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降落》 第1章 《他曾降落》作者:姜也不知云月【cp完结+番外】 引言:终于养到了老婆。 文案: 前世没养到老婆痛不欲生重生后好好养老婆攻x前世被虐身心俱疲全身上下都病弱特别黏老公受 - 何池爱上陈辰这件事,令他疼了数年 死时,他终于见到了这辈子最美的日落 再重来,他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在现实里,他是独属于一人的笨小孩 他得到了好多爱 - 你是我的一座岛屿 我宁愿降落在岛上,就此长眠不醒 攻宠受,受病弱,不会恢复记忆 受记忆混乱混沌,像个小孩子,攻会叫宝宝 攻能抱着他就绝不会放下的这种宠,介意慎入 非打脸爽虐文 分类:纯爱,现代,都市,完结 标签:he,甜宠,攻宠受,日常,病弱,重生,完结 第1章 凛冬大雪,南城满目冷白。 这个冬天,天气越发冷了。 何池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赤脚站在落地窗前。他脸色极为苍白,皮肤透明,脆弱得像一块易碎的美玉。 楼下恋人相拥,一人穿着得体的西装,另一个还是个学生,陈辰温柔地拨了拨那个人的碎发,在他额头轻轻地落下一吻。 瞧见这个场景,何池淡漠的神情方才有几分松动。 眼皮微颤,泪水无意识地大滴大滴往下落,在高档的大理石地板上晕出柔软的水渍,他在哭,眼里却绝非悲郁,而是茫然。 他和陈辰纠缠,已有十年。 最初一见钟情,死缠烂打依旧未曾得到陈辰半分动心与怜悯,他是何家的小少爷,自有风骨,家族也容不得他将自己降至尘埃。 但后来,是陈辰先说的爱他。 可这么多年过去,他到底察觉到了陈辰对他毫无爱意。 即使最初是因爱而走向婚姻,陈辰说会永远护着他,何家欢喜得找不到北,但日复一日,这些年里,陈辰就像是被逼着和他在一起一般,眼底尽然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千疮百孔不过如此。 心中早已麻木不堪。 何池双睫微颤,回过神来,伸手擦了擦下颌悬坠着的眼泪,只碰到一片入骨的冰凉,混着冬日刺骨的寒气。 陈辰的新欢好已经坐进了副驾驶,陈辰亲自为他关好车门,系上安全带,抵着对方的额头又温存片刻,这才不舍的离开。 少年冲着陈辰欢愉地摆手,车子掉头的瞬间,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楼上的何池,嘴角露出胜利的笑容。 何池垂下眼,面无表情。 陈辰站在原地看见车转过弯消失不见,他这才理了理衣服,周身温柔褪去,眼角浮上冰冷与戾气。 他迈步穿过长路,管家为他拉开了大门。 陈辰回来了。 何池如梦方醒,用力地擦去眼泪,苍白的脸颊被蹭出几分血色,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些鲜活的气息。只是眼眶发红,倦色尽显,他照了照镜子,还是不想自己过于狼狈。 何池拉开门,慢步走下旋转复式楼梯,陈辰已经进门,恰好和他四目相对。 何池机械地笑了笑:“你回来了。” 陈辰眼神冰冷不已,毫无眷恋与柔情。 何池继续迈步,却不曾想脚步一扭,在最后两梯直接摔下底层,地板冰冷,膝盖骨发出一声脆响,他蜷缩在地,一阵眩晕。 生理性的痛处令他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耳边响起发出尖锐的轰鸣,何池咬紧下唇,唇瓣泛出血丝。 他一声不吭。 只肩膀微微颤抖,缩成小小一团,薄薄的衬衫勾勒出他的瘦弱的脊骨,看起来脆弱而可怜。 陈辰看着何池这幅模样,狠狠皱眉。 他冷声,“张姐。” “哎——”张姐原名张慧,已至中年,动作麻溜,家政、厨师、花艺都有涉及,陈辰不喜人多,且也不常回来,便就只雇了张慧一个人。 她听着陈辰的声音后连忙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匆匆从厨房出来,看见倒在地上的何池,她大惊失色。 陈辰朝她抬了抬下巴,“扶他起来。” 张姐立马上前,“好,好。” 她小心翼翼扶起何池,何池额上布满细密的冷汗,膝盖骨疼得要命,身体不停地颤抖,他艰难出声,“我没事,张姐。我没事的。” 张姐将他扶到沙发上坐着。陈辰单手插兜,面色愈发不耐烦,“你又在搞什么?不会走路就不要走,以为这样我就会怜悯你?” 何池错愕地看向陈辰,他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张姐便先行出声,“先生,要不要请家庭医生来给您看看?” 何池的话咽进了喉咙,低下头抿唇,苦涩地笑了笑。 “……不用了。” 他最初所求,无非是陈辰的偏爱。 结婚以来,五年了,陈辰为什么就不能将对其他人的温柔与耐心分给他一点呢?哪怕就一点,也足以他忍气吞声,忍下任何的孤独与苦楚,哪怕就一点,他便能好好地、有期待地、认真地生活下去。 可是陈辰眼中的爱意消失殆尽,他看不到任何温存,除了这张脸,他几乎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无论是陈辰的态度还是行为,都在告诉他,他早已经不爱他了。 第2章 是他咎由自取,才落到如此地步。 陈辰皱起眉:“你耳聋了?” “我只是,”何池敛下眼睫,“我只是看见你回来了,很开心,阿辰,你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他面色更加苍白了,“我不是故意摔下楼梯。” “是吗?” 陈辰勾唇,“你很想我吗?” 何池眼睫轻轻颤动,如同一片黑羽,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投出阴影。看见何池这幅模样,陈辰颇有兴趣地俯身,但手捏住何池的脸,让他被迫看着他。 陈辰恶劣地笑了笑,凑到何池的耳边。 “是在想我怎么操/你/操/到欲/仙/欲/死的吗?” 赤裸裸的羞辱。 何池想不通,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让陈辰这么恨他?要在一举一动一字一句中将他贬低到尘埃里,将他扎得千疮百孔。 他咬紧下唇,一语不发。 瞬间心死,想着或许就应当一了百了。 陈辰失了兴致。 “张姐,”陈辰西装革履,直起身,迈步上楼,语气冰冷,“让李叔送他去医院,如果严重,就好好在医院里住着。” “还有,晚饭送到我房间来。” 张姐欲言又止,陈辰倪了她一眼,“听到了吗?” 她动了动唇。“……是。” “先生,还能走吗?” 何池艰难道:“可以的。” 张姐扶着何池走出雕镂繁复的大门,“先生,您说您这是何必呢?你怎么这么委屈自己?” 何池打断她,“我知道的,谢谢张姐。” “先生,我也不便多言,只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张姐把何池扶上车,对李叔说,“老李,送先生去仁宇医院,先好好照顾先生,我晚上再来。” 李叔什么都没问,应了声,“好。” 车身启动,何池歪头望向窗外倒退的景色,胸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张姐说他何必,他其实明白,如今一切皆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他知道张姐的心疼与怜惜,也知道早就已经物是人非,只有他还停留在原地。 可他能怎么办呢? 十年前,何池遇到陈辰。 那时人群汹涌,他们迎面相撞,他一抬头,看见的便是陈辰锋锐的下颌与弯起的嘴角。陈辰冲他身后笑了笑,何池往后一看,发现是个模样恣意的少年。 何池不得不承认,陈辰长得很好看,笑起来有股要命的清冷少年感,是他很喜欢的样子。 “不好意思。”陈辰歉意地笑了笑。 何池愣神,“没,没关系。” 随着人潮涌动,他们被挤着越离越远,这时岑屿叫他,他再转过头去寻他,陈辰早就不见了踪影。 遇到陈辰的那一刻,他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他那时也不知道,人这辈子,原来可以这样苦,苦如咖啡,如浓茶。 岑屿是他多年的好友,见他飞蛾扑火,也见他竹篮打水,他叹息一声:“小池,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是,”何池认真点头,“我喜欢他。很喜欢。” 何池看到岑屿的唇动了动,神色晦暗,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是到最后,岑屿只是苦涩地笑了笑,那一刻他的眸色很深,如同一个漩涡,何池看不懂他的情绪。 岑屿好像很累,“你若当真是喜欢,便去追吧。” “岑屿,你是支持我的对吗?” “当然,小池。”岑屿伸手想要揉一揉他的黑发,最后却停在了空中,随后狼狈地抽回了手,“你开心就好。” 何池开心地笑起来。 “谢谢你,岑屿。” 送情书、写纸条、带早餐、选礼物,何池用了他能想到的一切方法去接近陈辰。所有人都知道何家小少爷成了陈辰身边的小跟班,他走到哪里何池便跟到哪里。 “你烦不烦?”陈辰不耐道。 少年时代的何池也很能忍,在喜欢下败下阵来,敛去了全部的心高气傲,即使心里被刺得一疼,面上却依旧笑着将手中的小蛋糕递给他,“不烦。” 他其实知道,死缠烂打纠缠不清不知进退是很惹人讨厌的。 可他没办法。 对他好是何池唯一能想到的留在他身边的方式,有那么多人喜欢他,有那么多人惦记他,轰轰烈烈出柜追他的却只有何池一个。 留在他身边的也是。 “给我的?”陈辰指了指漂亮的蛋糕。 “当然。” 陈辰抬起下巴,勾唇笑起来,眼里满是嘲讽不屑。他指尖一推,蛋糕到了边缘,再略微一松手,蛋糕摇摇欲坠。 “你说你喜欢我,但你不知道吗?” “我最讨厌吃这些粘腻的东西。” 蛋糕掉落。 何池来不及思考,身体却先行一步,尝试着接住,是的,他接住了,蛋糕面目全非,奶油糊满了他的手,香甜的味道还在空中飘散。 何池心里翻天覆地的难受,他看向陈辰。 陈辰说:“何池,你这样真的没意思透了。” 何池没有说话。 “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你,知道吗?”陈辰撑着桌子,“我喜欢女人,而你不是,所以你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喜欢你。” 窗外蝉鸣愈烈,何池看向他,眼中浮现出痛意。 “可是,哥哥,你不记得吗?” 第3章 “记得什么?”陈辰点了支烟,缓缓吐出雾,模样缓和下来,“何池,早晚会有喜欢你的人,别在缠着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何池忽然落下泪,“我不知道你忘了,我不知道你不记得。” “但你真的——真的没可能喜欢我吗?” 何池垂下眼,看了看自满手的奶油,粘腻的味道钻进他的胃里。 陈辰看着何池,眼里中光影沉沉,他漫不经心地抖了抖烟,烟灰簌簌地往下落。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能啊,我当然能喜欢你。” 何池脑袋轰的一下炸开,城池营垒骤然崩塌粉碎,一切清醒都碎成了眼前这个人的样子,烟花的光落下,他好像听到了迷人的歌声。 “你说什么……” 下一秒陈辰说的话却给他浇了一盆凉水。 “只要你是个女人。” “只要你是个女人我就和你在一起,你看怎么样?” “别误会,”看何池似乎真的会当真,陈辰双手揣进裤兜里,收敛起刚才的恶劣,模样散漫而轻松,“……开个玩笑。我可不喜欢不男不女的怪物。” 何池久不应答,陈辰失了耐性。 他越过何池,与他擦肩而过。 后来,黑夜里何池辗转反侧,他终于死心。 他不再跟着陈辰,干脆利落地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毕竟这么长的日子里,只有他一人还怀念着曾经。 或许他本就做错了。 他想要去爱,想要被爱,想要和陈辰在一起。自卑怯弱无所适从,心里澎湃着以前从未有过的欢喜,每天只要能够见到他都是浓烈的心满意足。 但陈辰不愿意,便成了一种叨扰。 再见到时,陈辰拉住何池,拇指摩挲着何池脆弱的腕骨,“你在躲我?” 何池仓皇移开头,“……我没有。” 陈辰冷笑,“是吗。” “陈辰,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陈辰狠狠皱起眉,“你什么意思?我以前见过你?” 何池复看他,又问:“如果我是女人,你会喜欢上我吗?你之前说的不喜欢,是不喜欢我是个男生,还是不喜欢我这个人?” 陈辰没有回应,何池试图挣开,陈辰不放。何池便算了,苦涩一笑,“还是这些天,我让你很烦吗?” 陈辰没有回答,只是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呢喃出一个字: “喜欢?” 何池点头。 陈辰低低嗤笑:“什么是喜欢?” “我不会爱人,也永不会爱人,何池,即使你说你喜欢我,即使你付出很多时间做了很多事,我们仍然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你只是在浪费时间。” 何池紧抿着唇,睫羽颤抖。 “但是——” 陈辰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涩,“爱也许不会,但肯定是会喜欢的,毕竟我现在……” “不讨厌你。” 话音一落,何池怔住了,陈辰自己也是一愣。他对上了何池澄澈的目光,心尖被重重一击。 他松开手,狼狈转身,撇下何池,疾步离去。 何池看着陈辰的背影,没有追。 这便是他们整个故事中纠缠的开端。 第2章 何池猛地从梦中惊醒,胸膛微微震动,呼吸急促。他脊背一片冰凉,额发已被冷汗浸湿。 梦里的画面定格在了陈辰离开的背影,淡成了一幅画。 他半生都在目睹他的离去。 他睡了太久,动了动身子,却牵扯到了膝盖骨的伤,生起锥心的痛意。 何池喘着气缓了缓,忽然回忆起了过往。 梦里他们尚且在告别,现实却更残忍。 后来他依旧对陈辰求而不得,但终于不再固执地强求。过了一段时间,岑屿告诉他,陈辰和李书在一起了。 李书,是那个他们初次见面陪在陈辰身边的少年。 那一刻,他确然是心如死灰。 何池身为旁观者,看着他们如胶似膝,心上偶尔浮起痛意。他不明白,为什么李书可以,他却不行? 想了很久才想通,大约是因为陈辰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他们一步又一步地从甜蜜走向结局。 两个月后,他们分手了。 何池那日喝了酒,得了消息,他一头长发,着红色长裙,出现在了陈辰面前。陈辰直直盯着他,片刻后目光从疑惑转成熟悉,然后凝成了愕然。 陈辰从不曾想过,为他,何池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你为什么……”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蓦地顿住了。 他撇开眼,抽出烟夹在指尖,没有点燃,“你还真是个疯子。” 陈辰觉得他是疯子,他哥哥何度也说他疯了。 可他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从来不择手段,要得到的千方百计也绝不放手。只是尝试着穿女装而已,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可是他好像搞砸了。 在陈辰面前,他总是搞砸,他错把玩笑当了真。 “抱歉。”他敛下眼,撤身准备离开。 “等等,”陈辰拉住了他的手,好半晌,他问,“何池,我真的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吗?” 他答得干脆,“值得。” 陈辰略怔忪“可你喜欢我什么呢?我态度恶劣,比不上你的家境,不上进,没有能力,我有什么可值得你惦念的?” 第4章 因为我曾见过你。 只可惜,何池说不出这样的答案,毕竟陈辰早已将他遗忘了。那个筒子楼,糖葫芦,只在他的记忆里峥嵘。 何池伸出指尖,碰了碰陈辰的脸,刀削斧造,方得玉成,他尤其喜欢他的眼睛,“你哪里都让我喜欢。” “没有理由,是你就好。” 陈辰退步,何池的指尖复又落空。陈辰靠在墙上,伸手揉了揉眉心,敛去眼里的泛起的波纹涟漪。 何池醉意上头,眼前一片眩晕,以至于他有些看不清陈辰的脸。 “阿辰,我以为你之前,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陈辰猛地睁开眼,“你叫我什么?” “阿辰。” 陈辰嗓音沙哑,“再叫一次。” 何池温声重复,“……阿辰。” 陈辰沉默了很久,久到何池都以为时间凝固。 许久之后,陈辰笑了,昏黄的灯光照着他的侧脸,晕染出了他精致的轮廓,“你穿裙子挺好看的,但以后别这样穿了,你毕竟是何家的小少爷,别让别人议论你的是非。” “没关系,我不在乎的。” “你不在乎我在乎。” 何池抬头,瞪大了眼睛,他醉了,一双眼明明亮亮的,很漂亮,也很可爱,像一只小鹿,清亮地映出陈辰的样子。 “你说什么?” 陈辰直起身,脱下外套,披在何池身上。他身姿颀长,和何池站在一起,轻易地便将他笼罩,“很好看,但是以后别这样穿了。” 何池仰着头,“你不喜欢吗?” 陈辰眸色暗下去,最后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喜欢,所以只穿给我看。”他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别在外面穿,好吗?只穿给我看。” 何池仿佛被他蛊惑,乖巧的点头。 “好。” 那个好字,穿越了无数的光影碎片,甚至是无数的年岁,他们在夕阳斜射时并肩的背影、牵着手走过长街小道、可爱的小女孩仰着头递给他们漂亮的玫瑰与百合、何池笑着给陈辰说生日快乐,……最后轻飘飘地落进了何池的耳里。 陈辰,何池蜷成小小的一团,将自己缩进病床的被子里。 ……是你先答应我的。 一直以来,都是你啊。 是我们再重逢,是你先说爱我,是你先求婚,是你说会永远陪着我。 你怎么可以食言? 何池曾经离开过的,离开了陈辰,离开了这座城市,以一种痛苦的、全新的方式生活,活得艰难而自困。 他没想过会再次遇到陈辰,也没想过和他在一起,更没想过如愿以偿地和他结婚。 他没想过,可成真了。 以为是梦想成真,却不曾想是另一场绝望的囚禁与可惜。 那是何氏公司与陈辰的设计公司ch的项目对接。 酒桌上推杯换盏,光影陆离。 灯光、人流、透明的玻璃杯、摇晃的酒液,眩晕、痴狂、酒醉、雪白的传单、被推到的他。 何池眼角疼得流下生理性泪水,疼痛反反复复,没有尽头。 陈辰吻去他的泪,“乖……” 他语气温柔,何池笑了。 陈辰低头,在他脖颈上落下一吻,何池艰难伸长脖颈迎合他。 ……这是他自年少起便倾心的爱人。 他心甘情愿。 醒来后,何池周身如同被碾压一般,脖子上是绯色的吻痕,嘴唇红肿,眼角尚还存一点湿润。而陈辰坐在床边,背对着何池,脊背上是略显狰狞的抓痕。 何池低哑出声:“阿辰……” 陈辰转过头来,眸中晦暗,神色冰冷而淡漠,眼里泛着厌恶的光,何池被刺得心尖发疼,下一秒,却变成了温柔与缱绻,让何池几乎以为是错觉。 “醒了?” “嗯。” 陈辰久久凝视着他,“是你吧?” 何池愣了,“……什么?” “你不知道吗?” “阿辰,你在说什么?” 陈辰似乎笑了一下,神色骤然一变,语气忽然变得温柔起来,他掐灭猩红的烟头,直起身,眼里温存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没什么,小池,我们结婚吧。” 何池瞪大眼睛。 “我爱你。”陈辰耐心询问,“我们结婚,明天咱们就去领结婚证,好不好?” 何池瘦了,下巴很尖。 “为什么,”他有些局促,“你喜欢我了吗?” “对,”陈辰对他说,“我喜欢你了。” 陈辰弯下腰,温柔地捧起他的脸,“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不是吗?这些年我没有放下你。还是说——” “你不愿意吗?” “愿意。”何池高兴起来,“我愿意的。” “你再休息一会吧,我这边还要开会,最近项目很忙,等忙完了我就陪你。” “好,你先忙,我一直都在。” 从此,他的身边就变成了牢狱。 陈辰视他为垃圾。 两天后,张姐来看何池,她推开门就看见何池光着脚站在窗前,病号服空空荡荡,冬日的冷风遥遥吹过来,迎着衣服勾勒出他瘦弱的骨架。 他双手撑着窗台,从张姐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的侧脸,被天光映出的漂亮弧度,忧郁而悲伤。 “先生。” 第5章 何池转过头,看见是她,然后笑起来,说是笑,也只是他扯了扯嘴角,毕竟他眼里面全无笑意,“你来了。” 张姐匆匆过去将手中的食盒放下,拿着鞋放在何池面前,“先生,地上凉,穿上鞋吧。” 何池乖乖穿上鞋。 张姐说:“先生,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现在已经是冬天了,生病了很难受的。” “我知道的,”何池说,“谢谢张姐。” “快过来吃饭吧。” 张姐支起小桌子,何池过去坐下,她打开饭盒,给他盛了一碗软糯的粥。何池小口小口地吃着,像一只小仓鼠,张姐弯着眼笑起来,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何池忽然抬起头,“张姐,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张姐愣了一下。 何池说:“你知道的,我其实不用住院的。” 张姐顿时大震,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是的,其实不用住院,但是他还是要待在这里,因为是陈辰让他过来的。 张姐久不说话,何池轻轻放下碗,说:“再待几天也没关系的,你不必为难。” 张姐喉咙有些发涩,“可您根本没做错什么。” “是吗?”何池声音很轻,“那或许是我咎由自取吧。” 不过是爱上一个人,便将自己弄成了这样。 等到春节前夕,何池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别墅。 张姐和李叔放假了,除夕那夜,何池做了一桌菜,第一次给陈辰发了消息。 “阿辰,我做了你最喜欢吃菜,除夕了,回家吃顿饭吧。” 已经很久没人陪他吃过饭了。 消息石沉大海,一条又一条,何池心一如既往的凉,对话框只有他一人自言自语,这仿佛就已经是既定的结局与理所应当。 ……算了。 他想。 明明他不该这样活的,可最后却生生将自己折腾成了这副狼狈模样,无人理解,无人认同,也无人相信,有时候他也忍不住后悔,倘若从未遇见过就好了,倘若不曾爱过就好了,倘若陈辰没有说过那句“我喜欢你了”就好了。 但是他知道,有些东西,是没办法回头的。 何池的厨艺很好,当初为了陈辰,他学了很多东西,比如一些逗人开心的魔术,又比如一手好厨艺。 晚餐凉透时,他站起身准备收拾好这些未动过筷的菜放进冰箱,可别墅内车轮滚动,大门口响起冰冷的机械女音。 “欢迎回家。” 门叮的打开,何池抬起头,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难得有些高兴:“你回来了,我做了晚餐,有你最喜欢的红烧狮子头,我做得比较甜,因为你说过你喜欢吃甜的,已经盛好饭了,但是菜有些冷了,我先去热一热,你快上桌——” 陈辰打断他:“不需要。” 何池住了嘴,喉咙发涩,“那你吃过饭了吗?” 陈辰注视着他。 何池说,“如果你不想见我,我可以离开,但你尝一尝我做的菜好不好?” “我说了不需要你听不到吗!” 陈辰突然发难,他大步走向何池,一把扯下领带,眼里带着轻蔑与厌恶,他掐住何池的脖颈,何池被迫仰着头,直直看着陈辰的眼睛,陈辰一字一顿,“你不觉得恶心吗?” “何池,你缠了我十年,整整十年,十年还不够吗?” 陈辰狠狠揪着何池的衣领,何池落下泪。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放手?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不折磨我?我究竟倒了什么霉要遇到你?!你不是得了抑郁症吗?你又为什么不去死?我为什么要被你缠上——” 何池听见陈辰说,“其实我挺喜欢以前的你的。”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让人恶心。” 何池浑身一颤,眼泪直直落下,流状如同玫瑰被碾碎的汁液,糜烂、鲜红、怀着失去生命的悲恸,他颤声开口,“你说什么?” 陈辰松开何池,闭上眼睛缓了缓,睁开眼后,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我说,还是你以前的样子讨人喜欢。” ……以前的样子?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何池胃里翻滚,牙齿不停地碰撞发颤,如鲠在喉,直坠深渊。 陈辰怎么骂他怎么侮辱他他都不在意,因为他说的是事实,是不可反驳的真相,这些年他确实让人恶心也确实卑微低下、不择手段、费尽心思。 可明明是你先说的。 陈辰,是你告诉我你已经喜欢我了,是你告诉我我做什么都没关系。 你曾经说过你爱我。 可你为什么忘了? 何池仰起脸,忽然连落泪都觉得悲哀。 一切都是假的,何池想,他从头到尾都是错的,是他亲手毁了他自己,是他活该。 他眼眶干涩,面色苍白,却忽然笑起来,“陈辰,是不是……我死了,你会开心一点?” 陈辰一怔,甩开他,看着他的狼狈姿态,“……是。” 何池闻此咳嗽出声,他强忍着呕吐感,问:“为什么……你会这么讨厌我呢?” 陈辰冷笑道,“因为你恶心。” “那你当初,为什么又要和我结婚呢?” “怎么?你现在后悔了吗?但我只是满足你的心愿而已,你的千方百计,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何池没有听懂。 第6章 但他也不想懂了,他趴在沙发上,眼泪滑落进鬓角。 “我知道了。” 他还是无法明白陈辰的厌恶、避开、排斥,也无法理解为何陈辰这样讨厌他还要和他同住屋檐长达七年之久,为什么不离婚呢?为什么不让他走了呢? 谁在折磨谁?谁又真的无辜有错? 他本来计划在春节之后离开,但如今,一切都已经没了意义。 何池收拾好了东西,属于他的他一样都没有留下,无法带走的东西也都全部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将这栋别墅打扫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身上只拿了药和一千的现金,拖了一个很小的行李箱,坐上了拥挤的汽车,住的是便宜至极的民宿,一路上路途点播,他只吃了泡面和压缩饼干。 没有能找到他,也没有人会找他。 于是,他如愿地死在了异国他乡。 一生如颓圮篱墙,唯余惨败荒唐,最终轰然崩塌,只剩一片废墟。 落日融进了那片深蓝色的海。 海浪卷走了沙滩上他写的遗书。 「若你恰巧遇见我,请原谅我的错误。」 「我只是再看一次海。」 「却未寻来时路。」 第3章 何池觉得上天当真是眷顾他。 明明早就应当死在幼时的那一声枪响,却又苟活了那么多年。明明已经死了,却又重新回到这人世间。 他人生坎坷,但到底说不上曲折。 只是少时被抛弃,至从未被爱过后死去,已经耗费了他这世界所有的期待,死时,也从未望过有这样的际遇。 活着没什么意思。 不过是重蹈覆辙而已,又或者只是与从前南辕北辙罢了。 忘却前尘,不忆往事。 他好像混沌了许久,久到内里只剩下虚无,前尘往事尽数消散,只余下后悔与无尽的疼痛。 所有的过往最后都变成了一片单薄的影子。 他终于学会了遗忘,以二十八年的人生与死后漫长的漂泊为代价。 痛苦、抑郁、悲伤,连同腐朽生根的梦皆尽数散去。 他就像是一条刚出生的脆弱不堪又艰难吐息的小鱼,只孤独而寂寞地等待着被捕获。 而有一天,渔夫打捞起了他。 养了他一段时间后,渔夫嫌弃他不够漂亮,不够有生命力,他便重新回到了大海。 再醒来,是在一间教室。 何池趴在桌上,缓缓地恢复了意识。 窗外的光晒在他的身上,他眼皮颤动,被那光刺得恍惚,日光照亮了了梦里漫无边际的冰冷。 那么一刹那,他以为他只是做了一个荒唐又冗长的梦。 梦里是一片灰色,是海水冲刷后的狼狈和湿润,他好像忍受了数年的冰冻,以至于他无法分清现实与幻境。 他又为什么还活着? 活着就像是一场无边无际的大梦,无论是一念之差亦或是蓄谋已久的深情,皆为一场大雪过后的消融,满地泥泞。 台上的教授举止绅士从容,四周座无虚席。 讲到爱,教授说,“莫里曾经坦言,爱是唯一的理性行为。人活在世上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就是拥有爱。” “你们是我的学生,所以我希望你们能真正懂得,爱是什么,并且学会去接受。不要自卑,不要胆怯,不要害怕别人是否接纳。” 声音落入他耳。 “在短暂的生命中,享受全新的人生。” 教授温文尔雅,目光落在何池身上。 何池的瞳孔失焦,直直落下一滴泪。 眼泪砸在他的手上,已经失去了温热,凉凉的,他指尖颤动了一下。 何池发了好长好长的神,他浑身乏力,始终没有想起自己是身处何地,直至铃声响起,教授准时下课,座下纷纷散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哪儿。 “何池,”旁边的人叫他,见他没反应才伸手推了推他,“何池!你发什么呆呢?下课了。”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对方。 “你上课睡糊涂了?”那人诧异地挑了挑眉,“岑屿还在等你,你还不走吗?” 何池生涩开口,“……岑屿?” 眉目间是全然的困惑。 宋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何池是精神不太好,睡了一觉后更糊涂了,他拍了拍何池的肩膀,何池条件反射性地往后躲了躲,宋城尴尬地伸手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差点忘了你不喜欢别人碰你。但再晚会儿没饭了,我先走了,你快去找岑屿吧。” 说完他便捞起衣裳走了,等所有人都走远,何池胸腔的窒息仍旧没有散去。 他揉了揉胸口,疼得直皱眉。 记忆蒙了一层薄薄的雾,化成丝线,缠绕着他的心脏,他想得头疼欲裂。 缓了好一阵儿,脑中浮现出一些碎片。 他忽然伸出手细细地瞧。手腕上干干净净,指尖也是葱白,没有丑陋的伤疤,也没有粗糙的茧。 何池,原来他叫何池。 当他走出教室时,耳边还环绕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打闹嬉笑声,世界完全将他隔离开来。 他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在最后一阶,在哄闹的人群中,他突然回头望向那高升的圆日。光很晃眼,他眼皮发涩,却没有移开目光。 第7章 今天天很晴,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他收回视线,随便挑了一条路走着,他脑子很乱,只能竭力地不去想那些细碎的画面,他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沿路的风景上。 这是个很漂亮的季节。 些许明亮而淡远的天空中漂浮着白色的云,绿草间开满了花,开待凋落,又待逢生。 何池胸口闷痛,望着路过的意气风发的少年,望着挽着手悠悠晃过花丛的女孩们,听着熟悉的曲调与音律,怅然间又仿佛拥有了许多东西,比如没有颜色的黄昏,比如快要枯萎的玫瑰,又比如曾经的或浓或淡的碎片记忆。 可是,一切都已经远去。 他想,那些他自己的故事于别人眼中定然是微不足道的,而与他拥有相同记忆的人也必然是不屑一顾的。 他只记得先走的人是别人,留在原地的却是他,怀念后悔的人也是他。 手机微响震动,打断了令他头疼不已的记忆。 他翻出手机,看到屏幕封面有消息,备注是岑屿。看见这两个字,他内心瞬间平静下来。上滑解锁,何池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忘了密码。但幸好有指纹,这才让何池没有陷入一种根本的狼狈。 「小池,你课上完了吧,我在食堂,你快来,一楼门口那排的最里面,我给你打了饭。」 「我在这等你,你慢慢来。」 何池心里滞住了,一瞬又觉得不真实,他忽的不安起来。 岑屿。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心尖泛着隐秘的痛意,还有想念。他好像活了很多年,以至于他已经记不起他以前的模样,包括那些他本该铭记一生的人和事。 何池调出通讯录,拨出的电话瞬间被接通。 他迫切地想见他。 岑屿,他们曾经是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听筒里传来低低的男音,“喂?怎么了小池?” 何池张了张口,尾音不自觉地带了些委屈。 “我找不到地方。” 岑屿一下急了起来,“你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刚刚上完课?出教室了吗?你站着别动,微信给我共享位置我来找你好吗?” “你来找我吗?” “嗯,我来找你。” 何池的声音很轻,“你一定会来吗?” “当然,小池,电话不要挂,你等我一会儿就来。” 手机里传出呼呼的风声。 何池乖乖站在原地,没等多久,他便看着一个人向他跑来。身高腿长,额发被风吹起,露出他那双带着焦急的眼睛和锋锐的五官。 面容上带着的凌厉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便消失殆尽。 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连同着记忆里的所有画面都看清楚了他的脸。 岑屿停在他面前,呼吸有些急促。 他双手握住他的肩膀,“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听你的声音像是不高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岑屿没等到答案。 却看到面前的少年簌簌地往下落着泪,一串一串,跟掉珍珠似的坠下,他心一下提起来,伸手捧着何池的脸,小心翼翼地擦着他的泪水,“发生什么事了?嗯?小池给我说说好不好?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何池带着哭腔:“岑屿……” “在呢在呢,是不是受委屈了?” 身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岑屿脱了外套罩在何池头上把他珍惜地护在自己怀里,等人走远,他才掀起外套,一低头便瞧见了何池哭得发红的脸。 他心疼坏了,在何池面前蹲下身,“小池快上来,我们回宿舍。” 何池看着蹲在他面前的岑屿,有些怔愣。 记忆里模糊的最后一次,他怒斥他,棱角锋利,眼里燃着一团火,还有说不来的怜惜与悔意。 可那时的他看不懂他的眼神,只一味地将他推远。 “我以为你会支持我的。” 岑屿疲惫地阖上眼,“我只是不想你受伤。” “小池。”岑屿温柔唤他,“搂住我。” 何池哭得难过,顺从地趴上岑屿的宽阔的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将湿润的脸迈进他的颈窝。岑屿搂着他的膝窝轻松地站起身来,“走了,没事了。” 何池哭得凶,安安静静地在他背上掉眼泪。 岑屿心里急,但何池不说他也不敢问,只能说着其他话想吸引他的注意,可何池一直都没有回应。路上人多,很多人都悄悄地看他们,他脚上步子加快,没一会儿到了宿舍。 岑屿边开锁边温声道,“你前天不是想吃食堂的那道红烧小排吗?我今天去得早买到了,但是丢在食堂了。抱歉小池,我们下次再吃好不好?” 背上的少年小幅度地蹭了蹭他的肩颈。 这是何池第一次回应他,岑屿放下心来,关上门,把何池轻轻地放在了床上,掀开一直盖着的衣服,却发现何池满脸湿润,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又可怜又乖。 “怎么这么难过啊?发生什么事了?”岑屿身形高大,在何池面前蹲下身显得格外局促,他手足无措地替何池擦去眼泪,声音很低,“和我说说话好不好?小池,我在这里呢。” 何池终于像是回过神来。 他伸出了指尖,动作轻轻的,停在了空中。岑屿握住他的手,触上了自己的眉。 略微冰凉的手指轻轻掠过眉峰,顺着挺拔的鼻梁下滑,落在了他的唇边。 第8章 何池眨了眨眼,定定地看着岑屿。 岑屿极为紧张,“怎么了?” 何池小声道,“我饿了。” 岑屿愣了愣,随后笑了笑。 第4章 川味居的送餐很快,等到时,何池已经平复了许多。他脸颊泛着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哭得太凶。 小孩儿才会那么哭。 “有糖醋小排,玉米排骨汤,这家店也很受欢迎,你不是想吃排骨吗?我们今天中午尝尝这个好吗?”岑屿拆开打包盒,瞬间香气四溢,“实在想吃食堂的排骨的话,我们明天就去。” 何池胃部动了动,闻着香气他点头应声,“好。” 排骨酥烂,色泽鲜亮,汤汁丰盈,上面撒了一点葱花,令何池在此刻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时从未尝过的棉花糖,在吃药过后,他似乎就失去了味觉,一切食物都变得寡淡无味。 