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落尽》 杨花落尽 第1节 《杨花落尽》作者:徙 文案: 何梓明瞧她就是一个卖弄风情的戏子,把她送给军阀帮他办事,是个用得上的美人。 商依依瞧他就是一个青涩嘴硬的少爷,拿他的钱办自己的事,管他内心有多少戏。 后来她杀人,他埋尸;她嫁人,他敬茶。 他成了上海滩的新贵,她进了深宅大院。 她心里只有复仇,何梓明凿开她的心,把自己刻了进去。 第1章 何梓明漂亮的浓眉拧着,从西装马甲的银链子勾出口袋里的银色怀表,十一点零五分,离火车发车只有二十分钟了,他等的人还没有来。 九月天本是清爽,但在鱼龙混杂,人潮涌动的火车站,就有些闷热了。颖城火车站是早几年袁世凯登基的时候修建的,用了日本人的贷款,虽然是座小城,但颖城处于长江沿岸,历来物产富饶,这些年纺织业又发达,陆运水运都占了先机,每日熙熙攘攘,往外运输的货物不断。 何梓明嫌恶这混乱的汗臭味,也不想跟这个环境的人和物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身旁的长条凳空着一半,但他并没有过去坐下的意思。他站的笔直,熨帖的衬衫西服显出他修长又饱含肌肉的好身材,只是何梓明不习惯穿西式的三件套,觉得束缚的很,但北京城的新派力量都流行穿着西式,他这次去办事也不得不定制了两套进口的洋装。 他一双深沉的黑眸静静的观察着入口处,心里琢磨着她到底会不会来。 “何大少怎么不上车,不会是专门站在这里等我吧,那可真是受宠若惊。”一个和何梓明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他穿着时髦的黑色马甲,阔腿长裤和黑色的小牛皮鞋,手上捏着一顶费多拉帽,脸上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笑意。 何梓明淡淡的给了他一眼,漠淡的脸上还是浮出了一丝笑意,“你怎么来这么晚?” “你还好意思说,昨天晚上说临时多一个人去北京,让我自己再去买一张票,到北京的火车三天才有一趟,一等座一般都要提前半个月找人买,我今早好容易托到了人,刚刚才去取了票。” “这点事对你刘三少来说算什么,包下一节车厢都没问题。” 何梓明跟刘三少是十几年的好友,何梓明性子冷,所以他并没有什么朋友,也只有刘三少这种热情四溢的人才能受得了他。 “在我们这个小小的颖城办点事还行,可到了北京,我可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最多帮你跟我大哥牵个线见一面。” “那就够了,怎么说服你大哥我会想办法。”何梓明点头,“我表妹冯之棠已经在车厢里了,你先去找她吧。”他还没有上车的意思。 刘三少扬起眉:“何梓明,你怎么这么缺德,这种事搭上自己的表妹,她还是个小姑娘。” 他在何府见过冯之棠两次,是个十五六的清秀小姑娘,家住小县城,这个暑假来何府小住。刘三少向来喜欢跟漂亮姑娘搭讪,她一直念的女校,面对陌生男孩子羞怯的厉害,十分可爱,只对表哥何梓明有信任和亲近之意。 “你在说什么。”何梓明一心看着入口的人流,无心跟他闲扯。 “你前两天说要带个姑娘一起去北京,跟我大哥周旋放了你家那票货的事,我还大吃一惊,你何大少从来不跟女人亲近,在我们这个小小的颖城,你能找到什么能让我大哥看上的女人,没想到主意居然打到自己亲表妹身上了,怪不得外面说你们何家发家就是靠只认利益,六亲不认,你接手家里生意才几年,就继承家族传统了。”刘三少斜瞅着他,“她知道要去干嘛的吗?” “你在想什么!我表妹家里出了点事,要去北京投奔亲戚,我正好带她一起去。” “噢!”他夸张的长应了一声,重重的拍拍他的肩头,“我还以为你要带她去见我大哥刘清仁呢。” 何梓明理了理自己被他弄皱的衣服,满心烦躁,“你也别打她的主意,我们到了北京直接把她送过去就走。” “有情有义的好哥哥,怕是表妹会对你念念不舍啊。”刘三少调笑。 何梓明冷着脸,他想到冯之棠之所以会临时从家里出逃的原因也无意多谈。 “那还有一张车票是给谁的呢?”刘三少看他目光一直锁在入口处,调笑的问道。 突然间,只见何梓明漠然的眼眸闪了一瞬,让他英俊白皙的脸有了一丝亮色。 刘三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人来人往中有一个穿着墨绿色旗袍的女郎走入了他的视野,她垂着波浪的发卷,身材窈窕,走路姿态聘聘婷婷,戴着白色的手套,拎着一只藤编的箱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十分的醒目。 她看起来满腹的心事,目光也在四处的游走,直到看到了遥望着她的何梓明,她扬起下巴,像是瞬间换上了刻意雕琢的妩媚的面孔,婀娜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还是来了。”何梓明轻慢的说,眼中的惊喜褪去,剩下嘲弄的神情。 女郎并不在意他的语气,只是轻笑,“何大少出了大价钱不就是很想我来嘛?” 何梓明错开她讥讽的目光,扭过头去看停靠的火车,“快发车了,我们上车吧。” 一旁的刘三少默默的盯了她半晌,神色一滞,眼中闪烁着犹疑的目光,但是很快恢复了笑容。 “这位漂亮的妹妹是?”他终于发声,女郎也回望他,甜甜的一笑。 “我叫商依依。” “她是商依依。” 何梓明和她同时开口,两人迅速的对望了一眼,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她是跟我们一起去北京的朋友。” “商依依……”刘三少口中轻念着,“没想到何大少还认识这样的美人,名字很美,人如其名,光念着名字就心醉了。依依小姐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何梓明鄙薄的看了他一眼,不屑的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拿起箱子往火车站台走去。 “那我们真是有缘呢,这位是刘家的公子吧?”商依依眼波流转,笑意盈盈的问道。 “在刘家排行老三,我叫刘清远。”他郑重的说出自己的名字。 “清幽旷远,刘三少看起来就不像那些钻营俗务的人。” “知己难寻,依依小姐太懂我了。” 何梓明回过头来看他们俩含情带笑的眼,冷声道,“快发车了,再聊就不用去北京了。” 商依依和刘清远一齐抬眼看了他一眼,相视一笑,一边走一边继续说话。 “刘三少怎么这么疏远,大家有缘一起出门,叫我依依就好了。” “好啊,你也叫我清远吧,什么少爷不少爷的,被人叫的腻味的很。”刘清远一双桃花眼笑望着她,“依依,在颖城这么久居然都不认识你,反而被何大少抢了先,他这个人平时看起来都冷冷清清的,原来这么有女人缘。” “清远说笑了,我只是是个唱戏的,来颖城不到一年。” 走在前面的何梓明突然停下脚步,转回身来,不耐烦的对刘清远挥挥手,“你先上车。” 刘清远会心一笑,“依依,长路漫漫,我们一会儿车上再聊。” 商依依对着何梓明,二人之间的气氛并不愉悦。她目光在他脸上一转,“何大少这是不希望看到我出现在这里?”软昵的声音中带着让人难以下咽的刺。 何梓明的薄唇抿的直直的,一对浓眉紧凑在一起,他偏过目光,没有看她,好似斟酌了一番,开口道:“你也可以选择不跟我去的。” “何大少,你好有意思,昨天来戏园子找我,反复游说我,真金白银的开出价码,让我用半个月时间陪你去趟北京,现在我来了你又反悔了,这样戏弄人有意思?”商依依脸上还是带着笑,可是眸中透着冷。 “那你知道跟我去是要做些什么吗?”何梓明盯着她的脸,确认的问。 “昨天你暗示的够清楚的,无非就是用身体帮你打点你想打点的高官,达成你的目的,是不是?”她没有羞惭之情,赤裸裸的说穿。 “所以你确定愿意接这个任务?当时你……”何梓明想到她那时讥讽的话语,“你为什么最后想通了?” “你既然开了你觉得合适的价码,自然是觉得我会愿意,我这种穷苦人家的戏子,不就是被何大少你拿住七寸了吗?”她浅浅一笑,长睫忽闪,“为了钱,要不然呢?” 何梓明看着她浮在脸上刻意的笑意,有说不上来的感觉。“不知道,你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那你想要听什么样的答案?因为被何大少吸引,为了能有机会亲近你?”商依依秋波婉转,如含蜜般的笑望着他,“何大少还是穿西装好看,我早就说过,那些老气的长衫不适合你。” 突然间她凑近了一分,何梓明的呼吸紧了一紧,只见她戴着白蕾丝手套的食指按在他衬衫最上面系的紧实的一颗纽扣,随意的撩拨开。 “不过你还是扣的太紧了。” 何梓明僵硬的退后两步,不再看她,在言语上他在她面前从来没有占过上风。 “你记住你的任务,不要有其他心思才好。”他只好冷淡的说。 “何大少放心好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过请何大少现结吧,还是钱先放到口袋里比较安心。谁知道这一趟远门都会遇到什么事情呢,现在世道这么乱,是不是?”商依依两指之间夹着一张何梓明之前写给她的条件,塞进了他胸前的口袋里,“三千块,出场费。” 何梓明觉得自己刚才的纠结很是可笑,于是痛快的点头,“好,到北京后,我去银行开支票给你。” “何大少真是个利落的生意人,把人利用的明明白白,价钱也是痛痛快快,跟你谈钱很愉快。” 何梓明不再啰嗦转身上车,他身后的商依依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来,眉眼间露出坚毅之色,跟着他踏上了去往北京的火车。 第2章 这列火车分三种类型的车厢,三等车厢票上没有座位号,车厢里是长条木板座,容纳大量的乘客,拥挤不堪,主要是工人和难民。二等车厢是一票一座,有椅背的商务座。头等车厢是四个座位一间的小包厢,有木质的推拉门,里面比较宽敞,地板上有地毯,座位是丝绒沙发座,上方有行李架,两边座位中间有一个小桌台。 何梓明他们买的是头等座,他拿着行李走入了车厢,找到了他们的包厢。还没门就听见刘清远的声音,果然他正笑吟吟的跟表妹冯之棠搭话,冯之棠拘谨的坐在窗边的位置,他坐她身边,在倒桌上的茶水。 “表哥,你来了。”冯之棠看到表哥立刻站起身来,满眼的欣喜之情。 何梓明点点头,把大行李箱放到位子上面的行李架上。 “依依姐!”冯之棠看到商依依跟在何梓明身后,慢吞吞的问道:“你也是跟我们一起去北京的吗?” “冯小姐,你说等的表哥就是何大少?”商依依看向何梓明,目光变得耐人寻味。 “你们认识?”何梓明感到奇怪,他转身去拿商依依身旁的箱子,不料却被她扣住了,也不看他,“我自己的东西自己会放好。”说着就把箱子放在了座位下内侧,何梓明轻哼了一声,坐在了窗口的位置。 “嗯,”冯之棠不安的说,“表哥,在火车站等你的时候我去馄饨铺吃东西,差点被偷,就是这位依依姐姐发现小偷帮我抢回车票的。依依姐,没想到在这又碰到你,刚才真是谢谢你,要不我今天就没法走了。” 冯之棠是个学生,没有独立出门过,本来就是心慌害怕的偷偷跑出来,在火车站看到那么嘈杂的人群不由的慌张,还好遇到了出手相助的商依依。 “冯小姐以后不要一个人出门,做哥哥的应该保护好你。”商依依和悦的说,刺了何梓明一眼,何梓明知道她跟刘清远一样揣测自己带着冯之棠出行的目的,他不想解释什么,也不看她。 “没有没有,表哥对我很好,是我自己太不小心。”冯之棠局促的解释。 “依依,表妹,原来我们都这么有缘分,表妹不要跟着你表哥了,到了北京我做东,带你去好吃好玩。” “我不是去京城玩的。”她满脸的悲苦,低着头说,“梓明表哥对我已经很好了。” “你表哥要忙的事太多了。不过别怕,在北京我都罩着你,不会让你受欺负的。”刘三少对女孩子向来耐心又温柔,他看冯之棠楚楚可怜的样子,伸手要去摸摸她的头顶,遇到了何梓明投来的警告的目光,他笑笑收回了手。 没想到冯之棠被触及了伤心事,眼泪突然扑扑的往下落,刘三少不知原委,他抬头困惑的看看何梓明,又看看商依依。 这时商依依站起身来,“我要去下补个妆,妹妹要不要一起去?” 冯之棠很难堪的想收住眼泪但是又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此时赶紧点头,站起身来,跟商依依一起走出车厢。 商依依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不管多大的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不要害怕。”她的声音很温柔,让冯之棠感到充满了力量,虽然商依依只比她大两三岁,但是已经成熟坚强的像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让她害怕了。 冯之棠收住泪,点点头,她对商依依很佩服,但是她又不敢与她太亲近,因为她从小的世界和受到的教育都是要做一个本分的女孩子,要贤良淑德,对男人要保持距离,不能跟不相干的男人接近,而商依依明显不是她那个世界的女人,她不怕那些猥琐蛮横的小偷强盗,也能跟高雅冷清的表哥谈笑。 她对她充满了好奇,也有一些害怕,觉得她并非良家女子。虽然她自己现在境遇如此糟糕,但是还是想保持大家闺秀的矜持和自尊。她在车窗看到商依依挑逗的解开表哥的衬衫的纽扣,而自己心中那么正直冷淡的表哥居然也没有抗拒,让她惊异的不敢直视。所以她对商依依的情绪很复杂,既感激她仗义相助,又钦慕她的美丽和魅力,但是又有暗暗的轻视。 等她们收拾好回到车厢,刘三少手上拿着一副纸牌,很有兴致的朝她俩招手,好像刚刚全然没有见到过冯之棠突然落泪。“坐这火车还久着呢,要不我们打打牌打发时间?” “可是我不会打牌。”冯之棠面带愧意。 “没关系,正好时间很长,我可以教你。”刘清远娴熟的洗牌,“不过你表哥技术更好,你也可以让他教你。” “你别凑趣了,没人有兴致,就想着玩。”何梓明不客气的把他手中的牌收走。 杨花落尽 第2节 刘清远只是耸肩一笑了之,并无恼意。 “要不聊聊天吧,我在颖城不久,就知道最有钱有势的是四大家族,刘家,祁家,何家和冯家。今天一下子凑齐了三个,还是讲讲你们几个家族的故事比较有意思。”商依依单手托着下巴,兴致盎然的问。 “不不,冯家早就不算了。”冯之棠摆着手,眼神中透着凄苦,仿佛下一秒又要落下泪来。 “何府你不是来过两天?还跟管事的打得火热,家里人的故事你肯定都听过闲言碎语了吧。”何梓明耷着的眼皮轻挑,挖苦道,不愿多提。冯之棠也低头不语,一时静默。 颖城最权贵的是刘祁冯何四大家族,只是跟根深叶茂的刘家和祁家相比,何家的家业是这二十年才由何梓明的父亲何远山一手打造起来的,他年轻时从外地来到冯家做学徒,能力出众,很快自立门户,还娶了冯家的二小姐为妻,生了何梓明。这些年战乱世道不稳,流水的军阀,内忧外患不断,而何远山因势利导,把产业越做越大。在十年前把冯家道光年间三品巡抚冯大人的传下来的府院吞并之后,就成了实力跟刘家祁家比肩的家族。 有刘三少在是不会冷场的事情发生,何况有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在。“我们刘家其实是顶无趣的,不过依依你想知道我们刘家什么,我一定讲给你听。”他的热情和何梓明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 商依依含笑的问,“刘家是颖城百年基业的名门望族,刘家少爷小姐们,是不是各个都似你这么高雅又热心?” “我是我刘家最无用的一个,只会玩乐,但好在有趣。我家兄弟姐妹六个,除了我之外各个了无生趣,我大哥刘清仁在北京直系军队做武装部长,他比我大十几岁,一心钻营,在军中一路扶摇直上,是我爹心中的好大儿。”刘清远一脸的嘲弄。 “我们这次去见的就是他?”商依依试探的问。 “算是,也不全是。”刘清远轻笑着说,“还有一个更上面的姓刘的,我大哥就是跟着他的,不过更难见到了。” 商依依笑容不减:“那是谁呢?” 这时火车停靠了一个小站,车窗外被小摊贩冲过来包围了,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 “卖报卖报,大新闻!黎元洪大总统陷入下台风波!北京卫戍司令刘宗望请辞!” “买一份。”何梓明打开车窗拿了一份报纸展开来看。 “看来曹锟刘宗望他们要逼黎元洪下台了。”何梓明紧蹙双眉,抬眼问刘三少,“会对你大哥有什么影响吗?” “政治的事我不懂,不过只要军权没丢,就足可以决定你那票货的去留了。”他无所谓的笑道。 身旁的商依依也抓过了报纸,表情严肃的低头阅读了起来。 “民国的大总统都是笑话,从袁世凯到段祺瑞,徐世昌,黎元洪,以后可能是曹锟要自己做,你方唱罢我登场,依依,还不如看你们戏班子唱戏来得精彩呢。”刘清远扫了一眼头条内容,懒懒的笑笑,对商依依说,“刚刚说的上面的那个姓刘的就是这个刘司令了。” “哦?”商依依的目光从报纸上抬起来轻笑,“那可真是位高权重。” “别看我爹威风八面,在颖城有最大的钱庄和半数街铺良田,但在这个刘司令面前跟唯唯诺诺,仰人鼻息。他是我们刘氏在北京的宗亲,我的表大伯,靠着一杆枪和无人能及的站队本事,从北洋军阀到袁世凯,到现在的直系军阀内阁政府,左右逢源。当年娶了袁世凯的女儿,升了总司令,现在看黎元洪这个傀儡没有价值了,要跟曹锟一起逼他下台。” “听刘三少讲故事真是有趣。”商依依笑吟吟的说,可是笑容僵硬,何梓明感觉到了她的异常,忍不住侧过头看她,但想到之前在戏院听到的关于她的传闻,目光又冷了下来。 “那些大人物的事都是街头卖报的轶事而已,每个黄包车车夫都比我知道的多。”刘清远笑笑,“还是说我们自己家吧,不比何大少家就一个弟弟这么简单,我还有一个姐姐,脾气不好,嫁给了颖城的警察局长,一个莽夫,正好一对暴脾气没完没了的吵架打架。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都是顶无趣的人,你绝对不会想跟他们认识。不过我跟何大少不但是好兄弟,我还差点做了他的大舅子,我阿爸最喜欢何大少,把我五妹妹都许配给他。” 刘清远看着何梓明的黑脸,耸耸肩,“好了,不说这事了。还是说说何大少你是怎么认识这么美丽动人,眼里都是故事的依依姑娘的?” “刘清远,你怎么像个女人一样呱噪,家长里短的没完没了。” 何梓明感到烦躁,不再理会他们,只盯着手中的报纸,但根本看不进去。他本试图思考到北京后要办的事情,可是不知怎的,思绪飘飘然的到了第一次见到商依依的那天。 第3章 那是在三个月前,颖城刚遭了一场洪水。这天何梓明给母亲请安,正值母亲和二太太在议论三姨太林六六请了个戏班子在搭台唱戏的事。 何府是颖城最大的宅院之一,占地上百亩。何老爷爱水,以水引财,在大门正前方挖了一口月牙池塘,池塘边上种了一圈杨柳,水中养着成片的睡莲。高高的石柱烘托着宏大的朱门,主厅有八根青砖砌的柱子,上面雕有牡丹祥云。六进的院子,外加东西院子十六间厢房,北院连着走马楼,种着桂花,玉兰,冬梅,梨花,紫竹等花草树木。南院有着大片的竹林和假山。 大太太冯淑琴的院子虽然大,但并不是那么清幽雅静,隔了两处院落就是南院大园子,一旦家里办丧喜事过年过节祭祀之类的,都会在南院办,所以戏班子搭台吆喝练习的声音时断时续的传来,并不清净。 何梓明站立在一旁,戴着淡淡的笑脸好像在认真的听着她们说着闲话,他耷着眼皮,目光却已经停留在脚边的花坛里一只努力在泥里翻进翻出的蚯蚓身上。 “大少爷多孝顺,每天都来给姐姐你问安。”二太太冯淑兰是大太太的堂妹,她一脸笑意的看着何梓明说,“对了,我听说祁家的三小姐暑假从上海回来。姐姐,要不要打听打听去祁家给咱们大少爷提亲?” 何梓明听到此处眼皮微微一挑,但没有说话。 大太太皱起了眉头,“梓明的婚事还是要老爷做主。祁家很宝贝这个女儿,怕是去提亲也只是碰一鼻子灰。不过也是,刘家五儿那姑娘命薄,走了也大半年了。” “可不是嘛,模样性情都那么好的一个姑娘,跟咱们家梓明定亲都一年了,可惜高烧,那么突然就没了,要不今年都已经过门了。哎,梓明啊,你也别难过了,姻缘就是这样,这段没有缘分,肯定会有更好的。” 何梓明站立在一旁没有什么表情,看着鞋尖,只是象征性的点点头,看不出什么情绪。 “梓明,明天你阿爸从天津回来,你这一个月管理的账目和生意要好好的梳理一下,免得你爹回来检查的时候出纰漏。”大太太对儿子的婚姻并不上心,说到生意表情就严肃了起来。 “我会好好准备的,阿妈。”何梓明的目光转回到母亲脸上,和顺的点头应承。 “大少爷什么时候出过错呢,从小大都是乖巧能干,我们何家的长子长孙,老爷得意的不得了。”二太太笑着说,“姐姐你就是瞎爱操心,这厂里铺头的事情,大少爷不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就连前一阵子大洪水,祁家和刘家都损失不少。我们何家都毫发无损,还借机囤积了原料。等大水过后都开起工来,又是要大赚一笔了,都是你儿子善于谋划,未雨绸缪。像极了他阿爸,老爷高兴都来不及呢。” “我梓明十五岁起就开始在家里学习帮衬他阿爸了,一直都在这颖城打转。她林六六的儿子梓佑半年前说要送去日本读书,后来又改成去天津军官学校,人家以后是见过大世面的。”大太太鼻子里面哼着气,本来脸上不是很明显的褶皱又深了一层。 “阿妈,我是家里长子,理应该在家里协助阿爸打理生意的。弟弟出去读书长见识,以后才能兄弟一起更好的把何家的生意做的更大。” “哎呀姐姐,大少爷懂事,体谅家里。梓佑那孩子听说在天津胡吃海玩的,交了一堆不三不四的朋友,还跟京城刘家走的很近。” “哪个刘家?” “还有哪个刘家,在京城势力遮天的刘司令家。”二太太神秘兮兮的说,“刘司令的大儿子半年前来颖城办事,酒后落水死了,刘老爷估计都快吓死了,刘司令的儿子死他府上了。他这么多年在颖城这么有权势,还不是靠着这个本家刘司令的势力。” “这个我记得,就在刘五儿办丧事那几天的事。”大太太抬眼看了儿子一眼。 何梓明也点点头,“是有这个事情,后来刘老爷的生意都受了不少的影响。” 二太太为自己得到的消息很是得意,“我们梓明这么懂事,从来不在外面乱玩。这高下之分一目了然。再说了他妈是六六那种女人,就是靠着戏子姐姐嫁到我们何家,哪有资格跟我们大少爷比。”一边说着一边去给大太太按了按肩膀。 何梓明闭口不言,脸上还是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只是神情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厌倦,他的目光又转移到花坛里的蚯蚓身上,看它在湿润的泥土里自如的扭动着,好像在享受着某种在烂泥里的自由。而旁边有一队工蚁在勤奋的搬运着桌角撒落在地上的茶点,有一只领头的蚂蚁扛着比它身体大数倍的酥皮屑在泥土里艰难的行进。 “行吧,我倦了,要睡会。”大太太对他们挥挥手。 “阿妈,我去办事了。您休息吧。”何梓明恭敬的说道。 大太太点点头,“你去吧。” 何梓明应承着,卸下了笑容,在转身走的时候,又低头看了一眼花坛,那队蚂蚁已经快走到了他的脚边,他突然伸出脚,用他的硬底布鞋不经意的往泥上一踢,把那蚁队瞬间被打散,那只背着重物的领头的蚂蚁一下子不知道被踢到了哪里。他抖动了一下他灰白的长褂,转身离开了这暂时雅静的院子。 何梓明穿着一件并不新潮的灰白的长褂,身形俊挺,背上微微渗出些深色的汗渍。衣领搭着圆扣,最上面一颗抵在他修长的脖颈下方。他的脸跟一般男人比起来有些太过白净,削薄的唇泛着杏红色,衬着浓密的眉毛更加显出乌眸的幽深亮泽。他很嫌恶自己的白皙俊秀,这样显得自己像是一个只会玩乐的纨绔子弟,而不是一个在外奔波忙碌的家族管事人。 他顺着门廊穿过南边的竹林,燥热的天,嗡嗡的虫鸣声轰的人没有一刻安宁,只觉得越发的热了。穿过长廊,远远的听到有唱戏的习声,他顺着声音走过去,看到宽阔的院子里的戏台已经搭好,台上有几个穿着戏服的的戏子在咿咿呀呀的练声。他百无聊赖的靠在廊柱旁,远远的看着她们的演练。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只听台上正中间一个青衣清婉的习唱着,声音清亮又情意绵绵,像是一丝柳絮无意的骚在了心上,他远远看着唱曲的青衣,排演并没有全套妆容,面容清丽,只瞧着她水柔的身段,做戏的媚眼,神采出众。 何梓明站在长廊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心中都感觉安宁了下来,他平日并不爱看戏,今天居然站着听完了这一曲。青衣早就注意了这个驻足聆听的男人,她并没有对他青眼有加,只是用心排戏。 她习完曲子便下了台,在旁打望小厮见大少爷兴致如此好,正欲让那戏子前来拜见,何梓明却漠然的径直走了。他偶尔听曲有感是一回事,但向来烦恶拈花弄柳之事,虽然她看起来是个清雅的戏子,但也不想结识,沾上那些风流脂粉。 没想到这天他还是知道了她的名字。 傍晚何梓明去找账房经理说账目的事情,往西院走去,沿路绕着水塘。在繁茂的夏季,荷塘边柳枝依依,清风拂过,像是一副水墨画的意境。 不过隔着水岸远远的听到繁杂的声音,北边那一处是下人居住的地方,做祭祀法事也会请些短工来帮工就会安置在这里,这次戏班子来府上唱几天戏,也都住在此处,把下人们人多嘴杂的声音隔绝在北边这一隅。 只见水岸那边的晒衣绳上挂了一排颜色鲜艳的戏服,在晚霞的映衬下很是绚丽曼妙。何梓明远远的瞥见有个女孩子正在慢慢的梳理着一件挂着的水袖长衣,衣服挡住了她的大半的身子,隐约看到她的脑袋不时的往东边的管事的院子那边偏过去,她转眸间看到了桥的那边投来目光的何梓明,不过没有在意,继续在整理着衣服。 但是在她抬头的一瞬,何梓明已经认出了她,下午在台上习曲的青衣。 何梓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慢了脚步,踏在石板桥面上,目光一直落在那衣服后隐约的身影上,在太阳的余晖里,挂晒的轻薄的长衣透出她婀娜的线条。 她的身材极好,她的体态既有大家闺秀端庄的仪态,又带着戏台上多年练习的娇美柔韧,在衣影后微微几步盈动的线条就像水波漾入梦中。 何梓明心中好笑为什么要研究一个戏子的气质,也许是因为她跟别的下人不一样,这两次看到他都没有理会他,更别说露出讨好的眼神。 这时管事的院子里走出来一个人,是何老爷的贴身管家范冶,他好像在琢磨什么事情,并没有看到何大少爷。 何梓明并不喜欢他,觉得他像只黄鼠狼,眼睛里总是透着一股见缝便要钻营的精明劲儿。他仗着是何远山的亲信狐假虎威,何梓明小时候受罚的时候他还会在一旁煽风点火让何远山更加震怒。近几年何梓明已经开始管事,范冶便对他谄媚了许多。 只见范冶路过那个女人旁边时,她猛的掀起了手头的这件水袖裙,却不知道怎么个不小心,衣服落到了范冶的脚下。 她过去跟范冶低身做了个福,隐隐听到她柔媚的声音,“不好意思打扰了爷,小女名叫商依依,今天刚随戏班过来何府……” 那范冶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何梓明远远的都能看到他眼里的精光。这商依依蹲下身去拾捡衣服,范冶也跟着蹲了下来,他眼睛像是长在了她的脸上,以至于何大少已经走近了他都没有察觉。 “我是何府的管家范冶,你这几天有什么事情都找我就好了。”他们俩好像又细声说了几句什么。 何梓明散漫的度着步子走近了,他冷眼看着范冶的丑态,她的表演。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这个叫商依依的女人的侧脸,她一身淡蓝的水杉褂子,肤白如雪,鼻梁挺而俏,莹白的耳垂带着珍珠耳钉露在黑发外,长颈流水般的曲线,这相貌在下人里自是非常出众。 几步之内已经看到范冶帮她捡衣裳的手已经快摸到了她白嫩的手背上,而她微微收了收手,面露娇羞的回望他。 何梓明已经生生的走到了他俩的边上,他无意回避,带着难得的恶趣味看着这一幕。他心中暗嘲,果然戏子就是戏子,看起来清新典雅,那也只是一时眼迷而已。 这时范冶终于感受到了身边的何大少,他抬眼看到目露轻蔑之色的何梓明,立刻尴尬而卑微的起身弯着腰,一时不好开口。何梓明没有看他,而是继续轻辱的低眼看着蹲在地上的商依依。 只见她迅速的回望了他一眼,却没有半分的羞惭与惶恐,目光在他的脸上一扫而过,那双透亮的眸子像一汪映月的井水,深邃而盈动,带着柔亮的光芒,但显然对嘲弄她的这个人不感兴趣而且带着一丝嫌恶。 她迅速的敛好了地上的衣裳,站起身来,只是微微的欠了欠身,就扭身往回走,在侧身的时候还不忘用秋波勾了一下呆站在那里的范冶。 何梓明冷眼旁观,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墙后。回去的路上,他心里不由的琢磨,这个叫商依依的戏子对一个老色眯的管家如此谄媚,而对自己视若无睹,可见是有眼无珠,可怜可笑。 第二天他才知道,其实这个女人早已知晓他是何家大少爷。 第4章 第二天一早,何府上下都忙碌了起来,何家老爷何远山回来了。何家的三房太太都站在了何府大门前等着为何老爷接风。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福特小轿车缓缓的驶来,停在了何府大门。管家老曹和范冶,还有两个仆人赶紧过去给车子后座开门,提拿行李。 何远山跨出车门,他四十出头,还正是壮年,年轻时也是英俊挺拔。黑灰的方脸不苟言笑,勾勒着坚毅的线条,额头有几道深深的抬头纹,头发也掺杂了些许白发,精亮的眼睛中没有一丝疲惫之色,快速的扫了一眼在场的亲眷,微微的点了点头。 他一下车就被各位太太们包围了,嘘寒问暖,三姨太林六六问起儿子何梓佑在去天津军官学校念书的情况,何远山简单说了几句,然后看了一眼一旁温良谦恭状的何梓明,略有些不耐烦的说,“梓明,跟去我书房。” 何梓明垂目应答,就跟着阿爸走到了书房,主动满上茶水,然后站立在他身前三尺开外,等着训话。 “这半个月我在天津家里都怎么样?你仔细说给我听。”何远山喝了口茶。 何梓明双手交垂在身前,把水灾前后何府的各处生意,田地,房产,商铺,钱庄的情况一一道来。另外还说了最近省会银行行长来颖城见了刘,何,祁这几家大钱庄的管事人,承诺给四分息,让他们代理发售银行复兴币的事情。 “这种军阀发行的货币利息看起来丰厚,风险也不小。这几天你去一趟刘家,他家是最大的钱庄,跟上面的关系最多,你去问问你那刘老丈人要怎么做。”何远山皱着眉头说,“你把生意打理清楚,但是也只是勉强合格吧,不算太败家而已。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白手起家打下何家家业了,你是我长子,却没有一点像我。” “是,儿子会更加努力,不负阿爸期望。”何梓明空洞的说,其实他也知道,不管他做到什么地步,也不会得到阿爸的肯定。从小到大他已经尝试的够了。“还有一件事情。因为上个月的洪水我们纺织厂的产量少了很多,南洋的大客户的货已经快到交付期了,我们联合了何同商会其他十七家大小布料厂一起筹备货品,现在正在赶工,但是由于洪水影响了物价,工人要求预支一个月工资。我算了一下……” “哼,”何老爷轻蔑的笑了一声,“你把帐都算清楚了,是不是还真打算预支给他们?” 何梓明已经听出了父亲的意思,便低头不语了。 “真是妇人之仁,浑身上下跟你阿妈一个样。这些工人都是得寸进尺的,你这样的软弱,随便听点诉苦就要开仓救济了,怕是以后何家都要败在你手上。”何老爷越说越搵怒。 杨花落尽 第3节 “是儿子思量的不周到,以后会考虑的更全面的。”何梓明心里空虚而冷淡,嘴上说着能结束的话语。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天天呆在宅子里能有什么见识和出息,多学学你弟弟,多结交些有用的朋友,多见见世面。”何老爷站起身来厌恶的挥挥手,何梓明躬身退下了。 夜里何梓明看账本看到很晚,思索着白天的事情,全无睡意,索性趁着月色去园子里走走。镰刀般的弯月,被稀薄的云彩半明半暗的掩着,他对这样无人的夜色感到满意,更何况还有些夜风,吹得衣袂飘飘,很是清爽。只是一路上呱呱的蛙叫不断,偶尔屋檐上还有发情的猫在烦心的叫着。虽然如此,起码没有闲人打扰。 何梓明心情舒展起来,夜里下人们也都睡去了,一路上谁也没遇到。他走过下人们聚居的院落,周边有一些假山和树林,绕道水潭附近西北处,看到一处屋子里面有光亮,这是一处放杂物的房子,平时没有人在这里住。 路过的时候正好看到范冶从门内探出半个头出来,看他神情像在等人,听到有脚步声就出来看看,不想正对上了何大少爷的目光。范冶一时吓得卡在门里,想躲进去也来不及了。 “大少爷,这么晚了,您来出来散步啊。”范冶神情慌乱的走出来,讨好的说。 “这么晚了你在这干什么?”何梓明觉察他的异常,冷眼看着他。 “没,没什么,我就是来取个东西。”范冶两眼乱瞟,果真黄鼠狼一样的神态。 “那取了就走吧。这里挺清净的,我想待一会,不想被人打扰。”何梓明背着手看着他。 “是,是。”范冶推门进去,又回过头来,“可是……” “怎么?舍不得走?莫非你还有别的事,等什么人?”何梓明冷笑道。 “没有没有,哪里会。我这就走。”只见范冶进去灭了灯,手上拽了个盒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何梓明觉得好笑,他想起来昨天遇到商依依的情形,突然改变主意走进这个小屋。从门外的月光看到屋内,架子上整齐的放着些杂物,里面还有有一副桌椅。 何梓明把月光掩在门外,静静在屋内坐了一会儿,没有了光和声音,感觉倒是越发的清明。没过多久,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慢慢的走近,何梓明在黑暗中走到门边。 顿了一会儿,虚掩的门被吱呀一声缓缓的推开,一个轻柔而熟悉的声音飘进门内:“范爷?” 猫一样轻盈的身影小心的往门内踏入了半步,突然感到黑暗中危险而充满力量身形伫立在她面前,她本能的往后一退,想撤出门外,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拢进了门内。 她一惊,但是没有叫出声,她的身体被对方压在墙上,感到黑暗中阴冷的目光,同样也感到了面前强壮的身体肌肉的紧张感。于是她放松了自己的身体,抬起头直视着那漂亮而冷嘲的眼眸。 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笑起来的样子,只感到她慵懒柔软的笑意,“我道是谁,原来是何大少。”她的温热的指尖已经触到了他的脸上。 黑暗中何梓明用手拨开停留在他脸上的纤指,他微微往后退了半步,蹙了蹙眉心。 本被压在墙上的商依依得到了空间,她感到了他嫌恶的气息,被打下来的手自在而轻佻的移到了他长衫衣领最上方的圆扣上,再往上一点就是他的喉结。 她的手指勾住那颗圆扣轻轻的拉扯了一下,“这个扣子太靠上了,已经很少有少爷穿这么老旧的款式了。”她娇柔的声音里藏着蜜。 晚风轻悠,和着一道月光从门缝里漾了进来。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隔着她廉价的粗布袖口的质感。“你是什么人,来何府有什么目的?”月光下的眼眸透着阴冷而烦躁的气息。 “何家的太太请我们戏班来唱戏,昨天何大少不是已经见过我了?”她脸部的轮廓被光影勾了出来,嘴角勾着笑,而眼中只有疏离和冷傲。 “半夜三更也来此处唱戏?”他冷笑。 “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路过此处,不知道何大少为什么要把小女子抓进这个小屋里。”她甩开了何梓明抓住她的手。 何梓明也不再与她纠缠,他走到旁边的桌椅处坐下,用指尖不急不缓的敲打着桌面。 “你们戏班进门的时候管家老曹肯定叮嘱过,何家家规是你们只能在下人的居所活动,没有指令不能到处乱走。否则按照偷盗处理。”何梓明看着她强装气定神闲的样子,有意刺痛她,“何况刚刚我在这遇到了你想幽会的人,你怕是见不到了。” 商依依低头看着布鞋的鞋尖,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朝他没有温度的笑了笑,“好霸道的家规,你想怎么样?” “说说看,你是谁,你口音不是本地人,从哪来的,来何府有什么目的?要是我觉得是实话,可能就放过你。” 商依依也不急着回答,她走过去,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把一只手放在桌子上。何梓明敲打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看着她动作,很美的手型,纤长的手指微微蜷起。 “大少爷,我只是一个小小戏子,出来讨口饭吃而已。”商依依柔媚的笑了起来,一双眼波观察着何梓明的脸。 何梓明只是看她,等着她说话。 “我叫商依依,你也看过我唱戏了。我确实不是本地人,老家在柳城,半年前来颖城驻场唱戏。”商依依不疾不徐的说。 “一来何府就勾搭上黄鼠狼样的内务管家,你倒是不挑食和迫不及待?”何梓明鄙夷的说。 商依依轻咬着嘴唇,并没有回击他的侮辱,一丝的落寞从她的脸上划过,过了一会,她从衣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放在了桌子上。 何梓明拿起了那个纸包,捏了捏,抬眼看她。 “在颖城买卖鸦片不犯法,但是你们何府严令禁止府里人吸食鸦片。你们那个黄鼠狼管家偷偷吸鸦片又不敢亲自买,都委托中间人,最近外面洪水他出不了何府,知道我们戏班要来,就委托中间人找我带进来。本来昨天傍晚就要给他,不巧被你撞见,白天人多嘴杂,就约了半夜来此处交货。” “哦?真的?” “何大少爷,你锦衣玉食,你哪里知道世道艰辛。外面洪水滔天,生存不易,二十块钱的跑路费就能买三四天的药了。”商依依鄙薄的看着他。 何梓明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然后就把那个纸包丢还给她了。“你胆子是不小。” 他对下人这些龌龊的小事从来不感兴趣,他起身抖了抖长衫,打开门往屋外走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光影勾出她的剪影,她坐在椅子上,侧身低着头,指尖捏在纸包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神情怔怔的。 “我原来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何梓明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商依依抬起头来,又恢复了慵懒的媚态,“何大少这是舍不得我离开了是吗?” “明天不要让我在何府再看到你。”何梓明回过身,大步迈了出去。 第5章 后来戏班子在何府正式搭台唱戏,里面没有了商依依的身影。何梓明既觉得她识趣,又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后来他找了范冶问那天的事情,虽然他支支吾吾试图掩盖,但大体的说法跟商依依说的差不多。何梓明追问了几句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范冶说他不清楚,只听说她来本地时间不长,心思比较活络,除了唱戏之外暗地里做一些其他的营生。 何梓明听他话里的意思,心中不屑,不再打探,但他想不通为什么她对自己就那么轻蔑和敌视,一点也不像攀金主的女人的做派。不过这样一个卑微的女人是什么样的想法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他决定抛之脑后。 后面几天为了解决纺织厂工人要求预支薪水的事情,何梓明四处奔走,会见工人代表,设法逐个击破。本来已经达成了目的,但是在工人遭了水灾的破土房里看到躺在木板上病重的老母亲和饿的面黄肌瘦哭得气力都不足的孩子的时候,何梓明回去禀告父亲谈判并不十分成功,为了那批南洋订单能按时交货,双方各退一步预支半个月薪水,被何远山劈头盖脸的痛骂一顿,何梓明麻木顺从的领受了父亲的辱骂和母亲失望的目光。 他从小就被父亲嫌弃和打压,母亲只会讨好父亲,从不维护他,他像是养在何府的一株盆景竹,看似富贵繁茂,实则空心,压抑的长在狭小的器皿中,任凭砍剪,随意扭曲。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脑海中想起商依依这个女人,她的不屑一顾,她的轻佻戏弄,即使她只是一个做着龌龊营生的戏子,哪怕他抓住了她的把柄,对她要挟恐吓,她那种漫不经心的轻视,好像一眼看穿了他内里的空洞。 还有在黑暗里她的呼吸拂在他皮肤上的感觉,她不安分的指尖在他的脸上温软的触感,他甚至解释不清自己为什么会不假思索的把她拉入小屋,用自己的身体把她压制在墙面试图给她胁迫的压力。 重要的是在气势上他这个何府的大少爷始终没有能赢,何梓明心有不甘,于是他决定再去见她一次。 这一日他寻了个空闲,自己开着车来到戏班子所在的牌坊街的曲苑轩。这曲苑轩门脸不大,招牌挂在二楼,一楼是一家药房,旁边隔出来的一个小门脸。何梓明从楼梯走上去,踩着吱呀呀的木地板,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感觉。 上楼后何梓明放眼这个类似茶馆一样的场子,里面不大,也不热闹,有十几张桌椅,四五桌客人在喝茶看戏,戏台上正在唱一出《长生殿》。 何梓明在没有价值的事情上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何况他最近这么忙,他看着戏台上大官生唐明皇在凄凄凉凉的唱着,想着这半天的时间要耗在这个小小的戏院里很是不值,他心里盘算着,犹豫着就此离开,可是莫名的好奇心又支使他留了下来。 他问了伙计今天的曲目和班底,于是还是坐在那里,手里捧着茶,心不在焉的看着,好容易捱到这出戏结束,他终于舒了一口气,让伙计又续上了茶水。 台上的幕帘再次拉起,随着一声高昂清亮的胡琴声响起,一个素衣的青衣盈盈的走上台来,一双凤眼莹光四溢,水袖一卷,一个明光照人亮相,就把台下众人扫入眼中。 她含笑的表情还没有散去,目光就定格在台下一张白皙俊朗的脸上,他脸上浮着傲慢和优越的神情,嘴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不似那黑夜中的朦胧,在白昼下,他们俩的眼神搅在一起,把对方眉眼的意味和脸庞清晰的线条都看得真真切切。 台上的商依依在自己的舞台把她的风情灌注到指尖眉梢,在一颦一笑的舞动中都暗藏着傲气,她在台上投过去的目光与他的每每碰撞在了一起,锁在一起的眼神互不退让,在这样的对视中,谁也不愿输了气势。 一场戏下来,何梓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唱腔,眼里全是她骄傲和鄙薄的眼神,直到她最后一个动作盈盈的回身退场,她才收回了目光,对场下报以谢幕的微笑,不再看他。 散场之后,何梓明叫来了伙计,要求见一见商依依。不一会儿伙计从后台跑回来,“何少爷,依依小姐说今天不太舒服。要不您改天再来捧她的场吧。” 那伙计看何梓明阴沉着脸,陪笑道,“爷,您也别不高兴,想去后台见老板们总要带些礼物,特别是新来捧场的爷,这也是行规不是?” 何梓明黑着脸,拿起了帽子,就转身走下楼去。 他从曲苑轩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有些湿热的闷气,还下着毛毛细雨。他靠在巷子口的路灯旁,烦闷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他很少抽烟,偶尔抽烟也是为了在外和老板们应酬。 此刻他点了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感觉到那烟气在肺腑里蔓延开来,有点痛快又略感无趣。他还站在曲苑轩楼下看着楼上的灯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留在这里,他满心的不高兴,也深深的感到了自己的无聊。 在他再抬起头来的一霎,他看到了今天让他不高兴的女人。她卸了妆,换上了粗布青衫,看起来完全没有刚才台上的气势,清秀的脸蛋,眉眼间都写着心事。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直接走进楼下的小药店,出来的时候捧着一袋子的药,虽然外面下着细雨,她也没有犹豫,继续往前走去。 何梓明不由自主的回到车里,开车跟上了她。此时她已经在微雨中走过了街。 商依依满腹心事的走着,头发上浮了一层细细的水珠,青色的夏布衣裳也已经泛出深色的打湿的水色。 何梓明开着车缓缓的跟在她身后,他看着她的背影,不得不承认,他喜欢看她走路的样子,她的身姿有一种步步生莲的美感。 雨滴越来越大,商依依也加快了步伐,一双布鞋踩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滴打湿了她的鞋袜,她的脚步也越发盈动。 又过了一条街,前面就是一大片平房了,这边是贫民聚集的一片地方,之前何梓明探访工人的时候也来过这里。这时有一个搭棚摆摊卖荷花菱角的大娘冲她喊道:“依依啊,我要收摊了,来拿份菱角带回去给你妹妹吃啊。” 商依依小步奔了过去,见大娘给她塞了一包,还捡了一片最大的荷叶给她顶在头顶挡雨。 何梓明看到商依依脸上露出娇俏的笑容,顶着绿油油的荷叶谢谢大娘,她的眼中没有何梓明之前看到的轻佻,傲气或疏离的气息,只是一个少女单纯的小快乐。 她顶着荷叶灵动的在雨中穿梭,像雨中的仙子,她飞快的跑了一阵奔向了一家破败的屋子前,还没到门口,一个面色黄蜡的中年女人打开了门。 “妈,你怎么起身了,快回屋躺着,我给你买了药回来了。”在关门前听到她的声音。 何梓明在车里又点了一支烟,他的目光打量着这破败的平民窟,车内弥漫着缭绕的烟雾和说不清的情绪。 隔天何梓明去到刘府见到刘老爷,说记得今日是刘五儿的生忌,特意前来悼念,刘老爷一顿感念。聊了一会儿,说到生意,他向刘老爷请教钱庄代理复兴币的事情。 何梓明判断此事风险不低,但是祁家钱庄已经在做,他家在上海和北京都有在金融圈呼风唤雨的宗亲,连祁家三小姐都去上海大学念金融专业,有着颖城这个小地方无法匹及的圈子和眼界,这几年在经营上素来大胆,经营有道,风生水起,大有赶超刘家钱庄的势头。他家两个月前就开始代理了复兴币,看起来也获利颇丰。 刘老爷老狐狸一般的笑了笑,“梓明啊,你是生意场最聪明的后生,也是看在你本来应该已经是我女婿的份上我实话告诉你。祁家现在是赚钱,但是他家只懂金融钻空子牟利,政治上没有人脉,这个世道不是那些虚头巴脑的策略和实业,而是靠军队实力,靠政治关系。现在直系的曹锟,吴佩孚,冯玉祥各自为阵,但直系在北京的中央政府军权越来越容不得小军阀作乱,封系张作霖刚刚被打败退回到东北,晥系现在趁着还有一点优势想要筹集军费压给银行发钞,看起来现在还风光,日后仗打起来没有几分胜算。发复兴币?今天能得四分利,以后怕是连印钞的钱都不值了。” “阿伯您目光长远,梓明受教了。”何梓明恭敬的鞠躬谢道。 “好孩子,你还能记得五儿的生忌,也是有心了。”刘老爷叹了口气,“我这女儿命不好,让清远带你去祠堂看看五儿吧。” 何梓明应声出来,就见刘三少倚在门外的廊柱旁,嘴里叼着一只烟,斜瞅着他笑,“何大少,平时找你都不见,想找你玩一把十三张都没机会。” “我不想你的零用都输给了我,到时候你又要到处借钱,惹的你阿爸不高兴。”何梓明轻笑着走过去。 “哎,可怜的五妹妹死的早,要不我就是你大舅子了,我们有的是机会玩牌。”他把刻着刘字的纯银烟盒推到何梓明面前。 何梓明摆手拒绝了他的香烟,“你整天就没有一件正事吗,满心都是玩牌,先带我去祠堂吧。” “当然不光是玩牌,只是你对玩风弄月更不感兴趣,要不我有好几个私藏都可以介绍给你。”刘三少与他并肩走着,一边挤眉弄眼。 “君子不夺人所好,还是三少爷你留着自己慢慢玩赏吧。” “你说你堂堂何家大少爷,一心就知道生意,不玩不赌,一身老头装,死气沉沉的,白瞎了一张俊脸,活着有什么意思。 “你一个留法洋学生,却甘愿回颖城混吃等死,也真是白瞎了这一手好牌。”何梓明鄙薄道。 “是一个留法都混不到毕业证的假学生,正是去了外面才知道家里有多好,哈哈。”刘清远丝毫不觉羞愧,眉开眼笑。 他们走进了刘家祠堂,这里摆满了刘家族谱的列祖列宗的牌位,空荡荡的厅堂,燃着长明灯。乌黑的牌位都被擦的一尘不染。刘三少带着他走到了北面一个角落,这里摆着何梓明半年前病死的未婚妻刘五儿的牌位。 刘家五小姐是三姨太的女儿,不是嫡出,在刘家是个不上不下的,不见得多受待见的小姐。所以刘老爷才抛出这个鸡肋来嫁与暴发户何家的嫡长子做亲家。 何梓明漠漠然的看着上面的照片,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在她生前,他们都没有见过面,就只见过几张相似的照片。豆蔻年华的少女,不美也不丑,怯怯的,也感觉不到青春的气息,大概是照相是个大事件,难免紧张和不自然吧,所以就只有那样僵硬的照片。 礼数已尽,他们走出祠堂,迎面走来一位面容愁苦的美妇人,刘清远远远迎了一声,“三姨娘。” 何梓明也停下脚步,垂眸道:“三伯母。” 杨花落尽 第4节 那妇人却目不斜视,面色如铁,像没有看到何梓明一样,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第6章 “三姨娘还在为丧礼那夜我们打牌斗酒的事情怨恨呢。”刘清远凑过身去,挤眉笑道,“当然最恨的是你,我本来就是个不正经的哥哥,你这个貌似纯良的好女婿却性情大变。” 三姨太是跑江湖卖艺的女儿出身,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她性情直爽又执拗,并不讨刘老爷欢心,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在刘家自然也没有什么地位。原来何大少和刘五儿有婚约时,三姨太对何大少的喜爱溢于言表,当儿子一样看待。 但是他在刘五儿的丧礼上,作为未婚夫身份去吊唁,白天追悼表现尚可,尽守礼数,可是那天夜里他并未归家,反而在跟刘三少一起约朋引伴在刘府后院赌钱醉酒,玩乐了一夜。自此让三姨太对这个准女婿嫌恶不已,横眉冷对。 何梓明横了刘清远一眼,“那天还不是你起的兴头。” “说不赌钱输了改喝酒的可是你,那天就是晦气,晚上我们开了牌局,刘同正好过来找我,就一起打牌,这刘同打牌技术菜,酒量也差,我们送他回他院子后,夜里失足在池塘淹死了。结果为这事查了我们两个月。” “刘司令就这一个独子,死在你府上,当然不肯罢休,派了那么多人来查死因,连我都被叫去问话了好几次。”何梓明皱着眉说。 “酒囊饭袋一个,仗着老子为所欲为,好色又猥琐,死了也活该。”刘清远不屑的笑。 “你就是只顾自己喜好,一点也不为你家族的利益考虑,刘同一死,刘司令怨憎你家,多少生意受阻,你大哥在北京靠他提携,现在也受了拖累。” “我大哥钻营有道,还需要我替他操心吗?”刘清远满不在乎的大笑。 他们行至转角的时候何梓明回头一瞥,三姨太此时也正看着他俩的背影,与他的目光相接停留了一秒,她抬手摸了一下耳垂,就转回身进了祠堂。 傍晚何梓明回了何府,他院里的小丫头阿苏给大少爷打了一盆水来,把毛巾拧干,递给大少爷。何大少不喜欢别人碰他的皮肤,不让下人伺候他近身的事情,他接过毛巾仔细擦了把脸,把脖子上的汗味擦净。 他把毛巾递给了阿苏,转身时看到屋内方正的紫檀木的书桌,他突然走过去打开书桌右边的抽屉,从最里面取出了一个小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支细小精巧的银质的柳叶形的耳坠。何梓明把这单独的一支耳坠取了出来,若有所思的放在指尖把玩。 “咦,大少爷,怎么会有一支耳坠?”阿苏收拾好了毛巾,看到何大少手上的东西,惊奇的问,这几年她从来没有见过大少爷屋里有过女人的东西,而且还不是一对完整的。 何梓明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并不回话。阿苏虽然内心好奇,看大少爷的神情又不像是春心萌动,而是在思索什么事情,她也就知趣的走开。何梓明思忖了一会,把这耳坠收进了钱包的夹层里。 过了几日,商依依正常在曲苑轩唱戏,下台之后在后台卸妆,只听戏院老板走进来大声喊道,“依依,今天表现很好,有位何公子给你送了一对祖母绿石的耳坠。”他拿着一只首饰盒子,大步走到商依依面前,打开给她看,成色很好的祖母绿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第一次就打赏这么大手笔的公子哥不多啊。” “哪个何公子?”商依依眼睛盯着耳坠,凝眉问道。 “何府大公子,这是他第二次来我们园子看戏,就是坐在前排的那个很白净的公子哥,出手阔绰哦。他想到后台来见见你。” “哦……”商依依低头不语,漂亮的眉头纠在了一起,“吴老板,我今天不舒服。” “这样的金主见一见有什么关系,想成为角儿,就是要有金主捧的。去梳妆间见见这位爷。”吴老板鼻子里发声。 商依依只好应承下来,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卸下眼角的勾线。卸了戏妆之后,她也不施粉黛,就这样素面的推开梳妆间的门。只见何梓明背着手站在杂乱的戏服前面,他头顶戴着黑色的帽子,眼角斜瞅着那些颜色已经暗淡的戏服,带着一丝嫌弃。 听到她进门的声音,他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台下清丽素面的商依依,眼中看不出是赞赏还是嫌弃,只是透出一丝的玩味之色。 商依依用力关上门,坦坦然然的立在他面前,她及腰的秀发披着,中间简单的结了一个辫子,出水芙蓉一般,白净水灵,穿着一件已经不太新的夏布的青色褂子,和戏台上浓艳华丽的样子截然相反。脸上的表情和她的妆容一样,都不再刻意,只是那样疏疏淡淡的看着他。 “何大少,这么有空?” “在家里戏没看够,出来继续看看。”他随意的把帽子摘了下来。 “没想到何大少这么爱看戏,可是这里不是你们家规森严的何府,怕是不能那么为所欲为了。”她淡淡的笑着。 “有钱在哪里都能随心所欲,不是吗?”何梓明轻声一笑,“你们吴老板为人很热情,跟我说了许多你家里的事情。” 他才得知她家中父亲早逝,母亲患了痨病,不能做工,常年需要药材补品,妹妹才十三岁,还在念书,一家都靠她养家供给。 商依依脸色微微变了,随即恢复了淡然的神情,“看不出何大少那么爱聊天,原来你很爱交朋友。” “生意人,多个朋友多条路,无论高低贵贱都有用的上的时候。”他走到了她的面前,垂目看她。 “何大少真是直白的人,那你来找我也是来交朋友的?” 何梓明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漂亮的女人,总是有用得上的地方。” 商依依看着他老练和青涩混在在一起的奇怪神态,勾起了笑容,“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爱乱交朋友。” 何梓明微微一笑,带着嘲弄的趣味说,“没关系,朋友也有不同的价值,看值不值得结交,相信依依小姐也是一样,也许什么时候价码合适了,就会愿意广交朋友了呢?” “何大少生意经真好,何家前途无量。”商依依也不恼,不带情绪的说。 “送给你的首饰不喜欢?”何梓明看着她的耳垂上戴着一对柳叶形的耳钉,多看了一眼。 “喜欢。”她坦荡荡的说,“值钱的东西我都喜欢。” “喜欢就好。”何梓明的声音尽量显得轻浮和匪气,他的指尖拂到了她的耳侧,划过她弧形的耳朵,“戴起来看看。” “既然是何大少交朋友预支的礼物,怎么处置就是我的事了,是不是?”她打开了门缝,一副送客的样子,“谢谢何大少了。” 何梓明没有生气,装作不在意的把帽子戴在了头上,气派而讲究的用食指推了推帽檐,随即拉开了房门,带着优越而潇洒的背影大步的走了出去。 他一路都在想她刚才的样子,他第一次给女人买礼物,还得到了这样的待遇,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像庸俗的男人讨好女人一般精心选购了那样的礼物给她,以至于被刘三少撞到了还吃惊的嘲笑他是铁树开花,他尴尬的推说是帮母亲送给婶娘挑选的礼物。 他觉得自己就是想压她一头,她那副始终瞧不上自己的样子,让他恼火,贵重的礼物会让贫穷讨生活的姑娘换一副讨好的面孔,可是他还是失败了,但是这却没有让他恼怒,反而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 一路心情舒畅的回到了家,阿苏说大太太让他去一趟她那,何梓明没有停歇就直接过去了,进门看到二太太正在跟一个清秀的女孩嘘寒问暖,唠家常,她坐在身边一一作答。大太太招手让儿子过来,说要介绍表妹给他认识,她把她大哥家的小女儿冯之棠从县里领回家来,她母亲前段时间过世了,这个暑假会在府里住一阵散散心。 何梓明打过招呼,向未曾谋过面的表妹问好,他对亲戚向来疏淡,只是保持礼数。 冯之棠梳着齐刘海,一身蓝绸褂子,尖尖的瓜子脸,眉毛很淡,是一个清雅的小美人,但没有这个年纪女孩子阳光疏朗的样子,模样有些怯怯的。 她抬头看到这个比她大几岁的表哥,低声向他问好,也许是听过太多关于这个英俊表哥的事情,一见之下,她眼中透出羞涩的喜悦,随即又低下头去,白嫩的耳朵浮出了一层粉红。 大太太见状冷了冷脸,闲闲的嘱咐儿子要带表妹在城里逛逛,买两身合身的衣服,又闲聊了一会儿,随即让冯之棠先回屋歇息。 大太太看着冯之棠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对何梓明说:“你要对你表妹之棠好一些,不过也别走的太近了。” 何梓明烦透了家族里的这些小算计,沉声问:“阿妈,您这是什么意思?” 大太太和二太太对望了一眼,由二太太开口说道,“之棠这孩子跟她六姑姑冯淑颖长得太像了,当年你阿爸就一心想娶六小姐做偏房,最后没有成,他才开始跟林六六姐姐那个戏子好上了,后来才有林六六过门的事。要是能解开你阿爸这个心结,让他得偿所愿,那对我们……” “阿妈,二妈,这种事情你们不必跟我说。”何梓明冒然打断,眼中充满了厌倦和反感。 “你啊,就只知道闷头做事,什么都不会争不会抢,家里的事情都不会筹划,你在颖城给你阿爸做苦力,六六的儿子以后从军校出来涨了见识,步步高升,以后回来你阿爸会把家业给你还是给他?你这个性子真是没用。” “姐姐,你生老爷的气,怎么怪到大少爷头上了。别说气话了,大少爷以后才是我们何家的顶梁柱。”二太太赶紧拉着大太太打圆场。 大太太满脸的气恼:“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等着六六把我们的东西侵吞完。还是要想办法讨好你阿爸,挽回他的心。让之棠嫁进来,那我们又能多一分胜算。” 何梓明听着脸色越来越沉,他垂着眼帘,眼中充斥着轻蔑和厌恶,他紧紧闭紧了双唇,怕一开口就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正在这时管家老曹一阵小跑的进了院子,慌慌张张的说,“大少爷,老爷请您过去。” “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慌?”大太太疑惑的问。 “大太太,刚才老爷接了纺织厂钱经理的电话,大概是厂里出了问题,老爷就让我赶快来找大少爷。” “走。”何梓明顿时感到了解脱,只对老曹说了简单的一个字,就大步的逃出了这个压抑的空间,可是走出了母亲的院子之后,又要面对另一重困境,想到这里,何梓明迈开的双腿顿时感到无比沉重。 第7章 到了书房,何梓明看到阿爸正在书桌前焦躁的踱步。 何梓明心知不好,垂首问道:“阿爸,出什么事了?” “都是他妈的军阀混战!”何老爷愤怒的拍着桌面,“我们何家牵头的何同商会出口的布料在运往天津港口的路上,遇到直系和皖系两边军阀在盐城打仗,直系军队把我们那两批货都扣押了,说是没有他们出的通行证。” 何梓明此时也惊了,“这批货是商会十七家厂子联合组织出口的,货值就有四百万。所有的手续都是我亲自办的,肯定没有纰漏。” “打仗就是烧钱的卖卖,走过路过的肥羊都要顺手牵走,其实就是想吞掉我们的货,充作军衣的布料!王八蛋!”何老爷额头青筋爆裂。 “南洋这批货货量大,工期紧,因为上个月的洪水,大部分厂子因为水灾资金短缺开不了工,我们何家钱庄贷款给商会的十七家厂子采购原料和运营,前段时间又处理了罢工问题,才好不容易按时出了货。要是这批货损失了,不光是我们何家的压重资做的布料,更重要是那十几家厂子就收不到货款,还不上我们钱庄的贷款。而且他们要是倒闭的话,我们手上囤积的大量原材料就很难销出去。何同商会也可能因此失去信誉而解散。这一条连锁效应下来,这个损失就很难估量了。” “你脑子倒也清楚。所以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要解决。要不是你打点通行手续的时候考虑不周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要是解决不好,我看你不也不必做我何远山的儿子了。”何远山厉声道。 “我会想办法的,阿爸。”何梓明低声说。 接下来的几天何梓明跑遍了一起出货的布厂,大小的厂子都得到了消息,非常的慌乱,何梓明一家家的去安抚他们,怕有刺儿头先发制人,鼓动别的老板一起来何家闹事。何梓明承诺他们事情一定会解决,为了表示诚意,把贷给这些厂的款免息多贷一个月,这才暂时稳住了情况。 何家从十几年前开始发家以来,主要是丝业,布业,陶瓷,酱油等实业,钱庄是这几年才慢慢开始做起来的,规模不大,这样一来,何家钱庄本身的资金压力就很大了,贷出去的钱收不回来,又快到了季度末,有几笔大的票据要兑付了,所以何家钱庄也需要去找大的银行和的钱庄来调借贷款缓解压力。 而盐城那边钱经理去打点的这些天,都还没有见到负责人,钱都送不出去。看来直系军那边并没有拿钱放行的意思。 何梓明每天奔走不暇,但是他也并不焦虑难受,越大的压力他反而越发的亢奋。他并不害怕失去,虽然他是大少爷衣食无忧,但是他并没有觉得自己真正拥有什么。而压力和刺激才会真正调动起他麻木的神经,解决真正的难题才让他有乐趣。 这天他到祁家的钱庄谈贷款的事情,祁家是颖城第二大家族,根基深厚,颖城的酒类生意都是由颖家帮把持的。祁家的经理为难的告诉何大少这段时间祁家钱庄发行的复兴钞出了些问题,超发太多了,在市面上贬值很厉害,就有储户来把复兴币兑换成银元,所以钱庄不敢在这个时候放款出去,要保持资金量怕被挤兑。 不过祁家经理建议何大少去北京找楚行长,之前何梓明见过一次,楚行长是祁家大太太的弟弟,是金融圈的精英,北方四大行之一金城银行的副行长,祁家很多业务都跟他的银行有业务往来,他有一块业务是给天津港的出口企业放贷。何梓明要了楚行长的联系方式,谢过了赵经理。 何梓明刚从经理办公室走出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您再看看吧,这是道光年间的铜壶,我祖奶奶传下来的。” 何梓明往柜台外望去,祁家的钱庄跟当铺是在一起的,一个门面两个柜台,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本来锁着的眉头立刻的舒展开来,眼中亮起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光彩。 只见商依依站在当铺柜台的窗前,手里拿着一包东西,一脸忧虑的神情,她穿着那件青色的褂子,头发辫成一个黑亮的辫子,脸上画着淡妆,描了眉,擦了胭脂,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此时没有顾盼的流光,眼中只有焦虑。 柜台内的伙计很不耐烦的说,“我看过了,这不是铜器,不值钱的,我们不会收这种破铜烂铁的。当铺又不是收破烂的。” “您行行好,今天收了我这个铜壶,不出五天我就会有钱了,会加倍把它赎回来的,您不会亏的。我只是现在急需要钱买药,过几天周转开了一定会回来赎的。”她哀求的说完,用牙咬着下唇,咬的殷红。 “姑娘,就是看在你是我们家常客的份上,我才跟你说这么多,上次那种祖母绿石的耳坠那样的好东西我们才收。后面还有别的客人呢,姑娘!”那伙计烦躁的说。 何梓明站在里面看了半天,这时走到了伙计身边,商依依看到何梓明出现,眼中满满的震惊,她本想扭头就走,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慢着,你等一下。”她像是被这个声音定住了,心里很想离开,可是看到他潇洒自如的跟伙计吩咐的样子,又被希望打动,她实在是太需要这一点点钱了。 过了一会,伙计回过头来,换了一副满脸堆笑的面孔,“姑娘,这个铜壶我们收了,估价二十块。” 商依依本来希望能换到六七块,她看着伙计身后的男人,他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轻辱的眼神,像是要看穿自己,但是整个人被一种奇怪的温柔感笼罩着。 她收回目光,失神的按照伙计的指示签署文书,领了银钱。她把那冰冷二十块放进了带着她的体温的内衣口袋。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就快步的走出门去,在门口又被那个声音叫住,“等等。” 她定了下来,背对着他,青色的粗布衣裳在微微颤抖,他走到她身边,他拉起了她冰凉的右手,把一对祖母绿石的耳坠放到她的手心。 “礼物我不喜欢再送多一次。”他轻声说。 “可是我真的可能会再卖一次。”她没有了前几次傲然的神情,眼中只有被贫困的生活打磨留下的淡淡的哀伤和疲惫。 何梓明认真的看着她,心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商依依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抬头朝他淡然的笑笑,“不管怎么样,今天多谢你。等我过些天有钱了会赎回来的,不会欠着你的人情。”她偏过头看着他,试着把丧失的自尊捡回来。 “哦,好。”他收回了温柔的目光,两手插着口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怎么弄到钱呢?卖艺还是卖身?” 话说出口他就开始后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本能的要掩饰自己的好意,定要出言刻薄。 商依依好像并不生气,没有说话,只是浅笑了一下,然后把目光移开,定定的看着街角的人群,过了片刻,她的嘴角不由的颤动了下,终于没有忍住眼里噙出半颗晶莹的泪光,努力的不让眼泪掉下来。 杨花落尽 第5节 何梓明怔怔的看着她,他想说些什么,动了动嘴唇,可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他们俩就这样沉默的站在熙熙攘攘的马路上。 过了一会,商依依自嘲的轻呼了一口气,转身就往前走去,何梓明瞬时本能的把手从口袋里伸了出来,去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柔软,他心里冒出这样的念头。 商依依被抓住了手,她回过头来看着他拉着的手,又抬头看了看何梓明的脸,她恢复了如常的神情,嘲讽的轻笑了一下,“怎么?何大少这是要在大街上强买强卖?”她抽回了手,“不管是卖身还是卖艺,也不需要何大少操心。” 何梓明不自然的把手插回了口袋,立刻摆出了一副轻浮的表情,“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很快你就有找我买卖的时候呢。” “那到时候还请何大少开个好价钱。”商依依脸上带着笑,声音却有如寒风扑面。 何梓明沉默的看着她的背影到街口的转角,心中说不上的怅然若失。 回到何府,管家老曹说刘三少下午打来电话找他,于是何梓明去到门房给刘三少回了个电话。刘三少兴致勃勃的想约何梓明一起去趟北京,他大哥刘清仁说下周军校有个舞会让他去参加,这场舞会规格很高,都是政府军队有头有脸的人参加,会认识很多有价值的朋友,刘老爷就让他去长长见识。但是他对这种攀权附贵的事情自然不感兴趣,但是好几年没去北京玩了,也愿意去走一趟,自己一人无趣,这就来约何梓明同去,他对多认识些权贵朋友应该会有兴趣。 何梓明想到直系扣的那批货的事情,顿时动了心思,去北京城拜会一下刘清仁或刘宗望或许能让他们说句话放行,总比找不到关系跟下面人磨洋工来的强的多。于是何梓明一口答应下来,约刘三少明天见面谈。 挂了电话,何梓明想一个人散散步静一静,整理整理思绪,于是他绕着圈子在池塘边走着,身后传来冯之棠欣喜的声音。 “表哥,好几天都没有在府上看到你了。”冯之棠甜甜的说,“你送我的两身衣服已经送来好几天了。” 何梓明这才注意到冯之棠已经换上了带她去新做的衣裳,粉色的绣花衬着她青春娇嫩的面庞带着少女的明丽。 “很好看。”他客气的笑了一下,正准备离开,被冯之棠又叫住了。 “对了,姑姑这两天一直说没看到你,可惦记了。” 何梓明看着冯之棠青春快乐的笑脸,想到了上次阿妈说的话,心里叹了一口气,“我是有几天没去看阿妈了,正好一起去吧。”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大太太院子外面,正准备进去,只听到院内大太太说道,“老爷,你别生气了,我知道当年我大哥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们成亲的时候他也多加阻拦,跟我爹娘说你是看上了我们冯家的家产才追求我,后来……” “说这些有意思吗?”何老爷声音透着阴冷,“你们冯家自己没用,一场大洪水就透光了家底,你大哥居然敢来指着我鼻子骂我掠夺了你们家家产。” 何梓明听到父母两家的恩怨,实在是不忍卒听,拉着冯之棠就想走开。这时听到大太太低声下气讨好的说,“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之棠出落的这么漂亮,又那么像她六姑姑……” “她跟冯淑颖可比不了,冯淑颖开朗大气,她只是个畏畏缩缩的小女孩。” 冯之棠本正准备跟何梓明走,听到此处,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当然,我六妹最得我爹爹喜爱,还送去美国留过洋,之棠肯定比不了,不过她也有她的优点,不会像淑颖那么忤逆,是个乖顺的小家碧玉,我见犹怜,难道老爷你不喜欢吗?” 她顿了顿听何远山没有反对,就接着说,“而且我大哥已经说了,他绝对不会上何家的门,就当没有这个女儿了。毕竟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要供。” “我可以花钱买她纳进来,给他点钱去抽鸦片吧。哈,冯家当年多么的跋扈,现在已经卖女儿都不眨眼了。”何老爷轻蔑而得意的说。 何梓明难堪的站在冯之棠身边,他转过头去看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她才好。只见她呆立着,眼中满满的难以置信,眼泪已经汹涌的流淌了下来,随即扭头跑开。 第8章 何梓明顺着抽泣声音走到了荷塘边,看到幽冷的月光下,一个淡红的身影坐在树下,两手抱着膝盖,在头伏在手臂内痛哭。他走到她身边,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冯之棠抬起泪眼激荡的说,“梓明表哥,你告诉我这些都不是真的,我阿爸不会卖掉我的,我现在就回家找我阿爸!” 何梓明悲悯的俯视着她,“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不是吗?” 她绝望的哭了一阵,悲伤道:“表哥,我绝对不要嫁给老爷,给自己姑父做小老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她决然的说。 何梓明双眉紧蹙,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问:“你有钱,或是有能力独自生存吗?” 看到她怔怔的表情,他又问,“那你有能直接结婚的对象吗?” 冯之棠绝望的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我可以去投奔我姨妈,之前她来我妈妈丧礼奔丧,跟我说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她,不过她家在北京。” 何梓明点点头,“那你想好了,要不要去北京投靠你姨妈。如果你要去,我过几天正好要坐火车去趟北京,到时候跟我一起走。” 冯之棠的眼里瞬间燃起了火焰。 何梓明没有鼓舞她,只是直白的说,“如果留下来,你心里是难受,但是后半生也衣食无忧。要是跟我上了火车,以后就要独自讨生活,会怎么样就不知道了,世道艰难,可能都没有这样安稳的日子了。你想清楚了,以后没有的后悔。” 冯之棠从来没有独自面对过人生大事,小家碧玉被母亲保护的很好,不知道人世间的艰辛,她脑袋昏昏的,只想逃离,只知道激动的点头。 “好,你准备好,这两天等我消息。” 冯之棠拼命点头,她凝望着他,他身后挂着一弯月亮,月色中他的眉目如水墨画一般,勾勒在她心里。他就像月光,冷冷清清,并不温暖和热络,但是在这个她所信赖的世界都全部崩塌的黑夜,只有清幽的月光照亮她的心和前方的路。 第二天何梓明找人打点定了三张去北京的火车票。见到刘清远不跟他打诨,直接跟他讲了直系压的那票货的事情,他问道,“你表大伯刘宗望是直系司令,能安排我见到他吗?” “这我帮不了你,我跟他都说不上话。他那个位置不会见一般的人,本来他很宠他儿子刘同的,原来我们要办事,都是给刘同好处,让他去说服他爹。可是你也知道了,现在他肯定看到我们刘家的人就恨的牙痒痒。”刘三少耸耸肩。 何梓明沉思的点点头,“那你大哥刘清仁呢?他不是部长吗,这票货的去留你觉得他有足够的话语权吗?” “哈,我大哥,他在直系军地位是够,可是油盐不进的,这么多年也很少回来,他比我阿爸还威严。” “不管怎么说还是亲大哥,起码能安排我见到他谈一谈吧?” “这没问题,可是你想用什么打动他?” “那他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字画?钱?女人?” “都说油盐不进了。”刘清远说着,又皱眉想了想,“非要说的话,大概还是喜欢女人吧。” “哦?那你帮我在这挑两个漂亮的姑娘带去,或者去京城再找。”何梓明对女人实在是没有经验,有些为难的拧着眉头。 刘三少眉开眼笑的乐了,“大少爷,你怎么会说这种蠢话,这里的姑娘都是用来消遣的,北京城恐怕到处都是比颖城更漂亮更妖艳的烟花女子。我大哥怎么会对这种胭脂俗粉感兴趣。要能吸引的了他的绝对是特别的,男人都无法拒绝的。” 何梓明漂亮的眉头锁的更紧了,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知道找谁了。” 商依依正在唱一出《长生殿·小宴》,杨贵妃和唐明皇正在浓情蜜意,婉转动人。她曼妙的身姿卷着一帘水袖半遮住脸,喝下一杯酒,款款唱来,眉目盈动。 “秾艳想容颜。云想衣裳光璨,新妆谁似,可怜飞燕娇懒。“再一摆盈盈水袖,曼妙错落。 忽然之间,看到场子里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娴熟的走到了前排常坐的位置,伙计也热络的上前来招呼着。 台下的那人坐定在那里,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唱念婉转,一颦一笑,轻盈软媚身姿,好像又不是在看她。他的冷玉般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的敲打着,好像是票友在享受的迎合着节拍,但是商依依看出了他指尖的烦乱,感觉到他满腹的心事。 何梓明没等商依依唱完就来到了后台等着她,他靠在一个柱子旁,低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盯着皮鞋尖,戏班子人来人往的也没人注意到他。 “商依依别看平时老实巴交的,也不怎么说话,可是很会勾搭公子哥呢。”只听一个女人低声嘲笑着走过柱子旁。 另一个女人搭话,“可不是嘛,半年前勾搭上刘司令的公子,没想到运气那么差,人直接落水淹死了,这次去了趟何府,戏没唱人就走了,却把何家大少爷勾到手了,来了好几趟了还送贵重珠宝,真是有些手段。” 何梓明抬起头来,看着走过的两个女人的背影,一双乌眸变得晦暗不明。 商依依从台上走回了后台,正要去换装,被身后走来的吴老板打断了,“依依,有客人等着你呢。” 商依依不情不愿的回过头去,她知道是谁,远远的看见何梓明的靠在柱子旁,双手叉在胸前,不紧不慢的的盯着她,周身散发出冷淡的气息。 商依依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挤出一丝笑容,“何大少,今天这么有空?” 何梓明高出她大半个头,俯视着她的妆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啊。” “那我不耽误你看戏了,我要去换装了。”商依依也不看他,一双描的红妆的美目斜斜的盯着自己的梳妆台面。 “不耽误。”他冷冷的说。 商依依不看他阴沉沉的脸,自顾自的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卸下头饰, 过了一会儿,他轻慢的商依依开口道,“你开个价钱,陪我去趟北京,半个月时间。” 商依依脸色一变,惊异的看着他,片刻之间,就换上了轻浮柔媚的笑眼,挖苦道,“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没想到何大少这么快就要做我生意了。”她回过头来继续对着镜子梳妆。 何梓明立在那里,满脸烦乱。 商依依抬眼看他,冷傲的浅笑,“说说看,是什么好买卖?总不至于只是让我陪你来回坐趟火车,在路上唱唱小曲供你何大少消遣消遣的吧。” 何梓明在梳妆台旁的凳子上坐下,背靠着墙,他又拿起商依依台上的珠钗,在手中玩弄着,过了一会终于开口,“我有一个生意,需要去京城说服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帮我,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他摆出一副生意人的神情,不咸不淡的说。 “哦?”商依依趣味盎然的笑了,“怎么帮?” 何梓明把珠钗在手中盘转了一圈,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到时候你肯定知道怎么做能帮到我。” “何大少也太高看我商依依了,想来赚钱就不会是轻松的事情,我只是一个唱戏的戏子。不懂生意,也不懂风月。”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我来找你,自然是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况且如果你愿意跟我去一趟,即使帮不了我,什么都不做。你也可以得到这个。”何梓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放到她的面前。 “何大少真是精明的生意人,有备而来啊。”商依依轻笑着打量着他,打开来看,只见这张纸上封头写着永康药行的字样,是一张何府对药行的白条,可以凭借这个白条去永康药行任意取药,最后会由何府结算。封头写着时效三年,右下角写着俊秀的‘何梓明’三个大字,还有手印。 “既然是谈生意,总是要有诚意的。”何梓明坦然的看着她,“你妈妈是肺痨,需要长期用药,这个何府的白条可以任意的去拿药,这三年期间,你就不必为买药砸锅卖铁了。当然,如果你不喜欢白条,可以报一个价钱,我一笔直接给你。” 商依依目光流波微转,“何大少真是体贴,太知道我们穷人需要什么了,拿蛇拿七寸。” “我只是希望拿出能打动你的诚意来罢了。”何梓明不理会她的嘲讽,“如果事情办成了。我送你妹妹去广州读书,她愿意念到几时都可以。” 商依依靠在椅背上,偏着头看着他,一双明眸流光婉转,杂糅着他的影子,她嘴角浮出一丝笑意,抬起手来去取他手中的珠钗,指尖不经意的在他的手心里缓缓的划过。何梓明手心有如一股电流穿过,直达心房。 “听起来真是很划算的买卖,就只是卖半个月而已,能换来我几年的安逸,了我心愿。”商依依一双含糖的明眸靠近在他眼前,柔软的手不知怎的就已经落在了他的右耳上,本来气定神闲的他突然有点呼吸困难,他没有推开她,而是听她在他的耳畔软语。 “开这么好的条件,可能竹篮打水,何大少你不怕吃亏吗?”只听她在他耳边轻笑,“你不需要提前验一验吗?看看是否值得。” 何梓明僵硬的直着背挺坐在那里,一动不能动,直到她身体的热力离开了他,闲闲的靠回了她的椅背上。她挑着眉看他刻意的自在和眼中的青涩。 “不用,我知道你有本事。”他沉稳状的说道。 “你的条件很好,但是我并没有兴趣。”她最后瞥了他一眼,“你的耳朵红了。” 何梓明强忍着羞赧,故作镇定的整理了下袖口。 商依依从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了化妆盒里的祖母绿石耳坠。“你虽然很让人讨厌,但是好在够坦白。你的前期投资都请收回吧。” “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不过我送出去的东西是不会再拿回来的。”何梓明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三张火车票,取了一张放在梳妆台上,“后天早上十一点半的火车,你要是改变主意了,就直接来火车站一起走,相信一个晚上你会想清楚的。” “三张票,你另外一个人选又是哪位姑娘?“商依依嘲讽的问道。 “不是。”何梓明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她解释,“是刘家三少爷,我们一起,就是去北京见他家的人。” “哦?”商依依凝神看着车票,“直系司令刘家?” “不错。这次就是找直系办事。”他注意到商依依看着车票失神的样子,讥讽的说,“是不是有些熟悉?” 商依依蹙眉沉思没有理会他。 “我走了。后天火车站见。”他回头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商依依。 “好走,不送。”她没有看他,声音有些恍惚。 何梓明走出了戏院的大门,外面黑压压的一片,天空乌云压境,好似压着人的头顶酝酿着一场暴雨,此时的何梓明不知道他的命运已经从无波无澜的晴空走入到电闪雷鸣的暴风雨中。 第9章 杨花落尽 第6节 这一路火车上何梓明话很少,冯之棠满腹心事也只是有问才有答,爱说笑的刘清远倒是跟商依依聊了半路,后来见她也倦了,才慢慢放下了的话头,整个包厢安静了下来,空气被心事填满。 何梓明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直到夕阳西下,妖娆的晚霞也已经淡了。他撤回目光,看其他三人都已经各自闭目睡去,他偏过头来凝望身边的商依依,第一次这么细致的观察她。 她阖着双眼,隐约的余晖投在她的脸上,精致的妆容和刻意的面具都已经消融,只有脸庞高低悦目的曲线,淡淡的绒毛,她的唇纹很淡,樱桃般红润而饱满的微翘着,有一种待人采撷的天真的烂漫。 只是她腰身坐的很正,两手紧抓着放在腿上的手包,脑袋不由自主的往右边偏着,是远离何梓明的方向,好像在睡梦中也在防御着这个世界。 何梓明看她额头的发丝有一缕飘在眼帘旁,随着一丝清风顽劣的摇曳,像在故意挑衅的扰人心绪。他的胳膊抬了一抬,终究放下了,转回头去继续看着窗外。 终于到了北京站,火车像忍受了高温蒸煮的蒸笼,揭开盖子,兴高采烈和疲惫不堪的乘客们如蒸汽一样瞬间争相逃离出桎梏,乌泱泱的人群拥挤不堪。 何梓明等车内的人散去了一些才开始拿行李,他左右手各拿了自己和冯之棠的行李箱,商依依谢绝了刘三少的好意,坚持自己拿着行李。于是何梓明走在最前面开路,后面跟着冯之棠和商依依,刘清远在最后,他们在人潮中像一只独木舟被推着走。 “表哥,北京站怎么会这么乱?”冯之棠贴着何梓明走,对于这样汹涌的人潮还是有些害怕。 刘清远也疑惑起来,“我上次来北京都没有这么夸张,今天是什么日子?依依,小心。” 何梓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身后两个女人,只见商依依紧紧抿着唇,用右手拉扯被旁边人的小拉车勾住的旗袍下摆,她左手手拎着的藤编箱子掩住自己和冯之棠的左侧,刘清远伸着右手护住她们,以免被周围形容猥琐的男人们有意无意的碰到。 “火车站,政府,警察都罢工了。”何梓明蹙眉解答,路上每到一站他都会买上一份报纸,一路看着事件的走向。“为了逼迫徐世昌辞职,今天开始行政机关的工作人员都罢工了。我们要小心一些,不要被冲散了。” “真是荒唐!”刘清远感慨,“不过挤过这一段我哥派的司机在外面等我们了,两位妹妹坚持一下。” 商依依一直锁眉不语,只是紧紧的抓住自己的手包和行李箱。 突围出了人潮,果然在约定的地方看到了等待他们的福田汽车。刘清远招呼了司机,打开后备箱,何梓明把行李了进去,但是后备箱不够空间放四个大箱子,站在一边的商依依表示自己拿着箱子放腿边就好,于是她提着箱子钻进后座,把箱子靠着车门边上。 这时刘三少已经在前面副驾位置坐好,何梓明自然而然的跟着她进了后座,才发现了自己坐在了中间,冯之棠上车后就在他的右边,小轿车不大,后面位置也并不宽裕,何况商依依的腿边还有一只占地的箱子,她的右腿搭在左腿上尽量留出空间。 “我们是直接去饭店还是找个好地方先去吃晚餐?”刘清远偏过头来问后面,这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三少爷,这几天北京城不太平,政府和警察都歇业了,外面趁火打劫的混混多得很,您几位出门要小心,天已经要黑了,最好在饭店吃晚餐比较安全。”司机善意的建议。 “先送之棠回她姨妈家。”何梓明牢记着冯之棠的事情,不想让别人有误解。 “嗯嗯,现在还不算晚,麻烦先送我去姨妈家吧。”冯之棠心里忐忑,不知道突然登门姨妈会是什么反应,但已经到了这一步,也不得不咬牙前行了,于是她报了姨妈家的地址。 何梓明被挤在两个女人中间,大腿外侧贴着两边女人的腿,闷热的车厢里能感觉到单薄衣物之外的触感。冯之棠有些害羞,心跳的很快,默默的观察着身边的表哥。 何梓明对这个意外的处境感到窘迫,但车厢就这么大,他也不方便要求停车换位置,只能忍耐一阵。在车子一个转弯时,何梓明不动声色的把屁股往左挪了一下,想离冯之棠远一点。 商依依的旗袍在出站拥挤的时候被勾破,右边开叉的位置被拉扯破了一截,何梓明的西裤更加紧密贴在那片白嫩的腿肉上,虽然看不见,但何大少觉得燥热不已。 后座没有人说话,却有着一种旖旎而尴尬的气氛。 自从火车停靠了北京站,商依依就一直没有说话,她满怀心事的倦倦的望着车窗外,直到此时她感到她的旗袍被他一点点的压住了,才不高兴的转过头来,用鞋尖在他的脚踝上点踩了一下警告他。但是她踩的太轻,反而是轻擦在他赤裸的脚踝上,更像是一种调情的暗示。 在这个几个人挤着的昏暗狭小闷热的车厢内,何梓明第一次真正对女人有了旖旎的遐想,他想妄动,但是他的自傲制止住了他的念想。 “你是不是很热?”商依依感觉到了他的热力,于是把车窗摇了下来,京城秋季晚间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吹散了那一刹那的绮念。 到了冯之棠姨妈家附近的胡同口,何梓明叫停了汽车,于是他们都下了车,跟冯之棠道别。 “三少,你替我把之棠送到家吧。”何梓明说。 因为冯之棠是从何家偷跑出来的,卖身契还在何家,何梓明帮助表妹逃走,在这中间是个尴尬的角色。所以他不想让冯家和何家知道他是背后的那个人。 “当护花使者是我最喜欢的工作。”在火车上冯之棠哭了之后刘清远也得知了她的困境,他嘴角含笑,拿上了冯之棠的行李,“表妹,三哥哥送你回家。” “谢谢表哥,谢谢清远哥哥。”冯之棠看着何梓明,咬红了下唇,睫毛轻颤,再多说一句可能又要哭出来,于是她道谢之后匆匆转身,跟刘清远一起往胡同内走去。 商依依看何梓明眉心不展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叹道:“表哥不要这么狠心,还是接回去吧。” 何梓明偏过头来看她,嘲讽的笑了笑,他不愿跟解释其中的原委,不知道是笑自己有那样的爹妈还是笑自己的假慈悲。 两人站在车边等着,何梓明心中烦闷,从兜里掏出了烟匣子,抽出了一根,这时商依依的手也覆了过来,灵巧的抽出了一支。 何梓明鼻中轻笑,擦亮了一支火柴,给她点上,忽亮的柴火正好投在她低垂的眸中,乌黑的眸子里跳跃的火团,映衬着神秘又深邃的暗,让人琢磨不透。 她拿烟的姿态优雅又风情,何梓明靠在车上打望着她,她抬起头来并不理会他的的目光,只是重重的呼出一团白雾,像是要把心中的郁结吐散掉。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无声的抽完了一根烟,夜色已深,刘三少还没有回来。何梓明笑他是不是被留在姨妈家吃饭了,让司机去前面看看,怕真出了什么状况。 过了一会儿,刘清远和司机还没回来,却从胡同尾窜出了四个手持棍棒的男人。这几个男人各自背着一个布袋子,拿着棍棒四处乱敲。他们看起来二十多岁,一副下流嘴脸,穿着短衫步鞋,还有两个留着长辫。 “今天收获不错啊,感谢大总统让我们能好好发挥发挥哈哈哈。”其中一个带头的瘌痢头得意的说,“兄弟们加把劲,今晚趁黑咱们多干几票,明年娶媳妇。” “还娶什么媳妇,有了这票钱,八大胡同随便耍哈哈哈。”一个长辫子笑的猥琐。 另一个停下脚步,看着正准备钻上车的何梓明和商依依,淫笑道:“八大胡同的姑娘哪有路边野花香啊。” 几人都有着同样的心思,已经有个身手快的冲过去把商依依的腿从车门里扯了出来,商依依尖叫一声,拼命用腿蹬他的手。这时候何梓明从驾驶座冲了出来,上去给了那人一拳,这几个流氓看出来一个西装笔挺的少爷,不由都笑了起来。 “小少爷,还有点子力气。”被打的长辫子淬了一口。其他几人也笑着围了过来,漫不经心的与他耍弄。 商依依闷不做声的爬回了后座,流氓们见她的裙摆已经破裂,瘌痢头的淫笑一声,“少爷是不是刚刚已经玩过了,这么激烈,裙子都撕破了,也该让我们几个兄弟尝尝吧,识趣的你就先走开,钱包留下,我们就不为难你。” 何梓明眼中露出凶狠的阴戾之色,“就你们几个孬种!” “哟,小少爷有点意思,那跟咱们兄弟几个耍耍。” “你先走,去找三少他们。”何梓明侧过头跟车内的商依依说,但没有听到她的回话。 “小美人可不能走,让她先看看你是怎么挨揍的。”四人已经把车门四周都围住,说话间就对着何梓明下巴一记勾拳,何梓明早有准备,偏头躲过,但是纷沓而来的拳脚涌了过来,他没有街头打斗的经验,几下就被打趴在地。四个流氓围起来殴打他,他把身体蜷成一团,护住自己的头和胸腹部。他知道打不过这几个流氓,就只能尽量拖延时间,等到刘清远和司机回来才有机会赶走他们。 这几个流氓拳打脚踢的觉得不过瘾,瘌痢头从旁边抡起了木棒,得意的笑道:“小少爷身子骨不错,棍棒底下出孝子,叫声爹来听听。” 何梓明从小就在何远山的棍棒下讨生活,触怒了心底的痛处,便发起狠来要站起来搏斗,立即被一棍打倒在地,腹中发出一声闷哼,咬牙忍住。 “住手。”何梓明突然听到商依依喊了一声,没有惊慌失措,声音沉稳而冰冷。 奇怪的是落在身上的棍棒拳脚真的都停了下来,何梓明扭过头看去,只见商依依一只脚已经踏出了车厢,手里端着一把漆黑的勃朗宁手枪。 第10章 商依依的脸从车厢里展露了出来,月光落在她身上,蓬散卷曲的黑发,墨绿色的旗袍裹着凹凸有致的曲线,明艳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注视着枪口下的对手,好像妖娆的海妖在等待机会对进犯的水手完成致命一击。 瘌痢头手上的棍棒不再动,嘴上还在下流的试探:“小美人还会耍枪,不如先玩玩哥哥的枪?” 商依依二话不说,迅速的把枪口指在了他的下腹,手枪发出咔哒的机械声,“好,你要求的,我可以成全你。” “别啊,姐姐。”瘌痢头看她口气冷静老练,手如此稳,确实是个老手,不敢托大,立刻丢下棍子双手举了起来。 何梓明爬了起来捡起地上的棍子,站到商依依身旁以防有人突袭。 “姐姐,你舍不得小少爷挨打,看你面子我们就不玩了。”瘌痢头笑笑缓和气氛,并不害怕,他们四个人,对面只有一个女人举着一把枪,他们并不觉得女人会真开枪,于是大家僵持在这里。 “你们不是还指着今晚多干几票大的吗?不要在我们这浪费时间了,你可以试试看我能举多久,谁敢上来先试试子弹好不好吃。”商依依的声音很冷静。 何梓明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擦了擦嘴角边土和血渍,冷声说:“你们也看出来了,我们是在等人,他们马上就回来了,是军校的人,你们也可以跟我们一起等,警察局不上班,军校还开门的,可以一起去坐坐。” 瘌痢头知道今晚自己在这里是讨不了好了,不再恋战,跟兄弟几个使了个眼色,“我就喜欢姐姐你的这个劲儿,小少爷也挺硬气,是个爷们,咱们有缘再见。” 商依依见这些人已经走远,这才退坐到车厢内,卸了力的垂下了手中紧握的勃朗宁。何梓明伸手握住她用力过猛而微微痉挛的双手,要把手枪从她手中拿下来。商依依惊觉不肯松手,横着眉怒气的圆眸瞪着他,两人在车厢后座的黑暗里无声的较着劲,最后何梓明用力掰开她的手指。 “我不会害你,想想这是什么地方,在北京城无故持枪会被抓的!”他沉声说。 民国这些年军阀混战,地方上军阀和土豪买入的毛瑟枪土枪不计其数,但是在中央政府管辖范围内的北京城,还要遵从枪支管理,防止个人不明持枪发生刺杀政变。而且勃朗宁价格不菲,小巧,安全又精准,不是一般的防身之物,只有高官,军警,名流才会持有,一个远道而来的戏子身上藏着这样一把勃朗宁势必会遭到调查。 商依依挣扎了一会驳不过他的力道,被他卸走了手中的勃朗宁放入了他的口袋,她气愤的用两手抓住他西装的衣襟,两人急促的气息混在一起。 “你跟我来北京究竟是为了什么?”何梓明捏紧她骨节泛白的手,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问。 商依依像猫一样警觉的盯着他,黑眸流光一转,激烈的情绪舒缓了下来,她松了劲,软在椅背上,柔柔的笑道:“何大少好多心,你看京城这么乱,我们才刚下火车这就遭了抢,我一个弱女子还不要想办法防身吗?” 何梓明并不信她,“不管你想干什么,在北京我包了你,你不要给我惹事,这些天你不能离开我一步。” “何大少好霸道。”商依依从他手心里抽出一只手去擦何梓明被打伤的额头,“这么霸气的保护女人,是个女人都会心动的。” “你少……” “何大少,你们这是怎么了?”远远的听到刘清远的声音,他和司机正快步往回走,看到何梓明站在车门处,熨帖的西装皱的一塌糊涂,头和手臂上都有擦伤。 何梓明放开了商依依的手,理了理凌乱的发,“刚刚遇到了几个流氓,不过没事,已经打发了。走吧,等了你这么久,干什么去了?” 刘清远吃惊的赶忙过去看他和商依依的状况,她淡然的一笑:“我没事,多亏了何大少赶走了流氓,以一敌四真是帅气。” “可以啊,何大少,没想到你这么能打,英雄救美。” 何梓明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擦了擦手腕上的伤,没有说话。 回到车上刘清远说起冯之棠的姨妈如何热情的邀请他一起晚餐,他推托不过只能吃了几口,没想到就耽误了这一口饭的功夫害得何大少被围攻。 刘清远看得出姨妈对于突然出现的冯之棠没有惊喜,只有世故的推脱和盘算,碍于亲戚情面在外人面前就表现出极高的热情,但话里话外不停的打探冯之棠来北京的真实原因,打算来住多久,这个刘少爷跟她是什么关系。 他知道未来冯之棠的日子不会好过,假意表示出在追求她的亲近之意,让姨妈觉得这个外甥女不会真要依靠她家过日子,以后可能嫁给富家少爷。临走前冯之棠依依不舍的问他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他宠溺的笑笑说过两天就来接她去逛北京城,之前说好的,于是在她满怀希望的目光中离开了。 司机开车带着三人来到了下榻的北京饭店,在王府井街心路口,实属北京城繁华之地。这北京饭店是一个法国人投资建造的豪华饭店,是一个七层的法式洋楼,外墙是白灰色的大理石,十七世纪法式建筑装潢,古典柱式结构,大堂犹如法国城堡宽阔高挑,浪漫而华贵。四侧立着的雕花梁柱,纤长古典的彩色玻璃窗,房顶垂吊着奢华的水晶灯,地上铺着厚实的丝绒地毯,每一步都如踩在云端一般。确实,住一晚的房费需要普通工人一两个月的工资,只有富贵的人上人才能踩在这片地毯上。 这个北京饭店里人来人往,既有来中国淘金的欧洲人,达官贵人,来办事走动的各个派系的军官,投机商人,地方上来京的乡绅权贵,还有着是无孔不入的特务和交际花。 商依依漫步走在何梓明身后,一路上打量着来往的各色的人物,观察他们的穿着神色,在大堂前台排队办理的时候,一旁的刘清远一直悠悠的看着她,突然开口问道:“依依以前来过北京?” 商依依回过神来转过头甜甜一笑:“原来来过。” “待过很长时间?”他继续问。 “还好。”她眼波一转,“我们唱戏的哪里有主顾有场子就去哪里呀。” 刘清远嘴角勾着笑,没有再多问,看着她好像看着夜月里的一株幽幽兰花。 前面正在办理入住的何梓明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商依依,“退掉一间房。”他跟前台说,“换一间两张床的房间。” 刘三少走上前来,“这里的客房很难定到的,为什么要退?” “她跟我住一间。”何梓明简洁的说,并不解释,也并不看她。 “对不起,何先生,我们现在只剩大床的房间了。” 何梓明皱了皱眉头,点了下头。 刘三少撞了下他受伤的胳膊,不屑的浅笑,“没想到你何大少也有这么开窍的时候,哈哈,也是啊,这样的尤物,光进献给我大哥也是可惜了,有花堪折直须折,是不是,何大少?” “闭嘴!”何梓明突然怒了,他一把推开刘三少,“你嘴巴放干净点。” “开开玩笑嘛,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我哪一点说错了,都一间房了你真忍的住吗?”刘三少挑衅的看着发脾气的何大少,好像在故意激他。 “我不需要跟你解释。”何梓明负气的说。 “那你就硬气些,不要被我说中了。”一向风流的刘三少不知为何话里话外的讥讽他。 刘清远回头望了一眼对他们的争吵漠不关心的商依依,她远远的站在后面,凝神看着这饭店富贵人间的气象,有些失神。 杨花落尽 第7节 何梓明板着脸走到她身边,“你,跟我走。” 商依依看他拎起了自己的箱子转身就走,她轻笑了一声,就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刘清远拿了房卡也跟上了他们。 侍应生领他们来到电梯间,何梓明看金属的按键亮起,两扇橡木门自动打开,他跟着刘三少一起走进这个小小包厢内,有一个侍应生专门站在里面操作,看了他们的房卡,按了3和7两个按键。电梯门又关上了,何梓明脚底突然一阵颤动,说不上来的压力让心脏一紧。 侍应生看他的神情,笑着解释说这是从德国进口的奥的斯电梯,能直接上七层楼,整个北京城也没有别的饭店有这样高级的电梯的。 刘三少之前来北京也住这个饭店,所以也并不奇怪。何梓明第一次坐电梯,感到新奇和不安,他仔细看着那一排依次亮起的金属的按钮,扭过头看商依依,她神情自若,倒显得自己是乡巴佬进城了,他于是敛起手,漠然垂眸,不再露出惊讶的神情。 电梯到了三楼,刘清远到了,他回头看商依依,柔情的眼眸含着笑:“依依,我在3015号房,要是何大少欺负你,打电话给我。” “滚。”何梓明鼻子发声。 刘清远笑着对关着的门挥了挥手,电梯内的气氛就冷淡了下来,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到了七楼,何梓明走出来拿出房门钥匙,打开了7007的房门。 这是一间普通的客房,面积不大,干净整洁,铺着厚实的地毯,里面有一张双人床,梳妆台,写字台和椅子,还有一张小型沙发,天鹅绒的窗帘外是一个法式小阳台。 何梓明拉着门,打开房间内的灯,示意商依依进来。 “环境不错。”商依依闲闲的走了进去,四处打量了一下,“何大少是请我来参观的呢,还是邀我来入住?”她听到何梓明关上了厚重的房门,回眸一笑。 “我说过在京城你不能离开我一步。”他故意不看她,打开了行李箱,取出了那只勃朗宁手枪,他仔细端详了一下,卸下了弹匣,里面有十发子弹。“不新了,看不出来,你还会玩枪,你用它打死过人吗?” 商依依靠在沙发上,甜甜的笑道,“把它还给我,我可以现场给你试试。” 第11章 何梓明看了她一眼,打开了衣柜里面的小保险箱,把枪锁进了柜子,取下了保险箱的钥匙放到了钱包夹层里。 “这段时间别给我惹事,等回了颖城我会还给你。” 他脱掉了带着尘土褶皱的西装,挽起袖子查看了被打伤的手肘,摸了摸后颈淤青的伤口,然后带着钱包和换洗的衣物去了浴室。 之前一味的逞猛,现在身体倦怠下来才感到以一敌四的悬殊,温水冲洗在伤口上火辣的刺痛,背部和手脚有骨架错位一般的生疼。擦洗的时候他听到外面有门铃声,传来服务生进来送东西的问候语。 等他换上酒店的睡袍出来,商依依正半躺在床上翻看一本饭店床头读物,法国作家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译本。商依依挑眉看他,何梓明从来没有过穿得如此随意的跟一个女人共处一室,他不自在的靠坐在沙发上,心里琢磨着要怎么跟她说分配这张床的事情。 不料商依依已经坐起身来,走到了他面前,她抓起他的右臂,掀开衣袖仔细看了看洗净泛白的伤口。 “我没事。”何梓明干涩的说,见她轻蹙着眉,伸手从写字台上拿起了碘酒和棉团,他才注意到桌子上多了一个医用箱。 “你忍着点。”商依依用蘸满碘酒的棉花擦拭在他的伤口上。 皮肤上的这点小刺痛对于何梓明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他视线触到她低头认真而温柔的模样,想到她之前在那危险的乱局之下举枪的大胆沉稳,不由的凝神垂望她的脸。 她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眸一笑,“何大少,我们也算是同仇敌忾过,你不要像审犯人一样盯着我。” 何梓明的薄面皮拉长了两分,撇开目光去看天鹅绒窗帘上的流苏,不想搭理她,只是她另一只手托着他的手掌,纤长的四指蜷窝在他宽厚的掌心,他觉得只要他一合掌就能把她的柔软的手握在手心里。 就在何梓明在抗拒着自己这种匪夷所思的念头的时候,商依依开口打散了他的胡思乱想。 “我们明天去见刘三少的大哥?” “不着急,等刘三少的安排。”他生硬的说,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他们俩现在会在北京城的房间共处一室。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嗯?”她轻软的语气像是在问饭店的菜式怎么样。 他感到在她手上的伤口被刺痛,抿了抿嘴。 “你不告诉我更多的信息,我怎么去勾引刘部长?”她的口气如此的轻松,让他感到厌恶。 “这我不知道,你想知道问三少去。” 商依依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睇了他一眼,眉头舒展的笑了起来,“何大少,是你请我来做事的,达不成目的我也照样要收钱的。” “明天一早我就去把支票开给你,你尽管放心。”他站起身来,往大床走去。 商依依一扭腰身已经在他前面率先躺在了床上。 “这间房只有一张床。”她半倚在床上,轻柔的笑,目光却是冷如霜月,“何大少不会是想加个条件,还要我陪何大少你共枕眠吧?这可不在我们的约定里面的。” 何梓明不再看她,转过身去低着头把自己行李箱里的东西都一样一样的整理了出来,“那你多虑了,我睡床上,你睡地上。合约里面也没有说要怎么住。” 商依依一双乌亮的明眸在他身上转了几圈,她扑倒在柔软的被子上,抱着枕头舒服的打了两个滚,笑意不减但声音冷淡,“看来何大少需要了解了解我了。第一,我不会睡地上的。第二,我也不相信男人。” 何梓明抬起头来,僵挺着痛楚的脊背,刻薄的反击:“这个你放心,我对你的身体没有兴趣,我喜欢干净的。” 商依依偏着头,定定的看着他,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最后抿嘴一笑,“是了,干干净净的表妹才需要表哥千里护送,生怕被人欺负了,还是留给自己欺负比较好吧。” “你乱扯什么。”何梓明烦躁的盖上了箱子。 “何大少你今天宁可挨打也没有先跑,可见你是个可靠的男人,是不会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的。”她改变了口气,楚楚叹道。 “没见过枪拿的这么稳的弱女子,是我多事了,你应该并不需要男人保护。”何梓明冷哼道,但是眼神已经软了下来,他把铺在床上的衣物收起来,低头摆回了箱内。 “怎么会不需要,没有大少你我寸步难行呢。”商依依口吻含着浓情蜜意,何梓明明知道她又在虚伪的卖弄风情想拿捏自己,但看到手上擦好碘酒的伤口,又觉得没有那么疼了。 她见他已经服了软,展眉一笑,便从床上下来,拿上了梳洗的用品去了浴室,不一会就听到里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何梓明拉开了窗帘,走到阳台上,靠在栏杆上看着黑夜中北京城车水马龙的街道,点上了一支烟。 他虽然是钱财无忧的大少爷,但一直被何远山关在小小的颖城,不似弟弟何梓佑,或者刘三少都有去大城市甚至留洋的机会,他只有几次出远门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商依依面对繁华世界的从容和大气。这两三年随着他接手家族生意,慢慢立稳了脚跟,也更渴望有更多大展拳脚的空间,这次来京城办事他没有告诉父亲具体情况。 虽然才来到北京就发生了危险的事件,但这并没有让他害怕,反而感到兴奋。接下来的时间将接触脚下这繁华的北京城,也许充满了机会,也许暗藏了危险,就跟商依依一样,他对越是捉摸不透的事物越是着迷。 等他两根烟都抽完了,从阳台返回了房间内,看到商依依已经睡在了床上,她盖着洁白的被子,背对着他,一只手放在了被子外面,露出半边白嫩的肩颈,仔细看能看到睡衣的边角,她一头乌黑的卷发散落在柔软的枕头上,看起来温柔安宁。 何梓明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柔软牵扯和怅惘若空,他关了灯,点上了写字台上的夜灯,默默的把衣柜里放置的备用被子铺到了床边的地毯上。他拿起了床头另一本小仲马的译本《茶花女》,在地铺上靠着枕头翻阅了起来。他几次从书中抬眼看她,只有那一团软被偶尔嘘索的动一下,但是她始终没有翻过身来朝向他。 一天的舟车劳顿加上身上的伤痛疲倦,此时困意袭来,何梓明不再多想就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商依依已经醒来了,借着窗帘里透出来的微光,看到何梓明裹着一身乳白的被子睡在地上,他背对着床,只露出一个脑袋,他的头发黑硬,杂乱的蓬着,看起来有一些可爱。他的衣物被整齐的叠好放在枕头旁边,黑色的钱包就放在最上面。 商依依轻轻的摸下床,赤足轻点在地毯上,她俯下身去,伸手去拿他脑后的钱包。正在她得手往回缩的时候,何梓明迅速的翻过身来,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大手压在了她的手背上。 “好玩吗?”昏暗中看到他睡眼惺忪的眼眸。 “何大少怎么这么早醒来,晚上睡得好吗?”商依依被抓住了手,一怔之后便熟络的反握住他的手,笑盈盈的说,“我是看你大少爷睡地板怪心疼的,这么硬,我过来看看你。” 何梓明缩回了手,眸子清明了起来:“不愧是戏子,做戏一流,脸不红心不跳。” “心跳着呢,你摸摸就知道了。”她娇笑道。 何梓明这才注意了她穿着一条不及膝的棉麻睡裙,不是什么好的料子,棉质疏松,反而更显出薄透。 “无聊。”他手上拿着钱包,又翻身睡过去,听他冷哼道,“你别动歪心思了,赶紧回被子里睡觉。穿这么单薄在房间里成什么体统。” 不一会儿,房间内的电话声响了,商依依去接了电话,听她娇软亲昵的声音,“谢谢三少,昨晚睡的很好,其他人睡的好不好我就不知道了。” 何梓明起身走过去拿过听筒,透着一股起床气:“平时也没见你起的这么早?” 过了一会儿,他闷声说,“知道了,八点餐厅见。” 他挂了电话,没有看商依依,整个人已经精神起来:“刘三少已经约好了刘清仁了,今天十点去司令部见面。” “好呀,那今天需要我怎么做?”商依依垂着眼帘压着眼眸中光,不动声色的问。 “今天你只需一个人要坐在外边喝咖啡,让他注意到你就行,目前还不需要你直接跟他说什么,你的身份是颖城被扣货的其中一家纺织厂的苦主,跟着我一起来京城想办法。一个焦虑而优雅的美人。”他公事公办冷静的口气。 “你是金主,我听吩咐。”商依依站起身来,手指在他肩头一点,“只是别忘了先给支票。”说罢就绕到浴室去洗漱了。 何梓明拿起电话拨了两个外线,然后坐在写字台旁拿起纸笔写了些东西,认真思考今天见刘清仁的安排。 过了许久,商依依从洗浴室出来,梳妆得当了。她穿着一套洋装,戴上了何梓明送的祖母绿的耳坠,黑白的薄呢子剪裁漂亮的贴身上衣,扁圆的领口,露出漂亮的锁骨,七分袖,下身是一条及膝的包身裙,她盘着头发,看起来优雅动人。 “这身可以。”何梓明满意的点点头。 “为了帮何大少办事,我可是把我最好的家当都拿出来了。”她转着身,娇笑着说。 “明天带你去买衣服。”何梓明干脆道。 商依依笑笑,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首饰盒,在里面翻出一个带着大颗钻的戒指戴在了无名指上,然后伸出手到何梓明面前展示,“好看吗?这当然不是真钻,但是玻璃远看也很闪了。” 她看何梓明一愣神,笑着解释道,“越是位高权重的男人越是对别人家的女人更感兴趣。我家当家的辛苦开厂养家,如今瘫痪在家,厂里的货出了问题,不能出货的话,厂子就要倒闭了,我一个女人家也只能跟着好心的何大少一起来京城跑关系想办法,是不是?” 何梓明瞥了她一眼,冷嘲道,“你还真是了解男人。潘金莲的戏份都为自己选好了。” 商依依并不恼,反而笑道,“西门庆已经有人选,只等请君入瓮了,那你是要选做武大呢,还是武二?”说着用指尖勾了一下他的俊脸。 何梓明恼的弹开了她的手,“别惹我。” 商依依见他恼更是开心,兰花指轻点他胸口,随口清唱了一句《金莲戏叔》里面的唱段,“叔叔,你休要假装,早已有愚嫂在心了。” 何梓明见她这妖妖娆娆的样子,心里又爱又恨,自尊心作祟,轻辱道,“果然戏子就是戏子,没有节操。” 商依依敛起了笑意,淡淡的说,“所以高贵的何大少才选的我,你找我做这没节操的买卖,现在不满意我少了节操,真有趣。” 她说着,随意戴上了一顶宽边平顶的帽子,“可以出发了吗?” 第12章 何梓明也换了一身灰色的西装三件套,露出宽边的白领子,深棕色的领带上夹着银色的领带扣,把倔强的黑发梳的油光板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京城商界精英。 二人下楼来到饭店内的咖啡厅,这里没有中式点心,只有面包西点,何梓明吃不惯西餐也没有办法,商依依点了咖啡和牛角包。 时间还早,刘清远还没下来,何梓明和商依依坐在这里各怀心事的喝着咖啡,他觉得口中的咖啡太苦涩,浓眉拧着,商依依见状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给他的咖啡里加了一点糖和奶。 远处有一桌坐着一个圆圆脸的年轻女郎,穿着格子衬衫,拿着厚厚的本子和笔,东张西望的,一副在等人的模样,她望到何梓明他们坐下之后,一直在打量着他们这边,何梓明都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偏过头去看她。那女郎看到他们发现了自己,立刻站起快步走了过来。 “杨依依?”她眼中带着犹疑和惊喜。 只见商依依回望了她一眼,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小姐,你认错人了。” “哦,不好意思啊,我也好多年没见过她了。”那女郎尴尬的解释了一句,黑亮的大眼睛眨了眨,继续说,“我是朝晖早报的记者,我叫萧筱,这是我的名片,我在做北京饭店客人的随机采访,你们有时间配合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不好意思,我们没空。”何梓明一口回绝了。 商依依也没有接过她的名片,只是淡淡了瞥了一眼她名片上的内容。 这位新闻女郎开朗的耸耸肩,“没关系,要是什么时候方便可以联络我。” 两人不再接话,在沉默中她告辞了。 何梓明盯着商依依,她神情自若,娴熟的用咖啡勺搅拌了一下咖啡,然后放到了旁边的咖啡碟上。 “杨依依?”他回味道。 商依依浅笑了一下,也不接话。 杨花落尽 第8节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从小地方的小戏班来的女人。”何梓明压着眉看她。 “哦?那像什么?”商依依眉目含情的笑道。 何梓明轻笑了一声,“太明显了,大城市的做派短期是学不来的。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但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可是不关你的事,是不是?”她笑笑,“只要我不惹事,帮你做好你的事,就完成了我们之间的合约。” “我真的很好奇,你这样的女人怎么会那么穷,会甘愿在那样破落的小戏班唱戏养家。你要真想弄钱,不要太容易。”何梓明目光锁着她不放。 “呵,凡事都有代价,何大少的意思是,只要我愿意多陪几个金主睡睡觉就可以是吗?”她扬了扬嘴角。 何梓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大概你对钱并没有真正的兴趣,不愿为钱付出代价,你的兴趣在别处。” “何大少怎么这么懂别人的心思。”商依依敛下眼皮,幽幽叹道,“实不相瞒,原来我有一个情人,他姓杨,就在京城,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我跟了他两年,当年也是对我海誓山盟,疼爱呵护,让我以为终身有了依托,原来在京城我们出门交际都以为我是杨太太,所以也有熟的不熟的朋友以为我姓杨。结果他其实已经跟上司的女儿订婚了,为了前途,把我一脚踢走,连钱都不给,我也想纠缠他,可是没有用,被他派人打了一顿,威胁我以后不能在北京出现。后来看他飞黄腾达,我更是恨他入骨。”她抬头微微一笑,“所以这次进京我随身带着枪,说不定会有机会一枪毙了他。” 何梓明看她如怨如慕的神情,盯了她许久,最后终于点点头,“故事编的不错。果然是唱戏的。” 她喝下最后一口咖啡,蹙眉道,“为什么觉得是编的?” 他轻蔑的笑了起来,“因为你就是一个没有真心的女人,根本不会因为爱一个男人想去杀人。” “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刘清远笑容满面的走来。 “我们在讨论爱情。”商依依回眸笑道。 “这个话题我最有兴趣了。”他拉开椅子坐在依依身边。 “你下来晚了,我们马上要出发了。”何梓明催促,“快去吃东西吧。” 刘清远笑笑伸手叫来侍应生,点了咖啡和切片法棍,他拿起一片法棍笑道:“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吃法棍的时候还是十一二岁,那时候来北京养病,法国护士买了一袋法棍来给我们病房的小孩子们吃,结果我以为是棍棒玩具,跟别的小孩一人一根打起架来。” 商依依抿嘴一笑,笑容又落了下来,望着桌上的法棍眼神怔怔的。 刘清远一直凝视着她的侧脸,直到被何梓明踢了一脚他的椅子,他才把目光放到依依耳朵上的祖母绿石的耳坠,眼神瞥向何梓明神秘的一笑。 “大少,没想到依依是你的婶娘啊。” 何梓明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他板着脸起身,“没时间了,别吃了,走吧。” 商依依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俩的哑语,也无意探究。 出门之后何梓明先拐到隔壁街口的金城银行去开支票,银行旁边有个报刊亭,里面陈列了各家的周刊日报,刘清远和商依依就在这里等他。 商依依在报刊亭前一列列的看下来,目光停留在《朝晖早报》上,问老板:“老板,这个朝晖早报是新出来的报纸呀?以前没见到过。” “有一年多了,是上海那边的进步派的报纸,时事评论很犀利,姑娘,来一份吗?” 商依依摇摇头,目光落到了一个周刊的封面,大大的红字写着《华盛顿会议中国终收回二十一条中的山东权益》副标题是《细数当年签订二十一条的卖国贼们》,揭露了七年前袁世凯跟日本人签订二十一条时,被日本人利益打动促进条约签订的政要和投机商人,首当其冲的是复辟的大总统袁世凯,还有内阁总理陆征祥,外交部次长曹汝霖,财政部部长杨其霖等。 商依依的目光扫到这一排黑体名字时,面色发白。 刘清远发现她的异常,轻声问道:“依依,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商依依迅速撇过目光,朝他微微一笑,“没有,就是在想等会要见你大哥的事,清远,今天可得靠你多多帮忙了。” “我帮不了什么,只是搭个线而已。”刘清远目光停留在她脸上。 何梓明已经走了出来,把支票递给她手上,“走吧,这下你安心了吧。” “谢谢金主少爷,”商依依看了一眼支票上的数字露出满意的神情,“让我们演场好戏吧。” 他们三人一起坐车到了司令部,这是一幢五层楼的红砖建筑,在安定大街一处军事禁地,道路两边绿树林荫,外围很宽广,一百米开外就有岗亭和护卫队检查证件和搜身。 车子被安保拦停后,刘三少报明身份来意,守卫打电话给刘清仁确认,又经历了两轮搜身才放行进去。商依依神情严肃,一直仔细的观察着这里的警卫和搜身的要求。 等进了司令部内部,四处都是背着枪支的巡视军人,安静肃穆,在这样的环境里这衣着华丽的三人显得格格不入,警卫兵带着他们来到了一楼外的花园内等待。 “真是戒备森严,为什么约在这里?”商依依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问刘三少。 “一来这里是最安全,二来是显示他最得意的地位和权力的地方,是不是?”刘三少叹道,“走过这个院子,看这么多军人严密防守,你要不停的被盘查,是不是已经对里面的位高权重的人物有了敬畏之心了?哈,我每次来京城都这待遇。” “对亲弟弟也这样?”何梓明问道。 “别说亲弟弟了,亲爹也一样。权力这个东西真是让人着迷,只想越爬越高,谁都臣服在他之下。”刘三少轻笑。 何梓明点头道,“是啊,有钱又怎么样?在这种混战的乱世,能翻云覆雨的权力才是最厉害的。” “不过如果你真有了足够多的钱,权力照样可以为你服务的。何大少,只是你的钱还太少了而已。”刘三少笑道。 商依依笑而不语,她从进门了之后就有一些紧张和不自然。何梓明凝视着不远处巨大的张牙舞爪的石狮子,若有所思。 “你们想要搞定的人来了。”刘三少笑着说着,往前走了几步迎接来者,“大哥,终于见到你了!” 只见一个穿着深绿色军装的男人在草坪上健步走了过来,身后带着两个警卫。他三十多岁,方正的脸,浓黑的剑眉,深邃的眼睛,很有男人的气概,几步走来举止威严,但看着并不是颐指气使惯了的人,脸上还带着笑容还有几分亲切之感,但是不怒而威的气场让人不敢松懈造次。 “三弟,你难得肯来此北京,不是我跟阿爸说一定让你来,都叫不动你。”他走到了他们身前,淡淡的笑道,“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吧。” “是啊,这是我跟你说的我的好哥们何家的大少何梓明,这位是商太太,家里在我们颖城开布料厂。”刘三少介绍道。 刘清仁微笑的伸出了手,何梓明和他差不多高,比他身形略清瘦一些,在他军人威严肃穆的气场下,也并不显的羸弱,礼貌的低头握手,他的手掌被刘清仁重重的握了几下。何梓明是来求人办事,自然是客套摆低身段,显示出对方的威严。 “刘部长,久仰大名,有幸见到您。” “颖城我好久没回了,何大少你父亲可好?”刘清仁眼中没有笑意。 “还好,多谢您关心,他就是生意上事务繁多,太过操劳。” “哦。”刘清仁松开了手,转向商依依,他盯着商依依看了一眼。 “刘部长,我央求了刘三少很久才有机会一起来京城见您,您真是我们颖城之光,没想到刘部长这么年轻帅气。”商依依上前一步恭维着他,声音娇软惹人怜惜,身体散发出紧张的气息。何梓明跟她接触了这么多次,从来没有感觉过她的紧张,不由的看了她一眼。 “商太太,不用这么见外。”他伸手向商依依握手,商依依伸出那只带着戒指的手,被他的拇指盖过。“没想到我们颖城还有这样美丽的太太。”刘清仁笑看着她,转头对刘三少说,“清远,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啊,商太太大概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确实是有求于您,我们小人物的大事,对你这种大人物来说就是挥挥手的事,具体的事情,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妇道人家就不参与了,你们男人谈,相信刘部长不会让我这样的小女子失望的。”商依依低声讨好的说。 “我们就不要为难商太太了,她鼓起勇气来一趟京城也是为了生计,不容易。”刘三少在中间笑道,示意商依依去对面的茶座等着,商依依楚楚可怜的再三谢过,一扭细腰,就跟着警卫款步走到花园外的茶歇处。 刘三少转过头来对何梓明说,“何大少,有什么想求我大哥办的你就直说吧,我大哥人很好,仗义又直接。” “我这个弟弟啊,平时见他难,一见面就给我挖坑,哈哈。”刘清仁黑亮的眼睛在他脸上一扫,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了下来,搭起二郎腿,晒着太阳,像一只饱餐后的狮子,懒散的笑道,“不过我三弟说的对,何大少,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听听。” 第13章 商依依在花园的那一头的阳椅坐下,面带焦虑的把玩着手上的戒指,不时的朝那三个男人的方向看去。见何梓明腰背挺立,肃穆的跟刘清仁讲述着,有一两次他们朝她看过来,大概是讲到商太太的工厂的损失。 刘清仁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偶尔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或摇摇头,只是在眼睛转向商依依的时候间或的一亮,但是也探究不出他内心所想。一旁的刘三少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端着茶杯,在一旁偶尔插上一两句。 有穿着军装的后勤服务人员过来上了杯茶水,商依依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四周。这周围有几桌在谈事情,这里是司令部开放给外部人员能来谈事情的地方,所以基本是穿着西装或者中山装的男人和穿着军装的军官一桌,也有两桌有女客。 只听旁边一桌穿着中山装的男人问道,“请问刘司令几号能有空?我们在这已经等了半个月了。” “刘司令的日程我们不知道,不过这段时间大总统辞职的事情,刘司令很忙,没有空见客。但是三号的军校开学典礼,刘司令是名誉校长,历来都是要去讲话的。” “啊,多谢多谢,到时候能安排我跟刘司令见上一面吗?只要十分钟就够了。” “开学典礼只有军校学员和受邀嘉宾才能进入,你们没有邀请函是不能进去的。” “那您能帮忙……” “不行,邀请名单早就拟定好了,不能临时加人的。”军官一口拒绝,“不过开学典礼的前一天是军校舞会,就没有那么严格,很多社会名流都会来,你可以来碰碰运气,说不定刘司令有空也会出席。” 对方连声道谢,然后接着说他想要办的事了。 商依依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向服务员,“请问这边有卫生间吗?”她问道。 “在里面,这边进去往右边。” 商依依谢过,起身往里面走去。她径直走到出门口,抬眼观察着眼前的大楼,刚往里走几步,就有一个警卫员快步上前走来,“这位小姐,你有出入证件吗?” “我进来的时候有一张。”商依依说罢从包包里取出进门的放行条。 警卫扫了一眼,“这只是访客放行条,访客只能在指定区域活动,大楼内不准进出。” “不好意思,我不清楚,我只是想去卫生间。”商依依怯怯的道歉,看了眼四周转身往回走去,在回头的一刹那突然感觉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她怕多生事端,不敢回头再看,但有一种莫名心慌的感觉,心跳的厉害,她迅速的走回了餐厅内。 等她从卫生间回到花园内,立刻感到了何梓明审视的目光。过了一会儿,他们三个站起身来,结束了会谈,何梓明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他示意商依依过来。 商依依表现出一副焦急的样子看着何梓明和刘清仁,像一个等待开牌的赌客,“刘部长,何大少,你们谈的可好?” 刘清仁笑笑,“让商太太等着急了,只是你们没有找对人。” 商依依神色一下子失望凄婉了起来。 “具体我们回去再说,非常感谢刘部长,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有帮助的信息。”何梓明说道。 刘三少笑着说,“商太太不要着急,柳暗花明又一村,不要一直想着生意的事情。” 商依依勉强陪着笑脸。 “后天我做东设了个家宴邀请了几位军政高官,三弟,你后天提前去我公馆做个帮手,总要练习一下接人待物。” 刘三少双手插着口袋,点头答应。 刘清仁的目光停留在商依依的脸上:“何大少,商太太,你们也一起来吧,要是能有帮得上忙的的朋友,我还可以替你们引荐一下,而且刘司令也会来。” 商依依猛的抬起眼,又生生压住眼帘,“谢谢刘部长关怀,真是太好了,能见到刘司令这样的大人物,真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呢。” 何梓明伸出双手,与刘清仁握手,“真是谢谢刘部长!” “那就这样说定了,事情总会解决的。”刘三少笑道。 在回酒店的车上,因为司机是刘清仁的人,所以大家一路无言,商依依一路看着窗外,精神明显不同来时,有一种紧张又亢奋气息。何梓明眉头紧蹙,不时的偏过头来看她,神色深沉。 到了北京饭店大堂,刘三少跟司机嘱咐了几句,转过身来看见何梓明拉住走在身前的商依依。 “你刚刚在花园里去哪里了,消失了那么久。”何梓明火药味十足的看着她。 “只是去方便一下,应该不需要先征得你的同意吧。” “那里是司令部,都是带枪的军人。你……”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刘三少,没有继续说。 “我有眼睛看到,难道我还会怎么样?”商依依反唇相讥。 “何大少看你人不见了,整个人都开始坐立不安了,说话都有一句没一句的,真是几分钟不见就失魂落魄的。”刘三少在一旁笑道。 何梓明瞪了他一眼,“真无聊。” “我大哥不是那么容易被说动的,这次真的很难了,我看你提出那货里一半的布匹都可以转赠给北洋军做军需,他都不为所动。不过他肯邀请你们见刘司令,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刘三少手摸着下巴琢磨着说。 何梓明浓眉上挑,望了商依依一眼,“怕是想邀请的并不是我。” 商依依会意的笑笑:“那不是正好,你的计划不就是让我有机会再接近他?不过我并没有信心这个美人计会有用,刘部长看起来并不容易被女人打动。” 杨花落尽 第9节 “我大哥年轻时候还为情自杀过呢,看不出来吧,谁都有动情的时候,铁打的人都有柔情。” “真的?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他要死要活的?”商依依有些好奇。 “我知道的不多,那时我才几岁吧,都十几年前的事了,家里也不让下人乱说话。” “那还真有点意思,不过你大哥看起来起码是很有男人味,应该很吸引女人。” “当然了,毕竟是我们刘家的男人。”刘三少笑了笑。 何梓明并不像他们俩这么轻松,一直沉着脸。刘清远拍拍他的肩头,“别想了,后天看情况再说吧,明天我带你们去逛逛北京城,吃点好吃的,我去接上表妹一起。” “明天早上再说吧。”何梓明不愿再多言,带着商依依回了饭店房间。 