便用不到这么名贵的药了。” “这药定然比你的好,宫里的娘娘也用,我家也不过几瓶,你收着吧。” “三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药我真的用不上,多谢。”她语气决绝,卢诗宁便也不强求,只问了句“你确定?”见李幼白点头,她便将药收回怀里。 也不知她怎么了,竟也没有离开,跟李幼白并肩站着,似自言自语,又像在跟李幼白说话。 “你肯定猜到了,是不是?” “我娘带我们到大佛寺,是因为我要找人,一个神仙般的郎君,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好看。没见到他之前,我觉得我哥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可见到他之后,我才发现,好看分很多种。哥哥是英武矜贵的好看,而他是儒雅斯文的好看,不像别的读书人,他不迂腐,叫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李娘子,你懂我的意思吗?” 李幼白大约知道她在找谁了,大佛寺里长相好看的人只一个,便是昨日讲经的郎君,也是昨夜碰巧救了自己的那人。 卢诗宁说了半晌,见她始终冷冷淡淡,不免觉得无趣:“你整日只知读书,怎么会懂我说的,我也是魔怔了,怎会跑来与你胡说。 李娘子,我今日说的话,你自己听听便也罢了,莫要说给旁人听。” “好。”李幼白答应后,她便走了。 打从知道昨夜卢诗宁还不安分,萧氏便把贴身嬷嬷派到她屋里,时时紧盯,便是方才她给自己送药,也在嬷嬷的盯梢下进行,想来离寺前,卢诗宁不会有机会再见那个郎君。 傍晚,半青去膳堂取素食,李幼白端坐在案前继续抄经。 听见门响,只以为是半青回来,便也没有抬头,待听出脚步声不对劲儿后,卢辰钊已经走到她面前,两人隔着一张小案,彼此注视着对方。 “我跟三娘说是治扭伤的药,实则是治外伤的,你可以用。” 他把青玉瓶放在案上,往前推了推。 李幼白对他的反复无常颇为困惑:“多谢卢世子,但我用不到。” “是宫里的御赐之物,应当比你涂的伤药有用,你夜里仔细清洗伤口,然后涂上薄薄的一层,翌日起来浮肿便会消退。” 他没跟李幼白说,这是自己特意疾驰沿小路奔回公府拿的。 “我的伤快好了,卢世子不必忧心,我也不会给公府招惹麻烦和是非,世子放宽心就是。” 卢辰钊额间青筋微鼓,闭了闭眼,随后走到铜盆架前,拿起铜盆往屋外走,李幼白抬头,便见他很快折返,盆里是从井中提上来的水,满满一盆,上面还飘着冰块。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4节 “我说了,我不需要...”李幼白话未说完,卢辰钊便单膝跪在她脚边,将袍子悉数兜起放在腰间,两只大手握住李幼白的右脚,横在自己膝头。 在李幼白的低呼中,他脱了她趿拉着的绣鞋,将那绢袜小心褪了下来。 “卢世子!” 卢辰钊毫不理会,右手撩起冰水洒在她脚背,激的她猛一哆嗦。 “卢开霁!” 李幼白撑着左脚便要从圆凳上站起来,却被他抬手摁住肩头,轻易压回椅背,他的手还抓着她的脚,以一种难以言说的姿势,自上而下凝望着她。 第14章 李幼白后脊贴着椅背,抓着扶手仰起头来,目光灼灼地回望向他。 那是浸淫在权贵圈里才会有的气势,哪怕他毫无道理,哪怕他不该出现在女子厢房,不该握住她的脚,如此近距离的逼视,但由他做出这番举动,仿若天经地义,他的眼神,没有半分羞愧,尽是坦荡从容。 他似乎在酝酿着情绪和解释,但少顷后也只淡淡开口:“这药很好,用过后你自然知道。” 低沉的声音,带着骨子里的强硬,忽又瞥了眼她的枕下,说道:“定比白瓷瓶里的好上千倍。” 这话听起来竟有种赌气的意味。 但李幼白顾不得胡思乱想,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手,屏了呼吸,看他掬起水来,轻柔地洒在自己脚面,将那些药粉冲刷干净,又尽量避开红肿的位置。 他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很有力量感。 他倏地抬起头,对上李幼白明净澄澈的眼睛,说道:“帮我把袖子挽起来。” 见李幼白愣住不动,他又抬了抬肘腕,将小臂递到她面前,挑起眼尾耐心等着。 两人几乎面对面,呼吸间能感受到彼此的炙热,李幼白忙低下头,捏着他的衣袖向上翻起,动作很小心,生怕碰到他的皮肤。 卢辰钊低眉时,唇轻轻一扯,待清理完毕,又从旁边的案上取过巾帕擦拭,他手背白皙,青色的血管沿着指节一直蔓延至腕部,随着他的起伏而渐明渐隐。 自始至终,他没有逾矩,仿佛只是在处理伤口。 缠裹好最后一层纱布,卢辰钊道:“保持干燥,这两日不要再沾水,你这回幸运,骨头尚能自愈,下次可不一定。” 他宽大手掌里的脚,白净粉嫩,玉雪玲珑,有那么一瞬,卢辰钊是想揉一下她的脚底的,但他只是想想,又觉得自己无耻,便偷偷摁下这坏心思。 他说话时喷出热气,挠的李幼白脚心又痒又麻,空气里流动着古怪的气氛,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半青推门进来,案上烛火跟着一摇:“庙里吃的也太素了,得亏不是常住,若不然我...啊!” 她惊叫一声,手里的托盘晃了晃,咣当掉在地上,“世子..世子爷,你为何抓着我家姑娘的脚!你怎能抓我家姑娘的脚!你..你你你!” 半青词穷,因激动整张脸涨得通红,看向卢辰钊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市井流氓。 李幼白抽回自己的脚,速度太快,扯得伤口发疼。卢辰钊不慌不忙扶稳那绣鞋,使她垫着鞋面落定,这才站起身来,不像是登堂入室的贼人,倒像是屋子的主人,挑剔地看向兀自咋呼的半青,吩咐道:“先把地上的素食拾掇好,等会儿我给你拿一份新的。” 说罢,便在半青张口结舌的震动中,腰背挺直地走出门去。 人刚走,半青就跑到李幼白面前,看她的脚,又看她的脸,话就堵在嗓子眼,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了。 “半青,他只是过来帮我上药,你别怕,也别多想。” 李幼白单脚跳到案前,压下心内的慌乱,很是从容地冲着半青转移话题:“可惜饭都撒了,我有点饿,眼下恨不能吃两碗米饭。” 半青扭头,看到地上的饭菜,忙去收拾,她觉得不对劲儿,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儿。 捡起碎瓷片,半 青忽然想通了,扭头冲着李幼白问:“姑娘,他为何要帮你上药?他把药给我便好了,何必亲自动手?他可是国公府的世子爷,世子爷不都是鼻孔朝天看人的吗?他怎么...难道他对姑娘...?” 半青又要叫,李幼白使了个眼色,她自己捂住嘴。 “姑娘,世子爷喜欢你?” “不是。”李幼白也不知怎么同半青解释,只是她心里清楚,卢辰钊给她上药,或许是可怜亦或者同情,毕竟她是因为寻找卢诗宁才被捕兽夹夹伤的。更或者他是借着上药敲打提醒,叫她约束自己的行为,不要做出损伤国公府脸面的事出来。 毕竟她说的话,他也没几分信,指不定还怀疑她出去的目的,兴许是为了私会男人。 横竖在卢辰钊心里,她是不安分的。 半青却很兴奋,为着这个发现一晚上都喋喋不休,仿佛卢辰钊喜欢李幼白是一件非常值得炫耀的事。她欢喜的要命,甚至已经规划到日后,若两人成婚,在一块,她这个大丫头该提多少月银,下头又能掌管几个小丫头。 李幼白颇为无奈,也不好泼她凉水,便由着她转来转去,直到打了几个哈欠后,再没动静。 翌日晌午前,雪终于停了,寺里僧人前来通禀,道上山的路再有半个时辰便能通开,萧氏便吩咐车夫下人整理行当,这大佛寺哪都好,就是住宿简陋了些,只两日光景,睡得她腰酸背痛,浑不舒服。 卢诗宁握着兜帽帽沿,站在树下东张西望,萧氏远远看到,忍不住生气,便叫嬷嬷将人看紧,片刻不许离眼。 那药果真有用,只一夜脚背便消下榆中淤肿,穿鞋也没有起初那么挤,然走起路来还是不便,李幼白搭着半青的手出门,快拐出厢房院时,看见一人。 他背朝她们往南侧走着,一阵风拂过,吹着他的衣袍直往后扬,怀里的纸散了,瞬间扬了满天。 他回过身捡纸时,看到了站在原地的李幼白。 他今日穿的很素,与寺庙里的僧人是同一色系,最简单的直裰,没有丝毫配饰,但因他相貌生的极好,便将那衣裳衬的华贵许多。 认出李幼白,他微微颔首,随后继续捡拾。 “半青,你去帮他一把。” 地上全是雪,那纸很快黏在上面,字迹也全都糊了。 半青忙跑过去,一张一张捡,她手脚麻利,很快便把所有的纸张捡完,塞到闵裕文手中。 闵裕文特意走到李幼白面前道谢,他总是很温和的模样,看到地上放的行当,问:“娘子是要下山去了?” 李幼白点头:“对,路已经通好,便不在庙里住了。” 李幼白看见他怀里的纸,惊讶道:“那些经文是你抄的?!” 她在文殊菩萨供案上曾看到这笔好字,罗列在其他纸堆里显得很是扎眼,当时她便想,会是怎样的人才能写出这等超凡脱俗的字来,没成想会是他。 单说纸上的“永”字,笔画少,但是种类多,结构也不简单,能写好永字,也就意味着楷书写的好,这上面的“永”笔力筋骨皆有,四平八稳中不失灵动豁达。 闵裕文点头:“写来修养身心的。” 低头看到李幼白地上的行当,最上面压着几页纸,是她临摹的妙法莲华经,便认真审视一番,由衷赞道:“娘子的字写的也好,隽秀整洁。” 李幼白笑:“需得再练。” 两人站了少顷,李幼白指了指他怀里的抄经纸问:“郎君能否将此页纸赠送与我,我想拿回去临摹。” 闵裕文便抽出那张纸来递给她:“蒙娘子不嫌,尽可切磋。” “祝郎君前程似锦。” 李幼白福了一礼,与半青离开。 望着她们远走的背影,闵裕文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前程似锦到头来也只是镜花水月。” 回去途中很是顺利,但比来时多走了一刻钟,才看到公府大门。 春锦阁内,白毫在晾晒书籍,一连多日下雪,地龙又坏了,屋里难免潮湿,搬出来的书籍全都凉湛湛的,李幼白拿起一本,草草翻了几页,果然有晕染的痕迹。 她要动手,被半青抗回屋放倒在床。 “姑娘,你歇着就好,我跟白毫一会儿便弄完了。” 之前白毫跟着李温书,知道怎样保养书籍,半青力气又大,两人合作很快便摊了满院。 库房方嬷嬷过来时,被如此景象惊得不成:“天爷来,这是要作甚,怎么有这么多的书,李娘子能看的完吗?” 半青笑:“嬷嬷,这都是姑娘看完的,没看的在那边架子上呢。” 她利落地拍拍手,走过去接方嬷嬷怀里的东西,纳闷:“这是什么?” “补品,说是姑娘崴了脚,得好生养着。” 半青刚要接过来,李幼白从内推开楹窗,问道:“嬷嬷,是谁让您送来的?” 方嬷嬷张了张嘴,想起世子爷的吩咐,便笑着回道:“是夫人特意嘱咐奴婢的。” 半青见李幼白没有推辞,便美滋滋地把东西抱进怀里:“多谢夫人惦记,嬷嬷受累了。” “老奴哪里累的着,李娘子早点好,也就不辜负我们夫人的心意了。” 这几日的射御课,李幼白便都告了假,窝在房中专心看书。 临近年关,府里已经开始置办年货,丫鬟小厮也都重新裁了新衣,个个面色红润,心情轻快。 书堂那边,诸葛老先生打算上到除夕前,各房郎君愁眉苦脸,嗅着烟火气,哪还坐得住,尤其是活泼开朗的卢辰瑞,腚底下长了针似的,扭来扭去不安生,最后被叫出门去,站在风口挨罚。 李幼白同情地看着他,毕竟他连大氅都没穿,只穿了件圆领窄袖襕衫,堂内热燥,他里头几乎没穿厚衣,不多会儿,便隐隐看他在外头跺脚。 她这厢看着卢辰瑞,那厢卢辰钊却盯着她的侧脸,若有所思。 诸葛先生下学前告诉众人,道为了检验半年所学,要在放假前再考一次试,此言一出,堂内鸦雀无声,继而便是齐刷刷的唉声叹气。 李幼白还好,甚至有些高兴,毕竟她喜欢考试。但顾着其他郎君的神色,她不便表现出来。 卢辰瑞进来,吸着鼻涕打了个喷嚏:“能请病假不考试吗?” 卢辰钊道:“只要手没事,就算抬着也得来考。” “兄长真是无情。” 见李幼白走路不方便,卢辰瑞便胡乱收拾了书袋追过去,一伸手递到她面前:“扶着我走,省的摔倒。” 都是台阶,李幼白便没推辞,搭在他腕上撑住身体,那几道台阶走过,她才松开。 “多谢四郎。” 卢辰钊笑:“不用谢我,等你脚好了,我帮你补射御课。” “好。” 卢辰钊站在高阶上,看他们有说有笑离开,孙映兰还没走,坐在书堂半晌后才起身,一出门便看见卢辰钊目光沉沉看向远处。 “卢世子,一起走吗?” 卢辰钊回神:“父亲找我有事,便不与孙娘子同行了。” 总是这副不搭理的态度,孙映兰心里冷飕飕的。 书堂中,成绩代表一切,考得好,便会接受更多关注,反之,则会像她现在的处境,旁人都爱答不理。 孙映兰觉得愤懑惆怅,她抓紧了书袋,暗暗发誓,这一次,她一定要考好!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5节 卢辰钊回扶风苑时,特意绕路去了趟春锦阁,彼时李幼白正在喝汤,低着头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她吃的认真,叫人觉得那汤也分外甘醇。 “卢世子怎么来了?”她站起来,凳子发出闷涩的响声。 卢辰钊走过去,看了眼桌上半盖着的瓷煲,“这鸡炖的火候很好。” 半青:“奴婢亲自盯着炖的,大火半个时辰又转小火炖了一个时辰,骨肉酥烂,营养也都溶进汤里了。” 见卢辰钊一直盯着汤,半青没忍住,问:“世子爷要喝吗?” 李幼白瞪她,半青是直肠子,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又见卢辰钊拉开圆凳落座,便去找了个碗,盛出鸡汤来。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李幼白觉得鸡汤变了味,不如开始那般爽口了。 “纪先生的课你落下不少,回头定是要补的。”卢辰钊掀起眼皮看她,她的手微微一颤,随后又继续喝汤,没有接话。 “骑马可以推后再说,但射箭你得赶紧学起来,年关前 纪先生少不得要小考的。明日晌午后书堂放半日假,你跟我去校场,我教你射箭。” 他说的理所当然,仿佛在安排行程一般。 李幼白:“不劳卢世子费心了,我和四郎已经约定好,他会教我。” 呛了口鸡汤,她咳嗽起来。 卢辰钊静静看着她,她眼神回避,似乎不想面对自己。 “四郎有时间吗?” 李幼白咳得脸发红,闻言有些怔:“他说他可以的。” “马上年关考,四郎若再不勤勉补习,这年能过好?四叔能放过他?你心里不会愧疚,不会过意不去?” 一连三声问,强势且具压迫感。 李幼白呆住,但却没有在他的逼问下丧失理智,而是异常清醒,她鼓了鼓气,问道:“卢世子厌烦我,为何又要主动教我?” 卢辰钊觑她:“我何时说过厌烦你?” 少顷,又补道:“我只是让你注意分寸,无关喜恶。” 李幼白看着他,心道:没有分寸的分明是你。 卢辰钊喝完鸡汤,慢条斯理擦了擦唇角,然后侧过身去将手搭在膝上,认真说道:“其实我教你射箭骑马,是对你另有所图。” 此言一出,门外的半青和白毫双双瞪大了眼睛,大气不敢出。 第15章 屋内,正在咀嚼鸡肉的李幼白手抖了下,在他说出有所图后,眼睛睁的圆圆的,一瞬不瞬地盯着卢辰钊那依旧淡定从容的俊脸。 他回看过来,从这个角度,李幼白依稀发现他长得有点像萧氏,尤其是嘴巴,唇珠饱满,颜色清晰,像是裹了层暖玉。 她不知怎么竟然看起他的嘴来,待意识到,小脸禁不住发烫。 “..你对我别有所图?图..图什么?”她难免紧张,又装着镇定,心脏怦怦乱跳,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甚至想到该如何拒绝。 可.... 卢辰钊不经意地垂下眼皮,手指圈在碗沿,说道:“我不是凭白教你,是要你拿别的来换。” 屋外的半青一激动,指甲掐进白毫的肉里,白毫疼的龇牙咧嘴,两人谁都不敢喘气,直直盯着屋内人的动静。 “拿什么换?”李幼白想冷静,可冷静不下来,眼前人是疯了吗,一碗鸡汤喝得头脑昏胀?鸡汤里又没加迷药,他怎青天白日说起胡话,全然没有平时的样子。 “你得教我八股文。” “什么?”李幼白怀疑自己听错了。 卢辰钊看着她的眼睛,又瞟了眼门外窥视的两人:“诸葛老先生说你八股文写的极好,年关考试,我需得提提成绩。所以,我教你射御,你教我八股文。” 原来如此,李幼白暗暗松了口气,心道方才自己也是糊涂,卢辰钊是谁,是什么脾性,怎会喜欢自己,她也是杞人忧天了,遂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可为什么要选我。” “诸葛先生鲜少赞谁,他既当众点你,便说明你的八股文写的有水准,值得去学。” “可,你我...”李幼白本想说他们两人不对付,可卢辰钊的目光实在具有杀伤力,话没说出口。 卢辰钊清嗓音:“自然,我射御敢称第二,院里便无人敢称第一,这是笔划算的买卖,你仔细掂量掂量。” 默了少顷,李幼白应声:“好,但你要保证让我在年关前射到靶子上。” 卢辰钊蹙眉打量,李幼白抱着碗一字一句解释:“我手腕没有力道,上回去校场试了下弓,单是拉开就很费力了,别说隔着那样远的靶子。” “可以。” 他转身欲往外走,然只走了两步复又回过头来:“知道大佛寺里住的人是谁吗?” “是谁?” “你当真不认得?”卢辰钊观察她的表情,见她茫然不解,便知没有说谎。 李幼白想了想,答他:“我只知道有个讲经的书生,但不知道他是谁,你认得?” 她趁机嚼了几口鸡肉,吞下去后喝了点水,如是平淡地看着他。他直起身,面上神情渐渐松懈,随后目光转移,落到她案上的抄经纸上。 李幼白刚要拿东西盖住,卢辰钊已经走上前。 他拿起纸张端看,只一眼,便又抬起眼皮:“这不是你的字迹,也不是书堂其他人的字迹,当然,你最好不要说这是你兄长的字迹。” 李幼白没眨眼,一本正经道:“我在大佛寺文殊菩萨供案上捡来的。” “菩萨的东西你也要?” “不行吗?”李幼白反问。 卢辰钊笑:“你捡抄经纸作甚?” “那上面的字写的极好,我用来临摹练字。”她擦了擦嘴角,道:“烦你放下时小心些,别弄皱了。” 卢辰钊重新坐回桌前,曲指叩在案面,“大佛寺里讲经那人身份不俗。” 李幼白不接话,任凭他试探琢磨,便绷着小脸面不改色。 她的神情被卢辰钊悉数收入眼中,有些话实则不该说,但又怕她不知深浅,他正揣摩着该如何开口,李幼白忽然轻轻一笑。 “卢世子,您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截了当。” 卢辰钊皱眉:.... 李幼白约莫明白他为何吞吐不言,为何踟蹰犹豫,许是觉得庙里郎君是卢三娘看中的,既是他妹妹喜欢的,别人就不该妄想,不能染指。 但他身为世子,若与人说的太过直白,未免丢了世子的气度,且身为郎君,与一个小娘子施加压力,传出去实在令人耻笑。 卢辰钊不动声色看着她小脸涨红,似恼怒了又在竭力压制,受了委屈一样,他不知哪句话说错了。 “母亲溺爱三娘,便惯得她恃宠生娇,她告诉我曾与你说起过,她喜欢那人,也要你为她保密,但此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便会让三娘名声尽毁,我需得确认无虞,才好放心。”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说的笃定,卢辰钊便没甚可强调的,只还是怀疑:“你没有跟那人私底下见面?” 卢辰钊暗中查访过,寺庙里没住几位香客,除了斋讲的那位郎君,其余还有两府官家女眷,想来也是跟三娘抱着一样的心思。 李幼白既寻三娘不得,兴许会遇到三娘要找的人,那人帮李幼白掰开了兽夹,又赠送了伤药,很是顺理成章的过程,自然,没有印证前,这也只是卢辰钊的猜测。 “没有。” “那位闵郎君不值得托付,他....” 李幼白忽然抬头,灼灼地望着他:“他姓什么?” 卢辰钊闭口,因李幼白的过激反应而微微失神。 李幼白下意识反应过来,尽管内心想要确认,还是压制住了好奇,怕被卢辰钊看出破绽,她垂下睫毛,将情绪悉数藏在眼底。 夜黑风高,书房内的人合上账簿,右手揉捏眉心。 莲池添了盏灯,将放凉没用一口的银耳羹端走,倒了热茶换过来。 “郎君,你还不睡?” 卢辰钊嗯了声,忽而开口问:“没再打听出什么消息?” “没有,大佛寺是朝廷敕建,里面的僧人德行谨慎端方,他们请来闵郎君是为了斋讲,听闻闵郎君住的寮房都有僧人随侍,想来不会像您想的那般。” 莲池其实想说,李娘子最是安分不过的人儿了,何苦猜忌如此,可他看自家郎君一脸沉肃,便没有说出口来。郎君不是个狭隘的人,可他对李娘子也太过穷追不舍了些,就算是他亲妹妹卢诗宁,他也没看护的这般仔细,就怕小姑娘想不通,做错事一样。 其实世子爷最该关心的是小姐,她才最不叫人放心。 卢辰钊的一缕不是空穴来风,因为李幼白的反应着实古怪,尤其在听到闵这个姓氏时。 “世子爷,您忘了?!”莲池给他提醒,“李娘子的父亲和闵尚书是同科进士,当年李大人是榜眼,闵尚书是探花,如今两人身份天差地别,相去甚远了。 李大人约莫在家里经常提到闵尚书,李娘子才会格外在意,毕竟闵这个姓氏,在本朝不常见。” 卢辰钊恍然,纠结了半宿的疑惑有了解释,他起身边解衣裳边吩咐:“备水,沐浴。” 走到屏风处将衣裳一甩,道:“冷水。” 寒冬腊月,他就泡在冰冷的水里,身上肌肉结实,小臂线条流畅柔韧,水珠沿着颈项滑下,看的莲池上下牙打颤,他想去调旺炭火,被卢辰钊阻了。 “春锦阁的地龙还有几日能修好?” “这个,我倒没问,不过地龙构造繁琐,又穿过重重院墙,冬日地硬难挖,想来要费些时日。放在别的人家,兴许便作罢,等来年春天转暖,再去修缮。” 莲池找出大巾,侍奉在屏风外得雕花架子旁。 实则萧氏打的便是这个主意,先前匠人去报,说是要想整修少不得要将西侧两堵墙给撅了,从下面检查暗道,重新铺设,萧氏觉得不合算,且冬日动土也不方便,遂胡乱寻了个由头,便说找人看过日子,有冲撞,遂暂时搁置下来。 卢辰钊又问了府中近来请的四司六局,听闻是萧氏娘家人找的关系,眉目不由一簇。 他不是不知道父亲母亲的门第差距,尽管父亲刻意叫母亲疏远打秋风的那些,但到底都姓萧,母亲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被她弟弟哄了几句便将四司六局的事托付给他,这样的油水衙门,且不知他捞了多少。 翌日清晨,卢辰钊特意去看要拆的两堵墙,其实也不难,只距离三娘的碧玺居近了些,碧玺居的地龙修好,便说麻烦不去管春锦阁了,这个舅舅做事,还真的知轻重。 他晌午陪萧氏用饭,特意将舅舅一并叫上,进门三娘刚哼唧完,耷拉着脸跟萧氏耍脾气,看见他和舅舅进来,不情愿地背过身去擦眼泪。 想来是为着闵裕文的事,他早知不成,偏母亲不肯罢休。 如今吃了闭门羹不说,想来被拂了面子,心中窝火,但瞧三娘一脸的不甘心,便知母亲快要恼了,一面受挫,一面还要哄三娘,她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6节 尤其快过年了,公中支出硕大,为着其余两房,还要打点人脉,疏通关系,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她这个国公夫人,当得很是心焦疲惫。 萧盛汝叫了声姐,便见萧氏不耐烦地嗯了声,他刚要坐,余光瞥见卢辰钊还未坐下,便生生止住,半弯着腰身悬在半空,直到卢辰钊坐稳后,他才小心落座。 若说萧盛汝在国公府最怕谁,绝不是国公爷,而是他这个外甥,公府世子卢辰钊。 小小年纪便老成持重,看什么都能一针见血,今日过来,他寻思不大好,便尽可能不说话,果然,也只吃了盏茶光景,卢辰钊便提出更换四司六局。 “开霁,是舅舅哪里做的不好,怎么突然要换掉他们?” 卢辰钊笑,礼貌周到:“舅舅,哪里是你不好,是他们打着你的旗号偷奸耍滑,昨儿账房给我看账簿,好几笔大账亏空,可分明事儿都没做,那银子去哪了?” 萧盛汝急道:“开霁啊,这事其实...” 卢辰钊摆手,依旧是淡淡的笑着:“舅舅,这还不算完,连夜审他们时,他们竟说是你的主意,说银子都进你肚子里了。”话一顿,他煞有其事地看向萧盛汝。 萧盛汝脸上一紧,随即坐正了身子凛然拍了把大腿:“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竟诬赖到我头上了!开霁,你把人交给我,我来处置,定叫他们吃多少,吐多少!” 卢辰钊有意抻着不答,萧氏早就看出其中门道,但两厢都是自己亲人,虽说儿子更亲,可萧盛汝是她的幼弟,此刻又眼巴巴地求救,她只能咳了声救场。 “阿钊,你舅舅既然这么说,便叫他去管吧,横竖是他带进府里的人,好坏都得他去担着。” “既母亲开口,儿子没有不依的,如此,劳烦舅舅了。” 萧盛汝赔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麻烦。” 转头却是冷汗淋漓,这混账外甥,许是连夜都问清楚了,今日故意摆到明面上,就是要给自己下马威,逼得自己认下亏空,拿自己银子去补,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客气话,若他不答应,后头还长着呢。 “那四司六局...? 卢辰钊挑起眼皮:“烦请舅舅换家勤快妥当的,别叫府里的物件坏的坏,潮的潮,拆堵墙都像要命似的。” 萧盛汝立时明白过来,少修几处,剩下不少银子,可不就滑进自己腰包了吗,他都想好借口怎么跟姐姐推脱,孰料还没开口呢,这外甥就把自己的心思给看破了。 但他好歹留了颜面,接下来便得安生一段时日,且不能叫他再挑毛病。 春锦阁的地龙三日后便修好了,通火的那日,半青趴在榻上不肯起,又将那几床被子全都摊开,笑嘻嘻道:“姑娘,烤这么小会儿,被子上都是香的。” 李幼白伏案看书,闻言抬头,看见半青猫一样趴在那儿,忍不住往后一靠,道:“我以为得年后才好,竟这般快。” “国公夫人在意姑娘,上回不也是补品不断吗?” 说到国公夫人,李幼白想起大佛寺那人,她摸过旁边的抄经纸,心道应当不会这般凑巧,但还是有戒心。 见李幼白翻找最底下的书柜,半青爬起来跑过去:“姑娘要什么,跟我说就是了,我给你找。” “我记得来齐州时,带了两张好画纸。” “是这两张吗?”半青翘着屁股钻进最底下,摸出压箱底的绢袋,从中拿出两张纸。 李幼白打开看了眼,正是她先前买的徽州澄心堂,迎着楹窗,纸面泛起柔润的薄光,纸张太贵又太好,她不舍得便买了两张,一直没得机会用。 半青又将颜料拿出,依次摆开了砚台。 李幼白自小学画,虽比不过大家,但也能看出功力深厚,从起笔到构图再到晕染色彩,可谓胸有成竹,一气呵成,最后题了几句附庸风雅的诗词,她便搁笔观望。 国色天香的牡丹,雍容华贵,送夫人最是恰当。 “半青,随我去趟主院。” 她身无长物,又有事相求,遂以尽可能的诚意赠送,尽管她的心思不能为人所知,但她还是想试试。 无论如何,她要确认大佛寺那位郎君的身份。 第16章 未到正院,便见几个丫鬟正在收拾暖阁,将花房里的兰花搬到暖阁内,又将暖阁里死掉的矮株梅移出,换了新的香料,四下的楹窗也全都推开通风。 正巧碧玺居的荷香过来给卢三娘拿貂鼠斗篷,她脸上的红肿消得快不见,想来是能留下,此时眉眼带笑,不似在大佛寺时的委屈可怜。 “李娘子。”她远远福了一礼,随后疾步走来。 李幼白笑:“荷香。” “你们这是要去哪?” 半青怀里抱着画卷,闻言回道:“去找夫人,她可在正院?” 荷香摇头:“怕是不得空了,夫人要带小姐出门,此时已然上了马车,即刻便要走的。” 转头看见画卷,荷香又抬手指了指暖阁,道:“小姐嫌碧玺居的地龙修好后有味儿,便要宿在暖阁,夫人便也跟着在这儿,李娘子若是有东西,我可代劳放在暖阁中,等夫人回来我再与她禀报,可好?” 荷香终究惦着李幼白的好意。 李幼白便也没推辞,将画卷交给她,又问:“我若是要出府,除了跟夫人知会,还能同谁?” “世子爷啊!”荷香毫不犹豫,“府里大小事,世子爷也都帮着拿主意的,李娘子若出门,只消跟世子爷说一声,他手底下的莲池就能安排车夫小厮。” 李幼白原是不想麻烦卢辰钊的,毕竟此人心思颇多,但她要出府,总得同主家交代一声。 隐约闻到梅花的香气,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便见开阔的扶风苑内,栽种着两株梅树,是最常见的红梅,枝头栖着几只鸟,院里很安静,只两个小厮在洒扫。正对着自己的是主屋,横开四间,很是端肃,两侧是厢房,有一间做了书房,如今挑着毡帘,像是在通风,另一间许是做了简单堂屋。 莲池从书房走出,手里抱着几卷纸,李幼白扫了眼便知贵重,薛涛笺,澄心堂还有蜀地麻纸,但见莲池虚松的样子,像是再寻常不过。 “李娘子,你来找世子爷?”莲池很是意外,说话语气扬了起来。 李幼白点头:“劳烦帮我通传一声,谢谢。” 莲池随手将纸递给杵着的小厮,然后进了主屋,不多久便出来:“世子爷叫你进去说话。” 卢辰钊刚从二房回来,与几位叔叔说起荫封之事,镇国公府有祖例,不管分家与否,各房郎君若是要走官途,一应支出皆走公中。母亲是长房,掌管镇国公一脉的所有账目,她已然备好所需钱银,只是事情繁复不好自行决断,遂索性都推给了国公爷和儿子,自己乐得清闲。 今年宫里来了人,是长公主身边的中贵人,与镇国公和叔叔们传达了上意,道陛下采纳长公主提议,要将勋爵世家里的郎君提拔起来,陆续委以任命。总不好这厢科考取尽寒门,那厢冷了权贵的心,引得私下议论。 国公府打点了中贵人,道感激圣上恩情。 人送走后,几房亲眷便聚到一起,怎么看,这事都有点古怪。 若说往年,公府即便想要给宗族里的郎君捐官,只消自行打点吏部官员,都是心知肚明的关系,又不是重要官职,无非闲散职缺,哪里用的着惊动宫里。何况还是长公主府的,那位中贵人,可是历经两帝的老人,侍奉过先帝,之后又在陛下跟前当过值,后来长公主见他做事妥帖,便与陛下要了他。 陛下与长公主的姐弟情,向来深厚,但凡长公主要的,没有不给的。 四房人商量了一番,最终谁都没有开口。虽说卢辰瑞功课不好,可四叔也没想给他捐官去京里。 卢家祖训,最重要的便是明哲保身。有命活着,才是上上策,最怕明面上风光,背地里腥风血雨。当年随太/祖东征西讨打天下的老臣,有谁像老镇国公一样急流勇退的,不是不知道功高盖主,也不是不知陛下忌惮,只是舍不得手中的权势,一时贪恋酿成大祸,累及妻小。 怕了,便也不敢再去朝堂经营。 国公爷与卢辰钊单独聊起,父子二人看法如出一辙,此番举动看似平衡世家与寒门,实则又在变相收敛权力。勋爵门户送郎君入京当官,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何尝不是另外一种钳制和约束。 国公爷告诉卢辰钊:“开霁,公府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的兄弟姐妹,日后还要你去照应,我总有老的一日,你也总要担起家族的重任。” 卢辰钊问:“父亲是准备回绝陛下和长公主的美意?” 国公爷:“这是祖宗规矩。” “儿以为时移势迁,曾经适用于公府的规矩,如今并不一定依旧适用。此番中贵人亲来,陛下和长公主的意思已然明确,不是我们想退便能退的了的。 与其处处被迫受掣肘,不如主动进攻,去京里,又不是去死牢,大抵走一遭,知道个中缘由。” 国公爷扶额:“你的几位叔叔不会同意,就算是四郎,你四叔也不会舍得把他送到京中。” “儿知道,所以儿准备应下旨意,亲身前往。” 国公爷不允,他亦坚持,两人谁都说服不了彼此。 卢辰钊坐在雕如意纹圈椅上,双手垫在脑后,长腿交叠探出,听到毡帘被掀起的声音,眸眼依旧闭着,他心里烦躁,也知若去京里恐不太/平,能否全身而退尚不得知。但他不去,他的兄弟便得去,这一次,陛下是动了心思的。 李幼白站在屏风外,隐约看见一道身影,便唤了声:“卢世子。” 卢辰钊没吭声,她等了少顷,从屏风左侧探出身来,见他闭着眼,虽靠在椅背但还是端着笔直的腰身,便知没睡着,只是不想搭理自己。 有扇楹窗开着,冷空气甫一涌入便泛开浓浓的雾色,窗边的纸张簌簌吹响,没被镇纸压住的,打了两个卷,掉在地上。 李幼白弯腰捡起来,抬头,对上那人若有似无的注视。 他脸色疲惫,眼里有血丝,清隽硬朗的下颌线微微扬着,圆领袍解开些,露出一截颈子。 “卢世子,我想出府一趟。” 卢辰钊嗯了声,抬手搭在膝头,问:“去哪?” “去城东书肆买些用具。” 卢辰钊往外看了眼,淡声吩咐:“莲池,帮李娘子准备马车。” 见他神色怏怏,李幼白便打算告辞,谁知刚挪动脚步,他又开口:“上回跟你说的事,你可放在心里了?” “哪件事?” 卢辰钊斜觑了眼,心里不爽快。 李幼白想起来,解释道:“我记着呢,已经让半青把四篇八股文送去书房了,主院书房。” 卢辰钊的脸这才好看些,李幼白怕时辰晚,耽搁了行程,遂很快离开。 莲池站在门口,探着脑袋问:“世子爷,我去帮您把东西取回来?” “不急,暂且搁着吧。”他合上眼皮,唇轻轻上翘,等了少顷,也只几瞬的光景而已,他又睁开眼,余光扫到收拾博古架的莲池,不由皱了皱眉。 “那架子也不用日日清理。”语气不乏斥责。 莲池一愣,心道:这不是您自己要求的吗? 他这么想着,却不敢言语,转头又去搬弄那几株矮脚松和水仙,谁知花盆擦着窗沿发出些许动静,卢辰钊倏地睁开眼来,抱怨道:“太吵!” 莲池觉得不对劲儿,抄着手往门外走,走到屏风处,又忍不住回头,看见世子爷的脸没有半点松弛,反而越来越紧绷,他脑子忽然一闪,小声问道:“世子爷,若不然我先去书房拿了东西?” “随你,若你无事便去吧。” 此话一出,莲池便反应过来,片刻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着去了主院。 荷香还未走,看见莲池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多嘴问了句,得知他来拿东西,不由咧嘴笑道,“李娘子的东西还是我放的,没在书房,在暖阁里呢。” 莲池拱手作揖,谢道:“多亏荷香姐姐提醒。” 荷香又道:“不是给夫人的吗? 莲池笑:“不是,是给咱们世子爷的,方才我亲耳听李娘子说的,错不了。” “那便好,省的出岔子,不好交代。” 莲池取了东西折返扶风苑,进门时躺在圈椅上的人已经规整地坐在案前,纸镇下压着一沓临摹完的字帖,他仿若不关心,但莲池却不敢怠慢,将东西放在案上,又退出门去。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7节 门合上,卢辰钊便搁下笔,瞥了眼东西,竟用绢袋装着,顶端收紧后缀着一枚梅花烙子,想来应是亲手打的。 他抿了抿唇,心像是轻快的鹿,不停地奔来跑去,惹得胸膛砰砰乱响。 他把卷纸倒出来,一点点打开,纸上的画作呈现开来,虽说有些女气,但着笔流畅,用色大胆,姹紫嫣红的牡丹端的是雍容富态,慵懒华贵,左侧写的是刘梦得的《赏牡丹》,最末两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卢辰钊很是喜欢这个“动”字,私以为刘梦得的牡丹,是众牡丹之首。 她倒是会投其所好。 如是想着,卢辰钊的唇轻轻翘了起来,俊朗的面上犹如渡了层银光,使那略微冷峻的面容变得柔和温润,少了几丝疏离冷漠。 第17章 快到晌午,莲池进来送羊汤馕饼,看到书案上摆着一幅牡丹画,铺在世子爷的字帖上头,显得很是扎眼。 “画的真好,世子爷要挂起来吗?”莲池知道约莫是李娘子的手笔。 卢辰钊瞟了眼,道:“不必,与我房中布置不搭。” 莲池便要帮他收起来,还没碰到卷纸,卢辰钊就一把拍到他手背。 “仔细些,此画沾油沾水就都毁了。”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总不能让世子爷自己个儿收拾吧,莲池正为难,卢辰钊已经起身挪去膳桌用饭。 没多时,卢辰钊看着添炭的莲池,问道:“车夫还没回?” “没呢。” 城东书肆虽说有些距离,但乘着车,此时按说也该折返了,卢辰钊嚼着馕饼,不时抬眼看一下日头,待那光亮沿着树枝一点点倾斜漫开,他起身,抓起衣桁上的外裳边穿边吩咐莲池。 “去马厩牵我的马来。” “世子爷要出门?”莲池忙跟在他身后,见他径直往影壁外走,“你好歹穿件大氅。”便要转身去屋里,却被卢辰钊呵住。 “不用,我去城东,很快便回。” 此时李幼白的马车刚停稳,她与车夫道了声谢,随后与半青进了大佛寺。 车夫见怪不怪,卢家书院的学生大抵都来过,且都奉上了香油钱,为的便是求菩萨保佑学业有成,转过年来要考乡试,别说是书院的郎君们,便是整个齐州城,也没谁不来求一卦的。 正值晌午,寺里香客甚少。李幼白镇定自若地走进大雄宝殿,门左侧坐着两个小僧弥,正阖眸念经,身旁摆着供奉香油的木箱,李幼白摸了摸腰间荷包,取出十枚铜板放了进去,铜板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小僧弥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全不关心的样子。 李幼白取了香来,对着佛像拜 了拜,便转身离开大殿。她不好直接打听闵郎君的住处,便循着记忆往先前住的厢房走,脑中却在仔细思索,离开时看见他是从南侧甬道,也就是说,他应当住在厢房以南,如是,她放缓了脚步,装作赏花的模样边走边停,实则在趁机打量四下。 半青弄不明白,只以为姑娘开了窍,高兴地自掏腰包往功德箱也塞了铜板,虽说只有两个,却是能买馄饨和豆腐脑喝了。 “你在这儿等我,顺道留意过往的行人。”李幼白将帷帽帽纱落下,彻底遮了脸,与半青说完,便往西南侧继续寻觅。 她走的不急不缓,然心里却是乱的,甚至一度忘了来时的目的,只是为了确认那人身份。若他只是碰巧姓闵还好,若他果真是闵弘致的儿子,她该怎样? 仇人之子,势必要血债血偿的。 李幼白想的专注,不提防被脚下石头绊了跤,惊慌失措间扶住古槐树干,站定后迟迟未动,寒风沿着殿间的甬道穿过,拂起帽纱将冷意灌入颈间,她打了个哆嗦,才觉出浑身大汗,此时被风吹透,更是冷的如坐寒潭。 她真的会杀了他? 李幼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会。且不说闵弘致是否诬告,便是他果真冤死了生父,他儿子亦是无辜的,不该受其牵连。 腰间的刀像是一块滚烫的烙铁,隔着衣裳灼烧她的皮肤,她还是不甘心,走到路尽头,有两个小僧弥双手合十,她回了礼。 “女施主不要再往前去了。” 犹豫再三,小僧弥好心劝道:“前些日子讲经的施主已经离开了本寺,但寮房中还有其他香客,还望施主体谅。” 闻言,李幼白福了一礼,温声道:“多谢师父提醒。” 俗讲那日,李幼白亲眼见识过他的受追捧程度,殿内的女眷无不眼神热切,即便讲经完毕,也不肯叫他离开,强行编出许多个问题,只为了能与他面对面说话,便也顾不得世家礼仪。 公府的三娘都能做出跟踪的举止,更何况其他贵女,想来他的住处会有不少烦恼,而这两个小僧弥也把李幼白当成此类女子。 李幼白转身往回走,与此同时,她莫名地轻松起来,吐了口浊气,眩晕的头霎时清明,连脚步也变得踏实起来。 诵经声伴着清脆的木鱼响穿过矮墙,传到李幼白耳中,她踩着石子路,沿着甬道加快速度,然还未拐过月门,便忽然看到一记熟悉的人影,正往南侧寮房疾步而去。 李幼白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在他走远后,忙走出来,随后也顾不得找半青,沿着小路往文殊菩萨殿奔走,她走得很快,帽纱被吹的左右摇曳,甫一踏进殿内,只觉心脏快从胸口跳出来,她咽了咽嗓子,环顾殿内布置后,走到殿右侧条案前,取来纸笔。 她写的很快,笔走龙蛇,刚折返回蒲团垫前,便听到屋外有动静,她扑通跪下,将纸奉于供案处,双手合十,尽量平缓着呼吸。 卢辰钊觉得自己像是捉奸的,在没有看到她时,满肚子火气,然在看到她时,又生出微妙的怅惘。 帷帽遮住了她的脸颊,他只能看到那纤细的背影,看似虔诚地面朝文殊菩萨像,帽纱偶尔浮动,带着殿内的香火气,一并涌入怀中。 李幼白有些后怕,脸上的汗甚至来不及擦拭,她默默沉了沉心,照着供案上的佛经兀自低念,就像根本没注意到来人,她连头都没回。 卢辰钊往功德箱里投了银子,取过香火朝佛像拜了拜,继而插进三足双耳香炉中,复又撩起袍子,跪在李幼白的身旁,他的气势过于逼人,以至于在他跪下时,李幼白的心停了一跳。 “没去东城书肆,反倒来了这里,李娘子,当着菩萨的面,你可有话想要辩解?” 低沉冷淡的语调,像是衙门里审案的官员,连些许情绪都不曾透露。 李幼白屏了呼吸,袖中的手悄悄攥起,又伸开,如此重复了几回,只觉掌心全是汗,黏湿温热,喉咙也跟着紧绷起来,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心虚之外急于找个寻常口吻与之对话,可她还未琢磨出来,那人忽然朝她侧身。 修挺硬朗的身体像一堵山,在她面前投下压迫的光影,氤氲盘桓的白烟破成一绺绺的雾气,蒸腾浮动,让他的脸陷入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芒当中。 隔着帽纱,他的轮廓越逼越近,近到能看清下颌线的弧度。 待李幼白意识到两人距离过于亲密时,他骤然伸手,长指触到纱帷,轻轻一拨。 四目相对,她的脑中仿若断了根弦,嗡的一声鸣响,连呼吸都忘了。 第18章 殿内的香火旺盛,袅袅烟雾萦绕身侧。 敞开的大门外,偶有僧人路过,木鱼声不觉于缕,叩着神经般反复敲打,晌午的诵经声衬的寺庙格外静谧,鲜少有香客,便如同一口大瓮,声音回旋在耳,将脑子里所有的杂念悉数清除。 李幼白惊讶地望着那人,他眉骨形状极好,眼睛深邃,凝视自己的眼神像是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即便知道该避开,可还是目不转睛地盯视。从睫毛看向瞳仁,再从瞳仁移到鼻梁,最后落在他轻启的唇上,他的唇线明润狭长,色泽饱满.... 但—— 在如此幽静的大殿之内,在他唐突自己的时候,李幼白怎么有心思打量起他的长相来,委实荒唐。 她睫毛倏地一眨,便要往后避开,孰料他的手指攥住帽纱,紧接着倾身上前,冷冽的眸光像是鹰隼,盯着李幼白的小脸细细逡巡。 强烈的压迫感袭来,李幼白下意识想挣开,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将人强硬地半提起来固定在面前。 青灰色棉布围裹的蒲团跟着扭动,李幼白觉得自己像砧板上的鱼,男人与女人间的力量差距在此时无比明显的表现出来,即便她奋力反抗,仍旧无济于事,他的钳制牢不可摧。 推拒间,帷帽掉落,固定发髻的碧玉簪也摔了下来,乌发散开,她的脾气终于累积起来。 “卢开霁,你放手!” 卢辰钊看到她逐渐染上薄怒的眼睛,一言不发,目光死死盯着她鼻梁和脖颈处的细汗,天寒地冻,她穿的并不厚实,却出了这样多的汗,甚至刚进大殿的那一刻,他便发现她的呼吸异常,太过急促绵密,也就是说,她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淡然从容,而是匆忙赶到此处的。 在这之前,她又去了何处,约见了何人! 他心中涌起无数猜想,只一条格外醒目。 她不是来拜文殊菩萨的,她是来见闵裕文的。 他知道自己无权过问,也不必去管,横竖是她自己的选择,结局如何那都是她应得的。 他管她作甚?! 可他就是生气。 所以,那幅画是什么意思?不是为了感谢,而是贿赂,欺骗,是为了换得出门机会主动示好的表现,是在听说寺中人姓闵后,迫不及待来求证,乃至勾连的铁证。 不过是个攀附权贵的可怜虫,亏他以为她与旁人不同,以为她纯洁,高傲,不屑于蝇营狗苟,全是他的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卢辰钊放开她的手臂,李幼白失了桎梏,猛地跌坐在地上。 “你到底怎么了,我..我是不该骗你,可我来大佛寺,没做什么错事,我只是来求菩萨庇佑,来年乡试一切顺利。” “是吗?”冷冷的一声轻笑,伴着几许鄙薄,“那便祝李娘子,所求皆如愿。” 他站起来,一步步走出殿门,长袍簌簌起舞,与院中的枯叶交缠着摆动,他走的坚定决绝,没有回头,更没有半分踟蹰。 夜半中天,扶风苑的灯陆续熄灭,廊庑下站着两个打哈欠的小厮,各自捧了炭火等着屋里吩咐。 莲池开门,从内招了招手,两人忙躬身上前。 “都回去吧,世子爷不用伺候。” “可再不加炭,炉子就熄了,今夜可冷的厉害。”小厮指了指外屋的雕花铜炭炉,睡眼惺忪,“听说还有雪,眼见着就要下起来了,世子爷能受得住吗?” 莲池小声叹:“总之世子爷说不用,便不用了,只一条,你们去小厨房说一嘴,让备上热姜汤,还有驱寒的药。兴许明早...嗨!” 莲池想,哪有这么咒主子的,遂摆摆手:“去吧去吧。” 卢辰钊双臂横在桶沿,冷眼撇着书案上的那卷画,越看越觉得恶心,索性整个儿没入水中,当水淹没了头顶,眼睛鼻孔和嘴巴都受到压迫时,那种无处宣泄的燥意忽然间被放大,闷涩的感官,唯有郁结的情绪避无可避。 擦拭完头发,他裹了大巾走向书案,抓起画卷扫了眼,随即揉成一团,嫌弃地丢到地上,犹不解恨,抬脚踩着碾了几下,转头走向床榻。 坐下后,又忍不住去看。 那画卷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又脏又湿,全然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他盯了少顷,嗤了声,仰躺在床上,然睁着眼,闭着眼,脑子里只有一张脸。 他觉得荒唐,遂又爬起来,踩着画卷又跳了几脚。 待莲池进门收拾时,那幅画已经面目全非,烂兮兮地摊在水渍中。 莲池:原来世子爷不喜欢这幅画。 他赶忙收拾了,跟那些脏东西放在一块儿,正要悄无声息丢出去,床上那人忽然冷冷开口。 “放下,就把它放在泥汤里,不准动!” 春锦阁里倒是如常,半青絮絮叨叨说着大佛寺的敲钟声,时不时感叹香客众多,光是香油钱每日便进项不少,更别说每月每年,她掰着指头数,越数越兴奋。 “寺里不收尼姑,要不然我也想去了。” 李幼白抬眼:“你去了也做不久,单是早课一项,你就起不来的。” “也是,但为了钱,我也能忍。” “钱也不落到僧人手中,大都用来修缮寺庙,佛像,维护寺里花销。”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8节 半青托着腮,“姑娘真是讨厌,说的我都丧气了。” 李幼白低头,看着书上的字,有些恍惚,她都许久没有翻页,眼睛虽在看,可写了什么,脑子却是半分没记。她合上书,揉捏眉心,试图缓解白日里的紧张。 原以为会是一场严厉冷肃的盘问,没成想自己连编瞎话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卢辰钊根本不听辩解,李幼白觉得侥幸,幸好他没问,否则没准自己就编错了谎,圆也圆不回来。 横竖她在卢辰钊心里不能再坏了,也不差这一回,她自暴自弃,裹着被子翻了几个滚,很快睡过去了。 李幼白脚没好利索,却也能去校场拉弓射箭,虽说卢辰钊不好相处,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箭术极好,拔箭搭弦,挽弓瞄准,倏地一声,箭稳稳盯在靶心,几乎是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李幼白认真观察他的每一步动作,但有些事需得天赋,正如她能很容易读好书,但有些事必然是她短板,挽弓射箭就像李幼白的盲区,她虽看了百八十遍,可箭在手中,却怎么都找不到卢辰钊射出去的技巧,久而久之,急的满头大汗。 她低头看了眼箭囊,空了,而对面靶子上,一支箭都没有,李幼白甚是沮丧,刚要走过去拔箭,卢辰钊侧眸瞟了眼,随后抓起自己的箭精准地掷到她的囊中,身体一沉,紧接着那人走到她背后,长臂圈过她的腰,从中取出一箭,见她僵着不动,不由冷声命令。 “抬起弓来,放于身体前侧,握紧。” 李幼白忙照他的话去做,刚摆好姿势,卢辰钊朝她肩膀拍了一掌,她咬牙挺住。 “再绷紧些。” 手指环过她的拇指,稳稳压在上头,接着他的人也攀了上来,几乎将李幼白箍在胸前,她气都不敢喘,生怕呼吸间撞到他的下颌,胸腔,而他全然不觉,左手扶好后,右手径直握住她的小手用力往后一拉,随后低眸,沉声道:“记住这个力度,高度和角度。” 李幼白点头,便觉手上一松,箭矢倏地飞了出去。 “啪”的一声,箭头稳稳钉在了靶心。 李幼白高兴地蹦起来,转头去看,那人却把头一转,根本不想搭理。 自打在大佛寺撂下那两句话,卢辰钊对李幼白的态度异常平淡起来,客气中充满着疏离,虽不理不睬又有身为主家的礼貌。 因近年关,齐州城里的人仿佛多起来,镇国公府门庭热闹,常年不走动的亲戚开始上门拜访,萧氏起初还有心力应付,后来便吃不消了,虽说每日都听恭维的话,可听得多了,就像肉糜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腻得慌。 她忍不住跟国公爷抱怨,道今年事出反常,也不知那些亲戚怎的了,个个仿佛商量好了似的,登记造册的物件连库房都装不下了,她虽出身不高,但在公府多年,耳濡目染也知其中关窍,想来是为了圣上召勋爵门户入京的消息,都觉得是好事,想来蹭一脚。 夜里书院在暖阁小聚,照旧吃的古董锅子,肥美的羊肉薄如蝉翼,入口即化。 卢辰瑞用公筷为李幼白夹了一箸,随后两人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李幼白笑起来,红红的腮颊像是抹了胭脂,卢辰瑞看呆了,见那眸眼含烟带雾,水灵灵地格外动人,一时没忍住,竟把手伸了过去。 第19章 温热的指腹触到李幼白唇角时, 她一愣,抬头?侧向卢辰瑞,卢辰瑞看着她, 又看向自己不受控制的手指,脑子?轰隆一声,犹如天雷劈过。 他哆嗦了下,接着缩回手来,舔了舔唇尴尬地解释:“你嘴角有东西, 我..只是想帮你拿下来,小白, 你别误会。” 李幼白看他指腹上的酱汁, 笑道:“多谢。”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她说?完便继续夹青菜,毫不在意。 卢辰瑞心?跳的厉害,揣着那根手指像是揣着天?大的秘密, 他悄悄捻了下, 只觉心?神荡漾, 无比愉悦, 但这种窃喜的感觉很快被羞耻取代,他咬着牙想, 自己可真是不要脸, 小白把他当好人, 他却辜负小白的信任, 何其无耻。 他攥起?拳头?, 再不敢直视。 卢辰钊看的一清二楚, 就连卢辰瑞伸手时两人“含情脉脉”的对视也没放过,以至于他面不改色, 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云蒸雾涌,不妨便捏断了箸筷,木刺扎到肉里,他仍得体地笑着,然太阳穴处的青筋却疯了一样狂跳。 他暗道荒唐,竭力压下这种令他无法掌控的情绪。 但费了好些?力气,无奈作罢。 明亮的月悬在枝头?,漆黑寂静的甬道上,李幼白提了盏纱灯往前走,许是吃锅子?的缘故,即便未戴帷帽敞着小脸走在路上,也不觉得冷,胃里暖融融的,她默默思忖明日要考的内容,将?先生出题的可能性想了个遍,但仍觉得不够。 快看到春锦阁的院门,她刚要弯腰穿过藤架,忽被一道黑影吓得倒吸了口?凉气。 “是谁?”嗅到酒气,她往后退了步,便见那人从墙下走出,像是专程在等她一般。 薄薄的光洒在两人身上,透着股冷冽的虚白,卢辰钊只穿了件圆领缠枝纹襕衫,腰间是月白带子?,佩戴有流苏的玉坠,行走间,酒气更浓。 “可知我为何在此?等你?” 照旧是理所?当然的语气,听?得李幼白皱眉,她想,左右不过是为了明日考试,两人互相敦促了半月,势必会有些?紧张,她自认倾其所?有,遂如是回他。 “八股文?能教的我都?教了,剩下的便是悟性和勤奋,再不是我能力所?及。明日考试,你可验证一番,诸葛先生的题出的向来苛刻,其实你思路清晰,唯一缺点就是在歌功颂德上,也就是说?官场话?,照理说?你该比我懂的,但知道和写出来又不一样,这些?东西是要给上头?看的,总不好还要克制自己。” 李幼白也不喜欢写八股文?,格式太过严苛死板,即便有想法也鲜少得以抒发,意气年纪非得用孔孟圣人的语气说?话?,也难怪卢辰钊排斥。教他以来,她知道他的胸襟和抱负,但那些?东西落不到纸面,也对考试起?不到任何作用,也就是说?,他想的再深再广再全面,审阅试卷的先生不喜,那就是不过关。 所?以长此?以往,考生们都?练得一身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本领,说?到底,读书读得敝塞了,民生世事不管,只去琢磨上位者的心?思,继而?写出得分高?的文?章。 她略微抬高?手臂,灯笼的光在卢辰钊脸上染了层晕黄,那张脸显得没那么冷厉。 “所?以,李娘子?是想说?,要写好八股文?,首先得懂钻营?” “若你想得高?分,总是要舍弃某些?东 西。”比如高?傲,比如与生俱来的不屑和矜持。 李幼白觉得他喝多了,竟有种无理取闹的意味,遂自觉站远些?,恐又哪里做的不对,叫他挑出错来。 “论钻营,我的确不如李娘子?。” 一语双关,话?音刚落,李幼白的脸便变了颜色,她抿着唇,不悦地看向毫不知错的男人,登时便有些?不忿和恼怒,但还是压了压,克制着脾气回道:“钻营出题者的意图,也是本事。就像有的人明明想学,想去钻营,偏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挣扎,不得其法,到头?来还要指责别人会钻,虽不想承认,但未免有些?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思。 当初不是我跪求强迫卢世子?跟我学的,是你主动找去春锦阁,拿教射御来换,说?明卢世子?是认可我且希望学习我的长处,你既然学了,便得虚心?,若怀着抵触的心?理表面佯从,内心?反抗,只会适得其反,不管怎样努力也不会有半分成效。” 她不愿意与他撕破脸,但他阴阳怪气对自己颐指气使的模样,委实令人讨厌。 李幼白说?完便要走,身后人快她一步上前拦住,修长的手臂横在墙上,将?李幼白堵在自己的桎梏圈里,他抬眸,似在打量她面上的神情,又像在琢磨说?辞,半晌才开口?:“四郎纯粹不懂事,或许你做那样的举动信手拈来,但对他来说?便是某种暗示和蛊惑,他最?重感情,一旦起?了念头?,便不是三言两语能打消的。” 李幼白哭笑不得:“你认为我故意勾/引卢四郎?” “我没有那么说?,我只是让你注意人与人之间的分寸,不要做出令对方误会的举动。” “那么卢世子?你呢?你三更半夜不睡觉,不回扶风苑,特?意将?我堵在这里,便是懂分寸,知礼数了吗?” 卢辰钊淡淡地看着她,看她因愤怒而?微红的眼眶,气愤时绷紧的小脸,她就像是一张饱满的弓/箭,被人拉开了弦,随着释放而?一点点平复,冷静,直到变得面无表情。 “放心?,我即便要引/诱,也绝不选你卢家人。”她用力拂开卢辰钊的手臂,提着灯笼疾步离开。 女孩的香气像一道薄薄的刃,擦着卢辰钊的耳畔滑过,被她推开的位置,莫名火热起?来,他低头?,手臂微微蜷曲,神思却因她的那句话?而?越飘越远。 不选卢家人。 真是有骨气。 但他怎么会有种诡异的失落感,他合该庆幸的,庆幸没有被她缠上,没有被别有用心?的算计。 毕竟她在听?说?大佛寺讲经人姓闵时,便耍了手段欺骗自己,在知道对方很可能是尚书之子?后,那种急功近利的行为,不惜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过去私会,是有多大的决心?,才能做出这等不要颜面的事来。 卢辰钊自己都?没发现,从起?初为着四郎打抱不平,到后来因她去找闵裕文?而?生出的恼羞成怒,并非是为了所?谓礼法,而?是某种让他肺脏酸涩的东西,让他失去理智的杂念。 自然,眼下的他是不可能剖析透彻的,他固执且拧巴地认为,他所?说?的一切都?没有错,错的是她,她就不该四处留情! 翌日天?蒙蒙亮,李幼白已经穿着妥当,为了答题方便,她特?意穿的是窄袖对襟短襦,下面则是一件八破如意裙,头?发依旧全部梳理起?来,插上玉簪固定。因连考三日,故而?早膳她用了不少,却没敢喝太多水。 半青把她的手炉递过去,还嘀咕了声:“奇怪,屋里好像招老鼠了。” 李幼白:“你看见了吗?” “没有,就是有几件衣服被咬了,你看,都?勾线了。” 半青抱着那一摞出来,两人针线活都?不好,故而?衣裳破损后,缝补的很是粗糙。 “你把先前的果子?糕点全都?扔了吧,省的被老鼠嚯嚯过,吃了坏肚子?。” 半青答应着,笑道:“姑娘快走吧,争取考个头?名,咱们也好回济州过年。” 李幼白咧唇,却是默认了。 虽说?不喜卢辰钊的那番言论,可到底听?到心?里去了,故而?李幼白到了书堂后,也尽量避着卢家郎君,便是卢辰瑞三番五次凑上脸去,她也只是敷衍地点头?,或者嗯几声,总之能不说?话?绝不对视。 卢辰钊昨夜醒酒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虽不觉做错,但对着一个小娘子?说?那样的话?,未免太重,言辞也过于刻薄,他进门后,便往边角看去,但那人始终低着头?,抱着本书兀自默读,便是一个眼神都?不曾给。 经历三日考试,每个人从生龙活虎变得颓废疲惫,就像被吸了精髓,无精打采地收拾书袋,连吃饭的力气都?没了。 卢辰瑞趴在案上,后来是被自家小厮抬回府的,听?闻路上便打起?呼噜,着实累的不成样子?。 其余两房虽说?勉力维持,可眼底的黑眼圈骗不了人,与卢辰钊拱手作揖后,亦在书童的陪同下,各自回了家去。 李幼白也好不到哪里去,写了三日字的手指骨发疼,脑子?里也如同蒙了层雾,昏昏沉沉犯困,抱着书袋,起?身时竟险些?栽倒。 卢辰钊眼疾手快,抓住她手臂搀住了,李幼白打了个冷颤,看见人时,几乎没有片刻迟疑,立时挣开搀扶,道了声谢,便往屋外走去。 半青早已等着,见她出来赶忙给她披上斗篷,又垫脚将?那兜帽拢好,系上带子?。 “姑娘,我炖了鸡汤,你回去喝一碗再睡。” 她扭头?看了眼,见书堂内还有人,不禁纳闷:“孙小姐怎还不走,她丫鬟比我来的还早,小脸都?冻白了。” 李幼白抬头?,果真见廊下站着个不断搓手跺脚的人,天?太冷,又是风口?,她穿了件小袄,却依旧不耐寒,冻得上下牙打架。 “你去屋里等吧,那有炭火。”李幼白见她可怜,忍不住提醒。 丫鬟说?话?都?不利索了,结巴道:“娘子?叫我在外头?等着,我..我再等一会儿,没事。” 半青还想说?话?,被李幼白阻了:“也好,孙娘子?的东西都?收拾完了,想必很快就会出来。” 两人走远些?,半青忍不住抱怨:“她进去便是,怎这么不知变通,再等下去,少不得要变成冰锥子?了。” 李幼白戳她脑门:“别说?了,苏娘子?有她的打算,想是在此?之前提醒过她,不许进去,身为奴仆,哪里敢违背主子?意愿。她也不是不知变通,只是处境如此?,不得不接受罢了。” 孙映兰虽累,但状态是好的,出门前特?意画了妆容,即便疲乏也是腮颊红润,唇瓣细腻,此?时纤腰袅袅移步到卢辰钊面前,福了一礼道:“卢世子?,过几日兄长要来接我回去,临走前我想邀你去赏梅花,权当感谢在公府一年多来的照映。” 卢辰钊颔首,道:“我不爱赏梅,孙娘子?也不必客气。” “卢世子?,你为何待我总是这样冷淡,难不成我便如此?招人厌恶吗?”孙映兰泫然若泣,说?着话?泪珠儿便滚下来,眼眶红了,她抬手去擦,过年的氛围越来越重,她的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当,想到回家后父亲的嘴脸,她便觉得分外难受。 她总要给自己机会,哪怕在卢辰钊看来是厚颜无耻的。 “公府规矩,待客要周全。孙娘子?既是我们的客人,合该受到礼遇。但论私交,我与孙娘委实过浅,故而?谈不上冷淡不冷淡。”一番话?说?得毫不拖泥带水,甚至是不留情面,以至于孙映兰听?完怔住,待反应过来,一张小脸唰的通红,盖过了胭脂本来的颜色。 “可你分明很照顾我的,每逢时令都?会安排下人去送东西,我不信这是我的一厢情愿?”孙映兰索性摊牌,微仰着小脸朝他靠近。 她听?母亲说?过,女子?对男子?表露心?意后,能被接受最?好,若没有,那么男子?也会因为她的表白而?对她格外宽容,甚至生出一种说 ?不出的好感和亏欠。 她豁出去了,便什么都?顾不得,她就是想要一个结果。 卢辰钊的脸沉郁起?来,并没有因她的哭泣而?心?软,也没有因她靠近而?变得无措,相反,在她快挨着自己手臂的刹那,他竟有种近乎恶心?的感觉。 虽冷脸往后退了两大步,沉声说?道:“不是我对你照顾,是公府对书院的每个人都?很照顾吗,至于你说?的一厢情愿,如果你真这么想,那便是了。” 孙映兰的脸从红转白,又从白转红,她张着嘴,无法理解此?人的冷决,没有半分怜香惜玉。 “还有,若我哪里做的让孙娘子?误会,我在这儿道一声歉,但希望自此?以后孙娘子?能明白,你所?臆想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9节 他做文?人揖,随后转身提步,莲池飞快地奔来接过书袋,很是同情地瞥了眼被打击到面色惶惑的孙娘子?,接着跟卢辰钊报备。 “诸葛先生方才着人传话?,让世子?爷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商量。” 四方院,庭中几株常青竹,楹窗紧闭,屋内站着几个人,除了卢辰钊,便都?是书院的先生。 “若不是今早我开后窗,也不会发现这些?东西。”诸葛澜面容严峻,卢辰钊沿着他的视线看去,启开的后窗处,零星分布着几绺绯色丝线,应是衣物被勾破的痕迹,窗棂上隐约可看出脚印,但被抹掉大半,便也不知尺码大小。 他低头?仔细看了眼,又探身往外,下面是枯黄的草丛,即便有人经过也不会留下痕迹。 这是存放试卷的房间,既然有人来过,也就意味着,试卷内容很可能已经泄露。 诸葛澜负手而?立,对此?很是不喜:“开霁,这是我到卢家教学以来,第一次碰到“文?贼”,内心?震惊的同时,亦感到教学的无奈,想到贼人很可能是自己的学生,且为了成绩做出此?等行径,我便觉得为人师者责任重大。 目前仅与几位先生通了气,旁人一概不知,要怎么处置,你来拿主意。” 卢辰钊拱手行礼,道:“让先生蒙羞了,学生定当查明真相,若有文?贼,定不轻饶!” 院里竹丛浮动,半开的楹窗来回晃荡,勾在窗棂的丝线陡然飘起?来,又倏地落下。 莲池不敢吱声,他都?能认出布料,想必世子?爷也认出来了,这丝线名贵,织成的衣裳更是寻常人买不起?的,偏他知道府里有谁穿着。 小姐,还有李娘子?。 当初书院小聚,李娘子?的衣裳全湿透了,世子?爷便将?小姐的备用衣裳送与她穿,本没打算收钱,可李娘子?是个有原则且倔脾气的,非要一文?不差地买下,世子?爷见状,便没再强求,将?银子?收下,算是买衣裳的钱了。 小姐总不可能来偷试题,那么,难道是李娘子?? 却也不能够,李娘子?又不傻,来偷试题还要穿件绯色扎眼的衣裙,这不是掩耳盗铃?莲池脑子?里一团热闹,再将?目光投到卢辰钊身上,见他始终神色冷静,便知该想的世子?爷都?想到了,只是书院学生身份摆在那儿,除了卢家人,卢家亲戚,便是孙娘子?和李娘子?,不管是谁,被揪出来总是不光彩的。 卢辰钊的确是这么想的,但又不排除别的可能。其一,偷题人不慎遗落脚印和丝线,仓皇逃跑根本不知道自己留下了证据。其二,偷题人本可以全身而?退,但又为了陷害,故意将?证据留下,误导众人视线。 谁都?见过李幼白穿那件绯色襦裙,谁也都?能成为偷题人的证人,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 若是第一种还好,至少此?人只想着偷题拿高?分,没有涉及到更深层次的陷害。若是第二种,那么情况便很恶劣了,事关人性和品行,他不会轻易放过。 书堂得知泄题的时候,都?很诧异。 毕竟这事新鲜,卢家创学以来闻所?未闻,故而?一事引起?不小风波。 卢辰瑞一手横在胸口?,一手托着下颌,念贴出来的告示,念完回头?郑重其事道:“谁偷的题,怎么都?没告诉我,不够意思。” 卢辰睦蹙眉瞪他:“四郎,莫要胡闹。” 卢辰瑞吐舌,嬉皮笑脸道:”都?是咱自家人,也不知谁犯了糊涂。”说?完故意转身朝向书堂,提高?了嗓门说?道,“告示上写的清楚,谁做了,私底下抓紧跟世子?坦白,一切都?还有转圜余地。若等到被发现,被查出,那便再没机会,也不会留任何情面。 都?是自家兄弟,千万别为了这么点事葬送自己!” 卢辰泽拍他,淡声道:“你啊,关键时刻脑子?倒是清楚。” 卢辰睦附和:“四郎是个拎的清的。” 李幼白得知泄题时,只稍微愣了一瞬,便没有旁的反应。 半青搞不懂,边弯腰猫在屋里找老鼠,边自言自语:“不过是个书堂测试,怎还去偷试题了?又没到乡试,至于这么拼命吗?” “找到老鼠了吗?” “真是奇怪,那老鼠不知藏哪了,我一直没见着踪迹。可惜了那堆果子?,凭白糟蹋了吃不得。”她想着书香斋的甜食,忍不住咽口?水。 李幼白歇了一夜,总算清醒了脑筋,此?时坐在榻上,抓来篓子?开始认线,她女红很不好,但半青比她更差,缝补完整的那件像是趴了条蜈蚣,她倒是想应付,但怕穿出去叫人问东问西,只好拆了,准备自己来。 刚起?了个头?,库房方嬷嬷叩门,脑袋伸进来笑盈盈道:“吆,娘子?自己缝衣服呢。” 李幼白起?身,“方嬷嬷怎么来了?” “夫人叫老奴过来瞧瞧,看娘子?有什么缺的,好赶紧补上。” “不缺了,劳夫人挂心?,也有劳嬷嬷惦记了。” 方嬷嬷心?道:世子?爷也是,自己关心?春锦阁,却还不肯明说?,非要打着夫人的名头?做好事,到头?来李娘子?也不知,他那好事全白做了。 许是看不下眼,方嬷嬷从指导她缝线,到自己上手,只一小会儿光景便都?缝完了,李幼白道谢,叫半青端来茶水,方嬷嬷也不客气,咕咚咕咚喝了两盏,直道济州的菊花茶好喝,又听?半青说?还有两件,便很是豪气地全接过来,待缝到那件绯色襦裙时,却迟疑了下。 “娘子?,得换种丝线,要不然会毁了这衣裳。” 她摩挲着面料,在国公府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衣裳贵重,“得用蚕丝加狐狸毛的线才行。” 李幼白摇头?:“只是一件衣裳,便用普通红线吧。” 她对穿着没有太大追求,保暖熨帖就好,故而?也不在意这衣裳价值几何,只当初付银子?时肉疼,有这钱倒不如买一车书来看的好。 方嬷嬷帮忙缝补好,临走李幼白将?济州带的嘉祥白菊匀了一罐给她,她眉开眼笑好不高?兴。 翌日书堂公布成绩,除了孙映兰顶替卢辰泽成为第三以外,第一第二仍旧不变,还是李幼白和卢辰钊。 卢辰瑞忍不住叹道:“小白,你也太稳了吧,你来之前,书院的榜首一直都?是兄长的。” 李幼白只朝他笑了笑,并未开口?。 卢辰瑞觉察到她最?近的冷淡,很是失落,但又不敢唐突,只好讪讪地缩回身子?,在案前坐好。 先生讲完试卷,着重表扬了前三人,尤其是孙映兰,道她短短一月很有长进,想来是下了苦功的。 孙映兰自然高?兴,面上却还是一幅温柔端庄的模样,只在先生说?她时,唇角上扬,看起?来很有贵女气度。 下学前,卢辰钊起?身走到堂中,手里握着几绺丝线。 “经书院仔细盘查,现认定在试卷库发现的丝线,为蚕丝和狐狸毛材质制成,整个书院中,只有李娘子?的衣裳有此?材质,除此?之外,再无旁的线索。故可暂时认定,李娘子?在试题被盗一事上,存在极大嫌疑。” 话?音刚落,堂中一片哗然,尤其是卢辰瑞,当即拍了桌子?:“怎么可能,她才不会偷题!” 李幼白起?身,目光坚定:“卢世子?,我没有偷题。” 卢辰钊望着她,此?事虽来的突兀且令人羞耻,但她仍旧端正着身体,以此?等姿态表示自己的清白,虽脸已经涨 红,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退却。 她不是喜欢出风头?的性格,即便成绩好到无可挑剔,她也没有刻意去跟人炫耀。 此?时却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声誉,站在风口?浪尖,接受所?有人的目光和审视,这是极其令人屈辱的时刻。 他扫了眼众人,目光尽量落实到每个人的脸上,试图寻出破绽,但没有,所?有人都?表现的稀松平常,符合自身性格。 “卢家家学严谨,必不包容阴私手段,在事情彻底查明之前,李娘子?暂时要按家学规矩处置。” 自卢家开办家学以来,所?有犯错学生皆要到圣人像前,或自省,或关禁闭以待清白。 书堂西南侧的小院里,偏僻幽静,虽洒扫的整洁,但因鲜少人经过,故而?有些?寂寥。屋子?不大,堂中摆了座圣人像,供求学的人前来祭拜。再往里是一张简朴的木床,床头?摆着高?几,雕花木架上搁着几本落灰的书,瓷瓶中的梅花早已凋谢干枯,处处彰显着寥落。 李幼白蒙了冤屈,心?中郁结的同时,难免对卢辰钊生出憎恶之意,她甚至怀疑他挟私报复,故意针对自己,但她又不愿把人想的太坏,毕竟卢辰钊除了嘴上不饶人外,其余时候算的上正人君子?。 她站在门外,悲愤,难受,她日以继夜的读书,从未有过间断和懈怠,而?今无端端的一盆脏水,却轻易使得她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若果真因此?判定是她偷题,那她该如何自处,怕是再没颜面。 越想越难受,喉咙也酸涩起?来,但她不想当着卢辰钊的面示弱,虽侧过身悄悄摸了摸眼角,那人便在此?时转身,若有所?思地朝她看来。 李幼白觉得更丢人,遂也没忍住,抽了抽鼻子?问道:“我要在这儿待多久?” “在没有新的证据出现前,你都?在留在此?处。” “若一直查不出呢?” “不会。”他很肯定,说?话?间走到她面前,看见她慢慢浮上水汽的眼睛,不禁蹙了蹙眉,“哭什么?” “我没哭。”李幼白说?着,低头?擦了擦泪,可越擦越多,她恨极了,恨自己的不争气,不该在他面前露出如此?柔弱的姿态,眼见着止不住,她便自暴自弃起?来,任由那泪水沿着眼角滑落,断了线一样。 卢辰钊看着她,心?里说?不出的闷,他从袖中取出巾帕,不由分说?摁在她眼尾,绢丝制成的帕子?很快湿透,她也不避,直挺挺地站在自己面前,像是在宣泄委屈一般,从起?初的呜咽变成出声哭泣,哭到肩膀一颤一颤。 此?等污名加到读书人身上,就好像判了斩刑,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往后不管做什么,都?会顶着这样的栽赃受人指点。 她冤枉死了,委屈死了,原想着克制,可她克制不了,泪水像是泄洪一般,来的势如破竹,凶猛剧烈。 这让卢辰钊慌了神,眼见着越擦越多,整条巾帕湿透,他不由抬起?手指,飞快地抹掉她溢出眼眶的泪,那泪珠又热又湿,黏濡地贴上皮肤,烫的他浑不自在。 与此?同时,女孩清甜的气息慢慢滑入他的肺腑,他觉得耳朵热起?来,呼吸也绵密许多。隔着这样近,他甚至能看清她湿漉漉的睫毛,根根分明,她皮肤白,哭起?来像是一颗水蜜桃,鼻尖都?红了,但是..很想咬一口?。 李幼白哪里管卢辰钊在作甚,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前程会毁,便是满腹酸胀,神经抽疼,那泪就克制不住了,直哭的泪眼朦胧,头?脑昏沉,可还是不够,倒吸气时胸口?像是小刀划着肉一次次撕扯。 卢辰钊气息全乱,索性揪起?衣袖摁在她眼睛上,低声吓唬:“你若是再哭,我便不帮你了。” 李幼白倏地止住,打了个哭嗝,怔怔地看着他。 他满头?大汗,耳朵通红,向来矜贵儒雅的人衣袖却是黏糊糊的鼻涕眼泪,他看着自己,瞳仁微微闪烁。 “你信我?” 卢辰钊咽了咽喉咙,直起?身来,却没立时回答。 李幼白擦了把眼睛,郑重其事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没偷题,也不屑偷题。” “我知道。”卢辰钊看着她倔强坚定的小脸,分明哭的岔气,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小小女娘,气魄倒是极大。 “你为何信我?” “直觉。” 李幼白的生平中,很少被人偏爱,她衣食无忧,甚至比很多人过的都?要舒服。然而?自小到大,母亲对于她和妹妹从来都?是区别对待,长此?以往的经历让她习惯了被忽视,被遗忘,更或者是被放弃。 她不知道怎样来形容那种心?情,就是在某个时刻,她忽然清楚的意识到,没有人会在第一时刻选她,相信她。正如每次她和妹妹闹了别扭,母亲不问青红皂白便会斥责她,怪她没有让着妹妹,哪怕是妹妹挑事,错的也都?是她。更别说?两人同时看中了某件玩物,那东西便只能是妹妹的,绝不可能变成她的.... 她脑海里有太多太多这样的事,以至于她形成了固化思维,认为别人也该是这样的。 所?以当卢辰钊说?出相信的时候,她惊住了,这让她想了很久,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睡不着,总是回味他说?那句话?时,自己心?里的感觉。 很暖,暖的让她整个人变得柔和起?来。 李幼白被关在圣人堂,她出不去,外头?的半青也进不来,急的在外头?打转,回春锦阁冲着白毫一通数落,白毫也不恼,但凭她说?完,才不疾不徐道。 “这件事不是外头?看到的那般简单,你着急也没用。” 半青少根筋,哪里明白其中奥妙,只红着眼眶骂他没良心?,白毫瞟了眼门外,略微侧身过去小声说?道:“世子?爷是个英明的,怎会因这点线索关起?姑娘来,必定是怀着别的心?思,没准是在引蛇出洞。” 半青擦了擦泪,茫然:“什么引蛇出洞?” 白毫笑:“咱们只管照料好姑娘的吃食,静待真相浮出水面。” 又怕半青露馅,在她挎着食盒出门前拉住她叮嘱道:“你该哭还是要哭,哭的越真越好,省的叫坏人看出端倪,知道吗?” 半青点头?,末了又反问:“你怎么不哭?” 白毫摆摆手:“我哭就显得虚伪了,过犹不及。” “呸,没良心?!” 书堂内,李幼白的范文?被拿了下来,墙上只留有卢辰钊和孙映兰的几篇八股文?和策论。 晨起?时卢辰瑞还去打听?,但见兄长一脸沉肃,便灰溜溜地捂着臀部走了。他考得差,每年年底都?要例行挨打,这次父亲也不知怎的了,打的格外手下留情,故而?他趴了一夜,第二日便活蹦乱跳,干什么事都?不受影响。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20节 诸葛澜老先生的旧友来了齐州,他换了身干净直裰,亲自前去码头?迎接,作为公府世子?的卢辰钊自然同行,待接到人,才知他不但是老先生的故友,还是李幼白的启蒙恩师。 回公府途中,他听?闻李幼白牵扯到偷题案中,不由当场发起?怒来。 卢辰钊骑马跟随,在车外听?得清清楚楚,这位老先生是个护犊子?的,三两句话?堵得诸葛先生张不开嘴,像是个炮仗,一点就着。 书院的学生为其接风,他也丝毫不留情面,义正言辞地拍了桌子?,声音洪亮有力。 “我那学生,县试、府试、院试一连三案首,她是跟济州城的郎君们一起?考的,名正言顺的小三元,她用得着偷题?!她还需要偷题! 简直可笑透顶,可笑至极!凭她的本事,莫说?不屑,便是闭着眼答,也能超过你们书院一半的学生。” 卢辰瑞煞有其事地点头?:“的确,我睁着眼都?考不过她。” 卢辰钊扫去冷眼,他忙闭嘴。 众人在听?到小三元后,皆倒吸了口?凉气,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成绩,别说?小三元,就是能中一元,国公府都?得宴请三日,流水不断。而?李幼白竟然连中三元,三案首,关键在家学中她连一个字都?没提,这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啊。 孙映兰攥紧帕子?,后脊不断冒热汗,她却是没想到,李幼白居然这样强,强到就算证据摁在面前,也无法踩死。 “沈公,这么多年你的脾气倒是一点都?没 改,跟你说?话?,我简直插不上嘴,你倒是歇口?气,喝盏茶再骂,省的待会儿骂不过瘾。”诸葛澜习以为常,笑盈盈推过去败火的金银花茶,“来,长夜漫漫,你有的是时间。” “我要是早知道我的得意门生在你手底下受罪,我就不来齐州了,不光我不来,我还要把她一并带走,我就不信,除了在卢家求学,旁的地方还容不了这样一个既勤勉又聪慧的学生!”沈浩渺气鼓鼓地坐在那儿,仰起?脖来一口?饮尽了茶水,还是渴。 他本要去看李幼白的,但被诸葛澜拦下,死活抱着不肯叫他出门,道不可坏了规矩。两个先生滚做一团,倒没有了往日的严苛气息,活像两个顽童。 圣人堂没有地龙,只送来两个炭盆,虽说?屋子?不大,但常年没有人住,即便生炭火也有些?潮湿冰冷。 李幼白坐不住,便起?身裹着被子?在地上走,右手握着书,光线昏暗,她只在记不住的时候瞥一眼,看的眼累。 院里起?风,吹得竹丛簌簌狂响,屋檐上像是有东西在走,瓦片偶有滑落,李幼白慢慢抬头?,听?见一声咔哒,她绷紧了神经,手里的书也攥的死死。 周遭太静,以至于屋檐上的任何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像在磋磨自己的耐心?和胆量。 晃动的影子?落在窗纸上,不时映出斑驳的画面,与头?顶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令人后脊生寒,李幼白往前走了几步,灯烛摇将?她的身影拉扯摇曳,像一片薄薄的海藻,铺满了楹窗,又倏地缩成窄窄一道。 她闭眸,默念圣人言,不信鬼神论。 忽然一道锋利的磨瓦声,接着又是扑簌簌的滚动,瓦片子?哗啦掉在地上,尖锐的猫叫响起?,诡异而?又刺耳,李幼白一咬牙,抬手将?楹窗倏地推开。 寒风骤然吹向面庞,她眯起?眼睛,便看见不远处的廊庑下,立着一道漆黑的人影,听?到声音,他亦朝这边看来,清冷的下颌线弧度明显,腰背挺拔健壮,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与衣裳的眼神融为一体。 “卢世子??” 李幼白看清来人,提起?的心?稍微落定,他走了几步,光斜斜洒在他身上,行走间怀里那物涌动,发出软绵绵的“喵呜”声,是只黑色的猫,瞳仁深绿明亮,此?刻正跟卢辰钊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猫是屋檐上抓下来的?”李幼白不确定,但见猫偎在卢辰钊怀里乖巧温顺,又无法把它跟那凄厉喊叫的动物联系到一起?。 卢辰钊往前一递,猫弓起?腰舒展爪子?:“不知从哪来的野猫,像是在找东西吃,扒着瓦片走呢,估计是看到了老鼠,便发了疯地咆。”抬眸看向李幼白,问:“你没被吓到吧?” 李幼白手里的书还卷着,呈戒尺状,闻言尴尬地松开,卢辰钊便知她怕了,若不然那张脸也不会白的跟纸一般。 “我好像认得它。”李幼白伸手,那猫也不避,仰着脑袋给她摸,“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只猫,她去过春锦阁,然后我给它喂食,后来它便跑了,我追出去遇到你,然后你...” 卢辰钊咳了声,后面的事他记得,原以为是她别有用心?的偶遇,故而?对她编出来的那只“猫”总是抱有七分怀疑,没成想这猫真的存在。 隔着楹窗,一人在内,一人在外,当中的猫儿慵懒地眯起?眼,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李幼白摸完它脑袋,又绕到它颈下揉了揉,她低着头?,乌黑的发有一下没一下碰到卢辰钊的下颌,像是小猫的爪子?,卢辰钊知道自己该避讳眼神,可他却忘了收敛,悄悄打量凑到面前的细颈,莹白温润,像是一块羊脂玉,零星的碎发堆在那儿,如青云出岫,衬的那肌肤愈发洁净。 李幼白忽然抬头?,他来不及挪开视线,便被她对了正着。 四目相对,气氛陡然凝结。 一股燥热攀升上来,任凭那冷风吹拂,也吹不开交缠成团的紧致,像是一团朦胧的火,将?空气也点燃了 ,两个人的脸渐渐被灼烧至红晕,滚烫,眼睛却更亮了,浸在水汽中似的,谁都?忘了挪开。 直到那猫翻了个滚,李幼白低头?,收紧拳头?,卢辰钊暗暗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这猫仿佛饿了。” “我去屋里找点吃的,你等等。”李幼白慌忙转身,险些?撞到木架,她抬手扶了把,才没让那花瓶滚落。 也只她吃剩的果子?,一点点碎渣,猫儿趴在窗沿,就着她的掌心?舔舐。 “对了,卢世子?缘何出现在此?处?”李幼白虽在问话?,却没有抬头?,心?口?扑通扑通跳着。 卢辰钊脑子?轰隆一声,将?视线从猫的舌尖移开,有那么一瞬,他竟然想变成那只猫,尝一下她手心?的味道。 荒唐,无耻,下/流! 他顿了少顷,沉声道:“今日我去码头?接了沈浩渺老先生,他得知你被冠上盗题的罪名后,与诸葛澜老先生吵了起?来,闹着非要过来看你。” “沈先生来了!”李幼白惊讶,沈浩渺是她和兄长的启蒙恩师,因不受拘束的性子?,从前在官场上得罪了不少人,故而?官途不顺,一贬再贬,后来辞官致仕,做起?教书先生,却也不是寻常的先生,投缘的学生他才教,很是固执可爱的性格。 “今夜被诸葛先生拦住,明日便说?不准了,我如今正在想方设法叫陷害你的人露出马脚,就怕沈先生插进来误事。” 李幼白想了会儿,小声说?道:“先生爱喝秋露白,闻到酒香便拔不动脚,你用酒哄他两日。” “你还得写个条子?给他,但不能说?透,叫他放心?等着。” “好。” 李幼白把写好的纸条递给他,他收好,看了眼还在进食的猫,忽然开口?问:“害怕吗?” “我不怕。”李幼白以为他说?的是盗题案,遂目光柔韧地看向他,一字一句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既没做过,便不怕来查,坏人终有现行的一刻,我不怕的。” 可不是刚关禁闭时绝望难受的模样了。 连李幼白自己都?没想清,她的笃定来自哪里,不过是因为卢辰钊从始至终的信任,让她陡然生出了希望,这种希望的种子?一旦萌发,便不可遏制地向上生长。 给与她无限勇气。 其实她需要的,也只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偏爱”而?已,更或者说?,其实只是自小到大渴望的一视同仁。 卢辰钊扫了眼她身后:“我是说?,你自己一个人在此?处,会不会怕。” 李幼白脸一红,犹豫开口?:“我不怕。” “那我走了。” “等等!”李幼白急急叫住他,“你能不能留下....” 身侧的手骤然攥紧,卢辰钊定定朝她看去,她双眸如点漆,黑白分明的瞳仁闪着清澈的光芒,亦诚恳地看着自己。 “它。” 她的手指轻轻指向他怀里的猫,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 卢辰钊瞟了眼那只肥猫,冷声道:“不能。” 长袍卷开一角,他转身将?抱着的猫改成捏着后脖颈,阔步走向远处垂花门。 第20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23章 济州浮云山风景秀丽, 虽比不上大佛寺的巍然?壮阔,但别有一番雅韵。此山原为野山,后有个贵公?子看?破红尘, 一心向佛,便捐了点钱在山上修筑寺庙,起初人烟稀少,收的都是行脚和尚,或者是半路出?家, 回头是岸的,随着规模扩大, 收僧人的要求也严苛起来。 位于半山腰的浮云寺, 约莫有六七十个和尚,但毕竟起源太过随心所欲,没有佛教根基,故而济州城的百姓不大信他, 来烧香的人就少。 冬日山道, 竟是些枯黄杂草, 显而易见, 这寺庙过于冷清了。 卢辰钊瞧出?来,却没点破, 一路注意李幼白的手, 生怕她不小心栽倒, 遂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亏得山不高, 很快抵达寺门。 朱红庙门敞开, 两个洒扫的小僧弥远远看?见来人,双手合十做礼, 随后便又拖着扫帚去往别处,地上到处都是黄叶子,他们?却也不急,东一扫帚,西一扫帚的磨洋工般。 卢辰钊皱眉,暗道这寺没规矩。 但他今日出?来,并非为了求佛祖庇佑学业,故而也不在意这些表面?光景。他是觉得昨夜伤了李幼白的心,惹她难受,想着今日为她排解一番,至少叫她明白,凭着一番好成绩,也能闯出?好天地,不必非得攀高门,嫁贵人,走?捷径。 “除夕时,京里传来信,道今年?秋闱主考官为刘鸿光刘大人,由他出?任齐州学政。” 先前只是传言,如今彻底落实?,李幼白暗自欢喜了下,当初去卢家家学上课,有一部分原因便是为着刘学政。 卢辰钊见她提起兴致,便继续说道:“诸葛老?先生跟刘鸿光大人素有交情,且交情不浅,两人做官时都在门下省,经常打交道,现下也是常联系的。你学问好,诸葛老?先生每每提及甚是欣慰,到时秋闱后,若你的成绩拔尖,诸葛先生定会向刘鸿光大人举荐你入国子监。” 他知道李幼白的心愿,进?国子监,入朝当官。 “凭他们?两人的关系,刘大人不会推辞。待你进?了国子监,便是半只脚迈入官场,只消好好听课,将每一场考试都考的无可挑剔,日后会试自然?也不成问题。 到时同进?士出?身,进?士出?身,乃至进?士及第,于你而言都有可能。所以不只是....” “嫁高门才有出?路”后面?几个字生生咽了下去,卢辰钊想,他既是来开导的,便不能再刺激她,省的事倍功半。 李幼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福了一礼道:“多谢卢世子告知,我必全力以赴,不叫先生失望。” 卢辰钊唇角抽了下,很是满意自己的体贴明智。她很聪明,仔细想想便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早些放弃攀高枝的念头,也能专心致志应对考试,不枉教化一场。 如此,卢辰钊的心里轻松起来,脚步也变得轻快如飞。 李幼白领着他来到大雄宝殿,匾额上的字是当年?贵公?子所题,历经几十载,中途多次描漆绘金,但也能看?出?时日久远,那是块上品楠木,已然?裂开缝隙。 “卢世子不是要求学业吗,怎写的是和睦团圆,安乐康健?”李幼白歪头看?他写的字,纳闷道。 卢辰钊抬眼,将功德簿翻了页纸,合上,随后走?到功德箱前,投了几粒碎银子。 李幼白见状,解释:“心诚则灵,其实?不用那么多的。” 她知道浮云寺的香火不旺,来此烧香的人大都塞几个铜板充数,像卢辰钊这种一下投几粒银子的一年?到头碰不到几个。 “这庙远不如大佛寺壮观,卢世子怎想起来在济州求佛?” 她方才问的卢辰钊尚且没答,此时又问,便见那人敛起神色,面?上肃重起来。 当李幼白觉得他不会回答自己时,卢辰钊忽然?悠悠开口,虽面?朝掉漆的佛像,但话?是说给她听的。 “祖父祖母在世时,我还小,常去他们?院里玩耍,便见着父亲和几个叔叔跪在小佛堂中,我以为他们?犯了什么大错,便趁着众人不注意,躲到佛堂供案下,将布挡住自己。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21节 祖父进?去后,他们?便依次认错,但到了父亲,他迟迟没有开口。祖父愠怒,拿戒尺抽他掌心,我听得胆战心惊,而父亲所执着,无非想要去京城赴考,与他同窗好友比出?上下,父亲过了乡试,却被祖父摁在齐州。 直到几位叔叔离开佛堂,父亲还跪在那里,我不敢爬出?来,在供案下面?睡着了,翌日醒来时,发现父亲走?了,再看?见他,他已经平静地接受祖父安排,做了个闲散官职,再没提入京的事。” 他讲的和缓如水,李幼白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之前去镇国公?府时,兄长便说过公?府事宜,比起功名利禄,能安稳活着更重要。 所以卢辰钊在功德簿上写的不是学业,而是和睦团圆,安乐康健。 但看?他神情怏怏,并不高兴,加之他又用镇国公?的例子引起话?术,李幼白猜测,他跟当年?的国公?爷一样,内心都想去京城赴考,但碍于某种不可明说的原因,他得留在齐州,做个安稳闲散的世子。之后顺理?成章承继爵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老?国公?爷的旧路。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想了会儿,转头面?朝佛像,说道。 “人之一生,先见自己,再见天地,后见苍生,历经俗事而顿悟出?自我真谛。困与我执,顿于一隅,便只能固步自封,先苦于结果?,而不知己之所求。因果?循环,怨怼痴嗔,无休无止,无止无休。 愿困惑于心之人能心目了然?,早得善果?。” 她有模有样的双手合十,煞是虔诚地跪伏在地,行礼,再拜。 卢辰钊挑了挑眉,忽地笑起来。 “你不求些什么?”他问,顺便重新翻开功德簿,握着笔朝她点了点。 李幼白想着他丰厚的香油钱,遂认真回忆一番,跟着从蒲团上起身走?到他旁边,举了举自己的双手道:“你帮我写吧。” “写什么?”卢辰钊沾了沾墨汁,歪头问。 “愿王家表哥身强体健,长命百岁。” 闻言,卢辰钊的笔发出?晦涩的一声响,他直起身来,神情不悦:“你跟他不是退婚了吗?” “没有。”李幼白摇头。 卢辰钊惊得皱起眉头:“没有?你和他还有婚约?!” 李幼白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般,我和王家表哥根本就没走?明路。” 原不想跟他说的,但此事仿佛越描越黑,她望着卢辰钊迷惑的脸,又道:“婚事是母亲和冯姨母自己商定的,从头到尾我都不知情,我跟王家表哥只是兄妹,真的没有别的关系...” 卢辰钊咳了声,肃着脸道:“你不用特意跟我解释。” 李幼白:.... 卢辰钊:“所以你不满李夫人安排,闹着去退了婚?” 李幼白不说话?,卢辰钊催:“是与不是?” “不是,她们?两人私下说定了,要把我许给王家表哥,但是连八字都没合呢,更别说纳吉纳征,我们?本就没有婚约,便也谈不上解除婚约。” 原来如此,卢辰钊斜觑了眼,说道:“外头有人说,你是因为王公?子病了,才不愿嫁给他的。” “王琰表哥的身子一直不好,听闻是姨母怀他时忧思过渡,导致营养没能汲取好,生下来时表哥很小很轻,喝奶的年?纪便开始喝药。每年?姨母都要花费银子寻找大夫,期望给王琰表哥看?好身体。 他过的很辛苦,吃着药还不能荒废课业,如今也是越发不好,你也瞧见了,他那样瘦,瘦的都快脱相了。其实?他小时候还好点,至少胳膊和腿上有肉,脸颊也没凹陷下去。” 她说的时候眼前仿佛有画面?,瞳仁里闪着微光,似同情王琰,又像是带着别的情谊。 卢辰钊复又提起笔来,在功德簿上写“愿王琰长命百岁。” 两人走?出?大雄宝殿时,风已经停了,天阴沉沉的将半空笼罩在压抑当中。 卢辰钊负手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搀她小臂,走?到平坦处时两人相携而行,他开口:“我倒是认得一个大夫,之前做过宫中太医,如今年?岁大了致仕在家,便离着济州不远,往返一两日就到。” 李幼白的眼睛亮起来:“他...” 没说完,卢辰钊打断:“我可以写信过去,请他到此帮忙诊治。” “幼白代王琰表哥谢过卢世子。” 卢辰钊心道:不需你替他谢。 刚坐上马车,便开始飘雪,起初是窸窸窣窣的雪粒子,走?到山脚时便转成雪片,他们?坐在车里,雪打在车顶的声音异常清楚,伴随着车轮的行驶声,车内显得格外静谧。 静到能听到彼此喘气的声音,挟着各自身上的香囊味,慢慢交缠,环绕,直至扑满整个密闭的空间。 卢辰钊想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暧昧,遂问李幼白上元节是如何过的。 李幼白朝他伸手,莞尔道:“我手腕断了,那会儿闷在家里不出?门,生怕再不能拿笔写字,后来大夫复诊,告诉我只要休息得当,不会留下遗症,我心才 落地。 可惜,没看?到上元节的灯海。” 她说着可惜,大约因为手无事,故而面?上很是愉悦。 卢辰钊忽然?想起李晓筠来,初到李家那日,其实?他偶然?见到李晓筠一面?,那女子神情憔悴,似哭过,眼睛红通通的,但没说上话?,便被冯氏遣走?了,后来吃饭也说病着没出?现。 此时再去回想,仿佛得出?个猜测来。 “你那手伤,是不是跟你妹妹有关?” 李幼白笑意凝住,却答:“不是。” 从她的表情反应,卢辰钊已经得到答案,那便是跟李晓筠脱不开干系了。 母亲曾说过,李幼白不是冯氏亲生,而是李沛外头养的私生女,后来抱回李府,挂在冯氏名下。若当真如此,想来李幼白自小到大的日子并不好过,母亲大都心疼自己的孩子,偏爱难免,苛责更是少不了。 如此想着,便又觉得李幼白可怜,难怪她总把指望放在嫁人上。 他想了这么多,李幼白却是半分也不知道。 忽然?车子猛一趔趄,马被缰绳勒的咆哮嘶鸣,车轮骤然?陷进?坑里,剧烈的晃荡下,李幼白被颠了下来,双手不敢使?力,眼睁睁往前扑去。 在她快要跌到地上的前刹,一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车子又是一阵晃荡,李幼白顺势跌进?他怀里,他始终固定着她的肩膀,让她的双手有空隙可以躲藏。 车子晃了数次后,终于从坑里拔出?轮子,继续前进?。 怀里的人柔软清甜,尽管卢辰钊克制着呼吸,还是能嗅到若有似无的香气,从她的发间,颈间,从她包裹严实?的衣裳间。他觉得被她倚靠的胸口跟着发软发颤,心脏的跳动也失了分寸,像是一面?狂烈敲击的鼓,鼓皮都要震开了。 她手臂无法?用力,整个人实?打实?倒在他身上,隔着厚厚的冬衣,卢辰钊似乎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李幼白咬着唇,她胸脯虽不硕大,但也是丰盈饱满的,此刻却挤在卢辰钊身上,被压得又闷又堵,偏还动弹不得,两只手虚虚举在半空。 卢辰钊还在感受那柔软芬芳,李幼白咬牙说道:“卢世子,劳你扶我起来。” 卢辰钊手一紧,摁下不轨的心思,将人扶正后,她立时坐回原处,只是面?庞绯红如火,鲜艳地快要滴出?血来。 “事出?情急,你别误会。” 李幼白抬头:.... 卢辰钊:她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莫不是又因此生出?念想? 正当他狐疑震惊时,李幼白缓缓合上双眸,瞧那样子,像是恨不能把耳朵也关上一般。 话?虽难听,理?却是真的,他是为她好,不想看?她因一点点的小事就心潮涌动,卢辰钊还想说什么,但李幼白死活不肯睁眼了。 捱到回李家,卢辰钊先下马车,之后转身欲将她搀扶下来,谁知她装看?不见,舍近求远去唤半青,便见半青那个莽撞的丫头,上来撸起袖子,将她打横抱了下来。 真真是不成样子,不像话?。 睡前,卢辰钊破天荒去照镜子,边照边问收拾床铺的莲池:“我相貌如何?” 莲池一愣:又要作妖? “世子爷的相貌自然?极好,极英俊,见过世子爷的小娘子无不倾心爱慕。” 卢辰钊抬眼:“她们?可不只是看?中我的脸,而是看?中我身后公?府做倚仗。” 他虽自负,但脑筋很清醒。 到底还是受了影响,白日里那次拥抱,使?得他气血上涌,夜里睡时一连做了数个淫/乱的春/梦,半夜流了鼻血,这才骤然?惊醒。 他手忙脚乱找巾帕擦拭,换了一条不够,便索性横起手臂堵住,当真是血流如注,一发不可收拾呐。 待止了血,他又觉得口干舌燥,遂下床去摸茶,自言自语劝慰自己。 “吾非禅中人,六根不清净,情/欲为本能,克制需慎重。” 末了感叹:“到底年?轻气盛,精力充沛。” 两日后,庞弼庞老?太医出?现在王家,听闻王大人和冯姨母亲去远迎,态度很是恭敬感激。 庞老?太医在宫中为贵人看?病多年?,致仕后便一直安居老?家,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便是从前的徒弟也不让其登门打扰,恐误了自己的清净。 他搭脉后,又仔细检查了王琰的上上下下,结论跟之前的大夫大致相同,但他却有虎狼方子,是他研制多年?记下来的,一直没用过,毕竟宫中贵人命贵,他还想保全脑袋,遂将虎狼方子收起,偶尔拿出?添减两笔。 起初冯姨母和王大人还犹豫,但王琰竟直接点头,说想要试试,庞老?太医这才将方子写下,又吩咐了下人如何熬煮,服用。 离开时,冯姨母和王大人又将人送上马车,知他不肯收银子,便千恩万谢,目望着直到车子不见踪影。 人走?后,王大人还感慨,李家怎么请的动庞老?太医。 冯姨母睨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去安排丫鬟婆子煮药,她在王家,看?透了夫郎的无情冷漠,若非为了撑住儿子,她也懒得与那些妾室通房明争暗斗。 庞老?太医的恩情,卢辰钊自是要当年?感谢的。 故而他与李幼白站在大门外等?,甫一看?见马车靠近,便赶忙走?上前去,不忘回头向李幼白介绍:“庞老?太医祖籍嘉州,不喜热闹,脾气也有些古怪,你说话?仔细着些。” “好。” 转眼便见卢辰钊扶着庞老?太医下了车来,李幼白跟着上前一步。 便见老?人家须发银白,慈眉善目,正欲开口,他却诧异抢先。 “卢小郎君,你何时娶得美娇娘?!怎不告诉老?夫!” 卢辰钊脑子一紧:你这老?头,才劝好的人,少不得叫你一句话?招就惹起来。 抬头朝李幼白看?去,果?然?,本来白净的小脸,犹如染了一层朝霞,红扑扑地快要熟了似的。 第24章 卢辰钊咳了声?, 给庞老太医使眼色。 “这是我书院的同窗...” “那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想当初你爹和你娘也是如此?,若非你爹治水去了趟你娘的老家, 在那连吃带住数月,也不会有这段姻缘,自然也不会有你。”庞老太医捋着胡须,面上堆笑,像是触动?了回?忆, 瞧着两人站在自己眼前,郎才女貌, 颇为登对。 卢辰钊攥了攥拳, 咬着后槽牙:“庞公,我俩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只是同窗之谊。” 庞老太医眯起眼,叹:“近水楼台都不得月, 你比你爹差远了。” 卢辰钊:...!!!!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22节 自始至终, 李幼白不发?一言, 看他被庞老太医怼红了脸, 心里竟觉得甚是舒畅。 从前都是他居高临下,自以?为是, 今日却被庞老太医几句话堵得张不开嘴, 他也该尝尝被人曲解的滋味。 冯氏不知该怎么张罗才好?, 便叫小?厨房将牛羊鸡都做了菜, 另外还有几道当地特色, 诸如熏豆腐, 筒子鱼等,但庞老太医每样只捡了几口便不大动?筷, 后来便只吃酱菜,就着米粥吃下去半碟。 他年岁大,口味重,吃完又不停地喝水。 半青跟在旁边走到?李幼白面前,弯腰说道:“姑娘,该换药了。” 李幼白刚要起身,庞老太医放下手里的嘉祥白菊,朝她招手:“你过来,我给你瞧瞧。” 李幼白看了眼卢辰钊,见他反应如常,便走过去,稍微弯下身体?先将左手递过去。 一圈圈的纱布被解开,露出涂抹伤药的掌心,且不说骨头裂了,单从表面来看,掌中?肉像被碎石碾过,原本平整柔软的白嫩肌肤变得红一块紫一块,破掉的皮肉还未愈合完整,新肉也没长出,看着便觉得触目惊心 卢辰钊一阵波动?,瞳仁倏地收紧,再看李幼白面庞,只是蹙着眉心,牙齿轻轻咬住下唇,寻常小?娘子若伤成这副模样,恐早就哭了,亏她能忍。 冯氏在旁边颇不自在,许是看不下去便找了由?头去外面跟婆子说事?。 庞老太医拨动?伤口,李幼白打了个哆嗦。 卢辰钊站起来:“庞公,你轻点。” 他知道庞弼的医术以?精准狠辣出名,看诊准,用药狠,出效快。但李幼白毕竟是个女娘,不像旁人那般皮糙肉厚。 庞弼抬眼觑他:“你倒是知道怜香惜玉。” 卢辰钊气结:“庞公你一把年纪,说话需得注意场合分寸。” “我都快没土的人了,还讲究那些作甚,自然是想怎样就怎样,图的就是随心所?欲。你说是不是,小?姑娘?” 李幼白没回?头,怕对上卢辰钊的眼睛,遂柔声?笑道:“庞公窥破人生真谛,幼白佩服不已。” “瞧,小?姑娘比你活的通透。” 转而又挑了几块坏肉,伸手跟半青要来浸湿的帕子,将药粉悉数擦干,复又从怀里取出新的,李幼白忽然抬头,望向兀自坐定的卢辰钊。 药的味道她记得,是在大佛寺时卢辰钊给的,说是宫中?赏赐。 卢辰钊飞快避开眼,搭在扶手上的小?臂支起来,往堂外的院子看去。 “对了,卢小?郎君,公府的药怎用的那么快,谁受伤了?”庞弼边涂药边捏住李幼白腕骨处,查看骨头生长状况。 “没人受伤。” “上次我记得还有两瓶,没人受伤难不成是你吃了?” 李幼白咽了咽喉咙,道:“庞公,是我用的。” 庞弼瞟向卢辰钊,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轻笑:“真没用。”转头又看李幼白,面容慈善微笑,语气也温和许多,“他跟你说过没,那药很贵重,便是宫里贵人也没的几瓶。” “没有。”李幼白茫然的摇了摇头,“是您做的药?” “其他药材也就罢了,有一味便是有银子也买不到?,圣上赏我食用的苏鲁虫草,需得去极寒地带挖掘,不好?得。我将它?磨成粉掺在伤药中?,发?现能极大促进愈合速度。 药是好?药,只太稀少,用完便没了。卢小?郎君既舍得给你用,想来你在他心里的分量极重,别看他模样俊,但性子着实不讨喜,端着公府世子爷的身份,言行举止却死板的很,我要是小?娘子,我定不喜欢这等无趣男人。” “庞公,您误会了。”李幼白刚说了几个字,余光瞥到?卢辰钊,显然他已经放弃辩驳,兀自坐在那儿撑额闭目,脚尖朝着堂外,像是下一刻便能遁走。 “我这么大年纪了,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吗,一双火眼金睛定也不会看错,你瞧他....” “庞公!慎言!”卢辰钊像被蒸熟了似的,低沉着开口。 庞弼皱眉,啧啧:“看,被我说中?了。” 因他一直搭话,故而李幼白的疼痛被分散了些许,待包扎完毕,冯氏正好?从外头回?来,便说着要为庞老太医安排住处。 庞弼摆手回?绝,道还得回?家同夫人报备,趁着天色未黑,最好?赶紧启程。 卢辰钊黑着脸将人送上马车,手还没落下来,又被庞弼抓着,顺势塞了个东西进去,卢辰钊抬眸,见他鬼鬼祟祟冲自己笑,顿时觉得掌心发?烫。 “什么东西,我不要。” “冬日适合进补,不宜纵欲,观你气色,实乃热血涌动?过快导致。切记,克制!” 车轮滚动?,毡帘倏地划开一角,庞弼探出身子回?过头来笑道:“卢小?郎君,喝喜酒可要记得叫我!” 手里被塞进来的纾解气血的调理方子,霎时被攥成一团皱巴。 卢辰钊回?头,李幼白就站在门口不远处,瞧她面色红润,微微带笑的样子,便知她也听到?了。 “庞公是个老顽童,你莫要把他说的当真,他与谁都是胡闹没数的。” 怕她惦记,他终是不冷不热提醒了一番。 李幼白点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纸团上,问:“这是什么?” 卢辰钊:.... “废纸一团,没什么用。” 莲池从小?厨房弄来热水,寻思叫他泡个澡,活络经脉,谁知他只瞟了眼便让换成冰的。今夜不是一般的冷,月亮周围雾蒙蒙的,地上银白,没风但有种凉湛湛的寒意,骨头缝里都像是被冰挤进来了。 莲池犹豫:“世子爷,回?齐州再泡吧,倘若病了可怎么是好?,咱们没带风寒药来,少不得给李夫人添麻烦。” 卢辰钊:“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只管加冰。” 莲池看了眼他脱掉衣裳露出的精健身子,转头默默去提冰桶。 眼见着他迈进冰水里,莲池跟着发?冷颤,他抚着双臂搓手,问:“世子爷,不然加点热乎水吧,横竖都拿来了。” 卢辰钊掀开眼皮,蹙着的眉心又皱了几分:“莲池,我脸是何种颜色,白或是红?” “自是白的。”冻成这样还能红? “你觉得我最近和以?前有何不同?” 莲池睁大眼睛:“哪方面呢?” 卢辰钊有些烦躁,挥挥手叫他出去。 莲池关了门,抱着手臂站在外间屏风处,百思不得其想,没什么不同啊,还是一如既往的俊朗冷淡,但世子爷一直都是这副样子。若实在要挑出什么不一样的来,那世子爷仿佛是头遭对一个小?娘子如此?上心,虽说是冷言冷语的,但切实行动?却是为着她好?。此?番亲自奔赴济州,沿途昼夜不停,属实反常。 莲池忽然站直身体?:难道世子爷喜欢李娘子?! 他暗暗低呼了声?,脑子里飞快闪过世子跟李娘子相处的日常,仿佛又不大对劲儿,世子爷说话忒难听了些,又不肯给人留余地,喜欢一个人哪里会是这样?但若说不喜欢,又不符合世子爷的处事?日常,自小?到?大蜂围蝶绕的女娘数不胜数,世子爷只是客气疏离,也不会像对李娘子这样刻薄刁钻。 难不成世子爷的喜欢,跟旁人不一样? 莲池越想越激动?,忍不住往里间觑了眼,透过缝隙,他看到?世子爷整面后背,水珠从肩膀滑落,线条流畅而又劲拔,处处彰显着男人的强壮。 莲池心倏地跳到?喉咙眼,是他蠢了,世子爷到?了血气方刚的好?年纪,但他毕竟金尊玉贵长起来的,周遭全是尊他捧他的人,多少养的有些自以?为是了。从前便也罢了,如今遇到?个心动?的姑娘,还是这样惹人嫌,那可不成了,谁家小?娘子喜欢这种追求态度。 难怪要泡冰水澡,莲池猛拍自己大腿,兴奋之余有种暗戳戳的紧张,身为世子爷最贴身的奴仆,他合该为主子分忧。 从今夜起,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切为了世子爷的下半生。 卢辰钊泡的过了,出来时身上皮肤发?皱,他带着一身冷气走到?镜前,从头到?脚看了遍,通体?上下煞白如雪。 他低嗤了声?,庞弼这个老顽童,故意促狭他呢。这张脸,根本就不需要纾解调理,他日前所?有反应,本就是这个年纪男人该有的,若他心如止水,那才是最不正常的。 他没病,也没错。 翌日天晴,北风也歇了阵仗,适合出行。 卢辰钊用过早膳,便要与冯氏辞别,冯氏已经着人将马车套好?,后院摆了两个箱笼,都是带回?公府的礼物。 冯氏笑:“穷乡僻壤没拿出手的物产,只这边的羊皮实在是好?,且带回?去让你母亲做几双鞋,几件衣裳。” “您太客气了,李娘子初到?卢家便给了一箱羊皮,母亲甚是喜欢,做了几件皮袄子,常跟我们说御寒暖和,是极好?的东西。” 这番话说的叫冯氏很是受用,唇含笑,又嘱咐了几句,便往外头去同管事?说话。 卢辰钊看向旁边的李幼白,她今儿梳着流云髻,插了支芙蓉花簪,穿鹅黄色圆领小?袄,下面的如意裙散开,层层叠叠如被包裹在花瓣当中?,可不是在书院时的清汤寡水模样。 他动?了下唇,李幼白走上前两步,笑道:“冯姨母托人回?话,说是王琰表哥用过药,竟觉得有了力气,也不知是他心理作用还是真的转好?,总之家人和他自己都看到?了希望。回?话时那小?厮还说,王琰表哥早上吃了两碗海参小?米粥,意气风发?的跟往日截然不同。卢世子,当真谢谢你。” 她福了一福,看的出心思诚挚。 卢辰钊负手而立,微微点头:“庞弼人虽轻浮,但医术极好?,从前只给陛下和娘娘们看病,京里达官显贵若要请他,也得看缘分。国公府与他曾有旧交,这才叫他从家中?赶来。” “但庞公没收诊金,冯姨母那边问,是不是能从你手里将诊金送给他。” “不用,他是个古怪的老头儿,既说不收,那便不收,也无需挂在心里。” 李幼白嗯了声?,再三道谢,复又满是憧憬地说道:“只希望王琰表哥能彻底好?起来,他那样儒雅斯文的郎君,不该被折磨在病榻上。” 她笑靥如花,眼眸中?想是念着王琰,此?时露出些许小?女儿家的憨态,笑的虽好?看,但卢辰钊觉得碍眼,遂默了少顷酝酿开口。 “年后复课,诸葛老先生同其余几位先生要讲的内容,大都是围绕秋闱估题,因此?很是重要。你这双手彻底好?起来,恐至少十?天半月。寻常人缺课如此?,怕是会一落千丈,你不同,你天资好?又勤勉,就算不用听几位先生的分析,也不至于螺颗,只消在家好?生休息,切莫着急。“ 着急二字他加重了语气,唯恐李幼白听不分明。 李幼白一愣:“不是迟些日子才讲吗,去年年底离开时,先生还说一月二月讲旧知识,转到?三月才揣摩估题的,怎么提前了?” 卢辰钊心里咯噔一下,面不改色道:“先生的计划往往出其不意,也非常人能够理解。” 见李幼白似犹豫彷徨,便又补充劝慰道:“你不必勉强自己,天赋在,基础好?,晚些时间也没关系。” 李幼白看着他,眼睛里尽是不确定,她从不认为天赋能决定一切,后天勤勉反而更加重要,低头看了眼手,像是下定决心:“你能等等我吗,我现下便去收拾东西,一起回?书院吧。” 冯氏进来听到?,忙阻拦:“不成,你的手没好?,去了也不能翻书,且没人照顾你。迟一日早一日都没关系,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 李晓筠做下的孽,冯氏始终觉得有愧。反观这么多年的偏爱,她虽清楚,却无法?控制,她不可能对两个女儿一视同仁。晓筠是她辛苦怀胎生下来的,幼白不是。幼白乖巧温和,上进懂事?,可她越好?,便衬的晓筠越一无是处,冯氏也说服自己不是幼白的错,可她还忍不住怪她。 现下幼白离开了李家,日后考过秋闱,再考春闱。其实细细想来,她待在自己身边,待在李家的日子越来越少了,甚至等进士授官,她或许会有一个新家,再不会住在原先的院子里,等着她放下晓筠抱她一下。 她将再也不是那个可怜兮兮等爱的女孩了。 意识到?此?,冯氏拉住她的手臂,满脸难受:“幼白,娘是真心希望你能多住几日,娘从前做的不够好?,总想着找机会弥补,可...” 卢辰钊站得远些,听不清她们母女说了什么,何况冯氏故意压低了嗓音。但看面色,像是慈母哀求,想让女儿留在身边。他不理解冯氏,虽说李幼白是私生女,但毕竟记在她名下,好?歹将面子做足了,但她偏偏给幼女定了门再好?不过的婚事?,反手又想将李幼白嫁给病秧子外甥。若非李幼白脑子清醒,知道反抗,恐怕早就抬到?王家给王琰冲喜去了。 思及此?,卢辰钊蹙眉来到?两人面前,拱手一抱道:“庞公既说她的手无碍,想来只需调理着便好?,在李家能养,在卢家也能。半青伺候李娘子一向周到?,白毫又能侍奉笔墨,届时公府再调拨两人到?她身边帮忙,想来应该无碍。 转过年来,书院进度加快,讲的又都是考试要点重点,贸然落课影响甚大。若李娘子决定同行,我必安排府中?下人照料妥当,决计不会出任何差错,也请夫人安心。” 冯氏愣了下,只一瞬,李幼白的手臂从她身边拿开。 “娘,你对我已然很好?了,不要胡思乱想。我去书院,是怕耽误课业,没有别的原因,我走后,会时常给家中?写信,待得空时,我会回?来的。” 冯氏抹泪,李幼白想了想,伸出手将她抱住,脑袋埋进她怀里。冯氏的身体?骤然僵硬,随后慢慢抬起手来,轻拍她的后背。 待李幼白收拾好?东西,启程已然是晌午之后。 这一程却也平安无事?,只莲池有点反常,时不时骑马来到?车帘外,殷勤得过了头。李幼白能看出,饶是卢辰钊再好?修养也受不了,故而在莲池又一次过来时,倏地一把掀开车帘。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23节 莲池弯腰探出来的脑袋正好?对上他的眼,圆溜溜透着股莫名的欢喜。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世子爷,咱们走了一日,是不是该歇歇脚了。”他琢磨了好?几回?,寻思世子爷真是不解风情,他是郎君,日夜兼程都没问题。但车上有个小?姑娘,且双手还伤着,哪能受得了舟车劳顿,世子爷不知怜香惜玉,他做奴才的便少不得要多操心。 谁叫他自小?跟着世子呢,虽是主子,但对自己着实够好?,每回?月银都给的丰厚,他总要对的起这份高看吧。 莲池笑眯眯地看着车内,两人对坐,却是离得远远,伸开腿也够不到?对方。遂又皱了皱眉,世子爷当真不行。 卢辰钊看向李幼白,她窝在一隅,因手的缘故连书都看不成,只合着眼在那假寐,确实该下去活动?活动?,便让莲池找就近的驿馆停车。一行人去往后院添了草料,他则手持公府官凭于驿卒处登记,驿卒看完,态度甚是客气,转手又叫来驿丞,驿丞亦是恭敬有礼,发?了上好?的歇脚房间,又嘱咐厨房做了些可口饭菜。 李幼白回?屋小?憩,半青从外面端了盆热水进来,合上门便道:“姑娘,厨房有阉人。” 她说话声?音很小?,蹑手蹑脚走到?床前,李幼白睁开眼,茫然地看过去:“阉人?会不会看错了?” 半青摇头,俯身说:“我接水的时候不小?心洒到?他身上,他叫了声?,嗓音又尖又细,我抬头,他的手忽然放在嘴巴上面胡须上,眼睛直直盯着我看。我没敢声?张,端了水赶紧回?来。” 李幼白坐起来,见半青有点被吓着了,便用手肘拍拍她的手,道:“你仔细想一下,进去的时候他在做什么,除他意外可还有别的阉人同行?” “厨房不大,就几个厨娘和小?厮,他比那些人穿的都要干净,站在那儿半晌都没剥完一棵菜,奴婢偷偷看了眼,他手指干净的很,连泥土菜汁都没有,奴婢这才注意到?他。” 阉人出现在驿馆,也就是京里的宦官,千里迢迢到?这儿,会是为了什么,是恰巧路过办事?,还是别有所?图。 李幼白不得不多想,李家自然不会招来宦官盯梢,那么会是镇国公府吗?不管是不是,她都得跟卢辰钊通口气,不是还好?,若真是了,他也能有应对之策。 想来半青的举动?已经引起他的注意,此?时也无需藏着掖着,她起身让半青帮忙套好?外裳,出了门径直左拐,叩开卢辰钊的房门。 莲池也在屋内,见状瞪圆了眼睛:“李娘子,快进快进来!” 卢辰钊站在花鸟插屏后,闻声?往外瞥了眼,整理好?衣裳缓步出来:“休息好?了?” 李幼白没说话,却扭头看向莲池:“你先出去,我有话同你家世子爷单独说。” 莲池心里明镜似的,一溜烟儿跑出门去,反手合上,从门缝里,他看见李娘子走向世子爷,那么近,仿佛脚尖都碰上了。 李幼白勾了勾手,示意他低一些头,卢辰钊不解,却还是照做。 “厨房有阉人,动?过菜。” 卢辰钊蹙眉,不动?声?色走到?窗牖边,挑开一角往外逡巡,果真看到?斜对面廊柱后站了个人,似乎没料到?自己开窗,一时没来得及躲避,便径直对上卢辰钊的。 片刻后,那人扭头走向廊柱后的房间。 “放心,饭菜没毒,每次用饭我都会查。”卢辰钊定息想了想,大约猜出此?人为何跟过来,怕是长公主和陛下的人。 自从令各勋爵门户送郎君入京受职的旨意传达到?各地,他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皇权要收拢各方势力,自然要派眼线盯着,防止一切可能出现的异样。 卢辰钊和父亲猜过上意,但仍有些弄不 明白此?举究竟为何。陛下大权在握,根本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不仅容易引得诸勋爵贵族动?荡起疑,还对加强统治没有实质性的增强。 前朝不乏挟质子令诸侯的例子,也只在各方势力均衡制约的前题下,绝不会在天下安稳,权力大统之时。要知道,陛下手握四十?万兵权,而今驻守各方边境的亦是他从前的部下,家眷都留在京中?安置照顾,照理说,陛下不该行此?举动?。 “他是来监视你的吗?”李幼白没见过宦官,也不知宫城里那位心思。 卢辰钊看着她漆黑的眼睛,像两颗璀璨晶亮的宝石,他把之前中?贵人到?国公府的事?告诉了她,李幼白的脸上渐渐浮起诧异。 “陛下是要为公府郎君和其他勋爵门户的郎君直接授职。”见他神情恹恹,便又问:“你不喜欢?” 她知道世子可凭荫封得闲散官职,虽说没有实权,但是食君俸禄,日子悠闲,且镇国公府历来如此?。只是这一回?唯一的例外,要到?京中?任职。 她觉出一丝诡异,仿佛有挟制之意,再看卢辰钊,便觉得猜测大约是真的。 散官归散官,但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做散官,着实艰难。 “会是四郎吗?”整个卢家,唯一没有希望上榜的,便只有卢辰瑞了,他喜欢玩,不把心思放到?课业上,每回?都是最末一名。其实去京里做官,于他而言未必不好?,也是公府的最佳选择。 卢辰钊没说话,默了少顷道:“公府已经回?信给京里,入京的人,是我。” 李幼白惊了瞬:“你是世子,日后是要继承公府的人啊,你不是一直秉持祖训,要明哲保身的吗?何况,你若走了,谁来撑起国公府?” “我去京城,才是对整个公府负责。” 平静而又充满使命感?的一句话,从他嘴里稀松平常的说出来,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准备了许久,从他知道自己是镇国公府世子,是日后要为兄弟姐妹挡风遮雨的那刻起,他就决定好?了。 不管发?生什么,他会走在最前面。 “所?以?,你还考试吗?”李幼白问。 他低下头,看得出仍在犹豫。 “李娘子,你可知我心中?抱负?” “我不知,但我想,你应当不愿做一个闲散逍遥按时点卯的官员。” “事?难两全。” “卢世子,人定胜天。” 卢辰钊望着她,久久没有移开视线,她就站在自己面前,神色从容,眼神带着股倔强和坚定。 他轻咳一声?,道:“今日一时感?慨,情难自控,与你讲这么多全无旁的意思,你莫要误解。” 李幼白笑,“我知道的。” 卢辰钊:“就算面前是根木头,今时今日此?种情境下,我也会说出这番话来,跟对方是谁没有一点干系,希望你能真的明白。” “嗯,我明白的。”李幼白郑重其事?点了点头,随后走出去开门,人刚跨过门槛,又忽地回?过脸来,冲着卢辰钊似笑非笑:“可是卢世子,我好?像更喜欢你了呢。” 门关上,卢辰钊满脸惊愕,半晌挤出四个字来。 “冥顽不灵。” 第25章 第26章 镇国公卢俊元与儿子卢辰钊彼此?交换了眼神, 燕王刘识,乃崔慕珠之子,而崔慕珠, 则是陛下最宠爱的贵妃。阖宫当中,地位仅次于姜皇后。 当年姜皇后凭着?母家从龙有?功,又生下嫡长子刘怀,深受陛下喜爱和器重。整个姜家可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一时间成为京中最炙手可热的权贵。 但好景不长,姜皇后的得宠在崔慕珠出现后戛然而止。 据说是在太?后张罗的宫宴上, 崔慕珠随母亲赴会, 碰巧被陛下遇到,自此一见钟情。不仅在翌日便将其迎入后宫,更是逾越礼制赐封为妃。从前在姜家人身上发生的事,如出一辙地出现在了崔家, 族中子弟皆因崔慕珠而受到高?看重用, 甚至一度超过姜皇后的影响。 更巧的是, 崔慕珠进宫没?多?久便?有?了身孕, 彼时姜皇后也刚刚怀子,宫中便?陆续传出流言, 道崔慕珠若生下皇子, 陛下便?会立其为储君, 虽是谣言, 却让姜皇后动了惊惧之心。毕竟陛下对崔慕珠的专宠众人有?目共睹, 她瞧着?心焦但也无?计可施, 日夜不能安神,遂导致早产生下二皇子刘颉。 一月之后, 崔慕珠同?样产下一名男婴,陛下喜爱万分,亲自抱着?为其取名刘识。 却说崔慕珠的生产,实则是惊心动魄,百转千回。 本也不到产期,陛下又与诸国使者去往行宫密探,故而宫中万事皆由姜皇后拿主意。 那夜下起暴雨,又有?巨雷轰过房顶,崔慕珠动了胎气,腹痛难忍,遂着?宫婢前去禀报姜皇后请太?医查看。但姜黄后刚出月子,身体虚弱,出来回话的婢女道皇后早已服下安神汤睡了,叫她自己?去太?医院找人。 宫婢不得不赶紧跑去太?医院,但奇怪的是,当值太?医皆不在房,细细打听才知他们?被姜皇后和其他妃子先?后请去侍药,至于何时归来没?有?定?数。暴雨如注,那宫婢跑遍了太?医院也不曾找来一人,而崔慕珠已经腹痛了两个时辰。 直到崔慕珠疼晕过去,身边的内侍偷偷拿了宫牌冒雨前去行宫报信,然往返途中耽搁太?久,待陛下赶回后宫时,已接近天明,崔慕珠流了很多?血,侍候的婆子全都面?如土灰,不知所措。 几位当值太?医闻讯赶来,战战兢兢跪在殿外,又在陛下隐忍的暴怒中相继上前为崔慕珠搭脉,但无?人敢出手,都道崔慕珠如今身体虚透,且胎位不正,流血过多?后贸然生产,恐会一尸两命。 殿外雷声轰鸣,殿内气氛低到了极致。 姜皇后拖着?病体赶到时,便?看到跪了满屋子的人,她上前,正欲开口?,又被陛下一记冷眼吓得僵在原地。 所有?人都觉得崔慕珠熬不过那天,但后来庞弼去了,冒着?杀头的风险出手为崔慕珠生产,众人都为他捏了把汗,在他们?眼里,崔慕珠几乎进了阎王殿,谁若是在此?时救她,便?是为她陪葬。那几位太?医一面?是因?为没?把握,一面?便?是因?为如此?,自己?个儿掉脑袋总比阖家都掉的好。 所以当听到婴孩的哭声,众人松口?气的同?时,亦惊叹庞弼的医术。与此?同?时,崔慕珠服下庞弼开的药,昏迷了三日后,终于清醒。而在她昏迷期间,陛下衣不解带守在床前,寸步不离,甚至在姜皇后请他去宫中歇息时,动了怒火。 陛下严查了那夜与之相关的所有?宫人,拔出萝卜带出泥,姜皇后暗地里的手段浮上水面?。原来崔慕珠的早产与惊雷无?关,而是皇后暗中着?人在其饭菜里下了催产的药,便?是为了在陛下离宫之际悄无?声息除掉崔慕珠和她的孩子。但崔慕珠命硬,不仅从鬼门关闯了回来,她生的孩子竟也健康无?比。 姜家人心惊胆战,唯恐陛下因?此?事废了皇后,姜皇后更是恐惧哀婉,脱簪请罪,产后虚弱的身子愈发亏损,仅仅几日便?如同?老了数岁。 崔慕珠之子满月时,陛下却颁布令群臣震惊的旨意,立姜皇后长子刘怀为太?子,立二皇子刘颉为昌王,三皇子刘识为燕王。 此?诏书一出,姜家人又哭又喜,经族中长辈秘商之后,自请降职以来弥补姜皇后之罪,同?时感恩陛下的仁慈明德。 如今要与刘学政共同?监管考试的三皇子,正是崔贵妃之子,备受陛下喜爱的燕王殿下。 如何接待,既能不失礼仪,又能不落口?舌,刘学政以为,此?事只能交给镇国公府。 萧氏颇为诧异,便?转头看向镇国公卢俊元,他亦是凝眉沉思,没?有?立时回话。齐州有?比他职位高?的官员,却没?有?比他声望大的官员,身为国公爷,便?是放眼整个京都,也不过寥寥,更何况在平常连个侯爵伯爵都少见的齐州城内。 不管怎么看,仿佛都是镇国公府出面?相迎最是合适。 “陛下可以旨意?”卢俊元问。 刘鸿光摇头:“无?旨无?诏,只是令我主理学政,燕王殿下从旁协理。” 萧氏略有?迟疑:“可咱们?府上从未接待过皇子,恐招待不周失了礼数啊。”转而又见卢俊元面?容肃沉,便?知此?事约莫定?了下来,不由暗暗惆怅,但面?上客气问道:“若如此?,还请刘学政多?说些燕王殿下的喜好,省的忙中生乱,也不知哪里做的不对。” 刘鸿光笑:“其实这位燕王殿下很是儒雅和煦,夫人不必惊慌。且他前来是为了敦促监督,想来是要去官学私学到处走走,就算回府,也只是用膳住宿,不需要旁的消遣。” 话虽如此?,萧氏终是放不下心,在刘学政走后,便?又拉着?卢俊元问东问西,务必确保接待无?虞。 卢俊元拍着?她的手安慰:“如常便?好,夫人搞得太?过兴师动众反而引人说道,该怎样便?怎样,权当办了场席面?,没?甚好害怕的。” “老爷说的轻巧,事可全是我来操持,若哪里不周到,你?可要替我担待。” “自是如此?。” 萧氏便?出门去与几个管事商量安排,堂中只剩下国公爷与卢辰钊。 父子二人的脸色俱是严肃。 “爹,据儿子所知,太?子和二皇子并未获得协理监管乡试的特权,陛下此?举为何意。他擅长平衡权势,又怎么舍得将喜爱的燕王殿下置于风口?浪尖。儿子总觉得燕王殿下过来的目的不单纯,或者说不单单为了乡试而来。” 卢辰钊压低嗓音,说话时目光往外瞟了眼,确认无?人。 卢俊元嗯了声,道:“许久未入朝堂,也不知如今的朝堂是个什么景象,陛下又是何等脾性,但不管怎么看,他都不该是把燕王推到此?位的人。” “长公主殿下?!”二人异口?同?声,说完俱是倒吸了口?凉气。 从前种种,与今日之事联系到一起,一切仿佛有?了清晰的判断。自宫里中贵人送出召勋爵入京的旨意,到燕王殿下出任协理一职,数道不明朗的暗线交织错杂,若隐若现。 长公主的权势越发盛大,甚至可以称得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陛下,整个朝廷再无?第二人能与之抗衡,虽不至于取代陛下,但按照她咄咄逼人的气势来看,若说她有?心扩张,也不无?可能。 接二连三的上书建议,全是为了与她更方便?的行事,一年更比一年多?的女郎应考,仿佛也是为了某一天的某件事而准备。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24节 细思极恐,卢辰钊倏地站起来,眸中闪过凌厉之色。 卢俊元攥紧扶手,一言不发,然脑中波涛汹涌,翻江倒海般的巨浪一次次盖过冷静,令他牙尖打颤,这个猜测着?实令人胆寒。 长公主有?五万军马调度大权,是在她帮扶亲皇弟登基后陛下准允的恩赏,自开朝以来只她一人独享的尊荣。虽与陛下的兵权无?法抗衡,但陛下身体不如长公主康健,若有?朝一日陛下崩逝,太?子,昌王还有?燕王,谁又能与长公主争夺那令人疯狂的帝位。 崔慕珠进宫后,姜家与崔家的争斗不止,也就是太?子和昌王对燕王的争斗不止,不管最终谁赢,于长公主而言都无?关紧要,她只需蛰伏便?好。 推燕王殿下到选拔人才的重要关口?,会让太?子对其警觉防备,继而生出忌惮之心。 “听刘学政的意思,燕王殿下似乎不是争储的性格,既如此?,太?子也不会因?为他出任协理学政而提防,那便?不是长公主的意思,或许是我们?多?虑。” “爹你?最好不要自欺欺人。”卢辰钊一语中的,“召勋爵世家入京,拿捏权贵的把柄后,可在暗中形成对抗的势力,陛下不需要,那便?是长公主需要了,她费尽心血下了这样大的一盘棋,爹还要说我们?猜错了吗?” “她是陛下的亲皇姐,在陛下最艰难的时候义无?反顾帮他登顶帝位。” “时过境迁,人心易变。当初辅佐是真,而今野心也是真。”卢辰钊攥紧拳头,语气很是坚定?。 “爹,我之所以写信回禀陛下赴京授职,也是思量再三做出的决定?。老国公爷为保卢家人性命不得不退到齐州,然朝堂君王更迭数代,天下也早已河清海晏,太?平丰顺。皇权集中,再不是当初勋爵握重兵构成威胁动荡的年代了。 镇国公府没?有?实权,哪里会入得了陛下的眼,咱们?若一直固步自封,安居在齐州一隅,迟早是瘦死的骆驼,虽比马大,但威望全无?,更何况世袭罔替的荣耀万一被褫夺呢? 咱们?需得走出去看一看了,我去京中以后,若数年无?恙,二房三房四房的兄弟姐妹便?能因?此?走一条新路,大哥和二哥的才学不至于蜗居于此?,靠荫封取官,咱们?家学办的好,他们?实则是有?志向和决心的,只是碍于祖训,谁都不愿打破。 爹,当年的你?,不也是如此?吗?!” 卢俊元浑身一震,目光灼灼地望向早已高?过自己?的儿子,许久,点了点头:“赴京后,你?需得照顾好自己?。” “儿谨记父亲教诲。” 卢辰钊拱手一抱,又道:“还有?,燕王殿下宿在公府,势必要加强防卫,饮食住行都要有?专人看护,我猜,他从京中到齐州的一路上,必然也不安生。” “此?事我已交予卢虎负责。” 卢虎乃卢家忠仆,原是捡来的,后因?勇猛忠诚赐姓卢,至今掌管着?公府五百府兵,是看家护院的好手。 卢辰钊定?了定?,沉声开口?:“爹,既躲不开,便?迎上去,总有?一条路能被劈开。当年卢祖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到,守护卢家上上下下,也要为他们?挣得荣耀。” 这一刻,他脑子里清醒无?比。 谁也不会想到,困扰卢家人几十年的事,因?长公主的旨意而被迫解决。她使得国公府从温暖的壳里出来,连齐州都不安定?之时,去往京城或许会是另外一种转机。 不必在畏手畏脚,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他们?其实早就不被帝王所忌惮,却一直活在自我恐惧的阴影中,是时候走出去了。 一夜小雨,天亮时空气里湿漉漉的,带着?股初秋的微寒。 春锦阁内,李幼白依旧穿着?夏日的素衫,头发梳起拢到发顶处,简单固了支簪子,眼看离乡试还有?几日光景了,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恨不能吃饭睡觉都在背书。 白毫拿着?封信急匆匆进门。 “姑娘,济州家里的信。” 李幼白起身,接过来打开,扫了一眼:父亲要去临济,途径齐州想来看看自己?。 再看信上的时间,是四日前寄出来的,想必父亲快到了。 她不敢松懈,晌午睡了一刻钟又爬起来继续默书,院里传来走路声,半青探出头去看,却是公府管事过来,道李大人已经来了,就在前厅与国公爷和夫人说话。 萧氏没?见过冯芳茵的丈夫,当时冯芳茵出嫁,聘礼不多?,萧氏便?以为李沛是个寒酸的穷书生,但今日瞧着?言谈举止,竟是落拓大方,没?有?因?身份的悬殊而表现出丝毫局促,心道冯芳茵倒也没?嫁错人。且她听过李沛的为人,知道是个正经做官的,对冯芳茵又很爱护敬重,便?也堆起笑来。 原是想留李沛在府中用膳,但他推辞再三,说是见过李幼白后便?要赶紧启程,等不到傍晚时候。 萧氏少不得要客套一番,见他注意一定?,知是不肯留的,遂叫人赶紧带了李沛去往春锦阁。 卢辰钊半路遇到,很是意外,便?与李沛做礼,唤“李大人。” 李沛也询问了几句,便?跟着?下人继续往春锦阁去了。 莲池暗戳戳高?兴:世子爷又见着?未来岳丈大人了! 卢辰钊瞥见他兀自狂喜的脸,问:“莲池,你?哪根筋搭错了?” 莲池:不解风情!!!! 转身走了几步,又顿住回头:“叫人端些茶水果子过去,李大人是头回到咱们?府上,便?随意弄些本地特色吧。” 莲池得令,飞也似地去往库房,小厨房,待一通吩咐后,春锦阁内丫鬟鱼贯而入,各自手捧平底托盘端着?各式各样的果子进来,有?些是齐州有?名店肆的招牌,有?些是公府厨子的手艺,看的李沛目瞪口?呆。 李幼白也有?些怔愣。 莲池暗自得意,总算把世子爷交代的事办的妥妥的。 “李大人,李娘子,这全是世子爷特意嘱咐的,说是您有?什么需求,只管提,他这厢忙着?接待学政的事儿,也脱不开身过来,但他心里惦记着?,还望理解。” 李沛:理解?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啊。 待屋里只剩他们?父女二人,李沛忍不住看向李幼白。 “卢世子是何意思?” 李幼白无?奈:“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公府待人客气,当初我刚来时,也挺周到的。” 李沛点了点头,然后从怀里掏出月白帕子包裹的东西,摊开来,是一枚弯月形玉佩,上面?雕着?云纹,他往前推了推,说道:“我过来实则是有?事嘱咐你?。” 李幼白看着?玉佩,轻轻嗯了声,道:“爹爹请说。” “这枚玉佩是你?生父留给你?的东西,是当初随你?一起抱到李家的。” 李幼白呆住,“我生父?” “对。其实你?主动要求考乡试进国子监时,我很高?兴,但又怕你?意志不坚定?,便?没?有?同?你?说明。此?事便?连你?母亲也不知晓内情,是你?父亲那封心里格外嘱咐我的。” “他让我培养你?好生读书,你?不负所望。他说日后要让你?进京,入朝堂做官,但不能在你?犹豫不决时,要在你?心智成熟,且有?自己?的决断时! 所以当你?无?比坚定?的告诉我你?要进京要入国子监时,我心里是很欢喜的,这与你?生父的期望完全一致。甚至在我都没?来及告知你?,你?便?有?此?打算,幼白,你?不愧是你?父亲的女儿,像他一样聪颖上进,也像他一样坚毅无?畏。” “我生父也想让我入京?”李幼白很是诧异,她不明白,想不通,因?为照理说京城是父亲被杀之地,他该劝阻自己?不准接近的,为何他会让自己?铤而走险。 李沛慢慢点头:“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你?父亲是怎么想的,他这个人,心思深沉,说话喜欢留一半,叫人琢磨不透,就像当年他自请离京去往江州。若不是那奴仆抱着?你?去李家求救,我根本不知他成了婚。他古怪而又正直,我虽瞧不透他,但钦佩他的为人。” “爹爹为何要在此?时给我玉佩?” “你?父亲说,若你?到了京城,会有?人凭着?此?玉佩主动找你?,到时关于他和你?生母的事,你?都会知道。” “谁会找我?” “我不知,但他信中是如此?交代的,至此?,我把你?父亲托付的事全都做完,剩下的便?需得你?自己?去弄清了,前路艰险,幼白吾女需要小心谨慎。” 李幼白起身,深深福了一礼:“女儿拜谢父亲大恩。” 李沛启程时,西北风呼啸卷起满地落叶,雨点如黄豆般打下,噼里啪啦的响动令人心浮气躁。 屋檐下很快汇聚起雨柱,哗哗而下,院中花草被吹得东摇西晃,雨雾里,游廊下,有?一人撑伞走来,右手拎着?东西,浓云密布,仿佛霎时到了黑夜,那人脚步疾快,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 半青惊了下,叫道:“世子爷,你?怎么来了?!” 卢辰钊把手里提的莲子酥拂去水珠,道:“趁热拿给你?们?姑娘吃。” 半青接过去,看了眼大雨,问:“世子爷要不要进来坐坐,等雨小点再走。” 卢辰钊道了声不用,便?走下台阶,撑伞离开,待绕到游廊处,回头瞥了眼。 便?见支开的楹窗后,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层层雨雾模糊了她的脸,但能看出姣好的轮廓。乌黑的发,小巧白净的脸,像一颗饱满细腻的珍珠,对,是珍珠。 他心口?软了下,握伞的手捏紧。 那人仿佛也朝自己?看来,卢辰钊飞快扭头,疾步跨出了垂花门。 李幼白心中乱麻成团,捏着?腰间的云纹玉佩,努力去想生父的安排。 生父谋划甚远,既能料到自己?入京,便?该猜出她想去哪个部门。生父在京时一直都在礼部做事,起初是在礼部司任郎中,主管办立学校,科举考试等。后从江州重调京城,却只在礼部司待了半月,便?调去了祠部司,负责祭祀宗庙,卜测凶吉等事。 也是因?为祠部司内他负责的祭祀上,有?谋反的铁证,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她要去礼部,所以日后能认出云纹配的人,会是礼部官员吗?难道是父亲的旧交?! 不管怎样,首要之事便?是安心备考,入选国子监,之后徐徐图之,为着?进入礼部再行努力。 李幼白理清了思路,渐渐平复下心情。 半青解开牛皮纸,滚烫的莲子酥还冒热气,香喷喷的勾人眼馋,她兴高?采烈装到白瓷盘中,端去书桌前,笑道:“姑娘,世子爷亲手提来的,还热乎着?呢。” 她伸手故意往李幼白面?前扇了扇,莲子的清甜伴着?一股荷叶香气涌入鼻间,李幼白方才想的专注,便?也没?看到卢辰钊来过,只是缓缓捏了莲子酥入口?,咀嚼后点头。 “是挺好吃的。” 半青和白毫也分了几枚,待吃的只剩残渣,两人收拾了桌子,想要将翻看完的书整理入架时,忽见楹窗前的李幼白回过头来,一脸茫然和疑惑。 “方才谁来过?” 半青叫:“世子爷啊!” “他来做何?” “给你?送吃的呀。” 见李幼白仍是一副不知内情的样子,半青跺了跺脚,指着?她手里的莲子酥道:“这就是世子爷的心!” 李幼白指尖一松,半块莲子酥掉在地上,碎成了渣子。 第27章 雨势渐小, 冲刷着道路两侧树木,叶子如同抹了一层蜂蜡,光洁油亮。水珠沿着叶尖不断往下滴, 周遭仿佛骤然安静起?来,滴答滴答的响声敲打在神经上一般,一行人各自藏匿好身形,将当中的那位护的严丝合缝。 所有人都绷紧着神经,竖起耳朵听远处的响动。 道路尽头冲出一辆马车, 风驰电掣般驶来,他们握紧手中剑, 目不转睛盯着来人, 却见?那马车慢了下来,轮子陷入泥泞中发出沉闷的吱呀声,车辕下横轴再也承不住重量,“咔嚓”一声, 马车瞬间?栽倒下去?。 车夫急着去稳定受惊的马, 车帘剧烈摇晃, 里面?人紧紧抓着车壁, 然数次险些甩出车来,雪青色长袍掩映其中, 他侧着脸, 看不清面?容。 “去?帮明旭!”伏守的认出他来, 起?身指挥, 继而?阔步走出灌木丛, 朝着马车急奔过去?。 马被控制住, 车内人重重摔在地上,铺平的雪白裘毯上, 露出点点猩红,他捂住肋骨下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在看见?对方的刹那,戒备松弛下来,唇微启,唤道:“殿下。” 此二人正是燕王刘识和闵尚书之子闵裕文。 自打从京中启程,沿途已?经遇到?了三次袭击,幸好他们打算的早,在闵裕文的提议下,刘识扮作扈从模样混在人群中,而?闵裕文扮作他着雪青斗篷上车,继而?率先?离开。果然刺杀的人趁机追出,等过了半日之后,刘识才?沿着另一条小道离开。 饶是如此,有一次袭击仍不可避免,那便是临近入城时,近乎疯狂的密集型刺杀,但幸好有闵裕文在明面?上引走大部分刺客,才?给刘识可乘之机,突围闯出。 如今面?对闵裕文的伤,刘识深感忧虑,将人扶起?来靠着车壁坐定,又径直扯开他的衣裳,将伤药撒在血水涌动处。闵裕文是个文人,此时咬紧了牙关硬是没?有吭声,只苍白的脸暴起?的青筋能看出他的疼痛,伤口插斜了两寸,避开致命处几?乎捅穿腰侧肌肉。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25节 刘识亲手帮他处理好伤口,捆扎起?纱布后抬头,见?他倒吸了口气虚靠在车壁上,不由拍了拍他肩膀,低声道:“明旭,你?的这份情谊我?一辈子都会记得。” 闵裕文微微拎唇笑:“臣子护主,乃是本分,殿下无需放在心上。” 入齐州城后,行刺的人悉数不见?,马车压着青石砖慢悠悠往前驶动,街上摊贩的吆喝声不时传入耳中,他们的车子再寻常不过,漆色雕花青帷车,路上随 处可见?。 刘识看了眼闵裕文,问:“刺杀你?的人可有留下线索?” “殿下觉得呢?”闵裕文神色淡淡,捂着胸口往上挪了挪位置,“即便留下,可能是真的吗?还是对方故布迷障,设计陷害。臣以为,不管有没?有线索,都不要相信,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刘识笑:“咱们想到?一处去?了。” 他心中有猜测,却不能说,同父皇辞行后,他特意去?了趟母妃宫中,母亲是个慵懒的性子,去?时她正坐在硕大的缠枝玫瑰纹方椅上,一手摇着团扇,一手捏着石榴籽,广袖拂在案面?,听?他进门连头也没?抬,就在那儿缓缓咀嚼石榴籽。 母妃生的极美,年逾三旬仍肤白如脂,体态婀娜,乌黑的发松松挽在身后,随意搭了支步摇,便是倾国倾城的颜色。父皇宠爱她,一月有半月都待在母妃宫中就寝,虽新进了不少年轻妃子,可父皇仿佛毫不在意,只将人晾在那儿,理都不理。 听?他要去?齐州,母妃掀开眼皮,嘱咐他沿途注意安全。 刘识答是,母子二人静默了少顷,当他起?身要走时,母妃却又抬头冲他招手,他过去?,单膝跪在母妃身边,殿中分明没?人,她又像避着谁似的,附唇于他耳畔小声道:“路上防备着些,你?那两个哥哥不是坏心眼的,但你?得小心你?姑母,她不是好人。” 继而?便又如常坐回去?,涂了蔻丹的手指点在石榴籽上,慵懒如旧。 姑母。 刘识闭眸回忆,脸上除了疲惫之外多了些许惆怅。 姑母是个很能干的女人,从刘识有记忆起?,姑母便随父皇处理政务,同阅奏折,她提出的很多建议可行性高,利民?且费用周期短,甚至连男子都自愧不如。父皇信任姑母,如同信任自己的左膀右臂,从未生疑,而?母妃虽不关心朝局,也不在意后宫,却唯独对姑母很是厌烦。 刘识幼时不懂,现下却有点明白。 母妃周而?复始的提醒,叫他对姑母格外留意,正是多了几?分警惕心,才?会在看似寻常的生活中找出端倪和破绽。他一面?惊讶母妃的直觉,一面?又感叹姑母的大胆。 姑母在织一张网,一张铺天盖地能将大权笼在手中的巨网,而?这张网蓄势待发,只等着最合适的时间?铺开,何为合适,想必是父皇崩逝之时。 便是太?子也无法与之对抗。 意识到?此,刘识生出一股强烈的恐惧和后怕,如若母亲没?有察觉,没?有警醒他去?防备姑母,他或许还把姑母当成亲人,毕竟自小到?大她都会抚着自己的头微笑,说他聪明峻拔,与父皇相貌很像,脾气性格也比两个哥哥更像他。在姑母的言语间?,刘识感受到?的是来自亲人的关爱,因为太?真切了。 长大后读了书,有先?生教导,他也渐渐明理起?来,加之母亲不断的灌输,叫他提防疏远,他便真的能窥出姑母的意图,她隐藏在慈善面?孔下的真正野心。 姑母对权力有着极大的热爱,但她知道只要父皇活着,她便没?有能力起?势,转机便在父皇的子孙身上。而?今姑母越发大胆,连他也一并?设计起?来,她以为做出太?子和昌王刺杀他的假象,便能让三人反目成仇,便能忽视她的存在,达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结果。 刘识睁眼,抬手挑开车帘往外看去?,快到?镇国公府,这厢也逐渐安静下来。镇国公府位于齐州繁华且治安好的城中,远远快看见?时,道路便比之前的宽敞许多,两侧栽种着槐树高杨柳,再往前便是粗壮的海棠,朱红大门威严壮阔,此时从内打开,管事的和小厮在吩咐说话,回头冷不丁看了眼门外,又转过头来继续,谁知半晌反应过来,倏地又把头瞥去?。 便见?那辆普通的黑漆青帷马车上走下一人,墨发金冠,面?若暖玉,着雪青色圆领长袍,腰间?束着一条月白嵌玉带子,通身上下写着两个字“尊贵”。 管事的打了个颤,忙小跑着下来,躬身作揖问,那人身边的扈从右手皆搭在剑柄上,似乎只要他动手,那剑便能立时拔出抹了他的脖子。 “敢问贵人是?” 刘识看了眼,温声道:“禀你?们公爷,吾乃燕王刘识。” 镇国公卢俊元,世子卢辰钊以及书院上课上到?一半的学生悉数出门相迎,整个公府内雍容之外俨然有序,丫鬟小厮纷纷驻足原地跪下。 刘识走在当中,卢俊元与卢辰钊走在左侧,右侧是一身玉白襕袍的闵裕文,绕过汉白玉雕如意虎纹影壁,他们步入廊下,因勋爵门户见?上可不跪,故而?除了国公爷和世子之外,书院的学生皆跪在旁侧,无不恭敬。 李幼白在第二排,方才?隔着远,她没?看真切,但有一人的面?孔很是眼熟,此时他们近在咫尺,只要她略微抬头便能看见?他的。她捏着拳,屏住呼吸向上抬头,雨后的空气浸着湿意,砖上冰凉,她却觉得又热又紧张,喉咙不断下咽,她睫毛轻颤,便看到?两丈之外,左侧的那个人。 那人倏地投来目光,极轻极浅的一瞥,对上她的后,又不带任何情绪的略过,襕袍从她耳边拂过,若有似无的墨香味与那潮气一并?涌来。 她手指蜷曲触在砖面?,神情冷凝如水,望着乌青色的地砖一眨不眨。 卢辰瑞起?身,见?她仍跪着不动,便伸手拉她手臂将人提起?来,小声道:“小白,你?莫不是被吓懵了?” 李幼白咬了咬唇,摇头道:“吃的少,此刻有些头晕。” 卢辰钊嘿嘿一笑,从荷包里摸出几?颗松子糖拍到?她手心,“不用谢,回头给我?些败火的菊花抵了便好。” 李幼白含了颗在嘴中,脑中全是那人冷清陌生的眼神,如同路人。许多摸不清的情绪瞬时回归,她记起?自己拿着匕首偷跑去?大佛寺时,想要找他为父报仇,可惜他不在,又庆幸他不在,否则李幼白在头脑不清醒的时候一定会做错事。 他是无辜的,便不该被牵连。 但他又出现了,这不能不让李幼白勾起?敌意,即便理智告诉她,要冷静,不要激动,不要看见?他便想着杀父之仇,但她内心还是波动起?来,翻腾着一阵阵的热血,那是一种本能。 李幼白没?有见?过生父,其实?是没?甚感情的,但是强烈的使命感让她觉得很多事不必解释,因为她和父亲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他被人冤杀,她有责任找到?对方,尽最大可能报仇。 这种意识潜藏在内心,便连李沛她都不曾告诉。 高高的一堵院墙,将贵客与众人隔成两个世界。 墙内防卫严密,虽灯火璀璨,流光溢彩,但每个烟火寂灭的时刻,都有暗卫虎视眈眈盯着四下空处。交叠的光影错杂成深浅不一的图案,秋日树木有着过于冷肃的氛围,那些摇曳晃动的灯笼,投落出淡淡的团雾。 风从脸颊刮过,激起?轻微的战栗,李幼白仰头站在院中,望着升腾炸开的烟花,心情纠结复杂。 再过三日便要考试,不能再看见?他,不能让自己心绪不平,她闭眼,压抑着过于急促的呼吸,慢慢让心也冷却下来,转身回屋,如平时那般背书临帖。 三日转瞬即过,卢家学生们和其他考生一样,天不亮便起?来收拾书袋,轻衣简行去?往官学考场,接受巡检盘查,之后进入第一道门,再检,入考院,等待考官一声令下,发放试卷。 因要连考三日,故而?男女分院而?坐,不同考场,试卷完全相同。 进入号房内,李幼白其实?都不用打量,每间?号房都是深四尺,宽三尺,高六尺,她这一巷总共二十间?,巷首围着栅栏,巷尾是茅厕。再往远处看,眺望楼上的官兵严格地逡巡检查,便是有丝毫可疑举动都能收之目下,更何况主考副考同考不定时巡视,寻常手段定也无法作弊。 李幼白将笔墨纸砚放置在案上,转头整理了号房内的薄被,坐下后微微抬手,额头有些烫,后背也在出汗。应当是病了,但除了微热外没?有别的症状,便不 怎么担心。其实?她在县试、府试和院试之时都经历过,情形如出一辙,都是进考场当日浑身发烫,非但不会影响发挥,反而?有种提神的效果。她在这种状态下会格外亢奋,脑筋尤其清醒。 她挽起?两只袖子,听?见?敲铃声响,便见?考官开始发放试题。 第一日的考试最为重要,考的是经义,出题多从四书五经抽取,也是李幼白滚瓜烂熟最为有优势的科目。打开试卷,果然,题目为“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此乃礼记中的词句,简言之就是德行重于一切,也可从帝王德为本找出抒发点,李幼白在脑中很快理清思路后,提笔流畅书写。 其余几?题不外乎如此,她或多或少深入复盘过,故而?都在预料当中,其中一题与诸葛澜老先?生的估题相差甚微,也能看出老先?生的才?能着实?了得。 一场完毕,傍晚时考生各自等在号房,拿出备好的干粮果脯,李幼白吃得慢,因为发烫所以整张小脸都是红扑扑的,喉咙有些痒,若不是为着体力,其实?不大想吃东西。 巡考的官员走来,她抬眼望去?,看到?走在副考旁边的人,他负手前行,目光从一间?间?号房慢慢前移,最后对上李幼白的眼睛。 李幼白停止了咀嚼,手指慢慢捏紧干粮,那人只依例像检查其余号房一般,待随从草草翻过李幼白的,便又继续往前离开。清冷的眸子,白净的脸,泛着玉泽一般俊美疏离。 同巷考生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拐过弯去?,消失不见?。 接连又考了两日,第三日时,为时事政务,也都在日常练习当中,李幼白对此很是谨慎,不会答得过于新颖,也不会落于俗套,她喜欢居中 三日大考结束,房官收卷,弥封糊名,之后交由专门的誊录官员进行朱笔誊抄,对读无差后墨卷存放在外帘,朱卷则被谨慎送往房官处审视批阅。 齐州城的房官汇集了官学私学山长,知名先?生,再有礼部的官员同步进行,要选出上等卷三十,呈送给主考官查阅,之后恐疏漏,会再选十名作为副榜备用。此间?时间?大约二十日,二十日后需张贴榜单,公布排名。 李幼白觉得浑身无力,疲乏的虚脱一般。她强打起?精神收拾好书袋,跟着考生往外有序离开。 半青和白毫早早等在考院门口,因有侍卫拦查,故而?他们只能站在考院对面?,半青怕李幼白看不见?自己,特意穿了件显眼的赭红色对襟褙子,头上的珠花也是红的,故而?李幼白从书院一抬眼,就看到?一抹赭红挂在树杈上,冲着她兴奋地挥手。 她欲上前,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回头,卢辰钊朝她快步走来。 刚站定,手便熟稔地探到?她额头。 “你?发热了?”他皱眉,将书袋递给莲池,又观她气色唇色,越看越沉郁,“何时开始的,可有其他症状,期间?有无用药?” 李幼白摇头:“不打紧的,只是一点微热,并?不是高热,睡一觉便全好了。” 她实?在太?累了,恨不能蒙上被子狠狠睡上三天三夜,面?前的卢辰钊比她好不到?哪里去?,眼底乌黑一团,向来干净的衣袍此时满是褶皱,唯独那张俊脸还能看的下去?,却也是青须窜出,显得那脸多了几?分英武硬朗之气。 走到?车前,半青从树杈上跳下来。 “姑娘,考的怎么样?”她叽叽喳喳,也不知道避讳,白毫无奈的摇头,谁家刚考完就被逼着问东问西,但李幼白习惯了,也不觉得违和,只淡淡一笑回她“还好。” 每回都是如此,半青接过书袋,笑眯眯地歪头说道:“还好就是很好,想来姑娘定能高中!” 白毫促她:“好了,少说话,快扶姑娘上车歇歇。” 但凡从考院出来的人,没?几?个脸色正常,毕竟在号房里闷了三日,吃不好,睡不好,且消耗极大,就像被吸干了精气,个个无精打采,满脸灰败。 李幼白忽然间?有些不舒服,眼前一阵发黑,她忙扶着车辕站定,低声道:“白毫,给我?口水喝。” 白毫见?状,不敢耽搁,转头爬进车里倒了盏温和的热茶,递上前。 李幼白指尖掐着木头,看着就在眼前的茶盏,却是天旋地转,刚想伸手去?捉,人便没?了意识。 第28章 李幼白?倒的太快, 以至于白?毫和半青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待意识到伸手去接时?,李幼白?已经仰倒在地。 他们刚要蹲下, 便见一人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在他俩之前将李幼白?从地上抱起?来,刚抱稳便抬头冲两人低斥:“你们作何吃的,自家主子倒地竟傻愣愣瞧着,若摔出?个好歹, 擎等着挨罚吧!” 说完,左手穿过李幼白的双膝, 略一沉腰将人抱起?来, 瞥了眼他们的马车,似乎很不满意,转身朝他的马车阔步走去。 方才他和李幼白?分?开?,便觉得李幼白?面色不好, 视线一直没从她身上移开?, 原以为到了车前有随从照顾, 且就在车边, 不会有什么事,谁知, 到底是他疏忽了, 眼睁睁看着她摔仰过去, 他就算急奔也没能撑住, 幸好, 她攥住车辕的手给了缓冲, 故而摔得并?不厉害。 半青被吓坏了,张着嘴眼睛睁的滚圆, 快要哭出?来。 “完了,姑娘会不会摔坏,我怎么没看好她?我真没用!”她说着,狠狠甩了自己一记耳光。 白?毫拉住她的手,“姑娘摔的时?候,咱们反应迟了,但我回想了一番,姑娘倒地时?速度其实没有那么快,也就是说,她后脑应当没有磕到,你是不是没听到“咚”的一声?” 半青傻乎乎想:“我不记得了,我脑子笨。” 白?毫点头,认真道:“我脑子好使,咱们赶紧驾车回去,省的姑娘要人伺候。” 半青连滚带爬上了车,喊道:“路上快一点,越快越好!” 卢辰钊将李幼白?抱在膝上,五指从她后脑勺的青丝间穿过,细细检查没有血迹,也没有鼓包,这才放了心?。 手指一点点抽出?,让她侧躺在自己身?上,马车轻晃,他伸手挡在外侧,那人的腰撞到他的掌腹,极快的一瞬,然隔着秋衣,他还是感觉到了她的温热,确实是微微发热,但也像个小火炉似的,烘烤着他的小腹,大腿,连同?隔了好远的脸,都像是被火熏了一般。 他的手指颤了下,目光落到她脸上,她闭着双眸,浓密的睫毛与眼底黑影重叠,显得小脸愈发纯白?,犹如莹润的珍珠,令人想要采撷。他不动声色咽了咽喉咙,双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如同?石化。 侧门?处的小厮见自家马车回来,刚要放挂炮仗,却被卢辰钊一记眼神瞪了回去,手里提着炮仗,正不知如何是好,莲池提着书袋,拎着袍子跟了上去,扭头冲他小声说道:“且留着便是,等郎君高中?,有的是机会。” 说罢,忙追了上去。 世子爷人高腿长,一步顶他两步,他又?走得急,非要莲池跑起?来才能跟上,尤其春锦阁距离侧门?极远,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看到垂花门?。莲池早已累的气喘吁吁,但进屋瞥了眼世子爷,却是面庞如旧,气息匀促,那精健的腰背此时?充满了力量。 莲池忍不住又?看了眼,再看屏风后的李娘子,暗叹:李娘子是得补补,日后成婚,照世子爷这体格,怕是要受罪。 半青和白?毫冲回来时?,大夫已经诊完脉,说的便是劳累所致,发热不太要紧,但也不能大意,开?了降温的方子,又?另外写了几味滋补药方,嘱咐道:“寻常滋补方子容易补出?火气,如今正逢秋日,天高气爽容易内燥的时?节,我添了些润肺止咳的在里头,既能营养又?不至于过火,按照此方子早晚各一服,补上半月即可。” 半青领了方子跟着莲池一同?去往库房,取过药膳后又?去厨房,那些厨娘都认得莲池,故而听说是给 春锦阁做的汤补便都很热情,一个劲儿?说必亲眼盯着,半青本要守在那儿?,但听她们劝阻,便又?出?来,觉得站在那儿?碍眼,又?折返春锦阁去。 但她刚来到廊下窗外,从半开?的窗缝间便看到了不得的大事。 世子爷坐在床沿,目光缱绻的望着自家姑娘,似看不够似的,一直没有移开?眼睛。有风吹来,绕过山水屏风拂动帘帷,吹得床上人衣裳轻簌,世子爷又?弯下腰去,伸手为姑娘拨开?额角的发丝,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把?姑娘惊醒。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26节 半青惊得眼珠滚圆,快要喘不过气时?,有人从后捂住她的嘴,她扭头,看见莲池朝她狂使眼色,继而两人蹑手蹑脚离开?春锦阁,去了个角落说话。 莲池清清嗓音,煞有其事的盯着半青没见识的脸,小声道:“你都看见了?” 半青茫然地点头:“看见了。” 莲池:“那你都知道了?” 半青刚要点头,忽然停住,反问:“知道什么?” 莲池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就是你想的那样。” 半青傻归傻,却知道关键时?刻该充愣就得充愣,比如此时?,就算她心?里猜出?世子爷那是何意,却瞪着清澈的大眼睛摇头:“我什么都没想。” 莲池一愣,随即招手示意她凑过头去,在她靠近后,神秘兮兮说道:“世子爷待李娘子与旁人不同?,是格外用了心?思的。” “我们姑娘是客人,世子爷才会格外客气。” “傻半青,你怎么不开?窍呢?!”莲池急了,恨不能扒开?半青的脑袋把?自己的塞进去,“你想,先前孙娘子也在书院,世子爷对她是不是很冷淡,你仔细想?!” 半青想了会儿?答:“那是因为孙娘子心?眼坏,做了坏事,世子爷才不搭理的。” “不是!”莲池快把?她逼到墙角,半青挽了挽袖子,莲池又?乖乖退后几步,叹道:“反正你记着,你们家姑娘是有大福气的,她的福气在后头,很大很大。” 半青不想理他,便借口要去厨房看看,走了几步后,莲池又?把?手挡在嘴边,补了句:“你可要替咱们世子爷长点眼哈,半青!” 半青:我什么都没听到。 李幼白?这几日昏昏沉沉,醒了吃,吃完睡,日常都在屋里度过,待觉得恢复力气,已经距离考试过去了五日。 窗从内撑开?,屋内全是药味。 半青听到响声,扭头回去,见她揉着惺忪的眼睛懒洋洋靠在软枕上,不由笑道:“姑娘,你可把?这一年的觉全补回来了。” 李幼白?嗯了声,趿鞋下床洗了把?脸,接着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端坐在案前开?始看。 半青惊讶:“不都考完了吗,怎还要看?” 李幼白?没抬头,带着鼻音回道:“转过年来还有春闱,时?间其实很紧迫,我需得自己抓紧。” 白?毫瞥了眼半青,将从书肆买回来的书依次摆在书架容易拿的位置,这也是姑娘前两日睁眼吃饭安排的首要任务,“还有几本没买到,回头我再去看看。” “好。” 如此,李幼白?又?坐了小半日,后来打着哈欠起?来,怕自己太困,连药都少喝了一半,另一半放凉后喂了花。 燕王刘识与闵裕文在考完试后几日,一连转了多家官学,也曾亲临誊抄朱卷的现场,多是礼部官员,遂也认得,依着父皇吩咐他问了几句,官员也都按礼回答,无不出?错。 后他询问阅卷时?间,官员道再有半月便能彻底阅完且评出?名次,他知晓,便折返回国公府。 自打燕王莅临公府,萧氏觉得脸上皱纹多了,身?量也瘦了,夜夜惆怅该怎么伺候,哪一日都不敢怠慢,吃食上,起?居上,谨慎小心?,只盼着伺候好这尊大佛。 傍晚,卢辰瑞与二房三房的都在暖阁处,看见李幼白?后,忍不住上前,压低了嗓音说道:“还记得孙映兰孙娘子吗?” 李幼白?点头:“记得,她怎么了?” 卢辰瑞道:“她没怎么,听说现在是长公主的殿中?侍笔,倒也是个好前程。但是之前因为偷题的事,她虽与你道歉,实则心?里是不甘愿的,你知道吗?” 李幼白?没说话,卢辰钊瞥了眼四下,声音更?小:“这位燕王殿下与孙娘子却是有渊源的,殿下的母妃崔贵妃乃是孙娘子的亲姨母,也就是说,殿下是孙娘子的亲表兄。你最好离他远一些,省的被牵连。” “但我没做错事。”李幼白?眸光澄澈,望着卢辰瑞说道。 卢辰瑞:“总之你尽量别招惹他。” “好,多谢四郎提醒。” 他们是为了十日后的射御考试,如今考场圈定?,是在城郊一处空阔的庄子里,原是罪臣家的别院,后收缴国库成了打马球打捶丸的所在,因初次考射御,经由学政主考等人协商,又?按照上意,特将考试要求张贴出?来,众考生也都看过,均是松了口气。 虽说是射御,但其实像是走过场,无非骑马溜一圈,会控马便可,射御只消十箭都上靶,也不用命中?靶心?,便可得圈。圈为过,叉为不及格,如此简单的形式,也让教习射御的赵先生连连大笑,道是白?费了功夫。 李幼白?却很高兴,毕竟不是自己擅长的科目,能简则简。 夜间,春锦阁院里的灯熄了,只剩下房中?书案前亮着。 李幼白?考完试后便甚是疲惫,总也忍不住犯困打瞌睡,看了半个时?辰的书,又?有些睁不开?眼,遂找了件衣裳披在肩头,开?门?出?去。 循着院子走了一圈,忽见院门?处有道黑影,她停住,打量那黑影有点像人的影子,遂问:“是谁?”黑影不动,她上前,就在快靠近时?,那黑影倏地逃了。 她也没追,下意识脑子里蹦出?个人来,可又?觉得不像,便作罢。 只是接下来两日,每夜出?来醒神,她都觉得有人在外面,于是第四日时?,她将鞋换成软底绣鞋,走路不出?声的,且故意绕远了些,从发现黑影的位置后转出?,谁知刚探出?头,就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她吓得打了个哆嗦,低呼:“卢世子,你在这儿?作甚?!” 卢辰钊伸手指了指竹丛里晃动的影子,面不改色道:“找猫。” 怕她不明白?,又?解释:“就是那只黑猫,从前你喂过的,后来抱去扶风苑养着了。” 李幼白?惊讶:“你把?它收养了?” “是,不只是它,还有它的五个孩子。” “五个?”李幼白?却是从没见到黑猫的孩子,故而很是意外,“那它怎么跑这儿?来了?” 卢辰钊乜了眼竹丛:“谁知道它为何过来,想是惦记什么东西。” 李幼白?笑:“我先前总喂它甜食和肉脯,约莫是熟门?熟路,便又?来了,你等等,我去屋里找两块肉脯把?它引出?来。” 说完赶忙转身?走向屋门?。 卢辰钊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又?松开?,后背湿了,默默松了口气。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抱了只黑猫过来,若不然被她抓到自己在此,便是有嘴也解释不清。 其实他也没有多想,更?不是李幼白?可能误会的那种想法。 他只是过来盯一下,省的府里再出?第二个卢诗宁。因燕王和闵裕文住在公府,府中?的小娘子便得多自重些,卢诗宁是个胆大包天的,眼看着没法接近闵裕文,便偷偷扮作丫鬟前去送吃食,结果人没走进房中?,就被那扈从拦截下来,将她扣在院里。 起?初是看她眼生,后来便觉得她鬼鬼祟祟,萧氏和卢辰钊亲自去将人领回,一通责罚,偏她还不肯认错,道就是喜欢闵裕文,又?没有做出?出?格的事,她也只想借机看看,然后同?他说几句话。 萧氏斥她,她气哭,又?怨卢辰钊不肯帮她忙。 卢辰钊是日日都能见着闵裕文,但两人仿佛不大对付,天生的互相看不顺眼,故而除了明面上的客套话,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尤其,李幼白?曾经为了去大佛寺见他一面说谎,那日他是真的动了怒。 虽说不是为了那个人,只是为了他的身?份,但李幼白?这种不管不顾的行为 ,着实不叫人放心?。 不过是个尚书之子,不过长得俊了点.... 卢辰钊暗道:虽她被自己拒绝,可也不能看着她再犯错,关键时?候约束一下,总是好的。 他如是安慰自己,始终不肯承认心?底那些莫名的情绪,看见她时?的欢喜,不见时?的忐忑,昏倒时?的紧张,他把?这一切归结为道义。 总而言之,绝非喜欢。 李幼白?端着一个小碟出?来,另一只手里还捏着肉脯,来到他面前后问:“它躲在哪?” “仿佛是这里。”卢辰钊指着方才把?猫扔过去的位置,他当时?被李幼白?的脚步吓了一跳,便也什么都没顾上,随手抛了出?去,做出?找猫的假象。 李幼白?蹲下,摊开?手心?唤:“卷卷,出?来吃肉,好吃的肉。” 声音轻柔绵软,卢辰钊攥了攥拳头,忍下胸腔里涌动的热烈。 黑猫很快出?来,探着脑袋去够她掌心?的肉,吃了会儿?,李幼白?抱它出?来,揉着小脑袋歪头笑道:“可不许再来了。” 抬眼,对上卢辰钊兀自怔愣的眼神。 卢辰钊一僵:...... 秋日的风很是干燥,日头高悬,晒得人眯起?眼睛。 城郊马场,一轮轮的考试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李幼白?考完了骑马,又?去排射箭,前面还有两个人,她抬手挡在额头,迎着日光看去。 靶子斜对面走出?一人,依旧是圆领襕衫,温文尔雅,但走在众官员之中?,便沾了些官场气势,此时?面容严肃,双手负在身?后边走边听官员汇报此番射御的状况。 他转头,李幼白?尚未收回打量。 猝不及防的对视,她很快扭过头去,就像公府初见那日,他冷淡略过自己时?的模样。 待卢家学生悉数考完,已经临近傍晚。 起?了风,原本晴朗的天被浓云遮住,开?始掉落雨点。卢辰瑞去找车夫,毕竟是考试的地方,马车一概停在距离考场三里地外。走前叫李幼白?和两个哥哥在屋檐下等着,他拿伞回来接他们。 不多时?,雨越下越大,屋檐当中?聚集了许多考生。 李幼白?被挤出?去些,衣裳湿了,便与其他人打过招呼,要去后头净房收拾一下。 她走的很快,雷声不断在耳畔响起?,当拐过游廊步入甬道时?,后面传来温和的低唤。 “娘子,留步。” 李幼白?回头,看见那人站在廊道尽头,一袭月白?襕衫勾出?修挺的身?形,此时?右手撑伞,面庞也不似当众时?那般肃穆,就像在大佛寺见到的那般,清雅脱俗,又?带着礼貌适宜的微笑。 说完,他朝自己走来,行动间衣袍掀起?,两侧的雨水被风吹着砸在他身?上,他恍若未知,一直走到她面前,将伞举起?来遮在上空。 李幼白?仰头看了眼,雨点噼里啪啦砸着伞面,他骨节分?明的手露出?干净的青筋,沿着那手看向他的脸,李幼白?望见他沁笑的眼睛,那双眼睛也不知勾了多少女?娘的心?,此刻正端端看向自己。 李幼白?敛了情绪,声音冷淡:“何事?” 第29章 先?前在大佛寺时, 闵裕文对李幼白的印象是秀美温和,端庄风雅。容貌倒是其?次,他生在京城, 见过?不少跟她一样好看的女娘,甚至比她好看的也有,但他偏偏对?她印象深刻。或许是因为那笔好字,令他看了一眼便印在心里,总觉得必是有毅力的人才能持之以恒练习, 才能将那笔字写的隽秀整齐,力道均衡。 父亲对?他的影响颇深, 以至于根深蒂固里他对读书人的印象极好, 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可以称作偏执的看法?。 那日随燕王刘识入国公府,他其?实很远便认出她来?,卢家家学?都是郎君,唯独她一个女郎, 穿着同色素袍跪在那儿, 小小巧巧, 又笔直挺拔, 像一株梅,也像一朵菡萏花。但他是为公务而来?, 行事多有不便, 且监协考一事, 不好与考生扯上关联, 故而当时他只浅浅瞥了眼, 便装作不认识的样?子离开?。 这举动其?实很无礼, 尤其?后来?巡考时,他那么冷淡地令人搜了她的号房, 一记眼神都没给,他想若是朋友,早就记仇了。且她还只是一面之缘的朋友,想必怨上自己,也厌恶了他的两面脸皮。 今日?所有考项都已结束,他便觉得是时候同她解释一番。 他还?没开?口,便觉出李幼白的冷冽反应,心中愈发内疚起来?。 “无事,只是想问问你?考的怎样??” “还?好。”这是李幼白一惯的回答方式,说完对?方也不太好接话,她就?站在闵裕文对?面,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黑白分明的干净眼睛,想着自己生父因他父亲而死,而她还?称赞他的字,拿回家去临摹。她脑子里很乱,犹如两个小人在打架一样?,一个劝她此人无过?,合该好好相交,一个又龇牙咧嘴叫她清醒克制,父仇不报,何为儿女! 她想着想着血液便热了起来?,心下后悔怎不随身带把匕首,这念头无理且无用,在闵裕文周围藏着多少暗卫高手,她便是想杀他,只怕还?没抽出刀来?,就?被人射成筛子了。 李幼白目不转睛盯着他,盯得闵裕文不知所措。 默了少顷,李幼白压住内心的焦躁,淡淡开?口:“告辞。”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27节 当真是一个字都不多说,闵裕文张了张嘴,见她略微低头从自己身旁走?过?,左臂撞到他的,伞晃了下,豆大的雨点落在手背,回过?身,李幼白提着裙摆小跑起来?,两侧种着南边移植的芭蕉,此时节早已枯黄落叶,与那水里的芦苇交相辉映,好不凄凉萧瑟。 闵裕文垂下眼睫:交友需得真心,是他做错,便该受到同理的对?待,也没甚好抱怨委屈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檐下。 透过?层层泛起白汽的雨雾,他看见有人撑伞走?向她,继而将她护在身边,偌大的伞大半边都倾向过?去,她那小小的身体被那人悉数挡住,直到走?出院门,再?看不见。 卢辰钊举着伞,顺势将人揽在怀里,她几乎湿透了,浑身冰凉凉的。刚走?出院门,他把伞塞到她怀里,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又解了自己的披风将她兜头裹住,随后大横抱起,疾步往马车处快走?。 不断有考生经过?,顶着书袋偶尔回头看一眼,便又走?了。 李幼白听见他的心跳,手里的伞被吹得东倒西歪,几乎握不住了,她揪着他的衣领,用他能听到的声音喊道:“卢世子,你?不要抱我,有失体统。” 卢辰钊根本就?没低头,脚下步幅更大,跑起来?时心跳快得想要撞到李幼白的耳朵。 除了兄长,她没有跟其?他郎君如此挨近,黏湿的衣裳贴着各自肌肤,如同没穿一般,她耳根发热,又捶了捶他的胸口,坚持:“你?再?不放,我便咬你?了!” 卢辰钊瞥了眼,似乎不信。 李幼白舔了舔唇,再?度提醒:“我没崴脚,也没受伤,跑起来?也会跟你?一样?快,所以不用抱着我了,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卢世子!” “我很认真地在跟你?商量!” “卢开?霁!你?就?不怕我误解,以为你?也对?我有好感?!” 她使出杀手锏,滚圆的眼睛瞪着大口喘气的卢辰钊,像是笃定?了他一定?会停下,她等着,左手抓着他的衣裳无比自信的等着。 可,卢辰钊非只低嗤了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这让李幼白深感受挫。 于是,她咽了咽喉咙,随即张开?嘴巴,朝着他的肩膀猛扑过?去,一下咬住那条僵硬的肉。 卢辰钊抖了下,将人放到地上,捂着肩膀嘶了声,抬眼满是怒火地望向李幼白。 雨水冲刷着两人,将彼此的头发黏到脸侧,复又沿着颈项很快滑落下去,秋日?的布料也不过?如此,贴紧了肌肤勾出两幅轮廓明显的躯体。 一个纤细婀娜,一个硬朗修长。 此时路上早已没了人,为了快,卢辰钊走?的是穿过?密林的小道,不时能听见远处的跑步声,说话声,各家马车拉动的声音,被这些树木挡住,他们就?站在隐蔽处,俱不退怯地互相瞪着对?方。 “你?属狗吗?”卢辰钊着实有些恼了,虽没掀开?衣裳但肉皮肯定?被她咬破了,真 真是用了全身力道,丝毫没有留情。 李幼白自知理亏,咬着唇一声不吭。 