他握住筷子,动作顿了片刻。 好奇怪,他以前吃过药吗? 岑屿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不尝尝吗?” 何池夹了一块玉米,“要的。” 晶莹剔透的玉米粒咬破后流出香甜的汁水,表皮又带着一点咸香,何池舀了一勺米饭,一起吞下胃时,心底升起了满足感。 他应当还有很多机会,去吃很多东西。 岑屿将小排脱骨,夹到何池碗里,“不能光吃玉米啊,你现在已经很瘦了。” 何池顺从地将肉喂进嘴里,缓缓咀嚼吞下,尝到的除了那股酸甜,还有汹涌的肉腥气。方才满足的情绪迅速抽离,何池像一只被扎爆的气球,变成了一具空壳,肉刚被咽下喉管,便被他条件反射性地吐了出来。 岑屿慌乱地半抱着他,“小池?” 何池胃中一阵绞痛,口腔里的腥气久久不消,激起一阵恶心,令何池不断干呕。 岑屿急急地顺着他的背,“不合胃口吗?怎么忽然吐了?” 何池一把推开岑屿,冲到卫生间,他半跪在地上,抱着马桶吐得昏天暗地,刚刚好不容易吃下的两口全都吐了干净。 何池胃中痉挛,如同被刀一寸一寸剥开肌理,他眼尾发红,捂着胃部,眼角涌出疼痛的生理性泪水。 岑屿半跪着,扶着他的肩,有些手足无措。 “是哪里难受?怎么忽然这样了?” 何池艰难地摇了摇头。 好久,他才缓了过来,整个人已经狼狈得不成模样。 额发被汗浸湿贴在额角,脸色苍白,皮肤透明得仿佛下一秒便要消失,岑屿努力压住那种心慌感,一下又一下地顺着何池的背,又把杯子抵在他唇边,“漱漱口,小池。” 何池含了口水,漱了漱口,胃里实在疼得厉害,额头持续地冒出细密的汗珠。 “好点了吗?”岑屿低声问。 何池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瞳孔墨黑,眼睫如黑羽,长长的,坠着眼泪。岑屿心软成一片,用热水温了的毛巾给他擦了擦脸,“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何池面色发白,“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是不是很疼?还有哪里痛吗?” “……不疼。” 岑屿一手搂着他的膝窝,一手小心地护着他,把他打横抱起,“我带你去医院。” 何池一阵眩晕,靠着岑屿的肩。他发现不只是胃,连刚刚跪久了的膝盖都隐隐泛疼,他明明已经很累了,听到岑屿的话却还是小声道,“不去医院。” “小池……” “我只是太累了。”何池坚持道,“只是胃疼而已,我,……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待会儿吃一点胃药就好。” 他重复,“不去医院。” 何池太轻了。 窝在岑屿怀里,小小一只,看起来脆弱又可怜。岑屿的身上是烫的,还有一股令人安心的香气,何池往他身上靠了靠,声音很轻,“不去好不好?” 岑屿无奈叹了一口气,“你啊。” . 可当晚,何池便发起了高烧。 他浑身滚烫,双颊绯红,骨头都被烧地发酸,体温在不断攀升,他无意识地将自己蜷成一团。 他做了个梦。 梦里不断浮浮沉沉,现实与虚幻交织成线,勒住他的心脏慢慢绞紧,将跳动的心搅得粉碎。模糊的光阴斑驳着穿梭,一帧一帧画面定格又消散。 很多人,他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清楚地对上他们的名字。 早逝的父亲,母亲渝晚,哥哥何度,还有曾经志同道合的朋友与岑屿疲惫失落的眼神。 以及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他被掐住脖子摁在沙发上,男人说:“其实我挺喜欢以前的你的。” “你真让人恶心。” “十年了,你什么时候能放过我?” 那些抑郁症发作的时刻,自伤又疼痛的瞬间,被丢掉的小狗,腐烂的玫瑰,送不出的生日礼物,还有他亲手做的被自己吃完的甜腻的蛋糕。 何池陷入梦魇,梦中的他左手鲜血淋漓,痛随着被割断的血肉传遍全身。现实里他右手紧紧攥着左手的手腕,一直呢喃呓语,“对不起……对不起……” “放过我……放过我……我错了,我真的,真的错了……” “哥哥。” 额头布满冷汗,“岑屿……” 第9章 岑屿隐隐约约地听见何池的声音,猛然从梦中惊醒,他翻身下床,听到何池的声音,却怎么也听不清,只能凑近何池唇边,方才听清他带着哭腔,极小声说着话。 “……我疼。”何池眼角滑下泪,“好疼。” “小池。” 岑屿一惊,摸上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这场大病来势汹汹,何池没有反应,只是一味地叫着他们的名字,一个又一个人,一遍又一遍地小声说着“我错了”。 “小池,小池——” “我错了,我不该……” “小池!” 何池睁开眼,脑袋昏沉,心脏慌乱地跳着,尖锐而磨人的疼痛在胸腔搅动,让他沉闷而喘不过气来。 岑屿在收拾东西。 “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 ……医院。 何池动了动眼珠,眼前一片模糊。他烧得思绪眩晕,回忆起消毒水的味道,满目刺眼的白,走廊里的哭声,以及无数次绝望的恳求,皆在医院被镂刻于灵魂之上,令人肝肠寸断。 “不要,”他满脸泪痕,“不要去医院,我,我不去医院……不要去,不要去……很,很疼。” 岑屿一怔。 他停下动作,半跪下来,心疼得抚着何池的额头,替他擦着眼泪,他耐心哄道,“可是你生病了。” “没关系的。”何池艰难道,“我,吃药就好了,不需要……去医院的,岑屿,……我不去医院。” 他睁开眼,双眼朦胧,一川池水的潋滟,“不去医院,好不好?” 还是像中午一样的撒娇,微调上扬,把岑屿的心勾得直发软。 何池没有听见岑屿的回答,一时间变得好难过。 他全身上下都疼。 只能蜷缩成一团,委屈得直掉眼泪。 岑屿已经在给他们家的私人医生打电话,对方接了,他还没说话,回头就看见何池可怜又惹人疼的模样。 连哭都哭得好小声,像是怕吵到别人。 岑屿连忙抱起他,将何池圈在怀里,笨拙地拍着,“没事了没事了,我们不去医院,我照顾你,我们吃了药就好了就不疼了,别哭小池,你别哭。” “疼。” 岑屿看着何池捂着胃,宽大温暖的掌心替他揉着腹部,“马上就好了,马上就不疼了。” 电话那头的人被岑屿的温柔吓得不轻,“岑大少爷,您大半夜的……” “谢玉,他烧得严重,药都送点过来,胃药镇痛的都送一点。” “再把配药发给我一份。” “尽快。” 说完,岑屿便挂了电话。 何池烧得糊涂,又觉得冷,便无意识地想把自己缩成自己觉得安全的方式。 岑屿抱着他,“在量温度小池,听话。” “再等等。” 岑屿太温柔。 何池从来没有在病中得到过这样耐心的照顾,小时候没有,长大了也再未曾得到过。他其实很乖的,从不敢娇纵,不敢哭,他怕自己不听话,他们就走了。 他也怕岑屿离开,怕温柔短暂。 于是岑屿让他听话,他便乖乖巧巧地待在他怀里,安安静静地,就不动了。 三十九度,实在是烧得厉害。 好在他们是单独的一栋宿舍楼,药送得很及时,敲门声响起时,何池刚睡着。岑屿轻轻地将枕头垫在他脑后,准备去开门。何池却忽的惊醒,拉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谢玉在门外望眼欲穿,待门开了,他看见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你你你……” 好半晌他憋出一句,“你还真是不把我当人看啊。” 何池生病了有些黏人,他便裹着被子把人抱在怀里来拿药,他接过谢玉手上的袋子,“他离不开人。怎么是你来?你让助理跑一趟也好。” 谢玉翻了个白眼,“我没你那么不近人情,大半夜折腾人,也就只有我任劳任怨……” “涨薪。”岑屿干脆道,随后关上门。 他一句话把谢玉的牢骚给堵了回去,谢玉高高兴兴地开车回去了。 岑屿倒好温水,半抱着何池,给他喂退烧药。 “小池,张嘴。” 何池迷迷糊糊含住药,不小心含住了岑屿的手指,他嘴唇柔软,温度烫到了岑屿的指尖,岑屿看着何池红润的嘴巴,喉结滚动。 他来不及想其他。 因为何池一口一口将药嚼碎,苦涩充满了整个口腔,他浑然不觉,凭着意志力——或者说是前尘往事留下来的习惯,缓慢地吞下了药。 岑屿心疼不已,“小池——” 恍然间,何池似乎听见有人在焦急叫他,“别嚼了,喝点水,……你喝点水。” 水杯抵在他唇边。 他抿了一口,嘴里苦味让他更加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苦吗?” 其实是苦的,但他很乖地回答说,“不苦。” 后来他喝的水中像是加了糖,甜甜的。他窝在岑屿怀里,被珍惜地捂住,退烧药起了作用,没多久,他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烧本来退了,后半夜又烧了起来。 这里没有冰块,岑屿只能用酒精不停地擦拭着他的耳后,脖颈。一遍又一遍。 何池明明浑身滚烫,却如坠冰窟,浑身发凉,一直梦语,脸上因为高烧而有血色,唇色却有些干裂。 第10章 岑屿用棉签沾了水,润着他的嘴唇。 “别,别这样对我……” “对……不起。” 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岑屿凑近何池才能听见他在说什么。他拾起何池的手,抵在自己的额上,“没关系的小池,没关系的。” 他眼眶发红,有些许湿润。 “都过去了。” “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这一次,我会永远待在你身边。 何池没有再说梦话,整个人却一直在发抖。岑屿将他的被子也盖在了何池身上,何池还是觉得冷。岑屿便将何池紧紧抱住,“马上就不疼了,小池,吃了药就不疼了。” 何池乖乖重复,“马上……马上就不疼了。” 岑屿就这样守了何池一夜,眼底起了血丝。一直到天快亮时,何池方才退烧,他这才抱着何池,躺在床边睡着了。 何池醒来时头疼欲裂,他动了动,却发现整个人都被禁锢住了。他被人抱在怀里,对方的额头抵着他的。 他微微怔愣,……岑屿。 迟钝地回忆许久,何池才记起来,他是发烧了。 岑屿照顾了他一晚上。 他看起来好疲惫。 微光洒了进来,在不大的房间里散开。 何池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他侧了侧身,伸出手去碰岑屿皱起的眉峰。岑屿却感受到了他的动静,也睁开了眼。 看见他醒了,岑屿立马坐起来,他摸了摸何池的额头,“烧退了。” “嗯。” 岑屿嗓音有些哑,神色极为温柔,“还困吗?上午没课,你还可以再睡会儿。” 何池摇了摇头,“不困了。” “那好吧。”岑屿扶起何池,拿了枕头垫在何池背后,“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好多了。” 何池苍白着脸笑了笑,“你一夜没睡吧,谢谢你。” “小池,”岑屿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何池的发,“我愿意照顾你。” 何池不知道说什么,但鼻尖有些发酸,他虚弱道:“你去休息吧,我好得差不多了。” “我也不睡了。”岑屿揉了揉额角,“你再休息一会儿好吗?我去买点早餐。” 等何池点点头,岑屿才转过身。 到门口时,岑屿逆着阳光,回过头,金色勾勒出了他的身形轮廓,像他死后总是见到的那个影子。 “等我回来。”影子说。 第5章 岑屿到外面的餐馆进了后厨,细细地说了要求。 那老板起初眉头一皱,抬手便要拒绝,岑屿扫码付款,店里响起机械的收款报价音,老板脸上的笑容迅速变得温和,干脆利落地把岑屿往后厨领。 等他拎着早餐回到宿舍,恰好撞见刚开门准备下楼的宋城,宋城打着哈欠,满脸没睡醒的烦躁,“岑屿?你怎么这个点儿还在这儿?我记得你们专业不是有课吗?” 岑屿一脸平静,“我早上是公共课,小池昨天发烧了,他吃不下饭。” “发烧了?怎么又生病了?” 岑屿没回答,拧开门,“你女朋友在楼下等你。” 宋城双手抓了抓头发,如梦方醒一般才急急跑下楼。 岑屿走进宿舍,发现何池起来了,卫生间传来水声,应当是还在洗漱。 走过去一瞧,他立马皱眉,大跨步上前止住了何池的动作,“怎么用冷水?你刚发了烧,要小心顾着点儿,我给你接热水。” 何池懵懵地看着他,好半响才说:“没有那么娇气。” “这是生病。”岑屿插卡接了半盆热水放着,又把毛巾浸湿拧干,没有递给何池,反倒是自己捧起他的脸仔细地给他擦着,“和娇气没有关系的,生病了当然要好生照顾。” 何池的皮肤很白,热毛巾一触便泛着淡淡的粉,脸颊软软的往下陷又弹起,岑屿动作愈发温柔,连声音也带着些哄,“早上喝小米粥好吗?买了下饭的,包子和小菜有素的也有荤的,你昨天胃口不好,今天多少吃点好不好?” 何池脑袋很混沌,身上还带着高烧后的疲倦,他很多事都记不太清了,对岑屿更为依赖。 他很喜欢岑屿的亲近。 所以岑屿对他做什么他都不抗拒,却害羞地不敢说喜欢。岑屿离他很近时,他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木质香气,闻见就令他十分安心。 岑屿收回毛巾,晾起来,又净了净手,看见何池呆呆的模样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发什么呆呢?听见我和你说的了吗小池?” “……听到了。”何池乖乖答,“好呀,吃什么都好的。” 岑屿护着他,免得磕到洗漱台的棱角。 何池隐隐地还有些担心,岑屿对他好好,好像从没人对他这样好过,以至于内心很是惶恐,害怕自己吃不下辜负岑屿的心意。 他不想被讨厌。 事实证明,他确实吃不下什么东西。 粥慢吞吞地喝了一小半,包子咬了两小口,时蔬也只夹了一次,岑屿在一旁看得很是忧心,根本顾不上自己吃饭,“不合胃口吗?苹果小米粥是甜的,也不喜欢吗?” 岑屿一问,何池便点头,“喜欢的。” 一边说着一边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没两秒便生理性地作呕,逼着自己咽下去眼角已经泛红,一双眼盛着莹莹泪光。 第11章 “好了好了,”岑屿拍着他的背,将饭菜挪开,把人半揽在怀里,“没事的,没事的小池,吃不下我们就不吃了。” 何池倚靠着他,小幅度地蹭了蹭。 过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太贪心,停住了这个亲近的动作。 前两天何池还好好的,岑屿知道何池状态不对。 心中隐隐地有猜测,毕竟之前的何池不会让他这样亲近地抱着,也不会这样沉默这样克制,短短两天性情大变,岑屿不在乎,反正无论怎样都是他的小池。 可何池吃不下饭,他心里极为忧虑。 希望只是一时的,因为刚回来不适应或者生病所以才胃口不好。 可等到中午,何池吃饭还是难以下咽,吃多了便吐。 连续几天皆是如此。 岑屿每天变着花样地给他点餐,费尽了心思。直到后来他尝试着吃了一小块肥腻的红烧肉再次吐得昏天地暗,直到他在炸肉丸入口的那一刻干呕出声。 嘴里萦绕不断的是油腻和让人反胃的血腥味。 他们都明白,这一世何池的身体好像提前垮了。 他的胃变得格外挑剔,忽然开始吃不下那些他曾经在死后爱上的东西,他吃不下小排骨、肉丸子,牛羊肉再也无法入口,哪怕是沾有荤腥的汤,在吞咽时也会迅速涌上反胃的恶心感。 吃饭时,他总在舌尖尝到一股腥味。 不是肉的腥味,是血腥的味道。 让何池几欲作呕。 而在每一个像是要呕灵魂的瞬间,何池都会回忆起一些前世的零碎画面。 那让他越发懵懂。 也越发疼痛。 他吐得厉害,岑屿在一旁拍着他的背拧眉,满眼都是心疼,伸手捂上何池的肚子,又凉又湿,“怎么又吐了?胃有没有痛?” 何池艰难摇头。 岑屿很急,心疼地捏了一把何池的腰,他太瘦了,轻松地一只手便能握住大半,“为什么吃不下饭?要怎么办才好?” 何池吐了过后又后悔一般地叹气。 岑屿问他叹什么气,何池纠结了一小会儿,还是对他最信任也直觉最喜欢的人小声说,“好浪费啊,又好可惜哦,以后都不能吃这些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何池的记忆不全的原因,现在的何池格外天真,又格外脆弱。 让岑屿哭笑不得的同时心软得要命。 何池怎么会这么讨人喜欢。 岑屿替何池擦了擦嘴,又把他抱起来,“那就不吃荤了好吗?今天中午吃点素菜,小池,再这样下去身体会不行的。” 何池虚弱地靠着他,摇摇头。 “真的吃不下。” 岑屿让何池坐在他怀里,他拨了拨何池额角被冷汗浸湿的额发,轻声哄:“我们再吃点饭好不好?糖拌西红柿没有荤腥的。” 半揉半哄半喂的,这才吃下去一点。 后来岑屿请了五星级厨师来岑家做饭,送往学校,不要香菜不要葱段不要任何肉类,厨师看着长段长段的合成一个文档的注意事项心惊,有些为难,“这么多要求,先生,常人很难满足啊,一不小心可能就触犯了哪条规定,我这……” “我爱人身体不好,薪资自然不会亏待了你,这你大可放心。” 厨师沉默片刻,他还以为是岑屿自己的胃口这般挑剔,没想到是他爱人,雇主这般大方,他也不是什么不识好歹的人,“我一定满足您的需求。” “只是,恕我直言。” 厨师斟酌片刻,说道,“这世上怕再找不出另外一个人更了解您的爱人了吧。” 岑屿的回答让厨师十分感慨,也相当诧异。 “我在学,但怕他不喜欢,这些日子就先麻烦你。” 厨师每天绞尽脑汁地做着饭,大部分都是素,偶尔会有一些肉糜做成的拇指大的小丸子,何池还是吃不下。 但岑屿总是担忧地看着他,何池不想辜负岑屿的心意,便会忍着一口一口吃掉,岑屿便以为这顿饭合他的胃口,没想到他吃不下了又吐。 吐到两眼泪光,胃疼得他面色苍白,像一个玻璃人。 岑屿又气又心疼,抱着他又不敢用力,生怕他碎了,“你是不是真的不会照顾自己?吃不下就不吃,小池你……” 何池可怜地将脸埋在岑屿的胸前,右手紧紧拽住他的衣服,一副挨训的模样,脸上都是委屈,还有点害怕。 岑屿顿时住了声。 良久,他揉了揉何池的黑发,低低哄道,“以后我们吃不下就不吃了好不好?” 听到岑屿软下声来,何池紧抿着唇,这才仰着苍白的小脸,满脸认真,“你专门让人做的,是不能浪费的。” 岑屿一颗心顿时软得要命。 “没关系的,”他无奈叹息,“我们是互补的,小池,你不喜欢的我都喜欢,以后你不喜欢吃的就给我吃,这样就不浪费了。” “不行的。”何池摇头。 “为什么不行?” 何池答得坚定,“你不能吃我吃过的,这样不好。” 岑屿知道,何池现在虽然什么都不懂,但他说的每句话都有他自己的道理和逻辑。于是岑屿面上露出失落的眼神,“为什么不好?小池不喜欢我吗?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所以不让我吃你的东西?” 何池被岑屿逻辑搞得懵了懵,“喜欢的!” 第12章 “那就行了呀,既然小池喜欢我,那我为什么不能吃你吃过的饭菜?” 何池很久都没有说话,也许是长久的数秒,也许是短暂的几分钟,何池极轻地开口:“……我有病。” 岑屿以为他说他最近生病了,“生病没事的……” 何池眼神很空,像是在背诵一般继续说道:“我是怪物,不能让人接触,不能去碰别人,不能让人看着我吃饭,会恶心。” “和我有关的,都会让人觉得恶心……” 何池话还没有说完,岑屿心脏钝痛。 他每一句话都快讲岑屿捅穿,他牙根紧阖,打断他,“不是的。” 何池对上岑屿的眼睛,面容一片茫然困惑,好像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怎样的伤人的话,言语变成利刃,狠狠扎进岑屿血肉,岑屿觉得自己的胸口沉闷又窒息。 “谁告诉你的?” “我不知道。”何池眨了眨眼,有眼泪掉下来,“我忘了。你对我特别好,是我不好。跟你接触,就已经很对不起你了,但是你好像没有受伤,所以我才……” 岑屿颤抖地将他拢进怀里,“他是错的,他说的都是错的。” “没有,没有小池,不是这样的。”岑屿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头抵在何池的颈窝,何池瑟缩了一下,却察觉到他的肩头一片湿润,“你很好,小池,你特别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没有人会讨厌你,……你没有病,你不是怪物,你接触我我也不会受伤,你和我在一起我特别高兴。”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何池似乎受宠若惊,有些不确定地问,“真,真的吗?” 岑屿抬起头,亲昵地蹭了蹭何池小巧的鼻尖。 他抵着他的额头,“真的。” “你看我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吗?” 何池有些局促,“你没有骗我?” “我没有骗你。” “那,那你说的喜欢我,也是真的吗?”何池轻轻握拳,天真道:“我还没有被人喜欢过呢。” “……喜欢的。”岑屿说,“我自然是喜欢你的。” “那太好了!”何池蹭了蹭岑屿的脸颊,眼睛很亮,“我也特别特别喜欢你。” 他太可爱太乖。 岑屿没忍住,听到他的话笑了起来。 他心脏在此刻抽疼,却又满涨。 他的宝贝啊。 第6章 何池的社交完全被岑屿隔断。 周围人也忙碌得不可开交,何池和岑屿独树一帜,不会卡着点疯狂的抢着活动,也不会参加各种各样的联谊与晚会。 他身边是岑屿,也只有岑屿。 有人同他说两句话岑屿便会不经意地站在他身边挡住他们,简单的问题岑屿也会帮着回答,何池任由岑屿侵占浸透他的全部生活,是纵容,也是顺从。 他慢吞吞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温不火,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没有人发现他变了。 也没有人会来打扰他。 他们会在晚霞艳丽时走在路上悠悠的看着花坛里开着的漂亮的玫瑰,玫瑰轻吻着日落,结局早已经先他抵达。 光影斑驳,暮色的光晕滑落,银杏已经枯黄,落叶满地,青色消融。长椅独独屹立在公园,一条长路上阳光郁郁盘蜿,门楼被渲染成温柔的金色,自行车悠悠滑过模糊了镜头。 已经是冬天了。 何池过得好平淡,却又特别特别幸福。 他在梦里和眩晕的瞬间见到的那些苦痛让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但他知道,他现在是过得很开心的。 有岑屿在他身边,他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岑屿把他养得很好。 每日三餐岑屿都自己做,他的厨艺大涨,两人宿舍的优点体现出来。第一次做饭给何池吃的时候他特别担心,一直问喜不喜欢,又说不好吃就吐出来。结果何池那天还多吃了半碗饭。 岑屿的手艺仿佛是为何池而生的,做的菜大多以素为主,即使他还是吃不了多少,但他仍旧会小口小口地吃着,一分一秒地,腮帮子鼓起来,一动一动的,像一只勤劳的小仓鼠。 小仓鼠不急不躁也不赶时间,总是会咀嚼很多下,然后吞下米饭。 岑屿瞧着他的侧脸,“今天好乖。” 何池弯着眼睛笑起来。 他没说什么喜不喜欢,岑屿看着他没动筷子的菜,哄着问,“今天有没有什么不喜欢的?” 何池抿了抿唇,“……没有的。” 岑屿:“没关系,你不喜欢吃的我们下次就不吃了,但也要小池说了才知道啊,不然吃了又要不舒服了。” 何池低下头,“不想吃茄子。” “昨天不是吃了的吗?”岑屿尝了一口,“……是不是口感不太好?今天焖得久了点儿。” 茄子虽然入口即化,但何池不喜欢这种柔软厚韧的口感。果然岑屿一提,何池便点了点头。 岑屿弯起眼睛,“那我们明天就先不吃茄子好不好?” 何池又点了点头。 “乖宝宝,今天好听话,加十分。” 何池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岑屿有些忍俊不禁,将何池剩下的饭都给吃掉了。何池看着岑屿吃饭,又揉他的脸,一直到岑屿洗好碗,两人收拾好准备睡午觉,何池都紧紧跟在岑屿身边,像个小跟屁虫。可岑屿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第13章 何池两只眼睛本来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满是期待。 最后却失落地垂下眼。 脸颊微微鼓起来,肉看起来很好捏。岑屿看着他的模样不禁失笑,“怎么了?怎么又不高兴了?” 何池不说话。 岑屿察觉到他真的不高兴,立马将何池小孩儿似的抱起来,搂在怀里,“宝贝给我说说好吗?” 何池听见岑屿这样叫他,立马便被哄好,隐隐的还有些羞涩。 “之前你说加十分的时候……”他紧紧环着岑屿的脖颈,眨眨眼,声音越来越小,“你亲了我一下的呀。” “这次我等了好久。” 岑屿立马想起之前何池吃了小半碗饭仰头求夸奖的模样,那时他一时没忍住亲了亲何池的额头,看着何池干净的眼睛,他好久才说出一句,“特别棒,加十分。” 他怕何池不懂这些,也不敢逾矩。 可何池太乖太讨人喜欢。 他时时刻刻都想把何池抱在怀里,想亲他,想哄他,想看他笑。 可他不敢。 没想到何池还记得。 岑屿没有立刻亲他,而是问了一句,“小池喜欢我亲你吗?” 何池紧紧抿着唇,两颊出现可爱的梨涡。 “不说的话就没有奖励。” 何池将脸藏起来,闷闷道:“喜欢的。好喜欢。” “我的错,小池,下次我不会忘记了。” 岑屿抱着他在床上坐下,将何池换到腿上揽抱着。岑屿捧起他的脸,没忍住先亲了亲他的鼻尖,随后是额头,眼睛,唇角。 细细密密地吻。 何池特别高兴,嘴角上扬,攥着岑屿的衣角也不松开。 兴奋得眼尾红红的。 岑屿逗他,“有这么喜欢?” 何池没回答,只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岑屿抱着他,满心欢喜,可欢喜之下又是怅然。 他仗着何池依赖他,做尽卑劣之事。 他自是有错。 待何池有朝一日清醒,亦或者是不再需要他……哪怕只是想想都觉得心如刀绞。 但那都没关系。 现在何池的身边是他,这就已经足够。 腻了一会儿过后,岑屿拉着何池下楼走走,然后绕路回寝室,逛一逛,消消食。何池胃不好,又是猫儿一样的饭量,多吃了一点便容易积食。 他牵着何池,一只手轻易地将何池包住,揣在自己兜里。 散步时同何池时不时地说着话,又顾着他累不累。 岑屿低头与何池说话时模样耐心又温柔,总是笑着的,但当他想事情的时候,眼角下垂,安静下来便显得十分冷漠。何池跟在他身边,他头发很软,安安静静的样子看着就很乖。 岑屿停下来,何池也停下来。 “小池。” “在呢。”何池欢快应声。 岑屿伸手拨开何池额角的碎发,拇指轻抚着他的眼角。 他眼尾有一颗小痣,而这颗黑色的痣,之前从未出现过。 是他前世的苦。 何池看不懂他眼底的深沉与夹杂着的悲伤,像是受了惊,“怎、怎么了?” “胃有没有不舒服?” 何池摇头,“没有的。” “那就好。” 岑屿松开了手,指尖泛着滚烫的疼意。他总是会忍不住想起何池前世的样子,崩溃无助,脆弱苍白,可是依旧有一种天真。岑屿不知道他这种天真来自于何处,只知道他仿佛天生便是如此,不会因为自己经历了多么多的苦难便生了憎恨。总是温柔,却又总是受伤。 那个人怎么舍得? 他恨不得捧在心尖上宠的人,那个人为什么得到了却不珍惜? 岑屿错过太多了,他后来才明白生命是如何重要,没了这条命,连喜欢的人都护不住。 现在这样特别好,没有陈辰,没有父母,没有任何人,他也没有逼不得已,没有眼睁睁的将他的爱人拱手让人,也不会在最后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的结局却无能为力。 而只能悲痛欲绝,肝肠寸断。 初冬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 岑屿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走了。” 两人迈动步子,何池抬头看他,“岑屿,你刚刚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你看起来很难过。”何池认真道,“你不要难过,我不想你哭。” 岑屿笑起来,“你在我身边,我便不难过。” 何池连忙说,“那我就在你身边。” “我没事的,小池,你不用担心。” 我没什么事。 只是很想你。 想了你一个又一个十年,想了你两世,想到骨子里发疼,想到撕心裂肺都还是在想念。在无数个触碰不到你的日子里,在那些无能为力的时光里,即使你站在我面前,即使我知道关于你的一切,可我也很想念,想让你知道我的存在,想让你知道我就在你身边。 想让你知道我爱你。 那就从这辈子开始。 “好吧。” 何池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看着自己的脚尖,愣愣的。岑屿停下来,虚虚揽着何池的肩膀,说:“怎么走路都不认真?又在想什么呢?” “我觉得你好像一个人。”何池闷闷地答道。 “谁?” 何池眼神十分茫然,“我不知道。” 第14章 岑屿从口袋掏出一块巧克力,剥开递到何池唇边,何池懵懵地望着他,“张嘴。” 巧克力在何池的嘴里化开,他弯了弯眼睛。 岑屿温声道:“无论我像谁都不重要,现在你身边就好。小池,我不希望你想太多。不开心的事要快些忘掉的,我也想要你过得高兴些。” 学会忘掉,忘掉曾经,忘掉过去,忘掉自己的不堪与忧郁,忘掉那些被辜负的深情,忘掉让自己厌恶的一切,从而变得快乐,变得高兴。 这是全新的人生,这是属于你的好运,一切再次开始,你有足够的自由和资格去遇见世界所有的美好。 世界为你推翻重来。 我也永远会站在你身边,竭尽我的全力护你周全。 何池目光空蒙,他又有些发呆了,吃了饭他好像总是容易犯困,也不知有没有听清,只是随意地点了两下头。 “知道啦。” 他实在是累了。 便伸手扯了扯岑屿的衣角,说,“我困了,我们快点回去吧。” “累了?” “嗯。” 岑屿在何池面前蹲下身,高大的青年肩膀宽阔,宛若山石。何池趴在他背上,他轻松地将他搂起来,步伐稳健。 “走喽。” 第7章 又是一个周五,大好的晴天,日出从天际线慢慢升起、悬空,何池被岑屿顾着洗漱好了站在窗户前看着明亮的初阳发呆,等着岑屿。 手机铃响时,岑屿手还是湿的。 “小池,帮我接下电话好吗?” 何池回过神,从岑屿裤兜里把手机掏出来,右滑接听,放在岑屿耳边,好像是工作上的事,没说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深蓝色的屏幕背景图上挂着日期,十一月七日。 不懂得日期如何会让人心中钝痛,何池几乎是堪称慌忙地摁下关机键。 他记得这个日子。像是深夜,在漆黑小巷,陈辰被狼狈地堵在潮湿昏暗的角落,他救了陈辰。 可是……陈辰是谁呢? 何池神色恍惚,心下细细密密的坠痛渐渐蔓延,裹挟了他的呼吸,回忆中光怪陆离觥筹交错的浑噩间,闪过了几片狼狈的影子。 大雨滂沱,灯火通明。舍曲林,帕罗西汀,他胃中绞痛,跪坐在地上,大把大把的镇痛药物被吞下,可还是觉得痛,瘦削的身躯千疮百孔。 何池胃部痉挛,手腕像是被划开,汩汩地往外流着血,他定住眼睛仔细看,手腕白皙,看不见任何伤口。 他眸光下沉,懵懂和混沌中夹杂了几分冷漠。 陈辰。何池闭上眼,没关系,他们不会再相见,也不会再认识,他也不记得。 他在害怕什么呢? 仅仅是一个日期、一个名字以及一段没有发生过的记忆就已经让他缴械投降。可他明明已经快忘了。 岑屿洗漱完,脸上都是透明的水滴,他抽过纸巾擦净脸。转头一看,何池站在他身边面前,扶着洗漱台,长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阳光照进来,只点亮了他半身。 岑屿心里忽然涌上惊慌。 他伸手将何池揽在怀里,直到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岑屿才心安下来,“想什么呢小池。” 何处苍白着脸摇了摇头,手捂着腹部,“没事。” 岑屿从背后拥住他,给何池借力,“怎么了?” 何池疼得厉害,没力气答。岑屿的大掌覆盖了他的手,替他揉着胃,他声音紧张,“又疼了?” 何池说不出话,他将何池打横抱起,大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将他放在床上,后背拿了抱枕给他垫上,又倒了一杯温水,坐在床边扶起何池靠在自己怀里,右手喂水,左手揉着何池的肚子。 何池喝了两口,岑屿将杯子放下。 “是不是疼得厉害?” 何池侧身紧紧地握住岑屿的食指,他手很小,握着指节像是握着自己的全部。 微烫的掌心贴上何池微凉的腹部,“揉揉就不疼了,小池不怕。我们揉一揉就好了。” 何池额角浮上细细密密的冷汗。 创巨痛深,前日的懵然无知在头晕目眩中退却。他靠着岑屿,脑中走马观花地闪着一些碎片。 痛到切骨。 他曾是累赘,是弃子,年少时没得到过爱,少年时代便将一点喜欢看作和璧隋珠,半生耗尽,在大海中溺死消失。 耳边声音尖锐,癫狂地陈述事实。 “痛苦吗?何池,你是不是在后悔?是不是在怨恨?” “但这都是你活该啊,是你咎由自取!有谁让你爱他了吗?是你自己选的!是你自己画地为牢,是你自己心甘情愿!是你自己!” “你有什么可恨的?” 何池条件反射性地蜷缩起身子,安全感骤减,控制不住地发抖,“冷……” 那一点迷糊的气音被岑屿捕捉,他立刻抱紧了何池,被子也拉到何池的下颌。他几乎是堪称慌乱地安抚,“盖上就不冷了,我们盖上就不冷了,是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好不好?” “疼吗?是不是着凉了胃又难受了?” 岑屿的声音在一众刺耳的尖叫声中显得格外温和,何池被唤回一点神智,被岑屿抱着身体回温。 他忽然觉得好委屈。 他不是很幸福吗,不是过得很好吗,这些记忆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要这样?纵然他不懂爱不懂情,纵然他活着是罪受苦是罚,纵然如此,可是他现在不是有人喜欢的吗? 第15章 岑屿总说有人爱他。 为什么梦里的不是? “岑、岑屿,抱抱,”他带着哭腔,“……我好冷。” 所有情绪卷土重来,他忘了他后来的漂泊与释然,忘了他回来后得到的爱。他将梦境当成现实,以为所有都是重蹈覆辙,以为这是对他最深的惩罚。 岑屿收紧了手,将何池转了个身,小孩似的抱在怀里,又拿被子将他裹得更紧了些,“好,抱抱,我在呢,小池我在呢。” 何池无声地往下掉眼泪,满脸湿润,眼眶和鼻尖泛着一片红,眼里尽是盈盈水光,岑屿心都快疼化了。 “怎么了宝贝,怎么又哭了?是不是哪里太疼?嗯?要不要吃药,我们先吃一片药好不好?”他急急出声,“吃了药就不疼了,一会儿我们就不疼了。” 何池摇头,一说话声音都是委屈得不得了的哭腔,气都有些不顺,“不疼,不吃药。” 岑屿抚着他的背,“那宝贝哪里难受告诉我好吗?别哭,眼睛哭坏了就不好了。” 何池眼泪还是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岑屿心疼地擦去他的眼泪,一张脸苍白又可怜,他侧着身,小巧的鼻尖上都挂上了晶莹剔透的珍珠。 “不哭了不哭了……”岑屿担心他疼,一直哄着,“不难过了小池。” 何池听着岑屿哄他,哭得更凶,“特、特别冷。” “要抱。” 岑屿知道何池是真的委屈了,他从前从不会这样明确地说自己想要拥抱,每次都是哄了又哄,何池才会说自己是哪里不舒服,才会说自己究竟想要。 “抱着呢,一直抱着你,抱着就不冷了。” 大抵是因为哭得太厉害,何池脸色都变得好了些,泛起绯红,岑屿见过太多次何池难受的样子,也知道了他现在真的很难过。 岑屿静了片刻,心疼地要命,他长长叹息,凑近何池湿润的脸颊,轻轻地吻去了他的泪珠。 “宝宝,你再哭,我心都要疼死了。” 何池被这个泪珠吻惊得呆住,那声温柔的宝宝也终于飘进了他的耳里,他睁大眼睛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岑屿没忍住又蹭了蹭他的鼻尖。 他们额头相抵,气息交融。 何池被岑屿的温柔拉回俗世,他脑中停滞,那些嘈杂的声音消失不见,汹涌的痛苦消失殆尽,连委屈都被耐心抚平。 “我在呢。” 岑屿在呢。 何池眼里沉下了懵懂与天真,他沙哑着声,看着面前的骨相清绝的青年,“……岑屿。” “我在,我一直在。” 那片刻清醒便在下一瞬烟消云散了。何池将脸埋进岑屿的脖颈,依恋又小心地蹭着。 “岑屿。” “我好像把梦和现实弄混了。” 他心里的情绪纵然翻滚汹涌,但却隔着一层记忆的薄膜,飘渺得像雾,他好像再也触及不到那样的痛苦。回来这么长一段时间,他知道自己是再活了一次的,可他到底是没有记起来那些尚未出现的人,偶尔也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直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又是谁让他回来。 这些他都不知道。 他好似被命运推着走,只能弯下腰屈服于所谓的命运,屈服——是的,屈服。所有的情绪爆发出来,像碎片一样和现实交杂,前尘的恍惚与怨恨恐惧交杂一线让他无所适从,他承认他在害怕。 只有岑屿是真的,现实不是真的,记忆不是真的,那些不时出现的碎片也都不是真的。 岑屿说他过得很好,岑屿说有人爱他。 那就是真的,他信他。 岑屿触及到了何池带着痛楚的眼神,一股尖锐的痛意忽的从心脏蔓延到他的指尖。电光火石,他的眼睛迅速沉郁。 ……陈辰。 何池已经记起了一些碎片。 原来是因为记忆难过。 岑屿胸膛微微起伏,压制着心里起伏不定的情绪。他松了怀抱,温柔地吻了吻何池的发尖,“都是假的小池,梦里的都是假的,我们当不得真的。” “小池不听话,怎么能因为梦里的事难过那么久呢?” 何池不好意思地躲在岑屿的怀里,声音带着一些哭后的沙哑,他有些羞怯地反驳,“没有的,我只是,”他想着措辞,“我只是太疼了,我看见那个日期,我的胃就疼,手也疼,哪里都疼。