跟前一天没有多少不同,只是商依依话不多,埋头看昨天看的《基督山伯爵》。何梓明到楼下发了份电报给家里的钱经理,让他继续找机会打点那批货的关卡,另外给了服务生五块钱小费,送了一封信函到两条街外的金城银行。 等他忙完回到七楼,突然有种不确定感,不知道商依依还在不在房间内。他打开门,看见里面只留一盏夜灯,商依依已经蒙头睡了,昏暗的灯光下看到枕头外乌黑的卷发。何梓明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轻轻的关上了门,看到床头放着的《基督山伯爵》书内的书签还是在几十页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何梓明他们三人在饭店咖啡厅碰头,讨论今天的行程安排,何大少问刘清远,“今天早上我去见祁家的楚行长,你一起去吗?” “祁司雯的舅舅啊,他一副京圈金融翘楚的摸样,最喜欢说教了,我烦的很。”刘三少鼻子里哼笑,“你们勾兑业务我可不往里凑。” “祁司雯是谁?你们颖城祁家的吗?”商依依好奇的问。 “对,祁家三小姐,在上海念书,不过我没有见过她,三少跟她很熟。”何梓明面带讥讽。 “也说不上很熟了,就是被相过亲,祁家没看上我,哈哈。”刘三少毫不避讳的笑了起来。 商依依抿嘴一笑,“没能求娶到这样的出色的大家闺秀,那三少可是失落的很呀?” “我只会因为失去我真正喜欢的女人而失落,”刘清远温情脉脉的说,“不会因为出身品貌而在意。” “别给你自己脸上贴金了。”何梓明警惕的白了他一眼。 刘清远没有辩驳,只是垂眸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商依依看他们俩打嘴仗,笑着摇头走开,去到前台旁边的报纸栏取今天的报纸。 “那你带要依依一起去?”刘清远问。 “纯公事带着她不合适,留她在饭店我又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刘清远斜眼笑道:“女人靠管是管不住的,男人要有足够的魅力才能让女人心甘情愿的跟着你。” “这就是你三少爷的心得?”何梓明一脸嘲笑,“那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对谁有这份魅力。” “我是不愿意展现而已,女人死心塌地起来太麻烦了。”刘清远摸摸鼻子,“今天带她们去逛逛北京城吧,我带依依一起去接之棠,这两天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可怜的小姑娘。” “你别招惹她,除非你能把她娶回家。”何梓明严肃的警告道,“她现在无依无靠太容易被一点好意和诱惑吸引了,不要看着可怜就给点甜,让她心存幻想,最后你也不能真正给她什么,这样对她更不好。” “那你对商依依是抱着个什么心思呢?你能娶她?”刘清远一向玩世不恭,从不管别人的闲事,没想到一反常态的反唇相讥。 “你什么意思!我就是请她来办事的!”何梓明气急的辩驳。 “哈,”刘清远鄙薄道,“你真想把她送给我大哥?那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她根本就不是那样的女人。” 何梓明右手抓在椅子扶手上,手背青筋怒现,他冷面冷语:“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交易,她是怎么样的女人也跟你没关系。再说了你跟她见过几次,就觉得很了解她吗?别以为她跟你说话热络一些就觉得自己有机会,人家只是顺手钓个鱼而已。” “你激动什么,追求这样神秘的美人才有意思。” “你敢!”何梓明声音瞬间提高了几个声调。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为什么不敢?”刘清远笑得云淡风轻。 “那你试试看。”何梓明站起身来,从上往下的俯视着他,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他不再跟刘清远啰嗦,走去跟商依依说了今天的安排。 刘清远见她轻快的跟他道别,待何梓明出了饭店之后,她拿着报纸走去到前台,从手包里掏出一叠码好的信纸,递给服务生说着什么,拿到了一个信封之后用笔抄上了报纸上的地址。然后在前台拨了个电话,身子往无人的一边侧着,用手挡住自己在讲电话的话筒。 刘清远自认阅人无数,还是不自觉的欣赏着她的背影,身材的曲线实属养眼,但并不显娇软,她的背挺的很直,反而有一种近看如依依城边柳,远望是青青陌上桑的坚韧大气之感。 等商依依发完信走到他面前,刘清远看到她手上的朝晖早报,笑道,“依依,你好像很关心时事,很少见到女孩子这么爱看报纸。” “商女不知亡国恨,是吗?”商依依鄙薄的说。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刘清远垂眸,玩世不恭轻快的脸上显出难得的落寞,“你给我的感觉很像我童年时的认识的一个妹妹,太多年了,我都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既然都不记得了,还有什么可回忆的。你是刘家高门大户的嫡少爷,跟我是云泥之别,必然不可能有什么交集。”商依依声音很淡,“三少也不像是这么怀旧的人。” “我也没发现我这么多愁善感,”刘清远自嘲的苦笑,“我只希望她现在过得很好。” “三少的妹妹太多,怕是心愿不够用呢。”商依依并没有谈论的意愿,安静的关上了话匣子。 第14章 何梓明出门叫了一辆黄包车,到复兴路金城银行大楼,其总部设在天津,这里是北京分行,一栋三层的小洋楼,是北四行之一。创建以来以投资工商业为根本,纺织,化工,煤炭是金城银行投资放贷的重点行业,所以很多民族实业家都跟金城银行有密切的业务往来。何家也有在金城银行开设账户,之前都是小笔业务,没有来天津北京总行走动。 何梓明进门后跟前台接待报了楚伟民楚行长的名号,前台电话打过去确认后,就有工作人员引他上到二楼的副行长办公室。 门一打开,里面办公桌外的会客区域里围了四张灰色绒布面沙发和茶几,何梓明没想到有三个人坐在沙发上。 其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楚行长梳着大背头,四十岁左右,圆脸,宽额头,细眼睛,看起来脸庞空处太多,显得精明又和善,他热情的起身招呼,“何大少,快请进,今天难得上海的傅先生和司雯都在这里,介绍你们认识。” 何梓明走进门来跟楚行长握手问好,坐在对面的少女笑盈盈的站起身来,“你就是何梓明?一直听家里人说起你。” 她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水蓝色的丝绸连衣裙,系着两股小辫,圆润的脸上一双神采奕奕的大眼睛,漂亮生动,一看就是从小受宠的开明大户家的女儿。 她上前来大方的握手,“我是祁司雯,”狡黠的笑道,“你应该也听说过我吧。” 何梓明忙伸手与她握住,笑道:“久仰祁三小姐的大名,幸会幸会,一直听家里人夸赞你,聪明漂亮会念书,都还没有机会认识。” “叫什么三小姐这么老套,叫我司雯就好了。”她笑得开朗,“我阿爸他们总是夸你是颖城后生里面最能干的一个。今天终于有机会见到了,我看还要加一个优点,就是很帅气,比我们学校的男同学都帅。” 祁司雯是祁太太唯一的女儿,非常受宠爱,从小接受西式教育,现在在上海读大学,修的是金融专业,家里在北京和上海的人脉广资源多,这段时间她来北京金城银行做实习报告。 何梓明从没见过这么直接爽朗的女孩儿,一时都不知道要如何回话,只有笑笑。 “密斯祁,你可真是厚脸皮,你妈妈要听到你都这么跟男同学打招呼要替你羞死。”一旁的楚行长笑呵呵的打趣她,继续帮何梓明引荐,“何大少,这是上海滩的风云人物傅先生,正好今天来北京,大家也是有缘在我这个小庙聚起来。” 何梓明自然知道傅先生是何许人物。远在北京上海但影响颖城风云变幻的就是两个人物,在北京当权的刘宗望刘司令,从商的上海的傅其昌傅先生。 傅先生是祁家的远亲,娶了祁司雯的二姑姑。他是上海总商会会长之一,旗下实业,贸易,金融都涉猎甚广,他在上海滩是资本界的大佬,还与各大军阀交往甚密,没有人知道他在奉系张作霖和直系段祺瑞曹锟之间到底是站哪一边,两边都秘密收过他的政治献金。 何梓明恭敬上前,这时傅先生徐徐起身,伸手与他握手。 “傅先生,今日有幸,没想到能在楚行长这里见到您,我一直非常钦佩您。” “何大少,真是青年才俊,看来颖城确实是人才辈出。” 傅先生四十多岁,一身精致的格子西服,袖口的每一处褶皱都恰到好处,头发光亮整齐,留着小胡子,却不觉得油腻。他方形脸,皮肤白皙细腻,眼角和额头有几道细碎的纹理,一看就是保养的很好,养尊处优的男人。不过他站立的身姿挺拔有力,周身透着运筹帷幄的从容大气,一双锐利的眼睛透露出睿智和洞察。 他抬起手示意何梓明坐下来谈,于是几人纷纷落座,寒暄了一会儿何家和祁家的情况,又把话题转移到了时事和生意上来。 “何大少,你家是做实业出身,经营纺织厂,有朋友想找我合伙引进一批德国的设备在上海开立纺织厂,我正在考虑,正好听听专业的意见?” “我经验尚欠,不敢有什么论断,现在国纱锭的生产四成集中在上海,一成在武汉,我们颖城是武汉周边,技术和设备都是跟随武汉的大工厂,过去十几年发展迅速,利润颇丰,但是还比不上上海的裕源纱厂、华新纱厂,华商等几家大纺织厂的技术和规模。傅先生您是做大生意的人,规模必然不会小,要是引进德国先进的设备,一定可以在市场上分一杯羹。” “那以你的经验,哪个环节最重要?”傅先生指尖敲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继续问道。 “以我浅薄的见识和经验来看,机器用钱就可以买到,同样重要的是技术人员。工厂管理人员在上海其他大工厂可以花钱挖过来,但是德国人对技术的透露非常吝啬,一般随同的德国工程师只负责来华调试和传授三个月,后面就要靠我们自己人来操作了,但凡在前期学的不好,或者疏漏了什么内容,后续就很麻烦,不但要付给德国人高昂的维修费和服务费,而且时间不能确定,会很耽误生产。据我了解的哪怕是大上海有学习德国技术能力的人才也非常稀少。” “不错,德国人傲慢又吝啬,我的合作伙伴正在跟他们谈判,也很被动。没想到何大少对德国设备情况也有这么多的了解,目前在中国的工厂中引进了德国设备的也不出五家,而且行业内也都相对保密。” “武汉裕华纱厂去年引进了一台德国机器,我曾经去学习了一个月,也看到了不少问题,对于中小规模的工厂来说确实不适合花重金投入。” “裕华的事我知道,他们愿意请同行去学习,必是何大少有过人之处。”傅先生笑道。 “不敢当,只是我从小爱好机械,私下研究过一些设备,之前跟裕华老板交流的时候给说过我们现有设备存在的隐患,他们正好也有同样的问题,所以进来新设备的时候也邀我过去研究一二。” 傅先生点头赞许,“何大少少年有为。我不做小买卖,这笔投资不会小,你觉得今后棉纺市场前景如何?” “棉纺市场是足够大,傅先生大手笔,以您的资本和人脉经营,一定可以迅速扩展市场。不过这几年竞争也的确激烈,特别是现在日纱充斥,棉贵纱贱,日本人的工厂设备先进,资金成本低。汇丰银行给日资工厂的贷款利率只有五个点,给我们民营工厂需要十个点,日本在上海和苏州新建厂房设备规模大,产量惊人,规模效应差别日渐显著,价格倾销。我们民族企业要打过日纱,首先要在资本运作上有雄厚的实力,拿到低价的贷款。这就是傅先生您的长项了。” 傅先生和楚行长相视一笑,“何大少眼力准的惊人。这次我来北京就是跟北四行研究贷款利率的事情。” “我们金城银行历来投资实业,支持民族工业,无奈跟英国洋行的规模差距太大,资金成本高,风控门槛也不得不高,只能勉力为之了。” “没想到实业也这么有意思,不像金融全是利来来往的算计,比我的实习有趣的多。”祁司雯在一旁笑道。 “何大少你有做什么金融投资吗?”傅先生问。 “不敢班门弄斧,这一两年一直在关注黄金和证劵市场,也小小做过一些尝试。”何梓明谦逊的说。 “长江后浪推前浪,你和司雯这样的年轻人才是民族资本的希望。何大少不必谦虚,说说看,你对近期的期货市场怎么看?” “前年上海证劵物品交易所成立的时候我关注了一段时间,因为我家里也是做棉纺,粮油类的厂子,所以对实物价格比较清楚,去年期货交易大热的时候我也小小买入了一些,但短短一年市场太疯狂了,明显脱离了实业的需求。这跟上半年张作霖和吴佩孚的直奉战争相关,让粮油和棉花紧缺,不过五月战局已定之后,实业市场不再恐慌,但是期货价格反而越炒越烈,所以我觉得目前这个价格还是以做空为好。” 傅先生点头笑道,“老楚,你看咱们颖城做实业的后生对金融市场的观察不比你行里的那些留洋金融博士差吧。” 楚行长在一旁附和着笑道:“那是自然,何大少又懂实业又懂金融,我这个小庙可请不起这样的人才。” 祁司雯吐了吐舌头:“我跟何梓明的看法一样,就是没有本钱试一试水,要不舅舅你贷点款给我,我也是人才。” 大家笑作一团,傅先生跟楚行长之前已经谈完了业务,闲聊了几句目前的政局,之后也不再耽搁,他带着祁司雯先行离开,留下何梓明单独跟楚行长谈贷款的事情。 中午过后,何梓明从金城银行出来,去东单华茂女子服装店与刘三少他们汇合,到的时候看刘三少悠闲的坐在店内的沙发上看报纸。这家是京城有名的女子时装店,何梓明之前说要给依依买衣服,所以让刘清远带着她们俩先来试衣。 “她人呢?”何梓明进门就问。 刘三少冲着试衣间努努嘴,他留过法,对衣服时尚很有些品味,在店里给冯之棠和商依依选了好几套衣服,正在等她们一套套的试穿。 “今天谈的怎么样?”刘三少问他。 何梓明在试衣间外,双手插兜,背靠着墙壁,他摇了摇头,“楚行长他们风控要求高,需要抵押,我们目前没有什么能够得上他们银行要求的抵押物。” “再想办法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刘三少安慰他。 何梓明垂下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时试衣间的门打开了,商依依穿着一条无袖的珍珠白色贴身的过膝长裙,走出来时裙摆的流苏沙沙的打在曲线优美的小腿上。 何梓明的目光粘在她身上,眼神有几分惊艳又有几分攀缠。 第15章 商依依正面侧面的看着试衣镜中的自己,感受到了他的注视,抬着下颌侧过脸投望过去。 目光短暂的碰触,何梓明不自在的撇开了眼,生硬的点点头,“这件不错,包起来。” 刘三少坐在沙发上斜眼看他,嘴角勾出轻讽的笑。 冯之棠也穿了一件漂亮的洋装出来了,她看到何梓明,欣喜又羞怯的喊了声表哥。 何梓明点头跟她打了个招呼,就转身去跟刘三少一起坐在沙发上。 杨花落尽 第10节 “这件妹妹穿的很漂亮。”刘清远夸赞道。 “真的吗?”冯之棠含羞又喜悦的把目光投向表哥,但他并没有看自己,他的目光正尾随着走进试衣间的商依依。 其后她们又试穿了几套,冯之棠每次穿了新的衣服出来,何梓明都没有发表意见,问到他,就是喜欢就好。而商依依每次出来,他都很认真的打量,让她正面背面的转,然后他点头或者摇头,“这个可以。”就买下,他说不行的,就拿走,不管商依依自己喜不喜欢。 “反正我只是个衣架子,穿你喜欢的衣服,去办你要办的事。”商依依也不顶撞他,只是轻蔑的笑笑。 “对,你在京城就是我的人,要听我的。”他故作冷淡,余光瞥到了满脸写着嘲讽的刘清远。 最后里里外外给商依依买了四五条裙子和两身洋装,冯之棠也在刘三少的建议下选了三身衣服。何梓明付钱买单,冯之棠连连谢谢表哥,打包的时候,她羡慕而惆怅的看着心不在焉的商依依。 在刘三少的提议下,他们四人一起去逛了钟鼓楼,王府井大街,虽然各怀心事,但毕竟是四个年轻人,刘三少还是爱和两个妹妹说笑,一路照顾有佳。 商依依有些反常,好像在竭力的享受逛京城的快乐时光,一路说笑不断,而何梓明一副不爱搭理的正经模样,总是不免被他们调笑。冯之棠青涩的心事重重,毕竟是年轻女孩子,很容易被气氛带动的开心起来。 他们一路说笑着,有一股青春的快乐,何梓明见刘三少给冯之棠买了串冰糖葫芦,他回头商依依,“你想不想吃?” “我才不要,那是小孩子吃的。”商依依不屑的扭头。 “老板,再拿一串。”何梓明拿起一串直接压到了她的手心。 商依依拧不过他,不得不拿了一会,低头看红艳艳的糖葫芦,心中泛起涟漪,忍不住咬了一口,甜腻的糖里面裹着的酸涩的滋味,瞬间牵扯到她的牙根的神经,如同穿回到童年的时光,那时候无忧的甜蜜岁月酸胀了发怔的眼眶。 “怎么了?”身旁的何梓明轻声问。 “太酸了,不好吃。”商依依垂下眼帘遮掩红了的眼,把手中剩下糖葫芦塞回了他的手中,匆匆走到前面去了。 何梓明拿了半晌,也咬下一颗,嚼了嚼,嫌弃的跟旁边凑趣的刘清远说,“确实是小孩子吃的。”然后扔掉拍了拍手。 秋高气爽,北海公园的湖面有泛舟的乌篷小船,冯之棠少女心性,觉得湖面泛舟很是诗情画意,驻足在湖边远眺。 “想去划船吗?”刘三少笑问道。 “我没有啊,看表哥和依依姐想不想玩?”冯之棠忙推却。 “我还挺想坐船游一游的,也是难得。”商依依走上前来体贴的说。 “现在开始起风了,晚点怕是要下雨。”何梓明抬头看天空有了黑云的征兆,但看到他们三人都看着自己,妥协的点点头,“好吧,去买票吧。” 四人一条船很快就谈好了价钱,船家跳到岸上拉着绳索把船靠在码头让他们登船。刘清远第一个上船,伸手扶了后面的冯之棠和商依依一把,何梓明走在最后看了他一眼。 船篷内放了一张小小的四方桌,沏着一壶茶,左右两条长椅,最多可以坐六个人。人可以站立在船篷内,但何梓明站起来头顶离篷顶就只剩两三寸,局促的很。 他们分别坐在船舱两侧,喝着清茶,透过窗看着外面的湖光山色,不远处的景山和白塔从湖中心看去确实别致秀美。船家在船尾摇着橹,听着拍着水波的声音,让人心神安宁。 船行至湖中心天色更暗了,大概感觉到气压的厚重,商依依走出篷内,婷婷的立在船头眺望,何梓明觉得船舱内闷的很,也走了出去,站在她身后,注视着她在暗灰的天色中孤意的背影。 湖面的风越发的大了,她的微卷的发丝飞扬,有不羁的发尖划过他的鼻尖脸庞。 “风大了,回舱里吧。”他发声。 商依依又站了一会儿,正转过身来,这时一阵劲风袭来,整个船身被波浪卷得剧烈的一震,她抬脚之间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就往湖心倾倒,仓惶中只觉腰身被一股强有力的桎梏卷了回来。 何梓明的手臂圈住她的腰身,她踉跄的往他怀里撞去,在她的脸在离他鼻尖只有方寸之间时站稳了脚跟。何梓明没有松开手,炽热的手心贴在她的柔软的腰腹上,只隔着薄薄的一层丝料。他的呼吸打在她的白嫩的耳垂上,浓烈的气息一下下的侵蚀着她的肌肤。 何梓明看不到她的正脸,眼前她的耳朵一层层的染上了红晕,他的心上萌动着说不出的痒。 商依依没有平日的气定神闲,忙乱的从他臂弯中抽开身去,昏暗中看不清她的面色,只匆匆一瞥她低垂着不想与人撞见的眼眸。 何梓明在烈风中又站了一会儿才回到船舱内,正在讨论晚餐去哪里吃的三人都看向他,商依依如同没有发生过刚刚的险情一样,依然用那种疏离又轻媚的目光投向他。 “我们商量了一会儿去全聚德吃烤鸭,怎么样?”刘清远笑道,“晚上我做东。” “你们都说好了,那还问我干嘛。”他意兴阑珊的坐下喝着已经凉透的茶水。 他们从船上下来天色已晚,还好没有下雨,颇为顺利的去到了王府井的全聚德烤鸭店。这家老店气派非常,两层高的门脸,红瓦灰墙高高挂起一排灯笼,有一种朱门大户的古色古香。 刘清远选了一间最里面的包厢,冯之棠没有来过这样有排场的馆子,怕露怯所以神情带着小心翼翼,跟着刘三少亦步亦趋。商依依进了饭店之后眉间带着喜色,看得出她对这个晚宴的安排很是满意,让何梓明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各种菜式和烤鸭上来了以后,刘三少很热络的给大家讲解如何地道的食用,南方人很少有吃这样京式烤鸭,这里面的讲究很多也不求甚解,大多也就是来随便吃吃热闹。 只见商依依很熟练的摊开面皮,把各种鸭肉鸭皮调味物搭配均匀得当,细细的品尝,由心底流露出的心满意足。她看何梓明和冯之棠都弄不好,还热情的帮他们俩各包了一只,笑盈盈的看他们吃下。 “依依姐,你真是什么都懂。”冯之棠羡慕的叹道。 “很久以前吃过几次而已,只是吃东西这种事情是不容易忘掉的。”商依依低着头一笑。 刘三少抬眼她,怅然失神。 “不是说你做地主招待大家的吗,发什么呆?”何梓明提醒他。 “那是当然。”刘清远笑了起来,开始活跃气氛,给大家布酒。 大家吃着喝着,渐渐的有了轻松愉悦的气氛,何梓明在这样好的气氛下也没有了那副冷淡的面孔,他听着刘三少吹吹牛,大笑着拆穿他。 冯之棠有些腼腆,不轻易动筷,只是看着别人吃,跟着夹一点。她没有喝过酒,摇着手坚决不喝,他们也就不再勉强她,不过她是第一次在外面跟年轻的朋友们一起吃饭,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其他三人一起喝了几杯,小酌微醺,却是难得的快意。 商依依乘着醉意,拿着竹筷在酒杯上轻轻敲打,清唱了几句甜腻的小调。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爱呀爱呀呀。” 何梓明冷玉般的长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的打着拍子,看着她桃红的笑脸,乌亮亮的眸子,口中吐露出甜美的清音,一时挪不开眼睛。 刘三少笑着给他们俩添酒,瞥见他们俩目光轻触,一来二回的顾盼之间,二人的目光似藤蔓,丝丝绕绕的纠缠在一起结成了茧。 趁着微醺的快乐,他们在包厢里越喝越多,冯之棠被他们说动也抿了几口。 “我出去吹会风,不能再喝了。”商依依说话都带着醉甜的笑意。 “我也要出去抽根烟。”何梓明确实已经头晕目眩。 他们的包厢在最里面,没有其他的客人,商依依走出包厢,醉意阑珊的走在前面,高跟鞋踩得一高一低的,在旗袍内的身姿格外摇曳生姿。 她跨门槛时脚没有抬高,差点被门槛绊着摔倒,何梓明在她身后一把揽住她的细腰,但是没有让她有再跨一次门槛的机会,而是把摇摇晃晃的的她压在了冰冷的石壁上,他想看清在乌篷船上揽住她的腰时没有看清的脸。 月色中她的雪白的肌肤透着他想象中的红晕,朦胧而乌亮的眼眸看着他好似有着绵绵的情意,淡淡的酒气的呼吸洒在他的脖子上的皮肤上。他想起了第一次在何府的小屋里同样的情形,此刻他觉得自己既清醒又不真切,像是恍惚的看着自己陷入了一个温柔的绮梦。 纤长的指尖落在何梓明的薄唇上,指腹轻轻的划过唇上的纹理,在双唇的中心压下来。 只见他的喉结一动,呼吸有着似有似无的紊乱。 “你嘴唇上有脏东西。” 商依依的声音带着微醺的味道,何梓明没有动,也无法开口,因为只要他一张口,就会把她的食指含入口中。 可是撩人的指尖并没有放过他,已经听不清她笑着的声音,“很难擦掉呢。” 只感到温软的指腹在他的唇上肆意的揉捻,温柔又肆虐,杏色的唇瓣变得灼热,被碾出欲滴的桃红。 何梓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正在他无法忍耐的要张口的时候,她却轻笑了一下,垂下了放在他嘴唇上的手,整个身体重心依在了背后的石壁上,慵懒自若,带着醉意的绯红。 蝉虫燥热的鸣叫着,燥到了何梓明的心里。他像任何一个他看不起的春心萌动的年轻男子一样,萌发着难以克制的念头,却又青涩的不知道该如何稳重的施展。 而这时商依依闭上了眼睛。 第16章 酒精支使着何梓明放弃了克制和谨慎,他灼烧的薄唇急需一个抚慰。看着眼前千娇百媚的她,怎会不知这些么多天以来心底蠢蠢欲动的念想。 他不想再忍耐,本能的低下头去亲吻诱惑的唇,轻触之下让他忘了呼吸,心脏已经越发强烈的彰显着存在感,在他忘情的正要进一步侵入她的唇舌的时候,怀中的人笑得很轻,躲过了他的吻。 “何大少,你之前是不是没有碰过女人?”她眉眼弯弯的看着他。 何梓明瞬间酒醒了,放开了她。 “你何大少呢,喜欢干净的女人。可是我商依依呢,喜欢有经验的男人。”她偏着脑袋,懒懒的倚着墙,柔柔的说。 何梓明脸色从红晕变得铁青,他一言不发,转身往外走去。他没有看到,月光下商依依面露得意之色把玩着从他钱包里掏出来的钥匙。 过了一会儿刘三少出现在了门口,看到院子里的商依依问道,“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何大少和表妹呢?” 商依依收起了手中的钥匙,奇怪道,“妹妹也出来了?” “对啊,你们刚出去,她就说要去厕所,半天没回来,我怕她迷路了。出来就这一条路,你在这也没看到她吗?” 商依依若有所思的摇摇头,然后笑盈盈的对刘三少说,“我有点喝多了,先回北京饭店了,你们送妹妹回姨妈家吧,我就不跟着去了。” “那何大少呢?他能同意你自己先走?”刘三少笑望着她,“对了,他人呢?” “他是个幼稚的小气鬼,现在不定在哪生气呢,不会管我的。” “依依,真没想到何大少这种千年铁树也总是被你弄的没辙。” 商依依笑笑,转移了话题,“明天一早你就去你大哥家吗?” “嗯,明天你要去吗?” “当然,这么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刘清远凝视着她。 商依依眼波流转,浅浅一笑,“当然是帮何大少办事,亲近你大哥的机会了。” “我觉得何大少不会想让你去了。” 商依依笑道:“你对何大少可真好,他总是刺你,你都不恼。” “十几年的兄弟了,他就是那样的性子,表面冷淡,心软的很。” “那你大哥呢?他容不容易心软?”她话头一转。 “我大哥,哈,何大少是刀子脸,那我大哥是刀子心。” “听起来我们没有机会打动他了?”商依依好似漫不经心的说。 “你这么聪明,但有的事情不行就不要勉强了。”刘三少意味深长的说。 “你是不好看这件事,还是不看好我?” “我只是个不求上进,不爱勉强的人,所以觉得凡事都很难罢了。” “我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只能尽力而为了。”商依依好似轻松的说。 “你看今晚的月色多好,要是能一直这样好就好了。”刘清远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抬头看着天边的一轮满月。 “可是此事古难全。”商依依也抬头望着月色,眼中有迷离之色,“我先走了,明天见。” 等刘清远再回到包厢的时候,冯之棠正在座位上发呆,“我找了你一圈。”他笑道。 杨花落尽 第11节 “是吗?不好意思我走迷路了。”冯之棠勉强的笑了一下,刘清远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跟她随意的聊了聊北京姨妈家的生活。 许久之后何梓明回来了,刘清远看他黑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没有跟他提起商依依的事情,只是在一旁喝茶。冯之棠看何梓明的眼神复杂,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于是一个包厢里气氛非常的微妙。 “我先回饭店了。”何梓明看着冯之棠开口道,“要是这几天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电话到饭店找我。” “好。”冯之棠一直低着的头突然扬了起来,神色奇怪的说,“你是要去找依依姐吗?”声音带着些不甘。 何梓明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这样发问,楞了一下,烦躁的说,“跟她有什么关系。” 冯之棠又低下了头,黯然道,“是我不懂事,一直麻烦表哥了。” 何梓明觉得她阴阳怪气的,懒得继续说,转头问刘清远,“商依依她人呢?” 刘三少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喔,她说她醉了,先回饭店了。” “你怎么让她一个人走了,路上多不安全!”何梓明下意识的质问。 “她要走,我为什么要拦着?”他轻哼,“走吧,表妹,三哥哥我送你回去,司机快回来了。” 何梓明看他们俩古古怪怪的样子,心中本来就郁结,现在更加的不爽,招呼都不再打,扭头走了。 在送冯之棠去姨妈家的车上,她满怀心事一言不发,刘清远看着她的样子,没有过问,直到快到了,冯之棠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麻烦就在这里停车吧,胡同里我自己走过去就可以了。” “好啊,不过天黑了,不安全,我陪你走进去吧。”刘三少让司机停下车。 “谢谢三哥哥,你真好。”冯之棠哀伤的感叹。 夜色下,两个人在幽静的小路上走了一段,冯之棠好像想了很久,慢慢的停下了脚步,终于开口,“三哥哥,是不是男人都会喜欢依依姐那样的女人?” 刘三少也停下来,转过头来,一双桃花的笑眼望着她,但是他眼中没有调谑,只是温柔道,“真是个傻姑娘。” 冯之棠低下头来,黯然的说,“我知道自己很傻。” 刘三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你们都很漂亮,商依依有她的魅力,你有你的可爱,美好的女人是用来被爱的,不是拿来对比的。” “可是依依姐好像对什么人都有办法,什么事都能办好。别人都喜欢她。而我,什么都不会,连我爹都不要我了,无家可归。”冯之棠说着眼中浮着泪光。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这么能干?”刘三少好似陷入了感伤,“一个能干的女人背后大概是没有依靠吧,变成现在这样,多少的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冯之棠细细的品味着他的话,滚下一滴泪来,楚楚可怜的看着刘三少,“我也已经没有依靠了。可是我会什么呢?我不会做工,也不懂怎么让人喜欢上我。” 刘三少温柔的用指尖拭去她的眼泪,“你慢慢会明白的,你聪明又可爱,都会好起来的。” 冯之棠第一次被男人如此亲密的触碰,嫩白的脸蛋上泛起了红霞,她本应该像一个清白的女孩子家一样很矜持的退后转身,但是她的心里突然有了复杂的想法。 这个晚上,她从包厢出去的时候,看到了她心里默默爱慕敬仰的表哥在墙角压着商依依,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她看到一向对自己冷清的表哥眼中那种柔情蜜意的目光,而商依依女人味十足的温顺的闭上眼睛,让他来吻她,而他也真的那样去做了。 冯之棠当时心碎不已,既伤心又震惊,她从来没有见过男女调情的场面,羞的满脸通红,赶快跑到了别处躲了起来。这之后她内心惶惶不安,她心里鄙薄商依依的轻浮,恨她这么轻易的就夺走了表哥的心。 然而她又安慰自己表哥是不会娶这样的女人的,这样的女人只是被有钱的男人消遣而已,自己这样清白的人家比她高贵多了,可是她转念想到如今自己已是无家可归,孤苦无依,不经滚下泪来。 这两天住在姨妈家,姨父回到家中表面热情的寒暄,晚上她蜷在阁楼上睡觉的时候听见他质问姨妈怎么会突然有个侄女来家里,要待几天,家里可没有多余的米养着闲人。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她听见。 第二天姨妈反复问她后面什么计划,刘家公子什么时候再来,他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冯之棠不会伪装,实在的说刘三少只是同行的朋友之后,全家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家里的弟弟妹妹都开始指使她擦地烧水。今天一大早,姨妈拿招女工包吃包住的小广告报纸塞到她手里,说她这么大了,如果不想回颖城就要想办法养活自己,好在北京招工的厂子多,没有经验也可以学。 冯之棠深知自己没有在姨妈家白吃白喝的道理,就跟着姨妈去了一家厂子试工,可是当她迈进去的瞬间,刺鼻的味道,机器轰隆的声音,里面一排排消瘦苍白的女工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安静的如牵线木偶一样机械的埋头做工让冯之棠深感震惊。 引她们进去的工头路过时看到谁做得不够好就任意的辱骂,甚至在一个稍微丰满一点的女工屁股上抓了一把,而那个女工麻木的装做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冯之棠被刺鼻的气味熏的眼泪都出来了,她不敢想象以后她也要日复一日的在这样的地方做工。等姨妈面带喜色的帮她跟厂里谈好包吃包住二十块一个月的时候,冯之棠终于哭了出来。姨妈冷着脸把她带出了工厂,告诉她三天内她要找到包吃住的地方,因为姨父老家里有亲戚要来了,没有地方再给她住了。 所以这一整天,她都在胡思乱想自己以后要怎么办。她现在瞧不起商依依,可是以后自己可能还不如她,让冯之棠心里陷入了绝望。 此时刘三少的柔情在冯之棠的心里突然燃起了一个小火苗,她想到了这两天姨妈教她的抓住一个好男人才是立足的根本。冯之棠在这两天由一个不谙世事的纯情少女跌入了复杂的人世间,此刻瞬间开窍了,顿时明白了她的路。 表哥何梓明是不可能了,不管是他的家庭还是心都不会属于她的了。而母亲交给她的那一套大家闺秀的规矩和道理在这个乱世和无依无靠的处境里是毫无用处的,因为不会有大家族有门当户对的婚姻,而是被卖给老头做第六房姨太太。而她什么生存技能都没有,只能靠自己的清纯和美貌去努力的争取一个富家公子,比如眼前的刘三少,起码他一直对自己很好,那温柔而多情的目光让人觉得被他重视,她内心也想证明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商依依的。 于是顺着刘三少温柔浅笑的目光,冯之棠克服住自己的紧张,羞涩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颤动不已。时间踩踏着她的心流逝着,她紧张的都忘了呼吸。 只听到刘三少一声温柔的轻笑,他的唇在她的额头轻点了一下,“真是个聪明可爱的女孩子。” 冯之棠羞的满脸通红,她难堪的睁开眼睛,克制住自己想要转身逃走的念头,不知道刘三少是不是已经看透自己的意图,难过的想哭又不敢哭。不料刘三少没有看着她,而是低头在兜里掏出纯银的烟匣子,让冯之棠挫败的心里稍稍的放松了一点。 “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应该认识更多配得上你的男人,让更多人追求你才对。”刘三少笑着说,“三哥哥过两天带你去参加军校组办的高级舞会吧,那里会有很多青年才俊抢着请你跳舞。” 冯之棠红着脸,她知道他已经看清了她的想法,拒绝了她,却保留了她的自尊,给她机会却没有说是带她去钓金龟。她也不想再假意拒绝,她知道她今晚踏入姨妈家这种贫民家庭后,自己的身份地位是没有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谢谢三哥哥。”她心绪复杂的道谢。 “美丽的女孩子都是用来疼爱的。”他笑吟吟的说。 第17章 何梓明回到北京饭店房间的时候商依依已经躺在床上了,她手上还是拿着那本《基督山伯爵》。她从书中抬起头来,看到何梓明像是刚从雪山下来一样周身散发着寒气。 她放下了书,伸了个懒腰,朝他慵懒的笑笑,“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已经帮你放好洗澡水了,现在温度应该正好,看我多体贴。” 何梓明的脸色更难看了,“从现在起,你不要再跟我说话了。”转身走进了洗浴室,不久就听到哗哗的水声。 过了很久,何梓明泡过完了澡出来,好像热气蒸发掉了许多他身上冷冷的气息,湿漉漉的短发卷卷的乱趴着,他白净的脸上也被热气烘出一些红润,只是满脸还写着气恼和不快。 他进房里看到商依依不在床上,窗帘外的小阳台里有她若隐若现的身影。何梓明不想管她,就像她之前一样,直接钻进了床上的被子里,不想再理她。可是他满脑子都在想月光下自己的心动和难堪,此刻他气恼的想这次办完事之后再也不要跟这个女人有任何交集。 可是在窗帘飘动,她穿着短睡裙,步入房间的一刹那,像出水芙蓉的仙子,他的心跟那天鹅绒的窗帘一起动摇了。 他转过头冷着脸不看她,不料她也没有再说话,而是直接关了灯,在黑暗中只感觉到她爬上了床,她柔软的身体越过了他的身体,在床的那一边钻进了被子,压好了蓬松的枕头,轻轻的翻了几下身,就沉沉的睡下了。 而何梓明浑身僵硬的和她躺在同一张被子里,听着她细微的呼吸声,几乎能感觉到她身体散发出的暖暖的温柔。何梓明心里恼怒她的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她的不自重。更讨厌自己的意乱情迷,不受控制的念想。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内心是如何的煎熬,可是他连动弹翻身都无法做到,只感觉自己纤细的神经在肆虐的折磨着自己。最后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叫两瓶酒,彻底喝醉了,要么可以毫无想法的醉死过去,要么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为所欲为。可最终他只能数着绵羊入睡。 何梓明夜里没有睡好,醒来的时候商依依已经打扮妥当,穿着昨天新买的珍珠白的流苏长裙,见他醒来,摇曳生姿的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展示她的穿着。 “怎么样,何大少,我这身满意吗?”她的声音清亮,听起来心情很好,“为了今天刘部长的家宴,我可是认真准备了。” 何梓明看着她,不说话。 “你别一副倒是我欠了你钱的样子。”她看他神色郁结的样子,轻笑道,“其实你这个大少爷除了爱摆脾气一点,人也还算不错。” 何梓明偏过头去不看她,她却坐到了床边靠近他,一双明眸好似锁着柔情和认真。 “如果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何梓明眼皮连着心房倏地失重的一跳,反应过来又被她戏弄了,立即扯了扯嘴角,表示不屑。 商依依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的一笑,“我去楼下找三少吃早点了,你慢慢洗漱吧。” 他才转回头来看她开门翩翩离去,昨晚翻江倒海的心绪滚了上来,心里从来没有这样郁闷过。他有一股想扯碎手中的床单的冲动,无从发泄的压抑感,他瞧不起自己这般窝囊的模样,但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女人。 他勉强收拾好思绪,草草的洗漱换衣,赶到了大堂餐厅,只见刘清远正和商依依一边吃着西点,一边谈笑风生,看着十分碍眼。 “大少,这边!”刘清远看到了何梓明,热情的伸手招呼他,商依依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抿着嘴笑看他。 何梓明一脸木色的走过去坐下,找侍应生点了东西,然后就盯着手中把玩的银勺,从头到尾连余光都不扫到她。 “我跟依依刚刚还在说起你,”刘清远笑着看着心不在焉的他,“大少,你怎么脸色这么憔悴,像是一晚没睡的样子。” 何梓明默垂的眼帘一动,脸色更差了。他瞥到商依依的衣角动了起来,听见让他心绪不宁的声音,“我去拿今天的报纸看看。” 刘清远拍了拍他的肩头,“怎么了,兄弟,今天要去参加我大哥的家宴,还能见到刘司令,多好的机会。” “嗯。”何梓明抬起头来,眸光清明,“事情都要一件一件解决的。” “今天你要带她去?” “不然呢?我找她来就是办这个事的。”何梓明口气生硬。 “你最好想清楚,以免以后后悔。” “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心里清楚。”刘清远直直的盯着他。 何梓明被他看的心虚,又不愿意承认,直接站起身就走了,遇到走回来的商依依,他目不斜视的径直走开。 “他怎么了?早餐还没吃。”商依依看何梓明那强忍着炸毛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大少啊,他是自作自受。” 商依依笑笑并不关心,说完走去吧台新添一杯咖啡,吧台外有一个大个子法国中年男人在那里点餐,因为北京饭店招待国内外贵宾,一般是中文和英语双语服务的,有的接待也会别的外语,不过这位侍应生不会法语,法国人不会中文和英语,看这两人在比划着点餐,着实费劲。 一旁等待的商依依听着轻笑了起来,跟侍应生说:“他不是要加糖加奶的咖啡,他要双倍的意式浓缩。” 侍应生连声道谢,请商依依再翻译下客人的其他需求。商依依用法语跟他沟通了几句,解决了侍应生的难题。 法国人热情的看着商依依,用法语说,“mademoiselle,tu es belle.” 商依依听到他在夸赞自己漂亮,她展颜一笑,用法语道谢。 此时远处懒散靠坐在位子上的刘清远挺直脊背坐起,盯着跟法国人谈笑的商依依,漂亮的眼眸里流露着惊诧之色,眼中的光亮渐渐的暗了下来。 刘清远正看着她出神,这时候司机到了,进来跟他报到。 “稍等一下我们就出发。”刘清远跟司机吩咐。 “好的,三少爷。”司机站立在旁边等待,突然开口,“三少爷,有人问我商太太本名叫什么。” 刘清远眉头一挑,转过头来看他,“谁问你的?” “林参谋问的,昨天在司令部我们走之前来问我,我说我不清楚。”司机是刘清仁的属下,尽职的回答。 “噢,”刘清远颔首,“那林参谋是个什么人?” “他叫林岩,这几年升的很快,是唐委员长的女婿,据说之前是杨其霖部长的女婿,杨部长出事后就追求了唐委员长的女儿。” “是原来袁世凯的财政部长,据说跟日本谈判二十一条收受贿赂,后来被爱国人士刺杀的杨其霖?”刘清远惊声问道。 “是的,三少爷。” 刘清远眉头紧锁,低着头陷入沉思。 早餐后刘清远就直接去了大哥的公馆提前准备招待客人。商依依回到房间问道一股烟草的味道,瞥到桌面上的烟灰缸内凌乱的扔的几个烟头,而何梓明端坐在沙发上,垂着眸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她进门来他也没有抬头。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商依依在梳妆镜前整理自己的妆容,觉得祖母绿的耳环跟裙子颜色不太搭,于是对着镜子取下来,打算换一副耳坠。 “商依依。”他发声。 她警觉的转过头来看他,他从来没有这么正式的叫她的名字。 “今天你跟我参加刘清仁的家宴,你会做些什么?” 商依依目光一闪,随即娇软的笑道:“当然是金主何大少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了。” 杨花落尽 第12节 何梓明直视着她的眼睛,“那你不要去讨好刘清仁了,已经付了的那笔钱归你。” 商依依一手紧紧的抓住手边放着的手包,面上露着不自然的笑容,“那太好了,金主真大方,今天就纯粹陪何大少去吃顿饭。” “嗯。”何梓明喉结滚动,他扶着沙发扶手的右手不自觉的紧握。 商依依凝望着他,感觉到了他的紧张,气氛凝固了起来,她屏住呼吸,等待着他要说的话。 “你陪我一夜。”何梓明声音沙哑,艰难的吐出了这几个字,“价钱你定。” 第18章 商依依怔了一会,笑意僵在脸上,擦了胭脂的脸庞都显出了异样的苍白。 她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淡淡的说,“谢谢何大少还想着做我的生意。” 何梓明一直凝视着她的脸,她生动的眉眼寂静了下来,周遭的空气中弥散着冷清哀伤。 他已经后悔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我商依依并不想做你的生意。”她的话里没有什么情绪,像是无事发生,转过身去,不再多言,偏过头对镜戴一支银色的耳坠。 何梓明看她指尖在微微的颤抖,以至于几次都没能穿过耳洞,终于放弃了把耳环放到了桌面上。 整个早上他一直在纠结,他讨厌混乱失控的感觉,于是他下了决心,不如买她一夜,就跟他看不起的那些浪荡少爷一样,花钱买女人,大概这样就能痛快的解除压抑的欲念,了结那些他心底说不清的辗转反侧的煎熬。 但他心底隐约知道她并不会答应,那就算被她嘲笑,讥讽,愤然的甩脸离开,让他也可以清醒过来,不再受那些若有若无的折磨。 现在他静静的看着她,那些躁动,欲念,愤懑,全都消失了,心里突然安宁了下来,他此时明白了自己的感觉,是坚硬冷漠的心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柔软和心疼。 这一天过的很慢,他们俩在房间里没有出门,几乎无话。 何梓明一直坐在沙发上没有动,手上拿着之前看了几章的《茶花女》,他从小喜爱数理机械,不看那些流行小说,对鸳鸯蝴蝶派的那些才子佳人故事更是嗤之以鼻。这几天也是在饭店实在没有的选,本是他应该感兴趣一些的的复仇故事的《基督山伯爵》一直被商依依看着,他才翻看这本译文小说,开始觉得巴黎上流社会那些男男女女,公子哥和交际花的故事实在无趣,可是看到男主角不可自拔的爱上神秘放浪的茶花女的情节不自觉的被吸引,真的看了进去。 他不时的偏过头去看她在书桌前的背影,商依依坐在写字台前拿着纸笔在认真的写着什么,她的坐姿直挺,像是从小受过严格的书写训练,她时而停下笔沉思,时而快笔直书,钢笔的笔尖在白纸上纱纱作响。 何梓明不是不好奇她在写什么,字体是什么样的,但他只能默默的坐在她身后。 他对她的一切都想去探究,隐隐的感到她的过去是那么不同寻常,好像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犹如罩在一层薄雾里,找不到那个线索。 她写完后把纸张折好,仔细的放到了自己的手袋里,然后靠在床头,拿起了她压了书签的《基督山伯爵》,何梓明发现这本复仇的小说她已经看了一大半了,于是两人在房间里各自看着书。 “可以出发了吗?”商依依合上了最后一页,第一次抬眼看他。 何梓明掏出怀表,已经四点了,他点了点头,与她一同站起身来。商依依神情肃穆的整理好身上的衣裙发式,拿着手袋,感觉是要去参加的不是晚宴而是葬礼。 何梓明到饭店前台取了预定了带去参加晚宴的礼盒,商依依在他到门口叫车的时候,把写好的信和三千块的支票一起封好寄走。 车到了,他坐上去后伸出手牵商依依的手,扶她并排坐下,僵硬的握住她的手,目视前方,没有放开。他第一次这样认真的握着一个年轻女人的手,在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候。 在这沉闷的一天里何梓明无数次想说对不起,试图收回早上的话,几次想告诉她那些他说不出口的感觉,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这是他的人生从没遇到过的难题。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覆盖在她冰冷的手背,拇指压在她的手心,她的手心很软,她的骨节很硬,只能由着她冷玉般的手指不露痕迹的抽开。他的指尖渗出一股酸涩蔓延到了心里,潮润的手心被他捏成了拳头。 过了很久,他转过头看她,她像是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异常,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目光有一股坚毅之感。他看到她耳垂换上的是柳叶型的白银耳坠,依稀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一时失神。 到了刘部长的公馆,眼前是一栋白色的小洋楼,门前修建着一排松柏,前后有不小的花园。门口有几个警卫站岗,拦下了何梓明的车,没有像司令部一样搜身查证件,毕竟是家宴,都是邀约来的贵客,只需要报上姓名去通报,过了一会儿刘清远从里面走出来迎接他们。商依依一直紧握着手包,看到刘三少后好似松了一口气。 “大少,依依,你们终于来了。”他笑着带他们走进花园,“这一天我忙着带孩子,应酬客人,可真是太无聊了。” “带什么孩子?”何梓明问。 “我大哥有两个半大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儿,大嫂前几年去世了,孩子脾气大又爱玩,可不好带了,我待半天就再也不想踏进我大哥这公馆了。”刘清远疏懒的笑道。 “那都来了些什么客人,没有年轻的美人吗?”商依依挑眉笑问,跟之前严肃比像换了一副面孔。 “不就是在等何大少带最漂亮的美人来呀。”刘清远的桃花眼投望她,被何梓明寒光一瞥,他笑笑收回目光,继续说,“今天来的都是直系军队里的关系交好的人物,这次宴请主要是为了唐委员长,黎元洪下台由他主持重组内阁,刘家也想把亲信往里塞一塞不是。所以请了一些人来助兴陪唱的。所以依依你说我这是多无趣。” “那你大哥为什么会叫我们来?”何梓明浓眉微蹙。 “可能都是同乡,看何大少青年才俊,有意引荐呢。” 何梓明摇摇头,他当然能感觉到刘清仁上次的态度,“你大哥并不喜欢我。”把目光移到了四处张望的商依依身上。 “那刘司令呢?他已经来了吗?”商依依神色略显紧张。 刘清远摇摇头,“我们先进去吧。” “你今天别表现,低调一点,别让人注意到你。”何梓明看着她窈窕的身姿忍不住低声叮嘱。 没想到商依依温顺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走在前面的刘清远回过头来含讽带刺的扫了何梓明一眼。 本以为刘清仁的宅邸会是中式的院落,没想到全然美式的装饰和设计,进了主厅胡桃木家具和宽大的沙发非常的抢眼。 “你大哥以前也留过洋?”何梓明觉得奇怪,传统旧式家族出身的军人鲜有这样的审美。 刘清远摇摇头,“我今天听大哥的姨太太闲聊才知道,原来我大哥年轻时没能在一起的恋人是在美国念过书的,当年差点私奔去了美国。”他笑笑,“看来我大哥是个不能忘旧情的人,是我不了解他。” “清远,你不在我可无聊了。”坐在沙发上的一个娇滴滴的女郎站了起来,朝刘清远微嗔道,“我爸爸跟你大哥一下午都在书房谈事,我先生又还不来,连你都不陪我聊天了,我现在可就要回去了。” 刘清远大步走过去,眉眼弯弯的笑道:“唐大小姐,我可不能让你走,跟你在这里聊上三天三夜都嫌不够。”他转过头来介绍,“我去接我朋友了,这两位是根我一起从颖城来的好友,何梓明和商太太。这位是唐委员长的掌上明珠唐薇唐大小姐。” 何梓明和商依依礼节性的向她问好,只见这位唐大小姐穿着高档的洋装,身材高挑,杏目柳眉,神态天真而骄纵,她目光在何梓明身上停留了一瞬,看他英俊的脸上没有热情和讨好的神态,也就对他疏疏的点个头,目光又落到商依依的身上,仔细的打量了她几眼,继续跟刘清远娇声道:“你刚刚跟我讲的在法国同学的糗事还没说完呢。” “等会吃饭的时候我坐你旁边继续给你讲。”刘清远笑道,“我先带我朋友去转转。” “吃饭的时候我先生就来了,他可是会吃醋的。”唐薇旁若无人的与他调笑。 “能娶到唐大小姐这样的美人为妻,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等会我要好好拜会一下。”刘清远恭维完她就带何梓明继续往后院去转转,沿路介绍其他客人给他认识。 “你不去从政可惜了,这么一张见人说人话的嘴。”何梓明嗤笑道,“心思都用在女人身上了。” 刘清远无所谓的笑笑,“女人再难讨好也是愉悦,讨好男人那可太无趣了。” 商依依没有说话,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怎么了,依依?今天何大少欺负你了?”刘清远关切的问。 何梓明不自然的瞥开眼。 她才回过神来,文不对题的说,“唐小姐很漂亮。” “你之前认识唐小姐吗?”刘清远问的很刻意,连何梓明发现他的眼神很奇怪。 “不认识啊,怎么会认识。”商依依不明状况的摇头。 “可能她的先生……”刘清远斟酌了一下,正准备继续说,这时候看到刘清仁和唐委员长从书房走了出来,后面还紧跟着两个警卫。 “三弟,”刘清仁对刘清远招招手,大步往他们那走过去,“我有任务马上要出去,今晚的晚宴你来替我招待客人。” “好的,大哥。发生什么急事了吗?” “今天黎元洪终于答应离开北京,回到天津去,刘司令负责送他去天津,可是到了火车上他不肯交出总统印章,已经耗了半天了,现在终于松口,说在他太太那里,收藏在教会医院,我现在带人去取印章。” 民国大总统更迭这样的大事在他口中如小儿过家家一般。 在场的人听到这个重磅消息都还在消化,没有做出反应,没想到商依依主动上前了一步,“刘部长,您真是国家栋梁!”只见她眸中含着激荡之色,“那您和刘司令晚一些还会回来,让我们有幸与您共进晚宴吗?” 刘清仁的目光转到了她的身上,威严的脸上泛出些许笑意,“是商太太啊,今天太仓促了,邀你跟大少来家宴,我却没有尽到主人的责任,真是抱歉。” 他见商依依露出浓浓的失望凄婉之色,伸手抓着她的手臂,神色暧昧的劝慰道:“后天军校舞会你和大少也一起来吧,我一定好好招待,弥补今天的遗憾。” 之后刘清仁又跟弟弟交代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第19章 商依依死死的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抓住手包的双手骨节泛白,她垂下眼帘,不想被人看见自己无法掩饰的失望和愤懑。 身旁的何梓明从头到尾一直凝视着她,就如他第一次在何府的河畔冷眼看她跟管家邓冶调情一样,只是这次他没有了那种看人丑态的恶趣味,而是感到刚刚变得柔软的心上被冰锥子扎了一枪,冰碴子融在血液中往全身流淌。 “你就这么想攀上刘清仁这个高枝?”何梓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是。”商依依两道柳眉拧在一起,她垂着眸,干脆的说,不带任何解释。 “那恭喜你,我相信你的本事,可能以后三少来这个房子里闲聊的姨太太就是你了,或者成了填房的太太,他都要叫你一声大嫂。”何梓明定定的看她美丽而无情的侧脸,强压住心中的苦涩,转身走开。 商依依没有什么表情,在会客厅找到一个暗处的沙发,坐在那里一个人怔怔的发呆。 刘三少忙着接待客人,刘清仁走了之后,大家都围着唐委员长献殷勤,不料唐委员长也很快寻了个理由带着警卫兵走了。 商依依的沙发位置在一处窗边,她正蹙眉思索着心事,就听到有两个人在窗外抽烟聊天。 “这次重组政府内阁,刘部长居功至伟,一定可以拿到好职位。” “那要看刘宗望的意思了。” “这话怎么说,刘部长是刘司令一手提拔起来的,刘司令高升了,还怕不给刘部长腾位置?” “老弟啊,你从云南来,不了解京城直系的纠葛。你以为今天为什么临时把刘清仁叫去办事,怕是刘宗望不想让刘清仁组这个局啊。” “怎么说?” “这次主请的是唐委员长,他跟刘宗望不是一个派系的,虽然平时也会给几分薄面,但终究一山不容二虎,刘宗望今天不愿意来交好也不意外,可是去拿总统章印的事不是非要刘清仁去不可,明知道他今天宴请还故意把他临时叫走,这不就是不想让他成这个局。” “原来是这样!” “还有这两年来刘宗望卡住刘清仁的位置,前年黎元洪上台的时候就有消息让刘清仁出任西北军区司令,但是后来怎么就无声无息了,其实是刘宗望卡住了他的通道,他们虽是同宗,刘清仁从一个中尉跟着刘宗望一路升到部长,也就到头了。” “我记得刘部长出头的第一仗就是跟南方革命军,当时歼灭了一百多人,袁世凯特意发了嘉奖通告。” “不错,那一仗就是在武汉周边,以少敌众,不过后来南方军不承认他们损失惨重,还打起了口水仗。后来他就一路凯歌,确实能力出众,这十年他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刘宗望的权力核心。刘宗望这二十多年来苦心经营,屹立不倒,不光是每次时局变化都选对了站位,更重要的是老北洋军北京天津军校培养出的嫡系第十九师,八个团长忠心耿耿,不管政府跟谁姓,这支军队姓刘。” “这倒是,刘司令军权在握,曹锟这次想自己做总统,也得看冯将军,刘司令他们的支持。” “怪不得每年的北京和天津军校开学典礼都是刘宗望亲自发表演讲,每年的惯例了。这是他的根据地,不会让他人染指,现在刘清仁的野心和能力已经让刘宗望忌惮,一个刘家军不能有两个刘司令。还有一个隐秘,就是刘司令的儿子就是死在刘清仁老家,所以……” 商依依正聚精会神的听着,远处传来唐大小姐甜腻而不满的声音:“哈尼,你怎么才来!” 只见唐大小姐突然从中间的沙发座站了起来,大厅门口走进来一个漂亮白俊的年轻军官,他二十六七岁,身姿潇洒,眉眼之间透出成熟浮浪的气质。 他走上前去拥抱唐薇,含笑的眼睛扫过全场,最后目光落在了那无人注意的窗边沙发处,勾起了嘴角。 刘清远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走过去打招呼:“这位是林参谋吧,幸会幸会。” 唐薇揽着他胳膊甜蜜的介绍:“这是我先生林岩,哈尼,这是刘部长的弟弟刘清远,刘三少。你把我丢在这一下午,多亏有三少跟我聊天解闷。” “刘三少,多谢你帮我照顾太太,她最怕闷了。”林岩偏过头去在唐薇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对不起,薇薇,准备大后天军校开学典礼的事情太多了,又推脱不掉,好不容易才提前出来了。” 杨花落尽 第13节 刘清远把目光从这对亲昵的俊美夫妇身上转去找商依依,那把沙发椅上已经没有人了。他找了一圈走到外面,终于在大门口看到消瘦的她一人站立在石柱旁吹着冷风。 “依依,”刘清远走过去,“外面风大,快开饭了,我们进去吧。” 走近了才发现商依依身体不断的颤抖,面色惨白,失魂落魄。 “怎么了?”他赶紧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肩头,“不舒服吗?我派人送你回去。” 商依依木木的摇着头,“我不能走。” 刘清远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感觉下一步她可能就站立不住要倒下,他轻柔的把她的肩头揽在怀里,用手掌抚摸她的秀发,“那就在这里,我给你安排个房间休息一下,不会有事的。”声音在她耳边温柔如暖流。 大概是他的外套和身体给了她些许温暖,她的身体渐渐镇定了下来,然后离开了他的怀抱,往后退了一步。 “谢谢三少。”她好像才回了魂,勉强扯了扯嘴角,“不用了,不是说要开饭了吗?我大概因为是又冷又饿,刚刚感觉不舒服,一会吃点东西就好了。” 刘清远久久的凝视着她,“依依,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商依依怔了一瞬,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三少,你可真是个爱怜香惜玉的男人,不过我大概不会需要姓刘的帮什么忙。”眼中含有不曾有过的敌意,说罢,她把他的外套脱下还给他转身进了公馆内。 刘清远还站在原地凝望她的背影,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到一脸讥讽的何梓明。 “你以为你柔情少爷这一套对她会有用?”何大少刚才在屋内没有看到商依依出来找她,看到了这一幕。 “没有用。”刘清远自嘲的说。 “别自作多情了,她只对你大哥感兴趣,真正有权有势的男人。” “不,你不了解她。”刘清远轻叹道。 “你才认识她多久,你就觉得你够了解她了!” “在我心里好像已经认识她十年了。”刘清远的神情有着从未有过的认真。 “你装什么深情。”何梓明惊讶的看着这个多年的好友,像是从未认识,“别在我面前装的好像真的爱上了她一样。” “那你呢?是真的还是装的?”刘清远挑衅的看着他。 何梓明的薄唇抿成一条线,他的心像是被针扎破的柠檬,又酸又痛。 “晚宴要开始了,我这个东道主得进去了。”刘清远好似没有注意到他苦涩的神情,悠悠的说着往里面走去。 晚宴开始,一共开了三桌酒席,东道主刘清仁不能亲自主持,唐委员长这个贵宾也提前走了,为了给主人面子,他留下女儿和女婿出席。 刘清远虽是主人的弟弟,但跟在座的军官政要并不相熟,这桌饭局失去了之前的目的,大家都是地位差距不大的同僚,没有需要特意讨好的人物,说起话来就随意了很多,大家的话题主要在黎元洪总统下台和接下来的政局上。 刘三少展现出平时哄女人的社交才能,左右逢源,把每位客人都招待的很周到,只有何梓明和商依依不是军政人物,在席上有些格格不入,刘三少体面的把他们介绍给在座各位。 何梓明情绪不佳,但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收拾心情,饭桌上与在场各位推杯换盏,结识这些军政官吏。 女客只有唐颖和商依依,大家猜不透商依依这样漂亮而没有什么身份的女郎被邀请来参加这桌饭局的目的,席间有两个官员试探的询问,商依依没有了平日的巧笑生姿,只是淡淡的简单回应,显得低眉顺眼。其他人琢磨不透这个女人是否是刘部长的私藏,也就没有妄加多言,只是简单的互敬了一轮酒。 刘清远在过来跟何梓明喝酒的时候低声叮嘱:“你今晚照顾好依依,我这里客人太多,看不过来。” 何梓明抿嘴不语,看了一眼在应酬的商依依,点点头。 酒席过半,林岩走到他们这桌来敬酒,他喝的脸庞微红,走到商依依身边,笑着俯视着她,“商太太今天好像没怎么喝酒,这么漂亮的太太怎么能被冷落,我敬你一杯。” 商依依勉力站了起来,没有什么表情的举起了酒杯,“林参谋,幸会。” “商太太很像我家的一个小妹,她从小就漂亮又骄傲,会跳芭蕾,会法语,跟个洋娃娃似的人见人爱,是全家的掌上明珠,就是脾气太倔认死理,容易吃亏。” 何梓明打量着这个神情轻佻的唐委员长的乘龙快婿,又看看得意的在应酬别人讨好的唐薇,心中不屑。 “听林参谋的口气,必定是很喜爱这个小妹,让我们也想见一见了。”同桌的人附和道。 “我也很久没见到她了,想必长大了就是商太太这样,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懂得变通了。”他的目光像骚柔的绒毛扫在商依依的脸上。 商依依默然不语,只是跟他碰酒杯的时候,玻璃杯内的葡萄酒晃的很厉害。 何梓明感拿起酒杯插身站在他们中间,挡住了林岩的目光,“林参谋,幸会幸会,我敬你一杯。” 林岩看何梓明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何大少跟商太太一同从颖城来到北京,必是交情甚好。” “确是有同乡之谊,出门在外互相照料。” “听商太太的口音不像是颖城人,倒像是我清州的老乡。” “你不如说商太太就当做你小妹吧,林参谋啊,你老丈人不在老婆还在呢。”一个清瘦的学者模样的中年人的嘲讽道。 林岩不以为意,瞥着商依依,“商太太确实勾起了我很多美好的回忆。” 何梓明见她的脸色越发的惨白,直接从她手中接过了酒杯,“商太太酒力不济,怕是不能陪林参谋怀旧了,我替她喝了这杯。”他一口饮尽,“我看林夫人也喝了不少,林参谋还是先去照料夫人吧。” 林岩的目光从商依依身上转到何梓明手中的酒杯,笑得深沉。 第20章 唐薇摆脱了应酬来到了这桌,一双杏目看向林岩:“哈尼,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林参谋在怀旧,说了不少旧人旧事呢。”刚刚那个清瘦学者鼻子哼道。 “赵老师,你的酒喝了不少啊,小心别又喝多了。”唐薇笑道,旁人连忙空出一张椅子请她坐下。 这人名叫赵敬义,是北洋军的老人了,在唐委员长底下做过书记,还教过唐薇功课,但是性情太耿直,愤世嫉俗,有几次饭局都因为酒后直言得罪了人,一直没有能升上去。 同桌人赶紧转移了话题,“何梓佑是何大少的亲弟弟吗?” “是的,您认识舍弟?” “在天津的刘司令的饭局见过两次,跟何大少一样青年才俊,大有前途。” “梓佑从颖城初出家门,在天津念书,承蒙各位关照。” “只要刘司令关照,以后从军校毕业后一定前途无量。”那人说,“刘司令很看中颖城的同乡。” “刘司令的独子刘同就是在颖城意外去世的,何大少知道这件事吗?”赵敬义又挑起话题。 何梓明不愿多谈,潦草应答,商依依神色不安的看了他一眼。 “可怜刘司令一心为国为民,劳心伤神,今年还经历了丧子之痛,真是让人痛心。”有人接着感叹。 “刘司令就这一个独子,这不就是刘家无后了吗,其实刘司令还年富力强,家里一房姨太太都没有,应该娶两房来生子。”说到这个话题,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刘夫人可太不懂事,这种情况还不让纳妾延续香火?” “没办法,谁叫娶的是袁家小姐,她向来泼辣。娘家根基深厚,袁大总统殁了,家族势力还是强大,她说只要她活着就不会让别的女人进门。” 唐薇眼角瞥身边的林岩,低声笑道:“要是以后我没生儿子,那你怎么办?” “为什么要儿子,女儿像你更好,都没有最好,那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林岩嘴角浮笑,甜腻的哄她,唐薇抬着下颌轻轻一笑。 “娶袁家小女,当年是风光,扶摇直上,男人靠女人发达,这日子过的舒不舒坦就只有自己才知道了。”赵敬义说着冷不丁的看了林岩一眼。 林岩像是完全没有听出他的暗讽之意,笑着给唐薇添酒。 “话不能这么说,能娶到大户千金,如花美眷,那是因为青年才俊,才干出众才被老丈人看中,那叫男才女貌。”另一人讨好奉承。 大家笑谈了一阵,酒过三巡,饭菜已毕。刘清远在主人位招呼大家:“今天家宴不巧,我大哥,刘司令和唐委员长都为国事奔忙,不能出席。我们府上请了京剧名伶来表演给大家助助兴。”说罢让仆人招待客人们去小厅看表演。 唐薇喜欢看戏,看林岩还在跟人谈事,就找刘清远给她讲今天请的角儿和曲目,刘三少一路领着她安排了最好的位置,两人相谈甚欢,引得唐薇笑语连连。 商依依在他们言语间默不作声的去了化妆间,何梓明站在原地等着她。 赵敬义喝多了,满面红光,本来梳的整齐的四六分头,都凌乱的翘起了几撮,与另一人一起坐在沙发上喝茶醒酒聊着天。 “这次林参谋在内阁要谋个肥差了吧?”那人问。 “不一定。”赵敬义摇头,一副无所不知的得意样。 “他老丈人负责重组内阁人选,怎么会少了他?” “这你就不知道了,林参谋有个外号叫小吕布。”他满脸不屑,看何梓明也一脸探究的看着他,也不避讳,“何老弟,你可要看好你的老乡,别被吕布占了便宜。” 何梓明走近两步,笑问:“小吕布是马中赤兔人中吕布,夸他卓尔不凡的意思?” “哈哈,他可没那本事,是三易其主乱认爹的意思,当年他是杨其霖的同乡成为他的门生,跟杨家的大小姐定了婚。” “这个我听说过,杨部长是个传奇人物,清末公派留学德国法国,回国学以致用,民国初年出任财政部长,那时内忧外患,国库多少钱和外债都算不清,系统的法币,税收,贷款等财政政策都是他一手制定的,后来因为通日被刺杀,真是可惜。他好像没有儿子,就三个女儿,杨家就完全没落了。” “那你知道杨其霖的死,刘宗望在中间是怎么推波助澜?当年他这个好门生准女婿是怎么落井下石投靠刘宗望的吗?可惜刘宗望不信任他,混了两年知道没有上升的机会,借着一副好皮囊追到了唐家千金,唐委员长虽然不高兴,可是架不住女儿喜欢。” “哈哈,还真是吕布,唐委员长看来对这半个儿是不会太放心。” “而且他风流成性,据说他就喜欢刺激,跟有夫之妇偷情就在人家男人眼皮子底下,唐小姐闹过几次但还是被他哄住了,在外还是很维护他的面子。” “这林参谋还真是对女人有些本事。” 何梓明轻笑,心中对林岩更是鄙夷。他跟赵敬义闲聊了一阵,还不见商依依回来,去门口又等了一会儿,没看到人,于是让女仆进去看看,结果说里面没有人。 何梓明心里说不出的烦乱,去到小厅,看一出《斩美案》的角儿已经粉墨登场,而商依依并不在里面。他想去问刘清远,见他正陪在唐薇身边。 何梓明突然意识到林岩也不在厅内,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转回身去寻商依依。找遍了公共区域都没有看到她的踪影,越发的心乱如麻。直到他寻到花园的转角,在一棵老槐树后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影,珍珠白的流苏裙角在暗处摇曳,被一个高大健壮的身躯挡住了衣裙。 夜空无月,黑云密布,何梓明有一双黑夜中的明眸,把暗影中的隐秘看的真切。林岩把商依依压在墙边,低着头与她情人般旖旎的私语,一根食指亲昵的勾着她的卷发,被他的手挡住看不到她的神情。 何梓明定定的看着这一幕,犹如千斤之石压在胸口,他一步步的走上前去,直到林岩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松开怀里的人,偏头看着来者。 “何大少,饭后散步好兴致,不过你好像走错了地方。”他嗤笑。 “林参谋,你好像应该在小厅陪你太太一起看戏,而不是让我在这里看好戏。”何梓明嘴角抽动,努力的想看清她的脸。 “小妹,这何大少是你什么人,好像很不满意?”他轻笑着看她。 商依依没有说话。 “她在北京是我的人。”何梓明声音如冰刀。 “是吗?”他轻佻的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就已经有新欢了?等会跟我走还是跟他走,嗯?” “跟你走。”她的声音里没有情绪,也没有犹豫。 “还是那么乖。”他在她脸颊上亲昵的一蹭,得意的看着脸色铁青的何梓明,“何大少总不至于得不到女人的心就要去打小报告吧。” 林岩凑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笑道:“去那等我。” 她缓缓的点点头,阴影中只看到白银的耳坠摇晃出的银光。 说罢,林岩从愤怒的何梓明面前张扬的擦身而过。 何梓明什么也没说,只是怔怔的看着阴影里的商依依,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她。黑暗中她的脸像一道剪影,看不清五官,只隐约感受到她眼中冷清而坚毅的眼神,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但不是那个让他神牵梦萦的商依依。 她始终低着头,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他想走过去看清黑暗中的那张脸到底是不是真的她,想去质问她,想强行拉走她,但是一切的语言好像都是多余。 杨花落尽 第14节 他只是站在那里,望着她静默的从树影里转身走向了更深的黑暗中。 何梓明失神落魄的回到小厅坐在一处角落,《斩美案》已经演到堂审那一折,秦香莲控诉陈世美始乱终弃,杀妻另娶,陈世美顶着驸马的身份对包拯的审讯不屑一顾。前排的唐薇偏着头似嗔似怨的跟身边的林岩说着什么,接着林岩亲了亲她的脸颊就起身离开了。 何梓明满脑子都是刚刚混乱的场景,他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情感上的重挫让他产生厌世的愤慨,但直觉告诉他他喜欢的女人不会是这样的人。 他的脑海中一帧一帧的反复放着关于她的画面,咀嚼着让他心痛的只言片语。 流动的画面忽然静止在她那闪着银光的耳坠,那是一对柳叶型的白银耳坠,之前一眼看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如电光石火一般,何梓明脑海中像是接通了某种电流,他颤着手指掏出了西装口袋里的钱包,急急的打开钱包的隔层,拿出了在何府时放进钱包后被遗忘了的那一支柳叶型的银耳坠。这支耳坠与她今天戴上的并不完全一样,但是款式做工材质都是相似的,像是同一家银店出售。 何梓明不可思议的看着手中的耳坠,难以置信这其中的关联,纷至沓来的画面如随机在海洋中漂浮的破碎的拼图,被洋流中的漩涡席卷着冲入了脑海激烈的拼凑了起来。 刚刚黑暗中她的那个剪影和那陌生的眼神,与他在刘府刘五儿丧礼那夜,送酒醉的刘同回到院子里,无意间看到黑暗的门背后藏着的那个脸的剪影,那种孤掷一注的坚毅的眼神,只可能是同一个人,是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感觉了。 在纷繁热闹的戏堂中,何梓明如石像一般静默的呆坐在角落,猛然间,他又拿起了钱包,摸到隔层里,原本放的那个锁着商依依的手枪的保险箱的钥匙,已经消失不见了。 —— 至此本文中的主要人物已经全部出场,依依的秘密也开始揭晓,何大少开始成熟蜕变,错综复杂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欢迎大家追更~ 第21章 刘清远正在低声与一位官员应酬,台上黑面的包拯唱腔宏亮顿挫有致正要问斩陈世美。只见何梓明疾步走到他面前,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来。 “出什么事了?”刘清远跟着他匆匆的走出了小厅,看他不对劲的神色,沉声问道,“依依呢?” “她跟林岩走了。”何梓明两道浓眉团在了一起,简洁的说。 “她……”刘清远惊讶之后显出怒意,“跟你说了今晚照要看好她,你怎么能让她跟林岩走!” “为什么不能?你也说了,女人绑是绑不住的。”何梓明冷着脸看刘清远阴晴不定的表情,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对的,“你知道她跟林岩是什么关系?” 刘清远嘴唇抿在一起,没有说话。 “她是谁?告诉我。”何梓明咄咄逼人的问,“如果找不到她,会出事的,没有时间了。” 刘清远压着眉,呈现出鲜有的纠结,终于吁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说道:“依依是原财政部长杨其霖的二女儿,林岩跟她姐姐定过婚。” 何梓明的眼眸点入了浓黑的墨色,他扬着下颌,点点头,“十几年的好兄弟,你知道都不告诉我。” “我之前也只是猜测,直到……” “现在没有时间说这个了,这个账我们回头再算。”何梓明果断的打断他,“林岩刚走一会儿,他没让家里的司机送,是单独叫了门口的车夫。依依在十分钟前走的,他们可能会在什么地方汇合,你去问门口的仆人们听没听到他们说的地址。” 刘清远立刻去问了一遍,林岩叫车去的是天津会馆,商依依是去的嘉丽公馆。他又向唐薇旁敲侧击的打听了林岩因为未完成的公务要去天津会馆,留下她先走了。 “我们去嘉丽公馆找依依。”刘清远说。 “不行,你得留在这招待客人,要是我们都走了,唐薇和其他人肯定会怀疑的,不能让他们知道林岩和依依的关系,我一个人去找她。” 刘清远思索片刻,猜想依依跟林岩一起也许只是秘密叙旧,不会太有危险,于是答应,“不管找到没找到,今晚你都要打电话过来告诉我。” 何梓明点了点头,迅速消失在门外的黑夜里。 商依依在嘉丽公馆面前下了车,她穿着单薄的裙子,在夜风中冻的发颤。 过了一会儿,一辆小汽车停在了她的面前,车门打开,林岩慵懒的坐在车内对她勾勾手指。 “不是让我在这等你来叙旧吗?”她站在车门外并不上车。 “我突然改变主意了,这里常来没什么意思。”林岩邪邪的一笑,“要不我们去你那,北京饭店是吧?” 她恍然:“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什么时候?” “刚刚在刘公馆那么乖,我喜欢你乖顺的时候。”林岩朝她伸出手。 “是在司令部那天,你看到我了。”她回忆了当时的情景,低着头轻轻的勾了勾嘴角,“我的运气向来不好。” “外面多冷,别冻坏了,乖。”他看商依依没有动,眉头轻挑,“你不会想站在这里谈谈我们的过去吧?” 商依依握着手袋的拳头轻颤,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先去,我另外叫车,你不想让唐小姐发现你跟别的女人去饭店吧。” 林岩笑笑,手并没有收回,“房间钥匙。” 依依捏着手袋后退了半步。 “怎么?你不是一个人住?”林岩的笑意更深了,“刚刚那个何大少,挺俊的小白脸,是不是跟你住一起?没关系,我可以去你们的甜蜜爱巢坐坐,毕竟我也是你姐夫,一直很关心你。” 商依依娇艳的双唇没有了血色,冷夜的寒气覆盖了她的全身,没有了一丝暖意,她的右手缓缓伸进了手袋。 “我猜你的手袋里藏了一只枪,你总不会想掏出枪来当街射杀我吧?这对你没有好处。”他含情的眉眼透着残酷,“小妹,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不用在我面前耍心思。” 商依依只觉得呼吸都是刺骨的寒意,她轻笑了起来,从手袋中掏出了房门钥匙,捏在指尖轻轻一晃,松开手落入了林岩的掌心,“7007。” 商依依觉得这一夜格外的寒冷,她让车夫停在一间商店外,买了一条羊毛披肩裹在身上。 整理一番之后从北京饭店的大堂的洗手间走了出来,踩在如云端的地毯上,可是她跟第一次来到这里心情截然不同。 大庭广众下,她不敢露出异样,装作不经意的用手背擦干了留在眼角的泪痕。看着来往人群得意踌躇的样子,她努力的支撑起脊背,不能让人看出陌生的自己心底的惶恐与悲凉。 随着轰隆的电梯运转,她走到7007的门口,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努力镇定下来,左右看楼道没有人,敲了敲门。 片刻,林岩如男主人一样打开了房门,站在门内朝她亲昵的一笑,“我等你很久了,依依。” 话音未落,她就被他扣着手腕拉入了房内,沉重的房门缓缓的阖上,隔绝了时空。 他轻松的一手摘掉了她紧握的手袋,袋口朝下随意的一抖,里面的东西全部散落在地上,没有手枪。 他轻笑:“我就知道你会来,那天我在司令部看到你,我心里就想我的小女孩长大了。” 商依依勉强笑道:“林参谋,如今你不用再踏着我杨家的尸骨,也已经升官发财。让人知道我们认识对彼此并没有好处,今天叙个旧,以后我们路过路桥归桥,怎么样?” 他走到平时何梓明经常坐的沙发慵懒的坐下,饱含趣味的看着她:“小妹,你变了,说话这么生分,这几年我很想你,难道你不想我吗?” 商依依看到整个房间已经被翻乱,她和何梓明的箱子里的衣服行李散了一地,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冒出了个荒唐的念头:何梓明又要不高兴了。 “你想怎么样?开个条件。”她假装轻巧的笑。 林岩漂亮的眉眼带着近乎温柔的笑,“依依,你越来越漂亮了,真是长成了风情万种的美人,看样子这几年你过的不错,那个何大少好像很宠你。” “有话快说,他很快就会回来了。”她手紧紧抓着身旁的椅背,故作镇定的说。 “回来了正好,让他认识认识你的第一个男人。”他站起身来,解开了军装上方的几颗纽扣,一步步的走近了她。 商依依不断后退,“你不要得寸进尺!” “那时候你多依赖我,我们在一起多甜蜜,我可以把你留在身边,鸳梦重温,我会待你很好的。虽然你不适合留在北京,你离开的时候还小,但总会有人会认出你的。不过我舍不得你,跟我肯定比跟那个青涩的何家少爷更享受。” “你靠老婆发达,还想包养女人?真让人作呕!”商依依冷笑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依依,你就是从小脾气太倔,不懂得变通。可是你敢找上门来,我自然就敢通吃。”他笑着走到了她身前,“我今天看到你和颖城的何家少爷在一起才想到,刘同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在颖城了呢?” “林岩,你是不是一定不肯放过我?”商依依眸子亮的发狠,决绝的盯着他。 “怎么不叫姐夫了,虽然我跟你姐姐只是订婚,不过你叫了那么多年姐夫,又甜又柔,我最喜欢听你这么叫我了,整个人都被你叫的麻酥了。” “你只让我觉得恶心。”愤怒和羞辱让她面色惨白。 随即她的身体被他强健的身躯挤压在墙上,她低呜的努力的挣扎着,身体被他扣住。他轻笑着用手把她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贪婪的呼吸弥漫在她的脖颈之间,商依依整个身子不能控制的在战栗,仿佛回到了那年最绝望无助的噩梦。 “这几年我一直都想找你,那时你还只是个小女孩,现在采摘就更有味道。你比你姐姐那时候可美多了。” 商依依心中的愤怒战胜了本能的恐惧,一双美丽的凤眸变得血红:“林岩!你不配提我姐姐!” “这么说多不公平,你姐姐不是我害的,是被刘同强暴后变疯的,你爸爸死后,那几年要不是我出钱出力照顾你们,你们孤儿寡母还有一个疯子姐姐能有好日子过?更何况是你在我面前跟前跟后的,一个豆蔻少女天天含情脉脉的看着我,血气方刚的男人哪里顶得住这样的诱惑。虽然后来你姐姐出了意外,也不能怪在我身上。” 商依依只觉得喉咙里翻滚上酸苦的胃液,血红的眼眸无法忍住滚下泪来,“那天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她问出了这些年不敢回想的疑问。 林岩无所谓的一笑,“这重要吗?我们两情相悦,我让你第一次享受了鱼水之欢,你当时不很享受吗?这些年是不是也会经常的回味?”他把商依依搂在怀里,下巴上的胡渣在她白嫩的脖子上摩擦着,只听到他无耻的笑声,“女人不都忘不掉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吗?” 她剧烈的喘息着,努力的把手伸到了被挤压的后背披肩里,从被裁开口的裙子里摸到了绑在后腰上的勃朗宁,凶蛮决绝的抽了出来压在他的胸膛。 可是她的手指还没能触到枪膛,整个人失重的被甩到了大床上。 “我说过的,依依,不要在我面前玩枪。”只见他肆意的的把枪扔在了角落,欣赏着陷入绝望恐惧中的她。 第22章 商依依看着他逼近自己的阴影,有如这几年藏在心底的懊悔和恐惧,她想躲开他,往床旁边冲过去,却被他一把揽到怀里,他强有力的手臂紧紧的钳制住了她柔软的身躯,绝对力量的悬殊让她的挣扎在他眼里更像是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在淘气的挠爪。 没想到她努力的侧翻着身子,右腿出其不意的踢出一个奇异的弧度,足弓踩到他的下巴,积蓄的力量把他蹬得歪到了一边。在林岩还没做出反应起身,她左脚尖一点床面,体现出惊人的柔韧,整个人如一个圆弧翻滚了一圈,同时从裙摆中的大腿内侧抽出了一把剪刀,厉风一般的对着他挥了过去。 可惜只差一分。 林岩低头看着身上被划破的军装,胸口渗出了一丝鲜血。 “小妹,你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脱我的衣服了?”他阴沉的笑着,甩下破坏了的上衣,露出强壮的肌肉,“几年不见,学了些本事,身体更柔韧了,看来我们今天可以更快乐。” 等待了良久的猎豹不再有耐心逗弄猎物,他凶狠的把她的身体肆意的压在床上,剪刀被甩到了地上,她被强压的胸腔都没有了空气,窒息的承受着他沉重的压迫感,他充满情欲的气息逼迫着她回想起当年的事情。 商依依哭不出声音,眼泪湿了妆容,蹭花洁白被褥。她本以为经过这么多年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的强大了,经过了这么多的磨砺,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困境都能冷静坚强的面对。可是现在她不得不面对她人生中最艰难悔恨的过去,时隔多年却再一次无力改变,像待宰的羔羊一样即将被吞食。 “看来你现在喜欢激烈的,我也可以满足你。”林岩喘息着把她裙子后背上的口子撕开,随着衣料的撕裂声,露出雪白的曲线。 这时候突然传来一声钥匙的细响,房门骤然打开。 商依依扭头看过去,只见何梓明如冰山一般屹立在门口。 好像时空的门被打开,窒息的心肺突然灌入了新鲜的空气,她呜的一声,痛哭出声。 “怪不得今天这么大脾气,原来心里惦记着别人。”林岩毫不在意的嗤笑道。 何梓明二话不说从旁边柜子上抄起一个花瓶就往林岩头上砸去。林岩身手敏捷,头一偏没有被砸正,但是还是砸到了他的肩头,他吃痛从商依依的身上跳了下来冲着何梓明就是一拳。 何梓明一闪身,没有被打中,但是林岩训练有素,紧接着另一拳猛的朝他的肚子勾去。何梓明闷哼了一声,弯下了腰,却是浑身散发着愤怒的冲向林岩,两人滚在了地毯上扭打,何梓明不是对手,挨了好几拳,也不作声,只是死死的锁住他不放手,凶厉眼中的散发着一股亡命之徒的狠劲。林岩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斯文的富家少爷会这么玩命,一时摆脱不掉,怕是不好收场。 两人正在缠斗,林岩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头来。何梓明回头看去,只见商依依站在他们俩面前,她头发凌乱,被蹂躏撕扯的破烂的裙子不堪的挂在身上,但是她神情冷酷肃穆的盯着林岩,手里举着那把勃朗宁手枪。 林岩浑身散发出紧张的气息,但是却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松开何梓明,微微举起两手,警惕的盯着商依依,嘴上却笑道,“依依,我只是开个玩笑,何必动刀动枪这么严重呢。” 何梓明抹了一下嘴角的鲜血,对着他的腹部就是两拳。林岩痛的咧了咧嘴,“我们路归路桥归桥,你跟何大少好好过日子,就像你说的,这样对你我都好。”他眼角瞅着门边想往外挪动。 “往浴室里走。”商依依冷冷的说,手上的枪丝毫没有抖动。 林岩眼睛盯着她手上的枪,余光扫着何梓明,脑子里飞快的转着,想怎么样能夺下她手里的枪。 “我的枪法是你教的。”她像一尊白玉雕像一样,冰冷而沉稳,“这几年也没荒废,你知道我不会打偏的。” 杨花落尽 第15节 林岩讪讪的笑了一下,依言往浴室里走进去,一边往后退一边说,“依依,我今天是冲动了一点。但是我一直对你是真心的。我们当年还是有很多快乐的时光,只是很多事情我也是身不由己。你跟刘家的恩怨我也不会再参与的,好不好?” 何梓明在旁边一言不发,默默的看着眼前这个被欺辱的柔弱的女人变得如此危险而冷静,她举着枪一步步的往前逼近,他心里有一种冷酷的快意,他不确定她下一步会怎么样。 林岩在面对两个人一把枪的情况下没有轻举妄动,在他心里她还是那个只会虚张声势,始终被他控制的小妹,所以他没有慌乱,按照商依依的指示进了浴室。 当商依依对何梓明说,帮忙拿条浴巾的时候,何梓明和林岩都以为要用浴巾绑住林岩。 而她拿过来浴巾矫捷的把浴巾包在枪口,林岩看到此景才惊醒这个女人是真的要杀他。他漂亮的眼睛里发出困兽拼死的骇人的光,用尽全力倾身往商依依身上扑过去,要去抢她手上的枪。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回荡在浴室内。 林岩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血窟窿,胸膛健美的肌肉发出一股焦糊的味道,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商依依。 她的脸上看不出快意或是痛恨或是紧张,只是保持着空洞的麻木看着林岩倒地,挣扎了几下,渐渐的一动不动了。 她目无表情的回头看了一眼呆立在旁边的何梓明,那声枪响仿佛还回荡在这个逼仄的空间,凝固了空气。就这样站立一会,突然她几步跪到马桶旁边,扶着马桶边剧烈的干呕了起来。 何梓明看着冰冷的瓷砖地板上横着的尸体,四处喷溅的血迹,干呕不止的女人,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他并不感到害怕,而是有一种奇异的刺激,让他的大脑迅速的运转了起来。 他什么都没问,迅速的脱掉身上的西装和衬衫,只剩一条底裤,把衣服扔到了房间的地上,走进浴室把浴缸的浴帘扯了下来,把林岩的尸体用浴帘简单的裹了起来,然后拖进了浴缸里面。 商依依停止了干呕,惊异的看着他的举动,她的右手紧紧的握着手枪,眼中无神,脸色惨白,额头渗出密密的虚汗,身上脸上有很多的血滴。 何梓明做完了这些,看着跪坐在马桶边上的她,“把衣服脱掉,扔在地上。”他简单的命令道,一边取下了花洒,把水龙头开到了最大,拿着花洒开始冲洗浴室里四处飞溅的血迹。 商依依顿了一下,眼睛恢复了些光彩,她强忍住强烈的不适,站起来一手拿着枪,一手把破乱的衣裙迅速的脱掉,只剩下裹胸和底裤。她停顿了一下,厌恶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把衣物全部脱掉,赤身裸体的立在冰凉的地板上,唯有手里拿着那把勃朗宁手枪。 何梓明看着她,他们俩几乎赤裸相对,他把开着热水的花洒对着她的身体淋了下去,商依依突然被水淋到,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把枪放到台面上吧,要不淋湿了。”他看她手指握的发白的关节,声音柔了下来,“放心,我不会再拿你的枪了。” 她没有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手指动了动,却还是没有放下枪。 何梓明也不再说,用热水冲洗着她的脸,她在温暖的水流下找回了身体的温度,感受到他温软的指腹擦拭着她脸上哭干的泪痕和点点的血迹,像轻抚一件细薄的骨瓷,指尖充满了温柔和怜惜。 她没有闭上眼睛,只是怔怔的盯着墙面上的一个血点。 何梓明从衣架上拿了一条浴巾把她轻柔的裹住,将她推向房内,“你去换上睡衣,到被子里去,这里我会收拾干净。” 她没有说话,依言走出了浴室。 何梓明把她的衣物都装了起来,细致的把浴室里的地板和墙面的各个角落都擦洗干净,最后他用香皂把自己仔细的清洗了几遍,才换上了浴袍。他回头看着浴缸里的浴帘内露出来的皮鞋,沉思了一会,用浴巾盖在了上面。 何梓明走出浴室,关上门,看到商依依坐在床上裹着被子发怔,手边放着那把枪。 房间内一片狼藉,何梓明开始收拾散乱在四处的行李衣物。 “抱歉,你的房间被弄乱了。”她声音干涸。 他凝视着神志不清的她,走到桌子前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了她。 她接过水,一饮而尽,像被水灌溉的干枯的玫瑰,恢复了一丝生机。 “还要吗?”他问。 她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没想到晚宴结束的这么快,我以为你没这么快回来。” 何梓明拿过她的水杯,也喝了一杯水。他没有告诉她,过去的这一个小时他在黑夜里是怎样心急如焚的找她。 他在嘉丽公馆门口问遍了门卫和周边的商铺行人,有人看到了一身白裙的女人在风中等到了一辆汽车,但是车上没有人下来,她也没有上车,后来又叫了一辆车走了,没有人知道她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如果没有找到他,他一夜都不会再回到饭店。他本想去天津会馆找人问问林岩平时常去的地方,在车上突然想到宴会上赵敬义说的林岩就喜爱在对方家享受偷情的刺激,他直接让车夫调转回到北京饭店。 在走近房间的时候,他无法再淡定,他怕推开门是无人的空房间,更怕依依已经在里面出了事。 她赤足走下床,跟他一起收拾房内。 “你回床上去躺着,有我在,我会都处理好的。”他转头看她,暖黄的灯光撒在她的侧脸上,苍白的脸色有了些许血色,看她执着的神情,没有再劝她。 她蹲在地毯上,把他刚才脱下的一身衣物抖开来检查有没有血渍,突然一道银光落在了地毯上。 她拾起来,羽睫毛闪动,黑亮的眼眸盯着手心。过了半晌,她转过头来看他,眼神饱含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我刚刚不明白你这样帮我到底是为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她举起手心里的一支银质的柳叶形耳坠。 何梓明先前情急之下把这只耳坠随手放入裤子口袋,他几步上前,“依依……” “原来这只耳坠在你这,我找刘府三姨太想要回不小心留在刘同屋里的这只耳坠,她一直推脱。”她笑得很轻,“真没想到她背后的另一个同伙原来是你,刘五儿的未婚夫,何大少。” 何梓明沉默的凝望着她,正想开口,这时候一阵紧促的敲门声响起。 第23章 何梓明警觉的看着房门,回头和商依依对视了一眼,开口道,“谁?” “客房服务,先生。有牛奶赠送。”门外传来职业的女人的声音。 商依依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朝何梓明点头示意了一下,走进了浴室,把门轻轻的带上。 “哦好。”何梓明说着走过去打开了房门。只见一个饭店服务员在门口推着餐车,她从餐车上取出一份茶点拖盘,“打扰了,先生。”她微笑的走进来把餐盘放到了桌子上,目光却在房内扫视着,“先生,您刚刚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这时候浴室内的门打开了,只见商依依穿着浴袍,一边用毛巾裹起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皱着眉头抱怨道,“你们饭店怎么回事,刚刚洗澡的时候突然一声剧响,我还以为是爆水管了,吓得不轻。” “对不起,小姐,刚刚也有楼上的客人反应了,具体原因我们也正在调查。可能是哪个房间的客人砸到了东西。”服务员训练有素的微笑着说,眼睛看着商依依背后的整洁的浴室内。“不打扰您二位了,有什么事情请再叫客房服务。”说着她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何梓明站在门边静静的听了一会,才转过身来,“这里很多特务,肯定有人怀疑是枪声了,不过应该暂时不会怀疑我们。”他瞥了浴室内一眼,“夜里想办法弄出去。” “看不出来何大少这么经验老道。”商依依嘴角挂着嘲弄,“一个女人在你面前开枪杀人,你居然能这么冷静,你都不知道我为什么杀他,没有犹豫就选择了立场,帮我处理现场。谢谢你选的是保我。” “要不然第二颗子弹就是给我的是吗?”他看着她被子里露出来的枪口。 商依依疲惫的摇了摇头,全身松懈了下来,软坐在床上,没有再解释。 “当时在刘府杀掉刘同还能全身而退,落下了耳环也没有被人发现,我就不相信我会有这样的好运气,果然,代价在后面。”她抬头看他,“你这些天对我这么好,是想利用我做什么?” 何梓明胸口压抑,黯然的说,“如果我说我只是因为想保护你,你信吗?” “不信。”她斩钉截铁的说,不耐烦的摇摇头,“何梓明,你一直是痛快的生意人,谈钱也好,谈命也罢,一是一,二是二,何必假惺惺的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现在来打感情牌,无非是怕万一事发我把你供出来。你放心,大家都坦诚一些,只要你这次帮完我,以后不管我死活,都不会牵连你出来。” 何梓明默然许久,把所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终于回头看她,恢复了一贯冷淡的神情,说,“好。” 他拿出了烟,递给她一支,点燃,在沙发边坐下,烦闷的深深的吸了一口,“那我们只说事情,要把事后处理好,我需要知道你们有什么恩怨?” 商依依把头上的毛巾解开,半湿的黑发散落,卷卷曲曲的垂了下来,映衬着瓷白的肌肤,幽暗的哀伤,“没有想到真有一天他会死在我手上。” 她指间夹着香烟,在缭绕的烟雾中,仰起头,似要把所有的情绪吸入肺腑,“他曾经是我姐姐的未婚夫,也是我的情人。” 何梓明面上不动声色的看着她,虽然已经大致猜出来了,还是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她停顿了一下,“七年前,我姐姐被刘同侮辱,跟刘五儿一样,后来死了,同年我父亲也被害了。那时候我只有十二岁。” “所以你杀了刘同替你姐姐报仇,你是一个很好的妹妹。” 商依依摇摇头,“我不是。” 昏黄的灯光下,何梓明看她的眼角似有水晶的泪滴,羽睫轻颤,水晶悄然沿着肌肤融入发中,他想伸手擦干她的所有伤心。 “林岩在我们家出事以后,经常来照顾我们,其实是刘家怕我们母女四人做出鱼死网破的事情,派他来监视我们。我姐姐那时候受了刺激神智已经有问题了,他伪装成不离不弃的样子,我们一家对他充满了感激。我那时年幼无知,以为他是天下最好的男人,他对我很好,也非常懂得怎么让人喜欢他,这样过了两年以后……”商依依哽咽着停了下来。 何梓明看她苍白的脸庞,熬红的眼睛,强忍的泪水,他素来冷漠的内心产生了从没有过的心疼和内疚,他第一次真正感到了自己的心是如此的鲜活,是因为有一种被尖利的竹签一下一下刺穿的痛感。 他的手掌紧紧的握住了沙发的扶手,柔声道,“别说了。” 商依依偏过头,貌似不经意的用袖口擦拭了一下眼角,回过头来淡淡的笑了笑,“你看,可见女人也不能小瞧,一样可以要你的命。” 何梓明沉默着,他不能想象这些年她都是怎么过来的,谁都不知道她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我的事情说完了。”她云淡风轻的说,“来说说你为什么想要杀刘同,因为你知道刘五儿的真实死因,想为你的未婚妻报仇?” “不是。我没有那么高尚。”何梓明把手中的烟头摁灭了,焦躁的不知如何说出口,他叹了口气,“我跟刘五儿没有见过,突然得到她病逝的消息,说不上有什么感觉。过了几天,她的母亲三姨太来找我,带了一封她的绝笔信。我才知道她是被住在刘府的刘同侮辱了,愤而自尽的。三姨太是个刚烈的女人,她告诉我她在刘老爷面前闹过没有用,刘老爷是不会得罪刘司令的,她以前是跑江湖卖艺出身的,已经暗中找到了合适的人里应外合找机会杀刘同报仇,想找我帮忙。此事风险太大,我并不相信她一个深宅中的妇人能有这样的本事,人不知鬼不觉的做掉刘司令的儿子,所以我拒绝了。” “倒是符合你的作风。”商依依郑重的点头,不带嘲讽,“没有切身刻骨的痛苦是不必卷入这种刀口舔血的漩涡中,那你后来是为什么答应?” “因为她求我,跟我说只需要我办一件事,就是在丧礼当晚把刘同灌醉,不需要醉倒,但只有在外喝了酒失足落水才不会被怀疑。她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事我帮了她,就算后面出了事被查出来,她也绝不会供出与我的关联。” “你就相信了她?” “没有,也许是可怜三姨太,也可能是可怜刘五儿,一个女人要报仇的决心和感染力确实惊人。我不让她告诉我有关杀手的任何事情,也不留下任何跟她有交集的证据和线索。就算事发,我只是在丧礼那夜勉强答应跟三少赌钱,刻意引来了刘同这个赌鬼,最后用酒代替钱下注,他输了喝多了把他送回院子里而已,没有证据能说明我谋划参与了其中。” “你怎么肯定能步步都按照你的计划进行,引来刘同喝酒?” “这并不难,稍微研究一下他的为人就知道,他仗着家族背景嚣张跋扈,毫无自制力,好色和爱赌钱,但是胆子也并不大。就像是连环套一样,只要把中间每一环的人和事都串起来,自然能请君入瓮。” “何大少好缜密,好手段。刘家三姨太给我详细的刘府的地图,人员,丧礼时间表,我如何进府,用什么药粉,怎么撤离,都安排的明明白白,是你给她计划的吗?” 何梓明点点头,“既然我参与了,就不想中间出不必要的差错,就跟机器运转一样,每一个螺丝和卡扣都要严丝合缝才可能工作,至于最后事成与不成就不关我事了。” 她低头凝视手中的柳叶耳坠,眸中流光一转,望着他,“那时我心里就觉得背后肯定有城府深沉的人指导,她一个冲动的中年妇人哪里有那么好的脑子。但是我当时想的可能是刘家的某个男人,没想到是你这个装得很冷漠的未婚夫在操控全局。” “我之前不明白为什么你第一次在何府见到我就很厌恶我,原来是你早就观察过我了。” “不错,未婚妻被害死,还在丧礼上喝酒赌钱,让人不齿。你确实很会伪装。” “我也不知道其实第一次遇到你是在刘同院子里,只是在门背后看到了你的影子,没有看清。” “事后也是你去捡到了我的耳环?” “嗯,”他看着商依依,“到了时辰会有仆人去刘同院子打扫,我那时从三少院子回家,会正好路过那段,听到喊声就赶进去,趁下人忙乱找人的时候,就把现场都检查了一遍,果然发现了遗漏。” 商依依认真着听着他说话,缓缓的点头,“可见没有天意,都是人为。” “三姨太告诉我杀手很担心耳环的事,一定要拿回去,我本来想找个时机给她,放到钱包里一直没机会,没想到是这样物归原主。” “你虽然算不上是为爱复仇。借刀杀人,城府又深,倒也不是伪君子,刘五小姐泉下有知也是欣慰了。”她凝视着他,“可是你今天为什么要帮我?” 何梓明怔怔的看着她,无数的话想冲口而出,但又从来没有这样难以启齿,“……因为我想帮你……我对你……” “不要在我面前说花言巧语!”商依依脊背挺了起来,警惕的盯着他,“我不会信的,虽然我不知道你背后还有什么盘算,但只要你这次帮我,后面就算我被抓也绝不会供出你,如果你耍花样,刘同的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何梓明静默的看着她,过了一会,他站起来拉开窗帘,打开阳台的门,一阵子清风夹杂着桂花的香气袭来,吹散了烟雾,他在外面伫立了很久。 “我要在天亮前想办法把尸体运送出去处理。我出去找人,你不用跟我一起去,人多眼杂。”他走进来说道。 “有何大少这么缜密的伙伴,我很放心。”她疲惫的靠在床头,无力的看着他,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会你先睡吧,不会再有什么事了。”他温柔的看着她。 “有什么事我也管不了了。要是被人一枪崩了也不错,一切就都结束了,再不用这么累了。”她黯淡的轻语。 何梓明忍住冲过去把她搂在怀里的冲动,“等我回来。”关上门前,他说。 杨花落尽 第16节 第24章 商依依看着何梓明走出去后,一个人靠着枕头,委顿而憔悴。在应激反应之中的麻木下,她理智的叙述了事情的概况,冷静的跟何梓明达成了合作关系,当下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和浴室内她亲手射杀的初恋男人的尸体,她的脑海里涌入了太多的痛苦和回忆,痛觉蔓延到每一处神经末梢。 她走到阳台边关上门,拉上窗帘,不留一丝缝隙。房间内被黑暗笼罩着,没有光,没有声音,压抑而沉闷,她蜷着身子坐在地毯上,过了很久,终于肆意的失声痛哭。 商依依就这样哭了很久,她恍恍惚惚的站起来走到浴室,打开门,看着浴缸里被白色的浴巾盖住的尸体,她的手紧紧拧着门把手,终于克制住了走过去的冲动。她颤动着的没有血色的双唇在黑暗中发出了声音,“林岩,我是恨你,但也没想过杀你,因为我更恨我自己。没想到你地狱无门自来投,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绝不会让你阻碍我复仇的。” 她决然的关上了门,走到酒柜前拿出了一瓶白兰地,开了瓶塞,没有拿酒杯,就直接对着酒瓶灌了下去。 等何梓明回到房间的时候,房间内弥漫着酒气,商依依醉醺醺的坐在地上靠着床边,脸红得妖娆。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把她捞到床上,用被子把她整个儿盖了起来,叮嘱道,“等会有人进来搬运东西,你好好躺着,不要露脸。” 商依依迷迷糊糊的听着,醉酒消除了紧张和压抑,她安静的躺在被子里,感觉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喷洒在洁白的被面上。听到外面有声音,有酒店的推车进来,两个人进来搬运东西的脚步声,最后轻微的关门声。商依依想林岩最后会去哪,被拉到乱坟岗埋掉,丢进河里,还是被焚烧。唐委员长的女婿失踪终究是会被查出来的吧,不过她不在乎,她随时可能被发现,可能丧命,老天从来没有怜惜过她,没有给过她运气。她脑海里的意识渐渐的模糊,不再去想这一切了。 何梓明在关上房门之后,又在屋内仔细的清查了一遍,确定在房间里没有留下什么,又出了一趟门。等他再回房的时候看到商依依还在被子里没有露出头来,他紧张的过去把她头上蒙着的被子掀开,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她闭着眼睛,紧锁着眉心,脸上透着异样的红。 她的枕边放着那把冰冷金属的勃朗宁。 他把手探在她的额头上,烫得厉害。他轻叹了一口气,去浴室拿了一块擦手的小毛巾打湿拧干,回来用湿毛巾把她的脸擦拭了一遍,卷好放在她的额头上。她没有醒来,只是摇晃了一下脑袋。 他把窗帘拉开,打开阳台的门,让光和空气都散了进来,自己到阳台上抽了一根烟,一直蹙眉思索着这事情处理的各种细节。 何梓明回到房内把被褥铺在了地毯上,躺在硬邦邦的地上,侧着身想看她的样子,可是在床太高了看不到。他静静的躺着也睡不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后面需要应对的事情会更多,可是此时他脑海里只回想着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过了很久,听着她淡淡的均匀的呼吸,他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慢慢有了些困意。在半睡半醒中,他听到她的哭声,蓦然惊醒了。 他慌忙从被子中站起来看她,在微弱的光影下,她紧紧闭着眼睛,身子却在抽搐着哭泣,在黑暗中哭着喊,“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林岩,林岩!” 何梓明心疼的过去摸着她发烧的额头,全是汗水,“依依,依依……” 她在梦魇中没有醒来,不住的抽泣,泪水已经打湿了枕头。何梓明上床爬到她身边,紧紧搂着被子里的她,一手轻柔的抚着她被汗水打湿的碎发,他轻吻着她的额头,低声哄她,“依依,我会照顾你的……别怕。” 他从未知自己还能够这样的温柔。 她烧的糊涂了,她朦胧中感到了温柔,依旧伤心的哭着,这么多年难得的被人给予了安全感让她回到了小时候,她抽泣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好想你,爸爸,你不要再抛下我了,我好累……” 何梓明用脸贴在她的的鬓发上,轻柔的摩挲着她的脸庞,他第一次对人生有了目标和责任感,他温柔而坚定的说,“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依依哭着哭着又昏睡了过去,他看她的双唇艳红的异常,高烧和缺水引发的干裂,像被捣碎的海棠花。 他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一手垫起她的脑袋,一手拿水杯往她双唇之间灌水。何梓明没有伺候人的经验,看她本能的开启唇瓣汲取水分,就往举着水杯往里倾斜更深,不料她根本承受不了,喉咙中呛了水,立刻重重的咳了出来。 何梓明慌忙放下水杯,去安抚咳嗽的她,把她颈边流下的水都擦尽,她喘了一阵,脑袋躺回了枕头,睁着迷蒙的眼睛,努力凝视着坐在面前的男人,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 她朝他笑了一下,是他未曾见过的单纯明媚的笑容,像是未曾涉世的稚气少女。意料之外的她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腰身,把脑袋枕在他的怀里。 何梓明腰背一僵,心弦颤动,过了片刻,他松弛了下来,调整了姿势,让她枕的更舒适。他伸手轻抚她柔滑的黑发,她的呼吸似轻烟,缠住他的心房,柔柔牵扯。 伴着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声,她安然的睡去,没有再在梦中挣扎哭喊。 何梓明就这样抱着她过了一夜。 商依依早上醒来,看到眼前睡着的何梓明,他的睫毛很长,皮肤比一般都女人还要白净,经过一夜下巴长出将出未出的青色胡茬,他嘴唇颜色浅红,上嘴唇薄薄的,便是言少凉薄的样子,而下唇厚润,会很想让人咬一口。 她感到他身体散发出来温暖的热量,和他手臂压住她身上的沉沉的感觉,她想起身,一动之下觉得头晕目眩,她恍惚想起昨晚沉沉的醉意,睡梦中恍惚的伤心和挣扎,朦胧中某个人的慰藉。 何梓明睡得很浅,她在被子里挣扎了一下他就醒来了,看他睁开的眼眸就在咫尺之间,白日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照了进来,照散了黑夜中相濡以沫的温柔,只记得血光和恐惧。 她僵直的挺起腰身,尴尬的低头离开何梓明的怀抱,一起身还是头晕目眩,重新靠回到了床背上。 “喝水吗?”他自然察觉了她的疏离,声音干涸的问。 她点点头。 一杯温水送到她的唇边,她痛快的一饮而尽,调整了心绪。 “昨晚的事情后来处理怎么样了?” 何梓明收拾心情起身,拉开窗帘,强烈阳光一扫入,照的眼睛不适的眯了一会,“世道这么乱,只要价钱到位,脏活累活总有可靠的渠道接的。”在阳光下他仔细的检查室内的每个角落,“暂时应该不会被发现的,过两天我们也就离开北京了。以后就算有人顺藤摸瓜的找过来,我也会想办法应付的。你不用担心。” “何大少办事我放心。有钱能使鬼推磨。具体的处置方式我也不需要知道。”她冷静的点头。 何梓明去浴室检查完,洗了一把脸。 “你还烧着,今天好好休息,我去买回去的火车票。” “就回去?你家那批货的事情还没解决。”商依依讶然。 “回去再说,总有别的办法解决的。” “我们参加完明天的舞会再说,我能想办法帮你解决那批货的问题,” “你还要去?”他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她面前,他想抓住她的胳膊,但是在她冷清的气场中,又不自在的微微缩回了手,认真的说,“你不要再见刘清仁了,后面我会自己想办法的,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我会按照事成的约定给你的,供你妹妹读书。” “无功不受禄,何大少,一码归一码。不管你找我来究竟本意是什么算盘,我不会平白占你的便宜,你帮我一次,我也能帮你。”商依依也认真的看着他。 “我不会再利用你了,让你来是我的错。”何梓明偏过头去不看她,轻声说,“我不想你再去做这种事了。” 商依依轻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何大少也这么俗气的来劝风尘了? 何梓明凝视着她,“你何必这么想我。我是真的不想你……” “何梓明,我商依依最讨厌别人同情我,我告诉那些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利益,不是为博你这句话,你们这种公子哥都喜欢这种路数,自以为高高在上,见到风尘女子就爱劝人从良。我要做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商依依厌弃的说。 何梓明本还想说些什么,他周身的愤懑之情溢了出来,快步的走进了浴室,关上了门,传出一句,“我说了不让你去就不让你去!” 第25章 何梓明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她面前完全没有办法冷静,总是像一只好斗又落败的公鸡一样毫无光彩。他沮丧的洗了一把脸,收拾了心情推门出去,正好听见敲门声。 见商依依紧张的坐起身来,他快步走到门边,沉声问:“谁?” “我,刘清远。” 何梓明面上一松,打开门,刘清远大步走了进来。 “依依,你怎么样?”他关切的走到床前,看着面容憔悴的商依依问。 依依目光投向门边的何梓明,他轻微的摇了摇头。 “我没事,”她笑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昨晚穿的太少了,坐车染上了风寒,头晕晕的,多亏何大少照顾了。” “我让大少回来就给我打电话,他凌晨才打,你一个人走了,我生怕你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他一脸担忧的看着她,“还好没事。” “我又不是小孩子,只是不喜欢那么热闹的应酬,先走了而已,看你太忙了没去跟你打招呼。”商依依浅浅的笑。 “是我的错,”刘清远显得有些颓唐,“我不应该拉你见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 “行了,你,”何梓明走上前来,“别磨磨唧唧没完了,她还发着烧。” “依依,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买过来。”刘清远柔情似水的说。 “谢谢三少,我没什么胃口。”她淡淡的说。 “还是要吃的,我要出去一趟,你跟我一起下去买了带上来。”何梓明对刘三少说。 刘清远应了一声,不放心的回望了她一眼,跟他一起出了门。 等出了饭店大门,四下无人的时候,刘清远拉住了何梓明的手臂。 “说吧,昨晚出了什么事?”他拿出了银色的烟匣子,抽出了两根香烟。 何梓明默然的取过他手中的烟,用指腹揉捏了一番,然后点燃了。 “已经过去了,我处理完了,你不用管。有人问起关于林岩的事情,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就行。” “真的?”刘清远眉眼凝重的盯着他,“她的事,你一个人扛不住。” “你还知道些什么?”何梓明眼皮抬起看他。 “我只知道她不适合再待在这里。”他的眼眸在烟雾中显得格外幽深。 “所以我现在去买火车票,带她回去。” “然后呢?”刘清远追问。 “然后?”何梓明一怔,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刘清远搭了他一眼,把烟蒂踩在了脚下,“我知道了。”然后大步往前走去。 “你知道什么?” “你不知道,我知道。” “你要……”何梓明见他衣袂带风的大步消失在转角了,心里闷着说不上来的淤堵。 商依依又昏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看到刘清远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旁边的桌子上摆满了早餐和水果,有包子油条,小米粥,馄饨,牛肉面和豆汁,苹果橘子,各种品种都来了一份。 她哑然笑了起来。 “醒来了?”他站起身来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先喝水,再看看想吃点什么。” “清远,你把我的胃口想得有点夸张。”她喝完水笑着说。 “有选择总比没有的选好,是不是?”他笑着看她,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是有一点烧,我买了退烧药,要是下午还烧上去了话,就吃点药。” 说罢他端起小米粥,摸了摸碗壁,“这个温度现在正好,要不要先尝尝?” 依依不想推却他的盛情,想伸手端过碗来,被他止住。 “你靠着,别动了。”他坐在床边,乘出一勺来送到她的嘴边。 “你不用把我想的这么虚弱和娇贵吧。”她偏过头去。 “在我心里你就这这么娇贵。”他看她的眼神漾着水墨一般的浓情。 “三少对女人殷勤惯了,实在不必对我花这个功夫。”她面上冷淡了下来,往身后靠去。 “我知道这样对你没有用。”他自嘲的笑笑,收回碗勺,平铺在她的手心。 商依依从昨晚就几乎没有吃东西,经过这一夜其实也确实是饿了,端着清淡的小粥,慢慢的送进嘴里。 待她吃完了这一碗,他递过手帕给她。 “依依,你有没有想过找一个不错的男人嫁了?”他凝望着她问道。 “喔?”商依依眉头挑起,轻笑道,“原来刘三少是想来做媒了?或者是做个拉皮条的生意来了?” 杨花落尽 第17节 刘清远的眸中闪动,流露出伤感的气息。 “是昨天宴席上哪家官大人想讨个小妾还是外室?”她含笑的眸子里透着冷傲的寒光。 刘清远一双风流的眼眸失神的垂下,从口袋中摸出一枚细细的红宝石戒指,一手拉过她纤细的软手。 “是我。”他抬起头,幽深的看不清他的眼底,“我想你嫁给我,做刘清远的夫人。” 依依讶然的忘了缩手,等反应过来那枚戒指已经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原谅我太匆忙,没能好好的准备,只有一堆的稀饭包子油条,和一支碎石头的戒指,就妄想娶你为妻。” 依依蓦然抽回手,那个细圈的戒指确是不大不小正好箍在她的无名指上,小小的红宝石亮泽的衬着她白玉的手指,轻盈雅致。 “你什么意思?”她警惕的看着他。 “就是我刚刚求婚的意思。”他嘴角扬了起来,难得的真诚和期盼写在眼中。 “三少爷,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她轻笑一声,正要把手上的戒指摘掉。 “你先别摘,考虑一下,我是认真的。”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也许你还不够了解我,但是我其实很简单,没有什么志向,也没有什么坏脾气,我自己没有什么钱,但是也总能弄到一些钱,够我们去法国生活,可以带上你妈妈和妹妹一起去。去那之后我可以找个事做,太复杂的生意我不会,但是有些朋友和人脉,我们一家人也能生活的很好。” 商依依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轻笑起来,“可以问问你想跟我结婚的原因吗?” “因为我喜欢你。”刘三少含情的眉目生动起来,肆意流淌着柔情,“如果你相信一见钟情的话,就不会感到惊讶了,我想让你快乐,远离烦恼。” “如果我不信呢?”她偏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那你只需要相信法律,我们去法国结婚,我的一切都是合法属于你的。也不会有别的妾室。”他笑起来很迷人,“你看我年轻,身体好,长得也不错,人也有些趣味,还能从家里弄到不少钱。跟我结婚不会是个糟糕的选择,以后你厌倦我了,也可以选择离婚。”他认真的看着她,“是不是值得考虑?” 商依依低下头,嘴角绽放了真正的笑意,“清远,你确实很会让人开心,虽然我不知道你真正的原因,但是还是谢谢你的求婚。”她说着要把手上的戒指取下来。 “留着吧。”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今天你还不能接受,不代表明天你不会改变主意。” 他们正在说话没有注意门锁已经被拧开,房门没有征兆的大开了。 依依惊的猛然缩回了手,只见何梓明立在门口,冷冷的瞅着挨在商依依旁边坐着的刘清远和的她抽回的手。 “打扰你们谈情说爱了。”他像含了四月天的杨梅,唇齿发酸。 “嗯,你进来的不是时候。”刘清远款款的站了起来,温柔缱绻看着依依,“我的话一直作数的,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就告诉我。” 依依没有看他俩,只是手指轻抚着戒指,笑得很淡。 “我买好了票,后天我们回颖城。”何梓明沉着脸,把两张票拍在了桌子上,转头看向正要走出去的刘清远,“你先别走。” “明天军校舞会还有很多事情我要去准备,有什么事明天我们到会场再说吧。”他转回头来认真的看向她,“依依,你好好休息,明天不要去了。” 依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躺回到了枕头上,阖上了眼。 何梓明立在床前,怔怔的站了半晌,哑声说道:“刚才不是聊的很欢吗?我回来了你就要睡了?” “嗯,困了。”她翻了个身,“三少他很幽默。” 何梓明忍着委屈,从外衣口袋里掏出在戏院门口排队买的一瓶小吊梨汤,放到了她的床头柜上,然后离开了房间。 商依依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才坐起身来,转眼看到那梨汤,拿到手中打开封口,细细品尝,梨汤清甜不腻,润在嗓子丝滑清肺。温度刚好,跟他的体温一样。 第26章 当天晚上何梓明自觉的在床下打地铺,他背靠沙发腿,手里拿着还未看完的《茶花女》,默默注视着躺在床上睁着眼发呆的依依,晚上她还有一点发烧,不过食欲和状态都好了许多。 他想开口问今天刘清远跟她说了些什么,还是忍住了。过了许久,带着酸意的打破了沉默。 “刘清远哄过的女人多了,你别犯糊涂。”他看依依眼角瞟向自己,绷着脸皮补充道,“我是怕你受骗,好心提醒你。” 她抿嘴笑了起来,笑得很甜,也笑得他心慌。 “今天他向我求婚了。” 何梓明手上的书猝然砸到了膝盖上,血脉中燃起一团鬼火,幽恻恻的往心里烧去。 “那你怎么想的?”他嗓子里冒着烟。 “这是第一次有人正经的跟我求婚,想跟我结婚。”她眼睛睁的很大,望着天花板的眸光飘飘渺渺,“不是想花钱买我做姨太太或是包养买夜。” 一根针遽然扎到何梓明的血肉跳动的心脏上,疼的他握紧了双拳。 “其实想想真的很不错,他跟我构想出的一切确实是我能想象出的最好的生活了。” “你相信他?” “这不重要。”她嘴角含着笑意,怅怅若空,“一点也不重要,只是这点想象的趣味也让我多出一点快乐。” 何梓明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她。 “睡吧。”她声音温柔如水,揉了揉枕头,侧躺向里面,只看到枕头上散落的一头黑发,柔柔牵扯着他的心。 何梓明息了灯,躺在地铺上睁着眼。 “小吊梨汤很好喝,小时候生病爸爸会买给我喝。”她这一句落在黑暗里,轻的像是一声呓语。 早上,何梓明起床洗漱,看她还睡着,就没有吵醒她,昨夜依依睡得并不安宁,有时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过了很久又会频繁的翻身,这一夜几乎无眠。 他出门去到昨天排队的戏院门口又买了一瓶小吊梨汤,在饭店咖啡厅叫了平时她爱喝的咖啡和牛角包,一路带回了房间。 见她还没睁眼,他留了张字条让她好好休息,不要出门,他会尽快回来。 何梓明独自去办了一些事情,然后一个人去了舞会。 这本是军校每年开学时的入校交际的舞会,因为军校培养的是精英中的精英,大都是权贵子弟或是地方才俊,校友都是高级军官,也会来此为学校捧场。而军校里都是年轻男人,交际活动的舞会就不免需要青春少艾的姑娘,所以渐渐的这个舞会就变成京城名媛和待嫁的大家闺秀来寻觅金龟的场所。后来邀约范围逐渐放开,不但是军校的人,也成为各路上流社会一年一度的交际盛宴。 何梓明两年前和弟弟何梓佑一起参加过一次。他既不是军官,又不是京城贵少,所以在这种活动里,自然是不打眼,但也是会认识一些各路人物。 何梓明今天穿了一身标准的白衬衫暗条纹燕尾服戴着领结,他穿着这身下车拿出请柬走进宴会厅,一路上觉得满满的别扭,可是参加这样的活动,也只能附庸风雅。进出的男男女女会为他的漂亮挺拔而侧目多看他一眼,但是这样他觉得更加的难受。 他来的不算早,宴会厅里早已热闹了起来,穿着笔挺的军装的军官们一堆一堆的围绕着几个风云人物在商谈时事,社交场的交际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在各处游走,也有几个年轻的女孩子扎堆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议论,一边目光打量着场内的年轻男人。 何梓明四处走动看看情况,所到之处耳边传来各种声音。三个年轻军官在兴奋的讨论。 “今天刘司令会来舞会吗?”一个十几岁的军校学生问道。 “刘司令向来不参加舞会,只有明天开学典礼能看到他。”旁边一个年长一些的军官说。 “明天能见到刘司令了,想想就激动。” 另一群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在议论时局。 “现在黄金飞涨,你们最近有没有做多黄金指数?” “上个月我买空,已经亏了十几万了,哎。本以为已经和谈了,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金价会跌一些,谁知道华南又开战了。” “打不打还不是上面一句话的事,跟上面走的不近哪敢乱押宝。” “还是做实业好啊,现在工厂只要开工就日进斗金,供不应求,游击商人四处采货卖到战区,那个利润真是平时想都不敢想。” “算了吧,我们工厂都是肥羊,多少双眼睛盯着那些货呢,做出来容易,运出去难啊。” 何梓明没有停留,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中,终于找到了目标,走了过去。 “唐小姐,赵老师。”他优雅的停留在唐薇的身侧,笑着说,“今天还能再见到你们,真是荣幸。” 赵敬义也热络的跟何梓明打了个招呼。 “何家大少?”唐薇站在几位小姐中间,气势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傲,只是脸上透着不快和憔悴,“今天没带着那位漂亮的商太太来?” “我不太清楚,她可能晚点会自己过来。”他打望了一下四周,“林参谋呢?” 唐薇冷着脸抿嘴不说话,扭头看向别处,突然眼睛放出光彩,挥了挥手,往那边走去,“清远,这里。” 何梓明也转过头去,看刘清远春风满面的向这边走来,身边还跟着表妹冯之棠。 旁边的赵敬义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你可别提林岩找不痛快了,前天晚上说要去天津会馆办事,走了之后到现在都没出现,天津会馆的人说他根本没去,那是干什么去了,哼,今天舞会这么重大的活动都不出现,唐小姐的面子往哪放?” “林参谋不至于这么不分轻重吧,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何梓明一脸担忧的问。 “他能出什么事,不是赌红了眼,就是玩女人玩得乐不思蜀,” “啊,那唐小姐可真是……”可怜这两个字被他含在嘴里。 “那倒未必,人家千金大小姐也有的是乐子。”赵敬义一对眉眼恨不能贴到一丈外的唐薇和刘清远身上去,口中轻哼,“但是不能明面上的面子不给是吧。” 何梓明也一起冷着眼看着左右逢源的刘清远。 何梓明跟赵敬义聊了一会,暂时还没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心里稳了稳,四处走动起来,准备再观察一阵就提前回饭店了。 “你看,旁边这个公子哥好像以前没见过,好帅啊,你去认识一下?”听到女孩压着声音悄悄的说。 “要去你自己去,花痴!”几个女孩又笑着打闹了起来。 何梓明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心里觉得好笑,却又不由的想起了商依依。他正想着,身后有人在他肩头轻轻一点,何梓明有些吃惊真有女孩子这么大胆,他回过头一看,却见到一张熟悉的笑脸。 “何梓明,居然在这里又见到你了。” “祁三小姐,哈,真是巧。”何梓明看着眼前青春洋溢的少女,礼貌的打招呼。她梳着学生的短发,穿着一件清爽的浅黄色的连衣裙,女学生的短发干净利落。 “不是说好了不要叫什么三小姐嘛,祁司雯。”她大方的笑着露出洁白的齿贝。 何梓明低头浅笑了一下,在她阳光磊落的光彩下,总觉得自己有些无所适从。 “还好看到你了,要不在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感觉怪怪的。”祁司雯笑着说。 “你怎么会一个人来的?”何梓明问道。 “我舅舅带我来的,他去应酬去了,可是我一个人都不认识,闷死了。你呢?” “我来办事的,对了,刘三少也来了。” “他呀,”祁司雯笑着努努鼻子,“那我们就不会闷了。” 这时候舞会音乐响起了,又起了一支新的华尔兹舞曲,何梓明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不就近请我跳一支舞吗?”祁司雯笑着看着他。 何梓明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跳舞不行,怕踩到你的脚。” “那你更需要练习了,没事,我们颖城同乡,我不会嫌弃你的,我可不想做京城壁花。” 何梓明也就不再拘谨,伸出手邀约祁司雯跳舞,笑道,“你来京城舞会,应该认识京城青年才俊。这是个年轻姑娘认识人的好地方。” “我恋家,还是觉得跟我们颖城的人在一起舒服。”她吐吐舌头,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我声明,我是真的不太会跳舞,没有受过你们大城市教育的那一套。”他低头看着脚尖,谨慎的踩着舞步。 杨花落尽 第18节 “我在我们班跳舞也很差劲,终于有人比我差了,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哈哈。”祁司雯开心的笑着,带着何梓明的脚步,两人小心的跟着舞曲,跳着不太流畅的华尔兹,不顾旁人的节奏,低头说笑着。 这样谨慎的跳了半只舞之后,终于熟练了一些,何梓明不再低头看地了,环着祁司雯的腰跟着节奏慢舞着,眼睛往周围瞟着。 不经意间看到了熟悉的色调,舒展的心被骤然捏住了,那是商依依来北京的那天穿的墨绿色的旗袍。 他的目光攀爬上去,只见商依依跟一个身材高大的法国男人轻快的随着舞曲跳着华尔兹,华丽而令人炫目。两人一边跳舞一边说着话,她脸上笑意盈盈,但是余光谨慎的瞟着四周的环境。 