舌尖上还?有腥甜气,被雨水一冲,全都灌入喉咙。 “你?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样?子,能走?路吗?!”他目光严厉地扫过?她的身体。 李幼白低头看了眼,忽然?,脸腾地烧起来?。 卢辰钊的披风被她扯掉了,跟雨水淤泥混在一起,而她的秋衣此刻贴着皮肤就?像一层薄薄的蝉翼,令她近乎坦诚相待,她并拢了双腿,两臂环过?胸口,侧转过?身去。 卢辰钊气恼,又耐着心思走?上前,弯腰捡起披风抖掉上面的淤泥和水,重新给她裹住,系了带子,抬起眼皮:“还?要自己走?吗?” 只要走?路,她的腿便会露出来?。 李幼白的脑袋低下去,闻言轻轻摇了摇。 卢辰钊沉下腰,手刚要穿过?她腋下,又忽地抬眸瞪她:“可不准再?咬我了!” 李幼白的脸更红了,点了点头小声回他:“好。” 她很轻,抱在怀里不吃力,但因为迎着风雨走?,故而视线不好,走?几步睫毛上便全是雨珠,李幼白看到,拿手放在他眼睛上抹了下,他斜觑过?去,她又赶紧扭开?头,像只小兔子似的窝在自己颈下。 卢辰钊压下嘴角想要翘起的欲望,装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加快了速度。 有一瞬,他希望这路永远没有尽头,这雨一直不要停下。 如此,她便可一直一直待在自己怀里。 他没意识自己的想法?有多愚蠢,等反应过?来?,脑子就?像被掏空了,旋即摒弃杂念,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莲池早在车前等着,见世子爷抱着李娘子冲来?,忙提前打帘,卢辰钊将人推进?车内,落了帘子后,站在地上甩了甩水,这才跟着钻进?去。 车内习惯备有衣裳,但也只一套。 卢辰钊找出大巾,递给李幼白:“你?把披风和衣裳都脱了,换上这套新的。” 李幼白冻得上下牙打颤,还?拼命摇头:“不用,我...回去再?换,...多...谢。” 卢辰钊睨着她,手却没收回来?:“再?过?五日?出成绩,你?是要带着病体去看榜吗?” 李幼白捏着拳头,只觉周身上下都是冷水,已然?沿着雪白的坐垫流出,一直汇聚到脚底,脏了那上好的波斯裘毯。 “换吧,我不看你?。” 他将大巾和衣袍放在两人当中的案上,随即彻底转过?身,面朝车帘,怕颠簸起风吹起帘子,又用手拽住。 李幼白没再?应承,从披风里伸出手去够到大巾,随即把衣裳解了,快速擦拭自己,暖意袭来?,手也变得灵活,她一面盯着卢辰钊的后背,一面飞快褪了中衣,然?后将锦袍套在自己身上,衣裳熏过?香,是种极淡的味道,跟往常在卢辰钊身上闻得一模一样?。 她穿好后,不得不把袖子全挽起来?,脸色慢慢由冷白转成殷红,她又将大巾递到卢辰钊身边,戳他后腰说道:“我只用了半面,剩下那面没用,你?擦擦自己吧。” 卢辰钊没回头,接了大巾开?始擦脸,擦头发,又往下擦了脖颈,根本没分哪面,径直全用了,许是淋的厉害,也顾不得矫情。 李幼白摩挲着双臂,比方才好受多了。 待回到春锦阁,半青忙提了两桶热水,又去煮了姜汤,李幼白泡澡的光景,喝了一大碗姜汤,浑身仿佛热络起来?,倒也没生病,钻进?被子里甜甜睡去。 扶风苑便有些不同了。 莲池提来?热水,询问过?,见世子爷没有固执,便弄了一浴桶的温和水,上头撒了木樨姜片,原还?要弄些沐汤常用的药包,被他阻了,便只得作罢。 他去找来?大巾,又收拾了世子爷回来?时裹着的那件,抱着便往外走?,谁知刚走?了两步,世子爷从浴桶中起身,指着那大巾叫他放下。 “这都脏了,我叫人拿去洗洗。” “不用,放下出去。”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脏兮兮的大巾,就?像是什么稀世珍宝,怕他莲池偷了。 莲池只好作罢,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放哪合适。 “放我床头小几上。” 声音闷闷的,一听便知染了风寒鼻塞厉害。 卢辰钊泡在热水中,僵硬麻木的躯体渐渐缓和过?来?。饱暖知淫/欲,此话半分不假,因为此时此刻他脑子里想的全是抱着李幼白冲到车前的场景,掌中柔软,鼻间馨香,那种胡乱窜动的情绪弥漫开?来?,与蒸腾而上的水雾纠缠撕扯,他睁着眼,牙咬的紧紧地,半晌后松开?,连唇都软了。 其?实,虽然?李幼白心思多,喜攀附,但她还?有很多优点,比如聪明勤勉,性格也好相与,还?有点小姑娘的稚气和倔强气,却不讨厌,反而令人觉得恰到好处。 如是想着,越想神思越缥缈,后竟在浴桶里睡了过?去,待睁眼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风寒的更加厉害。 他这场病来?的如火如荼,肌肉疼,骨头疼,躺在床上不好起来?,总觉得疲乏难受。寻常他不生病,没想到轻易生一回,要了半条命,不仅喉咙冒火,鼻子也跟烧着了似的,呼吸喘气都火辣辣的。 李幼白歇了两日?,通体舒畅,这日?从书院回来?,得知快要发榜,难免激动。她虽确信自己能上榜,但又怕齐州人才济济,上去后位置不靠前,反复斟酌,便有些焦虑。 弯腰从一簇凌霄花枝子下走?过?,一抬眼,便见一人站在拱桥花架下,听到声音转过?头来?,面上似乎一轻,继而朝着李幼白走?了两步,站定?行了文人揖。 李幼白迟迟未动,本想避开?他的,但他既出现了,也不好调头就?走?。 她回了一礼,走?到花架下离他一丈远处。 “闵大人,有事找我?” 闵裕文一愣,知她已经知晓自己身份,遂又作揖赔礼:“李娘子,我为之前的无礼向你?道歉,恳请你?的谅解。” 李幼白怔住:他何时无礼的? 闵裕文又自顾自说起:“我陪燕王殿下前来?,行事多有不便,又恐因自己与李娘子相识而惹出麻烦,故而才出下策,对?你?置之不理。 朋友之间,应当坦诚,此前我的所作所为,若令李娘子不悦,我愿在此郑重道歉,请李娘子莫要在意。” 李幼白知道他是误会了,以为她的冷漠是因他的无视导致,是一种幼稚的还?击。 她想了想,道:“我没怪你?,你?也不要多想。” 说罢,欲从他身边走?过?。 闵裕文稍微拦了下,并不失礼地微微躬身,将手中的东西往前一递:“这是我亲自挑选的文房四宝,望它能叫李娘子用的称心。” 李幼白皱眉:“闵大人为何要送我东西?” “赔礼。” “我说过?,你?没有做错,我也真的没有生气。” 他不出现还?好,一出现,李幼白就?觉得自己不为生父做点什么,便对?不住他,所以她得努力克制着这种兴奋,太过?于诡异的冲动。 “李娘子,那就?当是预祝你?高中的贺礼。”他拉过?她的手,将那套文房四宝放在她掌中,旋即后退一步,转身离开?。 春锦阁内,架子上的书都被清理出来?,几个箱笼沿着大案摆开?,白毫蹲在地上将书分门别类放好,回头便见半青又抱来?一大摞,忙起身相迎。 半青热的直扇风:“你?怎么知道咱们要走?了?” 白毫笑:“姑娘在公府求学?一载,此番既已考完,难不成还?会继续留住?明后日?便会开?榜,开?榜后会有谢师宴,想必谢师宴之后,姑娘就?得准备行囊入京了。” 半青睁大眼睛:“不回济州了吗?” “时间太赶,约莫来?不及,”白毫扣上箱子锁片,起身伸了伸腰,“姑娘必定?高中,然?后转过?年来?就?是春闱,若错过?了,还?要再?等三年。” “我听说卢家郎君们都 要准备三年后的春闱,姑娘会不会也这样??” “不会,对?姑娘来?说,宜早不宜晚。” 话音刚落,李幼白便抱着文房四宝进?门。 刚放在案上,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莲池就?小跑着赶来?,探着头嘿嘿一笑:“李娘子,你?在呢?” 李幼白:“莲池小哥有事吗?” 莲池摸着后脑勺进?来?,有些尴尬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那个是有点事,世子爷说在您这儿落了件披风,别叫人瞧见坏了娘子名声,所以叫我过?来?取走?。” 李幼白起身:“是我大意,但能不能晚一些,那件披风沾了雨水很脏,等我洗干净后亲自送去扶风苑。” 莲池忙摆手:“不用,不用,世子爷着急要,还?请李娘子现在就?给我吧。” 李幼白只好把披风给他,莲池片刻不敢耽搁,抱着披风一路小跑回了扶风苑。 世子爷还?躺在床上,面容憔悴,脸颊却透着异样?的潮红,他捂着唇咳了几声,拖来?软枕垫在腰下斜坐着。 莲池将那披风拿来?,迟疑再?三道:“世子爷,披风泡了雨水且还?没洗,此时虽干了,但有股奇怪的味道,若不然?我找人洗洗,拿香料熏一遍。” “不用。”卢辰钊嗓子沙哑,伸手:“给我便好。”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28节 莲池伺候卢辰钊十几年,着实想不通他何时有的这等怪僻,三番五次留脏污之物,每回端望几个时辰,再?用箱笼装起来?,扣上锁片。 世子爷可是极爱干净的啊,怎如此不讲究,莲池悄悄抬头,世子爷左手握着披风领子,右手抚着上头的丝线,目光温和,像是...又中邪了? 莲池心里大惊,忽听一声询问。 “她在做什么?” “谁?”莲池反问,然?后立刻回神,“李娘子也刚回去,还?抱着一套文房四宝,我瞧着外面匣子的徽志,应是杏园宜春的东西。” 杏园宜春的物件可不便宜,称得上金贵奢华,以李幼白的习性,怎么舍得花钱买这等玩意儿? 卢辰钊眉头皱起来?,忽然?坐定?:既不是她买的,定?是旁人送的! 会是谁? 管他是谁,他要去亲眼瞧瞧。 第30章 第?24章 入夜后?, 春锦阁内灯火通明。 半青和白毫依旧在收拾箱笼,不过短短一载,书籍便堆的满满当当。饶是白毫特意另买了?两口?大箱子, 装起来仍是吃力,几十本书摞在身边,无处下脚。 李幼白见状,将盛放衣裳的拖过来,“正好装这一口?。” 半青傻眼:“衣裳放哪?” “找几个?包袱包一下便是, 等装完书若有缝隙塞进去也成,衣裳好说, 但这些书一本不要落。”她挑了?挑, 哪本也舍不得放下。 外面起风,吹得楹窗咔哒作响,落叶被卷起来,抛到半空, 窸窸窣窣没完没了?。 李幼白直起身, 往外看?了?眼, 却倏地怔住。 黑漆漆的廊庑下, 立着个?身穿斗篷的人,带着兜帽, 将脸近乎遮在阴暗处, 只露出?鼻梁以下, 斗篷里有东西在蠕动?, 费力地探出?脑袋, 毛茸茸的一团。 李幼白笑, 原是那只黑猫。 还有那高傲矜贵的公府世子爷。 她照例找来肉脯,用小?碟子装好后?走?出?门去, 冷风习习,仿佛一夜间天转寒了?,空气中充斥着肃杀和萧瑟。 黑猫认出?她来,窝在卢辰钊的肘间蹭她手心,接着又去舔舐肉脯。 她抬眼,卢辰钊屏住呼吸气都不喘,待那猫叼着肉脯往嘴里送,他后?退两步,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猫不听话,还很贪嘴,许是惦记你的肉脯,偷偷跑过来了?。” “嗯,不听话的臭猫。”李幼白点头,便要过去摸黑猫的头。 卢辰钊侧过身,喉咙带着鼻音:“我?病着呢,你离我?远一些。” 李幼白的手停在半空,一下想?到那日他抱自己回来时的场景,脸和耳根微微发热,哦了?声,到底没再上前,只是隔着两三丈的距离小?声唤:“卷卷,过几日我?要走?了?,可没肉脯再去喂你。” 卢辰钊转头看?向屋内,白毫和半青把架子上的东西几乎搬空,春锦阁也恢复的跟从前相差无几,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时,他的心就?像春锦阁一样,乍然被掏空了?,他握住黑猫的颈,捏的它不舒服地喵呜,李幼白提醒他,他不自在地松手,眼神从屋内移到李幼白脸上,又从她脸上飞快地看?向猫儿。 “都没发榜,你怎急的收拾起东西来?” “也只两天了?,两天后?看?完榜,我?就?得准备启程去京里。早点打算总是好的,省的到时匆忙丢三落四。”李幼白笑,露出?洁白的小?牙。 卢辰钊面色沉静,她是有这个?自信,知道自己一定能中,便迫不及待收拾了?东西,虽说没甚可挑剔的,可他总是觉得不舒服,思来想?去闷出?一个?词来,“冷心冷肺”。 住在公府这么久,走?的倒是干脆利落。 他这么想?,却没径直说,只顿了?少顷,迎风咳嗽起来。 李幼白见他咳得狠了?,便将人请进屋里,倒了?热茶,白毫和半青去往里间继续拾掇。 “这套文房四宝瞧着不似凡物,像杏园宜春的东西。若当真如?此,你可要好生收起来,毕竟一套便抵十两金,寻常读书人用不起,也只高门望族才?偶尔买上一套,但也只是开?开?荤。” 东西就?放在案上,故而卢辰钊进门一打眼便瞧见了?,就?像兜头打翻了?醋缸,肺脏里尽数都是酸水,说话不觉也带上几分。 他曲指点着案面,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双眸一直窥着李幼白的反应,怀里的猫儿舒适地勾起身体,往他怀里找了?个?更安稳的位置,眯起眼,不时发出?低微的呼噜声。 李幼白看?着文房四宝,自打拿回来便没拆开?,就?这般放在桌上,被卢辰钊提醒,她跟着垂下眼睫,小?脸也不似方?才?那般轻松。 “很贵吗?” “自然,我?也不过两套而已。”卢辰钊其实怕她不舍得,但若旁人送她如?此贵重的东西,她又能拿何?物当做回礼?回不起,岂不是人情债? 这世间什么都能欠,唯独人情不可。还不了?,便会一直记在心里,长期以往,生根发芽,便是铲也铲不掉的。 李幼白果然犹豫了?,小?手捏起来,又松开?,又捏起来,反反复复在做斗争似的。 卢辰钊暗暗着急,觉得她掂量不轻,遂又开?口?问道:“四郎送你的?” “不是。” 李幼白没抬头,揪着衣角回他。 “那是谁送的?总不会是我?不认识的吧?” “你认识。”李幼白没想?隐瞒,说完便将那四宝往他手边一推,“我?不想?要,送你吧。” 卢辰钊唇勾了?下,又很快隐去笑意,不动?声色掀开?眼皮打量她此时的反应,揣摩她真正的心情,见她没有小?女儿家的情态,方?才?的酸也慢慢晕染成微甜,从喉咙涌到舌尖,他舔了?下唇,淡声道:“无功不受禄。” “哦。”李幼白伸手便要拿回来,却被卢辰钊摁住。 “你要留下?” 李幼白:“你不要,我?自然得留下了?。” “我?说了?,无功不受禄,既是旁人无端端送给你的,便该如?数奉还,切不能因贵重而妄图昧下,日后?少不得因此受人钳制,作甚都束手束脚。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他弯腰,对上她的脸,唯恐她犯糊涂。 李幼白点头:“我?知道,那我?明?日去还给他。” 卢辰钊很满意她的通情理,以为是被自己三番五次点拨开?了?,不由往后?一仰,靠着椅背抚摸那猫的后?颈,忽又想?起什么,将那文房四宝拖到自己跟前,咳了?声道:“既要归还,你再去与他见面怕也不合适,总归会有拉扯,不若你告诉我?,我?去帮你还了?。” 李幼白怔住,看?他面容严肃,一本正经,不由笑道:“我?自己还吧。” 卢辰钊郁结,酝酿着如?何?劝说时,李幼白又想?通了?一样,收回手去,“罢了?,劳烦卢世子代我?还给他吧。” 卢辰钊挑了?挑眉,怕她又反悔,将东西立时抱在怀里,压得那黑猫猛一哆嗦,旋即跳下去窜了?。 “卢世子知道是谁?” 还能是谁,进到春锦阁,坐下后?,猜也猜明?白了?。除了?闵裕文,不可能有旁人,总不会是燕王,更不可能是卢家其他郎君,整个?齐州城,她也只认得这几个?人了?。 仔细想?想?,李幼白其实非常规矩安分,一年多时间里也不主动?去外头书院结交学子,也不会因花朝节别人的示好而窃喜回应,她仿佛就?是专心为了?读书来的,但她又明?确对自己动?过心思。 可惜,没有得偿所愿。 李幼白打了?个?哈欠眼眶发红,卢辰钊便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告诉她,待开?榜后?要为几位先生办谢师宴,燕王的意思是要在他离开?齐州之前,办的隆重些,这也是陛下的意思,昭示对天下读书人的尊敬和重视。 走?到楹窗外又回头,抬手扒着窗沿看?着李幼白:“咱们说话挨得太近,等会儿你煮完姜汤..算了?,我?让莲池给你送碗姜汤过来。” “不...”拒绝的话没说完,卢辰钊便提步走?了?。 李幼白望着他匆忙的背影,忽然闪出?个?奇怪的念头,卢辰钊是不是喜欢自己? 他总是霸道蛮横的帮助自己,不问缘由,不分场合,也不知道避着旁人,其实很多时候容易引起误会,她倒是不介意,横竖她门第?低,也从没指望依靠嫁人改善身份。他不同,本身就?不喜别人觊觎攀附,为着以后?能娶门当户对的女娘,他合该跟自己划清界限才?是。 但他没有,还愈发主动?关心自己,这种关心远超乎主家对客人的程度。 这念头刚浮上来,又被李幼白自己否定。 他那高高在上的眼神分明?同以前一样,傲慢自尊,明?面上客气,但鄙薄和轻蔑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就?像他说话永远会挑出?对方?的不是,也能时不时展示自己的优越感一般。方?才?说那文房四宝的时候,便是这种姿态,无礼而又自以为是,仿佛她一定用不起这东西,而送她东西的人,也一定是贪图她某种东西,才?会拿来交换。他不会觉得仅仅是一件趁手的写字物件,闵裕文之所以送给她,是觉得她会用好,会用它写的更好,仅此而已。 李幼白轻笑,许是他最近过于殷勤和古怪,才?令她产生这种荒唐的错觉。 天淅淅沥沥下着雨,考院门口?却是乌泱泱人挤人。 榜单甫一张贴上,便立时聚满了?人群,推搡着争先去帮家中郎君娘子看?名次,不时爆发出?大喊,也有人沮丧拍腿。 李幼白和卢辰瑞等人同来的,撑着伞站在树下,想?着等会儿再去看?。 卢辰瑞没考,浑身轻松极了?,见几位兄长面色紧张,便把那伞收起来往卢辰睦怀里一拍,猴子一样挤了?进去。 没多时,便听见他在里头连连大叫:“二哥,你中了?!大哥你也中了?!三哥,你在甲榜啊!都中了?!哎,让让,让我?过去!” 声音被淹没在人群鼎沸中,过了?会儿,他一脸震惊地冲出?来,朝着李幼白上上下下逡巡再三,随后?激动?的大喊一声:“小?白,你家祖坟冒青烟了?!你是甲榜头名,是第?一名啊!” 李幼白提着的心稍稍落下,随之而来的喜悦浮上面庞。 卢辰睦轻拍她肩:“李娘子,你是咱们齐州城百年来的第?一个?女案首。” 卢辰泽点头:“恭喜李娘子了?。” 李幼白忙还礼,道:“同喜同贺!” 李幼白夺得齐州乡试案首的消息很快传开?,卢家家学再度被人热议,好些个?懊恼没能托人进去的,也有商量着如?何?叫那诸葛先生到自己门户教课。 李幼白回公府时,刚下马车便被几个?拿着名帖的嬷嬷拦住,她有些手足无措,那嬷嬷都是说媒的好手,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拉着李幼白不让她走?,纷纷递上名帖争先说自家郎君的妙处,听得李幼白脑子发懵,连连拒绝后?,却是半点用也没有。 最后?还是莲池出?来解围,给那些嬷嬷递了?红封,赶紧将人拽着拉进侧门,随即咣当合上。 “李娘子,给你道喜了?!” 李幼白还未从嬷嬷的围攻中缓过神,闻言愣了?瞬,道:“多谢莲池小?哥。” “我?们世子爷给李娘子准备了?贺礼,而今已经送去了?春锦阁,李娘子回屋后?一定要记得看?。” 李幼白不知卢辰钊送了?什么,进屋后?看?了?眼,忽然笑起来。 却是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不过比闵裕文送的那套更精美,龙尾砚台面都是精美雕花,更何?况那紫檀笔杆,澄心堂纸和李廷圭墨,极品中的极品,便是她这辈子都鲜少可能用到。 可是,他为何?要送她这般贵重的贺礼呢? 扶风苑 卢辰钊问莲池她收到贺礼的表情,莲池便细致入微地描述了?一遍,末了?忍不住道:“世子爷这份礼送的当真得李娘子喜欢,她看?见东西时,眼睛都亮了?,上前摸了?好久的墨碇,还说只见李大人用过一回。” 卢辰钊心里高兴,面上却还是正经样子,淡淡说道:“终归是给卢家长脸了?。” 谢师宴请了?齐州许多官员,礼部下属的部分郎中也都汇聚于此,除去刘鸿光刘学政,还有诸葛澜等一众先生,闵裕文以及燕王刘识最后?才?到,坐的是当中主位。 原是办大席面的院子,拆了?几堵院墙后?四处打通,又将北面做了?个?戏台,底下能容几百人。 李幼白刚到公府时办的那场菊花宴,便是在此处,如?今她坐在桌前,仰头看?了?眼阴雨可扯开?的幕布,又见四下廊柱皆有雕花,不禁感叹富贵奢华,也难怪卢辰钊总端着那样一张脸。 底蕴浓厚,怪不得瞧不起别人。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29节 “你收了?我?的东西倒也没说句谢谢。”他不知何?时来的,从她身后?绕过去,坐在旁边。 李幼白笑,就?势做了?一礼:“多谢卢世子。” 卢辰钊哼了?声,瞥见她腰上挂了?个?新坠子,仔细看?,坠子下仿佛是块玉佩,但叠在裙裾间,看?不清楚,他抬手摁住椅背上方?,问:“可有回礼的?” 说着,他朝她伸出?手去,细长的手指往上颠了?颠。 李幼白睁大眼睛:“贺礼也要回礼吗?” “自然。” 李幼白咬唇:“那算了?,你送的贺礼我?不收了?,也不知怎样的回礼才?能配的上,横竖我?买不起。” “小?气。”卢辰钊如?是说着,面上却始终带笑,他也不是当真要回礼,只是想?同她说话。 不多时,陆续有人过来询问,知道她是今年秋闱头名,俱是感叹佩服,想?要敬酒,李幼白只道自己从不喝酒,一一推辞了?。 而后?李幼白灌了?一肚子茶水,途中便去雅室。 卢辰钊本想?跟着去看?看?,但实在需要应付来客,便只得目送她拐出?游廊,才?收回视线。 闵裕文和燕王刘识正在游廊尽头说话,李幼白远远瞥见,本想?趁他们没有发觉赶紧避开?,谁知闵裕文抬头望见她,且又跟刘识说了?几句话,接着刘识便也看?来。 李幼白没法,只好走?过去,快到跟前时福了?一礼:“在下见过燕王殿下,闵大人。” 她低着头,刘识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还有纤白的后?颈,他嗯了?声,又道:“你便是今年的齐州案首,李幼白?” 李幼白道是。 刘识笑:“抬起头来,让本王看?看?。” 李幼白便依言抬头,闵裕文看?她白皙的脸上冷静自持,连一个?多余眼神都没给自己,又想?着昨夜卢世子将东西带还给他,不免觉得惋惜。 如?此才?华,如? 此相貌,又如?此桀骜的秉性,若是当初自己稍微处置妥当些,如?今也能把酒言欢,共谈趣事,何?至于落得见面不相识。 刘识自然瞥见闵裕文的神情,前几日他们二人出?府办事,途径杏园宜春,闵裕文特意下车挑了?一套文房四宝,他还问闵裕文想?要赠谁,闵裕文坦诚相告,说是要送一个?小?娘子。 当时他还觉得奇怪,会是怎样的小?娘子能叫闵裕文高看?,今日见了?,果真不俗。 也太过不俗! 单单长得俊俏便也罢了?,偏还是齐州城的女案首! 当真了?不得。 他朝闵裕文看?了?眼,意味深长,闵裕文想?解释,但当着李幼白的面,又不好开?口?,只得硬着头皮任由燕王误会了?去。 三人一道儿回席,众人目光倏地投来。 李幼白想?折返回自己位上,却被燕王叫住,“李娘子,你到本王这一桌来。” 话音刚落,正与国公爷招呼客人的卢辰钊后?脊一僵,回过头去。 李幼白站在刘识与闵裕文身边,而刘识轻拍她右肩,将人带去主桌那席,且让李幼白和闵裕文分坐自己两侧。 燕王命下人给李幼白斟酒,满满一盅。 “李娘子,本王这杯酒贺你秋闱夺魁,巾帼不让须眉!” 说罢,仰头一口?饮尽。 卢辰钊暗道不好,与镇国公低头说了?两句后?,急急赶去主桌,然而就?在他快要靠近时,李幼白跟着端起酒来,道:“多谢殿下赏识。” 长臂一伸,在盏沿儿贴上她唇时,卢辰钊接过酒来,摁下起伏的心跳,沉声解释:“殿下,李娘子不擅饮酒,便让她以茶相待吧,这杯酒,我?替她干了?!” 此话一出?,刘识看?向闵裕文,闵裕文看?向李幼白。 而卢家诸郎君们,齐刷刷朝着卢辰钊送去不知所以然的注视。 第31章 卢辰瑞歪头, 冲着卢辰睦和卢辰泽小?声道:“兄长今日莫不是喝多了,怎么会给小?白挡酒,且还是当着燕王殿下和齐州大小官员的面, 他?不是最知礼数最重?名声的吗?” 两人瞥他一眼,谁都?没有回话。 李幼白站在当中,身旁是突然走来的卢辰钊,自她指间拿了酒,晃出的几滴洒在手背, 她抬眼?望去,他?目光朗然地看着刘识, 不卑不亢。从她的角度, 能清楚看见他硬挺的下颌线,他?生的英武峻拔,眉眼?深邃,鼻梁像座小?山, 此时唇微微弯着, 似笑?非笑?。 刘识收回视线, 淡淡将握酒盏的手一抬, 示意可以。 卢辰钊拱手,随即饮净, 复又倒了一盏新的, “借此酒再祝殿下万事顺遂。”他?喝得?爽快, 倒叫刘识觉得?意外?, 颔首笑?了声好。 待人走后, 刘识与闵裕文互换了眼?神, 闵裕文轻咳一声,侧过身去低声解释:“不是殿下想的那?般。” “明旭以为我想了什么?” 闵裕文抬眼?, 刘识笑?:“放心,我知道你的心思。” “殿下....” 刘识拍他?肩膀,五指用力,而后看向李幼白,温声说道:“说来?也巧,本王知道的连中三元者,今日?便有两人。” 他?故意顿了顿,见李幼白提起?兴致,便徐徐说道:“一位是李娘子,一位便是我身旁的闵裕文闵大?人,他?出身书香门第,父亲闵弘致闵尚书曾经是冠绝京城的探花郎,若不是他?成婚早,恐怕是要尚公主的。如今闵大?人子承父志,三年前又高中状元,其受小?娘子追捧程度绝不亚于当年的闵尚书。” “殿下说这些作何。”闵裕文颇不自在,打断。 李幼白亦是摇头:“幼白尚未到与闵大?人相提并论?的地步,幼白只是小?三元,前路还长,需得?更加勤勉。” 刘识扭头冲他?笑?道:“瞧,有底蕴有学识的人总是这般谦虚,李娘子的话让我愈发觉得?她与你性情相似,你不觉得?她与当年你的回答如出一辙吗?” 闵裕文道:“读书人理应如此作答,不只是臣与李娘子,换做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刘识与闵裕文自幼相识,其父闵弘致还是他?的恩师,故而两人虽明为上下级,实则亲如兄弟,私底下说话很少防备。 “我方才?说那?番话,实则是为了接下来?与李娘子所说。依照李娘子的才?学和能力,想必不会再等三年,而是准备参加明年开春的会试?” 尾音虽上扬,但目光却是肯定的,李幼白没有反驳,他?笑?,继续道:“跟明旭真真一模一样,他?便是考完秋闱紧接着备考春闱。” 闵裕文皱眉,却也没再开口。 “等你进京后,若有不懂的,或是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去找明旭,他?最是博学体贴。” 同座的人焉能听不出燕王的意图,遂纷纷忆起?往昔,说着说着便提到闵弘致和李沛曾是同科,而后感叹难怪李娘子能中榜首,实在是家传所致,想当初李沛从小?地方考到京里?,可谓寒窗十?几载,一朝得?见君颜。 “榜眼?之女,大?有其父风采呐!” “正是,李大?人中榜眼?那?年,天下寒门子弟都?看到了希望,纷纷苦学苦读只盼有朝一日?同李大?人一般,再为寒门争光。”说话的是齐州通判,同李沛一样也是寒门出身,许是喝了几杯酒,面如烧火,言语间有了少年意气,若不是顾及燕王在此,像是要站起?来?慷慨激昂一番。 饶是如此,他?的话也激起?不少感慨。 既说到了李沛和闵弘致,众人难免想到状元郎言文宣,只是他?犯了谋逆罪,无人敢在桌上议论?,但看各自沉默时的表情,李幼白便猜出几分。 刘识此举本就是为了将李幼白与闵裕文关系拉近,眼?看着两人彼此面色如常,其余官员倒是兴奋激动,不由暗叹闵裕文的不解风情。 他?与闵裕文相识多年,自然也知道他?是何秉性,长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打小?就招蜂引蝶,好些个小?娘子穷追猛打,恨不能与他?定上娃娃亲。他?却是习惯了,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面上温润儒雅,内里?极为冷傲,到如今竟也没个喜欢的人。 眼?见着他?终于对一个小?姑娘不一样了,刘识比他?还高兴,恨不能将其绑在一块儿,好成全了他?们。 又听闻两家长辈还是同窗,还是榜眼?和探花的关系,更是觉得?缘分天定,心里?早就为闵裕文默默打算好,想在回京前怎么着也得?将他?们拉近一些。 像李幼白这种姑娘,瞧着便是招人惦记的那?种,闵裕文又被动惯了,若不出手,少不得?被有心之人惦记。刘识住在宫中,知道男人喜欢女人是什么样子,方才?卢世子迫不及待为李幼白解围,他?便知卢世子的心意绝非寻常,能当着众人面做出此等庇护的举动,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他?总要为闵裕文争一下。 如此,刘识见那?卢辰钊与国公爷走远会客,便赶紧撺掇李幼白和闵裕文喝酒,由头有的是,听起?来?也合情合理,何况他?总归是个王爷,若要以权压人,她也不能不从。 他?鲜少做那?等仗势欺人的事,但这回不一样,毕竟是为了兄弟大?事,他?愿意做次恶人。 李幼白起?先还推拒,说自己不会喝酒。后来?刘鸿光刘学政也附和,举着酒盏与诸葛澜老?先生道,有意推荐李幼白入国子监,但话里?话外?是向着燕王的,众人都?在举盏,李幼白推脱不过,只好硬着头皮抿了口。 秋露白闻着香醇,入喉却没预想中的辛辣,反而有股浓厚温软的味道,一直沿着喉咙滑入胃里?,五脏六腑都?热络起?来?,她是第一次饮酒,故而放下酒盏后默了少顷,发现自己除了微热之外?,没有旁的反应。而身旁人又为她倒了盏,紧接着说。 “闵大?人如今在翰林院做事,偶尔也去国子监代课,若李娘子入国子监,日?后保不齐还能听闵大?人的五经讲义,此等缘分,若不互饮一杯,实乃说不过去。” 刘识朝闵裕文使了个眼?色,闵裕文皱眉,再看李幼白,却是寻常颜色,似乎也没听出刘识的话外?意思。 不只是李幼白,除了闵裕文,其余官员也只以为燕王 在拉拢李幼白,哪里?会觉得?他?是在撮合两人。毕竟日?后入京,身边能多一个自己人,在朝堂上显然更有利。而凭李幼白的才?能,日?后高中不在话下,他?们觉得?,刘识如此热情,无非是为自己打算,皇子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历朝历代都?有。 李幼白又喝了一盏,依旧没觉出异样。 但刘识是个会说场面话的,三言两语一杯又一杯,两壶秋露白见了底。 刘鸿光和诸葛澜也喝到尽兴,拍着肩膀承诺回去便写荐书,举荐李幼白入国子监。诸葛澜怕他?反悔,打着酒嗝非要拉他?现在去写,刘鸿光无法,只好赶紧跟他?去往住处。 两人走后,主桌便显得?有些空荡,更多的酒推过来?,没了诸葛澜的帮腔,李幼白几乎没有还嘴余地,听着刘识大?义凛然的话,只能接下酒来?,跟着饮净。她才?知父亲和兄长说过的,所谓官场好些不得?不为。 强权之下,若要欺你,你便是找尽借口也只能点头。 喝到后来?,她觉得?意识有些涣散,便起?身告辞。 刘识原是想让闵裕文相送的,但见闵裕文一脸郁色,便知他?心情不快,遂也没勉强,只叫李幼白脱身离开。 待卢辰钊得?空查看,李幼白已经走了好一会儿。 莲池走到他?身旁,压低嗓音小?声说了方才?的事,还重?重?提醒:“李娘子自己个儿得?喝了一壶,那?是一壶秋露白啊,寻常郎君喝了都?得?醉上一日?,何况李娘子根本就没喝过酒。” 卢辰钊攥紧手里?的酒盏,不悦:“她是自己回去的?” “是,原本燕王是要闵大?人送李娘子的,但闵大?人仿佛也喝醉了,趴在酒桌上不肯起?来?,李娘子便自己回了,瞧着脚步不大?稳当,此处离春锦阁不远,但也算不得?近,李娘子别在路上摔了才?好。” 他?说完,便见卢辰钊的脸阴沉的快要滴下水来?,忽地朝燕王冷冷看去,随后将酒盏递给他?,不虞道:“父亲若问,便说我去整理衣裳。” “是。” 卢辰钊从甬道离开,走时并未惊动任何人,刘识却是看到了,双眸微眯,转头朝着装醉的闵裕文说道:“明旭,我不惜做恶人为你制造机会,你却是白白浪费,如今看来?,恐怕是给旁人做了嫁衣。” 大?掌重?重?拍在他?后背,闵裕文没出声,便是要装醉到底。 刘识笑?:“俗话说,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日?后你可别后悔。” 闵裕文还是不开口。 刘识:“卢世子若出手,当真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闵裕文终于有动作,侧过脸来?无奈道:“殿下,我对李娘子只是惜才?之情,绝无半点杂念。” 刘识:..... “明旭,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别后悔,一定别后悔!”又是一记重?拍,闵裕文阖眸嗯了声。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30节 秋露白的酒劲儿全在后程,李幼白从桌上起?身时头脑还是清醒的,但走到中途便有点不对劲儿了,脚底软绵绵的,像是踩着云朵,又轻又虚,总觉得?不踏实,与此同时,浑身都?热起?来?,血液像是骤然快速窜涌,直直顶到心口,又倏地冲到颅顶,让她一阵一阵的眩晕。 她扶着廊柱站定,后又觉得?扶不稳,便两只手都?搭在上面,脑袋贴着柱子,试图将温度降下来?,她贴了会儿,觉得?好些便又抬脚往前走,谁知猛一踉跄,险些栽倒。手忙脚乱之中,她抓住一物,也不管是什么,双手扒在上头再不敢挪动。 卢辰钊浑身僵住,刚过来?便见她快要摔倒,冲到面前又被她八爪鱼般箍住,手脚并用地攀在自己身上,那?脑袋也不肯消停,朝自己肩窝处蹭了蹭,热意过渡到他?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 他?只闻了一下,便皱眉低斥:“你是喝了多少酒?!” 李幼白哼唧了声,根本听不见他?说话。 卢辰钊想扒开她的手臂,她不肯,用力扒住,缠的卢辰钊快要喘不过气,却也是恼了:“明知自己不会喝酒,还要跟燕王坐在一桌,他?劝酒,你能挡得?住?我帮的了你一回,帮不了你多回,你便不会自己想法子推脱,非得?傻乎乎坐在那?儿任凭他?去灌你? 李幼白,你不要装醉,我说的话你最好记住,你起?来?!” 他?凶神恶煞,动作却很小?心,怕抓疼她,只握住那?细细的手臂往外?扯,李幼白忽然难受地哼了声,松开他?后捂着小?腹蹲下身去。 卢辰钊忙跟过去,弯腰问:“想吐吗?吐出来?会好受些。” 李幼白蹲在那?儿没动,也没有呕吐的迹象,半晌卢辰钊晃了晃她肩膀,她软软往旁边倒去,他?赶紧扶住,一把抱了起?来?。 “李幼白,你还能睡得?着!” 一面走,一面斥责。 “李幼白,也只是在公府,若你在外?头,今日?必定犯下大?错!” “以后不许喝酒,听到没,跟谁都?不能喝,你真是个蠢的,便不能跟燕王说你腹疼,说你喝酒会起?疹子,随便撒个谎不会吗?就那?么耿直,给你多少喝多少,不知深浅!” 他?往上抱了抱,李幼白的小?脸绯红,许是姿势不舒服,想在他?怀里?翻身,他?怕她摔下来?,停住脚步后任由她勾住自己的颈往上爬,红嘟嘟的嘴巴蹭着他?的颈划过,像是柔软细腻的花瓣,他?心口扑通扑通乱跳起?来?,然面上还是一副坦荡神色,尽管小?腹以下血流狂涌,还是克制着那?种令人面红耳赤的心情,将头抬起?,看远处的槐树。 李幼白的唇蹭来?蹭去,蹭的他?青筋暴露,呼吸急促,终于,她找到了舒服的姿势,往他?怀里?安心一躺,不久便发出匀促的喘息声。 卢辰钊的脸早已通红,颈间全是汗,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半青看见他?抱着李幼白回来?,张口结舌瞪了半晌,卢辰钊低声吩咐:“还不快去铺床,煮醒酒汤。” “是,是。”半青转头就走。 卢辰钊进屋,踢开她床前的圆凳,将人放下。 李幼白似乎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全是细汗,唇微启,沾着方才?的酒渍,卢辰钊看了眼?,立时转头出门。 廊庑下的风吹来?,带着凉飕飕的冷。 他?的血却迟迟冷却不了,像一滩被煮沸的热汤,满心满脑,全都?是她。 此时此刻,卢辰钊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在他?抱起?李幼白的时候,在他?埋怨她喝醉酒的时候,看她遇到刁难立时冲上前的时候,其实他?早就该知道了。 或许早在某个时刻起?,他?就喜欢上她了。 尽管克制,却还是不能欺骗自己,他?在意她的一切,如同在意自己。 回头看了眼?屋内,屏风后的半青正弯腰为她擦拭面庞,卢辰钊唇角轻勾,再次提步时心境与从前已然不同。 李幼白口渴,半青见她舔唇便忙端来?醒酒汤,让她就着自己的手喝下去,她眼?睛都?没睁,喝完打了个滚面朝里?继续睡。 半青又去灌了半壶,放在桌上等着,她怕姑娘起?来?后找不到人,索性趴在旁边的桌上,困意袭来?,眼?皮也变得?沉重?,后也不知不觉睡过去。 李幼白做了好些个梦,梦里?一会儿是刘识劝酒,一会儿是闵裕文沉默对饮,一会儿又忽然转到卢辰钊,冷着脸呵斥她不节制。她晕头转向,如同在一张巨大?的网里?,又像身处浓雾当中,她伸着手想去拨开,却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走着走着,她神经忽然一紧,低头,生父留给她的玉佩不见了。 接着脚底一空,她摔到床下,睁眼?,右手摸在腰间,果然,荷包没了。 她爬起?来?,坐在地上怔愣了会儿,抬眼?,见半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又凭着模糊地记忆想起?方才?卢辰钊似乎抱她回来?的,便抓着床栏站起?身来?,也没叫醒半青,兀自出了门去。 自从燕王入住公府,卢辰钊便跟着住到隔壁院中,与闵裕文挨着,也正是因?为如此,卢诗宁才?不敢再轻举妄动,擅自往闵裕文屋里?钻。 天色漆黑,燕王刘识的院子有暗卫把守。 李幼白走几步便歇一下,努力去认路,待确认好了才?继续前行。她在公府住了一年多,故而丫鬟小?厮见了也不阻拦,福礼后由着她往前走。 李幼白站在门口,抬手叩了叩,不见动静。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醉,因?为卢辰钊实在太过严厉,总是板着脸教训人,她不想再听他?批评,又得?赶紧拿回玉佩,只好吹了会儿风,觉得?酒气都?吹得?差不多,才?再度举起?手来?。 然还没碰到门板,门就从内打开了。 廊庑下的灯笼早已被吹灭了,屋内也是黑黢黢一片,光线昏暗,他?又站在屋里?。李幼白上前一步,正欲开口,忽然窜出个酒嗝。 便见那?人要皱眉,李幼白赶忙伸手捂住嘴巴。 “我..我没醉,我只是...有点晕。” 说完,她脚底晃了下,一把握住门框站定。 眼?前全是一圈圈的光晕,像是流光溢彩的花火,她努力睁大?眼?睛去看,然无济于事,那?人的脸像是一团白雾,跟梦里?时一样,又软又浓。 闵裕文微微蹙眉,眼?前的小?娘子显然醉了,面若桃花,琼鼻樱唇,清澈的眸眼?此刻含烟带雾般,睁的大?大?的,圆圆的,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他?怕她摔着,抬手搀住她手臂,问:“李娘子前来?,可有事找我?” 李幼白听不清他?问什么,但又想着不能叫他?看出自己醉了,于是目不转睛等了半晌,只觉那?话仿若从半空飘进耳朵,她认真想了想,捋直舌头道:“嗯。” 闵裕文等她说出缘由,但她仿佛醉的很厉害,一双眼?睛睁累了,用力眨了眨,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是小?扇,将那?酒意朝他?扇来?,他?没避开,便闻到她的气息,混了墨香和酒香,还有股女孩子的清甜。 “我...我...”李幼白觉得?不行,刚一开口舌头便不听自己的,偏面前人非要等她说完,她咽了咽嗓子,秋露白的后劲儿涌上头来?,她只闭上眼?睛,便昏昏沉沉不知自己所在何处,所为何事。 闵裕文搀着她,欲叫人过来?,忽然颈上一热,他?怔住,李幼白的双臂像两条藤蔓般爬上他?的后颈,带着灼热的温度,双手手指不时触碰到他?的皮肤,濡湿黏腻,她像是找到一棵树,十?指紧紧扣住,随即仰起?头,茫然地四下环顾,瞳仁始终没有聚合在一块儿。 李幼白被那?团雾扰的实在痛苦,它遮住了自己的视线,令她看不清前方人的脸,她好像垫脚够到了月桂,于是鼓起?腮颊用力去吹,那?是月亮旁边的云,吹散了,也就能看见月兔。 闵裕文被她吹得?又痒又麻,那?唇嘟起?来?,引得?人连连战栗。明知不该看,却还是看了过去,她有张蛊惑人心的脸,但没有醉酒时,这脸偏偏又是清纯美好的。 他?很少在一个人身上看到如此大?的反差,以至于忘了动作,只是由着她垫脚,靠近,直到那?唇几乎贴上他?的。 隔壁屋门倏地打开,继而便是一声冷斥。 “李幼白!你在做什么!” 人影忽至,疾风一样。 李幼白听见有人喊她,缓缓扭头,卢辰钊将她从闵裕文身上扒下来?,一把攥住她的腕子,眸光如刃。 雾气散开,她怔怔看着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卢辰钊恼,却不敢松手,冷言冷语道:“你不睡觉出来?做什么?” 李幼白:“我..我找你啊。” “找我?呵...”他?嗤了声,“找我找到别人屋里?来?了?” 李幼白茫然地扭过头去,问:“这不是你吗?”说罢,又要去摸闵裕文的脸,卢辰钊一把拍掉她的手,随即将人扛到肩上。 刚要走,又回头瞥了眼?闵裕文,道:“闵大?人,希望你不要多想,今夜之事,全因?她醉酒导致,绝非对你有所图谋。” 闵裕文眼?眸轻皱,回道:“我明白。” 长廊尽头仍有一盏灯摇曳着身姿,烛火昏暗,投落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卢辰钊扛着李幼白阔步离开,他?身量笔挺,如青松如朗月,肩膀那?女娘被晃得?厉害,数次想要直起?身来?,又被他?摁住后腰挂在肩上。 她像是一头凶猛无比的小?狼,喝醉酒的人分明不讲理,拼命捶打卢辰钊的肩,甚至又啃又咬,自始至终,那?位清贵自尊的世子爷,连一下重?手都?没有。 闵裕文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处,刘识不知何时来?的,轻轻叹了声。 “明旭,当真不动心?” 第32章 冷风如寸寸细刃, 割着皮肤将寒意渡进骨里。 李幼白快被晃吐了,天旋地转般。她直起身体,眼前出现?无数个人影, 都是卢辰钊阴森森生气的脸。她想解释,还没张嘴,又是一颠,脑袋垂下去,胃里的酒快被晃出来, 她捶打着桎梏她的?人,挣脱不掉, 便用了全部气力?反抗。 直到隔着衣裳牙齿咬到肉, 她才稍稍平复下来,却是精疲力?尽倒挂着,固定发髻的?钗掉落,她哼唧了声, 卢辰钊转身瞟了眼, 旋即折返回去, 弯腰拾起来塞到怀里, 然手指碰到什么,他低头, 却是李幼白的荷包。 她在他背上嘟囔着, 要找东西, 想是这?枚荷包了。 如此看来, 她并非有意, 而是实在?走错了路, 将闵裕文认成自己?,卢辰钊的?火气渐渐熄灭, 攥着荷包的?手摩挲了下,知道里头约莫是枚玉佩,他重新放到怀里,听到肩上人说难受,便将她放下来。 脚刚着地,她便虚虚歪在?自己?怀里,绯红的?脸颊滚烫,贴着他的?掌心?,舌尖探出来,舔着干涩的?唇瓣。卢辰钊一动不动,像是着了魔,眼睛直直盯着那樱唇粉舌,瞬间觉得口干舌燥,他甚至想低下头去,尝一尝那舌尖的?味道,他也真的?低了头,但李幼白倏地睁开眼来。 漆黑的?瞳仁定定望着他,眼眶内仿若沁着薄薄一层水意,她很少有这?般纯粹安然的?眼神?,素日里的?她总是目光坚定,分外有主见。而今日,此时,此刻,她像是将自己?完全坦诚地呈现?给他,毫无防备,干净清澈的?眼睛有着致命的?诱惑,让卢辰钊挪不开视线,只能无限,甚至是贪婪地将她所有收入脑中。 李幼白其实以为自己?在?梦里,盯着卢辰钊看了半晌后?笑起来,弯弯眼睛月牙一样,笑了会儿又伸出手去,捏卢辰钊的?脸。 卢辰钊起先避了下,但见她皱起眉头,便在?她第二次伸手时,主动将脸往她手指上贴去,她捏到了,又笑起来,边笑边自言自语。 “你不要对我这?么凶,知道吗?” 她歪着脑袋,像是同他商量似的?,说完打了个酒嗝,熏得卢辰钊连连皱眉,但还是忍着不适任由她继续牢骚,“你总说我这?不好,那..嗝...那不好..嗝。”她捂着自己?的?嘴巴,好容易等到酒嗝结束,这?才重新开口,“我不是故意要喝醉的?,真的?。” 卢辰钊静静望着她,低声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李幼白摇头,小脑袋在?他怀里晃啊晃,复又睁开眼一派天真,“我没喝过酒,这?是第一次,不好,再不想喝了。” “知道就好。”卢辰钊嗤了声。 “还我东西。”李幼白像是想起来,将手一摊,细长?的?眉皱巴巴的?,瞧着很凶,“你偷我东西,得还我。” “我偷你东西作甚?”卢辰钊笑着摸出荷包,还未给她系在?腰间,便听她嘘了声,神?秘兮兮道,“因为,它?很重要,不能丢。” 卢辰钊抬眼,她又打了个酒嗝,顺势趴在?他肩上,温热的?呼吸绵密轻柔,一点点喷着他的?耳垂,他的?颈,将他的?脸染成跟她一样的?绯红,他侧脸低眉,脸颊蹭到她额头。 风停了,枝头的?鸟鸣也跟着止住,月亮的?光从云间透出来,有颗明亮的?醒醒坠在?月亮尾巴上。 时间也静止了。 天地万物间,好像只他们两人,他的?心?异常安宁,困扰自己?那么久的?问题尘埃落定,他之所以迟迟没有确认,是因为他不想承认,不想承认他会喜欢上一个人,一个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喜欢的?人。 不知何时开始,未必很早,也不会太?晚。 他唇勾起来, 左臂稳稳箍住她,她还在?嘟囔,扭过身子把额头撞到他身上。 “不能丢,不能丢...” “知道了。”卢辰钊说完,单手将那枚荷包小心?翼翼系到她腰间带扣上,为其整理好下方?的?流苏,又抬起头来,“给你系好了,要不要检查一下?” “嗯。”李幼白点头,手胡乱往自己?身上摸。 卢辰钊实在?看不下去,捉了她的?手腕拉着摁在?腰间,她摸到了荷包,用力?捏了捏玉佩,仿佛松了口气,喃喃道:“谢谢你。” 卢辰钊鬼迷心?窍:“怎么谢?”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31节 嗓音哑的?没法听。 李幼白攥着荷包,下意识回话:“你说吧,我听着。” “我说什么你都听?” 李幼白敷衍地点头。 卢辰钊心?跳加快,凑到她耳畔小声道:“那你亲我一下。” 说完,自己?倒先红了脸,觉得此时有些像市井无赖,下三滥、臭流氓,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后?悔方?才的?举动。 李幼白艰难地掀开眼睫,迷迷糊糊道:“这?个...嗝..不可以。” 卢辰钊心?一下凉了,锲而不舍地问:“你之前是不是点头了,怎么现?在?又要反悔?做人应当?将诚信,人不信不立,是否?” 李幼白懵懂地点了下头,道:“你说的?对。” 卢辰钊觉得自己?无比卑鄙,但又压抑不住的?兴奋:“那你自己?答应的?事,是不是应该做到?” 李幼白茫然了,用力?眨了眨眼,勉力?看清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总在?面前晃荡,她伸手,捧着他的?下颌,叫他别再晃了,然后?一本?正经道:“你换个..换个报答方?式。” 卢辰钊被她捧着,魂儿都有些出窍,打定主意要达成目的?:“我不换。” 李幼白快睡着了,他把她摇醒,继续哄着:“滴水之恩且当?涌泉之报,我帮你找回最重要的?东西,难道你不该好好谢我吗?” 李幼白觉得梦里的?卢辰钊很烦,她将要闭上眼皮,又被他强行叫醒,遂也没了耐心?,随口就道:“你过来,过..过来,我亲..你就是了。” 卢辰钊心?跳止住,他握着她的?肩,使两人面对面。而后?目光不断瞟她的?唇,而他的?唇也在?朝那儿不断靠近,近的?只有一寸时,李幼白忽然往前一动。 唇印偏了,印在?他唇角处。 温热的?柔软,像是最可口的?甜食,他浑身僵的?无法动弹。 李幼白脑袋倏地一靠,像是睡过去了。 半夜下了点小雨,淅淅沥沥打在?屋檐上,月亮躲了少顷又露出头,像是笼了一层青灰色的?光。 卢辰钊失眠了。 他平躺在?床上,左手抚着被亲过的?唇角,满脸荡漾,他知道该收敛些,于是佯装镇定的?压住笑意,但不一会儿,便又乱了,脑子里全是李幼□□嫩的?唇,温润的?眼睛,全是她挨着自己?亲密无间的?样子。 他胸腔震动,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笑。 扯了帘帷,天色尚黑,只过去了一个时辰而已,可他觉得太?慢,像是已经与李幼白分别了数年,他迫不及待想要起身,去春锦阁看看。 但他刚坐下来,又为自己?的?轻浮鲁莽感到鄙薄。 他又躺下,抱着枕头翻来覆去。 莲池从外间打帘进来,问:“世子爷,你还没睡?”他揉了揉眼睛,看到被挑开的?帘子,不由打了个哈欠问。 卢辰钊探出头去,道:“安神?汤可送去春锦阁了?” “方?嬷嬷送去了,还另外添了份燕窝银耳百合,说是怕李娘子半夜咳嗽,用来润肺的?。” “明儿一早再让方?嬷嬷炖点姜茶,里头多加些红枣桂圆,她喝了酒,少不得会虚寒。” 莲池嗯了声,又问:“世子爷,还有事吗?” 卢辰钊双手垫在?脑后?,道:“没了,去睡吧。” 莲池犹豫了下,还是没问出口。 他很想知道今夜的?世子爷究竟怎么了,自打回来后?就像浑身长?刺似的?,将那雕花大床硬生生睡出吱呀动静,这?不,他刚出来,屋内又是一阵翻腾。 莲池的?眼圈发涩,暗道:李娘子,你何时收了我们世子爷。 年轻气盛的?年纪,如狼似虎,老这?么憋着,迟早出事。 翌日清早,乌云压到院顶上。 李幼白醒来时,头疼欲裂,喉咙干的?像是刀片划过。 半青端来燕窝银耳百合,她喝了口,下咽艰难,便指了指喉咙,摇头:“不要了。”声音哑的?不行,说出来自己?也吓了一跳。 半青看着她,凑过头去问:“姑娘,你还记得昨夜怎么回来的?吗?” 李幼白趿鞋下床,依着每日的?习惯走到桌案前,拿出书来回忆一番,“不记得了。” 半青趴在?桌对面,眨着大眼说道:“姑娘喝醉酒像是变了个人,我都不认识了。” 李幼白:....? “我做什么了?” “姑娘当?真全忘了。”半青遗憾的?叹气,“昨夜世子爷把你送回来的?,两次,送了你两次!” 半青比划着手指,神?情夸张。 李幼白纳闷:“我出去了两次?” “是啊,许是趁着我睡着,迷糊着自己?跑出去了,幸好遇到的?是世子爷,若是旁人,坏人,可怎么是好?姑娘往后?再别喝酒了,叫人操心?。” 李幼白揉着额头,“是,酒不是好东西,不能再沾。” 她脑中空空,半分也记不起昨夜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在?燕王刘识的?劝说下,跟闵裕文喝了不少酒,那人始终神?色淡淡,也看不出高兴与否。 她喝醉了,便起身回来,之后?,包括更之后?的?事,她一点都不记得。 看了会儿书,她去洗了脸,用过早膳,接着套了件长?褙子出门透气。 可不巧,走出院子没多会儿,黑云裂开,大雨倾泻而下,将她堵在?了廊下一隅。 她斜靠着扶栏坐定,听雨点打在?叶子上,窸窸窣窣的?如同蚕在?啃噬,头疼消减了几分,泥土的?气息涌来,她阖眸休息,忽然听见有人唤她。 “李娘子。” 她抬眸望去,对面走来个长?身玉立之人,正是昨夜与她饮酒的?闵裕文。 他没撑伞,身上半边湿透了,却不狼狈,有种不疾不徐的?从容感,他朝她走来,近了拱手作揖。 李幼白站起身朝他回礼,道:“闵大人。” 闵裕文指了指她斜对面,李幼白回过头去,看到芦苇丛里的?黑猫,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挣脱不掉,发出急促的?喵呜声。 “卷卷?你怎么会在?这?儿?”李幼白惊讶的?撑住扶栏,探出身。 黑猫可怜兮兮地喵了声,算是回应,它?身上的?猫软趴趴地贴着皮肤,显得比平时瘦小很多,但能看出比李幼白初见时长?了不少肉,那后?腿粗了半圈,想是跟着卢辰钊吃得饱穿得暖,但性子未免淘气,若不然也不会被困住。 “你认得它??”闵裕文问。 李幼白点头:“是我常喂的?猫,贪吃,但是很可爱的?。” 她看了眼天,又将裙摆往上提了提,正要走出廊下,手臂被闵裕文拉住,他淡声道:“我来吧。” 说着,快步走到芦苇丛中,蹲下身去,黑猫怕他,逼近了发出警惕的?叫声,咕噜咕噜的?震慑对方?,但闵裕文没有着急,他在?那儿蹲了许久,而后?又试探着将手放在?它?后?背,黑猫终于放下戒备。他开始检查,发现?有两块砖被雨冲到一起,想是在?黑猫经过时发生的?,故而正好挤着它?的?后?半部身体,卡的?很牢固。 他捏着黑猫后?颈,一手去清理砖头,待两块大的?被挪开,黑猫的?腿抽了出来,有血被冲刷到泥土里,它?又叫了声,犹如落汤鸡一般可怜。 闵裕文将它?的?后?腿托住,抱起回到廊下。 它?冻得哆哆嗦嗦,却在?脚刚着地的?刹那,飞快地朝着闵裕文虎口咬下去,闵裕文松手,它?趁机一瘸一拐跑了。 李幼白吓了一跳,忙拉起他的?手看了眼,虎口被咬出牙印,鲜血流出来。 “不打紧。” 闵裕文想抽回手,李幼白不肯,很是严肃地扯着他往春锦阁方?向走,边走边与他说道:“猫狗的?咬了不能大意,需得赶紧用香胰擦拭伤口,反复清水冲洗,越多越好。” 半青见两人淋的?透彻,又见自家姑娘神?色紧张,便赶忙听从安排取来木樨香胰,李幼白将他的?手浸在?水中,随后?拿起香胰用力?涂抹伤口,涂完冲洗,如此十几遍后?,又举起他的?手放到眼前端量,伤口处已经不再流血,但浅浅的?牙印还看的?很清楚。 “这?几日,你若哪里不舒服,要去找大夫,一定不能耽误。” “好。” 闵裕文看她紧张的?样子,忽又想起昨夜她趴在?卢辰钊后?背又捶又打,又啃又咬的?蛮横画面,与眼前的?小娘子宛若两人。 雨还在?下,他看到桌案仅剩的?几本?书,有一本?做了标记反扣在?桌上,是本?县志。 “你看得很杂。” “我偶尔喜欢看闲书。” 闵裕文嗯了声,抬眼,欲言又止。 “李娘子,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李幼白愣了瞬,他走上前,目光郑重地扫来,“先前是我处理不当?,我愿意道歉,并且以后?会用对待朋友的?真诚来对待你。请你相信,我所做之事,绝非出自轻视和偏见。” “我知道。”李幼白回看过去,忽然一笑,道:“其实我并没有因你之前的?不相认而生气,丝毫没有。” 父之过,子不应代?其罪。 李幼白此刻很是清醒明白,眼前这?个人,没有做错任何事,不欠父亲的?,也不欠她的?。 闵裕文轻轻扯动唇角,问:“那你是为了什么生我的?气?” 李幼白摇头:“不重要了。” 闵裕文:“我们是朋友吗?” “是。” 他是个品行端正,克制内敛的?人,她喜欢同这?样的?人做朋友。 李幼白找来干净纱布,帮闵裕文将虎口处缠裹起来,她低着头,手指沿着那处一圈圈缠绕,忽觉背后?一阵凉意,她往外瞥了眼,看到抱着黑猫的?人站在?窗外,神?情莫测地盯着她。 闵裕文顺势望去,在?看见卢辰钊的?刹那,将手从李幼白手中拿出,随后?退了一步,道:“你们聊,我先走了。” 半青想去倒茶,刚站到柜前拉开盛放茶叶的?小罐子,便听卢辰钊冷冷吩咐。 “你和白毫先出去。” 李幼白冲半青点了点头,半青才退出门,反手拉上。 “还记得昨夜的?事吗?”卢辰钊问。 李幼白如实答他:“不记得,但半青告诉是你送我回来的?,谢谢你卢世子。” 挫败感取代?了兴奋和激动,就在?前一瞬他还兀自高兴,以为她会像自己?一样,彻夜难眠,只要想起两人曾亲密相处,肌肤相亲,他便觉得他们是不一样的?。 但他兴冲冲赶来,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对自己?软玉温香的?人,又跟别的?男人卿卿我我,姿态很是亲昵。 “你之前同我说的?话,都是假的?吗?”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32节 李幼白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句,故而疑惑地看着他,卢辰钊便更恼了。 “就是送你回济州车上,你与我分别时说的?那句话,是假的?吗?” 李幼白愣了瞬,随后?噗嗤笑起来:“自然是假的?。” 卢辰钊一时间不知是恼还是该笑,他站在?她面前一语不发,看她理所当?然的?样子,看她明亮的?眼睛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己?。 “所以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你总觉得我觊觎你,想攀附你,无论我解释多少遍都说不明白。横竖理不清,后?来我也恼了,便按着你的?意思说喜欢你,既然你能带给我困扰,我便想着也让你恼火些时候,总之你又不是真的?喜欢我。 既不是真的?喜欢,又要顾及我这?句话,无论如何态度也会比之前对我更好些,果然,之后?你便收敛很多,也极少说我攀附。 其实我真的?想告诉你,不是所有人都想嫁高门,高门里的?东西或许会让很多人着迷,权势地位,钱财荣耀,但我不喜欢,我有我的?追求,有我想要的?东西。你所拥有的?,于我而言,无足轻重。” 卢辰钊静静听她说完,沉郁的?面庞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他站在?那里,有着逼人的?压迫力?。 李幼白见状,不由放低了声音,问:“卢世子,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卢辰钊冷笑一声:“我疯了吗?喜欢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第33章 乌沉的天, 忽然炸开一道惊雷。 卢辰钊撂下这句话后,气定神闲地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又倏地回头, 望向?一脸犹疑的李幼白,冷冷出声:“因为要进京赴考,再不需要在公府委曲求全,所以跟我说了实话?” 李幼白被他的脑回路惊到,摇头否认:“不是, 我在公府过的很好。且我觉得那些话对你而?言,不会造成干扰, 最多叫你远离我罢了。我...” “好了, 你不要再说了,你说的都对。既然你我各自清醒,便把不该记得的事全都忘了,此后只当萍水相逢, 也不必太过认真。” “卢世子?, 可我们是同?窗, 又是朋友, 如何只当萍水相逢?”李幼白很不理解他缘何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明明最近半年多相处融洽, 他与自?己的便利良多, 虽高傲但重情义也讲道理。他不仅从未在私事上为难自?己, 还时常予以援手, 一言一行皆让李幼白觉得两人早已变成朋友。 但他仿佛不这么觉得。 她走上前去, 还未靠近卢辰钊便被他郁沉的眼神吓退, 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再进一步。 “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他说完这句话,抬脚阔步走出春锦阁。 秋日的雨又冷又烈, 倾盆倒灌,檐下流水哗哗作响,他像是一道清朗的松,自?始至终挺拔笔直。 李幼白想:公府世子?爷,果真?反复无常。 燕王和闵裕文等人离开齐州,带着各地秋闱的名录一道儿返京,却?是比来时风平浪静,虽严阵以待,但直到看?到城门口时,都没有遇到一次截杀。 国子?监综合本次乡试所有考生成绩,从甲榜以及候补榜单上挑选出五十?名考生,入中央官学?学?习。自?然这些考生里除了凭着成绩获得通行证的,还有凭借荫封破例入学?的,在国子?监内跟着先生上一段时间的课,再由朝廷安排授官,多半也是闲职。 刘鸿光此番举荐了四人,李幼白也在其内,且着墨颇多。 长?公主与陛下在勤政殿议事时,奏疏恰好呈送跟前,她很是熟稔地翻开,依着州县往下查看?,边看?便与陛下感叹,道今年上榜的女郎比往年都多。 陛下没停笔,道是阿姊的功劳。 长?公主笑,便又抬手摁在名录上一一对照籍贯家世,末了手指定住,却?是点在李幼白的名字上。 “这位李娘子?的父亲李沛,仿佛是贞武元年的榜眼,陛下看?看?,是与不是?” 她推到刘长?湛面前,狭长?的眸眼微微轻抬,言语间有种回忆往昔的缓慢感,“贞武元年,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开科取士,那一年众考生云集京城,好不壮观。我记得闵尚书便是当年的探花郎,骑马游街时,引得不少小娘子?投掷花朵,绢帕,现下还总有人拿此事写话本子?。 他那儿子?也是个出息的,子?承父业竟也被点了探花,陛下网罗天下英才,这才有一门父子?皆为探花的美谈。” 刘长?湛面容沉肃,在看?向?李幼白三?个字时,明显将笑意收敛起来。 刘瑞君不动声色地倒了盏菊花茶,“陛下润润嗓子?,天干物燥,免得虚火旺盛。” 她自?然知道刘长?湛为何如此,贞武元年不仅有榜眼和探花,还有状元郎。 那状元郎聪颖过人,又左 右逢源,入朝堂后便平步青云,从翰林院提拔到礼部,以旁人从未有过的速度接连升职,那时他的风头连闵弘致都无法?比拟。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是本朝最年轻的内阁大臣。只可惜,一念之差,他自?寻死路。 对君不敬不忠不诚的人,便不可能安然无恙的存活。 所以他死了,供出他谋逆的闵弘致活了下来,陛下爱才,将对状元郎的爱惜转移到闵弘致身上,如今他才是那个权柄在握的内阁大臣,受上倚重,受下逢迎。 而?状元郎,早就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无人记得。 刘长?湛揉额,刘瑞君站起身来,走到他背后跪立下去,双手搭着他的太阳穴缓缓磋磨,刘长?湛闭眸不语,许久后,才长?长?叹了声。 “陛下,可是想起当年旧事了?” 刘长?湛摁住她的手:“阿姊,朕本想对他宽容,但他非但没有念着朕提拔赏识的恩情,反而?要置朕于死地,朕决不能容许此等乱臣活着。朕杀了他,朕知道礼部有人为他说话,朕将那些人也都杀了,现下很好,没人敢再议论那事。即便他们知道谋逆尚存疑点,也没人再敢为他开口了。” 刘瑞君拿下手,望着他疲惫猩红的眼睛,淡声道:“陛下做的没错,错的是他。” 刘长?湛扭头,面无表情道:“阿姊殿中添了几个侍笔?” “四个侍笔,都是我亲自?挑的。”刘瑞君轻轻一笑,“我最近新?得了一幅字帖,据说是前朝墓葬淘出来的,司马家的真?迹,陛下可有兴致前去赏鉴?” “阿姊总是出其不意,朕甚是欢喜,便去借阿姊的光瞧瞧。” 合欢殿内,原先燃着的六十?四盏长?明灯,今夜特地撤去一半,且留着的都盖上罩纱,影影绰绰,透着股朦胧的美感。 孙映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跟着长?公主的嬷嬷进到内殿,在她的安排下换上鹅黄色薄纱襦裙,青丝绾成高髻,插着一对黄牡丹,细腰用月白带子?缠紧,勒出盈盈一缕。长?公主说陛下最爱掌中腰,故而?令她这两日少食水米,虽饿的前胸贴后背,但缠起来仍觉得透不过气。 嬷嬷不满意,冷冷瞥了眼道:“殿下为你争取来的良机,切不可浪费。” “是,多谢长?公主殿下,多谢嬷嬷。”孙映兰自?打入了长?公主门下,便觉得像是脖颈提了条白绫,谨小慎微,断不敢像往常一样自?在。饶是如此,殿下对她始终态度冷淡,说不上喜欢,更何况这位做过殿下乳母的老?嬷嬷,仗着身份倚老?卖老?,对她冷言冷语毫不客气。 嬷嬷斥她:“知道进宫要做甚,还不知保养身体,养的腰肥体壮便是给你机会又能如何。” 孙映兰的脸一下红透了,若是有个地缝,她一定钻进去。 “好了,殿下为你筹谋良多,也是看?在孙家的面上,你父亲和兄长?且都把指望放在你身上,成与不成,也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嬷嬷打一巴掌给了个枣吃:“亏得有张俊俏的脸,瞧瞧,这眉眼鼻梁生的多好看?。” 孙映兰唇微微上翘,便听她又感叹了句:“跟贵妃娘娘还真?有些相像。” 几分得意的心霎时冰凉,她攥紧手指,更加清楚自?己的身份,她就是要凭着跟姨母相像的脸来获得陛下的喜爱,继而?做他的女人。 嬷嬷亲手给她画了眼妆,涂了红唇,朝着镜中打量一番,竟跟姨母更像了些。 孙映兰摸着脸,难以置信道:“嬷嬷,你画的真?好。” 嬷嬷冷笑:“那便祝孙娘子?今夜心想事成了。” 勤政殿与合欢殿相隔不远,刘长?湛同?刘瑞君走路回去,踏入殿门时天已经?漆黑,院里宫人开始掌灯,看?见两人后恭敬行礼。 殿内燃着龙涎香,浓郁的气息扑入怀中,与缭绕的光线给人以柔软的错觉。 刘长?湛眯起眼睛,负手慢慢朝前走着,绕过八联落地宽屏,便见四个女郎各着黄裙站在五层雕云龙纹的大灯下,光映在她们脸上,犹如渡了一层皎洁的光泽,她们身形婀娜,眉眼清秀,手中握着那幅墓葬淘来的字帖,长?约两丈,宽半丈,四人形态各异,但刘长?湛的眼睛一下聚到右上角那女郎脸上。 她的眉眼令他有一瞬的恍惚,也仅仅一瞬,让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崔慕珠,但她远没有崔慕珠那般直中灵魂的美,那年他只见了她一面,便迫不及待向?崔家提亲迎娶,将其纳入宫中,宠爱到其地位仅次于姜皇后。 刘瑞君招手,四人挪动莲步,走到他们跟前,深深福礼。 刘长?湛盯着孙映兰的脸,忽而?伸出手去,捏住她的下颌,眼眸里的锐色令孙映兰心跳停止,但她知道机会难得,便强撑着镇定缓缓迎合着他的弧度,仰起小脸。 “叫什么名字?” “妾婢孙映兰。” 刘瑞君道:“她写的一笔好字,我便将她留下了。或许是有缘,事后我询问,才知她父亲是右监门卫大将军,姨母竟是崔贵妃。这孩子?很懂事,自?打到我这里,便日日勤奋,做事从无疏漏,我甚是喜欢。” “贵妃的外?甥女?”刘长?湛蹙眉。 刘瑞君笑:“是了,她住在我这儿,还去同?贵妃叙过家常。” 入夜,刘瑞君命人守在偏殿外?,伺候热水。 她披着外?裳坐在长?条案前,就着烛火看?今年国子?监的试卷,宫婢前来回禀。 “陛下和孙娘子?已经?歇下了,中途只要了一回热水。” “陛下没有起夜回宫?”刘瑞君连头都没抬,声音冷淡。 “没有。” “下去吧。” 刘瑞君拢了拢衣领,手里的笔捏紧,往外?看?,月色清淡地照在窗纸上,将那树影拉扯出诡异的形状。 翌日孙映兰忍着酸痛,梳妆打扮好,去了仙居殿。 崔慕珠正恹恹靠在藤椅上,闻声只抬起眼皮瞟了她,道无需多礼。 孙映兰低着头,脸颊通红:“姨母,我不会与你作对的。” 崔慕珠笑,扭头看?她年轻略显稚嫩的脸,摆手:“你说的作对是指什么?争宠?还是背叛,或者在我的吃食里下/毒,做些不入流的勾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孙映兰吓得站起来,连连否认,其实她想说,她就算成为陛下的女人,也不会是姨母的障碍,但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因为姨母那双眼睛亮的直透人心。 “回去吧,我懒得管你这些。”崔慕珠打了个哈欠,将泥金帔子?往身上一扯,“知道陛下赏你住的宫殿有何来头吗?” 清晨孙映兰从嬷嬷嘴中得知,陛下上朝前赐她居住,名叫拾翠殿。 崔慕珠面容柔美,轻轻莞尔笑道:“我的堂妹崔宝珠,生前就住在拾翠殿。” 孙映兰打了个冷颤,一下想起从前听说过的传言。 姨母生下燕王之后,有一段时间不大得宠,眼见着对母家无益,崔家便动起旁的心思,将与姨母相像的堂妹崔宝珠送进宫中,崔宝珠果真?受宠,然只繁华了半年,半年后就疯了,更可怕的是,在崔宝珠疯了没多久,失足跌下假山,当场毙命。 拾翠殿外?,正好有片高耸的假山。 孙映兰看?着它,仿佛看?到那张脸在朝自?己笑,她揪着帕子?浑身抖个不停,当天夜里,噩梦连连。 起来找水时,陛下来了,拥着她径直倒进绸被中,又是一夜雨露。 嬷嬷夸她有福气,特意送来温补的汤药,她只以为是避子?药,捧着碗迟迟没有入口。 “是调理身子?,令妇人早些有孕的汤药,你当殿下什么人,她金尊玉贵,岂会做做那些腌臜事?!” 孙映兰羞愧地低头,随后喝完汤药,将碗放回嵌螺钿平底托盘中。 “殿下说了,你跟贵妃始终都是一家人,如今又都做了陛下的女人,合该经?常走动,莫要因此生分。” “是。” 孙映兰在合欢殿虽没多久,但能感觉到长?公主对姨母的不喜,两人从未有过交集,便是碰了面也只装作没看?见。而?姨母仿佛也是一个心思,她甚至比长?公主的表现更加强烈,往往远远瞧见便赶紧调头,眼不见心不烦。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33节 孙映兰战战兢兢,她自?己的脚跟没有立稳,是不愿太早与人明着为敌的。 不管是姨母,还是长?公主,她谁都得罪不起。 李幼白抵达国子?监安排的监舍后,才从旁人嘴里得知,孙映兰竟成了陛下新?宠,被赐封孙美人。 说话的是国子?监老?生员,知道李幼白和孙映兰都在卢家家学?上过课,才特意说的,言语间不乏感叹:“卢家家学?森严,却?不想竟能出了一位美人。” 李幼白没有接话,她便也觉得无趣,将人领到监舍后,自?行离开。 半青接着关上门,眼睛瞪得滚圆:“孙娘子?不考功名了?” “你小点声。”李幼白抬手捂住她的嘴,“这是京城,说话更要小心。” “嗯嗯。”半青连忙点头,又压低声音:“陛下多大了,应当能做孙娘子?的爹了吧。” 李幼白点头,据她了解,当今陛下年逾四旬,长?子?也就是太子?也已经?育有一子?,才满一岁。另外?两位皇子?昌王和燕王,也是及冠之年。陛下子?嗣单薄,除了这三?个皇子?外?,仅还有四位公主。 坊间都道,陛下对崔贵妃的宠爱,远远超过其他任何妃子?,甚至是姜皇后。 若孙映兰真?的被封美人,也不知对这位崔贵妃来说,是喜还是忧。 虽说是崔贵妃的外?甥女,但人是从长?公主殿内送出去的。 李幼白下午沿着国子?监走了一遭,算是熟识地形。 国子?监是中央官学?,教授内容庞杂贯通,但主讲内容无非儒家经?典,以及律学?书算算学?,此外?还有射御音律,但后者也只当做消遣调剂。 监舍与教学?书堂以膳堂做分隔,林立卓然的楼宇庄严肃穆,耳畔不时飘来诵书声,讲经?释义声。 李幼白绕过书堂甬道,听见前方传来说话声,甫一抬头,便见几个穿着华贵衣袍的郎君手打折扇晃了出来,迎面对上李幼白,先是一愣,继而?拱手作礼。 李幼白还了一礼,听他们做了介绍后,又询问自?己。 “女郎可是今年的新?监生?” 李幼白答:“是,吾乃齐州考生李幼白。” 几人听说她在卢家家学?读过书,面上俱是露出惊讶神情,如此简单聊了几句,李幼白便借口离开。 刚走元,那几人便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卢家家学?不是不收外?人吗,没听说卢家有姓李的亲戚?” “先前孙映兰不也进去了吗?” “你还敢直呼她名字,你得叫孙美人。”话虽这么说,却?都是不屑的轻笑。 “这位李娘子?生的出水芙蓉一般,想来跟那孙娘子?是要走一条路的。”为首那个是平南伯世子?,长?得风流俊俏,但那双眼睛透着股不安分,尤其是说完这话,意味深长?地使了个眼色。 “什么路?” “还能什么路,说到底能进国子?监,还不就是凭着那张小脸蛋吗?哈哈哈哈。”他把折扇打开,又大放厥词,“不信你们擎等着,三?日,最多三?日,我叫你们瞧瞧她的真?面目。” 说罢,将那衣袍一撩,故意抬脚跨上石头,拍了拍腰,一副浪荡子?的下/流模样。 待人群走远,院门后那位的脸郁沉的快要滴下水来。 莲池搓着手,心道怕是要坏事。 半夜,平南伯世子?从监舍出来方便时,被人当头套了麻袋,拳打脚踢了半个时辰,鬼哭狼嚎般连连求饶,可那人手下毫不留情,甚至狠狠踹他大腿,若不是他死命护着裆口,怕是命根子?都保不住了。 最后那人打累了,竟又不肯离开,将他背对着自?己拉出来后,塞上破烂麻布,又重新?塞回去,一屁股坐在他身上。 “知道为何要打你?” “不知道。”平南伯世子?哭的鼻涕眼泪直流,“还望大爷指点迷津,叫我知道哪里得罪了你,我一定改。” “呵,记住,管好你的嘴。”说罢,抬手朝他脸上狠狠扇了两巴掌,起身又是一脚,扬长?而?去。 自?始至终,平南伯世子?都没看?清他的长?相。 而?且,他的声音也刻意改变,就算见了面,想必也认不出来。 安顿好行礼的莲池,从柜门前折返,看?着自?家主子?意气风发?的脸,再看?他赤手空拳后手背上的红痕,默默找来药膏。 “世子?爷,你要不要去见见李娘子??” 第34章 莲池侍奉十几载, 越来越看不清自家世子爷的心意。在齐州公府时,他对李娘子?百般殷勤,唯恐疏漏, 衣食起居虽说没有亲自动手?,也都让方嬷嬷代为处置,已然体贴入微了。但他又很?别扭,明明喜欢,见了面却总爱端着架子, 不是针锋相?对,就是冷嘲热讽, 但凡是个小娘子?, 就没人受得了。 亏他暗中帮腔,一点用都没有。 只说这?次,听到平南伯世子陈越背地议论李娘子,他又受不了, 把人弄出?来狠狠揍了顿, 若不是自己拼命阻止, 怕是要见血。 更何况李娘子?一路上京, 他一路尾随,私下的爱护之心叫人瞧了都要动容。 可他做了这?么?多, 李娘子?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知他做了有何用。 那面皮仿佛比世间一切都重要。 莲池给他擦拭完药膏, 抬头:“要讨姑娘欢心, 您得放下颜面, 是不是?” 卢辰钊倏地投来冷眼:“放下自尊, 卑贱如泥,且不说别人瞧不瞧得起你, 便是你自己都会恶心自己。” 莲池:..... 卢辰钊嗤道:“我?又不喜欢她,何必讨她欢心。” 莲池:得,有您哭的一天。 转头笑?道:“是我?自作多情了。” 卢辰钊瞥了眼:“知道就好。” 国子?监首课,长公主刘瑞君亲临,她来到时,礼部尚书兼国子?监祭酒闵弘致正与两位司业在院内商讨教学一事,堂上则有数名博士陈述各自教授课业,有些是往年官员,有些则是初初通过吏部审核选拔过来的。 之后监生自我?介绍,李幼白才知三十人的班内,有大半来自勋爵高门,只有另外少半是通过乡试选进?来的。 诸如左侧沿窗几位,姜项康、姜项奇和姜纯,是姜皇后的侄子?侄女,薛魁和薛月则是姜皇后的亲外甥外甥女,当真是举贤不避亲。 右侧她昨日见过,第一排是平南伯世子?陈越,后面则是同他一道儿的几位郎君,看面相?便知都是滑不溜秋的纨绔子?。 中间几位除去座首的崔阳,崔贵妃侄子?外,便都是寒门举子?了。 此番正经招五十人,但实?则扩了十人,故而分为两个班,各三十人。 陈越捂着左脸,不时发出?呻/吟声,从李幼白的角度看去,昨日那张俊俏风流的脸,今日不知怎的,像是被人揍了,鼻青脸肿不说,腮帮子?上还被甩了五根手?指印,当真惨烈。不只是他,书堂内其余人也悄摸摸偷着看,陈越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一想?起昨夜的遭遇,他觉得邪门。 自己仗着平南伯世子?身份在京城横行多年,即便得罪了人,也是些寻常百姓。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哪些能欺,哪些不能。就像国子?监的监生,高门望族的他都认得,断然不会去得罪他们?。剩下的便是没根基的寒门子?了,他是瞧不上,可第一日报道,他还没来得及给他们?下马威,也就不至于?树立仇敌。 会是谁? 他根本想?不明白,昨夜躺在床上怎么?着都不舒服,涂了药后浑身又肿又疼,尤其是脸,那人可真是不讲武德,打人不打脸,他偏反着来,招招冲着他的俊脸,下手?果断直接,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牙疼,捂着腮帮悄悄转过头,瞥见专心听博士说话?的李幼白,心又痒痒起来。 她可真是自己进?国子?监后见到的最好看的女娘了。不是普通的庸脂俗粉,没有那种?被世俗沾染的低贱气,虽出?身不高,但生的 唇红齿白,眉眼清澈,也不知魅惑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总之他一定能看到。 这?种?女子?,瞧着端庄内敛,清高脱俗,实?则是因为给的诱惑不够。他们?是勋爵子?弟,多少女娘上赶着想?攀附巴结,别说是正头娘子?,便是妾室通房也无所?谓,只要能进?门,她们?便很?满足了。 昨日吹下的三日攻克李幼白,仔细想?想?便觉得刺激好玩,他琢磨着,大概也用不上三日,他随手?抛个甜头过去,她还能不赶紧接着? 定是求之不得了! 他越想?越下/流,脑子?里竟飘飘然起来。 李幼白自是不知他在做什么?,只觉得有道视线总盯着自己,令人觉得浑不舒服。 闵弘致跟在长公主身后进?来,李幼白抬眼看去,发现闵裕文与他长得实?在像,即便闵弘致不再年轻,但仍能看出?俊秾儒雅的底子?,站在人群中,显得很?是扎眼。 似乎意识到有人看他,闵弘致抬眸瞥来,李幼白正正对上,那是一双肃冷沉稳的眼睛,像是鹰隼般敏锐凌厉。 长公主刘瑞君忽然走到李幼白面前,温声问:“可是济州李沛之女,李幼白?” 李幼白起身,行礼:“回殿下,正是。”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李幼白便依言将小脸往上抬起,但也不敢平视,而是稍微低了些。 刘瑞君看清她的长相?,神情微微凝滞,片刻后忽而莞尔:“难得,长得好,学问也好,你是齐州城百年来第一个女案首,本宫很?是看重。” 末了,抬手?落在她右肩,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道:“本宫期待明年开春的会试,也盼你能交出?信服众人的答卷。” 李幼白拱手?以作回应。 不知为何,她觉得长公主另有深意,在她朝自己投来打量目光时,那种?微妙的感觉,就像两人从前认识。但她根本没见过长公主,虽心跳加快,情绪突兀,但她无法?解释缘由,只是一种?感觉。 长公主与监生说起国子?监纪律和朝廷选拔人才的渴望之后,便率奴仆离开。 之后监生们?在祭酒和两位司业的引导下,过了先师门,大成殿,径直去往崇圣祠祭拜圣人。庄重恢弘的建筑内,处处彰显着官学的严谨深刻,林立错落的碑亭刻着各朝各代遗留下的箴言警句,李幼白走在其中,默默观察笔迹力道,内心很?是触动。 尤其在看到诸进?士题字碑时,仿佛能看到他们?高中后的意气风发,肆意宣泄。她走的缓慢,逐渐看到本朝进?士行列,有闵弘致、李沛,还有后来最近的这?些,连闵裕文都在其中,没有言文宣,即便他是贞武元年的状元郎,国子?监的碑文中也没有他丁点笔墨痕迹。 “你父亲是李沛?”耳畔传来低沉的问话?,李幼白顺势看去,便见闵弘致负手?站在旁侧,目光迥然地望着自己。 李幼白怔住,她从没想?过会这?么?快同闵弘致面对面站在一起,即便知道他是杀父仇人,也要保持冷静和克制,连情绪都不能被看出?波动。 “回闵尚书,父亲正是您的同年榜眼,李沛。” 闵弘致似乎在看她,又像是通过她看向更远的东西,“你跟你父亲并?不像。” 李幼白心跳停止,少顷面不改色道:“大概我?与母亲长得像。” “兴许如此。”闵弘致说完,又道,“在此好好求学,日后成就一定能超过你父亲。” “多谢闵尚书提点。” 他走远,李幼白才舒了口气,只觉后脊汗毛耸立,神经也全都绷了起来。 仙居殿内,宫婢梅香和梅梧将帷帐全都换了,改成贵妃喜欢的秋香色薄罗,软的像雾一般轻柔。 崔慕珠斜靠着软榻,手?里握着本书,许久才翻了一页,听见外头宫婢的行礼声,便知是陛下来了,但也没起身,只将那书随手?一撂,转头扯了薄衾将自己盖住。 刘长湛进?来后,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穿了曳地长裙的崔慕珠,横躺在金丝楠木软榻上,一双柔荑肌理细腻,紧紧捏着被角,可她拉的高,便露出?圆润的脚趾,指甲如珍珠一样,长裙从榻沿滑落,绯色的薄罗微微荡起,刘长湛的心一下飘起来。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34节 “贵妃,你睡了。”声音轻的像在云端,又有种?遐想?万千的旖/旎感。 他走到近前,扯开薄绸被,便见系在胸口的带子?松松垮垮,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虽是秋日,但殿中暖和,她穿的便也轻薄。刘长湛的手?攥住那带子?,用力扯了把,衣裳乱了,堆叠在丰盈处,令他喉咙发紧,浑身血流快速涌动。 “贵妃...” 他的掌握住她的腰,倾身上前,崔慕珠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开眼睛。 “贵妃是嫌朕宠幸了孙映兰,所?以不想?搭理朕了吗?” 崔慕珠闻言,忽地推他肩膀坐起身来,烛光映着美人,照出?姣好婀娜的身段,饶是已经育有一子?,她那腰仍纤细可握,更何况通身上下滑腻如脂的肌肤,更令刘长湛流连。 她蹙着眉心,鬓角浮出?薄薄的汗珠,“妾不敢。” 嗓音柔柔,半嗔半恼,叫人听了心尖打颤。 刘长湛衔住她的唇,咬着那花一般的柔软,闷声道:“朕最爱贵妃,朕只爱贵妃。” 拥着美人入榻,侍奉的宫婢低头将帘帷落下,纷纷退出?门去。 一夜恩泽,翌日天蒙蒙亮,刘长湛便醒来了。 扭头望见肩颈露在外面的贵妃,不由侧过身将人抱在怀里,她的身段纤秾合度,每一处都像迎合自己而生,纵然他有那么?多女人,唯独忘不了,舍不下她的味道。 食髓知味,不休不止。 他又觉得小腹紧了,搂过她低唤:“贵妃。” 慵懒软绵的一声“嗯”,激的他再也忍不住,将人掰过身来,顺势低头,又是一通厮磨,再睁眼,晌午过了。 梅香和梅梧敲门送进?来洗漱的水,鎏金铜盆内泡着一条干净的帕子?,刘长湛摸了把,拧干擦手?,随后又转头去亲崔慕珠的唇,她似累极了,趴在枕上动也不动。 “陛下,长公主殿下着人来找过您,道有要事商量。” “可说是何事了?” “只说是吏部官员变动,有些地方得要陛下批准。” 刘长湛沉肃着脸,嗯了声后让宫婢服侍换好常服,下地时动作轻缓,唯恐惊了榻上人好眠,待走出?仙居殿,这?才加快脚步,回去勤政殿,刘瑞君已经同吏部官员拟好了考核名录。 “孙少辉?”刘长湛看着新添的名录,皱眉。 刘瑞君笑?:“对,是孙娘子?的兄长,我?跟吴大人商量过,觉得叫他到将作监做事,也不算过分提拔。将作监说忙不忙,说闲也不闲,只叫他任从七品主簿便是,好歹叫人知道陛下对孙美人的宠爱。” “便依着阿姊说的去做吧。”刘长湛今日心情甚好,来时脚步轻快,面上一扫多日来的阴云密布。 刘瑞君看的真切,又知他从仙居殿出?来,必是与崔慕珠□□好。 “只有一条,将人送进?去前要跟将作大监崔大人提前报备,毕竟他是主理。”刘长湛揉了揉额,抬眸,看见刘瑞君微微凝重的表情,笑?道,“阿姊,可听到朕的话??” “是,陛下。” 将作大监崔泰是崔慕珠的父亲,一直坐镇其中,虽不是至关紧要的要职,但也统领四署:左校署、右校署、中校署和甄官署,掌供琐碎细致,可谓内作外作联合起来有种?无孔不入的感觉。 孙映兰听从长公主身边嬷嬷的使唤,时常去给崔慕珠请安,这?日崔慕珠起的晚些,她便一直坐在偏殿等着,直到一个时辰后崔慕珠慵懒地出?来,挽着泥金帔子?扶发间的钿头钗,似浑不在意她似的。 她躬身行礼,崔慕珠也并?未急着叫她起身,而是自行落座后,饮了茶,才慢悠悠抬手?叫她起来。 “多谢姨母照应,兄长如今入了将作监,日后必定会成为外祖父的得力帮手?。” 崔慕珠斜觑了眼,笑?:“孙美人,你也不必装腔作势地谢我?,你自己知道是谁动的手?脚,便不用往我?头上安好处了。我?虽蠢,但也不会被人戏弄着玩耍,既选了进?宫这?条路,没必要再 唤我?姨母,终究也不是亲戚了。” 她说话?不留情面,孙映兰脸红一阵白一阵,但碍于?孔嬷嬷的威严,她又不能立时离开,只好硬着头皮找话?说,如此捱过半个时辰,才向崔慕珠告辞。 人一走,梅香便去收拾杯盏。 崔慕珠轻鄙地说道:“都扔了吧,看着便心烦。” 自从贞武三年入宫后,阖族的人都在打她的主意,也不管素日亲近与否,都想?着求到爹爹和阿兄面前,叫她吹吹陛下的枕旁风,她起初还念着亲戚情谊,或多或少多几句嘴,但后来看惯了这?些人的嘴脸,便也彻底冷了心。 那年她生下三郎,身子?虚乏,二叔便迫不及待把堂妹送进?宫来,想?趁她不便侍奉陛下之时夺取宠爱,之后呢,便是取而代之,何其无情无义。即便她已经帮她们?很?多,他们?还是觉得不够,人心不足蛇吞象,看透了便也觉得无所?谓。 终不过是借着有血缘的借口,行无耻可恨之事。 拾翠殿,当年堂妹坠落假山的时候,她去看过,一辈子?也忘不掉那场面。堂妹的半边脑袋摔烂了,血流了一地,死时眼睛睁的滚圆,快要瞪出?来似的,她看的作呕。 后来内侍用破席子?卷起堂妹,不知抬往何处,总之自此之后,叔叔们?便不敢再打主意。而今姐夫倒是有胆量,为了官程,竟把女儿送进?来了。 她抹着蔻丹,心道:但愿这?位孙娘子?命长久点,也好给那姐夫图谋个高位坐坐。 “娘娘,听闻国子?监又招新生了,还有不少女郎。”梅香给她冲了盏桂花蜜糖,小心翼翼开口。 崔慕珠嗯了声,问:“刘瑞君是不是去过了。” “是,开课首日便去了。” “呵,开科取士招女郎,就是她的主意,想?来等明年,再三年的春闱,那些女郎就会像从前那些考生一样,成为刘瑞君的左膀右臂。这?位长公主殿下,心可真是野啊。” 手?指用力,小指甲被猛地掰断。 梅香低呼,忙找东西帮她包扎,崔慕珠却不以为意,扯掉连着肉的位置,转而起身走去浴桶,抬脚跨进?去,将脸也没入水中。 这?日秋高气爽,也是国子?监的旬假。新生按照老监生的时间一道儿休息,故而入学两日,博士们?都还没怎么?正式开课。 李幼白从膳堂回来,又转去书房挑了几本典籍,因是午后,故而书房无人。 她从书架取下书,而后往最外一排走,谁知刚走了两步,迎面闪出?个人来,穿着靛蓝色锦袍,腰间是嵌玉带子?,这?样的天还摇着折扇,自认风雅,他的脸还肿着,但他仿若不知,冲她笑?道:“李娘子?,我?新得了一件好物,你要不要去我?房中瞧瞧?” 李幼白嫌恶地退了几步,抵着书架站定,她是没想?到此人能如此恶心。 “陈世子?,烦你让一下,我?要出?去。” 陈越故意堵住唯一的出?口,晃悠着身子?又往前逼近,许是不知自己面目此时如何狰狞可笑?,他甚至故意低头,朝李幼白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李幼白觉得昨夜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你叫我?阿郎就好,李娘子?,不瞒你说,其实?我?在看见你的第一刻起,就喜欢上你了。”说罢,便又要伸手?去握李幼白的手?。 李幼白用怀里的书隔开,表情严肃:“陈世子?,你是不是吃醉酒了?” 这?是给他台阶下,李幼白既紧张又害怕,但脑子?里飞速闪过应对法?子?,余光瞥到楹窗处的花瓶,她试探着蜷了蜷手?指。 “李娘子?,幼白,小白,你不知我?心里如何惦记你,我?做梦都梦到你,想?着与你翻云覆雨,好不快活,我?们?...啊!” 清脆的响声贯彻书房,在陈越的手?碰到李幼白脸颊的刹那,李幼白抓过花瓶朝他砸了过去。 陈越捂着额头,吃痛的叫起来。 趁此空隙,李幼白一把推开他,朝门口飞快地跑了过去。 她心跳的很?快,不敢回头,只知道要赶紧跑离现场,她甚至想?好什么?样的借口,就算到时陈越告她状,她抵死不认,他便也没有法?子?,只要跑的快些,别叫人看见,便没有证人。 打定主意,她提起裙子?加快脚步,谁知刚拐过游廊,猛地撞到一人怀里。 抬头,她倏然怔住。 “是你?” 卢辰钊只觉胸口被撞的一疼,低头看见她捂着额头,一脸震惊,仿佛被谁吓到了,白净的小脸没有半分血色,衣裙被揪出?褶皱,呼吸急促到胸口起伏剧烈。说话?间还回了下头,一副心虚惶恐的样子?。 “作何如此狼狈,不成体统。”卢辰钊斥她。 李幼白咬着唇,道了声“抱歉”,便又要跑,还未抬脚,便被卢辰钊一把攥住手?臂,“怎么?了?” “我?..我?用花瓶砸了人。” “是谁?”卢辰钊约莫猜出?是谁。 李幼白小声道:“平南伯世子?陈越,我?把他脑袋砸破了。” 正说着,一道尖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来人,杀人了,杀人了!” 李幼白心下一惊,便觉手?腕一紧,卢辰钊冲她小声说道:“跟紧我?,别回头!” 第35章 话音刚落, 卢辰钊牵起她的手急急转向左侧长廊,他身量高大?,步幅宽阔, 李幼白被他拽着小跑起来,他的衣袍迎风飞舞,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雪青和藕粉色交融,像是初夏时候的荷花,他像是一面?山, 令她此时的悸动和不安渐渐缓和,她知道跟着他, 一定不会有事。 身后陆续传来响动, 越来越多的人被陈越的叫声引到廊下。 而卢辰钊拉着李幼白,在前方?出现人影的前刹,嗖地推门,闯进一间偏室。 门从内合上, 很快外面?传来脚步声, 就像踩着李幼白的神经, 近在咫尺的距离。 她后脊贴在门板上, 胸口一起一伏,眼睛睁的很大?, 仍未从方?才的紧张情绪里?脱离, 她的左手腕被卢辰钊握住, 摁在耳畔, 右手捂着胸口试图平静, 然心跳的速度像是疯了一般, 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艰难咽了咽喉咙, 抬头?,对上卢辰钊异常冷静的眼睛。 他的瞳仁漆黑,倒映着慌乱的她。 “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不知为?何,在听到他说这?句话时,情绪像是受到了安抚,绷紧的神经慢慢松弛,浑身虚了似的,腿一软,身体沿着门板下滑。 卢辰钊用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将人稳定住。 接着又带她往里?走,这?是一间药房,架子上都是些稀松可见的药材,最里?面?是几列装有匣子的高柜,依次贴着药草名称,应当是国子监内部自用的药房。 两人走到高柜遮挡的位置,卢辰钊拖出唯一的圆凳,抬手擦去?上面?的灰尘,把人摁在上头?。 李幼白咬着唇,知道他要开始询问,便主动招了。 “我去?书房借阅典籍,正准备走,他就去?了。许是见我一个人,他就说了好些混账话,说完不算,又要摸我....” “他摸你哪了?”卢辰钊打断他,眉眼浮上些许森寒。 李幼白指着脸:“摸我这?儿了。” 皙白的小脸柔腻莹白,如今因为?剧烈跑动泛着殷红,修长的手指点在上面?,那眼睫轻轻一眨,像是扇了阵风进入卢辰钊的心口,他捏紧拳头?,嗯了声道:“继续。” “没有了,他摸我的脸,我便拿花瓶砸了他的头?。”李幼白如实?说道,又指着自己的额头?跟他比划,“大?约这?么?长的伤口,流血不多,但应该挺疼的。” 卢辰钊其实?已经打量完她,见她衣裳完整便知没有吃亏,故而也暗自松了口气。 “他死不了,放心好了。” “哦。”李幼白点点头?,“不是我招惹他的。” 卢辰钊愣住,待反应过来才知是李幼白怕他误会,同?他解释。也难怪她会这?样防备,先前在国公府,他不也怕被李幼白攀附上吗?虽说自己不会像陈越一样做下流之事?,但骨子里?的傲慢和自以为?是,不就是觉得他们?身处高门,她们?必定心怀叵测吗? 从陈越身上,卢辰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尽管他不想承认,但又无法回避,他在李幼白眼中,或许同?陈越一样令人厌烦可笑。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35节 他默了瞬,道:“你没必要与我解释。” 李幼白脸色一暗。 卢辰钊心急,面?上不显,便赶 紧补了一句:“我知道你不会。” 这?话像是一抹暖风,吹向对面?的李幼白,她难堪的脸渐渐变得鲜活,可爱,眼睛明?静如水,定定的望着他:“你信我?” “我信。” 外头?不时有人跑动,每当靠近时,两人便都竖起耳朵,警觉地盯着门口,等脚步声远离,复又赶忙呼吸几下。 她的发顶碰到他的下颌,他捏紧拳头?,忍着不去?挠,她又挪了挪,让自己贴着博古架蹲好,小小的一团,双臂环过膝盖,朝他努努嘴:“你靠里?一点,这?样即便有人进来,也不会发现我们?。” 墙角处的博古架,下面?相连的案面?覆了层薄毡,李幼白抬手将薄毡边缘往下扯,见他不动,催促道:“你也躲进来。” 她撑着薄毡,示意他与自己一起蹲到案下,卢辰钊犹豫着,迟迟未动。 门口又有脚步声,那小手倏地拽住他的衣角,用力往里?一拉,小声道:“快进来。” 卢辰钊弓起腰背,把自己塞进她的对面?,实?在是敝塞狭窄,几乎没法喘气。 人刚藏好,李幼白把薄毡放下,门被从外推开。 听说话声,是和陈越混在一起的那些郎君,几人粗糙扫了眼,数度快走到他们?跟前,又无所谓的晃出去?,一面?搜找一面?抱怨:“陈越最近是怎么?了,得罪谁了吧?” “他不是说李幼白吗?” “李幼白只不过是个幌子,一个小娘子罢了,还能真的敢打他,想来是不敢动真打的人,便找李幼白出气,可怜这?个小姑娘,好端端被陈世子盯上,啧啧。” 说是可怜,从他们?说话的语气中却?丝毫听不出来,反倒有种看热闹的意味。 “也是,总归得出出气,挑来捡去?就李幼白没甚家世,好对付。” 他们?反手合上门,李幼白气的咬紧唇,一群勋贵子弟浪荡惯了,仗着荫封便为?非作歹,哪里?会顾及黑与白。在他们?眼中,他们?便是王法,便是律法,违逆他们?心意的,便合该受到惩罚。 也不知陈越同?他们?说了什么?,又是如何描述自己的,总而言之,绝对是朝着与他有利的方?向。而她如若找不到证据证人,便只能被陈越踩着认罪,哪怕他说的事?无中生有,但他们?愿意相信陈越,因为?陈越是平南伯世子,而她只是济州小官的女儿。 她把希望放在卢辰钊身上,卢辰钊也在她看来的一瞬间明?白了意思。 “卢世子,不管你信不信,我一直把你当朋友。你帮我很多次,在公府时也很照顾我,就连今日脱困,也是你救我出来,朋友之间,是不是要两肋插刀?” “你想□□?”卢辰钊反问。 李幼白舔了舔唇,颇为?恳切地往前倾身,案下空间本就小,如此一来她的小脸就在他正对面?,近的能看清每一根睫毛,卢辰钊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摁压下去?。 “我们?是朋友,所以能不能帮我做证,如果陈世子诬赖我砸他的头?,你能不能说当时正跟我在一起,我便没了时间去?砸他。” “第一,我不想跟你做朋友。”卢辰钊脑筋很清醒,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第二,人是你砸的,就是你砸的。” 李幼白的脸倏地耷拉起来,怏怏垂下头?。 卢辰钊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自己心里?也跟着不舒服,遂往后一靠,低声道:“待会儿你回屋睡一觉,醒来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打算怎么?做?”李幼白眼睛一亮,又往前扑去?。 卢辰钊嗅到她身上的香气,不由小腹一紧,别开眼斥道:“你压着我的手了。” 李幼白低头?,看见自己撑在身侧的手正好压着他的小指,忙挪开,道歉。 “总之我有我的办法,你不用管,也不必多问,日后陈越不会再找你麻烦。” “你这?样帮我,还说不是朋友。”李幼白忍不住露出白白的小牙,越发觉得他别扭仁义。 但卢辰钊脸色不大?好看,她也只好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想起另一件事?。 “我以为?你不会进国子监的,陛下和长公主要给你们?直接授官,为?何你还会进来?” 李幼白屈膝抱着,扭头?看他沉默的面?容,细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他的情绪,他们?两人几乎挨在一起,此时此刻他的脸就像玉雕石刻,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勾出硬朗的气质,挺拔的鼻梁落下阴影,将一半神色敛在暗处,如此近,让李幼白有瞬间的失神。 卢辰钊开口:“我想进别的部门,所以没有接受授官。” 李幼白不会知道,当初在济州浮云寺自己说过的一番话,会让卢辰钊坚定信念,决计走自己想走的路。 祖辈的庇护终究有限,他要试着为?卢家铺一条更开阔的大?道。 李幼白好奇:“你想去?哪里??” “大?理寺,断天下不公,平天下不平,成?公道之功。” ...... 莲池看着世子爷换了身玄色窄袖圆领跑,又要出门,便赶紧追上去?,提醒:“世子爷,阿郎,郎君,不能再打了,再打陈世子就废了,真的废了。” 卢辰钊瞥他,“起开。” “世子爷...” “我是去?喝酒,不是去?打架的。” 卢辰钊大?步出门,莲池一愣,犹不放心,扯了件斗篷小跑着追了上去?。 却?是国子监几个勋爵家郎君聚在一块儿喝酒,也请了卢辰钊,之前他没应,忽然又点头?,故而添了把椅子,叫他坐在陈越旁边。 陈越的头?更肿了,半边脑门裹上纱布,像个圆滚滚的粽子。 几人起初还稍微克制着言论,后来几杯酒下肚,各自便都敞开了往外抖。尤其是对卢家家学?好奇的陈越,啜了口酒,试探着问卢辰钊:“卢世子,听闻如今宫里?得宠的孙美人是从卢家出来的,她在你们?那儿,难道还学?了宫中之事??” 其余人都立起耳朵,纷纷看向卢辰钊。 卢辰钊搁下酒盏,不急不慢笑道:“也不知诸葛澜老先生,纪明?纪先生,孟德庸孟先生,赵鹏程赵先生听到陈世子这?番话,会作何感想。” 当下都是一怔,随即忙打哈哈岔开话题,卢辰钊嘴里?的这?几位先生,不仅是德高望重?,且在朝中仍有门生,影响力极大?,他若是敢质疑卢家家学?,便等于?质疑这?几位先生,那先生的门生们?岂会容忍。 “陈世子,你们?班上有个李幼白李娘子,也是我们?卢家家学?出来的,尤其深受诸葛澜老先生喜欢,是他亲自与刘鸿光刘学?政举荐的李娘子。” “是..是么??”陈越结巴了下,另外几人面?面?相觑。 “是了,知道沈浩渺老先生吗?” “自然知道的。” “李娘子的启蒙恩师。” “这?...”陈越似乎觉察出他的意图,收敛了自己的举动,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倒是没听李娘子说。” “她一贯低调,不轻易显露山水。她在我家求学?时,无人敢慢待轻视,想来到了京城,入到咱们?圈子里?,诸位郎君修养品行只会更好,必不可能没事?找事?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对不对?” 他说这?话,眼睛瞥向陈越。 陈越讪讪一笑,众人皆以明?白过来,纷纷道是。 卢辰钊目的达到,也不再浪费时间,起身敬了一杯酒,转头?离开。 人走后,陈越啪地搁下杯盏,这?口气,势必得自己吞了,他倒是没想到,李幼白竟然能请动卢辰钊出面?,镇国公府多少年不管闲事?了,乍然出头?,他怎么?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翌日清晨,李幼白是第一个来到书堂的,坐在位子上背了几篇文章,监生们?便陆续赶来。 果真如卢辰钊所说,风平浪静,没人找他麻烦,而且陈越只在进门时冷冷瞪了她一眼,竟再没别的过分举动。 李幼白心里?感激,想着无论如何都得深谢卢辰钊的。 傍晚,莲池抱着一桶菊花茶回来,笑嘻嘻道:“世子爷,路上碰到李娘子,她叫我给你带点败火的茶水喝,你瞧瞧,说是她在济州时自己摘的,可香了。” 卢辰钊没抬眼:“放那儿吧。” “我给你冲一壶吧。” “不用。” 莲池顿觉没趣,站了会儿,便往外头?去?了。 卢辰钊抬起头?,看着贴了标签的白瓷瓶,上面?是她画的菊花,题的字,他大?手握着那瓷盖,抱到面?前打开,清新怡人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想起那日两人蹲在案下的情形,他把瓷盖盖好,将白瓷瓶仔细收进柜中。 “进宫?”李幼白抱着一摞书,进门后半青便拉着她急急回禀,道有两个内侍过来,说是长公主身边的人,要请她进宫一趟。 李幼白不知所措,定了定神问:“他们?如今在哪?” “就在前院等着,我看了他们?的牌子和马车车徽,的确是皇室长公主的。”半青走来走去?,“怎么?办,他们?不让带丫鬟进去?,姑娘,他们?不让我陪你。” “可还叫了别人?” 半青冷静下来,忽地跺脚:“我真是笨,竟忘记问了。”说罢拔腿出去?,约莫盏茶光景又风风火火冲回来,咧嘴笑道,“说是国子监的女郎都去?,那我便放心了。” 李幼白也松了口气,遂重?新整理了衣裳头?发,与那五位女郎一起上了马车,统共三辆,两两一座。李幼白在第二辆,对面?上来的人是姜皇后的外甥女薛月。 薛月面?若银盘,白皙秀美,进来时冲她笑了笑。 两人一路没怎么?说话,便听着车轮声,又听外面?内监介绍过了几道门,最终要下马车,往前继续走。 拐过高耸的楹门,远远看见合欢殿三个大?字,便是长公主所在了。 长公主正在批阅奏疏,这?是陛下准允她的特权。 内侍将人领到外殿,侍奉上茶水后,便都退了下去?。 六人站成?一排,因都是头?遭到合欢殿,故而都很小心,只用余光扫视大?殿布置,没人抬头?大?胆逡巡。 长公主忙完时,约莫是半个时辰后。她妆容端肃,明?丽的眼睛用黛笔加深拉长,平添了几分凌厉感。身上则穿着件对襟团花织锦褙子,内里?是一条及胸襦裙,腰带系在胸口处,显得人很高挑。 她将视线从最左侧的姜纯扫到最右侧李幼白身上,温声开口:“我这?儿有篇讨贼檄文,正愁无处下笔,便想到你们?几个。” 接着便有宫婢端着笔墨小案上来。 李幼白被请到其中一条案前,檄文内容是针对南境异军突起的山匪,成?了气候后自立为?王,搅得附近百姓苦不堪言,当地官府用了不少人力无力软硬兼施,眼看着半年过去?,一点成?效也无。那些山匪倚仗地势横行四方?,鱼肉百姓,朝廷决定拨兵前去?平乱。 长公主要他们?写的,便是征讨山匪也就是所谓“寿王”的檄文。 只是她不明?白,长公主有那么?多门客,缘何会特意将她们?找来,但既如此,也不能推脱,见其余几人均已动笔,她便也沉下心来拟写。 她向来喜欢平衡之道,故而言辞间没有那般犀利,但是整篇读来掷地有声,既能彰显大?朝风范,又能震慑山匪,且凝聚力极强。长公主看后,连连称赞。 “先送她们?回去?,”长公主指着姜纯等人,随后又扭头?看向李幼白,“你留下,陪本宫用膳。” 长公主的小厨房网罗了天下大?厨,很快膳桌上南北特色菜都呈现出来,孔嬷嬷亲自布菜,目光从长公主身上游移到李幼白脸上。 像,简直有长公主殿下年轻时的风范了。 第36章 膳桌上的鲈鱼肉, 薄而鲜嫩,蒸熟后用热油浇过,激的葱丝姜沫散出浓浓的香味。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36节 孔嬷嬷在长公主刘瑞君的示意下, 亲自为李幼白夹了一箸鱼肉,慈眉善目道:“李娘子,听说你老家是济州的,济州都吃什么鱼?” 李幼白欠身,回道:“鲫鱼和鲤鱼。” 孔嬷嬷笑:“是做鲫鱼汤吗?” “鲫鱼其实很多种做法, 筒子鱼,鱼汤鱼丸, 我家常吃的是筒子鱼, 就是将鲫鱼去头刮鳞切薄片,薄片入水后卷成筒形,味道甘甜爽口。” “殿下很喜欢吃鱼,等有?机会定要尝尝李娘子说的这种做法。”孔嬷嬷又夹了箸百合莲子炒素芹, “也不知为何, 老奴见?了李娘子便有?种熟络的感觉, 就像从前就认得你, 心里头亲近。” 长?公主跟着说道:“也不只你一人这么想?,我当初看她第一眼, 便喜欢的要紧。” 孔嬷嬷直起身子立在旁边, 附和:“这是殿下和李娘子的缘分?。” 李幼白忙站起来, 恭敬福礼:“殿下抬举幼白了。” “坐下说话。”长?公主弯唇, 肃静的眸子此时涟涟曳动, 比在众人面前时多了几分?柔和。 一席饭, 李幼白只顾着揣摩长?公主用意,便也没尝出饭菜的香甜。 走时长?公主又送她一套狼毫笔, 她推脱不过只好深谢。此番入合欢殿,让李幼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以至于坐着马车回国子监,都像是飘在云端,不踏实。若说做梦,也不至于,但是长?公主待她的态度着实过于亲昵了些,让她非但没有?感动,反而很是忐忑。 长?公主甚至告诉她,日后在国子监遇到?任何难事,都可以同她求助。 李幼白有?自知之明,凭着一面之缘岂能得到?如此恩惠,旁人与你好处,日后定有?所图。而长?公主又是此等强势的女?子,不仅与陛下同理朝务,且有?不少门生幕僚,府兵将士。说句不该说的,长?公主的存在,着实炙手可热。 她与国子监其他女?郎对长?公主会有?何用处? 李幼白想?了很久,文官手里的笔,亦是无形的武器,长?公主若是想?用她,恐怕也是图的这点。 卢辰钊跟着律学博士上了三个月的课,主要修习前朝和本朝律法条例,量刑标准和针对细节,他喜爱断案,便对此类课程极为热忱认真。每日案上必摆着厚厚案录,翻开每本都有?他亲笔做的批注,譬如哪里赞同,哪里有?疑,哪里又判的尤其精准。 莲池少见?他熬夜,但入京后房中的灯烛用的特别快,没两?日便得出去采买。起先他们是三人一间房,后来另外?两?个实在受不了他的没日没夜,主动告辞,另外?辟了间新房住进去,伺候卢辰钊便一直单独居住,倒也乐得安生。 眼见?着年底,天越发的冷,有?人特意送来无烟的银丝碳。 莲池哈了口气,搓着手跺脚,他刚从外?头进来,脸冻得煞白,扭头说了句:“世子爷,李娘子仿佛去书?房了。” 翻书?的卢辰钊一顿,抬眼问:“没看错?” “看不错,她穿了件青色长?袍,梳着高?髻,连个暖手炉都没抱,想?是去还?书?的。”莲池打了个喷嚏,眼泪汪汪,“那件斗篷,还?是在咱们公府穿的,我瞧着都觉得冷。” 卢辰钊没说话,翌日他便去了成衣铺子,将买来的两?块貂鼠皮子放在柜上,那掌柜的识货,一看便知是上等货色,便赶忙问他做什么。 “一件做袄子,一件做斗篷,女?子穿的。” “那女?子多高?,身量如何?”掌柜的拿起皮子凭空抖了抖,溜光水滑,通体没有?一根杂毛,越看越欢喜,忙小心的挂在臂间,“若是寻常姑娘家,这一块就能做两?件袄子。” 卢辰钊脑中浮起李幼白的体型,沉声道:“她大约到?我肩膀高?度,很瘦,溜肩,然后腰这么粗。” 两?只手圈在一起,掌柜的瞧了眼,笑道:“那是小细腰了。” “嗯。” “瞧您记得如此周全?,定是郎君的心上人吧。”掌柜的写下尺寸,又与卢辰钊确认无大体细节,收了貂鼠皮子笑盈盈的看过去。 卢辰钊脸上一僵,却也没有?否认。 他将银子拍在旁边,道:“大约几日能做好。” 掌柜细细算了一下,回他:“五日,五日后您来取。” “能不能再快点?”说着,他又掏出一把碎银子。 掌柜的一拍大腿:“成,旁的活儿我都暂且搁下,便全?力做郎君这事儿,定叫那姑娘知道郎君的好意。三日,郎君您留个住处,到?时我让下边人送去府上。” 卢辰钊写完,想?起来又吩咐:“她若是问谁送的,你便只说不知道。” “这儿..”掌柜的略一犹豫,又道,“好,都依郎君说的。” 京城下了第一场雪,虽不大,但却越发冷冽起来。 清晨从被窝爬起时,只觉得空气中都是凉湛湛的湿意,李幼白揉了揉鼻尖,捏手捏脚下床穿鞋,其余两?人都还?没醒,帐子内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她拉开门,出去后又合上。 外?间,半青早早起来,此时正歪在桌上补觉,右边脸颊压出褶子,也不知梦到?什么,嘴巴嘟囔了几声。 李幼白睡眼惺忪的走到?铜盆架前,洗了手和脸,又去架子上取了书?,站在楹窗前借着微光默读。偶尔有?风从缝隙里钻出,吹到?脸上像是冷厉的小刀,她觉得鼻子很酸,脑袋也昏昏沉沉,看了会儿便合上书?复背。 但后来实在太累,怕睡着,她特意出去站在廊下,只穿着小袄长?裙,冻了会儿,果真不困了,脑子也很是清醒,背完五篇文章后,她才进屋。 待与半青收拾妥当准备去膳堂时,姜纯和薛月才陆续醒来,两?个丫鬟从外?间端着温热的水进去,伺候她们洗漱,又换上今年新做的裘皮袄子。 半青着实羡慕,走出去老远忍不住小声道:“姑娘,你不跟夫人要钱,她从不记得给。便说进京以来吧,写了多少封家书?,她倒是回,可只字没问你缺不缺钱。 京里又不是济州,吃穿花销更大,虽说你省吃俭用,可买书?都不够了。这要是换做二姑娘,她早上赶着送钱来了,哪里舍得叫她受委屈。 去年回家,她也不是没看见?你的旧斗篷,可她给二姑娘做了三件狐皮氅衣,也没给你做一件新的。只那一件绯色新棉袄,还?是为了出门待客,给亲戚们看的。我有?时候都觉得,夫人偏心偏的可怕,都是她女?儿,怎么就不能一碗水端平呢。” 李幼白笑:“我跟妹妹不一样,她性子软,自然需要母亲多照顾些。” “可是...” “好了,不要再说了,等我明年春闱上榜,就能做官了,做官后我会有?自己的俸银,届时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半青摸脑袋:“我不是那个意思。”转头嘿嘿一笑,“那我想?吃素芳斋的桂花糕,牛乳芙蓉蜜还?有?他们家新出的花生芝麻桂圆膏。” “好,都给你买!” “姑娘最好了!” 两?人转过游廊,莲池跟在卢辰钊身后出来,听到?那人低嗤了句。 “真是个吃货。” 晌午小厮便送到?了衣裳,李幼白看了眼,问:“是不是送错了?” “您瞧上面的人名,住址,是不是都对?”小厮掏出纸来,李幼白看了眼,点头。 小厮笑道:“那就没错,兴许是娘子的朋友送的。” “他可有?说是谁?” “这个我不知道。” 东西送到?,小厮便走了。李幼白看了眼包袱里的衣裳,且不说貂鼠皮子贵,又是这等成色,想?来是极其贵重的。里面有?一件斗篷,针线走边很是精巧,还?有?一件短袄,令一对护腕,她抱着往回走,走到?半路站定,又看向斜对过房间。 卢辰钊吓了一跳,猛地收回身子躲在楹窗后。 他听见?李幼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待站在门口时,他几乎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李幼白其实不确定,但除了卢辰钊,她不知道还?会有?谁送她东西。她举起手,刚要叩响门板,忽听有?人唤她。 “李娘子?” 她回头,看到?远处站着个人,清风朗月般,姿容如玉。 “闵大人?” 李幼白朝他走去,两?人站在拐角处的游廊下,闵裕文看了眼她怀里的衣裳,问:“新做的?” “不是。” 闵裕文疑惑,李幼白又回头看了眼,那扇门仍关着,便回道:“朋友送的,许是见?我穿的单薄。” 闵裕文似乎回味过来,想?起在公府时卢辰钊对李幼白的照顾,而今同在国子监,自然只会更加在意,他却是没想?到?,卢辰钊看似清高?倨傲的一个人,能照顾的如此仔细,连李幼白穿什么衣裳都能算计到?,可谓用心良苦。 “你那朋友必定极喜欢你。” 李幼白脸一红,怕被卢辰钊听见?,忙摇头:“朋友间是互帮互助,跟喜欢无关。” 两?人沿着台阶走下,一直消失在甬道深处,卢辰钊慢慢打开门,他全?都听见?了,但他很不喜欢朋友这两?个字,他跟李幼白说了两?次,不想?做朋友,可她非把他划到?朋友那堆人里。 难道他和四郎,和大哥二哥一样,于她而言只是朋友? 他有?些不甘心,但又不想?为此生气,遂瞥了眼两?人去的方向,想?跟过去,又觉得丢人,便将门猛地一关,坐回桌前继续看书?。 闵裕文是来国子监教?书?的,每月中旬上课,其余两?旬是另外?一位先生。他教?的是大经《礼记》《左传》,正巧来时撞上李幼白,便一道儿去了书?堂。 他讲课时,不急不躁,成语典故信手拈来,就像大佛寺那次斋讲,堂下人都安静听着。连姜纯和薛月都不似往日那般半堂课便走神,自始至终都端坐在案前,双目炯炯有?神。 下了课,闵裕文看了眼李幼白,随后离开。 两?人其实约好,傍晚去膳堂一起用饭,但因待会儿还?有?课,故而李幼白需得再等一个时辰。准备书?籍的空隙,姜纯和薛月凑到?一起,各自压低嗓音说话。 “每次媒婆登门,闵大人必定推辞,你说他嘴里的未婚妻,真的有?这么个人吗?”姜纯挽着腰间的穗子,看向薛月。 薛月支着脑袋,不以为意:“谁知有?没有?,只是客气话罢了。毕竟媒婆蜂拥而至,一般的借口哪能拒之门外?,我觉得多半未婚妻是由头,等他找到?真正想?娶得姑娘,只对外?说是早就定下了,谁又能知道真假?” “也不知他究竟喜欢哪种,嗨,若不是他实在高?冷,我都想?让我娘去试试。”姜纯笑。 薛月推她:“可别闹了,咱们的婚事,哪里能任性,得听家里的。” “知道知道。” 李幼白听了,很是惊讶,故而下学后去膳堂,看见?闵裕文端着两?份一模一样的饭菜,便忍不住想?他这等芝兰玉树的郎君,未婚妻会是如何模样。 想?着想?着,竟也问了出来。 闵裕文抬头,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箸筷,轻轻一笑道:“早年间父亲定下的亲事,她不是京城人。” 李幼白嗯了声,道:“那我得想?想?到?时送你什么大婚贺礼。” 闵裕文:“倒也不用那么急。” 咀嚼了几口,他朝斜对过看去,神情一怔,转头与李幼白道:“你跟卢世子之间....” 李幼白回头,看见?卢辰钊站在廊柱下,手里端着一碟菜,一碗粥,正眼神莫测地望着她,她起身,刚要过去,他忽然一扭头,朝边角处的桌子走去。 闵裕文不动声色地拨动饭菜,见?她此时神色怏怏,心里也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遂问:“他是不是误会我们了?” 李幼白一脸茫然:“误会什么?” 闵裕文忽然明白过来:敢情卢世子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李幼白根本都不知情呢。 他扶额轻笑:“没什么,许是我想?多了。”他用公筷夹了一箸炒笋丝,“尝尝这道菜,每回过来我都会点。” “谢谢。”李幼白食之无味,偶尔抬头看样闵裕文,又偷偷觑向卢辰钊。 闵裕文自然将她的神色收入眼中,也不挑破,只是像个兄长?般宽厚待她。他鲜少遇到?李幼白这样的姑娘,坚韧倔强 ,隐忍克制,她有?聪明勤勉的头脑,低调沉稳的性格,她所有?的举动都令他舒适,愉悦,这是他在女?娘中很少得到?的感受。 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经常被女?娘包围,她们只爱他的脸,不在乎他说什么,做什么,更不在乎他想?跟对方交流什么。 一张好看的脸,成了他获得喜爱的最大倚仗。对他而言,其实这是一种苦恼。他不喜欢被人盯着,围着,只是因为一张脸而已?。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37节 父亲当年也是如此,甚至点中探花后,险些尚公主。亏得他与母亲早早定下婚约,又在开榜前仓促成婚,这才免去一场风波。父亲是个格外?专一重情的,成婚至今除了母亲外?,从外?沾染别的女?人。 父亲是他的榜样,所以他的一言一行,喜好习惯都与父亲极其相似。便是读史修经,也是因为父亲在家中烧香打蘸的缘故,在他看来,脱去官袍的父亲更像超尘脱俗的山人,清雅至极。 李幼白趁机又问了他课堂上讲的两?个理念,闵裕文很有?耐心与她解释,说完又目不转睛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微微怔住。 小姑娘的皮肤如素瓷般白净细腻,没有?傅粉,看起来单纯干净。睫毛浓密乌黑,清透的眼睛像是沁着一枉水意,她在思索,故而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打量。她忽然咬了下唇,闵裕文觉得心跳停了下,在她抬头的刹那,手一抖,头低下。 “讲小经的博士是礼部礼部司郎中,听说也会参与明年春闱命题,但看他年纪仿佛不大。”李幼白忽然想?起来正事,试探着问道。 闵裕文问:“何怀?” “是,是何博士。” “他祖上三代都是从翰林入的内阁,三代两?相,本朝绝无仅有?。何怀二十中的进士,此后便平步青云,依着他的才学和能力,三十岁差不多可以达到?他父亲的成就。他年纪不大,但是若论出题,是绝对有?资格的。”闵裕文跟何怀相熟,两?家常有?来往,颇有?种惺惺相惜的意思。 李幼白问:“他讲课偏实际,是不是出题也会按照喜好,避开附庸风雅的辞赋,从根本问题入手。” 闵裕文笑:“确实会如此,每个人都有?喜欢的风格,他的确会像你说的这般,所以素日里一定仔细听他讲课,因为指不定题目是否偏门。” “若我明年春闱考中,也能入翰林,进礼部吗?” 她这一问,倒让闵裕文惊讶,但思量了片刻后点头应声:“只要你考的足够好。” “我一定好好考!”李幼白其实打的另有?主意,今日一问,实则是透露给闵裕文自己的喜好,他这样聪明,自然也能听明白。闵弘致在礼部,若李幼白春闱高?中,便是调拨到?旁的部门,也能伸手干预。 她知道自己用了心机,所以说完便有?些心虚。 与闵裕文分?开后,她匆忙回去住处,从柜中找出钱匣子,大票只有?两?张了,她一咬牙全?都拿出来,装进荷包后急急赶往卢辰钊住处。 冬日天黑的早,故而她走到?卢辰钊住处时,莲池正好出来倒剪掉的烛心,看见?她,忍不住一喜。 “李娘子,你可是头一回到?我们世子爷住处啊,快请进!” 李幼白见?楹窗上投着人影,是端坐在桌前看书?的,便跟着莲池进去,转过雕花屏风,果真看到?卢辰钊在翻阅案录,摆了满满一桌子的书?,朱笔和漆笔都搁在笔架山上,听见?她来了也没抬头,仿佛很是忙碌。 莲池小声道:“世子爷本来年底就能去大理寺,可东宫着人传话,想?请世子爷先去崇文馆待一个月,与太子殿下研习课业。” 卢辰钊将书?往案上一拍,“莲池,什么话都往外?说?!” 莲池一愣,讪讪地退出去。 李幼白上前,“我不会多嘴的。”说罢沉默了少顷,又道:“我来还?你钱。” 她从荷包里掏出所有?的银票,规整地摆在桌上,卢辰钊瞥了眼,抬头蹙眉。 李幼白解释:“我知道不够,但我眼下只有?这么多了,等回头有?了钱,我再补给你。” 卢辰钊盯着那几张票子,一言不发。 李幼白:“那,我先走了,你慢慢看。” 她转身往外?走,手刚搭在门板上,忽听“啪”的一声,回头,见?那票子和纸镇一道被扔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差点就滚进炭炉中。 她吓了一跳,怔怔地看向卢辰钊。 “你给我银票作?甚?!” “那斗篷和袄子,应该是你送的吧。” “不是。” 李幼白:.... 可她觉得就是他,于是便站着没有?去捡那银票和纸镇,站了会儿,又有?些委屈,明明她没让他定做东西,他自己做了,送上门来,她还?得付钱。她都没计较,他生什么气?! 他还?朝自己扔东西! 一想?到?两?个月的书?银凭白没了,她便愈发难受,偏还?得忍着,受他冷眼,她又没让他自作?主张,又凭甚受他脸色! 但...她气红了眼,本想?回扔过去,又竭力控制住,抽了抽鼻子转头就走。 那人忽地起身追来,一把拽住她手腕,随后弯下腰去将那银票捡起来。 李幼白不肯看他,又用力拽手腕,他不松,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语气不由地放缓:“是我不好,不该冲你发脾气,对不住。” 他单手把银票折起来,低头塞进她的荷包里,抬眼看见?她红红的眼眶,顿觉心口被针扎穿。 郁结化作?不安,张口便道:“谁让你没事给我钱的。” 李幼白更气,又甩他:“谁又让你给我做袄子斗篷的!” “我乐意!” “但我不需要!” “你都两?年没换斗篷了,再穿下去,人都冻死了,瞧你这小身子板,能撑住吗?!你跟我逞什么能,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没钱!” 话音刚落,李幼白的脸唰的白了。 卢辰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的钱都用来买书?了,没有?闲余的去置办衣裳,李幼白,你别想?多了,知道吗?”他后悔说错了话,恨不能咬掉舌头,见?李幼白眼神疏离,便知完了。 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只好握紧了她的手腕,不叫她挣开。 李幼白却也没反抗,抬手擦了擦眼睛,平静道:“那我多谢卢世子怜悯。” “你自己说过,我们连朋友都不算,既不算,我又怎能无故收你的东西,且还?是如此贵重难得的貂鼠皮子。你方才说的也没错,我就是没钱,即便等明年考完入仕,凭着微不足道的俸禄,我便是不吃不喝也还?不上。 所以,我也不必给你钱,等会儿我会让半青将那东西送过来,望卢世子别再给我难堪。“ 她也说不清自己的怒火从何而来,她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也知道贫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不足,她也没觉得自己比谁低一等。 但当此刻卢辰钊对她说出来时,她却有?种天崩地裂的无措感。 至于为什么,她全?然不知。 只知她向来坚韧的心骤然敏感,只知她不想?在他面前如此卑微,她用手抠开卢辰钊的桎梏,转头踏入夜色当中。 她走的坚决,连一记回头都不肯给。 纤瘦的身影清冷单薄,却又异常冷酷,风吹起她的发丝,将衣袍吹得簌簌作?响。她离开的每一步,都像是用长?针扎着卢辰钊的指尖,他走出去,又站定,喉咙里藏着无数话,又被深深摁了下去,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想?:她跟闵裕文在一起时,怎么就能笑的那般自在。 莲池进来,叹了声,默默捡起被砸烂的纸镇,扭头看了眼站在廊柱下的世子爷,真可怜,像被抛弃的小狗。 第37章 莲池没来得及解释, 半青便把那包袱恶狠狠地拍到他怀里,扭头就要?走。 “半青,你等等!”莲池自是不肯, 撵上前去挡住她去路。 半青撸袖子,凶神恶煞地瞪着他:“看到我沙包大的拳头没?” “看到了看到了。”莲池揩了把?汗,他向来是怕半青的,人高马大不?说,还特有力气, 关?键她一根筋不?听解释,恐怕看着李娘子红着眼睛回去, 脑子就抽筋了, 自己该说些什么能缓和气氛,莲池觉得艰难,但毕竟是为了世?子爷,他一咬牙, 拇指和食指捏着半青的衣袖, 眼神卑微。 “半青, 你也不?想李娘子伤心, 对不?对?” 半青不?理他,昂着头气呼呼。 莲池又揩了把?汗, 接着说道:“我们?世?子爷刀子嘴豆腐心, 不?会哄小娘子, 但他对李娘子绝对没有一点坏心, 否则也不?会暗中送这衣裳过去。” 半青脸色果然好看些, 但依旧皱着眉。 “他们?两人争吵, 原因很?简单,李娘子非要?给世?子爷银票, 而世?子爷不?愿收,就这么?吵起?来了,你说说,值当吗?” “世?子爷不?讲理,他一个大男人,屡次三番让我们?姑娘不?痛快。他若是真?的关?心姑娘,为何姑娘走时他没有阻拦,说到底,就是不?肯放低姿态,罢了,往后咱们?权当不?认识,你也莫要?再为他说好话,横竖我也不?会告诉我家姑娘。” 门咔哒从内打开。 两人倏地安静下来,齐齐看向门口?。 卢辰钊瞥了眼半青,旋即走下台阶,冲她冷声道:“不?劳你传话,我自己过去。” 说罢,一把?抓过莲池怀里的包袱,竟真?的往李幼白住处走了。 半青要?追,被莲池拦住,使了个眼色道:“世?子爷要?去找李娘子说话,你别打扰他们?。” “万一世?子爷再把?姑娘气哭了,怎么?办,我得去给姑娘撑腰。” “你放心,世?子爷既亲自过去,必会好言好语哄着李娘子的。” 半青表示怀疑,但听了莲池的话,便也没有立刻跟回去。 姜纯和薛月去了姜皇后宫中小坐,如今应当留下用膳,故而房内只?李幼白一人。她回去便用冷水洗过脸,找了本书坐在案前翻看。从卢辰钊那出来后心绪波动的厉害,她也不?知怎么?了,今夜看书始终看不?到脑子里,浮躁不?安,那些字都像是卢辰钊说她时的脸,她看着心烦,遂拿来笔,将书上的字一个个誊抄下来,若是特别暴躁,便将写好的字狠狠戳上两笔,慢慢竟也平复下来。 有人叩门,她起?身?,只?以为是姜纯和薛月。 谁知刚打开,便对上卢辰钊绷着的脸,她那颗心,又倏地提到嗓子眼,扑通扑通狂跳。 “你来做什么??”她握着门框,没有松手让他进的意思。 卢辰钊看见她湿润的睫毛,路上想好的说辞霎时忘净。他呆呆看着她,便伸出手去,拇指落在她眼尾,抹掉那令人发颤的泪珠后,忽然醒来,挪开手,尴尬地站在原地。 李幼白亦是一样的表情,反应过来后腮颊倏地通红,咬着舌尖低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卢辰钊垂下手,指尖仍能感觉到她皮肤的柔腻一般,状若无恙地回她:“我来送东西,做都做了,且都是按照你的尺寸,旁人穿着也不?合适,丢掉更是浪费。” 另一只?手托着包袱递到她面前,露出一隅藕粉色裙角,李幼白没接,瓮声瓮气:“我不?要?。” “你生气,打我就是,躲起?来哭什么?。”叫人心烦意乱的。 “我没哭。”李幼白恼他,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没哭,生生把?眼睛睁的酸涩,也不?肯眨一下。 卢辰钊暗笑,旋即绕开她,拿着包袱走进门去,随后挑开毡帘,看着里头三张罗汉榻,转身?问她:“靠窗那个是你的?” 李幼白没出声,但卢辰钊从她的眼神已经猜出,遂走过去,把?包袱放下。靠窗的罗汉榻,冬日即便烧的炭火再旺,总有冷风溜进,姜纯和薛月当然不?会选这儿,也只?她了。 思及此处,卢辰钊的脸沉了下。 李幼白站在门口?,等他出来,他去兀自坐下,且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也过去。 “卢世?子,我还要?看书,天色也不?早了,你该回了。” “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卢辰钊耐心等着。 李幼白一动不?动,皙白的小脸满是倔劲儿。 卢辰钊抬头,忽然开口?:“公?府喝醉酒那次,你冒犯了我。” 闻言,李幼白猛地睁大眼睛,像是难以置信,缓缓道:“我如何冒犯你的?”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38节 “你过来,我告诉你。”他又拍身?边的床榻。 李幼白踱步过去,看了眼他身?边,绷着身?子坐定。明亮的眼睛满是诧异和好奇,就这么?直直盯着卢辰钊,她是不?知自己这样如何诱人,以至于卢辰钊某处热血沸腾,偏还得保持正人君子的模样,隐忍再三开口?:“你别这么?看着我。” “你是不?是骗我的,我怎么?可能冒犯你?且不?说我力气不?如你大,便是我真?的有所举动,你也能轻易避开,你为何要?骗我?”李幼白反问他。 卢辰钊很?是认真?地解释:“我没骗你,你亲过我的脸,就在这儿。”修长的手指往唇边一放,掀起?眼皮朝她看去。 那小脸唰的从白变红,变得更红,像一颗饱满多汁的樱桃。 他很?想咬一口?,然后回她一句,我要?亲回来。 但他心里觉得恶心,低俗,一面兴奋激动,一面又赶紧斥责自己这般无耻做作的行径。 “我...我不?是故意的。”李幼白捂了捂脸,快蒸熟了一样,看着卢辰钊一本正经的模样,登时觉得自己做错事,醉酒误事,太误事! “我知道,所以我没怪你。” 李幼白闷闷低头,说道:“既然不?是故意的,往后你便忘了,再不?要?提了。” 卢辰钊没说话,有些事,岂能说忘就忘,他想即便过去很?久很?久,他也会一直记得那个亲吻,记得她醉醺醺趴在自己怀里的感觉。 两人僵持了少顷,卢辰钊问:“还生气吗?” 李幼白这才?想起?来,今日是为何事,糊里糊涂竟被他蒙混过去了,当即垂下眼睫不?理会。那人又探身?过来,侧着脸看她眼睛,他离自己太近,呼吸间?将热量全?渡到她脸上,李幼白抬手去推他肩膀,他纹丝不?动。 “我不?气了。” “那你留下衣裳。” “我....” “李幼白,我不?是不?把?你当朋友,我只?是,不?只?把?你当朋友。”他说的不?明不?白,说完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有朝一日若我需要?你的帮助时,你一定会义无反顾,对不?对?” 李幼白缓缓点了点头。 卢辰钊轻扯唇角:“所以你可以无条件帮我,我为何不?能?举手之劳,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无功不?受禄。”李幼白坚持。 卢辰钊逡巡过去,随即走到她桌案前看了眼她誊抄的经书,“你若觉得亏欠,便抽空帮我抄两本佛经,权当给我积德了。” “卢世?子!” “李幼白!” 两人互相对望,卢辰钊抬手,在快落到她发顶时停住。李幼白站在他前面,能感受到属于他的强烈气息,像是一团火,将她笼罩起?来,她刚要?往后退步,他的掌腹抚住她的发丝,带着他的温度,轻柔且又坚定。 李幼白僵在原地,漆黑的瞳仁闪了闪。 “李幼白,听话。” 翌日天下起?雪来,小米粒大小,打在屋檐淅淅沥沥。 半青看着柜中收起?来的貂鼠斗篷和袄子,扭头问:“今儿这样冷,姑娘都不?穿吗?” 藕粉色的斗篷挂在柜中,金线勾边,上面绣着团芙蓉花样,领口?处是一对卧兔,后头兜帽特意做大,便是梳什么?样的发髻都能遮挡,且轻巧不?累赘。 饶是睡了一夜,李幼白仍觉得恍恍惚惚,事情没想清楚前,她都不?会穿这衣裳。 年底放假前,宫中举办宴席,将国子监的监生也都请去,场面很?是恢弘壮阔。 隔着重重人群,李幼白看到当今陛下的身?影,虽面容瞧不?真?切,但举手投足间?尽是皇家贵气。他身?旁左侧为姜皇后,右侧则是崔贵妃,长公?主坐在下手位第一排。 国子监的监生坐在末席,故而基本上听不?见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是不?多会儿,崔贵妃像是喝醉酒,由?那宫婢搀扶着离开了宴席,之后姜皇后的父亲前去敬酒,陛下与之交谈甚欢。 李幼白用饭时,看到一个熟人,孙映兰的兄长孙少辉。 薛月与姜纯互相看了眼,又朝李幼白笑道:“那位孙大人可是新提拔上来的,他妹妹想来你也认得,是如今的孙美人,你们?都在卢家家学读过书的。” 李幼白嗯了声,问:“孙大人旁边那位是他的上峰吗?” 姜纯脸色微微低沉,却还是答了她:“那是将作大监崔老大人,掌管整个将作监。而孙少辉在甄官署任主簿,虽平素里见不?了几次面,但也的确是崔老大人的下属。” 李幼白恍然大悟,难怪姜纯会语气不?悦,这位崔大人是崔贵妃的父亲,而崔家和姜家因贵妃和皇后之争一向不?和,时常明争暗斗。 姜纯和薛月都是姜皇后的母家人,自然不?喜贵妃父亲。 席上,孔嬷嬷走到李幼白跟前,俯身?与她说了几句话,李幼白便站起?来跟着她走去外殿。 “嬷嬷,殿下要?我拟写什么?,如此着急。” “鸿胪寺卿来报,道是波斯国和康国使者明日要?离京,他需得取走殿下手中的回折。怪老奴做事不?利,正要?拿给鸿胪寺卿时,不?甚弄洒墨汁,如今那回折已然污损,断然不?能这般拿给他们?。 老奴与殿下回禀过,殿下便想让你帮忙誊抄两份,抄完后再交给鸿胪寺卿。” 李幼白嗯了声,皱起?的眉头松开,如此看来并不?复杂。 一般写给各国使者的回折不?会太长,两份的话最多用一个时辰便好。 她走快了些,跟着孔嬷嬷很?快来到合欢殿,早有宫人准备好纸笔,她过去后草草看了眼回折内容,然后开始提笔落字。 孔嬷嬷朝门口?处婢女使了个眼色,那人很?快躬身?退出。 孙映兰只?是美人,故而无法参加今夜的宫宴,她悻悻坐在拾翠殿内,百无聊赖地描着眉形。起?初她只?想做陛下的女人,不?贪心,只?要?能让父亲和兄长得偿所愿就行。但时日久了,陛下的宠爱淡薄,她也愈发着急起?来,不?需旁人挑唆,便暗暗羡慕甚至是嫉妒起?姨母来。 一月之内,陛下得有半月宿在仙居殿,明明她更年轻,可陛下就是宠爱姨母,连姜皇后都比不?上的宠爱,后宫人尽皆知。 她手下用力,眉形画歪了,菊芽急匆匆跑回来,俯身?凑在她耳畔小声道:“美人,我看见孔嬷嬷把?李娘子请进合欢殿,又暗示翠喜出去。奴婢悄悄跟着,见翠喜同陛下身?边的内监说话,随后陛下起?身?离席。 奴婢不?敢大意,赶忙爬回来禀报,殿下的用意,怕是...” 后面没说完,孙映兰的指甲倏地掐进掌心。 长公?主这是要?另扶新人了,就像当初帮扶她勾/引陛下一样,如今见她没有长进,便要?舍弃,让李幼白来? 就因为她没留住陛下,便合该成为弃子?! 孙映兰拧眉,随即飞快地沾湿帕子,擦掉画坏的眉形,让菊芽给她勾勒出柔媚的面部轮廓,因早已换上绯色及胸襦裙,故而只?扯了件同色系斗篷边穿边往合欢殿疾步而去。 无论如何,她都得在李幼白得逞前阻止,否则一旦成为弃子,拾翠殿便会再度成为冷宫。 她不?能像崔宝珠那般,死的惨烈可怜,她得去俘获陛下的心,她很?年轻,又跟姨母相像,陛下会喜欢她的。 一路几乎飞奔而去,虽穿的单薄却也觉不?出冷来。菊芽跟在她身?后,看那飘动的斗篷,有一瞬间?,就像飞蛾扑火般。 合欢殿 李幼白写完一份回折,忽然头疼了下,犹如被什么?东西蛰到。她将笔放下,抬手捏住眉心,但这种酸麻的痛感没有消失,反而愈加强烈,酸麻之后又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热意涌动,心口?处被人揉过一般,她咬着唇,试图喝水来缓解。 但那半壶水喝完,她出了一身?热汗。 孔嬷嬷与另外两个宫婢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离开合欢殿,去与长公?主回禀。 “殿下,事情都已经办妥了,李娘子喝了茶水,神志开始不?大清醒了。” 刘瑞君淡淡嗯了声,涂了朱色蔻丹的手举到眼前,眉眼冷冷清清,“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孔嬷嬷没说话。 “其实她和我很?像,对不?对?”刘瑞君似在自问自答,声音低低的,“看着她,我有时就像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年轻真?好,鲜活有朝气,随便怎么?笑都那么?好看。 可惜,她不?是我。但她该高兴长得像我,是不?是?” “殿下金尊玉贵,岂是李娘子能比拟的。”孔嬷嬷见她神情哀伤,不?由?憎恶起?孙映兰来,若不?是她没出息,只?得了这么?几日的宠,殿下也不?至于再花心思,将主意打到李幼白身?上。 原想着孙映兰能笼住帝心,分走崔慕珠的恩宠,孰料崔慕珠那边日日寻欢,孙映兰却无计可施。 “陛下一定会喜欢她的,比对崔慕珠更多的喜欢,一定...”余音被冷风吹远,刘瑞君合上眼皮,拢紧雪白大氅的领子。 李幼白的视线朦胧起?来,变故来的太快,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反应时间?,短短一瞬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她趴伏在案上,只?能看着进进出出的宫婢,将她搀扶起?来,撤走书案和回折,然后带她来到熏了龙涎香的屋内。 她倒了下去,身?后是柔软的大床,一层层的热浪扑来,她要?被烧成灰烬了。 第38章 孙映兰对合欢殿太过?熟悉, 以至于当她看到那些守在暗处的宫婢时,能轻而易举绕开。她做了几个月的殿中侍笔,为?长公主?鞍前马后无所不从。但饶是如此, 那?该死的老嬷嬷还是瞧不起她,轻蔑她,甚至当着宫婢的面数次训斥。 她又不是丫鬟小厮,她是孙家嫡女,何曾受过这种侮辱。那孔嬷嬷算什么东西, 长公主?的乳母,倚老卖老的下贱胚子罢了。 孙映兰越走越快, 越来越气, 胸腔内气鼓鼓的,拨开珠帘时打在脸上,她的瞳仁便立时收缩,瞪了眼恨不能将珠子全都扯掉。 如若今夜李幼白成了陛下的枕边人, 往后自?己还有什么价值?一颗没有价值的棋子?, 迟早变成崔宝珠, 她还年轻, 她不想死。 孙映兰脑中一片慌乱,脚步如风, 很快冲进偏殿内。 殿中昏暗, 薄薄的光影间可看?到博山香炉周遭袅袅浮动, 名贵的龙涎香盈满整个屋子?, 吸了一口后, 人仿佛被腌入了味, 孙映兰脚步慢下来,一步步走近床榻。 藕粉色纱罗帐子?, 不时曳动,隐约露出床上曼妙的身?影。孙映兰的心?提起来,偏殿布置未变,唯独床榻换了新的,不时自?己和陛下初次云雨时的花色,而变成了清雅的芙蓉。 菊芽守在侧门,垫脚望风。 孙映兰一把撩开帘帷,看?到躺在其中的人后,怒火倏地攀升。 “李幼白,你不是最会装清纯的吗,怎如今也要?走你厌恶的路,靠爬床来走捷径?” 李幼白只知道有人站在远处,但她看?不清是谁,也听不到她说了什么,尽管她用力去睁眼睛,撑着双臂想要?起身?,可每回刚抬起肩膀,便又重重摔回绸被间。又是一阵晕眩,伴着一种令她难以言喻的感受,她蜷起双腿,脚趾抵在脚踝处,像有细密的牙齿在咬她的肉,她胡乱拂了把,指腹擦着肌肤引起更深层的战/栗。 唇间溢/出轻盈的低呼。 孙映兰看?她娇媚潋滟的模样,忽然想起在镇国公府时所有人都喜欢她,围着她,同她说话玩笑,在她出现后自?己受到难以忍受的冷遇,甚至都是因为?她,自?己才会被逐出家学。她所有的不幸,都是在李幼白出现之后,她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光芒,将自?己比的一无是处。如今又要?故技重施,迷惑陛下! 孙映兰怎可能坐视不理! 别说是男人,便是她看?到李幼白这副勾人的面孔,也会被其蛊惑。她还从没见李幼白如此穿着,外?面只罩着一层薄软的绸裙,绸裙下是玲珑有致的身?体,她曲着膝,细长的腿没有一丝赘肉,皎洁如月色一般。脚趾时而蜷起,时而伸开,双手便摁在身?侧,紧紧揪着绸被,喉咙里的声音叫人浑身?血液发烫。 孙映兰甚至能看?到她里面的亵衣,小细带子?挂在脖颈处,前面绣着一对戏水鸳鸯,何其妩媚妖娆。 她怒火中烧,转身?从桌上找来一大壶冷茶,朝着李幼白当头浇了下去。 冰冷的茶水漫过?李幼白的脸,从额头滚到眼睛,再到鼻间,她被呛得咳嗽起来,水流不断滑入喉咙,她难受地想要?避开,可孙映兰爬上床去,用力抓住她的下颌使她被迫承受。 “我?以为?你是什么清高单纯的小白兔,结果呢,不过?就是只披着兔子?皮的狐狸精,别人看?不穿,我?却看?得清清楚楚。你就是想要?夺走我?渴望的一切,不择手段,来证明?你的能力!做梦,妄想!” 茶壶被扔到床尾,李幼白被她掐的下颌生疼,但意识却慢慢聚拢起来。 她眨了眨眼,看?见上方?眼珠赤红的孙映兰,忽然觉察出自?己的处境,也顾不得喉咙疼,伸手去推孙映兰,边推边解释:“孙娘子?,不管你信不信,今日之事我?..我?不知情,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我?感谢你那?一壶冷水,但..咳咳..我?们必须赶紧离开,否则谁都逃不过?惩处!” 她尽量言简意赅,孙映兰虽恨她,可毕竟知道轻重。 遂飞快地往外?瞥了眼,一把抓住她腕子?起来,两人刚跑到菊芽望风的侧门,便听到前殿门口传来走路声,再不敢耽搁,跟着菊芽便往前方?甬道加速跑去。 李幼白脚步踉跄,又被她拖拽着,刚刚清醒的脑袋如今又开始迷糊,她怕自?己倒在合欢殿,便用力咬破了舌尖,凭着残存的意识往前跑。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39节 多亏孙映兰熟悉合欢殿,故而很快避开宫婢视线,拉着李幼白逃了出来,只是没走多久,便见李幼白猛地一推,李幼白躲避不及,被她一把推到旁侧的灌木丛中。 菊芽惊了声,孙映兰瞪她,她又很快闭嘴。 “李幼白,你活该!” 说罢,带着菊芽赶忙离开。 冬日的灌木丛,枝子?又硬又扎,李幼白护住了脸,却没护住手臂身?体,且她的衣裳都被人换过?,此时跌倒在地,薄软的布料撕裂开来,冷意透骨,她咬着唇,试着爬起来,但手臂仍没有力气。 回头看?去,合欢殿的灯火遥遥可见,前方?是看?风景的亭子?,亭子?周围则是结了冰的湖,两侧虽有树木,可冬日的树不似夏日浓密,何况藏人。 她觉得荒唐绝望,穿着这么一身?衣裳不管被谁发现,她都完了,前半生所有努力皆会付之一炬。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相信,长公主?要?她写回折是假,要?把她献给陛下才是真的。方?才被昏迷时宫婢说的话,她听了几句,说是翠喜去宫宴引陛下过?来,她们要?抓紧些。接着她便被褪去衣裳,换上这身?被推上大床。 她不明?白长公主?为?何要?选自?己,且用如此卑鄙下作的手段。 人心?险恶,竟污糟到此等地步。 闵裕文站在树下,目光朗然的盯着仙居殿。燕王殿下刚刚进去,但他觉得仿佛已经过?去许久,焦虑烦躁,他忍不住来回踱步,直到看?见仙居殿外?宫婢提着灯笼出来。 接着崔贵妃边系带子?边跟着刘识往外?走,闵裕文忙上前拱手做礼。 “此番惊动贵妃娘娘,实属臣之冒犯,但事出情急,臣不得不为?,还请娘娘见谅。” 崔慕珠抬手,令他起身?:“不必多言,你跟三郎自?小一起长大,我?把你当半个儿子?,只是你说的那?个人,跟你是何关系,又如何进的合欢殿?” 三人走在前面,宫婢不远不近跟着。 闵裕文低声答道:“回娘娘,她是微臣朋友,方?才我?偶然看?见孔嬷嬷与她说话,之后她和孔嬷嬷一道儿离开,但...”他欲言又止,许是觉得荒诞,羞于?启齿,“但不多时后,长公主?身?边的婢女翠喜又悄悄过?来,将陛下引着也往合欢殿去了。微臣心?下惶恐,本不该揣度上意,但此事关系到我?朋友的清白,故而不得不求助娘娘,还望娘娘帮我?救救那?位姑娘。” 崔慕珠侧眸,问:“是你心?上人?” 闵裕文没答,刘识抢先一步道:“母妃,你也知道明?旭性子?,就算是喜欢恐怕现在都没开窍。不过?那?小娘子?我?见过?,容貌才情皆好,性格跟明?旭很像,沉稳内敛。儿子?以为?,母妃若救了她,便等于?救了明?旭。”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向闵裕文,心?中甚是感叹:明?旭这人处处都好,唯独不懂情,都这般在意李幼白了,偏还不肯承认两人关系。 崔慕珠笑:“你这张嘴越发不节制,明?旭都没开口,你倒是摸得门清。” 快到合欢殿,崔慕珠抬手示意宫婢们站定,遂又将发间的簪子?拔下来扔到地上,复又继续往前走。要?找人,总要?找个合理的借口,总不能大张旗鼓来合欢殿向长公主?要?人。 崔慕珠如是吩咐了宫婢,便自?行往前走去。闵裕文和刘识跟在身?后,清冷的月像被乌云遮住,此时散着凄白的光,闵裕文的心?愈发沉重起来。 忽然旁侧甬道上传出低呼,他回头,看?见黑漆漆的灌木丛里,有人朝他伸手。 “闵大人....” 就在李幼白快要?昏厥前,她看?到了闵裕文从自?己面前走过?,怕是幻象,她用力掐着掌心?肉,涣散的光汇聚成一个焦点,是闵裕文。 她不知是怎么挪动的身?体,枝子?划着她的颈,她也不敢停,一声声唤道:“闵大人,闵大人...救我?....” 当闵裕文转身?朝她走来时,她再也支撑不住,重重摔了下去。 闵裕文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震惊后怕,愤怒而又憎恨。他去解自?己的氅衣,手在发抖,怎么都解不开,于?是奋力一扯,氅衣覆落在她身?上,他单膝跪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崔慕珠瞥见她的脸,怔愣后蹙眉:“是她?” 刘识诧异:“母妃认得她 ?” 崔慕珠沉默,少顷后吩咐梅香,让人将轿撵抬上前来。 “把她抱进去吧。” 闵裕文道谢,接着抱起李幼白跨进轿门,将人小心?翼翼放下后,犹不放心?,又把那?氅衣整理一番彻底遮住她的身?体后,系了个死结,这才退出轿门,将那?帘子?落下。 一行人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往回走,刘识忽然看?见前面有人,便定睛打量,忽然拦住轿子?,小声道:“是姑母。” 崔慕珠见状,立时落轿,然后提起裙摆钻了进去。 刚走没几步,刘瑞君便迎面遇上,径直堵了他们的去路。 “三郎拜见姑母。” “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刘瑞君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缓缓移到轿门处,方?才急报的宫婢告诉她,事情出了岔子?,原本该在大床上的李幼白不见了,上头有打斗痕迹,陛下正在殿内等着,她心?下一惊,匆忙赶来。 谁知,会在半路遇到崔慕珠。 合欢殿跟她的仙居殿本就不顺路,处于?陛下寝殿的两个对角外?,她素日与自?己没有往来,缘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刘瑞君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凭她直觉,崔慕珠一定有鬼。 她走上前,站在轿帘处,压下心?中的急躁慢悠悠开口:“贵妃娘娘是来看?本宫的吗?既来了,怎么不多待会儿,这便要?急着走?” 手指触到轿帘,刚要?掀开,一只白腻的手从内探出,接着便是崔慕珠慵懒的脸庞,她生的雪白,肌理细腻,又画着如此热烈的唇脂,当真称得上妩媚妖艳,祸国倾城。那?手指微微一颤,她抬眸,杏眼温润地望着刘瑞君,忽地莞尔笑起来。 “长公主?误会了,我?轻易是不会去你合欢殿的,你那?殿中熏得香太浓,我?是去一次吐一次。”她说着这样的话,面上却始终带着柔软的笑,“长公主?可别多想,我?不是嫌弃你的熏香,而是觉得合欢殿与我?八字不合,若不然之前我?回回去,怎么回回都不舒服呢?” 她的阴阳怪气,说的坦率直接。 刘瑞君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贵妃就是娇弱,这也闻不得,那?也闻不得。你要?知道,我?的合欢殿,陛下可是经常去的,他的衣服上少不得要?沾些气味。贵妃是宠妃,是要?侍奉陛下左右的,我?劝你,有些东西,还是提早适应的好。” 两人你来我?往,各自?心?知肚明?。 刘识跟闵裕文不知她们恩怨,却也能听出话语不善。现下长公主?故意拦下轿撵,想来是要?搜查的,闵裕文很是紧张,但仍旧不动声色,余光瞥向轿撵,垂在袖中的手紧紧攥起来。 崔慕珠却愈发不屑,身?子?前倾,本就及胸的襦裙几乎明?目张胆显露在刘瑞君面前,大片皮肤冲击着她的眼睛,她的氅衣沿着肩膀滑落,掉在后头的软榻上,明?艳动人的眸眼像是勾人的妖精,绣鞋从裙摆中探出,一点点挑着轿帘晃动,她忽然掩唇轻声浅笑。 “难怪,陛下每次到我?宫中,总是再三沐浴,着实难为?他了。” 刘瑞君的手倏地掐紧,皮笑肉不笑道:“陛下宠爱贵妃,竟也不嫌麻烦。” “闺房趣事,长公主?又怎能通晓。” 此言一出,周遭宫婢俱是躬身?低头,谁不知,长公主?如今四旬出头,却还是没有嫁过?人的处子?之身?。 故而刘瑞君也扯下伪装,冷冷瞥向毫不在意的崔慕珠,嗤道:“自?古以来凭色相侍人,从没有长久的。” “长公主?是在夸我?相貌好。” 刘瑞君冷笑:“我?不想跟贵妃胡搅蛮缠。” 崔慕珠歪在轿中,懒懒挥手:“咱们走,别在这儿碍了长公主?的眼。” 轿撵重新抬起来,悠悠荡荡从刘瑞君身?边经过?。 刘瑞君回过?头去,眉心?紧皱,随后与孔嬷嬷使了个眼色,孔嬷嬷立刻走到她跟前,弯腰将耳朵递上去。 “殿下是要?让陛下去仙居殿?”孔嬷嬷不解,依着她对长公主?的了解,她是恨不能崔慕珠明?日就被打入冷宫的,不然殿下何必处心?积虑找像她的女郎,一个个送到陛下身?边,看?着她们承欢受宠。殿下心?中煎熬,但为?了分走崔贵妃的恩宠,她还是隐忍去做。 这么多年,殿下找过?许多人,但无一人能从崔贵妃手中抢走陛下。 哪怕她们更年轻,更懂得内帷之事。 “快去,如果我?没猜错,李幼白就在她轿撵中,看?好仙居殿的每个出口,在陛下过?去前,切莫让李幼白离开。” 这是她最有把握的一次,因为?打从看?到李幼白的那?刻起,她便有了今日的盘算。 孔嬷嬷忙提脚折返合欢殿,与那?几个宫婢低头说完话,复又回来。 “嬷嬷,陛下会喜欢她吧。” “殿下,您何苦呢。” 刘瑞君嗤了声,笑道:“我?就是看?不惯崔慕珠那?得意的样子?,我?可以容忍陛下身?边有几百个女人,却绝不允许他只爱一个。” 她是刘长湛的亲姐,两人是相互依偎长起来的。当年母妃不得宠,父皇手底下有十?几个皇子?,他又迟迟不立储君,皇子?们皆对东宫虎视眈眈。尤其是彼时的皇后,因手里握着四皇子?而更加主?动,不仅往其他皇子?的吃食里暗中下/毒,还找人刺杀。当时他们姐弟二人吃住都在一起,为?了防止弟弟被害死,每次用膳她都是先尝第一口的,睡觉时她得搂着他,保护他,在刀剑刺来的那?一刻,为?他挡刀。 他们这般战战兢兢熬了数年,终于?等到出头之日。 争斗结束在那?年冬日,四皇子?染重病去世,握着多条皇子?性命的皇后骤然失去厮杀的指望,没几日便形销骨立,跟着四皇子?去了。彼时后宫只剩三位皇子?,是她和母妃游走劝说,为?刘长湛争取道扶持的机会,是她不顾尊严求到兵部尚书面前,许他承诺,道刘长湛登基后会给他们满族荣耀。 所以才有陛下的今日。 而陛下在登基前夜,曾看?着她,告诉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对自?己的付出。那?时,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姐弟二人,他的眼中也只她一个。 即便有了姜皇后,那?也不算什么,他身?边终归要?有女人,只要?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自?己,便是再多女人又有何惧。刘瑞君一向自?负,也知道自?己在刘长湛心?中不可动摇,所以才会在他想要?迎娶崔慕珠时,没有阻拦。 她知道,她不能和刘长湛厮守,也不能和同他行周公之礼,所以当她得知他要?崔慕珠只是因为?崔慕珠长得像自?己时,心?中是既酸楚又嫉妒的。 彼时崔慕珠还不是这种装扮,她清丽的像朵芙蓉花,举手投足温和守礼,对自?己更是进退有度,客气端庄。后来呢,后来她忽然就变了,画迤逦的浓妆,穿最好看?的裙子?,将自?己打扮成妖姬,成日勾的陛下失魂落魄。 崔慕珠只是她的替身?而已,一个替身?,又怎能取代正主?! 她不配! 所以刘瑞君找来更多跟她,跟自?己长相相仿的女郎,忍着难受将她们送到陛下身?边。但陛下变了,他仿佛被那?崔慕珠彻底迷住了,就算他与她们睡过?,但转头过?了新鲜劲儿,又会巴巴去找崔慕珠厮混,甚至不惜放下皇帝的架子?哄她。 她见过?陛下哄崔慕珠时的样子?,温柔耐心?,宠溺喜爱,满心?满眼的,全是她。 刘瑞君抱住双臂,没有回头,似在自?言自?语:“嬷嬷,你不觉得李幼白比崔慕珠更像我?吗?陛下看?见她,一定会像看?到我?一样,她一定能夺回陛下的心?,是不是?” 孔嬷嬷看?她近乎偏执的坚决,重重点了点头:“起风了,殿下注意身?子?。” “是不是?”声音愈发幽冷,似一定要?听到答案。 孔嬷嬷咬牙:“是!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 仙居殿外?,闵裕文翘首以待,甫一看?到刘识出来,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她怎样?” 刘识皱眉:“被下了宫廷秘药,但无大碍,只是需得睡上几个时辰才能清醒。”末了感叹,“女医说,李娘子?心?志坚定,寻常人用了这种药,怕是早就受不住了,她却能强忍着等到我?们出现,属实不易。” 闵裕文深深吐了口浊气,继而拱手做礼道:“今日之事,多谢殿下和贵妃娘娘。” “说了跟我?不必客气,日后你们成亲,找我?做主?婚人便是。” “我?和李娘子?不是殿下想的这般...” “好了明?旭,你哪儿都好,就是在感情上太过?后知后觉。如今你不开窍,但有朝一日你会谢我?的大情。”刘识拍了拍闵裕文的肩,忽然眸色一凝。 “父皇来了。” 闵裕文顺势看?去,陛下正缓步走来,似乎心?情不错,与身?边的内侍不时低头说着什么。 “我?拖住陛下一刻钟,你快进去禀报娘娘。” 梅梧将脏掉的帕子?和水全都端走,梅香换来新的,弯腰跪下身?去,刚要?擦拭,崔慕珠挽着帔子?走来,低眉看?了眼床上人。 “我?来吧。”她伸手接过?梅香洗好的绢帕,梅香躬身?退到后头。 小姑娘头发早已乱了,乌糟糟地披散在肩颈处,衬的那?小脸巴掌大,长睫不时翕动,像是在做噩梦,连眉头都紧紧皱起来的。唇角有血,干涸的,新鲜的,瞧着叫人心?疼。 她抬手擦她的眼睛,然后又擦她耳垂,很是轻柔。 三郎比她大几岁,但因是男子?,很早便不与她亲近了。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40节 崔慕珠擦着擦着,忽然定睛看?起人来,李幼白忽然颤了下,眼尾滑下泪珠,手四处去摸,像是噩梦中寻找依靠,可怜的要?紧,崔慕珠便握住她的手,拿到腮边轻声安慰。 不多时,她便安静下来。 却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也难怪刘瑞君会对她下手,这样好看?又相像的脸,陛下见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母妃,父皇来了!” 刘识大步进来,看?见床上光景,母妃的手握着李幼白的,那?小娘子?静静躺在榻间,也不知做了什么梦,时不时便抖动一下。 崔慕珠抽出手来,为?她拉好被沿,随即走出来些,站在屏风后。 “你去合欢殿,着人找找这位李娘子?的衣物,待会儿出去一定要?跟你父皇知会一声,且告诉他,是替我?去找发簪,去吧。” “是!” “梅香,照顾好这儿,谁都不允进来。” 说完,崔慕珠将襦裙往下扯了扯,挽着绯色泥金帔子?走出门去。 刘长湛今日饮了酒,兴致极佳,先是去了趟合欢殿,听闻贵妃也去过?,便赶忙过?来寻她。如今乍一看?见,烛光摇曳下的贵妃仿佛更美?了,红唇轻启,脚步挪动间襦裙撇开柔柔弧度,如同绽放的莲,何其妖娆。 他的目光从贵妃双唇游曳到她的眼眸,长臂一揽,将人抱入怀中,低头便吻向她那?惹人的唇瓣,周遭宫人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陛下,你去过?合欢殿了?”贵妃往后倾身?,刘长湛抓住她的细腰点头,“等下朕便去洗。” 他知道贵妃闻不了阿姊殿中的味道,从前每回去了,回来后贵妃都要?呕吐,他说服不了阿姊换香,便只能让贵妃别去合欢殿。 “妾伺候陛下洗吧。”她抬眸,声音带着难以言说的暗哑。 刘长湛一听,立时会意,打横将人抱起来,大步走向雅间。 今日的刘长湛格外?有兴致,因着贵妃的主?动和情/调,他周而复始的摆弄,直到将贵妃折腾的浑身?瘫软,这才稍微消停。 事毕,抱着贵妃从水中出来,去了雅室那?张宽敞的楠木大床,刚擦干,又嗅到她身?上的香气,根本就压不住的冲动,如此卷土重来,好是一通厮磨后,才在贵妃的轻啼中罢手,拥着她一同睡去。 李幼白是被声音吵醒的,像是在梦里一般,她本就被人下/药,此时神志极易动摇。而那?声音若即若离,带着女子?的喘/息,令她浑身?血液跟着热腾起来。 她很难受,动了下,喉间溢出声音。 梅香见状,忙一把捂住她的嘴。 此时的偏殿内,有一人正躲在廊柱后的暗处,一瞬不瞬地盯着床榻。 第39章 偏殿灯火全熄, 一来是怕被?陛下察觉,二来也是为了让李幼白好好睡一觉。 虽已经喂她喝水,但?先前在合欢殿摄入的秘药实在太多, 此时躺在床上仍不时发出惊呼,便是做梦都都恐惧和紧张,纤瘦的身体蜷起?来,像要把自己缩进壳子里似的。 梅香又去换了盆温水,给她擦拭额头颈项, 小姑娘浑身汗津津的,给她新换的月白中衣很快黏湿, 贴着肌肤像是在蒸笼一样。梅香听她低呼难受, 便放下巾帕帮她解开领口,往下退了退,露出肩以下的皮肤。 梅香吓了一跳,方才换衣服时她的皮肤还是玉雪晶莹的, 怎才一会儿光景就变红了, 且是伏在肌底的红, 像是要往外渗血一样的突兀。 她回头, 看见西南角上雅室已经灭了灯烛,不由心焦起?来。 贵妃和陛下已经歇了, 她不能去打扰, 但?眼见着李娘子厉害起?来, 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遂将薄被?盖好, 又落了帘帷, 随后从高几小柜上取出一方木牌,从外掩上门, 匆匆去寻女医。 殿中静谧无声,只有床上传出时重时轻的呼吸。卢辰钊从廊柱后走出,快步来到床前后,伸手挑开帘子,他?站在原地,俯视着黑暗里?的她。她朝外侧躺着,薄被?勾出瘦弱的身影,脸枕在右手掌腹,大片青丝在身后铺开,愈发衬的人清瘦可怜。 卢辰钊的心就像被?狠狠扎了一下,他?慢慢坐在床头,任凭帘帷重新洒落,将两?人笼在私密的空间内。 他?意识到自己的手在抖,伸过去时根本无法?控制,快要贴到她额头,他?骤然停下,大掌攥成拳头。她炙热的呼吸喷在上面,绵密柔软,像是一只蛛网将他?紧紧缠裹起?来,无数种情绪铺天?盖地涌入,挤压他?,刺激他?,叫他?逐渐失了理智和从容。 卢辰钊原是坐在床头的,后来屈膝跪在那儿,与她面对面望着。她睡着了,却很不安宁,皱巴巴的眉头像两?条小虫子,唇边偶尔溢出哭声,很轻,但?很伤心。 卢辰钊一向觉得自己冷静克制,即便遇到再危险的事,他?也能很快寻出应对之策。 但?此时,他?觉得自己无能至极,看她躺在那儿,什么都做不了,哪怕他?想将那情绪掏出来替她受着,也不能。他?只能看着她,蜷成小小的一团,许是梦中仍在恐惧害怕。 他?趴在床沿,连声音都变得颤抖低沉:“李幼白,你梦到了什么?” 李幼白的睫毛翕动,隐约可见湿哒哒的泪痕,他?往前挪,拇指沿着她睫毛轻轻抿到眼尾,那泪就像滚烫的铁水,让他?拇指跟着灼烧。 “我就在这儿,你别怕。”他?说着,大掌落在她发顶,动作?轻柔到像羽毛掉下,缓缓抚过她的发,一次一次。他?的头也靠过去,额头抵着她的,她似乎感?觉到了,向上仰起?小脸,鼻梁蹭到他?的眼睛,他?为她整理鬓边发丝。 ”你怎么会惹到长公主,总也不叫人安心。”他?抱怨着,但?语气里?全是心疼,“我方才险些被?合欢殿的人抓到,但?我身手敏捷,躲过了。私闯后宫乃是大罪,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跟来的,但?我庆幸自己来了,你看,这是什么?” 他?从腰间摸出那枚云纹玉佩,打开她手掌放在里?头,笑?道:“那婢女扔了你的衣裳,却是想昧下这枚玉佩,我一路跟着她,好容易偷回来的。” 他?又重新收起?来,小声道:“等贵妃将你送回国子监,我再还给你。” 她还是很热,但?仿佛不如刚进帐子时热的厉害,许是出了汗,带走热气的缘故。卢辰钊收好玉佩抬头,忽然被?吓得浑身一僵。 李幼白不知何时睁开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她眼睛生的明?亮,如今又在黑夜当中,宛若两?颗晶莹的宝石,他?也没动,屏了呼吸与她对视。 李幼白忽然抬起?手,广袖沿着手腕滑到肘间,细长雪白的手臂露出来,她那手指慢慢拿到卢辰钊脸边,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指肚倏忽贴上,卢辰钊只觉一股热意从她指肚处传出,瞬间盈满全身,沸腾五脏六腑,他?攥紧拳头挺直了后背,小腹处的激流像是决堤一般,充斥着血管仿若下一刻便要崩裂。 那小手从他?眼尾一路下移,慢慢放到他?唇上,他?觉得口干舌燥,抬眼,望见李幼白困惑的眼神里?闪着微微惊讶,他?的呼吸全乱了,不受控了,屏都屏不住,热烈而又粗糙地喷薄出来。 李幼白闭了闭眼,随后在卢辰钊的震惊下,双臂环过他?的颈,将自己贴了上去。 唇刚碰上,他?忽然握住她的肩膀。 这是一种极难抗拒的诱惑,但?他?清楚的知道,此刻不管李幼白面前是谁,她都会做同样的事,她的眼睛干净却也空洞,只是由着身体的本能去做她想做的事,无关他?是谁。 李幼白被?生硬的掰开,箍在卢辰钊面前,用额头抵住她想要亲吻的唇,她很急,呼吸热燥燥的,舌尖舔了下唇,伴着一声轻盈的溢出。 “李幼白,你看看我是谁?” 李幼白摇头,不光摇头,还因为热而去脱自己肩上的中衣,只扯开一角,又被?卢辰钊飞快的拢住,随后将人用绸被?裹起?来,摁回床上。 “我是谁?”他?逼问。 李幼白委屈地呜咽,先前咬破的舌尖和唇瓣又开始流血,她费力地睁开眼,看着那团模糊的光影,更?是难受,但?她被?困住,丝毫动弹不得,只听见耳畔有人问他?是谁。 他?是谁? 她脑子里?也只一个人罢了,遂呢喃出声:“卢世子....” 卢辰钊浑身一震,只一走神,她便从绸被?中钻出来,巴巴抱住他?的腰,紧紧抱住。小姑娘的清香萦绕满怀,令他?心神激荡,无法?自持,他?僵硬的如同雕像,在李幼白指尖触到他?胸口时,他?猛地打了个寒颤,目光清明?地望向她。 那嘴 唇透着股不正常的红,腮颊也是,眼眸里?除了茫然还有几分柔媚,换做任何一个男人,此时都想拥她入怀,狠狠磋磨一番,何况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浑身使?不完的力气。 但?,他?还是把她推回床上,一言不发地盖好绸被?,随即在她呜咽之前,俯身,用自己的唇,封住她的。 一面冰凉,一面如火。 她的血勾进他?喉间,腥甜而又像是一记猛药,卢辰钊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煎熬下来的,总之他?拿手敲昏她之后,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里?,总也落不到实处。 门外传来走路声,他?回头看了眼,随后走出帘帷,在梅香推门之前,一跃翻出窗去。 趁着夜色,他?赶忙离开了仙居殿。 女医诊脉,少顷皱眉。 梅香着急:“是不是更?严重了?” 女医摇头:“我是低估了那药的凶猛,大意了,但?看脉象,这位小娘子仿佛消减了些,你瞧,这不是睡得挺好吗?” 梅香探过去头,果然,待在这儿半晌也没再听见呻/吟声,便才放下心来。 女医是在宫中道观修行的,十几年前便与贵妃交好,故而才会请她过来,临走瞟了眼雅室,梅香道:“娘娘为了引开陛下,这才在那儿睡的。” “过几日我要出宫看望师父,娘娘若是有话?要带,便叫她在月中前去找我。” “是。” 贾念之喜爱学医,当年有幸拜到庞弼门下,且因天?赋和努力成为庞弼的得意门生。虽后来入了道观,但?对恩师仍敬重有加,时常前去探望。 恩师脾气怪,除了她,以前的师兄师弟都不肯再见,说见她也是破例,是念在她已经出家?的份上。贾念之不懂,但?知道师父这样讲,必有他?的道理,遂也不多问。 当年崔贵妃产子,可谓险象环生,若非恩师出手相助,怕是今日没有崔贵妃和燕王殿下。 也正因如此,崔贵妃对恩师是很感?激的。 清晨傍着微寒,将点点薄光撒入帐内。 凌乱的大床上,满是褶皱的衣裳,堆叠在床尾处,绸被?遮住的人,趴伏在枕间,露出来的一双玉臂滑腻如脂。刘长湛支着身子看她,从眉眼到脚趾,不放过每一个角落,薄被?勾出丰腴的曲线,他?喟叹着,又吻上她的唇。 她被?迫仰起?头来,双眸微眯,承着清早的雨露。 崔慕珠虽瘦,但?该瘦的地方瘦,该有的地方全都饱满,譬如那盈盈一握的腰,最得刘长湛喜爱,他?吻她的时候,手便一直放在她腰间,隔着薄薄的衣裳,感?受暖玉般的柔滑。 崔慕珠被?他?折腾散架,歪在床榻上由着他?继续摆弄,也不知他?昨夜饮了什么酒,竟比往日还要长久,三番五次变换姿态,仍不觉得疲惫,看起?来兴致昂扬。 “陛下再耽搁下去,可就误了朝事了。” 崔慕珠实在受不住,回头哑着嗓子说道,手腕被?他?攥住,腰肢酸疼的抬不起?来。 刘长湛抬眼,对上她慵懒靡丽的面容,凑上前去亲她的眉心:“今日不朝,只是要与阿姊在勤政殿见几位大臣,不打紧。” “陛下快去吧,省的长公主说妾身是祸水,扰的陛下忘却朝政。” 刘长湛愣了瞬,旋即抱着她躺在枕间,笑?道:“贵妃国色天?香,当得起?祸水一说。” “陛下...”崔慕珠的嗓音带着沙哑与软弱,让刘长湛甚是喜欢。 合欢殿内,满殿压抑。 昨夜长公主发了好大的火气,还将最爱的长颈玉瓶摔了,新折的梅花凌乱一地,他?们收拾的小心,却还是惹长公主不快,叫她们在冰天?雪地里?站着,一夜北风吹得个个受寒,然又不敢告假。 今儿一早,长公主看着菱花镜中略显憔悴的脸,又将那精美的嵌螺钿匣子推落在地,鸦雀无声中,只有孔嬷嬷敢上前伺候,她接过长公主的梳子,为她篦发,后又绾好发髻,簪上一对牡丹金钗,一对红宝石攒珠步摇。 “奴婢给您压压眼下的乌青吧。”孔嬷嬷取来玫瑰珍珠粉,刘瑞君瞥了眼,没有推拒,她便小心翼翼涂在她眼底,将那痕迹遮住。 刘瑞君道:“嬷嬷,陛下在仙居殿睡的。” 是她的主意,叫人将陛下领去仙居殿,但?却不是为了让陛下和贵妃睡在一处。 明?明?没有看到李幼白从仙居殿出来,为何陛下会看不到她?她那么张脸,那么大个人,难不成能从眼皮子底下消失? 既看见,又岂能无动于?衷,再去抱着崔慕珠同宿? 回来禀报的宫人告诉她,陛下跟崔慕珠一同沐浴,而后又在那雅室各处折腾,大案上,裘毯上,最后又裹着被?子上了软榻,热水叫了多回,可想而知,这一夜是何等精彩。 刘瑞君坐在镜前,手指捏着衣裙,眸中露出三分狠辣。 “殿下,您用膳吧。”孔嬷嬷没有接话?,搀着她手臂往膳桌走。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41节 刘瑞君面容平静,扫过桌上的珍馐美馔,忽而一笑?:“她也不过是个替身,不配跟我争。” “我真是被?气昏头了,跟个替身生气。” 孔嬷嬷暗暗松了口气,附和道:“殿下这么想才对,当初陛下看中她,不就是因为她长得跟您像吗?要不然怎会一眼就将人弄进宫里?,说到底,她就是凭着脸得宠的,但?女子的花期不长,她也会有老的一日,等她衰败,陛下的恩宠自然也就没了。 您何苦自降身份同她置气,您是长公主,自幼尊贵。在陛下心里?,您才是不可取代的。” 话?都说到刘瑞君的心坎上,她满意地笑?笑?,拿起?箸筷吃了几口,便先去了勤政殿。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陛下身边的内监匆匆赶来,告诉她今日陛下要陪贵妃用午膳,便不来议事了。先前约好的礼部和工部官员,奏疏业已批阅完毕,只叫长公主与他?们协商安排便是。 内监刚走,刘瑞君的脸骤然冷肃下来。 殿中坐着四?位官员,俱瞧见刘瑞君的神色不对,便都噤声,但?少顷后,刘瑞君又状若无事地拿起?奏疏,与他?们讲解陛下圈出的事宜,都是些繁琐俗事,无非为着,明?年开春主考和修筑行宫的事,简单几句话?便吩咐完,官员相继退出大殿。 孔嬷嬷端来茶水,意识到刘瑞君压抑的怒火,不敢贸然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瑞君冷冷一笑?:“嬷嬷,你瞧,他?