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爱昭昭》 独爱昭昭 第1节 ?  独爱昭昭 作者: 陈十年 简介: 预收《小祖宗只能宠着》求收藏~ “他要知道你每一件事,不着痕迹地掌控你交朋友、喜欢什么颜色……贺昭昭,你应该清醒一点。” “沈羽,我没你想的那么蠢,你又怎知,我不是甘之如饴?” *** 十年前,贺容予救下昭昭。赐她名姓、身份,自此多一位贺三小姐。 贺昭昭长到十六岁,贺容予替她操办婚事。贺容予想替她选一个最好的,平阳王世子清贵无双,定能与她琴瑟和鸣。 贺容予嘱咐昭昭:“我此生搅弄风云权谋,日后没什么好下场。平阳王没实权,但书香世家,得陛下敬重,日后自然能保下你。” 昭昭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她抬手敬一杯酒,“多谢兄长当年救我于这乱世之中,给我生命、姓名、身份,这杯酒敬兄长。” 她言笑晏晏,让贺容予记起初见,她一双眼澄澈得很,这么些年,他就剩下昭昭这么一点心尖上的光。 贺容予这辈子只有算计别人的份,被人算计,贺昭昭是第一回 。 贺容予对她没设防,痛快饮下她递来的酒,着了道。 次日一早,她穿着贺容予的外袍,跪在里间,仍旧用那双澄澈的眼睛望他,笑嘻嘻地说:“二哥,如今我嫁不了世子了。你想罚我就罚吧,可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得管我后半辈子。” 贺容予沉着脸,请来家法。 昭昭梗着脖子,强装镇定,心道,无论如何,她都值了。 但贺容予的戒尺,只是轻轻地落在她头顶,伴随着他无奈又宠溺的叹息,“昭昭,你不够聪明。” *男女主无血缘,认养。 内容标签: 近水楼台 甜文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贺昭昭;贺容予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宠妹日常 立意:想要的东西总要努力争取。 第1章 这是贞和十五年的春天。 北州叛乱,继而西南二州蠢蠢欲动,贞和帝年迈,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虽有心而无力稳定朝局,终于在一个雨夜,在忧虑交加之中,吐血力竭而亡。 倾城大雨将整座上京牢牢锁在墨色迷雾的牢笼之中,淅沥雨声隔绝外界声响,铁蹄踏破皇城的动静在雨声里也显得细微而平稳。即便如此,时年三岁的幼太子仍旧吓得瑟缩不止。 他听见了脚步声朝着紫宸宫走近,以及雨声打在伞骨上的声响,滴滴答答,好像一场催眠梦境的开端。 或许,他就要死了。 三岁的孩童其实还不明白死亡是什么定义,只是他见过人死后的情形,面容呈现枯朽的青灰色,很难看。奶娘说,人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些日子,奶娘在他耳边念叨“死”这个字的频率这样高,以至于他第一反应便想到了“死”。不久之前,父皇死了,刘原知道。 但外头的人不知道,报信的太监还未出宫门,就已经殒命。 刘原抬起头来,望向宫门,宫门大敞着,雨线飘进来,浸湿了门口的台阶与门槛。那脚步声落在湿漉漉的台阶上,刘原抬眸,看见那柄墨色的大伞缓缓抬起,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那双手,在这上京城中翻云覆雨。 也是那双手,将刘原抱起。 那把嗓音比这雨线还要冷清三分,“陛下遗诏,传位于太子原。太子年幼,须贤臣常提点左右,故命贺容予为摄政王,辅佐太子。” 刘原懵懵懂懂地听着,雨线从屋檐垂直下落,冷意扑面而来。他偏头看向身侧的人,那是当今大昭朝最年轻的中州小郡王,他的名字,叫贺容予。 - 年号从贞和变作承容,皇帝换了一位,在消息传入北州的当时当刻,曾给过那些挣扎于水深火热之间的百姓们希望。然则这希望就像那天空的焰火一般短暂,迅速归于沉寂。 他们期盼着大昭朝的皇帝能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能让这战争结束,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过上平静的生活。可是一个三岁小儿能做什么呢?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日子,终究只能烂下去。 这一年,正赶上北州大旱,连绵的战火交织着颗粒无收,把人的生命和尊严都一点点剥夺。 阿四坐在角落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听见了对面角落里那越发低下去的呼吸与□□声。 破败得不像样的窗户里,闯进阵阵呼啸的风声,它似乎在笑,笑得毫无慈悲,猖狂而残忍地告诉她:你瞧,又要死人了。 阿四很害怕死人这件事。 不是害怕死亡的过程,或者和死人待在一起,这些她都经历过很多。但真正令人惶恐不安的,是死了人,就意味着…… 她打了个寒颤,深深地吞咽一声,把胃里那种隐约的反胃感强行压下去。 后来,落在后世书上,其实只有轻飘飘的几句话语。 承和元年,北州战乱,逢大旱,人相食。 风声渐渐小了,对面那人的呼吸声也越发微弱,好似被风刮散了,再合不拢。对面的叔叔是前些日子新过来的,他们这些人,辗转流浪,今日在此处,明日又在彼处,都只有一程的缘分。 这一程,或许是长长的岁月里的一番镜花水月,又或许,已经是全部的人生。 天上的星子闪烁着,今夜见了,不晓得明夜还能不能得见。 风忽然停了,什么声响都没了。 阿四的心沉了下来,把头埋进膝盖,无声地啜泣。她想起他曾经用沙哑的嗓音念过几句诗词: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假使人死亦能如草生一般,该有多好。可惜,可惜…… 阿四没有名字,她是家里出生的第四个女儿,因而叫阿四。她还有三个姐姐,阿大,阿二,阿三,她们都死了,父母也死了。 后半夜的风又刮起来,呜呜咽咽,像在为人送行。其实阿四知道不是,因为每一夜风都这样吹。又或许是,因为每一夜都有人死去。 那么她呢?她又会哪一夜死去? 阿四不知,她静静地等待着。熹微的晨光从天边亮起来,她闭上眼。 - 承容元年,秋。 十五岁的中州小郡王亲自领兵出征,平定北州叛乱。仅三月,北州王杨义于云城授首,北州部众或降或死。云城城门大开迎接贺小郡王的那日,迎来北州两年来下的第一场雨。 天阴沉沉的,黑云压城,城内硝烟未散,残存的黑烟滚滚,尸横遍野。杨义残暴,临死前令手下士兵屠城,空气中充斥着死亡和血腥的气息。 贺容予冷冷扫过,眉头轻拢,身侧副将皱眉更甚,忍不住出声:“这杨义未免太过残暴……这可都是活生生的性命……” 副将话音一顿,垂下头,不再言语。 杨义死前曾传信与贺容予谈和,说,否则便要屠城。当时贺容予并未应允,倘若骂杨义残暴,岂非小郡王在其中亦要担责? 这话,他不敢说。 远处传来火焰燃烧的声音,场面如死一般寂静。副将低下头,额角已经落汗,紧张吞咽,等待着贺容予开口。 “属下失言。” 贺容予却只是平静地开口:“这是死,却也是生。” 杨义残暴不仁,却坐拥万千兵力,倘若给他一线生机,便是夜长梦多。为了大昭的生,杨义绝不能活。 “传我令下,立刻派遣人手,在城中搜寻活口,要快。另外,尽快接管云城及北州一切事宜,受旱情影响之处,开仓放粮,务必保证百姓们的生活尽快步入正轨。切记,莫要引人恐慌。”贺容予神色未改,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和年龄不相符的老成,手段老练地处理一切事务。 “是,属下遵命。” 贺容予一面交代着,一面撑伞往前走。 大雨浇熄燃烧的火焰,仿佛是一个信号。贺容予停下来,他的圆头缎面长靴踩在枯枝落叶上,被雨水打湿,他仿若未察觉,直直看向那处缝隙。 狭小的断壁残垣的缝隙里,藏着一个娇小瘦弱的女孩。 “出来。你安全了。”他嗓音清冷,带着些难以接近的气质。 这是贺容予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从缝隙里慢慢爬出来,明白自己的蓬头垢面,因而低着头,不敢看他。 直到贺容予说:“抬头。” 她犹豫了片刻,慢慢抬起头来,望见墨色伞面下那张阴郁的脸。 雨滴打在伞骨上,慢慢从伞面落下,滴滴答答落在她眼前。她看着贺容予,贺容予也看着她。 那是一双很干净的眼睛,尽管脸上脏污满面,也掩不住那双澄澈的眼睛。后来的许多年里,贺容予总爱看那双眼睛。 贺容予往前一步,将伞微倾,替她遮住满天的雨:“你叫什么名字?爹娘在何处?” 她摇摇头,目光有些躲闪,流露出怯生生的慌张:“我叫阿四,爹娘都死了。” 贺容予又问:“还有别的亲人吗?” 她轻轻地摇头,再次抬起头来,希冀被压抑住,却又从四面八方流泄。 贺容予轻笑了声,清冷的嗓音里吹出一缕春风,他将大伞塞进她手中,蹲下^身来,将她一把抱起,“既然如此,从今日起,你不叫阿四,你叫昭昭。” 昭昭有些惶恐地攥紧了那把大伞,努力地举过贺容予头顶,她浑身的脏污泥水,浸染了贺容予胜雪的白衣,黑与白纠缠在一起,仿佛早就预示一切。 她太瘦弱,贺容予抱她毫不费力气。 昭者,明也。 “贺昭昭。”他念她的名字,平凡的三个字,从他唇齿间飘出来,好像带着香味,令人心醉。 从此,她便成了贺昭昭,是中州王贺家的三小姐,贺容予的妹妹。 “日后,你便跟着我。” - 她又做这个梦,头还有些昏沉,迷蒙着睁开眼,抬起手放在额上,转瞬后,偏头看向窗。窗中透出隐约的晨光,天还未大亮。 昭昭支起身,轻咳嗽了声,下床喝水。外头的丫鬟云芽听见动静,推门进来,没点灯,唤道:“小姐怎么就醒了?时辰还早,可要再睡会儿?” 独爱昭昭 第2节 昭昭抿了口茶水润喉咙,摇头问:“二哥是今日回来吧?” 她知道是,从三天前她就在等这一日,但又怕不是,想从云芽口中再听一遍肯定的话。 云芽嗯了声,昭昭的心便放下来,从唇角漾出一抹笑。 “可时辰还这样早,照日程,王爷最快也得下午才能回来,小姐也不必现在就开始等。”云芽劝她。 虽然明白劝不动,可还得劝,要不然等王爷回来,定然会问她们怎么不劝着点?哪回不是这样? 昭昭当然听不进劝,贺容予离开上京已经两个月,整整六十日,甚至他都不曾写一封信回来。她想起来,都有些酸鼻子。 怕云芽听出她的不对劲,昭昭支使她点灯:“我睡不着了,你把灯点上,索性伺候我梳洗吧。” 云芽只好应一声是,点银灯,唤丫鬟们进来。 院内霎时便灯火通明,动静喧嚣。 任谁都知道,贺三小姐最得中州王宠爱,没人敢懈怠。 昭昭托住下巴,心不在焉地坐在梳妆台前。 “小姐今日要梳什么发髻?” “随便。” 云芽看她这样,叹了声。正绾髻,忽地外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昭昭猛地睁开眼。 “小姐,王爷……王爷回来了。” 昭昭腾地起身,拎着裙角便往外跑。 任凭云芽在身后喊:“小姐,发髻才梳了一半……” 作者有话说: *1v1双c,男女主无血缘关系,年龄差九。 *男主不是好人,但对女主绝对的好。弃文不必告知,骂作者反弹。 第2章 天刚蒙蒙亮,上京城内大小街道兀自寂静,各家门户紧闭。马蹄声从街道之间匆匆疾驰而过,停在中州王府门前。 贺容予回来得比预计回京的时间早,他抵京消息方才传到,底下人只来得及通传一句,尚来不及安排任何。但王府门前的灯总是明亮如白昼,一边各几盏,透烧琉璃灯罩拢着光,任凭雨打风吹都不会熄灭,不论何时贺容予回来,都不至于看不清路。 这是昭昭的吩咐。 贺容予一身风尘仆仆,翻身下马。透烧琉璃灯将他的影子拉长,照出他的轮廓,一双微挑的眼,冷冷的,眉似双剑,鼻梁挺拔,唇亦紧抿,整个人的气质比这凄冷的清晨还冷。 “二哥!”人还未到,声已先至,欢呼雀跃。 贺容予脑中映出昭昭的笑脸。 那该是如朝阳一般的。一双翦水秋瞳,澄净明亮,鼻子小巧而挺,唇色红润似樱桃,笑起来的时候眼微眯着,好似一弯缺月。然则,缺月勾起的是人的愁绪,悲欢离合人生八苦,可昭昭的笑眼却能抚慰这悲欢离合人生八苦。 贺容予脚步一顿,再下一瞬,被娇小身躯扑了个满怀。女儿家的清幽香气瞬间将他包围,仿佛顺着他周身每一处沁入心脾,拂去那一身倦怠风尘。 他唇角划开一抹笑意,好似划开这凄清的晨,令日出的曙光从那淡青色的天幕边缘挣出。只是很远,被楼舍屋宇挡得严实,何况昭昭一心只看贺容予,压根没注意到。 抱够了,昭昭在他怀里用力蹭了蹭,终于松开手。没见到人的时候,她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他回来。真见到人,不知为何喉头却微哽。 她眼眶发酸,怕贺容予听出什么,低下头,往回退了一步,故作嫌弃的语气:“脏死了,一身尘土味儿,早知道不抱你。” 自打她被贺容予带回来后,娇生惯养,吃穿用度皆是最好,养得她娇娇嫩嫩,对诸多事情都敏感。 贺容予却很满意她的变化,记忆中那个灰扑扑的小孩好像早不在了,他唯独记得那双眼睛。她的眼睛,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一双眼。 从他十几岁至今,断续有人试图替他说媒牵线。贺容予都拒绝得直接,不好看。 他的心里话是,眼睛不好看。不如他妹妹的好看。 但心里话只在心里讲,旁人也不配多看她的眼睛。 后来,便有传闻说,小郡王好美人。 他倒没辩驳过,左右关于他的传闻喧嚣,多也不多这一桩,少亦不少这一件。 只是因此引来不少麻烦,那些送礼的,由送金银珠宝,改为搜寻各色美人,送来中州王府。贺容予也借着这话,认真打量过不少人,只看眼睛,最后真真切切地应了自己那一句:的确不好看。 她们或许有无边的美貌,可眼睛太浑浊,写满了名利和尘世的纷扰,像一潭不清澈的水。 贺容予看向微垂着头的人,一边发髻端整,另一边却零零散落。 他不由得好笑,伸手勾住她一缕发丝,一圈圈缠绕在食指上,又慢慢地松开。 语气揶揄:“我脏,你乱,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一双柳眉轻压,已经调整好发酸的鼻头,但还有些呆愣,抬起头来,“什么?” 下一瞬,余光瞥见他手心里自己凌乱的发丝,顿时反应过来,莫名地羞恼:“我……” 她轻哼了句,把自己的青丝从他手里夺过来,干脆将另一边也拆了,随意地绾做一个发髻,看向他。 “还不是二哥,整整两个月,竟连一封信都不寄回家中……母亲虽在佛堂,但心里也记挂着你的……”她放下手,语句微顿,“我也是。” 二人站在门口说话,时值五月,风还有些冷。昭昭说着话,经风一吹,不由哆嗦了下。她本来在房里待着,自然没穿太多。 贺容予没回答她的话,“外头冷,进去说话。” “嗯。”昭昭一面往王府里走,一面觑向贺容予,几次欲言又止。 有很多的话想说,整整六十日没见,已经发生了许多事情。昭昭想告诉贺容予,又望见他眼下的乌青与憔悴,显然是为了快马加鞭赶回来,都没休息好。 罢了,等他好好睡一觉,再说吧。 - 贺容予一路上快马加鞭,三天三夜不曾合眼,甚至跑死了好几匹马。 他手下有人不解,不知为何王爷要这样急匆匆回去,另一人只是笑说,你是年纪尚轻,跟着王爷的年岁短,王爷每回出门,回程时总是很急的。 那人又问,这是为何?难不成是为着王妃? 其余人听他这么问,都笑起来,答道,王爷还未成家呢,只不过王爷有一妹子,每回王爷回京之日,她总一大早便起来等,为了不叫她等,王爷便总想着早些赶回去。 那问话之人似懂非懂地点头,憨憨笑道,那王爷可真是疼爱这妹子,做王爷的妹子也太好了。 他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 昭昭中途来看过三回,听说他还没醒,便又自己回了院子里。 她的院子是整座王府里最漂亮的地方,“星月楼”三个字龙飞凤舞地挂在院门上,那是贺容予的墨笔。小郡王能文能武,字也写得遒劲有力,飘逸潇洒。 如星如月,吾家昭昭是也。 这是贺容予的原话。 她的院子进门便是一排花圃,花圃里的花按季节开,春夏秋冬都有,没有一个季节会光秃秃空着。没有谁家这样设计院子,昭昭这儿是仅此一家,女儿家的院子,弄得像个小花园一般。 院子里的陈设都是贺容予亲自挑的,给她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从他把昭昭带回府开始,关于她的大小事宜,几乎是他一手包办。 昭昭穿过花廊,进了门,托住下巴,忍不住叹气,嘀咕着:“二哥怎么还不醒……” 才刚说罢,贺容予身边的人便过来了,说是他醒了。 昭昭忙不迭跑过去,到贺容予院子里时,他刚沐浴过,头发半湿不干地垂在肩头。 其实他醒了有一会儿,没让人给她传消息,等洗去这一身倦怠尘埃,才打发人去告诉她。 昭昭跑来得急,初夏暑气渐起,已经有些热。她这一程跑出一层薄汗,贺容予轻声皱眉训斥:“这么急做什么?我人就在这儿,还能跑了不成?” 过了九年,他嗓音越发好听,褪去稚气,越发沉稳磁性,只是仍旧对外人透出难以接近。他披头散发时,掩去些凶神恶煞的气质,更添几分柔和。 他身边伺候的人要拿干净方巾给他擦头发,被昭昭接过,拿住方巾,轻裹住他头发,这才答他那句话:“二哥真是的,人家是想你了,急着想见你,你倒好,一点都不识情意,小心日后娶不到媳妇。” 她恶狠狠地说着,手上力气也重了,揉搓着他那头长发。 离他近时,总能嗅见他周身清淡的雪松味。很好闻。 她又放轻了力道,想起他这一路奔波劳累,不由有些心疼。 贺容予随她胡闹,嘴上却不依不饶:“亏我这么奔波劳累的,就念着给你捎些东西回来,你倒好,先咒起我来了。既然如此,那便不给了。” 昭昭当即反驳:“不行!东西呢!” 贺容予故作恶人,斜倚着圆桌,手指轻叩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呵,说不给,便不给了……”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6.16有更。 第3章 昭昭轻哼了声,手里轻擦着他发丝,别过眼道:“二哥这还没娶嫂子呢,便已经如此待我,倘若日后娶了嫂子,哪里还能容得下我?” 她微噘着嘴,一副小女儿家的娇嗔情态,又低垂下眼,眼见是委屈起来。 一旁的朝北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从身后捧出个缎面红木方匣,送到昭昭跟前:“三小姐莫急,东西自然在的。咱们小心保存着,这一路上连半点尘都没让它挨。” 贺容予轻笑了声,没拦朝北,只看着昭昭打趣:“脾气这么大,也不知道谁敢给你做嫂子。” 他拿下头上的方巾,随意地擦了擦头发。头发已然干了,贺容予随手干净利落地将头发束起,从昭昭头上拔了支玉制簪子插上,脚步已经往门口去。 “今日要入宫觐见陛下,商谈些公事,用午食不必等我。” 昭昭哎了声,下意识抬头碰头发。他拿走的那支簪子虽然式样朴素,可仔细瞧也能瞧出是女子物件,就这么大摇大摆去觐见陛下…… 昭昭抿唇,眼看着他如松的背影跨过了门槛,消失在庭院之中。 贺容予忙,昭昭知晓。 他是名义上的中州王。当今大昭朝,东南西北四州皆设郡王,统率兵力,掌管各州事宜。唯独中州王最没实权,向来算个虚名。 五州之中,中州土地最为广袤,气候宜人,兵力亦是最为强盛,也正因此,中州大小事宜皆直达天子,并不经手历任中州王。 但那是从前。 如今,贺容予是无名有实的摄政王。 独爱昭昭 第3节 不论是中州,还是其余四州,大事皆得经贺容予手处理。 当今天子不过十二岁,一个半大孩童,诸事做不得主,拿不定主意,“此事仰仗王叔”倒是说得顺嘴。 那个小毛孩子,昭昭不大喜欢他。 昭昭第一次见刘原时,方才六岁。那一年她刚被贺容予带回家中,贺家本就备受瞩目,凭空多出一个三小姐,一时间众说纷纭。 第一回 见刘原是在贺家,冬日寒风凛凛,室内炉火烧得正旺。昭昭坐在炉火边,裹着件貂毛大氅,炉火映在她脸颊。那个小屁孩正坐在她对面,盯着她看了许久,开口便问:“你就是王叔捡来的孩子?” 在橘黄的火焰里,昭昭看向他,甚为不解,她认为他们之间并没有很熟悉,这样问话让她觉得很不礼貌。尽管那时刘原已经是稚童天子,可昭昭并未意识到他是天子与否有何区别,大抵是因为一个三岁的孩童,走起路来还一颠一颠的,实在不像天子,只像个孩子。 可孩子才最天真而残忍。 昭昭不答,他又继续问下去:“听说你是从北州来的?那儿曾经吃过人?你可曾见过?你吃过么?” 他的眼神不带任何嘲讽厌恶,或者猎奇,好像只是单纯地询问,稀松平常的好奇心。 那些被昭昭压抑的、强行遗忘的回忆忽然间涌上心头,一股脑的,像一座巨大的山,重重地从远处晃荡而来,携着呼啸的风,齐齐砸向她后背,砸向五脏六腑,致使胸腔翻山倒海。 昭昭一瞬间呕吐不止。 那之后,她大病了一场,一直病到第二年春,断断续续地,总不见好。贺容予一直陪在她床侧,亲手给她喂药,替她擦脸,哄她入睡。 在月满盈室的时候,贺容予抱她在怀里,手掌轻拍着她的胳膊,告诉她:昭昭,忘掉那些不快乐的事。 因而,她总不喜欢刘原。 尽管她如今已经清楚,天子二字的分量,可仍是不喜欢。 缎面红木匣子分量沉甸甸,捧在手上久了,都会手酸。昭昭在一旁坐下,轻叹了声,将东西搁在紫檀木圆桌上。 红木匣没挂锁,昭昭打开匣扣,里头放着一支簪子。 金丝缠绕,掐出莲花形状,其中嵌着好几颗宝石,华贵至极,而最最珍贵的,当属正中那颗浑圆饱满的夜明珠。 昭昭一愣,从唇角漾出个笑意。 朝北在一旁掩嘴失笑,“王爷说了,三小姐定然会满意的。” 昭昭轻哼一句,拿起簪子仔细端详,“这还差不多。” 云芽道:“可要帮小姐簪上?” 昭昭摇头:“收起来,到时再说吧。” “也好,下个月便是小姐及笄的日子,笄礼上再戴正好。”云芽说着,将东西仔细收好。 - 皇城中,文心阁内,臣子们正激烈商讨。 文心阁乃众大臣商讨政事之处,争论声喋喋不休,此起彼伏,直到近午时才堪堪停住。 …… “此事便如此决定,诸位大人可还有异议?” “臣等没有异议。” “那今日便到此为止吧,陛下以为如何?” “王叔说得是。” “那便请诸位散了吧。” 贺容予只手撑在黄花梨桌角,手指扶住自己额角,微垂着眼,似乎是倦了。 臣子们一一告辞,自正门退出去。文心阁的窗牖敞着,送来微热的轻风,拂动室内轻纱幔帐。 刘原从巍峨的龙椅上下来,望向贺容予,声音有些忐忑:“王叔可是累了?” 天子年幼,即便端正坐在龙椅之上,也显不出恢宏气度,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他由贺容予一手扶持,稳坐皇位九年,虽有名无实,但能锦衣玉食,保住这身家性命,已实属难得。先帝在时,这大昭的皇权便已岌岌可危,风雨飘摇,觊觎之人环伺,各个虎视眈眈,就等着先帝咽气,只是谁也没想到最后的赢家会是贺容予 十五岁的中州小郡王,如此轻易地,取得了胜利,并以雷霆手段稳住了朝纲。 刘原对贺容予的的情感颇为复杂。一方面,他感激贺容予。贺容予保他性命,扶持他上位,虽是傀儡天子,却不曾亏待过他,连明面上的礼遇也都做得尽力。 同时,刘原畏惧贺容予。因为贺容予手上有无边的权力,随时可以置他于死地。贺容予只需要一个傀儡皇帝,可以是他刘原,亦可以是旁的刘家人。因此,刘原面对贺容予时,总带着讨好的意味。他唤贺容予王叔,其实贺容予与他应当算同辈,他硬生生给贺容予抬了一辈,以表示自己的尊敬。 除此以外,刘原亦崇拜贺容予。 十五岁的少年郎,已经能与一大群虎狼周旋,丝毫不曾有畏惧,反而胸有成竹,手段狠厉,拨过风雨,一手接住这大昭的江山。 这是怎样一个厉害的人物。刘原在心里隐隐地期盼着,终有一日,他也想成为这样厉害的人。 贺容予坐在那把高背交椅上,不知是睡着了…… 刘原偷偷投去目光,下一瞬,却见贺容予抬眸,将他窥视的视线抓个正着。 贺容予的眼神仿佛是久经沙场的鹰,锐利而令人惊惧。 刘原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垂下视线,语气也带了几分慌乱:“孤瞧王叔头上这簪,有些眼熟。” “听他们唠唠叨叨吵了半日,我脑仁都疼。”贺容予慢吞吞地,是答他先前的问题。 那些臣子们此番争吵之事,和贺容予这回出门之事一样,为的是南淮府谢氏一族谋逆之事。 南淮谢氏是大昭开国时便追随的老人了,几百年风霜雨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谢氏一人谋逆,不该牵连全族。倘若如此,恐会寒了别的士族之心,亦会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这是那些老臣们的观点。 而贺容予却坚持要牵连全族,谢氏上下,凡男子皆发配边境,女子没为官奴,稚子幼女亦不能无辜。 倘若今日谢氏谋逆轻赦,那来日李氏赵氏亦有样学样,通通都要谋逆了。谋逆本就是大罪,唯有严惩不贷,方能叫他们个个不敢谋逆,连谋逆之心都不敢有。 这是贺容予所说。 争吵半日,最终还是以臣子妥协而告终。 这不是第一回 政见分歧,但贺容予从不让步。 “簪子么,从昭昭那儿随手拿的。”他答刘原的问题。 刘原一句哦,微缩脖子。 正如昭昭不大喜欢他一般,他亦不大喜欢昭昭。 只因为初见时,他害昭昭大病一场,贺容予那时更年轻气盛些,打了他一顿。 不是以摄政王的身份,只是以一个兄长的身份。 所以,刘原不大喜欢昭昭,但表面上从不敢表露,反而时常夸奖她。 “小姑姑下月便要及笄吧?孤已经备好了一份大礼,预备送给小姑姑。”他唤贺容予王叔,因而唤昭昭一声小姑姑。 贺容予轻笑了声,道是,“既然政事已商讨完,那臣便告退了。陛下亦该回去复习功课。” 刘原怔道:“王叔慢走。” - 出了文心阁,贺容予没急着回去,而是去了太后宫中。 太后是刘原生母,先帝的贤妃。她原是个舞姬,因年轻而貌美得先帝喜爱,入宫承宠,肚子又争气,一举生下位皇子。 