……我不是故意想哭的。” “难过了是要哭出来的,在我面前不用忍,你可以永远做个小孩子。”岑屿捧起何池泛红湿润的脸颊,“我只是舍不得你难过,但我喜欢哄你。” 何池眨了眨眼,那双眼睛像是被雨冲洗过的黑色美玉。 他忽然凑上前,亲了亲岑屿的脸。 岑屿愣了一会儿,而后哑然失笑,“宝宝这是做什么?” 何池特别喜欢岑屿这样叫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他眨了眨眼睛认真道,“哄你。” “你刚刚难过了。”他小声说,“我看电视里就是这样哄小孩的,你也可以在我面前做个小孩。” 他们现在还是面对面的姿势,何池被捂得严严实实,全然被岑屿护在怀里,仰着脸认真说话的模样像是献祭。 岑屿笑了笑说,“好啊。” “那宝贝,答应我,你把梦都忘了好不好?换我在你身边。” 第16章 何池其实是忘不掉的,可他看着岑屿脆弱又恐惧的目光,忍不住点了点头,“我会忘掉的。” 岑屿这才放了心,他看了看手表,“……那我们现在收拾一下,吃饭,不然又要不舒服了。” “好。” 岑屿抱着他,何池应了声却没放手,他想了想,直接抱着何池从床上下来站直身,“我离不开宝贝,我抱着你,我们一起去盛饭好不好?” 何池红着眼眶将岑屿抱得更紧了些。 像刚刚那样,面对面抱着,何池双腿环着岑屿的腰,他太轻了,岑屿左手轻轻松松地托着他,右手将熬得浓稠的粥盛到碗里。 何池不再哭,只是疲惫地靠着他,把自己很用力地塞进岑屿怀里。岑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何池说着话,眸光却暗了下去。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了。 这些天,他看着他的宝贝一天比一天明亮,也一天比一天消沉。何池每每回忆起一点有关于从前,都觉得疼痛不已,他眼里如同黄昏后暗下去的天光,像走过了许多年的红尘路,跋涉千里,成了再不踏出一步的归人。 却又依然懵懂天真,像一个孩子。 他回来了,却又没有回来。他是他,却好像又不是他。 何池死在什么时候呢。 是被陈辰拒绝的时候,还是希望被打碎的时候,是在那次午夜没有等到他回家吗,又或者是在天明时还没有收到他回的消息呢。太多了。岑屿想,也许真正的粉碎,是来自于日渐折磨,摧毁一切时那人否定了何池的全部,说他一无是处心生恶毒。 今天是何池遇见陈辰的日子,他因他而死,在全然放弃他后重新拥有了生活,这一世他的痛,他的苦,到如今都全然没有发生。 那么是不是他的伤就可以一笔勾销? 是不是所有的惦念都可以释然,便无所谓过去与疼痛,便无关于放不下与等待。 不能的。他的身体替他记住了那些痛苦,但岑屿,总会把他养好的。 何池不知道。 窗外洒进了阳光。 何池—— 他不知道岑屿也守了他很多年,在每一个他孤单的日夜,在任何热闹的节日里,在他死去后,在他魂体时,在他告别那一次,在他醒来的时,在他痛苦的每一刻。 他岑屿就这样守了他一天又一天。 可是他不知道他守着他,他不知道他爱他,他也不知道他付出了一切。 而岑屿呢? 他在何池看不到的地方陪了他无数个日日夜夜,为了何池放弃了漂亮的世界光景,甚至于是为了他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岑屿知道这些事都是注定,是命运的齿轮,但是没关系,他依旧爱他,除了何池,他什么都不想惦念。 何池脸上的红润随着情绪的退却也褪去了,岑屿抱着他,一勺一勺地喂着粥,他看着何池面容苍白的模样,喉咙上下滚动,一阵梗痛。 “……小池。”岑屿温柔叫他,嘴角没有笑意,眼里是心疼和无奈,何池答,“在呢。” 岑屿的神情僵硬而隐忍,“还难受吗?” 何池乖乖摇头,“不难受了。” 岑屿没再追问,何池低下了头,留给岑屿一个可爱倔强的小发旋,“但是吃不下了。” 岑屿揉揉他的发,“那就不吃了。” 窗外一片明亮的金色,清晨花瓣上挂着露水的玫瑰,青绿的草丛,树叶的纹路变得清晰。 是冬天了。 岑屿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再说,“小池,梦都是假的。” 现在我是爱你的。 “我知道。”他说。 我知道你爱我。 第8章 当天上午上完课,何池吃了午饭在寝室里待着。他下午没课,不准备再出去。这一上午情绪波动太大,废了他好大精力,岑屿搂着他窝在床上看电影,一部电影没看完何池便闭上了眼睛。 一低头瞧见何池温和的睡颜,岑屿心往下塌陷了一块,他关了平板放在一旁,把何池捧出怀里盖好被子,实在没忍住亲了亲何池雪白的脸颊。 何池翻身将岑屿的手臂抱紧。 没一会儿睡熟了。 不知是怎的,他又做起了那个很久没做过梦。梦里有陈辰,他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知道那是一场盛大的婚宴。 他与陈辰着西服,一白一黑,胸前别着精致的玫瑰胸针。彼时宾客满座,水晶灯闪着细碎明亮的光芒,白纱将光笼成了雾,如梦似幻。 梦中的婚礼响起。 婚礼的司仪走着流程,金童玉女捧着花篮,何度亦是西装革履。他将手搭在何度的手臂上,何度郑重地让陈辰与他的手交握。 那一日里。 何池在高朋满座中,高高兴兴地说:“我愿意。” 而陈辰沉默了许久,台下人都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这一对新人,司仪铿锵地重复了一遍,“陈先生,你愿意吗?” 陈辰望向何池,面容僵硬又有些难看。 “……我愿意。” 何池欢喜地看着他,眸子亮晶晶的,生生比过了那时明亮耀眼的水晶灯光与手上钻石折射出来的光亮。陈辰闭上眼,吻上了何池的唇。 一触即离。 何池怔忡,陈辰的唇,好凉。 台下响起欢呼声,掌声如雷。 下一秒,陈辰的面目变得无比狰狞,现场所有人的脑袋都幻化成了巨大的食人花,将他围困于一方天地。他跌倒,渝晚讥讽,何度冷眼,陈辰顶着血盆大口,“你完了何池,你完了。” 第17章 何池一下睁开眼,从梦中醒来,愣了好一会儿,他才恍惚地松了一口气,胸口微滞,脊背一片冰凉。 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岑屿。” 没有人应声。 何池忽然很害怕,……太安静了,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一人。他快步下床,甚至没来得及穿鞋。 “岑屿。” 拉开寝室门,天色已经晚了。冬天黑得快,只能望见夜晚走廊惨白的灯光与黑沉如墨的天空。 何池面色忽的惨白。 宋城刚喝得微醺从外面回来,和他迎面相对,看着他这副模样皱起了眉,“何池,你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何池很少和人说话,宋城是他为数不多记得的人,但交流也很少。这次却磕磕巴巴地竭力问,“你看见、看见岑屿了吗?” “岑屿?” 何池用力地点头,急得眼眶发红,“他不见了。”……他没告诉我,就不见了。 宋城觉得何池这模样吓人得厉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看见何池害怕,又伸手想要安抚,“没事的,他可能有事儿,待会儿说不定就回来了……” 岑屿刚转过拐角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何池光着脚踩在地上,宋城朝他伸出手,像是要碰他。 “小池!”他步子急促,面色很冷。 何池转过头来看见他,光着脚便往岑屿那边急急地跑。岑屿接住他,一下把他抱起来,他一只手拎着保温桶,另一只手托着何池,“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还穿得那么少?外面的地板又湿又凉,你知不知道你……” 何池不管不顾,把脸埋在他肩膀就哭了。 岑屿一下就慌了神,声音也柔和下来,“怎么了?又难过了?我在我在,我们现在回去……” 他大步跨到寝室门口,对宋城低低说了一声谢谢和抱歉。 下一秒就关上了门。 门关了不要紧,宋城甚至还能听清他们的对话,“好了宝贝,我回来了,你给我讲讲发生了什么好不好?嗯?” “小池我在呢。” 宋城目瞪口呆,他觉得何池就像是岑屿心尖上的一块肉,摸一摸碰一碰就像是要了他的命。 他悻悻地收回手,回了寝室。 岑屿摁下灯的开关,寝室一下就亮了起来,他想把何池放在椅子上,何池却抱着不松手,小声又委屈地掉着眼泪。 “你抱我,你抱抱我岑屿,你抱抱我……” “我抱我抱,宝贝我抱着呢。” 岑屿放下保温桶,抱着他打开衣柜找了件羽绒服给他拢着,随后换了个姿势,何池斜坐在他腿上,他给他擦了擦脚,穿上了柔软温暖的兔子拖鞋。 何池这才极小声地开口,“你为什么不叫我,你都没有给我说你去哪了。”他抵着岑屿的肩膀,“我睡了那么久,醒来,我醒来你就不见了,寝室里没有灯。” “就我一个人。” 他最怕一个人。 岑屿心疼又怜惜,“我错了宝贝,是我的错,我是去了公共供电间。我看你没醒想让你多睡会儿,怕吵到你,就去那边做了饭,我盛在保温桶里了,今天有冬阴功汤。别哭了好吗?是我的错,我不该留你一个人。” 岑屿太后悔,他只是不想让何池今天出去,觉得他多睡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过了今天就好了。只要过了今天,何池与陈辰之间就没有交集。 纵然此后遇到,也没有任何的恩情。 可他没想到何池会恰好在他做饭的时候醒,也没想到他的安全感低到了这种地步。岑屿低声道歉:“小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何池抽抽嗒嗒的,眼泪掉得厉害,顺着尖尖的下巴直往下坠,他伸手用力地擦了擦脸,睫毛濡湿,带着哭腔道,“不能离开我。” “不离开你。” “去哪里都要带着我一起。” “好。” “不能留我一个人。” “好。” “要,要……” “要什么?” 何池眼泪潸潸,纠结了一小会儿,“要抱抱。” 岑屿心又疼又酸,何池返璞归真,他无法社交,也没办法去接触其他人,岑屿持续不断地在他的生活里留下烙印。他教他怎么说喜欢怎么说拒绝,又教他难过不要在角落偷偷哭,不要将自己锁在小天地,他把自己所有的耐心都给了何池,把他宠成一个只信赖自己的孩子。 他甚至不知道何池对他是不是喜欢又是不是只是单纯的依恋。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岑屿想。 只要能把何池留在他身边,只有何池能够幸福快乐,这就已经足够。 岑屿出神的时间有些长。 “不能多抱抱我吗?”何池小心地看了岑屿一眼,极委屈道,“那就只有前面三条,也是……” “能。” “能的。” 岑屿哑着声,将何池箍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头,“宝宝乖,我就多抱抱你。” “我乖的。”何池说。 何池是他的。岑屿笑了笑,他慢慢教,也是好的。 不急的,他们还有很长时间,漫长至一生,来让伤疤愈合。 “我不会离开你,小池。”他重复,“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何池:“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第18章 何池闻着岑屿身上的味道,心安了下来。他睡了太久,肚子空荡荡的,已经饿了,但却没什么力气和胃口。岑屿安抚好了何池的情绪,便说,“我们吃晚饭好不好?” 何池沉默了一会儿,心里还难受着,他摇了摇头,“不想吃。” “你才醒……” “我想吃药。” 岑屿顿住,他的掌心一直都是热的,伸进何池的衣服里,触到他柔软的肚子,慢慢地揉了起来,“怎么了?是又疼了吗?下午睡太久了,现在空腹难受是不是?” 药都是岑屿买的,那些有副作用的镇痛药物岑屿不让他碰。他现在将他养得好,连吃药的时间都少了。 现在何池却主动地想吃药。 “空腹吃药不好,我教过你的小池。” 何池没有说话。 岑屿环抱着他坐在桌前,端着小碗清淡的蔬菜粥,舀了一勺,“我们吃点好不好?你空腹吃药也对身体不好,好不容易才养回来这么一点。” 他声音很低,“你说过不浪费粮食的,对不对?吃了饭要是实在还疼,我们再吃点药,你看好不好?” 岑屿哄的意味太强,何池抿了一口粥,蔬菜的清香还带着一点米饭的甜味,何池吃了一口便胃口打开了。 “我自己来吧。” 岑屿静了几秒,“是还在生我气吗?” 何池摇了摇头,可爱道,“我早就已经原谅你啦,但是,我这么大也是可以被喂的吗?只有小孩子才会被大人喂。” 岑屿捏了捏他的鼻尖,“今天哄你是可以的。” 何池像是有些难为情,“可我不是小孩。” 岑屿看他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哄道,“宝宝是我的乖小孩,乖小孩可以做任何事。” 何池这才乖乖地被岑屿一勺一勺地喂着,小口小口地吞咽,额发垂下来,显得他顺从而乖巧。 岑屿又喂了一点汤,夹了一筷子小炒肉。 “你尝尝,不喜欢我们就不吃。” 何池极其信任岑屿,即使他吃了肉会吐,但岑屿喂的他都会吃。只刚刚嚼了嚼,他眼睛亮了,“好吃。” 岑屿放下心来,慢慢地能吃肉就好,瘦得一只手就能揽住,看着便让人心疼。但何池确实是猫儿一样的食量,一小碗粥喝了一小半,再喝了点汤,便已经吃不下了。 吃完了有些撑,岑屿替他揉着上腹。岑屿掌心很烫,揉着确实舒服好多,这几月来的习惯让何池不自主地往岑屿怀里靠了靠。 “还难受吗?” 何池出声,“不难受了。” “那今天我们就不吃药了,行不行?下次一定不让你睡过饭点,我们按时吃饭,胃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嗯。” 何池被岑屿揉着,觉得格外舒服,他打了个哈切,眼角浸出生理性泪水。有些困了,他在朦胧中想,他这么麻烦,岑屿为什么对他这么这么好呢? 好像找不到答案。 何池忽然又想起有记忆力有个人曾说的,今天是他们遇见的日子。那人说他被一群人围着,差点拼命,是他从天而降,救他出狼窝。 是谁呢? 何池倦怠地眨了眨眼。 岑屿弯腰,整个人将他拢住,他的怀抱成了他栖息的岛屿,岛上风和日丽。 他穿着岑屿替他挑的衣服,用着一样的沐浴露,身上是岑屿的味道,他吃的饭是岑屿做的,冬衣是岑屿买的,拖鞋是岑屿挑的。 他身上全是岑屿留下的痕迹。 包括回忆。 不重要的人,他已经忘了。 心上的淤青也已快愈合。 第9章 晚上洗漱过后,岑屿将何池抱去了床上,替他掖好被子。何池窝在柔软的棉被里,只露出脑袋,岑屿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晚安小池,做个好梦。” 他站起身,准备回床休息,何池却勾住了他的手指。 岑屿回头,何池睁着漂亮的眼睛看他,紧张地抿着唇,不开口,唯眼里尽然是挽留与不舍。 岑屿弯眼,“怎么了?” 何池将下巴遮进被子里,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想,或许他是知道何池的意思的。 何池回来的那晚算得上是他最清醒的时候,后来他便陷入了长时间的记忆混乱,总在梦里惊醒,或者是陷入梦魇,常常不安稳地皱起眉。 岑屿就在旁边拍着他的背。 等哄他睡着,岑屿也在床边趴着睡着了。 再后来,何池好了一些。 便会掀开被子,也是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他。 岑屿在他身旁躺下。 何池不喜开空调,觉得闷。夜里温度更低,他会钻进岑屿怀里,两人的拥抱严丝合缝,像是天生就应当抱在一起。 想到这里,岑屿回握住何池略微冰凉的手,他笑了笑,像是请求,“小池,我有点怕冷,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何池果然高兴起来,瞳孔清澈透亮。 “嗯。” 岑屿将自己的被子拿到何池床上,顺势铺开,在靠墙的位置掖了掖,确保何池被裹住,他方才躺下。 何池向他靠近了一些。 岑屿一向克制,今晚不知怎的,面对何池的亲近,他却无法克制,想亲他,想抱他。或许没有安全感的不止他一人。他忍着内心张狂的野兽,声音温柔得如同诱哄,“小池,你抱抱我吧。” 第19章 何池天真问,“你难过吗?” 岑屿说,“难过的。” 何池便钻进他怀里,像前几个月那样,怀抱契合,胸口相抵。岑屿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他用力抱着何池温软的身体,头埋进何池的颈窝。 “宝宝,你也宠宠我好不好?” 岑屿的气息洒在他脖颈,带来一阵痒意,何池迷迷糊糊地,笨拙地拍了拍岑屿的背。 “明天就好了。” “明天就不难过了。” 说着,他又伸出一只手捧起岑屿的脸,用脸颊蹭了蹭岑屿的。 好软。 岑屿短暂地凝视了他片刻。 何池被他侵掠的目光看得瑟缩了一下。 下一秒,他猛然吻上了何池的唇,气息交融,他只有把何池按在怀里才能让自己安下心。岑屿含着他的唇肉,一点一点夺取他口腔的空气,何池被吻得失神,岑屿松开他,抵着他的鼻尖。 “宝宝好笨,怎么都不会换气呢。” 他语气中隐隐透露出失控,看着何池被吻得红肿的唇,连说话都带着疯意。 何池却看着他。 “我不笨的。” “岑屿,”他眼中一片迷蒙,“再亲亲。” “再亲一下。” 岑屿心跳骤停,随后疯狂跳动。 他将何池的全部含进嘴里,何池眼角流出眼泪。 他像是在用生命回应岑屿的欢喜。 . 陈辰刚一睁开眼,一个拳头猛地就冲他砸过来,他条件反射性地躲开,一转瞬那拳头落在了他耳边。对方低低骂了一声脏话,他还没回过神,拳头便又纷纷而至。 来不及细想是怎么回事,他抬眸,狠狠看向对方一行人,眼里起了冰冷的戾气。 瞳孔无温。 他一拳更比一拳狠,对方被他刺激得也下了狠手。 双方都是不要命的打法,皆已筋疲力尽。 他靠着墙,缓缓滑下。而对面横七竖八瘫倒在地上,模样竟比他还要狼狈数分。 他冷笑,“还打吗?” “你他妈……” “我奉陪。” 黄毛从地上艰难爬起来,朝他啐了一口,“算你小子狠,今天我们就先放过你,下次绝不会这么轻易。” “走!” 陈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他眼前,这才瘫软在地,嘴里涌出血腥味,激得他胃里翻涌。 他喘了口气,压住痛意。 夜色更深了,天上无星亦无月,路边灯光惨白无温,未曾照到黑漆冷清的街头小巷,墙皮脱落,瑟瑟潮湿,尽头无门。 陈辰狼狈坐在角落。 他右手搭在膝盖上,嘴角磕破了,颧骨青乌,额角的血在这冬日夜晚已经凝固,指节处皮肤烂翻,一双手滴着血,浑身脏污不已。 他在等。 他静静坐着,不慌不忙,即使满身是伤,也不曾皱一下眉头,他只是坐在那里,后脑靠着冰冷无温的墙壁,双眼盯着小巷的入口。 他在等一个人。 等那个早已离开、身死魂消、而如今一切可重来,故尚且年轻朝气、眼神明亮、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期待的少年。 等那个爱了他一辈子的傻子。 等那个他想赎罪的何池。 再次醒来,他竟然又回到了自己的十九岁,这一个已经开始而不会有结束的年纪,他欢喜万分。 前世何池身死,陈辰幡然醒悟,深知自己做了太多错事,罪不可恕。他回想起他们的爱情,想起何池的奋不顾身,何池的乖巧,何池的喜爱,何池的守护,何池的隐忍,每一日都生不如死。 何池死后他才知道,一个人的罪孽能如此之深,他才知道爱有多么难得,他有多么肮脏多么不配,爱意翻涌成河,流淌成池。 他成了池中物。 甘愿被俘虏。 他身不由己,爱也成了痛苦。 明明他那么爱何池,却依旧逼不得已地做伤害他的事,怜惜而不语,心疼而不言,后悔而不说。他口无遮拦地说着伤害何池的话,一字一句皆成为了利刃,伤人也伤己。 直至何池死后,他才终于像是得了解脱,何池死前的那一句“你自由了”像是祝福也像是诅咒。 他的确自由了,说出口的是真心话,言语由心,行动由己。 没有迫不得已。 亦无海上沉舟。 但他爱的那个人却永远尘封于冰凉的地底,与他生死殊途,他再也没办法说一句抱歉,也再不能看到那样充满爱意的目光。 而再活一次。 何池依旧是何池,他还能见到那个生机盎然的少年,他们还有很长很好的一生,他不会再推开他,也不会再辜负他。 想到这里,陈辰的眼神愈发柔和了起来,他一直盯着小巷入口的那一盏灯。 昏黄,微弱,却是这里唯一的光。 他笑起来。 这一世,他定不负他。 然而这一晚,他终究是没能等到那个身影。 小巷口从头到尾都只出现过一个人,一个已至暮年的垂垂老人,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艰难走过小巷口,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拐杖敲击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他步伐缓慢,鞋底摩挲着地面,如同风吹过竹林之声。 陈辰眸色愈发地深,面无表情地盯着老人。 第20章 而老人忽的转过头,与陈辰四目相对,老人停住了步伐,对陈辰缓慢地露出了一个笑。 他笑得意味不明,眼角皱纹堆积,眼睛混浊。 陈辰堪称惊惧地看着那人。 这个老人,眉目之间,竟和陈辰别无二致,分明就是他老了之后的样子。 陈辰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扶着墙,厉声质问,“你是谁?” 老人不答,重新迈步,走离巷口。 陈辰满身是伤,根本无力大步行走。他竭力走上前,废了好大的劲抓住老人转角的一片衣角。 下一秒,衣角从他的手里,凭空消失。 人亦消失不见。 陈辰怔住了。 这一晚,何池终究没有出现。陈辰安慰自己说,也许是他的出现造成了变故,对面的几个人被他打得狗血淋头,匆匆逃窜。 他猜测,许是何池没有听见打斗声,所以才没有现身。 如此一想,陈辰甚是后悔,当时不如就如同前世一样算了,这样好歹也能吸引一点何池的注意力。 直到清晨,他才狼狈至极地去了附近的小诊所包扎。 医生见他形容狼狈,一惊,皱着眉数落道,“这又是怎么了?你怎么老是弄成这样?” 没有等到何池,又一直在流血,陈辰唇色很苍白,他面无表情,不想搭理医生。 医生拿出酒精纱布,处理伤口时陈辰一声不吭,医生叹到:“看你也是个学生吧?还老是打架,都来我这好几次了……” “你记得我?” “你哪次不是伤痕累累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想不记住都难。你能不能爱惜一点自己?我真的搞不懂你们这些学生,这么好的年纪不做应该做的事,打架有什么好的呢,伤成这样影响到学习怎么办?” 陈辰又不说话了。 他面容沉静,连医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 而此时的何池正被岑屿拉着起床,何池半眯着眼,头上顶着一根呆毛,可爱得紧。 “困。” 岑屿有些忍俊不禁,“好啦,再不起床,你的专业课就要迟到了,早饭我准备好了,我们先去洗漱好吗?” 何池慢吞吞地点头。 岑屿把他搂在怀里给他穿衣,穿好了抱起来到洗漱台前洗漱,黏糊了好一会儿才坐到桌前吃饭。 窗前起了雾,室外一片冷白。 岑屿捏了捏何池的手臂,思索片刻,“穿得少了,待会儿出门再多穿一点。” 何池说,“……我觉得不太冷。” 昨天他们都有些失常,和何池一起睡,早上岑屿便没来得及去做饭,到六点他起来给何池说他去买早餐,想了想还是自己打了一个豆浆。 出去买的几个素菜包子,何池咬了一口咽下去便不想吃了,岑屿哄着他吃了小半个,“再咬一口我们就不吃了,不然一上午课你得饿了。” 一喝豆浆何池却比较喜欢,捧着杯子喝了小半杯,“还是你蒸的包子好吃,豆浆也好喝。” 岑屿惊讶,“你分得清哪些是我做的?” 何池点头,“分得清。” 他弯着眼笑,“你做的都很好吃。” “以后每天都做给你吃。” “每天吗?”何池瞪大眼睛。 “每天。”岑屿说,“一辈子都在一起。” 何池高兴地亲他的侧脸,又亲他的嘴角。岑屿纵容地把他搂得更稳了些。 等何池真的饱了,岑屿才放过他。 剩下的早餐都被岑屿一两口囫囵解决了。 出门前,岑屿给他加了件毛衣,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给他裹了个围巾,绒绒地遮住他削尖的下颌,只露出半张精致的脸。 “走吧。” 走时,岑屿手上还拿了一件外套。 没走一段路,迎面吹来一阵风,何池已经裹得很厚了,但风还是顺着空隙钻进衣物里亲吻皮肤带起一阵凉意。岑屿用外套裹住了何池,“先穿着,我们到了教室再脱下好吗?” 确实不冷了,何池便乖乖地紧了紧衣领。 刚走到教室门口,宋城喘着气从走廊尽头跑来,三人卡着点在前后的空位坐下。宋城滩在座位上低声哀嚎,“累死了,最近期中考试,还有早八,每天这么折腾真是要命。” 她旁边的女生捂着嘴笑了笑,“谁让你不早点?” 宋城连连摇头,“起不来,真的起不来。” 他撑着脑袋发神,又看见岑屿与何池两人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不由得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还真是大。他缓了一会儿,坐在前面的岑屿捞过何池身上的外套,又把专业书拿出来翻到上课的对应页。 事无巨细,宋城咋舌。 他略有些迟疑,……岑屿这样怎么感觉在养小孩儿?养小孩儿也没这么宠啊。 看着他们相处,宋城拍了拍岑屿的肩,岑屿回过头,他忍不住问,“岑屿,你说你一个数学系的每天来我们社会学系上什么课?” 他旁边的女生捂着嘴笑起来,“宋城,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岑屿好脾气答道,“来陪小池。” 女生眼睛更亮了,浮现出了然的神色,低下头手机噼里啪啦地打着字,嘴角还带着笑。 宋城看了一眼何池,把声音放低了些,“昨天他找不到你吓坏了,后来你哄好了吗?” 第21章 “是我的错,没有下次了。”岑屿平稳道。 宋城看着岑屿疼眼珠子似的宠着何池觉得牙根有些发酸。 “……你们,”他迟疑问,“是在谈恋爱吧?” 岑屿握着何池的手忽的紧了紧。 他漫不经心答道,“还没。” 宋城诧异挑眉,又看他眉目胜券在握,“但是迟早的事。” 他会好好爱他。 等他爱上他,也一定是迟早的事。 ……现在一切都很好。 岑屿眼神暗下来,只要那个人不出现,他的小池便能一直这样快乐。 那些不重要的人,他也没必要记得。 第10章 早上的课虽是专业课但也的确很无聊,何池浑身有些乏力,听到最后开始困倦。 脑袋一点一点的,小幅度地往桌上磕。 岑屿伸手接住,触到一片滑嫩柔软。何池的脸窝在他的掌心,大抵是习惯使然,朦胧间,他用脸颊蹭了蹭岑屿的手掌,像一只打盹的小猫。 岑屿凑近他,在他耳边出声,“宝宝,困了要不要睡一会儿?” 何池一下睁大了眼,清醒了片刻,他鼓起脸,“在上课呢。” 说话还带着些鼻音。 岑屿忍住想吻他的冲动,轻轻笑了笑,温润的声音化成风,钻进他的耳廓,“没事的宝贝,我帮你记笔记。” 何池放下心来,迷迷糊糊答道,“那、那好呀。” 宋城和他旁边的女生全程都在看着他们二人。 岑屿的宠简直在刷新他们的下限与认知。谁能扛得住何池这个天然娇?又有谁抵挡得了岑屿的温柔? 岑屿早就已经沦陷,何池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照昨天何池粘着岑屿的那个模样,何池或许已经动心,两个人现在这样说不定是在玩情趣,只是享受这样的暧昧和双向暗恋而已。 女生被甜得脑袋发昏,嘴角的弧度都没下去过。 手指激动地戳着屏幕。 嘴里还念念有词,“啊啊啊啊啊啊甜死了甜死了。” 岑屿就这么伸着左手给何池垫着,右手帮何池写着知识点。有岑屿在身边何池就睡得极为安稳,即使台上是孜孜不倦的讲课声,他也睡得很沉。 等下课时,周围人陆陆续续地离开。 宋城拍了拍岑屿的肩,“先走一步。” 岑屿微微颔首,视线都在何池身上。 岑屿将何池小心翼翼捧进怀里,轻轻晃了晃,“小池,下课了。” 何池的脸颊映出红印。 他睁开眼,思绪正混乱,看见岑屿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靠,声音黏糊,带着撒娇的尾音,“要抱。” 岑屿搂着他的腰,忍住想吻他的冲动,嘴角的笑宠溺又无奈,“宝贝,现在周围好多人呢。” 何池立刻睡意全无,他睁开眼环顾四周,人来人往忙碌不已。明明没有人注意到他,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好像被所有人都听见了。 睡得泛粉的脸褪去颜色,一瞬惨白。 他堪称是慌乱地推开岑屿,“对不起,对不起……” 他着急得眼中泛起泪光。 岑屿心中懊恼,意识到是自己刚刚说的话出了错,他心里发紧,抓住了何池的手,“宝宝为什么道歉?” 何池不住地摇头。 岑屿顺着他的背,急急安抚,“没有的,没有人看我们,对不起小池,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是我说错了,没有人在看我们,也没有人会看我们,他们都走了。” 何池还在挣扎,岑屿一下把何池按进怀里,语气疼惜,“错了错了,宝宝,无论有没有人看我都抱你好不好?小池,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何池不敢哭得大声,只是小声的忍着掉眼泪。 他记得的。 在梦里,他被所有人讨厌,也被嫌弃过无数次,刻薄的言语仿佛刀刃,一点一点将他的鲜活剜去。 「你能不能不要任性?」 「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穿着廉价的西装,恬不知耻地跟着陈辰,还真是丢人现眼。」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别再来了。」 「何池,你这么任性,永远也不会有人爱你。」 永远也不会。 何池攥紧了岑屿的衣角,呜咽着喘气,极小声呢喃:“……我不任性的。” “什么?”岑屿凑近他,“小池你说什么?” 他声音太小,教室又太嘈杂,以至于岑屿没能听清。何池哭得难过,岑屿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宝贝再说一遍好不好?” 何池缓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我不任性的。” 岑屿喉头攒动,他愣了一秒,心脏像是被捅穿,撕心裂肺地疼,“谁说我们宝贝任性呢?我们小池这么乖又这么听话,我特别喜欢,宝贝不要听也不要信,那些话都是假的,我不是教过你吗,宝宝还记得我教过你什么吗?” “……要信你,要说话。” “对,要说什么呢?” “不高兴了,要说,”何池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不喜欢要说,难过了,也要说。” 岑屿耐心哄道,“宝贝真棒,我说的都记下了,那下次也要记住好不好?” 何池靠着他,动作是全然的依恋,“……好。” 随着何池话音落下的,还有快门被摁下的声音,岑屿立即看向声源处,发现是个女生在拍他们。她过于认真,没发现岑屿在看她,还在低着头打字,嘴角带着说不出的笑意。 第22章 岑屿瞬间冷下声来,将鸭舌帽扣在何池头上,将他捂进自己怀里。 “同学,”岑屿眉目无温,“你在做什么?” 被岑屿发现后,女生飞快的拇指停下,手指颤了一颤。 “对不、对不起,”女生结巴了一下,露出懊恼和羞愧的神色,“我……” 女生欲要辩解,岑屿直接道:“你是在拍风景还是在拍人,介意给我看一看吗?” 女生不说话。 岑屿了然,“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照片删掉。” 女生握紧手机,指尖发白,良久,她走近他们,“我只是,”她纠结着,似乎没办法解释,最后妥协一般将手机递给了岑屿,“实在是抱歉!可是照片我已经发出去了,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照片速度真的传播得太快了。” “如果你们不喜欢我立马联系管理员删除。” 她蠕动嘴唇,“对不起。” “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我们也真的没有恶意!” 何池乖乖地被岑屿揽着,岑屿缓慢地摩挲着他的后颈,他单薄的骨架被完全掌控,看起来就是一只小羔羊。岑屿为他戴上耳机,在他耳边低语,“乖,我先处理一点事,宝宝不要听好吗?” 何池正难过,可他刚刚才说了他是不任性的。 于是他忍着眼泪,红着眼眶,听话地点了点头。 岑屿接过手机来看。……是一个群聊,「池鱼cp糖料大放送」,群聊二。 一千三百六十五人。 他指尖往上滑,翻了许久都没有翻到女生发的照片。 屏幕上刷过一堆人的疯狂,「天啊天啊,甜死我算了吧,这是什么禁锢掌控欲!!!」 「啊啊啊啊啊啊啊抱了抱了呜呜呜」 「还有什么比拥抱更暖的了哄了吗」 「我的cp是真的!!!!」 「池鱼真的太甜了」 「我这辈子磕过最上头的cp没想到居然是现实生活里的,我听他们之前说是叫宝贝哎!!!代入一下我被甜晕了!!」 「楼上你断网了,现在已经是叫宝宝了」 …… 岑屿的拇指僵住了。 饶是他两世阅历,见多识广,却也怎么都没想到,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有组织有纪律地在磕他和小池的…… 还是群二。 他沉默太久,女生愈发不安。 岑屿:“你们这是……” 女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就是你想的那样,大家、大家都在磕到你们的cp。”大约是发现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女生后面说的话都顺畅了起来,“我们都很喜欢你们之间的爱情,最开始有人创了群过后,两个月内人数暴涨。” “我们确实是没有恶意,也不希望打扰到你们。” “之前也有过相关规定,如果你们发现了,或者是知道了,我们也会解散群聊。”她诚恳,看起来又十分失落,“希望今天我没有影响到你们,后续我会和群主他们说明的,真的非常抱歉。” 岑屿静静听着,没有打断,等看的差不多了他将手机还给了这位女生,“可以留个微信吗?” 女生:“……?!” 女生:“当然,”她手足无措起来,点开桌面标识,“是你加我还是我加你?算了你现在不太方便还是我加你吧你直接说微信号就行或者是电话号码都可以……” 岑屿说了几个数字,女生点击发送,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岑屿说,“劳烦了。” “我现在先带小池回去,后面再联系你。” 女生连忙点头,“好的。” 岑屿低头,摘下了何池戴着的一只耳机。 他抬起何池的脸,发现被鸭舌帽遮住的小脸还是难过的要命,他立马就顾不得旁边还站着人,“让你久等了,我们现在回去,好吗?好了好了,我们小池不难过了好不好?” “我……”何池一说话就有小小的哭腔,他立马闭上嘴,抿着唇不说话了。 岑屿等着他,好久他才出声,“我不难过的。” “那是怎么了?嗯?小池告诉我好不好?” “腿疼。膝盖也疼。”何池说,“特别疼。” 何池说痛,那就是真的疼得厉害才会说出口。岑屿立马收拾好东西,装在他给何池买的书包里,单肩背好后又弯下腰,将何池轻松抱起,搂在怀里,“没事了宝贝,我们现在回去,回去捂一捂贴一贴膏药就不会疼了。” 何池愣愣的揽住岑屿的脖子,睫毛扫过岑屿的锁骨。 “你抱我,大家都会看见的。” 岑屿道,“那就被看见。” 他抱着何池往外走,路过女生时他微微笑了笑,礼貌道:“麻烦了。” 司荔:“没事没事,你们先走。” 她看着他们的背影,岑屿身材高大,步伐稳健,轻轻松松抱着何池像是抱着一个娃娃,渐渐地,他们走远,司荔连忙拨通朋友电话,“啊啊啊啊我的cp是真的!!” 走出门,绕过长廊,确实人来人往,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大都善意。何池有些受不住大家的眼神聚集在他身上,整个人几乎快贴进岑屿怀抱里,试图把自己隐藏起来。 岑屿:“为什么躲起来?宝宝害怕被看见吗?” “没有的。”何池将脸埋进岑屿的脖颈,一呼一吸间,温热的气息令岑屿绷紧了下颌,他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会影响到你。” 第23章 “为什么会影响到我?” “因为……”何池磕巴了一下,他忽然很茫然,好久都没有说出原因。岑屿无奈叹了一口气,“没有什么会影响到我,小池,我只害怕你难过。” 何池没有说话,大抵是还觉得疼。 岑屿轻轻松松地抱着他,哄小孩儿似的颠了一下,神色宠溺又温柔,他轻声问,“小池喜欢我抱你吗?” 何池窝在他怀里。 那段路好漫长好漫长,这个问题也好难回答,但岑屿教过他,何池想,岑屿是对他最好的人,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他什么话对岑屿说都可以,岑屿不会介意,因为岑屿是不一样的。 他想了很久,凑近在岑屿耳边,羞涩道,“喜欢的。” 特别喜欢。 岑屿笑了起来。 到了宿舍,他拧开金属把手又关上了门,换了个姿势单手抱着何池,放下书包,在椅子上坐下。他伸手摘下了遮住何池发红的眼角和面容的鸭舌帽。 轻轻擦净何池眼角的泪水,岑屿道,“宝贝怎么这么委屈啊……” 何池纠正道,“是疼的。” 岑屿忍不住亲了亲何池的眼角,“现在还疼吗?还有哪里疼?我给小池捂一捂好不好?” “都疼。” 有一种钻心刺骨的疼,像是腿骨被生生折断,碎成粉尘。 岑屿从善如流地脱了何池的鞋袜,换上软软的毛茸茸的袜子,将何池抱去床上,用自己的肚子捂着他的脚。 “这样有好一点吗宝宝?” 