变了。” 崔慕珠总算将刘长湛送走,随即扶额揉捏,叫梅香找了件新襦裙换上,梅梧来报,道燕王已经候在外头多时,她便又将人召了进来。 “确定是李娘子的衣裳?” 刘识回道:“已经同明?旭确认过,他?向来仔细,边边角角也都检查完整,说是昨夜宫宴她穿过的。” 崔慕珠嗯了声,吩咐梅梧去稍作?清理,她穿着这衣裳进的宫,合该穿着回去才对。 进偏殿时,李幼白刚醒来,望着陌生的环境,她很是警觉。 “起?来吃点东西。” “贵妃娘娘?” 李幼白便要下床行礼,谁知刚动,头便晕沉沉的,险些栽下来,亏的梅梧赶忙扶住,将人放在软枕上靠定。 李幼白很快想起?昨夜的事,但?都断断续续,只记得闵裕文抱她进了贵妃的轿撵,之后便什么都记不清了,她低头看了眼衣裳,是件月白中衣,不是在合欢殿被?人偷偷换上的那薄软料子,不由咬了咬唇,小声道:“多谢娘娘施以援手。” 崔慕珠笑?:“论?说你该谢谢明?旭,若不是他?冒险过来求我,我也不会帮你。” “我回去便谢他?。” “也不用那么久,他?就在殿外等着,待会儿你吃点东西跟在三郎后头,坐他?的马车回国子监。”崔慕珠道,“燕王殿下的车无人搜查,放心就好。” “谢谢娘娘。” 梅梧怕她再晕倒,遂扶着她走到膳桌前,在贵妃对面落座。 梅香来添箸筷,忽然惊讶道:“娘娘今日也穿的月白裙子,跟李娘子是一个色, 这般看来,李娘子长得跟娘娘好像,竟比孙娘子还像。” 崔慕珠心笑?:刘瑞君便是照着她的模样找的,怎么可能不像。 但?面上仍是如常,给李幼白夹了箸醋溜笋丝,“多吃点,回去先别急着上课,好好休息两?日,昨夜你中的秘药,虽说不致命,但?对你身子仍有损伤,需得多睡多喝水,早些将那糟乱玩意儿排出来。” “是。”李幼白耳根发烫,她知道那是什么药,但?毕竟尚未经历男/女之事,乍一听了,难免羞涩。 “明?旭帮你跟先生告了假,只说是风寒。他?这孩子,长得好,心眼也好,对你更?是格外在意。”崔慕珠边说边看她反应。 李幼白知道她误会了,忙解释:“娘娘,我和闵大人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们是朋友...” “他?跟你一样的话?,瞧,这不是缘分,还能是什么。” 崔慕珠抬手,示意她不用解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李幼白离开仙居殿,已经过了晌午,她跟在燕王的随从中,之后便上了马车。 车内早已坐了一人,看见帘子掀开,他?抬起?头来,手里?的书卷捏紧,唇轻轻一抿,道:“李娘子,可好些了?” 李幼白坐在他?斜对面,点头:“昨夜多谢闵大人。” 刘识撩着帘子,笑?盈盈道:“明?旭,可要记得我恩义。”说罢,落了帘子,又与那车夫吩咐了几句,马车走动起?来。 闵裕文抬眼,她低垂着睫毛,似乎不大想说话?。他?便没有多言,准备拿起?书继续读,目光瞟过她的唇,顿住。 那唇上有血痕,虽被?清理过,但?小小的牙印仍看的清楚。 他?喉间一动,忙避开视线。 他?脑子里?不知怎的,竟开始臆想那伤口是如何来的,想她如何用牙齿咬破,用疼痛来抵挡药物的侵袭,想着想着,一股热流轰隆冲开破防,他?捏了捏手指,闭眸轻轻调整呼吸。 回到国子监,闵裕文是特意挑在上课时候,众人无暇游荡的空隙,将李幼白单独送回去的。 半青打开房门一看到她,便忍不住哭了。 李幼白给她抹泪,回身谢过闵裕文,闵裕文颔首,继而离开。 主仆二人合上门,半青抱着她小声嚎啕:“姑娘,我快吓死了。”她哆哆嗦嗦,似乎知道昨夜发生了大事。 李幼白颇为惊诧,问她:“怎么了?” 半青起?来,抹着泪走到锁好的柜门前,然后打开将那枚玉佩取出来,李幼白忙接到手里?,“我..我昨日是带在荷包里?的,怎么会在柜中?” “世子爷悄悄交给我的,说是你遇到些麻烦,暂时脱不开身,叫我帮你保管好玉佩。”半青抽噎着,又一把抱住李幼白,“姑娘,你下回带着我吧,我力气大,谁要是敢欺负你,我打死他?!” 李幼白拍她后背,捏着玉佩陷入沉思。 玉佩应当落在合欢殿的,他?又是怎么拿回来的,难道私闯长公主寝殿? 她有些后怕,忙叫半青将玉佩妥善收起?来,她觉得在自己进到礼部之前,都不能再佩戴这枚玉佩了。这是生父留给自己唯一的信物,若丢了,便无法?与他?安排的人碰面,便不知道他?究竟想对自己说什么。 姜纯和薛月住在姜皇后宫中,为她侍疾,这几日姜皇后身子不大好,总是头疼咳嗽,入夜尤其厉害,两?人又是外甥女和侄女的身份,且进国子监也是托姜皇后的福,故而宁可请假也得侍奉在侧。 也幸亏如此,不然昨夜的事,李幼白无法?周全。 傍晚写了两?篇赋,李幼白便觉得不舒服,那药的威力着实凶猛,她喝了一整日的水都没用,只坐下一小会儿脑筋便迷糊起?来,昏昏沉沉只想睡觉。 可刚躺下,盖好被?子,听到点风吹草动,又猛地睁开眼坐起?来。 她害怕,不敢睡。 闭上眼便觉得有人在换她衣裳,那种虫子啃咬的感?觉浮上心间,她抱膝坐在床上,通过帐子能看到门关着,插了门栓,而半青就在外间守着。 可她还是很怕,脑筋里?的弦绷的很紧,快要崩断一样。 她把脑袋埋入膝间,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可稍微平复些,又很快手指颤抖,周遭没有亮光,灯全熄了,偶尔北风捶打着门板窗框,发出啪啪的响动。 她睡不着,头疼的要死。 忽然,楹窗被?人轻轻叩动,一下,一下,轻缓而又耐心。 李幼白跪坐起?来,一把撩开帐子,暗淡的窗纸上,投出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她几乎立时猜出是谁。 她赤脚下去,走到楹窗前,刚站定,那人似乎朝她看来。 隔着一层窗纸,他?许久没有说话?。 李幼白抬起?手来,手指蜷曲着放在上面,心仿佛提到嗓子眼,高高的,像在等待宣判。 他?的手也抬起?来,对着李幼白的掌影,贴了上去。 清淡低沉的声音响起?:“李幼白,我就在你窗外,你谁都不用怕。” 第40章 寒风如刃, 森冷锐利地?割过脸面,卢辰钊微微低头,看自己的大掌将她的小手包裹起来, 体温隔着那窗纸,渡到她手心一样。 这句话是自己冒出来的,不是他深思熟虑后说的。 故而当李幼白抬头时,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的承诺, 有些懊恼,不是因为后悔, 而是为着自己的唐突和不稳重。 这样郑重的承诺, 合该在严肃的场合,面对面来认真做出。 他不断想着补救,但?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屋里的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也不知会这话而生出怎样的回应, 他的心慢慢被握了起?来, 越来越紧的像是无法贯通血液, 他舔了下唇,深深吸了口?气。 “李幼白, 我是说...” “能做你?的朋友, 是世间幸事, 是我的福气。” 李幼白咽下后怕, 蜷起?手指将?脑袋递到窗纸上, 那夜的阴影犹在, 可怖可恨,令她一想起?来便觉得恶心。 道貌岸然的长公主, 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只是为了讨好陛下,便要牺牲无辜人的清白。上位者的自私,冷酷,变/态,在长公主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李幼白如今稍稍冷静,却仍想不明白一位公主缘何如此经营。如果是为了权利,她大可在别的地?方用心思。而不是像个后宅妒妇,用腌臜可耻的手段去笼络陛下的心。 何况她是陛下亲姐姐。 李幼白虽到京城没多久,但?也从旁人口?中或多或少听?说长公主的传闻,知道她帮扶陛下登基,陛下与她无上权力。她想要什么,也无不满足。满朝文武皆知她是陛下尊重和礼让的长公主,高贵的出身,位极人臣的权势,呼风唤雨的本事,按理来说,她该有的也全有了。 为何会用最不该的一条路去对待陛下?李幼白想不通。 “我现在还有点害怕,怕一睁开眼不是在国子监,而是被困在那里,手脚动弹不了,任人摆布。”李幼白眨了眨眼,夜很安静,在这样的环境里是极容易卸下防备袒露心声的,或许因为她需要有人陪伴,更或许,是因为窗外?那个人是他。 卢辰钊没动,许久回道:“李幼白,我是谁?” “你?是镇国公府世子,卢开霁啊。” “所以你?怕什么?”他笑?,“就算在京城,宫城,不管是谁,但?凡听?到镇国公的名号,也会礼让三分,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怕。” “从今往后,我护着你?。” “李幼白,听?到了没?” 屋内的人眼眶一热,低头那泪珠啪嗒啪嗒掉落,自小?到大她没听?人说过这种?话,连爹娘都没说过。 他们养育自己,尽了故友之谊,于情?于理,他们不欠自己。但?在那些不知身份的岁月中,她无数次渴望母亲能说一声:别怕,别哭,将?事情?讲明白,母亲信你?,护你?。她从没说过,因为只要在家中有了矛盾,不管她做对做错,母亲永远偏向妹妹,永远用指责的眼神瞪着自己。 父亲常年在外?任上,兄长又比自己大上几?岁,素日里也只她和母亲妹妹相处的多。后来她习惯了,一度觉得自己很坚强,根本就不需要那些话,那些说保护的人。 但?今夜,她有点脆弱,想好好哭一场,就当为了这句“我护着你?”。 她抽噎起?来,窗外?的人慌了,以为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忙站的更直,温声安慰:“你?别哭啊,我若错了,你?只管骂回来就是,我不会还嘴。” 但?屋内人仍在小?声啜泣,且背过身去。 卢辰钊曲指叩了叩窗,声音温柔许多:“李幼白,你?到底在哭什么?你?再哭,我要进去了!”他威胁,甚至佯装要推窗。 但?在他手掌覆在窗纸之前,李幼白转身从内打开,冷风与热风的交缠,使得两人俱是一晃,头发丝漂浮起?来,清浅的月光下,他低头打量她的眼睛。 水汪汪的,但?还是那么倔,倔的又傻又可爱,他都想亲一口?。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42节 “我不是哭。” 卢辰钊笑?:“你?便不能换一句话说?” 李幼白也忍不住笑?:“不能。” 两人默了少顷,李幼白仰起?头来,一本正经的望着他:“谢谢你?帮我找回玉佩,我会记着你?的恩情?,报答你?。” 卢辰钊背着手在身后,闻言手指微微捻动,“不用谢。” 过会儿又问:“你?想怎么报答?” 李幼白怔愣,皙白的小?脸像是引人采摘的蜜果,卢辰钊的手指捻着掌心,好整以暇地?等她答案。那时她第一次醉酒,他曾以叵测的小?心思诱她回报,继而得到她带着醉意?的亲吻,虽是偏了,但?那个吻叫他回味无穷,至今铭记。 而今她清醒着,却比醉时的她更要可爱,很快,那眼睛里闪动着光,腮颊在月下浮上微红,唇轻启,柔声道:“我可以帮你?补课。” “我要去东宫崇文馆,补课怕是用不到了。” “那你?回来时,我再帮你?。” “且不说我回不回的来,便是回来也待不了几?日,便要去大理寺报到。” “那我..也没什么可以帮你?的了。”李幼白声音越来越小?,神情?也越来越沮丧。 卢辰钊笑?:“你?都说了,我们是朋友,既是朋友,便无需同我谈报答。李幼白,我愿意?的,你?不用想太多。” 其实?他方才险些低头亲她脸颊,只差一点,手都要捧住她的下颌,但?还是忍住了。这个时候,如若亲上去,跟禽/兽有什么分别,在她最需要关心的时候,便安静陪着她,不要给她进一步的冲击和打扰。 卢辰钊想,他有的是时间。 那么,就从朋友开始,一日比一日对她更好些,终有一日,他相信会有水到渠成的时候。 李幼白很快回去帐内,风仍在刮,外?面的树枝左摇右晃,她偶尔扭头看向楹窗,知道他就站在那里,便慢慢合上眼睛,不久后,睡了过去。 莲池关上门,忙给卢辰钊换了个暖手炉捧上,看他脸色犹如霜冻般惨白,不由感叹世子爷真抗冻。 今夜格外?冷,总有乌云挡住月亮,这会儿阴天,怕是要酝酿大雪。 添过炭,回头见世子爷已经进了沐汤,热气腾腾的水里,浮出他一声舒服的喟叹,便赶忙抱着干净的大巾衣裳走上前去,探出脑袋问:“世子爷,你?今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跟李娘子说话了?” “嗯。” 听?听?,连嗯都是语气上扬的声调,一看便知相处愉快,莲池趴在屏风上,扒着边缘咧嘴高兴:“你?们说什么了?” 卢辰钊睁眼。莲池打了个寒噤,忙闭嘴退出里屋。 燕王去仙居殿用午膳,吃了几?口?便道:“崇文馆最近修书,调了很多人过去,母妃知道镇国公府吗?” 崔贵妃爱答不理,喝了口?粥便放下调羹。 燕王自顾自说:“镇国公府今年也往京里送了人,还是世子卢辰钊,父皇让他和几?个勋爵子弟一并入崇文馆,与太子伴读。” 说是伴读,其实?只待一个月而已,燕王琢磨,父皇是想借伴读的名义让太子与几?人迅速熟悉,毕竟太子是储君,储君就该与勋爵世家紧密联络,日后登上帝位,也能处理平衡好世族与庶族关系。 帝王之术,重在均和。 崔贵妃近日来疲惫的厉害,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不感兴趣回了句:“你?与你?那两个哥哥处好关系,旁的不用搭理,尤其是你?姑母。” “是,三郎明白。” “这是波斯国进贡的胭脂,陛下赏了两盒,这一盒你?拿给明旭,叫他送给李娘子。” 刘识看着雕花黑漆匣子,刚一拿到手便闻到淡淡的异香,贵妃道:“倒不是有多好,但?因为稀少难得,又是从波斯国千里迢迢上贡来的,便总有人求。求的人多了,价格便也跟着水涨船高,京里的世家小?姐都喜欢,你?拿去,权当帮帮明旭。” “母妃想的太周到。”刘识收好,又道:“先前明旭还总拿婚约堵人,这回可好,总算碰到个喜欢的,再不用寻那些个借口?,赶明儿李娘子春闱考完,便让明旭趁早表白。 若不然迟了,再叫旁人盯上,提前下了礼,明旭可就后悔莫及了。” 崔贵妃抬起?眼来,扶正鬓边步摇:“你?走吧,我要补个觉。” “是。” 梅香将?帘帷从银钩上解下,仔细整理好遮住床榻,听?到翻身声,忙压低了脚步,躬身退出殿去。 这一觉,崔慕珠睡得昏天黑地?,中途数度想要醒来,可仿佛有什么东西?掐住她的喉咙四肢,将?她紧紧箍在床上,耳畔却异常清晰,有脚步声,哒哒哒的走近,她睁不开眼,却能看到那人阴森森的笑?。 她坐在自己床边,伸手抚摸她的脸,崔慕珠想避开,然动也动不了,忽觉天旋地?转,画面一变。 眼前出现绯色薄罗帐子,殿中燃着浓浓的熏香,她站在帐外?,看光影叠落在帐子上,起?起?伏伏。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在她生下三郎没多久,曾偶然闯入一间大殿,同样的帷帐,同样的香味,那里无人侍奉。秋高气爽,她原是去摘桂花的,图清净没让宫婢跟着,却误入殿中,正因如此,她才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 那个叫她贵妃的人,用同样温柔甚至更温柔的嗓音喊着“阿姊”,他们抱在一起?,根本没有留意?到她的出现。 那一幕她记忆深刻,后来也不知怎么了,无数次做梦,梦里的他们改变了情?形,不单单是拥抱在一起?,而是滚到床榻间,在她面前,做那等苟且之事。 从那以后,崔慕珠对那种?香气尤其恶心,不单单是味道上,更是心理上的,一旦闻到,便总想呕吐。 她站在外?面,看着他们拥抱的身影,听?他们亲密无间的谈话。 刘瑞君问:“陛下,贵妃有多像我?” 刘长湛是怎么回的:“阿姊,当我看见她的那一瞬,我以为看到了阿姊,她穿着一袭粉白交错的高领襦裙,梳着留仙髻,她就站在我对面,但?我觉得那是你?在冲我笑?。” “所以你?迎她入宫,给她恩宠?” “阿姊,你?对我很重要,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他说出这句话时,崔慕珠惊愕在当场,后是费了很大力气挪出大殿的,不想叫他们察觉,她心如死灰,初初对刘长湛涌起?的爱意?霎时灰飞烟灭,只剩下恶心和厌恶。 原来如此,难怪他会在看见自己后义无反顾让她进宫,径直封妃。原是为了刘瑞君,为了她跟刘瑞君几?分相像的脸! 她竟做了旁人的替身。 帷帐里的画面还在变换,交杂着诡异的喘息,像是在她面前彻底铺开,她进不了退不出,站在原地?看他们动作,直到那帘帷被人从内掀开,露出刘瑞君得意?的笑?。 她后脊一身冷汗,倏地?睁开眼来。 大脑空白,像是被抽走了记忆,她剧烈呼吸着,随即快速环顾周遭,是她的仙居殿,而方才,又是一场噩梦。 她是从何时开始浓妆艳抹的?崔慕珠捏着眉心仔细回想,是了,贞武九年冬。 从那以后,陛下更加宠爱自己,而在刘瑞君嘴中,她成了惹人唾弃的妖妃。 每每看着刘瑞君恨不能啖她肉饮她血的样子,崔慕珠便觉得格外?痛 快,什么替身不替身的,她才不在乎,谁让她不舒服,她便加倍偿还回去。 她倒要瞧瞧,最后谁哭的大声! 刘长湛这几?日都没看到刘瑞君,这日傍晚与将?作大监崔泰交代完修葺宫殿的事后,他招来内监顾乐成,问:“阿姊最近忙什么?” 顾乐成躬身回道:“陛下,长公主在忙宣徽院的事,说是提了个叫贾源的太监做正使。” 顾乐成跟在刘长湛身边多年,知道该说什么,也是故意?说起?贾源的名字。毕竟之前陛下有意?将?正使的位子留给闻人望,而闻人望在宣徽院十年,又主理南北两院事宜,不管是威望还是能力,都是正使最佳人选。 但?不知为何,长公主此番自作主张,也没有跟陛下通禀,便径直提了贾源,此时想必已经昭告了宣徽院,贾源也与手底下太监庆贺受封呢。 刘长湛眉心紧蹙,搁下笔后起?身,“去合欢殿。” “是。”顾乐成忙去找来厚实?氅衣,给刘长湛穿戴好后,又要传轿撵,被刘长湛抬手阻了,“走着去。” 孔嬷嬷急急进门,“殿下,翠喜回禀,道陛下过来了。” 刘瑞君腮颊潮红,咳了声放下手中书籍,肩上的外?裳滑落,孔嬷嬷帮她捡起?来披好,小?声道:“许是陛下知道您病了,特意?来看您的。” “嬷嬷,你?猜错了,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刘长湛进门后便解了大氅扔给顾乐成,随即径直步入殿中,书案前的刘瑞君缓缓起?身,朝他行君臣礼,他亦是没有阻止,在她起?身时,不咸不淡问了声:“阿姊要提宣徽院的人,怎不与朕商量?那贾源是何人,才在宣徽院干了三年,堪当正使一职?闻人望做了六年副使,眼见着正使致仕,合该提他了吧! 阿姊这般做,难道不怕冷了忠臣的心?!” 刘瑞君掩唇咳了声,道:“闻人望虽好,但?他祖上曾有过流放罪臣,陛下让他做副使已经开恩,若是做到正使,怕是会有人议论?。” “这么说,倒是朕考虑不周了?!” 刘瑞君看着他发冷的眼神,轻轻一笑?道:“贾源是我的人。” 话音刚落,刘长湛愣住,旋即跟着扯了扯唇,坐下后捏起?茶盏一饮而尽,嗅到殿中的熏香,忍不住开口?:“阿姊为何不换一种?香料?” 刘瑞君闭眼:“我念旧,不舍得换。” 话里有话,刘长湛岂会听?不出,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他,如今的他很快活,也不想回去过那种?不正常的生活。 “贵妃闻不得你?殿中的香气,朕每回去到仙居殿,都得沐浴净身,她允朕亲近。” 刘瑞君心冷的跟下雪一样,本就疼痛的神经扯得更厉害,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既如此,陛下别来合欢殿就是。” “阿姊永远是朕的阿姊,朕怎能不来。” “陛下还记得当年与我说过的话吗?” “哪句?”刘长湛笑?着问,眸中却是清醒冷淡,他故意?装傻。 刘瑞君知道,刘长湛是要撇开她,同她摊牌,故而才会用这种?话来点醒自己,曾经的誓言全都不作数了,那个抱着她喊她阿姊,说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弟弟变了。 因为他心里有了人,便不再需要自己了。 临走,刘长湛说:“既然贾源是阿姊的人,那此事朕权且不再追究,但?,下不为例。” 君臣终究有别,不论?父子,何况姐弟。 看他离开的背影,刘瑞君生出恨意?,咬着牙低声问道:“陛下,贵妃待你?是真心吗?” 刘长湛僵住,能看出那背影瞬间冷肃起?来,他却没有回头,也没答她,只是少顷后,重新提步离开。 下了场大雪,国子监满目银白。 半青打着哈欠起?来,换了温水后又去添炭,太冷了,外?头风呼呼刮着,卷着雪沫子往窗上砸。 她往屋内看了眼,姑娘正坐在窗前看书,借着雪光看的很是认真,翻了一页,又搓搓手,将?被子拉高。偶尔有雪从屋檐掉落,她也不抬头,专心地?像听?不到任何声音。 临近年关,姜纯和薛月也都受不了国子监的住宿,便相约与先生递了条子,说是想在家里住。她们脸颊都在京城,离国子监又不远,遂先生都批了,故而房中只剩下姑娘一人。 早饭吃的是米粥酱菜,吃完后李幼白又温了会儿书,便带上书袋前去书堂听?课。 今日是闵裕文讲,故而班里女郎都没请假缺席,饶是雪天难走,也准时坐在位子上,待他一进门,眼睛便跟葡萄似的,都瞪了起?来。 他讲的是《庄子》里面的齐物论?,李幼白听?得很认真,启蒙恩师沈老?先生也讲过此篇,但?他讲的颇为厚重,不似闵裕文,总有清奇的角度去剖析。 下了课,李幼白见他被人围住,原想打招呼的意?图打消,便收拾了东西?往膳堂去。 快走到膳堂时,闵裕文追了上来。 “一起?吃饭?” 李幼白点头:“好。”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43节 走了几?步,闵裕文欲言又止的样子,李幼白纳闷,却没点破,然刚下台阶,他忽然叫住自己。 “李娘子,这个给你?。”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雕花黑漆匣子,很是精美,上面的图案不是本朝花样,有种?异域风情?。他手掌细白,五指修长如竹,那匣子躺在他手中,像是一幅画。 “是什么?”李幼白问。 闵裕文面色如常:“胭脂。” 李幼白惊讶地?看着他:“我不能要你?的东西?,尤其是胭脂这等物件,不合适。” 他忙解释:“你?别误会,其实?..不是我送你?的,是贵妃娘娘,她要给你?的。” “可是为什么?” 闵裕文觉得手心出了汗,但?还是镇定答道:“你?若是想知道,回头亲自问她。“说罢,拉起?她的手,将?胭脂盒放在她掌心,又很快缩回自己的手来。 卢辰钊拐了个弯,偏这么巧,就看到一对佳人站在廊庑下。周遭白雪环绕,他们穿着同色雪青衣袍,一高一矮,闵裕文往李幼白手里塞了什么物件,李幼白竟没有推辞,她竟收下了。 卢辰钊想:她都没穿他送的斗篷和袄子,怎么就收闵裕文的东西?了! 思及此处,他一脸不虞,将?那衣袍往后一抖,朝着两人阔步走去。 李幼白只觉眼前一暗,抬头,对上卢辰钊那冷冰冰的俊脸,几?乎下意?识的,她手一缩,把那胭脂藏了起?来。 第41章 雪青色衣袖间, 她那皙白的小手微微握紧,虽飞快地藏到身后?,但卢辰钊早已看到那抹漆色痕迹, 何况冰天雪地那抹突兀的异香,随她的动作倏忽钻进?鼻间。 他不用香料,但也知道其他女娘在用什么。入京半年来因着公府走?动,他也见了不少勋爵官眷,女娘们时常为着名贵香料互通有无, 谁的好些便都赶紧采购,谁的稀少便也托人去抢, 生怕落了下?风。在她们眼里, 拥有好的香料面脂在圈里都是极有面子的。 而这盒东西的味道,不是本?朝所有,那便是外头来的,既是外头来的, 不单单讲究名贵了, 更重要的难得。 卢辰钊不动声色想了这么多?, 心里五味杂陈, 尤其想到自己好容易送出去的袄子和斗篷,不仅引得两人动气, 后?来即便收下?, 李幼白也从未穿过?, 如?此回味, 他那心肝脾肺肾都觉得泡在酸水里, 委实不舒服。 李幼白抬头看他, 他却没看自己,只是与闵裕文互相作揖, 随即寒暄了几句,便要走?。 闵裕文见李幼白的眼睛跟着他,开?口道:“卢世子要不要一起用饭?” 卢辰钊装模作样思?量了少顷,“此番回来虽待不了多?久,但饭还是要吃的,若闵大人不觉得打扰,那我便跟着一道去吧。”扭头又郑重其事询问李幼白:“李娘子可觉得为难?” 李幼白一愣,他又自顾自说:“若你觉得为难,我便不去了。” 李幼白还能说什么,忽略他言语间的阴阳怪气,点头道:“不为难,卢世子也一起吧。” 饭桌上?,闵裕文问起今日课上?讲的内容可否晦涩,李幼白摇头,道很好,通俗易懂,且引人回味。 闵裕文松了口气,他是初次讲解《庄子》,从前读书时跟着先生学,为里面丰富的想象力而感到震撼。但时日久远,如?今他站在堂中?,以师者的身份与学生传教?,既想另辟蹊径,又怕损毁其中?精华,课前尽管再三准备,但仍不确定效果如?何,此时听到李幼白真 挚的回应,不禁感到欣慰。 “庄子的作品总是耐人寻味,我怕是以己之?偏见领你们入歧途,虽课上?笃定,但授课后?辗转难安,现下?听你如?此认可,这才觉得落定心神。” 李幼白笑:“古来大儒总要受学问认知的煎熬。” 闵裕文轻轻弯唇,道:“如?此打趣竟也叫人放松。” 卢辰钊咬了口肚丝,余光瞥见两人窃窃私语的样子,登时便觉得没甚胃口,吃了少顷便将箸筷搁下?。 李幼白看过?来,问:“你只吃这么点吗?” 闵裕文也转头,两人都是文静的长?相,此时一并朝他看来,饶是卢辰钊不愿承认,也不得承认,此二人竟有种莫名的相配。 “今日胃口不好,吃不下?。” 李幼白也搁下?箸筷,坐直身体朝他挪了挪,“你是不是病了,我看你脸色不大好看,脸都白了。” 她是真觉得他不对劲儿,说话间还往后?逡巡,“莲池呢,他没跟着你吗?” 卢辰钊怏怏:“我没病,他也不是时时都在我身边的。” 闵裕文将两人举动收入眼中?,他放缓了咀嚼米粒的速度,不着痕迹地打量起来。 卢世子的确没病,他那脸之?所以白戚戚的没有血色,应当是吃味的缘故。眼睛骗不了人,即便矜贵沉稳如?他,在喜欢的人面前,仍是免不了幼稚。比如?他一面说着意气用事的话,一面又用余光偷偷去瞄李幼白,所有心思?全摆在脸上?。 只可惜,他在那儿矫情置气,李娘子却是个单纯疑惑的,她仿佛没有弄清卢世子为何这般,只以为他病了,故而眼里全是担忧,并无?半点多?余情绪。 正是因为她想的少,所以才不会有事情令她分神,在学业上?也更专注踏实。 即便她是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也没有对任何异性表露出该有的喜爱和仰慕,她的脑中?所思?所想极为简单,那便是学习。 闵裕文知道此时该走?开?,给他们单独相处的空间和时间,他能看出李幼白对卢辰钊还是有些不同的,尽管微妙,但比起对待他人,已经算是亲近了。但闵裕文没有起身,他又咬了口青菜,静静地端坐在卢辰钊身边,又抬头看向对面的李幼白。 他不是不识趣的人,也不愿卷进?纷繁的琐事中?,依着理智他该走?的,但他仿佛有些不一样的心情,在没有理清之?前,他想他该待在这儿。 既如?此,便不能干巴巴待着,他忽然抬手,在李幼白错愕间,将她唇角的米粒拿掉,而后?极为自然地掏出巾帕,仿若没有注意到卢辰钊的凝视,慢条斯理擦拭着手指,又低头,喝了口稀粥。 莲池却是没想到,世子爷回来的这般早,原都打算小憩一会儿,所以给马喂了草料,自行躺在小榻上?。 他翻身下?来,问:“世子爷,你没见着李娘子?” 卢辰钊没好气:“少打听主子的事。” 莲池:那就是见着了。 “你和李娘子又吵了?” 卢辰钊狠狠瞪他,莲池倒也习惯了,故而没有避开?,反而仔细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如?此得出结论,这回恐怕比吵架严重,吵架至少会有情绪剧烈起伏,而眼前人没有起伏,相反是抑郁低沉,冷淡憋闷。 那便是有火发不得了。 “李娘子来了!”莲池忽然惊呼,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欢快地迎进?来,随后?倒了茶水,很是赶眼力劲儿地出了门,又轻轻掩上?。 卢辰钊没看她,背着手站在桌案前,盯着那幅雪山倚翠图看。 李幼白走?过?去,跟着看了眼,歪头说道:“你再看下?去,这图怕是要被盯出两个洞来。” “你跟那位闵大人说完话了?”冷声冷气。 “嗯,说完了。” 卢辰钊瞥了眼,笑:“但瞧方才的情形,我以为你们能从庄子说到孟子,再从孟子说到孔子,最后?许是连老子孙子都得提上?几嘴,少不得要说到夜里。” 李幼白嗯了声,驳他:“你这话说错了。” “哪儿错了?” “要说完你说的这些,到夜里怎么够,怕是要几天几夜才行。” 卢辰钊盯着她,一双眼睛凝着愠怒,半晌哼了声,转头走?向楹窗处,语气更加不耐:“那你还过?来做什么,赶紧去找你的闵大人说话去!” 李幼白不解:“闵大人不是我的,是国子监所有监生的。” 她歪着脑袋,不明白卢辰钊怎么就生气了,于?是伸手在他面前摇了摇:“你真的病了,得吃药。” 他那脸白一阵青一阵,像是有怨气内结,无?法纾解。 “我让莲池帮你找大夫,好不好?” “不好。” “卢世子,你不能任性,若不敢好起来,带病过?年可不吉利。”李幼白笑着与他安慰,劝道,“何况你是镇国公府世子爷,还要与国公和几位叔叔带着卢家小郎君们祭祖祈福。” 卢辰钊闭了闭眼,转头面朝她问道:“闵裕文是你先生,除此之?外呢?” 李幼白茫然地愣了瞬,然后?答他:“朋友,他也是我朋友。” “跟我一样?” 李幼白不知道该怎么答,于?是僵住。虽说是朋友,但朋友也有区别,有亲近和疏远之?分。她在公府读了一年多?的书,跟卢辰钊从陌生互相排斥到如?今熟悉相互信任,经历良多?,积累起来的情谊自然也更多?些。 闵裕文不同,两人有着相似的性情爱好,在读书上?见地一致,他又是温和好相与的脾气,就事论事,不管是谁,都能跟闵裕文成为朋友。 他斯文但也重义气,否则那夜她不会得到贵妃帮助。 卢辰钊见她沉默,心中?猜测愈发混乱。李幼白是不是喜欢闵裕文,但又碍着身份差距不敢表露,若不然她怎会收他东西,任由他动手为自己擦拭唇角,还有..之?前在齐州大佛寺,李幼白便是为了他同自己撒谎,要了马车赶去同他..私会! 他脑子里的想法天马行空,惊骇至极。 但李幼白不知短短一瞬他会想这么多?,只以为他在意朋友的亲疏,遂很是认真地想完,解释道:“你们不一样。” 卢辰钊竖起耳朵,心也跟着慢慢上?扬。 “但都是我的朋友。” “咚”的一声,坠落回位,卢辰钊闭眼,有种无?计可施的感觉。 尽管他不想跟李幼白做朋友,但不可否认,时至今日,所有情绪仍是他一厢情愿。她没给过?回应,便也不用为他承诺负责,她更可以与旁人做与他做过?的所有事。 无?可指摘。 但,卢辰钊的心就是平复不下?来,像有团火在熊熊燃烧,却又没水将其浇灭。 李幼白也觉得别扭,她低头从袖间取出那盒胭脂,托在掌心柔声说道:“我今日收的礼物?。” 卢辰钊瞥了眼,肺腑更酸,甚至还有点苦味。 “好看吗?”她打开?盒子,里面是嫣红细腻的胭脂。卢辰钊虽不想看,还是看了眼,再把?目光移到她干净的腮颊,脑子里不受控制的臆想起来,她皮肤白皙,但向来面容干净不施粉黛,若涂上?这胭脂,想来是极好看的。 卢辰钊哼:“俗气。” 李幼白缩回手:“我觉得好看。” 卢辰钊:.... 更气了。 她又收起来,装进?荷包里,卢辰钊忽然开?口:“你是何意思??将旁人给你的东西拿给我看,只是为了炫耀?” “不是。”李幼白打量他的神色,又道:“就是想给你说一声。” 毕竟方才在廊下?,她拿着胭脂盒正思?量,卢辰钊忽然出现,几乎是下?意识,她便慌忙藏起来。现下?回想,着实有些匪夷所思?,那情景竟有些像做了亏心事,被抓到把?柄一般。故而便大大方方拿出来给他看看,看完觉得心跳平复下?来,再不是小鹿乱撞的忐忑。 卢辰钊耷拉着脸,李幼白叹了口气,问:“你到底怎么了?无?端端不理人,这样不好。” 世子爷脾气古怪,又难哄,李幼白此时很是同情莲池,心道他整日跟随左右,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往外看了眼,莲池仿佛也在往屋里看,像是怕她和他吵架,的确是操碎了心。 “你为什么不高兴?” “你为什么收他的东西,却不收我的?” 李幼白忽地一笑:“不是闵大人送的,是崔贵妃给我的,他只是转交而已。”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44节 “崔贵妃?”卢辰钊敛了怒色,疑惑起来,“崔贵妃为何要送你?” “我也不知道,照理说上?回她救了我,我该给她献礼的,但她托闵大人给我这盒胭脂,或许是安抚?” 卢辰钊心情好些,但还是沉着脸:“你喜欢胭脂?” “我没用过?,谈不上?喜不喜欢,但毕竟是贵妃娘娘送的,便不好推拒,我会收起来,好生保管。” “嗯,你想的很妥帖。”她在国子监上?课,总不好打扮的太过?显眼。 卢辰钊近日来都不会得空,崇文馆距离此处便是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时辰,他不在,便也无?法赶走?趋之?若鹜打她主意的人。 “你方才到底怎么了?”见他脸色稍微好些,李幼白又问。 卢辰钊道:“无?事。” 莲池叩门,得了回应伸进?来脑袋:“世子爷,我去牵马?” “你要走?,这么快吗?”李幼白惊讶。 卢辰钊瞪了眼莲池,淡声道:“今夜宿在国子监,明儿一早再走?。” 翌日清晨,屋檐下?的冰锥被风刮断,咔哒掉在地上?。 薄薄的一层霜黏在窗纸上?,李幼白揉了揉眼睛,匆忙翻了几页书后?,趿鞋下?床。走?到柜前,找出一个缠枝纹宝蓝色包袱,打开?来。 是那件绯色貂鼠皮斗篷和袄子。 她想了想,拿出来换上?。 半青甫一进?门,瞪大眼睛惊呼:“姑娘穿这身衣裳更好看了,像仙女似的。” 她上?前绕着李幼白转了圈,最后?拉着她的手满是高兴,小袄领口绣着雪白卧兔,姑娘脖颈纤细,衬的小脸愈发莹润通透,袄子做了收腰,边缘用金丝银线勾勒,暗纹也是若隐若现的芙蓉花样,配着那条如?意裙,显得婀娜多?姿,好看极了。 半青又接过?斗篷,从后?小心给她披上?,系了带子后?左看右看,看不够。 “卢世子眼光好,也准,连姑娘的尺寸都把?握的如?此周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言一出,李幼白竟觉得腮颊微微发烫。 她去送他,特意起的更早些,如?此便不耽误读书。出门后?,风雪迷眼,雪粒子被卷成一道细风,不住地往廊下?拍打,她抬手挡了下?,随即拢着兜帽往前走?去。 “世子爷,快看,是李娘子!”莲池眼睛一亮,忙跑到马厩前叫唤。 卢辰钊走?出来,手里还拿着草料,在看见李幼白的一瞬,有种细细密密的欢喜从心口漾开?,窜遍周身后?溢出唇角,他忍不住笑,眉眼间是少有的轻快神色。 莲池见状,忙接了他手里的草料,解开?缰绳把?马牵走?,马打着响鼻,不时回头咆哮几声,热气凝成一团团的白雾。 李幼白也跟着笑起来,茫茫雪色中?,她如?一道鲜亮的光,就这般毫无?征兆的出现,令卢辰钊恍惚而又高兴,难以名状的喜悦,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走?到她面前,略微低头看着她的小脸,“暖和吗?” 李幼白点头:“很暖和,是我有生以来穿的最暖和的衣裳。” “你若喜欢,往后?我都给你买。” 李幼白摇头:“不用,这两件已然叫我负担不起了。” 卢辰钊收起笑,抬手想摸她发顶,又停在半空,随后?收到身后?背起手来,“李幼白,你...” “你过?年回济州吗?” “不回去了,来回时间仓促,赶不及的。”之?前她便写了信寄给家里,母亲也回了她,叫她和半青注意安全,除夕夜别忘了吃饺子,守岁。 卢辰钊嗯了声,道:“那上?元节,我回来陪你一起过?,可好?” 话音刚落,一抹积雪从枝头掉落,打在两人中?间,溅起的雪沫砸到李幼白脚尖,她动了下?,心里头有种特别的热意。她没说话,只咬着唇站在那儿,然后?那只手抬起来,贴着她的额头将几绺青丝抿到她耳后?,眼皮低垂,明朗的眼睛望着自己,像是一泓清凉的明月,又像山涧汩汩溪水,李幼白看见他瞳仁中?的自己。 他们挨得如?此之?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声。 谁都没有再说话,但又好像都说了什么。 国子监放假,半青提前拿着条子去领来炭火,又抱来两床被褥。 进?门后?小声道:“姑娘,方才我听他们说闲话,道姜皇后?出事了。” 李幼白抬头,半青凑过?来神秘兮兮道:“姜娘子和薛娘子好容易侍完疾,要回各自家中?歇息等?着过?年,谁知昨日玉堂殿塌了根房梁,正巧砸到姜皇后?。据说砸的不轻,姜娘子和薛娘子便又走?不成,接着又要伺候姜皇后?的伤,也不知何时才能得空。” 半青感叹,当初她们扒着姜皇后?这座靠山,说是侍疾,实则是给国子监和所有人看,她们读书不过?是为了彰显身份,即便没有考中?,凭着姜皇后?这样的姑母姨母,亦能找到门第高的人家议亲。 她们并非为了功名,只是为了嫁的更好。 李幼白也知道,故而怔愣了片刻后?,问:“你还听到什么了,有没有将作监三个字?” 半青摸着后?脑勺想了会儿,喃喃道:“仿佛是有,但我没听真切。” 月前将作监便在修葺皇城各处宫殿,姜皇后?被砸,想来将作监难辞其咎。而崔贵妃的父亲乃是将作大监,是统领整个将作监的人,事关皇后?,他又岂能置身其外。 果然如?李幼白所猜测,年前的朝堂,姜皇后?母家极其亲和一派陆续呈报奏疏,要求严查严审将作监以及大监崔泰,言辞凿凿,道国母身体受损,令天下?百姓动容惊慌。为稳江山安宁,势必要揪其源头,严惩不贷。 御史台也连番上?书,朝中?气氛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此事不仅仅是姜皇后?受伤这么简单,而是关系到姜家和崔家在朝中?的地位,究竟孰轻孰重。 姜家和崔家,向来水火不容,如?今局面更是逼得陛下?不得不赶紧拿出态度。 陛下?虽宠爱贵妃,但姜皇后?手握两子一女,长?子还是当朝储君,几乎大多?数人都会觉得,陛下?会安抚姜家,惩治崔家。 国子监放假,本?地监生都回到家中?休息,只有像李幼白一样的外地考生留在京城,在房舍内继续苦读。 难得清静,李幼白在书房挑了几本?典籍,坐在古桐木雕就的大案前翻阅,看了一个多?时辰后?,起身,才发现斜对面坐了个人。 见她站起来,那人微微抿唇,跟着走?到她身边。 “闵大人?” 闵裕文笑,看了眼她怀里的书,问:“这书晦涩难懂,看一日都才翻动几页而已,你能看的下?去?” 李幼白抚着书页,回道:“所以想赶紧还了,换本?简单些的歇歇。” “若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勤勉,何愁所求不成?”闵裕文跟她走?到书架前,见她要垫脚,便接过?她的书,帮其放回原处。 他身上?有股墨香味,很淡,李幼白道谢,转头又问:“闵大人是特意等?我的?” 闵裕文嗯了声,其实他早到了半个时辰,但见她在那专心致志看书,又不忍打扰,遂就坐在斜对面等?她。自始至终她都没注意到自己,就坐在一隅默默翻看,偶尔拿笔在纸上?勾画,乌黑色的发间,一对芙蓉簪若隐若现,看累了,便兀自揉揉手指,接着便又继续。 在旁人眼中?枯燥乏味的生活,她却是甘之?如?饴,每每看到醉心处,面上?的表情总是起伏不断。 闵裕文问她过?年事宜,得知她就在京城与半青过?时,稍微犹豫了少顷,但还是问出来。 “李娘子,恕我冒昧。” 李幼白睫毛颤了下?,抬头望着他。 “你要不要去我家中?过?年,守岁,看烟火?” 第42章 李幼白怀疑自己听错了, 表情逐渐变得疑惑。 闵裕文低头,袖中双手微微捏成拳头,又松开, 再度询问:“我是想说,你应当是头一遭孤身在外过年,到时?万家灯火,处处欢声笑语,热闹喜庆, 你怕是看了会难受。” “所以,要不要随我回家, 感受一下京里的年味?” 他看着李幼白的眼睛睁大, 清水一样的澄澈后,似染上一些雾气?,随后缓缓地启唇:“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闵裕文暗自松了口气?,道:“不会。爹娘只我一个?儿?子, 素日里便总说单薄, 更何况是除夕夜, 若你去了, 我母亲一定会很高?兴。” 李幼白福了一礼:“如?此,多谢闵大人了。” 她实在是别有居心, 在听到闵裕文要带她回家过年的时?候, 她首先想到的不是感激, 而是隐约的窃喜, 像小偷拿到了主家的钥匙, 忐忑中带着激动和雀跃。 越是如?此, 她对闵裕文越是歉疚,尤其面对他那张斯文正派的脸, 她便觉得自己愧对朋友二?字。 但,这个?机会实在难得且诱人,她却是没想到会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回房后,李幼白将此事与半青说了下,半青惊得半晌没回过神来。 “姑娘,闵大人喜欢你?” “不是,只是觉得我独自在京过年,会想家,才叫我去的。” 半青不信,不仅不信还格外认真的分析起来:“我见过闵大人几回,大约知道他是个?什么人。闵大人长得俊,深受小娘子们喜欢,他对谁都很客气?,但那种客气?是真的客气?,就是面上带笑,但一看便知很疏远排斥。 我随姑娘在国子监这样久了,从没见过闵大人对旁人像对姑娘你一样,他跟你说话时?,语气?神态都像换了个?人,看着你也格外耐心温和。我无?意?中看见几回,他望着你,两?只眼睛含情脉脉。” 李幼白扶额:“他那双眼睛便是看着石头也是含情脉脉。” 半青反驳:“不一样,反正我觉得我没看错。”她认准了自己的想法,李幼白也不愿与她因此事争执,便坐下临帖,半青又凑过去,歪着脑袋小声道:“姑娘呢,你选哪个??” 李幼白:..... “什么哪个??” “卢世子和闵大人啊!” 李幼白被她逗笑:“好了半青,你赶紧去收拾冬衣吧。” 半青兴致盎然,哪里肯走,赖在桌前?自言自语:“卢世子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帮了姑娘多次,但也气?着姑娘好多次。闵大人文质彬彬,儒雅端庄,跟姑娘站在一起便觉得甚是养眼,且你们都是读书人,也有说不完的话。 这么一比较,仿佛闵大人更适合做夫郎,至少他不像世子爷那般反复无?常,也从没叫姑娘红着眼睛回屋。嗯,找郎君,还是得找稳定些的。” 她自己个?儿?倒把?事情做了决定,李幼白终究没忍住,抬头反问:“卢世子好像没你说的那么糟糕吧?” 半青忽然嘿嘿笑起来:“原来姑娘中意?世子爷啊。” 李幼白:....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反手捂住,扑通扑通,脑海里,瞬时?浮起两?人告别时?的场景。 身为公府世子有太多事要做,但他说上元节会赶回来,跟她一起过,她没点头,但心里是答应了。 闵裕文的母亲秦文漪是个?柔婉清丽的女?子,看到李幼白时?便上前?握住她的手,细细端详,眉眼间尽是周到的笑,不会叫人觉得任何不适。 “明旭为人寡淡,几乎不往家中领人,我与他父亲都觉得他大约是不好相与的性子,这么多年竟也没几个?真心朋友。” 知她自谦,李幼白就着她的手福礼道:“闵大人待人处事极好,每回他的课没有学生打盹。” 秦氏笑:“他只学问做的通罢了,这点与他父亲一样,但平素里为人很是无?趣。喜欢他的都是些叔叔伯伯年纪的老人,同龄中甚少能与他谈的来的。” 闵裕文轻咳一声,道:“娘,我爹可回府了?” 今日除夕,官员休沐,身为礼部尚书的闵弘致自然要像往年那般,同诸位尚书与陛下回禀完今年大概事宜,然后对于明年的初步规划。尤其转过年来的春闱,因比去年多了一成考生,故而在接待巡考上又提了不少建议。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45节 秦氏往堂外南侧扫了眼,道:“照例去观里烧香打蘸了。” 李幼白才知,闵弘致竟在家中修建了一座道观,闵裕文本想叫她回去休息,自己去往南侧寻找父亲,但李幼白以焚香祝祷的理由跟着同来,他也没有推辞,两?人走了盏茶光景,李幼白便看见了烟火缭绕处。 道观修建的庄重肃穆,也并不显得格格不入,相仿与周遭景致融为一体,倒像是原先就该有的。 观中栽植着银杏石榴等植物,因在冬日,故而全都光秃秃的,偶尔几丛绿竹,随风曳动起舞。 殿前?有座四足鎏金香炉,大部分烟便是从此处来的,走近些,能看到里面插着香,风吹动,露出斑驳光火。殿门关?着,内里静谧无?声。 李幼白很是好奇,低声问闵裕文:“闵尚书为何要修座道观在家中,是因为崇尚尊道吗?” 闵裕文点头:“我记得是在很小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花园,每年春日母亲都会抱我到此处散步赏花。后来有一日父亲回来,忽然提出铲了花园,修筑道观。母亲虽不解,但也知道父亲并非意?气?用事之人,便没做他问,同意?了他的决定。 道观修了半年,建成后父亲便经常到此处小住。起初只他一人,后来母亲也跟他一起,总归是耳濡目染,我便也养成烧香打蘸的习惯。” “道观是哪一年修的,瞧着很是用心。”李幼白状若无?意?询问,目光已然从各处逡巡完毕。 闵裕文认真回忆,随即道:“贞武十年春建好的,好些地?方是父亲盯着工匠亲自参与建议的,那段时?间他很忙,却还是亲力?亲为。” 李幼白没说话,少顷缓缓说道:“好多年了。” “是,十五年了。” 闵裕文轻叩殿门,得到回应后才推开。 殿中燃着香烛,供奉着三清神像,下面则是一条长供案,摆着瓜果糕点,还有手抄经书。闵弘致便跪在当中那青布蒲团上,背朝她们,不知跪了多久,此时?能看出肩背在打颤。 “父亲。” 闵裕文颔首作?揖,李幼白跟着见礼。 闵弘致嗯了声,却没回头。 两?人各自取来香烛,点燃后朝着佛像祭拜,继而分别跪在闵弘致左右,虔诚行礼。 约莫一个?时?辰后,闵弘致才睁开眼来。余光瞥了眼李幼白,淡声问道:“可与你爹娘通过书信,告知他们你到闵家过年?” 李幼白一愣,下意?识回:“尚未。” 闵弘致起身,闵裕文眼疾手快搀住他手臂,他屈膝缓缓直起身子,走路略显踉跄,膝盖都打不了弯,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 “我与你父亲虽是同科,但已经多年没有往来,若你写信回去,他不一定允你登门。” “父亲!”闵裕文颇为不解,“父亲此话为何意??” 闵弘致觑了眼他,又看向李幼白,见她神色如?常,便猜出李沛定与她提过自己,遂也没有隐瞒,径直说了当年的事。 一字一句,很是坦然。 这让李幼白极为诧异:“您跟我父亲曾是好友?” “他有才,但也太过耿直,因那件事后便与我断了联系。” 闵裕文低头,一言不发。关?于父亲揭发状元郎言文宣的事,他不是没听说过,在翰林院,在礼部,他们都会私底下议论那件事,道是父亲嫉妒言文宣,与之竞争礼部侍郎位置时?,因无?胜券,故而设计栽赃嫁祸。 自然,还有别的说法,诸如?言文宣的确有谋逆之心,但还未行动便被父亲秘密上报。身为同僚,他大可事先提醒,以示警告,如?此也能免除言文宣死罪。但他没有,他选择直面圣上,将自己与此谋逆行径彻底撇清。此举无?错,但也让旁人觉得父亲自私冷酷,不值深交。 流言很多,且都是背着他传的。 闵裕文信任父亲,故而对流言很是不屑,但这么多年,父亲按时?烧香祭奠,仿佛又有不得以的缘由,连母亲都不知晓,想来或多或少与言文宣有关?。他不说,身为人子便也不能过问。 今日他当着李幼白的面主动提起,让闵裕文很是意?外,意?外之余更是好奇。 “所以,那件事是真的?”李幼白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分一毫。 闵弘致忽然朝她看来,像是在看她的长相,少顷笑道:“哪件事?” 老狐狸! 李幼白静下心,深知不应唐突,便借口说在国子监听了些谣言,又将那谣言简单说给他听。 闵弘致听完,点头:“嗯,是真的。” “但您方才说,您和状元郎还有我父亲是好友。” “曾经是。” “何时?不是的?” 闵弘致看着她,忽然问:“你跟你母亲有多像?”他从她脸上看不出李沛的影子,一点都没有,但他仿佛看到另外一个?人,从她偶尔的神情中。 李幼白面不改色:“见过的人都说像。” 闵弘致笑,转身走出殿门。 他没有回答何时?决裂的,但李幼白猜想,应当是在他背叛父亲的那一日起,三人的情谊便彻底断了,而这道观,修来不是因为他尊道,而是为了弥补当年的亏欠,更或者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你没用胭脂?”两?人沿着甬道往回走,闵家位于京城偏东的位置,京城地?贵,但也不妨碍闵家宅院辽阔,以至于走了半晌,还未能窥见全貌。 李幼白嗯了声,道:“我不习惯用这些东西。” 闵裕文侧眼看过去,此时?她面颊皙白,浓密的睫毛遮住情绪,瞧着应当还在想与父亲交谈时?的对话,他沉默起来,两?人一直互不作?声,直到走进光影内。 李幼白抬头,看见几盏明晃晃的灯笼随风摇晃,灯笼纸上写着“闵”字。 她的确有些失神,在她听到闵弘致坦白的那一刹,她没有感到愤怒和憎恨,即便这是身为女?儿?该有的情绪,但她没有。而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或者可以称得上是错觉,她竟觉得闵弘致似有隐情。 “李娘子?”闵裕文一连叫了几声,李幼白才恍惚地?看过去。 他面朝自己,手里提着一盏六角宫灯,每一张灯笼纸上都画着不同景象,等灯笼转起来,那图案又像动起来似的,活灵活现。 “是母亲叫人做的小玩意?儿?,说是小姑娘都喜欢。”他递过去,又问:“你可喜欢?” 李幼白低头看了眼,温声道:“喜欢。” 闵裕文弯了弯唇,随后负手与她继续往前?,不多时?,半空升起烟花,陆续炸开流光溢彩,砰砰的响声不绝于耳。 光影错落,忽明忽暗于两?人面上,周遭除了风声,便是烟火声。 闵裕文扭头看向专心望着烟火的人,她仰着头,眼里盛着细碎的光,侧脸像是一道剪影,温柔可人。她忽然转过脸来,唇边一片雾气?。 “闵大人,这是我第?一次在别人家里过年,谢谢你!” 闵裕文心间一动,上前?低头,李幼白望着他,浅浅的笑着,他突然有种想要抱她入怀的冲动,但也只是冲动,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他微微一笑,道:“不必客气?。” “还有,你叫我明旭便好。” 齐州镇国公府 卢辰钊与镇国公卢俊元等着各房叔叔到齐,又见卢家郎君皆以抵达,便一同去往寿喜堂给祖父拜年。祖父年岁大了,不似年轻人那般能熬得住,往年每每吃过晚膳,给小辈们发红包后,便歪在榻上迷糊过去。 今年怕他睡得更早,故而他们在饭前?过去,饶是如?此,走到楹窗外时?,呼噜声还是传了出来。 几人面面相觑,继而哈哈笑起来,他们走进堂中,冲着屋内跪下拜年,之后便蹑手蹑脚离开,祖父翻了个?身,鼾声更响。 族里事多,卢辰钊又是世子,从早忙到晚都不得空闲,偶尔坐下喝口茶,没多会儿?便又被叫去主理打点。内宅的事有母亲,外面的事父亲却是逐渐放手,叫他去担当。 空隙里父子二?人还说起京中大事,因着姜皇后在玉堂殿被砸,陛下迫于压力?叫崔大人暂时?休沐在府,年后也没说何时?复职,但从吏部听来的消息,却是正在着手选拔将作?监的新任管理者。 卢俊元叩了叩桌案,问:“你对此事怎么看?” “姜家和崔家争斗多年,此番不论结果如?何,必有一伤。而经过此事之后,两?家局势便会分明,儿?以为,或许陛下另有深意?。”卢辰钊瞥了眼门外,压低声音,“姜家联合老臣施压,不惜动用御史台势力?,如?若仍旧不能彻底摁倒崔家,叫他们失去与之对抗的能力?,那么此举便是徒劳。 陛下明面上处置了崔大人,但并未伤及根本,只是叫他休沐罢了。其子崔钧依旧任大理寺卿,其女?崔贵妃更是恩宠不断,照此猜测,事情没完。” 卢俊元面色凝重:“帝王忌惮权臣相互,姜家这一回,动静太大了些。” 卢辰钊又道:“姜家忍了这么多年,若是要找时?机,此番委实不是绝佳,儿?总觉得事情不像看到的这般简单,或许有人从旁推波助澜。” “你在京里,凡事小心谨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站队。” “儿?知道。” 卢诗宁和几房姐妹嬉笑着过来,提着厚重的裙摆跨进门槛,一见面便扬起手里的烟火,冲卢辰钊笑道:“哥哥,你快出来点炮仗,都等着呢。” 焰火明亮,照着所有人的脸孔。 上头架着一只羊,烤的滋啦作?响,冷风吹起衣袍,连同领口的带子簌簌鼓动,卢辰钊看着满园的人,心里像是缺了什么,他想着那个?人,是不是也同这般,不管周遭如?何热闹,或者安静,都会不可遏制地?想起自己。 他觉得,他仿佛捱不到上元节了。 .... 秦氏很是热络,不仅让李幼白坐在她身侧,更是拉着她各种话家常。她相貌秀美,言语温柔,说起话来叫人不忍打断。 李幼白被她塞了个?红包,忙起身道谢,秦氏又拉着她坐下,抬眼与对面的父子二?人说道,“从前?饭桌上只他们两?人,无?趣又单调。今日见着幼白,我心中欢喜,总也说不够话似的,你可别嫌我聒噪。” 李幼白红了脸:“夫人待我亲切,我感激都来不及,不会生出那般想法的。” “你比明旭小几岁,他又生性老成,坐在一块儿?却又很是和谐。”秦氏给闵裕文使了个?眼色,闵裕文的脸倏地?变红,还未开口,闵弘致抬头看来,秦氏自然明白那眼神是为何意?。 但也佯装没看见,拉起李幼白的手温声问道:“你年纪不大,想来是没定过亲的吧。” “娘,吃菜。”闵裕文的耳根快要滴血,忙给秦氏夹了一箸鱼肉,却不敢看李幼白。 李幼白也紧张,摇头回道:“没有,我不想...” “什么想不想的,说到底是没遇到喜欢的小郎君 。你跟明旭真像,我跟他说起议亲,他便总是冷冰冰的一张脸,若不是今日带你回来,我当他这辈子都不会开窍。他能带你回来,我这心里不知多高?兴,他这人面冷心热,喜欢也不会说出口,我是他母亲,我了解,他对你...” “娘,吃菜。”闵裕文的手攥紧,箸筷被捏的轻声响动,他那头几乎抬不起来,听着秦氏喋喋不休,像是被扔进油锅炸了一遭,脸又热又烫。 秦氏笑:“这就不好意?思了?” 闵弘致喝了口酒,替他解围:“你今日说的太过,别忘了,明旭定过亲了。” 话音刚落,闵裕文的脸骤然雪白。 秦氏也敛起笑意?,闻言轻轻笑了下:“说是定亲,你倒是叫我知道她是哪家姑娘 ?便陪着儿?子骗我是了,这辈子娶不到喜欢的女?娘,错过了便哭去吧!” 眼见着秦氏恼了,闵弘致轻咳一声,随即走过去拍了拍秦氏的肩膀,用极尽温柔的语气?安慰道歉:“夫人,是我错了,我不好。” 秦氏泫然若泣,立时?反问:“你哪错了,哪不好?” “我不该与你顶嘴,也不该随意?说你。” 秦氏哭的更狠,挤了两?滴泪后满意?地?一笑:“下不为例。” 李幼白颇为震撼,闵弘致对秦氏,着实称得上宠溺尊重,她在李家十几年,竟也没看到这等景象,父亲虽喜欢母亲,但也是克己复礼,端肃有余,亲密有限。 她在闵家住了十几日,临近上元节,闵裕文带她去街上看花灯。 半青找出绯红貂鼠皮子斗篷,给她穿戴严实,又拉高?兜帽将那小脸也围起来,这才满意?地?点头:“姑娘,你真好看。” 李幼白问:“你怎么突然不去了,不是最爱热闹的吗?”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46节 半青捂着肚子:“别提了,吃多了有些腹疼,我想去睡会儿?。” “疼得厉害?”李幼白面露忧色,忙伸手去试她的小腹,圆滚滚一坨肉,半青被挠痒了,也不敢露馅,硬着头皮继续装,“就是没消化,旁的感觉没有,你快去吧,帮我买盏花灯回来就好。” 李幼白便跟闵裕文出门去,临走时?秦氏还特意?将她叫到跟前?,亲手给她簪了支芙蓉花簪,李幼白本想拒绝,她却说过年长辈给的礼不能不收,代表吉祥。 两?人沿着河堤往人多的地?方走,到处灯火通明,恍若白昼,漆黑的夜空不时?爆开烟火,将那黯淡染成明亮的彩色。 摊贩叫卖着,沿途更有傩戏杂耍,舞龙耍球的队伍两?侧人最热闹,几乎挤不动。闵裕文将李幼白护在身前?,两?手隔开摩肩接踵的人群,这才艰难挪动。 混在人群中,有些透不过气?。待走到稀疏的位置时?,闵裕文拉着她赶忙逃离出来,甫一得以喘息,李幼白拍着胸口使劲吸了口,险些便要窒息了。 闵裕文抬起手来,帮她把?散乱的发丝往后理好。 她的发簪被挤歪了,头发松松垮垮倒在左侧,她也瞧不见,只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逡巡,看这繁华的京城,形状各异的灯笼,穿着鲜亮的人群。 闵裕文将人叫到树下,随即将那发簪拔出来,青丝瞬间铺开,柔顺地?滑落下来。闵裕文低下眉眼,五指做梳为她拢好发髻,随后插入那支芙蓉簪。 李幼白仰起头,他的手还留在她脸颊边。 她刚想开口,忽觉他朝她低下身来,大掌轻轻握住她的小脸,唇印在她额头。 刹那间,无?数烟火凌空炸开,噼啪的响声隔绝了人群熙攘。 李幼白惊讶地?望向他,他的眼中充满柔情,亦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风吹过,枯败的柳枝四下摇晃,晦暗不明的光影中,有两?个?人定在不远处的桥头。 第43章 “哥哥, 你看到了?吗?!”卢诗宁的脸瞬时变了?,提着裙子便往下走?了?一阶,面上带着难以言说的惊愕和轻薄, “你还说她不是孙映兰那等?人,她不是吗?她就是!眼见着近水楼台,便迫不及待妄图捷径,想要借着闵郎君一步登天,何其缜密的心?思!” 卢辰钊一语不发, 眸光冷冷地望着远处,卢诗宁气急败坏地跺脚, 恶语相向。 “她便是知道闵郎君性情好, 易对付,才这么做的!哥哥,她怎么能?这般下作,怎么能?趁人之危呢?!她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 她配不配得上闵郎君, 她不要脸...” 卢辰钊闭了?闭眼, 斜觑着低斥出声:“你眼睛若是没盲, 就知道方才是谁先动的手,关她何事?” 嗓音低沉, 蓄着隐忍的愠怒。 卢诗宁更恼了?:“她若是不故意勾引, 闵郎君又岂会上当。闵郎君金尊玉贵, 父亲是尚书, 他?自己又出息, 考中探花后平步青云, 日后更会前程似锦,不可限量。她呢, 她不过是个小官之女,不受宠,也没?甚趣味,只?会看书读书,就算考的再好又能?怎样,之后呢?!等?待授官,还不是得靠关系周旋,凭他?们李家那点人脉,她能?有什么出息,她不可能?得到好的官缺。 你瞧着她干干净净,单纯安分,实则心?机太深,人家悄无声息便摸透了?闵郎君的习性,投其所好,便是奔着嫁个好夫郎去?的!她可真是聪明,我怎么就没?早点看出来呢!” 卢诗宁是气昏了?头?,她兴高采烈以游玩的名义跟着卢辰钊上京,东张西望好不欢喜,才买了?盏小灯笼提在手中,谁知一抬头?,便看见如此场景,当即火气冲到颅顶,连理智都没?了?。 虽说是气话,但也知道自己身份,压低了?嗓音冲着卢辰钊近乎争吵地抱怨一通,又怕叫人看笑话,背过身去?,平复呼吸,竭力往下压那暴躁的怒火。 但压不下去?,转头?又委屈又憎恨地对卢辰钊说道:“哥哥,她怎么能?这样?她知道我喜欢闵郎君的,在大佛寺时我便同她说过,她为何还要跟我抢,本就不是她该要的人,她如何非得缠着人家?!” 卢辰钊面容沉沉,闻言瞥她,反问:“为何不是她该要的人,她该要什么人?” 卢诗宁愤愤:“总之不会是闵郎君!闵家门第高,岂会看中李家!” 瞧瞧,听卢诗宁这般说话,卢辰钊竟有些此去?经年的错觉。如此轻视高高在上的态度,自以为是的表情,连他?看了?都觉得厌恶,排斥,当年的李幼白是如何忍下来的? 那时的他?,应当也像卢诗宁这张嘴脸一模一样吧,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觉得小门小户的靠近便是别有用?心?,便是想要攀附。焉不知他?这样想象的同时,李幼白也在同样嘲讽自己,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以至于当他?意识到喜欢上李幼白时,并未想过她会不会拒绝,他?的下意识里?,是她应当同样欢喜的。 只?要他?足够真诚,她一定?会接受自己。 没?有悬念,这是他?的自信。 卢辰钊握着拳,掌中的芙蓉花灯微微旋转,地上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反复来回。 他?的心?一点点下沉,又在为其辩解的同时上下浮动,如这盏芙蓉花灯,叫他?宛如置身茫茫大海,没?有着落,虚空飘渺。 这一瞬,这一幕,将他?的高傲彻底粉碎。 “哥哥,你去?帮我,你知道我喜欢闵郎君的!”卢诗宁瘪了?瘪嘴,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和他?才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李幼白算什么东西,她也要跟我抢!我不准她跟我抢!” 蛮横霸道的一番话,听得卢辰钊烦闷加剧。 “不要胡闹。”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恙,尽管内心?已然翻腾,但还是在伪装,“你自己看清楚了?,一切全是闵裕文?的主动,跟她没?有任何干系。是他?在意李幼白,是他?在示好,而..李幼白什么都没?做,她没?有回应,不是吗?” 后半句像是自言自语,忽然,他?握紧灯笼疾步走?下桥头?,往那河畔柳树底下走?去?。 李幼白仍处在茫然当中,缓缓地,她把手放在额头?,触到被他?亲吻的位置,抬起眼睫,满是疑惑地回望过去?。 那人的眼睛着实好看,此刻又在烟火璀璨下如此深情凝望,她的心?停跳了?一拍,此刻的对视让她头?脑发蒙,连空气仿佛都变得灼热起来。 “你...亲我作甚?” 闵裕文?没?有避开她的注视,在听到她问自己时,内心?也反问了?一下。方才的举动情出自然,并非提前谋划,是在绚烂的烟火气氛中,看到她白皙干净的脸,殷红诱人的唇,凭着本能?亲吻上去?。其实他?是想吻她的唇,但事到临头?又变了?主意,怕唐突,便落在那柔腻的额间。亲过去?的时候,他?又想把她抱入怀中,所有想法如此清晰,而又循序渐进的自然。 闵裕文?的手动了?动,李幼白余光瞥见脸颊上的拇指,他?在揉她的眼尾,发丝,然后是耳垂,大掌从她肩膀移到肩后,随即她被摁进他?的怀里?,刹那间,他?的心?跳声清晰明朗地传入她耳中。 像是战前剧烈擂动的鼓锤。 她张着唇,眼睛睁的滚圆,双手悬在半空,想要推开,刚抵住他?的双臂,又被他?抱的垫起脚来,似要嵌入他?的身体。 李幼白 脑子里?一片混乱,就在这时,她从他?的肩外,看到站在对面的男人。 漆眸如炬,宛若一尊冷面神。 她心?下一颤,怔愣间,他?走?上前来。 闵裕文?似没?看见,正想着如何同李幼白开口,便听一声冷笑,他?侧眸,望见一道笔挺硬朗的身影,就站在他?们对面,似笑非笑。 他?下意识看向怀里?的李幼白,右手仍虚虚环着她的后肩,并未因卢辰钊的逼近而松开。 “卢世?子,好巧。” 卢辰钊敛了?笑意,面无表情道:“也不算巧,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看花灯的地儿总共就这几处热闹的,走?走?就能?遇到。” 卢诗宁红着眼眶看向闵裕文?,许是见他?不搭理,又转头?恶狠狠地瞪着李幼白。 李幼白想挣开,但闵裕文?右手不着痕迹地加重,她若是挣扎,便显得有些刻意,遂只?能?乖乖站在原地,也不知怎的,竟是心?虚紧张,口干舌燥。 她仿佛听出卢辰钊的阴阳怪气,意有所指。 他?说过上元节要来,而今日是上元节前夜,他?会怎么想,李幼白不知道,但她猜,他?一定?不会往好处想的。 “你不是明日回来的吗?”她觉得得问清楚。 卢辰钊瞥她一眼:“本是打算明日回的,但惦记京中有些人,这才日夜兼程,紧赶慢赶,不成?想,还是晚了?。” 在场四人,只?卢诗宁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闵裕文?在齐州时便知道卢辰钊喜欢李幼白,自然也知道他?说的“有些人”指的是谁,话都摆上明面,他?也不愿藏着掖着,遂颔首笑道:“有些事晚了?便晚了?,但卢世?子若要带三娘看灯,明儿还有鳌山灯会,却是不迟的。” 李幼白后脊全是汗,绯色斗篷内的一双手交握在一起,她跟着点头?:“明晚还有空的,怎么会晚?” 卢辰钊再也装不出笑来,尤其听她这句话后,她打算的倒好,今夜陪他?闵裕文?,明夜陪他?卢辰钊,雨露均沾,谁都能?照顾周到。 还真是难为她了?。 “明晚我...”话未说完,闵裕文?不疾不徐打断。 “若卢世?子得空,不如明晚到闵家做客。幼白从除夕夜便住在我家,许是与我母亲投缘,时至今日她都不舍得叫幼白搬离。我方想起来,明日晚上母亲特意嘱咐要回去?吃饭,毕竟国子监复课在即,母亲是要为幼白送行。” 一席话说的客气明确,但周遭显然静谧下来。 仿若与熙攘的人群隔开一道屏障,每个人的脸上神情各异。 卢辰钊举起手里?的芙蓉花灯,轻声说道:“不了?,我和妹妹有事,便不去?闵家叨扰了?。” 卢诗宁揪着他?的衣袖,巴巴渴望他?能?改变主意,但卢辰钊没?有,面上浮出端肃礼貌的笑来,目光轻飘飘望着那花灯,忽地闭眼。 “这花灯原是买来送人的,如今看来,却也不需要了?。” 手指一松,芙蓉花灯滚落脚下,里?面的烛火倒地,瞬间点燃了?灯纸,火苗窜起,不过片刻便烧的只?剩框架,可怜兮兮躺在地上,偶尔发出残喘的啪嗒声。 他?转身,阔步离开。 卢诗宁揪着衣袖,恨恨地望着李幼白,似是不舍,随即含情脉脉地瞥向清雅俊美?的男人,他?生的如此俊俏,玉树临风,只?站在那里?便叫人移不开眼。但他?却又如此冷漠,半分眼神都不给?自己,只?是低垂着眼皮,专注地望向怀里?那人。 好一个楚楚可怜的骗子!披着兔子皮的狼!白眼狼! “哥哥,她在咱们卢家待了?一年,竟也不知感恩,转过头?来便要抢...”卢诗宁抹着泪,心?里?盘算着让母亲萧氏赶紧进京,就算豁出去?脸也要试试,婚姻大事,媒妁之言,自古以来都是长辈做主。她便不信闵家娘子宁可要一个小官之女,也不要国公嫡女。 但,卢辰钊一记冷眼瞥来,叫她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来。 哥哥太吓人了?,那眼睛冷的似寒冬腊月冻成?冰坨的风,她闭上嘴,伸过去?拽他?衣袖的手也赶紧缩回斗篷里?,讪讪地边抽泣边跟上他?的脚步。 “你做过何事需要她来感恩了??” “哥哥!”卢诗宁惊诧,“她住在咱们家,吃喝都用?公府的,便是上课也没?让她交束脩,难道这些不够?” “这些与你有何干系?”卢辰钊反问,冷笑一声道,“她去?卢家家学是因为她母亲与娘交好,是旧交情。她吃喝没?甚开销,又不贪图享受,仔细算来她吃上一年也不如你一月用?的银子多。至于束脩,那更是先生的意思,能?教到她这样的学生,先生便是倾囊相授也不为过,如今诸葛先生等?人也时常问起她来,都对其报以瞩望。” 卢诗宁眼睛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来:“哥哥,你是不是也被她迷惑了??” 卢辰钊乜了?她一眼,语气淡淡:“三娘,与其抱怨别人得到,不如低头?反思自己,看看闵裕文?为何选她不选你。” “我是公府嫡小姐。” “除此之外呢?”卢辰钊反感她的理直气壮,但她是妹妹,有些话作为兄长必须点明,“除了?家族给?你的荣耀,你自身有何值得炫耀的地方?样貌,学识,还是才情?三娘,你扪心?自问,你有什么?” 萧氏宠爱女儿,虽教的知礼,但性子难免傲慢恣睢,又在齐州跋扈惯了?,谁看见她都礼让三分,她便愈发不知深浅,总觉得所有人都该让着她,最好的东西也该她来先挑。 卢诗宁不似方才那般癫狂,抽了?抽鼻子低头?小声哭着,抹泪时又抬眼:“我知道我哪都不好,可母亲说过,我日后嫁人,也不需要懂那么多,会管家会理账,这便成?了?。” “所以母亲为你筹谋的,是她脑子里?以为你会嫁去?的门户,不是闵家。” 卢诗宁怔怔地看着他?,看他?周身肃杀却还耐着性子同自己解释,“哥哥,我真的喜欢他?,你帮帮我,好吗?” 卢辰钊转身朝前:“我帮不了?你,因为没?谁能?左右谁的喜欢,也不可能?掌控谁的情绪叫她只?喜欢自己。三娘,死心?吧。” 莲池正在小厨房烧热水,抬头?看见被烟火照亮的夜空,高兴地想着今晚世?子爷和李娘子乘画舫游护城河,赏花灯看月亮,没?有宵禁,回来便得不早了?。 他?托着下颌,如此眯起眼睛小憩起来。 门被叩响,他?打了?个寒颤站起身,便见世?子爷挑着毡帘,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像是被冻透了?,脸都阴恻恻的。 “世?子爷,你怎么回来了?,李娘子呢?” 卢辰钊睨他?:“莫要在我眼前提她。” 莲池:上元节可不就是哄小娘子最好的时候吗,买上几盏花灯,几张鲜亮的面具,站在画舫前头?赏着浓浓月色,何其美?好的场景?便是胡乱说什么话,也都不妨事,怎么就能?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47节 莲池提了?桶热水回去?屋里?,隔着屏风看到世?子爷仰面斜躺在榻上,双手枕在脑后,睁着眼,直直盯着帐顶看,那样子,着实有些魂不守舍。 卢诗宁来找他?,站在门口不敢进,小声问莲池:“我哥睡了?吗?” “没?,世?子爷在沐浴。” “哦,那算了?。”卢诗宁犹豫着,又打消了?念头?,她还是想去?闵家,万一闵家大娘子就是喜欢她这种性格呢,即便闵郎君不喜欢,他?娘喜欢也是好的,曲线救国,未尝不可。 但哥哥的态度着实坚硬,怕是不好商量。 卢诗宁在他?门口吹了?半晌风,脑子里?闪出个大胆念头?,于是她飞快地回去?屋里?,找出纸笔,开始写拜帖,最后落款处,她想了?想,写下镇国公府卢辰钊。 闵家 秦文?漪坐在堂中,拈着几粒松子慢慢吃着,对面的太师椅上,闵弘致拿了?本书在看,旁边是三层鎏金如意仙鹤灯,书纸翻动,秦文?漪开口。 “我觉得这位李娘子挺好,你呢?” “什么挺好?”闵弘致揣着明白装糊涂,连头?都没?抬。 秦文?漪起身,径直走?到他?面前把书收起来,反扣在案上。 “夫人,你这是作甚?” “明旭二十出头?了?,从前你那般说我也不在意,可现如今他?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难道要为着你那没?底的婚约,一直耽搁下去??” 闵弘致看着她,温声解释:“夫人,言必行,行必果,人生在世?岂能?言而无信。我当初应下对方,便不能?率先反悔,不管多久,我都得等?。” “不是你等?,是你儿子在等?!”秦文?漪有些恼他?,声音却很克制,“难道她一直不出现,儿子便要一直等?下去?吗?” “是,要等?。” “闵弘致!” “夫人,我在。” 外头?传来脚步声,丫鬟道是郎君和李娘子回了?。 秦文?漪忙敛了?怒色,与闵弘致看了?眼问道:“这么早,怕是该做的都没?做吧?” 闵弘致抚她发丝,声音温润:“夫人,若你实在喜欢这位小娘子,不如收她做个干女儿吧。” 秦文?漪推他?:“我要儿媳妇。” 闵裕文?和李幼白到前厅与他?们问礼,之后李幼白回去?住处,只?闵裕文?留下。 秦文?漪招手,示意他?上前。 “我怎么瞧着幼白式有些失魂落魄呢,没?出什么意外吧?” “没?有。”闵裕文?回道,喝了?口茶又说,“娘,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秦文?漪嗯了?声,便倚着美?人靠朝他?倾身。 闵裕文?深深吸了?口气,随即站起来面朝闵弘致和秦文?漪,神色很是郑重。 “儿已过及冠之年,终遇倾心?喜爱之人,她纯粹温柔,坚韧勤勉。对儿来说,她是珍宝却胜过世?间所有美?好。儿反复思量,如今很是确认,儿对她,不是寻常的尊重和爱护,而是身为男子,对心?爱女子的喜爱和占有欲。 儿倾心?于她,不愿让别的男子分享她之美?好。故而儿恳请爹娘,能?在今年春闱之后,为儿登李家大门,议定?与李娘子的亲事。” 他?神情坚定?,语气诚恳,说完便冲着两人拱手做礼。 秦文?漪愣了?下,旋即眉开眼笑,也不管闵弘致是反应,当即一拍桌案,点头?道:“好,娘应你!” 第44章 堂中静了?片刻, 闵裕文迟迟没有等来父亲的回应,遂抬头?看去,见?他满面沉肃坐在太师椅上, 竟是动了?怒气。 秦文漪回头?,刚要替儿子辩解,闵弘致瞥过来:“夫人,你?先回房。” “不论?如何,此番我?站儿子这边, 你?莫要与他置气。”秦文漪了解闵弘致的为人,知道他虽疼惜自己, 却很有原则, 若不然这么多?年,何至于一个姑娘都不肯相看。多?少媒婆登门,且都被他以有婚约的由头搪塞过去,便是为了?一个承诺, 便要毁掉儿子终身。 秦文漪向来夫唱妇随, 也都听从闵弘致的话, 可闵裕文毕竟是自己的骨肉, 眼见?着旁人都抱上孙子,而儿子凭着这样?好的模样?才学, 却被生生耽误, 她心里定是酸楚不平的。 她担忧地望向儿子, 又回头?盯着明弘之看了?眼, 起?身离开厅堂。 “跪下!” 一声冷斥, 闵裕文撩开衣袍屈膝跪倒, 他知道躲不过,但也打定主意为自己争取一回。 他循规蹈矩, 顺从父母,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忤逆。他也知父亲对故友许下承诺,要结两家姻亲,他曾以为这辈子终归是要娶妻,娶谁都一样?,横竖父母之命,他来遵循。婚后只要两厢和睦,便能举案齐眉。 可现?在,他变了?主意。 因?为他遇到让自己辗转反侧的人,想要共度余生的人,想要今生今世,一直能在一起?的人。 他确定他钟情李幼白,也深知自己将要为此付出何等代价。 但他还是要做。 “我?与故友的承诺,很早之前便与你?说过,你?也答应了?。” “是。” “《论?语》有云: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既早已应承,今何故反悔?” “儿只问一句,若父亲与我?颠倒身份,我?要父亲弃母亲另娶她人,父亲可应声?” “此事?断不可能。” “既不可能,又为何逼我?应诺。” “子是子,父是父,父之诺,子必践之,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父亲不公平。” “公不公平你?做不得主,你?要反悔,除非不认我?为父。” 闵裕文双目沁雾,被遏制自由无法为所欲为的桎梏感,让他在遵循长辈和试图挣扎间反复游走,他沉默着,沉默中又蓄积着无限冲动,那冲动被狠狠拍打下来,而后随着情绪波动剧烈摇曳,令他说不出一个字。 尽管他有想要的人,想做的事?,但他尊敬他的父亲,无法为自己的任性?彻底叛逆乃至决裂。 自小到大的修养,不允许他忤逆尊长。 许久,他哑声问:“我?需要等到何时?” 闵弘致不会妥协。 父子二人俱是无言,堂中静的令人窒息。 就在闵裕文以为等不到回应时,闵弘致开口:“再等两年,若两年后她还没有过来,我?答应你?,可以自行挑选妻子。” 两年? 闵裕文走到门口处,慢慢回过身来,两年太久,他根本没法确定对方?能否等他两年。 但这也是父亲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李幼白也不知是怎么回的闵家,只知道回去车上一路闭着眼,根本不敢看闵裕文的眼睛,她心跳的很慌,也很乱,平生从未在一夜遇到如此棘手的麻烦。 他亲了?自己,他为何要亲自己? 她问他,但他没回答,所以呢?究竟是为什么? 她躺在床上,把书覆在脸上,嗅着墨香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无济于事?,脑袋一会儿便热闹起?来,额头?仿佛还留着那个印记,灼热滚烫。 她跳下床,走到菱花镜前,侧过脸去用力?看,什么都没有,她又走到铜盆架前,鞠起?一捧水洗了?脸,擦干净,回到床上复又躺下,没多?时,额头?又突突跳起?来。 闵裕文为何要这样??他将烦恼丢给自己,什么都不说,这般随意且不负责任的举动,委实?不是闵裕文的作风。 所以,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李幼白无法静心看书,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偏那么不凑巧,闵裕文亲她的时候,又叫卢辰钊瞧见?,瞧见?也就罢了?,她怕什么,慌什么,躲什么?李幼白觉得自己脑子被乱七八糟的念头?挤满,越想越乱,越乱越想要抽丝剥茧,但她想不通,将那书本盖住眼睛,耳畔仿佛传来卢辰钊那声轻嗤。 他生气了?。 他生气时真的很不讲理,耷拉着脸郁沉可怖,叫人根本不敢靠近。 可她又想跟他好好说一说,告诉他自己其实?不知道,也不是故意叫闵裕文亲的。可转念一想,自己跟卢辰钊其实?没必要解释,朋友而已,朋友之间解释这些做什么,显得有些自作多?情。 她翻来覆去,吵得半青揉了?揉眼从榻上爬起?来,支着双手拨开帐子问道:“姑娘,你?怎么还不睡,别看书了?,伤眼睛。” 李幼白自那秋香色帷帐间歪出脑袋,“半青,咱们明儿傍晚用完饭便收拾东西离开。” “可先前不是跟夫人说好,要在国子监复课前一天走的吗?国子监复课在月底,还有好些日子呢。” 李幼白摇头?:“我?不想住了?。” “好,我?明早就收拾。” 听着半青的呼噜声,李幼白一夜无眠。 清早起?床,她顶着黑黑的眼圈温书,又去跟秦氏请安,一同用早膳。秦氏被她那两个黑眼圈惊道,拉着她的手便问昨夜是不是没睡好,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秦氏是金陵人,说话腔调绵软温柔,李幼白克制着打哈欠的欲望,摇头?:“夫人,我?想今晚回去国子监,准备复课的东西。” 秦氏惊讶,下意识瞥了?眼对面用饭的闵裕文,随后体贴问道:“是不是住的不好了?,哪里不顺心只管与我?讲,离复课还有十?几日呢,你?回去作甚?” 闵弘致抬头?,“很快便要春闱,她回去也是知道上进。” “幼白真是好孩子。”秦氏昨夜跟闵弘致生了?好大的气,询问过知道他训斥了?儿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怄着气不肯理他,闵弘致是个极其固执守信的人,她知道自己说不动他,便是拿闵家子嗣传承也动摇不了?他那偏执的决心。 “你?若是想家,就到我?这儿来看看,横竖我?闲着无事?。幼白,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呀。”她对李幼白有种天生的亲近,此时拉着她的手,那不舍是真,惋惜也是真。 傍晚用饭前,闵裕文去了?李幼白住处,彼时她们的东西都已经拾掇好,便放在进门处的桌案上。 “闵大人来了?。”半青勤快地搬来圆凳,倒水沏茶。 看两人欲言又止,半青识趣地走出门去。 “昨夜我?..”他咬着舌尖,艰难开口。 李幼白也屏住呼吸,等待他迟来的解释。她希望是她想多?了?,是她想歪了?,否则她不知该如何同闵裕文相处,都怪那突如其来的吻,还有那勒到不能喘气的拥抱。 “昨夜的事?,是我?一时冲动,因?那烟花和月亮,太美,我?..没克制住自己,对不住,也希望你?...” 李幼白很是松了?口气,闻言轻快地走上前,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我?明白,我?知道,我?会把它赶紧忘了?。” 她咧嘴一笑,拍着胸口小声道:“你?真是把我?吓坏了?,突然就亲我?,让我?险些以为...我?就想,怎么可能,你?是有婚约的人,怎么能随意喜欢别人。 下回可别这样?了?,换做旁人可不会像我?这般大度,定要缠着你?不放,叫你?负责到底的。”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48节 闵裕文苦笑,他倒是巴不得她赖上自己,可看她听完解释神?清气爽的模样?,便知她对自己没动心思。 他喜欢她,但他不能自私地霸占着她,叫她等等自己,只两年,两年后,他可以自由地决定自己亲事?。 他说不出那混账话来。 更何况,她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她很单纯,满心满脑都是学习考试,但至少到现?在为止,那卢世子也没走进她心里。 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咱们还是朋友。”闵裕文看着她,明净的眼眸此时清透欢愉。 李幼白点头?:“当然。” 用饭前,秦氏招手叫闵裕文上前:“方?才一忙,忘跟你?说,镇国公府卢世子早上着人递了?拜帖,说是要来看我?。如此时辰,他再晚些,怕是要一起?用晚膳了?。” 闵裕文颇为惊讶,昨夜他那么说,也只是告诉卢辰钊李幼白在自己家中住着,并非真的想邀他做客,但他竟写了?拜帖,属实?令他意外。 待在堂中看到来人,他忽然就明白过来。 拜帖根本不是卢辰钊写的,而是他妹妹卢诗宁。 闵裕文自然知道这位卢三娘的心意,三番五次寻机会偶遇,他已经表明态度,但她仍不肯罢休,上回在齐州她托人打听自己,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去与之纠缠。后来竟趁着乡试期间扮作丫鬟去给自己送吃食,这位娘子是被家中宠的无法无天了?。 卢诗宁送上见?面礼,是条嵌绿宝石颈链,用黑漆雕花木盒装着。 秦氏打开看了?眼,立时合上退了?回去:“三娘怕是有所不知,我?这颈子有寒症,戴不得金银玉器,你?便拿回去送你?母亲吧。” 卢诗宁还想再递,但将秦氏端起?茶来兀自抿着,便知她不会再收。她将东西交给丫鬟,此时面色讪讪,很是尴尬,但既然决定过来,她便是冒着丢脸也要试一试。 秦氏如此端庄亲和,眉眼带笑,说话又客客气气,难怪闵裕文修养那般好。 卢诗宁越看越喜欢,但转头?瞥见?李幼白坐在秦氏身边默不作声的吃饭,便又觉得窝火嫉妒,秦氏似乎很喜欢她,时不时给她夹菜,两人侧着脸小声说了?什么,秦氏又拉起?李幼白的手,当着众人面感叹李幼白上进懂事?。 卢诗宁听了?不是滋味,便也寻机插话,想要秦氏多?关注自己。 可秦氏待她是客气,客气也就意味着距离,一席饭用完,她竟也没机会拉近半分。 还想在饭后茶水时再努力?一把,谁知管事?的来报,道卢世子过来找人,她便知完了?,被哥哥发现?他定生自己的气了?。 卢辰钊进门后,与秦氏恭敬行礼,随后冷眼看向乖乖站在旁侧的卢诗宁,她打了?个冷颤,赶紧朝他走过去。 “夫人,给您添麻烦了?。” 秦氏微笑点头?,直道哪里,便见?卢辰钊拱手告辞,转身朝廊下走去,而卢诗宁巴巴跟上,几乎是一路小跑。 从头?到尾,他看都没看李幼白一眼。 卢诗宁上了?马车,又撩开车帘冲卢辰钊委屈道:“哥哥,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卢辰钊冷着脸,语气低沉:“明日一早我?着人护送你?回齐州。” “哥哥!” “你?若再说话,今夜就走!” 他是真的恼了?,若不是莲池前去提醒,他竟不知自己的妹妹如此胆大包天,竟假借他的名义给闵家递拜帖,为了?自己的私欲弃公府颜面不顾,只是为了?一个男人,多?年的教养便全忘了?。 卢辰钊看的严,再没给卢诗宁犯错的机会,翌日天刚亮,用了?饭后便亲自将卢诗宁送上马车,找了?几个亲卫护送她折返齐州。 他去东宫崇文馆,再有半月便要回趟国子监,之后去大理寺报到。 将作监崔大人还在休沐,大理寺卿崔钧至今没受其影响,转过年来接连破了?两庄陈年旧案,据说还牵连出宫里的几条命案,但年岁太久,不好甄别,便暂时封存以待更多?线索。 李幼白回国子监后,闵裕文去过两回,给她送了?京里新出的几本时事?策论?,也是李幼白最该补习的关键。她很是感激,要给闵裕文书银,但闵裕文没要,只说往后过来,让她请自己吃饭,李幼白痛快的答应下来。 自打过了?年,时间便格外紧张。李幼白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今年考试时间稍微改动,除去休息日外,统共也只有一个半月时间了?,着实?叫人不敢松懈。 这日晌午她去了?趟书房,想找几本前朝的诗词来看,竟不期遇到许久未见?的卢辰钊。彼时楹窗半开,她就站在最靠窗的位置抱着两本书,垫脚去够上面的时,他从窗外经过,四目相对,他很快别开眼去,像是不认得自己。 李幼白当即从楹窗探出身,“卢世子,你?等一下。” 卢辰钊顿住脚步,李幼白忙搁了?书飞快跑出去,在离他半丈远时速度慢下来,卢辰钊扭过头?,依旧是冷淡疏离的态度。 “许久未见?,你?最近很忙?” “嗯。” “听院里的人说,你?去大理寺报到了??” “嗯。” “你?在那边可还适应,我?...” “你?究竟想问什么?”卢辰钊不耐烦地打断她,周身尽是戾气。 李幼白愣住,像是不认得他似的,看了?许久,缓缓摇头?:“没了?,你?走吧。” 卢辰钊咬牙站了?会儿,双手攥成拳头?,随即一转身,疾步离开。 李幼白其实?想跟他好好说些话的,毕竟自从上元节后,两人就再没见?过,可他太冷了?,不只是冷淡,还分外凌厉,说话也毫不客气。 李幼白鼓起?的勇气本就不多?,被他这么一吓,全没了?。 卢辰钊不好哄,那便不哄了?,总归有他心情好的时候,待等到了?,和好便是水到渠成,也不用多?费力?气。 李幼白安下心来,去书房重新找到诗词,抱着回了?屋去。 对她而言,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温习备考,其他事?全不重要。与其为着些人际关系想东想西,不如多?背几篇赋,这才是实?打实?有用的东西。 转眼便至春闱,诸考生天不亮便去贡院门外等待巡检。 李幼白照旧是轻装简从,快要轮到她时,听到有人喊她名字。她扭过头?,看见?来人惊了?一跳。 却是有些日子没见?的卢辰钊,他骑着高头?大马,穿一身宝蓝色锦服,硬朗修挺的下颌线微微昂着。李幼白没动,他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 他本就生的出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微微抿着。此时离得近,李幼白甚至能看清他每一根睫毛,还有点漆墨眸,与往日不大一样?,就像有很多?话藏在其中,欲说不说。 他在大理寺历练了?一段日子,身上仿佛多?了?种气度,即便站在这儿一句话都不说,也能让人觉出震慑之气。 李幼白听到排队的女郎发出些许议论?唏嘘,便知都在打量着他。 “好好考,三日后,我?就在此处等你?。” 李幼白心道:果然,时间能抹平一切情绪。 她正要点头?,便见?卢辰钊眸光一凛,往她身后斜斜乜去,她跟着转身,看到身着雪色长衫的闵裕文,在对上她视线时,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来。 第45章 闵裕文从小厮手中接过包袱, 缓步走来。 “卢世子也在。” 卢辰钊瞥见包袱露出的?一角,仿佛是?条薄被,惊蛰后?京城便一直下雨, 虽说?晴了几日,但夜里睡觉仍旧冷,而贡院里的?被子大都单薄,且不干净,他?却是没想到闵裕文会如此细致。 “闵大人今儿不该是最忙的时候, 怎还有空过来?” “今日巡检,但也不用时时在岗, 需得等燕王殿下和礼部官员皆到之后?才能商讨细节, 此时有空,便特意过来瞧瞧。”闵裕文将包袱递给李幼白,温声说?道,“这是?给你的?, 这两?日多雨, 贡院号房阴冷潮湿, 那些被子早先便安置在那儿, 怕是?不够保暖。” “谢谢,回头我将银子给你。”李幼白快要来月事, 便没推辞, 径直收下。 卢辰钊笑:“闵大人着实体贴。” 闵裕文略微颔首, 少顷看了眼队伍, 道:“快进去吧, 省的?耽误休息。” 待人走到前?侧, 又挥手道:“考完试我来接你。” 卢辰钊:.... 李幼白望着两?人,笑道:“到时请你们吃茶。” 卢辰钊:.... 接连三日的?春闱, 天?难得消停了咆哮,暖风沿着屋檐慢悠悠划过,将那日头的?光渡到脚尖。 李幼白起身时,头晕目眩,只觉浑身气力被抽走,但看旁人,皆与她一个模样,进来时精神抖擞,如今个个两?眼乌青,皮肤虚白,好些个是?扶着墙往外走的?。 她定了定心神,方要挪步,忽觉一阵热意?涌来,月事不偏不倚,赶在她考完这日。 卢辰钊提早料理完事,从大理寺赶来,站在贡院门口那棵大槐树下还没多久,便见里头远远走来两?人,他?们并行着,闵裕文偶尔低头看一眼李幼白,似想伸手又碍着周遭人来人往。 他?站直身体,将缰绳系到树上,随即三两?步来到门口,便见李幼白如同遭了大劫,本就?偏白的?小脸此时毫无血色,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你怎么了,哪不舒服?”他?低头,便要搀住她。 闵裕文不着痕迹隔开,虚虚将手搭在她后?腰,抬头小声道:“她没事。” 卢辰钊不悦,蹙眉便握住她腕子:“怎么可能没事,跟我去找大夫瞧瞧。” 毕竟连考三日,身体和精神上压力极大,方才他?便看见几个被抬走的?,何况是?李幼白,她纤细瘦弱,熬得跟枯木一样,别是?病了。 李幼白扥他?,咬唇摇头:“不用看大夫,我回去睡一觉就?好。” 卢辰钊更加郁闷:“顺路就?有医馆,不费事。” “不用,真的?,我只是?...”李幼白欲言又止,腮颊微微染上一丝红晕,“横竖不用你管。” 卢辰钊愣住,握她手腕的?手倏地松开,眸光也变得冷厉起来。 闵裕文见状,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开些,他?低声解释:“女?子来月事,无需特意?去看大夫。” 卢辰钊恍然大悟,但旋即又是?一凛,他?怎么知道她何时来月事? 李幼白咬唇从他?们两?人旁边经过,半青接到她,知她这几日不舒服,便把提早熬好的?姜汤捧来,看她喝完后?,又去车内收拾了一番。 卢辰钊既想问她,又很郁结,站在原地觉得自己甚是?卑微。 刚入大理寺没多久,实则有太?多事要忙,为了能在今日赶来接她,他?特意?连轴熬夜,宵衣旰食,总算提前?完成上峰交代的?任务。之后?怕自己一身臭气熏到她,便匆忙冲了澡,换了身干净的?锦袍,原是?要带她去喝茶说?话的?,可看现下,仿佛不大可能。 她来月事,自己不知,闵裕文倒是?一清二楚,两?人关系何时好到如此地步。 他?兀自想着,心中越发酸涩。 “我跟你一起...” “等下我送你...”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彼此对?视一眼,空气中流动着骇人的?沉默。 半青见状,小声提醒道:“姑娘,表公子来了。” “谁?”李幼白撩开车帘,左臂横在上头,眉心微微蹙起,“哪个表公子?”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49节 “王家哥儿,他?知道你在考试,便特意?告诉我自己住在哪家客栈,说?是?等你考完,要跟你一起庆祝。”半青往卢辰钊和闵裕文处看了眼。 两?人一个蹙眉不解,一个冷漠不悦。 李幼白有气无力,抬手同他?们告别:“改日请你们喝茶,今儿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落了帘子,将那薄衾往身上一扯,蒙着脑袋斜斜靠在软枕上,小腹冰凉凉的?,像是?捂了块冰坨子,冷痛交加,她蜷起身体,难受地捱到客栈门前?。 王琰已经在大堂做了许久,甫一看到门外马车,半青跟车夫说?话的?光景,他?急急站起来,朝着马车走去。 车帘从内掀开,他?看到一年多不见的?李幼白,心中高?兴,面上去克制着欢喜,只是?朝她淡淡一笑,道:“表妹,下来用饭吧。” 半青给他?看了眼盛姜汤的?瓷壶,王琰立时会意?,便在点菜时特意?要了碗红枣桂圆羹。 李幼白吃了半碗,恢复些力气,才跟他?聊起家常。 自从庞弼帮王琰开过虎狼药方,他?吃了后?身子一日比一日见好,如今有半年没再咯血,他?和爹娘亲自去拜会,偏庞弼不肯见,他?们只能无功而返,但心里对?庞弼的?感激很是?诚挚。 “庞公不肯见我,也不肯收谢礼,我与母亲便去寺里给他?供了盏油灯,权当尽尽心意?。” 王琰语气温和,虽还是?消瘦,但气色比从前?好太?多,人也看着有精神。 “庞公妙手回春,当年便是?宫中有名圣手,但凡有绝学的?人,大都脾气古怪。”李幼白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拨弄碗里的?汤匙,又问:“表哥此番进京,所为何事?” 王琰答:“庞公调了方子,其?中一味药难得,他?写?信给他?从前?的?学生,请她帮忙。故而我在京中等候,也能当面感谢人家。” 李幼白忽地想起一人,但没问王琰。 她被长公主设计之时,听梅香姑姑说?便是?庞公的?学生给她诊治的?,是?位名叫贾念之的?女?医,如今就?住在宫中道观里,贾念之与崔贵妃关系很好,如若真的?是?她,倒也是?缘分?。 王琰双手交握在一起,悄悄抬起眼皮,拇指反复摩挲后?,问:“表妹一切都好吗?” “我很好的?表哥,你不用挂念我。”李幼白笑,此时脸色红润,只是?因考试缘故颇为疲惫,故而打了个哈欠,眼眶涌出热泪。 王琰便不好再打扰她:“那你先回去睡吧,等过两?日我再去看你。” 李幼白起身:“表哥,我今日实在有些不舒服,等我好一点,陪你四处走走。” 说?起来,进京一年后?除去必要采买,她鲜少出去闲逛,对?这京城景致也不甚了解。如今会试考完,春暖花开,正是?踏青郊游的?好时节。而王琰自幼多病,每每到此时也都闭门不出,唯恐沾染花粉咳嗽不止。但看他?如今的?模样,便知已无大碍。 王琰闻言笑道:“好,如此有劳表妹了。” 李幼白回去国子监 ,半青在外头收拾,她躺在榻上,怀里抱着个暖融融的?手炉,慢慢睡过去。 卢辰钊便在她睡着后?过来的?,原不想来了,因她的?无视他?觉得伤了自尊,牵着缰绳骑马往大理寺跑了一刻钟,又调转马头急奔国子监,尚未理清头绪前?,人便到了。 此时站在门外,觉得脸上过不去,遂迟迟没有敲门。 半青正好端着一盆冷水出来,一开门下了大跳,结结巴巴小声道:“世子爷..你..你怎么站在这儿,还不出声呢?” 卢辰钊乜她,面如死水:“我敲过门。” 半青诧异:“没有吧,我没听到。” 卢辰钊:“你向来粗糙。” 半青张了张嘴,回头看了眼里间合上的?门,问:“世子爷有事吗?若不着急,等姑娘睡饱再说?吧。” “有事。”卢辰钊语气淡淡,说?完便径直进屋,半青端着水跟过去,问:“什?么事?要不然我先把姑娘叫醒,她刚考完很累,往常都要睡一天?一夜的?。” “不用,我看着她睡。” 随后?,便在半青震惊的?眼神中推开门,风倏地摇动帘帷,帐中人睡得恬淡,竟也没察觉。 “世子爷,你...” 卢辰钊抬眼,半青生生咽下话去,但也不敢乱走,放下盆子后?坐在外间,时不时往里探头。 李幼白翻了个身,右臂枕在脸下,将那皮肤压出红印,乌黑的?发悉数散在脑后?,白净的?小脸还蹙着眉,不知梦到什?么,喃喃了一声。 卢辰钊低头,却也没听清。 不多时,半青出了趟门,回来抱着一个桐木匣子,打开后?取出里面的?丸药,卢辰钊瞟了眼,发现匣子外面贴着条,上面写?着红枣桂圆阿胶丸,应当是?药铺团的?补血丸。 他?皱了皱眉,起身走出里间,扫了眼桌上的?东西,问:“谁送来的??” 半青如实回答:“表公子。” “王琰?” “是?,他?知道我们姑娘月事难受,便赶忙去药铺买了药丸过来,嘱咐我在姑娘醒后?服用,说?是?往后?一日一颗,补血养气的?。”半青点了点,不多不少,正是?两?个月的?分?量。 能吃到春闱放榜。 卢辰钊冷脸:连王琰都知道她月事日期,只他?不知道了。 回屋后?,李幼白正揉眼起身,听到动静只以为是?半青进来,慵懒地哼了声,将手伸出帐子。 窄袖滑到腕上,露出白净的?手指和一截雪嫩的?小臂,因着写?字的?缘故,她右手中指压出痕迹,有层薄薄的?茧子,但这并不影响她手指的?美感,细长而又有力,一看便知是?读书人的?手,连指甲都修剪的?干净整齐。 “半青,帮我端杯热水,口渴的?厉害。”她哼哼着,懒洋洋趴在枕上连眼睛都没睁开。 不多时,热水递到她手边,她动了动手指,摸到盏沿缓缓挪到唇边,隔着帐子,卢辰钊看到她迷迷糊糊喝完,又把手伸出来,“半青,还要。” 卢辰钊瞟了眼,又去倒了一盏热水,刚往前?一递,便见那人倏地睁开眼。 先是?怔愣,随后?抬手摸了把眼睛,继而腾地坐起来,两?手拨开帐子只露出一颗柔软的?脑袋。 “卢世子,你怎么在这儿?” 先前?他?脾气不好,冷着自己,李幼白苦恼了一日后?作罢,觉得不该在无用事上浪费时间。她是?来考试的?,是?为了做官来的?,若为了琐碎事宜本末倒置,那她这么多年的?努力才叫白费。有些事搞不懂,便不用跟自己较劲,俗话说?,难得糊涂,做好想做的?,旁的?一概不用分?神。 何况卢辰钊性情便是?如此,脾气来的?快,但去的?也快,便无需刻意?去找他?辩解,说?来说?去说?不到点子上,反倒适得其?反。 这一次虽说?比往常冷淡的?时间要久,但他?还是?来了,照旧是?那张不冷不热的?脸。若换做别人,可能觉得不敢靠近,但李幼白经历了多次,知道这已经是?他?脾气消减的?时候,遂神情轻快地笑了笑,“我刚还做梦,以为自己没睡醒呢。” 卢辰钊握着杯盏,问:“梦见我了?” 李幼白接过来,一饮而尽后?摇头:“没有,梦到铺天?盖地的?试卷,我怎么做都做不完,一着急就?醒来了。” 卢辰钊嗯了声,回头指着补血丸道:“王琰如今身子好了,还特意?给你送了补药。” 半青递上补血丸,“姑娘,说?是?每日吃一颗。” 李幼白便要吃,手背卢辰钊握住,神情严肃:“谁给的?东西,看也不看便要吃,不怕里头被人下/毒。” 半青惊了:“世子爷,可不兴这么吓人的?,我是?亲手从表公子手中接过来,一路没停,径直拿回来的?,怎么会有毒?” 李幼白却是?一惊,犹豫了下,迟迟没有张嘴。 上回在合欢殿的?事,给她留下的?阴影很大,入口的?东西尤其?厉害。虽说?是?王琰送来的?,但万一途中被人动了手脚,岂不... 卢辰钊见状,从她手中拿出补血丸,放回匣中,收起来抱在怀里:“我在大理寺当值,验毒查毒很是?方便,便拿回去帮你好生查一查,省的?吃坏肚子。” 李幼白怔了下,缓缓点头:“那是?要多谢卢世子了。” “客气。” 半青:就?觉得哪里有点奇怪,说?不上来,但这种感觉很强烈。 尤其?是?卢辰钊接下来的?话。 “你如今身体虚弱,还是?需要药膳补养,等会儿我去趟城东药肆,帮你买一盒玫瑰红枣阿胶丸。” 半青:“世子爷买完也得拿回大理寺验毒吗?” 卢辰钊眼神一愣,半青闭嘴。 她想她知道哪里不对?劲儿了,不管是?谁往姑娘这边送东西,一概不能收,都有疑虑。要收可以,只能收他?卢世子送的?。 若要问缘由,半青只能说?,这是?卢世子的?规矩。 莲池傍晚送来玫瑰红枣阿胶丸,搓着手跺脚:“倒春寒,真是?冷的?透骨。” 转头嘱咐半青:“世子爷说?,这两?日会下雨,让李娘子尽量不要外出,省的?冻坏身体落下病根。” 半青点头,忽然一把拽住他?胳膊,莲池被拽了个踉跄,疑惑回头。 “世子爷到底要做什?么?” “自然是?做他?想做的?,”莲池一本正经,“半青,我早说?了,世子爷喜欢李娘子,日后?是?要娶李娘子过门的?。” 半青反应慢,但此时脑子清醒:“他?跟国公爷说?了吗?” 莲池抄手:“尚未。” “那他?跟国公夫人说?了吗?” “也没有。” “那他?婚事能自己做主吗?” “这...”莲池嘶了声,有些为难,“虽说?都要听父母的?,但世子爷是?个有主见的?人,但凡他?喜欢,便会努力争取。” 半青哦了声,一字一句道:“莲池,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满,没到那一步,你怎么就?觉得我们姑娘一定能嫁给你们世子爷呢?” 她挺直了腰板,抱着那匣子玫瑰红枣阿胶丸大步流星离开。 莲池: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谁能比我家世子爷更好? 五日后?天?晴,温度也升上来,空气里浸着花香。 王琰登门,道已经与庞公引荐的?大夫见过面,但仍需过两?日才能补齐药方。李幼白简单询问了几句,听说?是?位女?医,登时便觉得一惊。 “那女?医做女?冠打扮,虽性格清冷,但医品极好。” “她姓什?么?” “姓贾。” 那便是?了,李幼白心中有数,便没再多问,与王琰去往京郊踏青。 待他?们抵达,发现到处都是?行 障,好些世家公子小姐沿着河堤散步闲聊,打眼望去,成片的?杏林开了粉白的?花,就?像下了场雪。 李幼白起初还担心王琰,后?来见他?神情无恙,便与他?一同去往杏林,观人下棋弹琴,曲水流觞,更有今年的?举子在那畅情饮酒,仿佛要释放因考试带来的?重压,好些人放浪形骸,举目四顾后?高?声吟唱。 王琰惊叹他?们的?肆意?洒脱,行走间也护着李幼白,将人挡在身侧。 此处风景极美,沿路走来心情轻缓,李幼白仰起头,发丝被吹得黏在脸颊,王琰偷偷看她,怕被发现,又很快收回视线。 “表妹接下来便要准备殿试了。” “还没放榜,说?不准。”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50节 “凭表妹的?才学,应当不会有差池。”王琰知道她的?能力,负手感叹,“二表妹在济州等许玉成,想来他?考完便也要回去准备成亲了。” 许玉成是?织造署许家小郎君,从考完到现在,她却是?还没见着人。 “妹妹成婚我可能赶不回,若无法,便得劳烦表哥帮我将贺礼带给妹妹。” 王琰道好,两?人走了会儿,李幼白怕累着王琰,遂走到亭下坐着休息。 远处行障传来嘈杂的?响声,他?们顺势看去,几人皆背对?而站,最当中那个忽然转过身来,李幼白认出,正是?崔贵妃之子,燕王刘识。 他?神色紧张,听完属下禀报便疾步往河对?面的?马厩走去。 后?李幼白回到国子监,经过书堂时看到闵裕文同几位先生正在说?话,便稍微顿住脚步,他?看到自己,快速交代了几句急忙出来。 “闵大人,我下午看到了燕王殿下,仿佛出了事,他?走的?很是?匆忙。”闵裕文瞥了眼四周,压低嗓音与她说?道:“贵妃病了,如今刚醒,殿下是?要过去侍疾。” 燕王是?崔贵妃独子,前?去侍奉理所当然,但早先有旨,明日起燕王需得与礼部官员监审阅卷,如若他?去侍疾,也就?意?味着陛下得另派人选。 闵裕文说?完,忽然瞥了她一眼,问:“你这几日可有旁的?事?” 李幼白:“应当无事。” 她立时反应过来,于是?问道:“我可以去看看贵妃娘娘吗?” 这也正是?闵裕文的?意?思,贵妃每年都会病几次,大夫也查不出根源,只说?她受惊梦魇,但每回生病都要虚虚卧床半月,虽无大碍,但身边总要有人侍奉。往常都是?燕王在侧,但今年情形不同,燕王有更重要的?事去处理。 何况闵裕文私下觉得,此事颇为蹊跷,但怀疑终究是?怀疑,在没有找出证据前?,他?一个字都不能吐露。 “你若方便,我可以同殿下请旨,让你去帮忙照顾贵妃。” 他?这么说?,李幼白细细思量,便知他?应有内情没有点破,遂知道其?中厉害干系。又因贵妃对?自己有救命恩情,便也没有犹豫,应了下来。 仙居殿中,梅香和梅梧在内殿收拾,外头则是?普通宫婢。 燕王面色沉肃,见完贵妃出来,看到李幼白跟闵裕文站在一起,便明白闵裕文是?何打算。 “这几日有劳李娘子了。” “殿下客气。” 两?人很快离开,去往礼部与诸官员对?接。 傍晚梅香端来汤羹,李幼白以汤热为由放在小案上等凉,待梅香出去,她拔下发间的?银簪擦拭后?,插入羹内,少顷,确认无毒,这才松了口气。 朝中局势不明朗,她虽然不在局中,但也或多或少知道些什?么。 尤其?宣徽院的?变动,长公主提拔贾源之后?,引起不少人议论,国子监师生便经常说?起贾源为人,说?他?身为阉人,却很会讨巧奉承,若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几年内取代闻人望,成为宣徽院正使。 要知道宣徽院在本朝地位很是?重要,总领宫廷诸司及一应内侍籍契,主管各种朝会宫宴祭祀等供帐之礼仪。且官员以及朝贡之物的?检视,也是?由宣徽院来执行,也就?是?说?,呈送御前?和后?宫的?所有物件,首先都要由宣徽院经手。 从前?是?闻人望,现在是?贾源。 还有一种传闻,道贾源不是?单纯的?阉人,他?和长公主之间有着某种亲密关系,是?长公主的?帐中人。 国子监那些纨绔甚至给贾源起了个外号,叫做“仙人指”。 个中意?味很是?分?明。 他?们都说?,贾源伺候长公主得力,所以才会抢了闻人望的?正使之职。 真假虚实,李幼白也只能分?辨着来听。 若长公主因为上次贵妃娘娘帮了自己而生气,迁怒贵妃娘娘,那么她会不会指使贾源来给娘娘下/毒?毕竟陛下对?娘娘的?赏赐源源不绝,所有珍宝也都从宣徽院经手,加之娘娘每年都会受惊梦魇,即便真的?被人下/毒也会被掩盖过去。 思及此处,李幼白更是?坐立难安,恐仙居殿有眼线,她明面上不动声色,实则稍微得空便起身检查殿内物件,从靠近床榻开始,依次直到门口。 入夜,崔慕珠睁开眼来,李幼白忙躬身上前?。 “娘娘?” 崔慕珠虽看着她,但眼神茫然涣散,像是?在做梦一般,看了半晌又缓缓合上眼皮,躺在枕上昏睡过去。 不多时,李幼白被她的?低呼声惊醒。 抬头,便见崔慕珠双手伸到半空,额间青筋隐隐暴露,她像是?梦到可怕的?事,满脸都是?汗,浑身颤抖不行,李幼白有些怔住。 恍惚间,梅香过来,摁住崔慕珠的?手将人死死固定住,崔慕珠的?表情很是?痛苦,难受,但又挣脱不开。 “娘娘会疼。”李幼白看她被攥红的?手腕,开口。 梅香也没有法子,“这是?娘娘吩咐的?,叫我们在她梦魇时固定她的?手脚。”正说?着,梅梧将干净的?帕子塞到崔慕珠嘴中。 崔慕珠一直在反抗,嘴里慢慢发出含糊的?声音,但因塞着帕子,她们听不清。 如此约莫一刻钟,她浑身湿透,梅香和梅梧才将桎梏的?东西拿走。 李幼白呆呆站在床前?,看那雍容美貌的?人被折磨到浑无人性,震惊之余更是?心疼,她俯身下去,拧干湿帕为她擦拭脸颊,她身上有股幽香,闻起来很是?令人心静。 李幼白低头给她擦手时,忽然被她握住,柔软的?手指攥着她的?,李幼白没有抽出来,静静跪伏在床前?,她看到崔慕珠想说?话,但仿佛又在竭力克制自己,舌尖被咬破了,一点点猩红漫出来。 “娘娘,娘娘...”她凑上前?去。 崔慕珠的?睫毛翕动,但仿佛累极了,到底没有睁开,这一夜过的?难熬,李幼白便是?靠着床沿半睡半醒度过的?。 梅香和梅梧趴在旁边的?桌案上,本以为还会有几次惊厥,但一直到天?明,贵妃竟然安稳睡了整夜。 白日里有宫婢前?来送上陛下的?赏赐,说?是?为了让贵妃减少梦魇,特意?将康国进贡的?安神香分?了两?袋过来,香料已经由宣徽院查验,故而宫婢放下后?,梅香便把东西收好,拉开墙边的?小柜放了进去。 “陛下这些日子都会宿在孙美人处。” 梅梧开口,知道李幼白在想什?么,便又说?道,“贵妃发病时,陛下从不过来。” 陛下宠爱贵妃,但他?更是?个男人,且是?个至高?无上的?男人,他?有需求,便不会自找麻烦。每日的?朝事已经叫他?繁忙,断也没有心思来关心后?妃身子。 在他?看来,能日日赏赐便是?对?贵妃得恩宠了。 李幼白没说?话,之后?也是?入口之物仔细查验,才给贵妃服下。 连日来凭她的?观察和直觉,贵妃的?病应不是?自己得的?,而更像是?人为。 因为梅香和梅梧告诉她,自从她来侍疾后?,贵妃娘娘几乎没再梦魇,若是?按照往年来看,至少还有半个月折腾。但此番很奇怪,娘娘只是?昏迷,再没惊厥了。 事情转好没两?日,有宫人便在距离仙居殿不远处的?花园井里发现一具尸体,据说?先看到的?人吓得当场晕过去,醒来后?人就?疯了。 那是?一具被做成人彘的?尸体,没有手没有脚,只剩下个头颅和身体。 单是?听人讲,便觉得汗毛耸立。 而后?大理寺官员得到陛下许可,进宫查办案情,李幼白见到了身穿官服的?卢辰钊。 他?站在井边,脸色煞白,显然,也被那尸体震惊到了。 第46章 虽在大理寺历练了一段时日, 也见过不少尸首,但这般狰狞可怖的还是头一遭遇见。 卢辰钊觉得?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他压下恶心, 强忍着不适与大理寺少卿蹲在那井边,看着尸首被翻动,仔细检查,臭味直扑鼻间,他终于没忍住, 转头疾步走向树丛,弯腰呕了起?来。 因在仙居殿斜对面, 故而叫李幼白看个正着。 她想, 那尸体?一定惨不忍睹,遂折返回去阻了梅香和梅梧前去?看热闹的心思。 傍晚,梅香拍着胸脯从外头回来,惊魂未定:“太可怕了, 你猜那人是?怎么死的?” “我可不敢, ”梅香喝了口水, 接着说道, “人彘,是?被断掉手脚的人彘, 听说眼?睛都挖掉了。阿满和阿月去?打水, 阿满把水提上来时, 那人就在她桶里?, 她当场吓死了, 醒来后人就疯了。阿月虽没疯, 但也吓得?不轻,时不时叫唤一声, 怕是?也不成了。” 梅梧惊得?眼?珠滚圆,闻言倒了吸口气,仿佛眼?前就是?那人彘。 李幼白听她们说完,亦是?惊骇无比。 从前即便是?在酷吏案录里?也鲜少看到人彘的案例,且不说此手段狠辣残忍,单是?制作便需要控制力道和刀法。在宫里?,谁会用狠戾到此等地步,谁又?有如此便利条件去?做人彘。 皇室中人以及后宫嫔妃,再没别的可能?。 李幼白下意识怀疑起?长公主来,不是?胡乱猜测,而是?只有她最有嫌疑。抛尸地故意选在仙居殿附近,若非情?急那便是?刻意针对,眼?下看来,刻意针对的可能?性更大,而长公主又?与崔贵妃素来不和,若说后宫妃嫔,怕是?没有这个胆量做出此等惊悚之事。而长公主不同,李幼白被她害过,自然知道她心性冷酷变/态,不然也不会给自己下药讨好陛下。 按照长公主的行?为推算,她极有可能?是?幕后主使。 目的是?什么,恐吓还是?别有所图。 李幼白觉得?她很可怕,像是?一条阴诡冰凉的蛇,在某个不知名的黑暗角落里?,吐着信子,阴森森地等待时机咬人。 崔贵妃睡得?很多,途中醒来时候也只用几口饭,但很快疲倦。 有时握着李幼白的手呆呆看着,却是?什么都不说,但又?有千言万语的样子,李幼白便也握着她的,她生的极美,柔柔妩媚的脸染上笑意,将李幼白的手拉到怀里?,很是?安然地昏睡过去?。 李幼白总觉得?她有很多话要告诉自己,可她连做梦都不肯说梦话。 这夜李幼白问梅梧,要不要去?请贾念之过来看看,虽说贵妃没再惊厥,但她怀疑几个小物件有问题,她不懂医,需得?找个值得?信赖的人来。阖宫当中,除了贾念之,即便是?太医院的太医,她也不敢相信。 梅梧很是?淡定的摇头:“这几日女医都不在宫中,她到外面找药去?了。” 李幼白疑惑:“为何要去?宫外找药?” 梅梧解释:“她走之前来过,说是?恩师让她帮一个人,原先那味药太医院是?有的,但不知为何她去?拿的时候没了。但她既答应了恩师,便得?将忙帮到底,这才同娘娘辞别,去?外面搜寻,说是?一时半会回不来。” 李幼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为何所有事串联起?来这般凑巧,女医离宫,贵妃梦魇,之后便是?井中人彘,仿佛有股无形的线在牵引一切的发生。 “去?年贵妃梦魇时,女医在不在?”李幼白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后怕,为了证实,她问梅香和梅梧。 两人互相看了眼?,而后摇头:“好像不在。” 梅香笃定:“对,那时女医家?里?有人生病,她虽出家?,但毕竟为人子女,故而回去?侍奉了整月,回来时还给贵妃带了一对泥人。” “前年呢,大前年呢,贵妃发病时,她是?否在宫中?” 两人忽地沉默,紧接着神?情?愈发紧张,梅梧舔了舔唇,嗓音有些?干哑:“仿佛也不在。” 所以,每次贵妃受惊梦魇,贾念之都不在宫中。若是?真的有人对贵妃用药,因着梦魇的缘故,也能?顺利遮掩过去?,怕被发现,故而提前将贾念之调离宫中。 贾念之难道毫不知情?? 李幼白越想越惊愕,脑中倏地浮出另外一个人,宣徽院贾源。 贾源,贾念之,两人都姓贾,所以他们是?何干系? 她问完,梅香迟疑了少顷,还是?回答她。 “他们是?兄妹。” 李幼白的猜测成真,对贾念之的怀疑也慢慢浮荡起?来,她与贵妃交好,几分真,几分假,她又?是?否知道贵妃梦魇究竟为何,难道这么多年,她便没有任何怀疑,没有想过为贵妃诊脉?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51节 “不过兄妹二人关系不好,女医不喜她哥哥为人,本身又?是?冷清的性格,故而两人素日里?没有往来,见了面也像陌生人一般。 她哥哥名声不大好,但女医跟他不一样,她是?好人。” 不管是?不是?,李幼白都不会轻易相信,她决定找一趟卢辰钊。 恰好,在她想着怎么不被旁人发现,又?能?悄无声息与卢辰钊搭上线时,他和几位大理寺官员竟来到合欢殿外。 梅香和梅梧等人俱已去?往院中待答,因着陛下的手令,他们可与后宫宫人进?行?询问,甚至实地探查。 卢辰钊拿着画好的画像,依次走到他们面前叫其辨认,大理寺的仵作都受不了那人彘,更别说这些?宫人,故而他们找画师将那人的相貌比着画下来,又?将眼?睛按照想象增补上去?。 他们发现的人彘,不是?刚被做成的,四肢断裂处的肉看起?来是?多年前砍掉的,但前胸后背有新伤,也就是?说,这个人彘被关在后宫某个地方受了多年折磨,近几日才被杀死抛尸。 既是?在后宫,又?在合欢殿弃尸,想来很快便能?查出身份。 果然,梅梧指着画像哆哆嗦嗦,看了眼?梅香,又?看向一脸沉肃的卢辰钊,像是?被吓坏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卢辰钊皱眉,将画像抖开举到她面前,肃声问:“你认出她是?谁了?” 梅梧点头,不断地往下咽口水。 “她是?安福,是?安福姑姑。” 安福曾是?仙居殿最早伺候贵妃的婢女,她是?掖庭出身,因贵妃进?宫而被选到仙居殿侍奉,此前安家?获罪,皆被充奴,爹娘死了,安福还有两个弟弟妹妹,也都被卖到官家?为奴为婢。安福曾是?读书人家?的女儿,生的样貌端正,又?很机灵护主,所以深得?贵妃喜欢。 安福是?贵妃身边最得?力的大姑姑,但后来,也就是?贞武十年,安福姑姑莫名失踪了。偌大的后宫,她就像凭白蒸发了一般,忽然就找不到人了。贵妃为了她去?求过陛下,陛下派宫婢们四处搜寻,然还是?没有安福的下落,贵妃为此病了一场,后好转总说自己对不起?安福。 找出人彘身份,接下来更有繁琐的事需要询问记录,但贵妃身子不适,大理寺不好叨扰,安福既是?仙居殿的人,自然要问其主子。 他们只能?再等等,大理寺其余主簿依着卢辰钊的吩咐分开询问了合欢殿所有宫人,关于安福的事,或多或少都总结起?来,跟梅梧说的大差不差,总而言之,安福是?在贞武十年失踪的,相隔十五年后,尸体?出现在仙居殿外的井里?。 卢辰钊面色依旧肃白,因那尸首的缘故,他胃里?一直翻江倒海,但又?不肯让下属看出,与大理寺少卿回禀完所有已知线索后,大理寺少卿便率先回去?,只叫他别坏了宫中规矩。 李幼白自廊柱后探出 脑袋,咳了声,卢辰钊看去?,先是?一愣,旋即瞥了眼?众人,朝着她手指的方向阔步走去?。 “你怎么会在贵妃宫中?”卢辰钊想起?上回的事,心有余悸。 李幼白便将闵裕文让自己过来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自然也交代出她的疑虑,她知道卢辰钊聪明,便也没隐瞒,联合事实和猜测,一股脑儿全?给他说清楚。 卢辰钊有些?事早知道,有些?事却是?不知道的,如今听完慢慢串联,却是?思路更加清晰,仿佛柳暗花明。 “应当不是?想要贵妃的命,按照他的手段来看,更像警醒和示威。”卢辰钊说完,李幼白跟着附和。 “我也是?这么想的,归根结底若要彻底弄清,还是?得?看贵妃和长公主究竟有何矛盾,为何长公主会用如此惊悚的手段来刺激贵妃...” “刺激...”卢辰钊打断她,眉头蹙起?来,“你知道贞武六年那场大火吗?” 李幼白不解,卢辰钊亦是?在整理往年案录时偶然看到的。 贞武六年,仙居殿曾遭大火,熊熊火势迅速蔓延,将那半边偏殿烧的几乎全?毁。而当时灭火后,宫人们从火堆里?扒出一具烧到面目全?非的尸体?。 李幼白问:“是?谁?” 卢辰钊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缓缓说道:“崔贵妃。” 第47章 李幼白迟迟没有?说?话, 半晌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问:“崔贵妃不是好好的吗?” “此?为宫中秘事,即便在大理寺案录关于这场大火的?起?源, 也?都?是草草几笔,说?的?是偶发大火,贵妃在火场受惊失忆,而后慌乱之下逃出宫去,被道观收留, 在那修行了三年后又被陛下寻回,之后着太医诊治, 贵妃慢慢恢复了记忆。” 李幼白觉得难以置信:“合欢殿大火, 贵妃娘娘能从众人眼皮子底下逃到宫外?” 卢辰钊嗯了声:“案录上是这么写的。” 想要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宫城,除非她自己配合,否则怎么可能不弄出半点动静。且贵妃身边多少侍奉的?宫婢,若要支4开, 想来?得让贵妃亲自开口。而现在的?贵妃, 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被火烧过的?痕迹, 那么最大可能就是, 贞武六年那场大火,是贵妃与?人合伙放的?, 目的?便是逃离宫城。 李幼白看向卢辰钊, 知道他应当跟自己是同?样的?想法, 她平复着心情, 继而开口分析:“按照时间来?看, 贵妃娘娘从道观回宫后, 安福姑姑又伺候了她一年左右,然后在贞武十年的?某个傍晚, 莫名失踪。如?此?看来?,那场大火会不会就是安福与?娘娘合谋纵的??” 卢辰钊接着她的?分析继续:“若当真如?此?,那么安福与?贵妃来?说?是忠仆,既是忠仆,又无缘无故被旁人掳去做成人彘,且折磨十五年之久,近日杀害,当中定?有?不为人说?的?隐秘。” “会是长公主吗?”李幼白问的?小心翼翼,她头皮发麻,越发觉得长公主刘瑞君是何等凶残之人,若非被设计,恐怕她会一直如?旁人认为的?一样,觉得她是个有?谋略,有?胆识,各方面都?不输男子的?女?中豪杰。 卢辰钊沉默了少顷,道:“我会暗中调查安福和长公主的?关系,在此?之前,你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跟任何人提今日你我的?对话,哪怕是崔贵妃。” “好,我明白的?。”李幼白想了想,觉得还有?件事需要弄清楚,便扯住他衣袖小声嘱咐,“你要不要一并查查贞武六年那场大火,还有?贵妃娘娘为何要离宫。” 卢辰钊看着她的?手,忽地开口问道:“是闵裕文让你进宫照顾崔贵妃的??” “是,也?不全是。”李幼白如?实回答,“我跟他想到一处去了,觉得贵妃病倒跟燕王监审阅卷有?关,加之娘娘对我有?恩情,我责无旁贷。” “你跟他倒是心有?灵犀。”他阴阳怪气。 李幼白愣了下:“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想吧,聪明人都?会这么想的?,对吧?” 卢辰钊跟她说?不通,答对也?不是,不对也?不是,盯着她眼睛看了会儿,起?身准备离开。 “你待在仙居殿,哪都?不要乱跑,听到没?” “我知道,也?会很小心的?。”李幼白点头,见他要走,又想起?什么,手指捏着他的?衣角用力拽了拽,卢辰钊回过身来?,问怎么了。 李幼白看着他,而后说?道:“你也?要小心。” 卢辰钊垂下眼皮,少顷点头:“我知道。” 燕王和闵裕文在礼部署衙就寝,连日来?昼夜不停审阅答卷,根本?无暇顾及贵妃。 每日只派身边得力扈从折返询问,得到答复后便又到礼部回禀,如?此?几日,崔慕珠的?身子已经渐渐好转。 晌午的?日头被阴云覆盖,伴随着一声闷涩的?雷鸣,淅淅沥沥的?雨开始滴落,先是把屋檐染成透润的?青灰,接着又把初绽的?芍药牡丹洗涤干净,那绿意仿佛用墨画出来?的?。 梅香打开楹窗,又去将薄纱帐子撩起?。 崔慕珠已经醒来?,歪在软枕上看着对面那人,小姑娘端着薄瓷碗,试过毒后才给自己递来?,她眼睛生的?好看,又聪颖又坚定?,崔慕珠看着她,仿佛想到自己年轻时候。 “你怀疑有?人对我用毒?”崔慕珠支开宫人,低声询问。 李幼白点了点头:“事情太凑巧,像是有?人在背后布局,皆是冲着娘娘来?的?。” 她说?起?每年崔贵妃梦魇惊厥,而贾念之离宫的?事,“娘娘既知道女?医的?身份,为何还如?此?信任?” “她跟她哥不同?,她不会害我。”崔慕珠很是笃定?。 李幼白没有?再说?,只是建议道:“娘娘应该找人将仙居殿的?东西查一查,看看是否有?对身子有?害的?物?件。娘娘每年春日犯病,我总觉得古怪,庞公就在嘉州,要不要将他请来?暗查?” 崔慕珠撑着下颌,微微抬眸笑?道:“庞公年纪大了,不好叫他为这等小事奔波。” 李幼白沉思了少顷,决计将安福姑姑的?事告诉崔贵妃,不管怎样,事情发生在仙居殿外,身为主宫娘娘,是要警醒防备起?来?的?。李幼白不会将怀疑对象点名,毕竟事关皇室,她不好随意议论。 如?若当真是长公主,那么如?今她的?手段称得上明目张胆的?示威和挑衅了。 此?中关键,还在长公主和崔贵妃的?陈年旧怨上。 崔慕珠缓缓坐起?身来?,惊骇之后面上逐渐露出痛苦之色,她叹了声,回躺在榻上,明艳的?脸孔像是蒙上一层薄薄的?纱雾,她交叠着手搭在腹部,自言自语一般。 “安福是个可怜人,是我害了她...” “娘娘。”李幼白上前,崔慕珠握住她的?手,歪过头来?,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就这般将李幼白的?手握在掌中,不多时睡了过去。 礼部官员在燕王和国子监诸位先生的?共同?协助下,于一月后彻底阅完所有?考生试卷,誊抄存档,再将选出的?前五十名糊名试卷交到燕王和主考官手中,通过层层审核,最终确认前二十,也?就是进入殿试的?二十人。 闵裕文随燕王回仙居殿时,将李幼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了出来?,两人坐上马车,闵裕文看她消瘦了些,便知这些日子彻夜难熬。 “可有?发现异常举动?” 李幼白嗯了声,将宣徽院送来?的?赏赐跟他说?了遍,又道:“我挑出几件仿佛不大对劲的?物?件,这是名单,你可以回去跟燕王殿下找人查验一番。” 闵裕文接过,匆匆扫了几眼后收起?来?。 “还有?,我觉得娘娘的?病需要找个靠得住的?大夫仔细查查,比如?致仕的?庞太医。” 闵裕文皱眉,后宫之事他不太了解,但因?跟燕王熟识,故而他知道崔贵妃的?梦魇惊厥困扰多年。贵妃信任贾念之,也?一直都?由?她来?帮忙料理身子,贾念之查不出病因?,贵妃却?也?没换旁人再诊。 宠爱贵妃的?陛下,竟也?由?着贵妃性?子,任由?她每年春日发病却?不闻不问,甚至连仙居殿的?门都?不进。 闵裕文也?觉得奇怪,遂点头应声。 春闱发榜,李幼白带着半青去院门前看,她们过去时,那里已经围的?水泄不通。 半青走在前头,扒开人往里挤,她虽不认字,但知道姑娘名字怎么写,便好容易挤到头榜处,刚要看,忽听有?人喊她。 “半青?!” 半青扭头,这一恍惚便被人挤了出来?。 “许公子?!”半青也?是一惊,毕竟他乡遇故人,还是从前经常往来?的?许家小郎君。 许玉成拉着半青出来?,看到站在树下的?李幼白,脸上闪过喜色,快步上前拱手作揖:“幼白妹妹,恭喜了!” 李幼白甫一见他,忙回礼:“许家哥哥好。” “幼白妹妹高中头榜第一名!实在令人欣喜振奋啊!”他的?语气充斥着激动高兴,皙白的?脸浮起?红光,“你是济州唯一上榜的?考生,且是第一名,是会元啊!” 李幼白攥了攥手,一股难以名状的?喜悦之情涌上心头,她弯起?眉眼,看向人山人海的?张榜处,她考上了! 待两人走到僻静处,许玉成仍未压下震惊,行走间大步昂然,仿佛比自己中了会元还要高兴。 “过几日便要参加殿试,我在此?预祝幼白妹妹金榜题名,一举夺魁!” “多谢许家哥哥!”李幼白问,“你考的?如?何,可得偿所愿?” 许玉成摇头,但没有?多少遗憾:“我连第三个榜都?没上,素日里疏忽学习,便不如?妹妹考的?好。” “三年之后再考,相信许家哥哥一定?能成!” “也?借妹妹吉言了。” 许玉成跟她说?了没几句,便得收拾东西折返济州了,他本?就多留了一段时日,如?今家书一封一封的?催促,是为着跟李晓筠的?婚事。两家长辈皆已准备完所有?事宜,只等着他回去穿上喜服,将妻子迎娶进门。 他不是没有?遗憾,当年他和李幼白一起?读书,欣赏她的?刻苦认真,钟情她的?低调内敛,他心悦她,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娶这样的?小娘子过门。但爹娘却?没如?他所愿,反而私底下定?了李晓筠。 他同?爹娘反抗过,但还是无能为力,孝为先,个人意愿皆得往后排序。 李幼白同?他辞别,许玉成站在原地极目远眺,直到人影消失不见,才吩咐随从去牵马过来?。 国子监内早已知道诸生成绩,尤其是在听到李幼白得了会元之后,几乎全都?震惊。 闵裕文随父亲闵弘致前来?巡视,一眼看见监生里的?李幼白,不由?冲她微微颔首,她亦客气回礼。 待得空,他特意找到李幼白,与?她单独说?了恭喜,又依着当年自己殿试的?经验同?她分析今年可能考到的?题目,尤其在策论上。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52节 “之前同?你讲过,国子监讲小经的?何怀,他参与?殿试出题,你便按照他的?个人风格多去揣摩,基本?不会有?什么纰漏。除此?之外,陛下和长公主各出一题策论,约莫也?是围绕今年的?税收和治理堤坝,或者是改道运河,这是我来?时顺道买的?书,都?是京里最新出来?的?,你看着做参考。” “多谢。”李幼白扫了眼,的?确是针对性?很强的?朝事见解,她从荷包里掏出碎银子,递给闵裕文,“买书的?钱。” 闵裕文没接,她便一直举着。 “你不用跟我这般见外。” 李幼白笑?:“一码归一码,你为我操心我已然感激,总不能连书钱都?要赖账吧。” 闵裕文知她固执,便只好收下。 殿试前只有?两日准备时间,李幼白看的?很快,第一遍粗粗扫了眼,将所有?内容做到心中有?数,接着便扫第二遍,降低速度,深入分析,到入夜时,她还在翻看记录。 窗子被人叩响,她起?身,走上前。 “是我。”卢辰钊从窗后走出,投在窗纸上一道影子。 李幼白推开窗,他熟稔地翻身进来?,窗咔哒合上。 “是不是安福姑姑的?案子有?了眉目?”李幼白下意识想到这个。 卢辰钊:“你半夜问案子不怕梦见那尸体?不怕吓得睡不着?” “我没看见。” “我不介意帮你回顾。” 想起?卢辰钊那日惨白的?脸,李幼白表示拒绝,“那你过来?是为了何事?” “我去过道观,辗转找了好些女?冠打听,都?说?不知道贵妃在那修行。因?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又去翻阅了在册女?冠,发现贞武九年后,观里少了几位年长的?女?冠,也?就是大理寺案录中提到的?那些人。” “所以贵妃很可能根本?没去道观修行,而是大火烧宫后特意逃离,贞武六年到贞武九年,此?间三年她去了哪,又为何重返仙居殿?” 卢辰钊看着她,小脸绷紧,两条细长的?眉也?皱起?来?。许是看书看的?,眼底尽是乌青。 “对了,有?件秘闻或许你不知道,但我觉得可能跟贞武六年那场大火有?关。”李幼白忽然想起?来?在仙居殿时听到议论,彼时贵妃在病中,大理寺又去查安福的?尸首,梅香和梅梧便时常坐在殿中说?话,多是跟贵妃相关的?陈年往事。 “她们说?大火前,贵妃和陛下曾有?过争吵,且很是激烈,也?因?此?事,陛下数月没去仙居殿。后来?便发生了大火,陛下抱着“贵妃尸骸”许久,将其厚葬。时隔三年,贵妃完好无损回宫,却?没令人彻查那场大火,这本?身就很奇怪了。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不便叫世人知道,所以才会编出贵妃失忆,去道观修行的?故事...“ “李幼白,我是来?恭喜你的?。”卢辰钊静静看着她,像是许久没有?见到,目光流连在她脸上,不放过分毫地仔细盯视。 李幼白愣了瞬,少顷微微红了脸,道:“谢谢。” “你想要何贺礼?” “啊?不需要,不必麻烦。”人情往来?总要费银子,他送自己名贵的?,下回自己便要送他更贵重的?,如?此?几番,却?也?没甚意思。尤其他送的?东西,总是不大符合心意。 卢辰钊:“那我自己做决定?了。” “真的?不用。” “李幼白,殿试之后你有?没有?想过去处,比如?说?去翰林院还是别的?什么部门?”卢辰钊径直打断,换了话题。 李幼白只得作罢,回道:“我想去礼部。” “为了闵裕文?!”卢辰钊语气有?些不悦。 李幼白惊讶:“当然不是。” “你不喜欢办案?”卢辰钊咽了咽喉咙,尽量让自己显得一切如?常,可内心期待,便总也?忍不住去看李幼白的?反应。 李幼白笑?:“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没想过。之前有?想着读书做官,赚钱。后来?便想去翰林院修书,再后来?,我想到礼部,多历练历练吧。” 真实原因?她自然不会坦白。 卢辰钊捏着手指,眼眸斜斜看去,“那你要不要想一想?” “想什么?” “到大理寺来?。” 话音刚落,两人俱是愣住。 温凉的?空气也?变得浮躁起?来?,仿佛撒开一张极细密的?网子,将两人罩在一起?。 卢辰钊今夜过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在他看来?,是连自尊都?抛弃的?那种。 有?些话,迟了便再也?说?不出口。有?些人,错过便是一辈子。所以有?些事,今夜必须得做。 “李幼白,我想,我怕是喜欢上你了。” 第48章 屋内静谧无声, 两人的呼吸都敛了。 李幼白像是没听见,更或者说是被他惊到,以至于僵在原地神色茫然。 卢辰钊耳根发烫, 但话已经说出,便没有临阵脱逃半途而废的道理,他是镇国公府世子,是卢辰钊,是从来不会自卑, 只?会睥睨旁人的卢开霁。 他合该沉声淡定,等着必然的答复。 他都?这?般低声下气, 坦言告白了, 她应当明白他的心,明白他是怎样?的人。但李幼白的沉默让他渐渐焦躁,他甚至在脑中不断盘算,要不要再多许些承诺, 诸如他会一生一世待她如珠如宝, 会爱她护她不叫任何人欺负她。但他又怕说出来适得其反, 显得太过迫不及待和轻浮, 便忍着,等着。 可李幼白是怎么了, 呆呆地?站在原地?, 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卢辰钊上前?, 脸霎时热起来, 他耐着性子又问?:“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李幼白微微仰起头, 而后缓慢地?点了点。 “那?你的回答呢?” 李幼白皱眉, 卢辰钊的心一下揪起来,忍不住提醒:“我不着急, 你仔细想想再答我,想清楚了。” “其实...” “李幼白,你知?道我问?的是何意思?吧?”卢辰钊见她开口,忙打断确认。 李幼白慎重地?嗯了声,卢辰钊捏起拳来,感觉喉咙都?干了,闻言紧张地?暗吸了口气,既想赶紧听到答案,又怕听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站在那?儿?就像个等待行刑的犯人,纠结煎熬。 “你说吧。” “我没想过这?件事,也不想考虑的这?样?早。”李幼白坦言,“我读书是为了做官,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想被琐事绊住脚步,影响日后前?程。” “这?不是琐事,是必经之事。”卢辰钊慢慢冷静下来,听她这?几句话,便约莫猜到她的想法。 失落,失望,没有得到对等的喜欢而感到格外?沮丧,不忿。 “但凡女子嫁人,便会被催着生子管家,被后宅诸事困住手脚。我努力?了十几年?,不是为了做一个相妇教子的好妻子。我有我的报复,有我自己规划的路,这?条路步步清晰明朗,也让我知?道每日该做什么,该为了什么而去拼命努力?。” “卢世子所说的东西,至少尚未出现在我目前?的规划中。” “所以,我不接受也不能给与卢世子任何回应和承诺,对不起。” 她回答的语气冷静而又条理,甚至那?声“对不起”也没听出惋惜的意思?。 卢辰钊松开手,“你的规划里,可有旁的男子?” 李幼白:.... “可有闵裕文?” “没有。” “那?有什么?” “考试,做官,升官,置办宅院,有足够大的能力?保护家人。” 卢辰钊想了想,道:“那?就好。” “什么?”李幼白不解。 “既然没有旁人,那?我不介意成为你的额外?规划。李幼白,你总是要成婚的,我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我等你。” 李幼白摇头拒绝:“我不要任何人等,对我来说会是负担,因为我不保证我会如你所愿,也不保证若真的有那?么一日,我要嫁的人会是你。兴许你我都?会改变,所以别说这?话,也别等我。” 卢辰钊觉得李幼白当真冷静,冷静的甚至有些无情。 “你没嫁我,我没娶你,你怎么就能认定我会是你的负担。” “我不是说你是我的负担,我是说这?种虚无的承诺...” “李幼白,你不让我等,我偏要等。我是公府世子爷,我做的决定,不需要任何人来准允或是拒绝,也不用谁都?担责。”他又恢复那?矜贵倨傲的模样?,看?着李幼白,一字一句道,“那?就继续做朋友吧。” “最好的那?种。” 末了还嫌不够,补充:“至少比闵裕文要好。” 李幼白叹:“卢世子,我很?认真跟你回复...” “我也是。” 他便要推窗翻身出去,手撑开又放下,扭头朝李幼白走来,神色怏怏。 “李幼白,我今日是不是特别丢脸。” 李幼白:“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可你知?道了,怎么办?你总要补偿些什么,不是吗?” 李幼白觉得他在胡搅蛮缠。 “抱一下,好不好?”他偷看?她的神色,见她小脸写着抗拒,便又添了句,“就算是朋友,抱一下又怎样??” 说罢,不由?分说将她抱进怀里,他知?道自己卑鄙,但如若再不往前?迈一步,两人永远不可能有出路。便凭着李幼白这?冷心冷肺的规划,恐怕再等十年?也没有他。 什么朋友的拥抱,朋友间可没有这?样?的拥抱。 他暗戳戳想,往后便要如此,以朋友名义,行亲密之事,他就不信她不回头。 殿试如期而至,李幼白与二十名考生答完卷后便等着陛下和主考官提笔排名。 他们如今等在外?殿,站成两列候在中贵人身边。 忽觉众人躬身行礼,继而听到“殿下”的称呼后,刘瑞君从外?面进来,走到李幼白身边时,故意停了下,扭头冲她盈盈一笑:“李娘子,你可真是不负厚望,果然入了殿试。” 李幼白现在听到她的声音便觉后脊发凉,闻言也没抬头,只?低着眉眼做恭敬状。 刘瑞君离开,进殿后与刘长湛行礼,接过选出来的三份试卷一一品鉴。 不期然,第一份便是李幼白的。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53节 字迹清隽有力?,卷面整洁规整,前?面文章做得毫无瑕疵,若非要挑错,那?便是策论还略显稚嫩,毕竟考生都?还未入仕。其余两份写的还不如她,言语间透着股高?谈阔论的豪气,一看?便知?尚未被现实打压。 “阿姊觉得这?三份应当如何排序?” 刘瑞君笑:“陛下都?已经排好了,何故还要问?我?” 显然,这?三份试卷在她进殿前?,刘长湛便已经有了主意,若不然也不会靠在椅背上,连笔都?没拿。 “总要让阿姊过目才好放心。” “陛下是要点她为状元郎?” 李幼白的名字赫然纸上,在刘瑞君询问?的同时,礼部官员已经拟好名录。 “是女子,又是才华横溢的女子,今年?阿姊既然大力?提拔女郎入仕,不若就彻底昭示皇威浩荡,好好拔一拔女郎的士气,如何?”刘长湛瞥过刘瑞君的反应,将名录递给顾乐成,顾乐成躬身接过后退下高?阶。 旋即响亮的声音贯彻大殿内外?。 “宣探花郎吴冕,榜眼齐天浩,状元李幼白入殿见驾!” 肃穆的氛围下,李幼白在当中,与另外?两名考生跟在中贵人后依次走进大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注视和审阅。 三人躬身低头,走到指引位置后行叩拜大礼,道圣上万岁。 刘长湛命其抬头,却在看?到李幼白的瞬间,脸色骤然一凛。 刘瑞君轻轻抿唇,自是注意到刘长湛的反应,她便知?道,对于刘长湛而言,这?张脸实在是有着特殊的意义。 当年?他能迎崔慕珠入宫,今日呢,会不会重蹈覆辙,将这?位状元郎收入囊中? 刘瑞君被刘长湛伤了心,如今彻底醒转过来,鱼和熊掌若能兼得最好,若不能,便不好执着于一物,省的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得不到刘长湛,便要夺到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权力?在手,她想要什么便也容易获得,总不至于被男人弃了,便也自怨自艾,一蹶不振。他们是姐弟,姐弟总是相像的,一样?的无情,一样?的冷血自私。 但刘长湛只?是刹那?的凛颜,片刻后恢复如常,与三人说了些鼓励的话,又破例,当堂授封。 吴冕和齐天浩封为翰林院待诏,李幼白为翰林院编修。 三人谢恩,随后去往后殿更换衣裳,准备参加晚上的贺宴,凡是进入殿试的考生皆可赴宴,可谓能瞻仰陛下近颜,个个喜上眉梢。 刘瑞君走出大殿,长廊尽头匆忙赶来一人,走向她后低头凑到其耳畔小声道:“殿下,关于安福,大理寺已经查到你身上了。” “还在往下查?”刘瑞君不以为意。 “是镇国公世子卢辰钊,也是如今的大理寺正,此人极其狡诈,明面上罢手,但暗地?里仍悄悄探寻。若他再查下去,定能将殿下找出来的。” 刘瑞君勾了勾唇,她当日着人将安福扔进井里,便不怕任何人去查。这?件事到最后也只?一个结果,无疾而终,什么都?查不到。 她这?般做,也只?是为了刺激崔慕珠,她就是想看?崔慕珠生气,发怒,看?她闷闷痛苦的样?子。 “不用搭理他,且叫他去查。” “是。”侍卫回禀完,又道,“今日宣徽院的来报,道给仙居殿的东西也都?处置好了,叫殿下放心。” 贾源做事,刘瑞君自然放心,她摆摆手,示意侍卫退下,然而刚转身往外?扫了眼,却见廊庑下站着个银须白发的长者,他风尘仆仆而来,右侧肩上还背着个掉漆的药箱。 刘瑞君怔住,待反应过来神色立时转变,唇带笑,语气也温和许多。 “庞公,你怎么回宫来了。” 庞弼满面灰尘,他收到燕王的密信,便马不停蹄往京中赶路,一把年?纪颠的骨头都?要散架。 刚进宫,便见到故人,神色微微一滞,冲刘瑞君拱手做礼。 刘瑞君忙扶他,道:“庞公于我和陛下有救命的恩情,不必多礼。” 当年?母妃不得宠,她和刘长湛也备受冷落,何况彼时皇后为了自己儿?子铺路,用尽手段对付年?龄相仿的皇子,他们还算好的,只?是缺衣少食,用度上克扣。稍微忍忍倒也说得过去,那?时好多皇子陆续亡故,死因也总查不明确。 只?差一点,若不是庞公,或许刘长湛也会死在那?场阴谋里。 庞公可怜他们,悄悄替他诊脉,祛除了将进骨里的毒,并嘱咐两人注意饮食,从那?以后,刘瑞君才养成事事挡在刘长湛面前?的习惯,尤其在吃食上,她会为刘长湛试毒,也会拼劲性命守着他。 往事不可追,思?及只?会痛。 刘瑞君懒得去想,问?庞弼回宫作何。 庞弼也不隐瞒,径直回她要去仙居殿,刘瑞君脸色一变,又问?他去作甚,而庞弼只?说为崔贵妃调理身子,随后便跟着宫婢离开。 刘瑞君却是心慌了一下。 仙居殿的赏赐皆被找出,以李幼白怀疑的为主,率先拿到庞弼面前?检查。 最终他找出个辟邪的桃木剑,捏着剑柄嗅了许久,旋即猛地?掷到地?上,剑柄断开,滴滴答答的声音响起,几颗小珠子陆续滚出来。 燕王惊骇:“庞公,这?是什么东西?” 庞弼看?了看?,道:“这?东西还好,只?是容易使人疲惫,但用的久了,还是会损伤身子,且这?种损伤是日积月累的,等到捱不住的那?日,也查不出原因。” “母妃常年?有头疾,且是在春日发作,劳烦庞公帮母妃诊一诊脉,也好叫人彻底放心。” 庞弼知?道崔慕珠的身子一直由?贾念之照顾,闻言抬起眼皮问?:“念之做的不好?”“ “不是,但我们有疑虑,请庞公为母妃先行诊治吧。” 庞弼神色凝重,走到内殿时,崔慕珠也朝外?看?来。 四目相对,庞弼躬身行礼,道:“贵妃娘娘,又见面了。” 崔慕珠笑:“给庞公添麻烦了。” 她伸手,雪白的腕子横在案面,庞弼本想落条帕子,但崔慕珠摆手:“你直接诊吧,无须多礼。” 庞弼边诊脉,边问?她发病的时间和症状,越听眉头越皱,从手腕的脉,再看?她脸色和舌面,他嘶了声,殿中人俱是紧张起来。 “母妃可是被人...”燕王欲言又止。 庞弼:“我也不大确认,从脉象来看?,贵妃亏虚已久,不是什么大毛病,但仿佛还有一种极其细弱的毒在你体内,几乎辨别不出,我也只?是怀疑。 多年?前?我去波斯国游历,听人说起这?种毒,此毒无色无味,但是若每次加到吃食里一点,每年?只?要一次,那?也足够叫人噩梦缠身的。” 燕王看?向崔慕珠,他几乎预感,母妃前?段时日以及往年?的惊厥噩梦,都?是有人在动手脚。 旁边又道:“贵妃体内的量,应当累极多年?了,长此以往,贵妃怕是会神志不清,也就是俗话说的疯子。” 疯子? 崔慕珠攥紧巾帕,忽地?想起拾翠殿莫名变疯的堂妹,其实那?时她就觉得古怪,但因为无人查验她尸体,故而都?当是她失宠后自己疯了,爬上假山了结了性命。 庞弼开了药,燕王着亲信前?去盯着厨房熬煮。 此事太过意外?震惊,以至于他片刻不敢耽搁,在与庞弼沟通完后,两人一道前?去面圣。 对于庞弼,刘长湛同样?怀着感激之情,故而当他跪下时,刘长湛亲手将人搀扶起来。 “庞公,你见朕可以不跪。” 燕王神色动容,当即便见庞弼诊出贵妃中毒的事呈禀上报,刘长湛的脸登时巨变,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又松开,额间太阳穴青筋隐隐暴鼓。 他双眸凝重,听到最后大掌猛地?拍向案面,周遭霎时安静下来。 “朕知?道了,先回去照看?你母妃。” “父皇!” “回去。” 燕王悻悻离开,他愤怒,但又不理解父皇最终的冷静,明明他听到母妃中毒时,一开始是紧张的,但后来为何又变成平静,近乎麻木的平静。 所有人都?离开后,刘长湛坐在圈椅上,右手扶额,声音疲倦。 “顾乐成,去合欢殿,把她给朕叫来!” 顾乐成深知?陛下已然动怒,若不然也不会直接称呼“她”,而不是阿姊。此事一定极其严重,故而他道了声是,赶忙提起衣袍匆匆往外?疾走。 殿中,刘长湛双眸慢慢变得通红,回忆如狂涌的潮水,一发不可收拾地?奔腾荡开。 贞武十年?春,那?夜下了场雨,倒春寒,仙居殿中却是一派暖暖春意。 他抱着崔贵妃极尽癫狂,昼夜不肯消停。他用尽手段,冷眼看?她在自己怀里颤抖,雪肤从白腻变成殷红,长睫沁着黏腻的湿气。 他将她从榻上扯到地?上,仰躺在柔软的裘毯,他使她除了呜咽发不出别的声音。他想让她求饶,可她咬破了嘴唇,也不肯发出令他欢愉的回应。 那?一日的前?夜,刘长湛以试图弑君谋逆的罪名,将状元郎斩杀,弃市。 而他的贵妃,于被宠幸的次日骤然发病,何其耻辱的记忆。 自此之后,每年?春日,贵妃都?会噩梦惊厥,身为帝王的刘长湛,不仅选择置之不理,而且会在贵妃躺在病榻的时候,去往后宫诸嫔妃那?里,找寻他该有的快活。 他要让她知?道,谁才是她的男人,她又该死心塌地?去喜欢谁。 第49章 宣明殿, 薄薄的帷帐遮住殿外明光,偌大的寝殿犹如?笼在雾气当中,龙涎香的气味从铜鎏金博山香炉中缓缓溢出, 将沉寂的空气熏染成浓郁的香醇。 隔着那道万里江山蜀锦落地大屏,刘瑞君看到?帝王沉肃的身影,威严庄重,充斥着巨大的疏离感。 她从屏风后慢慢绕出,座上人的神?色始终如?一, 不曾因她的到来而松弛或是高兴,只用那冷冰冰的眼睛盯视自己。此时此刻, 刘瑞君无比清楚地意识到?, 刘长湛再不是她印象中的弟弟了。 她走到殿中行君臣礼,而他只瞥了眼,却没叫她起?身。 “端阳,你着实叫朕失望。” 刘瑞君的指甲霎时掐进手心,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刘长湛, 就像看着一个无比陌生的男人。他唤她端阳, 用如?此冷漠的口吻。 在此之前, 他就算生气也从未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 刘瑞君扯了扯唇角,轻嗤一声笑道:“敢问陛下, 端阳做错什么了?” “朕可以容你诸多错处, 唯独不允你对贵妃下手。此番, 你越界了。”刘长湛压抑着怒火, 看向刘瑞君的眼神?无不凶狠厌恶, “你知道朕在意贵妃, 却还是暗中给她用毒,让她每年春日发作, 让朕误会她在缅怀那个该死的男人。 你在挑拨朕和贵妃的感情,你明知朕喜欢她,却还要处心积虑破坏,你到?底想要如?何?才肯罢休!” “如?何??”刘瑞君冷笑,“那陛下跟她欢好的时候,可有想过当年,我是怎样不顾性?命挡在你前面,为你试毒为你挡刀。我怕你有事,就算死也愿意替你,那时你怎么说的,你说会永远把阿姊放在第一位。 所以现在,你权势繁盛,便不需要阿姊,便 要一脚将阿姊踹开了吗?!” 逼问压抑在克制当中,刘瑞君的眼睛变得赤红,青筋随说话声而倏地鼓起?,她一瞬不瞬盯着刘长湛,试图令其?回忆当年种?种?。 但刘长湛只淡淡睨着她,仿佛根本不记得那些事,眉眼阴沉淡漠。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54节 “有些事,若是错的,便该及早纠正,阿姊也不该永远困在错误的执念里。” “她不过是个替身,替身永远取代不了正主。”刘瑞君一字一句道,“阿湛别忘了,当初你为何?要迎她进宫!” “阿姊,你我是兄妹,这辈子都?只能是兄妹。” 刘瑞君明白,他是要同?自己彻底摊牌,他有了心爱之人,便嫌弃从前的事肮脏恶心,想迫不及待与自己撇清干系,从那烂泥汤里爬出来。 他想光明正大爱贵妃,所以不在乎她刘瑞君如?何?难受。 “当年陛下可不是这么说的。”刘瑞君坐在对面圈椅上,摸着涂了蔻丹的手勾起?眼尾,“贵妃若是知道她是如?何?进的宫,恐怕会对陛下失望的。” “只要阿姊不说,贵妃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若是执意要说呢?” “那般歹毒的事,阿姊最好不要再做。朕可以不计较之前你对贵妃用毒,但往后,你若是再敢与她动手,让朕误会,或是对她说出什么令她难过的话,朕不会再手下留情。 朕说到?做到?。” “要论歹毒,端阳比不过陛下。”刘瑞君站起?身来,目光变得冷鸷,“你杀了她喜欢的人,还骂我歹毒,陛下,歹毒的是你,不是我。” “端阳你闭嘴,贵妃心上人是朕,自始至终都?是朕!她从没缅怀过言文宣,都?是因为你的毒,是你诱导朕怀疑她,是你!” 刘瑞君笑:“陛下惯会自欺欺人。” 刘长湛:“至少我们在床笫间无比契合。” 刘瑞君的眼神?倏地幽冷,她颤了颤唇角,旋即转身离开。 扑面而来的风,吹得刘瑞君浑身发抖,明明已?经入了四月,可她觉得凉,简直凉透了。 此刻,她甚至怀疑起?当年的决定,那自以为是觉得无懈可击的选择,导致今日不可扭转失去控制的局面。 作茧自缚! 贞武九年秋,她去江州巡视政务,竟偶然撞见死了三年的崔慕珠!陛下因她被烧死时常挂念,偶尔祭奠也会怅惘不已?。刘瑞君觉得,与其?让一个死人永远被陛下惦记,念念不忘她的好,不如?让她活着,回到?皇宫,让爱他的人看到?她的不堪,看到?她跟别的男人已?经成?婚,过着双宿双飞的好日子,让阿湛对崔慕珠彻底厌恶,死心。 如?此,才该是崔慕珠的结局。 那时的刘瑞君,太过自负,深以为阿湛永远不会变,才敢将崔慕珠带回宫中。 但她错了,她没想到?阿湛会真的爱上崔慕珠,着迷一样,疯了似的,就连她跟言文宣成?过婚也全不在意,他甚至要崔慕珠眼里心里全是他。 何?其?悲壮的感情,刘瑞君觉得荒唐。 阿湛编出那种?连鬼都?不信的话,以贵妃失忆流落道观为借口,将她重新接回仙居殿,夜夜宠幸,恨不能向整个后宫证明,他有多爱贵妃,他跟贵妃没有任何?嫌隙。 他又假借提拔之名将言文宣调回京中,搁置在礼部日夜监视,甚至为了掩人耳目,他没有立时杀死言文宣,怕叫人怀疑贵妃失踪与言文宣有关,特意等到?转过年来,布下言文宣试图弑君的假象,名正言顺行天?子之职,将其?斩首弃市。 刘瑞君算计中的最大变故,便是刘长湛的变心。 她曾无比自信,确定,刘长湛此生不会叛她,却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替身打败,输的可怜惨淡。 宣徽院内,贾源站在堂中,上首位是刘瑞君。 她翻看了院内名录,随即掷到?桌上,揉额:“厚葬了他们五个。” “是。” 给崔慕珠下/毒的事,刘长湛虽没有处置刘瑞君,但却杀鸡儆猴,处决了宣徽院五名掌事,也是往仙居殿送赏赐之物?的五人。 贾源抬头小心翼翼看了眼刘瑞君,问道:“南海进宫了两斛珍珠,本该分给各宫贵人,但陛下下旨,要悉数呈送仙居殿。” “知道了。”刘瑞君不耐烦地开口,“姜家人最近怎么不闹了?” 贾源愣了瞬,复又答道:“先前是刑部定的案,现在落到?大理寺手中,说是有疑点,要复查。姜家之前得了陛下赏的好处,乐不思蜀,且毕竟心虚,便偃旗息鼓了。” 刘瑞君思量了少顷,道:“大理寺谁在负责此事?” “镇国公府卢世子。” “又是他?”刘瑞君蹙眉,手指点在案面,少顷眸光锐利,“你找人暗中盯着,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她原先将诸勋爵门户的小郎君们调到?京里,是为了布排之后的大事,想叫他们有朝一日成?为自己的助力?,可不是为了让他们调查自己。 镇国公,毕竟是先祖时候的老功臣,若非迫不得已?,刘瑞君也不愿动他。 吏部与陛下请奏,列出数名取代崔泰的人来,想要担任将作大监一职。但刘长湛迟迟没有裁定,此事今日又搬到?明面,在堂上引起?不小争执。 一边是以姜家为首,一边是以崔家为首,据理力?争,互不相让。虽只是将作大监一职,但却关系到?日后姜崔两家谁更?受到?陛下倚重。 故而堂下争得面红耳赤,水火不容。 刘长湛冷眼旁观,自是拿捏着两方的心思,不轻易开口。他早就有了决断,但此事牵扯颇多,也并非众人看到?的这般浅显,有些时候,他倒是希望将错就错。 将作监修葺玉堂殿砸到?国母,牵连崔泰休沐在府,而后大理寺卿复核案件遇到?重重阻碍,朝中人都?觉得崔家式微,才会如?此急于巴结,巴结未来的储君,巴结储君的外戚姜家,急于去表明立场,与崔家彻底割裂开来。 刘长湛什么都?知道,却又静观其?变。 而今刘瑞君给贵妃下/毒,他觉得亏欠了贵妃,便想着该是时候结束此案了。 待吏部侍郎呈奏完毕,言辞凿凿要举荐姜皇后的舅舅韩明为将作大监时,刘长湛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他没有准允吏部侍郎的请求,反而下明旨于大理寺,要求彻查玉堂殿之案,同?时令将作大监崔泰官复原职,即日复任。 此举一出,可谓震惊了不少官员。 尤其?是对姜家溜须拍马的几位,个个噤声,只觉如?芒在背,辗转难安。 翰林院设了宴席,要为新进来的三位同?僚庆贺,李幼白同?吴眠和齐天?浩自然要到?,他们站在一众老人面前,态度谦恭,谨言慎行。 除去李幼白,翰林院中还有一位女?郎,如?今是侍讲博士。 李幼白以茶代酒,席上多番回答诸位提问,后来只觉喝得水饱,这才将要散席。 出了翰林院,往宫门处还有一段距离,途中她遇到?闵裕文,正与几位礼部官员说话,看见她后,拱手告辞,几步来到?跟前。 “可还习惯?” 李幼白嗯了声,“现在只是让我们校勘修订典籍,虽然繁琐,但不易出错。” “我刚入翰林院时,也做了几个月的修撰。”闵裕文笑,又道,“前两日母亲还问我你考的如?何?,得知你中了状元,便要叫你去家中为你庆祝,我说要问过你才好,但她好像很希望你能过去。” 李幼白想了想,说道:“等有机会,我会登门拜访夫人,谢过夫人过年时的款待。” “后日是她生辰。”闵裕文听出她的意思,遂又提了一句,“你若是能去,比送她任何?礼物?都?好。” 李幼白沉默。 宫门外槐树下站着一人,听到?动静后直起?身子,便见一高一矮两人从楹门处走出。 他站着没动,看他们逐渐往自己方向走近,李幼白与他倒是保持着距离,但闵裕文的小心思着实细腻,他时不时便往她手边靠,动作熟稔自然,那是关系亲密才会有的举动。 闵裕文跟李幼白,不至于。 卢辰钊咳了声,两人朝他看来。 李幼白面上一喜, 唤道:“卢世子!” 闵裕文微微蹙眉,瞥了眼瞬间提起?兴致的人,那张疲惫的小脸仿佛也有了光彩,弯着唇冲卢辰钊露出两颗雪白的小牙。 “你怎么在这儿??”李幼白看到?他手里的缰绳,那马高大彪悍,似乎从齐州便跟着卢辰钊,被养的愈发油光水量,察觉来人,打了几个响鼻,变得有些不安分。 卢辰钊道:“等你。” “有事?” “嗯。”他点头,又与闵裕文道,“闵大人也忙到?此时?” 闵裕文做礼:“卢世子也是辛苦。” 又转头与李幼白道:“半青还没来,你要不然坐我的马车,横竖是顺路的。” 李幼白扫了一圈,果然没看到?半青的影子,卢辰钊见状,晃了晃手里的缰绳,“我与你有事要聊,便别打扰闵大人了。” “此处距离幼白住处尚有一段距离,若是走着...” “我骑马带她。”卢辰钊笑,说完又看向李幼白,见她一脸茫然,不由伸手握住她的腕子,将人带到?自己身边,抬起?眼皮幽幽扫向蹙眉的闵裕文,道,“我们先走了。” “等一下。”闵裕文移步,顺势站在两人正对面,看着李幼白,“卢世子打算的好,但也得问问幼白自己的想法。” 李幼白看着他们,张了张嘴,然后转向卢辰钊,他一脸坦荡,但分明攥着她手腕的手抖了下,李幼白又转过头去,与闵裕文道:“不劳闵大人了,我跟卢世子回去。” 闵裕文眸中倏地一暗,却还是点了点头,轻轻说道:“好,去吧。” 卢辰钊唇微勾,低眸扫她,瞳仁里染上薄薄的喜色。 他左手牵着马,右手依旧攥着李幼白的腕子。 闵裕文撩起?衣袍躬身上车时,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眼,那人牵着李幼白的手,脚步轻快,偶尔侧过头看她,她有时回望,有时也未察觉,但始终由着他牵着。像是忘了拒绝,又或者默认他的拉扯。 闵裕文怔愣了少顷,直到?小厮喊他,才回过神?,弯腰进去。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自小到?大在感情上他从未主动求取,但偏偏丰盈有余。却没想到?会有一日,有一人,是他求而不得的。 他捏着衣角,脑中怎么也挥不掉他们并肩离开的画面。 李幼白觉得手腕发烫,便想要挣开,卢辰钊却不肯,“你松开我,省的叫人看见。” “我便那么见不得人?”卢辰钊笑,暗道:最该看见的人都?看见了,还怕什么。 他今夜心情实在大好,只因李幼白当着闵裕文的面,选了他。 他也顾不得自省,也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此举着实卑微,只是高兴,觉得从头到?脚都?要飘起?来。 “陛下下旨,着人填死仙居殿外那口井,又请了道士进宫驱邪避秽,不让大理寺深查下去。” 李幼白定住:“是因为牵扯长公主,所以不让查了?” 卢辰钊没说话,静了少顷点头:“约莫是这样。” 他们没有查出当年贵妃逃离宫中的原因,此事绝对隐秘,眼下看来除非询问贵妃本人,否则难以判断真伪。而安福的死,显然与贵妃,与当年之事有着某种?说不清的关联,所有谜团仿佛乱麻,其?实看似复杂实则只缺少一个线头,只要找到?线头,便能抽丝剥茧将事情原委悉数弄清。 “你要时刻小心长公主,她既能做出一次,便能做出多次。她这种?人,喜欢把一切握在手中当做棋子。”卢辰钊没说,自己已?经被长公主监视,这件事是不久才察觉出的。 起?初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后来果然被他发现,那人鬼鬼祟祟,将自己的行踪写成?小册,想是要定时回禀上峰的。卢辰钊佯装不知,却又令莲池私下反向跟踪。 他想,应当是触及长公主的底线了,不然她不会盯上自己。 “我不大明白,她为何?忌惮贵妃娘娘,又为何?非要选我去分娘娘的恩宠。” 卢辰钊拉住她,她回头,抬眼:“怎么了?” “李幼白,你跟崔贵妃长得很像,或许这是原因。”但卢辰钊也不明白,为何?长公主会像后宫妃嫔那般,想要用女?子去分陛下宠爱,这种?行为看起?来仿佛...他心下一惊,立时攥紧了手指,李幼白低呼一声,他松开。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55节 他知道皇室素来有各种?不为人知的癖好,而长公主和陛下又共同?经历了夺嫡争储,两人在胆战心惊中成?长起?来,难道长公主对陛下的心思,偏执到?疯狂? 卢辰钊不敢想,如?若真的如?此,那么李幼白便有些危险了。 他自己想着,却是一个字都?不敢跟李幼白吐露,看她干干净净地看着自己,她也一定想象不到?会有如?此令人作呕的关系。 卢辰钊抬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抿到?后面。 李幼白咬了咬唇,“朋友也要注意分寸。” “我知道。” 话虽这么说,动作却没停止,且更?过分些,双手捧住她的小脸,连脚步都?跟着上前靠近。 那马在身后弹着蹄子,激起?阵阵黄土。 他垂下眼皮,对上李幼白略显惊慌的瞳仁。 “卢...卢开霁,你别这样。”李幼白想推他,但手上力?道虚虚的,后退了两步,脊背靠到?树干,他随之俯身下来。 “我..我们是朋友,你不好...” “嗯,是朋友。”他附和,却依旧往下倾身,李幼白的双眸越睁越大,仰起?头两手抵在他的肩膀。 浓长的睫毛掩了情绪,俊朗的脸近在咫尺,鼻梁高挺,如?山如?竹,而那微微启开的唇,甚至能看到?隐约颤抖的舌尖。 李幼白觉得浑身瘫软,被他箍着摁在树上,连呼吸都?变得浮躁,急促。她的眼睛像是燃着两簇火苗,明亮而又灼热,看的卢辰钊心下激荡,一股滚烫的热意随之从胸口撞开,冲向四肢百骸。 他咽了咽喉咙。 在李幼白试图开口的刹那。 他低头,衔住那肖想已?久的唇。 第50章 夜色如水, 微风挟着月华洒在两人身上,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拇指下的肌肤犹如美玉一般, 柔润细腻,如脂如绸。 卢辰钊亲上?来的刹那,便觉内心?猛一震荡,继而是如洪水般狂涌的热潮,想要将掌中人彻底淹没, 整个儿占据。这种感觉在触到那柔软唇瓣时达到了顶峰,但又不甘如此, 想要汲取更?多, 更?多的更?多,全无止境。 她抵在他肩上?的双手慢慢滑落,他反手握住后牵引着来到他腰部。 唇离开,额头自上?而下抵着她的, 声音暗哑晦涩:“我是第一次。” 李幼白被他亲的透不?过?气, 脑袋昏昏的, 此时乍一能够呼吸, 忙深深吸了口气,便听他说完这句话, 还未来得及回应, 卢辰钊便又卷土重来。 舌尖抵开她的唇, 像是浑无章法的试探, 搜寻, 更?像是在每个角落任意标记, 占有?。 他亲的热烈执着,不?顾后?果, 像是要把?她剥皮拆骨卷入喉中,但又怕弄疼她而刻意收敛了动作。 两手抚着她的脸,极尽耐心?地描摹,一遍又一遍。 直到李幼白被抱入怀里,话也说不?出来,他才恋恋不?舍地停止这场单方面的追逐。 李幼白觉得难受极了,明?明?想要抗拒,却?在他的诱/引下不?断让步,直至屈服,将自己交于他去主导,去顺从,接着便是一阵阵的喟叹。 她仿佛有?些明?白君王为何不?早朝,贪恋,沉沦,因享受而陷入无妄深渊。她让自己冷静了少顷,随后?抬起头来,用那呼吸不?稳地语气与他开口。 “卢世子,你知道,我是不?会?对你负责的。” 卢辰钊刚得了甜头,任凭她说什么都笑?着回应:“我知道,这个亏我权且受着,你不?必介怀。” 李幼白:.... 她想说什么来着,沉溺在那眼神里,她根本想不?起自己原先想说的话。如今她更?是确认,决计不?能过?早嫁人,情这种东西,一旦沾上?,脑子都坏掉了,影响判断和记忆。 “可是李幼白,我真?的是第一次,我...” 李幼白咳了声,脸颊通红,她抬手,他低头,手心?触到他的唇,李幼白僵住,卢辰钊却?是觉得那手心?仿若抹了蜜,趁机又亲了一口。 “既是朋友,往后?你得注意分寸,若再如此,我...”她说了会?儿,又不?知该如何威胁,遂恶狠狠道,“总之我不?会?对你负责的,你休要再行试探!” 说罢,转头朝住处急急走去。 半青站在屋外? 眺望,看到人忙迎上?来,问:“姑娘怎么才回来?” 李幼白:“你今日没去接我?” 半青纳闷:“卢世子不?叫我去,说是他跟你有?事要谈,谈完便送你回来。” 李幼白回头,那人站在马旁冲她轻轻笑?着,她咬牙,哼了声,跟着半青推门,进去,谁知刚走到门口,被那灯笼猛不?丁地一照,半青叫起来:“哎呀姑娘,你别是起了高热,脸怎么这么红,”手探上?去,又是一声嚎叫,“还这么烫,得找大夫。” 门外?那人忽地笑?出声来,半青朝他看去,问:“卢世子,你笑?什么?” 卢辰钊抱起手臂淡声打趣:“我是想问问,李娘子可需要我帮忙找大夫?” 李幼白脑子轰隆一声,连头都不?肯回了,拖上?半青便赶忙进门,咣当从后?合上?。 门一关,卢辰钊敛了笑?意,目光冷冷地往四处一扫,暗处监视的人倏地缩回头去。 他翻身上?马,一甩鞭子,骏马扬蹄狂奔起来。 李幼白失眠了,躺在床上?睁着眼看那帐子看了半晌,不?仅毫无睡意,而且脑子里一直盘桓着他亲吻自己时的样子。他清浅漆黑的眼眸,挺拔英俊的鼻梁,最是那张厉害的嘴,直叫她浑身乏力,不?能自持。 翻来覆去,她坐起身来,双手拍了拍脸颊,想让自己忘掉,但越是控制,那唇的触感便越发清晰,仿佛是柔软的,但又是□□的,带有?极其强烈的主导意识,行动间丝毫不?怯,径直往前。 天哪!她觉得自己被卢辰钊影响到了。 她赶忙从床上?下来,赤着脚走到书架前,翻出一本书,点了灯偎在床头小几逼自己去看,起初还能看见几列小字,后?来那些字便都变成他的眼睛,或是含情脉脉,或是一本正经,她咬了咬牙,倏地合上?,随即往床上?一躺。 卢辰钊他为何要这样!她说过?不?会?负责,他还是要亲她,亲完那眼睛满是委屈,却?还要通情达理地点头,表示他知道,他理解,何其懂事。 但,这让李幼白觉得自己像个坏人。跟那些占了人清白,转头不?负责任的混账一样,只知道暂时的享受,根本不?在乎对方的清誉。 可,这是卢辰钊主动的,她事先都讲明?了呀,但他还是愿意扑上?来,而她也只是个正常且有?着七情六欲的人,面对这样的亲吻她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李幼白反复为自己辩解,最后?无力地将手脚一摊,卢辰钊他为什么要这样? 想着想着,手指覆在唇上?,竟带着与他的气息昏昏睡了过?去。 她想,再不?能同他妥协了,此人奸诈狡猾,惯会?步步为营。谈感情,不?好,伤神费力。 卢辰钊却?不?这么想,这夜他沐浴完,赤着上?身躺在帐子里,唇始终上?扬,偶尔露出个莫名其妙的笑?来,翻个身,仿佛掌中还有?她的味道,他把?手贴在脸上?,又挪到胸口。 他想的很清楚,他和李幼白无非就是个名分问题,他相信李幼白心?里有?他,虽然不?多,但是有?就足够了。如今他没有?名分,却?能做名分内可以做的事,也挺好。 人不?能太贪,得知道满足。久而久之,她离不?了他,难道还会?由?着他是自由?身?自然会?主动提提的,其实?有?没有?的,卢辰钊眼下也没有?那么介意了,横竖她迟早会?给,便无需计较时日。 闵裕文从燕王处去往翰林院,进门看到李幼白坐在宽大的条案前专心?誊抄摘录,他定了少顷,抬步进去。 “在抄什么?” 李幼白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他,“闵大人?” 闵裕文当即看到她饱满鲜亮的唇,昨夜还像含苞待放的骨朵,今日却?犹如绽开一般,浓稠适宜,带着殷红的光泽,他心?头跳了下,目光凝在那处。 “是前朝搬宫时损坏的典籍,正在四处搜找补漏,汇编成册。”李幼白见他怔住,不?由?抬手捂了下唇,又觉得像掩耳盗铃,便又放下,只将睫毛也垂落,遮住一闪而过?的羞赧。 “挺好。”他说,随即挪开视线,翻看她案上?的古籍来转移思绪,“这本古籍是孤本,前朝时便有?残缺,便是补了也可能不?尽人意。我家中祖上?曾对此有?过?记载,你若是需要,我可带来借你查阅。” “方便吗?”李幼白惊喜。 闵裕文:“方便。” “如此多谢闵大人。”她终是不?叫自己明?旭,闵裕文生出沮丧的情绪。 “对了,这是我为夫人手抄的经书,我身无长物,但愿夫人不?要嫌弃。也劳大人转告夫人,幼白祝她长命永寿,岁岁安康。” 便是辗转推辞了邀约,闵裕文不?失礼数地道谢,出来翰林院时,只觉内心?空乏,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从四下涌来,将他数年积累的优越感击打的溃不?成堤。 他没为小娘子主动过?,生平第一个,却?是被人拒了。 秦文漪收到经书,翻看时仍觉得遗憾,冲着闵弘致便是软语轻柔地抱怨:“看看,幼白这笔字柔中带刚,哪里像是小姑娘写的,实?在是招人喜欢。明?旭跟她太像了,两人都爱读书,若能在一块儿,定会?琴瑟和鸣,羡煞旁人。怪你,这么好的小姑娘,都不?让我如意!” 闵弘致点头,却?不?还嘴,待她说完才幽幽开口:“夫人说得对,是我不?好,是我叫夫人失望了。” 秦文漪自然明?白儿子心?思,但闵弘致决定的事,向来不?能更?改,她便是心?疼儿子的失魂落魄,也只能装作不?见。 夜里睡下时,又同闵弘致确认两年之期,犹不?解气,末了啐他:“若等?两年她没来,儿子也娶不?到娘子,我也不?管了,横竖是你惹得祸,总归要你来填。” 闵弘致拥着她,连连答好。 转头却?说:“儿子随你,长了那么样俊的一张脸,又怎会?娶不?到娘子,夫人多虑了。” 秦文漪被他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明?旭打小就被人说,是跟闵弘致一个模子刻出来,他睁眼说瞎话,无非是为了讨自己欢心?,遂捏起拳头朝他狠狠捶了把?,权当解恨。 秦文漪生辰与刘瑞君前后?脚,当年秦家娘子怀着秦文漪进宫赴宴时,彼时还是良妃的太后?跟她月份差不?多,那时良妃不?受宠,先皇后?又是个极其霸道专横的主儿,故而良妃活的很是低调。 良妃开玩笑?,说是两家孩子有?缘,没准产期也能凑到一块儿。 这话果不?其然,秦家娘子早上?生下秦文漪,良妃夜里便生了刘瑞君,此后?秦家娘子偶尔进宫,便也带上?秦文漪,让她与刘瑞君玩,她们也曾做过?朋友,但后?来也慢慢疏远,乃至如今的几乎没有?走动。 刘瑞君生辰宴,办的清雅寡淡,往年陛下虽坐不?了多久,但终归是会?去合欢殿看她的,更?别说流水一般的赏赐。 今年,刘瑞君应付完了一波又一波前来道贺的大臣,酒都喝了一壶,却?还是没等?到刘长湛。 好容易捱到傍晚,刘长湛身边的太监顾乐成才过?来,身后?跟着四个小太监,捧着嵌螺钿平底托盘,倒是陛下给长公主的生辰贺礼。刘瑞君这才明?白,刘长湛是来都不?肯来了。 她冷笑?着,着人收起贺礼,托腮抬起头来,问顾乐成:“中贵人,陛下去哪了?” 顾乐成弓着腰,客气笑?道:“回长公主话,陛下和贵妃在一起,像是累着了,便在仙居殿歇了。但陛下惦记长公主您,叫奴才亲自过?来送上?贺礼,祝长公主殿下长乐无忧。” 