以她的家世地位,原本是绝无可能走到今日之位子。可偏偏赶上了大昭风云暗涌之际,由着暗潮涌动,将她的儿子推上了太子之位。又因着贺容予的一力支持,她的儿子成为了皇帝,而她则成了太后。 即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回想起来,梁氏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她对贺容予的情感,与年轻的天子一脉相承,只不过,稚嫩天子的崇拜,到了他的母亲这里,却转生成了一种隐晦的、难以言说的情愫。 梁氏曾经畏惧过,倘若贺容予要以权力和她儿子的性命要挟她做些什么,她是该屈服,还是……该反抗? 后来这担忧化作阳光下的一圈泡影。 贺容予从未对她有过什么想法,她的美貌在他眼中似乎不值一提。 梁氏曾经对镜端详,对自己的美貌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她……难道不美么? 铜镜里的面容艳若桃李,让人无法说不美。即便如今她已经二十九岁,也仍旧是美的,甚至更填了几分岁月的神韵。 后来梁氏在这种自我怀疑里,渐渐地对贺容予生出了某些情愫。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情愫又归于沉寂,只在偶尔跳出来。 譬如此刻。 听得中州王到访,梁氏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个欣喜的笑容。她原倚着靠枕小憩,猛地下榻,身子重心不稳,一个踉跄,被身旁的宫女扶住。 “太后娘娘小心。” “没事……哀家没事。快,瞧瞧哀家的发髻可曾歪了?”她在这深宫里过了太久孤家寡人的日子,心渐渐地快变成一潭死水似的,在这一刻掀起波澜。 贺容予很快到了宫门前,他穿过庭院,立在正殿的台阶之下。 负手背身,长身玉立。隔着帘子,看不真切。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白露前去询问:“王爷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贺容予视线淡漠地扫过白露,正如淡漠地扫过梁氏,道:“下月十九,吾妹昭昭笄礼。陛下未成婚,太后娘娘当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臣想请太后娘娘,为吾妹插笄。” 他声音磁性有力,梁氏在殿中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年来,名震天下的中州小郡王眼中没有任何女子,唯有其妹昭昭。 作者有话说: 芜湖,回来啦,之后会日更,更不了会请假。 感谢在2022-06-12 23:59:44~2022-06-16 19:1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宛仪 2瓶;不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但这亦是好事,他瞧不见梁氏,亦瞧不见任何旁的女人。这些年来,他身旁始终空空落落,这很好。 独爱昭昭 第4节 梁氏莲步自殿中走出,远远地朝阶下唤了声:“王爷。” 贺容予抬起头来,眼神无波无澜,朝梁氏行过拜礼:“臣参见太后娘娘。” 梁氏轻轻勾唇,要他不必多礼:“方才我已听见了,王爷待昭昭的这份心呀,看了令人羡慕。本宫久居深宫,实属清闲,即便今日王爷不请本宫,下月十九本宫也要去的。不仅要去,本宫还早已昭昭备好一份大礼。” 贺容予道:“那臣便先代吾妹谢过太后娘娘。” 梁氏掩嘴笑,说话之间,她已停在廊下,眼神从贺容予身上飘过,很快地又移开,仿若不经意地开口:“王爷政务繁忙,又正当年,身边也当有个知冷暖的贴心人才好。近些日子,倒是有不少好人家的姑娘,向本宫暗地里打听起王爷的事。” 她话音一顿,堪堪看向贺容予:“王爷若是有意,本宫可代为操持一二。” 贺容予垂下眼,笑声清冽:“太后娘娘说笑,好人家的姑娘,自是瞧不上本王。何况本王如今并无娶妻之意,便不劳娘娘费心了。时候不早,本王也该告退。” 他拒绝得干脆,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梁氏张了张嘴,又将喉口的话语压下去。方才贺容予眉宇之间已然流露出一丝不耐烦,她不敢再问,只好默然目送他离去。 白露在一旁小声道:“娘娘太过大胆,怎能干涉王爷的生活呢?” 梁氏苦笑道:“本宫……罢了,想必,他不会同本宫计较吧。” 她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试探一下。兴许是她的安生日子过得太久了,她有些倦了,烦了,隐隐地期待着这死水泛起波澜。 她转身朝自己的宫殿走去,忽然间想起贺昭昭来,又脚步一顿。 “本宫有些羡慕她……”梁氏喃喃低语,白露未曾听见,问了句什么,梁氏摇头,碰了碰自己满头珠翠,“没什么,本宫乏了。” - 从宫中回来的辇轿上,贺容予略歪身子斜斜倚着靠背,想起方才听见的那几个字,嗤地一笑。 好人家的姑娘。 好人家的姑娘,可惜他不是好人。在朝野官民心中,他不过是个玩弄权术,独断专行的小人罢了。像他这样的人,是什么下场,不论是前世的史书还是今世的前例,都早已写分明。 从踏入这诡谲风云的那一刻起,他贺容予此身便全是黑色。 连同他的心,在外人看来,也是黑的。 倘若说他还有什么东西是白的…… 贺容予撑起头,掀眼看向不远处的天光。 回到中州王府时,下人来禀:王爷,三小姐出去玩去了。 贺容予只说了句,知道了。 他穿过悠长的回廊,回到自己院子里时,下人们恭敬地行过礼。贺容予心中有种微妙而隐约的烦躁之感,他将眼前这些人打发出去:“你们都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随意进来打扰。” 书房里堆积的文书还未处置完,他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玩弄权术如何?独断专行又如何?他偏偏喜欢这种将权力握在手心的感觉,喜欢这种受万人俯首的感觉。纵然他们是不得不俯首。 可偏偏是这种不得不俯首的感觉,更令贺容予心生愉悦。 瞧,你的心那样厌恶我,眼睛里的怒火快要装不下,可是你却只能咬着牙关,恭敬地朝我俯首作揖。 世上可还有什么比这更愉悦的事情么? 他承认自己对付谢氏一族掺杂了私心。 谢氏这一辈的孩子之中,有不少年轻有为的,年轻有为与年轻气盛,往往难舍难分。 三年前,那个朝气蓬勃的孩子,满怀着一腔热血进京,觐见天子,向天子说起他的雄心壮志与满腔抱负。可天子听得似懂非懂,却巴巴地跟在贺容予身后,说,王叔以为如何? 于是那个孩子感觉到愤怒,他瞧着这一切,眼前不成器的天子,时刻风雨欲来的大昭天下,他愤懑不平。他将这一切的根源,都归咎于贺容予。 倘若不是贺容予玩弄权术,专断独行,这天下不会如此。 那孩子竟这样以为。 他拥有着年轻人的朝气,初生牛犊不怕虎,指着贺容予的鼻子指责他。 当然,下场也很惨烈。 稚嫩的天子首先挡在了贺容予面前,用童真的声音斥责他,点破他的罪行。天子说他以下犯上,不敬天子,将他责打了二十大杖,赶出了上京。 而后来,他选择了谋逆。 但他还是太过年轻,诸多计划都不够周全,也过分地相信自己的身边人。然后,他失败了。 他的愚蠢,牵连了谢氏一族。 贺容予要他们永远地记住这种愚蠢,那些如他一般年轻气盛的孩子们。 贺容予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坐下,忽地发愣。他忽然想,这是年轻的罪过么? 而他却是早慧之人,永远地失去了这样的时候。 不过,倒也不算一件坏事。 贺容予思绪回笼,却发现方才那些下人们还未离去,反而端来了诸多吃食。 他不悦地皱眉,正欲开口,却被打断:“王爷,这是三小姐的吩咐。” 贺容予的眉头又松开,他看向桌上那一道道菜,“不是说过,不必等我么?” 婢女垂首答话:“三小姐说,让咱们先热着,倘若王爷回来,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贺容予心口那种微妙的烦躁之感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指节轻叩在紫檀木桌案上,桌面一侧挖空,嵌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以作点缀。羊脂白玉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滋养着这一方案桌。 “她命你们准备了什么菜?”贺容予撑住额角,看向那满桌的菜。 婢女答道:“都是王爷爱吃的,红烧狮子头、冬菇菜心……” “嗯。”贺容予轻应了声,似乎很是满意,终于起身。 昭昭知晓他的口味,正如他知晓昭昭的。 “她去了哪家府上?” “平阳王府上。平阳王府的仁慧县主亲自登门,三小姐原本还推辞,不大肯出去,不知怎么,又肯去了。” 婢女微抬起头来,她名唤冷霜,跟在贺容予身旁伺候已经许多年。贺容予待婢女一向不亲近,也不会过分苛责,她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即可。 比起贺容予,她与昭昭关系反而更亲近些。 只因三小姐成日里往这边跑,一来二去,便熟稔起来。 冷霜说下去:“前些日子,三小姐还与仁慧县主闹了些不愉快,不过姑娘家的友情,说开了也便好了。” 她与昭昭走得近,知道得自然也多些。贺容予时常向她询问昭昭的事,久而久之,冷霜早已养出了一种自觉,向他汇报昭昭的事情。 贺容予哦了声,低头夹菜,心中默念:平阳王府。 “我不在的这两月,看来发生了不少事。”贺容予又问。 冷霜应了声是,将自己所知晓的,一一道来。 关于昭昭的那些,事事琐碎,没什么大事,毕竟任谁都知,她是贺容予最宠爱的妹妹,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敢对她太过造次。多是些小事,贺容予却听得认真。 冷霜讲到收尾,忽地一顿,看向贺容予道:“王爷走的这两个月,老夫人生了场病,三小姐亲自过去侍奉。” 老夫人便是贺容予的生母。 贺容予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哦,老夫人的病如今可好了?” 冷霜答:“好全了,要不然三小姐也不能放心。” “那就好。”他重新放下手,并没有说要去瞧瞧老夫人。冷霜知道其中曲折,并不打算多提。 “下去吧。”贺容予道。 - 日头渐渐晒起来,仁慧抬手遮在额上,拿肩膀轻撞了撞昭昭。 “好昭昭,你别生我的气了嘛。” 身后的婢女适时递上遮阳伞,仁慧接过,将伞身倾向昭昭那边。她口中的嗯字拖长了音节,诚心求和,“我知道错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嘛。” 昭昭轻哼了声,转过脸来,下巴还微仰着,“本来就是你的错,你为着他,竟然要生我的气。” 昭昭口中的这个他,是新晋的城防司副统领沈羽。他是从旁的地方调回来的,年轻轻的,便当上了副统领,一时风头无两,又因长相俊俏,夺走了京中不少姑娘家的欢心。 仁慧便是其中一个。 这事儿昭昭也知晓,因为仁慧天天在她跟前念叨,那沈羽多么多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听得她耳朵都快起茧子。 终于有一回,她们外出逛街时,正赶上城防司换防,带头的便是这个沈羽。昭昭想起仁慧的那些夸赞,便多看了他两眼。 没想到正是这两眼,看出了事。 过了些时日,一次赏花宴后,那沈羽竟将昭昭拦下,同她表白了情意。 昭昭当时便懵住,她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呆呆地看着沈羽,婉拒了他。当时宴上不少世家公子贵女都在,即便沈羽刻意挑了僻静之处,此事也仍旧传了出去,让昭昭好生困扰了一番。 仁慧心慕沈羽,听闻此事自觉一颗芳心破碎,毕竟是第一回 少女心事,就这样无疾而终,她心里难过,收不住情绪,牵连到昭昭身上。 昭昭觉得她无理取闹,又因沈羽和京城里的议论而不高兴,索性也不愿哄仁慧,与仁慧一连冷了好几日。 这些日子,仁慧心结打开,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便来求和。方才一上午的功夫,仁慧陪着昭昭逛了整整三条街,买了好些东西,皆是她付钱。 “是是是,本来就是我的错,昭昭大人有大量,不和我小人一般计较,好不好。”仁慧蹭着她肩膀撒娇。 昭昭被她逗乐,再绷不住,“好了好了,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仁慧欣喜万分,“真的?绝没有下次了,我已经想明白了,他沈羽也没什么好的。” 昭昭应和:“我早这么觉得,那个姓沈的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没想到你竟然会那样想我,我可真瞧不上那姓沈的,他哪点都比不上我二哥。” 仁慧掩嘴笑:“那是,这世上能比得上你二哥之人,未免太少了些。不过虽然中州王如此厉害,可我大哥也不错。”姑娘家不愿意认输,比起自家的哥哥来。 昭昭不与她争辩,左右在她心里,早认定二哥是这世上最最厉害的人。而在仁慧心里,亦是如此想自己的哥哥,所以争辩无用。 太阳越来越晒,仁慧拉着昭昭拐进茶楼,要了间清净雅座,与一壶雨前龙井。婢女们上前扑扇子纳凉,仁慧倚着竹榻,又接上先前的话题。 “只是中州王虽好,可太过……沉稳。”仁慧本想说阴冷骇人,瞥了眼昭昭,改口。 “他看我一眼,我都觉得害怕。倘若夫婿也按这个规矩择,日子大抵过得恐怖。” “哪有。”昭昭反驳,捏着白瓷杯浅抿了口茶,“我二哥他……很好。” “只对你。” 作者有话说: 独爱昭昭 第5节 昭昭:我哥超好超疼我。 闺蜜:只对你罢了。 有没有看出哥哥对昭昭的掌控欲~ 感谢在2022-06-16 19:19:11~2022-06-17 23:1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昭昭垂手,将手中瓷杯置于一旁的竹垫上,张了张嘴,正欲开口反驳仁慧的话。 贺容予其实是很好的人,少时抱她背她不在话下,甚少对她发火生气,连正儿八经的黑脸也很少。 仁慧却对此有诸多的苦水吐,先她一步,再次开口论证自己的观点:“上回在永安伯府,你还记得吧,你同贺芝芝吵了起来,贺芝芝是很嚣张跋扈,可你二哥那个眼神啊,像罗刹鬼似的。贺芝芝当时都吓得直哆嗦,听说后来回家,她又叫她爹训斥了一番。” 昭昭的温柔二字被堵在喉口,指腹摩挲着瓷杯外壁上的两株翠竹,绿得圆润。 她垂下一双杏眼,望着瓷杯中舒展开的上好茶叶,阳光从圆窗的竹帘缝隙透进来,恰巧落进那精致的小杯之中,照在那舒展得惬意的茶叶上,像是一个绝世舞姬的化形。美丽的舞蹈令人赏心悦目,昭昭眼中浮出笑意,她知道二哥疼她。 仁慧还在滔滔不绝,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并未注意到昭昭眼底的笑意。 “要说,贺芝芝向来自恃中州王的堂妹,结果那日中州王丝毫没有怜惜她,她自觉丢人,好长一段时间不肯出来赴宴,一味地称病,可我们都晓得,她就是不好意思再出来。”仁慧不喜欢贺芝芝的作风,咋咋呼呼,又颐指气使,因而对她的狼狈乐见其成。 “你瞧,即便同样是妹妹,中州王也只待你如此好罢了。旁人哪有这样的福分。”仁慧一声叹息。 昭昭抬眸,“好了,话不知被你扯多远去。” 她知道仁慧没说尽的意思:更何况,贺芝芝是他血浓于水的堂妹妹,而她,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三妹妹。 仁慧哎哟一声,应了声是:“话说太远了,还是说说近在眼前的事吧。你下个月便及笄,你不晓得你的名声多大,待你及笄,媒婆们就要把你们王府的门槛踏破了。” 她装模作样地一声长叹,摇着头,尝了口茶。 姑娘家到了这个年纪,便该考虑起婚嫁之事,不论愿不愿意,都是迟早得面对的。 昭昭听出她的调侃,哼笑道:“我反正不急,只怕急的是你吧。前些日子便春心荡漾,喜欢上沈羽,如今又说些媒婆亲事的,我看你是恨嫁了。” 仁慧比昭昭略大些,去年年末已经过了十五的生辰,但还没许人家。 仁慧被她一说,有些脸热,急忙解释:“我可没有,我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句话来。 昭昭噗嗤笑了声,仁慧看着她,不知怎么也被逗笑,两个人笑做一处,一并在竹榻上躺下说话。话总是说不完,不知不觉便过去一个时辰。好在她们先前已经用过午食,倒也不怕饿着,只是这茶得重新续上一壶。 仁慧打发丫鬟去唤小二,丫鬟才走没多久,雅间外不知道发生什么,忽地有些动静。仁慧皱眉,叫另一个丫鬟去查看情况。 丫鬟还未回来,倒是有人先敲门。 门被敲得粗暴,外头好几个身影,粗声粗气地喊话:“……还不快把门打开。” 昭昭和仁慧对视一眼,命丫鬟将门打开半条缝:“你们是什么人……” 丫鬟话音还未落地,门口那几个人已经不耐烦,推搡着,将门一脚踹开,丫鬟来不及防备,一时跌倒在地。 昭昭和仁慧脸色都变了变。 那伙人朝里头看过来,语气甚是不将她们放在眼里:“城防司办案,方才有贼人闯入这间茶楼,不知道贼人藏身之处,我们必须进去搜查一番。” 说着就要往里面闯。 “哎……”几个丫鬟挡在前面,“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道里面的小姐是谁?” 仁慧县主是平阳王嫡女,身份自然尊贵,只不过平阳王无实权,到底没那么能镇住人。但昭昭不同,昭昭是贺容予的妹妹,纵然没有什么县主郡主的名头,却是实打实的尊贵。 这几个人粗鲁无礼,昭昭脸色有些不好看,胸膛起伏着。但她也不常用身份压人,又想着他们的确是在正经办案,正犹豫要不要叫人让开。 便听见门外有脚步声靠近。 “不许胡闹。”沉静的声音透露出几分威严。 听得这声音,仁慧咬着下唇,别过脸去。 昭昭一时还未认出这嗓音,直到抬眸望去,看见城防司官服上犀利的鹰,才反应过来。城防司负责上京守卫,唯有统领副统领之职,方能在官服上以金线绣鹰。 而这人,正是引发她和仁慧矛盾的沈羽。 昭昭抿唇,掩住自己的不悦。 沈羽给她带来的困扰实在太多,不过那时候,二哥不在上京,他们说些闲话便也罢了,可如今二哥回来了,她更不想与沈羽有所接触。 昭昭也不做声。 一旁的云芽见状开口:“沈大人,您手下的人真是好大的官威,竟连句解释都不肯听。我们姑娘胆子不大,倘若被吓到,不知该是谁的责任?” 云芽一番话说得他们低下头去,脸上有些惶恐。这几人是新近从外地调过来的,是沈羽从前的下属,他们初来乍到,自然还未认识昭昭身份。但听得这话,心里已经明白得七七八八,当即跪下请罪。 “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这才冲撞了贵人,还望贵人大人有大量,不与小的们一般见识。” 一旁的沈羽也拱手赔罪:“三小姐,实在对不住。你可有受惊?” 昭昭不想和他掰扯这么多,板着脸说:“没事,不牢沈大人费心。既然大人是办案,便请自便,速战速决,免得牵连我们。” 她想让沈羽快点解决这一切,赶紧走。可这人好像就是听不懂,非要说什么…… “不必,沈某信得过三小姐,三小姐断不可能为贼人遮掩。既然三小姐不与你们计较,还不赶紧走。” 沈羽带着他的人走远,云芽命她们将门合上。 昭昭咬唇,觉得这人实在是…… 她都已经让步,他非要说什么信得过她。说得他们很熟似的。 昭昭心烦,拿起旁边的茶盏满饮一杯。 她看向仁慧,见她脸色也不大好看,解释道:“你不会又因他生我的气吧?” 仁慧失笑,呵她的痒:“我哪有这么小气,既已经说过这事儿过去了,便不再把他放在眼里,他做什么都和我无关。” 昭昭拍开她的手,心里还是烦。 她朝后仰面躺在竹榻上,轻声地叹息。 仁慧问:“你这是叹什么气?” 昭昭摇头,声音极轻:“不知道。” 她只是被沈羽的出现弄得心烦,她都已经明确地拒绝过了,为什么他不能也明确地离她远一些呢? “算了,不提这些了。我有些累了,今日便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昭昭慢慢撑起身,理了理自己仪容。 仁慧嗯了声,“好,你回去好好休息。过些日子的诗会,你可一定要来。” 昭昭应了句好,和云芽出了门。这会儿暑气正拢着未散,空气都闷热着,热浪扑面而来。 王府的马车在路边侯着,昭昭踩脚凳上车,才刚坐下,下巴靠着菱形的窗格,远远有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从眼帘掠过。 昭昭将目光往回挪,果真看见贺容予。他半边侧影在车马行人的虚影里若隐若现,但昭昭还是一眼认出他来。 她认贺容予的本事,从不出错。 昭昭站起身,几乎是跳下马车。她步子迈得急,穿过热闹人潮,将云芽她们甩在身后。 贺容予和人说着话。昭昭便远远地停住,待他和人作别,才缓步上前。 “二哥。”这会儿心不烦了。 贺容予疑问地嗯了句,“怎么在这儿呢?不是去找仁慧县主玩了么?” 昭昭手垂在身侧,轻轻地扬唇:“嗯,刚跟仁慧在这儿喝茶呢。本来正要回去,瞧见你了。” 他们站在街边,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昭昭偏头避开。贺容予察觉到她动作,低头唤朝北,朝北哎了声,从马车里取出把遮阳伞,递给贺容予。 贺容予撑开伞,往昭昭那边倾斜。 “二哥可吃了午饭?” 贺容予嗯了声。 “是在宫里用的,还是府里?” “府里。” 昭昭听罢,一双杏眼笑得微弯,忍不住的笑意,也不说话。 过了会儿,才又说:“那菜可合你口味?是新请的厨子做的。” “嗯。” 昭昭又笑,笑意更深。 云芽她们终于追上来,候在昭昭身后。 贺容予朝她们的方向瞥了眼,也正瞥见对面茶楼的方向。 那贼人跑得太快,沈羽他们一无所获,有些泄气。 沈羽道:“这些日子加大盘查力度,他还能插翅飞出上京不成。” “是,属下明白了。” 他说完,一抬头被太阳光晃到,偏过头,余光瞧见了贺昭昭身影。 即便隔得远,也能看见她在笑着。 贺昭昭毫无疑问是美人,杏眼桃腮,肤如凝脂,好似一幅画。一颦一笑,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沈羽一时呆住。 顺着昭昭笑的方向,沈羽瞧见了一个气质出尘的人。 他调来京城两个月,正赶上贺容予离京,如今方才识得庐山真面目。 在沈羽看过来的时候,贺容予也正好看见了沈羽。 他已经从冷霜那儿听说过关于沈羽和昭昭的事。 贺容予平静地移开眼,仿若未见。 独爱昭昭 第6节 实在是,不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二哥:不怎么样,比不上我。 感谢在2022-06-17 23:16:36~2022-06-18 23:1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昭昭顺着贺容予的视线看去,面上的笑容须臾消失。怎么又是他?他怎么这么恰好办完了事出来? 二哥看见他了吗?会不会生气?她偷偷地抬眸,观察贺容予的神色。 昭昭在这一刻愈发地讨厌起沈羽这人。 她紧张的时候会忍不住勾自己小指,这是她下意识的小习惯。 贺容予将她的神情和小动作尽收眼底,轻轻地笑了声,语气听起来是打趣:“怎么?我们昭昭长大了,已经有少女心事了?” 他虽是笑,心里却冷着。 这个沈羽没那么简单,他年纪轻轻能坐上城防司副统领的位置,是镇南侯一手提拔。 他才坐上这位置,便对昭昭有所觊觎。贺容予眸色一冷,但片刻便恢复如常。 昭昭低着头,心中忐忑,没注意到贺容予眸色变化。她听见他这么说,几乎是立刻摇头,反驳,甚至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没有的事。” 她越发紧地勾住自己小指,十指缠绕在一起,“我只是嫌他烦,尽给我添麻烦,因为他,满京城的人都在说这事儿……” “嗯。”贺容予又笑,“你下月便及笄,旁人家的姑娘的确到了该议亲的时候。只是我总想着你年纪还小,想多留你两年。” “嗯。”昭昭重重点头,好似生怕他反悔,“我听二哥的。” 她松开勾缠的指节,轻舒一口气。 贺容予眉宇间尽是笑,没再理会沈羽一事,转头看了眼马车,问昭昭:“跟我一起回去?” 顾侍郎下午时忽然遣人来府上请他做客,说是有些事与他商议。贺容予应约出门,与顾侍郎约在春风阁见面。如今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当年虎视眈眈的那些人,经过多年的分化瓦解,除贺容予外,如今势力最大的,还有两位。一位是镇南侯赵承泽,另一位则是南州王欧阳霖。 当年北州叛乱,西南二州蠢蠢欲动,便是南州王牵头,但后来因贺容予夺权,西南二州迅速见风使舵,归于平静。 加之南州王毕竟在南州,若说如今最有威胁的,还是那位镇南侯。 如今的官员之中,除去少数不曾站队,剩下的那些基本都是他们三个人的势力。 吏部侍郎顾淮便是贺容予的人。 顾淮此次找贺容予,是为了告状。贺容予这一去两个月,朝中那些暗流便更汹涌。在他不在的这两个月里,镇南侯那边的人几次试探。但这种暗地里的试探,即便他们知道,也不能大张旗鼓如何。 方才贺容予听顾淮骂了一通人,安抚了一番。送走顾淮后,便遇上昭昭。 昭昭点头,眉目含笑:“好。” 下人们拿出脚凳,昭昭踩着脚凳上车,没料到一时脚滑,差点踩空。