何池被捂得全身暖和,只露了一个脑袋出来,他想了很久,觉得分外羞耻,却还是小声开口道:“你抱着,我就没那么疼。” 这种依赖感化成水浇灌着岑屿心里那朵藏着的花,一天一天,已经快要开放了。 只待春雨淋漓,满城艳丽。 他知道现在的何池什么都不懂得,可总有一天何池会明白。 岑屿对他,有着怎样的企图。 想拆之入腹。 想将他的名字刻在骨骼之上,融尽血肉之中。 向全世界证明他爱他永恒。 第11章 岑屿同意女生的好友申请时,女生格外激动。 「你好,我是岑屿。」 「你好,我叫司荔。」 岑屿与何池的cp早就在a大传播甚广,在最初,大家只是在磕他们独一无二的友谊,可最近两个月里他们忽然搂搂抱抱毫不避讳,岑屿眼里的温柔几乎快溢出眼眸,所有人都磕疯了。在身边人都跟着磕的时候,司荔并不明白他们的疯狂,但在她被舍友按着看了很多有关他们的帖子和照片,又因为同一堂课总是遇见这两个人时,她才逐渐知道了原因。 所有的细节都在证明他们之间的感情。 独一无二,情深几许。 曾经岑屿天天接何池放学,一起参加活动,一起出去吃饭,一起听讲座,作为朋友,事事有分寸。可后来岑屿直接来陪何池上课,时时刻刻顾着何池,不让他受一点伤和委屈,举止亲昵。 司荔被甜得头脑发昏,义无反顾加入了池鱼cp大军。 岑屿很爱何池,就像那些分析贴说的那样,他是真的把何池放在心尖上当自己的小孩儿来宠,抱在怀里的那种珍惜、时时刻刻的照顾、眼里流露出来克制的深情无一不令人倾羡。 只是司荔偶尔也会觉得奇怪。 每每注视着他们,摁下快门,却发现在岑屿看向何池的眼神里总有一种哀伤。 她不知道这些情绪来自于何处,但在众人的眼里,所有的疼惜都是为了他们的爱情添砖加瓦。何池忽如其来的改变、岑屿独一无二的怜宠,被无限放大又无限缩小。 他们看见了很多很多的爱。 「非常抱歉大神,今天的事真的不好意思,但是你走得太急,我已经联系了管理员,照片无法全部删除,但是已经限制传播了,」司荔打字飞快,「如果你是想到什么其他的方法和要求我们都会去做,真的很对不起打扰到你。」 「不用解散。」 「啊?」司荔懵了,「那你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们没有恶意。」岑屿说,「我只是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小忙,你可以拉我进群吗?一个群就行。」 司荔震惊得好久没说话,对话框弹出消息,「如果不行的话,我到时候可以找你吗?你能否帮我转述一下我的需求?」 司荔回过神,「当然可以!!!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我现在就拉你进!!!」 「你要管理员吗大神?我让群主给你设一个。」 「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们大家都很乐意帮忙。」 岑屿:「谢谢你。」 岑屿进群后,他发了一段话。 群里停滞了几秒,随后消息记录疯狂刷新,cp粉原地炸开。学校论坛出现了新的实名制帖子,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他们之间的故事,在那个帖子的最后,这个人写道: 「我从很早就开始注意到他们,知道他们对彼此的真诚,也看到了小池对岑大神的依赖。说起来微不足道,但他们确实改变了我很多,无论是我本身还是关于爱情。我从前以为人终将离散,就像从来没有人等待过我。」 「可我现在不这样想了。」 「这样珍重的喜欢和爱没有人不会为之动容,包括我,也包括你们所有人。」 第24章 岑屿点开群聊,「你们好,我是岑屿。」 「大神好!!」 「现在都不敢信,我居然磕到正主面前了……」 「呜呜这说出去谁敢信啊反正我不信。」 岑屿:「很感谢你们对我们的关注,也谢谢你们从来没有在小池面前表露出来。突然来访我也很抱歉,希望你们不要介意,我只是想拜托你们一件事。」 「什么事啊?」 「没关系没关系的大神,毕竟我们什么也没有做。」 「可以帮到你就是好的。」 「是我们冒犯了才对!!」 岑屿说,「我想拜托你们,如果我不在小池身边,倘若发生了什么事,希望你们可以出手相助,并联系我。凡事告知我的都会有偿,致电即可。」 「大神不要客气啊呜呜呜」 「天啊天啊,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无偿无偿,这算什么大事,磕cp已经很快乐了。」 「同上同上」 「看你们真的好甜好甜啊啊啊」 岑屿最后郑重道了一声谢。他原本只将这当做不时之需,他也以为这些不会发挥作用,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岑家通知他回去,到了岑老爷子即将病逝的时间点,岑家一团糟,自然忙着争家产,他这个私生子或许也有一份,但是他不在乎,也不想要。 岑家人生性凉薄,一想到自己身上有岑家的基因他便觉得作呕。 回来后,他一直在暗自发展自己的产业,两年了,h·c迅速发展壮大,谁也不知道这家杀出血路的公司背后究竟是谁,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遇到h·c,无论怎样都是垂死挣扎。 岑家争家产,他这一世本不打算回到那个所谓的家。 即使是送葬。 可顾琴逼他,身为他的母亲,她从来都在逼他。岑屿觉得可笑,最后却还是妥协,“好,我回来。” “但母亲,这是最后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我向你妥协。 而就在他离开的那几个小时,就是那么几个小时,他看到那张随手拍的照片,胸口涌起一片撕心裂肺的疼痛,还有无尽的慌乱。 何池和陈辰站在校门口,他给何池买的伞落在地上,陈辰握住他的手腕。 「大神大神,你认识陈辰吗?是金融系的。他好像要带小可爱走啊!!!」 「小可爱很抗拒!」 「他慌得都要哭了!!!」 岑屿一脚踩下油门。 他神色晦暗,给何池打了一遍又一遍的电话,却无人接听,他只能联系那个同学。 「他们不认识。」 「麻烦你,别让他带走小池。」 雨水打在车窗上,空气变得分外潮湿,这场大雨来势汹汹,没有任何预兆。 岑屿想,是的,他们不认识。 他们根本没有相遇也没有过往,甚至没有一丁点儿的联系,那支糖葫芦是他送的,这个人也是他宠着的。陈辰又算个什么东西?从前给他的他不好好珍惜,丢了的感情就在他那里成了宝贝,最开始他又在哪里? 小池怎么不听话呢。 岑屿走前哄了何池好久好久,何池觉得好难过,岑屿没有带他,岑屿说他要走。他皮肤很白,眼里泛着水汽有种惊人的漂亮,“你说过你不会走的。” 他小声控诉,“……你骗我。” 岑屿掌控式地把他按在怀里,哪怕再委屈何池也乖顺地靠着他,他左手捧着他的脸,一下又一下温柔地吻着他的唇。何池被亲的仰起脸。 “我没有骗你小池,我只是必须要回去一趟。” “我不能去吗?” “你想去吗?” 何池嘟了嘟唇,“……想的。” “但是宝贝,我回去这件事太无聊了,无聊的人会选择伤害别人,”岑屿下巴抵着他的脑袋蹭了蹭,“我不想让你受伤,我会心疼。” “你也会受伤吗?” 岑屿摇头,“以前会。” 何池小小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不受伤,那就很好。” “那你要回去哪里?”何池捏着岑屿的衣摆,在岑屿出口前紧张问,“你去了还会回来吗?” 岑屿揽着他,低头对上何池的眼,“你说什么,小池,为什么要这样问?”何池不说话,岑屿温柔道,“宝宝为什么这么不乖?又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了吗?我说过不会离开你的,只要你需要,我就会永远都在你身边。我说过的,对不对?” 何池这才点了点头,“嗯,你说过的。” “那你是要回哪里?” 岑屿顿了顿,揉了揉何池柔软的发,“去我名义上的家。” 何池皱起眉,眉目间是纯然的困惑。 “为什么家是名义上的?” “因为没有人喜欢我,我也从来没回去过,我没有家,他们也不欢迎我回去。” 毕竟他只是岑家的一个私生子。 家主年少轻狂时犯下的错误而已。 何池挣脱岑屿的怀抱,他抬起下巴,天真问道,“可是,我们这里不算家吗?” 岑屿看着何池,注视了良久。 何池眼睛很亮,皮肤白皙,岑屿揽着他的腰,纵使穿了冬衣也很细,岑屿缓慢凑上前,缱绻地在他额头珍惜落下一吻,“算的。” 自然是算的。宝贝,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纵使我有过固执庸俗,有过荒唐卑劣,纵使我总觉此时不是真实,可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有家了。 第25章 这是你给我的。 “我几个小时就回来了,”岑屿说回原话题,“小池乖乖等我回来好不好?不要乱跑宝宝,我很快就回来,想我了给我发消息好吗?要是想打电话也是可以的,只是我要去谈一件挺严肃的事,不能一直看手机。” 岑屿珍惜地捧着他的宝贝,低声细语地说,“我保证很快就回来,有什么就找我,听我的话,好吗?” 何池很久很久才乖乖点头。 “要快些回来。” 你若是没回来,我便去找你,我会一直等你。 我也是可以等你的,我希望你也高兴。 何池睡醒后,窗外下起了大雨。 他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过去快三个小时了,岑屿还是没有回来。回忆起出门时,岑屿并没有带伞,回来如果淋了雨会生病。 不过片刻迟疑,何池便揣上了手机。 他很听话,将自己裹得暖暖的,方才跨出门去给岑屿送伞。 出门时遇到了宋城,宋城瞧着何池孤身一人,奇怪问,“何池,你今天怎么没和岑屿一起?他干嘛去了?” 何池乖乖答:“他回家了。” 宋城:“你现在是要去给他送伞?” 何池:“嗯。” “行了吧,你……”你去给他送伞,他不得心疼死,话未出口,宋城却又咽了下去,“想给岑屿一个惊喜?” “对。” “啧。”宋城感叹了一句,“岑屿哪里得的你这么个宝贝,真他妈让人稀罕。” 何池蹙眉。 宋城立马捂嘴,“我的错我的错。” “我不说了,你快去吧,去给他送送温暖,他肯定得开心死。但我说,你可千万别冷着自己了,要不然岑屿一定又要发疯。” 何池握紧伞,不理宋城转身走了。 他躲在伞下,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裤脚被雨水微微润湿。举目四望,尽然陌生,他才忽然想起,岑屿没有告诉过他他家里的地址。 他便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 何池有些费力地想了好久,他才拿出手机,给岑屿发消息,「你怎么还不回来呀?」 消息还未点击发送,何池便被人叫住,那声音异常惊喜,带着浓烈的失而复得的高兴,“……小池。” 何池抬起头,看清了对方在雨中的面容。 他瞬间僵在原地。 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却显出疲倦与狼狈,脸上带着淤青和擦伤,甚至夹杂着几分小心翼翼,但何池却在对上他的眼睛时忽的回忆起梦里缠绕着他的那些狰狞。 一幕一幕,恍若噩梦。 陈辰好不容易才真的见到他,心脏疯狂跳动,失而复得的欢喜席卷了他全身。他忍不住大步走向何池,却看到何池像看敌人一般后退,眼里满是防备与冷漠。 陈辰伸出手,试探性地唤他:“小池。” 何池低头躲开他侵略性的视线,拿伞挡住自己,左手不自觉地按了按发痛的心口。他不知道梦里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梦里那么凉薄的脸在这时却露出了怀念和缱绻。 他只是很害怕。 耳边传来一股尖锐的耳鸣,还有海水灌进耳里的冰冷与失控感。 胃部隐隐作痛。 全身血液凝固的感觉在陈辰越界握住他忘记带手套的手腕时达到了巅峰。 手僵得拿不住伞,何池往后退,“我不认识你。” 他挣不开,只是重复,“我不认识你。” “……你放开我。” 我求你。 你放开我。 第12章 雨越下越大,乌云黑沉沉地压在头顶,伞落在地上,他们二人在雨中对峙。 何池害怕极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这么恐慌,他只是想逃,想走得远远的,不被面前的人触碰和注视,也不被这个人用最深的言语嫌弃。 他总是想到梦里的那个眼神。 在锥心刺骨的疼痛中,他紧紧抿着唇忍着眼泪。 他只知道祈求。 他在这个明明从未见过的人面前,他似乎常常在祈求。 疼痛似乎仍在眼前,曾经求而不得以至身心俱疲,眼前闪过他温和的面容,只片刻便转成了憎恨的狰狞。 “没关系,你以后会认识我的。”陈辰稳了稳杂乱的心绪,尽量柔下声来,“我叫陈辰,星辰的辰,金融系的,我们离得很近,我可以时常来找你。” 看见何池惊恐的眼神,陈辰心下一片痛意,他松了松握住他手腕的力道,却没放开,“我吓到你了吗?对不起,小池,我只是太想见你了……” 他等了太久,才等到这么一次见面。 两世,他不想再错过他。 “陈哥这是在做什么?” 忽然一个男生撑伞替何池挡下了雨,不动声色地将陈辰隔开,“下这么大雨,怎么不打伞?身上都淋湿了,要是生了病可不好。” 岑屿迟迟不来,何池被陈辰逼迫得像是无路可走,他不是喜欢仗着家世耀武扬威的人,却还是站了出来。他言语礼貌,陈辰挑不出错处,皱着眉看向他,“徐则?” 徐则有些诧异,“你认识我?” 何止认识,前世徐家没落,徐则最后也只落了个被包养的下场。 他与何池成了好友。 第26章 陈辰虽然表面上不在意何池同什么人交好,但何池有过接触的人他都私下调查过。 他曾看不起徐则。 但何池死后,却唯有他时常扫墓悼念。 “有过一面之缘,恰巧记住了而已。”陈辰不欲与他纠缠,“你有什么事吗?没事就别挡着我和小池说话。” “陈哥也与何家小少爷认识?之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他暗暗提醒陈辰,何池好歹也是何家次子,就算再怎么无权无势,也轮不得他们这些人随意动手动脚。却没想到陈辰毫不掩饰他的张狂与脾气。 “与你何干?” 徐则被他眼中的戾气与不耐惊得心下一跳,却没移步。 陈辰耐心告罄,越过他就去拉何池的手。 何池知道徐则在护着他,他便往徐则身后躲。 三人在雨中拉扯,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何池将怀中给岑屿的伞抱得更紧了些,他头晕目眩,竟有些喘不过气来。一直忍着的眼泪和僵持,被岑屿猛然开来的车打破,车轮带着怒气急急转弯,直直向陈辰开来,又在一瞬间停住。 陈辰松开手,惊惧地后退了一步。 毕竟岑屿急刹在他面前,憎恶与杀气毫不掩饰。 岑屿下车撑开伞,脚步匆匆,几步到了何池身旁,将何池罩进怀里。何池的阴雨就这样停住了,徐则看见岑屿来也松了口气,“他情况不太好。” 岑屿搂着何池,朝徐则点了点头,“多谢。” 徐则:“举手之劳。” 何池整个人都在发抖。 岑屿顾不得其他,心疼得要命,何池淋了雨怕是要生病,他将伞递给何池撑着,立马脱下大衣裹住了何池,“我不是说过吗小池,让你在寝室等我,下这么大雨怎么出来了?出来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我说了我很快就回来了,你为什么还是在外面?你是不是……” 是不是来赴什么约。 是不是来见某个人。 何池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再也忍不住,他钻进岑屿怀里,在他胸前小心翼翼地蹭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着,何池带着哭腔小声问,“你、你怎么才回来呀?” 何池抹着下巴上挂着的眼泪,“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下雨了。” 他指了指掉在地上的伞,眼泪抹不掉,他只能仰起好委屈的脸,“我来、来给你送伞,可是它掉了……” “岑屿……” “我在。”岑屿猛地醒神,“我在呢小池。” 他看见何池委屈湿润的脸,又听着他小声地说着话,心都快疼化了。 “我的错小池,是我的错。”岑屿单手捧着何池的脸,“宝贝不哭了好不好?淋了雨有没有不舒服?出来怎么不多穿一点呢宝宝?现在有没有哪里疼……” 何池很小声地说,“……哪里都疼。” “是不是胃不舒服?着凉了脑袋晕不晕?” 何池不说话,但就是委屈得要命。岑屿哄着他,“宝贝先告诉我怎么样好不好?宝宝听话,小池最乖了,要记得我教过你的对不对?” 何池才向岑屿抬了一下手。 “……手疼的。”他像是小孩儿终于有了大人撑腰,“特别疼。” 岑屿看着何池被勒出红痕的手腕,这会儿泛着青,他本来就是易留疤体质,岑屿平时都是宠着顾着他不受伤,一遇到陈辰他却总是被伤害。 他轻轻地抚着红痕,眼中沉了下来。 陈辰此时也注意到了何池的手腕,心中悔恨,忍不住上前一步,不由自主地道着歉,“小池对不起,我不知道……” 岑屿忍着怒气,忍着想踹他一脚的冲动。毕竟何池从未见过他暴戾的样子,他不能…… 陈辰越走越近,还在不停地说,“小池你原谅我好吗?没有下次了,我只是太久没见你,我只是想……” 岑屿终于忍不住,回身一脚踹在了陈辰腹部,他没留情,陈辰猝不及防,被踹得腹部剧痛,控制不住地退了几步,最后倒在了地上。 模样分外狼狈。 何池瞪大眼睛,他扯了扯岑屿的衣角。 “你,你别打架呀……” 他眼中含着泪,面对陈辰的惊惧还没能散去,岑屿慌了,“对不起宝贝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我不是……” 何池摇头,“我们走吧,岑屿,我们走吧,我疼。” 岑屿一下就急了,他弯腰将何池单手抱起来,何池就跟小孩一样坐在他臂弯,“好,宝贝,抱着我,我们现在就走。” 他朝徐则示意,徐则连连摆手。 岑屿转身欲离开,陈辰却忍着痛出声,“等一下。” 岑屿神色一下降到了冰点。 陈辰强忍着痛意,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围观的人越发地多,但都站得远远的。他欲言又止,岑屿不耐烦地倪了他一眼,“陈辰,我不管你什么意图,但别来招惹小池。” “你再出现在小池面前,我见一次打一次。” “我……” 岑屿不看他,只低头温柔问何池,“宝宝认识他吗?” 何池难受极了。 他环抱着岑屿的脖子,将自己埋在他的颈窝,缓慢摇头。何池软着声音,还有些微抖,却乖乖地答:“不、不认识的。” 岑屿抬眼扫向陈辰。 “听到了吗?他不认识你,先生,你这算骚扰。” 第27章 他们转身离去。 陈辰几乎将自己的掌心掐出了血。 他胸口沉闷,说不出任何话,只得看着岑屿将何池小心翼翼地抱着,像捧着一块珍宝,放在了副驾驶。 何池不愿意松手,紧紧拽着岑屿的衣角。 岑屿纵容地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何池的额头。 雨越下越大,陈辰看清了他们之间容不下旁人的亲昵,蓦地想起了从前何池乖巧的模样,胸中猝然涌起一股钝痛,如大雨蔓延,裹挟了他全部的期望。 胃部忽然开始痉挛,他忍着痛意,狼狈地站起身,眼眶通红,抹了一把脸,却无法分清那是眼泪还是雨水。 岑屿发动引擎,没一会儿车转弯,他们消失在了他眼前。 徐则撑着伞站在一旁,看向陈辰目光有些迟疑。 他哭了? 刚刚那么强势的人在此刻却像是被敲断了脊骨,陈辰没有看他,略弯曲着背,缓慢地走离。 像个不知何处去的鹤。 陈辰是恨的,可他也分不清是在恨谁,只一眼,他便知何池已千疮百孔,只一眼,他就看出了何池对岑屿的依赖并不算作假,反而是长久陪伴烙下的印记。 可那些明明是他的,在之前他曾拥有过何池全部的真心。 他的撒娇他的依赖他的妥协,他整个人会窝在他的怀里,他会认认真真在厨房里给他做饭,他会在晚上一直亮着灯等他,他会捧着脸问他今天这道菜好不好吃。 而如今,这些全部都属于另外一个人。 难道重来一次也是徒劳。 哪怕只是出现在他面前,都会是一种伤害。 . 何池在车上一直拉着岑屿的衣角不肯松手。 岑屿觉得生气又无奈,脑中还是陈辰攥着何池手腕的那一幕,无端郁气横生,但他又怕吓着何池,便只能僵着脸不说话。 等他把车开进公寓,下了车走到副驾驶替何池解开安全带时才骤然看见何池糊着眼泪的脸,他鼻尖红彤彤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蓄满了泪水。 一路上没有发出过声音,就安安静静地掉着泪。 忍着的模样那么可怜又那么乖。 “宝贝是不是委屈了?是不是手腕太痛了?我们回去上药好吗?”岑屿连忙替他拢了拢衣服,“怎么在发抖?是不是还冷?” 何池一味地摇着头。 “那是怎么了?宝宝和我说说好吗?还是你在生我的气,不想理我了?” “不、不生气。” 何池忍了忍,但这股忍耐在岑屿的耐心和温柔前似乎又逐渐崩塌,他忽的抱住岑屿的脖子,好小声地抽泣着。他哽咽颤抖道:“你为什么不理我呀?” 岑屿一愣。 何池凑近他耳边,用气音说着话,“你在路上都没有,你都没有理我。” 他沾着眼泪的睫毛颤了颤,“……你也没看我。” 他虽是懵懂如孩子,可是到底还是知道的,感知情绪他也愈发敏感。 他知道岑屿生气了。 却不知道岑屿是在气自己。 岑屿一下把何池抱起来,关上车门,拉着他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吻了吻指尖,又吻了吻掌心,最后落在泛着青痕的手腕,“对不起,对不起乖宝,我让你难过了是不是?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我没有照顾好你。” 何池还在哭。 岑屿顺着何池的背,低声哄着,“我哪里会生你的气呢小池,我们的小池这么乖,这么听话,我舍不得的。” “小池原谅我好不好?” 何池搂着岑屿,呼吸喷在岑屿的脖颈上,“本来就没有生你的气啊。” 岑屿摁下电梯楼层,眉眼俱是温柔。 “生我的气也没关系。” “我会哄好你的。” 何池确实被岑屿哄好了,他凑上前亲了亲岑屿的侧脸,又细细密密地啄吻岑屿的嘴角,心中满是高兴。岑屿抱着他,熟练地用指纹打开房门,走进玄关,有些无奈,“宝宝别闹。” 何池不听,又去舔吻他的喉结。 岑屿动作骤然停住,他喉头攒动,低头看向何池,随后凶狠地将何池含进唇里,他细细地磨咬着何池的唇肉,何池被他吻得双眸失神,眼角泛起红意。 何池无力地推他,“唔——” 岑屿放开他片刻,两人喘着气,何池捂着被亲肿的唇,眼里满是水光,像在控诉,“你好凶。” 岑屿捧着他的脸,喑哑着嗓音哄,“宝宝好甜。” 何池撇过头去,不理他。但看着陌生的地方,暖黄的窗帘,漂亮的水晶灯,地毯铺满了整个房间,茶几连同桌角都被柔软地包裹起来。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眶,满眼好奇,“这是哪儿?” 岑屿亲了亲他,“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礼物?” 岑屿笑了笑,“嗯,礼物。” 岑屿抱着他走上楼,打开衣柜,柜子里是他为何池挑的各种各样的衣服,他拿出一套睡衣,“我们先洗个澡换个衣服好不好?你淋了雨,待会儿别感冒了。” 何池还在拉着他问,“为什么是礼物?” 岑屿轻哄,“你洗完澡出来我就告诉你。” 何池小弧度的不高兴了会儿,但是就算这样他也是很好哄的。 他一向很听话。 于是他点了点头,岑屿把他放下来,“那我先去给你放热水,宝宝等我一下。” 第28章 等何池穿着柔软的兔子睡衣出来,脚上还穿着和寝室里如出一辙的拖鞋。岑屿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随后坐着温柔又耐心地替他吹干黑发。 到头发也吹干,何池就赖在他怀里,期待地看着他。 “现在可以说了吗?” 岑屿有些忍俊不禁,“是之前就想过的。” 何池有些懵,岑屿瞧着他觉得可爱,吻了吻他湿润的眼角,“本来是想等后面再告诉你的,但是没想到出了些意外。” “我们搬出来吧小池。” “这是我送你的家。”岑屿补充道,“只属于我们的家。” 何池用柔软的脸颊蹭了蹭岑屿抚摸他脸的掌心,带着一些天真地问,“和任何人都无关吗?” “和任何人都无关。” 何池想了想,于是他真切地高兴起来,“也不会有别人来吗?任何人都不会来。” “当然小池。只要你想。” “……好呀。” 何池环顾四周,“那我们搬出来吧。” 搬到我们的家里,只有我们,而没有任何人。 第13章 岑屿替何池申请了走读,何池于是就这样顺理成章地住到了岑屿一点一点细心布置的、独独属于他们的家。出租屋很温馨,没有课的时候何池都待在家里,看电影、看书、玩玩游戏,窝在岑屿怀里。 他们一起养了一盆茉莉,还有一株小草莓。 何池没事的时候总喜欢捧着脸看着摇晃的草莓秧发呆。 那天的大雨,连同大雨里陈辰的纠缠都仿佛只是何池做了一个丑陋又冰冷的噩梦,与从前的梦没有丝毫分别,唯一不同的是,现实中的陈辰眼里多了一分不知名的求而不得。 何池早就已经忘了那一分求而不得。 现在他已经有了更爱他的人。 何池知道这个世界出了问题,或许有什么在瞒着他,或许有什么他必须知道的真相,或许他的懵懂只是为了遮掩某些过往,或许他最终还是改变不了那既定的命运。 但那些通通都不重要。 就像他明知道自己遗忘了某些事,就像他回来后没有联系过家人,没有再拥有过朋友,可他不再想要记起,也不再想强求。 他现在是过得很好的。他想。 即使他仍然记得各种镇痛药的苦涩,即使他无数次在梦里见到那些嫌恶的眼神,即使无论他在哪里都听得到议论他和岑屿的声音,即使他知道岑屿某一天也会离开他,即使他依旧没有得到所有人的爱。 但是他仍然想,他现在是过的很好的。 没有人能比他更幸福了。 哪怕不接触他人,哪怕就这样和岑屿走下去,哪怕一辈子他都想不起来,他也是愿意的。 他愿意永远待在这间公寓,守着那株不会长大的草莓秧。 可现实总非他所愿。 那天何池上完课后翻出手机,瞧见有七个未接来电,点开一看,竟是何度。他们已经许久未曾联系过了,也好像很久没有见过面。他已经快忘了何度的模样,也忘了在何家经历的一切。 虽是至亲,却也如同虚设。 何池脸色一白,指尖迟疑地悬在拨出键上方。 岑屿注意到他的脸色,扶着他的腰稳了稳他的身形,“怎么了小池?” 何池抿了抿唇,答道:“是我哥哥。” 岑屿眉峰聚拢,前世何度很少找到何池,他们一向老死不相往来,或许也称不上是两相生厌,只是和陌生人也相差不了多少,何度主动联系何池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何池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碎片。 一场葬礼,白玫瑰花瓣濒落,何度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却还是在躬身的那一刻,隐忍地红了眼眶。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何度也会哭吗? 葬礼是谁的葬礼,他又在为了谁难过? 手机铃声忽的响起,在何池手中振动。 何度又打了过来。 何池险些握不住手机,求助地看向岑屿,岑屿安抚道:“没事小池,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想见他就不见,不想接电话就不接,我在你身边,你不用勉强自己。” 额头抵着岑屿的肩,听着铃声断掉,何池细细想了片刻。再抬起头,他点了回拨,何度接的很快,没等何池说话他便开口,“我给你打了那么多次,你怎么现在才接?” 何池张了张口,岑屿的手掌放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 他这才小声道:“在上课。” 手机那端的青年顿了顿,似乎是在克制着什么,“妈住院了,我这边走不开,你下午去看看。” “住院?她、她怎么了呀?” 何池有些惊讶,在他的记忆里,渝晚的身体一向很好,她注重饮食,也会为何度请专门的营养师。 她很关心家人,只除了何池。 何度那边传来嘈杂的争论声,应当是在开会。 等了片刻,何度道:“没什么大问题,她时常胃疼,那天突然吐了,疼得厉害。去检查了一下,做了个小手术,要住几天院输几天液。” 他声音软下来,在一众吵闹中显出疲惫,“你去看看她就行,不用你做什么。” “我这边事情挺多的。” “我把医院地址,还有房间号都发给你。” 第29章 何池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他条件反射性地看向岑屿,岑屿揉了揉他的发,点了点头。 何池这才答:“我知道了哥哥。” 何度那边一顿。 何池这声哥哥叫得又软又乖,声音在听筒里显得有些失真,却清晰地传进了耳里。 何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他们都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边慌乱一声,挂断电话。 挂了电话后何池有些愣神,岑屿自然地揉了揉他的发,温声问:“怎么了,发什么呆?” 何池将脸埋进柔软的围巾,语调温软:“可是妈妈不喜欢我的呀,我去看她,……她会不高兴。” “你们很久没见过了吗?” “嗯,”何池说,“很久很久没见过了。” 一辈子那样长久。 吃饭的时候何池的心不在焉溢出面容,岑屿给他做了小丸子他都没有多碰,碗里的饭只吃了薄薄一层,岑屿直接把何池抱着放在腿上哄:“怎么了小池,是心情不好吗?还是没胃口?今天的菜你不喜欢吗?” 何池开始一惊,后面就乖乖窝在他怀里,“喜欢的。” 岑屿端着碗,一口一口喂着,何池便小口小口慢慢咀嚼,双颊的肉看起来软绵绵的。 岑屿一语点中,“是因为要去看你母亲?” 何池犹豫着,点了点头。 他靠着岑屿,茫然中有些不定,“妈妈要是不喜欢我,又和我吵起来怎么办呢?要是直接走掉,肯定是不行的,她身体不好。我不能气她的。” “宝宝这么乖,居然还有人不喜欢?” 何池脸颊粉粉的,“……什么呀,”他细声细气地反驳,“也、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我的。” 还有很多人讨厌他。 “哪有?”岑屿说,“我们小池这么乖,好多人都会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他们都只能远远地看着,只能羡慕我,只有我可以抱你亲你。” 何池红了脸,还是一副担心的模样。 岑屿便道:“我到时候守着你,小池不怕。” 何池抬着漂亮的眼睛,里面一片澄澈,“……你也要去吗?” 岑屿一愣,指尖一阵发麻,连着嗓音都变得有些哑。 “小池不想要我去吗?” 何池手指搅了搅,往岑屿肩颈靠得更紧了些,“我以为你也要忙的,你不能总陪在我身边啊。而且你还没见过我的家人呢,但他们都不太喜欢我。” 他忧愁捧脸,“要是路上又遇到之前那个人,我该怎么办才好?” “你宁愿遇到他,也不想我陪你去吗?” “我……” “小池。”岑屿眼里的光沉了沉,口腔发苦,他音调极为委屈,“宝宝,你现在不需要我了吗?” “需要的。” 岑屿久久没有回答,他们离得近,何池落进岑屿深邃如海的眼眸里。他一下有些慌张,“没有、没有不需要你……” 岑屿揽着他,喃喃道: “你不需要我,我又要去哪里呢?” “不是……” 渝晚和何度的事被抛之脑后,他乖巧地坐在岑屿怀里,完美和岑屿贴合,像是生长在一起的双生树。 岑屿闻着他身上的香气,竟忽觉自己陷入一场梦魇。 他最后还是要死的,小池最后,也不一定是需要他的。想到这里,岑屿抱着何池转了一个方向,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隐隐的有些癫狂意味。 “也是。我早晚是要死的。” “你不要我,我也就早些去死。” 何池眼尾发红,被这句话给惊哭了,“……你说什么呀。” 他声音带着哭腔,可怜极了。 “你为什么忽然、忽然这么说话?你不要胡说啊……” 他低下头,眼里蓄满了泪水,眼眶盛不住了便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岑屿被何池的哭腔唤得醒神,他慌忙捧着何池的脸,触到冰凉的泪水,手足无措地为他擦着眼泪,嘴上还不住地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宝宝,你别哭,我胡说的。” 何池忍着哭腔忍得唇色发白,忍得岑屿心疼得要命,他不说话,就乖乖抹着眼泪,一时难受极了,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似乎不能想象岑屿说的他要死的模样。 如果岑屿早晚要死,那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何池有些茫然,岑屿将他养得这么好,一直捧在手心里,把他宠得这么娇气,……从来都没有人对他这么好。 但若是岑屿要走,他、他也只能让他走。 他其实隐约知道,岑屿早晚要走的。 有那么漫长的五年,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而无数个夜晚,他都以疼痛结尾,从未释然。 岑屿看着何池失神的目光,和哭得一颤一颤的身体。他环着何池,急急顺着背,“对不起小池,你理理我,嗯?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何池指尖用力攥着岑屿衣角,用力得发白。 岑屿慌得去吻了吻他的嘴角,又亲了亲他的眼尾。 “不哭了宝贝,别难过了好不好?” 何池钻进他怀里,好小声道:“你就算要走,你也不要说给我听呀。你、你要走,就悄悄地离开,我等不到你来,我就自己回去了。” “我也不是一直都那么傻的。” 第30章 “不走,不走宝贝,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他吻着他湿润的脸,“你需要我我就一直在,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胃有没有不舒服,刚吃了饭疼不疼?别生气宝宝,别生气。” 何池被这么哄着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轻声抽泣着红了脸颊,“是你说错话的,我没有说我不需要你啊……” “是我的错。”岑屿细细密密地吻掉他的眼泪,“是我惹宝贝生气了。我太笨了,不会说话,宝宝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不会讨厌你。” 何池小小一只,团在岑屿怀里,被哄好了,也就不说话了。 岑屿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他吃了饭便容易困,被岑屿这么宠着没一会儿就累了,他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岑屿,随后便睡着了。 岑屿长久地注视着他的面容,最后长叹一声。 宝贝,你这么乖,谁舍得不爱你。 谁又会不爱你? 第14章 当晚,他们去逛了逛超市,又到花店买了束花,这才去往医院。 岑屿提着水果和何池一起穿过喧嚣热闹的人群,过马路时何池被人撞了一下,直直撞进他怀里,他揽着何池,弯了弯眼,随后朝何池伸出手。 “我牵?” 何池左手捧着花,右手被岑屿的大掌轻易地包在掌心。 一路走到医院,何池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岑屿拍了拍他的背,为他鼓气,“没事的宝贝,我在。” 最后他微微吸气,推开了门。 病床上的女人抬起头,恰好与何池四目相对。他们确实许久未见了。自何池上大学以后,他便与何家断了联系,何度按时往银行卡里打钱,他只顾着一日三餐,别无所求。如此一来,他们的联系也就愈发地少了。 渝晚侧了侧头,“……你怎么会来这儿?” 何池走进去,渝晚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了个人,身形高大,神情漫不经心,一只手护在何池腰部,像巨型狼犬守着自己的所有物。 “哥哥说您生病了,他走不开,让我来陪陪您。” 何池将郁金香花束放在渝晚床头,谨慎地在家属椅上坐下。岑屿也跟着他把水果篮放下,随后在他身旁站着。 渝晚面色不变,却在暗暗地观察岑屿。 岑屿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她看。 何池轻轻握拳,“等哥哥忙完了,肯定会来看您的。” 听到何度,渝晚的神色才缓和下来,“我有什么需要人陪的?他也真是瞎操心,我只是生病,又不是残疾。” 何池说:“我正好也没课,没、没关系的。” 他看起来实在是乖巧又听话,说话一板一眼的,像个小孩。渝晚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将视线从岑屿转移到了何池身上。 何池忽然想起他还没有向渝晚介绍过岑屿。 “这是,”他被她看得结巴了一瞬,“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叫岑屿。” 渝晚扫了一眼,“岑家那位小儿子啊——” 她对上岑屿的警告的目光,却毫不在意。 “怪不得你们两个能玩到一块,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岑屿目光森寒,“何夫人。” 渝晚眼里带着笑意,不再说话,病房里一时沉默漫开。 何池听见她刻薄的语气倒也不会像以前一样觉得受伤,他只是不想再吵架。在岑屿面前被骂,他会很难过。 于是他几乎是紧张地问,“您吃水果吗?” 渝晚意外地点了点头。 何池低头认真地削苹果,但被凝滞的气氛搞得心下一阵紧张,一时发神不注意,刀子便在手背上走了一遭。 