刘瑞君勾了勾唇,道:“替我谢过?陛下。” 顾乐成道是,躬身带着那四个小太监退出合欢殿门。 人刚走,刘瑞君便抓起酒盏狠狠掷到地上?,瓷盏瞬间粉碎,崩的到处都是。 崔慕珠曲身躺着,薄薄的衣裳滑到臂 间,刘长湛的手抚在她腰上?,因方才的折腾,此时睡得很是深沉。 崔慕珠盯着秋香色薄罗帐子,眸中一派冷淡,她试着拿开刘长湛的手,见他没再动,便扯过?泥金帔子将自己包起来,撩帘出去。 腿被摆弄的很酸,腰也疼,她蹙眉缓缓挪动脚步,雪白的肌肤上?点缀着几颗绯色印子,她拧了下眉头,将帔子往身前扯了扯。 刘长湛在位多年,后?宫又陆续填充不?少新人,他勤于朝务,轻易不?肯假手他人,仗着身子强健便不?加节制。如今早已过?了年纪,却?还是如狼似虎,崔慕珠其实?早就看出,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撑着一副好皮囊罢了。 何况,还有?那好阿姊时不?时的“问候”,兴许哪一日,刘长湛就再也起不?来了。 崔慕珠喝了口茶,梅香送来甜汤,“ 娘娘,长公主的人悄悄来过?,又走了。”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56节 “阴沟里的驱虫,见不?得光。”崔慕珠冷笑?着,喝了口甜汤道,“她今夜一定会?发疯。” 梅香没说话,但仿佛也能猜到,往年长公主的人便有?盯梢的习惯,明?知道陛下每回都到贵妃这儿,却?还要跟着过?来巴巴的看,回去禀报了主子,不?仅会?挨打,合欢殿的东西都得重新换一遍。 何苦来哉。 崔慕珠喜欢看刘瑞君发疯,刘瑞君的每次失控,都令崔慕珠觉得心?旷神怡,无比高兴。 从前她不?知,由?着他们兄妹两人欺瞒,摆布。而今都得一笔笔还回去,她就是要看着刘瑞君得到该有?的报复,之后?呢,自然还有?刘长湛了。 谁都跑不?掉。 她缓缓走到楹窗前,伸开双手轻轻一推,凉风习习,霎时将她的青丝吹拂开来,带着满园的芍药香气。 湛蓝的夜空,满满的一轮明?月悬挂在枝头,如此完美无瑕。 崔慕珠仰面望着,双臂紧紧环在胸口:文宣,你在那头好好看着,我给你报仇。 贞武十年春,言文宣被斩首弃市时,她曾想过?死,但浑噩了数日醒过?来,又觉得她不?能死。坏人都好好活着,她死了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何况,她有?儿子,还有?一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女儿。 她不?能看着女儿长大成人,便也不?会?轻易赴死,她相信终有?一日,她能再看到自己跟文宣的女儿。 第51章 六月天, 晨起晴朗,晌午用过饭便开始上云,黑压压地堆积在?半空中?, 越积越多,仿若大殿都被笼罩起来。 合欢殿的熏香缭绕,重?重?叠叠的帷帐内,刘瑞君正睡着。 这两?日她头疾厉害,每夜躺下后头皮都像是要撕裂似的, 难以安眠,饶是添上安神香也无济于事。这日她看了会儿?书, 便觉得起了瞌睡, 遂赶忙钻进帐中?,上下眼皮一沾上,果真睡了起来。只是这一觉,如同掉进深渊地狱。 黑漆漆的地牢里, 那口大瓮骤然裂开, 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响声, 血水沿着裂缝渗出, 继而当的一声巨响,安福那鬼一般的身子滚了出来, 蓬乱的脑袋在?地上晃了几圈, 突然定在?刘瑞君脚前。 那双阴森森猩红的眼睛, 没有焦距地盯着她, 恶臭传来, 刘瑞君嫌恶的踹她, 然刚抬起脚,便被?她一口咬住, 掉落的牙齿嵌入她的皮肉,就像是咬进骨头一样。她疯了,恶狗般逮住刘瑞君的腿,死?死?不放。 刘瑞君试图从地牢离开,但脚下黏腻,一踉跄,便后仰过去,双手染了血水,那血水又仿若会生?长的藤蔓,沿着她的四肢瞬间侵袭扩散,她像是一具血红的尸体,而腿上还挂着个?不死?不活的人彘。 她唤扈从,但喉咙被?堵住了似的,叫不出声音。挣扎着想跑,脚底滑不溜秋,怎么?都起不来身,正当她急着想对策时,安福那张脸倏地出现在?她面前。 血红的眼珠,狰狞的神情,恶鬼一样冲她凄厉地笑着,她的牙都掉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粗噶声,然刘瑞君双手撑地往后逃时,安福忽然张开了嘴。 像是黑洞,她被?斩断的手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把钳住刘瑞君的颈子,掐的她快要喘不过气,安福诡异的笑起来,瞪着她,声音仿佛充斥着地牢。 “刘瑞君,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死?无葬身之地,魂不入地狱,生?生?世世都在?乱坟岗上游荡,刘瑞君,你不得好死?!” 刘瑞君被?掐的背过气去,忽听耳畔有人急切地叫她,她猛一哆嗦,抖动着睁开眼来。 “殿下,你做噩梦了。” 贾源正拿着湿帕子给她擦拭额头,颈项,细白的手指若有似无贴着她的肌肤,刘瑞君的胸口剧烈起伏,双眸凝视着对方,忽然长长吐了口气,一阵嗡鸣声从耳膜处扩散开来,扯着神经令她疼的蜷曲。 贾源坐上床沿,用手替她揉捏太?阳穴和眉心?,在?他的抚触下,刘瑞君慢慢平复起来,只?大汗淋漓后浑身湿漉漉的,像是洗了一遍。 “殿下梦到?什?么?了?” 刘瑞君拉过他的手扯到?唇边,平躺起来却是没有答他。 她梦见安福那个?贱人了,人不人,鬼不鬼地瞪着她,还敢在?梦里害她。 她救了那贱人,那贱人却恩将仇报,背叛她,转而效忠崔慕珠,她活该被?做成人彘,活该惨死?。 当年安福她爹获罪流徙,爹娘俱在?流徙途中?死?了,安福和她两?个?弟弟妹妹被?发卖成奴,是她刘瑞君救下安福,她才有了后来的好日子。崔慕珠进宫,安福被?派到?仙居殿侍奉,起初她还很听话,时常往合欢殿传递消息。但后来她却变了,半个?月或是一月不主动回禀,便是着人去找她,她也说?不出什?么?要紧的事来。 刘瑞君亲自去找她一趟,安福却跪下,恳求不要再让自己做这等丧天良的事。 彼时刘瑞君才知?,安福早就被?崔慕珠的小恩小惠打动,觉得给自己送消息便是对不住崔慕珠,良心?过意不去。刘瑞君冷笑,却也没有为难,叫安福磕了三个?头离开。 谁知?安福是个?祸害,非但不传消息,还处处防备着合欢殿,不让旁人往外递崔慕珠的动静。她像一条狗,护着自己的主子。那段时间,刘瑞君烦透了她,但还是留她性命了。直到?一场大火,崔慕珠烧死?在?里面,三年后又折返宫中?,刘瑞君本想就这么?算了。 但是,崔慕珠回宫后,刘长湛几乎夜夜去那儿?,恩宠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像是根本不在?意崔慕珠和言文宣的奸/情,还是被?她当做珍宝。刘瑞君的嫉恨无处发泄,故而找上了那个?帮助崔慕珠的贱婢安福,她将安福绑在?刑架上,用尖锐的刀挑断她的手筋脚筋,看她痛苦的哀嚎求饶,心?里很是痛快解恨。自那以后,但凡崔慕珠受宠,刘瑞君便去地牢惩罚安福,最终她的手脚全被?砍断,但刘瑞君不舍得让她轻易死?掉,又叫大夫为她止血,诊治,把她封在?大瓮里,生?不如死?的熬着。 刘瑞君笑起来,抬手抚在?贾源眉眼处,道:“梦见你了。” 贾源一愣:“我让殿下忧虑了吗?” “是啊,梦到?你背叛了本宫,和那些贱人一样,要弃本宫而去。”刘瑞君说?话间,手指流连在?他唇角,眼皮轻抬,双臂勾住他的后颈,贾源俯身下来,由着她肆意妄为的逗弄。 贾源是阉人,但阉人有一双比谁都灵动的手,可侍弄的长公主舒畅满意。 事毕,刘瑞君屈膝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泪眼朦胧,腿缓缓落下,贾源从床尾回来,声音变得低哑暗沉:“殿下可舒服了?” “贾源,说?你 这辈子都不会背叛本宫,说?!” 贾源望着她,轻声道:“奴才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 刘瑞君高兴地笑起来,抱着贾源将下颌搁在?他肩上,然眸眼却是冷的,她将唇凑过去,一字一句道:“东宫那边,你得加紧些了。毕竟我那外甥刚得了长子,正欢喜的厉害。除去陛下下令赏赐的,你们宣徽院也该主动挑点旁的,我那外甥喜欢字画古玩,你今儿?便送去吧,他必定爱不释手,时常翻看。” 贾源嗯了声,刘瑞君阖眸。 既然谁都靠不住,便也不该徒留指望,抛弃她的,也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阿湛,你也不例外。 因大理寺卿是崔钧,也就是将作大监崔泰的儿?子,崔慕珠的兄长,故而关于玉堂殿姜皇后被?砸一事,崔钧交由大理寺正卢辰钊来复查。 卢辰钊今日午前抵达玉堂殿,殿内早已恢复如初,断裂的横梁被?抬出去烧毁,地上砸的坑洞也已经更换了地砖。案发到?现在?,除了崔泰之前被?勒令休沐外,将作监还有两?名梓匠被?关押在?牢,两?人被?打的皮开肉绽,该招的不该招的,招了个?彻彻底底,至于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如今谁也不敢确定。 卢辰钊没有再见那两?人,即便他们再行改口,证词也将不具说?服力。他需要另行突破,找到?事情的关窍。 玉堂殿内外皆有宫人洒扫,他将令牌出示后,宫人俱是恭敬退下。 卢辰钊其实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证据早就在?大理寺干涉前被?损毁,如此仓促,幕后必定有人指使?,他询问过将作监的匠人,得知?在?姜皇后出事后,整个?将作监便撤出了玉堂殿,所以应当不会是崔家人。而在?后宫有如此手段和能力的,只?有姜皇后了。 会是苦肉计吗? 卢辰钊怀着疑惑踏出玉堂殿大门,迎面看到?一行人往斜对面的鹅卵石道走去,他一眼认出李幼白来,遂疾步跟上,快到?并?行时唤她。 李幼白吓了一跳,闻声扭头,见他冲自己一笑,那眼睛犹如满天星辰,她又想起那天夜里,被?他摁在?树上亲吻的场景,当即脸上一热,忙转过头去。 “叫你呢,要去哪?” 他心?情甚好,尤其看着她腮颊和耳根因自己而泛红,便觉得自己在?她心?里地位不一样。 “去勤政殿,你怎么?在?这儿??”李幼白注意到?后头的玉堂殿,忽然明白过来,问:“你来查姜皇后的事?” 这种事稍有不慎,两?方得罪,却是吃力不讨好的。 而且就算最终查出结果,不管是什?么?,都将引人对立,何况圣上的意图不明,怎么?查,偏向谁去查,未尝可知?。 卢辰钊嗯了声,跟着她往前走,两?人落在?队伍后头,卢辰钊忽然伸手悄悄捏她小手,李幼白吓了一跳,忙缩回去攥成一团,瞪他,他却笑嘻嘻的回望过来。 “你若是下值,我送你回去。” “不用。” “那我还在?宫门口?” “不要。”李幼白脸上一热,看都不敢看他。 “那我去勤政殿外等你?” “卢开霁,你别缠着我了,好不好?”李幼白既生?气,又不敢大声,压低嗓音半是警告半是央求。 卢辰钊的脸一下沉寂下来,好看的眉眼星辰全散,像是被?人丢掉的小狗,他低着头,不说?话。 李幼白觉得自己有罪,但她决定快刀斩乱麻,横竖都是要说?清楚的,他不能总这么?不明不白跟着自己,说?是朋友,可那种事,岂是朋友能做的?长此以往,对两?人都不好,拉拉尝尝,含含糊糊,没意思。 她抻着他,他忽然抬头,低声道:“你这是嫌弃我了。” 李幼白:.... 他又自顾自说?:“是我亲的不好?叫你烦了?” 李幼白的脸红成樱桃,说?话险些咬到?舌尖:“不是,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那便是亲的极好?” 李幼白:.... “李幼白,我是第一次,你总得谅解,是不是?”他振振有词,打定主意浑水摸鱼,“我聪明,学东西?快,下回肯定会更好,你信我。” “卢开霁,我们只?能做朋友,你不要再说?这些乱糟糟的话了。”李幼白转身就走。 卢辰钊提步跟上去,不以为意,“我知?道是朋友,我没逼你要名分,不是?” 李幼白越走越快,卢辰钊三两?步便越过她,闷声闷气道:“没名没分我都不介意,你生?什?么?气?李幼白,你对我不公平,知?道吗? 明儿?我歇着,我查过,你也是,咱们去护城河逛逛吧。” 李幼白不想搭理他,提着裙子想跟上其他人,被?他握住手腕,她惊道:“这是在?宫里,快些放开。” “那你点头,我放开。” “我不去。” “以朋友的身份,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卢辰钊上来倔劲儿?,“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说?,我改。” 李幼白能怎么?说?。 “既你说?不出来,那明日我去你住处接你,你早些用早饭,省的晌午日头毒,咱们逛逛早市。” “卢开霁,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你朋友啊。” 李幼白彻底没了脾气,她有点奇怪,卢辰钊这张姣好的面皮下,是不是藏了个?无赖,她伸手,捏他的脸,想扯开他脸皮确认一番。卢辰钊看到?她怒气冲冲的小脸,也不躲,弯下腰任由她到?处揉捏,她是真的用了狠劲,捏的他骨头脸皮生?疼。 “好捏吗?”他嘶了声,热气喷在?李幼白耳朵上。 李幼白松手,问:“你不是卢开霁。” “那我是谁?”卢辰钊愣了瞬,反问。 “你应当是卢开霁的双生?兄弟,不对,真的不大对劲儿?。” 她自言自语,看着那张俊朗的脸慢慢启唇,轻笑,继而笑的越发放肆,卢辰钊咬了咬舌尖才忍住笑声。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57节 “原来你喜欢这样儿?,我都依你,随你怎么?想,都成。” 李幼白觉得卢辰钊疯了,动情的男人太?可怕,既黏人又不讲理。 勤政殿内,吏部官员正在?与陛下呈禀官员考核一事,眼见着到?了半年小考,京中?名录业已整理完毕,只?地方上的还有些因驿站缘故,耽搁下来的,但统共也没几个?没到?的了。 李幼白和翰林院其他官员站在?旁侧等候,待听到?济州时,便竖起耳朵,没多时就听到?父亲“李沛”的名字,又听见吏部潦草几句省略,说?的无功无过,陛下连眼皮都没抬。但凡朝中?没有官员帮腔,地方上做的再好京里也不知?道,因为功劳都会被?上峰占去,父亲在?济州多年,为百姓做了不好实事,但他上峰换了好几个?,个?个?都升迁了,只?他还在?济州不上不下。 或许父亲便是这样的性子,他明知?道缘由,却又不争不抢,兄长也随了他的脾气,两?人如今都被?调到?济州临县,活多辛苦,不讨好。 陛下朱笔一提,勾出几个?今年升迁的官员,吏部得了旨意,很快躬身退下。 翰林院是来为陛下讲书和起笔草拟的,李幼白是新人,故而跟在?两?位侍讲身后,令起了一条小案备用记录。 陛下勤勉,不过半个?时辰便理清了吏部几件棘手的大事,侍讲飞快记录,李幼白也跟着草拟。接下来便又轮到?兵部,北边和西?边屡有匪患,镇守的将军回报,要粮草和军饷,但数目与往年比翻了一番。陛下将那名录往旁边一掷,顾乐成忙捡起来递给执笔的侍讲。 “替朕看一下数额,还有吃空饷问题。“ 侍讲扫了眼,对有些数目不大确定,便扭头与李幼白说?了几句,知?她脑筋反应快,便交给她去快速浏览。 李幼白不敢耽搁,将那名录与去年和前年的分别对比过,找出缺漏用笔小心?勾出,又快速在?纸上计算出三年来的差值,统共一看,果然不少名堂。 吃空饷是必然的,只?是吃的有点太?狠。 陛下看到?账簿上的数额,面色倒是如常,只?静默了少顷,叫人去东宫找来太?子。 这是李幼白第二次见到?储君,上一次是殿试之时。他与陛下很像,浓眉大眼,但身形瘦削,有些威严不足,显得很是文弱,或许是因为年纪不到?,历练不足,总之站在?陛下身边,却是少了些许储君的霸气。 陛下与太?子说?起西?北两?地军情,言语间提到?姜家这个?外戚,说?来也巧,西?边将军是太?子刘怀的舅舅,北边是刘怀的叔叔,两?个?将军一起发力,共同寄回索要军饷和物资的奏疏,若说?没有猫腻,任谁都不肯信。 这奏疏是在?将作大监崔泰复任前到?的京城,也就是说?,当他们往回寄信时,姜家因为姜 皇后的事正站在?上峰,那一群老臣也都偏帮姜家,出于对自身盲目的自信,他们才敢趁机提要求,觉得陛下会因崔家伤害姜皇后而偏袒姜家,给与补偿。 但他们猜错了。 刘长湛能牢牢握住兵权毫不松懈,是因为他有底气,有底气的前提是早有布防。故而姜家那两?位的动向早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奏疏抵达京城时,还有一封密报也跟着到?来。 李幼白听出圣意,又见太?子刘怀跪下,便知?陛下此番势必要惩处姜家了。 刘怀咳了几声,背影略显佝偻,刘厂长不忍心?,叫顾乐成给他披了件薄斗篷,刘怀回头,拱手行君臣礼。 刘长湛看过刘怀的长子,襁褓里的婴孩白白嫩嫩,眉眼间依稀有自己的影子。他赏了长命锁,又令宣徽院打了一套纯金首饰,搁在?那孩子的小床下。 刘怀和刘颉都是姜皇后的儿?子,也是他刘长湛的儿?子,在?刘识出生?时,他便立了刘怀为太?子,这么?多年,这位太?子当得着实勤勉谨慎,也着实庸庸碌碌。 刘长湛叹了声,摆手:“都退下吧。” 几人便要走,刘长湛忽然抬头,冲着李幼白道:“李卿,你留一下。” 待人都走后,李幼白躬身站在?殿中?,顾乐成示意众人,都退到?门外,而后他走向屏风,守在?那儿?候着。 “方才可听到?你父亲的名字?”刘长湛的声音显得很是疲惫。 李幼白道:“是,微臣听到?了。” 刘长湛抬起眼皮,看着她恭敬站着,便又道:“你把头抬起来。” 李幼白便往上略微抬了点,刘长湛皱眉:“抬起来,看着朕。” 第52章 勤政殿明光如昼, 早在傍晚落日时,顾乐成便?吩咐宫人陆续点灯。此处为陛下与众官员议事处理朝政的地方?,不管何?时, 陛下都喜欢殿内亮堂。 顾乐成听到陛下那声命令,跟着抬眼朝殿中望去。 那位翰林编纂身形纤细,穿着得体的官袍站在那儿,在陛下发话?后,将头抬了起来。顾乐成是陛下身边的老人, 从他尚且是皇子时便侍奉左右,如今虽位居内监之首, 但还是如履薄冰, 生怕哪日做错事触怒圣颜。高处不胜寒,身在其中才?知危险。 比如现在,他自是知道陛下看着这位翰林编纂,心里在想什么。 陛下和?长公主的那段日子, 他不是不知道, 但又只能装着不知道。宫闱秘事, 不是能拿到明面上讲的, 退一万步,现下仙居殿受宠的贵妃娘娘, 不也是按着长公主的模样找来的吗?但难得的是, 崔贵妃是个极有个性的女郎, 她明媚端丽, 像是枝头最美的花苞, 便?连陛下都忍不住想要采撷。 若说起初是为着那张脸, 后来陛下便?是深陷于她的才?情,哪怕之后又有好些个顶着相似脸的美人进宫, 也再没有人能像贵妃一样,牢牢笼住陛下的心。 贵妃那位外甥女便?是例子,年岁不大,仗着跟贵妃三分?像的样貌,进宫几日,眼下拾翠殿都要变成冷宫了?。 顾乐成瞄了?眼殿中,没注意身边站着个人,一扭头,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那人朝他使了?眼色,示意他噤声。 顾乐成后脊全是汗,心里骂着外头那些小?黄门不长眼不张嘴,长公主来了?也不知通禀,可面上只能堆笑。 刘瑞君便?站在屏风外与他一起往殿中看去。 李幼白屏住呼吸,虽抬起头,却不敢如刘长湛所言看着他,便?垂着眼睫,躬身站在原地。 刘长湛起身,走?下圈椅,来到殿中。 帝王的气?息扑面而?来,李幼白捏紧了?拳头,几乎让自己绷成一条线。 她能感受到刘长湛的逡巡打量,从她的发丝到眼睛,再到鼻子嘴巴,他与自己的距离太近,以至于那龙涎香的气?味悉数涌入李幼白鼻间,她被那气?息冲的无?法呼吸。 刘长湛抬眸,凛声道:“你跟你爹并不像。” 李幼白拱手,趁机往后退了?步,道:“微臣长相偏似母亲。” “哦?”刘长湛笑,“朕是没见?过,不过,应当有机会的。”他话?锋一转,负手走?了?几步说道,“李沛做了?不少?为民请命的事,朕非昏庸,只是很?多时候迫不得已,只能装作看不见?。今年他带人修筑的堤坝很?是牢靠,朕决定?提拔他,到工部任侍郎一职。” 李幼白心中甚是紧张,为着他方?才?那句“应当有机会的”,果然,刘长湛坐回圈椅时再度开口,“等你爹娘都入了?京,宫宴上,朕便?能见?见?他们,也看一下你与你母亲究竟有多像。” 李幼白:.... 刘瑞君掩唇进来,顾乐成跟在后头,余光瞥见?刘长湛朝他一记冷眼,当即头低的更厉害,知道陛下责怪他办事不理。 “陛下,这位李大人可是女中豪杰,当初在国子监读书?,便?总在各种考试中拔得头筹,出尽风头。我有幸领教过她的才?学,深感敬佩,此等人才?能为陛下效力,着实幸运。” 她明褒暗讽,李幼白却是听得明白。 刘长湛抿唇,淡声道:“阿姊有事?” 刘瑞君:“有事才?能来找陛下?” 李幼白听出一丝不对劲儿,这语气?,还有反问的姿态,像是指责,更像是娇嗔的怪罪。 少?顷,刘瑞君给自己解围,“李大人在这儿,却是正好不过的了?。起居郎告了?病假,要休沐一月,此间缺人来侍奉,我想着不若就由李大人暂且过来顶替,补补起居郎的职缺,横竖李大人是翰林院新人,手头也没甚重要事情,权当为陛下分?忧了?。” 原是如此,李幼白抬了?抬眼睫,看到她笃定?傲慢的眼睛。 今日即便?她不在勤政殿,刘瑞君还是会向陛下请旨,令她做起居郎。因她上回使刘瑞君计划落空,没能如愿与陛下在一块儿,便?叫刘瑞君记了?仇,处心积虑地报复。 通过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李幼白对这位长公主有了?更深的忌惮。 她像个偏执到极端的人,手段狠辣,思维怪异,往往能用常人意想不到的方?法去处置事情,比如现下,她想到让自己做起居郎。 何?谓陛下的起居郎? 是要记录陛下一言一行,从他起床后,到入睡前,事无?巨细。不仅仅是朝廷大事,还有陛下与后宫妃嫔的举止,皆要一五一十记录下来,最终编纂成册子交由顾乐成封装,成笼。 刘瑞君是要她留在陛下身边,通过不断地接触,继而?创造各种可能。 她委实处心积虑了?。 李幼白想回绝,只说了?几个字,刘瑞君便?打断,“你不必谦虚,本宫已经与翰林院打过招呼,说是借调你到陛下身边来,他们也同同意了?。今夜你回去便?要开始熟悉了?解,看看陛下的起居郎要负责哪些事宜,后日便?来上值吧。” 自始至终,刘长湛都冷眼旁观。 刘瑞君吩咐完,便?让李幼白退下,殿中只剩下他们姐弟二?人。 “陛下高兴吗?”刘瑞君莞尔,肩上的披帛滑落在肘间,露出一截颈子。 刘长湛瞥了?眼,看到雪白颈上各种淡色印记,当即凛了?眸子,抬眼看向她的脸。今日她故意穿了?件及胸襦裙,这是她素日里最不喜欢的装束,又将那印子露给自己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但,刘长湛确定?,他很?不喜她如此自以为是。 “阿姊不适合这衣裳。”刘长湛没有答她,反而?不冷不淡说起来,“阿姊还是穿回高领窄袖装吧,那才?是阿姊该有的样子。” 刘瑞君冷眼:“怎么,只贵妃穿得,我便?穿不得?” 酸味溢出来,刘瑞君顿了?顿,没再说话?。 “随你。”刘长湛不愿与她争执,俯身拿起奏疏继续批阅。 被忽视的感觉很?不好,刘瑞君坐在他对面,为他研墨,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他却不 肯回望自己,眉宇间紧紧皱着,显然是厌烦透顶。 “陛下怎么想起来处置姜家,皇后娘娘着人过来多次,就差亲自带病起来了?,陛下不肯见?她?” “阿姊不觉得管的太多?”刘长湛微微一笑,“那是朕的后宫家事,似乎跟阿姊没甚关系,还望阿姊不要越界。” 出了?勤政殿,刘瑞君面色如常,招招手,宫人弯腰过来。 “去,叫人好生料理陛下的食膳,切莫用错了?分?量。” 夜里,崔慕珠觉得刘长湛有些力不从心,才?起了?两回便?伏在枕上连连喘气?,不仅冷汗直流,那面色也有些不大对劲儿。 她起身,唤了?几声,刘长湛便?抱着她,用力箍在怀里。 “贵妃,叫你失望了?。” 崔慕珠没有回头,眼神淡淡的,嘴上却说:“陛下是被朝务累的,不过是疲乏,歇两日便?好,妾也终于得空,能跟着休息几日。” 她软软的说着,倒叫刘长湛很?是受用。 待身后人发出轻微鼾声,崔慕珠的脸彻底凉下来,她倒不是怕刘长湛死,她是怕他死在自己床上。 她有儿子有女儿,可不想为着一个渣男葬送一辈子。他死便?死了?,但不该是这么个死法。 崔慕珠意识到,刘瑞君最近下了?狠手,虽说之前她便?一直偷偷给刘长湛用药,但还是有所顾忌,药量极轻,最近不知怎的,猛然提了?药量,崔慕珠不介意,但怕刘瑞君操之过急,叫刘长湛察觉出来。 刘瑞君还不是刘长湛的对手,两人做不到势均力敌,若被刘长湛早早觉出不对,用不了?多少?手段便?能很?快控制住刘瑞君,如此也不能鹬蚌相争了?。 狗咬狗,自然要是两条身形体力差不多的狗才?好。 崔慕珠瞥了?眼刘长湛放在自己身上的手,腹内一阵恶心。 天不亮,卢辰钊便?去李幼白住处等她。先是牵着马站在海棠树下,后来实在等的没了?耐心,前去叩门,半青打开门露出个脑袋来。 “世子爷,我们姑娘说,手里活计不少?,便?不跟你出去了?。” “是吗,那我进去帮她,幸好我那厢全都忙完。”卢辰钊牵着马,把缰绳递到半青手里,理所当然道,“喂上好的草料,别叫它吃坏肚子。” 说罢,径直推门进入。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58节 半青看着手里的缰绳,又转头怔怔看他,这世子爷,也忒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李幼白看了?会儿书?,便?趴在桌上失神。支开的楹窗外,几只鸟雀站在窗户边啄食,她撒了?些粟米,它们吃的欢畅,偶尔发出满足的叽喳声。 她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只有一人能帮忙。 闵弘致闵尚书?。 前两日她听侍讲说过,闵弘致有意从翰林院擢选一人入礼部,若他能为自己开口,同陛下讲明要选她过去,想必还是有机会逃过做起居郎这件事的。 应当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幼白叩了?叩桌案,道:“半青,你随我出趟门。” 卢辰钊走?到窗外,两臂压在上面,顺着她说的问道:“出门作甚?” 李幼白想都没想,答他:“去闵家。” 她忽然意识到,外头那人不是半青,跟着抬头,却见?卢辰钊的脸犹如六月阴天,垮的一塌糊涂。 “你要去找闵裕文?”他站在那儿,松竹般清隽矜贵,眉眼的傲气?虽说收敛许多,可那是多年养尊处优的结果,便?是极尽掩盖也很?容易透露出来。 李幼白反问:“你是如何?进来的?” 卢辰钊:“走?进来的。” “半青呢?” “帮我喂马去了?。” “你为何?叫我的人去给你喂马?” “朋友之间不必分?的如此仔细,你若是有事麻烦莲池,我必不多言。”说完,卢辰钊又问,“你找闵裕文有事?” 李幼白心烦意乱,往桌上一趴,怏怏道:“我不是找他,我要找闵尚书?。” “怎么了??” 听出她的不对劲儿,卢辰钊立刻正经起来,单手摁着窗沿往里一跳,落在地上,“遇到麻烦事了?,说说,兴许我有法子。” 李幼白便?把刘瑞君提议让自己做陛下起居郎的事告诉了?卢辰钊,说完很?是丧气?:“我有点害怕。” “换谁都会怕。” 卢辰钊安慰她,“隔了?这么久,她又来为难你,你不觉得有点怪?” 李幼白皱眉:“经你这么一说,仿佛是有点怪。” “姜皇后在玉堂殿被砸,恐怕也跟长公主有关。”卢辰钊决计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这事称得上隐秘,该咽在肚子里的,“初步勘察,横梁是孙少?辉找人弄断的,而?孙少?辉是长公主提拔上来的人,在早前被安插在崔泰手下,做的是从七品将作主簿。孙少?辉底下两个人替他顶了?罪,他在外头高枕无?忧,上峰和?下属全都要为其背锅。” “可是,我觉得此事姜家人都知晓,姜皇后更像是故意为之,难道我猜错了??”李幼白疑惑了?,且根据他们两人之前的判断,十有八/九姜皇后用了?苦肉计,陷害崔家,让陛下提拔姜家,而?后姜家人的所作所为,也都印证如此。 卢辰钊看着她,赞道:“你没发现自己推理能力也很?好吗?” 李幼白点头:“是有点。” 他笑:“倒是不知道谦虚。” 他支着腮,脑中忽然冒出个想法,于是往前探头,与李幼白眨了?眨眼:“你去找闵尚书?,是不是想让他将你调到礼部?” 李幼白被他那眼睛闪了?下,闻言嗯了?声:“只有这一个好法子了?,我去找闵大人,让他帮忙求求闵尚书?,若闵尚书?肯出头,陛下应当会准允。毕竟一个起居郎而?已,他没必要非揪着我不放。” 最关键的是,此事不是陛下起头,是刘瑞君自作主张。 李幼白后来才?知道,不仅仅是孙映兰,在孙映兰之前,刘瑞君还送给陛下四个美人,都是同贵妃娘娘长相沾边的。陛下兴致寥寥,若不然也不会至今只宠爱贵妃。 所以她觉得,其实这件事只要有人肯出面,陛下便?会点头。 卢辰钊两手抱在胸口,眸光清浅地望着她,忽而?一笑,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或许更好的法子。” 李幼白瞬间睁大了?眼睛,摁着桌案上前,急急寻证:“什么法子?” “这样,我写封奏疏,同陛下恳请,将你要到大理寺。” “能行?” “行倒是行,只是可能会委屈你一下。”卢辰钊缓了?语气?,注意她听到这话?时的表情,斟酌开口。 李幼白道:“只要别叫我去勤政殿,别做那劳什子的起居郎,我不怕委屈。” “那你拿笔过来,我这就写。” 李幼白赶忙找来纸笔,趴在对面盯着他游刃有余地落笔,几句话?书?写完对陛下的客气?拍马之词,最后总结一句,“臣恳请调翰林院李幼白修撰入大理寺,任大理寺文书?一职,望圣上准允。微臣拜谢。” 写完将纸折叠起来,封好,又慢条斯理搁了?笔,用帕子擦拭指肚,抬眼,冲李幼白微微一笑。 李幼白一愣,他的身子朝她倾来,带着浓浓的阳刚之气?,她往后退了?些距离,摸着发烫的耳根,暗暗提醒自己莫要被这皮囊引诱,睫毛颤了?几颤,再度抬起时,看到他正好整以暇的端望自己。 漆眸如墨点,浓情似水,看的李幼白浑不自在,耳根更烫了?。 更可恶的是,只消跟他面对面,脑子里就不自觉想起那夜的吻,想起来后便?又是一阵心神恍惚,口干舌燥。 她摸起茶盏喝了?口冷茶,便?听卢辰钊笑着问道。 “李幼白,做我的文书?,你可高兴?” 茶呛到喉咙,李幼白咳了?起来,他便?要动手帮忙,她忙躲开。 躲来躲去剩下的茶水悉数洒到身上,他自然地掏出巾帕给她擦拭,边擦边抬眼盯着她的小?脸,猝不及防又是一声:“怎么,高兴疯了??” 李幼白:.... 第53章 晨光渐暖, 一层层的涌到墙头后,将那树枝间的嫩绿染满翠意,空气也?慢慢温和起来?。 风 从楹窗吹入, 将桌上的纸吹得簌簌作响。 李幼白盯着卢辰钊细细地看,分?明模样未变,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了?。 从前这张脸冷峻硬朗,矜贵疏离,那种好看是端着且如冷月一般叫人?仰望的存在?。而今却总带着笑, 眸中的光像是被日头暖过,热意融融地望着自己。他长相很好, 不笑也?就罢了?,觉得冷淡便也会自动远离,可他总冲着自己笑,一笑起来?,如沐春风, 清雅中带着温润的诱惑, 她虽想挪开视线, 又觉得?那眼睛实在?勾人?, 看一眼,一眼后又忍不住再看一眼。 实在?是美?色当?头, 蛊惑人?心。 他还特意将那笑脸呈在?她面前, 生怕她看不到, 说话时还极其体贴地往前靠靠。 这对李幼白来?说是折磨, 更是考验。 她嗯了?声, 点头:“是, 高兴疯了?。” 依着卢辰钊的打算,今日应当?趁日头出来?前去护城河坐船赏荷, 晌午天热便去找间茶肆听曲儿,傍晚逛街,在?西市买些小玩意儿回?来?。整日行程完毕,最后送她回?家再小坐片刻,聊些想聊的,算是圆满。 但李幼白不想出门,窝在?书房翻看翰林院要整理的籍册,她做事认真,反复确认了?多次才收起来?。转头又问卢辰钊关于大理寺文书日常琐碎,卢辰钊只道跟着自己就好,她便仔细想了?一番,又走到书架前,抽出新买的律例书籍,只翻了?一页,卢辰钊就给她合上。 “别看了?,不累吗?” “习惯了?,也?不觉得?累。”她喜欢把分?内事做到尽善尽美?,故而前期准备很重要。 卢辰钊往后一靠,双手?叠在?脑后道:“咱们作画吧。” 横竖今日出不去了?,他总得?找点跟李幼白沾边的事做,省的她兀自忙碌,不顾自己。 李幼白没抬头,说道:“画纸在?第?二层架子上,你画吧,我?手?头有事,得?先看完这几页。” 卢辰钊瞥了?眼,心内哼哼,他看到这律例书从最上层架子上取下来?的,而依照李幼白的读书习惯,她看完的书才会放到高处,也?就是说,这本律例书她早就看过了?,那么便是刻意避着自己。 卢辰钊不敢点破,怕点破更没机会,遂嗯了?声,想出个绝妙的借口。 “大理寺有时候的案子,需得?考验画功,比方前两日在?件凶杀案,凶手?跑了?,但逃跑时撞到外面的人?,掉了?黑巾,除了?那人?之外,谁都不知凶手?样貌。所以?那人?口述,我?们则需要按照他的描述将凶手?画出来?,以?便张榜缉拿。” 这事是他信口胡诌的,他们大理寺鲜少这等小案,多半是刑部呈送上来?,需要复审再审的,案件复杂繁琐,难以?立刻定案。而他说的这桩案子,掐头去尾借鉴了?其中一件连环杀人?案,破案时靠的也?不是画像,而是凶手?在?最后一次逃走时,伤了?脚踝被闻讯赶到的官兵逮了?个正着,大案便这么出其不意的破了?。 但他要李幼白信服,且心甘情愿抛下手?里的书来?找他,只能暂且骗她一次。 果?然,李幼白将信将疑地抬起头来?,“文书需要画像吗?” “你不会?” “会是会,但...”李幼白犹豫了?下,“我?擅长山水,对人?物没有那么精湛。” “你先画来?我?瞧瞧。”卢辰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罢从书架上拿出画纸颜料和相应的笔和砚台,将书案上的书全都抱到旁侧矮几上,随后铺平纸张,看了?眼,皱眉,“你找谁赁的屋子,这样简陋,书案又窄又短,用着不称手?。” 李幼白知他养尊处优,遂拿起笔沾了?沾颜料,淡声道:“价钱合适,何况我?对这些没有太多要求,只要住处安静安全,有地方放书写字,便不在?乎窄点短点。” 抬眼,见?他长臂搁在?桌外,于他而言,仿佛真的有点小,便也?没再说什么。 只这件事后,没两日卢辰钊便着人?搬来?一条崭新的黄花梨木大案,别说李幼白自己用着宽敞,便是对面坐上卢辰钊,也?绰绰有余。他怕李幼白不收,还故意说日后会有公务常来?叨扰,挤在?那小案上转不开。美?其名?曰因公购置,李幼白只好随他。 自然,这也?是后话了?。 待李幼白随意画了?张坊市摊贩图,卢辰钊才明白她嘴里的不精湛,只是他以?为的不精湛而已。画上人?物都能抓住各自重点,形态自然,样貌逼真,比大理寺自备的画师还要好上许多。 他暗自感?叹,面上却不显,拿起画来?装模作样看了?一番,点头:“尚可。” 李幼白松了?口气:“这种程度便行吗?” “总归能看出长相,行吧。”卢辰钊很是违心地评判,怕她转头又去看书,便故意指着边角处的人?脸道,“眼睛不够传神,你再想想。” 他去给李幼白研墨,洗笔,洗完后顺势站在?她身后,李幼白也?不觉得?突兀,仔细端量了?少顷附和:“是有些生硬,我?再改一下。” 态度谦虚且又端正,别说是卢辰钊,但凡教书先生,谁不喜欢这种既聪明又勤勉听话的学生呢。 她画的专注,他看的赏心悦目。 她眼睫很长,浓黑如细密的小扇,干净的眉眼不含一丝杂念,鼻梁挺翘,唇微微启开,随着笔尖移动而半咬半嗔。她总是疏于打理自己,乌黑的发简单拢在?脑后,插着两支碧玉簪子,皙白的耳垂有两个浅浅的小洞,但她几乎很少戴耳铛,除非在?重要场合。高领对襟长褙子勾出纤细的身段,下摆的裙裾微微荡开,窄袖被挽起一截,露出小段手?腕,她握笔的手?很是柔美?,就这么看着,仿若白玉雕成。 卢辰钊目不转睛地打量她,越看越觉得?她很好,好的想要占为己有。 “好了?,现下行吗?”李幼白顿笔,拿给卢辰钊看。 卢辰钊道:“行。” 李幼白皱眉:“但你都没有看。” 卢辰钊便敷衍地扫了?眼,又道:“挺好的。” 半青从外面回?来?,怀里抱着一捧含苞待放的荷花,右手?挎着篮子,篮子里是一堆碧绿的莲蓬。 进门便惊讶:“卢世子,你还没走?” 听听,这蠢丫头,说的什么话?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59节 卢辰钊心中不悦,面上仍是淡然如菊,闻言应声道:“你把莲蓬拿来?,我?跟你家姑娘一起剥。” “不用,我?跟姑娘剥就好。”半青下意识拒绝,往常便是如此,姑娘写完字看完书,跟她做点小活打发时间,松快脑子。 卢辰钊站着不动,半青仰起头来?,在?他威严的目光注视下,将篮子递了?过去。 莲池跟在?厨房帮忙,半青问:“你们世子爷今儿要待在?何时?” 莲池笑道:“反正我?都准备好晚上要用的菜和肉了?,不用你,你出去待着吧,这里热。” 刚生起火,莲池拿手?扇风,脸上全是汗。 半青倚在?门外墙上,不时回?头看一眼,莲池虽是个男的,但做饭很爽利,盏茶光景便炒好两道素菜,这厢又去炖鱼,抬头抹了?把汗看到半青,笑嘻嘻道:“怎么,还怕我?在?饭菜里下毒?” 半青歪头:“不是,就觉得?你跟白毫很像,他做菜也?好吃。” 莲池想起之前在?公府的那个书童,不由问道:“他怎么不跟着进京?” “他娘病了?,老爷帮忙找大夫看过,说是没多少日子了?。白毫得?侍奉老娘,毕竟也?不知还能侍奉多久。”半青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已有数月没见?着白毫,心里空落落的。 莲池没再多问,只是半青要到屋里知会吃饭时辰时,他特意将人?喊住进厨房帮忙摘菜。 他家世子爷最近像是花孔雀,每次出门都要挑挑拣拣,他衣裳虽多,但他不喜花哨,故而衣裳款式和颜色大都那么几种,挑到最后,大差不差。以?往便也?罢了?,可此番世子爷去了?趟成衣铺子,让那师傅照着京里时兴样式每个颜色都做了?几套,很动真格。 世子爷的情绪也?不稳定,有 几日阴沉,有几日喜悦,还有几日闷闷不语,莲池也?都总结过,但凡出现此种现象,都是在?见?过李娘子之后。 他们世子爷,陷进去了?。 彻底陷进去了?。 竹篾篮子里,盛着满满当?当?的莲蓬,还带着晶莹的水珠。 李幼白取出一个,熟稔地剥开,又将每颗莲子放在?白瓷盘里,她手?指细长白净,剥莲蓬的动作便显得?尤其好看,像幅画。 卢辰钊悄悄瞥了?眼,其实很想捉过那手?来?亲一亲,但见?她没甚兴趣,便只能作罢。 过了?会儿,他剥开莲子去掉莲心,随即递到她唇边,她一愣,抬头。 “这颗特别饱满圆润,你尝尝。” 李幼白只得?小心翼翼就着他的手?咬住那莲子,饶是如此,唇瓣还是碰到他的手?,他不躲,甚至往前递了?递,李幼白别开视线,吃完这颗,那人?又递来?一颗,言辞凿凿。 “这两颗不一样,这颗比那颗要白。” 李幼白:“它们都是一个莲蓬里出来?的。” “龙生九子,尚且不同,何况是这小小的莲蓬,快,尝尝。” 李幼白不搭理他,径直掰着莲蓬瓣儿,他起身探过来?,突然的压迫感?令李幼白往后一靠,却忘了?没有椅背,眼看快要倒仰过去,他伸手?一扯,抓着那手?臂将人?提了?起来?,顺势自己从案后起身,手?掌箍到她腰后。 李幼白惊魂未定,还握着那莲蓬,另一只手?则紧紧拽住他的衣领。 “你躲什么?”卢辰钊皱眉,“险些摔着。” “你无端端为何要喂我?,你不喂我?,我?也?不必躲你,不躲你又怎能摔倒?”李幼白也?生气,便推开他,转身坐回?去,将那莲蓬往篮子里一扔,“卢世子,你在?这儿待了?许久,该走了?。” 卢辰钊本想夜里再走,但她下了?逐客令,方才自己态度又不大好,便有些下不来?台。 站在?原地,既不回?应,也?不反驳。 李幼白抱起篮子往外走,他也?跟上去。 两人?刚走到院里,便听到有人?叩门,半青和莲池从厨房探出头来?,看了?眼门口,又看向离门口很近的两人?,俱是默契的把头缩回?去。 半青道:“你们世子爷又惹我?家姑娘生气了?。” 莲池也?看出来?,方才李娘子的脸满是郁闷,世子爷跟在?后面,既想说话,又端着架子,别别扭扭很是让人?着急。莲池原以?为他有长进了?,没成想,一到关键时候,还是放不下身段。 闵裕文的笑在?看到卢辰钊和李幼白同时出来?时,立时不见?。 “闵大人?找我??”李幼白还挎着篮子。 闵裕文看到里面的莲蓬,嗯了?声,道:“我?从同僚口中得?知,长公主要调你去勤政殿做起居郎,便赶忙过来?看看,你,自己可愿意过去?” 李幼白怏怏摇头:“我?不想过去。” 闵裕文问:“需要我?帮忙?” 李幼白早上才答应了?卢辰钊,下意识便要摇头,可对上闵裕文的眼睛,又霎时僵住。转念一想,奏疏还没递上去,暂且可以?压一压。之前怕贸然开口有所唐突,眼下却不同了?,闵裕文主动询问,便是想着帮自己,那么不若试一试,或许真的能行。 于是她咬了?咬牙,厚着脸皮道:“其实我?很想去礼部做事,或是礼部司或是祠部司,我?都很感?兴趣。若闵尚书能帮忙,我?将感?激不尽。” 闵裕文思忖少顷:“我?得?问过父亲才好给你答复。” 李幼白又道谢。 卢辰钊乜了?眼,心道李幼白怕是忘了?自己写的那封奏疏,遂轻咳一声算作提醒。 李幼白扭头,小脸带着些许讪讪,于是卢辰钊明白,她是在?骑驴找马。 谁是驴,谁是马,显而易见?。 他心里一下火了?,说话也?毫不客气:“李幼白,闵尚书最是秉公执法?,他岂会为你破例谋私?” 李幼白霎时难堪起来?,抱着篮子的手?攥紧,她自然知道此举不好,但...她还是想试一试,哪怕不行,也?没遗憾。机会就摆在?面前,错过这回?,谁知有没有下回?。 闵裕文原先先行离开回?禀父亲,但看卢辰钊对李幼白咄咄逼人?的架势,他心中不爽利,遂开口道:“你跟我?回?家,亲自同我?父亲说吧。” 卢辰钊看着闵裕文,闵裕文兀自敛声屏气,复又转头看向李幼白,她显然心动,卢辰钊的怒火一点点堆积起来?,不仅仅是愠怒,还有一种卑躬屈膝的羞辱感?,他冷了?脸,也?冷了?声音。 像是质问一般:“李幼白,你怎么想?” 他等她悬崖勒马。 但,李幼白没看他,朝闵裕文说:“好,劳烦闵大人?了?。” 卢辰钊转头,他想起上元节前夕,被自己摔烂的灯笼,如今他仿佛变成那个破烂灯笼,千疮百孔,他笑了?笑,什么都没再说。 闵裕文先行上了?马车,李幼白犹豫了?下,叫他等等自己,便又跑到卢辰钊面前,他扭头,她跟着挪动脚步,像是做错事前来?认罪。 “是我?不对,但我?必须这么做。” 卢辰钊不看她,心中早就被酸汤泡烂,说不出的嫉妒和生气。 李幼白知道自己不好,但她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住卢辰钊,她盯着他的眼睛,又看了?眼马车,车内那人?手?指撩动帘子,正远远朝这儿看来?。 “卢世子,那份奏疏,你能不能等我?消息。若闵尚书不肯帮我?,你...” “李幼白,你当?我?是什么?”卢辰钊背过身去,被气得?咬牙切齿。 李幼白小声:“朋友,很好的朋友。” 卢辰钊不想再说话,怕自己说出更难听的醋话,遂抬脚便要走,李幼白一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跟了?上去,“你等等,听我?说完。” “我?不想听。”卢辰钊觉得?自己太卑微,颜面荡然无存,只有走的快些能找补回?来?,李幼白被他拉着往前走,又急又紧张,“你记得?我?的玉佩吗,?!” 卢辰钊倏地停住脚步,扭头纳闷地瞪着她。 李幼白咬着唇,深吸一口气道:“这个秘密,你等我?回?来?,我?告诉你。” 卢辰钊:“可还跟别人?说过?” “没有,一个都没有。” “所以?只有我?才会知道?” 李幼白点头:“是。” 卢辰钊的唇角抖了?抖,压下忽然涌来?的欢喜,方才的怒气也?不知怎的,被冲到一角,全不重要,他只知道她要跟自己分?享秘密,只他能听的秘密。 那么从今往后,他在?她心里便是更不同了?。 他面上还是佯装生气,毕竟不好太快变脸,郁沉着眉眼嗯了?声,随后瞥向马车,冷声道:“你抱我?一下。” 李幼白:... “你抱我?一下,我?等你。” “可...”李幼白为难,“你别闹,我?不想为这些事分?心,我?...” 然后她就被卢辰钊抱进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听见?那强健有力的心跳,脸霎时通红。 “李幼白,你别对不起我?。”他闷闷开口。 李幼白被这话冲击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的手?落在?她发间,缓缓揉了?揉,“闵裕文那个小白脸,对你再好,你也?不许动心。” “听到没?” 马车上,闵裕文坐在?李幼白对面,手?里虽拿着本书,可眼睛一直瞟向那人?。 她从上车后小脸便红彤彤的,想必是为着方才卢辰钊那个拥抱,闵裕文也?看见?了?,甚至还看见?卢辰钊抱她时朝自己扫来?的目光。 男人?之间的事,有时候不用三言两语,只一个动作便能宣战。 卢辰钊是在?告诉他,自己跟李幼白的关系非同寻常,无比亲密。 闵裕文合起眼睛,一面觉得?卢辰钊幼稚,一面又想着该用怎样的法?子回?击,却不知自己的想法?本身也?稚气愚蠢。 闵弘致从观里出来?,身上还有烟火气,他啜了?口茶,神色淡淡:“不行。” 第54章 座上?人只掀起眼皮, 甚至都没容李幼白说一句话,径直驳了她的请求。 “不行。” 闵裕文上?前,急道:“父亲, 我知道您素来公道,但此事?关系良多,并?非幼白无理取闹,而是?起居郎一职本?身存在不必要的麻烦。若您能帮忙,对她而言势必等同于救出水火, 父亲,您仔细想?想?, 儿也未曾干涉过您的用人, 但望这一次,您能破例,为她说句话。 恳请父亲应允。” 他拱手作揖,行大礼, 态度诚恳急切。 李幼白跟着福礼, 道:“求尚书大人成全!” 闵弘致看着他们, 着实如秦氏所言, 郎才?女貌很?是?登对,若没有先前的婚约, 兴许他会点头。但他既然答应了, 便不会轻易更改, 给儿子妄念, 最后又收回?指望, 那才?是?最残忍的。与其如此, 不如一点念头都不给,就叫他和李幼白彻底断了。 也好。 “来人, 送李娘子。” “父亲!”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60节 李幼白直起身来,又再度福礼,见闵裕文还想?尝试,便朝他摇了摇头,转身跟着小厮往堂外走?去。 闵裕文便要跟着追去,却被闵弘致当堂呵斥。 “你站住!” 闵裕文停了脚步,目送李幼白绕出前方影壁,缓缓转过身来,眉眼沁着纠结与烦闷,生?平第一次,对父亲起了忤逆之心?。 “你是?怕帮了她,被她赖上?,把我搭进?去,对不对?” 平静的语气,满是?疲惫。 闵弘致蹙眉:“坐下说话。” “不用,儿站着就是?。” 闵裕文深觉自己?没用,但多年的修养令他无法对父亲动怒,甚至连重话都说不出来,他攥了攥拳,郁愤的同时,更多是?怪自己?。 “这两日可去见过太子?” “跟随燕王殿下去过一次,待了少顷便离开。” “可看出他有何不妥?”闵弘致压低嗓音。 闵裕文一愣,“父亲是?何意思?”其实他跟燕王过去是?为了探病,太子积劳成疾,咳出血来,他们过去时,太医也在诊治,道没有大碍,只是?要注意身子,不能太过操劳,只开了几副清肺驱燥的方子,叫宫人们盯着熬煮。 “长公主最近动作频频,燕王知道吗?” “知道。”闵裕文点头。 闵弘致一向清楚儿子跟燕王的举动,他没有阻拦,便是?由着他们私底下去做。太子很?小便被立为储君,姜皇后与整个姜家人都欣慰振奋,毕竟他是?姜家百年来出的第一个储君,是?光耀门楣的大事?。而姜皇后手里,另外还握着一个昌王一个公主,此后若太子登基,姜家便是?无上?尊荣。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闵弘致在官场十几年,不是?糊里糊涂坐到今日的位置上?的,他有更敏锐的洞察力和警戒心?,虽姜家和崔家两派各有过示好拉拢,但他始终保持中?立,这种?做法其实很?难。因为日后不管哪一方夺得帝位,都会将他边缘化,因为他没有立场,没有立场的人便没有被利用的价值。 陛下是?在崔慕珠生?下燕王不久,接着立刘怀为太子,为何?很?多人当时都有猜测,陛下或是?爱重太子,更或者?只是?为了保全崔慕珠的儿子。 崔慕珠当年冒死生?下刘识,若非庞弼出手,她必死无疑。那么刘识呢,他还很?小,需得很?多年才?能长大长人,在此期间若没有悉心?全面?的保护,说不准哪一日便会出现意外。宫里这样的事?不在少数,尤其是?先帝时,陛下的几位兄长们,死的死,残的残,陛下比谁都清楚,能好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是?储君,由太傅教导,刘识呢,他和昌王也跟随太子左右,听太傅授课。不仅如此,陛下给他的偏爱远超给与太子和昌王的。陛下亲手教刘识骑马射箭,在他年幼时常去仙居殿陪贵妃和刘识用膳,话里话外都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喜爱和叮嘱。 刘识不负圣望,姿容俊朗,身体健壮,更是?有着温和聪颖的性格,不似太子和昌王,总是?文弱了些。 “还知道什么?” 闵裕文顿了顿:“长公主似乎在利用姜皇后,还有太子。” “嗯,知道就好。”闵弘致又啜了口茶,抬眼,“为父若是?在此关头与她作对,救出李幼白,你以为长公主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咱们闵家想?趁机站燕王,会不会因为对燕王动手?” 话说到此等地步,父子二人心?照不宣。 闵裕文便知自己?与燕王密谋之事?,父亲全都知晓。 “别一时儿女情长,误了燕王的大事?。” 闵裕文低头,燕王正是?养精蓄锐,隐忍潜伏之际,自打他懂事?以来便是?处处示弱,明面?上?装着对东宫之位毫无想?法,实则他的父皇,当今陛下,早在暗中?叮嘱他,要修习帝王之道,为君之道。陛下对他早有指望,只是?时机不到,不允他露半分锋芒。 此事?绝密,而闵裕文与燕王乃生?死之交,他告知自己?时,闵裕文除了些许震惊,竟是?很?快恢复平静。 太子体弱,实在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陛下又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怎么会由着病弱太子成为天?下之主,日后国强主弱,权臣当道,刘家的天?下便也完了。更何况,还有那位处心?积虑夺权的长公主。 闵裕文没再说话,父亲提醒的对,他们还不到冒头的时候,是?他糊涂。 但是?,理智归理智,感情归感情,他无法谅解自己?的无动于衷,对于李幼白的袖手旁观。 尤其是?当着满朝文武,卢辰钊递上?那封奏疏时,他瞬间觉得羞愧难当。 只凭这一点,卢辰钊便赢了。 即便长公主朝他扫去警示的眼神,他还是?面?不改色,字字清晰陈述自己?以及大理寺需求。陛下对那起居郎本?就觉得可有可无,当时不过是?不想?当着外人扫刘瑞君的颜面?,这才?没有开口,此时听卢辰钊说完,便应允了。 卢辰钊便拿着调令去翰林院,刚跨进?楹门,便看到她跟几个学士坐在一起,爬满竹木架子的藤萝开了花,淡紫色的花朵偶尔掉在地上?,有两朵打在她发间,又滚落肩膀往下滑掉,她仿若不觉,扑在那堆书籍间飞快翻阅。 是?翰林院整理书目的日子,她那双眼睛跟着转动,就连他走?到对面?也全然不觉。 卢辰钊伸手,曲指叩了叩桌案。 她抬头,看见自己?时,那严肃的小脸登时舒展,冲他弯眸浅笑:“你怎么来了?” 卢辰钊拿出调令,在她面?前挥了挥,李幼白惊喜,忙接过来仔细看了遍,小声道:“陛下允了?” “嗯。” “他可曾刁难过你,还有长公主,有没有当堂与你争论?”李幼白翻来覆去地看,末了将那调令小心?收起递还给他。 “不曾。” 卢辰钊支着下颌,垂眸看她今日整理的典籍,不过两个时辰左右,她却是?干的比旁边那位还要多。难怪进?了翰林院,她人更瘦,想?来就是?被这些琐碎累的。 虽说瘦也好看,但他瞧着不舒坦,便想?到了大理寺,做些食膳给她补补。脸要圆圆的,身上?也得多长些肉,再胖点,抱起来也趁手。 他想?的出神,李幼白已经同侍讲交代完事?宜,收拾了自己?的行囊站在面?前,小手挥了挥,卢辰钊端正起身子。 “咱们走?吧。” “走?。”卢辰钊从她手中?接过行囊,顺势背在肩上?,李幼白看了看,却没要回?,只跟在他身边一道儿往外走?。 闵裕文便是?特意等在门口的,见他们出来,才?走?上?前。 卢辰钊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抬脚将李幼白往身后一挡,手便去牵她的手腕,落了空,回?头看,李幼白早把手躲到腰后,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 卢辰钊瞪她,她装看不见,提步往外走?了两步,冲闵裕文问道:“闵大人在此,可是?有事?与我叮嘱?” 闵裕文道是?,便又说想?跟她私下说几句话。 李幼白犹豫了少顷,还是?跟他走?到一边,卢辰钊抱起手臂,兀自站在原处,他们说的时间其实不长,但他觉得过去很?久,以至于李幼白回?来后,他发了些许牢骚。 “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李幼白往前走?,似乎不打算交代。 卢辰钊哪里会罢休,但又不能追着问,便忍了几番,心?平气和地谆谆诱导:“他若是?跟你道歉,你也不必刁难,总归这件事?不好办。也不是?谁都像我,答应下来便势必管到底。” 李幼白笑,听出他变着法夸自己?,便点头附和:“是?,你帮我太多,我感激的厉害。” 半个字没提闵裕文,卢辰钊便又想?别的说辞,“他是?不是?又承诺给你别的,你也莫要犯糊涂,鬼迷心?窍,承诺这种?东西说说也就罢了,听着动听,但能做到的没几个。 他若是?真想?帮你,便不会轻易说出,只等着做完来回?你一声,那才?是?真心?想?帮。” “嗯。”李幼白在敷衍他。 卢辰钊愈发沉不住气了,扭头试探问:“他是?不是?又叫你去他家了?” “嗯。” “他叫你去他家?你答应了?” “答应了。”李幼白如实回?道,回?完卢辰钊便停住不走?了,站在原地一脸悲愤地瞪着她。 李幼白笑,随即兀自往前走?,不多时,卢辰钊便跟了上?去。 “你不解释一下?” “你想?听?” “不想?。” “那算了。”李幼白淡声说道,“我有点饿,咱们去吃饭吧。东街有个面?馆,做的细面?很?好吃,我请你吃饭当做感谢。” “未免太没有诚意了。”他悻悻挑刺。 李幼白问:“你想?吃什么?” “随便。” “那就去吃面?吧。” “我不想?吃面?。”他只想?知道方才?李幼白跟闵裕文说了什么。 李幼白无奈:“那不吃了,我们直接去大理寺吧。” 卢辰钊作罢,瞟了眼她白净的小脸,沉声道:“我带你去吃好的。” 吉祥馆的牛肉豆腐丸子,孜然炙羊排,清汤小白菜还有一道粉丝虾仁翡翠煲,刚上?来,李幼白的肚子便咕噜一声,她实在太饿了。 打从昨夜便吃不下东西,今早也很?少,只一碗粥,便是?担心?今日朝堂事?情不顺,胃里堵得厉害。 听卢辰钊说解决了,浑身一轻,腹中?便觉得甚是?饥饿。 她吃的快,但举止斯文,卢辰钊给她又盛了碗牛肉豆腐丸子,两臂横在桌上?,看她吃的香,比自己?吃还要高兴。 “慢点,别噎着。”他抬手,给李幼白抹掉唇角的豆腐渣。 李幼白嗯了声,捧起茶盏喝了满满一盏玫瑰绿,清香溢出,她心?满意足的舔了舔唇,便从荷包掏出碎银子搁在桌上?。 卢辰钊敛了笑,将那银子抓起来塞回?她手里,接着招手唤来小厮,拿出银子将饭钱付了。 “说好我请你,便是?要我付钱的。”李幼白执意要给,他不肯收,她便推到他面?前碗边,总之不肯妥协,卢辰钊也只能收下,但回?大理寺途中?,拿这银子买了纸笔,带回?去让李幼白临帖用的。 前几日李幼白都跟在卢辰钊身边,做些文书整理的活儿,后头便渐渐熟悉过来,会主动帮忙,哪里需要便去哪里搭把手。大理寺内各人都有各人的案子,整日行迹匆忙,尤其正值年中?,吏部还要考核,便都忙着解决眼下最棘手的。 李幼白帮着将那些陈年旧案整理归档,一进?书房门,吓了一跳。 案录堆得到处都是?,有些临时被翻捡出来,归还时草草扔回?,显得杂乱无章。有些是?在书架上?翻开的,跟其他案录混在一块儿,得仔细才?能挑出来。 卢辰钊半晌没找到人,走?到书房忽然顿住脚步。这间房堆得都是?十几二十几年前的案子,繁琐复杂,便是?先前那几个文书也没人愿意整理,凭它在此荒着。李幼白已经规整完一排,此时站在第二排书架前,手里握着几卷昏黄的案录,正低头逡巡。 她看的认真,以至于卢辰钊走?到身后,也丝毫没有察觉。 他低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案录上?的字,只见零星的片段中?,写着贞武十年春,那位状元郎被斩杀的旧事?,寥寥几笔,定的是?谋逆弑君,起因过程皆没有,只是?几件算不得证物的利刃匕首还有毒/酒。 “看这个作甚?” 声音幽幽响起,李幼白一惊,案录啪嗒掉在地上?。 卢辰钊弯腰拾起来,蹙眉瞟她,又瞟了眼上?面?写的文字记述。见李幼白神情有异,不禁抬手摸她额头,她避开,背过身去。 “你也知道这位状元郎的事??” “听说过,但不多。”李幼白尽量叫自己?看起来如常,但被他忽然撞见,实则心?中?很?慌。 卢辰钊不知她在想?什么,以为是?感兴趣,便拿着案录倚靠着楹窗开口说道。 “当年那事?没人敢提,如今是?没人再提,都说这案子离奇古怪,我刚到大理寺也翻看过,何止是?古怪,此案前因后果粗糙简略,一句弑君便没人深查,草草定了案子。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61节 照我说,除非这位状元郎疯了,不然他好好的礼部郎中?不做,做那乱臣贼子干甚?再者?,他要弑君,何必选在祭典之时,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他是?凶手吗?” “你觉得他是?冤枉的?”李幼白试探。 卢辰钊笑:“这案子没法查。” “为何?” 卢辰钊自然觉出她的不对劲儿,却还是?顺着耐心?回?复:“涉及圣上?,又过去十几年,证人证物早就没了。当年陛下留了情面?,只杀他一个,若是?当真追究,可是?要连累不少人的。” 李幼白缓缓问道:“所以,你查过,对不对?” 卢辰钊望着她,余光瞥向四下,而后点头:“查过。” 第55章 “可查出什么端倪?” 卢辰钊一言不发, 她那双眼睛闪烁不定,既期待又忐忑,但还在克制着某种激动。他心里涌出很是奇怪的感觉,但不确定,故而直起后腰,站在李幼白面前,低声问道。 “李幼白,你紧张什么?” 李幼白摇头?, 他步步紧逼,将人怼到墙角, 他的眸光变得锐利明亮, 犹如鹰隼一般。 “说吧,李幼白,把你的秘密,还有那枚玉佩的事, 统统告诉我。” “李幼白, 你要信我, 别犹豫。” 合欢殿, 翠喜掀开雕花铜香炉的盖子,添了些许香料进去, 一抬头?, 便?见本在睡着?的人忽地从帐中坐起来, 继而发出低沉的粗喘。 “来人, 来人!” 刘瑞君捏着?额头?, 犹陷在梦中的恐惧当中, 一把扯开帘帷,大汗淋漓的脸上满是狰狞, 头?发披散在脑后,她睁着?圆滚滚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说话间,赤脚走下床,从柜上拿起剪子,胡乱挥舞了一番。 翠喜被吓得不敢动弹,颤颤巍巍小声唤她:“殿下,您做噩梦了。” 刘瑞君只觉得面?前全是沾血的脑袋,安福的,言文宣的,还有好些记不清名字的,更可怖的是,她还梦到了刘怀和刘颉,他们穿着?素白衣裳,充血的眼睛死沉沉盯着?她,要她还他们性命。 他们明明还活着?,却不肯放过她。 刘瑞君的剪子戳伤了翠喜,她不敢叫唤,捂着?伤口?仍试图唤醒刘瑞君。 “殿下,殿下,真的是梦,只是梦啊!” 孔嬷嬷进来,也顾不得那剪子上沾了血,扑上去便?夺下来,随即扔给翠喜,翠喜忙拿走。孔嬷嬷揽着?委顿在地的人,右手轻拍她后背,慈声道:“殿下莫怕,莫怕,坏人都会遭到报应。” 在她的安抚下,刘瑞君渐渐恢复意识,看着?她的脸,喃喃出声:“嬷嬷,几时了?我睡了多久?” 孔嬷嬷叹气?:“只一刻钟左右。” 刘瑞君抱起脑袋,用力拍了拍那发紧发疼的太阳穴,孔嬷嬷阻止不了,急的一身热汗,嘴里一直念叨“殿下,殿下。”那人痛苦地哀嚎一声,歪在她怀里。 待彻底清醒过来,她恹恹说道:“我这 次还梦到言文宣了,他那脑袋滚到我脚边,他还要杀我。” 等了少顷,她扭头?看向孔嬷嬷:“嬷嬷,你去请观里的道士过来一趟,给合欢殿驱邪,驱完便?都好了。” “好。” 刘瑞君是不信什么善恶有报的,但她的噩梦严重?影响到睡眠休息,她整个人瘦了一圈,面?颊也没了往日的光泽。 言文宣死前,她去牢里看过他,彼时他便?靠着?潮湿阴冷的墙,不屑地对视自己。他有傲骨,至死都没求饶。那夜她断了他的右手,每一根手指全都碾烂,他疼的哆嗦,却一声不吭,连句示弱的话都不肯说。他越是如此,刘瑞君便?越生?气?,她想看到让崔慕珠抛弃阿湛喜欢上的人,其实卑贱肮脏,其实不过如此,她想看言文宣匍匐在她面?前,猪狗不如的模样?。 可他没有,非但没有,还用一双厌恶轻视的眸子瞪着?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喜欢崔慕珠的,崔慕珠所喜欢的,都这般出挑。 刘瑞君不甘心。 昨夜言文宣来了,凄白的脸挂着?鄙薄的讥嘲,他在笑话自己,他一字一句说的很是清晰。 “刘瑞君,你连她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是诅咒,最恶毒的诅咒。 崔慕珠只是个替身,一个替身便?不配拥有那么多人的喜爱。 她不配。 太医刘瑞君她诊脉,要她静心修养,莫要操劳过度,随后开了药膳。孔嬷嬷接过后,又着?人检查方子,继而才亲自去往小厨房盯着?熬煮。 贾源过来,带了一对硕大的夜明珠,一颗摆在枕边,一颗摆在她手心,他侧躺在旁,为她松快筋骨,揉摁神经,她发出舒服的喟叹,反手拍拍贾源的脸。 “西凉不是进贡了一对玲珑双壁吗,拿去给陛下了吗,他最喜欢这种精巧的玩意儿。” 贾源:“正收拾着?,弄完便?拿给陛下,殿下放心。” 刘瑞君问:“陛下最近可有召见太医,怎没听到动静?” “宣明殿的兴生?一直盯着?呢,说陛下虽没请太医,但时常心绞剧痛。” “是吗,那便?叫他仔细盯好,省的陛下来不及留话,落下遗憾。” “是。” 刘瑞君躺在他膝上,眸光愈发冷淡,这么多年,终究是白白浪费了感情。阿湛身体有疾,打娘胎里带的弱症,但寻常人不知道。阿湛不是长久相,虽有太医调理养护,但早先庞弼便?说过,阿湛最多活到五十岁。她原是想等阿湛寿终正寝再夺权的,如今看来,也不必对他留情。 大理寺书?房内 李幼白被卢辰钊逼到墙角,被他自上而下的逡巡,扫视,她犹豫着?,张了几次口?,还是没能说出缘由。 “你先说。” 她眼神渐渐明朗,伸手摁住卢辰钊的肩,将人往外推开,随即走出来,声音变得很是冷静,“你说完你知道的,我告诉你关?于我的事。” 卢辰钊走到条案前坐下,余光扫到她纤瘦但挺直的后背,缓缓开口?。 “关?于这位状元郎,我查出他祖籍江州,是言家?旁支。言家?主脉在魏州,魏州司马如今是族中掌事,江州这一支其实与他们没甚联系,早年间或许有走动,但到状元郎这儿便?彻底断了。 江州言家?人丁单薄,家?门凋敝,状元郎却很是出息上进,自小便?展示出超凡的天?赋,故而其父为了他,主动跟京中旧亲联系上,而后状元郎入京借住亲戚家?。亲戚家?没有因?他的家?门而轻视,相反,因?他聪颖勤勉,他们对他视若己出。 状元郎不负众望一举夺魁,之后入仕做官,本是平步青云的仕途,皆因?贞武十年的谋逆之举,化作烟云。” 李幼白听父亲李沛说起过,但李沛却不知生?父在京中有亲之事,故而她疑惑地看去,问:“亲戚?” “是,亲戚。”卢辰钊回她,虽是一表三千里的亲戚,但到底祖上认的,而那家?人又对状元郎照顾的无微不至。 “是哪家?门户?” “崔家?。” 仙居殿,梅香跟梅梧站在殿门处,送走刘长湛后,便?去准备沐浴的汤水。 贵妃卧在榻上,修长柔软的双臂搭着?绣缠枝纹靠枕,乌黑的发铺在身下,她抬了抬眼睫,梅香上前将半开的帷帐撩起,挂在银钩上,复又弯腰低首。 “娘娘,是否歇会儿再去清洗?” 崔慕珠却是一刻都不想忍,梅香搀着?她起来,随意一瞥,便?看见她颈部?往下的皮肤,布满了点点红痕,她耳根一热,忙低下头?去。 娘娘盛宠,经久不衰,后宫里的美人一茬接着?一茬,却再未有人同娘娘一般。 前两日的孙美人,故意借口?探望娘娘,正中撞上在仙居殿的陛下,还装着?一派天?真烂漫,不仅不赶紧离开,还特意姨母长姨母短的叫,穿着?那样?薄软的襦裙,屡次三番凑到陛下面?前说笑,可最后呢,陛下正眼没瞧她,她自己也装不下去,只好在端来晚膳后,讪讪告辞,临走回头?,那记眼神称得上嫉妒不甘。 崔慕珠泡了会儿,将浑身上下刘长湛留下的印记清理完,梅香进来秉,道孙映兰来了,在偏殿候着?。 崔慕珠不耐,“便?说本宫累,不想见人。” “奴婢说了,但孙美人不肯走,奴婢瞧她仿佛哭过。” “还在哭?”崔慕珠往手臂掬了捧水,抬眸,“你先去看着?点她,我换完衣裳再过去。” 孙映兰在偏殿做了大半个时辰,又急又燥,偏不能发脾气?,待看到崔慕珠从珠帘后出来,还是那副雍容高贵的样?子,不禁心口?发堵。她站起身来,冲着?她福礼,声音带着?哭腔:“姨母,求你救救哥哥。” 姜皇后的事,查来查去终于查到孙少辉头?上,其实但凡是个明白人,便?知孙少辉此番在劫难逃。 先前有底下两个人为他顶罪,上面?还有崔泰担着?,他逍遥快活了数月,也够了。而今陛下态度分明,扶持崔家?的同时打压姜家?,幕后指使?那人如今全身而退,再不管他孙少辉,大理寺便?将他提去问审,才过去一夜,他便?受不了,哭嚎着?往外递消息,让孙映兰和父亲救他。 实在是大理寺的酷刑多,他再这么熬下去,不该说的也就说了,到时便?只有死路一条。 “姨母,哥哥是您的外甥,您救救他吧,求您了。您若是都不管他,他一定会死在大理寺的。” 崔慕珠拨弄桌上的古玩,抬起眼眸瞧她泪眼朦胧的可怜样?儿,忽地开口?道:“大理寺是正经衙门,不会草菅人命。只要他是清白的,受几次刑又如何,横竖能证明自己,旁人能捱过,他也能。” 孙映兰知道她是何意思,那两个顶罪的人在刑部?受了三日审问,最终认罪画押,倒是没供出哥哥。可哥哥不一样?,大理寺那群官员,有了上意后什么酷刑都能用,目的就是查出真相,他们可不管哥哥会得罪谁。 “姨母,我求您了,救救哥哥吧,咱们是亲人...”她忽然扑通跪下,膝行上前,抱着?崔慕珠的膝盖仰起头?来,泪珠哗哗往下淌。 “孙美人,你错了,打从你进宫那刻起,咱们就不是亲人了。” 孙映兰一愣,崔慕珠拂开她的触碰,淡声道:“咱们都是陛下的女人,既如此,你该去自己求他,不该过来找我的。” 孙映兰咬着?牙根:“可陛下爱您。” “所以便?得我去吗?”崔慕珠笑,“你那哥哥跟长公主勾结,利用姜皇后来害我崔家?时,可想到咱们是一家?人了?如今长公主抛弃了他,他又不敢吐露真相,怕被长公主弄死,便?来求我? 孙美人,你当本宫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当本宫是寺里普度众生?的僧人?回吧,别来找我,没甚意思。” 孙映兰从来都知这位姨母的性子执拗,没进宫时,母 亲便?与她说过,道姨母脾气?不好,是个难伺候的,她们姐妹在闺阁时便?不怎么对付。可毕竟都姓崔,孙映兰来时觉得难办,却也没想到崔慕珠能把话说得如此难听。 她跪在地上哭,崔慕珠起身往珠帘处走了。 刘识在前厅,见崔慕珠一脸沉郁,不有问她所为何事。 崔慕珠瞟他一眼,道:“大理寺谁在主审玉堂殿的事?” “镇国公府那位卢世子。” 刘识不解,“母妃缘何提到这个?” “你那表妹在偏殿哭戚戚,叫我给她哥哥去陛下跟前求情,想得倒是美。孙家?一堆堆破烂事,好的时候自己风光,不好的时候便?拖我过去收拾烂摊子。”转头?看刘识,又问,“孙少辉跟他爹一样?,都是软骨头?,迟早会在刑罚下招供,他若招出长公主来,朝堂上少不得要有纷争,你得提早有所准备。” “是,三郎知道。”刘识去探望过太子,当时昌王也在,兄弟三人坐了半日,临走太子咳出血来,把他吓了一跳。 但太子习以为常,告诉他们不必担忧,太医说是肺火,过段时间驱燥便?是。 “舅舅是大理寺卿,表妹这厢走不通,姨母会不会去找舅舅?” “她去就是,哥哥不会帮她的,若不然也不能让孙少辉受刑。”崔慕珠有些累,摆手道,“你闲来无事与那镇国公世子探探口?风,看他是不是长公主的人。” “是。”刘识觉得卢辰钊与长公主没有关?系,但为了确认,还需得多看看。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62节 “对了,明旭跟那位李娘子如今怎样?,可在一起了?” 刘识闻言笑道:“像是没有。” “怎会?”崔慕珠奇怪,“明旭的样?貌别说在京中,便?是放在普天?之下,都是很出众的。何况他文质彬彬,学问好,小女娘们不都喜欢他这种吗,我瞧着?那位李娘子也是个惜才的,他俩分明就是天?生?一对。” “那位李娘子不是普通小女娘,心里头?有主意,咱们觉得明旭跟她很配,人家?不一定这么想。”刘识感叹。 崔慕珠问:“她不喜欢明旭?” “这我也不清楚,但看明旭的表现,像是没有得偿所愿。” 两人便?又说起五日后的宫宴,崔慕珠知道父亲和哥哥也会来,便?嘱咐刘识对自己的起居食膳多加防范,“你姑母是个疯子,她既对你父皇和兄长动手,难免不会殃及于你。总之你能防范便?不要冒头?,能避就避吧,还有,你那两个兄长,虽木讷了些,但人终归是好的,只是命不好,摊上你父皇这种爹,还有长公主这种姑母。 权力之下,全是棋子。” 姜皇后早年间害过崔慕珠不少回,崔慕珠自然恨她,但姜皇后的坏更多是来自她的蠢,被长公主当成刀子来伤害她,伤害一切长公主看不惯的人,最终连姜皇后自己的儿子都受到利用,偏她还蠢得毫不知情。太子和昌王的体弱,并非天?生?,而是在太医们日复一日的药膳下,调理出来的,此事便?是长公主经手所为,这样?大的事,陛下那般精明的人可能不知? 他当然知道,但他根本不在意。 刘长湛这种父亲,只看对自己有用的的,他不喜欢姜皇后,自然也不喜欢太子和昌王,既不喜,便?也不在乎谁给他们下毒。刘瑞君和他如出一辙,两人互相算计,互相以为自己才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一个,可惜,刘瑞君棋差一着?。 刘长湛是不可能任由她无限壮大的,她所有的小动作,早就在他的掌控当中,时机未到,不翻脸罢了。 崔慕珠察觉刘瑞君给太子和昌王用毒时,两人的身体已?经受到损害,故而这么多年来都是文弱瘦削,便?是再好的药也救不回来。 刘长湛护住了刘识,是因?为他觉得刘识可以继承大统,做他的接班人,而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刘识。 “父皇的身子...” “他自己有数,一时半会死不了,至少不会死在你姑母前头?。” 刘识应声,拱手行礼退出仙居殿。 崔慕珠捻着?腕上的白玉珠子,唇角溢出轻笑:文宣,快了。 她第一次见到言文宣,是在崔家?后花园,那时他刚从江州进京,十一二岁的年纪,却生?的俊美周正,言谈举止间不卑不亢。但毕竟是个孩子,被一群陌生?长辈围着?,回答完话,崔慕珠看到他后脖颈全是汗。 她才去给他解围,领着?他从人群里脱身,去往花园闲逛。 他抹汗,她在旁笑,他便?很拘谨,唤她姐姐。 崔慕珠比他大一岁,又生?的格外招摇,在她记事起便?有夫人登门,半开玩笑地要定她做他们媳妇。故而言文宣看她时,总是微微低头?,避免与其对视。 初到京城的言文宣话很少,除了读书?几乎没有旁的爱好。那时崔慕珠最爱干的事,便?是跑到他院里葡萄藤架下跟他说话,虽然他不大回她,但能看出,他的戒备在一日日消减。 日久生?情,却又谁都没提,只是对视时的眼神变了。 崔慕珠喜欢他,知道他也喜欢自己,她满心欢喜等着?他得中之后主动开口?,他也知她的期望,遂夜以继日的苦读,终于,殿试之上,他被点为状元郎。 骑马游街,多少小娘子往他怀里抛掷绢帕鲜花,她便?站在旁侧的楼上往下看,他抬头?,也看到她。 他冲她笑,她觉得特别高兴。 那夜,宫中大宴,他坐在探花和榜眼当中,与翰林院的一众官员意气?风发。 她跟母亲则坐在女眷席上,待中途起身去了趟雅室,却被新帝刘长湛撞上,翌日便?收到宫里的旨意,要她入宫。 两人便?这么错过了,她成了崔妃,他则入了礼部?。 旧情本不该重?提,万事有因?有果。崔慕珠撞见刘长湛跟刘瑞君那事后,便?对刘长湛彻底死心。她不是个认命的性子,也受不了被人当做替身的屈辱,自然,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若不然也不会在状元郎必经的路上将其堵住。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他不会拒绝,所以当她问言文宣肯不肯舍弃大好前程带她走时,言文宣没有半分犹豫,径直点头?。 他说,他一直都喜欢她,不要前程也无妨。 彼时的言文宣,是礼部?尚书?最喜爱的那个,甚至多次在外表露对其的器重?。 两人去往江州后,崔慕珠曾偎在言文宣怀里,问他有无后悔,毕竟她提出那种要求时,有点携恩情图回报的意味,崔家?对言文宣的恩情,或许也是一种羁绊。 但言文宣摇头?,眸中全是她,他说不悔,唯一后悔的事,是在她进宫前没能及时娶到她。 若非在江州意外遇到刘瑞君,她和言文宣还会白头?偕老,便?也不用滚进皇城这个烂泥汤里。刘瑞君叫人掳走她,带回京城,自那以后便?再没见过言文宣。 而当言文宣被调回礼部?任职时,刘长湛便?夜夜宿在她宫中,像个偏执的疯子,边做边问她爱谁。 从刘长湛的话里,崔慕珠得知他根本没发现自己跟言文宣还有个孩子。 文宣向来聪明,在他没等到自己回府后,想必就意识到出事了,遣散家?仆,把孩子送出去,而后安然等在家?中。 他知道自己逃不过,所以竭尽可能做了万全打算。 他想了这么多,全是为了保护孩子。 崔慕珠想,她一定能见到她的。 大理寺的书?房,屋门紧闭,早已?是下值的时辰。 李幼白迟迟没有动弹,卢辰钊不知她在想什么,挥了挥手,叫她名字。 李幼白像是忽然踩空一脚,浑身猛一哆嗦,抬起头?,看到他皱着?眉满是担心。 “到底怎么了?” 李幼白还陷在震惊当中,那猜测令她觉得荒谬,但又无比确切。父亲曾住在崔家?,而自己又跟崔贵妃长得相像,所以贵妃会不会是她的生?母? 极有可能的! 贞武六年,贵妃借大火出逃,贞武九年秋回宫,此 间三年,正是父亲在江州任职的时间。 而她是贞武八年出生?的。 所以父亲的死大抵不是因?为谋逆,而是因?为他抢了陛下的贵妃,必须得死。 “李幼白,你...” “我不是李沛的亲生?女儿。” 话音刚落,卢辰钊的脸骤然微变,方才的担忧紧张悉数化作疑问,他双臂撑在案沿,面?庞与她相对,犹如听错了一般,沉声问:“你说什么?” 李幼白深深吸了口?气?,小手攥起,又松开,再度攥起,在伸开的刹那,卢辰钊握住她的手,俯身向前。 十指交握,他那眼神坚毅果敢,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脸。 “李幼白,我发誓,我值得你相信。” “还有,托付。” 第56章 卢辰钊的话, 像是一剂安神汤,令李幼白慢慢镇静下来。 他握着她的手,说话间左手抬起抚在她腮颊, 拇指揉过眼尾,像是怕她不?信,随即倾身上?前?,在她眉心落下笃定认真的一吻。 “李幼白,就算是朋友, 我也是最爱的你的那个。” 李幼白脸微微发红,想抽出手, 他却握得更紧。“所以呢, 你怎么想的?” “我什么都没想。”李幼白终于冲他笑起?来,知他又想趁机坐实身份,遂打断他,不?叫他往下浑说。 卢辰钊跟着笑:“没名没分?我也愿意。” 俊朗的脸近在咫尺, 李幼白垂下眼睫, 手指蜷了蜷, 他低头, 两?人掌心温热,沿着指腹传到心口, 有种奇妙的感觉跟着扩散开来。 “我生父是当年的那位状元郎言文宣。”她沉思少?顷, 对他开口, “根据你方才?这些?话来判断, 我的生母极有可能是宫中那位贵人。 这便?是我的秘密, 只告诉你一个人的秘密。” 饶是卢辰钊做足准备, 却也没想到李幼白的秘密如此?惊人。 状元郎和崔贵妃,不?管是哪一个, 都不?好拿到明面上?来承认的。 “那块玉佩,是生父留给我的东西,他让我带着玉佩进京赴考,我猜玉佩是凭证,或许在礼部有他的故友,能为当年之事梳理解惑。” “你找闵裕文,想通过闵尚书进入礼部,便?是为了这个?” “是,恰好长公?主让我做起?居郎,便?也是去找他的契机。但我没想到闵尚书如此?坚决,甚至没有听我陈述便?拒绝了我,闵大人也尽力了。” 听她不?忘为闵裕文开脱,卢辰钊低低哼了声,道:“尽力和尽全力还是不?一样。” 李幼白笑:“我知道,没人比你对我更好,谢谢你。” 卢辰钊压了压唇角的笑,握着她的手又揉了揉那掌心,“那你...” “你不?要再说了。”李幼白抽出手来,这次他没再阻止,跟着起?身走?过去,道,“我都没说完,你怎知我要说什么。” “总之你不?要再说那种话,我不?会给你答复。” “知道,横竖是握过手亲过唇的朋友,好朋友。”他阴阳怪气?,“那你别忘了,有一日不?想做朋友时,你得给我一个暗示,知道吗?” 李幼白咬了咬唇,忽而点头:“好。” 卢辰钊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她又补了句:“但此?事需得等我处理完所有事之后。” “哪些?事?” “我爹娘的事,还有在朝中站稳脚跟,能靠着俸禄买自己想住的房子?,总之我需得能靠自己做所有想做的事的时候。”李幼白说完,或许觉得有些?漫长,便?抬头冲他说,“我们毕竟只是朋友,中途你若是有了旁人,只管离开,不?必觉得对不?住我。” “李幼白,你真是个没良心的。” 卢辰钊愤愤开口,末了冷哼一声:“我偏不?如你所愿,我偏要让你内疚,今儿?我只告诉你一句话,我卢开霁既喜欢你,便?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你放心,迟早你都得进我卢家大门。” 说的信誓旦旦,底气?十足。 李幼白摸着脸颊,转过身去没说话。 崔慕珠没有帮姐姐,待孙映兰把话传出去后,孙家便?关起?门来便?是一通叱骂,说崔慕珠不?通情?理,分?不?清里外,还说她早晚有一日会失宠,到时也别指望他们。 人在穷途末路总会拉上?旁人垫背,尤其是在无能为力时,总是会把希望寄托给旁人,而一旦得不?到回复,所有过错责备也就有了发泄口。 现下的崔慕珠,成了孙家咒骂批判的对象,仿佛正是因为崔慕珠的无动于衷,才?导致孙少?辉被关进大理寺。 他们全不?会去反思自己错在哪。 孙家四处托人,便?是大理寺内也塞过银子?,起?先狱卒还因为崔钧的缘故,稍微给崔家留了颜面。后来孙映兰母亲去找崔钧求情?,许是闹得不?痛快,崔钧当即严斥狱卒,要他们看好孙少?辉,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探访。 孙家见不?到人,彻底慌了神。 他们这才?明白,孙家早就将崔家上?下全得罪遍了。经营这么久,最终落得个谁都不?搭理的下场,孙德成觉得跟做梦一样。嫡子?困在大理寺,再这么打下去,人没死,孙家就得玩完。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63节 贾源便?是在孙家走?投无路时找上?门的。 深夜,孙家厅堂燃着灯,贾源坐在上?首位,喝着极品碧螺春,余光慢慢扫视堂中人。 孙德成躬身站着,额头冒了一层一层的汗,他自然知道贾源代表着谁,是长公?主,而长公?主许久不?与孙家联系,此?番登门也必定没有好事。 果然,贾源一开口,孙德成便?瘫坐在地。 “死一个,或是死一窝,孙大人自己个儿?选。我将殿下的话带到了,但殿下也说过,孙大人是明白人,明白人不?会干糊涂事。还有,孙少?辉这次,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与其被牵连,不?如早些?决断。省的迟了,想摘都摘不?干净。 孙大人,你说是不?是?” 尾音裹挟着讥嘲和试探,狭长的眼眸猛地眯起?,贾源盯着堂中人,不?放过他任何举动。 孙少?辉的价值在他入狱那刻起?,便?彻底没了。他活着,长公?主不?安生,只有死了,事情?才?能无疾而终。怎么死,也得好生琢磨。 此?时的大理寺,尤其防备外人,刘瑞君不?好动手,但孙德成是孙少?辉父亲啊,父亲担心去看儿?子?,何其理所当然。 孙德成抱着头,听到贾源离去的脚步,他忽地发出悲恸呜咽,喉咙咕隆一声“儿?啊,为父对不?起?你。” 贾源回合欢殿禀明此?事,刘瑞君笑:“孙德成那副德行,为了前?程儿?女都能舍弃。他这样的人,既无耻,又好利用。” “是,还是殿下想的周到,一箭双雕。” 大理寺的追查给刘瑞君带来困扰,若能借孙德成之手除掉孙少?辉,其一省去麻烦,姜皇后被砸之事便?能快些?结案。其二,孙少?辉虽犯事,但仍是朝廷官员,无缘无故死在大理寺,主理的那位卢世子?,岂能逃脱干系。 刘瑞君想的深远,她要对付卢辰钊,自然要叫卢辰钊看到厉害。只如此?,远远不?够,她的手段,还在后头。 刘瑞君满意地勾起?唇角,挑眉望去,贾源便?屈膝跪在她身边,为她揉捏膝盖。 “你那个干儿?子?,势必要好生谢谢本宫。” “是了,他昨儿?还跟我说,特意给殿下准备了两?箱笼的珍宝,感激殿下为他保媒拉线。他还说了,事成之后,他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刘瑞君不?屑地翻了迹眼白:“他倒是好眼光,挑上?这么个人见人爱的小女娘。” 李幼白整理案录时,忽听狱卒急急来报,她起?身,看到外面那人一脸肃沉,随即跟着狱卒疾步出门,她跟上?去,与随行的狱卒打探,才?知早上?去看孙少?辉时,发现他浑身僵硬,早已死了不?知几个时辰。 李幼白提心吊胆,这件事是卢辰钊负责,上?下关系颇多,犯人还没审清便?死在狱里,追究起?来,他难辞其咎。 晌午卢辰钊没去膳堂用饭,一直等到傍晚,日头落下西墙,天黑起?来,各院也开始点灯,她揉了揉眼睛,看到外面隐约走?来几个身影,听到说话声,她知道是卢辰钊回来,便?起?身过去。 卢辰钊面色难看,见到她勉强挤了个笑,随即坐在案前?,两?手捂在脸上?,似在沉静心情?。 李幼白坐在对面,将泡好的茶推到他面前?,温声道:“先喝点水,润润嗓子?,你嘴巴都干裂皮了。” 卢辰钊闷闷嗯了声,却没拿开手。 李幼白咬了下唇,而后倾身上?前?,手指抚在他手背,往外轻轻拨开,露出那沉肃郁结的脸来,他闭着眼,但能看出情?绪低落,整个人恹恹的,没甚精神。 “我可以帮你做点什么?” 卢辰钊没说话。 李幼白也觉得不?大好受,便?将那茶盏拿起?来递到他唇边,想喂他水,谁知卢辰钊忽然放下手,睁眼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李幼白顿住,眨了下眼,便?被他抱进怀里。 修长的手臂环过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抱住。 她手里的茶洒了,弄了两?人一身,夏日衣裳单薄,便?都能透出些?许皮肤颜色。李幼白给他拂掉水珠,放下茶盏后小手轻拍他后背,柔声安慰:“不?管发生什么,你不?是一个人,我会帮你。” “卢开霁,你也不?用害怕。” 卢辰钊忽地一笑,双臂箍的更紧,他说不?出话来,但因她的这番表述而略微轻松。 “孙少?辉是被毒死的,口鼻流血,死了四五个时辰。” “每日送去的食物应当不?会有问题,看管的狱卒也是你亲自挑的,所以只可能是前?去探望的人,对不?对?”李幼白拍他,他松开手,朝她点了点头。 李幼白理清思路,问道:“但大理寺有令,不?允外人前?来探视孙少?辉,那么能进来的,势必要偷偷打点,既如此?,便?得从昨夜的值守查起?,应当不?难。” “去查了,那值守本月上?夜值,故而白日在家,我去他家找人时,发现他刚死没一个时辰,尸体还是热的。”卢辰钊重重叹了声,道:“桌上?留了封信,信中说的是他先毒死孙少?辉,后畏罪自杀。” “这讲不?通,他没有杀人动机。” “那信上?说,孙少?辉从前?打马游街,撞死他小女儿?,所以他要叫他偿命。” 环环相扣,看着天衣无缝,实则处处充斥着不?对劲儿?。 李幼白听完的刹那,便?觉得有人陷害,而且目的是为了让卢辰钊难办。 大理寺的事棘手,卢辰钊接连数日没有睡整觉,总是一两?个时辰便?翻身起?来,莲池也跟着熬,边打哈欠边去点灯,时常他趴在外屋睡着了,卢辰钊还在那儿?彻夜不?眠,灯芯子?都是自己剪的。 宫宴如期而至,卢辰钊是从大理寺径直去的宫城。 李幼白则回家一趟,换了身天青色圆领襕袍,将那玉佩戴在腰间,怕不?够显眼,又拨弄了一番确认不?会随着行走?被遮住,这才?出门。 卢辰钊在麟德殿外等她,倚着槐树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素日的矜贵明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郁消沉。李幼白远远看见他,心里跟着被针扎了下似的,停了会儿?才?继续上?前?。 刑部已经有人前?来问责,明面上?还未刁难,但话里话外都是要让主理人快些?查清起?因,且给了五日期限,说不?能叫孙少?辉死的不?明不?白。 事情?繁琐沉重,每当查到关键处便?总会断线索,虽有猜测,但找不?到实证。 李幼白转到他跟前?,冲他莞尔一笑:“怎么,在这儿?等人?” 她故意调侃,想让他轻快点。 卢辰钊抬起?眼皮,看见她后才?扯起?唇角,站直身子?,“是啊,等人。” “那你可等到人了?” “等到了。” “那,咱们走?吧。”李幼白背起?手来,回头看他一眼,笑意盈盈的小脸,像是春日里的暖阳,卢辰钊跟上?去,一眼看到她腰间的玉佩,不?由蹙了蹙眉。 李幼白顺着他视线看去,见他盯着玉佩,便?解释道:“往日没有机会,但今日宫宴,诸位官员都会在场。我想到时寻个机会去礼部那儿?晃一圈,万一被我碰巧撞上?了呢?” 卢辰钊抬手抚了下她发丝:“嗯,说不?准就真的撞上?了。” 各部按照官职排的座次,大理寺这边与礼部相隔有段距离,李幼白细细盘算一番,觉得时机不?够,便?暂且坐在位子?上?,等着最后大家轮番敬酒之时,她也好浑水摸鱼四处走?走?。 闵裕文随燕王一道儿?进门,几位大人跟着起?身与之行礼,继而便?站在那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人很快来到大理寺这桌,燕王瞥了眼李幼白,又冲卢辰钊道:“孙少?辉的事可有头绪?” 卢辰钊拱手回他:“还在查,尚未整理出来。” 燕王点头:“此?事需得循序渐进,切莫急躁。” “多谢殿下提点。” 燕王又转头看着李幼白,复又意味深长看向闵裕文,闵裕文始终保持温和有礼的笑,看不?出丁点异样神色。 “你那玉佩倒是精致。” 燕王说完,闵裕文也跟着看了过去。 绸带缠出纤细的腰,那玉佩挂在荷包外一层,月牙状,上?雕有云纹图案。 闵裕文眉心微微一蹙,这东西,看着仿佛有些?眼熟,他一时记不?起?,但冥冥之中又觉得在哪里见过,且是非常熟悉的地方。 闵裕文还未想明白,燕王拍他肩膀,沉声道:“明旭,走?吧。” 第57章 两人走远些, 燕王笑道:“明旭,你便?是喜欢她,也不好如此盯着不放。你那张脸生的俊俏, 再那般深情?款款,哪个小娘子能受得了。” 闵裕文愣了瞬,随即解释:“不是殿下想的那样,实则我是...” “好了,不必同我解释。”燕王摆手, 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样子,“只是你着实需要上点心了, 眼下她就在大理寺当值, 跟那卢世子朝夕相?对,卢世子对她本就怀着别?样心思,就算现下没什么,也迟早日久生情?。” 闵裕文眸眼轻动, 心道:怕是早就生情了。 置身事外, 便?看的清楚, 李幼白对卢辰钊的感情?, 是在熟悉中?积累起来的信任和?依靠,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她已经习惯他?的存在和?帮助。 闵裕文没再解释, 随着燕王落座而跟着坐定。父亲今日来的很迟, 几乎赶在陛下之前?进门, 他?面色沉肃, 目光不时?瞥向远处大理寺那桌。 燕王探身略低头:“闵尚书可?是去了刑部?” 为着孙少辉之死, 刑部上下纷争不小,当中?自然有长公主的授意和?指使?。正因如此, 刑部尚书最近头疼厉害,牵一发而动全身,随便?牵出哪个都?不是好惹的。 孙德成和?孙少辉父子,原也不算什么大人物,毕竟连贵妃和?大理寺卿都?不肯帮衬的人,可?长公主给?刑部施压,那么孙少辉的死,就决计不能轻办。可?又能怎么办,主理此案的虽说是大理寺正,但更是镇国公府世子爷,镇国公在我朝是何地?位,那是仅存的世袭罔替开国国公,若贸然处置卢辰钊,势必会?造成不良影响,何谓不良?便?是惊动勋爵门户,叫他?们望而待之。 世家便?是如此,百年根基,轻易动摇不得。 刑部尚书与闵弘致关系不错,他?告假后,闵弘致便?抽空前?去探病,故而姗姗来迟。 闵弘致应声?:“钱尚书卧病不起,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燕王笑:“他?那身子骨,怕是要等到大理寺结案才能彻底好转。” 闵裕文抬首,继而朝燕王转过身去,低声?道:“此案难结,但若殿下出手,或许还有转机。” 话外的意思,三人立时?领会?。 闵裕文是想让燕王以?此事作为桥梁,向卢辰钊主动递出友好的信号,借机拉拢其到自己阵营。 于燕王而言,他?身后站着的实则是陛下,若要彻底解决玉堂殿的事,只需陛下开口,便?如当初仙居殿外发现安福尸体一样,最终不但没有查出真相?,而且只用道士做法敷衍了事。 说到底,玉堂殿的事,终究是姜崔两家的事,而长公主的目的是借此事将水搅浑,从中?得利。长公主虽强势,但遇到陛下也 只能示弱。 卢辰钊处于山穷水尽之时?,所有线索悉被斩断,此案根本?就是无解。 当然,除了燕王,他?也可?以?选长公主,但闵裕文觉得,他?不会?。 宫宴上,长公主与刘长湛回禀扬州盐务,此番税银比去年翻倍,入国库后大大缓解了治理水患的燃眉之急,故而刘长湛心情?大好,而长公主趁机提出求赏,刘长湛一口答应。 贾源往前?方觑了眼,又将眼神落到城门都?尉曹陆身上,曹陆今儿特意穿着宝蓝色绣金丝团花锦袍,束着紫金冠,浓眉大眼,皮肤黝黑,方才还与旁人大口吃肉喝酒,此时?倒是正襟危坐,颜色庄重。 长公主笑:“我提什么要求,陛下都?会?答应?” 刘长湛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将手一抬,淡声?道:“阿姊尽管说。” 刘瑞君环顾四下,随后将目光悠悠落在大理寺那一席上,眸光微寒,唇却带笑,她走到殿中?,拱手朝刘长湛行礼,继而朗声?说道:“端阳想为曹陆跟陛下要个人。” 话音刚落,席上人便?齐刷刷看向刘瑞君。 曹陆的心扑通扑通狂跳,闻言双手掐着大腿,压抑着激动狂喜,然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大理寺官员,生怕被发现,又倏地?低下头,如此反复,有心之人早已觉出不妥。 卢辰钊动了动,桌下的手下意识去捉李幼白的,他?的指尖触到她的手背,李幼白颤了下,抬眼,眸光闪动:“你怎么了?” 他?很紧张,呼吸屏住。 李幼白任凭他?握着自己的手,庆幸今日穿的是广袖襕袍,两人的动作便?都?在袖子底下,谁也瞧不见。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64节 刘长湛问:“阿姊想要谁?” 刘瑞君笑道:“新科状元大理寺代文书李幼白,李娘子。”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 李幼白的手抖了下,卢辰钊紧紧攥住,丝毫不松。 “曹陆虽是武将,但也是守城都?尉,官居正五品。他?性情?豪爽洒脱不羁,各种?缘由将婚事耽搁下来。如今年二十有五,许是缘分天定,那日曹陆见了咱们新科状元一眼,自此念念不忘,又怕唐突佳人,私下底便?托到我这里,我见他?一派赤诚,对李娘子是真心喜爱,故而想着借陛下恩赏,为两人牵线保媒。 愿陛下成全,端阳将不甚感恩。” 她说完,曹陆便?匆忙从座上起身,跟着走到刘瑞君身边,径直行跪拜大礼,声?音宏亮通透。 “臣曹陆恳求陛下,为曹陆和?李娘子赐婚,曹陆无以?为报,愿舍生赴死,保卫陛下疆土。” 扑通磕了个头,随即直起身子,目光热烈的望向刘长湛。 闵裕文动了下,闵弘致一把箍住他?的手,将其摁在膝上,闵裕文侧过脸去,见他?朝自己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那手掌沉重如山,是提醒更是警告,父亲不允他?为李幼白出头,在他?眼里,全局为大,而李幼白只是洪流中?的一粒石子,远达不到让他?舍弃原则的分量。 闵裕文闭了闭眼,深感挫败绝望。是对自己窝囊无能的愤慨,又有对全局不得不为之的考量。 父亲没有错,他?纵然再喜欢李幼白,也不可?能为了她对抗长公主,时?机未到,他?不能出头。 他?觉得自己在这一瞬,根本?就不配谈喜欢,喜欢一个人,却要处处经营算计,衡量轻重。这样的喜欢,委实卑鄙可?笑。 李幼白感受到卢辰钊手指的力度,也几乎能猜出他?要做什么,所以?在卢辰钊出声?前?,她挣开他?的桎梏,倏地?站了起来。 她从桌案前?踱步到殿中?,行走时?,那枚玉佩随天青色衣袍微微划开弧度。 闵弘致的眼睛,骤然发亮。 他?盯着那枚玉佩,一瞬不瞬地?打量,像是无数回忆涌入脑海,铺天盖地?地?冲撞着他?的思维,让他?浑身僵硬,怔坐在原地?。 “弘致,我末路将近,无力回天。惟得你为知己不憾此生,你不必为我惋惜,也无需因我之死郁郁寡欢,生亦是死,死亦是生,与我而言,这辈子已经走完。 我有一女,终是放心不下,故将其托付于你,盼你能善待于她。我见你家小郎君玲珑俊俏,文质彬彬,小小年纪便?有你的风采华貌。故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弘致成全。” “此玉佩乃祖上所传,合之则为满月,分之则为弯月。此为其中?半块,望你珍重保管,待终有一日,我那乖女自会?携带另一半玉佩前?来京城,届时?文宣早已不在人世,无法看其成人模样。还请弘致不要嫌弃,让我那乖女与你家小郎君结成夫妻,让我能在死之前?知道她日后一定很好。她所嫁之人,不管是公婆还是夫郎,都?是我为她亲手挑的,依着弘致为人,定也不会?苛待我乖女。 此事强人所难,但望弘致应允。” “好,我答应,我必待她如亲生父亲。你放心,裕文也会?珍她爱她,只要有我在,她便?是我闵家媳妇。” “如此,文宣深谢弘致大恩大义。” 心潮狂涌,封存的记忆犹如洪水泛滥淘淘荡荡,倾泻而至。 闵弘致从未想过,他?会?在此等情?境下与文宣的女儿相?认。 李幼白站定,面色如常,眼神坚毅:“微臣不愿在此时?嫁人,还望陛下体谅,望长公主收回成命。” 刘瑞君莞尔轻笑:“女郎迟早都?要嫁人,何况你要嫁的,不是凡人,是五品守城都?尉曹陆。曹陆这人平素里粗犷些,但知道疼惜人,你若嫁给?他?,只会?感激我。” 曹陆紧张地?舔了舔舌头,歪头冲她小声?道:“李娘子,我真的喜欢你,你被点为状元那日,我就喜欢上你了。你别?怕,我知道女娘都?喜欢斯文儒雅的,但我..我也可?以?,我能为你去改。” 李幼白根本?不敢看他?,攥紧拳头别?开眼,道:“陛下,微臣不喜欢曹大人,不想嫁给?他?,望陛下不要强人所难。” 刘瑞君的眼神冷了,当即朝刘长湛行礼,声?音淡淡:“陛下,方才是你让端阳提要求的,端阳提了,这李娘子倒是不通人情?,当众打我的脸呢。” 刘长湛支着下颌,打量着李幼白的反应,那小脸煞白,腰背绷的很紧,看起来着实不愿。但他?是天子,天子发了话,焉有收回的道理,遂往后一靠,清了清嗓音。 “朕...” 卢辰钊刚要起身,便?听有人比他?更快一步,苍劲雄厚的嗓音犹如晨钟,缓缓在殿内传开。 “陛下,老臣有异议。” 闵弘致在闵裕文诧异的眼神中?,起身,往殿中?走去。 他?边走边看向李幼白,面不改色地?站到她身旁,朝刘长湛行礼:“臣不答应,不能答应。” 刘瑞君的脸色倏地?冷鸷下来,幽然一笑冷声?道:“闵尚书这是何意,难不成也是故意扫本?宫颜面,本?宫不过是为着一对佳人求姻缘,怎的,让闵尚书不快?” 她却是没想到站出来的人会?是闵弘致,她一直在用余光瞥向卢辰钊的方向,她看着他?神色郁沉,面容冷凝,看着他?快要忍不住,看他?动了下,几乎就要起身驳斥时?,闵弘致竟然来了。 他?这是要作甚?!公然表示对她的不敬还是旁的什么?! 刘瑞君愈发不悦,将广袖一甩,冲着刘长湛道:“陛下,端阳今日只有这一个请求,望陛下务必成全。” 曹陆讪讪地?跟着跪下,又瞟了眼李幼白,这次却是什么都?没说。 他?是个粗人,凭着一身腱子肉换来如今的职位,也没攀附过谁,眼见着好日来了,又因为给?双亲侍疾守孝,凭白耽搁三年议亲时?间,像他?这把年纪还没成婚的,鲜少。那日他?在殿中?远远看到状元郎,她秀气俊美,通身上下都?有股寻常女子没有的清雅端庄。曹陆一下便?动心了,回去后中?琢磨着娶她,跟人喝醉酒便?说了实话,谁知竟传到长公主耳中?。 干爹贾源说,这事只要长公主搭手,便?一定成。 曹陆很是感激,当即表明,若长公主能助他?娶到李幼白,日后定会?站在长公主一方,效犬马之劳。 可?今日,李幼白连正眼都?不肯看他?,他?心里又堵又闷,全无起初的兴奋。 刘长湛蹙眉,看了眼刘瑞君,又看向闵弘致,肃声?问道:“闵尚书的不答 应,是何意思?” 闵弘致道:“臣的意思,是说长公主的请求不可?。” “为何不可??”刘瑞君怒。 闵弘致不疾不徐道:“因为李幼白已经定了亲,她是我闵家未过门的儿媳妇。” “所以?,不论是谁,都?不能再去议论李幼白的亲事。” 他?说完,与刘长湛行了一礼,道:“望陛下明鉴。” 闵裕文的手霎时?攥紧衣袖,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回不过神,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抹窃喜随之赶到,他?像是一个贼,忽然偷到心爱的东西,不敢声?张不敢表露,压抑着狂喜让脸上尽量平静如常。 可?那窃喜一点点地?泛开涟漪,在他?心头如同?洒下春雨,他?的心,一下轻快起来。 与之相?反的,则是一脸震惊的卢辰钊,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脑中?嗡乱聒噪,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那声?“我闵家未过门的儿媳妇”像是敲钟一般,不断回响,震动。 他?茫然地?看着闵弘致,又看向李幼白。 李幼白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他?不知她是提前?知晓还是如自己一般,刚刚得知,这令人惊骇无比的消息。 着实,意外到令他?愤慨。 李幼白,怎么就成他?闵家儿媳了?! “哦?怎么没听你说过,何时?定的亲?”刘长湛开口,听不出情?绪。 刘瑞君跟着反问:“是了,你说定亲便?是定亲,可?有凭证,莫不是针对本?宫,临时?想出来的借口说辞?” 她瞥了眼闵裕文,冷声?讽刺:“还是闵大人也喜欢,只晚了一步,便?要闵尚书特意出来同?本?宫争抢?也是,李娘子这样的人物,风华绝代,京城少有,你喜欢便?喜欢,何故扯谎骗人?” 闵弘致沉声?回道:“陛下,长公主殿下,老臣并非信口雌黄,而是在十几年前?,便?同?李家定了这门亲事,有信物作证。” 李幼白还沉浸在巨大的茫然当中?,尤其是闵弘致说出那番惊天动地?的话后,她像是被推进绵软的云层里,虚幻到像在做梦,他?为何要这么说?是因为闵裕文求他?帮忙?那何必等到今日,早先的请求他?都?能置之不理,何况今日是当着诸位官员,径直与长公主作对。 一旦出面,便?意味着闵家跟长公主彻底站在对立面上。 闵弘致此举,莫不是冲动? 就在她思绪狂乱之际,闵弘致看向她腰间玉佩,目光落在云纹月牙佩上,像是在回忆中?开口:“当年我与她父亲定下婚约,以?此弯月玉佩为信物,两家各持一枚,待双方长大成人,便?再行商议婚期。 陛下尽可?将两枚玉佩拿到跟前?细细观摩,玉佩合起来如同?满月,意味千里共婵娟。” 话到此时?,李幼白只觉轰隆一声?,所有不解顷刻间明晰。 原来,父亲让她进京见面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闵弘致。 第58章 李幼白在闵弘致的?示意下, 将自己?的?玉佩解开,便见他从胸口处摸出白绢包裹的?物件,仔细打开来, 正是?另一枚弯月形云纹玉佩。 李幼白怔愣间,闵弘致已经?取过她?的?,将两枚玉佩放到一起,交由顾乐成呈到刘长湛面前。 刘瑞君的眼神阴冷至极,闵弘致状若未闻, 只躬身朝向刘长湛,半分眼神也?不给她?。 两枚玉佩年岁久远, 质地?温和柔润, 不论是物料还是刀工云纹,显然是?出自同一师父之手,也?就?是?说,这两块玉佩的确如闵弘致所言, 是?满月佩, 是?婚约信物。 殿中便有人开始议论。 “对了?, 我早就?听过传言, 说是?媒人登闵尚书家门为小郎君求亲,他们打发媒人出来时, 说的?便是?闵小郎君早有亲事。彼时还当是?推拒的?说辞, 不成想竟是?真的?。” “我也?听过, 实不相瞒, 当初为我家女郎也?曾登门拜访, 可惜, 啧啧...” 刘瑞君只觉脑中抽疼,抬手摁在太阳穴处, 贾源担忧地?看去,那曹陆是?个迟钝的?,见状也?不知?搀扶,反而一脸纳闷地?张望,时而看李幼白,时而看闵弘致,倒是?置身事外了?。 贾源暗道不好。 下一瞬,刘瑞君的?眼神便如刀子般朝他瞥来,他不敢避开,也?不敢迎上,对上去时,也?不知?用的?何等决心。 “既如此,朕不便勉强为之,阿姊所求之事,再另选吧。” 刘长湛摆摆手,顾乐成又把?玉佩奉还给两人。 李幼白的?手抖了?下,闵弘致低声道:“小心,那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完,李幼白握住那玉佩,心情复杂地?将其收进荷包里,却没再系上腰间。 卢辰钊不知?自己?是?怎么喝下那杯酒的?,酒水入喉,辛辣刺激,毫无提防下呛得他咳嗽起来。 李幼白在他身边坐下,手还攥着那荷包,情绪尚且沉浸在那意外之中,自然也?没注意到卢辰钊的?反常,待听见咳嗽声,她?抬起头?,对上卢辰钊微红的?眼眸。 她?的?心倏然一颤。 他却飞快低下头?去,手摸到酒盏,仰脖又是?饮尽,他眼眶里浮起水汽,很淡,可李幼白看的?清楚,水汽中的?瞳仁乌黑明亮,闪着点点光晕,他抬手不经?意抹了?把?,无人察觉。 只李幼白看到了?,便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见他又要饮酒,她?忍不住将酒盏拿开,趁别人都在寒暄,冲他挤出一个笑,小声道:“别喝了?,省的?喝醉没法?回去。” 卢辰钊望着她?,好看的?眼眸如同下过雨后的?山影,看的?李幼白想伸手为他擦去缭绕云雾。 短短片刻,大理寺的?同僚便纷纷与她?敬酒,她?以茶代替,一一回敬。 大理寺卿崔钧抬起眼皮,沉声道:“却不知?你与闵家郎君定了?亲事。” 李幼白心道:我也?不知?。 “闵家郎君着实不错,自打十四五岁后,京里的?女娘便都肖想他做自己?夫郎,他是?个有定力的?,名声也?好,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传言。李幼白,你能嫁给他,不失为一桩幸事。” 崔钧抬手举酒,李幼白跟着举起茶盏,喝下时余光扫到卢辰钊,他又接连饮了?两盏酒,随后起身,与众人道要去外醒醒酒,便转头?走了?。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65节 两个大理寺评事低头?说道:“寺正仿佛有心事,不爽快。” “你瞧,半壶酒全给他喝了?。想还是?为着孙少辉被毒死一事,还有三日便要结案,他心情烦闷本在情理当中。” “嗨,换我我也?烦。” “得,换你便不只是?烦了?,你得给孙少辉抵命也?说不定。”两人明白,卢辰钊有这五日期限,不仅仅因为他是?大理寺正,更因为他是?镇国公府世?子爷。 李幼白不放心卢辰钊,坐了?少顷,便也?借口出去雅室,悄悄循着他离开的?方向跟过去。 她?走得急,怕找不见人,故而提起衣袍加快速度。夏日树木繁茂,鲜花葳蕤,拐过硕大一片凌霄花架后,她?刚要抬头?,便被人扯进花丛下,脑袋撞上坚硬的?胸口,她?哎吆一声,接着便嗅到浓浓的?酒气,还有一丝熟悉的?阳刚气。 他扯她?进来后,倒没再动她?,上半身虚虚靠在墙上,双手顺势往腰后一垫,嗓音沙哑。 “你跟着我做什么?” 酒气扑面而来,他似乎也?有些嫌恶,别开脸朝着左侧呆望。 李幼白被他的?气息罩住,没有躲闪,只在他扭头?时往前挪动脚步,问:“你怎么喝这么多酒,不难受吗?” 卢辰钊不语,心道:明知?故问。 李幼白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应,便又自言自语:“我喝醉过一次,还是?在公府,你记得吗?” 卢辰钊没抬眼皮,她?像是?毫无察觉,“醒来后头?昏脑涨,难受极了?,便觉得这酒其实不该喝,喝完了?受罪不说,便是?做了?什么事也?全不记得...” “我记得,”卢辰钊忽然开口,热气喷到李幼白耳垂,那皮肤霎时变得嫣粉,她?跟着看去,卢辰钊道,“那夜你借酒醉,亲了?我。” “我...”李幼白结巴了?下,忙道:“别乱说。” 卢辰钊笑:“你看,这不就?是?你说的?,酒后但凡做了?什么,全记不住吗?” 李幼白咬着唇,小声问:“你是?不是?担心孙少辉的?事,其实那件事还有转机,只要你想去解决,便一定有思路,诸如寻求更强大的?靠山,燕王或是?...” “李幼白,还没嫁过去,便要做闵裕文的?说客吗?” 李幼白愣住:“我没有,这是?我自己?想的?。” “那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李幼白无话?可说,两人面面相觑,彼此沉默起来。 “那,你待会儿回去别再喝酒了?,我先?走,你不要太晚。”李幼白便要转身,弯腰往外。 忽觉腕上一紧,接着后腰被人箍住,脑袋贴上他的?胸膛,他那大掌抚在她?后脑,另一只则握着她?的?腰,声音晦涩不堪。 “李幼白,你别走。” 李幼白便不动,任由他抱住自己?。 他的?心跳乱了?,但依旧强健,撞击着她?的?耳膜,一下又一下。 闵裕文便在此时赶到,从他的?角度,恰能看到凌霄花架下相拥的?两人,尽管私密,但他跟出来的?早,便知?道李幼白就?藏身其中,另外那人便是?卢辰钊。 他没有出声,立在树后将枝叶拨开,静静等着他们接下来的?举动。 闵裕文知?道自己?不能出去,一旦出去,窗户纸便会被挑破。对于李幼白而言,挑破窗户纸便意味着她?不得不正视自己?跟卢辰钊的?感情,即便从前含糊其辞,各种推拒,但被闵裕文撞见,她?总要给卢辰钊一个说法?。 闵裕文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他握紧双手在那等着,看卢辰钊的?手从她?腰间挪到她?肩膀,低下头?,两人面对面看着,或许皆是?深情,闵裕文看不见,他是?这么猜的?。 李幼白有点紧张,像是?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本能想躲,但看见他双眸通红,可怜极了?,遂又打消念头?,迎着他炽热的?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 卢辰钊先?是?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轻的?像羽毛一般。 李幼白眨了?眨眼,心跳加快,脚尖挪动了?下,后腰被其箍紧,两人以极其亲密的?姿势站着,鼻间氤氲开凌霄花的?香气,与那酒香交缠萦绕,令人意识恍惚起来。 “李幼白,你抱抱我。” 他的?声音显得很是?脆弱,以至于落在李幼白耳中,像是?一条被人遗弃的?小狗,可怜极了?。 她?鬼使神差伸出手去,从后慢慢抱住他的?腰。 一股热意瞬间从卢辰钊胸口窜开,他低眉,盯着李幼白殷红的?唇瓣,喉咙滚动,情不能已,低头?衔住她?的?,李幼白往后一躲,他上前,不给她?任何犹豫逃避的?空隙。 大掌捧住她?的?小脸,那腰往后倾斜,折开一道柔美的?弧度,他像是?挽弓之人,步步追随,紧逼,直至彻底将其占据,以掌控者的?姿态诱她?回应,听她?在自己?唇边发出清浅的?低呼。 她?所有美好此刻因他而绽开,他渴望且痴迷,不肯放手,不肯饶过。 树后的?闵裕文眸色渐渐深邃起来,理智告诉他,不要出去。但情感仿若决堤,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亲眼目睹自己?喜欢的?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承受如此磋磨。 他克制着冲动,唇甚至往上扬了?扬,但手指掐进肉里。 感情,不管谁陷进去,都会卑微。 闵裕文想,他并不例外,也?不丢人,他只要结果。 待卢辰钊终于放开李幼白,脑袋却依旧抵着她?的?额头?,气喘吁吁。 “我..我得回去了?。”李幼白被亲的?呼吸不畅,连思维都变得迟钝起来,往外走,他还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闵尚书的?话?,你怎么想的??” “我还没想好,可能...”李幼白如实答他,事情来的?太突然,她?根本没有想过,而且对她?来说闵弘致一直是?仇人的?存在,今日在大殿上,他却拿着父亲的?玉佩来和自己?相认,远超她?的?认知?,“我需要同他私下确认,再行商讨,此事需得徐徐图之。” “如若当真是?你父亲的?愿望,你会嫁给闵裕文吗?” 闵裕文也?在等李幼白的?回答,但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深思熟虑后说道:“我不知?道。” 这便足够了?。 闵裕文松开手指,深深吸了?口气。 卢辰钊眸中流露出失望之色,闻言垂下手臂。 闵裕文在李幼白从凌霄花下走出时,装作初初来到,惊讶:“幼白,你在此处作何?” 李幼白心跳停了?下,“我跟卢世?子说事。” 卢辰钊便直起身,跟着从花架下走出,目光恢复清明,朗朗望向闵裕文,两个男人对视着,几乎瞬间明白彼此的?意味。 闵裕文看着她?明目张胆说谎,那唇饱满鲜红,一看便知?是?如何辗转亲吻过的?,但他仍保持如常笑容,道:“正好父亲有些事想同你说,四处找不见人,咱们回去吧。” 卢辰钊笑了?笑,抬手覆在唇上:“闵大人,不必盯这样紧吧?” 闵裕文:“我不明白卢世?子的?意思。” “真的?不明白?” 闵裕文扭头?,与李幼白温声说道:“你先?回去,同我父亲说一声,我待会儿便也?过去。” 想着闵弘致的?话?,李幼白转身便往宫宴方向走去。 她?刚走,两人的?脸便都沉寂下来。 卢辰钊望着那儒雅斯文的?脸,问:“都看见了?,对吗?” 闵裕文抬眸,阴冷的?眼神说明一切。 卢辰钊碾着地?上的?青苔,“像今日这样的?亲吻,我们私底下做过无数次,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只要我想,我便能拥抱她?,亲吻她?。” “闵大人,我想你很清楚,我喜欢她?,且要娶她?为妻子。” 闵裕文在克制自己?的?怒火,用出生起便练就?的?良好修养往下压那一浪盖过一浪的?涌动,他嫉妒,在卢辰钊轻飘飘说出那些话?时,嫉妒地?不成模样。 尽管呈现人前的?脸完美无瑕,但他心里早已扭曲变形,恨不能将卢辰钊说出的?话?全塞回去,如此便可当没有听见,没有发生。 但他说的?那般张扬,仿佛在向自己?示威。 是?可忍,孰不可忍。 闵裕文轻轻一笑:“其实,我也?很意外。” 卢辰钊抬眼,见他负手而立,仿佛当真不在意似的?。 “我没想到,我竟然会跟幼白有着婚约,且这婚约,是?我们双方长辈认可,而定下的?。”闵裕文的?笑温润得体,又带着赤/裸/裸的?挑衅,说完转身,临走之际又回过头?来,冲卢辰钊道,“待我跟幼白成婚,定会给卢世?子送上请柬,还望卢世?子拨冗而至。” 卢辰钊的?伪装在闵裕文撂下这番话?后,终于撕破。 他回了?趟宫宴,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各部官员在陛下的?纵容下,已然喝到尽兴。 李幼白不在大理寺这桌,卢辰钊往礼部那边看去,果然,李幼白正坐在闵弘致身边,旁边则是?燕王,而闵裕文初初回去,抬眼瞥向他,眸光闪过凌厉,随即拉开圆凳,挨着李幼白的?右侧坐定。 他侧眸,此时又是?眉眼如玉,轻轻扫向低头?听闵弘致说话?的?李幼白,举手投足尽是?从容。 若在外人眼中,怕是?真的?佳偶天成吧。 回闵家的?途中,闵裕文特意坐上父亲的?车,自是?压不住疑惑,问起那枚玉佩的?事。 闵弘致将言文宣之事简言告知?,闵裕文出奇的?冷静沉默,许是?跟在燕王身边已久,他历练良多。 少顷问:“幼白生父是?冤枉的??” “自然。” “那...”知?道他想问什么,闵弘致摇头?。 “只要陛下在位,这案子永远翻不了?。” 闵裕文不知?内情,但见父亲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也?没再发问,只是?李幼白生父是?言文宣之事,或多或少令他有些意外,意外之余更是?欢喜,难怪她?如此才华,当年那位状元郎,可谓名动京城。 饶 是?父亲俊美无俦,才华横溢,也?只能屈居探花。 言文宣的?状元之位,他曾多次听人私下议论,道他是?不可多得的?天纵奇才。 “自今日起,闵家跟长公主便是?彻底割裂了?。” “儿子明白。” “有件事你必须清楚,只有最终燕王登基,李幼白才会有活路。”闵弘致沉声道,“我知?你辅佐燕王,尽心尽力,但往后每一日,你需得拼尽全力拥护他,助他得到那至高无上的?帝位。 如若他败了?,你,闵家,李幼白,全都不能善终。” 这是?闵弘致第一次明确向闵裕文表示,他和整个闵家,都支持拥护燕王。 卢辰钊失眠了?,眼珠睁到发酸都没有睡意,枕着双臂看看随风飘摇的?帐顶。 他觉得自己?真像一条狗,那主子有了?旁的?狗,便把?他毫不留情的?抛弃,偏他还不肯罢休,追着去摇尾乞怜。 当真是?卑贱而可笑。 但他却又不觉得羞耻,反倒比起羞耻更觉得不忿,诸如现下,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在想如何争取,如何挽回李幼白。 若换做从前,他大约会抽自己?两巴掌,叫自己?赶紧清醒。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66节 可现在,他不想清醒,他只想要回李幼白。 第59章 仙居殿内, 梅香吩咐宫人将冰鉴抬到罗汉榻前,凉丝丝的水雾漫开,梅香弯腰试了试梅子汁, 还不够凉,便起?身走到屏风外,端来小厨房做的酥山樱桃酪浆。 崔慕珠没有胃口,将?那半臂褪下些许,雪白的肌肤露出来, 泛着点点莹润汗珠,她拢起?发?, 插着一对牡丹步摇, 右手撑在?腮颊,半横半卧的躺着。 “陛下来了。” 梅梧进门小声回禀。 崔慕珠蹙了蹙眉,旋即从榻上起?身,脚还没沾地, 便被刘长湛大横抱起扔回床上, 梅香和梅梧不敢抬头, 躬身前去落下帷帐, 随后听到一声低吟,她们那脸俱是通红, 赶忙后退着将门合上。 本是要歇晌午的, 但刘长湛仿佛格外有兴致, 闹腾了半个时辰才肯罢休, 却不起?身, 赖在?崔慕珠身上勾她的青丝, 声音也懒懒散散:“下午不想?议政了,只想?跟你在?一起?。” 说着便又箍紧她, 崔慕珠被勒的透不过气,扭头,黏湿的发?丝贴着颈项,她急喘着想?挣开些,不妨被刘长湛轻轻怼向帐内,她抓紧了他的手臂,涂了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掐进他肉里。 殿中摆着两个冰鉴,却是半点用?也没有,帐内犹如刚蒸熟了包子,热气腾腾。 崔慕珠得以休息时,刘长湛已经穿好衣裳准备往勤政殿去了,听到她起?身,不由笑道:“贵妃再睡会儿,晚上朕还要过来。” 崔慕珠眉眼含雾,殷红的腮颊宛若被胭脂涂抹,红唇似火,她像被捻开绽放的牡丹,便那么柔柔地撑在?枕上,温情脉脉地望向刘长湛:“陛下,今日孙美人来过,我瞧她瘦了许多?,想?来是思念陛下要紧。” 刘长湛回身坐在?床沿:“怎么,贵妃是要让朕去旁人身边?你不吃醋?” 崔慕珠双臂勾住他的后颈,嫣然笑道:“妾不吃醋,妾是吃不消。” 笑声扑在?刘长湛耳边,听得他喉间?一紧:“朕只喜欢贵妃,至于孙美人,也不过是因为长得像贵妃,朕才愿意?多?看她两眼。谁都取代不了你,任何人。” 崔慕珠起?身将?唇亲在?他腮上,盛情说道:“妾也是。” 刘长湛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抬眸对上崔慕珠的涟涟水眸,忽又压了下去,其实他很想?问一声,如今可彻底忘了那状元郎,忘了跟他在?宫外度过的三年时光,但他没问出口。 一来是因为帝王的自负,他认为当初崔慕珠离宫,不过是赌气,而非真的喜欢言文宣。她为何赌气,两人心知肚明,不过是刘长湛对刘瑞君多?偏爱了些,但那是他阿姊,崔慕珠不该嫉妒,所以当时的争吵刘长湛丝毫没有让着崔慕珠,甚至在?争吵之后,他故意?冷落崔慕珠,故意?去皇后和别?的妃子宫中,想?让她主动求他。 他是帝王,她本就?应该示弱。 二来是不想?问,崔慕珠重回宫中后,除了言文宣被杀后那几个月她不肯同自己说话,之后便一切如常了。她到底知道谁才是该爱的,该依靠的,故而从贞武十年至今,总是对他百依百顺,便比从前也多?了几分妖娆妩媚。 刘长湛喜欢她这副模样。 刘长湛临走提了嘴闵家?婚事,有意?观察崔慕珠反应,见她没甚变化后,这才离开。 只是人一走,崔慕珠便厌恶地下床,走去雅室清洗沐浴,将?里里外外全都收拾干净后,又换了件薄绸襦裙,刚回前厅,刘识在?那同梅梧说话,眼前小案上还摆着一碟剥好的雪白莲子。 “母妃。”他起?身,恭敬行礼。 崔慕珠嗯了声,坐在?对面,想?着刘长湛的话,禁不住问道:“闵尚书如何同意?这门婚事的?” 据她所知,闵裕文迟迟不成婚,或多?或少?跟闵弘致有关,此人瞧着好相与,但脾气很倔,说是与人约定了亲事,便熬到如今也不改口。饶是闵裕文喜欢李幼白,他也不肯点头。 刘识笑道:“我也不知闵尚书是如何想?的,只是那日殿上姑母提出要撮合都尉曹陆和李娘子,李娘子上殿拒绝,而后闵尚书便起?身前去帮腔了。或许是觉得李娘子可怜,又或者是明旭的意?思,总之闵尚书不仅帮忙,还帮的格外自然。” 刘识想?着那一对弯月佩,便又说道:“我倒是佩服闵尚书的未卜先知,若不然怎会在?姑母刁难时,拿出提早准备好的玉佩,说是两家?的定情信物。” 崔慕珠信口道:“许是之前幼白去闵家?,文漪给她的,不成想?便派上用?场。” “还是闵尚书大?义,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否则,姑母定是要把李娘子和曹陆绑在?一块儿的。曹陆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一直没有立场,此番若姑母成了,曹陆便是她的人。”仔细回想?,刘识仍觉得惊险。 曹陆虽是五品都尉,却是镇守皇城的都尉,若京中有什么风吹草动,曹陆会比旁人更加警醒早知。 他也正琢磨拉拢曹陆,却没想?到姑母比他更快,刘识庆幸的同时,又为如何说服曹陆而感到头疼。这种人,转着弯说他听不懂,明着说又怕他不敢应从。 崔慕珠擦了擦唇,问:“是对什么样的玉佩?” 刘识道:“弯月形状,合起?来是一轮满月,上面雕着云纹。” 话音刚落,崔慕珠的瓷盏啪嗒掉在?地上,登时崩开碎瓷片子,她目光直直地盯着刘识,像是怔住。 刘识吓了一跳,忙招手令梅香清理了地面,他觉出不对劲儿,故而探身上前低声问道:“母妃怎么了,是那玉佩有问题?” 崔慕珠很快反应过来,长睫一闪,神色恢复如常:“我是想?到旁的事。” 刘识却不以为然,但母妃不愿告知,他也问不出什么关键。 坐了少?顷,他又同崔慕珠说起?拉拢镇国公府世子卢辰钊的事,话里话外是觉得困难,但又不得不去试。去年勋爵门户的郎君们被姑母召进京城,予以厚待,姑母是要趁机笼络世族,为其助阵。一旦姑母得偿所愿,那么日后她若有心起?势,凭着老派世族的影响力,也能翻起?不小波浪。 所以要想?克制姑母此招,需得找有资历的世家?,要在?世家?中说话占据分量。 不管怎么看,镇国公府都是最佳人选。 刘识自言自语分析良多?,但见崔慕珠一脸凝重,便停下来,“母妃今日可是身子不爽利?” 崔慕珠闭眸,少?顷开口:“镇国公府虽没甚实权,但毕竟是老派世族的代表,他们说话其余世家?无不听从,故而你是得好好斟酌,将?那卢世子招揽到自己身边。” “是,我也正在?想?法子,明旭替我试探过他,他却没给回应,想?必也是深思熟虑中。” 崔慕珠点头,末了送刘识离开,状若无意?道:“改日你带明旭来,我也好送他什么东西?当做贺礼。” “是。” 刘识便越发?觉得古怪了,从前但凡母妃给明旭 礼物,多?半由他代劳转送,何至于将?人叫到仙居殿。 闵裕文亦是如此,在?家?换了件雪青色秀青竹纹路窄袖襕袍后,又以玉冠簪发?,他本就?俊美,如此收拾后更见姿容如月,清冷若谪仙一般。 得知他要去宫中,闵弘致特?意?将?其叫到跟前,把那枚弯月佩交到他手中,眼神示意?:“戴上吧。” 闵裕文便见玉佩小心翼翼挂在?腰间?,这是凭证,是他和李幼白为未婚夫妻的凭证。 崔慕珠乍一看到闵裕文腰间?的玉佩,神情宛若僵住。 她走上前来,盯着那上面的云纹图案细细打量,闵裕文低头,崔慕珠道:“你解下来,本宫看不清楚。” 闵裕文便见玉佩解下,恭敬递到她手中。 暖润通透的玉佩,仿若还带着那年言文宣的气息,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她和言文宣成婚那日,他拿给自己的信物,她很珍视,从来都锁在?小匣中保存,还与言文宣开玩笑,道日后女儿成婚,要将?玉佩亲手交到她和未来夫郎手中。 而这枚玉佩,如今出现在?闵家?,也就?是说,闵弘致一直知道文宣和她的事。 难怪,他主动让明旭成为三郎的陪读,那般忠心,忠心到让她觉得明旭时刻都能为着三郎去死。 从前闵弘致揭发?文宣谋逆,崔慕珠便知道定是文宣的主意?,文宣必死,他不肯在?死前拖累上另外一条性?命,这才让闵弘致将?自己摘出来。 所有人都道闵弘致是为了跟文宣争夺侍郎一职,崔慕珠却是不信的。 但她没想?到,文宣竟与闵弘致交代如此深密。 今日明旭佩戴玉佩前来,恐怕也是闵弘致的意?思,是要问她,要不要跟幼白相认。 崔慕珠迫不及待想?要相认,她甚至后悔在?幼白来时没能更仔细看她,连梅香和梅梧都道她跟自己很像。但她糊涂了,就?因为是刘瑞君安排幼白进宫,才叫她没有多?想?,若她能早些发?现幼白跟自己眉眼如何相像,她可能会早些认出她来。 那是她的女儿,她和文宣疼爱的小女儿。 她被刘瑞君强行带回宫中时,幼白还在?襁褓中,只会发?出糯糯的“阿娘”声,便是那声音,时常出现在?午夜梦回,在?她沉睡在?仙居殿时,她总能听到幼白的哭声。 崔慕珠从不敢说梦话,怕文宣保护好的女儿被刘长湛或者刘瑞君察觉,怕害了她的性?命。 即便她现在?想?立刻见到幼白,想?把她抱进怀里好生亲昵,她也不能见她! 至少?在?此时不能! 她需得忍耐克制,需得防备那无处不在?的盯视。 崔慕珠把玉佩还给闵裕文,忽而冲他笑了笑,道:“明旭,既知她是你未来妻子,你便该明白,从今往后你需得珍重她,保护她。就?像你父亲对待你母亲那般,一生一世都不要让她难过,知道吗?” 闵裕文拱手作揖,道:“明旭定会如此。” 崔慕珠了解闵裕文,知道他出生在?如何有爱的家?庭,他是个儒雅斯文的郎君,即便她不说这番话,他也一定会爱护他的妻子。 这很好,文宣的决定,从来都是妥帖完善的。 这厢闵弘致没有等到回应,便知崔慕珠不想?立刻认李幼白。 其实在?闵裕文进宫前,他便猜到崔慕珠会作何决断,但毕竟是她的女儿,闵弘致还是要看崔慕珠自己的决定。 闵弘致放在?心头的重担终于落下,而后便只有三件事等待他去完成。 一是遵照文宣遗愿,让两家?孩子结成夫妻。 二是保护好李幼白,令她早日与崔慕珠相认。 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拥护燕王顺利登上帝位,而后为冤死的文宣洗雪陈情。 莲池这两日上火,鼻子嘴巴全都鼓泡,眼见着饭菜如端进去那般完好无损地端出来,他跺了跺脚,蹲在?廊庑下唉声叹气。 世子爷每日除了去大?理寺上值,便是回来躺在?床上,盯着那帐顶目不转睛的看,也不知那帐子究竟有和不同,世子爷看上一刻半刻便连饭都省了。 一日还好,这都三日了。 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世子爷更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原先俊朗矜贵的脸满是意?气风发?,而今却疏于打理,透着股森冷郁沉,衣裳也不换了,穿着那玄色修身长袍都沤出酸味。 莲池不敢说,每日备好洗澡水,世子便整个儿泡进去,泡完又湿漉漉的出来,扯了大?巾随意?一裹,看着生无可恋的模样。 大?理寺的同僚来看过他,悄悄与莲池嘱咐,说是寺正大?人是被孙少?辉的五日期限愁的,叫莲池最好别?惹他。 莲池可不这么想?,孙少?辉那点事算什么,即便世子爷当真查不出,还有镇国公府托底,总不济受顿呵斥,罢官回齐州。 世子爷分明是受了情伤。 嗨,莲池拍了下脑门,听到门外有人叩门,便无精打采上去,只以为是大?理寺的人,不成想?一打开便看见半青的大?圆脸。 “半青,你可来了!”莲池像看到救星一样,几乎就?要尖叫起?来,抱着半青便委屈了。 半青愣住,甩他,甩不开,嫌弃地怕他鼻涕擤上,便拿手推他额头,粗声道:“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算什么样子,真丢人。” 莲池瘪了瘪嘴,往她身后探头探脑,却没看见李幼白的身影,遂愣住问:“李娘子呢,没跟你一道儿来吗?” 半青抹平被他弄皱的衣袖,道:“闵夫人请我们姑娘过去说话,这个时辰应该还在?用?膳。” “她去闵家??”莲池说完便捂住嘴,可他的声音实在?是大?,卢辰钊那耳朵又很是灵敏,“闵家?”二字犹如尖锐的针,狠狠扎着他的神经,他将?那帐子胡乱一扯,“撕拉”一声,帐子被生生扯落下来。 半青点头,又把怀里的东西?往他手中一送,都没来得及开口,莲池又问:“她怎么能去闵家??” 半青张嘴:“姑娘为何不能去闵家??” “她...她和我们世子爷...” 半青歪着脑袋,等他结巴完那话,却无论?如何结巴不出后头的,遂抱着手臂往后一站:“我之前也都说了,姑娘要嫁谁,还真说不准,偏你笃定,这会儿倒是说不出话了吧。”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67节 “姑娘跟闵郎君的亲事是打小定下来的,不光你我知道,朝堂上那些官员也都知道,往后你也别?胡思乱想?,该做什么做什么吧。”半青拍拍手,指着他怀里的东西?说道。“这是上回骑马,世子爷借给姑娘的披风,现下已经洗好,半分褶子也没有。那我走了。” 她便要转身,莲池一把拉住她,“你等等。” “说话便说话,别?拉拉扯扯。”半青一把拍掉他的手,问:“你还要说什么?” 莲池:“我...” 屋内传出一声低斥:“莲池,关门,滚回来!” 莲池将?那披风递上前去,又抬眼瞥向扯得稀烂的帐子,战战兢兢打了个巨大?的哆嗦。 便听又是一声布帛响声,金丝滚边的杭绸披风瞬间?变成两截,接着又是一声,四截,然后,莲池便数不过来了。 最后,他只能拿扫帚将?地上的破布片子清理干净。 床上,那人面朝天静默地躺着,这下更好,感觉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李幼白从闵家?出来,已然临近傍晚。 她惦记着卢辰钊,怕他因大?理寺的事焦虑,吃不下饭,便顺道买了只烤的酥脆的烧鸡,用?油纸包裹好抱着来到卢家?。 门虚掩着,她轻叩后便吱呀打开。 莲池蹲在?屋檐下,两手抓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屋内静悄悄的。 卢辰钊买的宅子虽是一进一出,却是精致清雅,无不奢华的,进屋的那扇门,用?的是上好楠木,她 走近些,刚要同莲池问话,便听见里头一声脆响。 像是碗盘摔碎的声音。 莲池抬头,本是惆怅的脸在?看到李幼白的刹那,登时闪过狂喜。 门打开,屋内一片狼藉。 盛着菜肴的碗碟打的稀碎,远处榻上,那人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 淡淡的酒气外,还有一股令人皱眉的酸味。 李幼白抱着烧鸡往里走,刚挪动脚步,那人冷冷开口:“出去,我不吃饭。” 李幼白站定,莲池朝她使了个眼色,随即蹑手蹑脚将?门从外合上。 许是没听到人离开,卢辰钊屈膝将?鞋子踹掉,又道:“我说了,我不吃...” 他侧眸朝门口瞥了眼,“饭”字卡在?喉咙,人就?像被火烤过一样,倏地爬起?来,手忙脚乱跳下床,却不提防,一下跳到碎瓷片上。 脚趾佝偻起?来,弯着腰连跳几下,面色尴尬地靠着雕花屏风立住。 “你来做什么?” 他觉得颜面无存,丢脸丢到家?了。 李幼白抱着烧鸡,看着满地碎片,心里也不好受。 她往前一步,想?找个地方将?烧鸡放下,可吃饭的小几被他推倒,隔着碎瓷片,犹如跟着一道江河。 “我来看看你。” “用?不着。” 李幼白被噎住,手指攥紧油纸,少?顷哦了声,道:“ 你饿吗?” “不饿。” “可你仿佛没有吃东西?。”他的脸难看极了,蒙了层土似的,眼神也变得冷淡幽沉,李幼白想?把他摁进水里洗洗,还有那股扑鼻而来的酸味。 “你凭什么管我?” 语气简直阴冷到了极致,李幼白被他堵得无法回应,呆站了少?顷,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又瞥见他右脚往外渗血,遂将?烧鸡往高几上一搁,准备去找铜盆弄些温水和干净帕子。 谁知刚转身,往门口抬脚,那人便急急往前一蹦,咬牙切齿地说道:“李幼白,你没有心!” 李幼白回头,他眼睛猩红,此时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既倔强又狼狈可怜。 第60章 卢辰钊觉得自己卑贱可怜, 尤其在他说出那句话?时,活脱脱一个寻死觅活的怨妇。 他向来瞧不起?这种人?,遇事只会自怨自艾, 自暴自弃。这世上谁离了谁都能活,何必非要舍弃自尊糟践自己。而今,他竟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每日除了上?值,便是躺在床上?发?呆。 他连找她的勇气都没了。 拿什么去找, 先前名分都没有的人,而今更是彻底完了, 没指望了。 闵裕文明明都?没有努力过, 老天却待他格外宽厚偏爱,眼见着卢辰钊稍微有些进展,便帮闵裕文丢出个定情信物,轻而易举得到他梦寐以求的。 凭什么。 他僵站在原地闭上?眼睛。 死乞白赖这么久, 只等?着李幼白有朝一日心软答应, 可现下这情况, 他连继续等?待的机会都?没了。 哪怕那玉佩发?现的稍微晚些, 或者?他之前便更加积极点,让李幼白早些给他名分, 都?好, 也?不会出现此等?难以收拾的局面。 卢辰钊心如?死灰, 赌气地单脚站在雕花屏风处。便是幽怨也?无妨, 横竖是在她面前, 丢人?也?不只是丢了一回两?回。思及此处, 卢辰钊更加不要脸地挺直腰背,唇抖了下, 抱怨。 “你既去了闵家,何故又来看我?” 他心里想说的话?更加龌龊,诸如?脚踏两?条船,没心没肺,但他一个字都?不敢再说,有些话?在气头上?,想想也?就是了,不该发?疯吐出来。 李幼白咬了咬唇,叹了口气后转头又走。 路跟着跟着跳过去,抓着门框扬起?下颌:“李幼白,你...” 却见李幼白三两?步走下台阶,不是往门口处走,而是径直去往井边,端起?铜盆打了水,随后莲池提了一壶热水进屋,李幼白也?折返回来,抬头望见他,一句话?都?不说,皱眉避开,独自进了屋去。 刚把铜盆放在地上?,便起?身?将各个楹窗推开。 清风带来新鲜空气,将浑浊的酸腐味吹走。 她的发?丝倏地贴上?脸颊,白净的侧脸呈现在卢辰钊面前,她站在那儿,便要往上?挽衣袖。 卢辰钊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不是要走,而是见自己受伤,想为他擦拭清理。 他一阵不自在,那质问也?像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遂咽了咽喉咙,单脚跳过去,边伸手边缓和了语气,道:“我帮你挽袖子。” 李幼白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他讪讪跟着过去:“谁叫你不说清楚,我以为你要走,不知道你还...” 李幼白洗净帕子拧干,不带情绪道:“去圈椅那边。” 满屋中?也?只圈椅处能落脚,在卢辰钊跳过去前,李幼白已?经站在那儿,皙白的小脸绷紧,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自己来吧。”卢辰钊去拿帕子。 李幼白避开:“坐下。” 卢辰钊如?芒在背,甫一坐下,便被李幼白伸手拉着脚踝挪到半空,他忙虚坐,抬起?右腿,也?叫她没有那么吃力。 她的手白净细长,手指是握笔的,此刻托着他的脚踝显得很是突兀,他想往后缩脚,她抬眼,他又一动不动。 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溅到她裙上?,她仔细看了一遭,随即将那伤口外的血水擦掉。莲池抱着药箱进来,把镊子递过去。 李幼白没抬头,只眨了眨眼睛,淡声道:“会有点疼。” 先是看了一遍,随后将伤口周遭的血水擦掉,莲池抱着药箱进来,把镊子递过去。 李幼白抬了下眼皮,淡声道:“会有点疼。” 卢辰钊:“我不怕....” 李幼白捏住瓷片,倏地拔出来,血水溢出。 卢辰钊的“疼”字卡住,双手握紧扶手,咬住腮帮。 李幼白捏着瓷片丢进盆里,似笑了下,但不明显。 卢辰钊想说什么,但见她不搭理自己,便知道方才说的着实太过,叫她生气了。 且不说当初李幼白什么都?没答应他,便是真的答应了,在那块玉佩面前,便也?没甚分量。毕竟是她生父留给她的遗物,交代嘱咐她日后要嫁的夫郎,她父亲为她筹谋打算,她无论?如?何都?会认真考虑的。 何况,照理来说,闵裕文的确算个良配。 尽管卢辰钊不想承认,但他不善于自欺欺人?。 转念又感叹,李幼白这位生父也?是,当年李幼白还那么小,凭白操这些闲心作甚。 “好了。”李幼白帮他缠裹完纱布,起?身?又去洗手。 在卢辰钊开口前,径直堵了他的话?,“你别误会,之前在齐州大佛寺,我被捕兽夹夹住脚背,是你帮我擦拭药粉的,我做这些,是还你人?情,不为别的。” 当真冷酷无情,听得卢辰钊有口难言。 她又去拿烧鸡,卢辰钊一手摁住,因为太快,手指摁在她手背上?。她要躲,他忙往前伸,接着便用大掌急急包住她的小手。 “不是买给我的吗,怎还要拿走?” “你说的,你不饿,不想吃。” “我只说我不饿,没说不想吃。” “既然不饿,还要这烧鸡做什么?” “你买给我的,我便是不饿也?要吃。” 卢辰钊说罢,将油纸解开,当着李幼白的面扯下一条酥嫩的鸡腿,狠狠咬了一口,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诚意,还没咽下去,又是一口。 他吃的大口,但吃相仍是好的。 李幼白哼了声,也?不再同他计较,径直走到那圈椅前坐下。卢辰钊见状,跟着一瘸一拐坐在旁边的圈椅上?。 “慢点吃,别噎着。”李幼白被他气笑,倒了盏茶推过去。 他喝完,便觉饿意上?来,不似前几日的闷堵,饿的久了猛一吃东西?,仿佛没够。 两?人?坐了会儿,空气中?的氛围便有些微妙。 风迎面吹拂,将他们的衣裳吹 得簌簌鼓动,桌上?的油纸跟着发?出呲嚓响声,烧鸡的香味飘到鼻间,混着李幼白的恬淡和墨香,令卢辰钊心间一动,拇指捏着虎口,抬头偷偷瞟她。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68节 恰好她也?看来,便被对了个正?着。 “你倒是一点都?没有憔悴,反倒更好看了。”他哼了声,尽量控制着语气。 李幼白一愣,笑:“是吗?半青也?这么说。” “她还说什么?” “她还说,”李幼白认真想了想,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说我应当是高兴的缘故,气色都?更好了。” 卢辰钊嘴角抽动:半青这个蠢丫头! 李幼白看见他青须隐隐冒出,又见外头暮色四合,便不打算同他继续开玩笑,遂也?道出实情:“我去闵家,是为了听闵尚书与我说父亲的事,此事除了他和我生母,再没旁人?知道,闵大人?也?不知。” 卢辰钊嗯了声,涌上?一丝欢喜,当然,他也?知道,还是李幼白亲口告诉他的。 他和闵裕文到底不同。 “闵尚书怎么说的?” “跟咱们猜测一致,父亲知道自己回京终有一死,在他发?现被设计之后,便令闵尚书主动揭发?自己。那件事陛下布局甚广,且闵尚书若不揭发?极易受到牵连。 父亲是为了撇清摘净他,才逼他这么做的。” 卢辰钊意会:“陛下宠爱贵妃,岂会忍受旁人?占有。” “闵尚书告诉我,目前不是跟贵妃相认的好时机。我也?考虑过,既然长公主一直着人?盯着你我,贸然进宫找贵妃,势必会引起?她的警觉。 她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或许会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来,就像以前。” 卢辰钊赞同。 “我的事可以从长计议,但你的不行?,你必须尽早做出决断。” 李幼白看向他,他立刻反应过来她所说为何,便点了点头,道:“闵裕文找过我。” “所说客让你投靠燕王?” “是。”卢辰钊皱眉,他知道,而今的燕王不仅仅是燕王,他还很可能是李幼白同母异父的哥哥。 他之前摇摆不定,想着镇国公府重新走出去,走一条他认为正?确且成功的新路,不被朝廷边缘化,卢家儿女?能靠着自己的才华出仕做官。 他想过找个靠山,他在太子,昌王和燕王间犹豫过,最?终凭着了解而偏向了燕王。 而今李幼白的身?世让他彻底落定心思,要想护住他,他应该站燕王。 “你怎么想的?”李幼白见他沉默,“长公主联合刑部的官员上?奏疏弹劾你,孙德成也?哭天抢地要大理寺给他公道,除了燕王,其实没有更好的路可选了。 我觉得,你应当不想退回齐州。” “李幼白,你不会嫁给闵裕文吧?” 他忽然莫名其妙冒出这一句话?,李幼白愣住,见那双眸如?火般炽热,直直盯着自己端望,她亦觉得面上?滚烫,随后咳了声,却没立刻答他。 “李幼白,我选燕王。” ..... 莲池送走李幼白,回屋看到桌案上?搁置的烧鸡,刚要抱走,忽听那人?急急开口。 “放下!” 莲池吓了一跳,抱着烧鸡反问:“世子爷,你要吃?你不是没胃口吗?” 卢辰钊起?身?单脚过去,从他怀里劈手夺过烧鸡,冷冷斥道:“我何时没胃口的?” “您自己说的,好几日都?没吃饭了,不是?” 卢辰钊:“先前是因为饭菜不可口,无法下咽。” 莲池:世子爷还真是反复无常。 正?要出去,卢辰钊又道:“烧些热水,待会儿我要沐浴净身?。对了,在水里撒些玫瑰木樨的,再将这间屋子里外打扫一遍,通气熏香。” 莲池恍然大悟:世子今日定得了什么好处,你瞧他一副孔雀开屏没处显摆的样子,眉眼间不时还闪着得意的光芒。 他赶紧退出去。 卢辰钊摸了摸左脸,不断回味方才那短短一瞬的亲吻。好像做梦,但他肯定不是梦。 李幼白临走忽然调头冲他疾步走来,他看着她,她清眸含烟带雾,小脸也?跟染上?胭脂一样,在他毫无防备之际,弯腰,将唇落在他脸上?。 极轻的一个亲吻,跟羽毛一般。 卢辰钊怔住,她趁机转身?跑开。 这一吻,犹如?灵丹妙药,让困顿许久的卢辰钊觉得浑身?上?下充满力量,就像春雨后蓬勃生长的竹子,迫不及待想要伸展张扬。 燕王去见了刘长湛,翌日姜皇后父亲被调离京城,原先只她两?个哥哥,眼下却是全都?走了,京中?只剩下她的外甥侄子,外甥女?和侄女?,再就是所有女?眷,亦被留守在京,美其名曰照料,实则是变着法地约束。 朝中?议论?纷纷,都?道太子之位仿佛不稳,谁知刚说了没几个时辰,陛下便加封太子为户部侍郎,与户部尚书同理国库钱银,这可是实打实的肥差。除此之外,陛下又为太子嫡子取名,名字昭告朝堂后,官员们这才慢慢安下心来,不似最?初那般惶惶。 “刘承继” 承继,那便是承继东宫,承继皇位了。 在刘长湛的授意下,玉堂殿和孙少辉之案偃旗息鼓,不了了之。刑部尤其安分,再无人?跳着脚义愤填膺,上?书请奏,也?无人?主张处置主理官员。 卢辰钊便因此化解了危机。 刘瑞君很是懊恼,她没想过会因一时失手,将卢辰钊逼到对方阵营。 经此一事,卢辰钊定会与太子同气连枝,他若帮衬太子,便等?于世家帮衬东宫。 当年他初入京城,便去东宫崇文馆做过一个月的事,那时刘瑞君便知道,这是陛下在为太子铺路。 果然,卢辰钊此番化险为夷后,便径直去了东宫,想必是去谢恩了。 此时的刘瑞君自然想不到,她的猜测是有人?故意为之,是她那了不起?的弟弟特意着人?做给她的看的。 刘长湛要保燕王,势必要为燕王树几个靶子,让有心之人?先行?对付着。直到燕王足够强大,直到刘长湛可以放心把天下交到他手中?,所有真相才会浮出水面。 刘瑞君猜测东宫和卢辰钊的关系时,手底下也?没闲着,这日便安排贾源往东宫送了一斛东珠并一把檀木香扇。 东宫太医都?是她早些打点好的人?,查验过物件也?不会多嘴。 宣明殿的兴生也?很忙,不时往合欢殿传递消息,道陛下在太子咳血后过去一趟,且是三更半夜披着外裳赶过的。一进屋便看到太子面如?枯槁,当即便犯了心口绞疼,偏还不肯看太医,只叫人?赶紧救治太子。 太子是储君,储君身?子有碍,陛下当然心急如?焚。 陛下的病,娘胎时刘瑞君便知道,不能着急,不能生气,否则,便是自断寿命。 当年崔慕珠假死,陛下便犯了一回病,若非她刘瑞君悉心照料,或许他早就崩了。可惜,他是半点好也?不念着她的,不知感恩,那便去死吧。 刘瑞君抿着唇,看贾源在床尾为她揉捏脚背,笑道:“多亏你办事利索。” “是殿下调/教的好。” 贾源毕竟在宣徽院站稳脚跟没多久,做事还很束手束脚,培养的心腹日渐增多,但仍是防备着闻人?望的。 此番往东宫和宣明殿送东西?,便险些被闻人?望察觉。他为人?很是警醒锐利,若不是贾源仗着正?使的身?份压他,想必会露出破绽。 说到底,在宣徽院里,不能有比贾源更有影响力的敌对方。 “殿下,若是能把闻人?望处理掉,往后咱们做事也?更顺畅。” 他俯身?过去,环住刘瑞君的后肩,不多时,帐内传出急促古怪的响声。 待约莫半个时辰后,贾源从床上?起?来,将头发?往后拢着,又低头亲她耳垂,刘瑞君伸手拂开,“痒,别动。” 贾源笑,手指缠起?她的发?慢慢绕着:“殿下,不然把闻人?望弄去别的部门,让他去门下省也?好,总之别在宣徽院晃荡。说起?来,他真的有不少部下,且是唯命是从那种。” “你以为本宫不想?”刘瑞君侧过身?,懒懒笑道:“闻人?望是陛下留在宣徽院的,你这个正?使之职,也?是我同他强硬要来的。 所以,别再想要更多,没辙。” 贾源眼神一暗,再没提这要求。 转眼进入七月中?旬,随着李沛进京述职,李家家眷也?在数日后抵达,住 进先前购置的两?进宅院。 第61章 京城地皮东贵于西, 故而李沛选了西边一处两进院落,牙行事先便?已按照他的需求精挑细选过,院子坐北朝南, 宽敞方正。除了主院之外,其余三处小院也都清新雅致。 虽说?李幼白和李温书不常在府里居住,但他仍按照习惯为两人留了房间。 只李晓筠在挑选时挑了最大的一间,院内有几棵海棠树和石榴树,屋内也特意精心布置, 冯氏本就把她当作心肝宝贝,此番也尽着她去?折腾。 “姑爷何时到京?”冯氏热的满头大汗, 拂了把, 扭头去?看坐在?阴凉下松快的李晓筠。 她虽嫁了人,但还是?那副养尊处优的模样,此刻脸上带着笑,不以为地往藤椅上一躺, 扇着团扇道:“他们到的晚些才好, 也好叫我跟娘多待几日?。” 冯氏瞥她:“你到底嫁到许家, 不好像从前那般任性。” 李晓筠闷声:“哪里?是?我任性, 只女子嫁了人,好些事都身不由己, 便?说?我那婆母吧。我没嫁到他们家时?, 每回去?她家或是?她们来咱们家, 总是?一副笑脸, 跟您说?什么来着, 说?我乖巧懂事, 样样在?行。可嫁过去?之后呢,总是?对我挑挑拣拣, 混不对付。 我给她绣了个?香囊,她一会儿嫌弃花样,一会儿嫌弃颜色老气,总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她啊,便?是?装出来的菩萨面?,一旦相处起来,便?全都暴露了。” 冯氏皱眉,走到她跟前给陶嬷嬷使了眼色,陶嬷嬷便?指挥其他丫鬟去?往别处拾掇。 “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说?些私密话不知避讳,当着下人面?挑剔婆母,若叫有心人传出去?,你那婆母知道了,你又当如何自处?” “都是?母亲院里?的人,哪里?就?会胡说?八道,娘也是?多虑。”李晓筠歪着头,把团扇攥在?手中打?转。 冯氏戳她脑门:“你但凡有幼白?那般懂事,我得少操多少心。” 李晓筠噘嘴:“你们都说?姐姐懂事,姐姐哪里?都好,只我不好便?是?了。” 她惯会插科打?诨,冯氏头疼,虽说?知道惯坏了她,可也没有法子。她也试着同李晓筠讲道理,可终究迟了,李晓筠面?上应声,实则根本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依旧我行我素。 两人正说?着,陶嬷嬷从前院过来,道大姑娘来了。 李晓筠闻言又是?一噘嘴,却被冯氏瞪了眼,不得不怏怏跟着站起身来。 许久未见,冯氏乍一看到李幼白?,当即一愣。 她生的俊俏,底子好,这是?冯氏打?小?便?知道的,可她跟李温书在?一块儿,每日?除了读书还是?读书,便?也时?常疏于打?扮,穿的跟个?小?郎君似的,故而也不觉得有多出色。而今日?,她换了件攒海棠花对襟襦裙,广袖窄腰,下头的涟漪一层层荡开,衬的那小?脸犹如芙蓉花瓣,青丝又用海棠簪子箍住,微风拂来,那花朵似的人仿若从天上来的。 冯氏不由扭头看了眼自己的女儿,深感相差悬殊。 李幼白?走到近前,冲她福了福礼,道:“母亲。”转身又与李晓筠淡声问候,“妹妹也来了。”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69节 “姐姐好。” 李晓筠不情不愿福了一礼。 “快进屋里?说?话。”冯氏本想展现慈母柔情,去?握她的手,可想了想又觉得突兀,遂慈祥一笑,率先走进屋内。 东西还在?归置,堂中凌乱,李幼白?逡巡四下,道:“我如今住在?东边,与此处有些距离,但母亲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与我开口。” 冯氏还没说?话,李晓筠忽然哼唧了声。 “姐姐惯会说?好听的。” 冯氏斥她:“你却是?连好听的都不会讲。” 李幼白?不在?意,对于李晓筠的表现,她向来不意外。 三人坐了少顷,冯氏又告诉她许家的事,李幼白?才知许家哥哥弃文从商,不准备再考了。 “他们家行事便?利,考不考的其实不重要,到底还是?得做自己喜欢的事。许家哥哥...妹夫自幼爱读行商书籍,而许大人又曾是?织造署的,如今升到户部,虽说?官职不高,但到底在?京中。 妹夫为人聪明仗义?,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冯氏听得心满意足,转头冲李晓筠道:“听听你姐姐的见地,比你不知明白?多少。” 当时?知道许玉成不准备再考,反而要做商人时?,李晓筠跟他吵了一架,气冲冲坐车回去?李家。冯氏斥责她没有分寸,她哭的嚎啕无状。 后来许玉成上门道歉,说?了不少好话,李晓筠才跟他回去?。 冯氏难免为李晓筠担忧,如今她和李沛都健在?,许家便?是?对李晓筠不满,也会顾及他们的颜面?好生对她,可如若有一天,他们都不在?了呢,李晓筠若还是?这个?脾气,谁都容得下她? 冯氏想,从前靠父母,往后需得靠兄长?和姐姐了。 “晓筠,起来给幼白?倒茶。”她使了个?眼色。 李晓筠张大嘴巴:“娘,你让陶嬷嬷来倒呀,我又不是?丫鬟。” 李幼白?瞟了眼,说?道:“不了,母亲,我这会儿要急着回大理寺,还有几个?棘手的案件等着归档,便?不多坐了。” 冯氏满脸尴尬,送走李幼白?,折返回来冲着李晓筠呵斥。 “你不要总把自己当成四五岁孩子,没谁会永远惯着你!” 李晓筠讪讪:“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冲我恼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了,不就?是?没帮姐姐倒茶吗,至于冲我喊叫吗?” 听听,她还觉得委屈。 冯氏气的头昏脑涨,或许是?天热的缘故,此时?虚乏无力,只得坐在?椅子上揉摁额角,却是?连话都不想同她说?了。 李家初到京城,李沛又没甚人际往来,故而冯氏慢条斯理收拾宅院,倒也清闲。 只是?眼见着许家也快到京城,她这厢打?算归置好后,带着东西上门,也趁机叫李晓筠回去?,省的许家有意见。 这日?李幼白?正在?署衙誊抄案录,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抬头往外看,便?见几个?护卫抬着一具尸体回来。 最初她还有些不适应,眼下却很习惯。 他们将尸体抬到隔壁验尸房,她也能面?不改色,照旧抄写。过了会儿,那屋便?传出苍术等物?的气味,仵作走到院里?,舒展手臂。 卢辰钊刚进门,两人猝不及防对上眼神,俱是?停了瞬,卢辰钊看的直接,那眼神比晌午的日?头还要热烈,李幼白?咬了下唇,忙低头继续誊抄。 不多时?,隔壁验尸房传来响动。 “不是?自杀。”卢辰钊的说?话声。 仵作:“怎么不是?,此人脚尖朝下,舌根僵硬往外溢出,颈间只有一条勒痕,且没有挣扎迹象。”‘ 卢辰钊:“你再仔细瞧瞧。” 李幼白?便?起身跟着看过去?,案板上的尸首头朝里?,脚朝外,面?部已经发青灰色,双手和脚皆也如此。 仵作又去?瞟了眼,笃定?:“是?自杀。” 卢辰钊招手,仵作跟着过去?:“你试一下他的脚踝骨。” 仵作伸手,忽地脸色一变,接着双手围着那尸体脚踝捏了一遭,忙起身道:“骨头都被打?断了,可,为何连痕迹都没有,他是?怎么打?断的。” 那便?不是?自杀,而是?凶手伪装出来的自杀。 卢辰钊净手,不疾不徐道:“此人功夫足够高,以极快手法切断关?键筋脉骨头,致使他的双脚呈现出下垂状,也误导我们此人为自杀。” 仵作拱手作揖:“属下佩服。” 卢辰钊见到了饭点,抬头又见李幼白?站在?门口,便?走过去?,说?道:“饿吗,咱们出去?吃碗面??” 大理寺斜对过有家面?馆,是?扬州厨子,做的快,不耽 误公务。 李幼白?刚要点头,门外有人进来。 “闵大人?”李幼白?惊讶,便?见闵裕文右手提着食盒,左手将袍子一撩,缓步踏上高阶,“幼白?,我来给你送饭。” 卢辰钊:无事献殷勤。 转头却淡笑着:“大概不用了,我跟她说?好要去?扬州面?馆吃面?的。” 李幼白?见他看过来,便?点头:“的确如此。” 卢辰钊闻言翘了翘唇,甚是?得意。 闵裕文笑,将食盒熟稔地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里?面?的饭菜便?都展现出来。 “是?我母亲特意做的,自小?到大我也没吃过几次她亲手做的饭菜,你却是?有口福的。” 李幼白?有些不知所粗,“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仵作和其他主簿从验尸房出来,看到闵裕文,纷纷道喜,一面?羡慕李幼白?有口福,一面?夸赞闵裕文疼人,几人说?着话不算,又去?拉站在?当中的卢辰钊,还特意压低了声音。 “卢大人,咱们走吧,别打?扰他们小?夫妻说?话。” 小?夫妻? 卢辰钊听了这三个?字,简直觉得肺脏里?打?翻了醋坛子,又酸又涩。 见他杵着不动,仵作咳了声,“卢大人,属下陪你去?吃面?。” 说?罢,朝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跟着一左一右便?拥着他出了院子。只他一步三回头,咬牙切齿甚是?不甘心。 快走出去?时?,忽然转头疾步,走到李幼白?面?前,看着她,问:“你是?吃他带的饭,还是?跟我去?吃面??” 同僚一脸茫然,远远观望。 李幼白?:... 闵裕文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是?父亲交代的。” 卢辰钊:阴险卑鄙。 李幼白?为难,只得抱歉:“你去?吃面?吧,我今日?不吃了,我吃...” “好,你就?在?这儿好好地吃,痛痛快快地吃。” 他瞪了眼那桌上的膳食,心道:两个?人却要嚯嚯一桌子,没准这饭菜李幼白?根本不喜欢。 他走出去?几步,听到闵裕文开口询问。 “母亲还说?,也不知你是?何口味,只是?之前你在?家中吃饭多吃了这几道菜,她才琢磨着来做的。你尝尝,可合胃口?” 他夹了一箸,放在?李幼白?面?前的碗中。 李幼白?客气道:“我很喜欢吃的,替我多谢夫人。” 卢辰钊攥了攥拳:李幼白?可真是?不知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的道理,吃吧,便?尽情吃吧。 “闵大人找我是?为了何事?”其实李幼白?有所猜测,但他不开口,她便?不提。 此番李家和许家前后脚赴京,而许家偏偏那么巧,升到户部管账,要知道,如今户部有太子殿下坐镇,而许家过去?,势必要先熟悉环境,了解官员。 身为燕王的幕僚,闵裕文想必是?要借着李家和许家的关?系,以此结识许大人。 果不其然,闵裕文直截了当说?明来意。 “实不相瞒,许家这几日?正在?发放邀帖,介于身份,燕王不便?主动露面?,故而我想着,请你帮忙。” “让我以李家人身份带你去?许家赴宴?” “正是?。”闵裕文颔首,“据我所知,长?公主已经着人去?许家递上拜帖,而许家正为了长?公主的亲临而阖家筹备,如若被长?公主捷足先登,于我们很是?不利。所以虽然要求唐突,但望幼白?能够理解,将我以你未婚夫婿的身份带去?赴宴,如此便?可光明正大结交许大人。” 原以为李幼白?会介意,但她只思忖少顷,便?点头:“好。” 闵裕文一愣:“你不再多考虑一会儿?” 李幼白?摇头:“我知道事情缓急,也知道此事不好耽搁,你放心,我自己清楚。” 见她如此坦荡,闵裕文高兴的同时?有些许郁闷,因为她考虑的是?大局,而没将那未婚夫婿放在?心上,于她而言,那或许是?一种隐藏自己保护自己的身份罢了。 无关?喜欢。 两人正吃着,卢辰钊便?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个?青瓷大碗,热气腾腾的往他们这边走来。 “你,怎么不在?那边吃?”李幼白?看到那满碗坨掉的面?,震惊。 卢辰钊露出一抹笑,看着闵裕文,话却是?对李幼白?说?的:“我吃过了,但记得你说?今日?特别想吃面?,便?帮你带了一份回来。” 李幼白?:她没说?,她也没有那么大的热情去?吃一碗坨掉的面?。而且,她手里?的牛肉羹很香,汤也是?鲜美?的,那鱼肉也很嫩,软滑无刺,炙烤羊排上撒了孜然,香喷喷的令人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简言之,她根本对那碗面?毫无兴趣。 但-- 卢辰钊冲着她满面?笑容,俊朗的眉眼尤其温和,可李幼白?怎么觉得那眼神好似要吃人呢。 她犹豫了下,还是?想拒绝,相比起颜面?,口舌之欲更重要。 卢辰钊自信满满,只以为李幼白?一定?会答应,遂当他看到李幼白?摇头时?,面?上的笑瞬间收起来,张了张嘴再度同她确认:“当真不吃,这是?我趁热端回来的,你总不好浪费。” 李幼白?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再度摇头:“珍馐美?馔亦不好辜负。” 她觉得,这些美?食是?闵裕文拿来收买她的,毕竟她要带他去?许家赴宴,他不好空手过来。既如此,她吃着便?没甚心理压力。 卢辰钊一口火气堵在?胸口,闻言一把端起汤碗,转头就?走。 闵裕文瞟了眼,道:“你跟他,关?系很好。” “是?。”李幼白?毫不犹豫。 闵裕文便?没了问下去?的欲望。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70节 这日?许家门前宾客热闹,车马往来不绝。 李幼白?跟闵裕文的马车跟在?李沛和冯氏之后,缓缓而至。因是?亲家,管事便?格外热情,亲自招呼着将人迎到门口。 “少夫人在?前厅同夫人待客,一时?间腾不出手过来,李大人和李夫人便?先到偏厅休息片刻,喝几盏茶,若觉得闷,便?四处逛逛,也好熟悉园子布局。” 李沛点头,道:“不必麻烦。” 冯氏回身看了眼,望见特意腾出的一条道来,问:“今日?怎来了这么多侍卫,是?有贵客登门吗?” 管家满面?喜色,道:“是?,长?公主殿下要来,我们老爷夫人不敢怠慢,这才另外辟了条道儿怕被人冲撞了。” 冯氏暗中惊讶,心道也不知许家烧了什么高香,刚进京没两日?,竟叫长?公主登门来拜了。 但转念一想,也难怪,人往高处走,许大人虽说?官职不大,但毕竟在?户部,长?公主过来也是?情有可原。她难免想到自己,又看着无动于衷的夫郎,瞬觉没有指望。 咸鱼似的躺平多年,如今的她早已不像从前,还没日?没夜同李沛吹枕旁风,要他上进,要他多与上峰走动。李沛压根油盐不进,与其自找烦恼,不如便?得过且过。 何况,晓筠已经嫁出去?了,嫁的也不错。 日?后等长?子安稳下来,自己也能给他看孩子,颐养天年了。 闵裕文和李幼白?走在?一起,后借口透气便?出了偏厅,往花园方向走去?。 李幼白?认识许大人身边的管事,便?找到人,让其将许大人偷偷叫了过来。许大人一见闵裕文,便?约莫知道接下来会是?一番彻谈,遂将管事打?发看守,与闵裕文走进书房去?了。 李幼白?不好离开太远,便?在?书房附近找了处僻静的凉亭坐下,凉亭外是?一处池子,假山流水潺潺不断,水中养着鱼,偶尔浮出荷叶吐泡泡。 头顶蝉鸣不断,李幼白?单手横在?美?人靠上,耐心地等着闵裕文。 忽听一声惊喜呼叫:“幼白?妹妹?!” 她回头,便?见许玉成站在?廊庑下,一脸兴奋地望过来。 第62章 许玉成?是来找父亲的, 前厅又来了客人,母亲有些应付不来,转头不见父亲踪影便急了, 叫他赶紧到书房寻。 谁知刚到书房廊下,远远瞥见亭子里的人,像是做梦一般,便叫了声。 李幼白回头,微风吹拂着她的发丝, 广袖轻摇,将那柔美的小脸衬的愈发生动, 他心头不由闪过一丝怅惘, 很快平复心情,朝着李幼白走了过去?。 “妹夫好。”李幼白起身,她知道许玉成应当是要找许大人的,但闵裕文刚谈了没多久, 恐怕还没聊完, 遂想稍微牵绊许玉成一时半刻, 为闵裕文争取时间。 “你怎么在这儿, 岳丈岳母大人此刻在偏厅歇着,我叫人往那儿送了个?冰鉴, 镇着梅子汤, 妹妹快去?喝吧。”许玉成?听到称呼时, 愣了瞬, 但到底知道避讳, 站在亭外冲她说道。 李幼白笑?:“我不喝了, 只在此看看风景便好。” 许玉成?点头,末了又想起刚入京听到的消息, 知她跟闵家?郎君定了亲,他便多留意了些。闵裕文少年得志,而?后平步青云,又有德高?望重的闵尚书做其父亲,若李幼白当真嫁过去?,想必是会幸福的。 他是真心喜欢她,也希望她能?过的好。 “那我便走了。”他转身,刚要往书房去?,便听李幼白说道,“等等。” 许玉成?疑惑:“妹妹有事?” 李幼白还没想出借口,便站在原地努力?杜撰,忽而?往那水里一指,说道:“那条鱼瞧着膘肥体健,是何品种,好养吗?” 原是如此,许玉成?走过去?,往水里探身看了眼,道:“只是普通的红鲤,着专人喂养,养到七八斤可卖出高?价。实则跟咱们平常见到的红鲤差不多,养的年岁久远罢了。妹妹若是喜欢,回头我让人给你家?中送去?几条,权当养来消遣。” 李幼白道:“如此多谢妹夫了。” 许玉成?还是没忍住,便问起闵裕文的事,李幼白只想着能?拖便拖,便也故意缓着节奏来,边说边往书房处看,那门?始终关闭。 “他待你可好?”许玉成?问的小心翼翼。 李幼白点头:“极好的。前几日我见到晓筠,她气色红润,比未嫁之前要胖了一圈,想来是你和许夫人珍重她,才?叫她如此光彩照人。” 许玉成?笑?:“我比她大,便是什么事都尽量依着,晓筠虽任性,但本性不坏,只给自己多想些,但也不打紧,横竖家?里没旁人,她想怎样便怎样。” 许玉成?脾气好,这也是当初冯氏坚决选他的一个?原因,自然,也是看重许家?家?世?。 李幼白权当听不出他话里的异样,“听闻你经商了,也不知做的是何买卖?” “丝绸布庄。”许玉成?忽然说道,“往后妹妹也不必再买衣裳布料,我这边若是来新货,便着人给妹妹送去?。” “送哪去??”忽然一道尖锐的说话,两人朝外看去?。 李晓筠撑着伞站在亭子外,圆圆的脸上?出了汗,满是猜忌之意,说完便提起裙摆走进来,甫一站定,便抬手挽住许玉成?的胳膊。 许玉成?挣了下,她不松开了,他也只好由着她去?。 “姐姐私底下与我夫郎见面,怕是不妥吧?” 李幼白不愿惹出误会,遂解释:“我在此处等人,恰好遇上?妹夫的,这才?多说了几句,并不像妹妹想的那般。” “我想什么了,姐姐倒是清楚。”话里话外都是讥讽,李晓筠很是不悦,“姐姐向来明?事理,爹娘也总叫我与你多学着些,今日我却?是不理解姐姐,当着人一套做派,背着人又是一套做派,难不成?姐姐要叫我家?事不宁?” 李幼白皱眉。 许玉成?听不下去?,拉着她的手要走,李晓筠却?不肯。 前几日被母亲指责也就罢了,而?今亲眼看到李幼白和许玉成?在一块儿说话,她在那儿看了片刻,便觉得许玉成?神色窃喜,分明?还喜欢着李幼白。他看自己时,何时像看李幼白这般,既想看又怕叫她发现,鬼鬼祟祟必有内情。 “我刚来,你便要走,让人只以为你们有问题。” 许玉成?也有些恼怒,甩开她,压低嗓音道:“你不要信口雌黄。” “我有没有胡说,夫君心知肚明?。” 李幼白耐心用尽,抬首间看到书房门?开,而?许大人单独出来,与管事沿着甬道匆匆离开。想是为了避嫌,闵裕文并未一同出来,她稍微松了口气。 “我先?回偏厅去?了,爹娘还在。” 说罢要走,李晓筠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咬着牙道:“姐姐便这么走了?” “不然呢?”李幼白觉得她无理取闹。 李晓筠也真的想借题发挥:“当着夫君和我的面,姐姐不如表一下态。” 李幼白皱眉,许玉成?实在觉得丢脸,但又不好当着李幼白的面拉扯她,只得将头瞥向水池,看也不看。 “姐姐喜欢过我夫君吗?” “够了!”许玉成?觉得李晓筠不可理喻,瞬间恼火。 李晓筠眼眶发红,“你吼我。” “是,我是吼你,但你问出这话便不应该。” 李幼白闭了闭眼,道:“妹妹,咱们是家?人,本不该这般互相敌对和猜忌的。但既然你想问想知道,我不妨当着妹夫的面告诉你,我没有,我对妹夫先?前是兄妹情,现在是亲情,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往男/女之情考虑过。你大可放心。” 许玉成?心下一沉,但又看向李晓筠,“可以走了吗?” 李晓筠被他扯了下,一动不动:“我夫君哪里不好,你为何不喜欢?” 李幼白:.... 风吹着发丝,她哭笑?不得,身后有人走来,她望见他的衣袍,便知事情已经谈完。 闵裕文站在李幼白身后时,李晓筠的眼睛几乎瞪成?了珠子。 这人生了张俊美无俦的面孔,举手投足尽是矜贵从容的气度,墨发束着白玉冠,若换做旁人,难免有寡淡无味的意思,但他这般装束,却?是极其自然,圆领襕衫勾出颀长挺拔的身姿,像清风朗月,又像月中谪仙。 好看的不似真人。 李晓筠从没见过这样的郎君,故而?愣着直直盯着打量。 对她这种观望,闵裕文早就习以为常。 “吾乃闵家?裕文,是幼白的未婚夫婿。”他拱手作揖,态度谦和令人觉得如沐春风。 许玉成?跟着回礼,李晓筠迟了片刻,待反应过来忙也福了福身。 她有点恍若梦中的感觉,他方才?说什么来着,说他是李幼白的未婚夫婿?李幼白有婚约了?! 她怎么不知道?!母亲也未曾同她提过! 而?且,竟还是这样风度翩翩,斯文儒雅的俊俏郎君。 一股难以名状的嫉妒涌上?心头,她捏着帕子,略有些不甘心。 闵裕文低头冲李幼白笑?笑?,两人极其亲密自然的举动,也恰恰让李晓筠方才?的质问没了底气,是啊,有这样好的小郎君喜欢,李幼白又怎会对许玉成?耿耿于怀? 李晓筠顿觉无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亭子。 人走后,许玉成?便也绷起脸来,却?没朝她发脾气,只叹了声,往书房去?找人。 “可聊好了?”李幼白转头。 闵裕文神情凝重:“许大人在官场浸淫多年,为人圆滑,话也说三分留三分,既不拒绝也不答应。” “依我对许大人的了解,他既留有余地,便会认真考虑,不妨再等等。” 闵裕文点头:“他倒是与我坦白,长公主已经同他说过话,甚至许他日后前程。” 李幼白皱了皱眉,摇头:“许大人头脑清醒,他与你说这些想来是有深意,他应当不是为了攀比你们双方能?给与的条件,而?是可能?提醒你什么,你仔细想想。” 被她这么一说,闵裕文当即也回味过来。 他拧眉仔细去?想,忽而?拍了下腿,沉声说道:“我明?白了。” 李幼白:“是什么?” “长公主既能?许 他前程,且还是在户部的官职,也就是说,如今户部尚书并非长公主所?能?把?控和调度的,既然不是,其实也好理解。但长公主言外之意,是想推许大人上?去?,取代户部尚书。” “但,许大人距离尚书一职,差的不是三年五载。按照惯例来说,他要升到尚书位,至少还要熬八年到十年之久。”李幼白说话时,也在慢慢理清头绪。 两人面对面对看着,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长公主近日来频频动作,又对各部官员许以重利,怕是要按捺不住了。 闵裕文怕引起旁人怀疑,回去?依旧与李幼白同坐一乘。 “我先?将你送回大理寺,而?后回礼部。” 李幼白嗯了声,忽然打了个?