她感觉到了何梓明胶着的目光,偏过头来看他,她并不惊讶,应该是之前已经看到何梓明和祁司雯在跳舞了,她只是回报他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眼神在他的脸上稍稍一停留,就飘走了。 就像过堂的清风,能感觉到微微的凉意,而并不会为他停留,何梓明的心揪了起来。 第27章 “哎呀。”他听到祁司雯低声喊了一声,忙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踩到了她的脚尖。 “抱歉。”他停下脚步,歉意的看着脚下,正好也不用再跳了。 “你踩了我一脚,下次我要踩回来才行。”祁司雯笑着说。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笑声,“何大少,你真可以,怎么每个美人都是你先找到的。”只见刘清远像一只穿花蝴蝶一样从人群中走过来。 祁司雯转过头对他吐吐舌头,“我可不是。原来何梓明你这么有女人缘吗?” 何梓明冷眼看他,“你不用陪唐大小姐了?” “我陪她,也是为某些人陪的。” 祁司雯听不懂他们的哑谜,“你们在说什么?” “我是说我们颖城三大家族在京城这舞会上凑齐了,我们一定要好好聚聚。”刘三少笑嘻嘻的说,“还有冯家,何大少的表妹冯之棠也来了。” “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来了,没想到都要在北京开同乡会了。”祁司雯笑道。 “还有我们颖城之光,你大哥刘清仁。”何梓明抬头冷眼望着舞台上光聚在演讲台上,刘清仁一身军装挺拔矫健的步入舞台,准备演讲。 “最怕听他训话了。”刘三少做了个鬼脸,“司雯,上次请你跳舞就没成功,今天难得在京城遇到,怎么也要赏脸跳支舞吧?” 祁司雯摇头,“这真是不巧,我要歇歇了。” “那我陪你去旁边喝东西,正好不用听大哥讲话。”刘三少笑着的陪着祁司雯往外边走去,回过头来横着眉对他唇语,“你怎么让她来了,快带她走。” 何梓明对他使了一个骂人的手势,满心烦闷的往南边走着,他看到前方表妹冯之棠身边有一个年轻军官在说着什么,冯之棠低着头有点紧张的带着笑意点头。何梓明不想打扰,止住了脚步,靠在墙边,眼睛看着场内,目光找寻着商依依的身影,只看到那个法国人正在跟另外一个身材丰满的女人在跳舞。 他走到外面的花园找她,并没有踪迹,于是拿出烟盒抽了根烟,以前何梓明很少抽烟,最近一段时间越来越喜欢抽烟的感觉了。边柜上放着一叠叠今日的报纸,何梓明看到其中一叠里面隐约看到“杨其霖”三个字,就叼着烟把这份报纸抽了出来。 报纸封面是《朝晖早报》,头版头条和别家一样都是黎元洪下台解散内阁,曹锟成为总统强有力的竞选者。 在下面的导读有一条标题《中华民国第一任财政部长杨其霖通日被刺杀案始末》转到第六版。一般第六版都是名人轶事,明星政要的小道八卦之类的,很少做严肃话题。 何梓明飞快翻到后面,有半个版面的报道,他拧着眉头看完了之后,扫到了报道记者名:萧筱。 何梓明浑身冰冷的回到室内,刘清仁讲话已经结束了,舞池里是一对对漂亮的男女在跳舞。他抬头看到了站立在幕布下的刘清仁,他侧着身子低头在一个女人的耳边说着话,而这个女人正是他焦急寻找的商依依。 只见她眉头舒展,含糖的眼中带着崇拜的流光,正抿嘴笑着,好像刘清仁给讲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最后她轻轻嘟着嘴,娇嗔的在他肩头轻推了一下,引得刘清仁也大笑了起来。 本来在这微热的天气里,何梓明出了一身细汗,看到此情此境心中一阵寒风过境,呆立在原地。 等舞曲一换,刘清仁就拉着商依依的手走进舞池,他的手搭在她的墨绿色旗袍的细腰上,格外的刺眼。他们俩一边跳着舞一边窃窃私语,引得很多人的侧目,这只舞曲好像特别的长,长的让何梓明心焦。 好不容易等到这曲舞结束了,刘清仁在商依依耳边说了句什么,好像往她手心里塞了个东西,商依依做出一副娇羞的表情回望了他一眼,然后就离开了他。 刘清仁是大会代表,自然是人群中瞩目的人物,他只跟商依依跳了一支舞,就去和其他人应酬了,跟几个官太太和小姐在一旁说笑了一会儿,随后又请了一位小姐跳舞。 何梓明盯着商依依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只见她往楼上走去,细细的鞋跟敲打着大理石阶梯,一节节的盘旋了上去。 她上到了三楼,这一层是大小的宴会厅和休息室,棋牌室,走廊上没有其他的人,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商依依的鞋跟悄无声息的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她往最里面走着,一边走着一边迟疑的看着门上的门牌名。 何梓明无声的跟在她身后,看她婀娜窈窕的背影走走停停,心里百般滋味翻江倒海。 最后她停留在一个门前,转过身来,迟疑的打开了手心里的钥匙,神情凝重的好像鼓足了勇气,正准备用钥匙开门,这时候余光瞥到了站立在长廊上的何梓明,转过头看到他愤怒轻蔑又带着怜惜的目光。 何梓明几步冲过去抓住她的手,把她手中的钥匙抢夺了过去,依依快步往前走着,试图甩开他的手,他心里憋着一股怒气,手上一用力把她拽进了旁边的洗漱间内。 “你干什么!”商依依抛掉了温婉的假面,怒气冲冲的低语。 “这句话是应该我问你!”何梓明用手压住她的肩头,把她固定在门后,他低沉的声音透着幽冷,“你现在勾引刘清仁,是想得到什么?” “不关你的事!我们俩的合约已经结束了,现在你做你的事情,我做我的事情。”她眼中含着怒火,毫不退让的盯着他。 “你跟刘家有什么仇怨?难道你还想用对付刘同的手段对付刘清仁吗?你疯了吗?这里是军校总部,刘清仁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不是刘同那个不务正业的蠢货。”何梓明气急败坏的低声吼她。 “这是我的事情,我不需要跟你解释。之前我们的合作很好,但是现在你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你了。”商依依语速飞快,然后紧紧的抿着唇。 “不要这么傻的去送死!你真的不要命了吗?可是你不要命也不会成功的!”他怒道。 “生死有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管不了那么多。” “不要再在这里待了,跟我回饭店去。”何梓明暴躁的抓住她的手想要带她走。 她甩开他的手,愤然的说,“我不会再跟你回饭店了。” “你不跟我回饭店了,是有了更好的住处吗?是要住进刘清仁的卧房吗?你以为你在他那种老狐狸身上能得到什么?你醒醒吧,还是你只是把刘清仁当成一个跳板,色诱他让他给你开路?其实你有更大的目的,是为了刺杀刘宗望!” 商依依眼中出现瞬间的惊恐,撇开眼,不再看他,最终只说了一句,“不关你的事。” “上次在刘清仁公馆你就是为了去杀刘宗望的是不是?没想到他没出现,倒是撞见了林岩。”他锤着门板,“如果那天刘宗望来了,你现在就已经是具尸体了,你知不知道!刺杀军方司令,你真是疯了。” “要是那天他来了,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我就已经彻底了结了,不需要再去讨好勾引男人,你知不知道,每多一天都是煎熬!” 何梓明的怒火烧的脑子发昏,刻薄的说,“你为什么非要这么作践自己?” 她像冰天雪地里一只受伤的孤兽,痛苦而冷酷的看着他,“你之前花钱请我来,不就是让我做这个事吗?不就是让我能勾引到刘清仁,跟他睡觉,说服他得到你想要的好处吗?现在我还是做一样的事情,只是不是为了你的目的而已,为什么你就这么不痛快了?”她冰冷的声音一下下的刺着何梓明的心。 “你这么了解男人,你怎么会不知道为什么。”何梓明颓然的说,但想保留几分自尊,保持的下巴的弧度,他抽动了下嘴角,“你是我的麻烦。” “不管我们俩是谁利用了谁,对不起,这次借你的名出来接近他,怕是免不了要拖累你了,希望你能渡过难关。我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你阻止不了我的,划清距离你后面更容易脱身。对你我再抱歉也没有什么可以弥补的了。”商依依说着说着伤感了起来,眼眸里噙着晶莹的泪光。 “我不在乎能不能脱身,我只在乎你会不会有事!”何梓明激荡的抓住她的双手,“你放弃吧,别傻傻的去送死了,好不好?” 商依依凝视着他,坚定的摇了摇头,“也许你是一个好人,别让你自己难受了,我的命运注定了,我没的选。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的机会了,求你别阻拦我了。” 她一只手抚在他的领口,娇艳欲滴的双唇凑到了他的唇边,辗转的覆上了他的唇瓣。跟上次在酒楼蜻蜓点水的触碰不同,她的舌尖开启了他的双唇,轻触着他的舌,轻吮着他的唇内,让他的神经颤栗了起来。 他努力的克制住自己的感官的感觉,推开了她的吻,冷冷的说,“这是你的歉意吗?你也要这样去对待刘清仁吗?你的抱歉和报仇都是一样的方式,呵,真是让人费解……” 商依依凝视着他,慢慢的红了眼睛,“求你别让我恨你。”她拉着他的袖口哀求道,她眼中的半颗泪珠缓缓的滚了下来,滴到了他心上。 她看他冷酷的手心紧紧握着钥匙,并没有松开的意思,于是擦干眼泪挺直了腰背,就要往外走去。 不料却被何梓明一把抱住,不顾她的挣扎,强有力的把她禁锢在自己怀里,把她压在门板上透不过气来,他用有力的大手锁住她的下巴,带着浑浊的呼吸低头猛烈的吻她,他吮咬着她的唇舌,动情的索取,有一种想把她吞噬掉的凶狠。 突如其来的恶吻让她喘不过气来,开始她试图推开他,可是看到他通红眼眸中的绝望,一念之间她放弃了抵抗,无力的沉浸在他的汹涌青涩的热吻中。 过了许久,何梓明放开了她,转身对着镜面,手扶在洗手台上,浑浊的呼吸逐渐的平静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红着眼睛的自己,伸手取纸巾把嘴唇上的口红擦拭干净,努力的恢复了平常淡漠的神色。 他转头看了一眼倚在门上怔怔发呆的商依依,他把钥匙塞回到了她的手上,一言不发的开门走了出去。 第28章 何梓明回到大厅内,满目的红男绿女,歌舞升平,他异常的暴躁。他从来都懂得隐忍,在父亲常年的打压下,他对外界的一切用漠然包裹起自己的心,没有期待也就没有伤心。但现在他从来没有对自己的无能和渺小如此的怨愤和悲哀,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却是无能为力。 他看着远处的刘清仁在跟一群同僚谈笑风生,旁边走过举着香槟酒拖盘的服务生,他取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何梓明倚在墙边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却见刘清远和祁司雯一起朝他走了过来,“何大少,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他脸上带着一贯不羁的笑容。 何梓明瞥了他一眼,又端起了一杯酒。 “看不出来你这么爱喝酒,正好我舅舅不在,我也可以放开喝两杯。“祁司雯笑着也叫来了服务生,刘清远取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祁司雯。 “你表妹呢,她不是也在这吗?”她问道。 “在跳舞。”何梓明闷声指了一指舞池中在跟一个年轻军校学生在跳舞的冯之棠。可是他的目光一直跟着刘清仁,他的目光跟着刘清仁,有冲上楼去找商依依,不顾一切的把她弄走的冲动,但是理智的控制住了自己,把焦灼和难受都藏到了眼底。 刘清远发现了他的异常,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大少,别太担心了,我大哥也不是没有弱点,柳暗花明又一村,事情会解决的。” 何梓明的脸色更差了。 “怎么了?”祁司雯也看出了何梓明的不对劲。 “生意上的事情,何大少来京城就是要解决家里的一批货的问题,要打点关系。”刘清远简单的说。 “原来是这样。”祁司雯点头道,“我们祁家钱庄现在也遇到很大的问题,之前兑换的复兴钞,这段时间发钞的军阀不利消息很多,被市民挤兑,压力很大。我学了这么久金融,现在才开始明白,什么实业啊,金融啊,看起来是知识是经营,在这个乱世,其实背后都是政治。所以我舅舅才带我来京城实习,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地方,不懂这一点,学多少都是白学。” “祁家各个都是精英,你这么年轻就懂的这么多,再多学几年,以后我们都无法望其项背了,未来的金融大鳄。”刘三少笑道。 “跟你说正经的,你就取笑我,你这人真没劲。”祁司雯扭过头不看他。 “你跟何大少都是有能力有抱负的人,你们聊得来。我呀,只能吃喝玩乐得过且过了。” 何梓明拿着酒杯默然不语。 祁司雯望着远处,“我舅舅叫我,我先过去了。”说着她就匆匆往远处走去了。 “祁三小姐不错,门当户对,漂亮,大方,有见识,娶妻的好人选。”刘三少看着她的背影用胳膊肘捅了捅何梓明,“适合你,门当户对,男才女貌,都是有理想有抱负的精英。” “那什么女人适合你呢?”何梓明冷冷的抬起眼皮,“杨其霖的二女儿,是吗?” 刘清远疏淡的笑笑,“没错。” 何梓明太阳穴青筋暴突,他伸出手暗中扭住刘清远的胳膊,把他拽到户外的花园阳台。 “狗东西!”他怒的要喷出火来,“她家破人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欺负,你他妈的想乘虚而入,我告诉你,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 “就是因为她那么难,我才要给她提供稳定的生活,我能娶她,让她衣食无忧,过上她想过的生活。你呢,你可以吗?你这个乖顺少爷,你爸抽一鞭子你一个字都不敢反抗,你只配你妈给你安排一个他们顺心如意的媳妇!”刘清远压着声音戳他的脊梁骨。 何梓明控制着自己在人前没有把紧捏的拳头挥出去,握了良久,他冷笑一声,从旁边架子上抽出了那份《朝晖早报》摔在他身上,“是谁害的她如今这样的,姓刘的,你就做梦去吧!” “表哥,三哥哥。”身后传来娇软的声音,何梓明调整了脸色,回过头去,看冯之棠婷婷的立在他身后,像一朵初开的蔷薇花,青春娇艳,“这件裙子是表哥你送给我的,你看穿着还行吗?” 何梓明这才发现她今天打扮的与平日不同,这一身好像是上次跟商依依一起逛商店买的,她身材窄瘦,穿着樱粉色的束腰带的连衣裙,裙边印着落英缤纷的花瓣,跳起舞来灵动俏丽。 而且她细淡的眉描的浓密了,精心的擦了胭脂和口红,眸光熠熠,虽然还是掩不住的青涩,但不像是之前低眉顺眼的小女孩了,几天不见,感觉变成了一个轻熟的少女。 何梓明微微一笑,“很漂亮,今天可以多认识一些人。” “嗯,谢谢三哥哥带我来舞会。”她的目光投向刘清远,他只是抬起眼皮在她脸上点了一下,就继续一脸肃穆的看着手中的报纸。 冯之棠继续转回跟何梓明问,“依依姐呢,我刚刚看好多人请她跳舞,她跳的真好。” 杨花落尽 第19节 何梓明只觉得喉中泛起了苦水,勉强扯了扯唇角,“不知道,她的事我管不着。” “表哥,”她犹豫了一下,往大厅里瞥了一眼,轻声说,“我只跟人说我是你表妹,何家表小姐,你能不能帮我把卖身契的事情……” 何梓明看到里面不远处站着刚刚跟她跳舞的男学生,满脸的稚气和爱慕的看着冯之棠,看到何梓明投去的目光,立刻精神奕奕的跟他点头招呼。 “放心,我不会说的。”他点头承诺,随即那个年轻学生走上前来,何梓明跟他浅浅的寒暄了两句,冯之棠满面娇羞和愉悦的跟他继续跳舞去了。 “大少,咱们两个窝囊废就谁也别笑话谁,谁都得不到她。”刘清远收起了报纸,掏出了烟匣子,抖出了两根,何梓明擦了根火柴,两个颓废的男人各自靠着墙壁吞吐着郁郁的心事。 “她在上面等你大哥。”何梓明自嘲的扯着嘴角,“我带不走她。” “其实我大哥年轻时候很疯狂的爱过一个女人。”刘清远吐出一个烟圈,抬头看着在跳舞的冯之棠突然说。 “上次你说过,他还为情自杀过。”何梓明闷闷的哼道。 “是啊,前天在他公馆偶然看到了那个女人的照片。” “你们刘家人还真是各个都多情。”他讥讽道。 “是啊,谁的心里还没个念念不忘的人呢。”他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据说当年都已经定了亲,要一起去美国读书。后来那个女孩子家道中落,父亲破了产,我阿爸就退了这门亲,我大哥抗争了很久,也没有办法。女孩要被另一户亲戚娶进门做小老婆,不知道是因为太伤心绝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病死了。所以我大哥恨我阿爸,去了北京就没有怎么回过颖城了。” 刘清远偏过头来对何梓明说,“你看,即使我大哥这样的强人,也有那么无力抗争的时候,后来娶了对事业有帮助的太太,倾心权谋,不也平步青云,现在权力女人都唾手可得。曾经得不到的意中人,可能今后也会找到完美的替代品来弥补心中的遗憾。”他笑笑,“人生不要在意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 何梓明心中思绪万千,他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惊异的看着眼前一副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又看透了一切的刘三少。 一支舞曲结束后,刘清远迎上在旁歇息的冯之棠。 “妹妹玩的开心吗?太多人请你跳舞了,我都没机会。”刘三少笑眼依旧。 冯之棠嫩白的小脸跳得有些绯红,抿嘴一笑,“谢谢三哥哥,我看你太忙了。” “是我终于找到机会请你跳支舞了,赏个脸吧。”刘清远笑着抬起手邀约她,冯之棠看何梓明望着自己的眼神很怪异,以为自己哪里不对劲,疑惑的看了看刘三少,他笑着摇摇头,拉着她的手走向舞池。 此时换上了一曲抒情慢曲,一对对的男女在舞池中慢舞,在核心位置的就是本场最有权势的代表刘清仁,他漫不经心的和一位小姐着跳舞,偶尔留心到留声机喇叭里唱的情意绵绵的舞曲。 “今夜的月明如镜 我俩在堤上同行 一别多年再相逢 让我问梦中的你呀 这究竟是梦是真 啊……” 他的余光瞥到了自己的弟弟到了身边,转头过去点头示意打招呼,刘清远接到了他的目光,也笑着朝他点点头,“大哥。” 冯之棠礼貌的转过头去打招呼,她知道刘三少的大哥是位高权重的风云人物,压着眼眸不敢直视,含蓄的目光触到刘清仁的眼神,只见他整个人瞬间停顿了一秒,和他跳舞的小姐没料到他突然停了下来,不小心踩到了他的鞋上,慌忙的止下脚步跟他道歉。刘清仁此时回过神来,摇头表示没事,沉稳的继续后面的舞,但是他充满思虑的目光不时的往刘三少那边看去。 商依依用钥匙打开房间门之后,在房间里呆了一个下午。这是个不大的休闲书房,是为了重要客人午休或者逃避社交烦扰来小憩一会,还是临时办公的地方。有一张宽大的沙发,一张书桌,一排书柜,里面有各种书籍。 太阳已经慢慢的日落西山,强烈的夕阳斜斜的从窗外打了下来,铺满了房内,让室内的人都无处可躲。她这一下午从焦灼到平静,把整个房内里里外外每一个角落,柜子里的东西,书桌的摆设都重新摆放了一边,摸清了窗外的窗台檐壁。今天是舞会,安检并不严格,她通过法国人使馆人员身份免于严格的安检偷偷带进来的手枪藏在了桌底某个隐秘的位置。 她迎着夕阳望着窗外,这栋举办舞会的大楼后面就是军校的操场,明天开学典礼就会在这里举行,届时护国军重要的人物都会出席,刘司令会在此做开学演讲。今天只要她能博得刘清仁的欢心,取得了他的信任,就能有办法让他放她进来这个楼里。然后在这个房间里,这个位置,拿出准备好的勃朗宁,就可以在射程之内了结一切。 她知道她只有这一次机会,紧张和焦虑慢慢消退,只有最后一击的兴奋和终结前的放空。 这时候门锁悄无声息的拧了一下,有人走了进来,门应声而关。 第29章 商依依全身的肌肉瞬间紧张了起来,她伪装了脸上的表情,含情脉脉的回头看去,不料却看到刘三少含笑的站在门口看着她。 “休息的怎么样?酒醒了吗?”他往她身边走去。 “怎么是你?”商依依的表情顿时僵硬了起来。 “看到我你好像很失望。”他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笑着说。 商依依此时浑身松懈了下来,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轻松,也许皆有之。 “怎么会,跟三少聊天如沐春风。”她笑笑,“只是你知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来聊天的,身受何大少的重托。” “何大少已经喝多了。”他轻笑道,“我想他已经反悔了。” 商依依没有接话,只是抿嘴笑了一下,眼眸看向了别处。“你还没说你怎么来了?” “我大哥让我来找你,因为这次舞会上有几个颖城来的伙伴,大哥很高兴,要做东请大家一起小聚一下。” “哦,这样。”商依依低头沉吟,她没想到突然有这样的变故。在跳舞的时候,刘清仁明显表示出对自己的兴趣,她借口说喝多了有些头晕想休息一下,刘清仁就给了她自己休息室的钥匙让她上楼小睡一会。本来这种男女间心照不宣的暗涌,一个暧昧的眼神彼此都会意。她在休息室里等着他来幽会,没想到刘清仁临时改变了主意。 “那我们走吧。”她只能随机应变了。 刘三少点头打开了门,提醒道,“不要落下什么东西。” 她朝他笑笑掩饰自己的不安,“三少,你这么温柔又细心,很难不让女人心动。” “我希望你说的事真的,这样我还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他走在她身侧,像一朵绵绵的的云朵,舒展着道不尽的温柔。 依依把手伸入手袋里,拿出来时指尖上闪着细碎的红宝石。 “你收回去吧,这个不适合我。”她笑眼盈盈的把戒指送到他眼前。 刘清远伸手把她的手和戒指一起揉入掌中,“就算留个纪念吧,这是我第一次向人求婚。” “下次哄别的女人的时候换个大点的。” 他摸着鼻尖自嘲的轻笑,“也许是我的心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大。” 商依依望着前面的路,淡淡一笑,满怀心事的踩着高跟鞋摇曳的慢步在地毯上。 “其实我十二岁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小女孩。”刘三少突然笑着说,“说来好笑,明明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却喜欢的那么纯粹,以至于后来再也没有那么动心的时候。” “哦?青梅竹马的故事,说来听听。” “不是青梅竹马,她都不认识我。”他好像突然很有谈私事的心情。 “什么女孩子这么好,不认识都让三少那么倾心?”其实商依依满脑子的事情,并无心情打听他的心事,只是敷衍的应酬说笑。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调皮的小男孩,有一次爬山摔断了腿,还感染了,颖城医院技术不行,我家人担心恶化,就把我送到北京的医院,在医院住了三个月。” 商依依没想到他真的认真的回忆起了往事,于是漫不经心的边走边听着,“哦这样。” “嗯。”他好像没有听出她的敷衍,回忆道,“当时那个医院在一个法国女子教会学校旁边,经常听到里面的女生唱法语歌,虽然听不懂唱得是什么,就感觉像天籁一样。” 商依依蓦然停下了脚步。 他也停下来,目光从她身上投向远方,继续说,“那时候我经常被推着轮椅在医院的花园里晒太阳,看到隔壁的学校的女生上学放学出出进进,校服很漂亮。我从小生活在颖城这种小地方,第一次见到这么洋气的女孩子们,就故意在她们出入的时候偷看。其中有一个女孩子特别的漂亮,怎么个漂亮法,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就是在人群中一眼就会看到她,就挪不开眼。我在医院住了三个月,就隔着围栏偷偷的看了她三个月。” 他垂着眸,陷入了无限的回忆中,“她家境很好,周末会看到她家司机开车来接她,有时候她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妹妹也会一起来,说说笑笑的,一家人高贵又漂亮,感觉很幸福。不像我们颖城的深宅大院的那种旧式家庭,都是规矩看不到感情,让我很羡慕。” 商依依怔怔的站在原地,听着听着,眼睛不由的红了。 “后来有一次我不满足隔着围栏看她,就事先坐着轮椅偷偷的出了医院,在路边等她放学,但是看到她跟同学一起出来了,我又不好意思去跟她说话,跟她比,觉得自己像个又土又逊的鼻涕虫。眼见她们要转过街角了,我当时就一心想跟上去,使劲的转轮椅,就慌里慌张的摔倒到地上了。她听到了我的惨叫,就回头来帮我扶上了轮椅,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她,眼睛黑亮纯真,真的像一个小仙子一样,她还安慰我,我傻里傻气的不敢跟她说话,但是她扶着我的时候握住了我的手,第一次有那种心快要跳出胸腔的感觉,现在还能想得起来。”他眼里有着温柔的光,淡淡的笑意,偏过头来看着定在原地的商依依,他轻柔的握着她的手,感到她冰冷的十指在发颤。 “后来我快出院的时候本想光明正大的走着路去看她,问她的名字,她却再也没有来学校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家里出事了,我那时候那么小,什么也做不了。不过我是个健忘的人,也是个薄情的人,难受了一阵回去也就渐渐忘了。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变了太多,而我只是年纪大了,还是什么也做不了。虽然我现在终于知道她要做什么,我也帮不了她。”他低头亲吻她颤抖的手心,“因为我也姓刘。” 商依依抽回了手,她的脸苍白的像是随时会昏倒,她哽咽着说,“原来你一直什么都知道,很有趣是吗?看我如何出卖自己,看我出丑,默默看我的好戏。” 他无比温柔的看着她,脸上没有了那种不羁的笑意,“我敬佩你,换成是我,我早就崩溃了。”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她努力镇定的问。 “你看我说的好像念念不忘,其实记性差的很,过了这些年,我都认不出你来了。”他感伤的凝视着她,“我从怀疑到确认用了很长的时间。” “当然,当年你见到的是云端上的千金小姐,现在认识的是被何大少买下来去讨好你大哥的戏子,让你美好的童年回忆破碎了,很失望吧?”她扬着的下颌冷冷清清。 “我以前想象不出一个女人能这么美好,现在的我站在你面前比当年更加自惭形秽。”他深情而专注的看着她的眼睛。 “何必还说这些花言巧语,”商依依的面皮紧绷着,“你只要告诉我你现在想怎么样?去你大哥那里告发我?” “不会,我不会让你处在危险中。” “那就好,这就足够了。”她柔和了下来,苦笑道,“谢谢你帮我保守秘密,希望你说话算话,这就是我能得到的最大的善意了。” “不要做傻事。”他凝视着她,“我不担心他们,他们势力滔天,但是你,你孤身一人,就算再聪明再有手段,没有胜算的。” “谢谢你的关心。你只要记住你自己的话就好了。”商依依转过身往前走去。 “依依,”刘三少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把她卷入怀里,“我不劝你放弃,但是再晚个三五年吧,青春这么美好,我们去法国,过几年快乐的日子。就算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也可以找个心仪的男人,说不定那个时候事情就又有了变化,这个乱世世事无常,你好好珍惜你自己。”他在她耳边动情的说。 “我不配。”她终究是触动了伤心,在他肩头啜泣了起来,“起码以后这世上还有人记得我,就足够了。” 刘三少柔情的搂着她,偏头亲吻着她的秀发,“对不起,那我就不得不打乱你的计划了。” 商依依推开他的怀抱,一转身,看见何梓明和冯之棠两人站立在远处的楼梯口,他灼灼的目光黑压压的烧了过来。 第30章 刘清远也抬头看到了他们俩,肃穆的神情立刻变成了玩世不恭的笑脸,跟在商依依身后走着,冲他们俩招了招手,“表妹,大少,正好一起上楼吧,在四层小餐厅。” 何梓明的目光从红着眼尾的商依依转向了闲适散漫的刘三少。他冲天的怒意化作冰寒的凉意,目光渐冷,最后冷笑了两声,也不等他们,转身往楼上走去。冯之棠看着走近的商依依,眼中掩饰不住的怨愤和嫉妒。但在她走到面前时还是挤出了微笑,“依依姐,三哥哥,好巧。” “妹妹也来了呀,今天好漂亮。”商依依没想到会看到她,余光瞥着已经走上楼梯的何梓明,对冯之棠柔和的一笑。 “表妹,今天开心吗?”刘三少伴着她走上楼梯。 “嗯,谢谢三哥哥带我来,你大哥刘部长人很好,请我跳了两支舞,原来他跟我们冯家很熟,还问了好多我叔叔姑姑的事情。”冯之棠脸上浮起喜不自胜的激动。 商依依脚步慢了下来,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冯之棠一眼。 “那就好,我大哥平时严肃,看到老乡也难得这么热情,我还生怕你会觉得闷呢。” 他们一起走上了四楼的小餐厅,只见祁司雯和她舅舅楚行长已经在里面了,何梓明正在和他们打招呼。 祁司雯看到刘三少身边的两个年轻女人,向何梓明投去询问的目光,可是何梓明视若无睹并没有答话。 刘三少作为半个主人,笑容满面的为大家介绍,“舅舅,司雯,这位妹妹是何大少的表妹,冯之棠。这位是商太太,家里在颖城开工厂。”他又指向祁司雯这边,介绍道,“这位是祁家三小姐,祁司雯,在上海念书,正好最近也在京城。这位是司雯的舅舅楚行长,是北京金融界的翘楚。” 都是在京城的颖城老乡,大家就热络的打起招呼来。冯之棠乖巧的寒暄着,余光瞥着八面玲珑的商依依,今天才知道她已经嫁为人妇,再看何梓明和刘三少和她的种种,本只是暗中嫉妒,现在顿时万分鄙夷。 不一会,刘清仁大步走了进来,举手投足有一股英武之气,他爽朗的笑道,“都到齐了?今天真是太巧了,居然一下子有这么多颖城的精英聚集在京城,都在这个舞会上遇上了,好久没有这么亲切的乡音了。让我想起了很多当年在颖城的往事。”他眼中闪烁着光彩,目光好似不经意的投向了冯之棠。 大家纷纷称颂刘部长是颖城之光,感谢他的款待。刘三少在一旁饶有趣味的着看着大家的神情,最后笑着提议,“开饭还要一会,要不我们在这里先打两圈麻将吧,一续颖城情谊。” “我这个三弟啊,就是爱玩,不过我看也好,大家一起玩两把吧。”刘清仁笑着说。 杨花落尽 第20节 何梓明进门来一直没有看商依依,他保持着应酬的表情,并没有开口,只是点点头。 大家进了旁边的麻将室,一共有七个人,四个男人,三个女人,商依依站在后面含笑看着他们排位置。 “楚行长,何大少,都是此中高手吧,冯小姐,商太太,祁小姐,要不要也一起玩一玩。”刘清仁笑着看着四周。 “我看你们玩就好了,要不我舅舅回头向我妈告状,我可吃不了兜着走。”祁司雯吐吐舌头,笑着看着舅舅。 “这丫头,还赖我身上了,你别上桌了,我也不背这个名声。”楚行长笑道。 冯之棠见刘清仁的目光落向了自己,她赶紧说,“刘部长,我不会打麻将,我就在旁边看你们玩好了。” “好啊,冯小姐一看就是吉星高照的样子,你坐我旁边,旺一旺我的手气吧。”刘清仁笑着说,又把目光投向了商依依,“商太太,你一定要上桌哦,要不桌面上没有女士了,我们太寂寞。” 商依依看他这一路的言行举止,心下了然,没想到他突然转变了兴趣,对冯之棠青睐有加。她笑道,“我这个牌技怕是要输光了。” 刘清远把桌面下的椅子拉出来,示意商依依入座,他款款笑道,“商太太不用担心,我在旁边帮你看牌,不能让他们几个欺负你。” 何梓明皮笑肉不笑的斜眼看着刘清远的殷勤,在刘清仁和楚行长都落座之后,坐到了商依依的上手位。 祁司雯本要坐在舅舅旁边看牌,被舅舅嫌弃,“司雯你别坐我旁边,到时候你妈妈问起我来,还以为是我教坏你打麻将,你坐别处去,我就当没看见。” 祁司雯笑着哼了一声,就搬着椅子坐到了何梓明身边,“何梓明,你别担心,其实我很旺的。”她在他耳边笑道。 就这样,麻将声起,大家开始一边打麻将,一边谈笑起来。 “东风。商太太,你也是颖城人吗?听口音不是很像。”对桌的楚行长抬眼看着商依依。 “哦,我不是,是前几年从外地嫁到颖城的。红中。”商依依嘴边含着笑,简洁的说。 “难怪,我也是半个颖城人,而且也离开多年了。”楚行长说道,“商太太这次来京城是办事还是探亲?” “是有事要办。” 刘清仁接话笑道,“商太太家的里厂子遇到了一点问题,周转有困难,就需要楚行长这样的银行家帮忙了。” “哦?什么样的情况,说来听听。” 商依依看了一眼何梓明,正在想要如何躲过这个话题,旁边的刘三少就笑着说道,“何大少家遇到的难题才是大头,大哥你们怎么不一起想办法帮帮忙,商太太被这么关心,何大少要心酸了。” 刘清仁大笑了起来,“怪我怪我,看到能干又美的女强人就忍不住操心。” 大家也就应声笑了起来。服务员给大家填茶,商依依手伸向茶杯想拿起来喝,不料被刘清远抢先端了起来。“这茶刚上的,还烫着呢,你专心看牌。有我在呢。”他暧昧的说,打开杯盖,轻轻吹凉。 大家没想到刘三少多情的如此直接,看着他细心的给商依依递着水杯,纷纷侧目。刘清仁看着弟弟那含笑的桃花眼,轻笑了一声。 何梓明一直沉默着,这时突然笑了起来,“这次我们颖城几个布料厂的一批货出了些问题,商太太跟我一起来京城办这件事,事成不成倒也无所谓,主要也来北京看看,尽力而为了。明天我们就回去了,能在京城大家聚一场也是难得的缘分。” 商依依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但也只是保持笑意不置可否。 “表哥,这么快你们就要回去了?”冯之棠瞬间失落不已。 “没想到何大少和商太太这么快就走了,我还以为你们会多留几天呢。”刘清仁若有所思的望着商依依,“可惜啊。” “是啊,其实我……”商依依还想挽回下局面,只感到身边的刘三少不动声色的用脚轻轻的碰了碰她的腿。于是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何梓明接话道,“是啊,本来是要再多待几天的,但是商太太家人今天打电话来催促,家里还有急事。” “是啊,一个有丈夫的女人家在外抛头露面的跟男人们一起办事,家里人不放心是正常的。”没想到一直含蓄内敛的冯之棠在边上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在场的男人各有心思,都接不上话了。 “五万。”刘清仁扔了一张牌。 “妹妹观念太老套了,以后我们女人都是出来工作的,我毕业以后也要像舅舅一样做银行家,楚行长到时候帮忙提携提携哦。”祁司雯笑着打破了场面的尴尬。 “就你能干,怕是再过些年就要你提携我这个老家伙了,哈哈。” “那你们厂里的损失要怎么样?会不会有很大损失?”祁司雯转头关切的问何梓明。 “损失总是有的,我们会继续向皖西那边沟通,希望能放行那批货。不过好在我在半个月前买入了一票黄金指数,这段时间收益颇丰,今早刚卖出,也算是对冲了风险。商太太和其他工厂的货款我会全额垫付的,商太太不用担心这个事情了。”何梓明凝视着商依依说。 “何大少好厉害,上次连傅先生都赞赏不已,这么年轻,做实业,还懂金融,我们这些天天在银行和证券所工作的人都没有这个眼光魄力。碰!”楚行长称赞道。 “我只是试试手,运气不错而已,哪有楚行长你们专业。” “看来以后我这个金融专业的学生还要向何大少多学习了。”祁司雯笑道。 “何家人是很有赌性,一把梭哈是你父亲的风格,看来以后何大少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九饼。”刘清仁皮笑肉不笑的说。 “多谢刘部长。胡了,清一色。”何梓明从牌桌上拿过了九饼摊开了牌面。 “何大少打牌一流,善于算牌,跟他打牌我可从来没赢过。”刘清远笑道。 “可是你会出老千,换牌。”何梓明冷傲的看着他。 周围人都看出了何梓明的火药味,刘三少只是笑笑,并不答话。商依依推了自己的牌,笑道,“看我这一手烂牌,技术又不好,就算有人帮我也都没有用。” “司雯啊,以前我还以为颖城没有像样的男孩子,劝你到上海京城来找夫婿,是我错了,我们颖城人杰地灵,年轻又帅气,以后各个都是人物,你还是在颖城找个同乡嫁了吧。”楚行长笑道。 “老套!你去跟我妈说啊,不要跟我说。”祁司雯也不害羞,白了舅舅一眼。 从外厅走进来服务员,跟刘清仁回报菜已经准备好了,于是刘清仁招呼大家入席开饭。 大家纷纷起身入席,刘三少走出去到走廊外去洗手间。何梓明也跟着走了出去,等已经开始上菜了,他们俩还没回来。商依依虽然谈笑自若,但是一颗心分成了八瓣,应对思考着不同的事情。 第31章 “他们俩怎么去了那么久?”祁司雯感到奇怪。 “你这丫头问的真宽,这么多事怕是以后嫁不出去。”楚行长笑道。 “我不是管的宽,我是关心大家的肚子。”她笑道。 刘清仁微微一笑,他的目光好似瞥向商依依,又好像不是。“年轻男孩子总有要单独谈的事情,不管他们,我们先开席了。” “刘部长,你在军届如此有地位资源,为何没有让三少爷也参军呢?”楚行长问道。 “我这个弟弟啊,别看外表温和,其实冥顽不灵。前两年军校招生的时候就给他报过名,他就是不来。不过也好,总要有人在颖城继承家业,他聪明又心细,都出来打打杀杀的又有什么好。”刘清仁听出楚行长的打探是有意为祁司雯找合适的丈夫,所以没有说出真实想法,给弟弟说着好话。 祁司雯当然也知道舅舅的用意,赶紧岔开了话题,“军校多好,今天舞会的军校学生各个都英俊挺拔,明天开学典礼我还要来一睹风采。” “哦?开学典礼不对外,难道祁小姐有收到邀约?总共就发出几十个个观礼资格。”刘清仁有些惊讶。 祁司雯还真从随身的包包里取出了一张带着她照片的通行卡,笑着炫耀了一下,“这是我们学校跟你们军校作为友谊学校的优秀学生代表交流的邀请。” “祁小姐的优秀真是没有几个男孩子能比的上的。” “太厉害了以后很难嫁出去哦。”楚行长笑着说。 商依依盯着那张通行证看了一眼,余光看到刘清仁为身边的冯之棠布菜,“不知道这里的菜式合不合冯小姐的口味?” 这时候何梓明和刘三少一齐回来了,商依依看他们俩没什么事,刘三少还是那样淡淡的笑意,何梓明有些冷淡的烦乱之感,可是仔细看,他们俩的衬衫和发型都有被重新打理过的痕迹。 看大家都对他们投来问询的目光,刘清远笑着说,“何大少真是的,非要抽根烟,然后我们发现烟匣子里只剩一根了,我说折回来拿多一盒,他又不肯,非要猜拳,弄了半天。” “最后是谁赢了呢?”祁司雯笑着问。 “没人赢,最后发现没带火柴,哈哈。”刘清远笑道。 大家都哄笑了起来。刘清仁笑道,“年轻就是有活力啊,什么都爱争抢一番,今天是为了根烟也就罢了,以后为女人可怎么办。” 冯之棠的目光落到商依依的笑脸上,掩不住的鄙夷之色。商依依笑着低下头喝茶水,刘三少坐在了她的旁边,笑着跟她耳语着什么,商依依不时的低声笑起来。 何梓明谁也没看,他在祁司雯旁边空着的位置上入座,在整个席上倒是体贴,照顾着祁司雯,给她倒水布菜。 整个饭局气氛热热闹闹,有三位女士在场,大家喝了一点酒,也没有过度的敬酒应酬,聊了许多颖城和京城的事情。 时间不早了,酒席也就散了。商依依跟着祁司雯一起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祁司雯和楚行长的司机已经在等了,只见刘清远靠在墙边在等着商依依,“何大少去了洗手间,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回北京饭店。” “刘清远你可真是殷勤到家了,什么漂亮的女孩子你都不放过,可惜人家已经嫁人了哦。”祁司雯在他耳边轻声笑道。 “以后司雯你嫁人了以后,我也会对你一样殷勤的。”刘三少对她的揶揄并不在意。 “油嘴滑舌,话都让你说完了,学学何梓明,多内敛。”祁司雯用手推了他一下。 “何大少我可学不来,你们这种精英在一起才惺惺相惜吧。”他笑着说。 祁司雯有点脸红,把头撇过去,“不跟你说了,我走了,我去跟何梓明打个招呼。”她看着远处走来的何梓明迎了过去,两人站那里说起话来。 商依依在刘清远旁边,脸色阴晴不定,她看到在不远的楼梯口刘清仁在跟冯之棠说着话,看他用手替冯之棠理了一下刘海,隐隐听到他说,“冯小姐刚刚喝了两杯,有点脸红了,你等我一下,我送你回去。”冯之棠背对着她低着头,听不见她有没有吭声。然后刘清仁就先下楼了。 商依依回过头来看着刘清远,低声急道,“你们不能这样让刘清仁把妹妹带走。” 他望着远处的冯之棠,看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卡片,是之前跟她跳舞的年轻男学生最后塞给她的名片,只见她低头看了一眼,揉了揉,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箱了。 商依依双眉挑起,低声怒道,“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有权有势的刘家人看上什么小姑娘就随便带走?何梓明呢?都装作没看见吗?为了讨好高位的人,把妹妹做贡品吗?她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啊,你们怎么忍心,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说完她转身快步走到冯之棠面前,柔声说,“妹妹,我送你回去吧。” 没想到冯之棠转回头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依依姐,我有人送,不劳您大驾了。” 商依依迟疑了一下,不忍的说,“妹妹,人心险恶,你要小心。” “你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是围着你转的吗?没想到最有权势,你最费心勾引的男人没看上你吧,你就这么着急了吗?你别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下作!”冯之棠恶毒的说着,觉得无比的畅快,自己这样清白清高的女孩在这个有丈夫的荡妇面前挺起了腰杆,直抒胸臆。 这些天来她对商依依一直暗暗的羡慕,嫉妒到鄙夷,看着心爱的表哥被她弄得神魂颠倒,拒绝过自己青涩勾引的刘三少也对她情意绵绵,两人还不顾体面的争风吃醋。这几天在姨妈家寄人篱下小心翼翼清贫的生活,让她已经快对未来绝望,所以今天的舞会她拿出了最漂亮的衣服,最细致的装扮,就是想在这最后一次接触上流社会的机会里搏一搏。 完全没有想到,她有了灰姑娘般的机遇,在舞会上最有权势的丧偶的刘部长居然对自己一见钟情,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开始自信和得意了起来。而此时商依依的话,只让她想到她是嫉妒自己,想阻碍自己光明的前途,所以一贯温柔小心的冯之棠说出了如此刻薄的真心话。 商依依不可思议的望着她,然后瞬间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不由的苦笑了一下,转身往回走。 对面的刘清远温柔而怜惜的看着苦涩的商依依。 “你早就看出来了?”商依依觉得自己的善心是那么的可笑。 刘三少望着跟着刘清仁下楼的冯之棠,“你不要怪她,这是她现在需要的。” “我知道,只是我刚刚一时糊涂,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去管别人的闲事。她还太单纯,我怕她被人玩弄还什么都不知道。”她自嘲的说。 “不会的,我大哥不会不要她的,大概以后还会给她一个名分。”刘三少叹道。 “你怎么知道,刘清仁这种男人,对女人并不会……”商依依惊讶的看着他,回过神来,“难道这就是安排的打乱我计划的一部分?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我知道,这就够了。走吧。”这时已经跟祁司雯告别的何梓明走过来了,两人好像形成了某种默契在商依依的一左一右,像是生怕她跑掉了,这样一路下楼上了车。 商依依看着他们俩,默默无言的上了车。刘清远没有要司机,自己开车,何梓明和商依依坐在后座,车子发动了,车内的气氛令人窒息。 “你们俩好像达成了某种一致,是想绑架我吗?”商依依突然笑道。 何梓明不说话,保持着沉默,刘三少也专心的开着车,好像后座的事情与他无关,他只是打开了车内的电台。电台里正悠悠的唱着《人面桃花》。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杨花落尽 第21节 人面是对人常带三分笑, 桃花也盈盈含笑舞春风。 烽火忽然连天起, 无端惊破鸳鸯梦。 一霎时流亡载道庐舍空, 不见了卖酒人家旧芳容。 一处一处问行踪, 指望着劫后重相逢。 谁知道人面漂泊何处去, 只有那桃花依旧笑春风。” 商依依靠在车窗边听着这忧伤的曲调,淡淡的说,“如果我现在跳车呢?” 何梓明终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用手覆盖在她的手上紧紧抓住。 “够了!”商依依终于发飙,把他的手甩开。 “你们俩以为自己是什么?大护法吗?我跟你们无亲无故,也没有求你们保护我,你们凭什么管我的事!凭什么替我做主!一个个惺惺作态,其实都工于心计,口口声声为我好,滚吧你们俩,说白了就是怕事发连累了你们。”她竭嘶底里的怒道,两眼通红,说着就伸手去拉车门。 何梓明一把搂住了她,把她按在怀里,任她在他身上踢打,挣扎,他牢牢的箍住她,“你想想你的妈妈和妹妹,你牵连我们没什么,她们没了你怎么办?”他柔声说。 商依依在他怀中奋力的挣扎,挣脱不开,终于泄尽了力气,压抑的哭了起来。何梓明温柔的抱着她,轻抚她低垂的脑袋,“明天我们先回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汽车不疾不徐的奔驰在车水马龙的路面上,驾驶位上的刘三少看着车内的后视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商依依积攒了一天的紧张,不安和愤怒化成了泪水在何梓明的温暖有力的怀抱里哭到力竭,也许其中还有对突然收获的两份温情的悲哀。 她虽然不让自己相信男人的好意,但是内心又感受到了真诚温柔的心意。如果世界就是那样无边的冷酷黑暗,痛快的赴死一战并不那么的困难,反而有着解脱的快意。两个男人这样无用的束缚反而使她更加的难过。她满腔的怨愤像乌云一样阴霾却被久违的温情缠缠绕绕的拧成了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何梓明把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膛,双手温柔的环着她的身体,让她尽情的哭,他用指尖去擦拭她哭花的脸庞。等红灯时,一块白色的手绢从前面的座椅旁递了过来,何梓明迟疑了一下,心有不甘的伸手接了过来。 前面的人没有回头,灯一变绿,车子又开动了起来。 第32章 等开到北京饭店的时候,商依依已经平静了下来,她用手绢擦干了眼泪,把车窗摇了下来,晚风吹散了车内的沉闷和心事,她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商依依,不管你怎么怪我都好,既然是我把你从颖城带出来的,我就要把你好好的带回去。”何梓明终于开口,“你今天晚上就好好的睡一晚,明天一早跟我回去,不要胡思乱想了。” “如果我不呢?”商依依扬着下巴倔强的看着他。 “我们不会让你走掉的。”何梓明看着她,“你的枪呢?” 商依依偏过头去,不理他。车子停到了饭店停车场。刘清远转过头来,和何梓明对望了一眼。“依依,事已至此,说明这次时机不对,勉强也不会成功的。早点休息吧。” 商依依不说话,推开车门下了车,何梓明跟着她下了车。不一会刘三少也跟了上来。 “我不会回7007房间了,在那我睡不着。”她看着何梓明,“原因你知道。” “那我们换个房间。”何梓明说。 “去3015,我房间睡吧。”刘清远突然说。 “那你睡哪儿?”商依依偏过头来看他。 “我也睡那,不会让你一个人待在一个房间的。” 何梓明转头看着他,带着挑衅的眼神,“不可能。” 刘三少双手插着裤兜,懒散的笑笑,“我觉得挺好。” “你什么意思?”何梓明的声音充满了火药味。 “她在你房里住了几个晚上,我也没说什么。”刘三少漫不经心的说。 “你凭什么说什么,我又不是那种人。”何梓明十分的不悦。 刘三少不置可否的耸耸肩,“那你又凭什么不同意?” “我信不过你。” “我跟你走。”商依依看着这两个争执的男人,突然插了一句对刘清远说。 何梓明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终于没有再说话,一个人快步的向大堂走去了。 “你很爱激怒他。”刘清远笑看着她。 “那你又为什么要跟他争呢?你一向让着他的。弄得好像争风吃醋一样无聊。” “难道不是吗?”他笑道。 “为了一只没有火柴的烟,有意义吗?”她淡淡看了他一眼,往前走去。 等上了三楼,看到何梓明已经带着她的行李箱斜靠在3015房间门口沉思着什么,他看到他们俩走来,站直的身体。 刘三少脸上挂着调谑的笑意,轻松的用钥匙打开了门。“何大少,还需要检查什么吗?” 何梓明一脸不悦的把行李箱递给了她,示意让她进了房间,“你晚上好好休息,不要有别的心思。” 然后关上了房门。商依依靠着房门偷听着他们在门外的谈话。 “你给我小心点,不要做出那些对其他女人干的事情。” “大少,我说了好几次了对女人不要太在意了。” “要是你不在意就不会瞒我这么久了。” 一阵沉默。 “你别大意,她很有手段,想做的事情不惜代价,别让她从你眼皮底下溜走了。” “嗯。” 过了一会门拧开了。商依依转身从行李箱中取出了睡衣,在刘三少的目光下走进了浴室。 花洒的水开的很大,水很热,热的让她浑身白皙的皮肤烫的发红,她忍耐着在水下站了很久,她经常需要一些额外的痛感克制住她一时的软弱。 当她换上睡衣,湿着头发走回房内的时候,刘三少正倚在沙发上看报纸,看到她出水芙蓉的清丽模样,放下了报纸,朝她一笑,“洗好了?你的脸很红。” 商依依手上拿着润肤乳坐在了床边,转过头来对他说,“我背后这一块自己擦不到,你帮我吧。” “好。”他走过来接过润肤乳。 商依依把湿漉漉的头发卷了一下从背后放到了胸前,睡衣低低的领口露出淡粉色的后背。刘三少往手中挤了一些润肤乳,手掌接触到她温热的皮肤上,在她的背上徐徐的涂抹开来。 她往后侧过头来,有水从她头顶的发中悄悄的聚成水滴,由她的额头缓缓的滚下来,落入眼角,她轻眨眼睛,睫毛翦动,像是无声的落下一滴多情的泪,缠缠绵绵的遛到唇边,她伸出舌不经意的把它卷入舌尖。 刘三少看着她诱惑的脸,手上停止了动作,浅笑道,“擦好了。” 商依依回眸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引诱你?” “我希望是。”刘三少坐在她身边,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这种荣幸不是谁都有的。” “不,其实谁都有可能,只要有必要。”她整理好衣服爬进了被子里,渐渐冻结了笑意,“你看如果不是你从中作祟,现在我就是躺在你大哥的床上了,对他做这样的事情。” 刘清远脸上也没有了一贯的轻松随意,他凝视着她,“依依,你不必这样。” “刘清远,你心里想保护的是你十二岁在京城遇到的纯洁美好的小女孩,可她在你们刘家的迫害下早就死了。我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她,你别在我身上投射你童年的回忆,我不需要你的可怜。”她厌烦而又无力的说,“我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女人,你要能让我走,我现在可以毫不犹豫的跟你上床。” 刘清远看着她的眼神饱含了复杂的情绪,最后他只是伸手捋了一下她湿漉漉的发丝,温柔的说,“别湿着头发,容易生病。我帮你擦干吧。” “你真让人讨厌。”商依依把他的手打开,掀开被子走回到浴室里,把门关上。 他坐在床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商依依出来了,没有看他,直接躺到了被子里,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他看着她被子里露出来的半个脑袋,丝滑的卷发,看了一会,就起身把房内的灯关了,屋内顿时陷入了幽暗和宁静。他去浴室洗了一把脸,解开衬衫上面的几颗扣子,用毛巾擦了擦身体,就回到房内倚在沙发上,从窗帘缝中看着天上的月亮,已经缺了一块。 这样静穆的过了好一阵子,突然房门被敲响了,刘清远几步走到门口,低声问,“谁?” “我。”门外传来了何梓明的声音。 他打开了房门,只见何梓明挤了进来,盯着刘清远松散的衬衫松开的那几颗纽扣,再审视的看着幽暗的屋内。 “大少,又怎么了?”刘三少充满了笑意的声音。 商依依也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眯着睡眼看着何梓明的轮廓,轻笑道,“何大少这是来抓奸的吗?” 黑暗中也看不清何梓明的脸色,只听他不自然的声音,“我在桌子上看到你还有一对耳环落下了。拿过来给你。”说着他把口袋里的东西往刘三少手中一放。 他笑着说,“要还看到什么再拿过来,我们明天好收拾。” “你出来一下。”何梓明厌烦的对他挥挥手。 刘清远回头看了一眼倚在床头若有所思的依依,带上了门。 “我要出去一趟。”何梓明压低声音。 “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刘清远摒去了笑意,认真的问。 “林岩的事,之前有些没处理干净的,我现在去解决,以免回去后节外生枝。” “会不会有事?”他浓眉拧着。 “我处理的过来,你好好看着她。”何梓明目光如炬,牙缝里面吐着字,“别趁我不在……” “你的要求太多了。”刘清远疏疏淡淡的轻笑。 “我没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 刘三少回屋把门关了,看到黑暗中商依依坐起身来,“拿给我吧。”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把手里的一对祖母绿石的的耳环递给了她。商依依淡淡笑了一声,“原来是这个。” 她把宝石放在手心里摩挲着。 “何大少他很紧张你,他以前像是女人勿近的怪胎。”他笑着说。 “那又怎么样呢?”商依依靠在床头幽幽的说,“过一年半载大概他家里就会为他娶一位像祁小姐那样的大家闺秀,再过三年五载再纳一门表妹那样清纯少女做偏房。我只不过是他曾经青涩时有过的那一点念想罢了。”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悲观?”他凝视着黑暗中她的乌亮的眼睛。 “难道不是吗?只是看多了现实罢了。”她扯了扯嘴角。 杨花落尽 第22节 “那我呢,以后我会怎么样?”他的声音在幽暗中低低的富有磁性。 “你?我不知道。”她回望着他,“你这个年纪,在这样的家族可以不定亲,不从军,不务正业,也是种本事。也许可以一辈子浮浪花从中吧?”她笑道。 “哦?听起来不错。”他低沉的笑道,“如果不能跟你结婚的话。” 依依颔首柔情的一笑,“要是早几年我认识你,可能会很喜欢你,充满幻想而放弃复仇。真真假假不重要,你太知道怎么让女人动心了。” “可是我错过了好时机。”他的笑声里没有笑意。 “离弦之箭是没有可能折回了,刘清远,你阻止我这一次,阻止不了我这一生。”她郑重的说。 “我只顾眼前,顾不了一世。” 明明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可像是怕黑暗听见,他们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同温软的耳语。 而她的唇越来越近了,“那你知道我今晚为什么选你吗?” “是因为我比较容易被诱惑吗?” “不是。”她的双手环上了他的后颈,她的气息已经浮在他的唇边。 “如果你的唇上有迷药我可怎么办?”他轻笑着。 “敢不敢试试?”她的朱红的双唇轻启着,诱惑的舌尖轻卷着掠过他的唇瓣,就像先前卷入了那颗水珠一样,一下,又一下,点燃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第33章 汽车稳稳的在路面上行驶,冯之棠靠在车窗边不住的低泣,刘清仁粗粝的手掌把玩着她细嫩的小手,嘴角勾着餍足的微笑。 冯之棠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本以为会像小说里灰姑娘的故事一样,在舞会上王子对自己一见钟情,虽然刘部长比她大十几岁,让她觉得是个叔叔,不知道怎么相处,但是想到他的权势,想到他成熟拥有男人魅力的气场和其他女人羡慕的目光,又鼓起了勇气,觉着她可以用充满少女心机的小花招让对方展开追求,一步步来向自己求婚。 可是没有想到在送她回去的车子上,她只是没有矜持的抽开被捏住的手,整个车子就已经弥漫着陌生的情欲的气息。在刘清仁的壮硕的身体覆上她的那一刻,车子停了下来,听见司机下车关上车门的声音。冯之棠像一只吓傻的兔子,被充满攻击性和技巧的猎豹拆骨入腹,只是疼得不住的哭泣。 在凶猛过后,他柔情的安抚她:“颖儿,乖,不哭了。” 冯之棠羞耻的闭着眼,她没心思细想为什么叫她颖儿,因为脑海中浮现的是何梓明那张英俊清冷的脸,她哭的更加伤心了。 车子转向开去刘公馆的路上,她没敢哭多久,就顺势倚在刘清仁的怀里,她恐惧自己最有价值的本钱已经被取走,没有戏本上浪漫旖旎的你来我往,只能放下矜持紧紧的抓住这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没有退路了。 回到公馆,秘书上前来递上一份报纸,“部长,刘司令今天看到这份报纸很生气,要您赶快控制舆论,不能让人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刘清仁一手搂着冯之棠,一手取过报纸,轻巧看了一眼:“《朝晖早报》,还是第六版,这种小报纸上的八卦新闻有什么可担心的。” 当扫过两段之后,他松开了冯之棠,蹙眉认真看了起来。 这个报道笔触严肃,详尽的介绍了前财政部长杨其霖的生平,为国为民做的贡献。袁世凯做大总统后,杨其霖出任财政部长,但跟袁的政治理想不同,袁世凯为了复辟登基做皇帝获得日本的支持,让他跟日本人谈判二十一条经济方面的内容,杨不愿接受,准备对外曝光袁世凯与日本人勾结二十一条的事情。时任军机大臣的袁世凯的女婿刘宗望把杨其霖一家控制囚禁在寓所内,刘宗望的儿子刘同丧心病狂的强暴杨其霖的大女儿,杨愤怒报案要动用司法手段抓捕刘同,袁世凯护着外孙刘同,不予以理会。 刘宗望怕杨其霖追究到底,找人制造了杨其霖跟日本人收赠煤矿和贷款的假合同,诬陷他收受日本人贿赂卖国,找人假冒爱国人士将杨其霖在公寓刺杀。而刘宗望把杨其霖当年收集的反袁资料拿在自己手中,袁快倒台后以此转投段祺瑞,成为爱国斗士,出任北洋司令官。 刘清仁沉着脸看完后,问秘书,“这是哪个记者写的,这些内幕时隔多年怎么会报道的这么详尽。” “报告部长,《朝晖早报》是上海的进步报社,这个写稿的是个女记者,名叫萧筱,已经派人去北京分社查了,她说是匿名信件,拒绝交出原稿,今天下午把分社社长和这个女记者都抓起来了,不过上海总社联合了十几家报社抗议,说我们直系军方干涉新闻自由。” 刘清仁嗤笑,“放了吧,本来只是放在奇闻轶事版块的小新闻,这么一闹岂不是给这些报社由头大做文章,本来没有任何证据的匿名信就会传的满城风雨,不管是不是真的也变成真的了。你去多找几个报社,让他们明天就出一版卖国贼杨其霖其人其事,把以前那些材料都用上。” “是,部长。” “匿名信的事接着查,看到底是哪来的人有这么切实的消息。”他一思索,“找林岩问问,他对杨家的人和事最熟悉,是哪个逆党敢去报社爆料。” 刘清仁吩咐完正要带冯之棠上楼。 “部长,林参谋前天参加完我们府上的家宴就失踪了,晚间传来消息在蓟县的采石场发现了他的军装,带了血迹。” 刘清仁转过身来挑眉,“死了?” 何梓明来到西直门外一个破败的胡同,往里走是简陋的土房子,沿路飘来不明的骚臭味和劣质脂粉的气味,男人粗俗的笑骂和女人做作的尖叫声时时传入耳中。何梓明用手巾捂住鼻子和脸,忍耐的往里走去。 每间房门口扯着白帘子,墙上挂着灯笼,有的点着灯光,有的暗着,间或有躺在地上打滚的鸦片瘾犯了的男人和靠在门边卖笑揽客的女人。这片被叫做白房子,是北京城边的下等窑子,恶劣的环境里做着最低劣的皮肉生意,有钱有身份的人绝不会来这种地方,都是城内外最破落和穷困野蛮的嫖客集聚的地方,也是黑帮穿针引线的场所。 何梓明找到门牌号28号的房子,门口的红灯灭着,他掀开了白帘子,扑鼻的异味让他皱了皱眉。 “小少爷,您来了。”床上躺着一个男人,穿着短衫长裤,咧着嘴,笑眯眯的从床上挺了起来。 何梓明冷眼扫了一圈屋内,昏黄的煤油灯亮着,一张木板床,几张破旧的桌椅,墙上挂着一幅年年有鱼的褪色的年画。 他心中一定,好似漫不经心的说,“喔,原来是你。” 这人正是何梓明他们来北京的第一天晚上遇上的打劫流氓,那个带头的瘌痢头。 “前天我还疑心认错了,这么漂亮的小少爷怎么会来白房子这种地方,没想到果然是有缘分再相见,今天怎么穿的这么破旧,都不像光鲜亮丽的少爷了。” 何梓明并不答话,只是踱步在屋内转了半圈,“你一个人?这屋的女人呢?” 瘌痢头坐下笑嘻嘻的倒了两杯茶,“今夜是我们男人谈正经事,女人来听什么。”他把一个茶杯往何梓明方向一推,“我叫秦老四,小少爷怎么称呼?” 何梓明低头看了一眼满是茶垢的杯子,又看了看秦老四警惕又贪婪的笑脸,“你说的对,北京城这么大,再见也是缘分,你想要什么,说吧。”说话间他把捂着鼻子的手巾拿了下来,正要塞进风衣口袋。 秦老四蹭的站起来从腰后掏出一把毛瑟枪,指着何梓明,“小少爷,你家小美人的那把枪可是个上等货。” 何梓明两手微举,做出别担心的手势,把两手慢慢伸入口袋全部拉出来,表示没有带枪。秦老四又示意检查他全身,何梓明拍了拍上身和裤兜,让他放心。 “信上我写了,一千块袁大头。”秦老四咧着嘴笑,“对于小少爷来说,这点钱不是事儿吧。” “不少。”何梓明低垂着眼皮,“我怎么知道给了这笔钱之后你不会再告诉别人。” “这个你放心,我秦老四办事靠谱。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事我没告诉别人,难道还要多个人来分钱的嘛。” 原来那天夜里何梓明处理林岩尸体的时候出了意想不到的纰漏。京城虽然在北洋政府的管辖内表面秩序井然,实则藏污纳垢,黑派林立,各种黑市,多见不得光的买卖都能招摇过市,警察局的薪水没有几个子儿,但是油水丰厚,眼睛漏光的只有上面指命要追查的那条缝儿。 何梓明在夜里通过几个掮客找了三个路子,一个跟饭店内部有通道,用行李车把装到箱子里的尸体从房里运出来,放到饭店里的行李站。另外找人把这箱货运到了西直门外的白房子的一个叫娟姐老鸨的屋里,说是个老客人送来的一箱礼物。最后再由一个渠道来人把这箱礼物送到城外的焚烧厂开炉烧掉。 本来这三波人互不认识,各做各的事情,中间也隔了时辰,就算有人起了什么心思也不会知道前因后果。何梓明在每一个环节都暗中盯梢。 问题就在娟姐这个老鸨这里,秦老四是她底下一个姐儿的相好,接这单生意的时候他正在边上的屋子里作乐,出来撒尿的时候看到何梓明正从一个黄包车里下来,认出了他是那天没讨到便宜的小少爷,奇怪他这种人怎么会来这种下三滥的地方,本来想上去弄弄他,没想到他没有进来,只是在外转了一圈,就站在一个暗处抽烟,一直远远的望娟姐的屋子那边探望。 秦老四知道这些杀人越货的门道,自己手里就办过几条人命,直觉知道这是个赚钱的好机会,让相好的去娟姐的房里翻看新进的箱子里的东西,偷拿了一件染血的军装出来。秦老四心中有数,于是暗中跟着这个小少爷,看他远远的看那箱货推入了焚烧炉才回走,又继续跟着他回了北京饭店。秦老四这个流氓短衣打扮进不了高级饭店的门,不过他花了小钱买通了门童帮他打听这个小少爷住哪个房间。 随后他回到白房子找到娟姐打听这箱货的来历,娟姐作为道上的掮客,一心赚钱,不该她知道的事情一概不会打听。秦老四只好自己想办法,他看这军装上绣着标识,肯定是有来头的主儿,而且来头越大他越有利可图。于是他想了个法子,蓟县采石场附近有个军事训练场,就在他们跑操的必经之地把那军装掩在明处,让军队的人发现。果不其然,经过半天就打听到了这个军装属于唐委员长的女婿林参谋的,而且他已经失踪了一天。 秦老四大喜过望,晚上回到北京饭店外,找门童给小少爷的房间门口插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林参谋,晚上西直门白房子28号见,带一千块袁大头。” 秦老四看何梓明沉吟不语,笑道:“看不出小少爷这么斯文,干起这杀人的买卖倒是很利落。只是这个男人可是大有来头,被查出来了的话恐怕小少爷要用脑袋换了,这才一千个大洋换平安,真是便宜啊。” “花钱消灾,倒是没错。”何梓明扯了扯嘴角,“银票在车上,跟我去拿。” 秦老四心中暗喜今天这一趟是要发大财了,他笑嘻嘻的说,“那个小美人呢,也在车上吗?” 何梓明不答,压低了帽子,快步往外走去。他紧跟上脚步,走到几百米开外的空旷场地,何梓明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秦老四往车里张望确认无人埋伏,也拉门坐到了副座。何梓明从车内的包中掏出一张汇票递给了他。 “小少爷可真是痛快。”他两眼发亮,双手接过汇票,仔细看了一下是汇丰银行的票面,兑付肯定没问题,他故意皱眉,“可是这个不是现银,还要去银行兑现。” “夜里不可能带出一千大洋,你只能明天去银行兑现。” “我听门童说你们明天要退房走了,那我到时候去哪里找你呢?你在北京住大饭店应该是外地来的少爷吧,要不给个家里的地址,我以后好去串个门。”他笑得露出黑漆漆的门牙。 “我们就是今天的买卖,以后路归路桥归桥。”何梓明瞥了他一眼,鄙夷的挪开了目光。 “要是明天我去银行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就不好办了吧,少爷你远走高飞了,我连个人影都找不到,就只能做好市民找军方汇报线索。” “那你说说你觉得怎么样最好?”何梓明皮笑肉不笑的冷眼看他。 “既然都要去一趟银行,那不如多写一个零,写个一万块大洋的支票。”秦老四眼睛冒着贪婪的精光。 何梓明鼻腔发出一声轻笑,“原来一千块就是个饵,真正的胃口这么大。” 秦老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掏出了毛瑟手枪,指着他的胸,阴狠的笑:“我不是跟你商量,小少爷,既然都来了,一千还是一万差别也不大。” 见何梓明敛目阴沉着脸不说话,他继续说,“跟你一起的小美人,她虽然凶了点,但还是招人疼。”他猥琐的笑,“你平时搞她的滋味肯定很销魂吧,你叫她来我这,压一夜,明天去银行兑了现,我就把她还给你,是不是很公平?” 何梓明骤然抬起头,俊脸上幽深的线条像是石刻出来的一般,目光悍如彪匪。秦老四心中一紧,怕他急眼了造反,举枪往他的脑袋狠狠砸去。 第34章 就在秦老四要砸中何梓明的脑袋的一瞬,一声沉重的开红酒瓶似的噗的声音在车内回响,随即而来的是弥散的火药味。 秦老四抡起的胳膊软绵的垂掉了下来,他惊恐的看着面前装着静音器的枪口,小小的子弹那么轻巧的穿过了自己的胸口,他只觉得喉咙一阵血腥的痒,就在他要从嗓子里喷出来的时候,面前白净的小少爷用手边乌黑的抹布往他嘴里一塞。右手放下了刚才掩在黑色椅布里的左轮手枪,把椅布一卷怼在扑着血的胸口。 他看小少爷冷漠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拧着眉,把身上的灰色破旧的风衣脱了下来罩在他脸上的时候,他感觉到这是防水的质地,随后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了。 清晨金色的阳光撒在京城的街道上,初秋的空气清新怡人,夹杂着淡淡的桂花的香甜。小巷里错落的支着小摊卖着各种早点,豆花,油条,馄饨,包子,浓浓的生活气息开启着新的一天,此时已经八点钟了。 何梓明开着汽车,从荒芜的黑夜开到了人间烟火的清晨,经过一夜的精细的安排和处理,已经让那个纰漏造成的风险永远的消失了。他疲惫且亢奋的盯着前方的路,再有几个路口就回到饭店,可以带着依依离开这危机四伏风波不断的北京城了。 他想到她,心底涌上一股甜蜜和苦涩,一夜未眠的阴郁面孔上撒上了柔和的晨光。 车子排着队等了许久都不能动弹,前方军校开学典礼有戒严,封锁了好几个路口。路边早点摊在做着最后一波生意,也都准备收拾起来了,煎饼果子的香味飘入肺腑,何梓明摇下窗要了三份,另外给了老板两块钱的小费让他去对面戏院门口买两瓶小吊梨汤。 等待的时候,他神色轻松的扫望着形色匆匆的路人,看老板已经买到提着往回走了,窗口还有几个人在排队,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白色学生裙的少女,远远看到她留着的齐耳短发和黑色布鞋。 她的背影出挑,亭亭玉立,何梓明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不由多看了两眼,这时老板已经跑到跟前把两瓶小吊梨汤递给了他。路上的车子已经纷纷掉过了头,走别的路了,何梓明摇上窗,跟着开走了。 那个学生打扮的少女在窗口买到了之后,打开品尝,清秀美丽的脸庞露出清甜又哀伤的神情,随即调整了脸上的表情,转身跟着那些身穿深绿色军装的人潮走向前方军事戒严的的军校。 军校大门门口排起了队,警卫岗亭检查每一个人的证件,除了少数能配枪进场的高官除外,其他人都需要严格检查随身带的东西。在排队的人群里,这个女学生在绿色军装的男人中特别的醒目。她留着齐刘海,梳着齐耳的短发,两鬓的头发遮住了一半的脸蛋,脸上画了一点淡妆,眼睛乌黑亮泽,看起来清爽明朗。 她身边的一个年轻军官不时的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她也报以若有若无的回望。这个年轻军官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这位小姐,你也是来参加开学典礼的吗?” 女孩报以大方的微笑,“是的,我叫祁司雯,是上海复旦大学的学生,我们学校让我来参观学习军校开学典礼。” “啊,祁小姐是高材生啊,能来我们学校参观是我们的荣幸。我叫林皓然,在军校担任讲师。” “je suis tres content de vous connaitre.”那个女孩说着,很大方的伸出手来与他握手。 “祁小姐说的是法语吗?可惜我土包子一个,没有学过。”林皓然面露羞赧。 “我是说很高兴认识你,林老师。”她笑得甜美可人。 “祁小姐是上海的高材生,林某贻笑大方了。”他笑道,心里更加钦慕这个漂亮又会外语的高材生了。 他们俩说着说着就排到检查区了,林皓然和女孩都拿出了证件。林皓然是军校老师,警卫都认识,打了个招呼,象征性的检查了下随身物品。而那女孩递出了证件却被警卫反复比对了好几眼,然后叫来检查林皓然的警卫,低声说,“头儿,你看这照片和人好像不是很像啊?” 那小头目低头扫了一眼,皱眉问道,“你是祁司雯?” 女孩一副不解的神情,“对啊,我是祁司雯,上海复旦大学的学生,有什么问题吗?” 林皓然看自己新认识的同伴有了麻烦,也停留在原地。 杨花落尽 第23节 那个头目又看了一眼,“你的照片……” 女孩爽朗的笑道,“哦,照片啊,这照片总是跟人照的不像,感觉把我整个脸都拉伸了,又没办法找照相馆理论。” “这位祁小姐是复旦大学派来我们学校交流的学生,我们不要难为人家高材生了,要不以为我们军校都是粗人,不友好。”一旁的林皓然笑着帮她解围。 那警卫头子点头笑了一下,把证件还给了女生,“林老师认识肯定没问题,我们也都是例行检查。” 女孩微微一笑,“明白,辛苦了。”她暗暗捏紧的手放松了下来,收起了已经被检查过的随身包包,跟林皓然一起往里走去了。 “军校就是不一样,安检好严格。”女孩笑道。 林皓然歉意的笑道,“是啊,特别今天是开学典礼,有很多军届高官都来参加,确实会严格很多,委屈你了,祁小姐。” “这点小事算什么。是不是典礼一会就要开始了?” “一般是九点开始,也快了。” “刘司令会什么时候出来致词呢?好期待啊。” “是啊,刘司令现在很少公开露面了,军校一年也最多见到他两三次。他会第一个讲话,新一届的学生今天最期待的就是这一刻了。” “太好了,我去那边宴客楼等我其他的同学了,晚一点咱们在典礼上再见了。”女孩笑嘻嘻的说道。 “好的,很高兴认识你,祁小姐,期待晚些再碰面。”林皓然朝她做了一个再会的手势,然后目送她转身离开了。 刘清远睁开眼睛的时候是被一连串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他摸着自己像宿醉一样晕沉的脑袋,举起了电话听筒。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电话里传来何梓明焦急又带着怒意的声音。 刘清远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窗帘缝里投进来的耀眼的阳光,他沉默了一会,问道,“几点了?” “快9点了。”何梓明焦虑的问,“商依依呢?” 短暂的沉默,“你过来吧。” 刘清远深陷在柔软的被子里睁着双眼看着天花板上细细的裂痕,昨夜依依的舌尖轻触在他的唇上,他全身心的在抵御她的气息,心中的贪恋只迟疑了一秒,正想推开她,就感到颈后一下猛烈的刺痛。 “依依……”他伸手去捂刺痛处,看到商依依手从他身后收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根细小的针管。 “你以为会是在唇上,全心提防,其实是在针里。” 她没有得手的快意,感伤的说,“选你是因为何大少虽然心思缜密但是心气高,好面子,他来查过一次肯定不会再来了。而你城府深,布局广,如果是解决了何梓明,可能外面还有一个你。” “依依,你真是聪明的女人,我低估了你。”他已经开始神志不清,笑到流泪,“可是你要保重你自己,不要死!让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好不好?” 他渐渐的失去了意识,只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被放入了一样轻盈的物件,然后被合拢了手掌,感到冰凉的锐利。 她的声音缥缥缈缈的浮在耳边,“清远,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没有留纪念品的习惯。” 敲门声急促而暴躁,刘清远从发怔的思绪中走出来,迟缓的打开房门,面门上狠狠的挨了一拳,他被打得后退了两步坐到了床边。 “刘清远!”何梓明一个大步迈进来,冲着他的肩头就是狠命的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你个王八蛋!” 他俯视着捂着肩膀沉默不语的刘清远气得发抖。 何梓明无暇再打他,他急忙在房间里查看,只见商依依的藤编的衣箱静静的安放在角落里,他打开查看,他买给她的衣物都整整齐齐的叠好在里面。何梓明紧握着拳头,重重的捶在墙上。 “桌子上的东西是留给你的。”刘三少站起身来面色惨淡。 何梓明转身看到桌子上有三只耳坠,其中一对是他送给她的祖母绿石的耳环,另外一个是他一直收藏的那只银的柳叶耳坠,这三只绞在了一起,旁边放着一张纸条。 “何梓明, 谢谢你的苦心。 物归原主,另外那个送给你。 无缘再会,别后珍重。 依依字” 何梓明第一次看到她的字迹,清瘦有力,字字入骨,他反反复复的看着,眼睛涩的胀痛。 他把那三只耳坠放在手心握住,只觉得压抑的透不过气来,他突然转过身,“我现在去找她!” “来不及了。”刘清远凄凉的摇摇头,“她要是能得手就差不多已经得手了。不能得手,我们去也只会暴露她。” 第35章 何梓明和刘清远在军校附近转了一早上了。军校内的开学典礼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丝毫没有传出什么异样的讯息。他们俩只好到对面的咖啡厅靠着窗边的位子上坐下来。 何梓明戴着一顶窄檐的黑色绅士帽和茶色的银边墨镜,窗内的柔和的阳光没有能使他白皙的皮肤显得有温度,他脸上分明的线条雕刻出冰冷的气息,墨镜遮住了眉眼,看不出表情,只是偏着头看着窗外军校的大门,指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上没有规律的敲打着。 刘清远端着咖啡杯,靠着热咖啡才保持了指尖的温度,两人端坐着没有交谈,他听着桌面的敲打声从急急切切的杂乱到时快时慢的节奏,等到他一杯咖啡喝完,何梓明的指尖只剩下间或的一两下声响,最后彻底的停了下来,握成了拳头。 “你着急也没用。”刘清远放下了杯子,看着他,“没有动乱,她没成功。” “大概已经死了吧。”何梓明收回了目光,目无表情的说。 刘清远眉头紧蹙,“肯定不会!如果被发现击毙了,也会有动静传出来。可能计划不顺利,她已经放弃了,或者被抓了。” “呵。”何梓明好像顿悟了一样,轻哼了一声,“其实她的死活关我们什么事。她拼她的命,去为她父亲报仇,死活都是她自己选的,她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她精心选的垫脚石,却像白痴一样坐在这里。真是蠢,我走了。”说着他真的就站起身来。 “何梓明!”刘三少喊住了他,抬起下颌,眸光幽淡,“这就受不了了?你没想到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人的滋味是这么难受吧。” 何梓明从墨镜透着疏离的目光,“关你屁事。” “起码她最后还留了个耳坠给你,你要无所谓就给我,我会好好保存的。”刘三少盯着他的眼睛说。 何梓明突然抓住他的衣领,浑身爆发着怒意:“要不是你这个混蛋,怎么会只剩下个耳坠!她人呢!人呢!”然后重重的把刘清远推到椅子上。 “现在我能做什么?你还可以去找你刘家的人去打探疏通消息,我呢?我就是一个破地方乡绅的儿子,无权无势,没有关系,没有本事,在这个京城里屁都不是!什么颖城三大家族的少爷,狗屁!”何梓明红着眼低声怒吼着。 刘三少低头理着自己的衣领,沉默了一会说:“对不起,大少。” 何梓明颓然的靠在椅背上,他努力的控制着轻颤的拳头。两个人在这个安静的咖啡馆中又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店门叮的响了一声,推门走进来一个人,只听她惊讶的声音,“何梓明,刘清远,你们俩怎么也在这?” 何梓明和刘三少一齐抬头望向门口,只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短发少女站在那里,正是祁司雯。 “司雯,好巧。你是从开学典礼上出来了吗?”还是刘三少立刻转变了情绪,笑着问祁司雯。 “别提了,我没能进去呢。今天早上我怎么都找不到我的通行证了,不知道昨晚是不是落在宴客厅了,然后请舅舅一早进去帮我找找,我就在附近等着。谁知道到现在舅舅也没出来通知我,我在附近转烦了,看到这个咖啡店就进来坐坐,没想到居然看到你们俩了。” 听到这里何梓明目光锁在祁司雯脸上,无波无澜的表面下指尖不受控的微微的颤着,以至于不得不握成了拳头。 “我脸上有什么吗?”祁司雯感到奇怪,伸手摸了摸脸,在何梓明位子旁边坐下了。 刘清远望了一眼何梓明,他笑道:“那说明我们有缘了,颖城三大家,到哪都能聚到一起。” “何梓明,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刘清远,你也是,你们昨晚都没睡吗?” “是啊,我跟何大少昨晚后来又喝酒去了,弄得三更半夜的,都没怎么睡好。” 何梓明看着祁司雯关切的目光,也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祁司雯没有注意到他们俩异样的气氛,她生性开朗,打开了话匣子,刘三少也陪着她聊天,何梓明没有闲聊的心情,死灰般的眼睛出神的看着窗外的军校大门, 没过多久,对面军校的大门打开,先是几辆小轿车陆续的开了出来,随后有军官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军校门口顿时热闹了起来。 何梓明的后背从椅背上弹了起来,他迅速的递给了刘清远一个眼色,刘三少看着窗外说道:“司雯,看样子你是错过了整个开学典礼了。” “哎,我真是太马虎了,回上海去怎么跟学校交代。我明明昨晚吃饭的时候还拿出来给大家看了的,怎么回去就不见了。”祁司雯垂头丧气的说。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你舅舅一会也要出来了吧,要不我们去门口看看。”刘三少不自然的笑着。 “嗯,走吧。”祁司雯站起身来。 这时候有几个军官走了进来,坐在了他们旁边的位子上,只听其中一个低声说道,“今天刘司令的讲话怎么放到了后面,我看那气氛应该不是临时有事需要处理那么简单吧。” “是有人要暗杀刘司令,没想到刺客这么大胆吧,在宴宾楼三楼房间暗杀者被当场击毙了。” “啊!真是惊险!” 祁司雯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十分吃惊,她回过身来看何梓明,只见他整个人像一件冰雕一样,木然的冻结在那里。而刘三少转过身像是在低头拿椅子上的帽子,他的肩头不住的颤动。 “你们怎么了?”祁司雯感觉到了异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轻声问。 这时咖啡店的门被粗暴的推开了,一小队警卫员持枪冲了进来,咖啡店内没有几个人,这时都吃惊的站了起来。 带头的头目大声的说,“都别动,我们只是抓捕与暗杀者相关人员。” 何梓明坐在原位没有动,他发出了凄凉的冷笑。刘清远站了起来,上前说:“我是刘部长的亲弟弟,这中间肯定有误会。” 那头目看了刘三少一眼,认识他,点头笑道,“刘少爷,我们只是奉命来请祁司雯小姐参与调查,行刺者楚行长已经被当场击毙,他的家眷和相关人员都需要协助调查。” “什么?!”祁司雯,何梓明,刘三少异口同声的说。 “祁司雯小姐,跟我们走吧。”头目说着,就有两个卫兵持枪走上前来,一左一右胁夹着祁司雯要带走。 祁司雯突然遭遇到这种情况,整个人都懵了:“你们的意思是说我舅舅是暗杀者?他被打死了?他暗杀谁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回过头来看着何梓明和刘三少,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肯定是完全搞错了,是不是?” 刘清远这时候从震惊中缓了过来,整个绷紧的身体松弛了下来,深深的吁了一口气。他走上前来,“司雯,不要害怕,这中间肯定有误会。” “我跟你一起去。”何梓明站了起来,他的神色恢复如常,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死灰复燃,整个人亢奋了起来,“我昨天也和楚行长一起吃饭了,我会配合军方调查。” 他没有看祁司雯,眼中灼灼的目光和刘三少眼神交汇了一下。 祁司雯感激的看着何梓明,泪光盈盈的抓住了他的胳膊,“何梓明,你相信我,我舅舅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何梓明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好,一起带走。”头目大手一挥,警卫兵就把他们俩一起带走了。 “你们别担心,我会找我大哥搞清楚的,不会有事的。”刘三少在他们身后喊道。 何梓明挥了一下手,向他示意明白。刘清远看着他们被这队人马带走,他眉心紧锁,想不通其中的缘由,陷入了沉思。 何梓明和祁司雯被带上了车,分别被两个警卫兵押解着面对面的坐在位子上,他们俩被勒令不准交谈。祁司雯是个千金小姐,从小被家人宠爱,顺风顺水,没有遇到过这种突发的变故,一时意乱心慌,不敢相信向来宠爱自己的舅舅就这样死了,而且还背上了这样的罪名。她眼睛泛红,回想着这段时间舅舅的种种言行举止,怎么都想不出有什么异常。她抬头看着对面的何梓明,见他也是眉心紧蹙,想来也是在思考这其中的关联。他看到祁司雯的目光,对她浅浅一笑示意安慰。祁司雯本来还忍着,这时感受到他的温情,眼泪滚滚落下。 在审讯室里,何梓明的头脑格外的清醒,他素来是对越大的事情越冷静的人。一个中尉军衔的长脸军官对他进行了例行的审问。态度不严厉,问题也并不尖锐。只是问了他从颖城来到京城后的整个行程,特别是跟楚行长两次会面的情形,并没有审问过多的细节,对于何梓明说的同行的商太太,也没有多加追问他们的关系,就在一个本子上草草的记着笔录。 何梓明简单明了的回答了所有的问题,说到昨晚宴会结束后,他和刘三少,商太太一起回了北京饭店,又刻意的说今天早上他和刘三少一起来到军校附近。而审讯官只是点头记下,甚至没有问商太太现在在哪里。 审讯结束后,他被带到了一个押解室,然后很久都没有人再来找他。他主动进来接受盘问,就是想从侧面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商依依现在在哪里,而暗杀者怎么会变成了楚行长。何梓明压抑着躁动的心情,在幽暗的房间里仔细思考着其中的关系。 第36章 杨花落尽 第24节 商依依缩着身子靠在审讯室的椅上,秋意转寒,她身上的学生裙在这个阴暗潮湿的房间没有什么御寒的用处。她空洞的望着墙壁上辛勤织网的小蜘蛛,什么都不想思索,她知道小蜘蛛再勤劳再有耐心去编织它的网,都敌不过弄权人随意的一掌。 她一个人在这个黑暗的房间不知道等待了多久,也不想再去想在这个命运的岔路口上,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一条路。 昨天商依依通过安检混入军校之后,快步的往昨日舞会的宴宾楼走去,她一身青春的女学生装扮在这个全身军人的地方实在太醒目。刚走入礼厅大门,就见从旋转楼梯走下来身穿旗袍的太太们。 “你这个丈夫,就知道在外面玩,这回是真出事了!” “妈,你别说了,现在只是发现了衣服,人还没找到,可能……”只听唐薇哭泣的声音。 “已经派人去他常去的地方和老宅子查了,只能等刘部长那边的消息了。” 依依慌忙闪身躲在拐角,蹲下身子清洁布鞋上的灰土,等声音渐远,她才从拐角走出来,神情凝重的望着唐薇母女俩的背影,谨慎的看了看四周,没有认识的人,随后沿着楼梯终于上到了三层。 她从包中掏出了新配的钥匙,这层楼没有什么人走动,间或有一两个服务员匆匆穿过。依依缓缓的停在昨天那间休息间门口,手心里的钥匙带着潮潮的汗味。她低下头,飘柔的短发遮住她的半边脸,钥匙塞进了门锁,只听咔哒一声,门锁被拧开了。 依依舒缓了一口气,正推开门要进去,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旁炸裂。 “商太太?” 她无法压制凶猛的心跳,勉强转过头来看着那人,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楚行长,这么巧。” 旁边那人正是昨晚一起吃饭的祁司雯的舅舅楚行长,只见他疑惑的打量着一身学生装剪了短发的商依依,“商太太,你……” 商依依手上并不停下,一边不紧不慢的把房门打开,一边笑着轻抚鬓边的短发,“刘部长要我在这里等他,不想碰到楚行长了。”她低头羞涩的一笑,“本来他不想让人知道。” 楚行长这样的人精立刻想到了昨晚刘部长对商依依暧昧的眼神,立刻心领神会的打着哈哈,“啊哈,我早上还见到刘部长了。我本来跟司雯一起来的,谁知道那个粗心的丫头,快要出门的时候才发现通行证不见了。她说昨晚吃完饭可能落在洗手间了,让我进来先帮我找下,她稀里糊涂的也记不清到底去过哪里,我在这也没看到,正准备去问楼里的服务员。”他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那不打扰商太太了,我先过去了。” 商依依微笑着点头,一脚走入了房内,突然回过头来,“啊,楚行长,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把这张桌面挪一下,我的耳环昨天不小心掉到桌子下面了,才先过来找找。” “能帮商太太的忙,不胜荣幸。”楚行长露着暧昧的笑容,跟着她走进休息室内。 商依依点头感谢,“就在这里,帮忙往这边挪一下。” 楚行长应她所说,低头全力去推桌子,正在使劲的时候,突然脑后一阵剧痛,挣扎了两下,倒地不省人事了,只见商依依手上拿着一个铜质的奖杯站在他身后。 “我们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我不能冒险让你告诉别人在这看到了我。”商依依看着昏迷的楚行长,在他脑袋上又用力的一击,确保他不会醒来,然后她急匆匆的去把房内关上,上了锁。 昨天一下午她已经把休息室内的物件都摸清楚了,她把窗帘两边的挂带都取了下来,把楚行长的双手背在身后绑了起来,双脚也捆上,推到沙发旁边。然后拿了一块小桌布塞到了他的嘴中,确保他万一醒来不会添乱。 商依依轻盈迅速的打开了窗,拉上了窗帘,从窗帘的缝隙中看着楼下的操场上一列列的军校学生正在列队,主席台上的嘉宾也纷纷落座。她走到书桌前,从桌面底下摸出了一把勃朗宁手枪,黑色的金属面透出快意的光芒,商依依用手轻抚着这只手枪,熟练的打开弹匣,查看了里面的九颗子弹,她装好了枪,手指在扳机上微微的扣动,冰冷的触感,让她的血液炙热了起来。 她转回到窗帘边上,默默的对准主席台的位置。清凉的风从缝隙中穿了过来,吹乱她的刘海,也让她在焦灼的亢奋中保持着冷静。 操场的进行曲激昂的响起,开学典礼中新生,老生都已经站好了队伍,军届的高官也基本各就各位,就等待最高司令的出场。商依依紧张的盯着主席台,这里位置离的很近,她都能看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她看到了唐委员长坐在席中,却没有看到刘清仁的身影。这个时候了,他应该是已经在场的了。 商依依觉得奇怪,心中深深的忧虑,但是她稳住手中的枪。这么多年的艰辛隐忍,受了多少的委屈,她都已经彻底厌弃了一切,就只为这一刻。只要刘宗望从台后一走出来,她就可以彻底的了结一切了。 此时她的心里并不害怕,什么都不再去想,所有的纷纷扰扰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她受过的伤痛,她得到过的微弱的温情。只要这一刻她扣动扳机,完成她的使命,然后尘归尘,土归土。 这时听到广播的声音,“欢迎刘司令上台为开学典礼致词。”全场一片热烈的掌声,年轻的学生们脸上洋溢着兴奋期待的光彩。 商依依屏住呼吸,稍稍把窗帘的缝拉大了一点,让清风吹在她黑暗中的脸上,手中的枪紧紧的锁在主席台出场的方向。 可是好几秒过去了,没有人从那里走出来。时间滴答的过去,整整过了半分钟,全场陷入了寂静的等待。 商依依咽下口水,手稳住不动,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操场内的学生也纷纷躁动了起来。主席台上的嘉宾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商依依心中陷入了黑暗,她知道应该是失去了机会,此刻她应该立刻撤离,在混乱前,可能还有机会逃出生天。可是她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苦苦的支撑着不动。她知道这次不成功,下一次可能就不会再有机会了。她已经付不起更多的代价来无尽的等待了。 所以她咬牙硬挺着,直到又过了几分钟,主席台广播发声,“因为临时有要事要处理,刘司令的演讲推后,请唐委员长发表讲话!欢迎唐委员长!”场内发出躁动不安的掌声。 商依依这时才接受了现实,陷入了绝望。她回过头去看到已经醒来一脸惊恐的楚行长,他看到到商依依的姿势,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商依依决绝的拉上了窗帘,她拿起手包,把枪放在手包下面,几步冲到门口,毅然的打开了门,准备撤逃。 房门一打开,只见门口几支枪口对准了她,眼前清一色的深绿色军装和年轻面无表情的脸,而远处是刘清仁冷酷的笑脸。 商依依立刻后退了一步半个身子在房内,把手中的枪伸到右侧,指向瑟瑟发抖的楚行长。一阵扣按扳机清脆恐怖的声音,屋外所有的人都进了一步对准她,但是刘清仁没有发布指令,所以还没有人扣动扳机。 “房内是楚行长,你也不想他无辜毙命吧。”她对着刘清仁简洁的说。 此时刘清仁像狩猎的豹子一样,浑身的肌肉充满着力量,但又不紧不慢走上前来。“商太太,看来你不仅是布料厂经营的好,枪法和手段也是一流,怎么会嫁了那么个残废的男人呢,奇怪我当时为什么会相信。呵,我倒也想见识见识你的枪法,好告诉唐委员长他的女婿是怎么死的。” 屋内的楚行长听着他们的对话,吓得抖成了筛子,发出呜呜的声音,不住的挣扎。原本梳的油光锃亮的大背头都在地毯上蹭成了鸡窝。 商依依面无血色,却不露胆怯,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我倒是更愿意在刘部长身上试试子弹。” “胆识过人啊商太太。”刘清仁眯着眼睛审视着她,轻笑道,“看来是我看走眼了,这么特别的女人,我昨天居然没有带走。” “是可惜了,要不我也不必多费这么多周折,第一个崩了的就是你。”商依依冷冷的说,手中的枪丝毫不抖。 “你现在嘴上再逞强又能怎么样,现在就两条路,一是我一声令下,你这美丽的身躯立刻就变成枪靶子,变得血肉模糊,一包烂泥。到时候就是何大少他们都不忍心再看一眼了。” 商依依挑了下嘴角,“死都死了,还管是什么烂泥还是挫骨扬灰。” “当然,商太太敢做这杀人的买卖,自然是不怕死了。可是我还有点舍不得你死。”刘清仁像一只盘算的狐狸笑道,“你这一下子成了靶子倒不要紧,你的妈妈,妹妹会不会不小心出了意外,还有你家的冤案要怎么洗刷,是不是呢,杨依依?” 商依依的手终究是轻颤了一下,乌亮的眼眸此刻更加的明耀了起来,“听起来刘部长不想让我那么容易的去死,是想把我刮骨削肉了。” “怎么会?我又不是老虎,你是万里挑一的可人儿,我怎么会那么残忍。”他眯着眼笑道,“具体的事情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人不死就一切都还有机会不是吗?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但是你现在只要一扣动扳机,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商依依侧过脸去看了一眼还在地上挣扎的楚行长,她知道刘清仁的话是对的,她已经没有机会了,况且她也根本不想杀这个人。只是她知道手中的枪一落地,她的命运,就不是掌控在她自己手上了。 第37章 商依依目光冷峻的盯着刘清仁,最后她轻笑的一声,手中的勃朗宁应声落地。 “好!”刘清仁眼中露出赞赏的目光,做了个手势示意下面的人放下枪。“何必鱼死网破,凡事都可以商量,我欣赏你凡事够果决。” 说着刘清仁几步走进房内,目光示意商依依进来。商依依此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她随着他步入室内,只见他轻笑一声,把房门关上。 “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刘部长,你想怎么样就直说吧。”商依依孤傲的扬起头。 刘清仁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边挣扎着一边翘首期待的楚行长,他漂亮的西装皱在了一起,精明的脸上只有讨好的神情,此时死里逃生,期待兴奋的看着刘清仁。果然,刘清仁走过去三下两下给他解了绑,他一把把嘴里的布扯了出来,大叫道,“刘部长,救命啊,多亏你及时赶到了,这个女人,是亡命之徒,是要真的要暗杀啊!”他从地上滚起来,心有余悸的看着刘清仁,转头看着失去了武器身形单薄的商依依,怒中从来,“你这个贱人,居然敢算计老子。”说着他几步走过去,正想抽手打她。 “楚行长。”只听刘清仁轻慢的叫他的名字,他赶紧满脸堆笑的转过身,可是他的笑容都还没来得及凑好,就看见刘清仁手中端着一把手枪,一声枪响。 楚行长难以置信的看着冒烟的枪口,喉咙只哽了一声,“刘部长……”就倒在了刚刚爬起来的地方,脑袋扭动了两下,就成了一滩死尸。 门外立刻有一个军官举枪推门进来,看到室内的情形,马上立正,“刘部长。” “企图暗杀刘司令的主谋拒捕反抗,已经被我击毙了。我要继续审问在场人员。”刘清仁严肃的说,对门口的亲信点头示意。 “是。”那人行了个军礼,退后一步关上了门。 商依依目睹了刚刚突如其来的一枪,整个人处在惊愕之中,她的身体倚靠在身后的桌角,看着地上无辜枉死的楚行长,一时惊的说不出话来。 刘清仁回头欣赏她的表情,眼中露出满意的笑意,他俯身从地上捡起先前商依依扔下的勃朗宁,用地上的布裹着枪,非常享受饱含乐趣的擦拭着枪身。 商依依盯着他,慢慢从震惊中缓了过来,她紧紧的抿着双唇,不肯先说话,要看刘清仁这猫拿耗子的把戏到底想怎么玩。 “怎么样,依依,这个礼物你喜欢吗?我的诚意很足吧。”刘清仁把楚行长的尸体往外踢了踢,舒坦的坐在了沙发上,眼睛看着面色苍白的商依依。 “刘清仁,杀人在你看来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她挑了挑嘴角,笑不出来,“那你准备怎么处置我这只蚂蚁?” “不,你不是蚂蚁。是亡命之徒,哈哈,我们这种在枪杆子上讨生活的,就欣赏这样的人,何况是女人。你对我来说很特别。”刘清仁眯着眼笑道,“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路都是自己选的。是刺客的人质,还是同谋,就在你一念之间。” “哦?那是什么条件呢?” “我可以给你一条康庄大道,你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达成所愿。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只是又多抬出去一具尸体而已。”他随意的摆弄了下手中的枪。 “这么简单的选项,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商依依笑了起来,“我向来运气不好,不能相信突如其来的好运呢。” “美人总是有好运的,是不是?”刘清仁笑道,“总有男人心疼会想帮忙。” “要是运气好,我的那发子弹就已经发出去了。”她笑得轻松,“我倒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下次我好改进。” “你很聪明,有心机,有手段,也够胆。”他挑着眉,“就是有点太聪明,太招男人喜欢了,反而问题就多了。而且女人就是容易对比她更受欢迎的女人充满了敌意,冯之棠昨晚一再的提起你,她大概怕我对你产生兴趣,所以委婉的告诉我,你跟何大少在北京饭店住同一个房间,你侬我侬的。而我弟弟对你也与众不同,对我在舞会上的勾引只是你水性杨花的本性,让我不由的想起你的种种奇怪之处,而昨天《朝晖早报》上关于杨其霖的文章正好在这个时候出现。林岩在失踪前对你一而再的言语挑逗,貌似故人,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今天早上送来了从林岩老宅子里翻出来的老相册,看到他跟杨家一家四口的合影,才发现那个笑得很甜的漂亮的小女孩如今长大了。” “原来是这样。”商依依低头自嘲的笑笑,“反正事到如今也没法更改了。我在你眼里就跟地上的楚行长一样没有区别,老实说,我累了,跟他一样躺在地上也许更好。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听,楼下刘司令开始讲话了。”刘清仁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回头笑着欣赏她的脸色,“真是令人振奋的演讲啊。” 商依依眼睛死死的盯着窗外,可是现在她什么都不能做,愤怒和绝望让她心如死灰,可是此时她不能痛哭,不能在豺狼面前显示出软弱,即使逃不过被撕裂吞食的命运,她也要有尊严的站立到最后一刻。 刘清仁转回头走到商依依面前,欣赏着她的凄绝神情,以成功的捕猎者的姿态,伸手勾着她的下巴。商依依没有动,收住了自己内心翻江倒海的悲愤,眼中露出鄙夷的目光,把脸扬了起来。 刘清仁阴恻恻的冷笑了一声,“有点味道,就这么弄死了是可惜了。” “我怎么觉得刘部长不但不想我死,而且好像还想跟我做买卖。”商依依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 “当年大家都说杨部长家的三位千金小姐,大小姐娇,二小姐俏,三小姐甜,以后谁人能配得上。谁想到杨部长做了汉奸被刺杀了。大小姐疯了,二小姐成了章台柳,三小姐不知道出落的什么样了?真是世事难料啊。” “你知道我父亲没有做汉奸!”商依依眼中流露出坚毅的恨意。 “呵,我知不知道有什么用呢?天下人只会认为杨其霖是一个卖国贼,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有他的一份功劳,注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刘清仁盯着商依依的眼睛云淡风轻的说着。 商依依听得这话如乱斧劈面,心中血肉淋漓,她强忍住愤怒,用手紧紧抓住身后的桌角,“我父亲堂堂正正,他当年收集的袁世凯通日的证据都被刘宗望那个狗贼拿走了,还设陷阱构陷我父亲,找人假借爱国人士的名义暗杀……” 商依依声音颤抖着,眼中的泪珠滚了下来。她看到刘清仁玩味的眼神,硬生生的收住了眼泪。 刘清仁用手指勾掉了她面颊上的一滴泪水,叹道:“就算刘宗望今天死了,国人一样会认为你父亲是卖国贼,洗刷不掉的污点。” “我委托了人找了报社,我刺杀成功,虽然会死,但是会轰动全国,会报道我父亲的冤屈。只可惜在你家晚宴那天刘宗望没有出现,拖到了现在,报道已经先发了,被你发现了纰漏。” “有证据吗?”他狐狸一样的眼睛笑盈盈的盯着她,“虽说弱女复仇,是很轰动,但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父亲是英雄,不是卖国贼。你就算死了空口无凭,国人凭什么相信你父亲无罪。反而是你为了私仇刺杀刘司令,陷国于不利,为人不齿。” 刘清远拿出了一沓报纸摔在她面前,全部都是刊登杨其霖当年卖国求荣的往事的,“这里随便就是十几份报纸,众口铄金积销毁骨,人证物证具在,你到大街小巷打听打听,谁不说卖国贼杨其霖死的好。” 商依依咬碎钢牙,恨恨的说,“我报仇,问心无愧,我父亲的清白,在刘宗望死后总会有人道出当年的真相。” “真的吗?世上之事的残酷,权力翻云覆雨的能力,人心的恶,民众的愚钝,怕是远超出你的想象。除非有人把当年的证据拿出来让你公布于世。”他意味深长的说。 商依依紧紧的盯着他的脸,“刘部长前来捉拿刺客,却不顾影响,把手下人关在门外,与刺客促膝谈心,刘部长倒是说说,你这么有耐心是为了什么?难道你也想除掉某个挡你路的人吗?”商依依说着眼睛瞥向了窗外,幽冷的波光流转,“虽说都姓刘,当年你这个宗亲提拔你平步青云,但现在可能已经成为了你的拦路石了,是不是?” 刘清仁玩味的看着她,并不开口。 “我可以做一把刀,如果你给我提供条件,这把刀可以很锋利,而且不会留下背后的线索。可是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呢?说出来我可以考虑考虑。”商依依的眸子泛着幽幽的冷光。 刘清仁的粗粝的手掌缓缓的移到商依依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充满力量的手慢慢的箍紧她的脖子,手指能感觉到她脖子上的动脉突突的颤动,像是随时会发力折断天鹅的长颈。商依依被他充满危险的威胁压迫的说不了话,呼吸困难但死死盯着他。 “你虽然很美,又聪明,还有胆量,但是你也不要太得意忘形了,女人,你虽然有你的用处,但终究是个玩物。你的命握在我的手里,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好处,但是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听懂了吗?你要乖乖的听话,我就能让你如愿以偿,否则……” 他猛的在掌上一用力,商依依顿感窒息的疼痛,干咳了几下。 “我有一千种办法让你死,不光是你,你的妈妈和妹妹,跟你还有联络的你父亲的旧部,什么女记者,什么何大少,随便编织一个理由都能把他们送到死牢。人命在我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他悠悠的收回了手,“我不是我弟弟那样的多情种子,你别在我面前玩花样。现在你要做的是怎么样能让我对你放心,你可不是一个听话的女人,想想你用什么样的投名状让人安心呢?” 第38章 何梓明在牢房里待了几天,冷静下来理清了思路,没有人查问商依依的情况,大概就是他们已经完全掌握了她的情况。这次押他们来协助调查,也只是一个例行公事的幌子,事实上真正的情况是什么样的他们已经了然于胸了。他知道依依应该是不会死了,因为有人做了替罪羊,而她的信息被掩藏了,说明她还有利用价值,她那么聪明,可能有了新的交易。 杨花落尽 第25节 何梓明心里好受了些,马上又自嘲的笑了起来,他算她的什么人,她从未对他有过一丝的情意和留恋,可他还一心想带她走,在这里为她牵肠挂肚。这样也好,她有她的目标和前程,有了新的垫脚石,她大概不会再对自己有丝毫的留恋吧。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只是偶然的错遇彼此借用了对方的价值。也许以后只会在报纸上再看到她的消息了。 经过无形的血雨腥风,整个人的情绪就像一根拉倒极致的弦被突然放下了,麻木掉了那些激烈的感觉,何梓明冷静理智的把自己那些纠结的情绪和缠绵的记忆整理的清清楚楚,关上了初识情爱的这扇门。 到了晚上,押解室的门才开了,只见祁司雯被押了进来,随即又关上了门。 “怎么样了?”何梓明看着她惊慌憔悴的样子问道。 “我也不知道,盘问了我们祁家的和我舅舅的各种情况,他们说我舅舅今天早上在宴客楼三楼被发现藏在那里要暗杀刘司令。我怎么都不会相信的。我舅舅是一个只对钱感兴趣的banker,怎么会参与政治,还做这种以卵击石的事情。他最怕死了。”祁司雯双手抓着头发,痛苦而不解。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就要去做送死的傻事呢。”何梓明幽幽的叹道。 祁司雯抬起头来看着他,“不管我怎么困惑都没有用了,我舅舅已经被打死了,究竟是为什么他也不会告诉我了,这样的罪名,整个楚家都要遭殃。他一直对我很好,小时候他带我去过很多地方,这次安排我在京城实习还一直想帮我相亲。对了,他昨天晚上回去的时候还说何大少不错,沉稳大气,让我重点考虑你。”说着,祁司雯轻咳了两声哭了出来。 何梓明静静的看着单薄的她,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我们能控制的事情太少了,真相是什么?谁又能知道。这个乱世,随便一个风浪就会把我们家族的小船打翻。调查结束了你就回上海去好好读书吧,我也要回颖城处理事情了。这里你我都做不了什么。” 祁司雯呜咽着点着头,眼中噙着泪光凝视着他,“谢谢你,何梓明。” “不用谢我,我什么也没做。”他苦笑。 “我舅舅没有看错人,有你在这种时候陪着我,我感觉好多了,不是那么孤独和害怕。”祁司雯并不掩饰自己的感觉。 “你不要把人想得太好。”何梓明乏力的扯了扯嘴角。 “不管怎么说,你能跟我一起来到这里,谢谢你。” 何梓明没有再接话,他们俩并排靠在墙上,在幽暗中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两人在押解室里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宿,早上有人来给他们送饭,另外一个军官跟着走了进来。 “何梓明,吃完饭跟我走一趟。”军官草草的发了命令转身要走。 “我们已经配合了调查,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何梓明问道。 “调没调查完是看我们掌握的情况,不是你说了算的。” 祁司雯担忧的问何梓明:“你说他们还要关我们多久?” “没有任何我们跟这个事情有关的证据,应该很快会放了我们的,别担心,还有刘清远在呢。” 祁司雯点点头,皱着眉头吃着干巴巴的馒头,她实在是太饿了,也不能挑剔这些难以下咽的食物。 吃完饭后不久,那个军官就来带走了何梓明。“我很快就回来,或者就有人来接你出去了。别害怕。”他沉稳的安慰着心慌的祁司雯。 祁司雯依依不舍的看着他被带走。 何梓明被塞进了车子,行驶了一段,到了一个漂亮的白色的公馆门口,他认出是刘清仁的府邸。有人打开车门,带着他走进了公馆。进了大厅,就看到了形容憔悴的刘清远大步向他走来。 “大少,昨天怎么样?”他关切的问。 “还好。其他人呢?”何梓明意有所指。 “没有消息,大概就是好消息。”刘三少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何梓明点点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也就没有再多问。 “我大哥要找你说说你家那批物资的事情。” “那批货?”何梓明有些吃惊,本来刘清仁早就把话说死了不会帮忙,现在出了这么多事之后,反而要主动再谈,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用意。 刘三少只是含混的点点头,没有多说。何梓明明白他的处境,也不再多问,就跟着警卫走上二楼的书房。大门打开,只见刘清仁坐在方正的紫檀木书桌前,旁边站立着一个女人正在和他说笑着。 “刘部长,人带到了。”警卫报告道,就转身出去了。 “看看你表哥来了。”刘清仁笑着对身边的女人说。这时何梓明才注意到这个穿着粉色旗袍的女人是表妹冯之棠,才几天不见,她好像换了一个人,褪去了青涩的少女的神态,有了几分少妇的娇媚。 “梓明表哥。”冯之棠抬起头来看着他,面带微笑,眼神里有一丝感伤,更有几分扬眉吐气的得意。 何梓明心中了然,只是淡淡的打招呼。 “我不妨碍你们谈事情了。”冯之棠对刘清仁娇柔的一笑,“我先出去了。” “嗯。”刘清仁一直盯着冯之棠的神情,看她出去关上了书房的门,他点了一支雪茄,对何梓明说:“坐吧。” 何梓明款款坐下,他不知道商依依到底是被哪位直系的高官左右,刘清仁在中间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了解多少。他不能表现异常,只有忍耐着狂躁的气息,并不先开口。 “你们的那批出口的布料,我跟盐城那边的司令官通了个电话,他说你们交齐过关的证件和费用就可以通行。” “谢谢刘部长关照。”何梓明心中起疑,“请问刘部长,要准备什么过关的证件呢?” “我跟你们何家也是打过很深的交道了。”刘清仁皮笑肉不笑的说:“你这么勤勉的来趟京城走动,我也不好让你失望而归,何况你给我送来了这么好的礼物。” 何梓明难忍心中刺痛,他当初带来准备送给刘清仁的是谁,努力保持平静的说:“之棠表妹是有福之人,能得到刘部长的青睐,并没有我的缘由。” “通关手续需要你何家给我一份冯家签给何家的卖身契。” 何梓明顿时明白,冯之棠的父亲把她卖给何家做小签了卖身契,如今她是刘清仁的人,自然是要清清白白的把卖身契赎回来。 “我会联系家里把刘部长要的文书寄来。”何梓明点头道。 “好。你去盐城等着吧,我收到文书,那边就会给你发通关证件。”刘清仁也很干脆的说。 “谢谢刘部长通融。我跟商太太,还有颖城十六家布坊厂都感激不尽。”何梓明故意说出商太太,想看刘清仁的反应。 “我昨天才听说,原来之棠差点成为你的小妈,真是有趣。”刘清仁眯着眼睛没有接话,他吐出一口烟圈,意味深长的说:“没想到你父亲的身体还很好啊。既然你带给我这么大的厚礼,那我也要回个礼给你们何家,来而不往非礼也,是不是?” 何梓明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有对危险本能的感知,勉强扯着嘴角应付,“刘部长,这是家中难言之事,惭愧。” 刘清仁笑道,“何大少真乃青年才俊,在颖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年轻后生了,何大少有没有心上人,我也给你保个媒。” “刘部长说笑了。” “要是有我一定会帮你们有情人成眷属,让姑娘进你何家的门。” “谢谢刘部长关怀。”何梓明面色难看。 “总是谈正事,也要放松放松,我其实平日最喜欢看戏了,特别是有好戏,再忙也是一定不会错过的。”刘清仁笑得像一只老狐狸。 何梓明从刘清仁的书房出来,心中压抑难耐,他想不明白刘清仁说的那些话的含义,但可以肯定的是刘清仁不是一个善茬,他从颖城出来,这些年成为了北洋军阀的核心人物,是个狠戾的角色。 按照刘三少说的情况来看,当年他的未婚妻就是冯家的六小姐,冯家因自己父亲何远山的手段打压而没落,以至于刘家退订了刘清仁与冯六小姐的婚事,而何远山也贪恋六小姐的容颜,想纳她做小妾,最后六小姐病死。这笔账刘清仁这种人是不会忘记的,但是这些年来他步步高升,权势滔天,却从来没有找过何家的麻烦。 这次虽然是阴差阳错的让刘清仁遇见了跟当年六小姐长相极为相似的冯之棠,让他勾起旧情,收了冯之棠。但是冯之棠之所以来到京城这背后的缘由肯定也会让刘清仁不快,为了拿到冯之棠的卖身契,居然如此痛快的就答应放行货物。而他话中句句都是不屑掩饰的锋芒和恶意。 何梓明拧着眉正在思索为何刘清仁对商依依的事情究竟参加了几分,他在楼梯口看到正从楼上款款走下来的冯之棠。 “表哥。”冯之棠停了下来,站在比他高几节的台阶上,她微笑的看着他,“顺利吗?“ “之棠表妹。”何梓明抬头看着这个曾经青涩无助的少女,“没想到最后事情的解决居然是这样,我想说谢谢你,但是又觉得何家没有脸面这么说。” “表哥,不是你的话,我也不能来到这个公馆,何家的事情虽然是我的噩梦,但是你一直是待我很好的,我一直没有能力帮你做什么,这次也算是我间接的为你解难了。”她的眼中含着柔情和不舍,却又怕被人看到,低头摸了一下发髻。 “谢谢你。希望你在这里能幸福。”何梓明发自内心的说。 “你不要谢我,其实我是很小气的人。”冯之棠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偏过头去,“再会了,表哥。” 第39章 刘清远送他出来,走在秋风瑟瑟的林荫道上,北京的天气还是那般的晴好,树上的绿叶一点秋意都没有,好像一切都还是盛夏时的光景,但是其实秋意已经渗透了他们的心里。 “你打探到她的消息了吗?”何梓明双手插在口袋,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 “没有。”刘三少言语中带着苦涩,“但是应该还活着。我大哥的话里滴水不漏,但是我买通了他手下的一个亲信得到消息,当时在楚行长被击毙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女人,审问后就被放走了。” “那就好。”何梓明低头垂着眼皮,“我走了。” “有进一步的消息我再告诉你。” 何梓明嗯了一声冲他挥了挥手离去。 他离开了刘清仁的地盘之后,找了个报刊亭买了一份《朝晖早报》,按照上面的地址在金鱼胡同找到了北京分社,在 “我找萧筱。”他进了大门对坐在门口戴眼镜的文员说。 “不在。”他头也不抬的说。 何梓明也不多问,直接从一叠一叠的报纸和油墨架子里挤了进去,放眼望去有八九张桌子错落的挤在一起,中间的过道上放着书刊和报纸杂志,桌面上堆着打字机,稿纸,笔墨,乱糟糟的。桌前有人在奋笔疾书的写东西,其他桌子都是空着的,大家都忙着,没有人看他。 何梓明大步走到那个低着头奋笔疾书的人身旁,“萧筱,依依在哪里?” 他沉声问道,看她抬起来圆溜溜乌亮的眼眸,一望之下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 “我不认识你,你说的依依我也不认识,恐怕你认错了。”萧筱咬着下唇,低下头继续写字。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叫何梓明,上次在北京饭店我们见过了。你应该知道,依依已经失踪了,在去了军校开学典礼后,也许被捕了,也许已经被杀了。” 萧筱抿着嘴不说话。 “我想你应该知道些什么。”何梓明从口袋中掏出依依留给他的字条,“我是她的朋友,一直想帮她,我现在只想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萧筱抓过那张字条看完,她抬头看何梓明深沉的眸光,能感受到他眼中暗涌的情绪。 “她还活着。”过了一会,她说,低身从文件柜的底层抽出了一份信笺,跟纸条上的字迹一样。 “亲爱的小筱, 不用担心我,我还好。谢谢你冒着危险帮我发表了那篇文章,我知道你因此被抓非常难过,因为我家的事情已经拖累过不少人,我不想你有事。 这次我没能成功,但是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绝境,又有了新的出路,虽然很难熬,但是只要活着的一天我就不会放弃。 众口铄金,我的力量还太渺小,下次我会等收集到当年的证据再一次公之于众。不用挂念我,合适的时候我会再给你写信。 挚友,依依。” 他渐渐发红的眼尾,漂亮的眼眸浮上一层莹亮的薄光,萧筱不忍心的叹道:“依依跟我是教会学校的同学,小时候我们俩最要好,她家出事后,我们多年未见,那天在北京饭店看到她,我没忍住,后来她联系了我,我们见了一面,她这些年为了她父亲的事情太苦了,那天她告诉我她有见到仇人的机会了,让我帮她把那篇给她父亲伸冤的文章发出来。文章感情充沛,字字血泪,可是没有切实的证据,我能力有限,不能争取到好版面和时间,结果也没能帮到她。” 何梓明敛着眉目听完,没有多说什么告别了萧筱,去火车站买了第二天到盐城的车票,到了第二天,他又去改签成了后一天的车票,第三天又改签一次。 刘清远去送他,“今天真的要走了?”他问。 何梓明点点头,把皮箱扔进了后备箱,“北京没有什么让我留恋的。” 他点了一支烟,抬头看眼前这幢七层的豪华饭店。 “是吗,”刘清远同样看着饭店大楼微微眯起了眼,“你会继续找她吗?” 何梓明吸了一口烟,神情疲惫而厌倦,“找有用吗?我不想在没有意义的事上面浪费时间。” “你真的甘心?”刘清远眼中露出常见的玩世不恭的笑意。 “为什么不甘心?”何梓明冷淡的回应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已经自由了,写信给她的记者朋友,但是也没有找过我们,我们对她来说就是随便踩到的一块垫脚石,连回头看一眼都不配。人各有命,我对别人的事情没有那么有兴趣。” 刘清远吐出一个烟圈徐徐说道:“最后我守着她的那一晚,我跟她说你很紧张她。” 杨花落尽 第26节 何梓明的目光倏地投向了他,眼中泛着若有似无的红,随即飘开目光,静静的等他的下文。 “她说那又怎么样,她不过会是你年轻气盛时的一点念想,过个一年半载家里就会给安排娶一门祁司雯那样的大家闺秀,过个三年五载再娶一个冯之棠那样的小家碧玉做偏房。”刘清远淡淡的望着他,“她确实是个什么都看透了的女孩子。” 何梓明抽出了墨镜架在了鼻梁上,冷笑的声音不住的发涩,“她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 刘清远拍拍他的肩头,“这样也很好,人活得随波逐流一些会比较快乐。” 何梓明咽下喉中的那股酸涩,转移了话题:“我可能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处理好那批货回颖城,我们颖城再见。” 不料刘三少笑着摇摇头,“我不回去了。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的话。” 何梓明惊讶的看着他淡然的笑脸,“你要留在京城?要在你大哥手下做事?你不是最讨厌在京城吗?一生志向就是做个无所事事的少爷。” “是啊,可是我不甘心。”刘三少还是那么无所谓的笑着,“权势确实是很奇妙的东西,无所求的时候觉得争权夺势无聊又费劲,有所求的时候就觉得迷人又可爱。” 何梓明久久的凝视着他,轻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在他的后背重重的拍了两下。刘三少做了一个再会的手势,看着何梓明转身上了车。 接下来何梓明在盐城的十几天虽然不是顺风顺水,但是也只是花时间等待各种批文,没有遇到实际的刁难,最后顺利的通关放行了。这一两个月来为这件事奔波,终于解决了。 途中他收到了一封来自上海的电报,是傅先生发来的,说之前筹划的德国设备的工厂已经开始动工,想请何大少去做总经理,股份薪酬定不会亏待。何梓明没有什么心情,只回了感谢傅先生的赏识,还需跟家人商议后再答复。他不是不想去到上海独自闯天下,但是心知父亲何远山是不可能让他走的。 这段时间虽然顺利的达成目的,但是他的心情却再也没有愉悦起来。以往他虽然也是冷漠疏离,但是一种对世事漠然的无关喜怒的麻木,好像什么人和事情,都是离他很远,不管好坏都触动不到他的内心。 然而现在他被一种深深的苍凉感包裹着,他从来不曾拥有过她,甚至一丝真正的情愫都不曾给他,他留不住她,也帮不了她。他的心有了血肉和感觉,但是却有心无力,无处发泄的压抑感迫使他对那一切重新用冷漠包围起来,可是挫败和更深的自我厌弃藏在了心底,在她的身上,他只能感到自己的无能,失败,和沮丧。他十分不愿想起她,想起在北京发生的一切。 快返程的时候何梓明却病倒在盐城,深秋突然大降温,又猝不及防的淋了一场大雨,在饭店里一躺就是七八天。他一直身体强健,有印象的除了七八岁那次受了惊吓病了几天之外,几乎就没有生过病。可是这次病来如山倒,连夜的发烧,胃痛,时好时坏,反反复复。 他不愿意去医院,钱经理给他请了护士在饭店做看护,正常的时候他一直忙于筹划生意上的事情,不过人恹恹的,神色疏淡,话不多,不过也没有什么苛刻的要求,还算好相处的病人。但是在他烧糊涂的时候经常激烈的在床上辗转反侧,如同压抑的困兽,有一次护士听见他低声念了一个叫“依依”的名字,冷峻的眉眼变得小心而温柔,一听就是情人间的低语,让护士都羞红了脸。 后来护士笑谈起病好了就可以去看依依小姐了,何梓明变得异常暴躁,冷着脸说她听错了,下午就把她解雇了。第二天就不顾身体状况买了回颖城的火车票。 在回程的火车上,何梓明想起当时和依依,刘三少,冯之棠,四个人一起坐火车的情形,恍若隔世,回程只剩他一个人,和一颗不再完整的心。 何梓明乘车回到何府,他神色倦倦,抬眼看着空旷的大门,门前立着两只威风的石狮好似见证者何府二十年的风云。他鄙薄的扯着嘴角,父亲二十年努力的奋斗,赚来的风光,也不过井底的小丑,自己更甚,是小丑的囚徒。死水一般的心情,毫无回家的喜悦和归属感。 “大少爷,您回来了。路上辛苦了!” 门口只有管家老曹在候着他的车,何梓明走下车来。老曹殷勤的帮他上箱子,边走边说,“那批货的事情解决了,老爷很高兴,这段时间其他十六家厂子天天来何府闹,鸡犬不宁的,安抚了很多次,要是再没法解决说不定要去咱们钱庄闹事了。幸好大少爷在京城疏通,顺利的解决了,大家都赞您太有本事了。” “哦,我阿妈在厢房里吗?我回来要去她那请安。”何梓明倦怠的说。 “大太太现在在主厅里呢,吩咐我送您先回房洗漱一下,一会也去主厅。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大太太可想您了,天天惦记着。” “好,老爷也在吗?”何梓明收拾心情,要继续开始做规矩的孝子贤孙了。 “是,老爷和几位太太,小姐们都在。所以才没有出来接您。” 何梓明并没有当一回事,他本来就不受他们待见。走到西苑的圆拱门,何梓明看到树上挂了几只红灯笼和红色的连心结,看起来喜气洋洋的,他挑眉问老曹,“家里有什么喜事吗?” “是啊,大少爷,老爷太太们都在主厅,就是因为老爷昨日纳了一房姨太太,今儿正式跟家里人吃过门饭。” 第40章 何梓明厌恶的皱起了眉头,他想起了之前阿爸要纳冯之棠做姨太太的恶心事,没想到这么快,他还是新纳了一个女人。 “正好大少爷您回来了,大太太叫你一起过去,毕竟以后是一家人,还是要熟络熟络。”老曹看出了他的不满,讨好的笑道。 “嗯。”何梓明厌烦的点点头,他不想参与这种无聊的事情,但是家族的事务他也不会特意拒绝。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阿苏早就准备好了热水和点心,她看到自家少爷回来的忙前忙后的帮他收拾洗漱。 “大少爷,你走了这么久家里出了可多事了。”阿苏兴奋的说。 “哦,是吗?” “远的就不说了。大太太因为老爷纳六姨太的事情可是生气了,但是又不好直说,您回来了,大太太估计能开心了。” “哦。”何梓明对于家里女人这些家长里短的争风吃醋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 “不过这个六姨太还真是很漂亮,是个唱戏的,之前还来过我们何府唱戏呢。昨天一顶小轿从偏门送了进来,后来在前厅我见到了,据说花了五千块彩礼呢。” 何梓明换上了平时在家穿的灰色长衫,他看着八卦的阿苏觉得好笑。“行了,我去主厅了。”说着他就出走了院子,朝主厅走去,一路上看着树上门廊偶尔有几个喜字,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等他绕着回廊走到主厅门口的时候,看到里面热热闹闹的人,各种大红浅红的颜色,太太们都穿得花枝招展的围坐在一起。上一次这样的场面还是三年前五姨太进门的时候,现在人更多更嘈杂了。 何梓明只觉得头疼,硬着头皮走进去。 “梓明,你过来。”老爷何远山看到了儿子,叫他走到人群中,这时大家都看到了京城归来的何大少,纷纷起身招呼,就更加热闹了。 “阿爸。”何梓明看着穿着暗红色长衫的父亲,低头请安。 “梓明,这次做的不错。”何远山坐在太师椅上对他点点头,却也没有什么赞赏的情绪,“来给你的六妈敬茶。”说着往右朝正在跟三姨太林六六寒暄的六姨太招了招手。 旁边一个丫鬟端来了一杯茶水递给何梓明,他接过茶水,朝走过来的一身红妆的六姨太看去,霎时,只听见一声尖锐的破碎声。 “大少爷,我来收拾,是我刚才不好,递过去没递稳。”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边的丫鬟看到何梓明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碎杯子,慌忙的蹲下身一边收拾一边道歉。 何梓明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弯着腰捡着碎片,大家奇怪他为什么要做这种琐事,而没有人注意到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梓明,不要做这些下人的事。”何远山皱着眉头不满的说。 就在这时,何梓明修长的食指被一块碎片划破,鲜血顿时奔涌而出。 “啊,大少爷,您流血了。”旁边收拾的丫鬟惊呼道。 这时站在身后的大太太看到儿子在这样的场合里迟钝的样子很是觉得颜面无光,不满的说:“梓明,快去包扎伤口。” “是。”何梓明这才站了起来,他低头看着流血不止的手指,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 “一回家就见血,真是晦气。”何远山嫌弃的说,“快回去包扎吧。” “大少爷出外奔波这么久了,办成了大事,也太劳累了。秋恙,赶快带大少爷去包扎。”二太太满脸堆着笑上前来解围。“依依妹妹,大少爷敬的这杯茶就当喝过了吧。” 站在正对面的商依依穿着一件宽袖褂子,眉眼勾着浅浅的线条,眸子亮的像黑松宝石。姨太太不能穿正红,桃红色的衣裙衬着她的脸也察觉不到她苍白的面色,远远看去桃之夭夭,娇艳欲滴。 她就这样站在何梓明的面前,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眸光没有对着他的眼眸,而是微微偏过去了一分,从他的耳线看着后面。