岑屿忙接过,捏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确认没有划伤才松了一口气。握在掌心的手软软的,岑屿不着痕迹地揉了揉他的手。 “我来。” 岑屿在何池身边坐下,接管了他的工作。 何池手里没有东西,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显得愈发的呆,看着更是可爱。 渝晚若有所思。 何池从前怯弱又尖锐,渝晚最不喜他那幅样子。如今看来他身上倒是没了那股清高劲,一双眼睛怎么瞧怎么干净,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真是稀奇。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挺不错的。” 渝晚懒懒笑了笑,“那就好。” 还是那般怯弱,只是不再像一个刺猬,总是带着刺。 “按部就班,和所有人都一样,认识了很多新的人,”何池像报备一样说道,“每周有很多课,老师也很好……” 渝晚不耐打断,“行了。” 何池被刺得一惊,“……对、对不起。” 岑屿又捏了捏何池的手,“没关系小池。” 他将削好的分成了很多小块的苹果分成两份,一份给何池,一份递给渝晚,“何夫人,吃水果。” 看向她时,他眼里的戾气让人心惊。 苹果上面插了几根竹签,渝晚慢慢咀嚼着,水果的清香和甜意在她的舌尖化开,她像是忽的起了兴致,“小池最近过得怎么样?” 何池忙咽下苹果,“很好。我过得很好。” 岑屿拍了拍何池的背,“不急,我们慢慢吃。” “何夫人,您刚刚问过这个问题了。” 第31章 “哦?是吗。”她微微一笑,“记性不太好,忘了。” 岑屿眼神暗下来。 渝晚这个人他不懂,他只知道她从没给过小池一丁点的关心和爱,最后却在小池的葬礼上沉默落泪。岑屿注视着她有些苍白脆弱的面容,看着她兴致盎然的目光,忽然想起了那个葬礼。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她那滴眼泪,究竟是后悔还怜悯。 而渝晚瞧着何池被养得红润的脸,脸上露出了病态的诡异笑容,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眼,“……哈。” “原来你喜欢他。” 岑屿看着她,皱起了眉。 渝晚又发什么疯。 渝晚漫不经心地玩着指甲,“何池,你也喜欢他吗?” 她眼里是质问,又是讥笑。 何池被她问得心跳漏了一拍,呼吸有些急促。他蓦地站起来,手背在身后,低着头认错,指尖几乎快陷进掌心,“没有。没有喜欢他。” 渝晚似笑非笑,“没有就没有,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他这么大一个人,我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只是小池啊,”渝晚语气温柔至诡异,“你是不是忘了些事?需要我替你想起来吗?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忘了呢。” 她遗憾叹息,“还去喜欢人,你有什么资格?” 何池脸色瞬间惨白,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喃喃道:“……我没有。” 我知道我不配,所以我没有。 渝晚此刻的眼神带着莫名扭曲的快意。 岑屿看着何池苍白的脸色便慌了,他上前圈住何池,看向渝晚,“他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 “我何家养他这么久,说他一句又怎么了?你一个外人,也配和我指手画脚?” 何池已经撑不住了,只能靠岑屿的力气勉强稳住身形,岑屿顾不得渝晚,紧张地看向他,“小池,我们先去看看医生好不好?是不是难受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母亲。”何池靠在岑屿怀里,对上渝晚的眼睛,白着脸出声,“……当初你毫不犹豫地选了哥哥,倘若我没有活下来,你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他好像死过多次。 都过去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死过无数次,又失去过无数次,被放弃过无数次,也被憎恨过无数次。 渝晚转过头,正对上何池破碎的目光。他的眼睛不似从前,而更像一个长途跋涉千里的青年。 狼狈、苍白,像一个水晶。 渝晚久久不出声,何池有些恍惚。 那些年到底是过去了,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流逝粉碎凋零,什么也不会留下,连伤疤都已经愈合。 但真的就已经好了吗? 他耿耿于怀的从不是渝晚选的何度,她没有错,如果是他,他也想用自己来换何度好好活着。 ……只是她太狠绝了。 连离开的样子,都是那么的坚定,仿佛她的身后被枪指着的何池十分的微不足道,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他只是难过。 即使后面他活着回来,他和渝晚站在警局对视,她既没有欢喜也没有惊讶,更没有给他哪怕一丁点儿的安慰。警察在问着她些什么,她目不斜视,坐得端正,警察合上笔录本,对渝晚说,“小孩儿受了点惊吓,别的就没什么了,回去好好照顾他安抚一下。” 渝晚温婉地笑起来,“我知道了,谢谢。” “我们应该做的。” 渝晚缓缓收敛了笑容。 小男孩隐忍着泪水拉住渝晚的衣袖,抬头望她,“……妈妈,我们回家吧。” 她只是淡淡看着他,“走吧。” 她站起身便迈开步子,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举手投足都很优雅,却没有回头看一下失而复得的儿子。 他跟在她身后,无声地流着泪。 ……我只是想要你抱抱我,妈妈。 你选哥哥没关系,你没有回头没关系,你不曾安慰我也没有关系。但我只是想要你的一个拥抱,像你接哥哥回家一样,蹲下身来抱住我,告诉我说,“没关系,我们回家吧,妈妈带你回家。” 我只是,想要你抱抱我。 像无数次你对哥哥那样。 何池不明白,为什么渝晚在何度面前和在他面前判若两人,为什么她会这样区别的对待。他和何度都是渝晚的孩子,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渝晚就是对何度事事关心,对何度面面俱到。 对何池呢? 她冷漠、淡然、毫不在意,她不会给何池温暖的拥抱,不会接他回家,不会给他挑新衣服,不会叫他宝贝,不会在生日时给他亲手做蛋糕,也不会在乎他是不是生病是不是难过是不是不开心。 她只会在无人的时候将他关在没有一丝光亮的房内,扯着他头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他不配。他也想过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到最后他也不曾得到答案。 他揪着岑屿的衣服,指尖用力到青白,“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为什么您永远这么对我?” 他好像忽的从混沌中清醒了片刻,过往的那些碎片清晰又让人疼痛。 渝晚低低笑了笑,再出口,声音蓦地变得尖锐,“你问我你做错了什么?!那我还想问你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你们所有人的都要这么对我?” 第32章 岑屿:“小池,我们先走……” 渝晚眼里带着爽快的报复感,“我欠你们何家的吗何池!是不是我欠你们的我要来养一个小三的儿子?!” 一瞬万籁俱寂。 何池眼前的世界在那短暂的半秒钟碎成无数的乌鸦,黑沉沉的一片,聚拢又散开。一切都碎了,碎得干干净净。 “这么久没见了,你还是这么令人生厌。” “你现在不也成年了吗,你爸爸也死了,难道还要让我们何家养你?你哪来的脸?” 窗帘是半拉开的,光洒了一半进来,落了他半身,他半面明亮半面晦暗。 “……您说什么?” 他一双眼迅速蓄满泪水,顺着精致的下颌滴落,满眼绝望,仿佛下一秒便要从这世间消失。岑屿现在是半点也不敢碰,他想带何池走,可是何池死死拉着他,脆弱得就如天上的一片云。 “我不走,……你让我听。” 渝晚将一切都吼出来后又恢复了平静,她理了理头发,还没说出什么话来,便瞧见何池像是被什么压着一般喘不过气来,艰难地忍着什么。 “这就受不了了?我忍了十八年,十八年我都在忍,你光是听到这个消息就成了这幅模样,我要是早点告诉你你是不是还要去死?” “该给的钱何家一分都不会少你,以后少来我面前晃,看着糟心。” 何池胸口梗痛,悲郁加身。 岑屿握住他的手,稳稳把他搂进怀里,而后看向渝晚,“何夫人,何宇犯的错就该他来承担,你的丈夫管不住自己,何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真相,把你真心地当成自己的母亲,这些年你对小池又好得到哪儿去?” “若你扪心自问当真是问心无愧,我无话可说。” “你们何家不要脸的程度我早已见识过,你是长辈,按理说我不该同你争辩,但你自始自终全无长辈风度,我也无需与你虚以委蛇。” “何池我会管,以后和你们再无干系,你最好别再求到何池面前,到时候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前世何池没有回何度的电话,也就没有来这医院走这一遭。直到何家败北,陈辰事业风光无限,渝晚他们算计了何池,把他当做筹码,让他成为了家族的牺牲品。 当真是不知廉耻。 何池哭得更凶,岑屿连忙顺着他的背,“我们走吧宝宝,我带你离开,好吗?” 何池早已经泪流满面了。他一口一口喘着气,气息越来越重,岑屿不等他回答,一把抱起何池,“好了好了宝宝不难受,不难受了。我们去找医生,我带你去找医生。” 他大步急急跨出门。 两个人消失在渝晚面前。 病房重归安静,风将窗帘吹得半动。 她长久地注视着已经被关上的门,像是隔了一个世纪。 何池在一阵窒息和绞痛中恍惚想,原来那些他从来不曾得到过的关心,那些只属于何度的亲昵,那些他曾经期盼很久却未曾拥有的爱,一直都是他活该。 原来那些恨不是来自于他。 而是源于他降临本身。 他错于原罪。 错于纷争。 第15章 病房外。 岑屿:“为什么他还不醒,是哪里出了问题?” 医生:“希望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岑屿:“您直说。” “他不是哮喘,而是心脏负荷过重。”医生双手插进白大褂里,面色凝重,“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成年人的胃会自动缩小到这样夸张的程度,如果持续下去,很难维持身体机能,而导致其他更严重的病症。他的状况不容乐观,即使动手术也不能保证他的安全,况且他也经不起大手术。” “他身体太差了,差到小小的贫血,情绪不稳都能引起重病。精神方面压力太大是一个原因,其次……”医生斟酌着语言,隐晦问,“他过得很不好吗?” 岑屿喉咙梗痛,心脏往下拉坠,不断碰撞碎裂。 “不好,”他垂下眼,嗓音低哑,“他过得很不好。” 医生叹了口气,“这次急喘是由于他情绪过激,受到了太大的刺激引起的,血液流通不畅,心脏受到了压迫,这才昏迷不醒。等他醒过来,不再胸闷气短就能出院了。” “他还……能养好吗?” 医生看见面前的青年眼睛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一把嗓子也哑得不像样,还未出口的话也变得迟疑。岑屿看着他,“您告诉我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能养好,但是很难。” “他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这样的身体行差踏错半分后果都不堪设想。家属付出的耐心也要成千上万倍,饮食和情绪方面是大问题。养到十分自是不可能,但是慢慢养总能有成效。说到底还是看家属。” “他像易碎的玻璃。” “碰不得,摔不得,也要小心翼翼地护着。” 岑屿心如刀割。 明明已经好很多了不是吗?他可以吃下他做的饭,可以在他怀里好好睡觉,可以一直撒娇永远做一个小孩,无需长大,也无需付出任何代价便可以得到他的好。他的宝贝他养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让他高兴起来,可为什么一遇见这些人,就偏偏要受伤要疼痛要流眼泪。 是不是真的应该把他关起来,把他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让他完全的属于自己,不见任何人,他才能真正平安一生。 第33章 是不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伤害,唯有真正斩草除根,将这些人从他的生命剥离,他才能过得好一点。 “谢谢医生,我知道了。” 岑屿抹了把脸,低声道:“您说的我都记住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难啊。要养好他,你得有比旁人更多的耐心和时间。只是朋友的话,要付出太多时间和代价了,你如何能忍得?还是和他家属好好沟通一下,多费点心。” 岑屿平静道:“我就是他家属。” 说着,他望向病房里何池躺着的身影,温柔地弯了弯眼,“他是我爱人。” 他会被我养好的,无论我得付出多大的耐心和时间,无论我得有多么小心翼翼,无论我会失去什么,这些都不重要,我只要他平安、健康、快乐。 我从前忍了那么多年,忍了那么长一段的阴阳相隔,我忍着看他对别人好却又一次一次被伤害,忍着看他痛苦却无从触摸和安抚,忍着千刀万剐的痛在一旁看着他沉入海底。 如今不过是付出万倍的耐心、时间和爱。 我又如何不能忍得。 医生看清了他眼底缱绻的爱意,诧异了片刻,随后了然。 是了,如果不是爱,还有什么能支撑一个人永远陪在另一个人身边? 医生笑了笑,迈步离开。 岑屿看着医生走远,大步进了病房,在病床边坐了下来。 何池面色很是苍白,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像一个精致的人偶。 岑屿轻轻抚了抚他的侧脸,触到温热才像是放下心来。他与他的手十指相扣,声音低到似呢喃。 “宝宝,你快好起来吧。” 他的心真的要疼死了。 一直守他到晚上,岑屿很是疲惫,牵着他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但何池手指一动,岑屿便醒了过来。何池说话时只有很小一声的气音,岑屿凑近听,发现何池在叫他的名字。 “岑屿……” “我在。” “岑屿。” “我在呢。” 何池没睁开眼,眉头皱起,应当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岑屿在他身旁躺下,动作极轻地将他揽进怀里,右手温柔地拍着他的背,“没事了,小池,没事了。” 闻着他的气息,何池慢慢地松开了皱着的眉。只是脸色还是很苍白,带着些倦色。 岑屿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心下全然是痛意。 如果我能早些认识你,拥抱你,是不是现在你能过得更好些。 如果最初那场相遇,我告诉了你我的姓名。 是不是就不会有阴差阳错的结局。 少时遇见,他们还都是小孩子。岑屿在岑家一向不受宠,他所谓的父亲岑之烨私生子满天飞,说话一个比一个谄媚奉承,岑屿常一言不发,自然不得岑之烨欢心。他母亲顾琴生他而不养,见他不争不抢实在无用,最后也成了最厌恶他的人。 他讨不了岑之烨喜欢,顾琴便在外面租了个破旧的小房子。请了个保姆给她做饭,保姆拿着钱不做事,甚至还会打骂他。但他也是个疯子,保姆被他吓得主动辞了职。 此后他身边空无一人。 顾琴给了他一张卡,每个月按时打钱,他每天闻着过道上公共厕所的气味和各家各户人油烟味,就此从七岁长到了九岁。 他一个小孩子,又能做什么呢。 说来可笑,岑之烨养着顾琴,顾琴甩给他一点钱供他苟且,将他丢得远远的,还真是心硬。他早知岑家人无情无心,也明白顾琴眼中只有岑之烨,可那个时候,他却还对她有一些残存的幻想。 期待被爱,期待有一天还能再见。 孤独伴身,也就是这时,他遇到了何池。 七岁的小孩,小小一团,穿着不算华丽,却很干净,脸颊的肉看起来很好捏。他大概是迷了路,无助地坐在路旁,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哭得脸颊都带着红晕。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看着岑屿却颤颤巍巍地叫着哥哥。 岑屿不过九岁,到底也还是个孩子,喜欢软绵绵又乖巧的小东西,人也一样。 “我不是你哥哥。” 小孩儿委屈又茫然地望着他。 “算了,”他在小孩面前蹲下身,“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家人呢?” 何池生得这般精致,一看便不是这筒子楼的人。 “是不是迷路了?” 小何池还是哭着,岑屿没办法,牵着他去买了一串糖葫芦塞在他手上,他这才被哄好。一双被眼泪洗过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春天,“谢谢哥哥。” 天色渐暗。 “太晚了,你记得你家在哪里吗?”何池摇头,岑屿有些无奈,“那你记得家里人的电话号码吗?” 何池舔着糖葫芦外面的那一层糖衣,还是摇头。 于是岑屿真的没了办法,理智告诉他应该带这个小孩去报警,警察自然会解决问题,但他捏了捏手中小孩绵软的手,又伸手摸了摸他还泛着湿润的脸颊,心中软成一片。 “那今晚先跟我回家好吗?” 岑屿声音很轻,“明天我陪你再到这个地方来等你的家人,或者你的家人找不到你,也会报警,到时候你就能回家了。” 何池乖乖点头,“好,谢谢哥哥。” 第34章 岑屿将何池带回了筒子楼,小屋有些暗,虽狭窄却整洁,但小朋友站在屋里还是与环境格格不入,岑屿又极为后悔,这个地方太委屈他了。 但小孩儿高兴,缠着他陪他玩了半宿,随后睡着了。 身边多了个人,这间屋子里第一次有了鲜活的人气。 岑屿侧着身看着何池挨着枕头被压出的软肉,想着明天这个人便会消失不见,心里升起一股不舍。 次日,岑屿一直与何池待在一起,给他做饭,给他念书,陪他看电视,甚至还去小卖部买了玩具。 他们一起拼了一副拼图。 何池看着他发出赞叹,“哥哥你好厉害,会做饭,认识那么多字,还可以带我玩,我好喜欢你。” 岑屿摸了摸他的头,“在你家里没人和你玩吗?” 何池眼中忽然弥漫起了雾气。 “他们都不太喜欢我。” 岑屿哑然。 他捏捏何池的脸,认真道,“没关系,他们不喜欢你,是他们没有眼光。” 他不擅长哄人,说话一板一眼的,何池却被他哄得两眼弯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过了两日,何池才被他们家的人接了回去,还是岑屿按照何池的描述查到了何家,主动联系了他们,他们这才派人来。不见家人,只有司机。 何池搂着他和他说再见,岑屿拍拍他的背,“没事的,我们还会再见的。” 何池眼睛透亮,“你会来找我吗?” 岑屿点头,“我会的。” 可他到底是食了言。 何池没有问岑屿的名字,他也没告诉岑屿他家的地址。 何池是天真地以为见面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岑屿是觉得不过萍水相逢,他们天差地别,也不会再有交集。 自分别后,虽时常想起何池,但他没有再去查过关于他们家的消息。 当时的岑屿,没有丝毫的生存欲望。没有人需要他,无论是岑之烨,还是顾琴,又或者是岑家与他有血缘的兄弟,他们都不需要他。 他们都厌恶他,纵使他不争不抢,纵使他所求不过一点关心,都成了居心叵测与千方百计。 可何池需要他,何池记得他。 在过量的安眠药已经下肚时,何池敲响了门,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撒娇的尾音,“哥哥,你在家吗?” 他猛地从眩晕失力中醒神,手指扣着喉咙,将刚咽下去的药物扣了出来。 他很想给何池开门,但他不敢。 他不想何池见到他这样狼狈的模样。 何池身边好像还是上次那个司机,“他不在家,小少爷,我们该回去了。” 何池固执道,“我等他回来。” 司机陪他来此本就不耐烦,听他要等就更是不喜,半拖半拉地将何池带走了。 听见他们的声音消失在门口,岑屿这才用了最后一点力气打了120。 他还不能死。 他说好了要和小池见面,他还没有兑现诺言。 岑屿就此活了下来。 顾琴接到了他进医院的电话,没想到恰好岑之烨也在她身边。于是他被岑家接了回去,毕竟是岑家的儿子,想要自杀那才是笑话。岑之烨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侮辱,不过是养个孩子的钱,他还出的起。 他被变相地囚禁在了岑家。 那间筒子楼的小屋,便换了一个人住。 等几年后,何池被绑架找回来,精神大受刺激。他被养了许久,却始终没能恢复记忆,只能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去了那个旧址。他脑中混沌,敲开门发现里面有许多的人,有个人坐在沙发上,背影像极了他的哥哥。 “你找谁?” “我找……” 他们在打游戏,身边的人锤了锤那个人的肩,“我艹陈辰,你他妈的牛啊!” 何池撑着力气道:“我找我哥哥。” “这谁啊?” “谁是你哥哥?” “李木,是你弟弟吗?” “你有病吧,我他妈哪来的弟弟。” 何池就一直看着陈辰,旁边的人目瞪口呆,“陈辰,这不会是你弟弟吧?我还没听说过你有个弟弟啊?” 陈辰扫了何池一眼,“你谁?” 何池头痛欲裂,……哥哥不认识他了。他不记得他。过去太久了。哥哥有了新的朋友。 他不再需要他了。 何池跑下楼。 那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 又相遇,是岑屿脱离了岑家的束缚,打听到了何池的消息,转到了他所在的高中。可何池,却像是忘了所有事,他便只作为朋友留在何池身边。 他休学一年,又无心做天才。 虽大何池两岁,却也和他在同一个年级。 大学时,何池听见陈辰这两个字,就像发了疯,仿佛只认识陈辰,只看得见陈辰。岑屿以为他是忘了他幼年时遇到的那个哥哥,忘了那串酸甜的糖葫芦,忘了蒙了一层灰的筒子楼。 可是他没忘。 一切都是张冠李戴,是阴差阳错,是陈辰偷了本属于他的珍惜和他的爱。 想到这里,岑屿闭上眼,血肉如同被凌迟。 可现在小池是他的。 岑屿捧在手心的手忽的动了动,他回过神来,低头看着何池,紧张问:“小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第35章 “……水。” 岑屿连忙倒了一杯水,抵到何池唇边,“有没有还觉得哪些地方难受?胸口还闷吗??” 何池抿了口水,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他往岑屿怀中靠了靠。 “好多了。” 岑屿珍惜地将他搂进怀里,让他舒服地靠着。回忆起过往半生,疼痛加身,他像是无法再忍,克制地吻了吻何池耳畔,“小池,我们走吧,我们不要再见这些人了,好不好?” 何池有些发懵:“为什么呀?” “你每每见他们一次,你都要难受一次,我们为什么还要见他们?宝贝,你也心疼心疼我,好不好?我看见你受伤看见你难受,”岑屿眼圈发红,声音有些颤抖,“我也是疼的。” “……我也是会疼的。” 岑屿太难过了,何池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小声道:“……你不要难过呀,我现在不难受了,也不疼了。” “那要有多疼才算疼?”岑屿抱着他的动作更紧了些,“每次吃饭吐出来不难受吗?喘不过气不难受吗?被捏着手腕强制想拖走,你也不害怕吗?” “小池,你不难受,算我难受,行不行?” 岑屿眼里的血丝还没消下去,痛意几乎快溢出眼眸,何池心莫名地被扎了一下,他笨拙地又亲了亲岑屿的唇角,“那你把我关起来吧。” “……什么?” 何池弯着眼睛,眼睛很亮,像有星星,还带着一些天真,“你把我关起来,我就见不到这些人了。只和你待在一起,我便不会受伤也不会难受,你也不要再这么难过。” 岑屿侧身搂着他,像搂着自己的全世界。 何池动了动,不高兴地嘟起嘴,“我不想要这样抱,这样不舒服。” “那宝宝要怎么抱?” 何池细声道:“要看着你。” 岑屿便小心握住他的腰转了一个圈,换了他跨坐在他腿上,面对面抱小孩似的抱着,“是这样吗?” 何池趴下身,环着他的脖颈点头。他看见了岑屿发红的眼眶,和眼里的暴戾与珍惜。他伸手摸了摸岑屿的脸,“你不要难过呀。有你在我身边,就已经很好了。我疼的时候,你亲亲我,我就不会疼了。” 岑屿被他安慰得心下一片发软,顺从地吻了吻他的眼睛。 何池深深地注视着岑屿。 他指尖点着岑屿的眉眼,抚过他的眉骨,鼻梁,唇角。何池忍着疼,嘴角带着笑,漂亮的眼角却落下了眼泪。 “哥哥,”他眼泪滴落在岑屿的脸上,他颤抖着声音道,“你把我关起来,我再不见任何人,只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岑屿几近失声。 “乖宝,你叫我什么?” 何池乖乖重复,“哥哥,你把我关起来吧。我再不见任何人,也只和你在一起,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 岑屿将脸埋进何池肩颈,嘴唇触到他的脖子上敏感的皮肤,何池瑟缩了一下。 失而复得,珍宝重回。 他不问他是怎么回忆起,也不问他为什么遗忘。 他只是兀自地沉溺在眼前这场美梦里。 想永不醒来。 “好。”他沙哑道,“哥哥把你关起来,这辈子只属于我一个人,下辈子也是。” 谁都不能再把你从我的身边夺走。 天道神佛不能,我骨护你周全。 以永世不入轮回,还你一世平安。 宝贝,我说谎了。 原谅我,下辈子,请好好爱自己。 第16章 岑屿和何池相拥许久,岑屿才终于缓过神来。他伸手拨了拨何池额角凌乱的碎发,终是没有忍住,细细地亲了亲何池眼尾的那颗泪痣,“我们回家吧宝贝,我带你回家。” 何池安心点头,“好。” 岑屿办了出院手续,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在走前,何池捏了捏岑屿的手指,“我想去看看她。” 岑屿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何池眸光黯然,“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他们,毕竟以后再也不会相见,我想和她说一声再见。” “他们都一样心硬,宝宝,你不能再受刺激了,听我的,好吗?而且你说了不再见任何人的。你答应过我,你不能食言。” 何池头晕晕的,和岑屿说话老是带着些撒娇意味,乖巧又讨人喜欢。 “可是,可是我们走了的话,就没人照顾她了呀。” “我见过她了,也给她请了护工。小池,有很多人在乎她关心她,她也会去爱很多人去关心别人,她顾不上我们的。” 何池被岑屿这句话点通,他凑到岑屿耳边,声音低落,“我以前总是觉得,也许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所以才让她那么不喜欢我,却原来……”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何池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如果他们早一些告诉我,我也就早一些走了呀。为什么非得这样,让所有人都那么的不高兴呢。” “没关系,没关系宝贝,我们不要再想了。我们现在离开,我们现在走吧,好不好?我们不见他们了,”岑屿轻轻拍着何池的背,“我们再也不要见他们了。” 何池倦怠地抬眼,看见了冬日夜晚黑沉沉的天空,最后安心地靠着岑屿宽厚的肩,“嗯,我们再也不要见他们了。” 于是岑屿抱着何池,一步一步离开了医院。 第36章 他们要回他们自己的家了。 等他们到家,何池已经又疲惫地在他怀里睡着了。岑屿稳稳抱着他,开了门,轻轻将他放在床上,又盖好被子。何池动了动,岑屿在一旁守了他一会儿,看着他睡熟了,这才去厨房。 现在八点,等九点他醒来,恰好可以吃上饭。 忙碌一阵,正当岑屿准备炒菜时,他听到了脚步声。他急忙出去,果然看见何池光着脚下楼往厨房跑来。 “岑屿!” 何池急急地喊。 “我在宝宝,我在。”岑屿两步走到他身边,从善如流地抱起他,“怎么这么着急?鞋都没有穿。” 何池双手环着岑屿的脖颈,迫切地吻上岑屿的唇。 亲了那么多次,他却还是很笨拙。 像是在咬,又像在舔。 岑屿尝到了苦涩的药味,猜到何池刚刚吃了药,情绪有些不稳,现在应当是急需安全感。他小心地把何池护在怀里,慢慢地掌控主导。 唇齿交缠,缠绵悱恻。 何池被他温柔的亲吻安抚,急促跳动的心脏好久才恢复平静。两人额头相抵,鼻尖亲昵地蹭着,何池带着些委屈道:“我以为你不见了,哥哥,你为什么老是不见啊。” 他退开一点距离,眼睛湿润润的,“你不能永远陪着我吗?” 时过境迁,岁序更替,他叫哥哥却还是极轻极软的语气,尾音上扬,乖巧极了。岑屿心一酸,“我的错宝宝,下次你睡觉我陪着你好不好?我再也不离开你的视线,也永远陪着你。” “嗯。”何池仰着脸看他,“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岑屿抱他上楼,把他放在床边坐下,半蹲下身给他穿上拖鞋,再拢了一件外衣,“冬天冷,虽然铺了地毯,但下次不要光脚跑出来了,记住了吗?” “知道了哥哥。” “刚刚吃药了是不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了,好很多了。”他镇定摇头。 于是岑屿放下心来,他教了何池很久,什么时候该吃什么药,如果自己不在他身边觉得痛了难受怎么办,一直到何池记得清清楚楚他才安心。所做这些也不过是图个以防万一。 两人下了楼,到了厨房。 何池好乖。眼睛一直跟着岑屿,目不转睛,像是看不够,他想跟着,却什么也不做,就定定地用一双眼睛看着。 岑屿挪一步,他也挪一步。 岑屿心一瞬间被他小孩一样的动作击中,软成了一片又一片的棉花糖,却又心疼得眼眶发酸。 失而复得,他们都生怕眼前的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美梦。 何池没有安全感,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于是岑屿搂着他的腰,在流理台上垫了个软垫,让他坐上去,“我在做饭呢,宝宝就坐在这里看着我好不好?” 何池肉眼可见的变得高兴,“好。” 何池坐在一旁,看着岑屿行云流水游刃有余的模样,弯着眼睛笑起来,脸色却逐渐发白。 他一直在忍。 醒来时未见岑屿,他恍然竟以为是前世那些无数孤独痛苦的时日。他跪坐地上颤抖着手拉开柜子,吞了大把镇痛药。 可他还是疼。 疼得他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觉得自己生了一场大病。 众生皆苦,他也终生都要受这苦楚。 岑屿刚炒完鲜笋冬菇,想喂何池尝一尝,一转身却看见何池用力掐着掌心的手和惨白的唇。 他一下慌了。 “怎么了小池?怎么忽然这样?”他丢掉筷子,握住何池的左手,让他放松下来,一看,已经掐出了带着血色的指甲印。 何池呼吸有些急。 岑屿连忙顺着他的背,“怎么这么难受?” 何池不说,岑屿在一旁着急,“你理理我宝贝,你说说话好不好?告诉哥哥哪里疼好吗?” 何池虚弱地撑着他的肩,偏头干呕了一声。 “……垃圾桶。” 岑屿立马用脚将垃圾桶勾了过来,何池滑下流理台,站在地上俯身,呕吐声撕心裂肺。 没一会儿他便站不住,岑屿揽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一下又一下地顺着他心口,低声道:“没事没事,马上就好了小池,马上我们就不难受了……” 何池也不知道岑屿究竟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岑屿端了热水,何池漱了漱口,又喝了一点温水才感觉好了一些,这个时候锅里的冬笋已经焦了。 岑屿抱着何池站起来,关掉了火。 好几片镇痛药被何池吞下去,等现在吐出来,太阳穴胀痛不已,他脑袋有些眩晕。岑屿脸抵着他的肩颈,没一会儿,何池便感觉到肩膀处传来一些湿润。 何池察觉到后蓦地手足无措,“……哥哥。” “哥哥在,”岑屿哑着声音,搂着他往外走,“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明明刚回来没多久,现在还去。 何池连忙摇头,“我没事了,吐了已经好多了。你、你怎么哭了呀。” 岑屿不答,眼睛红得吓人。眼见已经走到了客厅,何池挣扎着,“我不去医院,哥哥,我们不去好不好?” 目光带了些哀求。 下午去医院,是因为去看渝晚。 住院是因为没了意识,可他清醒时,潜意识里还是无比抗拒医院。 第37章 瞧见何池恐惧的眼神,岑屿猛地醒神。 他停了步伐,最后还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却没放开何池,两人紧紧相拥,好久,何池才听见岑屿的声音,“小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我求你,我求你宝宝。” 岑屿把何池按在自己怀里,何池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和胸腔振动发出的惧意,“我求你照顾好自己,好不好?宝贝,你是不是真的想把我心疼死?你也疼疼我,行不行?” “你不能……” 岑屿苦涩道,“你不能来了我身边又离开,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疼了。”何池也难过起来,大颗大颗地掉着眼泪,“……我只是想没那么疼。” 他说,“你不要为我难过。” “我现在不难受了,我也不会离开你,哥哥,你别哭。” “宝宝,我不难过,我是心疼。”岑屿抬起他的脸,温柔吮去他的眼泪,他们两个人,率先妥协的永远都是岑屿,“答应我,疼的时候就叫我好吗?我不会再留你一个人,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所以宝贝,哪里难受或者不高兴都要告诉我好不好?” “好。” “别再一个人忍着。” “好。” 岑屿仔细的看了他片刻,终于没忍住,轻轻地亲了亲他湿润的脸,“宝宝真听话,现在还难受吗?” 何池犹豫几秒钟,还是小声道:“……难受的。” “哪里难受?实在难受我们就去医院……”岑屿话还没说完,何池便道:“哥哥抱我,我就不难受了。” 岑屿失笑。 “好。”他揉了揉何池的发,“哥哥抱你。” “你晚上还没吃晚饭,现在是不是饿了?刚刚菜还没炒完,我们一起去做饭好不好?” 何池依恋地倚着岑屿,“嗯。” 于是岑屿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托着他,炒了两个菜,煨了一个西红柿瘦肉汤。 何池才吐过,他胃口本来就小得紧,吐了就更加吃不下,一碗浓稠的粥他才吃喝面上那么小小一层。岑屿便如往常一般宝贝似的圈着他哄,“再吃一口小池,吃了这一口要是还吃不下我们就不吃了。” 何池勉强吞咽,岑屿看着只吃了一点儿的饭菜忧心,“是不是今天的不合胃口?小池还有没有想吃的,我重新给你做一份,好不好?” 何池摇头,“好吃的。……只是吃不下了。” “那我们再喝一点汤好吗?饭就不吃了,尝一尝这个,照你喜欢的口味做的。”岑屿舀了一勺,何池乖乖咽下,本来焉了的眼睛亮了亮,“……这个好喝。” 岑屿便半哄半夸地喂了小小一半碗汤,“我们小池真厉害。” 何池双颊粉粉的,“喝个汤,哪里就厉害了呀。” 岑屿蹭了蹭他的鼻尖,轻声夸道:“我们宝贝做什么都厉害。” 等一切都收拾完,天已经全然黑了。 城市灯火通明,这一方小屋里也温暖如预初。岑屿和何池窝在床上,岑屿揽着何池,两个人看着电影。 何池总和他细声细气地讨论剧情,问为什么这个姐姐不喜欢她弟弟,问为什么这个主角可以逆风翻盘,又问结局是好的还是坏的。 乖乖的样子,总想让岑屿把他揉进自己的血肉,捧在心尖上。岑屿忍不住,便在他看电影时去吻他,亲他的脖颈,亲他的眼睛,玩他的手,穿插过去十指相扣。 何池眼睛一动不动看得认真。 “你、你别闹我呀……” 岑屿不听。 等何池对上岑屿的眼睛,不高兴地看着他,岑屿却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变本加厉地吻上他的唇。 舌尖描绘着形状,掠夺唇舌的甜意,吻得何池晕乎乎的,如同过往里那支塞在他手上的糖葫芦,他只小心翼翼地舔掉了面上的那一层糖衣。 岑屿亲他,他便乖乖任人欺负。 眼里蒙了一层水雾,看起来可怜极了。 岑屿喜欢这个人喜欢得都要疯了。 他撤开身,啄了一下他的唇,“宝宝,你喜欢我吗?” 何池听话道:“……喜欢的。” “你还喜欢吃糖葫芦吗?” 何池眼中更湿了些,“喜欢。” 岑屿面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嘴角挂着浅笑,“你还记得,曾经有个小孩,一直拉着一个人叫哥哥吗?” 何池红了眼眶:“记得。” 岑屿脸上释然,“小池,哥哥永远爱你,别再离开我身边。” 