喷嚏,闵裕文递上?帕子,她没接,笑?着道:“我自己有,多谢了。” 说罢从袖中拿出自己的绢帕,轻轻擦了擦。 马车晃动,她腰间的玉佩滑出,闵裕文瞥了眼,捏紧自己那枚,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71节 他无需着急,也无需紧张,他只要按照自己的节奏徐徐图之,该来的,终究会来。 或许她现在摇摆不定,但他相信,她会看到他的好,也会在两人之间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车夫拿出脚凳,刚摆好,李幼白弯腰挑起车帘,走到车辕处,迎面看到靠着大理寺石狮子站立的男人。 她顿了少顷,走下车去?。 闵裕文跟着撩起车帘,与李幼白嘱咐道:“你今日回家?让半青帮忙熬煮两碗姜汤,喝完裹上?被子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明?早便好了。” 他惦记她那个?喷嚏,不经意抬眼,又看到跟石狮子融为一体的人,手指一紧,眼皮低垂。 “幼白,你过来,我还有话说。” 李幼白以为他要说何重要的,便听话地走到车帘处,微微踮脚。 那人往外探身,修长的手指忽然抚到她额间,在她惊讶的神色下,将那几绺青丝抿到后头,随即俯首向下,在她柔软的发间落下一吻。 李幼白彻底呆住,茫然的眼中尽是不解和疑惑:“你..你怎么又亲我?” 闵裕文笑?,神态淡然:“在外人眼中,我们毕竟是夫妻,虽有婚约,但婚期迟迟未定,总是惹人怀疑。若叫他们找出由头,再提撮合你和曹陆之事,又该当如何化解? 故,做戏要做全套,也要做的周到。” 听起来,仿佛的确如此。 李幼白缓缓摸了下头发,还是有点不自在:“那你下回亲之前,提早与我说一声,我也好配合。” 若不然,她会紧张。 “好,我知道了。”闵裕文温和的笑?,忽地又开口,“那你准备好了吗?” 李幼白:“什么?” 话音刚落,闵裕文上?身几乎探出车来,双手捧住她的小脸,唇欺下来,径直落在她的额头,鼻间。 温热的气息,令李幼白心跳加速,她往后退了步,他松开手。 依旧是那安然自若的微笑?。 闵裕文抬起头,目光朝向石狮子处,淡声告别:“今日多亏你帮忙,改日定当好生谢你。” 李幼白恍恍惚惚转身,便见那人的脸阴沉的比石狮子还要骇人。 她舔了下唇,走过去?,问:“你怎么在这儿?” 卢辰钊乜着她的脸,又盯着那光洁的额头,闷声不语。 李幼白见状,便只得说道:“那你先?忙,我回去?了。” 她要走,卢辰钊哼出声来。 “他亲你了。” “哦,是,亲过了。”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却?一点都不避讳。 卢辰钊:“就这样?” “不然呢?”李幼白反问,继而?又道:“你也亲过我啊。” “他能?跟我比?”卢辰钊有些恼火。 “是不一样,但..”李幼白犹豫着,解释道,“其实我跟他不是你看到的这种情况,我们是为了....” “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卢辰钊:听听,这一本正经的鬼话! 第63章 眼见着李幼白要走, 卢辰钊愈发着急,跟上去压低嗓音质问:“你跟他?是逢场作戏,那么我呢, 我算什?么?” 李幼白不想?叫同僚看到,只得赶紧回他:“你不是。” “那你说清楚,我之于你而言,算什?么?” 李幼白头疼,她颇有种对不起他的感觉, 也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但就是觉得负罪感严重。仔细回想又觉得不必如?此, 到底两人没?有承诺。可即便安慰自?己, 她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 心虚,像是背着内人约会他?人被当场抓包。 她加快脚步,卢辰钊不依不饶,势必想?问出?个究竟:“还有, 那日你莫名其妙亲了我, 之后又只字不提, 又是为?了什?么?” “你小点声, 别让人听见。”李幼白恨不能?捂住他?的嘴,可他?身量英挺, 此刻如?小山般立在自?己旁边, 一副兴师问罪的理直气壮模样。 李幼白便后悔那日的唐突了。 有时在某个特定环境, 某种特定氛围里, 她会产生一些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情绪, 比如?那日, 他?坐在圈椅上,眉眼含情, 目光灼灼,俊朗的脸上洋溢着令人欢喜的颜色,似含蜜的花骨朵,她便鬼使神差亲了他?。 她合该理智些,不应被他?那脸一次又一次蛊惑。 但,其实她很喜欢他?的长相,尤其他?放下矜贵的架子露出?笑颜时,就像阴霾天里乍然出?现?的日头,将?所有晦涩的气息烘烤的暖融香软。她也喜欢跟他?在一起时处事的轻松和谐,有时不必多言,几?个眼神便都知道各自?在想?什?么。 李幼白是个除了读书勤奋,在旁的事上一概偷懒的人,凡事只要让她觉得麻烦,她便宁愿舍弃,也不想?多费精力去思?忖琢磨。 太消耗心神,且没?甚值得的回报。 “原也想?着没?名没?分便罢了,可你忽然亲我,我又怎能?心如?止水?你亲完我,是打算不了了之?” 李幼白脸色绯红,偷偷瞥了眼四下,道:“我没?有。” “没?有什?么?” 已经有好些同僚往他?们这边看了,他?那咄咄逼人的气势,着实凌厉傲慢。 “李幼白,你是不是也同闵裕文说?,我同你也只是逢场作戏?!” 卢辰钊将?人逼到墙角处,尾音裹挟着愠怒,虽在克制,但仍叫人觉得压迫。 “我没?有!”李幼白心烦气躁,本就凌乱的心瞬间犹如?蛛网密布,越是整理越是混乱,她推他?一把,懊恼道,“那日的事,你只当没?发生过,或者当我醉酒逞凶,脑筋不清醒,行吗?” “所以李幼白,你是不打算对我负责了?” 李幼白深深吸了口气:“横竖你也亲过我,我回亲你,咱们都不吃亏。你别想?多,我..我其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我也没?想?过日后会跟你怎样,我不想?去为?这种事苦恼。如?若你觉得那日是我冒犯你,我只能?说?一声,对不起。 但除此之外,我不能?再?给你承诺。 还有那个吻,你便当成礼尚往来吧,别追着不放了。” 李幼白看到大理寺卿,也是急了,说?完便丢下一脸震惊的卢辰钊,径直往署衙后院疾步走去。 卢辰钊抖了抖唇,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挤出?一句话来:“我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这几?日,李幼白都刻意避着卢辰钊,每当他?出?现?在面前,她定会找个借口赶紧离开?,或是去书房,或是去院里透气,总之尽量不跟他?出?现?在同一方密闭空间内。 她也知道,他?没?错,那么她便有错吗? 总叫她对着那么一张脸,迟早都会一发不可收拾的,届时做下不可挽回的错事,那她该怎么办?难道就此嫁人?她不想?,丝毫没?有想?过。 夜里半青去关窗,轰隆的雷声犹如?滚过屋顶,惊得院中树木簌簌作响,狂风忽地吹起,将?那楹窗打在墙上,又趁着半青弯腰去够时,啪嗒合上,撞开?,反复几?回,半青脸上全是雨水。 李幼白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下来急,都没?穿外衣,赤着脚去关另外两扇。 这雨来的凶猛迅即,根本没?给人准备的空隙。 前一瞬空气里还死气沉沉,压抑透不过气来,屋内楹窗敞开?,窗角熏着驱虫的香料,帷幔却是一动不动。帐子里的人全都湿了,刚翻个身,便看到一记闪电,劈亮漆黑的夜空,随之而来的惊雷,带着狂暴的大雨,顷刻间浇灌下来。 两人好容易插上楹窗,浑身业已湿透,尤其是李幼白,从头到脚湿哒哒的,裙尾还往下滴水。 “姑娘,你快回去,我给你拿条大巾。” 半青撸起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便从衣桁上抽下大巾,蒙头盖上李幼白,又给自?己裹了条更大的,边擦边抱怨:“我在那睡着还当是做梦,要不是那雷从我耳根处劈下,我怕是睡死了也起不来。” 李幼白慢悠悠擦着头发,顶着两个黑眼圈不发一言,她没?搭理卢辰钊,卢辰钊也死心了似的,只顾忙那桩谋财害命案,偶尔不得不帮其做案录,他?也没?像从前那般时不时与她笑笑,连一记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关系恢复到公府时,或者是初入公府时。 李幼白叹了声,换了件干净的中衣重新躺回床上。 半青睡不着,斜卧在榻上与她说?道:“姑娘,听说?打雷是有人做坏事,老天爷在惩罚他?们。你听听今晚的雷,得是多大的坏事,才叫老天爷这般动怒啊。” 说?罢,她往窗外瞥了眼,又是一记凄白的闪电,轰隆滚雷炸开?,半青忙捂住耳朵,自?言自?语:“老天爷,我可没?做坏事,你要找便去找那负心汉,大坏蛋,怎么着都行,别吓我。” 半青素日胆子大,却很是害怕雷声,或许是打小的认知,让她觉得做坏事便要遭雷劈,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偶尔做一丢丢坏事,想?着不打紧,可这雷声没?完没?了,她便有些惶恐。 “姑娘,姑娘,...” 平躺在床上的人睁着大大的眼睛,脑子里回响着半青那句话。 她不信半青说?的,可此时却有点恍惚,难道当真是自?己做的不好? 但感情这种事,不一直都是你情我愿的吗?他?没?吃亏,她也没?对他?怎样啊?怎么就得像对不住他?了似的,躲着避着,对上眼神便生出?无端端的心虚。 明明她也不欠他?什?么啊? 李幼白做事一向干净利落,丁是丁卯是卯,旁人不欠她人情,她也不欠旁人人情。因为?终归是要还的,还完心里也就踏实了。 可对待卢辰钊,她却觉得怎样都没?法补偿,因为?感情没?法计量。 翌日她头疼,起来后照旧去看了会儿书,便这一小会儿光景,她打了四五个喷嚏,半青见状,忙去熬上姜汤,在她去署衙前逼着喝下两大碗。 “姑娘,有件事忘跟你说?了,昨日夫人来过,给你送了条织锦薄衾,说?是等入秋后可以用。” 李幼白嗯了声,这样名贵的料子,想?来是许玉成给的,而母亲之所以送来,约莫得知许家办宴席那日的事,想?要给彼此台面。 她傍晚下值后,趁机去了趟西?城。冯氏正嘱咐陶嬷嬷如?何布置庭院,看见她来,眉眼一喜,便松了手上前,笑道:“你要回家怎不提前叫半青过来说?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做些你喜欢吃的菜肴。” 李幼白道:“我只过来一趟看看母亲,不留下用饭。” 其实她喜欢吃什?么,冯氏根本不知道,自?小到大她也从没?关心过。 只是如?今再?提往事早已没?了意义,她同冯氏说?起许家的事,也算是侧面打探许大人的消息。 冯氏感叹:“许家祖坟冒青烟了,这两日登门拜访的不在少数,你怕是不知道,京里那位贵人刚与许夫人送了邀帖,请她入宫赴宴。” “贵人?” 李幼白纳闷,忽然抬头,“长公主?” “是了,”冯氏点头,“不光让许夫人去,还点名让她带上晓筠,晓筠虽说?嫁了人,但到底是个任性跋扈的孩子,说?不定便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贵人。哎,我也是担心急了,想?劝她找个借口称病或是旁的,别去凑热闹,可她不听,且叫人去做了两套上好的衣裳,很是激动盼望。” 冯氏与李沛夫妻多年,早已见惯了官场人情是非,也知道长公主看重的并非李晓筠,只是顺道叫过去罢了。若李晓筠跟李幼白一样懂事,冯氏倒不用担心良多,可李晓筠不是,不仅不是,还喜欢出?风头。 原先在济州那小地方便也罢了,而今是京城,随便看到的官眷背后都有弯弯绕绕的关系,李晓筠若逞能?出?头,保不齐就撞上谁的枪口。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72节 冯氏愁眉苦脸:“好孩子,我知你也能?去宫里走动,到时能?不能?去看着你妹妹,千万别让她闯祸?” 李幼白想?了一番,摇头:“母亲,我觉得晓筠最好不要过去,你能?说?动她最好,说?不动,也要强行把她留在家中。她不该去掺和这些,也掺和不了。” 冯氏听出?她话里的严重性,愣了瞬,问:“长公主她,有问题?” 李幼白不好说?的太透彻:“总之尽量不要跟长公主遇上,那个人心思?深沉,手段也极其狠戾,并不像坊间传言的那般大度从容。” 冯氏明白过来,当即点头:“我知道,我会看着晓筠的。” 末了,想?起提醒李幼白:“你自?己也注意些,我和你爹刚进京,很多事还要倚仗你去提点,断断不好太冒头。” “是。” 冯氏知轻重,也知道哪些话该问,哪些话不该问。 没?两日,李晓筠便病了,昏昏沉沉总想?睡觉。她还巴望着换上新衣跟着许夫人同去,但许夫人见她风吹就倒的模样,忙叫丫鬟把人搀回院里,自?己个儿去了合欢殿。 为?着此事,李晓筠捶胸顿足,哭的好不委屈,对她而言,这是结交京城乃至皇室上层的最好机会,偏她身子不争气,给错过了。 许玉成却松了口气,面上不显,背地里暗暗揩了把汗。 合欢殿忙碌了多日,好容易消停下来。 孔嬷嬷让翠喜点了熏香,榻上人才慢慢匀促了呼吸,枕着金线牡丹花纹的软枕睡了过去。 翠喜小声道:“殿下最近睡得极好,每日都有两三个时辰,那太医开?的安神汤还喝吗?” 孔嬷嬷道:“暂且喝着吧,还有依着殿下的吩咐,另外去找道人驱邪避讳,将?殿内里外都再?查一遍。” “不是查过了吗?” “殿下还是做噩梦,对了这次请女冠,别叫先前的人再?过来了。” 翠喜点头,忽想?起什?么,压低了嗓音问:“宫中的女官,岂不是贾源贾大人的妹妹?” 孔嬷嬷想?了想?:“他?们兄妹有龃龉,但不妨碍她是宫中女官这个事实,让她来驱邪,她没?理由推辞,你便去请她,请不来再?说?。” 贾念之是个冷清的性子,听到翠喜过去,却是连眼皮都没?抬,径直回拒。 翠喜不敢为?难她,便会去禀报孔嬷嬷,孔嬷嬷铁了心要她亲自?登门,便招招手,又让翠喜去宣徽院。 如?此,贾源便往道观走了一遭,刚进门,贾念之便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地念起经文。 贾源笑:“就算你恨我,难道就能?抹去你是我妹妹的事实?我再?坏,也是你哥,当年的事我试问自?己没?做错,若重来,我还会那么选。” “出?去。”贾念之冷冷说?道,“别脏了我这地砖。” “我脏,这天底下谁不脏?我凭自?己本事一步步爬到今日的地位,我哪里错了?” “你今日若是来题合欢殿请人的,大可不必辗转叙旧,我只一句话回你,我不去。” “贾念之,他?人都死了,你给他?守身如?玉作甚?瞧瞧,这么多年把自?己弄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守着个破道观便能?表明你的真心?他?活着的时候都不喜欢你,何况已经死了。” 贾念之睁开?眼,恨恨地瞪着他?。 贾源嗤了声:“我也想?知道陛下和长公主为?何非要杀他?,但此事极为?隐秘,我不知情,问长公主也从未得到答复。当年长公主让我打断他?的手骨,我只能?听从,你...” “走狗。”贾念之咬牙切齿。 贾源一愣,抱起手臂笑:“随你怎么骂,我只要自?己逍遥。咱们兄妹这辈子,看起来都注定无后了,那么活着时候,有一天是一天,我总要让自?己舒坦,不是吗?” 他?走时,一脚踹到了供案。 不能?朝贾念之动怒,也不能?揣着怒火离开?,待看供案上的果子咕噜噜滚了满地,心情瞬时大好。 贾念之去探望崔 慕珠,崔慕珠刚起身,只穿了件及胸襦裙,外面没?加半臂,酥软雪白的肩颈犹如?暖玉雕刻而成,只是没?入峦线处,有几?粒殷红的印子。 贾念之给她诊完脉,崔慕珠遣退了宫婢,柔声道:“你怎么哭了?” 说?着,崔慕珠起身用帕子给她擦拭眼尾,那是来不及抹掉的水痕,贾念之低头,接过帕子摁了摁,道:“只是有些伤怀。” “你哥哥又去气你了?”他?们兄妹的事,崔慕珠多少知道。 当年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变得水火不容起来,瞧着像是因情所困,不然也不会在争吵后,贾念之断发明志,入道观做了女冠。 据说?是为?了个男人。 “别提他?,他?根本不是个人。” 崔慕珠眸光淡淡扫过她的脸,“你哥哥送到仙居殿的几?样东西?都有毒。” 闻言,贾念之倏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睁开?嘴巴,“多久之前的事?” 她观崔慕珠脉象,不似中毒的迹象。 “很久了,我也叫人防备着,便没?告诉你。” 贾念之僵住,她明白崔慕珠缘何没?有告诉自?己,毕竟她是贾源的亲妹妹,不定也知道贾源给仙居殿下毒的事,想?到此处,她便觉得一阵难受。 “你做的对,是该好生防备。” 但崔慕珠今日告知自?己,便是还相信她的。 “今日请你过来,实则是有事麻烦你。” “跟我不必客气。” “前些日子东宫闹了不小阵仗,陛下也屡次亲临,虽说?有太医在照料,但你不过去,我终究是有些怀疑的。我想?让你帮我去看看,太子到底得了什?么病。” 姜皇后虽针对崔慕珠,但两人与贾念之的关系却都是极好的。 贾念之是医者,师从庞弼,医术和任凭在宫中受到赞誉,便是姜皇后也时常请她过来诊脉调理,从没?出?过差错。 “好。” 燕王从勤政殿过来,贾念之便起身告辞,他?躬身行礼,亲自?将?人送到殿门外。 回头折返,梅梧和梅香已经侍候崔慕珠穿好衣裳,从屏风后绕出?。 “母妃,父皇今日带我去巡营了。” 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说?话间眼眸泛着点点亮光,“京郊大营,十万兵马,可谓水美草肥,人强马壮,的确是一支威严整肃的军队。” 崔慕珠皱眉:“你父皇是要将?你推到明面上了?” 那东宫储君,岂不是危在旦夕? 也就是说?,刘长湛想?在自?己在位时,将?刘识推到那位子上,为?其保驾护航,他?是要明着同刘瑞君宣示了吧。 “你去看过你大哥?” 注意到崔慕珠的用词,刘识缓缓点头,太子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父皇却将?此事瞒下,便是姑母也以为?父皇根本不知情。 毕竟姑母以为?东宫的太医都是她的心腹,便是太子无救,他?们也会告诉父皇他?没?有大碍,只是看起来虚弱罢了。 姑母操纵着一切,殊不知父皇才是那个最高掌舵人。 大理寺内,崔钧从宫中回来后,神色异常凝重。 卢辰钊与他?禀报完最近案件详情,正要走,他?忽然叫住自?己,使了个眼色,卢辰钊将?门合上,同时警觉地瞥了眼四下,确认没?有人经过。 “知道我姓什?么吧?” 他?忽然问,抬起脸来时目光幽沉地看着卢辰钊。 这一瞬,卢辰钊回味过来,当即拱手一抱,道:“大人姓崔。” “自?打你来大理寺上任,我仔细观察过,觉得你是难得的人才。遂与三郎举荐你,他?也早有招揽的意向,我与他?一拍即合,如?今时机快到,有些事除了你,没?人能?替他?做到。” “大人请讲。” 崔钧点头,沉声说?道:“此番长公主纠集勋爵门户于京城,大有挟制逼迫之意,其余人倒好说?,只是昌远侯嫡子,此人蠢了些,叫长公主捏到把柄,如?今正用嫡子性命要挟昌远侯,想?要利用昌远侯的势力在勋爵间展开?游说?。” 卢辰钊知道长公主之所以选昌远侯,是因为?昌远侯仅次于镇国公的影响力,而他?不会帮衬刘瑞君,那么她势必要找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昌远侯位于淮西?,我想?着让你以查访案件的名义去一趟淮西?,趁机说?服昌远侯,令其改投明主门下。” 卢辰钊没?有立时回话,若是一去一回往返,至少也要一月光景,他?认真想?了一番,问:“好,但昌远侯必想?保住嫡子,那么京里对于他?嫡子的安排..” “三郎会暗中处理好。” “那我何时启程?” “越快越好。” 莲池收拾完行囊,忍不住插了句话。 “世子爷,咱们得一个多月才能?回来,要不然走之前去看看李娘子?” 卢辰钊冷冷瞥他?:“不必多此一举。” 他?要离京查案的事在大理寺传开?,李幼白定然也会知道,既知道,便该来送送自?己。 莲池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合门前又冒着性命之忧补了句:“您跟李娘子冷战多少日子了,她若是知错,早就来看您了。可您瞧瞧,她来了吗?她没?来,既没?来,便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如?此,世子爷还指望她能?主动求和,主动送您离开?? 若您再?端着抻着,一个月后,怕是连抻着的机会都没?了。您想?想?,闵郎君俊美斯文,又手握定情信物,待您走后他?只要稍加关怀体?恤,再?说?些叫人感动的话语,李娘子心一软,兴许就...” 卢辰钊倏地从床上弹起来,起身换了件宝蓝色直裰,比往常多了几?分儒雅之气。 是了,那是个没?心没?肺的! 他?若再?这般等着,没?准就成全了她和闵裕文。 想?得美,他?是那么蠢的人吗? 莲池早就准备好了马,将?缰绳递过去,眼巴巴劝道:“您可要记着,您是去辞行的,既是辞行,便要叫对方觉得不舍。您不是去争吵占理的...” 半青开?门,话都没?说?,便被卢辰钊一记冷眼吓得让开?。 他?走过影壁,径直往李幼白房间走去,来的路上便都想?好,他?要走了,去淮西?一个多月,要跟她好好道别。 可当看到李幼白圆鼓鼓的小脸,嘴里塞着石榴籽时,便有点浮动火气了。 但也能?压住,他?咳了声,她抬头,又咀嚼了几?口,待看清是他?后,惊讶地站起来,鼓着腮帮问道:“你不生气了?” 原本压住的小火苗,噌的烧上来了。 所以,这便是她处理争吵的固有模式,擎等着他?自?己消火,然后若无其事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73节 第64章 桌上有一碟剥好的石榴籽, 另有半个大石榴,黄里透红的皮四处开?裂,汁水沿着裂痕滑到碟中?, 有两只蜜蜂围在那儿嗡嗡作响。 卢辰钊看她趁机又咀嚼了两口,仓鼠一样瞪着圆圆的眼睛,想吐出来籽,又觉得为难,腮颊动了?动。 他低头, 沉声问道:“生什么气?” 李幼白:“那就好,我?便知道卢世子是个心胸开阔的。” 见卢辰钊仿佛忘了?, 她也不愿再提, 终归是稀里糊涂让不好的事过去,如此也省的麻烦。 “你吃石榴吗?”她趁机吐掉石榴籽,拿起盘中?的半块递到他面前,葱白柔软的手指, 食指处能?看出明?显的薄茧, 她应当刚练完字, 攀膊未解, 束在肩后?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腕。 卢辰钊喉咙动了?下, 却没?接。 伸手捏起盘中?剥好的, 咬了?一颗, 李幼白问:“甜吗?” “尚可。”他矜持, 吃完一颗便没?再拿。 李幼白笑:“后?院那棵石榴树自己结的果子, 院子向阳, 日头晒得多, 便比旁的石榴熟的更早。我?和半青摘了?几个,有些已经被鸟雀啄烂了?。” 卢辰钊知她避重就轻, 想是要?含糊过去,心?里愈发不舒服。 “你待会儿走,我?让半青帮你装两个带回去。” 卢辰钊:他刚来,她便惦记自己离开?,还真是叫人心?寒。 “我?不爱吃石榴。” “那便给莲池吃,他什么都不挑的。” 卢辰钊坐下,李幼白跟着落座,她瞧着与从前一样,但?眼神总是刻意避开?他的,连那笑都显得极其生?硬。 “我?要?去淮西?了?,你知道吗?” 李幼白点头:“我?知道的,大理寺内都有公职调遣记录,你是去查案子。” “所?以你也知道我?会离开?很?久?” “淮西?距离京城很?远,水路陆路都走的话往返也得二十?多日,再加上停在淮西?查案需要?的时间,你约莫得入秋回来。” 听听,可真是思维清晰,脑筋清楚。 卢辰钊却更生?气了?,原还想压着不朝她发火,可他觉得委屈,一股脑的热情撞上一盆冷水,不,一桶冰水,把他燃烧正旺的心?浇的透湿冰凉。 “那你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我??”李幼白愣了?瞬,旋即说道:“那你路上要?保重身体,切莫贪功贪急,凡事缓着来。” 他要?查的案子牵连甚多,不仅仅与当地商户有关,更可能?有官员参与其中?,所?以也不可大意,行差踏错。但?李幼白觉得,他办事沉稳,从不心?浮气躁,关键时候自己都能?拿捏住分寸,所?以她的提醒实则没?有意义。 “还有呢?” 卢辰钊静静看着她,她也看过来,漆黑的眼眸像清泉里浸过,又亮又水润。 “没?了?。” 她说的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甚至一脸茫然和理直气壮。 卢辰钊扶额,少顷抬头:“所?以那日之后?,你没?有想过咱们两人的对话,没?有想过咱们往后?的关系?所?以如若我?今日不来,你也不打算主动同我?说话,对不对?” 李幼白愣住。 卢辰钊又道:“我?既过来寻你,便不准备让你就此略过。我?要?一个答案,让我?安心?去往淮西?的答案。” “李幼白,平心?而论,你喜欢我?吗?” 李幼白捏着手心?,后?背开?始出汗,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没?法回答,会让她觉得很?是为难。 卢辰钊笑:“你喜欢我?吧。” 语气变得笃定,李幼白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否认。 卢辰钊观察她的举动,在她默默垂下眼睫时,心?里倏地轻松。 “你也喜欢闵裕文,对不对?” 李幼白惊讶地抬起头,随后?很?快摇了?下:“这不一样。” 对闵裕文,她是喜欢,但?那种喜欢她还分得清,是欣赏和瞩望。但?是对于卢辰钊,她仿佛习惯他在自己身边,她也享受跟他在一起时那种无拘无束的心?情,是从内到外都愿意同他在一起。 可是,她不想因为这种感情将自己置于被动之境。 所?以她宁可不回应。 “哪里不一样?你都允他亲你,还不止一次。” “我?们毕竟有婚约,总要?做给旁人看的,而且我?不知道他会突然亲我?,下回我?会注意,也会让他换种方式。” “那日你说礼尚往来,其实我?想了?很?多。”卢辰钊伸手,在她没?反应过来时握住她的,她挣了?下,他拽到自己手边,两手同时握住。“根本就算不上礼尚往来。“ “我?...” “我?亲你多少回,你呢,才?只回亲我?一次。我?抱你多少回,你连一次都没?主动抱我?。何谓礼尚往来,你欠我?的,还很?多,若真要?细算,怕是轻易算不明?白。” 李幼白被他这番说辞惊得睁大眼睛。 “李幼白,你说得对,你跟他是逢场作戏,跟我?不是。因为你喜欢我?,你不习惯跟旁人太过亲密,也不喜欢依赖对方,你想要?的东西?,都想靠着自己去争取。所?以你觉得我?对你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不需要?承诺,你便不会有负担。” 李幼白深深吸了?口气,他说的都对。 “我?小时候不这样,也曾有过奢望,想着母亲有朝一日也会像喜欢妹妹一样喜欢我?。越是渴望,越是失望,即便再来多少次,母亲永远会把偏爱给与妹妹。 所?以,不要?把情绪的主动权交给对方,也不要?为着暂时的兴致抛出弱点,往后?若要?收回,便很?难了?。其实我?们这样很?好,来去各自欢喜,不必费心?费力。” 卢辰钊多少了?解冯氏对那幼女的偏爱呵护,也知道李幼白便是去往公府后?,每一笔账目都同他们酸的清清楚楚,生?怕欠人情。她是自小到大养成?的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下意识。 这让他觉得心?疼,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李幼白。 当今的局面,着实不尴不尬,他们明?明?对彼此各自有意,却因着这种下意识而无法坐实身份。 那无缘无故的定亲已经叫卢辰钊暗暗着急了?,再加上她不愿明?确的态度,他当真有些火烧眉毛。 他决计于今夜逼李幼白往前。 “跟我?在一起时可高兴?” “我?高兴的。” “上回玉堂殿和孙少辉的案子,可有为我?担心??” “有过。” “我?亲你时,你是反感还是紧张?” “我?...没?有反感。” “那便是喜欢让我?亲,对不对?”卢辰钊循循善诱。 李幼白的耳根开?始发烫,面颊亦是如此,闻言稍微不自在些,想往后?坐,他却是拉着她的手半步不让。 “你亲我?的时候,亦不是被逼无奈,应是满心?欢喜的吧。” “是。”她承认。 “那如果有一日,我?定了?亲,成?了?婚,你再不能?随心?所?欲想亲我?便亲我?,到时你该怎么办?” “你要?定亲了??”李幼白小脸一白。 卢辰钊道:“我?是说如果。” “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眼前足以,能?尽欢时便尽欢。” “那往后?你不许再亲我?了?。” 李幼白抬起眼睫,颇为触动,但?也只是一瞬,便点头:“好。” “李幼白,你该说不好。”卢辰钊恼她,“你心?里想什么,想要?什么,便只管说,得不到便也罢了?,万一能?得到呢?你都不肯试,只怕听到拒绝或是自己不想听的,便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需得相信你自己。” “李幼白,你很?好,远比你想象的更好。所?以该担心?的人不是你,而是喜欢你的那些人。” “你不给承诺,既是害怕麻烦,也是害怕失望。” “李幼白,我?不想等了?,我?要?你清楚明?白的告诉我?,你喜欢我?,也想跟我?在一起。” 他目光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李幼白怔怔看着他,脑子里不断盘桓那些话,所?有听到的,像是从她内心?衍生?出来的,他如此了?解自己,像她一样的了?解。 “可是我?..” “没?有可是,你只说愿不愿意,想或是不想。”卢辰钊握紧她的双手,“我?是公府世子,其实从去年起父亲母亲便开?始考虑我?的亲事,如若你今日拒绝我?,我?可以保证,往后?不再叨扰你。” 李幼白知道他的用意,虽是“威胁”,但?在情理当中?,无可指摘。 “我?愿意。”她郑重开?口。 卢辰钊的眼神倏然发亮,拇指捻过她的虎口,灼灼若桃花盛开?,又如三?月江面荡起层层涟漪。 “卢开?霁,我?也喜欢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 话音刚落,她被卢辰钊扯入怀中?,脑袋贴着他的胸膛,此时他的心?跳异常狂乱热烈,就像野马驹子,撒了?欢似的在广袤的天地间横冲直撞,漫无目的,却又昂扬冲荡。 他紧紧抱着她,像是要?确定不是在梦中?。 许久,他低头,捧起她的小脸。 李幼白仰起头,看见他俊朗的面孔满是喜悦和不可置信,眸光犹如涟涟春/色,温润柔和,让人想要?沉浸其中?,不由理智,全凭心?意。 “李幼白,我?要?亲你。” 不是我?想,而是我?要?。 绝对的强势和希冀。 李幼白咬了?下唇,便觉那温热贴来,连同她的一并纳入唇间。 是雨,不是春天的温和,更像夏日的狂放,来的一发不可收拾。 待事毕,她虚虚靠在他怀里,面颊嫣红。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74节 “所?以,我?有名分了?,对不对?”卢辰钊的嗓音暗哑,说话时唇上翘,带着餍足的得意。 李幼白轻轻点了?点头:“我?想我?可以,也没?甚好怕的。” 她仰起头,睫毛轻颤:“既你我?皆生?欢喜,那便由着这欢喜继续下去。但?如若有一日我?们彼此生?厌,便也要?互相坦白,最好能?体面分开?,不要?闹得各自难堪。 你说的对,我?已经不是幼时那个我?,有些事,我?该相信自己,绝对有能?力为做出的任何决定负责。” 卢辰钊抚着她的眼尾,笑道:“我?不会让那一日发生?,李幼白,我?们定能?生?同衾死同穴。” 因要?分开?,两人又是初初确定心?意,故而腻在一起难舍难分。 但?终究是要?走的,卢辰钊人已经走出门去,又停在楹窗外支着双臂看她,她脸很?热,外面的日头更热,蝉鸣聒噪,但?此时听起来觉得甚为美妙。 “快走吧,我?等你回来。” “你和闵裕文的婚约...” “等到了?时候,婚约会解除。在那之前,我?也会跟他说清楚,其实你真的误会了?,他性情儒雅,待谁都谦和,不只是待我?。你也知玉佩之事他根本不知情,但?为了?保全我?,他才?不得不听从闵尚书的安排。 闵家对于我?和我?父亲,都有着莫大的恩情。眼下长公主虎视眈眈,如若不是这定情信物,我?或许也会被其利用推入万难境地。 总之你放心?,我?不嫁他。” 卢辰钊叹了?声:“你保证。” “我?保证。” “不行,我?还是觉得会有变故,你发誓。” 李幼白想起那日的雷,便有些许有意,但?还是上前一步比出三?指:“我?发誓,我?李幼白不嫁闵裕文,若违背誓言,便叫天雷劈...” “死”字没?说出口,卢辰钊便赶忙捂住她的嘴,“好了?,我?信你,只誓言不必再发。” 说罢,他曲指在木框上叩了?三?峡,权当她什么都没?说。 倘若真有那么一日,誓言也拦不住的。 “李幼白,你不要?喜欢闵裕文。” “好。” 李幼白点头,见他转身要?走,没?忍住补了?句:“卢开?霁,那你也不准跟旁人定亲。” 卢辰钊忽地弯唇:“知道,我?就只娶你。” 天色湛晴,他脚步轻快地出了?大门,轻骑飞快,跟来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仙居殿 梅香接过贾念之的药箱,将人请进内殿。贾念之刚从东宫出来,面色很?是凝重。 崔慕珠甫一看到,便知事情不大好了?,一问,果然。 “太子病笃,怕是连半年都活不过了?。” “太医的医案上从没?出现异样,直至今日还在用药膳调理滋补。”崔慕珠揉额,“可还有法子延迟其寿命?” “便是请来我?师父也无用。” 贾念之皱眉,问:“陛下难道会不知晓?” “他当然知道。” “那他为何置之不理,太子是他的儿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他怎么能?眼看着旁人下毒,却熟视无睹,任由太子病入膏肓?”贾念之很?是不解,甚至有些愤怒。 崔慕珠抬眸:“若是刘瑞君做的,你觉得陛下会管吗?” “长公主?” “是。” 殿中?沉默下来,许久贾念之问:“跟我?哥哥有关?” “你哥哥是她的左膀右臂,所?有事情都与他脱不开?干系。” 也就是说,日后?长公主败,朝臣最先处置的人便会是贾源这条狗。 贾念之知道当今陛下的手段,没?有可能?,长公主没?有赢的可能?,她必败,那么贾源必死。 崔慕珠这厢却陷入深思:刘长湛即便知道刘瑞君对其骨血下/毒动手,也依然隐忍不发,或许是为了?刘识,但?更大可能?是太子不值当他与刘瑞君彻底翻脸。 所?以太子死或者不死都不重要?,刘瑞君在刘长湛心?里才?最重要?。她是他的阿姊,即便算计他的江山,他也给她机会,只要?没?伤到根本,他可以冷血到不顾及太子和昌王的性命。 所?以,崔慕珠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至少不要?让刘长湛再念刘瑞君的好,能?对其痛下狠手。 她琢磨了?许久,直到合欢殿传来消息。 刘瑞君给李沛之妻冯氏下了?邀帖,让她进宫小坐。 崔慕珠立时意识到,刘瑞君应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对冯氏感兴趣。 果不其然,午后?梅梧回来报她,道刘瑞君前两日去过弘文馆,据说是要?馆中?郎君帮她找几幅画,其中?两幅是当年春闱后?,画师为状元榜眼和探花分别画的。而状元郎因犯上被斩杀,故而弘文馆里只剩下榜眼和探花的。想必刘瑞君发现年轻时候的李沛跟李幼白丝毫不像,又或者听到旁的什么传言,故而召见冯氏。 不管是哪种可能?,只要?冯氏进宫,刘瑞君便会发现李幼白跟他们夫妻二人没?有半点相像。凭着刘瑞君的聪慧,定能?猜出当中?关联。 那么李幼白,便危险了?。 崔慕珠骤然忧虑起来,晚膳也没?用几口,只觉心?焦气躁,无法安然等在仙居殿。但?她又不能?慌乱,遂耐着心?思筹谋盘算,临睡前忽然想出一个绝妙的法子。 这法子凶险,稍有不慎便会玉石俱焚。 但?她觉得时机到了?,不管是为了?幼白还是为了?三?郎,她都得豁出去试一试。 刘长湛可以无视太子,无视昌王,那么她崔慕珠呢?如若她也遭到刘瑞君毒/害,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的那个男人,会为了?自己同刘瑞君彻底反目吗? 关于用自己来挑起两人争斗的计谋,她从贞武十?年便开?始了?盘算,而今,也终于能?用上了?。 第65章 贞武十年, 言文宣被斩杀后,崔慕珠伤心了好一阵子。被困仙居殿,又惦记女儿, 于逃离无望,她是靠着对那姐弟二人?的憎恨和?厌恶支撑下来的。 刘瑞君一直想要把她踩在脚底下,带崔慕珠回来不是为了让刘长湛与其恩爱缠绵,而是想在日以继日的相处中,让刘长湛厌倦她。在刘瑞君眼中, 崔慕珠跟旁人?有染,不洁不贞, 而身为帝王的刘长湛岂会容忍自己的女人如此放荡。先前她死了, 刘长湛却永远把她记在心里,刘瑞君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刘瑞君要她宠爱不再,要她成?为刘长湛的弃妃,要她彻底从刘长湛心里被抹掉。 她只是一个替身。 如若崔慕珠当真有那?么一天, 她相信刘瑞君一定会让她不得好死。 崔慕珠看透了刘瑞君, 伤怀之后重整旗鼓, 在等待女儿的漫长日子里, 她决定报复这对姐弟俩。 与?其浑浑噩噩困守仙居殿,不若叫他们各自尝尝难受的滋味。 刘瑞君最在意什么, 她便要夺走什么, 不管是权力还是刘长湛对她的珍重, 崔慕珠要让她一无所有。 那?么刘长湛呢, 更简单, 等解决了刘瑞君后, 她会让他不死不活,待三?郎登基, 要让刘长湛亲眼看着三?郎如何为言文宣洗雪。 桌案上的药已?经凉透,崔慕珠不喜苦,往里加了些糖块。 梅香和?梅梧互相看了眼,有些犹豫:“娘娘,这药很是凶险,稍有不慎便会伤及性命,若不然您...” 崔慕珠笑,眉眼间没有一丝犹豫,反而是解脱一样:“记住我吩咐的话。” 美眸一扫,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 是时候检验成?果了。 她忍辱负重委身于刘 长湛,总算等到今日,他总说喜欢自己,有多喜欢,很快便都知道了。 贵妃中毒的消息很快传开,宫人?们私下议论纷纷,便是姜皇后也从病榻上爬起来,在婢女的搀扶中前来探望,自然,她不是因为关心,而是后宫之主,天下之母的职责,迫使她不得不这么做。 刘长湛坐在床前,太医刚诊治完,大汗淋漓。 姜皇后瞥了眼,沉声?问如何了。 太医拱手回道:“娘娘,贵妃是中了剧毒,若三?日内找不到解药,或许...” 他看了眼阴郁沉肃的刘长湛,“无力回天”四个字鲠在喉间,不敢说出?。 姜太后为着太子和?昌王的身子日夜操劳,形容疲惫,太医虽说无大碍,但她是母亲,缘何能对着儿子的病体无动于衷,她恨不能替代?他们去受罪。 如今太子每日都在呕血,太医的药吃了,道观僧人?也都请了,他却是好了几日,就在姜皇后以为起效时,太子竟一病不起,卧在床上恹恹昏沉,姜皇后吓坏了,与?此同时,昌王那?边也传来不好消息,道昌王也病了,上吐下泻,偶尔也在呕血。若不是太医说没有中毒迹象,她当真会怀疑有人?动手。 如此她便往自己身上找原因,或许是当年生他们时候滋补太过,肺火过旺,又或者是没注意调理,产子后叫他们肺气亏虚。那?时她为了巩固后位,用了不少手段,有些手段是伤及身子的,但她顾不得,连生两子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后来她没甚压力,隔了三?年养护好身子便又生下公?主,公?主一出?生便比两个哥哥身体健壮,哭声?都很有力气,如今她也鲜少生病。如是想着,姜皇后便觉得日夜难眠,后悔不迭,她觉得是自己害了他们。便想着抄经祈福,每每累到手指酸疼都不肯停歇,一字一句皆是亲手写就,再拿到观里供奉祭祀。 姜皇后远远看着床榻上的人?,就算中毒昏厥,她还是那?么美。雪肤如脂,乌发浓稠,纤长的睫毛遮下淡淡的青影,以往那?唇最是诱人?,现下却呈现出?乌紫色。 姜皇后想:报应。 但她又忍不住猜测,会是谁对崔慕珠动手,谁敢,谁又能在她的吃食里动手脚? 早些年姜皇后为了争宠,害过崔慕珠,但她总能化险为夷。姜皇后很不明白,为何崔慕珠生的如此貌美,又如此好命。 刘长湛已?然吩咐下去,彻查仙居殿一应物件,吃食,顾乐成?动作很快,半晌功夫便聚集起人?来,依次盘问。 姜皇后头晕,梅梧为她搬来圆凳,坐在床尾。 “陛下,崔妹妹一定会吉人?天相的,你不要担心,再急坏了身子,等妹妹醒来也会难受。” 流于表面?的虚情假意,刘长湛抬眼瞥了下,冷声?道:“吉人?天相也架不住有人?祸害,当年你不也是?!” 当年的事,刘长湛一直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挑破罢了。 姜皇后没想到今日他竟不顾情面?,在崔慕珠床前赫然呵斥自己,当即脸色一僵,讪讪扭过头去。 那?年她几乎要得逞,要害死崔慕珠和?刘识,可崔慕珠硬是撑到庞弼进宫,庞弼是个圣手神?医,又将她从地狱里重新拉了回来。 姜皇后那?时战战兢兢,总觉得陛下迟早会同她清算,可她没有等来清算,反而等来陛下立储的旨意。 陛下立刘怀为太子,那?是何等的荣耀! 是姜家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盛况。 陛下说是体恤她,也感恩当年姜家从龙有功,那?时姜皇后很是激动,她也从没怀疑过他的这番话。 直到最近这些年里,她越发觉得不对劲儿。 饶是太子也没得过陛下的亲自教诲,反而燕王得到了,不仅仅是得到,且他时常被唤到陛下跟前,听他与?朝臣议事。他爱屋及乌,连带着崔慕珠的孩子都这般喜欢。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75节 所以,当年立太子,是恩赏,还是警示? 警示姜家不要再碰刘识。 姜皇后眼前一阵晕眩,她太累了,斗了多年且一直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崔慕珠鲜少搭理她,因为毫不在意,也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这让姜皇后很是挫败,挫败之余更加憎恨崔慕珠,她总觉得若崔慕珠没有出?现,陛下一定会跟她举案齐眉,恩爱和?睦。 而不该是如今这幅景象。 他已?经太久没去过她的宫里了,连一道儿用膳都很是奢侈。 两人?见面?几乎只在东宫,在太子吐血的时候。 姜皇后闭了闭眼:“陛下,太子那?边离不开人?,妾先去了。” 刘长湛嗯了声?,语气稍微缓和?:“去吧,好好照顾他。” 只有这时,姜皇后才觉出?他的温暖,他毕竟还看重他们的孩子。 李幼白得知冯氏要入宫时,便急急赶过去阻止,谁知到了门口,冯氏已?经离开半个时辰。她只得要来一匹马,疾驰奔往闵家。 闵弘致不在,闵裕文也去了燕王府。 李幼白片刻不敢耽搁,又甩了鞭子,赶往燕王府,此时距离冯氏入宫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 或许有些迟了,但或许还有机会商量对策。 她翻身下马,燕王府的管事匆忙出?来,接过缰绳后,李幼白急急道:“闵大人?可在?” “在,在书?房。” 见她模样紧急,管事边说边将人?往书?房引。 自从那?日长公?主与?陛下请求赐婚李幼白和?曹陆之后,闵家郎君和?新科状元的婚事便在坊间传播开来,据说京中不少小娘子哭花脸,哭肿眼,还有些闹起绝食这套把戏。谁都知道闵家郎君如何俊美,都巴望能有机会嫁过去,虽说也知道他有婚约,却不成?想这婚约竟是真的。 管事刚走到廊庑下,外面?又传来急速的跑步声?,他们两人?回头,见一身侍卫装扮的人?握着长/枪冲过来,管事惊了瞬,道:“安大人?这是作何,宫里出?事了?” 安子平脸色凝重,沉声?道:“娘娘中毒了。” 刘识听完消息,立刻便往外走,闵裕文出?门,看见李幼白,登时一愣,旋即走上前询问。 李幼白沉默了少顷,给他一个眼神?,两人?稍微站开些。 “我母亲在两个时辰左右前被长公?主叫进宫里,而贵妃娘娘偏这么凑巧,遭人?下毒,你是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她很想冷静,但此刻脑子是乱的,只能凭着一丝丝的警觉来指望闵裕文。 出?事的两个人?,都与?她有关,她的心浮躁起来。 闵裕文凛眉,少顷道:“跟着燕王殿下,咱们在马车上说。” 刘识在车上听完两人?的话,又听闵裕文冷静分?析:“两种?可能,其一毒是长公?主下的,那?么无非为分?燕王殿下的神?,令你无暇多思?。其二,...”他抬头看了眼,沉声?道:“之前查出?宣徽院送的东西有毒时,仙居殿便比往日更加严苛,其实?依照娘娘的心思?,是不会让长公?主有机可乘的,也就是说,这毒还有可能是娘娘自己下的。” 话音刚落,刘识和?李幼白纷纷朝他看去。 虽稍有震惊,但很快反应过来,也认为此说法极有可能。 贵妃不是个粗心的,何况先前便有经验。 那?么若她自己下毒,到底在传递什么讯号呢? 三?人?各怀鬼胎,尤其是李幼白。 闵裕文蹙眉:“但,我有一点不明,长公?主让幼白的母亲进宫,又是为了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幼白,你可知道?” 李幼白摇头:“我不知。” 除了闵尚书?,她不能将生母身份告知任何人?,哪怕是闵裕文。 闵裕文效忠燕王,而燕王不仅仅是贵妃的儿子,更是陛下的皇子。 她不确定在燕王知道真相后,会不会斩草除根。 马车从宫门进入,经过重重大门后,燕王去往后宫仙居殿,闵裕文则领着李幼白去找闵尚书?。 闵弘致比任何人?反应都快,在李幼白朝他投来求救目光后,他便知道该如何谋划。 “明旭,你去宣徽院找闻人?望。”他招手,闵裕文上前,接过递来的腰牌后,闵弘致又道,“告诉他,时机已?到,可以对贾源动手。” 闵裕文离开,他又与?李幼白说:“你应当知道她为何这么做。” “我知道。”李幼白咬着唇,内心震撼不已?,为着崔慕珠的决绝和?义无反顾。她一定是得知了刘瑞君召见冯氏的消息 ,然后猜出?刘瑞君对自己的身份起了怀疑,这才铤而走险。只有让刘瑞君率先步入下毒杀人?的陷阱中,才能让她暂缓调查李幼白身份的计划。 没有实?证,刘瑞君便不能拿李幼白怎样。 “合欢殿那?边应当已?经问完话了,你回李家,务必嘱咐你爹娘不可轻举妄动。” “长公?主呢?” “单凭贵妃这一剂药不成?,我需得为其添把火,能让陛下对刘瑞君痛下决断的,还要触动他不容撼动的皇权。” 闵弘致冷冷看着前方,“在此期间,你与?李家人?皆不得参与?其中。” 李幼白知道,贵妃和?闵尚书?此举,是在竭尽全力保其性命,更是在紧要关头绝地反扑。 她隐隐感觉出?,一场风暴即将到来。 第66章 京郊兵马异动, 消息传到宫里时,刘瑞君正?暗中安排人去往济州和江州两地打探消息。 “贾源病了?” 她皱眉,修长的手指捏着杯盏, 眼皮倏地抬起来:“何时病的?” “说是昨日晌午,贾大人病后,宣徽院暂时交由闻人望来主理。今儿奴婢过去找人,便被那守门侍卫拦住,说是没有闻人望的手牌, 一律不许入内。”翠喜跪在地上,被人毫不留情拒绝的时候, 她很是震惊。她是长公主的贴身宫婢, 从来进出宣徽院都是堂而皇之,且门口的守卫每次都极其客气,而这次不一样?,侍卫拦了她, 甚至连句话都不肯多说。 刘瑞君缓缓直起身来, 心中生?出些?许不安:“侍卫可换人了?” “没有, 先前过去也是他们, 只是变了脸。”翠喜觉得,他们大约是看贾源不在, 而闻人望又忽然替代贾源成为宣徽院正?使?, 即便只是暂时代替, 他们便对合欢殿的宫人鼻子?不是鼻子?, 眼不是眼。想着自己在那被几个?小宫女围观, 私下?里指不定如何嘲笑, 翠喜便觉得郁愤委屈,遂嚼着碎牙恨恨道:“都是见风使?舵的狗东西, 眼见着咱们失势...” 她忽然禁口,合欢殿最近不大热闹,无非为着陛下?的冷落。宫人们都传,陛下?和长公主殿下?生?出龃龉,怕是不会像从前那般亲密了。此事?他们也都听说,但?不敢当着长公主的面提及,翠喜巴不得咬掉舌头,懊恼死了,也是自己蠢,怎的受了点委屈便没看到殿下?阴沉的脸,此刻怕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果然,刘瑞君站起来,睥睨着她冷笑道:“你又算什么东西,还不就是一条狗!” 孔嬷嬷瞪她一眼,翠喜瘪了瘪嘴,赶忙起来躬身退出去。 “殿下?何故生?气,平白弄坏身子?可不值当,奴才便是奴才,没读过几本书,没见过几次大场面,哪里懂得那么多,口无遮拦了些?,可翠喜到底忠诚。”孔嬷嬷上前劝着,说罢倒了盏菊花茶,“这是济州的茶,您尝尝,消消火。” 济州那边倒是有消息,但?还在调查当中。 刘瑞君打听到个?令她很是意外?的传言,说是李幼白并非冯氏和李沛所生?,而是李沛养的外?室跟他鬼混生?下?来的。旁人便也罢了,刘瑞君却是不信的,李沛是什么人,木头一个?,官场没甚长进,却唯独有一个?好?处,那便是疼娘子?。这样?的人岂会在外?面养外?室女?大抵不会。 那么李幼白的来历便有问题。 刘瑞君心中有怀疑,觉得李沛很可能?在当年同言文宣有联络,那么会不会是为了同科之情,李沛救下?李幼白,认作自己孩子??那么认定李幼白的生?身父母便尤其重要,若刘长湛知道崔慕珠跟言文宣生?过一个?孩子?,他会是何反应?一定很精彩吧! 刘瑞君忽然笑出声?来。 但?京郊驻军如何会有动作,此番消息回传竟然比之前延迟了一日,也就是说,她的眼线很可能?出了问题。 刘瑞君神情凝重,忽听外?面有人来报,道是贾念之,她一听,愣了瞬,随即才叫人将其请入。她跟贾念之,向来没甚交情。她是贾源的妹妹,也是庞弼的徒弟,照理说该为几用才对,可她宁可出嫁,也不屈服自己,是个?十足的倔种。 她不明白贾念之又做什么,在她穿着青灰色道袍进来后,刘瑞君看过去,笑道:“女冠有何事?,倒是稀客。” 贾念之冷眼望向她,开口:“你若是想保全性命,便赶紧去往陛下?跟前认错,交兵权。否则,你跟他都不会善终。” 刘瑞君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 贾念之:“我知道你都明白。” 刘瑞君敛起神色,惋惜:“你哥是个?聪明人,可惜你是个?愚蠢的。” “我虽愚蠢,但?比起自作聪明的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庆幸。” 刘瑞君勾了勾唇角:“你今日过来便是为了说这些??是为了你哥哥,不是为了我吧?” 她知道,贾源此番病的蹊跷,很可能?是做的事?被刘长湛得知,而刘长湛素来顾念以往恩情,不愿动她,便要杀鸡儆猴了,如此她再怎么求情,刘长湛也不会饶过贾源。 毕竟她指使?贾源所做之事?,随便拿出来一桩便足够问死罪。 刘瑞君却是不慌不忙,品了口茶冲一脸淡然的贾念之道:“你放心,你哥哥是个?正?义的,便是打断骨头都不会连累我,他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所以,你也不必来的,没有用。” 言外?之意,是要弃卒保车了。 贾念之望着她,天家公主,尊贵显耀,可就是这么个?人,做的事?情却皆是搬不到台面上来的勾当。多年蝇营狗苟,贾源为了往上爬,谄媚逢迎,仗着还算清秀的脸,便妄图一步登天,而今终于得到反噬。 贾念之想,贾源没救了。 她站起来,一声?不吭走到屏风后,刚要抬脚跨出门去,刘瑞君忽地开口:“我劝你最好?不要再去找旁人救他,你们兄妹情谊早就断了,为了这么个?人不值当。何况,你便是念着兄妹情,也该成全他..”刘瑞君挑起眼皮,道:“你哥投靠我前,不是没净身吗?既没净身,你该知道他跟那相好?的事?儿?吧?” 贾念之一愣。 刘瑞君缓缓说道:“他有两个?儿?子?,你有两个?外?甥,而今,他们就在我手中。” 这才是贾源生?病后,她临阵不乱的重要依靠。 从贾源入宣徽院那日起,她便早就防着他了,自己跟刘长湛多么小心谨慎熬过来,岂会栽倒宵小之辈手中。贾源虽好?,但?到底只是一条狗,这条狗死了,那便死了,日后还会有更多的狗,只要利益给的到位,有的是人愿意俯首称臣。 贾念之看了眼她,眸中的光渐渐暗淡下?来,眼神从惊讶变到平静,再到不屑。 “难怪...” 又要走,刘瑞君问:“难怪什么?” 贾念之露出一抹及轻蔑的笑,却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两个?字后便转身踏出大殿。 她想说的是,难怪陛下?不喜欢你,可她终究没说出口,与其叫她知道,不如叫她怀疑,做多了亏心事?的人,总觉得四周全是眼,这会儿?便指不定在想些?什么。 贾念之知道点安福的事?,也猜出安福之死与长公主脱不开干系,她出来后,脑中实?在忍不住去比较。 崔慕珠与刘瑞君,同样?都是极具自信和光芒的女子?。 崔慕珠的美从内到外?,是一种雍容华贵的端庄大度,她能?让安福死心塌地跟随自己,又能?在安福消失后收留她的弟弟妹妹。弟弟安子?平如今是燕王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同样?忠心。 而刘瑞君,是一种令人胆寒的阴诡不定,她要用人,必定紧紧握住那人的一切把柄,确信即便他被揪出也决计不会影响自己。她是自私且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一种人。 她甚至觉得只要谁违背了自己,便理应该得到报复,她是个?手段残忍的小人。 难怪刘长湛会选崔慕珠,谁都会选她。 贾念之在宫里修行多年,很多事?都明了,只碍着少言寡语不便说出来罢了。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76节 贾念之走后,刘瑞君的脸便变了,她快步走到墙边,抽出马鞭朝着案上的东西一通狂甩,仍不解恨,便又去往博古架,将那些?名贵古玩毫不眨眼地挥落,瓷片撒了满地。 她的眼睛渐渐浮起阴鸷。 与此同时,仙居殿内泛着浓重的苦药味。 已经?两日,崔慕珠仍没有醒转的迹象,而庞弼要赶到京城,还需得一日,若真等到他来,贵妃恐无力回天。 刘长湛冷静地布排,在将刘瑞君所有退路斩断后,才率一众亲卫去了合欢殿。 刘瑞君躺在榻上,穿着素白寝衣,只对外?说自己头疾犯了,疼的起不来身。让翠喜同陛下?说,不便接驾。 本以为他会改日再来,却不成想他当即闯入,吓得翠喜和孔嬷嬷扑在地上,连连请罪。 “陛下?,殿下?真的不舒服,今儿?都没用膳。” 她们看到合欢殿周围的那些?侍卫,个?个?甲胄披身,相貌粗犷,手里不是拿着剑就是握着枪,严阵以待。 又加之最近的传言,她们显然害怕了。 刘瑞君斜斜卧在帐内,听到响动单手撩开帐子?,冲闯进来的刘长湛笑道:“阿湛,你是要来杀你阿姊的吗?” 刘长湛看着她轻笑的模样?,言简意赅:“解药。” “什么解药?”刘瑞君蹙眉。 “阿姊知道,自然是能?救贵妃的解药。”他想,他说到这般田地,而她又被自己钳制到如此地步,该主动拿出解药来认错了,他会留她性命,毕竟在他最无助时,是阿姊照顾他,保护他,这份恩情他一直记着。 可她这些?年仿佛变了,尖锐刻薄,自私自利,再不像之前那般大度温和,他对她的那点念想便全都变成怨气,与日俱增。 刘瑞君起身:“你不会觉得是我给贵妃下?毒的吧?” “还会有旁人?!”片刻犹豫都没有,刘长湛径直回怼她。 刘瑞君僵住,反映了半晌忽而说道:“所以你最近的举动,是为了给贵妃报仇?” 她声?音平静,但?心里一阵死水。刘长湛聪明,这么多年刘瑞君对东宫和昌王做过什么,刘瑞君想他或多或少知道,但?他仍没有动作,说明她刘瑞君比他的儿?子?重要。 可今日他只为了崔慕珠,便要来对付自己,虽已死心,可仍觉得一阵心寒。 这就是她拼了一切保护过的弟弟。 她抱紧膝盖,抬起头来冷冷说道:“不是我下?的毒,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这个?答案。” “阿姊莫要逼我。”他落下?话,跟随的侍卫开始把剑,利刃擦着剑鞘发出泠泠响动,像是割裂皮肉的声?音。 刘瑞君笑:“是谁在逼谁?阿湛,你以迅雷之势困我兵马,缴我军权,铲我左右双翼,又在宫中传播开那种流言,不就是为了告诉旁人,不许再以我为尊吗?你将我逼到此等境地,甚至都没给我喘息的时间,就只是为了那么一个?女人?她值得你这么做,她不过就是个?勾三搭四...” “她值得。”面对她的疯狂,刘长湛很是冷静,“给我解药,阿姊,你救她,我饶你不死。” “如若不然呢?”刘瑞君步步紧逼。 刘长湛冷眼:“那朕便拿你去为贵妃陪葬。”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令刘瑞君闭上那睁圆的眼,呼吸剧烈起伏,像是被利刃穿心也不为过。 “阿湛,我最近打听到一个?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刘瑞君散着乌发坐在床上,唇抿着,眼神幽暗,见刘长湛不应她,也不恼怒,只自言自语继续道。 “当年崔慕珠出宫,跟言文宣在一起后有过一个?孩子?。” 她故意顿住,果然看到刘长湛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诧,她满意极了。 “想知道那孩子?是谁吗?”她招了招手,柔声?道:“阿湛,你过来,我告诉你。” 第67章 勤政殿 刘长湛坐在雕花圈椅上一动不动, 眼睛盯着桌案上的画卷,像是?想从那人脸上看出些什么。 他端望着,顾乐成接过内监拿来的食盒, 将饭菜摆在桌上。 “陛下,用膳吧。”顾乐成跟随刘长湛多年,对他的习性?脾气很是?了解,见他今日?坐在那儿神色平静,眸光深沉, 便知遇到棘手的事,遂也不敢催促, 但见膳桌上的菜都凉了, 便弓腰凑过来,试探着开?口。 刘长湛混若无察,忽而闭眸,右手捏住眉心静思。 “陛下....” “大?伴儿, ”话?音刚落, 顾乐成的身子猛一颤抖, 抬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刘长湛, 他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称呼自?己,帝王的威严早已胜过往日?情分, 便是?他自?小伺候照料刘长湛, 也不例外。 “朕好不好?” 顾乐成立时猜测, 刘长湛今日?情形约莫是?因?崔慕珠而起, 遂沉思后答道?:“陛下是?最圣明的, 您执政期间河清海晏, 百姓安定,坊间都道?您是?明君, 是?圣主,您当然是?最好的。” 刘长湛望向他,深邃的眸中不复往日?神采,居于高位多年历练出的喜怒不形于色,处变不惊的姿态,隐隐传来震慑力?,令顾乐成不敢抬头。 “朕对贵妃好不好?” 低沉的话?,像是?在问顾乐成,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顾乐成不敢再答,只是?跪下身去。刘长湛见状,轻笑一声,起身走到楹窗前负手而立,声音被风从外头灌进来。 “朕做过错事,也曾对她不住,朕杀了她最...总之,朕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朕喜欢贵妃。朕已经为了她,放弃了很多,很多,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可是?她为何还是?不肯相信朕。 大?伴儿,你说,贵妃是?真的喜欢朕,还是?假装?” 他倏然回头,凌厉的目光带着审视。 顾乐成开?始冒汗,哪里敢答,只将额头触地,道?:“奴才知道?,后宫的娘娘们都盼着陛下过去,贵妃娘娘亦是?如此。” “呵。”刘长湛笑起来,“朕也这么说服自?己的。” “大?伴儿,若朕对她的骨血动手,你说她是?会?选朕还是?选他...” 顾乐成冷汗直流,脑子里一团震惊,贵妃的骨血,难不成是?三皇子燕王殿下?!但他转念一想,又立时打?消念头,怎么可能,燕王是?陛下最喜欢的儿子,是?报以众望的。他想起多年前的事来,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悄悄抬起眼皮,见刘长湛已经离开?楹窗,踱步至膳桌前,饭菜一口都没碰。 “传禁卫军统领。” “是?。” 崔慕珠中毒第三日?,庞弼赶至宫城,在燕王刘识的亲自?护送下来到仙居殿。 刚探手到崔慕珠腕上,他眸色一紧,随即拧眉看向帐内,隔着帘帷,隐约能望见那抹昏睡的影子,这一瞬,庞弼想起贵妃生产时的险状。 那夜暴雨,陛下命他为贵妃接生,彼时太医院的人全都跪在门外,与那雷声闪电混作一团的抽气声,传进他耳畔,周遭气氛很是?压抑。 他给贵妃诊脉后,出来回禀陛下,当时情况危急,又逢贵妃出血太多,刻不容缓。 长公主和?姜皇后都陪在陛下身边,当庞弼问陛下优先保大?还是?保小时,陛下犹豫了,迟迟不肯做决定。房内的哀声越来越淡,是?长公主最终拿的主意,告诉庞弼要不顾一切保住皇子,随后再保大?人。 这件事,只有庞弼和?长公主还有陛下知晓,便是?姜皇后也不得而知。 那夜,连庞弼都觉得贵妃命大?,说其是?鬼门关走了一遭毫不夸张。他用了虎狼药,一般人的身子是?扛不住的,但贵妃熬过来了,母子皆好,且三皇子体格尤其健壮。 贵妃是?个极有个性?的女郎,事后重谢于他,庞弼本就没打?算收协谢礼,故而一推再推。后来贵妃不但没有勉强他接受,反而将一个学生介绍给他,道?她虽未女子却很有天赋,自?小识百草通医理?,是?个难得的行医人才。他觉得匪夷所思,一口回绝。谁知,贵妃径直将那人带到他跟前,那女子不由分说跪下便喊先生。 便是?如今的困兽,宣徽院正使贾源的亲妹妹。 自?然,贵妃的谢礼在之后送去了庞家?府上,庞弼不得不硬着头皮收下贾念之做学生,贾念之倒是?个通透的,成了他最得意的关门弟子。 今日?,庞弼诊完脉,起身拱手道?:“此毒甚是?凶险。” 刘长湛:“可有把握解开?。” 庞弼慎重:“愿全力?一试。” “有劳庞太医了。”刘长湛退到屏风后,连日?来的紧迫令他神经紧绷,此时看着庞弼写方子开?药,梅香和?梅梧亲自?去往小厨房盯着熬煮,后端来药汤,庞弼又往其中添了两枚青灰色的药丸。 “若贵妃今夜能醒,便是?有救了,若醒不来,那么...” 庞弼的话?未说完,刘长湛身形晃了一晃,顾乐成刚要扶他,被他一把拨开?,随即阔步走到床前,坐在床沿握住贵妃手,挪到唇边吻了再吻。 “贵妃一定会?醒。” 庞弼看着他的背影,眸中渐渐升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晦暗和?紧张,他的手攥起又松开?,最终背在身后。 庞弼想:贵妃当然会?醒。 贞武九年秋,贵妃回宫后,庞弼曾为其诊过脉象。 那时的仙居殿四下都有侍卫把守,严密到进出宫人都要凭手牌才可,便是?梅香和?梅梧也得每日?报备,包括出门所做之事,回殿中后伺候的明细,都要由专门人记录下来。 庞弼过去时,侍经过侍卫通禀,检查药箱,搜查身体后才得以进殿,而殿内除了陛下,空无一人。若不是?陛下撩开?帐子,庞弼竟没听到贵妃的呼吸声。 帐内的贵妃雍容华贵,雪肤凝脂,柔软的手臂虚虚搭在床沿,朝他看来时,那双清水眸子宛若干涸的枯井。 当庞弼搭上脉,她眸光似乎闪了下。 床尾的刘长湛声音阴冷如刀:“贵妃是?否有孕?” 庞弼的手立时收回来,起身站立,刘长湛不动声色乜着他,声音却是?朝向贵妃。 “待庞太医诊完,务必如实?相告。” 谁都知道?,贵妃被找回来不过半月,若是?有孕,那孩子必定不是?陛下的。 庞弼深知骑虎难下,但既已授命,只得硬着头皮去诊。 贵妃瞥他一眼,想缩手,刘长湛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腕子迫使她重新搭在脉枕上。 “查!” “给朕仔细查!” 贵妃其实?已经显怀,不过因?着丰腴姣好的体态看不出来,但庞弼诊完便知,那胎儿少说五个月了。 殿内彼时静的骇人,也不知过了多久,高几上的薄瓷海棠花瓶被一把挥落,碎了满地,之后便是?压抑着愠怒的命令。 “庞太医,此事只限朕和?你知道?,若有第三人,朕会?诛杀你全族。” 庞弼应是?。 刘长湛望向贵妃,像望着肮脏的玩意儿似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给她一碗落子汤,悄无声息了结那个贱种。” 贵妃和?谁的孩子,庞弼根本不知情。 但他清楚记得那日?的贵妃,疼的在床上打?滚,血流了出来,渗透绸被,褥子。最终是?庞弼将那死胎打?下来的,是?个成型的男胎。 很久之后,贵妃召见过他,借着诊脉的由头向他索要了毒/药,但他同时给过她解药。 庞弼以为贵妃想寻短见,但直到他因?知晓贵妃有子之事去致仕时,贵妃都安然无恙,后来他回了祖上老宅子,偶尔能听旁人说起崔家?的事,崔家?好,那便是?贵妃重新得宠。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77节 庞弼以为那枚毒/药已经被扔掉了,但他没想到,那毒药竟会?在今日?发作在贵妃身上。 他欠贵妃一条命,总是?要还的。虽不知贵妃缘何如此,但他终于能安心,这是?鲠在他心口十几年的重压。 他时常还能看到那个被他打?下来的孩子,身为医者,那是?噩梦。 贵妃是?在夜半子时醒来的,呕了一大?口黑血,刘长湛便揽着她,任凭那血染在自?己前襟,低头去擦贵妃的唇,轻唤她的名?字。 贵妃意识不清,咬着舌尖一般发出呜呜的声音,却听不到只字片语。 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从不说梦话?。 刘长湛忽然伸手,攥住她的下颌想要掰开?,想听听她究竟在呜咽什么。她白?净的下颌很快被掐出红印,贵妃后仰着头,挣扎,刘长湛忽然泄力?,将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 唇落在她发间,唤道?:“贵妃,朕是?真的喜欢你。” 翌日?晌午,禁卫军统领罗云匆忙赶来仙居殿,候在殿外多时。 刘长湛才蹑手蹑脚出来,看见他,下意识往殿内扫了眼,梅梧和?梅香便赶忙守在门口。 “陛下,臣派去的人方才传回消息,道?没有发现李沛外室。” 根据线索,李幼白?应当是?李沛外室所生,后来为了养育李幼白?,那外室将孩子送到李沛家?中,记在冯氏名?下,交由她来教养。 而罗云却说没有发现外室,那么有没有可能,外室根本就不存在。而李幼白?真的如刘瑞君所说,是?贵妃和?言文宣的女儿? 刘长湛深深吸了口气,神情肃穆庄重。 “再去查。” 与此同时,大?理?寺出了大?动静。 刚调到京中没多久的李沛,竟在一个日?光刺眼的晌午前去署衙认尸。 那是?一具被刀剑所杀后丢进护城河的女尸,因?浸泡多日?而变得浮肿难认,故而即便大?理?寺张贴告示叫人去认领后,也始终无人前往。 却是?没想到,最终来认尸的人,竟会?是?李幼白?的父亲,李沛。 消息经由大?理?寺传至刑部,这日?刑部尚书进宫述职,便将此事呈报刘长湛。毕竟涉及当朝官员,故而钱杨舟不敢怠慢,又恐处置不妥,生出怨言。若李沛只是?李沛,那便还好,但他的女儿如今是?闵尚书那俊俏儿子的未婚妻,这件事,便不那么好办了。 钱杨舟素来是?个瞻前顾后的性?子,便原原本本道?明,拱手等?待回应。 刘长湛蹙眉:“那女尸是?李沛的外室?” 钱杨舟点头:“是?,虽然那女尸面貌不清,但从李大?人的描述和?女尸的佩戴物中得知,她就是?李大?人曾经的外室,杨青青。” 西城李家? 李幼白?与李沛和?冯氏坐在堂中,除去冯氏,其余两人面色皆有些沉重。 此番应对之举并未告知冯氏,但因?当年知道?李幼白?身份且接受她进李家?,故而冯氏习惯了隐瞒,不管对着谁,也不会?将其暴露。她知轻重,便也管得住嘴。 听到李沛叹气,冯氏还笑:“你是?进京当官累的,还是?被那嗦嗦应酬烦的,这一日?叹气声不消停,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李沛蹙眉,“这两日?晓筠可回来过,可去过谁的家?里?” “不曾,姑爷做生意,她得帮忙料理?账务,说是?忙的团团转,顾不得别的。”冯氏提到这儿,甚是?高兴,她是?希望看着晓筠过好日?子的。姑爷虽说是?晓筠喜欢的,更是?冯氏亲眼看大?的,两家?知根知底,姑爷是?个稳妥的。 “那就好。” 冯氏也看出父女二人的不对劲儿,但她知道?,他们不提,便是?问也不会?说的。 遂坐了没多久,便借口有事离开?。 堂中只剩下李沛和?李幼白?。 “时间差不多了,你可做好准备?”李沛看向她。 李幼白?回望过去,眸光坚定:“父亲放心,此计划反复复盘多次,没有缺漏。” “终是?要你自?己去走这条路了。” 李幼白?起身,站到李沛面前轻轻揪住裙子跪下去:“女儿会?保护好李家?,也会?徐徐图之,为我?父亲洗冤。” 宫中来人,是?两个脸面清秀的小黄门。 进门后找到李幼白?,道?陛下请她过去。 第68章 入秋后, 京城少雨。 沿着宫城高墙往北走,两侧的参天古树枝叶稀疏,又是一阵风, 枯黄的叶子打着卷往地上刮散,窸窸窣窣,像是蚕在啃噬桑叶。 李幼白抬了抬眼睫,看到前面两个小黄门跨过楹门?,再往前便是勤政殿。然而, 当她以为小黄门要往左前方行走时,他们却是朝右侧转身, 走向了另外?一条甬道。她往远处瞟去, 忽然心口一紧,手也攥了起来?。 那是宣明殿方向,是陛下的寝殿。 李幼白紧张地?咽了咽嗓子,沉声?问道?:“两位中贵人, 是不是走错路了?”她站在原地?, 见那两人回过头来?, 神色如常。 “小?李大人, 这是陛下吩咐的,奴才?断然不敢错领。” 便盯着李幼白, 示意?她跟近些。 数日前, 李幼白曾收到淮西的来?信。 展开信的刹那, 她觉得困扰许久的问题霎时迎刃而解。那是卢辰钊早先为她做的算计, 或许他在淮西听到了风声?, 总之这信犹如暴雨之于烈火, 有着至关紧要的作用。也正是因为这封信,才?使得整个计划看起来?完美无疏漏。 卢辰钊找出了大理寺长公主的眼线, 而今那眼线恰好能成为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刘长湛倚靠着圈椅,手臂下垫着柔软的绸面垫子,眸光幽幽落在摊开的画卷上。画卷中的人虽死?了多?年,刘长湛也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他的长相,但甫一看见画像时,刘长湛还?是会清晰记得将他召回京中的场景。 他从来?不放在眼里的男人,夺了他喜欢的女子。 他们甚至还?险些有了孩子。 刘长湛犹记得那碗落子汤,也自?然忘不了贵妃看他的眼神,冷漠,憎恶,厌倦,在那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怪过她的薄情,也恨过她敢背弃自?己另寻他人,他在她回宫时也想亲手将她了结,以此发泄内心的屈辱和郁愤。 但他的手攥住她脖颈时,勒的她快要窒息时,他忽然松开。 他喜欢贵妃,不舍得杀她。 刘长湛想,凭着日积月累的情谊,终有一日贵妃会再度喜欢上自?己。而那言文宣,从头到尾只是过客,是他和贵妃乏味生活里骤起的水浪,总会被抚平,被遗忘。 贵妃仿佛真的如他所愿,就像后宫里的其他妃嫔一般,想着法儿讨好自?己,取悦自?己,与她在一起时,身心都是快活的。刘长湛承认,他享受被贵妃需要的滋味。 门?外?传来?响动,刘长湛的心思从回忆中剥离,抬眸,冷冷望向屏风后出现的人影。 逆着光,那影子纤细笔直,晃动在屏风上犹如展翅欲飞的鹤。 有一瞬,刘长湛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贵妃,她初进宫时便是这副模样。瘦且有着勃发的生命力,像一道?光将他晦涩的生活填满,让每个角落都变得温暖鲜活。他贪恋贵妃给与的温度,想着汲取以获得同样的模样。他喜欢贵妃柔韧坚定的笑,即便遇到再难的事,她也总能轻松应对。 那时的贵妃太过美好,让他觉得是上天的恩赐。倘若贵妃与他从未有过那次争吵,倘若她对他和刘瑞君的事一无所知,他们也会一直很好下去。 而不会让言文宣趁虚而入。 或许是回忆扰乱视线,刘长湛掀起眼皮,朦胧的光聚合在一起,屏风后的人走出来?。 不是贵妃,是年轻稚嫩的面孔,是新科状元郎,李幼白。 刘长湛眯起眼来?,曲指叩在案面,便见李幼白隔着甚远便拱手行礼,嗓音清朗柔润,又有种?利落干净的感觉。 她低着头站在那儿,乌黑的发间只插着枚碧色簪子,再无旁物。 “上前些。” 刘长湛开口,目光盯着她的脸,又道?:“抬起头。” 李幼白迟疑了片刻,随后往前挪了步,稍微抬起下颌,但仍是垂眸避上。 刘长湛起身,将手背在身后缓步走下台阶,来?到李幼白面前时,她往后下意?识退了小?步。 刘长湛道?:“别动。” 手伸过去,面无表情地?捏住李幼白的下颌,迫使她彻底迎向自?己。 李幼白的手攥紧,浑身都是汗,牙齿死?死?咬住舌尖。 从刘长湛的角度,能看到她露出来?的一截细颈,白腻雪润,像是一捧纯洁无瑕的玉。他的目光骤然一缩,余光瞥见她吞咽口水的动作,手指微微用力,在她下颌压出殷红的印子。 “你是哪年出生的。” 李幼白被他捏的发疼,想往后撤,但碍于身份只得用如此别扭的动作回答:“回陛下,微臣是贞武八年春出生的。” 刘长湛眼神不变,像是鹰隼般锐利警觉。 “你母亲不是冯氏。” 李幼白没有应声?,沉默后觉察到下颌更疼,便道?:“自?小?府里有人便传,说微臣是外?室所生,但微臣不信,也从未多?想。” “呵,外?室所生,的确是个好说辞。”刘长湛的目光自?她唇上一闪而过,松开手指乜了眼,“可见过你的生母?” 李幼白表现出震惊的样子。 刘长湛走在前头,肃声?道?:“随朕过来?。” 大理寺的女尸,偏这么凑巧是李沛的外?室,也就意?味着,即便刘长湛想要确认其与李沛的真实关系,还?需得更多?时间,更多?人证。毕竟根据李沛的话来?推断,两人早就在李幼白出生前断了干系。 会是李沛故意?设计的吗?刘长湛有此猜测。 “去掀开看看。” 木架下面垫着一层冰,上面尸体的味道?还?是散了出来?,露在白布外?的一双脚泡的发白,没有半分?血色。 这具尸体在大理寺时李幼白便见过,早就泡的面目全非。 她站着一动不动,刘长湛见状,忽然走到她身后,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去,掀开那层白布。” 李幼白颤了下,不敢扭头,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手指刚触到白布,便听见有人前来?禀报,刘长湛转身往殿外?走去,她松了口气。 想来?是罗云回来?了。 刘长湛的面色愈发幽冷,罗云站在阶下,许久没有听到回音。 半晌,刘长湛挥手:“去把他找来?,朕要亲审。” “陛下,臣已经去过,但此人似乎提前得到消息逃了,许是走的匆忙,什?么都没带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78节 刘长湛转身,看了眼殿中人,随即提步去往合欢殿。 李幼白顿了顿,问顾乐成:“中贵人,我可以离开了吗?” 顾乐成道?:“小?李大人暂且等在此处,待奴才?去问过陛下,再来?回你。” 李幼白拱手道?谢,便见顾乐成急急跟了过去。 偌大的殿中,只剩下李幼白与那具尸体。 此计划由闵弘致一手制定,缜密详细,尤其加上卢辰钊的那封密信,更加天衣无缝。 既是怀疑滋生出苗头,不能铲除,不若将其转移嫁祸,栽赃到长公主的头上。 陛下多?疑,定会觉出此事蹊跷,继而循着线索一路往下查探,定会踏入他们设计好的圈套中。大理寺长公主安插的眼线,便是引他上钩的鱼饵。 合欢殿内,孔嬷嬷将添了香料,便见翠喜急急进来?。 “嬷嬷,陛下来?了。” 孔嬷嬷一愣,转头就去内殿回禀,刘瑞君正对镜梳理青丝,方才?靠近棱花镜,竟看到数根白发,她才?意?识到自?己老了。 “出去。”刘长湛一进来?,便将其余人都呵斥住。 孔嬷嬷张了张嘴,见刘瑞君抬手,便与众人一道?退出内殿,守在廊下候着。 “阿姊好手段。” 刘瑞君手一顿,复又捏着梳子轻轻往下打理发梢,问:“陛下是何意?思?端阳听不懂。” “还?要朕再讲明白些?”刘长湛冷笑,“大理寺评事席兴平。” 刘瑞君果真面色一变,刘长湛自?是没有放过她的表情,尽管很短,但他确信席兴平当真与刘瑞君有关。 “陛下要定端阳的罪,也该把话说的清楚透彻,大理寺与本宫有何干系,这位评事又是怎的了?” 刘瑞君慵懒地?梳理头发,状若无恙。 刘长湛眼神发冷:“你故意?挑拨朕与贵妃关系,仅用几句话便让朕怀疑贵妃与言文宣生过女儿。李幼白与她长的是像,但世间相像的人本就很多?,在这宫里更是不乏像贵妃的女人。 而你利用对朕的了解,知道?怎样挑起朕的怀疑,知道?如何令朕愤怒,对贵妃置气。” “陛下,你越说端阳越糊涂。”刘瑞君拧眉,起身,面朝他看着,“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专程跑来?质问于我?”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刘长湛拂袖,“你敢说你没有派人去杀李沛的外?室,然后伪造出李沛根本没有外?室的假象?你不就为了让朕相信,李幼白的身份可疑,让朕觉得她就是贵妃的孩子吗?” 刘瑞君惊住,忽而笑了笑,脸色僵白。 “你怀疑我?” 刘长湛冷冷乜着她:“是阿姊太过固执,非要与贵妃作对。” “你可以去查,本宫没有做过的事,绝不承认。” “你当然不会承认,因为派去杀李沛外?室的人,早就被你灭口了,不是吗?”刘长湛盯着她的眼睛,“大理寺评事席兴平,死?不见尸,难道?是凭空不见了?阿姊可别同朕装傻,那席兴平恐怕凶多?吉少了吧。” 罗云回禀,道?在调查中发现一具无头男尸,根据其身体特征基本可以断定那人正是席兴平。而经过仵作初步检验,尸首是死?于软剑,剑刃薄如柳叶,却又锋利无比,在他的喉咙,腋下和胸口皆留下了剑痕。 京中用软剑的人不多?,刘瑞君的扈从中便有一位高手。 “陛下不信我。” “阿姊辜负了朕的信任。” 刘瑞君笑:“所以呢,陛下会因此杀了我吗?” 刘长湛沉默,刘瑞君心寒。 这一刻,她感受到曾经庇护在自?己手下的弟弟那凌厉可怕的杀气,她相信他真的动了杀机,但出于两人自?小?到大的情谊,使得他心软不忍。 真是可笑。 “不管陛下信不信,我没有。” 仙居殿的梅梧站在廊下,焦急地?垫脚:“顾大监,烦你进去通禀陛下,娘娘仿若做噩梦,嘴里总念叨陛下。” 顾乐成犹豫了片刻,不敢耽误便叩门?,得到应允后进入。 刘长湛甫一听到消息,立时变色,旋即看都不看刘瑞君一眼,转身出门?。 人刚走,孔嬷嬷走过来?,目光随着刘瑞君的看向门?外?。 “殿下,该醒醒了。” “是啊嬷嬷,再不动手,阿湛恐怕要杀了我的。” 她莞尔一笑,眼神悠悠:“去拿我手牌,密告冯参军等人,城郊集合。” 李幼白被传召来?到仙居殿,隔着一道?珠帘,听到里面传出柔弱的说话声?。 是贵妃在与陛下倾诉。 她进门?时,崔慕珠便听出她的脚步声?了,彼时她正伏在刘长湛膝间,乌发散开,雪胸微露,眼眸中的泪珠欲落不落,满是委屈。 “陛下,妾不是蠢的,知道?长公主在想些什?么,又做了什?么。妾不想被人冤枉,妾宁愿以死?明志,只要能向陛下证明妾的清白。”她嗓音极软,听的刘长湛心肝打颤。 “贵妃莫要吓朕,朕从不相信阿姊的话。” “既不信,缘何又将小?李大人召进宫中,这不就是怀疑妾身,怀疑妾身的清白吗?”崔慕珠哭起来?,豆大的眼泪沿着眼尾往下滑落,刘长湛帮她拂去,边擦边劝,“是朕不好,朕不该起疑,朕相信贵妃。” “妾知道?从前年轻任性,做过错事,可那都是因为妾在意?陛下,在意?的过头,才?会如此痴疯。这么多?年,妾以为陛下也像妾一般爱重彼此,可没想到,陛下终究与长公主更加亲近。”她哭的伤心,胸口的起伏带着峦线震动。 刘长湛轻拍她后背,一时间沉默下来?。 “陛下,妾不逼你,但这件事事关妾的清白,如若陛下不处置长公主,妾只能去死?,绝不苟且。陛下该知道?妾的脾气...”她用柔软的腔调说出坚定的话,刘长湛很是动容。 说到底,他是不打算对刘瑞君动重手的。 但看贵妃的模样,像是不处置刘瑞君,她便不肯罢休的架势。 两个都是对他极其重要的人,他向来?分?不出轻重,而今面对如此局面却又不得不表明态度。 终究是要得罪一方的。 “好,朕会惩处端阳。” “如何惩处,只是责罚几句吗?” “朕会将她圈禁三个月,以消贵妃心头怨恨。” 崔慕珠红着眼眶,靠在他胸口:“陛下是妾的天,除了陛下,妾根本不知该依靠谁。” “朕会一直护着你。” 刘长湛出去后,瞥了眼躬身站立的李幼白,沉声?道?:“贵妃为你求情,你合该报答。” 李幼白应声?,便听刘长湛道?。 “且留在仙居殿伺候贵妃几日吧。” “是。” 李幼白知道?,刘长湛应当信了他们的计谋,以为此事是刘瑞君一手操纵。 梅梧出来?,小?声?道?:“李娘子,娘娘叫你进去。” 李幼白不是第一次到仙居殿,此刻却很是紧张忐忑,她来?之前其实想好该怎样面对贵妃,她觉得要克制,要端庄从容。可当她一步步走近贵妃时,那种?心情变得格外?不同。 就像是逼近春潮涌动的水面,一阵阵的涟漪令她漾出晕眩的错觉。 待看到贵妃朝自?己投来?的眼神时,她停在原地?。 李幼白觉得心跳快了起来?,甚至有些口干舌燥,眼前的贵妃雍容典雅,衣裳整理好虚虚拢起,乌发垂在肩膀,此时此刻她摁着软枕,尽量让自?己坐的端正。 李幼白没说话,脑子里一团赤白的光,晃的她头昏脑涨。 无数种?情绪涌来?,她一时间找不到最迫切的那种?。于她而言,仿佛有些意?外?,又仿佛有些期待。 “娘娘...” 颈上一紧,她被崔慕珠抱进怀里。 汹涌的热意?陡然冲开所有纠缠的情绪,像是无可阻挡的洪水,沿着她胸口往四肢百骸撞荡而来?。 第69章 殿内静谧, 唯有两人的呼吸声缱绻在侧。 李幼白浑身?僵住,感受那拥抱的温暖将她一点点笼罩,就像在?过去的十几年岁月中?, 她所期待的,想要拥有的那种情感,在?此时此刻间忽然得到满足。不是一丝一缕,而是浩浩荡荡地倾泻而来,将她密密包裹。 她想抬手, 但怎么都抬不起来。 她不知这样的动作是否合宜,她对冯氏做过, 得到的是无视尴尬乃至拘束无措。这么多年, 她仿佛习惯了独立坚强,习惯了母亲之于自己的冷落。 她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日,她的亲生母亲拥着她,像是拥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崔慕珠不松手, 掌腹贴在?她后脑一遍遍地抚摸, 眼泪顺着眼尾肆意?淌下?, 无声无息。 “娘娘, 您...” 李幼白试探着开?口,话音刚落, 崔慕珠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掰到自己面前?, 细细端望, 明?润的眼睛里全?是泪花, 在?看向李幼白时, 汹涌泛滥。 “我...”她根本没法说话, 唇颤抖着,就连握在?李幼白肩上的手也在?发抖。 或许是知道彼此的身?份, 故而再?看对方时便觉得很是相?像,跟从前?初见不同,那时他们也只觉得是偶然相?似,现下?却是越看越有母女像。 尤其是脸型和唇角,李幼白几乎是崔慕珠的复刻。 李幼白屏住呼吸,抬手,在?崔慕珠的期望中?,回抱住她。 泪断了线,一点点打在?她肩膀,颈间,崔慕珠抚过她的衣领,纤长的手指捏住衣料往下?褪去,待看到那熟悉的小痣后,回忆瞬间决堤。 “阿慕,咱们有孩子了。” 崔慕珠倚在?他怀里,拨弄孩子的小脸,又软又嫩,虽小小一团,但眉眼间依稀能看出两人的模样。 言文宣亲她额头,眉眼,“阿慕,你跟孩子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等她长大,我亲手教她读书写字,你呢,你便坐在?一旁歇着,好不好?” “文宣,你看她的后肩,这枚小痣跟你的位置一模一样。” “我们是父女,自然要像的。” “文宣,过些年,找个由头致仕吧。”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79节 “好,再?过两年,我带你和孩子遁入俗世,再?不问那朝政了。” 崔慕珠吻他:“你本有青云路,却随我堕入泥潭。” “阿慕,即便重来千百回,我只一句话,我无怨。我心悦于你,也失去过你,在?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将喜欢藏在?心底,仰望你的时候,上天又给了我这个机会,我若是再?不把握,岂不是愚蠢至极? 阿慕,我有你,便什么都?不计较。” 他们的女儿出生在?春日,正是生机勃勃的季节,院里的无忧树开?了一层金灿灿的花,远远看去犹如火焰一般璀璨。 文宣给她取了名字“无忧”,希望他们的女儿能一世无忧。 可惜,快活的日子总是短暂,在?她沉浸在?欢愉中?时,却不想偶然的一次外出,竟碰上到江州巡访的刘瑞君。她甚至连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便被秘密押往京城,自此与?文宣和女儿再?未相?见。 刘瑞君是个疯子,她这般做只是为了抹去崔慕珠在?刘长湛心中?的影子,是为了证明?刘长湛最喜欢的人是她刘瑞君,即便只是姐弟,她也是最值得刘长湛依赖和信任的那个。 谁都?不能代替。 只为了她那可怕的虚荣心,便要摧毁旁人的安稳人生。即便崔慕珠根本不想掺和进他们姐弟间的不堪,刘瑞君还是要硬拉着她回去,那肮脏可恶的泥潭,她怎么也挣扎不出。 感受到贵妃的颤抖,李幼白轻轻抱住她,用她有史以来最亲昵的姿态,她的腮颊往贵妃耳畔蹭了蹭,温热馨香,是母亲的味道。 她唤:“娘娘。” 崔慕珠忽然亲她额头,声音哽咽:“幼白,我是你母亲。” 李幼白喊不出口,觉得有股酸涩堵在?喉咙,她歪头,仰起小脸对上贵妃的眼睛,那双妩媚的眸子满怀慈软,亦是情浓深切。 崔慕珠又去亲她眼睛,亲她发丝,像是回到江州她尚在?襁褓中?时,那么小的一个人,看到自己便会咧唇咯咯地笑。 崔慕珠以为自己能看她长大,出嫁,但她连照顾她的机会都?没有。 “你跟你父亲很像,尤其是这双眼睛。” 言文宣没有闵弘致的俊美,却独有桀骜不驯的气度,那眼睛带着光,叫人忍不住想接近。 “他说我跟他的眼睛很像,我总不信,今日看着你,仿佛是他说对了。的确,我们一家三口的眼睛都?很像。”她的手指虚虚覆在?李幼白眼睛上,像是透过她来看言文宣。 鼻子一酸,崔慕珠扭头。 “我..我能叫你娘吗?”李幼白咬了咬唇,手心慢慢冒出汗来。 崔慕珠愣了瞬,忽而笑:“为何不能,你本就是我的孩子,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娘。”李幼白刚叫完,崔慕珠的泪便紧接着滑落。 “幼白,你本名该是言无忧的。” 贵妃中?毒初愈,身?子还不算好,歪在?软枕间同李幼白说了许多当年的旧事。包括未入宫前?与?言文宣的事,还有诈死逃离京城去往江州,以及最终如何折返皇宫,又如何处心积虑报复这对姐弟俩的事,她全?都?告诉了李幼白。 “你要记住,你父亲和未出生的弟弟,是被刘长湛害死的。刘瑞君和刘长湛是我们言家的仇人,血债终究要血来偿还。” “幼白,你可知我这番话的意?味?” 李幼白望着她,缓缓点头。 崔慕珠笑,抚着她眉眼说道:“不愧是我和文宣的女儿,聪慧且果断。” 末了,崔慕珠又问起她闵裕文来,闵裕文自幼跟燕王一起读书,常在?崔慕珠跟前?打晃,她知道那是个斯文守礼的小郎君,也知道他秉性家世都?不错,而今成为李幼白的未来夫婿,她心中?是高兴的。 “明?旭是个好孩子,你们性格相?近,又都?喜欢读书,日后成婚必然能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李幼白愣了下?,忙解释:“我们只是定亲,而定亲是因为父亲曾经的安排。” 崔慕珠安慰:“明?旭是长得太俊了些,你也不必介意?,城中?追着他跑的小娘子虽多,但他委实是个有定力的,这点我可以作证。他不会乱来,也没有那些不轨心思?,他父亲便是如此,家教好,门风正,你嫁给他做娘子必不会吃亏受苦。” 崔慕珠只以为她羞涩,握着她的手指一根根检查,摩挲到食指和中?指的薄茧后,很是心疼地揉了揉。 李幼白蜷起手指,又道:“娘,如果我不嫁给他,是不是会很麻烦。” 崔慕珠诧异:“你为何不想嫁他,这是文宣为你挑的婚事,而我也觉得明?旭为人不错,是个良人。”她见李幼白低头,忽然想到什么,“还是说他做错了什么?” “没有。”李幼白忙摇头,对于是否告知崔慕珠自己跟卢辰钊的事还有些犹豫,虽是母女,可毕竟初初相?认,她无法做到太过坦诚,她需要时间,“我只是觉得他太过完美,与?我其实并不相?衬。” 崔慕珠松了口气:“我能看出来,他是喜欢你的。” “退婚会影响闵家吗?”李幼白还是坚持问。 崔慕珠皱眉,打量她倔强的小脸,她眼睛避开?自己,显然是有心事。但李幼白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顾虑,她不愿强求,便温声道。 “若你执意?要退,我会为你想法子,总不会亏待闵家的。” 闻言,李幼白的面色明?显轻松起来。 她的反应被崔慕珠收入眼中?,那眼神像是灵动的小鹿,浑身?上下?透着股鲜活和生动,崔慕珠给她抚了抚发丝,如何都?不愿挪开?视线。 夜里两人一道用的膳食,崔慕珠喝了碗莲子羹,李幼白除去汤羹又吃了些芙蓉桂花酿,排骨清炖莲藕,她用饭一向很好。 崔慕珠递过去绢帕,帮她擦去唇角的水渍。 李幼白脸有些热,像做梦一般,她小时会羡慕妹妹得到冯氏的宠爱,会被抱在?怀里,被熟稔且亲昵地对待。她不敢相?信真的有这么一日,她也能像妹妹一样在?自己的母亲身?边,被那般柔软温和的眼神注视。 脑中?其实只剩一个念头:幸福。 “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冷不丁的一声询问,李幼白忽地呛了口汤,咳嗽起来。 崔慕珠便知,她一定是喜欢上旁人了。 “是哪家小郎君,人品如何?” 李幼白脸霎时绯红,闻言没有回她,握起茶盏抿了口水,想了又想才道:“我不想欺骗母亲,我的确有喜欢的人,但我不能告诉您。” 怕崔慕珠误会,李幼白说完忙补了句:“是现在?不方便告诉您。” 崔慕珠笑:“放心,我不会逼你。你聪明?有主见,既是喜欢的郎君,定不会差,虽我很想知道他是谁,可你不愿说,我便只好等你愿意?说的那一日。” 她面上如常,心中?却难免忧虑。 平心而论,在?崔慕珠眼里,没有人比闵裕文更加适合做李幼白的夫郎。 ..... 合欢殿东西?南北四个门皆被禁卫军驻守,罗云负责统领换值。 这已?经是刘瑞君被囚/禁的第五日,便是宫人也不得离开?大殿,以往的繁华褪去,只剩满地萧瑟。 夜里起风,将那两株合欢树吹得簌簌作响,干枯的枝叶卷到地上,与?青砖融为一体。夜色微凉,月爬上枝头后洒落一层清冷的光,树下?的斑驳猛一晃荡。 野猫窜上房梁,发出嘶哑的鸣叫。 刘瑞君身?穿绯色大袖袍,□□半露,支着左腮坐在?案前?,手里的书半晌没有翻动。孔嬷嬷过来时,看到她拧起的眉,蹙成深深的沟壑,她知道长公主一向重视保养,可今日这番举止,着实过于颓废。 京郊都?已?经布防完毕,若长公主无法离开?宫城,那么过不了多久,队伍便会因群龙无首而溃散而分崩离析。 长公主是忧愁如何逃遁。 先?前?还好,宫中?有几条密道。可自打崔慕珠从其中?一条逃走后,陛下?便吩咐人将剩余的全?都?堵了,只剩下?一条,而那条密道只有陛下?一人知晓。 要离开?宫城,势必得另寻法子。 “给曹陆的信送出去没有?” 孔嬷嬷俯身?:“送出去了,是让个不起眼的婢子钻狗洞出去的,老奴特意?引开?了守卫。” “宣明?殿呢?” “兴生来过,虽说是跟着顾大监一起来的,可还是跟老奴对上头,说了几句。”孔嬷嬷说话时环顾四下?,唯恐叫人听到,“兴生说,东宫怕是不好了。” 刘瑞君当然知道东宫不好,她早就加快了速度,叫人在?东宫物件上做手脚,原定期限是在?今年深秋赏菊宴上,陛下?“崩逝”,太子继位后身?体孱弱,又因伤心过度追随先?帝离去。那么她刘瑞君便可以挟太子之子登基,顺利成为辅政大臣。之后,再?取而代之,成为一代女皇。 可惜,她心软了。 正是因为心软,才叫陛下?有可乘之机来反攻自己。 她不想姐弟反目的。 刘瑞君思?忖少顷,招手,孔嬷嬷探过头去:“找人去趟姜皇后宫里,便说本宫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她。” “是。”孔嬷嬷立时会意?。 刘瑞君唇轻轻上扬,是了,她还有一个棋子没用。这么多年,她站在?幕后推波助澜,让那蠢笨的姜家女同崔慕珠去斗,去争,去做她不适合做的事。姜觅云是刘长湛的原配,当初娶她也是刘瑞君和刘长湛建议来的,彼时的刘长湛需要一门姻亲来稳定势力,姜家是最好的选择,是她摒弃私欲让姜觅云进的宫。 况且,刘长湛登基后,姜家也享受了十几年的尊荣,该够了。 仙居殿的床上,李幼白被崔慕珠抱在?怀里,她像个孩子一样任凭她抚摸,亲吻,她知道崔慕珠还把自己当成江州时那个女婴,因为分别而变得敏感焦虑,两人都?需要这个拥抱。 她仰起头来,崔慕珠又亲她鼻梁。 薄衾里温暖如春,落下?的帷帐将两人笼在?私密空间,在?这里,她们才能做母女,等到天明?,人都?起来,她们便还是宫妃和大理寺官员。 她们睡得很晚,刚睡着没多久,外头便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崔慕珠掀开?帘子,梅梧点了灯烛匆忙过来。 “娘娘,侍卫在?搜宫。” “搜宫?” “说是长公主不见了,陛下?令禁卫军在?两个时辰内找到人,否则...” 崔慕珠心一颤,便知刘瑞君不会束手就缚,她这么一逃,怕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风雨要来了。 李幼白穿好衣裳,下?床。 “你要去哪?”崔慕珠诧异。 李幼白深思?熟虑后拱手一抱:“我要出宫一趟,烦请娘娘帮我。” 她没有称呼母亲,而是唤她娘娘,崔慕珠抬手扶起她来,问:“要做何事?” “如今我们不知长公主究竟是否已?经逃出宫城,若没有,则最好。若是已?经逃出宫城,那么趁着时间来得及,我想去找守城都?尉曹陆曹大人...” 崔慕珠面色凝重:“便是那个在?宫宴上要娶你的莽夫?” 李幼白嗯了声。 “刘瑞君既帮他求娶你,说不定两人早已?结盟,你去便是自投罗网。” “娘,我心中?有数。” 崔慕珠见无法说服,又见她眼神坚定,便不敢再?耽搁时间,将手牌给她,她立时转身?,要走前?崔慕珠追上去,“不管发生什么,你要记住你的性命是最重要的。” “幼白知道。”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80节 李幼白深福一礼,继而快步走出仙居殿。 马车是崔慕珠准备的,刚从宫门驶出,便朝着皇城南门急急奔驰而去。 李幼白在?车上重新整理了发髻,捏着手牌令自己尽量冷静,在?心中?过了数遍说辞后,马车倏然停住,她下?车,回头朝车夫叮嘱几句,车夫便驱车赶往旁处候着。 李幼白快步走上台阶,手刚搭在?门上,便被人从后捂了嘴。 第70章 灯笼随风摇曳, 光影扑朔不定。 李幼白被吓了一跳,险些惊叫出?来,然鼻间嗅到一抹熟悉的味道, 她回头,目光从惊吓变到惊喜:“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漆黑光线里?,卢辰钊风尘仆仆,发丝稍有凌乱,许是走得太急此刻呼吸略微剧烈, 他捂着李幼白的那只手挪到她腕间,随即一拉, 将人领到不远处树下。 “你何时回的?”李幼白看到他, 心里?头一阵欢喜。 卢辰钊没忍住,抬手抚她发顶:“刚到。” 就在前一刻,他跟出?宫的马车错过,之后快马加鞭追来, 终于赶在她踏进曹家大门前将人拦住。 “曹陆是什么人, 你清楚吗?” “我?...” “什么都没弄清楚, 便敢一个人单枪匹马来见?他, 你便不怕出?事,不怕曹陆那武夫对你怎样?”难听的话?他没说出?口, 都是男人, 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夜, 单独面?对喜欢的女?子, 心中那些涌动根本就不能为人说。 他自诩正人君子, 却仍不能保证面?对诱惑做到心神坚定。 何况是曹陆! 他就是个泥腿子出?身, 浑身的力气和蛮劲儿,若当真?对李幼白如何, 她怎能反抗? 卢辰钊越想越气,忍不住扭头,平复呼吸。 李幼白见?状,扯了扯他衣袖,小声道:“我?带了刀。”说罢,她拍了拍腰间那柄巴掌长的小刀。 卢辰钊更气了:“你当曹陆那身横肉是白长的,别说是这把刀,就是扛着长/枪进去,恐怕你也扎不进他肉里?。” “其实..”李幼白顿了顿,又道:“我?自己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心,总之我?不会出?事。” 她又要去拍门,卢辰钊抓住她手。 “有话?等我?找完曹陆再说。” 卢辰钊蹙眉:“去吧,我?会在暗处保护你。” 李幼白没再多?言,叩门后,管事隔了半晌才出?来,看到她便躬身说了几句进门回禀,没多?会儿,管事将李幼白领进门去。 曹陆巡城回来,正在后院洗澡。 月光洒在他身上,因有水,泛着银光,结实的肌肉一览无余,李幼白一进院门便看到此?番景象,登时面?红耳赤,想别开头却又觉得刻意,便装作?镇静的模样神色淡淡地看着。 曹陆宽肩窄腰,后背壮硕如同猿,就着院里?的灯能看到横亘各处的伤痕,深浅不一,大都看起来有些年岁,也有几条新的。他系着腰带,裤腿挽到膝盖,也被冷水浇透,湿哒哒地贴着皮肤。 看起来,很?是可观。 李幼白不得不闭眼,再看下去,她脑子里?便只剩下这扰人的画面?了。 曹陆放下水盆,一把扯过大巾擦拭头大和身体,转过来冲着李幼白咧嘴一笑,道:“李娘子深夜找我?,是为了公?事?” 李幼白点头,一抬眼又看到他上前,那健壮的身体近在咫尺,冲击力很?是猛烈,她觉得耳根炽热,忙又侧过身去,道:“是,曹大人先穿衣服吧。” 曹陆说:“无妨,我?习惯洗完澡赤着身体。” 李幼白艰难地开口:“你还是穿上吧。” 曹陆瞧着她秀气俊俏的脸蛋,又想起她和闵裕文已经定亲,内心泛起一丝惋惜和羡慕,但他是粗人不假,却不是个混账的,遂扯了衣裳胡乱一穿,连扣子都没系。 “李娘子直说便是。” 李幼白警惕地看了眼四下,曹陆道:“周围无人,你大可放心。” 卢辰钊便在树上盯梢,直到两人说完话?,曹陆将李幼白送到院门口时,他正要离开,却见?曹陆忽然堵在李幼白面?前,黑脸仿佛染上红晕,伸手摸了摸后脑勺。 卢辰钊便知不妙。 果然 曹陆咽了咽口水问:“李娘子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我?虽然粗鲁,但我?绝对知道疼人,娘子若是嫁给?我?,我?定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李幼白脸一热,忙摇头:“我?有婚约,还望曹大人收回美意。” 她转身就走。 曹陆叹了声,满是失落地望着她纤细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他又自言自语道:“闵裕文可真?是有福。” 树上的卢辰钊:...... 两人回宫时,乘的是来时的马车。 曹陆其实本身就持观望态度,虽说先前长公?主有意拉拢,但他胆大心细,却是个谨慎的,故而没有立时表态。今夜又被李幼白游说,便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遂应了李幼白的提议,站燕王一派。 宫里?的事,京中官员大都听说,东宫太子撑不了几日,那么陛下定会再选储君。除了燕王,没人更合适了。 亦如李幼白所料,在她走后没多?久,长公?主的人便去曹家劝服曹陆,曹陆依着先前的计划,假意投和。那人很?是高兴,又 提起长公?主允诺的重金高位,而曹陆表现的很?是在意后,那人便愈发觉得自己劝服成?功,性命,心满意足离开。 车内没燃灯,偶尔车帘飘起来,月光将里?面?稍微照明,便能看清卢辰钊紧绷的脸。 他的眼神十分深邃,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李幼白,李幼白颇不自在,冲他笑了笑,他却连个好脸色都没有,始终淡淡的凝望自己。 李幼白觉得尴尬,遂也收起笑,咳了声解释道:“其实,曹陆早前给?我?写过信。” 卢辰钊没想到,表情很?是诧异:“何时给?你写的?” “在长公?主宫宴上撮合我?俩后,他特意去给?我?送了信,信中说的清楚,也没有丝毫穷追猛打的意思,他只说了冒犯,并表示日后不会勉强,希望能跟我?做朋友...” “朋友?怕不是居心不良。”卢辰钊说完,自己也觉得刻薄,便噤声不语,但神色仍是不服气的。 李幼白道:“我?有自己的判断,觉得他不是坏人,所以今夜才敢亲自来劝。主要是因为事态紧急,就算危险我?也不得不来。” 卢辰钊望着她,她小脸从容,眸光如水,分明没有悔意。 “你可想过我??” “嗯?”李幼白不解。 卢辰钊:“你若出?事,你可想过我?会怎样,李幼白,你想过我?吗?” 他自己不敢想,其实在淮西处理完昌远侯府的事后,他便昼夜不停往回赶路了。京里?发生的事让他提心吊胆,他怕李幼白出?事,一路几乎鲜少休息,此?刻坐在车里?,疲惫不堪。 李幼白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 卢辰钊低头,复又很?快抬起眼皮:“我?很?渴。” “我?帮你倒杯水。”李幼白倒了水推到他面?前,他却靠着车壁不动弹。 李幼白:... “你自己喝,我?不会喂你的。” 卢辰钊闭上眼睛,双臂也横在胸口。 李幼白看见?他原本健康饱满的唇,此?刻因为赶路而变得干涸起皮,不由?心一软,将那茶盏端起来,递到他嘴边:“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不是鲁莽的人,我?会考虑自己的安全,你不必过于忧虑,我?能保护好自己。” 卢辰钊就着她的手喝了水,趁她放茶盏时忽而将脑袋靠过去,斜斜歪在她肩上。 李幼白侧脸低头,他身材颀长,故而隔着自己有些距离便倾身过来,浓浓的鼻音想起,他嘟囔:“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他的头枕在她肩上,困倦乏累潮水般袭来,眼皮甫一沾上,便觉得脑袋昏沉。 李幼白凭他靠着,小声道:“你不用送我?回宫的,既然累了便早些回去睡觉,总之我?们?...” “方才你是不是看到了?” “什么?” 卢辰钊掀开眼皮,漆黑的瞳仁像是深潭,李幼白眼神一转,他又说道。 “曹陆的身体。” “你..”李幼白有些结巴,推他一下后往旁边挪开,“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分明看到了。” 不只是看到,她还脸红了。 卢辰钊很?是嫉妒,但又不便表露出?来,只得哼哼了两声,算作?排解。 “你不会喜欢他那种吧?” “卢开霁。” “我?在。”卢辰钊如是应声,“所以,会不会?” 李幼白双手捂住脸,扭头朝向另一侧,只觉得火烧火燎,这车内空气也变得稀薄起来。他不说还好,一说便叫她忍不住想起看见?曹陆的画面?,这么想着,一锅水便烧沸了,咕噜咕噜冒泡起来。 “李幼白,我?难受。”他忽然正经起来,语气低沉。 李幼白扭头,问:“哪里?难受?” 卢辰钊抬手指了指胸口,李幼白的脸更红了,啐了声,道:“卢开霁你休要再说话?了!” 见?她恼羞成?怒的模样,小脸宛若熟透的果子,卢辰钊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顺势挪过去,又将脑袋搁在她肩头。 “让我?靠靠。” 他是真?的累了,没命往回赶,颠的骨头都快散了。 李幼白听到匀促的呼吸声,低头,他已经睡着了,乌黑的睫毛下,那青灰色隐约露出?。她心尖一颤,跟着伸手去碰他的脸,满面?灰尘,甚至都没有整理自己便来见?她。 她将脸往他方向靠了靠,心也慢慢安稳下来。 合欢殿内,灯火通明,熏香已然被浇灭,殿中跪了十几个人。 包括孔嬷嬷。 刘长湛进来后,一脚踹到孔嬷嬷胸口,她后仰着倒地,半天没爬起来,好容易挣扎着跪回原处,又被刘长湛踹倒。 “贱奴!”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81节 翠喜快被打死了,起初的惨叫声变成?了呻/吟,微弱的快要听不到。 门外?进来人,道:“陛下,还要打吗?” “打死,扔去喂狗。” “是。” 孔嬷嬷抖了下,但很?快恢复镇定,她是长公?主的乳母,对待长公?主像自己孩子一样。临了能为她死,她也没甚可遗憾的。 “把这老婆子拖出?去反吊在城楼上,别叫她死,吊着给?端阳看!” “陛下,我?是长公?主的乳母,你不可这般待我?...”孔嬷嬷不怕死,但这种折磨比死难受,她一把年纪,倒吊着控在城楼上,半条命没了不说,便是想死都没法子。这位陛下的手段她很?清楚,狠毒暴戾,真?要折磨人便是留一口气都得让她死不成?的。 刘长湛厌恶的睨了眼,侍卫立刻堵了孔嬷嬷的嘴,架着搬了出?去。 太医过来,拂去额上细汗回道:“陛下,娘娘缓过来了。” 姜觅云刚醒,还未看清面?前的人影,便觉一道疾风闪过,“啪”的一声,脸被扇的歪到一边。 “蠢妇!” 为着太子和昌王,姜觅云早就心力憔悴,而陛下竟然连寿衣都备下了。所有人都说,待太子崩后,陛下会立燕王为新的储君,他是崔慕珠的儿子,他会继承大统。 凭什么? 姜觅云不甘心。 她同崔慕珠争斗了多?年,从来都是她赢,若不然刘怀怎会当成?太子,刘颉怎能封为昌王。都怪崔慕珠,明明她们?都老了,可崔慕珠还是那般貌美华贵,迷得陛下团团转,竟要舍弃他们?姜家,大力扶持崔家。 姜觅云笑起来,她早就哭不出?泪了。在太子床前,在昌王床前,她的泪早就流干了。 “陛下赐死妾吧。” 横竖太子和昌王崩后,她活着也没有意思,不若就先他们?而去,省的到时伤心。 长公?主是她换出?去的,她甚至还给?了她皇后令牌,凭令牌可紧急调动五千兵马。 姜觅云在刘瑞君离开前,只有一个愿望,便是要刘瑞君在事成?后杀死崔慕珠,杀死燕王,她要他们?给?她和太子昌王陪葬。 “朕会让整个姜家同你一起去死。” 刘长湛冷眼睨着,姜觅云满是惊诧,眼睛睁的滚圆,待她意识到事情严重性时,伸手去捉,刘长湛甩开她,疾步走出?合欢殿。 姜觅云滚到地上,琼芳去扶她,她还想往前爬,想为家人求情,可刘长湛根本不给?她机会。 姜觅云坐在地上,目光枯槁可怜。 她想不通到底怎么了,明明是陛下亲自册立的太子,明明之前一切都好,他也说过会一世不负。他承诺给?姜家荣华,也承诺会让他们?的孩子坐上帝位,而今呢? 全都不算数了。 只是因为崔慕珠吗? 崔慕珠是在傍晚时过来的,看到呆坐在窗前的姜觅云,颈间有条乌 青色的印子,那是她自尽留下的痕迹。 “你赢了。” “知道你为何落得如此?田地吗?”崔慕珠居高临下望着她。 姜觅云冷笑,还想端起皇后的架子,但她形容枯败,头发凌乱,便是再怎么硬撑都装不了从容,尤其是面?对那么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她自卑更艳羡。 “风水轮流转,你也终将会有这么一日的。”姜觅云咬牙切齿,她的不幸,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 崔慕珠轻轻抿了抿唇,不屑地朝她扫了眼:“因为你没脑子,被人当棋子拿捏,就连自己害了自己儿子都不知道,还在这儿把我?当成?凶手来嫉恨。” 姜觅云愣住,唇哆嗦着,“你什么意思?” “自始至终,你以为的争宠只是你以为,我?不屑,不会,不做。知道太子和昌王缘何病到此?番地步吗?他们?不是病,是中毒,是刘瑞君给?他们?下的毒。” “你骗我?...” 姜觅云喃喃,少顷忽然直起身来,眼睛睁的很?是硕大,“你既知道是她下毒,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我?便可对她...” “我?为何要告诉你,在那之前,你对我?做的恶事还不够吗?” 崔慕珠轻笑,“姜觅云,你亲手放走了杀你儿子的人啊。” 待崔慕珠走出?合欢殿,忽听殿内传出?悲怆的哭声。 梅梧搀住崔慕珠,崔慕珠掩唇咳了声,梅梧问:“娘娘缘何多?走这一遭,便叫她稀里?糊涂着便是了。” 崔慕珠道:“至少她不会再寻死了。” 崔慕珠不是圣人,自然不会原谅姜觅云当年所作?所为,虽然她是受刘瑞君挑拨,但的确实实在在伤害到她了。 她只是可怜姜觅云,身为一个母亲,却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日日的病重,直到在面?前死去。 无能为力。 刘瑞君出?城后,很?快集合起两万人的军队,凭着对地形的熟悉曲折迂回,一连占领了三个京郊村镇。与此?同时,朝廷征讨贼檄文,准备统计兵马剿灭这股快速发展的势力。 闵裕文写了讨贼檄文,之后刑部和大理寺联合搜集长公?主谋逆罪证,因涉及皇族,故而此?事需得和缓对待。且在事成?之前,不便对外?走露风声。 李幼白跟卢辰钊坐在大理寺书房半日,整理了一摞旧案录,抽丝剥茧找到刘瑞君以往罪证,再加以梳理誊抄,如此?反复,条条例例写了不少。 看着经年累月犯下的罪,别说李幼白,便是卢辰钊都觉得难以置信。好些事牵涉广泛,若非有人刻意压住,定是要判斩或流放的,谁能压下这等消息,除了陛下不会再有旁人。也就是说,刘瑞君的放荡是刘长湛纵容的后果。 卢辰钊指着誊抄的案录,眉心蹙拢。 “这份案录不便呈交圣上。” “但这件事又是圣上交给?我?们?来做的。”李幼白跟着点头,“最好能有人熟悉陛下性情,知道哪些案录他允许,哪些不该出?现。” 两人正想着,大理寺新补评事往前探头,两人抬眼,他又往外?指了指,道:“小李大人的夫郎来了。” 话?音刚落。 李幼白朝卢辰钊看去,那人的俊朗的脸霎时僵硬。 新补评事没发觉异常,又自觉聪明地走到卢辰钊面?前,咳了声使眼色:“卢大人,下官还有几件案子不甚明白,烦请大人移步他处为下官讲解一二。” 他自觉提醒的透彻,本以为卢辰钊会立刻会意,谁知他眼眸一冷,语气不善。 “哪件看不明白?” “咱们?换个地方说。”评事觉得他反应慢。 卢辰钊一字一句道:“就在这儿说。” 说话?间,闵裕文已经走到近前,先是朝他做了文人揖,接着转向李幼白,神情变得温和许多?。 “幼白,我?找你说件事。” 第71章 卢辰钊抬眸, 眼神波澜不惊。 闵裕文便站在原地,似乎在等他离开。 大?理寺新评事有些着急,又碍于卢辰钊的身份不敢冒犯, 遂一咬牙,感叹其不?解风情的同时,悻悻而去。 “幼白,这些话我不想让外人听到。” 李幼白下意识看向卢辰钊,他眉动了动, 遂并未因此生出不?悦和恼怒,但李幼白却?觉得, 那风暴蕴藏在修养甚好的皮囊下, 只少一个引爆的契机而已。 她嗯了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是公事吗?” 闵裕文余光瞟向卢辰钊,点头:“是公事。” 李幼白哦道, 便又要开口, 谁知闵裕文接下来补了句:“也有私事。” 卢辰钊的脸便不?大?好看了。 “我需要离开吗?” 卢辰钊看着闵裕文, 漆黑的眸眼带着几分薄怒, 说出来的语气却?很周到,他转头, 似笑非笑盯着李幼白, “嗯?” 李幼白觉得很为难, 但闵裕文过来显然是有重要的事, 她也只能摒除私心, 认真?地回道:“需要。” 卢辰钊:..... 他笑了笑, 转身往外走,待走到门口又倏地回头, 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闵裕文,又看向李幼白,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三人都?听到:“李幼白,我算外人吗?” 李幼白的脸一下红了。 闵裕文手攥紧,背在身后,俊美无俦的面上浮起?淡淡的警备之?色。 虽没听到回答,但李幼白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卢辰钊挑衅似的看了眼闵裕文,随即离开。 不?过是仗着婚约罢了,说到底李幼白心里只他一个,那婚约终究也会不?作数的。 他走后,屋内的氛围显得很是奇妙。 李幼白心虚,也不?知怎的,竟不?敢对视闵裕文。她像是做错事被当场抓到,捏着衣袖定了定心神,抬眼,看到闵裕文面色如常的望着自己,不?由更加自责。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也知道有些话?该点明了,总不?好明确心意再稀里糊涂下去。 “你说正事之?前,我也有件事想告知你。” 是告知,而不?是商量,闵裕文似乎意识到她想说什么?,脸色微微凝重。 “是你跟卢世子的事吗?” 李幼白惊讶他的聪慧,点了点头道:“是。” “他很喜欢你。” “我也喜欢他。”李幼白很直接,甚至没有隐藏心意,这让闵裕文瞬间沉默。 李幼白看出他的冷淡,还?是继续说道:“等过去这段时间,我想解除婚约。” “幼白,婚约是你我父亲定下的。” “我知道,但我的人生是要由我自己去走的。” 她没有半分犹豫,对自己没有丝毫不?舍,闵裕文心下涌动,面色却?依旧风轻云淡,少顷垂下眼皮道:“看得出,你对卢世子不?一样?。” “他对我很好,好到让我想做更好的自己,我觉得这是两个人能走在一起?的关键原因。我们能够彼此支撑扶持,互相成就,没有压力,只是动力,为着对方做出同样?努力的动力。” 闵裕文颔首:“都?说陷入其中的人会感情用事,但你仍旧理智。”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82节 他这番话?连自己都?觉得略显卑鄙,言外之?意是李幼白所谓的喜欢,或许只是另一种情感。 显然,李幼白听明白了,只略一思索便道:“我喜欢清楚冷静的相处。” “如若到时解除婚约对你,对闵家不?好,便尽可?将?责任推到我身上。” 闵裕文笑:“我做不?出那等事。” 两人言归正传,闵裕文说明来意,道礼部整理案卷时,发?现关于长公主?刘瑞君的一些秘事,李幼白拿来一看,便知与大?理寺正在查的内容相符,只是闵裕文带来的东西,填补了她和卢辰钊需要的部分。 诸如那几件事可?以写在明面,哪几件只能悄悄抹去。 她看到父亲的名字,眼神一顿。 闵裕文留意到她的神色,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解释道:“宣徽院贾源和长公主?在礼部祭祀一事上动过手脚,当年的礼部司正是由言文宣来主?持。” 见她没反应,闵裕文皱眉问道:“你似乎很关心这位状元郎的事。” 李幼白抬头,神情已经恢复过来:“他跟你我父亲同 年科考,所以才会留意些。” 转头又道:“多谢你的提醒。”她摆摆手里的资料,知道他是雪中送炭,前来提醒哪些东西不?便呈现在大?殿之?上,只是说的委婉,叫人觉得舒服罢了。 “若你还?有旁的需要我帮忙,尽可?去家中找我,署衙亦可?。” “好。” “对了,明日姜皇后生辰,照例是要设宴的,燕王的意思是让你我二?人同去。” 李幼白的身份没有告知燕王,更没有告知闵裕文,就连贵妃都?不?确定燕王在得知真?相后是会偏袒她,还?是他的父皇。在这一点上,闵弘致闵尚书也是如此认为,故而权且瞒着闵裕文。 “必须要去吗?”李幼白往屋外看了眼,那人不?知去了何?处。 闵裕文道:“这些场合虽繁琐,但不?便推脱。皇后乃国母,往年我们都?会过去,而今你我有婚约,此事朝廷人人皆知,你若不?去,难免引人猜疑。 眼下,还?不?是解除婚约的好时机。” 李幼白:“我其实...” “皇后的生辰,今年会格外大?办。”闵裕文打断她的话?,“东宫的事情你知道了,昌王那边也不?大?好,陛下有意为姜皇后庆贺,不?仅仅因为生辰,还?是看在太子和昌王的面上,毕竟...姜皇后手底下还?有位公主?,总要留些情面的。” 点到辄止,李幼白恍然大?悟,陛下此举想必是要东宫安心,想让姜皇后体面,想用此来表示自己的深情厚意,即便日后太子崩逝,他要另立,朝臣百姓也不?会生出非议。 毕竟该给姜家的,该给太子的,他都?给了。 那这场生辰宴,必定会宴请百官,当作见证了。 风刮的门板猛一晃荡,屋檐下的灯笼被吹得胡乱摇曳起?来,不?过眨眼间,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 正要出门的人往后退了步,李幼白的手握在伞骨上,甫一抬头便被风迷了眼,带着土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方才还?晴朗的天骤然变得阴沉。 闵裕文虚虚扶她一把,两人站在廊庑下,署衙里的人只剩下寥寥几个,那位新来的评事打眼瞧见他们,给身旁人使了个眼色,身旁人会意,忙把要递来的伞收好,缩回屋里。 评事三两步走上前来,“正好下值,小李大?人可?以送闵大?人回家。”抬头煞有其事地看了眼天,品评道:“看这黑压压的云,一时半会停不?了,不?只是停不?了,还?有可?能越下越大?。” 李幼白:.... 她把伞递给闵裕文:“那你拿着伞回去吧,我过会儿再走。” 闵裕文接过伞来,儒雅地将?其撑开,转眸道:“一起?走吧。” 评事:“就是就是,署衙里都?没伞了。” 人走了盏茶光景,卢辰钊举着伞从外头疾步赶回,一进?门没看到人,评事拐到门口笑道:“卢大?人回来了。” 卢辰钊瞟他一眼,准备去另一间房找李幼白,谁知那评事觉得今日干了件成人之?美的大?事,遂跟在他身后自言自语:“都?说闵大?人俊俏,不?成想见到本人还?是震惊意外,那眼睛那鼻子还?有那嘴巴,无不?像是画中谪仙,更别说他举手投足斯文....” “他走了?”卢辰钊听不?下去。 评事愣了瞬,点头:“走了,还?是小李大?人送他走的,两人撑着一把伞...哎,卢大?人,你去哪,我还?没说完。” 卢辰钊的袍尾全湿了,因为风大?,侧面衣裳也都?湿哒哒贴在身上,他举着伞跨过门槛,却?又不?知该往哪走。 往左是闵家,往右是李幼白住处。 他略一思索,决定去李幼白家瞧瞧。 果不?其然,他赶过去时,李幼白正从闵裕文车上下来,闵裕文撑着伞站在外面,抬手去接她,她顺势扶住他的手臂,跳下车辕,从卢辰钊的角度,就像整个人扑进?闵裕文怀里似的。 没多久,闵裕文便折返车上,那伞留给了李幼白。 马车溅起?水花。 李幼白目送他出了巷子,转身走到门前,手刚要叩,忽听身后传来幽怨的腔调。 “他送你回来的。” 李幼白哆嗦了下,扭头朝后看去,那人站在风雨里,伞被微微吹动,衣裳全湿透了。 “你走过来的?” “你往常上下值不?也是走回来的吗?” “不?一样?,今日下雨...” “对,下雨,所以他来送你。” 空气里的湿意也冒着酸气。 李幼白弯起?眉眼,笑道:“一半一半吧。”说罢推开门进?去,卢辰钊收了伞跟在后面。 “什么?一半一半。” “伞是我的,车是他的,我送他伞,他又将?我送回家。”在李幼白的概念里,这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也算作互不?亏欠。 但卢辰钊可?不?这么?想了,“你们就这么?眉来眼去了?” 李幼白一愣,半晌没说出话?。 半青提着热水从小厨房出来,看见两人,诧异道:“卢世子,你怎么?来了?” 卢辰钊:更生气了。 半青是个藏不?住事的,当着卢辰钊的面便开始喋喋不?休。 “姑娘,过两日白毫回来,说是已经同大?公子回禀过。也是巧了,表公子也要进?京,便顺道将?他带过来,只是你也知道表公子身体一向不?大?好,想来是得在路上耽搁些日子的。 不?过等白毫来了,我也能省不?少事,前段时间帮你整理书籍,看的我头疼脑热。 我把西厢房整理出来,白毫是男子,睡阴面就行?。不?过我得去买炭了,他身子骨也不?怎么?强健,别给冻出毛病来,他这个人可?娇气了,比我还?...” 卢辰钊轻咳一声。 半青顿了下,抬眼对上他不?虞的脸,又转头看自家姑娘。 “那我,先下去?” 李幼白点头:“帮我找条干净的大?巾来。” 秋雨又冷又黏,贴着皮肤叫人心里发?燥。 李幼白接过大?巾,走到卢辰钊面前,伸手:“你擦擦吧,别生病了。” 卢辰钊不?动,她想了想,把大?巾展开,披在他肩上,他周身都?冷透了,也不?知是怎么?来的,等到坐回对面,李幼白开口。 “你走的极快,竟跟我们同时到的家。” “我是怕你被他拐走,这才走快的。” 李幼白僵住,讪讪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个大?活人,怎会青天白日被拐走了。” “说不?准。” 他情绪低落,李幼白看出端倪,问:“你方才去哪里了?” 卢辰钊:“看尸体去了。” 少顷又道:“城东发?生命案,有人路过发?现十几具尸体,便去官衙报案,刑部和大?理寺都?去了人,但很不?巧,这雨来的太突然,将?线索也都?冲的差不?多没了。” 城东房贵,治安也比城西好,此番命案人数多,便显得很是蹊跷。 李幼白嗯了声,问:“是劫财?” “不?像,伤口都?很整齐,寻常劫杀大?都?没有这种身手,有点像兵营中训练有素的人。” 这让李幼白想起?一人,两人对了个眼神,几乎异口同声:“刘瑞君。” 卢辰钊叩了叩桌案:“所以她杀这些人,不?求财,求的是旁的东西。” “于她而言最迫切需要的,”李幼白一下想出来,“籍契文书,她应当拿着这些人的身份出去城门了。” 卢辰钊投来认可?的眼神:“此时怕是追不?到了。” 城东被杀的十几具尸体,非富即贵,凭着籍契文书便能顺利出城,而不?会引发?怀疑。毕竟陛下搜索刘瑞君,也只是暗中去查,怕引起?城中百姓惊慌。 要知道刘瑞君带走的兵马足有两万,是能煽动一场风波的。 “她之?前残杀占领村镇的行?为,实则都?是为了城东获取籍契转移视线,误导我们朝着另一个方向去查。而她趁机出城,汇集兵马后不?会逗留京郊,她是要南下。”卢辰钊眼睛一亮,“她要去淮西找昌远侯。” 刘瑞君不?知卢辰钊已经秘密见过昌远侯,也说服其站在燕王一派,故而想着挟昌远侯世子去淮西起?兵,打通南下北上的防线,此举着实大?胆精妙,一旦成功,南北驻兵将?被分散开来,而仗着有利地形,她也能快速集合兵力。 刘瑞君本身在坊间就极有号召力,从贞武年间起?,她主?张科举兴起?女子入仕,得了不?少女郎的拥护。之?后在一些朝廷决策上更是屡屡受到推举支持,不?得不?说,刘瑞君在民心上用了很大?心思。 卢辰钊攥了攥拳,李幼白道:“明日姜皇后生辰,你也会去,对不?对?” “到时你可?以借宴席的机会同陛下禀明此事,也不?会惊动刘瑞君可?能隐藏的眼线。” 卢辰钊点头,一阵冷意袭来,他打了个喷嚏。 李幼白起?身,将?那大?巾盖在他头上,他侧身,握住她的手,轻擦了两下后将?人扯到自己身前,亦站起?来。 他相貌端正矜贵,此时眉眼间带着雨水,有种异样?的浓情。 尤其他如此专注地望着自己,李幼白手蜷了下,他眼皮抬起?,握着大?巾将?她包起?来,揉了揉她打湿的青丝,声音暗哑:“闵裕文找你,是不?是让你明日一同赴宴?” “是,但还?说了些对我们查案有用的事。” 他下手很轻,怕擦疼她,但这种轻盈让李幼白浑身发?热。只觉一股奇妙的酥麻沿着头发?传向心窝,她想挣扎出来,但又被他箍在身前,仿佛一定要给她擦拭干净才肯罢休。 “李幼白,贵妃是不?是特别满意闵裕文?” 李幼白却?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遂有些迟疑。 “我知道,贵妃一定是喜欢的。”他有些沮丧,看起?来像被抛弃了似的,李幼白有些于心不?忍,但又不?知如何?安慰。 她试探着垫起?脚,双手慢慢捧住他的脸,很是认真?地一字一句道。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83节 “卢开霁,你要记住,我不?管他们喜欢谁。” “我只知道,我喜欢你。” 说罢,她一咬牙,冲着那水润的唇亲了上去。 第72章 她突如其来的吻令卢辰钊剩下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从?未如此主动,倒叫他受宠若惊,擦拭发丝的手顺势挪到?她?后腰, 将人揽着轻轻提起,俯身,在她想要浅尝辄止时,衔住那柔软的唇瓣。 李幼白的手从他脸庞落在他肩上,两手环过他后颈, 他弓腰前倾,她?被迫承受。 秋雨下的地面都泛着银光, 一如两人此时的唇色。 李幼白微微喘息, 靠在他胸口听那强健有力的心跳。 卢辰钊圈住她?,低沉的声音一点?点?侵入耳中:“我会让你在意的人,像喜欢闵裕文,不, 比喜欢闵裕文还要喜欢我。 李幼白, 我保证。” 李幼白仰起头来, 酡红的腮颊像是?抹了胭脂, 她?笑,眼眸弯弯, 唇也启开, 露出洁白的牙齿。 “那我能问你件事吗?” “什么??” “明日我和闵大人一起去姜皇后宴席, 你别生气, 好?不好??” 卢辰钊眸光深邃, 闻言手箍紧, 喉咙滚了再滚,哑声道:“我怎会不生气。” 李幼白:“你知道这只是?做给人看?的。” “你很在乎我生气与否?” “自然。” “那你再亲我一下, 我便少生点?气。” 李幼白脸又红了,却没退缩,滴溜溜的眼睛瞄向他的嘴,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嗒亲了下,腮像是?烧着了,她?垂下眼睫,喃喃:“好?了吗?” 卢辰钊后脊绷紧,被她?这般亲吻,像是?干草堆碰到?火星子,有种一发不可收拾的混沌之感?,他松手,往后退了步,背过身去。 李幼白只当他还在意,还生气,便跟着过去,从?后抱住他的腰,将脸蹭在上面。 他身上有股阳刚气,抱着的时候线条硬朗,骨肉分明,单是?抱着且不满足,总要更多。正想着,李幼白的手往上稍微挪了些,他一把攥住。 李幼白吓了一跳:“你是?不是?发热了,手心这般烫。” 卢辰钊回过身来,李幼白用另一只手去触他额头,他整个人像是?在锅里蒸过似的,热的冒汗。 “你...不大对?劲儿。” 话音刚落,她?被他抱起来,两手自膝下穿过将人抱在怀里。李幼白惊慌之下抓住他的肩,像是?海上的浮萍,她?不敢松手,看?他抱着自己?快步走到?床前。 她?莫名害怕起来,仿佛意识到?接下来的事自己?承受不住。 她?想阻止,可又带着隐隐期待和渴望。 然后她?被他轻轻放在床上,后脑贴着绸被的刹那,他倾身而下,双腿分开跪在她?身体两侧,就那么?直直且深情地凝视着她?。 她?衣着完好?,却被他此时的目光盯得浑不自在。 于是?她?动了下,试图说些什么?来缓解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可她?刚一张嘴,他便如猛兽般低下头来,手握住她?的,轻而易举推到?头顶,俊朗的脸庞带着浓浓的热烈,什么?都没说,唇便咬住她?的。 雨势渐大,房梁上不时传来啪嗒啪嗒的动静。 支开的半扇窗,冷风飘进?来,夹着细密的雨丝,又被那潮热的空气染成微醺,头顶的帷帐也变得恍惚起来,视线朦胧,交织着细细密密的光影。 李幼白头一遭接受如此密集的亲吻,很快便觉得呼吸不畅。 她?伸手去推他,他纹丝不动,甚至赐予她?更为猛烈的风波,直到?主动权悉数被夺走,她?只能无力地躺在那儿,承受,沉溺,凭着他的欢喜而欢喜。 连衣裳是?何时被推上去的也不知道,只是?当那手触到?从?未与人的轻软时,她?兀的睁开眼。 对?上卢辰钊黑亮的眸子。 他的手,整个儿。 覆满。 眼神中充斥着诧异,震惊,欢愉,以?及许多说不清的情绪,顷刻间染满他的双眸。 李幼白脑子轰隆一声。 像是?煮熟的虾子,蜷曲起来。 “我..我只是?想看?看?。”卢辰钊艰难开口?,手却没分毫退让。 李幼白根本不敢看?他,咬着唇不叫自己?发出那奇怪的声音,好?容易哼了声,却觉得那人像是?受到?鼓舞,她?急的脸通红。 “别。” 卢辰钊果然停住,只是?脸色十分焦灼,眼眸像是?一团火,亮的吓人。 他呼吸很快,耳朵也全红了,但?手却没有松开。 左侧的帘帷被挥落,秋香色的光影洒在两人身上,耳畔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只剩哗哗的下雨声,偶尔几声蛙鸣,伴着冷风又熄灭于墙根。 他抱着她?,感?受她?的温度。 掌心全是?汗,眸中尽是?火。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平躺在她?身畔,双目盯着帐顶,手慢慢放在自己?胸口?处,叹了声,闭上眼。 李幼白稍微扭头,望着他的侧脸刚要说话,他忽地开口?。 “你最好?别动。” 李幼白想起方?才的事,便乖乖停在原处,真的就一动不动。 卢辰钊想,她?根本意识不到?在此等情境下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或许她?以?为自己?只想索要亲吻,但?有些事一旦箭在弦上,便不受控了。 他贪图更多,想要全部。 根本不是?她?所以?为的那点?东西?。 他甚至还在回味,以?羞耻且难以?遏制的心理回味着,不能对?她?道明,像是?可耻的贼,然想完又觉得欢喜,觉得就算此刻去死也值了。 这是?一种放任自我的行为,他曾最不以?为然,最鄙薄轻视的行为。 只有弱者无能之辈才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他自诩的克制内敛沉稳冷静全无,随着与她?的接触荡然无存。 很久之后,雨变得淅淅沥沥。 卢辰钊翻身坐起来,像是?换了个人,神色淡淡地为她?整理了衣裳,抬眼,看?见她?圆溜溜的眼睛,不禁滚了下喉咙,随即很快下床走到?楹窗处透风。 “明日...”李幼白还在嘀咕明日跟闵裕文一起去姜皇后宴席的事。 殊不知卢辰钊早就将此抛之脑后。 “我不气了。” 李幼白弯 了弯唇,又觉得口?渴便去倒了盏茶,好?生喝了满满一盏。 “关于刘瑞君的案录我已经誊抄整理的差不多,等再过两日便能交给你核查,闵大人让我避去三桩旧案,想是?陛下纵容刘瑞君所为。” “李幼白。”他忽然开口?打?断。 李幼白嗯了声,微微皱眉看?去:“怎么?了?” “方?才,是?我逾矩了。” 李幼白好?容易平复的心,又倏然炸开,她?胡乱点?了点?头。 他又道:“但?我不后悔。” 李幼白:... “若别人也想对?你这般,你需得极力拒绝,尤其是?...”闵裕文三字堵在喉咙,他没脸说,毕竟闵裕文看?起来便是?正人君子做派。 李幼白:“我不是?孩子,我知道分寸的,只是?你...你跟他们不一样,但?以?后也别这样了,我害怕。” 又想了一番,道:“只亲我可以?,不许乱动了。” “李幼白,我真想明日便娶你过门。” ..... 姜皇后的生辰宴设在麟德殿,此处地势高,可俯瞰其余各宫。 这次宴席的排场不亚于年夜宴,百官朝贺,官眷同临,桌案上已然摆置了瓜果点?心,冷酒热茶,舞姬歌姬在殿中起舞弄影,随着鼓点?跳着欢快轻盈的舞蹈。 偏殿内,姜觅云抬手撑额,发间的钿头钗压得她?直不起脖颈,短短数日,她?像是?苍老了十岁,看?起来疲惫苍老,便是?脂粉也遮不住眼底的青灰。繁复华丽的衣裙曳地,琼芳和怡芳仍站在她?身侧为其整理发髻,又是?一对?纯金步摇,镜中的女人看?起来像一具木偶,毫无生气。 晌午她?去看?过太子和昌王,两人愈发不好?了。 太子喝了碗粥,喝完便又吐出来,带着浓浓的血腥气。 姜觅云恨不能替他去死。 但?她?不能死,从?崔慕珠嘴中得知的真相令她?震惊,她?知道是?自己?的愚蠢间接害了儿子,自作聪明的斗了那么?多年,斗的那个人却根本不把她?看?在眼里。她?姜觅云到?底算什么?,忠诚仰慕的夫郎不在意她?,亲生骨肉她?亦保护不了,又被刘瑞君当成傻子一样摆弄,利用,她?活了这么?久,当真是?稀里糊涂。 姜家式微,族中兄弟姐妹也都陆续离京,剩余的些个大都不成气候。父亲年迈,哥哥削职,走时连进?宫看?她?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何其凄凉。 她?眼眶红了,却没有泪,早就哭干了。 “娘娘,顾大监着人来回禀,道再过一刻便该起身往麟德殿大殿去了。” 姜觅云深吸一口?气,抬手抹了抹眼尾,“琼芳,本宫不想去。” 她?知道今日的宴席代表着什么?,陛下快要另立新储君了。 他就像个冷血的怪兽,知道儿子要死,却能做到?熟视无睹,冷眼旁观等待儿子的死期。姜觅云怨恨着,很想把这种痛苦转嫁到?他身上,捅他几刀,叫他知道什么?是?难受。凭什么?,他能做到?如此狠心。 但?她?不敢,她?是?皇后,是?女儿,更是?母亲。 除了太子和昌王,她?还有个女儿,眼看?着到?了年纪,却尚未出嫁。她?总要在死前为女儿谋个前程,所以?她?得示好?,即便恨着刘长湛,也得卑躬屈膝地臣服于他。 五公主刘冷润今日穿的格外鲜亮,一袭绯色及胸襦裙,腰间束着雪白绸带,宽袖如云,边角都绣着银线暗纹,层层叠叠的裙角像是?花瓣绽开,她?从?教习嬷嬷处过来,进?门后打?了个哈欠,发间的珍珠流苏擦动着发出细微的响声。 “母后。”她?走上前,依偎在姜觅云胸前,“今日嬷嬷打?我手板了,你看?。”她?把手伸出去,掌心发红,但?显然嬷嬷留情没有用力,这会儿已经快消下去了。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84节 姜觅云点?了下她?眉心,道:“你这是?又闯祸了。” “哪有,只是?规矩记错了,她?便罚我,说是?你的意思。” 自从?东宫出事,姜觅云的精力便一日差过一日,但?又心念女儿,不得不叫嬷嬷严格要求于她?,怕的便是?有朝一日她?和太子不在了,没人帮衬女儿,所以?她?希望能早些定下女儿的亲事,最好?能在临终前将她?送上轿撵,看?着她?嫁给如意郎君。 “你及笄了,也该做人娘子了。” 刘冷润脸上一红,摇着她?手臂道:“我还想多陪母后几年。” “小孩子话。” 默了少顷,又道:“你去看?过两位兄长了?” 刘冷润咬了咬唇:“我叫了长兄好?几声,他听不到?,我把我小外甥抱过去,他也没有反应,只是?睁着眼茫然地望着帐子。二兄也不好?,我进?去时太医刚走,丫鬟们端着吐血的盆子出去,母后,他们会死吗?” “人都会死。”姜觅云抚着她?的发,很平淡地说道,“阿润不必害怕,你父皇一定会为你挑个好?郎君。” 不是?因为他是?刘冷润的父皇,而是?因为对?太子和昌王的亏欠,姜觅云知道,刘长湛会补偿给阿润,哪怕不多,他也会追求内心的安慰,或是?做样子给旁人看?。 前两日她?倒是?听顾乐成说过一嘴,道刘长湛最近见了不少青年才俊,还看?了勋爵门户的世子画像,仿佛有中意的了。 姜觅云到?时,崔慕珠将将进?门,是?刘长湛扶着一起过来的。 两人互相看?了眼,崔慕珠福了福身,转头朝安置好?的坐席走去,刘长湛则示意姜觅云与自己?并肩朝前,姜觅云悉数照做,最终在他坐在龙椅上后,于下手位就座。 自始至终,如同两个陌生人般,没有任何交流。 姜觅云麻木地坐在那儿,心里想的是?,她?为他生过三个孩子,当年他也曾咬着自己?耳朵说一生不负。可眼下呢,她?人老珠黄,他妃嫔满宫。 她?不该恨崔慕珠的,没有崔慕珠,还会有旁人。 她?真是?蠢。 姜觅云笑了笑,刘长湛朝她?瞥来一道目光,似在疑惑她?莫名其妙的笑容。 群臣们陆续上贺表,所有流程有条不紊。 直到?酒入浓时,刘长湛点?了卢辰钊到?殿中去,接着又招手令五公主刘冷润站在自己?身边。 殿中霎时安静下来。 李幼白眉心微蹙,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刘长湛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后,便为两人拉线保媒了,听他接下来的意思,是?要赐婚。 李幼白的心一下提起来,目光灼灼盯着殿中那人。 闵裕文将她?的反应悉数收入眼中,她?是?那般在意,担心,唯恐那人被抢走似的。他低眸,静默,修长的手指握住了杯盏,心里反复念着法华经经文。 但?还是?,生出了嫉妒之心。 就在刘长湛即将颁布赐婚之意时,卢辰钊忽然撩起袍子跪在殿中,声音朗朗坚定。 “微臣谢过陛下谬赞,也仰望五公主殿下的风采,但?微臣属实不敢高攀公主,还望陛下允臣推辞。” 话音刚落,姜觅云的脸接着变了,她?冷眼一扫,沉声道:“怎么?,镇国公府便是?这般态度?” 卢辰钊面不改色:“是?臣的私心,与国公府没有关系。” “那便是?有婚约了?” 刘长湛瞥了眼,并不打?断姜觅云的质问,平心而论,这是?他为五公主能找到?的最好?归宿了。 镇国公府,开国功臣,虽已不复当年,但?这位世子是?个有担当且有能力的,只消多加历练,日后定有成就。何况他已站在燕王阵营,等更久远些,燕王登基,说不准镇国公府能重?振当年威风。 刘长湛觉得自己?对?得起姜觅云了。 “微臣不敢欺瞒皇后娘娘,微臣有心上人,但?尚且没有敲定婚事。” “哦,哪家女娘?”姜觅云此时的脸色难看?,说话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恕臣不能告知。”卢辰钊拱手作揖,又道,“但?臣心之所向,非此人不可,还望陛下,娘娘体谅,臣跪谢。” 重?重?一叩,决心分明。 姜觅云瞧见自己?女儿的神色,不由怒火中烧 ,但?碍于身份她?转而求向刘长湛。 “陛下,兹事体大,还望你主持公道。” 刘长湛的目光从?众人身上逡巡而过,最后落在卢辰钊脸上。 “朕再问你一次,应还是?不应?” 李幼白的手攥起来,像是?殿中站着的人是?自己?,她?望着卢辰钊的背影,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 “臣不能应允,望陛下恕罪。” 殿中一阵唏嘘。 刘长湛眯起眼睛,轻笑:“真是?不识抬举。” 他虽生气,却也不会因为此事而对?卢辰钊如何重?罚,毕竟他是?镇国公府世子,如今又是?燕王的左膀右臂,但?事关公主尊严,不打?一顿断然说不过去。 “去麟德殿外领五十军杖。” 李幼白咬破了舌尖,五十军杖打?在身上,必定血肉模糊了。 卢辰钊跪下:“谢陛下宽恕。” 随即起身,在殿中人的注视中,目不斜视地走出殿门。 没多时,棍棒打?在皮肉上的动静穿过乐声传进?耳中。 每一下,都像是?打?在李幼白的神经上,她?想出去,但?闵裕文按住了她?的手。 第73章 殿中觥筹交错, 欢笑不断。 姜皇后的脸色却不如起初那般端庄从容,饶是涂了脂粉,此时的疲惫夹杂着愠怒, 像风雨来临前?的压抑,从旁坐着的五公主咬着唇,泫然若泣。 宴席中途,崔慕珠起身离开去了偏殿歇息,燕王随之跟了出去。 没多久, 他折返,目光扫向李幼白, 停顿了少顷与闵裕文比了个手势, 闵裕文便与李幼白低头?说了几句话,两人一道儿离开大殿。 刚出来,燕王的眼神便有些古怪,似有意无意盯着李幼白, 但又?没有过多反应。 崔慕珠是借闵裕文的手来看李幼白的, 毕竟无缘无故不好太扎眼, 而闵裕文与燕王一向走?得近, 幼时起便时常到仙居殿用?膳,她身为?燕王的母妃, 自然对燕王的好友同样在意, 且闵裕文不是寻常好友。在外界看来, 闵裕文和?燕王一样, 像是贵妃的孩子。 闵裕文很识趣, 见?崔贵妃似乎有话要嘱咐李幼白, 便寻了个借口去了殿门处守着。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贵妃看李幼白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 但为?了什么,他又?猜不出来。 殿中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崔慕珠便伸手握住李幼白的,抚着那柔软的指肚淡淡笑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李幼白一愣:“什么?” 崔慕珠:“卢辰钊,镇国公?府卢世子。” 李幼白的眼神躲避,小脸却是红了,既没点头?,也?没否认。 崔慕珠方才在殿上全看的清楚,但因为?旁人都在看卢辰钊拒婚,而她心不在焉只想看自己的女儿,遂才发现端倪,发现她的眼神全程盯在卢辰钊身上,会为?着他的处境担忧,紧张,那神情根本藏不住。 “他哪里好?”其实崔慕珠想问,卢辰钊哪里比闵裕文好,但她抬头?瞥了眼殿门口,终是阴晦了些。 李幼白揪着衣袖,觉得贵妃既已猜出便不好再瞒着,随后仔细想了想,然后想了又?想,茫然:“我不知道?。闵大人俊美无双,文质彬彬,性情总是温和?有礼,他很好,没甚不好的地?方。” 崔慕珠,他的好处何止如此。闵弘致与文宣乃生死之交,秦氏性格温婉贤淑,待人亲和?慈善,幼白若能嫁到闵家,崔慕珠便是立时死了都不需得担心,因为?闵家人一定会把她照料的很好。 这位卢世子呢,她尚且不大清楚,只知他祖上是开国公?爷,但几十年前?便阖家搬往齐州,过着闲云野鹤的悠哉日子,却不知如今这位是何心思,又?能闯出何等?天地?。他也?就罢了,他家人呢,镇国公?和?国公?夫人,据说那位夫人出身一般,生了一子一女后稳当了地?位,但在京中贵眷圈里,之于那位国公?夫人的传言却不怎么好。 勋爵门户向来如此,喜欢立一个圈子,圈外的人一旦挤进来,便会想方设法排挤。 那位萧氏,恰好就是她们调剂日常的开胃菜。 倒也?是其次,毕竟对幼白好才是最重要的。 “明?旭样样都好,为?何你却不喜欢他?” 李幼白笑:“有些人的好可?以仰望,因为?太好且好的不可?接近,一旦打?破这个界限或许那个好就变了意味。与其如此,我宁愿保持距离,他的好便永远都是好。” “你这是说的什么谬论,把我说糊涂了。”崔慕珠抚摸她的眉眼。 “他是天上朗月,是雨中春意,可?远观不可?亵玩。他的好需要受众去仰慕,不属于个人,也?不属于我,我无法想象跟他在一起会是怎样一番场景,如若只是在一起,不动心也?无妨,相敬如宾,就算看他周围有许多个女娘环绕,我也?不会生出嫉妒的心理。 但他那么好,即便一开始不动心,在相处中也?会不受克制喜欢上。一旦喜欢上,就容易与那些女娘一样为?着他的青睐而欢喜,为?着他的冷落而失望,斤斤计较到失去自我,那才是最不值当的。 便与他做个好友,循规蹈矩,最是妥当。” 她分?析的头?头?是道?,崔慕珠忍不住笑。 “他是好,但你更好,你说的这些兴许也?是他所担忧的。我看得出,明?旭很喜欢你,他这个人看着清雅脱俗,实则动心后与凡人一般,你也?不必过于忧虑。” 李幼白嗯了声,却不接话。 崔慕珠瞧出她的心思,没再游说,只是告诉她:“不管你喜欢谁,尽管去喜欢便好了,哪怕错了也?无妨,重头?再挑便是。” 李幼白望着她,想起她当年经历,双手环住崔慕珠的腰身,将脸颊贴到她怀里。 “母亲,你真勇敢。” 崔慕珠手心覆在她脸上,像是回忆起言文宣当时的神采,她也?永远忘不了那一日。 是她别有心机的重逢,只是为?了离开皇宫,对言文宣刻意的偶遇,她没想过言文宣会毫不犹豫答应,她甚至想过他会拒绝,然后她再去想别的法子。 但他答应了,那一刻,她便决定好好待他。 “是因为?你父亲足够好,值得我去冒险。” “镇国公?府那边你也?无需担心,等?...”她想说等?刘长湛崩逝,刘识登基,但又?咽了咽嗓子没说出口,“横竖你还小,便先?凭着喜欢相处,成婚的事不急。” “嗯,我不急的。但我和?闵大人的婚约,终归是会对他们造成影响,我...” “闵家不是不讲理的,此事到时我来处置。” 崔慕珠淡淡说道?,心想:卢家也?不太/平,等?两三年后,事情还不知作何发展,小儿女的那些喜欢,没准就在岁月的冲击下寡淡,却也?不必过早担心。 “总之,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坐上马车往回走?时,已经临近夜半子时。 半青打?着哈欠蹲在车辕处,两手抱在一起,远远看到人影便跳下来走?上前?,将披风罩在李幼白身上,见?她回头?看,不由纳闷:“姑娘等?人?”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85节 卢辰钊挨了打?,碍着世子爷的身份硬是一声不吭,但那是五十军杖,实打?实地?落在皮肉上,怎么可?能不疼。 且今日卢辰钊有要事要禀报,他又?如何能撑得住身子在圣上面前?维持风度,定是不好受的。 她没回半青的话,上车后撩开帘子坐了会儿,宫门口陆续有车出来,直到看见?闵裕文走?来,她下意识落下帘子。 闵裕文站在原地?,愣了少顷后还是过去。 “幼白,你不走??” 李幼白不得不再度掀开帘子,冲他笑笑说道?:“这就走?了。” 闵裕文直到她在等?谁,马车往前?驶离后没多久,宫门口传来动静,莲池指挥车夫往门口行走?,停稳后又?去搀扶,那人被打?的很重,如今走?起来一瘸一拐,似乎往他的方向瞥了眼,闵裕文回望过去。 卢辰钊一手扶腰,一手抓着车栏,莲池本想背他,他拂开,强忍着疼痛爬上去, 然一钻进帘子,便扑通趴倒在地?。 深夜,半青被屋内翻来覆去的声音吵醒,点了灯叩门。 “姑娘,你哪里不舒服?” 李幼白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半青听了会儿门,便又?回去。 她坐起来,撩开帘帐,一心惦记卢辰钊被打?后是何模样,原想等?着明?早去看,可?剩下几个时辰怎样都熬不过去了似的。索性便也?不睡了,起身摸索着走?到书案前?,点了灯,蹑手蹑脚抽出本书来临摹,练了会儿字,越发清醒,遂又?去换好衣裳,开门去到院里。 半青此时已经在打?呼噜了。 用?井水洗过脸,她稍微擦净涂了面脂,便坐在院里等?待天明?。 晨光熹微,她在半青没起床时,便径直开门走?了。 莲池正在熬药,看她过来面上很是欢喜,忙将外涂的药递过去,小声道?:“我们世子爷被打?惨了,后背后臀血肉模糊,我看着都觉得骇人。娘子快去看看吧,哎...世子爷哪里受过这种苦,也?不知怎么得罪陛下了。” 莲池的眉毛蹙拢在一起,看样子是一夜未睡。 卢辰钊趴在榻上,从门口打?眼看去,血淋淋的很是刺眼。 他不知李幼白来了,又?疼又?肿整宿,如今稍微迷糊些,便点着头?瞌睡起来。感到后背一凉,只以为?莲池为?他换药,也?没睁眼,哑声道?:“不必写信回家,谁也?不用?告诉。” 李幼白咬着唇,看他后背的伤,手指不断打?哆嗦。 他皮肤白净,线条硬朗,此时却好像一匹缎子被剪刀胡乱绞碎,血还在往外渗,沿着肩胛一直流到腰窝,最后没入薄被覆盖的地?方,血痕也?钻了进去。 “疼死了。” 李幼白刚开口,床上人倏地?睁开眼,猛然扭头?,看到她通红的眼睛,便要立时爬起来,可?扯动伤口,他嘶了声,被李幼白摁住肩膀压回去。 “你怎么来了?” “我上值途中,正好过来看看你。”李幼白又?剜出一块药膏,涂在他后腰伤处。 卢辰钊面庞红了下,此时除了疼便觉得有些酥麻不自在,便扭头?冲她道?:“其实一点都不疼。” 李幼白没反应,他又?道?:“我是男人,这点疼也?算不得什么,长两日便好了。” 眼见?着李幼白掉了颗泪,他舔着唇支起上半身:“只外头?看着严重,实则根本不打?紧,你可?别觉得是为?了自己,是我自己不喜欢那公?主,不想娶她,不喜欢的人我自然要拒婚的。” 李幼白继续给他涂药,一边涂一边掉泪,忍不住似的,看那横七竖八的伤口渗着血,眼眶便发酸发涩。 卢辰钊握住她的手腕,语气转缓:“李幼白,打?板子本也?没什么,你这么个哭法倒更要我命,还不如一顿军杖来的痛快。” 李幼白抬起眼眸,湿润的睫毛黏在一起,越发显得那瞳仁透亮。 “事到如今还要浑说。” “真的,我不想你哭。” 他声音变得温柔,连眼神也?像是融了冰,要把她包裹起来一般。 李幼白抽了抽鼻子,动作更加轻柔。 “你是不是一夜没睡?”卢辰钊笑,心里像是抹了蜜。 李幼白嗯了声:“疼就喊,我不笑你。” “我是公?府世子,哪里能随意喊叫。” “现在屋里只你我二人,你也?不必端着世子爷的派头?。” “那不成,往后咱们成了亲,你总要拿此事讥讽我的。” 打?从两人确定心思,李幼白便觉得卢辰钊变了个人,花言巧语时不时信口而出,偏还不显得突兀,叫她听了脸红羞涩。 “我也?没答应嫁给你。” “所以我得更努力。” 李幼白给他上完药,想起昨夜的正事,问:“你拒婚,只挨打?便能了事吗?” “我毕竟是镇国公?府的,陛下便是恼我也?不至于杀我,顶多不重用?。” 卢辰钊不怕,他投的是燕王,即便刘长湛边缘化他,也?无妨,新帝登基后,朝堂气象更新,他总要有自己的左膀右臂。 “淮西的事呢?” 卢辰钊忽地?沉默下来,李幼白心里一跳,低头?:“你怎么不说话,陛下是不是要发兵征讨?” “是。” 李幼白见?他避着自己的眼神,手指攥紧,又?问:“你不会同他做了什么约定吧,比如...” “你做主帅,伐贼长公?主。” 她试探着看去,却见?卢辰钊一脸平静,便知大抵如此了。 之前?卢辰钊受燕王所托前?去淮西,游说昌远侯使其顺从燕王,他在淮西待了一个多月,不只是在昌远侯府待着,他还去过军营驻地?,勘察过当地?路况地?形,也?拿到手了舆图。如若陛下想发兵讨贼,卢辰钊会是个合适人选。 更重要的是,卢辰钊既从齐州出来,便是要闯一番功绩的。摆在他面前?的,是挑战更是机遇,是他证明?自己的良机。 李幼白心内汹涌,看向卢辰钊却面不改色。 卢辰钊点头?:“礼部和?御史?台这月会继续外发檄文,向天下公?布长公?主的诸多罪行。与此同时,京郊兵马正在配备行军粮草主帅,准备在一月之后进攻淮西,征讨逆贼。 李幼白,我是要去的。” 打?仗便有风险,有风险意味着性命攸关,李幼白没有立刻回他,只是静静盯着他的眼睛,似在思忖什么。 卢辰钊被她盯得发慌,硬撑着直起身,想握她的手,临近又?自行攥起。 “我若是能战胜归来,便去贵妃面前?求婚,求她把你嫁给我。” “若你死了呢?”李幼白怔怔问。 卢辰钊一下沉默了。 就在他琢磨该如何回她时,李幼白忽然认真地?说道?:“若你死了,我就嫁给闵大人。” 卢辰钊心里一阵翻腾,很不是滋味,但还是闷闷嗯了声:“也?好。” “卢开霁,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吗?”李幼白绞着他的头?发丝一扯,他哎了声,“你得活着回来,活着才能娶我。” 卢辰钊唇动了动,眸光发亮:“你等?我,我一定活着回来。” 距离上值还有一段时间?,李幼白跟他说了会儿话,便趴在床头?小案上昏睡过去。 闵裕文便是在此时来的,跟着莲池一路走?到卧房,打?开门,便见?床上那人深情凝视,修长的手指抚在她的鬓边,将那扰人的发丝一点点理顺,唇轻弯,露出满足的笑。 闵裕文怔愣了瞬,莲池咳了声,卢辰钊抬头?,看见?他,神色敛起,变得端肃起来。 他起身的动作使得李幼白睁开眼,双目惺忪的坐直身体,呆呆地?反映了半晌,肚子咕噜一声。 “闵大人来了。” 李幼白回头?,正对上闵裕文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微微一笑,上前?。 “你昨夜来的?” 平静淡然的语气,像是询问她早上吃什么一般。 她的小脸压出印子,眼睛全是血丝,看起来睡了一段时间?。 李幼白摇头?:“我早上过来的,顺路。” 也?的确够早。 闵裕文看到她换过的衣裳,知她没有说谎,点点头?,李幼白见?他们有话要说,便与两人辞别,径直去了署衙。 “殿下想让我和?你同去淮西。” 卢辰钊毫不意外,两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且闵裕文在斋讲时的造化很大,坊间?信众极多,若他能去最好,毕竟长公?主靠着声势在极短的时间?里招揽了不少良将人才。百姓不是官员,他们获得认知往往通过传播,而源头?很重要。 “好。” 闵裕文看了眼他的伤,想着李幼白指尖的药气,心中颇不是滋味。 起身后站在原地?,面朝卢辰钊:“陛下赐婚你和?五公?主,是他和?姜皇后共同的意思,你知道?姜家倾颓,东宫和?昌王让陛下觉得对姜皇后有所亏欠。所以对于姜皇后的唯一请求,陛下会很认真考虑。 卢世子,即便你得胜归朝,你以为?陛下当真会允你另娶旁人? 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卢辰钊笑:“那便再打?我一顿,我皮糙肉厚,也?不介意多受些磋磨。” 他知道?闵裕文的意思,这是警告和?对自己态度的表明?。 “卢世子,姜皇后不会妥协,你不知五公?主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五公?主被当堂拒婚,不管日后再指给谁,对于她未来的婆家而言,这件事终究会给她带来影响。尤其没了东宫和?昌王,届时五公?主将无亲近娘家人依靠,皇室的震慑作用?也?会随之变小。 姜皇后一定会拼尽全力让五公?主嫁给卢辰钊,这是她最好的选择。 镇国公?府,从不苛待女人。 卢辰钊坐起来,背后的伤口撕扯着,他起身走?到案前?,摸过茶盏啜了口,忽而回头?冲闵裕文一笑:“闵大人说了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倒不如简单些,别遮遮掩掩,便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如何?” 闵裕文乜了眼,手背在身后,眸光从温和?变得凌厉逼人。 “我不介意做个恶人。” “卢世子,我不退婚,也?不允许我未来妻子退婚。” 第74章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86节 男人之间的战争往往暗藏硝烟。 素日里温文尔雅的书生也能变得?凌厉阴沉, 在面对风轻云淡的对手?时,骨子里的血液仿若叫嚣着不甘。他毫不退缩地对视回去,在面临抉择时内心无比坚定。 闵裕文是在赞美声中长大的, 自小便不断有人告诉他,他相貌俊美,学识渊博,才情俱佳,他们说他是百年难遇的才子,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费吹灰之力。 不管是什么?,只要他想, 他一定能?得?到。或者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或者是他习惯付出便有回报,他没想过有些东西即便用尽全力,也得?不到。 李幼白是意?外,他踌躇过, 因为自尊而不屑争抢。他目睹了卢辰钊和她的亲密, 他不愿做拆散伴侣的恶人, 但?终究是内心的渴望战胜了其他, 那种蚀骨噬心的滋味叫他难以松手?,他想要她, 想要她在自己身?旁。 卢辰钊显然没?想过他的强硬, 故而愣了少卿, 然后便轻笑起来。 闵裕文无法判断那笑是不以为然, 还是鄙薄, 但?他站在原地, 等?待他的还击。 “闵大人,你以为一纸婚约能?困住她?” 闵裕文:“不然呢?” “你的优势不就是这一纸婚约么?,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两个人在一起,是要互相喜欢,互相爱慕,那纸上写的东西,终究只是旁人的意?思,不是她的。”卢辰钊冷了脸。 闵裕文启唇,一字一句反驳:“那么?卢世子呢?你的优势是什么??” “李幼白对我的心。” “是吗?”伴着一声晴朗的笑,闵裕文俊秾的样貌变得?很是轻淡,“你说我的优势是那一纸婚约,其实你也不过如此。你能?跟幼白在一起,是因为你和她比我多了一年的相处,谁也不比谁更好。若换过来,是我同她先认识,在学堂共同读书生活,你说她会不会喜欢我?” 如愿看到卢辰钊一闪而过的冷厉,闵裕文很是满意?地笑笑。 “时间会证明一切,她也一定会是我闵裕文的妻子。” 卢辰钊乜了眼,回道:“闵大人,咱们拭目以待吧。” “好。” 闵裕文走到门口处,忽然回过头来:“我去淮西,不是因为燕王殿下派我去才去的,而是我想去,他应允,这件事才能?成的。” “卢世子,你想通过这场战争获得?娶她的权力,我也可以。” 他轻轻合上门,缝隙里,那双狭长的眼睛露出志在必得?的决心。 卢辰钊的笑彻底收敛,双手?攥成拳,后背的血痂挣开,沿着腰窝一直滚进裤中,他觉不出疼,只是觉得?有些事失去掌控,那种飘忽的感觉令他不安。 他很想把?李幼白变成卷卷,塞进袖子里随身?携带,不叫任何人看到。 他真?的很怕一眨眼她就变心,或者因为某种不能?抗拒的权势俯首听命,他巴不得?立刻娶了她,这样谁也不能?再觊觎他的东西。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为今之计最关键的,还是要做好自己,如此才有与?她并肩的资格。 不能?冲动,不能?着急。 如是想着,额间的青筋却?跳的更为剧烈。 转眼便到出征前夕,李幼白耐不住卢辰钊的唠叨,用不纯熟的针线为他绣了个蹩脚的香囊,里头塞了些菊花薄荷类醒脑的香草。卢辰钊收到后开怀大笑,指着歪歪扭扭的线路说不出话,李幼白想要回来,他却?宝贝似的藏进怀里,一把?将人也抱起来。 他手?臂有力,圈住她时像要把?她拥入骨血一般。 李幼白被勒的难受,挣扎了下,他放她下来,脚垫在他脚上,她仰起头,看见他俊朗的面庞,沁出淡淡的笑,让人挪不开眼的好看。 他亲她眉心,她没?躲,笑的两靥嫣红。 “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 “我绣的不好,出去可不许给旁人看,若有人不小心看到,又问你是谁绣的,你也不许说是我。” “我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这是你绣的。” “不行。” 卢辰钊叹了声,环过她的细腰将额头抵住她的,唇蹭在她鼻间,又想起那日冲动下的所作所为,于是便有些心猿意?马了。 他的手?往上轻抚,李幼白尚未觉出危险,只是被他抱着,想着快要分别心里便觉得?闷闷的,归期不知,生死不知,他这个人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更是不知。 在他手?指落在她小衣带子上时,她还在那怔怔瞪他。 “卢开霁,你做什么??” 卢辰钊的脸唰的通红,但?既已如此,退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前进。 他也不看她的眼睛,将人抱起来阔步走到圈椅落座,李幼白便坐在他膝上,扭头,他那手?指没?停,三两下颤抖着解开带子,呼出的热气喷在李幼白颈间,她倏地麻了。 手?一用力,捏住他的肉,这才勉强不叫自己发?抖。 他的每次触碰,都像是羽毛拂落,又痒又有种奇怪的酥/麻感,她揽着他的颈,脚趾抵在鞋面,像是神经都被拉到了极致,双腿一动不动。 “我..只看看。” 上回也是这么?说的,但?他... 李幼白的脸红透,唇死死咬住,伸手?阻他,他抬头,温润的眸中闪着一丝可怜气,她便看不得?他这副表情,手?一松,他却?是趁机捉住。 她倒吸了口凉气,仰起头来掐着他的皮肤。 很快便没?了力气。 他轻重拿捏的不好,因是探索,故而毛手?毛脚,李幼白忍着,偶尔忍不住便咬他,抓来他的手?臂朝那腕子狠狠咬。 他也不在意?,怕她不解气又主?动往前递,催促:“用力咬。” 李幼白啐他:“不要脸。” “我要你,不要脸。” 愈发?胡扯。 最后,李幼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由着他胡闹完,然后趴在她肩上依依不舍地为她整理了衣裳,将人抱在怀中。 “我还想...” “不行。”李幼白脸色绯红,一口拒绝,“不准再想了。” 卢辰钊睫毛轻颤,笑。 李幼白:“不许笑。” “真?霸道。” 李幼白咬了咬唇:“我就是霸道。” “那我也喜欢。” 李幼白弯眉:“你方才说想做什么??” “不是不能?想吗?” “现在允许你想,”李幼白知道或许是她想多了,此时临近分别,他一定是有话要嘱咐的,“但?不能?胡思乱想。” “那我做不到。” “卢开霁。” “李幼白,我在。” 他又抱她更紧,很是不舍。 “此番出征,少则两三月,多则半年,你等?我,我一定回来。” “我知道。” “不是你知道,是你等?我。”他掰着她的肩膀,目光盯着她的眼睛,晃了晃,“快说。” “我等?你。” ..... 淮西开战时,京中东宫挂起白幡,太?子崩逝。 半月后,昌王追随太?子而去。 姜皇后不过一月便形同槁木,枯坐在青布蒲团上行尸走肉般,她往铜盆中扔纸钱,也觉不出那火苗炙烤,灰扑扑的脸上 没?有半分光泽,五公主?跪在旁边,被她的模样吓得?小声啼哭。 她哭过两位哥哥了,如今是在哭她母后,太?医来过,道她不爱惜身?子,迟早会承不住的。 若母后也去了,那她该怎么?办。 刘冷润抹了抹泪,啜泣着靠在姜觅云身?上:“母后,我害怕。” 姜觅云扭头,冲她挤出个笑来:“阿润不怕,母后会把?一切安置妥当。” 为着刘冷润的婚事,姜觅云托人将镇国?公府调查的清清楚楚,公府人口简单,关系和睦,就算卢辰钊起初不喜欢刘冷润,那也无妨,他们卢家不允休妻,也重视夫妻关系,便是他再怎么?混账,也不可能?忤逆长辈。 横竖还有半年时间,足够她来筹划。 姜觅云去找过刘长湛,同他求来恩旨,不过十余日,镇国?公夫人萧氏便携女儿卢诗宁进京受封。 对于这个一品诰命,萧子宁很是惊诧,惊诧之后是狂喜,齐州城的官眷得?知消息都前去恭贺,也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连她都觉得?纳闷。 国?公爷卢俊元却?有些纠结,圣意?说是体谓公府大义,而今卢辰钊身?为世子前去淮西平乱,特封萧氏为一品诰命夫人,卢诗宁为乡君,皆可享食禄受俸银。他知儿子此番艰难,但?仗还没?打完,圣上为何急于封赏,总是觉得?事出反常,遂临行前交代再三,命萧氏和女儿切记低调。 与?此同时,卢俊元留在齐州暗查风声源头,家中没?有外传封赏之事,那便是有人刻意?为之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他便循着传言一步步倒查,最终发?现此时与?姜家人有关,既与?姜家人有关,卢俊元便立时反应过来,应当是前不久儿子所说的拒婚一事。 如此看来,姜皇后怕是还没?死心。 卢俊元写了密信叫人送往京城,只巴望妻子女儿能?如他所言,行事克制。 李幼白从署衙回住处途中,原以为看花眼,后掉过头来,见对面那人撑伞站在雨中,眉眼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只带着些许淡然,不似初见时那般桀骜矜贵。 “李幼白,不认得?我了?” 她反问,走上前,雨点从伞面蹦落。 “三娘,你怎么?进京了?”李幼白诧异。 卢诗宁笑笑:“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 卢诗宁皱眉,心里想着母亲的嘱咐,便没?再多说。 李幼白能?明显感觉出她的不同,上回见她还是在上元节,彼时卢诗宁为了闵裕文对她责骂,哭嚎,今日她却?能?笑盈盈站在面前,仿佛从没?发?生那些事。 卢诗宁跟着她进门,抬眼逡巡过院里的布置,有些迟疑,李幼白回头,见她停在原地,便解释:“京城地皮贵,花销大,此处虽小但?离署衙很近,便于往来。” 她知道卢诗宁是金尊玉贵养起来的,想必是不明白她简朴的院落简单的布置。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87节 卢诗宁回她一个笑。 半青拖出两把?藤椅搁在廊下,李幼白搬出小案,将煮好的茶分了两盏,递给卢诗宁一盏。 雨还在下,但?能?看出明润的天空,乌云慢慢散开。 两人聊了几句,李幼白才知她和萧氏都来了,且是为了受封,她心中诧异,但?自己跟卢辰钊的关系尚未对外公开,便装着糊涂,没?有过多询问。 “你都不知我要来受封,可齐州城在大监过去传旨时,不过半日便全传开了,你说怪不怪?” 李幼白:“国?公爷没?有查吗?” “说是查完给我和母亲消息,想必快了。” 卢诗宁的沉稳令李幼白不适应。 卢诗宁转头,保养姣好的脸蛋浮上几分忧愁:“之前的事,对不住。” “什么?事?”李幼白问完,意?识到她说的是上元节那夜,便摇头,“我早就忘了。” “说来你不会信,我没?骂过人,且还是那般狰狞可怖的脸,那样讥讽无畏的话,不像公府嫡女,倒像个市井泼妇。”卢诗宁托着腮,脑子里回忆起当晚情形,很是后悔,她无法想象在那个夜晚自己是何等?低俗。 “你当时是不是也这样觉得??” 李幼白沉默,卢诗宁便知道结果?。 “我也想明白了,从头到尾都是我的自作多情,兴许他连我是谁,叫什么?,长相如何都不记得?了。” “他知道你。”李幼白开口。 卢诗宁:“他肯定也记得?我那时的粗俗不堪。” “其实没?有,你骂起人来除了凶点,模样还算好看。” 对于李幼白的诚实,卢诗宁哼了声。 “我哥哥会活着回来吧?”卢诗宁虽跋扈,但?她是卢家人,自幼重视亲情,即便圣上要封赏她和母亲,高兴之余,她还是会担心哥哥的安危。如若要在权势和哥哥之间选一个,她会坚定不移地选哥哥。 卢诗宁很忐忑,进京的途中母亲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也越发?不安紧张起来。 刚入京没?几日,她与?母亲也才安顿好,家中便去了好些个生面孔,她们跟自己攀交情,其中有两人她记忆尤其深刻。一个叫薛月,一个叫姜纯,后来她打听过得?知,两人都是姜家的亲戚,也就是姜皇后的人。 姜家大厦倾颓,东宫和昌王的事连齐州城都知道。更何况先前哥哥写信回家,告知爹娘拒婚姜皇后之女的事,此番她们刚到京城,姜皇后的人怎就找来了。 卢诗宁怀疑此举是姜皇后所为,便是为了逼哥哥就范,娶五公主?。那么?如此一来,她和母亲岂不是骑虎难下?若受旨,便是出卖哥哥。若不受,便是违抗圣意?。 卢诗宁浑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李幼白家门口。 偌大的京城,她也只能?想到李幼白了。 “他一定会回来的。” 李幼白的语气很坚决,没?有一丝犹豫,卢诗宁觉得?心里稍微安稳了些。 “薛月和姜纯说,曾和你一道儿在国?子监读过书,她们是怎样的人?” “国?子监时,她们几乎不常住监舍,大都去宫中侍奉姜皇后。若说为人,只能?算得?上客气吧。” 卢诗宁抚弄着茶盏,“她们说等?受封之日,要去贺我,五公主?会去吗?” 李幼白想了想:“约莫会去。” 此事太?过直接,以至于根本不用动脑便能?明白姜皇后的意?图,她便是趁着卢辰钊离京想将事情敲定。 毕竟谁也不是卢辰钊,谁也不能?有他的胆量和气魄,若姜皇后施压,且是借着陛下的威风,萧氏和卢诗宁无法拒绝。 母亲答应的婚事,卢辰钊怎么?反悔? 夜里,李幼白做了个噩梦,她是被吓醒的。 梦里有个人浑身?是血,踉跄着朝她走来,她脚底像是生了根,想上前接应却?又寸步难行,眼见着他快要靠近自己,却?咣当扑倒在地。他的手?指伸出来,染了血的甲胄散出浓烈的腥味。 她蹲下身?,想拂开他面上的污血和头发?,他忽然抬起眼皮,冲她粗哑地说话。 “李幼白,我回不去了。” 她惊醒的时候,正是半夜,喝了些水再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卢辰泽战死的模样。 翌日朝中传出消息,道淮西出事,主?将被俘,生死不明。抄写案录的李幼白怔住,笔尖淌下墨汁,污了一大片。 彼时刑部尚书钱杨舟与?大理寺卿崔钧坐在对面,见状抬眸。 钱杨舟道:“平时不觉得?,今日小李大人换了身?天青色官袍,倒与?崔大人有几分相像。” 崔钧穿的是常服,天青色圆领襕袍,闻言低头瞥了眼自己又看向?李幼白,李幼白仿若未闻,呆呆地攥着笔,像是僵住了。 “李幼白?”崔钧唤她三声。 李幼白茫然抬眼,张着嘴:“大人叫我?” 钱杨舟觉得?此时两人更像,尤其是那眼睛,虽说崔钧的沉肃威严,可眼形是一样的,他摸着胡须,没?再多说,只当是碰巧缘分。 “重抄一份。” “是。” 李幼白默默换了张纸,没?忍住,问他们:“淮西主?将真?的被俘了吗?” 钱杨舟:“哎,可惜了,镇国?公府就这么?一根独苗。” 崔钧注视着李幼白,咳了声道 :“是生是死还不一定,现在下结论未免太?早。” 钱杨舟不以为然:“是生是死还重要吗?活着,一个做过俘虏的主?将还能?有什么?前程,对于公府世子更是雪上加霜,奇耻大辱。如此看来,死了倒是解脱,能?成就英明。” 李幼白看向?钱杨舟,眼神异常凌厉,钱杨舟暗暗嘶了声,觉得?这位小李大人忽然变得?了个人。 “比起名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征伐战场,谁也说不准是赢是输,但?敢于上场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便是胜利。至于是否被俘,又能?否在被俘后得?以逃脱,那也不重要,笑到最后才是真?的。” 钱杨舟被她反驳,倒也没?有恼怒,只笑着捋了把?胡须,看向?崔钧。 崔钧望着一脸正义的李幼白,斥道:“钱大人宽仁,却?也不与?你计较,下去吧。” 李幼白拱手?一抱,拿起案录笔墨腰背笔直地离开。 “崔大人,你这位下属真?真?是了不得?,不卑不亢,颇有你当年的风采。” 崔钧:“钱大人说笑了。” 长条桌案前,李幼白将东西一一摆放整齐,面色如常。 她坐下,挽袖提笔,字迹清隽有力。 刚写了几个,便觉心烦意?乱,无论如何都定不下心。她攥着笔杆,外头评事往里探脑袋,“小李大人,有人找你。” 李幼白抬头,便见卢诗宁站在院里,脸上尽是焦灼。 所有躁动不安瞬间挤到颅顶,令竭力压制的冷静猝然决堤,如洪水般奔腾着涌到她面前,情绪再也无法绷住。李幼白咬着唇,只觉眼眶一热,视线顿时变得?朦胧模糊。 手?里的笔倏然掉在桌上,重写的纸张被墨渍染成一团漆黑。 第75章 门刚合上?, 卢诗宁便?开始掉泪,明净的眸子啪嗒啪嗒落个?不?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幼白没哭, 在她进门时眼圈的热意凝住,就像做梦的人陡然惊醒,她不?信卢辰钊回被俘。 “我不?知道该问谁,只好来找你,我哥哥他..会不会死?” 萧氏已经哭肿眼了, 窝在住处不?肯出门,怕叫贵眷看见再传出难听的话来, 更怕自己失态影响了镇国公府声誉。卢诗宁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明明进京时都高兴来着,高门贵女忙着结交,陆续登门,而今却都像是不见了一般, 门庭冷落。 她便?知, 哥哥的事约莫板上?钉钉了。 她和母亲可以不?要这尊荣, 不?要诰命乡君的封号, 她们只想带哥哥回齐州,还?像从前一样安居在那一隅净地。 “他?不?会死。” “你是不?是知道内情?”卢诗宁上?前, 握住她的手, “可他?被俘了, 他?...” 李幼白看着她, 像是在对她说, 更像是在同自己确认:“他?那么聪明, 怎么会让自己陷于?险境,就算是, 他?也能化险为夷。三?娘,你是他?妹妹,这个?时候不?能慌。你该做什么,便?还?去做什么,你要知道你们不?只是代表自己,更是为着镇国公府。” 卢诗宁:“我当然知道,但我不?放心哥哥,我怕他?回不?来,他?若是回不?来,我们又该如何。” “他?一定能回来。” .... 李幼白晌午用过?饭,去了宫中,先是给仙居殿递上?拜帖,因与梅香和梅梧相熟,故而她们与自己便?利,留了个?嬷嬷在外头传递消息。嬷嬷将拜帖送进宫,不?过?一个?时辰,李幼白便?得了允许拿着腰牌跟人进去。 崔慕珠毫不?意外,在听闻卢辰钊被俘的时候便?猜到她会来找自己。 “幼白,关?于?卢世子的事我知之甚少,恐怕不?能给你什么有用的建议。” “我明白的,我今日过?来其实另有事相求。” 李幼白拂开裙摆跪在她面前,郑重磕了个?头,起身,崔慕珠神色变得端肃起来,招手,她却依然跪在原地。 “如若接下?来陛下?安排燕王殿下?前去淮西?,我想请娘娘同殿下?建议,允我随行前往。” “你这话是何意思?”崔慕珠从未听闻刘长湛要派刘识赶去支援。 李幼白深思熟虑,将最可能的猜测列出来,她不?能贸然告诉任何人,但她相信,卢辰钊应当无恙。 大战节节胜利,他?为何会在刘瑞君落逃时被俘,这本身说不?过?去,或许是他?大意,但她觉得卢辰钊不?是掉以轻心的人,那么便?是卢辰钊的刻意安排。旁人或许不?知,但李幼白清楚,卢辰钊与淮西?昌远侯秘密联络,早已贯通一气,而今传回的消息里,昌远侯仍与刘瑞君一派,也就是说,刘瑞君至今不?止昌远侯早已投到燕王门下?的消息。 他?若被抓,定是假意受俘。 为了什么呢?这是最让李幼白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后来她终于?想明了这一点,因而今日她才会到仙居殿来。 卢辰钊没有居功,是为了将功劳让给该让的人身上?,燕王。东宫太子崩逝,陛下?若要立燕王,必然要为他?树立威严,一个?有军功的皇子,合该被推上?储君之位,这是最合适的一次。 她能猜到,卢辰钊定也想到了。 卢辰钊会不?会是佯装被俘,然后伺机查探刘瑞君军内详情,届时可与燕王里外呼应,将叛贼彻底剿灭? 这是李幼白所能想到最可能的一条路了。 那么,她便?要等?答案的揭晓。 傍晚,燕王到仙居殿来,恰好遇到尚未离开的李幼白。 崔慕珠问了一嘴,燕王便?说他?明日要启程离京。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88节 崔慕珠很是诧异,看了眼李幼白,又问他?去哪。 燕王站起身来,朝她跪下?拜了一拜:“三?郎要去淮西?接任主帅,带领我朝将士征讨逆贼。” 李幼白心内一动,按压不?住的欢喜,然却没有表露出来,只坐在那儿用力抠着手心。 崔慕珠顺着他?的话,将李幼白推了出去。 “明旭也在那儿,幼白今日过?来也是担心他?的安危,同我说了不?少话,长此以往,还?不?知等?大战结束,要有几个?月,不?如你带她同去,横竖也能帮你处理公务。 幼白头脑灵活,做事果断,先前你不?也总夸她来着吗?” 知道她是惦记闵裕文,燕王没推辞,便?叫她回去准备行囊,明早跟着他?一道儿启程。 燕王走后,崔慕珠单独与李幼白说了会儿话,牵着她的手总不?肯让她离开,或许是觉得淮西?危险,或许是心疼女儿,千言万语终化作叹息一声。 “那种地方不?是你该去的,为了这么个?人,值当吗?” “我不?知值当不?值当,我只知我得去,在无法?确定他?是否安全?的情况下?,我有我的主见和想法?,不?是冲动。母亲放心,我连去往淮西?后该做什么都一清二楚,是为了他?,但也不?全?是为了他?。” 崔慕珠拍她手背:“你这股倔劲儿很像你父亲,极度高傲自负,我很喜欢。” 李幼白笑:“我得早回去收拾东西?了,明早启程便?也不?来与您道别了。” “幼白,他?若是没了,你得活着回来,知道吗?” 李幼白愣了下?,随即点头:“我知道。” 转身离开仙居殿,走过?假山池子,绕过?曲折的游廊,她站定后回头,喃喃自语:“他?不?会死。” 像是一种坚定的信念,支撑着她不?松懈,像绷紧神经的战士,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燕王此行率一千精兵,为方便?出行,李幼白同样没坐马车,骑着匹褐色高头大马跟在燕王身边,昼夜不?停颠簸了三?日看到淮西?边界线。 经历了战争的城池,炊烟依旧袅袅,晨起时街上?有人走过?,叫卖的摊贩开张,揉着被殃及的残腿卖力吆喝,随处可见破烂的楼宇,店肆,不?时有人提着物料修葺。 刘瑞君在经历了几场恶战后,不?得不?退兵南逃。 他?们找到军营驻地,与两位副将接应后,燕王便?询问出闵裕文的下?落,得知他?正为百姓斋讲,便?换了常服带李幼白去看望。 此时距离他?们出征已有月余。 寺庙里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衣衫褴褛者有,达官显贵亦有,李幼白早就见识过?闵裕文的斋讲,对此情形很是从容。 他?站在殿堂中央,语气和缓自然,不?疾不?徐,声音如同暖玉 脆响,泠泠生动。 此讲目的是为了消除刘瑞君在百姓间?散播的谣言,令百姓重新信任朝廷,支持陛下?和燕王,他?讲的条理真切,倒不?叫人觉得是说教,很是受用。 李幼白站在廊柱前,看了会儿,忽觉左上?方有什么东西?在动,抬眼,却见一支细长的箭瞄准殿中人。 情势危急,她想也不?想推开前面人朝着殿中跑去,同时高喊:“小心。” 她的举动令人群熙攘起来,本就摩肩擦踵的密集,此时彼此推搡,她仗着纤瘦的身形冲到前面,回头看到倏然射出的弓箭,张开双臂扑到闵裕文身上?。 后肩被贯穿,她压着闵裕文重重摔倒在地。 变故来的突然,殿中爆发出尖叫,呐喊,人群如潮水般四下?退去。 燕王已然命人追寻刺客,又逆着人群阔步冲上?前去,看到李幼白肩上?的箭,血水已经渗出来,闵裕文抱着她坐起身,手指触到箭尾,动作变得小心翼翼。 “幼白,你不?能睡。” 只一瞬的慌乱,他?很快冷静下?来,握着她的肩膀命她睁眼。 李幼白疼的直打哆嗦,那肩没入皮肤扎穿了骨头,她甚至能从前面看到箭头,她咬破了舌尖,忍着不?去哼哼,血流的太快,冷意袭来,眼皮便?愈发沉重。 “幼白,醒醒。” 这是她能听到的最后几个?字,随后便?陷入无限的昏迷当中。 刺客被抓住,但来不?及审讯便?都咬舌自尽,全?是死士,舌底压着毒/药,便?是没打算活着被抓的。 燕王负手站在廊下?,往屋内瞟了眼,沉声道:“他?们来刺杀你,说明你的斋讲起到了威慑作用,姑姑她才会下?狠手才除掉你。今日多亏李幼白,否则依着箭矢原本的方向,定是要射穿你心脏置你于?死地的。 你不?该大意,要知道姑姑为人心狠手辣,你又屡次三?番阻她大业,她岂能饶你?” 燕王已然加派了人手盯梢保护,又将可疑人等?悉数抓捕,连夜审讯,除了两个?交代不?明的,其余人也很快放回。 闵裕文的目光始终望着屋内,大夫正在拔箭,处理伤口,屋内也有两个?婢子服侍,但他?心不?在焉,只想着她伤势严重,便?也没听到燕王究竟说了什么。 刘识见状,叹道:“你们两个?情谊深厚,我也是佩服的,她为了你赶来淮西?,又为了你中箭受伤,且你们早有婚约,进去吧,好生照顾她。” 李幼白的伤不?致命,但伤口太深,以至于?把箭难度大,疼痛厉害。 闵裕文将她嘴中的帕子拿出,重新叠了方干净的塞过?去,她的尖锐牙齿骤然一咬,含住他?的拇指,牙齿钉进他?的皮肉,他?没抽手,由着她用力。 箭拔出来,她虚虚瘫软昏迷,这才松了牙齿。 李幼白身上?的衣裳全?被血染透,婢子上?前将那褪掉的外裳抱起来拿走,另外那人则小心翼翼剥开她的里衣,方才情急用的是剪子,将受伤部位的衣料剪掉,方便?大夫拔箭,而今却得换下?来这套脏污的里衣了。 婢子回头看了眼闵裕文,示意他?暂且离开。 闵裕文背过?身,沉声道:“快些换。” 屋内全?是血腥味,他?的心跟着揪起来。 待换好里衣,婢子要给她上?药,包扎,闵裕文快步过?来,接了伤药后坐在床沿:“我来就好。” 便?又让人将纱布药酒都放在手边,他?掀开松垮的衣领,看到血色伤口,她皮肤白,这伤口便?显得尤其鲜红,伤药时,她眉头皱起来,苍白的小脸浮满汗珠。 闵裕文安慰,声音轻柔。 他?比那两个?婢子动作灵活数量,很快便?包扎完,直起腰来擦了把汗。 厨房在熬内服的药,他?洗净帕子擦拭李幼白的额头,眉眼,看她皱紧的眉头像小山一样,便?伸手想要抚平,手刚放上?,她溢出一声低呼。 “卢开霁...” 他?的手顿住,他?知道,李幼白到淮西?,不?是为了他?。 婢子端来汤药,放在床头用勺子搅凉,温声要喂李幼白。 闵裕文转头,拿起小案上?的汤碗吩咐:“都先出去,我来便?好。” 两个?婢女反手合上?门,站在廊下?时忍不?住感叹,道这位娘子着实命好,有这般俊俏的郎君,性子又如此温和体?贴,若换做她们,定也会毫不?犹豫冲上?前挡箭的。 李幼白的高热起的很快,伤口感染,喂药的勺子抵在唇边却怎么都送不?进去,她牙齿在打颤,身上?热的像块炭,偏没有汗,干巴巴的热,快烧着了。 闵裕文试了几次,她牙关?始终闭合。 “幼白,幼白,你得吃药,张嘴。” 他?很是耐心的劝着,双手贴在她脸颊轻轻抚触,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匀和她的高热,手心很快被滚烫,他?急了。 但李幼白根本听不?见,此时的她像是沉到海底,周遭除了嗡嗡的响声,尖锐的嘈杂外,什么都听不?到。 闵裕文看着她,又看了眼汤碗,随即喝了一口,俯身对上?她的唇。 舌尖递到唇瓣,颤抖着将那药汁一点点松下?去,但她牙齿咬得很紧,闵裕文试了几次都没能启开,大部分药汁都沿着她唇角流出来。 他?气息有些乱,脸早就通红,也不?知是被她呼出的热气熏染,还?是因吻上?这唇而紧张。 闵裕文重新喝了大口,深吸一口气,双手捧住她的小脸,微微用力一掰,她像是窒息的鱼,忽地张开嘴来。 便?在此时,他?的唇落了下?去。 第76章 药汁一滴不漏, 悉数送入她的喉间。 她想挣开?他的钳制,许是被捏疼了,闷哼了几声?又没了力气, 由着他一口一口地渡进去苦涩。 唇齿相抵,舌尖追随,起初只是单纯的喂药,但到?后来剩下碗底时,闵裕文的动作却忽地缓慢起来。 那药汁含在嘴中, 目光从她紧闭的双眸挪到唇上,唇瓣沾染了药汁盈盈清透, 在他凝望的时候倏然启开, 绵密的呼吸喷出,像水雾笼罩在眼前。 他只觉一种冲动从小腹漫开?,激的自己打了个颤,或许是他昏了头, 更?或许是他早就期待着占有。最后一口?, 与其说是喂药, 倒不如说是放纵缱绻。 他追逐她的躲避, 舌尖像是发?烫的火炭,甫一靠近便引得她立时逃开?。他沉迷于这种滋味, 得不到?反而更?想索取的冲动, 尽管竭力克制, 但情?到?浓时却也忍不住深深汲取。 这一刻, 闵裕文仿佛感?受到?何谓心虚, 是他有生以来头一遭鄙夷自己。 是个贼, 在静谧无人的角落偷走本不是他的东西。 忐忑,但不后悔。 药汁终究送入喉间, 他缓缓抬起头来,李幼白的唇嫣红饱满,他俯身又是一啄,呼吸变得粗重。 “我知道,你是来找卢世子的。” “但我不想放你离开?。” 李幼白安静地躺在床上,歪着头咳了两声?,乌黑的发?散在身下,脸色虚白脆弱没有血色。那支箭让她流了太多?血,以至于她的手指,脚趾全都发?白,离开?闵裕文的触碰后很快变凉。 只是那唇,因被他咬了几口?,此时饱满若樱桃,格外诱人。 闵裕文的心跳加快,闭眸念了几句经文,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唇角溢出一抹浅笑,很快被冷凝取代,他握着拳,目光沉沉地盯着床上人,外头传来脚步声?,他站起身来。 安子平近前与他低语,随后站开?些道:“殿下让大人过去。” 闵裕文负手回眸,少?顷与门口?的婢女吩咐:“看顾好李娘子,若她醒来,便说我与燕王殿下商议正?事,待会?儿便来看她。” 两个婢女福礼应是。 闵裕文却不放心 ,走了几步再度折返,从门缝隙中往屋内瞥了眼,安子平便站在他身后,一脸平静地等?着。 “走吧。” 李幼白清醒时,已经是翌日晌午,她坐起来,肩上的伤口?疼的愈发?厉害。 “闵大人呢?” 婢女端来清粥小菜,告诉她闵裕文在书房议事,此处为?临时办公?的署衙,原是前司马的私宅,后被刘瑞君征用做了办公?之地,刘瑞君丢弃居所逃跑后,闵裕文与其他将领便占据此处,收集了不少?刘瑞君没来得及带走的案卷,因着方便,也用其充作议事之地。 李幼白喉咙沙哑,就着婢女的手喝了点水后稍微好受些。 她理了理思路,强撑着身子用了几口?饭后便要去书房,婢女自然不依,上前搀着她回屋里休憩。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89节 “闵大人说您哪都不能去,将养身体?最重要,他很快便能回来,娘子便是再着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李幼白摇头,战场上时机转瞬即逝,何况她们从京城赶到?淮西本就耽搁了数日,距离卢辰钊被俘更?是不知多?少?日子。她能等?,他等?不了。 婢女左右为?难,不敢硬拦着李幼白,但又不想违背闵裕文的吩咐,站在门口?虚虚遮挡时,闵裕文从游廊处走来,看到?这一幕,立时加快了脚步。 “幼白,你醒了。” 李幼白看见他,点了点头,问:“你可有时间与我私底下聊几句?” 闵裕文背在身后的手捏了捏,道:“好。”他似乎猜到?李幼白要问什么,故而合门的空隙便开?始想对策,转过头来,那眼睛虽通红却很明净清澈。 “长公?主逃离淮西时,卢开?霁为?何会?率兵五百前去追击?” “事发?突然,来不及细细谋划,大军彼时将将经历完一场苦战,正?准备扎营,而长公?主从斜后方穿过去,令死士突破口?子后疾奔逃走。只有距离她最近的卢世子发?现,故而才临时召集五百兵勇赶去追击。” “据我所知,五百兵勇回来四?百多?,照理来说卢开?霁也能回来的。” “刀剑无情?,回来的兵勇道卢世子被冷箭所伤,才会?被擒获。” 不疾不徐的回答,听起来毫无破绽,但李幼白觉得不对劲儿。 “他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 “乘胜追击,往往容易受到?蒙蔽。” “所以长公?主那边,自始至终没有过来谈判?” “既已逃走,何来谈判?” “那么卢开?霁死了?” “我不知道。” “不谈判,留其性命有何用?”李幼白步步紧逼,闵裕文从容应对,“还是说,其实这只是你们的谋划,为?了让其打入长公?主内部,在两军再度交战时,与燕王殿下呼应,使殿下能赢的笃定?漂亮,使军民拥护,使他的名声?在短时间内得到?传播,使他能在归京时理所当然被封为?太...” “幼白,你该知道适可而止。”闵裕文的声?音变得幽沉,往门口?扫了眼,拉住她的手臂将其推到?床沿。“有些话不是你能说的。” “那你来说,我方才所言对否?” 李幼白目光灼灼望向他,闵裕文蹙眉,很快给?她回答:“不对,你想多?了。” 李幼白闭了闭眼,只觉面前一阵晕眩,闵裕文扶着她坐下,她手臂似乎在发?抖,但面色仍保持镇定?,少?顷低下头平复情?绪。 “我不信。”她抬起眼睫,眼眶里浮上湿润,看的闵裕文心头一跳,“闵大人,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透露你们的计划,我只想知道真相,知道他是否安然无恙。” 她的语气有恳求,闵裕文不敢再看。 “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待会?儿你换完药,睡一觉。” 他要走,李幼白揪住他的衣袖。 “最近派遣去追击的兵马何时动身?” “你想作甚?” “我想同行。” “胡闹,你受了重伤,不可长途跋涉。” “那你告诉我真相。” 闵裕文怔住,许久背过身去叹道:“幼白,你可曾想过你是在难为?我。且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逼迫你的未婚夫婿,你可知我心里作何滋味。” 李幼白咬着唇,不松口?。 “真相便是如此,不管你信不信,卢世子就是被长公?主俘虏了。” 门合上,轻轻地没有一丝脾气,是他与生俱来的良好修养。 但他离开?时的背影足以说明他动了怒,否则不至于连头都不回。 李幼白抚着肩膀,此刻的肿痛牵扯着神经,从胸口?蔓延到?耳根,带着耳朵牙齿都跟着疼起来。她方才用尽全力,伤口?早就挣开?,血透过衣裳,一点点地渗出痕迹。 婢女见状,忙为?她解了衣裳,重新涂抹伤药后缠裹纱布,又往外瞥了眼劝道:“李娘子,闵大人脾气很好了,昨夜守着你喂药,忙到?深夜殿下召唤才离开?,一整宿的议事。听书房那边说,他连眼都没合,殿下要睡半个时辰,他抽空过来瞧你,你..你不该同他吵架的。” 婢女不知两人因何翻脸,只以为?是未婚夫妻间说不合适,闹了别扭,故而想要调解。 李幼白没说话,尽管闵裕文说卢辰钊被俘,但她根本不想相信。 既然跟着燕王来到?淮西,她得想方设法去查真相,去找人,她不管他是不是被俘,她只要他活着。 两日后,李幼白能坐在桌前握笔,她写了几行字,因疼痛字体?变得很是扭曲,写完便在脑中分析利弊,随之将其中一张揉成纸团,又一团,直到?只剩下一张。 引蛇出洞,以己为?诱饵,让长公?主自投罗网。此计难在布局,还有自身的安全上,长公?主狡猾,此时定?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但她是个偏执的疯子,一个疯子出牌定?也不会?遵循常理。她在宫中嫉妒贵妃,且险些查到?李幼白的真实身份,若她知道了呢,会?轻易放过贵妃的孩子? 李幼白知道这一计危险重重,故而先行搁置旁边。 她需要尽快调理好伤口?,至少?能做到?行动如常,晚膳她吃了很多?,而闵裕文仿佛故意避着她,想来是那日的话令他生气。 李幼白知道对不住他,但若重来一回,她还是会?那么问的。 闵裕文站在廊庑下许久,刘识瞥了眼,笑着拍他肩膀:“既然关心,还不快去看看,干等?在原地有什么用,她又不知道。” 闵裕文回头,刘识朝他往前指了指:“还有一日太平日子,等?后日行军推进,怕是你想跟她说话都抽不出时间。明旭,到?底是为?了你来为?了你受伤的,一个小娘子孤身在外,最是需要陪伴,你好生待她。” 过了少?顷又补了句:“我瞧着母妃待她,比待我还要上心,临行前又多?加嘱咐,送了几件尚衣局新做的好衣裳。两件狐裘白氅,我才得了一件玄色而已。” 闻言,闵裕文愣了瞬。 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少?在燕王跟前提李幼白。 起初他以为?父亲提醒他以公?事为?主,不要耽于私情?,可方才燕王无意的几句话,却让他陷入怀疑之中。 言文宣是她的生父,那么她的母亲呢,会?是李沛在大理寺认下的那具尸体?吗? 还是仅仅做局,只为?逼得刘瑞君狗急跳墙。 闵裕文不动声?色地想着,眼睛落在燕王面庞,细细看来,燕王和李幼白仿佛真有些相像,他吃了一惊,立时回忆李幼白出生时辰,再与贵妃失忆流落道观的时间比对,发?现她出生正?是贵妃消失那段时间。 而贵妃在他们二人婚事公?开?后,对李幼白的态度好像变得过快,虽说时常召见两人进宫,但他好像是幌子,而贵妃想见的人,或许只是李幼白。 李幼白难道会?是贵妃的孩子? 他不敢再往下想,如若真是这样,燕王该当如何?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明旭,不管何时何地,不要做伤害幼白的事。” “我自然不会?的。” “我要你保证。” 彼时他诧异父亲的郑重,只以为?他担心自己会?在大是大非面前,顾及言文宣的罪臣身份而放弃李幼白,他不曾想过会?是这样曲折复杂的真相。 所有一切都有迹可循,用膳时贵妃望向李幼白的眼神,她反复嘱托自己要善待李幼白,最关键的是两人如此相像的外貌。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父亲不告诉他真相,是因为?他和燕王交往过密,瞒着他也就是瞒着燕王。 两人都是贵妃的孩子,却都有各自的生父,他们的生父又是对立的。 若李幼白只是言文宣的女儿,此事尚且还有转机,凭着燕王的肚量不会?为?着前辈的恩怨牵连李幼白。但倘若她还是贵妃的女儿,那么一切便都未尝可知了。 燕王爱护贵妃,却也是敬重陛下的。焉知他不会?为?了保全陛下的名誉铲除李幼白, 既有这个可能,那么燕王便决计不可过早得知她的真实身份。 屋外,婢女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往远处看了眼,见闵裕文过来忙站直身体?。 “她睡了吗?” “李娘子还在看书,之前写了会?儿字,也不叫我们伺候。” “下去吧。”闵裕文摆手,两人福了福身,而后去往旁边耳房休息。 闵裕文轻轻叩门,李幼白停了手中笔,顺势将纸用书本盖住。 他进来,抬眸扫去,两人对上视线。 屋内的灯烛摇曳,此时已经入冬,空气里很是湿冷,墙根处的炭盆火苗已经熄灭,李幼白披着件外裳,静静坐在案前。 闵裕文未曾想过成婚后的模样,一来是觉得遥远,二来是没寻到?可以相伴之人。但此时看着她坐在灯下,面孔柔柔弱弱,眼睛漆黑充满韧劲儿,桌上的书像是一直摆在原处的。 他生出一种错觉,就像妻子等?待归来的夫郎,心中立时荡漾了暖意。 “还疼吗?” 他指她的肩伤,走到?近前拖来圆凳坐下,面对面看着彼此,烛光给?两人渡上一层薄薄的朦胧。 李幼白道:“没那么疼了。” “那日你救我,我还没有谢你。” 李幼白哦了声?,复又解释道:“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你不能有事,便冲了过去。其实换做旁人都会?为?你挡箭的,你站在殿中,不是闵大人,更?像是点拨百姓的佛。” “但我只是个人。”闵裕文笑起来,眼神愈发?暗淡。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李幼白端茶,闵裕文想帮她,她下意识想躲,他不让,茶水便洒在桌上。闵裕文起身收拾,李幼白惦记写的纸,刚想去拿,闵裕文比她更?快一步,看到?了纸上写的东西。 粗粗扫了眼,眉心紧皱:“这是什么?” “我乱写的。” “幼白,有必要吗?”手中的纸攥出褶皱,他难以置信地问她。 李幼白别开?视线,态度却很坚决:“我力量微薄,能想到?的法子也终究有限,但你知道我是个倔脾气,想做的事便一定?要做成。闵大人,我不想牵连你,但你也不要阻止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管结果如何,成也好,败也好,我不会?有遗憾。” “你是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长公?主现在是穷途末路,一旦拿捏着把柄岂会?轻易动杀机,何况我..她不会?杀我。” “为?何不会?杀你?”闵裕文眼神冷淡,“因为?你是崔贵妃和言状元的女儿?” 李幼白一愣,圆圆的眼睛满是惊讶,随着时间的流失转而变得平复下来,她没有立时回话,坐在圈椅上垂下眼睫,似乎不想将心事透露给?闵裕文。 “这计划不成,非但不会?引她过来,还会?让你陷入危险,她的爪牙太多?,分布在淮西各地,想要动你轻而易举。” “我没有更?好的法子。” “你便那般担心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闵裕文压抑着内心的激荡,面如寻常地盯着她的脸,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我说过,长公?主不会?杀我。”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90节 “但你一旦被抓到?,她会?用你想象不到?的刑罚折磨你,不仅仅是拿你要挟贵妃,她会?让你生不如死。” 李幼白自然也想过这些,但她觉得没甚好怕的:“人固有一死,横竖我能引其现身,便于你们设法捉拿。至于我是否会?成为?累赘,你不用担心,我会?在那之前想方设法自尽,我不会?成为?被要挟的把柄。” “李幼白!”闵裕文动了怒,即便想要控制情?绪,但听她平静说出这番话后,还是爆发?了。 灯烛猛地摇曳,照在他泛红的眼眶,许久,他重重吐了口?浊气。 “这场胜仗会?来,但不需要拿你来祭祀。”他转身往外走,打开?门终是没忍住,又踱步回来,目光凛然地对上她。 “你也不要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只为?救他的决心。” 闵裕文看似儒雅,实则也是个主意坚定?的人,自打知道李幼白的心思后,便将其周围多?布了一倍守卫,另添了两个婢女,说是看护,更?像是软禁。 这日李幼白想去书房,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两个护卫,走到?哪,他们便跟到?哪儿。 刚到?书房门口?,她忽然看到?一抹黑影从偏门闪出。 那人穿着玄色劲装,身披同色大氅,兜帽将整个脸几乎遮住,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她看过去的同时,他也朝她看来。 眼神对视的刹那,李幼白只觉半空劈了道闪电下来。 待她想追上前去时,那人倏地转身阔步疾走,他步幅大,走的很快,转眼便消失在影壁后方。 李幼白迈下台阶,急急跟过去,谁知手臂一紧,闵裕文攥住她箍在原地。 “你看见了吗?”李幼白想要求证,问完又看向影壁方向,“是他,是卢开?霁。” 第77章 李幼白眸光闪烁, 神情激动,仰着头冲闵裕文确认一般:“你看到了吧,是他, 是卢开霁。” 不管她如何激动,闵裕文始终安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李幼白想挣开,但肩上的伤使她有所顾忌。闵裕文握着她的手臂,看起来不重但又?将她箍在原地?不能动弹。 “闵大人?, 你为何要拦我。” 闵裕文轻蹙眉心道:“你看错了,那人?不是卢世?子?。” “我的直觉不会?错, 那双眼睛分明就是他。” “不是。” 闵裕文笃定地?说, 像是要浇盆冷水在她头上,连眼神都无比确信,“幼白,你太累了。” “我去看看。” 李幼白掰他的手指, 那人?走的飞快, 再?不去追, 怕是追不上了。 闵裕文松手, 眉眼泄出几?分不易察觉的低落:“是齐州镇国公?府来人?了。” 后院,几?匹马跑断了腿, 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喘着粗气饮水, 有一匹的蹄子?掉了铁, 此刻虚弱地?伏在主人?身边, 鬃毛也失去了往日光泽。 银杏树的叶子?掉在上面, 他回头, 神色忽然惊讶:“小白,你怎么在这儿!” 卢辰瑞摸着马脖子?, 轻轻放下后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激动地?站在李幼白身边,他浓眉大眼,此刻透着几?分疲惫劳累,披风上染了灰尘也顾不得?拍拂,雀跃又?强忍镇定地?盯着李幼白。 他要伸手,手刚挪到李幼白面庞边倏地?缩回,眼里全是惊喜。 李幼白看到他们的穿着,皆为玄色大氅,她恍惚了瞬间,不答反问?:“方才你们有谁去过?书房那边?” 卢辰瑞扭头:“是大哥,他去同燕王殿下呈禀事务,刚回来。” 李幼白眸中光说骤然隐灭。 卢辰瑞问?:“你怎么了,受伤了,伤在哪里?” 他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像个孩子?一样,说完还跺了下脚。 “我没事,你们缘何都赶到了淮西。” “我们来找兄长。” 说到此处,卢辰瑞变得?异常坚定,“不管如何,我们要把?兄长从敌营救出来,旁人?传的我们一概不信不管,我们只要他回来。” 卢家人?的心,不管何时都紧紧绑在一起。 李幼白看着他,忽然觉得?卢辰钊之前?为卢家的诸多?打算没有白费,这是值得?顾全的大家,没有人?会?在要紧时候抛弃任何一个人?,他们是小舟,但横行在江面时能依靠彼此获得?安宁,不会?被风暴吹得?四处飘摇。 尽管卢辰钊面临的不仅仅是性命之忧,但他们还是来了。 即便坊间将他的被俘描述的如何可怖,他们也不在乎,他们只要自己亲人?的安全。 这件事,势必会?再?三波折,李幼白知道自己不能干等着,她拍了拍卢辰瑞的肩膀,沉声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卢辰睦和卢辰泽靠近,院外是驻守的侍卫,几?人?互换了眼神后,默契地?压低声音。 “方才我与燕王殿下回禀过?,也得?知了长公?主撤走的线路,我想循着着他们撤走的线路追寻。他们人?多?必然行进缓慢,我和两?位弟弟骑快马急追,定能赶上。 待赶上后,我们再?想方设法混入营中,总能找到开霁。” 李幼白嗯了声,招手,三人?围过?来。 “这样,我有个更好的法子?,能化被动为主动。” 卢辰瑞:“是什么,快说说!” 卢家族中有经商的,人?脉很是广泛,短短一日光景,关?于大理寺前?往淮西舒州调查原扬州官员盐税案的事传的沸沸扬扬。扬州官员齐鹏祖籍舒州,致仕后被查出跟长公?主之前?盐引案有关?,之后被关?押待审,但刑部尚书钱杨舟处事周密,故而拖到今日不曾下定论。 大理寺倒着实派了人?去舒州,但没有李幼白。这种?案件级别只能有大理寺正以上官员亲审,因卢辰钊备战,故而崔钧带着两?个评事去往舒州,此刻他们正处在审讯期间。 李幼白没有告知卢辰瑞等人?自己的目的,只说如此传言是让刘瑞君防备盐税一事,他们似懂非懂,但看她格外笃定,便迅速将消息传播开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李幼白将自己算计进去,那份传出去的名录里,便有崔钧和她的名字。 待闵裕文察觉到此事,已?然无法控制接下来的态势。 李幼白在屋内换纱布,伤口已?经结了痂,厚厚的一层,偶尔会?因天气阴沉而变得?很痒,闵裕文进来的突然,并未敲门,甫一听到动静,李幼白忙拢住衣裳,回头。 虽隔了道屏风,但闵裕文还是看到她纤细的身影,他忙转身,道:“抱歉。” 李幼白匆忙整理好衣裳,少顷开口:“好了。” 闵裕文耳根发烫,步幅也不如刚进门时那般自然,走了几?步站在书案前?,抬眼:“你要去舒州。” “是。” “何时启程?” “明日一早。”李幼白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只一个小小的包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我和卢家几?位郎君一道出发,闵大人?不必担心。” 闵裕文苦笑:“我有何可担心的。” 她防备着自己,且暗中与燕王谈妥协议,然后等万事俱备再?知会?自己,便是想拦都拦不住。这份决心和狠心,着实叫他佩服。 “你答应了燕王何事?”闵裕文问?完,忽地?一笑,“不用想,你是承诺他引出长公?主,助他快速且顺利结束这场战争,对不对?” 李幼白默认。 “你是我未婚妻,我可以说服他改变主意,毕竟胜仗迟早会?来,不过?晚几?日罢了。” “对,不过?晚几?日。”李幼白挡在他面前?,“ 但我需要这个机会?,凭此来做日后谈判的筹码,我...” “谈判?”闵裕文打断她,眼中满是疑惑,“谈判什么?” 李幼白僵住,沉默中气氛变得?凝重。 “对不起,但我必须这么做。卢开霁生死不明,我需得?为他搏一个机会?。他做了那么多?,不该无声无息被抹灭功劳,只是因为一次被俘...” “还有呢?”闵裕文克制着悲愤,形容一如既往的淡然。 李幼白没有说话,咬着唇站在他对面,连眼神都不敢对视。 “我...” “是为了解除婚约吗?” 声音在压抑着颤抖,但能听出闵裕文的紧张和震惊,他说话向?来稳重从容,可此时却有些飘忽。 清雅尊贵的人?,站在她面前?就像等待宣判的罪人?,难以置信的望着她,一瞬不瞬。 对于效忠新君的投诚,以此来获得?转机,是为了摆脱自己,跟心爱的郎君在一起。 闵裕文站定,颀长的身影似乎晃了下,他闭了闭眼,还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我哪里不好,竟叫你如此厌恶。” “不是,你很好。”李幼白蹙眉,“但我们的婚约本就是长辈的安排,不是我们各自中意的,既如此,何不为了分开努力争取机会?,也好在真的解除婚约时,彼此体面。” “你不是我,怎知我不中意。” 话音刚落,屋中静的骇人?。 闵裕文自知情绪失控,转过?身不再?言语,过?了不知多?久,他淡声说道:“我会?着人?暗中保护,你去吧。” 去舒州途中还算安稳,但沿途流民颇多?,经历了战火后的城池难免令人?唏嘘,往日繁华不见,勉力支撑的店肆鲜少有人?经过?。 盐税案陆续查了一年多?,之前?涉及刘瑞君,而刘长湛又?对这位阿姊格外宽仁,故而刑部一拖再?拖,便始终没有定论。如今时世?不同,刘瑞君在檄文上已?然成了悖逆君主的罪人?,但分寸还是要把?握好的。 崔钧见到李幼白,自是吃了一惊,但人?手带的不足,而李幼白誊抄记录又?格外条理,故而便将人?留下。当夜便审问?了舒州官员,起初那人?不肯松口,后得?知刘瑞君之事,魂不附体,自知再?无指望,便开始吐露实情。 李幼白抄了半宿,但他招供的官员实在太多?,写到后来崔钧不得?不令看守的衙役暂时离开。 写到最后,李幼白合上纸张,咳了声,面色呈土灰色。 崔钧递给她温水,李幼白道谢。 “你是为何而来?” “在燕王殿下身边我没甚用处,得?知大人?在此后便快马加鞭赶来,想着为大人?分忧。”李幼白躬身。 崔钧笑:“一派胡言。” 但也没有继续盘问?,起身去往后院休息。 李幼白回屋时,已?经接近辰时,乌沉的天浓云密布,将本该升起的日头遮的严严实实,空气里浸着冷意,风吹来,她打了个哆嗦,抱紧手臂。 刘瑞君的人?是在这日上半夜动手的,来了八个死士,皆劲装打扮,着黑色衣裳靴履,蒙面束发,只露出眼睛。 卢辰瑞在打斗中受伤,索性伤情不重,最后八个死士好容易逮住一个活口,被卢辰瑞一拳打昏,接着拔掉毒牙,塞上破烂布子?,五花大绑捆在院中那棵银杏树上。 下着雪,那人?很快苏醒过?来。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91节 刘瑞君猜测这可能是陷阱,但她还是想试试,毕竟能抓到崔慕珠女儿的想法像是毒蛇一样,搅得?她不得?安宁,闭上眼都是渴望。 这死士训练有素,起初如何都不肯开口,后来还是崔钧动手,只过?了盏茶光景,此人?便吓破了胆。 崔钧用帕子?擦拭手指,抬眸扫向?李幼白,沉声道:“有什么想问?的,便去问?吧。” 他转身回房,仿佛毫不在意她到底想问?何事。其实就算不问?,他几?乎也能猜出,卢家三位郎君都来了,还能为着什么,自然是为了卢辰钊。 询问?过?刘瑞君如今的扎营地?,得?知她与军队分开时,李幼白很是诧异,拿刀抵在死士颈间,问?:“她为何要住驿馆?” “殿下沿途又?杀了几?户官家女眷,凭着她们的籍契身份得?以入住驿馆,能打听消息,也能住的舒坦。” 刘瑞君落败而逃时,想来日子?难熬,行军途中大都随时扎营,营地?里的生活岂能比得?过?安然的宫城,署衙,她养尊处优惯了,必定是受不住磋磨,这才想到此等狠辣的法子?。 若一路逃窜,难不成要一路杀人?? 卢家三位郎君互相看了眼自己的身形,与那死士对比一番后,卢辰瑞站出来。 “我扮成他,混进军营。” 得?知兄长没死,他们都很高兴,但兄长被关?押的地?方属实严密,只有凭腰牌才能进入,不管怎样,至少知道他在哪了。 李幼白想起什么,转头走向?捆绑的死士,逼他抬起头看向?自己:“昌远侯也负责看守?” “是,昌远侯深受殿下倚仗,从淮西往南逃的路上,若非昌远侯熟悉地?形,我们恐早就涣散了。” 得?到确认,李幼白更加坚定内心的想法,卢辰钊应当无事,这是他们的谋划,尽管没 有告知任何人?,但她捋顺所有线索后发现,卢辰钊是在等最后的汇合,从内部彻底瓦解刘瑞君一派,让燕王能以最小的损失为代价,获得?最大的胜利。 如若如此,燕王的名号便能在坊间在军中彻底传扬开来。 贤明的殿下,必然能成为得?力的储君。 她稍微松了口气,得?知卢辰瑞要潜入敌营后,跟上去,道:“加上我。” “不可,我陪四郎同去。”卢辰睦当即拒绝,“你是个女娘,又?受了伤,不能去冒险。” “但我比你们更加熟悉他要做什么,而我们又?该如何接应。” 闻言,三人?俱是不语。 李幼白安慰:“放心,随行的暗卫会?一直保护我们,不会?出任何差池。” 她的确熟悉卢辰钊的心理,故而对他的计划也猜的八/九不离十,直到与卢辰瑞着玄色劲装混入军营,他们开始有意无意透露长公?主染重病的消息。 刘瑞君本就不在军营,将士逃窜疲乏,闻言难免军心涣散,一夜间斗志几?乎消失。篝火潦草地?燃着,三五成堆的人?思念起家人?,偶尔听到低吟的歌声,其余人?闻之沮丧。 他们的踪迹很快被人?怀疑,死士剩的不多?,此番回来也只他们两?人?,何况他们为了不泄露身份一直少言寡语,这日被上峰召见,两?人?便知情况不妙。 他们不得?不加快脚步去寻卢辰钊,卢辰瑞悄悄去往昌远侯营帐后的戍守之地?,李幼白则打算去面见昌远侯。 离她与燕王约定的时间只剩一日,一日之后,大战就要爆发,她需得?在此之前?得?到确切答复。 其实那夜燕王的态度也辗转告知她内情,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他默认了卢辰钊是内线的意思,也就是说,卢辰钊是先锋,她是过?来增补的,只要他们配合默契,此战很快便能结束。 天下着雪,零零散散的雪花落在头顶,睫毛上,她抬手拂落,正要提步走向?昌远侯营帐,忽觉身后有人?,回头,便被他骤然抱住,大掌顺势捂来。 第78章 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于敌军阵营千钧一发之?际,看到最想见?的人。 这一刻,李幼白仿若做梦一般, 她用力?瞪大眼睛,不敢眨眼,卢辰钊亦是?如此,但情形紧张容不得叙旧,他捂着她的嘴, 将人拦腰抱起来,倒退着藏到银杏树后的临时库房中。 弓腰立在门口听了少顷, 复又松开手, 低眸,望见李幼白闪着水光的眼睛。 心?下一动,双臂环过她肩膀,紧紧抱她入怀。 什么都不需要说, 他知道她什么都猜到了。 “卢开霁, 你如此为燕王谋划, 是?不是?为了我?” 李幼白垫着脚, 揪着他的衣尾仰起头来。 卢辰钊笑,忍不住将唇落在她眉间, “我是?为了卢家, 为了我自己。” “别骗我了, 我去同他自荐时, 他告诉我你要了一个不杀的承诺。”当时谈条件, 燕王问她还想要什么, 李幼白想不出,刘识便告诉她卢辰钊所?求。 那时她便恍然大悟, 卢辰钊是?在为她求恩赦旨意,为着日后她身份的公开,可能带来的一切后果。 她一板一眼地说道:“下次再做这般危险的事时,你得提前?告诉我。” “好?。”他亲她发丝,眉眼温柔。 “卢开霁,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冒任何风险,真的。” 卢辰钊一愣,旋即揉了揉她脑袋:“我乐意。” 李幼白伸手掐他腰间肉,他吃痛却没?有?躲开,少顷凑到她耳畔低声问:“解气了?” “没?有?,我很想拿鞭子狠狠抽你一顿。” 天知道她有?多么提心?吊胆,猜测终究是?猜测,在没?看到他人的时候,她无法?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等安顿下来,我给你找条趁手的鞭子,叫你好?生出气。” “我讨厌你。”她声音有?些沙哑,说话间抱紧他,“来的路上我都在想,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我该怎么找到你的尸体,怎么将你运回?齐州。” “我若死了,你也不必找,就让我在尸体堆里化成白骨。” “好?。” “听说白骨戾气重,能循着生前?最惦念的人找去,我便是?死了,也会守着你。”他笑着说,唇贴在她鼻尖,吻了吻。 李幼白被他勒的太紧,肩膀处的伤扯到,她闷哼了声,他松开,目光凛然:“怎么了?” “没?事,你弄疼我了。” 卢辰钊深吸了口气,嗅到那股伤药味,手指握着她的肩,眼睛从那儿移到李幼白面上:“什么伤?” “箭伤,被人暗算了。” 她没?有?细说,一是?来不及,二是?不想叫他误会。 李幼白把卢家三个郎君赶来的事告诉了他,他似乎毫不意外,对于家人的信任就像相信自己。 “明日我们会扮作死士去驿馆回?禀长公主,届时大战爆发,硝烟四起,你要顾惜好?自己。”李幼白靠着他,同时注意屋外的动静。 卢辰钊抚着她的腮颊,沉声笑道:“那你保护我。” “我和四郎一起,护不了你。”李幼白抬手戳他,“你们不必为我改变计划,我跟四郎会在今夜全身而?退,明日的暗卫亦会随行保护,是?燕王殿下亲派的勇士,势必不会再让长公主逃脱。” “事成之?后,我们京里见?。” “好?,你等我。” “我等你。”李幼白垫起脚来,主动亲他的唇。 他将人一把揽住,俯身回?吻,少顷后,不得不松开,看着她进入昌远侯的营帐,又在密探后亲自送她和四郎离开。 他的姑娘,不比任何郎君差,甚至比他们更聪明,更勇敢,更果断。 这场战事以单方面压制性?的胜利结束,消息传到京城时,姜皇后正与五公主商议婚事。 五公主靠在榻上,泪眼婆娑,边抹泪边哭诉自己的不幸不甘,她让姜皇后退了婚事,打消主意,说自己哪怕去道观做姑子,也不要嫁给个俘虏。 姜皇后不说话,拧眉揉额。 刘冷润哭累了,往榻上一躺,抽噎着不肯吃饭。 “母后若不答应,润儿便绝食饿死自己。” 姜皇后劝她再等等,以她的直觉来看,此事绝非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哪里会那么巧,偏偏卢辰钊被俘,他精明能干,会在追击刘瑞君时大意麻痹?姜皇后觉得不可能,便不断安抚刘冷润,如此数日,刘冷润到底年轻,沉不住气,一听到燕王大胜仗的消息,便急匆匆来了。 “母后,求您了,难不成您要拿我的婚事去赌?我又不是?嫁不出去,非得扒在他身上才能求生,我其?实...”她欲言又止,怯怯地看向?姜皇后,姜皇后闻言亦朝她看来。 “其?实什么?” 刘冷润心?一横,咬牙道:“我其?实有?喜欢的人了。” 姜皇后倏地一滞,右手覆在胸口处平缓呼吸,刘冷润爬起来,走到她身边跪下:“我知道母后为我着想,可那人终是?被俘虏的,我若嫁给他,这一辈子都会被人笑话,....” “到底是?谁?”姜皇后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刘冷润说出那人的名字,她像是?被敲了一闷棍,半晌回?不过神来。 刘冷润见?状,膝行上前?握住她的手:“陈越爵位虽不如镇国公府的,但他出生在京城,幼时又时常进宫,我们见?过好?几次,他那人性?格开朗,说话爽快,我就跟他...” “啪!”的一声,猝不及防的耳光,打的刘冷润趴在姜皇后膝上,她摸着脸,缓缓直起身来,“母后,你打我。” “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姜皇后气急上火,剧烈地咳嗽起来。 “陈越是?什 么人,他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平南伯只他一个儿子,养的跟废物一样,招猫逗狗,吃喝嫖赌,混账事做了几箩筐,正事却是?一件都没?有?。 你喜欢谁不好?,喜欢陈越!你是?瞎了眼还是?蒙了心?,我教导你多年便教出你这么个不分好?赖的女儿?!” 姜皇后实在气的发疯,说完险些一口气上不来,靠着软枕大口喘气。 刘冷润吓坏了,顾不得央求,爬起来给她捶背送水。 姜皇后缓过劲来,伸手指着她:“立时断了这个念头,他..” “母后。”刘冷润扑通跪下,眼泪汪汪地扯着她的衣裳,“不成了,我跟他已?经...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姜皇后的眼珠瞪得滚圆,只有?出的气,不见?进的气,刘冷润瞥见?她鼓鼓的胸口,正要再开口时,忽然听她发出诡异的嗬嗬声,接着仰倒过去。 卢辰钊没?有?跟随燕王回?京,而?是?留在淮西收拾残局,长公主的队伍四分五裂,彻底被摧毁,但仍有?几股小势力?趁机逃窜。 燕王押着长公主率先启程,他去看了眼,刘瑞君神态自若地坐在囚车中?,甚至傅粉涂了胭脂,眉间画着花钿,便是?步摇都戴了足足两对,打扮的雍容华贵,绣着金丝牡丹纹的裙袍在囚车铺展开来,不像是?犯人,更像是?参加宴席的贵眷。 卢辰钊要走,刘瑞君却开了口。 “本宫得不到的,你们也都休想得到。卢开霁,本宫要你亲眼看着她死。” 李幼白的身份,说到底没?有?实证,只要他们咬紧了不承认,便只是?刘瑞君的一面之?词。一个疯子穷途末路的乱咬之?词,想来不会有?人相信。 官员站在城门口迎接燕王归来,浩浩荡荡的军队气势雄浑,甲胄泛着泠泠光晖,而?燕王走在最前?面的中?间,骑高头大马,威风凛凛。 回?朝后,刘长湛与礼部将早已?备好?的诏书宣告天下,立燕王刘识为储君,赐居东宫。 崔慕珠清早便收拾好?自己,明面上为了等刘识,实则是?忧心?女儿的安危。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92节 李幼白是?跟闵裕文一同进宫的,跟随燕王拜过陛下后,便去仙居殿用了午膳。 崔慕珠早就命人备好?了吃食,有?几道菜是?按照济州口味做的,怕她吃不习惯,席间一直瞥她夹菜的动作,闵裕文自然留意到,只刘识不知,以为她喜欢李幼白。 “母妃若喜欢李娘子,不如收她做义女,往后可随意出入仙居殿。” 崔慕珠笑:“你却是?比我想的周到。” 她说完,摘下腕上的镯子放在李幼白手中?,笑盈盈地开口:“这镯子跟了我数年,权当认女儿的礼物。” 李幼白起身推辞,崔慕珠顺势帮其?戴上,言语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好?了,往后你跟三郎一样,都是?我的孩子。” 刘识靠在椅背,为自己促成关系感到高兴,趁机给闵裕文使?了眼色,拍他大腿小声道:“成婚日子定了没?,主婚人可一定给我留着。” 闵裕文笑笑,没?接话。 离开仙居殿时,天开始飘雪。 闵裕文撑开伞,举过头顶,伞面朝李幼白倾斜过去,雪花很快变大,鹅毛一样洒落。 李幼白仰起头,哈出的热气凝成一团团水雾,她扭头冲他微微一笑,将伞柄推到闵裕文面前?:“我斗篷上有?兜帽,你自己打着吧。” 说罢将兜帽扶起来,往前?蹦跶了几步,回?头摆摆手:“半青在等我,我先走了。” 雪青色的影子像是?为了逃离他的视线,走的很是?迅疾,他捏着伞柄,骨节分明的一双手冻得没?了知觉,书童递过来暖炉,他捧在怀里。 再有?几日,卢辰钊便要回?来了。 用晚膳,闵裕文忽地问闵弘致:“父亲,当年你是?如何娶到母亲的?” 闵弘致抬头:“怎么,遇到麻烦了?” 秦文漪跟着看过去,放下碗筷:“幼白她,是?不是?不喜欢你?” 闵裕文点头:“她或许会来退亲。” 秦文漪怔住,看了眼闵弘致,问道:“你是?做了什么错事,令她不高兴了。还是?你太沉闷,她不喜欢。” 闵弘致清嗓子,示意她不要再问。 “你想不想退亲。” 他向?来干脆,见?儿子神色郁郁,便想着推他一把。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但都是?年轻气盛的孩子,哪里就知道谁适合,谁不适合。 相处久了,慢慢也就了解彼此。 他们的儿子自小到大没?受过什么挫折,便是?女娘也都不断绝地同他示好?,他们也没?想过儿子会为着旁人的不喜欢而?烦恼。 “父亲,我想娶她。”闵裕文简单直接,“我确信我喜欢她,想跟她白首不离,我喜欢跟她在一起时那种心?情,很安然,让我觉得平淡真切。” 他站起身阿里,郑重作揖:“父亲,请您成全我。” 他所?谓的成全,含了私心?,他是?要让父亲动用交情与贵妃协商,令这门婚事无法?解除。 李幼白的生父亡故,她可以不听他的,但贵妃还活着,她是?幼白的母亲,说出的话在幼白心?中?是?很有?分量的。 “好?,我帮你。” ... 半青看到李幼白的伤口时,心?疼的直掉泪。 白毫刚从济州赶到京城,见?她抱着姑娘哭,便自己出门去买伤药,回?来后,半青还在哭,他没?忍住,将人拉开劝道:“你手劲太大,控制不好?力?度,姑娘的手臂怕是?被你勒青了。” “啊,我看看。”半青张着嘴,眼里的泪止住,忙去扒拉李幼白的袖子。 白毫拍她手背,使?了个眼色道:“你去洗把脸,然后帮姑娘把药敷好?,晚上再看吧。” 白毫来到后,帮了半青不少忙,先是?将书架重新整理一番,又去书肆按照姑娘读书的习惯采买了几本,碰到难得的古籍,便也会掂量着自行购入,如此东边的书架便都换上新书,旁边则立着插满梅花的瓶子,含苞待放的骨朵沾着水珠,有?股淡淡的幽香。 李幼白躺在床上,多日来紧绷的弦松开,此时才觉得累到极致。 一夜无梦,睁眼便是?翌日清早,下了整夜的雪,打开门入目所?及尽是?白茫茫一片。 宫里来人,道贵妃召她。 李幼白简单梳洗一番,换了件对襟绣芙蓉纹小袄,下面是?秋香色如意裙,半青找出那件绯色狐裘大氅,帮她整理好?系带,李幼白临走前?,转头又要了把伞。 雪后的宫城巍峨肃穆,引领的内监换了个人,李幼白抬头,忽然一愣。 竟是?顾乐成。 “顾大监,您怎么亲自来了?”顾乐成是?刘长湛身边的老人,寻常是?不会做这些琐碎事的。 顾乐成笑着说道:“贵妃娘娘在宣明殿,陛下听闻娘娘要见?小李大人,便叫奴才过来候着。雪天路滑,小李大人注意脚下。” 崔慕珠找李幼白的确有?事,因着闵弘致的一番话,她想同李幼白商量婚事。但她没?想到的是?,刘长湛会在今日召自己去承明殿,且当着自己的面令顾乐成去接李幼白。 崔慕珠心?中?生出不大妙的感觉,缓缓走到屏风处,往偏殿扫了眼,忽然看到一个硕大的铜制牢笼,当中?人背对他们坐着,反复华贵的裙袍像是?一抹刺眼的鲜血。 她倏地握紧拳头,肩上一沉,她扭头,刘长湛拥住她环过细腰,下颌抵在她的颈间,嗓音低哑深沉:“贵妃,为了你,朕做什么都可以。” 笼中?人仿佛颤了下,旋即慢慢回?过头来。 第79章 那?是一双晦暗郁沉的眼睛, 因嫉妒而逐渐变得扭曲狰狞。 猩红如野兽一般,死死凝视着殿中人。 这?一刹,崔慕珠只觉得恶心, 她想?起?多年前看到的场景,想?起?刘瑞君着薄软纱裙靠在刘长湛怀里,说这?一生一世都不背弃他,抛弃他,说她会坚定不移站在他身边, 为他的帝王业保驾护航。而刘长湛是怎么回的,他没有推开刘瑞君的靠近, 而?是用低沉的语调回应她, 道?阿姊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不管是姜皇后还是崔贵妃,谁都比不上阿姊的分?量。 好一对彼此信任的姐弟。 那?一瞬,初将?真心付诸刘长湛的崔慕珠除了暗嘲自己的愚蠢, 再无其他想?法?。从被纳入宫中?到生下刘识, 她准备同刘长湛好生过日子的时候, 却叫她发现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一个虚情假意的男人, 不配得到她的真心。 她想?过报复,但在重逢言文宣后, 她改变了想?法?, 她是真的想?同言文宣一生一世走下去的。他太好, 好到无可挑剔, 于是她设计了焚宫, 在安福的帮助下顺利逃脱。 当?时有多幸福, 现下便有多憎恨。 铜制笼子里 的人忽地向前,双手抓住栏杆挤出个讥嘲的笑:“阿湛, 你抱着她时,可曾过我?们?” 刘长湛置若罔闻,抚住崔慕珠的手甚至更紧了些,像是怕失去,他曾以为她一直不知他和阿姊的事,自欺欺人地觉得只要他处置的够快,那?些烂事便永远会烂在他和阿姊的记忆中?,他便还是贵妃可以信赖依靠的夫郎。他是真的喜欢贵妃,爱她的美貌,爱她独一无二的倔强,也爱她不遮不掩的小性子,总之他爱她所有,从头发丝到脚趾。 若说对阿姊的依靠和信任,那?么对贵妃,他才像个男人一样?,想?将?她金屋藏娇,想?与?她白?头到老。 他抱着崔慕珠,附唇于她耳上:“贵妃,我?们之间,从此不再有嫌隙。” 刘瑞君目眦欲裂,抓住栏杆的手仿佛要将?那?铜锁拧断,她咬碎了银牙,嫉恨恼怒到了极致,牢笼顶端的红绸要将?她整个儿笼罩,她拼命阻拦,然只抓住一角,其余三处悉数垂落,他们两人的身影在她面前旖旎,像是地狱里的鬼魂,令她头疼欲裂。 她抓着那?方绸布,跪下身去将?头从最底下的铜栏杆处伸出,像是穷途末路的败军,死死凝视着刘长湛,看他那?双眼眸中?阴恻恻地冷光,对自己再无半点情谊,她狂笑起?来,眼尾留下赤红的血泪,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逼问。 “那?些年,算什么!” “阿湛,你背弃了我?!” “我?便是身死,也决计不会饶过你,我?会变成厉鬼,不休不止地跟着你,缠着你,阿湛,我?不原谅你,永不原谅。” 红绸彻底遮住了她的视线,将?她如困兽般锁死在铜笼之中?。 崔慕珠听到窸窣的脚步声,她抬头环望四下,便见弓箭手不知何时出现,各自拔出后背上的箭矢,瞄准了红绸当?中?不断走动的身影。 她倒吸了口凉气,扭头对上刘长湛郁冷的神情,她张了张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刘长湛亲吻她的耳垂,语气犹如寒冰淬铁:“再没人能打扰我?们,朕保证。” 随即面色凝滞地挥手,万箭齐发,射向红绸遮住的女人,凄厉的叫声回荡在殿中?,起?初带着几分?尖锐,后来那?影子倒地,扭动中?渗出血来,沿着边缘淌出,刘瑞君的发掉落,与?那?血水混合在一起?,尖叫变成了呻/吟,痛苦的哀嚎,但很快,所有箭矢射完之后,那?影子抽搐了几下,再没动弹。 李幼白?跟随顾乐成进殿时,甫一抬头,便看到红绸揭开,那?鼓出眼眶的红色眼珠,像鬼一样?盯着虚远的地方,她整个人蜷成一团,浑身扎成刺猬一般,只那?头颅高高昂着,死不瞑目地望向笼外。 李幼白?觉得腹中?一涌,令人作呕的感?觉传来,她咬着舌尖,飞快地低下头去。 崔慕珠的指甲抓进刘长湛肉里,他却是一眨不眨,目光森冷地对上笼中?死人,末了,唇角溢出个诡异的笑来。 “贵妃,朕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崔慕珠浑身一僵,刘长湛亲吻她的唇后,将?人松开,帝王的威严很快取代了片刻的温存,他负手走向前方,直到站在顾乐成和李幼白?面前。 “带贵妃回仙居殿。” 崔慕珠:“陛下!” 刘长湛没有回头,重复道?:“顾大监,还不快去。” 李幼白?躬身站在刘长湛面前,在听到吩咐后心悬了起?来,这?让她想?起?之前的经历,刘瑞君将?其带到宣明殿,让她做起?居郎的事。 这?是陛下的寝殿,四周的帷幔随崔慕珠的离开而?落了下来。 刘长湛一步步走到李幼白?身边,居高临下睥睨着她,而?后右手伸出,捏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怎么就?没发现,这?位状元郎的眉眼如此熟悉,就?像再次看到那?个男人。 他的手指用力,掐的李幼白?想?往后退,唇微红,面庞雪白?,沿着下颌线往里,是他看不见的角落,但他不用看也知道?,衣裳里头的身体定然如贵妃那?般滑腻诱人。 他的眸变得深邃阴鸷,左手摁在她肩上,捏住衣料以不容抗拒的强硬扯落绯色氅衣,李幼白?屏住呼吸,下意识用手拢住领子,惊愕的看过去,刘长湛像是看不到她的表情,两只眼如弑杀的兽类,似要盯穿她的骨肉,她感?到无比的不适。 “陛下,容微臣退后。” 刘长湛瞟了眼,唇轻启,笑着道?:“李幼白?...” “臣在。”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跟贵妃很像。” “臣不敢僭越。” 他呼出的热气像是凌迟的刀子,一寸寸喷吐在李幼白?颈间,她心中?惶恐,但又挣不开他的钳制,像落入陷阱的羔羊,毫无反抗余地。 直到后脊撞向廊柱,李幼白?的后脑勺嗡的一声鸣响,她看到刘长湛拔出了旁边的长剑,剑刃抵住她的喉咙,与?此同时,他松手往后站定。 薄刃贴着李幼白?的皮肤划出血珠,刘识扶着门框,惊讶地愣在原地,连声音都变得谨慎干巴起?来。 “父皇,你这?是作甚?” 铜制笼子里的女人蜷缩着,身下的血没有凝固,一直淌到五层炭炉旁,被火炙烤着,那?股子腥甜味愈发浓烈,甚至盖过了龙涎香的气息。 他一步一步走近,目光落在剑身,又看向李幼白?,她的脸通红,不知是因为紧张害怕还是旁的什么,此刻眼睛亮晶晶的,眼睫眨了眨,朝他投来注视。 刘识抬手:“父皇,李幼白?做错何事,要您亲自动手杀她。”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93节 不管怎样?,李幼白?都是闵裕文的未婚妻,如今还是母妃的干女儿,他是想?要护着她的。 刘长湛笑,将?那?长剑转了个方向,剑柄递到刘识面前:“握住。” 刘识本能地接住,刘长湛道?:“你把她杀了。” “父皇,她是李幼白?,是状元郎也是大理寺文书,她是明旭未过门的妻子,她犯了何罪?” “你问她,她喜欢明旭吗?”刘长湛坐在圈椅上,好整以暇地打量两个人的表情,手指点在扶手,威严的目光挟着几分?厌恶。 刘识手中?的剑在发抖,他没有指向李幼白?,但因刘长湛的话而?对李幼白?产生了疑惑。 李幼白?顺势跪下,在他为难前主动开口。 “微臣知罪,微臣配不上闵大人。” 她想?她知道?刘长湛到底想?做什么了,刘长湛主动杀死刘瑞君来对母亲表达忠贞的爱慕,又想?通过刘识的手来□□的女儿,就?算母亲怨恨,也无法?怪罪刘识,因为他也是她的儿子。 这?是一个疯狂且变/态的举动,不是常人能想?象出来的行为。 刘长湛的占有欲和私心,在此刻像是一个疯子般爆发出来。 他什么都不顾了,他只要位高者的尊严和决心,只要妨碍他视线的,他都要除掉,哪怕仅仅是怀疑,他也不会容忍情敌的女儿活在世上,何况李幼白?还是证明崔慕珠和言文宣相爱过的证据。 他要他儿子亲手毁掉。 刘识很是意外,收了剑逼近一步问:“你不喜欢明旭?” 李幼白?直起?身来:“微臣愧对闵尚书和父亲的好意,微臣想?要解除婚约。” 她明白?刘长湛的意思,他是要借自己出气,来宣泄被背叛的愤怒,于他而?言不忠于婚约的人,合该受到惩罚。刘长湛爱贵妃,他不伤贵妃,但李幼白?是什么东西。 情敌罪臣的女儿。 刘长湛不能打着如此名义杀她,便要用不忠来定她的罪。 何其荒唐的理由。 但便是如此,刘识也不能忤逆刘长湛的旨意,他是圣上,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帝王,他的话,便是圣旨,谁都不能推阻。 李幼白?什么都知道?,可刘识不知。 让他为了一个荒唐的理由杀了李幼白?,他做不到。 “明旭是天下女子都想?嫁的人,你是糊涂还是眼瞎?” 李幼白?目光灼灼,自知今日凶险,便斟酌一番后回道?:“微臣不过是个普通人,不想?婚后为着夫郎变的斤斤计较,争风吃醋,所以微臣宁可拒绝,也不想?拥有短暂的美好。” “李幼白?,我?看你脑子进了水。”说完,刘识扭头冲着刘长湛拱手一抱,解释道?:“父皇,此事不外乎小两口的私房事,便由他们自己去解决吧,您不必与?这?种人动怒生气。” “三郎,你杀了她,朕把这?江山送给你。” 第80章 殿中的气氛就像暴雨来临前的压抑, 静谧无声,偏又像有股大力锁着脖颈,令人无法喘息。 江山, 整个天下 像是一种?暗示和诱惑,刘识扭过头,望向圈椅上的人。他便坐在那儿,目光如晦,不动声色间掌控着殿中人的情绪。 人性是否能经受住考验, 尤其?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刘长湛等着刘识的回答, 他相信他的儿子, 会做出令他满意的答复。 那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人能拒绝的尊荣,是所有皇子争相追逐的梦。 但刘识犹豫了,在此等重利霞竟然迟迟没有反应。 李幼白跪立在那儿,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刘识每一瞬的变化, 她知道?他动心了, 但似乎碍于和闵裕文的情谊, 并?没有那般急迫的动手。他还?在考虑,屋檐上?的落雪像是计量时间的工具, 啪嗒啪嗒掉落, 砸在绷紧的神经, 又化成一摊冷水。 “父皇。”刘识跪下, 将那长剑掷到旁边, “儿臣恳请父皇留李幼白一条性命, 她或许糊涂,但没做出错事, 何况明旭他是真心喜欢李幼白。闵家闵尚书和秦娘子也喜欢她,他们?有婚约...” “三郎是不要江山了?”尾音裹挟着低笑,比窗外飘雪还?要冷冽。 刘识咬牙:“求父皇开恩。” 刘长湛面上?的笑一丝也无,他起?身走到长剑处,弓腰捡起?,目光冷冷地?落在剑刃上?,细长的手指跟着抹掉薄刃处的血珠,眼眸一抬,沁着逼人的寒意?。 “朕厌恶这天底下所有的负心人...”长剑一横,堪堪落在李幼白肩上?,泛着寒光的剑如同毒蛇的信子。 “但凡背弃,不若去死!” “父皇!” 李幼白闭上?眼睛,她脑中一片空白,并?未像话本中说的那般,临死前闪过万种?念头,闪过最在意?的人,在意?的事。她什么都没想?,只是静静等待长剑挥落。 门哐当从外推开,有人连滚带爬地?跑来,踉跄着如同一抹雪青色枯蝶,失了以往的矜贵仪态。 “陛下容情!” 闵裕文冲上?来扑通跪下,带来的疾风使得李幼白的衣裳跟着飘动,她扭头,刀刃割过她的喉,血珠滴答答掉在地?上?。 闵裕文屏了呼吸,在未来得及思?考前,挺身挡在李幼白面前。 他用力过猛,那薄刃晃了下,将他的衣领划破口子。 “陛下,臣愿代幼白受罚!” 他跪在那儿,如松如竹般挺拔,清隽。身后人跟着膝行上?前,不卑不亢道?:“微臣自己的过错,不愿牵连旁人,望陛下宽仁。” 转而又与闵裕文道?:“闵大人,是我对不住你,陛下若要责罚,我无话可说。”她一字一句说的坚决,又给闵裕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惹上?麻烦。 今日的事,任何人都替不了,与其?如此,不如只她一人受罚。 “你是我未婚妻子,你的事,便是我的事。”闵裕文异常顽固。 刘识见状,只得硬着头发跟着求情,殿中三人齐齐跪在刘长湛面前。 他苍劲的手颤抖着,忽而露出抹笑,剑掉在地?上?,他转过身去。 或许是他老了,心肠也不如从前那般狠毒坚硬,分明能手刃阿姊,可面对这些年轻郎君,女娘,他竟然心慈手软起?来。刘长湛不是笑他人,而是笑自己,换做往常,他决计不可能因谁的求情而改变念头,尤其?是该杀的人,便一定得死。 他的亲人,也必须站在他的一边,不管是对是错。 可时至今日,他忽然有些疲惫,力不从心。 在阿姊被射杀的刹那,他觉得有座山倒了,他有一丝恐惧,但不后悔。那山挡了太久,令他手脚受阻,也是时候该倒了。 “顾乐成!” 他发出低沉的嘶吼,更像是年迈的兽在咆哮。 顾乐成将从仙居殿回来,闻声急急赶来,躬身道?“奴才在。” “上?前,过来。” 顾乐成走到他身边,刘长湛凑近与他吩咐了几?句,便见顾乐成的脸倏然一变,眼神往殿中三人瞟了眼,随即敛了神色退下高阶,往侧门离开。 不多时,顾乐成端着一盏酒来,在三人的注视下走到李幼白面前,双手奉上?。 “李娘子,请。” “父皇!” “陛下!” 刘长湛抬手,示意?他们?噤声。 “李幼白,朕可以不杀你。但这杯酒是赏赐,你不能拒绝,也必须得喝得一滴不剩。” 双耳雕狻猊酒盏,满满一盏酒,散着浓浓的香气。 李幼白脑中忽然浮现?出卢辰钊的身影,或许是这空隙太久,让她情绪得以舒展,总之她就是想?起?他来,一想?到这儿,又有点舍不得死。她看着酒盏,片刻的犹豫后端起?来。 闵裕文道?:“幼白,别?喝。” 她笑,殿中三人加起?来也抵不过刘长湛一人势力,他是帝王,他要谁做什么便没有回头余地?。 她举了举酒盏,放在唇上?刚饮了一口便被人劈手夺下,她惊讶地?看去,闵裕文捏着酒盏,像是下定决心,望着她时犹如千山暮雪,眸中万语千言一句未说,他忽然轻松地?笑了笑,道?:“不管是什么,我陪你。” 说罢,将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 杯盏放回平底托盘中,酒的辛辣刺激着喉咙,生出一股热燥的意?味。 刘识攥住双拳,“明旭你真是...”他说不出话。 闵裕文反而做文人揖安慰:“我特别?坦然。” 刘长湛没有放两人离开,而是命罗云将人带到一处偏殿,熄灭地?龙除掉炭火后将人关?在里面。 “拾翠殿。” 李幼白逡巡一周,发现?殿中陈设都是新的,但因疏于打?扫而落了一层灰尘,蛛网到处结起?,墙角,廊柱下,桌案圆凳上?,各处都有。天寒地?冻,只在殿中待了少顷,便觉得又冷又潮。 匾额上?的字都掉了漆,灰扑扑躺在地?上?,不知何时摘下来的。 不久前,孙映兰还?住在此处。 想?到这儿,李幼白心中一阵唏嘘。 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棋子,在孙少辉死后便彻底与娘家断了干系,孙德成那种?父亲,只会为了前程往上?爬,哪里还?记得宫中这无用的女儿。 但李幼白不知道?孙映兰是如何死的,还?有她身边的菊芽,仿佛悄无声息就没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他们?的离开。 “你怎么了?”李幼白站在窗前,试着推动,但窗户皆从外钉死,她用力拍了拍,没人回应。 罗云锁起?门后便离开了。 闵裕文单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掩住胸口,像是很难受的样子。 李幼白疾步走过去,弯腰看他的脸色,他喝得多,若是毒/药发作,也是他先开始。但她在往拾翠殿走的过程中便想?明白了,刘长湛必不是为了杀人,若他想?杀人,不会如此辗转周折。 她轻拍闵裕文后背,闵裕文转过身,声音变得异常低沉。 “你别?动。” “哪里疼?”李 幼白不知他这句话的意?思?,又跟着转到他面前,小脸凑过去,闵裕文的脸开始发热,从内往外蒸腾着热浪,他不敢看李幼白,小腹中仿佛涌起?一股酸麻的感觉,让他整个人变得异常松弛,饥渴。 他知道?一定是那盏酒的缘故,他想?提醒李幼白,可抬头对上?她清澈的眼睛,原先想?说出口的话忽然哽住,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贴上?李幼白的脸,李幼白僵了下,眼神下瞟。 “闵大人,你到底怎么了?” 闵裕文羞愧地?低下头,强忍住那股冲动掐着手心:“酒里有药。”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94节 “春/药。” 李幼白的脸瞬时从白变红,她啊了声,下意?识往后连退数步。 闵裕文大口喘气,此刻药效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仿佛站在云间,面前那人恍恍惚惚,美好的不似真实,他想?说,你看,我对你的爱,一点都不比卢世子少。 可他笑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幼白见状,便知待会儿情形难以控制,遂飞快地?跑去柜门前,拉开,翻出几?件陈旧的衣裳,边观察闵裕文,边用手撕裂,撕成布条子,随后又折返回去,道?了声:“得罪。” 闵裕文将手伸过去:“绑紧点。” 李幼白便缠了几?圈打?成死结,怕不牢固,便又系了两遍,又将他的双脚也绑缚好,最后他靠在廊柱上?,低垂着眼皮哑声道?:“将我固定在此,我怕...” 服过这种?药的人,大都意?志不坚定,何况是让他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子,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禽/兽。 李幼白嗯了声,找出最长的布条拦腰将他捆在柱子上?,打?结时,忽觉眼前一晕,双膝发软,她跪在地?上?,攥着布条的手紧紧握住,那虫子啃咬般的滋味令她又痒又麻。 闵裕文扭头,瞧出她的异样,便知她也药性发作。 “你离我远一点。” 李幼白不动,想?等那阵难受过去再动作,可约莫是她方才跑的过快,又在绑缚间运动出汗,此刻她脑袋晕的厉害,一股股的热意?令她咬紧了齿关?,不敢泄出一丝声响。 她余光扫到闵裕文的脸,当真是谪仙般的美人。 眉若远山,眸光涟涟,高挺的鼻梁上?沁出几?颗汗珠,唇微微抿着,看起?来像可口的樱桃,她很想?咬一口。 只一口便好。 如是想?着,她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她压不下那火气,对自己的想?法觉得羞耻难堪,遂咬破了舌尖,抬手忽地?给自己一巴掌。 闵裕文同样难受,她的一举一动落在他眼中是加倍的诱惑,那小脸欺霜赛雪,明润的眉眼干净透亮,还?有那唇瓣,那是他吃过的唇,各种?滋味在此刻仿佛放大了似的,抓肝挠心的想?要再试试。 “陛下究竟要做什么?”李幼白快哭了,靠在柱子另一侧。 闵裕文没说话。 李幼白又抬手,还?未打?到脸,闵裕文道?:“方才我该替你全喝了才是。” “他为何要给我们?下药,不,为何要给我下药。” “或许是要成全我们?。” “可我跟他..说过,我们?..”李幼白掐自己腰上?肉,“会不会是有别?的原因,他给我下药,你被动陪我,我们?若在一起?,那卢开霁和五公主...” 李幼白不知刘长湛是如何知道?她跟卢辰钊关?系的,两人不曾对任何人公开,但他又一清二楚,约莫是在暗中着人秘密调查过。 他终是要成全姜皇后的愿望,促成卢辰钊和五公主的婚事,这不仅仅是为了姜皇后,更是为了迁出京城的姜家。 凡事过犹不及,留有余地?才不至于狗急跳墙。 他要用这桩婚事来稳定姜家。 卢辰钊留在淮西?清扫战场,他归来时情形又会如何,李幼白不敢想?。 闵裕文神色稍微冷淡:“幼白,你便这般喜欢他。” 李幼白咬了咬唇:“我的确喜欢他,但我也是真的在推理猜测,不是胡乱想?的。” “闵大人,我们?会被关?在这儿一夜,等到明日被人发现?,便会百口莫辩,只能有一条路走。” “那条路我等了许久,但我想?等的人似乎不愿与我一起?。”闵裕文压抑着情绪,那燥热胡乱冲着神经,他掐着掌中肉,难受地?咬着牙根。 “你也会遇到你喜欢的人。” “我已经遇到了。” 李幼白:.... 她脑子乱,说来说去又将自己绕回死胡同。 “你很好,但不是我想?要的。” “所以你要卢世子,不要我。” “你不要我,是不是?” 李幼白听不得这般可怜的嗓音,让她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 “幼白,你过来。” 李幼白没动,却往后转头,对上?他浓黑的眼眸,像是被吸住了似的,她别?不开眼,贪婪地?望着他。那样貌属实生的俊美,又有药的作用,皙白的脸庞透出一抹嫣红,她看呆了。 闵裕文凭着本心:“幼白,我很热,帮我解一下衣领。” 他出了很多汗,像要透不过气。 李幼白小心翼翼帮他解开领子,尽管克制,但手指仍碰到他的脸,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空气中仿佛有闪电劈过,她的手指带着他脸庞的热度,蜷了蜷。 “我...不是故意?的。” 闵裕文闭了闭眸,喉中喃喃着:“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会对你负责。” 然后便猝不及防,低眉衔住她的指肚。 李幼白呆住。 他顺势掀开眼皮,漆黑的瞳仁像星辰般朦胧闪烁,热意?沿着手指一直传到心口,她脑中轰隆一声,血液仿佛被烧着了,从慢到快,直至无法控制的奔腾。 她难受地?哼了声。 感受到他牙齿的微磨,她很想?沉迷下去,但在意?识丧失的前一刻,她抽出手来,继而飞快地?挪到对面,扶着柱子站起?,然后在闵裕文的注视下,脑袋撞向床沿。 咚的一声,她痛呼,额头瞬间破开小口。 她是有技巧的碰撞,疼痛能让人清醒,但不会让她昏迷,她得等到明日一早,让对方什么都抓不住,没有把柄,便也不能奈何他们?。 后半夜,冷热交替中,有人捅开窗户纸,将香料吹了进?来。 待闵裕文再睁眼的时候,发现?他身边还?躺着一个猫儿一样的姑娘,侧躺在他颈间,她乌黑的发丝全都散开,昨夜的珠钗不见踪迹,再往下看,她的外裳也没了,只一件单薄的中衣,从上?往下能看到峦线的起?伏。 他挪开视线,再打?量自己。 跟李幼白一样,他的衣裳也脱了,只剩下件似敞非敞的里衣,她的一只小手便覆在他胸口,呼出的气息绵密温热,与周遭的冰冷形成屏障一般。 便在此时,怀中人睫毛颤了颤,起?初是缓慢地?睁开又合上?,最后忽地?一下睁开,目光定住一般,待看到自己与闵裕文躺在一处,李幼白的手骤然抓住他的衣裳,与此同时仰起?头来,对上?他同样困惑的眼神。 “我们?..怎么会睡在一起??”她艰难开口,想?动,手脚却很酸软。 闵裕文任凭她躺在臂弯处,淡声道?:“昨夜我们?闻到的那股香气,应是迷药,他们?见事情受阻,才会出此下策。你我的衣裳,怕也是他们?帮忙脱的。” 李幼白支着右臂想?撑起?来,但刚立住便啪嗒摔落回去。 闵裕文蹙眉,想?揉她额头,看到那殷红的伤疤,又顿住手。 “咱们?得快点起?来,否则...”李幼白还?没说完,听到门外传来说话声和走路声。 接着门从外推开,刺目的光线射来。 她被闵裕文抱进?怀里,躲开来人的审视和打?量。 “贵妃娘娘请闵大人和小李大人前去仙居殿喝茶,您二位...”太监的声音尖细调高,说到此处他抬手抿了抿鼻下,又道?:“陛下说,不必谢他成全,等与贵妃娘娘定下大婚的日子,请他喝一盏喜酒便好。” “两位大人,随奴才走吧。” 闵裕文低头扫了眼,李幼白似乎被气狠了,此刻浑身发颤。 “中贵人,还?望拿来我们? 昨日的衣裳。” 太监笑了笑,“昨夜的衣裳怕是见不得人了,奴才奉命将其?收入浆洗,等改日必会亲自送到府上?。来人,伺候两位大人梳洗穿戴。” 话音刚落,婢女鱼贯而入,捧着新衣首饰低头走到床前。 “放下,我们?自己来。” “奴才觉得还?是让丫鬟们?伺候两位大人吧。” “出去。” 闵裕文的声音变得凉湛,太监讪讪咳了声,却也没有勉强,径直退出门去,顺势虚掩上?。 “能自己起?来吗?”他问,李幼白点了点头,旋即借着他的手臂坐起?来,接过他递来的衣裳,挪到床尾一件件穿好。 两人搀扶着下地?,一夜不曾嗅新鲜空气,此刻仍有些迷糊。 “闵大人,昨夜我们?既没发生夫妻之实,便当做一场梦,梦醒便该全忘了。你不必顾及我的名声,若贵妃要商议婚期,你不要点头。” 李幼白握着拳,理不直气不壮。 “闵大人,好吗?” 第81章 仙居殿内经历了一场争吵, 地上狼藉,梅香和梅梧正与几个宫婢收拾整理。 闵裕文走在前?侧,李幼白?慢吞吞跟着, 直到站在阶上,她觉得脚步愈发沉重,想转身离开,但又不得不停在那儿,双腿像是被灌满铅水。 闵裕文回头, 朝她伸出手去,见她迟疑, 索性一把握住。 掌中手指微蜷, 他?抓紧了,看到蹙起眉心的李幼白。 “幼白?,不好。” 崔慕珠喝完茶,抚着胸口急速喘气, 听到走路声抬眸, 在看到李幼白?的刹那, 目光转至柔和。 “过来, 到我这儿来。” 李幼白?没动,崔慕珠却是不意外, 冲着梅香吩咐:“先带明旭去偏殿歇息, 等会儿一同?用膳。” 殿中只剩她们母女二人。 李幼白?揪着衣袖, 心中五味杂陈。 “其实在昨日之前?, 闵尚书?便找过我, 自然为的是你和明旭的婚事。在我印象中, 他?为人高傲,极少放下?颜面求人, 此?番的确是用心良苦。幼白?,我不瞒你,我动摇过,想着不若便帮你做决定,替你斩断杂念,嫁给明旭没甚不好的。” “我知道,但我对他?的喜欢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是朋友,知己。”李幼白?没有丝毫回避,上前?一步跪在贵妃面前?,“我知道您为我好,但有些事我想听从内心。在不知道身世的前?十?几年里,我都是这么做的,我为自己拿主意,为自己努力,我习惯自我揣摩,也知道该要什么,该舍弃什么。 我不是不知闵大人的好,而是相对于他?的好,我有更?需要的人。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95节 母亲,我喜欢卢辰钊,跟他?在一起我高兴。” 崔慕珠握住她的手,眼?里露出几分欣慰:“故而我只是动摇过,即便面对闵尚书?的恳请,我也狠下?心来没有为你拿主意。” “母亲。”李幼白?伏在她膝上,眸色欢喜。 崔慕珠又道:“昨日的事你该知道陛下?的决心,他?没有杀你,不是因为他?心慈手软。而是为了给三郎铺路,为着他?刘家江山。 三郎要承继大统,必然需要有自己的左膀右臂,他?需要有自己的人。” 李幼白?嗯了声,如今朝堂青黄不接,贵族和寒门势力虽暂时保持平衡,但有朝一日刘识登基以后,实则缺少老派贵族的支撑。贞武年间?朝廷重?视科举,提拔了不少寒门学子?入仕,虽打击了权贵,取得暂时的安稳,但也埋下?了祸患。老旧贵族根深蒂固,岂能在一朝一夕被挖掘清理。 刘识不是刘长湛,他?是长在安逸里的皇子?,本身对抗防备便不如刘长湛那般警觉,也不如他?手段狠戾。 以镇国公府为首的勋爵门户,自然能为刘识保驾护航,他?们本身就?代表着眸中权势,稍微倾斜便可?能引发暴/乱。 拉拢镇国公,一来稳定姜家,二来扶持刘识。 过几日卢辰钊从淮西回来,想必是要封赏君恩的,不出所料,前?段时间?禁卫军指挥使入狱,空出来的位子?需要人有人顶上,如今看来,卢辰钊恰恰是最合适的人选。 文有闵明旭,武有卢开霁,这是刘长湛的打算。 毕竟镇国公一族的忠诚,本朝太/祖早有赞誉,之后几十?年,也只有镇国公一脉安分守己,其他?勋贵世家或多或少蠢蠢欲动。尤其是在刘长湛初登基之时,天下?各地陆续冒出兵变,虽很快攻克,但追根溯源,都有老旧世族相关。 刘长湛是要重?用卢开霁了。 李幼白?忽然愣住,抬起头来对上贵妃的眼?神,两人目光清净,似乎都明白?了其中深意。 崔慕珠叹了声,说道:“我也想让你得偿所愿,想看你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方才她与刘长湛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刘长湛气急,却仍忍着没有动怒,只是脸色阴郁,想必这几日都不会再来了。 “但此?事很难,以陛下?的心思,怕是不能成全你们。” 李幼白?直起身来,原本刘长湛留着她不杀,便不只是心慈手软,他?爱贵妃,不愿在此?时刻再与她起纷争。但若李幼白?违背了他?的意愿,非要跟卢辰钊在一起,那么情形便完全不同?了。 情敌之女和护国武将,若李幼白?为言文宣翻案,更?或者是挑衅皇权,那两人联合起来完全能够左右刘识,到时皇权受到威胁,天下?便将不再稳固。 但她嫁给闵裕文,结果?则截然不同?。在刘长湛的思维里,或许情人反目,终究变成对敌,文武大臣因娶妻生出嫌隙,正好可?为上位者所用。不勾连的大臣便不会结党,互相牵制才能长久恒远。 “你一意孤行,结局只有两个。”贵妃摸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 “其一他?会杀了你,其二废去卢辰钊所有权力,或者连世袭的荣誉都会被剥夺。” 李幼白?握紧手指,咬着牙清楚地将利弊衡量。 卢辰钊身上担着卢家阖族,不只是他?自己一人,他?所争取的,获得的,都是他?豁出性命该有的,他?好容易走到今日,她又怎能让他?在两难中选择。 他?不能放弃拼来的东西。 李幼白?复又趴在崔慕珠膝上,崔慕珠的衣裙湿了,她抬手想用帕子?给李幼白?擦拭,李幼白?反而低头朝下?,整个儿埋进?繁复绮丽的裙裾间?,双肩微微颤抖着,却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半晌,她抬起头,眼?眶通红。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席上,崔慕珠找出提早选好的日子?,统共三个,最早的是在年底临近除夕,时间?上有些仓促,之后转过年来花朝节前?后,最后的一个则是六月初夏。 “是礼部合着你们两人的生辰八字特意挑出来的好日子?,我也仔细瞧过,的确满意。明旭是我看着长大的,秉性纯良,才华斐然,京里的小娘子?都想嫁给他?,你凭着婚约得到了,且要珍惜。”说这话时,贵妃看向李幼白?。 李幼白?点?头:“我会的。” 闵裕文面容清雅,闻言起身作揖:“娘娘放心,明旭能娶得心中所爱,定会待她如珠如宝,永不相负。” 崔慕珠招手令他?坐下?,笑道:“旁人说这话我定是不信的,但你说,我信。明旭,我把幼白?交给你了。” 她握着李幼白?的手,郑重?放在闵裕文掌中,拍了拍,语重?心长道:“她前?半生过的艰难,我没能护着她,往后我希望你凡事将她摆到第一位,不管遇到任何事,我要你保证你首先选她。” “娘娘,我保证。” 闵裕文抓住李幼白?的手,目光坚定地回应。 .... 刘冷润从外面进?殿,解了氅衣扔给宫婢,随后急匆匆跑到内殿,却没看到姜觅云的身影。 “母后呢,去哪里了?” 往常这个时候,姜觅云都已经拆卸珠钗,沐浴更?衣准备就?寝了,但浴桶在屏风后摆着,还未加热水,换洗的衣物也都摆置在楠木小案上。 显然,姜觅云尚未梳洗。 刘冷润心烦意乱,在殿内来回踱步,宫婢端来百合牛乳羹,往常她是最爱喝的,尤其在睡前?。但今日刘冷润只闻了一下?,便皱眉呕吐起来。 宫婢忙将东西端走,又给她拿干净湿帕子?擦拭。 “小厨房换人了吗,怎做的这般难吃。” “还是以前?的师傅,奴婢闻过,味道也没变。” 刘冷润瞥她一眼?,冷声道:“端走倒掉。” 姜觅云进?门便看到那碗牛乳羹,她将氅衣递给宫婢,使了个眼?色,宫婢抱着氅衣拿到耳房烧了。 “怎么了?”姜觅云压抑着喉咙里的兴奋,像是浮在声线上的颤抖,她咳了声,端起热茶一口饮净。 刘冷润走上前?,挎住她的手臂将头埋在她怀里:“母后,我害怕。” 姜觅云不解:“怕什么?” 殿中再无旁人,刘冷润眼?眶一热,抓着她的手腕顺势跪下?,姜觅云睁大眼?睛。 “我好像有了。” 话音刚落,姜觅云踉跄着晃动身子?,刘冷润不肯松手,哭泣道:“母后,我听皇兄说,卢辰钊就?要班师回朝了。若他?知道我跟陈越..我们有孩子?,他?会不会不要我。” “当然会!” 姜觅云咬牙切齿看着她,时至今日她不得不相信父兄说过的话,她就?是个没脑子?的,生出的孩子?也没脑子?,那是他?们离京前?气急败坏同?她吼出来的。 她不信,不肯承认,可?看着眼?前?这个孽障,她又是羞怒,又是恼恨,最终皆化作无力的叹息,她扬起来的手慢慢抚在刘冷润脸上,低声道:“今日起你住在这儿,哪都不准离开,也不准再跟陈越见面。” “可?是陈越他?说了,我若是不点?头,他?便要跟他?爹娘坦白?,他?要娶我。” “他?也配。”姜觅云冷了脸,“总之你听我的,日后你定能嫁给卢辰钊,定会有个好归宿。” “母亲是要...” “我会让人秘密弄来落胎药,你喝下?将那孽种打掉,听清楚了没?” “我知道了,我知道。”刘冷润看着一身寒气的姜觅云,忽然觉得陌生。 “母后手受伤了,母后您流血了。”刘冷润发现她袖子?上有斑驳血迹,手掌似乎被利物扎过,有刀刃痕迹。 姜觅云抽回手,冷声道:“不是我的血。” 她知道刘瑞君死了,但不解恨,于是在刘瑞君躺在棺椁后,悄悄去了灵堂,她用匕首划断了她的手脚,想到太子?和昌王受尽折磨,咳血而亡,她便再也忍不住,用刀子?割开她的胸膛,将那肺脏戳的稀巴烂。那一刻她像是疯了,停不下?来的刀,每一刀,都像在给太子?和昌王报仇。 她心里苦,说不出,看着冷冰冰的血水淌出,她才收手,吩咐下?人将棺盖合上。 她没甚好顾及的了,死之前?她只需安顿好阿润,便可?以了无心事去陪太子?和昌王了。 陈越这种人,便不该活着祸害旁人。 ..... 入冬后下?了几场雪,都没有今夜的硕大,树干上堆满了莹白?,压得狠了便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屋檐下?不断有积雪掉落,雪沫子?偶尔拍打窗纸,屋内静悄悄的。 李幼白?拿着那本书?已经走神许久,半青看不下?去,想抽走,偏她握的紧。 “姑娘,歇着吧。” 她眼?圈都青了,自打那日从宫中回来,便比往常更?加勤奋,但凡空隙便都用来看书?练字,片刻也不耽误,要不然便是将大理寺案录拿回家中,誊抄查阅。 李幼白?摇头,半青只好剪了灯芯,支着脑袋陪在一边。 翌日,大理寺停尸房抬来一具男尸,引起不小轰动。 李幼白?跟着过去记录,她站在人群后,听到唏嘘声往里扫了眼?,忽然怔住。 难怪会过来这么多人围观,原是国子?监同?门,平南伯世子?陈越。 他?尸体泡的发白?发胀,露出衣裳的皮肤青紫交加,像是死前?收到虐待,仵作仔细检查完,便又将布料剪开,待看到腰下?时,他?皱起眉头低呼了声。 李幼白?攥紧笔,仵作缓了会儿开口:“尸体□□被除....” 平南伯夫妇来过大理寺,去停尸房看了眼?儿子?后,便相继昏死过去。 不怪他?们,实在是陈越的死状过于可?怜,也不知杀他?的人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将人折磨成此?形状才一点?点?勒断脖颈。 晌午,李幼白?正在与同?僚用膳,忽听外头传来高呼。 “世子?爷回来了。” “卢大人回来了!” 手中的箸筷啪嗒掉在桌上,李幼白?的心一下?提起来。 卢辰钊与刘识回禀完一应要务,便迫不及待赶回大理寺,甲胄都未来得及更?换,他?与上峰说了几句话,被人拥着走到堂中,目光下?意识寻找,却没看到他?想看的人。 好容易才摆脱人群,他?装着若无其事去往书?房,一间?间?推开,但都没有李幼白?的身影。 他?很疑惑,但又听新来的那个评事说,停尸房停着平南伯世子?的尸体,便跟着过去查验,甫一进?门,便看见他?朝思夜想的人,就?站在尸体旁边,与仵作誊抄详细案录。 心里的潮水瞬间?涌荡起来,他?把脚步放轻,唇染上笑意。 李幼白?并未注意到他?的靠近,只按照仵作的说法一字不落地记录,毕竟曾一起上过课,陈越虽非好人,但李幼白?不曾想过有一日会面对他?的尸体,他?死的太惨,看一眼?便觉得浑身打颤。 仵作净手后离开,李幼白?也写?的差不多,将案录合上,不经意扫了眼?,倏地僵住。 那人便站在门口,像一道明朗的光,将整个屋子?都照的明亮起来。 他?笑,眉眼?间?的喜悦藏不住:“李幼白?,我回来了!” 卢辰钊伸开手,朝她眨了眨眼?:“怎么,高兴坏了,话都不会说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往后看了眼?,见没有人,便三两步走到她跟前?,用低沉温柔的声音说道:“抱抱。” 第82章 银灰色甲胄泛着淡光, 上面有刀剑打斗的痕迹,他比两人分开前黑了许多,面庞有种阳刚之气, 伸开的双臂像是停泊船只的码头,他微微挑了下手掌,洁白的牙齿露出来。 “抱抱。” 李幼白?眼眶有些热,但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卢辰钊似等不及了, 上前一步快要靠近她时,她忽然避开他的触碰。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96节 卢辰钊愣住, 手悬在半空。 李幼白淡淡开口:“卢大人。” 卢辰钊顿在原地, 少顷温声?问道:“你叫我什么?” 李幼白?:“卢大人,我还有事,需得先走了。”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卢辰钊忘了动作, 待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到门口?, 他追上去, 不由分说攥住李幼白?的手腕, 将人拉到自己面前。他不解,漆黑的眼眸满是焦急, 困惑, 他想?看?清李幼白?回避的眼神, 但她始终回避自己的注视。 “李幼白?, 你怎么了, 谁惹你了?” “你先松手。” “我不。”他倔强地握紧了两分, “我若做错了,你告诉我, 不要这么憋着忍着。李幼白?,我千里迢迢从淮西?回来,一路上舟车劳顿,风尘仆仆,我连衣裳都没换,只想?早点?见到你,抱抱你。 我很累,但一想?到你就精神抖擞。你看?我这里,还有这里,都是伤,你看?都不看?,当时他们的剑险些刺中?我喉咙,我...”他忽然发现什么,停住唠叨,伸手覆在李幼白?颈间,目光变得凝重。 “谁伤的你?”剑伤,虽已经结痂,但她皮肤白?所以?疤痕很是明显。 李幼白?下意识捂住伤口?,往后退开些距离:“不小心割到的。” “你不小心拿着刀往脖子上划?”显然是鬼话?,卢辰钊有些虚,摸不清李幼白?究竟怎么了,想?靠近,但她仿若避之若浼,他张了张嘴,语气难得地柔和。 “你过来,就抱一下。” 李幼白?咬着舌尖,摇头:“我走了。” 卢辰钊从胸口?掏出?一枚莲花簪,小心翼翼送到她面前:“我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你戴上一定好看?。” 李幼白?低头,没有接。 卢辰钊:“我哪里做错了,李幼白??” “没有,恭喜你平安归来。”李幼白?控制着情绪,轻笑着抬起?眼睫,“我真的有事,下回再说。” 她走的很快,就像躲避洪水猛兽。 卢辰钊捏着那枚莲花簪,刚走出?廊下,新来的评事便跟上去 啧啧:“闵大人又来了。” “谁?” “闵裕文闵大人啊,就是小李大人的未婚夫婿,最近隔三差五来大理寺,两人一待便是半日,好生羡慕。” 卢辰钊不爱听?,便要去后院牵马回家?,谁知那评事是个话?多的,见他不好奇,反而更加有倾诉欲望,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小李大人和闵大人婚期定下来了,转过年来三月三,礼部查的好日子,如今闵尚书家?中?正在准备明年娶亲的事,闵大人也越发接地气了。” 卢辰钊这才明白?过来,为何?李幼白?对自己如此冷淡。 宫里的内监来到,说是陛下召见,卢辰钊便又骑上马径直去了宫里。 姜皇后坐在刘长湛身边,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很多,腮上也有了肉,只那眼睛死气沉沉地盯着殿中?人。 李幼白?得知卢辰钊进宫时,自己正和闵裕文在贵妃的仙居殿,刘识也在,闻言感叹。 “卢辰钊果真是将才,在淮西?那么短的时间笼络旧贵族,结交新势力,他奉给我的名录好些是难缠的角色,如今却都肯乖乖俯首。” 闵裕文看?了眼李幼白?,附身道:“殿下能得卢世子相助,的确是如虎添翼。” 刘识笑:“你们二人助我,那才是如虎添翼。” 不多时,梅梧和梅香进来奉茶,乌青的天雪越下越大,此时地上屋顶白?茫茫一片,她们添了炭火,将换好的暖手炉递到李幼白?膝上,贵妃知她今日月事,特意命人准备好的。 李幼白?心不在焉,忽然听?到“卢辰钊”的名字,她抬头。 梅香叹:“方才勤政殿的小喜过来送东西?,说是卢大人闯祸了。” 崔慕珠看?向李幼白?,她捧着手炉,眼中?尽是担心,便问了句:“为何?事闯的祸?” 梅香:“说是陛下和皇后赐婚,他又拒了,陛下发怒,叫他拿出?拒婚的态度,他提剑砍了自己的手。” “什么?!” 李幼白?倏地站起?来,手炉咣当掉落,砸在她脚背,她恍若不知,走到梅香面前:“你有没有听?错?小喜有没有看?错。” 梅香躬身,“奴婢没听?错,但兴许小喜看?错了。” 李幼白?福了一礼,便径直往外走去。 崔慕珠使了个眼色,刘识和闵裕文跟上去,他们两人步幅大,却被李幼白?甩在身后,她跑起?来,绯色氅衣飘开,雪白?的天地间,她就像一抹孤注一掷的影子,朝着尽头疯狂奔跑。 卢辰钊从勤政殿出?来,每走一步,地上都有血迹,他看?到扑来的人,小脸煞白?,眼神空洞,直直盯着他的脸,然后飞快地瞥到他双臂上,在看?到血的刹那,她的眼眶红了。 她踉跄着走到他面前,低头摸他的手臂,摸到手腕处,又抬起?头来看?着他,似要听?他亲口?确认,他没事,她的手在发抖,一根根摸下去,直到摸到那斩断的位置,她仓皇地拉起?来,用力睁了睁眼睛,血不断往外流淌,她有一瞬的晕眩。 “小指呢,在哪?” “卢开霁,你的小指头呢!” 顾乐成咳了声?,近前低声?道:“小李大人,卢世子是在那里切断手指明志的。” 他指了指粗壮的银杏树,李幼白?果然看?到一滩血迹。 她放开卢辰钊的手,便要跑过去,卢辰钊拽住她,冷言冷语:“不用捡,是我甘心切断的。” 陛下要他给出?态度,他给了,宁可断指也不娶五公主。 原就准备的封赏诏书也就没有宣读,要赏赐的宅院物件原封不动,他切了手指,看?到陛下目光凛凛的凝视,看?到姜皇后憎恨恼怒的脸,他心如止水。 对于他和李幼白?的感情,他无愧。 李幼白?掰开他的手指,咬牙跑了过去。 那摊血被雪花一层层覆盖,她走的很小心,临近了便跪在地上摸索着寻找,怕不小心踩到断指,每一寸雪块都慢慢摸索,直到摸到那截小指,她的泪一下涌了出?来。 李幼白?掏出?干净的巾帕,将断指裹起?来,又迅速起?身,此时刘识和闵裕文已经赶到,站在廊下目睹了方才一幕。 “明旭,你....“ 刘识欲言又止,最后重重怕他肩膀,叹了声?走过去。 卢辰钊拱手作礼,沉声?唤“太子殿下”,刘识看?到他滴血的手,幸好不是梅香所说,幸好只是一根手指,他左手还在,便也不妨事。 “你不喜欢五公主,也不用如此决心,上回父皇打你板子,这次横竖再打一顿便是。你啊,心志过于刚直。” “微臣秉性如此。” “挺好。”刘识看?着李幼白?绷紧的脸,不由蹙眉。 “卢开霁,回家?。” 她拉起?卢辰钊的右手,在两人的注视中?往宫门口?走去,另一只手的掌心,托着他斩断的手指。庞弼还在京中?,待会儿让出?了宫门让莲池去找人,她需得赶紧将手指冰藏起?来,她知道庞弼医术高?超,只要时间够快,断指可再续接。 卢辰钊被她拉着,回头瞥了眼树下的男人,雪青色身影逐渐变得模糊。 莲池骑卢辰钊的马去寻庞弼,李幼白?将卢辰钊摁在车内,吩咐车夫赶快些,随即进去将炭盆熄灭,绢帕内的雪水融化,手指不若方才那般冷凉,她又将手伸出?车帘,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一声?不吭地闭上眼睛。 卢辰钊望着她的神色,亦是不言不语。 庞弼来的很快,看?了眼断指,立刻吩咐莲池准备工具,先是给卢辰钊清洗了伤口?,接着去给断指消毒,检查。 屋内暂时静谧下来。 李幼白?眼圈通红,却忍着不流泪,就那么直直盯着他的脸。 卢辰钊转头朝里,赌气一般。 “你今日太过冲动,一点?都不冷静。” “只是赐婚,且是五公主和你的婚事,对你和镇国公府而言,婚事有利无弊,你不是一直想?让国公府在你手底下光耀起?来吗?” “不就是娶一个公主吗,至于让你自断手指拒绝?” 卢辰钊歪过头来,眼神冷冷:“至于。” 李幼白?气的咬唇,转过身走到楹窗前,她在哭,卢辰钊自然看?的真切,那肩膀隐忍着颤抖,但她掉泪的样子他一眼就能看?明白?。 “别哭了,我看?着心烦。”他见不得李幼白?哭。 李幼白?偏不答应,既被发现,便索性转过头来冲着他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一颗颗就像滚烫的铁水,滴在卢辰钊心口?。 他叹了声?:“你可以?食言,我却不能。” “你心肠硬,对我的喜欢本就没有多少,我若是再动摇半分,你定会毫不犹豫抛弃我。我不能给你机会,不能叫你心安理得地离开。李幼白?,我不答应。” 他知道圣意难为,但还是固执地望向她,他其实只想?听?李幼白?的回答,旁人说什么都不算数,他只要她的回答。 听?到推门声?,李幼白?擦掉泪,看?向庞弼。 庞弼嗅到空气里的不对劲儿,瞟了眼两人,举着双手嘶了声?,煞有其事道:“怎么,新欢旧爱,不知道该选谁了?” 卢辰钊睁着双眼瞪他。 庞弼不以?为意,走过去打量他的断指处,皱起?眉来。 李幼白?见状,心跟着揪起?来,紧张道:“能接上吧,您是太医,是...” “前太医,现在不是。” 李幼白?的脸唰的惨白?:“所以?您的意思是?” 庞弼从平底托盘中?拿起?刀来,薄薄的刀刃堪比蝉翼,刀片抵在伤处,血立时流出?来,接着便从内往外削掉碎肉,卢辰钊的青筋暴鼓,却忍着一声?不吭。 “这手长得倒是修长俊俏,可惜了。” 卢辰钊咬牙哼了声?:“你不 必吓她,就算接不上也无妨,我照旧能做之前所有的事。” 切之前他权衡过,他不是一意孤行,不是头脑发热,他不娶五公主,自然要同陛下有所交代。小指虽是五指之一,但作用最小,切下来不妨碍他行动。 李幼白?的脸色实在难看?,他不愿叫她担心,装着毫不在乎的模样,安慰:“我自己都不当回事,你怕什么。” 李幼白?吸了吸鼻子:“你不要再说话?,别动。” 庞弼笑:“听?见了没,人家?嫌你话?多。” “庞老太医!” “作甚?”庞弼说话?间,又处理掉一小片碎肉。 卢辰钊另一只手掐着大腿,挤出?个笑来:“你看?,一点?都不疼。”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97节 庞弼:“别装了,省的待会儿还得帮你看?腿伤。” 第83章 上回拒婚是当着文武百官, 此番虽断指,却只在陛下和姜皇后眼皮子底下,事情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 刘长湛看着银杏树下那摊血,拂袖离开。 姜皇后回去宫中,寝殿内帘帷都落下来,饶是青天白日也昏暗无光,床上躺着一人, 自?打喝下落胎药后,便顺利滑出死胎, 孩子太小, 也不成型,只是流了许多?血,看起来很是吓人。 刘冷润虚弱地?躺着,歪头看向帘外走来的姜皇后, 眼泪汪汪唤道:“母后, 疼。” 姜觅云的心一下软了, 若能代?替, 她宁愿受罪的是自?己?,心力憔悴, 恨不能抛下一切撒手西去。但她疼爱这个女儿, 刘冷润是自?己?年岁大时生下来的, 因上头已经有两个儿子, 故而她对刘冷润很是宠爱, 自?小到大, 她想要?什?么几乎都会得到。 但是这一次,她恐怕做不了主了。 她看到卢辰钊走到殿外, 拿起剑眼睛都不眨的斩断自?己?小指,便知道此事不会再有转机。哪怕陛下惦念姜家恩情,也不会为着曾经的恩情牺牲既得利益。 对陛下,对刘识,对朝堂,镇国公府的作用要?远远高于姜家。 姜家人,早就在陛下登基时利用完了,后来崔慕珠受宠,崔家更是能与姜家分庭抗礼,那时他?们便该猜到,陛下想舍弃姜家,舍弃她和太子还有昌王了。 陛下不爱她,哪怕她为他?生了三个孩子,他?还是不爱她。所以能眼睁睁看着刘瑞君给?他?们用毒,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处理朝政。 姜觅云心太累了,坐在床沿拉起刘冷润的手,细细摩挲。 刘冷润翻了个身,眼泪打湿发丝:“母后,我会死吗?” 她落红不止,起不来身,便只能躺在床上一日日的熬,腿间能感觉到血流出去的消逝感,令她害怕。 姜觅云拂去她的泪珠,柔声安慰:“有母后在,你不会死。” 刘冷润嗯了声,问:“父皇给?我和卢世子赐婚了吗,他?可接受了?” 姜觅云脸色骤变,刘冷润心一下凉了:“他?还是不肯答应?母后不是说他?一定?会点头吗,父皇他?对姜家...姜家帮过父皇,他?是皇帝,是最尊贵的人,谁敢忤逆他??父皇是不是不肯帮我,他?没有用全力,所以卢世子也不会畏惧。 母后,我该怎么办?” 她不是没决出姜觅云身体的虚乏,虽明面上还撑得住,但每日她要?喝好些汤药,刘冷润看见?了,姜觅云跟两个哥哥一样,都开始吐血了。 她怕母后死了,自?己?便再无倚仗,到时婚事便彻底无望了。 刘冷润知道自?己?自?私,但这不是一朝一日养出来的,而是习惯了索取,便只想索取,时至今日她都没有担心姜觅云身体还能否有救,她只是觉得一旦母后死了,她便彻底失了指望。 她紧紧抓着姜觅云的手:“母后,除了他?,我还能嫁给?谁?” 姜觅云头疼欲裂,耐着心思解释道:“母后这几日会给?京中贵眷下邀帖,到时借机提你的婚事,有母后在,你无须担心。阿润,这几日你一定?要?乖,将身子养好,其他?的才能继续盘算。” “可是,我落胎的事,琼芳和怡芳,还有刘嬷嬷王嬷嬷,她们四个都知道,若她们往后提起,我该如何是好。” 这四人是姜皇后的心腹。 姜觅云沉默着,少顷抚摸她的眉眼笑道:“放心,母后自?有安排。“ 她所剩日子不多?,到时便将心腹都带走就是了。 走出内殿,姜觅云招手,王嬷嬷走上前来:“娘娘有何吩咐。” “大理寺那边,可有动静?” “说是什?么都没查出来,换了两个仵作,一波波的人去打捞地?找过,但还是没线索。”王嬷嬷沉声道,“事情处理的很干净,又是被水泡过,不会有问题的。” 姜觅云嗯了声,问:“抛尸的人呢?” 王嬷嬷一怔,回:“那人嘴很严,不会出卖娘娘的。” 姜觅云笑:“王嬷嬷,没有绝对和万无一失,只有死人的嘴才最严实。你回头让你家男人将此人悄无声息处理了,别留痕迹。” “娘娘,可他?...” “事成之后,我会给?你良田百亩,也会引荐你儿子到我姜家地?盘做个小官。” “是,奴婢谢过娘娘。” 王嬷嬷一脸沉重,走出大殿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她浑身发抖,甚至在方才对着自?小看到大的皇后,生出了恐惧之心。 庞弼的医术很好,短短两个时辰便将断指接好。 李幼白俯下身去,按照庞弼的要?求将木板固定?在卢辰钊手掌下,他?的手指的确修长,尤其是悉数伸直时覆盖过木板的时候。 庞弼扫了眼,边收拾药箱边教导:“缠裹几圈就行,主要?是在愈合前不能蜷曲。” “能跟以前一样吗?”李幼白声音打颤。 庞弼笑:“能不能接上还未可说,你倒好,敢问这么荒唐的问题。断指即便接好,也只是接上去了,哪里能跟从前一样,便当个好看的玩意?儿瞧着便是。” 李幼白眨了下眼,泪珠扑簌簌滚落。 卢辰钊心像是被攥起来,他?咽了咽喉咙,顾不得疼痛露出一抹笑:“素日里我们也鲜少用到小指,不妨事的。” 李幼白还是哭,低头缠裹着纱布,泪珠全打在自?己?衣袖上。 “李幼白,你跟闵裕文,真的确定?婚期了吗?” 李幼白没吱声,倒是庞弼,瞬间来了兴致,拖出个圆凳挨着李幼白坐下。 “明年三月三,前些日子去拜访闵尚书,他?同我提了一嘴,道如今为着两人婚事紧锣密鼓的准备,唯恐哪里不周全,慢待了小娘子。我瞧着,他?却?是比自?己?成婚那会儿还要?上心,连府邸也准备重新修缮。 也难怪你不知道,你方从淮西回来,不过横竖是会知道的,闵尚书正准备写?请柬呢,想必会给?你送上一封。” 他?双肘压在膝上,笑嘻嘻说道。 卢辰钊的脸登时耷拉下来,闭上眼不想看他?。 偏庞弼来劲儿:“对了,你跟姜皇后家的五公主不是也在议亲,怎么没听到消息,不然?你们婚期赶在一起好了,省的我还得反复坐两场席面。” 他?是不知卢辰钊断指为何,打趣着回头看向李幼白,“李小娘子,你觉得如何?” 李幼白:..... 卢辰钊磨着后槽牙,似笑非笑地?看着庞弼,挤出几个字来:“庞老太医此番出来许久,怎的还不归家。” 庞弼是有名的爱妻,听妻子话。 闻言果真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我家夫人说了,这回可待到年关?时候,不必着急。” “庞夫人大度。” “自?然?大度。” “庞老太医,那之后他?的小指该怎么料理,平时需要?注意?什?么?”李幼白打断他?们的阴阳怪气?。 庞弼叠起腿来,摸着胡须道:“不用搭理,只别进水,等过一月我拆开检查,长得上便是长上了,若还是两截,那便接不住了。” “那您是不是要?住在这里,万一随时有需要?,您也能及时处置?”李幼白拉住他?袖子,巴巴看着。 庞弼咦了声,扭头看卢辰钊,嫌弃道:“我又不是他?家仆,可管不着他?吃喝拉撒,你叫他?贴身婢女伺候就行,总之这几日需得看护好,不能触碰小指。” “那他?....” “他?自?己?都不怕,你怕什?么?”庞弼笑,“李小娘子,你跟他?是何关?系,你自?己?清楚吗?既然?要?嫁给?别人,便不该对他?如何体贴。男人啊,就爱犯贱,稍微看到点苗头便扒着不肯放手,你瞧瞧,只这一会儿光景,他?偷偷看你几回了?” 卢辰钊的脸憋得通红,闷声道:“为老不尊。” 庞弼哼唧:“他?是别有居心,你可得注意?些。” 李幼白咬了咬唇:“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你可不知道男人的坏,那些坏心思啊都藏在心里,你别觉得他?长得俊俏,出身 矜贵,便是什?么正经好东西,扒开皮子看里头,都一样。 他?要?是打你的主意?,你能跑的了?啧啧,你看,他?又看你了。” 说罢,投给?卢辰钊一记若有所思的眼神,背着药箱离开。 李幼白没说话,屋内空气?仿佛热起来。 卢辰钊躺不住,后脊全是汗,便摇起来,李幼白见?状,忙道:“你别动,躺好了。” 话音刚落,卢辰钊便乖乖躺回去。 两人脑子里全是庞弼离开前说的那番话,一个装作不在意?,一个满心想解释。 “我...” “他?...” 两人对视一下,便都不说话。 卢辰钊捻着右手,目光时不时扫向李幼白,她哭的鼻尖发红,眼眶水润润的,但更好看了,就像一朵雨后的花瓣,柔柔软软。 “李幼白,庞弼说的对,我就是有坏心思。” 李幼白哦了声。 卢辰钊不满意?:“你哦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知道的意?思。” 卢辰钊一腔热血被泼的冰冷,坐起来跟她面对面看着:“你说过要?等我的,在那之前你不该答应闵裕文,不该答应嫁给?他?。” 李幼白没吭声。 卢辰钊从下往上看她的脸,她抬了下眼睫,避开。 “他?逼你了?” “没有,我心甘情愿的。”李幼白站起来,瞥了眼他?的左手,“你好好养伤,别再赌气?,我走了。” 便要?去喊莲池,卢辰钊跳下床,赤着脚堵到她面前。 “你喜欢他?吗?” 李幼白点头:“喜欢。” 卢辰钊气?的一滞:“你喜欢我吗?” 李幼白没动。 卢辰钊:“你说过你喜欢我的,你忘了?跟对他?不一样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你亲口说的,你喜欢我怎么能嫁给?别人,李幼白,你清醒点!” 李幼白嗯了声,淡淡道:“我很清醒。”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98节 卢辰钊:你清醒个屁! 他?自?然?不敢骂出来。 他?发现?自?己?如今变得很是胆小,畏首畏尾,尤其是当着她的面,就像一条狗,需得看主子的脸色行事。当然?,他?不以为耻,反而很高兴,他?会为她的欢喜而更加欢喜,为她伤心而倍加伤心,他?所有的情绪,似乎都被她掌控了。 卑微可怜,就像庞弼说的,犯贱。 “你喜欢他?还是喜欢我。”他?沮丧地?想要?问出结果。 李幼白叹了声:“事到如今,纠结这些做什?么,没意?义。” “有意?义,你必须回答我。” 李幼白目光沉静下来,少顷面朝他?一字一句道:“往后我只喜欢他?。” 卢辰钊心口像是灌了苦水,呛得他?喘不过气?,他?望着她,不肯接受这个回答。 “可以了吗?”李幼白冷静地?问他?,“卢开霁,请你不要?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报复任何人,那不会换来同情,只会让人瞧不起。” 她怕他?不好好养伤,不得不撂下这句狠话。 卢辰钊冷笑出声。 “放心,丢弃尊严这种蠢事,我再不会做了。” 李幼白顿了顿,见?他?神色渐渐恢复平静,便提步往门口走去,刚要?跨出门槛,便听到“叮铃”一声响动,一支莲花簪摔到她脚边。 第84章 大理寺中, 他兴冲冲从胸口取出的簪子,如今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颇有些可怜兮兮。 “原是给你买的东西, 而今看来,却是没用了。” 李幼白想?了想?,弯下腰捡起来,然后将?簪子放在门口的架子上,淡声说道:“你可以送给旁人。” 卢辰钊冷笑:“我可以另买。” 李幼白身形一滞, 卢辰钊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满足,就像胡搅蛮缠终于得到回应, 他往前挪了半步, 屏住呼吸等着。 但她终究没有回头,提起裙摆消失在雪色当中。 人一走,卢辰钊宛若被抽走力气,晃了几晃, 扶着博古架才没有倒下。他看着架子上那枚莲花簪, 就像跟自己一样被抛弃了, 惨淡地躺在那儿?。 当时?他看到这枚簪子, 便立刻想?到了李幼白。这簪子低调内敛,与她的气质很是相配, 这一路他揣在胸口, 只要想?到为?她簪发的场景, 便觉得心驰荡漾, 再?怎么累也不觉得, 就像不管多晚回家都有人等待, 他的心早有归途。 他早就把李幼白当成他的归途。 卢辰钊抓着簪子,举到半空想?再?度扔出去, 但手指攥的很紧,怎么都抛不开。 他恨李幼白的清醒理智,但又无比矛盾的喜欢这种克制从?容,以至于他站在门口,心内翻腾倒海,还是不断地为?她开脱,为?她找借口。 他不是蠢材,自然能感知李幼白对他的心意,或许是他自负,不管怎样,他坚信李幼白对他有情?。既然有情?,却在淮西之行后骤然改变态度,那么当中定然发生了什?么。 卢辰钊躺回床上,将?簪子重新塞到胸口。 他可以不怪李幼白的选择,但他无法原谅她不坦白的态度,他是她可以信任的倚仗,他自己这般以为?,但李幼白仿佛从?未彻底依赖过。 李幼白可真?是冷清冷意。 他闭眼?,闻到一股饭菜香味。 莲池端着膳食进门,自行布置好后走到床前,“世子爷,起来用饭吧。” 他扫了一圈,没看到李幼白,便提醒:“李娘子呢?” 卢辰钊睁开眼?,冷冷睨着他,莲池打了个冷颤,心道纳闷,又不疾不徐问?:“您刚回来,难不成又跟李娘子吵架了?” “出去。” “世子爷,李娘子她多好的脾气,你...” “莲池,她要嫁人了。” “啊?”莲池张大嘴巴,显然没反应过来,“嫁给?谁?” 他是知道李幼白跟闵裕文有婚约的,但之前世子爷也说过,那婚约不作数,世子爷说的那般笃定,他便也当真?了。 卢辰钊望着帐顶,眼?神里?蓄着沉重阴郁。 莲池退出门来,隔了会儿?又进去,饭菜都凉了,他也没动一口。 下了会儿?雪,难得停了少顷。 半青跟白毫蹲在廊下,将?新买的炭分出来,一筐筐的装好。半青想?动手抱起来,白毫拍她手背,两人说了些什?么,随后分完所有炭后,白毫将?袖子挽起,背着箩筐往小厨房旁的耳房走去。 半青帮他使劲儿?,托着筐地笑盈盈打趣,白毫倒也不恼,微微笑着扭头看她。 其实半青力气很大,单手就能提起一筐,但白毫不叫她动手。 莲池站在门外看了许久,还是半青发现的他。 他讪讪走进去,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开口。 半青脸上有灰,但笑的很灿烂,洁白的牙齿明亮的眼?睛,原就没有心机的一张脸此刻盈盈望向自己,莲池捏着手,转头看到白毫从?耳房出来,两人客气的笑笑,白毫去往廊下继续背筐。 “你怎么站着不进来,倒像个陌生人。”半青跟莲池熟了,说话像是姐妹。 莲池心细,好几回过来都送她吃的,京里?的好铺子他都熟,买的各色果子从?来都是可口美味的。 “我?看你跟白毫在那说话,便不好打扰。” “你真?是见外。”半青嘿嘿一笑,问?:“你来有事吗?” “李娘子可在家?” “在,刚回来。”半青抬手往屋里?指了指,小声道,“这几日姑娘都忙,今儿?回来便扑到案录里?,抄写整理案件,每每都忙到深夜。” 莲池哦了声,问?:“能不能让李娘子跟我?走一趟,我?们世子爷不肯用饭,他...” 半青闻言,立刻摇头:“莲池小哥,你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姑娘和闵大人订了婚期,是真?的定了。明年三月三,到时?还要给?你和你家世子爷送邀帖的。 这种要求往后你也不要再?提了,别说是姑娘,便是我?也能做得了主,姑娘不能去。你们世子爷闹脾气,总不能跟个孩子一样等着别人去哄吧,再?说,就算要哄,也不该是我?们姑娘过去哄。 他总得明白现实,姑娘不是以前的姑娘了。” 这番话说的直接坦荡,莲池垂头丧气却也没立刻离开。 半青拍他肩膀,安慰:“你回去劝劝他,早日想?开,早日解脱。” 白毫背完炭筐,走过来冲着莲池笑道:“莲池小哥有礼了,我?不在京城多亏你照顾半青,她总跟我?说你帮了不少忙。” 说罢,认认真?真?作揖。 莲池脸色有些不自然,跟着回礼道:“不用客气,我?们...我?们是朋友,是该互相帮忙的。“ 半青咧嘴:“瞧吧,虽说莲池起初看着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他心肠好,也就是那张嘴不大便利,但相处久了才知道他没有坏心眼?,且是个大好人。” 白毫给?她擦了擦脸,莲池抬眼?瞧着,越发觉得不自在。 “那我?先走了。” “等等。”半青喊他,转身跑去屋里?拿出一包牛油纸包着的点心,“是栗子糕,还热乎着呢,你吃吧。” 扭头冲白毫道:“莲池小哥也给?我?买过,不过不是一家的,但都好吃。” 莲池接过栗子糕,告辞离开。 卢辰钊听到脚步声,不知怎的心就提了起来,存了期待,便紧张忐忑,直到莲池绕过屋门,径直去了厨房,他才知道李幼白根本就没来。 他越发觉得自己像条狗了,流浪狗。 他睁开眼?,怏怏躺在床上,数月来的疲惫在此刻达到了巅峰,他很快迷糊过去,再?醒来时?,宫中传召,过来宣旨的太监满面?笑容,道是要提前恭贺卢世子。 卢辰钊换了衣裳,先去拜见了刘长湛,继而又去见了太子。 他看了眼?诏书,将?其仔细收好。 刘识道:“父皇对你指望很大,看这意思是有让你接替罗云的打算。” 卢辰钊拱手一抱,道:“多谢陛下和殿下提携。” 刘识笑了笑,看到他绑缚的小指,感叹:“自断手指的事,往后别做了,叫人听了觉得可惜。” 终究是拒婚,且还是为?了个女人拒婚。 刘识颇为?好奇,想?起那日那一幕,忽然压低嗓音问?:“你惦记的女娘,不会是李幼白吧?” “殿下想?多了,微臣与她不过是同窗之宜,没有半分杂念。” 刘识不以为?然,却没再?追问?,毕竟当日闵裕文看着两人相携离开时?,那眼?神是失望嫉妒的。 他很少在闵裕文身上看到那种表情?,在他记忆中,闵裕文该是从?容淡然的,不管面?对何种局面?,他总是温和儒雅,就像超凡脱俗的谪仙,断不该是坠入凡尘的俗子。 但这是他们之间的私事,刘识没有兴趣过问?。 “你大哥二?哥还有四弟也都得到相应提拔,你们卢家儿?郎,都是好样的。” 也正是因?为?淮西一战,齐州传来消息,道各房女娘议亲也跟着水涨船高,门槛都快被媒婆踩烂了。 卢诗宁昨日还说,母亲有意为?她议亲,初步是与京里?一位世家郎君见面?,这两日便都在府中盘算。 卢辰钊与刘识分开后,走了小路往宫门方向去,只是下雪天,外面?打扫的宫婢太监多,隔几段便遇到三五人,有时?候堆在一块儿?说话,他也不在意,但当他来到一处宫殿外围时?,却听到有人在说李幼白。 “不是有婚约吗,怎还这般迫不及待?” “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自然忍不住,人之常情?吗。” “小李大人看起来一板正经的,还有闵大人,他怎么会...他那么好的人,也难怪了,我?要是小李大人,我?就算不要脸也会去扑他,谁叫他生的那么好看。” “啧啧,他俩算是郎才女貌了,能在一块儿?也是上天造化。” “我?听那日伺候的宫女说,进门时?两人都躺在床上,闵大人还给?小李大人遮挡呢,看得出闵大人在意。” 卢辰钊顿住脚步,后脊渐渐绷紧,那些人说着话又往另一处去了。 如此,他又去了趟署衙,故意从?爱贫嘴的评事那儿?打听消息,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他知道的,他猜到的,再?就是凭空编撰的,末了还若有所思。 “其实他们年底成婚也行,就是有点赶,但既然都在一块儿?了,想?必也不计较旁的。闵家是真?的把小李大人放在心上,如今准备的架势大有尚公主的程度。” 卢辰钊越听脸色越阴沉,后又去了趟宫里?,寻来几个相熟的太监问?了几句,在事发前宫里?发生的大事他也悉数捋清,脑中慢慢将?所有事件联合到一起,整理前因?后果。 但理不清,他想?见李幼白。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99节 于是他骑马往她住处赶,但叩开门,半青却说她去了闵家。 如此,卢辰钊又溜达到闵家,隐在树后只等的大门吱呀一声,闵裕文亲自将?李幼白送上马车,他才悄悄跟了过去。 李幼白被他吓了一跳,但顾及他左手伤,便在他进来时?没有挣扎,只是往旁边挪开,眼?睛一直盯着他的手。 “找我?有事?” “有。” 他坐在对面?,短短几日面?颊似乎瘦了些,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刚毅。 李幼白问?:“何事?” “你答应嫁给?闵裕文,究竟是为?什?么?” 李幼白表情?一僵,下意识便扭头,卢辰钊见状,压低嗓音道:“是因?为?你们...你们两个睡在一起了吗。” 李幼白脸红了瞬,少顷点头,问?他:“你知道了。” 卢辰钊:“是被人设计还是别的什?么?怎么会在拾翠殿。” “你不要再?问?了,我?不想?说。” 见她回避,卢辰钊沉默了瞬,只以为?她是羞于提及荒唐,便稍微倾身上前,语气变得深沉郑重:“李幼白,我?不在乎这些。” 李幼白讶异地看着他,他没有退缩,“如果你是因?为?此事答应闵裕文,那么我?告诉你,我?不在乎你有没有同他在一起。 虽然我?希望你的所有美好都属于我?,但如若事情?已经发生,我?接受。”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李幼白问?。 “我?知道。” “就算我?跟闵大人在一起过,你也不在乎?” “李幼白,我?不是一点都不在乎,我?嫉妒,嫉妒的心都要滴血,但有什?么办法。比起清白,我?更害怕你不在我?身边,我?不敢想?,不愿想?。所以我?不在乎,是真?的不想?为?着此事失去跟你在一起的机会。” 他伸出左手,因?固定着木板而无法蜷曲:“你看,我?小指断了,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了,你介意吗?” 李幼白忍不住道:“胡说什?么,都已经接好了,怎么就不完整了。” 卢辰钊顺势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左手,“李幼白,你别嫌弃我?,可怜可怜我?,好吗?” 李幼白的泪,因?他这句话而流下来,她本想?克制的,但在密闭的空间里?,看着他如此真?诚 的眼?睛,听他说这般赤诚灼热的话,她怎能忍住。 泪珠沿着腮颊滚落,一颗颗掉到卢辰钊手上。 他抬起右手小心翼翼给?她擦掉,像是在等她回答,那般卑微渴切。 李幼白咬着唇,喉咙酸涩。 “你别这样,不该这样。” 他是国公府世子爷,怎能为?着此事卑躬屈膝。 “我?们都不完整,所以谁都别放开谁,李幼白,你点头,快点头。” 他从?对面?座上滑下,屈膝从?下往上看着她的脸,发红的眼?眶像一枉清泉,止不住的泪珠往下砸落,他的手擦不及,便有些忙乱,末了试探着抵过去唇,亲了亲那泪珠,见她没有反抗,便愈发不可收拾。 思念,渴望,热烈,犹如一盆烈火将?他燃烧。 他直起腰板,单手箍住她的后脑,唇从?腮颊挪到眼?睫,最后停在她的唇畔,轻轻浅浅地啄了啄,嗓音变得暗哑:“李幼白,你别不要我?啊。” 唇落下,咬住她的,细密如春雨,浇灌着李幼白,也将?他的燥热渐渐熄灭。 又落雪了,打在车顶噼啪作响。 车内温度升腾,交缠的呼吸像是灼烧的炭盆,他们抵着彼此的额,轻轻调整喘息。 “卢开霁,你糊涂。” “我?比你精明。” 他又吻她唇角,此刻心驰荡漾,不复来时?的沉重。 “当真?不在乎?” “你不信我??”他举起左手小指,“若我?有朝一日背弃诺言,我?会自断左手。” “你有病。”李幼白拉下他的手,看他小指没有碰到,这才放心。 “不管遇到任何事,都不能做伤害自己的行为?,这是最愚蠢和最无用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卢辰钊笑:“我?知道,但彼时?在殿中,这根小指必须得断。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要保证国公府的安全。你也说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也只要你活着,不管你是不是完璧,我?都要你,只要你。” 他抱住她,紧紧地箍在怀中。 “你松开,我?有话要说。”李幼白拍他后背,他恋恋不舍地松开。 车夫停了车,两人跳下车辕,沿着住处往后走。 “你今日受封了指挥使?” “嗯。” “高兴吗?” “不如跟你在一起高兴。”他又要抱她,被李幼白躲开,便只好跟上去。 “陛下知道你我?的事。” 李幼白站定,背靠着墙壁开口,“他应当派人监视着你我?,知道我?们两人有情?。” 话音刚落,所有理不清的头绪瞬间条理起来,卢辰钊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你是为?了我?的前程,为?了我?能顺利受封,所以才接受闵裕文的。” “也不全是。”李幼白笑,“我?不喜欢对方为?着我?去放弃什?么,也不愿被放弃,我?知道你可能会在两者之间犹豫,与其等待,我?更喜欢做主动选择的那个。 卢开霁,你仔细想?想?,你会为?了我?放下一个世子该有的担当吗?左手是我?,右手是你卢家一族荣耀,你舍得吗?” 卢辰钊没有说话。 李幼白两手叠在腰间,继续说道:“他能留我?性命,便已经是做出让步了。在他眼?里?,如若你我?在一起,必将?成为?天大祸患,他不可能容忍这种风险存在,也就意味着,他或者杀我?,或者毁你前程。 不管是哪个,都不是我?们希望的。” 许久,卢辰钊抬头,对上她清淡的眼?神,“李幼白,你太冷静了。” “事关生死,冷静点还是好的。”李幼白故意做出轻松的笑,又顺势拍拍他的左臂,往前直起身来走着,扭头道:“我?回家了,你也赶紧回吧。” 她快要走到门口,卢辰钊追过来。 “还有事?” “若新帝登基呢?” 李幼白慢慢睁大眼?睛:“你是何意思?” “镇国公府忠诚,却也要服侍明君。若他用强权逼人,那我?又何必战战兢兢,谨小慎微。” “你想?做什?么?” “扶明君上位。”卢辰钊握着她的双肩,一字一句索要承诺:“你等我?,我?不要很久的时?间,只求你再?有点耐心。李幼白,我?不许你嫁给?闵裕文。” ..... 陈越的尸体在大理寺存放了一个多月,虽说冬日天冷,但也不能一直这么放着,此刻的验尸房,有点难闻的味道。 李幼白看见平南伯夫妇来过,找了个山人做法,又撒了不少纸钱经书,咬牙切齿要凶手杀人偿命。转头去找崔钧,崔钧却是借口不见,他们没法子,缠着李幼白问?东问?西,哭爹骂娘地好一阵子,才被扶着离开。 李幼白理解他们的心情?,但此事没头没尾,实在难查。 但几日后的一件小案,却让此事有了转机。起因?是甜水巷偷鸡摸狗的一群乞丐,偷了一个老?妪的东西,原以为?不值钱,谁知从?她包袱里?丁零当啷掉出来一堆金银珠宝,正巧被巡视的官兵看到。 那些乞丐本是为?了糊口,以为?撑死几贯钱的买卖,没成想?忍了这么大个麻烦。 更离奇的在后头,那老?妪拿了钱,便也不肯追究,匆匆忙忙跑走。 官兵来大理寺说起时?,皆是夸张震惊,尤其在描述那老?妪的包袱,有一人说的很是具体,连老?妪的长相都能分毫不差地说出来。 这么一说不打紧,李幼白脑中登时?冒出个人影,因?为?那人长相实在有特点,故而李幼白一下想?起来。 姜皇后身边的老?嬷嬷,那人鼻梁中间便有颗大黑痣,跟官兵描述的一模一样。 但她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暗暗惊讶,姜皇后身边的嬷嬷,怎么会有这么多珠宝首饰。 当天夜里?,李幼白找到卢辰钊,将?事情?原委告知,卢辰钊亦觉得奇怪,便派出手底下的人去查那嬷嬷,这么一查,事情?便明朗了。 根据跟随的暗线来报,那王嬷嬷和她男人这几日准备离开京城,王嬷嬷时?常将?宫里?的东西带出来,她男人则负责倒卖,京里?的几家质库,陆续以低价收下东西,转成银子给?出去。 “他们私底下说话声音小,但也能听出是跟陈越有关,仿佛陈越的死,这个嬷嬷和她男人都知道。” 卢辰钊说完,喝了一大盏茶。 李幼白叩着桌案,少顷问?:“姜皇后跟陈越有什?么仇,至于下狠手吗?” 卢辰钊忽然笑起来,往后一仰靠在椅背:“此事多亏你。” 李幼白不明白。 “我?顺藤摸瓜,查出个隐蔽的私事。”他故意一顿,李幼白急了,拍他一把,“你快些说,别卖关子。” “陈越跟五公主有私情?,而且王嬷嬷她男人交代,五公主喝了堕胎药,产下一个死婴。” 李幼白恍然大悟:“姜皇后是想?杀死陈越,使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然后五公主还能顺利嫁给?你做世子夫人。” 难怪陈越死的那般惨,惹上五公主,便等于踩着姜皇后的尾巴,她岂能饶他。 如今卢辰钊不在大理寺做事,李幼白便将?一应线索要过来,包括卢辰钊扣押的王嬷嬷的男人,她准备交给?崔钧,让崔钧处置。 虽说与卢辰钊婚事无关了,但好歹能给?他一个交代,至少在明面?上,暗地里?,刘长湛会觉得略有亏欠。 莲池端来宵夜,他特意煮的桂花酒酿丸子,两个莲花撇口碗,放下后便很快出门去。 李幼白喝了口,道:“莲池的手艺越发好了,比半青做的可口。” 卢辰钊瞟了眼?,然后将?右手垫在身下,故意将?受伤的左手横到桌上,“我?也有点饿。” “还有一碗呢。”李幼白道。 卢辰钊:“我?手不方便。” 李幼白坐定,将?勺子挪开唇瓣,看着他别有用心的眼?睛,怔了怔。 “李幼白,我?饿。”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00节 第85章 夜已深, 此时屋外静的只有风声。 烛光微微摇曳,他便那么笑盈盈望着自己,眉眼清润, 面庞如玉,搭在膝上的手特意举给李幼白看。 “我没法自己吃。” 李幼白:“但你之前都是这么吃的。” “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的?”李幼白觉得?他无?理取闹,将勺子放下,站起身来?,“我来?的太久, 半青该担心了?。” 她要走,卢辰钊握住她的手?指, 轻轻晃了?晃。 李幼白回眸瞥他, 他仰头一瞬不瞬看着,眸眼里的清辉像是屋檐枝头明月,又像山涧流水,无?数种情绪缓缓流淌, 在这样私密安静的空间里, 是很让人心动的表情。 “那你别乱动。”她还是心软了?。 卢辰钊眼眸弯起, 闻言点头, “我听你的。” 李幼白垂下眼睫,搅了?搅桂花酒酿丸子, 盛了?一勺送到他唇边, 他凑近吃掉, 抬头去看李幼白的脸, 李幼白不理他, 又盛了?一勺, 他又乖乖吃完。 他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酒酿丸子,吃到最后 竟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如此, 说话声也变得?轻柔和煦,生?怕惊扰此时的氛围,他握住她的手?,将人拉到自己怀中,李幼白虚搭在他肩膀,淡声说道:“你答应的,不许乱动。” 他也只好作罢,剩下半碗喂得?很快,喂完李幼白便站开些。 “我真的要走了?。” “李幼白,那你和闵裕文的事,何时才能解决?你若是不方便出面,我可以去见闵尚书,我毕竟是镇国?公世子,且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有我的责任,于情于理,我都该过去。” 李幼白笑:“哪件事?” 卢辰钊起身走到她面前:“你们成婚的事。” “我没想好,”她坦白,心里其实很乱,也着实有意回避,若不是那晚卢辰钊的主?动,若不是他说出那样一番惊天动地的言论,她是不会动摇的。 不管从哪方面看,顺理成章嫁给闵裕文是最稳妥的法子。 但?卢辰钊面不改色告诉自己,他不在乎,虽本朝民风开放,但?清白贞洁对于高门望族来?说不是小事,他又是公府世子,性情倨傲自尊,不管怎么选,他都不该再选自己了?。 尽管李幼白知道自己和闵裕文根本没发生?什么,可宫里好些人都觉得?两?人已经生?米煮成熟饭,而这种事情即便如何解释,都无?法彻底封住旁人的嘴。流言如虎,她若不嫁给闵裕文,日?后嫁给任何人都会受到编排,这是事实,不能自欺欺人。 但?他如此坚决,赤诚,就算认为李幼白和闵裕文真的在一起了?,也没有改变他的决心。 说不动行,必然是假话。 她从未被如此坚定的选择过,在李幼白十几年的生?活记忆里,卢辰钊给与她的惊喜和震撼,足以填补她有时受冷落的空虚。 这种情感,甚至在找到母亲后也不曾有过。 环境如此,使?得?她养成冷情的性子,凡事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就算难过也只给自己短暂的时间,擦干泪还要继续往前,她总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可卢辰钊让她徘徊了?。 “怎么能没想好呢,眼见着便要年底,转过年来?三月三,如今闵尚书尚未往外发请帖,还有时间去反悔。若等到明年开春,请帖一旦发出去,便很难有转机了?。” 卢辰钊是当真着急了?,握住她的左臂摇了?下:“李幼白,你若不好意思去,我可以代?替你去。就算闵尚书发怒,我也不惧,该承受的我来?承受,这件事断然不能再拖。” 李幼白站在原地思索,她越是冷静,卢辰钊越是急躁,偏表面上不敢表露,五内窜火又生?生?压在喉间,松了?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李幼白被他晃得?眼晕,转过身又去想。 他绕到她面前,凑上头问:“你想好了?吗?” 李幼白:“想好了?。” “想好什么了??”卢辰钊一愣,看着她依旧淡然的面庞,不由提起心来?,“你想好怎么跟闵家?交代?了??” 李幼白嗯了?声,卢辰钊拽住她的手?腕,低声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可以和你一起承受。” 李幼白拒绝:“你有你要做的事,我希望我们两?个是势均力敌的感情,能够旗鼓相当,而不是我依附于你,只能在你的保护下去完成我该完成的事。 这件事错在我,父亲与我定下的婚约,闵尚书又在我危难时候挺身助我,闵家?人对父亲,对我有大恩大义,我亦是真心觉得?对不住闵家?,所以你不要掺和,我自己去,至少我会心安一些。” 卢辰钊抱住她,想要将自己所有能量传递给她一样。 “李幼白,你要记住,若是觉得?委屈,回头冲我发火,别一个人闷着。” 李幼白靠在他胸口,嗯了?声。 “还有,我之前说过,让你等我,不是一句空话。” 李幼白抬头,他亲她发丝。 “根据之前查王嬷嬷的线索,我无?意间知道了?一件事,关于姜皇后的秘密。” 他附唇于她耳上,声音小的只有两?人才能听到:“她时日?所剩无?几,却是打算在临走前带走许多?她想带走的人,包括当今陛下。” ..... 将作监受命修葺皇陵,崔泰与一众下属吩咐完要务后,进宫见了?趟陛下,又因长子崔钧在,陛下便着人去请贵妃,也算是一场家?宴。 崔慕珠虽坐在刘长湛身边,但?到底前段日?子争吵过,而刘长湛因此一直不去仙居殿,故而她低头用饭,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崔泰和崔钧瞧出其中关窍,便也没有插嘴,只在刘长湛发问时回话。 “崔卿,皇陵东侧的襄陵修的如何了??” 襄陵挨着帝陵,若是依照祖制应该是给皇后的,而刘长湛在修葺皇陵时特意吩咐崔泰整修襄陵,其中意味不用说便都知晓,都传姜皇后病入膏肓,太医陆续前去诊脉,虽没对外宣扬,但?此事在后宫算不得?秘密了?。 姜皇后为五公主?刘冷润看了?门好亲事,对方是前朝老太傅的孙子,虽说家?门式微,但?好歹都是读书人,规矩本分,也好拿捏。 崔泰回道:“陛下,几场大雪后,襄陵修整难度增加,将作监调拨过去两?批人手?,应当能在明年春日?完工。” “好。” 刘长湛瞥了?眼崔慕珠,见她神色怏怏,心里也不是滋味,遂伸出手?,在桌下攥住她的,崔慕珠一愣,刘长湛又握紧了?些。 “贵妃瘦了?,梅香和梅梧照顾不周到吗?” 梅香和梅梧忙跪下。 崔慕珠抽出手?来?,“陛下说的哪里话,是我脾胃不和,怪不得?她们伺候。” “找太医看过了?吗?” “都是经年累月攒起来?的小毛病,不需要看。”崔慕珠实在没空与他在这儿装腔作势,起身便要往外走,刘长湛咳了?声,拉住她,“贵妃再坐会儿。” “不...” “崔钧,大理寺那位小李大人做事如何?” 崔慕珠立时顿住,回眸对上刘长湛微笑的眼神,手?指被用力握了?握,她转身坐回原处。 刘长湛夹了?箸鱼肉,“贵妃吃点。” 崔钧扫了?眼,沉声回道:“她聪慧干练,勤勉克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是么,也不枉费朕钦点她为状元郎了?。” 刘长湛拍了?拍手?,用巾帕擦掉指缝间的油腻,抬眼:“今日?起,升她做大理寺正吧。” 崔钧怔了?瞬,道:“是不是有点太快了?,此乃正六品职,她虽有才却也未免太过年轻。” “唯才是举,唯才是用,若她有能力,也不在乎她年轻与否。”刘长湛冲着崔慕珠一笑,问:“贵妃觉得?呢?” 崔慕珠道:“陛下说的都对。” 崔泰和崔钧离宫时,为着此事聚在一起聊了?半晌,车内的炭火噼啪烧灼,崔泰面色凝重。 “父亲,若再拖延下去,保不齐哪日?便会爆发。儿实在觉得?陛下难猜,他虽重用咱们,可当年妹妹的事对他而言毕竟是根刺,咱们自家?人知道,妹妹不是去道观祈福,而是真真切切同?旁人在一起了?。故而咱们提心吊胆十几年,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今时今日?不同?,三郎已经踏入东宫,皇子中再没别人能与他抗衡。但?儿总有种感觉,陛下近日?来?仿佛对妹妹很是不满,话里有话地点拨,儿怕阴沟里翻船,天子一朝怒,满盘皆输。” 崔泰点头:“你觉得?他今日?席上是何意思?” 崔钧摇头:“儿猜不出。” 崔慕珠是个极其有个性的女郎,当年即便得?知她和言文宣有过一场,也仅仅是崔泰和崔钧知晓,两?人还是在崔慕珠被抓回来?后从刘长湛口中得?知的,当时他们惊出一身冷汗,只以为官路到此为止,崔家?也要面临灾难。 可没想到的是,妹妹竟能起死回生?,连带着崔家?也水涨船高。 “他为何会提及李幼白?” 崔钧屏住呼吸,听崔泰说道:“你妹妹是个嘴严嘴硬的,但?事到如今你我的猜测恐怕是真的,李幼 白与你妹妹不仅仅是长得?相像,或许她就是你妹妹和言文宣的女儿。” “那陛下会不会杀了?她。” “不会。”崔泰摇头,“若要杀李幼白,他不必处心积虑升她为大理寺正,在我看来?,他更像是用李幼白来?拿捏你妹妹,叫她听话。” 崔慕珠能受宠几十年,也在他们的意料之外,但?这份恩宠伴随着危机,也让整个崔家?跟着谨小慎微起来?。 “父亲,儿以为,时机到了?。咱们是妹妹的娘家?人,更是三郎的助力,他在高位,却也要受陛下的钳制,不如便在年底动手?,彻底挪开压在咱们头顶的这座山。” 崔家?已经隐忍了?太多?年,就像被养在金丝笼中的鸟雀,虽有锦衣玉食,但?这份恩荣是伴着铡刀一起来?的。任何人脖子上悬着刀,都不会好过。 “你与太子时常走动着,改日?我与你妹妹聊聊,切记谨慎。” “是。” .... 因姜皇后的病体,故而五公主?的婚事着重提前准备,四司六局紧锣密鼓,礼部也派出官员帮忙协调规矩礼仪,期间刘长湛去过姜皇后宫中,但?也只是小坐,便又离开。 刘冷润能下地后,便经常在院里晒太阳,她落了?病根,总是下红。 姜皇后难得?出来?,与她抱着手?炉躺在廊下,冷风吹着,有这股寒意才叫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母后,若我嫁去太傅家?,他们厌弃我,我该如何?” 刘冷润扭头,眼睛里全是对未知的困惑。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01节 姜皇后叹了?声,有气无?力道:“阿润,该做的事母后都帮你做了?,剩下来?的路你得?自己去走了?。母后担心你,但?也不能再继续陪你下去,我的身子,撑不了?几日?了?。” 刘冷润眼圈红:“母后是要看着我大婚的。” “我会在那之前用药维持,送你风光大嫁。” 如此,刘冷润才稍稍安心。 但?夜里,姜皇后便被刘长湛从床上揪起来?了?,她蓬头跪在地上,温顺地一言不发,听那人无?情冷酷的咒骂,自始至终都没有还嘴。 刘长湛气急,抬脚踹她肩膀:“蠢妇!” “你蠢便也是了?,养的女儿也蠢不可及!跟什么人勾搭在一起,惹出祸事便杀人灭口,杀人也就罢了?,竟也处理不好尾巴,叫人拿捏住把柄。如今平南伯夫妇上书求朕,要朕给他公道。 难不成朕杀了?你给他们公道?蠢妇!你真是愚蠢到了?极点!” 他掐着腰,似要将所有怒气发泄出来?。 姜皇后匍匐在地上,支撑着双臂重新跪起:“陛下恕罪,请陛下念在妾没几日?活头的份上,饶恕妾的罪行。” 刘长湛咬牙切齿:“朕当初怎么会选你做皇后!” 琼芳端来?热茶,刘长湛接过饮了?口,继续骂道:“此事朕会了?结,但?你务必嘱咐你那蠢笨的女儿,叫她嫁过去后规矩些,别再修了?皇家?颜面。” “是,妾谨记陛下教诲。” 刘长湛走后,琼芳扶着姜皇后站起来?,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走到那茶盏旁,手?指慢慢摩挲着边缘。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琼芳不忍,“娘娘,您要珍重身子,您还要看护公主?出嫁的。” 姜觅云笑,拍了?拍琼芳的手?:“还是你们最忠诚。” 因着礼部繁忙,李幼白去闵家?时,并未见到闵裕文。 秦文漪很是喜欢李幼白,拉着她说了?些家?常话,但?见她神情拘谨,便知此番有目的。 “你有事要找明旭?” 李幼白起身,朝着秦文漪深深福礼:“夫人,我找您和闵尚书,也找闵大人。” 秦文漪心里咯噔一声,面上仍保持淡淡的笑:“为了?婚事?” 李幼白跪下去:“尚书大人,夫人,我想解除婚约。” 两?人丝毫不意外,闵弘致甚至端起茶来?喝了?口,秦文漪叹气,招手?想让她起来?,她没起,依旧跪在那儿。 “幼白深知此事重大,关系两?家?尤其是闵家?的名誉,但?细想日?后,终究是我和闵大人的生?活,所以我想....我觉得?我和闵大人比起做夫妻,更适合做朋友。 我知道您二位为难,但?仍厚颜前来?退婚。为不影响闵大人之后议亲,如若需要推脱的责任,您尽可推到我头上,我绝不辩驳。” “闵家?人还不至于刁难一个小姑娘。”闵弘致深吸了?口气,知道此事怕已成定局,“你有喜欢的人了?。” 语气是笃定的。 李幼白点了?点头:“有的。” “他比明旭好?” 李幼白脸上一红:“虽然闵大人是京中小娘子喜欢的,但?那人在我眼里也是最好的。” 秦文漪笑:“瞧瞧这孩子,跟我当年真像。” 闵弘致扭头,握住秦文漪的手?:“的确像,让我想起你为着咱们的婚事跪祠堂的场景。” 彼时秦家?都觉得?闵弘致过于优秀,怕秦文漪嫁给他会吃亏,故而都想阻拦,想让秦文漪嫁给门当户对,相貌平平的表哥。长辈是要她一生?顺遂,她却要为着喜欢赌上意气。 “幸好我没看错人。” 秦文漪弯腰,握着李幼白的手?将她拉起来?。 “我很想让你做我的儿媳,但?终归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孩子,宫里那件事,不是任何人都能接受的,你喜欢的那个,他不介意吗?” 李幼白:“他知道的。” 闵弘致:“是镇国?公府那位世子爷吧。” 他常在官场,近日?来?的官场动态他很是清楚,东宫与崔家?,与勋爵门户,崔家?又与诸多?官员之间,各种关系密集繁琐。儿子跟太子和卢辰钊在密谋什么,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幼白不愿欺瞒尚书大人和夫人,但?,的确是他。” “他们家?可是很多?麻烦。”秦文漪皱眉,“你还小,不知婆媳妯娌姑嫂间的嫌隙。” 李幼白点头:“我知道,但?还是想试一试,便是最后错了?,我也能回头。” 她不是没有退路的人,也不是为了?男人寻死觅活一条路非要走到黑的,但?她也会为着共同?的欢喜去努力尝试,卢辰钊不退,她也不退。他付出几分真心,她便还他几分真意。 “既如此,我们便不再勉强。”闵弘致开口,“那半块弯月形玉佩,之后我会让明旭还给你。只是你要明白,你是曾经同?闵家?定过亲的人,日?后再要嫁人,必然会承受很多?流言蜚语,你要提前做好准备。” “多?谢尚书大人,多?谢夫人。” 李幼白再度跪下,磕头。 随后起身,刚要说话,便听到堂外廊下传来?清冷寡淡的一声话。 “幼白,你还没有问过我,不是吗?” 第86章 寒风从屋檐刮下?雪花, 如同散开的星星在他周遭拢成团雾。 雪青色大氅包裹着挺拔的身段,如芝兰一般,他站在那?儿, 眉眼清隽儒雅,面庞皎洁似月,氅衣随着风吹不断拍打着身体。 李幼白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复。 秦文漪站起来,走到李幼白身边, “明旭,你进来说?话。” 闵裕文不动, 目光柔韧:“父亲, 母亲,这件事说?到底是我和幼白的事,不论它是如何开始和发展的,结局我想自己来决定。” 闵弘致肃沉着脸, 却?也没?有阻拦, 在秦文漪想再度开口时, 冲她摇了摇头。 李幼白出来才知天更冷了, 许是临近年关,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赶牛车驴车的, 赶着高头大马的, 喧嚷中透着热闹, 热闹中渲染着欢笑。 她知道前面人不疾不徐, 是有意迁就她的脚步, 故而?也跟着走快些,与他尽量并行。 店肆中泛着香气?, 一缕缕飘进鼻间,他们走到三楼雅室,店小二端来一壶热茶,便弯腰问他们要吃点?什么。 闵裕文抬首,看向李幼白:“我想喝点?酒。” 李幼白没?有阻止,点?了点?头:“好。” 先是上?来两道凉菜,接着店小二端来烫好的酒,将酒壶放在闵裕文手边,便赶忙依言退了出去。 堂中咿咿呀呀唱着的小曲儿从门帘中透进来,走廊中不时有喝醉酒的人高声喧哗,而?这雅间仿佛与世隔绝了,只他们两人静坐在内,炭火太足,他们便都解了氅衣,闵裕文接过李幼白的,帮她一道儿挂在衣桁上?。 他自己先喝了一盏,随即搁在桌案,抬眸用那?俊美的眼神盯着李幼白。 闵裕文生的实在太好,以至于虽然?李幼白见过他多?次,却?还是每每沉沦在这仙人般的美貌之中。他像一幅画,就算一句话都不说?,一个动作?都不做,还是叫人挪不开视线,是不忍玷污的好,想要仰望欣赏的人。 “我们两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不介意,他也不在乎吗?” 李幼白:“他现在不在乎。” “以后呢,他是一个男人,会不会有一日回想起来,心?中生出芥蒂。到那?时,你们的喜欢也会变得脆弱不堪,因?为猜忌和在意,就像大堤遇到蚁穴,终将会倒塌的。 若真有那?么一日,你该怎么办?” 闵裕文握着酒盏,轻轻旋出些许。 李幼白不意外他的这番话,因?为在她决定来解除婚约的时候,她便已经考虑过,确切来说?是将所有能想到的可?能性都考虑了一遍,她从来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 “那?便证明我看错了人 ,既看错了,便会回头。” “如何回头?” “放下?他,往前走。”李幼白回答的理所当然?。 闵裕文笑,又饮了一盏。 店小二进来送热菜,是刚出炉的馕饼和清炖鲈鱼,葱丝姜丝扑在上?面,辛辣气?与酒的气?味混合起来,激出一阵饿意。 “你的冷静让我怀疑你对卢世子的感情,或许并没?有你认为的那?般深刻。” “不,我很喜欢他,喜欢但不代表我会为了他失去理智。你与我生存的环境不同,不会明白我为何是此等性情,你可?以说?我冷淡说?我薄情,却?不能否认我也的确真的付出了努力?和时间,我付出不比对方少?。” “卢世子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吗?” 李幼白也笑了笑:“他很聪明,应当早就知道。” 闵裕文没?说?话,接连饮了两盏酒后沉默了半晌。 李幼白拿开酒壶,“你应该不常喝酒的,脸都红了。” 闵裕文没?抬眼,伸手去够酒壶,李幼白便又抱起来拿到自己身边,他挑起眼尾,染了薄红的眸子带着勾人的风情,便那?么直直地望向李幼白。 李幼白的心?停跳了刹那?,反应过来,他已经抿起唇角,将酒壶从她怀里拿了过去。 “可?我也听过一句话,脸红的人酒量好。”说?罢,又倒了一盏,仰头喝下?。 “从未对我动心?,对不对?” 李幼白怔住,继而?轻轻摇了摇头:“我从未想过对你动心?。” “为何不想?” “你我认识起初,我便没?有这种想法,可?能是因?为第一眼见你是在大佛寺,你站在殿中,受俗众仰慕,能轻易化解所有问答。我对你生出尊敬之心?,从始至终,未曾改变。” 闵裕文:“幼白,讲经之人不是佛,我有七情六欲,有爱慕的女子。” “所以 ,终究是我太迟了。” “你会遇到你的意中人,一定会。” “这种话看似祝福,实则只是对于落寞者无味的激励罢了。幼白,我不需要,也请你不要在此时对我说?这样的话。” 他倒了两盏酒,将其中一盏推到李幼白面前。 “想要两清,便听我的。” 李幼白看向那?盏酒,略微皱眉:“我不会喝酒。” 闵裕文不退步,目光灼灼。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02节 李幼白深吸一口气?:“好吧,如果我喝醉了,你不要笑我醉的难看,劳烦送我回家。” “好。” 上?一回喝酒还是在国公府,一盏酒便醉的昏睡过去,李幼白先是抿了一口,酒很香醇,入喉不辣,有种绵软的感觉,她屏住呼吸一口喝完,拿空盏给他看。 闵裕文笑了笑,又倒了一盏,随后抬眉看去。 李幼白这回没?有说?话,直接端起来喝得一干二净,如此三杯酒后,她只觉小腹处热燥燥的,酒气?跟着蒸腾上?涌。 “还要喝吗?”她将酒盏推过去,冲他笑着说?道,“只要你不生气?,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喝几盏,我就喝几盏。” 她对闵家对闵裕文有愧,故而?愿意用行动来偿还,至少?觉得没?有那?般心?虚。 可?惜,闵裕文是君子,君子做不出为难人的事。 三盏酒后,他敛了笑意,将酒壶放在右手边,也收了她那?只小盏。 “从今往后,你我互不相欠,这三盏酒,权当你赔我这段时日的自作?多?情。” 他作?出轻松的微笑,雪青色襕衫端的一尘不染,墨发如云,眼眸似雪,虽笑着但瞳仁中没?有一点?温暖。 李幼白听完,嗯了声,脑袋缓缓伏到桌上?,枕着手臂挣扎着说?:“对不起,但...但我..对不起。” 她头晕起来,觉得脚底下?都在打晃,想再抬头说?几句话,可?脑袋歪过去,却?是冲着闵裕文呆呆一笑,牙齿咬到舌尖,她皱眉,哼哼了两声闭上?眼睛。 闵裕文:“无需对不起,本就是我一厢情愿的事,当初既决定孤注一掷,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尽管心?知肚明却?不愿戳破,以为维持着表象完美,便是真的无懈可?击。 但你不喜欢我,便是最大的败笔。 我很想自欺欺人下?去,也知道如果我强行勉为其难,你也会配合我,尽管为难,但你一定会顾及闵家,顾及着我,就算再不情愿,也会同我成婚的。 我想过,做一个彻底卑鄙的男人。” 他的手抚在李幼白的发间,珠钗的冰冷,与她面颊的温热,形成鲜明的反衬。 她睡着了,呼吸喷在手臂间,闵裕文抚摸她的眉毛,眼睫,那?双眼睛睁开时永远倔强干净,有主见的要命。 “幼白,愿你得到你所希冀的幸福。” 卢辰钊靠着墙,抱臂站在那?儿等了两个时辰,从天将黑等到夜色湛凉。 冷风吹着夜枭的鸣叫,盘桓在上?空,他搓了搓手,将身上?的冷意拍走,刚要跺脚,发现巷子尽头转来一辆马车,压着青石砖缓缓驶来。 “你让她喝酒了?!” 卢辰钊接过人来,让她靠着自己站定,闵裕文瞥了眼,淡淡道:“怎么,你是凭着什么身份问我这句话的?” “你不要管我凭什么,李幼白她根本不会喝酒,她...” “她说?过,我让她喝几盏,她便喝几盏。”冷冷一句话,打断卢辰钊的恼怒。 “闵裕文,我当你是君子。” “君子还是小人,不是你说?了算的,至于何时做君子,何时做小人,也要看我自己的意愿。”闵裕文拢着衣袖,“卢开霁,你最好护好她,别把今日的喜欢当成冲动,别叫任何人因?你欺负她。” “我自然?会。” 卢辰钊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也便收敛了针锋相对。 “如果有一日我发现她不笑了,我一定回来带走她。” 卢辰钊郑重回应:“放心?,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你保证。” “我发誓。” 闵裕文低头,从腰间摸出那?枚半月形玉佩,“从今往后,它是你的了。” 马车离开,怀里的人站不住,沿着他的胸膛往下?滑,卢辰钊将玉佩仔细收到怀里,随即弯腰打横抱起,她实在纤瘦,抱起来毫不费力?。 半青去烧热水,白毫劈柴。 “姑娘喝醉了,但是卢世子抱回来的,真奇怪。” 白毫抬头:“有何可?奇怪的。” “姑娘和闵大人明年三月三就成婚了,要抱也该是闵大人抱啊,卢世子可?真是不知避嫌。”半青压低声音,“我替姑娘担心?,老是这么纵容卢世子,他会更加变本加厉的。” “变本加厉什么?”门口一道冷声。 半青吓得打了个哆嗦,看见人后更是心?虚:“卢世子你站那?儿多?久了,怎么也不出声?” “不久。” 半青哦冷声,听他又道:“只是你跟白毫抱怨的话全都听到了,也听见你说?我不避嫌。” “我...我也是实话实说?。” “的确。”卢辰钊自行倒了盆热水,抱起来走之前回头道:“日后你跟你家姑娘嫁到卢家,我一定多?发你一倍月银。” 人走后,半青张口结舌:“他..卢世子是不是疯了,姑娘要嫁他?” 白毫笑,低头默默添火。 床上?人睡得很沉,跟卢 辰钊离开时一个样子,面朝上?躺在那?儿,小手托在颈间,很是安然?,只不过像是受热,腮边冒出细汗,头发也湿漉漉的。 卢辰钊绞干帕子擦掉她面上?的汗,“李幼白,起来我定要说?你的。” 李幼白这一觉,睡到了翌日晌午,睁开眼便看到帐子外有人影晃动,只以为是半青,翻了个身哼哼着伸出手,招了招,“半青,我要喝水,给我水。” 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心?干燥温热,宽大且坚硬,李幼白的手指蜷了下?,旋即撩开帘子探出脑袋,便看到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同样朝她看来。 “你..你怎么在这儿?” 李幼白便要抽回去手,他却?是拉着不放,顺势坐在床沿。 隔着帷帐,她问:“你昨晚便在?” 卢辰钊道:“你觉得呢?” “他送我回来时,你也在?” “我在。” “那?你知道我喝酒了?” “知道,不仅知道,还伺候你一夜。” 李幼白脸红了,他拨开帘帷,认真道:“往后不许再喝酒了,尤其是当着外人。” “知道。” 他把月牙佩给李幼白看,李幼白没?有说?话,只是想起昨夜的闵裕文,莫名?有些失落,她总记得他沉默喝酒的神情,就像她永远都对不起他。 自打升任大理寺正,李幼白便比之前更加忙碌,刑部官员屡次到署衙征调案录,都在为年底考核做准备。她也不例外,写了几本为官总结,交给崔钧审阅。 崔钧近日来态度很是奇怪,有时候盯着她不说?话,眼神除了犀利多?了几许旁的情绪。他甚至会时常邀她一同用膳,偶尔与几个同僚一起,偶尔只他们两人。 那?位刑部尚书钱杨舟,是来的最频繁的大人,他与崔钧关系很好,久了便与李幼白也熟悉,但说?话还是有分寸的,只说?过一次李幼白同崔钧相像,之后便再没?提起。 有一日李幼白起了疑心?,觉得崔钧可?能知道自己身份,便试探了两句,但崔钧没?有任何反应,她又觉得自己想太多?。 这日李幼白去仙居殿,彼时刘识也在,正与贵妃用膳。只是在看到李幼白后,脸色明显郁沉了下?,也不像往日那?般笑意盈盈,他和闵裕文自幼一同长?大,得知两人婚约解除,而?闵裕文病了一场,便难免怨恨李幼白。 “多?日不见,李娘子却?是过的蜜里调油,越发圆润了。” 不怪他讥嘲,也的确是李幼白最近吃的太好,卢辰钊送东西殷勤,半青和白毫分着一起食用,还是剩余许多?,她便就着在夜里读书时努力?吃完,久而?久之,脸颊和肚子都长?起肉来。 崔慕珠听出他的不悦,咳了声提醒:“三郎,你是哥哥,妹妹胖些你该高兴才是,怎好如此咄咄逼人。” 刘识道:“儿臣只是实话实说?。” 李幼白来到后没?多?久,刘识便要离开,李幼白送他到外殿,趁他转身将一个纸条递到他手里,他先是一愣,随后攥紧纸条皱眉瞪着她。 李幼白低头小声解释:“殿下?,这是卢开霁给你的,说?是跟京郊驻防有关。” 卢辰钊在巡营,刘识已经有半月没?见着他。 “你俩倒是亲密。” 李幼白嗯了声,看着他将纸条藏进袖中,大步离开。 崔慕珠让梅香添了两道菜,又在李幼白吃饭时夹了几箸菌菇鸡丝:“小厨房的师傅特意撇掉油沫做的,香而?不腻,你尝尝。” 李幼白嗯了声,咬着鸡丝还没?咽下?,崔慕珠道:“你别听你哥哥的话,他纯碎瞎说?的,也只是为着明旭打抱不平,你多?吃点?,也着实太瘦了。” 她时常来陪崔慕珠,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最近接待各朝使者,宣徽院有闻人望在,便将朝宴准备的很是有条不紊,年味越来越浓,李幼白只要抬头,便能看到仙居殿内也开始张贴红色窗纸,窗花。 刘长?湛病了,姜觅云和崔慕珠去侍疾。 崔慕珠看到姜觅云的刹那?,吓了一跳,虽有些日子不见,却?没?想到姜觅云病到此等地步,眼窝深陷,面黄如土,曾经的青丝掺杂了许多?银发,这是五公主出嫁后没?几日。 姜觅云神色很冷,似乎毫不介意她的打量,她接过顾乐成端来的汤药,跪在榻前喂给刘长?湛。 刘长?湛的病来的很是突兀,太医诊过,道只是疲累导致,加上?风邪入体,喝几副汤药便能除根。 “陛下?要注意身子,虽说?越是强健的人越不容易生病,但一旦生病便总也不肯见好,还是得防备些。”她絮絮叨叨,将那?汤药吹凉了递到刘长?湛嘴边,刘长?湛忍着烦恶喝了口,便招手让崔慕珠近前,姜觅云见状,起身,看崔慕珠一勺一勺喂给刘长?湛,唇角的笑意越发遮不住。 她抠着指甲缝里的粉末,眼尾轻轻挑起,临近死亡,仿佛总有做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总是想着别落下?谁,等到了地狱便觉得孤单寂寞。 仙居殿外,崔慕珠将东西交给一人,那?人转身消失在夜幕当中。 崔泰和崔家收到消息,翌日便在议事厅联络了众人,接着于刘识召见时,各自呈上?意见。 刘识不是不怀疑刘长?湛,身为东宫太子,他知道自己早晚都会坐在父皇那?个位子上?。但前提是,父皇一如既往的宠爱母妃。 母妃的性情他太清楚不过,肆意任性,明媚张扬,最近她和父皇的争吵虽在暗地里,但他都看的真切。保不齐哪一日他就跟着受牵连,宠爱不再,太子之位还会是他的吗? 崔钧拱手一抱:“殿下?,如今你已经羽翼丰满,拥有兵权人心?,文臣武将,而?这样的好时机转瞬即逝,十分难得,望殿下?能够抛却?优柔寡断,及早拿定主意!” 话音刚落,满堂官员跟着跪地请求。 为了今日,他们是将身家性命都豁出去的。 扶立新君即位,成为新朝股肱之臣,一旦事成,便是无上?荣耀,自然?,若败了,便是彻底败了。 “殿下?!” 震耳欲聋的齐呼,刘识攥紧拳头,转过身来凝视着众人,目光威严瞩目。 “朝宴之上?,依计行事!” “殿下?英明!”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03节 第87章 仙居殿内只有?梅香, 李幼白坐在外殿等了少顷,仍不见贵妃回来,便起身折返大理寺。 梅香送她到殿门口, 提了嘴:“李娘子,贵妃近日来又开始做噩梦了,每次我和梅梧想?叫醒她,可?总觉得她的症状跟先前很像。贵妃找太医瞧过?,却是没看出端倪, 奴婢觉得,要不要再请庞老太医过?来趟?” 李幼白乍一听便觉得奇怪, 遂回去途中与卢辰钊见了面?, 请他帮忙联络庞弼,庞弼将回老家,还没坐实凳子,就接到了卢辰钊的?信, 临近年关, 他又不舍得同夫人分开, 两人雇了辆马车, 好歹一并赴京去了。 卢辰钊自京郊营地回来后,便一直与驻守皇城的曹陆等人混在一起, 也不知他从哪找的?姑娘, 竟跟曹陆撮合在一块儿, 紧赶慢赶办了场宴席, 曹陆也因为与他成为好友。 “曹都尉, 你的?位置至关重要, 关系着最后成败与否,这?几日尤其是除夕前后四五日, 你一定得打起精神?,不叫任何可?疑车马进?出城门。” 曹陆憨憨笑?道:“此事轻重我自然有?数,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便把当最要紧的?事去办。” 卢辰钊临走,曹陆忽然摸着脑袋问:“那李娘子跟闵大人的?婚约,是不是解除了?” 卢辰钊一怔,扭头面?色沉沉:“曹都尉是何意思?” 曹陆爽朗笑?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之前没成婚想?娶人家,这?不是没娶成嘛。这?几日听不少人议论闵家和李娘子的?婚事,有?些人就说的?不大好听,我觉得与其这?样?,不如帮她介绍个小郎君,我娘子的?远方表弟去年刚到京城,跟她一样?是读书人,有?功名,他们两个若能在一块儿,也是有?话说。” “曹都尉费心了。”卢辰钊笑?了笑?,“但李娘子应当不需要。” “怎么?会不需要,她...”曹陆嘶了声,自言自语一样?,“也是,她长得俊,人又好,自然是一堆小郎君赶着抢的?。” 卢辰钊没有?回家,骑着马在街上走了一遭,不知不觉来到李幼白门口。 半青和白毫出门采买年货,李幼白从内插上门栓,早起时?冯氏和李晓筠来过?,坐了会儿放下两件衣裳便走了,说是许玉成从南边走商回来,带回好些时?兴的?面?料首饰,但李幼白平素不大爱戴首饰,只将两件裁好的?衣裳留下。 冯氏对许玉成自然是满意的?,而?李晓筠如今也渐渐安生下来,想?是怀了身子的?缘故,吃的?小脸圆润,连原先?凌厉的?笑?都变得淡然满足,时?常摸着小腹沉浸在做母亲的?欢乐中。 李幼白听到叩门声,搁下写对联的?笔,走过?去,却不想?竟是表哥王琰。 王琰怀里抱着一堆东西,看见她咧嘴笑?起来:“表妹,我知道你自己在这?儿,便买了些年货。” 李幼白让他进?来,打开?东西摊在桌上,发现王琰几乎将京里的?小吃全买过?来了,乐此不疲的?介绍,唇上始终带着轻快的?笑?意。他吃过?庞弼开?的?药,身子骨一日日的?好转,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 李幼白嚼着牛肉干,喝了口茶:“表哥不回济州过?年吗?” “今年不回去了,要去西山汤泉疗养,还得再泡段日子才好。”王琰咳了声,李幼白给他倒茶,两人对坐在小案两侧,楹窗上贴了通红的?剪纸,“姨母和晓筠表妹今日回济州,听他们说你也不走了。” “是,我留在京中有?事情要做。” “那,我....”王琰犹豫了下,又道:“咱们一起过?年可?好?” 李幼白还没回话,外头大门又被人叩响了。 “在写字?”卢辰钊带着一身寒气,站在门口拍了拍身上的?风尘,这?才跟着李幼白往屋里走。 李幼白道:“写了会儿,表哥来了,我们在聊天。” 王琰听到动静,在卢辰钊进?来时?站起身,与他做了一揖。 卢辰钊的?笑?定在唇角,僵硬地扯了扯,回礼,坐在王琰对面?的?圆凳上,抬眼便能看见两人隔着小案说话,入目是一堆各式各样?的?吃食,桌上的?已经剥开?,此时?细看才知李幼白嘴边的?不是别的?,是她吃东西留下的?渣子。王琰手里还有?剥剩的?碎屑,细长的?手指慢慢拂落,不动声色间将茶盏推到李幼白面?前。 几乎一眼,王琰便觉出卢辰钊的?敌意,那是身为男人像是猛兽对自己地盘的?巡视,一旦发现异类同性,便会格外机敏警觉,想?要立时?将人驱逐撵走。 “你们在聊什么??” 李幼白递给他一些吃的?,回道:“我和表哥商量,今年一起留在京中过?年。” “哦?”卢辰钊琢磨了一番,问:“王家郎君是独子,难道不回去祭祖?” 王琰含蓄的?笑?了笑?:“我身子弱,爹娘让我保养为先?,便是一年不回去也不打紧的?。” “嗯,你如今气色看起来的?确好了很多,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他这?般通融大度,王琰敛了神?色,垂下眼皮真诚道谢,但是方才与李幼白独处时?候的?心境完全不同了,像是有?种自卑,令他一时?冲动想?说的?话,全都咽回去。 与卢辰钊的?意气风发相比,他哪里都不如他。 “你也要留下?”李幼白诧异,“可?你是世子,每年都要与族中兄弟忙好些事的?,你留下做什么??” 卢辰钊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李幼白往里挪动,他就势坐下。 他们之间自然而?然的?举动王琰都看在眼里,越是清楚,越是难受,他从小习惯隐忍本性,因为他多病,不能跟旁人一样?随意去玩,他想?做的?,想?要的?,都会竭力?克制。所?以此刻他低下头,将手也缩进?袖间,其实他生的?斯文,只过?于瘦弱,故而?比寻常男子要单薄些,但面?相还是好的?,可?他现下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我有?事,公事私事都有?,故而?今年不回齐州了,我可?以陪你过?年。”他向李幼白说着,余光扫到王琰的?脸。 王琰已经不再说话,坐了少顷便借口离开?。 “你这?位表哥,对你用心不良。” 李幼白不以为然:“你心思不单纯,便看别人也不单纯,表哥从来都这?样?,一直没变过?。” 卢辰钊挑了下眉,不再纠结王琰的?事。 “崔钧最近可?找过?你?” 李幼白停了手中动作,慢慢直起身子:“你听说了什么??” 卢辰钊看着她,没立刻回答,李幼白道:“将作监崔大人着人给我送了字画,我没收,还了回去。崔钧也是反常,中是想?方设法与我一同用饭,却又什么?都不问。” “那便是都猜到了。” 崔家人本就不简单,而?如今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他们更是对每个人的?反应动态了如指掌。 “就在朝宴上动手吗?”李幼白被他握住手,身子往前倾,“镇国公府都安顿好了?” “嗯,事成公府俱荣,事败我也想?好退路,不会连累公府。” “姜皇后仿佛杀红了眼,据梅香所?说,我母亲像是也中了毒,但分量不重,症状与先?前很是相似。” 卢辰钊沉默,半晌开?口:“明日我要审问姜家两个管事,你要不要过?去?” “在哪审?” “地牢。” 那便是私自审讯了,李幼白想?了想?,点头道:“我想?过?去。” 