贺容予眼疾手快,扶住她小臂,让她撑着自己的肩膀借力,稳稳登上马车。 “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冒失。”贺容予嘴上是训,神色却是宠溺满满。 昭昭也觉丢人,吐了吐舌头,说了句:“知道了。” 直到他们的马车走远,沈羽才收回目光。 沈羽身后的下属看着那辆华贵的马车咋舌,“沈大人,那位便是中州王?” 沈羽嗯了声,中州王名声在外,远在他城都能耳闻。那个人,举手投足之间的的确确很有风范,与他想象中的,相差无几。 “走吧。” - 清脆而悦耳的铃铛挂在马车四角,随着车的行进飘荡,街边行人听见此声,皆都早早避让。其实即便没有这铃铛声,见到中州王府的马车,他们也是会早早避让的。 车内宽敞,空间是寻常人家马车的两倍。正中间安置着一张黄花梨矮桌,桌子呈圆形,桌面包了一层软垫,以防万一马车急刹时人不幸撞到,不至于受伤。 从前没有,因有一年昭昭磕到过额角,划开道口子。那道疤如今掩藏在她青丝之下,旁人瞧不出来。 矮桌上摆了各色当季瓜果。这不是用来吃的,只因昭昭不喜欢那些香料,因而以果香充盈车内,使人凝神静气。 昭昭坐在靠里一侧,贺容予就在她身侧,倚着一旁的窗闭目养神。帘子偶尔经风吹起,光线便忽明忽暗,昭昭看着贺容予侧脸,忽地开口:“方才听二哥打趣我,倒是二哥如今正当盛年,二哥心中可有心仪的女子?” 贺容予低嗯了声,掀起眼帘朝她看过来,嘴角微勾,“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是不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贺容予想起太后也问过这事儿,而昭昭自从他回来之后,已经好几次提起“嫂子”之类的话题。他很难不觉得是有人在昭昭面前说了什么,甚至于,有人想拿他的婚事做什么文章? 昭昭垂下头,又紧张地勾小指,咬唇小声道:“……是母亲。” 昭昭口中的母亲,是贺容予的生母,亦是前任中州王的元妻。 昭昭来到贺家时,前任中州王已经离世,贺容予乘袭王位。而这位贺老夫人,那时候便已经常年住在佛堂里吃斋念经,不怎么问世事。 就连贺容予说,日后她便是母亲的女儿。贺老夫人的神情也是平淡的,她只说,你做主就是。 这些年,贺老夫人一直人淡如菊,不怎么见人,更不怎么过问世事,和贺容予的关系更是……不好。 不是那种见面动辄吵闹的不好,而是见了面,就像两个陌生人似的,寒暄之词都贫瘠,不像一对母子。 昭昭对这些事不清楚,也没敢过多打听。贺家似乎有许多秘密,譬如说,二哥排行老二,她行三,可她从未见过贺家大哥。府里那些下人对此皆讳莫如深,从不开口多言。 但二哥待她好,母亲待她也不差,她便同样地回报他们。 二哥离京那段时间,母亲意外病倒。昭昭作为女儿,自然得侍奉床前。 贺老夫人这病来得急,虽不严重,但人还是在床上躺了两日才好。昭昭端汤送药,尽心尽力。 有一日,贺老夫人忽然朝她笑了笑,夸她是好孩子。 她说完这一句,眼神忽地越过昭昭,看向窗边。那目光深邃而悠远,不像是在看眼前,更像是透过那扇窗户,推开了一扇回忆的门。 昭昭不清楚贺老夫人的过往,因此无从知晓她那扇门外的风景。只是在合上那扇门后,贺老夫人忽然对昭昭说:“你二哥该成家了。” 在昭昭的记忆里,母亲从没叫过二哥的名,容予,亦不曾叫过他的字,涵之。她从来只问:你二哥呢?你们王爷呢?他呢? 疏离至此。 二哥出门时,母亲从不送她;二哥回来时,母亲也从不迎他。 有时候昭昭会胡思乱想,母亲与二哥,是否非亲生母子? 但这猜测是不可能成立的。 二哥的眉宇之间,写着母亲的名字。 可母亲竟然亲自开口过问二哥的婚事,这让昭昭受宠若惊。她自然将自己认作与贺容予一体,替他高兴。 昭昭观察着贺容予反应。 贺容予只是定定地看着一处,好一会儿没说话,而后才道了声:“哦。” 之后贺容予再没说话,直到飘荡的金铃声渐渐微弱。 那几盏琉璃灯白日里做点缀也好看,高高地挂在气派的府门前,两座石狮子张着嘴,守护着王府。 昭昭躬身,正欲踩上脚凳,便被贺容予托住腋下,直接抱下了马车。贺容予还记得她先前脚滑。 她脸上生出两朵桃花,小声嘟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府门前人来人往,多丢人啊。 贺容予笑了声:“嗯。”虽这么说,可显然没把这话当真。 “我去看看母亲。”贺容予说。 昭昭点头,打算回自己院子里去。她今日从仁慧那里得了不少东西,能开开心心拆许久。 还未跨过大门,又被贺容予叫住:“等等。” 朝北从马车里拿出个黑漆金边的食盒,笑嘻嘻递到云芽手上。 贺容予说:“春风楼新来了位厨子,做的糕点很合你口味,给你带了些。” 昭昭笑起来,“谢谢二哥。”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本来今天白天想多更一章,结果又发烧了,躺了一下午。 每一次想努力,都被生病打败了。 感谢在2022-06-18 23:19:07~2022-06-20 23:4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华 8瓶;栀夏1640、听竹、寿司本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昭昭走后,贺容予动身去见老夫人。 比起中州王的权势与富贵来说,王府里的下人其实并不多,但他们各司其职,贵在能干又拎得清,明白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不懂这些的人,无法留在这座王府里。 堆积在地面上的浓烈热意到了该消散的时辰,下人们也渐渐活动起来,见着贺容予连忙行礼。贺容予嗯了声,径自往前,穿过曲折回廊、水榭廊桥,走到整座王府最清幽之处,便是贺老夫人的院子。 两扇黑漆大门紧闭,打开的时候不多。低矮的围墙将这座小院与整座王府隔绝开来,院墙里种着丛丛弯腰的青竹,经风一吹,沙沙作响,更衬出这座小院的沉寂。 那是站在门外唯一能听见的声响。 老夫人喜欢清净,又一心向佛,平日里不喜有人打搅。小院的洒扫庭除有固定时辰,来人皆都手脚轻快又利落。因老夫人念佛,吃的自然是斋饭,送来小院的吃食也是单独做的,每日固定时辰遣人送来,老夫人身边的陪嫁陶娘会接。 贺容予定定在门口站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抬手叩门。 他连朝北都没带,独身一人来。 铜环沉闷地磕响在黑漆木门上,院墙里的青竹晃得更为剧烈,将这声响淹没。陶娘一时疑心是自己听错,竖着耳朵仔细听,才敢确认有人叩门。 独爱昭昭 第7节 她不敢耽误,放下手中的绣绷,前去开门。 “来了。” 本以为是下人们来送东西,陶娘打开门,见是贺容予,一时愣住。 “二少爷。”她下意识唤了声。 陶娘和老夫人一并住在这里,不问世事太久,纵然知道如今贺容予乘袭王位,但一时未有所反应,还如从前一般称呼。 “王爷怎么来了?”陶娘打开门,笑着迎他进来,已经改了口。 贺容予的视线越过陶娘,在小小的院子里逡巡一圈,最后又落回陶娘身上,答她的问题:“听昭昭说,前些日子母亲病了场,我来看看她。” “啊……”陶娘点着头,一时有些无措,“王爷不必挂怀,老夫人的身子已经好全了。三小姐看着的。” 小院清幽雅致,院子虽然不大,但种满了各色花草。贺容予伸手拨弄叶子,状似不经意地问:“嗯,昭昭说了。母亲呢?我想见一见她。” 陶娘从里头搬出一把椅子,看了眼佛堂的方向,抿唇说:“王爷请坐吧。王爷也知道,老夫人醉心向佛,不到天黑是不会出来的。老奴可以去喊一喊,只是恐怕……” 贺容予只道:“多谢陶姨。” 陶娘哎了声,朝佛堂去了。佛堂里清幽更甚,陶娘叩门,小声唤道:“老夫人,老夫人……王爷来了。” 原以为老夫人不会出来,没想到过了会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一位妇人走出来,她穿着素净,头上只戴了只木簪子,五官与贺容予生有五六分相似,满脸的淡漠,一双眼尤其无波无澜。 老夫人看了眼前方,似乎轻叹了口气,“走吧。” “哎。”陶娘跟在她身后,心中一时忐忑。 今日老夫人竟然愿意见王爷了,这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远远地,贺容予便瞧见了那道身影。 他垂下眼,随后站起身来,行拜礼:“儿子见过母亲。” 老夫人平静地嗯了声,即便看向贺容予时,眼神也不曾有什么变化:“你回来了。” “是。” 一时任由沉默爬满整座小院的花草枝叶。 陶娘笑了声,“瞧我,老婆子年纪大了……我给老夫人和王爷沏茶。” 老夫人未置可否,只是看着贺容予道:“进去说话吧。” 她的视线转过去,背影不疾不徐,贺容予望着她,心里却想,在眼前的这个妇人心里,他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的冤孽。 贺容予慢慢跟上她,进了里屋。 老夫人自顾自坐下,“你也坐吧。” 贺容予便在她对面坐下。 “听昭昭说,母亲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这是无话可说时的重复,尽管重复,却总是很合适。 “嗯,大好了。”老夫人手上挂着的佛珠正一颗颗被捻下去,她慢慢地抬起头来,“若是你今日不来见我,这几日我也要去见你。” 贺容予挺直背脊,听她略显苍老的声音说下去:“不论如何,我是你的母亲。纵然我们之间有天大的事情,有些事也无法改变,不是吗?”她好似在自嘲。 “你今年二十三了吧?”她问。 房里的檀香淡淡烧着,在屋子里飘荡。 “是。” “也该成家了吧。”说这话时,她才第三次看向贺容予,“可有心仪的女子?或是喜欢的类型?” “没有。”贺容予也看着她。 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母子情分,但是太过浅薄短暂。如今这样相处,彼此都觉得万分陌生。 老夫人转过头,说:“你如今事业有成,顾不上这些,是该我这个做娘的替你操办的。只是……我到底清净惯了,对外头的事有太多不明白的,也怕妨碍到你。” 她慢慢捻着手上的佛珠。 “你自幼便沉稳,若是替昭昭操办,你自然可以。但自己的婚事,终究是当局者迷。常叔是伺候你的老人了,我觉得由他来,也是可以的。” 贺容予没有说话。 但她要说的已经说尽了,佛珠转完一圈,便该送客。 贺容予沉默地行拜礼,走出那座院子。 - 眨眼间,光阴似流水去。 五月眼看着过了半,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若非答应了仁慧要去,昭昭连大门都不想出,只想赖在屋里,做只“小懒猫。” “小懒猫”是二哥揶揄她的话。 因她夏日里不好动,成天地躲懒,一日能睡上七八个时辰。 昭昭觉得二哥这话太过夸张,她抠着手指算,也不可能睡八个时辰。只是夏日炎热,实在不想动弹。 “我真羡慕她们。”昭昭拿过扇子给自己扇风,小声地和仁慧抱怨。 仁慧噗嗤笑出声来,“你羡慕她们做什么?她们羡慕你还来不及。” 因她怕热,贺容予特意给她寻的扇子,触手生凉,轻便小巧,轻轻一扇,风便很大。除此之外,她出门时的伞,也是特制的,布料特殊,站在伞下,如在树荫之下……反正是变着法子地让她更凉爽。 她还好意思羡慕别人。 昭昭吐了吐舌头。 好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姿态! 仁慧深深一声叹息,转过头去。 昭昭环视一圈,见她们欢声笑语,各自笑闹做一堆,倾身到仁慧耳畔道:“你瞧她们,这么大热的天,还能有这么好的精气神,我真是羡慕极了。倘若不是答应了你来,我便要借口推脱掉了。” 今日名为诗会,其实没几个人的心思真在诗上。只因这诗会不止有女眷,亦邀请了上京城中年轻的那些公子哥们,不管你来不来,反正帖子是送去了。 贵女们个个打扮得艳丽无双,卯足了劲儿要展现自己。只因为,来的公子哥里或许有自己心仪之人,不论是为了获得心仪之人的青睐,还是为了不输给和自己不对付的贵女,挣一分面子。你来我往,硝烟暗起,总之,热闹又精彩。 昭昭对这些都没兴趣。 她既没有心仪之人,也没心思赢过谁去。今日出门时,她只让云芽随意地给她涂了一层轻薄的脂粉,远远地看着,像是未施粉黛似的。她穿得也素,在一片姹紫嫣红里,只她一人是湖绿色的衣裳。她的衣裳自然也是上好的料子,轻薄透气,摸起来带着丝丝凉意。 可惜她无心,旁人却有意。 诗会还未开始,贺芝芝已经看向昭昭四回。上回她在昭昭这里吃了大亏,心里记恨着,今日总想着要扳回一局才好。 贺芝芝唤贺容予一声堂哥,是贺容予父亲的二弟家中的独女,自幼被宠爱着长大,没受过什么委屈。为数不多的委屈,全是在昭昭手里。 贺芝芝自幼便讨厌昭昭。 在贺昭昭出现之前,她贺芝芝是贺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孩,按理说,应当得所有哥哥们的宠爱。那自然也该得那位名震天下的中州小郡王的宠爱。 的确,在贺昭昭出现以前,贺容予待贺芝芝不算很好,但也绝不坏。 贺容予是贺家这一辈年轻郎君之中,最为俊俏也最为出彩的那一个。他自幼便被长辈们夸奖无数,贺芝芝打小便听着那些夸奖,她自然而然地,对这位堂哥最有好感。 可是偏偏,就偏偏横空出世一个贺昭昭。 一个根本不流着他们贺家血脉的野种,夺走了贺容予的全部宠爱。 贺芝芝不服气。 她才是正儿八经的贺家女儿,也是堂堂正正的中州王的妹妹。 她贺昭昭算什么东西? 贺芝芝恨恨地收回目光,饮茶饮出了酒的气势。今日的诗会,她事先打听过,贺容予今日忙,决计不会过来。没人给贺昭昭撑腰,就等着丢人吧。 第8章 贺芝芝身边的两位贵女身份没她尊贵,平日里与她相处皆哄着她捧着她,看她这架势,开口附和:“好啦,芝芝,别同她一般计较了。她哪里比得上你,王爷虽说待她好,可那就跟养只宠物似的,哪里能同你比?你可是王爷正儿八经的妹子。” 贺芝芝轻哼了声,对这些奉承阿谀的话很受用,她高傲开口:“那是自然。她也只会一味地做小伏低,讨好我堂哥罢了。这样的人,我哥终究有一日会腻,到那时她又能如何自处?你们等着瞧吧,今日我便要她原形毕露。” 贺芝芝再次瞥向昭昭,眼神满是志在必得。今日可是诗会,据她所知,贺昭昭写诗可不在行。 仁慧察觉到贺芝芝的目光,以团扇遮面,小声和昭昭耳语:“那个贺芝芝,已经瞧了你好几回了。” 昭昭眯着眼,困意席卷而来,她躲在扇子后面小小打呵欠,漫不经心开口:“随她瞧吧。” 左右她今日打定主意来这里也是做“小懒猫”的,不想和她们折腾什么。 惹不起,总躲得起。 世道越是乱,他们便越是爱风雅。 诗会茶会画会赏花会……隔三差五便有,是历来的规矩。昭昭初来京城时便有,这么些年过去,姑娘们一茬一茬地长大嫁人,到如今,正是她们这一辈做主角。 今日担任诗会主持的,是英国公家的二小姐,方俏。英国公是镇南侯一派,昭昭和这位方二小姐自然也不熟悉,只听说她的诗写得极好,负有才名。 根据党派之差,在场的贵女们也都各自抱团。虽说政治上的事和她们没关系,不至于剑拔弩张,但也不会关系太好。 至于仁慧,仁慧的父亲平阳王,既不是贺容予的人,也不是镇南侯的人。平阳王清正端明,颇得敬重。 又坐了会儿,才见今日的主持方二小姐姗姗来迟。方二小姐生得只算清秀,但胜在有股书卷气,出尘脱俗,在人群中并不泛泛。 她一来,大家的目光便都顺着望去。 方二小姐福了福身,道歉:“让大家久等了,这便开始吧。” 昭昭不得不打起精神,和仁慧一道起身,大家凑做一团。贵女们与贵女们站在一处,郎君们便和郎君们站在一处,以中间的石桌为楚河汉街,划出两道阵营。 昭昭没兴致,打着扇子往人后藏,听得也三心二意。仁慧虽是书香世家,可自幼对这些笔墨之事不感兴趣,也躲在人潮后,和昭昭咬耳朵。 “你可瞧见陆公子了?”仁慧从来时便注意到了,那人生得比沈羽一点不差。 “你又瞧上哪个陆公子?”昭昭说着,头都懒得抬。 仁慧轻哼了声:“就是新晋擢升的礼部侍郎,陆荆之子,听说叫陆……陆怀生。我瞧着他生得好看,人也挺有礼貌的。我方才暗中观察了好几回。” 昭昭哦了声:“左右没我二哥好看。” 仁慧一时语塞,正要开口,听见方二小姐说:“咱们的诗会向来一个模板,我觉得有些无趣。今日大胆开口,想弄些新花样,还请各位多多包涵。从前咱们诗会,皆是拟定好一个主题,让大家围着这主题写诗。今日咱们我事先没有准备主题,但也不能让大家抓瞎,便以这园子为限,请大家自由发挥,所见即所得。大家便先去找找灵感,采采风,一炷香后,我们开始作诗。” 独爱昭昭 第8节 听着是新鲜,可一听到要走出去,昭昭苦起脸来,又叹气。 这么热的天气,园子这么大…… 她拉着仁慧躲懒,挑了个近处的花廊去。 仁慧好笑:“真是怕了你了。” 昭昭笑着,拨弄一旁的花瓣。两个人一道在花廊里徘徊,仁慧忽然哎了声,看向四周,压低了声音:“听说,你二哥要娶妻了?” 昭昭一愣,点头:“是啊。” 那日贺容予去见了老夫人之后,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之后府里便热闹地忙活起来,常叔说,要早早做准备,先给府里添些新气象。 她本应该很高兴的,大昭朝男子一般十七八岁便定下亲事,及至弱冠便行礼。二哥如今二十三岁,已经晚了旁人几年。他愿意娶妻,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二哥忙碌,忙起来时常不管不顾,能多一个贴心人照顾她。多好的事。 昭昭在心里这么说,也与常叔一起笑。只是,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种异样的情绪。 昭昭回神,笑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兴许是因为她无法想象吧。她不是胆子大的人,幼时从北州辗转千里来到上京,做了贺容予的妹妹,开启全然不同的人生。那一程路上,她也总是怀揣着万分的忐忑不安,害怕未知的一切。 如今,要多一位嫂子。 想来也是一样的。 只需要习惯习惯便好。 昭昭自我开解。 仁慧说:“我只是觉得太过惊讶,从前你二哥不是一直很冷淡么,怎么忽然转了性子?” 昭昭直说:“前些日子,母亲病了一场,说起此事。” “哦,原来如此。”仁慧用扇子抵着下巴,她隐约听说过贺容予的母亲和贺容予的关系并不好。而这位贺老夫人这么多年,也从未出席过什么公开场合。 不过这是别人的家事,仁慧有分寸,转而说起别的:“不过,若是你二哥要娶妻子,那你可怎么办?” 昭昭笑:“我相信二哥的眼光。他挑中的人,定然是极好的人。” 能与她和睦相处,也待她极好,能照顾好贺容予,也能照顾好母亲,照顾好府里上下。 仁慧撇嘴,由昭昭这里,感慨到自身。 她也有一个嫡亲的哥哥,比贺容予小两岁,刚过弱冠,还未定下婚约。她不由代入自身,设身处地地想,假如她的哥哥要娶妻子,她会怎么样? 仁慧的哥哥对她也很好,自幼有什么好事都会想着她,给她捎带礼物,她犯了错,也会替她挡住父亲的责骂。 哥哥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之一哪。 凭空多出一个人来,分走哥哥的宠爱。哥哥以后就会慢慢地不对她那么好,甚至于对她不好。 天哪,她光是想一想,就要打哆嗦了。 “我接受不了。”仁慧说。 昭昭脚步一顿,将手心里那朵花瓣揪了下来。昭昭合上手心,回头看仁慧。 仁慧低下头,情绪已经代入了:“昭昭,你真好。你二哥待你这么好,你都能这么坦然地接受。我会觉得,我哥哥是被抢走了。” 昭昭垂下眼睫,感觉到花瓣凉凉地贴着她的手心,心中那种异样的情绪更为明显。 “可是……二哥从来不属于我。”昭昭喃喃自语。 正这时候,园子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昭昭与仁慧皆望去,两个人脸色都变了变。 门口走来的那位,不是沈羽是谁? 沈羽最近风头正盛,在座的人都认识他。有人窃窃私语,毕竟沈羽是武将。 “怎么沈大人也来了?他会写诗么?” “不晓得。” “不会是为了贺昭昭来的吧?” …… 仁慧撇嘴:“他怎么也来了?真是晦气。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吧?”她看向昭昭。自从昭昭说过不喜欢沈羽,因为沈羽比不上贺容予后,仁慧的立场便坚定地和昭昭站在同一阵线。 昭昭摇头,心烦更甚。 因他与昭昭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他一来,那些人的目光便都聚焦在昭昭身上。 昭昭咬着下唇,转过头,躲去了柱子后面。 昭昭的位置离门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方二小姐派人将沈羽请入座。之后,又逐渐平静下来。 贺芝芝也见到了沈羽,并且看见沈羽一进门,眼神便朝着贺昭昭飘去。 她咬牙。 她不喜欢沈羽,但是她不能接受沈羽喜欢贺昭昭。 怎么每个人都喜欢她贺昭昭? 难道就凭她贺昭昭生了一张美丽的脸? 贺芝芝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昭昭心不在焉,不知不觉便过了采风的时间。大家齐齐归位,方二小姐已经命人准备好笔墨纸砚,点上香。 昭昭和仁慧的位置挨着,仁慧咬着笔杆子,绞尽脑汁。昭昭也拿起笔,沾了墨汁,手腕悬停在空白宣纸上。笔尖的墨汁滴下去,晕出一团黑点。 她心里烦着,根本没有一点思绪。 昭昭搁下笔,脑子里却想起仁慧的说的话。 哥哥被抢走了。 是吗…… 贺容予救了她的性命,给她荣华富贵,和无尽的宠爱。她应该知足,不是吗? 倘若没有贺容予,她只怕早就变成一具枯骨,变作孤魂野鬼。 昭昭从胸中吐出口浊气,一炷香的时间就在她的心烦意乱里流逝。 方二小姐敲锣,命人将他们的纸张收好。那婢女收到昭昭这里,见一张纸上只有一个黑点,看了她一眼。 昭昭不在意,起了身,和她们汇合。 仁慧见她神色不佳,安慰道:“可是热糊涂了?要不要休息会儿?” 昭昭摆手,一抬头,正对上沈羽的视线。 真烦。 方二小姐收了东西,又命人端出瓜果茶饮招待,开始赏析那些诗。贺芝芝轻抬下巴,十分得意。 果然,没一会儿,方二小姐便夸起贺芝芝的诗。 “贺芝芝这首诗,写得真好。”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昭昭全没听进去。等她再回过神来,只见众人都望着她。 她不知发生什么事,看向仁慧求助。仁慧一脸的愤慨,瞪了眼沈羽的方向,小声说:“那个沈羽,竟写了首诗夸你。” 昭昭心中那口闷气,一下子冲到喉口。她带了些怨怼,朝沈羽看去。 沈羽正直直地看着她,丝毫不避讳。 大家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逡巡一番,玩味的,饶有兴致的…… 方二小姐拿着诗,试图打圆场:“沈大人这首……” 她话音还未落,已经有人笑起来。 “看来咱们三小姐真是明丽动人,竟把满园子的东西都比了下去呢。” 昭昭听着他们笑语,眼底有些不耐烦。 贺芝芝趁机搅浑水:“不如咱们也瞧瞧昭昭的,说不定他们二人正情投意合,心有灵犀呢?” 昭昭看向贺芝芝,贺芝芝毫不示弱。 正笑着,忽地听见门口的小厮通传:“中州王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1 23:57:27~2022-06-22 19:2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昭昭心剧烈一跳,朝门口看去。 那道如松如柏的身影慢慢变得清晰,有那么一瞬间,昭昭几乎要落泪。她在这里受了委屈,一见到贺容予,便不再想坚强。 她忍住自己的鼻酸,低下头调整情绪。 听见贺容予的声音越来越近:“看来本王来得正巧,好生热闹。” 他颀长身影转瞬到了众人眼前,一身玄色圆领锦袍十分合身,衣裳上的金丝绣线龙飞凤舞勾出只仙鹤,头发规整地束着,束发的簪子仔细看,能瞧出是女子物件。 贺容予身份尊贵,众人皆起身相迎。贺容予嘴上说着不必多礼,但没人敢真不多礼。 方二小姐作为今日诗会的主办者,忽然来了这么位大贵人,一时有些无措。若以中州王的家世年纪才华,定然与今日诗会的要求相符,只是…… “我可给中州王递过帖子?”她一时竟不敢确认。 不过是否邀请过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来了,就得招待周全,不能失一丁点礼数。 方二小姐莲步上前,福了福身:“见过中州王。不知王爷要来,未曾远迎,还请王爷莫怪。” 贺容予视线淡淡地扫过方俏,落在一边的昭昭身上,“无妨,本王也是一时兴起。别让本王坏了你们的兴致,都坐下吧。” 独爱昭昭 第9节 方二小姐正欲开口命人添把椅子,却见贺容予已经朝着昭昭身侧走去,而后落了座。 她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只让人添杯盏,上瓜果。 贺容予一来,整场的气氛便都凝重了起来。原来还有人说笑打趣,一时间都没人再敢胡乱说话。 场上安静着,只剩下几缕清风吹拂的声响。贺容予仿若未觉,自顾自和昭昭说话。 “今日原要进宫见陛下,可陛下昨夜贪凉,竟染了风寒病倒。我一进宫,听得消息,赶忙让太医去诊治。太医说,病倒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需要将养几日。陛下既然病了,那只好改天再商议政事。从宫里出来,路过一家糕点铺,见着有绿豆糕,想着你爱吃,便买了些。又记起,你说过今日要来参加诗会,便过来了。”他语气平静,听起来其实没带什么强烈的色彩,但足够叫人惊讶。 