他的小朋友道,“不会离开你。” “哥哥,我是你的。” 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我都只属于你一个人。 第17章 何池已经忘了他是什么时候认出岑屿的。或许是一个契机,或许又仅仅是因为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让他在片刻之内不断触及。 他在粉碎成灰的过往间,在梦里唯一的那个鲜红艳丽的山楂色当中,在渝晚声嘶力竭的质问声里,伴随着漫长的钝痛,他方才回忆起了那些血流如注的真相与失去。 他吞了镇痛药,脑中胀痛,胸腔窒息,固执地待在岑屿身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岑屿的一举一动,一分一秒的时间过去,眼前浮现出一片旧影,在胃部和脑中的头疼欲裂中,他清醒片刻又悍然沉沦。 第38章 耳边尖声不绝,又夹杂着海浪的漂浮音。 被岑屿捧在心尖上哄好,又在睡梦里,重新深陷病情,过往囹圄。 何池又病了。 病得很严重。 晚时的胃口不佳和呕吐只是病情愈发严重的征兆。 凌晨,窗外暗色的天空中坠着几颗星星,月色飘渺。何池在梦中再度沉进海里,现实中也小声呜咽,岑屿忽的惊醒,眼睛还没睁开便条件反射性地拍着他的背。 察觉到他状态不对。 待开了灯,岑屿将何池从自己怀中捞出来,发现何池哭得厉害,用力咬着唇忍着抽泣,哭得一张脸湿润绯红。 岑屿方寸大乱。 何池在摇摇欲坠的梦里见到了小时的情景,在潮湿的空气当中闻到废弃旧楼的味道,老鼠吱吱叫的声音如在耳边,一下一下,啃噬他的心脏。 他捂着心口,艰难喘息。蓦然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恍然觉得自己似乎是要死在这场梦里。他未曾躲过那一颗子弹,而是定定站在原地,任由子弹穿透心脏,血花四溅,他再不用受此折磨。 “小池,醒醒。”岑屿手穿到他的膝下,将他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又捧着他的脸,小心地晃了晃他,将他从噩梦中唤醒,“怎么了宝贝,做噩梦了是不是?” 何池睁开眼,眼神空洞又茫然。 他看向岑屿,眼中是支离破碎的绝望,夹杂着后知后觉失而复得的庆幸。 “岑屿。”他扑进岑屿怀里,双手紧紧环着岑屿的腰,他模样极为易碎,岑屿慌极了,连忙抱住他,“宝贝有没有哪儿疼?” 何池还是直直流着眼泪,一滴一滴,像针扎在岑屿心上。岑屿早已经死过一次,也曾失去过全部,本是天不怕地不怕,本该没有软肋,但何池的眼泪便是伤害他的利器。 “小池,哥哥在的。” “哥哥在这里,给我说说好吗?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哪里疼?” 何池的脸埋在他颈窝,好久,他才摇了摇头,极小声地叫了一声:“……哥哥。” “嗯,我在。” “哥哥,”何池抽泣哭出声,“哥哥我好冷,特别特别冷,你抱抱我……” 岑屿连忙用被子将何池裹得更紧了些,手上用力,像是要将他嵌进血肉。 “哥哥抱着你的,抱着呢,抱着就不冷了。别哭小池,你别哭。”岑屿珍惜地擦去他的眼泪,细细地亲了亲他哭红的鼻尖,“有什么告诉哥哥好不好?宝宝,哭坏眼睛就不好了。” 何池只哭着摇头,什么话也不肯说。到后来哭到喘不上来气,岑屿着急,不停地顺着他的背,一直哄着安抚。 等哭到后半夜,迷迷糊糊地睡着,也还在无意识地掉眼泪,呢喃着说膝盖疼。岑屿捂着他的膝盖,护了半个多小时。 再过一会儿,何池惊醒,挣扎跑下床,去到卫生间,却是跪在地上抱着马桶吐得昏天暗地。如同要呕出自己的胃。 岑屿终于还是给他吃了药,舍曲林涩苦,副作用也大,可是何池太难受了。他只一味吐,吐完了又说对不起,说他不是故意的,意识混乱地喊着疼。岑屿揽着他几乎落下泪来,“没关系小池没关系,宝贝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生病了。” 何池吃了药呆呆跟着重复。 “……我只是生病了。”他缩在岑屿怀里,小小一团,一字一字地念道:“我只是生病了。” 岑屿眼眶通红,抱着他轻声哄,“这都不是你的错,宝宝,你做什么都没关系,哥哥在你身边。吃了药就好了,吃了药我们就不疼了。” 声音极轻,像是怕碎了梦境。 明明难受的是何池,他心上却被扎得千疮百孔,慢慢腐烂生疮。 天快明时,何池才终于睡了过去,可即使睡着了他的手也还是紧紧攥着岑屿的食指,执拗地捏着,让人平白添了心疼。 岑屿看着他安稳下来才松了口气。 一只手让何池捏着,另外一只穿过何池的肩颈环着,哄孩子似的有规律地拍着他的背,二人相拥而眠。 岑屿身上带着的薄荷香的凉凉气息,冲散了何池在梦中闻见的那一股废旧楼和泥泞路的混杂气味,让他莫名安心,呼吸渐渐平稳。 他这一睡,便睡了极久。 岑屿给何池请了假。他这个状态,去不得学校,见不得任何人,也半步离不开岑屿。 宋城发消息过来问:「你们怎么回事儿?何池今天又不来上课?是不是又生病了?」 岑屿:「对,他状况不太好。」 宋城:「那请假没?张老头今天课上点到何池,我站起来给他答了,但大家都熟悉,都知道何池没来,万一有的人举报,可能不太好。」 张老头是他们学院有名的一个教授,极其讨厌人迟到旷课,扣分从不留情,社会学系的学生从不敢逃他的课。 岑屿回:「没事请假了,后面补个假条就是。」 宋城:「那就好,但你们请了多久的假?」 岑屿:「半个月。」 宋城忽然想到何池不上课那岑屿也不会来,有些不可思议,「导员批何池的假我可以理解,但你们院系你是怎么做到让他给你也批半个月的假的?你也说你生病了?」 岑屿:「没,我申请了个项目,挂了他儿子的名,我学分也修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回去直接考试就行。」 第39章 宋城给笑了:「得,你行。还得是你啊岑屿,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也干?这白给他们好处呢,多吃亏啊。」 岑屿:「挂名而已,况且小池离不开人。」 宋城:「行行行,祝你家宝贝儿早日康复。你们还是快点儿来学校吧,大家磕cp的都没处使。」 「借你吉言,下次请你吃饭。」 「你做吗?」 「餐馆。」 宋城在手机屏幕那端翻了个白眼,岑屿这人儿对别人怎么就这么欠呢,满心满肺都是何池,想吃一顿他做的饭简直难上加难。要不是看在他做饭好吃的份上,他才懒得搭理他。他愤愤不平打字,「你简直辜负了我的一片真心!」 岑屿没回,估计又去照顾何池去了。 聊到这儿,宋城倒是想起了一件往事。 他最初同他们结识,也只是点头之交。后来逐渐熟悉起来,也知道他们早就认识,是高中时便开始的朋友。但明明结识最初,他们举止相当克制,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岑屿对何池却越发的好,就连他这个旁观者,都察觉到了那明显至极的占有欲。 兄弟间熟悉起来了喜欢勾肩搭背,但在宋城伸手想要搭上何池的肩时,岑屿立刻将何池拉到另一侧,宋城的手落了个空。 宋城欲言,岑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好好走路。” 似乎从那时开始,一切就已经有了开端。 何池的手在短暂的几秒又被岑屿牢牢牵住。宋城的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他瞧着岑屿,可他目光却相当清澈从容。 岑屿:“怎么了?” 宋城啧啧摇头叹息,最后道:“你还真的是……”禽兽不如。 岑屿没有反驳。 哪怕是路人,岑屿都不会让何池被碰一下。 宋城收回探究的思绪。 如今想来,到处都是蛛丝马迹。 . 前世何池的生命里全是陈辰,是痛苦,是失去。是千方百计得不到一点怜悯,是以为终于得到了爱却走进了另外一个深渊。 如今身体破败,梦里一遍一遍回忆。 回忆起陈辰,回忆起渝晚,回忆起何度。再一晃,记忆消退,何池也什么都不记得。 他只认得岑屿。 重生回来之后,他在朦胧之间固执地想要留着些什么,便紧紧地抓住了岑屿不放手。岑屿身上有他极为熟悉的气息,不是过去的熟悉,也不是只是做过朋友相识的熟悉,而是单单属于另外一种气息。 冰激凌,棉花糖,草莓和云。 自言自语时风吹起了树叶像是在回应他的错觉,他沉在海底的那个拥抱住他的身影是错觉,难过时也有一种被风拥抱安慰的错觉。 岑屿就是那个错觉。 他曾深深痛惜,身为一个灵魂他无从保护他年少时的爱人,只能看见他被伤害、被抛弃、被舍弃。 何池痛时,泪水滴在他的灵魂上。 近十年的陪伴让他痛不欲生,他眼睁睁看着他的爱人生病,看着他抑郁痛苦无法解脱,看着他撕心裂肺痛入骨髓。 他不信神佛,不信宿命。 直到他身死,他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世界的神灵。 不断乞求,不断祷告。 求这神明庇佑他的爱人,救他苦海回身。 第18章 何池和那位年纪轻轻的社会学系教授再后来有了更深的接触。这位教授曾经辅修心理学,如今的身份还有一个心理咨询师。 他生病了,岑屿很担心他。 他是很爱他的,所以不能让被爱也成为一种痛苦。于是何池找到了方临。 「我想治病。」 「为什么觉得自己生病了?」 何池说:「因为很痛。」 身体形成机制使他不断忘却前尘,以防撕心裂肺的痛苦夺走神志,好好活着的唯一方式,便是选择遗忘。可即使如此,他的病症却并未得到缓解。 「而且,不想再让哥哥担心。」 方临:「你哥哥?」 何池:「嗯,我哥哥对我特别好。」 方临:「是何度?」 何池皱了皱鼻头,直白说到:「这是我的事。你不要问其他的,我想治病,你可以当我的医生吗?」 方临笑了笑:「当然可以。」 何池松了口气,又问:「那要多少钱呢?」 方临说:「不要钱。」 何池虽是懵懂,像个孩子,但也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知道看医生就要付钱,就像棉花糖永远不会免费来一样,这是必然的事。 「为什么?」 何池等待片刻,看见聊天框弹出消息,方临说的话意味不明,他看不懂,「你是最特别的一个案例。」 什么案例呢?抑郁症有什么特别的呢? 但方临说的话让何池觉得,方临或许是知道些什么的。 可方临从未说过,何池也不会主动给别人说那些梦里的荒唐事,梦就是梦,岑屿说,梦是当不得真的。何池知道,岑屿是对的。 他只是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罢了。 后来他和方临在线上不时地聊着,每半个月会去一下治疗室,这时岑屿会推下所有工作来陪他。知道他要去看心理医生后,岑屿很惊讶,又有些高兴,他揉了揉何池的发,夸道:“宝贝好勇敢。” 第40章 何池羞怯地摇摇头,“不勇敢的。” “我是胆小鬼,怕自己再痛,怕你再和我一样痛,所以才想早点好起来。” 岑屿:“小池,我怎么会痛?” 待在他身边才是解药,他高兴还来不及。 “会的。”何池有些难过的眨眨眼,“你爱我,但是我生病,我痛的话,你总是很担心。你也痛,因为你在跟着我掉眼泪,哥哥,我总是看见你为我哭。” “我不想你哭。” 岑屿哑然。好一会儿,他将何池抱进怀里,“小池,你爱我吗?” 何池不懂他为什么这样问,但还是点头答:“当然。我当然爱你。” 岑屿温和道:“我被你爱着,宝宝,这就已经足够了。被爱怎么会痛呢?被爱是很幸福的。你在我身边,我现在就很幸福也很满足。” 何池若有所思地跟着重复。 “被爱是很幸福的。” 被爱并不是痛的。 那么从前,那些深入骨髓的痛不是爱吗? . 何池说话总是带着一股极为真诚的天真,有时方临问他梦里都有什么,他认真回答说是海水变成了棉花糖,路上的花变成了城堡,城堡里面有好多吃不完的糖葫芦。 “糖葫芦好吃吗?”方临问。 他失落地摇摇头,“在梦里没有吃过呢。” 他害怕方临不信,便添了一句:“是真的。” 方临说他信,何池才摆着小腿放松下来,“我的所有话你都信吗?” 方临:“当然不是,是我觉得真实的话,我才会信。而且,我觉得你不会撒谎。” “你是第一个信我的人。” “怎么会,你的朋友难道不信你吗?” 何池说:“只有我哥哥知道我的事,如果我告诉他的话,他肯定会信的,但我不敢告诉他我害怕梦里的那个人。” “这个人对你重要吗?” 何池摇头:“……已经不重要了。” “他会伤害你吗?” “他现在伤害不到我,我哥哥会护着我的。” “那你为什么要害怕?” “因为想起来会很疼,”何池迟疑片刻,有些茫然答道,“我想不起他的模样,也忘记了关于他全部的事,但我就是觉得疼。” “但梦里的另外一个人会救你,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 方临注视他片刻,随后笑起来,“因为我是你的医生。” 梦里的另外一个人。 何池知道方临说的是谁,他早就已经认出他来了,在细枝末节里,在无数次相遇。 可他的哥哥是胆小鬼,从来不肯提及。 在方临的治疗下,何池好了许多。他变得没那么怕人,可还是很依赖岑屿,岑屿问过方临原因,方临挑了挑眉,“他爱你啊。” “可他这样……” “他很爱你,所以,就让他做个小孩吧,不必追问,一切都是他的选择而已。”方临往后一靠,半个身子陷进了沙发里,“还有啊,你可以多带他出去玩一玩,这样对你们两个的病情都有帮助。” 岑屿点头:“多谢。” 于是岑屿开始细细规划他们的游玩路程,先去本城的地方玩一玩,等何池更好一些,他们再去其他地方旅游。 去游乐场那天,何池格外激动与高兴,起的很早。但冬天冷空气太重,岑屿准备中午吃了午饭再开车过去。 何池认认真真地收拾要带的东西,兴奋得中午饭都没有吃多少。岑屿有些无奈,“宝贝,再吃一点好吗?” 何池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哥哥,游乐场会有小吃的吧?” 岑屿被他看得心软,“可是你胃不好,不能出去乱吃东西。” “我到时候就尝一下,吃一点点就好。” “好,但到时候我买来你只能尝一口。” 出门时,岑屿把何池裹得严严实实的。他一身黑色长款毛呢大衣,帽子和围巾与何池身上的赫然是同款。而何池穿着略显臃肿的羽绒服,像一只小企鹅。 他现在脸颊上长了些肉,不再如之前一般清瘦,瞧着有了生气,也格外让人喜欢。 到了游乐场,何池拉着岑屿到处逛,哪里都想要去看看,眼睛亮晶晶的,岑屿已经很久没看到他这样高兴的样子了,于是何池做什么想去哪儿他都由着他。 等他四处转累了,岑屿才拉着他先到一旁坐一会儿,“宝宝在这里等我好吗?这里可以看到我,我在那里排队,给你买点喝的。” 看得到他就好,何池:“我等你。” 岑屿走了,口袋里一阵振动,何池将手机拿出来一看,是方临,「今天玩得开心吗?」 戴着手套不好打字,何池摘了回复道:「开心的。」 「那就好,你现在对世界的感知还尚且单薄,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多看看周围,多感受,这样对你的病情或许有帮助。」 「我要怎么做呢?怎么样才算是感受?」 「比如你说的哥哥,你可以多观察观察他的情绪,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这就叫感受。」 没聊两句,岑屿便回来了。他大步流星,将手中温热的牛奶递给何池,“是不是太累了?” 何池接过,“不累的。” “冷不冷?” “也不冷。” 第41章 何池看了一眼岑屿的手里,眼里的光闪了闪,像是在失落,“哥哥,没有橘子水。” 岑屿半低着头,一只手揽着他的腰,神情很是温柔,声音也带着一点哄的意味,“牛奶是热的,橘子水没有加热,今天就不喝了好不好?” 何池有点失望于来游乐园不能喝橘子水这件事,他抿了抿唇,“……好吧。” 面容清冷却又像个孩子,岑屿揉了揉他的头发,不忍看他失望,“以后再说,以后夏天来我们喝冰镇的橘子汽水,再吃一支草莓味的冰激凌,好不好?” 岑屿替他拢了拢围巾,白色的羊绒围巾遮住了他小半张苍白透明的脸,雪一样的肤色,唇色很淡,仰着脸看着岑屿显得格外乖巧听话。 听到岑屿这样说,他眼睛亮起来,“好!” 何池认真道,“要记下来。” 岑屿被他可爱到,“记下来了。” 说话间,何池看见了岑屿被冻红的手,左手拿着牛奶盒不太方便,何池掏出口袋里的右手也摸了摸岑屿的手,“你的手太冰了,怎么没戴手套啊。” 何池右手也没有戴手套,是刚才和方临聊天时摘下的。一触及到冷空气便颤了一下。 岑屿皱着眉握住何池的手塞进自己的衣兜,他掌心是烫的,暖着何池的手,“宝宝不乖,怎么把手套摘了?” “刚刚我回方教授消息,打字不太方便,所以……” “方临?” “嗯。” 岑屿顿了顿,握着何池的手紧了紧,但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方临让何池多观察一下岑屿,何池目不转睛地看了岑屿片刻,随后直白问道:“哥哥,你不高兴吗?” 岑屿愣了一下,“怎么这么问?” 何池凑近他,“你为什么不高兴?” 他很乖,像是执拗的要一个答案。岑屿叹息一声,妥协答道:“因为你现在好像很信任方临,我不想你那么在意他。” 吸管插进牛奶盒,何池小口小口地喝着,淡淡的甜味在嘴里化开,他有些幸福地眯起眼,“我不在意他,我只在意你。他只是我的心理医生,你不要乱吃醋啊。” 岑屿被他哄的发笑,“好,不吃他的醋。” 岑屿握着他的手揣进兜里,就这样暖着何池的手,准备到处逛逛。 何池身体不好,对那些追求肾上腺素的项目没兴趣,他还记得那段灵魂日子的漂流,路过游乐园目睹的那些温暖和爱,也成了他现在都想得到和经历的期待。 岑屿耐心地陪他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旋转木马,游乐园热闹满目,何池高兴得不得了,甚至在心里宣布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刻。 方临说得对,何池快乐地想。 梦里的另外一个人会救他的,救他于濒死之时,就他于苦痛之处。 他不会再害怕。 第19章 番外篇 前尘 何池赤脚站在落地窗前,这已是寒冷刺骨的冬天,他却只着一身单衣。 脸色惨白,唇色黯淡。 眼皮轻轻颤动,泪水大滴大滴的往下落,在高档的大理石地板上晕出柔软的水渍。 他和陈辰之间,纠缠有十年了。 陈辰不喜欢他,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 即使最初说得好听是因爱结婚,何家欢喜得找不到北,到了后来的这些年陈辰就像是被逼着和他在一起一般,何池看得出来,陈辰心里尽然是嫌恶。 何池双睫微颤。 他看着楼下相拥的、甜蜜的恋人,心已经疼得麻木不堪,千疮百孔不过于此,可他居然心甘情愿。 何池垂眸。 他看见陈辰温柔地拨了拨那个人的碎发,在他额头轻轻地落下一吻。 那是他无论如何都得不到温柔。 何池目不转睛,待回过神来,早已泪流满面,伸手触碰脸颊,只碰到一片入骨的冰凉,混着冬日的寒气。 陈辰的新欢好坐进副驾驶,陈辰亲自为他关好车门系上安全带,抵着他的额头又温存片刻,这才不舍的离开。 小情儿冲着陈辰欢愉地摆手,车子掉头的瞬间,他抬头看了一眼何池的方向,挑衅一笑。 何池面无表情。 陈辰理了理衣服,周身温柔褪去,忽的变得冰冷,他迈步穿过长路拉开了大门。 陈辰回来了。 何池如梦初醒,用力地擦干眼泪,苍白的脸颊被擦出几分血色,整个人看起来便没那么狼狈。 只是眼眶发红,倦色尽显,泪意怎么也忍不回去。 何池拉开门,快步下楼。 他冲下旋转复式楼梯,却不曾想脚步一扭,在最后两梯直接摔下底层,地板冰冷,膝盖骨发出一声脆响,他蜷缩在地,一阵眩晕。 ……好疼。 眼泪大滴滑落,生理性的痛处在他的脑中发出尖锐的轰鸣,何池咬紧下唇,唇瓣泛出血丝。 他一声不吭。 陈辰推开门就看到何池这幅模样。 肩膀微微颤抖,缩成小小一团,薄薄的衬衫勾勒出他的瘦弱的脊骨,看起来脆弱而可怜。 陈辰狠狠皱眉。 他冷声,“张姐。” “哎——”张姐原名张慧,已至中年,动作麻溜,什么都会,家政、厨师、花艺,陈辰不喜人多,且也不常回来,便就只雇了张慧一个人。 她听着陈辰的声音,匆匆从厨房出来,她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看到倒在地上的何池,大惊失色,“我刚刚在厨房,怎么了这是……” 第42章 陈辰抬了抬下巴,“扶他起来。” 张姐立马上前,“好,好。” 她小心翼翼扶起何池,何池额上布满细密的冷汗,膝盖骨疼得要命,身体不停地颤抖,他艰难出声。 “我没事,张姐。我没事的。” 张姐想要说什么,陈辰半个身子陷紧进了沙发里,双手交握,不耐道。 “你又在搞什么?” 何池如针扎一般,腿一软,再度跪地,张姐半个身子撑着他,“先生——” 何池低下头抿唇一笑,笑容苦涩。 陈辰为什么就不能将对其他人的温柔与耐心分给他一点呢,哪怕就一点,他其实就只是想要那么一点的温柔,这样他便能好好地、有期待的、认真的生活下去。可是无论是陈辰的态度还是行为,都在告诉他: 他不配。 他不配得到任何善良与爱。 “我只是,”何池斟酌着,“我只是看见你回来了,很开心,阿辰,你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他面色更加苍白了,“我不是故意的。” “是吗。” 陈辰勾唇,“你很想我吗?” 何池眼睫轻轻颤动,如同一片黑羽,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投出阴影。 他附身捏起何池的脸,让他被迫看着他。 陈辰凑到何池的耳边。 “是在想我怎么操/你/操/到欲/仙/欲/死的吗?” 何池倔强地咬紧下唇,一语不发。 陈辰失了兴致。 “张姐,”陈辰西装革履,直起身,迈步上楼,语气是掩不住的恶劣,“让李叔送他去医院,这么虚弱,不去医院可如何得了。” “还有,晚饭送到我房间来。” 张姐欲言又止,陈辰倪了她一眼,“听到了吗。” 她动了动唇。“……是。” “先生,还能走吗?” 何池艰难道:“可以的。” 张姐扶着何池走出雕镂繁复的大门。 “先生,你说你这是何必呢?”张姐语重心长,“何必如此,……如此委屈自己?唉,很疼吧?我看着就疼,你这孩子却一声不吭,你啊,还是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先生,人生在世活一场不容易,你好好对自己。” 何池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谢谢张姐。” “知道就好,先生,我也不便多言。”张姐把何池扶上车,对李叔说,“老李,送先生去仁宇医院,好好照顾先生,我晚上去医院。” 李叔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何池一眼,应了声。 “好。” 何池歪头,望向窗外,眼里苦痛悲悯。张姐说他何必,他其实懂得的,他懂得张姐的心疼与怜惜,也懂得李叔看向他的深长的目光。 他知道一切的不该与应该,他知道他该走,他知道没有意义,可他放不下。 他放不下。 十年前。 何池遇到了陈辰。 那时何池与陈辰迎面相撞,何池抬头,看见了陈辰锋锐的下颌与弯起的嘴角。 陈辰冲他身后笑了笑,何池往后一看,发现是个模样恣意的少年。 陈辰长得很好看,笑起来有股要命的清冷少年感,声音如也如冰片般清冷。 “不好意思。” 何池愣神,“没,没关系。” 人群汹涌,他们被挤着越离越远,这时岑屿叫他,他再转过头时,陈辰早就不见了踪影。 遇到陈辰的那一刻,他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他那时也不知道,人这辈子可以这样苦,就像咖啡里放不了糖,他好不了了。 岑屿靠在墙上,双手插在裤兜里:“你当真是喜欢他?” “是,”何池模样认真,“我喜欢他。” 何池看到岑屿的唇动了动,神色晦暗,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是到最后,岑屿只是叹了一口气,那一刻他的眸色很深,如同一个漩涡,何池看不懂他的情绪。 岑屿好像很累,眉宇皱起,“你若当真是喜欢,便去追吧。” “岑屿,你是支持我的对吗。” “对,”岑屿伸手想要揉一揉他的黑发,最后却狼狈抽回了手,“你开心就好。” 何池开心地笑起来。 “谢谢你,岑屿。” 送情书、写纸条、带早餐、选礼物,何池用了他能想到的一切方法接近了陈辰。 他们变得越来越接近,不是因为陈辰心软动摇了,只是因为他躲烦了。何池成了他身边的小跟班,他走到哪里何池跟到哪里。 “陈辰……” “你烦不烦?”陈辰不耐道。 何池心里被刺得一疼,却笑嘻嘻地将手中的小蛋糕递给他。 “不烦。” 其实知道,死缠烂打纠缠不清不知进退是很惹人讨厌的。 可他没办法,对他好待在他身边是何池唯一能想到的死办法,有那么多人喜欢他,有那么多人惦记他,轰轰烈烈出柜追他的却只有何池一个。 留在他身边的也是。 “给我的?”陈辰指了指漂亮的蛋糕。 “当然。” 陈辰抬起下巴,他勾唇笑起来,眼里嘲讽不屑,他指尖一推,蛋糕到了边缘,再略微一松手,蛋糕在边缘摇摇欲坠。 “你说你喜欢我,但你不知道吗?” 第43章 “我最讨厌吃这些粘腻的东西。” 蛋糕掉落。 何池来不及思考,身体却先行一步,尝试着接住,是的,他接住了,蛋糕面目全非,奶油糊满了他的手,香甜的味道还在空中飘散。 何池心里翻天覆地的难受,他看向陈辰,而陈辰居高临下: “何池,你这样真的没意思透了。” 何池扯了扯嘴角,“是吗。” “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你,知道吗?” 陈辰说:“我喜欢女人,你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喜欢你,有什么意思呢,你看你何必这样糟践你自己。” 陈辰点了支烟,缓缓吐出雾,模样缓和下来,“何池,早晚会有喜欢你的人。” “别在缠着我了。” ……他喜欢女人,而何池是个男人。 何池愣了。 “……对不起。”何池想了很久才艰难答道,“我不是女人。” “但你能喜欢我吗?真的——真的没可能喜欢我吗?”何池垂下眼,看了看自满手的奶油,粘腻的味道钻进他的胃里。 陈辰看着何池,眼里映出他的模样,其中光影沉沉,何池看不懂他的意味,陈辰漫不经心,双手撑着桌子,指尖微点,“现在根本没有性别之分,这没错,但是我就是喜欢女人,而你不能。” “真的,不能吗。” 陈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能啊,只要你是个女人。” “只要你是个女人我就和你在一起,你看怎么样?” 何池脑袋轰的一下炸开,城池营垒骤然崩塌粉碎,一切清醒都碎成了眼前这个人的样子,烟花的光落下,他好像听到了迷人的歌声。 ……陈辰这是什么意思? “你——” “别误会,”陈辰双手揣进裤兜里,收敛起刚才的恶劣,模样散漫而轻松,“……开个玩笑。我可不喜欢不男不女的怪物。” 何池久不应答,陈辰失了耐性。 他越过何池,与他擦肩而过。 陈辰说,他只是开个玩笑。但是何池却真的上了心,他的这句话充斥了何池的脑子心房,一直不停地重复,占据了他全部的理智。 黑夜里何池辗转反侧,一任恶念模糊掉他的自尊心。 那几天来,何池一直躲着陈辰。 何池害怕了。 他在害怕自己的无畏与猖狂放肆的心。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可是为什么? 何池不知道,但他只是想要去爱,想要被爱,想要和陈辰在一起。自卑怯弱无所适从,心里澎湃着以前从未有过的欢喜,每天只要能够见到他都是浓烈的心满意足,而他,千方百计。 再见到时,陈辰拉住何池,拇指摩挲着何池脆弱的腕骨,“你在躲我?” 何池仓皇移开头,“……我没有。” 陈辰冷笑,“是吗。” “陈辰,”何池复看他,不自主地问:“如果我是女人,你会爱我吗?你之前说的不喜欢,是不喜欢我是个男生,还是不喜欢我这个人?” “这么久了,你真的没有一点心动吗,哪怕是一点。” 陈辰没有回应,只是抓着何池的手,何池试图挣开,陈辰不放。 何池便算了,他只是又问:“还是这些天,我让你很烦吗?” 陈辰没有回答,只是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呢喃出一个字: “爱?” 何池点头。 陈辰低低嗤笑:“什么是爱?” “我不会爱人,也永不会爱人,何池,即使你说你喜欢我,即使你付出很多时间做了很多事,我们仍然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你只是在浪费时间。” 何池紧抿着唇,睫羽颤抖。 “但是——”陈辰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涩,“爱也许不会,又也许会,但肯定是会喜欢的,毕竟我现在。” “不讨厌你。” 何池怔住了,陈辰自己也是一愣。 说完后,陈辰自己一惊,对上了何池澄澈的目光,他松开手,狼狈转身,撇下何池,疾步离去。 何池看着陈辰的背影,没有追。 — “你疯了,你是有病吗何池?!”何池的哥哥何度看着何池,不可置信,“去变性,你也想得出来,当男人的当腻了那你就去死啊!” “你去变性他妈的就是在给何家丢人!” 何池语气很淡,“是又怎么样呢?我过得如何你们在乎吗?于你们而言,我倒也不见得有多重要,你们不过是害怕我玷污何家的名声罢了。” “这么多年都没有管过我,我想做什么,如今我也恳求你们,别在管我了。” “我们不在乎?!我们不在乎谁在乎?!” 何度暴躁起来,“你有想过渝晚吗?!你知道她的性子,到时候——到时候她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哥,”何池语气上扬,“你知道的,我根本不重要不是吗,你看,你才是她最在乎的人,是何家——何氏企业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继承者,只要有你就好,我没关系的。” “你……” 何池打断他,“从小养在身边的,和十几年后再回来的,毕竟不一样。” 何度顿时如同被冻住了一般,良久,他动了动唇,“小池……” 第44章 “行了,哥,我说这些不是让你愧疚的,”何池微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何家来说……” “毫无用处。” 几天后。 飞机起飞,云雾飘渺,他跨越国度,消失在所有人的面前,去做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他没告诉岑屿,却不知岑屿是如何知道的。 “小池,不值得的。” “不喜欢你的人,根本就不会因为你的性别而改变,你要明白,他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无论你付出再多,你都只会得到一个结果。” 何池倔强地看着他。 他动唇,“我只是想试一试。” 岑屿一句话粉碎他的期待,“陈辰恋爱了,是个男生,叫李书。” 何池面容惨白。 “你说……什么?” 岑屿看着他,一字一顿。 “陈辰和李书在一起了。” 再回来时,一切物是人非。 何家与他恩断义绝,岑屿消失不见,他失去亲人失去朋友失去曾经拥有的全部,却只想得到陈辰说过的、可能的、飘渺不定的喜欢。 而如今,岑屿也消失了。 是觉得他恶心吗。 是觉得他恶心,所以只想要远离,所以哪怕是待在同一栋屋子里同一个地方都无法忍受。 何池望向窗外。 他做的这一切究竟有没有意义,他全然不知,也全然不在意。 他其实只想得到他想得到的感情与期待,其他的,都无所谓。 怎么样都无所谓,一切都没关系。 然而他失败了。身边空无一人,长空寥廓,他心里一片空荡荡的寂寥。 为什么喜欢陈辰呢? 何池心里一直都有答案,只是没人知道。没人知道他的贪恋,没人知道他的前生,没人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陈辰也不知道。 可何池记得。 然而现在,何池抬眼,一切都不可能了。 他回到学校,早已经是一个月后,只是再不像从前的他,失去了张扬与鲜活。 对着镜子,何池扬起笑。 他眉目生得寡淡,只有笑起来方才有几分明艳。 何池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这张脸若生成女相,陈辰会喜欢吗。 会吗? 第20章 番外篇 前尘 何池猛地从梦中惊醒,胸膛微微震动,呼吸急促,尾音颤抖,脊背冰冷,画面定格在了他自己对着镜子的那个笑。 苍白、脆弱、勉强、绝望。 他一动,牵扯到膝盖骨的伤。 “……好疼。” 何池喘着气缓了缓,忽然回忆起了十年前的事情,梦里那些他为陈辰做过的都不算什么的。 岑屿没有骗他,陈辰确然是和李书在一起了,何池身为旁观者,看着他们一步又一步地从甜蜜,走向结局。 两个月后。 他们分手了。 而他一头长发,红色长裙,出现在了陈辰面前。 陈辰直直盯着他,他心脏疯狂震动,指尖捏紧了衣角,陈辰的目光从疑惑陌生变得熟悉,然后转为了愕然。 他无措地低下了头,没看见陈辰眼底的惊艳和复杂。 陈辰不曾想过,何池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为他。 “你为什么……”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蓦地顿住了。 他撇开眼,身姿颀长,与何池一起站在角落,好一会儿,他抽出烟夹在指尖,没有点燃,他说:“疯子。” ……疯子。 疯子,疯子,疯子。 陈辰觉得他是疯子,何度也说他疯了。 何池僵在原地,是的,他承认,他只是个有病的、让人感到恶心的、一无是处的……疯子。 你会喜欢我吗? 有没有可能呢? 他说过的,变成女人不会爱但肯定是会喜欢的,可何池不敢想也不能想。 心理医生说,他只是还没有习惯,他说一切都会好的。 他想也许是。 只是尝试着穿女装而已,只是——陈辰,陈辰……我只是想让你爱我。 可是我好像搞砸了。 他总是搞砸事情,他错把玩笑当了真。 是他的错。 “对不起,我、我只是想让你喜欢我。” “你想让我喜欢你?”陈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起来,“何池,我真的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吗?” “值得。” 陈辰略怔忪。 “你喜欢我什么?我有什么可值得你喜欢的?”陈辰不解,“我态度恶劣,比不上你的家境,不上进,没有能力,你究竟喜欢我哪一点?” 何池不曾想到陈辰会如此说,一时间竟然也答不上来。 陈辰附身凑近他,“答不上来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喜欢你哪里,”何池伸出指尖碰了碰陈辰的脸,刀削斧造,方得玉成,了。 “但是你哪里都让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痞气的样子,傲娇的样子,帮助了人但是又故意态度恶劣的样子,口是心非的样子,我喜欢你,陈辰。” “我喜欢你的,你信我。” 陈辰退步,何池的指尖复又落空,陈辰靠在墙上,伸手揉了揉眉心,敛去眼里的泛起的波纹涟漪。 何池说,“阿辰,我以为你之前,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第45章 陈辰猛地睁开眼。 “你叫我什么?” 何池温柔重复,“阿辰。我早就想这样叫你了。” 陈辰嗓音沙哑,“再叫一次。” “……阿辰。” 陈辰沉默了很久,久到何池都以为时间凝固。 许久之后,他笑了,昏黄的灯光照着他的侧脸,晕染出轮廓的模样,他忽然温和起来,“你穿裙子挺好看的,但是——以后别这样穿了,何池,别人会笑话你的,你毕竟是何家的小少爷,别让别人议论你的是非。” “没关系,我不在乎的。” “你不在乎我在乎。” 何池抬头,瞪大了眼睛,一双眼明明亮亮的,很漂亮,也很可爱,像一只小鹿,清亮地映出陈辰的样子。 “什、什么?” 陈辰直起身,脱下外套,披在何池身上,轻笑道,“挺好看的,但是以后别这样穿了。” 何池仰着头,“你不喜欢吗?” 陈辰眸色暗下去,最后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喜欢,所以只穿给我看。”陈辰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很耐心,“别在外面穿,好吗?只穿给我看。” 何池仿佛被他蛊惑,乖巧的点头。 “好。” 那个好字,穿越了无数的光影碎片,甚至是无数的年岁与花,他们在夕阳斜射时的背影、牵着手走过长街小道、可爱的小女孩仰着头递给他们漂亮的玫瑰与百合、何池笑着给陈辰说生日快乐,……轻飘飘地落进了何池的耳里。 陈辰,何池蜷成小小的一团。 ……是你先答应我的。 一直以来,都是你啊。 你忘记了吗? 何池曾经离开过的。 离开了陈辰,离开了这座城市,以一种痛苦的、全新的方式生活,活得艰难而自困。 他离开了他,那是他第无数次被放弃,他已经习惯了。 何池没想过会再次遇到陈辰,也没想过和他在一起,更没想过如愿以偿地和他结婚。 他没想过,可成真了。 以为是梦想成真,却不曾想是另一场绝望的囚禁与可惜。 那是何氏公司与陈辰的设计公司ch的项目对接。 酒桌上推杯换盏,光影陆离。 灯光、人流、透明的玻璃杯、摇晃的酒液,眩晕、痴狂、酒醉、雪白的传单、被推到的他、疼痛不已的过程。 何池眼角流下泪,只一味地叫着陈辰的名字,反反复复,反反复复,没有尽头。 “阿辰,我疼……” “乖……” 他语气温柔,何池流着泪笑了。 陈辰低头,在他脖颈上落下一吻,何池艰难伸长脖颈迎合他。 ……这是我爱的人,是我愿意付出全部的人,是我的解药,我的一生,我的终点。 陈辰,是何池的终点。 醒来后,何池周身如同被碾压一般,脖子上是绯色的吻痕,嘴唇红肿,眼角尚还存在一点湿润。 