她既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应对着周遭的一切,又把自己抽离了出来,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早已知道会有这样一幕,但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她只能保持着这样的姿态,看着他处在崩溃的边缘挣扎作秀,她不忍看,又不得不立在这里,残忍的做了插进他心口的利器。 “大少爷好。”商依依已经很控制自己了,但是还能听到自己声音微微的颤音。 “家里有家里的规矩,哪能不敬茶就走了。给大少爷端茶。”何远山严厉的说。 旁边的丫鬟听闻赶紧又端来一杯茶水。何梓明迅速的接过茶碗,转身走到商依依面前,弯腰做礼把茶水端到商依依面前,寒如冰霜的声音:“六妈,喝茶。” “好。”商依依始终没有看他的脸,眼睛盯着茶杯,杯碟上还有他的血迹,她接了过来,抿了一口,嘴中充斥着血腥味。她有一种回到戏台上的感觉,一切都这样的不真实,好像只是她换上了戏装,在唱的一出戏。 她把茶碗放到了桌面上,从身上取出红包,递到他手边,“谢谢大少爷,大吉大利。” 她好像听到了何梓明发出了一声细不可闻的轻笑,听他朗声道:“谢谢六妈!” 然后看到他的长衫抖了抖,挪到了后面。“阿爸,阿妈,我先去包扎了。”然后就看到灰白的衣衫飘然远去了。 “依依妹妹,家里的人你都见过了,以后就是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二太太冯芝兰眉飞色舞的说,“妹妹,你怎么了,好像眼睛有点红。” “是吗?”商依依恍惚的说,她低头看看自己这身华美的衣衫,她知道站在这个戏台上脱不下这身戏服了,再苦再难的戏,她也要演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商依依渐渐适应了何府的环境,她分到了南院最远的一间带小院子的厢房。每次何家在主厅吃饭,商依依都会很紧张,怕何梓明出现,幸运的是没有。她并不知道他都在哪里,干了什么。其他人不主动说起,她也不会去提。直到有一天在花园里遇到了何梓明房里的丫鬟阿苏。 商依依看到阿苏正在和二太太房里的秋恙坐在池塘边聊天,她走过去的时候听到阿苏的声音,“这段时间大少爷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在外地太久,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前几天一直都没有胃口,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每天都一早出门办事,夜里才回来。前几天就有些咳嗽,昨天开始发烧了,夜里都说胡话了。” 商依依听到这里,停下了脚步,在她们身后的树丛旁假意在池塘边喂鱼。 “啊,严重吗?二太太还说呢,这几天都没见大少爷去大太太房里请安,回来好几天了,就见过他一次,大太太很不高兴。” “所以我今天跟老曹说了找林大夫来开点药,我本来是要去禀告大太太的,可是大少爷不让我去说。可能他不想让大太太操心吧。” “大少爷真的是太能干了,还什么事都自己扛,何府的生意大部分都是他打理,可是老爷却偏爱二少爷,哎,我们二太太一直心疼大少爷,一直跟大太太商量给他定一门好亲事。” “对了,你可别往外说,有个事我偷偷告诉你。”只听阿苏压低了声音,商依依无法靠的太近,好在她们俩聊得起劲,并没有注意到她悄悄挪过去了几步。 “什么什么,你快说。” “我觉得大少爷有心爱的女人了。”阿苏神秘的说。 “啊,是谁啊?大少爷感觉对女人都很冷淡,是哪家的小姐让他动心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这几天我总是看到他在房里发呆,好像拿着什么东西看,桌上总是有一个檀木的小盒子。我当然也不敢问,可是昨天晚上老曹突然来说沈会计那有一笔账目对不上,大少爷就跟他一起出去了。我给他铺被褥的时候,看到他桌上的檀木盒子没有收起来,我就看了一眼。” “是什么?” “有三个耳环,其中有一对绿宝石的,还有单独一只银的,但都是柳叶形的。”阿苏八卦的说,“肯定是同一个女人的。” 商依依只觉得心里被灌入了苦水,胸中闷的厉害,她盯着水面下面一条锦鲤,看它自在的游来摆去。 “那这么说大少爷是得了相思病了!可是是谁家的小姐呢,可以告诉大太太去提亲啊。” 阿苏看了秋恙一眼,“你怎么不懂啊,要是能上门提亲的话,大少爷就不会只对着耳环那么愁苦了。” 秋恙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不是这次去京城遇到的大家小姐,何家高攀不上?” “我们家大少爷人太好,在这方面太单纯了。我更怕是他遇到的风尘女子,老爷肯定不让过门。”阿苏一脸苦相。 “哈哈,大少爷单纯,你这个小丫头就老道了,看你这口气比大太太还操心呢。” “所以你可千万别告诉二太太,要不到时候二太太告诉大太太,追问起来,大少爷就恨死我,我可死定了。” “放心了,我嘴很严的,我也好奇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大少爷动心呢。” 两个丫鬟又说闹了几句就走开了,商依依苦笑一声,从脚边捡起小石子,往池塘里投下石子,只听扑通一声,溅起了一簇水花。她一个接一个漫无目的的扔着,好像投出的石头投的是她心里的苦闷。 不知不觉夕阳已经落尽了,只剩下余晖,商依依觉得无比的倦怠,她在园子里漫步了很久,看着天渐渐暗了下来,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商依依回到自己厢房里取出了一些这两天到的藕粉和花茶。分别装在几个小袋子里,拿了这些袋子就一一走到各个太太的院子送礼物。最后走到何大少的院子前,她在外停下了脚步,“阿苏在吗?” 不一会儿阿苏就跑了出来,“是六太太,您怎么有空来了。” 商依依笑道:“正好我乡亲送来了一些杭州的藕粉和花茶,给各个院子里的太太少爷送一些尝尝。大少爷在吗?” “哦,大少爷在的,大少爷,六太太来了。”阿苏回头往屋里喊。 过了半晌听到何梓明闷闷的声音,“你替我招呼她,我感冒了就怕传染。” “六太太要不要进来院子坐坐?我给您倒茶。”阿苏有点难办,六太太第一次上门,可是大少爷一副冷淡的口气不愿意出来见客。 “哦,不用,我就是顺路过来把东西送过来,我一会儿还要转转,要去我第一次来何府住的地方,晚上那里人少,清净,同样的时间地方见一样的人,心情怕是会不一样了呢。”商依依笑道。 阿苏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但也陪笑说了几句,送走了商依依。她回身进门,发现何梓明已经站在了房门口,他消瘦的脸上非常憔悴,眼中透着痛苦而灼热的光。 第41章 杨花落尽 第27节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一如那天的夜色。何府的人都已经睡去了,间或有一两个巡逻的仆人在大路上巡视。商依依很轻松的绕开了可能遇到人的地方,沿着小路从南院的厢房里走到了西园的北面。 她看到了那间放杂物的小屋,里面没有灯光。商依依停下脚步,踌躇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走到门前,只见门虚掩着,商依依左右看了一下,夜很静,没有旁人。她在门上轻叩了一下,没有回应。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吱呀一声推开了木门。 借着从门外投进来的微光,看到狭小的屋内椅子上坐着一个颓唐的身影。 商依依站立在门口,借着微弱的光,她看清了他的脸。她自诩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此时只觉得鼻腔内有一股酸楚的感觉。她转过身把门虚掩上,屋内又陷入了一片黑暗。商依依觉得些许的轻松,因为她看不清他凝望着自己的眼眸了,那像再也擦不出火花的火柴头,颓丧而黯淡,让她心里内疚而压抑。 “你已经来了。”依依打破了压抑的沉闷,轻声说,在黑暗中走到了他面前。 只听他发出一声轻笑的鼻音:“这是你的耳环,物归原主。”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柳叶状的银质耳坠,放在了桌面上。 商依依出神的盯着桌上黯淡的银光,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们之间账都清完了。”他落拓的站起身来,“我走了。”说着身体擦着她的胳膊往外走去。 “何梓明。”依依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只感到他僵硬的停了下来,“我们真的互不亏欠,你达成了你的目的,我做了我要做的事情,最后也没有连累你,是不是?” 她焦急的确认着,以至于她冰冷的指尖都在颤抖。她不想欠别人的人情,在这个世上她孤独的活着已经够艰难了,她承受不了多余的人情债了。 何梓明转过身来,看着她焦虑不安的脸,殷红的眼,凄然而残忍的说:“当然,不然你以为呢,六妈?” 商依依的手指却在他的手臂上抓的更深了,“你相信我,虽然我嫁进何府,但是也不会害你,你就当……你就当不认识我。” “好。”何梓明什么也没有问,斩钉截铁的说,然后推开了她的手,往门口迈去。 这一个字钉碎了她心里的坚冰,商依依沉默的颤栗了起来,她心中的伤心排山倒海从冰层里奔涌而出,她扶着桌角支撑住身体。 “对不起……”声音已经带着难以抑制的哭声,“何梓明,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 何梓明转过身来,在黑暗中凝视着她,“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你自己!值得吗?这一切真的值得吗?!”他像黑暗中受伤的野兽,暴戾的怒吼,“因为什么?刘清仁要你这样做的吗?这样的条件你也能答应!这样他就能放过你吗?你为什么不能对你自己好一点,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 何梓明失去了理智像困兽一样在狭小的屋内来回的走动,“你这样做,你父亲在天之灵知道,你以为他会高兴?会欣慰生了一个为他报仇的女儿?!” 最后这句话击溃了商依依,她颤抖的靠立在桌脚慢慢的滑落到地面,蹲坐在地上,把头埋在手臂里,泪如雨下。这么久以来独自吞咽的纠结和痛苦,不敢去触碰的委屈,都在这个黑暗的小屋,在这个男人面前溃不成军。 何梓明走到她的面前,蹲了下来,看着痛哭的她却无法伸手安慰,他把手紧握成拳头,无处发泄。最后颓然的靠在她身边,久久的凝视着她孤单绝望的身形。 “对不起,我没有权利这样指责你。是我没用,帮不了你。”他的手背粗鲁的划去脸上滚下的泪。 依依抽泣着说,“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关你的事。我不想欠别人人情。” “对,我是你的什么人,从头到尾都不关我的事,是我自找的。”他喉中哽咽。 她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谢谢你,何梓明。”她眼中浮着的珠光不住的往下滚,“真的,你帮我我那么多,我没有办法报答你……”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报答,我对你……我对你……” 他的薄唇抿的直直的,漂亮的眼眸熬的红似火,怕忍不住说出那些让自己更加崩溃的话来。 商依依凝望着他,流着泪的脸像雨打的海棠,他从口袋中拿出了一条白色的手帕,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手指隔着手绢的细棉布感受着她脸庞的触感,他痴缠的看着她的噙着泪光的眼,她的俏挺的鼻子,还有泪水浸泡过一样饱满柔嫩的红唇,可是再也不能吻到了。 “你就是到了黄河心也不会死的性子,谁也阻挡不了你。”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过了良久,轻声叹道,“起码你还活着。” 她抽咽着握住了他的手,拿下了那个手绢,“你不要对我那么好,我受不起。我们还是像之前一样,清清楚楚的多好。”她神情落寞而哀伤。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会跟你有纠葛,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他苦笑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怎么样都不重要了。”她疲倦的说,“我们不是一路人,我的人生在十二岁那年就注定了,只能往前,没有岔路。而你……”她转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轻柔的说:“你应该有似锦的前程,门当户对的妻子。” “然后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是不是?”他握住她的手,激动的说,“你把我都看透了是不是,我这样冷漠,窝囊,无能的男人,就注定要孤独麻木的过一生是吗?” 依依摇着头,“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过的幸福。” “没有你……”他强抑住了话头,咽下了所有没有意义的假设,“呵,我现在理解刘清远的心情了。” “三少他也是一个好人,他现在怎么样?”她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他说他不甘心,不甘心找不到你,不甘心帮不了你,不甘心命运的安排,所以他留在了京城,开始他最不喜欢的仕途。”何梓明嘲讽的说,“多可笑,他那么积极努力的留在京城打探你的消息。我不想找你,做了缩头乌龟回来了。可是他找不到你,我却在家里看到你,而且是……”他心痛的说不下去。 “有趣。”依依怔怔的一笑,“我并不是存心想让你难过的。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永远不出现在你能看到的地方。对你我很抱歉。请不要告诉他我的下落吧,我不想再让他难过了。” 他看着她清瘦的脸,他想起了在北京饭店的那个午夜,他抱着发烧的她,心里想着要永远的保护她,才短短几天,就已经恍若隔世了。他本以为自己是冷酷的人,不再会见面了,就很快会忘却了。没想到再见之下是那样的情形,绝望的心痛如此蛮横而不可理喻的撕碎了他。他感到自己昏昏的发热的脑袋里有着疯狂的想法,但是他只能紧紧的握住拳头,阻止自己一切的行为。 这几天浸泡在痛苦中刺激着他下定决心不能再这样下去,为自己找条生路。 “过段时间我就去上海了。不回来了。”他终于控制了自己,勉强恢复了理性,他自嘲的笑笑,“你不用跟我道歉,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至于难不难过都是自找的,与你无关。只是我不想再被人捏着走了,也不想被命运随意的拿捏。只是一个刘清仁,就能把我们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上!刘清远追求权势,我追求金钱。拥有的多一些,总不至于太任人摆布,过得那么痛苦吧。” “嗯。”商依依哭过之后目光清明,她真诚的说,“祝你们都能达成所愿。” 何梓明薄唇微启,隐约中透出“依依”两个字,却听不到声音,他最终沉默了,只是看着她,她也偏过头来。 他和她对望着,目光交错在一起。也许屋内透不进光的黑暗的掩护才让他们有凝视对方的勇气,像黑暗中蜘蛛吐的丝,不知不觉已经暗结了网,把恩怨过往无奈都编在了网内,结成了人间的情愫,编织成一声叹息。 “你该走了。”依依撇开了目光,低语。 何梓明缓缓的望向了那扇隔绝了世界的小门,沉重的透不过气来。 “嗯,你保重。”过了许久,他才吐出了这句话,“有需要我的地方,你……” “谢谢你的好意,不用的。”她语速飞快的接道,眼角瞥到他受伤的表情,站起身来好似轻盈的说,“何府也不是龙潭虎穴,我适应能力很强的,你知道的。” “呵,是啊。”他也想假装轻松,可是笑不出来,落寞而厌弃的努力挺直脊背站起身来。 依依伸手想收起桌上的银耳坠,没想到被温热的大手握住,冰凉的柳叶嵌在两人的手心之间。 “留给我吧。”他闪烁的长睫透露着懊悔,“我不是真的想还给你……” “但是我会当真。”她眼圈又开始转红,吸了一下鼻子。 她明艳的脸在咫尺之间,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我舍不得。”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垂眸望着她。 她纤长柔软的手被他的手掌按在了他的胸上,温热的大手慢慢的收拢覆盖着她的冷,她的掌心正好落在他的心脏位置,被紧压的手心能够深深的感受到他强烈的心跳,年轻热烈而急促的跃动。 依依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目光,她把手慢慢的抽下来,用一些力气,抽离了温暖。 只听见压抑绵延的呼吸,过了一会,门开了,又被关上,黑洞洞的屋子里只剩了她一个人。 第42章 过了很久,商依依整理了心情,悄悄的推开了条门缝,看了看四下无人,才轻盈的走出了小屋。 夜里有些凉了,商依依的手臂上起了一层小疙瘩,她快速的绕过了面前的池塘,刚穿到林子边的小路上,突然感觉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跟着。依依心里一惊,立刻停下了脚步,手掌握拳,霍然转过身去。 不远处的影子来不及闪躲,倒也大大方方的走到了她面前。“哟,我说这半夜是谁还在园子里转呢,原来是六姨太啊。”只见说话那人神情轻佻,嘴角带着黄鼠狼似的贼笑,原来是何府的内务管家范冶。 “是范管家,我还以为有贼人呢。”商依依看到他,放松了下来,不动声色的说。 “商姑娘过门之后,咱们还没机会好好聚聚,还没来得及跟六姨太说一声恭喜。”范冶说着手上拱手做礼,“前几天六姨太给老范我送来的那包鸦片我还刚抽完不久,货很正呢。” “范管家喜欢就好。”商依依浅笑,“这次我能被老爷相中,多亏了范管家,以后有好货我还会记得范管家的。” “六姨太是有福之人,您这么秀外慧中,男人看到哪有不心动的道理。我记得前几个月您来何府唱戏之后,大少爷还找我专程打听了您,真是有心。不知道这次大少爷回来跟六姨太重逢是不是会倍感亲切呢,其实商姑娘跟大少爷年纪相仿,要是收在大少爷房里更是一对璧人。”范冶一双贼眼盯着商依依的脸,皮笑肉不笑的说。 商依依心里一惊,面上却丝毫不露怯,一双剑目扫着范冶的脸,冷笑道:“范管家,你这话是在夸人还是在骂人,要是传到老爷的耳朵里,怕是容不下这话,也容不下人了。” “是,是,我当然也不希望老爷听到什么不中听的话,我也希望老爷太太们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这样大家都好,是不是?” 商依依黑亮的眼眸转了两转,心下明了,刚才他定是瞅见了何梓明从小屋出来,在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 于是她气定神闲的笑了起来,“范管家,你也知道上次我进何府给你私递鸦片的事情被大少爷知道了,他找你问了我的来路,你可有给我说半句好话?以至于第二天直接把我赶走,我连老爷的面都没能见上!”依依双眉挑着怒意,“这次我顺利嫁入何府,虽有你引荐的功劳,那五千的彩礼我也分你了一半,也好在这些时日大少爷不在家中,没有闹出什么波折。如今大少爷回来认出了我,给了我些不痛快,我怕他到老爷面前说出个我跟你结识的是非来,还在苦心讨好,怕老爷听到他的挑拨。我无非就是失宠,不至于把刚纳进来的姨太太扫地出门,但是你在老爷深得老爷信任快二十年,就因为这个被离间,是不是更可惜呢。” “六姨太所说极是,大少爷性子冷淡,不会通融之事,不过他倒也不是嘴碎之人,而且老爷也并不喜爱他,应该没事。”范冶的眉目耷的更低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怕他暗中使坏,哪有你我的好日子过,为此我已经是费尽脑筋,你还冷言嘲讽。”她看范冶神色惶惶,语气软了下来,“我刚来何家,以后日子还长,互相帮衬着,有好处我也不会忘了范管家的,毕竟咱们是一路的。” “是,是,六姨太说的是,以后有什么用的上范某的六姨太尽管说。”范冶陪笑着说。 “老爷为什么对大少爷冷淡,独爱二少爷?” “这其中的缘由有些说不清,总归还是因为大太太不受老爷喜爱,老爷总是骂大少爷两面三刀,阴的很,跟他妈一样。当年四姨太发疯致死,让老爷很恼火,从此跟大太太分了心。” “四姨太是怎么回事?”依依知道何府四姨太在十几年前就死了,但并不知道什么具体的缘由,乍一听还有很多内情。 不料范冶打了个哈哈,“六姨太才进何府,以后慢慢都会知道的。” 依依也不再追问,记下了这个话茬,又闲扯了几句,许了他些好处,总算把范冶打发了。她回到自己的小院里,沉重的栓上了门,倚在门后失神的望着夜空中看不见的星月。只有这一刻才是属于她自己的时光,可以徜徉在自己的心事里。 那日在审讯室,刘清仁来与她谈了条件,让她回到颖城想办法嫁入何府做六姨太等待他的下一步安排,依依听闻后觉得被投入了冰冷的湖水中无法呼吸。 “你还不如痛快点杀了我算了。”她满心悲怆,“我没有那么下贱,也没那个本事。” “这点本事你有的。”刘清仁一双鹰眼紧盯着她,嘴边一抹玩味的笑,“做何远山的小老婆而已,比死还可怕吗?” “真没想到刘部长有操心别人家姨太太的癖好,”她冷静下来,明眸扫向他,“怎么当年你的夺妻之恨没有本事当面报仇,还要巴巴的给人家送一个姨太太上门?” 啪的一声,一个重重的耳光把商依依从椅子上抽翻到地,依依低下头缓冲了一下脑袋里嗡嗡的眩晕感,强忍下半边脸颊肿裂的痛楚,毅然的抬起头来,讥讽的看着浑身发散着危险怒意的刘清仁,她故意要激怒他,探究出他内心真实的意图,“你捡了何远山出逃的小老婆,就算是报仇雪恨了吗?我也算是明白了,原来刘部长的发泄也只是打女人而已。” “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依依,何远山是不配有你这么聪明美貌的姨太太,可是我又不舍得直接把你给何大少,这么美的罂粟,看他们父子俩谁有本事吧。”刘清仁懒散的靠坐在椅背,拇指温柔的附着刚刚打她耳光的手心,“依依,你要知道报仇的乐趣不是一颗子弹崩掉对方那一刹那的快感,是长期的一分一毫的腐蚀掉对方的骨肉经络的快乐,最后在他们完全沉入绝望的时候再一击致命。刘宗望和何远山,我们彼此可以共享这份快乐,是不是?” “如果我不愿意享受这种快乐呢,我只想要一颗子弹。” “你会的。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依依,”他盯着猎物的脸上浮起了笃定的笑容,“你现在再在我面前说一个不字,那你和你妈妈妹妹可以一起去跟你爸爸团聚了。哦,对了,隔壁审讯室里你知道是谁吗?” 商依依压住眼底的彷徨,不动声色的抽了一下嘴角表示不感兴趣。 “这么无情?你的小情人何大少主动要求进来正打探你的下落呢,其实也不错,送你们一起上路,那何远山少了一个儿子也够看看热闹的了。” 他见商依依垂下了眼眸,羽睫不住的轻颤,伸出手掌轻抚在她红肿的面颊上,用力的一捏。痛楚的神经激得依依抽痛的落下泪来。 “放乖一点,依依,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的。”他在她耳边蛊惑的轻语。 何家看似家大业大,何远山虽然纳了六个太太,但心思都在家业上,并不是好色之徒,家里人丁并不兴旺,人事关系上也不算复杂,商依依这半个月来就已经把基本的人物和关系理清。 大太太冯淑琴只有主母的威严,但并没有什么实权,家中的开销大多都掌握在三姨太林六六手中,不过何远山也没有给她太多的权力,所以大太太和三姨太在家中是势同水火的死对头。 二太太冯芝兰是大太太的堂妹,当年何远山想纳冯家六小姐,却逼得她抑郁而终,冯家为了补偿送进来了这个堂小姐,可是冯芝兰才貌和主意都不够出挑,何远山勉强纳了她之后,没有过兴趣,所以这些年来冯芝兰膝下也没有子女,为堂姐马首是瞻。大太太嫌她不是个得力的,但是又依赖她忠心可靠,所以说冯之兰与其说是个姨太太,不如说是大太太的心腹丫鬟。 三姨太是个厉害泼辣的人物,据说当年是生了二少爷何梓佑之后才进的府,大太太为此在老爷面前哭闹了好些天,也没有办法。据说她有个姐姐是个唱戏的,曾经是何远山的外室,深得他的喜爱,那时冯淑琴还有强硬的资本,硬是没让她进门,后来因病过世了,何远山非常伤心,林六六哭丧的时候入了他的眼,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 四姨太十几年前就过世了,府上没有什么人议论过,因为那时就在何府至今的下人寥寥无几,连老曹都是十年前来的。只是那很久之后何远山都没有再纳新姨太太。 五姨太袁少丽前几年进的门,是个女学生,温婉安静,为人朴实,不参与家中的争斗,进门一年就生了一个女儿,何远山这两年对她十分宠爱,大家都看得出老爷随着年纪渐增,非常盼望能再有两个儿子,所以范冶顺着老爷的心思给他物色了新的姨太太。 六姨太商依依进门之后给配了一个丫鬟,做了几天老家有事就告假回乡了,大太太见老爷也没提过,自然装作不知,没有给调拨新的丫鬟。 林六六得知冯淑琴要把自家的侄女按进来的计划没能得逞,被京城的刘部长讨了去,高兴的请了戏班子在府中唱了好些天的戏。谁知道乐极生悲,让戏班子里狐媚的戏子钻了空子,被老爷看上。她瞧着六姨太明艳俏丽,身段又软,一颦一笑都是勾着男人的魂去的,比当年她家姐都美艳,看着她就来气。但是林六六更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太太冯淑琴失去了冯之棠这个自家帮手,而且因为刘清仁的事被老爷撕破脸大骂,现在又来了个狐媚子,气得茶饭不进。所以林六六对商依依还是表面客气和善,让新人跟自己一条心。 何远山经常不在府上,商依依进门之后的十几天,只见过他三次。这些天来商依依一直很低调,在众人面前话不多,除了那天挨个院子去送了藕粉和花茶之后,她就没有再主动去接触过各个房里,只是把府上管事的管家,男仆,各房说得上话的大丫鬟,都明里暗里的接触了一番。 杨花落尽 第28节 她没有再见过何梓明,该说的话都已经在那夜说完了,依依凡事都图一个痛快了断,她不想再增加自己的烦恼,更不想再徒然增添他的痛苦。 第43章 过了两日,三姨太拉着商依依去一同找老爷,去说下周去西林寺祭祖的安排。还没进书房的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何远山的怒喝。 “去了一趟北京城,你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可以高飞了?告诉你,你要是不姓何,就连个屁都不是。开始会在窝里横了,看来是很久没打你了,你这个混账东西!” 紧接着是一阵棍棒击打在骨肉上的闷响。 “梓明,去上海的话不要再提了,惹你阿爸不高兴。”冯淑琴讨好又小心的声音。 商依依猝然停住了脚步,三姨太笑着回头来拉她,“走呀,妹妹,老爷教训教训儿子而已,你也不是外人。” “不了,我还是不进去了,需要怎么做姐姐到时候告诉我就好了。”依依局促的挣开她的手。 “这可不成,都是一家人,大姐也在屋里,怎么能不进去请个安就走呢。”三姨太满眼的幸灾乐祸,何远山从来不会这样教训她的宝贝儿子,她最喜欢看冯淑琴颜面扫地,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一定要拉着商依依一起进去看戏。 “外面的进来!”何远山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沉声喊道。 于是三姨太喜滋滋的拽着依依的胳膊拖了进去,“哎呀,老爷,大少爷,这是怎么了。”她假意惊叹道。 何远山手握一支紫檀木文明杖,阴沉的脸上满是的怒意。何梓明直直的跪在他面前,看不到他的正面,只是他凌乱的青色长衫和手臂上露出的红紫的伤痕明显遭受了一场棍棒的狠打。 依依默默的站在他身后,他的脊背像是能感知到她的目光一样,无所遁形的狼狈压垮了他仅剩的那一点骄傲,开始随着她的心颤抖了起来。 “老爷,别打大少爷了,父子俩有什么事不好商量呢。”三姨太一张笑脸转向一旁黑着脸的冯淑琴,“大姐,你也劝劝老爷啊。这样打法,别说大姐你了,我们都看着心疼,是不是啊,依依妹妹?” 依依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只要吐出一个字,就会被人发现被她强行压在喉中的哽咽。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何梓明这时候抬起了一只跪在地上的膝盖,一手撑在地面上,踉跄的站了起来。 “我让你站起来了吗?”何远山怒道,“在你几个妈面前,你倒是知道要脸了!” “梓明,快给你阿爸认错,以后再也不准有这些念想了。”冯淑琴怕何远山怒气更甚,赶紧劝儿子。 “念想?”何梓明冷声嘲道,“我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念想?” 依依的目光从他倨傲又悲怆的背影上垂了下来,她低着眼帘,努力把自己从这个窒息的环境中抽离出来,就像她以往做的那样,保持着超然的内心才不会被一路经历的那些荆棘所伤,才不会觉得那么苦那么痛。 “不耽误你们谈事情了,我告辞了。”他省略了那些让人窒息的称谓,嘴角保持着礼仪的弧度,掸了掸长衫膝盖处的积灰,不顾何远山的怒意,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每一寸目光都避开了垂眸娴静的她,但每一寸的余光里又只有她。 大少爷想要独自去上海发展被老爷教训的事情在何府里广为人知,但是老爷打儿子也不是件新鲜事,大家都觉得大少爷只是头脑发热,被老爷训斥过了,念头自然也就没了。而女人堆里各房太太的眼睛都盯着新进门的六姨太。 大太太冯淑琴对何老爷突然从外面纳了一房小妾非常的不满。她素来厌恶戏子,这来路不明的妖娆戏子成她新的眼中钉,每天派人去查验她的动静,以至于她都没有心思去管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儿子何梓明。 而六姨太刚进门就不受宠的话头在各房里都热烈的传开,丫鬟太太们都半公开的八卦了起来,何梓明养好了伤来到大太太院子门前就听到了女人们的讨论。 “你说这新进门的六姨太,那么年轻,长得又妖娆,漂漂亮亮的,怎么老爷就冷淡了她呢?”大太太房里的春兰和夏莲一边在晒桂花,一边议论着。 “按理说要是不中意就不会纳进来,而且都没跟我们大太太商量,就两三天时间,就突然通知老曹去采办聘礼,然后再告诉大太太安排府内的事情,给六姨太安排院子。” “六姨太的院子都透着一股味道,我去送过两次东西,都不想停留,赶紧跑回来了,老爷又怎么会愿意去。” “老爷当然可以不去啊,把六姨太叫到自己房里就行了,她也是能忍,没个下人,也没做几身新衣裳,还住那样的地方,居然都不告状诉苦。” “说不定诉苦了呢,老爷不想开罪大太太和三姨太,就没有吭声。” “当年五姨太进门老爷都说过大太太做得不体面呢,你忘记了,好一顿生气,这次反而什么都不提,奇怪。我看六姨太虽然不太说话,斯斯文文的,但是那骨子里的媚劲比五姨太可强多了,看起来就很会讨男人欢心的呢。” “说不定是新婚第一晚就把老爷得罪了呢,所以新鲜劲还没过就失了宠。” “那你倒是说说洞房花烛夜是怎么得罪的呢?”春兰捂着嘴嗤嗤的笑道。 “我怎么会知道,你这个死丫头,还调侃起我了。”夏莲反应过来,伸手去拍她的手,两人笑嘻嘻的打闹起来,突然看到身后的面色阴沉何梓明,“大少爷。” “大少爷,您可算来了,大太太都惦记您好些天了。”夏莲赶紧站起身来,恭敬的说。 何梓明冷眼看了看这两个丫鬟,一言不发的走进院子大门。 春兰和夏莲赶紧跟在他身后喊道,“太太,大少爷来了!” 大太太冯淑琴从屋内打帘子探出身来,往院子里望了儿子一眼,不满的说了句:“来了。”就放下帘子回到屋内了。 何梓明走进房内,看到母亲端坐在塌上不紧不慢的吃着葡萄,闷不做声,并不看他。 “阿妈。”何梓明恭敬的请安。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阿妈吗?我看你去了趟京城,翅膀就长硬了,一心就想飞出去了。”冯淑琴怨愤的说。 “阿妈,我只是想去上海长长见识,只呆在颖城眼界不开阔,您之前不也是说要让我学习弟弟,要出去见世面吗?” “本来这几年好不容易学会管理了家里的大部分产业,你阿爸也你对放心了一些,放权也放的多了,正是你应该好好表现,一步步把家里的生意控制在手上的时候。虽然六六的儿子去了军校,你阿爸偏心,以后回来分家业只会比你多,不会比你少,但是你这些年先把控了局面,不管怎么分,你也可以拿到更多。现在倒好,你轻轻松松一句话要去上海见世面,也不跟我商量就直接跟你阿爸说了,他都快被你气死了,以后你还指望能拿到什么家产!” 何梓明站立在她面前,低着头,听她絮絮叨叨的教训:“阿妈的考虑的周全,可是我觉得去了上海,能有比留在家里帮阿爸看着生意更好的前程。上海那边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下周出发。” “你这个不孝子!”冯淑琴没想到一向温顺孝顺的儿子突然之间如此倔强,气得跳了起来,“前天你阿爸那顿棍棒看来是没有把你打清醒,你要是敢离开这个家门,以后别再认我这个阿妈!” 不料何梓明抬起头来,目光坚定的看着气急败坏的大太太,眼中并没有愧疚和慌张,他轻柔的说:“阿妈,我去意已决,您也不必规劝我了。您不认我了,以后在何府争斗您争得赢有儿有女的三妈和五妈吗?您不要置气,现在一时不满,过些天气消了就好了,我阿爸有的是儿子女儿姨太太以后给他养老送终,他认不认我这个儿子不打紧,可是您只有我一个儿子。” 冯淑琴万万没有想到从不忤逆自己的儿子居然说出这样凉薄的话来,惊的一时开不了口,这些年来她没有真正关心过儿子,只是控制他成为自己讨好老爷,在何家保持主母地位的工具。她心中怒火中烧正想发作,却不由的觉得他的话是实情,如果自己一气之下伤了母子的感情,儿子可以远走高飞,过他的生活。自己却是再无依靠,何家凭着大太太的名号还能支撑几年这样的地位。 于是她的满腔的怒火瞬间转化成满心的愁怨大哭了起来,“我怎么这么命苦,养了你这样不孝的儿子,我……” “哎呀,姐姐,怎么了,怎么大白天好好的哭了起来。”只听二姨太冯芝兰的声音传了进来。 何梓明回过头一看,只见冯芝兰掀开帘子急匆匆走了进来安抚姐姐。 冯淑琴看到堂妹来了,哭的更伤心了,“妹妹,我活着没什么意思了,连唯一的儿子也……” 可是她拿着手帕还没来得及擦一擦眼泪,抬眼看到冯芝兰身后跟着一个人,六姨太商依依低眉顺眼的款款走来。 冯淑琴立刻止住了哭声,用手帕迅速的抹干了眼泪,这种时候她作为拥有权威的主母,是万万不能在新进门的小姨太面前跌了颜面的。 于是她装作不经意的端起了茶碗,气定神闲的说:“我正在和大少爷说事情呢,妹妹,你们怎么来了。” 商依依婷婷的立在冯芝兰的侧后方,跟何梓明隔着一米的距离,她含笑给大太太请安,随即偏过身子,“大少爷好。” 而何梓明在商依依进门的一刹那,就失去了刚才跟母亲谈判的从容,浑身都僵硬了起来。她没有看他,他也没有看她,任凭压抑而奇妙的气息在屋内流淌。 第44章 “我来看看姐姐,正好在园子里碰到依依妹妹,她也要来跟你请安。”冯芝兰是个左右逢源的人,她除了讨厌三姨太林六六,跟她不共戴天之外,对五姨太,以及新进门的六姨太都很和气,多一个帮手比多一个敌人好。 “太太,我听芝兰姐姐说您最近睡得不踏实,给您带了一个薰衣草的香囊来,欧洲很流行这个,对安神睡眠很有帮助的。”商依依敛目送上。。 “我们土生土长的颖城人,可用不了那些洋玩意儿,谢谢妹妹一番好意,可是我怕安不了神,反而更劳神了。”大太太一脸嫌弃的笑容。 商依依也不尴尬,从容的收回递着的手,“太太都是用得精致久经考验的东西,不像我只觉得好看好闻就随便用着,放在手袋里做个香料包也是好的。” “对了,姐姐,依依妹妹今儿要回趟娘家,老曹那边派车需要请示您。”冯芝兰继续顺水推舟做个好人。 “哦,原来来我这是为这个事啊,我说怎么平日也不见人来。”大太太哂然一笑,“本来呢,姨太太回娘家派个车也是应该的,可是不巧你三姐姐今天进城买东西了,她林六六把车调度走了,我也安排不出其他的车子来。要不妹妹安心呆着,改日再回吧。” “那倒也不打紧,我可以走着回去。我妈身体不适,女儿要回去尽点孝心。” “这个路可远了,从北城走到南城要十几里地吧。现在外面乱,也很难叫到车子。对了,妹妹,你家是在南城的吧,你辛苦唱戏养家应该也住不起北边,是吧。” 商依依也不恼,只是淡淡的笑着,“有劳太太费心了,我可以自己走。” 大太太轻笑着喝着茶,“不过也是,你们苦出身的女儿家从小劳作惯了,是不是小时候经常走十几里地。不过既然有幸嫁到我们何家了,就少做这种下等人的事情了。” “阿妈,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不料这时何梓明突然插话。 “你的事情还没有说完呢,你要去哪里?”大太太那点得意立刻烟消云散,看到木头一样杵着的儿子,心里烦躁不堪。 “该说的我跟阿妈都说了,反正还有时日,阿妈可以静下心来想一想。我这一走厂里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我十一点要出门去祁家钱庄。”他特意顿了一下,“也快到时间了,所以先走了。” 大太太心里来气,可是在外人面前也不好发作,只好烦躁的点点头,“你去吧,明天再说。” 商依依继续站了一会儿,笑道,“太太,今儿我先告退了,明天再来给您请安。” 大太太本来眼中容不得她,也就假意的客套了一番,便让她走了。 商依依走回自己的厢房,收拾了几样要拿回家的东西,打了个小包。她看了看时间,十点四十。于是她换了身轻便的衣服鞋子,就拿着小包走出了园子,从汽车出入的北边的正门走出了何府。 天气不错,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也不觉得冷,她沿着马路走出了一里多地,直到听到身后有汽车行驶的声音,她看了看手表,十一点过五分。 车子缓缓的在商依依身旁停下,她转过身去,对着车内浅浅的一笑,打开了车门。 何梓明看着她上车,移开了自己注视着她的目光,继续发动了汽车。他看着前方,努努嘴,“搬家了吗?” “嗯。”商依依点点头,朝他笑笑,“毕竟赚了一笔聘礼,搬到了磨坊路。” 何梓明低沉的看了她一眼,一脚油门轰然加速冲了出去。 “先去药店我多买些药带回去。”商依依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继续说:“需要花一点时间,会耽误你办事吗?” “不耽误。”何梓明闷声说。 “劳烦你了。”商依依客气的笑道。 何梓明没有再回话,只是闷着开车,过了好一会,他才又闷闷的开腔:“我阿妈那样的性子,你怕是要受委屈了。” 商依依偏过头来,乌亮的眼眸平静而淡然,“这种事我都习惯了,不用替我担心。以前每到一个新的戏班子,当家的花旦看到新来的都会这一套,威胁到别人的地位和利益,总是会引来这样的事情。没什么。” “那你会怎么样应对?” “不会怎么样。”她笑笑,“我不会成为台柱子,也不会争宠,那些都不是我要的。所以她们发泄一阵也就慢慢好了。要是每次被人欺负都记在心上,怕是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何梓明看她脸上淡淡的笑容,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苦涩,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做,只是手把着方向盘开着车。 “我的秘密太多了,我没有什么朋友,在每一个新的环境,我都是有目的的去接近某些人,去利用别人帮我达成所愿。所以我也很难相信人,我自己没有安好心,又怎么能指望别人真心待我。这一点我早就想开了。你不必替我打抱不平。” 她好像看出了何梓明的心思,豁达的说,“连我妈妈和妹妹都不知道我真实的行踪和目的,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们了,都安顿好了,谁知道又回来了,也好,可以再多照顾她们一段时间。” “为了你妈妈和妹妹,多几年时间照顾她们,不要这么执着,好吗?”他多么想说服她。 “我回不了头的,你知道的。”商依依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温柔的笑着,“这个世上知道我的,能让我实话实话的,就只有你和刘清远了。” “我走了以后,你还会在我家待多久?”何梓明在药店门前停下车,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她。 “不知道,大概会很长时间吧。”商依依澄明的眸子凝望着他,不忍的说:“在那之前我会再见你一面的,好不好?” “不必了。”何梓明狠下心来,心里做了个决断,“既然你不会变的,多见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好。”商依依低头浅浅一笑。 她要推开车门,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打不开,何梓明见状默默的凑过去伸手把她那边的车门上的锁打开,伸手之间袖口露出了两道红肿伤口,是前天被何远山抽打受的伤。商依依目光一暗,何梓明不自然的收回手臂拉过袖子掩住了伤痕。 杨花落尽 第29节 她什么也没再说,下了车。何梓明留在车内,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呆了半晌,无处发泄的狂乱的用手砸方向盘,他最近已经越来越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过了好一阵子,依依拎着两个大纸袋出来,带着和今天温暖的阳光一样和悦的笑容,从容的上了车子,把两大袋药放到了后座。 “我一会儿去祁家钱庄办事,晚点再去接你。” “听说祁家因为楚行长的事情受了牵连,祁小姐已经回来了吗?”商依依问道。 “她在京城关了几天被调查,现在已经回上海了。” “我对不起她,是我在晚宴结束后,在洗手间偷了她的通行证,冒充了她去到开学典礼,她舅舅楚行长也是因为我的事情而无辜被杀。”她黯然的说,“而现在他们家都不知道这飞来横祸是为什么。” 何梓明只在心理演算过中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上次在小屋会面心中只有对现状无尽的绝望而没有追溯缘由。现在他心中平静了许多,仔细询问了当时的种种,一边细细的盘算起来。 “我父亲也不过是颖城小有势力的乡绅而已,以刘清仁今时今日的实力,想扳倒何家不是易如反掌,他为什么要做如此迂回的安排?”何梓明觉得古怪。 “可能更重要的是看我是不是这么听话吧,利刃虽好,但是要是不受控制,更可能伤及自己。”她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说,“你也不要小看了你父亲,他也是个人物,这么多年来逆势发展,在各个势力下立于不败之地。” “哦?看来就短短半个月,你就已经比我还了解我阿爸了,果然是……”何梓明压制不住的酸意,随即又后悔自己的刻薄,紧紧的抿着唇。 商依依好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还是淡然的笑道:“要不就心愿未成当场死在那里,要不可以等待几年,做别人的刺刀报自己仇,还不用考虑生计,可以好好照顾我妈妈和妹妹,你说,我会怎么选?” “确实是个划算的买卖。”何梓明悲凉的望着她,“只是你心里就从来没有你自己,计算得失的时候从来不会想你自己牺牲了什么。你出来后为什么不联系我和刘清远,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藏起来,不受刘清仁的摆布。你知道我马上就回来了,为什么不等我?就差这么两天,两天!”他愤怒的锤着方向盘。 “没有资本的人不配为自己悲伤,是不是?”依依没有解释,只是笑着说,“所以祝你去上海大展宏图,成为一个有资本的人,可以为自己去做选择。” 何梓明看着她说不出话来。正准备开车,突然听她说,“等一会儿。”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金属的小药瓶,打开了包装,原来是一瓶金疮药。 她把何梓明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的袖口卷了起来,露出他的一节手臂,长长的伤口在白皙的胳膊上很是刺眼。 “还疼吗?”她温柔如水的嗓音淌入他心底。 依依抬眸与他对望了一眼,用食指指腹从瓶子里勾出了些许药膏,轻柔的擦在他红肿的伤口上。 她指尖的药膏清凉凉的,可是她的指腹温柔而柔软。何梓明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认真的替自己打理伤口,他想起了去北京饭店的第一夜,她替他擦拭伤口的时光。 他心里五味杂陈,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她说,可是最后却是酸楚刻薄的说:“这是你的丈夫打的,你却来护理,是因为我叫过你一声六妈吗?” 商依依手指一顿了,没有抬头,轻声说:“我不想让你难堪的。” 何梓明抬起手来握住她的手腕,双眸直视着她,困兽一般的目光逼的商依依无处可逃,她看着他的目光从怨怼慢慢变成深深的悲哀。 他微启的双唇想说些什么,心里的千言万语都没有说出口,无用的废话说出来有什么意思,最后只剩下深深的叹息:“你为什么不像原来一样,理直气壮的说不关我的事?” 依依看着自己被握的发红的手腕,柔声道:“很快你就走了,以后也不用再见了,过日子这些不愉快就会忘掉的,不要再耿耿于怀了。在上海照顾好自己。” 她把药膏瓶子塞到何梓明的外衣口袋里,“这个世界上我很少相信人,不过真正待我好过的人,我也会记得的。” “那你怎么觉得我会忘记呢?”他垂眸露出轻讽的笑,不再说什么,开动了汽车。 第45章 接下来的路程,他们一路无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结果,有的感觉还没说出口,就已经没有必要说了。 何梓明从小就懂得怎样吞噬痛苦,承受压抑,这些天他已经是一次次冲动的逾界了。他身边的这个女人,是他不该有念想的,可是命运一次次的把她带到他的身边,一次比一次更加的残酷,赐他一个镜花水月,徒增悲凉。 余光里她出神的望着车窗外,一双黑亮的眸子透出淡淡的倦意,她在想着什么,他不知道,也无法再去探究。 “到了,就在这儿吧。”商依依开口说道。 何梓明停下车,转身把后座的袋子拿过来递给她。 她打开了车门,“回去我可以自己叫车,这里没那么难叫车了。” “我办完事来接你。”何梓明执拗的说。 “好,五点吧。”商依依没有再推辞,欠了欠身就下了车,布鞋踏在青石板的路上,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她走到拐角处,只见从房子里伸出一个少女的脑袋,然后像兔子一样轻快的跳了出来,“姐姐!” 何梓明见她们一同进了屋子,在车里点了一根烟。 车子开到繁华的牌坊街,这条街面上有祁家钱庄和另外两家小钱庄一个商业银行。何梓明看街口聚集了很多人,这些人有的穿着体面的长衫,有的是一副短衫劳工的模样,甚至还有背着孩子的女人,街上一片混乱,嘈杂的喊着:“还钱!还钱!” 这样混乱的场景车子没有办法开过去,于是何梓明把汽车停在路口,下车穿过人群往中间的祁家钱庄走去。等他挤到前面,发现祁家钱庄门口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大门紧闭,只开了半边侧门,还围着栏杆,只能允许一个一个的进去办业务,外面三个钱庄伙计在那里大声的安抚围堵的人。 “大家不要慌,钱庄没有关门,复兴钞一定会给大家兑付的!我们账上资金很充裕,不要听信谣言,复兴钞没有崩溃,还是好好的能正常流通的,大家安心回家!” “骗人!为什么要关门!” “快把我的五百块复兴钞换成袁大头,这是我老婆本!” “皖系战败都要崩溃了,复兴钞一文不值,你们还在这骗谁呢!” 四周群情激昂,不断的往门前挤。何梓明借着人潮涌动,挤到了前面,“小赵!”他对着其中一个伙计喊。 那个小赵立刻看到了何梓明,把他拉进了栏杆,“何大少,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你看这里乱的……” “他凭什么进去!”旁边有人在怒骂。 “这是何家大少爷,不是来排队兑换的!”小赵朝那人吼了一句。 “我约了赵经理,怎么外面都这样了?”何梓明看着满街的人群,蹙眉问道。 “哎,外面太乱了,我领您进去。”小赵说着就带着何梓明从旁边的侧门挤了进去,只见空荡荡的大堂里就只有一个窗口开着,一个女人正在激动的嚷嚷着能不能再多换两百块。 何梓明走到了后面的办公室,耳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只见里面有赵经理,还有一个穿着格纹西装的中年男人。 “何大少,你来了!”赵经理赶紧迎上来。 “嗯,进来费了点周折。”何梓明目光投向那个男人,脱帽致敬,“傅先生,您也在这。” “何大少,又见面了。”傅先生手里捏着一支雪茄,站起身来与他握手,示意赵经理把雪茄盒子拿出来,给何梓明挑选一支。 “我从上海过来之前,司雯那丫头对你赞不绝口,说你在北京楚家的案子里临危不惧,主动帮了她,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大少如此胆识实在难能可贵。” “都是同乡在外,是应该的。”他不想多谈,略一颔首,“我本来打算明天去府上拜会您,没想到先在赵经理这里会面了。” “何大少,傅先生也是我们祁家钱庄的二股东。”赵经理介绍道。 何梓明心中明了,赵经理给他点上火。 “是啊,你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现在复兴钞的事情,挤兑风波严峻,祁老爷邀我过来谈一谈,正好也见你一面,把我们谈的事情敲定。来,我们坐下来谈。” 何梓明听到这里只是微笑带过,“傅先生,很感谢您对我的认可,上次您的电报内容我也仔细考虑过,目前正在和家父商议中。” 傅先生浓眉微敛,看了一眼赵经理,他已经听说了何家反对长子离开颖城的事情。赵经理也详细的与他汇报了何大少这几年来在颖城管理家业的成绩和口碑。 “为人父母不希望孩子远行,是人之常情,何况何大少如此能干,打理着家族产业。我并不希望大少因为来上海帮我而造成与父母的嫌隙。只是这个时代风起云涌,你父亲就是白手起家打下何家的家业,上海滩如今的成名的人物几乎都是赤手空拳来到这里,开创一片新天地,以何大少你的能力和魄力,今后不出十年在上海滩定会有你的名字。”傅先生身体微微前倾,双目如潭,锐利有神,“而且以我在上海的资源,肯定能给何大少你更高的台阶。” 何梓明面对他强大的气场下,沉稳的颔首表示感谢,只是压低眉眼,“傅先生在上海以及全国产业众多,手下不乏精英人才,我经验尚浅,怕就算能说服家父,去到上海也很难帮到您很多。” 其实他去上海早就心意已决,他无法再在颖城仰人鼻息,在父亲何远山的掌控下生活,更何况商依依成为了他的小妈,这种近在咫尺的煎熬,多一天就多一分的绝望。这几天只有两三次在人前相见就已经濒临崩溃,时间一长肯定会被旁人发现倪端。他无法阻挡依依的决心,就只能自己远走高飞,寻求一条生路。 可是他一直没有跟傅先生透露自己的决定,只是迂回的说考虑和商议中。一来他不知道自己对于傅先生这种商界大佬的价值到底有多大,肯付出多大的筹码。太快表达投诚之意,只会让自己在他面前丧失谈判的主动权。 二来,虽然傅先生是棵好乘凉的大树,但是何梓明已经在颖城何远山的控制之下生活了二十年,他不会愿意成为一个新的山头笼罩下的小弟。既然去到上海重新开始,就要审时度势,步步为营,为自己的未来争取赢面最大的开局。 “现在工厂开工了,生产线有了,工人和管理人员都到位。现在的问题正如一个月前你所说的德国人高傲又刁钻,设备和操作上不是传统的那一套就能解决。上海纺织业的人才虽然是不少,但是经验,能力,视野都足够的精英就很难寻了,而且我做工厂不是只是想在纺织业分一杯羹,我投入巨资,是要能领先整个行业,带来变革的,学习能力强的负责人尤其重要,那些仗着有十几二十年经验就固步自封的老人不是我想要的。”傅先生气势恢宏,侃侃而谈,“如果何大少有意加入我的新产业,我可以按照高于上海市场一倍的薪金给你。” “能加入傅先生的生意,与您共事,当然是我的荣幸。只是有两点。” “哦?你说。” “第一,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去了解具体的生产线,原料供应,上海本地的市场情况,搞清楚这些我才能答复您我是否能胜任。” “不错,的确是做实事的人。这个没问题,对我们双方都好。” “第二,我不需要薪金,我要股份,具体我能要占比多少,也是等一个月之后,我了解了全部的情况,再来判断我的价值来定。傅先生,您看呢?” “果然是有抱负的年轻人,不看眼前。很好,相信你就是我想要找的人。”傅先生再次伸出手跟何梓明重重的握了下手。 “太好了,相信二位一定能合作成功。要是何大少去了上海,那就经常能跟我们祁三小姐见面了。”旁边的赵经理意味深长的笑道,旁人听说在北京的事情,自然都会联想到何梓明因为爱慕祁司雯才会主动陪她入狱。 “二位合作的事情谈好了,再看看我们祁家钱庄的事情吧。” “昨天祁老爷也跟我谈过大概的情况了,看看你这边的具体数字。如果按现在的兑付情况,发出去的复兴钞要全部兑付的话需要多少钱。” “现在我们账面上的自有资金是三百万,兑付复兴钞需要八百万,还不包括因为的信用危机产生的其他毁约和银行要我们提前还贷的事情。我们钱庄大股东是祁家老爷,占股55%,您占股25%,三股东苏立洋行占比15%,还有其他商会加一起占比5%,现在苏立洋行已经通知我们要退股了,他是看我们原来给我们供血从金城银行放贷的楚行长死了,怕我们挨不过这次挤兑要破产,所以提前要求清算资金退股。” 傅先生皱眉在思量着其中的利害,“皖系和直系的这一场仗打下来,本以为还能撑个半年,可以做几个月的利差,没想到兵败如山倒,现在都几乎成了废纸。” “是啊,别的县里已经有好几家钱庄因为发的复兴钞被挤兑倒闭的,省城的银行也因为挤兑的事情,行长被闹事的人群围殴了。现在情况确实是很凶险,要是都兑付了,这是个无底洞,也没有大银行肯贷款,如果被挤兑破产,祁家钱庄这多么年的经营和投资就付之东流了。傅先生,您看能不能从上海放贷过来?” 傅先生吐出一团烟雾,“从账面上调拨不了这么多资金。” 何梓明来之前已经打探了情况,他心中暗想,傅先生并非没有资源和能力拨来这笔款,只是他在祁家钱庄才占股25%,钱庄破产的话损失也是有限,但是要为此抗下一笔巨大风险的贷款,这不是一个值得投资的生意。傅先生大概会及时止损,不会再往里投入了。 于是何梓明问道:“苏立洋行那15%的股份,他们要多少钱退股?” 赵经理回答道:“他们按照账面价值的比较算,要45万,不过我们当然不会答应,还有那么多贷款和可能收不回来的账目,他们说有30万就可以转让。这个时候怎么会回购他们的股份,真是异想天开。” 何梓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傅先生站了起来,来回踱步,做着指挥的手势,跟赵经理说:“我回上海的银行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到拉到贷款,缓解这次危机。你们在这里去找警察局长,让他派人来把守。你这边对外每日公布兑换价格,每天限制20人兑换,头三天一比一,后三天二比一兑换,等七天,如果我拉到贷款了,你就按照十比一挂牌出去,储户肯定会动乱恐慌,这时候就开放所有柜台,放消息出去,后面会二十比一,如果再不去换,钱庄马上就要倒闭。争取在十比一兑换价能清掉绝大多数票劵。后面再慢慢恢复到二比一,给我们的商户和银行信心,不要遭遇多重挤兑。” “好的,好的,傅先生说的太好了,我就按照傅先生说的办,安心等您的消息。”赵经理两眼放光,激动的说。 “这事要看天时地利人和了,不一定行的,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傅先生交代完,转头看向何梓明,“何大少,你们何家也有钱庄,现在经营的怎么样?” “我们钱庄目前还一切正常,因为当时没有代理复兴钞,所以这个危机躲过去了。” “哦?当时代理复兴钞利润那么丰厚,你们为什么没有做?” “我在颖城这个小地方,所获取到的信息不多,但是也能看到现在的金融市场全部是被战事操控的,股票,期货,债券都是,何况是发钞这种直接收敛财富的手段,都是要看政局的变更。我们没有足够的信息源,就没有做。” 傅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该求稳的时候很能稳住,很好。” 接下来他们又聊了很久上海生意的具体内容,傅先生本来要请何梓明一起晚餐,被他婉言谢绝了。 何梓明看了看时间,就告辞了傅先生和赵经理,从后门绕了出去,在往街口走的时候路过了一个珠宝店,他本来走了过去,突然停下了脚步,退回来伫立在橱窗前,过了一会,他走进了店铺大门。 第46章 何梓明的车子停在之前商依依下车的地方,已经停了半个小时了。还没到时间,他开着车窗,一直在车内抽着烟。这段时间以来何梓明的烟瘾越来越大,一个人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点上一支烟,而他心烦的时候越来越多。 他的头靠在背枕上,斜斜的看着街角破旧的青砖墙面,斜阳照在成片成片的青苔上,形成明暗不定的斑驳的阴影。这条小路上有十几户人家,住在磨坊街的大多是小生意人,这里离颖城中心街市不远,可以推着小货车去店里开工。比她们之前在南城的贫民窟的平房要好了许多。 何梓明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是发着呆,路口有一只黑猫发现了这个失神的人,它坐立在路口盯着这个陌生人。何梓明也发现了那只猫,一人一猫在夕阳下落寞的对望着。 杨花落尽 第30节 路口的门霍然打开,那只黑猫被惊扰了,立刻就窜不见了。只见从屋内匆匆跑出来一个少女,她神色慌张,脚下好像被凹凸不平的石砖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然后就大步的往何梓明的方向跑了过来。 何梓明已经认出这就是先前在门前迎商依依的妹妹,于是他赶紧下车,拦住了正要跑过去的少女,“诶……杨妹妹。”何梓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好随便乱喊。 那少女看到这个从车内下来的英俊的年轻男人喊住自己,而并没有印象认识他,有点惊慌的看着他。 “发生了什么事?”何梓明看出她的警惕,忙解释道,“我是你姐姐依依的朋友。” “哦哦,”少女明显没有时间停下来,大大的眼睛充满了焦虑,边跑边说,“我妈妈发病了,我要去瓷器街找大夫。” “太远了,你跑过去来回太久,快,上车,我带你去。”何梓明果断的说着上车发动了汽车。 那少女有些疑虑,但是心里很焦急,一时有些踌躇。 “我就是在等你姐姐的,之前就是我送她过来的。她本来是不是说要五点走?”何梓明把车停到了她身边,摇下车窗证明自己。“快上车来带路。” 那少女犹豫的点了点头,不再管那么多,就上了车,“一直往前走,在瓷器街的北边。” “好。”何梓明一踩油门,车子加速往瓷器街开去。 “你姐姐呢?”何梓明问。 “她在看着妈妈,我妈妈羊癫疯犯了,我力气不够,控制不住她,好怕她咬到舌头。还好今天我姐回来了,要是我一个人在家都不知道怎么办。”少女心绪不宁的说。 “你妈妈经常发病吗?” “不是,这两年都没怎么发过,她一直肺痨,身体差,不能干活,天天吃药调理,但是这羊癫疯好像我姥姥就有,我印象中我妈就犯过四次,那时候我还小,吓死我了。千万不要有事啊!往左拐。”她带着哭声说。 “很快就到了。放心。”何梓明看了她一眼,她十四五岁的模样,梳着两条羊角辫,不像商依依的瓜子脸,她圆圆的脸蛋,五官跟姐姐还是有六七分的相像。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霏霏,”她拘谨的点点头,“不过我们现在都跟我妈妈姓商。” “你们的名字都很好听,你跟你姐姐也很像。” 霏霏转过头来打量了他一眼,有些疑惑的问,“你是我姐姐她们剧院的司机吗? 何梓明笑了笑,没有回答。 “真好。你们兰心剧院真好,包吃包住,还发了一笔安家费,就是经常要去外地演出。我们刚搬到磨坊街,我还不是很熟,但是我很喜欢这里,我有自己的房间做功课了。”霏霏认真的说。 何梓明的笑容渐渐变的苦涩,他停下了车,“到了,快去。” 霏霏像一只兔子一样,灵敏的打开车门从车里跳了下去,匆匆跑进了诊所。 过了一会儿,一个大夫拿着药箱跟着她一起出来了。何梓明看他们上了车,正准备开车,只听后面的大夫疑惑的喊了声,“何大少?” 何梓明从后视镜看到他的脸,觉得有点眼熟,恍然想了起来。这大夫是三姨太林六六的表亲,在某次家宴的时候来过何府送礼,当时何梓明跟他打过一个照面。 何梓明点头示意的笑笑,大夫立刻热络了起来,“何大少,没想到在这能碰到您,这个小妹妹是你朋友家的吧?” “他是我姐姐的朋友。麻烦您赶快去看看我妈妈怎么样了。”霏霏插嘴说道,说完看何梓明给了自己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她在两个成年男人面前还是有点胆怯,就不再开口说话了。 “林大夫请多多费心了。”何梓明一边开车一边寒暄道。 “那是那是,我一定尽全力。”林大夫恭敬的说。 不一会儿,车子已经开到了门口,何梓明抢先下了车。杨霏霏也跳下了车,林大夫正准备下车,却发现后座的车门被锁住了打不开,他敲着窗子示意。可是何梓明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大步流星的往里走。杨霏霏走了两步发现大夫没有跟上来,回头去看车内,只见林大夫在敲着车窗,她赶紧回头去帮他拉门,可是从外面也拉不开。转头喊何梓明帮忙,可是他已经进屋了。 车里车外两个人一顿捣腾,才发现是驾驶位那里把后座上了锁,终于解开了锁,杨霏霏带着林大夫赶紧进了屋。 “姐姐,我把大夫领来了。妈怎么样了?”霏霏一进屋子就大喊了起来,奇怪的是并没有回应。“大夫,这边屋里。” 她带着路把林大夫领进了房内,并没有姐姐的身影,妈妈还是跟之前一样,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却看见何梓明正在牢牢的抓住她妈妈不受控制手,一手钳住她的下巴,不让她的牙齿咬合,而他身上有黄色的呕吐物。 “大夫,你来看看我妈妈。”她急急的说道,“我姐姐呢?” “她到后面换水去了,我进来正好替下她。” 霏霏点点头,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她妈妈身上了,“妈,你怎么样了?大夫来了,马上就没事了。” 林大夫过去给商母打了一阵镇定剂,一直处于癫痫状态的她一下子平静了下来。林大夫迅速检查了一下。 “她昨晚是不是发过高烧?” “是啊,我还给妈妈熬了退烧药,今天早上都好多了。” “她情况不是很好,”林大夫说,“这次癫痫持续时间长,怕损坏大脑,最要紧的是,由于高烧,很可能短期内二次发病,很容易引起并发症,她本来肺部就肺结核,加重病情,就很糟糕了,这几天要住院观察,我们小诊所不行,最好去二医院。”他看着何梓明说,“二医院我有同学做主任的,我去打个电话,争取弄到一个床位。” “啊,太好了,谢谢林大夫!”霏霏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辛苦林大夫了。” “何大少不用客气,都是朋友帮忙。”林大夫有点得意的笑道,“我去打个电话,这附近哪里有电话?” “我带您去,在隔壁的报社有电话。”霏霏急急的要领路,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已经昏睡的妈妈一眼,焦急的问,“姐姐呢?” “没事,你们快去,我在这看着。” “嗯嗯。”霏霏感激的看了何梓明一眼,就风一样的打开了门,领着林大夫出去了。 大门刚带上,商依依就走进了房门,只见她红着眼睛,满脸的憔悴,她走到床前,看着饱受折磨昏睡了的母亲,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谢谢。”她转过头来看着何梓明,目光投向他笔挺精致的西装上的污渍和褶皱,她知道他是多么的洁癖。 何梓明看着她,怜惜的说:“等会我把你妈妈送去医院,这两天我去医院帮你照看吧。你就说你的兰心剧院要外出演出了。” 商依依跪在床前看着母亲,哽咽的说,“妈妈,女儿太不孝了。” “你也是为了她们好,你不想让外人知道她们是你的亲人,怕被人害了,是不是?”何梓明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脑袋,安慰的说。 她点点头,“纳亲的时候我请了一个婆子扮我妈妈收了聘礼,好在这种卖女儿做小的事情,大户人家根本也不会在意谁是亲家,老死不相往来。” 何梓明心中不知作何滋味,他只是轻抚着她的头顶,指尖在她柔顺的黑发里轻柔的滑动。 “你别太担心了,你妈妈会没事的,这几天我会照顾的。”何梓明蹲下来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柔声说。 “不耽误你的事吗?” “马上要走了,哪有什么放不下的事。”他自嘲的轻笑道,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精美的项链,小吊坠是一个太阳和月亮连在一起,外围镶了一圈碎钻。 “我回来时路过一个店看到这个不错,随手买来送给你,毕竟我们相识一场,你上次也还给我留下柳叶耳坠,起码没给刘清远,他嫉妒的要死。”他好像没有心肺的笑道,“我要走了,也送个小纪念品给你,你喜不喜欢也都留着吧。”他说着解开环扣,细心的替她戴上。 她用指尖轻抚着胸前的吊坠,日和月,是他的明。 商依依凝视着他,她想说感谢亦或是推辞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泪像潮水一般不可抑制的上涌,终于冲破了眼堤,源源不断的滚了下来。 何梓明久久的看着她,心里哀叹了一声,伸手揽过她的脑袋放到了肩头。 第47章 暮色降临,最后一片晚霞黯淡了下去,商依依从黄包车下来,已是身心疲惫。她本想直接回到自己院子里去休息,不料刚进了门遇到了老曹。 “六姨太,老爷吩咐让您回来后去主厅。” “哦?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还去主厅做什么?”商依依神色厌倦的问。 “过几天祭祖,二少爷从天津回来了,太太们都在主厅。” 商依依打起精神,绕过半月潭,径直的走向了主厅。刚迈过高高的门槛,就听到厅内欢声笑语一片。 “梓佑,在军校要好好遵守纪律,军校不比你们那散漫的中学,纪律严明,军法如山。”在人群中何远山的声音传了出来,不像以往的严厉,好似带着慈爱的笑意。 “是,阿爸,我不会惹事的。”何梓佑穿着一身军装,身形板正的立在一群女人中间,显出是个英气挺拔的少年。 商依依默默的站在门外,看着里面的花团锦簇,父慈子孝。她眸中晦暗,只觉得眼中梗入了一根刺。 “哎呀,老爷,我们梓佑什么时候得意忘形过,一直都规矩又乖巧,年年在学校得奖。这入学才两个月就已经得了优等奖了。”三姨太林六六满腔的喜悦之情。 大太太在一旁笑得很不自然,“虽说梓佑是优秀,但是年轻的男孩子就是怕交了坏朋友,跟坏伴就糟糕了。梓佑,你要安心好好念书,不要结交狐朋狗友,老爷花了这么多心思和钱打点,你不要辜负了你阿爸的栽培。” “我知道的,大妈。”只见何梓佑规规矩矩的点头回应。 “姐姐,我梓佑最本分了,结交的都是大门大户的子弟,以后都是在京城发展,就是需要这些人脉,跟我们小地方是不一样的了。而且连刘司令都特别关照了。我听说大少爷自己一个人执意要去上海,我这几天都在替他担心呢,在上海举目无亲的,他去了能干什么呢,不比在我们颖城,有我们何家撑着,在上海难道还有人捧他做大少爷吗?” “大少爷的事情就不用妹妹你操心了。”大太太脸色沉了下来。 “老爷,太太。”商依依这时走进了人群,给老爷和大太太请安。 “这么晚才回来,娘家事情可不少。“大太太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你回来了。”何远山看了商依依一眼,意味深长的说,“你是梓佑的六妈,凡事要尽心尽力为家人着想,知道吗?” 依依颔首称是,何梓佑在商依依成为六姨太后第一次回家,照例让二少爷也给新进门的六妈敬茶。 她第一次见到何梓佑,接过茶盏不动声色的凝目打量这个被宠溺着的朝气磅礴的少年,然后敛目喝下了茶。 何远山目光锁在她的脸上,然后就不再看她。 “大少爷呢?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何远山面色不悦。 “他今天出去祁家办事了,应该就快回来了。”大太太回道。 “他还想着去上海呢?梓明这孩子就是被你惯的,现在这么任性妄为,真是无法无天了。”何远山看着大太太脸上止不住的怒意。 这时二太太冯芝兰陪笑道:“大少爷也是想出去长长见识,以后能更好的帮家里,大少爷年纪也不小了,本来要是没有去年的事,他也都成家立业了,其实就是年轻,心还没定,要是有了妻儿也就不会一门心思想着外面的世界了。” 何远山听得此话眉头一皱,点点头,“是了,我都忙的没有时间考虑梓明的婚事,这么大年纪了,还没结婚,自然稀奇古怪的想法都出来了。你这个做阿妈的,连儿子都婚姻大事都不操心,都不知道你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大太太冯淑琴憋屈的在众人面前听着老爷的训斥,心中郁结万分。 二太太冯芝兰继续解围道:“哎,老爷是冤枉姐姐了,姐姐一直都在操心大少爷的婚事,把颖城稍微合适的人家都打听过了,只是大少爷的婚姻大事,当然还是要由老爷做主,要您来定夺。” “是吗?”何远山冷笑:“那都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冯芝兰给堂姐使了个眼色,冯淑琴只好说:“现在看来祁家的三小姐祁司雯,年纪家世最合适。” “是啊,我们已经找人探过祁家的口风了,祁老爷对大少爷很满意,而且祁家三小姐现在在上海读书,也认识大少爷,对大少爷赞不绝口,说不定大少爷就是因为祁三小姐在上海,才一心想着去上海的。他们门当户对,年轻人之间互相又看对眼,肯定是一桩好婚事。”冯芝兰在一旁补充道。 “祁家,”何远山皱眉思量道:“我看可以,找个媒人去说说,具体的八字你找人算算,当妈的上点心,儿子都要跑了都不知道。” “是,老爷。”冯淑琴闷声应道。 喔,果然是祁家,依依心里钝钝的轻念道,她冰凉的指尖不自觉的触到藏在衣领下面才被捂热的日月的项链,站着人群中像是浮起的水雾,飘飘渺渺的听不到他们后面都在说些什么。 晚宴过后,依依一个人在池塘边游荡了许久,秋夜寒凉,晚上又开始起风了,她疲惫的双脚走的没有知觉,凄冷的秋风好似卷走了躯壳内最后一丝的热气,她才木木的停缓了下来,最后去门房管事那里打了一个电话,回到了自己的厢房。 夜深露重,依依用棉被捂着自己冰冷的身子,一动不动的靠坐在床边发呆。夜里风很烈了,吹得外面木质的门窗吱呀呀的作响,以至于隐约有了敲门声的幻觉。 依依站起来快步走到屋外,打开院子的大门,只有一股阴冷的风趁着门缝卷了进来,吹得她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冷清的月光撒在石子小路上,这里偏僻的连打更的都不经过。 她落寞的关上了门,走回屋内,坐在梳妆台前,把脖子上的项链摘了下来,放在手心,指尖沿着凸起的碎钻细细的摩挲了一遍,从太阳到月亮,划出了一个明。细钻在微弱的灯光下也闪的耀眼,与灰暗的屋子格格不入,像是刺的她眼疼,她阖上了手掌,也阖上了薄薄的眼皮。 杨花落尽 第31节 过了许久,好似下定了决心,拿出了个小袋子装了进去,放到了抽屉里面。 这时她又听到了隐约的敲门声,她迟疑的看着窗外,过了很久,这声音还是不停歇,一声一声的,好像是在坚定不移的敲打着她的心门。 她终于有些怀疑了,推开门,缓步走入狭小的院子里,在风中,终于听清了是真的有人在敲门。 依依再次走到门前,抬起了门栓,拉开了门缝,这一次阴风没有乘虚而入,因为门口被一个修长的身躯挡住了。 月光下,他如画的眉眼是从未有过的清晰,也让她心中涌起了从未有过的的酸楚。 “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会着凉的。”他说柔声说。 她眼前变得模糊,连忙低下眼,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去,走回了屋内,身后跟着一个身影。 他关上了门,把狂风关在的外面。室内顿时有了不一样的气氛。 何梓明第一次来到她的厢房,他不敢去想的属于父亲何远山六姨太的房间。他环视一周,一盏昏暗的琉璃灯,一座滴答的摆钟,半新不旧的屋子里有一些还没散尽的久无人气的陈腐的味道,只有松木杨木之类廉价的桌椅,连一副花梨的家具都没有。只有那床上的刺眼的大红的喜被彰显出这是一个新纳的姨娘的房间。 他想问她为什么能忍着住在这里,但什么也没有问。 依依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紧绷的情绪,只是拿了个暖水壶走到了桌边,倒了两杯热水,坐到了桌前。 “我妈妈怎么样了?”她终于摒弃了心中的杂念,一双明眸望向了他。 “住院办的很顺利,打了两个吊瓶,已经清醒过来了,还要住院观察几天看看,夜里霏霏守着,应该没什么问题。这几天我都会在的。”何梓明如水的眼眸溢出怜爱,“你不用太担心了。” “嗯。”商依依安下心来,拿起茶杯温手,“我妈妈身体很虚,这次发病很突然,还好你在,及时找来了大夫,要不然……”她不敢再说下去,低下头,面露痛苦之色。 何梓明伸出手,热烫的指尖轻轻触着她握在茶杯的手上,像被烫伤一般,只感觉她整个人有一瞬间的颤栗。何梓明迟疑了一下,这时依依已经把手挪开了水杯。 “你妈妈醒来了,还以为我是你的男朋友,对我很热情。”何梓明自嘲的笑,“霏霏也是,她以为我是你剧院的司机,还问要是你嫁给了我,是不是可以总是坐我的车出去兜风。” 他想到当时自己坚定的点了点头,霏霏开心不已,偷偷告诉了他很多她姐姐喜欢的东西。 “她很可爱,也很开朗,你把她保护的很好。”他嘴角浮起笑意。 商依依神情一滞,压抑的说,“谢谢你帮忙,不过还请你以后不要跟霏霏有什么接触。” 何梓明温柔的神色瞬间变了,他站起身来,冷笑道:“怎么?你怕什么?” 依依身子紧绷着,低着眉眼,只是抿着唇不说话。 “呵,你以为我会是第二个林岩吗?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他抬着下颌俯视着她,声音里面已经带着压制不住的愤怒,“你家人都是宝贝,怕我对你妹妹下手?对,你从来没求我帮你,都是我自己犯贱!” 她双手紧紧撕扯着手帕,泛白的指甲险些被折断,像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手帕撕裂开来。最后她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梳妆台前,背着他狠狠抹了抹眼睛,然后取出了那个小袋子里的项链。 她决然的转过身,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愤怒而受伤的眼眸,“我已经打电话给原来的邻居了,明天会去医院帮我照看我妈妈,今天的事情谢谢你了,我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她拉过他的手掌,把项链塞到他的掌心,两只触碰在一起的冰冷的手明显的颤着,不知道是谁在颤抖。 “我没有留纪念品的习惯,还是物归原主吧。” 房门突然被狂风吹开了,冷风袭来,瞬间屋内的两个人都在风中战栗了起来。 只见何梓明眼中透着寒冰般的冷酷和决绝,握着手中的项链往风中用力的一掷,什么话也都不再说,抬腿大步走出了房门,路过了那日月的坠子,皮鞋鞋底用力的碾进了泥里。 依依呆坐在桌前,看着敞开的大门和何梓明消失的背影,狂风肆意的席卷着屋内,把所有能吹翻的物件都吹的七零八落的,遮掩住了屋内隐约的哭声。 第48章 第二天狂风已过境,太阳高升,又是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的一天。 何梓明又是一早就出了门,何老爷本要叫两个儿子一起来跟前训话,结果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何远山大为光火,找来管家老曹质问大少爷这些天的去处,老曹也并不很清楚,只知道这几天大少爷都去了祁家钱庄。 颖城的刘家,祁家,何家三大家族,但何家因为是暴发户的原因,实则不被刘家,祁家这种根基深远,在京城,上海都有非富即贵的旁系的大家族看得上,所以刘祁两家是嫡亲结亲。而当年何家跟刘家结亲,嫡出的大少爷就只给许了庶出的刘五小姐,一眼就能看出身份地位的差别。 何远山之前并非不想跟祁家结亲,但是没有把握能让祁家嫁来嫡出的女儿,近期祁家灾祸连连,先是京城的大树楚行长出事,又是复兴钞的事情钱庄被挤兑,大伤元气,这个时候去提亲,何远山心里算盘很稳。他叫来了大太太,仔细询问了祁家三小姐的情况,命她这两天就找媒人去祁家求亲。 何大少的异常,义无反顾的要去上海,何老爷急切的要跟祁家结亲,要给大少爷迎娶在上海上学的大少奶奶,这件事在整个何府成了最新热议的话题,大家都在纷纷猜测这个未来的大少奶奶是什么样的人物。 商依依在何府活动,也不免听到诸多的议论。回到自己的厢房之后,她走过院子里看到昨夜被何梓明扔掷在花坛里的日月吊坠,上面落了些大风吹落的砂石和叶子,她犹豫了一会,用花铲从边上铲了些泥土盖在了上面,细看之下都已经看不出这里埋了这样一个纪念品。 何梓明全然不知何府的这些动静,他一整天都很忙碌,早上到门房收到了刘清远的电报。 “秘密和谈,大概率部分收编。” 他看完后把电报纸一折,指腹在细细的摩挲着这粗糙的纸,眉眼低敛,阴晴不明。然后起身给刘清远去了一个电话。 “我看到了,消息准确?” 接通一个长途电话程序复杂,要转两道接线员,不乏有明里暗里的监听,何梓明问的隐晦。 “不准又怎么样?” 何梓明从电话中都能想象出刘清远玩世不恭的笑脸。在得知祁家钱庄因为复兴钞的事情陷入危机以后,何梓明就找在北京的刘清远去打听发钞的苏皖军阀背后的动态。如果战败后被直系穷追猛打完全覆灭,那么复兴钞毫无疑问会变成一堆废纸。但是如果战事有转机,或者如奉系张作霖一般虽然输了战事,但是偏居一隅,在当地还能徐徐图之,那钞值虽然会动荡不安,大打折扣,但不至于作废。祁家钱庄这次风波大概率能抗过去。 何梓明偏着头夹住听筒,手上点上了一支烟,火柴擦亮了他的深邃的眼,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就是输光而已。” “那你要不要赌?”电话线那边问。 “钱而已。”何梓明轻笑着用剩余的火光把手中的电报纸燃尽。 “你虽然很少出来赌钱,但你的本质就是个赌徒。”刘清远笑得慵懒,“我早就看透你了。” “那我这把能不能赢就靠你了。” “为你这情报我硬挤入了多少酒局,勾兑了多少无聊的关系,喝的都要吐血了。不管输赢你都得给我好处。” “输了就送你两袖清风,赢了分你四成收益。” “送钱多没劲,那我情愿你输。”刘三少爷不屑一顾。 “呵,那你想要什么?”他吐出一个烟圈。 “哈哈你虽是个大少爷,也一无所有,等你手上有了我想要的东西再说吧。”刘清远哼笑。 何梓明不置可否的轻笑一声。 “对了,唐家还在查那事。”刘清远隐晦的说,“据说找到了一个采石场的目击者。” “嗯。”何梓明心中盘算其中的关联,“我知道了。” “我会继续跟唐薇走动,有什么情况再告诉你。” “好。” “我还没有得到她的消息。”电话那边的声音黯了下来,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俩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何梓明握着听筒的手不自然的松开,换了个角度又紧紧握住。 刘清远以为他的沉默是勾起了伤心事,“我会继续想办法打听的,总会找到她的。” “找到她你又能怎么样?”何梓明冷涩的声音强压住激昂。 “可能那时候她改变了主意愿意嫁给我呢。”刘清远好似云淡风轻的笑。 何梓明喉结一滚,握着听筒的骨节发白。 “别做梦了,你跟我,都别再做梦了。” 他挂了电话。 中午何梓明打电话给祁家钱庄的赵经理,表示对苏立洋行要转让的15%的钱庄股份感兴趣,想约出来大家谈一谈。赵经理很是吃惊,没想到何家会想要这个这个烫手的山芋,连忙汇报给了祁家老爷,约了个局。下午何梓明跟赵经理,还有苏立洋行的周老板一起在祁家外的茶室的包间会面,协商股份转让的事宜。 苏立洋行虽然之前开价三十万,但是这个时候祁家钱庄濒临破产,哪有冤大头这个时候接盘,本来周老板暗喜何家居然会感兴趣,虽然何远山精明厉害,但毕竟这么大的家业,而且这两年顺风顺水,拿出个几十万来不是难事。谁知道到了之后才知道是何梓明私人的主意,虽然他是何家大少爷,但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不依靠家里资助哪会有什么财力和魄力,便意兴阑珊,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应酬两句就准备走。 何梓明看周老板的神情,轻笑着把一杯茶递到了他的跟前。 “周叔,秋日干燥,来一趟也是辛苦,喝杯茶再走。” 赵经理见状赶紧打个圆场,周老板见他看出自己打算离开的意思,脸上有些讪讪,伸手接过来,喝了一口。 “何大少,虽然你是颖城后生里数一数二的……” “周叔,我们是来谈生意的,合则来,不合则散,客套话不必多说,大家都不想浪费时间。”何梓明抖起长衫,斜坐在檀木椅上,淡然的说,“只是只怕今天您离开了,就再也等不到真的拿出真金白银来买您手上股份的人了。” 周老板以往跟何梓明没有怎么直接打过交道,只听说他谨言低调,能力不凡,可是眼前的他一副目空一切的纨绔样,让他心中鄙夷。 “何大少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手里价值五十万的股份到何大少嘴里就一文不值,无人问津吗,那你也要看看祁家人,赵经理怎么看?” 赵经理没有想到两句话就成这种局面,尴尬的解围:“何大少不是这个意思……” “这是祁家的产业,现在什么状况,他们心里当然最清楚,如果近一半价格就能买回自家股份,这样天降的好事怎么会拱手让人。”何梓明嘴角勾笑,毫不留情面。 “何大少,我以为你是代表了你阿爸来谈生意的,才跟你客客气气的好言相谈,否则就凭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年轻后生,哪有资格跟我一起坐在这里。这股份就算砸在手里我也不会为这点钱失了颜面。”周老板动了怒,站起来就要走。 “整个颖城没有比我更有诚意的买家了,金城银行的汇票都带来了。”何梓明垂眸喝着茶,眼角看向周老板纠结的站在对面,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周老板,您不用跟我一个后生置气,您在颖城商界摸爬滚打多年,我敬重您的资历和能力,我相信您心里也知道现在的情况,颖城不会有买家了,刘家碰都不会碰,我阿爸也不会趟这个浑水,祁家自己嘛。”何梓明眼中浮着嘲讽的笑意,“其他的商行哪个会来接手?” “按你这么说,我俩坐在这里,是你傻呢,还是我傻呢?”周老板倒是坐了下来,冷哼道。 “周老板当然是顶聪明的人,我倒是也不傻。”何梓明笑道,“只是我现在自己有一笔钱,做不了更大的买卖,投在自家的生意,赚了别人说是靠我阿爸,赔了说是我是败家子。没有意思。”他十指交汇,两个拇指轻快的敲在一起,“我想要祁家的股份,一方面我想试试自己的运气,另一方面我想让我的一个朋友高看我一眼,就算输光也算是共舟共济了。” 周老板犹疑的琢磨着他的意思,看他的样子像是个对金钱无所谓的纨绔子弟,所以才随意的想买下股份,只是另一句是什么意思,他没能明白。 但是赵经理听到这里褶皱的脸上绽放了了然于心的笑容,“何大少有情有义,真是难得。” 何梓明不置可否的一笑,然后起身,“周老板,我的诚意已经摆在这里了,您考虑一下,要是您觉得还有意谈下去,一会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直接谈彼此能接受价格,您看怎么样?” 说罢他就走出去到外面抽烟。周老板拉着赵经理,“这个何大少是什么意思?” 赵经理笑得暧昧,“周老板,何大少是想博红颜一笑啊,之前在北京认识了我们祁家三姑娘,怕不能博取芳心,这不下了血本。据说何家已经找媒人来提亲了。” 周老板恍然大悟,不再在意他的狂狷,只窃喜他是个头脑简单的冤大头。 何梓明抽完烟回来之后,大家在桌面上直接厮杀起了价格,从三十万的吐血价,到最后退到了十五万的跳楼价,最后何梓明直接拿出的三万的汇票拍在桌面,当场签或者不签。 按照周老板的性格,三十万的账面三万卖出,是生意的耻辱,亏了颜面,宁愿不要这点钱也不会应承的。可是开头何梓明的言语和动机安抚了他的颜面,不是他周老板生意谈判的失败,而是本来这股份就要清零了一分拿不到,如今碰上这么个耍钱的纨绔,能卖出多少都算是赚了。 所以周老板还是果断挥泪大手一签,跟何梓明签了合同。由何梓明个人名义出资三万收购苏立洋行在祁家钱庄15%的股份。正式成为了祁家钱庄的第三大股东。虽然这是一个已经需要警察保护才能不被打砸抢的几乎破产的钱庄。 成交之后一片祥和,皆大欢喜,要开酒局庆祝,又邀来了一些钱庄相关的人,大家对何大少真心或虚情假意的恭维,敬酒,而何大少好像心情很好,对酒来者不拒,喝的很是痛快,大家把酒言欢,最后何梓明终究是醉了,由赵经理开车送何梓明回到何府。 门口老曹一直在等着何大少回来,看到喝醉的何梓明赶忙上前搀扶。 “大少爷,太太和二姨太在里等您呢。” 一回到何府,何梓明心情就沉到了谷底,他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晕沉沉的,抬头看见阿妈笑吟吟的走来。 冯淑琴得意的拉过儿子的手,“梓明,祁家已经放出话来同意了我们给祁家三小姐的求亲。” 杨花落尽 第32节 “我认识吗?我就要娶这么个人?”何梓明醉的厉害,笑得大声。 “祁家三小姐祁司雯啊,你们在北京不是交往挺深的吗。”二姨太说道。 何梓明皱皱眉,“无所谓了,跟我也没关系。” “梓明,你喝多了,今天就不追究了,哎呀,能娶到祁家大太太的宝贝女儿,阿妈的心里别提都多高兴了。” “是啊,梓明,你阿妈得到消息都等不及明天,等着你回来就要来告诉你,让你高兴。”二太太帮衬道。 “阿妈高兴就好。”何梓明眼皮都不抬,昏昏的说。 “你这孩子,成家立业,能娶到门第好又漂亮的大家闺秀,以后何家和祁家的家业都有你的一份,你哪能不高兴呢。” “上次定亲,你也没问我高兴不高兴。哈哈,我高不高兴重要吗?你们谁在意过我会不会高兴呢!” “梓明,你最近是怎么了,父母为你的前途苦心经营,你就这个态度!” “随便吧,”他厌倦的挥挥手,“你们想娶谁都一样,谁他妈的在乎。” 第49章 冯淑琴听罢脸色非常难看,但看他醉成这个样子,也不想这个时候在玩训斥儿子,要不明天又传到林六六耳朵里,于是叮嘱老曹送大少爷回房后,就带着冯之兰一起走了。 “大少爷,您喝醉了,我扶您回屋吧。”老曹要上前去搀着大少爷,被他甩开了手。 “走开,我自己一个人走走。”何梓明皱眉厌烦的说,“我这么大个人了,还没有一点自由吗!” 他记忆中好像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但是他还能自己走的动路,虽然头重脚轻,走起来像踩着云彩,不知深浅。 “大少爷,我不是这个意思。诶,您小心点,别摔倒了。”老曹不放心的紧跟着。 “你别跟着我,看到你们这些人就讨厌!”何梓明含混的怒道,一向温文有礼的他,喝醉之后就像一个情绪失控的小孩。 老曹又说了几句,也无可奈何,就看着何梓明摇摇晃晃的走过了池塘,后面都是园子,没有水,他也就放下心来,不再跟着了。 何梓明走走停停,绕着南园走了大半个园子,他四岁以来就搬到了这里,每一处花草树木,厢院厅房都是他熟悉的,但是没有一处是他真心喜欢的,只有压抑和厌倦。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他一点也不感到留恋,反而有一种解脱的快感,而且喝醉了,内心的感觉加倍的放大了。 夜色里,伴着微风,他路过自己的院子,并不愿意回去,只想轻松快活,去到他平时不敢想的地方,做他平日不敢做的事情。可是是什么,他脑海里并没有思绪,他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也想不清楚,只是混沌的跟着感觉,在月色中悠悠的游荡。 直到他认出了眼前的那扇门,昨夜他曾在乱风中伫立过的门前。 何梓明的脚步停留在昨天站立的位置,浓浓的酒意酿出惊天的委屈,他回忆起过去的种种,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他想冲进去质问她,可是能质问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也可能只是想倾诉心中的委屈和爱意,但强烈的自尊心苏醒了过来,抗衡着势力滔天的醉意。 正在他内心的挣扎之间,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何梓明猛地清醒过来,敏捷的溜到了墙后,还没躲好,就听到开门的声音,然后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你记住了,你现在是我的人,只能跟我一条心,不要耍花腔。” 这个伴随了何梓明二十几年的冷峻的声音瞬间摧毁了他所有的骄傲。 “那当然,你也少管我的事就是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娇俏懒散,却是一把刀子插到他心里。 男人脚步远去和关门的声音远去,何梓明忍耐着屈辱和委屈在墙下站立了一阵,终于再借着酒劲,走到门前,抬起手愤怒的叩门。 只听院子里又传来了脚步声,“怎么了,还有什么要吩咐的,老爷?”商依依不耐烦的打开了大门,瞬间像被钉在了原地。 不知道为什么,夜色这么暗,他又醉得厉害,却能把她看得分分明明。 她盘着发,因为头发短,只簪着一个小髻,额前有些碎发。上身穿着一件绣着菱纹的杏红色袄衣,高领上有三排叶形花扣,下面是黑色绲边的马面裙。 她月下的脸,是淡淡几笔描出的芍药,看不清轮廓,只觉得美的不近人情。 因为何远山来了,所以她打扮的这么艳丽吗,何梓明只觉得美的刺眼。 “失望了?你的男人已经走了。”何梓明像一罐从冰窖走出来的掺了酒的陈醋,擦着她的身子进了院子。 依依停滞了片刻,默默的关上了大门,落了锁。 “你喝醉了。”她回过身来看着他,叹了口气,“进屋吧,外面凉。” “我不进去,他刚刚就在你屋里。”他立在狭小的院子里,强撑着脆弱的自尊心。 商依依温柔的眼神迅速褪去了温度,“对,他刚刚也站在你站的位置了,那你还进来干什么?”她变得尖刻了起来,说完就甩手进了屋子。 依着本性,这时候何梓明本应该头也不回的立刻离开,可是残留的醉意或是他的心压倒了可怜的自尊,他彷徨的站在门口,看着屋内坐在桌前倒茶却打翻了杯子的女人,他只是委屈的嗫嚅着。 “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商依依却是发了狠的把翻倒在桌上的茶杯摔到了地上,哐的一声碎成了片,她狠狠的抬起眼盯着他,“有什么好看的,昨天你不是走的很痛快吗?今天喝多了几口酒就想来看我?你也看到你父亲刚刚才走!你深夜到你六妈院子里来干什么!你还嫌我不够下贱吗!” 混杂着酒精的心疼冲垮了何梓明脑海里的一切,他大步跨过去一把搂住这个失控的女人,把她的伤心和愤怒揉捏在自己的怀里,有力的臂弯紧紧的锁住她,她在他宽阔坚实的胸膛竭嘶底里的挣扎和抽泣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能跟原来一样,大家讲好条件,利益互换,谁也不欠谁的!我讨厌欠人人情,讨厌被人可怜,我要做的事情,我就用我能交换的所有去换!我不欠别人的!为什么你要让我觉得我自己可怜,我讨厌男人,我讨厌你!我……” 她的嘴巴被堵住了,被他充满了酒意和清新的甘草味的双唇牢牢的压住了,他锁住她的脑袋,不顾她的反抗,热烈的近乎狂热的吻她,像无数次在梦中的情景一样,一心只想占有她,喘息着汲取她的味道。 依依处在愤怒的情绪里没有反应过来,激烈的对抗着他的唇舌,绞缠之间,发髻散了,乱发凌乱的落在他的手背上,她像被捕的幼兽一样发出呜呜的愤怒的呜咽声,他强势的卡住她的身体,把她的唇舌间表达都吞咽入喉,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权利。 突然在某一刻依依软下了身子,放弃了抵抗,转而热情的回应起他,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小巧的软舌与他勾缠在了一起,她勾魂摄魄的唇舌破发了何梓明压抑在冰层之下的情欲。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从骨缝里绵绵的滋长出来,催热了他年轻身体中流淌的血,蓬勃出的渴望与难受交织在一起。 他将她死死的压制在了面前的衣柜门板上,如同涨潮的海水冲击着搁浅的小船,情欲弥漫着这狭小的屋内,只有他们沉重的喘息声。 何梓明的手本能的摸向了她的领扣上,可是这种三排圆扣他单手一时解不开。 依依的双手移到衣领上,她是被春雨浇湿的海棠,娇艳欲滴的红润,在枝头摇摇欲坠的让人心生去采摘去蹂躏的欲望。她闭着双眼轻喘着一路解开胸前的纽扣,透出了里面丝滑的里衬。 何梓明眼眸深沉,散发着灼热而粘稠的呼吸,把手伸入了柔暖的所在,像一根被情欲点燃的火柴,只有燃烧的焰火。 “你要是不嫌不干净,就在这过夜吧。”她睁开迷蒙的眼睛看着他,“这样就我们两不相欠。” 何梓明瞬间停顿了下来,烈焰熄灭只剩下燃尽的灰烬,他抱着她,深深的呼吸,想压抑住心中翻涌的痛苦:“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难道你,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依依不说话,隔着他的身体,她能感觉到他的绝望和伤心。她急促的呼吸逐渐轻缓了下来,额头抵在他宽厚的肩头,挪动了下脑袋,蹭干了奔涌而出的泪。 “不值得。”她说,却没有解释是什么不值得。 无声的抱了很久,何梓明像是终于做了个决定,他捧住她的脸,在她柔软的唇上,深情的亲吻着,吻得她心颤,吻到她溶化。 然后他看着她,黑亮的眼眸闪烁着卑微的希望。 “依依,你跟我走吧,去到上海也好,去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也罢。你想做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帮你,总会有其他办法的,你相信我!” 商依依浮着水雾的明眸深深的凝视了他许久,淡淡的笑了,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何家不是颖城本地人家,祖籍在遥远的云南,几乎跟本家宗族没有什么来往,何远山的父亲的祭日在十一月,所以就把何府祭祖的时间放着此时,象征性的祭奠祖先。 何家上下会到西林寺小住,第一天设置醮坛,请僧道诵经,做法事,祭奠先人。第二天打发施赈,在西林寺和颖城的何家街铺开斋布粮。女眷们一般会多住几日,吃斋念佛积修功德。 何梓明定了祭祖完之后就直接自己开车去上海。因为跟祁家定了亲的缘故,何远山对何梓明去上海的事情没有那么激烈的反对了。他去外面见见世面碰碰钉子也好,不出一年半载就会回来,到时候跟祁司雯一起回到颖城结婚,祁司雯是祁家最受宠的女儿,嫁妆会非常可观,最重要的是这次联姻,他何远山在颖城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这次去程开了三辆汽车,何梓明开车载着何远山和大太太二太太,邓冶做司机载着三姨太林六六和二少爷何梓佑和六姨太商依依,另外一辆车是五姨太带着女儿和保姆。 商依依一路听着林六六跟儿子母慈子孝的对答,问何梓佑在天津军校的生活,结识的朋友,何梓佑少年朝气蓬勃,跟母亲很亲昵,一路欢声笑语。 同在一车,依依少不了应酬附和之词。她仔细观察着何梓佑的相貌,他十六岁的年纪,不知是不是军校生活锻炼所致,他皮肤黑黝,脸庞窄瘦,眼睛大而神采奕奕,但眼尾细窄,与何梓明完全看不出是兄弟,跟母亲林六六有几分相似。 听他讲到军校的老师和校方领导,商依依貌似好奇的问,“二少爷在军校可见过刘司令?” “见过三次,”何梓佑面露得意之色,“阿爸送我去军校的当晚,刘司令那天正好设了个同乡饭局,在天津的混得有头面的颖城同乡都来了,刘司令人很好,非常关照我这个新来的子弟,让我以后有事找他的副官。” “二少爷福气好,真是有贵人相助。” “刘司令真的是我的贵人,他上次还说让我在学校好好表现,明年可以让我转学去北京军校。”何梓佑骄傲的说。 “我们梓佑这么优秀,哪里都能遇到贵人。”林六六岔开了话题,“你的哮喘这阵子犯过没?” “有过几次,在北方气候太干燥。” “那你可得随时带着药,不能大意。”林六六叮嘱。何梓佑是早产儿,没足月身子弱,从小带了哮喘病。 “知道了阿妈。” “你今天带了吗?” 何梓佑吐了吐舌头,“出门几天而已,不会犯的,” 林六六不依,坚持到了地方让林大夫送药过来。商依依听到此话,偏头看向了车窗外的郊野。 第50章 这两天气温骤降,秋日暖阳跌入了寒气逼人的凛冽秋风中。商依依穿了一件淡青色宽袖短袄,下身黑色的长裙,没有任何首饰,清新素雅,到了山里还是冻的打了个寒颤。 祭祀仪式还没有开始,商依依随着三姨太一起到寺庙到处转转,看家丁们忙碌的把何家先人牌位从寺庙一隅的佛坛灵台挪到主殿供起来,以待一会儿仪式开始。 她看到角落里还遗留了一块牌位,便好心提醒。那个家丁回头看了一眼,笑笑说这个不用拿去主殿。 依依心下好奇,走过去仔细看了一眼,上面简单写着何氏爱莲之灵位。 “这是四姨太的灵位。”三姨太林六六走出来凑了一眼,轻笑道,“姨太太的牌位是进不了祠堂的,以后你我的在这里都不会有牌位。” 商依依倒是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死后要是被硬塞入何家姨太太身份的牌位就觉得恶心异常,她问,“那四姨太怎么倒是个例外能在何家?” “因为四姨太当年是何家买进来的女婢,已经跟了何家姓,没有自己的家。”林六六压低声音,“她是投河枉死的,老爷怕她的魂不安出来干扰家宅,才把她放入灵台养着。” “还有这种事?怎么会死的?”商依依想起之前范冶说过四姨太发疯死了,让何远山和冯淑琴分了心的隐秘事,于是一副交心的好奇模样,轻声问道。 林六六神秘的一笑,对她招了招手,勾着她的胳膊,一同走到门外僻静处。 “妹妹,这本是何家不让外人知道的隐秘,现在上上下下也没几个人知道,我告诉妹妹你,你不会乱说吧。”林六六一双媚眼上下打量着商依依。 “姐姐是信任我才会告诉我,把我当一家人,我自然不会告诉别人。”商依依认真的看着她,“不过要是太太不想让我知道,告诉我会让姐姐为难,那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林六六眼尾浮出一丝轻蔑的笑,“就是太太逼疯四姨太的,她当然不想让人知道。何况还差点害了她宝贝儿子。” 商依依听到有关何梓明,眼神不由暗了暗,“这是怎么说?” “妹妹不是外人,我告诉你,也是好意,让你防着冯淑琴,她看起来不是那么阴险专横,其实狠毒的很,要不老爷十几年了从来不进她的房。都是自己做的孽!” 当年四姨太是冯家买的婢女,归到冯淑琴房里,那时候林六六才刚带着何梓佑进何家不久,刚生了二女儿,何远山不知怎么跟冯淑琴的婢女暗度陈仓,珠胎暗结,等冯淑琴知道的时候,这个婢女已经怀胎四个月了。 冯淑琴受不了这个刺激,本来林六六生子进门她已经丧失了冯家二小姐的骄傲和掌控,如今在眼皮子底下这个婢女都要成为四姨太,生下来的孩子与她的孩子平起平坐了。冯淑琴绝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她在何远山不在家的时候惩戒了这个婢女,并硬灌了打胎药。 没过几天这个女人就变得疯癫,从关她的屋子里偷跑了出去,冯淑琴得到她逃跑的消息,只多派人手要把她抓回来,没想到她倒是没有逃走,一心一意的恨着她的这个女主人,要报复她的丧子之痛。冯淑琴那时太高傲了,根本没有想到婢女的报复会是找到她年仅七岁的儿子。 “这个女人也真是绝,你跟大少爷不熟识,他不像别人家的少爷爱在外寻花问柳,他从来不跟女人亲近,怕就是那时候吓出了毛病。”林六六幸灾乐祸的说,“你想想,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在午夜熟睡时突然被这个面目狰狞的姨娘从床上抓起来,拿着一把闪厉的剪刀,要剪断他的命根子。怎么可能不对女人有阴影。” “大少爷没事吧?”商依依声音暗哑。 “有事的话冯淑琴现在就没这么嚣张了哈哈,还做什么梦娶祁家的女儿。大少爷生的俊,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伤,那谁知道呢。”林六六说到这些辛秘事,不由眉飞色舞。 “后来四姨太被抓到了,据说挣扎过程中投河死了,谁知道是不是被投河了呢,冯淑琴那种狠毒的人,差点害死她儿子,她怎么能放过她。老爷回家之后震怒,把相关人都发卖处罚了,冯淑琴那老姐妹俩从此就喝西北风咯,连同大少爷都被老爷厌恶,你说是不是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杨花落尽 第33节 商依依陪着附和了几句,心情低沉,有事要单独找何远山,就独自去了前院。刚跨进门槛,就看到一众何家男丁站立在何远山身侧,在听他训话。何梓明在一众乌压压的男人里面撞入了她的眼里。 自从那天之后,他们俩再无交集,她知道他行李已经收拾妥当,作为何家的长子长孙的他在祭拜结束就要出发开始属于自己的新的人生了。 她立在门口等着,小心的打望着他,他一身黑色的长袍外面罩着对襟窄袖马褂,袖口扎着一对银色袖扣。在这浓郁的秋色里,他修长的身姿木秀于林,他的身后是一树一半发红一半发黄的枫叶,在风中摇曳的让人心旷神怡。依依从他冷冷清清的情态里看出了些暖意,颔首敛手的他,黑睫在闪动,她知道他在余光中寻觅着自己。 在这个肃穆的环境里,他们各自立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牵动着不为人知的心绪。 正午时分,祭祀正式开始。不像祖辈根深蒂固旁系众多人丁兴旺的刘家祁家,有自己家的祖墓和家庙,何家历来的祭祖设在西山的西林寺,会请来庙宇的僧侣做法事,烧焰火,鸣锣击鼓弦乐伴奏,祭祀何家祖先,天地神灵,贡三牲饭菜、三茶五酒。由家主何远山主祭,烧三炷香,家族男丁叩拜后,族中女眷祭拜,烧纸点灯祈丰收求鸿运,保家族繁荣安康。 何梓明回头,看商依依跟着一众女眷拜跪,她敛目垂首,看不到表情。何梓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瞬间失神,又转回了头。 热热闹闹的仪式结束后,大家各自上香拜佛,求乞各自的心愿。以往何梓明都只是象征性的上一炷香,但是今天何梓明跪拜在佛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虔诚,因为他真正有了念想,有所求。 走到供香火房里,“求点一个长明灯。”他发了愿,供奉香火。 在等待的时候,他漫无目的的在这一排排的莲花灯前徘徊,每一盏灯都是一个祈福和心愿。他看到台前有个出家人正对着一张黄色的许愿纸上念经颂佛加持,然后会点入莲花灯中。他走过的时候无意看了一眼,蓦然的停顿了下来,他看到了熟悉的笔力劲直的字迹。 “愿何梓明在上海无灾无难,前程似锦。” “这位施主,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那位师父转回头来看他。 何梓明也不回话,迅速的转身离开,抬腿过门槛的时候被磕绊了一下,然后跨了过去稳住了脚步,寂然的背影消失不见了。 女眷们都聚集在寺院香客的院子里,围炉吃茶闲聊。何梓明在院子外徘徊,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再见她一面。 里面商依依正跟太太告假,说这段时间母亲身体不好,晚上需要看护,今儿家里没人手了,祭祀结束了她要赶回城里去。 冯淑琴不高兴了,一张脸拉下,眼珠子凸起,“本来你要尽孝,我不想阻拦,但你有幸进我何家的门,第一次作为何家人来祭拜何家祖先,却如此不懂事,我何家不能这么没有规矩。” 依依低眉顺眼的给太太赔不是,看太太完全没有松动的意思,只好说先前跟何老爷请示过了,他已经应允了。 冯淑琴听罢眼皮子往上一挑,皮笑肉不笑的说:“老爷都答应了,那你还来找我说干什么,倒是显得我不懂事,不知道老爷宠你。” “太太您是家中主母,是我不懂事在这个时候要回去,老爷已经训斥过我了,让我一定要请示您。” “哎呀,姐姐,依依妹妹刚进门没两个月呢,都是父母生养的,谁家没个急事呢。”林六六在一旁磕着瓜子说。 “你不是家中做主的,不用管会不会坏了规矩,自然是要做好人。”冯淑琴鼻子哼气,“要不你替她领个罚,就可以算了。” “不敢让三姐姐替我领罚,要怎么罚,太太指点我就好。” “一般家里有点坏规矩的小事就是罚十块大洋,可是妹妹进门月例才这么点,人家还要拿回去养生病的母亲,那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我也不是诚心为难妹妹,那你们说怎么来个近人情的?”冯淑琴看着她们。 二太太冯芝兰这时候打圆场,她笑道:“依依妹妹原本是唱戏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许久不唱怕是多年的修炼都要荒废了。不如在这大家都无事,请依依妹妹唱一段,让我们也欣赏欣赏?也算是领个罚了。” 冯芝兰是懂堂姐的心的,这点银钱算什么,让依依唱戏让她打回戏子的身份,也让林六六想起自己是因为戏子姐姐才得了光,打她们二人的脸。 商依依只推说自己许久没有练唱,音色哑的很,又没有妆扮和弦鼓伴奏,怕是空口唱出来只会污了姐姐们的耳朵。冯淑琴冷着脸说这个小小练唱都不愿意,那不要怪她难讲话了。 何梓明忍不住直接走了进去,只见商依依生动的眉眼敛在规矩之内,瓷白的脸蛋被秋风中吹得冻的发红。 “阿妈,打扰你们谈事吗?” 依依抬眼看他,有些讶然,听着他们母子二人岔开话题,她沉默了半响,抬望大太太,含笑道,“如果太太想听我唱个曲子,我自然是万分乐意的。今天秋意正好,不如我就清唱一段西厢记吧。只是实在是生疏,不好意思献丑,我背着唱吧。” 女眷们都来看热闹说好,冯淑琴也满意的点了头,林六六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依依站起身来走向院墙,清了清嗓音,转身背向墙面。没有戏服和水袖,只见她婀娜的身姿映衬在红墙上,正如他们初识时,一字字的清亮圆润的音节,缠缠绵绵撩人心扉。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归。 柳丝长玉骢难系,倩疏林挂住斜晖。 伯劳东去燕西飞,万水千山何时归。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只是那时是春意盎然的游园惊梦,而今是秋意苍凉的长亭送别,一声声如石子一样击打着他的心房,沉入心底,浮出泪花。 第51章 商依依终于在黄昏时踏上了回颖城的路,范冶开车送她回去,他要回何家料理事务。车子刚开出不久,商依依就找了个由头说要去周边一个老乡那里买一些草药和土特产,到时候老乡会送她回去。范冶知道她路子广,也不追问她的事,就按照她说的,把她放到寺庙后院进山的路口。 依依下车后,自行走了一段上山的路,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福特车,绕过去,看到何梓明换上了白衬衫,穿着黑色毛呢大衣,倚靠在车边,额角的黑发已经垂了下来,焦躁的红唇衔着支燃到一半的卷烟,漂亮的眸子失神的不知道在望向哪里,在夕阳下一股颓唐的没落感。 “要去上海了,应该精神一些。”她笑道,眼尾带着熟悉的轻媚。 何梓明嘴边的烟一颤,吐出烟来,在脚底踩灭。他直起身子,望向她,眼中缠绵的过于炽烈,他敛目,“上车吧,我送你。” 依依只是点点头打开了车门。 车门关闭,车内的空气局促了起来,他两手紧握住方向盘,看向她,又克制的收回了目光。 “你妈妈又发病了吗?”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没有。”她轻吁了一口气,“只是晚上林大夫会来庙里给何梓佑送药,不想在这里碰上他,多生事端。” “那就好。”他点点头,发动了汽车。 车轮在山路里卷起砂砾尘土,打得车身啪啪作响,车内异常的安静,每一个呼吸都那么清晰。 “我小时候去过一次上海,那里很好。”依依打破了沉默,浅笑道:“你肯定也会喜欢那里。” 何梓明只看着前路,没有接话。车内又陷入了宁静。 依依把紧绷的身子缩了缩,想找到一个放松的状态,突然听到他的暗哑的声音。 “我们私奔吧。”他没有转过头来看她,像是在说要去牌坊街吃晚餐。 车内又陷入了沉默,何梓明追着快要落下的夕阳紧紧踩着油门,车子在路面上飞奔,他亢奋起来,眼中熬出狂热的光。 “我们就沿着这条路一直开,开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等过一段时间风声松了,我就去把你妈妈和妹妹接过去。路线我会计划的很周密,刘清仁不会找到我们,何家人也找不到。你喜欢什么地方,以后我们再继续搬家,也可以去香港或者南洋,银行里的存款明后天我就都提出来换成黄金和袁大头。我们都改个名字,办新的证件会有些麻烦,不过我认识人有路子,然后我们就登记结婚。” 他转过头来看身边的依依,只见她怔怔的看着前方,像是全然没有听到他的话,可是她的眼睛浮满了水雾,她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努力的不眨眼,只要闪动眼帘就会落下一串的泪珠。 “依依……”他右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灼热的手心试图把她捂热。 这时突出从车底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车身骤然往右偏去,要往土路边的大树上撞去。何梓明迅速收回右手,两手抓紧方向盘,把车身拧回到马路上。车子往前扭曲了一段,终于停稳了下来。 何梓明下车查看,面色沉重的回到车上。 “车胎爆了。”他手抵着眉心,压抑的说。土路上尖锐的石头扎爆了车胎,而这款车上并没有备胎。 依依靠在座椅内蜷着身子,突然笑了起来。 “所以别再说傻话了。”被水光洗过的清澈的眼眸展露出轻松的神色,“不可能的,这就是命吧。” “可是我不甘心!”何梓明狂热的抓着她的手腕,“我不会认命的!” “好。”依依凝目望着他的眼睛,从容的说,“你把上海地址和电话留给我,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去找你。” “真的?”他红着眼吐出这两个字。 “世事难料,都有可能的。祝你大鸿展翅,过上你想要过的生活。”她真诚的说,“在有能力改变一切之前,别再回来了。” “好。”他艰难的吐出这个字,他知道她是个多么坚定的女人,她不会改变初衷,他没有办法改变她,也没有办法帮到她,既然现在自己没有真正的能力改变,一切的纠缠都不过是无能的矫情。 何梓明冷静下来,眉眼深沉,在自己的心上刻了字,不再说无谓无能的话。他下车检查了车子的状况,现在无法再开回城去,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在这荒郊野岭的无法御寒过夜,要去到附近的村子里,但他估算了一下最近的村庄也有十里路,天黑后山路更是难走,依依怕是走不了。 正在犹豫的时候,有一个骑马的乡下年轻人从车前路过,何梓明忙叫住了他。这个人是在附近村子里的人,家里养了马,平时在镇上住,今天正好骑马去镇子里。 何梓明给了他十五块大洋,买下他的马,另外让他去城里找车行的人来换轮胎。年轻人得到这笔钱非常欢喜,把缰绳交给何梓明,一遍抚摸马头,一边跟马儿说着话安抚它。这是家养干活的马,个子不高,但力气大,性情温顺,载两个人没问题。他很热情的说可以去他家住,给何梓明详细介绍了去他们村子的路线和家里位置,然后连夜步行去城里找人了。 何梓明从后备箱拿出了一件他的外套给依依罩上,“天已经黑下来了,我们去他家住一晚,等明天车修好了……”他黯然,车修好了他就该走了。 依依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只是对这匹马感兴趣,“我小时候就想学骑马,那时候我爸爸就总说要我大一点再教我。”她叹道,“所以我从来没有骑过。” “我教你。”他脱口而出。 “嗯,以后吧,今天天已经黑了,路也不好。”她的手抚摸着温顺的马颈。 何梓明心里默记下了这话,“嗯,我先载你去村里。”他把她托举上马,然后蹬踏马鞍靠坐在了她的身后。 “抓住这个,小心点。”他低头叮嘱她,呼吸打在她的后颈上。 她的脖子下意识的缩了缩,躲过了他灼热的气息,只是天黑看不出她从颈到耳根都渐渐变粉。 他说完长腿用力一蹬,就骑着这匹半道改了使命的土马上路了。 天色越发黑沉,山路崎岖,马儿走道颠簸的厉害,何梓明不敢驾马疾走,他两臂环住她,把她控制在怀抱里,渐渐的她身体放松下来,软软的靠在他的身上,像普通的年轻恋人那样,相依相偎。何梓明在幽暗的山路骑马前行,感到这是他人生中最幸福也是最苦涩的一段路程。 走了快两个小时,终于到了那个村子,养马年轻人的家很好找,村口进去刷着白墙的房子,有一个大院子,是村里的富裕人家。何梓明跟他家中的父母说明了缘由,乡下人很热情,立刻招待他们进了屋。 何梓明并不想节外生枝,不要与这家人有更多接触,给了家主一块钱,要一个单独的房间过夜。这家人房子大人口少,有好几间空房,他们不想与这家人住在一处,就选了院子外一间独立的瓦房。这家的婆娘欢喜的给他们热了饭菜,重新打扫了瓦房,换了新晒的床褥,送进去了热水暖壶。 今天一路奔波,依依已经疲惫不已,吃了一碗粥和猪血汤,就去水房兑了桶热水擦洗了身子,回了房,见何梓明正举着豆油灯在检查屋内的清洁。 “乡下容易不干净,不过这家人还好,我看被褥还算新。”他站起身来解释道。 “嗯,其实这里还蛮好的,起码是被太阳晒着的松木味。”她脱了外袄,坐在床边,昏黄的豆油灯照的影影绰绰,她伸手摸着印着俗气大朵牡丹的被褥,笑笑,“不比我们在北京饭店住的差。” 何梓明想到北京饭店的时光已是恍若隔世,他勉强扯了一下嘴角,“你累了,先躺下休息吧。”然后他出去掩上门去水房冲洗。 等他回屋,看到依依已经和衣而睡,裹被子里睁眼发呆,见他回身掩上了门,犹豫的站在门口。 “夜里凉,到被子里来睡吧。”她探起身来说完往木板床里面缩了缩,空出了一些地方来。 何梓明停滞了一刻,沉默的走近床前,拉开棉被一角,钻进了被子里。 依依躺在里面,没有再说话,她已经阖上了眼,安静的睡着。他在被子里距她两掌的距离,从棉被里能感觉到她身上传过来的盈盈的温暖的气息。 他想起在北京饭店的那一夜,他酒后先睡到了床上,沐浴后的依依不管不顾的也进了同一床被褥,他一夜心绪起伏,恨她的不自重,气恼自己的心猿意马,那漫长的一夜他未敢动身,也未能成眠。 何梓明轻嘲自己当初的傲慢和傻气,只会说那些刺伤她的话,赌那些幼稚可笑的气,如果那时就早早的看透了自己的心意,及早的爱护她,抓住她,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心念一起,他的手掌顺从自己的心意攀爬,触到温软的手臂,从细腻的肌肤划过,指尖过电般的轻颤。 她像是睡着了,脸偏向另一边,平缓的呼吸着,没有动。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根根的压入她的指缝,拢起手掌,他感到她的手指轻微的挣扎了片刻,就放弃的纵容了他的掌控。 第52章 在无人的月夜,厚实的棉被里,十指交缠,微湿的手心印在一起,印在他的心口又甜又涩。 何梓明偏过头来,黑暗中看她脸庞的轮廓,美的不真实,从遥不可及的星河落到他的枕边。 杨花落尽 第34节 他探出手来,轻抚她鬓边的柔发,她的头发已经长到齐肩的长度了,他还是最爱她黑长的卷发,风情又张扬的美艳,铺陈在白色的床上,扮成祁司雯后剪了短发,就被安上了另一个身份,是他不能再触及的位置。 他的指腹温柔的擦着她的耳骨,依依的脑袋晃动了一下,看到她渐红的耳根。何梓明侧过身去,指尖从她的眉眼划过鼻梁,指腹缓缓的的揉过她盈润水红的唇瓣。 她羽睫微闪,睁开了眼,黑松石一般的眼眸如蒙上了一层水雾,眼中倒映着他满眼的爱恋,看进了他的心底,轻轻一颤,又闭上了眼帘。 他的喉结滚动,压过身去,薄唇覆压在了让他心悸的红唇上,温柔的揉碾着,海藻一般柔韧的纠缠着,被相思和爱恋的潮水包裹着沉入了海底。 他吮着她饱满的下唇,牙尖轻咬着她湿漉漉的唇瓣,软软的鼻尖不同角度的蹭着她的鼻尖,彼此幽乱的呼吸搅在了一起。撬开她的双唇,舌尖探入了她的领地,品尝她的清甜可口,她温软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让他流连忘返的勾缠着她,越吻越深。 依依闭着眼睛承受着他的热烈,她喜欢他身体干净清冽的气息,喜欢他痛且克制的痴缠,他是她黑夜的明月光,在无人知晓的黑暗路途幽冷的照亮她的心,可是她只敢喜欢一点点,她容不了过多的情感,在寂静的黑夜独自品尝那一点埋在心底的隐秘的滋味就已经足够,甚至连何梓明都不需要知道。 暧昧的呼吸声被罩在这间小屋里,断断续续的蜿蜒的喘息声挠得心里说不出的痒。 他的手臂拢住她的后颈,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吻的极其激烈,极其霸道,吞咽下她口中所有的液体,不让她能有喘息的空间,不让她有拒绝自己的自由。 只想让她离自己近一点,更近一点,近到只想嵌入她的身体,在她的体内燥动。 听到她口中近乎无意识的呻吟,他的呼吸错乱,理智烧成了灰,浓欲的渴望灼烧着他,他翻身整个身体压制在她娇软的躯体上。 她潮红的脸颊,轻颤不止的浓密的睫毛,她瞥过头去,羞恼的想要摆脱他的压制。 何梓明压紧了她的身子,急促的呼吸撒在她粉嫩的颈窝,大手往被褥里滑去,隔着丝料贴着她玲珑的曲线,腰线细的不像话,娇软的让人无法抑制放肆蹂躏的冲动,他不再满足丝绸的手感,莽撞的去解她身上的衣扣。 依依两只手一齐抓住解着她胸前纽扣的大手,试图压住他手掌的妄为。 “依依……依依……”他微哑声音闷着难耐的潮湿,黏热的轻念她的名字,缠缠绵绵的声音像海藻一样缠住了她的手,松了力气。 何梓明一手伸进被解开了的衣襟里,摸到了从未触及过的暖玉的肌肤,顺着她幽深的曲线一寸一寸的攀爬了上去,满手的温香,指根无法收住力度的陷了进去,指缝被填满。 他的心里撩着山火,烧得口干舌燥,脑袋昏昏。 年轻的身体饱受煎熬,掌心越软,身下越硬。 依依成了他手中的软面,被他揉的乱了魂魄,她死死咬着下唇,不想发出声音,终于找到了机会,翻过身去,躲过他的手掌。何梓明借着她翻身把她上身的丝料从肩头剥离开来,露出漂亮的蝴蝶骨。 他凑上去沿着她背部的线条吻到后颈,发现黑发之下白皙的颈后有一块小小的红豆般的胎记,他伸出舌尖舔弄这块红艳的所在,依依浑身颤了起来,整个脖颈到耳根迅速染上了潮红,身体挣扎着要躲开。 何梓明更加爱不释手,压住她,用牙尖和唇舌反复吮咬,依依顿时轻颤着哭出声来,湿漉漉的娇软的哭声化了他的脊骨。 他迫不及待的解着自己的白衬衣,不解风月的袖扣倔强的黏在一起,何梓明恨不得用力一把拽断,依依抬眸看他,默默的伸出手来帮他剥开。 豆油灯下她裸露的肌肤像是镀上了一层光釉,细腻温柔,他摆脱了束缚的肌肉缓缓覆在她流淌的曲线上,肌肤之间触感晕染开来,亲昵甜腻的厮磨,两人的身体像是两块初化开的黄油满足的黏在了一起。 他呼吸乱的不成样子,手掌摸到她的脸,她的脸小的不像话,没有他一只手掌大,湿漉漉的眼睛被眼帘遮住,偶尔的闪动,窥见她眼底的情潮。 他的食指由她的眉眼划过,停留在她被吻得樱红的唇,一遍遍的揉捻着朝思暮想的唇瓣,指腹在这饱满诱人的红里陷了进去,指尖沾染了她口中的水泽,突然间,他的手指被她的双唇裹住,她缓缓睁开迷离的眼,眼尾勾着轻媚,食指被她温热的唇舌勾缠的吮咬。 何梓明脑中一炸,奔腾的欲望四窜,他年轻的身体迫不及待的要与她温软的身子融为一体,忙碌的唇潮热吻着着白嫩的耳垂,长长扬起的脖颈,胸前软腴的肉,他的每一处探索都让她瓷白的皮肤变成粉色, 她双手搂住他的后颈,手指插在又硬又乱的黑发中,依依被他拖入了情欲的深渊,她喉中压抑的轻喘声撕碎了何梓明仅存的理智。 他急迫的想进去,腰腹的肌肉紧绷着,却不得章法,在濡湿的地带迷了路,又不忍心狠乱的撞击找入口。这时她抓住了他,用柔热的掌心温柔的安抚燥乱的他。 他喉结滚动,压出了难耐的声音。 依依的身体翻转了过来,柔韧的身子压在他之上,她的眸子是潋滟的水色,轻媚的眼底映着他渴望而幽深的眼眸,抬手灭了那盏豆灯,屋子里陷入了黑暗。 “别看。”她轻咬着他的耳朵,一手抚上了他的眼帘。 一切的感官都由她主宰,他的身体像一架散落的机器,每一个部件都被她温柔而细腻的对待,而欲望愈发的强烈和难以忍受。在黑暗中他忍住粗暴的本能,只能用手指去感受她柔软细腻的肌肤和曲线。 猝然一股细细的电流从他的尾椎骨窜了出来,他骤然睁开双眼,看到她窈窕的曲线覆在他腿上,她在他身下低着头,硬的发疼的部分被她包裹起来。 她的唇那么软,口腔内那么热。 何梓明腿心轻颤了起来,只有一部分被含住,他恨不能整个闯进去,可是他不敢动,肌肉紧绷着,燥郁的冲动和浓稠的欲望在涌动,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温柔和极乐。 随着她口舌的动作,他难以自控的唔了一声,青涩的身体受不了这样强烈的刺激,慌忙抽出来,还是溅到她的肌肤上。 何梓明的脸涨的通红,好在黑暗中看不出来,依依低着头从衣服堆中抽出了一条帕子把身上擦干净。 他羞愧的不敢再动作,手脚僵硬的不知如何是好。她躺回到他身边,伸出食指潦草的勾着他无处安放的眉眼。 他怕她裸露的皮肤着凉,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两人静静的拥抱着,都没有了动作。 过了许久,他耳蜗中响起了她的声音。 “喜欢吗?”如果不是正在耳边绝对听不清她的轻软的气音。 何梓明像是得到了救命的恩准,睁开眼睛,看着她红若海棠的脸,四目对望之下,她羞怯的转过了脸,被他大掌扳了回来,重重的吻上了这要命的红唇。 他重新覆上她的身体,学会了掌控自己的欲望,开始摸索探究着她的秘密,水漾的柔情,他终于找到了入口,在进入她身体的一瞬,她在他的肩头颤着咬了一口,堵住了口中不明的音节。 男人的本能无需多言,缓慢的挺进了之后,低头轻咬着她的锁骨,喟叹了一声,掀开背上厚实的棉被,放任出这一腔的奔腾的欲望,开始蛮横的发力,坚硬的横冲直撞。 她轻哼的声音缠绵了起来,潮湿的要透出水来,把裹在一起的他一同浸湿。 何梓明无数次的想过她有多美妙,才知道原来想象力有多么的匮乏。 随着木板床从轻缓到竭斯底里的震晃,何梓明很快对这种原始的节奏熟稔了起来,观察着她的反应,相对于自己能得到的快乐,他更在意依依的感觉,在两人隐秘的身体里找到了更加愉悦的节奏,更是的乐此不疲的开垦这秘密的领域,年轻的身体得到了无与伦比的满足,又食不知味的想要的更多。 “喜欢吗?”他性感的喘息声缠在她的耳边。 “嗯……”她被他撞出破碎的音符,何梓明温柔的缓慢下来,轻抚着她额上湿润的碎发,他知道她很隐忍,不肯轻易的发出声音。 他压着她的后背进入她,一边凶猛的顶撞她,一边舔咬着她后颈的红豆印,依依挣扎起来,像案上的鲜活的鲤鱼,努力的扑腾,却被锁在那里,逃不出汹涌的情潮。 他迷恋她柳条一般柔韧的身子,喉里闷住的哭腔,发红的眼尾,尽情的攀折身下依依的柳枝。 情和欲,揉碾在一起,没有界限,只有更极致的感觉。 某一个片刻,依依窒息般的伸长了颈,发不出声音,好像濒死的天鹅想要奋力的吸到最后一口稀薄的空气,一瞬之后,无力的垂了下来,浑身颤抖不止。 极致的满足后,何梓明捞过浑身湿透的她,轻吻她眼尾不断落下的泪珠,品尝她的脆弱。 他怎么舍得留下她一个人。 他想把所有的温柔都掏空给她,但有时又想残暴的折磨她,揉碎她,让她再也不要推开他,让她永远属于自己一个人。 这两种情绪交替着度过了这个漫长旖旎的夜,他几次下床倒上暖壶里的热水,帮她擦净身体,依依瓷白的皮肤裹着一层褪不尽的红潮,昏昏的睡着了,被单也湿的没法再睡了,何梓明把被褥翻了个面,裹着她,从她身后抱着她沉沉的入睡了。 当刺眼阳光从安宁的窗外照射到屋内,枕边已经没有了依依的身影,她从来不会当面告别,默默无言的回归到彼此无法触及的位置。 这一夜的记忆刻在了何梓明的心里,又近似于幻觉,在未来的两年多里折磨着他,又安抚着他,成为多少个午夜梦回的一场绮梦。 第53章 上海爱多亚路上新晋建成了一栋五层的青色水泥欧式古典风格大楼,顶部有华丽的三角形山花装饰,一眼望去每间外墙嵌着品质卓越的硬木套门窗,门口立有四根雕花的石柱。上了十节台阶,入口处的高匾上刻着“上海华商纱布交易所”几个风雅的大字。 “何先生,早!”黑黝的印度男仆用熟练的中文恭敬的向面前这位的年轻矜贵的理事问安,“有一封您的信到了,应该是从颖城来的,我已经送到您的办公室了。” “好。”何先生眼皮压了压,锐利的眸光有一瞬恍惚。他把湿了帽檐的礼帽摘下来,男仆迅速的伸手接了过去,又接过他沾了雨水的黑毛呢大衣。上海冬季雨水多,室内也潮湿,挂一天都不容易干透,男仆会把衣帽烤干后送到他的办公室。 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五块零钱给了他,男仆掩不住的欣喜,他最喜欢给何先生送来自家乡的信,每次都会拿到好几块的小费。 何梓明进了纱布交易所的大门,绕过繁忙的交易大厅。大厅上首是一个月台,拍卖员,场帐登记员,监察员都在上面,台下有一个木型圆圈,几十个代理人站着,秉经纪人的指令,举手势,叫喊买卖,熙熙攘攘,其声势浩大。在现场进行着棉麻纱布的现货和期货交易,影响着全中国的棉麻价格。 “何先生!”他刚要上楼被人叫住,是何梓明的股票经纪人韦先生,“您要我关注的新交易所的情况,这周上海又新开了十八家交易所。” “呵,都是什么?”何梓明停下脚步,侧过身来,手搭在桦木楼梯扶手上俯视着下面一张张贪婪的脸。 “木材、麻袋和酱油、砂石……”交易大厅太嘈杂了,那经纪人拿着小本子踮着脚念往上凑着,“简直是可笑,就这些小商品一年总共都没有百万的交易量,交易所一上市股票就都市值几百万了。” “嗯,”何梓明冷峻的下颌线动了动,冷玉般的指节敲着木面,“把我现在所有交易所的股票仓位再减三分之一。” “上周您卖掉了三分之一,但这三个交易日已经又涨了三成,错过了这波主浪,是不是再等等?” 何梓明摆摆手,“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办。”说罢就转身上了楼。 大理石的楼梯发出牛筋底噔噔轻快节奏,他走到四楼彻底安静了下来,进了最里间办公室,上面挂着“理事 何梓明先生”雅致的门牌。何梓明匆匆走到黑胡桃木的办公桌前,拿起了那封躺在匣子里的信。 