平日里他们所见的中州王,冷冷淡淡,威严而高傲,而此时此刻的中州王,却是这样的……平易近人。 昭昭吸了吸鼻子,嗓音有些哑:“哦。” 朝北跟在贺容予身后,此时恭敬地将盒子递上。贺容予拿着,送到昭昭面前。 他滑开盖子,示意昭昭拿一块。“你也贪凉,我得让云芽看着你,别让你也病倒了。” 昭昭被他逗笑,咬了口绿豆糕,看他一眼。 贺容予见她吃了,才抬头扫视一圈,道:“这一家铺子的绿豆糕味道不错,诸位也吃些吧。” 朝北接收到他的眼神,将糕点递给负责招待的下人,“劳烦。” “你们方才聊到哪儿了?”贺容予嘴角噙着笑,忽然开口。 这谁敢回答? 任谁都知道,中州王宠爱他这位妹妹,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总不能说,他们方才正在开她的玩笑…… 甚至于,他们害怕贺容予知道此事后,会追究他们的责任。 场上众人彼此对视,一时间噤声不语。 还是方二小姐开口:“方才正在赏析大家做的诗。中州王来晚了些许,没赶上作诗,王爷可要露一手,让我们见识见识?” 中州王的才名,也是不容置疑的。听闻中州王六岁时时,便已经能做千字文章,十岁时写的文章,还被先帝盛赞过。 不止文章,中州小郡王的诗画字棋,亦是样样俱佳。 有人应和:“是啊,难得王爷今日过来,不如便给咱们露一手,开开眼吧。” “是啊。”越来越多的人应和。 他们是想转移话题。 贺容予未置可否,而是看向昭昭,问:“你作的诗呢?” 昭昭赧然,将头低下。 方才他们起哄,方二小姐已经将昭昭的白纸黑点找出来,只是还没来得及看。这会儿见贺容予这么问,便将东西交给贺容予。众人的眼神也都跟着聚焦于此,只见那白纸上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墨点。 一时沉寂。 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一个字没有写。 沈羽也是皱眉。 贺容予却笑起来,问方二小姐:“今日诗会的主题是什么?” 方二小姐回答:“没有固定的主题,只是以这园子为限,随意发挥。想来三小姐是还未来得及下笔?”她给昭昭找台阶下。 尽管她父亲与贺容予政见不同,可这种时候,显然不可能拂贺容予面子。 贺容予哦了声,接过那页纸,煞有其事地端详起来,而后道:“老子有云,道生一,一生万物。这纸上的一个墨点,可不就是这个一,从而生出这园子里的万物。而这园子,又是世界的一个缩影,实在妙极。” 哪怕他是在袒护昭昭,也没人能说出一个不字。他们只会跟着贺容予所说,一起夸赞。 贺芝芝在一旁恨得牙痒痒,什么道生一,一生万物,分明是她绣花针头一个,毫无才华,竟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偏偏贺容予还要护着她,为她说话。 也是可恨。假如今日贺容予不来,那此刻贺昭昭已经无地自容。 贺芝芝咬住下唇,怨恨地看向贺昭昭。抬眼间,又心生一计,忽然开口道:“容予哥哥,方才咱们正在赏析沈羽沈大人的诗呢。沈大人待昭昭妹妹真是一往情深,竟以昭昭妹妹做主题,做了一首七言绝句。” 她想让贺容予知道,贺昭昭随便勾引男人。 贺容予哦了声,似乎才看见沈羽似的,道:“原来沈大人也在。” 沈羽回以寒暄:“见过王爷。” 贺容予又看向方二小姐:“不知本王可有这个荣幸,看一眼沈大人的诗。” 方二小姐哪能说不,只是心中已经有些不悦。她对贺昭昭没什么敌意,方才见他们起哄,便该拦一拦的。 她讲沈羽的诗递给贺容予,坦白说,写得不能说差,可以看出有些功底,当然也决计算不上多精妙。贺容予若有所思地看完,请来纸笔,大手一挥,洋洋洒洒写下几行诗句。 众人只见那字遒劲有力,飘逸潇洒,力透纸背,看来心旷神怡。贺容予收笔,方二小姐命人将纸取来,和众人一道观赏。 贺容予写的,也是昭昭。 只是文字功底上十分精妙绝伦,可谓字字珠玑,两相对比,沈羽那诗黯然失色。 不知道谁先起头鼓掌,一时间都在拍手叫好。 昭昭看了眼贺容予,二哥待她实在是好,可越是好,越是勾起她先前的那些纷乱情绪。 自从遇上贺容予,她便没再受过什么委屈。即便有,贺容予也会想方设法地替她找补回来。 贺容予于她而言,便像是那宝华寺里供着的神。 而他,在世人眼中,却像是修罗,唯有在她这里,是神。 神只庇佑她一个人,她一个人的神。 这想法太过大胆。昭昭不敢想下去。 贺容予见她神色有异,抬头碰了碰她额头,昭昭顺势依偎在他肩边,撒娇道:“二哥,我是不是中暑气了?” 贺容予道:“那回家吧。” 他将昭昭打横抱起,对他们说:“昭昭身体不大舒服,你们继续吧,别让我们扰了你们的兴致。” 贺容予抱着她出了园子,上马车,将她放下。昭昭靠着贺容予的胳膊,小声地说话:“二哥,你预备娶的人,是哪家的姑娘呢?” 第10章 贺容予低低笑道:“谁愿意嫁给我?”一种调侃的语气,说得自己好像很差似的。 昭昭直起身,不赞同地反驳他的话:“哪里的话,二哥自然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寻常姑娘想要嫁给你,只怕还配不上你。” 贺容予宠溺地笑了笑,伸手揉昭昭头发:“好,昭昭说是,那便是。只是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我也说不好。你似乎很有兴趣?” 昭昭点头:“这是自然。”她如墨的眸子转动着,隐藏住自己那一点点连她自己都还没探究清楚的情绪。 “我希望二哥的妻子,是一个很好的人。能把二哥照顾得很好,把母亲照顾得很好,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成为二哥的贤内助。” 贺容予笑了笑,大抵觉得她太天真。他这样的身份摆在这里,做他的妻子绝不是一件好事,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此身已经陷进这诡谲的风云里,不得脱身。又何必再连累一个人呢? 何况贺容予成熟得太早,于男女之情上并无欲念,除了必要的某些事,他没有多动过心。 因此,贺容予此前并没动过成家的念头,他以为自己此生的全部欲望,尽数在权术上,至于情感,注定是孤家寡人的命。似乎也有人这么断言过,说他如何天煞孤星。但贺容予这个人不怎么信命,他更信自己。 至于如今么,随意吧。 他也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非良善之辈,又何须多管别人的生死。 既然他的母亲希望他能成家,他便成个家也无妨。 毕竟他欠她的。 “好了,别多想。”贺容予说,“不是说中了暑气么?睡会儿吧。” 昭昭哦了声,顺从地躺下去,靠在贺容予的大腿上,闭上眼。她本来只想闭目养神,但嗅着贺容予身上的雪松味,竟慢慢地睡了过去。 马车停下,贺容予垂眸,看见她纤长而浓密的睫毛。他伸手碰了碰,无声地轻笑。 昭昭是他一手带大,一手调^教。 于他而言,昭昭更像是他生命中的某一种寄托。 某一些,他早已经再也无法拥有的东西。 如朝阳,如曙光,如清晨的露珠,如十五的明月。 如星如月,吾妹昭昭。 贺容予轻手轻脚地抱昭昭起身,下马车,跨过王府大门,往昭昭的“星月楼”去。她院子里的人早已经听到消息,备好房子里需要的一切。 贺容予将她放在床上,自己在一侧坐下,叮嘱云芽:“昭昭大概有些中暑,等她醒了,弄些消暑的东西给她吃。不过不能让她放肆贪凉,夏日里若是染风寒,滋味不好受。” 云芽一一记下,送贺容予出门。 在门外廊下,贺容予问起她近来的行踪。 云芽不敢隐瞒,一一道来,不论大小。 这是她惯常需要做的事,向贺容予汇报关于昭昭的一切。 王爷对三小姐,有着完全的掌控欲。 大到她的人生决策,交什么样的朋友,小到三小姐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房中用什么样的摆设,戴什么样的首饰。 王爷都要知道。 但也仅仅是知道。云芽伺候昭昭九年,从昭昭进贺家开始,她看在眼里,王爷待三小姐是一顶一的好。即便三小姐偶尔做一些离经叛道之事,王爷也甚少责罚三小姐,反而会替她兜底。 按说这种纵容宠溺式养法,孩子是很可能养歪的。可三小姐也争气,一直很乖顺懂事,尽管偶尔有些任性妄为,但也不碍事。 云芽将这些日子三小姐的行踪汇报完,贺容予只嗯了声,“照顾好三小姐。” 云芽道了声是。 - 昭昭又做了那个梦。 梦见那天夜里呜咽的风声,和她忐忑不安的心跳。 她醒来时,睁眼望见的是自己房中淡青色的纱帐,还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已经黄昏时候,橘色的光从窗纱透进来。被风一吹,轻轻地晃动着。云芽听见她醒来的动静,进来伺候。 独爱昭昭 第10节 “三小姐醒了?”云芽端了碗解暑的绿豆汤,喂昭昭喝,“王爷吩咐,给三小姐准备些消暑的吃食。三小姐也是,这么会儿功夫也能中暑。” 昭昭皱眉,吐舌头,“大概是天生的怕热。兴许上辈子,我就是那天上的太阳,做腻了,这才转生成人。”她信口胡诌。 云芽被她逗笑:“可是三小姐也天生怕冷,难不成这辈子也是做雪做腻了,才托生成人?” 昭昭嘶了声,失策。 - 贺容予说,娶妻之事不急。但寻的媒婆却急得很,一日跑三趟,快把王府的门槛踏破。 因为贺容予只是答应了这事儿,却一点都不上心,不是在忙就是在忙,平日里媒婆根本找不到他人。常叔急得不行,可一腔苦口婆心贺容予都不让他开口。 昭昭在一旁看着,忽然开口:“那……我替二哥参谋参谋吧。” 常叔看她许久,欣喜点头:“好啊,王爷最疼三小姐,倘若三小姐开口,王爷一定会给你面子的。多少能去见一面。” 常叔笑得欢喜,他看着贺容予长大,心里把贺容予当半个儿子,仿佛已经瞧见自己做半个爷爷似的笑。昭昭在一旁跟着笑。 中州王府的事,媒婆不敢懈怠,办得尽心尽力,挑选了好些合适的姑娘。昭昭先过了一遍,筛去了那些镇南侯一派的。 这么一筛,便去了一半。剩下一半里,倒是有不少条件合适的。 常叔请人合了生辰八字后,又去了些,最后挑挑选选,还剩下五六位。昭昭拿着那五六位姑娘的生辰,去找贺容予。 贺容予正在书房里忙,昭昭抬手叩门,唤了声:“二哥。” 贺容予头也没抬:“进来。” 昭昭手里捧着托盘,端了盏绿豆汤,殷勤地替他倒上,“二哥还没忙完吗?” “嗯。”贺容予终于抬头,看她一眼,“怎么?” 昭昭清了清嗓子,直说了:“常叔那边最后定了几位姑娘,请二哥抽空去见一见。” 贺容予先说:“我还忙着,再说吧。” 昭昭站在一旁,也不走。 贺容予只好改口:“那便后日下午,你让常叔定个日子。” “好。”昭昭声音振奋。 这些日子,她让自己忘掉那个一闪而过的大胆念头,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二哥待她好,她便应该同样的,希望二哥好才是。 转过眼,便到了约定好的这一日。 这日要见的,是一位五品官员的女儿。长得还不错,也念过些书,差人去周遭打听过,名声也都挺好。 约在六合楼见一面,倘若贺容予喜欢,便再接触接触。 贺容予从文心阁回来,原本都忘了这回事,还是朝北特意提醒,他才记起。默然几息,还是命人转去六合楼。 到六合楼时,昭昭和那位姑娘早早便到了。贺容予入了座,还未说什么呢,对面那姑娘已经吓得不轻。 贺容予失笑,借口离去。 事自然没成。 昭昭安慰他:“也不知她怕什么,好像二哥会吃人似的。” 贺容予听了她的话,哑然失笑,“昭昭,这世上不怕我的小姑娘,恐怕只有你。” 昭昭听得一愣。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2 22:03:24~2022-06-22 23:3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贺容予这话说得不假。他奸佞名声在外,世人传得他好似地狱罗刹,喜怒无常,嗜血狠辣。在寻常百姓家中,中州王三个字,甚至是恐吓小孩的利器。 倘若谁家孩子顽皮不听话,或是忤逆父母,或是不愿意吃饭,父母便会用“你若是再如此,小心被中州王抓去”来威胁吓唬。 说起来,贺容予竟还觉得有趣。 孩子怕他,那些半大小丫头,当然也怕。尤其是那些没怎么见过大世面的,只远远地听说过他的声名,见过他冷着脸的身姿,便更怕了。 他猜得半点不差。 今日前来相亲的姑娘,从前便听闻中州王多么手段狠厉,多么骇人听闻。当得知自己被选中做为中州王的王妃候选人,她当时只觉得是晴天霹雳。可是以她的家世,她无法违逆中州王的意愿,她只能硬着头皮来相见。一想到有可能嫁给这样一个人,她便怕得不得了。她脑子里还能剩下什么呢?听不见他问什么话,也看不见他想做什么,只本能地在他一抬眼间瑟缩。 在这世上,若说有这样一个人,看破那些奸佞传闻,丝毫不畏惧贺容予,有且只有一个昭昭而已。 譬如说贺芝芝,她对贺容予有对兄长的喜欢,但是贺容予只需要面无表情,轻轻地瞥她一眼,她便会流露出畏惧的神情。 又譬如说,前些日子诗会上的那些大家小姐。她们见过足够多的世面,也遇见过足够多优秀的人,可是她们依旧惧怕贺容予。 因为于她们而言,贺容予始终是手握权力的奸佞小人。 唯有吾妹昭昭,于她而言,贺容予非奸佞小人,而是一个兄长。 昭昭听得轻笑起来,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轻声细语地安抚他的情绪:“没事,是她们眼光不好。不是二哥的错。这世上定然有一个人,能够看破那些俗世传闻,一眼窥见二哥的好,只是或许还没出现。” 贺容予摇头:“已经出现了。” 昭昭问:“谁?” 贺容予轻触她的睫羽:“你啊,方才不是说了么。” 昭昭有些发痒,闭眼往后躲:“不一样的,我是妹妹……那个人,应当是与二哥登对的佳人。” 贺容予轻笑,决定结束这话题:“好了,不提这些了。倒不如,想想你的笄礼。没多久了。” 不知不觉,已经进入六月盛夏时节。 昭昭的生辰是六月十九。 王府里早已经操持起来,常叔一手操办,给府里换上一水儿的喜庆灯笼。昭昭哭笑不得,调侃说,这哪里像笄礼,简直像婚礼。太过招摇。 常叔也笑,说,这哪里招摇,这已经很低调。昭昭拗不过他,只好任由他去。因着昭昭的笄礼,连贺容予的事都暂且缓下来。 昭昭想起这些,不由得失笑。她撑着下巴,视线从窗飘出去,流转于那些匆匆忙碌的行人之间。市井百态,有时也很有妙处可看。 或者说,人能活着,便已经是最大的好处。 昭昭忽然转头看向贺容予,开口:“能遇上二哥,大概是我前世修的福报。” 贺容予笑她:“你近日又看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前些日子云芽说,你又说自己前世是太阳,又说自己前世是雪,怎么这会儿又前世的福报了?” 昭昭闲来无聊时,爱看些话本子。贺容予知道。 他有意让昭昭多念些书,因此自幼给她请了女先生。书么,她念了,一字不差能背,只是先生也说,大抵差些悟性,只能死记硬背,不是块读书的料。起初贺容予还不愿相信,亲自抓她念书,后来日子久了,也放弃了。 昭昭吐舌头,说:“也没什么,不过是说,蛇妖前世受人恩惠,此生便来报恩情。” “嗯?然后呢?”贺容予放松身体,往后斜倚着车厢壁,纤长睫羽盖下来。 昭昭移开眼,说:“然后还没看完,只写到这里。” 不过她也不大想看结局了。因为如今刚好写到,那男人得知妻子是蛇妖,心生畏惧,仿佛曾经种种恩爱都化作泡沫,无影无踪,只剩下对妖怪的恐惧。 她觉得没意思。 难不成情情爱爱如此浅薄?爱的只是那副美丽的人的皮囊?一旦不再是人,不再美丽,爱也消弭。 真没意思。 是写这话本的人没意思。 昭昭想,倘若二哥的原形是妖怪,她也不会觉得二哥就变成了可怕的东西。 倘若更丑一些,譬如说,蚯蚓妖怪,她也不会嫌弃的。 但二哥应当不会是蚯蚓,昭昭想着,转过头端凝他。 或许,更可能是男狐狸。 贺容予似乎在闭目养神,昭昭收回视线,又去看外头的市井街巷。 夏日的风撞进马车,携来燥热暑气。昭昭一时被迷了眼,别过头,再次挑起帘子时,正撞见一伙人在驱赶一个乞丐。 那乞丐打扮得邋遢,抱着头仓皇逃窜。他身后的人穷追不舍,好几次手上的棍棒要落在他身上,看得昭昭心惊。 好在那乞丐动作灵活,都躲开了。 昭昭一颗心看得七上八下,连忙叫停马车。 贺容予睁开眼:“怎么了?” 昭昭有些着急:“二哥,前面有个乞丐挨打。” 她只需要说一半,贺容予已然明白她的意思。他长指挑起蓝色帷幕,对随行的朝北说:“你去,救下那个乞丐。” 朝北应了声,飞身而去,拦住了那伙人。朝北身手了得,又有中州王的令牌,轻而易举摆平。 他很快带着乞丐回来。 小乞丐年纪不大,瞧着比昭昭还小些,一双眼圆溜溜的,有些警惕地看着朝北。待走近了,昭昭才发现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个馒头。 贺容予问了他年纪,身份。十四,无父无母。 “送他去城防司打杂吧。” 昭昭勾唇,道谢。 小乞丐知道自己是遇上了贵人,连声道谢,又说什么当牛做马报答。贺容予不需要他当牛做马,只让人赶紧将他带走。 回到王府里,仁慧竟然来做客。 府里人都知道三小姐与仁慧县主关系亲近,因此不敢怠慢,大热的天不好留人在门口等,早已请了进去。 昭昭与贺容予作别,去见仁慧。仁慧正坐着,见她来,忙不迭站起身,神色难掩兴奋。 “昭昭!”仁慧拉着昭昭的手,特意看了看四下有没有人,这才小声说,“上回那话本好没意思,我新得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昭昭持怀疑态度,柳眉微皱,“你确定?” 独爱昭昭 第11节 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仁慧点头,拉着昭昭回她房间,又将门合上,不许她们随意进来。 仁慧拽着昭昭在榻上坐下,声音兴奋:“来来来。” 昭昭看她神神秘秘的,被勾起了好奇心,凑过头来,看着仁慧从袖中拿出本卷着的书。仁慧将书抚平,庄重地清了清嗓子,让昭昭仔细看。 只见那书翻开,第一页,第一眼。 昭昭猛地站起身来,红着脸,手脚都无处安放。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2 23:30:09~2022-06-24 02:0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inkbear、未茗 10瓶;听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那本书第一页,便是一张硕大的,占据了几乎一整张纸的画。画上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女人香肩半褪,依偎在男人怀中。气氛暧^昧又旖旎。 昭昭不曾看过这些,吓得有些结巴:“仁慧!你这……看的都是些什么呀?” 仁慧本来没这么大反应,反倒被昭昭吓了一跳,也闹得有些脸红:“怎么了?我……那日见我堂哥他们说着看些好东西,便……” 她也有些语无伦次。 昭昭更语无伦次:“你拿走吧,我不看这些。”她说着,别过脸去。 仁慧站起身来,试图解释:“你别害怕,没什么离经叛道的东西,你都还没看下去呢……” 总觉得这话不大可信,昭昭闷闷地摇头,“罢了吧。” 仁慧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她平日里有些叛逆,与那些贵女们处不来,格格不入,与昭昭性子更合,而昭昭身上也有些许不与她们为伍的气息。她看着昭昭,心想到底是她太大胆,昭昭虽不屑与她们为伍,但毕竟是中州王一手教大的…… 她拿着那书,一时沉默。 两个人兀自沉默着,忽然听见云芽在外叩门:“三小姐,奴婢备了些酸梅汤,可要现在送进来?” 云芽的声音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昭昭和仁慧对视一眼,那本书仿佛成个烫手山芋。倘若被云芽看见,那势必会被二哥知道,倘若被二哥知道,昭昭不敢再想下去。 她与仁慧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想把东西藏起来。可偏偏在这种时候全无默契,一个想藏榻下,一个想藏架子的花瓶上,起了分歧,又耽搁了些时间。 云芽听里头不说话,不放心地又叩门问道:“三小姐?” “哎,你端进来吧。”昭昭应了声,一把夺过那本书。藏进了袖中。 云芽端着酸梅汤进来时,屋中的两个人安静地坐着,瞧着没什么不寻常。可云芽总觉得,这二位小姐不大对劲,彼此都低着头,仿佛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云芽将酸梅汤搁下,道:“县主与三小姐慢用,若有旁的吩咐,再唤奴婢进来。” “嗯,你下去吧。”昭昭说。 待云芽退下了,两个人对视一眼,皆都松了口气。只是气氛终究尴尬,仁慧撇嘴,站起身道:“抱歉,我改日再来吧。” 昭昭想开口挽留,也不知说些什么,眼睁睁看着仁慧的背影走了。待都走远了,她才猛地记起袖中藏的东西。 等她追出来,人早都上了马车了。 昭昭只觉得袖中沉甸甸的,仿若有千斤重。这东西放哪里都不行,她只好藏去了枕头里,想着等下回有机会,再还给仁慧。 原本冒出个念头,想把东西烧了,转念一想,这到底是仁慧的东西。她不好随意处置。 - “又吵架了?为何?”贺容予听闻消息,有些好笑。到底是姑娘家长大了,到了敏感爱使小性子的时候。 云芽摇头:“奴婢也不清楚,兴许是有些小矛盾吧,不过王爷可以放心,过不了几日,二人定会和好的。” 贺容予嗯了声,挥手让云芽下去。 他揉捏着眉心,眼底可见疲惫。前些日子刘原病倒,一病便是十几日,他年纪还小,病起来昏昏沉沉,无知无觉。可那些待处理的政务不能等人,多一日便多一日的疾苦。 贺容予做主自己全处理了,待刘原好全,再一并告知。这行为当然被那些臣子们抨击,尤其是镇南侯的人,抓着这个机会,少不得要大做文章。这些日子,一直有关于此事的谣言传闻被大肆宣扬。 他派人查了,抓了些人,才渐渐平息。 贺容予闭目养神,朝北进来,是常叔让他来问一问,第二位姑娘他什么时候抽空能见一见。朝北自幼跟着贺容予,出生入死,他这条命都是贺容予救的。朝北知道贺容予对这些事并无甚大兴趣,如今政务繁忙,他定然更厌烦这些。 朝北小声劝道:“王爷事务繁忙,哪里顾得上这些。何况成家有什么好?” 贺容予睁开眼,缓缓上移,看向朝北。原本答应,是因为母亲的话。可经过那日之事,他越发觉得没意思。 他手指搭在桌沿,轻敲了敲,还是道:“近些日子都没空,再等等吧。” 朝北应了声,退出去,回复常叔。 朝北走后,贺容予有一瞬出神。 方才,他脑中冒出个念头,想说,他的妻子,倘若不考虑她的人身安全,将她完全独立地划分出去,那么这个人,是谁都一样。看得顺眼与否,也没差,又何必相看,不如随意挑一个,唯一一个要求,大抵是只需要听话的。 毕竟不听话的,或许会徒增很多麻烦。 转瞬又想,既然这人如此可有可无,他又何必为了那一点成全去做这样一件事,不成家倒更自在。 贺容予叹了声。 - 六月的夜能听见蝉鸣蛙鸣,窗户开着,每扇窗上都装了纱窗,让蚊虫进不来,却能放风进来。拔步床不远放了冰桶,用来降温。床上的竹席也是特制,触之生凉,床头还放了好几把扇子。 六月的夜能听见蝉鸣蛙鸣,窗户开着,每扇窗上都装了纱窗,让蚊虫进不来,却能放风进来。拔步床不远放了冰桶,用来降温。床上的竹席也是特制,触之生凉,床头还放了好几把扇子,怕她夜里觉得热,可以随时拿起来扇扇风。 从净室出来时间已经不早,蝉鸣越躁越显得夜深宁静。云芽伺候昭昭擦干头发后,灭掉外室的灯出去了。昭昭在床侧坐下,如雪的肌肤在薄如蝉翼的里衣里若隐若现,长发微绾,青丝衬得颈项更白。床侧的漆纱灯灯影幢幢,昭昭没来由地愣神,忽地想起那本被她压在枕下的书。 沐浴的时候,差点被云芽发现。 昭昭咬唇,从枕头下摸出那本书,睫羽垂落,细指翻开第一页时加速,再翻开第二页。 的确,只有第一页有画,后面便全是字。只是这字,也不怎么清白。 她脑子里倏地冒出一个词:淫词艳曲。 那些大胆的描写仿佛一场山洪,将她淹没,裹挟冲击着。昭昭翻了几页,眼皮直跳,霍然合上书,塞回枕头底下。 这个仁慧,越发大胆。 倘若传出去,不知道要怎样被编排嗤笑。 明日她便去平阳王府,将东西原物送还。否则留在她这儿,终究是个祸害。 昭昭这么想着,侧身躺下。不过脑子里那些画面始终萦绕,难以驱散,以至于这一夜到后半夜才睡着。 她睡不安稳的时候便容易做梦,从前做的梦大多是关于六岁以前的往事,在北州,在那些晃荡的岁月。但这一次却不同,全然不同。 她梦见贺容予。 作者有话说: 末尾添了一小段。 感谢在2022-06-24 02:01:51~2022-06-24 23:0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梦见一些她强迫自己没有深想下去的,或许还要更离经叛道的东西,由那本书而起,融入进那本书里。 她对贺容予有多熟悉,都尽数化作这个荒唐梦境的点缀。轻笑、低语,萦绕耳畔的,连同他那些小动作,碰触睫羽、青丝、指尖、手心、手腕……那些本该是贺容予对她的爱护怜惜,在这场梦里,都变成了催情催欲的东西。 …… 瞳孔震颤着,心也震颤着,昭昭睁开眼,望着幔帐呆愣,无意识地吞咽。手放在胸口,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还在持续地加速。她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吞咽动作,也觉得有些难堪。 额上一层汗,衣裳湿透。昭昭闭上眼,强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云芽听见动静,推门进来,见她如此,吓了一跳。 “小姐可是做噩梦了?”