陈辰坐在床边,背对着何池,脊背上是略显狰狞的抓痕——那是何池亲手留下的痕迹,陈辰指尖夹着烟,烟头腥红,一抖,扑簌簌地落下灰。 何池低哑出声:“阿辰……” 陈辰转过头来,眸中晦暗,神色冰冷而淡漠,眼里泛着厌恶的光,何池被刺得心尖发疼,几乎难以呼吸,为什么这样看他? “醒了?” “嗯。” 陈辰久久凝视着他。 半响后忽然出声,“是你吧?” 他声音冷漠:“你是故意的?是你安排的?” 何池愣了,“……什么?” “你不知道吗?” “阿辰,你在说什么?” 陈辰似乎笑了一下,神色骤然一变,语气忽然变得温柔起来,他掐灭猩红的烟头,直起身,眼里温存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没什么,小池,我们结婚吧。” 何池瞪大眼睛。 陈辰耐心询问,“好吗,我们结婚,明天咱们就去领结婚证。” “为什么,”何池有些局促,下巴很尖,他瘦了,“你喜欢我了吗?” “是的,”陈辰说,“我喜欢你了。” 陈辰弯下腰,温柔地捧起他的脸,“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不是吗?这些年我没有放下你。还是说——” “你不愿意吗” “愿意。” 何池高兴起来,“我愿意的,阿辰。” 陈辰说,“你再休息一会吧,我这边还要开会,最近项目很忙,等忙完了我就陪你。” “好,你忙吧阿辰,你不用管我的。” 于是陈辰转身便走了,于是从此,何池便和他生活了十年。 十年牢狱,十年自困,十年画地为牢。 陈辰视他为垃圾。 两天后,张姐来看何池,她推开门,何池光着脚站在窗前,病号服空空荡荡,冬日的冷风遥遥吹过来,迎着衣服勾勒出他瘦弱的骨架。 他双手撑着窗台,从张姐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的侧脸,被天光映出的漂亮弧度,忧郁苍茫难过悲伤,张姐叹了口气: “先生。” 何池转过头,微微顿了顿,然后笑起来,说是笑,也只是他扯了扯嘴角,而他眼里笑意全无,声音很轻,“你来了。” 张姐匆匆过去将手中的食盒放下,拿着鞋放在何池面前,“先生,地上凉,穿上鞋吧。” 第46章 何池乖乖穿上鞋。 张姐说:“先生,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生病了是很难受的,现在已经是冬天了。” “我知道的,”何池说,“谢谢张姐。” “快过来吃饭吧。” 张姐支起小桌子,何池过去坐下,她打开饭盒,色香俱全,张姐给他盛了一碗软糯的粥。 何池小口小口地吃着,像一只小仓鼠,张姐弯着眼笑起来,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何池忽然抬起头。 “张姐,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张姐愣了一下。 何池说:“你知道的,我只是摔了一下,流血破皮了而已,其实不用住院的。” 张姐顿时大震,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是的,其实不用住院的,其实家里有私人医生的,其实张姐也可以照顾他,但是他还是要待在这里,因为是陈辰让他过来的。 何池知道,何池心知肚明,陈辰不想见他。 张姐久不说话,何池轻轻放下碗,说:“再待几天也没关系的,元旦你和李叔都要回去吧,春节前几天我再回去,也是合适的。到时候阿辰的气也应该消了吧?我不是故意的……” 张姐喉咙有些发涩,“会的,先生。” “你根本没做错什么。” “你不懂的,张姐。”何池低下头,“有些人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 张姐和李叔放假了,房子里就剩下了何池一个人,他小心翼翼地跟陈辰发消息。 “阿辰,你今晚回来吗。” “阿辰,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 “阿辰,要除夕了。” …… 消息石沉大海,一条又一条,何池心一如既往的凉,对话框只有他一人自言自语,这仿佛就已经是既定的结局与理所应当。 ……算了。 他想。 我也实在是讨厌自己,明的不该这样活的,最后却生生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无人理解,无人认同,也无人相信,有时候我也忍不住回想,如果从未遇见就好了,如果不曾爱过就好了,如果陈辰没有说过那句“我喜欢你了”就好了。 但是他知道,有些东西,是没办法回头的。 比如他。 何池的厨艺很好,当初为了陈辰,他学了很多东西,一些见不得人的小魔术,一手好厨艺,一副好歌喉,一手好字,算来,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了。 他照样准备好了晚餐,认认真真地做好了每一道菜,盛了两碗米饭放在桌上,然后坐在沙发上等着不会回来的陈辰回来。 可是,他回来了。 车轮滚动,大门口响起冰冷的机械女音,“欢迎回家。” 门叮的打开,何池雀跃的抬起头,眼里闪着碎碎的星光,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阿辰你回来了,你吃晚餐了吗?我做了晚餐,有你最喜欢的红烧狮子头,我做得比较甜因为你说过你喜欢吃甜的,已经盛好饭了,你回来得刚刚好,还没有冷掉,你快上桌——” 陈辰生硬打断:“不需要。” 何池住了嘴,喉咙发涩,觉得很苦,“……啊,那你吃过饭了吗?” 陈辰注视着他。 何池说,“你不想见我,我可以离开的,你吃一吃晚餐好不好?” “我说了不需要你听不到吗?!” 何池没想过,陈辰会发难,他一把扯下领带,眼里轻蔑,居高临下,何池被迫仰着头,直直看着陈辰的眼睛,何池想,他也许喝了酒,所以才会这样不留情面,陈辰问: “你不觉得恶心吗?” “何池,你缠了我十年,整整十年,十年还不够吗,你究竟什么时候放手,你究竟怎么样才能放过我?我究竟倒了什么霉要遇到你?!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为什么没有早点死掉呢,我为什么要被你缠上落到这样的地步——” “我没有……” 陈辰狠狠揪着何池的衣领,何池落下泪。 何池听见陈辰说。 “其实我挺喜欢以前的你的。”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让人恶心。” 何池浑身一颤,眼泪直直落下,流状如同玫瑰被碾碎的汁液,糜烂、鲜红、怀着失去生命的悲恸,他颤生声开口: “你说,什么?” 陈辰松开何池,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我说——还是你以前的样子讨人喜欢。” ……以前的样子? 以前的什么样子,可怜、张扬、戏剧、夸张,你知道的吧。 何池胃里翻滚,牙齿不停地碰撞发颤,如鲠在喉,直坠深渊。 陈辰,陈辰。 你怎么骂我怎么侮辱我我都不在意,因为你说的是事实,是不可反驳的真相,我确实犯贱确实让人恶心也确实卑微低下、不择手段、费尽心思。 可明明是你先说的。 是你告诉我你已经喜欢我了。 是你告诉我,我做什么都没关系的。 你曾经说过你爱我。 你忘了吗? 何池仰起脸,突然连哭都哭不出来。 何池疯了。 彻、彻、底、底。 一切都是假的,何池想,他从头到尾都是错的,是他亲手毁了他自己,是他活该。 何池,他说,你早该死掉了。 “你别生气,阿辰。” 第47章 他眼眶干涩,面色苍白,忽然笑起来,“陈辰,是不是……我死了,你会开心一点?” 陈辰一怔,甩开他,看着他的狼狈姿态,陈辰心中快意大增。 “……是。” 何池闻此,咳嗽出声,他强忍着呕吐感,问:“为什么……你会这样,讨厌我啊?” 陈辰冷笑道,“因为你恶心。” “那你当初,为什么又要和我结婚呢?” “你竟然还有脸问??!我只是满足你的心愿而已,你的千方百计,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怎么,你现在又后悔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何池,根本来不及后悔了。” 何池没有听懂。 但他也不想懂了,他趴在沙发上,眼泪滑落进鬓角。 “我知道了。” 他还是无法明白陈辰的厌恶、避开、排斥,也无法理解为何陈辰这样讨厌他还要和他同住屋檐十年,为什么不离婚呢?为什么不让他走了呢? 本来离开是计划在春节之后的,但是如今,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就这样吧。 何池收拾好了东西,属于他的他一样都没有留下,全部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将这个“家”打扫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离开了。 悄无声息。 身上只拿了药和一千的现金,坐的不需要身份证订票的汽车,住的是便宜至极的民宿,吃的泡面和压缩饼干。 没有能找到他。 也没有人会找他。 于是,他如愿死在了异国他乡。 一生如颓圮篱墙,唯余惨败荒唐,最终轰然崩塌,只剩一片废墟。 落日融进了那片海。 夜晚星空嘹亮。 第21章 番外篇 前尘 陈辰几乎不会回那个根本不是家的地方。 他呆在里面就会觉得一阵窒息,诺大的房间、何池苍白的脸、瘦削的身体、眼里的受伤、周身环绕着的压抑…… 都让他无所适从厌恶不已。 他们相互折磨,他不肯放过。 他们的人生糟糕透顶。 何池的算计,他让他成功,他们纠缠这么多年,他心中爱恨交织。 后悔吗? 也许不。 只是觉得,恶心,恶心透了,以至于陈辰看到何池的脸都会忍不住地想吐。 对于陈辰来说。 何池,只是一个责任,一个他不得不承担的责任,一个他亲自招惹的人。 所以他从来无法对何池保持耐心,哪怕是一点点的怜悯。这些都是何池自找的,因为当初他下药而应该得到的代价。 ……陈辰自认不愧。 何池千方百计、机关算尽、费尽心思,不就是为了能和他在一起吗。 陈辰想。 何池和他其实是一样的人,自己认定的无论怎样都不肯松手,他们这样的人,其实根本不配拥有未来。 如今快要过年了。 城市烟火迷离,到处挂起了红色灯笼,青树映着鲜红,墨黑的天空挂着明亮的皎洁的月亮,此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繁华如许,川流不息。 陈辰西装革履,站在落地窗前,俯视这没有尽头的世界,莫名感觉到一种凉意。 他父母双双去世,只有一些交情不深的朋友,和一个始终在等他却怎么也等不到的何池。 这夜中尽是热闹喧嚣。 他身处高位,竟深觉一股孤独。 自从他上次回去,已过去五天,许是他那天太暴躁,说话太狠,何池竟然再没有打电话过来。 他觉得不对劲,却也没什么所谓。 只是……有些不习惯。 但明夜便是除夕,他也好歹是要回去看看。 他的责任,他都会尽,除了爱。 他会给他钱,给他足够的自由,给他贪图的一切,除了爱,除了何池一直以来求不得的爱。 翌日清晨,陈辰拉开黑色的落地窗帘,大雾弥漫,寒冬冷年,他给何池发了消息。 「今晚会回来」。 那边没回。 陈辰皱了皱眉,倒是没什么感觉,他觉得何池左右不过是闹脾气罢了,持续不了多久的。 没过多久就又会不知廉耻地贴上来,永远不知疲倦。 陈辰觉得奇怪,何池当初的算计有想到今天的时刻吗?这样和他在一起有什么意义呢?他能得到什么? 除了钱,一无所获,他甘心吗? 想罢,陈辰低头讽刺地笑了笑。 他竟忘了,何池和他在一起,设计这么多把戏,说着爱他,妄做深情,也不过都是何家为了挽回公司而做的贡品,真是可怜又可悲。 …… 晚上六点。 陈辰开车回去,在路上,他听见老人摆着摊招呼着叫卖,“炒年糕,热乎乎的炒年糕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他绕了路,以免堵车,不曾想过这长街这样热闹。 陈辰鬼使神差地刹住了车,何池也许会喜欢吃炒年糕,于是他说,“来一份。” 老人慈祥地笑起来,利落答道。 “好嘞。” 陈辰想,过年就对他好一点。 他自己孤身一人,在这年间热闹一点,也未尝不是好事。 他忽然想起以前的时光,自从遇到何池后,他的每一年春节,居然都是他陪他过的。 第48章 不是很热闹,也没有喧嚣,只是好像就已经足够了。 何池那时眉目尚且张扬,眼里很明亮。 “阿辰,我陪你这么久,你终究会习惯的。” 何池说得对。 陈辰推开门,家里一片暗沉,昏暗无光,沙发上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坐着一个人蜷缩着、乖巧地等他回来,他愣了一秒。 “何池。”他条件反射性地想,大概他是以为他不回来了,所以早早地就休息了。 “睡了?” 可是—— 六点十分,陈辰走遍了客厅,没有发现何池的踪影,他给何池打了电话,空荡荡的客厅中响起了冰冷了机械女音: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他怔住了。 六点十五。 他发现家里的某些装饰消失了,兔子样式的抱枕,茶几上的、他从未用过的玻璃杯,他嫌弃过的、不那么可爱的多肉绿植,他说过不好看的蓝色小挂饰,都不见了。 六点二十。 他轻轻推开何池的房间,门没有锁,里面空无一人,也空无一物,黑白装饰,简单而又沉闷,他不知道何池的房间是什么样的,因为他从未进去过。 陈辰站在门口,默了。 ——何池消失了,陈辰用了二十分钟才发现并且承认这个事实。 他一样也没有留下。 热乎乎的炒年糕孤零零地躺在桌上,凉了。 陈辰一瞬间觉得恍惚。 何池走了? ……怎么回事? 他沉下心来,想,何池是在闹脾气?是在离家出走想引起他的注意?因为他说了那些话?可他明明说过更过分的,何池照样好脾气地原谅他。 收拾东西离开? 陈辰嗤笑,他能去哪儿? 陈辰走进房间,靠窗的电脑桌上放了什么,他走过去拿起一看,瞳孔微震。 ——离婚协议书。 右下角签了字,落款是端端正正的何池二字。 陈辰扯了扯嘴角,他想离婚? 但是人呢? 何池怎么这么天真,他以为离婚就只是签个离婚协议就可以了? 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要,就离开了。 ……十年,他想就这样离开。 陈辰笑了笑,微微嘲弄,哪里来的这么简单的事。 协议书的角被他捏出了褶皱。 离婚协议下放着一张折了的纸张,陈辰指尖夹着,顿了顿才打开,里面只有寥寥几句,他却看得瞳孔紧缩。 ——对不起。对不起。 ——我爱你。 ——从此,你自由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你自由了……从此。 落款,何池。 陈辰撑着桌子,心里涌上怒意,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他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只是心里梗着,像没有开闸的水管。 何池倒是走得干净。 但他对不起他什么?!是那次下药,还是这十年纠缠?!他以为就这几句话就能一笔勾销前尘殆尽? 不可能的。 陈辰心中愤恨,一把撕了那张纸,雪白的纸张成了碎片,片片如雪,似月亮的光一样皎洁,零零飘散在了黑色的桌子上,映得那白愈发刺眼。 我爱你,也碎了满地。 他带着怒意,转身走下楼,屋里一片沉静,没有人气,只有他的皮鞋踩在楼梯上的声音。 嗒,嗒,嗒。 然而,然而。 今天是个合家欢乐的日子。 不久后。 陈辰回到卧室,查看监控,而打开电脑的那一刻,他顿住了——何池,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不知道,他已经五天没回来,而张姐李叔放了假。 他走得悄无声息,如果他是五天前就走了呢,如果他现在……现在已经心存死志呢? 陈辰想起那天与平常没什么两样的时光,灯光洒在何池身上,何池惨白着脸,问他,是不是我死了你就能开心一点? 他说,是。 …… 陈辰闭上眼,沉下心来,不会的。 何池不至于走到那个地步不是吗,又没有人逼他,他不是活得很好吗,自娱自乐自我满足自我欺骗,有什么可值得他放弃生命的? 他只是被伤到了,陈辰试图说服自己,他只是在闹脾气而已。 陈辰调出监控,从五天前看起。 五天。 他看得眼眶发涩,心里紧紧绷着一根弦,越看下去便越崩溃,一不小心,就会断掉。 何池很安静,在家里只是安安静静地吃饭,给阳台上的植物浇水,逗弄着被阳光温柔笼罩的花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发呆,老是光着脚走来走去,穿得很少,张姐总会给他披上一件衣服。 张姐说,“先生,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何池总是软软地答。 “我知道的,张姐。” 而他在晚上会蜷缩在沙发上抱紧自己,留着一盏灯,等着陈辰回家 可他永远也等不到,于是他会关了灯,失落地回到房间睡着。 他喜欢玩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陈辰随手送给他的蓝色的哆啦a梦的不倒翁,小小一个,很无聊,他却玩得很开心,偶尔还会笑起来。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何池总是会哭,做饭的时候忍着眼泪,吃饭的时候会难过的把饭塞进嘴里。 第49章 他会无助的蹲在角落,然后颤抖地掏出一个白色的药品,倒出几片药片,就这样吞下喉咙。 他在吃什么? 他生病了? 陈辰通通不知道。 第三天的时候,陈辰看到何池一个人坐在窗台晒太阳,太阳很暖,他小幅度地仰起脸。 半响后,何池捂住脸,失声痛哭。 当天下午,何池收拾好了东西。 他擦干净了桌子,丢掉了玩偶,将植物收起来放在了没人打理的花园,他没有留下东西,清除掉了所有他生活的痕迹。 走时,何池只拿了个小包,他穿得依旧很单薄,站在门口,逆着光,回头望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陈辰看到何池笑了。 那笑容依旧纯稚,干净,眼里却蒙了一层雾,周身是散不开的悲伤与难过,绝望映在他的眼底。 陈辰按下暂停键,缓了缓,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呼吸,双手插进发丝里。 他指尖忍不住地直直微颤。 他想,何池能到哪里去呢? 他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父母,没有亲戚,也没有钱。 ……他能去哪里? 陈辰不知道,但是他竭力不去想那一个隐隐约约浮现在他脑中的答案。 他拿起电话,报了警。 “您好,110报警服务台,228号,请讲。” “我要报警,有人失踪了。” “是您的亲人吗?” “是,”陈辰稳了稳,话筒传出他颤抖的声音: “我的……妻子。” 第22章 番外篇 前尘 “好的,那么请问……” 几天后,陈辰见到了何池的骨灰。 他见到的,居然是。 ……骨灰。 何度站在他面前,面容很憔悴,眼皮下一片青黑。 何度抽着烟,吐出雾,他疲惫道:“警察通知的我,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可我没有选择通知你,但是你还是会知道。” “可我想,他既然选择死得远远的,也许就是不想让你知晓。” “现在你找来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如果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想知道什么?” 陈辰嗓音微涩,“他……死在哪?” 何度:“长陵海。” ……长陵海。 为什么是这呢? 好久,陈辰伸手扶住了额头——他想起来了。 他们曾经约定过,要去看海的。 长陵海。 何池为什么,会死呢? 何度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他自顾自地说:“我们家里不认他,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老是穿女装,我们怀疑他可能心里有问题,渝晚坚决的给他请了心理医生,他拒绝了。” “可能自己也觉得丢人吧,也就再也没和我们联系过。” “我说他是个疯子,他一口承认了。” “这些年我并不知道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他从不主动谈起,只是告诉我们一切都好。” “你们结婚时,那是我少见的他的高兴。” “他给我说过,你们结婚只因为你喜欢他。” “我们信了。” “后来他说,是因为有人给你下药,他给你挡了下来,结果你却和他上了床,阴差阳错你们才相遇的,我当时还想,你们也算是有点缘分……” “什么?” 何度撇了他一眼。 陈辰终于像恢复了神智,“你刚刚说什么?!” 何度眼里不耐烦,没看陈辰,只答道,“不是当时你们公司的人给你下药吗,他试图拦住,没拦下来,反倒是自己也中了招,你便说结婚。” “他告诉我的就这些。” 陈辰脑中一片昏暗。 “我以为——” “你以为?”何度眉目锋锐,语气淡漠,“你以为什么?以为他念念不忘手段龌龊地只是想要得到你。” “还是你觉得,何池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誓不罢休?” “当时你们何家危机,我,”陈辰紧紧抿唇,“……我以为是你们何家想用这种方法来让我帮你们。” “帮我们?”何度问,“这种方法?” 陈辰沉默。 “你他妈……” 何度深吸一口气,咬牙挤出字,他一把摁灭烟头,拳头砸在桌上发出响声,“陈辰,我承认,你年少有为,我也知道当时我们确实是没有办法” 周围的人转过头来稀奇地看着他。 “可是——我们何家虽说比不上你们,但到底是没你说得那么卑鄙!” “我们何至于如此,把何池卖给你!” ……卖。 陈辰怔忪。 何度冷笑道:“我们何家对你感激不尽,以为你的出手援助是因为对何池的喜爱和倾心,可你居然以为是我们不择手段。” 他撑着额头。 “十年,十年啊陈辰。” “为什么不查呢?为什么不问呢?以你的人脉圈子交情,以你的能力,你想查什么查不到?你就这样误会了何池十年,所以连同他的感情都否定得一干二净?” 陈辰居然再难说出话来。 原来不是他,原来另有其人,原来不是他处心积虑费尽心思,原来,这十年,这些冷漠,这些恶言恶语。 第50章 都是,他不应该受的。 “陈辰,你真的没喜欢过他吗?” “哪怕一丝一毫。” 陈辰思维就此凝住,他问自己,陈辰,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叫做何池的人呢? 有没有想念曾经的时光? 有没有觉得他不在就不习惯? 有没有……后悔? 有吗。 “抱歉。”陈辰艰难出声:“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何度笑了,笑得讽刺,他说:“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好评判,我知道这些年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也许你没有错,可是,你早该放他走的。” “但凡你当初问一句,但凡你去查一查真相,都不至于落到这个无可挽回地步。这样,他还能认清现实苟活一阵。” 何度说。 “而不必,连死,都这样悄无声息这样了无痕迹这样卑微可惜。” “……” “算了。”何度叹了口气:“然而幸好,他走了,你如今也不过就是三十五六吧。” “恭喜你,你还有大把的好时光。” “转告你一句话。” “何池说,他从未后悔过。” “骨灰我留了一半,这一半便给你。” “你要与不要,全归于你。” 何度看着陈辰,陈辰直直愣神,何度扯了扯嘴角,语气讽刺:“不要?” 何度伸手便要收回,陈辰忽地抓住了。 “我要。” 他仿佛是从心脏挤出字来。 陈辰觉得,何池是该回家的。 回到他们的家,回到他们待了十年的地方,回到没有温度的房间,回到没有人情味的一小片天空。 何度站起身,耐心告罄。 “若无事,我就先走了。” 陈辰没有回应,何度拍了拍他的肩,模样漫不经心:“我替何池说声抱歉,耽误你十年,是我们家的错。” 何度说:“今后,你就自由了。” ……今后,你就自由了。 陈辰握紧手里的骨灰瓶,指尖泛白,腕骨凸出。 他笑了,笑得很难看。 “对不起。” 何度顿了顿步子,随后大步离去。 只留陈辰一人坐在原地。 他仿佛陷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梦境,一片灰色迷蒙,何池站在远处,周身发亮,然后变得透明。 但何池一直在笑,笑容清浅,一如从前。 他说:“我爱你。” 他又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身体渐渐透明。 空荡荡的地方回荡着他最后一句话,传到陈辰的耳里心里,带来清晰而刻骨的痛楚。 “从此,你自由了。” 陈辰将骨灰瓶珍之又重的放进怀里。 他声音颤抖。 “小池,”他说,“我来带你回家了。” “回我们的家。” 陈辰又回到了那个安静而沉闷的屋里。 他小心而温柔的将何池放在了他的房间,他给张姐他们放了长假,自己收拾起了东西,想找一找何池留下的痕迹。 可其实,何池真的什么都没留下。 陈辰很耐心,一间房一间房找过去,最后,他在客厅茶几下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几个空药瓶。 陈辰怔住了。 他觉得他的魂魄都随着那些字而沉进了海底。 深蓝色的,无边的忧郁。 帕罗西汀。 精神疾病所用药物。 多用于治疗,……抑郁症。 …… 舍曲林,常见反应,恶心,腹泻,嗜睡,失眠,头晕,食欲减退…… 陈辰定了定,继续看下去。 ……请注意,抑郁症患者服药后可能出现病情恶化、自/杀倾向和行为异常变化。 家属和监护人一定要严密监测患者的行为变化。 陈辰手松了松,手机滑下,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只有一人的房间里异常突兀。 他忽的笑出声。 那笑声癫狂,散着痴意,隐约透着滚烫骨血里翻涌的哀伤,痛入骨髓,何池二字刻进心间的血肉,一道一针,一笔一划,他胃里绞痛,眼前模糊。 陈辰想。 何池,怎么会爱他呢。 他这样一个人,冰冷无情,可笑自私。 自以为是承担责任,可却生生囚禁了那少年十年,于是曾经的澄澈终于暗淡,何池就此失去鲜活,狼狈的在这……家里,待了十年。 整整十年光阴。 他本可放他走的,他其实也可以过得很好的。 他本不必如此。 本可,不必如此。 陈辰流下泪,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他崩溃出声。 “……我后悔了。” . 后悔是这个世上最没有用的东西。 陈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何池彻底地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可他,却开始怀念那些他被他亲自遗忘的过往。 ——曾经的十年。 十年前,那是多么灿烂的好时光。 何池依旧是明媚如朝阳,天上的云软绵不过他的目光,青草上的露水折射出他的模样。 初遇何池,是在一个黑暗沉沉的小巷,陈辰被几个小混混围在潮湿的角落,光影黯淡。 第51章 他独自一人,对面狼狈不堪,此时他也精疲力尽。 对面嚣张肆意地大笑,“陈辰,我看你还逃不逃得掉。” 陈辰喘着粗气,额发被汗水打湿。 他抬起下巴,即使脸上沾着血痕与淤青也不减他的凛然,对他们不屑一顾。 他抬起手,“要打就来。” “真是不知好歹。”他们恼羞成怒,“你他妈找死!敬酒不吃吃罚酒——” 几人一齐围过来,陈辰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疼痛还未袭来,便听到一个清冷质感的少年音。 “你们在做什么?” 黄毛转过身,“你谁啊你?” “我是谁不要紧。”何池向前迈一步,扬起手机,说,“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我报警了。” 几人面面相觑。 “你别多管闲事,跟你有关吗?”说着,他们后退了一步。 “无关。” 何池微微一笑,“但见义勇为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你……” 何池将手机翻过来,对着他们,亮着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着110。 “……操。” 为首的朝何池吐了个口水,“算你狠。” 那群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你没事吧?”何池走近陈辰,蹲下身来,想要扶起陈辰,陈辰推开他的手,拒绝了。 “没事。”陈辰淡道。 “好吧,”少年悻悻地摸了摸鼻尖,“我叫何池,你叫什么啊?” 陈辰不愿让别人见到他狼狈的样子,但何池到底是帮了他,于是他冷下了声,“谢谢,你可以走了。” “你没受伤吗?我送你……” 何池的话被截断,陈辰冷下生。 “走——” “好吧。”何池伸出的手收回,他并不生气,只温声道:“抱歉,那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走出这个暗角,走进了明亮的光影之中。 背影模糊在转角,陈辰一人留在了原地。 那是陈辰第一次见他。 他记住了他的名字,何池。 却没有记住他的样子。 再见他,是在食堂外,周边人来人往,拥挤万分,陈辰被撞得一趔趄。 他抬头一看,只看见一张干净漂亮的面容,那人看着他愣神,他微微笑了笑。 “抱歉。” “没,没关系。”那人说。 陈辰只觉这声音很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然后他听见有人在前面大喊:“何池——” 这少年转头转身招手。 “在这里。” 陈辰顿住了脚步,被人流挤着向前走,他回头看,原来他就是何池,他低头一笑。 自那天起,陈辰便记住了他的样子。 何池开始追他,他觉得莫名其妙,有时觉得何池挺聒噪的,却怎么也赶不走,渐渐的,陈辰也就习惯了。 习惯一个少年在身边唠叨,习惯他的碎碎念,习惯他的忽然出现,习惯他的寸步不离。 只是偶尔,当何池用那种干净又澄澈的眼神望着他时,陈辰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烦躁,他自身本就肮脏,出身低微,什么也没有。 何池图他什么呢? 陈辰不懂。 他只是害怕,他害怕何池只是一时兴起而他有一天却深陷其中,最后一无所有,也成了孤身一人。……不值得。 而且,是没有结果的。 天壤之别的差距,要过多久才能弥补这样的天堑? 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他告诉何池:“你别白费力气了,我喜欢女人。” 何池像是愣住了。 “对不起,“他呆呆地答,”我不是女人。” 陈辰看着何池,说出了一句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话,陈辰说:“你不能……是个女人吗?” 何池震惊:“你——” “抱歉,”陈辰双手揣进裤兜里,模样散漫,“……开个玩笑。” 他没想到何池会为了这句话做到这个地步,女装的他很漂亮,长发长裙,勾勒出来的腰身,露出的脖颈,干净的锁骨,仰头看他的深情。 陈辰喉咙微滚,他狼狈移开头。 何池结巴道。 “对不起,我、我只是想让你喜欢我。” “阿辰。” 阿辰。 他叫他,阿辰。 他逝去的母亲,也曾经这样唤他,温柔而缱绻,母亲曾给过他这世界最好的东西。 她告诉他那叫爱。 何池说爱他。 陈辰靠在墙上,半掩住面容。 “算了。没关系的。” “还不错,挺好看的,但是以后别这样穿了,何池,别人会笑话你的。” 何池抬头,陈辰看着他瞪大的眼睛,一双眼明明亮亮的,很漂亮,也很可爱,像一只小鹿。 “什、什么?” 陈辰直起身,脱下外套,披在何池身上,淡道,“挺好看的,但是以后别这样穿了。” 何池仰着头。 “你不喜欢吗?” 陈辰眸色暗下来,最后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喜欢,所以只穿给我看。”陈辰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很耐心,“别在外面穿,好吗?” 何池仿佛被他蛊惑,乖巧的点头。 “好。” 他说好,他们便就这样在一起了。 第52章 何池还是一样地喜欢说话,眼睛总是一闪一闪地发亮,跑来看他的样子像是在发光。 他怎么会那样喜欢他。 后来,他们便分开了。 因为何池的母亲,渝晚。 她是个很优雅的女性,一举一动都带着贵气,举手投足之间均是良好的教养,可眼里是盛气凌人的尖锐。 她居高临下,“陈辰,你现在能做什么?你能给他什么?太年轻了你们,你们年轻,于是便天真地以为爱情能战胜一切,爱情便就是一切,他喜欢你,也许你也喜欢他。” “但我看得出来,你其实是没那么喜欢他的,至少比不上何池对你的喜欢。” 陈辰不语。 她抿了一口茶,“你们知道什么才是现实吗,好好的生活,待在自己本来的位置上,为什么就是要想不开呢,陈辰,阿姨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该知道阿姨是什么意思,对吗?” 陈辰面色不变,只是握了拳,“对。” 他看向她,“所以呢?” 她站起身来,“和他分手,这样你们就都能有个体面。” 那时候他尚且年轻,骨子里的骄傲根本不容践踏,峥嵘的年少轻狂让他在这样的对峙中起了反骨,他冷笑一声。 “您可真是个好母亲。” 她漫不经心,与他擦肩而过。 “过奖。” 独留陈辰站在原地,脊背笔直僵硬地如同一根苦竹。 分手时,何池正兴高采烈地给他挑着礼物。 陈辰将他的手机扣在桌上。 语气平静,“够了,何池,我们就这样吧。” 何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怎么了,阿辰,你不高兴吗?” 陈辰答非所问想,“我们分手吧。” 何池没哭,只是眼眶红肿,里面泪意横生,“为什么,阿辰,你告诉我为什么。” 陈辰低头看着他,神色平稳,“你一定要一个理由吗?” 他倔强点头,执拗地拉着他。 “对。” “我们不是过得很好吗?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 “行,那我就直接一点告诉你,”陈辰打断他,慢慢掰开他的手指,他说。 “我腻了。” “腻了?”何池忽的顿住,“就……就这样简单吗?” 陈辰说:“对,就这么简单,我本来也那么喜欢你,时间久了,自然就腻了。” 何池慌乱擦掉眼泪,“别这样阿辰,你别这样,我可以改的,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说呀,我现在就改我保证我再也不犯了,你腻了吗,腻了我们可以制造新的惊喜,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你别这样。” 陈辰说,“何池,我不想搞得太难看,咱们好聚好散吧,纠缠实在没意思。” 陈辰转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何池倔强地问,“我们真的就这样了吗?” 陈辰说,“……是。” 陈辰想,他和何池之间也许是有那么点缘分的。 分手后他们很少再见,陈辰每天忙碌不已,何池也不会再和以前一样寸步不离,找各种理由接近。 当何池不再主动,他们之间便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联系。 他们不会在转角相遇,不会巧合地上同一堂课,也不会偶然地在操场遇见。 晨跑时他再也看不到何池的影子。 他彻底消失在陈辰的生活中。 有时候陈辰会想。 如果出人头地,如果他与何池没有那么大的身份差距,他想,也许他们是能够在一起的。 或许会在未来领养一个孩子,或许他们就可以永远陪伴彼此,没有父母、没有家人、也没有任何的干扰。 他们只有对方。 可是这就是世事弄人。 “能力。” “金钱。” 他都想要。何池有没有在等他?他不知道。可是他必须努力,才能永远的逃过差距二字。 陈想,他那么喜欢他。 他一定会等他的。 可他没有,何池没有。 是他不等。陈辰彼时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能说离开就离开,又说和别人在一起便和别人在一起呢?那么轻易地放弃,那么轻易地遗忘。 这不公平。 是他让他喜欢上他的,是他千方百计用了这么多时光让他记住他的。 转身却如此干脆不留余地。 何池,我尝试过去爱你,我曾想用尽全力给你最好的东西。 后来。 是你不要了。 第23章 番外篇 前尘 结婚后。 陈辰根本无法在何池面前保持理智,每当一看见何池,陈辰就会想到曾经过去,想到何池明亮的笑容,想到他温软干净的眼神,想到他赤/裸裸的喜欢。 他曾经,张扬姝绝,乃最好的少年模样。 可是那些都不复存在了。 他脆弱、小心、苍白、可怜,像一个漂亮而易碎的水晶,冰冷,且失去一切的生机与活力。 而他眼中,总有一股忧郁。 像蓝色的大海,深沉、悠远、永无穷尽。 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 掉进去,那会在大海里,海水灌进口腔与肺,夺取掉维持生命的、珍贵的氧气,一分一秒,褫夺气息。 