李幼白没见过?卢辰钊审问犯人,虽做足了准备,还是被触目惊心的?血水吓得怔在原地。他挽起袖子,手里握的?是短刃,薄如蝉翼般,就抵在犯人的?喉咙处,偏那人看不到,脑袋被黑布蒙住,只能通过?卢辰钊的?描述去想?象那柄刀游离在他身上的?感觉,每每割破一点,便觉的?血止不住的?往外流。 如是盏茶光景后,两人中裤便全湿了。 但还是嘴硬,接下来的?刑罚李幼白看不下去,便捂着胸口急急退出,那屋子里全是血腥,多待一刻都会昏厥。 卢辰钊瞥到她苍白的?脸,很是意外,遂将短刀扔给下属,自行跟出去查看。 “你害怕?” 明知故问,李幼白蹲在墙角,说不出话,喉咙里一阵一阵上涌着恶心,她反手摆了摆,卢辰钊跟着蹲在她旁边,从怀里抽出帕子帮她擦额头的?汗。 “李幼白,你是装的?吧?” 李幼白咬着下唇,狠狠瞪他一眼。 卢辰钊捏着下颌皱紧眉头:“你是不是想?要我抱你,所?以才故意...” “呕...” 李幼白再也忍不住,转头要争辩的?光景,污秽半数吐到他身上。 张开?手臂的?卢辰钊,好看的?眼睛瞪得滚圆,他看了眼身上,又缓缓抬起头来,“你不是装的?啊。” 第88章 从闷滞的密闭地牢走上来, 空气渐渐变得清凉干净,堵在喉咙处的恶心慢慢散去。 冷风一吹,身上的汗骤然发干, 发凉,李幼白扶着墙壁,只觉仿若重?生一般,从头到脚是虚浮后的沉重?。 卢辰钊找来水,见她小脸白的惨淡, 也?是后怕。 “我以为你胆子很大,这才邀你过来同审, 不成?想才刚一道开胃菜, 你便?受不住了。”他给李幼白拍了拍后背,侧过脸去说道,“喝点水漱口。” 李幼白接过,看?见他身上的污秽, 鼻间仿佛又嗅到那些味道, 不由转头重?新蹲下去, 几乎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卢辰钊索性将外裳解了, 扔在地上后才过去。 他伸手?,拨开她腮颊的发丝, 又用干净的帕子将她脸上颈上的汗珠擦净, 她前襟也?有, 他却?是丝毫没有皱眉, 慢条斯理擦拭完又将帕子塞回袖中?, 眼睛只盯着李幼白。 “还?难受吗?” 李幼白摇头, “那里面太闷,我喘不过气, 不是害怕血。” 卢辰钊微微一笑:“你害怕也?无妨,我又不会笑你。” 李幼白看?他笑盈盈的脸,忍不住推他:“真的不是,我不喜欢这种太过封闭的空间,让我觉得呼吸不畅,随时可能昏厥。” 她这般说,卢辰钊明白过来,想想也?是,她在大理寺见了多少尸体,又亲临多少审讯现场,从来没像现在这般露怯,亏得是他在身边。 衣裳污损,两人便?去后边屋子里换掉,半青没有跟来,故而?李幼白只能换上卢辰钊的一套,长袖长裤,腰身也?肥了许多,李幼白用腰带束住,出门后,卢辰钊看?到大笑起来。 “你还?是太瘦。”他蹲下去给她挽裤腿,仰头道,“等日后我要把你养胖些,胖了有福气。” 李幼白:“我已经胖了不少。” 他隔三差五送好吃的,许是李幼白根本不是易胖体质,这么久也?只圆了一点点。 “不够,看?着便?是好欺负的。” 他站起身,给她挽袖子,忽然抬眸,嗓音变得暗哑。 李幼白起初没明白,但?被那眼神一盯,脑袋就轰隆一下,脸跟着滚烫,抽手?结巴:“你..你别胡说,青天白日的,不怕叫雷劈。” “我怕什么,我才不怕。”卢辰钊拍拍手?,想着地牢里的人,“对了,今年除夕,我跟你表哥一起陪你过年,可好?” 李幼白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他便?重?新折返回地牢,继续突击审讯。 朝宴如期而?至,李幼白坐在大理寺席位,却?没看?到崔钧等人,她默默扭头,礼部那边闵裕文?也?不在,闵尚书也?不在,她又将目光转到禁卫军处,罗云依旧在内殿戍守,殿外则是他亲自布排的护卫。 卢辰钊进?门后,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便?找了借口起身。 “事情?都解决了?” 李幼白惊住,“不是要在朝宴动手?,为何会提前?” 卢辰钊往殿内瞟了眼,罗云亦看?出来,两人默契地对视,而?后各自挪开眼神。 “今日贵妃去看?陛下,两人用了午膳没多久,便?都出现中?毒迹象,太子殿下及其?亲信封锁了消息,如今宣明殿内外都是殿下的人。”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04节 “罗云也?是。” 卢辰钊点头:“这件事来的太过诡异,不在我们的控制范围内,而?且庞弼进?京后入宫前遇刺,如今下落不明。” “宫中?的太医解不了毒/药?”李幼白知道事态紧急。 卢辰钊嗯了声:“看?表征应当和贵妃之?前中?的毒一样,但?那毒只有庞弼能解,贵妃之?前食用剂量很小,今日却?不同,对方仿佛是下决心灭口的。” “会是姜皇后吗?” 他们之?前的猜测,缜密分析后锁定的人只有姜皇后,但?看?如今的态势,恐怕另有他人,自然姜皇后也?是其?中?关键,但?她没有这么大的手?笔,操纵如此复杂的全局。 或者更?可能的一点,姜皇后也?在无意中?变成?了别人的棋子,她所做的事恰好与对方相吻合。 “我一时间猜不到是谁,但?此人必定对后宫之?事了如指掌。” “你去过宣明殿?”李幼白拉住他的手?臂,“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按计划行事,横竖今日一定要做成?,陛下既已中?毒,便?不能错失良机。礼部官员在闵尚书的安排下,已经筹谋布置好一切,只等着在朝宴宣布陛下身体有恙,托太子领监国之?职。 而?后再根据形势于半月内取而?代?之?,届时该清理的清理完毕,该倒伐的也?就都能看?的透彻,朝局稳定为第一位,想来文?臣武将不会生出祸乱。” 此事本就进?行的隐秘,京内外消息封锁,君权承继本就是天经地义,何况太子是陛下亲封的太子,之?前也?有监国举动,故而?各地藩王不会有异动,就算有,驻防在淮西?的兵马也?能立时向四方扩散。 这件事,看?似简单,实则是各方势力共同推进?的必然结果。 但?今日看?来,万无一失中?仿佛掺入了一粒沙子,叫人觉得碍眼极了。 找不到幕后那人,终是隐患。 他嘱咐完,便?要去处理事务,却?被李幼白一把握住衣袖,他回头,疑惑:“怎么了?” 李幼白张了张嘴,少顷松开手?,淡声道:“没事,你自己注意安全。” 卢辰钊停住脚步,忽然张开手?臂将她抱起来:“我知道,你好好的,我便?好好的。” 李幼白垫脚亲他唇,他受宠若惊,想要回吻她已经离开,站在对面笑道:“快去吧。” 他走后,李幼白深吸一口气,径直往宣明殿方向走去。 殿外布防着侍卫,看?到她便?伸出长剑拦住,她拱手?一抱,道自己是大理寺正李幼白,请侍卫前去与太子通禀,两人互相看?了看?,见她身上不像有兵器的模样,便?进?去通报。 不多时,人出来。 “殿下召你入殿。” 李幼白跟在他身后,进?门时瞥见立在旁边的顾乐成?,顾乐成?仿佛老了许多,面上挂着休息不好才有的乌青,看?见她也?做礼。 李幼白暗暗回了一礼,与此同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 刘识负手?站在窗前,听到响动没有回头,只唇稍微抽动了下。 李幼白在他身后跪下,俯首:“殿下,我来了。” 刘识笑:“何意?” “如殿下所愿而?已。” 刘识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抬手?:“起来说话。” 李幼白便?站起身,与他面对面看?着,刘识从她的眉眼一直打量到她的唇,然后又将目光落在她干净坚定的眼眸处:“如何猜出是我的?” “殿下英明,为了今日盘算谋划许久,断不可能在小事上犯错。就算姜皇后想动手?,若没有殿下的暗自授意,那么层层监视的宫人也?不会让姜皇后轻易得手?。 您早就知道姜皇后在做什么,也?告诉了您的亲信,包括卢闵二人,你不隐瞒,也?就让他们觉得你可以信任,从而?排除对您的怀疑。 先前计划,不过是要领陛下病重?,您趁机夺权,但?您仿佛不只是这么想的。您和陛下聊过,对吗?” 刘识这才收敛了眸中?的笑意,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你的确聪明。” 他们毕竟父子一场,能做的能满足的,他会让刘长湛得偿所愿。 的确,在听到那个要求时,他犹豫了。但?想到能因此获得的回报,他还?是决定如此行事。 “他藏起了前朝玉玺,我没有办法,也?不想做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我必须拿到玉玺。但?你应当了解父皇的为人,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母妃和我,我只能这么做。” “但?贵妃娘娘是您的生母,您怎么下得去手??” 李幼白低声质问。 刘识笑:“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况除了你之?外,又有谁会知道我对自己的母妃用了药?” 梅香提醒之?后,李幼白便?与她商量,宫中?物件务必小心,她们本就是极灵活的人,怎么会让崔贵妃再次中?毒,李幼白便?觉得奇怪。 但?对方是刘识,此事便?不难解释了。 “所以,陛下是要我死,才肯将玉玺交给你?” 刘识微微颔首。 李幼白又道:“我的死,要做到滴水不漏,要看?起来像是被姜皇后所害,或者其?他任何人,但?不能是您,对不对?” 他既答应了刘长湛,又不肯舍去卢闵二人的助力,那么定会给李幼白安排一个合理的死法,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如果不是父皇要求,我可以留你性命,你跟我毕竟都是母妃的孩子,我们身上流着相似的血。” “庞老太医也?是您下令刺杀的?” “自然。” “他是不是被藏了起来,并没有受伤。” “是。” 李幼白点头,不像是之?前的了无遗憾,此时她心里仿佛涌起许多人和事,是她不愿割舍和放弃的,但?她没有时间考虑。 刘识既打算拿她换玉玺,便?有诸多法子杀她,只不过不想,才用贵妃的死来威胁她主动前来。 她死了,刘识可以拿到玉玺,贵妃也?可以活。 朝宴上,诸大臣得知陛下龙体抱恙后没多久,便?又传来姜皇后崩逝的消息。 礼部官员与宣徽院联合处理,幸早就备好了仪礼,故而?收拾起来不慌不乱。等到后宫妃嫔前去跪拜时,皇后的寝宫已经变成?了灵堂,堂中?摆放着一具楠木棺椁,厚重?的棺盖压在上面。 刘冷润出嫁不到一月,便?将红衣换成?白衣,驸马也?陪她一道儿进?宫,只是两人之?间关系明显疏离。当刘冷润扑在棺椁上痛哭流涕时,驸马只在旁边站着,虽低头也?伤心,但?明眼人都能瞧出他的不情?不愿,身为前太傅的孙子,自然也?做的一副好面子。 故而?妃嫔便?有议论,道不知刘冷润是为着姜皇后哭还?是为自己哭。 刘长湛虽“病”的严重?,却?还?是在刘识的扶持下去了姜皇后寝宫,听闻他站在棺椁处停留了许久,回去后夜里便?病的卧床不起了。 太子监国,朝堂一片稳定。 卢辰钊驻守宫中?,与罗云负责宫内外进?出安全。 因着没有查明是谁加大用毒分量,他一刻不敢松懈,但?唯一的庆幸,便?是找到了庞弼,来人说是从土匪窝里抢出来的,庞老太医和夫人只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经过庞弼的诊治,贵妃清醒,当日便?开始用膳。 李幼白连着三日没有回家,半青急的直打转,她和白毫去了几回宫门口,虽说去朝宴之?前姑娘便?吩咐,可能宿在宫中?,她也?没多想,只是等了一日又一日,姑娘始终不见人影,她觉得似乎出事了。 “麻烦你帮我问问吧,我们家大人是大理寺正,是不是还?在宫中??” 年关时节,官员休沐,半青不知该去哪里,只能巴巴守在宫门不远处,不敢近前,总有面目冷肃的侍卫巡逻驱赶。 天很冷,阴沉沉的像要下雪。 卢辰钊到城门上巡视,不经意往下扫了眼,便?看?到宫门对面树底下有人,之?所以看?的清楚,是因为那人对着那柳树树干捣拳。 那么粗的树,被她打的瑟瑟发抖。 半青心急火燎,打完树也?没出气,偏那侍卫又来赶她,她快哭了,抱着人大腿坐下,根本不顾及形象:“大人,你帮我去问一声,我们家姑娘到底在不在宫里,她若是不在,我好去别的地方寻她。” 她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说是另寻,也?是没有法子。宫中?不知出了什么事,好些个官员临时留宿,便?是卢世子和莲池也?不在府中?,她去问过卢家下人,都道莲池如今和卢世子住在宫里,想是有些日子才能回。 白毫见那侍卫要拔刀,忙伸手?阻拦,陪着笑脸道:“您多体谅,实在是我家姑娘走了太久没有消息,我们太着急了,我马上拉开她。” 半青哪里肯,一甩手?臂,冲着侍卫破罐子破摔:“你杀了我吧,我家姑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她故意嚎啕,惹得不少人都看?来。 侍卫被她缠的没法,近日来宫中?严旨,他们也?只能听命行事,拔出来的刀收起不是,砍她也?不是,只能悬空举着。 “半青?” 卢辰钊的声音传来,半青胡乱抹了把脸,看?见他后,立时跳起来拔腿冲过去。 “卢世子,卢世子,你可算出现了!” 半青冲到他跟前扑通跪下,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卢辰钊皱眉,问:“怎么了,为何在此喧哗?” 宫中?正忙着新老君王更?替的事,进?出都要更?加严格,他与罗云各自守着南北和东西?宫门,愈是临近事成?,愈是不敢松懈。 故而?忙起来,根本无暇他顾。 “姑娘已经三日没有回家了!” 卢辰钊的心一下揪起来,“她一直没有回去?” “没有。” 卢辰钊身形晃了下,半青哭着追问:“您也?不知姑娘下落吗,她会不会...我做了个梦,梦到姑娘她出事了,我害怕。” 四个城门,所有人进?出都要凭腰牌,不可能有任何疏漏。 他强行令自己冷静,肃声道:“你在此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第89章 半青坐在地上, 爬不起来?,白毫去扶她,她捂着脸一通狠哭。 “姑娘若是?出事, 我就跟她一起去了?,都怪我,早知道?会这样我就跟着她一起来了。” 白毫将她搀到车前,安慰:“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待会儿姑娘回来?看见你,定是?要笑?你的。” 半青嗓子哑了:“笑便笑?吧, 只要姑娘好好的。” 说话间, 莲池匆匆出来?,看到半青的模样?,吓了?一跳:“擦擦。”他递过去帕子,半青把鼻涕擤在上面。 白毫与莲池将这几日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莲池皱眉:“我最后一次见到李娘子是?在朝宴上, 但今年朝宴没?进行完, 姜皇后崩逝, 众人哀悼,之后礼部与官员去往仪礼堂布置, 我好像..好像没?看到李娘子。” 半青抓住他袖子, 急了?:“你是?说我们姑娘在朝宴上没?的?”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05节 莲池被她抓的猛一踉跄, 连忙解释:“不一定, 当时?人太多, 或许是?我看错了?。” 半青的心更沉了?。 卢辰钊很快回来?, 只看他脸上的神情,便知没?有?李幼白的消息, 半青腿一软,白毫和莲池相继去搀扶,却还?是?慢了?一步,半青跌坐在地上。 “莲池,你和宫里的太监们相熟,去打听打听,有?没?有?李幼白的消息。” “是?。”莲池不敢耽误,转头?就往宫门口跑去。 卢辰钊深吸了?口气,脑中一片混乱,无数种可能涌了?过来?,他努力?去整理?,千头?万绪终是?嘈杂不堪。 李幼白没?有?仇人,她的失踪只可能与她的身世相关。南北宫门是?他巡视,不曾看到她离去,方才去往东西两门,根据侍卫的回话,都对李幼白的离开没?有?任何记忆。她是?为数不多的女官,若要走?,寻常侍卫都会有?印象。 如此看来?,李幼白很可能没?有?离宫,她还?在宫里,会是?哪儿? 卢辰钊竭力?保持镇定,可一想到她已经失踪了?三日,便觉慌乱紧张,抚平的思绪难以控制地暴躁起来?。不管怎样?,他需得?去趟仙居殿。 自从李幼白退婚,闵裕文便像是?刻意回避着距离,除去公务便是?回府,连点消遣都没?有?,几家?寺庙邀请他去斋讲,他一并推辞,只道?内心不定,无法推演佛法。 此刻看着来?人,他依旧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想要搭理?。 “幼白不见了??”他捏紧书脊,蹙眉挑起眼皮,“何时?不见的,可找过哪里?” “我怀疑她还?在宫中,四处宫门我皆已派人严密监视,不曾看到她的身影。她若失踪,定是?因为身世,所以烦你带我去趟仙居殿,我想面见贵妃娘娘。” 卢辰钊尽量用简短的话讲完需求,闵裕文没?有?犹豫,起身道?:“随我来?。” 风寒露重,两人行色匆匆,几乎每经过一道?门便有?侍卫索要宫牌查看,这几日来?各处驻防十分严谨,正是?因为如此,太子监国没?有?引起重大轰动,众人对于陛下的骤然病笃也不敢报有?任何疑虑,便是?揣测也都暗暗烂在心里,没?谁想拿前程换一时?嘴瘾。 贵妃看起来?好多了?,倚靠着罗汉榻喝莲子羹。 “你们两个倒是?稀客,竟能一起过来?。”崔慕珠喝了?口汤羹,目光悠悠落在两人身上,果真是?一个俊美,一个明朗,都是?极出色的郎君,也难怪幼白挑花眼。换做旁人,也指定犹豫不决,这个世道?,若能两全该有?多好。 她咽下去,揉着太阳穴瞟向卢辰钊,或许是?因为幼白的缘故,此刻看他越看越顺眼,不管是?体格相貌还?是?为人处世,此人都很有?担当,他辅助三郎做的那些事,她多少有?所耳闻,亏 得?是?镇国公府世子爷,没?丢当年老?国公爷的脸。 “都起来?说话。”崔慕珠招手示意闵裕文坐在床头?圆凳处,又指了?指床尾那个圆凳,淡声道?:“你坐那儿便好。” 卢辰钊拱手一抱,面色沉重:“臣站着便好。” “随你。”崔慕珠吹了?吹汤匙,问:“你们二人可是?有?急事找我?” “娘娘,幼白不见了?。” 薄瓷莲花碗掉在地上,莲子羹洒了?满地,崔慕珠神情一紧:“不见了?是?何意思,她怎会不见?” 正问着,梅香端来?汤药:“娘娘,这是?庞老?太医开的药,该喝了?。” 崔慕珠随手端起来?喝完,梅香退出门去。 卢辰钊瞥了?眼药碗,转头?抬眼,悄悄打量崔慕珠的脸色,她虽还?在病中,但眉眼间的风采盖不住,短短三日,不像是?中毒,倒像是?小病一场而?已。 崔慕珠问了?不少话,但能听出她也没?甚思绪,只打发了?两人,说是?要问刘识。 两人离开仙居殿,闵裕文看出他有?心事,遂站定脚步,低声问道?:“你可是?猜到什么?” 卢辰钊抬头?,瞟了?眼四下,回道?:“你觉得?娘娘像是?中毒吗?” “你是?觉得?娘娘好的太快?但起初我们的计划里,便是?让陛下顺理?成章病倒,此举应是?庞老?太医在太子殿下的嘱托下,特意为娘娘开了?解药,而?陛下那边则是?补药,所以娘娘才会痊愈的快。” “不对,中毒的人不该是?娘娘这种状态,虽然服用过解药,但是?因为毒素侵入身体,必定是?缓慢调养的,不可能在三日内如同大愈。” 闵裕文蹙眉,少顷攥紧拳头?,抬眼对上卢辰钊的怀疑目光。 “你在怀疑什么?” 对于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他们谁都没?有?说出来?。 但心知肚明。 如今看管宣明殿的,看守仙居殿的,不都是?太子殿下的人吗?还?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他的视线,所有?事情的进行,也一定得?到他的授意,也就是?说,不管贵妃到底是?不是?中毒,也只有?他自己知晓。 “要想确认猜疑,我们得?找到庞老?太医。” 卢辰钊觉得?一块巨石压来?,但他不想躲。 他知道?顶撞太子意味着什么,但他此时?顾及不了?,他只知道?他不能再等,无法再等,李幼白已经失踪三日了?,每多一个时?辰,于她而?言都是?折磨,他要尽快找到她,不惜一切代价! 他没?有?见到庞弼,只知庞老?太医和他夫人因匪贼的事受惊,如今都在偏殿修养,偏殿外的侍卫是?罗云手下副将负责,此人如今只受命于太子,任何人不管凭任何腰牌都不能命令他做任何事,包括进入偏殿面见庞弼。 深夜,宣明殿中燃着高脚仙鹤灯,灯光轻柔,透过薄纱散入帐中。 刘识摸着玉玺,目光灼灼凝视着床榻上的刘长湛,他躺在那儿,神情安然,没?有?被算计后的叫嚣狰狞,没?有?任何的不甘和恼怒,他笑?着看他,伸手,刘识握住他的。 “很好,这天下交给你,朕很放心。” 他亲眼看着李幼白被装进姜觅云的棺椁中,那是?一具楠木双层棺椁,厚重结实,虫蚁蛀不穿。李幼白就躺在姜觅云下面的隔层中,谁都发现不了?。 贵妃也是?。 刘长湛心满意足的笑?笑?,握着刘识嘱咐了?好些事。 “朕原本想让你母妃殉葬的...” 感觉到刘识僵住,他又道?:“但朕最爱她,也最舍不得?她,尽管朕不想同她分开,但还?是?不得?不分开。比起与朕长眠,朕想让她好好活在世上,叫她知道?朕对她,是?真的倾尽所有?了?。” “母妃一定会感念父皇的宽仁 。” “她...”刘长湛抽了?下唇角,“她不会,她脾气太倔,朕看不透她,但朕就是?喜欢她。” “三郎,往后你一定不要喜欢上任何一个女人,不管她有?多好,你要最爱你自己,知道?吗?” “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拿好玉玺,这天下,彻底是?你的了?。” 走?出内殿,怀抱玉玺的刘识回头?瞥了?眼,自言自语道?:“父皇,儿臣本该都听你的,但.....” “儿臣不只是?你的孩子,更是?母妃的骨肉。你已经伤害过母妃一回,这一次,儿臣不想再伤她的心了?....” 第90章 偏殿外, 密布的乌云向下?压来,整个院子仿若笼罩在寒意当中。 侍卫轮值时,卢辰钊便趴伏在屋脊上, 趁着空隙翻身跃下?,推窗滚入,一连串的动作干脆利落,脚刚触地便抬手去抵住楹窗,慢慢合上。 他蹑手蹑脚避开殿内的宫人, 很快摸索到内殿。 庞弼本就没睡着,看到黑影便站起身来, 怕吵醒夫人, 遂脱了鞋走过去,问:“谁?” 卢辰钊探出头,庞弼松了口气,招手, 他?上前。 “你三更半夜不?睡觉, 来这儿作甚?”庞弼弯腰穿上鞋, 示意他?去斜对面说?话。 “庞老太医, 我来问你一件事。” “贵妃和陛下?的身体?”庞弼倒是没意外,小声说?完, 卢辰钊摇头。 “我只想问贵妃娘娘, 是不?是中毒?” 话音刚落, 庞弼一愣, 随即嗤了声, 道:“你这脑子, 真是灵。” “她没有中毒,只是喝了助眠汤药, 所以才昏睡那?么久的。” “娘娘自?己不?知?道,对不?对?” “你都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庞弼托着脸,很是好?奇,“你到底为谁闯宫,不?像是你们镇国公府的做派,不?一直都是谨言慎行的吗,怎么进?了京,像是变了个人,什?么都敢干了。” 他?啧啧,卢辰钊快速在心里盘算一番,似乎没听到他?的调侃。 “你不?问问陛下??你若是问,我就告诉你,我...哎,你去哪?” 卢辰钊片刻没有停留,原路跃出窗去,趁着天色暗淡往外急奔。 东宫,刘识得知?卢辰钊出宫的消息,显然有些意外,但也只是一瞬的恍惚,接着便淡淡笑了笑,看向殿中跪着的男人。 “明旭,原先我还为你打抱不?平,如今看来,你们两人却是旗鼓相当,他?对李幼白的好?,不?比你少?。” 闵裕文?从地上直起身来,初入殿中时的不?安渐渐平复,他?目光温润,面对刘识的话也没有表现出过于激动的情绪,只是颔首回道:“卢世子对幼白,的确情真意切。” 刘识嗯了声,端起茶时眸光往下?一扫:“他?怀疑我也就罢了,你跟我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我是什?么人,我是何秉性,不?管旁人怎样?讲,你都该深信不?疑。 明旭,你今夜过来,虽是询问,却无异于往我心口捅刀子。至亲之人的话,比敌 人还要残忍,我希望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闵裕文?再行跪拜,起身道:“是微臣情急生乱,没了规矩。” 刘识嗤了声:“只我们二人,不?必行虚礼,也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微臣明白。” “礼部那?边你多盯着,父皇的身子撑不?了两日,到时朝中风向需要时刻把握好?,别叫那?几位异地皇叔再起波澜。” 他?知?道京内消息封锁,此?番动作又是出其不?意,以快打快,就算到时消息传到京外各地,彼时他?已经坐稳帝位,兵权在手,朝堂官员甘愿臣服,大局已稳,便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是,卢世子那?边...” “你放心,我不?是父皇,我想要的人,是有血有肉重?情重?义的。若一个人能力很强,但却能轻易抛下?情义,那?我断不?敢将身家性命交付给他?。 卢辰钊让我觉得,他?很好?,也值得信任。” 闵裕文?这才真的落定下?心。 刘识心中很是感慨,他?其实之前没有拿定主意,是否要杀李幼白,但在她主动去找自?己时,那?颗摇摆不?定的心忽然有了着落。她聪明理智,明知?去找卢辰钊或者闵裕文?便能避免赴死,却还肯为了母妃前来妥协。他?本不?想认她这个妹妹的,但她实在过于出色,叫他?不?得不?另眼相看。 在李幼白心里,恐怕到现在都觉得他?刘识是个为了权力能抛弃所有的恶人。 但他?是母妃的孩子,骨血中有父皇的偏执狠辣,却也有母妃的正直炽热。他?骗了父皇,用一杯假死毒酒使李幼白死去,接着又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将其装进?姜皇后的棺椁,他?特?意在顶端开了孔,就算李幼白醒来,不?至于窒息而亡。 他?没有立刻告知?下?属,实则是想看诸人的反应,比如闵裕文?,比如卢辰钊。 无情无义的人难以驾驭,因为没有底线。有血有肉的虽有意气用事的一面,但他?喜欢,因为真实,也因为有能克制的弱点?。 他?跟父皇不?同?,父皇追求的无上尊贵,那?位置又冷又寂寞。他?亲眼看着父皇坐在那?高位孑然一身,也知?道母妃虽示好?却暗地厌恶,父皇仿佛拥有这天下?最宝贵的一切,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得到。他?想要的,他?临死都在念叨的,对于很多事情的偏执。 他?爱母妃,也可怜父皇。 仙居殿的宫婢被?打发回去,崔慕珠从梅香嘴中得知?了刘识的用意,这才松了口气,只是绷劲的神经骤然松弛,有些头重?脚轻。 梅香搀扶着她,说?道:“殿下?说?陛下?身子不?大好?,也就这一两日的光景了。”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06节 崔慕珠冷冷:“是吗,这一日倒是没想到会来的如此?之快。” 梅香怔了瞬,又问:“听殿下?的意思,是想您在陛下?临终前,能去看看他?。殿下?说?陛下?一直放心不?下?您,做梦也时常叫娘娘的名字。” 崔慕珠烦:“你回三郎,便说?我余毒未清,起不?来床,过不?去了。” “可殿下?...” “好?了,别跟我再提此?事,我要睡了。”说?罢将被?子拉到自?己颈间,合上妩媚的双眸。 刘识等了许久,终是没等来想听的消息,梅香很惶恐,他?摆手,她才战战兢兢退下?。 床榻上的人有气无力,偶尔睁一下?眼皮,看到只刘识后便又失望地闭上,刘识端来补药,想喂他?,刘长湛拒绝。 “三郎,你母妃怎么还没来?” “母妃也中毒了,跟您一样?起不?来床。” 刘长湛眸中多了几分戾气:“是朕不?好?,如若能早些处置了姜觅云,你母妃也不?至于被?牵连。朕该在她..哎,此?时说?这些话也没甚意义,庞弼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说?是比您中毒轻,若每日按时服药,约莫不?久后会转好?。” 刘长湛动了动唇,面上扯出一抹笑:“好?,那?很好?。” 转头像是糊涂了一样?,又问:“三郎,李幼白死了吗?” 刘识点?头:“死了,如今在姜皇后的棺椁下?。” 刘长湛笑,望着刘识的眼睛说?道:“朕有很多孩子,但朕觉得你才是朕唯一的孩子。” “父皇,起来喝点?药吧。”刘识面不?改色,重?新端起药来,刘长湛摇头。 “你母妃呢,怎么不?来侍疾?” 这是糊涂了,连神经都变得脆弱失控,“还在跟朕置气呢,朕都退步了,她还是不?肯消停,好?大的脾气。” “三郎,你母妃看中的那?套头面,是朕从一众贺礼中特?意挑出来的,朕对她的喜好?可谓了如指掌,她生的明艳,穿什?么衣裳配什?么首饰,都是极美的。” “贵妃,贵妃?是你吗,你还在生朕的气,朕和阿姊不?是你想的那?样?....” “贵妃...” 虚弱的声音像是抽离了身体,他?扬起的手臂在半空找着什?么,忽地重?重?垂落,跌在床上。 刘识望着他?闭合眼睛的面孔,起身跪下?,郑重?沉肃道:“父皇,儿臣定会做一个好?皇帝。” .... 卢辰钊便知?道,刘长湛不?会轻易放过李幼白,他?定会拿捏刘识,让他?为自?己铲除后患。 是他?忽视了最关键的一点?,刘识不?只是贵妃的儿子,还是帝王之子,为了皇位,他?什?么事都可能干出。何况杀死李幼白,本就是在皇权之中认为理所应当的一件事。 言文?宣的女儿,怎么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着。 他?纵马疾驰,一路被?风吹,被?雪打,却是一丝不?敢停留,他?知?道李幼白一定在那?儿,要快! 姜皇后的棺椁已经运往皇陵,襄陵处的守卫松懈,又在深夜,卢辰钊凭着对守卫换防的了解,轻易进?到襄陵大门处,因刚葬入棺椁,依着规矩还要停放七七四十九日,才可封棺封门。 硕大的泥棺没有合盖,包裹在楠木棺椁外,卢辰钊飞奔过去,弯腰探下?身,开始四处拍打棺面,刚打到下?方,便听到小声的回应。 “卢开霁,是你吗?” 他?的心,在这一瞬忽然归位。 难以遏制的酸涩充斥着眼眸,他?咽了咽喉咙,回道:“李幼白,是我。” 启开棺椁费了很大力气,他?浑然不?觉,将最底层打开后,看到平躺在内的人,她像是被?吓坏了,此?刻连哭都忘了,只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卢辰钊俯身抱住她,将人从棺内抱出,随后紧紧箍在怀里。 她怕密闭空间,尤其是这种幽黑昏暗的蔽塞地方,他?不?知?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但看到她好?好?活着的刹那?,他?忽然明白了刘识的真正意图。 他?终究不?是刘长湛,没有刘长湛的狠戾无情。 卢辰钊庆幸,后怕,抱着她不?肯松手。 李幼白环住他?腰身,声音带着颤抖:“我醒了好?久,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我动弹不?了。” “我闻到很浓的熏香味道,是熏死人的香料,我知?道自?己在棺椁中,我拼命拍打,觉得你一定能听到,你果真听到了。” 卢辰钊咬破舌尖:“是我蠢,没保护好?你。” “我以为我必死无疑的,但你来了。” “李幼白,你活着,我活着。你若死了,我想,我大概也活不?下?去了。” 这是他?一路狂奔心中唯一所想,他?已经在路上下?定决心,不?管看到的是何种场景,他?都做好?了准备。 此?时此?刻,他?眼里心里脑子里,只剩一个人。 李幼白。 第91章 昏暗的光线中,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陵墓里的空气幽冷浑浊,卢辰钊给她?擦掉溢出?的泪, 看她不肯松手的可怜模样,愈发心?疼,也更加自责。 “还怕吗?” 李幼白摇头:“我躺在这儿叫天天不应时,心?里想的是?你,我想你一定会找到我, 于是?那股恐惧便减轻许多,可我等了好久, 等的快失去信心了...” “是?我不好。” 卢辰钊抓起李幼白的手, 朝着自己的脸狠狠抽了过去,响亮的一记耳光,李幼白缩回手指,泪珠啪嗒啪嗒掉下来。 “你来了, 在我觉得无望时, 像天神一样?。” 她?眼泪止不住, 仿佛只有抱紧他才能感受到活着的气息, 她?在棺木底下躺了数日,睁开眼便是?腐败和熏香的浓烈气味, 她?拍打隔板, 试图呼叫, 但沉重的楠木棺料纹丝不动, 而越挣扎, 空气便越稀薄。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 带着恐惧的心?慢慢平复,开始思忖刘识的所作所为, 他若要置自己于死地,断不会如此迂回,他完全可以用那杯毒酒彻底了结她?的性命,除非从开始他便没有这?个打算。 李幼白生出?希冀,于绝境中想要努力存活的意?志。她?试着摸索内壁,因?身?材瘦削故而可以微微蜷曲触碰四?下的角落,她?不敢放过任何一个线索,但结果令她?失望,没有任何机括的痕迹。 于是?她?变得?安静,即便内心?惊慌畏惧,还是?躺在棺椁中,她?要等待救援。 而思绪强行镇定的同时,她?脑中浮现出?一个人来,没有他选,只有他。 卢辰钊。 她?揪着衣裳,揣着他必来的希望乖乖等候,每一次想要放弃时,她?都会回忆两人在一起时,卢辰钊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如此便又燃起斗志,屡丧屡燃。 他搬开棺椁的时候,光从外面照进,使那幽黑的密闭空间?瞬间?充斥着温暖和明亮,尽管这?是?深夜摇曳的暗淡烛火,却胜过日间?任何灼烈。 这?是?她?最难忘的“复明”,就像盲人重见天日,她?看着他,忘却的哭意?跟着涌来,在他面前,她?终于不用再强装镇定。只要在他面前,信任和依靠成了一种本能。 李幼白紧紧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胸膛处,心?脏跳得?强健而又稳重,她?的情绪很快得?到安抚。 泪珠从她?眼尾一直淌到他衣领处,湿了大片,他却只是?不断轻拍她?后背,为她?整理黏腻的头发,抚摸她?发红的眼睛。看她?哭到失控的模样?,听她?不断重复的话,他的后怕一阵阵浮荡。 大掌箍住她?,轻易不舍得?松开。 失而复得?的感觉,很好,但他再也不想感受了。 他亲吻她?的发丝,嗓音变得?低沉温柔:“李幼白,我想娶你。” “一刻都不想等了。” ..... 纵然雪虐风饕,寒彻入骨,李幼白却觉得?这?是?冬日最温暖的一夜。 半青开门看到李幼白,话都不会说了,只反应过来后一把?抱住,像个孩子一样?呜咽着哭泣,白毫站在一边安慰,少顷便赶忙去往柴房烧水。 卢辰钊没有离开,起初在外间?等着,后来她?沐浴完换上中衣,从屏风后绕出?来。 他从没见过她?如此袅娜的模样?,青丝湿漉漉地垂在胸前,雪白的小脸楚楚娇媚,眸若漆点,唇若樱瓣,宽大的中衣勾出?清爽的身?形,她?咬了咬唇,什么都没说,他便过去了。 被勾了魂儿一样?。 呆呆望着她?的眼睛,脑中空了,但小腹却是?异常饱满。 李幼白拢着发丝,柔声道:“今晚可以不走吗?” 卢辰钊睁大眼睛,话变得?断断续续:“不走...我在这?儿?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其实我们可以...” 李幼白:“我不敢自己一个人睡,方才沐浴闭上眼,便觉得?自己还在那棺椁之?中。卢开霁,我有点害怕。” 声音柔柔的,像卷卷的爪子挠到卢辰钊的胸口,他想这?一刻若李幼白张嘴要他的性命,他怕是?连眉头都不会皱。 “那我,留下?” 他脸红了,耳朵也红的似烧起来一样?,他甚至不敢抬头,让李幼白看到自己眸中的荡漾,他的心?思,着实污脏。 他背过身?,听到一阵动静,待脸皮不那么绷紧了,便转过头来,却是?一愣。 “此为何意??” 李幼白拖来了圈椅和圆凳,在床沿边缘摆好,又将一床厚被子抱过去,搭在上面,这?时正要去拿枕头,听他发问,便郑重其事问道:“你睡这?儿可以吗?” 看着铺好的简易“床榻”,卢辰钊浮荡的心?思瞬时归位,他一本正经摊开手:“当?然可以。” 李幼白朝他笑笑,月牙般的眼眸清亮极了。 夜里,隔着一道秋香色帷帐,两人皆没有睡着。 卢辰钊翻了个身?,侧躺在圈椅上,因?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他手脚又长,故而弄出?不小动静,他顿住,抬眼看向帐中,那人似乎也动了下,撑着身?子往外看。 “没事,睡吧,我在。” 李幼白复又躺回去,少顷忍不住开口:“是?不是?不舒服?” 卢辰钊本想说还好,但犹豫了下,变成闷哼。 李幼白挑开帷帐,看着他可怜兮兮蜷在那儿,像是?随时都要掉下来一样?,不禁蹙了蹙眉。 卢辰钊道:“你睡吧,我躺的很舒服。” 然后圈椅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李幼白坐起来,往里挪动身?体,随即拍了拍床外,“你上来睡吧。” 卢辰钊心?中一跳,面上却是?不显:“不用,我在这?儿便好,不妨事。” 李幼白更自责了:“你,还是?过来吧,那椅子仿佛快塌了。”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07节 卢辰钊为难地起身?,双手握住圈椅摇了摇,似要确认一般,然后那圈椅便在两人的注视下,哗啦散架了。 李幼白:.... 卢辰钊:..... “改日我赔你一把?新的。” “不用。” “那我就躺上来了?” 李幼白脸颊微红,默默点了点头,便见他小心?翼翼坐到床上,余光扫了眼李幼白,又并?拢双腿像是?僵硬的木头,直直躺在床边。 李幼白不比他好到哪里,左臂贴着墙,连呼吸都刻意?收敛起来。 帐内的温度慢慢爬升,这?样?冷的天,炭火欲熄不熄,他们却热的浑身?出?汗。 卢辰钊实在被憋坏了,深吸了口气扭过头,看到她?不断颤抖的睫毛,桃子一样?熟透的腮颊,禁不住喉咙发涩,腹部?的热意?跟着肆无忌惮的冲动起来。 “你热不热?” 李幼白:“有一点。” “那我把?帐子撩开?” “好。” 细长的手指挑起帘帷,热气散出?去,凉意?透进来,但身?子仍绷的很紧,就像一张新做的弓,拉到极致后一直扥着,卢辰钊偷偷哈了口气,才让自己不至于丢人现眼。 他抱起手臂,重新躺回床沿。 李幼白侧过身?来,他只瞥了一眼,好容易压下的激动倏地膨胀起来。 “你怎么了?”李幼白不解,看他面色很是?紧张,便略微抬头,指了指他的脸。 卢辰钊咬了下舌尖,稳住呼吸道:“快睡吧,别看我。” 尤其是?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是?君子,是?好人,但他更是?个男人,还是?个年轻气盛,欲.望强烈的男人。 李幼白觉得?他不对劲儿,抬手往他额头上一落,柔软的掌心?像是?暖玉。 “你有点发烫。”李幼白神色关心?,“要不要起来喝点水?” 卢辰钊打了个哆嗦,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眸眼若春水涟涟,就这?么干净单纯地望着自己,他闭了闭眼,随即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起身?,如猛虎一般将她?摁在床上。 李幼白惊呆了:“你干嘛?” 卢辰钊亲她?眼睛,她?脸红了一层,他又亲她?鼻子,她?歪过头去,最后便是?唇,先是?轻咬,咬的柔软恬静后,最后才缓慢地,坚决地悉数纳入喉中。 李幼白没了力气,凭他为所欲为。 半青便在此时推门,李幼白下意?识睁大眼睛,推他,他头也没回,反手挥落帐子。 半青走了进来,看了一圈问:“姑娘,卢世子呢?” 她?转到窗前,试着推了推,回头:“也没从窗户跳走啊,人呢?” 李幼白咬着唇,瞪了眼上方那人,挤出?几个字:“他出?去了。” “去哪了?”半青看到碎裂的圈椅,走上前,刚要扶起来,听到李幼白急急开口:“半青,我有点饿,你帮我拿点吃的过来。” 半青纳闷:“姑娘,天都快亮了,若不然等着一起用早膳吧。” 忽然,她?瞥到帷帐外的一抹衣服,登时,眼睛睁的滚圆。 她?背过身?,忙拍着胸脯改口:“我这?..这?就去,我走了。” 一出?门,她?便急急跑到廊下,白毫见她?脸蛋红彤彤的,不由问她?怎么了,半青却说话也不说,拉着他便往小厨房快走。 “别问了,总之?...”她?咽了咽唾沫,小声道,“总之?你别管。” 她?心?里却想,是?该着手准备东西了,姑娘要嫁人,各种绣件都得?提前做好,姑娘那个绣 功,实在太差,她?得?赶紧想想法子。如是?便异常激动紧张,像是?明日李幼白便要嫁给卢辰钊,半青觉得?有忙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 两人清早收拾好自己,便去了宫中。 刘识在仙居殿,对他们的到来毫不意?外,倒是?崔慕珠,拉着李幼白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即回头狠狠瞪了眼刘识。 “三郎,这?便是?你说的无妨!人都瘦了!” 刘识笑:“母妃可是?冤枉三郎了,才几日而已,怎么就瘦了。”目光缓缓抬起,望向殿中人。 李幼白顺势跪下,行了大礼后,崔慕珠便示意?她?赶紧起来。 她?跪直身?体,“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刘识捏着杯盏,淡声道:“只是?不杀?” “再谢陛下妙手搭救。” 刘识这?才爽朗摆手:“起来吧,知道就好。” 崔慕珠又扫他一眼,还未开口,便见卢辰钊也跟着跪下去,两人并?肩跪向崔慕珠,倒叫她?吃了一惊。 “娘娘,今日卢辰钊有一请求,万望娘娘能够成全。” 崔慕珠登时明白过来,遂坐直了身?体,目光变得?慎重端肃起来。 “吾爱慕幼白已久,盼娶其为妻,若能如愿,吾定会一生一世珍重她?,爱护她?,不叫她?受半分委屈。吾之?所有,尽是?她?有,吾恳请娘娘,体念吾的诚心?,将幼白许给吾做挚爱之?妻。” 他深深跪拜,面庞紧张而又坚定。 崔慕珠没有点头,只是?看着他,审视他脸上每一丝表情,少顷说道:“你知道她?的身?份。” “吾知道。” “虽如此,但她?只能是?李家长女,你可明白你们两家的门第差距?” 刘识便开口:“我可...” 崔慕珠朝他使了个眼色,他会意?,噤声。 卢辰钊道:“吾喜欢的是?她?这?个人,与她?的身?世,门第没有任何关系。” “据我所知,你不是?不介意?身?份的人,从前幼白在卢家家学读书,听闻你对她?百般刁难,苛责回避。怎么,如今反倒变了?” 崔慕珠自然着人去调查过他,不只是?卢辰钊,就连卢家族中上下长辈郎君,也全都了解的差不多。 卢辰钊讪讪低头。 李幼白看出?他的窘迫,“娘娘,他只是?看起来桀骜,实则心?肠很好。我在公府时,他对我照顾颇多,并?不像您说的那般,他没有刁难我。” 崔慕珠笑:“你年纪小,阅历少,不知道男人心?里那些弯弯绕绕。” 李幼白:“娘娘...” 刘识咳了声:“李幼白,你还没嫁过去呢,矜持点行吗?” 他却是?在此刻有些抱不平,想当?初她?跟闵裕文?有婚约,也不见她?为着闵裕文?出?头说话,平素里见着也冷冷淡淡,如今却像是?变了个人。 他曲指叩了叩桌案,招手道:“你起身?,到这?来。” 崔慕珠微微颔首:“幼白,听你哥哥的话,先过来。” 第92章 殿中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李幼白?走到崔慕珠身边, 崔慕珠拉过她的手,盈盈一笑,随即用审视的眼神看向卢辰钊。 这架势, 有种三堂会审的意味。 卢辰钊捏紧拳头,心下却很慌,毕竟方?才贵妃说的那些话,的确是之前的他与李幼白讲过的。现在回首,再看彼时的自己, 委实过于自负清高,自以为是, 单是这么听着便觉得羞愧懊恼, 恨不能面前有?条地缝钻进去。 明明只过去不久,却好像他?的前世。 贵妃的这番话,无疑在提醒他?的倨傲骄矜,目中?无人?, 提示他?曾经?如此对不住她女?儿, 他?无话可说。 “吾任凭娘娘责骂, 没?有?半点怨言。” “那就是承认了?”崔慕珠凛了笑意, 白?净的手指点在桌上?,敲了敲, “这样看来, 若幼白?嫁给你, 仿佛是高攀了?” 卢辰钊脸色涨红, 此刻的难堪皆是当年种下的苦果。 “吾没?有?这种想法。” 崔慕珠似乎不打算轻易放过他?:“那你是怎么想的?” “吾...”他?出了一身汗, “没?想那么多?, 只是想跟她在一起,一辈子。” “一辈子?那可是很长的日子, 现下她容颜如花朵一般娇嫩,日后呢,若她年老色衰,你又当如何?” “她变老,我?也变老,我?比她还大上?两岁,若说老也是我?老的更快,我?...何况吾对幼白?的喜欢不是浮于表面,而是喜欢其所有?。她学识才情不弱于任何小郎君,她聪颖果断,独立淡然?,她不会依附任何人?去存在,她不需要为着容颜老去而焦虑,因为比起外在的美貌,她有?更多?值得?旁人?去关注和喜欢的点。 她独一无二,值得?我?用所有?去喜欢,我?...” 他?急于表明心迹,说话便有?些颠来倒去。 “好了,你的诚意本宫知道了。”崔慕珠抬手,语气变得?柔和许多?。 李幼白?默默替他?擦了把汗,但听他?如此坦白?真?诚,又觉得?很是高兴。他?回答的每个问题,她都满意,但她只在心里满意,怕叫贵妃看出端倪,连笑都压下来。 “但有?件事你得?知道,你能接受幼白?是李家女?,你家人?未必愿意接受。毕竟镇国公府门第高,即便是你母亲萧子宁,当初也是高嫁,但李家无论从哪个方?面来比,都与萧家差了几截。 且本宫听说,你母亲已经?开始为你物?色成婚对象,也与几个官眷来往密切。若你的家人?对于你和幼白?百般阻挠,不允许你娶她,你又当如何?” 卢辰钊目光坚定,闻言回道:“总之,我?只娶李幼白?。” “如果...” “母亲!”李幼白?晃了晃崔慕珠的手,带着两靥绯红,看了眼卢辰钊又垂下眼睫,难得?娇憨,“今日我?跟他?一起来见您,便是因为我?愿意嫁给他?做妻子。” 刘识忍不住:“你的意思,此事不需要征得?母妃同意?” “不是,我?希望得?到母亲的认可,那样我?会非常欢喜。但倘若母亲不喜欢他?,我?却也是要嫁给他?的,这是我?的决定。” 刘识气笑:“横竖是不需要母妃认可。” 李幼白?:“不一样,稍微不一样,我?虽有?自己的决定,但终是希望能有?亲人?的祝福。”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08节 崔慕珠不怒反笑,拍着她的手连连点头:“真?是我?崔慕珠的好女?儿,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你说的对,自己喜欢谁,旁人?无法干涉,自己的决定,结果不管苦与乐,也要自己来承担。 但是——” 她一顿,卢辰钊和李幼白?齐齐看过去。 “我?是你母亲,有?责任在有?能力的前提下使你幸福。我?不是要干预,而是想让你们二人?慢下来,你们可以在一起,但婚事,从长计议。” “娘娘的意思,是让吾解决家中?矛盾,不是要阻止我?们成婚。”卢辰钊抓住重点,谨慎开口。 崔慕珠颔首:“若卢家人?能以尚公主的姿态对待幼白?,本宫才会答应你们成婚。”“母亲,我?不...” 介意二字尚未说出,崔慕珠和刘识便冷下脸来,李幼白?知道这是他?们的底线,也知他?们是为自己好,毕竟日后嫁到公府,身份地位决定了相处关系。如若卢家人?不能待她以尊重,那便是无穷无尽的对抗和摩擦。时间会消耗掉激情,不管当初多?么喜欢,一旦浪费在磋磨里,那些喜欢便如蒙尘的珠子,谁又愿意一次一次拿出来擦拭保养。 她看了眼卢辰钊,卢辰钊却是没?有?低头,依旧坚决。 心慢慢安稳袭来。 “好,我?会做到。” 两人?走出仙居殿,刘识便扶额轻笑:“母妃,她可真?是您的女?儿,先是考中?状元,而后跑去大理寺兢兢业业,舅舅可说了,她做事勤勉谨慎,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就算后来的提拔过于凌厉,但她没?有?辜负众望,处理案件的速度比先前卢辰钊在时更快了些。 刑部钱杨舟还来禀报,道今年积弊案牍稍有?改善,言外之意,跟大理寺的配合不无联系。 卢辰钊说的对,她不比任何一个小郎君差,甚至更好。比起她的婚事,我?倒更期待她在朝务上?有?所作?为,您方?才的话,究竟是同意她嫁给卢辰钊,还是不同意?” 崔慕珠抚着茶盏,忽而抬眼笑着反问:“若是她要给生父翻案,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刘识一愣,崔慕珠静静看着他?。 “三郎,难道你没?有?早早想好吗?” ..... 今年的除夕全城没?有?太过热闹,因刘长湛崩逝,原先准备好的红绸灯笼彩花爆竹也都被收起来,百姓间来往串门,门前也用白?布裹了喜庆。 卢辰钊将王琰请到府上?,与李幼白?一道儿,三人?一起过了年。 翌日清晨,王琰便去温泉汤浴了。 朝堂上?,各部有?条不紊,朝拜的使臣离开时,已经?是上?元节后,派往各地的文臣武将在一派安宁中?完成更替。 刘识登基称帝,改年号为玄文。 待大事既定,诸事安稳后,卢辰钊便着手在京内购置住宅,他?现在的宅院虽说宽敞,但终归不是长远之计。他?筹划着成婚后的事,便决定暂且在此置办好两人?的别院,毕竟都在京中?经?营,便是婚后恐也不会回齐州常住。 崔贵妃的话他?一直记在心里,他?想尽快娶到李幼白?,但家长里短又不可避免。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一大家子的事,身为公府世子,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种责任和心情。 二月时,大理寺清闲起来。 这日李幼白?休沐在家,便叫半青熄了炭火,将半边楹窗打开,端坐在书?案前看书?,前些日子太忙,以至于松懈不少,总觉得?不自在,便决定这些天找补回来。 她搓着手,看的专注,就连卢辰钊进来也没?察觉。 卢辰钊进门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青丝挽起的人?,只穿着一件对襟小袄,坐的笔直清静,时而翻动?书?页,目光随之移动?,全神贯注到头也不抬。 他?靠着门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他?很想变成她手中?的书?本,任她反复揉捻。 终是没?等到她抬眼,卢辰钊咳了声?,走上?前去。 “在看什么?” “你来了!”李幼白?语气轻快,看到他?往后一靠,将书?页翻给他?看,“万年县的县志,过几日可能要出趟远门。” “查案?” “一桩旧案,关于万年县圈地的事。” 卢辰钊想起来:“我?知道这件案子,钱杨舟转到大理寺了?” 李幼白?叹:“然?后崔钧把它交给我?了。” “果然?...” “果然?什么?”李幼白?不解。 卢辰钊挨着她坐下,笑道:“若是能办好这件案子,你的官程会更加顺利坦荡,你们那位大理寺少卿要外调,消息还没?往外露,如此看来,崔钧是有?意历练你,等你去接任。” 李幼白?不以为然?:“不会这么快。” 转头:“你今日不上?值?有?事找我??” “嗯,有?事。”他?握住她的手,拇指慢慢捻在她手背,说道:“咱们去趟牙行,看宅子去吧。” “啊?” “啊什么?”他?戳她鼻尖,戳完又忍不住去亲她嘴巴,一下还不够,亲完又抱进怀里一通厮磨,复又开口,“咱们以后住的地方?,肯定要你去选的。” 李幼白?脸一红:“还没?成婚呢。” 照那日崔贵妃一说,她总觉得?一时半会两人?成不了婚,公府那边需要周旋,萧氏和卢诗宁此时有?心仪的儿媳和嫂嫂。 “未雨绸缪,何况其实也不会很久了。” 牙行根据两人?的需求,找出两处宅院,都在东城。 一处地处繁华,是富商买来自己住的,故而里头布局收拾地很是注重风水,精妙华美,可惜后来家败,产业凋零,他?也不得?不落到卖房维持生意的地步。 另一处是官员旧宅,修的四方?端正,后来因贪墨被革职流放,家中?女?眷充奴,这院子实则是官方?代卖,所得?俱要充公。 两处宅子看完,两人?像是有?了答案。 “你喜欢哪个?” 李幼白?伸手指了指富商那处:“地方?好,修的也精致,有?山有?水,我?很喜欢。他?把房间做的宽敞明亮,住起来一定心情舒畅,而且厨房很大,做饭一定方?便。” “你却是与我?想的一样。”卢辰钊笑,随即与那牙婆初步敲定下来,至于价格也都事先查问好,此时叫了定银,拿上?收据后跟李幼白?在宅院里闲逛。 “这间院子是咱们的,”他?抬手,李幼白?笑了笑,“这两间院子留给孩子。” “怎么还要两间院子,一间便够了。” “不够,多?点热闹。” 李幼白?听了,先是一愣,旋即加快脚步,也不理他?,他?追上?去,握住她的手,“那我?听你的,可好?” 两日又继续往前,初步盘算了书?房和客舍,因有?一小片湖水,冬日里的光景荒凉,便又计划着日后栽种什么树。李幼白?喜欢芙蓉,他?便说要把蜀地的芙蓉移过来,等到时开满湖畔。 之后便又去家具行,玉器摆玩,正逛得?舒适,听到有?人?唤卢辰钊的名字。 李幼白?跟着看过去,便见一个头戴帷帽的姑娘,施施然?挑起了帽帷。 “三哥哥,竟真?的是你。” 明眸似水,雪肤玉肌,莞尔一笑间,恍若仙女?一般。 卢辰钊本伏在柜上?,跟李幼白?挑选摆件,此刻手里拿着白?玉芙蓉纹花瓶,抬起身子,很是诧异地蹙起眉心。 女?子福了福礼,见他?不大有?印象,便上?前一步。 她仰起小脸,面庞如皎洁明月,端庄俊俏:“是我?呀,我?是云莘莘,小时候你常带我?玩的。” 卢辰钊恍然?大悟,接着便直起身子,冲她回了一礼:“原来是云妹妹。” 云莘莘腮颊泛红,看着他?时眼睛像含了一枉春水:“三哥哥,你来这里做什么?” 卢辰钊低头,却见李幼白?的脸色霎时变得?冷淡起来。 第93章 云莘莘的父亲云平年底官员考核得到提拔, 如今在户部当差,因是流油的部门,故而拖家带口全都?搬到京里, 前些日子才安顿好。 云莘莘生的俊俏柔美,涟涟眸光又总若有似无落在卢辰钊身上,说话间小?脸泛红,便是李幼白不想多想,也不得不多想。 从两人的言谈举止间, 她看出云家和卢家关系密切,若不然云莘莘也不会张口叫他三哥哥, 更关?键的是, 卢辰钊对此称呼没有排斥,反而回应了云妹妹。 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当真有些亲昵。 “这?位姑娘是?”云莘莘眨了眨眼, 靠近卢辰钊露出好奇的表情?。 卢辰钊往后一站, 顺势握住李幼白的手笑道:“大理寺正李幼白。” 云莘莘看到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 眸中闪过一丝失落, 但?转瞬即逝,李幼白看得出, 她相信卢辰钊也明白, 若不然也不会捏了捏她的手指, 似乎在证明什么?。 “原来是李大人, 莘莘见过李大人。” 李幼白还了一礼:“云娘子不必多礼。” “我听说过李大人的名头, 你考中状元那会儿?, 我还跟母亲去了齐州公府,干娘说你读书勤勉, 在家学时便很出众。好些人夸赞卢家家学厉害,但?干娘说这?是你自己?的功劳,要不然怎么?大家伙儿?都?在家学读书,只出了你一个进士。” 她语气轻快柔和,眉眼间透着小?女娘的娇俏可爱。 李幼白道:“是夫人谦虚了。” “干娘说三哥哥过年没回家,让我进京后来问问三哥哥,事情?忙完了没,若是忙完了,回头家去一趟,省的上下担心?。”她很是自然地靠近,背着手歪着脑袋笑着,“我却瞧着 ,三哥哥不回家是有要紧的大事儿?,你跟李大人是不是?” 她挑了挑眉,帽纱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 卢辰钊没有避讳,且将李幼白的手紧紧握住,举起来给她看了看:“这?是你未来三嫂嫂。” “干娘知?道吗?” 云莘莘踮了踮脚,依旧是天真的语气。 卢辰钊道:“我准备下次回家告诉她,在那之前,希望云妹妹不要泄露消息。” 云莘莘哦了声?,道:“那等你们?大婚,要请我喝喜酒。” “自然。” 云莘莘上了马车,坐定后将帽纱撩起,脸上的笑尽然不见,取而代之的郁沉和凝重,她揪着手帕,车帷浮荡,她看到店肆里的两人站在一块儿?,偶尔举起物件观摩,偶尔相视一笑,他们?越是默契,她便觉得越发难受。 李幼白情?绪不高,卢辰钊瞧出来,弯腰凑上去脑袋:“怎么?,生气了?” 李幼白抬起眼睫:“我不该生气?” “为了云妹妹?” “你可真是个好哥哥。”李幼白一把推开他,往门外走?去,冷风迎面扑来,将她的兜帽倏地扯下,青丝立时凌乱,发间的珠钗也被吹得泠泠摇曳。 卢辰钊追上去,给她扶好兜帽,笑着解释:“云家和卢家交好,我们?二人的母亲互为彼此孩子的干娘,我小?时候没有现在这?般强壮,时常生病,且一生病便是半个月都?不见好转。云夫人正巧到公府做客,便开玩笑说她命硬,做我干娘可以替我挡挡煞气。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09节 本就是不当真的话,她们?也就随口定了下来,说也奇怪,自打?云夫人做我干娘后,我便真的鲜少生病,又加上父亲为我请的先生教习功夫,我的身体一日日的好转,这?才有现在的紧实?。” 他抬手攥了攥拳,给李幼白展示自己?的力量一般。 李幼白被他逗笑:“好了,我也不会多想什么?,只不过...” 她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只不过我对这?位云娘子的感觉很奇怪,她明明说话做事很有分寸,可我不喜欢她。” 李幼白说的直接,卢辰钊反倒高兴起来,拉着她的手试探着问:“你吃醋了?是不是见我跟她说话,心?里不舒服?” 当初闵裕文跟李幼白有婚约时,便是两人见了面什么?都?不说,卢辰钊都?觉得醋意横生,更别说闵裕文那样的好相貌,好口才,好秉性,一旦跟李幼白走?近了,低头私语,卢辰钊便恨不能立时将两人掰开。 他吃味了那么?久,却不见她如何反应,就像单方?面的喜欢,这?厢急的快冒火,对方?却还优哉游哉闲晃。 “你若是不舒服,只管告诉我,我不介意。” 他快笑出声?来。 李幼白抽出手,很是认真的回道:“没有,不是,别乱想。” 她心?里也不知?怎么?回事,对云莘莘的不喜欢,应当不是卢辰钊说的吃醋,她只是不喜欢云莘莘,在看见她的一刹,自然而然的排斥。 卢辰钊甚是失望,拉着她好是一通纠缠,但?见李幼白还是那副神情?,便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觉得自己?愈发黏人,姿态也越发卑微。 这?两日李幼白都?在家中,晌午用了饭,半青去外头开门,不多时进来,朝她小?声?道:“姑娘,外面来个小?娘子,说是姓云,想来拜访。” “姓云?” 李幼白皱眉,旋即想起云莘莘,“她有没有说为了何事?” “没有,但?我看她丫鬟手里提着食盒,能闻出来粟裕斋点心?的味道。”半青好奇,“她是谁,我怎么?没见过呢?” “让她进来吧,之后再同你细说。” 云莘莘进门时,跟在半青身后四处打?量,她比半青矮一头,又生的娇软柔弱,手里捧着暖炉,鹅黄色的氅衣轻轻拂动,待走?到廊下,又恬淡地谢了半青,随即进门。 李幼白从书案前起身,云莘莘福礼:“李大人,我来打?扰你了。” “云娘子有事找我?” 云莘莘笑:“没有事,只是初入京城对各地不了解,也没有朋友。我本想去找三哥哥的,可他太忙,我便想着过来叨扰李大人了。 李大人是在忙公务,我是不是贸然了?” 李幼白将案录收起来,略一沉思答她:“的确是有些贸然。” 云莘莘不妨她这?样回答,一时间愣住,少顷后红着脸道:“还好我买了粟裕斋的点心?,要不然可不知?多惹人烦。” 她招手,像是没事人一样。丫鬟提来匣子摆在案上,云莘莘打?开,抬起头来,冲她眉眼含笑地说道:“我问过三哥哥,他说京城粟裕斋的点心?好吃,李大人也爱吃,所以我特意去了一趟。李大人便看在这?些点心?的份上,别怪我的唐突打?扰了,好不好?” 李幼白:... 她捏着点心?,做出楚楚可怜的姿态,若平心?而论,她的姿态很可爱,且不惹人心?烦。 但?李幼白却总想着初次见面的奇怪感觉,对她的示好没有太多回应,只是接过来,道谢,却没有吃,只放在身边的小?碟子里。 她很喜欢说话,自言自语絮叨了好些陈年往事,包括幼时跟卢辰钊在公府时候,卢辰钊带她爬墙上树,与她荡秋千打?捶丸,偶尔春暖花开还帮她扑蝴蝶捉虫子,说这?些话时,她就像回到小?时候,眼里全是欢喜。 李幼白静静听着,还给她倒了盏菊花茶。 云莘莘摸起来喝完,笑嘻嘻道谢:“我胆子大,约莫就是三哥哥教的,我娘和我爹也说,自打?在公府住了一段时间,我整个人都?变了,还道我把魂儿?丢在了公府,也忘记带回云家了。” 说完,她又忽然噤声?,小?心?翼翼看着李幼白:“李大人,你可不要胡思乱想,我是觉得不说话尴尬,一说起来便没完没了,若哪句话说错了,你别介意。” “不会,我很喜欢听。”李幼白又给她倒了盏茶,“润润嗓子,接着讲。我跟卢开霁认识不久,对他的过往不大了解,你能在这?儿?跟我说,我恨高兴。” 云莘莘垂下眼睫,喝茶时挡住心?事。 她能看出,李幼白是真的不在意。 这?种不在意,她分不清是对对手的轻蔑,又或者说是对卢辰钊根本不在乎的情?绪。 李幼白的表情?很是淡然从容,即便她数次提起跟卢辰钊过往的熟悉亲密,她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过于?冷静,过于?置身事外。 这?让云莘莘觉得不舒服。 “好啊,你若是想听,改日咱们?约着一道儿?去三哥哥那儿?,当着他的面说。” “何必改日,不如今日去吧。” 李幼白放下茶壶,直起身来一板正经的看向她,“我们?两人住处挨得不远,去不去?” 在云莘莘看来,这?番话与其说是邀约,不如说是挑衅,对她方?才那些话的还击和不屑。 她托着腮,惊讶地睁大眼睛:“可以去吗?三哥哥不是在当值,会不会打?扰他?” “他今日休息半日,此刻正好刚从署衙回家。”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卢辰钊正在雅室更衣,刚洗了澡,将身上的汗臭和血腥气洗掉,巡营时发现两个细作,险些被其刺中,亏得他反应快,拔剑出鞘,但?仍旧受了点皮外伤。 莲池推门进来:“世子爷,李娘子来了。” 卢辰钊眼睛一亮,便要边系腰带边往外走?。 莲池为难地又说道:“那个,云娘子也来了。” 卢辰钊脚步一顿,手指打?了个死结,问:“她来做甚?” 厅堂里,李幼白坐在左侧上首位,摸着薄瓷莲花盏沉淀心?事。 云莘莘应是第一次来,虽坐在右侧上 首位,但?眼睛滴溜溜地打?转,悄悄观察四下布置。 听到脚步声?,云莘莘起身,余光瞥到依旧坐着的李幼白,心?里五味杂陈。 “三哥哥。” “云妹妹。” 卢辰钊进门,却是匆忙瞥她一眼,疏离客气地敷衍了一声?,旋即眸光投向左侧那人,登时变得热烈明亮起来。 第94章 “你怎么来了, 都不?事先说一声。”卢辰钊走到她身边,抬手便握住她的?,也不?避讳云莘莘, 将那小手放在掌中暖和了少?顷,唇角都带笑。 “突然袭击,不行吗?”李幼白手指蜷了下,指甲挠在他掌心,他眼神一凝, 拇指微微捻过她的?虎口。 “你想怎么着,都行。” 李幼白抽出手来, 正襟危坐:“方才云娘子去了我那儿, 跟我说起不少你们幼时的趣事。我听着实在不?过瘾,便请她一起过来,与你面对面回忆往昔,你可愿意?” 云莘莘小脸一红, 慢吞吞走过来冲着卢辰钊道:“三哥哥, 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 便去找李大人说话, 谁知说着说着没了分寸,便把小时候好玩的?事同她讲了。 三哥哥, 你不?会生气吧?” 卢辰钊:... 李幼白笑:“也是实话实说, 他怎么会生气, 对吧卢大人?” 卢辰钊太阳穴的?青筋跳了跳, “云妹妹可能不?知, 李大人是大理寺正, 素日里并不?清闲。你若是实在闲着无聊,我可让莲池陪你四处逛逛。” 云莘莘咂舌:“不?用了, 那我以后不?去麻烦李大人了。” 李幼白没说话。 云莘莘又自顾自开?口说道:“干娘和三姐姐是不?是过些日子进京,我来之?前听三姐姐说起过,也不?知具体是哪一日,我好去渡口接她。等三姐姐过来,我也是有可以玩的?人了。” 卢辰钊微微蹙眉,再看?李幼白,同样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三人一起用过饭,云莘莘仿佛兴致很?高,见两人坐在书?房中讨论公务,便也探过身?去,左摸摸,右碰碰。 “哎呀!” 她低呼一声,卢辰钊和李幼白齐齐看?去,便见地上躺着一支笔,正是李幼白的?启蒙恩师沈浩渺所?赠金丝楠木紫毫,是先帝赏赐的?御宝。 云莘莘似乎惊吓到了,想要?捡笔,却又将桌上的?东西拂落,手忙脚乱间?踩到那笔,打了个踉跄,眼看?便要?摔倒,卢辰钊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她还没来得?及道谢,卢辰钊复又弯下身?去,飞快地将那笔捡起来,用衣袖擦了擦。 李幼白跟着过去,从他手中取过笔,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认没有摔坏后,抬眼瞪他。 卢辰钊理亏,便由着她瞪。 “怪我,下次我把东西收好。” 因李幼白常来,故而她的?墨宝也在书?房中安置,两人各坐一侧,东西也都会在离开?前仔细收拾好。李幼白的?这支紫毫,上回走的?太急,忘了带走,没成想今日险些被?踩断。 看?着两人面色紧张,云莘莘跟着着急:“是李大人的?东西吗,若坏了,我可以赔你。” 卢辰钊有些不?悦:“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钱银买来的?。” 云莘莘咬着唇,眼看?着就要?哭起来。 李幼白收起毛笔,摆手道:“不?怪云娘子,是我自己没把自己的?东西保管好。” 说罢,她将毛笔用绢帕包裹好,重新放回胸口处。 云莘莘坐在那儿,小脸可怜兮兮,李幼白于心不?忍,便又与她说了无妨,谁知她竟啪嗒掉下眼泪,眼圈跟着红了。 “我只会闯祸,不?讨喜。” 李幼白不?擅安慰人,便坐在那儿专心倾听。 云莘莘抽了抽鼻涕:“李大人,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所?以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李幼白点头:“好。” 云莘莘又坐了少?会儿,便借口离开?,离开?时卢辰钊脸色低沉,似乎不?打算与她好好开?导,以至于云莘莘爬上马车,撩开?帘子哭的?泪人一般。 风吹来,毡帘四下摆动?。 “好巧。”李幼白开?口,手指摸着茶盏缓缓抬起眼睫。 卢辰钊疑惑,在她对面落座:“什么好巧?” “你的?这位云妹妹来的?好巧。” 卢辰钊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便知不?简单,遂往外瞟了眼,靠近问?:“你是不?是看?出什么?” 他知道云平升官不?简单,毕竟能从京外调到京城,且是肥的?流油的?部门,必然上下打点,就说那封考核报告,他也有幸看?过,实在是做的?精美无暇,仿佛这户部的?官职就是为?他准备的?,换做任何人都不?配与之?争抢。 李幼白摇头:“直觉,没有任何证据的?猜忌,都只是猜忌。”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10节 卢辰钊笑:“你去万年县,要?自己多注意,圈地案不?是小案子,定会引来四面八方的?眼线。” 李幼白道是,又说:“你家云妹妹的?母亲姓什么?” “不?是我家云妹妹,只是...”卢辰钊握住她的?手,想解释又见她淡淡地笑着,似乎并未吃味,便觉得?很?是无措,只好怏怏道:“你真是一点都不?吃醋。” “我为?何要?吃醋,你又不?喜欢她。”李幼白回答的?理所?当然。 卢辰钊:.... “那如果我有一点喜欢她呢?” “你喜欢她?”李幼白微微一怔。 卢辰钊目不?转睛,想要?纠缠出个说法,又怕她误会,便索性直言:“假如,我是说假如,不?是事实。假如我喜欢她,你吃醋吗?” 李幼白哦了声,下意识缩回被?他握住的?手,回道:“每个人都有喜欢别人的?权利,你可以喜欢我,也可以喜欢云娘子,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倘若你真的?有一日变心,喜欢上别人,或者你一面喜欢我,一面也喜欢别人,那么我愿意舍弃你的?喜欢,从此与你划清界限。 我仿佛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心胸算不?得?开?阔,只想让我未来夫郎只我一个,不?管是身?体还是内在。” 卢辰钊听完,眸中闪过一丝怅惘,极短,李幼白没有看?见。 “我喜欢你的?克制,但我又妄想你变得?善妒,至少?会让我觉得?你对我有多欢喜。” 李幼白笑:“喜欢便一定要?嫉妒吗?嫉妒会使人面目全非,美好也会变得?丑陋,兴许我真的?变成那副模样后,你会厌弃,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李幼白,你放心,我绝不?给你机会抛弃我。” “好啊,我记性好,一辈子都记住你现在说的?话。” 李幼白忽然甜甜一笑,他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将人抱入怀里。柔软恬淡的?芬芳,像是蚀骨的?迷药,令他无法松手,下颌埋入她的?颈间?,她伸出双臂环过他的?肩,任凭他索取,沉迷。 “卢开?霁,你的?自负去哪了?” 她笑,呼吸喷在他耳畔,痒痒的?。 卢辰钊闷声:“我才不?要?那没用的?玩意儿。” 不?知多久后,两人依着彼此急促的?呼吸,那缱绻的?声音仿佛来自半空。 “我只要?你。” .... 萧氏和卢诗宁五日后入京,彼时天色阴沉,正酝酿着一场大雪。 卢辰钊安置好她们后,云莘莘便来了,裹着一袭厚厚的?白狐裘氅衣,兜帽下的?小脸将将露出,乌溜溜格外精神。 她和卢诗宁年纪相仿,又爱玩爱热闹,故而很?快脱了鞋子挪到榻上,围着小泥炉吃起炙羊肉来。 萧氏与卢辰钊在外间?说话,得?知他要?进宫,便催促他赶紧去,也不?必搭理她们,横竖之?前来过,也不?急在一时。 卢辰钊临走不?大放心,又将云莘莘叫到一边,嘱咐了些话,云莘莘点头表示会记得?,他这才离开?。 “我哥跟你神神秘秘说了什么?”卢诗宁捧着温热的?红枣汤,小脸红扑扑的?。 云莘莘笑:“没说什么。” 她越是 隐藏,卢诗宁便越觉得?奇怪,非要?追问?,但云莘莘打定主意不?说,还来了招反客为?主。 “干娘带你进京,是不?是为?了相看?的?事,是哪家小郎君,长得?俊不?俊?” 卢诗宁挠她:“哪有的?事,可不?许胡说。” 云莘莘歪在软枕上求饶:“好好,我不?胡说,三姐姐饶了我吧。” 卢诗宁这才作罢,托着腮叹了口气,云莘莘凑过脑袋:“三姐姐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我也能为?你分忧排解。” 卢诗宁想到了闵裕文,知道他和李幼白解除了婚约,一时间?不?知高兴还是忧愁,但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从前那般莽撞。正如兄长所?说,就算没有李幼白,他也不?会喜欢自己。 自然,这种事她是不?会告诉云莘莘的?。 傍晚家中来了几个人,先前萧氏和卢诗宁受封时她们也来过。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上回她们面色红润,神态悠闲,这回却是格外谨慎周到,连眼神都变得?客气许多。 姜纯和薛月来时便犹豫再三,但也不?是顾及颜面的?时候,自打姜皇后崩逝,她们的?处境便很?是微妙。崔家和崔家提拔起来的?人陆续得?势,姜家和姜家一派的?人则陆续被?迁出京城,边缘化,直至远离朝堂中心。 她们的?父亲自然也受到影响,而今也只是女眷在京中苦苦支撑,妄图有回旋余地,父辈也好跟着折返回来。母亲说过,要?想翻身?,便得?有可靠的?朋友,有人在朝中说话,才能有调回来的?可能。 若说谁在朝中炙手可热,卢辰钊首屈一指。 但两人陪着笑脸,试图打可怜牌,卢诗宁却总轻而易举避过她们想提的?话,便是明?面上摊开?,她也装作听不?见,很?是叫人着急。 倒是云莘莘,咧着嘴天真的?笑着,看?起来很?好相与。 分开?时,几人约好了天晴去打马球,她们瞧出卢诗宁的?迟疑,但云莘莘极力撮合,卢诗宁最终没有反驳。 日子不?经过,转眼三月初,庭院里的?海棠全开?了,便是阴凉处见不?得?日头的?也都绽开?花苞,粉嫩娇艳。 李幼白在准备去万年县的?行礼,半青和白毫将装书?的?箱笼搬上车,又带了两包衣裳。 马车行驶到京郊处时,恰好遇到打马球的?一行人。 马球场的?栅栏不?高,坐在车内正好能看?清里头的?光景,红黄两队争抢的?激烈,锣鼓喧天,擂击的?像是能鼓动?心跳,连地面都跟着震动?起来。 她将要?落帘,忽听场上传来呐喊助威声,娘子们也不?再矜持,齐齐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卢世子进了!” “卢世子又进了!” 第95章 卢辰钊单手握缰, 右手拎着球杖盯向远处的球门,伴随一阵热闹声,铜锣被兀的敲响。 “红方又进一球!” 他勾了勾唇, 攀膊下的双臂遒劲有力,此刻腰板笔挺,意气风发,高昂的斗志伴随如雨洒落的汗珠,愈发抖擞。他挥舞球杖, 风一样疾奔上前,与三匹马展开激烈抢夺, 小小的球滚来?滚去, 最终被狠狠抽出去,朝着远方画了个完美弧度,复又滚进了球门。 “红方胜!” 女娘们相继站起来,看的不尽兴。 各自的行障碍眼, 都得垫脚往外伸长脖子去瞧, 但见卢辰钊将球杖扔给莲池, 又自行解下攀膊, 抹了把汗便去灰蓝色的行障内更衣。 有人扯了扯云莘莘的衣袖,小声道:“云娘子, 我们能跟着你去卢世子行障内小坐吗?” 云莘莘为难:“不好吧。” 那女郎与其余几人一起央求, 云莘莘看到卢诗宁, 忙把她拉过来?, 与众人介绍道:“这位才是三哥哥的亲妹妹, 你们若有事求她才好, 求我是没用的。” 卢诗宁还没认全人,便看到一张张小脸涌来?, 只一个要求,请她带着她们去往哥哥的行障,能见一面说说话便好。 卢辰钊刚换完衣裳,莲池将外裳拿来?,还没披上,便觉得后脊一凉,扭头,却是一群打扮明媚的女郎站在毡帘外,皆是目光灼灼地朝他看来?。 他眉心一蹙,当即裹好外裳快速系好腰带,瞟了眼站在当中的卢诗宁,语气不善:“胡闹。” 卢诗宁瘪了瘪嘴,没解释。 众人都格外满足,虽是隔着里衣,但都看见他结实健壮的线条形体,故而面色绯红相互拥着离开行障。而云莘莘被她们拱在当中,不得不应付各种问题,诸如他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的颜色等等。 卢辰钊背起手,面色肃沉:“怎么不说话了?” 卢诗宁叹了声,坐在旁边的软榻上说道:“哥哥让我说什么?” “为何要带她们过来??” “我若是说,我连她们是谁都还分不清,哥哥信吗?” 卢辰钊蹙眉,卢诗宁托起腮颊道:“我是被逼的,不是心甘情愿带她们过来?的。我本想?去找云妹妹说话,可她把她推到女娘当中,然?后就身不由己过来?了。 这么多年?,云妹妹变了个人似的,我都有些不认识了。” 毡帘从外挑开,冷风灌进来?。 兄妹二人往外看去,逆着光,那人站在门口,像是在笑。 卢诗宁:“李娘子,你怎么来?了?” 李幼白搓着手进来?,又将手指捏住耳朵,卢辰钊见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双手握住她的,捧在手心暖了会儿。 卢诗宁的眼睛睁大,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你们,哥哥,你和她...你们?” 李幼白微微一笑,卢辰钊抬手抚住她的小脸,低声道:“这么凉,在外面站多久了?” “不久,只看了一出美人戏君子的好戏。” 卢辰钊咳了声,耳根发红:“我根本不知道她们会来?,若知道我一定穿好衣裳...” “嗯,不过确实值得一看。”李幼白煞有其事地点头,随即露出洁白的牙齿。 卢辰钊挠她,她跳开。 卢诗宁看着两?人熟稔的动作,亲昵的姿态,忽然?恍然?:“原以?为你和闵郎君分开,是外界所说的你们八字不合,现下看来?,仿佛另有内情,你和我哥哥..是不是早就暗生情愫,被闵郎君发现,他才生气解除婚约的?” “不是。”卢辰钊笃定,闵裕文才没那么傻,就算发现他们两?人互相喜欢,也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他是要糊涂地娶李幼白进门,然?后用一辈子去对她好的。 都是男人,揣着什么心思彼此都了解。 李幼白抽出手,面向卢诗宁:“三娘,我有件事要同你哥哥商量,麻烦你暂且离开一会儿。” 卢诗宁站着没动,卢辰钊摆手:”三娘,你先出去。” 直到站在行障外,冷风呼呼吹着脸,卢诗宁才反应过来?,她哥哥跟李幼白在一起了! 可母亲不是说,已?经给哥哥定下人了吗? 母亲可是很喜欢云莘莘的,来?之前便已?经与云莘莘的母亲,也就是哥哥的干娘柳氏私下商量过,两?家要亲上加亲,要让哥哥和云莘莘在今年?成婚。 云莘莘在京中许久,依照她的性格应当常去哥哥府里小坐,难不成她一点都没察觉哥哥和李幼白的关系? 卢诗宁很是诧异,从她观察云莘莘的表情和反应来?看,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总是天?真?烂漫带着笑。 可是,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就像方才,明明事情起初落在云莘莘头上,可她却莫名?其妙成了帮凶。事后云莘莘又得了好,被人围在一起仿佛领路的是她。 卢诗宁不是计较这些过程,而是单纯觉得不一样了。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11节 但她又想?不清理不顺,便转头去想?李幼白,想?她如若真?的成为自己的嫂嫂,会是个什么景象。她想?象不出,脑中一片凌乱,她从没想?过李幼白会跟哥哥扯上关系。 帐内,李幼白与卢辰钊说的正是云莘莘的事。 “方才的情形我全都看到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一场误会。我今日是同三娘他们一起来?的,只想?着 打两?场马球,便要回署衙处理公?务,那些女娘我根本认识。”卢辰钊打断她的话,扶着她肩膀晃了晃,“你冷静,清醒点。” 李幼白眨了眨眼睫:“我很清醒,但你好像过于?激动了,我要说的话,与你理解的不太一样。” 卢辰钊怔住,脸一热,还要强装镇定道:“那你说,我听着。” “之前我说都是猜忌,现下却有点清楚,若说的不对你帮我想?想?是哪里不对。” “好。” “据你的描述,你家云妹妹...” “等一下,她不是我家的。”卢辰钊义正言辞。 李幼白哦了声:“你那云妹妹...” “她也不是我的,她只是个妹妹。”卢辰钊急了,捏住她的手不知作何示好,见她一脸不在乎,便扭头冲她嘴巴亲了一口,像是饥渴的人骤然?遇到甘泉,他瞬时满足了。 李幼白:.... “云娘子在你的描述中,应当是个乖巧内敛的女娘,但方才你也瞧见了,她不光认得在场所有女娘,而且相处的很是融洽,甚至比来?过京城一次的三娘还要如鱼得水。 云娘子到京的时间不长,按照你对我所说,她不该如此急于?交际。何况尚且未至暖春,也不是在外赏景的时节,我观察过,她已?经参加了不下十场马球会,各家女眷的宴席也几乎从不缺漏。 你说,这是不是有点奇怪?” 卢辰钊诧异:“的确,我与她只在幼时相处过,那时彼此年?纪小,但能看出,她不是那么爱热闹的人。虽说人的性格会变,但母亲时常提起干娘和她,也总说她安分温顺。 若非你提到这点,我却是分毫没有怀疑过。” 李幼白道:“身在其中,总会被浓云蔽目。” “还有一点,也是最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 卢辰钊屏了呼吸:“你说。” “我曾在合欢殿为刘瑞君抄写过案卷,发现她的起笔,字体有自己的一套章法,而且很是少见。那日云娘子去你书房,随手写了几个字,我却觉得眼熟,后来?回家仔细想?了想?,发现她的笔锋跟刘瑞君很像。 我有种只觉,这位云娘子,怕是跟刘瑞君有某种密切联系。” 卢辰钊倒吸了口凉气,回忆在淮西时的战场,追杀收网时的情形,他攥紧拳,沉声道:“刘瑞君生前下了很大一盘棋,但死?的太快,以?至于?很多棋子没有吐露干净。 只是如今新帝登基,各处安稳,却也没把精力放在追查逆党身上。若云妹..云莘莘当真?跟刘瑞君有关,那么我想?大概只有一种情形。” “跟刘瑞君早年?培植女官有关!”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各自静默。 早在贞武年?间,刘瑞君便提议刘长湛开放科考,鼓励女郎走出内宅,与郎君们共同为朝廷效力。当初引得各地女娘支持,形成了不小的轰动和拥趸。 有传言称,坊间有一股暗势力凝聚而成,平素里绝不露面,却是在私底下为刘瑞君做很多拿不到台面上的事。 她们大都是读过书的女郎,年?轻有激情,但又在某种程度上便于?操控。 而今刘瑞君已?死?,照理说暗势力应当沦为散沙,不足为患。可是云莘莘的出现,却叫事情变得神秘诡异起来?,若她当真?崇拜刘瑞君,也曾与刘瑞君接触过,那么如今的她,是不是会为了刘瑞君的死?,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刘瑞君那笔字,需得下一番功夫才能写好,云娘子想?来?为了练字,付出过很多努力。” 一个近乎疯狂的拥趸者,在崇拜的人死?后,会做什么? 不对,或许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李幼白忽然?抬头,双手捧住卢辰钊的下颌,认真?说道:“我去万年?县后,你要事事当心,淮西那一场仗,是你打败刘瑞君深得圣心的决定性战役。 自然?,也是刘瑞君一党恨之入骨的一场战役。 如若云娘子..总之,你照顾好自己。” 卢辰钊抱住她,深受触动的心仍在砰砰狂跳,他抚摸她的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他不想?说出来?。 “我派几个人暗中保护你。” “好。” “李幼白,在我们相携白首之前,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唇落下,印在她的唇瓣。 “好。” 第96章 入春后没几日?, 下了场雨,柳条便开始抽绿。 萧氏跟柳氏坐在厅堂,说说笑笑, 时而将目光投到珠帘外的两人身上。卢辰钊今日休沐,恰好在家,穿了身常服过来请安,谁知便撞上柳氏和云莘莘,他便也不好径直离开。如?此坐在外间与云莘莘聊了少?顷, 便阖眸佯装小憩。 云莘莘有些无趣,遂起身绕着博古架四处闲看, 弄出点动静, 她回头,看到卢辰钊睁开眼来,便莞尔一笑,柔声道:“三哥哥, 你是不是嫌我吵?” “是有一点。” 云莘莘吐舌, 背着手一蹦一跳到他面前, 弯腰道:“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你还拉我的手去看鱼,还教我爬树, 现在却?嫌弃我了, 嗨。”她故作轻松, 说完弯眸望着卢辰钊, “是怕李大人生气, 所以才避着我, 跟我保持距离吗?” 云莘莘说到李幼白?,卢辰钊便难免想她, 好些日?子?不见?,她约莫是忙,一封信都没回。若不是跟去的护卫定时来报,他当真?要急的亲去万年县盯着。 “她为?何要生气?” “她...”云莘莘眼珠一转,坐在卢辰钊旁边的圈椅上歪过脑袋,“难道三哥哥不知我娘与干娘在讨论何事?” 卢辰钊抬头扫了眼,恰好看到萧氏和柳氏往这边看,见?他看来,又挪开视线,他想了想,笑道:“云妹妹知道我心有所属。” “但三哥哥不让我跟干娘讲,在干娘眼里?,咱们两个人就是男未婚女未嫁,就是天生一对。” 卢辰钊挑起眼皮,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仍是一派灿烂的笑,似乎没有一点不开心或者恼怒。 “云妹妹觉得呢?” 云莘莘垂下眼睫,托腮感叹:“我怕是没有福气跟三哥哥在一起,也只有李大人那样的女子?才配的上三哥哥吧。她美貌有才学,果?断又智慧,上任后破了不少?案子?,不少?人都夸赞她是本朝最出色的女官。 我很羡慕她,也想成为?她这样的好官。” 她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绪,悉数被卢辰钊捕捉到,看似羡慕,实则眸光有厌恶。 更何况她初来京城,竟对李幼白?的官程了解的如?此详细透彻,怕不是早就暗中盯梢,思及此处,他的目光变得很是凌厉。 傍晚用膳,萧氏还故意跟柳氏在膳桌提起两家结亲的事,看的出柳氏很是欢喜。 卢辰钊放下竹筷,神色郑重道:”母亲,我婚事想自己做主,还望母亲莫要胡乱牵线,给干娘带来困扰。” 他是跟萧氏说话,然对面柳氏的脸接着变了,谁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明面上指责萧氏,实则是告诉她们,不准备同云家结亲,遂柳氏讪讪笑了笑,拿起汤匙兀自喝粥。 夜里?,萧氏特意将他叫到跟前?。 倒春寒,温度比白?日?里?低很多,卢辰钊只着单衣,进门时带来一阵寒气。 “阿钊,你今日?在膳桌上那番话,到底怎么想的?你虽年轻却?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其余几房也都陆续相看,就连四郎都定下来吴家七娘,今年冬天要成婚的。 咱们跟云家知根知底,门第也很相当,云大人去了户部,那是个很有前?途的部门,对你对你们日?后都有助益。何况莘莘乖巧可爱,极好相与,你是不喜欢她还是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好不跟娘说一声径直回绝了你干娘?” 卢辰钊很有主意,这点萧氏一直清楚,但云家不一样,不是寻常议亲的门户,轻易不好得罪。 “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母亲不必为?我担心,也不必再盘算谋划,我这辈子?只娶她一个。” 萧氏怔愣:“是谁,哪家女子?叫你如?此动心?” 见?卢辰钊不欲答她,她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卢辰钊默认。 萧氏倒吸了口凉气:“门户有多低,她人又有多好?” 卢辰钊默了少?顷回话:“她人非常好,是儿子?有生以来遇到过最好的女子?,儿子?珍视她如?生命。” “所以门户到底有多低?” 萧氏的心凉了半截,见?他如?此态度,便笃定对方?的家世一定极差。 卢辰钊笑:“此事过些日?子?再议,她家里?人还未答应儿子?,儿子?不好太过武断。” “她家还不高兴?凭什么不高兴,你是镇国公府世子?,如?今又是皇上面前?的得力?红人。主动前?来与我商议婚事的夫人不在少?数,她..她家到底是何方?神圣,叫你如?此小心谨慎?” “总之很好,此事待往后我细细说与母亲。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在今日?问?母亲 ,事关咱们公府和萧家安危,也请母亲不要有任何隐瞒。” 萧氏听出严重性,立时变得肃重,点了点头小声道:“你说。” “我舅舅是不是在跟云家做生意?” 萧氏咦了声:“这不行吗?你舅舅所经营涉及诸多好友,便是云家又如?何,又不是见?不得光的坏事。” 萧盛汝原先开设四司六局,为?着有名望的门户提供服务,后来在卢家因采买不当,被卢辰钊发现后,没多久便彻底不让他在公府做了。但他毕竟有萧家和卢家支撑,故而生意经营的很是便利。 在李幼白?提及云莘莘的异常之后,卢辰钊便一直秘密派人监视云莘莘,还有云家各方?走动,他发现舅舅竟然跟云家族中生意有来往,且很是密切。 云家祖上不经商,往前?推算也不过几年而已,但就在这几年中,云家的生意迅速铺开且以极快的速度遍及各地,与此同时卢辰钊找人特意盘算过,云家恐怕早已囤积了不少?资产。 云家若想短时间?内做成如?此气候,是谁提供的钱银,足够他以快打快? 卢辰钊看着萧氏,淡声道:“母亲最好劝一下舅舅,早日?跟云家脱离干系,赚钱为?小事,有命花钱才是大事。” 他没点透,却?惊出萧氏一身冷汗。 萧氏自然不敢耽搁,翌日?便亲自去了萧盛汝家中,勒令其赶紧从云家生意里?抽出身来,这一问?不打紧,萧盛汝支支吾吾,哪里?肯爽快答应,萧氏才知,萧盛汝与云家合伙,早已占了一成份子?。 “我就算想退,一时半会也退不出来,钱都在账上,我若贸然往外提,不仁不义,对生意也有影响。姐姐不如?容我几个月,待我慢慢规划,也能不伤和气。” 萧氏瞪他:“不成,越早越好,阿钊说的话你得听到心里?去,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到你,但凡提到,定是要命的事儿。我话都带到了,听不听是你的事,但如?若往后被牵连,别怪我没有办法救你。” 萧氏起身便要走,萧盛汝跟上去,拽住她衣袖央道:“姐,我听你的还不成。” 萧盛汝虽贪了点,却?也知道轻重,不情不愿点着头,道这几日?便去与云家退股。 卢辰钊等的便是这日?。 他着三路人马分头盯梢,为?的便是在萧盛汝退股时,能够查出云家的生意往来,各项经营。因为?萧盛汝占了一成份子?,故而提出要退时费了不少?口舌,云家拿他没法子?,答应下来,送走人后便开始筹钱。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12节 卢辰钊发现,他们各家店铺回款不多,掌柜的来回折腾了数日?,终于按捺不住,在某夜前?去云家,悄悄密见?了云莘莘。 他甚至震动,不成想这位多年未见?的云妹妹,竟能当着几位掌柜的面谈笑风生,大有一番气魄。 而后掌柜的便拿了对牌,面容轻快地离开。 卢辰钊第一次看到财库时,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从未想过云家会有如?此庞大规模的地下钱库,那掌柜的凭借对牌进了钱库。而后出来时,随行带了两辆牛车,装的满满当当全?是铜钱。 深夜,莲池来送吃食,看到桌上的铜钱愣了下,“世子?爷这是要做甚,这两枚铜钱摆了半个时辰了,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卢辰钊抱着手臂,招手,莲池上前?,“把你的荷包给我。” 莲池递过去,便见?他从荷包里?挑出两枚铜钱,跟桌上那两枚摆在一起,扭头问?:“能看出哪里?不对劲儿吗?” 莲池皱着眉头看了会儿。 卢辰钊捏起来对着烛火比划:“颜色不一样,拿在手里?的分量也稍稍不同。” 莲池又凑过去使劲看,然还是没瞧出什么,揉了揉眼睛掂铜钱的分量,还是一脸茫然。 “这两枚更重,颜色也不是咱们平常用的那种?铜钱黄。” 经他提醒,莲池果?真?觉出异样,比了比点头:“这两枚是假的?” 坊间?私造铜钱者有,但一旦形成大规模,便触犯朝廷利益,势必要问?罪的。 “你把这封信送出去,务必快马加鞭叫人转到万年县。” “是。” 李幼白?收到卢辰钊的信时,刚好将自己写的寄发出去。 回头打开那信,忽然笑了笑。 半青抱来薄衾,不解道:“姑娘笑什么?” 她已经好久没见?李幼白?笑了,自打到了万年县,就像每日?都绷着弦,天不亮起床出门,天黑才回来,饿的前?胸贴后背不说,姑娘回来还得趴在灯烛前?记录每日?所查。 李幼白?把信烧了,前?半段还是正?事,结尾却?是陡然来了句诗词。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他说:“李幼白?,再不见?你,我怕是要得相思病了。” 半青纳闷,歪着脖子?看信纸燃烧,“姑娘到底笑什么,快与我说说。” 李幼白?点她额头,柔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古人有句诗写的很好。” 半青嘟囔:“我不懂诗。” 李幼白?郑重其事:“这两句你一定懂,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半青张了张嘴,恍然大悟道:“姑娘,你跟那卢世子?在一块儿后,越发不知羞了。” 她出去,往小厨房看炖着的红枣银耳羹。 李幼白?的笑慢慢淡下来,如?此看来,万年县查出的刘瑞君遗存线索,跟云家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刚要提笔,忽见?楹窗闪过一道黑影。 第97章 紧接着有人破窗而入, 与此同时?,箭矢凌空射来,她下意?识往后一躲, 避开当胸一箭后,那人提着刀朝她砍来。 李幼白身量纤细,又对屋中布置熟悉,与那人对桌躲避,趁他不备将半燃的炭盆踢了过去, 黑红的炭火遇到他的衣袍,倏地燃烧起来, 他拿刀拍到。趁此空隙, 李幼白大喊求救,同时?往后门窗处逃走。 那人气急败坏,便要追来,闻讯前来的护卫将?其拦住, 一通厮杀后反剪了双臂摁在地上。 窗外猫在高墙上射箭的人亦被擒住, 同时?押到屋内。 李幼白惊魂未定, 小脸此刻变得煞白, 但她毕竟预想过今日,遂很快平复下心情, 先令人将?他们用麻绳捆绑好, 又塞入破布团子防止其自行了断。 待彻底理清思绪, 她便过来审问刺客。 李幼白走到跟前, 扯下她们的遮挡后, 才发?现两人竟都是女子, 头发?用幞头包裹,英姿飒爽, 看见她时?俱是一样的神情,大义凛然不怕赴死。 “姓甚名谁,为何要来万年县刺杀我?” 李幼白用的是“来”,也就意?味着此二人并非万年县人士。两人目光灼灼,充满了年轻的冲动和憎恨,李幼白扯掉其中一人的布团,她喘息着吐掉嘴里的碎布,丝毫不害怕此时?处境。 “呸!”她啐了声,恶狠狠地冲着李幼白笑道,“奸佞之徒不该苟活于世,你当立时?去死,以偿还?你做下的丑陋之举。” “丑陋之举所为何事?”李幼白并不生气,反而?淡淡望着她,反问回去。 女子咬着牙根:“我不想跟你这种下贱之流说话,不屑,不齿!” 李幼白弯唇:“好,那就如?你所愿。” 说罢,她招了招手,护卫找来更大的布团,便要堵她的嘴,女子一见急了,张口?便要辩驳吗,谁知还?没?发?声便被堵了个结结实实,只能在那扬着脖子支吾不清。 “该你了。” 李幼白示意?护卫解开另一个人的堵塞,那人目睹了一切,便稍微收敛了神气,但李幼白仍能看的出?,她跟那女子一模一样,对自己充斥着厌烦憎恨。 “我不想再?多?问一句,你便老?实答我,姓甚名谁,为何要来万年县刺杀我?” 女子打?了个哆嗦,被她最后那记眼神盯得后脊生凉,她往旁边瞥了眼,被堵住嘴的女子摇晃着身体,又被护卫强行摁到地上,像只可怜的困兽。她犹豫着,咬着唇不肯吱声。 李幼白起身,走到她面?前绕了一圈。 “你头发?乌黑柔顺,双耳有洞,皮肤白净滑腻,不是寻常人家能养护出?来的。所以你应当出?身不错,至少你家中富足,不愁吃穿,对不对?” 女子咬破了唇,被她点中后大汗淋漓,却还?是不肯求饶,不肯吭声。 李幼白看出?她的反应,便又接着问道:“你右手虎口?有茧子,拇指和食指也有薄茧,所以你家中给你请过先生教学射御,既如?此,那便不是商户,而?是官家。” 她语气温柔笃定,那女子浑身僵住,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忽然挤出?几个字:“你要杀便杀,不必在这儿试探。” “是个热血勇敢的!”李幼白笑,忽然从她后腰处的箭囊拔出?箭矢,放在手中仔细查看一番,回头说道,“箭头用的玄铁铸造,能做出?此类箭矢的匠工不多?,若以此来查,定能查到出?处,再?从出?处倒着追查,想必谁去买过箭矢也就一清二楚了。” “你!你究竟想怎样?”女子咬破舌尖,面?色不如?方才的镇定。 李幼白道:“不是我想怎样,而?是做此事之前你便该知道后果会是怎样,不是吗?” “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你莫要吓唬我,也莫要追究我的家人。我..我便是死了也不后悔今日所为,能为大义献身,是我的荣耀,我不悔!” “杀我是为了大义?” “是!”女子义愤填膺,看起来又燃起激动和雄心。 李幼白哦了声,便又摆手,护卫要来堵女子的嘴巴,她反抗着挣扎:“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我...” 李幼白看着她,点头:“好,我不伤害你家人。” 女子一愣,旋即看着李幼白堂而?皇之离开。 两人被绑在廊柱上,背对彼此,皆看不到表情神态。 李幼白换了间房,叫人仔细盯好她们的反应。 翌日清早得知,两人起初还?强硬,后半夜便有些熬不住,开始恐惧害怕,快到天明又变得故作镇定。 李幼白了然,这两个女子细皮嫩肉,一看便知吃不了苦的。被人稍微鼓动便意?气用事,觉得是为了大义,实则是被人蛊惑了心志,做出?些连自己都分不清对错的举动。 说到底,还?是因为阅历少,容易上当受骗。 白日里,李幼白特意?将?两人分开,先审的却是昨夜不张嘴的那位。 此刻她跪在地上,早就没?了精气神儿,也不敢再?主动反驳张狂。 李幼白刚开始问话,她便很是配合的交代了所有。 “你保证不伤我家人。” 她眸中泪光闪烁,眨了眨想要掩饰恐惧,但还?是掉下泪来。 “你说吧,本官答应你的事,会尽可能做到。” 李幼白明白,此二人应该都是官家女子,若不然也不会将?家人摆到前面?,他们的刺杀一旦被上峰知晓,父亲的官程便会全毁,满门遭到审查,后果不堪设想。 “我父亲是丰州通判,常年在外,但对我很是纵容,我想学骑马射箭,他也都依我。总之我来刺杀你是我自己的主意?,不关他的事。” “没?了?” “没?了。”女子咬唇低头。 李幼白笑:“塞上布团吧,不必再?审。” “等等!”女子匍匐着趴倒在地,“我..我说。” “最后一次机会。” “好。” .... 半个时?辰的审讯,进行的异常顺利。本就是官家小姐,哪里受得了这点屈辱,她们看起来强硬,实则色厉内荏,经不得吓便全招供了。 如?李幼白所料,她们的确都曾受教于刘瑞君,对她的提议和举措很是崇拜。 原以为能在刘瑞君的引导下,朝廷有个不一样的气象,不成?想淮西一战,刘瑞君被擒回京城,不久后死在宫中。刘瑞君的死令她们这些拥趸者无?比痛心,同时?又甚是迷茫。 好在后来有人重整旗鼓,将?一盘散沙团结在一起,时?常安排布置行动,势力便渐渐恢复。 “我们每次行动的钱,都是上头统一分发?,长公主早先便有命令,公中支出?不许劳烦众人。她对我们极好,也不会借此来获取利益,她...” “好了,带下去浇桶冷水,冷静冷静。” “是!” 果真都是些鬼迷心窍的小娘子,想必当初刘瑞君选择她们,是在看中她们家世的同时?,考虑到她们思维单纯,容易控制。 便是她死了,也能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力。 不得不说,刘瑞君的迷魂汤,灌的的确有用。 她们不知上峰是谁,只说每次行动前都会有暗线前去递信,交代好任务,便会隐遁。 李幼白不敢耽搁,将?此事写成?密信传到京中,而?卢辰钊也因此查明了云家钱库的重要用途,如?今唯独剩下来源不明。 三月下旬,李幼白从万年县回京,卢辰钊接到人后便一同坐上马车。 “你瘦了好多?。”他不肯挪开眼睛,直直盯着李幼白左看右看,又抱进怀里好生一会儿。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13节 李幼白被他勒的透不过气,却也忍着,但后来实在太腻歪,便推他一把,认真道:“你可是镇国公府世子爷,叫别?人看到你如?此黏腻,可不是要笑话。” “谁敢笑我?”他声音冷淡,不以为意?,“你真是个心狠的,那么久不见,只顾着旁人怎么看,却也不想想如?何抚慰被你冷落的男人。” 李幼白捧起他的脸来,笑盈盈问道:“该怎么抚慰才好呢?” 卢辰钊咽了咽喉咙,面?不改色地指着自己嘴唇。 李幼白禁不住低下头去,他哼了声,道:“别?笑了,快些来吧。” “难怪半青跟我说,自打?跟你在一起后,我便变得不知羞了。” “半青那个傻姑娘,她懂什么,她压根不知何谓风情。”卢辰钊有点不耐烦了,催促着,“李幼白,快点。” “好。” 李幼白收起笑,眨动着睫毛靠上去,他唇微启,浓淡相?宜,俊朗的面?庞更见几分凌厉,许是在营中历练过的缘故,他浑身上下透着股生猛的野性。 第98章 “你闭上眼。”他的目光委实过于坦荡灼热, 看的李幼白心惊肉跳。 卢辰钊眸光从她唇边扫过,有些期待,又有些焦躁, 但很听话?,他闭上,呼吸跟着慢慢屏住。 双手撑在身侧,头往前倾。 李幼白与他面?对面?,几乎能感受到他喷出的热气, 她忽然停住,近距离打量他的脸, 从紧实的额头, 到英挺的眉眼,高高的笔挺透着世家子的傲气和矜贵,唇微微颤动,像是不耐烦了, 但又紧紧抿住。 李幼白低头一笑?, 抬手将食指点?在那唇上。 卢辰钊倏地睁开眼来?, 余光扫到她的手指, 面?庞变得愈发红热,那手指像是诱人的果儿?,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本已克制好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猛烈, 一阵晕眩, 李幼白被?他轻而易举抱到膝上。 后脊贴着他的手臂, 他的另一只手顺势抚在她脸颊。 马车颠簸, 她随他而上下晃动。 “卢开霁,你别...” 他的眼眸深情缱绻, 就像融融湖水荡开涟漪,李幼白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呆呆地对视,双手揪着他的衣领不叫自己再往下沉。 “听到你遇刺的消息时,我急疯了。”他润了润嗓子,拇指摩挲过她眼尾,“我会为你加派身手好的护卫,日夜形影不离的保护你,你不能有事。” 李幼白笑?:“其实还好,她们?都是没甚经验的女郎君,只凭着意气行事,没有章法。” 见?他仍面?色凝重,李幼白抚他脸颊,安慰:“你是关心则乱,此事放在任何官员身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大理寺卿崔大人,刑部钱大人,还有...总之还有很多人,都遇到过刺杀,若都同你一般大惊小怪,公务便?也不用处置了。” “我倒宁愿你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至少那样你是安全的,能在我身边,就算有事,我也可以护你。” 他苦笑?,将李幼白揉进怀里。 “我都不会喜欢那样的我,何况是你。谁又愿意做一个依附别人存在的人,像菟丝花,像藤蔓,没有根骨,主茎一旦断裂,便?失了自我。” “所以只是我一厢情愿,即便?我再想,也无?法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 李幼白慢慢撑着他胸口直起身来?,淡声问道?:“卢开霁,你会让我放弃朝堂,退居内宅吗?” 她盯着卢辰钊的面?庞,不想错过他任何表情,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很重要,关系着两?人日后的相处,以及要不要继续相处,哪怕一点?点?不情愿,她想她也能及早抽身。 卢辰钊忽地一笑?,揉着她青丝将人重新抱进怀中:“你想的美,我不会给你抛弃我的理由,任何!” “所以你...”李幼白仰起头,皙白的小脸满是好奇。 “我不会,这?世间对女子本就有诸多框架规矩,约束克制,使她们?不能像郎君一样任意妄为,随心所欲。后宅四四方方的天,便?是她们?这?辈子能看到的全部。 我知道?你不是寻常女子,有自己的主见?和抱负,你不应困在那样的宅院中。 你想做任何事,我成?全;如需我帮助,我乐意为之。我愿做你的左膀右臂,在你需要我的时候随时出现,李幼白,只要你想,你便?能够。 在我这?里,你可以生?出羽翼,自由翱翔,就算是大鹏,我也愿做仰望欣赏的那个浮鱼。” 李幼白看着他,忽然向上起身,吻在他唇角。 “卢开霁,你说的真?好。” 被?人珍视,尊重的感觉,这?是李幼白一直渴望且珍惜的东西。她环住他的颈,在他舌尖的诱引下,逐渐被?攻城略地。 回去大理寺,崔钧也在,钱杨舟见?李幼白归来?,也不知是真?的有事还是故意找借口避开,总之她和卢辰钊刚坐下,钱杨舟便?起身踱步出去。 崔钧道?:“那是只老狐狸,该听的听,不该听的一点?都不想知道?。” 说的便?是万年县圈地案。 此案涉及诸多朝堂官员,若要彻底理顺,怕是半边天都得牵扯进去,尤其还关系着端阳公主刘瑞君,她虽死了,但毕竟是先帝的亲姐姐,新帝的姑母。 先帝都没能定刘瑞君的罪,身为晚辈的新帝,若要再翻出旧案,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大人,这?一卷是明面?上被?定罪的官员,大都没甚背景,朝中没有人脉,故而定罪快,也都在我去之前流放的流放,贬谪的贬谪。这?一卷是跟勋爵门户相关的官员,因有大树乘凉,故而都延缓确认,里头便?有平南伯等人,先帝顾及平南伯之子陈越的死,特意将其抹掉,此类人员不在少数。 最后这?一卷,则有些复杂,没有登记造册,却?按年收取红利,这?是相关的人名。” 李幼白分门别类整理好,一一呈给崔钧查阅。 崔钧的眉逐渐皱起来?,看到最后时抬眼瞥向卢辰钊,曲指点?在其中一处人名,卢辰钊跟着望去,便?瞧见?云家族中那一系列名字。 “听说你们?公府跟云家走的极近,你母亲有意给你和云家娘子说亲,这?么看来?,你是半个云家人了。” 正在喝茶的李幼白呛了下,咳嗽起来?。 两?人齐齐看去,她别过头,摆手:“别... 别管我,我只是吃到沫子了。” 崔钧看破不说破,笑?了声,移开视线挪到卢辰钊脸上:“我方才说的话?,你可有要解释的?” 卢辰钊:.... 有种被?审讯的感觉,他攥紧拳头,微下沉身体。 “大人从何处听说的?” “自然是有我的门路,难道?我听错了?” “是,大人听错了。我和云娘子只是兄长?和妹妹的关系,不至于谈论婚假,至于流言,流言也只能是流言,永远不能当真?。” 崔钧手指抵在下颌,轻笑?:“你不只有一个妹妹吗,何时多了个姓云的小娘子,还真?是...” 卢辰钊深吸了口气:“大人有话?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崔钧今日有些阴阳怪气,卢辰钊也是方才才听出来?,便?拱手一抱,做出任君抨击的恭敬姿态。 “我?我可没话?教导你,我是个外人,就算说什么,对你而言难道?真?的有用?毕竟是公府和云家的事,我又是站在何等立场来?批评你?我可没那个权力说你这?位公府世子爷,你也不必听我言语,便?是喜欢谁,想叫谁做妹妹,娘子,难不成?还要看旁人脸色? 卢世子,你身份矜贵,大可不必瞻前顾后,别说是云娘子,云妹妹,便?是多来?几个沈妹妹,李娘子,又何妨,谁家风流小郎君不多情,对不对?” 卢辰钊听得冷汗直流。 这?位崔大人,从血缘上来?说是李幼白的亲舅舅,今日这?番话?,他是在重重敲击自己,提醒自己,要跟别的女子保持距离,便?是连言语也得注意分寸。 “崔大人的话?,开霁铭记在心!” 崔钧冷冷一笑?,抬眼,见?李幼白同样看着卢辰钊,便?叩了叩桌案,咳嗽道?:“李大人,继续。” 李幼白忙收回视线,将账簿拿来?。 “这?是圈地案中涉及的账簿,因年岁久远,很多账目流向不甚分明,只这?五年内的还算完整,我已经重新誊抄过,请大人明鉴。” 崔钧点?头:“能找到五年内的实属不易了。” 按照刘瑞君的行事作风,必然不会留下马脚,像账本这?种大麻烦,她更是会处心积虑销毁。 李幼白也的确用了不少手段才拿到。 “其余线索暂且可以搁置,但是这?一条,我觉得迫在眉睫,亟需解决。” 账簿上写着云字,也是圈地案大笔钱银的流向之地。 “云家应该在很久之前成?为刘瑞君的私库保管人,每一年都会有巨额资产定向汇入这?几家钱庄,我已经着人调查过,钱庄的主子姓云,也就是说,云家人在为刘瑞君敛财,做事。 但如今刘瑞君已死,云家的生?意却?没有半分停滞,反而进行的有条不紊,说明掌管这?条路的人还没有被?抓,或许他还在计划着为刘瑞君报仇,甚至是别的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总而言之,很危险,需得尽快将人查找出来?,进行审问。” “会跟户部云大人有关吗?” 崔钧不动声色地压低嗓音。 李幼白看了眼卢辰钊,回道?:“依微臣所见?,云大人应当没有参与其中。” “哦?这?么说你已经有想法了。” “是!微臣跟卢大人猜测,此事应当与刘瑞君遗留下来?的暗势力相关,而暗势力的各方主谋皆受过刘瑞君重点?培养,如若能获得那份名单,也就能以最小的代价尽可能挖出最多的人员。 古人有云,将兵不如将将,将毁,兵才能亡。刘瑞君培植的势力实在不容小觑,且大部分都是家境不错的女郎君,若要悉数铲除,有些不切实际。不若将首领擒拿,定罪,如此一来?剩下的人便?会如散沙,不攻而退。” “你说的极好,但有一点?你是否已经预料到。”崔钧眉心微蹙。 李幼白看去:“大人请说。” “她们?最终目的是什么?” “微臣以为,她们?是要报复所有敌对刘瑞君的人,前朝,后宫,战场。” 崔钧招手,下属探身过来?。 “进宫传递消息,令人彻查宫中一干人等身份,务必详细无?缺,尤其是仙居殿。” 人走后,崔钧又道?:“卢世子也要小心,你在淮西战场可是立了大功,若论深仇大恨,你是首屈一指。” 卢辰钊道?是。 崔钧起身,忽而转头看向李幼白,意味深长?道?:“她们?去万年县没有刺杀成?功,之后必然会用更多手段去伏击你,你住在那小宅子里势必不安全。不若暂时搬去我家,家中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多,你也不会闷。 而且,家中热闹,时常也会过去外府郎君,你便?也学着卢世子的礼貌周到,跟着认几个哥哥弟弟。” 卢辰钊:“.....大人,我没有...” 崔家笑?:“那便?这?么定下来?了。” 第99章 李幼白半推半就住进了崔家, 半青和白毫跟着同去,一路上半青都紧张不安,时而?掀开帘子往外看, 时而捏着拳头两眼发亮。 “姑娘,为何要去崔家?崔大人跟你有何渊源,他怎么会无缘无故邀请你入府小住,他是不是要打你的主意,想把你许给他家哪位小郎君?”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14节 半青操碎了心, 很不安。 李幼白笑:“你想多?了?,崔大人只是觉得我在万年县遇袭, 怕我回京后那些人?再次动手?, 所以才让我去小住几日的。崔家府邸大,人?员规整,听说府兵便有两百多?人?,一旦真的有刺客, 他们也能立时应对, 不至于像那一夜, 我的小命险些便没了。” 她如今说的云淡风轻, 但那夜的刺杀实则留下了?深刻阴影,若非她躲得快, 若非那刺客没?甚经验, 她可能活不到今日。 李幼白拿起杯盏喝了?两口, 马车晃了?下, 接着前?头白毫传出声音。 “姑娘, 卢世?子在斜对面的槐树下, 像是特意等你的,要不要停?” 李幼白掀开帘子, 半青跟着凑过去脑袋,便见卢辰钊着一袭水青色圆领窄袖袍,盛着东南风笔直挺立,短短片刻便引得不少女娘回头偷瞄。 “你稍微停一下,我过去很快回来。” “好。” 人?刚走,半青往车帘处移动,戳了?戳白毫的后肩,白毫回头,见她脸蛋红扑扑的,不由低下头,攥紧手?里的缰绳。 “莲池!”半青招手?,莲池小跑着过来。 “白毫,半青!”莲池怀里抱着一包吃食,脸上洋溢着笑,说话间把东西递给半青,说道,“我买了?两包,想着你也爱吃,便带过来了?,趁热尝尝。” 半青打开油纸,热腾腾的果子带着杏花香气,她咬了?口,连连感叹:“好吃,谢谢了?。” “客气什么,顺手?的事。”莲池欲言又止,看到白毫便指了?指油纸包,道:“白毫你也尝尝,虽然有点甜,但味道不错,香醇可口不腻。” 白毫笑着点头,便也拿起来一块尝了?尝,“果然好吃。” 半青咧嘴笑,拿起一块堵在莲池嘴中,三个人?咬着杏花糕站在车前?品尝。 此时,李幼白正跟卢辰钊说话,那人?今日眼底乌青,一看便知昨夜没?有睡好。 “李幼白,你不会去了?崔家便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吧?” 他可怜兮兮,又兀自矜持。 李幼白:“怎么会,我记性很好的。” 卢辰钊捏她手?心?:“你不要听崔大人?的话,不准认什么哥哥弟弟,听到没??” “知道了?。” “你发誓。” “我发誓。” “罢了?,别?叫雷劈到你,也不用发誓,横竖不顶用,你心?里记挂着我才最重要。” “我知道,我记挂着你呢。”李幼白戳他脸,觉得有趣。 卢辰钊显然不这么说,他心?情?很是低落,听崔钧的语气,怕是对他并不满意。他要想娶到李幼白,眼前?难关重重,贵妃,崔钧,之后呢,还有一个崔泰,那可是李幼白的亲外祖父。 卢辰钊觉得异常悲观。 “你昨晚做噩梦了?吗,怎么眼圈这么黑?”李幼白被他牵着手?,两人?站在槐树下,此时槐花已经打苞,香甜的气味招来不少蜂蝶。 卢辰钊怏怏:“做了?一宿的噩梦,梦见你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弟弟,前?呼后拥,好不热闹。我隔着人?群喊你,喊破嗓子你都不理我。” “那肯定是你喊得不够大声。”李幼白咬着唇,憋着笑。 卢辰钊:“李幼白,你还笑我。” “崔大人?是故意吓唬你的,实则不会真的给我介绍哥哥弟弟,你也不要再担心?了?。”李幼白反手?握住他的,拍了?拍道:“我真的该把当年初见时的你画下来,叫你看看自己是不是变了?个人?,怎么就如此不自信了?呢?但凡你把当年的自负分点过来,也不至于感情?用事到此等地步。” “李幼白,你真是个心?宽的。” “卢开霁,放心?,我这里,就只你一个。” 她忽然敛起笑,伸手?指了?指自己胸口,说完脸颊飞红,转身便要离开,又被卢辰钊扯进?怀里。 “李幼白,不许变心?!” “好。” “还有,往后我也不叫旁人?妹妹,你也不许叫别?人?哥哥。” “好。”李幼白耐着性子回答,少顷问,“我可以走了?吗?” “让我再抱会儿。”卢辰钊有预感,李幼白一旦住进?崔家,依着崔钧和崔泰的打算,定然不会叫他轻易再见着人?。 他虽不舍,到底也没?更好的办法,让李幼白暂时在崔家避祸,这是对她而?言最好的处理手?段。 崔家宅院同样位于城东,说起来距离卢辰钊的住处不远,骑马约莫盏茶光景。但崔家很大,马车停进?后院,便换了?小轿,李幼白坐不惯,就跟着两个嬷嬷往前?走。 春日风光好,空气清幽,温度适宜,两侧花草也都展开身姿,绕过抄手?游廊,便听到盈盈欢笑。 一抬头,对上两个女娘的脸,两人?先是一愣,旋即转过身朝她快步走来。 “是幼白妹妹吧。” 李幼白福了?一礼,道:“敢问两位姐姐...” “我是你长姐崔安宜,她是你二姐崔安乐,你还有一个哥哥叫崔阳,现下在署衙当值,三五日回来一趟。父亲时常说起你,每每都是赞美?欣赏,你年纪虽小,可比我们都要有能耐,也懂事。” 她们是由衷的赞许,并非客套。 李幼白:“崔大人?过奖了?。” 崔安宜笑:“在自己家,便也无需唤父亲崔大人?,叫舅舅便是。” 李幼白:“这..不大好吧。” 崔安乐:“有甚不好的,总归今时不同往日,很多?事也不必藏着掖着。你不知道吧,姑姑早就与父亲打过招呼,让他好生?照看你,宫中不便,崔家总是方便的。 幼白,你唤我安宜姐姐,唤她安乐姐姐。” 李幼白便听她的话,没?再推辞,“安宜姐姐,安乐姐姐。” “这才对。” 半青已经随嬷嬷去收拾屋子,李幼白便随二人?沿着游廊四处观赏,慢慢将后面几处庭院逛完,也知道初步布局。长辈也就是外祖父崔泰住在北边,舅舅崔钧住在外祖父南侧院子,崔安宜和崔安乐住在东侧,崔阳住在西侧,往后几个院子当做客舍,用来接待崔家的亲朋好友。 “这里种的是芍药,还有一个多?月才到花期,开花时候可好看了?,父亲母亲让你住在这儿,一来是安静,二来离我们近,有什么事各方都有照应。” 崔安宜很是端庄从容,介绍完院子便又往高墙处一指,小声道:“护卫便都潜伏在四下,你不必害怕。” “幼白谢过舅舅安排。” 崔安宜和崔安乐笑,拉着她便又去了?暖阁。 暖阁里好些人?,都是崔家族中的姐妹,她们不知李幼白身份,便只当是崔安宜和崔安乐的好友,起身依次做礼,而?后便嬉笑着继续说话。 “你喜欢打叶子牌还是下棋,或者咱们去草地上打捶丸,我家新修了?一片场地,就是为?了?春日来聚会用的。” “我不是很感兴趣。”李幼白没?甚爱好,但崔安宜实在热情?,她推脱不过,只好跟着她去看那片空地。 谁知去了?后,竟看到闵裕文。 两人?对上视线,俱是一愣。 崔阳先是打量,继而?阔步上前?,走到李幼白身边扫了?眼,道:“是幼白妹妹吧?我是崔阳,是你的表哥。” 李幼白福礼:“表哥好。” “妹妹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我刚回京,便想着见见风云朝堂的人?物,今日见了?,算是得偿所愿。妹妹不但有才华,且生?的极好,当真是咱们崔家好孩子。” 崔阳宽肩窄腰,本不算黑,但在闵裕文的衬托下,那张脸显得很是峻拔幽深。 崔阳不知两人?渊源,扭头正要介绍,崔安宜掩唇咳嗽起来,使劲儿给他使眼色,崔阳拧眉:“安宜,你嗓子不好还是怎么着,回去喝点水再过来。” “哥哥!” 崔安宜跺了?跺脚,拉着崔阳往旁边说了?几句,崔阳脸色大变,再回来时也不再故意撮合,只不时观察两人?神色,唯恐说错话,使得退婚的人?都不自在。 闵裕文和李幼白倒还好,毕竟不是闹得不可开交,不欢而?散。 几盏菊花茶下肚,崔安乐说道:“哥哥久不听闻京中事,方才多?有冒犯,请闵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闵裕文颔首:“不会。” 崔阳笑:“好在你们两个先前?只是长辈定下的婚约,既解除了?,便都别?放在心?上。明旭,你对幼白便如对待安宜和安乐一样,不要别?扭。” 崔安宜和崔安乐跟着点头。 崔阳又道:“对啊,不若你们在此认作兄妹,往后便以兄妹相?称,也算缘分了?!” 他觉得自己的提议甚好,率先站起身来,兴致高昂地看向两人?。 李幼白张了?张嘴,还未想好说辞,便见对面那人?跟着站起来,长身玉立的男人?,姿容若仙,神态如常。 “崔郎君好意,但明旭恕难从命。” 第100章 气氛倏然?冷凝。 闵裕文彬彬有礼, 淡然回绝了这荒唐的提议后,便又状若无?恙地?坐下,将?那茶水当成酒水一般, 一饮而尽。 李幼白也跟着沉默下来,捏着茶盏抬起眼睫,对面那人越是从容随意,她便越发觉得?愧疚。 在她眼里,闵裕文的雅致近乎不食人间烟火, 即便两人退了婚,也不该硬拉着来认兄妹, 多少都有些刻意和唐突了。 崔阳不解, 崔安宜和崔安乐瞟了眼哥哥,皆是低头以手撑额。 不多时,众人散开。 闵裕文从李幼白身边经过,走远些又忽然?回头喊住她:“幼白, 我有话跟你说。” 李幼白环顾四下, 见已经无?人, 便站定在那株海棠树下等他过来。 闵裕文似思忖良多:“幼白, 方才我那般说并不是因为你退婚,也没有任何嫌隙, 我只是...只是单纯不想做你哥哥而已。” “我知道的?, 闵大人无?需解释。” 她神色安然?, 闵裕文瞧了, 本想要?说的?话登时觉得?没有必要?。 她离开, 没有回头。 他的?心骤然?落到谷底, 他不想做她哥哥,便是做不成夫郎, 也决不要?做那劳什子哥哥。 崔家护卫极其严苛,往来仆从都要?凭手牌进?入李幼白的?院子。 因是处于关?键时候,李幼白又能静下心来安于一隅,故而每日也算不得?枯燥,只睁眼读书,之后洗漱用饭,再去院里溜达消食后,回屋处理?公务。早先累积的?案牍正好趁机重整,崔钧为了历练她,特意将?亟需与刑部对接的?几桩案子陈词交由她来主笔,案件容不得?一点偏差,便要?考验执笔人的?遣词用句。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15节 她写了会?儿,崔钧便过来了。 “那位卢世子果真了得?,短短几日便连续端掉四处据点,查抄云家钱库,前去清点的?官员足足费了两日才将?所有钱银装车运往国库,两百万两银子,有些已经熔炼铸钱,流入坊间的?不在少数。” 李幼白嗯了声?道:“他的?确厉害。“ 崔钧笑:“你却也不谦虚,那还不是你夫郎,便也不用为着他说话。” “我只是说了真话。” “好,”崔钧犹豫了下,看她,“有一件事,我需得?与你商量。” “您说。” “户部云大人受牵连,此时已经休沐在家,虽还没定罪入狱,但情?况实在不好。禁军已经接手看押,每日便是想要?出门?都需得?提前报备陛下,我同?刑部钱尚书谈过此事,觉得?交由你来审理?最为妥当。 你去过万年县,知道圈地?案所有线索,也知云家之事因何而起,具体又与何人相关?,且你那未过门?的?夫郎,便是禁军副统领,要?他来协助你做事,想必轻而易举。” 崔钧啜了口茶,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李幼白点头:“大人说的?对,那我明日便去云家。” “好。” 云莘莘跑了,丢下云家一大家子为她担惊受怕。 “待会?儿你外祖父要?回来,晚膳便都去同?春堂吃,你舅母帮你做了几套衣裳,今晚便换身好看的?过去,叫你外祖父仔细瞧瞧。” 李幼白:“我这?身便挺好的?,行动方便,不碍事。” 崔钧皱眉:“你到底是个小姑娘,整日穿的?素净寡淡便也罢了,这?等场合,还需得?好生打扮打扮。” 见李幼白不以为意,崔钧咳了声?嘱咐道:“你未过门?的?夫郎也来。” 李幼白惊了下,随即面庞慢慢转红:“大人...” “叫舅舅吧。” 李幼白便咬了咬牙:“舅舅,你还是唤他卢世子吧。” “怎么,他是卢世子,便不是你未过门?的?夫郎了?” “不是,是...只是你这?般说,叫我觉得?不大安生。” “你母亲说的?没错,还没嫁过去呢,满心满脑都为人家着想了。” 半青听闻卢辰钊也在,便给李幼白梳了个留仙髻,簪上一对红宝石步摇,穿的?是及胸襦裙,外面罩着件广袖芙蓉暗纹长褙子。 “姑娘真好看,定要?把?卢世子看呆了。” “他什么样的?美人都见过。”李幼白拢好披风,转头提了灯笼往外走。 半青站在门?口,笑道:“但姑娘就是最好的?。” 崔钧还是戏弄了她,李幼白进?门?,便觉得?两道目光齐刷刷射来。 卢辰钊的?确来了,但崔钧没说,闵裕文也在,两人当中故意留了个空座,显然?是为她准备的?。 她站在原地?,踌躇少顷后提步走过去,与长辈问好,接着坐在那空处,像是毫不介意的?模样。 卢辰钊下意识便想去握她的?手,但崔钧一记眼神瞥来,他又默默攥起拳头,讪讪望向别处。 李幼白目不斜视,听长辈们说完最近的?事后,大家都开始用膳,她吃的?专注,便见身侧的?两人都当做石像,一眼也不看。 崔泰眸中带着审视,端坐在那儿打量卢辰钊和闵裕文的?反应,自然?,他看的?最多的?还是李幼白,那是他唯一的?外孙女。 “幼白,你过来。” 崔泰招手,李幼白放下箸筷,起身走过去。 “你自幼颠沛,不得?亲生父母养育,实在是苦命的?孩子。虽说李家待你不够妥善,但毕竟是对咱们有大义的?人,回头你去见李沛时,便带上我与你舅舅准备的?谢礼,他见了自然?明白,知道咱们崔家感他的?恩情?,便也不负他当年的?舍命想救。” “外祖父,其实父亲母亲对我足够好了,衣食住行从未短缺,因为我不是他们亲生,终归是有隔阂的?,我不怪他们,知道身世后我很感激他们,真的?。” 崔泰笑:“你是个好孩子,善良聪慧,很像你的?母亲。” 他抬手,下人拿来一方紫檀小匣,打开后,是一对玉佩。 卢辰钊和闵裕文见多识广,一眼便瞧出是极品鸡血玉雕琢,成色好,雕工也是上乘,能看出有些年岁。 “这?对玉佩是当年你外祖母嫁给我时带来的?嫁妆,原 是想在你母亲出嫁时交给她的?,但她...” 崔慕珠入宫,这?样的?鸳鸯佩自然?用不到。 “今日我把?它交给你,等你遇到喜欢的?男子,便可把?这?玉佩给他,你们二人一人一个,就像我跟你外祖母。收起来,好生珍藏。” 李幼白福了一礼,道谢后,便见紫檀小匣抱在怀里。 卢辰钊默默咽了咽嗓子,脑中想的?是待会?儿该怎么同?她开口,既见了面,总要?找机会?私底下说说话的?。 他瞥了眼,发现闵裕文也盯着那匣子,登时便觉得?危机感十足。 崔安宜打趣:“祖父果真偏心,我和妹妹长这?么大,您也没送我们礼物,反倒是幼白妹妹一来,便把?这?样贵重的?东西赠予她,可不是叫我们羡慕。” “就是就是,祖父偏心。”崔安乐附和,两人虽这?般说,可面上带着笑,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 崔泰咳了声?,正襟危坐:“我都没有,你们两个岂会?有。” 崔安宜吐舌:“敢情?是爹爹不讨喜,牵连了我们。” 席上气氛很是轻松,李幼白很喜欢,忍不住多坐了会?儿。 这?厢她刚要?搁下箸筷,崔泰便又把?闵裕文叫到跟前说话,闵裕文躬身站在他旁边,迁就他的?高度,自始至终垂着头,态度恭敬温和。 末了,崔泰拍拍他肩膀,两人说话很是投缘。 卢辰钊便有些坐立不安,不是他惶恐,而是情?势实在微妙,闵裕文在崔家有多讨喜,他看的?一清二楚。所有人,从上到下对他都格外热情?,不管是崔泰还是崔钧,甚至崔阳崔安宜和崔安乐也是如此。他们面对自己时,分明都是客气疏离的?,怎的?一转头看到闵裕文,便都像是看到自己人一般。 他觉得?自己是孤军奋战,目前唯一的?安慰便是李幼白的?态度,她向着自己,他便无?所畏惧。 但,感情?都是相处来的?,她能够喜欢上自己,便也能为着旁人的?好二改变主意,何况闵裕文他这?样出色,想要?喜欢他,并不难,尽管卢辰钊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焦虑地?吃不下饭,如鲠在喉。 崔泰在饭后又与他们聊了会?儿,便与崔钧说话为说辞,叫他们小辈去花园里玩。 崔阳不知从哪倒腾出烟火,看了看没有受潮,便去小厨房找来香烛。 “幼白妹妹,你可离远点,别叫那火星子澎在身上。” 李幼白赶忙往后退,接着便如其他人那般仰起头来看窜到半空的?烟火,陡然?炸开的?火花燃烧了湛蓝色的?天,像是锦缎上的?金纹,映得?彼此面庞通红。 “好看吗?”崔阳笑的?露出两排牙齿,往李幼白身边偏头,又给闵裕文使了个眼色,“明旭,上次的?事对不住,是我唐突了,你别生气。” 闵裕文淡淡一笑:“不会?。” 崔阳又道:“那如今你跟幼白妹妹,可还是好友?” 闵裕文蹙了蹙眉,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向李幼白,李幼白暗叹崔阳的?直接,但又不好避开,只得?硬着头皮回望过去,扯出一抹尴尬的?笑。 在闵裕文回答前,她率先解围:“大表哥,我跟闵大人不仅是好友,还是知己,共过患难,彼此欣赏。你便不要?为着上一辈的?媒线反复确认了,当初认下亲事,闵大人是迫不得?已,也是为了救我于水火,如今风波平定,我们两个自然?而然?恢复如初。 不是大表哥想的?那般,我们...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所以就算退婚,也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表哥,你莫要?再提了,好吗?” 崔阳性格开朗,说话便有些收不住,但李幼白此刻讲的?透彻,他也听明白了,遂笑了笑,当事情?已经揭过。 闵裕文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皮,天际烟火璀璨,他心里却是冷飕飕的?惨淡。 李幼白垫起脚,刚要?往前张望,便觉手心一热,扭头,卢辰钊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目光注视着前方,手指又用力捏了捏。 她想抽出,他不肯,拉扯间碰出响动。 闵裕文余光恰好扫到这?一幕,心就像被针扎到,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李幼白抬脚悄悄踩他,卢辰钊不躲,将?脚往她脚底挪动,小声?道:“你想踩几脚踩几脚,但踩完我有话问你。” 李幼白纳闷:“你想问什么?” 卢辰钊瞥了眼旁侧的?人,警觉地?拉住李幼白往自己身边一点,眼巴巴瞧着她问道:“那玉佩,你打算何时给我?” 李幼白:.... 卢辰钊:“你外祖父今晚送你的?那一对,男佩你何时给我?” 李幼白:“我都还没捂热。” “总归是要?给我的?,早些给,晚些给不都一样吗。且你分给我一半,另一半保管起来也容易,是不是?” 李幼白:“你既说早晚一样,那么晚些又何妨。”她指着他腰间的?月牙佩道,“何况我已经将?父亲的?玉佩给你一半了,你怎么还惦记这?个新的?。” 卢辰钊着急:“不一样。” 见闵裕文不时扫来目光,他低头沉声?道:“李幼白,我是怕别人惦记,知道么?” 第101章 烟火不断绽开, 两人的面庞时明时暗。 李幼白听他低沉的嗓音,尽力克制着的急躁心情像是无法?掩盖,他是清高倨傲的人, 从前都是用下巴颌去看人的,她也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日,他会在她面前,用此种深情的目光注视自己。 就像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永远把握不住他想要的东西, 因此变得?焦躁,郁闷。 她忽而笑起来, 明?亮的眼睛带着光, 看的卢辰钊一愣,手指用力,似要握住那柔软小手。 “李幼白,你倒是给我?一句准话。” “没人惦记, 是你想多了。” 她反握住他的手指, 仰头望向?天?际的烟花, 微风沿着面额吹过, 将那发丝一点?点?吹成温柔的形状,打在卢辰钊脸上, 他亦跟着仰起头, 袖中的手彼此交握, 在无人看到?的角落, 他们紧紧牵在一起。 闵裕文是为了公务而来, 原想着留下用饭也能镇定从容, 却还?是一败涂地,即便?想伪装微笑都不能够, 在看到?两人默契的对视时,他心?如刀绞。 翌日前往云家,闵裕文和?卢辰钊皆在,不只他们二人,户部几位官员也共同协审,因着此事涉及诸多,故而朝廷上下极为重视。 刘瑞君是个心?机深沉的人,生前有多少布防无人清楚,但是已经清查出的两百万两银子,数额已然震惊朝野。更何况还?有未理清的,未掌握的,诸如云莘莘等人在各州县又有多少,桩桩件件,委实成为新朝大患。 云平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因乖巧的女儿?将自己陷于绝境当中。数十年的经营,筹谋,顷刻间化作云烟,不过短短几日,他那头发已然变成银灰,面色也不如起初的意气风发,转而变得?暗淡灰沉。 卢辰钊毕竟是他晚辈,早年间两家交好,故而在审讯时对其很是客气,云平本就没有参与云莘莘的谋划,自然也交代不出有用的东西,只是提供了云莘莘可能的藏匿地点?,又捂着脸低下头。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16节 李幼白接着问了半个时辰,户部官员亦没有异议,之后便?相携走?到?门外廊下,屋内便?留卢辰钊和?云平单独在一起。 云莘莘便?是再逃,终究是个没甚阅历经验的,追查的侍卫已经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线索,得?知她和?一伙儿?人乘船往东,是往棣州方向?去的。 李幼白打开舆图,仔细斟酌一番又匆匆合上 ,叩门,卢辰钊回头,她朝他示意出来,卢辰钊不敢耽搁,提步便?走?到?她身边。 “刚传回的消息,有人在棣州附近发现了云娘子的下落。”她将舆图铺在案上,闵裕文扫了眼,忽而手指抵在棣州处,抬眸,对上李幼白的,两人相视一定。 闵裕文道:“她若到?达棣州,恐目的不单纯,棣州邻海,且陆运发达,往北可去幽州,往东可乘船入海顺利逃脱,往南可避开巡查去到?江淮。” 李幼白声音变得?严肃:“我?担心?的不是她会逃,而是她不逃。” 卢辰钊顺势望去,几乎与闵裕文同时问出声来:“为何?” “凭着我?对此事的了解,对云娘子行事的猜测,她身为官家贵女,是养尊处优长起来的,自幼便?锦衣玉食不曾为生计奔波。而她却有着格外偏执的意志力,哪怕在刘瑞君死?后,也能撑着她留下的势力残喘继续,这不是一般的信念,这是她视之为生命的力量。 正是因为这股力量,她才能面不改色做出一系列的应对举措。她对刘瑞君的拥护崇拜是我?们不能理解的,或许逃亡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她宁可轰轰烈烈的斗争,也不让自己变成旁人口中的无能之辈。 她选择棣州,应当有另外一层含义。她不是要逃,而是要拉上合城百姓与她一同作为祭礼,祭奠死?去的刘瑞君,向?她表示自己的忠诚和?决心?。” 话音刚落,三?人俱是倒吸了口气。 这不是空穴来风,这是有理有据的推论。 棣州邻海,且地下有着丰富的石脂水,据他们所查,云家在棣州有几个油矿,如若云莘莘此时驻扎在那儿?,又怀了必死?的决心?,那些石脂水便?会成为最大隐患。 一旦遇到?明?火点?燃,几大油矿瞬间焚烧,那么棣州城便?会陷入火海当中,城中百姓将无法?避难。 云莘莘疯了。 李幼白立时提笔,将此事上报,之后卢辰钊吩咐侍卫连夜去往棣州送信,要求当地官员即刻封查云家油矿,一旦发现可疑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闵裕文则领礼部户部官员,马不停蹄赶往宫中,做好一切应急准备。财库,钱粮,赈灾的一应物资,一夜间几乎悉数妥当。 万事俱备。 天?亮时,一行车马疾驰在官道上,直奔棣州而去。 昏暗的密道里,几十个女娘窝在一起,饶是入春,但此地甚是凉湛,寒意就像是黏腻的毒蛇一点?点?舔入骨里。她们尽可能抱在一起取暖,哆嗦着互相壮胆,风从洞口带来一丝新鲜空气,掺杂着泥污的味道,钻进鼻间。 她们已经在此等了许久,只为等待人生中最壮烈的一刻。 云莘莘醒来,揉了揉眼睛看向?四?下,女娘们还?在睡着,石脂水的油腥气像是附着在衣裳里,挥之不去,令她不时作呕。 她起身往外走?,负责值守的两人看到?她,比划了几下,示意没有动静。云莘莘挑开暗格,忽然听到?上方传来嘈杂的响声,像是很多人反复逡巡搜查,有桌凳碰倒的声音,还?有东西掉在地板上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传到?她耳中。 云莘莘勾了勾唇,身上仿佛一点?都不冷了,一团热火沿着小腹往四?肢百骸涌开,她从未如此期待过某一个时刻的到?来,像是为了证明?这一世的繁华,她璀璨,明?耀,宛若那烟花一般。 她的一生,注定要成为史书中浓墨淡彩的一笔。 她幻想着,欢愉着,神情变得?扭曲且兴奋。 有人在哭,她回头,看到?咬牙窝在墙根的人抱着自己膝盖,哭的可怜兮兮,云莘莘怕她吵醒旁人,几步走?上前去,俯身询问。 “云娘子,我?走?时都没来得?及同我?母亲告别,也没留下只字片语,她一定担心?坏了,我?...” “陆娘子,你有自己的目标和?志向?,你母亲为了你兄长不惜牺牲你的幸福去联姻,让你嫁给你不喜欢的郎君,你却在此时心?软起来,你的心?软没有一点?用处,只会加深他们对你的剥夺和?利用。 你不反抗,便?永远只能被欺压。 与其窝囊地活着,不如壮烈地绽放,你喜欢做淤泥里的人吗?” 唤作陆娘子的人摇了摇头,“我?不要。” “那你后悔什么?” “我?..我?没有,我?只是很遗憾,觉得?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做,我?想...” “想都别想,事已至此,若回头便?是前功尽弃,别忘了当初殿下是如何栽培我?们的。人不能忘恩负义,滴水当涌泉,殿下对我?们的恩情便?是付出所有都无法?报答。 若她还?活着,定能成就一番伟业,没有偏见,没有诋毁,她也能像郎君一样施展才华。她是被先帝害死?的,那些助纣为虐的,也都该为她去陪葬,不是吗?” 陆娘子点?了点?头,云莘莘满意地抚摸她长发。 “别怕,我?们有这么多姐妹在一起,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觉得?孤单。我?们为殿下报了仇,见到?她后,只会觉得?自豪欣慰。” 密道是在两个时辰后背发现的,入口处布满了机关,最先过去的侍卫被乱箭射死?,其余人只得?守在远处观望。 卢辰钊抓着李幼白的手腕将她扯到?身后,提剑挡在胸口,随即谨慎走?到?密道口,挑开压着的关窍,箭矢再度飞出,却没有起初的锐利凶猛,悉数钉到?木板上后,卢辰钊挥了挥手,几个穿着严密的侍卫跟随他一步步往下摸索。 李幼白见状,找到?扩音处往下肃声喊道。 “云娘子,我?知道你们就在密道中躲藏,也知你为何等到?现在都未动手,你是在等我?,对吗?” 云莘莘咬着后槽牙笑,却不吱声,她要等他们都下来,下来之后再点?火。 她要保证自己能看到?他们一个个炸死?在自己面前,那样死?后她才能有脸面见长公主。 “你还?想见谁?除了我?之外,难道没有人了?”李幼白故意装着不知道的语气,试探着想逼她开口,“我?不会下去的,你想见我?,便?光明?正大上来找我?。你躲在密道中,只是小人行径,小人,是不配跟我?相提并论的。” 她知道如今的云莘莘定听不进正常言论,遂尽量激怒她,让她失去理智,能面对面与之对峙。 第102章 云莘莘果然?动怒, 却没有中计上来,只是?咬破舌尖隐忍。她知道李幼白故意用激将法逼她,也知?道只要不动, 他们便不敢贸然下来。但即便都知道,心里仍旧翻江倒海一般,对于未知?的渴望,对于她所崇拜者的炙热疯狂,她迫切想知道长公主的所有事情。 一面冷静, 一面紧张。 她掐着手心,明媚的面上充斥着不安, 她需得继续等?待, 直到上面的人再也忍不住,等?他们下来,主动权将会落到自己手中。 殿下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计后果, 她曾看?着自己, 予以厚望。 她不能?辜负殿下的伯乐恩情。 李幼白没有着急, 观察着卢辰钊等?人的动向,持续瓦解对方的意志。 “云娘子, 长公主死前, 我就在当场。你难道不想知?道她是?如何死的吗?除了我, 你不可能?找到旁人去了解当时的情况, 她死之?前, 曾在我耳畔说过一番话, 你若上来,我便见她的遗言讲给你们。 我也没想过她会留下那么一番话, 倒是?振聋发聩。” 她顿了顿,给底下人留有思索的空隙后,再度开口。 “你们若是?执意胶着,那话只能?烂在我肚子里,我也再不会同任何人说起,它们即便是?救世箴言,也只能?像长公主一样长埋地下。 你们不是?号称宣扬她的出众才?华和功绩吗?怎的,贪生怕死,不肯为她冒险了?” 密道中的人全都醒来,头顶上是?脚步挪动的响声,微妙却又令他们头皮发麻。 本就脆弱疲惫的神?经似被拉扯到了极致,绷成细细一条线上,欲断不断地撕扯着,她们害怕,恐惧,心底的念头开始左右摇摆。 哭声陆续响起来,云莘莘回头看?了眼,看?到始作俑者后怒目圆睁。 接着有人捂住了那人的嘴,低声呵斥。 在这关键时刻,任何一点?举动都可能?影响士气,何况她们被追击到了棣州,再无重整的机会。 卢辰钊等?人无法再往下探查,经本地百姓指印介绍,此处乃云家油矿,方圆十几里都是?石脂水,先前便发生了几次事故,且都是?在地上,烧了树木枯草,最后还是?朝廷的潜火队联合百姓一同扑灭的。 若从地下点?火,丰富的石脂水定能?引发火爆,到时所产生的的后果,无法预料,棣州城的百姓也无法承受。 闵裕文已经跟当地县令去游说驱散百姓了,此时应当还在进行。 李幼白琢磨着云莘莘的心理?,试探着开口:“你们今日之?举是?受了长公主的蒙蔽,如若现在上来,弃暗投明,我会向朝廷写 奏疏禀明陈情,尽量降低因你们而对家族造成的冲击。 你们虽成全了自己的所谓大义,但有没有考虑过家人,族人,有没有想过因为你们的冲动,将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影响。他们所经营,所在意的都会付之?一炬,只是?因为你们的任性。 一人之?过,阖族受辱,男丁还好,大不了一死。女眷呢,该当如何?充奴,入教坊司,还是?跟着男丁去流放,几百里,几千里,能?活着走到流放之?地?途中又会发生什么?你们可有想过? 你们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呢?有考虑过他们吗? 何谓大义,这便是?你们认准的大义,凌驾在别人生命之?上,只为成全自己私以为的认知?,便去赴汤蹈火,轰轰烈烈地冒险?! 毫无疑问?,你们是?自私的,因为在你们心里只有自己,只是?自己!那大义,也是?为了彰显自我才?华的借口而已!” 密道中一派死寂,这番话像是?钟鸣敲进他们耳中,不断砸击着那敏感可怜的神?经。 她们无法反驳,因为李幼白的话正是?她们不敢面对的事实?。 却还要负隅顽抗的偏执。 云莘莘冷眼环顾,沉声斥道:“她说的不对,我们的信念重于一切!忘了吗,在我们抱负得不到施展时,是?殿下为我们拨云见日,领我们看?到自己的闪光点?,她对我们的恩情远不止如此。 她告诉过我们,若需要帮助,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找到她,她能?做的都会尽全力不易余地地支持我们。 我们是?女子,要互助,要坚决!我们不比郎君差,我们不该安于后宅,是?殿下让我们出来的,让我们做梦寐以求想做的事情。难道现在全忘了,便因为她的一番话,动摇了?” 啜泣声压抑着,却徘徊在每个人的耳畔。 李幼白从地上挪开耳朵,地下的声音很小,她听?不真切,但知?道这些话起了作用,若不然?他们不会开口。 既有人动摇,此时便该分列她们的关系。 李幼白决定从云莘莘下手,毕竟她掌握着财权,身份不会低。 “云娘子,你不要因自己的私心而勉强她人,你要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可以用别的手段,去努力去争取,而不是?拉旁人垫背,对不对?” 模棱两可的话,瞬间?引来众人猜疑,虽只是?怀疑的眼神?,却叫云莘莘如芒在背。 “不要被她骗,她是?故意的。” 云莘莘的声音有些颤抖,明明想反驳,却因为克制而不得不继续窝缩潜藏。 一记眼神?,卢辰钊立刻会意,酝酿在三顺着李幼白的话说道:“云妹妹,我知?你心志高,图谋大,但你的所图要与你的能?力匹配,才?能?达到如期效果。 显然?,你没有这种能?力,却还要妄想闯出一番天地,正如你现下领着一群小娘子,不顾她们的想法,却硬要拉着她们为了你的私欲付出生命,乃至整个家族的利益。 你放她们出来,我可以奏明陛下,让他尽量满足你的意愿,好不好?” 所有话的铺垫,只为最后一句。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云莘莘身上。 局面发生转变,仿佛不是?她们主动来的,而是?被欺骗被胁迫,被云莘莘摁在此处等?死。 意义一下不同了。 云莘莘恨极了,咬着牙笑?起来。 “三哥哥,你真是?我的好哥哥!”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17节 他们立时确定云莘莘的所在,弓箭手到位,瞄准了声音出处,屏住呼吸。 她不在隐瞒,因他她发现旁人的眼神?都变得怀疑抵触,在看?向她时,像看?着骗子一般。 她们无情无义,她不能?,她要做完最后一件事,死也要为长公主报仇。 “三哥哥,你知?道我手中握着什么吗?只要我将明火扔进石脂水中,这里,整个棣州都会变成一片废墟,你们,尤其是?你和李幼白,害死殿下的人,都要给她去陪葬。” 李幼白打断她的话,问?:“我很想知?道,一个被刑部和大理?寺判定有罪的人,何至于在你嘴中成了救世恩主?” “你不要污蔑诋毁殿下!”云莘莘义愤填膺道,“她做了什么,她为我们做了太?多事,她....” “是?吗,巧了,她的案子我经手过,对于她的罪名?,我可以在此清楚明确地一一告知?各位。” 李幼白快速在脑中捋了一遍,端声说道:“往近了说,万年?县圈地案,她为一己私欲不惜谋财害命,侵占良田数千亩,害死临近百姓二十余条性命。之?后又用所得放印子钱,设地下赌场,变本加厉地谋夺钱财,扩张权力。还不上账者,卖房卖妻卖儿卖女,更?有甚者阖家被逼死,因地位贫贱,又被其草草处置,对她没有半分影响。 你说她用钱银支持你们,她的钱,你敢用吗?! 往远处说,前些年?黄河决堤,洪水泛滥,你口中的这位殿下不仅挪用赈灾款项,更?在此时将存放的粮草加价贩卖,谋夺利益时眼睛都不眨。灾情如火,她可视百姓生命为鱼肉,不管不顾,她是?何明主,值得你死心塌地去追随?!” “你胡说,你是?恶意中伤!” “我也没有恶意中伤,你出来一查案底便知?,所有案录登记造册,线索证人证物无一缺漏!” “你是?在骗我上去,对不对?” “我骗你?你固执己见,自以为是?,害死诸多无辜性命却不知?悔改,宁可继续错下去,也不肯睁开眼看?看?自己造了何等?罪孽。你这是?逃避,是?任由错误蔓延却闭眼装作不知?,你这般认黑为白,又有何脸面颐指气使,拉着所有女郎陪葬? 你无能?无为,不肯居于忍下,便要用此等?决绝的方式证明自己的不凡吗?! 你不肯认命,不肯睁眼,因为你只是?个庸碌无能?的女子,就算给你权力,给你机会,你也注定一事无成!” “你胡说!”云莘莘眼圈红了,脸涨得绷紧,“我不比你差,我只是?没有机会!你什么都有了,你是?状元郎,如今又是?大理?寺正,你只是?运气比我好一点?,恰好进了殿试,得到陛下赏识! 我...” “试问?给你这个机会,你便能?考到京城吗?进了殿试,你有真才?实?学被这般好运成全吗?!” 李幼白不给她发泄的机会,同时暗示卢辰钊准备往下前进。 弓箭手和侍卫挪到密道处,掀开了缝隙,机关被破坏,此时他们蹑手蹑脚往下挪动,而云莘莘因为怒火并未注意到洞口的动静。 她还在试图挽回颜面,找所有说辞为自己辩解。 然?而,女娘中有人站起来。 “云娘子,我觉得她说的对,我想回去,我想回家。” 陆娘子附和:“仔细想想,我们的确被冲昏了头脑,不过是?为了意气,连家人生死都不顾了,我..我不想连累他们。” “而且,殿下做的事,委实?辜负我们的信任和崇拜,她害死那么多人,她...” “这都是?李幼白故意误导我们的。” 李幼白添了把火:“是?不是?误导,我说出来诸位可自行判断。扬州盐税案,也是?她来主导贩卖盐引,盐商们每年?都会上贡大笔钱银,感激她的贤明。黄河修筑堤坝,她伙同工部官员昧下多少银子,说出来恐怕会吓坏你们,给百姓的补给,她也不放过,指头缝里漏出来的渣渣拿给各州县百姓。 你们之?前被蒙蔽,情有可原,如今呢?还有知?法犯法,知?错犯错吗!” 云莘莘疯了,两腿在发软却还苦苦撑着,因为她没了退路,就算她此刻认 输,也不可能?活命了。 与其如此,不如轰轰烈烈去死。 但她的注意力都在与李幼白对抗上,根本没注意那声音比先前清亮。 卢辰钊等?人隔着一段距离发现众人时,几个女娘正与云莘莘拉扯,争夺她手里的明火,而周围,全是?石脂水,一旦火星子澎溅出去,便全完了。 云莘莘忽然?扭头,在看?到卢辰钊的刹那,手兀的松开。 电光火石间?,卢辰钊猛地冲了上去,用早已准备好的湿棉将那即将掉落在石脂水中的明火裹住,火苗被包裹的瞬间?,他整个人重重跌进了石脂水里。 咚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面带惊恐地看?了过去。 第103章 李幼白也听到了那声巨响, 手被别人拉着往外跑的时候,一把挣开,她心跳像是停止, 手脚发?麻,也不知是怎么跑到密道口的。 她踉跄着下去时,摔倒了,目光倏地投向里面。 没有看到卢辰钊,所有人都围在石脂水旁, 然?后耳畔轰隆一声,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面前出现混乱, 侍卫陆续将藏匿的女郎围攻, 抓捕,首当其冲的便是云莘莘,此时她头发?凌乱,面容疯狂, 不像第一次见到时那般恬静柔美,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石脂水, 嘴中念念有词, 像是在诅咒,在叱骂。 李幼白耳朵恢复听觉时, 便听到云莘莘尖锐的喊叫。 她站起身来, 眼睛盯着石脂水, 走到云莘莘面前, 她还在叫嚣, 张狂。 “三哥哥, 你不得好死?,你害死?了殿下, 你害的我们有才华却不能施展。是你毁了我们的前程,我们本可以更好,跟随殿下有着无比光明不可限量的前程,都怪你! 殿下!殿下,我无愧于你的嘱托,我无愧于你的恩情,我....” “啪”的一声,李幼白狠狠抽她耳光。 云莘莘被打懵了,侍卫架起她来往外挪动,她还扭头回看,似乎要看石脂水里那人。 石脂水深,深不见底。 李幼白蹲下身,看不到卢辰钊的身影,黑漆漆的水面像是深渊,她的泪倏然?掉落。 “卢开霁...” 水纹波动,她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忽见面前纹路越来越密,一道人影快速浮了上?来,像一条裹满黑油的鱼,艰难地抓住边缘石头。 李幼白立时趴下,扯了腰带想要在他手腕缠绕打结,试了好几次都因太?光滑而失败,直到侍卫赶来,众人合伙将他从石脂水里拖上?来。 卢辰钊刚一上?岸,便吐了口石脂水,他双臂撑着地,像是快要窒息一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 黏在鼻腔嘴中的石脂水令他无法?喘气,他胡乱拂了把脸,油脂滴滴答答往下掉。 李幼白跪立过去,用袖子给他擦拭,很快两条手臂都变得黑漆漆,他抓住她的手,扭头冲她挤出个笑来。 李幼白没忍住,眼眶又?酸又?胀,泪珠扑簌簌滚下来。 “李幼白,我好好的呢,别哭。” 他总这样,便是再难受的事儿,也不肯在李幼白面前示弱,怕她担心,怕她哭。 可听到他的话,李幼白哭的更厉害了。 整个人扑在他身上?,沾了石脂水,也仿若觉察不到,只是抓着他的衣裳庆幸这劫后余生,感激他能在最危急的时刻回到岸上?。 卢辰钊拍拍她的后背,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跪立,他弓着腰,低头从下往下拂去她脸颊的泪珠,但手指全是石脂水,以至于她雪白的小脸呈现出一道道的乌黑。 但他却觉得,此时此刻的李幼白,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他动了动唇,什?么都没再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棣州百姓在一日内如惊弓之鸟,先是被劝说离开住处,接着又?在逃亡路上?被召回,糊里糊涂坐在家中时,犹如做梦一般。 善后的事交由闵裕文等人,当地县令配合他有条不紊地处置打理,以尽可能小的动静将棣州彻底翻查一遍,确认各地石脂水皆由官府调控后,这才松了口气。 天色已黑,他拖着满身疲惫去往官府安置的客舍,一进院子,便看到卢辰钊靠在廊柱上?,听到脚步声,扭过头来,拎了拎唇角,跟着站直身子。 “回来了?” 闵裕文上?前:“等我?” “是。” “有话说?” “喝杯酒?” “好。” 两壶秋露白,一张桐木案,对坐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 卢辰钊先饮了一杯,将空酒盏往闵裕文面前一摆,闵裕文轻笑,旋即跟了一盏,同样就空杯拿给他看。 像是无声的对抗,在静谧的空气中,那压抑的气氛愈发?令人闷滞。 “你是准备同我喝一夜的酒?”闵裕文抬眸,淡声问道。 卢辰钊笑:“我在想该如何跟你开口,才不至于让自己显得过分卑鄙。” 闵裕文哦了声,曲指点着小案,卢辰钊深吸一口气,继而又?倒了盏酒,双手托杯与闵裕文颔首示意,接着便在他的注视下仰头饮净。 “万年县的事儿,是你出手帮李幼白了。” 虽是疑问,语气却是笃定的。 李幼白虽聪明能干,但到底在朝中无甚根基,要想让地方?官员配合,不拖沓,定然?要有一番打点。卢辰钊听说,李幼白在万年县时,处事查案很是顺利,想也能猜到是谁在暗中帮忙。 万年县如今的长官,跟闵家有交情,对闵裕文而言,此事不难。 难的是,他做了许多,却对李幼白只字未提。 “所以呢,你会告诉幼白吗?” “我不会。” “你的坦诚令我毫不意外。”闵裕文抬首,两人对饮一杯。 “既如此,我好像也不必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横竖在你心中我已经是这副形象了。” 卢辰钊敛起笑,又?饮了一杯,随即看向闵裕文,问:“你怎么想的?” “哪方?面。” “对李幼白。” “我怎么想很重?要吗?” “不重?要,但我想听一下。” “我不想说。” “闵大人,你知道我和李幼白是互相喜欢的,我们两个人迟早是要在一起的,既在一起便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分开,你懂吗?” 闵裕文不接话,连眼皮都没抬。 卢辰钊叹:“世?上?女子千千万,你又?何必守着她不放手。”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18节 “卢世?子,同样的话不妨反问你自己,若我叫你放手,以如此可笑的理由,你肯不肯?” “我自然?不肯!”卢辰钊毫不犹豫,“但你我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只因为她喜欢的人是你,我便该知难而退,便该觉得低你一等,便没有勇气没有脸面去守着她?”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实话,我对你心生畏惧。”卢辰钊终于坦白。 闵裕文笑了笑,不以为意。 “只要你一日在她身边,我便觉得一日不安宁,我怕她迟早看到你的好,被你打动,到那时我又?该用什?么办法?挽回,我不能确定。 闵大人,你对幼白来说,毕竟意义非常,你们曾有过婚约,若没有我,你们兴许会成?婚,结成?连理。这件事对我来说是过不去的坎儿,尽管我表现的不在乎,但我是真的在意。就像前些?日子她外祖父交给她那对玉佩,我便提心吊胆,怕她一时冲动将玉佩送给你。 我是真的害怕,不是同你开玩笑。” 闵裕文饮了口酒,淡声问道:“既如此害怕,又?何必执着,不若放手将这种?压力转交于我,我必没有后话,满心欢喜。可以吗?” 卢辰钊面色郁沉,闻言轻轻嗤了声:“异想天开。” “那你请我喝这些?酒,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听崔阳说,他想让你认李幼白做妹妹。” “不可能。” 卢辰钊介意旁人与李幼白称兄道妹,但若换成?闵裕文,他甘之如饴,因为那便意味着闵裕文的放弃,而李幼白也会固化在此种?关系中,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闵裕文会变成?李温书?一样的存在,只是李幼白的哥哥。 “若你答应,往后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需要我帮忙,任何事我都会点头。” “这不是交易,我也不会把自己珍惜的情谊践踏成?另一种?感情。” 卢辰钊又?饮了一杯,兀自笑了笑:“喝酒前我便预料到你的回答,果然?...” “你放不下她。” 闵裕文没有反驳,权当默认。 回京之后,李幼白进了趟宫,崔慕珠听闻她在棣州的遭遇,接连数日睡不着觉,总要亲眼见了才肯放心。 但一见到人,又?觉得她瘦了好些?,便又?安排小厨房做了珍馐美馔,非要盯着她吃饭, 见她胃口不错,这才叹了口气,又?着人去将炖好的鸡汤拿来。 “母亲,我喝不下了。” “一碗便成?,也不是让你喝两碗,快,你气色不好,看着像是受了磋磨。” 刘识进门,恰好看到李幼白端着那鸡汤皱紧眉头。 “喝不下便算了,母后是怕你吃不饱饭,老早便去找了济州的厨子过来,商量要怎么为你接风洗尘。” “你别插嘴,总之这碗鸡汤一定要喝的。” 没有余地,李幼白只好喝得一滴不剩,喝完便觉得肚子饱饱的,坐立不安。 “此次棣州之行,你功不可没。一来肃清旧案,二?来救棣州百姓免于灾难,三来,也是最令朕意外的一点,你解了朕的燃眉之急。 早先为着筹备赈灾和筑堤的银子,户部大臣做了精细核查,但算了算去总是缺钱,朕新登基,却要在钱上?犯难,日夜难眠之际,你为朕带来如此大的惊喜,着实是雪中送炭。” 崔慕珠一脸欣慰地看着兄妹二?人,笑道:“我们幼白真是个福星。” 刘识附和:“的确是福星,既有才干,又?有运气。” 李幼白弯起眉眼,听到表扬自然?高兴。 刘识又?道:“朕准备让舅舅去刑部,钱尚书?快要致仕,舅舅得去顶他的职缺,如此一来大理寺卿的职位,朕想托付给你。” 李幼白起身:“臣还需要历练。” 崔慕珠道:“你们当着我的面,便不要这般拘泥,三郎你是哥哥,幼白你是妹妹,你们互相的称谓,在外人跟前也就罢了,在这儿,要以兄妹相称。” 李幼白:“臣不敢。” 刘识见状,拍了拍大腿道:“便听母后的,在这世?上?,你是与我血脉最亲的人了,是我妹妹,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和母后都会为你撑腰。” 李幼白摸了摸发?热的脸,点头:“多谢母亲,多谢兄长。” 三人用完饭,却迟迟没提别的事。 到底是李幼白没沉住气,主动拉住崔慕珠的手问:“母亲,我过两日想回趟齐州,去镇国?公府。” 崔慕珠蹙眉:“怎的,是要自己去看夫家?” “他本是要自己回家去同国?公爷和夫人坦白的,但我私下想了想,还是觉得跟他一起更好。” 外人不知她身份,只当她还是李沛的女儿,公府亦是如此。故而卢辰钊同长辈提及此事,势必要费些?周折,平心而论,他是有很多更好的选择。 李幼白怕崔慕珠对其印象不好,便又?徐徐解释道:“您放心,我只是想去亲眼看着,亲耳听着,我也要知道在他面对阻碍时,对我到底是何态度。 这很重?要,至少在我看来是我们成?婚最要紧的事了。” “你都这般说了,我还怎么拦你。”崔慕珠拍拍她的手,“去吧,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母亲相信你的判断。” 刘识跟着眯起眼睛,目送她走出仙居殿后,这才同崔慕珠开口。 “母后不让我急着给她赐封,是不是也想等看公府人的态度?” 崔慕珠:“自然?,我要知道他们娶得到底是幼白,还是幼白身后的权势。” “如若他们不同意呢?” “那便是幼白看错了人,我不论如何都不会答应这桩婚事的。” 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虽是相爱走到一起,扶持举案齐眉,但若要浪费精力去对抗不该有的阻碍,那便是消磨,便从起初便不该开始。 .... 时值初夏,道路两旁的树荫成?片,马车沿着官道一直行驶,路上?几乎未停。 李幼白打了个哈欠,挑帘往外看了眼,他骑着马走在前面,正好也回头朝她看来,笑了笑,勒着缰绳与马车并排。 “怎么,想睡觉?” “你累吗?” “我身体很好,强壮结实,赶路对我来说轻而易举,不累。”他朝她弯了弯手臂。 李幼白趴在窗沿上?跟着笑起来:“还有一日便到齐州了,怕不怕?” 卢辰钊面色如常:“没甚好怕的,我早就想好了该怎么说,怎么做。启程前我写?了封信,告知爹娘要做准备,想来他们也猜到我要说甚作甚。” 他低下头,忽而沉着嗓音问:“你怕吗?” 李幼白歪着脑袋想了想,没有立时答他。 卢辰钊颇有些?着急:“你还犹豫,你怎么能犹豫!” “我不怕,但也害怕。” “你怕什?么,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怕。” “有你在,我不怕。但我害怕的是,自己只知有你在了。” 莲池从前头快马折返回来,看到行进的队伍后急急勒紧缰绳,骏马扬起蹄子,打了个转儿,落定。 “世?子爷,李娘子。” “何事慌张?” “公府里接应的小厮说,夫人病了好些?日子,今日吃了口饭,竟全吐了。” “母亲病了?”卢辰钊很是紧张,侧身看了眼同样诧异的李幼白。 李幼白直起身,说道:“那便加快速度,往公府赶路!” “你可吃得消?” “我可以。” 原定四五个时辰的路,快马加鞭只用了两个时辰,马车停稳后,李幼白小脸苍白,揪着衣裙呕了呕,见车帘被掀起,便硬生生忍了回去。 她起身,有些?头晕,还没来得及多走一步,便见那人单膝跨上?车辕,将自己拦腰抱在怀里,转身,跳下马车。 第104章 公府门口的管事小厮俱已看见?这一幕, 皆惊了又惊,眼睛睁到滚圆。 “世子爷,您这是...” 管事犹豫了下, 卢辰钊抱着李幼白走到楹门下,李幼白揪着他?衣领,示意他?放下自己,但他没有立时答应,只低头看她的气色, 仍觉得不大妥当,便低声道:“你不必强撑, 也无需管旁人想什?么。” 说罢, 抱着李幼白轻松往上一垫,阔步朝内走去。 管事的抹了抹汗,心道这不是在暗示我们吗,便赶忙低下头, 躬身将人领进门内。 沿途, 卢辰钊与他?打听了萧氏的病况。 “何时病的, 可找大夫看过?” “半月前夫人便开始不舒服, 但那会儿?不打紧,只断断续续咳嗽。往年夫人也是如此, 入夏便会小病一场, 故而夫人没有找大夫, 只是服用丹露丸止咳。后来?约莫又过了十日, 夫人的病总不见?好?, 且头疼心慌, 便才找大夫来?看,大夫瞧过也说没事, 开了几副调理头疾的方子,如今已经吃了五日,瞧夫人的模样却是不见?好?的迹象。” 回来?路上,卢辰钊不是没想过萧氏装病。 毕竟她病的时机太过蹊跷,是在自己写?信回来?后,骤然染病。母亲太了解自己,知道强硬反对无效,或许是为了说服自己,才想着怀柔,用旁的手?段瓦解他?的意志。 照管事所说,母亲生病似乎比自己写?信回来?要早。 他?拧着眉,心思沉重,李幼白拍拍他?肩膀,“我已经缓过劲儿?来?了,你把我放在这儿?,自己去主院看看。” 卢辰钊依言放下她来?,转头与管事吩咐:“春锦阁收拾好?了吗?” “依着世子爷的吩咐,已经重新换了被?褥帷帐,也开窗通风了。” “你带李娘子去休息,谁若问起,一概不许乱说。” “是。” 卢辰钊还想跟李幼白解释什?么,李幼白摇头,淡声说道:“我也困了,便去春锦阁睡一觉,眼下不是我见?夫人的好?时机。你过去后,仔细看好?夫人,再去查看药方,实?在不行还是要另找大夫的。” “好?,只是委屈你了。”卢辰钊抱她。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19节 管事老脸通红,低着头恨不能?找条缝躲起来?。 他?们世子爷向来?矜贵端正,何曾对一个小娘子搂搂抱抱,且还是当着别人的面,如此有失体统。 春锦阁跟从前一般模样,打她走后卢辰钊便再没让人住进去过,即便亲戚偶尔探访,也只能?紧着别的院子去挑,便是有几个娇气的妹妹喜欢春锦阁也不成。 管事笑道:“李娘子你瞧,这帷帐用的是苏州新纱,遮光效果好?,且轻薄透气,被?褥是蚕丝的,床按照世子爷吩咐重新定做的花梨木大床,雕花是我们这技术最好?的匠工做的。 还有博古架上的这些摆件,也是世子爷吩咐换的。你看这儿?。” 管事一顿,抬手?指着屋内一堵墙。 李幼白顺势看去,登时怔在原地,那堵墙原先是面空的,她有时会把小案抬过去练字,但此时那墙被?做成了一面书架,开阔壮观,摆着满满当当的各类书籍。 她慢慢走上前,伸手?抚触书脊,管事便跟在身后继续说道:“原还不知世子爷是作何用的,今日李娘子过来?,我才明?白,他?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他?何时吩咐的?” “半年前便吩咐了,那会儿?过年,他?没回,但写?了信嘱咐我去办。” 原来?那么久之前,他?便打算好?了今日,知道她会回来?,便见?春锦阁布置成她喜欢的样子。 屋内静下来?,半青将里面的楹窗合上,只留下外面几扇开着。 “姑娘,国公夫人是不是不喜欢你做她儿?媳?” 虽说半青单纯,可事情到了此等地步,她不信公府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棣州那件事轰动?朝野,除了认可姑娘的能?力外,世子爷和姑娘的关系,也因着两人的那个拥抱而浮出水面。身为世子爷的家?人,公府应当比外界消息更为敏锐,半青都知道,他?们或许早就猜到了卢辰钊喜欢的人是谁。 然至今没有表态,没有主动?询问,那么也就意味着公府并不满意她这个人选。 半青歪着脑袋,托腮小声问:“国公夫人会不会是装病,故意不想见?你?” 李幼白思忖少顷,道:“或许吧,但我情愿她是装病。” 正院屋内,卢诗宁闻讯赶来?,进门便瞧见?卢辰钊坐在床前,接过丫鬟的药碗喂萧氏。苦涩的药汁一点点喝进去,萧氏摆手?,嫌弃道:“不喝了,先搁在一旁吧。” 她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挑眉看向卢辰钊:“方子不必再看,我已经找好?几个大夫瞧过,都说没问题,且熬煮的汤药也是我近身丫鬟亲眼盯着去做的,至于迟迟不好?,想来?是我身子骨弱,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稍微一点小毛病便拖拉着不肯好?。” 卢诗宁走过去,站在卢辰钊身后:“哥哥,你回来?了。” 卢辰钊回头看她一眼,她比先前瘦了些,眉眼也沉静许多,不似早前那般伶俐敏感,“听母亲说你定下亲事了。” 卢诗宁嗯了声:“襄阳侯家?六郎,跟我年纪差不多。” “襄阳侯家?风淳朴,几位小郎君名声也极好?。那位六郎是个有出息的,前年从地方调到工部,如今正负责黄河大堤修筑。” “我见?过他?一面而已,只是父亲母亲都说他?好?,那便定下他?了。”卢诗宁神色怏怏,似乎对婚事并没有太大兴致。 卢辰钊知道她心里惦记谁,但那人不是她想要便能?得到的,那个人...他?转念抬眼,说道:“你珍惜他?,他?便也加倍爱惜你,感情是要双方付出才有回报。既定了襄阳侯六郎,便要专心待他?,莫再想着不该想的人,省的哪一日犯浑,想回头都没门路。” 卢诗宁哦了声,低头道:“我晓得,哥哥不用敲打我,母亲已经同我说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我..我也不小了,知道轻重,不会做糊涂事。” “如此甚好?。” 