云芽忙去衣柜里找干净的换洗衣服来换。 昭昭摇头,又点头。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噩梦。 或许,不算是。 至少梦里的她是欢喜的。 这么一想,脑子里那些荒唐的场景又要往外钻,昭昭忙不迭闭眼,咬唇,强迫自己忘记。她开口:“云芽,我想喝水。” 一开口,嗓子却仿佛被砂纸打磨过,哑得可怕。 云芽皱眉,替她倒了杯水过来,轻拍着她的背,道:“小姐昨夜定然是着凉了,恐怕要生病。” 昭昭一听见生病,脸果然垮下来,她道:“不一定,不许告诉二哥。” 云芽有些为难:“好吧。” 昭昭换了身干净的里衣,洗漱梳妆,用朝食时,听闻贺容予已经上朝去了。她心里竟觉得松了口气。要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二哥。 云芽看见她反应,还以为她是担心贺容予发现她会生病这事儿,打趣她:“也就王爷能治三小姐。” 昭昭嗔嗔瞪她一眼,“你别说得我好像多顽劣一样。”她分明很听话乖巧。 云芽嗯哼了声,未置可否。 用过朝食后,昭昭命人备马车,去平阳王府。可惜来得不巧,得知仁慧今日不在府里,和世子一起去了外祖家中,恐怕要过两日才能回来。 “如此……那……罢了。”昭昭咬牙,想让小厮转交那本书,可转念想到那本书内容太过大胆,倘若交给小厮,万一发生什么变故,流传出去,不止于仁慧名声有损,于她亦然。 昭昭无功而返,只好把书继续压在了枕头底下。 因为那场梦,她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又因为出了太多汗,她一整日都觉得身体凉凉的,也没食欲。想起云芽说的恐怕要生病,她更闷闷不乐。 懒懒地在家里坐了个把时辰,正犹豫要不要出门逛逛,便接到了太后邀她进宫的口信。 独爱昭昭 第12节 昭昭对这位年轻的太后娘娘没什么坏印象,比起刘原来说,或许印象更好些。她和太后的接触不算太多,以皇室与贺容予的关系,昭昭不是傻子。 太后在口信中说,自己今儿宫中新做了糕点,近来又有些乏闷,请昭昭陪她说说话解闷。太后并不常如此邀请昭昭进宫,昭昭不好拒绝,只好请前来传话的内侍稍等片刻,待她换身衣裳,便随他们进宫。 云芽伺候她更衣,小声道:“这位太后娘娘也真是,这大热的天,还请小姐说什么话?” 云芽知道昭昭怕热,又想到她早上那汗冒的,本就怕生病,再这么一折腾,别等会儿真病了。 昭昭偏头照镜子,理了理云鬓,摇头:“罢了,左右我也没什么事做。” 皇城巍峨庄严,马车一路进了宫城,直到停在太后所住的寿康宫前。进了宫才发现,原来太后不止召了她一人,还请了另些夫人小姐,其中便包括贺芝芝和她母亲秦氏。 贺芝芝不喜欢昭昭,不过这位秦氏待昭昭没什么可指摘的,该有的礼节都有,当然也不会过分热络。秦氏毕竟已经经历过许多,比贺芝芝看得明白,她不会也不敢拂贺容予的面子。 昭昭看见她们母女的时候,她们也瞧见了昭昭。 贺芝芝当即翻了个白眼,小声抱怨:“怎么她也来了?” 秦氏瞪她一眼,“芝芝,不许对妹妹这么没礼貌。” 贺芝芝切了声,故意放大了些音量,就是说给昭昭听的:“她算我哪门子妹妹?她就没流着我们贺家的血!” 贺芝芝哼了声,先一步越过昭昭,跨进宫门。 昭昭被她的话说得一愣。 平日里贺芝芝没少嘲讽她,她不放在心上,因为贺芝芝多说或者少说两句,并不会影响什么。只要二哥疼她,二哥把她当妹妹,那她就是贺家三小姐。 但是今日不同。 因为那场混乱的、荒唐的梦,牵出她前些日子没敢继续深究的念头,一并引发一场山洪海啸。她心里很乱,停下脚步。 她本来就不流着贺家的血。 她和贺容予,也不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她一早就知道。 所以,那场荒唐的梦,是否也没有那么不堪? 昭昭眸色渐暗,闭上眼定了定心神,才继续往前走。 进殿门时,贺芝芝已经行过礼,坐在一旁的檀木圆凳上。 昭昭福身行礼:“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笑着,招手道:“免礼,来,过来,来哀家这儿坐。”太后命人搬了把椅子,让昭昭挨着自己坐。 这样的不同,在场众人皆看在眼里,也明白她是沾了谁的光。 唯有贺芝芝露出不屑的神情。 太后道:“人都来了,这么热的天,还劳师动众把你们叫出来,实在是哀家的过错。只是哀家近些日子实在乏闷,想和人说说话……” 昭昭坐在太后身侧,听着太后每一句话,心却止不住地神游天外。她今日气色不佳,又这样心不在焉,很难不引人注意。 太后忽然道:“好孩子,是不是中了暑气?” 太后说着话,伸手碰触昭昭的额头。昭昭不大习惯被不熟的人碰,不准痕迹地往后躲了躲,又意识到自己这行为不好,道:“对不住娘娘,想来是我自己身子弱的缘故。” 云芽打圆场:“太后娘娘恕罪,我们小姐今儿一大早便有些不舒服。奴婢本想劝她别来,可小姐说,娘娘难得想找人说说话,只是说话,不碍事,这才……” 太后看她脸色实在难看,笑道:“什么恕罪不恕罪的,昭昭身子弱,若真是因为哀家,哀家倒真是……快,扶住你家小姐,去后殿躺会儿。来人,去请太医。” 请了太医来,事情势必要闹大。昭昭赶紧道:“不碍事,不用劳烦太医了。臣女只是有些气短,缓缓便好了,只怕会扫了娘娘兴致,还请太后娘娘准许臣女先行回府。”她站起身来。 她都这么说了,太后自然不阻拦,命人送她回去。 前脚人才刚走,后脚贺芝芝便阴阳怪气道:“还请太后娘娘恕罪,我这妹妹金尊玉贵的。” 金尊玉贵,难道再尊贵还能越过皇室不成?尽管如今皇室空有其名,这大家都晓得,可这么大摇大摆说出来,还是太过放肆。 秦氏拿胳膊肘撞了撞贺芝芝,示意她闭嘴。贺芝芝自觉失言,闭上嘴不再说话,秦氏打圆场,其他人也跟着转移话题。 梁氏听着她们的话,顺着翻篇,只是心里难免有些旁的想法。金尊玉贵,她也想金尊玉贵。不是指像一个囚笼里的鸟似的那种金尊玉贵,而是真正的、自由的金尊玉贵。 “好了好了……” - 云芽扶着昭昭,有些担忧:“小姐这是怎么了?瞧着比出门前还不好。” 昭昭心里揣着事儿,只觉得脑子昏沉,身子也如心一般重,摆摆手。待上了马车,马车往宫门驶去,没想到半道上遇上人。 刘原认得云芽,拦下了马车,颇为关切地问:“可是小姑姑来了?” 云芽将前因后果道尽,刘原皱眉:“小姑姑病了?怎么不请太医瞧瞧?” 昭昭听见了这话,掀开帘子回话:“多谢陛下,不用了。” 她垂着眼,话音刚落的下一瞬,却有一双宽大的手落在她额上。微微的凉意,贴在她脑门,昭昭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鼻子已然嗅到了熟悉的气息,身体于是跟着做出反应,眼眶、鼻头齐齐发酸,涌出热泪。 贺容予带着笑意的嗓音传入耳畔:“昭昭,只有小孩子才会一生病就哭。” 他不说还好,听他一说,昭昭下意识哭得更凶。 她其实不想哭,可无奈停不下来。她胡乱地抬手擦着,哽咽抬头:“二哥,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到他都意想不到的程度。 贺容予嗯了声,显然像在哄小孩儿,他回头冲刘原说了句:“今日臣要说的,都已经差不多了,臣先告退了。” 贺容予矮身进马车,搂着昭昭肩膀,指腹抚去她的眼泪,“前些日子还嘱咐你。”他笑了声,“怪我这乌鸦嘴。” 昭昭眷恋地在他手心里蹭了蹭脸颊,不曾言语。 过了会儿,她才低声开口:“二哥……” 能不能……不成婚…… 作者有话说: 兄妹情变质进度100%。 感谢在2022-06-24 23:03:56~2022-06-25 21:0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到嘴了,话却变成:“有点头晕。” 她不知道自己能以什么身份开口,她是什么立场?又能有什么资格? 她只是贺容予捡回来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是贺容予给予了她第二次生命,锦衣玉食,富贵娇养。贺容予待她再好不过,可是如果贺容予知道她有这种想法,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她好吗? 昭昭没有把握。 没有把握的事,不要轻易去做。这是贺容予做事的态度。 耳濡目染,昭昭也学着。 贺容予这么些年,从未正眼看过一个女子,所以,这样很好。她能成为一直站在他肩边的那一个,纵然是以妹妹的身份。 可这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昭昭握住贺容予指尖,撒娇:“二哥好久没哄过我睡觉了。” 从前,她睡不好,贺容予会抱着她,轻声地给她念书,唱童谣。不过随着她慢慢长大,贺容予便不再像从前那样抱她。 贺容予笑了声:“还说长大了,只有小孩子才需要人哄着睡觉。” 昭昭反驳:“可我病了,我现在是病人。” 贺容予挑眉,未置可否。 昭昭偏头,靠在贺容予肩头,不动声色地欢喜。 像这样毫无顾忌地靠近贺容予,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一个人不是吗? 只是…… 昭昭舌尖擦过牙根,想起她亲自挑出的那几个相亲的姑娘,又有些懊恼。早知道,便不该大方,便说,敲她们都不好,一个都不好。 也没事,左右二哥兴致不高,想来瞧不上她们。 二哥还年轻,再晚两年,应当也无妨。 …… 车内的果香清甜,贺容予的肩膀宽厚有力,怀抱更是温暖,昭昭靠着,想着,眼皮很快耷拉下去。 贺容予感觉到原本靠在肩上的那颗头慢慢地栽落,滑到他怀里,哑然失笑。大抵是姿势不舒服,怀里的人还蹭了蹭,找了个合适的舒服的姿势靠着。 他看着昭昭小巧的脸颊,皮肤白嫩细腻,一看便知养得极好。天真烂漫的神情,不谙世事。 贺容予视线下移,注意到手心里,昭昭的手指微动了动,擦过他手心,带了些痒意。她手指纤瘦而匀称,像一截细嫩的葱根,仿佛还能掐出水来。 每次他看见这些,都有一种满足与成就感。 他把昭昭养得很好。 - 昭昭醒来时,恰好马车快抵达王府。她迷瞪瞪睁开眼,看向贺容予,揉着眼问:“二哥,到了吗?” 贺容予嗯了声,说她倒是醒得巧。昭昭不以为然,她应当再醒慢一些才对,这样二哥就会抱她回房间。或者,她刚应该装作没睡醒,就能清醒地感受到二哥抱她回去。 她兀自想着,贺容予已经先一步下马车。昭昭站起身,矮身出帘子,正要下马车,便被一阵力气裹挟,天旋地转。 她轻声惊呼,睁着眼看见贺容予下巴。 她已经被贺容予横抱在怀里。 昭昭低头,看着眼前贺容予的紫色锦袍,眼底漾出笑意。 她想,她对不起二哥的悉心教导。 或许她的血脉便是属于粗鄙而不入流的,所以纵然贺容予用泼天的富贵娇养她这么多年,用上流的风雅滋养她这么些年。她仍旧难以改变那些粗鄙的、不入流的骨血。 独爱昭昭 第13节 否则,她怎么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就这样坦然接受了她对贺容予的感情。一个把他当了九年敬爱的兄长的人,她甚至没有纠结太久,就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份感情的变质。 如果她是一个有着高雅风骨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贺容予的胸膛坚实有力,昭昭能听见他的心跳,一下一下,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 她想起那本书里的大胆描写:像是拿泥捏一双人,经水融化,难分彼此。 他们俩的心跳也仿佛缠合在一起,难分你我。 昭昭窃喜,却又为自己的龌龊而脸热。 贺容予道:“方才我摸你额头,是有些发热,路上我已经吩咐朝北去找大夫。待会儿大夫来了,开什么方子你都得乖乖吃药,叫云芽看着你,不许包庇你。夏日里染风寒最是难受,你若是不肯吃药,难受的是你自己。” 带了些威严,在警告她。 可惜,别人听他这种语气,大抵早就战战兢兢照做。昭昭却不同,她嘴上应着,但总要阳奉阴违的。 何况她如今压根没听进去,更不必说了。 贺容予放她在榻上坐下,见她面生桃花,不由皱眉,伸手探她额头温度:“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昭昭摇头,说没什么事,让他自去忙他的。 贺容予嗯了声,他的确还有许多事要忙。前些日子,抓到的那些散布谣言之人,有一些是浑水摸鱼,还有一些却是收钱办事,他正在顺藤摸瓜。尽管不用猜,也知道谁是幕后主谋。可总要有确切证据,才好上门发作。 除此之外,两个月后,南州王欧阳霖要来上京述职,这是件大事,不容懈怠。 但大事虽忙,多嘱咐两句的功夫还是有。 贺容予叫来云芽,恩威并施,告诉她,倘若三小姐不肯乖乖吃药,她哪怕是灌,也得灌给她吃。 昭昭听得撇嘴,小声地开口:“好了好了,二哥你快去忙吧。” 贺容予这才离去,剩下昭昭和云芽四目相对。云芽苦着脸,小声地说:“三小姐,这可是王爷的命令。” 昭昭睁大眼睛:“我……我喝还不行嘛?” 中州王府里就养着两位大夫,住在王府的一处院落,因此大夫来得很快。贺三小姐的身体算不得强健,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毛病断断续续有,大夫们早已经轻车熟路。 昭昭配合地伸出手,让大夫把脉。大夫很快给出诊治结果,的确是风寒入体,不算大事,但要好起来也没那么快,需要难受一阵,又特别强调,一定要吃药,才好得快。 抓药、煎药……按部就班,很快那碗黑乎乎的药便被端上来。 隔着好远,昭昭仿佛已经闻见苦味。她皱着眉,捏住鼻子,仰头喝了一大口,被侵袭的药味呛得咳嗽。 “不行,云芽快给我拿颗蜜饯来。” 云芽被她唬住,支使出去。趁着这功夫,昭昭把剩下半碗倒进了一旁的鹤望兰花盆里。 等云芽回来,药碗空了。昭昭拍着心口直干呕,装腔作势的,吃了蜜饯,又喝了两杯水。 瞒得过云芽,却瞒不过贺容予。 夜里贺容予忙到戌时才回,一回来便来昭昭这里。云芽将下午大夫的话一五一十告诉,贺容予嗯了声,在一旁矮榻坐下。 桌上放着昭昭的绣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绣了一半,是半截梅花。 贺容予随手拿起,不动声色开口:“白日说想要我哄你睡觉。给你念一段书?《孟子》还是《六韬》?” 昭昭没想到他还记着,一时有些欣喜,“《孟子》吧,多谢二哥。” 贺容予放下绣绷,又夸她绣工尚可。昭昭低着头,将被子理了理,躺下去。 “那绣好了,送给二哥吧。”她懒懒地回答。 贺容予点头,起身坐到床边。他不用拿书,对《孟子》倒背如流,声音缓和而低沉,好似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昭昭惬意听着,没料想贺容予忽然问:“鹤望兰也染了风寒是吗?” 她一时愣住,没反应过来。 贺容予嘴角噙着笑,叫她名字:“贺昭昭。” 作者有话说: 被逮住。感谢在2022-06-25 21:08:20~2022-06-26 22:5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719670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inkbear 10瓶;听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昭昭一愣,知道事情败露,低着头缩着脖子,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 贺容予看着她,好气又好笑。 “为什么不肯吃药?倘若你不舒服,苦的也是你自己。” “苦的是药。”昭昭顶嘴。 贺容予瞥她一眼,她只好闭上嘴,乖巧认错:“对不起,二哥,我错了。下次不这么干了。” “再过不久,便是你笄礼。若是你病不好,如何容光焕发地参加笄礼?”贺容予也没真的生气。他很纵容昭昭,这是小事,可以容她任性妄为些。 “嗯。我知道了。”昭昭垂着眼,睡意已然全无。 默然了会儿,她抬起眼觑贺容予,小声发问:“二哥近些日子很忙么?常叔问你几时有空,去见一见第二位姑娘……” 她说着,观察着贺容予的反应。 贺容予神色未改,只说:“再说吧。” 昭昭哦了声,垂下视线,又问:“二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温柔的?贤淑的?还是泼辣些的?” 贺容予沉吟片刻,道:“听话的。” 昭昭霎时抬头。 听话的……她很听话吧? “好了,不许再说了。快睡吧,不好好休息,病怎么好得快?”贺容予打断她的话题。 昭昭嗯了声,将被子重新理了理,没想到这动作将枕头往外推了推,一下将那本书推了出去,露出半截。贺容予显然瞧见了,视线落在那本书上许久,似乎有些疑惑。 见他要伸手去拿,昭昭心都提到嗓子眼,当即想护住。 但慢了一步。 贺容予已经拿起那本书,听着书页翻动的声音,昭昭的头低到胸口。 完蛋了,她心想。 也的确如此。 贺容予翻了几页,已经知道这是本什么书。他合上书页,视线落在昭昭头顶,仿佛能把她的脑袋看出一个洞来。 “贺昭昭。”这回的语气和上一句不同了。 上一次叫她名字,还是隐藏着纵容的,但这一句,是真切如十二月冰霜。 她就不该留下这东西…… 昭昭懊恼地闭眼,咬着下唇不知道说什么。 她可以辩解,以无数种理由,胡搅蛮缠的。都可以。但是她只是沉默不语,因为她心虚不已。 更何况,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个念头,她想让贺容予知道,她看了这种东西。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 她不一样,贺容予再把她当做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她也想让贺容予知道…… 昭昭坐起身,弓着上半身,闭着眼,睫羽发颤。 贺容予的影子被灯拉得很长,投在她身前,这种气氛让他的身体变得很高大,让昭昭想起烧香拜佛的时候,虔诚跪在蒲团上,仰望着那座高大的神像。 她从前都是对神灵许愿,如今……却是想亵渎神。 一瞬间涌上来的愧疚感将她淹没。可愧疚归愧疚,昭昭却没想过后悔。 她反而更坚定。 贺容予冷着声,算得上训斥:“谁教你看这些……”他一顿,才继续,“淫词艳曲。” 昭昭将下唇咬得更紧,她不能供出仁慧。本来是该怨仁慧的,可是……她又觉得,或许应该感谢她。 她就这么缄默不言。 九年里,贺容予真生气的时候不多。 贺容予看着她这副模样,慢慢地舒出一口气,方才的确有怒气。一个年轻姑娘家,谁会看这些东西?但也就那一会儿。 年轻烂漫的少女,拥有不谙世事的天真,也拥有对一切的好奇心。这很寻常。他想。 倘若她一直循规蹈矩,反而不那么可爱。 贺容予希望她永远如此。 但是这种事终究是不好的。他可以容许有,但不能纵容她一直做。 需要给她一些教训,让她吃吃苦头,记住这事。 贺容予于是板着脸,语气仍旧冷冷:“今日时辰太晚,我便不请家法。从明日起,抄书一百遍,不抄完不许出门。” 昭昭用牙齿轻轻碾过下唇,一寸寸松开,再咬紧。 记忆中,贺容予很少和她真的生气。贺家有家法,毕竟从前也算清正世家。到贺容予这一代,老中州王去世早,老夫人常年在佛堂,家法只能用在昭昭身上。 所谓家法,是用戒尺打手心。 但这么些年,真能用到家法的时候,昭昭记忆中只有一次。 那是因为,她和人打架。 那时候昭昭才七岁,来这里的第二年,还不如现在这样稳重。和她打架的那一位,是先帝的公主,天子的姐姐。后来贺容予把她嫁去了蛮夷之地和亲。 昭昭年纪小,力气也小,没打过,还受了不小的伤。起因是那位公主骂她,说她是野种,是贺容予带回来给自己的童养媳。她维护贺容予的名声,也维护自己,愤然出手。 贺容予训斥了她,拿戒尺在她手心里轻敲了下。昭昭本以为,他要骂她和人打架。结果贺容予说的却是,以后打不过的时候,不要选择打架这种方式,即便真要打架,也要挑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打。 独爱昭昭 第14节 他愣了愣,又说,不必要为他争辩而去打架。 昭昭,二哥可不需要什么好名声。 关于贺容予的那些坏话,她从各方听到许多,自己也亲眼见过他某些决策手段。 如果她是别人,她或许会相信那些,谴责贺容予。但是她不是,她是贺容予的妹妹。她只会无条件相信贺容予,站在贺容予这边。 有人相信公道,有人相信律法……但贺昭昭只信贺容予。 - 这是第二次。 贺容予说完之后,起身离开。昭昭坐在原地许久,直到灯火都冷下来,她才慢慢灭了灯,回床上躺下。 被罚抄书,也不是什么大事。 二哥为此生气,也不是什么大事。 书嘛,写完就好了。 二哥嘛,这种事,她哄哄就会好的。不会真的和她生分。 但还是沮丧。 每次她被二哥训斥都很沮丧,但今天的沮丧之外,还掺杂了些别的东西。 她由戒尺家法,想起一些回忆。并由此再次审视,她对贺容予变质的情感。 也许……早有预兆…… 之后几天,昭昭老实待在院子里抄书,老实吃药。贺容予说的惩罚,三天便能结束。不是很长。 待昭昭抄好了书,兴高采烈去找贺容予求和。却在门口从常叔那儿得知,关于相亲一事的最终结果。 贺容予随便从那里面指了位姑娘,说,就她了,不挑旁人,不论她为人如何,便如此决定下来。常叔极为高兴。 昭昭心跌到谷底。 她拿着自己抄好的经书,在贺容予书房前停顿许久,才抬手叩门。 “二哥。”声音闷闷的。 贺容予道了声进来,她进门将东西递上,整理好情绪,挤出一个和往日一样的笑容。 “我抄好了,二哥别生气了,我已经知错了。” 贺容予嗯了声,接过东西随手放在一边,“知错就好。” 昭昭笑,撒娇:“那二哥,你不生气了吧?” 贺容予轻笑了声,“不生了。” 昭昭低下头,努力让自己不露出端倪:“方才听常叔说,二哥定下了李家姑娘?” 贺容予没有反驳,只是沉默了一瞬,说:“左右谁都一样。懒得浪费时间。” 昭昭哦了句,搅着自己手指说:“李姑娘似乎挺好的。那我先走啦。” 她笑着走出门,背过身,嘴角已经耷拉下来。 怎么办? 她想阻止这桩婚事。 二哥应该吧不会生气吧……看他的反应,不像是上了心的。昭昭出神想着,连常叔叫她都没听见。 常叔一连叫了好几遍三小姐,才见她回魂一般,“……啊,怎么了?常叔。” 常叔正为府里的喜事高兴,嘴都快咧得合不上,虽说王爷说了,不论这人如何,就定下她了。可他作为管家,却得仔细查问查问,最好是这人清清白白,没任何问题。 “三小姐,老奴这里抽不开身,有件事想请三小姐帮帮忙。王爷要娶妻,总要晓得这人的品性才好。三小姐与那位李姑娘同龄,可否约她来家中吃杯茶?趁机让王爷与她见上一面,也好观察她的品性。” “……哦,好。”昭昭应下。 从贺容予回来后,她便在发呆,心里烦闷得很。 “云芽,备车,我去找仁慧。” 昭昭带着那本书去找仁慧,仁慧已经从外祖家回来,前两日便想来找昭昭,结果得知昭昭被罚。今日听得她来,当即叫人领她进去。 在路上,遇见了仁慧的兄长,平阳王世子,郑仁怀。 昭昭礼貌福身,打过招呼。郑仁怀嗯了声,问了句:“三小姐来找仁慧?” “是。” 便结束了寒暄。 郑仁怀身量高大,宽肩窄腰,长身玉立,相貌也是一等一的英俊,又是读书人,自带一种斯文气质。和贺容予不同。 云芽被他惊到,小声和昭昭耳语:“小姐,这位世子瞧着真不错。” 昭昭没在意过这些,“是么?我还是觉得二哥更胜一筹。” 在她眼里,贺容予便是唯一最最好的那一位,谁也不能越过他。 云芽掩嘴笑:“这是当然。” 二人说着话,到了仁慧的闺房。 二人几天没见,静默站着对视了好一会儿,仁慧开口撒娇:“对不住,我知道错了。” 昭昭轻哼了声,径自在一旁榻上坐下,将书扔在桌上,埋怨道:“你害我被二哥罚抄书一百遍。” 仁慧捡起那书,在她对面坐下,“都是我的错,实在对不住。” 昭昭心里烦,没空和她计较这些,“罢了罢了,这回便算了,若还有下回,你等着吧。” 仁慧见她脸色不佳,问怎么了。昭昭张嘴欲言,又将话咽了回去。这事儿她不能和仁慧商量。 “还不是你,害我被二哥训斥。”昭昭将话题带过去。仁慧哄她,两个人又说了些旁的话。 昭昭才不着痕迹问起:“我方才在途中见到世子了,上回你说,倘若世子要成婚,你定然接受不了。倘若世子要成婚的人,是一个你不大喜欢的人,你预备怎么办?” 仁慧睁大眼:“那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反正不能同意。我不喜欢的人进了门,日后定然给我脸色看的。” 一哭二闹三上吊…… 她都不行。 昭昭暗自思忖,不能让二哥觉得她无理取闹,那只能让那位李姑娘吃点亏了…… 作者有话说: 搞事昭上线。 搞完事之后被发现,常叔告状,二哥:小事,她高兴就好,随她去吧。 感谢在2022-06-26 22:57:24~2022-06-28 21:1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 2瓶;不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那位李姑娘还未得到确切消息,常叔说,这种事还是先别说,再等等。昭昭深以为然。 她从平阳王府离开后,便去了那位李姑娘家。贺容予的妹妹,她认得。少有人不认得。 贺昭昭的到来让她惶恐不安,先前媒婆来打听八字时,早已经惊动她,她明白她被选中作为贺容予王妃的候选。她比上一个姑娘聪明,也更稳重,听闻昭昭来,内心惶恐归惶恐,照样滴水不漏地接待。 “三小姐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么?”李姑娘笑容得体,温柔而不失礼数。 昭昭愣神瞬息,在心里同她说了句抱歉。 “没什么大事,只是听闻李姐姐在茶道上颇有造诣,我近来有想学的念头,又怕自己笨手笨脚学不会,特意来问问李姐姐。”昭昭也笑,不动声色。 李姑娘愣了愣,没想到她是这个理由,才道:“无妨,不麻烦的。三小姐如此聪慧,若是有心学,定然能学得好。”说起她擅长的领域,她更自信,同昭昭分享良多。 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过去。昭昭其实对茶道不敢兴趣,听得心不在焉,偏偏还要装得认真,也是费了好大力气。 她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茶道这样高深,今日得李姐姐启蒙,我愈发感兴趣了。李姐姐后日可有空,来我府上亲自教我?” 李姑娘又是一怔,去她府上便意味着,要见到贺容予。 该来的总要来,躲也躲不掉。她点头:“自然可以。那便后日申时二刻吧。” 昭昭点头,笑着应下。 出了李家,她却同常叔说,约了李姑娘未时正刻来府上,教她茶道。 常叔记着,命人着手准备招待客人。 昭昭看着常叔背影,咬着下唇轻声叹息。 对不住了。 到了约定这日,常叔他们早就翘首以盼,结果过了时辰,人还没来。 天气热着,常叔有些不高兴,“这位李姑娘,有些不守信用。” 昭昭虚伪地替人辩解:“兴许是天气太热,路上遇上了什么事耽搁了吧,咱们再等等。” 但她已经知道,这位李姑娘今日不会出现了。 因为早上,她已经叫云芽去过李家,说她自己身子有些不舒服,今日恐怕学不了,同李姐姐说声抱歉。 对那边,她说的是自己不舒服。对这边,她又假装什么都不知情。 她有那么一瞬间唾弃了自己。 可是二哥和李小姐没有感情基础,她也不算拆一桩亲吧。 常叔从满怀热情等到颇有怨言,贺容予只听常叔说今日李姑娘要来,他刻意慢了半个时辰,结果回来时,只看见他们埋怨的表情。 常叔抱怨了几句,但嘴上还是替那位李姑娘辩解了一句。 贺容予心里却松了口气,淡淡开口:“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昭昭甚至想从椅子上弹起来。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这种冲动,但掩不住眼神里流露出的欣喜。 独爱昭昭 第15节 贺容予看向她,嘴角噙着笑:“昭昭似乎很高兴?” 高兴啊,她当然高兴。但是……不能说…… 昭昭摇头:“哪有。” 常叔唉声叹气,原本都做好的打算都化作泡影。贺容予没太多计较,径自去了书房。 昭昭松了口气,也回自己的住处。 她在心里再次向那位李姑娘道了声抱歉。 - 事情原本就这么过去,但偏偏出了点小岔子,被常叔知晓昭昭两头骗的事。常叔有些生气,他看着昭昭长大,对她有感情,明白昭昭是个好姑娘。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常叔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破坏贺容予的姻缘。 常叔告状到贺容予那儿,语气气愤:“三小姐怎么能这么做呢?她是王爷一手带大,应当对王爷感激才是,王爷若是能早日成家,也能多一个人疼爱三小姐……唉,这种骗人的事,三小姐实在是不该做……” 贺容予听完,却笑着说:“嗯,她是有些顽皮。” 常叔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不打算计较。常叔知道贺容予对昭昭几多纵容,可有些事能纵容,有些事应当是不能的。 “王爷,您……”常叔还欲再说,被贺容予打断。 “常叔,事情已经过去,不要再提了。也不许声张,平白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下去吧。” 常叔只得叹气,倚老卖老的腔调碎碎念叨:“唉,这样下去,三小姐倘若长歪了,有什么坏心眼儿,日后做出什么坏事儿来,那可不好吧。” 贺容予听见了,回了一句:“她便是把天捅下来了,也有我顶着。” 常叔再无话可说了。 看着常叔叹气的背影,贺容予失笑。 昭昭做小骗子一事,当天夜里他一问云芽便知。但这没什么,又不是大事。他本就对姻缘不执着,正好了断。 至于昭昭的用意,他想,大抵是害怕自己成婚后,不再向着她。 她胆子不大,害怕也是寻常事。 常叔失望了一场,心里总有些不甘心,拉着朝北说话,说起三小姐的事。 “王爷的语气竟还觉得三小姐这样做有趣……?朝北,你说……” 朝北想了想,理所当然地说:“这很正常啊。” 反正他跟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王爷待三小姐一直如此。要星星也给摘,要月亮也给摘。但三小姐既不会要星星,也不会要月亮。三小姐多乖巧啊。 “常叔,你放心吧。三小姐听话得很,做不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常叔哑口无言,看着朝北摇头。 那时所有人都这样以为,三小姐偶尔任性,但做不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 贺容予暂时断了成家的念头,去了一趟老夫人那里。他成家是因为老夫人说,他该成家了。如今,他不想成家了,也该来交代一声。 “儿子觉得如今还没有合适的姑娘。” 老夫人似乎早有预料,又似乎只是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她睁开眼,眼神平静无波,掐着手上的佛珠。 “都不合适……”她重复贺容予的话,声音很低,像沉沉的秋。 “我娘家有一位年纪合适的姑娘,听说人长得挺周正的,你们可以接触接触。”她一顿,眼神仿佛越过贺容予,回到久远的记忆,“你大哥在时,原要定亲的……” 贺容予眸色沉了沉,低下头。 他和贺老夫人的那点微薄母子缘分,断在大哥离世的那天。 这么多年了,其实大哥从来没死。他一直活在贺老夫人和贺容予之间,成为他们之间的一个洞窟。 纵然他如何想修补,也修补不了。 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或者说,更早一些,从那一句:这孩子命数太凶。 而贺老夫人从前不信。 她坚持把这孩子生了下来,于是厄运便开始了。 这个孩子,从一出生起,便不哭也不笑。他仿佛不像个孩子,而像个大人。他早慧,沉稳,才华横溢,可偏偏和父母亲人都不亲近。 贺老夫人想起那句批语,后自后觉地惶恐。 再后来,她的丈夫死了,她宠爱的大儿子也死了。 这时候她开始后悔,她为什么不信命呢? 贺容予沉声打断贺老夫人的回忆:“母亲,儿子并不想成婚。不论是谁,都不想。”他着重强调了后一句。 贺老夫人沉默着,闭上眼,许久,说:“好,去吧。” 贺容予站起身来,快步离开。这座静谧而美好的小院,在这一刻仿佛向他露出满身的疮痍。 - 夜里昭昭来寻贺容予。 院子里的灯沉默地亮着,下人们都被遣了出去,包括朝北。朝北在门口,记起不久前贺容予的吩咐:所有人,都出去。 他思忖着,所有人的行列,在贺容予那儿应该不包括三小姐。 三小姐就是王爷自身。既然如此,他没有拦昭昭。 昭昭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她穿过寂静的夜,慢慢地走近贺容予。 贺容予的影子在灯下落寞而寂寥,酒壶里的酒早就空了。昭昭的影子停在他影子上,和他的影子交叠。她半蹲着,唤了声:“二哥。” 贺容予睁开眼看她,嗯了声。 昭昭拿住他手里的酒壶,轻声问:“酒好喝吗?” 她知道二哥和母亲关系不好,所以猜测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贺容予摇头:“不好喝。” 昭昭掰开他的手指,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手心里,替代酒壶。 “那便不喝了。” “好。不喝。”贺容予应着。 昭昭撑起贺容予的身子,他很重,压得她快站不起来,“回去睡觉。睡一觉就好了。” 贺容予以前也这么哄她。 贺容予笑了声,“你在哄我,昭昭。” “嗯。”她不否认,为他能认出自己而高兴。 他赶走了所有人。 昭昭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贺容予扶进房间里,她放贺容予在床上,已经累得不轻。她擦去额头的薄汗,蹲下来观察贺容予。 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愈发好看,其实贺容予的五官、轮廓都生得很锋利,像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昭昭无声地漾开一道笑,又撑着下巴,叹出一声。 灯光跳动了下,昭昭的心也跟着跳动了一下。 贺容予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着。 她再一次大胆起来。 自从她有了那个最最大胆的念头,大胆的事一件接一件。 昭昭半跪在地毯上,慢慢地凑近贺容予。 贺容予的嘴唇很薄,大抵像利刃的刃。 她想碰一碰这利刃的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8 21:15:53~2022-06-29 22:5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未茗 5瓶;听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昭昭心跳地快从嗓子眼蹦出来,呼吸也跟着停滞。她看着贺容予慢慢放大的脸,他的唇色比寻常人更红润一些,近在咫尺。 她不自觉地吞咽。 下一刻,贺容予忽然睁开眼。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昭昭吓得心脏骤停,跌坐在地毯上。 “二哥……” 她声音带着颤,心虚得很,甚至手心都发汗。 大概是贺容予喝多了,没注意到她的心虚,他抬手遮住眼睛,似乎是嫌灯光太亮。 “你不必伺候我,回去睡吧。” “……好。”昭昭应了声,赶紧站起身,将床头那盏灯吹灭,“那二哥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嗯。”贺容予的声音沾了些醉。 昭昭迅速出了门,合上门,才敢捂着心口长舒一口气。 就刚才那下,她快吓死了。 倘若让二哥发现她的心思,她不知道后果会如何。至少目前是。 好在二哥应该是醉得厉害,当她想替他解下外衫。昭昭又是一声叹息,才踩着幽幽的影子,慢慢走出他院子。 房间里的灯灭了,贺容予睁着眼和夜色面面相觑好半晌,才垂下眼皮,翻了个身。 独爱昭昭 第16节 - 昨夜的事,将昭昭吓得不轻,夜里甚至做了个梦。梦见贺容予发现了她的心思,非常生气,连家法不用了,直接要将她赶出门去。 她自噩梦中醒来,睁着眼混沌地望着眼前的幔帐,直到眼睛完全适应晨光,才抿出一个笑。 好在这是梦。 梦是反的,所以二哥不会知晓。即便真有日知晓了,他定然也不会如梦中那般无情地将她赶出去。 昭昭慢悠悠撑起身,唤云芽进来伺候梳洗。昨日府里上下都心惊胆战,因贺容予的忽然心情不好。整个王府围着贺容予转,倘若贺容予心情不好,那所有府里的下人都可能跟着倒霉。 在没有三小姐的时候,尤甚。 后来三小姐来了,大家多了道保命符。不管王爷生什么样的气,都会听三小姐几句话。 三小姐并非王爷亲妹妹,却胜似亲妹妹。 云芽今日替昭昭梳了一个双螺髻,以红丝带缠绕点缀,瞧着天真可爱。昭昭看着铜镜中的人,很是满意。 “二哥可醒了?醒酒汤备了?”昭昭问着话,跨出门,往贺容予院子去。 贺容予刚醒,朝北正在伺候他梳头。 这种事平日里都是婢女做,在贺容予这里,却是朝北负责做。贺容予不喜欢婢女近身伺候,他对男女之事的毫无想法在这里也有体现。 朝北虽是个男子,手却还算巧,将贺容予的头梳得干净熨帖。 “三小姐来了。”朝北说着话,从一旁拿过束发用的簪子,而后自觉退下。 昭昭看了眼那簪子,还是贺容予上回从她这里拿走的那根。 “醒酒汤呢?快拿上来吧。”昭昭吩咐外头的冷霜,眼睛不着痕迹从贺容予脸上扫过,不动声色打量。 贺容予一切如常,捏了捏太阳穴,笑问她瞧什么。昭昭彻底放心,摇头嫣然笑说:“瞧二哥今日容光焕发,我二哥真是这天下五州最好看的男子,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 贺容予听着她的嘴甜,轻笑了声:“昭昭亦是这天下五州最漂亮的女子,没有一人比得过。” 昭昭嘻嘻笑了声:“天下美色共一石,二哥占八斗,我占一斗,余下一斗供天下人分。”* 贺容予斜觑了她一眼,只是失笑。 他视线落在昭昭头发的红飘带上,夸道:“昭昭今日如此装扮甚是可爱。” 听他这么说,昭昭摇头晃脑地向他展示,“谢谢二哥。” 冷霜端来醒酒汤,立在一侧,“王爷,三小姐,醒酒汤好了。” 贺容予嗯了声,伸手拿过醒酒汤,一饮而尽。 - 贺容予今日照常上朝。回来的路上,镇南侯缓步追上来,开口寒暄:“今日不见中州王,中州王风姿更甚了。” 镇南侯前几日出了趟门,并未上朝。 贺容予斜睨他一眼,道:“镇南侯倒是添了几丝风霜。” 虽说镇南侯赵承泽比贺容予大十岁,今年三十出头,但还正当盛年,意气风发远远说不上添几分风霜这种话。 镇南侯脸色变了变,转而笑道:“中州王还是这么……” 他一顿,才继续说:“再有几日便是三小姐的笄礼了吧?本侯也算看着三小姐长大,半大的孩子,如今已经亭亭玉立,不得不令人感慨一句岁月流逝。” 听他说起昭昭,贺容予眸色微沉,等着镇南侯的下文。镇南侯还在笑着,望向前方的天,语气像是还在上一句的感慨里:“前段时间中州王亲自去处理谢氏一事,不在上京中,本侯可是听说,三小姐与城防司副统领有些缘分。” 贺容予轻嗤一声:“侯爷说笑了,舍妹深受其扰,哪里算得上缘分。顶多称一句孽缘。” 镇南侯转过头来,一脸惊讶的表情:“本侯倒是觉得,那位沈大人是个不错的。如今三小姐年纪到了,也该考虑考虑亲事。中州王虽说长兄如父,可婚姻大事也得问问小辈意见。” 他话里话外都指昭昭和沈羽有些什么,是他贺容予想棒打鸳鸯。 贺容予更为不悦,横眉冷笑道:“倒不知侯爷几时好做媒。这上京城里的媒婆只怕要惶恐不安了,谁敢和王爷抢生意呢?” “听闻那位沈大人与侯爷颇有渊源,想必侯爷能与他说几句话。便请侯爷代为转告,人贵有自知之明。”贺容予勾唇,“以及,吾妹昭昭与我相依为命,自然一切仰仗我这个兄长。” 镇南侯反问一句:“哦?是本侯僭越了。不过三小姐风华无双,不知中州王对于妹婿人选有何见解?” “不劳侯爷费心,怕给侯爷再添几分风霜。”贺容予说完这句,加快了步子,拉开与镇南侯的距离。 镇南侯看着贺容予背影,提高了些音量问道:“莫不是中州王养三小姐,是为了自己?” 他在故意激怒贺容予。 前面的背影没有停顿,并不理睬他的挑衅,很快消失在路口。 赵承泽收回视线,冷冷笑了声。 当权者最忌讳太过重视某些东西,尤其是重视感情。那只会成为明显的软肋,拖自己后腿。 他吩咐身边随从:“等十九,备份大礼送去中州王府上。” 随从应了声是。 - 枝头的叶子沐浴过几回朝阳,眨眼便是十九这日。笄礼是女子一生最盛大的日子之一。 中州王府一大早便已经忙里忙外,招呼宾客。尽管早就准备好,但毕竟是这么盛大的日子,不能出一点差错,因此每个人都很紧张,手脚干净利落。 昭昭在房里洗漱,要穿的衣裳是京城里最好的绣娘们一起缝制了三个月才制成的留仙裙。留仙裙已经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只待笄礼开始后,为她穿上。 昭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已经长大了。 今日的宾客们众多,上至天子、公主、太后,朝中诸多重臣,世家贵族……浩浩荡荡将中州王府填满。 贺容予就是要一场声势浩大的笄礼。 昭昭被婢女们搀扶着走出来,面朝香案在蒲团上跪坐,一头青丝垂落肩侧。待梳好头,昭昭起身,朝上座的老夫人跪拜,而后由太后为她戴笄。 众人只看见那支簪子光彩夺目,雍容华贵,叫人好不艳羡。 太后将她扶起,笑道:“恭喜昭昭长大成人。” “多谢太后娘娘。” 很快众人便发现,何止簪子,她那身衣裳也在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夺目璀璨。 直到许多年后,提起那一日贺三小姐的笄礼,仍是震撼人心的。 待全部礼成,宾客们尽数退去,繁华落尽。昭昭才站在廊下,转了个圈,问贺容予:“二哥,我好看吗?” 贺容予笑:“好看。” 昭昭亦笑,正色朝贺容予行拜礼:“多谢二哥。” 倘若没有贺容予,她都不见得能长大,更何况今天这样的盛况? “二哥,我长大了。”昭昭抬起头来,看向贺容予。 今天这样的日子,她可以放肆地高兴,而另一种喜悦被夹杂其中,应当也很难以察觉。 她放肆地看着贺容予。 直到许久之后,被人一语道破。 ——是么?一看便知了。 贺容予背过手,朝她温柔地笑:“恭喜。” 她还有些话没说,她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所以,所以…… 但是这话不能说。 - 昭昭笄礼后,提亲的人纷沓而至。其中有一些是奔着昭昭的美貌,另一些则是奔着贺容予的权力……不论是哪种,贺容予通通回绝。 理由一概是: 吾妹年轻尚轻,暂且没有议亲的打算。 他明白这么说了,才绝了那些人的念头。 六合楼的雅间里,仁慧正和昭昭说着她笄礼的事。她羡慕得不得了,语气激动又夸张。 “我当时笄礼……” 昭昭抿着茶水,心里忍不住地高兴。因为这是二哥替他操办的。 这世上,只有二哥会对她这么好。而二哥,也只对她这么好。 她捧着杯,情不自禁地笑。 仁慧哎了声,促狭地看她:“昭昭,你方才在笑什么?” 她还以为有八卦趣闻可听,结果答案仍旧是关于贺容予。 我二哥。我二哥。我二哥。 仁慧认识昭昭这么多年,从她嘴里听见最多的三个字,便是这三个。 可想起那场令她羡慕到牙酸的笄礼,她又觉得,能理解昭昭。倘若她有一个这么好的哥哥,她指定能每天挂在嘴边上,三句不离。 今日六合楼添了好些新茶,昭昭和仁慧尽数点了,一杯一杯地品。看着这些茶,昭昭想起自己上回干的事儿,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她小声地说起。 “上回,我去找李家姑娘,她的茶道颇有造诣,你也知道。我说……”她讲事情老实交代,不过隐去了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仁慧咋舌:“然后呢?你二哥发现了吗?” 昭昭点头,她知道云芽虽是她的婢女,但最听的,是二哥的话。二哥每隔一些时日,会问起云芽关于她的事情,云芽会一五一十地向二哥汇报她做了些什么、认识了些什么人之类。所以那日让云芽去,她便料到会捅到贺容予那里。 她眼睛亮起来:“但是我二哥也没有罚我。” 作者有话说: *化用谢灵运。 感谢在2022-06-29 22:55:51~2022-06-30 04:2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未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独爱昭昭 第17节 第18章 “这是自然,你二哥与那李姑娘又没什么情分,可与你所有这么多年朝夕相伴的情分在。更何况你二哥对成婚之事又不上心,他怎么会罚你?他大抵只会觉得你可爱。”仁慧说得有些羡慕。 她与昭昭交好,因为这层关系,见到贺容予的次数也更多。贺容予这个人,在外人眼里是何等的铁血手腕,铁石心肠,但每一次在昭昭面前,他就仿佛只是个绝佳的好兄长。 贺容予看昭昭的眼神,一等一的宠溺。与那些大家长们都不同,旁的父母或者兄长,看小辈总是宠爱之余还有威严,但是贺容予嘛…… 是她父亲口中颇为唾弃的教养之法。 可看昭昭,却并没有任何被养得不好的迹象,反而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仁慧自然不知,这是表象。 掩藏在表象之下的,昭昭的离经叛道,无人知晓。 她觊觎自己的哥哥,纵然非一母同胞,却有养育之恩在。这不可能属于正统的礼数和教养。 昭昭话说得口渴,捧起另一杯新茶。这茶名叫江中雾,乍看与别的茶没什么区别,但真入口,却令人颇为惊喜。第一口是普普通通的清冽茶香,这时候大抵会觉得失望,就在你冒出这个念头的下一瞬,却有种更激烈的茶香冲上心田,这股香浓烈中夹杂着些许苦味,令人一时震惊无话。还未从这浓烈的香与微苦之间回神,紧跟着,已经又有回甘侵袭舌尖喉口。 这茶口味层次多变,让昭昭一时默然。 仁慧看她表情,有些疑惑:“这茶有这么好喝吗?” 这种茶的味道,对她们这些人来说,定然不算好喝。昭昭摇头。 仁慧不相信,捏着杯子浅尝了一口,而后一张小脸皱得像团麻花,“一言难尽。” 昭昭莞尔:“但是我二哥一定会喜欢的。下次带他来喝。” 看吧,我二哥。 仁慧别过头,轻轻地啧声。 二人吃过茶,从六合楼出来,马车没行太远,正遇上安定伯府的马车。透过模糊的纱帷,能看见安定伯府的大小姐,以及另几位贵女。 那几位贵女也认出了昭昭和仁慧。中州王府的马车,一眼便能认出。 仁慧同人打招呼:“玉茹,你们这是去哪儿呢?” 被唤玉茹的贵女答道:“今日六公主约我们击鞠呢。” 已是六月底,太阳正是最毒辣的时候,便是待在有冰块消暑的马车里,昭昭都觉得热气蒸腾,一听见这话,顿时没了兴致。仁慧却颇有兴致,拿胳膊肘撞了撞昭昭,游说道:“去瞧瞧吧,定然很热闹。我知道你怕热,你便老实坐在观赏台上,丫鬟婆子给你扇风,不会热着你的。” 昭昭犹豫:“……行吧。” - 大昭朝流行击鞠也就是近几十年的事,只因朝局越发动荡,这些事便越是盛行。到如今,但凡有些身份的公子小姐,没有不会击鞠的。 昭昭自然也会,贺容予手把手教的。 不过她向来怕热,轻易不参加。即便是来了击鞠场,也只做看客,不轻易下场。 观景台三面用竹帘遮风防晒,竹帘外还盖了一层轻纱,因此,昭昭进来才后悔。 观景台上,除了好些世家贵女公子,竟还有梁太后与天子。 刘原见着昭昭,露出个殷勤笑意:“小姑姑?!” 似乎颇为惊喜。 但昭昭向来觉得刘原对她的惊喜态度是伪装,她福身请安:“见过陛下。” 刘原摆手免礼,站起身来,“小姑姑,你来这儿坐吧。我和母后也刚来呢,我还问怎么今日没见小姑姑。六姐姐说,小姑姑怕热,所以没邀请。” 六公主是今日的发起者,没邀请昭昭的确是因为知道昭昭怕热,想着她不会来。她赶紧解释:“是啊,三小姐身子弱,这天热着,怕你中暑气。” 自从昭昭和三公主打架,三公主被贺容予?去蛮夷之地和亲后,那些公主们有前车之鉴,皆都不敢惹昭昭。 昭昭笑了声,打圆场:“我确实怕热,多谢六公主体谅。不过路上遇上玉茹她们,仁慧有兴致,所以这才来了。” 六公主见她不计较,松了口气。 “三小姐坐吧。” 昭昭嗯了声,瞥了眼刘原他们身侧的座位,还是挑了个空旷些的地方坐下。坐在天子与太后身边,她是什么身份? 六公主是要下场击鞠的,不能在这儿久留,招呼完昭昭便去换击鞠穿的衣裳,等着进场。仁慧和玉茹她们也去了,昭昭兀自坐着,总觉得不大自在。 没一会儿,竹帘被人挑开,欢声笑语先传来,只是戛然而止。 贺芝芝也来了。 贺芝芝一眼便看见了昭昭,眼神不悦,但介于旁边还有刘原他们在,没表现得太明显。贺芝芝和太后天子行过礼,忽略了昭昭。 昭昭也不需要她的招呼,彼此只当没看见。 只不过……昭昭多看了两眼贺芝芝身边的那位,似乎是临安侯府的嫡小姐。昭昭看她,是什么她在看自己。 以一种挑剔的审视的目光,令人不悦。 昭昭蹙眉。 - 贺芝芝拉着赵婉儿坐下,语气甜美:“婉儿姐姐,待会儿咱们去击鞠吧。” 赵婉儿是她近来才交好的,赵婉儿很会讨好她,不是那种尴尬地讨好,她每句话都能夸到点子上,性格温柔,令人如沐春风。 赵婉儿向贺芝芝委婉地表达了对贺容予的倾慕之情,贺芝芝当即一拍胸脯,“容予哥哥的确在考虑娶妻,婉儿姐姐这样好的人,配我容予哥哥自然可以。我可以替你牵线搭桥。” 因此,今日击鞠,贺芝芝也让六公主给贺容予发了帖子,请他过来。 只是没想到,贺昭昭也在。 贺芝芝用余光觑了眼贺昭昭,切,她在更好,日后婉儿姐姐成了她的嫂子,看她贺昭昭还怎么得意? 正想着,一转头,贺芝芝远远地看见了贺容予的身影。 她立刻站起身,赶在贺昭昭之前迎出去,没忘了拉上赵婉儿。 “容予哥哥,你来啦。”贺芝芝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这是婉儿。” 贺容予淡淡地觑了她们二人一眼,只嗯了声。 赵婉儿含羞带怯地看了眼贺容予,行礼:“见过中州王。” 贺容予根本没理会她,径直往观景台里去了。贺芝芝哎了声,贺昭昭也在里面…… 她追进来。 贺容予一眼已看见昭昭,和天子太后行过拜礼后笑了声,在她身侧坐下。见到他,昭昭也意外,“二哥?” 贺容予道:“你怎么来了?不是怕热么?” 昭昭笑道:“仁慧想来,我陪她。” 她看了眼贺芝芝以及赵婉儿,不动声色地低头喝茶。 她从方才这位赵姑娘的眼神,读懂了不久前她那些审视的目光。脑子里冒出两个大字:情敌。 贺容予哦了声,顺手从云芽手里接过扇子,亲自给她扇风纳凉。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仿佛发生过无数次。 昭昭当然一点也不意外,记起今日喝到的茶,眉眼翩飞道:“二哥,今日我和仁慧去六合楼喝茶,发现他们家新出了几种茶,其中有一种,叫江上雾,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好,下回去试试。” 他们二人旁若无人地交谈,这让贺芝芝的脸色有点难看。 “容予哥哥,今日你可要参加击鞠?”贺芝芝忽然开口,打断他们的交谈。 赵婉儿也跟腔道:“听闻中州王击鞠技艺高超,不知今日是否有这个荣幸能见见?” 贺容予眸色未改:“不了,这击鞠场还是留给你们年轻人发挥吧。” 他如此轻易地拒绝,贺芝芝的脸色愈发难看。根本不给她一点面子。同样是妹妹,贺容予怎么就对贺昭昭这么好?她才是贺容予的血脉至亲啊。 贺芝芝嘴角耷拉下来,心念一转,看向昭昭:“那昭昭妹妹可要参加击鞠?容予哥哥定然教过你吧。” 贺芝芝在击鞠场上没和贺昭昭交过几次手,还不知道她深浅,只是看她夏天从来躲在阴凉处休息,猜测她应当不怎么厉害。 昭昭没有回话。 贺芝芝看了眼赵婉儿,道:“算了,想来昭昭妹妹应当没怎么练习,还是不为难昭昭妹妹了。对了,容予哥哥,婉儿姐姐的击鞠技艺也不错,待会儿你可要仔细看。” 贺芝芝咬着唇,欲言又止的样子,“前些日子听闻容予哥哥在张罗亲事,还未有人选,我看婉儿姐姐就挺不错的。容予哥哥呢?” 赵婉儿听罢这话,害羞地看了眼贺容予:“芝芝……” 昭昭看着她们唱双簧,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她道:“二哥,我许久没玩了,有些想玩。” 贺容予没拦,只让她尽力而为。 有了贺昭昭的加入,这场击鞠比赛一下子有了看头。尤其是贺芝芝和贺昭昭一直不和,中州王还在一旁观看。 抽签分组的时候,天意更是让贺芝芝和昭昭成了对头。 昭昭没带击鞠的衣服,六公主给她找了一套。换上衣服后,各自骑马进场。 贺芝芝骑在马上,看了眼头顶的太阳,嘲讽道:“贺昭昭,你待会儿可别输了就说是太阳晒的。” 昭昭轻勾唇,没搭理她。 仁慧有些奇怪:“昭昭,你怎么也下来了?” 昭昭看了眼观赏台上的贺容予,道:“我要让她们看看,二哥的学生,甩她一大截。” - 锣声响过,击鞠比赛正式开始。 贺芝芝发了狠,一定要贺昭昭颜面扫地,因此一来便攻势迅猛。场外看着,不由揪心。 刘原坐正了身子:“小姑姑能行吗?” 贺容予神色泰然自若,看向击鞠场上小小的身影。他亲自教的,自然不会差。 的确,尽管贺芝芝攻势猛烈,但昭昭每次都能化解,甚至巧妙地扭转局势。昭昭的队伍一连拿下好几分,如此几次,贺芝芝有些着急了。 她一急,便有些乱了方寸。一乱方寸,便更给昭昭机会。 昭昭看她一眼,唇角微扬。 因为贺芝芝的失误,队里的贵女们都有些怨言:“贺芝芝,你行不行啊?” 贺芝芝被她们指责,又看见昭昭的笑,只觉得充满了无尽的嘲弄。她咬牙切齿,在和昭昭齐头并进的时候,道:“贺昭昭,你算什么东西?婉儿姐姐比你好一百倍,等婉儿姐姐嫁给了容予哥哥,我看你还能如何自处?” 独爱昭昭 第18节 昭昭冷笑,从她手上夺走球,传给自己的队友,撂下一句:“你又算什么东西?赵婉儿又算什么东西?” 以为二哥会喜欢她这种人吗? 简直痴人说梦。 贺容予喜欢的口味,这世上只有她最清楚。无论是对人的口味,还是对饮食。总而言之,不会是赵婉儿。 贺芝芝被她嘲讽,一时气血上涌,眼看着球也输得彻底,索性把球杆朝昭昭的方向丢了出去。没砸中昭昭,但砸中了马肚子,那马受了惊,带着昭昭在击鞠场上疯跑起来。 场面霎时变了气氛。 观赏台上的人也都变了脸色,刘原一脸担忧,朝贺容予看了眼,贺容予已经面若冰霜。他站起身来,飞速往场上赶。 梁太后看着贺容予飞奔而去的背影,咬唇不语。 昭昭被吓了一跳,好在她沉着冷静,拉着缰绳,不让自己被马甩下去,同时想办法安抚受惊的马。如此跑了两圈,马竟渐渐地停下来。 众人皆是松了口气,又因为她一个看起来瘦弱不堪的小小女子,却能驯服一匹受惊的马而惊叹。 昭昭松了口气,正要跳下马,却被人拦腰抱住。 贺容予身上熟悉的味道将她包围,昭昭没来由鼻头一酸,叫了声二哥。 贺容予面色铁青,牢牢抱住人,往场外走。贺芝芝自知做错事,唤了声:“容予哥哥,我不是故意……” 一旁的赵婉儿站出来道:“王爷恕罪,芝芝与三小姐是因为我而起了些小冲突,还请王爷……” 贺容予冷眼扫过:“你算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二哥:你不配。感谢在2022-06-30 04:20:21~2022-07-01 22:5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暖洋洋 15瓶;听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他的眼神阴森冷漠,带着不容抗拒的权威,睨了赵婉儿和贺芝芝一眼,便抱着昭昭大步离开。当时的场面任是场上场下看了都心惊胆战,这会儿贺容予抱着人要走,也没人多说一句。 刘原看着贺容予要走的背影追出来,眼神从他怀中的昭昭身上掠过,带了些许担忧:“王叔,小姑姑她没事吧?” 贺容予出声之前,昭昭先开了口:“多谢陛下关心,臣女没什么事。” 只是下来之后,窝在贺容予怀里的那一刻,她鼻子眼睛都泛酸。没办法,人一旦有后盾,就会变得软弱。除此之外,现在还有些腿软。 贺容予见她这么说,只是说:“陛下,臣先告退了。” 他就这么抱着昭昭,一步步离开击鞠场。刘原在身后看着,直到背影消失不见,才慢慢地回到观景台上。 但经此一事,他们早没了击鞠的兴致,后面懒洋洋地打了会儿,平淡无波地结束。贺芝芝和赵婉儿起初没走,被她们几次以异样的眼神看着,终于还是借口先行离开。 赵婉儿和贺芝芝同在马车里坐着,贺芝芝心乱如麻,她知道她闯祸了,当时贺容予的眼神太吓人了,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她担忧起这件事的结局。 其实贺芝芝已经隐约清楚,她要受些苦楚。但心里还在期盼着,爹娘能帮忙说说话,期盼着贺容予能看在他们是堂兄妹的份上,不和她过多计较…… 她心不在焉地靠着车厢壁,一旁的赵婉儿出声相劝:“芝芝,对不起……” 赵婉儿接近贺芝芝,是为了攀上贺容予这座大靠山。但显然,如今弄巧成拙。她害怕贺芝芝会因此怪罪自己,更害怕贺容予会因此找自己家人的麻烦。 贺芝芝烦躁地睁开眼:“算了,跟你也没什么关系。都怪那个贺昭昭,不知道她有什么狐媚妖术,能哄得容予哥哥这么喜欢她?” 赵婉儿想起贺昭昭。贺昭昭很漂亮,第一眼便是夺人眼球的美人,身上有种养尊处优的矜贵气质。毫无疑问,这是贺容予养出来的。 赵婉儿觑了眼贺芝芝,小声地说:“或许……中州王是为了……” 贺芝芝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她的意思,龌龊,她忍不住皱眉:“你想什么呢?容予哥哥不是那种人。” 她始终是维护贺容予的,她只是把贺昭昭当成敌人。 赵婉儿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就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 贺芝芝轻哼了声,不再说话。马车骨碌碌地行驶着,直到停在贺家门前,贺芝芝和赵婉儿就此分道扬镳。 她们回到家中之后,当夜风平浪静,可这更像是头顶悬着一把剑,令人寝食难安。 而到第二日一大早,这把剑终于落下。 一道笔直的身影站在门口,那是中州王身边的随从,平日里总跟随左右,名唤朝北。 朝北冷着脸,传达贺容予的意思:“我们三小姐体弱,胆子也小,不知如何得罪了贵家小姐,竟让贵家小姐如此看她不顺眼。我们王爷向来宠爱三小姐,自幼舍不得让三小姐吃一点苦。如今三小姐却在贵家小姐这里吃了这样大的苦头,以我们王爷的意思,是要十倍讨回来的。但我们三小姐人美心善,开口求了,王爷便给她一个面子,只要贵家小姐上门赔礼道歉,此事便算作罢。” 上门赔礼道歉这六个字,和朝北这架势显然不符。赵婉儿咬着唇,可她没得选择,她只能点头,上了中州王府的马车。 抵达王府时,赵婉儿才发现,贺芝芝比她更早到。 贺芝芝脸色苍白如纸,僵硬地站着,手攥成拳头。赵婉儿本想和她说句话,觑到朝北的目光,只好将话头咽了回去。 她提着裙角,问朝北:“敢问大人,三小姐在哪儿呢?我诚心向三小姐道歉。” 朝北轻笑了声,说:“赵小姐,道歉要有道歉的诚意。王爷的意思是,今日你们二人,必须向三小姐磕头道歉。” 磕头?! 赵婉儿瞳孔一震,磕头只有跪祖宗神灵和长辈的道理,哪有给贺昭昭磕头的? 这是何等的屈辱? 她余光瞥了眼贺芝芝,算是明白了贺芝芝为何脸色这样难看了。 贺芝芝平日里骄傲惯了,让她向贺昭昭磕头道歉,这无疑是比她要她的命还难受。 星月楼中,昭昭正给贺容予倒茶,是昨日六合楼的江中雾。 从这里看下去,能看见贺芝芝与赵婉儿二人。 昭昭小声道:“二哥,这样会不会太为难芝芝姐了?” 她也知道贺芝芝骄傲。 贺容予捏着茶杯,轻尝了口茶:“茶不错。” 而后,才觑向门口二人道:“昨日倘若你出什么事,她们俩便不是这样轻巧现在这儿向你磕头道歉这么简单。” 他说话时,眸底闪过一丝狠色。 昨日情况那么凶险,惊马倘若将昭昭摔下来,多则生命危险,少也要伤筋动骨,无论如何,定然要疼得死去活来。 昭昭连吃药都怕苦,如何能忍受? 假如真是这样,他会要她们的命。 贺芝芝是他堂妹,表面上有所谓情分,可贺容予这人,对她根本没有任何感情。 那些亲族里的人,叔伯兄弟,他全毫不在意。或许那个断他命格的人说得对:命数太凶,亲缘淡薄。 昭昭见贺容予脸色不大好看,转移话题:“好啦,幸好昨日没出什么事。” 她微抬下巴,语气有些骄傲:“贺容予的妹妹,怎么可能一点本事也没有?” 贺容予被她逗笑,伸手揉她头顶,语气宠溺:“是,昭昭本事大着呢。” 这话大抵也算个预言。 后来,昭昭本事的确大到算计到他头上。 门外的二人僵持了许久,终于还是跪了下来,朝着昭昭的方向,磕头,声音洪亮地道歉。 “昨日之事,都是我不对,还请三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窗外的炎热夏风将她们的嗓音携来,昭昭听得清楚分明。她拎起茶壶,给贺容予续了杯茶。 贺容予是她一个人的神。 “二哥,那个赵婉儿我不喜欢。”她低着声缓缓开口。 贺容予似乎觉得好笑:“难道我会喜欢她?” 语气里带了些“我喜不喜欢你不清楚”的意味。 昭昭清楚。 正因为清楚,所以拿捏不住,他们俩之间的可能。 但可以掐断别人的可能。 “日后二哥真要娶妻,一定得过我这关。”她大着胆子说,却始终低着头,将眼埋在茶水里。 “好。” 作者有话说: 预收《小祖宗》求收藏~ 梁白玉十一岁那年得知,她其实是侯府嫡小姐,当年被人偷龙转凤才变成了如今的小村姑。 梁白玉很高兴,跟着那人回家了。 侯府夫人舍不得那位养了十年的假千金,于是将两个人都养在家中。 起初,夫人心疼梁白玉受的苦,待她极好。 后来,夫人发现梁白玉翻墙爬树打架惹事样样精通,粗鄙之语频出,且顽劣难改。而对比之下,假千金实在温柔懂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梁白玉便备受冷落,亲女儿活得不如假女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亲爹待她还算好。 结果十三岁的时候,亲爹战死,她在侯府瞬间成了个多余人。她打算给亲爹守完孝,就收拾收拾东西,回乡下去。 临走的那天,却被个英俊老男人拦住。 英俊老男人说:“你爹临死前托我照顾你,白玉,跟我走吧。” - 战场上,老战友舍身相救,临死前拉着傅至寒,请求他娶自己的小女儿梁白玉为妻。 傅至寒怆然答应。 凯旋后,傅至寒梁白玉接回府中,从此多了位小祖宗。 独爱昭昭 第19节 小祖宗的日常是翻墙爬树逃课打架,惹是生非,以及一回到家,就对着他哭哭啼啼。 他能怎么办?他只能事事兜底,宠着纵着,想着等她长大些,便给她寻个门当户对的亲事,也算对得起死去的老战友。 日子一天天地过下去,梁白玉亭亭玉立,追求者众多,其中不乏优秀儿郎。可真听她说起要嫁给谁,傅至寒却舍不得了,他的小祖宗,怎么能进旁人家的族谱? 感谢在2022-07-01 22:58:09~2022-07-02 23:1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上京城里近些日子最为津津乐道的事有二,其一便是贺家三小姐在击鞠场上驯服受惊之马的飒爽英姿,其二,是临安侯一家向天子请求回家安居养老。 “那位贺三小姐,平日里瞧着娇娇弱弱的,竟还有这样的本事呢?” 茶馆茶楼,街头巷陌,不时有人议论起此事。 “可不是嘛,不过,她是中州王的妹妹……有这本事也不奇怪。”世人提起中州王三字,总要心颤一颤。 “也是。不过,那临安侯一家又是为何?”毕竟是有侯爵之位,倘若留在京中,自然好处更多。临安侯没有实权,若是回乡养老,即便挂着侯爷的名号,难保地头蛇不会看不起他们。此举便是在路人百姓看来,也是一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棋。 这步棋自然不是他们赵家愿意下。贺容予放下话了,倘若他们不走,日后只怕日子更难过。 谁也没想到,起初他们只是想攀附权贵,到头来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赵婉儿那日给昭昭磕头道歉过后,本想哄住贺芝芝,可贺芝芝受这奇耻大辱,还被赵婉儿亲眼目睹,根本没有一丝好脸色对她,甚至对她充满怨怼。倘若不是因为认识赵婉儿,她又怎么会有今日这样的时候? 临走前,赵婉儿追出去:“芝芝,对不住你……” 贺芝芝只是瞪着她,牙根都发狠似的:“我警告你,今日之事你若是敢再说给别人,我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对付你!” 说罢,贺芝芝便怒而离去。 这是贺容予的算计。他清楚贺芝芝的性格,所以要朝北把她们二人放在一起。 赵婉儿看着贺芝芝的背影,咬唇不语,心里想着,虽说丢了些面子,可之前不会连累父兄。这份庆幸还未归家,便被全部打破。 她们的马车停在侯府门前时,贺容予的人已经从侯府里出来。明确说了,日后不想再看见他们一家子出现在上京,也不想太过为难他们,愿意让他们回乡下养老。 赵婉儿听完这话,当即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她自觉委屈,试图辩解:“这位大人,三小姐虽是因我而与贺芝芝起冲突,可我又没做什么……” 她话音未落,便被那人冷冷地瞪住:“赵小姐,你做没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你倘若要和中州王算账,也可以。” 赵婉儿闭上了眼,颓然地跌落下去。她是没做什么明面上的事,她只是怂恿了贺芝芝,让贺芝芝对贺昭昭更为不喜,从而让贺芝芝帮她。 临安侯一家第二日天刚亮,便带着行囊出了上京城门。 至于贺芝芝,自然也不止磕头道歉这么简单。这次的事不是小事,它只是昭昭幸运,恰好没出大事。知道贺芝芝做出这事后,贺芝芝的父母当即上门致歉,又提起贺家一家子的情分、和老中州王的情分之类,最后更是拍着胸脯保证: 两个月内将贺芝芝远嫁,日后绝不再让她出现在贺昭昭面前。 贺容予答应了。 - “那临安侯一家……”那人说着话,警惕地打量四周,放低了声音,“据说是因为临安侯府的小姐,算计中州王,还算计三小姐,所以才落到如此下场。” 他说着叹气又摇头,抿了口茶,“中州王在咱们大昭,就是可以生杀予夺。” 这话声音也小,隔着两重帘子,还是清楚落入沈羽耳中。 他蹙起眉。 一旁的程少安道:“近些日子城里都在传,那位贺三小姐是如何英姿飒爽。我上回见她,只觉得是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倒真有些好奇。” 程少安便是上回闯昭昭雅间的那人。他促狭看向沈羽:“沈大哥,难怪你要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咯。” 沈羽听出程少安的打趣,瞥了他一眼,让他别乱说话。程少安摸了摸鼻子,他和沈羽兄弟多年,他是不是喜欢人他们再清楚不过,只不过…… “沈大哥,这中州王这样厉害,恐怕做他的妹婿难哦。”程少安打趣道。 “少安!”沈羽有些斥责地说道。 他已经明白贺昭昭的态度,不会做自讨没趣之事。 程少安撇嘴,低下头,“好好好,我不说了。” 沈羽收回视线:“快些喝吧,喝完了还要办正事。” 程少安几人应了声,不再说话,低头喝茶。 从茶楼出来,没想到这么有缘,正遇上贺昭昭和贺容予。 这会儿近黄昏时候,昏黄的夕阳懒洋洋挂在天边,只余下几缕从云层里透出来。远远地,贺昭昭站在贺容予身侧,有说有笑。 程少安忍不住又开口:“哟,这不巧了嘛。” 沈羽瞪他一眼,便准备转身走另一边,程少安他们几个跟上。还未走出几步,忽地有动静传来,从方才贺昭昭他们的方向。 沈羽和他们几个兄弟从前也是做巡守之事,干了几年,有些直觉敏锐得很,尽管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但彼此对视一眼,皆正色迅速往回赶。 他们动作很快,直觉更是准确,方才那动静出自几个贼人。那几个贼人伪装成卖菜的摊贩,等着贺容予过来时,便抽出早就准备好的刀,朝着贺容予砍去。 昭昭当时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被贺容予牢牢护在身后。朝北是贺容予的护卫,他的命是贺容予救的,也是跟着贺容予长大,保护贺容予就是他的职责。 朝北拔出剑,递给贺容予。贺容予一只手护着昭昭,另一只手拿着剑,抵挡住来人的招式。 好在那几个贼人武艺一般,很快便被朝北和护卫们制服。护卫们将那几个人按在地上,贺容予利落将剑入鞘,背过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 “我记得你们,我们在南淮打过一个照面。”贺容予道,南淮,便只有南淮谢氏一族。 昭昭听着他的话,心思却渐渐飘远。方才混乱之间,贺容予本是抓着她手腕,她趁乱之际,拉住了贺容予的手。 而贺容予,也一直没松开,直到现在。 贺容予的指尖透着微微的凉意,而她的手却很热,甚至手心里在发汗。 他们之间有过许多的亲昵,摸头、拥抱……但牵手似乎不同。也只有在十岁之前,贺容予会牵着她的手,给她讲故事。长大之后,便很少。 贺容予的手很漂亮,指节分明,纤长而匀称。昭昭有些微走神,不禁想,假如能十指相扣该有多好。 沈羽的声音打断了昭昭的思绪:“属下来迟,王爷恕罪。” 昭昭像做贼一般,动作很用力地挣脱贺容予的手。等她做完,已经懊恼到闭眼。 贺容予果真回头看她,又觑了眼沈羽。 昭昭不知道如何解释,她只能僵硬地转移话题,问:“二哥没事吧?” 贺容予不动声色摇头。 昭昭在心里叹气,她能怎么开口呢?她总不能说,她现在把贺容予当做一个心仪的男子,而不是……兄长。 所以,她再不能心平气和泰然自若地和他亲昵无间。 只因为,她心里有鬼。 那些肌肤之亲、宠溺之意,她都当成了……某种不堪言说的甜蜜。 或许,这和偷情很相似。 作者有话说: 好卡,晋江赔钱x 第21章 昭昭看向行凶的两人,问贺容予要如何处置他们,贺容予让朝北把人带回王府。 沈羽身为城防司副统领,中州王当街遇刺这种事,与他牵扯颇深,既然抓到凶手,审问的职责也该是他们城防司负责。 “王爷请慢,如今贼人既然已经制服,后续的事情当由城防司接手。”沈羽上前一步,拦住贺容予的去路。 他有私心。他认得为首的那个,是谢氏一族中颇有名气的才子,谢卓云。 他听说过先前谢氏一族谋逆之事,由一人牵扯到一族,轻描淡写磨灭了谢氏一族几百年来的全部贡献,令人寒心。沈羽想救下谢卓云。 倘若让谢卓云被贺容予带走,以贺容予的手段,他不可能有命活着。 贺容予淡淡地睨他,不怒自威:“沈大人,这几人当街行刺本王,本王疑心背后有人指使,自然要亲自审问。至于你们城防司的职责,”他微低下巴,轻笑起来,“敢问城防司的职责,便是放进了这样的贼人入城么?” 满满的嘲讽意味。 沈羽无话可说,胸膛起伏,深深看了眼谢卓云,只能眼睁睁目睹谢卓云被带走。 程少安追上来,有些不解:“沈大哥,你何必多此一举。”明知道中州王最不会容忍这种事,还要多嘴一句。 沈羽垂眸,唇抿成一条直线,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 “算了,走吧。” 程少安跟上沈羽的步伐,和另外几个人小声感慨:“所幸中州王今日没出什么事,否则……真怕他把咱们城防司一锅端了。不过这中州王也是,听闻从前便有不少人想要刺杀他,取他性命……” 沈羽不悦地瞪他一眼:“少安,你少说些吧,小心祸从口出。” 程少安悻悻,拍了拍自己的嘴:“好,瞧我这嘴,又停不下来了。” - 贺容予和昭昭一起回到王府,朝北将人关押进暗牢。昭昭跟在贺容予身后,不紧不慢地,心里还悬着口气,怕他问起方才自己的异样。 但贺容予似乎没放在心上。 “好了,天色不早,你快回去好好洗个澡,再吃碗绿豆汤压压惊。”贺容予温文尔雅笑道。 昭昭点点头,带着云芽走了。 回到自己房间后,她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她刚才……怎么就这么心虚呢? 不知道二哥会不会多想…… 他会不会又以为自己喜欢那个沈羽? 独爱昭昭 第20节 昭昭心里像憋了口气,不上不下的,连绿豆汤也没能压下这口气。 同时,她还有更大的担忧。方才听二哥的话,那些人是谢氏一族的,谢氏一族谋逆是咎由自取,却来刺杀二哥…… 昭昭知道这天下远不如表面看起来的这般平静,她撑着下巴,眼神一偏,正瞧见窗外的天。不久前还是夕阳满天,这会儿却已经有乌云压城,瞧着像要变天。 贺容予位高权重,纵然昭昭相信他,可也会隐隐地担心。 夏日的雨来得急促而迅猛,入夜时分,雨势已经侵袭全城。雨线织成一张网,将屋舍楼宇都网罗其中。上京是一个大茧,包裹着其中的无数小茧。 亥正时分,一匹玄色骏马疾驰而过,破开雨线出现在上京城外官道上,停在上京城门前。 今夜因中州王遇刺,城门早早关闭,方便调查刺客。马上之人从腰间拿出一道令牌,守城之人认得,那是中州王府的令牌。中州王府的令牌,比天子的令牌还要好用。 守城之人当即打开城门放行,玄色骏马一路行过朱雀街,停在中州王府门前。 这是中州王的另一个近身护卫,朝南。 贺容予去南淮时,带的是朝南。回来时,朝南却没跟着一起回来,而是留在了南淮继续暗中调查谢氏一族之事。 谢氏一族重文,从大昭建国还没来几百年来,先后培养出了四位丞相,优秀士子数不胜数。这样一个家族,按理说自然是忠诚的,可却培养出了一个大胆谋逆之徒。 贺容予自觉事情不简单,所以留下朝南调查。 朝南将马给小厮,脚步匆匆穿过前院,抵达贺容予院子。廊下的风灯在这雷雨交加的夜里,显得孤苦伶仃,照着朝南的影子瘦瘦长长,落在贺容予房门前。 “王爷,属下回来复命。”朝南低着头,声音平静无波,“属下先是去调查了那位友人,表面上他与谢家那位是偶然结识,事实上他是蓄意为之……” 朝南一顿,声音凝重几分:“不出王爷所料,一切线索都指向南州王欧阳霖。” 贺容予倚着门框,身姿慵懒,手中把玩着一把扇子,轻轻打开又收起,“嗯。” 不算意外。欧阳霖当年本来野心极大,想趁北州叛乱之时,一举起兵造反,拿下天下称帝。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一个贺容予,不得不暂时退却。但他从来没有甘心过,这些年里,屡屡试探,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辛苦了,去洗个热水澡吧。”贺容予淡淡地开口,收起扇子。 朝南应了声,退下去。 贺容予靠着门框,看向屋檐下的落雨,惊雷阵阵,扰人清梦。雨丝被大风吹进廊下,丝丝清凉飘落在他脸上,此情此景,一如九年前先帝驾崩之夜。 当时…… 隐没在雨声里的轻微脚步声停在不远处,贺容予转身。昭昭抱着枕头,微低着头,有些胆怯。 “惊雷。”她闷声地说。 贺容予唇角漾出抹笑意:“昭昭,不久前你才说过你长大了。” 昭昭揉了揉眼,声音轻柔:“打雷的时候可以暂时做一下小孩子吧。” 贺容予挑眉,眸中笑意渐深,转身进门。昭昭亦步亦趋跟进来,站在门口的花几旁边。花几上放着盆茂盛的绿萝,昭昭伸手拨弄,没说话。 她很怕这种连续不断的雷雨交加的时候。 贺容予从柜子里找出条干净毛巾,给昭昭擦头发。她原本已经睡下,因此云芽不知道。她撑了伞,但还是被淋湿了些。 贺容予将她的湿头发大致擦干,让她去床上睡。昭昭这才走到床边,乖巧躺下。贺容予则自觉地去了一旁的睡榻上将就。 风声雨声雷声不断,闪电映在窗棂。昭昭缩进被子里,翻了个身,面朝贺容予的方向,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 隔着一层纱帐,只能看见个隐约的轮廓。但她知道贺容予就在身边,因为满床都是贺容予的味道,令人心安。 又令人心慌。 她猛地把头缩进被子里,转了个身,背对着贺容予闭上眼,睡觉。 作者有话说: 四舍五入睡过了x感谢在2022-07-03 23:16:33~2022-07-05 00:5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大抵是太过心安,又因为天气不好,光线昏沉,昭昭这一觉竟睡到巳时。她揉了揉眼,见房门紧闭,贺容予早已经不在房中。 昭昭翻身下床,外头的云芽已经在侯着,听见动静后推门进来,身后那群小丫鬟们捧着梳洗用的铜盆胰皂进来。 昨夜下大雨,云芽便知道昭昭会来找贺容予。她只是没有阻拦,便当做不知道。这也是贺容予的吩咐。 昭昭睡眼惺忪,看向小丫鬟手中捧着的铜镜,问起贺容予:“二哥出去了么?”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但天仍旧阴沉沉的,像是遮了一张泼墨的巨大帷幕。 云芽替她梳头,回答她的话:“回三小姐,王爷一早便出门了。