第53章 但陈辰从没想过放何池离开,他不曾想过为何,只宁愿相互折磨。 爱而不得是最大的惩罚,是多年后陈辰送给何池的、唯一的礼物。 何池死在异国他乡。 陈辰最后见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还是你以前的样子讨人喜欢。” 只一句话,便轻而易举地否定了何池的全部,他的付出,他的喜欢,他的十年,统统都在那一句话中粉碎成了灰烬。 何池一生。 便不值一提,也一无是处。 陈辰心中绞痛,锥心刺骨蜿蜒至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液,他爬也似的上楼,冲进何池的房间,半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捡起散落的纸屑,和满地的凋零,意图拼回原有的模样。 ……可终究是徒劳无功的。 对不起粉碎成雪,我爱你无可挽回,自由二字断掉脊梁。 碎了满地,一如从前往昔,过往残碎不堪,不值回首,陈辰在这狼藉中回忆起何池的一腔干净与赤诚,眼明亮胜过皎洁的月亮。 他曾不经意地问何池为什么会喜欢他,何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因为一些你已经不记得的事。” “什么事?” “你想知道吗?” 陈辰点头,“当然。” 他仰起脸,抿着唇笑起来,“我见过你,阿辰,在那个筒子楼,在小时候,你送我回家,给了我一串糖葫芦。” 陈辰记得筒子楼,陈辰也记得小的时候,可他不记得有送过一个小孩回家。 “然后呢?” “然后我问你的名字,你说你叫陈辰。后来我见到你,在拥挤的食堂门口,你冲我笑。” 何池说,“送我糖葫芦那天,那是我的生日,糖葫芦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所以你喜欢我吗?” 因为这件他不记得的事。 “也不是,”何池说,“无论是那样的你我都喜欢。” “为什么追我啊?” “因为我长得好看?”陈辰揽着何池,笑着问。 何池很认真地点头,捧起陈辰的脸,“是呀,你这张脸谁不喜欢呀,我可是觊觎了好久了。” 他得意地笑着,“那么多人喜欢你,最后还是被我给得到了。” 阳光正好,陈辰在何池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模样。 他满眼都是他。 “我不记得你说的小时候了。” “没关系的阿辰,”他眼睛很亮,“你不记得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 陈辰小心翼翼地拼着,模样似乎是撑着什么,一不小心就会破裂开来。 他眼里有大片大片的疼痛蔓延,一向镇定的他狼狈不堪,时间每过去一秒都是对活着的他的凌迟。 生生剜去血肉。 本来马上就要复原了。 可风一吹,就轻而易举地带走了那个“爱”字。 我和你之间,便残缺了。 那小小的纸屑随风远去,陈辰想要留下它,拼了命的想要抓住它,就像他小时候拼命想要留住生了病的母亲一样用尽全力。 但是他失败了。 他什么也没能留下。 母亲死了,何池消失了,他唯一得到的爱意被他亲手摧毁。 他又是一个人了。 陈辰看着何池写下的“爱”字飘远,飘到了他无法看到的远方。 他低头一看。只剩下了完整的对不起,和已经碎掉的自由。 陈辰撑着桌子的手滑下。 他无力地靠着桌角,眼里是灭掉的光,是一片沉静的黑,是已经破碎掉的光明。 他左手搭上额头。 他想,倘若他当初应了何池的喜欢,倘若他没有说那句话,倘若他没有怀疑他,倘若一切都还来得及…… 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结局,是不是他就可以好好的得到爱情,是不是他就能不那么惋惜,是不是何池就会有好的生命。 何池彻底活在了陈辰仅有的回忆里。 陈辰癫狂地笑起来。 他究竟做了什么啊? 他想报复何池的遗忘与不在意,想惩罚何池的处心积虑,他如他所愿出手拉何家一把,他们结婚,他捆绑他的一生,却丝毫不在意他的情绪。 何池得了抑郁,明明那么需要人陪伴,明明他已经是他唯一的家人,可他除了言语的冰冷与嫌弃并没有任何的关心,哪怕一丁点儿的怜悯。 何池看向他时,眼里总有温柔而克制的爱。 可他只会说,你真让我恶心。 他亲手折了一个少年的光,亲自将他困在了地狱。 他毁了何池也毁了自己。 他自作自受。 何池,我曾经亲爱的少年,无能为力,说出口的,只有苍白可笑的对不起。 你还会原谅我吗? 陈辰变了,所有人都这样觉得。 他的秘书李莉深有感触,陈辰不再总是板着个脸,不再冷气缠身,员工偶尔犯错他也不再那么严厉。 李莉常看见陈辰看着一张照片笑,神色温柔,眼里是浓厚的怀念,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股浓郁的忧伤。 她的老板现在准时回家,不像以前一样一连几天都待在他的办公室。 不加班,不熬夜,应酬不喝酒。 他渐渐温柔,却依旧孤僻。 第54章 李莉不明白他的忧郁。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晴天,树影摇曳生辉,陈辰一直带着笑意,李莉忍不住问:“陈总,今天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陈辰嘴角含笑:“今天是我妻子的生日。” “您结婚了?” “嗯。” 李莉很惊讶,她说:“原来您结婚了,是最近吗,最近看您心情都很不错呢。” 陈辰嘴角的笑容凝固了几秒,他回了回神,摇了摇头:“不是,十年前,我们就结婚了。” “……啊。” 李莉瞪大眼睛,“这么早吗,但是从来没有看您和妻子现身,所以我们都不知道呢……” 说完这句话后,李莉就敏锐地发现陈辰脸上的神色不对劲了起来,她心里往下沉了沉。 糟了,她越界了。 老板不喜欢她的这个话题,她许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 但意外的,陈辰没有生气,他只温和道:“因为最近才发现自己很爱他。” 李莉张了张嘴,最后说:“是吗,那一定要好好珍惜,一定要幸福呀。” 陈辰点了点头,面容温柔缱绻。 “好。” 可是她不知道,她如今温润如玉的老板心里是怎样的疼,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陈辰都心如刀绞。 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怀念过往,怀念那些早已经回不去的苍凉 他怀念何池的样子,怀念他的跳脱,怀念他的默默无声的爱,怀念他的深情。 陈辰生病了。 但他只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发病。 吞下氟西汀时,他才知道有多苦。 天色黑了,墨色天空挂着明亮的月,陈辰待在何池的房间里,坐在窗台上抬头与皎洁的月遥遥对望,凝视中,陈辰在月亮中见到了何池的样子,是何池年少的模样,笑起来明亮又张扬,胜过了此时的月光。 陈辰突然想起,何池是很喜欢吃糖的。 他想,倘若再见到他,他一定不再让他再吃这些药了。 然后他又想,原来他已经见不到他了。 何池走了。 他不要他了。 异国他乡,纵有当头月,仍是无限的孤独与冰凉,在长陵海里,在这长冬未春的季节。 小池,你冷不冷? 胃里忽然翻滚排斥,陈辰猛地起身冲进厕所,抱着马桶就是一阵呕吐,他吐得昏天暗地,像是要呕出自己的已经被切掉三分之一的胃。 他常喝酒,因为醉了就能看见何池,看见以前的、现在的何池,干净的、张扬的何池,还有狼狈的、苍白的何池。 ……他都在梦里一一见过了。 那天,他进了icu。 他差点,就死掉了。 陈辰很遗憾,因为他差点就见到和何池了。 就差那么一点。 然后从那天起,李莉便知道了,陈辰的妻子,他的爱人,何池,其实已经去世了。 李莉看着这样的陈辰,心里觉得同情和难过。她想,陈辰一定很爱他的妻子吧,不然不会这样无法舍得,折磨自己已悼念亡灵。 但事实究竟如何,她始终是不知道的,因为她始终都在同情活着的人和事,还有,正在受苦的陈辰。 大概上天眷顾陈辰,每当他入睡,他都会和何池见上一面。 他梦到何池对他笑,为他做晚餐,在沙发上等他回家,满脸雀跃与快乐,笑得很甜。 所以他总会早早就上床休息。 自己睡不着就喝酒,酒精没有作用了就吃安眠药,结果到了现在,安眠药都没有用了。 他精神越来越差,也见不到何池了,所以陈辰便愈发地急躁。 小池,小池,我亲爱的小池,你为什么不再来见我? 我如此想念,你能否知道? 求你,再来一次我的梦里,再光顾一下只有你的梦里。 可何池到底是狠心,陈辰再也没有见过他。 陈辰始终活着,活了半生,他终于觉得毫无意义了。 于是他开心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他要死了。 胃癌晚期的他急速衰弱,这让他觉得有点难过。 ——他本来,想干干净净的去见他的小池的。 可是没关系,陈辰想,他不会介意的,小池说,他怎么样他都喜欢。 “不是看上的是我的脸吗?到时候我老了怎么办?老了便不好看了。” 何池抬起下巴,“想什么呢阿辰,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老了也喜欢?” “老了也喜欢。” 何池说,“只要是你就好啦。” “……嗯,我记住了。” 陈辰放弃了治疗与一切能够缓解疼痛的药物,整个人突然又从急躁恢复成了平和。 他写好了遗书,和律师商讨了遗产,他决定把全部都捐给山区儿童,他计划好了一切,死后就和何池葬在一起。 陈辰闭上眼的那天,他已四十岁。 那是个明亮的夏天傍晚,窗外的常青树兴味盎然,雀鸟轻叫,蝉鸣声响,和成一曲清歌,而紫云绵软,太阳将落。 他嘴角带着笑,面容祥和宁静。 真好,他模糊地想,他终于可以去见他的爱人了。 小池,我来见你了。 你还爱我吗? 第24章 番外陈辰 一切的钟表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停止的。 第55章 起初只是一瞬间的闷痛。 后来演变成只要一看到何池苍白的脸上挂着眼泪他脑中便有一种尖锐的反抗后的头疼欲裂,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开来。 他疼得四分五裂。 可他还活着。 陈辰觉得自己早已经变成了明暗两面的碎片,一半看着他口无遮拦肆无忌惮地伤害,一半又心有不甘悔恨不已地尖叫着不要。 不要?不要什么? 不要伤害他。不要说那些话。 可他做不到。 他像是被程序设定一般,被抽空心头血念着残忍嗜人的台词。 一刀一刀划在何池身上。 又扎进他的心脏。 他变得越来越残暴,也越来越没有耐心,陪着他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他全都没有碰,却不得不再找,不得不再换另外一波。 直到所有人都觉得他薄情寡义。 包括何池。 意识到自己不对劲的时候,他便很少再回别墅。 因为一见到何池,所有的都会被激发出来。 暴戾、血腥、嫌弃、伤害。 还有不耐。 他必须一遍又一遍地说你怎么配,必须不停地质问何池究竟是为什么要活着,像个齿轮。 他本就是个齿轮,只有围绕着何池才可以转动,可天崩地裂都换不来他的片刻自由。 他只是想对他说一句我爱你。 但无形地压力封印在他唇边,陈辰无能为力,他说不出任何话。 他怎么舍得伤害何池呢。 陈辰想,何池明明是哪里都是极好的。 总是很乖很听话,从来纯粹从来干净,从不阴暗也从不妥协,对所有人都很好,对他更好,仰着脸看他的模样漂亮得让人心惊,还有一股子明亮又虔诚的献祭。 他早就是他手下的傀儡了。 可世界要让他更狼狈。 有时候也想过,是不是他死了便能更干脆,不受这股不知名的力量折磨,也不用伤害一无所知的何池。 他本就是孑然一身,心里也从无对过往的憎恨,不想去做什么<a href=" target="_blank">复仇,也不想做一些无谓的徒增恩怨的报复,但世界不需要他的和平与报之以歌,世界只需要他的残忍和无情,需要他的躯壳,需要他被困在自己的躯壳里,眼睁睁看着是他又不是他的人将这个世界天翻地覆。 他做不了任何事,包括去死。 刀刃划开血管,血流如注,他会一次一次地看着世界在他面前崩塌粉碎,又迅速地在短短片刻内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什么都没有变,什么也不会变。 乃至于是他要走的路,都已经是注定的归途。 于是这么漫长的一生里,他爱不能爱,恨不能恨,死不能死,生也一如行尸。 他的灵魂从何池浇灌的一朵花里觉醒。 其实不是没有痕迹。从很早的时候命运的注定就已经留下了那些蛛丝马迹。 譬如无论小时候他怎么努力,试卷分数永远都是九十八,他以为是天赋如此,可有一次他实在是厌倦交了一次白卷,试卷发下来了,他仍旧是九十八。 譬如有时他明明不想要想关于仇恨的任何东西,可是他总会在恰当的时候说出一些话,就像一种特定的设置。 又譬如,无论他做的每个决定是否正确,但只要是涉及到何池的,最后都会被更改,无论他想对何池说什么,哪怕是在心里叫嚣,可说出口的也还是那些话,一句比一句伤人,一句比一句更为剜心。 可身边的人是那么真实,他得到的爱又是那么诚挚,为什么就是假的呢?为什么一切就偏偏只是程序,为什么所有的反抗都只是徒劳无功?为什么这个世界爱不能说出口,恨却表达得淋漓尽致? 而他又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刑法这样的折磨? 陈辰不明白,直到他耳边开始出现一句又一句的,他听不懂的话。 各种各样的声音纷至而来,像是戏言,又像是诅咒。 “天啊,我看的是个什么狗血虐文啊,这攻就一点儿也不爱受吗??太太你好狠的心!” “啊啊啊啊啊谁懂啊救命,现在这种狗血虐文真的越来越少了,还产粮的太太简直就是我的神仙!!” “求求了,陈辰就爱何池一次吧,我现在真的看不下去了,追妻火葬场什么时候来啊呜呜呜呜……” “熬了这么久了还在虐受,看不下去了。” “前面的不看就快走好吗,不要再评论区倒人胃口好吧?!” “这个受是什么可怜小宝贝,呜呜呜真的爱死了!” “跪求更新!!” “同求!” …… 从他听见这些话开始,灾难似乎就已经开始降临。 陈辰不知道评论区是什么,太太又是什么,他不懂攻受,不懂狗血,不懂虐文,可他听见了他们的名字。 他们之间的苦痛仿佛只是一场深切的闹剧,他们永远得不到解脱,也永远都被困在这个循环的圈子里,他们的悲痛被反复诉说,他们的情爱被称作是戏剧,他们的故事被叫做是狗血,他的不爱是一种设定,小池的悲郁是这些人获得快乐的一种方式。 他在这个世界爱恨不能,而旁观者,却叫嚣着快乐。 竟荒唐至此。 可他居然无从改变,只能每日听着他们不同的声音,带着欢喜带着高兴带着同情带着怜悯,日日不能解脱,也日日都被催促着加速伤害他明明那么爱的想要捧在手心里的小池。 第56章 他一遍又一遍疯狂地自杀,想要结束自己的死。 可每一次换来的都是世界波澜不惊毫无动响的重建。 他自己死去的身体变换成了一盘散沙,而他站在一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毫发无伤。 他从那一刻便明白,没有用了。 不管有多么残忍,不管有多么疼痛,不管他怎么反抗,他都没办法结束这个世界的走向。 这个世界的全部,就是要从他们的苦难当中找到爱情,找到悲悯,好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而他最后的走向,便只能是他爱而不得,终身悔恨。 而小池,死在他最爱的那一片海。 于是他便等。 他不敢再做任何事,不敢再接近何池,不敢再碰他,也不敢再对他说喜欢和爱,他甚至不敢再回他们一起装扮的那个家。 他成了人人眼里只有工作的疯子。 也成了只会给小池带来伤害的陈辰。 他在家里装了监控,他一遍又一遍地看,每天几乎都快守在了监控前。 他看何池养花,看他养小猫,看他画画,看他笑。 他看见何池因为太累而蜷缩在沙发里睡着,单薄的脊骨微微起伏,睡着的脸那么听话又那么乖,他隔着屏幕亲吻他的脸,而陈辰自己在屏幕的这头,缱绻温柔地泪流满面。 他从来希望他幸福,也曾许诺要给他世界上最干净的爱情和最美好的未来。 可是小池,我现在什么也给不了你。 我不想做别人眼中的男主,不想权势滔天,也不想家财万贯。我只想兑现我们最初的承诺,我们有一个小家,里面种满了花,向日葵和郁金香开了满园,我陪你放着风筝,在你累了时抱着你亲吻你的脸颊。 我们会去看世界各地的海,我在沙滩上写下我爱你的秘密,用贝壳藏下我的愿望和祝福。 我会陪你到老,我们只活八十岁就好。 那就是我们的一辈子。 可现在我们一件都做不到。 我失约了。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大约是不会的。他想。 因为现在的何池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悲伤又满是不解,可唯独没有爱意。从前的眷恋、美好、依赖、撒娇,全都变成了过眼云烟,在他手下被捏了个粉碎。 如今的每一次日落黄昏都不再有过往的影子,就连天边的悬月都是冰冷又骇人的模样。 每一个不曾陪伴在他身边的日子,都无端的疼痛起来。 而相见,便意味着伤害。 于是每一次的见面都变得让人格外珍惜,却夹杂着如同雪一般冰冷又苦涩的滋味。 陈辰贪婪地注视着何池的以桥正里面容,一边机械地说着话一边心疼地想,他又瘦了。 脸颊苍白,唇瓣也没有血色。 就连看向他的眼神,也没什么情绪和力气,甚至没有恨,陈辰知道,他只是单单的觉得累了。 耳边还是不断的萦绕着那些声音,一开始以为只要剧情的走向如他们所愿,这样便在未来也会得到解脱。 只需要再忍。 只要再忍一忍。 陈辰一向不信人心,却在此刻天真地想,那些所谓的读者和作者或许会手下留情,或许真正的会有一些怜悯。 他们不是说生活太苦了吗,不是说有太多事都不如他所愿吗,不是说小池很可爱他们很喜欢吗,甚至不是有人要求说太苦了看不下去了,让他们有个好结局,或者是换一个人来爱他的小池吗? 只要他们愿意改,结局就是可以改变的啊。 无论改成什么都好,无论怎么落笔都好,让他死,让小池活,让他离开悔恨,让小池被更值得的人爱,无论什么都好,只要让小池活下来。 所以他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些旁观者的人身上。 痛苦加诸全身,可他一直忍。 但一切的真相是那么面目可憎。 或许是故事就快要大结局,或许是前面的故事太冰冷也太残忍,越来越多的声音说改结局,说心软了,说不要让他们死。 陈辰每日听着,眼底的希望越来越大。 “给他们一个好结局吧呜呜呜,今天看到这里真的忍不住了,陈辰他凭什么??” “太太算我求你,你让他爱他一次吧,何池一辈子过得真的太苦了……” “他看向他的眼神里,是在怀念什么?怀念他们的过往吗?可是他们的过往那么疼痛又究竟有什么意义?” “虐到这里真的忍不住了,陈辰真的不是小池爱的人啊,那个小时候的糖葫芦不是他送的,他记了一辈子的温暖,却根本是记错了人,那些朝夕相处是张冠李戴,是假的,可是他却当真了,不知云月你真的会虐……” “换个人吧,换个人来爱他,换成糖葫芦的真正拥有者,换成那个守了他很多年的人,男二真的太香了呜呜呜。” “放过我,张冠李戴这么多年我真的会很难过。” “救命,他爱他这么多年这么坚持,原来只是因为那么一根小小的糖葫芦,男二疯没疯我不知道,但我快疯了。” …… 可在这个全部故事的最后,是他们不曾得到谁的怜悯。 是陈辰最后对上何池的目光,看到了里面空无一物,唯有一滩平静的死水,湮灭了全部的生机。 第57章 陈辰在那一瞬内想了许多东西,每个美好的时光在他脑中一幕一幕地回想,半明半暗的光影里,他整个人被生生撕裂成两半。 他知道,他逃不掉了。 他们都逃不掉了。 此后的时光,他是行尸,是走肉,是一具空壳。 他拥有一切的孤独。 身处高位,却再也见不到他的爱人。 他将死于黄昏,于一身的悔恨与等待当中释然,却到死都得不到他的原谅。 这是这位作者,亲手给他们设定的结局。 —全文完— 第25章 番外何池死后 何池再醒来时,是在海上。 他立在深蓝的海面,海浪起起伏伏,俏皮地卷起白色的浪花,水波偶尔会触到他单薄透明的魂体。他感到一阵入骨的冷,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是来自灵魂上的冷意。 他有些恍惚。 他记得,……他是已死了的。 环顾四周,何池察觉到了现状,他睁大了眼睛。遥遥举目四望,看见了金黄色的沙滩、绵软而洁净的白云、深绿的树木,还有,望不到尽头的海面。 他努力尝试走了两步。 然而他还在原地。 他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他深吸一口气,想象了一下当鬼的感觉后,他浑身骤然变得轻盈而放松,然后如愿以偿地飘了。 ……啊。 原来当鬼是这样的。 不用走路,何池眨了眨眼,忽然有些雀跃,魂体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他沿着海岸飘行。 飘到了人来人往的沙滩,小朋友欢快地穿过他的身体,在阳光下五颜六色的泡泡落进了他的体内,何池觉得很神奇,他如同一个初见世界的小孩,对一切都惊喜起来。 何池看见一对情侣牵着手从旁边走过,深蓝色的海面被阳光渲染出颜色,沙滩上躺着悠闲的人享受着太阳。 只身行于江岸,眼见蓝色的汶润落满海面,人来人往仓促不已,白色的浪花映出行人匆匆的模样,走过热闹的街道,走过嬉笑的小巷,走过繁花似锦炫转变幻。 他终究还是一个人。 没人能够看见他,他的欢喜原来从来都只是一个人,何池突然又有点失落,但到底是只剩下了习惯。他的身边没有热闹,世界的喧嚣离他很远,他从来难触及。。 一阵子过后,何池发现了一个让他晴天霹雳的事实。 当鬼,竟然是不能说话的。 他愤愤地飘了飘,结果一阵风吹过来,他飘得更远了。 他只晓得他是死了的,但是为什么死,怎么死的,因为谁死的,他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于是何池就这样很茫然地当了几天可以不用走路的鬼,不饿不困,不乏不累,不慌不忙,没有情绪,也没有思想,一片空茫。偶尔会停下来,看一看甜甜的冰激淋和好看漂亮如同云朵一样的棉花糖,想象着甜意在嘴巴里化开,然后再伸手摸一摸没有感觉的肚子,察觉到一种怅惘至灵魂的失落,再继续他的、漫无目的旅行。 在目睹过无数友谊后,偶尔何池也会期待着遇见一个能和他成为朋友的鬼,但是可惜的是,他从来独行,就算感觉到身边有人存在,转头却看不见任何痕迹。 何池便放弃了,他也没有很难过,早就已经习惯了了一个人的孤独与失落。 黯然时,叶会被风吹落得更厉害。 红灯笼很艳,街道很繁华,灯光很明亮,月亮很皎洁,光影斑驳不黯淡。 游乐场很好玩,何池总会找个空位坐下来,假装他也是其中的一员,只是可惜他总是因为跟不上飞车的速度而被落下,飞车唰地穿过他的身体,他害怕地捂住眼,却发现没有任何事发生。于是他只能偷偷感受一下旋转木马的快乐,哪怕只是摇起来他都会开心地笑起来。 像一个纯粹的小孩。 “妈妈,我要吃棉花糖。” “棉花糖有什么好吃的呀?糖丝而已,吃了要蛀牙噢,还会粘你一脸,那就不好看了。” “我不会的!”小孩子急急道,“我会很小心。妈妈,求你了。” 年轻的母亲叹了口气,温柔的摸了摸孩子的脸,无奈道,“好好好,就这一次。” “谢谢妈妈!”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是我哪里不好吗?”少年手捧着一束玫瑰,有些伤心地问。 “没有,你很好。”少女说,“只是我们不适合。” 少年迷茫地看着她,“什么才是合适?” 少女一阵凝噎,“……两情相悦吧。” 玫瑰花最后被扔进了垃圾桶,第二日尽数枯萎凋零。 “我们在一起吧。” “好。” 相爱的恋人在摩天轮走到最高处时拥抱,他们一同俯视城市的风光。 “旋转木马好幼稚啊。” “我好喜欢,你不喜欢吗?” 男孩小大人模样,“我不喜欢。” 女孩双手合十央求道,“可是我喜欢,你陪我去玩一玩,好不好?” 她模样实在惹人怜爱,何池忍不住跟着微笑起来,他看见男孩勉强地点了点头,“好吧。我只玩一次。” 后来,男孩陪女孩玩了了一下午的旋转木马。 这几天何池飘过许多地方,他听见了许多声音,世间百态的模样。 第58章 人间烟火味道浓,渐渐的,他也学会自娱自乐自言自语。他偶尔会转头看向身边,复又有人陪伴着他,只是身边空无一人,何池只能失落地抿一抿唇。 算啦。 他还在期待什么呢。 在他飘到一间安静的房子的时候,何池停了下来。他感觉这里很熟悉,他摸了摸空荡荡的心口,那里面涌起一阵漫长的悲伤。 他穿过大门,来到了客厅。 何池定了定。 “这里是你的家吗?” 胸口忽然有些疼,他伸手郑重又认真地敲了敲心口,他说:“回来了,就不要难过了。” 于是他就在这里留了下来。 虽然这里空荡荡的,没有冰激淋,也没有棉花糖,更没有外面那么繁华漂亮,但这里有一股他熟悉的味道。 他在这无聊地待了两天,这里终于来了一个人。 何池在一旁仔仔细细地瞧他。 那人身姿颀长,轮廓锋锐,眉若远山,却模样狼狈,神色苍白,眼神也暗淡,看起来又累又乏。不知道为什么,何池有点心疼他。 “……别这么辛苦。”何池脱口而出。 那人恰好转过身来,何池赶紧捂住自己的嘴,过了一会儿后,他才想起,他已经是个鬼了,活人是不能听见他说话的。他顿时觉得自己很蠢,随即正了正神色,想当一个合格又聪明的鬼。因为他隐约记得,自己生前做人,应当是很蠢的。 应该,是犯了很傻的事吧。 他有些失落地想。 就连呆在这里,都像是一个小偷。 这里究竟是不是他的家呢?何池隐隐约约觉得,大约这些都是他偷来,他本身是不配拥有这些的。 面前的人掏出了一个瓶子,眼中流露出几分温柔,小心将瓶子放下后那人便上了楼。 瓶子很小,上面镂刻着繁复的花纹,古朴精致,何池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好像,这就是他的归属地。 他犹疑上前。 伸出手,透明的指尖微触瓶身。 一瞬间,指尖触到像是要将人融化的滚烫,那股热意化作无边的疼痛顺着筋脉往上爬,流过血液穿到脑子里。 何池浑身颤抖,跪了下来。 他头疼欲裂,时间倒转,空间逆行,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些陌生的景物,一切仿佛都在不停的倒退,倒退,又再次重启,回到了何池的记忆之中。 海面,长陵,热闹喧嚣中他孤独的背影;城市,灯火,一片繁华中他蜷缩在角落。 …… 画面最后定格,定格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他眼神狠戾,抓着何池的衣领,一把将何池按倒在沙发上,星眉朗目,却尽然是对他的厌恶。 陈辰,何池口中不停地唤着。而陈辰手上越发用力,眼角眉梢都是溢出来的恶心。 何池被那目光刺得心里发疼,仿佛生命都回到了那片深蓝而忧郁的海水中,只剩下无边无际辽远至极的窒息,生死临门,他一点也不恐慌,只是觉得难过。 别这样看我,何池闭上苍白的眼皮,不要这样看我。 而陈辰终于放开了他。 陈辰声音冷漠,一字一句宛如刀割。 “其实我挺喜欢以前的你的。” 旁观的何池怔住了。这个人脱口而出这句话之后,世界都好像成了一个悖论,一无是处的自省让他险些跌坐在地。 可他的灵魂是那么轻盈。 ……原来是这样。 他之所以会回到这里,是因为这里是他唯一的归宿。 即使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温暖,即使这里孤独、冰冷,即使这里只有他自己,他都仍旧想要回到这里。 ——因为这里有一个他曾付出全部的人,哪怕他的付出被否定,哪怕他的一切都只是荒唐,可他依然,舍不下那些所谓的期待和爱,放不下心里的深情与喜欢。 最后他沉进了一望无际的长陵海。 何池抓住自己的衣服,魂体流下了一行血泪。他剧烈喘息着,使劲地按着胃部,他胃里一阵绞痛,和从前没什么两样,是熟悉的呕吐感。 ……太疼了。 他想,真的太疼了。 如果人世间本就这么多苦难,如果活着只剩下了一具皮囊只是行尸走肉,如果天地不仁世界不公他的经历只是命运的选择,他只能被迫接受毫无反抗之力。 那么,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何池面色难看地笑起来。 他突然很庆幸,幸好,他选择了离开,再留下来,也注定是一无所有,不过是伤人伤己,徒增哀怨与忧郁,相互折磨不会有结局,再如何坚持都是徒劳无功。 陈辰的爱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喜欢与欣赏,那都是天上的明月星辰,是他费尽全力都得不到的冰冷的皎洁。 何池的目光落在了茶几上早就被冷掉的炒年糕上。 他望了望窗外,发现外面灯火通明,小区里挂着红灯笼,里面的火温暖而又明亮,天上尽然是暗下去的天光。 ……这是不属于他的世界。 生前没有拥有过,死后也没有资格去触碰。 这个世界这样漂亮。 是他不配。 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何池就这样留了下来,因为他不知道怎么样才可以轮回,也不懂为什么他还没有消失,可是他实实在在的已经很累很累了,没有力气也没有精力再去看漂亮也美好的世界。 第59章 他觉得,腐烂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已然浸入了他的骨髓,早就腐蚀了他的灵魂。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他亲自参加了自己的葬礼。 黑白照片,前来悼念的客人,白玫瑰执手,被剪掉了锋利锥人的刺。 复又轻落,花瓣舒展,安静地躺在桌前。 何度得体地接待来往的宾客,葬礼上的酒水都是淡淡的莫吉托。 不醉人,来敬逝者。 梵音声声碎,何度彬彬有礼地挽着渝晚,躬身送魂。低下头的一瞬间,何度暗自红了眼眶,而渝晚眼角也滑下透明如水晶的泪。 再抬头,便一切如常。 她依旧是优雅的渝女士,眼眶微红,表露出得体的悲伤。 来往的客人惋惜,拍了拍何度的肩膀。 “节哀。” 何度颔首,“多谢。” 葬礼不言过往是非,偈语落下,便尘封记忆的长廊。何池不断地听见有人说,“年纪轻轻,真是可惜——” 另外一人附和,“是啊,确实是可惜了。” 何池觉得很耳熟,想起当初张姐也是同样的神色,同样的惋惜,同样的规劝,“先生,你这又是何必?” 他哭着笑出来。 ……何必。 之后,何池亲眼目睹了陈辰的失落与癫狂,目睹了他的悲痛与哀鸣,甚至是悔恨与消亡。 陈辰给了张姐和李叔一笔不菲的养老金,他满脸倦色,“以后,就不用麻烦你们了。” “小池生前,多谢你们照顾。” 张姐收拾好了东西,和李叔站在外面。 她已人至中年,未曾料到世事无常,而这其中,陈辰的原因占了一大部分,她想说些什么,她觉得,如果没有面前的这个人,何先生想必会过得很好。 她忍不住道:“少爷,您知道吗?” “先生其实很喜欢您,他每天晚上都会等您回家,会为您学你喜欢吃的菜,会记住您的口味您的生日和你们的结婚纪念日,甚至于是每一个和您有关的却被您完全遗忘的时刻。” “值得纪念的日子,他会为您挑最好的、最漂亮的、最讨您喜欢的礼物。” “先生后来变得很沉默,我总觉得他难过,可是每次您回来,他都会露出难得的笑容。” “他为您做了那么多。” “可是——可是您从来都没在乎过……” 张姐红了眼眶,哽咽道,“如果你能对他好一点……如果你不那么……” 李叔拉住了她,缓缓对她摇了摇头,李叔看着陈辰,声音苍老沉稳。 “少爷,您节哀。” “我知道的。” 陈辰说,“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他嗓音沙哑,“是我错了。” …… 后来的每个夜晚,当夜色阑珊时,窗台的兰花散发出幽幽动人的香味,被晚风吹进何池的房间里,何池都会听见陈辰叫他的名字。 陈辰说:“我后悔了” 他也听见陈辰辗转反侧,梦呓着:“对不起,小池,对不起……” 何池心里疼得麻木。 那句没关系怎么也说不出来。 陈辰拼回的那张残书还留在何池的房间,他也就住在了那里。 每天准时回家,准时吃饭,早上起来时会对着空气说一句早上好,眼神变得忧郁,整个人看起来也很难过,可却越来越温和。 何池看着陈辰,常叹气,常惋惜。 他不再是他了。 其实何池也很不明白,明明陈辰都已经厌恶他厌恶到了那种地步,可现在在又为什么会这样难过? 他在悔恨什么? 他又在遗憾什么? 难道这就是世事无常,生死之后才会明白什么是真心,可是再也来不及,因为已经完全地失去。 何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是他想,人如果是困在从前走不出来,那么整个人,都无异于是毁了的。 陈辰这又是何必呢。 得不偿失不是吗。 黄昏不停地消失,常青树的叶子褪了又起,蝉鸣声渐渐衰弱。 不知不觉,冬天的雪融了,春天的新绿变成了浓郁的绿色,夏天也又一次过去了,这又是另外一个秋天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何池好像是被困在了这座房子里,他来到这里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他画地为牢,竟心中无怨。 何池就这样陪在陈辰身边,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偶尔陈辰会看着他这个方向笑,无论是做什么都会留两个位置,不时的自言自语,声音很温和,温柔地飘进何池的耳朵里。 何池不禁会怀疑,陈辰是不是知道他的存在,可他又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实在是没什么意义。 反正他也不能再活一次了。 这样的日子其实过分地空荡无聊,但是何池却深味于这样的平淡。这样的生活,是活着的何池怎么求也求不来的。 死了能感受到,也不失为另外一种满足。 何池承认,他还爱着陈辰,他这辈子的所有深情,也都全部给了陈辰,所以才会失去爱自己的能力与勇气。 可爱恨交织,当他沉入海底时,他的爱与恨都融入了海水,无法寻到踪迹,他只是找不到地方去。 在他死后,陈辰也许是爱他的,何池忍不住地想,不然他也不会亲自将自己埋葬在了过去里,但是已经没有用了。 第60章 他的目光深远而怅然。 即使他仍爱,但倘若再来一次,他定然不会再这样傻的,他也许会离得陈辰远远的,一辈子不和他见面,不会重蹈覆辙。 他会有很好的生活,也许会遇见另外一个人,即使遇不到也没关系,他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他会走过很多地方,看许多的风景,吃甜腻的棉花糖和酸甜的糖葫芦,他会很好的生活,看更多的书。 他不会再与陈辰纠缠,也不想再害自己了。 好好生活,是何池一直以来的愿望。 只是抑郁与难过裹满全身,他连入睡都无法安然,又怎么能和世界交流,他做不到的。 何池知道陈辰生病了,他生了和他一样的病,陈辰开始吃一些治疗抑郁和焦虑的药物。 何池很熟悉,他这些年,吃药就像是吃糖一样,没有死于药物滥用,也许就是他上辈子唯一的幸运。 舍曲林,帕罗西汀,氟西汀,氟伏沙明。 ……安眠药。 何池撑着下巴,琢磨着,生前的那股感受应该是挺难受的吧。 他是怎么忍过来的? 何池不记得了。 有一段日子,陈辰突然焦虑暴躁起来,不断地喝酒,不断地想要睡着,双眼通红,修长的手陷进黑色的发里。 何池不明所以,可是后来,他突然就明白了。 陈辰躺在病房中,脸色苍白,看起来透明且脆弱,整个人都被一种阴郁环绕着。他和以前的陈辰很像,但却又有一些地方不一样。 谁也说不出来,但谁都这样认为。 陈辰的秘书,好像是叫李莉,何池隐约记得。她小心翼翼地问:“陈总,您又何必如此呢?身体不好了,您的家人会担心的。” 陈辰停顿片刻,声音格外沙哑,像在强忍着什么:“我没有家人了。” 李莉微惊:“怎么……” 陈辰转头看向窗外,风吹过来,起了凉意,病号服穿在他身上竟显得空荡宽大起来,他咳嗽出声,尾音颤抖,胸腔起伏,努力地克制心中紊乱的情绪。他垂下眼: “如果不睡着,我就看不到他了……” 说完后,他又小声道。 “我以前常梦见他的。” 李莉愣住了。 她从未见过果断狠绝的陈辰露出这幅脆弱且苍白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孩子失去了最重要的玩具一样难过,连声音,都透着委屈与失落。 她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 何池在一旁看着,这是他第一次跟陈辰出来,却恰好看见了他这个样子。 别这样,陈辰,何池轻叹,……不值得的。 他这样的人,不值得陈辰为他做到这种地步。说到底,走到最后这地步,也是他咎由自取,是他信错了人,走错了路,是他选错了人生,是他命不好,遇见了陈辰。 怪不得其他。 陈辰看向他这个方向,闭上眼。 眼泪顺着他眼角滑落。 几年后,陈辰到了尾声。 何池陪在他身边。 陈辰闭上眼时,光影投在了他的脸上,他还没有四十岁,却已面容衰弱,神色就像是一个暮年的老人。 何池站在他身旁,突然很难过。 他弯下腰,在陈辰的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其中的爱意早已持续数年。 “陈辰。” 何池微微一笑:“我原谅你了。” 而那时黄昏将落,晚霞艳丽。 何池的魂体也渐渐透明,渐渐消散,化作了星子,拟似了尘埃,融作了烟霞,归于辽远的天际。 他终于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