看了一眼封面的字迹,他眼中灼热的光暗了下来,意兴阑珊的靠坐在沙发椅上,端起了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黑咖啡,抿了两口,又捡起了这封厚厚的家书,拆开来快速的上下扫了一遍,没有他想看到内容。 字是何府的账房先生写的,内容是冯淑琴家长里短的讲何远山和家里的事情,说何远山对他出任上海华商纱布交易所的理事一职非常高兴,冯淑琴感到脸上有光,后面更是劝告儿子要好好努力争气,出人头地芸芸。最后说让他回家过年。 信里还夹着一张前几个月《申报》的头条报道《上海华商纱布交易所有限公司今日开幕》,并以整版记录了这家交易所的高层和多达120位的经纪人,报道里面含了一张交易所开业高层合影,里面就有何梓明的身影。报纸反面登载着丝绸、纸业、金洋、煤业等行业的十多家交易所正在筹备的消息。 何梓明轻嘲的勾了勾嘴角,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了这么早之前的报纸。这一年多来他没有跟家里说过自己在上海的所作所为,冯淑琴有时候打电话来追问,他也以公事繁忙之名不太接听,何家都是从祁家和别的途径才知道大少爷在上海的事迹。 因为他想念的人从来没有音信,他找人打电话去何府找六姨太,但是六姨太从来不接电话,他托人写信给六姨太,也没有接到过回信。 一年多过去了,他渐渐的怀疑之前有过的蚀骨的温存和转瞬即逝的甜蜜是否真实发生过,是否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添加了过多缱绻幻想,事实上只是她一时冲动的留念,随即又恢复了对自己一如既往的冷漠。 这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他勾起话筒,里面传来傅先生的副手老徐急切的声音。 “何大少,轮运码头我们厂新到的一船进口棉纱卸货的时候被一群流氓捣乱打砸,工人被打伤了,货也运不出来。” “知道是哪里来的流氓吗?”何梓明压低了冷眉,沉声问道。 “听里面的情况应该是青帮张老板手下的。” “知道了,我会处理的。”何梓明从信匣子里翻出一张昨天送来的请柬,邀约何梓明去庆华楼赴宴,落款是韩小林,他是青帮张老板手下的二号人物。 何梓明想了想,给傅先生去了一个电话,问他有没有收到韩小林的请柬。 傅先生沉吟:“是收到了,我没有回复,之前跟张老板井水不犯河水,不知道怎么突然生事了。” “听说张老板最近看交易所和信托公司的股价飞涨,很是眼红,也许是急着来抢一杯羹。”何梓明笃定的说,“明天我会去赴宴,看看张老板的胃口。” “好,你办事我最是放心,不过他们不像我们正经做生意的什么都有个尺度,黑道猖狂惯了,怕是要得寸进尺。” “傅先生放心,我会小心的。”何梓明挂了电话,掏出一支卷烟点上,静静的思忖起来。 这一年多来傅先生投资的华东纺织厂已经成为了上海第三大厂,新工厂的开立到初成规模,迅速盈利,何梓明功不可没,作为主管人把工厂的方方面面打理的有条不紊,显示出了超群的管理手段和应变能力。傅先生对他非常满意,何梓明要了百分之十五的干股,外加投资十万块拿到百分之五的股份,作为工厂的小股东持续经营。 即使是如此大规模的企业,实业赚钱也是急不来,但半年前开设成立的华商纱布交易所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 之前成立的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和上海华商证券交易所经营状况较好,分红丰厚,在股票市场价格节节攀升,从而诸多行业都蠢蠢欲动成立自己的行业交易所。按照北京农商管理局的规定每个行业最多只能成立一个交易所,棉纺纱布业是最大的实业之一,自然人人都想吃这块蛋糕。 上海的三家纱布厂的老板连同对金融得心应手的傅先生一起要成立华商纱布交易所,却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特别是纱布协会,他们认为要办交易所不能由纱厂做大股东,会为了自身利益破坏交易所的公平,而是要由协会来牵头。 于是各方势力僵持不下,最后协商之下要推选监事理事不能由各大纱布厂的大股东担任,要由有纺织业经验三年以上并且管理过两家以上不同工厂的人选,以示公平。 于是何梓明顺利被推选成了理事之一,参与和筹备了整个交易所开业和上市的过程,他占了百分之一的原始股。而在近两个月整个上海的资本市场都开始疯狂的开立各种行业类型的交易所,已经有近百家交易所,甚至大多数都没有报备给北京农商管理局,只是在法租界随便申请就能挂牌,原始股一股难求,上市价起码翻一倍,甚至五六倍的疯狂上涨。 如今的上海滩,大街小巷都在议论交易所股票,有关系有能力的都在想方设法开设交易所,实在不行就开设相关信托,有钱的没钱的都想认购股份,资本市场异常狂热。 在参与开设华商纱布交易所的时期何梓明就注意到了这个日渐热门的投资机会,他购买了六家同期前后上市的交易所股票,已经翻了十几倍,从上周开始陆续卖出。 不过自己持有的那百分之一的华商纱布交易所的股份他始终没有动,之前很多人想找他高价买去,何梓明都一笑了之。终于有人想生抢这个流油的肉包子了。 何梓明两指夹着请柬,吐出一个烟圈,可以给值得给的人,但是不能打狗。 杨花落尽 第35节 第54章 星期天一早,佣人做好早餐,把熨好的衬衫和西装挂在衣帽间,从邮箱里取出今天的报纸放置在餐桌上。何梓明跟往常一样,七点半钟坐在客厅吃早点,翻看今天的报纸。 “昨天我回来的晚了,那个电话有没有响过?”他抿了一口香茶,问正在厨房收拾的佣人。 佣人不住家,但是何梓明不在家的时候要求她看家。她只知道家里有两部电话机,一部每天都有电话进来,一部从来没有响过。 她摇摇头,知道何梓明问的是没响过的那一部,虽然电话机里都有录音机,但当初在刚上岗的时候,何先生就叮嘱过她,如果接到那部电话的来电,一定要说何先生在等您的电话,您什么时候方便,他到时候打回给您。一定要得到确切的答案。 一年半了,何先生每天都会问一遍,她不知道何先生在等谁的电话,但是她疑心其实那部电话根本就是坏的。 这时候传来敲门声,佣人去开门, “祁小姐,早上好。” “陈嫂,早啊,何先生还没出门吧?” 门外传来祁司雯明快的声音,不一会就看到她气喘吁吁的出现在面前。 “何梓明,我生怕来晚一点你就出门了,害的我周末连懒觉都不能睡。” “这么早,有什么急事?你打个电话过来就好了。”何梓明把目光从报纸挪到她的脸上。 “上周我来晚了你就已经出门了,我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我的未婚夫了。”祁司雯很败兴的拉了张椅子坐下,“你也不来找我,觉得打个电话就够了?” “还没吃早餐吧,”何梓明笑笑,推了一盘生煎到她面前,“陈嫂,给祁小姐盛碗粥,拿一副碗筷,” 祁司雯懒得跟他生气,吃了几口,兴致又好了起来,夸赞了陈嫂的手艺。 “今天永安百货发了广告,有新到的巴黎流行的服装帽子,还有折扣,下周就放寒假我就要回颖城了,总要给我阿妈,各个姨娘婶娘嫂嫂买些礼物带回去吧,我要采购一天!”她试探的笑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今天还有事情要办,一会就要出门。”何梓明不为所动,翻了一页报纸。 祁司雯不放弃,上半身凑近:“你每天都忙,下个月过年总要回家的,要给你阿妈,二三四五六妈带礼物的吧,不如今天跟我一起去,请我帮你参考采买一份?” 何梓明眼皮一颤,阖上报纸,抬起头来,“不如你直接帮我采买一份,晚上我请你吃饭感谢。” “吃饭感谢?”祁司雯不满的轻哼了一声,“我的未婚夫跟我个吃饭还需要个正式的名头。你了不起,何先生!怕是再过一阵,我祁家就配不上你何大少了。” 祁司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会说出这些又酸又气短的话来,一点都不像她落落大方的性格。作为祁家最受宠的女儿,复旦大学的高材生,一直不乏追求者,祁司雯的人生一帆风顺,日丽风和,也养成了她明朗大方的性格。 一年半前跟何梓明订婚,祁家本对何家略有轻视,不是很愿意接受何家的求娶,当时是祁司雯在接到家里拨来的长途电话里接受了这门亲事。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感觉很奇妙,她本以为自己会在上海自由恋爱,找一个喜欢的男朋友,相恋结婚,跟她的那些同学们一样。可是旧式大家庭长大的孩子内心还是渴望家族的认可,门当户对双方父母缔结的姻缘,但又不屑没有爱的旧式婚姻,所以一直左右徘徊。 何梓明的出现让她欣喜,虽然他们订婚前只在北京见过三次,说不上恋爱,但是他的英俊和风度,展现出来的见地和眼光,特别是在舅舅的事情后主动陪她入狱的情义无不打动她,后来何家主动求娶,她的内心是欣喜和满足的。 之后何梓明放弃家族生意单枪匹马来上海发展,大家都说是因为她,她骄傲而感动。她觉得何梓明是一个深沉内敛的男人,他不像那些同龄的男同学爱说幼稚和浮夸的话,也不像那些有钱少爷爱寻花问柳,满嘴抹油。何梓明所有的时间都放着工作上,非常努力的打拼自己的事业,短短一年多,就已经在上海的商界崭露头角,前途无量。 傅先生每次都夸赞她找了个万里挑一的好丈夫,祁司雯得意的同时,也开始不安,慢慢觉得她的未婚夫来上海不是为了与她更近,顺理成章的恋爱结婚,而是真的是为了事业。因为他没有一点时间是花在她的身上,所有的约会都是她来找他,在他百忙之中,匆忙的吃个饭或者看场电影。 祁司雯想他现在年轻初到上海为了证明自己,这么努力也是正常的。只是随着他事业蒸蒸日上,他身上的变化也非常显著。之前身上还带着青涩旧式少爷的气质,现在完全已经蜕去了颖城的影子,更加的沉稳和有魅力,从衣着到行事作风,举手投足之间成熟干练,有着上海新贵的气派。这样年轻俊雅又气度不凡的男人又经常在外应酬,自然吸引了众多的异性。 虽然祁司雯不去打听这些,还是有传入耳朵里的新闻。但是她对那些莺莺燕燕并不担心,因为他简直过于老派和守礼。女同学之间经常讨论跟男朋友的亲密关系,每次问到祁司雯,她都只能装作很不在乎说要等到结婚后再说。他们之间别说接吻了,连牵手都只有一次在过马路时祁司雯险些被急刹的汽车撞到,何梓明回过头来抓住她的手匆匆过了马路。 感到焦虑的是听说某些有权势的人家想招徕一个好女婿,虽然知道何梓明已经订婚了但还是去试探口风,这让祁司雯暗中不快。而他们婚期似乎也遥遥无期,祁司雯还没毕业,本来也不着急,但是何梓明从来没有谈过这个问题。祁家人问过几次,何家说等他们俩从上海回家定婚礼时间。可是已经一年多了,何梓明一直没有时间回过颖城,祁司雯暗想着下个月过年肯定要回家的,也许可以尘埃落定。 何梓明并不关心祁司雯的这些小心思,他恨不得一天变成四十八小时,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和应酬,什么都需要学习,什么都需要算计,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于是他的生活节奏异常的快速,眼里只有想得到的东西和想扫平的事情。 吃完早点,给了祁司雯两千块钱,让她去买礼物送出门之后,何梓明换了身衣服,也打算出发了。这时听到陈嫂又去应门了。 “还有什么事吗?我赶时间。”他对着镜子戴上帽子说道,这时从镜子里看到一个慵懒的身影。 “何大少贵人事多,连来自北京的老朋友都没时间应酬了?” “刘清远!”何梓明转过身去,对着他肩头重重的一拍,“你什么时候来上海的?” “一个小时前,就过来转个车,下午就走。” “这么着急,去哪里?”何梓明问。 “去杭州,见孙传芳。去年直系和皖系和谈成功后,消停了一年,现在皖系耐不住了,直系在东南这边主要靠孙传芳守着,所以这次有些事情派我去跟他谈。” “嗯,你现在是直达天庭了,曹锟下台,冯玉祥起来了,你们刘家跟冯更近,还有唐委员长这个老丈人,你现在路子通达。”何梓明笑笑。 “那又怎么样,天庭都不知道她的消息。”见何梓明目光一沉,刘清远打了个哈欠,“火车上好吵,睡的不好。” 何梓明笑着邀他坐下,“做了军官还这么娇气。” “谁说进了军队就是卖身了,多一点锻炼而已。”他解开大衣,随手挂在椅背上,贴身衬衫显出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但是结婚就是卖身了。”何梓明嘲讽的看着他无名指上的戒圈,“没想到风流的三少英年早婚,唐颖把你看的很紧啊。” “卖个好价钱而已,结婚不结婚,跟谁结婚又有什么区别呢。”刘清远云淡风轻的扯着嘴角,“只是在你前面有点奇怪哈哈,你跟司雯什么时候结婚?” 何梓明笑笑,摸出烟匣子,分了一支烟给他。 “不要说你还在骑驴找马。”刘清远从烟圈里看他深沉的脸,“我听说上个月你跟张老板会谈,把百分之一的华商纱布交易所的股份原始价卖给了他,他高兴的要把女儿嫁给你。” 何梓明舌尖抵着牙槽轻笑出声,眼底弥漫着莫测的光,“他的女儿就算了吧,我没有这个胃口。” “他可是上海滩青帮三大佬之一,杀人越货,白的,黑的,什么生意都在做。你手上那百分一的股份现在的市场价翻了不下二十倍还在飞涨,原始价,哼,相当于送给他一座金山,你连青帮大佬女婿都不想做,你想要什么?”刘清远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 “要把刀。”何梓明口中轻轻漫出一口烟,让人看不清他眼中坚毅狠戾的光。 “做什么用?”刘清远呼吸一紧。 “需要的时候想做什么都可以。”他轻笑道,“你这次去浙江见孙传芳,帮我留个心,过几个月时机成熟了帮我引荐一下。” “好。”刘清远把烟蒂摁在大理石的烟灰缸里,“何梓明,你的胃口越来越大了,连我都不懂到底你想要的是什么了。” 第55章 正月初八,这个年关算是过了一半了。今年何府生意不景气,府里的下人和姨娘们的利是红包不变,但其他发放的过年物品就少了许多。 去年何家大少爷去了上海以后,棉纺厂,酱油厂,麻布厂等都出过大大小小的问题。何远山应接不暇,提拔了几个厂里的几个老人和年青人分别管理,但收效甚微,一年多了,也还是纰漏不断,盈利状况堪忧。这几个月来府上年轻的六姨太频繁的出入棉纺厂,大有要让姨太太管厂子的意思。 正逢今年大干旱,佃户交的粮钱也少了三成。府里的下人们私下都少不得偷偷议论,没了大少爷何府日子难过,而大少爷在上海喜讯不断,飞黄腾达,连续两年过年都不回家,怕是跟何老爷有什么嫌隙。何远山表面不说,心里又急又怒,他一直最看不起的儿子,翅膀真的长硬了,何家是他何远山一手打下的家业,他还不信何梓明飞走了之后,他反而管不好这个家了。 冯淑琴这个年过得也不舒坦,虽然儿子在外风光,作为母亲自然骄傲的很,但是快两年了儿子都不回一趟家。去年过年是因为上海厂子才在起步阶段,进口原材料有问题去了趟南洋谈生意。今年本来说要回来,可是过年前一周说上海爆发了什么信交风潮,报纸天天类篇累牍的报道,她也看不懂,反正就是儿子因为这事又不能回来过年了,只让人送回了一批年货和送给父母和各房姨娘的礼物。冯淑琴脸上无光,何远山更是训斥她教子无方,冷嘲热讽。 最让她郁闷的是,正月初八这一天,侄女冯之棠跟丈夫刘清仁回颖城探亲了,这天专门下帖来到何府拜访,说是许久未见,来拜会姑姑姑父。 何远山当场把帖子砸到了冯淑琴的脸上,恶狠狠的盯了她一眼。 “要不就说今天家里有别的安排了,不方便见吧。”冯淑琴又羞又恼。 “见!怎么能不见,你招惹来的那个侄女倒是会蹬鼻子上脸,显得我何远山怕了他了,我倒看看这对狗男女想来我家里撒什么野!” 冯淑琴心里有亏不敢回嘴,赶紧让下人准备招待,不能失了何府的体面。 下午三点,冯之棠穿着最时髦的貂皮长袄亲热的挽着丈夫刘清仁的手,出现在何家大院。 冯淑琴和何远山一起在会客堂接待了他们,两年没见,冯之棠从一个羞怯的少女长成了名门贵妇,去年还生了个儿子,如今身材丰腴,水嫩娇艳,年轻的脸上掩不住的骄奢和快意。 冯淑琴笑容满面的嘘寒问暖,心里暗骂她是个钻营的小娼妇,得意便猖狂,全然忘了要把自己的亲侄女买下来送给丈夫的事情。 姑侄俩亲亲热热的手拉手说着家长里短,冯淑琴暗瞧坐在茶案两边南官帽椅上喝茶的男人,刘清仁比何远山小六七岁,身形健壮,像一只随时准备捕食猎物的豹子。 她心里是怕刘清仁的,多年前就见过他一次,是六妹冯淑颖病逝,在家里的灵堂里做法事,一个黑黝精干的的年轻男人孤勇的闯了进来,直直的冲到棺木前,疯狂的要推开棺盖。 灵堂一阵混乱,冯家人知道这是刘家大少爷,忙制住了他,这时又冲进来了一群人,是刘府的家丁,要把这个刘家大少爷带回去。他见状倒是冷静了下来,说自己会走,只是把灵堂中的人都扫了一遍,熬得通红的狼眼在看到冯淑琴的时候冷笑了一声。 “你们冯家,还有你那个畜生丈夫逼死的她,我会记住的。” 至今冯淑琴都记得那个让她后背发凉的眼神,这十几年来随着刘清仁的步步高升,冯淑琴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他会对他们下手,但是至今都安然无事。 叙完了旧,冯之棠与刘清仁对了一眼,笑道:“两年前我在何府住了两个月,多谢姑姑姑父照顾,还有其他姨娘都很照顾我,今天给各位姨娘都带了礼物来,我也想再见见大家。” 冯淑琴听着这话就梗的慌,本想找借口打发,没料到何远山放下手中的茶杯,“去把她们都叫来。” 过了一会儿二姨太,三姨太,五姨太和六姨太都来到了前厅,于是厅里各种姐姐妹妹的叫成一团,一堆女人各怀心思,但是又热闹非常。 何远山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刘清仁的神色,他的目光饶有趣味的在这一群姨太太中打了个转,没有在最年轻美艳的六姨太身上停留,就收了回来低头抿了口茶。 “依依姐!”只听冯之棠夸张的讶道,“居然在何府见到你。”她走到最边缘处的商依依身旁,亲热的拉着她的手,回过头来看着丈夫,“依依姐是原来待我很好的一个姐姐。” 商依依今儿穿着一身水红色的旗衣,外面套着无袖的藕色长袄,一张清瘦的小脸带着淡淡的妆容,与冯之棠的骄颜相比,像一株内敛低沉的寒月红梅,她保持着淡淡的笑意,跟着冯之棠的目光一起投向了刘清仁,随即撤回了目光,低眉敛目,羽睫轻颤。 一团和气的与众人分发了礼物之后,冯之棠拉着商依依要与她叙叙旧,让她带她去水边转转,大家散了,何远山和刘清仁留在厅中喝茶谈事,商依依带着冯之棠走到何府的月牙水塘边。 依依看四周没有别人了,舒了一口气,望向冯之棠说,“恭喜你,之棠妹妹,看你过得这么好,我也替你高兴。” “是呀,命运如此奇妙。”冯之棠眼角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上次我在这个水塘边是刚得知要被卖给何远山做小老婆的时候。” 依依目光深沉的投向荷塘里枯萎的枝叶,“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进了何府做了六姨太的?” “那个时候表哥在我身边。”冯之棠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动情的看着水面上的浅浅的波纹,“他说要带我逃走去北京。” 依依指尖轻颤,转头看向她。 “可是没有想到路上多了一个你。”冯之棠神色惋惜的叹道,“本来他是要带我私奔的,不然现在我们已经结婚了,就生活在上海。他在哪里都出类拨萃,年轻有为,是个很好的丈夫。” “冯之棠,你怎么了?”商依依惊讶的盯着她陷入梦幻的脸,“你醒醒!” “我清醒的很。”冯之棠眼中的瑰丽的迷幻之色褪去,骄横的说,“只可惜便宜了祁司雯这个贱人。” 依依沉默的看着她,她一直有打探刘清仁的情况,知道一年多前冯之棠怀孕之后,刘清仁就在公馆举办了婚礼,正式娶冯之棠为妻,据说她后来染上了鸦片烟还有其他致幻的药品,没想到已经这么严重。 “你刚刚问我什么,我什么时候知道你成了何府的六姨太?”她笑了起来,“就是第一天开始吧,男人很难想出这么巧妙又有趣的设计,多亏了我的提示。” 依依只觉得腊月的寒风溜着骨缝刺了进来。 “你居然会这么恨我?为什么?”她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这两年来跌入的痛苦的挣扎居然源于一个单纯无比的小姑娘的主意。 “我不恨你,我只恨冯淑颖,要我一直扮演她,我恨透了!”冯之棠倨傲的看着她,“我只是讨厌你而已。因为你很贱。就知道勾引男人,何梓明,刘清远,刘清仁,我认识的所有男人都被你勾引了个遍,你想从男人身上得到什么,我就偏不让你得逞,让你勾引我最恶心的何远山去,做他的小老婆,让表哥看到你就觉得恶心,是不是?他直接去了上海,再也不用看到你这么恶心的女人。” 依依红若海棠的唇褪去了颜色,整个脸庞都是凄冷的惨白。 冯之棠笑得很灿烂,“我今天不是来看冯淑琴何远山这对老狗的,我是专门来看你的,看你过的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第56章 冯之棠一路又说了些什么,依依都没有听,只有沉默以对,待她领着冯之棠回到了堂前,刘清仁已经站在外面看风景。 “清仁哥哥。”冯之棠小鸟依人的偎了过去。 杨花落尽 第36节 “颖儿,在外面走这么久,也不怕着凉。”刘清仁伸手握住她的手,宠溺的说。 商依依站在他们一丈远的地方,冷冷的看他们两人浓情蜜意。 “这是……六姨太?”刘清仁眼中掩不住的笑意,“我没记错数字吧。” “刘部长好记性。”她身姿盈盈的傲立在萧瑟的枯景中,如水墨画中点出的红殷殷的寒梅,柔美又孤桀。 刘清仁松开冯之棠,上前两步伸出手来要与她握手,笑容满面的用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说,“六姨太,好久不见,我很想你呢。” 依依并没有伸手,只是冷清的说,“与何家六姨太握手,怕是刘部长不懂为人处世的礼仪了。” “商太太在何家养的娇气了,”他的笑意里透着寒光,“我没带着军队来何家,就是给何远山最大的礼了。” “那还不是因为那个文件你还没拿到手。”商依依看到刘清仁僵了一僵的表情,嘴角浮着冷笑,“别着急,我会找到给你的,我的事情呢,什么时候?” “依依,我跟你说过,别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你把我想要的给我,我也会给你想要的。”刘清仁收回手,余光瞟了一眼站在门槛内的何远山,转过身背对着他,“突然觉得对何远山这只老狗太好了,送给他这么鲜美的肉,而且还是父子同食,滋味应该很不错吧?” 依依面不改色,只是指甲死死的攥进了手心,“多谢刘部长伉俪这么惦记着我,不劳你们费心了。” “我记着呢,总有一天我要收回来的,连骨带刺一起嚼碎入肚。”他毫不掩饰眼中贪婪的目光。 “总有一天,我也会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依依硬着脊背,盯着面前的刘清仁,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焦躁不安的冯之棠和正走过来的何远山。 “我就是喜欢你这在鱼钩上徒劳还狠命扑腾的劲儿,别的女人嗑了药也没你这么带劲,我好期待。”他几乎是擦在她耳边暧昧沙哑的说,然后侧身而过,与来到面前的何远山笑道,“我跟之棠就不再打扰了,后面还有安排。” 他们客套的作别,让下人引他们出去之后,何远山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盯着几乎沉默的商依依。 “见到老情人就这个样子了。” 依依眼皮一跳,不做声。 “去你院子里。” 依依应着,在前面走着,心里一边飞快的算计着今天的种种。到了院子里,丫鬟阿苏出来迎接,自从何梓明去了上海之后,他院子的丫鬟阿苏就被分到六姨太屋里。她看到老爷来了,唬了一跳。 “你去洗衣房把衣服都拿去洗了。”何远山吩咐道,阿苏麻利的收拾了一桶衣服退出去关了大门。 依依让自己镇定下来,摆出了茶碗,给何远山斟茶倒水。 何远山冷眼看她假意轻松的动作,抿了一口茶,啐了一口碎茶叶:“还好你没在我家里在别的男人怀里哭出来!我看你们俩做作的样子就作呕。” “老爷,我也不知道他今天会来到家里,你觉得这么恶心,为什么还把我叫出去见他?”依依眼尾红着,强忍着眼泪。 “我本就想看看你跟旧情人是不是你说的那个情况。”何远山冷笑,“一开始他还装作不认识你,一群女人出来他都没在你身上多停一秒,自以为演的好,以为我这么好糊弄,要真是不认识,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你两眼。” “所以老爷你也看到了,刘清仁有了新欢,还明媒正娶回家,在我面前恩恩爱爱,我是恨透了这俩个人!”依依悲愤的说,“刚刚他问我有没有拿到文件,他还以为他这么对我,始乱终弃,我还会一心一意为他做事,真是做梦。” 何远山像个老狐狸一样抿着茶水,默不作声。依依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不禁紧张起来。 当初想方设法让范冶穿针引线让何远山看上了自己,嫁到何家的当晚,挑下红盖头的那一刻,新娘猝然跪倒在地,哭诉起来,说自己是刘清仁派来的间谍,设法来到何府是为了拿到何远山藏在家中当年刘清仁的的罪证,何远山震惊不已。 在十几年前,刘清仁还是跟着刘宗望底下的一个中尉,当时袁世凯与南方的反复辟的革命军战斗不断,刘清仁的队伍守在颖城附近与南方军争夺关口,他在战场陷入僵持,从附近山头招募了一批土匪,许诺的高昂的报酬,又让土匪从一个村里押解了一批男丁上了战场,南方军见这些人没有武器,像是一群来逃荒的,就没有迎战,被刘清仁钻了空子直接开火轰炸,土匪平民和南方军死伤一片,抢到了那个关口。 然而北洋军没有恶劣到内战用如此低劣的手段屠杀平民,被调查出来势必会引起国内舆论的轩然大波。正值何远山有一批南方军军衣的订单完成,刘清仁找到何远山高价买下了这批货,把一百套军装给死去的平民换上,封锁了消息瞒天过海。因为这一场以寡敌众的胜仗刘清仁得到了袁世凯的嘉奖,在军中节节高升。 而何远山也不是吃素的,知道了刘清仁的猫腻,明里暗里让他知道自己手上有这批货的来龙去脉的证据,刘清仁让渡了很多好处给他。这些年来刘清仁一直没有对何远山下手,很大程度就是忌惮何远山这个老狐狸逼急了抛出当年的证据,虽然刘清仁已经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军官,不会有致命的影响了,但现在还正是他运筹帷幄想进一步高升的时候,自然也不能因此影响了声誉和前途。 新娘子接着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坦白的原因,她本因为爱慕刘部长成为了他的情人才甘愿为他所用,她一心以为刘部长会娶她,谁知道他爱上了一个跟初恋情人相似的女人,把自己抛之脑后,还安排自己嫁给别的男人做小老婆,她心里嫉恨交加,不想再被他利用了,但是怕刘清仁会报复她的不听话,所以不敢逃走。 商依依说既然刘清仁想对付他们俩,他们可以将计就计,她可以留在何府做内应,如果刘清仁有什么进一步的指令何远山可以立刻知道好做防范,要是何远山把她暴露或者赶走,那么以后刘清仁肯定还会派别的更无从知晓的人来到何府的。 何远山震怒之于觉得很有道理,何府多一个女人而已,这样可以让刘清仁不会急着再有什么举措,于是两人达成一致,明面上是何远山的六姨太,私下是商讨对付刘清仁的同盟。 “不过你始终是一个女人,面对曾经的男人,还是旧情难忘吧。”何远山放下茶碗,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她。 “什么旧情!老爷,我只恨没有能力把这对狗男女一起推进荷塘淹死!”依依面露愤色。 何远山目光飘过她紧张的发红的颈口,伸出手握住她敞袖里藏着的雪白的手腕。 “女人总是口是心非,并不可靠。” 依依应激的一颤,就想抽回手去,却被紧紧的攥住。 “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不信任我大可以直接把我赶出何府,让刘清仁再想办法。”她扬着下颌激荡的说。 “这么久了,我可能就是太信任你了,所以都没想到要一个女人真正的一条心,首先她要是属于这个男人。” 他目光混浊,用力的把她拽到身上,另一只手伸到她发红的颈上轻蹭了一下,开始解她衣领上的盘扣。 依依浑身颤栗起来,还在努力保持着镇定,“何远山,我们之前说好的,我只是你挂名的六姨太,你不会强迫我。” 新婚那天结盟的条件就是互不干涉,商依依只要守着何家的规矩不生事就可以。因为她说刘清仁这样让她憎恶男人,心里已经是要出家做姑子去了,绝不想再以色侍人。 何远山纳她进门当然是看中她的美貌,这样听来兴致索然,但他一直不是一个急色之人,对权势金钱地位的兴趣要远大于女人,看她那么三贞九烈的样子,勉强也是无趣,就没有再起这个心思。 “你做我何远山的小老婆已经两年了,你身子印着的还只有刘清仁,我何远山没有这么冤大头,这个绿帽子我不喜欢。”他的手沿着她的粉颈摸上她的脸,“女人,一定要身心合一。” 依依硬撑着不动,紧张的吞咽口水,她不敢流泪,她知道女人的哭泣和软弱更容易激起男人的兽欲。她一直害怕有这一天,如果何远山真的打定主意要硬来的话,她能逃到哪里去,这里是偌大的何府,全是何家的人,而她是一顶花轿抬进来名正言顺的六姨太。 如果要逃的话两年前又何必走进这里,虚与委蛇的生活,在悬崖边行走就总有粉身碎骨的一天,她就像水塘中的蚂蚁,爬不到岸,只能沉往更深的深渊,在下沉之时抬头仰望一眼夜空中的月,倒映在水中,白的发光,好似就在身边,但那只是她的镜花水月。 她的心绞痛起来,又怀着痛楚的欣慰,还好他已经走了,远远的离开了这里,明月当空,皎皎无瑕,不用看着她在水潭淤泥里挣扎,不会拖着他一起下坠。 “确实是个美人儿,刘清仁选冯之棠没有选你真是眼瞎。” 他的手指要触到她的唇上,她的身子猛的往后一撤。依依手掌紧紧攥住茶案的一角,她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最后一搏。 “今天刘清仁跟我说让我盯着你的小儿子何梓佑。” 何远山身体明显一沉,没有继续动作,沉声问:“他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没机会问。”依依熬的通红的眼睛盯着他脸色犹豫不定的表情,知道自己赌对了,“何梓佑现在在天津,他好像有什么想法,需要我再找他探听吗?” 何远山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焦躁的踱了几步,“你一定要搞清楚他想干什么!” “好。”依依扶着茶案脱力的坐在了椅子上,“你放心,今天我看到冯之棠之后更恨他了,我只会全力帮你对付他,我有我的价值,如果你非要勉强跟我睡觉,那可能我连同你也一起恨上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了,我劝你还是不要冒这个险。” 何远山转过头来,暗沉的眼睛盯着她,冷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依依听到木门嘎吱撞上的声音,这才软软的靠在椅背上,抬脚放在椅面上,双手抱住膝盖,脸埋在双臂中,缩成小小的一团,双肩颤颤的抽动了起来,越颤越汹涌,呜咽的痛哭声闷在自己怀里,无人知晓。 第57章 依依哭了一阵子,感到脑袋晕晕沉沉的,抬起头来抹了眼泪,再哭下去眼睛红肿了,等阿苏回来难免心生猜疑。她起身走到院子里,迎着寒风站了一会儿,抬头望着渐黑的天色,吹干了泪眼。 没想到阿苏就已经回来了,她不敢直接开门回来,在外轻轻敲门,听到了六姨太的回应才探头挤了进来。 “六姨太,老爷已经走了?”她看看屋里,小心的问,看到六姨太的眼睛还透着红。 商依依点点头,往屋里走去,不想再与她多言。没想到她舒了一口气,“我还怕回来早了撞上老爷,让他不高兴呢,六姨太,曹管家说有您的电话,让我回来跟您说一声,说是七点再打过来。” 依依的背影一颤,声音有些暗哑,“谁打来的?” “说是一个叫做萧筱的女人,她说是您老家的朋友。” 依依转回身来,眼眸闪着微光,“好的,我知道了,七点是吧。” 阿苏对于六姨太痛快的表态有些惊讶,之前有过几次电话,她都说是些不相干的人没有去接过。 七点不到依依就已经在曹管家的电话间等待,她焦急的来回踱步,电话铃一响,她就上前握住了听筒。 “依依,是你吗?”电话里传来萧筱激动的声音。 “真的是你!”听到熟悉温暖的声音,依依眼中泛出了泪花,“你现在还好吗?” “我很好,还在朝晖早报。你呢?” “嗯。”依依平复了一下情绪,低声问,“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这两年我都不知道你的下落,很担心你,听到你的声音真是太好了。”萧筱清亮的声音透出满满的兴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依依感动之余,想到了这个问题。 “我在上海,之前在北京跟你一起的那个朋友找到我。”萧筱顿了一下,“他就在我旁边,你等一下。” 随着电话出现一阵空白的杂音,依依的心跳狂乱了起来。 萧筱过年没有回家,一直在上海报社加班,因为年前爆发的信交风潮危机,导致整个上海金融陷入恐慌,报社每天加班加点的报道最新情况。 上海这一年刮起成立信托和交易所的热潮,短短八九个月,就成立上市了各式各样的交易所一百多家,而且只要一上市股价就暴涨,几乎所有有几分积蓄的上海市民都去抢购,短短两三个月就涨了几十倍,市场狂热,大家不满足自己手上的本金,都各自借钱贷款去找路子去买。结果就是在年前的一个月,银行和钱庄的银根渐紧,对泡沫的担忧,不再拆借和贷款给交易所和投资客,短短两周价格暴跌,每天都有十几家交易所宣布破产,那些市民的投资血本无归。 朝晖早报和其他报纸一样,想要深度挖掘这场金融风潮的前因后果,采访在这场暴风中的标志性的人物。传说有一个青年实业家在新设交易所之风刚起来的时候就陆续买入了近十家原始股,从11月到1月在这次金融泡沫最疯狂的时候陆续分批抛售了全部的股份,全身而退,据股票经纪人透露这位年轻的投资者大概赚了三十倍,而且据说在交易所成片破产的当下,这位投资者在收购股票。 市场一片哀嚎,破产自杀不断的惨剧中,这种传说传播速度很广,人们憎恨嫉妒又崇拜这样目光卓绝的风云人物和幸运儿,谁都想模仿成功的人士的路径,探究他们的方法和思路,内幕消息,甚至沾一点好运也是好的。二十年代的上海滩从来不乏这样暴富的传奇,匿名的消息在传播,被各大报纸争相报道,但是没有做实姓氏名谁,没有哪家拿到独家采访。 萧筱就接到挖掘这个故事的任务,消息不难打探,股票经纪人圈子里总有爆料者,很快打探到这位华商纱布交易所的理事何先生。去到门房递名片帖子的时候,门房的印度男仆笑着摇头,说最近已经有十几家报社来过,何先生是不接受采访的,最后给了他一块钱小费,他才同意把帖子送了进去,没想到等待了一会,男仆出来邀请萧小姐进去谈。 萧筱走进办公室见到桌前正在打电话的何先生时有些愕然,仔细观察了几眼才确认是之前在北京报社找过她的那个男人。比起两年前他脸部的线条更加硬朗,眉骨立体,下颌线利落分明,眼神清冷锐利,一身高定的西装马甲,闲适又警敏的靠坐在椅子上讲电话,与她打了一个稍等的手势。 “萧小姐,你好,很久不见。”他挂了电话,站起身来热络的与她握手,但整个人有一种清贵疏离的气质。 萧筱作为记者,与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打过交道,在他的气场下还是感到有些不自在。他们都没有提到依依,何梓明态度非常诚恳,说今天马上要去工厂那边有事情要处理,约她明天去报社找她,可以做一个独家采访。 于是初八这天傍晚他携带精致的礼物登门,闲聊了几句,他看似闲适的聊起了商依依的近况,说她现在寄居在一户大宅院,他有她现在府宅的电话号码,如果萧筱愿意可以打一个电话问候。萧筱兴奋之余立刻按照他所说的拨打过去电话,约了七点再次去电。 等待的这一个小时里,她开始给何梓明做采访,过程并不顺利,他阶段性的侃侃而谈,一旦话头结束,就陷入沉默,明显心不在焉,眼角一直瞟着时钟和电话,几次问话他好像都没有听见。最后他饱含歉意的笑笑,说要出去抽根烟。 萧筱不知道他跟依依之间的关系,但她能轻易的看出他的伪装和煎熬。于是在接通了依依的电话之后,她看到他站在身旁压抑恳切的眼神,把听筒递给了他。 “依依……”电话里何梓明的声音压抑着深沉的渴望。 两年来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握着听筒的手抖的厉害。 “依依,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何梓明努力用着轻松的口气,握住电话的掌心沁出汗来,他紧张的听着话筒里白噪音,努力的分辨着她的呼吸声,“去年你生日我在南洋,没有办法打到电话给你,对不起。” 她的泪珠成串的往下坠,却没有发出声音。 “依依,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好吗?”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想保持一点虚无的自尊,“你过说会找我的,为什么从来不接我的电话,不打电话给我?” 漫长的沉默过后,何梓明在电话里笑笑,小心翼翼的,“是不是你来电话的时候被我错过了?那以后你再打给我,那个号码不会变的,我每天都会等你的电话。” 依依掩住抽泣的鼻息,离开听筒大口呼吸稀薄的空气,如同溺水的人。 无声的沉默沿着千里的电波凝成了心上的寒冰。 “依依,你已经忘了我吗?”他的声音柔成水,近乎于卑微的祈求,“不要对我这么狠心……” “别等了。” 冰尖击穿他心脏过后,传来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萧筱远远的走开,没有听何梓明讲电话,等她回转过来看他颓唐孤独的撑在电话台前,骨节发白,像一寸一寸的被打断了脊骨,任谁看到都知道眼前是一个悲伤失意的男人。 杨花落尽 第37节 昨天见面的时候他还是那么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都有一股冷静果敢的气度,现在他垂着头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不忍看他落魄的背影,不安的等了许久,心里在揣测依依和近况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何梓明直起身来,伸手整理了一下领带和袖口,转过身来。 “谢谢萧小姐打了这个电话。”他眼尾还红得厉害,但是已经强撑起精神,不失风度的冲她点点头,“今天我还有事,先告辞了。采访改天继续,我电话跟你约时间吧。” 萧筱知道今天肯定无法再谈下去,忙送他到报社门口,看他戴上黑色礼帽,匆匆的冲进了浮着微雨的夜色中,像是一场落魄的逃亡。 自从《朝晖早报》报道了青年实业家何先生在信交风潮乘风破浪的独家采访后,何梓明的名字迅速的在上海滩为人所知,从默默无闻的小小实业家到上海滩新锐的精英代表。 比起那些一窝蜂的去开交易所圈钱,害得老百姓家破人亡有着深厚背景的大佬,民众更喜欢追随这类白手起家头脑卓绝的青年,有一种可以模仿他们就能走向成功的错觉。 信交风潮过后的几个月,何梓明频繁的出现在报纸上,关于他支持民族纱布行业,高额回购他所在任的华商纱布交易所股权以示支持,由理事成为董事,全力经营纺织厂与日本低价倾销的纱布抗衡,参加各类慈善拍卖会,跟某些商界大佬的会面的新闻,还有跟影界崭露头角的女明星于露露的绯闻。 何家有定期的从上海买报纸回来,随着何梓明在上海的风生水起,冯淑琴在家里越发的扬眉吐气,但二少爷何梓佑作为高材生转去了北京军校,明年就要毕业了,刘司令很是看中,未来在军中前途无量,林六六也意气风发,在家宴上两人的争斗更加激烈。 “祁家又派人来问大少爷和祁三小姐完婚的事情,我们怎么回?”管家老曹小心的问道。 “这个得问老爷吧,毕竟姐姐想见儿子都见不到,她哪能做得了大少爷的主啊。”林六六在一旁吃着燕窝笑道。 冯淑琴满心的不痛快,假装没听见,“先不回祁家,我去问问老爷的意思。” “姐姐,上次老爷就说过要赶快定个日子,大少爷年纪也不小了,上海滩那个花花世界,狐媚子太多了,不怕被迷了心,那些什么小明星可不能娶回家,家宅不宁的。”二太太冯芝兰说。 “是啊,何家只能娶大家闺秀进门,什么小明星,戏子,做偏房我都嫌不配。”冯淑琴斜眼看着林六六说。 “哟,姐姐你怎么这么说,依依妹妹虽然是唱戏的,但是进来何家之后还能帮老爷打理厂里的事情,能干的很呢。”林六六吃笑着把火引到没有说话的商依依身上。 “大户人家的妻妾哪有出去抛头露面,还跟男人一起做事的,哼,也是老爷太纵容。”冯淑琴不屑。 冯芝兰翻着手里《沪上月报》里的风月八卦,看着女明星于露露跟何梓明被偷拍的半阴半暗的合影,抬眼看了一眼置身事外的商依依,现在她越来越沉默寡言了,管理厂子之后高冷的很,好像都不屑跟何府的人讲话。 故意把那页横到她面前,“我说看着这个女明星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跟依依妹妹好像呢。” “人家怎么也是个电影明星,比在小戏班子唱戏可高级多了。”冯淑琴挖苦的说。 商依依低头细细的看了一眼那张照片,眼波一荡,半阖上眼帘,只是笑笑,把所有情绪都收在了眼底。 第58章 今年何府的梧桐叶黄的特别早,才九月就已经遍地是半黄的落叶。何府的梧桐树并不是很多,主要在南门进来长长的林荫道两边,还有南园北边的一条路。今天一大早何府就闹热了起来,下人们忙忙碌碌的打扫着院落。 “这梧桐怎么这么能掉叶子啊,平时没觉得,刚扫完这一边,忽的一阵风,又掉下来一大片,我的手都要扫麻了。”说话的是二太太院子里的秋恙。 “哎呀,就是扫扫叶子嘛,快点快点,那边还有一大片呢,大少爷十一点就要到了。晚点我还要回六姨太院子里去整理。”阿苏神采奕奕的挥舞着扫把,干劲十足的说。 “是了,今天能见到你家大少爷了,看你美的。”秋恙笑道,“大少爷都走了快三年了,大太太给大少爷写了好多信催他回来,他都是应付了事,大太太心都凉透了,说大少爷是真凉薄。” “大少爷哪里凉薄了!他是在上海一心做事业,太忙了才没有时间回来。上海新兴年轻企业家,自己白手起家,没有靠家里,有哪家的少爷能做到?!”阿苏愤愤不平的替大少爷辩解。 “哎呀,看你激动了,又不是我说的,大太太生气归生气,知道大少爷今天回来,还不是喜出望外,恨不得让我们把整个何府都擦得一尘不染的。大太太和二太太这两天还让裁缝赶制新衣服出来,还不是要见到儿子开心的。就连老爷啊,平时那么严肃,不提大少爷,但是昨天也专门从外地回来了,可见多么重视大少爷。” 听到这话阿苏又重新喜上眉梢,“那是的,我家大少爷可是人中龙凤,飞出了颖城,更是金凤凰。祁三小姐真是好命,许了这么好的丈夫。我看啊,她还是配不上我们大少爷。”阿苏说着又有些不平了。 “在你眼里谁都配不上你家大少爷!”秋恙笑着推了她一把,“你又没见过祁三小姐,你怎么知道?人家两人可能感情好着呢,在上海一个念名牌大学,一个事业蒸蒸日上。男才女貌!” “要是真的感情好,那大少爷怎么还一直不跟她结婚?”阿苏哼了一声,“定下了婚事那么久了,两个又都在上海,结了婚一起住,有人照顾大少爷不好吗?” “你怎么知道他们俩没有一起住?上海不比我们这小小颖城,听说大城市摩登着呢,男男女女看对眼了就住一起了,还没人说闲话。只要女人点头了,男人都求之不得,大少爷也是个年轻男人嘛。” “不可能!”阿苏大叫了起来,“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家大少爷不是这种人!” 秋恙看她那认真的劲儿笑得前俯后仰,阿苏白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但是又无从反驳,“反正这一年祁三小姐是不能正式嫁到我们何家了,这次她阿妈过世了,守孝一年,不能成婚了。” “要不是祁夫人过世了,大少爷怕是还不会回来,而且我听二太太说,其实昨儿他们就已经从上海回来了,是回的祁府,还没结婚呢,就都先去未婚妻家了,可见感情多好。” “好了好了,赶快把这里扫完,六姨太一早去了纺布厂,现在应该差不多回来了,我要赶快进去了。” “话说回来,六姨太还真是挺有本事的啊,一开始进门不声不响的,老爷也不待见,大太太给穿小鞋,好像一点脾气没有。这一年多突然如鱼得水,老爷居然把纺布厂都交给她管,一个小姨太天天出去打理生意,大太太反对了好多次,可是老爷就一心护着她,不知道什么魔力。” 阿苏得意的一笑,“我跟你说吧,六姨太就不是一般的女人,她人其实真不错,你也跟你家二太太说,真的别开罪她,大太太毕竟是夫人,还有大少爷傍身,二太太什么都没有,还是别为了大太太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吧。” “快说说,她都有什么手腕啊?”秋恙好奇的问。 这时另外一个丫鬟迎面走来,看到阿苏问道:“阿苏,你怎么还在这里,六姨太回来好一阵了,之前还问起你在哪里。原来你就在后墙扫叶子呢。” “啊,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不跟你们说了,我进屋去收拾了。”阿苏说着就胡乱扫了两下归拢了落叶,随即放好扫把转过墙角回到院子里。 只见六姨太商依依正站在花坛前赏月季,她面上淡淡的神情,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阿苏心里打起来鼓,刚刚她跟秋恙就在后墙八卦,还那么大声,怕是六姨太听到了,不过随即想想,自己也没有说她的坏话,也就坦荡起来了。 “六姨太,您今儿回来的真早。我在后院扫落叶呢。” 商依依转过头来对她温和的笑笑,“是啊,今天事情少,回来的早,你也换身衣服收拾收拾吧,等会跟我一起去主厅。” “啊,我也能一起去吗?”阿苏眼里闪着光。 “是啊,你跟了大少爷那么多年,肯定很想第一时间见到他。”商依依语气很平淡,但却有着平日没有的温柔气息。 阿苏兴奋的跳了起来,“六姨太,您真是太好啦!我马上就去换衣服。您今天也特别美!” 前几天六姨太去把及腰的长发拉成了流行的大卷发,一改这两年规矩的发髻,大太太指责她越发没有大户人家的本分,六姨太也淡然处之,置之不理,现在黑亮的卷发蓬松的披在肩上,非常摩登靓丽。阿苏注意到今天六姨太妆容细腻,她已经很久不怎么化妆了,一贯有点苍白的脸精致的扑了胭脂,描了眉,还擦了一点淡淡的口红,虽然还是穿着素雅,但整个人显得青春而明媚。 阿苏没有细想就跑出去回到自己的宿舍换洗去了。商依依一个人在院子里,看着眼前这株红艳的月季,渐渐的失了神。 到了十一点,商依依带着兴奋的阿苏走向主厅,一路上阿苏一直在叽叽喳喳的说着关于大少爷的事情,依依不时的点头嗯哼一下,可是究竟她都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走到主厅门口,她放慢了脚步,听到里面已经是一片喧嚣。 “梓明,这次回来多歇一段时间,这两三年都在外面,多辛苦,都累瘦了。” “二妈,我会待上一周,等司雯阿妈的头七过了再回去。” 何梓明低沉的声音飘出门外,依依停下脚步,手上的帕子被攥的更紧了。 “对未来丈母娘这么尽孝心,对自己阿妈就可以三年不见。”冯淑琴不满的哼道。 “哎呀,姐姐,梓明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平时天天想着念着,现在看到又说这话。” 依依缓缓的迈过门槛,站在人群后面,隔着众人隐约看到他的背影,他穿着素雅灰白的西装,在人群中长身玉立,气度非凡。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上前,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仿佛看着另一个众星捧月的世界,而这明月早已跟她再无干系。 “大少爷!”身旁的阿苏忍耐不住喊了一声。 何梓明转过身来,他的脸瘦了,身体的线条却比之前更强壮,他的气质更成熟了,却也更陌生了,依依的目光在他的脸上闪过,并没有停留。 他的目光落到了阿苏身边的依依身上,她一身白衫黑裙,头发上别了一支小白花。她保持着淡淡的笑容,看到她的眸光一触而过。 何梓明停滞了半秒,两步走上前,他们俩面对面站着,都是灰白的丧礼的衣着,却是为了不同的人。 “六妈好。”他就在她面前,咫尺的距离,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温度。 “大少爷,回来了?”她微笑着点头。 “回来了。”声音沉稳的听不出情绪。 只这短短一刻的真实,随后周围热闹的寒暄,一波波人进来,大家围着何大少嘘寒问暖,热闹非凡。依依依旧站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她还是保持着淡淡的笑意,恍惚的看着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光景,一个她始终都是带妆唱戏无法下戏的舞台,一个与她无关的世界。 不知道怎么熬过这么虚无和艰难的时间,饭后,依依演完所有她的戏份,撑到散场,终于可以暂时离开舞台,耗尽了气力的带着阿苏离开。 凄冷的秋意还是凉到了心,依依思忖着今天还是穿的太单薄了,回去要盖好被子午睡一觉。 阿苏见到了大少爷,还说上了话,兴奋不已,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完全没有注意到商依依已经褪下的笑脸。 “阿苏。”身后突然传来何大少的声音,阿苏惊喜的回头看去。 只见何梓明从后面几步跑了过来,在她们身后停下了脚步,对她笑笑,“阿苏,你到前面等一会,想起来有件厂里的事情要跟六妈说一下。” 阿苏赶忙点头,“哦哦,好的,大少爷。”说着她就快步走到前面,看到另外一个路过的丫鬟,两人就在路边聊了起来等着。 依依回过身来看着追上前来的何梓明,冰冻的心脏又突然跳的厉害,好像是自己跑了很长一段路一样。 “节哀。”何梓明站立在她面前两米的距离,目光落在她鬓边的白花上,“是你的……”他迟疑的问道。 “嗯,我妈妈两个月前去世了,癫痫又发了,这次没救过来。”她的眼眸浮上了水雾。 何梓明站立在原地,低下头,右手的大拇指和其他几个手指较着劲。 “节哀。”他不知道此时还能再说些什么。 “嗯!”她用尽力气的点点头。“你也是。” 何梓明看着自己的手臂上带着白色的孝,他在为另一个女人的母亲戴孝。 “明天她会来何府,你最好不要出现。”他终于说出匆忙赶来的目的。 依依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好似触了电一般缩了回去,她慌张的收起狼狈的失态,加快了语速:“知道了,我会回避的,谢谢你赶来提醒。”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何梓明突然发现这提示暗含了多么伤人的意味,“之前她见过你,你当时的身份……” “嗯,你不用解释,我明白。”商依依已经藏起了一切的情绪,客气而温和的点头,“放心吧,我不会出现的,这是不必要的麻烦。” 何梓明偏过头,不能再看她的脸,只是轻笑,“我突然回来就是个麻烦,是不是?” “这是你们的家,何家大少爷,大少奶奶。”依依淡淡笑着,“不是我的,我才是那个麻烦。” 说着她就转身往前走去,“阿苏,走吧。” 何梓明久久的立在原地,直到仆人奉命过来请他回到大厅,他摆了摆手,剥掉了所有无济于事的伪装,步履蹒跚的往外走去。 第59章 第二天天气晴暖,何梓明一早就开车去到祁府接祁司雯,他车子停到大门门口,没有时间进去寒暄,就在门口等着。管事的看到姑爷来了赶紧进去通报,过了不多会,就见祁司雯穿着白色的洋装提着袋子,急急的走了出来。 何梓明看到她头上的小白花,想到昨天的她,眼中流露出忧伤的目光。祁司雯这两天沉浸在悲伤中,看到车前的他,展露出了笑容,“等了很久了吧,我们今天怎么安排?” 两人上了车,何梓明发动着汽车说道:“我们先去祁家钱庄,我约了赵经理查看账目。” 祁司雯笑道,“你的生意,带我去干嘛,难道怕我们祁家的账目作假,坑了你这个姑爷,让我去帮你查账不成。” 何梓明微微一笑:“我本来想自己先去办完事再来接你,可是那样要进城再折回来太费时间了。” “好嘛,你就是图省事,就你时间精贵,在上海也是,每次来学校看我都跟行军打仗一样,非得是顺路刚好经过才来。”祁司雯白了他一眼,但是也并不真的生气。 “我工作忙,哪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路上,你是学生,时间大把,所以你来找我更合适。” “好了,我要是跟你计较可得把自己气死。所以我也不能吃亏,我把两套要改的洋装带上了,正好拿去颖泰洋装去改好。”祁司雯抱着一袋子笑着说。 “嗯。”何梓明看了她一眼,就没有再继续说话了。 “你昨天回家怎么样,都快三年没回去了,一切都还好吧。” 杨花落尽 第38节 “嗯,挺好。” “没什么事吧?你眼圈怎么这么青,像一宿没睡一样。”祁司雯小心的问道。 “你也知道家里应酬多,有点累。”何梓明淡淡的说。 “你可得好好应酬,别让你的阿爸阿妈,二妈三妈四妈五妈六妈对我有意见。今天我可是第一次上门,我可紧张了。”祁司雯笑道。 “怎么可能,你是复旦大学的活跃人物,天天参加活动演讲,你什么时候紧张过。” “那能一样嘛!我一晚上都没睡好。”祁司雯轻哼道。 何梓明没有接话,到了祁家钱庄门口,何梓明进了钱庄,祁司雯去了隔壁的颖泰洋装去改衣服。 三年前何梓明用三万买下了祁家钱庄15%的股份,之后过了两周傅先生就找来了一笔上海的银行贷款,而复兴钞低价也兑付了三分之二,缓解了破产危机,之后三个月直系和皖系和解,收编了部分皖系的军队,复兴钞又被重新恢复了流动性。 过了大半年祁家钱庄度从这场危机中稳定了下来,估值又恢复到最初的估价,当时割肉转让股份的周老板悔得肠子都青了,股份在一年时间就涨回到了四十五万的市值。 这是何梓明在收购股份上尝到的第一个甜头,在上海信交风潮初期,何梓明看中了其中的泡沫膨胀的机会,不再盯着颖城小钱庄这一点利润,让赵经理找到了一个买家,三十五万的价格迅速的转让了股份,自己只留了百分之一作为有权知晓祁家钱庄运营状况的小股东。 后来这一年,他把这三十多万购买了交易所的股票,入股了纺织厂的实业股权,他跟着傅先生经营高端的生产线,更见识了各种的商场套路,年初信交泡沫破灭后,何梓明把赚来的钱收购并购了很多危机中的地皮,厂房,商行和钱庄,他本来就是那种越是危险和刺激,就越亢奋越能激发斗志的男人,后面的每一刀都更加的凶狠和嗜血,在资本刀锋中品尝着胜利的带着血腥味的美酒。 何梓明看完账目走出钱庄,正准备去找祁司雯,刚出大门,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口哨声,他转过头一看,只见刘清远正懒散的靠在何梓明的车子上,冲他挑眉一笑。 “何大少啊何大少!” 何梓明舒展了眉目,大笑着大步走过去,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刘清远,你小子怎么也回来了!” 刘三少站起身来,两手插在灰黑色的毛呢绒裤袋里,笑道:“我还不是知道你带着司雯回来了,才专门回来看你们。” “得了吧,你有这么殷勤?”何梓明嗤笑道。 “你们是回来结婚的?”刘三少眉眼还是那样透着玩世不恭的神情,但是三年的军队生活已经让他的身形更加的健壮,站立的姿态更加的飒气,举手投足间都有股决断的气质。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了何梓明一根烟,给他们俩都点上了火。 何梓明抽了一口烟,眯着眼睛摇了摇头。 “上海真是纸醉金迷之地,连何大少你这样的男人都开始泡女明星了?”刘清远调侃道:“现在有钱了不会连司雯都看不上了吧。” 何梓明转过来跟他并排靠在车上,手指着祁家钱庄的门脸:“你看,两年前我决心用手上仅有的钱买下祁家钱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短短半年多从三万到四十万,就是你的那个电报,我就赌了一把,你那四成收益我给你存着呢。这几年的期货黄金,也是一样。你位置越来越高,得到的消息越来越准确,我们分析战场的战况,赌谁能赢,赢面多少。我在交易所看第一手的数据,纱布,大米,蔗糖,丝绸的价格和交易量,做多还是做空,大多数赌赢了。钱和权就是这么回事,有人,有权,有信息,就能转化成钱。” 刘清远轻笑着看着他,“是你聪明,才两三年就摸透了这么多的门道。那钱你放着吧,我说过我对钱没什么兴趣。” “你还没说你对什么有兴趣。”何梓明斜眼看着他。 “三年前有过,现在早没有了。”刘清远弹了弹烟灰,玩世不恭的气息冷清了起来,“这都是钱办不到的事情。” 身边的何梓明突然变了脸色,他把烟嘴扔到了地上,用鞋底狠狠的碾踏。 “时间过的真快啊,好像做了一场梦。”刘三少只以为是触及了他的伤心事,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安慰的拍了拍,“走吧,我去你家蹭个饭,难得回来,热闹热闹。” 何梓明很不自然的摆脱了他的手,“我在这等司雯,她在颖泰洋装改衣服,我们先到这坐着喝咖啡,难得我们俩能坐下来喝一杯。”说着,他们走到旁边的一间露天咖啡馆,晒着太阳,要了两杯咖啡。 刘清远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何梓明问道。 “我记得原来颖城没有咖啡店,我们俩只有在北京去过两次咖啡店,第一次是去找我大哥,在司令部大楼下面的露天咖啡厅,我们在谈事情,她在旁边等着。”刘三少陷入了回忆,眼眸中露出温柔又感伤的光泽,“第二次是她去了军校,我们俩在门外的咖啡店里等着,最后进来的却是祁司雯……” “别说了!”何梓明脸色发青,控制不住的狂躁。 “我还以为你早就淡忘了。”刘清远叹了一声,“算了,那么久了,你也……” 正说着,他猝然惊愕的站起身来,他正对着颖泰洋装大门的位置,眼中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何梓明回头看去,一时震惊的动弹不得。 只见祁司雯拉着商依依的胳膊正走出店门,她看到了他们俩,亲昵的朝他们挥挥手。商依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暖阳下身体应激的一颤,几乎是踉跄的止住了脚步,撇过脸去装作跟祁司雯讲话,只看到她波浪的长发掩着的侧面。 刘三少呆滞了片刻,随即把目光投向了何梓明,他看出了何梓明不一样的眼神,正想问他,可是兴高采烈的祁司雯拉着商依依已经走到了跟前。 “刘清远,你怎么也在!”祁司雯兴奋的说,她用手拍了拍已经转回头去,木然不动的何梓明的肩膀。 “今天怎么这么巧,我刚刚在颖泰洋装里面碰到商太太了,我们四个居然在颖城见面了,真是缘分。上次见面都还是在三年前在北京呢。” 刘清远已经缓过神来,他极力的掩饰住眼中的惊喜之情,看着眼前的商依依,她比之前更清瘦了一些,跟祁司雯一样,穿着素白的洋装,头发上别了一只小小的白花,梦幻般站立在他的面前。 依依已经平复了激烈的情绪,指尖拢了一下耳边的卷发,“刘三少,好巧,好久不见。”抬起头来看着他甜甜的一笑,像三年前初见一样,声音饱含着温柔和暖意。 “是啊,咳。”刘清远假意咳了一声,缓了缓喉中的哽咽,声音终于正常了起来,“好久不见。” “今天这么难得,正好一起喝会咖啡,聊聊天吧。”祁司雯一直高兴着,没有注意到僵直的钉在椅子上的何梓明的表情。 “不了,我还有事情,我们改天再聊吧。”依依温和的笑着,没有看向何梓明。 “这么难得,坐一会儿吧。”刘三少声音中带着一丝乞求的意味。 依依眼中流露出不舍和感动,终究是不忍心拒绝他,勉强的点了点头,坐在了刘清远身边。 何梓明的脸半明半暗的掩在阳伞的阴影下,他阴郁的目光锁在依依的脸上,全然不管祁司雯和其他人会不会看到他的异常。她始终没有给他一丝垂眸,连余光都不配拥有。他冷冷的看她与刘清远久别重逢的激荡,柔情的笑望,不舍的怜惜与温柔,嘴角勾起刀子刻出的冷笑。 祁司雯坐在何梓明前面,笑看着刘三少:“刘清远,本来还指望你给何梓明做伴郎的,谁知道你先结婚了,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迅速,你那么爱给女孩子们献殷勤,这下子使不上劲了吧。” “不影响,照顾女人是男人天生的职责。你就算嫁给了何大少,我对你的殷勤一点也不会少。”刘清远笑着说,帮祁司雯杯子里倒上水,然后转过来细心的给商依依的杯子满上,“有点烫,一会儿再喝,可以先暖暖手。”他的声音温柔的像水一样。 “你看,还是对商太太更殷勤,跟当年一样。”祁司雯笑着说。 依依轻柔的目光望着他,“恭喜你了。” 刘清远看她的眼神,一副早已知晓的样子。“你已经听说了?”他有着说不上来的情绪。 “是啊,刘三少是颖城的名人,刘三少的事情谁不知道呢?”商依依目光始终绕过阴沉不语的何梓明,笑着说。 “原来你一直在颖城……”刘三少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感伤。 商依依只是温柔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刘三少啊,哄伤心的女人最有一套了吧,唐委员长的独女,不到一年就改嫁给风流倜傥的三少爷了。”祁司雯笑着拉了拉何梓明的手,“你也学学刘三少,看人家对女人对温柔,你呀,不解风情的很,都不知道怎么讨女人喜欢。” “是啊,我从来就不知道怎么讨女人喜欢,我也不配让女人喜欢。”何梓明冷笑着抬着锐利的下颌,酸楚的滋味融入了冷峻的线条。 “哼,你就不能向三少学习学习。”祁司雯娇嗔道。 “我没那个本事,三年前没有,现在更不可能!” 他咽不下酸的发狂的苦水,根本无心顾忌自己是如何的失态。 祁司雯有些恼了,何梓明虽然不懂得哄人,可是也从来不会说这么直接的话,何况是在朋友面前。 刘三少赶紧笑着解围道:“司雯,你的大少爷吃醋了,解不解风情不打紧,这么能赚钱的男人可是不多见啊。” 这时候旁边突然跑来一个人,喊着:“六姨太,原来您在这里,我一顿好找。哦,大少爷,您也在啊。”来的人正是何府的管家范冶,他随即认出了其他人,“啊,大少奶奶,刘三少好。” 一桌四个人的脸色瞬间都变了,商依依镇定的转过身去,对范冶说,“你先去办别的事吧,我等会自己回府。” “哦哦,好的,不打扰您几位聊天了,我先走了。” 刘清远抬手之间打翻了桌上的杯子,他惊异的看着商依依,脑海中原来得到的碎片的消息拼凑到了一起,瞬间明白了,眼中露出无法控制的哀伤,然后他倏地盯着何梓明,尖锐的目光恨不能就地撕裂他。 而何梓明只是唇边挂着凄凉的笑,抠开鲜血淋漓的疤痕展示在他们面前,原以为时间和成功能疗愈伤口,却发现三年过去了,一切都是枉然,是周而复始无路逃生的绝境。 祁司雯震惊的看着商依依,更多的是有些尴尬的气息,“商太太……你?” 依依早有心理准备,在这诡异的气氛中脱离了出来,她微笑着点点头,“祁小姐,我后来改嫁给了何老爷,其实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何大少还要叫我一声六妈,是吧?” 她声音冷冷清清,终于把目光投向了何梓明,第一次直视着他,近乎残忍的看着他无法掩饰的崩溃。 这时候祁司雯被颖泰洋装跑过来找她的小伙计叫住了,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刘三少默默的注视着他们,何梓明抬起头来回望着依依,昨天精心经营的伪装彻底被剥开,三年时空的隔绝,斩断了每一丝的音讯,她只存在他虚无的想象中,如今她真真切切的就在他的面前。 俩人的目光短暂的交融在一起,他的眼神赤裸裸的痴缠着她,绞到她眼底发红,像两条吐信的毒蛇的交汇,情和欲压抑的痛苦摧毁着彼此。 依依迅速的偏过头,压住了目光,何梓明敛目垂着眼皮,轻不可闻的惨笑一声。 “是啊,六妈。” 第60章 一旁颖泰洋装的伙计在跟祁司雯说,“祁三小姐,您在这太好了,那套粉色的腰身也要改一点,麻烦您再去店里量下尺寸,我们半个多小时就能都改好。” “好。”祁司雯说着站起身来,对着他们说,“你们先聊,我一会儿回来。” 祁司雯跟着伙计离开后,这张桌子上的气氛立刻就变了。一时没有人说话。 依依用尽所有力气绷紧的伪装,此时再也撑不住了,她整个人像被松开的弦,瞬间变得柔软而脆弱。她双手捧着温热的咖啡杯,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沾染了晶莹的水光。 刘三少凝望着她,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他转而把目光愤怒的投向了何梓明,见他的唇线紧紧的抿成一条,脸颊的肌肉微微的颤动,眼底通红一片。 “何梓明!”刘清远难以克制的愤怒,咬碎钢牙,“你这个王八蛋!” 何梓明阴郁的扯了扯嘴角:“你说的没错。” 依依抬起头来,飞速用手背的掩了一下眼角,掩埋了情绪,像重新缠好的弓弦。 她洒脱的一笑,“这是干什么?在可怜我吗?你们俩都知道,我最讨厌被人怜悯。是我不让他告诉你的。恭喜你们俩,都得偿所愿,展翅高飞,也娶了门当户对能助力的妻子。而我,也快要能接近目标,达成所愿了。我们三个都能心想事成,不是应该高兴吗?我看我们不应该是喝咖啡,而是应该一起喝场酒庆祝一下。” 她的脸上浮着不正常的红,带着一种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快意,像泼洒豆子一样倒出了这些话。 “依依……”刘清远伸手覆在她无法控制的轻颤的手背,“我一直在找你,我……” 依依笑着收回了手,“这可是人来人往的咖啡厅,刘三少调戏何家六姨太的罪名也不是闹着玩的。” 她站起身来,“我去下洗手间。”留下一个十分克制的背影,竭力的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刘清远转过头来,对着何梓明森森的冷笑,浑身的肌肉燃烧着灼人的戾气,站起身来,“跟我来。” 何梓明木然的沉着脸,二话不说站起来跟着刘清远绕过街面后面的围墙,来到一个无人的小巷。刘清远停了下来,意料之中的一记回旋拳,对着何梓明的下颌,把他打翻在地。 刘清远的愤怒彻底的爆发了,他这三年在军中的生活,已经不是一个浮浪公子,而有着肌肉和铁拳,他抓住何梓明对着他的身体狠狠的暴打。 “你他妈的狗娘养的混蛋!”刘清远踢打着他怒吼道,“你自己没有本事保护她,你他妈的还瞒着我,你是怕我找到她,带她走吗?” 何梓明任他踢打,没有还手,这时他挣扎着站起来,吼道:“我怕你带走她?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带的走她?!我是混蛋,你又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当初是谁没守住她,让她走了!当时要不是你这个混蛋,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让她在你一群畜生的何家被欺负三年,你自己跑到上海逍遥快活,留她在这个鬼地方让你那个狗日的爹糟蹋,你做的出!”刘清远拽着他的衣领发狠的往墙上撞去。 “你这个窝囊到家的废物,怕你爹怕的要死吧,不敢说一个不字。我找了她三年,要是我知道她的下落,第一时间杀去你家把人带走!” “我窝囊,你呢?”何梓明满脸是血的扶着墙站直,阴鹫的笑起来,形容似恶鬼,“她为什么被逼进我家,你想过吗?你真的想不出来吗?我给你点提示,你的好大哥呢,提携你平步青云,却不肯透露半点她的下落。” 在刘清远一怔神的瞬间,何梓明对着他的面门就是一拳,“你那个混蛋大哥刘清仁,你的堂叔刘宗望,大堂哥刘同,一个个联起手来把她往死路上逼!你们一家都是狗娘养的!我恨不得一个个的毙了你们!你敢跟他们动手吗?都是让你过上衣食无忧人上人的刘家人!你也是个窝囊废!” “我可以抛掉一切现在就带她走!”刘清远恶狠狠的说。 “你做梦!你那恶心的灌脓的姓氏,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杨花落尽 第39节 两人又扭打了起来,人前再风光得意,心底清楚自己是狂躁无能的窝囊废,只有这种肉体的血和痛才能发泄出压抑的疯狂的情绪。 何梓明被打倒在地,喘息着咒骂,“你别在她面前装温柔装深情,你妈的为了攀龙附凤往上爬,一年就娶了个寡妇!”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娶她吗?可是要不是你当初杀人家老公的时候没擦干净屁股,差点被查出来,我会天天去拉拢引导她放弃追查吗?” “哈,这么说,你睡了那个女人倒是个圣人了。那个恶心男人就是该死,我倒是希望是我亲手宰了他,要不是那个男人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刘清远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嘴角流血痛的弯着腰的何梓明,冷冷的说:“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居然睡了她。” 何梓明抬起头来看着他,又低下了头,一张俊脸因为痛苦已经变形,他颓然的靠着墙壁坐在了地上。 刘清远抬起脚又狠狠的揣了他一脚,“我要是今天带枪出来了,我现在就一枪崩了你。” 何梓明面上的肌肉不断的抽搐着,却没有再吭声。 “她已经够苦的了,你还要乘虚而入,雪上加霜的折磨她,你这个狗日的!” “你以为我不想带她走吗?她会在乎吗?她心里只有复仇,不会有你,也不会有我!我们就是个屁!”何梓明痛苦的揪着头发,声音已经似低呜的哭嚎。 刘清远愤怒又怜悯的看着崩溃的何梓明,鄙夷的说:“你这个可怜虫,真是不懂女人。”说完就甩身走了。 祁司雯回到咖啡馆,看到台面上已经空了,她感到奇怪,不安的坐下来等了一会儿,见商依依从洗手间方向走了过来。 “商太……哦,是何太太。”祁司雯不好意思的吐了下舌头,“我还没有过门,你这么年轻,六妈我也实在叫不出口。” 她淡淡的笑着,“祁小姐不要拘谨,直接叫我商依依都行。” “何太太,你也?”祁司雯用手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白花。 依依点点头,“嗯,两个月前我母亲过世了。祁小姐你也节哀。” 祁司雯想起刚过世的母亲眼睛有点发红:“我们俩真是同病相怜。上次京城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后来出了很多事情,我舅舅,哎,你应该也听说过了。何梓明也没告诉过我你已经成了他六妈,想必你也是经历了很多变故了。” 依依哀伤的看着她,“你家的事情我很抱歉。” “你不要客气。其实有的事情说不清楚,那么多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反而让我跟何梓明走到了一起。如果不是我舅舅的事情我也不会了解他,不是钱庄又出事,天寒又逢连夜雨,我爸爸也不会答应何家的提亲。” “是啊,你们很有缘分。”依依藏着眼底的情绪笑着说。 祁司雯突然站了起来,吃惊的看着前面,“你们俩怎么了?”说着她跑过去扶着何梓明。 依依回过头去,看到刘清远和何梓明两个人原本笔挺的西服皱成一片,两人脸上都有红色的淤伤,特别是何梓明,他的右下颌肿的厉害,额头,鼻子和嘴角都有血迹。 “你怎么伤成这样?”祁司雯心疼的说。 “没事。”何梓明推开祁司雯的手,随手擦了一下嘴角。 “你们俩怎么跟小孩子一样,还总是打架,这次又为什么什么?还是为了一根没有带火的烟吗?” “不是,这次是他背着我偷偷抽了烟。”刘三少笑道,他在依依的目光下随意的坐在了椅子上,右手摸着青仲的脸笑道:“何梓明这小子自不量力,他非说自己身体能打,看不起我这三年军队的锻炼,非要跟我比个高低,结果你们也看到了,哈哈。” “你们俩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幼稚。”祁司雯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商依依看着这两个鼻青脸肿的男人,没有了笑意,她站起来,“我有些胃疼,先回去了。” “我们一起走。”刘三少也站了起来。 “我的衣服还要等半个钟头才好,要不……”祁司雯说。 “我自己叫车回去就行了。”商依依说。 “我送你。”刘三少开口道。 “不用了。” 祁司雯有点为难的看着他们说:“刘清远,现在人家是何府六姨太了,你年纪相仿的男人单独送她回何府像话嘛。”她转头看了看何梓明,“你送你六妈回去吧,正好快回去处理下伤口。刘清远,你就在这陪我等着,做我司机吧。” 刘三少看着商依依,又看了一眼何梓明,轻笑了一声,转头对祁司雯说:“你就不怕我一个年轻男人单独送你回去会有人说闲话了?” “哦,那你不用担心,等会还有一个人会跟我们一起走。” “谢谢你们的好意,我自己可以走的。”依依尽可能礼貌的回绝着,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就拿着手包走了出去。 她控制着步伐慢慢走了几步,不让人看出她的狼狈,待转过了路口她快步的逃亡一般往前跑,只想穿越过繁闹的人群,跑到没有人能看到她的地方,抛掉这个残忍的世界。人流越来越稀疏,她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越跑越急,以至于鞋跟被石板的缝隙卡住了,一下子崴了脚,她用力抽出鞋子,一瘸一拐的奔了几步,可是扭伤的脚痛的太厉害,她再也走不动了,只有蹲下身来握住脚踝。 一直憋住的一鼓作气想要逃出生天的气力被打散了,她软弱的缓缓的跪坐在地上,痛哭出声。 她正自顾自的哭着,旁边缓缓停下来了一辆汽车。 “上车吧。”车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依依不抬头,哭的更厉害了。只听到有人下了车,皮鞋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打开了这边的车门。然后那人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把她整个人公主抱了起来,熟悉的身体,熟悉的气息,依依恍惚之间,就被放置到了副驾座位上。 车子开动了,周围的景象不断的变化着,依依什么都没有看到,她靠在椅背上始终闭着眼睛,好像不睁开眼睛,就可以不再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她的泪水好似破了堤的水库,无法抑制的往下淌,牙尖死死的咬住下唇,红的像碾碎的红苕,湿漉漉的红艳。 哭得恍惚之间,她的手上被放了一块真丝手绢,她把手绢展开铺在了脸上,好像鸵鸟一样,被遮住了就不会再有人看见。她也再也不想压抑自己,剧烈的抽噎起来,就这样痛快的哭到天荒地老。 她全然没有注意到车子缓缓的停了下来,身旁的男人凝望着她蒙着手帕的脸,大半边已经湿透了,印着她脸庞的曲线。 她终于哭得有些累了,缓缓的停了下来,昏昏的凝噎着。 “依依……”熟悉的声音恍恍惚惚的飘进她的耳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依依……” 记忆中的气息来到了耳边,鼻尖,隔着丝绢柔滑的质感,温热的柔软湿漉漉的印在了她的唇上。 第61章 何梓明隔着丝绢手帕,轻吻着哭泣的梦中情人,再也无法装作遗忘了一切而保持着礼貌和克制的对待这个咫尺天涯的女人。 在那个燃着豆油灯的小屋,记忆如此的清晰,年轻青涩的身体,压抑着的情和欲被彻底的点燃。一夜刻骨的缠绵,让他难辨是幻是真。 这三年她音信全无,只给过他三个字,断掉所有的念想,他有他世俗的成功和自诩的骄傲,他不信真的忘不掉,金钱和成功也让他沉醉其中,麻木了一切的感觉。而这回来何府,他心绪烦乱,本能的强烈的渴望,又无比的害怕。 在外人面前他是多么的冷静,理性,骄傲,但是只要在她的面前,只剩下意乱情迷的狂乱,痛苦和纠结。没想到三年过去了,他只要靠近了她,还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甚至更加的痛苦压抑。 此刻他已经不想要任何的理智,他感到血液都在沸腾,他只想拥抱她,亲吻她,占有她。他用右臂揽住她的脑袋,把她控制在自己的臂环里,五指插入她黑密的卷发,一点一滴的深入的感受她的气息。 手帕缓缓的滑落,他看清了她的脸,她轻颤的睫毛和泪痕,他日思夜想的美丽容颜。 她睁开了眼睛,黑亮的水眸望着方寸间的眼眸,只此一眼,卷尽了人间的情非得已。像墨滴落入了宣纸,瞬间的渲染开来,浸透了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开始疯狂的吻她,如山火迸发,一点星星之火,燃遍了整个森林。 依依动情而无措的被他紧紧的拥吻,缠绵而粗暴地吻到窒息。那一夜的回忆无比的清晰的浮现,跟那时的青涩温柔相比,现在的他更像即刻要爆发的火山,他的嘴角带着血腥的气息,充满了危险和暴戾,强势的有着摧毁一切都在所不惜的气场。 突然远处有一声汽车喇叭声短促的经过,依依瞬间清醒过来,她试图推开他,可是他紧紧的控制住她,让她不能动弹。她开始反抗,可是毫无用处,于是她越来越愤怒,最后在被侵占的唇齿间狠狠的咬了他一口,在他放松的一瞬间,她猛的推开了他,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 依依看着他被打的微微偏着的侧脸,原本就红肿的下颌在她的耳光下显得更加的可怖,嘴角本来就渗着血,被咬后更是破裂的厉害。而他的受伤的眼神更让商依依瞬间心疼后悔不已。 她低头打开自己的手包,从里面拿出干净的手帕,试图去擦他嘴角的血迹。却被何梓明一手挡开了。 “给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不正是你一直擅长的手段吗?”他冷笑的看着她,“呵,在你心里我算是个什么东西。” 依依死死的捏着手帕,说不出话来。何梓明冷笑一声下了汽车,把车门重重的摔上。她坐在车里忍耐着看着他在车外暴躁的走动,接着用拳头狠狠的锤车头。 终于,她猛的推开车门,踉跄的走下车。 “何梓明!”她的长发被风吹起,卷着她的愤怒和发颤的声音,“你装什么委屈!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每次都是你来找我,不是我去求你的!不管是三年前还是现在!这三年我招惹过你吗?你不是在上海春风得意快活的很吗?你自己为了你的大少奶奶回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了回避你带大少奶奶回家吃饭,故意躲着在街上办事,可是你们还是撞上我了,怪我吗?我本来一个人走,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是你非要开车来找我,是我的错吗!你凭什么说我勾引你,你的委屈做出来给谁看!我杨依依从头到尾就没有欠你的!” 她气的浑身颤抖,手扶着车身,怕自己晕倒。 “你没错,我是不配委屈,都是我自己犯贱,从一开始我要带你去北京,就是存了窥觊你的心思,是我自作自受,你从来没有把我看进眼里,三年了,你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那一夜又是为什么?是你看我可怜扔个骨头安抚一下摇尾乞怜的流浪狗吗!” 何梓明赤红的眼睛看着她,这三年在上海建立的自信和风度荡然无存, “回来前的两天我都整夜睡不着,我想见你,又怕见你,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狼狈,只要你摇一摇铃铛,我就像狗一样围着你转,我受够了……”他的语气从高亢的愤怒越发的低垂,渐渐的落入了尘埃,最后只有压抑到内伤的委屈。他悲哀的发现只要在她面前,他永远没可能硬起脊梁。 “好,受够了就别受了,以后我绝不再私下跟你见面,不再说任何一句话了,不再勾起你的痛苦了。”依依依轻笑着抹了把眼泪,扬起下颌,转身就走。 她奋力的一瘸一拐的往前走,车子停在山间的一条偏僻的小路上,离大马路还很遥远,依依咬着牙忍着脚伤往前走着,可是小路上碎石太多,高跟鞋被崴到了好几次,终于还是被重重的绊倒了,她倒地的时候把膝盖也磕破了一块皮。她痛的不肯发出声,还挣扎的想要爬起来,这时何梓明已经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臂。 “为什么对我你就能这么狠心!”何梓明紧紧的攥住她的手腕,惨淡的冷笑,“要是换成是刘清远,你是不是三年前就跟他走了?”他终究不忍心看她受伤,卸下手上的力道,低头查看她膝盖的伤口,用手帕细腻的包扎起来,自嘲的笑了起来:“我今天看到你们,我就一直在想,终究是我没有魅力,也许当年我就应该告诉刘清远,让他来带走你,他温柔又善解人意,那么懂女人,对你一往情深。如果不是我,一切是不是就不同了。” 依依看着包扎好的脚,扶着树干站了起来,怜悯的看着他,“随便你怎么想吧。我之前就跟你说了都忘掉吧。” “难道我是天生爱受虐,不想忘记你吗?你觉得这三年我过得很快活吗?呵。”他渗着血的嘴角扬了起来,“我就没觉得自己是一个活着的人,周而复始的算计,赚钱,拉拢关系,机关算尽,又有什么意义?我本以为我只要拼到够格的那一天,就可以回来带你走。但只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 依依没有说话,他望着她孤绝的背影。 “你现在只要亲口说,你心里从来没有过我,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去纠缠你了。”他终究是不甘心,颤声说。 依依猛的回过身来,凄冷的看着他,“我喜欢你。” 她轻笑着说,“你不就是想听这个吗?何梓明,那我告诉你,我是喜欢你。这三年来何府到处都是你的影子,阿苏总是在我耳边说她的大少爷有多好,大太太二太太天天念你在上海有多风光,林六六总是捧她儿子,免不了谈论大少爷在上海那个花花世界的花边新闻,我每天生活在你成长的家庭里,还要跟你爹周旋,你觉得我过得轻松吗?” 何梓明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呆在那里。 “可是那又怎么样!”她红着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始终没有哭,“你是大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深厚的家世,有聪明的脑子,有自由,金钱,前途,女人,你什么都有。所以你不能容忍有你得不到的东西,不就是一个女人的心嘛,你得不到就念念不忘委委屈屈,好,我今天就告诉你,你已经得到了,你舒心了?” “依依……”何梓明看她单薄的身体像是在腊月的寒风中的青竹,坚强的颤抖着,他的心从初闻时蔓延开的欢喜到陷入了深深的懊悔和心疼。 “你别叫我的名字,我告诉你,我不在乎!你什么都有,这个世界是为你这样的人铺展的,所以你可以心疼自己那点得不到的感情。而我不在乎,我没有资格在乎!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没有,连我妈妈也不在了。没有值得我留恋的,我只想这辈子能做成这一件事情,为我父亲正名,报仇。如果这点目标都没有了,我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活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上了。我厌恶这个世界,也厌恶我自己。” 何梓明难过的说不出话来,他向她走过来,只想上前抱住她。 “你别过来,你离我远一点!你觉得你在我面前像一只狗,咽不下这口气,你想让我怎么样?躲在这个肮脏的地方跟在上海的大少爷偷情吗?”依依激昂笑了起来。 “本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在阳光下清清白白做你的大少爷,我在黑暗里做我的勾当。可是你非要来搅乱我的生活,你对我好,为我好,你屈尊喜欢我,我就应该很感动吗?你这样只让我觉得自己更下贱!我配不上你,我本来也从来没有想过配上你,可是你非要挤进我的心里,要让我有念想,你非要逼我,让我连最后一点自尊都要扔掉。何梓明,这样你满意了?” 依依忍耐惯了,从来没有在人前解剖过自己的内心,她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每一句都是剜着心口说出来,她眼中噙着的一颗泪珠,始终不让它掉下来。 何梓明凝视着她,知道了她的心意却让他心痛的说不出话来,他用手抹干了脸上泪水,怕自己这狰狞的面容和激荡的话吓到她,稳了稳心绪,柔情缱绻的说,“依依,是我对不起你,配不上你。我不会再逼你,你再给我一些时间,你想要做的事我都会全力帮你去做,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我绝不会再离开你的。” 依依却后退了几步,她眼中的神采越发的明亮了,她抬起头,骄傲的说:“不用了,何大少,我孤独习惯了,不习惯有人作伴。你还是回去做你的精英企业家,娶门当户对的祁小姐,还有比戏子高级的多的露露小姐作伴。别忘了,我是你的六妈。” 他定定的看着她,这些年的彷徨,不甘,嫉妒,狂躁,愤慨都被抚平。 “我何梓明一定会名正言顺的娶你做妻子。”他一字一字的平静的吐出自己的誓言,这个目标从未如此清晰,他知道他为此毁灭一切在所不惜。 “那是你没有得到。”她淡淡道:“人就是这样,心心念念的东西,真正得到也就压箱底了。我不想你背负和六妈私通的罪名,成了过街老鼠,落魄半生,终日怨怼。或是你飞黄腾达,成为十几房姨太太中的一个,有什么意思呢。” “你不需要去想这些,是我要娶你,都交给我。”他笃定的说,坚定而温柔。 她朝他笑笑,“我累了,争论这些没有意义。” 她从把刚刚从手包里掏出来的干净手帕递给了他,“你的手帕被我弄脏了,这个给你,自己擦擦伤口吧,以后不要再跟刘清远打架了,他现在是军人,打架你吃亏。”她收起了自己的目光,不想流露出太多的怜爱之情。 “好。”何梓明用手帕擦了擦嘴边的血迹,细致的收好,放入了口袋。然后俯身抱起了她。 依依没有再抗拒,倦倦的靠在他的肩头,他灼热而平静的气息环绕着她,身心疲惫的闭上眼睛,依靠在他的胸膛。 何梓明在她的发窝上深深的一吻,声音柔的像水,“我爱你,心里除了你什么都容不下了,以后你都会知道的。” 杨花落尽 第40节 第62章 回去的路上他们俩没有再说话,安静的车内有着秋天特有的气息,宁静中带着淡淡的忧伤,可是又好似在清冷的秋风中暗藏了一丝桂花的幽甜。 商依依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不至于被人看出破绽。她倦怠的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不断消逝的花丛树木。长久以来的压抑在今天终于得到了彻底的宣泄,虽然不会得到任何的结果,可是心灵也得到了暂时的平静。 何梓明安静的开着车,他不时的偏过头去看她,目光澄明。知道了她的心意,他终于不再狂躁而压抑,虽然现在不能拥有她,解不开她的枷锁,但是他的心越发的清明,像是从迷雾中走了出来,不再因为情所困而如困兽般徒劳的挣扎。随着车轮的前进,他脑海越发的冷静和清晰。 车子开到了何府大门,还没下车,就看到祁司雯和刘清远走了过来。 “何梓明,怎么你还比我们晚到?“祁司雯看着下车的何梓明不解的问道。 “你们这么快,路上车子出了点故障,费了点功夫修好的。”何梓明淡然的解释道,“走吧,进去吧。” 刘清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神色自若的走下车的商依依,笑了笑,“你这个主人忙到现在才回来,我们只能在门口等着。” 祁司雯疑惑的看着何梓明,“你的脸怎么伤的这么厉害,刚才没在阳光底下,好像还没这么严重,你回去照照镜子吧,简直要破相了,等会你阿爸肯定要骂你了。”她又转回头看了刘三少,“刘清远,你下手也太狠了,还是这么多年的好兄弟呢。” 刘清远冷哼,双手插在口袋里,“谁叫他弱不禁风。”他看到商依依一撅一拐的走着,关切的问,“你的腿怎么受伤了?” “刚刚修车的时候下来帮忙,谁知道扭到脚了。”商依依浅浅一笑,“我先回屋去处理下。” 祁司雯觉得周围的空气都透着古怪,可是她心思豁达,不爱琢磨,第一次作为未来大少奶奶的身份来何家作客,她还是要打起精神来。 “对了,我跟刘清远过来的时候捎了个大夫过来,在店里碰到的,他正好要来何府给三姨太看病。一会儿让他去给你看看。” “祁小姐有心了,你们是客人,第一次上门,老爷太太都在主厅等着了,我先回屋去收拾。不耽误你们了。”商依依客气的说着,对刘清远也报以一笑,就离开了。 刘清远看着离去的她,又看了看若无其事走在前面的何梓明和祁司雯,心情不能平复。 何梓明带着祁司雯和刘清远来到主厅,大太太二太太早已等候在此,看到祁司雯的到来,眉开眼笑,一顿嘘寒问暖,祁司雯也表现出一个未来儿媳妇的乖巧伶俐,何家上下一片其乐融融。 何梓明一直配合得有问有答,一副孝子贤夫的模样。一旁的刘三少冷眼看着他,何梓明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的鄙夷,若无其事的表演着他的角色。 过了一会儿何远山进来了,他看到何梓明脸上的伤,不满的皱着眉头,“才回来第三天就弄得破相,你这是在哪惹祸了?!” 大太太赶紧上前来替儿子辩解:“梓明是跟清远两人好久没见了,切磋一下闹着玩的。” 何远山看了一眼刘清远,外人在场他也就不好再多加指责,只是说:“胡闹!”他发现刘清远看着自己的目光,并不像从前那么恭敬有礼,眼神里夹杂着一些不明的挑衅的意味,让他心里很不满,但是考虑到刘清远已经不是当年刘家的花花公子了,教训他也于己无益,于是作罢。 “三姨太,六姨太呢?客人都来了。” 这时五姨太站出来说:“三姐姐今天头痛范了,刚请了大夫来,她让我跟您告假,实在起不来床了。” 何远山看到商依依由阿苏搀扶着进来了,皱眉道:“你又是怎么回事?” 依依轻描淡写的笑道:“走路崴了脚摔了一下。” “今儿是什么日子,一个个伤病残将!”何远山转头对祁司雯说:“司雯,今天你第一次来我家,见笑了。我们开饭吧。” “何阿叔,您太客气了,不用把我当外人。”祁司雯甜甜的笑道。 “就是嘛,都是一家人,来来,司雯,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做了一些家常小菜,还有几样上海菜,你在上海呆的时间久了,口味怕也是偏爱甜的吧。”大太太拉着祁司雯的手说着请她入座。 “您费心了,颖城家乡菜和上海菜我都爱吃的。” 大家也都纷纷落座,刘清远和祁司雯是客人,靠着主人何远山坐,何梓明坐在祁司雯身边,商依依坐在他的正对面。刘清远发现何梓明和商依依好似陌生人一样完全没有目光的交集。 何远山看着刘三少问道:“梓佑在军校,你有没有见过他?” “我经常见到二少爷,他在军校表现很好,得到过好几项大奖,很受刘司令重视。他明年就毕业了,肯定能谋一个好职位。”刘清远懒懒的说,他注意到商依依投向他的目光。 何远山对他的语气很是不满,于是轮换了话题。 “梓明啊,你知道司雯爱吃什么,你多给司雯布菜。”大太太笑道。 何梓明很顺从的夹了几样菜到祁司雯的碟子里,“小心鱼刺。”他体贴的说。 “没想到连何大少都有这么细心体贴的时候。”刘清远冷眼看着他。 二姨太笑着说:“我们梓明可是相当专一的男人,从来没有花花肠子,一心一意只对一个人好,司雯啊,不是我夸,嫁给我们家梓明,以后都是享福呢。” 祁司雯甜美的对他一笑,何梓明躲过了她的目光,只是说:“多吃点。” 依依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意,本来在吃鱼,这时却放下了筷子,神色有些异样。 旁边的五姨太问道:“依依,你怎么了?” 依依有些尴尬的指了一下嗓子,“被鱼刺卡到了。我去后厨喝口醋就好了。” 大太太听闻不屑的白了她一眼,“没有本事就别吃,这么大人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何梓明一直低着头吃菜,没有抬头看,只听刘清远突然笑着说:“看来我也没有吃鱼的命,一不小心也被卡了一根刺。” “我们今天这鲫鱼刺太密了,下次别做鲫鱼让客人吃了。”二太太赶紧对上菜的丫头说。 “就是因为太鲜美太好吃了,我还是跟六姨太一起去后厨喝口醋吧。”说着刘清远也离席了。 何梓明还是没有抬起头,继续吃饭。 “现在上海那边工厂的生意怎么样?”何远山还是对生意感兴趣。 “现在丝织厂和棉纺厂产量都已经饱和了,订单太多,供不应求。”何梓明放下筷子认真的答道。 “没想到高档丝织品的销路这么好,我们颖城开了十几年的丝织厂利润不高,随着战事市场还在萎缩。”何远山感慨道。 “上海有的是有钱人消费,现在不光是上海,京城和广州,南京都有很多订单,现有的机器产量已经满足不了了。所以傅先生跟我正在考虑再引进一批机器,但是一时在上海没有合适的立即能投入生产的工厂了。所以正在考虑找合适的代工厂。” “之前没听你提起过呢?”祁司雯在一旁问道。 何梓明笑笑,“生意的事情没什么好聊的。” “合适的代工厂是什么条件?”何远山很有兴趣的问道。 “其实就是把机器设备放到现有的别人的工厂里,单独开生产线,把我们的管理和技术都贯彻下去,具体分成比例都可以谈,利润肯定很高。” “那我们何家在颖城的三家丝织厂就可以啊。” 何梓明为难的皱着眉头:“阿爸,我其实一开始也是这么考虑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要是能接到我们家的工厂自然是最理想。可是我们现在的工厂技术管理都在上海,选上海本地的工厂,指导贯彻监督都很方便,要是选颖城的工厂,太远了,我们现在人手那么紧张,没有人能长期在颖城驻守指导的。除非……” “除非什么?”何远山对商机非常的敏感。 “除非我们工厂能派出负责人来上海学习两三个月,机器设备操作是一方面,需要来学校德国的技术,而且主要是管理,我们高端的棉纺厂之所以能有那么高的溢价和销量,管理方式跟普通工厂不同。但是我想了想,老赵负责现有生产的,也不可能走得开。而且说实话,老赵这种厂里的老人,管理模式都很固定老套了,思想也很难跟上,而且机器都是进口的,需要会一点外语才好。在上海选呢,有很多负责人都是有见识的年轻人,学习能力快。所以我也没跟您提这个事情。”何梓明低眉顺眼的说完,抬眼观察何远山的表情。 “嗯,要是能接下这个项目当然对傅先生和我们都好,你说的这个问题我考虑考虑,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去上海。”何远山沉浸在思索中。 何梓明走后这两年多,棉纺厂业务低迷,近一年是商依依接触了厂子的管理才慢慢有了起色,何远山发现她确实是北京刘清仁身边待过的人,有见识和能力,还会外语,谈下了几个欧洲的订单,他不管别人的议论,放了更多的自由和权力给六姨太让她参与生意。何远山一心想重振雄风,但目前的生产线已经跟不上市场的变化,低端棉纱都被日本货倾销,生存艰难。 “下个月我们就会定代工厂的具体方案了。”何梓明不动声色的补了一句。 “司雯啊,吃菜啊,男人们一聊到生意就停不下来。你明年就大学毕业了吧?”冯淑琴不懂生意的事情,招呼准儿媳。 “是啊,终于快毕业了,何阿妈,有时间您也来上海玩啊。”祁司雯客气的说。 “是啊,阿妈,你还没去过上海,要不和二妈一起来上海住一段时间吧,我现在没时间回来的少,怕也没时间孝顺您。”何梓明突然接话。 大太太大喜过望,没想到简直要六亲不认的儿子突然在家宴上大表孝心,现在儿子在上海飞黄腾达,做妈妈的自是得意,但是三年都见不到一次,也着实脸上无关,这下她感到扬眉吐气了,她笑道:“梓明真是有孝心,老爷,你看家里没什么事的话,要不我跟妹妹一起去梓明那小住一阵。” 何远山好像想通了什么关节,脸上表情轻松了起来,但是也并不应承,“过几天中秋节要去西林寺做法事,怎么会没事,过了这阵再说吧。” “司雯要在家多住些时日办理后事,我也不急着回去,中秋我陪你们一起去西林寺吧。” “好啊好啊,也是难得。”冯淑琴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这段时间西边不太平,总是有土匪出入,到时候多雇点人手在路上。”何远山提醒道,他看到刘清远和商依依先后回到了桌前,转头对她说:“饭后你来书房找我。” 商依依看着一桌子喜气洋洋的气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问,只是点头答应。短暂的回眸中触到何梓明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 第63章 饭后刘清远跟着何梓明一起陪祁司雯逛何家的花园,祁司雯第一次来到何府,虽然跟祁家比,何府的花园并不算多么新鲜别致,可是想到以后自己会是这个园子的女主人,祁司雯也是兴致盎然的一路赞赏,说个不停。 过了不久,她觉察出了何梓明和刘清远的敷衍。 “你们俩今天怎么了,这么的心不在焉,陪我逛逛就这么无趣吗?” “何大少什么心情我不敢说,我难得有机会陪祁三小姐逛逛园子,心神荡漾,不胜荣幸。”刘清远笑着说。 “我看你是油嘴滑舌,口是心非。”祁司雯嗤笑。 “哎,罢了,反正我是个已婚的外人,你怎么不信我也不要紧,重要的你的未婚夫是一心一意,心口合一的老实人。”刘三少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神色漠然的何梓明,挖苦的说道。 祁司雯转回头来笑看何梓明,“那你是不是呢?” “我是商人,商场如战场,不能让别人看清自己的底牌,可能前一脚还在说市场一片大好,后一手就做空。你学金融的,应该最清楚了,市场上哪有心口合一。”何梓明敷衍的说。 “左右言它,从来就不会说好听的,哼。”祁司雯不满的哼道,“我去前面赏菊了,跟你们俩在一起太闷了。”说着她就大步走到前面了。 “何大少是此中高手,就是靠两面三刀有的今天的成就。”刘三少继续讽刺他。 “你有完没完?”何梓明停下来看着刘清远,用手指着脸上的淤青,“出手这么狠,你还没消气?” “哈,”刘清远看到祁司雯已经不在视线范围内了,沉下了笑脸,冷眼着看着他,“消气?我没毙了你就算给你情面了。” “那随便你吧。”何梓明转回身去不想再理他。 “你还想把她骗到上海去?”刘清远气得冷笑,刚才他先回到饭厅,听到了何梓明后面的话,“真不要脸,你能给她什么?想躲在祁司雯的眼皮底下偷情吗?” “这不关你的事。”何梓明也动怒了,“我自然都会安排好的。我的女人我会对她负责任。” “你别他妈的做梦了,你以为她真是你们何家的财产了,任意被你拿捏,你们家包括你,都是她的一个跳板而已,我会带她走的。” “她喜欢的是我,不是你!刘清远,她会跟我走的。你已经出局了。”何梓明倨傲的看着他。 刘清远被刺痛了,他压抑着怒火,两人挑衅的对视着,就像是两只争斗地盘的公狮。 “之前你说我给你的信息要付我的报酬。”刘清远目光冷峻的看着他。 “如果你想说要的是关于她的,就不用开口了,别的都可以,这个免谈。”何梓明脸上都是伤痕,却显露出毫无余地睥睨的气势。 “她要怎么样,不是你也不是我能替她决定的。”刘清远冷笑,“你为她做过什么?你改变过她吗?收起你的狂妄自大吧。现在我要的是,她的任何事情你都不能瞒着我,你要如实告诉我她的情况。这三年在你家都发生了什么,我需要清清楚楚的知道。” 何梓明抬眼看他,擦着火柴点燃了一支烟。 等祁司雯赏完花回来,发现只有何梓明一个人在抽烟,“刘清远去哪了?” 他笑笑,“他没耐心逛别的地方去了,我们别管他,我带你去北园再转转。” 刘清远一个人在何府走了很久,但是并没有离开,而是绕到了离何远山书房不远的一条必经之路上,一个人在路边抽着烟,快抽完第三根的时候,看到阿苏扶着商依依从远处走来。 杨花落尽 第41节 “刘三少爷。”阿苏热情的打招呼,“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哈,我不想做何大少他们的电灯泡,就自己随便逛逛了。你们这是要去哪?” 依依黯淡的眸子望向他,看得出她心情并不好,但是此时看到刘清远,她的眼中还是闪烁一丝欣喜。 “我去三姨太那里,她病了我去看看她,而且阿苏说有大夫在她那里,我这个脚可能要看看比较好。” 刘三少看着她受伤的脚,“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正好那个林大夫是我开车捎来的,他说我要是走的时候也帮他捎他回瓷器街。” 依依点点头,声音如清甜的泉水:“那正巧了。” 一路踏着枯黄的落叶,秋色萧索,天边云舒云卷。阿苏搀扶着她,刘清远就伴在她一米开外的距离,安静的缓步陪着她走着。他们保持着这样的距离,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和温情,可是也只是保持这样的距离。 “这个天真好,我来何府三年了,最喜欢这个时节。秋天最适合在这片松竹林子散步的了,清幽旷远,不务俗尘。”依依悠然叹道。 刘清远转过头来凝望她,想起他们在去北京的火车上见面时她这样解释他的名字。他眼中浮着幽深的情愫,转开眼,笑道,“在这种景致下,想没有点诗兴都难,惆怅一年秋又来,碧云芳草两依依。” “没想到刘三少爷这么有才呢!”阿苏赞美道。 依依也转过头来朝他看他,两人相视一笑。 这样走了一阵子,快到三姨太厢房了,依依对阿苏说,“你回我屋把那盒菊花茶和阿胶拿来吧,不好空手去探望病人。” 阿苏领命就跑开了。商依依坐在旁边的亭子里,刘清远站在她身边,一直静静的看着她。 依依抬头笑道:“看够了吗?终于可以在没人的地方说会话了,你却成了哑巴。” 刘清远也笑了,他眼睛里有一股风流韵,笑起来还是很好看,“你没变。” “可是你变了。”依依笑着说,“居然那么能打架了。” “你心疼了?” 依依看了他一眼,摇头,“你也学会阴阳怪气的说话了。本来看到你,让我的心情终于好了很多。” “是我的错,嫉妒让人面目可憎。”他笑笑,目光越发的温柔,“可是你还是不管心里有多难受,都要保持着笑意。” 他凝视着她,“在我面前你不必这样。” 依依偏过头去,笑容渐渐的沉了下来,“何远山想让我去上海到何梓明的工厂学习两个月。” 刘清远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不会去的。”她疲惫的说,“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根本就不想跟他扯上任何的关系,我讨厌他一副救世主的怜悯姿态,其实他什么都帮不了我,只会害了他自己。” “也许他只是太爱你了吧。”刘清远自嘲的笑了笑,“真的是让人看到就想暴打一顿。” 依依低着头不说话。 “不说他了,”刘清远把烟灰弹落,“你打算离开这里吗?我可以随时带你走。三年前的那枚小的可怜的戒指,虽然被退回来了,但我一直都留着,去法国也好去别的地方也罢,我的承诺一直作数。” “那你的太太唐颖呢,岂不是因为我又一次失去丈夫。我跟她可没有那么深仇大恨。”依依笑着摇摇头。 “确实,男人就是这么凉薄,不管是我,还是何梓明。”刘清远手指掐着一支烟,“永远为心中所爱躁动,对其他的人事漠然以对。听起来确实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依依淡然一笑,“我有时候不知道被你们偏爱是荣幸还是麻烦。可是对我并不重要,我只想完成我自己的使命。” 他怜惜的看着她,“依依,你实在是太心软太善良了,你虽然心智坚韧,能隐忍,但是这样曲折的复仇很难成功,你忍辱负重在何家蛰居三年了,让自己这么辛苦,付出这么高的代价,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接近目标。你真要不惜一切的复仇就应该心更狠一点,好好的利用何梓明利用我。” 刘清远望着她的眼神还是温柔平和,声音却含着蛊惑的味道。 “当初你如果从我这里下手,跟我留在北京,有的是机会接触到你的仇人。我大哥强逼你,也不能杀了弟媳,拿我做挡箭牌,总能脱身。不如现在跟我走,我虽然不能帮你杀人,但是我会保护你,摈弃掉你其他的麻烦,你可以安心的等待合适的机会。” 依依听完,平静的望着被秋风吹落飘摇的落叶, “你说的没错,其实我过于软弱。这三年我待在何府,一方面是因为刘清仁的交易,另一方面其实是我不想那么快死。我被抓的时候,其实是害怕的,我的妈妈和妹妹可能会因为我失败而被捕被害,我之前不是没有想过,但天真的认为为了我父亲,牺牲都是值得的,但是那一刻我觉得我很自私,她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要被害,我妹妹还那么小,不应该由我来决定她们的命运。” 在刘清远面前,依依没有那些激烈的情绪,可以安心而平静的娓娓道出心声。 “我爸爸被害后,姐姐也走了,这些年最苦的是我妈妈,心碎绝望,穷困病重,带着我们,再也没有了北京部长夫人的风采。我之前为了寻找复仇的线索带着她们到处奔波,在戏班子唱戏赚的钱都不够买药替她治病。这三年我安定下来,让我妈妈也过了两年相对安稳的日子,两个月前我送走了她,虽然伤心,但是也有些安慰,在最后这几年没有让她受苦。而我妹妹也已经长大,她活泼开朗,我把她送到我能力范围最好的地方去念书,她不用再为家族的悲剧和仇恨沦为下一个我,所以说这三年是辛苦,但是我内心很平静,虽然是不体面的选择,但是也达成所愿,接下来可以心无旁骛的继续我的计划。” “依依,看到你我总是很惭愧,我们如此的混混沌沌,蝇营狗苟,为着可笑的名利或者别的无聊的事情尔虞我诈,乐此不疲。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却从来不让人帮你。既然这三年都等下来了,能不能为你自己再好好的活着呢?” “你和何梓明爱上都只是想象中的我,在做没有意义的怀念。事实我很厌倦这个世界,我也讨厌自己,守着心里的秘密阴暗的见不得光,为父亲和姐姐报仇,是我人生最有意义的事情了。” “现在还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你的?”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握紧的拳头,“我真的无法忍受这样束手无策的看着你在这里受苦。” “我确实有需要你帮忙的事情。”依依抬眼望他,“我想你是最好的人选。” 第64章 商依依抬头直视着他:“我觉得林大夫刚才应该认出了我,需要你帮我压下这件事。” “怎么说?刚才你在后厨看到林大夫好像有些慌张,他之前认识你?” “三年前我妈妈发病的时候是何梓明去找的大夫,来的就是林大夫。他认得何梓明,当时我躲起来了没有出现。林大夫就以为我妈妈没有出现的大女儿是何梓明外面的女朋友,今年我妈妈又发病了,没办法又请来了林大夫,他见到了我。我以为这么久过去了,他已经不记得这个事了,而且他也不会知道我就是何府的六姨太。刚刚在后厨的时候,没想到他在给林六六煎药,而且认出了我,看他的眼神应该已经把我在何府和外面的身份联系起来了。我猜他现在已经把我跟何梓明的瓜葛,还有我在外真实的妈妈和妹妹的情况都已经告诉了林六六了。” “林六六这个三姨太不是省油的灯,她要搞出事情来对你很不利。”刘清远蹙眉思索着。 “她还病着,林大夫应该正在她屋子里汇报这个新闻,她肯定正得意着要怎么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呢。” “如果她在何远山面前捅出来你跟何大少是旧相识,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的话,你就无法在何家待下去了。”刘清远掀了掀眼皮,眸光闪动,“不如在事发之前跟我走,我大哥那边我更能够稳住。” 依依眼中露出无奈的笑意,“你不用游说我了,你和何梓明两人一软一硬,可惜我软硬都不吃。如果为难就不麻烦你帮我了,我自己再想法子。” 刘清远垂眸一笑,“我总不免心存妄想,你说吧,能帮到你我也很欣慰。” “等会我们一起去见里面的林六六和林大夫,你在颖城的这几天想办法哄林六六相信你是我在外面的情人,三年前是因为你不在颖城委托何梓明来帮我的忙。现在你回来与我旧情复发,想带我去北京,但是有家室不方便,所以让林六六下次去北京看望儿子何梓佑的时候带上我一起去。” 刘清远凝神听完,叹了口气。 “要麻烦你破财和运用讨好女人的手段了。”依依望着他的眼睛说。 “你又快要准备行动了吗?”他眸中感伤。 “已经三年了,差不多了。”依依诚恳的点头,跟刘清远讲了缘由。 这一年来依依苦心经营跟林六六的关系,就是等待一个跟着她一起去北京的机会,本来林六六跟何远山说好了要在一个月后去北京参加何梓佑的毕业典礼、依依已经在旁敲侧击有了同去的计划,到北京后用何梓佑六妈的身份在北京经营关系,以待时机。 可是今天何梓佑饭桌上的一席话,让何远山动了让依依去上海工厂学习的心思,而林大夫又发觉了她跟何梓明的秘密,这样一来她之前的计划都泡了汤,心情抑郁不已。不得已又想到了第二条出路索性跟林六六摊牌让她以为她是为了刘三少要去北京。 刘清远目光沉沉的点了点头,“好,我帮你说服林六六。不过你这样去北京也是没有用的,刘宗望这两年越发的谨慎,安检也更加严格,很少出席公开场所,毕业典礼都未必会去。以我现在在北京的位置都不敢说有把握找到能刺杀的机会,何况只是跟着何家人。” 依依看了他一眼,脸上浮着一丝神秘的轻笑,看着远方的云朵,“不,跟着何家人才肯定有机会。” 刘清远犹疑的看着她,“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你知道为什么当年我会进何府唱戏,才遇到了何梓明?”依依却扯开了话题。 刘清远摇了摇头。 “我是为了调查何梓佑的身世。”她目光沉了下来,“如果不是为了这条线索,要来何府打探,也就不会遇到何梓明,不会跟你们进京,更不会成为何府的六姨太了,好多事情因果太复杂,是福是祸真是说不清。”她眼中流露出了感伤,娓娓道来。 在秘密杀死刘同之后,依依的妈妈完全不知道女儿在复仇。她看依依准备的报纸才知道了刘同落水而死,她又激愤又欣慰,丈夫和大女儿的坟上痛哭,感叹老天有眼。后来街头巷尾听人议论刘同是刘司令唯一的独子,现在刘同死了,要绝后了。妈妈说其实刘宗望不止刘同一个儿子,起码还有一个私生子。 原来杨其霖还是部长与刘宗望是同僚的时候,携夫人一起去颖城附近的庐山开会度假。当时何远山刚刚发达没几年,根基不稳,但是他很有城府,就已经攀附上北洋军方,宴邀刘宗望他们在附近玩乐,当时何远山请了一个戏班子来唱戏助兴,其中一个最美的花旦被刘望看上了。后来听到传言刘宗望看上的那个戏子生了一个儿子,那样有权有势的男人在外有私生子不足为奇,但是刘宗望太太的娘家是袁世凯家族,管他管的很严,所以他不敢透露私生子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兴趣接回来,过了几年这件事也没人提起了。商依依就是听妈妈说了这段故事,才来到何府打探当年私生子的事情,看有没有机会通过刘宗望的私生子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找机会接近刘宗望去刺杀他。 “但是没想到刚来到何府就被何梓明撞见了,后来的事情你也就都知道了。” “所以现在你终于都搞清楚了?”刘三少凝视着她,“这也是你一直留在何府的目的?” “我之前有一些猜想,从时间年纪上何家二少爷何梓佑都吻合,这三年在何府基本都明晰了。那个戏子林影儿是何远山的外室,不知道是不是何远山有意安排的,被刘宗望看上了,就主动献给刘宗望巴结权势了。这一点何家父子倒是一脉相承。”依依嘲讽的笑了笑。 “何大少其实不会的。他当时只是……” “你真是他的好兄弟,这么替他说话。“依依轻笑着摇头。 “我只是不想你不开心。” “我不开心的事情太多了,哪里顾的上这么一件。” 何远山一直很宠爱林影儿,林影儿怀了刘宗望的私生子后,并没有失宠,反而何远山大概是觉得他手里有了刘宗望的私生子,就像是有了一个天然的保护伞。刘宗望之前还有儿子刘同,对私生子不感兴趣,但又不好流落在外,最好的方式就委托何远山养育。 后来林影儿早产死了,孩子活下来了,何远山就让她妹妹林六六带着儿子嫁到何家做三姨太,正式有了个名分。不知道是因为何远山爱恋林影儿,还是拿何梓佑做护身符,或者两者都是,多年来对别人的儿子何梓佑的关爱反而远超亲生儿子何梓明。 刘同死后,刘宗望自然就重视起了这个几乎没怎么见过的私生子,本来何远山要把何梓佑送出国留洋,也因为形势大变而立刻送到了刘宗望作为名誉校长的天津军校,后来又转学到了他眼皮子底下的北京军校,这三年刘宗望对何梓佑的关注日益增加,可能不久将来就会正式认祖归宗。所以依依只要能以何梓佑六妈的身份在北京,就一定有机会通过何家私下的机会见到刘宗望。这三年来,她并不真的相信刘清仁给她的承诺,与他周旋,实际而是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刘清远认真的听着,好像想通了什么,“何远山真是老狐狸,我之前还奇怪,以我大哥后来的权势地位,怎么会不去搞他的对头。” “大概是刘宗望特意提点过他不要去找何远山的麻烦。何远山的阴招还不止于此。刘清仁虽然位高权重,但只能憋着心中多年的怒火没有办法明面上直接端掉他,只能使阴的了。”依依冷笑道。 刘清远怜惜的看着她,“这两个老狐狸斗法,让你受苦了。” 依依抬头望着他,一双眸子明亮闪耀着英气,她扬着头轻笑道:“我虽然一无所有,命如蝼蚁,刘清仁逼我嫁给何远山做小,实现他的目的,我也借机入何府弄清了很多的事情。” “你把何梓佑通向刘宗望的线铺好了,去北京就可以攀着这条线去刺杀了。”刘清远沉重的说。 “对,现在我妈妈已经走了。我妹妹也已经送出去读书了,我也没什么牵挂了。” “依依,你爸爸有你这个女儿他一定很自豪。”刘清远眼中带着深深的欣赏和伤感,“以我对我大哥的了解,他给你好处,安排你刺杀,让你做他的一颗棋子,也不会让你有活着的机会透露出秘密的了。” “我知道。”依依沉静的看着他,“这是我愿意付出的代价。” 刘清远说不出话来,眼中浮起了一层水雾。 依依的目光投向了从远处奔来的阿苏,她朝刘清远笑笑,“我们进去吧,现在你就是我的老情人了。” 第65章 接下来的几天,不知道用了些什么软硬皆施的手段,刘清远果然搞定了三姨太。商依依也天天来院子里看她,什么翡翠镯子,东北貂皮围脖,天山的药酒,都往她屋里送。还有两次拉着她的手聊得声泪俱下,无非就是个被公子哥玩弄了的戏子,当年嫁不了他,如今前尘未了旧情难忘,拜托三姨太高抬贵手,让他们能到在北京再相会。 许多穷苦出身最后做了姨太太的美貌戏子都经历过这些,让林六六想起了自己苦命的姐姐,略有了些共情。之前商依依一直有股与何府格格不入的清高劲儿,林六六吃不准她,如今搞清楚了她的底牌,能拿捏住了她和仕途正好的刘三少,心中得意不已。林六六便开出了些条件,许诺去北京的时候会带上她。 依依这两天都没有机会找何梓明说话。那天何远山叫她去书房,有考虑让她去上海学习进口丝织厂的管理经验,她没有应承,推说颖城的厂里现在订单很多,事情繁多走不开。后来何远山又找了她一次,计划让她跟大太太二太太一起去上海,让她安排好时间,她没有应承,只是说先把这段时间的工作排开再看看情况。 所以依依一直想找何梓明说这个事情,让他不要再煽风点火把她弄去上海。可是何梓明每天早出晚归的,偶尔跟家里人一起吃个饭,还没来得及找借口去接近他,他就已经不见了。他白天不在何府,在颖城他没有什么要处理的生意,无非就是在祁家帮祁司雯料理家事。 何梓明离家去了上海三年,见不到也就罢了,她一直是忍耐惯了,这么多年吞了那么多的苦,咽下了那么多的孤独,她可以从来不给何梓明只言片语,断了他的念想,也可以逼自己不去在意那些在阴暗的环境中心中发酵蔓延的情感。 虽然会在听到何梓明的婚事和祁三小姐的种种时有刺痛的感觉,她会想象他们在上海男才女貌携手发展的亲密,说不自卑和惆怅是假的。但是她坚强的神经可以让自己理性的看待这一切。 依依早已看清他们之间是绝无可能,也不会幻想三年过去了何梓明还会对自己一往情深。但那天路上那个吻和他的那些话,把她的委屈和心酸拨的铺满了心肺,再也无法淡然,可是后来没有能再见一面。 何梓明三年才回来这一次,是因未婚妻的家事而回,然后蛮横的撕碎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说着那些任性的情话,打破她精心构建的去北京的计划,最后消失在她的视野里,人在颖城还是每天陪在祁司雯身边。 依依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酸楚,在林六六面前演戏流下的是真情实感的眼泪,四下无人的时候,一个人闷闷不乐,几天下来比之前更消瘦憔悴。 这几天是阿苏最开心的时间了,大少爷回来了,说怕新来的丫鬟做不熟,他找大太太把她调回到屋里伺候。 杨花落尽 第42节 虽然大部分时间大少爷不在何府,夜里才回来,但他总是会在歇息前跟她长谈。三年未见,大少爷变了很多,更有男子气概,但变得亲切温和,感觉是个深沉有魅力的男人,不像之前是个冷冷清清的年轻少爷。现在的他会关心她这三年在何府的生活,记挂着她老家的婚事,在六姨太房里有没有受苦。 在夜灯下阿苏看到大少爷温柔关切的眼神每每感动的泪光盈盈,恨不得把这几年所有的事情和感受都倾诉给大少爷听。 “你在六姨太屋里的这两年多,老爷经常去吗?”可能是在外喝了酒回来,何梓明暗哑的声音在夜里分外干涩。 “没有,也是奇怪了,我一直挺怕老爷来了我没伺候好,可是老爷只有几次白天来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夜里都没来过。我挺替六姨太鸣不平的,她人真的很好,那么漂亮又不争不抢,对我也很好。除了大少爷之外她对我最好了。可是一点也不受宠,老爷不来她也不去找老爷,哪来的孩子。好在这一年老爷把厂里的事情交给她,在家里也算有了些地位,别的房里的不会随便欺负到我们头上了。”阿苏愤愤不平的说。 何梓明坐在灯下的阴影处,晦暗不明的光影在他脸上,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搭在椅子扶手上的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一下的捏着纹理斑驳的檀木。 “那你从来没有见过老爷留下来?”他端起手边的醒酒茶,抿了一口压了压灼烧的嗓子。 “倒是有一次,我记得是过年时候好像是初八,那天事情多,下午的时候刘家的刘部长带着冯小姐来了我们府上,后来老爷就和六姨太一起回来了,老爷那天神色有些奇怪,把我支到洗衣房去了,我当时心里琢磨着要什么时候回去才好,后来曹管家说有个六姨太的电话会再打来,让我去找六姨太,我生怕碰到老爷还在屋里,还好老爷已经走了,不过看到六姨太在哭。我当时就想,六姨太大概没把握好机会伺候好老爷,又惹老爷不高兴了,果然,后来老爷再也没来过。” “你下去吧,我要睡了。”何梓明的声音突然冷的像冰窖里的酒。他握住檀木扶手的白皙的手背显出一条条的青筋。 阿苏忙止住了滔滔不绝的话,收拾了东西出了屋,美滋滋的琢磨大少爷真是越来越好看。 到了中秋这天,何家全家去黎山庙宇小住。这时候天气不算太凉,山里正是各种果子野味富饶的时候,所以在山里求神拜佛登山赏月吃山味,也是大户人家的消遣。 寺庙居士的厢房不够,还有许多别处来的居士,只有何远山,大太太二太太几个信佛的住在这里,其他的人都住到后山的山庄里。 白天在寺庙里大家烧香拜佛,商依依在一旁看着,并不跟随其他人一起去各个殿里祭拜许愿。 “依依,你快来观音面前烧香许愿吧,这个送子观音很灵的,我就是那年来许了愿,过了两个月就怀了可儿。”五姨太热心的招呼她。 “是吗?这么灵?”依依含笑说道,并没有走过去。 “是啊,快来许愿吧。” “依依,你去许个愿吧,进门三年了,也没有怀上一儿半女,老爷要失望了。”大太太在她身后冷不丁的说。 依依点头称是,没有拒绝,她拿了三根清香走到观音面前,跪在蒲团上,闭上眼睛虔诚的许愿。她没有看到身后的何梓明在目光灼热的望着她。 晚上吃完斋饭后,庙里的法事开始了,红白火焰,僧侣们摆好阵势,念经唱诵,踢弹翻滚,更像是一场舞台表演。依依没有兴致,推说身体受凉了,先回自己的厢房休息。 山间月明星稀,中秋的盘月清亮如镜,月光如水。商依依一个人坐在厢房的院子里的竹椅上,山里冷冷清清,她独自赏月,心中思绪万千,越发凄凉,她已经没有家人跟她一起共度中秋团圆夜了。 突然院子侧边的门扉响起,依依思绪被打断,她站起身来,警觉的问,“谁?” “我。”暗哑的声音响起。 依依的心瞬间脆弱了下来,她走过去,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打开了门扉。月光清凉,洒在来者脸庞俊冷的线条上,只是他眼眸中藏了一个井中月,深邃而明亮,月中只有她。 “你来干什么!”这是十天来她第一次跟他说话,乌亮的眼睛瞪着他,然后摔门转身,负气的说,“过节就应该跟你的家人一起团团圆圆,或者跟你的祁小姐在……” 何梓明长臂一伸,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 依依心里憋着火气要推开他,可是他并不给这样的机会,她越挣扎在他怀里陷的越深,被温柔有力的身躯牢牢的缠住。 何梓明的脸埋在她波浪的卷发里,“依依……” 乌发中藏着他沙哑的声音,“我想你,每天都想你,时时刻刻……” 热切的呼吸透过头发灼烧着她后颈敏感的皮肤,让她失了执拗的气力,融了的硬糖一般软在他的身体里。 他的唇摩挲的拨开发层湿嚅的吻在红豆般的印记上,呢喃着:“我想要你。” 他披着清冷的月光,却像火一般燃烧,依依是被烧化了的蜡,软软的被他横抱进屋压在了床上。 依依本想说些什么,被他的唇舌追逐着亲吻,整个口腔被他占据,她目眩神迷着,被他吻的节节败退,任由他抽走她的理智和气息。 随着衣衫的薄落,湿冷的空气侵袭着皮肤,依依想起自己这些天一直要找他要说上海的事情,而他避而不见。她委屈的想要说些什么,却好像被他看出了心思,埋头吮着她胸前的敏感,在她水漾的泣啜声中挺进了坚硬的欲望。 “何梓明,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她娇喘的声音在他耳边像催情的药,让他一发不可收拾的蹂躏着她的身体。 山林里如此的清幽,迸发的情欲狰狞着要撕裂这份幽静,而小屋里的他们不敢放肆的发出声音,只能压抑的承受这无边的欲望带来的快乐和痛苦。最后只剩彼此耳边的喘息和轻柔如羽的情话。 第66章 中秋的月色很美,这个夜晚如此的美好而短暂,狂浪之后,何梓明克制了自己无尽的贪恋,柔情的抱着她,听她枕边的软语。 “你今天许了什么愿?”他只剩下温柔。 “说出来就不灵了。”她脸上透着尚未褪去的潮红,看着他的眼眸又甜又亮。 “你不说我当然也知道,因为你只有一个愿望。”他惆怅的轻抚着她赤裸的皮肤。 她知道他的难过,用她的温柔缱绻包围着他,让他深陷其中,如痴如醉。 “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觉得我是活着的。“他用大手轻抚她额前湿漉漉的碎发,呢喃着吻着她的眼帘。 “这三年我每天都在等你,想听到你的声音,给我一点希望。以后对我好一点,好吗?” “嗯。”她柔情似水的应允。 何梓明环抱她的手臂箍的更紧了,便听她说,“只要你不再设法让我去上海。” 他身体的气压瞬间沉了沉,然后听到他更加饱含磁性的声音。 “那我不走了,留在这里每天陪着你。” 她的头枕在他的腿上,白玉纤长的手指隐在他黑密的发从中,指腹温柔的摩挲着,过了许久才叹息似的说,“别说傻话了。” “我不会再让别人有机会欺负你了。”他深潭般的眸子里映着她的脸,无比认真的说。 “明明就是你欺负我。”她看着胸前绯红的印记,仰在他身上低吟道:“你疯了。” “那也是被你折磨疯的。”他俯身吻她。 “那你回来这些天都……”依依咬了咬被他吻的红肿的下唇瓣,终究没有问出口。 他用拇指抚着她的唇,沉默而温柔的应对着她的酸意。 依依偏过头去,委屈从眼角流淌出来。 “反正我们是最后一次了,等你和祁小姐结婚后,我再也不会……” 何梓明霍然低头封住了她的话,强势而霸道的把她口中的酸涩和津液一同抽离出了她的身体。 “不会有这一天的。”长长的湿濡的吻过后,他在她耳边说,“我只要你一个。” 依依垂眸掩住眼中酥软的甜蜜,扯了扯嘴角,“你的事我管不着,你不用跟我说。” 何梓明眼角浮着笑意,把她的脸勾过来,“你让刘清远跟林六六说你是他的情人。” “你的好兄弟又告诉你了?你们真是什么都会分享。”依依轻笑道。 “嗯,我可以把一半身家分给他,可是不能跟他分享你的感情。”他望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 “你在吃好兄弟的醋吗?”依依眼波流转,轻笑道。 他酸酸的问:“你有喜欢过他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她不回答他,只玩弄着他的耳垂。 他紧紧的搂着她,“我只想你是我的。” 她凑上去亲吻他柔软的嘴唇,“起码今晚是。” 旖旎的时光过后,何梓明郑重的说,“我不要只有一夜,那以后的日子只能更痛苦,跟我去上海吧,我都安排好了,你不要再拒绝我了。” 依依亲了亲他的鼻尖,“起码我们还有一夜属于彼此,人不能太贪心了。” “我就是一个很贪心的人。” “不要再说这些了好吗?你知道我不会变的。起码让我们拥有一个美好的现在,再过一会儿,他们也都该回来了。”她躺在他怀里伤感的说。 “好。”他亲了亲她的额头。 何梓明第一次有了倾心相爱的体验,可是快乐的时光太短暂,依稀的人声传来,在依依的催促下,他只能不舍的与她吻别。 第二天依依要先回布坊厂处理事情,何远山和范冶也要回何府。其他的太太们则继续在山上小住几天。依依拿好了行李,放到范冶开的车上,她跟三姨太聊着天,等着何远山来一起走。 不料过了一会儿,看到何梓明和何远山肩并肩的走来,看何远山严肃的表情,好像在说着什么重要的事情。这两年何梓明在上海大放异彩,何远山对这个儿子的态度也大为转变。以前在家的时候放些生意让儿子打理,总觉得他不如自己年轻时那么精干果决,性格阴郁,毫无光彩,只能打理一些小事,没有什么出息,对这个看不顺眼的儿子不是打骂就是斥责羞辱。 何远山是白手起家,通过各种手腕做到今天这份家业,全家老小都仰仗着他的鼻息,连当年看不起他的岳父的冯家都已经败落,被他踩在脚底。所以何远山一直得意且自傲,看不起颖城的任何人,除了刘家的大少刘清仁。 当年因为冯家六姑娘的事情,没想到跟这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大少爷做了对头,何远山当年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没想到刘清仁也是个狠角色,虽是个少爷出身,但是雄心勃勃,手段狠绝不输他。短短几年就爬上了高位,若不是何远山及早就已经看出他的势头和凶狠的报复心,找了个好机会及时的摆了他一道,制衡了他多年,让他无法轻举妄动,恐怕何府早被刘清仁吞噬了。直到商依依的到来,何远山震怒但并不吃惊,他知道刘清仁这辈子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他只能凭借着早年埋伏下的两张牌来见招拆招。 不过何远山心里也有着幽深的忧虑和恐惧,自己年岁渐长,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锐气和不顾一切向上爬的狠戾,虽然这么多年打下了这么大的家业,但是也只是偏安一隅,在小小的颖城做个人物罢了。而刘清仁还正是盛年,在北京有了如此权势,再过五年,十年可能更不止于此了,那何远山靠自己手上的牌还能自保吗? 当年何梓明不顾他的反对和威胁,执意去了上海独立发展,没想到才两年时间,就已经在上海站稳了脚跟,这么短的时间就步步为营,风光无限,让何远山对这个儿子刮目相看。让他觉得虽然儿子像他母亲,不为他所喜爱,但是还是继承了他的优秀品质,假以时日,也许真的能羽翼丰满,在上海这个大城市发展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过些年可以为他何家与刘清仁抗衡了。 所以何梓明回来的这些天来,何远山对儿子虽然还是不会当面夸赞,但是态度变了很多,经常与他探讨生意和时局,对何梓明的意见非常的重视。所以这次何梓明提到进口丝织厂代加工的项目,何远山就很重视,觉得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精心思考之后,觉得要由年轻能干而富有经验的六姨太商依依去上海承接这件事。 