萧氏心满意足,咳了声说道:“三?娘一夜间长大了,你们兄妹是天底下最亲的人,遇事互相商量,互相提点。” “母亲用过药,觉得如何?”卢辰钊观察萧氏的脸色。 萧氏虽然病着,但面庞圆润,体态丰腴,只是时不时咳嗽一声。 他?心中猜测,却没有说出来?。 萧氏扶额:“现下还好?,只到了半夜便头疼欲裂,幸亏栾嬷嬷会捏筋,不然我该疼死了。” 栾嬷嬷笑道:“老奴伺候夫人是本分?。” 出了屋门,卢辰钊叫来?卢虎,问起公府最近的人员流动?。卢虎将早就准备好?的名录呈给他?看,府内上上下下几百个人,除去签了死契的奴仆稳固外,其他?人员每个月都会流动?,有的是因年纪大,有的是家?中有事,有出去的,便有进来?的,但公府严格,凡是进来?的人都是从牙行采买来?的,甚是清白,行动?规矩。 “小厨房里头进了十个人?” “对,灶上没变动?,只是打下手?的丫鬟一连走了十几个,夫人便叫方嬷嬷去牙行要了十个回来?。” “怎会一下走十几个?” 公府的月银高,寻常丫鬟便是家?中有事,只消告假便好?,何至于离开。 “说是家?里有事,但我打听过,她们是去了临县做工,那边开了间书院,给女婢的月银尤其高。” “月银比公府还高?”卢辰钊难以置信。 书院活计不比公府小厨房轻松,每日里需要整理洒扫,各种繁琐事情,饶是如此,书院的月银也不一定高过公府的。 这显然不正常。 卢虎解释:“那间书院刚开,人手?不够,这才用高月银招揽奴仆,我听里头的人说,这月银也只维持一年,一年后便会调整到跟其他?书院一致。” “厨房里新来?的丫鬟可都查过?” “业已查明?,都是清白门户的姑娘,而且夫人生病,大夫没有验出毒来?。” 卢虎在公府做了很久,知道哪些事该暗中去查,故而早已将萧氏病倒所有可能?的原因都查了一遍,这才在卢辰钊询问时应对有度。 “我知道了。” .... 傍晚,萧氏本想留卢辰钊在主院用饭,但他?说要去春锦阁,说完还故意盯着萧氏看,萧氏便装傻不接话,索性闭上眼睛,直到听到他?远去的脚步声复又睁开。 栾嬷嬷给她揉摁肩膀,劝道:“夫人,若不然便依了世子爷吧,他?好?容易遇到个喜欢的姑娘,且他?性格倔强,既喜欢又怎会轻易服软?你和世子爷没必要为了这种事伤了母子情谊。” 萧氏叹气:“你懂什?么。” 栾嬷嬷噤声。 “李幼白读书时便样样都好?,那会儿?我也喜欢,她模样俊,又勤勉用功,我瞧着是既心疼,又喜欢。甚至我还想过,若她是我的女儿?该有多好?,比三?娘省心多了。” “那夫人怎么...” “喜欢归喜欢,却不能?在大事上糊涂。我嫁到公府本就是高嫁,当时多少人眼红嫉妒,背地里说我坏话的不在少数。李家?比萧家?还不如,她若真成了我儿?媳,势必要跟我走一样的老路。 何况,我考虑的远不止如此。”萧氏摩挲着软枕金丝线路,缓缓说道,“阿钊比他?父亲强,能?带着公府从齐州走到京城,如今又闯出好?生一片天地,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但越往上,路越难走,他?若没有人来?扶持,是会很难的。所以我想让他?找一门旗鼓相当的亲事,对方也不必比公府强多少,差不多便好?,能?在朝堂上为阿钊说话,提点,阿钊也能?少走很多弯路。” 栾嬷嬷感叹:“夫人考虑的周到。” “哪里是周到,只是我不想让阿钊走的那般辛苦罢了。” 萧氏曾想过,若卢辰钊只在齐州,那她或许就容下这门婚事,横竖公府爵位世袭罔替,偏安一隅又不愁吃穿,找个太强的亲家?反倒不好?相与。李家?之流也不是不行,何况李幼白的确好?,她挑不出瑕疵。 但卢辰钊去了京城,形势便大不相同了。 若要再往上爬,总要多些人帮着才好?。 她收到儿?子的信,心里便咯噔一声,隐约猜出他?会带李幼白回来?,而一旦他?同自己摊牌,便是下了决心,不会更改的。 她不愿与儿?子起冲突,便想着以柔克刚,最好?能?趁着病痛消磨掉儿?子的决心。 卢辰钊脚步沉重,走到春锦阁时顿了顿,怀里的猫儿?弓起腰背,发出呼噜呼噜地叫声,却没有醒,懒洋洋的眼皮垂下去,双腿蹬直攀在卢辰钊手?臂。 “你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卢辰钊骂它 ,黑猫纹丝不动?。 春锦阁的灯还亮着,他?知道,那是李幼白在等他?。 第105章 此时的风带着热潮, 吹打?屋檐下的灯笼,昏黄的光投落在枝头叶梢,将斑驳陆离的影子时而拉长, 时而捏皱。 卢辰钊站在院门口看了许久,直到屋内的灯烛熄灭,他心里仿佛也有一盏灯,跟着倏然灭掉,失落感袭满周身。怀里的猫似乎感觉到他的失落, 喵呜一声跳了下去,回头瞥他一眼, 继而朝着廊庑下轻巧地奔跑过去。 卢辰钊打?了个哆嗦, 想把它追回来,那猫却已经趴在门板上,前爪抓挠,嘴里还不知羞耻地喵呜喵呜乱叫。 他站定, 伸出的手来不及收回, 屋里的灯亮了。 不多?时, 门从内打?开。 李幼白只着中衣, 开门时小心翼翼,那猫猛地扑到她腿上, 双爪缠住, 叫的更加欢畅。 卢辰钊:还真是?个没有骨气的猫。 只是?为?了一口吃食, 便能如此谄媚殷勤。 可这般想着, 又觉得自己跟这猫没甚二样, 一个为?了吃, 一个为?了人,各怀鬼胎。不, 他还不如那只猫呢,至少它能豁出?脸面抱人大腿,他去只能躲在院门处偷看。 鬼鬼祟祟。 李幼白找来一碟肉脯,那猫儿心满意足地竖起尾巴,边吃边发?出?愉悦的声响。 “你怎么又偷偷跑来了,是?没吃饱吗?” 李幼白蹲下身去,抚摸它的后脊,猫儿黏糊地呼噜着,她双臂搭在膝上安静看它吃完一整碟子,目光忽然抬起往院门口瞥去,卢辰钊下意识往后一避,李幼白什么都没看到,眼神中颇有些?失望。 翌日晌午,库房的方嬷嬷过来,道世子爷特意吩咐将?花房的新苗分两盆好的过来。 蝴蝶兰刚开,清凌凌的花瓣上沾着水珠,她拨弄了几下。 方嬷嬷笑?道:“夫人喜欢蝴蝶兰,故而花房培育了不少,原以为?过去能有的挑。谁知花匠说只剩下五六盆,其余都死掉了。不过这两盆在里面是?极拔尖的,姑娘看这花苞,看叶子,翠绿翠绿的,保准能开半个月。” 方嬷嬷向来话多?,在那说了半晌,李幼白给她倒茶,她起身说是?不敢麻烦,却还是?喜滋滋喝完,临走又道有何需要只管去找她。 李幼白便知,定是?卢辰钊提早打?过招呼,如今公府下人见到她,俱是?格外热情。 半青笑?:“方嬷嬷人真好,昨日还来给我两袋肉脯,说是?姑娘读书倦了饿了吃几口,都是?入夏才做的。” 转头却叫了声:“呀,姑娘你昨晚偷吃了吗,怎么下去一半?” 李幼白:“吃了一点,其余喂猫了。” 半青:“公府的猫命真好,难怪吃成圆滚滚的小胖子,是?那只黑猫吗?” “嗯,它叫卷卷。” “花卷的卷吗?” “不是?,它毛是?卷的,所以叫卷卷。” 半青恍然大悟,忽然探过头来问:“昨夜世子爷是?不是?也来了,若不然这猫儿哪会这么巧跑来找吃的。”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20节 李幼白摇头,半青不信,只以为?是?自家姑娘瞒着自己,心里很不高兴。 这厢去与白毫抱怨,白毫揉她脑袋:“你成日里胡思乱想什么,姑娘便是?有了世子爷,也不会忽略你的。” “可她有心事,却不肯告诉我了。” “从前也有,也没告诉你。” “那不一样。”半青抱着胳膊蹲坐在廊下,“那时她高兴,现在她不高兴,她不高兴的时候我很着急,但我嘴笨,安慰不了她,便更加郁闷了。” “姑娘不高兴,不想说,你又何必执着想知道。总之咱们?得相信姑娘,她有自己的主见,也会将?所有棘手事情都处理?好,这便足够了。” “可...” “好了,咱们?去炖百合羹吧,兴许会用到。”白毫一把拉住她,原是?想拉起来,可又被半青扯了个踉跄,遂松手,讪讪说道,“你最?近长胖了。” 半青瘪嘴:“明明是?你没力气。” 白毫挣扎:“就是?你长胖了。” ... 傍晚卢辰钊去春锦阁,却没见到李幼白,问过下人得知她出?门去了,便又找管事打?听她到底去了哪里,然管事也不知道。 他有些?着急,原想在春锦阁等着,可坐了半个时辰,心像是?被绑到半空吊起来,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便提步急匆匆往门口走去,又杵在侧门等了半晌,天都黑透了。 夏日,虫鸣四起,树上的蝉声断断续续,叫他愈发?焦躁。 眼见着灯笼点起来,门前过了三?五辆马车后,还是?不见李幼白身影,他便彻底慌了,刚要骑马去寻,远远看着过来一辆车,却不是?自家的。 车停稳,下来个陌生男子。 卢辰钊看去,那男子转过头来朝内伸手,车夫打?帘,李幼白弯腰就着他的搀扶跳下车,两人面对?面说了什么,男子便又折返车内,在李幼白的注视下,车子调转马头消失在巷子尽头。 “你怎么在这儿?”李幼白诧异。 卢辰钊看向她身边两人,半青和白毫怀里抱着文房四宝,临帖的纸张买的尤其多?。 “去买东西了?” “是?啊,想着没事练练字,修身养性。”李幼白坦然答道。 卢辰钊压下好奇,瞥了眼巷子尽头,又说道:“你房中有纸。” “上好的澄心堂纸,哪有用来临帖的。” “横竖都是?给你用的。”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卢辰钊声音听不出?的低沉,“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些?吃的,等...” “我吃过了,不必费心。” 李幼白打?断他,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方才那人是?谁?” 卢辰钊:“我不想知道。” “哦,那我回屋里了?”李幼白站在分叉口,指了指春锦阁方向,“照顾夫人难免疲惫,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她转身便走。 卢辰钊扯住她手臂,怏怏:“他是?谁?” 半青早就被白毫拉着走了,分叉口处的灯笼刚刚点上,映得两人面庞发?红。 “不是?不想知道吗?” “我改变主意了。” “但我不想回答你了。”李幼白挣开他的束缚,笑?盈盈说道,“我在公府住了两日,像只金丝雀儿一样在那等你,你做了什么,说实话,我对?你有点失望。” 卢辰钊面色一滞。 李幼白又道:“第一夜,我等你很久,但你没来。第二夜,我同样等你,你还是?没来。今日,我不想再等你,你却来了,卢开霁,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有逃避,我只是?想在事情圆满解决后来看你,对?你有所交代。” “你一日解决不了,我便要一日苦等吗?”李幼白反问,“我可能先前没同你说清楚,我其实没甚耐心,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没有定数的事情上。虽然我跟你来了,但你这几日的表现令我失去等待的信心。” “李幼白,你别这样。”卢辰钊想抱她,但她神色冷下来,他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不敢触碰。 李幼白往后退了步:“我再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是?要走的。” “你想去哪儿?” “往南,走走停停,最?后去江州,我还是?想看一眼我爹娘生活过的地方。”李幼白难得有如此长的休沐时间,离开京城前,崔钧便告诉她,往后接任大理?寺卿,她会很忙,也鲜少会有这样的机会四处游逛。 “其实我去了。” “嗯?”李幼白忽然明白过来他说了什么,少顷笑?道,“那这么说来,你还不如卷卷 呢。” 她转身离开,走的坚定决绝。 忽然,她回头,朝他笑?了笑?说道:“你们?花房的花匠最?近做事不得当,连夫人最?爱的蝴蝶兰都养不好。” 人走后,卢辰钊与身边人低声吩咐:“去查查,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莲池道:“是?。” 屋内,半青刚给蝴蝶兰浇完水,又冒出?两个花苞,鼓鼓的。 李幼白进来,卸下神气后浑身像是?被抽掉骨头,无精打?采地歪在榻上。 “姑娘,方嬷嬷刚来了趟,还问我要不要再去搬两盆花。可她看到咱们?的花开的极好,又有些?纳闷,我说不用,她才走的。” “嗯,这花却是?不娇贵。” “方嬷嬷说,花房每日死好几株呢,都是?夫人送回去的。” 李幼白没说话,盯着那蝴蝶兰想:萧氏的病,怕是?一时半会好不起来了。 她翻了个身,神情恹恹,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做什么都没把握。不像读书,只要努力勤勉,便能获得应有的回报,她不习惯把主动?权递到对?方手中。 卢辰钊去了趟花房,几乎立刻会意李幼白的提示。 他走到正院门口,舅舅萧盛汝也在,跟萧氏抱怨前段时间的损失,像是?不甘心,还想借此接下云家的生意,话里话外是?要萧氏帮忙同卢辰钊开口。 萧氏在公府多?年,自然知道该帮什么,不该帮什么。 “你能顺利脱身已经不易,虽说损失了点,但本钱回来了,你也少赚了一笔。不像是?其他几家商户,跟着云家倒霉,如今怕是?赔的哭天抢地。 做人要知足,你怎么还这般贪心呢。阿钊本就难为?,你还要借机去弄云家的生意,脑筋不要太糊涂。” 萧盛汝叹气,但知道姐姐的脾气,遂也只是?抱怨,没敢再央求什么。 出?门看到卢辰钊,背就驼了两分,听的那声“舅舅”也是?头皮发?麻,没说几句便做贼心虚的跑掉。 “阿钊,你也不用天天来,我的病是?小事,若京里忙便赶紧回去。我知道如今宫城防卫严苛,离不开你。”萧氏靠在软枕上,发?间没有佩戴珠钗,神情倦倦但还撑着笑?意。 卢辰钊压下心内的火气,从身后平底托盘上端来汤药,“母亲的身子最?重要,儿喂母亲服用。” 萧氏瞟了眼,惊讶:“今儿的碗怎么这么大,足有平日的两倍多?了。” 卢辰钊把药递过去,神色如常:“我想,既是?对?症抓药,母亲身子却迟迟不好,想来是?剂量轻了。母亲放心,我询问过大夫,说是?加倍分量也无妨,咱们?权且试试。” 他语气虽淡,态度却很坚持。 萧氏端来药碗,表情很是?焦灼。 “母亲快些?喝吧,待会儿凉了药效也会变弱。” 萧氏见推脱不过,只好端起来喝了小口,苦味沿着舌尖漫开,她立时挪走药碗,用帕子擦嘴说道:“过会儿再喝吧,等栾嬷嬷去找些?甜蜜饯。” 卢辰钊却没想如她所愿,使了个眼色,莲池端着平底拖上前,里面摆着几个小碟,各种?蜜饯应有尽有。 “母亲想吃哪个味道的,青梅还是?樱桃,或者杏子?” 萧氏:.... 卢辰钊脸色骤然变冷,起身负手而立,那凌厉的眼神看的萧氏无端一紧张,下意识便垂下眼皮回避。 “你们?都下去,我有几句话要同母亲讲。” 栾嬷嬷大气不敢出?,忙招了招手,叫屋内侍奉的下人退到院里,合上门,屋内空气霎时凝滞起来。 第106章 小案上的药碗, 渐渐不再冒热气,但浓浓的苦涩却如同黏腻的蛛网将两人笼罩起来,密实的包裹, 整个人仿佛全泡在苦水中。 萧氏张了张唇,似乎有话说?。 卢辰钊只看?着她,眼眸中的冷淡像是锋利的刀刃,萧氏攥紧手,慌乱的心随着闭眼而平复下来。 “你要说?什么, 只管说?便是,不必弄得像是三堂会审。” 卢辰钊:“母亲应该知道我要说?的话。” 萧氏笑:“我怎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要娶李幼白为?妻。” 萧氏猛地睁开眼来, 嘴唇哆嗦着, 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卢辰钊又道:“不管您和父亲同意与否,我这辈子?只可?能娶她做妻子?,断不会?再有旁人。您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 这是我的决定, 我只认我自己的决定。” 他的语气激怒了萧氏, 原本想同他虚与委蛇, 拖延解决的,不成想他竟如此刚烈, 非要在她病中讲明一切。倒叫她躺也不是, 坐也不是, 遂冷冷嗤了声?, 咬着后槽牙道:“你这是通知我, 还是命令我。” “全看?母亲怎么想。” “卢三郎,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不必再同你好?言好?语, 省的你以为?我是要害你。” 萧氏气的咳嗽起来,掩着唇好?容易喘过气,又见他根本不在意,心中更是郁结。 “你肯离开齐州去京城谋事,我既担心又高兴,担心你遇到危险,彻夜难眠,我一句抱怨的话都不曾对你讲过,因?为?我是你娘,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合该为?你操劳。 但我又很是高兴,因?为?我的儿子?如此出息,比你父亲,祖父都要勇敢,至少你愿意为?了阖家去尝试,不畏惧个人所能面临的一切危险。身?为?你的母亲,我为?你自豪。 我知道我是小门户出来的,也知道能嫁给你父亲当中要受多少委屈,难熬的日子?不是一日两日,而是日复一日,从我嫁进门到现在,流言蜚语没断过,谁不在我背后说?几句闲话,道我高嫁,是祖宗积德。 我自己是这般人,又岂会?介意李幼白的家世!”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21节 卢辰钊见她神色激动,不由咬了咬唇,却依旧没有松弛态度。 萧氏眼眶发?红,已然?到了情绪难忍的边界线。 “我在意的是你,是你的前程,我希望你能尽可?能顺利些,省事些,不需要拿命是同别人抢你想要的东西!淮西那次,你知道我提心吊胆多少日子?没睡觉,你在淮西征战杀伐,我在齐州日夜诵经?拜佛,恨不能拿自己的命去换你的。 我只是想要你往后的路容易点?,我有错吗?身?为?母亲,我这般想,难道就成了十?恶不赦了吗? 卢三郎,事到如今你为?了个女人,要跟你娘这般顶撞,你可?真是为?娘的好?儿子?! 很好?!好?!” 卢辰钊面露痛楚,却依旧置若罔闻。他要达成目的,便不能心软,横竖已经?开罪了母亲,他便不能半途而废。 他要说?的话,今日也一定要得到回应。 “母亲,儿子?不是小时候的儿子?了,我有自己的决定,也有自己的判断。您总不能为?了我一直谋划顾虑,您又如何知道在儿子?心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您说?是为?我好?,但您给的好?是负担,我不想要。 今儿我只想坦然?地告诉您,我很是喜欢李幼白,不是她非要攀附我,而是我苦缠着她不肯放手。想必您知道她和闵裕文的婚事,也是儿子?从中搅和散的。” 萧氏呆住:“你..你怎么能这般无礼。” “因?为?儿子?不能没有她,求母亲成全!” 他一撩袍子?,顺势跪在地上。 萧氏只觉眼前一黑,头疼欲裂的感觉再度袭来,她盯着地上那人,只觉一圈圈的光晕盘桓回荡,她耳畔嗡嗡作响,便什么都听不见。 卢辰钊只觉得身?边一暗,萧氏倏然?摔倒在地。 他膝行?上前,慌张地搀扶起萧氏,萧氏皱紧眉头,哆嗦着嘴唇似要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来。 卢辰钊趴在她嘴边,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娘...娘都听..你..的” 萧氏的昏厥引得公府兵荒马乱,卢辰钊要莲池去找大夫,却被栾嬷嬷拦下。 “你这是何意?” 栾嬷嬷面容紧张,眼神时不时看?向床榻,卢辰钊急了,语气变得冷厉。 “世子?爷,你容老奴解释。” 卢辰钊便等她开口,栾嬷嬷像是下了决心,一咬 牙说?道:“夫人为?世子?爷考虑,既想照顾你的前程,又不愿跟世子?爷闹僵,这才想着出此下策,装病来瞒你,她觉得你见她生病便不会?惹她生气,只要拖延些日子?,你们回京,便能当做不知道你和李娘子?的事。 但夫人又说?,世子?爷聪慧,若不是当真生病,一定会?被你看?出来的。所以夫人便用冷水沐浴,吹凉风,折腾的咳嗽起来。后来请大夫也是为?了叫你相信她是真的病了,虽开了方子?熬药,却是一碗都没喝,全倒掉了。” 所以花房送来的蝴蝶兰才会?一盆盆的死去,因?为?药汁都喂给了花,所以萧氏的病一日日耽搁下来。 “重新熬药,快去!” 卢辰钊一时间不知是愤怒还是担心,握着拳头好?一阵子?都缓不过来。 卢诗宁走到他身?后,小声?道:“母亲煞费苦心,却是帮了倒忙,她连哥哥要什么都不知道。” 明面上看?起来是抱怨萧氏,实则是对卢辰钊说?的,怪他不理解母亲,怪他不关心家里,哥哥走了那么久,回来便是冲着母亲动怒。 卢诗宁置身?事外,看?的明白,可?哥哥这回,着实不体谅母亲了些。 萧氏半夜清醒过来,喝完药后长舒一口气,神色显得很是颓败。 “母亲,儿子?态度不好?,请您见谅。” 萧氏笑,只承认自己的态度不好?,却没承认自己做错事,如此她便也彻底死心,即便再想为?他谋划也能如何,他自己领情,她做太多都是错的。 卢诗宁搀着萧氏坐起身?来,又喂了几口汤水。 “哥哥他知道错了,母亲别气坏了身?子?,明日夏日宴您若是不在,几位婶婶定是要来看?的。” 萧氏笑:“惯会?撒娇,明日的事我早就安排妥当,交由四司六局去布置,就算我真的倒下,也不妨事。你的婶婶们只会?当我病了,不会?知道是谁气的。” 眼眸往卢辰钊身?上一扫,卢辰钊没回应。 “你既然?喜欢,便开着手准备婚事。咱们公府规矩多,礼数也多,势必要提早布置。我和你父亲,也该准备着与李家夫妇见上一面,省的叫人说?咱们不懂事,我跟她母亲,到底是手帕交,只好?些年没联系,终究是生分了。 幼白住家里好?几日了,你将人叫过来,与我说?说?话。” “母亲答应了?”卢辰钊有些不可?置信,“您不会?见到她...” “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既松口,便是允了,横竖你们两人过日子?,不用我去操心。” 卢辰钊面上一喜,忙点?头道:“那我这就去找她。” 李幼白却没有他想象的高兴,就算被卢辰钊牵着手,也没有回握的举动,只是任凭他牵着,不紧不慢,甚至在听到卢辰钊说?萧氏点?头时,她也没有多少意外和欢喜。 “你等一下,我有话说?。” 李幼白挣了挣,卢辰钊尚未从喜悦中脱离出来,回头纳闷:“怎么了?” “你狠高兴?” “当然?,能娶到你,我高兴的很。” “但我现在不太高兴,你知道吗?” “为?何?”卢辰钊见状,转过身?来走到她跟前,捧起她的小脸问:“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我保证, 这样的委屈只这一次,成婚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李幼白摇头:“不好?。” 没有谁能保证什么,就算是他,也不能。 “我觉得你在我们两人的事情上,没有处理好?,至少用你的方式没有达到我想要的效果?。就算日后我嫁给你,你也不会?处理的更好?,所以你方才的承诺只是承诺,不一定能成真。 所以我想了个好?办法?,你要不要听?” 卢辰钊明显松了口气,握着她肩膀笑道:“我真怕你扭头便走,两个机会?都不给我。” “怎么会?,我又不是小孩子?。” 李幼白跟着笑笑,然?后伸手示意他低头,卢辰钊乖乖凑过去,她垫脚说?了好?一会?儿,然?后退了步,认真问道:“这法?子?虽好?,但少不得要你受些委屈,所以,你肯不肯呢?” 卢辰钊没有犹豫:“这点?委屈算什么,我自然?肯的。” 李幼白抿唇轻轻笑起来,然?后张开手臂主动勾住他颈子?,对着那俊脸亲了又亲,说?道:“这是奖励。” 卢辰钊:“不够。” 说?完便拦腰将人往上提起,左手抱着,右手往前摩挲,拂去假山石上的尘土后将人放在上面,李幼白刚坐下,他便双臂撑在她身?侧,对着那肖想已久的红唇,用力咬了上去。 萧氏看?到来人时,目光倏地落到李幼白唇上,她脸色微红,唇瓣犹如夏日露珠,饱满诱人,再看?自己那儿子?,可?真是不争气的要命,不光是脸红唇红,连那耳根子?都是血一样的颜色。 不用细想,便知路上发?生了什么。 萧氏便认命,知道没甚可?挑剔的,遂好?言好?语同李幼白说?了一番掏心窝的话,原以为?李幼白能感激涕零,谁知那人起身?,同她福礼。 说?是后日要启程赶往江州。 萧氏甚是不解,但见她不像玩笑话,扭头看?儿子?怔愣的表情,便知他跟自己一样,也是才知道。 心下愈发?凉湛,敢情两人之间,被拿捏的果?真是自己儿子?啊。 人走后,萧氏翻来覆去躺不住,总担心婚后儿子?被欺负,想找个机会?同李幼白敲打敲打,但没想出好?办法?,只能在那唉声?叹气。 半青倒了盏菊花茶,看?到姑娘露出久违的笑,也跟着高兴起来,原还想在那听一会?儿,但被白毫拉到了小厨房。 李幼白托起腮来,手指叩在案上,像在思索事情。 卢辰钊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吻,说?道:“你这一走,还不知何时见面,虽说?是苦肉计,但你得让我知道消息。” “我会?时常给你写信的,但不会?是以我的名义,你放心,我惦记着你呢。” “那路上,你尽量别跟陌生男子?说?话,我会?不高兴。” “吃醋吗?”李幼白想起那晚送自己回来的人,笑道,“成了朋友便能说?话了吧。” “我觉得你还是做男装打扮,省的遭人觊觎。” “所以那晚,你着人去调查过,对不对?”李幼白忽然?转了个话题,卢辰钊一愣,旋即否认。 “虽说?这主意会?让你遭罪,但你也不必那般较真,演的像便行?,没必要弄出被抛弃,想寻短见的可?怜样子?。” “既然?要做,我需得做的真实些,母亲能拿自己骗我,我也能。我答应了贵妃,要以尚公主的盛大婚礼迎娶你,便会?说?到做到。” 李幼白觉得他说?的很对,若要达成目的,便需要让萧氏亲眼目睹卢辰钊没有她,是如何惨淡模样。他越是惨,萧氏便越觉得他离不开自己,便会?越发?珍重自己。 这主意有些不近人情,但李幼白觉得,很好?,至少多日来受的窝囊委屈,瞬间消散了。 李幼白问起小厨房的事,说?如今炖的百合羹味道变了,卢辰钊便告诉她灶上添了些新人。 接着又把卢虎禀报的事,三言两语转告给李幼白。 凭着在大理寺的敏锐直觉,李幼白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她拧眉,伸手:“你把那份名录拿给我,我看?看?。” 第107章 正?院灯亮了, 外头丫鬟打着哈欠去点灯,听?到有人来问,便惺忪着?双眼道夫人跟世子爷争吵, 这会儿气的睡不着?,正?在责罚呢。 丫鬟摸到火折子?,刚要?回头,方才问自?己的人却不见了。她揉了揉眼,像是做了场梦, 随即将灯笼悬挂好,跟其余几人守在廊外。 萧氏听?到脚步声?, 看了眼卢辰钊和李幼白。 “你们怀疑厨房的人手脚不干净?” 李幼白道:“不是怀疑, 是确信,那几盆死掉的蝴蝶兰...”她一顿,萧氏脸上闪过不自?在的颜色。 “因蝴蝶兰死的太过频繁,故而我去过花房, 与花匠问起蝴蝶兰的死状。花匠说的很详细, 前些日子?死状不尽相同, 但有一日例外, 正?是卢世子?把夫人气晕的那一日。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没有将夫人昏厥的事同饮食联系在一起。” “但我的确没甚大碍, 吃过药也?好了很多?。” 萧氏抚着?胸口, 仍有些后?怕。 李幼白解释:“我查过, 应是厨房不慎将沾染了毒/药的东西送来, 但分量微乎其 微, 故而对夫人来说只是昏厥, 并未侵害严重。而且在夫人昏厥之后?,那人蹭来悄悄打探, 是怕提前惊动了夫人,故而小心翼翼。” 萧氏腿有些软,此?时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心慌,手?麻,喘不动气。 卢辰钊给她端来一盏茶,安慰:“母亲不必害怕,我已经着?大夫给你诊过脉了,没有大碍,只是身子?虚乏,调理着?便好。”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22节 萧氏脑袋有些晕,抓住卢辰钊的手?臂问:“她既要?下?毒,为何又怕我中毒?” “因为她不想打草惊蛇,想在明日的宴席上才动手?,所以他怕夫人中毒被人察觉,从而彻查厨房内外,一旦如此?,他将再也?藏匿不住,他的计划也?就会彻底落空。” 明日卢家小聚,但几位叔叔婶婶以及族中兄弟姐妹都会前来,若果真如李幼白所说,事情便极其严重了。 “所以你是要?引蛇出洞,叫她坐立不安,露出马脚。”萧氏恍然大悟,难怪她和三郎将自?己房门关起来,外头人一概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院里点灯,气氛沉重。 若那人担心事发,定会前来查探究竟的。 话音刚落,便听?见?莲池一声?吆喝:“可算抓到你了,藏头藏尾的腌臜玩意儿,竟躲在这儿偷听?!” 他双手?揪着?那人的后?衣领,用力从草丛里提溜出来,往青石板转上一扔,那人想爬起来逃跑,然莲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那人尖呼一声?,莲池惊,原是个女的。 卢辰钊和李幼白相继出来,萧氏也?在栾嬷嬷的搀扶下?站在屋檐底。 众人看到被围起来的人,他头发蓬乱,在光火的照耀下?泛着?油光,粗布麻衣,身形不高,有一条腿是瘸的。 她故意低着?头,像是回避审视。 “抬起头!” 卢辰钊语调阴冷,对于这种丧心病狂的人,他深恶痛绝。 “莲池,打断他另一条腿!” 莲池便去找来棍棒,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厮左右开弓摁住那人的肩膀,将其脸压在砖上,“扑通”一声?,他重重摔倒,露出两条腿来。 莲池看了眼,找到那条好腿,高高抡起棍棒,疾风闪过,忽听?李幼白急急阻止。 “等?一下?!” 莲池忙收了力道,不解地朝她看去。 李幼白的目光变得怀疑,肯定,然后?又是不可思议的震惊,她走到那人面前,蹲下?身去,那人抖了下?,却挣脱不开钳制,脸贴着?地,发出粗糙的嗬嗬声?。 李幼白伸出手?,将她额前的嘈乱发丝挑开,不是她预料中的那张脸,然,她吓了一跳,却是不知该怎么去形容眼前这张脸。 像是被大火烧过,半边脸都是崎岖不平的,另外半张也?好不到哪里去,许是当初那把火烧的厉害,两只眼珠看起来灰蒙蒙的。 她倒吸了口气,迟迟没有说话。 卢辰钊在看到这张脸时,亦是吃了一惊。 就在此?时,那人喉咙里的声?音变得急促可怕,像是奋力挣扎又被阻止后?的不甘,她的手?指蜷起来,抠进土里,拼命叫喊,忽然发出一声?嘲笑。 “怎么,害怕了?” 粗哑的嗓音,全然没有从前的温婉。 李幼白松开手?,卢辰钊顺势将她拉起来,目光凛然地朝地上那人看去。 “你..为何要?下?毒害卢家人?” “为何,你说呢?” 卢辰钊似乎也?有猜测,但不确定:“她是谁?” 李幼白微微摇了摇头,卢辰钊蹙眉,又将目光瞥向那人。 “厨房内外的物件需要?全部彻查,所有吃食类最好全部扔掉,尤其是调料等?物。明日席面听?说夫人请了四司六局来办,那么便叫他们带着?自?己的东西,烹制菜肴时也?要?有自?己人在侧。 府中物件没有查完前,最好不要?贸然使用,以免不小心沾了毒/物。” “你少在这里炫耀你的优越感,你不过是小门户出身,能爬到今日是你的运气...” “运气这两个字不是我第一次听?到,把别人辛苦付出得来的回报全都归结于运气,这是嫉妒和不甘心的表现。我不想在此?戳破你的身份,但你所做之事太过恶毒,你会去到该去的地方,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别惺惺作态,叫人觉得你是好心肠,觉得我无恶不作,我成了今日这番模样,你们每个人都有错!” 她嘶吼起来,小厮用力压住她肩膀。 卢辰钊:“松开她。” 他与李幼白对视一眼,算是确认了此?人身份。 当年拾翠殿那场大火,燃的悄无声?息,前去救火的宫人们似乎皆在抱怨,根本不在意里面的人是否还活着?。一个失宠的美人,连陛下?都想不起的人,她是生是死都不重要?,冷宫而已,死了反倒是解脱。 抬出来的尸体烧到焦黑,也?分辨不出谁是谁,孙美人甚至都没有下?葬。据后?来宫人们传言,说她的尸体被拉出去丢到乱坟岗,想必是被野狗分食了。 如今的她却顶着?别人的身份出现在公府。 卢辰钊想起孙家被灭门的惨案,孙德成一家悉数被毒死,包括夫人崔宝珠和后?宅十几个小妾,无一生还。便是府中下?人也?惨遭毒手?,下?毒者手?段狠辣,最后?用桐油浇房屋,一把火扬了孙家府宅。 前去验尸的仵作看了都觉得触目惊心,从尸体骸骨来看,大火烧起时,毒素还在发作,也?就是人还没死透,便被活活烧死了。 可见?对方与孙家仇恨之深。 案子?迟迟未破,如今看来,约莫也?是孙映兰下?的狠手?。 卢辰钊扫到她的脸,复又深深吸了口气道:“把她捆起来,明日交去官府。” 莲池:“可是都还没查清身份,缘由,她...” “不必再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曾经同窗,不管为了什?么,都不想在孙映兰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再踩上一脚,但她合该受到惩罚。 孙映兰被架起来,扭着?头不死心地瞪着?眼珠,枯败的脸像是被火烧的无法动作,狰狞而又诡异,她咬碎了银牙,忽然啐了口唾沫,“凭什?么!我不甘心,你们都该去死。” “若没有你们,若当年我...我不会是这个结果!” “爹娘弃我,你们负我,把我当破烂玩意儿一样作践!”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我会杀了你们,你们等?着?!” ..... 萧氏本就在病中,经此?一遭被吓得又病一场,翌日的家宴倒是如常举行,她却躺在榻上如何都安定不下?来,唯恐下?人忽然来报,谁中了毒,谁又出了事。 她也?问过卢辰钊,但卢辰钊不肯告诉她那人究竟是谁。 刚合眼,卢诗宁便来了,她吃了酒,两腮酡红。 “席上可有事?”萧氏又爬起来,攥着?她的手?问。 卢诗宁笑:“母亲是被吓坏了,卢虎检查了四司六局的人,也?一一验过毒,大家伙儿吃的很好。对了,我那几个婶婶还说要?来看你,多?亏哥哥拦着?,说你不好见?风,这才罢休。 母亲可要?赶紧好起来,省的....” 卢诗宁犹豫了下?,抬起眼睫眨了眨:“母亲,我见?哥哥跟李幼白情深意切,当真分不开了,不若你便松松手?,成全他们好了。” 萧氏:“我那日说的是心里话,我答应了,准了,不再反对了。” 提起此?事,她心中便发堵。 卢诗宁将头歪在她怀里,柔声?道:“你也?知道哥哥脾气,便是不答应也?不成的,既答应,便该高高兴兴去准备,横竖你喜欢李幼白,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对不对?” 萧氏笑,抚着?她脑袋说道:“三娘果真长大了,如今说的话倒叫我一个妇人听?了都惭愧。但我喜欢她,仅仅是喜欢她这个人,嗨,我总是有些不情愿的。 可转念一想,她救了咱们卢家人,有大恩,便是为着?这份恩情,我也?愿意接纳她了。” 卢诗宁见?状,起身说道:“对了,方才李幼白说,晚点有话跟你说,也?不知是什?么事。” 萧氏苦笑:“还能是什?么事,定是感激我成全他们两个。” 入夜,褪去熙攘繁华的公府,沉浸在皎皎月色当中。 正?院,萧氏满是惊讶。 “你要?走?去哪?为何要?走?” 李幼白福了福身,回道:“我来公府原就没打算常住,本是为着?先前在此?读书,想来看看。既已看完,我想着?也?是时候该走了。 我打算从齐州出发,然后?一路往南,最后?去到江州,各处游历一番。” “可是,你和阿钊,你们...”萧氏有点傻眼,转过头看向卢辰钊,却见?自?己儿子?垂头丧气,全无精神。 她暗自?诧异,又使了个眼色给卢诗宁。 卢诗宁上前,歪头问道:“你是公务还是私事?” “我是休沐出来,去散心的。” 卢诗宁舔了舔唇:“那正?好让我哥哥陪着?一起。” 李幼白拱手?一抱道:“不必,我不喜欢有外人跟着?。” 闻言,萧氏和卢诗宁俱是一愣。 李幼白借此?告退。 这厢春锦阁收拾好了东西,半青嘀咕:“姑娘到底怎么想的,明明夫人都同意了,怎又临时逃了。” 白毫笑:“姑娘可不是你。” “什?么意思?”半青抱着?一摞书,不解,“从齐州往江州去,一路上走走停停,然后?再从江州折返京城,少说也?得月余。也?就是说,至少一个月见?不到卢世子?,他们两个走到一起不容易,若再见?不着?,那不是要?散了。” 白毫敲她额头:“放心,散不了,世子?爷那么精明的人,哪里会做亏本的买卖。他们不但散不了,还会愈发亲密,瞧着?吧,姑娘心里有数。” “我不明白。” “其实就像放风筝,有时候你拽的线太紧,风筝反而会掉下?来,但适当地松一松,它反而能飞得更高。姑娘和世子?爷,不,姑娘和公祖就像放风筝,绷的时间?太久了,是时候松手?瞧瞧了。” 李幼白上车时,卢辰瑞等?人也?来相送,他正?好回齐州办事,得空赶到公府门前,扒着?车帘不肯走。 李幼白趴在上面,笑道:“四郎都是娶妻成亲的人了,怎还跟小孩子?一样,我决定要?走,总归是留不下?的,你拦我一时,只会叫我在路上耽搁,不会改变我的决心。” 卢辰瑞怏怏:“小白,我都看出来了,兄长喜欢你。方才他看着?你时,恨不能黏在你身上,可你怎么这就要?走了,是不是嬢嬢她..” “不是。” “嬢嬢她答应了?”卢辰瑞很是高兴,闻言跳了跳道,“那你能做我嫂嫂了,不是吗?” 李幼白摇头:“可我不想答应啊。” 卢辰瑞怔住:“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是你们答应我便得高兴的感恩戴德的,我不喜欢,所以不答应,所以要?走。” 旁边立着?的卢辰钊,脸色郁沉下?来。 李幼白笑:“我有我的骄傲和自?尊,若公府不能给我足够的尊重和重视,我宁愿舍弃,也?绝不妥协。”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23节 “兄长会伤心。” “那你要?照顾好他。” 话音刚落,李幼白朝前面车夫利落道:“启程吧。” 帘子?落下?来,她甚至没有给卢辰钊一记眼神。 卢诗宁悄悄看向卢辰钊,小声?道:“哥哥,你们吵架了?” 卢辰钊没说话,面色冷的要?滴水一般,然心中却是另外一副光景,一整月啊,这可要?怎么熬才能忍着?不去见?她! 他表现的愈发阴沉,周遭人便愈发担心,跟在他身后?进了楹门,正?要?往前走,忽见?卢辰钊倏地呕了声?,紧接着?便冲到最近的树前,单手?撑着?吐了口血出来。 “哥哥!” “兄长!” 卢辰瑞和卢诗宁吓了一跳,跟着?便朝他奔了过去。 第108章 屋内围满了人, 宽敞的房间落脚都难。 莲池端来一盆水,却是怎么都进不去屋里,遂喊了一嗓子, 卢诗宁红着眼眶斥他:“喊什么,没规矩。” 莲池后背发麻,心道:世子爷真是演的过了,这?才分别就吐血,接下?来一个月的光景, 可得?怎么折腾才能撑得下去。起/点太高,一旦泄气便容易叫人起疑, 就算不起疑, 他若比第一日好转些,他们便会觉得他能自愈,也就不会担心。 莲池觉得?,世子爷第一步走错了。 床上那人却不这?么想, 阖眸时仍蹙眉, 表现出难受的模样。心里还在暗暗骂着莲池, 不知从哪找的鸽子血, 一股腥味,除了吐出来那些, 剩余的都滑进了嗓子眼, 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如是想着, 他侧头又呕了呕, 将嘴里那些想方设法吐出来。 可卢诗宁不知哪根筋搭错了, 一看到他吐血, 便掏出帕子摁在他嘴上,哭着喊道?:“哥哥, 哥哥可不能再?吐血了,要保重身?体!” 卢辰钊被迫咽下?去那口血,面如死灰。 卢诗宁哭的更惨了,鼻涕眼泪一起流,见?莲池找来大夫,这?才让开地方,人家诊脉,她?弯腰等着,迫不及待便询问?:“哥哥到底怎么了,可诊出来什么?” 大夫被她?扒住手,动?弹不得?,尴尬地扯了扯,“容我再?诊诊。” 卢诗宁:“你医术若不好,便换个人来,诊了半晌都没结果,要急死人吗?!” 莲池抹了把冷汗。 卢辰钊睁开眼,木然地看着她?:“吵什么,不要给我请大夫,我没事。” “你都吐血了!” 卢辰钊借机咳了几声,“无妨,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他向来说话都有分量,话音刚落,几人便犹豫着往外走?,退出门去,莲池合上。 廊庑下?,大夫被围在当中,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 “世子爷是骤然悲伤,急火攻心,这?才导致吐血。虽没有大碍,但往后需得?静心调理,断不可再?令其悲痛,否则...” “否则如何?” 卢辰瑞也急了。 “否则便会积忧成疾,落下?病根,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如此磋磨。” 卢辰瑞怔愣:“我知道?了,兄长?是太伤心,才会如此,他是难受啊。” 莲池默默朝卢辰瑞送去赞许的目光,心想您会说便多说点,省的世子爷一顿折腾全白费。 卢辰钊病了,倒让萧氏奇迹般地好起来,当天她?便头也不疼了,心也不堵了,行?走?间衣袖浮动?,利落干练,全然不像缠绵病榻许久的人。 她?苦口婆心劝他,卢辰钊却是一个字都不想听?,闭着眼一副甘愿去死的模样。 “我已经答应她?了,她?还要走?,便是没把你放在心上的。阿钊你向来自尊,难道?要为了个不喜欢你的女人连命都不要了!” 卢辰钊睁开眼,歪头:“如果你能早些高兴的接纳她?,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日。” 转而又面朝帐顶,悠悠叹了口气道?:“但我不怪母亲,真的,一点都不怪您。设身?处地来想,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儿子,是为了我您才违背良心去做一个恶人。 您为了我的前程,为了让我在京中少费些力气登顶,您想帮我找个门当户对的,这?没什么错。 母亲,错的是我,是我不该对人家死缠烂打,不该不顾您的好意执意纠缠。 我既不能说服您,又无法给与她?承诺,今日情景,皆是我自作自受。 我谁也不怪。” 虽这?么说,但他那生无可恋的表情,叫萧氏看着痛心疾首。明明哪句话都在 理,可就像拐弯抹角在指责她?一样。偏她?又挑不出错,硬生生窝了口气,别开脸。 “你便这?么糟践自己吧!” 屋内恢复平静,不多时,莲池进来,蹑手蹑手走?到楹窗前,见?四下?无人后,这?才快步来到床边。 “世子爷,我藏了些吃食,您起来用点吧。” 卢辰钊瞥了眼,无动?于衷。 莲池将东西放在床头小案上,都是些容易储藏的果子,早已冷透了,故而没甚香味,用来充饥是最?好的。 “世子爷,吃点吧,要不然往后可怎么熬啊。” “弄盆水,我要洗洗。” 莲池端来冷水,卢辰钊下?地挽起袖子,手刚泡进去,又兀的抬起来,皱眉:“洗了是不是会显得?太精神?算了,还是不洗了。” 莲池:“那您漱漱口吧。” 满口都是鸽子血味儿,太冲。 卢辰钊:“不用,就这?么着吧。” “可您...”莲池心道?,世子爷可是最?爱干净的人,从没这?么邋里邋遢躺在床上过,这?回看来是下?了决心。 刚要走?,卢辰钊道?:“把吃食也全都收了。” 他既决定?不吃,便是做戏也要做真些,母亲和妹妹没那么好骗,一旦被瞧出,便是前功尽弃。 他说过,要风风光光娶李幼白,那便要母亲看到,是他死乞白赖非要李幼白不可。 但他没想过,会在半夜饿的爬起来。 一个年?轻气盛的男人,居然会因为饥饿翻来覆去睡不着,肚子一阵阵地咕噜,他下?床踱步,用力掐着腰勒肚皮,然脑子里却在不断想象美食。 炙烤山羊排,滚烫小牛肉,葱烧海参,油焖肘子,白菜海虾汤,白水豆腐丸子... 如是想着,他的眼眸流露出无限渴望,不久,又 因无望而失去光芒。 他回床上蜷缩起来,继而又用别的去代替那美食。 李幼白的拥抱,李幼白的亲吻,李幼白柔软的小手,后来便想的愈发痴迷,想到抱住时的感觉,又软又滑,如此果真便有了动?力和志气。 将身?体平翻过来,像个视死如归的战士,决绝而又勇敢地摊平了身?子。 前几日萧氏还能抻住,后面便焦虑地难以下?咽,这?日听?卢诗宁说卢辰钊胡子拉碴,澡也不洗了,便再?也忍不住,快步走?去扶风苑。 一进门,便被床上那人吓得?呆住。 她?从未见?过儿子如此狼狈可怜,夏日里,他像是一块发霉的腐肉,隔着这?么远,仿佛能闻到那脏污的气味。萧氏急了,上前狠狠捶他一拳。 “你就这?么不争气,非她?不可了吗?!” 卢辰钊实在不想说话,一来是饿的前胸贴后背,没力气,二来长?时间没洗漱,别说是旁人,便是自己都觉得?自己臭了。 他闭紧嘴,萧氏只以为他还在犯犟,抬手又是一巴掌,打的极为脆生。 卢辰钊却是被打懵了,歪在那儿半晌回不过神,觉得?面前晃过一阵惨白,登时便领悟了眼冒金星为何感觉。果真又又惨又弱,现下?被外人瞧了,定?也认不出来了。 他能撑住,全是因为想着李幼白。 萧氏抹泪,恨得?牙根痒痒,偏还心疼他,又举起手来想打,然没落下?去,轻轻抚在他满是胡须的脸上,泪珠啪嗒掉下?来。 “儿啊,你怎么这?么犟呢。” 语气柔婉了许多,“你喜欢她?,娘答应就是了,你想怎么做,只管跟娘说。她?便是走?到天涯海角,娘也把人找回来。她?若不答应,娘对她?像对三娘一样,总成了吧。” 卢辰钊面上没表情,心里一喜:有戏。 “母亲...” 萧氏怔住,手颤抖着哎了声。 “她?不要我了,她?不会回来了。” 可怜巴巴的样儿,看的萧氏心抽抽。 想当初,她?的儿子是多么矜贵骄傲的郎君,齐州城的小娘子们谁见?了不喜欢,便是官家女眷都希望他能当她?们的女婿,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儿子会为了门户低的女郎堕落至此。 若非亲眼看到,她?定?是觉得?在做梦。 原先,她?以为儿子是装的,想借此拿捏自己。 可现在,看他这?副鬼样子,哪里像是装的,分明是情深至此,悲痛无望了。 萧氏心疼坏了,不断给他擦拭脏脸:“你放心,娘会把她?给你找回来。她?不答应,娘..待她?像珍珠玉石一样,捧着她?,敬着她?,总之,你不要这?样吓娘了,成吗?”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见?得?他自甘堕落,自我放弃。 萧氏想,便是让她?跪下?来求李幼白都行?了。 入夜,卢诗宁叹气。 “母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萧氏歪在榻上,疼的面庞发白,闻言瞪她?:“我怎知你哥哥会如此喜欢她?,若早知道?...谁也不是未卜先知,事后诸葛的话,你最?好不要再?讲。 现在是说我,往后你嫁过去,也不要跟你婆婆,你夫郎说这?种意气用事的话,知道?吗?” 卢诗宁不以为意:“真不知道?嫁人是享福还是受罪,若过去便束缚自己,我嫁人作甚,一辈子留在您身?边不好吗?” “呸呸呸!”萧氏抓着她?的手敲了三下?木头,“别这?么诅咒自己,娘总会老?,也总有护不住你的一日。”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24节 “还有哥哥呢。” 萧氏咬牙:“你也最?好不要指望你哥哥,他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还没成婚呢,心里脑子里只有李幼白了。若日后两人在一起,你以为他会惦记你?! 三娘,把自己日子过好了,永远别把指望放在别人身?上,就算是你哥哥,也不成。” 萧氏什么都明白,但之前总想着让儿子顺遂些,便动?了脑筋,如今看来,全是一厢情愿。 三娘说的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好好的局面,主动?权全落在李幼白手里了。 莲池又端来汤羹,“世子爷,喝点吧,夫人都松口了。” 卢辰钊没力气说话,但还是开口:“松口没有用,半路反悔我也是没法子,再?等等。” “您这?饿的没形了啊,再?这?么熬下?去,您还能见?着李娘子吗?” 卢辰钊咬牙翻了个白眼:“我身?子骨壮着呢,你当我是你。” 说完,便觉一口气上不来,当着莲池的面,不好表现出来,忍得?面红如猪肝一般,等莲池走?后,才倒吸了口气,咳起来。 饭不吃,水还是要喝的,但不能喝太多,否则会被看出来。 他抿了小口,又躺回去,想着李幼白不久会嫁给自己,便又安然地闭上眼睛,开始了每日一次的美梦。 第109章 夏日炎热, 很是难熬。 公府各院已然分发了冰鉴,每日一盆盆的冰水镇着,倒也还好说?, 再加上清凉可口的果子,酸梅汤,热到满头大汗时喝几口,里外?便都舒爽了。 可惜,方?才莲池过来时?, 卢辰钊命他将冰鉴着人抬了出去。 人刚走,他那厢便急急喘着粗气, 总觉得有时一口气上不来, 能憋死,但又怕没熬到狠了,没熬出母亲的仁慈,便又咬牙硬挺着坚持。 床榻上黏腻濡湿, 他就像一条馊了的咸鱼, 床周围, 不, 是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那种醉人的味道。时?日久了,他是闻不出来, 但他能看到莲池进门时?嫌弃的表情, 尽管一再克制, 但偏不过他的眼睛。 别说?莲池, 他自?己都恶心自?己了。 离约定的时?间还早, 卢辰钊觉得度日如年。 昏昏沉沉间, 便又梦到了李幼白,只是这回的美梦短暂。两人乘着小船往荷叶丛中游荡, 茂盛的枝叶从彼此耳畔穿梭而过,偶有荷花,带着阵阵清香。他便站起?身来,用那船桨搂过杆子,折下?含苞待放的骨朵,杆子上的细刺不软不硬,扎在指肚上像是挠痒痒,他扭头,她微笑。 红彤彤的小脸比新开的荷花还要娇嫩,他握着那杆荷花骨朵往前?倾身时?,她亦朝他仰起?头,然刚要触到那唇瓣,船忽然翻了。 他怕她落水,手?忙脚乱间 ,却是两人齐齐坠入湖中,猝不及防的窒息感,令他方?寸尽失。他想睁开眼去寻李幼白,却不防被铺天盖地的水灌入鼻孔,嘴里,耳中,像是濒临死亡前?的绝望,他胡乱伸手?去找李幼白,然什么都找不到。 极大的失落感令他焦灼,害怕,心像是被揪住,他正要往下?沉,忽然“哗啦”一声响,被水浇透的真实感,不像是做梦。 他大口喘息,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卢诗宁,她哭的眼睛通红,看到他醒来,尖叫一声,随即也不管他浑身臭味,冲过去扑到他怀里,抽噎着说?道:“哥哥,你要吓死我们?了,我以为你死了....” 卢辰钊想抬手?,没有力气,眼睛往下?一瞄,才发现?床榻上全是水,冰凉凉的,倒是舒服。 他喟叹一声,喉咙干哑的发疼。 再抬眼皮,却见母亲萧氏哭的更是厉害,只隐忍着不发出声音,但那张脸苍白无?光,不像往日保养得当?的圆润饱满,见他看自?己,萧氏靠着栾嬷嬷抹了把眼泪,低声骂道:“孽障。” 他醒来,众人便都放了心,萧氏安排莲池不管如何都要把他泡进水里好生清洗,卢辰钊本想摇头的,可脑袋转不动,呆呆地盯着她们?走到门口,又累的闭上眼睛。 后来坐在水里时?,只觉得有人在喂自?己喝汤,便依着本能把嘴闭紧,表现?得极其坚定顽固。但在对方?眼里,这就是负隅顽抗,一个饿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不是随便拿捏。 这是莲池头一遭轻易制服世子,将那碗补汤一股脑灌下?去后,他又拿帕子卢辰钊的嘴巴,边擦边絮叨:“您这也太较真了,万一闹出人命,我可怎么办啊。” 卢辰钊翻了翻眼皮,哼哼道:“呵...” 莲池擦完,便见木桶里又加了点木樨花,已经是第四桶水了,还能闻到馊味。 “世子爷,你得保证身子啊,若你有个好歹,人李娘子总不会为了你守一辈子贞洁吧,人肯定要另寻他处,到时?你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闻言,卢辰钊倏地用力睁开眼睛。 莲池嘿嘿一笑:“还喝鸡汤吗?夫人吩咐加了千年人参,提气养精。” 卢辰钊点了点头,接着便一股脑喝了三碗,三碗下?肚,才觉得魂儿从半空飘了回来,脚落地,也不再虚飘飘了。 萧氏没睡,同卢诗宁盯着回信看了半晌,“怎么办,你去跟你哥哥说??可要稳着点,这消息于他而言怕是接受不了,咱们?得想想怎么去说?。” 卢诗宁摊手?:“还是那句话,您早点答应,何必今日头疼。” 萧氏睨她:“叫你在这儿是想法子,不是听你抱怨。” “知道了,咱们?这么着去说?,便只提你用心去找李幼白,下?了十二分?的诚意,还送上你的陪嫁,一对龙凤手?镯,这样哥哥知道你是当?真不会作假了,心里便会舒坦,他舒坦了,便会好好吃饭,等养足精神,再把信里的事告诉他,可好?” “也只能这么做了。”萧氏扶额,暗暗感叹,李幼白还真是个心宽的姑娘,这厢从齐州离开,去了济州,听闻跟她表哥去往寺庙上香求签,玩的很是高兴。她跟那王家表哥从前?传言定了亲,当?初对方?体弱,这婚事后来便不了了之,可如今不同了,回来的人说?,王家郎君书?生秀气,温文尔雅,对李幼白既体贴又爱护,两人在庙里不知说?了什么,总之单独待了许久。 “她不会眼界放低,答应了王家郎君吧?”萧氏担忧,神色变得紧张。 卢诗宁笃定摇头:“怎么可能,她刚从哥哥这儿失意离开,怎会看上王家郎君。她又不是急着嫁人,何必勉强自?己去接受一个比哥哥差那么多的人,不可能。” 她说?的斩钉截铁。 没成想,过了两日,信又送来了。 此时?卢辰钊恢复了行动,但还是郁郁寡欢,整日闷在房中不肯出来。莲池说?他得了相思病,每日除了盯着书?籍看,便是坐在那儿一个人发呆。 卢诗宁偷偷过去看过,果真如莲池所说?,哥哥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就像是提线木偶,毫无?斗志。 “信上写?着什么?”她凑过去脑袋,只看到“出游,划船,赏荷,吟诗,做赋”几?个词,便觉得匪夷所思了,当?萧氏念出“众郎君与李幼白携手?同游,于江州桂树下?吟诗作赋,把酒同欢”时?,她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对哥哥,果真薄情!” 若不然,怎会刚放手?便如此坦荡,还与小郎君们?不设大防,虽说?她是女官,可毕竟此行是私事,既是私事,便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她怎么能,怎么能这般洒脱呢。 卢诗宁惊讶的同时?,竟隐隐生出几?分?羡慕。 不得不说?,她太喜欢李幼白现?下?的好日子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会为着谁高兴或者不高兴便改变自?己的心意。她的所有举动皆由心而发,不由他人牵引。 因?为她自?始至终的勤勉刻苦,努力到如今的地位,这是她给与自?己任性洒脱的本钱。 她吃苦的时?候,煎熬的时?候,也是旁人休息享乐的时?候。她努力去为自?己博机会,不曾因?环境恶劣而轻言放弃,不管任何时?候,她都保持自?己的警醒和习惯。 所以她才能在此时?痛快肆意。 卢诗宁羡慕极了,但又不敢叫萧氏看出来,只好默默咽下?这复杂的情绪,表面上跟着萧氏谴责,实际巴巴梦想着体验一番李幼白的好日子。 至此她才明白哥哥曾经说?过的话,她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李幼白。 她安逸,仗着家世便觉得此生无?忧,从未想过若有一日家倒了,倾颓了,她又该如何自?处,更别提像哥哥一样振兴家族。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做繁华时?候的一簇烟火,跟着绚烂,跟着毁灭,自?始至终,由不得自?己。 萧氏急的头晕:“她跟那王家郎君倒是的确没再发展,可江州一行又算怎么回事?怎么就引得读书?人争先追捧,打着欢迎状元郎的名号,谁知道心里想什么?幼白长得俊,白净可爱,读书?又好,那些人到底都是男的,花花肠子多,指不定便想着借机拉近距离。 她一个女子,被群狼环伺,若...哎,该怎么办才好。” 卢诗宁安慰:“同行的有白毫和半青,再说?,还有几?个护卫跟随保护呢,母亲不必担心。” 萧氏头更疼了:“你真是不往心里去,既答应你哥哥为他打算,便得做好万全准备。我以为足够放低姿态了,那对镯子她却是原封不动给我退了回来,礼物送不出去,她是铁了心跟咱们?公府划清界限了。 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兄妹的,为你哥哥自?豪了十几?年,没成想到头来却被他刁难,总觉得他懂事,却是比你还令我头疼。” 卢诗宁瘪了瘪嘴:“母亲不公平,好端端的前?几?日刚夸完我,今儿便为着哥哥改口,连我也责怪起?来了。” “不成,还得再下?功夫。”萧氏蹙眉,少?顷打定主意,“我写?信给幼白,便不信拿真情换不来她心软,我也就豁出去了,谁叫我生了你们?这么两个讨债的。” 卢诗宁还没开口,萧氏便走到书?案前?,找纸笔,复又自?言自?语道:“信寄出去我还是不放心,便抽出这几?日空闲往济州走一趟,去见见李沛和冯氏。我这样诚心诚意,她总该知道我一片苦心了吧。” “讨债的,真是讨债的...” ..... 却说?江州山美水美,自?然风光尤其赏心悦目。 李幼白没想过自?己去了趟官署,出门便被一群读书?人给缠上。他们?是在官署里负责抄书?的小吏,前?几?年考试没中,因?家境不那么优渥,便到衙门做抄书?生,赚取薄银供养自?己读书?。 得知李幼白便是当?年那个女状元,纷纷驻足等候,一见她出来便赶忙拱手?作揖。 呼啦啦一群人,李幼白被惊得有些怔愣,待听完他们?的恳请后,稍微揣摩一番,便应邀同去。 怵她之外?,还有衙门里的官员。 寒门学子聚会,大都选在清雅少?钱的地方?,夏日还好,他们?去到藕花深处,包了条还算宽敞的游船。酒水吃食也是分?开来买的,李幼白想添钱,但他们?极力推辞,便也只好作罢。 江州人食辣,李幼白被呛得小脸通红,他们?便恭敬递来酒水,又闻她不会饮酒,赶忙殷勤地换上菊花茶败火。船上无?冰,李幼白辣的浑身冒汗,被江风一吹,又很快凉湛下?来。 他们?邀请她同来, 是敬佩,也是想要询问考试秘诀,毕竟当?年李幼白三元及第,震惊朝野的同时?,也在外?地传播开来。她是女状元,还是个凭一己之力压下?郎君们?的女状元,她的上位,没有任何悬念,因?为足够强,实力与后者拉开的足够宽广。 李幼白入仕后的每一次变动,都有人期待,有人静候,他们?也想看看这位状元郎的风采,看她是否读书?厉害,为官也厉害。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她用惊人的速度走到了大理寺正的位置,前?途无?量。不久前?又因?棣州案深得百姓信任倚重,而且万年县那桩圈地案,便是刑部?也故意拖延,不加定案。她却能逆风而上,不仅接下?案子,而且在极短的时?间通过各种证据证人事实,以完整剧情推演拿到确定线索,最终将涉案人员一一查获。 他写?的结案陈词,如今广为流传。 江州这几?位读书?人,抄书?生,也都各自?拜读过。却是着实没想到,能在衙门口遇到她,这样的好机会,焉能不把握。 畅快痛饮,各抒己见,游船沿着江水缓缓流淌,每个人的脸上写?着踌躇满志,激荡振奋。那些被落第影响的抑郁,沉闷,顷刻间消失不见。仿佛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感染每一个人,他们?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努力下?去的勇气。 天色昏暗,游船终于在渡口停下?。 一船人起?身相送,在欣喜崇拜的目光中,李幼白走下?船,转头与他们?挥手?道别。 落日的余晖洒满她全身,众人痴痴望着,她就像一轮生机勃勃的朝阳,腰背挺直地走向前?去,最终消失在人群之中。 她所说?的话,所言的鼓励,却像是刀劈斧砍般印到他们?心中。 或许有一日他们?灯下?苦读熬不住的时?候,会想到今日的欢聚,会因?彼时?的希冀而重新燃起?斗志。这是一条不知何时?才能达成所愿的路,或许孤独,但只要心存笃定,必然璀璨。 李幼白借着落日余晖,去了当?年父亲和母亲住过的宅院。 因?当?年的事,原先处于繁华街道的小院,如今四周极为冷清,住在小院旁边的四邻也相继搬走。或许是觉得不祥,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被动或者主动,总之这里杂草丛生,偶尔听见几?声鸟鸣,夹杂在蝉鸣之中,空阔的仿若有回响一般。 半青纳闷,却还是走在前?面想为她拨开杂草,李幼白握着她手?腕,笑道:“你和白毫等在外?面,我自?己进去。” 门早已枯裂,上面的门栓锈迹斑斑,屋檐下?挂着几?个鸟窝,回来的母鸟盘桓不肯进入,似把李幼白当?成了敌人,叼着虫子发出驱赶的警戒声。 李幼白仰着头,从半开的大门间,可清楚看到里面荒凉冷清的场景。 她走进去,入目是一堵推倒的残垣断壁,茂盛的枯草围绕着它,形成极为壮观的声势。绕过它后是一方?水池,不大,池底贴着一层鹅卵石,早已干出裂纹,缝隙间钻来无?数小草,拼命地向上生长。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25节 回过头,这是一间不大的院子。菱花格墙壁,从空隙看过去,是破败不堪的屋子,正屋四间,左右各有厢房,正屋坐北朝南,对面则是一间书?房,从地上散落的文房四宝便能看出,陈旧结满蛛网。 李幼白蹲下?身,借着熹微的光打量手?里的砚台,摩挲着那依旧温润的石头,她仿佛能感受到父亲用它研墨的痕迹。凌乱的破桌椅,虽没经历,却也能从乱局中窥出父亲被抓时?的剧烈反抗。 物件都在,所有题写?的字画等遗物却是一件都没了。 刘长湛恨他,必不容他一丝一毫的遗留。 天渐渐黑透,半青在外?面喊她,她应声,然后转身往外?走。 “姑娘,你手?里拿着什么?” 半青探着脑袋,黑漆漆的看不清。 李幼白往前?举着,说?道:“砚台。” 白毫看到,问:“但这砚台都裂了,也不能用了,姑娘捡它作甚。” “好看。” 李幼白觉得此行很是充实,每一次停泊都像是一次新的经历,她试着去享受和融入,在相处过程中认识和了解当?地风俗民情。 每日回到住处,总是累的躺下?便睡,根本无?暇他想。 齐州城里那人,却是死活睡不着了。 许是吃饱喝足,了无?牵挂,又因?母亲萧氏松口,也着实付诸行动,他暗自?窃喜,又不能表现?出来。每每做出伤春悲秋的景象,都要忍着恶心坚持。 现?下?夜深人静,他脑子里只有一个人,李幼白。 二十日了,他想她想的茶饭不思,但一想到此举是为了两人日后的幸福,便又觉得异常甜蜜,觉得就算受点苦,也全都值了。 翻了个身,他叹气。 莲池跟着他睡不着,是怕他前?些日子作的狠了,倘若有什么遗症,自?己还能及时?找大夫。故而听见声音,他便趿鞋冲了过来。 一撩开帘子,对上卢辰钊明亮审视的双眼。 莲池手?抖了下?,讪讪道:“世子爷还没睡呢。” 卢辰钊:... 莲池:“世子爷是不是饿了,外?头还有鸡汤,我去小厨房热热?” 卢辰钊:... 莲池打了个冷颤:“世子爷,你别这样,我害怕。” “哎。”卢辰钊幽幽叹了口气,“你说?李幼白会不会哭,偷偷的哭?” 莲池不解:“为何?” “我是个男人,尚且如此承受不住,她到底是个小女娘,又是被迫为了我们?能在一起?,去往南边流浪,就像是犯错被流徙一样,你说?她难受吧。 不只如此,异乡客,更容易怅惘难受。月缺时?哀愁,月圆时?期盼,她会不会想我想的彻夜难眠,躲起?来不让半青那丫头看见,然后哭的伤心?” 莲池张了张嘴,不忍打断他的美梦。 卢辰钊又平躺过去,枕着手?感叹:“着实委屈她了。” “世子爷,其实...”莲池犹豫再三,观察了他身体和心理状况后,决定坦白,“其实夫人压下?几?封信,怕刺激到你,叫我们?也别说?。” 卢辰钊歪头,满是困惑:“信?什么信?” 他和李幼白的计划是,从李幼白离开后便彻底断了联系,然后自?己放纵消沉,而李幼白不能心软,务必要等到萧氏彻底认她,心甘情愿以诚恳的姿态接纳她,到时?两人才能见面。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会有什么信。 他坐起?来,撩开帐子盯着莲池,莲池被他看的心虚,忙往后退了步,小声道。 “就是,夫人着人去寻李娘子,想着送她礼物,挽回她,可前?去送信的人,每次回来都会带一封信。有时?候说?李娘子跟王家郎君在一块儿求佛拜神...” “那是她表哥!”卢辰钊不屑地哼了声,替她解释。 莲池又道:“然后李娘子又去了江州,据说?是跟一群读书?人把酒言欢了...” “她根本就不会喝酒,纯属瞎编。”卢辰钊愈发自?信。 莲池咽了咽嗓子,大着胆子又道:“他们?吟诗作赋,抚琴听曲,而今江州那边的郎君们?都写?了好几?篇赋文来颂扬李娘子,道她是天资聪颖,勤勉仁善,又能与民同乐,不拘小节,赋文被广泛传播,夫人那边还保存了几?篇。 李娘子每日都会晨起?出门,带星而归,回屋后洗漱便睡,过的日日饱满,似乎她...” 没有想你,不会想你。 这八个字如鲠在喉,说?不说?,卢辰钊的脸都变得黢黑。 “撕拉”一声,上好的新绸帷帐被扯裂,布条甩开,卢辰钊闭目调整呼吸。 就在莲池以为他要动怒时?,他忽然缓缓抬头,冲莲池露出一抹“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心里有数”的笑,轻嗤了声,说?道。 “你无?需用这种眼神盯着我,我也不需要你的谨慎和怜悯。” “因?为,这也是我们?两人商量好的。” 莲池惊诧:“世子爷果真计谋深远。” 卢辰钊乜了眼,道:“知道就好,出去吧。” 房门合上,卢辰钊的笑脸耷拉下?来,他抬头看着被扯裂的破布,就像看着此刻自?己的心,碎成豆腐渣了。 他咣当?躺下?,欢喜早已从脑中被踢出来,取而代之地惆怅,忧虑,甚至有一丝丝赌气般的恼怒。 李幼白,到底是个没心没肺的! 他在齐州吃苦,她却好,竟真的不管自?己,痛快地游玩起?来。 她的良心,一定被狗吃了!亏得自?己还担心她痛哭流涕,原都是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他愤愤不甘,睡意全无?。 忽然猛地坐起?来,盯着那帐子如何都不顺眼了,索性伸手?将其扯下?,几?番用力后,一把甩在地上。 莲池进来便看到满地的碎布条,颇有些惊讶。 卢辰钊淡声开口:“找纸笔,我要写?信。” 第110章 卢辰钊从没写过这样的?信, 故而琢磨许久费了不少脑汁。 字里?行间透着股娇弱,像是病入膏肓又无药可医的病秧子,有意无意提几句自己的?病症表象, 好似再也熬不住了。偏信的?末尾又?倏然转折,道?为了?两?人能在?一起,他便是再苦也能撑住。 末了?要封信,忽然顿住,抬手沾了沾桌上的茶水, 弹在?信纸上。 映着烛火看,倒很像是泪痕。 他心满意足地?把信交给莲池, 长舒一口语气:“快马加鞭送去江州。” 但偏不凑巧, 入夏以来江州连日大雨,空气里?潮的?厉害,送信的?驿卒怕损毁信件,便用牛皮纸包裹再三, 放进身后的?竹筒里?, 外头又?加了?一层封装。但毕竟都是达官显贵的?东西?, 他思?量再三, 决计避避再走。 正是因为路上耽搁,导致跟收信人完美错开。 他亲手送到?江州驿馆时, 李幼白已然启程往北折返了?, 故而她并没有收到?信, 也不知?卢辰钊此时是何境遇。 但李幼白想, 卢辰钊是最聪明的?, 且只是为了?计策, 他大可想方设法来获得萧氏的?信任,不必非要拿身体去搏。且最关键的?原因, 还是途中行程太过紧凑,以至于?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 总之交给彼此的?任务,彼此能完成,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她也认为卢辰钊一定会做到?。 李幼白先走水路,后改陆路,日夜兼程往北折返,总算在?半月后看到?了?京城城门。 卢辰钊与罗云接管宫城防护,故而李幼白进宫拜见贵妃时,特意在?宫门口附近逗留许久,但终是不见他的?身影,眼见着时辰越来越晚,她不得不收起小心思?去往仙居殿。 贵妃甫一看到?她,便把她抱入怀里?,接着又?握着双臂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一般,怕她身上有伤,又?怕在?途中受了?委屈,但见李幼白笑容明媚,便知?她这一行很是舒畅,只好叹了?一声?,对那略微变深的?肤色感慨。 “你啊,雪白的?皮肤晒成这副模样,等会用完饭,便也别?走了?,陪我?多些日子。我?打算明儿去行宫泡汤泉,你与我?一起。有几个池子是新修好的?,天然的?汤水最是舒筋解乏。且,我?也有些事要同你讲。” 李幼白惦记着卢辰钊,便吃了?会儿饭,状若无意地?问道?:“城门驻防我?看到?几个陌生面孔,是换人了?吗?” 崔慕珠抬眸,忽然笑起来:“你还不如直接问我?卢世子去了?哪里??” 被窥破心思?,李幼白脸色稍微发红,却也没有否认。 “你们?走后,我?便一直着人盯着齐州。听说镇国?公府近来不大安生,卢世子病了?一场。他身子仿佛是不大好的?,若不然一场病怎么折腾的?如此厉害,说是延长了?休沐时间,罗云这才把戍卫之职转交给刘丛。” 李幼白听完,忍不住为他辩解:“没,他身体很好的?。” 崔慕珠疑惑:“幼白,你不会跟他...” 见李幼白茫然的?表情,崔慕珠便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而李幼白不多时也明白过来,脸红如火,忙摇头否认道?:“母亲你想哪去了?,我?没有,我?只是....他..在?公府读书时,他便没有病过...不是你想的?那般,我?和他并未...” 崔慕珠抬手,笑道?:“无妨,便是你们?真的?在?一起了?,也无所谓,年轻时候便要随心所欲,美好的?身体谁都喜欢。他虽相貌不若明旭那般俊美无俦,但胜在?五官硬朗,那双眼睛生的?却是极好,深邃多情,我?瞧他体格应当不错,自然,好不好的?你自己才知?道?,他...” “母亲!”李幼白已然听不下去,起身走到?楹窗前,抬手扇风。 崔慕珠依旧笑盈盈:“你年纪小,面皮薄,等日后就?明白母亲这番话为何意了?。” 既能两?情相悦,又?能互相慰藉,此乃世间最美好的?。 崔慕珠垂下眼睫,她也曾有过这样的?好日子,若能一直留在?江州,若言文宣还活着,她相信现在?的?自己一定会更?快活。可惜,属于?她的?美好早就?被刘长湛毁了?。 想到?此处,她眼神变得冷了?三分。 “听刑部和大理寺说,你父亲的?案子重审完毕了?,既还了?清白,便开始着手入葬的?一应事宜吧。” 李幼白嗯了?声?:“我?这次往南走,回去你们?住的?地?方看过,然后又?买了?一块墓地?,离住处不远,但很雅致。” 崔慕珠一愣:“我?们?的?住处可是身处繁华,怎么会...”少顷,她了?然在?怀,“快二十年了?,时过境迁,自打你父亲出事,那里?应当成了?不吉利的?所在?。” “住处荒废,但是没有血迹,也就?是说,父亲在?您被抓回京城后,便提早意识到?此事,他遣散了?奴仆,又?托最信任的?老仆将我?送到?济州李家。 他本可以逃走,但他没有,因为他走了?,先帝便决计不会善罢甘休。若先帝严查,兴许会顺藤摸瓜查到?我?,所以父亲是为了?我?,还有一家子奴仆的?安危,选择留在?江州住处,直到?先帝的?兵马将他控制住,于?您回宫半年后,以提拔的?名义将父亲弄到?京城看守。 父亲仁义,坦荡,虽然我?很遗憾此生见不到?生父,但我?能从周遭人待我?的?态度上了?解他,他一定是个极好的?人,所以不管是闵尚书,李大人,他们?都会义无反顾去帮助他,成全他。 母亲,您眼光真好。” 话音刚落,李幼白朝崔慕珠看去。 她向来雍容美貌的?脸上流露出伤感,泪珠沿着腮颊滚落,她拂了?把,声?音亦是无限悲伤:“所以,你不知?这么多年支撑我?活下来的?信念到?底是什么,每次跟先帝...我?都觉得甚是恶心,恨不能将他一口口咬烂,他怎么死都不为过。 你是我?和文宣的?孩子,是我?在?世上最大的?牵挂,幼白,我?想你父亲若是知?道?你如此有出息,一定会很高兴。”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26节 李幼白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对劲儿,回看过去,她却闭上眼睛,唇角带笑。 “我?是一定要和他做夫妻的?,活着,死了?,我?都是他的?妻子。” “母亲...” “幼白,记住我?今日说的?话。” 行宫修筑的?巍峨华丽,汤池也是极其解乏,但李幼白惦记卢辰钊,故而泡的?心不在?焉。 第二日,崔慕珠起身去了?旁边池子,李幼白坐在?烟雾缭绕的?沐汤中,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侍奉的?宫婢小声?说话,道?外头戍守的?侍卫换了?一拨。 李幼白便竖起耳朵倾听。 “你看到?了?吗?” “当然看到?了?,卢世子只要往人堆里?一站,便是格外扎眼的?,他身量高大,气势威猛,通身上下又?有种矜贵气度,是旁人比不了?的?。” “听说他生了?病,难怪那脸色瘦削许多,不过饶是如此,还是俊的?。” “小点声?,叫人听了?笑话。” 卢辰钊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特意跑到?行宫里?来,定是为了?自己。 她心里?高兴,也便不再泡着,接过宫婢递来的?大巾将自己擦拭干净,换上柔滑的?薄绸蜜合色长裙,腰间系着松松一条带子,便往外走,边将湿漉漉的?头发从衣间拿出来。 刚走到?门口的?垂柳处,迎面撞上一人。 他握住她的?手臂,嗅到?淡淡的?花香,低眼,对上朝思?暮想的?人,顷刻间,万种情绪铺天盖地?而来,像是泛滥的?洪水将他冲到?了?洪道?之中,他看着她,既高兴,又?生气,生气至于?夹杂着委屈不甘,愤愤。 那封信寄出去,丁点回音也没有,之后他又?写了?几封,皆石沉大海。 后来在?齐州听闻她回到?宫中,与贵妃去了?行宫泡汤,他那一腔热血仿佛被浇的?冰凉。 如今他瘦骨嶙峋,她圆润饱满,更?觉委屈。 “你回来了?!”李幼白仰起小脸,惊喜地?笑道?。 卢辰钊松开她的?手,不情不愿嗯了?声?。 “听说你病了?,病好了?吗,怎么会生病呢,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只是做做样子,你那么聪明,怎么会拿自己的?身体去硬抗?” 听听,这还在?怪他蠢笨。 卢辰钊背过身,像是受了?冤枉气的?小娘子,他仰着头,满腹话语却又?不想同她开口。 李幼白跟着转过去,拉他的?手捏在?掌中,歪着头打量他的?神色,将那表情很是恼怒,便有些想打退堂鼓,手指刚一松,卢辰钊一把攥住他,恶狠狠地?看过去。 “不许松手!” “好,我?不松。”李幼白赶忙握住他的?手,还用力紧了?紧。 卢辰钊心满意足地?哼了?声?,李幼白问:“事情成了?吗?” “嗯。” “那你...你为何还是不高兴的?样子?”李幼白原以为是此计不成,他恼怒生气,本还打算再想个主意,可既然成了?,他又?是如此模样,便有点不对劲儿了?。 “我?给你写过信,你都没回我?!” 卢辰钊知?道?这番话显得很是没骨头,但就?是想告诉她。 “我?没收到?,真的?。” “所以,没收到?便也一点都不在?乎我?,一封信都不给我?写吗?” “我?怕露出破绽,使你功亏一篑。” 卢辰钊咬着舌尖,悻悻道?:“对,你一点错都没有,错的?是我?。从开始便不该报指望,不该想着你会同我?一样,日夜茶饭不思?,难以入眠,只想着赶紧见到?对方!” “我?也想你啊。”李幼白解释。 卢辰钊:“你跟别?人把酒言欢,诗词歌赋,也是在?想我??” 李幼白:.... “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李幼白叹了?口气:“好了?,别?生气了?,我?也是没办法,对不对?那些读书人很热忱,有理想有抱负,约我?同去品鉴,我?总不能不去,何况我?们?说的?都是读书的?事,没有说别?的?。 而且,我?不会喝酒,也没有喝酒,我?喝的?是茶。 有些人情交际,在?所难免,你身为镇国?公府世子,应当比我?还要清楚其中关系。你也会遇到?此类事务,若我?是你,我?不会拦着你不去应付,我?们?总要有自己该做的?事,不能随意妄为。对不对?” 她说的?极对,且无可挑剔,的?确如此,但卢辰钊不想听道?理。 他咽了?咽喉咙,往前一杵:“那你抱抱我?,抱抱我?,我?就?不气了?。” 李幼白怔愣了?下,而后毫不犹豫上前,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身,脑袋跟着靠过去。 她听着他的?心跳,感受那强健有力的?撞击声?,慢慢仰起头来,他唇勾了?勾,似想压抑着微笑,但还是忍不住,抬手覆住她的?眼睛,佯装愠怒:“专心点,别?看我?。” “卢开霁,你真好哄。” 李幼白笑,感受到?那人收紧的?手,她被迫垫起脚来,刚从汤中出来,头发贴在?颈间,此时濡湿了?他的?衣裳,连呼吸都变得格外灼热起来。 她以为他要亲她,便也准备好了?将唇送上去,闭上眼睛,睫毛微微眨动。 然少顷后,腰后的?桎梏减轻,随着一声?“太后”,她脑子轰隆一下,睁眼,回头,崔慕珠站在?树下阴凉处,正别?有用意地?笑着。 李幼白先是低头,随即捂了?捂脸,一把拉住卢辰钊的?手走到?崔慕珠面前。 “母亲。”她福了?福礼,卢辰钊跟着拱手作揖,又?道?:“太后娘娘安。” 崔慕珠点头:“你当真是不避着入了?。” 卢辰钊赶在?她之前揽责,躬身诚恳道?:“望太后娘娘见谅,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跟她没有干系。” “倒是有担当。”话锋一转,崔慕珠屏退梅香和梅梧,神色也变得凝重,她走上前,坐在?准备好的?紫檀木大圈椅上,广袖拂落,露出纤长的?手指,便点着扶手轻轻敲击,似乎在?打量和审视面前之人,卢辰钊深吸一口气,撩起袍子跪在?地?上。 “娘娘,臣有话要禀报。” 李幼白见状,便也要跟着跪下,她猜出他要说什么,但膝盖将弯,便被卢辰钊虚托一把扶起,“此事是我?本该尽的?责任,你不要跪,听我?说。” “好。”李幼白声?音变得轻柔。 小儿女间的?眉来眼去天真纯朴,不掺杂任何利益算计,崔慕珠看的?真切,就?算卢辰钊什么都没说,她也做好了?打算。 “母亲去过济州,带着十二分的?诚意见了?李大人和冯娘子,两?位长辈是极好相与的?,都道?幼白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故而母亲已经命人将国?公府重新修缮,又?特意命库房筹备聘礼。 母亲之前所有嫌隙,但毕竟为母,并非因为幼白而抗拒,只是想为我?铺平捷径,这才想要相看门当户对的?人家。她喜欢幼白,我?想世间无人会不喜欢幼白,她果断勇敢,聪明灵活,不输给任何一个小郎君,这样的?女子,谁都想要拥有。 母亲知?我?非她不可,便也认命。其实她也想让我?找一个互相喜欢的?姑娘,只不过先前是站在?国?公府夫人的?角度,现在?却只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母亲,是希望儿子能幸福快乐的?。 她不是恶人,相反,我?的?母亲宽厚善良。如果幼白嫁给我?,母亲定会待她如待我?一般亲切,我?相信,也保证她会这样。 整个公府,无人敢轻视她,怠慢她。” “好。” 卢辰钊一愣,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崔慕珠面色如常,那个好字的?确是她说的?,在?卢辰钊殷切表示内心想法时,或者更?早,在?他们?二人相携去往齐州时,她便有了?决断。 “我?会在?皇城跟儿为你们?置办一处宅院...” “我?可以自己去买...” 崔慕珠打断他的?话,眸光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和坚决,他只得作罢,“我?身为幼白的?母亲,只生了?她,却没养她。既知?道?她,又?不能光明正大认她。她要成婚,我?也不能像旁的?母亲一样为她置办婚假仪式,不能送她出阁,不能以母亲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做她的?倚仗。 这宅院,权当我?送给幼白的?贺礼,你们?莫要推辞。” “多谢娘娘。” “多谢母亲。” ....... 夏日转凉,随着一场秋雨的?来临,空气里?浸满了?凉意。 公府为着卢辰钊的?婚事,已然来到?京城打点准备,得知?两?人 婚后要住在?皇城跟儿,倒也没意外,只萧氏听卢辰钊说起那宅院是李幼白的?陪嫁时,惊得两?只眼睛滚圆。 但李幼白升任大理寺卿的?消息传出,她又?不觉得意外了?。若说之前还惦记着儿子官程,如今却是因为李幼白的?升职而变得尤为振奋,恨不能叫别?人都知?道?,这位大理寺卿马上就?要变成公府世子夫人了?。 婚事要在?齐州举行,京里?的?事打点完毕后,卢辰钊和李幼白便跟随公府的?马车一道?儿折返齐州,彼时李家人也都抵达,安置在?距离公府不远的?院子里?,礼仪官也已与诸人商量好,找出一条最适合游街的?路线,反复商榷后敲定,又?临时演练,唯恐出现纰漏。 镇国?公府是齐州最有名望的?勋爵门户,公府娶妻少不得要惊动全城。萧氏和国?公爷决定除了?宴请的?宾客外,于?城中各书院设置流水席,一连三日,花销支出皆由公府垫上。 李幼白坐在?房中,半青脸通红,忙起来脚步如飞,又?累又?高兴。 刚端来一匣子珠翠,便又?去取衣裳,单是大婚当日要穿的?便已然三套,衣料上乘,做工精美繁复,着实是难得的?好嫁衣。 “姑娘,这一件是公府送来的?,这两?件是京中送来的?,咱们?明日穿哪件?” 李幼白看了?眼,还没开口,听到?叩门声?。 冯氏笑着走进来,一眼瞥到?那三件摆开的?嫁衣,每一件都是雍容华贵的?,比之前她为李晓筠做的?嫁衣好上千百倍。 如此看来,她不做嫁衣却是对的?。 “母亲。” 李幼白起身,冲她福礼。 冯氏能明显看出,女儿的?谈吐气度与在?济州时已经截然不同,比起之前的?温柔坚定,更?是多了?几分贵重从容,那是因身份和长此以往的?环境熏染出来的?。她有些感慨,却也能理解,毕竟李幼白本就?不是他们?家的?女儿,岂能像晓筠一般庸碌。 怅惘之余也是激动,好歹孩子是她养大的?。 “你要出嫁,母亲心中很是复杂,好孩子,你坐下说。” 李幼白拉开圆凳,坐在?冯氏对面,冯氏伸出来的?手讪讪往回一缩,终是没有握上她的?,不习惯。 “明日以后,你就?是公府的?人了?,要记得孝敬长辈。公府不比李家,家大业大,规矩也多,你去了?之后难免要受些委屈,你...” “母亲,他们?待我?都很好,也不会叫我?受委屈的?,您放心。” 冯氏被打断,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同样的?话嘱咐给晓筠,晓筠虽也不愿意听,但到?底都记住了?,因为她是后宅女子,此生便都依附她的?夫郎生存,故而势必要恭敬要慈爱,要对夫郎和公婆唯命是从。 但李幼白不同,她一路顺遂,爬到?了?大理寺卿的?职位上,便是前两?日随意见到?两?位官员,也都下马与她行礼,唤她一声?李大人。 有底气,便也不需要对谁卑躬屈膝,也不必折腰。 想着晓筠前不久回家哭诉,道?许玉成最近恐有了?异心,整日不回家,便是对着她和孩子也很少有笑脸。冯氏知?道?许玉成自打接受许家生意之后,很是忙碌,她也知?道?许玉成的?为人,后来几番打听,才知?是晓筠胡搅蛮缠,扰的?许玉成宿在?码头,宁可受罪也不回家。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27节 她便后悔没有教好晓筠,只能劝她心胸开阔些,也不知?她听没听见,但这种欢喜都系在?旁人身上的?人,注定不会快乐。 “好,那便好,我?知?道?你一向是叫人放心的?。” 冯氏叹了?声?,也不知?该说什么,便准备起身。倒是李幼白,忽然将手覆在?她手背上,冯氏抬眸,望见李幼白淡淡的?笑。 “您放心,我?长在?李家,往后您和父亲还是我?的?父母,哥哥和妹妹的?事,也是我?的?事,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会照看他们?一日,绝不叫外人欺负他们?。” 冯氏的?眼泪唰地?掉下来,哽咽着擦拭,泣不成声?。 “好孩子,是娘对不住你。” ..... 镇国?公府的?婚事,从天蒙蒙亮便开始张罗,合城万人空巷,所到?之处皆有红绸彩缎,喜糖瓜果,裹了?红纸的?铜钱被抛洒向各人手中,热闹中洋溢着欢呼声?。 李幼白告别?了?李沛和冯氏,在?喜娘的?牵引下来到?卢辰钊面前。 隔着绣团芙蓉花的?园扇,她看到?同样身着喜服的?男子,如小山一般伫立在?那儿,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两?人在?礼仪官的?贺词中,抬步沿着铺满喜字的?地?砖往外走去。 初初走到?大门口,对面奔来装饰着红绸的?马匹,来人勒住缰绳,翻身跳下马来,随即从后背抽出圣旨,双手托着走到?高阶之上。 众人见状,纷纷匍匐下跪。 “李卿大喜之日,朕着实为卿开怀,卿本女郎,行事见地?却不输男子,屡次破获奇案冤案,救百姓于?水火,助朝廷于?危难。故朕趁此良缘佳机,特封李卿为护国?公主,赐号嘉和,愿君臣一心,同为江山社稷铸造千秋伟业。” 宣旨的?贵人话音刚落,人群立时鸦雀无声?。 此圣旨,无异于?晴天一道?惊雷,劈的?人半晌缓不过神来。 本朝,前朝,绝无仅有的?封赏,而今,便落在?高阶前身着嫁衣的?李幼白,李大人头上。 嘉禾公主,护国?之荣耀,何等威风。 如此一来,李幼白却是能与镇国?公府比肩而战了?。 不,公主的?封赏远远超过公府的?待遇,也就?是说,镇国?公府其实算得上高攀了?。尤其李幼白如今的?官职,位列正三品,比那准夫郎卢世子要高出一品。 前来接亲的?卢家人,俱是震惊,诧异。 锣鼓重新敲打起来,人群随着车马,犹如一块炫灿的?彩缎,朝着镇国?公府浩浩荡荡而去。 第111章 车马要沿着既定的路线环城游走, 接受百姓的祝福,也回馈同?样的感恩。 四散的红纸飘洒落地,空气里都是炮仗烟火的气息, 阵仗宛若过年那般热闹,有些矮的孩子被举到头顶,张扬着手?臂嘻嘻笑着,有些人挂在树枝上,探头往前逡巡。 沿街两侧有侍卫护守, 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因车马还有些距离,故而公府得知圣上封李幼白为嘉禾公主时, 人都在堂中候着。 萧氏最先反应过来?, 下意识便问那贵人:“您没有宣读错,的确是公主,不是郡主吗?” 中贵人笑,将那圣旨双手?递过去, 说道:“纸上写的一清二楚, 夫人可自行?查看?, 圣上和太后娘娘甚是喜爱李大人, 圣上甚至说,要?认李大人为义妹, 如此, 封为公主却是情理当中了。 夫人可看?清楚了, 老奴的确没有花眼。” 萧氏闻言, 忙附了声笑, 说道:“贵人哪里话, 是我唐突了。” 一摆手?,栾嬷嬷忙从袖中掏出一个大大的红纸包, 上前递给中贵人,那人笑着道贺,将纸包顺势收了起来?,又叮嘱了几句,道宫中都很看?重李大人,公府势必不能怠慢。 如此,却是叫萧氏愈发惶恐了。 原成婚前,她便想好,李幼白这种媳妇不能用常人眼光去揣度,她聪明?能干,又能与儿?子携手?共进退,至少在公事?上为卢家省却不少烦心。两人婚后少不得要?去京中常住,偶尔宿在公府,她好生捧着便是了,何况人心换人心,她又不是恶婆婆,没那么想不开。 卢诗宁也道,叫她对?李幼白跟对?待自己一般便是。 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不仅要?像对?卢诗宁一样亲厚,还得像对?待公主一样敬重。 萧氏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李幼白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本事?,连太后和圣上都对?她另眼相看?呢。她拿到圣旨后便恍恍惚惚,总觉得是在做梦。 已经盘成妇人发髻的卢诗宁见状,不敢松开她的手?,搀着低声说道:“母亲,还没拜堂过门,你得稳住自己。” 萧氏点头,茫然看?向?她:“是公主,不是郡主吧。” 卢诗宁:“是,而且圣上用的是护国公主,那便是于朝廷有功,也是对?她的极大认可了。” “你掐我一把。” 卢诗宁:“母亲!” 萧氏自己掐了自己一把,感觉到疼才知一切都是真的。 锣鼓声越来?越近,院里的小厮纷纷开始呼应,早已装扮辉煌的公府刹那间喧哗起来?,一群人拥着新?人往里走,最边上的卢四郎闹得最是欢快,时不时抓一把红 纸往天上一撒,笑的跟孩子一样。 其余几房的兄弟姐妹亦是如此,他们跟李幼白都认识,当年书院中,谁又曾想到那个一心只知读书的女娘,会翻身变成大理寺严苛的大人,不仅仅百姓赞许,连圣上都如此倚重。 这么一来?,她的官路定会平步青云的。 萧氏渐渐恍惚过来?,宛若踩着云彩端起身段,在李幼白和卢辰钊进门时,险些便站起来?相迎。 礼仪官按照规矩一道儿?一道儿?的贺词,最后便是敬茶,对?拜。 众人哄闹着送李幼白去了婚房,绕过抄手?游廊,随处可见红灯彩绸,李幼白发现院里多了好些喜鹊,还有颜色炫灿的小鸟儿?,莲池忍不住开口,说那是世?子爷特?意着人布置的,就是要?让局面?分外出彩。 这些喜鹊和小鸟也是临时买来?,等吃饱喝足便都就自己飞走了。 屋门是开着的,里面?早就站着喜娘,丫鬟,各自捧着托盘等候新?人的到来?。 李幼白从没觉得这么累过,头上的发冠压得直不起脖颈,她用力撑着,进门后抬手?扶了扶,便按照喜娘的引路坐到床榻前。 卢辰钊也跟着进来?,眼睛直勾勾便往床上去了,看?到园扇后的人,唇翘起,脚步跟着轻快,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 却被卢辰瑞伸手?拦住。 “兄长?不好如此急迫,要?稳重。” 卢辰钊瞪他一眼,他恍若未闻,嘿嘿笑着,又引来?其余两个兄弟。 “兄长?若要?靠近嫂嫂,少不得要?受些考验。嫂嫂是状元郎,兄长?文采也不好太过敷衍,不若就以嫂嫂为题,吟诗一首,以当共勉?” 卢辰钊面?露不喜,沉声道:“四郎,你最好消停些,毕竟你的婚礼上我没折腾你,要?以德报德。” “哎,实在不是我想刁难兄长?,实在是嫂嫂想听啊。”说罢,故意伸长?脖子问李幼白,“嫂嫂,我说的是不是?” 李幼白轻轻挪开一点园扇,露出半张傅粉的小脸,闻言轻轻一笑:“确实如此,便有劳夫君了。” 这一声夫君,却是将卢辰钊叫的皮肉酥软。 便是再急,也不得不停下脚步,开始静心琢磨诗词。 “黑山青云绿翡翠,白雾清河朱画舫。忽然卷地北风起,芙蓉美人要?入堂。” “混作的什么诗!”李幼白倏地挪开团扇,小脸涨得通红。 这首诗,也只他们两个听得真切,外人却不知个中名堂。那时他们之间还有芥蒂,回济州时卢辰钊亲自相送,还劝着李幼白不要?妄想自己。 天寒地冻,阴沉似水,可不就是他嘴中的场景,而且那时李幼白为了嘲讽他,故意勾/引过他,但不走心,全走形。故而他此时说到这个,倒叫她恼羞成怒了。 明?晃晃的目光灼灼看?来?,带着他独有的深情,就像周遭有那么多人,她也只能看?到他一个而已。 在喜娘的指引下,两人完成所有仪式。 卢辰钊却坐在她身边,如何都不舍得离开,喜娘催促再三,道前厅还有宾客等着应酬,他才在卢辰瑞等人的簇拥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屋内恢复了安静,半青松了口气,抹着满头大汗说道:“紧张死我了。” 扭头看?到李幼白起身,便跟着过去倒了盏水,递过去,“好多人,好多做官的都来?了,我都不敢说话,唯恐给姑娘丢人。还有那炮仗噼里啪啦比过年还要?热闹,他们悄悄说姑娘被封公主的事?,道你与世?子爷这回可是门当户对?了,虽是在理,可我听着不舒服。 姑娘本来?就跟世?子爷郎才女貌,便是没有外在那些称号,也是佳偶天成。” “你却是同?白毫在一块儿?久了,说话也会用词。” 半青不觉羞,笑道:“他还说,叫我跟着姑娘嫁过来?后,尽量少走动,最好捱到回京。” 李幼白怔愣了瞬,忽然明?白过来?,却没点透。 半青和白毫还有莲池那点事?,她置身事?外看?的清楚。半青爽朗豪放,直来?直去的没有半点心眼,白毫和莲池都喜欢她,也爱她的性子,但她不知道,只是与白毫青梅竹马,心中从无想过别的男子。 莲池待半青的好,安静沉默,从不示人。 原以为要?等许久,不成想卢辰钊一个时辰后便摇摇晃晃回来?,推开门,莲池扶着他,将人小心送进房内,又朝半青使了个眼色,半青后知后觉出来?。 刚站定,莲池小声道:“小厨房那边已经备了水,咱们便在外面?待着吧。” “那里头不用伺候吗?” “便等主子唤我们,不急。” 月明?星稀,薄软的帷帐从楹窗处若隐若现,两人坐在廊庑下,听虫鸣鸟叫。 屋内,卢辰钊走到李幼白面?前,他解了自己的腰带,定睛朝她看?去。 那面?团扇犹如一层薄纱,遮住他心爱的妻子,他怕惊了她,轻轻走过去,右手?握住扇柄,往旁边移开,他不知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就像期盼许久的宝物?,终于落到自己手?中。 他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看?着世?间最美好的珍宝。 金冠上缀着几颗名贵的红珠,压在乌色发间,她小脸纯白,明?眸若水,殷红的唇恰到好处地启开,似在等着他的亲吻。他咽了咽喉咙,双手?有些打颤,他笑了下,握着她的双肩。 李幼白无端端跟着紧张起来?,忽然而来?的情绪,在他从门口走到床榻前,忽然潮水般涌了过来?。 她的脸开始滚烫,发红,像一棵熟透的果子。 他低下头,想亲她,然金冠勾住了他的发,他扯了下,李幼白跟着低呼,“疼。” “我...不是故意的,你等等。” 卢辰钊觉得喉咙发干,说话时像是贼一样心虚。 他用余光看?着李幼白,凭着本能去解金冠与发的纠缠,但他看?不到,发丝勾的更?紧。李幼白摁住他的手?,柔声道:“我来?。” 卢辰钊便果然不动了。 李幼白深吸一口气,随即双手?举到半空,摸索着,从他后脑一点点挪到紫金冠上,细长?的手?指在他发上轻触,像是点了穴,令卢辰钊纹丝不动。末了,她箍在他的发簪处,轻轻一拔,发簪和发冠拿掉,墨色长?发顺势散落。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卢辰钊,除去往日的硬朗外,多了几分阴柔之气。 她愣了瞬,随即被他搂住双肩屈膝放倒下去,他的吻充满了急切和掠夺感,很急,却又能觉出他刻意压制的粗鲁,他尽量小心,又难以避免的冲动。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28节 取下她的金冠,反手?放在小案上,撞到合衾的酒盏,叮铃一声,打碎在地。 他褪去靴履,双臂撑在她身侧,李幼白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她睁大眼睛,既期待又害怕。 卢辰钊忽然放缓了动作,乌亮的眼珠露出一抹笑,唇印在她额头,吻她,“李幼白,我喜欢你。” 接着,唇吻在她发间,“特?别特?别喜欢你。” 李幼白被他亲吻的发痒,却又咬唇忍着,然后他便啄开她的齿,将舌吮了过去。 “从这一刻起,我愿意把性命也给你。” 帷帐被挥落,空气渐渐升温,像是下雨前的绵密潮热,大红喜烛滚落痕迹,将桌案上染得通红油亮。 绸被上绣着的鸳鸯,从各自戏水变成交颈而眠,屋檐上开始落霜,那明?月仿佛被一层云彩遮住,偶尔露出一抹光亮,又倏地藏进里头。 帐中不断传来?各种许诺,像是在用力,又像是在借机掠夺。 “李幼白,我的所有,皆是你的。” “你可以吻我这儿?...”然后是一阵低低的呼吸声,“也可以吻我这儿?。” 他抓起她的手?,抚在自己唇上,手?指又热又软,食指处的薄茧便格外突兀,他亲那薄茧,温热的气息喷吐在上面?。 直到那十根细葱般的指头变得濡湿,他又直起身来?,右手?穿过她的发间,吻去她额间细密的汗珠。 李幼白觉得这夜很是煎熬,后来?去洗过澡,觉得将将缓过神,刚清爽地躺回榻间,那人便圈着她的腰开始借机谈心,谈着谈着,便又乱了心神。 如此厮磨,半睡半醒,便觉得天快亮了。 廊庑外有婢女走来?走去,准备翌日清洗的物?件,怕惊扰房中人歇息,便都在半青和莲池的比划下,悉数退到院里。 “白毫老家是哪里的?”莲池没忍住,看?着恹恹欲睡的半青问道。 半青揉着眼睛,张大嘴巴啊了声,莲池递过去帕子,她擦了擦口水:“你说什么?” “没什么,就想问问你,是不是以后都跟在少夫人。” 半青眼睛登时亮起来?:“这当然了,我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鬼。姑娘去哪,我去哪,哦,不对?,现在该称呼少夫人,我定是要?跟着她的。” 莲池摸头:“那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你日后嫁人也跟着少夫人,对?不对??” 说到嫁人,半青想起白毫跟她说过的话,白毫家中双亲俱已去世?,他说若两人成亲,便都还在李家做事?。如是,便开心地咧了咧嘴,“白毫也会跟着少夫人。” 莲池的笑僵在脸上,少顷哦了声,听到屋内动静,他站起身来?。 “该伺候主子了。” 头一日入门,洗漱后便要?去拜见公婆。 萧氏和国公爷早早起来?准备,其实他们昨夜根本就没睡好,窝在一起谈论李幼白的封赏之事?,便连国公爷也甚是不解,圣上缘何会给李幼白如此隆重庄重的封号,护国公主。 萧氏念叨他,一扭头,被丫鬟扯到耳垂,嘶了声,丫鬟忙跪下。 “不怪你,是我忽然动作,你先下去,换栾嬷嬷过来?。”萧氏摆摆手?,丫鬟忙不迭的退出去。 栾嬷嬷为萧氏佩戴好珠钗,最后挑了件锗色圆领广袖大袍,上面?绣着团牡丹纹花样,看?起来?很是贵重端庄,但萧氏左看?右看?,觉得还是不够满意。 “你说我待会儿?见了她,是该坐着,还是站着呢?” 栾嬷嬷一愣:“夫人,您是长?辈,自然要?坐着等小辈来?敬茶的。” 萧氏蹙眉:“可论封号,她是公主,便是老爷也得同?她行?礼的。” 栾嬷嬷犯了难,“这儿?,老奴还真是弄不清了。” 萧氏扶额,连连感叹:“便还不如什么都没有,我家只是娶媳妇,如此我便也能知道怎样对?待我的儿?媳,护着宠着也好说,总归笑脸相迎便罢了。可如今她成了公主,反倒是我们国公府高攀了,这叫我怎么办,事?先也没了解过,万一坏了礼数,那些碎嘴的岂不又要?笑话我。” 栾嬷嬷灵机一动,想了个法儿?:“您便等着,若少夫人和世?子爷一并过来?,他们若行?礼,您便坐着等喝茶。若走过堂中还未行?礼,那您也跟着起身,算是不失礼数。” 萧氏轻叹一声:“当真是娶了个祖宗。” 李幼白换了件绯色对?襟长?褙子,里面?是绣着双鱼的窄袖襦裙,她身量纤细,又极少穿如此颜色的衣裳,尤其昨夜经了人事?,此时脸上漾着一抹纯真秀色,倒是与往常的素净截然不同?。 萧氏暗暗感慨:她这张脸,便是不用考状元,也能嫁个好人家。 李幼白接过茶,相继敬了国公爷和萧氏,却是跟以前没甚区别,只将称呼改了,礼数一样不少。 但萧氏心思不同?,便总觉得如坐针毡,不像是喝茶,更?像是喝毒酒。 好容易过完流程,宫里的贵人便也过来?。 萧氏同?他们客套过,两人又走到李幼白面?前,恭敬行?礼,称李大人。萧氏听着便觉头疼,那两个中贵人绕过儿?子,只与李幼白私下去说了几句话,接着又躬身听候差遣,模样很是虔诚。 萧氏便又忍不住叹道:儿?子也是自己找罪受,往后有的苦吃。 但她这么想,却一个字都没说,面?上笑盈盈地待客。她如今脑子很是清醒,横竖都是儿?女各自的前程,她将他们生下来?,给与好的教养和生活,剩下的路便得各自去走,是好是坏自己承担。 女儿?也就罢了,实在不成国公府终归是个靠山。 这儿?子,她摇了摇头,这儿?子一双眼睛都巴巴盯在李幼白身上,恨不能跟她黏在一起,她那引以为傲的天之骄子,像是被人换了个里子,怎就成了这副模样。 正?常人家是三日回门,但李沛和冯氏是从京中赶回来?的,又都是些场面?活,双方一合计便早先取消了此过程,决定三日后收拾行?囊直接归京。 萧氏极为震动,拉着卢辰钊问:“旁人大婚休沐半月,你怎的待几日便要?走?” 卢辰钊看?了眼李幼白,说道:“我们二人今年休沐时间过长?,故而婚期便少些,各自职缺不好空置太久,总会叫人说道。” “可是你们两个,新?婚燕尔,就这么着回京,日后..”她压低了嗓音,“日后何时才能叫我抱上孙子孙女?” 虽压低嗓音,却让李幼白听见了。 卢辰钊见到,握住她的手?走到萧氏跟前,笑道:“母亲不必担心,我和幼白想过,这几年便先不要?孩子。” “不要??!” 萧氏激动过度,攥着帕子好容易平复下心情,默默念着对?方是公主,要?冷静,要?低调,才吐了口气,又听见卢辰钊不紧不慢解释。 “不是不要?,是往后再要?。我和幼白还年轻,有许多事?要?忙,若要?孩子少不得耽误时间。何况,我也想和幼白单独过几年逍遥日子,不想叫个孩子搀在其中,总归您放心,孩子会有的。” 萧氏的脸一下耷拉下来?,看?了眼李幼白,她也面?色如常地望着自己,责备的话没法说,便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能冲着儿?子叹了声:“倒是也行?,但别太晚。过个一年两年,便要?吧,生下来?你交给我带,保准不出一点岔子。” 卢辰钊哦了声,忽然说道:“三娘不是有了吗,您便去伺候她,等她转过年来?春天生产,您也有的忙了,我们也正?好同?她避开,省得你忙到焦头烂额。” 萧氏:.... 孽子。 回京后,李幼白和卢辰钊先进宫,见过崔太后,又去面?见陛下。 刘识正?被工部几位官员缠的头疼,看?见两人后摆摆手?,示意其先行?落座。两人便跟着听了少顷,原是秋日修筑堤坝,工部侍郎与其余几位意见相左,争执不下。 术业有专攻,即便是卢辰钊和李幼白也只能眼巴巴坐着。 不多时,又有一人前来?,却是礼部闵裕文。 他与李幼白和卢辰钊微微颔首,接着就工部争执的问题予以详述,他言辞简洁,有理有据,说到关键处能用纸笔展开讲述,即便是不懂的人也被讲解明?白。 原是与那工部侍郎持同?样意见,听闵裕文讲完,工部侍郎扑通跪在地上。 “河堤筑坝一日不可耽误,望陛下早下定夺,微臣好赶赴任上指导赶工。” 正?值秋汛,他所急亦是百姓所急。 刘识听完分析,坚定了选择,遂朱笔一批,采用了闵裕文和工部侍郎的建议,工部侍郎如临大赦,领了圣旨急匆匆出门,连夜奔赴任上。 李幼白却是不知,闵裕文竟还有如此见地,当即欣赏地投去目光。 然身边人,忽然握住她的手?,她扭头,对?上一双略显幽怨的眼睛。 “卢开霁,你心眼未免太小了。”抱怨的话,却有半嗔半喜的意味。 卢辰钊不理会,手?指握的更?紧。 李幼白只得由着他去,抬头,又看?向?殿中人,闵裕文也已经落座,对?面?正?好能看?到两人案下交握在一起的手?,他怔了瞬,旋即别开视线。 刘识遣退了殿中人,给他们看?吏部对?官员进行?的审核评测,几百个官员的名单,用了五 本籍册装订。 三人陆续筛选,看?了几页后,李幼白心跳忽然一顿,她抬头,倏地站起身来?。 刘识不解。 她拱手?一抱,急声说道:“陛下,臣想去探望太后娘娘。” “你方才不是去过?” “臣,想再去一趟。” 她面?色焦急,刘识没有再留,一挥手?,便也要?起身跟着同?去。 “明?旭,你帮朕在此一一审核,稍后朕回来?。” 崔慕珠的罗汉榻安置在楹窗前,开到荼蘼的菊花透进来?清雅的香气,她身着一袭鹅黄色无忧花纹长?裙,梳着高髻,鬓边只簪了朵赤红色大菊,雍容华贵的面?上充满了安然。 便在她端起枕边酒水的时候,有人推开了门。 “母亲,你不要?我了吗?!” 她的手?一哆嗦,美眸朝外扫去,李幼白面?色通红,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她,眼圈一下红了。 崔慕珠想在她靠近前喝掉那盏酒,然听到那句话,她手?臂仿若千斤重,颤颤巍巍举了半晌,被她夺过去,激动地攥在手?里。 “你们先出去。” 李幼白嗓音沙哑,没有回答,门口的两人听闻,便依言退了几步,殿内只剩下母女二人。 “您若喝了这杯酒,您解脱了,可我呢?我刚刚体会到有母亲的好,我十几年来?都不曾指望我的母亲会对?我很好,可您让我觉得我可以了,就在我想依靠时,您又要?弃我而去吗?” 崔慕珠垂下眼睫:“我想念你的父亲,很早之前便想跟他团聚了。” “我呢?”李幼白泪珠啪嗒掉下来?,“我刚成婚,未来?的路还很长?,若夫郎欺负我,谁又会给我出气?若我的兄长?背弃我,谁又能为我撑腰?母亲,你不可以抛下我,绝对?不可以!” 她趴在崔慕珠膝上,无声的哭泣。 崔慕珠抚着她的发,听她在膝间呜咽,本已坚硬赴死的心,登时便软了。 “母亲,求您,陪着我!” “好!母亲会一直陪着你,再不起这不该有的心思!” ......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29节 出宫时,卢辰钊注意到李幼白的沉默,他凑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来?。 “到底怎么了?” 李幼白扑进他怀里,泪珠打湿他的衣裳,卢辰钊愈发着急。 “李幼白,你知道我最怕你哭,别哭了,告诉我究竟怎么了,我帮你,好不好?” 李幼白直起身,他给她抹掉泪痕,轻轻凑过去吻她的唇,声音也变得温柔。 “我们,若不然先要?个孩子?”她泪眼朦胧,却又认真无比。 卢辰钊怔住,“要?吗?” 第112章 入夜, 天色暗凉如水。 李幼白侧躺在枕上一言不发,只睁着一双眼睛不知在?想什么?,从后伸出?一条手臂, 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卢辰钊半撑起身子,俯视着她雪白的侧脸,禁不住亲吻她的耳垂,嗓音也变得沙哑。 “你路上说的话, 可是当真?” 李幼白垂下眼睫,似乎想回避。 卢辰钊拨开她的小手, 又去亲她眼睛, 濡湿的热气喷的她耳朵脸颊全红了,她嗯了声,喃喃道:“你会纳妾吗?” 卢辰钊怔住,掰过她的脸严肃问:“你是何意思??” 李幼白长吁一口?气, 看着他认真开口?:“若有人能?为你绵延子嗣, 不需我来费力, 该有多好。” “我是你夫君, 你盼着我跟别人同房?”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俨然已经起了薄怒。 李幼白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说, 倘若世间有多个我, 那么?便能?分担我的压力。有一个我可以为你生子, 有一个我可以陪你赏花赏月, 有一个我能?与你比肩同行, 还有一个我,能?自由?自在?去做我想做的任何事。” “任何事, 包括闵裕文?” 李幼白愣了瞬,旋即莞尔一笑?:“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污糟玩意儿,人生在?世,谁没?有想躲避众人的时候,我是想要有独立的空间,能?容纳我所有情绪和思?维。不是跟谁,或者去另外喜欢谁。” “你想躲开我。” “不是。” 李幼白戳他的额头,又将手指点在?他胸口?笑?道:“卢开霁,这还是你吗?从前的你从不拿正眼看人,我每回去家学,碰到你都要刻意放慢速度,或者加快脚步,因为你那张自以为是的脸,着实令人不敢逼视。 可你现在?,怎么?就如此不自信了?我很喜欢你,这辈子想要和你一同走下去。” 她抬起眼睫,清澈的瞳仁里是卢辰钊不辨神情的脸。 “需得我日日去同你确认吗?” 卢辰钊哼了声,此时脸色稍霁,却仍不是十分惬意。 紧接着,李幼白的唇便吻了上来,他并不回应,一直到那唇瓣被尽数染湿,还是倔强地冷冰冰的一言不发。 李幼白拉开些距离,微微浮粉的小脸露出?些许讪讪之色,睫毛眨了眨,一闭眼,双臂环过他的颈,径直含住了他的唇。 此番不再柔情,而是用了力气,咬,尖锐的小牙刺破他的唇瓣,尝到了血腥,她倒吸了口?气,便觉得那人变得浑身僵硬,遂更大胆些,后倾的腰身直起来,跪立着逐渐将他逼于身下,他的大掌,倏地箍在?她腰侧。 她停了动作,急促的呼吸近在?咫尺。 “卢开霁,你嘴巴软软的,真好亲。” 话音刚落,便觉天旋地转,李幼白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被他双手攥住了自己的手指,往上一托,她立时掉了眼泪。 卢辰钊原本便是极好的体魄,肩宽腰窄,肌肉有着坚硬流畅的线条,不会叫人觉得突兀,也不会叫人觉得文弱,而是一种孔武有力的矜贵气势。 她从前也只是欣赏,而今此人却将自己呈现出?来,她才知之前看到的不过寥寥。 他最硬气的,还是要在?只两人相处时。 她咬着唇,想要强忍,又被他亲了亲嘴角,被迫启开。 “李幼白,你的嘴巴,也好亲。” 像是蓄意报复,说完,便强势地吻住她,叫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幼白的头发湿了,黏在?身下,偏过头想去看帐外的光景,又被他生硬地掰回来。 “就是要日日确认,如此也不能?安心?,李幼白,我患得患失,皆因你,所以你要对我负责,知道吗?” 尾音带着狠意,一同传给了李幼白。 她吃痛,掐他手背。 胡闹了半宿,后来她想起身,却也坐不起来,只能?由?着他的手臂搀扶,勉力靠在?他身上。 “我实在?是太累了。”她叹气,又被他捉了手指放在?唇边,原还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费劲儿,索性由?着他亲了会儿,才道:“今日在?宫中,我有点害怕。起初我没?明白母亲对我的嘱托,只以为她在?我成婚后有诸多不放心?,故而才与往日格外不同。 可我意识到她那是托付后,心?中竟很是害怕,你不知我当时如何畏惧,我从未想过我会拥有一个全心?为我的母亲,我得到了,亦觉得做梦一般,患得患失,虽高兴却也觉得不真实。 可是在?我猜测自己要失去她时,我慌了。” 似乎怕卢辰钊理解不了她的紧张,她朝他看过去,努力想要证明自己的情绪。卢辰钊握起她的手指,揉了揉,点头。 “我怕自己被抛弃,很害怕,因为被喜欢的感觉太令人沉迷,我享受被母亲保护的滋味。” “娘娘不会抛下你的,她只是..只是还记挂着岳丈大人。” “我知道。”李幼白借着他的手背擦了擦泪,安静地伏在?他掌中,像只猫儿一样。 忽然,她抬头,想到了对策一般:“我们?可以把?卷卷带来,让母亲帮我看着卷卷,便也能?消磨时间,对不对?” “那,不要孩子了?” “你想要吗?”李幼白反问,说到底,她还是希望他主动开口?拒绝的,她是自私了些,但她不愿为了某些尚未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而放弃自己最珍视的眼下。 对她而言,她要权力,绝对的话语权和自主权。 卢辰钊点头:“要 孩子作甚,我只怕他来了影响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咱们?年轻,也该为着自己享乐几年。” 说罢便要亲她,李幼白推开他的唇,警告道:“那也不能?如此磋磨时光,翌日上值,你倒好,我却是精力疲惫,两股虚乏,撑着不叫人瞧出?异样,可查验案录总觉得力不从心?。 卢开霁,咱们?商量一下,若不然缓缓此事,暂且停了敦伦之礼?” “想都别想。” “那,一月五回?”李幼白讨价还价。 卢辰钊冷冷一笑?:“不成。” “六回。” “李幼白,我是个有正常需求的男人,血气方?刚的年纪,刚成亲,又整日对着你这么?一个美貌可人的小娘子,你叫我如何忍得住。我只同你保证,往后稍微悠着点,你可答应?” “可你每回都说悠着点啊,但你做到了吗?”李幼白小脸惨淡。 卢辰钊哼哼:“还是要怪你,是你太好,我才没?把?持住。” “卢开霁,你好生不讲理了。” “好,我答应你减少次数,但不可太少,要不然,一月十五日,总好了吧,半月我都得禁欲,你总要可怜可怜我吧。”他小狗似的拱她,她怕痒,还想着同他周旋。 “我...” “快答应。”卢辰钊使坏,挠她腋下,她笑?的直打颤,像柔软的绸布被摆弄到床沿,揪着帷帐勉力撑住,抬起头来求饶,“好,我答应,你快下去。” 腰上一紧,他将她捞了回来。 却是笑?着,忽然俯下身去。 连日来小雨,每日清晨屋檐上都绿油油的仿若青烟漫过。 这厢卷卷被抱入宫中,齐州镇国?公府却是有话要说。 眼见着秋日凉爽,萧氏嘴角周围却起了泡,卢诗宁回家探望,此时已经能?看出?孕态,进门便被栾嬷嬷搀着坐在?罗汉榻上,小案边都是她素日爱吃的果子。 “还是栾嬷嬷好。” 她说完,栾嬷嬷愣了下,随即看向萧氏,萧氏也颇有些意外。 伸手递过去一碗剥好的石榴,问道:“受委屈了?女婿还是你婆婆?” “没?有。”卢诗宁笑?,接过石榴低头咬了几颗,却是故意遮掩情绪。 这般如何瞒得住萧氏,她自小看着卢诗宁长大,随便一点表情她便知道女儿要作甚,看样子,定是委屈了。 萧氏压下心?内焦虑,不疾不徐问道:“同母亲说说,究竟是因为何事。” 其实是小事,但积少成多,而卢诗宁又在?孕期,情绪比较敏感,故而对比着在?国?公府时的畅快,难免郁郁。夫君上值前不见了随身玉佩,她帮着寻找,两人便都晚了去正堂请安,原就不是大事,可婆母却揪着错处不放,明里暗里点拨,虽没?斥责,但听得卢诗宁不痛快。 毕竟镇国?公府的势力在?这儿摆着,就算夫家想拿捏她,也得掂量掂量。 可气氛压抑,卢诗宁吃不得委屈,索性找了借口?回家小住。 萧氏听完,眉心?紧锁。 “这事儿是你婆母不对,你怀着身子,她那厢有何怨气都得忍着。” “也不怪她,是她自己侄子闯祸,曾托我跟兄长去说几嘴,道我嫂嫂在?大理寺,上下通着,叫我让兄嫂通融通融。我虽是个任性的,但也知道咱们?家的处事原则,遂没?答应她。 婆母便记了此事,觉得下了她面子,没?法同那侄子交代?,这才故意刁难我。 其实过两日便也好了,她能?分得出?里外轻重,我是她媳妇,侄子终究是外人。” 萧氏不以为意:“你也是糊涂,听这话便是年轻。你要记得,你在?你夫家,自始至终都是个外人。” 卢诗宁一愣,萧氏感慨:“我在?国?公府这么?多年,便没?把?自己当做卢家人,我只是卢家媳妇,一言一行都要比卢家人更谨慎,做的更圆满。他们?仍旧会挑刺,只是面上过的去罢了。 你婆母的侄子,与她而言可是比你还要亲,人家多少年的感情,你才嫁过去多久,别把?自己看的太重,省的日后跌下来,提不起气。 三?娘,诚心?待人,但也要适可而止。再亲密的关系,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说句关起门来的话,就算你兄长娶了娘子,日后你被婆家欺负了,他们?也定不会善罢甘休,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但若是你跟你夫君闹别扭,妄想着你婆母帮你,劝你趁早死?心?,他们?是一伙的。 人心?经不住试探,你好生维持着表象便可。” 卢诗宁懵懂地点了点头,忍不住问:“母亲最近甚是消沉。” 栾嬷嬷在?旁使了个眼色,卢诗宁便扶着腰身走到萧氏身旁,坐在?她手边的圈椅上,握住她的手问:“怎么?,父亲惹你了?” “他?他早就没?了惹我的心?思?。”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30节 “那便是哥哥了。” 闻言,萧氏扶额,眉眼间蓄起郁结之气。 便是卢诗宁猜测无二?了。 “两人成婚后,非但不答应要孩子,这回更好,竟回来抱了那养不熟的黑猫,叫卷卷的,说是送去京里养着。敢情他们?是把?猫当孩子,不准备承继子嗣了,你说我能?不生气?生气也就罢了,她若是寻常儿媳还好,我至少能?说几句,骂几句,过过嘴瘾。 偏她是个大理寺卿,还是御赐的公主,你叫我找谁诉苦,同你父亲说不得几句,只得关起门来兀自烦恼。” “父亲都不介意,您又何必难为自己,方?才母亲还开导我,如今却是想不开了。” 卢诗宁笑?了笑?,“从前我很不喜欢李幼白,现下仔细想想,无非是嫉妒人家美貌有才学,但她的所得都是自己争取来的,或许有运气,也是付出?了我不能?忍受的精力和耐力,一步步爬上来的。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哥哥也是,他们?都不是糊涂人,既如此,您便由?着他们?去吧。” 后来,卢诗宁便又去寻了只雪白的团子,塞到萧氏手中。 这猫儿可比那卷卷好看多了,宝石绿的眼睛清澈见底,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质,抱在?怀里又软又温,萧氏摸了摸,叹道:“旁人都抱孙子,我却要抱个猫儿自欺欺人。” 京里 李幼白审查结案陈词时,发现了卢诗宁婆家人,便格外留意些。 是件闹市伤人案,原能?赔钱了事,但对方?也不是个软柿子,找了人宁可不要赔偿也要将伤人者下狱,伤人的是叫胡忠千,是卢诗宁婆母的侄子,如今关押在?刑部。 入夜后,李幼白同卢辰钊说起此事,卢辰钊很是诧异。 “你去找过人了?” “若非没?有触及律例,我也不会走这一遭,但我想着,三?娘不愿为了婆家叨扰我们?,我们?也得为她考虑处境,便索性去了一趟,还好,那人肯卖我情面。 只说不再追究,原也不想要赔偿的,但我觉得,还是赔点吧,叫那胡忠千长长记性。你写信回去将此事告知三?娘,省的她帮了人,还稀里糊涂。” 卢辰钊心?内一热,凑过去不由?分说亲她嘴角。 “李幼白,你对我真好。” “哪里是为你,是为了三?娘。”李幼白笑?,脸上漾着粉红。 卢辰钊道:“分明就是为了我。” 卢诗宁自然也知是谁在?帮衬自己,单看婆母胡氏那骤然改变的嘴脸,忽然宽容的态度,她便觉得扬眉吐气,却又记着母亲的嘱咐,只是神色淡淡,并未失了分寸。 她也终于体会到母家于自己是何助力,也明白何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沛从京里再度外调,此番却是去了个富庶的江南州县,冯氏临行前,对着李晓筠千叮万嘱,要她与李幼白常走动,李晓筠只敷衍地点头,心?里却很别扭。 “往后我和你父亲都不在?京中,你若是有个好歹,谁能?照应你,也只是你姐姐了。不管从前如何,往后你都要记住,你尊她,她会护你,你若自己想不开,那便别怪娘也没?法保你周全。” “我知道了,许玉成如今虽冷淡,但也没?有别的心?思?。我给他们?许家生了个儿子,婆母高兴的要紧,再说,娘也与他们?约定过,许家不纳妾,我又有 何事需要她去帮衬。” “糊涂。” 冯氏说不动她,也没?法,知道她心?里不服气,便只能?满怀忧虑地离开,却还是在?李幼白跟前卖了老脸,指望她能?记着李家的养育之恩,对李晓筠多加看护,李幼白还是重情义?的,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 如此,冯氏走的还算安心?。 转眼年底,下了场大雪,宫城笼罩在?雪雕玉砌之中。 一抹红色从纯澈的大雪间经过,宫婢提早撩开毡帘,她进门后拍了拍雪,抬头便看到屏风后的卷卷飞也似的跳下床,朝着门口?奔来。 它是越发的黑亮了,像是抹了一层油,水润润的,李幼白抱它起来,嗅到崔慕珠的味道,不由?笑?着说道:“母亲,卷卷跟你一个味,好香。” 崔慕珠净手,抹了香脂:“它倒是个机灵的,甚会讨人欢心?。” 末了看李幼白小脸冻的发红,不由?心?疼道:“你忙,也不必抽空特意赶来看我。” “我惦记母亲,不来怎行?”李幼白解了氅衣,梅香接过去放在?炉子边烘烤,扭头与崔慕珠说道:“娘娘,大人身上有白术的味道,想来刚从衙门离开,还看过尸体。” 李幼白托腮:“梅香姐姐的鼻子愈发灵了。” 梅香便取了崔慕珠的香,给她熏了一番。 崔慕珠道:“前两日皇后进宫,是李家的四娘,你见过了?” “见过了。”李幼白点头,回想着两人见面时的场景,觉得李四娘甚是端庄雍容,便又说道:“气度上与母亲相像。” “你哥哥也喜欢。” 饶是如此,刘识还是纳了妃嫔,权衡前朝势力。 两人用过饭,李幼白便要去京郊走一趟,崔慕珠嘱咐她小心?。 没?两日,李幼白回来,却不是自己一人,而是抱了个刚满月的婴孩进宫,可把?崔慕珠惊着了。 “养个猫儿还成,我却是多少年没?养过孩子了。” 准确来说,崔慕珠便没?亲手抚养过孩子,当年她生下刘识没?多久,体力虚弱,便交由?乳母喂养,后来见识了刘长湛和刘瑞君的丑事,更是不大上心?。 再后来便离开宫城,去了江州,错过刘识长大的好年纪。 而李幼白更是如此,言文宣是个慈父,慈爱到取代?她做了爹娘该做的一切事,生怕她累着,伤着,只让她好生将养。 李幼白为难,“母亲,她家人都死?了,我瞧着实在?可怜,原是想放在?御福堂的,可那里孩子都要大些,这么?小的很难养活。不若您替我照看几日,过几日我回趟齐州,把?她交给我婆母来照料。” 闻言,崔慕珠蹙眉:“你可别给你婆母添堵了。” 少顷看了眼那皱巴巴的孩子,叹气道:“罢了,留下吧,总之梅香和梅梧会照顾好她,总不至于饿着冻着。” 此事起了个头,后面便一发不可收拾。 崔慕珠也纳闷,李幼白从哪找来的孩子,大小参差不齐,却都是可怜兮兮没?有爹娘的。 如此眼见着孩子越来越多,总留在?宫中也不是办法,崔慕珠便着人在?宫城附近将一处旧王宅子改成新的御福堂,又去找了十几个有经验的嬷嬷,体力好的丫鬟小厮,算是彻底成了李幼白的后盾。 之后送去的孩子,便也留在?御福堂养护,崔慕珠隔三?差五便要去看孩子,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习惯。 .... 这年,开春后,倒春寒,空气里冷的滴水。 李幼白坐在?案前处理公务,双手交握在?一起,目不转睛盯着案录一行行扫视,不多时便嗅到一股甘醇的气息,抬头,却是卢辰钊从外头进来。 他抱着一捧梅花,唇角带笑?,脚步轻快,进门便冲她径直走来。 “我以为你今夜要宿在?宫里。” “原是这么?打算的,可我巡视宫城的时候发现一株梅还开着,便悄悄折了拿回来给你看。好看吗?” 他献宝一般。 李幼白点头:“好看。” “那你不亲我一下吗?” 李幼白笑?,便倾身上前亲他嘴角。 卢辰钊心?满意足,找了瓶子插起来,回头看到她在?案前翻动书页,便心?机一动,折了朵小梅花捏着走到她身边,簪入她松开的发里。 李幼白歪头,肩上的衣裳滑落,刚要弯腰,便被他抱着起来。 如是,便又耽误了公务,一直荒唐到半夜,累的却是腿软腰疼。 过年时,整个镇国?公府格外热闹。 只萧氏不大高兴,却又不愿叫外人瞧见。 李幼白和卢辰钊照例去正堂请过安,便与族中兄弟姐妹去往暖阁小聚,此去经年,各人都有改变,然都是从前的模样,不一样的是各自都多了几分意气风发,肆意畅快。 喝到子时,领了长辈分发的红包,便又相互招呼着去到院里放炮仗,点烟火。 卢辰钊揽着李幼白,给她暖和冻僵的手,再看四下,出?嫁的姐妹都没?在?,族中的小郎君们?也都成人,能?像父辈那般成为遮风挡雨的大树。 四郎也要当爹了。 他有些没?来由?的情绪,便攥紧了身边人的手。 李幼白扭头,看见他含了烟雾的眸子,不由?垫起脚尖用帕子帮他擦拭,大声说道:“你是不是冷了?要拿大氅吗?” “不用。”卢辰钊低头,凑近她耳畔说道,“你抱紧我,我便不冷了。” 李幼白的脸红了。 扭头,见卢辰瑞朝他们?咧嘴大笑?,便暗暗掐了把?卢辰钊的手,小声道:“愈发无状了。” 吃了包着各种馅料的饺子,李幼白钻进被窝,早就困得睁不开眼。 然今夜的卢辰钊,却是比在?外头更加无状。 这个年,过的甚是疲惫。 翌日公府来了不少拜年的,因身为公府世子夫人,故而又与萧氏一同接待女眷。 李幼白长期不在?后宅经营,对很多面孔很是生疏,萧氏便挨个与她介绍,她用心?记,却也很快都辨认过来,听到女眷夸赞李幼白,萧氏面上很是欢喜,她这个媳妇能?干,她是最清楚的,这些年来破了多少案,每回京中大事,她都着人打听着。 只是终究没?有子嗣,叫她觉得美中不足。 李幼白站了半晌,莲池过来。 “夫人,少夫人,前厅郎君们?想要拜见少夫人,世子爷说叫我过来请少夫人过去。” 萧氏嘴角抽了抽,在?女眷们?羡慕的眼神中,温声道:“快去吧,这里有我便好,夫人们?也都能?理解。” 如此,李幼白便福礼离开。 直到上元节前夕,两人折返京城,卢诗宁回府探望,萧氏才松弛了神经。 “半个字都不敢指责,原还想提一句孩子的事,但你兄长那张脸,恨不能?把?她捧手心?里,我哪里还敢说。” 卢诗宁正怀第二?胎,头胎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娃,萧氏没?稀罕够,胡氏也很喜欢,自打卢辰钊和李幼白在?京里日渐强盛,胡氏便也不再给卢诗宁使脸色。 月子里送了一盆金子做的百子千孙像,说是胡家都念她恩情。 也算全了多年前她侄子那件事的义?。 “你不觉得哥哥越来越快活了吗?” 卢诗宁脸盘圆圆,生了头胎后她便保养得当,愈发有萧氏的神采。 “他们?却是快活了,我呢,其他女眷都当起了祖母,只我还空落落的,连个猫...” 卢诗宁看了眼:“那白色猫儿你嫌弃它,我才抱走的。” 少顷又安慰:“顺其自然吧,我觉得如今便极好,我很满足。”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31节 萧氏也不能?说甚。 将将入夏,天热的快。 李幼白晨起晕了几下,卢辰钊没?瞧着,等傍晚得知她身体有恙,无论如何都要拉她去看大夫,偏她还不以为意,直说不打紧。 争执不过,卢辰钊只得让她喝了碗补气血的药膳,这才放她继续公务。 她近日来忙的厉害,刑部钱杨舟有些事要托付,大理寺这边又离不了人,崔家倒是能?帮忙,但毕竟重担在?李幼白身上,她与崔钧每日披星戴月,忙的脚不着地。 好容易得空见一次卢辰钊,却是话也说不了几句。 这日两人刚碰面,李幼白端起碗来正要喝汤,不妨眼前又是一晕,碗掉在?地上。 卢辰钊抱起她,再也不听她辩解,便去找大夫给她诊脉。 大夫挽起衣袖,搭上脉枕和巾帕后,很是认真地摸起脉象,他时而蹙眉,时而看向李幼白。 等的卢辰钊七上八下。 忽然,大夫往后退了步,拱手一抱,道:“恭喜两位大人。” “您有喜了。” 第113章 不啻惊雷劈下? 屋内人俱是怔住, 尤其是李幼白,下?意识缩回?手坐直身体,随即神色凛然地转向卢辰钊。 卢辰钊慢慢扭头, 先是看?了眼?大夫,确认他所说无错后,又深深吸了口气,来到李幼白身边握住她的手腕,李幼白觉出他的手在抖, 于是抽了抽,却没脱开束缚。 “有喜了?多久?” 他看?似平静, 压抑着内心的狂喜,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面不改色。 大夫遂又拱手一抱,回?道:“已两月有?余。” 李幼白脸白了瞬,她连日来很忙,葵水上月未至, 只?以为是累的厉害, 且她与卢辰钊这?两月见得极少, 虽说每次见面也会?在一起, 看?他顾及自己,折腾的并不厉害。最为关键的是, 他知道自己不急着要孩子, 便?每回?都竭力在外面弄。 他是委屈, 可她也都补偿了他。 他表面看?起来正经, 背地里却找来各式各样的避火图, 偶尔自己看?, 偶尔拉着李幼白一起看?,还煞有?其事地讨论哪种姿态更?为赏心悦目, 竟是分毫不避讳,不脸红。 她也都照办了。 因为她绝对的他委屈,故而有?求必应。 可饶是如此,孩子怎么来了?! 她着实诧异的不行,一时间呆住,竟也不知要回?复些什么。 卢辰钊已然送走了大夫,折返回?来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待看?清李幼白的神色,心里咯噔一声。 “要不要喝口水,我让小厨房去煮鸡汤了,你最近太累,恐怕是伤了心神。方才半青都说,你不大爱惜身体,时常晕眩,长此以往便?是要熬坏了。” 他没有?直接提孩子的事,转过身去圆桌前倒了盏茶,捏在手中顿了少顷,复又转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着她。 “亏得今日请来大夫,不然也不会?知道这?样好的消息。” 李幼白舔了下?唇,脑中一片空白,半晌才仰起头,冲着他反问:“算是好消息吗?” 她毫无准备,甚至称得上抵触,因为她规划的前程里,尚未有?孩子的存在,大夫的一番话,彻底打乱了她的安排。就近来说,她要去临县与刑部侍郎等人密查冤案,往远了说,孩子一旦降临,她该如何是好。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会?是个好母亲,因为她无法?拿出全身心去照顾她,爱护她。 既都不确定,她还要他吗? 李幼白迷惘起来。 卢辰钊坐在她身侧,握着她的手声音都变得柔和起来:“是好消息,李幼白,这?就是好消息。” 李幼白被他的情绪感?染,心情稍微上扬一些,然整个人还是怔怔的。 “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不管他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一定长得像你和我。你想,这?世间无端端多了与自己相干的人,怎么会?不高兴呢? 你不希望看?到另一个我吗?或者另一个你,小小的,会?窝在咱们怀里笑?。” “卢开霁,我很怕。”她把头歪在他怀里,决计坦白,“我对这?个孩子没有?任何期待,我所有?的规划里没有?他,而他的出现很可能破坏我好容易累积起来的一切,他会?让我分心。” “李幼白,我是谁?”卢辰钊声音仍在打颤,却充满了坚定。 李幼白:“你想要他。” “是,我要他,因为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必须要他。”卢辰钊抬起手,慢慢握住她的肩膀,“我是你夫君,是值得你依靠和信任的人,你所担忧的,我来解决,你畏惧的,我陪你一起承担。 所以,别怕,我在呢。” 他轻声安慰,边说边把她抱进?怀里,“旁人产子,产前七八个月还能随处走动,故而你只?要在最后一月例稍微克制些,至少别离开京城,生完好生保养着,之后孩子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会?带他。 或许根本就轮不到我们两个,他祖母和外祖母便?会?抢着将孩子抱走,咱们还是两个人在一块儿,好不好?” 李幼白忍不住笑?起来,被他这?般开导着,如何都无法?生气,忽而抬手用力捶他胸口。 “怪你!” “自然怪我,我是他爹。” “你真烦。” “是,是,你高兴便?好。” “我还是害怕。” “那我今日陪你去署衙。” ..... 李幼白有?孕的消息传到崔慕珠耳中,她便?立时坐不住,叫梅香和梅梧炖了她爱吃的饭菜,从很早便?翘首以望,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而要等的那人似望穿秋水一般,如何都等不到了。 李幼白刚进?门,殿外便?下?起雨来,噼里啪啦的雨珠砸在屋顶,天空中仿若压下?一块乌黑的云彩,轰隆隆的雷声滚落,带着令人清凉舒爽的肆意感?。冷风从支摘窗吹进?,拂落案上的宣纸,薄纱像是羽翼,胡乱地飘荡着,将殿内的光也削弱几分。 一身的潮气,后脊慢慢发凉。 崔慕珠上前握住她的手,便?叫梅香端来一盏热红枣茶,不由分说叫她先喝了一碗。 “竟也是要当娘的人了,在我眼?中总觉得你还是个小姑娘,哪里晓得一转眼?,便?...”她不知怎么的,眼?眶有?些热,便?转过身,拿巾帕摁在眼?尾拭了拭,又道,“过来坐,还是太瘦,待会?儿要多吃饭。” “好。” 李幼白有?些不好意思,尤其被崔慕珠盯着左看?右看?,愈发脸红。对于腹中的孩子,因尚未胎动,故而没甚感?觉,只?是偶尔行动时会?突然想起,继而拿手护在腹部,但也不大习惯。 崔慕珠难民提醒她孕期该注意的事,倒不是要她注意孩子,而是叫她身边别离开人,因有?个小东西在同她抢夺吃食,故而最好荷包里塞些能随手摸出来解馋的果?子。她翻来覆去的说,抬手抚着李幼白的小脸忍不住感?慨,说她该休息些日子,能住在宫里由崔慕珠亲自照料才是好的。 她身边有?梅香和梅梧,很是贴心。 但又知道李幼白的脾气,故而只?留了这?一夜,翌日便?又叫小厨房把做好的果?子给她带上,依依不舍地送别。 那厢齐州得知消息,整个公府都动作起来。 萧氏便?要启程去往京城,收拾了行囊,装了四五个箱笼,然还未出发,便?被国公爷和卢诗宁劝了回?来。 卢诗宁逗着女儿,抬头笑?道:“母亲这?么早过去作甚,既碍眼?又不讨好。”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我去帮她调理身子,怎么就不讨好了。再说,我去了自是住在公府的庭院,又不住她家中,她还会?嫌弃我不成? 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公府未来的小世子,我宝贝孙子。当然,我也是怕她太忙,累着自己,女子怀孕,营养最是重要,一旦有?闪失,母子俱是萧条。” 想到李幼白如今在齐州的名声,萧氏忍不住叹气,多少年轻官员谈论,都道如今的大理寺卿是吾辈楷模。不仅身为女郎考取了状元,更?是平步青云,一路高升,晋升速度是本朝有?史以来最快的一位。便?是她的夫郎卢世子,虽居高位,难免因着公府底气,却也不像她是从寒门庶族提拔起来的。 李幼白的高升之路,叫天下?学?子看?到了希望,也深以为是新君任人唯贤,不看?家世。 今岁的春闱,不论是人数还是覆盖州县,都达到了历年来的鼎盛,新君开恩科,取新士,进?士科便?多了一番有?余,新岁新气象,朝堂更?新亦在按部就班的进?行。 萧氏觉得,她这?个媳妇着实太过能干,也能干的过了头。听?到别人说她好,萧氏也高兴,可高兴之余担忧更?甚。因她把握不住李幼白,也无法?像其他婆母一般,要求她为卢家尽快开枝散叶。 李幼白却是个规矩乖巧 的,礼仪上挑不出错,但就是亲近不起来,不像是一家人,倒像个祖宗一般。 “我觉得母亲还是待在齐州吧,若他们需要你,自然会?写信回?来求救。不然,你主动去了,倒也不像话。嫂嫂她,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哥哥信中也说的清楚,他们既知道有?孕,便?定会?好生顾及自己个儿,哪里会?再像从前,总之,你不要去。” 萧氏满腔热情被国公爷和卢诗宁浇的冰透,登时也没了兴致,怏怏歪在榻上,哼了声道:“入夏天热,若过了秋转到冬日,我定是要去京里的。到时谁也别再拦我,我便?是再怎么着,也得让我未出生的小孙子平安,我瞧着,今年过年便?都去京里吧,族中兄弟妯娌们也都理解,谁叫我到如今也没抱到小孙子。” 卢诗宁被她逗笑?:“好,入冬你再去,若父亲还不肯,我便?替你劝他。” “犯不着用你。” “我就愿意,不然您打我。”卢诗宁笑?起来,怀里的孩子也跟着咯咯地笑?。 萧氏这?才展露笑?颜。 因这?个孩子,李幼白很快难受起来。 大理寺难免与尸首打交道,便?是署衙也时常有?各种古怪的味道,自打有?了孩子,她嗅觉便?分外敏感?,寻常习惯的,她闻了便?想吐,更?别提往日便?闻不得的,这?将她折磨的胃口全无,喝了冰镇的酸梅汤,窝在案前梳理案录,却也不觉得饿。 这?种事她不会?告诉卢辰钊。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过于冷静,衬的卢辰钊过于亢奋,每日流水般的补品,殷勤热切的问候,她很不适应,甚至是受宠若惊。 伺候好时他尚且如此,若得知自己吃不下?,还不知要急成什么模样。 想想便?觉得头疼。 然她不说,自有?人通风报信,被他收买的署衙同僚,悄悄将消息递了出去,当天夜里她便?被逼着多喝了两碗参汤,卢辰钊还不作罢,找了精通香料的女娘特意调了清新醒脑的香囊,叫她佩戴上,以此对抗署衙的异味。 “我以为你会?劝我休沐。” 李幼白暗自叹了口气,勾住卢辰钊的颈子似讨好一般,将唇凑过去,亲他的脸颊。 卢辰钊瞥她一眼?:“这?是贿赂?” “这?也能算贿赂吗?”李幼白笑?,“你可真是好哄。” 卢辰钊哼唧了声,扯开她的手臂,怕摔着她,小心翼翼摁倒枕头上,又倏地直起身来,脸色变得深沉。 “我是很想让你休沐在府的,但我不能。李幼白,这?是我答应你的事,便?一定会?做到,你想要的,就算与我想要相悖,我也不会?折断你的羽翼去成全我,成全别人。 所以你得记住,好好对自己,保护好咱们的孩子。” 李幼白点头:“我知道的。” “可你没有?长胖,昨儿我抱你,你瘦了些。”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32节 李幼白连忙摆手解释:“此事我也纳闷,还问过母亲,母亲道不必介意,她怀我时也是如此,等孩子在腹中待足五个月,便?会?极快速的胖起来。” 卢辰钊俯身亲她嘴巴,少顷将人拥入怀里,所有?担心悉数咽下?,千言万语终究化作沉默。 转过年来初春,海棠花开,宫中的接生嬷嬷去了趟卢府。 正院屋外的暖阁中,崔慕珠坐在上首位,斜对面便?是早已候在京中的萧氏等人,萧氏不时抬眼?瞥过去,见崔慕珠通身上下?散着股随心所欲的慵懒华贵气息,既觉得傲慢又觉得熟悉。 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可总觉得眼?熟。 屋内的接生嬷嬷很有?经验,此时调/教李幼白让她省些力气,忍着别喊,李幼白也是个能忍的,咬破了唇,疼的浑身发颤。 嬷嬷看?不下?去,“李大人,你喊一声也无妨。” 李幼白揪着绸被:“还要多久?” 嬷嬷:“您身形瘦削,盆骨紧致,怕是要遭罪的。” 外头人恨不能冲进?去,莲池抓着他的衣袍,跟着紧张。 李幼白溢出的呻/吟像是一记重鞭甩在他心口,他不知女子生产竟是如此拼尽性命。已然过去了四个时辰,里头除了往外端血水,却是没有?分毫进?展。 从傍晚熬到清晨,又从清晨熬到傍晚,卢辰钊一把推开身边两人,径直推门闯入。 便?听?见一声响亮绵长的啼哭,嬷嬷高兴地往外喊道。 “生了!是个玲珑可爱的小郎君,雪□□嫩!” 屋外人陆续站起来,萧氏高兴地团团转,又哭又笑?,捏着帕子忽然朝崔慕珠看?了眼?,却见崔慕珠眼?眶发红,目光灼灼地盯着屋门。 萧氏怔住,接着门从内打开。 嬷嬷抱着襁褓里的小人儿走出来,满面笑?意着报喜:“奴婢见过娘娘,见过夫人,您瞧瞧,是位小郎君,哭声别提多有?劲儿了!” 她便?要抱去给崔慕珠,但崔慕珠瞟了眼?,嬷嬷立时明白过来,顺势将孩子抱到萧氏面前:“夫人,小郎君跟世子爷可真像,尤其是这?双眼?睛。” 萧氏接过孩子,看?不够似的,连连点头:“可不是,虽还闭着,但眼?型没错,就是阿钊的模样。” 第114章 莲池垫脚凑上前, 远远瞥了眼,激动地扭头去找卢辰钊:“世子爷,小世子跟你小时候真像, 浓眉大眼,小手还抓呢。” 萧氏笑:“可不?是怎的,简直跟阿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莲池都这么说,大抵便像的厉害了。”转头冲卢辰钊使了个眼色, 温声?怕吓着孩子一般,“阿钊, 过?来抱抱孩子, 瞧,软软的,真是惹人心疼。” 她眼睛只盯着孩子,目光慢慢变得?柔和轻缓, 抱孩子的手臂稍微松了些, 唯恐哪里不?周到, 让孩子难受。 崔慕珠心道:竟是睁眼说瞎话。莲池多大, 还能知道卢辰钊幼时是何模样?分明便是高兴疯了,看着孩子哪里都像他们卢家人。 她虽这么想, 面上却是分毫不?显, 只端着一副雍容华贵的姿态, 心焦气躁。若不?是当?着众人面, 她早已推门进去, 她的女儿?刚生完孩子, 身体虚弱,指不?定是怎样疲惫可怜, 但.... 终究在外人面前,她是太后,她是卢家媳妇。 崔慕珠咬了咬舌尖,便觉眼前人影一晃,定睛看?去,却是卢辰钊径直绕过?抱孩子的萧氏,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门内,门倏然合上,带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崔慕珠的心一下揪起来,指甲掐进肉里。 卢辰钊觉得?双腿发?颤,高兴之余他很紧张,害怕,直到他走近床前,看?到她半睁的眼睛,忽然便觉得?恍若隔世,他原是想坐在床沿的,可坐了空,竟滑坐在地上。 李幼白?弯眉轻笑:“怎么,不?认得?我了?” 她嗓音沙哑,嬷嬷先前给?她喂了参汤,可此时的面庞瞧着很是虚白?无力,唇被咬破,血痕结痂,濡湿的发?丝铺满软枕,业已整理了,贴在腮边衬的她愈发?娇柔。 卢辰钊一个字都没说,索性跪在地上,左手握住她的,右手小心翼翼为她理了理鬓边青丝,缓缓抬起眼皮,对上她累极的眸子。 “没有不?认得?你,是怕你不?认得?我了。” 他亲吻她的手指,拇指又不?断摩挲,眼神看?过?去时变得?愈发?温柔似水。 李幼白?嗯了声?,道:“看?过?孩子了吗?” 卢辰钊摇头。 李幼白?问:“怎么不?看??” “我等在外面,脑子里却全是你,等的时间越久,我越是害怕。有那么一瞬我甚至后悔,后悔让你有了这个孩子。 比起他,我更害怕失去你,真的,李幼白?,我不?能没有你。” 李幼白?咳了声?,笑着说道:“我在这儿?呢。” 卢辰钊忽然握着她的手举到唇边,头低下去,然后李幼白?觉得?手指温热,她动了下,问:“你哭了?” 卢辰钊摇头:“怎么可能?” “那你抬起来我看?看??” 他却没动,只从缝隙间看?到他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所有情绪。 房中?被清理过?,熏了香,但血的味道很难 遮掩。 李幼□□疲力尽,在他的抚触下很快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是昏沉,做了好些个杂乱的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只是抽动手指,看?到那人攥着自?己的手伏在床沿也在睡着, 短短两日,他腮边冒出些许青须,深邃的眼睛,挺拔的鼻梁,雕琢完美的长相,近在咫尺。 察觉到李幼白?的动作?,卢辰钊快速醒来,睁开眼,看?见她时忽而笑起来,孩子一般。 “你便一直守着我,没有离开?” “我希望你睁开眼便能看?见我,看?见我便能高兴,所以才没走。” “我很高兴。” “那我也高兴。”卢辰钊又亲吻她的手,接着跪立起来,面色略有痛苦,然坚持着趴过?去,含住她的唇咬了咬,“李幼白?,我会一直对你好,豁出性命也会护着你。” “我知道,大婚时你便说过?了。” “我怕你忘了,所以想再说一遍。” 李幼白?侧过?身来,长睫翕动:“我都记着呢。” 卢辰钊轻轻俯身:“我希望你不?是记在脑中?,而是记在心里。”他的长指点在她薄软的中?衣,隔着布料,感受到了心跳的动静,抬眼,一字一句道,“不?管在任何时候,我都不?会留你一个人。不?管要面对什么,抉择什么,我永远义无反顾地选你。” 他的掌腹,带着坚定的决绝。 李幼白?的心跳停了瞬,继而微微点头:“好。” 卢辰钊什么都明白?,知道她不?轻易相信别人,所以才会一遍遍地承诺,希望她能信任自?己。其实连李幼白?都无法确定,此刻的点头意味着什么,或许在此情境内,她愿意相信他所说的,但之后,之后的事儿?谁又能看?的见呢? 人心要变,即使?承诺也抵不?住消磨。 她愿意相信短暂的美好,却从不?把指望放在对方身上。 面对卢辰钊的索取,她启唇,回吻住他的。 .... 萧氏对孩子分外尽心,恨不?能整日整夜不?合眼,饶是有四个乳娘轮值照顾,她也还是不?放心的。时不?时便要亲自?去盯着,唯恐生出差池。偶尔春日里开窗通风,她不?是担心风太凉吹着孩子,便是怕那树上的花粉叫孩子不?舒坦,开的好端端的海棠被小厮去除了花苞,后又用?薄纱全都罩起来,亏得?这几日风小,若不?然恐要将院子上空全都遮上纱布。 萧氏对李幼白?亦是极为用?心,总惦记着她身为朝廷大元,能亲自?为卢家诞下小世子的恩情,便叫小厨房每日按着太医嘱咐,将那膳食做的很是花样多变。 尤其是宫里往镇国公府赏赐东西时,她怕落了下风,每每都要给?出双份,却丝毫不?心疼,反而因为出手阔绰而觉得?分外得?意。 崔慕珠见状,便稍微暗中?收敛了财气,知道萧氏待李幼白?极好,便也长舒了口气。 待李幼白?能出门见风时,崔慕珠便打着照顾义女的旗号,将李幼白?光明正大接到仙居殿。萧氏原想回拒的,但见旨意里没说让孩子跟过?去,便庆幸万分,叫人将那马车收拾的无比舒适柔软,很是隆重?地欢送李幼白?启程。 卢辰钊亲自?送李幼白?进宫,交到崔慕珠手上时,又被单独叫出去说了一番话,再回来面对李幼白?,李幼白?清楚地看?到他面上低落,便拉着他询问。 他起先有些难以开口,后来一把抱住她,撒娇一般:“娘娘叫我一月后再来接你,说是怕我忍不?住,伤了你的身体...” 他声?音放的很低,李幼白?耳朵发?红,便要推开他,他抱得?更紧,嘟囔:“我其实能忍住,为了你,我忍得?住的。” 李幼白?摸他脸:“只一个月而已,况且着一个月内我们可以见面。” “李幼白?,是一个月,怎么能叫而已!” 李幼白?张了张嘴,见他一脸无辜:“在娘娘眼皮子底下见面,我连你的手都不?敢拉。” 崔慕珠从屏风后出来,清了清嗓音道:“你眼下却是抱着幼白?的。” 闻言,两人松开。 卢辰钊咽了咽嗓子,脸却是没红,理直气壮道:“娘娘,分别总是不?舍,抱抱我娘子也不?算过?分。” 崔慕珠笑,眉眼扫过?李幼白?嫣粉的面颊,招手叫她近前:“有些瘦了。” “母亲,我吃的很好,但可能不?容易长肉。婆母和公公还有他,对我都很好。” “你倒是满足。” 崔慕珠说完,拉着她坐在罗汉榻上,瞟了眼卢辰钊,淡声?说道:“我也不?是为了拆散你们两个,只是你们都是年轻气盛的时候,难免把持不?住。幼白?这次生子受了不?少苦,我都看?在眼里,在你们镇国公府很多时候我不?方便出面,但你要体谅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 从前我没有机会照顾她长大,眼下她刚生完孩子,我却是可以补偿的,我终究是她的母亲,希望能亲手调理她的身子。宫中?的物件齐全,你们公府虽也不?缺,可隔着那样远,我始终不?放心。 但,你若是介意,尽管可说,我也不?是一意孤行,不?讲道理的。” 她说的在情在理,然不?容置疑的目光投到卢辰钊身上时,他便知道,即便说出来,也没用?。 遂拱手一抱,心不?甘情不?愿道:“但凭娘娘做主。” “如此,这一个月里,幼白?便随我居住了。” “有劳娘娘替开霁照看?幼白?,开霁感激不?尽!” “知道便好。” 崔慕珠淡笑着开口,随即便叫人将卢辰钊送了出去,自?然又是一步三回头,巴不?得?眼睛长在李幼白?身上。打从生完孩子,李幼白?便与他分床,同在一个屋子里,他们一人一榻,偶尔会说说话,但她毕竟虚弱,时常都在睡着,且又有老嬷嬷前去照料侍奉,白?日除去上值,他便赖在屋里同她躺在一块儿?。 萧氏照顾孩子,嫌弃他没有当?爹的样子,却也没有苛责,连抱怨的话都带着笑,恨不?能同每个客人介绍自?己的孙子,言语间尽是自?豪满意。 罗云调去京郊后,宫城戍守大权落在卢辰钊手中?,新帝对镇国公府一家的倚重?,满朝皆知。 公府也随着李幼白?和卢辰钊的大婚而水涨船高,老一辈的安居齐州梦被迫打碎,小辈们纷纷闯了出去,凭着各自?本事,门第荫蔽,逐渐小有气候。 卢诗宁此番回府,给?小侄子带了个纯金打造的脖锁,正面刻着长命百岁,反面刻着安乐无忧,实心,单手垫起来尚且费力。萧氏道她心意重?,便将脖锁放在孙子的床头,打远便能看?到金灿灿一团。 “本想再做一套手镯,但那师傅赶不?出来,旁的手艺我又不?放心,便暂且欠着,等这小人儿?百日时,我再送他。”卢诗宁摸着孩子的小手,看?他雪白?雪白?的皮肤,忍不?住笑道,“跟嫂嫂真像,你看?皮肤多白?。” 萧氏摇头:“你哥哥小时候也很白?。”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33节 卢诗宁皱眉:“我怎么不?记得?,他没有这么白?的。” “你比你哥哥小,自?然不?知道他白?。你没见他刚出生那会儿?,通体白?净,过?来看?他的人都说他随我,皮肤好,不?像你爹,黑黢黢的。”萧氏提到往事,面上带笑,仿佛回到当?年刚生下卢辰钊的时候,叹了声?,又道,“那会儿?你外祖父外祖母看?了你哥哥,便说他是我们萧家最俊俏的孩子,你再看?他,跟你哥哥不?是一模一样?” 卢诗宁:..... 进来换温水的嬷嬷瞟了眼,笑着道:“就?是,小世子同三哥儿?大脸把小脸。” 萧氏更高兴了。 出门那嬷嬷小声?与卢诗宁解释:“夫人是太高兴了,你便顺着她说,没必要告知实情。少夫人白?净,小世子自?然是随她的,还有那眼睛,睁开时可不?跟少夫人一个样儿??但夫人是爱之深,盼之切,昨儿?还掰着小世子的脚趾说,跟她长得?很像呢,都是二拇指长,大拇指短。” 卢诗宁哭笑不?得?,但转念想着自?家婆母的架势,便又理解起母亲如今的姿态。 血脉传承,或许在长辈看?来,是比生命,比自?己更重?要的存在。自?然而然,孙子也就?处处都是自?己的影子,巴不?得?越像越好。 “我嫂嫂呢?” “回京去了,还是世子爷亲自?陪着一块儿?回的,据说是太后娘娘惦记她,接到宫里小住一月。” 卢诗宁惊讶,低了声?音问:“没说要把孩子带过?去?” 嬷嬷谨慎:“当?时可把夫人吓坏了,若太后娘 娘要孩子,她怕是要大哭一场,然后跟着小世子去太后跟前侍奉。幸好,太后娘娘只让少夫人去了,并没有勉强小世子同去。” 卢诗宁诧异太后对李幼白?的态度,当?初封她为公主时,卢诗宁只以为是恩抚,可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却让她很是意外,皇家对这位李大人,仿佛极其信任宠幸。 不?像是义女,倒更像是亲生女儿?。 后来卢诗宁问过?卢辰钊,但卢辰钊只是说他娘子招人疼爱,谁见了都喜欢。言外之意,皇室对李幼白?好,是因为李幼白?值得?他们对她好,跟名分没有任何关系。 瞧着哥哥那引以为傲的模样,卢诗宁也不?好再问别的。 她是知道自?己的嫂嫂很好,却也不?用?在哥哥这儿?每每被炫耀,同为女子,看?到嫂嫂的处境,谁能不?道一声?羡慕? .... 入夜后,倒春寒的凉意更甚。 殿内却是温暖异常,薄薄的纱幔被风拂动,擦过?脸颊,带来一阵阵酥麻。 李幼白?窝在崔慕珠身边,额头贴着她光洁的肩头,双手挽住她的手臂,像一只猫儿?,蹭了蹭抬起脸来。 “母亲,我觉得?像是在梦里。” 崔慕珠抚摸她的脸,笑:“美梦吗?” “我幼时常做的梦,梦见母亲揽着我,把我当?成珍宝一样对待。就?像现在,我们能并肩躺在一起,我幻想过?好多次,其实我不?是跟着养母长大的,我院子里有一个老嬷嬷,自?小到大是她护着我长起来的,用?羊乳,牛乳,她脾气很好,但我很贪心,总想让母亲也这般对我。 我去母亲院里,看?着她把妹妹抱在怀里,我很羡慕,不?甘心,便事事做到最好,我觉得?或许我做更好些,她便会对我更好。 但无济于事,后来老嬷嬷去世,我也就?放弃了执念,读书成了我唯一的好习惯。哥哥很好,是李家哥哥李温书,他带我跟先生读书,让我遇到我第一个启蒙恩师沈老先生,他让我知道自?己天赋异禀,让我知道读书能实现自?我价值,于是我在这条对我而言算得?上轻松的路上一往无前。我因努力获得?的东西没有人能拿走,我相信且喜欢这种?感觉,不?依靠任何人。” 她的语气慢慢变得?低沉,似在犹豫。 崔慕珠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李幼白?松开手,平躺起来,柔顺的乌发?散在身侧,她双手扯起被沿遮住了下颌,像是要把自?己整个儿?藏进去。 她扭头,小声?道:“我觉得?我有点冷血。” 崔慕珠一愣,忽而噗嗤笑起来:“怎么说?” “我看?到孩子的刹那,是一种?解脱,像是如释重?负,终于完成了使?命。我尽量让自?己去感动,去想象身为母亲的快乐,但我没有,看?着小小的他,我也高兴,却没有卢开霁和婆母那样高兴。 月子里,婆母和他待我都很好,为了不?叫我劳累,甚至将孩子抱到隔壁暖阁中?由他们来看?护。怕我想念孩子,每日都要抱到我跟前叫我亲一亲,我望着他的时候,感觉很陌生,那种?滋味说不?出来。 我不?习惯跟任何人亲昵,我所有的亲近也都有附加条件。比如我和卢开霁在一起,是因为他对我太好了,我觉得?合适,没有比他更适合我的人。我生下这个孩子,是因为他允我承诺,答应在孩子之后生活如旧。甚至我对您....” 她顿了顿,闭上眼睛继续说道:“与您躺的这般近,我心里却还是设防,为自?己留有余地。我在想,我是不?是太过?冷血,冷的没有人情味了。” 崔慕珠握着她的手,并没有惊讶,反而很是平静地笑了笑,“这有何不?对的?不?是很正常吗?” 李幼白?睁开眼,明净的眼神清澈透亮,灼灼看?着她。 崔慕珠不?以为意:“你是我女儿?,性情品行样样像我,虽没有在我跟前长大,但母女天性,你这般脾气,可不?就?是我当?年的肆意?从没有规矩说每个人都要一样,千人前面,你跟别人不?同,那是因为你是李幼白?,不?是他们。 谁都可以有自?己喜欢的性格,又如何?敬值得?尊敬的人,爱值得?爱的人,不?偏不?倚的给?与和获得?,势均力敌的爱,从不?是居高临下单方面的索取,你有别人没有的,你能给?对方别人给?不?了。你不?是不?爱卢开霁,而是爱的更有分量,你希望能在得?到他的喜欢之后,回馈给?他同样的东西。 你不?吝啬,因为每一次汲取都伴随更多的付出,当?你无法确定自?己能否给?对方带来回应时,你不?会轻易点头。你对他的好,从来就?不?亚于他对你的心思。 你冷静,不?代表你不?热烈。你从容,也不?意味着你冷血无情。你克制收敛,是因为你强大的内心,有着自?我认可和对别人的极度负责。你的爱确定而又坚决,不?是三言两语便能摧毁和否定的。 要爱人,必先爱己。你做的很对,一个连自?己都不?珍重?的人,又如何被人所珍重?? 不?必因为个孩子陷入自?我怀疑,说到底,你生了他,他该感激你才是。何必为了对他没有多少情谊而觉得?内疚,我问你,你可会嫌恶,排斥,虐待与他?” 李幼白?立时摇头:“怎么可能,我抱过?他,亲过?他,只是没有婆母和卢开霁那般炽热而已。” “那便是了,还要怎样?你赋予他生命,是带他来感知这世界的人,你们互不?亏欠,若说欠也是他欠你的。你之所以觉得?平静,是你没有想好该用?怎样的方式去接纳他,对待他,因为你不?确定他会回馈给?你何物?” “我没同这么小的孩子计较过?,一时间有些迷惘。” “随心所欲吧。”崔慕珠笑道,伸手覆在她脸上说着,“做不?到毫无保留,那便随着内心去给?予,他是一颗小小的种?子,日后要长成什么树,还是看?他自?己造化。你尽管浇水,施肥,不?用?懊恼和后怕,你给?他的,是一个母亲最无私的爱了。” 李幼白?默默点了点头,忽而抬起眼睫:“母亲会怪我吗?” “我爱你是我心甘情愿,你可以同样的信任和爱我,也可以带着你的防备和坚持,那又怎样,我不?会减少对你的爱意,怪你作?甚?” “母亲,我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才是,请原谅我的冷情。”她伸手箍住崔慕珠的腰,脑袋贴上去,喃喃道,“您的怀抱像我梦里一样,温暖舒适,叫人想一直靠下去。” 没多会儿?,李幼白?在她的拍打下睡着,崔慕珠却是丝毫睡意也无,睁着一双柔媚的眼眸盯向帐顶。 有道遥远的声?音像是隔着山海,呼啸奔腾而至。 “不?是有话要同我说吗,怎喝了那么多酒,一句话都憋不?出来了?” 言文宣的眼尾发?红,眸光涟涟,闻言又端起一盏,一饮而尽。对面的崔慕珠抚弄手指,不?时抬起眼皮扫向他,他从开始便沉默着,进门时像是满腹的话,然酒都快喝光,崔慕珠也等的烦了,他还是没有开口。 她拂开袖子,站起身来睨向他:“你自?己喝吧,我可没兴致陪你。” “等等。” 言文宣伸手,手指几乎要落在她腕上,却只虚虚停在半空,没有再靠前一寸。 “这会儿?要说了?”崔慕珠笑了笑,转过?身面朝他看?着。 言文宣缓缓抬起头,少年意气风发?,带着平步青云的瞩望,看?过?来时,眸中?宛若有惊鸿,远山重?云,袅袅漫漫,他真是生了张令人沉迷的面孔,以至于连崔慕珠都忍不?住心动。 “说吧,我向来没甚耐心。” 虽这般说着,心里却很是渴望听到他的回答。 “进宫后,还会再见吗?” 像是琉璃碎了满地,崔慕珠愣了瞬,旋即莞尔一笑:“想我进宫吗?” 言文宣低着头,不?叫她看?清自?己眸中?的热切,她也佯装毫无察觉。 “我想你快活,高兴便好。” “我很高兴。”她回的决绝。 言文宣半晌没说话,崔慕珠至今都记得?那刻的转身,他清癯的背影像是枯槁的树干,一步步挪 出月洞门,他没有回头。 后来,崔慕珠无数次后悔,后悔自?己没能喊住他,明知道他内敛敏感,却还是想最先听到对方的回应,再做出判断。明知道他不?可能挽留,还是高傲的等着他先开口。 自?负傲慢,彼此各有心意,却背道而驰。 否则何至于错过?多年,最后也只换来短暂的相守。 女儿?跟她太像了。 但女儿?又比她幸运许多,遇到一个不?是言文宣的男人,他能站在太阳底下光明正大说喜欢,也敢把她捧在手心堂而皇之地呵护,他可以叫天下人看?到他的真心,他不?畏惧不?紧张,因为他有极好的身世,这身世给?与他与生俱来的自?信笃定。 言文宣没有,寄人篱下的他怎么可能因为喜欢,而拦住崔慕珠进宫的脚步。他是状元郎,但在喜欢的女子面前,尤其自?卑敏感。 崔慕珠年轻时不?懂,或者说根本不?想懂,被爱者有恃无恐,也鲜少能设身处地去考虑他人的处境。 女儿?呢,她又是不?同的。 幼时的遭遇让她比常人更加坚韧独立,这很好。对卢开霁而言,他也得?到自?己想要的了,没甚不?公平。 只是若要彻底走进幼白?的内心,恐非一日之功,势必要长久真诚。崔慕珠觉得?,迟早会有那么一日,只要对方足够耐心。 在仙居殿的日子很是恣意,除了看?案录,便是吃喝玩乐。 是以待了整月后,李幼白?的小脸有点圆润,瞧着多了几分俏丽甜美,不?似先前那般清瘦,崔慕珠便着人量体裁衣,新制了一批时兴衣裳,恰逢花朝节,带她与宫中?贵人们去了庙里烧香。 护卫开道,一路上仍旧人山人海。 刘长湛崩逝后,后宫那些女眷尤其安乐,聚在一块儿?偶尔打打叶子牌,出去品茶赏花,制香谈论京中?秘闻,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花朝节上,李幼白?誊抄了一卷经书,甫一将抄本递给?身旁人,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抬头,却看?到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惊讶:“你怎么来了?” “这么久,见面第一句话,你便是这么嫌弃你的夫郎?”卢辰钊故意不?悦,接过?经书转交到僧人手中?。 李幼白?借着他的手臂站起来,面上满是欢喜:“我只是觉得?奇怪,先前说是小冯将军护卫,道你去了京郊巡护,没成想会碰到你。” “我就?是想你了。” 李幼白?起初是相信的,但在大殿看?到讲经的闵裕文,才后知后觉,恍然明白?卢辰钊的突然出现,约莫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策划。 她被他悄悄捏住手指,她低头,他也跟着低下去。 “你是不?放心他,还是不?放心我?” “说实话吗?” “自?然要说实话的。” “我都不?放心。” 话音刚落,卢辰钊手指一疼,却是李幼白?狠狠掐了一下。 “你让我说实话的,说了还要打我,真不?讲理。” 李幼白?瞪他:“谁叫你胡说的,便该打。” 卢辰钊不?怒反笑,凑过?去趁着旁人没注意,赶忙亲了一口,耳畔濡湿,李幼白?咬着唇哼了声?,手指又牵住他的小指。 “你不?知道,自?打知道娘娘要带来你这儿?,我是夜不?能寝,食不?能安,但凡闵裕文出现的地方,我都觉得?不?安全。他太好了,我怕你后悔,不?要我了,那我和孩子该怎么办?” 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34节 李幼白?笑:“卢大人,你不?害臊。” “谁说的,这心思阴诡,我藏着掖着不?叫旁人知道,如今也只说给?你听罢了。你还要笑话我,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 他又要亲她,李幼白?躲开,两人的动作?在人群里其实不?扎眼,但殿中?那人心思在这儿?,便也注意到他们的举动,余光瞥了眼,继而咳了声?,继续讲经。 闵裕文还是很招女娘喜欢,虽有雕花扶栏隔着,但里三层外三层,全是奉上香油钱的女客,她们安静地坐在殿中?,目光满是渴切,与闵裕文的淡然形成鲜明对比,他喝了盏茶,翻开另一卷经书,忽然瞥到一抹身影悄悄从侧门离开。 他的心倏然坠落,“念佛无难事,所难在一心。一心亦无难,难在断爱根.....“ 经文的声?音逐渐化成雨珠般打在他心间,他垂下眼皮,修长如竹的手指点在书页上,言语纷繁,脑中?画面却是异常清晰,层层落落之后,是那一人的笑颜。 他闭上眼睛,香客跟着吟诵经书。 回音不?绝,伴着山上敲响的钟鸣,“咚——” ..... 镇国公府小世子的百日宴,可谓声?势浩大,门庭若市。齐州达官显贵登门赴宴,忙坏了国公爷和萧氏,本就?提前安排好,没成想好些人没写拜帖便也来了,多出来的客人便又安排了十几桌,人数远超萧氏预料。 更别说后来京中?快马加鞭送到的贺礼,伴着几匹高头大马护送,在众人眼中?卸货开箱,珍贵稀奇的宝贝是从天底下搜罗来的,随便拿出一样便能置办一处小宅子。 宫中?贵人走后,萧氏也忍不?住感慨,道那位祖宗如今更不?好伺候了。 也却是如此,离开齐州后的李幼白?,先是在仙居殿住了一月,之后因京畿地区发?生了重?大案件,需得?她与刑部官员联合审案,故而便索性结束了休沐,正式回归朝堂。 忙起来,便连家也顾不?上,萧氏还想带孩子去京中?宅子住着,方便李幼白?看?孩子,但去了几日发?现平常根本见不?到她,便又打道回府,彻底绝了心思。 “阿钊也忙,祖宗也忙,可怜我们家云哥儿?,这么小便只能待在祖父祖母身边。” 她虽是抱怨,可听不?出一丝不?高兴,边说边笑,怀里的卢云跟着眯起眼睛,她便更高兴了。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番话便被前去恭贺的崔家人听了过?去。 崔泰和崔钧商量,只觉卢家萧氏是在埋怨李幼白?的不?顾家,便决定为她分担,遂百日宴一过?,便主动登门,提出要把孩子抱到崔家住一段时间。 萧氏惊呆:“是太后娘娘的旨意?” 她是不?知崔家人缘何要带孩子,忙让嬷嬷抱着云哥儿?下去。 崔钧见状,蹙眉道:“夫人也可这般认为。” 萧氏心口疼。 崔钧怕她误会,便又解释道:“只去小住几日,保准之后会全须全尾还给?卢家的。” 听听,这说的叫什么浑话,萧氏心口更疼了。但她不?敢不?点头,现下是好言商量,若不?行,必定会下明旨的,一旦下明旨,自?己就?处于被动局面了,不?上算。 人走后,萧氏便觉得?头疼心疼,浑身都疼,靠在圈椅上唉声?叹气:“太后娘娘是想抱孙子,可陛下鼎盛,忙于朝务,没有诞下一子半女,她便把主意打到义女身上。 幼白?虽是公主,可更是咱们卢家儿?媳,云哥儿?本就?应该留在咱们身边的...” 国公爷感慨:“前几日你还说,云哥儿?可怜,只能在咱们身边。如今崔家喜欢他,带他去住,你怎的又不?高兴了。” “你也是个冷心冷肺的,那是咱们孙子,关崔家何事。” 国公爷笑,心道:你怕是不?知崔家对幼白?多好,早在很久前,崔家人便邀请李幼白?小住,后来常住,崔家那些郎君女娘,谁不?把她当?成自?己的家人。 过?了小半月,还是萧氏登门,才将云哥儿?接回来,彼时他正坐在软榻上,周围是几个稍微大些的孩子,拿各种?小玩意儿?逗他。看?的萧氏不?是滋味,有种?自?己的宝贝被人 抢走的感觉。 但回去途中?,云哥儿?窝在她怀里睡得?恬淡,她又觉得?异常安心。 李幼白?在夏日回了趟齐州,当?天夜里住下后便一直跟卢辰钊待在书房议事,萧氏怕她惦记孩子,便抱着云哥儿?去看?她。 进门时两人坐在书案对面各自?盯着一本书看?,萧氏与云哥儿?便坐在屏风后的榻上等着,云哥儿?小,不?多时便打着哈欠睡了。 李幼白?好容易翻看?完,瞥见卢辰钊手边的书,点了点手指:“这一卷不?对,另外那卷才是新修订的,你看?着两处数据和证物,有偏差,目睹的百姓说谎了,所以后面结案也都错了。” 卢辰钊便依言换了本,凑过?去亲她唇,她也不?觉意外,两人动作?却很是娴熟。 看?的萧氏老脸一红,咳了声?,以示她的存在。 两人这才意识到,萧氏在屋里坐了许久。 “您怎么还不?睡?” 李幼白?走过?去,伸手轻轻贴着云哥儿?的腮,唇也跟着弯起来,扭头看?向萧氏:“您不?用?刻意等我们的,跟云哥儿?回屋睡吧。” “怎么,你们还要忙?” “这案子催的紧,不?了结后续无法推展,明日晌午我们便要启程,所以今晚要熬一熬。” 萧氏:.... “那你还看?云哥儿?吗?” 卢辰钊接过?云哥儿?,俯身亲他额头。 李幼白?嗯了声?,看?完抬头:“看?过?了。” 萧氏:.... 所以,就?可以抱走了? 李幼白?去洗手,又顺势用?冷水扑了扑脸,才觉清醒些,便从书架上找出典籍,想着再看?一刻钟来调剂思维,仿若无人一般,翻开晦涩的书卷,双手搭在身侧,腰肩笔直地坐在案前,循序查阅。 典籍用?语讲究,她看?的慢,故而许久没有翻页。 萧氏捏着拳头,又转眼看?向云哥儿?,卢辰钊去吹了吹新送进来的酒酿丸子,端到李幼白?手边,搁下后提醒她可以趁热吃。 李幼白?却是连头都没抬,偏那不?争气的儿?子托着腮,满眼欢喜。 萧氏看?不?下去,抱着云哥儿?一跺脚,转身出门。 半夜被雨声?惊醒,身上有凉意,原是楹窗没关。 李幼白?动了下,腰间的手一紧,又将她扯入怀中?,“下雨了,我去关窗。” “有莲池。”卢辰钊脑袋蹭在她颈间,带着潮湿的热气,李幼白?打了个哆嗦,还未再说话,便被他握着肩膀翻过?身来。 “李幼白?,我想亲亲你。” “什么?” 雨声?骤然变大,李幼白?没有听清楚,蹙起的眉心像是浅浅的河川。 卢辰钊撑着左臂支起身来,右手略过?她耳畔,鼻尖,声?音骤然暗哑。 “李幼白?,我要你,就?现在。” “明日要赶路,我...”声?音被吞没,伴着一声?呜咽。 风吹打着帷帐,将两人包裹成一团,雷声?闪电不?时劈开白?昼一样的光亮,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被拉扯,被揉搓。 陷入昏暗里的人,发?丝散落,手指被推到上方,继而与卢辰钊的握在一起,他的眼睛很是明亮,比那闪电还要亮。 他趁着空隙略微起身,看?到她湿漉漉的眼睫,勾人的唇瓣。 心绪波澜起伏。 “李幼白?,你是我的妻。” “我是。” “只是我的....” 沉浮,沉沉浮浮。 李幼白?忽然抱住他的肩,手指用?力,曲身抬头,耳朵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