商依依看到他们俩走来,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笑着问候:“老爷,大少爷早。” “六妈早。”何梓明一脸平静的问安,丝毫察觉不出昨晚他们有过那样的缠绵。 “老爷,可以走了吗?我东西都已经放到车上了。”商依依也没有再看何梓明,恭谨的对何远山问道。 “你把行李拿下来吧,去梓明的车上。”何远山看了她一眼,“梓明今天也回城,他临时改了时间,明天就要回上海了。今天正好跟你一起去布坊厂看看,好把具体情况回去汇报给傅先生。我就让范冶开车直接回府了。” “哦,这样。”商依依看了何梓明一眼,他还是毫无波澜的表情。“那劳烦大少爷了。” “是劳烦六妈带我去厂里了解情况。”他客气的说道,“车子停在西边入口了。 依依轻轻一笑,“大少爷客气了。” “阿爸,我们先走了。” 说着何梓明就从车内取出她的小箱子,引领着依依往西边走去了。 “你又在玩什么把戏?”一边走着,依依一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一路人来人往,何梓明目不斜视的提着箱子往前走,依依无奈只能跟在他身后。 “你真的明天就要回上海了?”她思绪乱成一团,忍不住又开口问道。 直到他们走入墙根的一处拐角,他没有提箱子的右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依依应激的一惊,刚想抽回手,可是已经被他修长的手指穿过指间,牢牢的握在手心。 何梓明侧过头来看着她,眼中尽是柔情蜜意。他的手掌干燥清洁,指尖微凉,掌心火热,就像深秋的暖阳。依依被他的手一握,宛若一个初恋的少女,心跳加速,情思盘绕。 这时从拐角处转过一个僧侣,两只手迅速的回撤了下来,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看见,从这僧人身旁错身而过时,商依依若无其事的信步中藏着紧张和奇异的兴奋。 终于走到了车内,依依正襟危坐的坐在副座,等待着何梓明跟车外的仆人交代完事情,然后看着他认真的上车,发动汽车,一路长扬而去。 商依依看着周围渐渐变成了无人的山间小路,终于舒松了一口气。这时候车子突然刹车停了下来。 杨花落尽 第43节 “怎么了……”她开口说了上车来的第一句话。 话音未落,就被身旁人的一个长吻淹没了。 绵长的吻让她无法呼吸,终于停下,随即又被温柔的轻吻了几下,才放开了她。 “可以走了。”他眼中带着满足而戏谑的神采,又开动了汽车。 依依满脸绯红,本想反击他几句,但是看到他年轻英俊,朝气蓬勃的笑脸,嘴里像含着一块厚润的梅干,沁人的甜意和丝丝的酸楚弥漫在口中,让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的看着他,最后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他觉察到了她的叹息,转过头来看她。 “真的明天就要回上海了吗?”她的眼眸变得幽深。 “嗯,早上收到电报,临时有急事需要回去处理。”他转回头去看着前路。 “噢。”依依神色恍惚的点点头。 他伸出右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掌,“过不久我就回来接你。” 依依缓缓的摇摇头,突然轻笑了起来,“上次我们在一起也是在你去上海前一夜,也是在经过了这条路上,你说多巧。” “嗯,车胎被石子扎破了,还买了匹马,我还说以后要教你学骑马。” “嗯,然后就过了三年。”依依笑得风情摇曳,“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下一个三年。” 她的手被重重的握紧,痛的差点出声。 “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你和我,再也不会分开!”何梓明转头盯着她,声色俱厉。 车子晃动了一下,“山路转弯路窄,小心看路。”依依担忧的指着前方。 他转回头去,神色凝重,不再说话,依依跟着心神不宁起来。 突然他一脚急刹车,一声尖利的响声后,生生的停住了车。 第67章 商依依被震的往前一扑,胸口撞到了前方。 “怎么样,撞的厉害吗?”何梓明搂过她,急切的问道。 她捂着胸口,喘了口气,“还好,就是杠了一下,有一点疼。”她缓过神来,看到车子已经偏出了小路的一边,车头扎在一堆小树丛里,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 “怎么回事?” “好像又爆胎了,我下去看看。”何梓明说着走下了车,依依也不放心的下去查看。 只见何梓明蹲在地上,眉头紧皱,手上拿着两颗大铁钉。依依一看,地上铺了十几个这样的大铁钉,不由脸色一变。 “快上车。”何梓明厉声说道,他迅速的站起身来,推着她想要上车。这时候树丛里已经猝然伸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横在了商依依的脖子上。 依依被颈上冰凉的寒气惊的吸了一口气,她侧目之间,看到另外一长一短两把刀子出现在何梓明的身前。 “少爷太太,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呢?”身后传来粗蛮的笑声,“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就这么走了吧。” 何梓明立刻举起双手,沉着的说:“我们只是路过,三位兄弟在这吃这碗饭的,我们留下买路钱,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拿刀围着他的两个穿着短衫的汉子,上前搜他的身,把他西装口袋里的钱包拿了出来,递给威胁着依依的那个光头看,他扫了一眼里面有几百块钱,收进了衣服口袋。 “车子不错,手上这块表也是好货色,还有这么漂亮的太太。这点钱就想过路,我怕是不合适吧?”那光头笑得露出了凹凸不平的门牙,像看到肥羊的狼,胃口大开。 “三位大哥,有话好说,我们路过此地,无意得罪各位,身上就带了这些钱,大家都是求财而已,我的首饰也都留下来给各位大哥做个见面礼。”依依冷静的说着,一边取下珍珠耳环。 光头伸手接过耳环,对着阳光看了看色泽,笑得更欢了,“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太太,戴的首饰果然是好货色,身上还藏了什么好东西,让大爷也见识见识。” 话音未落,旁边的高瘦个就过去想搜她的身,这时何梓明迅猛的抬起右脚狠狠的踹开高瘦个,怒道:“混账玩意!”把那人一脚踹到了边上的树丛里。 依依面前的光头和另一个麻子脸见状挥刀朝何梓明砍去,“妈的,臭小子,找死!” 何梓明一矮身,避过刀锋,转身就往车头躲去。 “上车,扶手箱里有……”何梓明一边闪躲一边对依依暗示去取枪。 依依看到两人被何梓明吸引了过去,连忙打开车门,翻开扶手箱,抢出了一个黑色布袋子,这时候那个被踹到树丛里的高瘦个也已经冲了过来,扑向依依,把她扑到了地上,黑袋子也掉到了草丛里。 依依被他压在身下,奋力反击,这么多年精心编织复仇的计划中少不了基本的格斗之术,一般的男人在几招之内也很难在她身上占到便宜。她用膝盖用力的顶着对方的肚子,两只手在他双肩一搭,借力一送,把高瘦个推了出去。 她抬头一看,何梓明已经撂倒了那个麻子脸,正在躲避着光头挥舞的刀光,他也时刻看着她这边的动静,见她扑到前面的草丛里正在找寻枪袋。身后那个高瘦个被一个女人撂倒,恼羞成怒的捡起地上的刀就要往她身上砍去。 “小心!”何梓明大喊一声,冲上前去推开她,光头和高瘦个同时挥舞着刀往护住依依身体的何梓明身上砍去。瞬间,依依听到一声皮肉裂开的闷响,何梓明压在她身上闷哼了一声。 商依依此时已经抓到了包,飞速的从里面掏出了一把乌黑的手枪,在他们砍向身前的何梓明的第二刀落下的时候,朝光头的大腿开了一枪。 随着枪响,光头痛苦的倒地呻吟,而另外两人如惊弓之鸟,吓的不敢动弹。 依依举着枪站了起来,“你们俩拖着他走到后面那棵树旁边去。”她指着十米开外的一棵大树,冷静的指挥着眼前这三个山贼,看着他们走开了,她才赶紧俯身查看何梓明的伤势。 “你怎么样了?”她慌忙问道,见他的左臂和后背上有着一深一浅两道刀伤,特别是左臂被刀砍的很深,不断的往下淌血。 “我没事。”何梓明咬着牙说。 “你伤口好深,我们快回去,找医生包扎。”她用力的扶起受伤的何梓明,焦急的说,“我们怎么走?” “我还可以开车,要换一个备胎。” 何梓明疼的面部肌肉已经扭曲,在依依的支撑下他打开了后备箱。自从三年前车胎在山里爆胎的经验,以后车内都会放一个备胎了。 依依回过头去,用枪指着那个高瘦个,“你,过来。” 高瘦个怯喏喏的走到面前。 “大少爷,我们只是……” 何梓明面色阴沉,唇色泛白,“要想让你的老大赶快去就医,就赶紧把这个备胎给我换好,再拖一阵子,他的腿就要废了。你老实一点,其他的我们就不追究。”说完这句额头滚满了汗粒。 “是,是。” 依依扶着何梓明上了车,看到他流血不止,而自己手上拿着枪,要监控高瘦个和大树下的光头和麻子脸,不能放下枪来为他包扎止血,心急如焚。 好在高瘦个吓得手脚异常的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个爆掉的轮胎换好了,还把前面路面上的路障铁钉都迅速的收拾了起来。 依依都来不及顾及其他,只是说了句,“滚吧。”就用力关上了车门。 何梓明面色早已惨白,他强撑着一口气,发动了汽车。 山路盘盘绕绕,一如依依紧张担忧的心情。离开了那三个山贼的视野范围后,依依用手帕把他流血的左臂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可是不一会儿整个手帕都被血渗透了。 “还有多远,要不我们在附近找个诊所吧。”依依焦急看着他。 “这山周围没有什么医院,再过半个小时就能开到城里了。没事的,你别怕。” 何梓明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的路,他已经没有精力分神了,开这段回程的山路已经是他用了所有的气力在支撑。 依依看着他越发苍白的嘴唇和偶尔意识混沌的眼神,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敢再说话让他分神,只能暗自焦虑万分,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去学开车。 就这样靠着何梓明的一口气撑着开到了城里,终于在城郊找到了一个小医馆,依依看到招牌只觉得谢天谢地,但是又怕这种小医馆里面没有这个治疗技术,反而耽误了治疗时间。 她小心的架着他进去找医生,门内的护士看到有伤员进来就立刻迎了上来。 当两个护士从她身上接过何梓明让他躺在病床后,依依看自己的双手全是鲜血,立刻颤声哭了出来。 何梓明身上的西装被护士拆了下来,露出后背绽开的血淋淋的皮肉。这时护士请医生进来,这个小医馆里正好有一位外科陈医生在坐馆,他四十多岁,经验丰富,没有问他们的来历情况,进来就立刻检查伤口。 何梓明虚弱的抬眼,冲她扯了扯嘴角,“我没事,你出去吧,医生会处理。” “你别说话了。”依依不知道此时还能做什么,焦急的扭着手上的丝绢,等待医生的检查,过了一会儿,陈医生让护士做了一些预处理。 “陈医生,他怎么样?是不是很严重?”依依红着眼睛问道,看着躺倒在病床上几乎晕厥的何梓明心疼不已。 “主要是流血过多,后背的伤口不深,不用缝针。左臂刀口很深,差点砍到手筋,还好差一点,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血管大出血,等下我缝几针处理好。” 听完神经紧绷的她深深吁了一口气,感激涕零的说:“谢谢医生。” “也不能大意,失血太多了,起码要休养一个月了,好好照料,小心伤口感染,要多进补,多补血。”医生嘱咐道,“你出去吧,我要缝针了。” 依依千恩万谢的走到了门口的长椅旁,心里翻江倒海,一个人静静的等待着。 等到医生出来叫她进去,“已经缝好伤口了,我给他打了两针消炎,他已经醒来,我把药方子给你,开好药,就带他回家休息吧。” 依依谢过医生,走进帘子里,看到何梓明正凝望着自己,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别哭了。”他抬着右手替她擦眼泪,“我只是出了点血而已,你没事就好。” 依依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把脸放在他冰冷的手掌里,默默的点头。 “我不回家了,这个样子回去会引发很多问题,我找个旅馆睡一晚,明天精神好一点就直接回去拿行李回上海了。你把我送到旅馆就回去吧。”他虚弱而温柔的摸着她的脸庞。 她红着鼻子,怔怔的看着他。 “你这样不行的,伤成这个样子,怎么能一个人住旅馆。” 何梓明轻叹了一口气,用指腹揉了揉她的鼻尖。 依依低着下巴垂着眼眸,像一只温顺的小鹿任由他轻抚,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望向他的深眸烟波浩渺。 “去我家里吧,磨坊街的那个。我下午先回一趟何府,然后再找个理由出来,晚上我在家里照顾你。” 第68章 出了诊所,商依依叫了黄包车,拉着他们去了离这里不太远的磨坊街。何梓明在她的搀扶下走进了三年前曾经来到过的这个房子里。 客厅主位上有一个供奉的小祠堂,里面放着商母的照片和白花。何梓明立在跟前默默的拜祭。他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的依依,她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不自然的偏过头去,扶着他往里屋走去。 何梓明知道她是想到了祁司雯的事情,这些天他作为准女婿时常去祁家操办丧事,而依依的母亲去世,他什么也没做过,甚至根本就不知晓,一切的悲伤和重担都由她一个人扛着。 “对不起。”他抬手轻抚她鬓边的小白花,充满了感伤。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帮他把披着的外衣都脱下,仔细检查了背部和左臂缝合包扎好的伤口有没有异常,确认只是渗出了一些血渍,没有崩坏,于是让他扑着躺好,又在他左侧身下垫了一个枕头,不至于平铺呼吸不畅,再给他小心拢好被子。 “在我床上好好睡一会吧,我出去买些吃的。”她转身就要离开,被何梓明拉住了胳膊。 “依依,对不起,”他深深的望着她的眼睛,“以后一切都有我在。” “别说这些傻话了,人各有各的本分。别胡思乱想了,你睡吧。”她用手轻抚着他苍白的脸,怜爱的说。 何梓明还想说些什么,还是不舍的放开了她,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关门离去。 他抬头环视整个房间,像是趁主人不备时偷窥她的心房。跟何府六姨太的湿冷不协调的厢房不同,这个房间虽然很小,一眼放去并没有精美值钱的家具摆设,但处处都是精心别致的物件。 杨花落尽 第44节 房间的窗子不大,狭长的木质窗框朝着西面,大致是因为朝南的好房间是给商母和妹妹住,此时窗帘已经落下,像是一张粗粝的防水油纸,里面贴着一层布料,上面印着一条可爱的胖头鱼,像是过年装饰的年画上摘出来的一条,窗帘并不那么遮光,外面的阳光照进来,胖鱼娇憨而快乐的透着油纸光彩。 屋内很简单,一张能写字的中式杨木窄案,桌面上一盏琉璃煤油灯,配着一把半旧的法式丝绒座椅,门后立着杨木雕花衣柜,薄薄一层朱红的漆,色彩明亮又不艳丽。 何梓明想象着她住在这个真正属于她自己的房间的感觉,他身下睡的这张一米宽的床铺,是一张绷子床,下面铺着厚厚的棉絮,上面铺着粗绵的床单。他之前都没有睡过这样粗糙的床褥,但是床上枕头里传来的干净的清香,让他深深的沉迷于此,这是她的味道。 他痴迷的抚摸着床枕,让他觉得自己真正的进入了她的生活。可是身体一动清醒的感受到了左臂的伤口有着撕裂的痛。他的目光落到缝了十针的左臂上,乌黑的眼眸有如深潭见的不到底,过了很久才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了许多的人和事,最后晕晕沉沉的陷入了梦境。 等他睁眼醒来,闻到浓郁的鸡汤的香味,夹杂着中药的气味。他看到窗外已经是黑夜了,只撒进来些许月光。沉沉的睡了一觉之后,感觉精神好多了。 “依依……依依……”他努力的坐起身来,呼唤她的名字。 很快就传来她的脚步声,房门吱呀一下推开了。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她坐在床边,轻轻的拉过他缠着绷带的手,“又渗出血了。” “还好,一点痛而已。”他满足的看着她心疼自己的模样,痛感都没有那么明显了,“我睡了很久吗?” “嗯,我下午已经回过一趟何府了,等会你打个电话回去吧。” “好。” “我下午又去了一趟那个医馆,有个药我不确定能吃多少量,不过陈医生已经不在了,听护士说陈医生是江南来的知名的外科医生,是正好应武汉的医院做学术交流,顺便来颖城访友才在这个小医馆坐诊了两天,真是太幸运了。”依依神采飞扬的说,“在城郊小医馆遇到外科专家真是好运,我本来担心那里没有好医生误诊了,去大医院你会被人认出来,多了很多麻烦。” 何梓明只是点头笑笑,“跟你在一起就是有好运气。” “要真是有好运你就不会被山贼砍伤了。”她眉心微蹙,“你本来好好的做着你的大少爷,跟我在一起都是状况,我们去北京第一晚就遇到了流氓,你被打了一顿,后来因为林岩的事情,你冒险帮我处理,刺杀的事情也差点连累你。跟我在一起都是无妄之灾,要是以后……” “我的命在你这不值钱,全部都给你。”他看她怔怔的发呆,轻笑着在她鼻子上一刮。 依依偏过了眼,站了起来,“我给你熬了鸡汤,已经好了,我去给你盛出来,你先喝一碗,等会我去再炒两个菜。还有药也熬好了,不过要等吃饱了再喝。”她说完正要起身,被他一把环住了腰身。他单手搂住她,把脑袋蹭在她的肩窝上,深深的吸着她身体的气息。 “你身体太虚了,先吃点东西吧,乖了。”她用手抚摸着他微硬的短发,温柔的说。 “让我抱一会儿。”他抱着她不放手,在她耳畔软语,“你就是我的药。” 依依没有再推脱,她闭上眼睛依在他的怀里。 幽黑的夜,温馨的屋内,何梓明感到她的身体柔软了下来,温软清甜,让他舍不得放手,也舍不得用力,他从来没有如此的珍惜过什么,像是月光下的一场缱绻的美梦。 过了很久,依依才推开了他的怀抱,在他额上轻轻的一吻,“我去盛汤。” 很快她就端来了一碗鸡汤,放在桌子上凉着。然后点开了琉璃灯,瞬间房内就被温暖的火光填满了。 依依端着汤碗走到床边,整个房内都弥漫着香浓的鸡汤味,金黄色的汤汁上面一层厚厚的汤油。她用汤勺拨开油脂,盛起来,在唇边润了一下,试了试温度,然后送到了何梓明的嘴边。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在昏黄的光影下,温柔精致的脸庞,张开嘴喝下一口,一股暖流从口中流到心房。 “淡不淡?”她问道。 “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汤了。”他怔怔的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吃到心爱的人给我做的饭。” 依依躲过他炙热的目光,低着眼帘,又喂了他几口,然后把汤碗给他一手端着让他大口的喝完。 “是不是只要我一直受伤,你就会一直这样照顾我?” 她浅浅一笑,“多喝点,你流血太多了。好好吃点东西,再睡一觉,明天还要回上海。” 何梓明霍的抓住她的手,“你这么希望我快点走吗?” “是你自己说要明天回去的。”她眼中透着伤感。 “你不会留我吗?”他心中不甘。 依依拿回了碗,转身放到桌子上,背对着他,轻声说:“我不知道怎么留人。” “只要你说一句,你不想我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 “可是你不走会有很多的麻烦,你不是有急事要回上海吗?还有很多的事情,你还要接祁小姐,还……” 依依犹豫着还没说完,只听身后一声捶床的巨响。她赶紧回过身去,只见何梓明的左拳捶在床上,白色的绷带迅速的变红,他面目扭曲的咬着牙不喊疼。 “你这是做什么!”依依奔到他身前,扶着他的左臂,查看伤口,她抬头怒视着他,可是瞬间就掉下了泪珠。 “反正你也不会心疼我,你心里只有你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我。” 他两眼通红负气的望着她,眼神倾注着委屈和阴郁,“你现在就走吧,我自己能照顾自己,这点小伤死不了,不给你添麻烦了。” 依依狠狠的盯着他,点点头,扬起头来起身就往外走,只听到房门剧响的关门声,震的何梓明胸腔发颤。他低头盯着自己崩坏的伤口,剧烈的痛苦通过神经瞬间传导给了大脑,右手握住痉挛的左臂,咬紧牙根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隐隐的哭泣声。 他迅速的掀开被子起身,打开房门,沿着声音走过过道,来到的厨房,只见灶台上放着药罐,里面的药汁已经倒在了碗里,上面盖着一个盖子,旁边放着一个纸条,上面写着:“喝药”。 厨房外面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何梓明停下脚步,静静的看着依依坐在门槛上,埋头抱着膝盖,双肩在不停的颤动。 他坐到她身边,用右手紧紧的揽她在怀里,“依依……依依……” 她想推开他,又怕碰到了他的伤口,只能把自己蜷成自我保护的小小的一团,闷着哭泣,他用下巴轻蹭着她的黑发,“原谅我好吗?我再也不说惹你生气的话了。我不会说话,不像刘清远那么会讨人欢心,我只会让你讨厌。我自己都讨厌自己,是我舍不得离开你,我没法离开你。” 他的声音糅着浓情,在她的耳边缠绕,炙热的吻落在她的发顶,耳根,融化着她的防线。 “虽然我出生富贵,亲族众多,但其实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这么久你也看出来了,我阿爸讨厌我阿妈和我,宁愿宠爱不是自己儿子的何梓佑,也从来不肯对我笑一下,关心一句。我阿妈不甘心自己冯家二小姐的身份下嫁给我阿爸后沦落到这个地步,一面恨他,一面讨好他,我就是她献给他讨好他的那个宠物。我在阿爸面前表现的好一点就会给颗糖,丢了她面子了就是一顿训斥打骂,跟训练一只狗没有什么分别。她哪里关心过我。现在我让他们有面子了,就笑脸相迎,都是满满的算计。丫鬟保姆们都是看在我是个大少爷的身份,毕恭毕敬好讨一份活计,有谁是为我这个人做的一顿饭呢,都是为这个薪水罢了。” 依依靠在他的怀里渐渐停止了抽泣,她抬头看他棱角分明孤独的脸,“那祁小姐呢,她是喜欢你的,她肯定也愿意照顾你。” 何梓明嘲弄的笑了:“她是喜欢我,她是很单纯,单纯的喜欢何家大少爷,上海年轻有为的企业家,一个门当户对配得上她的男人,结婚后可以继续过上等人的生活。她要是知道我杀人,埋尸,手里都是肮脏的活计,表面是风光无限的生意,背地里全是算计和交易,你觉得她会喜欢我?” 依依目光清澈的凝望着他,然后把头靠在他的肩头,柔声说:“你看今天月亮多好,都说十五月亮十六圆。虽然我们不能在阳光下牵手,没想到还有机会在月圆之夜一起看月亮。” 何梓明低头亲吻着她的额头,“这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月夜了,花好月圆,我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我明天去答应何远山去上海的事情。”依依仰望天上的明月,眸中映着月光的华彩,“两个月,我们还有几次能一起等到月亮变圆的时候。” 何梓明激动的把她紧紧的拥入怀里,只觉得清甜愉悦的空气充斥在心肺里,完全没有了痛感。 “就这两个月。”她好像在对自己说,细不可闻的轻语,“我不想你离开我。” 第69章 接下来的十余天,何府里热热闹闹,因为大太太冯淑琴和二姨太冯芝兰要去上海看儿子何梓明了。冯淑琴人前人后尽显得意之色,这些年饱受何远山的冷落轻视,她被三姨太林六六的嚣张气焰压着,身为当年冯家的二小姐,何家主事的大太太,却处处受制于人,也只能隐忍不发,极其的憋屈。如今林六六的儿子尚在读书,未来未可知,而自己儿子何梓明已经展翅高飞,接自己去上海以示孝心,冯淑琴自然是抓紧机会在所有人面前炫耀,特别是林六六。 因为三位太太要同去上海,本来三姨太要去北京参加二少爷何梓佑毕业典礼的事情被取消了,为此林六六怨恨不已,闹了好几天让老爷许诺她明年春天一定要去北京看儿子,让冯淑琴明里暗里的嘲笑了许久。 不过冯淑琴唯一感到缺憾就是此次要和六姨太商依依同行,要一同住在儿子何梓明为她们准备的房子里。 这天一早,颖城到上海的火车即将到站。何梓明一夜未眠,清晨刮尽了胡茬,梳洗得当,带了两个男仆早早的去到上海北站进入月台等待。 他一身灰色薄呢外套,波点蓝领带,戴着黑色的软呢帽,倚在灯柱旁,若有所思的抽着烟。报站广播传来,只见一列绿皮火车呜鸣着风尘仆仆的满载着希望驶来。 何梓明眸光闪动,即刻立正了起来。火车缓缓停下,看到一号头等车厢门被开启了,他快步的走过去,站在门外等待。不一会儿,只见冯淑琴和冯芝兰携手走出了车厢。 “阿妈,二妈,一路辛苦了。”他看到冯芝兰手上提着只小箱子,伸手去接了过来,身后的男仆们恭谨的与夫人们作礼,进入车厢去搬运行李。 “梓明啊,真是孝顺,这次来要麻烦你了。”冯芝兰笑道。 “二妈说哪里话,是我难得有机会孝敬你们。”何梓明翩翩有礼的一边把她们往旁边引,一边探头看向车厢内,只见两个男仆伴着阿苏和秋恙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走了出来。 “大少爷!”阿苏兴奋的喊道,大太太和二姨太带了五六只箱子,她们这一周定做了好几身秋冬季的衣服,还带了许多颖城的土产食材,摩拳擦掌的要给儿子好好食补。 “两辆车子都在外面等着了。”他说着眼睛望着从车厢内正往外走的商依依。 她拎着一口熟悉的藤编箱子,穿着修身的黑色呢绒外套,一顶黑色的小洋帽压住乌黑的波浪发卷,上面别着一朵白色的花。里面穿着花边领的白色衬衫,及脚踝的长裙,踏着一双矮跟短靴,她耳垂夹着蓝宝石耳钉,衣领中藏着一条银色的项链。虽然面容素雅没有什么妆容,但风姿绰约,明眸善睐,让他无法挪开眼。 “大少爷好。”她朝何梓明盈盈一笑,目光落在他微怔的脸上,怕旁人看到彼此的眼神,忙偏过了脸。 “六妈一路辛苦了。”过了一会,才听到他暗哑的声音。 何梓明恢复了常态,上前一步想帮她拿箱子,她的目光投向他的左臂,轻轻的摇了摇头,“不必劳烦大少爷了,我东西不多。” “嗯。”何梓明收回了手,声音中充满了暖意,“跟我走吧。” 行李和人很快就塞满了两辆汽车,两个男仆做司机,何梓明陪着母亲和二妈在一辆车上,一路给她们介绍上海的街景,车内充满了冯淑琴的骄傲和冯之兰的奉承。 两辆车子开到了法租界里一处幽静的小路上停了下来,面前是两栋连在一起的法式白色小洋楼,三层楼的房子楼顶有露台。何梓明下了车,给大家介绍,他自己住在东边那个单元,大太太,二姨太和六姨太一起住在西边的那个单元。 之前何梓明就跟家里人交代了来上海的住所的情况,当时大太太本以为是会跟儿子一起住,住在儿子的寓所。因为何梓明单独住一栋小洋楼,三层楼有四个房间,两个客厅,一间厨房,大家一起本也是够住的。但是他说不想让母亲到上海来住的不宽敞,在何府住那么大的花园,来到上海看他反而不能住的舒坦,就太不孝了。而且他平时往来的朋友多,很多应酬,有时也会在家里谈公事,不太方便一起住。正好自己寓所隔壁这套洋房也是空置了很久待售的,他就租了下来,请人装饰了一下,重新铺了地毯,买了一套家具,等待母亲来住。 大太太进了小洋楼里四处看了看,很是满意,她跟妹妹冯芝兰选在二楼最好的两间有法式百叶窗的大房间,六姨太被安排到三楼的斜顶房间。两个丫鬟在一楼厨房边上的佣人房,方便做饭做家务。这栋房子住的都是女眷,就没有让男仆进来收拾。 何梓明在等待母亲参观安排完之后,看着阿苏和秋恙忙碌的按照大太太的指示搬运行李。他走到依依跟前,“六妈,三楼楼梯窄,行李不好拿,我帮你把行李送上去吧。” 依依点点头,“有劳大少爷了。” 于是何梓明就提着她的藤编箱子,领着她上楼。三楼左边是一个露天花园,搭着架子爬着藤蔓,开满了紫色的小花,藤蔓一直往东边延展,有一个小木门,过去就是隔壁的天台了。 右边的房门一推开,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阁楼房间,有半边的房顶是斜着的,在斜面上开有一扇天窗。 商依依走进房间,望着屋内新置的精美的铁架床,铺着淡紫色细腻的进口棉料的床品,还有一套法式的书桌和窄沙发。 听见房门轻轻阖上的声音,她转回身来,来不及反应就被何梓明压在了墙面上。 他的双唇牢牢锁住她的唇瓣,唇舌之间狂风骤雨的倾注汹涌的相思和爱意,他一手抚着她动情的小脸,一手紧紧环住她柳藤的细腰,似要把她腰腹到胸腔的空气连同她的魂魄一齐压榨抽空,她的双手攀住了他的脖子,一时间何梓明难以自持,艰难的控制着直接把她压在身下的冲动。 “大少爷,这个灶火怎么开?”楼下阿苏的声音传来,让他们二人不得不停下了唇舌间的缠绵。 依依闭着眼睛轻喘着靠着墙壁,何梓明拉着她的手,重重的喘息着,努力调整了下状态,对着楼下大声的应了一句。她睁开眼睛,眼神示意他下楼去,他握着她的手背轻轻的一吻,正要放开,她又拉回他的手,用手绢把他嘴上的唇油抹尽。 何梓明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望入她的眼底,四目相对,在对方眼里看到在情网中沉沦的自己,他在她眉心深深的一吻,转身下楼。 依依把箱子放到床上来打开来,坐在床边发呆,脑海里回味着他的每一个眼神动作,心颤不已,她合上眼,不敢任由浓情蜜意流淌而出。事实上她内心充满了不安和忧虑,答应何梓明来上海,错过了去北京的绝佳机会,她内心彷徨,深感内疚。这些年来,她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复仇,而现在第一次偏离了轨道,火车到站的时候她惶恐不宁,不知道到了上海的这段时光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觉得自己的某部分坚定的神经正在被腐蚀,她内心抗拒这种变化,但是又沉溺其中,她无比的想要珍惜和何梓明在一起的每一刻,而发现自己的渴望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多,这让她感到深深的恐惧。 过了好一会儿,依依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下了楼,听见冯淑琴冯芝兰正坐在沙发上和何梓明聊着家常。 “司雯什么时候回来上海?”冯淑琴问道。 “她大概还要在家待一周吧,具体时间还没有定。” “司雯这丫头是不错,就是太摩登了。在上海上了大学,我听说现在的女大学生都吵着要出去工作,怕是以后不能安心在家做贤妻良母。等你们完婚了,先赶紧让她生个孩子,好安心在家生养着,断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冯淑琴略有些不满的说。 只见儿子在一旁微笑不语。 “哎呀姐姐,你这是操什么心呢,梓明这么优秀,这样好的丈夫哪里去找,司雯怕是要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绑住梓明呢,还用您担心这个。”冯芝兰笑着替姐姐捶着肩膀。 冯淑琴抬眼见商依依走了过来,继续说,“妹妹,你是不知道现在年轻的女孩子心思有多活络。不像我们这样老一辈大户人家出身的女人,一心就是为了丈夫和家里。她们仗着自己年轻,以为见识过点世面,就得意起来,在家不生个一男半女的,还要出去抛头露面,跟男人们一起工作。有的时候男人被这些女人哄得迷了心智,忘了传承香火的大事,还让她们出去打理生意,我们大户人家丢不起这个人。” 依依面不改色的含笑走过来寒暄道,“太太想喝点什么茶?我带了碧螺春和茉莉花茶。” 冯淑琴一副没有听到她说话的样子,转头对着何梓明说:“你不要学你阿爸,不能太看重女人,司雯不比之前的刘家的五儿,她家世背景好,又在外多年,不免会沾染些新思想,你得压得住她。” 何梓明敷衍的笑笑,“知道了,阿妈。”抬头对依依说,“喝茉莉花茶吧,你们还不知道东西在哪,我来烧水。”说着就起身走到厨房。 杨花落尽 第45节 依依拿出了茶盒,走进厨房,外面冯芝兰还在跟冯淑琴闲聊着。何梓明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套茶具放到她的面前,依依抬手去拿,他往回收的手好似不经意的停滞了一瞬,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在她的手要触到茶具的时候,他的手心往上翻转,大掌勾住了她的手。 依依的手轻颤了一下,但是没有缩回来,也没有看他,用另外一只手拿着茶壶放到水池里冲洗。何梓明把她纤若无骨的手掌整个都握在粗厚的掌心,伴随着水龙头涓涓的水声,他能感到她的紧张,拇指抵在她的手心温柔的摩挲着。 何梓明偏过头看她低垂着眼眸,好似专注的用单手冲洗着茶杯,他有力的指节强势的塞满了她的指缝,细细的揉捏,满足的看到她颊上浮出的薄红。 “大少爷,水烧好了。”依依看到水壶盖在不断的跳动,明眸望向他。 “嗯。”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放开了她的手,在快乐的跳跃的沸水声的掩盖下,他深情的望着她,轻声气语,“我好想你。” 第70章 阿苏从门外进来,拿着一叠报纸,她兴高采烈的说,“我已经把门外收拾好了,上海真是高级,邮箱里面还有这么多的报纸。”说着她就把报纸堆放在了茶几上。 依依给大家沏着茶,冯芝兰把报纸拿了过去,喜洋洋的翻阅着,“来了上海,也看看最新的报纸,之前都是找闻叔每半个月收集一些相关的报纸打包寄回家里,都赶不上一个热乎的新闻。姐姐,你看,有好多类型,这么多版面。” “报纸不都是天天说打仗的事,看得闹心。”冯淑琴厌倦的说。 “嗳,这个是娱乐报,都是电影啊明星啊。”冯芝兰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翻了几个版面,突然停了下来。 “梓明不会已经安了外室了吧?”她对冯淑琴轻声说。 “怎么了?有什么新闻?” “您看看这个……”冯芝兰把报纸摊在了茶几上。 依依也偏头看了过去,只见在下方一个小版块有一张照片,旁边配着文字,何姓青年企业家金屋藏娇,阔绰赠洋房,露露小姐钓得金龟。 照片是戴着黑色礼帽的遮住了半张脸的何梓明和一个艳丽的女明星拥吻。 这时何梓明端着一盒糕点从厨房走了出来,“阿妈,二妈,我昨天特意从沈大成买了上海特色糕点,怕是有些甜腻,正好搭配着茶喝。” 冯淑琴对妹妹使了个眼色,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跟儿子说教这个,之前就有些花边新闻,虽然她认为男人出去应酬,有些花花草草的事情很正常,但是毕竟祁司雯还没有过门,要是先养了外室怕祁家会不答应,而且在下人们口里传来传去,终究是不好听。 阿苏把糕点装了盘,有赤豆糕,桂花条头糕,双酿团。冯淑琴取了一块尝个鲜,“上海的是太甜了,尝尝就可以了,还是颖城的点心爽口。” 冯芝兰知趣的就把报纸阖上了,也尝了一块,“上海的糕点包装是好看,难得是梓明的孝心。”她的手搭着何梓明的左臂,热络的拍了拍。何梓明面上肌肉一抽,撤回了左手。 “怎么了梓明,手不舒服吗?”冯芝兰关切的问。 “没什么,前两天在路上走的急,一个没留神撞到柱子上了。” 他余光看到依依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没有拿糕点,只是继续斟茶,感觉不出她的情绪。 “阿妈,一会儿我们就出去吃饭,我已经订好酒店位子了。吃完饭您跟二妈回来休息,一天舟车劳顿也很辛苦。我就直接带六妈去厂里看看。” 冯淑琴觉得这个安排不错。 “有劳大少爷了。”依依淡淡的说。 母子又话了一段家常,到了中午两辆小汽车开去了老字号王宝和酒家。下车后何梓明掏了几张钞票让两位开车的男仆自行去进餐等待。酒家装修考究典雅,门口的侍应生早就看到了何梓明的身影,陪笑着赶上前来招待。 “何先生,太太们,这边请,现在是吃蟹时候,包厢都满了,但是专门给您留的最好位置的大包厢。” 这家以吃蟹最为闻名,大太太和二太太都爱吃蟹,餐单早由何梓明拟好,芙蓉蟹粉,翡翠虾蟹等,还要了招牌绍兴黄酒,一大桌菜肴摆上来,装盘精致,味道鲜美,确实是颖城吃不到的风味和排面。大太太心满意足,心情舒畅,冯之兰席间极力的讨好何梓明和大太太,何梓明也规矩礼貌,有问有答,一派和谐。 而六姨太商依依坐在一边自顾自的拆着蟹,并不说话。冯淑琴一直不喜六姨太,这次更是嫌她跟着她们一起来蹭了自己的光,但此时她不愿坏了自己跟儿子在一起的好心情,所以倒也不训斥打压她,只是对她不理不睬。冯芝兰一直都是看大太太的眼色行事的,自然也是对六姨太视若无睹。 依依与他们虽然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却好像自带结界一般,她不看何梓明,也不看她们,自己默默的吃着,但是又保持着温和的气息,也不会让其他人对她的疏离感到反感。 何梓明始终保持着优雅孝顺的态度,吃完了这场母慈子孝的饭局。饭毕,他让车子送阿妈和二妈回去,替她们关好车门,神情轻松的看着车子离去。 他回过身来,卸下了无聊的面具,目光瞬间变得温柔了起来,只见依依抬头出神的望着街对面巨大的电影海报。 “依依……”他的声音柔情如水。 她回过头来看他,礼貌而淡然的一笑,“大少爷。” “她们已经上车走了。”若不是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他已经牵住了她的手。 “哦。”她却没有多大的反应,“那我们去厂里吧。” 何梓明觉察出她的异样,低声问道:“怎么了?我知道我阿妈让你受委屈了。” 她只是浅笑道:“那算不得什么委屈。” “那为什么……” “走吧。”她拿着手包,走到了他的前面。 “你怎么了?”他快步走到她前面,想要问清楚,在精疲力尽的盘算,演戏和应酬之后,他终于等来了与她独处的时间,没想到瞬间就变成了这样。 “何大少?”只听到身后有人喊他,何梓明只好转过身去,换上了笑脸:“傅先生,怎么这么巧,今天你也来这吃饭?” “是啊,刚跟国发证券的吴经理吃了个饭,知道你有事就没叫上你,你今天不是去接你母亲吗?” “是啊,中午接她们过来吃饭,我阿妈刚上车回去。” “那真是遗憾,本来应该请何太太她们一起吃饭的。” “傅先生客气了。” “这位是?”傅先生的目光投向了他身边的引人注目的商依依。 何梓明沉默了一瞬,就见商依依大方的伸出手来,明艳的笑着自我介绍道, “傅先生好,我是何大少的六妈。这次来上海就是专门来向傅先生学习的。” 何梓明站在一旁神色淡然的看着他们两的握手。 “原来也是何太太,之前何大少跟我说了家里会来一位织布厂管事的来学习,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年轻漂亮的何太太。我刚刚还以为是何大少又在哪新认识的女明星呢,都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来打招呼。” “傅先生说笑了,上海的女明星都美丽动人,哪是我们这种乡下的姨娘比的了的。多谢傅先生这几年在上海照顾我们家大少爷。” “何太太客气了,不是我照顾何大少,是何大少帮我。你们何家风水好,出了何大少这样一个天生的商业天才。长江后浪推前浪,再过几年何大少肯定会超过我的。” “傅先生又会带人又会夸人,真是天生的好老板。我们大少爷有福气。以后还请傅先生继续关照我们。”商依依笑得明媚且得体,是身居高位的成熟男人都喜欢的那种看起来能干又带着一点娇憨的柔媚,没有刻意意图又亲切温婉。 “何大少,你们何家男人都很有眼光。”傅先生笑道,“你们现在要去哪里?” “我正打算带她去厂里看看。”何梓明微笑着说。 “那正好,我这个月都没有过去,我也正打算去。”傅先生热情道。 何梓明现在每周只有一两天在厂里看看情况,经理们见他和傅先生一起来了,还召集了经理和工程师,众人有些慌张,不知道是否出了什么事情。 傅先生刚想替何梓明向众人介绍商依依,只听他已经开口,“各位经理,这位是从颖城工厂来学习的杨小姐,这段时间还请帮忙关照。” 傅先生抬起眼皮看他,目光又落到眼中透着讶然神色的商依依脸上。依依没有说什么,就开始于在场的各位经理寒暄。何梓明转过头对傅先生笑笑,“我阿爸是派六妈来学习的,不想因为被认为是我的亲族长辈而让底下的人不敢认真教她。” “那是自然,做事还是少些复杂的关系的好。”傅先生轻笑,“对了,司雯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何梓嘴角也挂着淡淡的笑意。 整个下午傅先生都带着他们在厂里看着,介绍了参观车间和设备,让工程师介绍这些进口设备的特别之处。车间的管理层都是男人,来了一位漂亮的小姐,大家自然都很乐意为她引路解答。商依依一路都很认真的听着,有不明白的问题就提出来,所以一下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车间里的气氛很好,何梓明一直没有什么话。 下班后傅先生还张罗着请几个负责人跟杨小姐一起吃了个饭,饭桌上大家熟络熟络,方便以后的工作。杨小姐大方得体,她好像兴致很好,风趣又大方,说话漂亮又不感觉刻意讨好,她在席间毫不吝啬的夸赞着各位的工作和能力,一桌子男人都心神荡漾,其乐融融。 席上大家喝了一点酒,因为是傅先生和何先生带来的,也不好意思频繁的敬酒,倒是杨小姐敬了一圈酒,略表心意。大家对杨小姐赞不绝口,只有何梓明在席上默默的喝着闷酒。 晚饭过后,何梓明和商依依一起送回了住处。车子还没停稳,阿苏就从屋内迎了出来。 “大少爷,六姨太,你们回来了!” 何梓明看着两颊红润的依依,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跟她一起进了小楼。 “大太太呢?” “大太太说不等了,就先睡了。二姨太刚回的房,要叫她吗?” “不用了,没有什么事情,今天应酬的太晚了,就不打扰她们休息了。” “大少爷晚安了。”依依做了一下午的杨小姐,有些醉了,回过头来笑容明丽的点了点头。 “嗯。”何梓明不想再说什么场面话,直接离开回到了隔壁自己的住所。 依依直接去洗澡冲凉,好在大太太没有看到她醉酒,要不免不了一顿痛斥。她洗漱好之后就回房躺下了。她有点头晕,黄酒后劲很足,但是她睡不着,满腹的心事在这个阁楼的小屋里压的她喘不上气来。 终究还是关了灯,闭上眼睛躺在被子里,让醉意和愁肠去拼命的对抗,渐渐的醉意占了上风,她逐渐放下了思绪,几乎要入眠了。 这时候房门传来嘎哒一声拧门把手的声音,却没有打开。接着又有窸窸窣窣的钥匙开锁的声音,然后门被推开,又轻轻的阖上了。 依依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翻了一个身,背对着房门。然后只感觉厚实的棉被被揭开一角,飘进一阵冷风,和一个熟悉而温暖的身体。 第71章 依依把身子往外挪了挪,身后温热的气息却越发的近了,整个背部被温暖的胸膛贴住了,她的身体被一双手紧紧的揽住,她浓密的秀发后面蹭着一个脑袋,裸露的后颈印上了湿热的唇,他的气息环绕在她的耳边。 依依用力的挣扎了一下,恼火的细语:“你这是在干什么?” 何梓明把她身子翻过来,拥吻着她:“这一天多难熬。” 不料依依却用力的推开他。 “怎么了?” 她又翻过身去,不想说话。 何梓明看她反常的样子,也不再勉强,在她身后用手轻抚着她的手臂,“这些天你想我了吗?” 他见依依不做反应,凑上去咬着她的耳垂,“每天伤口疼的时候,我想到你就要来了,就不痛了。” 她还是不理他,过了一会才淡淡的开口:“伤口总会愈合的,你也可以找到更好的女人慰藉,我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 “原来你是看到那个新闻了。”何梓明终于明白,他从背后抱住她,调笑道:“你是吃醋了吗?” 依依挣扎着转过身来,眉心微蹙,怒中带笑,“我有什么资格吃醋,我又不是你的未婚妻祁小姐!” “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看到了,我都还没机会跟你单独说说话,这个新闻就是做给祁家看的。”他在她耳边轻语,“不要生气了。”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咳嗽声,他们俩瞬间就沉默了起来,紧张的气息在静谧的黑暗里蔓延,他们一动不动的放尖耳朵,仔细的听着楼下的动静。 只听见一楼隐约有人走动,过了一会儿听到关上房门的声音。应该是住一楼的丫鬟起夜了。 何梓明默默的拉过商依依的手,在幽静中用拇指摩挲着她手心的线条,感受着她紧张的神经慢慢的松弛了下来。 夜里下起了细雨,没有星月,秋夜微凉。 何梓明用被子把她裹了起来,等待了一阵子楼下安静了下来没有了声音。 杨花落尽 第46节 “依依,你不知道我等你等的多辛苦。”他在她耳边呢喃着用温热的双唇包住她的耳垂,用舌尖轻舔着,“自始至终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他右手在她的真丝的睡裙上摩挲,沿着她的曲线一路的向上探索。 “那又怎么样,就算你在人前介绍我是杨小姐,难道就代表我们能光明正大的……”她的声音酥酥的颤了一下。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停留在浑圆的凸起的地方,指腹反复的摩擦着丝滑的衣料,用两指一点点的揉捏起来,听着她在他耳边渐浓的喘息声,他推开了被子,将她压在了身下。 炽烈的吻如期而至,在他为她精心准备的房子和床上,强势的主导着对她的攫取,吻的她意志涣散,她修长白嫩大腿盘在了他坚实的腰上。 “我不要让你再去见别的男人了。”他的左臂把她揽在怀里。 “我是来工作的,怎么能不见人。”她轻喘着说。 “那些男人看你的眼神,”他手上的频率越来越高,“其他人知道自己不会有机会高攀的,可是傅先生……” “你怎么这么小气,吃这么没来由的醋,傅先生只是……” 他的手掌突然用力的抓住了她的乳房,依依猝急不防,本能的张嘴惊叫了一声,何梓明早就料到,用嘴堵上去把她发出的声音闷在彼此的口中。一边加大的手中的力道握住的柔软肆意的揉捏起来,一边侵入她的口中,蛮横的霸占住她的唇舌,用舌头索取着她的甜蜜。 依依被他突如其来的攻势逼的喘不过气来,胸前剧烈的刺激让她想喊却连呻吟声都被他吸走了,只能搂着他的脖子,无助的扭着腰用腿蹭着他的身体。 在持续漫长的激吻和刺激后,他终于结束了这个吻,手也停下了,依依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调整好呼吸,他的手已经一路往下,进入了湿润的丛林。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在这里继续揉捻起来,这密集而刁蛮的力道让她一下子受不了这么强烈的刺激险些喊出声来,只能死死的咬住下唇,双腿也条件反射的要收并起来。 他把环在他腰上的大腿固定在那里,不让她动,她的小腿拼命的打压着他的腰背,他锁紧眉头做出伤口疼痛的表情,依依心疼的收住了无助的挣扎,深喘的闭紧了眼睛。 而何梓明把她的吊带睡衣的领口往下拉扯,露出了白嫩的蜜桃,低头舔舐了起来。依依整个人被他控制住,她一奋力的挣扎铁架床就会发出吱呀的晃动的声音,所以她也不敢动弹,身体被越来越强烈的刺激着,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用手捂住嘴,还是流露出些许微弱的动情的呻吟声。 何梓明看着她潮红的脸,意乱情迷的表情,感到无限的满足,他的手指陷入她的体内,每一下的探索,都能从她颤栗中来判断她的感觉,从而更加精准的在她的敏感处反复的折磨着她。她身体发出的情欲的声音让他狂热,他如此的迷恋她的身体,却又冷静的欣赏着她在自己的玩弄下的沉沦。 依依在他越来越娴熟和准确的调弄下溃不成军,她乌黑卷曲的秀发铺满了枕头,嘴唇红艳的像是被咬开淌汁的樱桃,她咬着一缕黑发,混沌迷离的眸子哀求的看着他,无助的颤动着身体,她承受不住这样强烈的感觉,轻轻的抽泣了起来。 “怎么了?”他轻笑着用舌尖舔着她眼尾的清泪,在她耳边丝语。 依依抿着唇偏过头不想理他,可是立刻又被身下的刺激的忍不住轻吟出声来,她红唇微启,就立刻被牢牢的占据了,吞没了她动情的声音,在她唇舌间肆意的征服。 何梓明习惯了忍耐,看着依依在自己的调弄下越发的诱人和水润,被他钳制下大腿的无比紧致的绷着,像是要夹断他的腰,她白嫩的皮肤透出潮红,浑身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就像成熟的随时要落地的水蜜桃,她的牙尖死死的咬住下唇,快要咬出血来,怕是一松开就会发出不该发出的声音。 她哀求的看着他,可是无法凝神,随时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刺激而应激的抽搐起身体,蛇一样妖娆的扭动着。 “何梓明,不要再……不要了……”她压着自己的喉音,颤动着呻吟着,合着打在天窗上的雨滴一起,淅沥沥的涣散不堪。 何梓明白皙的面庞亦是红得发热,他一言不发,极度的忍耐着,狂热的欣赏她的沉沦和动情,他爱极了她涣散的瞳孔,在情欲中浮沉无助挣扎的模样。 第一次在离别的气氛的小屋中,素来清心寡欲的何梓明平生第一次沉沦在鱼水之欢中,成熟风情万种的她撩动了青涩的他的每一寸感官,这三年来断绝了一切联络让他疯狂的想念她,她对他来说像是藏在树下泥土里的酒,时间越久越醇香越浓厚。在揭开泥土的那一刻,就已经沉醉,一定要饮尽,不醉死不罢休。 何梓明是一把薄冷的刀,待人待事都冷静而精明,特别是这几年越发的冷酷和凉薄。只有在她面前,前半生所有的幼稚与任性都袒露给她,用所有的温柔与爱恋陷在求而不得的泥潭里倨傲又自卑的求索。 这次重逢他突然知道了她的感情,那些幼稚青涩的情绪褪去,冷静的领悟到了如何进入她看似坚不可破的堡垒的路径,精心的打造起直抵她心门的钥匙,引诱她走进他的世界,从身到心,不会再让她有逃离的机会。 之前他都没有时间和机会来慢慢的撩拨着她的身体,像熬药一样用文火慢慢的煎熬着她,让她沸腾,让她扔掉平日里的理智和坚定,让她无法再拒绝他,让她脑海中眼中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了其他,成为他手中的柳条,任他攀折和揉弄。 “放过我吧……求你了……”她不堪忍受的啜泣了起来,把脑袋扭到松软的羽绒枕头里,极力的想翻过身去,捂在枕头里发出呜咽的痛苦又快乐的吟声。 何梓明看着她潮红白嫩的身体上满是自己留下的印记,终于松开了她。他脱去了衣服,依依趁这一个空隙翻过身来,扑在床上,铁架床摇晃了一下,发出了吱呀的晃动声,她不敢再动,脸深深的陷入了枕头里,她喘息着,然而健硕的身体紧紧的压在她的身上,他的手臂从她身下穿过,揽住她的胯,随即他忍耐已久的坚硬之物进入了她水柔的身体,他和她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声。 他停顿了一下,开始缓慢的动起来,缓慢的摩擦让他们俩同时陷入了愉悦的折磨。依依闷在枕头里呜呜的呻吟着,而何梓明拨开她背部铺散的秀发,露出她白皙的后颈上红色的胎记,一边紧紧的贴合着她身体的曲线慢慢的律动,一边低头温柔的舔舐着她的后颈的红豆。 依依浑身的皮肤红热着,情欲似炭火般燃烧,她轻轻的喘息着享受着他的温柔,她不敢动作,但是臀部不由自主的迎合着他的节奏。突然何梓明在她的后颈咬了一口,同时急速的在她体内抽动了了起来,商依依蓦然失声喊了出来,铁架床也嘎吱嘎吱的重重晃了几下。 依依惊的浑身收紧了,何梓明立刻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发出了细不可闻的满足的声音。 “你疯了!会把楼下吵醒的。” 何梓明在她耳边笑了一声,然后起身把她一把抱了起来,左手伤势还没有痊愈,用右手把她整个人托起来,几步走到墙壁,把她压贴在墙上,重新进入了她的身体。依依搂着他的脖子,双腿架在他的腰上,承受着他的侵入。 “这样就不会那么响了。”他在她耳边吹道。 “你就非要这么折磨我吗?你妈妈就在楼下。”她还是压抑的叹息着。 “我还想折磨的更狠。”他包住了她的双唇,侵吞了一切的声音。 突然楼下有房门打开的声音,然后传来噔噔噔的走上楼梯的脚步声。依依浑身紧张的僵硬了起来,一动不动的害怕的看着他。何梓明也有了一些紧张的气息,可是他还是在轻柔的吻着她。 “依依呀,你怎么了,楼上总是响着。”只听到二姨太冯之兰敲门的声音。 “哦,姐姐,我有些认床睡不着,一翻身床就会响,真是不好意思,吵到你了。”依依咽了下口水,若无其事的说。 “这个洋房是木质的,隔音不好的,不像我们在府上都是独门独院的,你楼下就是太太的房间,会吵到她睡不好觉的。”二太太推了一下门,发现门锁了,也好意思吵着人家来开门。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啊,姐姐,我来给你开门啊。”她看着何梓明的脸说着。 “哎,不用了,深更半夜的,都睡了吧。”说着,就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何梓明轻啄了一下她的脸,轻轻的笑着说,“好冷静啊。” 依依气得用指甲抓了一把他的后背。 “我不要让你冷静。”说着他又开始律动了起来。 “你够了!这里不行,再这样下去会被你妈妈发现的!”她又急又怒。 “那就不在这里。”他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从椅子上卷起了衣服披在他们的身上。“夜还这么长,我们有的是时间,这才刚刚开始。” 说着他不顾她的挣扎,抱着她轻轻打开了房门,穿过天台的花园,雨打在他们俩的身上,他赤脚轻巧的走过小门,关上了这边房顶的门,抱着她下楼走到了自己宽阔的卧室,把她扔到了床上。 “现在可以了。”他扑到她的身上。 “你这个疯子!”依依终于从紧张中舒缓了过来,拿枕头扔他。 “那也是为你疯的。”他搂着她褪尽她的衣物,不再忍耐,开始了新一轮的征服。 第72章 第二天一早,大太太冯淑琴让下人熬了八宝粥,做了煎饼和茶叶蛋,叫阿苏去东边给大少爷打扫屋子,请大少爷过来吃早饭,却看到何梓明和阿苏一起过来了。 “阿妈,二妈早。”何梓明走到餐桌坐下,“我那边有一直用的陈嫂,做了三年也很顺手,本来你们也没带什么佣人过来,阿苏和秋恙专心服侍你们这边就可以了。” 冯淑琴点点头,冯芝兰招呼大少爷一起早餐。 “你阿爸早上来了个电话,说打给你那边没有人接听。”冯淑琴抬眼看他。 “我晚点给阿爸回电。”何梓明并不解释。 “嗯,应该是你走之前说的武汉有家的纺织厂快破产想要找人收购的事情,这两周你阿爸已经去武汉看过了,谈的很顺利。” “嗯。”何梓明应声。 “你这次回来之后跟你阿爸提的生意上的建议,他明里没首肯,但暗中都去调查了,其实他很看重你的想法。”冯淑琴感慨道,“熬了这么多年,你阿爸终于把我们母子俩看在眼里了。” 何梓明低头喝茶,没有接话。 “姐姐哪里的话,你是冯家嫡小姐,何家的大太太,大少爷是何家长子长孙……” 何梓明漠然的听着这堂姐妹俩说了十几年的车轱辘话,眼皮一扫,顿了一下开口:“六妈还没下来吗?” 昨夜闹得太久了,三年没机会亲近,是怎么都舍不得放她走,直到天空都泛白了,依依真的要生气了才送她回来。 “六姨太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之前有一个在上海的客户,一直没有结款,正好来上海了就去他厂里看看。”冯芝兰说。 “说的冠冕堂皇的,一个姨太太天天出去跑生意,像什么样子,还天天打扮的胡里花哨的,肯定是来了上海就想单独逛街买衣服,跟我们一起,不敢放开买。”冯淑琴鼻子里哼着声。 “阿妈,你们今天去逛街吧,等会我让司机送你们去南京路的永安百货,现在应该上新了冬季的新款,签我的名字就行了。我今天还有很多公事脱不了身,就陪不了你们了。” “梓明,你忙你的,你那么多生意,哪能一直陪着我们,我跟姐姐到处逛逛就可以。” 何梓明礼貌的笑笑,“有什么事情就让司机去办就好了。” “嗯。”大太太点点头,对堂妹使了个眼色,冯芝兰放下了碗筷,擦了擦嘴。“我吃好了,上楼去换衣服了。梓明你慢慢吃啊。” 何梓明微笑的点点头,看着冯芝兰起身走上楼去,就听到母亲的声音。 “梓明,你已经长大了,外面有什么女人,阿妈也不想过问,可是外面的花花草草玩玩就罢了,你跟司雯还没正式结婚,不要节外生枝。”冯淑琴眼角瞥着儿子松散的领口内若隐若现的鲜艳的吻痕。 何梓明神色自若的整理了下衣领,想起昨夜嘴角不由的勾起了笑意。 “阿妈,我知道。” 冯淑琴见他风流的神态,认定昨夜他与女明星厮混去了,正色道:“上海是个花花世界,一个年轻男人很难不受诱惑。但是祁家也是我们颖城的大家族,祁司雯是祁老爷的掌上明珠,肯定不愿意让她受委屈的。结了婚以后,她就是我们何家人了,丈夫在外有些应酬,做妻子的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还没过门的年轻小姐,总还是娇生惯养的要讨说法的。你不要做的太过了,影响祁家的婚事。” “阿妈,我自有分寸。” 冯淑琴抿了一口茶,用话语敲打他,“你看刘家三少爷,就是花名在外,所以没有哪家大户人家愿意把嫡亲小姐许给他。要不就是庶出的,或者是门第不高的人家当然还是打破脑袋的想与他家结亲。最后他在京城娶了个比他还大两三岁的寡妇,虽然娘家背景深厚,但是在高门大户里终究是落了下乘,惹人笑话。” 她看儿子低头喝粥,并不答话,于是继续说,“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之前定的刘家的五儿,是有些不称意,现在娶到祁司雯,还是可以帮的上你的。家里有你二弟,你也知道你阿爸偏心,以后会怎么分家还难说。好在你出息,在上海打出一片天地,但你终究是孤军奋战,有个好的老丈人家才能更如虎添翼。你向来懂事,不要一时被迷了心智。” 冯淑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除非你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人往高处走,要是在上海能有更好的亲家,倒是无妨。但是不要金山还没靠稳,就把银山丢了,得不偿失。你明白了吗?” 何梓明心生厌恶,心想日后娶父亲的六姨太为妻,他的阿妈会是什么表情,想到此处神色诡谲的敛目道,“知道了,阿妈。不早了,我要去公司了。”说着他从容的起身,径直就走出了大门。 商依依在路边报刊亭买了几份今天的报纸,她坐在街头一家咖啡馆里,叫了一杯意式浓缩,一份招牌栗子蛋糕。她不喜欢太甜腻的点心,拨开蛋糕上高耸的奶油裱花,挖了一勺栗子馅送到口中,又抿了一口黑浓的咖啡。 她的座位面朝着马路,昨夜的雨过后,秋意袭人。这里是法租界,街道不宽,柏油马路上都还带着些水气,两旁的梧桐树又黄了几分,空气清新而微凉。路上行人不多,有的时髦的年轻人骑刚兴起不久的自行车,有黄包车忙碌的接送着客人,更多的行色匆匆人去赶电车上班。 男人们有穿长衫的,也有的穿着精致西装手里捻着一份报纸,提着公事包。女人们穿着各异,有在公寓门口穿得干净舒适的宽版旗袍的主妇出来买早点,或者送孩子上学的,也有穿着校服的女学生结伴在路上边走边说笑的,还有不多的几位穿着华丽时髦的踩着高跟鞋一路摇曳生姿不知道是出门还是回家,更多的是穿着朴素做工的年轻女人从石库门的弄堂里出来行色匆匆的去上工。但不管华丽还是简朴,都透着一股子精致的体面。 依依慢条斯理的喝着咖啡,很久没有过这样闲适的独处时光,可以暂时放空自己。她看着久违的繁华都市的景象,目光投向这些忙碌而精致的人们,脸上流露出向往之情。她一边翻阅着最新的新闻,一边吃着早餐,看到朝晖早报,她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很久,最后把这份报纸折叠起来放到了包里。 她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九点了。于是她起身找服务生问了路,然后也加入了马路上交汇而过的人群里,走过了一条街,看到了汇德洋行的字样,走了进去。 这里刚刚开门,还没有客人,售货员还在整理着货架,看到有客人进来,旁边的一个男售货员上来招呼,“这位小姐,您要点什么?我们这里的货都是国外进口的,市面上很难找到了。” 商依依微笑的对他点点头,但是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然后对这个伙计做了个不用的手势,往店内走去,走到了柜台前一个女售货员面前。 “你好。” “小姐,您想要点什么?” “我想买一盒‘lady’s friend’” “哦,‘她的友’是吗?” “嗯。”依依神情略有点不自然的点点头。 “太太,现在没有货哦,现在进口货都被封锁了进不来,这个很受欢迎,只有黑市有了,很难买到呢。”售货员为难的说。 “我可以出高价买,黑市价。你会有办法的,帮我拿一盒吧。”商依依从包里掏出钱包来。 “好,我试试看吧。”女售货员点点头,说着就去旁边拿起电话说了几句。“等十分钟,马上送过来。价格是……”售货员比了一个手势。 商依依点点头。 “太太,这个药效非常好的,德国产的,比那些中药房开的避孕的中药效果好多了,客户都反映吃了这个药片,万无一失,没有后顾之忧,所以多难等都有大批的太太们等着要货。”售货员小声的介绍着。 杨花落尽 第47节 商依依也没有答话,她掩饰住自己的不安,避开店里的人悄悄投来的目光,静静在柜台前站着等待。上海虽然风气开放,但是一般正经太太并没有避孕需求,何况这个药这么贵,普通人买不起,一般都是高官商贾的情妇来买的。 过了一会儿药送到了,依依把钱付了,把药盒放进了包里。 “太太,这个包装和说明书是英文的,需要……” “我能看懂。”商依依打断了她的话,在旁人的侧目下迅速的离开了。 出来后她想四周张望了下,然后走到了电车车站,到旁边的卖牛奶的摊子上买了一瓶,付钱的时候问老板,“请问去芙蓉街65号的朝晖早报坐哪一路电车?” 商依依在路边等着电车,突然看到马路对面有卖糖炒栗子的,上海的糖炒栗子跟北京的不同,加了桂花翻炒,远远的就闻到一股混着桂花的栗子香。她犹豫的看了一下电车来的方向,还是下了决心快速的跑到马路对面,买了一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回过来之后,刚才一班车已经走了,她又等了二十分钟,车到站了,她才上了这班电车,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探出一点脑袋,迎着冷风吹面。怀里的油纸袋散发着热量,温暖着她的手心。 她眸光盈动,看着电车徐徐的穿过繁华的街道,路边的街铺,熙熙攘攘的行人都在眼前不停的转换,她七岁的时候跟着父亲第一次来到上海坐电车,那时小小的心灵装满了期待和快乐的跟在父亲和姐姐身后,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当时她被桂花香味吸引,吵着要吃路边的糖炒栗子,不肯上车。姐姐生气的说她不懂事,不服气的她跟姐姐拌起嘴来。父亲无奈的看着她,知道二女儿这个倔驴的性子,没有办法就去给她买了一袋,以至于他们错过了眼前的一班车,等了二十分钟坐了下一趟。 但是她并不在乎,而是快乐的一直抱着热乎乎的油纸包,不顾形象的吃了起来。结果父亲办事迟到了,姐姐说她是烦人精,但父亲并没有因此责怪她。而在电车上吃香甜软糯的糖炒栗子构成了她对上海最深刻的记忆。 清冷的风让她清醒的不至于沉沦到幼年的幻境中,却吹落了她眼中的泪珠。她轻拭着眼角,让自己在嘈杂的电车中显得不那么的异样。她心里数着站,数到第八站,她从人群中挤下了车,在路上又问了两个行人,终于找到了芙蓉街65号,不在街道主路上,而是拐进了一个弄堂里,有一个突兀的二层小楼,抬头看到上面横着一块招牌:朝晖早报。 第73章 商依依如愿以偿的见到了萧筱,她那样爽朗的性格在见到依依的第一时间尖叫了起来,让报社忙碌的同事们侧目,萧筱开心的冲过来拥抱她。 她拉着依依走到报社后面无人的花园里说了好久的私房话。 “三年没见,要不是大半年前何梓明来找我给你打电话,我真的会以为我又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也很想你,你是我唯一的童年好友。”依依红了眼眶,“只是我又太多的不得已。” “这是我的名片,你随时打电话到报社找我。你现在有联系方法吗?”萧筱有些紧张的问。 依依摇摇头,“这段时间你要是要找我就联系何梓明吧。” “你们俩现在?”萧筱用两个食指对到了一起,目光询问道,她知道依依目前的处境。 依依怅惘的笑了笑,无法回答。 “这不重要,总之这两个月我会在上海,但不会影响我一直以来的计划。” 萧筱拉着她的手,想劝她但知道她一直以来的遭遇和决心,无从开口,只能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他对你的感情应该是很深的,你要好好保重,跟我保持联系。” “难得有机会跟你同在一个城市,我这段时间会经常来找你的。”依依笑着说。 “好,说到做到,我们拉钩。”萧筱不放心的伸出小拇指,“你父亲的案子我会留意的,如果有新的线索,我告诉你,所以你不要跟我断了联系哦。” 依依笑着跟她勾了下小拇指,“放心吧,大记者!” 最后她送萧筱回到报社门口,看着她一步三回头的走进了灰白的小楼,才卸下了笑容,寂寞的转过身去,失神的走出巷子。 刚走出来,临到大马路上,突然从身后窜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带着哭声往路上冲着。依依从失神中惊醒,眼看着跟前的小孩就要被路上迎面而来的汽车撞到,她无暇想其他,奋力的冲过去,把那个小孩拽了回来。身边的汽车一个急刹车,但是车子已经冲到了前面,司机摇下窗来用上海话一顿海骂,虚惊一场,就扬长而去了。 依依拽回小孩的时候用力过猛,她俩一齐跌倒在马路牙子上,这时候才看到倒在身边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扎着的小辫散乱成一团,一张哭花了的脸,这时候已经吓的失了魂,反而没有了哭声。 依依想站起来把小姑娘扶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脚扭到了,这时候才感受到痛意,她忍着疼勉强站了起来,看到弄堂里一对穿着朴素的中年夫妻冲了过来。 “二丫,你怎么这么混,不长眼,还敢冲到马路上找死!”女人又惊又怒,伸手想打她,但是还是停住了手,抹了抹眼泪,“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然后转过身来对着商依依,“谢谢你啊,小姐,要不是你我们二丫已经……真是救命之恩,太谢谢了!二丫,还不快谢谢这位姐姐的救命之恩!” “谢谢姐姐!”小姑娘哭着说,她继续呜咽道,“可是我不想再回戏班了,我想去上学!” “二丫,你要懂事一些,体谅下爸妈,不是我们不想让你去上学,是真的没有钱了。戏班虽然现在苦几年,但是好歹有口饭吃。” 看商依依问询的眼神,孩子妈叹着气跟她讲了家里的情况,他们本是安徽人,前两年遭了水灾逃荒来到上海,好在她和孩子爹都是有手有脚的勤快人,上海需要的苦力也多,男人去了码头做工,她在大剧院做洗衣工,在石库门里也租到个落脚地,一家人勉强生活。但是已经有两个孩子要养活,如今又新添了一个小娃娃,实在没有能力让二丫去学校读书,正好前两个月有个老乡黄梅戏的戏班子看中了二丫,送去学唱戏,谁知道这个孩子这么倔,两次逃了回来,说要跟邻里的好友一起去上学,不要去唱戏。 二丫在一旁呜呜咽咽的哭着,水灵的大眼睛小脸蛋淌着泪,“阿凤阿湘都去学校读书了,就我一个没有上学,她们说我以后是个戏子只能给老头子做姨太太,呜呜……我才不要……” 二丫的爸妈谢过依依,拉着孩子正要回去,商依依凝望着小姑娘幼小的背影,突然喊道,“这位太太,你让孩子去上学吧。” 女人回过身来,为难的说,“小姐,真的不是我不想,实在是……” 依依从手包里翻出钱包,把里面的钞票都拿了出来,“这里有一些钱,应该够二丫一两年的学费了,今天我跟二丫也算是有缘分,把这钱拿去给她读书吧,能读几年是几年,困难的日子挺挺总能过去的,但是女孩子没读过书不识字,就会难一辈子了。” 女人突然痛哭了起来,比身边的小孩还哭的厉害,她颤抖的接过钱,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旁边发男人千恩万谢。 “我过段时间我再送些钱来。现在二丫还小,好好读书,她以后会有光明的前途的。”依依眼睛里噙着泪水,缓缓的转身离开。 下午何梓明正在跟一位客户谈合同,秘书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何梓明抬眼看着他,“什么事?” “何老板,刚刚有个电话进来,是一位商太太打过来的。” 何梓明立刻站起身来,“她说了什么?” “她说之前跟您约好的,在芙蓉街三十九号,她已经在等您了。可是我看了下今天的预约排期,没有跟商太太的会面,您……” 何梓明焦虑的蹙眉,他摆摆手,“是我忘了告诉你了。”然后他转身跟客户解释,“对不起宋先生,我把时间安排错了,我现在就要出去。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您先看看合同有没有什么要修改的,张秘书帮您做好记录,明天我带着合同去您公司签。” 这位宋先生很不满意,抱怨了几句,何梓明把刚才他们争执不下的一个条款做了一点让步作为补偿安抚他,然后就把后续的事情交给了秘书,快步的走了出去。 何梓明开车来到了芙蓉街,看着路旁的门牌号码缓慢的开着,两眼焦急的搜索着,直到看到路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把车停了下来,飞速的跑到跟前。 “依依,出了什么事了吗?”他关切的问道。 只见商依依坐在长椅上,腿上放着一包糖炒栗子,正在吃着栗子,一脸的闲适和满足。她看到何梓明过来,朝他甜甜的笑了笑,“你来了。”她抹抹嘴,把栗子收了起来。 “给我五毛钱。”她伸手笑道。 何梓明一路都在担心,此时看到她好好的在眼前,松了一口气,不明就里的从口袋里掏出钱来,放到她的手心,叹道:“你要干什么?你怎么在这里,我生怕你出了什么事情。” 依依笑笑站了起来,一手抓住了他的右臂,“帮忙扶我一下。” 何梓明这才发现她的右脚扭伤了,忙扶住她,她单脚跳了几下,走到旁边的商店柜台前,“老板娘,这个电话费放这了啊。” “好啊,侬先桑嘎快就来接侬了啊。拿先桑卖相老好额,对侬又嘎好,侬老有福气额!”店里的老板娘上下打量着衣冠楚楚的何梓明,站在柜台里操着一口上海话热情的说。 依依对她挥手笑笑,然后回过身来对何梓明吐了吐舌头,学着老板娘的口吻说,“何先桑卖相老好额。” “你学的不对。”何梓明紧锁的眉头此时已经舒展开了笑意,“老板娘说的是侬先桑。” 他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眼神是浓的化不开的蜜,“今早怎么那么早就起床出门了,看来我不该那么早就放你回去的。” 依依本想说不想早上在屋里遭遇大太太和二姨太的询问,但是看他眉目舒展称心愿足的样子,不想扫他的兴。 他扶着她往车里走去,心疼的问:“怎么弄伤了?” “我在路边看到有个小姑娘差点被车撞上了,拉了她一把,谁知道就把脚扭到了。” “你的这个脚踝很容易就扭伤,这段时间都不要自己随便走了,有什么事都让司机接送。” “我本来是要自己叫个车回去的,可是却发现一分钱都没有了,只好找老板娘借了个电话打到你公司。”她轻松的笑着说,一边上了车。 “没有带钱出来吗?” “是啊,”她努努嘴,“我用零钱买了点吃的,才发现钱包里忘了放钱进去了。” 何梓明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看着她,“你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说着他从钱包里取出了一沓钞票,放到了她的包里,“下次别单独出来了,上海这么大,本来就人生地不熟的的,扭伤了脚还没有带钱,要是一时找不到我怎么办?” “说不定也能碰上别的助人为乐的先生呢。”她笑道。 何梓明双手捧着她的脸,在她的唇上重重印了一下,“你有我就够了,我不会再给其他先生机会的了。” 依依笑而不语,他开动了汽车,“你今天怎么想到来这了?”他看了一眼周围,“来找萧记者了?” “嗯,她可说了你许多的好话,你都给了她什么好处?”依依偏着头看他。 “也许是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呢?”何梓明望着她的笑眼中闪着光彩。 依依娇丽的眼波流转,抿嘴不答话。 “我不想就回去。”过了一会她说,“屋里太闷了。” “嗯,我也知道。不回去,我先送你去诊所看看脚。”他说,“明天开始跟我去厂里吧,我每天都把你带在身边。” “那像什么样子,我是来学东西的,你安心做你的事。” “你来了我怎么能安心?”他五指插入她的指间,声音能拧出水来,“这三年,我每天都想着能有这样的日子。” 她的手变得更柔软了,“我好好陪你两个月,但是我不想因为我让你别的事情受影响。” 何梓明没有接话,拇指在她的手心里打转。 遇到了一个红灯,车子停下来排队等待。 “那你夜里好好陪我。”他的手掌抚着她娇艳的脸,想就这样亲下去。 “前后都是人呢。”依依急的推开了他,这可是人来人往的上海的大马路,停在路中间,车内的一举一动路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何梓明笑着抬起她的手背亲了亲,愉快的发动了汽车。 “夜里你别来找我了。”依依别扭的说。 “白天你不肯跟我在一起,夜里也不让我去找你,你是要折磨死我吗?”他声音透着可怜。 “我想跟你在一起,可是我不想在大太太楼顶上跟她的儿子偷情。”她干涩的说。 “嗯。”何梓明望着前路应了一声。 “我不想这样,为什么每次都会变成这样……”她偏头望向车窗外,这样就不会让他看到她发红的眼。 他指间交缠的紧紧握住她的手,车子急转了一个弯,拐到人烟稀少的小路上,停了下来。 何梓明板过她的脸,干燥的唇瓣落在她低垂的眼帘上安抚着她的委屈,“很快就会好的,给我点时间。” 他的额头蹭着她额上的碎发,“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第74章 商依依每天按时去工厂报到,跟着技术人员和管理经理学习。杨小姐是何先生和傅先生一起介绍进来的,神秘而美艳,每天早晚由何先生的司机接送,中午也从来不跟同事们一起吃饭。但是杨小姐对于业务非常认真,车间的经理都本以为她是来玩票的,开了两次会之后,发现她提出的问题都很犀利,对管理上也是懂行的,才认真的跟她讨论管理上的要点。她随身携带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跟着老技术学习,机器上德文法文英文的说明书,她都能看懂一些,不懂的她地方都会记下来做好标记,下次就记住意思了。 大家对她充满了好奇,她绝口不提自己事情,厂里的人不敢打探她的身份,也不敢对她过于殷勤,但是年轻的男人们还是会忍不住为她端茶送水引路的接近她。 何梓明答应了依依晚上不再去阁楼与她相会,而每天下班后她都要按时回家,以免被太太疑心,就只有中午的时间何梓明让司机在厂外等着她,接她一同去吃午饭,下午再把她送回工厂去。 他们像那些工厂秘密恋爱的年轻人一样,约会,吃饭,聊工作上的人和事,趁无人的时候亲昵,每一天都怀着甜蜜的憧憬,每一天又带着分别的遗憾。 杨花落尽 第48节 只有一次何梓明说要去上海总会和一个跟法国人有生意上的应酬,想请她同去做个翻译,依依认真的想了想答应了,她本以为是个高级的商务会所,却没想到上海总会是个如此纸醉金迷的侨外俱乐部。 外滩宏大的英国古典主义的清水红砖建筑,一楼有远东最长的酒吧台、弹子房、阅览室、会议室、理发室、餐厅,二层主要作为私人宴请的小型包间和部分棋牌室,三楼和四楼则是为访客和会员安排的卧室。 这里出入的大部分都是外国人,只给极少数的华人发放了会员身份。何先生明显是常客,他风度很好,小费也给的漂亮,这里的侍应生大部分是印度人和英国人,对何梓明和身后的小姐都恭敬又恭维。 和法国人的午餐简洁明快,法国人会一些中文,商依依只帮他翻译一些言不达意的词语,何梓明侃侃而谈,主要是讲新建跑马场的马匹的运送问题。依依不懂他的业务,只是全身心的在努力的思考着翻译的词汇,一场饭局下来神经有些紧张。饭后何梓明给依依一张四楼的房卡,让她去他的会员私人包间里休息,等他一会再走,他们要去弹子房打一局球。 依依由英国的服务管家带去了四楼,她走在厚实的地毯上看着来往的外国人,发现这里让她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因为不用怕遇到熟人。进了他的私人卧室后,她的目光从低调奢华的室内望向楼外大门两侧巨大的女神雕像,感慨如今的何梓明真的不是当初的那个在北京饭店电梯间会感到不安的何大少了,这让她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感觉。 何梓明进了房间,看到依依正站在窗边看着窗外,他走过去从身后搂住了她。 “今天多谢你帮忙,你想要我怎么谢你?”他喝了一点酒,甜腻的酒气在她耳边萦绕。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可以了。”依依扭过头来,浅笑着看着他。 “会不会太简单了?”他笑着咬她的耳根。 “你有让多少个女人在这里等过你?” 她偏着头看他怔住的眼神。 “我没……” 依依勾住他的脖子,双唇堵住了他口中的话,“我开玩笑的,难得你欠我一个人情,没这么简单的。” 她笑得明艳耀眼,舌尖勾了勾他的唇瓣,“其实你今天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翻译,你就是想带我来这里的,对不对?” 她红艳的唇被猛得锁住了,身体被他压着滚到了床上,唇舌内难耐的声音告诉了她答案。 这十几天来何梓明每天都回家陪阿妈吃饭,冯淑琴让秋恙烧各式的颖城家乡菜给大少爷吃,何梓明的每天胃口都很好。在四个人的饭桌上,冯淑琴看到儿子的脸上有着之前不曾有过的近乎于幸福的光彩。这三年来儿子的疏远让她不快,如今对儿子的孝顺感到格外的称心。 商依依作为桌上唯一的外人倒是识趣的不多话,只是低眉敛目的吃着自己的餐食,神情不似在何府的时候那般淡漠,会听着母子俩席间的闲谈,有时还会报以轻悠的一笑,饭毕之后在客厅不做过多停留就回到楼上。 本来冯淑琴很是满意在上海的生活,不料还不到半个月就被打乱了。 这天何梓明回家一进门就看到二妈冯芝兰迎了上来,“梓明啊,你今天回的蛮早的,正好我和你阿妈正在商量呢。” “怎么了?阿妈。”何梓明进来走到客厅看母亲坐在沙发上愁眉不展。 “下午管家范冶打电话过来,说你大舅舅家里打电报过来说我大哥病危了。”冯淑琴叹着气说,“这一年多他身体就没好过,没想到这次这么严重了。” “阿妈那你赶紧回去看看吧,毕竟我们冯家就只有这一个舅舅了。” “哎,我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你阿爸反对我们跟大哥家走动,平时来往不多,但是毕竟是我亲大哥。我已经让秋恙在收拾东西了。”她叹气道。 二姨太冯芝兰心有不甘的说:“堂哥不知道能不能过的了这关了,怎么我们也要回去见上最后一面。只是姐姐难得来这里,梓明你一份孝心,现在才住了十几天,就要匆匆忙忙回去了。” “这个不妨,阿妈二妈以后随时来上海,爱住多久都可以。阿妈就这一个亲大哥了,要是赶不回去见最后一面就抱憾终身了。我现在就去给你们定明天的票。” “嗯,可惜了这么大一套房子,你租下来花费不少,还用心装修了,浪费了你一片孝心,便宜了旁人。”冯淑琴愤愤的往楼上看了一眼。 “阿妈,不要计较这些小事了。”何梓明毕恭毕敬的说。 “秋恙跟着我们回去,阿苏留在这里照料你吧,我看你身边也没个称手的下人,以前她也是你屋里的丫头,也熟悉你的习惯。” “谢谢阿妈体恤儿子,都按照您的意思办。”何梓明没有丝毫推托,让冯淑琴满意的点点头。 当天晚上何梓明以少有的耐心陪着母亲聊了很久,倒也并不是什么家常话,无非是何母对儿子的训诫,抱怨和期望,与他说了很多二少爷何梓佑在北京军校的事情,要儿子务必要努力争气,全方面碾压弟弟,让自己能在何远山和林六六面前争回颜面,扬眉吐气。何梓明顺从而耐心的听完了母亲的训话,待母亲说的乏困了,才告辞回到自己的洋楼内。 第二天何梓明送冯淑琴她们去了火车站,随后六姨太商依依去了厂里,阿苏一个人在家收拾屋子。她想到这段时间都可以留在上海照顾大少爷,心中无限的愉悦,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卖力的干活。 等到傍晚依依回来了,随便吃了几口菜,就回房去休息了。没过多久大少爷回来了,让阿苏给盛了一碗糖水,他看起来精神奕奕,兴致很好的样子。 “阿苏,你不用忙了,坐一会儿吧。” “是,大少爷。”阿苏脸上洋溢着笑意,坐在了远处的凳子上。 “之前你在何府跟了我有六年了吧。”何梓明笑道。 “是啊,大少爷,我十二岁进的何府,一进来就分到您的院子了,到您去上海,可不是整整六年了呗。”阿苏快乐的说。“大少爷您人那么好,多少姐妹都羡慕我跟了个好主子。” “你向来能干又懂事,也知道我的习惯,本来我来了上海也想让你继续跟着我,可是我本来就走的匆忙,也不好跟太太开这个口。” 阿苏感激的点点头,“大少爷我一直想跟着您,这次太太把我留在上海照顾您的起居,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是啊,有你在上海帮我打理家务,我也放心,之前请的几个管家都用得不是很如意。” 阿苏美滋滋的看着大少爷,一脸的骄傲。 “你在何府签的是什么约?工钱是多少?” “是我爹签的约,卖给何府做工。我一个月的月钱是五块。” “你以后就跟着我,别回颖城了。在上海就别用家里的那套卖身契了,按照上海的规矩都是签合同的,没有卖身的,按工作内容谈工资,有休息日。这样吧,按照正常的上海的标准我给你一个月20块工资,每两周休息一天,你可以自由支配出去玩。要是以后家里有更多人口需要做更多事情了,再给你涨工资。” 阿苏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两眼发光,“啊,真有这么好的事吗?大少爷。” “我们主仆多年,之前在家里上面有老爷和大太太,我做不了主。现在你在上海帮我做事,我还能不照顾着你吗。” “谢谢大少爷,谢谢大少爷!”阿苏喜得双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不过你也知道我的性格,不喜欢有人到外面说家里的事情,每个人做事都是做好自己的本分,传话,嚼舌根,无中生有,探听主人的私事,这些都是不被允许的。” “是是,大少爷这个绝对放心,我阿苏一个丫鬟绝对不会逾越本分。”阿苏连忙表忠心,“我都跟了您这么多年了,最靠得住啦!” “嗯,这个我相信你。对了,你也过二十了,家里有定亲了吗?”何梓明满意的点点头,好像不经意的问道。 “还没呢。”阿苏为难的说,“家里倒是一直让我回去相亲,可是太太一直也没给我假期回家探亲。我爸妈都写信来说了很多次了。” “也是,女大当嫁,你这个年纪在你们村里也都老大不小,你爸妈是该着急了。要不这样吧,这段时间你刚来,我这倒也没什么事情,先许给你半个月的假,就算是你之前跟我的那几年的假给补上,工资从上周你到这开始算起。你回老家去把亲事定下来吧,可以让他一起来上海,我给安排个工,你爸妈也就都安心了。” 阿苏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哽咽的说,“大少爷,你真是太好了!我真的祖坟上冒青烟了,碰到这么好的大少爷。” 何梓明笑笑,“你别哭了,要不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了你。”说着他从钱包里掏出了三十块钱,递给她,“你收拾收拾吧,先给你预支一个月的工资和奖金,你买点礼物带回去,车票我给你安排。” “谢谢大少爷,”阿苏挂着眼泪笑着接过了钱,突然想到,说,“啊,那六姨太呢,我不能在这给她做饭收拾了。她会不会不高兴?” 何梓明目光温暖了起来,笑着说:“这个你不用担心了,现在你的雇主是我,不是大太太了,以后也别让她知道,免得她又要啰嗦我。现在我付你工资,就听我安排,不需要向别人汇报了,知道了吗?再说六姨太是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嗯嗯。”阿苏感激的看着俊伟的大少爷,内心充满了崇拜。 第二天一早,何梓明就安排了司机过来,把阿苏的行李放到了车上,吩咐司机带着她去城隍庙买手信,然后直接送她去了火车站。 第75章 何梓明从法式窗台内看着车子离开,露出了满意的笑意,然后他摆了一盘咖啡和点心,托着托盘轻松愉悦的登上三楼,从露台走到了隔壁的洋楼,推开了阁楼房间的门。 “醒来了?”他看到她靠在枕头上发呆,看着她的眼睛荡漾着甜蜜的光彩。 他把拖盘放到床头柜上,上床欺身压到了她的身上,动情的亲亲她的脸蛋,“终于清净了,好久都没能抱你了。” 依依笑着躲着他的亲吻,“可是我要起床了。” “不许起床,今天都不要你起床。”他把她压在身下,让她无可逃避,沉迷的一吻。 “你不去公司吗?” 他摇摇头,眸中闪烁着如释重负的愉悦的光,“好不容易只剩我们俩了,我要完完全全的拥有你,今天我们哪也不去。” 何梓明已经忍耐了许多天,如今扫清了一切障碍,迫不及待的要品尝她的美味。阳光从斜顶的玻璃照射进室内,把屋内的人和物照的分分明明。 何梓明注视着她阳光下的身体,与月下的朦胧美不同,羊乳般诱人的白,细腻糍弹的肌肤,让他爱不释手。 依依不习惯他这样赤裸的目光,“太刺眼了。”她想站起身来拉上窗帘,被他拉回了怀抱。 “我要把你看的清清楚楚。”他吻着她的发漩,满足的喟叹,“你是我的。” 依依无奈的笑,“我原来没有想到你是这么霸道的人。” “那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依依抿嘴笑着并不回答。 何梓明也不再问,只是用手恶意的去撩拨她,让她无法回避的服了软。 “我以为你是个好人。”她满脸潮红糊弄的说。 “我不是。”他蛮横的欺身,“从来都不是,我只想得到你。” 说罢激烈的在她的身体耕耘,依依知道他的良苦用心,难得终于只有他们二人的世界了,她依着他的好兴致,身心都舒展开来任由他折腾。可是整个铁架床吱吱呀呀天崩地裂般巨响个没完,依依疑心楼下的路人都会听到动静,又咬死不肯配合他了。 何梓明无法,只好哄着她又把她抱到自己稳固的檀木床上,肆意的狂乱过后,又柔情似水的安抚她被蹂躏的敏感的身体,他知道她其实更喜欢温柔的方式。 “你看我们不但可以一起看月光,还可以一起晒阳光。”他温柔的抚摸着她卷曲的黑发,“我们以后还会在阳光下牵手,别人会称呼你真正的何太太。” “好啊。”依依躺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附和。 “相信我,会有这样一天的。”他听出她的敷衍,让她睁开眼睛看他认真的脸,“障碍都会一个一个去掉的,只要再给我些时间。” “其实你不会让阿苏再回来上海,是不是?”依依突然问。 何梓明笑笑,“这重要吗?” “她跟了你六年,跟我三年,从小丫头变成了大姑娘,还是这么天真单纯,这么崇拜你,你给了她画了一个这么美好的愿景,但是不可能实现的。” 依依凝望着他,如今的何梓明已经不是当年在颖城仰人鼻息的大少爷了,在上海滩的一切都是新的,雄心勃勃且春风得意着,包括她这个颖城六妈的身份在上海也会被精心遮掩,不管他们两个月后有没有未来,何梓明都不会留着一个知道他和她的过去的佣人在身边。 “你在替她难过吗?”何梓明抚着她的脸,“阿苏跟我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只是不再适合继续跟着我们,我会给她更好的安排的,你不用替她担心。” “嗯,我知道,收买人心的这点小钱对现在的你来说易如反掌。”依依用手指点着他的鼻子,目光复杂的看着他的眼睛,“有时候我会想,你真是太厉害了,每次都让猎物不自知的陷入你结的网,做了你的棋子还对你感恩戴德。” 他目光黯淡了下来:“你在讽刺我吗?” 依依怅怅的看着他,“不是,我在羡慕你有这样的能力,所以你注定成功,无论什么事情。如果你想让一个人爱上你,那她注定是要爱上你的,不管她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何梓明眸光闪动,“那你爱我吗?” 依依搂着他的脖子,在他单薄的唇上轻轻一点,轻笑道:“都说嘴唇薄的男人薄情,是不是真的?” “对你永远不会。” 依依柔和的笑笑,并不答话。 “这个电话机摆在这里三年了,是一条专线,我只告诉过一个人电话号码,虽然它从来没有响过。”何梓明望着床头柜上的电话,“你与别人是不同的,完完全全不同。” 他捧着她的脸深深的吻下去。 “时间会让你知道。”他幽黑的眼眸望不到底。 她的手摸着脖子上细细的银链子,下面是一个细钻镶嵌的日月形状的坠子。 “这是三年前你送我的,”她攥在手心,“我大概没有那么多时间知道永远是什么样,有你这三年放在我这的心就够了。” 杨花落尽 第49节 何梓明喉中一哽,指腹轻抚在她的眉心,只想抚平她所有的悲哀。 “我爱你,何梓明,也许比我能承受的还要多。”她怅然若空的轻语,“我是生活在谎言中的人,厌倦了对着不同人说不同谎话的生活,只有对你……”她凝望着他,“所以不要骗我,让我们可以保留一点真心,在彼此面前做真实的人,我不想也成为你精心设计中的一环,好吗?” 此时何梓明的眼眶已经发红,酸胀不已,只能紧紧的抱住她,狠狠的点头,恨不能将她融入自己的血骨,再也无法分离。 这一整天腻在家里,果然哪里都没去。何梓明已经辞了平时做卫生的陈嫂,新选了一个南洋的女佣,他让她明天再来,这一天不让外人来打扰他们清净的二人世界。 到了傍晚实在是饿了,何梓明准备打电话让司机去广顺楼打包一些菜送过来,被依依拦住了。 “你说的今天就我们俩,不见别人了。”她笑道,“家里留下了好多食材,我来做饭吧。” “好啊,不过我怕你太累了。”他拉着她的手,眼中满是幸福的光。 依依做事果断又麻利,虽然这三年都很少做饭了,但这些家常小菜还是手到擒来,没多久何梓明就闻到了香浓的味道。餐厅的桌面上摆上了三个菜,梅干菜烧黄鱼,丝瓜荷包蛋和豆腐青菜汤。 何梓明布置好了餐桌,精心的摆放餐盘,和依依一起坐下来吃饭。 他眼中流淌着幸福的光彩,“我真希望每天的生活都能这样。” “难怪你把佣人都打发走了,就是想我来替补吗?”依依嗔笑着给他盛了一碗汤,“你给阿苏一个月20块工钱的合同,你打算一个月给我多少呢?” “我觉得上海这套洋合同不好,”他眉头轻挑,“还是颖城签终身的卖身契的好。” “何梓明,你越来越贪心了。”她轻笑着摇头。 这时候电话铃响了,依依看了一眼电话,不再说话低头吃饭。 何梓明有点不快,不想去接,可是电话铃响个没完,把一桌温馨的气氛都破坏了。 他无奈只好过去拿起了电话,“喂……阿妈,哦我很好。”他和抬起头来的依依对视了一眼。 “大舅舅现在身体好些了吗……哦那就好……虽然是范冶糊涂了点连口信都传错了,但是毕竟大舅舅也是病重了,您过去看看不就安心了嘛……嗯,好的,我知道的……好的,阿妈我这里还有公务要处理,过两天要去杭州出差几天,改天再打给您。阿妈,再见。” 挂上了电话,何梓明冲依依笑笑,“没事了,别耽误我们吃饭。”说着拿起了碗筷。 才吃了几口,这时电话又响了,他带着歉意的看着她。 “你去接吧,可能太太又想到什么事情了。” 何梓明无奈,只好又走过去接起了电话,可是瞬间他的表情就沉了下来,只听见他低沉的嗯了一声,眼角瞟着正在低头吃饭的依依。 过了一会,他沉声道:“我没什么可解释的。” “何梓明!你居然派人跟踪我!你是担心我去找你的露露小姐的麻烦吗!你放心,我祁司雯不至于这么没品!” 依依依稀听到电话里传来尖锐的声音。 她匆忙放下了碗筷,拿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听到哗哗的水声。 何梓明又讲了几句电话,终于挂上了电话,他走进厨房从身后抱住正在洗碗的她。 “我会解决的,你什么都不用想。这本来就是我自己惹出来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你还没吃完饭呢,我花了这么长时间做的,再不吃就凉透了。”依依淡淡的笑着,转过身来把他推了出去。 第76章 接下来的半个月,日子过得像在云端一样。信交风波泡沫结束以后,只有五家交易所存活了下来,何梓明吃进了所在的华商纱布交易所股份成为董事,这大半年来纱布期货交易惨淡,交易所主营业务改为国库券买卖。因为金融风暴后市民对于高风险的投资标的非常恐惧,这一年来北洋政府和张作霖的东北奉军表面一片和谐,小范围的战事减少,政府发放的国库券收益稳定,成为市场追捧的投资热点。华商纱布交易所凭着这项业务倒是从风波中日渐稳定了下来。 何梓明在工厂和交易所都会出现,还有很多别的商依依不清楚的生意,不过这段时间来工厂的次数变多了。参加管理层会议,他看到商依依认真的听着这些报告,用笔不停的在厚厚的记事本做着记录。他本不想在外面表现的太明显,但是目光总是忍不住投向她,看到她认真的样子,脸上的线条都变的温柔了起来。 商依依每天早上照常去工厂,经过了近一个月的学习,她已经了解机器和车间流水线的效能。每周管理层会一起开个会,把这一周的产能,原材料,库存情况,市场销售情况都一一盘点讲解,依依每次都会认真记录,并且把上次遗留的问题拿出来跟大家核对解决结果。还有跟德国人的信件往来和会议纪要,她都整理了一遍,把机械的流程和事故记录和解决方案都重新记录在案,以备以后有相似的情况。她认真细致的程度让工厂的老人都有压力。如今她跟厂长经理,各条线的工长,还有很多年轻的女工都很熟悉了,在这家现代化大工厂里她以外来学习者的身份得到了上下一致的赞誉。 如今日本纱布倾销严重,价格低的惊人,只有几家大厂有这样先进的设备技术能做到稳定的高产能和低价,才能在市场上与日纱抢夺份额,大多数的棉纺厂哀嚎一片,何家在颖城的业务日渐艰难。 最开始她在何远山的工厂开始涉足生意上的事情,是为了能有更多的自由,从深宅大院的生活中透透气,也想了解何梓明所做的事情,后来在随着深入了解,产生了真正的兴趣。 她发现了自己喜欢跟机械化的流水线打交道,因为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的心思,把每一个环节做好,让每一环都连接起来,运转起来。她开始享受这样的参与和管理过程,在小小的颖城工厂的管理和商务的处理上如鱼得水。 她才发现作为以才华卓绝担任财长的杨其霖的女儿,自己是有对经济商业方面的天赋,虽然这么多年,她生活在狭隘窒息的泥潭里已经忘记了童年时代的自己是多么的品学兼优,头脑聪慧。她想了解更多关于父亲曾经走过看过的世界,这一年她开始积极学习小时候曾经学过的法语,英语,因为何梓明去了上海参与的德国的项目,她也自学了德语。这成了这一年来她仅有的快乐的来源。 少女时期的依依完全没有过任何的乐趣和爱好,阳光灿烂的童年时代因为父亲的被害被完全摧毁,在林岩虚情假意的庇护下勉强又读了两年书,之后陷入了生活和人性更黑暗的深渊。为了养活妈妈和妹妹,她抹去了之前千金小姐生活的一切痕迹,做卖花女,洗衣工,夜里在赌场卖酒,找到了些捞小钱的门道,比如在禁卖鸦片的地方给客人送货,把烂赌鬼介绍给放高利贷的。在这期间她还暗中训练自己的枪法和格斗的技能,从各自渠道追踪刘家父子的讯息。 后来发现在戏班子唱戏的环境相对是最稳定的,还能有机会走南闯北,接触城里的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她小时候有好几年的芭蕾舞和声乐的练习,经过一两年的唱练坐打,让她在小戏班子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青衣没有太大的难度, 可是她是清晨含苞待放的花儿,随着年纪的增长,长成一支娇艳欲滴的红苕,不可避免的招蜂引蝶,特别是在这些鱼龙混杂的场所。依依痛恨自己的成熟,憎恶那些觊觎她身体的男人们,可是在泥潭里讨生活的她无可避免的遭受明里暗里的欺负。 她想过只是去做工,全家一起过更清贫更简单的生活,但是那样的话一辈子都只能沉在社会的最底层,根本没有空间和余力接触到那云端之上的刘家。她只能周旋于男人之间,慢慢了解男人,掌握了利用男人和保护自己之间的技巧。 她每天紧绷着神经生活,为生计,妈妈的医药费,妹妹的学费。让自己变得自私冷漠,心上长出厚厚的茧,努力不被女人们的恶意和男人们的贪婪所伤害。麻木掉记忆,不在午夜梦回因为过去的回忆而痛哭,在她卖笑卖鸦片戏班子的舞台上的时候,她会忘记掉自己是民国以来最有经济头脑的财政部长杨其霖的女儿。 在认识何梓明的时候,她冷眼观察这个在死去未婚妻葬礼上花天酒地的年轻少爷,优越的外表,冷漠倨傲的姿态,跟那些看不起她又暗中垂涎于她身体的男人们没有什么分别。 他痛快的开价请她去北京做人情,她当然不会拒绝这个等了数年终于能直接接触到北京刘家的机会。好在他没有花花公子的心思和手段,相识以来只是忸怩作态,省去了她周旋的烦恼,让她心无旁骛的思索如何能顺利达成所愿。 到北京后的当晚她本不想暴露自己带了手枪的秘密,但是看到这个衣冠楚楚的大少爷没有迎难而退,为了保护自己而被流氓们围殴,依依没有忍住掏出了自己的枪。 后来勃朗宁被他夺去,她心中懊悔,嘲笑自己这个过江泥菩萨还管他人的安危。见到刘清仁之后,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她没有多少时间,只能想办法尽快诱惑他能从他这里拿回自己的枪。 拿到保险柜钥匙的当晚,室内并无隐匿的空间可藏好手枪,依依把枪埋在了枕下的床褥里,何梓明一身冰寒的回饭店时候,她紧张他会不会发现了自己的行为,好在他只是满心生气的去洗澡,依依去阳台透了口气,没想到进房的时候发现何梓明已经睡在了大床上。 依依怕他夜里翻身会察觉出藏了枪的那一块床褥的异样,只好咬牙直接跃过他的身体,与他第一次同床共被的睡在了一起,守住自己的枪。 她假装很快安然入睡,心里无比的紧张,她知道一个刚受过她诱惑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会做些什么。她神经紧绷着,她能感觉到同一床被子下的他的身体的躁动,那种要破茧而出的欲望。 依依内心反复纠结,如果他翻身扑上来,那她是掏出枕下的手枪吓退他,还是隐藏住一切,让他得偿所愿,一切顺遂的让自己去明天刘清仁的家宴,见到刘宗望的那一刻,能掏出勃朗宁结束一切。 她反复想着他的好处,年轻漂亮又干净,虽然心口不一,但其实对自己很好,算是个不错的男人。但是她眼尾的泪珠还是沁湿了枕头。 意料之外的安然睡到了天明,依依看着枕边锁眉沉睡的男人,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感觉。她有了难得的好心情,因为不为人知的小小的喜悦和即将面对的复仇的终结解脱。 只是这一点的窃喜没能维持多久,原来只是他更喜欢花钱做明码标价的事情,不过那也无妨,人世间的人事不过如此,没有什么好失望的。 如果那天刘宗望来了,她有机会掏出了暗藏的勃朗宁,那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再发生了。 依依守着煲汤的罐子,脑子里面像这锅汤里的排骨莲藕一样胡乱的炖着,她的腰被一双手臂拢住了。 “好香。”何梓明从外面带着寒气的下巴在她温暖的颈窝蹭着,心满意足的说。 这半个月来何梓明晚上从来不出去应酬,一般五点多就回到自己的小洋楼了,一开门就能闻到煲的汤的飘香。 依依笑着躲着他的脑袋,“好凉啊。” “那你好心帮我暖暖吧。”说着他无赖的就要把手往她的衣服下摆里面伸。 “你怎么这么讨厌,”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跟他打闹了起来,“我给你做饭,你还来捣乱。” “你不要这么辛苦。”他心疼的搂着她,“新来的佣人就知道偷懒,我换两个新的来。” “不用了,她挺好的。”她笑着从锅里舀出来一勺排骨汤,在嘴边吹了吹,递到他嘴边,“尝尝淡不淡。” 何梓明乖巧顺从的张嘴喝了一口,他眼中散发着暖暖的光,“你做的汤真好喝,我一辈子都要喝你做的汤。” 依依避过他热切的目光,“还要一会儿,我们去客厅坐着吧。” 待她在沙发上坐下,何梓明伸手把她右脚的鞋袜摘掉,露出莹白柔嫩的玉足,他用温暖的手掌覆盖在她的脚踝上,轻柔的揉捏起来。 “你干嘛?” “看看你的脚好全了没有。” “没想到大少爷的手法这么好。”她笑盈盈的看着他。 “没想到吗?我什么时候手法不好了?”何梓明转过头戏谑的看着她。 依依一时红了脸,轻哼了一声偏过头不看他。 他得意又满足的俯身亲了她一下,“只要能让你快乐的事情我都会做得很好。” 她感受到了足部的舒适,懒懒的躺在沙发上看着他,从一个疏离冷漠的青涩男人变成了眼前这样的成熟而温柔,让她总是有恍若生活在梦中的不真切感。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享受过恬静安全的生活,好像幸福真的是那么触手可及一样,让她有时候真的忘掉了一切,飘飘然的生活在这个象牙塔里。午夜梦回她都不敢想到她的父亲和姐姐,她不敢扪心自问,这样的贪恋是对还是错。 “你还会对别的人也这么好吗?”她搂着他的腰怅然的问。 “不会再有别人了。”他毫不犹豫的说。 “要是以后有了也别让我知道。”她笑着点着他的鼻尖。 “别说傻话。”他亲了亲她的额头,转身从公事包里拿出了一个油纸袋,“在路上看到买给你的。” 说着就放到了她的手边,继续给她揉捏脚踝,“你的脚虽然已经好了,别每天去厂里车间走动那么累,我都说了你不要那么当真,每天去那么认真的学习,怎么这么傻。” 依依摸着热乎乎的油纸包,拆开了,摸出一颗栗子,瞬间眼睛红了,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何梓明见她没有回应,转过头来看她红着的眼眸,忙抱着她哄着:“你怎么了,我就是随便一说,觉得你太辛苦了,又不是真要去开厂。” “那也说不定呢,可能以后我真能自己开厂。” “只要你喜欢,那就开一个。” “以后吧。”她淡淡的笑。 “明天我带你去跑马场,可以带你去学骑马了。” “真要去吗?我还没有准备。”依依讶然。 “你什么都不用准备。”何梓明认真道,“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都会做到的。” 第77章 第二天何梓明带着商依依去了郊外的跑马场,为了方便骑马,她穿了一身黑色紧身的洋装,显出玲珑有致的线条, 这天正好有赛事,跑马场门口的停车场跟集市一样热闹非凡,穿着华丽的男男女女来到这里看赛马,整个看台容纳了上千人,进入看台的门口有卖香槟票的窗口,就是赌马博彩,地上扔满了废弃的票单。 何梓明把车停到一处私密的围墙内,门口停了两辆车,他带着依依从特殊入口进去。一路上遇到工作人员,都恭敬的鞠躬喊何先生。 “先去后面的马场骑马吧,晚点有一场决赛比较精彩我们再去看。” 他的脚步停留在一个马厩处,让马工把里面的小马牵出来。 “这匹马是买给你的。”他笑看她。 依依惊讶的看着这匹与比她高不了多少的漂亮的小马,抿嘴一笑,“何先生好阔绰。” 这匹纯黑色的赛马,毛色和肌肉线条赏心悦目,长长的鬃毛修剪的整齐时尚,两只耳朵警惕的耸动着,又骄傲的甩着尾巴。 何梓明牵引着它,让她摸摸马,依依伸手抚摸着它,小马温顺的嗅嗅她的手, “它真漂亮。” 杨花落尽 第50节 “我挑了很久的。”他邀功的眼神。 依依目光流转,看周围好些个工作人员,低声笑:“等晚上回去我再好好谢谢何先生。” “说话算话。”他在她耳边轻笑。 何梓明帮她把马具穿戴好,扶着她踏上马鞍,“怕不怕?” “何先生,你有点太小看我了,我虽然没有学过骑马,但是为唱戏也好,为杀人也好,身体练过多年的,现在给我准备这样温顺的小马,你和训马师都在旁边,还觉得我会怕。” 依依扬着下颌轻笑着瞥着他,俯身摸着马儿油亮顺滑的脖颈,跟马低语了一番,一人一马好像产生了某种协定,依依请训马师在旁边跟着照看,自己两腿一夹,捋着马绳,马儿轻快的走了起来。 训马师在一旁一边纠正她的姿势,一边给马口令,依依慢慢得了乐趣,在马背上越来越放松,绕着场地小跑了几圈。 何梓明在场内看着她马上轻快的身姿,眼中含着笑意。 “骑马可太有意思了,它好乖,跑起来好潇洒。”依依从马上下来,她神采奕奕,整个人焕发着十足的活力,“改天教我开车吧,这样下次遭遇危险我可以直接开车逃跑。” “那我岂不是没有用了?”何梓明笑着点了一支烟。 依依笑而不语,从他的烟匣子里抽出一只烟,夹在指间,何梓明很久没见过她抽烟了,怔了一下,打火给她点上。 “你上次跟法国人谈的进口马的事情,就是这个跑马场的生意?” 依依口中吐出的烟草的气息与何梓明的混在一起,骑马时紧张兴奋的细汗渗在她的发线里,微湿的几缕头发从她的指尖拂过,被风吹的飘扬起来。 “嗯,这个跑马场是前两个月才开张的,很多客人想买马寄养在这里,那个法国人专门做赛马的生意。”何梓明看着她万种的风情,伸手用长指缠住了她的手,带着她逛整个马场。 依依试图收回手,眼神示意他周围都是人。 “没事,做工的人不敢乱传老板的事情,何况他们不知道你是谁。”他拢着她的身体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 “就是风流何老板又多带来一个女郎而已。”依依也不躲了,眉眼压低的瞥他。 “以后就知道是老板娘了。”他笑道。 依依被他牵引着走在马场,看着马厩里一格格里面的骏马,“当时我还奇怪你对这么细的生意都有兴趣?” 何梓明给她讲其中的门道,从十年前起,附庸风雅的人越来越多,不满足于去传统的赌场,学洋人看赛马,养马,赌马,又是很好的社交方式,上流社会的男女都适合参与,高端时髦又可以赌,跑马场的生意很赚钱,之前上海只有英国人办的跑马厅和日资的跑马厅,靠卖门票,赌马彩票生意兴隆,赚的盆满钵满。 上海滩有门道的老人也眼红这个生意,但是跑马场需要巨大的地块,一般的商业手段很难征地,这就需要有手腕的黑帮来扫清障碍。于是同泰钱庄的老板牵头和青帮的大佬效仿洋人一起筹办了这个上海第三跑马场。 本来何梓明对于这种错综复杂的生意并没有兴趣参与,但是东南直系孙传芳有意染指这块生意。半年前在刘清远的牵线下何梓明跟孙传芳在杭州见了一面,目前东南直系遭遇到了大麻烦,张作霖的奉系军队去年秘密筹集了五百万军费征战,已经把山东,江苏收入囊中,觊觎上海已久,张作霖派儿子张学良要来上海,怕是想吃掉上海,那样对浙江福建为据点的东南直系来说危机重重。 所以孙传芳有意募资筹集军费准备作战,要从债券和商业募集,上海无疑是最大的资金来源地。但是上海的工商界大佬也早已明里暗里的站队,张作霖那五百万资金很大部分就来自上海商界的政治献金,傅先生就是其中的一员。 “所以你想暗中给孙传芳资金,入股这个跑马场实际是给孙传芳的。”依依蹙眉,“要是张作霖真的进入上海了呢?” “据说张学良要来上海会见一些重要人物,我也在想办法能搭上他这条大船。” “你不怕被傅先生和张的人知道你支持孙?” “这个跑马场是因为青帮张老板的势力才拿下了地,我跟张老板交清比较深,他帮我引入的,孙的股份处理的很隐蔽,何况他们就算真知道了也无妨,这个年头谁也不知道后来会鹿死谁手,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朋友,在好的时机总要多搭几座桥。” “是你的风格,你现在的能力能接触到真正能翻云覆雨的人物了。”她凝望着他,“我真的很羡慕你的能力。” 何梓明看出她的欲说还休,他另一手紧紧的覆着她的手背,“北京那边我也会想办法的,你给我些时间,以后我们一定有机会做掉刘宗望的,你不要着急,等我。” 依依嘴角颤动,想说什么没有说出口,最后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要小心,一脚踏空也会翻船,在这些军权在握的眼里商界的人也只是随手可以抹去的棋子。” “只要是有用的棋子就值得留在手上。”他握紧了她的手,“决赛要开始了,我们去看吧。” 何梓明带着依依去到最好位置的包厢,侍应生进来端茶倒水,何梓明让依依选了一匹赛马下注。两人正在包厢里正聊着天,等待场内一触即发的比赛,这时候侍应生又来敲了敲门。 “何先生,傅先生在三号包厢,想请您和小姐过去坐坐。” 何梓明脸色沉了下来,原来包厢开门关门之际被其他人看到了,他点点头,看向依依。依依笑着起身,“走吧,既然难得在外面碰到,躲也躲不过。” 何梓明带着依依刚打开三号包间的门,只听里面传来热闹的笑声。 “何董事,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看到你。”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朗声笑道,“还带了这么漂亮的小姐,难怪好久没来我家里做客了,我大侄女还总是惦记着你呢。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马老板,说笑了。”何梓明眼角瞥着在一旁含笑不语的傅先生,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时商依依大方的上前一步,“马老板,幸会,我是何梓明的六妈,这段时间有幸来上海办事。” “哦,原来是何太太,幸会幸会。”马老板和屋内其他的人都有些惊讶,随即又热情招待起来。 何梓明脸上浮着笑意与他们应酬,只有依依知道他心情低落到极点。 赛马决赛的结果是依依选中的马匹拿到了冠军,大家热闹的恭贺何太太的眼光和手气,马老板要做东请大家吃饭,何梓明借口有事推脱了。 依依兑现了奖金,看起来神采飞扬,“难得我这么好的运气,赢了这么大一笔钱,我请你去锦江饭店吃饭,谢谢你送我那么漂亮的马。” 何梓明低头不语,把她带回了车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回家吧,我不想在外面吃饭了。” 他恳切的看着她,“只有你和我。” “可是这个世界不会只有你和我的。”依依笑得云淡风轻,“不要不高兴了,这就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 她受不住何梓明哀求的眼神,放下了笑容,“嗯,回家吧。” 在家里吃了一顿佣人做的家常菜,何梓明调整了心情,陪着依依看了一会书,最近依依对管理和机器很感兴趣,去外文书店买了一些相关的书,每天会看一些,不懂的地方会跟何梓明讨论,听听他的经验和见解。 两人正在讨论一个问题,这时候电话响了,佣人过来喊何先生接电话,何梓明过去接过电话,只听那边是经常给何梓明收集信息的掮客,他在电话里笑道,“何先生,您又要上报纸风月栏了,您今天在马场跟一个女郎拥吻的照片被小报记者拍到,已经在印刷了,怎么这次您没跟我说呢。” 何梓明声音沉了下来,“截住这个不能见报。” “哎呀,我还以为是您安排的,到这个时候了怕是有点难了呢。” 第78章 何梓明挂了电话,走回客厅,商依依见他脸色不好,柔声询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何梓明笑笑,说要出去一趟,依依见他不肯说也就不再问了,他出门前亲了亲她的额头,让她安心看书。 “你今天穿的那身衣服很好看,是在哪里买的?”他走之前突然问道。 “上周末在永盛百货买的,还是签的你的名字。你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以后经常去骑马,可以多买几身,很适合你。”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唇边一吻。 “你继续看书吧,我出去办点事就回来,我还等着你的感谢呢。” 依依没有说什么,浅浅一笑,目送他离开。 何梓明夜里很晚才回来,依依已经在自己的阁楼上睡了。他没有去吵醒她,依依早上起来之后看到何梓明已经在餐桌前等着她一起吃早点。 今天的报纸已经叠好放在了桌边,依依坐下,何梓明给她盛了一碗稀饭,她早上吃的很清淡,不吃带油的东西。 依依没有问他昨晚的事情,他把碗递给她,想说些什么,但是还是笑笑没有开口。 依依一碗稀饭吃到了碗底,擦了擦嘴角,抬眼看他,“是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事情吗?” 何梓明把口中馄饨咽下,然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也许今天你会看到报纸写关于我的新闻,那是我故意做出来的,你不要当真。” “说来听听?”依依把手平放在腿上,双眸平静的直视着他。 何梓明拿起了桌面的的一份报纸,“昨天我们在马场拥抱的时候被一个小报记者拍到了你的背面,这个事情我昨晚知道的,已经报纸已经发行了,所以昨天夜里我想办法去解决了一下。” 依依拿过早报翻到了八卦风月的那一页,看到右下角的那张是自己和何梓明的合影,照片是个远景,何梓明的大半张脸正对着镜头,低头正要亲吻怀中的女人,依稀能看出他深情而愉悦的眼神。黑色贴身洋装的背影显出依依玲珑的身材,长长的卷发落在腰间,脸部的侧面被头发遮住了大半,看不到脸。新闻的标题是第三跑马场赛马决赛,何老板携佳人观赛助阵。 “这张照片,虽然看不到我的脸,但是有心人仔细比照还是可能认出是我,会被你家人看到吗?”依依眉心紧蹙。 “不会,大部分市面上的报纸已经被我买下来了,不会传到颖城去,只是上海市区的订阅的追及不到了。” “但是在上海认识我们的人还是有可能产生联想。” “嗯,所以下午的晚报还会再出一个新闻。”他的手不自然的握成了拳头。 “会是什么?” “昨夜我去找于露露,她身材像你,给她穿上了你这身衣服的同款,让她卷了头发,跟我一起拍了一张跟你背影很像的照片。”何梓明声音有几分干涩。 “何老板夜宿包养女星家中?”依依轻笑道。 “依依,这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手段,我跟她并没有任何真正的……” 她淡淡笑了笑,“我知道的,时间不早了,我要去厂里了。”说着她站起身来。 “依依,”何梓明搂住她的腰身,下巴抵在她的发间,“别生我的气好吗?” 她偏头看着桌子上报纸上的照片,笑了起来,“我没有生你的气,你看这是我们俩的第一次照相,但是要装作这个照片里的女人不是我。” “我今天就约最好的照相馆,我们去拍合影,好吗?”他渴求的看着她。 依依坐下身来,摇了摇头,“没有这个必要,拍了还得一辈子藏着,怕被人发现,何必这么辛苦。” “这只是暂时的,很快我会有办法解决的,以后我们都能正大光明的在一起。相信我好吗,依依。”何梓明紧紧抓住她的手。 依依轻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些天我总是在想,我这段时间是昏了头了,我不应该来上海。我们在一起时间更多,以后就更痛苦,我是你什么人,就是你父亲的小老婆,在颖城,在上海,都一样,你可以跟露露小姐卿卿我我上报纸上,但不可能跟你六妈一起。” “于露露是假的,跟祁司雯也马上就要退婚了,我阿爸那边也会想办法解决的,你放心。” 依依轻轻的摇了摇头,“就算露露小姐是假的,还会有姗姗小姐,就算祁小姐退婚了,还会有周小姐赵小姐。你阿爸不是傻瓜,瞒不了多久的,你们是亲父子,难道还真要因为我反目成仇?没用的,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何梓明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只有你我是一个世界的,其他的都是外人,你忍心抛下我吗?”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瞒着祁小姐,瞒着你的阿爸我名义上的丈夫,瞒着所有人。如果你阿妈知道了费尽心思嫁给她丈夫的女人就在她住过的楼上跟她的儿子偷情,你觉得她会是什么心情?还有祁小姐,我暗地里害死了她舅舅,又抢了她的未婚夫,她要是有一天知道了又会怎么样?我本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了很多人,但是我都麻木了,大家只是相互利用罢了,我也尽量不去想,不想有负罪感。可是,何梓明,你让我很难过。” “他们这些人都是欺负你,哪有对你好过!你为什么这么善良,要为他们内疚,你不要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你心里只要有我一个就可以。”他强势的说。 “那我对你更不公平,本来我接近你,利用你,离开你,我们之间就结束了,谁知道命运又让我们纠缠在一起。三年前我就不应该和你一起走进那个农家院,是我让你陷入这个深渊,如果你心里没有我,安心跟祁小姐结婚,或者真的就爱跟女明星们调情厮混,我倒可以释然了。可是你也一步步的把自己本来光明的未来弄得危机重重面目全非,你为了我费尽心机的想要让祁家退婚。现在用光明正大的理由把我藏在这个阁楼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的,这次你补拍个照片发个新闻就算能躲过去,下次呢?” “你不要去想这些,这些都是我这些年造成的过错,如果当初我一开始就看清对你的心意,不把你带去北京见刘清仁,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情。那时候刘清远都能直接向你求婚,想带你去法国,我却不敢想,所以才让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被那么多人欺负!”何梓明眼睛变得血红,“欺负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我会弥补这些年的错误。” “何梓明,我本来只是一个隐藏身份的过客而已,可能要不了多久我就脱离这一切了。可是你不是,你是阳光下的娇子,可以拥有一切美好的东西。不要因为我这颗定时炸弹害得自己身败名裂,不值得的,我真不想这样。” 他抓住了她的手,把手放在他的胸膛,让她感受到他的心跳声,“只要你心里有我,只要你爱我,一切都值得。” 他说着就开始深情的吻她,想要拥有她,占据她,要把之前错过的一切都弥补回来一样,热烈的吻想要把她整个人都融化让她忘掉痛苦。 过了很久,她终于把他推开,用手摸着他的头发,伤感的说:“你对我越好,我越内疚。我什么都承诺不了。” “我不需要你的承诺,我只要你能安心在我身边,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跟你在一起。” 她摇了摇头,“我走的就是一条危险充满代价的不归路。就算你能抗住一切的代价,我也没有信心能活下来陪你走下去,现在的我只是一时迷了心智,走偏了道路。” “那你不要再走回去了,跟我走,以后都有我,我不会让你再受苦了!” 她轻笑一下,“别傻了,我要是不继续走,以前的一切代价就都白费了,而我也就不是我了。我爸爸背着叛国的罪名含冤被杀,我姐姐因为我的天真无耻而被我害死。我妈妈伤心破落半生,终日提心吊胆,完全不是当年我那个气度不凡自信的妈妈了,病困落魄的死去。我早已没有享受幸福的能力,我在我爸爸我姐姐墓前发过重誓,一定要为他们报仇雪恨,这是支持我麻痹自己勇往直前生活的唯一动力,如果没有了,我只能像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了。” “你还有我。”他想紧紧的抓住她。 杨花落尽 第51节 她摇摇头,“我们认识太晚了,要那时候我身边不是林岩,而是你,可能我的人生就不一样了。太晚了,即使我心里再放不下你,也已经不能改变我的心意了。这一个多月已经是我父亲死后我人生最开心的时光了,我不敢继续这样肆无忌惮的开心下去了,也许今天的报纸就是给我们的一个警示,我也该回颖城了,跟林六六去北京的时间也快到了。” 第79章 何梓明听依依说出这样的话来,没有再说什么,把脸撇到了一边,只见他冷峻的侧面低头垂眸,额前发丝在克制的颤动,显出疏离的脆弱。 无言的寂静让这个初冬的清晨格外的凄冷,依依不忍,指尖一动想伸手抚慰他,但是想到自己刚立下的决心,又收回了手,努力的调整了情绪,再次站了起来,往楼上走去。 刚到楼梯口,身后贴上了温暖的躯体,冬意的寒凉被温热熨帖住,让她的眼角瞬间渗出泪来。 “时间不是还没到吗?”他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我们说好的两个月,这就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回忆了。” 他的声音透着浓浓的鼻音,脑袋埋在她肩窝的乌发中,“不要现在就离开我,让我们一起走完这一段时间,好不好?” 依依挺得笔直的脊背因他哀求的话软了下来,陷落在他的怀抱中酸涩了神经,无力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半个月上海的形势有所变化,张学良奉张作霖之命率领两千奉军入驻上海,引起上海各界一片哗然,公共租界英法当局见奉军开入上海,联衔向张学良要求派军入驻租界加以保护,工商界人士也纷纷投石问路,上海政局风云诡谲。 依依答应了何梓明之后两人更加珍惜这最后的时光,每日洗手做汤羹,让他能每天吃到她亲手做的饭菜。何梓明退掉了一切生意上的往来尽可能多的时间跟依依待在一起,但是政局的变动,他也不得不在社交圈子里频繁走动,在这瞬息万变的时局里占得先机。 这天早上何梓明出去办事,叮嘱她出门一定要带司机。依依跟往常一样先去隔壁街区买菜,然后她打了一个电话到朝晖早报,约了逍筱在报社附近的咖啡店见面。 于是司机把她送到了芙蓉街,她就让司机先回去等着。她先到胡同里找到了上次遇到的二丫的家里,二丫已经去学校上学了,依依又拿了一笔钱给到她的妈妈,一家人对依依感激不尽,百般挽留她在家里吃个便饭,依依礼貌的告辞了。 时间还早,附近有很多的精品洋装店,闲来无事她就随便逛逛,她本也没有想买什么,但是看到一家店的橱窗里男模身上穿的一套深蓝色的条纹西服色调款式很是雅致帅气,她在窗口看了好一会儿,走进了店里。 “欢迎光临,这位太太,您想看看什么?”店员立刻热情的过来招呼。 “我看橱窗这套好像不错。” “太太,您太有眼光了,这是这个季度的纽约来的新款,每个尺码就只有一套。太太,您怎么称呼?”店员一边说着,一边从里面取出一套摊开了放到依依面前给她看。 “嗯,何太太。”依依稍稍犹豫了一下,不太自然的说。 “何太太,您这么美而且看您穿衣很有品味的,眼光一流的呀,这个款式版型非常好,何先生穿这套肯定很出众的啦,您跟何先生在大街走在一起多衬呀,去餐厅,去舞厅,都会是全场焦点。这个面料,您摸摸……” 商依依突然被这个称呼和场景打动了,“就要这套吧。”她有点不安的说,随即报了个尺码。她为自己的不理智而感到惭愧,但是好像又无法拒绝这个诱惑,想在最后的时光多增加一些回忆。 店员包好了衣服,“何太太,您一个人逛街啊,拿着会很累哦,要不要留个地址,下午我们给您送到府上去。” “不用,我自己拿着就回去了。”依依拿过衣袋,直接走出了店门。 “祁小姐。” 身后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但是她并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走。 “祁小姐……祁小姐……” 依依听到身后的喊声越来越近,霍然停住了脚步,一股似曾相似的感觉袭来,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就看到一个男人从身后出现在了眼前。 “祁司雯小姐,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了人。”面前的男人有点气喘的笑道。 “嗯?林皓然,原来是你。”依依认出了眼前阳光带着一脸善意的男人,在军校开学典礼进入安检时刻意认识的帮她在安保面前说好话的军校老师。 她心中一紧,立刻变换了面部的表情,微笑着说,“我还想是谁呢,你怎么会在上海?” “时间过的好快,离我们从军校开学典礼上会面已经三年了,当时我回头去找你,都没有再看到你,真是太遗憾了,刚刚我还怕祁小姐认不得我了,以为是路上的登徒子呢。”林皓然开心的大笑了起来,“我来上海出差,昨天在火车上我还想起你这个复旦大学的高材生呢。” 依依强装着笑意,“我已经毕业了,不好意思,我今天有急事,快迟到了。” “哦,那不打扰你了。”林皓然看出了她的敷衍,低头看到她手上拎着的男装衣袋,有些尴尬的笑道。 “要不你留个电话给我,我再打电话找你?”依依客气的笑道。 “好。”林皓然迅速的拿出纸笔写了一个电话号码,递给了她,“有空联系,这一周我都在上海。”他满怀期待的看着她。 “好,再联络。”她挥了挥手,转过身迅速的穿过了马路,消失了小巷里。 商依依在小巷里匆匆的绕行了很久,最后才慢慢疲惫的停下了脚步,坐在一个石凳上发了一会呆。林皓然这个来自三年前在北京刺杀失败的回忆突然出现在眼前,像是被迷雾笼罩着的平静恬适的水面上投下来的来自真实世界的石子,告诉她现在的生活始终是个自欺欺人的幻象。 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看看时间,已经到了和萧筱约会的时间了,于是她又站起身来走向了她们碰头的咖啡馆。 萧筱在咖啡店看到依依走了进来,开心的跳了起来,“依依,每次等你电话都等的我心焦。” “因为你从小就是个急性子!”依依笑着脱下了外套,把衣袋和外套一起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你今天气色好多了,脸都圆了一点呢。”逍筱笑着目光投向了椅子上放的男装衣袋,“要是你再不打电话约我,我就要直接去找你的何先生了!” 依依在她的本子上写上了何梓明家里的电话号码,“目前你可以直接打这个电话找我了,不过电话我不会直接接的,你说找何太太就可以。”她抿嘴一笑,“你在上海一个人吗?有没有男朋友?” “之前有一个,跑采访的时候认识的,他是一个大学老师,我们挺谈得来的,开始也很开心。可是后来我们在一起了,他就对我各种管束,还想让我辞了工作立刻结婚生孩子。我还很纠结了一段时间,经常吵架痛哭。后来彻底想开了,我的人生,我辛辛苦苦来到上海做了我想做的工作,凭什么让一个男人打着爱的名义对我指手画脚,来给我重新套上枷锁,妈的,滚蛋吧。”说着,萧筱很豪气的挥了挥手。 “你真是很潇洒,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你才能成为现在这样独当一面的大记者。”依依羡慕的笑道。 “你坚强,我潇洒,所以我们是天生一对好姐妹哈哈。”她爽朗的笑了起来,“对了,这段时间上海时局很微妙,你看看有没有对你有利的信息。” 依依看她神情严肃了起来,把身体靠近了她,认真的听她说话。 “本来上海一直是独立的租界,各个军阀有着上海永不驻兵的约定,目前长江流域下游为奉系所控制,张学良带来的这两千奉军说只是随同过来就职而已,不是驻兵,这种把戏他们玩过很多次了,现在孙传芳为首的长江以南的势力范围感到了严重威胁。有可能会酝酿出一股巨大的军事震荡。” 商依依乌亮的眼睛泛着光,蹙眉问道:“那北京直系那边有没有什么动作?” “北京那边局势也不明朗,掌控军权的冯玉祥和在台上的段祺瑞意见未必统一,但是如果长江流域直奉发起了冲突,北京直系不可能坐视不管,刘宗望现在是段祺瑞手下的最重要的司令官,说不定现在也在为此运筹帷幄了。” 依依沉重的点点头,“谢谢你给我的信息,我会密切关注事态发展,越是动乱才会越有好的下手的时机。” “要是我掌握了更多的线索,我会告诉你的。”逍筱把手放到商依依冰冷的手背上,轻轻捏了捏,“不过依依,你千万别冲动,静观其变,你这么多年不容易,我会尽力帮你的。” 依依把手也跟她的握在了一起,诚恳的说,“谢谢你这么多年还记得我家的事,还在想办法帮我,我不会冲动,不管是给我爸爸翻案的证据,还是刘宗望的命,这次一定要一击即中。” “嗯,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尽管来找我,这里是法租界,新闻自由,不会像上次在北京发新闻那么被动了。” 依依感激的点点头,“萧筱,你真好,我羡慕你能始终如一,没有变,有一颗坚定的心。” 她们又聊了很久,快傍晚的时候依依才回到了家里,何梓明很早就回来了,不见她,焦躁不安的等待着,直到依依从楼上下来,出现在他面前时,才展眉笑了起来。 “去哪里了,半天都不回来,司机说你让他中午就走了。”他过去一把抱住她,“都说了你不要一个人单独出门了。” 依依笑着推开他,“我去逛街了呀,你看我买了什么?”说着她从旁边的袋子里取出了这件西服。 何梓明看到礼物眼前一亮,“这是送给我的礼物吗?” “不是买给你的还有谁,何先生?”她微笑着展开衣服,在他身上比了一下,“喜不喜欢?看起来还蛮合身的。” 何梓明满心喜悦的抱着她,低头亲吻她的脸,“你送给我的我当然喜欢了,我以后每天都穿着它。” “每天穿同一套衣服吗?何老板。” “那你给我多买几套,以后我的衣服都由你来买。” “你还真是得寸进尺,大少爷。”依依偏过头去,不想直面他潮水般的柔情。“这么晚了还没做饭呢,我得赶紧开始弄了。”她欲走开。 “不要做了,晚上有一个应酬,你陪我一起去?” “我不想出席你的社交场合。”依依蹙眉。 “本来我也不想让你去的,但是有个人一定想要见你。” 依依挑眉疑惑的望向他。 “刘清远,这个家伙。”何梓明无奈的吁出一口气。 第80章 何梓明带着依依来到礼查饭店的孔雀厅,据说这是远东最大的舞厅,能同时容纳五百人跳舞,是西班牙的建筑师设计的,有着浓郁的异域风情,新阿拉伯式圆拱、陶立克式立柱以及色彩鲜明的瓷砖墙面,孔雀羽形木地板。 一楼是奢华宽阔的舞厅,二楼有面对舞厅的圆弧阳台包厢,供尊贵的客人跳舞休息,可以一边看着楼下的舞场一边社交聊天,如果需要私密空间,可以放下厚重的天鹅绒窗帘。 依依随着何梓明走过舞厅,还没到舞场最热闹时候,场内放着热场舒缓的华尔兹,一对对时髦的男女已经在舞池内翩翩起舞,还有一些还没有生意的舞小姐,在或明或暗的位置打量着进出的中外男子,给目标人选投递暧昧的眼神,报以职业的笑容。 因为避嫌,商依依走在何梓明身旁几步的距离,面对一路上女人们的暗送秋波,何梓明没有了平日的从容,他侧过脸来打量依依的神情,她淡然的朝他笑笑,好似不近不远的亲族。 上了二楼的包间门口,侍应生还没打开门,深棕色的橡木房门已经由内拉开了。 刘清远笑眼弯弯的站在门内,很绅士的为他们打开门,感觉一束冬日暖阳从房内溢了出来。 他一双桃花笑眼深深的凝望着门外的依依,依依亦展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我在窗帘内一直盯着下面,等人的滋味可不好受,特别是望穿秋水想见的人。”他后退一步,做出邀请进入的姿态。 “我希望你说的望穿秋水要见的人是我。”何梓明斜眼看他。 “我原来没看出来你这么爱自作多情。”刘清远回应。 在进门的瞬间,何梓明好似无比自然的伸手缠住了依依的手。依依手心一颤,抬眸看了他一眼,看他抬着倨傲又稚气的下颌,好似当年。于是她抿了抿嘴,没有动作,放任他越发紧握的手掌。 刘清远目光落在他们十指交缠的手,抬眼看何梓明,轻嘲的勾着嘴角,“大少,你在楼下面对那么多佳人顾盼的眼神的时候,怎么不做给她们看?” “我只想让你认清现实。”何梓明轻笑道,“你的多情最好用在别处。” 刘清远嘲讽的笑:“你只是近水楼台又急功近利,使手段瞒天过海,而我这个人呢最有耐心,喜欢的我可以一直等,不急于一时,跟我在一起会是纯粹的快乐,不带一点委屈。” “那你可以等到棺材盖阖上的那一天了。” 依依轻捏了一下他的手,推开了他,轻笑着摇头,“你们俩不要还这么幼稚好不好。” “是啊,我们这么难得见面,不要被人扫了兴。”刘清远不再理会他,目光温柔如熙,“你这段时间过的好吗?” 依依笑着点点头,“你怎么来上海了,还专门约我们来这里见面,是不是时间很紧张?” “是,我今天下午到的,很快就要走。”刘清远给他们斟上茶水,声音透着遗憾,“我也想专程去找你,可惜没有时间,只能让大少带你过来。张学良入驻上海,段祺瑞政府很焦虑,想要跟奉系的张氏父子面谈,但是在东北的张作霖推病不见,张学良在上海天天歌舞升平,却避而不见,我让大少帮我想办法,我们来这里碰碰运气。” 何梓明冷着脸竖着耳朵听着他们俩聊天,偶尔插上一两句酸酸的嘲讽,目光落在窗帘空出的缝隙中打望楼下的状况。过了一阵子,他抬眼望向刘清远,做了一个示意的眼色。 依依也随着刘清远的目光一起望向了楼下的舞场,只见一行人簇拥着两位小姐从门口走了进来。不一会儿有人敲门,何梓明站起身来在门边听了一声,开门让门外的人进来说话。 “何先生,张夫人和她的表妹马小姐来了,定的壹号包房,不过张夫人的侍从已经谢绝了一切拜访。张少帅据说去参加另一个应酬没有一同前来。” “知道了。”何梓明随即关上了门。 刘清远跟他对望了一眼,笑笑,“看来今天守株待兔是不成了。” 何梓明走到窗边,拉着天鹅绒的褶边静静的看着下面。 “未必,可能更好。”他沉声说道,转过头来拉着依依的手,“我出去应酬一阵,你跟三少接着叙旧吧。” 依依不问他们的事,只是笑道:“难得你这么通情达理。” “只要能让你开心,其实我都是会妥协的。”他无奈的叹道,凝望着她欲言又止。 杨花落尽 第52节 刘清远脸上挂着不羁的笑,斜眼瞅着他。 “难道我怕你什么?”何梓明挑衅道,“你有贼心,但是没有贼的本事。” 刘清远还是冷眼笑望,“你快去吧,别说这些心虚的话了,我都替你臊得慌。” 依依笑道,“好了,你们两个真是天生的好兄弟。你去忙你的吧。” 何梓明没有说什么,在她颊边轻轻落了一个吻,才依依不舍的出了包厢。 “多余碍眼的人终于走了。”刘清远笑着给她添茶。 依依抿嘴一笑,“他变得越来越霸道了。” “他不是变得霸道,而是之前没有霸道的资本。”刘清远柔情的看着她,“这两个月来我很担心你,怕你在这里被他欺负。” 依依手捧着茶杯,目光落在浮在水波上的茶叶上,“他对我很好,比我能想象到的还要好。” “但是听起来你并不快乐。” “只是快乐这种事对我来说太难了而已。”她落寞的说,“对于他,我没什么可抱怨的。” 刘清远搭在桌边的指尖微微动了动,但是没有伸出手去。 “他确实很爱你,这两年我都不知道他想要干嘛,又能干嘛,但是他真的一步步的得到了你。”他轻讽的笑,“我很嫉妒他能这么孤注一掷的去爱你。” “能认识你们俩是我的运气。”依依抬眸望着他,“你对我也很好,一直都很好。” “可惜我已经错过机会了。”他笑的很轻,“还是说其实我从来就没有过机会?” “谈论没有机会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意义,就像他对我再好也没有什么意义一样,我们终究是没有结果的。” “你还是要去复仇?” 依依点点头,坚定的说:“这是不可能改变的。” 刘清远叹了一口气,自嘲的笑了笑:“这两个月我想你来北京,又怕你来北京。这次我来上海,就在想你会不会因为他动摇了想法,果然你还是你。虽然看他能牵你的手真的很嫉妒,但是又希望他有这个本事能让你能因为爱情的幸福而放弃那个想法,我本以为他会有办法,他甚至已经跟司雯退了婚。” “没有了祁小姐,反而会有更多的千金小姐。”依依从窗帘中看着舞池出神。 刘清远站起来也看到楼下,何梓明正邀着刚刚同张学良夫人一同前来的马小姐在舞池里跳舞,他领着她跳着轻盈又亲昵的狐步舞,收放自如的掌控着这位小姐脚下的舞步和眼中明媚的爱慕,远远看去就是一对壁人。 “这次张学良来上海就市住在太太于夫人族亲工商联会长马老板府上,马老板的侄女马小姐是于夫人在上海最亲密的陪同。”依依淡淡的说,“所以你们想要见到张学良,只要他想,他总会有办法。也许明天就可以成为入幕之宾。”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刘清远眉心微蹙。 “毕竟我是一个数年以复仇为生的人,不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等待爱情的女人。”她回眸,风情万千的笑容抖落了面上的落寞,“再美的梦那也是梦,沉迷幻想不是一件好事,是不是?” “这位永远清醒的杨小姐,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刘清远绅士的伸出手,“你还从来没有跟我跳过舞。毕竟在林六六眼中我还是你的旧情人,没有共舞过的情人是不合格的。”他笑得春风拂面。 依依盈盈一笑,抬手搭上了他的手心,“你永远是最知心的朋友。” “我不喜欢这个称谓。”他笑着皱眉,“可是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伴着窗外优美的舞曲,在狭小的包厢内他领着她起舞,她的身体天生就适合跳舞,柔软又有力量,灵动又舒展,有着无与伦比的节奏感。 “不能和你在大厅跳舞真是遗憾,每一个男人都会嫉妒我拥有你这样的舞伴。”刘清远永远带着笑意的磁性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 “要不是怕被北京的熟人发现,我真可能去北京做个舞小姐。”她笑道,“比唱戏更轻松更容易。” “如果你还要来北京,一定要让我知道。”刘清远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他知道不管未来她选择哪一条道路,恐怕他都没有机会这样近距离的与她在一起了。 依依笑笑没有应声,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眸光氤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清远和许许多多的女人跳过舞,但从来没有过在这个小小包厢内这样的投入又克制的共舞,亲密又无法真正靠近,舒展从容又处处受限,不能真正流畅肆意的与她一起舞动,就像不能肆意的表达他对她的爱意。楼下舞池的喧嚣与肆意挥洒的纵情欢愉都与他无关,他无比珍惜的感受着她的呼吸,灵动的身体,偶尔投给他的眸光,把这样一段私密时光锁在心里,正如同这个悬浮于偌大舞场之上的包间,落下厚厚的帘布,无人知晓。 第81章 短暂一聚之后,何梓明和刘清远果然如愿去马会长的公馆拜会了张少帅,他们三人年纪相仿,上流社会的风流公子闲谈北京上海的风流韵事,场面上相谈甚欢,可是进一步谈及公务的时候,少帅只是一笑,说这次来到上海只是短暂的停留,马上就要返程,具体的公务他不过问,由奉系杨司令负责。 虽然无功而返,但是结识了奉系这位未来当权的少帅,对何梓明来说百利无害。后面几天他频繁拜访马小姐,陆续往马公馆送上了名贵的珠宝字画,法国进口的奢侈名品送给张氏夫妇,得到了常年居住在东北奉天的风流少帅的认可。 没几天张学良果然离开上海,奉系在上海的实际把守由杨司令掌控,而就是这半个多月的时间,上海民怨沸腾,奉军军纪废弛,还在南市、闸北一带公开贩卖烟土,并与烟土商人订立保险合同,保护运送烟土,军方公然贩毒,引起各界的不满。 因为何梓明近些时日的忙碌,依依没有跟他再说过回颖城的事情,但是她一边从各处打探时局变化,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归期。 这天依依约了萧筱,早上正要出门办事,女佣过来请她去接电话,说是何远山老爷从颖城打来的电话。依依心中一沉。这两个月以来何远山从来没有直接打电话来要求她去接,只有一次跟儿子何梓明电话的时候,顺便叫她来听电话,训了一会儿话。对何远山来说这个名义上的六姨太就像他手下的任何一个佣人或者经理一样,只需要去做他要她做的事情就好,并不需要关注她本身。 依依略有些不安的接过电话,听到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冷漠的声音,不同的是今天电话里的声音异常暴躁。 “你这些天都在上海做什么?” 依依心中一沉,强颜欢笑的应答,“跟之前一样,每天都在厂里学习,跟着技术和经理们做事。” “已经差不多两个月了,学的怎么样了?” “进度跟预期的差不多,如果回颖城独立管理分厂,应该有一些把握了。” “哼,分厂?”何远山阴沉沉的笑了一下,“大少爷呢,这两天打电话来他都不在家里。” “我最近也很少见到大少爷,他外面生意和应酬很多,女佣说他都很少回家来。”依依让声线保持着自然。 “这个逆子现在就知道风流快活!跟祁家单方面退了婚,现在祁家对我们何府处处阻碍!前两年赚了点钱,以为自己多了不起,现在就只知道搞女人,心思完全不在生意上!我就不该相信他这个蠢货,没有脑子窝囊废,被人骗都不知道!”虽然只在电话里,也能感觉的到何远山的咬牙切齿。 依依心惊,试探的问:“怎么了,老爷?” “靠这个逆子怕是要把我何家家业都废了!”何远山顿了一下,压抑住怒火,“你在上海跟傅先生打过交道吗?” “在厂里见过三次,说不上熟。” “你这两天去找傅先生,说服他这个月就把分厂授权给我们,我们何家暂不出资,只出工厂设备,等正式出货后再从货款里扣,明白吗?”何远山命令道,“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要是这事谈成了,我给你一万大洋花红。” “明白了,老爷。”依依沉稳应道,“我会想办法的。” “给你三天时间。”他说,“办不成你就立刻滚回来,厂子都没了,还学习个屁!” 依依挂了电话,满腹疑惑。她想了想,找人给何家管家的电话线去了一个电话,找管家范冶。 范冶是依依在何府利益互换的眼线,她问他何府最近出了什么事情,让何远山如此愤怒和急迫。范冶告诉她,这两个月何老爷一直在谈一个收购武汉工厂的生意,这是大少爷给牵线,祁家赵经理作保的一个路子。 一直以来何远山的生意只局限于颖城,多年前他就想在省城武汉建自己的工厂,可是武汉的纺织业联盟抱团厉害,又很倨傲,容不得外来小城的老板发展势力,所以他一直没能成功,对他们看不起自己的态度更是心有不甘。 这两年来武汉纺织业式微,好几个大厂都是勉强维持,这次有了一个很好的契机,何梓明结识的一个武汉大厂的老板想卖掉武汉的产业去香港发展,他目前的账目和客户情况都算是优质,跟赵经理钱庄有贷款资金上的往来,由于要走的匆忙,开得价格低廉。 开始何远山很谨慎,在大少爷何梓明的穿针引线下,由赵经理陪同去武汉谈过几次,之后渐渐有了把握,在一番博弈之后以好的价格买入了这个大厂。 没想到所有手续办齐后在武汉还没风光几天,厂子被警察来查封,还来了很多讨债的,这才知道这个厂子的老板吃了很多官司,厂里的设备厂房都早已被抵押出去了,而且之前有几个大额订单在收款后还没有交付,旧的老板不见踪影,新的何老板要继续承担厂里的一切债务,七七八八算下来是个无底洞,不能如期兑付的话还会冻结何远山其他的资产,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何远山早年在颖城扩张靠的是胆识和脑子,还有精心构建的上层人脉关系,后来经营相对保守,很少涉及到债务和法律问题,而且这一路的收购有祁家钱庄最资深的赵经理做得保,对他们的资金和经营情况非常了解。 何远山这些天焦头烂额忙于在武汉奔走,更没想到在颖城做了二十年钱庄的赵经理也突然失踪了,全家在一夜之间搬离颖城。电话电报找到儿子,何梓明也才发现被骗,表示会去找到那个骗子老板,但是这几天过去了没有什么进展,反而经常找不到儿子。何远山的挫败和羞恼之情溢于言表,没有想到一向谨慎的自己会在这个年纪掉入这样一个深坑,何府现在一片恐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依依挂了电话后静静的坐了很久,直到萧筱打电话来说今天不能去赴约了,因为出采访的时候受了伤,现在正在医院。依依忙问她情况怎么样,在哪家医院,急忙让司机载她去探望。 这家骨科专科医院在南城,依依赶到的时候,萧筱刚做完缝合手术。 “我没事的,就四针而已!”萧筱伸出被刀口划伤的腿,笑得时候还是忍不住疼的咧了咧嘴。 依依仔细的看了她的伤口,放心下来,“还好没大事,怎么会被刀划伤?” “还不是做采访的时候跟奉军的守卫起了冲突,这些兵痞,真的是无法无天。”萧筱愤怒的说,“上海这么多年就没有这种事情!” “你真是太勇敢了,不过奉军现在如此明目张胆,你要当心啊。”依依忧虑的望着她。 “现在孙传芳联络东南军阀小头目组成五省联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打起来了,我希望孙传芳能打赢,制制这群野狗。” “不过现在奉军已经从东北跨越到华东,势力如日中天,才敢在上海都如此猖狂。这段时间你在家好好养伤,不要冒进,自己的安全最重要。”依依握着她的手,“我很快要离开上海了,以后不能来看你了,你要保重!” “你要去哪里?”萧筱紧张的按住她的手。 “去我该去的地方,你放心,我会小心的。”她朝她展眉一笑。 萧筱紧握住她的手,不知道能说什么,深深叹了一口气,最后问道:“何梓明怎么说?” “他应该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依依摇了摇头,“希望他真的能接受这个事实。” 萧筱又叹了一口气,这时候护士过来了,看到萧筱床边坐着的依依,朝她招了招手,“家属过来取药,然后就可以走了。” 依依忙起身跟过去,这是骨外科医院,最近由于兵痞闹事,受伤的人不少,比平时更是人满为患,护士领着她去药房的路上,遇到一个中年医生,她示意依依等一会儿,跑过去问医生点事情,依依本没有注意,在等待时候忍不住张望,发现这个白大褂医生非常眼熟,惊奇的发现跟护士说话的医生居然是在颖城的小医馆里给何梓明做缝合手术的医生。 他们说了几句,护士小姐回来领着她继续走,依依忍不住问护士小姐,“请问刚刚那个是不是陈医生?” “对啊,你认识呀?不过你家属不是他做的手术哦。” “两个月前我另一个朋友是他做的手术,技术非常好,当时想谢谢他,可惜后来没机会。”依依心中感念遇到陈医生的好运气,可惜那时候不方便感谢,没想到在上海医院还能碰到。 “哦,两个月前陈医生家里有事辞职了,这几天医院太忙了人手不够把他聘回来了。” “是吗?对,那时候我朋友在武汉,陈医生去参加会议正好在附近医馆坐诊遇上的。” “武汉?没听说陈医生去了什么会议啊,家里有事辞职回绍兴老家,给儿子办了婚事,彩礼给上了天,办的可风光了,还送小两口直接留洋进修去了,平时没看出他家里这么有钱,我们都好羡慕的啦。” “哦,这样,那真是恭喜陈医生家的喜事。”依依回望了一眼陈医生的背影,附和着点头笑道。 第82章 回到家里依依心里乱麻麻的,说不上来的烦乱,但就这最后几天了,马上她就要回到颖城,或者是直接去到北京,很多事情她不想去细细思索。这两个月来刘清仁都没有联系她,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行踪,但是他潜伏不动她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局势复杂无暇顾及她,也许是时机未到还不用找她。 晚餐时间何梓明来了电话,说在外应酬没法回来吃饭,依依闷闷的应了。他还说会有份电报会送到家里,不想让仆人接触,请她帮忙收到书房保险箱里。 晚上八点钟电报社的小男孩送来电报,依依亲自接了,她从不看他的私密文件,并不是何梓明忌讳她查看,而是她不想了解何梓明那个野心和欲望横行的世界。她直接拿到楼上书房打开他的保险箱,把折好的电报纸放进去,不过放在上面的两份信件并没有叠好,可能是因为翻看的太重了,一边翘了起来,依依把它拿了出来,想一起叠好。但是目光被上面的一行字吸引了。 北洋十九师即日调动至山海关。 依依果断的展开了信件,大意是奉军和东南直系正在上海正面冲突,北京派十九师司令刘宗望带军到东北从后方牵制张的军事力量,以防奉系发动全面战争。 依依折叠着信纸,心中郁郁,这次可能是直奉之间第三次大战的起点,那她的刺杀计划又要被拖延,在战争中寻求机会,比由着何梓佑这条亲子线接近刘宗望更难以实现。 但是她心里又有了一股压抑的幻想,也许,也许跟何梓明在一起的时间又可以再多那么一点点。 她匆匆把保险柜锁好,被心里的幻想吓到,她知道留在上海的时间越久,她就会越沉迷和不舍,复仇有再多的想法和机会,没有决断的必死的决心是不可能实现的。过去几年她那钢铁般坚定的意志在一点点的被侵蚀,不管她心里愿不愿意承认,离开何梓明已经成为她最大的魔障,她需要不断的告诫和刺痛自己,以免自己清醒的沉沦。 这天夜里何梓明很晚都没有回来,依依没有等到他就先睡了。不知道几点了,他才带着一身冬夜凛冽的寒气回到家,走上她的阁楼,看她已经睡熟了,轻轻的在她额头亲了个唇印。 依依迷糊的睁开眼,看他已经脱了大衣,穿着衬衫马甲坐在她的床边,冷清的指尖抚弄着她鬓边的发,低头看着她的目光温柔的溢出水来。 “你睡吧,不吵你了。”何梓明不舍的帮她把被子掩好,怕自己手上的寒气凉到了她。 依依点点头,不想在夜里说什么,趁着睡意又阖眼睡去。 杨花落尽 第53节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到被子被掀开了一角,身后钻入温暖的躯体,从背后贴住了她,揽她入怀。 “不是不吵我了吗?”依依嘟哝道。 “嗯。”他的手着拨弄她颈后的秀发,露出白皙的后颈,火热的唇贴了上去,细细的舔舐,“我已经洗了热水澡,不会凉到你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依依的睡意被他磨弄的渐渐消散。 “我不想弄醒你的,”何梓明暗哑的声音在她的耳根,“可是我忍不住,已经三天没有了。”他的手掌把她的睡裙往上推,一寸寸的研磨着她的肌肤。 “大概是你太忙了吧。”她淡淡的说,不想配合他。 “这段时间上海时局太乱。对不起,依依,我真的谁都不见,只想每天跟你在一起。”他在她身体上亲吻的越来越狂热。 依依本沉睡着的心躁动了起来,“忙着向马小姐求婚?” 何梓明把她的身体板了过来,充斥着情欲的狂躁的眼眸盯着她的眼睛,“你在说气话,是不是?你知道我这辈子唯一会娶的女人就是你。” 依依垂下眼帘,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种无意义的醋话,自己过几天就要离开了,也许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了。 他看她微红的眼尾,低下头亲吻她的眼帘,“别离开我,好吗?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 今天一天她想问他的那些话,隐隐中的疑虑,全然说不出口,只有近于离别的痛楚和不舍。依依感觉自己的情绪像是他手中的琴弦,轻弹慢捻的撩拨起伏不宁,眼角慢慢渗出泪来。 何梓明不再言语,凝视着脆弱的她,一边用舌尖舔着她的泪珠,一边舒缓的进入她的身体,温柔的安抚着她的身体,她的心。她的身体渐渐舒展开来,沉迷他给予的欢愉。 他看她睁开眼回望自己,水光盈盈的眸子迷离而柔情。他低头用双唇裹住了她的唇瓣,把她的柔软的身体拧成一团,嗜血的眸子狂热起来,开始疯狂的加速,击入她身体最深的地方。依依的身体一下子承受不了这么剧烈的刺激,整个人颤抖着,想要不理智的叫喊,可是他的唇舌牢牢锁住,吞咽了她一切的表达。 一场狂风暴雨的欢爱结束,依依所有的感官被调拨到极致后舒缓了下来,脑袋昏昏的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的愉悦和伤感。何梓明的指腹沿着她的眼尾轻柔的给她拭着泪水,她才恍然发现自己两鬓的发际线已经被欢愉刺激的生理泪水打湿。 过了良久,他温柔的开口:“明天下午我会早点回来,陪你吃晚饭。” “嗯。”她温顺的点头。 他的拇指勾勒着她的手心,“后天跟我去苏州待两三天吧,我把上海所有的事情都推掉,不去管上海的局势,不去应酬。去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只有我们俩,何先生和何太太,好不好?” 依依泪眼朦胧的望着他,被这个场景蛊惑了,再给自己这最后的几天吧,她想。 第二天早上依依去到工厂,她琢磨着何远山电话里说的话,自己后面怎么向何远山交差。正巧徐厂长要去找傅先生汇报最近厂里的事情,依依借机表示想一起去,两个月的学习期已经到了,她很快就要离开,想当面谢谢傅先生的关照。 于是徐厂长带着依依一同来到了傅先生的办公室,这是傅先生公司在外滩的大厦,在这里设有一整层看江景的办公室,在他数不清的产业里,这里是他驻足最多的地方。 徐厂长过去跟秘书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依依在一旁等待了。过了一会儿,见办公室里面出来了两个日本人,傅先生亲自送他们出来,抬头看到他们便走了过来招呼。 “杨小姐,今天怎么亲自过来了?”他在厂里的人面前也叫她杨小姐。 “傅先生,今天我是来向您道谢和辞行的,谢谢您这些天的关照。”依依恭谨的道谢。 “徐厂长,你跟秘书去把上个月的报表打出来,一会我们具体谈一下。”傅先生抬手把徐厂长支开,邀请依依进办公室谈话。 “何太太,难得来我这里一叙,请坐。”傅先生一向有着儒雅而精致的气质和翩翩的风度。 秘书进来端茶倒水,奉上品质极佳的茉莉香片,一股清香在鼻尖萦绕。 依依开场一番致谢之后,表明来意:“我现在归期已近,虽然学习时间短,还比较粗浅,但是相信还是有能力开拓新厂业务。不知道傅先生对在颖城开新厂的计划有没有开始提上日程?” 傅先生表露出一丝讶然,“这件事情一直是由何大少全权负责的,我不太看这么细节的事情,不过何大少也很久没有跟我说过分厂的计划了,大概是因为他也太忙了,各个生意遍地开花,不过颖城是他老家的业务,他应该还是放在心上的,何老先生都这么郑重的派何太太过来学习,足以表明诚意,何大少总不至于暗中与父亲不合吧。” “那当然不是,只是大少爷是在您的麾下,何老爷怕让大少爷独自做主显得他是徇私,还是要征请您的意思。” “何太太,您太客气了,何大少这样的猛龙不可能在我麾下的。”他意味深长的一笑,“我们现在只是有些生意还在合作,而且他退掉了跟我太太外甥女的婚事,现在要另结良缘,我恭喜他还来不及。” 依依心中一刺,强笑道:“大少爷是年轻气盛,还需要请傅先生多多关照。” “当然,大家都是颖城同乡,在上海滩这种势力复杂的地方需要互相关照。”傅先生云淡风轻的说。 “对了,刘副司令和太太昨日来上海了,我们在一起聊了很多颖城的事情,没想到他们跟何太太也很熟识,早知道我就邀何大少和何太太一同赴宴了。” “刘副司令?”依依心惊,面上不露声色的问。 “刘清仁,刘部长,最近新升任十九师副司令了。”傅先生满眼笑意。 依依手中的茶杯歪了一下,立刻摆正,笑容盈盈:“原来是刘部长和夫人,我们确实认识,他们来我们何府拜访过。刘部长高升了,真是恭喜他和夫人了。没想到您跟刘副司令交情也很深呢。” “都是颖城同乡自然有过许多业务往来。” “颖城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这次刘副部长来也是因为公务?” “是啊,你也知道现在上海时局很乱,北京段祺瑞秘密派代表来调和张和孙的斗争,我们上海工商界人士最不希望看到在上海打仗了,希望这次刘司令和刘副司令的调停能成功。” 依依怔怔的消化这句话,过了一会才问:“刘司令也会来?” “是的,这个消息只有很少的内部人士才知道,三方正式会面那天会来,现在他是段手下最有分量的人物,只有他出面才能代表段政府。”傅先生的目光一直盘旋在她的脸上。 “是哪一天?”依依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声线,一字一字慢慢念道。 “具体嘛,”傅先生微微一笑,“就这几天了。” 第83章 依依回来的时候何梓明刚刚到家,看到她进门明显长舒了一口气,过来握住她的手,温暖的手心把她的两手裹住。 “今天天气冷,怎么还跑出去了。”他望着她的眼中满满的忧虑,“去哪儿了?也没带司机。” “去了厂里,跟徐厂长出去了一趟,所以没有让司机一起。”依依把外套脱了下来,不自然的撇开眼。 “现在局势太乱了,不要再去厂里了。”何梓明神情严肃。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也已经两个月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所以今天去道了个别。” “那就好,明早我们去苏州,我已经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了。”他给她倒上暖水袋,捂在她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依依紧紧抓着暖水袋低头不语。他看出了她的异常,捧起她的脸,“怎么了?” 她想到下午傅先生说的话和昨晚她无意看到他的信件的信息是相悖的,回来的路上她都在想这个问题,到底哪边的信息才是准确的,刘宗望到底是去了山海关备战还是来上海和谈。 “今天我去跟傅先生辞行了。”她说。 何梓明立刻警惕起来,“你单独见的他?” “不是,就是徐厂长带我去的。” “你不要跟他有接触,傅先生并不像表面这么翩翩君子。”他深沉的说。 “怎么说?” “这三年我跟他打交道甚深,从一开始在他手下管理德国机器工厂,到后来推举我去做华商纱布交易所的理事,从表面看他是我的伯乐,我才一步步发的家,实际上他阴的很,是想利用我做白手套,他在上海滩有名有望多年了,暴露出来会影响名誉的事情他已经不会亲自插手,但是上海滩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是说停就停的,需要有人帮他漂亮的代持和解决问题。而我是颖城大家的少爷,有经验又有野心,不像那些穷苦出身的草莽,要不就太狠不好控制,要不就上不得台面,也不像那些留洋回来的公子哥养尊处优不谙经营,而且还跟他太太的外甥女定了婚,各方面都是个好帮衬。” “所以那两年你帮他处理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 何梓明耸肩笑笑,“白手起家的故事很好听,可是哪有那么清清白白就能发家,只是通过他,有的关系我就纳为己用,比如青帮的张老板,警察署的司长探长,英租界法租界的领事,黑的白的,能用的上的关系越多,能赚的钱越快。” “那你现在还在帮他做事吗?”依依蹙眉问道。 “一年前就没有了,只是厂里和其他的一些生意还有往来,起因是我发现他跟日本人关系甚密,他表面联合工商界声讨反对日货倾销,实际他暗中替日本人办事,日本倾销政策里捞到好处最多的人就是他,日本人是他当年发家最大的金主。” “完全没有想到傅先生表面如此堂皇的民族企业家资本家,实际是卖国贼。”依依愤然,她的父亲就是因为被牵扯进日本二十一条而被构陷成卖国贼的骂名而惨死,她对于亲日卖国贼异常敏感。 “我之前也没想到,我虽然做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生意,但是也不至于替人卖国,发觉之后就渐渐与他分道扬镳,他本来打算让我做个十年八年的白手套,没想到我独立发家的这么快,所以现在很忌惮我,因为我知道他太多的事情。不过大家都是生意人,我与他并无实质的矛盾,没有侵犯到彼此的利益,都还是和气生财,就如他应该看出了我同你的关系,但是他也不会直接表露出来。” 依依想到几次见到傅先生,他的笑容和眼神,不由的后背生凉。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这些生意上的脏事,我知道你不想知道的太多,我也不想让你增加无谓的烦恼,你本来也不需要跟这些人打交道的。”何梓明轻抚她的乌发,“我只想每天让你开心。” 依依默然,她思忖着今天下午傅先生跟她说的那些话,要不要告诉何梓明。 “你为什么会主动去找他,你向来不爱增加麻烦的?”何梓明看出她的不对劲,疑惑的问。 “昨天你阿爸打电话来了。”她抬眸望向他,终于说出来,“他收购武汉工厂出了大麻烦,是你牵头的,现在又找不到你人,想问问傅先生关于代工厂的事情。” “你就听他的话去找傅先生了?”何梓明的声音冷淡了下来。 依依摇摇头,“不是,只是确实已经快到归期了,我想顺便问一下好应付你阿爸。” “这些生意上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他冷峻的面孔舒缓了下来,“你不用再接他的电话,我会应付的。” 依依从他的眼中看出了她心中的答案,一时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黯然:“可是他毕竟还是你的父亲。” “可是他也是你名义上的丈夫。”柔和的灯光下何梓明脸上的线条分明的近乎残酷,“他在身份上占有你三年了,还欺负了你。” “不要因为我……我不想你这样……” 依依感到无力的痛苦。 “难道你还留恋他?他做了你三年丈夫,难道也有了感情?”他的手搭在她抚着暖水袋的手背上,没有用力,声音也很平和,可是她只觉得冷。 依依腰背挺直,嘴角微扯,许久没有再说话。 “我不该说这种话,对不起。”何梓明把僵硬的她揽入怀里,温柔缱眷的亲吻着她的鼻尖脸颊,“这三年多在人前我不得不叫你六妈,那种绝望和痛苦……” 依依痛苦而疲惫的阖上眼,“我不想管你的事情,我不能理解你们父子之间的感情,为什么彼此能如此的狠心和残忍的对待血亲,就像你不能理解我跟我父亲的感情,我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也要为他正名复仇,不可能放弃。” “嗯,因为你从小有爱你的父母,有相信相爱的姐妹,所以后来被世界那么恶意的对待,你都还可以以善意对待其他人,而我,从始至终只有你。”他深邃的眼透出孤注一掷的狂热,“没有了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偏执和狂热让依依激荡又难过,她抬手抚着他的脑袋,在她面前他是如此的温顺和讨好,如同怕被抛弃的流浪狗,她心疼他的脆弱,又害怕他背后的残酷。她心里很乱,有很多她不愿意去深思的事情,就像手上的白玉戒指,出现了她不愿见到的豁口,她想藏在指缝中,好像只要不敲到这个豁口就还是块完整的美玉,就不会破碎一样。 她无法安慰他,也无法为他停留,只能抱着亏欠和纠结与他相拥在一起,温柔的轻抚他的脑袋。 也许是感觉到了她的混乱,他没有再逼她,转移了话题。 “你还有亲妹妹,你一直照顾她,保护她,能被你无条件的爱着,我很嫉妒她。”他在她耳边叹道,“你妹妹去美国留学的事情,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不过现在海上有瘟疫传播,怕船上危险,等过两三个月再出发吧。” “嗯。”依依的下巴抵着他的肩头,之前她把妹妹安排到了广州上中学,来了上海之后何梓明问起,他说可以让她去美国读书,就交给他安排了。“以后可能要请你多多照顾她了。” 搂住她腰背的手臂明显一紧,箍得她喘不过气来,“为了你妹妹,你也要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我会很谨慎的。” “饿了吧,想吃什么?”他柔声问。 “不想出去吃了,就想我们俩安静的待在家里。”她闷声说。 “好,那我们不出去,我叫人送过来。”他亲亲她的发顶,“晚上我们收拾收拾行李,明天去苏州。” “可是……”依依迟疑,可是她无法在这个时候再去讨论刘宗望来上海和谈的事情。 “没有可是,我们都没有单独旅行过,去换衣服吧。”他不舍的放开她。 依依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她不能错失刘宗望来上海的好机会,哪怕是错的消息。他们不可能有苏州之行了。但是她现在不忍心说,只是勉强笑笑,就拎着大衣上了二楼何梓明的套间。 二楼是一层通透的带有法式阳台的卧室,里面有一间书房和衣帽间,平日何梓明正常时间回家,依依都会在他这里过夜。依依走进衣帽间,把衣服挂了起来。她没有整理过他的衣物,女佣会日常打扫收拾,而且何梓明自己就是一个爱整齐,随拿随收的人。 杨花落尽 第54节 他自己的衣物都分门别类的放置的很规整,有半边位置是留给她的,但依依的衣服大多都在自己的房间,只有几件随身的睡衣放在他这里,因为她总有不安全感,好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人冲进来剥开他们伪装的假象,从他们私密的空间里揭穿他们不为人所知的关系。 她看到自己的睡衣的位置跟平时不太一样,偏出来了一个裙角,她也没多想,就放回了原位。但是她低头的时候看到平时完全没有注意的地方有个抽屉,而且被打开了一半,她想今天女佣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做事如此不认真,正想关上,却看到了里面最深处有一个檀木盒子。 她想起了之前偷听到阿苏说大少爷有一个神秘的檀木盒子,里面放着三只柳叶的耳坠。依依心中一动,眼中泛着柔情的光,她伸手把这个盒子拿了出来。正要打开,听到楼下有开门关门的声音,她本没有在意,以为是叫了男仆来送餐。 不过即刻听到何梓明刻意提高的嗓音,“你怎么突然来了?” 依依心中一惊,不知道是谁在晚上到访,她本想跑到楼上回到自己房内,可是又怕在楼梯上被撞见反而更糟。她转念一想,不管是谁何梓明也不会带到房里的衣帽间的,所以她轻轻的阖上了衣帽间的门,楼下的声音她听不到了,她就安静的坐在了地毯上,竖着耳朵听着外面是否有动静。 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声响,应该不会上楼的,她想。 如果安全了何梓明会上楼来找她,于是她就安下心来抱着膝盖坐着,看到手边刚刚拿出的檀木盒子,她打开了盒子,只见盒子里放着五只耳环。 依依微笑着把每一只都一一拿起来,放在手心细细的观摩,慢慢的,摩挲在这些旧物上的指尖越来越冰冷,原本紧张的有些泛红脸越发的苍白。 第84章 何梓明打开门来看着面色苍白的祁司雯,两个月未见,她消瘦的厉害,他知道她自尊心很强,自从回到上海后他爆出绯闻冷漠以对,到祁家退婚,她只打过几次电话来,虽然哭过,但没有低头挽留,也没有上门来怨怼。 时隔这么久突然晚上登门,必然不同寻常,何梓明只是望着她,在不知道她的动机之前,他不会显露出不合适的情绪,只是不露声色的抬眸看了看楼上,思忖着这时候依依应该已经回房了。 “你别误会,我不是来求你复合的。”祁司雯说着这话眼睛不由的有些泛红了,但是她的自尊不能让她显出软弱。 站在门口的男人没有请她进去坐,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两个月未见,他好像更加的英俊成熟,她想在他的眼中找出一丝爱过和不舍的踪影,可是只有她看不懂的眸光,这个男人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想到这里她难过的不能自己。 “我本以为你跟一般的公子哥不一样,认真,勤勉,专一,有担当,看来只是我太年轻不了解男人罢了。”她扬着头说,“其实男人都一样。” “不一定,总有好男人的,只是我不是。”他终于开口,嗓音低哑,带着一丝自嘲的轻讽。 “你倒是坦诚,这两个月来哄也不哄,见都不见,解释都懒得解释,我们两年多的感情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重要吗?”祁司雯说着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在颖城为母亲守丧的她看到了何梓明的桃色新闻,虽然以往他虽然也会有一些绯闻,每次他都会在第一时间跟她解释,是处于应酬的无耐之举,虽然祁司雯也会不高兴,但是生意场上的年轻男人很难不出去应酬的,有次她没有打招呼直接去他应酬的餐厅外等他,亲眼看到跟他一同出来的漂亮女人千娇百媚的想跟他一同回家,他很绅士的让司机把她单独送走。那时祁司雯就觉得他是可靠的,是与其他风流成性的男人不同的。 但是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他居然给于露露买了公馆,在结婚之前就让所有人知道他有了外室。祁司雯从最开始的愤怒,羞辱,一心跟何梓明退婚,暗自决心无论他如何的哀求和解释都不再给他任何的机会。过了两三天,却没有任何的消息。她开始怀疑是家人怕她难过不让她接何梓明的电话或者电报,何梓明是否回来颖城祁家找她解释,却进不了门。于是她拐弯抹角的问了管家和她阿爸,发现事实是何梓明真的没有找过她。 她气愤难当,又等了两天忍不住打电话给他,冷冷的告诉她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丑事,要退婚。谁知道何梓明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说尊重她的意见。祁司雯当即挂了电话,哭了出来。没想到他是这样平淡的接受了退婚。 过了两天她又想何梓明是自尊心那么强的人,平时那么自重从不跟女人鬼混,有可能是自己不再上海这段时间,他太寂寞了,被朋友叫出去应酬,被诱惑了,现在愧疚自责,无颜面对自己,所以才这样不想纠缠自己,尊重自己的决定。于是她回到上海后,又等了几天想等好一点的时机再跟他谈谈,可是发现自己居然被跟踪了,就是何梓明的人,她的心冷到冰点。 祁司雯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不在乎这段婚事,她反复的想他们以前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越想越伤心,每天都哭着入睡。这段时间昏昏沉沉,无心学业,想去找他复合,但是自尊不允许她这样做,直到今天她遇到了一个人,她才有了足够的理由来找他。 何梓明没有继续回应她的情绪,静静的等她平静下来说出来意。 “我不是来找你说这些的。”她擦了擦眼泪,认真的说:“三年前我舅舅死的冤枉又蹊跷,我今天终于找到线索,是有人故意害他的。” “怎么回事?”何梓明面上的平静被打破了,他的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你发现了什么?” “今天下午我在学校参加一个讲座,到签到处签名后,过了一会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在我后面喊住了我,他问我也叫祁司雯吗?我觉得很奇怪,我这个名字向来特别,还有别人跟我同名的吗?他说太巧了,他一个朋友也是复旦大学的,刚毕业,也叫祁司雯。我更奇怪了,上一届根本没有跟我同名的校友。于是我们就聊了一下那个祁司雯的事情,我才知道,原来是有人盗用了我的名字,而且当年盗用了我的邀请函去了北京军校的开学典礼。” 说到这里祁司雯面色惨白,“就是这个女人盗用了我的名义害死了我舅舅!” 何梓明听着脸色渐渐变了,他沉声问:“那你知道是谁盗用了你的身份吗?” 祁司雯摇摇头,“我还没想到,那人说她是小脸,年轻漂亮,还会说法语,而且前几天他在上海的芙蓉街刚见过她,她长长的卷发,看起来已经嫁人了。”她说着这件恐怖的事情,情绪很激动,单薄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何梓明不经意的瞟了一眼楼上,上前半步稳住了她,把她半揽在怀里,“你别激动,这个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要慢慢搞清楚。” “我不是要来找你帮我,而是那时候你跟我在一起,你帮我想想有可能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头一天晚上在刘部长饭局就是你,刘清远,我舅舅,女人只有你六妈和你表妹。” 祁司雯在这些天心力交瘁,今天又听到这个震惊的事情,她虽然已经在上海生活多年,但平时读书,只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在学校也是众星捧月的风云人物,自然是没有觉得过孤独和无助。现在陷入三年前脆弱又惊恐的旧事中,对何梓明的怨怼消解在他温暖而厚实的怀抱里。 “还有几个服务员,很多特务都会隐藏成工作人员,后来你回你舅舅那,家里还有佣人之类的,都要好好想想。”何梓明蹙眉道,“还有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他的话也不能轻易相信。” “嗯,”她红着鼻子点点头,整个人柔软了下来,“他叫林皓然,是军校的老师,这次来上海参加活动的,我跟他讨论了这个事情,我舅舅是被人陷害的,他也很震惊,说会向上面报告。他还留给我了他的饭店地址。”说着祁司雯从包包里拿出了一张纸。 何梓明拿过来看了一眼,眸光一闪,“别怕,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帮你的,我们现在去饭店找这个林皓然,再仔细问清楚当时的情况。现在就走。” 祁司雯沉浸在感动中,没有注意到何梓明回身关门时抬头的凝视。到了饭店夜色已深,饭店大堂人来人往的不少是军人,祁司雯看不到军装,不知道都是什么军队的,她心中彷徨不安,可是何梓明神态从容坚定,带着她直接去到了林浩然留的房间门口,他示意她敲门说话,可是一直没有人开门。 “那怎么办?”祁司雯不安的问何梓明,“要不我们明天再来?” “你在这等我,我去弄张房卡过来,正好他不在,我们进去看看他的行李物品,说不定他的身份都是假的。” “这样会不会很危险?”祁司雯握住他的手担心的问。 “没事的,你到电梯口装作等电梯,要是他回来了,你别跟他单独进房间,也别跟他多说话。我马上就回来。”何梓明在她的手背上温柔的握了一握,让她感到温暖和安心。 祁司雯一个人紧张的站在电梯口旁,她从没做过这种事情,一时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这时电梯门开了,她赶紧一张望,何梓明不在里面,出来了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他们一心说话,没有注意到她。 “刘副司令的太太来了上海,逛街逛个没完,我都变成了一个提包的司机了。”一个高个子抱怨道。 另一个拍拍他的肩膀,“讨她欢心可不容易了,喜怒无常的很,你可别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她,上次阿荣被她整的多惨。” 高个子耸耸肩,两个人走到了楼层最里面进了房间。 祁司雯正在思量着他们的话,这时电梯门又开了,何梓明走了出来,“怎么样?” “他没回来。”祁司雯赶紧回答。 “好。”何梓明说着就往那房间走去,祁司雯紧跟着他,看着他从口袋拿出了钥匙,转过头来跟她说,“你就在门口,不用跟我进去。” “嗯,你当心。”她忧心的点头。 可是看进房间的一瞬间,祁司雯突然尖叫了起来,何梓明猝然回身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拉入房间,关上了房门。 祁司雯战栗的站在房门边上,只见房间里的地毯布满了鲜血,林皓然身上插着刀,睁大着眼睛痛苦的表情定格在他僵硬的脸上。 “别看。”何梓明沉声道,用手掌捂住她的眼,把她靠在墙壁上,“你等我一会,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 祁司雯顺从的紧闭着眼睛,只感觉何梓明离开了自己走入房内发出翻找物件的声音,不一会就回来继续捂住她的眼,“你好点了吗?我们走,不要让外面的人看出异样。” 祁司雯努力的点点头,被他揽着出门,回到车上,她的身体不停的颤抖,他脱下了外套包在她身上。 “我送你回公寓,你别怕,这事谁也不要告诉,搞清楚之前不要跟任何人说,以免其他的麻烦。”说着他就开动了汽车。 祁司雯受到惊吓一路精神恍惚,说不出话来。直到回到她的公寓,在自己熟悉的家里,坐到了沙发上,她才稍稍镇定了下来。何梓明去厨房烧了壶热水,从房间里拿出了被子,把她裹了起来,看着她苍白惊恐的脸,轻柔的摸着她的脑袋,柔声抚慰。 “你今晚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去想。为了安全起见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后面的事情交给我,我会搞清楚的,你别担心。我先回去,明天再来找你。” 何梓明正起身,祁司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双手抱住了何梓明的腰,“你别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何梓明心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他坐下来,安抚着哭得颤抖的祁司雯,“好。” “你是真爱于露露吗?为了她不惜跟我分手。”她在他怀里仰着流着泪的脸,受了这么多刺激之后最后问出的还是这一句。 何梓明只是温柔的看着她,抬手用干燥的指腹把她眼角的泪抹去,“睡吧,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不要胡思乱想了。” 就如三年前他主动同她一起去牢狱一般,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在她身边给与支持和温暖,这次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再次回到她身边呢,祁司雯混混沌沌的想着,在他的怀中渐渐陷入了睡梦。 第85章 凌晨四点多,祁司雯终于熟睡了。何梓明轻身起来留了一张字条给她,然后在幽黑的冷夜里驱车急速的开回了家。 他停好了车,快步的跑到了门口,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他总有一种不详的感觉,他拿出了钥匙,夜色太黑,以至于自家的门锁都几次没有对上。 终于打开了大门,他正要往楼上奔去,突然看到黑暗中沙发坐着一个人影。 他霍然停住了脚步,骤然停下,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作响。 “依依……”他走过去,抱住了冰冷单薄的她,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试图去吻她,而她的身体像石雕一样,透着坚硬和冷漠的气息。 “依依,对不起,对不起。”他有一种从足底生寒的恐惧感,他努力镇定的说,“今天事发突然,我没想到祁司雯突然就来了,她知道了三年前开学典礼她被盗用了身份的事情,我怕……”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依依突然开了口。 “不是的,我本来是要通知你出了事,可是没有机会,林皓然突然死了,我怕她告诉别人这件事,所以……” “所以经过了这一夜,她被你拿捏在手心任由你摆布了是不是?”依依轻笑了起来,“何大少千人千面,好手段,谁不是被你玩弄于股掌还对你感恩戴德呢。” “依依,你知道,我对你……”何梓明发狠的说,“你要是不相信我,一句话我就可以为你去死。” 依依转过头来看着他,迎着微光终于看清她寒星坠夜般的眸子,没有一丝的温度。 “谢谢你的好意,我消受不起第二次了。你已经为我死过一次了,就已经让我对你死心塌地,你的舍身相救,你的血,你的命,都拿捏的那么到位,让人感动到迷失了自己。” 何梓明看着她的神情,心里涌上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只感觉到她冰冷的手覆盖了自己左手的掌心,留下了两颗小小的质地坚硬圆润冰凉的东西,他没有低头看,也知道那是什么了。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握的那么紧,他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像以往那样打消她的疑虑。 “嗯,这是后来我找人从山贼那里拿回来的,差点害死我们的人我当然不会放过,我不能容忍贴在你皮肤上的珍珠耳环落在他们的脏手上。”他的嗓音紧的发涩。 “是啊,你总是这样,你的精心算计,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依依笑的很轻,“你很聪明,让每件事都那么理所当然。” “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就是因为我太想相信你了,所以才什么都不想,这两个月来一直生活在梦里。很多事情不是没有痕迹,只是我不想去想。” 何梓明感到她像一缕幽冷的烟,正在离他而去,他想温暖她冰冷的手,可是他自己的手心已经冰凉的没有知觉了。 “西山挥刀力度恰到好处的土匪,城边小诊所的意外坐诊的名医。”她声音空洞,平静的不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让我来了上海,又心甘情愿的被困在上海,我的复仇计划一再被拖延打乱,我本来坚定的心思变成一团乱麻,我不怪你,我怎么能怪你,因为我爱你,你从来没有强求过我,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本来这两天要离开了,又有了最后的苏州之行,昨天早上的电报,让我无意看到保险箱里关于刘宗望在山海关的信件,我信了,才能没有负担的答应你去苏州的事情。可是你没想到我去见了傅先生,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告诉我刘宗望这几天要来上海和谈。” “我说过他居心叵测,你不能相信他的话。”何梓明浑身的肌肉因为紧张紧紧的绷着,他知道她不是普通的女人,从来不是,在她面前的强辩是多么的苍白,可是还想博得一线生机。 “是,所以晚上我还打算跟你说这个事情。我真是傻的可笑,你这么自律整洁,怎么会有重要信件没有叠好,恰恰能让我看到呢。我已经打过电话给刘清远,萧筱,医院,许多事不是不能被证实,而是我根本没想过。这次你把我骗到苏州,躲开刘宗望,下次呢,你打算用多少个谎言骗我,让我永远也离不开上海?” “依依……”他绝望的轻吐她的名字,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判了死刑,但是还在绝望中挣扎,“我只是想把你带到上海来,能够在我身边,让我照顾你,跟你在一起,我不能失去你,我们这段时间多么幸福,不是吗?我……我是个卑鄙的小人,但是我对你……我对你……”他双唇发颤,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你对我?呵……”黑暗中的商依依轻笑了起来,“你是真心喜欢我,真心想占有我,让我放弃一切死心塌地的爱你,成为你圈养的女人,这个小洋楼,我一度误以为是幸福的象牙塔,其实是你为我精心打造的笼子。偷情,征服,暗地里反抗报复从来都漠视你的父母,占有你父亲的小老婆。是不是真的很有快感?” “你就是这样看我?”过了很久,何梓明艰涩沙哑的声音沉入黑暗里,“你可以说我卑鄙无耻,不择手段,但是你怎么能,怎么能……” “我的药呢?”她清冷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 “什么药?” “你何必明知故问呢。我一直服用的避孕药,你知道我在吃的。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有避孕,也没提过会不会怀孕的事情,为什么?” “是,我知道你一直在吃避孕药,我没拿过你的药。我确实非常渴望我们俩能有一个孩子,可是我知道现在的时机你是不会愿意的。”他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是吗?我今晚吃药的时候,才发现留在瓶子里的药好像跟平时吃的不太一样,虽然都是白色的小药片,不仔细看是看不出分别的,现在海上瘟疫,进口船只进不来,黑市都买不到药了,我也没办法去对比。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不一样的,也许是今天,也许是一个月前,我不知道,爱情中的女人真是又瞎又聋,愚蠢的可怕。” 她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一直说要娶我,就算我一直跟着你什么都不想,你怎么样才能真的名正言顺的娶你父亲的小老婆呢,你现在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再是三年前冲动说我们私奔吧的何家大少爷。三年前不可能,现在更不不可能了。你跟祁小姐退婚,我内疚而感动,傻傻的相信以你的能力和头脑也许真的有一天可以实现。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其实想要一辈子锁住一个深爱着男人的女人,是不需要用名分的,只是需要一个孩子。” 何梓明像一座石像一样,彻骨冰寒的在黑暗中沉默着。 “你太聪明了,从来不会主动强求别人注定会拒绝的事情,而是设下陷阱让别人不知不觉的自己往里面跳,最后还认为是自己的选择,心甘情愿。之前看来祁小姐是个良配,可是以你现在的身家地位求娶马小姐更能大展宏图,跟马会长家和张少帅家族相比小小颖城的祁家太不足道了。而且上海的马小姐明知道你有小明星的外室也心甘情愿的跟你,可见不是高傲的独立女性,以后你还可以纳你真心喜欢的情妇,她也不知道那是你曾经的六妈,真是理想的婚姻。” 何梓明握着沙发椅背的手骨节惨白,他的眼睛越发的血红。 杨花落尽 第55节 “如果没有了药,或者换了无效的药,我意外怀孕了,我会怎么样?我已经因为爱这个男人而开始动摇死士一般的复仇计划了。如果有了跟这个男人的孩子,即使没有名分,即使一辈子都是在阴影下做一个情妇,我会不会愿意呢?这个夜里我一直坐在这里在想这个问题。”依依闭上眼泪流下两行泪来,“我其实是一个很软弱的女人。” 她惨然的看着他的眼睛,“何梓明,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何梓明突然大笑了起来,在黑夜里格外的阴森可怖,他站了起来,把茶几上所有的东西都甩到了地上,接着在客厅里走动,把一切他面前的物品都推到狠狠的砸在地毯上,一时间静谧的黑夜被杂乱惊悚的声音打乱了。而商依依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坐在沙发的一角,凄冷的看着他狂怒的破坏着一切。 “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不择手段只想占有你,即使毁掉你也在所不惜的王八蛋!!” 何梓明愤怒的颤抖着,面容狰狞,瞬间,他崩溃的倒坐在地上,双手愤怒而绝望的抓着头发,痛哭了起来。他像冰天雪地里失去了所有族群的小兽在绝望中放声痛哭,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五六岁的时候被父亲凶狠的鞭打才这样哭过。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无所谓了,自尊,骄傲,克制,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他正在失去他人生最宝贵的东西,绝望压垮了他。 “我只想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给你,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你,我只恨自己太无能,没有办法现在就给你安全,稳定,光明的生活。我是错了,我急功近利的想让你下定决心跟我在一起,我怕你离开我,我怕你去送死。” 他几步跪到她的面前,放弃了所有的自尊,乞求的拉着她的手,“依依,我是真心爱你,我没想过让你一辈子做一个不能见光的情妇,我只想你能幸福,你再相信我一次,我再也不使手段,不会再骗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依依嘴角颤动了一下,沉默了很久,最后用力抽开了手。 “我当年跟你说过,我不相信男人。因为我自己又笨又软弱,所以我没有能力分的清好坏,每次凭直觉去相信都是血的代价。索性就不要信了更简单。十年前我被林岩诱惑,沉迷于他的好,他给年幼丧父的我安全感,信誓旦旦能让我们家人的生活重新变好起来,以至于他爬上我的床的时候,我都没有勇气拒绝。后来有一次姐姐撞见了我们……”依依痛苦的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直神志不清的她却突然清醒了,她看我的眼神,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是我唯一的姐姐看我的最后一眼。然后她跑了出去,我太羞愧了都没有敢出去找她,到晚上村里有人跑来说姐姐出了意外落水死了。” 何梓明看着她空洞的眼神,一片荒芜,他紧紧握紧了拳头,心如刀割。 “如果我无法替我爸爸和姐姐报仇,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只有这个目标一直支撑着我,让我觉得我活着是可以赎罪的。可是这两个月,我又一次贪恋男人给我的好,贪图那点虚无的幸福,忘记了我死去的爸妈和被我害死的姐姐,无耻的动摇了初心。甚至在听到刘宗望要来上海的时候,我都情愿相信傅先生的情报是错的,不想去面对。” 她轻笑了一下,“事实证明,我每一次的软弱老天就会给我更大的打击。其实我们本来从一开始认识就是利用的关系,充满了算计。我不怪你骗我,你本就是这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一直是你的成功之处。只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忘了这一点而已。” 她站起身来,因为坐的太久,以至于突然起身腿有些不稳,她定了定,俯视着他:“何梓明,谢谢你爱我,可是我消受不起这样的爱,我分辨不出哪里是算计,哪里是真心,我怕你,怕不知不觉中被你控制改造成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了。我们好聚好散吧。” 何梓明的脑袋抵着沙发,全身颤抖着无声的哭泣,在她面前,他从来就是手下败将,这些年他的挣扎,他的心机,他的得意,他短暂的掌控,都只是他的崩溃的铺垫,他从来都赢不了她,因为她一旦认清就可以这样毫无留恋的离开,剩他一个陷在万劫不复的深渊里。他跪在地上痴痴的凝望她决绝的背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这样的女人,是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依依摇摇晃晃的身子在黑暗中慢慢稳住了步伐,一步比一步坚定的踏在厚实的地毯上,打开了房子的大门,寒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外面天色已经开始亮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从何梓明的正门出来,晨曦撒在她的脸上,她眯着眼睛,慢慢适应了这一点光亮,拐到旁边洋楼的大门前,打开了门。 她走上了三楼阁楼房间里,打开了箱子,开始收拾东西。她在衣柜转身之间听到门口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然后门锁上锁的声音。 “何梓明,你想干什么?”她跑到门口试图开门,“你是要囚禁我吗?连最后一点分手的体面都不要了吗?”她厉声说。 “依依,”门口传来他坚定的声音,“我知道我已经无法挽回你的心了,但是我也不能让你去送死。在刘宗望离开上海之前,我不会放你出来的。上一次在北京饭店一时心软大意让你走了,才造成了这么多的事情。你再恨我也好,我不会让你这次再去犯险了。” “你真以为你管的住我吗?就算没有这次,也有下次!你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吗!”依依愤怒的砸着门。 “那我管不了,能拖一时是一时。依依,你信我,我会帮你报仇的,只是还需要时间。你等等我!” “何梓明!不管你是不是想哄我,我不需要别人替我报仇!这是我的人生,你别再想控制我了!你的能耐都放在你自己身上吧,不要再插手我的事了!我是不会因此感激涕零的!” “怎么想是你的事,我管不了。我只能关住你这几天了,你别想逃走。”只听到外面锤子钉木板的声音。 “你关不住我的。”在一声声的捶打声中,依依冷静下来,声音沉静。 “那试试。” 第86章 祁司雯一觉醒来,身边没有了何梓明,她失落的摸着身边的被子,内心十分的怅惘。待她打起精神起来换洗好了之后,正准备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去学校,这时候突然门铃响了。 “谁?”祁司雯走到门口紧张的问。 “警察,开门。”门外传来生硬的男人的声音。 祁司雯顿时心跳加速,手心里面全是汗。“找我干什么?” “江畔饭店昨天有一宗命案请你配合调查。”门外的男人说。“如果你拒绝开门,我们有拘捕令,就要破门拘捕了,请祁小姐自己考虑。你的未婚夫何梓明已经配合我们到了警察局了。” 祁司雯用力捏了捏门把手,下定决心,“好,我开门跟你们走,不过我要先联系傅先生。” “可以。你开门后,我们给你时间打电话。”门外的男人说。 祁司雯终于鼓足了勇气打开了大门,见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军装的人,他们知道她是傅先生的宗亲,也不为难她,让祁司雯打了个电话给傅先生。傅先生让她不要慌张,他刚刚已经知道何梓明被带去了调查了,他马上会打电话给警察局长了解这件事情。 祁司雯安心多了,跟着他们上了车。在问询室警察就简单问了她跟林皓然的关系。祁司雯就按照昨天何梓明告诉她的来回答。 她说之前并没见过林皓然,昨天在讲座签到处被一个自称是林皓然的男人上来搭讪,说自己很像他的一个朋友,很是热情,还留给了她在上海的住处,本来她也只是礼貌的应酬,谁知道林皓然后来对她言语轻薄动手动脚,但是在公开场合不好发作就忍了。后来去到未婚夫何梓明家里跟他说了这件事,何梓明很生气,一定要去找他算账,所以就一起去了江畔饭店,但是没有人开门,何梓明认为是林皓然怕事不敢开门,就去弄来了钥匙开门,结果一开门就看到林皓然死在房间。当时祁司雯受了惊吓,何梓明就赶紧送她回家了。 审问她的人告诉她,办好了手续之后,她就可以先走了。祁司雯坐在等待室里思绪万千,想起了当年舅舅死的那天,她也是突然被抓了起来被审讯,而那时就是何梓明主动跟她一起去配合调查,在看押室安慰照顾她,让她第一次对何梓明有了心动的感觉,就是从那时候起结下了他们之间的姻缘。 正沉静在紧张又美好的回忆中,她看到两个穿制服的男人从窗前走过。 “走啊,出去抽根烟去。” “不在门口看着啊。” “有什么好看的,副司令不喜欢审问的时候有人在外面。” 在祁司雯抬头看到他们的一瞬,愕然发现这两个人是昨天在江畔饭店等何梓明时议论刘副司令太太的两个军人。 何梓明双手戴着手铐,身子侧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早上他出门后不久就被一车人拦下带到了这里,这些人穿着黑色的制服,衣服上没有任何标识,看不出来路。到现在只有一个人进来送了一次水,就把他幽闭在这个小房间内。 大门打开了,何梓明微微抬起眼皮,只见一个浑身充满压迫感的男人悠然走了进来。 “何大少,”刘清仁信步走到桌前,一手扶在椅背上,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我们又见面了。” 何梓明终于抬起了眼帘,嘴角一勾,“我还说是谁能在上海法租界搞绑票的事情,原来是远道而来的刘副司令。” 刘清仁笑了,“你以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吗?可惜你只是是何远山生的泥鳅,长的再大也只能被我一脚踩住。” “段祺瑞也想在上海生事吗?暗中派兵来上海,伪装成流氓搞暗杀,还是只是你刘清仁按捺不住了,亲自来法租界绑架杀人?不过你伪装的本事不行,车牌,路线,人手痕迹都太明显,过不了多久法租界领事,警察局长都会来要人。刘副司令虽然阴毒,但貌似不会干这种蠢事。”何梓明闲适的把双手落在了膝盖上。 “北京直系和谈人员你都敢上门暗杀,法租界也不能包庇凶手吧。”刘清仁笑笑,“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你老爹还有心机。这两年你没少花心思整我,通过那个愚蠢的赵敬义给刘宗望打小报告,让他怀疑我。” “赵敬义只是刚正不阿,说的都是事实罢了。”何梓明精锐的目光与他对视。 “可惜啊,你不敢拿出真正有力的证据。”刘清仁笑道,“供出那次开学典礼刺杀的真相,杨其霖的女儿才是真正的暗杀者,我包庇了她,你何家窝藏了她。你不敢,所以始终不可能扳倒我。” “我不是心急的人。” “可是你的宝贝很心急,是不是?”刘清仁欣赏着他的表情。 何梓明冷眼看着他,不说话。 “其实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呢?”刘清仁坐下,直面着他,“要不是我让她嫁给你爸做小老婆,你怎么有机会吃到她这块嫩肉呢,虽然是父子同食,不过更刺激更别有风味,是不是?” 何梓明膝上的手掌已经紧紧握成拳,可是面上还是保持着淡然的神态,“我也给你送去了清纯可人的表妹,还给你生了个儿子,你更应该谢谢我。” “是呀,我是应该谢谢你。”刘清仁牢牢盯着他伪装不在意的眼眸,“当年是你亲自把杨依依送到我家里,送了我这把藏在刀鞘里的好刀,一个让男人销魂的玩物,她的身体那么柔那么软,尝过的男人都忘不了,是不是?” 刘清仁像一只捕食羚羊的猎人,饶有趣味的看着被困住的猎物的挣扎与绝望,不过让他失望的是何梓明并没有狂怒的争斗,让他有机会击倒他,在他身体上再肆意的踢打羞辱一番。 何梓明只是垂下眼眸,身体微微的颤栗着,脸上还是保持着深沉无澜的神态。 过了片刻,他抬眸阴恻恻的笑道:“刘副司令,至今还没有爬上司令的位置,是因为事事都要提女人,事事靠女人吗?” 他放在膝上的双拳抬起交叉握在身前的桌面上,探过身体,近距离的盯着眼前的猎人,“要不要谈点男人之间的事情?比如你杀了林皓然,见了傅先生,带了一百亲信兵来到上海,是不是想做点大事?今天把我请来,就是跟我话话家常?” “我喜欢看故人死到临头的崩溃和挣扎,越强硬的人最后那股绝望的气息越让人着迷。”刘清仁站起身俯视着他,“你在我的名单里,是不是很荣幸?” “真是凑巧,我们有同样的趣味,也有对等的名单。”何梓明幽冷的看着他。 祁司雯脸色惨白,她回忆着昨天遇到林皓然的前前后后,林皓然说他在上海街头又见到了已为人妇的假冒的祁司雯,上次在北京开学典礼,这次在上海街头,一个小脸年轻漂亮的女人,而且还有机会偷她的邀请函,她的邀请函最后一次拿出来就是在前一天晚上刘清仁的小宴上,自己拿出来炫耀,当时在场的女人就只有商依依和冯之棠。 她从来没有猜测过是她认识的人做的,但是现在一想在这几个地方都出现的人就只有冯之棠了,而且舅舅死后不久冯之棠就嫁给了刘清仁,也只有刘清仁有这个权力能颠倒是非。她越想越发冷,她努力的想着林皓然说的每一句话,他说会去向上面报告这个事情。现在上海的高官就是刘清仁了,他当年可以为了撇清自己的女人的罪名杀死了舅舅,现在也可以为了掩饰当年的罪行而杀死林皓然。 祁司雯心跳的厉害,她越想越觉得可怕,但是冯之棠当年看起来不谙世事,单纯无知,怎么能谋划这么多事情。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她真是看起来的那么单纯,又怎么能成为部长夫人呢。祁司雯突然想起林皓然说他在上海街头看到那个假冒的女人是长长的卷发,她不可竭制的想要去看一眼冯之棠来证实这件事。 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飞奔着出去,在门口打了一辆车,“去江畔饭店。” 她一路上紧张又兴奋,觉得自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顾危险的要去证实自己的推测。到了饭店的服务台,她努力的镇定下来,问道:“刘副司令和太太有出去吗?我是复旦报社的记者,约了采访。” “刘副司令一早就出去了,太太正在餐厅吃早餐。” “好的,谢谢。” 祁司雯尽可能镇定的走进了餐厅,在餐厅边上的一处空位上坐了下来,拿起了菜单,目光在餐厅内寻找着冯之棠的身影,在自己左侧不远处认出了正在闲适的喝着牛奶的冯之棠。她比三年前丰满了一些,脸上有着贵妇高傲雍容的神情,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单纯的小女孩的样子,可是她是一头齐肩的直发。 祁司雯心里有些失望,这时有警卫站在了冯之棠身边,跟她耳语了两句,冯之棠的目光投向了这边的祁司雯。 “祁小姐。”冯之棠拿着手包笑意盈盈的走了过来。 祁司雯一时紧张不已,但是也勉强笑了笑,“刘太太,好久不见,好巧啊。” 冯之棠笑着坐在了她身边,“我刚刚还正想着去找祁小姐叙叙旧呢,没想到居然一抬眼就看到祁小姐了,真是有缘。” “是吗?”祁司雯干笑了两声,“刘太太什么时候来的上海?” “我前两天到的,说来也巧,我先生要来上海公干,我是不愿意一起来的,可是前段时间我父亲身体不好,我回老家探望了几天,还和二姑姑叙了叙旧,就是梓明表哥的阿妈。对了,其实是你的准婆婆哦,还是吧?” 祁司雯尴尬的一笑,没有接话。 “看我都扯远了,跟我姑姑聊了聊才知道,原来她和何家的二姨太,六姨太一起在上海表哥那里小住,结果我爸爸生病的事情,我两个姑姑一起从上海回来了,把六姨太一个人留在那了。”冯之棠笑着说,“哎,我尽给你聊我们冯家的家常,你也不感兴趣。其实你是表哥的未婚妻,他家的事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是不是?” 只见祁司雯眉头越来越紧蹙了起来。 “难道你不知道这个事吗?你未婚夫的阿妈们来了上海,你这个准儿媳没有去陪着吗?” 祁司雯心下难堪,她不想说她跟何梓明已经退婚的事情,但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从他嘴里得到一点风声。 “而且我姑姑说表哥非常的孝顺,为了招待她们去上海,特意在他的洋楼旁边租了一栋洋楼,就给几个阿妈住的。可是她们离开上海走得突然,就只剩六姨太一个人独守空房可惜了。” 冯之棠看着祁司雯渐变的脸色,兴致更好了,“对了,何梓明的六妈你知道是谁的吧?最开始我跟你第一次在舞会后的小宴认识的时候,她也在,商依依,你记得的吧?真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很少有男人能抵挡的了她的诱惑吧,就算是小妈,又怎么样?” “你想说什么?”祁司雯面无血色,轻颤的说。 “我想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蠢的女人。”冯之棠笑吟吟的说。 第87章 祁司雯噌得站了起来,铁着脸道:“刘太太,不要以为你是司令夫人就可以随便侮辱人,我们祁家人也不是软蛋!” “哟,大小姐的派头不小啊。”冯之棠冷笑了一下,“可惜祁家三小姐的名头也收不住一个男人。” “你不要在这里搬弄是非信口雌黄,你在我面前说你表哥的坏话,你安的是什么心!”祁司雯虽然心跳的厉害,但是还是不愿被她看扁,扬着下巴就准备走。 冯之棠从手包里拿出了一个纸袋子,扔到了她面前,冷笑道:“说你蠢还不信,我昨天晚上刚拿到的这些精彩的好东西,正愁没人分享呢。” 祁司雯本想高傲的走开,可是内心激荡的厉害,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忍不住打开了这个纸袋子。只见一叠照片翻了出来,祁司雯拿着照片,一下子没有站稳,伸手扶住了桌角,无力的坐了下来。 “这个小洋楼不错,你应该经常去的吧,不过我猜他没留你过过夜吧。”冯之棠拿起其中的两张照片,“因为我看这个衣帽间里的这两套女人的睡衣不像你的尺寸,还有这些耳环,你好像没有耳洞呢,谁能想到表哥这样的男人的抽屉底层藏着女人耳环的首饰盒呢,真是当做了宝贝。” 祁司雯拿着这些照片的指尖已经在发抖,她盯着这些照片一张张的翻着,只觉得目眩神晕。 “这个,露台花园的小门,从屋顶到隔壁去幽会,你的未婚夫真是个很浪漫的男人。”冯之棠眼中闪烁着嫉妒的光,看祁司雯的崩溃心里有一种满足的快感。 祁司雯死死的盯着一张照片,从洋房外面拍的何梓明的客厅的窗子,隔着一层薄纱帘,照片里面有一男一女拥抱的影子。 杨花落尽 第56节 “这个照片都看不出里面是谁,我也不能信口雌黄是不是,说不定只是大少爷孝敬小妈,表哥招待客人比较热情。” 祁司雯已经说不出话来,嘴唇发白,她的呼吸深浅不一,像是随时就要昏倒。 最后冯之棠从纸袋里拿出了一个药瓶,在手上晃了晃,里面有几个药片的声音,“你猜这是什么药?你虽然会外语,但是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可能也没听说过吧。我找人化验了这个药片,高级的避孕药,你说何家六姨太一个女人来上海做事,怎么需要每天吃这种药呢?” 祁司雯死死的握住拳头,指甲戳的手心生疼,她不能让自己在这个无比得意的女人面前出丑,她咬紧牙关,忍了很久才问:“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只是觉得你又蠢有可怜,想帮帮你。”冯之棠笑笑。 “我舅舅和林皓然是不是你害死的?”祁司雯心如死灰也豁出去了。 冯之棠惊异的看着她,笑着摇摇头,“我表哥怎么会打算娶你这样没脑子的女人,你真是配不上他。商依依又太聪明了,浪荡无耻,让男人们都对她死心塌地,你舅舅怎么死的,你去问商依依啊,对了,问你未婚夫也可以,你难道不知道他们当年在北京饭店就住一个房间,大概没有秘密,只是瞒着你罢了。” 祁司雯站起身来,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去,她一下子难以消化这么多的信息,她不相信冯之棠说的是真的,但是直觉绝望的告诉自己,这就是真的。 终于走出了饭店,走到了一处街角,她蹲在地上,顾不上来来往往人群诧异的目光,忍不住痛哭失声。哭了很久,她的头脑慢慢清晰了起来,往事一幕幕出现在她脑海中,无数的画面汇成了一个点。 “小姐,你没事吧?”旁边商铺的伙计看她蹲在店门口哭了很久了,终于走出来询问道。 祁司雯用手抹了抹眼泪,终于站了起来,她转头看到旁边店门口橱窗里摆着各种漂亮的瑞士军刀,她毅然的走进店里,对老板说,“把这几把刀拿出来我看看。” 于是她买了一把比匕首长一点的军刀,这两天担惊受怕和被欺瞒的愤怒伤心让她急需一件武器来给予安全感。 她紧紧的握着这把军刀,叫了一辆车,到了这两年来她最熟悉的地方。她站在这漂亮的白色的小洋楼外,看着旁边联排的规格相似的小洋楼,才发现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旁边还有一栋房子。 何梓明还被关押没能回来,祁司雯发现这门已经换了钥匙,但是她知道后面厨房外的小阳台的窗子的锁头是可以从外面用东西顶开的,她曾经有一次没有带钥匙,就是这样想办法进去的。于是她绕到了后面,用手中的军刀顶开了窗子把手。从窗子里翻了进去。 祁司雯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心中充满了愤怒和羞辱,她不甘心,一定要亲眼来看一看照片里看到的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她审视着周围的一切,走到了二楼的主卧,在整个房间,书房,衣帽间都仔细的探察,果然看到了那两件女人的真丝睡衣,在地毯上发现了几根长长的卷着的黑发。 祁司雯心落入了寒潭,此时已经哭不出来,愤怒支使着她一步步的走上楼顶的露台,她从来没有注意过这里有一个紫色的小木门。只是轻轻一推,形同虚设小门就打开了。她从露台走过去,看到了三楼的阁楼,房间的大门上用木条钉上了。 祁司雯看到这个偷情的小阁楼愤怒的无以复加,她冲过去拼命的推着门,里面没有动静。她想要亲眼看看这个被密封的房间里面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于是她又冲下楼去,到工具箱里面找了锤子扳手等工具,又返回来奋力的把一个个的钉子撬开。 直到最后一块木板被卸下,祁司雯用力的一拧门锁,踹开了房门,她握着军刀,刚探进去半个身子,就觉得脑袋旁边一股寒气扑来,她不用转头,余光也能看到,一个乌黑冰冷金属的枪口正对着她的脑袋。 “祁小姐?”商依依惊讶,她把手中的枪放了下来。 祁司雯转过身来死死的盯着她,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审视着她的身材,她的五官,她耳垂上的耳洞,她的长长的卷发。最后祁司雯举起了手里的军刀,尖锐的刀尖对准了她。 “商太太,何家六姨太,何梓明的六妈。”祁司雯惨然的笑道:“商依依,你好有手段!你把我当傻子一样的在我面前演戏,背后偷了我的邀请函,害死了我舅舅!去到何家嫁给何老爷,却是暗地里勾引何梓明。你在我面前扮他六妈,背地里就在这里跟他偷情!” 商依依看着悲愤的她,默然无语。 “你终于不演戏了?昨天我来找何梓明说林皓然的事情,你是不是就在暗处躲着?知道事情快要暴露了,先赶去酒店杀了林皓然?何梓明是不是从头到尾都知道?”她虽然恨眼前这个女人,但是心里还留存了一丝丝的幻想,希望自己爱的人也只是被蒙蔽,而不是刻意欺骗自己。 依依没有回避她愤怒而伤心的目光,幽深的叹了一口气,“祁小姐,我知道你早晚会知道。林皓然的事情我不知情。我跟你无冤无仇,却害了你,我也没有能力弥补什么,所以你只能恨我了。何梓明……” 她深吸了一口气,“是我引诱了他。他不会是个好丈夫,你出身学识相貌俱佳,忘掉这些,开始新的生活吧。” 祁司雯手中的军刀颤抖的往商依依颈前递了一分,她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了起来,“商依依,你真是够无耻,你害死我亲人,偷走的未婚夫,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能过去了?忘掉?你加在我身上的耻辱就这么轻飘飘的能忘掉?你以为我是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吗?” “祁小姐,我知道你现在很想杀了我泄愤。但是你不要这样做。”依依冷静得显得冷酷。 祁司雯更加的愤怒了,直接挥刀上前恨不得把刀锋刺进她的血肉里。但是转瞬间,她的手腕就被商依依扭住,叮的一声,军刀落到了地上转而被她手中的力道推的踉跄的倒地。 祁司雯绝望的抬起头来,看着商依依手中的枪对着她。 “祁小姐,你是阳光下的天之骄女,不要跳进阴沟里跟我这种黑暗中的蟑螂角斗,你没有经历过黑暗中存活的残酷训练,你是赢不了的。这阴暗的阁楼,藏污纳垢,这不是你的世界。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做人就是充满了欺骗和不如意,也不会因为你是天之骄女而放过你。” 商依依冷酷的说,可是她的脸上却写满了悲伤,“你杀不了我的,杀人好像很简单,但痛苦会一直伴随着你,为了一段充满欺骗的感情不值得。而且我也不会让你杀死,不过你放心,虽然你没法亲手杀我泄愤,但是世道轮回,很快就会有人替你杀掉我。你的愤怒和委屈不会等太久的了。你要做的是趁现在你还没有泥足深陷,忘掉这些阴沟里的事情,重新回到阳光里,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恢复快乐。” “不!我不会忘记的,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祁司雯只觉得被刺骨的羞辱了,她愤怒的哭了出来。 依依怜悯的看着她,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祁司雯爬起来,拉着房门,门已经被锁了,她用手边的军刀用力撬开了门锁,冲下了楼。 在客厅的落地窗看到一辆汽车停在商依依面前,车内下来了一个军人,在商依依耳边说着什么,然后打开了后座车门,商依依回头看了一眼眼前连在一起的白色洋楼。她毅然弯腰上了车。 开门的那一瞬间,祁司雯看到车内坐着一个她认识的男人。 第88章 祁司雯看着车子远去,她发现这件事情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她想不明白其中的各种关联,而且刚刚已经败在了商依依的手下,此刻强烈的屈辱感卡在祁司雯的喉中,她无法冷静下来,她虽然是祁家最受宠的三小姐,但是想到母亲刚刚去世不久,父亲已经年老,在颖城安居一隅,兄弟们都各自为营,并不那么亲密。此刻她在上海受到了伤害却无人可以求助,她想念舅舅,那是长辈中最宠爱她的人。想到这里祁司雯抹了抹眼泪,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替舅舅,替自己讨个公道。 她出门打了一辆车,“去傅氏集团大楼。” 到了之后,前台的秘书带着祁司雯上了电梯,直达顶层。祁司雯很少来这里,傅先生算是她的姨父,但是母亲和这个妹妹并不是同母所生,关系并不亲密。这些年她在上海读书,傅先生虽然对她一直照顾有佳,但是他是上海数得上名号的大人物,对她也只是尽亲戚的礼仪,来往并不真的密切。反而是这两年何梓明来上海替他工作后,作为未婚妻的她才经常有机会见到傅先生。事到如今,祁司雯也只有硬着头皮来找傅先生这样重量级的人物来帮自己了。 当她走入傅先生豪华的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微笑着抬手示意她等一下。 “后天下午两点在枫丹白露?”他听对方又说了些什么,“知道了。刘宗望的行踪保密,不要让记者知道,不要在我们的地盘惹出什么事情。” 说完傅先生挂了电话,拿起了桌面上燃着的雪茄,笑着走到了祁司雯面前。 “司雯,你今天在警局没事吧,梓明还没出来,放心,警察局长我已经招呼过了,不过是因为有些事情要配合调查被耽误了。”他不紧不慢的吸了一口雪茄,笑着说。 “姨父,我来这不是为了找他。”祁司雯艰涩的说。 “哦?”他见她的神情不对,收敛了笑意,看着她。 “这段时间何家是不是来了一个叫商依依的女人经常跟何梓明一起?”祁司雯紧张的看着他精明睿智的眼睛,问道。 “你说的是何大少的小妈,何家六太太?” “对,就是她,她很复杂,不是何家小姨太那么简单。”祁司雯一闭眼,咬牙吐露出了羞耻的家事,“何梓明没有把她当做六妈,其实他们……”那个词她还是说不出口。 傅先生阅历如此丰富,一听此话,随即露出了一丝意料之中的玩味的表情,这一瞬的表情被祁司雯捕捉到了眼中,深深的刺痛了她。 “司雯,你先别着急,一来事情大概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二来梓明毕竟年轻,男女方面的事情可能有糊涂的时候,你不要冒然行事。”傅先生换上了长辈严肃的面孔,“你和何梓明已经退了婚,我会帮你在上海物色更优秀的丈夫,如果你对他还有感情,那……” “姨父,我不是冲动,我跟他是不可能了,他私德怎么样我也不想去管!可是这个女人背景很深,现在林皓然的案子可能就是她做的,而且之前她还……” 祁司雯本想一口气吐露商依依的罪行,但是看到傅先生装出同情的敷衍的表情,她的心一下子陷入了绝望。她知道他是不会帮自己的了,这件事情本就与他无关,况且背后还有刘清仁这样的军届大人物。他连得力爱将乱伦这样私德败坏的事情都不肯站在自己这一边,何况是那样的大案子。 “她还做了什么?” “没什么,是我一时冲动了。”祁司雯凄凉的说。 “司雯,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如果何大少真有什么做得出格的事情,你告诉我,我会提点他的。” “嗯,谢谢傅姨父。打扰您了,我先走了。”祁司雯站起身来,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祁司雯一个人在街头逛了很久,吃了点东西,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她走到了那栋熟悉的白色小洋楼前,看到大门虚掩,她推门走了进去。 这时何梓明正从楼上冲了下来,他头发凌乱,嘴唇干的红裂开来,他没有了一贯的沉稳淡定,眼睛里面全是焦急和绝望。 “司雯,你怎么来了。”何梓明勉强收住了自己的慌乱,停下了脚步,站在楼梯上俯视着她,“你今天在警局没事吧,都是按照我们昨晚说好的录的口供吧?” “对。”祁司雯惨笑的点点头,“都是按照你安排的做的,所以没有什么错漏,就这样出来了。” 何梓明看到她奇怪的神情心里有很不好的感觉,走下了楼梯,“你没事吧?” “会有什么事?”她笑着反问,“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何梓明昨晚一宿没睡,今天又被困在看守室与刘清仁角力,殚精竭虑的挺到法国领事和警察司长来要人,百般周旋之下从直系军人手中保释了出来,已是身心俱疲。他第一时间冲回了家,这一天最让他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阁楼里的依依已经不在了。 此时的何梓明被焦灼和恐惧撕扯着,但是他不能崩溃,强撑着从阁楼内外的状况来推测,室内没有打斗的痕迹,门外的木条撬的很零碎,工具是他家里的,撬开的手法也很不专业,不像是刘清仁手下的专业人士所为。他暗怀期望,是萧筱之类什么依依的朋友赶来放出了她。 何梓明见她的样子很不对劲,但根本无心去安抚她,只是草草的说,“没事了,你先回家去休息吧,我还有急事要处理,明天我再去找你。” “哦?你有什么急事?”祁司雯尖锐的笑道。 “说了你也不懂,你快回去吧,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在她面前失控。 “说来听听,说不定我可以帮得上你。”她站在原地,看着他抓狂的样子,心里有一丝快意。 “你别闹了!我真的没有心情!”何梓明困兽一样的眼中饱含着怒意,他不再管她,拔腿就要走出大门。 “是不是你的小妈丢了?”她在他背后尖刻的说。 瞬间,何梓明被定在了原地,他转回头来,眼中带着死寂的冷酷,“你说什么?” “哦,是我说错了,是你的情妇。是不是?”她看着他眼中的变化,他的痛苦让她感到快意,但心里更是一滴滴的流血。 何梓明毫不理会她的讽刺,他一步一步的走到她面前,阴冷的盯着她:“你知道她去哪了?” “是我一颗颗的把钉子拔出来的,你说我知不知道?”她偏着头,惨笑着看着接近失控的他,他从来没有为自己失控过。 “她在哪?”他站立在她面前,像死神一样冰冷的声音。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何梓明,你把我当什么?”她眼中噙着泪水。 “你怎么样才肯告诉我?”他忍耐的问。 “你老实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开始跟她好的?瞒了我多久?”她悲愤的问。 何梓明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表妹冯之棠,有一叠你们的好照片,邀我欣赏呢。”她惨笑着,“我还不知道我之前的未婚夫是这么浪漫多情。” 何梓明眼中露出了惊愕之色,很快就被阴沉淹没了。“既然你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虽然我们的婚约作废,以后我会在我能力范围内补偿你。” “补偿,你拿什么补偿?你当我是什么?你这样欺骗我,我的尊严就这样随意被你践踏吗?” “我当你是我家庭为我选择的妻子,我们的结合会是双方都满意的婚姻。”他冷酷的说着事实。 “就这样?何梓明,你太残忍了!”祁司雯痛苦的流泪,“你难道就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没有。”他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而冷酷到残忍的插入了她的心脏,不带一丝的感情。 “何梓明!”祁司雯瞬间彻底的崩溃了,她扑上前撕打着他,却被他轻易的抓住了双手。 “你说不要我再欺骗你,我只是说了实话。”他像是失去了跟她周旋的耐心,牢牢的控制住了她。 “她到底有什么好?你就这么死心塌地的,她心狠手辣,杀人栽赃,放荡无耻,还嫁给了你爸爸,你真是被迷了心窍,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何梓明了!” “你认识的何梓明?你只认识适合做你丈夫的何梓明。”他幽暗的冷笑道:“你认识过真正的何梓明吗?你知道何梓明也杀人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我何止是欺骗你,我欺骗了全世界,连她都骗。你一切的怨恨都怪到我头上,没问题,你不要迁怒于她,她什么都没做,都是我强迫她的。” 祁司雯被他吓的哭不出来,缓缓的摇头,“不,这不是真的……” “司雯,你要真相,又接受不了真相的残酷。下次找丈夫,要不就擦亮眼看清楚,要不就永远不要追问真相。” 祁司雯绝望的缓缓滑落到地面上,“何梓明,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可是我对你是真心的。” “是吗?怎么证明你的真心?”他是一个残忍的刽子手,一刀一刀击垮了她,“告诉我她去了哪?” “好,我告诉你,可是我一定不会原谅你们的,我恨你们!”祁司雯颤抖的闭上了流着泪的眼。 “她上了刘清仁的车。” 杨花落尽 第57节 第89章 在暮色中何梓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子,他快步走到了街口的路灯旁,从黑色的呢绒外套里掏出了烟匣子。在寒风中用火柴点燃了香烟,火柴的光影勾勒出他面部冷峻的线条,他眉心紧蹙,冷玉般的手指夹着烟微微的颤抖着,他抽完一支,接着又抽着下一支。 天空变的越来越黑暗,飘起了银针似的雨丝,阴冷的风钻进他的身体,渐冻住了他狂躁的心。他的脚下散落了一地的烟头,他取出了最后一支烟,火光下他的眉宇间落满了细微的雨粒,眉目越发的清明,每一根发尖上都刻上了冷酷的决绝之色,最后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把烟蒂掷到了地面上,鞋底用力的踩碾着这半支烟,然后决然的走入了黑暗里。 冯之棠心情舒爽的逛了一天街,回到河畔饭店,随行的属下为她打开了顶层总统套间的房门,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拎了进去。 “刘司令!”属下端正的向坐在客厅沙发的刘清仁行了一个军礼。 刘清仁挥挥手,“你下去吧。”随即把目光投向了走到沙发前一副慵懒神情的冯之棠身上。 “是!”属下出门关上了房门。 “清仁,你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呀。”冯之棠撒娇的往他身上靠去。 “你今天都做什么了?”刘清仁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逛街啊,你看我买了这么多好看的衣服。”冯之棠有些心虚的说着就要起身去展示她的战利品,手腕却被一把抓住,被刘清仁拽回了怀里。 “今天吃药了?头脑这么不清楚。”他轻慢的说,“再想想,之棠。” 冯之棠浑身战栗了一下,每次他叫她的本名都意味着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自从冯之棠跟了刘清仁以来,他一直都有两副面孔,他给她取了一个叫做颖儿的小名,每次这样呼唤她都无比的温柔宠溺。而每当他称呼她之棠的时候,就代表着冷漠和厌恶。一开始她不明就里,分不清他的喜好,时间长了,再迟钝的女人也会发现,他叫的颖儿不是自己,而是她死去的六姑姑冯淑颖。 冯之棠一开始也愤怒伤心,不甘心做一个替代品,她也曾努力抗争过,但是刘清仁对她的残酷超出了她的想象。每一次忤逆他,都会换成对冯之棠这个名字冷酷的暴虐,等到他心情好的时候又会把她揉到怀里疼爱,变成了亲昵的颖儿。 这样一个巴掌一颗蜜枣的手段让冯之棠根本不敢造次,她平时根本不敢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只能披着部长夫人的光鲜外衣在外耀武扬威,看着众人对自己的奉承讨好,无止境的购买奢侈的衣物来让自己感到快乐,让自己相信自己是一个成功者。 有次她图新鲜试了试鸦片烟,刘清仁发现她致幻之后迷离的神态几乎就是当年热恋着他的冯淑颖,那夜他狂乱的无以复加,后来就经常诱导她吃鸦片,她逐渐适应了,劲头不够就加更厉害的致幻剂。冯之棠的瘾越发的重了,整个人飘飘忽忽的,不过她觉得这样也不错,每次吸食之后,跟做梦一样的快乐,有爱她的表哥,把她视为掌上明珠的父母,人人都爱她。 “今天我……我碰到祁司雯了。”冯之棠不敢隐瞒,紧张的有些口吃。 “哦?”他敏锐精亮的眼眸斜斜的看着她,“说说看。” “我把昨天拍到的照片给她看了。”她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我是想她是何梓明的未婚妻,让她知道肯定能把事情闹的更大,让何家身败名裂。” 话音未落一记清脆的耳光让冯之棠从沙发滚落到地毯上,她爬起来捂住脸,颤抖着不敢说话。 “冯之棠,你那点小心思别在我面前装了。我把这件事交给你做本来是想让你高兴高兴,可以报复当年何家羞辱你的旧怨,你却把东西给祁司雯看,又要给我生出多少的事端!现在千头万绪,我殚精竭虑,哪一分都不能有差错,你这个贱人,为了气一个你嫉妒的女人,给我扯出一堆的麻烦!” “我错了,求求你不要生气了,清仁。”她知道在他面前解释是没有用的,立刻跪下来流泪认错。 “滚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刘清仁厌倦的挥了挥手,闭上了眼睛。 冯之棠踉跄的出了房间,她跑到洗手间去大哭了一场,然后洗了把脸,补上了妆,看着右脸有些红肿,她往左颊上多打了一点胭脂。 她努力收敛了情绪,坐电梯到了饭店的餐厅。刚找了个空位想坐下,旁边一桌的一位太太就抬手热情的招呼她,“刘夫人,您也下来吃饭了,刘司令呢,没有一起吗?” “嗯,他在忙,要晚一些。”冯之棠勉强的笑着应酬道,她觉察出对方好像在看自己的脸,表情似乎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冯之棠微微的侧过了身子,招来餐厅经理,“给我一个包间。” 很快就为她安排了一个小包间,冯之棠坐在了舒适安静的包厢里,深深松了一口气。她正发着呆,有人敲门进来,“刘夫人,现在可以点餐了吗?” “我先看看,需要的时候我会按铃。”她倦怠的说,只想一个人清净清净。 “好的,刘夫人。”门被关上了。 过了一会,又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 “我说了不要……”她有些恼火的说。 “之棠。” 冯之棠听到这个声音,以为是想以往一样产生了幻觉,她把脑袋藏在两手之间,痛苦的摇了摇头。 “之棠……” 背后的声音如此的温柔而真切,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栗了起来,她缓缓的转过头去,看到表哥何梓明站在门口,深沉的望着她,看不出情绪。 “表哥……真的是你?”冯之棠霍然站了起来,她两手紧张的捏住餐巾,激动又胆怯。 何梓明潇洒的走到她面前,凝望着她,“三年没见了,你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冯之棠看着愈发成熟而英俊的表哥,眼中有点发涩,她低下头,“我已经变得我自己都不认识了。表哥,你是来找我算账的吗?” 何梓明轻轻的点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冯之棠的心被揪的一紧。 “你这么恨我吗?”他深沉的声音却散发着温柔。 冯之棠眼睛一红,抿着嘴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的声音很轻,轻柔的缠住了她的心。 冯之棠以为何梓明会勃然大怒,像刘清仁一样对待她,那她也可以蛮横的怪到他们何家,诉说自己的怨气,而他也没有能力伤害她这个副司令夫人。可是他没有,只是饱含着无奈和伤心。她内疚的沉默了许久,伤心的掉下了眼泪。 “是他要你这样做的是不是?”他叹息道,“他一直都恨我们何家,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击垮我们。你现在是他的人,只能听他的。” 冯之棠垂着眼眸,努力的让自己清醒一点。他的目光落到了她的右脸上。 “可是他对你不好。”他怜惜的说,他抬起手来,冰冷的指腹轻抚到她微肿的右脸颊上。冯之棠触电一般的闪躲了他的抚摸,可是电流窜到了心脏,整个心房都在颤动。 “你也恨我们何家,当年我阿妈把你骗到何家,要把你卖给我阿爸做小老婆,被亲人算计的滋味谁都忘不了。” “对不起表哥,是我害了你,虽然我本意并不是要害你,你现在心里肯定恨透了我,恨不得把我拨筋抽骨,你不要装作还对我很好的样子来骗我,你要骂就骂吧!我就是恨你们何家,恨我姑姑,我爸爸!恨他们怎么狠心联合起来把我推入火坑!”冯之棠情绪失去了控制。 “我心里是怪你,祁司雯知道了我的事情,会让我身败名裂的,我本来是想来找你算账,可是看到你被人欺负了,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冯之棠听到他怜爱的话语,忍不住哭出声来。 “当年也是在一个夜里,你被欺负了,在我身边哭的很伤心,我记得你就是这样靠在我怀里哭。”他说着轻轻的把她拢到了怀里,她挣扎了一下,随即被他的话语安抚了,“就是在我怀里的这个感觉,让我下定决心保护你,送你出走。只可惜我当时没有能力保护你到底,以为你做了部长夫人会很幸福。” 当年的情景浮现在冯之棠的脑海中,那时的表哥就是她心中的白月光,那么高洁美好,只可惜自己从来没有那样的机会能够在他身边。她想起这几年的痛苦,心中的委屈都化成了眼泪无法抑制的抽泣着,何梓明揽着她的手臂搂的更紧了,几年过去了,冯之棠感到表哥不再青涩冷淡,更加的成熟温柔,散发的迷人的男人的气息。 “你在我心里始终都是那个孤苦无依单纯美丽的小姑娘,只可惜我没有机会保护你。” “你骗人……”冯之棠溃不成军的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哭道:“你明明心里只有商依依,你只在乎她,从当年我们一起去北京,到现在你金屋藏娇,你不要哄骗我了。” “是,我喜欢她。”他坦诚的说,“她离我那么近,又始终无法得到,三年多的时间,却都要叫一声六妈的滋味……” 冯之棠妒意翻涌着,身体僵硬了起来。 “可是我刚刚进来看到了你,我刚才在想,要是当年我没有把你送走,而是你留下来,成为了我的六妈,是不是会是一样的故事……”他声音低沉带着无限的诱惑。 冯之棠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没有想到终有一天自己能成为表哥心上的朱砂痣,虽然只是如此浅薄的感情但是对于她来说却是无法抵抗的诱惑。她表面风光不可一世,可是没有人是真正爱着她这个人。在她面前的是她一直藏在心底的男人,她因为嫉妒能拥有他的女人,才不顾后果的把照片给祁司雯看,因为她是他要名正言顺娶进门的女人,一个无忧无虑的豪门大小姐,单纯阳光没有烦恼,还要拥有她的表哥,她怎么配! “表哥……你不要恨我……”她凄楚的啜泣道。 何梓明低下头,用手抬起了她尖尖的下巴。她敛着眼帘,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看到他渐渐靠近的诱惑的薄唇,她心跳的震得她大脑都停歇了,她明知道这样很危险,恐惧盘踞着她的心,可是她无法阻挡这种诱惑,像被定住了一样,无法动弹,只感觉到唇上轻点了一个柔软的吻,她浑身瘫软了下来,再也无心抵抗,闭上了眼睛,任由他的吻淹没自己。 第90章 冯之棠脑袋昏昏的沉浸在不可思议的幸福中。 咔嚓,咔嚓。 她听到声音浑身一哆嗦,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何梓明已经放开了她,目无表情的坐在的旁边的沙发椅上,用手边的餐巾漫不经心的擦了擦单薄的嘴唇。 冯之棠惊恐的看着他,有了强烈的坏的预感,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 “表哥……”她甚至不敢发问。 何梓明走到窗边,打开了窗子,一股扑面的冷风把冯之棠吹的完全清醒过来。只见何梓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叠钞票递到窗口,又取回了几张照片纸,他皱着眉看了看,点点头,“行,就这样吧。”然后关上了窗子。 他回过身来,看着面无血色的冯之棠,抖了抖手中的照片,冷漠的说:“想欣赏下吗?” 冯之棠一时吓的哭都哭不出来,浑身发软,呆呆的摇了摇头。 何梓明点点头,把照片放进了大衣口袋,重新坐在了冯之棠对面的椅子上。他把桌子上的水杯装满了水,转动转盘送到了冯之棠手边。 “把水喝了,你哭多了缺水。”他正襟危坐,公事化不带感情色彩的说。 冯之棠麻木的取过了水杯,把里面的水一口气喝完了,这时候大脑才正常运转了起来。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绝望的摇着头:“表哥,你刚才是……” “是。”他短促的说,“我骗了你,找人拍了照片。” “果然一切都是假的,我怎么这么傻,我做了这些事情,你那么恨我,怎么可能……”她瘫在椅子上,心如刀割。 “不是,我不恨你。”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弹着,眉心微蹙,“我原来可怜你,但我对你的可怜在当年送你去北京已经用完了。我现在还不恨你,不过如果商依依出了事,你也不能好好的活着了。” “呵,还是为了这个女人!”冯之棠面目扭曲了起来。 “为了谁不关你的事了。”他不耐烦的说,“你只要知道你需要做什么就行了。要不刘清仁就会看到这些照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没有这样的肚量容你活着继续扮演一个替身,虽然再找下一个合适的替身难度很大,但是他绝不会将就着恶心自己的。”他残酷的说出了事实。 “你好卑鄙!利用我对你的感情却想让我死!要是他看到这样的照片他不光会弄死我,第一个弄死的是你!”冯之棠厉声说。 “所以卑鄙的我们坐在了一起。”何梓明轻笑了一声,“我会不会被他弄死就不用你操心了,起码你不想好好的司令夫人不做,变成一具惨死的尸体吧。” 冯之棠脑海中浮现了这样的场景,身体不由的哆嗦了下。 “表哥,你不会真的这样做的,是不是?你不是这样的人。我错了,表哥,我只是因为嫉妒你身边的女人才一时糊涂,你打我骂我我都认了,可是不要这么残忍。”冯之棠哭着哀求着。 “我不关心你的死活。”何梓明冷漠的说,“明天下午六点之前,告诉我商依依具体的位置和刘清仁对她的计划。要不我保证刘清仁六点准时看到照片。”他盯着她,“之棠,不要想着玩花招,虽然你是副司令夫人,但是上海是我的地盘。” 冯之棠木然的点着头,何梓明起身往外走去,突然回头,“你给祁司雯看的照片明天也带给我欣赏一下。” “那些照片已经……”看到何梓明幽冷的眼神,冯之棠哆哆嗦嗦的止住了话,乖顺的拼命点头。 直到何梓明走出包间关上了门,她才如梦初醒的痛哭了起来。 何梓明关上门,偏着头看了一眼倚靠在门边的人,淡然道,“戏演完了,走吧。” “何梓明,你真不是东西。”刘清远站起身来,摇头叹道:“她过的并不好,你还要这样钻着刀子往她心里剜,把她心里仅存的一点美好也毁掉,你真是我认识最无情的人了。” 何梓明漠然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大步的往前走去。 刘清远跟着他绕到后厨的小门走了出去,两人走进了幽黑的小巷里。 “有烟吗?”何梓明停了下来,问道。 刘清远从怀里掏出了烟匣子,递给了他,他取了一根,借着他的火点燃了,何梓明闷着深吸了几口。 “你觉得之棠能探出计划吗?我大哥心思细密,不会让人窥见他的布局,我都完全探不到消息。” “女人总是有女人的手段。你大哥知道你喜欢商依依,肯定不会对你透露的,要不就不会三年你都不知道她在我何府。” “要是明天之棠从我大哥那搞不到情报呢?你真会把照片给他吗?”刘清远在火光中看着他的侧脸。 何梓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几张照片纸,递给了他,“交给你安排吧。” 刘清远低头看了一眼照片纸,只见上面黑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他苦笑着摇摇头,把照片塞进了口袋。 “照片是假的,但要是依依出事了,她活不了。”何梓明阴鹜的说。 杨花落尽 第58节 “你越来越心狠手辣了,大少。”刘清远低头看着指间的烟,“昨晚接到依依的电话,我就知道要出事了,赶一大早的火车来上海,却还是晚了一步。我就知道你这个混蛋终究是不可能守住她,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这不关你事。”何梓明吐出烟圈,“她离不开我的。” 刘清远盯着他的脸,过了半晌,挑眉冷笑:“大少,你还在做梦吗?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搞清楚吗?要不要我提醒你,每次都是她抬抬脚就离开你了,要不是你的运气和手段,她根本不会跟你有什么交集,她离不开你?根本就是你离不开她!” 不料这次何梓明没有发怒,只是扯扯嘴角,“那又怎样,每次她走了,还是要回到我身边的,这次也不会例外。” “哼,你已经自大到这个地步了。”刘清远冷笑,“你以为你在她心里多重要?她就是一个死士,她为了复仇没有什么不能抛弃的。” “那我杀了刘宗望,她就可以全心全意属于我了。”何梓明淡然的说着,像是跟他讨论天气。 刘清远沉默的看着他的眼睛,烟灰撒落到皮鞋上也没有注意,他缓缓的开口:“你疯了。” 何梓明只是幽幽的一笑,并不回答。 “你知道刺杀一个军中最高级别的司令要什么样的条件吗?”他摇头,“你以为跟杀刘同,林岩那么简单?依依这么多年卧薪尝胆的筹划,几次死里逃生,不惜跟我大哥做交易,就是为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不是你有金山银山花钱去雇几个杀手,收买内应,里应外合这么简单的,你就算富可敌国在绝对的军阀和权力面前都不值一提,太渺小了。” 何梓明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弹落到漆黑的地面,用手拍了拍刘清远大衣的衣领,“当然,要不我早动手了。” “那你这一次,”刘清远拽住他的胳膊,“有什么计划?” “还没有切实的计划,不过我等不了了。”他目光嫌弃的示意他松开自己的胳膊。 “那你是去送死!” “我会安排的。”何梓明眼中闪烁着幽冷而兴奋的光,“她是我的女人,我会照料好她的一切的,你不要操心了。” 刘清远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纸递给他,“这里是两张去香港的船票,找到她你赶快带她去香港。这次北京派刘宗望来调解孙传芳和奉系一触即发的战火,我大哥也打着安保的名义来到上海。早上因为林皓然的命案把你抓去调查,现在你只是被上海的势力保释出来,随时可以用个名头把你再抓进去。现在又接走了依依,我看他是要依依在上海动手了。明天我们一定要找到她,你们俩都不要去鸡蛋硬碰石头,保住自己的性命,你们一起去香港躲躲风头,等上海的局势明朗了再说。” 何梓明搭着眼皮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船票,没有接下。他眯着眼,眸中寒星闪耀。 “你也说了,她心里只有复仇,杀不了刘宗望,我永远不能真正的拥有她。” “何梓明,我从没想过你会因为一个女人变成了疯子。” 何梓明轻笑一声,转过身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办,明天下晚上我们再碰头。” 说着,他大步走入幽黑的小巷,没入了黑暗中。 第91章 商依依一夜都没能入睡,心绪万千,她看着窗外这偏僻郊野阴森的黑夜,房内暗沉的墙纸,松木的床架在每次翻身都会发出吱吱的响声,直到天色泛着朦朦的光亮,她才半梦半醒的疲惫的陷入了梦中。 房门突然爆发出嘎吱一声巨大的声响,依依惊醒,立刻去摸枕边,才意识到这里不是何梓明的洋楼的阁楼了,昨天来的时候枪已经被收走了。她恍惚了一刻,坐起身来,眯着眼睛,才发现阳光已经铺满了洁白的被子。 “这三年过去了,杨二小姐变得更有风韵了。”刘清仁眯着眼睛看着从床上坐起来的商依依,她松软乌黑的卷发铺散在靠枕上,原本清瘦的脸庞显得盈润透亮,红润的唇,迷离的黑眸,藕白的肩颈也更加丰满圆润,像一只成熟的蜜桃,诱人采摘。 “看来何家很是养人。”他意味悠长的说。 刘清仁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一角,他抓住她的一只嫩足,粗粝的手掌握住整个脚面,因常年握枪而形成的厚厚的手茧摩擦着她的足底,一路顺着她的足心伸向脚踝。 依依用力把腿往回收,却摆脱不了他手中的力道,白嫩的脚踝处有了红色的印记。他孔武有力的手臂猛的一拉,把她整个人拖到了床上。依依本能的挣扎着翻过身想蹬开他的手掌爬起来,一瞬间只觉得窒息的压迫感,她整个背后被刘清仁的身体压住了,背部的皮肤都能感到他军装上一颗颗扣子的嵌入肌肤的压迫。 “滚开!”依依愤怒的喊。 “你说什么?”一只手卡到了她的脖子上,他轻慢的问。 “我说你给我滚开!”她一字一字的忍着窒息的痛苦说。 “看来你在何家父子的照顾下脾气大了不少,不让别人碰了?”他把头埋到她的乌发中,舔着她的耳朵外侧。 “啊!”依依痛的闷哼一声,她的耳垂被重重的咬了一下,痛得泛出了眼泪,她本能的挣扎了一下,被更强有力的压制住了。 “我不喜欢别人忤逆我,你应该知道的。”他笑道,“做一把好刀,首先就是要听话,要不然再利也要被砍断。” 依依窒息的涨红了脸,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一直都喜欢你,聪明,漂亮,识时务,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能付出什么,不像一般的傻女人,总是只想得到,不知道凡事都有代价。所以我才选中你。这两年你这个貂蝉做得很漂亮,父子相残,我都迫不及待的看好戏了。” 他愉悦的说,“你要更听话,听话就可以得到你一直想要的,明天砰的一枪了结心愿。我也会放你走。不然你的背后会有一只你看不到的枪口对着你,这么年轻鲜活的肉体成了一摊死肉,什么都没有了。” 刘清仁阴冷声音在她耳边,粗粝的手掌伸进了她的裙摆里,沿着她的大腿往上探索着,一手松开了对她的喉咙的钳制。 依依猛烈的干咳了几声,渐渐平复了下来,她转过头看着他不可一世的脸,冷笑着说:“你现在是想要一把好刀,还是只想要个妓女?” 刘清仁不紧不慢的摩挲着,轻笑道:“二小姐还想谈条件了,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跟我谈条件。”他用力的捏了一把。 依依疼的一皱眉,保持着冷静的笑意,“可是我现在只想他妈的杀人,没有心情跟你玩。要登台的戏子一定是精心装扮,只想着上台的那一刻,心无旁骛。你想刀子是利器,一击即中,就不要影响我的心情。除非你在一天之内能找到更好的替代品。妓女有的是,好刀子不常有。” 依依感到他的手停顿了下来,扬着下颌冷冷的说,“为这一天你等了几年,要是真有这么容易有更好的,你大可不必这么费尽心机来找我。现在离开北京大本营,三方势力都在上海交汇,要是总司令在上海租界被刺杀,副司令可以借着乱局上位,相信你都已经安排好了。处心积虑安排好了这么多的事情,总不想因为刀子生锈了而功亏一篑吧。” 依依盯着他的反应,从容的翻了个身,从床上站了起来,披上了外套。 刘清仁轻笑起来,“依依,你真是个可人儿。怪不得何家父子那么心疼你。你猜何远山知道儿子搞自己小老婆的事情后会怎么样,你的小白脸何大少倒是有点本事,混得风生水起的,不过上海滩再开放,也很难容得下乱伦这样的事情吧。” 商依依面色微变,随即笑笑,“那刘司令你等着看好戏吧,我现在只有杀人的心情,其他的好戏我没心情观赏了。” “真是无情的美人儿,好歹也是那么久的夫妻,不管是名义上的,还是露水的。” “多情的你敢用吗?”她目无表情的走进了洗手间,关上门时传来她的声音,”我今天要出去两个小时,明天之后生死由命,我还想去逛逛街,好好享受下上海的生活。” “好,你开心就好。”刘清仁坐在沙发上轻松的说。 依依从洗手间走了出来,已经换好了衣服,“按照我们的约定,把当年陷害我父亲的证据给我,要是明天我死了,我也要把把证据发出去。” “我说了不会让你死的,明天事成之后再给你。”刘清仁狐狸一样的笑着。 “刘部长,不,是副司令,我也想信任你,可是这枪杆子上的买卖谁能说得清呢,自古死士都是预先结清报酬,是不是,你不能坏了这个规矩。”依依貌似轻松一笑,“明天刘宗望一死,顺理成章的公布出杨其霖被构陷的证据,其女为其报仇雪恨,跟你刘副司令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我目标一致,给我了对你没有坏处。” “话虽如此,可是二小姐太聪颖了,还是明天出发前再给你,比较放心。” “可是刘副司令让我在何府找的当年你跟何远山签的协议,何远山当宝贝一样藏的很紧,我这三年可是费尽心机才拿到了手。”依依狡黠一笑,“你不想明天我意外送命之后,这得来不易的证据又落到别人手上吧?” 刘清远眯着眼睛,“你带来了上海?” “刘副司令要我办的事,我当然办的妥帖,我到了上海,自然也把东西带来了。你让我出去两个小时去取,我们在大日子之前互相交换材料,不是皆大欢喜?” 刘清仁眼中闪着精光,满意的点头:“好,你父亲的资料我现在就给你,我对女人从来不小气。” 说罢,他就示意手下去取材料,依依终于看到那一袋等待了数年的文件,不由红了眼,她迫不及待的打开封印,看着这些照片和文件记录着当年的往事,童年时期的那一幕幕场景奔涌而来,泪珠从眼角滑落。 “难怪何大少不惜算计他爹,也要得到你。”刘清仁轻佻的勾起了她眼角的泪,“我都舍不得你掉眼泪。” 依依紧紧捏着手中的文件,躲开了他的手,“我想一个人好好看个明白。” “我也是很尊重女士的。”刘清仁笑笑收回了手,走出门时回头,“当年杨其霖从日本人收受矿山采买权,成为杨其霖卖国的铁证,这个局是谁帮忙组的,这个文件里有。他对你也赞誉有加呢,我看要不是看在何梓明的面子上,他可能就把何远山的姨太太给采摘了。不过前几天他知道了你是杨其霖的女儿,大概心思就不一样了吧。” 依依蹙眉听完,低头凝神翻阅着当年的秘密文件,在这个小房间里满溢着父亲的光辉与冤屈。等她收拾好走出房间的时候,眼神无比的坚定。 车子载着依依到了外滩的汇丰银行大楼,她进去在储存的保险柜里取出了文件,交给了一同前来的军官。然后对司机说道:“你不用跟着我,我一个小时后就回来。” 然后她沿着马路轻悠悠的一直走,走在外滩的路上,看着江景,繁华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后她走到邮局把文件寄了一个包裹,看到路边的电话亭,进到里面打了一个电话到朝晖早报。 “萧筱,我给你寄了一份文件,里面有我父亲当年被陷害的证据,请你后天帮我刊登出来,拜托了!包裹里面还有一样东西,麻烦你帮我亲手送到何梓明手上。如果他要追你问其他的,你就说……”依依哽咽了一下,继续说,“你就说一切都结束了,物归原主。” 她不顾萧筱的追问,仔细的叮嘱完就挂上了电话,在电话亭待了很长一阵子才走了出来。她心绪万千的往回走着,沿路都是各种商铺,琳琅满目,不过她都无心观赏停留,直到她看到有个中医门诊的商铺,门口摆个牌子。 “把脉测孕,准确无误” 依依放缓了脚步,她犹豫的朝里面打量了一眼,门口坐诊的老中医立刻笑脸相迎:“这位太太,进来测测吧,准确率百分百!” 依依缓缓的摇了摇头,面露坚毅之色继续大步往前走去。 第92章 何梓明一早去邮局发了几份电报,去了一趟报社,找人递了口信给青帮的张老板,约他晚上见个面。做好这些他回到家中,刚打开大门就看到客厅的沙发上端坐着一个人,茶几上散落了一堆的照片。 他回身关上了门,走了过去。 “阿爸,您来了。”何梓明看起来并不吃惊,只是微微低头行礼。 只见何远山坐在沙发的正中间,他的两手牢牢握住一根紫檀的粗木手杖,周身都布满了怒气,两眼死死的盯着儿子,看他轻慢的姿态,更加的怒不可歇。 “畜生!”何远山站起身来,右手拿起了手杖。 何梓明直直的站立在他面前,这样的场景从小到大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他听到楼梯间有脚步声,抬头看到自己的母亲站在了楼梯上默默的俯视着自己,带着充满怨愤和嫌弃的眼神。 啪的一声,木杖狠狠击打身体的声音,何梓明闷哼了一声,接着又是几记凶狠的打击。 “你这个畜生,还不跪下!”何远山愤怒的抽打着儿子。 何梓明看到楼梯间的母亲转身上了楼,他轻笑了一下,从小他的阿妈都是这样,从来都不会站在他身边,永远都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你还有脸笑的出来!”何远山上前对着他的膝盖就是一脚,何梓明踉跄了两下,但并没有跪倒。何远山更加的愤怒了,不停的用木杖拼命的抽打他。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我早就该看出来,你从小就虚伪,阴暗,阳奉阴违,现在居然连乱伦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以后是不是还要弑父!不如今天就打死你!” 何梓明闷着一声不吭,被打的遍体鳞伤,他不跪下,只是双手抓住沙发的扶手来支撑住自己不倒下。 何远山看他如此的忤逆,怒火冲天,用了狠劲往死里打他,“看我今天能不能打死你这个畜生!你居然骗我,设计了那么大一圈,搞我的女人!你什么时候开始跟那个贱人搞上的?那个贱人呢,她躲到哪里去了!” 不料何梓明猛地抓住了击打他的紫檀手杖,直起腰板来。 何远山想抽出来,却没想到儿子死死的抓住不放,居然敢反抗他,他咬着牙恨恨道:“你这个逆子要为了跟你的小妈通奸,要弑父了吗?” “她是我的女人,不是你的。”何梓明冷冷的说,他手上一发力从父亲手中抽过手杖,扔到了地上。 “你!”何远山怒得浑身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爸,您坐下吧。我是主人,您是客人,不能怠慢了客人。”何梓明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了一块手帕,把手背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地方包了起来。 “你问我什么时候和她开始的?”他抬起头来看着何远山,眼中闪着幽冷的光,“从你想杀刘同开始。没有你,我又怎么会认识她呢。” 何远山惊得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你这个畜生胡说些什么!” “那年刘同为什么会来颖城住了一个多月?我记得他来了不久,还到我们府上来做客,你跟他相谈甚欢,后来还去刘府拜访过。但是那时你突然决定不要送二弟去北京读书了,要把他送到国外去,可是等刘同死了,你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么善变不像我果决的阿爸啊。是不是因为刘同这个不学无术的蠢货来颖城根本不是为了办什么事情,而是来好好看看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呢?” 何远山此刻不说话了,只是眯起了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好像今天才真正认识的儿子。 “你对二弟如此的宝贝,生怕失去了这张好牌,刘同不知道从哪个亲族那里知道了自己父亲有个私生子的事情,他也许是想弄死何梓佑,保证自己的位置以后不受威胁,也许他只是想来看看自己唯一的亲弟弟,他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但是阿爸你这么谨慎,不会让二弟冒险的。在刘同那次找上门之后你就起了杀心。是啊,要是刘同死了,你手上的牌就更凸显出价值了。但是你怕引火上身,想在刘家借刀杀人,让他们刘家内斗,这样说不定还能搞下你一直忌惮的刘清仁。” “你都是从哪里得出这些奇怪的想法?”何远山脸上闪烁着不安。 “因为我太了解你了,阿爸,很多事情交汇到一起,才知道阿爸您的算计之处。我记得刘五儿被刘同奸污的那一天,你去了刘府,很晚才回来。你用了什么名头留在那里我不知道,刘同一直好色,臭名在外,糟蹋过很多的清白姑娘。但是我也不认为他会向刘五儿下手,他再蠢也不会住在自己宗亲家,强暴府里的小姐,最多也就是玩玩丫鬟。何况刘五儿容貌也不出众,规规矩矩的一个老实小姐,不至于让刘同这种风月高手起了兽心非霸占不可。我后来向刘三少打探过,那两天刘家大太太的女儿二小姐正在刘府独自归家省亲,就住在刘五儿隔壁的院子里。她丈夫是警察局长,天生的暴脾气。她母亲大太太出名的强势,从来不会吃闷亏。而前一天你找范冶私下要了一点提高兴致的药,大概阿爸你在刘同那里给他下了春药,本想给他制造机会去到二小姐房里,让刘家的人去弄死刘同。最后却误让你未来的儿媳妇刘五儿成了默默无闻受害者。是不是,阿爸?” 何远山冷笑一声,“是我小看了你,梓明,你确实已经羽翼丰满了。刘五儿命不好,没能嫁进我们何府。” “她嫁进了何府也就是多了个禽兽丈夫和禽兽公公罢了。”何梓明阴恻恻的说,“你刚刚说我是畜生,不像是你的儿子,不,就是你这个禽兽才养出我这样的儿子。只有我,是你的亲生儿子。” 杨花落尽 第59节 何远山怒的猛的一锤茶几,茶几上的杯碟震的跳了起来。“你说什么!你这个逆子!” “你本来很失望你的计划落空了,刘五儿是三姨太生的,在刘家没有地位,也没有人会为她出头。可是没想到刘同居然还是死了吧,是不是有些意外和惊喜?可是世界上哪有什么巧合,都是人为。”何梓明幽幽的说道。 何远山盯着眼前的儿子,感到非常的陌生,他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的看过自己儿子的脸。 “你应该感谢我和依依,是我们替你解决了你的麻烦。”他轻笑道:“我为什么会去帮刘三姨太,也许那时候我还有一点良知,意识到她的女儿是被我的阿爸害死的。命运让我跟依依互不知情的情况下联手,从一开始她就注定是我的女人,你只是让她安顿在我们何家的一个幌子,你什么都不是。” 何远山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此时连怒气都无处安放,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自诩精明算计城府深,却在这几年被儿子和另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对此居然一无所知。 “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阿爸,您也别生气了,打也已经打了,气也出了,现在你也该想想是谁给你看这些,想让我们父子相残,坐收渔翁之利。”何梓明淡淡的一笑,“毕竟我们还是一家人,我也不会要继承你何家的家业,而且你也已经没有什么家产可被继承的了。” 何远山踉跄的往后退了两步,死死的盯着他:“武汉工厂的事情,是你给我设的局!” “我精明的阿爸,怎么会现在才想到?” “畜生!畜生!”何远山疯狂了起来,小老婆和儿子乱伦只是发怒而已,但是他多年打拼出的引以为豪事业才是他的命,居然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背地里不动声色的算计了,他环顾四周没有什么利器,愤怒的把桌上的花瓶掷向他的脑袋,“我居然养了这么个白眼狼,我杀了你!” 何梓明没有闪躲,而是用包扎了的拳头挥向承载着压抑他一生的父亲的怒火,剧烈的一声闷响,花瓶改变方向砸到了墙面上,破碎了一地。 “你为什么要算计我!”何远山浑身颤抖无力的质问,“我垮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需要有好处。”何梓明如吐信的蛇一样冷酷,“你欺负了她。” “谁?”何远山不可思议的望着儿子,看到他厌恶的眼神,才反应过来,“商依依?你疯了!我甚至都没有碰过她!为了一个女人要害死你阿爸!” “是吗?在正月初八那天,刘清仁走后你去她屋里做了什么?”何梓明神色未变,但是那阴冷的气场让何远山不寒而栗。 “我没……”何远山不由自主的想辩解,反应过来居然需要在儿子面前解释,立刻闭了嘴。 “就是因为你是我阿爸,我只是让你损失了你最看重的东西,而没有要你的命。” 何远山颓然的倒坐在沙发上,脸色变得异常的难看。 “可是外人就真想要你的命了。”何梓明继续说,“阿爸,如果被刘宗望知道是你,我,依依,联手杀了他的亲生儿子,你说我们一家会怎么样?” “他怎么会知道!不会的!” “刘清仁用这些照片把你骗到上海来,他怎么想的,不是昭然若揭的吗?现在外面应该已经有人盯着了。如果你想跟我父子同归于尽的话,就坐在这里等着吧,鹤蚌相争,让刘清仁把我们何家一锅端掉”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何远山慌张了起来,自从上次何梓明回颖城以来,他做了一个个的错误决策,手上的好牌一张张的失去,他多年来的成功走到了尽头,失败者总是被情绪牵着走,从而一步错步步错,他先是愤怒又陷入惊恐,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对一切都无力掌控。 “你和阿妈马上回颖城去,我给你们派车立刻就走。毕竟这里是上海,不是刘清仁地盘,在他计划实施前不能动用兵力打草惊蛇。你们回去先找个偏僻的地方住一阵子,不要对任何人说任何话。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的,上海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你要做的就是回去后写一纸休书,休掉六姨太商依依,就可以了。”何梓明轻描淡写的说。 “你真能处理的了吗?”何远山已经顾不上他的羞辱,起身握住儿子的手,急急的问。 “你现在只能信任我了,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何梓明把手重重的覆盖在父亲的手背上,“事情结束后,你会有一个新的儿媳妇,她的名字叫杨依依。” 何远山缓缓的坐回了沙发上,整个人失去了精神和怒气,深深的陷入了沙发里。他看着面前站立着的高大的男人,他年轻,精力无限,充满了欲望和野心,他虽然伤痕累累,但是遮掩不住他的兴奋和斗志。 何远山第一次承认自己真的已经老了,这个新的世界是属于他的。 第93章 晚上刘清远在一处地下赌场找到了正在大杀四方的何梓明,在幽暗的小房间里,他皱着漂亮的眉毛,一边抽着烟,一边推出筹码。 “all in。”说完把杯中的酒倒入口中。 “何老板今晚手气真好啊,一晚上赢光了四桌的筹码了。开盘了!”庄家说着,打开了盘面。 “十一点,何老板,您又赢了。”庄家笑得很勉强。 “休息一下吧,你们也换换手气。”何梓明看到刘三少进来了,轻笑着说。于是屋内四五个人嘴里嘟哝着纷纷离场走到外面去透气。 刘清远走过来坐在他对面,“何大少手气还是那么旺,上次跟你赌钱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只是赌场得意,情场容易失意。” “你赌钱没赢过,情场也没见你赢过。”何梓明冷眼看着他。 “哈,你跟我比输赢有什么意思,我输赢不要紧,人在哪你知道了吗?”刘三少手上摸着桌上的骨牌,嘲讽的笑,“你要是知道她在哪现在就不会坐在赌场里赌钱了!上次我俩在军校大门外面喝咖啡的情景还记得吗?哼,两个窝囊废。” 何梓明冷笑一声,把手中的骨牌狠狠的掷到墙面上,他阴冷的说:“不会再这么窝囊了,够了!” “你打算怎么办?”刘清远转过头看着这个疯狂的男人。 “冯之棠不知道刘清仁把依依藏到哪里了,她得到的情报是刘清仁以别人的名义在枫丹白露对面的一个饭店定了几个房间,而这几个房间的位置是正对着枫丹白露谈判的会议厅的窗子。会议厅的窗帘是不会被拉开的,但是我估计到时候刘清仁会找准机会开窗,让潜伏在对面的依依一击即中。” 刘清远秀眉紧蹙,“刘宗望对他的军校和精锐第十九师军权牢牢把控,不让他人染指,之前这几年他对我大哥忌惮,卡死了他高升的通道,但又要利用他的能力,就一直压制他收在麾下。这两年来大哥貌似泰然处之,私下交好收买各个团长,今年名义上升到了副司令的位置,但其实手上权力更少了。就算刘宗望死了,他也得不到他想要的军权,老将们都拥兵自重,很难掌权。” “但是现在在上海情况就不一样了。”何梓明抬眸看他,“要是这次依依成功了,北京直系代表被刺杀,那和谈必然崩溃,孙传芳的军队和张作霖的军队在上海开战,孰胜孰负未可知,但是北京直系必然要派兵阻止战局,现在段祺瑞能依靠的就是刘宗望手下最精锐的第十九师,刘宗望一死,嫡系的副司令刘清仁受命于危难,直接整编军队从山东发往山海关去牵制张作霖的后方军力。最后直系赢也好,奉系胜也罢,刘清仁都能通过战事牢牢抓住军权。刘清仁这个狐狸,天时地利人和都算好了。” “是。我大哥这次部署周密,这次是势在必得,北京那边的段祺瑞和冯玉祥几股势力他都已经暗中做好了安排,大部分都能拥护他上位,只有我岳父唐委员长不好对付,”刘清远低头沉默了一会,抬眸望向他,“我已经跟我大哥谈过了,如果让依依活着,我已经拿到了能让我岳父唐委员长倒台的材料,要用这个换依依的一条命。所以我大哥要想刘宗望死后扫除后患就必须要得到我手上的东西,依依杀了刘宗望之后,利用价值就已经结束了,活着还是死了对他来说只是技术问题,为了我手上的材料他不会冒险杀了她的。” “你大哥,呵,我信不过他。”何梓明冷笑,“我不会把依依的命交在他手上的。” 刘清远凝重的点点头,“我也不放心,到时候我会在门口守卫监督情况,这次我们北京直系,孙传芳,奉系那边各派了六十人的警卫军,除了明面上大家约定的正规的军人在外把守,都会在周围安插便衣特务。到时候你要当心,我大哥肯定会在酒店那里也安排亲信看守的。” “我知道,所以我找了冯之棠替我引路。这次三方和谈整体安保是上海总警司负责,我跟他交情不浅,从他那里得到了会议的安保细节,一路都很严谨。明天下午两点半会议开始,我会提前去那饭店的几个房间,把依依找到。你到时候在枫丹白露门口守卫的时候注意,刘清仁很狡猾,他不一定只设了对面酒店那一个点。如果你发现了依依,你就先带走她。” “嗯,不管我们谁先找到依依,都要带走她。” “嗯,不过你记住,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不要跟刘宗望站在一起,不要进入枫丹白露!” 刘清远眉心深锁,“为什么,你还安排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我听说你今晚去见了青帮张老板。” 何梓明笑笑,“喂了这么久的肥羊,终于能用上了。” “你有什么计划?张老板这种混黑道的人精,是不会真给你卖命的!” “那也要看条件够不够诱惑,风险够不够高。”何梓明郑重的看着他,“你不用管那么多,你的职责就是如果有突发情况,不要让你大哥有机会杀她。这个你能做到吧?” “嗯!”刘清远认真的点点头,“当然,我不会让她死的。” “那两张船票你还带着的吧?” 刘清远从口袋里掏了出来,递给了他。 何梓明摇摇头,深沉的说:“你留着。要是明天出了什么难以把控的事情,你带她走。” 刘清远惊异的看着他,“那你呢?” “我只是说以防万一。整个事情错综复杂,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有人保护照顾她。”何梓明把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刘清远突然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笑眼弯弯,“难得何大少有大方的时候,我不介意带她远走高飞的。反正我这次已经出卖了我的老丈人,迟早要跟太太离婚了。” “滚!”何梓明把手边的骨牌往他脸上甩去,“就算我死了也没你的事。” 刘清远抬手抓住掷来的骨牌,“你要是死了,我是不会客气的,你知道我最擅长照顾寡妇了。何况之前你就是趁虚而入。” “可是你已经没机会了。”何梓明倨傲的看着他,“爱上了我何梓明的女人,是不可能再爱上别的男人了。” 刘清远晃着手中的酒杯,浅笑着,“别这么自信,何大少,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再浓的情也抵挡不了岁月的消磨。何况如何让女人感到更幸福,我比你更在行。” “刘清远你这孙子!” “所以别死。”刘清远轻轻拍了拍何梓明的肩膀,给他倒满了酒,“要不就看开一点,生死由命,要是真的到了那一步,你我都挡不住,两眼一闭,哪里管得了人间如何。” 何梓明凝视着杯中晃动的琥珀般的液体,勾了勾嘴角,“这三年你从军从政,娶妻安家,平步青云,虽然做着违背初心的事,但内心还是那个逍遥少爷。因为你心里从来没有真正割不掉的东西,你没有机会尝到那种刻骨的牵挂和痛苦的滋味,心里有了这么个人,就再也看不开了。” 刘清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把手中的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何梓明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不跟你这王八羔子废话了!老子是不会给你机会的!回去了,明天你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家门口停好车,在幽暗的路灯下,何梓明看到有一个穿着厚夹克的女人在他家的窗前窥视里面。他警觉的悄声走到她身后,那个女人还是在往里看,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来人。 何梓明骤然伸出手扣住了她的手和肩膀。 “啊!”那女人猝不及防,惊呼了出来。 “你在看什么?”何梓明冷冷的问。 女人被压住的身子转不过来,只能往外偏了一点头,“何梓明,是我,萧筱!” 何梓明认出了她,立刻松开了她,阴郁的眼中立刻闪起了光,急切的问:“是依依让你来的?” 萧筱甩着胳膊回过身来,用力的点点头。 “她在哪里?”他焦急的望着她,“你知道吗?你见到她了?” “我不知道。”她丧气的说,“她今天在外滩的电话亭打了个电话给我,给我寄了的包裹,让我把一个东西交给你。我找过去的时候她早就不在了,我很担心她。” 何梓明急急的把小袋子打开,里面有个坚硬的东西,他把东西倒在了手心,整个人如同石雕。 “她还有话让我带给你。”萧筱见他低着头不说话,浑身充满了悲伤的气息,她说不出口,沉默了片刻,哀叹说,“她说一切都结束了,物归原主。” “还有呢?”只听到他哽咽的声音。 “没有了。”萧筱同情的说。 一时死寂的静默,她看他死死的握住掌心里的东西,萧筱在这种气氛下觉得很压抑,她无力的安慰道:“我不打扰你了,我走了。” 说完她就要往外走,突然她的手腕被拽住了,她心脏骤然一紧。 只见何梓明把手心的东西塞到她的手上,抬起头来看着她,他眼睛红的发亮,却不肯流露出悲伤的神色,“东西我不会收的,我送出去的东西是不会收回来的,你以后见到她再还给她。我跟她之间是不会结束的。” “哦。”萧筱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每次见到何梓明都是他最脆弱的时候,随着对他和他们关系的了解,她一次比一次不忍看他强忍着痛苦克制的样子。 于是她收回了手,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坚硬的物体,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幽幽的光芒,是一个太阳和月亮组成的项链吊坠,组成了一个明字。 萧筱叹了一口气,“何梓明,你也保重,要是你想取回这个项链,随时来找我。我走了。” “萧记者,”沉默着的何梓明问道,“她是不是还给你寄了别的东西?” 第94章 清晨的第一缕晨光透过白色的窗帘照入屋内,这幢洋楼的主人拉开了窗帘,在黑暗中等待已久的他,眯着眼看着窗外的朝阳,明艳的火团跳跃入幽黑的眸中。 何梓明转身去浴室里沐浴,对着镜子涂满的剃须膏的下巴,取出了锋利的剃须刀片,抬起下颌,从左到右,耐心细致的把厚厚的白色的泡沫刮去,露出干净坚毅的下颌线。他在镜子中仔细的审视着自己的脸,这张脸因为睡眠不足而显得苍白,眼眶暗沉,但是一双眼眸却因为决断时刻的到来而闪烁着亢奋决绝的光芒。 他走入衣橱换好了衬衫,马甲,在腰间系上牛皮的配枪带,从保险柜里取出一把银色的勃朗宁手枪,开膛查看了子弹,别在腰上。他把衬衫袖口细致的打理折好,按上袖扣,然后从衣架上取下依依买给他的那套深蓝色暗条纹西服,穿好,打上领带,梳理好头发,戴上软呢帽。 然后走下楼拨出了一个电话。 “警署徐总督那边已经安排妥帖了,奉系的杨司令两点半到场就会启动,人员和线索都很干净,只要您那边指向日本人的材料都准备的到位,是不会有问题的。”他笑道,“能为您做事不胜荣幸,上海需要您的保护,孙将军。” 挂上电话后,他深深的呼了口气,便走出了家门,他肆意优雅的背影,好似去幽会情人的潇洒浪子。 司机载着何梓明去了一趟傅先生那里,他说这两天父母从颖城来上海,但是来去匆匆,没能亲自到访,让他送了包装精美的颖城土产。傅先生客套寒暄了两句,这种手信自然是让仆人随意收下,他们聊了聊近期的业务,何梓明说中午还有约就先告辞了。 杨花落尽 第60节 临走时傅先生突然问道,“你这两天有没有看到司雯?” 何梓明点头,“前两天因为那件事跟司雯前后脚进了审讯室,怕她受了惊吓,跟她聊了聊,但是我们的关系,您也知道,现在不似从前,所以也不便多见面。” “她前天来我这对你好似有些怨言,我也不好说什么,虽然你们已经退婚了,但还是多关心关心她,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情来。”傅先生意味深长的说。 “我们的私事让您操心了,我会照看她的。”何梓明笑笑。 中午何梓明来到了枫丹白露对面的饭店,人不多,他独自在饭店里的餐厅就餐。快到两点的时候,隔壁一桌来了两个年轻男人,点了一壶茶水,倒茶的时候,其中一人借着另一人起身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冲旁边的何梓明摇头示意。他们从今早就在这里监视,没有看到指定的那三个房间里有人出入。 何梓明眉头轻蹙,展开手中的朝晖早报报又看了一会儿,抬表看眼时间,两点整。 他留下小费结账,起身走到饭店住房部,在经过吧台的时候,轻瞥了一眼,一直坐在吧台的女人此时站起身来,往电梯间走去,她美丽旗袍下的肌肉透出紧张的气息。 何梓明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随她一起上了电梯。在电梯间里,他从口袋里取出了烟匣子,点上了一根烟。 “抽吗?”何梓明抬着眼皮问她。 她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从烟匣子里取出了一根,她拿烟的手都有些颤抖。 “别怕。”何梓明浅笑,“很快就过去了。” 冯之棠狠狠的吸了一口烟,随即呛的咳了起来。 “表哥,验完这三个房间,你就会把照片还给我,放过我是不是?”她楚楚可怜的看着他。 “那要看你的消息准不准了。” 不一会儿,电梯门开了,刚刚喝茶的两个年轻人从三层的楼梯口走了出来,漫不经心的路过电梯间,何梓明与他们俩对了个眼色,两人分别走向302,303两个房间,从裤兜里摸出钥匙,在何梓明的注视下凝神拧开了锁。房门轻启,两人分别摸出手枪,贴着墙边推门闪身入内。 冯之棠紧张的心脏骤停,短短几秒,那两个年轻人分别从房间走了出来,冲何梓明摇摇头。 何梓明脸色越来越冷峻,扬扬下颌,示意他们一起开启304房。 一人刚用钥匙触到门锁,还没有拧动,何梓明感觉不对,对他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无声的趴在地毯上,从底下的门缝看向门内,感觉到了人的阴影。 何梓明拉过冯之棠一起,轻轻敲了敲门,门内没有回音。他在冯之棠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冯之棠紧张的看向表哥,但何梓明只是冰冷的示意他按照他说的做。 “计划有变。”冯之棠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贴着门轻声道,“我是刘夫人,你能认出我的声音吧,我亲自带来副司令的指令。” 门内沉寂了良久,传出沙哑的声音,“什么指令?” “进去说。”冯之棠在何梓明的示意下说。 何梓明和两个男人持枪掩在墙边,过了一会,听到门锁开动的声音。 “夫人,请进来说话。” 房门打开了,看不到屋内的人,应该是掩在门后。冯之棠吓得手脚发抖,勉强往里走了两步,何梓明和那两个人正要举枪冲进去,不料冯之棠被一股力量拉扯了进去,摔在地面上,门后跃出一高一矮两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一个从上一个从下,向墙外掩藏的三人举刀就刺。 虽然门外三人持枪,但是他们都是专业的杀手,近距离的刀枪混在一起,只听匕首刺入骨肉的声音和两声闷闷的枪响,在几人缠斗的时候,何梓明放了一枪,冲进了房间,里面只有瑟瑟发抖的冯之棠和架好的狙击枪,没有商依依的踪影。 短短一分钟走廊上生死已定,从门外躺下了三具尸体,戴着鸭舌帽的高个子男人挡在门口冷冷宣布,“刘副司令吩咐过,谁来干扰就是内奸,一律杀掉,夫人也不例外。” 何梓明举枪就射,鸭舌帽往地上一滚,把何梓明撞到了墙角,枪被撞到了地上,两人扭打了起来。鸭舌帽训练有素,被何梓明袭击过后很快占据了优势,猛的击打何梓明的胸腔。 何梓明一声闷哼,感觉到肋骨断裂的声音,一旁的冯之棠听到鸭舌帽的话吓的脸都白了,蹲在地上吓的都喊不出声音。 “快把枪拿走!”何梓明看鸭舌帽正要去地上捡枪,对冯之棠喊道。她才反应过来,跟鸭舌帽一起往枪的方向扑过去,就在鸭舌帽推开了她,摸到枪的时候,只听到背后一声闷响,鸭舌帽俯倒在地上,背后一个窟窿正在流血,他挣扎着要去握住地上的枪,却被身后的何梓明一脚踢到了角落。 冯之棠颤抖的抬起头来,看着何梓明手中握着一把枪,他木无表情的把枪口擦了擦,放回了腰间。 “你丈夫已经防到这一招,这个人是他的备选刺杀方案。他的第一击杀地不在这里。” 何梓明脸色惨白,转身就往外跑去。 “何梓明,表哥,别留下我,我怎么办?!”冯之棠哭着向着他远去的方向,没有回应。 何梓明忍着胸口的剧痛,冲下楼梯,往百米远的枫丹白露奔去,他抬手看手表,已经2点30整。 他远远看到奉系的守卫兵已经在枫丹白露门口就位,应该是杨司令已经到达会场内了。而另外一列车队车队缓缓驶入停在了门口,北京直系的守卫兵在另一边就位,三辆主车上的人纷纷下车,刘清仁走到刘宗望的身边好像在介绍着些什么,第三辆车上的刘清远神色焦灼的跟旁边负责安保的人低头吩咐。 何梓明在五十米外的安保线外被拦住,他沉稳的停下脚步,忍着疼痛不让守卫警察看出自己的异样,潇洒的从西装里掏出徐司长亲手写的放行条。另外一个头目走过来,他认识何梓明这位金主,看了眼放行条就客气的请他进了安保线。 他满心焦虑,但是也不能直奔过去,踏着急切的的步伐,快步的走向枫丹白露大门。这时从枫丹白露走出徐司长和警署的核心安保人员,信步走到车前,笑容满面的欢迎北京到访的刘宗望司令,此时在徐司长身后一位穿着深绿色洋装的接待小姐微笑着做出请往里走的优雅手势。 当何梓明看到她的脸,他的心脏要从断裂的肋骨中冲撞出来。 他再也无法镇定,竭力的往前跑去,只见她的右手低垂下来,做出要从裙下掏出枪的姿态。 “那个女人谁放进来的?”听到徐司长的声音,“快压走!” “刘司令!请您为我舅舅伸冤!”只见祁司雯端着一个黑色的相框不知道从哪个位置疾步的冲了出来。 刘宗望转回头来,警惕的扫了她一眼。 “这人是刺客!”只听刘清仁的声音,他对身边亲信使了个眼色,目光猝然投向了正掏出枪的商依依,示意她立刻动手。 现场一片混乱,周围的警卫兵往祁司雯的方向防卫,在这一瞬,没有人注意到身后的接待女子已经举起了枪。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商依依看着咫尺之间的仇人,多年来心里演练过千万遍手刃刘宗望的场景就要实现了,她端着手枪就要扣动扳机。 何梓明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瞬间感到了窒息,只听到砰,砰,两声枪响,刘宗望并没有倒下,而是刘清仁身边的亲信先倒地。 然后看到依依摇晃了一下倒了下来,何梓明脑中嗡的一声,心里所有的光忽的一下灭了。 第95章 远处的祁司雯被这混乱惊悚的场面吓的手上的黑相框砸落到了地上,她刚刚分明看到刘清仁身边的一个军官把黝黑的枪口对准了自己,而就在她大脑一片空白的一瞬间,那个军官倒下了,枪声从刘宗望身后的一个女人手中发出,她吃惊的发现那个女人正是她要来告发和刘清仁串通陷害自己舅舅的商依依。 商依依倒在地上手捂着被子弹打伤的肩头,面部表情扭曲着,因为疼痛,也因为她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仇人刘宗望。就差这么一点,一念之间,她十年的仇恨和痛苦,付出的一切代价就这样落空了,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就这样结束吧。她望了一眼死里逃生惊呆在原地的祁司雯,眼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最终惨笑着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刘清仁手中的枪口震晃的斜了半分,他没想到商依依在这样绝佳的一击即中的机会里,最后关头没有射杀刘宗望,而是打死了要击毙祁司雯的人。他虽然恼怒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但是刘清仁多年战场官场的应变能力立刻就果决的选择了击毙商依依这颗已经没有了价值只会有麻烦的弃子。不料身边的亲弟弟察觉了他的意图,迅速的冲撞了过来,让他失了准头。 他搵怒的斜眼看向身边刚刚撞向自己的弟弟,当他想提枪再射倒在地上的依依的时候,只觉得后腰上抵上了坚硬的枪口。 “大哥,我们说好的,你别逼我。”刘清远在他身后焦急的轻声道。 “给我抓活的。”刘宗望在众警卫的护卫下对亲信命令。 “是!”一众精锐的军官分别扑向了惊骇的呆若木鸡的祁司雯和受伤在倒地上的商依依。 “都抓起来严格审问!”刘清仁只好收起了手中的枪。 祁司雯受到极大的惊吓,竭力的嘶喊着自己的无辜,在被两个军人冲上来暴力的压跪在地面的时候,晕厥了过去。 刘宗望身经百战,遇险无数,此时已经从刺杀风波中镇定了下来,信步走向被制服的商依依和祁司雯。 “司令,请进入会馆,外面怕还有危险。”刘清仁屈身截在他的面前。 刘宗望的目光从昏迷的祁司雯转到傲然跪着的商依依身上,“两个女人,就想暗杀我?” 依依第一次近距离看清刘宗望,他五十多岁,头发泛白,五短身材,脂肪堆积在肚子和两颊,看起来并不像杀伐决断的陆军司令,倒像是笑眯眯的弥勒佛,只是眯眯的眼缝里并无半点慈悲,全然是睥睨众生的不屑和嘲弄。 “我是杨其霖的女儿。”商依依不羁的扬起头,被血渗透的衣襟和散乱的发丝毫没有影响她坚毅的气势,“我替我父亲送你下地狱!” “杨其霖的女儿。”刘宗望走近两步,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他宽厚额头上的横纹舒展开来,露出轻蔑的笑,“好多年没想到这位故人了,死了这么多年了还没死透吗,哈哈,杨其霖是个不知死活的倔脾气,没想到生的女儿也是,可以一家团聚了。” “你现在杀我易如反掌,不过你造了这么多的孽,你死的那一刻,记得是定有我们杨家出的一份力。”依依恨恨的盯着这个十年来盘旋在她脑中的仇人,绽放出血泪斑驳的笑,“当然还有很多人想你死,要不我也走不到这里。” “你也是故人之女,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的。”刘宗望目光一闪,警觉的扫了一圈的身边的亲信,胖胖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把她压回去,谁让她死了谁就是她的内应。” 徐总督在一旁擦汗赔罪:“这是我们安保的失误,我一定会查清楚怎么杀手怎么混入礼仪队伍的,” 刘宗望半抬着眼皮,皮笑肉不笑的说,“不知道孙将军和杨司令会不会也得到跟我同样的待遇呢?” 徐总督干笑了两声,“杨司令已经在内等候了,孙将军的车队也在门口了,还请刘司令进去坐下喝杯茶润润嗓子。” 于是在徐总督的引领下,刘宗望和他的随从步入了枫丹白露的大门。 刘清仁本也应该随行,因为看押人犯的事情,他停留了下来,商依依回头的望向了他,强忍着疼痛露出鄙夷的眼神。刘清仁远远的看着刘司令的亲兵把两个女人从地上拖了起来,而弟弟刘清远快步走向了看押人群,刘清仁没有走过去,只是转头低声跟亲信说了几句。 祁司雯被拖起醒了过来,她哭喊着,“放开我,我不是杀手,我叫祁司雯,傅先生是我姨父,你们找他来问就明白了!我是来找刘司令伸冤的,我跟我舅舅都不是刺客,有人想杀我灭口!”随即被人用布条塞住了口,押解上了车子。 依依也被拖行了几步,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来看押这个人犯。” 她抬起头来,眼神不敢露出异样,只是紧紧蹙眉轻轻摇了摇头。 “刘秘书长,这恐怕不合规矩。”看押的头目对面前的刘清远说。 “呵,规矩?刘司令刚刚私下命令由我来看守。没有最核心的亲信安排,这个刺客怎么可能混进来找到这么好的时机,要是人犯死在你手上,刘司令会怎么处理呢?” 在看押头目犹豫的一瞬间,刘清远已经一手抓住依依没有受伤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身边拽了过来。 “我没有接到刘司令的命令。” “你现在可以进去请示。” 刘清仁远远看见弟弟已然占了上风,嘴角露出了笑容,他对手下亲信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不露声色的往押解人群走去,等刘清远押着商依依准备逃跑的时候,就把他们一起击毙。 这时孙将军的车队也已经到达了停车场,人声嘈杂一片,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了一个声音,“刘副司令,刘司令叫你立刻进去。” 刘清仁点头应声,往门口走了几步,突然有一种很奇怪不安的感觉盘旋在脑海中,站在大门口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去看。 商依依的脸上因为肩伤而带着痛苦的表情,可是她的一双清眸闪着光,目光炙热的看着走近的一个穿着深蓝色条纹西服的男人,那人大步流星向前走着,一手放在了腰间,刘清远也看到了,目光盯住了他。 “把她压到那个车子上去!”男人对着刘清远说,“徐总督派我来与你们联合押解,以防意外。” 刘清仁只看到那人的背影,但是隐约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大脑一下子清晰了起来,刚才混乱中听到的声音就是他的,何家大少何梓明。 刘清仁像猎豹一样敏捷的举起了枪,对着警卫大喊,“抓住这个男人!” 可是并没有人听到他的命令,因为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掩盖了一切的声音。从枫丹白露的大堂内掀起了剧烈的震动,在短短一瞬泛起了浓烈的烟尘,飞沙扑面,刘清仁被巨大的震波和飞出的瓦砾震倒在地上。 过了几秒钟,大家才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时人声鼎沸,枫丹白露里面的人被炸死扎伤,或被砸落的石块掩埋,大堂外的警卫和军人往里冲,三方守卫军交织在一起,乱成一片。 “大堂埋了炸弹!” “有刺客刺杀刘司令!” “快叫救护车!” “封闭所有出口,严查所有可疑人员!” 刘清仁在短暂的昏迷后清醒了过来,他看到周围的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他抓了一个手下的人问询。 “副司令,大堂发生了爆炸,有人借着爆炸刺杀刘司令,现在情况不明,刘司令生死未卜!” 刘清仁眼中闪着精光,大脑迅速的盘算着当前的情况,厉声喊道:“快去通知外城驻守的部队,刘司令被刺杀,一级战备搜查可疑人员!你快去发电报给十九师各团长,去给北京发电报!” “是!”“是!” 杨花落尽 第61节 刘清仁本想冲进去看刘宗望的情况,但是发现右腿被石块砸伤了,他抬头搜寻着刚刚押解的方向,看到商依依跪在地上怔怔的看着枫丹白露恢弘的大门顷刻间变得残破凌乱,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冷静而亢奋的何梓明在爆炸的硝烟中像是从地狱中走出来,举起手枪把看押依依的两个还没有从爆炸中反应过来的警卫击毙,刘清远也一左一右的开枪射杀了刚从刘清仁身边潜伏过来的亲信,顺势抱起了商依依。 刘清仁面部肌肉抽动着,原计划被破坏,现在局面一片混乱,他要重新控制局面,不能放任不可控的人活着,他狰狞的举起了手枪,对准商依依的脑袋,扣动了扳机。 何梓明一直在警惕的审视着周围的情况,在这一瞬他已经看到了刘清仁端起了枪口。他飞身推开了商依依,噗的一声,子弹飞旋着穿过了何梓明的左臂,继续前行,减低了速度擦着商依依的脖子飞过。 何梓明的血喷到了商依依的脸上,她的颈上一阵烧炙的疼痛。 “快带她上车!”何梓明右手举起枪对着刘清仁还击,可是身体疼痛的太厉害无法瞄准打偏了。刘清仁凶戾的发了狠的不断射击着,绝不甘心让何梓明和商依依在自己手中失去控制。 “何梓明!”她带着哭声喊着他的名字。 “一起走!”刘清远吼道。 “你带她先走,记住我说过的。”何梓明一边用右手举枪射击,一边把流着血的左手抚到了商依依的脸上,用食指中指的指腹轻擦在她柔软的唇上,然后用力的按了一个指吻。 “我说过的话都会算数,你要杀的人我都会杀掉。” 他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往车子的方向用力的推了一把刘清远,像血水中的翻滚蛟龙,带着嗜血的痛楚和绝杀的快意,举着枪大步的朝刘清仁走去。 “别走!你别离开我……”依依痛哭着伸手想要拉住他,可是已经揽不到了,手中只剩下了空气。 刘清远也不再犹豫,在警卫们大乱还没有来得及冲出来围堵的时候,他抱着受伤的依依迅速的冲到了车里,开动了汽车。 汽车在枪声中一骑绝尘而去,只在后视镜里看到何梓明走近了跪立在地上端着手枪的刘清仁,他踉跄了几步也跪倒在地上,然后又爬了起来举起了手中的枪,随后两人一前一后扑倒在了地上,有反应过来的警卫不断的围了上去。 刘清远牢牢的握着方向盘,始终没有说话。而在后座的依依一直趴在椅子上,脸贴着后车玻璃,乌黑的眼睛失焦的看着车后的一切。 她中指食指的指腹一直贴着苍白带着血迹的唇,像是一个雕塑一样,一点声响也没有,只有从脖子不断流下的鲜血才显出是一个受伤的活物。 过了很久,后座扑通一声,依依整个人跌落在椅子上,陷入了昏迷。 第96章 “依依,依依……”刘清远在路边停下了车,把昏迷的她揽在怀里查看她的伤势,她的右边肩里嵌入了一颗子弹,好在刘清仁射出的那颗子弹被刘清远一撞之下偏离的轨道,从斜面钻入了依依的肩膀,失去了大部分的力度,斜着进入了她的肌肉,没有钻入太深,从外面能看到子弹的尾部。而后面一发穿过何梓明手臂的子弹擦破了她颈脖的血管,不停的淌着鲜血。 依依在他的呼唤下转醒了过来,两眼失神的对他勉强的笑了一下,“你走吧,别管我了,我活着还是死掉都没有什么意义。我不能再连累你了,清远,走吧……” 刘清远拿一块手帕系住她流血的脖颈,用手抚着她苍白的失去了光彩的脸,轻柔的说:“别说傻话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依依缓缓的摇了摇头,“他已经死了,是不是?” “不会的!他不会死的,我们去看了医生,我就去找他,他不会有事的。”刘清远忍住喉中的哽咽,极力的安抚她。 依依幽幽的闭上了眼睛,“好运从来不在我这边,我爱的人一个个都死了。他那么聪明,为什么会这么傻……” “这次不会的,你会有好运否极泰来的。他会好好的等着你的。”刘清远强忍着悲伤轻声的安慰着她。 “真的,别再救我了,活着更痛苦,我承受不了了。你要好好的,别再被我拖累了。”她的手无力的想要推开他,随即落了下来,又陷入了昏迷。 刘清远紧紧的抱着她,在她的额头轻轻的一吻,“我答应了他,也答应了自己,我不会离开你的。” 等依依再次醒来,她躺在一间简陋的诊所的病床上,面前是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正眉头紧蹙的看着她肩上的伤口。 “依依,你醒了?”身边的刘清远温柔的唤道,她才感觉到他的手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手,而他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她转过头来看他,发现自己脖子上已经被纱布包扎好了流血的伤口。她看着神情复杂的刘清远,悲哀的叹了一口气,“何必呢。” “太太,你的肩膀里有一颗子弹,看样子应该嵌在肌肉里了,没有进入骨头,不会有致命的危害,不过需要及时取出来。”医生看到她醒来开了口。 依依目光呆滞的望着床边的一角,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身体的疼痛让她面部的表情皱到了一起。 “可是,”他目光投向了刘清远,只见刘清远凝重的对他点了一下头,于是医生接着说:“只是你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如果用麻醉剂和抗生素可能会导致胎儿畸形……” “你说什么?!”依依猛的坐起身来,好像整个人的魂魄被电入了身体,眼中迸发出灼热的光。 刘清远紧张的握了握她的手,“依依,别激动。” “看来你还不知道,这也正常,太太是第一次怀孕吧,早期很多人都没有及时察觉身体的变化。”医生点点头,“你和你先生商量一下吧,弹头是肯定要取出来的,时间久了整个肩膀的肌肉都会感染腐坏,就要命了。如果用药可能保不住胎儿,不用药你身体受不了这个疼痛,而且重要的是取出来后不用抗生素消炎也可能伤口感染,很难挺过去。”医生看着商依依,又看了看刘清远,“你们商量下吧,你们还这么年轻,再要一个孩子也很容易。”然后就走了出去。 依依一下子瘫倒在病床上,她翻过身背对着刘三少,整个后背都抽搐着,压抑的抽泣了起来。 刘清远轻抚着她的后背,“哭吧,依依,哭出来吧……” 依依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伤心绝望如山洪过境瞬间淹没了她,她失声痛哭,眼泪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刘清远知道自己这时什么都帮不了她,只能默默的做一个局外人,看着她的绝望,看着她的崩溃,看着她勉强自己承受这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渐渐平复了下来,压抑的房间里没有了声音,哪怕是眼泪也不再被允许。 “帮我买点吃的来吧,我饿了。”她转过身来对他说,眼眸清澈而坚定,“吃饱了才有力气做手术。” “嗯,好。”他温柔的说,“想吃什么?” “旁边能买到什么就吃什么吧,什么都无所谓的。”她闭上了眼睛,“我想休息一会儿。” 刘清远出门买了几份报纸,要了一碗牛肉面和肉松糯米团端了进来,迎面看到医生责怪的眼神,“我要准备手术了,你真确定不用麻醉和抗生素吗?” 刘清远好像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决定,他惨淡的笑笑,“她太想留下这个孩子了。” “可是大人的命可能都保不住,怎么会有孩子,现在才一个多月这么早期。做男人怎么能这么自私!”医生愤愤的说,但是作为一个医生,他也无权为患者做决定。 刘清远低着头,凄楚的苦笑着,眼中充满自责和伤心,“是啊,要当时留下来的是我就好了。” 医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厌恶的对他挥挥手,“快送进去让她吃饱有点力气吧,后面有的痛了。” 刘清远走进了房间,看到依依坐在床上在思索着什么,看到他进来,勉强的扯了一下嘴角,“谢谢。” 刘清远什么都没有劝她,只是温暖的笑笑,“只能买到这些了,你多吃点。”然后就坐在床边一口一口的喂她。 他知道她没有胃口,她的眉头一直轻蹙着,有时还强忍着不吐出来的冲动,但她很配合的吃着牛肉面,最终把整碗面和着面汤都吃完了,又吃了半个糯米团。 “外面有什么消息吗?”依依终于问道。 “天下大乱,封城了,手术完你好好休息,明后天你好一点了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上海。”刘清远简要的说。 “还有别的消息吗?”她眼中带着卑微的渴望。 刘清远的心抽搐着,轻轻摇了摇头。 “嗯,叫医生进来吧,可以开始了。” “依依……” “嗯?”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 “你是很可靠的朋友。”她目光清明的望着他。 刘清远露出清浅的笑,转身出去叫医生。他看到医生正在随意翻看着他带回来的报纸,头版头条写着刺眼的大字:“直系刘司令遭刺杀生死不明,杀手引爆枫丹白露当场被击毙。” “可以开始了,医生。”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下,目光带着祈求,“拜托了,她一定不能有事。” 手术没有用太长的时间,医生拿酒精在伤口周围消毒,用手术刀割开了她肩头的伤口,在绽开的肌肉中用镊子取出了弹头。然后把弹头附近坏死的组织切掉,整理了伤口用针缝上。 刘清远一直握着依依的手,整个手术他如同经历了一场酷刑,他无法想象商依依的感觉,她只是紧闭着眼睛,死死的咬着牙。他不断的为她擦着额头的汗滴,在她耳边说着自己也知道没有什么意义的安慰的话语。 “结束了。”医生说,“接下来最重要的是看伤口会不会感染,只能靠你自己了,挺过了今天晚上就会好很多。明天要下腹没有什么不舒服,也没有流血的话,胎儿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依依听到这话全身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没事了,依依,没事了。”刘清远轻抚着她额头湿透的头发。 “其实还好,你不用太担心我。”依依轻声的安慰他。 刘清远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重重的点了点头,他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等他再抬起头来,依依已经昏睡了过去,他看着她饱受折磨的脸,心痛的无以复加。 他就这样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在这个寂静黑暗的夜里,他独自消化着这一切,他回忆起自己跟何梓明七岁第一次认识在一起玩耍的场景,虽然从那时起何大少就摆着白嫩的臭脸,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是他知道十几年过去了,何梓明始终也没有第二个朋友。 刘清远轻笑了一下,落下了眼泪。 夜里依依发起烧来,刘清远找来毛巾打湿了敷在她发烫的额头上,“依依,你不能有事,一定要挺过去!” “何梓明,梓明……”她迷蒙的睁开了眼睛,呢喃着抓住了刘清远的手。 “别走……”她哭了出来,眼泪如珍珠般,一颗颗的从眼尾滚下,无声的没入了枕头。 刘清远坐在她的床边,反手握住了她柔弱无助的手,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额头,指尖为她温柔的抹去眼泪。 “我不走。”他温柔的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依依的眼泪落的更厉害了,她哽咽着用双手紧紧的抓住他温暖的大手,牵引着这只手来到她的小腹上,刘清远只感到手心发烫,酸楚的痛觉从手心传到了心房。 “不要再离开我……”她昏昏沉沉的呓语着,眼眸却发出异样的光彩,饱含着深情和眷恋,“我们有孩子了。” “嗯,我不会的。” 她挽着他的颈,让他俯下身来,望入她幽深的眼眸,黑潭似的眸中中饱含了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 “好痛,其实我撑不下去……”她轻声抽泣。 他再也勾不出强装的笑容,只是默默的凝视着她,抚摸着她烧的发烫脸,在发烫的额头上轻轻的一吻。 可是颤抖红热的唇印在了他冰冷的双唇上,渴求的亲吻着他。刘清远迟疑的停滞了一瞬,俯身轻啄着她干涩的唇,迎着她轻启的双唇,温柔的吻着她。 她像是深海中漂泊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安全的港湾,害怕再失去他,浓浓的依恋和没有机会诉说的衷肠都化入了这个热烈的吻中。刘清远捧住她的脸,指尖浸着她的热泪,深深的吻着她,杂糅着对失去的一切的无力和伤痛,对她深沉的爱恋,纠结盘绕的唇舌间交错着,安抚着彼此伤痛的心。 第97章 第二天清晨商依依醒来,她脑袋晕沉沉的,肩上伤口的疼痛刺醒了她。这个狭小简陋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她看着窗外投进来的晨曦,因发烧而运转迟缓大脑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一天之内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以至于她呆滞了好几秒才相信了这些事情是真的发生过了。复仇并没有真正实现,而本来她的生命要停止于昨天,可是她活过来了,而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可能已经不在了,而且是因为自己。 命运像一只把残忍当做有趣的猫,把她这个微不足道的生命当做耗子一样,在掌中反复的玩弄,在擒与纵之间,每次给一点生活的希望,随后便用更黑暗的爪狠狠扑灭。在她绝望的不想再悲惨的活着的时候,却又被告知,她的生命里将迎来一个全新的生命。 她摸着没有感觉的腹部,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命运可以轻易的夺走她所有的产生过的幻想和希望,那这个正在孕育的小小生命呢,它更加的脆弱,对面的是漫长的黑暗的未知,商依依绝望的哭泣了起来。 昨天一天没有时间和力气去消化他已经离开她的现实,而现在,她在晨光中睁开了眼睛,就不得不面对这一切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像每个平凡的一天一样,不会因为生活中无法承受的痛而暂停。如果活着,就要在每个早晨迎接新的一天的晨光,不管你多么的不愿意,多么的渴望停在过去的某一个时间。 她的心被揪的痛出了声音,她十一岁的时候看到父亲被射杀的恐怖场景,至今还印在噩梦中。而昨天在硝烟和弹雨中何梓明提枪走去与刘清仁对决,在敌人的包围中倒地的画面,要陪伴她一生了。依依痛的揪紧了自己胸口的衣服,心脏的抽痛远过于肩头的伤痛。 她痛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死死的抓住床头的铁架,不让自己痛得滚下床去。此时她连眼泪的流不出来,这几年来何梓明在她的生命里出现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他如此强势狠绝狂热的一刀刀的把自己刻入了商依依的骨血。他从来不会输,只要他想要的,不管多么处心积虑和疯狂,他都会实现。 依依浑身颤栗着承受着他带给她的痛,她不敢想他是否还活着,她是一个悲观的人,宁愿相信最糟糕的结果,也不敢徒抱希望,等着希望被戳破的一刻痛苦会数倍的归还。 她相信他已经死了,甚至在昨夜就已经进入了她的梦里,她迫不及待的告诉了他,他们拥有了一个孩子,他温柔的抚慰她,亲吻她,拥抱她,让她产生了可以一直停留在梦中的幸福的幻觉。在他想要离开她的时候,她哀求他不要走,让他知道自己的痛,他又重新用力的拥吻她,直至她跌入了更深的昏迷。 杨花落尽 第62节 商依依正在痛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房门轻轻的开了。门口的人看到她在床上痛苦挣扎的样子,立刻放下了手中端着的早餐,大步跨到她的床头。 “依依,你怎么了?”刘清远抓住她双手,压住她扭曲的身体,他本来就一夜没睡,满脸的憔悴,此时吓的脸色惨白。 依依咬紧牙关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只是发出干涩的声音。 “是不是伤口太痛了?肚子痛不痛?”他压住她紧张的查看她肩上的伤口有没有恶化,还好没有看出发炎的症状。然后又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没有昨晚那么烧了。 她痛苦的摇了摇头,整个人蜷缩到他怀里颤抖着。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紧紧的搂住她,一手轻抚着她的额头和头发,一手轻柔的抚摸着她发颤的身体。 商依依感受到了他的温暖和力量,她大口的吸着空气,新鲜的空气让心脏的律动得到更多的能量。 “依依,我分担不了你的痛苦,可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的,你不会是一个人。”他低头在她耳边说道,充满了温柔和力量,“只要你需要我。” 依依渐渐的平复了下来,她抬头看着他的脸,年轻英武的脸庞憔悴而消瘦,下巴长满了胡茬,显得苍老了许多,原本风流带着桃花的笑眼也只剩下深沉和忧伤。 “我买了早点,你先吃一点,吃饱了再睡会。” 依依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帮我买一份朝晖早报吧。” “好。”刘清远把早点一口口的喂到她嘴边,“现在还早,一会报刊亭会有最新的报纸,你先睡,我去买。你要是今天能好些了,我们今晚就走。” “要是……”依依犹豫而胆怯的问,“要是他还活着呢?” “晚些我会联络我的亲信去打探消息。”他说完就垂下了眼帘。 依依看他的神情知道他其实已经联系过了,胸口又是一阵绞痛。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点了点头,躺下来闭上了眼睛。听到他轻声关门的声音,她默默的淌下泪来。 她的烧还没有退,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睡醒醒,哭哭睡睡,等她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听到医生正在房间外跟刘清远说话。 “她现在还有些高烧,如果今晚不再反复烧上去问题就不大,伤口也没有发炎,你照顾的不错。再等一天就差不多了,后面就靠慢慢调理了。胎儿还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但是你太太受了这么大的痛苦,肯定对于保胎是不利的,我等会开几副保胎药,吃一段时间,等半个月一切都还正常的话就不用再吃了。” “谢谢医生,您水平太高了,这次真是多亏了您了。您真是妙手仁心,我不会忘记的,这点心意还请笑纳。” “我是看你昨天求的可怜才收了她,不过今天你们马上要走,昨天我还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奉系,东南联军,北京直系三方和谈大堂发生爆炸案,死伤几十人。当时奉系的杨司令在会议厅里,孙将军车队还没进大堂,这两边都没死伤,倒霉的就是北京直系的,还有杀手在爆炸后趁乱刺杀刘司令,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张作霖在东北都发怒了,要求严查,孙将军指责是对方为了破坏和谈使出的阴招。现在三方军队都围在上海了,全城封锁,看来是要在上海打仗了。唉,我这个小诊所惹不起麻烦,不管你太太中枪的真实原因是什么,我都当做没有见过你们。” “我明白,谢谢医生了。晚点我太太好一些就马上离开。” 刘清远走进了病房,看到依依已经坐了起来,正在蹙眉认真的看着放在床头的朝晖早报。 “你醒来了?感觉好一些了吗?” 依依点点头,并没有抬起头来看他,她把手上的报纸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沉思不语。 “报纸上的舆论不能太相信了,都是为控制舆情发出的,大少的事情我回再找人打探,但是现在上海太危险了,你已经有了身孕,不能再冒险了,今天晚上我们坐船去香港。”刘清远走到她身边低声说。 依依敛目,沉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抬头看他:“清远,晚上我一个人走。你现在还可以回去,现场目击的人死伤大半,刘宗望和刘清仁都生死不明,直系的高层都在京城,你在上海,无人能直接威胁到你,你就说是被我持枪威胁迫不得已让我逃走了。” 刘清远默默的握住了她的手,“你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了。” “我知道你对我好,怕我自己一个人不行。但是你别忘了,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撑过来的,这一次我也可以。现在我还有了宝宝,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你不要跟我亡命天涯,做一名逃犯,我是认真的,已经有一个男人为我死了,我不能再害了你的下半生。” 刘清远浅笑了一下,握着她的手,“我过去十几年都没有机会照顾你,现在终于有了机会,虽然不是什么好时候,接手孤儿寡妇,但是这也算是我的特长吧。” “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再开玩笑了。”依依凝视着他,“这对你不公平,你失掉了阳光下的一切美好的事物,要隐姓埋名跟我躲在黑暗里。更何况……”她咬了咬牙,残忍的说,“更何况你的付出不会有任何回报,我的人和心都已经给了他了,以后还要为了养育他留下的骨肉而活。” 刘清远把她的手举起来,在她的手心一吻,他露出了漂亮的笑容,眼里散发着柔情缱绻的气息,“得到什么对我来说向来不重要。当年你就说过,我最大的福气就是做个闲散少爷,一辈子吃吃喝喝流连风月,什么也不用追求就是最好。能了无牵挂的陪伴我心爱的女人,照顾孩子,不比在北京察言观色,四处逢迎的生活好太多吗?而且这也是何大少给我的嘱托。”他苦笑了一下,“虽然他现在肯定很后悔,自己这么不争气,把费尽心机得来的女人和孩子拱手送人。” 依依垂着眼帘,一眨眼,滴下一滴眼泪,她抬起头来,朝他轻笑了一下,“好,你从来不勉强我,我也不勉强你,你爱怎么样都好。等想离开了随时离开就好,不用顾忌我。” 刘清远放心下来,“我们收拾收拾,先离开这里。” “好,不过我先去打个电话到朝晖早报,找一个朋友。” 待依依从电话亭里走了出来,神情凝重。 “怎么了?”刘清远问道。 “没有找到她,萧筱是朝晖早报的记者,”依依不安的说,“我怕她出了什么事。前天我把从刘清仁手上拿到的我父亲蒙冤的材料寄给了她,让她登到今天的报纸上。本来我想昨天刺杀刘宗望,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我行刺的事情都会成为大新闻,各大报刊都会报道杀手的身份,杨其霖的女儿为父报仇,萧筱会报道出当年我父亲被陷害的真相,洗刷我父亲卖国贼的骂名。可是今天什么都没有,所有报纸都是猜测三方和谈爆炸案背后的各派势力,没有半点事前刺杀凶手的报道。朝晖早报对此发表的评论指向日本在上海的势力主使,这背后是谁在控制了舆论?” “可能内容太敏感了,被主编压住了不让发表。” 依依点点头,“你说的很对,可是我很担心萧筱。” “记者本来就一天到晚在外奔波的,何况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在外采新闻,你也不会太担心了。法租界的新闻是很自由的,不允许政治迫害。”刘清远打开车门,对她说,“走吧,现在最危险的就是你了,等我们到了香港,我把你安顿好了之后,我再回来,替你打听你的朋友的情况,你不用担心。” “你跟我在一起就很危险,那你再回来会不会……” 刘清远目光深沉的看着前方的路,“我回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办,而且大少就算不在了,我也要替他办理好后事。” 第98章 上海全城警戒,刘清远换了一辆车,上面贴着北京直系的通行证,路上停下了两次,他从偏僻的弄堂里走进去,都提了口皮箱出来。在车内小心的服侍依依换上一身女军官的制服,递给她一个有着她照片的证件。 依依按照他的嘱咐应对关卡,其他时间一路闭目休息,疼痛让她麻木了紧张的神经,何况她并不害怕,如果被抓,倒也是一了百了,没有什么痛苦了。 幸运的是他们持着证件,很顺利的就过了关卡,没有被怎么的盘查,依依发现通往码头的关卡看守基本都是东南直系孙传芳的官兵。 到了人潮涌动的码头,天色已暗,还有两个小时才开船。刘清远怕依依被人流冲撞,带着她到码头餐厅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身体还受得了吗?”刘清远看着她没有血色的面容担忧的问。 “这不算什么。”依依虚弱的摇摇头。 “多吃些东西,到了船上还要颠簸很多天。”他望着她,这一天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依依勉强答应下来,忍着恶心把盘中的食物又咽下去了许多,随后取出镜子,补了胭脂和口红。 刘清远把报刊架上的报纸取来,依依拿起了朝晖早报,映入眼帘的是她盼望已久的新闻。 “二十一条谈判真实始末——傅其昌勾结日本陷害原财政部长杨其霖卖国!” 报道中用了大量的资料阐述了十几年前财政部长杨其霖被日本人构陷的真相,其中浓墨重彩的就是如今风云上海滩的傅先生在其中穿针引线帮助日本人达成目的,获得巨大利益。 依依热泪盈眶,但是她反复寻找,没有任何讲到刘宗望在此事中的身影,而其他报纸也纷纷报道傅其昌傅先生跟日本人勾结的其他事迹,让她陷入了沉思。 “孙传芳的军队率先发难了,抢占先机占领了上海大部分的区域,火车站,码头。”刘清远翻看报纸说道。 依依秀眉紧蹙,“怪不得一路上搜查的都是孙的官兵。” “嗯。”刘清远应了一声,目光还停留在手中的报纸上。 依依抬起头来凝视着他,“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你对上海并不熟悉,但是今天你一路走的都是偏僻的小巷,刻意绕过了危险的地方,还有这些行李和通行证,你是怎么做到的?” 刘清远微微抬眸,顿了一下,绕过了她的目光,“是大少之前计划好的,我找到了他安排的联络人。” 闻言依依腹中一瞬的抽痛,痛楚的电流直击心房。 “他还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她颤声问道。 刘清远的目光平静了下来,投向了她,“依依,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重要是保住你和孩子,顺利的到香港。” 依依沉默的垂下眼眸,失神的盯着桌上的朝晖早报,泛红的眼眸努力的抑制着上涌的潮水。在她擦拭眼角的一瞬,目光落到了寻人启事上一段豆腐块的文字。 “日月项链现主人在医院急救中,急盼原主人领回,小小谢意。” 依依猛地抓过报纸,一字一字的反复读了几遍,她抬起头来,眼神飘忽起来:“我要去打一个电话。” 刘清远看她的表情,也没有多问,带着她找餐厅的老板借了电话。 依依指尖轻颤着,拨打了报纸上留的电话号码,随着紧密的心跳,滴滴几声之后,听筒传来犹疑的声音。 “喂?” 依依听出萧筱的声音,她强忍着天旋地转的晕厥,镇定的问道:“你好,我是看到报纸上的寻物启事,请问是有个项链在你那里吗?你方便介绍一下详细情况吗?” “依依!”逍筱在电话那头低声尖叫了起来,充满了兴奋和喜悦,“我终于等到你的电话了……” 讲了一阵电话后依依突然晕倒在了吧台旁,刘清远原本立在她身旁监控着周围的情况,听到动静立刻抱住了她,声音发涩,“依依,怎么了?醒醒……” 依依悠悠的转醒了过来,她的唇颤动着,艰难的说,“我们回去,何梓明他还活着。” 刘清远眸中波澜万丈,镇静下来听完了她的讲述,眉心深锁。 “我必须回去!”她说。 “你回去又能干什么呢?”刘清远看着她的眼睛,残酷的问。 依依黑亮的眸中燃起了一团火,她轻笑了起来,“不管能做什么,我也不会放弃他。” 刘清远从怀里掏出烟,点燃了,看着指间的烟火,沉声道:“可是你现在自身难保,我大哥现在中枪昏迷中,但随时可能醒来,他醒来后肯定会斩草除根,杀了你,不会留后患。何梓明就算活过来,他现在是刺杀刘宗望刘清仁,制造惊天爆炸案的壹号重犯,你拿什么营救他?”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冷静的看着她的脸:“你救不了他,反而会死在上海,一尸两命。” 依依低着头不说话,她走到了月光下,看着夜幕里宽广无垠的海港,他们的船已经到了,已经有旅客提着箱子纷纷验票上船了。她在寒冷的海风中伫立着,如同一个寂寞的剪影。 “这里风太大了,先进去再说吧。”刘清远走到她身边怜惜的看着她。 “让我站一会儿吧。风越冷,人越清醒。”她偏过头来对他说,“还有一个小时就开船了,还有时间好好想想。” 刘清远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件披风,罩在了她的身上,看着她冻的发青的嘴唇,叹了一口气。 过了很久,排队上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依依转过头来,在昏黄的灯影下,她的眼眸如此的清亮,有如天边的北极星,幽深而坚定的闪耀着,“我们进去吧。” 在寒风中站立的太久,身体又那么的孱弱,一动之下,差点跌倒在地。刘清远一把扶住了她,把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入了餐厅的桌前。 他找服务生要了杯热水,让她捂着杯子取暖,她身体颤抖了一阵子,终于平复了下来。 刘清远看着她,自嘲的一笑,“要是何大少知道我让你这样的吹风,要弄死我。”他摇着头,拨弄着手上的杯子,“他要是知道我让你留在了上海,也会弄死我。” 依依浅笑,“首先他得活下来才能弄死你。” 她低头喝了一口水,身体松弛了下来,“我已经很累了,我并不想独自生养孩子,我太知道没有父亲的孩子生长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是个什么滋味,特别如果是个女儿。我根本就没有那么坚强,我不会是个好妈妈,我没有能力让孩子有一个好的生活和未来。”她的眼中充满了疲惫,“只是如果他不在了,我就一定要为他留住这个孩子,不能让他什么都没留下。” 她的手放在小腹上伤感,“现在他还活着,我就要极力让他活下去,他那么聪明那么善于控制别人,那么有生命力的人,就应该要活的很好。而不是因为我这个不应该出现人而就这样被毁掉了。” “可是这是他的选择。”刘清远凝视着她,“如果他活下来了,却因此你和孩子死了,他会多痛苦,你忍心吗?” “他不就是这样对我吗?”依依眼中露出残忍的光,“他安排了一切,不管我能不能接受,就这样替我去死了!他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刘清远沉默的看着她,眼中满是心疼。 “只要他活着,过几年他还是会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的。”依依恢复了平静,坚定的说,“活着就有希望,只要他能活下来。” 刘清远静静的看着她,听到远处的轮船响起了一声笛声,是要到开船时间了。他从兜里掏出了两张船票,苦笑了一声,把票撕成了几段,扬在了空气中。他伸手摸了摸她冰冷的黑发,桃花眼又弯了起来,“知道他活着真好,你和孩子也会好好的活着的。” 他站起来拎起了皮箱,“走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在黑暗的路上有惊无险,无言的开了一路,刘清远把依依送到了那个破败的小旅社里,终于见到了萧筱。萧筱激动的又哭又笑,千头万绪无从说起,最后她笑着拍拍依依的手,故作轻松的说:“放心,我在重症病房看到他了,医生说弹头都取出来了,没有打中致命的部位,只是流血过多,应该很快就可以醒过来的。” 依依回过头和刘清远对望着,看不清他的脸。 “前天我收到了你的包裹,里面有你父亲的资料和那个项链。我本打算按照之前你电话嘱咐我的,昨天把你父亲的事情发出来。但是前天晚上我先去找了何梓明送项链。他拒绝了那个项链,他说他跟你是不会分手的。”萧筱握住了她的手,把东西压在了她的手心。 杨花落尽 第63节 依依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紧紧握住了手心里坚硬的项链,默默的听着她继续说。 “他问我是不是收到了关于你父亲被害的资料,让我第二天不要发出来。因为刘宗望可能会被刺杀,要是文章发出来你就脱不了干系了。但现在所有爆炸案的证据都指向日本人,而傅先生就是引路人。” “为什么会这样?何梓明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依依沉静的问。 刘清远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萧筱的话,一起把事情拼凑了起来。 第99章 傅先生推开病房的门,沉着眼眸看着病房内。这是医院的高端套房,在医院的顶层,三楼以上都住满了爆炸案的伤者,主要是北京直系的高层,所以由北京直系的军人看管,但是何梓明的情况比较复杂,作为重大嫌疑人,由上海警司联合看守。外面打仗人心惶惶,高层没有精力去调查,都在跟随局势站队。 何梓明昏睡在病床上,苍白而消瘦,他的手背上插着针管在输液,而手腕上戴着手铐。测心率和血压的仪器上面滚动着舒缓的线条。床头很干净,但是却散落了两支还没组装好的针管和药剂。 他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手指抚着下巴青色的胡茬,他保持着优雅的盛气凌人的姿态,但眼中的阴冷和焦灼隐隐闪烁着。等了一会,看何梓明不像在装睡,他起身走到床前,在何梓明憔悴的脸上重重抽了一个耳光。 何梓明的脑袋被抽的歪到一边,但也缓缓的睁开眼来。 “哦,原来是傅先生。”他把昏沉的脑袋支了起来,努力的往上坐了坐,半靠在枕头上,他眯着眼,懒散的轻语,“用这样的唤醒方式,看来你很着急。” “你已经醒来好几天了,睡太久不好,我怕你又睡过去醒不来了。”傅先生重新坐回椅子上,十指交叉的放在腿上。 “多谢傅先生关心。”何梓明微微一笑,努力把眸光聚起,两人互相琢磨着对方的用意。 “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来探望你的是我?”傅先生的目光像是秃鹫盯着腐尸,恨不能就地琢食,“现在这间病房里就我们两个人,你不用再跟我装了。” “傅先生,我重伤在身,还没搞清楚状况,不知道你想从我口中得到什么?” “何大少啊,咱们直白一点。你跟孙传芳串通好了,在三方和谈的时候,出其不意的出击,在枫丹白露设置好炸药,炸死奉系的杨司令,这样孙在奉系混乱的时候抢先占领上海,把奉系军队赶回到山东以北,破除这一年来的威胁。但是孙怕爆炸事件做得太露骨,得罪了北京段政府,你为了加强孙传芳的决心,利用之前日本人参与过枫丹白露整修的项目,把这次炸药的来路引到日本人身上,再到我家送颖城的土特产,里面暗藏了你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我跟日本人交往的证据,把脏水引到我的身上。何大少,我一直欣赏你的聪明和果决,但还是低估了你,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不过孙传芳没想到你把他也给耍了,你把引爆炸弹不是针对奉系的人,而是要炸死从北京来调停的刘宗望。虽然你这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策,可是你算计太深,做事太绝,也把所有的势力都给得罪了。刘宗望刘清仁醒来后,势必要你死。奉系知道是你在背后捣鬼,也不会放过你,连你的靠山孙传芳也只希望你死掉一了百了,怕你醒来被调查出跟他之间的关系。 大少啊大少,你说你这个聪明的个脑袋,坐在背后打几个电话就日进斗金的赚钱不好吗,非要做这种刀口舔血,跟人枪战的事情,你说你有几条命才能保住不死呢?” “傅先生,您说的这些我都不明白,我只是在您手下讨生活的小小喽啰,怎么有本事参与这些军国大事。我是因为徐总督的关系,在现场等待会谈结束去拜会几位大佬,没想到看到司雯突然出来被当成了刺客,差点毙命,我冲动之下才闯进去保护她,没想到突然发生了爆炸,混乱之中到处是飞弹,为了自保对谁还击了都不知道,就躺在这病房里了。而且我醒来的时候听说是傅先生你怂恿了祁司雯到枫丹白露门口闹事,让刘司令误以为有刺客暗杀,制造混乱打乱了安保,有机会让人引爆炸药。所以我这条命差点搭在枫丹白露门口也是拜傅先生您所赐。” “何梓明,你可真会演戏,事到如今还这么沉得住气。你猜外面现在是什么局势?为什么我还能来单独探视你?”傅先生一双利目直直的盯着何梓明。 “外面风起云涌,但也与我无干,我现在只是一个死里逃生的病人,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司雯现在怎么样了。”何梓明看起来十分孱弱,眼神无力但又透着隐隐的牵挂。 “哈哈,大情种何大少,可惜你没机会在司雯面前演这个深情戏码,因为你的多情司雯已经恨你们俩入骨了,早就供出来了。” 何梓明闭上了眼睛,脸部的线条呈现出与他的虚弱不相称的刚硬,他睁开眼,目光变得冷酷而淡然。 “您不要想套我的话了,你跟刘清仁不合,教唆司雯去刘司令那里闹事举报,可是司雯是个好姑娘,她一时糊涂但能分清谁是真正对她好的人。你跟日本人勾结做得好事自己受着吧。” “你倒是了解司雯,不过你还太年轻了,以为机关算尽能逃出生天,是,我现在是被你弄的一身骚,麻烦不断,但是我在上海苦心经营二十年,是你这个跟了我两年的小喽啰背后捅刀子就能捅死的吗?”傅先生面目狰狞了起来,打破了稳重优雅的面具。 何梓明垂下眼帘,扯了扯嘴角,“看来傅先生为了来探望我,也是费劲了手段,来之不易。” “是,既然如此不易,当然要给大少你带好礼物,不能空手来。”傅先生走到门口,打开门,做了个手势,一名女护士跟随他走进了病房。 何梓明的目光落在了新进门的女护士身上,一时测量他的心率和血压的仪器骤然剧烈的波动了起来,仪器发出异常的警鸣声。 “怎么了,大少?身体又不对劲了吗?”傅先生冷酷的笑了。 “只是一时心悸。” “怕不是心悸吧,是看到心爱的人心痛了吧?” 何梓明不再嘴上与他缠斗,目光锁在他身后,一身清雅护士装的她缓步的走到他的床前,眼中噙着一颗清泪,她的神情像是要哭又像是在笑。 依依坐在他的床边,伸手搭在了他同样苍白而冰冷的手上,用力的握了握,一颗眼泪滴在了他的手上。 何梓明低下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五指插入了她的指间,用指腹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背,他清秀的五官痛苦的挤在了一起,说不上是什么样的表情,最后缓缓的舒展开来,抬起头来,猩红的眸中映着她憔悴而闪烁着异常光彩的脸,他眷恋的目光凝聚在她的面容上。 “依依……”他目光炽烈的凝视着她,“我们没有分手,对不对?” 依依掉下眼泪,用力的点了点头。 何梓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病床上坐起身来,手上的针管和仪器都甩掉了,用带着手铐的双手一下子圈住了她,紧紧搂住她,干燥破裂的嘴唇压在了她的苍白的双唇上,热烈疯狂的吻她。 依依呜咽着抱住他,为这劫后余生的相聚,又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次的拥吻,绝境中的激情让他们抛掉了未知的命运,忘记了身体的痛苦,就像烟花在黑夜里瞬间燃起,绚烂而短暂。 傅先生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眼前旁若无人的激情,眼中露出玩味的神色,他耐心而礼貌的等待他们热吻的结束,却没有多余的耐心再看他们互诉衷肠。 他笑笑,“大少果然是年轻啊,死到临头还这么激情。” 何梓明握着依依的手,目光冷峻的直视着他,“傅先生,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既然带她来了,就有话直说吧。” “刚刚嘴那么硬,现在开始服软了?”傅先生两手交汇握在一起,用力一拉发出了关节碰撞的声音,看着面前伤病的两人,满意的笑了。 “我们需要向傅先生您学习的地方还很多。”商依依突然开口,“您不打无准备的仗,军方上门搜查爆炸案的事情,铺天盖地的报纸揭露你勾结日本的罪行,你的合作伙伴都对你唯恐避之不及,在这样四面楚歌的僵局里,你却一直保持冷静,派人跟踪报道记者萧筱,等我出现绑架起来,再利用直奉大战的混乱,北京直系在上海头号人物重伤不醒,无人有绝对权力对你封锁的最后时机,买通医院看守的警察总司,让你能进入医院探视重犯,把我带进来威胁他,逼他做出有利于你的口供,傅先生,您的临危不乱真是让人钦佩。” 依依飞快的说完,让何梓明大概知道了外面的情况。现在直奉在上海大战,混乱无比,她跟萧筱见面后,刘清远为了营救何梓明,假装负伤被北京直系的手下发现,回到军中掌握时局。而在他走后当晚,依依和萧筱就被傅先生的人绑架起来。 “何太太果然机敏,难怪大少为你九死一生,痴狂的很。”他轻笑了一声,眸中闪过狼一样的寒光,“我在上海滩混迹了二十几年,已经忘了被人威胁是什么滋味了。当年威胁过我的人早就连灰都不剩了。” “我怎么敢威胁您,我刚从死神那里绕回来,浑身都还是枪伤,戴着手铐,我的女人也在你手上。”何梓明认真的说,“我们只想活命而已,你说吧,你现在想怎么样?” 傅先生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倒是有趣,你们俩中间只有一个活命的机会呢,你们怎么选?” “您这是……”何梓明正要回答,依依握了一下他的手心,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傅先生,浅浅一笑。 “我们不选,静观其变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跟太多人做过太多的交易,跟权势滔天的人做交易,其实都是别人布好了局,让无权无势的我们自愿往里跳而已,最后其实没有一桩是划算的。大不了就是一起死。何必浪费傅先生您的力气。” 何梓明抬头看着她,心疼的目光也渐渐坚定了起来。 “何太太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可是言不由衷,你如果不是想救回何大少,又怎么会从去香港路上折返呢。”傅先生身体完全靠在了椅背上,皮笑肉不笑的说。 何梓明转过头来凝视着她,眼中流露出温柔而感动的柔光,他动了动嘴角,但是没有说出话来,怕一张口就会发出鼻音,显出软弱来。 “都被您一眼看破了,傅先生,我跟了您两年,我们彼此都很了解,你现在捏住了我的命脉,我就乖乖听您的吩咐,没什么好挣扎的,我只想再多看她几眼,说几句话。” “是啊,傅先生,事已至此,让我们俩单独说两句话吧,也没什么秘密可言了,但是生死离别的情话,您听着也没什么意思。” 傅先生耸耸肩,大方的站起身来,“一分钟的时间。”说完他就往套房里的洗手间走去。 第100章 “表面上看他是利用你来威胁我说出有利于他的口供,其实他真实的意图是利用我来要挟你,对外公布你和刘清仁勾结刺杀刘宗望的事情,这样他才能摘的一干二净。所以你等会跟他出去,只要拖时间保证自己的安全,后面我会跟他谈判,你放心,我藏了后招,他不能把我怎么样的。你别犯傻,知道吗!” 何梓明飞速的低语,他心急如焚,傅先生的狠辣和老谋深算他早有领教,这次布局匆忙,想栽赃给傅先生并不容易。如今时局变化莫测,何梓明被困在病房等待审判,傅先生势必会抓紧时间全力反扑,将他们二人碾碎。 而商依依在傅先生转身回避的瞬间,飞速的把床头上散落的针管和小药瓶收到了手上,短短几秒就组装好来抽取了其中的药水。 “你在干什么?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何梓明看着她肃穆果决的神情,心中充满了不安。 她回过身来摸着何梓明饱受痛楚的脸,带着抚慰的温柔而充满了力量,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不管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吗?” 何梓明用力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压低嗓音,厉声道:“你什么都不要做,你不能比我先死!” 她猝然吻住他的唇,急促的轻语:“我爱你,何梓明,跟你在一起是我这十年最幸福的时光了。你别忘了我……” 何梓明心脏剧震,她的眼神和话语,定是要做出什么孤注一掷的举动。他急急正要再开口,蓦然间从洗手间内传出一声闷响,好像有个女人想发出尖叫而被捂住了嘴的声音。依依和何梓明都惊异的望向了洗手间的门。 只见傅先生从里面拖出一个女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一只手臂控制住她挣扎的身体。这个女人穿着华丽的貂皮大衣,时尚的贵妇帽在挣扎的过程中滑落了下来,看到她美丽的大眼睛惊恐的望向病床上的何梓明和身穿护士装的商依依。 何梓明跟依依对望了一眼,眼神中交换了彼此的想法。 傅先生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被他全权控制的女人,冷峻的说:“刘太太,你怎么会像只耗子一样躲在厕所的角落里?” 但是冯之棠并没有开口的机会,她只能透过惊慌而愤怒的眼神来表达情绪。 傅先生转过头来看着何梓明:“何大少,她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不知道,先前昏睡着,你进来的时候才把我叫醒,唤醒的方式还很特别,记得吗?” 何梓明坦诚的说着,目光好似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床头,刚才依依拿针管和药剂的地方,那上面的包装分明是两只装的,刚才桌子上剩下了一支,他看不懂上面的英文名字。 他看了一眼先前被他甩掉的输液瓶,转过头来凝望着依依,她担忧的望着他,暗暗捏紧了背后手上的针管。依依的眼神让他明白了那是会致死的某种药剂,顿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桌子上有还未用完的针管和药剂,依依刚刚为何迫不及待的装好的针管。 冯之棠知道了何梓明醒来的消息,焦虑万分,她怕他供出自己曾协助他参与了暗杀刘司令的计划的事情。她的丈夫刘清仁已经脱离了危险,随时都会醒来,以他的冷酷和残忍,自己一定会饱受折磨而死,这些天她夜不能寐,千思万想,决定趁刘清仁还没有醒来,杀掉何梓明灭口。 刘清仁的病房就在同一层,她每天穿梭于病房之间,暗中向护士和警卫打探何梓明的情况,得知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昏睡。她苦心计划,通过黑市购买了让人心脏衰竭致死的药剂,把针管和药剂放在随身的手包里,为了避人耳目摆脱嫌疑,她不敢直接进入何梓明的病房下手,每天踩点等待换班无人看守间隙进入何梓明的病房,打算趁他昏睡的时候注射到他的输液里,随着输液慢慢流入他的血管中,让他在沉睡中心脏骤停死亡,这样的重病患心脏衰竭而死也不会露出痕迹。 今晚她终于等到了机会,可是没想到,这次警卫的空档期是傅先生花重金和关系制造的,所以她才进入病房刚注射了第一管药剂后,就听到外面傅先生开门的声音,冯之棠慌乱失措,来不及收好东西就躲进了洗手间内。 何梓明在跟傅先生交谈的时候输液在一点点的流入,他昏昏沉沉,努力保持着警醒,而依依的出现,让他激动的甩掉了手背上的输液管,所以还没有摄入多少剂量。 而依依在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床头的异常,虽然不知道原委,但是她因为母亲的病,多年浸润在药房,对很多药物都有所了解,认出了药剂上的英文,让傅先生离开就是要乘机拿到针管和药剂,不论如何这是拥有了一件致命的武器。 何梓明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看着依依柔情的眼神中充满了赞许,同时感到了自己出现了心悸的症状,呼吸开始变的混沌了起来,他知道是药力开始在血液里起了作用。 傅先生平时做派精致考究,一副儒雅倜傥的商人模样,此时显示出了他残暴力量的一面。他面部阴沉,低头看着这棘手的猎物,他像一只健壮的猎豹一样,充满力量和技巧的把娇小的冯之棠轻易的控制在手中,让她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手脚也无法摆脱他的钳制,她拼命的想向门外呼救,病房外的走廊外布满了直系的警卫,只要有人进来她就能脱离危险,可是她发不出任何的信号,就像一只被猎豹捕获的羔羊一样,在危险的力量面前,徒劳的挣扎着。 这突发的状况下,何梓明看着陷入恐惧中的冯之棠,脑中飞速的盘算着此时的厉害关系,他见傅先生露出了阴冷的笑意,像是对面前的复杂诡异的棋局有了绝杀之意。 “她是刘清仁的太太,你杀了她会很麻烦。”没想到依依先开了口。 冯之棠满眼是泪,疯狂的试图点头。 傅先生嗤笑了一声,“可是不杀她,对我们三个人都很麻烦,是不是?” “我跟何梓明烂命一条,没有什么能比现在更麻烦的了。” “刘清仁口蜜腹剑,表面来讨好我想要我的政治献金提升他在军中的地位,背地里拿出我们当年合作的资料想坑死我。我想他也不介意再换一个老婆的。”他冷笑,“外面全部都是直系的人,想弄个会说话的女人出去麻烦,但是找人打包个尸体嘛,就容易多了。” 话音未落,冯之棠娇小的脑袋突然被调转了一个方向,像一根被折断的树枝一样,只听喀嚓一声,冯之棠睁大了美丽眼睛,没有机会说最后一句话,脖子歪倒了一边,手脚抽搐了几下,瘫在了他的怀里。 “傅先生好狠的手段,只因为被偷听了就在直系眼皮底下敢杀人灭口。而且就算弄不出这个病房,尸体又不会说话,你出入无人知晓,只需赖在我头上即可,反正我已经被你抓住了命门不敢说不。”何梓明幽冷叹道。 依依看到冯之棠这样毫无征兆的轻易的被猎人屠杀,眼中充满了怜悯和物伤其类的悲伤,但是她没有时间感伤,在冯之棠彻底断气的那一刻,依依转头跟何梓明对视,眼神交汇了心中所想,冯之棠的意外出现和死亡让局势又有了不同的意味,依依眼中露出决断之意看向床头的医务呼叫铃,何梓明意会的眨了眨眼。 “当年我父亲杨其霖就是被你构陷收受日本人好处的伪证。”依依突然开口,神色激荡,“你现在能杀死冯之棠,明天同样能这样杀死我,与其这样被仇人弄死,不如我们一起完蛋!” “没错!”只听何梓明应了一声,猛然奋力的跃起身来想要去按床头的医务呼叫铃。 傅先生正凝神在依依身上,看到何梓明的举动,抛开怀中的冯之棠扑向了何梓明。而这时,商依依也扑了过去。 傅先生一把推开了病弱的何梓明,却没防备商依依这个病弱的女子,突然间只觉得后颈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看到商依依手上拿着一只已经推尽了的针管,正喘息着紧张的盯着他。 他站起身来,猝然感到自己的心脏飞快的律动了起来,他猛烈的喘着气,看到商依依扔下针管,跟何梓明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目光一齐死死的盯着自己。 “你们……给我注射了什么?”他捂住心脏,难以置信面前的两人。 何梓明冷酷的看着这个已经支撑不住自己庞大的躯体倒在病床上的男人。 “傅先生,你去问刚刚被你杀死的女人吧。” 杨花落尽 第64节 傅先生扑在床上惊恐的正想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的呼救,只见何梓明拿出白色的枕头捂在了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任何的东西了。 第101章 何梓明终于松开了已经完全没有动静的枕头,转身一把抱住身体因紧张而战栗着的依依,他浑身的伤口都发出撕裂的疼痛,但是他亢奋紧张的神经麻木了剧痛。他紧紧的抱着她,带着急促的呼吸拥吻她,感激欣赏她的果决和勇猛,也对刚刚那电光石火危险的一幕深深的后怕。 以前他从来不会怕,越是紧张危险他越是亢奋,但是因为怀中的女人,他有了对失去她的恐惧,这种恐惧让他柔软,让他依恋,恨自己的渺小不能保护她。 “依依……依依……” 他顾不上随时可能有人进来的危险,痴迷的吻她。依依在他的怀抱里也不再颤抖,紧紧的搂着他,热切激动的回吻着他。 他们俩像两只相依为命的受伤的野狐,刚刚躲过了猎人的陷阱和猎枪的追击,但是又不知道这黑暗森林里下一个猎人的枪口在哪里。短暂的劫后余生的相拥让他们既感恩命运当下的垂怜,又深深的担忧未知的命运。 理智逼迫何梓明放开了依依,他不舍的在她的脸蛋上一吻,受了重创的身体经历了这么激烈的活动,心脏的冲击感越来越强烈。 “你没事吧?”依依紧张的看着他,“你刚刚输液里融入了不少的药剂。” “我没事,一点点死不了的。”何梓明满不在乎的笑笑,一手按在胸前,想压制住心脏的剧烈跳动,“那么多人想要我们的命,可是我们现在活着的是我们。”何梓明看着周边的尸体带着残忍的快意。 “还记得在北京饭店我杀人,你帮我藏尸。”依依眼中充满了忧伤,“你跟我在一起,总是充满了危险和杀戮。” “是我们俩在一起就不再为人鱼肉,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老天也不想我们死。依依,你信我,信我们的命,不要做傻事,我们一定能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的。” “你为我做的太多了。”依依哽咽着说,“这次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刘清仁这个老狐狸枪法不行,还没能要我的命。只可惜张老板的杀手在爆炸时没能直接杀掉刘宗望,这个祸害还在病房里苟延残喘,没能帮你报仇!” “原来里面的杀手是张老板的人,他怎么会答应这么危险的事情。”依依恍然。 何梓明笑笑,“只有不合适的价格,没有买不了的人头,我把纱布交易所董事的位置送给他。炸药是孙的人买通警察总督放的,张老板他只要趁乱派出几支无人认识的枪手就可以了,收益大于风险。” 依依凝望着他,轻叹一口气,说不清是钦佩还是感伤。 “虽然我被关在这病房里,并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我压的孙传芳军队已经占据了上海,奉军被打得猝不及防,连连败退。这次只要孙传芳能赢,北京段政府对这次爆炸案也不能过多追究,我们只需推到日本人和傅先生这个死人身上,段政府也不能怎么样,虽然现在孙传芳不会理会我的死活,但是等战事稳定下来,我对他还是很有价值的,他会保我。” “可是这段时间很危险,你身受重伤又……” “我的命硬。”何梓明指腹轻抚她的脸颊,“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傻还要回来自投罗网,刘清远没有带你去香港吗?” 她摇了摇头,落下了眼泪,“知道你还活着,我怎么能自己走。” “依依,要是这次我们都能活下来,你就嫁给我!”何梓明狂热的吻她,“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娶你,我要在所有的报纸上刊登结婚启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成为我何梓明的太太。” “梓明……”她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臂,殷切的想告诉他什么,可是只是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出来。 “嗯?”他温柔的摸着她的手背,“答应我!” “好!”她点头,凄婉的一笑,“如果我们真能活下去。” “最危险的事现在,我绑在这里,没有能力保护你。现在你快离开这里。你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想去暗杀刘清仁,现在最重要的保住你自己的命。” 他看出了她先前的心思,依依跟随傅先生来到医院,一方面是想要见到他,一方面是想找到机会潜入刘清仁的病房,设法让他没有机会醒来,所以在看到床头的药剂时眼中有了那么决绝闪耀的光,他知道她最不乏的就是勇气。 依依垂眸,牙尖咬着下唇,“可是一旦他醒来,以他的性格,不咬死你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不是还没醒来吗?可能永远也醒不来。”何梓明安慰道,“我不会被他们随意拿捏,只要撑到孙传芳收拾了局面,刘宗望和刘清仁就只能回到北京,上海不是他们的地盘,无法置我于死地。” 他眼中饱含着浓浓爱意,“我担心的只有你,我这辈子必须要有你,我可以为此做一切的事情。我说过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去做,只是这次时间太短了,出了很多的岔子。” 依依痴痴的看着他,只是垂泪,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知道在这个死亡病房里每多一分钟都是多一分死亡的危险,两人脸上挂着清泪不舍的凝视着对方饱受折磨的容颜,可是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他们了。 何梓明不舍的放开了她的手,把枕头拿开,努力的搬动傅先生的尸体,但是他身体的伤口实在是无法完成这样的动作,依依也过来帮他一起,她肩膀的伤口在一系列的用力下拉伤的厉害,可是此时只能暗暗的咬牙撑着。他们俩个伤痕累累的人费尽了全力把身形高大沉重的傅先生的尸体移到了刚刚他坐着的椅子上,从门口看着背影还是一副坐在椅子上问话的样子。 然后何梓明想下床去把冯之棠的尸体拖进洗手间,可是他一下床就摔倒在地上了,无法站立起来,依依赶紧过去扶住他。 “你伤的太重了。”她摇摇头,看着他的奋力又强忍着疼痛的样子心疼不已。 “这里的事你不用再管了,快趁没有人发现这里的事情逃出去。”何梓明额头渗着虚汗,唇色越发的苍白,冷静的与她商议,“你要是这样出去,外面傅的人会继续看管你?” “嗯,应该是怕人多眼杂,傅就带了一个人手,现在应该就在外面守着。” 依依眉头微蹙,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到了地上的冯之棠身上,对望了一眼。 “冯之棠身形跟你相似,换上冯之棠的装扮,浑水摸鱼逃出去,别再回来。” “那你呢?” 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我还要跟你结婚,我不会让自己死的。只要我知道你安全了我就可以放心跟他们斗,而且刘清远一定能够想到办法来支援我的,你不用担心我。” 依依轻柔的擦拭着他额头的汗滴,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你要照顾好自己,一定不能有事。” 他凝望着她,低头在她的手心上重重的一吻,“等我去找你!” 依依收住了眼泪,走到门边,从门上的孔中看到外面有个警卫和傅的手下,听到他们闲聊的声音。 她眸中闪耀着果决之意,不再犹豫,走向了躺在冰冷地板上的冯之棠。她仔细看着她的脸,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用手帮她阖上了眼帘。然后起身用力的把她的身体往洗手间里面拖去。 过了一会,只见商依依换下了护士装,拿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暗红色的小牛皮包,穿着冯之棠的貂皮大衣,戴着宽边的帽子,遮住了半张脸,而她的脸上画着浓艳精致的妆容。她本是在戏班唱戏的青衣,精于临摹妆容。冯之棠的脸型和她差不多,眼睛比她的大一些,鼻子要低一点。在现在这张脸上,不熟悉的人一眼看过去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同。 何梓明沉静的打量着她的周身,点了点头,露出赞赏的神情。 “等我。”他眼中噙着泪,不舍的凝视着她的脸。 依依重重的点点头,但是不敢再开口,怕眼泪随着不舍的话语流出。 她站在房门口回眸深深的看了一眼,何梓明凝重的望着她的身影,无声的倾诉着眷恋和焦灼。病房内是虎穴,走出这道门是龙潭,如今他们只能祈祷。 依依看他的脸渐渐模糊,转回头去,擦了擦眼底,努力的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依依……” 身后的依恋的声音低的像是不能被听见,依依没有再回头,就像第一次登台唱戏一样,数着鼓点和胡琴的节奏,摈弃紧张和杂念,把自己投入到表演的这个角色中,随着房门开门的声音一响,她登上了门外这个充满危险的舞台。 “刘夫人,您也在……”门口的警卫看到她走了出来,大吃一惊。 “嗯,我在里面好一阵子了,正好傅先生也来了,一起问了些话,傅先生还有一些事情要单独问疑犯,不要进去打扰。”商依依说话露出一点感冒似的鼻音,以掩盖声色的不同,让伪装的声音听起来跟冯之棠的嗓音相似。 “是。”警卫端正的应答道。傅的人疑惑的往门内望去,看到傅先生还背坐在椅子上跟何梓明问话的样子,房门随即被她关上了。 商依依目光扫望着这层楼的最里面的病房里守卫森严的持枪军人。她看似步履轻盈的稳步向楼梯口的方向走去,可是她一边走着,一边看着重兵把守的那两个病房门口,呼吸越来越紧促,当她走到了楼梯口的时候停留了一秒。 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医生,“刘夫人,您现在回去?” 商依依低着帽檐,轻哼一声,“嗯。” “刘副司令伤情不稳定,从检查结果来看应该脱险了,可是就是没能醒来,您也别太焦虑了,自己也好好休息。” 依依勉强应对了两句告辞,说罢她不再犹豫,高跟鞋的声音在楼梯间响起,她努力的保持仪态暗中加快速度,这样下到了一楼,医院的大门就在眼前,一楼大厅人来人往,数不清的面孔,依依把帽檐压的更低了快步往门口走去。 “夫人。”突然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依依只能缓缓停下脚步,偏过头来看来者,只见两个身穿军装的高大男人信步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的堵在她面前。 “夫人,”其中一人对她笑道,依依心中一沉,她认出了他,是刘清仁的亲信,“副司令还在病房,您就回去不合适吧。” “你管到我头上了?”依依学着冯之棠轻慢刻薄的姿态。 “当然不是我管您,是副司令想让您回病房陪他说说话。”他赔笑道。 第102章 两人不再讲话,一左一右挟着商依依来到了顶层的病房。在上楼的这一路,依依步履迟缓的跟随着他们挪动着,慢慢的足下生了劲道,每一步缓慢而坚定。这层两个病房门口布满了执勤的官兵,依依目光在这森严守卫中划过,这是刘宗望和刘清仁的病房。她的眼中渐渐的凝起了无可置疑的决绝的光,脸上的表情没有了紧张和彷徨,面部轮廓每一道线条都变得冷峻而清晰。 “夫人,请进。”病房的门被推开,里面的医生护士退了出来,这两个亲卫迫着依依走进了病房,关上了门。 依依的脚步定在了病床尾,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病床上的带着氧气罩昏迷着的刘清仁。 身边的亲卫把依依的手包夺了过去,对她一笑,“病房内安全检查。” 另一名亲卫已经快步走到床头,蹲在床前,低声恭敬道:“司令,太太已经来了。” 这时刘清仁睁开了眼,目光投在床尾的依依脸上,把氧气罩取了下来,嘴角勾起,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祸害活千年,你这老狐狸果然早已醒了。”依依并不惊讶,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我的甜心,我躺在这里几天都很想你,你来了却不来看我就走了,这真是让我伤心。” “你看到我的打扮一点也不吃惊,想必你已经知道你的太太的情况了吧。” “那个没脑子的女人,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傅先生清理了也好,还给我们创造了新机会。”刘清仁嫌弃的冷哼了一声,“还是谈谈我们吧。” “真是无情啊。”依依把手往貂皮大衣里伸去,一旁的亲卫立刻按住了她的手,依依一笑,“既然都被刘司令看透了,我也并不喜欢穿死人的衣服。” 那亲卫并没有让她有伸到衣兜的机会,依依也不勉强,悬着手,让他帮自己卸下了大衣。 “你的情人命也挺硬的,抗到了现在,但是他还能抗多久,就看你的态度了。”刘清仁在亲卫的服侍下坐起身来,慵懒的说。 “只可惜他没能一枪崩了你。”依依从容的取下头顶厚实的贵妇帽,她洒脱一笑。把压住的头发扬起,正好落在旁边亲卫的脸上。 “我来替他善后。” 话音未落,低沉的噗的一声在病房内响起。 依依举着从帽子里掏出的消音手枪,这是冯之棠之前放在手袋里的,被依依出门前藏在帽顶。这一枪击中了刘清仁身边的亲卫,刘清仁在她掏枪的那一刻,敏锐的察觉出了异样,把身边的亲卫抓到身前,挡住了这一枪。 此刻依依被身边的亲卫扑倒在地,跌落了手中的枪,被卡住了喉咙。 外面有人立刻敲门,“怎么了?里面好像有异响。” 刘清仁推开身前的尸体,对亲卫做了个眼色。他扣着着依依站起身来,对外平缓的解释没有事情,只是有个水杯被同伴打翻。过了一会,外面没有了进一步动静。 刘清仁眼中露出狠厉的目光,“你想让我死,我先让你的何梓明死!” 依依激的一仰头,眼睛通红,“你活着才是我们的死路。” 刘清仁收敛了戾气,示意亲卫放开了依依,他勾起了笑容,“我们一直合作的很好,虽然总有差错,何必说这些伤感情的话,我们可以继续合作,像之前那样。” “我没运气一枪打死你,那就谈事情吧。”依依靠着墙壁站好,忍住肩头的伤痛,理了理散乱的秀发,冷淡道:“你早就醒来了吧,一直装昏迷,里里外外发生的事情都在你的眼线底下,醒了又不敢让人知道,自然是在做局,你既然派人把我请到这里来,当然是有事要求我做,要不你早就把我和何梓明无声无息的做掉了。” “就喜欢你的聪明和狠辣劲儿,什么都简单通透。”刘清仁笑得灿烂,“所以我也不计较你跟何梓明几次三番想杀我,可以不计前嫌。” “好啊。”依依也笑了起来,“你也知道,你死不死,其实我无所谓,我只是想跟何梓明活命而已。你能放我们俩一条生路,什么都好谈。” “这就对了,你们俩的命是拿在我手上,但是你们死不死,我也根本不在乎。” “是,你只在乎你能不能得到总司令的位置。你运筹帷幄这么久,现在就差这么一点点了,就在隔壁病房。”依依低声嗓音说出他的心声。 杨花落尽 第65节 “你为了报仇忍了十几年,错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机会,刘宗望今天已经脱离了危险,醒来了,只是还没法开口说话。本来我以为今天你会继续你的计划,谁知道你居然想逃走,你父亲的仇你忘了吗?你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依依,我以为你是个坚定又狠心的美人,是什么让你变了呢?” 刘清仁阴邪的看她,依依目光一僵,手指不自觉的想要去触碰自己的腹部,但是只是颤动了一下,便停住。 “医院这样重兵把守,我又不傻,除了纯送死还能怎样?”依依满不在乎的笑道。 “哦?这就好,我还以为是爱情让你软弱了呢。”刘清仁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毕竟一个男人为你出生入死,不惜前程和性命为你铺路,哪个女人不感动呢。” “是,你知道我不能让他死,你想拿他性命要挟我答应你。”依依眉心轻蹙,“你知道这医院不是说废话的地方,不用拿他的命,我也会要刘宗望死的,只要你能给我制造机会。” “痛快!”刘清仁满意的笑了,“这次我们一定会成功,你还是穿着这身衣服装冯之棠,我让人送你去刘宗望的病房探望。” “那可是再好不过了,你我都可以达成所愿。”依依扬起下颌,看着他面前的尸体冷笑道,“你是昏迷不醒的刘副司令,被我冒充夫人潜入你病房试图杀你,亲卫保护你牺牲,我匆忙继续刺杀刘司令。刺杀了刘宗望,被乱枪打死,然后被认出真正的身份,为父报仇的杨家女。此事跟你毫无干系。” 刘清仁笑容满面,鼓起掌来:“我喜欢这个故事,只是你不一定要死,我可以让人保下你,只要你不乱说话。” 依依厌倦的摇摇头,“不用说这种无意义的话了,你我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知肚明。今天我心甘情愿的把这件事办了,前提只要你不让何梓明死。” 刘清仁勾唇一笑,“这个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再针对他,不会要他的命。” “我是信不过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我和何梓明都死了,那么这些年来你我合作的事情就会被曝光,你知道我不是笨女人,这几年的事情我都留了证据,放在可靠的地方。你也不想刚当上总司令,就因为被曝是你背后策划的刺杀案,影响你的新位子吧。” “我知道你向来聪明,何梓明的命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答应你了,就一定说到做到。”刘清仁痛快的答应。 “好,“依依淡然一笑,“你继续昏迷吧,等一觉醒来就已经荣升总司令了。提前恭喜你,刘总司令。” “也恭喜你,为父报仇,达成所愿。”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确实没法不喜欢你,依依,我会想你的。” 刘清仁把亲卫叫到身边,严肃的跟他耳边嘱咐了一番,然后制造了床边的混乱,戴着氧气罩重新躺了下来。亲卫等依依重新装扮好,把手枪还给了她放入帽子里。他在门边轻轻敲了几声,有人在门外暗示回应,然后亲卫跟依依耳边叮嘱,拉开门把她暗中推了出去,自己倒下装昏迷。 依依略一踉跄,重新回到了守卫森严的走廊,心境已经全然不同。门边的两个军官立刻把她夹在中间,热切的问询,“夫人,您现在是要去探望刘司令吗?” 依依含笑微微一点头,随着他们俩往顶端的病房走去,她回头往最后面的病房看去,那是她心里最记挂的所在。 “再见了,何梓明,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心里默念完,转回了头看着前方,身边的两个军官在跟刘司令的警卫们交涉了,依依压低着帽子,做出关切的神情,刘宗望的人同意了副司令太太的探视请求,在警卫的陪同下,病房的大门被打开了。 第103章 投望病房内,病房内有四名亲卫军持枪把守,一名医生和护士正在给病床上的刘宗望做检查。刘宗望脑袋偏向一边正与亲信耳语吩咐,他眼皮微抬,气息孱弱,胸口起伏如浪涛,一两句话感觉费尽了气力。 同行的两名刘清仁的人被留在了门外,刘夫人主动把手包交给了门口的警卫,进去之前轻声问。 “司令现在怎么样?” “医生说脱离了危险,还需要静养。” 医生检查完同护士一起离开,刘夫人毕恭毕敬的轻点着脚步来到刘宗望的床边。 “司令,您醒过来实在是太好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恭敬的缓缓摘下帽子,两手捏住帽子放在身前。 “让刘副司令放心,我死不了。”刘宗望声音透着轻讽,微微侧过脸来看她,只是眼珠混浊无力,需要努力聚焦在她的脸上。 病房外突然嘈杂了起来,隐隐传来争吵的声音,动静越来越近,门口都起了争执,声音破门传入。 “这是委任状,你们眼瞎吗?现在起我正式代表北洋政府接管在上海的安保调度,医院的警卫安保人员现在统一安排,分两批轮岗。” 病房内的亲卫兵听到外面的动静,不由的侧耳打探。 女人也听到了声音,身形顿了一下,但是好像听不清刘司令的话语,俯身到他眼前。 “你放心,知道你没死成,所以我亲自来送你上路。” 她轻盈的声音沉沉的落入刘宗望的耳中,浑身恭维的气息骤然一变,娇软的脸蛋如刻刀重新雕刻了一般,每一道线条都刻着坚毅和仇恨。 刘宗望蓦然看清了眼前的这个女人,被麻药浸润的身体警觉的一颤,迟钝的瞳孔攸地放大。 “你是!” “杨其霖的女儿,杨依依!” 话音未落,枪声响起,病房内骤然肃静了一秒,于此同时门外的人破门而入,领头的军官看到了病房内意想不到的状况,立刻吼了起来。 “都不许动,听我命令,违抗者立刻击毙。” 整个楼层的军人潮水一般的喧嚣的涌向了枪声响起的地方。无数黑压压的枪口对着大门,只见病房内,一个穿着黑色貂皮大衣的女人高举着双手,美丽的容颜坦荡的展于世人面前,在华贵的貂皮大衣的映衬下,她扬起的瓜子小脸显得更加的清瘦决然。 “我叫杨依依,刘宗望杀害我父亲杨其霖,我为父报仇!”她高声说道,脸上露出骄傲而炽热的容光,让原本憔悴的面色明艳了起来,像黑夜中的烟火,璀璨而孤冷,这一刻无比的美丽,但是却也已经是落幕前的灿烂。 “不准开枪,抓活的!”刘清远高举着枪对身后的军人喊道。 只听砰的枪响,只见刘清远高举着手枪击毙了试图暗枪击杀商依依的两人,是陪同刘夫人同来病房的军官。 “谁想杀凶手就是同谋!凶手要带回去严加审问!” 刘宗望的亲信早已奔到了病床前,他胸前的子弹正中心脏,涌出的鲜红的血液染满了被褥,惊异的表情还固定在臃肿虚弱的脸上。 “刘司令,刘司令,你不能死啊!”亲信床前痛哭,“抓住这个女人!” 刘宗望的人涌了上来要抢人,叫嚣着,“她杀死了刘司令,不能由你们带走!” 刘清远率先扣住了她高举的双手,顺势把她扣在了地面上,护着她躲避暗枪,他的人把他们团团护住。 依依跪在地面声泪俱下,“爸爸,姐姐,十二年了!我没有辜负你们!你们可以安息了……” 刘清远在她身旁努力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转过头来对刘宗望的下属严厉的责问:“你们是怎么保护刘司令的!” 他威严的怒视着领头的的亲信,用枪指着他,“是谁看守不利造成刘司令遇刺身亡的!刚刚就是你们拒不肯接受命令调离,才造成了悲剧。现在刘司令遇害,所有事情都由我来调查处理,你们是否勾结刺客还未可知,现在还想杀人灭口!现在上海所有北洋军人都要听我的命令,否则就地按违抗军令处死!” “带走!” 刘清远震慑住了局面,命自己的人团团围住依依押解着她往楼下走去,他一路上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她从他的手心感受到了他的紧张焦灼,她一边被推着往前走一边好像自顾自的说道:“我今天为我杨家复仇,为我父亲正名,这么多年的心愿已了,虽然现在是死路一条,但是也没有什么遗憾了。谢谢这些年来帮助过我的人,只希望大家都能保重好自己,不要为我伤心遗憾,不要再为我做出什么傻事。大家缘分不够,只能走到这里就告别了。”说到最后也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刘清远抓住她的手捏的更紧了,他紧闭着双唇,严肃警觉的看着前方的情况,可是他的眼眸已经一片猩红。 “你们上这四辆车。你开车,囚犯我亲自看押,去审讯中心!”走到了车前刘清远指定了一名司机,对周围的人下指令道。 “刘委员长,囚车三个人看押比较安全,我跟您一起上押囚犯的车吧?”旁边人说道。 “不,照我的安排办。你去给北京发电报,通告刘司令遇害的消息。快!”刘清远严厉的命令,“上车,走外环路。” 依依被压上了车,刘清远持枪一齐坐在了后座上,司机迅速的发动了汽车,车子开在押解车队的中间。车内没有人说话,刘清远双眉紧锁,他神情肃穆,一直焦虑的环顾着车外的状况,不时的盯着司机的后脑勺,在司机后视镜看不到的位置,他的手掌紧紧的握住了囚犯的手。依依用一只手温柔的安抚着他的手背,对他轻轻的摇摇头。 开了一段时间,车队前面的车突然慢了下来。 “什么事?”刘清远摇下车窗问旁边的车。 “前面有一处奉军和孙传芳的军队的交火点,设置了路障,战况不明。” 刘清远眉头紧皱,嘴角抽动了两下,“我们绕道,你们先去探路,前面那片空地,车子都停到那边下车等待命令。” “是。” 刘清远让司机慢了下来,等着车队转进了匝道,停了下来。他突然命令司机,“开车,继续走。” 商依依猛的转过头来看着刘清远的脸,他并不看她,原本玩世不恭的倜傥的神情,充满了威严和危险气息,他的眼中闪烁着决杀的寒光。 “可是刘委员长,我们走单独不安全。”司机为难的说。 “快开!听我命令!”刘清远厉声命令道:“车队里有勾结刺客的内鬼,正在寻找机会下手。快!” 司机听到命令赶紧一脚油门加速继续在主路上飞驰,按照刘清远指令的路线一路往北开,其他车辆的人反应过来,纷纷上了车去追囚车。 刘清远让司机踩死了油门,用最大速度一路狂飙,其他的车辆反应不及时,上车耽误了时间,被远远的甩的不见了踪影。 “刘委员长,我们其他三辆车没跟上来,我们现在直接去审讯室交接犯人吗?” “听我命令的路线走。”刘清远冷冷的命令道。 又绕了一阵子,越发的到了郊野,司机觉得不对劲,脚下的油门渐渐松了下来,犹疑的问,“刘委员长,这里不是去审讯室的路。” “停车,我看看,是不是走错了路。” 司机刚停下了车,却是一声枪响,司机的脑袋栽到了方向盘上,后脑勺的窟窿流着血。 随着枪响,依依身体颤抖了一下,“为什么要这样,不要再为我勉强了。你不要管我了,不过你大哥早已醒来,他在背后操纵,就算他现在放过何梓明,以后也绝对不会放虎归山的,我只能拖这一时,以后你能不能想办法……” 刘清远从车上跳下来,把司机从驾驶室里拖了出来,扔到了路边,自己坐上了驾驶位,又开动了汽车。 “没有时间了!现在不逃走,进了审讯室就再没有活路了。”他红着眼狠戾的说,“等会送你到码头,我就不能陪你一起走了。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虽然我靠着之前收集到的唐委员长的秘密材料,和其他高官的黑料,让他们推选了我临时接管上海的事情,但是这边情况太复杂,刘宗望的人,我大哥的人,我带的人也都没有我的亲信,很难完全掌控局面。我要留在这里跟他们周旋,救出大少。” “清远……” “我会说是你抢夺了我的枪威逼我逃走的,等会你给我来一枪。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让你逃走,我们尽力而为吧,你到了香港,好好照顾自己。” 他看着后视镜,笑道:“你别哭了,以后你们一家三口总会团聚的。哈,我还想看看你跟何大少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是像你这么聪明可爱,还是像他那么冷漠讨人厌。” 依依笑了起来,眼里浮着泪光,“不管我结果如何,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是觉得很幸福。可是这样你会很危险。” “混乱才有机会,说不定因此我控制了上海的时局从此走向高位了呢。这个世道本来就是一盘赌局,赌赢了通吃全场,赌输了就痛快离场,也没有什么不好,畅快淋漓。” “可是你本没有这样的理想,只想做个闲散少爷,逍遥度日。”她低头拭泪。 他笑了笑,“人总是要变的,主动也好,被动也罢,想要随波逐流没有那么容易,只会被命运吞噬。我很佩服你,不管什么样的境遇,再困难再多的诱惑,都坚持了最初的信念,你终于做到了,终于为你家人报仇了。” 依依的眸光恍惚了起来,似乎想起来这么多年艰辛的时光,她含泪轻笑着,“对,我终于做到了……” 刘清远停下了车,打开车门,扶她下车,“就这里吧。” 正在他掏出手枪准备交给商依依的时候,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辆车子也停了下来,车内跳出了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黑夜里依依还是认出来了,领头的一人正是刚刚在刘清仁病房里挟持她的亲信,这二人不由分说举着枪向刚下车的商依依射击。 刘清远抢到她的身前举枪还击,一把她推到车内挡住了她的身体,“趴下,低下头!”他厉声道,一边往对面开枪。 依依只能压低身子抱住脑袋,只听一阵混乱的枪响,接下来是一片死寂,她看到对面的那两个男人倒在地上没有了反应,而刘清远也已经缓缓倒了下来。 “清远,清远!”依依慌乱的俯下身查看他的伤口,却绝望的看到子弹正中他的胸膛,她看着他的脸,崩溃的痛哭,“你不要死!不能死!” “你别哭了,军人注定要死在枪口下。” 刘清远年轻英俊的脸庞褪去了光彩,却努力的笑了起来,还是那样风流的桃花眼,“是我们刘家欠你的,我只是替刘家做了一点补偿……依依,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他握着的她的手渐渐松了下来,失去了力量和温暖。 在漆黑寒冷的夜里,刘清远的身体凉了下来,寒风吹散了声嘶力竭的哭泣声。追赶的车队已经赶来围堵在了周围。 商依依轻抚着刘清远冰凉的脸庞,凝视着他的脸,她擦干了眼泪,站起身来。 幽冷的黑夜中传来她的声音,“有人指使我刺杀刘宗望,他派人来杀人灭口。我需要你们保护我的安全,我将指证幕后主使。” 杨花落尽 第66节 第104章 “卖报卖报,新出炉的《朝晖早报》,头版头条,上海滩新晋大亨何梓明发结婚公告,与神秘女子杨依依结为夫妻。” “来一份。” “给我也来一份。” 清晨的寒气被馄饨店香飘四溢的蒸汽驱逐着,进出的客人被报童的吆喝声吸引,纷纷掏钱看个热闹的八卦。 “何梓明结婚了呀,之前没听说订婚啊,是谁家扑了这么个金龟婿?”一个姨娘打扮的女人挑眉笑道。 “这个杨依依是谁啊,整个头版就写了一个结婚公告,连男方女方的具体信息都没写,哪有这样结婚的,还是商界大佬,哎哟不怕丢人的呀!”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撅着厚唇,手中抖动着报纸啧啧议论道。 “肯定是你眼花了。”身边的太太抢过报纸不甘心的看了一遍,又翻了好几版,没有发现其他的佐证,失望的放下报纸。 “有钱人就是古怪,都买头版了,还搞得不明不白。不过听说何梓明虽然有钱有势,卖相又好,但是脾气古怪得很哟,在他下面做事的人都战战兢兢的,这个不知道从哪娶来的何太太未必有好日子过哦。” “对啊,他的风评也不好,黑白通吃,心狠手辣。之前枫丹白露爆炸案一开始不就说是他做的嘛,简直是恐怖,炸死了那么多人,搞得直系奉系在上海打仗,我们上海哪里打过仗的!还好孙传芳厉害的,十几天就搞定了战局,把奉军一路打回了山东。” “是呀,那些天吓死我了,叫你别出门还出去。报纸每天一个爆炸新闻,什么傅其昌勾结日本人搞爆炸案,试图谋杀何梓明被击毙,刘宗望被一个孤女报仇刺杀。” “是啊,刺杀刘宗望的新闻我还记得,是杨其霖的女儿嘛,真的厉害,那几个月新闻一直都有讲她,奇女子呀,当时被判了死刑,后来民众情愿嘛,要求放了她,最后怎么样了?” “没有消息哦,北京段政府因为这个事情引起的政治风波内斗不断,先是死了刘宗望,报纸还公开了他当年联合袁世凯害死了杨其霖,这些卖国贼,二十一条这事又被拿出来骂了好久。得了好处的是刘清仁,他升任北洋总司令。有消息说暗杀刘司令的计划是刘清仁背后指使的,不过也没证据,可能人家已经摆平了上面的关系,平步青云了。那个孤女没有再被公开审讯了,听说都已经被秘密处决了。” “唉,真是可怜。对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的?” “杨依依。”桌子背后有一个男人接了话,同时放下了手中报纸,站起身来。 那太太转过头来看着这个男人,只见他穿着黑色的毛衣,手上拎着件深灰色的呢绒大衣,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遮住了半张脸,非常消瘦的脸,高挺的鼻梁,苍白单薄的嘴唇,像秃鹰一样狠戾孤独的眼神,每一道线条都像是技艺精良却没有心的巧匠雕刻出来的,有着美感但没有生机和温暖。他浑身散发出阴冷的气息,让人看了一眼绝不会上前说话。 那太太赶紧转回头来,她用手轻轻的拉着她先生的袖子,一个劲的对他使眼色。 “什么?”先生不明其用意,疑惑的看着她。 “哎呀,怎么傻乎乎的,刚才叫你看,现在人都走出去了。” 先生赶紧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只看到一个孤冷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在纷飞的雪中。 “谁啊?” “就是我们刚刚议论的何梓明啊!” “杨依依?”两人同时回想起来他的话,一起抢起了报纸,重新阅读着这则简约的结婚启事,惊讶的互相对望了一眼。 何梓明在寒风中走回了自己的寓所,阿苏已经打开门来。 “大少爷,您回来了。”说着她接过何梓明递来的帽子,帮他把积雪的外套脱了下来。“您快去火炉边烤烤火吧,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就下起雪来。” 何梓明一言不发的走过去坐在火炉前的摇椅上,目光投向壁炉里火星,眼睛里跳跃着火光,却没有一丝的温度。 “大少爷,今天出版的报纸都买回来了。”阿苏把一堆报纸放到了他手边的茶几上。 “嗯,你去忙别的吧。” 阿苏应了一声,不安的看了大少爷两眼,看他拿起了报纸,一份一份认真的翻看着,每一份报纸的头版都是一样。 “结婚启事 何梓明先生与杨依依小姐公布婚讯。” 看到最后他闭上了眼睛,把一沓报纸抱在怀里,缓缓低下头,不知道看向哪里,周身散发着孤独和伤心的气息。阿苏不敢再看,点着脚尖进了厨房关上门。过了一会儿,客厅里隐约传来男人压抑的呜咽声,如同冰天雪地里的幼狼失去了依靠。 阿苏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这一年来她见到过大少爷伤心欲绝的情景,她都会跟着暗暗的流泪。以往跟了他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哭过。她知道大少爷心里苦,但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一年前她从乡下回来上海之后,发现一切都变了。 以往的大少爷虽然经常被何老爷训斥,也没有什么权力,显得冷淡少言,但是眼中有着青春气息的灵光,而且事实上他很心软,阿苏总是在他面前叽叽喳喳的说这说那的,他虽然觉得呱噪,但是也偶尔听一听,笑一笑。 而现在,阿苏几乎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话,只是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去到他看不到的地方,不再打扰他。他变得阴郁,暴躁,桀骜,冷酷,有着让人不敢靠近的气场。 过了很久,客厅的电话响起了,何梓明几步快速的奔到电话前,抓起了听筒,他神情紧张肃穆。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他眼神变得锋利,“我说过不要给我找任何借口。” “真的不是我找借口,上个月派去的几个暗探都被刘清仁发现杀害了。”电话那边紧张的说道。 “继续派探子进去。”何梓明声音冰冷。 “何老板,为了这事已经折损了十几个我们情报部门的精英了,孙将军不肯再继续投入了。”那边的声音更低了。 “不肯投入?是不是每个月的军费我也可以不投入了!” “何老板,我们孙将军不是这个意思,而且这一年孙将军跟北京那边都撕破了脸,还不是为了保您的周全啊,这个事不是不办,是刘清仁现在正是大权在握的时候,风头正劲,我们从长计议啊。” 何梓明猛得举起电话机愤怒的砸向了地面,狂躁的在客厅里踱步。 “阿苏,把我的烟枪拿来!” “是,大少爷。”阿苏匆忙从厨房里跑出来,去取了烟枪,为他点上了火。火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阿苏只感到心疼,当年的大少爷是多么的俊朗帅气,有一双充满富有朝气的清亮的眼眸。短短一年时间,就被摧残的如此模样。 她想劝他,可是她不敢。 如今的何梓明成为了上海滩顶尖的人物,这一年他踏着傅先生的尸骨在上海滩迅速的崛起,雷霆手段收购了傅先生旗下的无数产业。利用手中的金钱跟孙传芳行程了更稳定的合作,爆炸案之后,孙传芳保住他全身而退,刘宗望死了,刘清仁的精力都在对付军中阻碍他上位的绊脚石,对何梓明并没有穷追不舍。 何梓明如此年纪就成为了叱咤风云的大佬,金钱跟权力一样,可以左右人的命运,决定人的生死。他在商场上杀伐果决,贪婪的吞噬着金钱,不择手段的踩着无数人的钱财血肉迅速的走上了青云之巅。但是他并没有从这些金钱和成功中获得快乐,而是更加的暴躁易怒,更加的狠戾多疑。 他没有搬去匹配他身份的豪奢的公馆,只是把隔壁一栋小楼高价买了下来,这两栋小楼保留着他短暂的温柔甜蜜的时光。这是他唯一的慰藉,也是他锥心的痛苦。 何梓明再也没有了朋友,所有的人在他眼里都是不可信任的。他唯一的朋友不在了,跟他一起长大,一起喜欢一个女人,互相帮扶一起奋斗,为了心爱的女人做的种种,却从来赢不了他的那个朋友不在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切,不会有人理解他的痛苦。 他有时甚至会去找祁司雯,祁司雯被放出来了以后回到了颖城,她失去了年轻大学生的热情和浪漫的幻想,安心回到祁家经营家业,偶尔会来到上海,跟上海的金融机构疏通关系。 他在业务上帮衬她,金手指一点便让颖城祁家生意兴隆,不过要求祁司雯每次来上海都要来他的住处,许多人以为何梓明对过往的未婚妻旧情难忘,见他不再有新的女人,理所当然的觉得祁司雯是他的情人。 他每次请她在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小洋楼的客厅里喝茶,说着过去的事情。祁司雯表面云淡风轻的陪他聊天,他当然知道,这对她是一种折磨,她忍受着他的残忍,或许是因为利益,或许是因为爱。 他孤独而残酷,从不去探寻她的内心和处境,只想抓住一丝曾经与刘三少,商依依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和回忆。 第105章 刘宗望被刺杀后,杨依依被捕,指认傅其昌是爆炸案的幕后推手,刺杀刘宗望也是他一手安排的,挑起了三军的军事冲突。囚犯杨依依被捕后被控制在司令刘清仁的调查范围内,北洋政府开过一次庭,她被判死刑。可是因为强烈的舆论的导向,为父报仇,杀死卖国贼的烈女不应该死去,引起了广泛的民众请愿,北洋政府只好无限期的拖着这个事情。刘清仁滴水不漏,跟杨依依做好了交易,姑息何梓明,但是不给他机会营救她。 何梓明日夜饱受着煎熬,他视若生命的女人,整整一年了,却生死未卜,他用尽了一切的方法和手段,还是得不到她确切的消息。 在权力面前,金钱的力量显得如此的渺小。他记得刘三少曾经笑着说,“不过如果你真有了足够多的钱,权力照样可以为你服务的。何大少,只是你的钱还太少了而已。” 所以他努力的不择手段的建立自己的商业帝国,他无心享受,大量的金钱成为了政治献金和投资。可是在刘清仁的权力下,他根本没有办法营救自己的女人。 何梓明从来不是会认输的人,他擅长隐忍,拥有足够的耐心,可是他现在却彷徨不安,害怕时间太长商依依已经等不了他,更害怕下一次收到的消息就是她的死讯。 没有了朋友,没有爱人,对未知的恐惧大过于对未来的希望。他日夜焦躁恐惧,一闭上眼睛,脑海中都是依依的脸,他不敢想象她在受着什么样的折磨,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他恨自己的无能,甚至有时候自残身体,会让自己觉得好过一点,起码他不是在独自享乐,抛下她一人孤独的受苦。 甚至有时他会吸食之前最瞧不上的鸦片,他一贯鄙夷那些靠迷幻来逃离现实的人,但现在他发现有的痛苦,只能靠幻觉来稀释。所以他也越发的厌恶自己。 何梓明一直幻想着找到她去结婚登记,可是已经整整一年过去了,她一年前的今天答应了他的求婚,他不想让她等的再久了。他买下了所有报纸的头版发布了结婚启事,不管她在哪里,也许可以看到她杨依依名正言顺的成为了他何梓明的太太。 在烟雾缭绕中何梓明陷入到不清醒迷幻,这让他有了一丝快乐的幻觉,好似 人生停留在依依住在隔壁的阁楼,每天可以去拥吻她的时光。而眼前的这扇门随时会被推开,刘清远带着不羁而放浪的笑意走进来挖苦他的无趣和自以为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听到电话铃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眼前的电话机还摔在地毯上,安静的躺着,而电话铃声好像很近,又好像来自远方。 鸦片麻痹了他的神经,他迷茫的张望着,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最后抬头望向了楼梯。 瞬间他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霍然站起身来,拔腿往楼上冲去,因为突然用力过猛了,在旋转的楼梯间差点摔倒。他踉跄的冲进了他自己的套间,看到台面上红色的电话在隐隐的颤动着,发出尖锐的声响。 何梓明扑了上去,浑身战栗着拿起了电话。 “喂。”他急切的等待电话那头的回音。 久久没有声响,他的喉结滚动着,屏住呼吸不敢喘息。 “是你吗?”何梓明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心中祈求上天仁慈一点。 过了一会儿,在他忍不住想要喊出依依的时候,听筒里出现了声音。 “何梓明,你是在哭吗?”那边传来哈哈大笑的男声。 何梓明脸色巨变,脸部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动。 “原来真的是打给你的电话,她在我手心使了多少的心眼,绕了多少个弯子,就是想找人打通这个电话。差一点就让她跟你说上话了呢。” 刘清仁得意而傲慢的声音刺激着他的耳膜,嗡嗡作响。 “她在哪?”何梓明努力的克制住发狂的心,沉声问。 “有本事你自己查,你不是很有能耐吗?”刘清仁不屑的笑道,“这一年来我没动你,你真以为抱上孙传芳的大腿就高枕无忧了?哈,你在我眼里还是只蚂蚱,你们两个都是,我留着你俩,看看苦情戏,也是种乐趣。你以为我真动不了你了吗!” 何梓明的拳头青筋暴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听出了刘清仁话中的怒意。 “是吗?你现在是北洋总司令,看起来风光无限,不过日子也不好过,段祺瑞又倒台了,新上台的老板你伺候不好,现在怕是要失宠,直奉这一年来征战不断,张作霖的军队越来越强,几次你都躲过了跟他的正面作战,你安的什么心?” “哈哈,你不用替我操心。”刘清仁干涩的一笑,声音越发的狠厉,“你还是太年轻,做那么多无用功,总是心存幻想。还发结婚公告,真是可笑,想娶你阿爸的小老婆,还搞出个小杂种。” “什么?你说什么?”何梓明脑中一滞,反应不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只要我在,你们一家都不可能有再见面的一天。”刘清仁冷笑的挂断了电话。 何梓明疯狂的对着电话喊叫,只有嘟嘟声的回响。 何梓明恨不得捏碎手中话筒,悲愤狂怒,恨当时没有能一枪击毙这只老狐狸。 起码确定了她还活着,何梓明放声痛哭,可是他又是如此的无能,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他在房中砸着一切可以挪动的东西,无能的狂躁,心智渐渐模糊,只有杀伐的冲动,誓要嗜其血啖其肉。 正在这时楼下门铃响了,阿苏跑去开门。 “请问这是何梓明先生家吗?”一个破落的中年男人怯生生的问。 “是啊,您哪位?找他有什么事?”阿苏问道。 “我想问杨依依小姐是不是也住在这里。” “你认识杨依依?” “是啊,我看到今天报纸上登了何梓明先生和杨依依小姐的结婚启事。我想来看看这位何太太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杨依依。”他局促的轻声问道,“是不是那个……那个暗杀刘司令的……” 阿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大早就有很多人电话来问跟何大少结婚的杨依依是谁,阿苏没有得到明确的指示,只能统统说不知道。现在居然有个穿着寒酸的陌生男人找上门来问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 那个男人踌躇了一会,终于继续说道:“因为杨依依小姐把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我们,我们想着如果何太太就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杨依依小姐,我就好把东西物归原主,要不她该多着急。” 只见何梓明如幽魂一般出现在了门口,那个寒酸的中年男人看到他吓人的模样,要杀人一般凌厉的气场,吓的有点腿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