今日早晨,东州王抵京,定然有诸多事宜要处理。” 昭昭哦了声,没再说话。 五州的几位王爷性格各不相同,他们每隔两年都会来京一次。那几位昭昭都已经见过,其中中州王便是贺容予,除去他之外,北州王袁易是贺容予平定北州叛乱之后一手提拔的,唯贺容予马首是瞻,没什么好说的;那位西州王,总是一副和蔼的样子,却叫人并不舒服;至于南州王欧阳霖,气焰嚣张,似乎谁都不放在眼里。 而这位东州王,却是最不相同,他和贺容予关系不错,似乎年少时便是好友。但具体如何,昭昭也无从晓得。 她叹了声,没再想下去。 比起东州王的到来,这日下午时候发生的一件事,更让昭昭在意。 贺容予今日留在皇宫用午食,并未回来。昭昭兀自吃了午饭,虽说下了场暴雨,可温度并没怎么降下来,反而变得更潮热沉闷,只让人的食欲降下来。胃口不佳,昭昭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待她们把东西撤下,昭昭看了眼昏沉的天色,忽地想起贺老夫人,便打算去老夫人那儿看看。才刚迈出自己院子,正巧看见常叔在庭院里走着。 常叔低着头,不知道喃喃自语些什么。 昭昭叫住人,恭敬又乖巧地唤了句:“常叔,您这是去哪儿呢?” 常叔因为上一次的事,看昭昭总有些别扭。好在昭昭态度真诚地道歉,又嘴甜,他气慢慢消了。 见是昭昭,常叔抬起头,眉头还皱着:“是三小姐啊。门口来了位姑娘,说是老夫人母家的小姐。那姑娘长得是挺乖巧的,像好人家的,但王府里的小厮哪里认得,拿不定主意,只好先把人请进来,这会儿正在前厅等着。老奴正要去请老夫人来呢。” 昭昭道:“巧了,我也正要去见母亲。我们一块去吧。” 母亲娘家的姑娘…… 昭昭在心里思忖了一瞬,没多想。 她和老夫人关系算不上多亲近,不知道老夫人娘家的情况,反正知道她来的这些年,老夫人和娘家的联系也不多。她本来只当这姑娘是个来投奔的普通亲戚。 和常叔一道到老夫人住处,陶娘给他们开门。院子里的花因为下雨被打落不少,满地的花瓣,看着可惜,昭昭一时走神。 常叔说明来意后,昭昭才跟着说了句:“我没什么事,陶姨,只是来看看母亲。” 陶娘哎了句,进去回禀老夫人了。 等待的间隙,昭昭伸手拨弄叶子上残留的雨水,心里想着母亲大概会让陶娘代为打点。那位姑娘前来投奔,也能短时间内和自己做个伴。 叶子上的雨水被昭昭碰落,不小心溅到她眼睛,昭昭直起身揉眼睛。好在没什么事,她眨了眨眼,松了口气。 再抬头时,却看见老夫人亲自出来。 “走吧,我亲自去看看。”老夫人素来波澜不惊的眼神忽然有了情绪,昭昭再次一怔,不禁想,这位姑娘是谁呢?难不成是母亲好姐妹的女儿? 她跟在老夫人身后,前去揭晓这个秘密。 - 一行人到了前厅,昭昭终于见到那位姑娘。 那姑娘听见动静,抬起头来,怯生生看了眼他们几个,最后目光落在老夫人身上,矮身行礼,先唤道:“姑母。” 又一一和他们几个见礼。 一眼望去,便知她是美人。五官精致端正,又透着一股温柔似水的气质。 那是一种更为成熟的美丽。 昭昭无端地和她对比,撇了撇嘴。 老夫人看着她许久,那双平静的眼忽然掀起波澜,似乎回忆起往事。老夫人道:“你是如月吧?” 萧如月点头:“是的,姑母还记得我。” 老夫人笑道:“记得,我小时候还抱过你。你和川儿玩得很要好。” 她的的确确是笑了,昭昭看着她嘴角的浅淡的笑意,忽然间心里生出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觉。 因为母亲甚至没对二哥笑过。 那个浅淡笑意,是二哥想要得到的。尽管二哥从来没表现出来过,但昭昭能察觉到。 此刻,它这么容易就给了一个陌生人。 昭昭心口闷起来,再次看向萧如月。 萧如月道:“是,一别经年,姑母身子可还好?” 贺老夫人那抹浅淡的笑意很快的消失了,转而换上一种淡淡的忧愁。这情绪转换之间,昭昭内心升起一股惶恐。 她直觉眼前这个萧如月不是一个简单的普通亲戚。 老夫人上前一步,拉住了萧如月的手:“好孩子,姑母身子挺好的。你家里可都还好……” 老夫人拉着萧如月,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后院走,吩咐常叔给她收拾出个院子住。昭昭跟在身后,完完全全的被忽视。 常叔听完老夫人的话,下去忙活。昭昭看了眼情况,自觉插不上一句话,也借口告辞,而后回了自己房间。 后来听说老夫人和萧如月说了一上午的话,午饭也是在一起用的。昭昭心里更闷得慌,她下意识想找贺容予。 但贺容予从早上出去后,直到这天夜里才回来。 还是朝北回来说,王爷和东州王许久未见,喝了几杯,有些醉了。 昭昭说:“喝几杯也能醉?二哥的酒量有这么差,你扯谎不打草稿。” 朝北挠了挠头,悻悻笑。 家里来了客人的事,还没来得及通知贺容予。昭昭站起身,和朝北道:“他们在哪儿喝酒,我去接他。” 朝北小声道:“……醉月居。” - 夜渐渐深了,街边上已经没多少行人,裹挟着燥热的夏夜晚风拂面而过,昭昭深吸了口气,放下帘子。 独爱昭昭 第21节 用晚饭的时候,萧如月过来见过昭昭。 她很懂礼数,和昭昭道了谢,说起自己家里的情况。她是贺老夫人哥哥的女儿,今年刚过十七,这一回来上京,是听父母的意思,想让老夫人给她相看一门亲事。之后恐怕要在王府里住上一段时间,多有叨扰,还请昭昭包容。 萧如月说话的时候,语气温柔,吐字不急不缓,即便有些话听着是恭维,也不会让人反感。譬如她夸昭昭漂亮。 这样一个人,其实没理由讨厌。 可是昭昭想起贺老夫人待她的态度,便觉得心里不畅快。 而且萧如月的那番话外,昭昭总觉得还隐藏了些什么。 她胡思乱想着,马车在醉月居门前停了下来。 今夜的醉月居,只有两个客人。 这两位客人都坐在栏杆旁,在昭昭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看见了昭昭。 檐下的灯光明亮,照出一道倩影。卫郢撑着额角,收回视线,说:“两年不见,昭昭生得越发好看了。在长相上,你们兄妹俩真是……” 他摇头,冲楼下昭昭说话:“再等会儿。” 贺容予觑了眼昭昭,只是勾唇一笑。 卫郢与贺容予幼时相识,勉强算得上半个知己。卫郢这人,行事作风放荡不羁,最是不服所谓正统二字。所以,他也不管贺容予是不是奸佞之徒,不论贺容予做过什么样的恶事。他只当贺容予是朋友,虽是朋友,却也难得见上几回。 贺容予把手里的酒壶扔给卫郢,站起身。 卫郢轻啧了声,也站起来,伸手搭住贺容予的肩,留住人。 回头看了眼楼下微仰着头眼巴巴等待的人,似是揶揄:“你贺容予最擅长玩弄人心,这眼神可算不得清白。” 贺容予回头,和昭昭视线正撞上,她低下头去。 他收回目光,拨开卫郢的手:“你想多了。” 卫郢回身,惬意靠向栏杆旁,声音不大:“多不多,你知道。” 贺容予脚步没停:“你的话太多。” 作者有话说: 看破不说破x 感谢在2022-07-05 00:51:53~2022-07-05 22:4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inkbear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贺容予下楼时,还听见卫郢在楼上大声地说:“昭昭这么好,若是我我也想娶……” 看着贺容予走来,昭昭有些懵,她方才似乎听见了卫郢的声音,说起她的名字。所以他们方才的话题,有谈起她吗? 关于她的什么呢? 昭昭微垂下睫羽,再抬头时已经收起那些纷乱的思绪,浅笑着唤了声:“二哥。” 贺容予嗯了声,捏了捏眉心,似乎有些醉了。昭昭心下明了,抬手扶住他,二人一道上了马车。已是七月,天气愈发热,即便车内的水果一天一换,到了夜里,在这样的温度下,还是透着一股轻微过头的味道。 昭昭嗅着这气息,越发觉得贺容予身上的清冽冷香好闻。 贺容予一上车,便斜倚着车厢闭目养神。昭昭觑他一眼,小声说:“今日府里来了个客人,按说,我该唤她表姐。”她观察着贺容予的反应。 贺容予脸色无波无澜,只轻嗯了声:“母亲娘家的人?” 昭昭点头:“嗯。如月表姐生得很漂亮,人也温柔,二哥见了一定会喜欢的。”她思忖着,“母亲就很喜欢她。” 贺容予抬眸,大抵是真喝得多了,眸色不复往日的清明,带了些俗世的浑浊。一旁的透烧琉璃灯轻晃了晃,映在贺容予眼中,像星子闪烁。 他打趣笑:“不会,昭昭定然更漂亮。这世上,昭昭定是最漂亮的姑娘。” 昭昭在和他说正经事,却听他忽然打趣,一时好笑:“二哥~” 贺容予垂下眼帘,低低笑了声:“既是客人,常叔会好生招待。” 昭昭嗯了声,无数的话卡在喉口,又不知道如何言说。见贺容予又喝了酒,索性作罢。 不着急回去,马车行驶得慢,朝北朝南二人随行马车旁。街边的灯火影影幢幢,昭昭见贺容予似乎是睡了,便把马车里的灯灭了。车厢里的光线霎时晦暗不明,她听见贺容予的呼吸声平稳而规律。 在晦暗的光线里,慢慢地,贺容予靠到昭昭肩上。 昭昭心倏地一跳,偏头看向贺容予。 看不清什么,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轮廓。 她低唤了声:“二哥?” 贺容予没应。 昭昭心更吊紧,伸出手,慢慢地抓住了贺容予的手。以一种把玩的姿势握住他指尖,一寸寸地抚摸着他指节,然后才将自己的手指挤进他指节之间。 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她偷偷地瞧向贺容予,纵然什么也瞧不清。 贺容予应当没醒。她松了口气。也是慢慢地吐出来,不敢表现太异常。 喉咙里的吞咽动作更频繁,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渴。 但吞咽自己的口水无济于事,昭昭张开嘴,大口呼吸。又抿唇,决心做一件更过分的事。 上回没完成的。 贺容予这把刀在她面前向来是收敛锋芒的。 昭昭慢慢地扭过头,放低了下巴和颈项,朝贺容予靠近。贺容予就在她肩头,所以轻而易举,她碰到贺容予的唇角。 好像没什么差别,他们之间。 软的,热的。 也对,都是肉。昭昭回身太快,心跳到嗓子眼,除了紧张之外,还有种巨大的喜悦。 她想笑,但是不敢。在昏暗中咬着下唇,胸腔低低地震荡。 没救了,贺昭昭。 这种巨大的喜悦萦绕在心头,连时间都变得更快。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她竟觉得恍如隔世,好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又嫌这一程路走得这么快。 朝南站在马车旁,唤了声:“王爷,到了。” 昭昭不得不松开贺容予的手,把他摇醒,“二哥,到了。” 贺容予轻叹了声,似乎如梦初醒,和昭昭一起下车进门。夜深人静,这一晚贺容予自然也没见萧如月。 “好了,你回去睡吧。”贺容予对昭昭说。 昭昭嗯了声,又嘱咐:“二哥记得喝醒酒汤,要不然明天起来头痛。” 贺容予应下,回自己院子。 昭昭踏着灯影,步子雀跃。 云芽看了都诧异,“小姐怎么忽然这么高兴?”明明先前还闷闷不乐。 昭昭摇头,不可言说。 第二日昭昭起了大早,但贺容予起得更早,先她一步出了门,说是去见东州王。 昭昭坐在床边懵了半瞬,问起萧如月。云芽说:“表小姐一早已经见过王爷,王爷问起些她家中情况,便没了。” “哦。”她撇嘴,起身去梳妆台前。 听闻她起了,萧如月很快过来。她亲自做了糕点,请昭昭品尝。昭昭看着那卖相极佳的糕点,拿起尝了一口,的确很好吃。 “表姐真是心灵手巧。”昭昭夸道。 萧如月笑了声,很是谦虚:“这不算什么。表妹倘若想学,定能做得更好。” 但贺容予从不要她学洗手作羹汤,所以她半点厨艺不沾。他从来都是让她做个无忧无虑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要过于温柔,一定要带点娇纵。 如此说来,像萧如月这么温柔的人,二哥应该不会太喜欢。 萧如月给昭昭送糕点来,又闲聊了几句,便去找老夫人。老夫人的确很喜欢她,甚至愿意从佛堂里出来,和她说会儿话,整个人仿佛都沾染了生气。 - “如月啊,你能来陪我说话真是太好了。”老夫人感慨,平日里不离手的佛珠也放在了一边。 萧如月莞尔:“若是姑母不嫌烦,如月可以每天都来陪您说话。” 老夫人笑了笑,“就怕你嫌烦,不愿意陪我这老婆子说话。” “哪里的话,如月怎么会嫌烦?” 老夫人叹了声:“我总觉得你还是个小孩子,一眨眼已经这么大了。”她从萧如月的身上看见了一些她早已经失去的东西,那些岁月仿佛通过萧如月,再次重新展现出来。 她想起她年轻些的时候,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她幸福而快乐的时光。 但那些都不复存在了。这又让人痛苦不堪。 “如月,你见过容予了吧?”老夫人忽然问。 倘若昭昭在,定然又要不平。在萧如月面前,母亲轻易地叫了二哥的名字。 萧如月点头:“是,见过了。王爷威严气度,令人心生敬畏。” 老夫人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那个被贺容予拒绝过的提议在她心里死灰复燃,好像能把过去和现在绑在一起,纠缠出一丝丝的关联。 但她很快又否决,不,这样没什么意义。 老夫人笑了声,终究没说,只是说:“你在府里,就当在自己家,千万别拘束。昭昭她也是个好孩子,你若是觉得闷,可以找她玩。” “好。” …… 从老夫人那儿回来,萧如月正好遇上昭昭。她要去找仁慧玩,看见萧如月,便顺嘴问了一句:“表姐可要跟我们同去?” 昨夜的喜悦绵延至今日,昭昭心情大好。 独爱昭昭 第22节 萧如月愣了愣,点了头:“麻烦表妹了。” 昭昭摇头,与萧如月一道去见仁慧。 - “你这表姐,生得温柔美貌。”仁慧悄悄和昭昭嘀咕。 昭昭看了眼萧如月,不否认。 仁慧又道:“你说她起来京城投奔你母亲,让帮忙指门亲事,她不会变成你嫂子吧?” “不会。”昭昭否认得很快,“我二哥不喜欢她这种类型。” 仁慧撇嘴:“那可说不定。她见你二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态度?” 昭昭摇头,她没看见。 仁慧信誓旦旦:“你等着看吧。” 这话才说完没多久,她们三个便遇上了贺容予和卫郢。 “二哥。”昭昭和贺容予招手,欢欣雀跃。 贺容予视线扫过来,全然没在萧如月身上停留。 昭昭窃喜,心想,看吧,就算见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贺容予和卫郢在亭子里,昭昭提着裙角跑过来,和卫郢见礼:“见过东州王。” 卫郢轻笑了声,夸她长得越发亭亭玉立。昭昭笑,看向贺容予。她站的位置正好被太阳晒到一半,贺容予搭着她的肩,让她往里面挪两步。 “跑什么?伞也不撑了。” 昭昭吐舌头。 仁慧和萧如月跟在昭昭身后过来,“见过东州王,见过中州王。” 卫郢还不知道萧如月的来龙去脉,问道:“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是谁?” 昭昭答他的话:“是我表姐。” 卫郢哦了声,视线从萧如月身上扫过,又看向贺容予:“你的妹妹倒是个个好颜色。说起你的妹妹,今年似乎还未见你那位堂妹?” 贺容予淡淡开口:“她年纪到了,父母正相看亲事。” 卫郢笑了声:“是么?也是。日后你打算给昭昭挑个怎样的夫婿?” 卫郢墨色眸子盯着贺容予,贺容予问:“怎么?你想做我妹夫?” 卫郢笑起来,笑意张狂。 贺容予噙着笑摇头:“你?你不配。” 卫郢也没恼,转过身靠着栏杆,看向另一面的荷花:“倘若名震天下的中州小郡王要按自己的标准择妹婿,那昭昭只能做个老姑娘了。” 清风拂面,荷塘边的风更凉些,昭昭听着他们的话,不满道:“东州王尽操心旁人的事,自己都还没娶妻……” 卫郢笑意更甚,话题到此为止。 仁慧跟在一旁,默不作声打量萧如月。萧如月看贺容予时情绪没什么变化,眼神也没多看几眼,仁慧有些纳闷,不过也放了心。 昭昭好笑:“你放什么心?” 仁慧挠了挠头,也不太知道怎么说,“这不是说明你这表姐不是贪图权贵之人么,那便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昭昭淡淡笑应了声,对于萧如月,她始终感情复杂。因为萧如月和老夫人的关系太过亲近。 她转过头,目光不知怎么又落在贺容予背影上。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唇角。 贺容予背影挺拔如松柏,和卫郢站在一处,谈笑自如。昭昭歪头,想起方才卫郢说的话:倘若按照贺容予的标准择夫婿,那她只能做个老姑娘。 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贺容予。 昭昭出神,思绪回笼时对上仁慧若有所思且不可置信的表情:“昭昭,你不会……” 她呼吸一窒。 作者有话说: 周六入v~ 仁慧: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感谢在2022-07-05 22:49:43~2022-07-07 19:0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仁慧看了眼她,又看向前方两个人背影。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你不会喜欢……” 她语气有些许激动,音量颇大。 贺容予和卫郢都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昭昭情急之下,一把捂住仁慧的嘴,但还是依稀听见几个字从指缝里流出:“……东州王……” 昭昭愣住,暗里松了口气。原来仁慧以为,她喜欢东州王? 贺容予和卫郢显然也听见了,卫郢听见自己的名号,挑眉问:“怎么了?” 昭昭尴尬笑了笑,松开手,毫不犹豫把好友推出去:“仁慧她喜欢东州王……” 此话一出,仁慧和东州王都沉默了。 他二人沉默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些复杂情绪。 仁慧眨了眨眼,不解地看向昭昭:什么情况? 昭昭解释不清楚,索性敷衍地带过话题,拉着仁慧与萧如月逃之夭夭。仁慧一头雾水,走出好远终于忍不住质问:“你方才说什么呀?” 萧如月跟在她们身后,不明所以,她没有听见她们之间的对话,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只是见她们隐隐要吵架,先行开口劝阻:“昭昭表妹,仁慧县主,有话好好说。” 昭昭道:“表姐,你先回府吧。我与仁慧有些话要说。” 萧如月愣了愣,点头。 萧如月走后,昭昭才道:“你方才要说什么?你认为我喜欢东州王?” 她有些气恼,仁慧怎么会以为她喜欢东州王呢?刚才要是说出来,那误会可不就大了…… 仁慧也莫名其妙:“可是你方才看着东州王的背影犯花痴,时不时就笑得春风满面,我就顺势猜测了一下嘛。” 昭昭跺脚,有些急地解释:“我那只是想起一些高兴的事,没有对着他犯花痴。” 她只是在回味自己的离经叛道行为,像咬开一口甜滋滋的樱桃。 仁慧撇嘴,表示不信,方才她那神情,分明就是少女怀春,还要嘴硬。 “你别想骗得过我,你若不是对着东州王少女怀春,难不成……是对着你二哥?”她无心地一说。 而昭昭仿佛被戳中痛点,朱唇微启,却半个字也没吐出来,反而眼神慢慢变得复杂,垂下睫羽,咬唇不语。 仁慧瞪大眼睛:“真是你二哥啊?” 昭昭怀揣着这个秘密,实在像个煎熬。这是一簇沉重的、巨大的火焰,在她心口烧着烤着。在说出来的这一刻,忽然间感觉到一种轻松。 她点点头,背过身,搅着自己的拇指,声音也跟着低下来:“对。” 仁慧张着嘴,没有说话。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昭昭三句话不离我二哥,听见这个消息,她并没有觉得难以接受。反而有那么一点理所当然的滋味。 昭昭闭着眼,抠着自己手指:“听起来很离经叛道是吗?” 仁慧:“……也没有。” 仁慧走到昭昭身前,也有些小心翼翼:“其实也没什么,反正你们也不是亲兄妹。更何况,中州王待你那样好。不过昭昭,你喜欢你二哥,那你二哥呢?” 昭昭睁开眼,眼底升起一种淡淡的忧愁,摇头是对仁慧问题的答案。 “我不知道。” 她觉得贺容予那么优秀的人,世上根本没人配得上。纵然是她自己,也配不上他。 她也摸不准贺容予的感情。 昭昭从胸口长舒一口气:“但是我二哥他没有心仪的女子,对成婚一事也不上心。这样就很好了。” 她冲仁慧笑起来,似乎已经很满足。 仁慧也叹气,她们毕竟都还太年轻,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哪里能应付这么复杂的事情? 但作为朋友,不论昭昭怎么想,仁慧总是支持她的立场的。 可昭昭没想到,有时候,连这么退而求其次的要求,都难以实现。 - 这些日子,老夫人心情好了不少。她从萧如月的身上不停地汲取从前,可汲取得多了,她的快乐又慢慢地被痛苦覆盖。 贺老夫人开始夜里做梦,梦见那些久远的从前,充满快乐的、幸福的从前。她梦见她的丈夫,梦见她的大儿子,醒过来之后,面对着满室凄清,却越发地痛苦。 在这种快乐与痛苦的交替之中,贺老夫人病倒了。 那是萧如月来到中州王府的第二十日。 七月下旬的天气依旧炎热,蒸腾的暑气弥漫四散,令人心情烦闷难解。 昭昭和萧如月一起守在老夫人床边,等待她醒来。不久前大夫刚走,说老夫人是心病成疾,心气郁结,加之暑气燥郁,才会忽然病倒。大夫给开了几服药,已经喂老夫人喝了。 昭昭看了眼萧如月,道:“表姐,要不你去歇会儿,这里有我。” 萧如月来这里这么久,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她始终温柔似水,端庄知礼。昭昭觉得,她对贺容予应当没什么想法。至于贺容予,更和萧如月没什么交集。 在相通了这些事之后,昭昭对萧如月渐渐地接纳。唯一的芥蒂,只剩下老夫人对她的偏心宠爱。 萧如月摇头,笑道:“我不累。” 正说着话,床上的贺老夫人睁开眼。 独爱昭昭 第23节 她浑浊的双眼瞪着幔帐许久,终于再次被那个念头打败裹挟。她转过头,看向一旁的萧如月,问她:“好孩子,你爹娘说,让我帮你指门好亲事。你信我吗?” 萧如月嫣然笑道:“如月但凭姑母安排。” 贺老夫人笑起来,连说了两声好。而后她看向陶娘,道:“你去找他来,我有些话,想要同他说。” 她曾经拥有过无比幸福美满的家庭,幸福到以为可以对抗那算命术士所说的胡言乱语。但是后来,她的幸福美满像一面摔碎的茶盏,四分五裂。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断壁残垣,只好想起那个算命术士的话:她的二儿子,是个天生的灾星煞星,命数凶险,冲撞亲友,日后必定感情淡薄。 贺容予的出生和别的孩子不同,很顺利,他也很早熟。早熟到,让贺老夫人觉得这不是她的儿子,而像是个陌生人。 她喜欢她的大儿子。可后来,她的大儿子死了。 她昨夜还梦见她的大儿子,她拼了命地想找回她的大儿子。 而萧如月,曾经是她大儿子一度要定下亲事的人。 萧如月仿佛联系起了她的过去和现在。 老夫人嘱咐陶娘:“你快些去寻他,快些去。” 陶娘不敢耽误,赶紧去找了贺容予来。 - 他的母亲很少会主动要求找他,当见到陶娘的那一刻,贺容予甚至愣了愣。他跟随陶娘而来的途中,心情甚至有些雀跃。 再如何早慧,面对从未得到却一直想要的母爱,也难免失态。 但贺老夫人再一次让他寒心。 她坐在床边,一张脸写满了苍白的病态,眼神却那么有力地望着他。 贺容予恭敬地唤了声:“阿娘。” 贺老夫人一怔,而后问他:“既然你唤我一声母亲,那我有一件事要你做,你可愿意。” 贺容予抬起头来,眼神淡淡地逡巡一圈,和昭昭的目光对上。 “母亲请说。” 贺老夫人指着萧如月:“我要你娶如月为妻,你可愿意?” 贺容予的眼神再次冷下来,窗外的酷暑无法跨越这座布满花草树荫的小院子,房间里阴阴凉凉。 “不愿意。”贺容予回答她。 贺老夫人似乎料到了这个答案,她闭上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声音也波动起来:“那倘若我以与你断绝母子关系相商呢?” 昭昭愣住了,萧如月也愣住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相劝:“母亲/姑母……” 话音未落地,贺老夫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马上要晕厥过去。她们不得不先照顾人,又是请大夫,又是喂汤药。 贺容予的答案,自然也就被延迟。 贺老夫人一直到夜里都没醒。 有萧如月在,昭昭帮不上什么忙。她悄悄地退出那座小院,回到自己房间。 她把云芽指使走,房间里阒寂无声,巨大的悲伤将她整个人淹没。昭昭忍不住大滴大滴地落泪,她听见母亲那句话的时候,心里震惊不已。 但是…… 但是她知道,贺容予会答应的。 贺容予和老夫人之间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昭昭无从探究这秘密是什么,但她清楚知道,贺容予对老夫人的索求。他想要母亲的爱,期待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而现在,老夫人拿这件事威胁他。 他又本就对婚姻无所求,不论是谁都一样,李家姑娘走了,又来了萧如月。如星如月,萧如月也的确是个很好的姑娘。 昭昭只觉得心里揪着一般的疼。 她捂着心口,趴下去,无声而剧烈地哭。 她太难受了,想找点什么缓解。于是想起了喝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云芽听见动静后,还是去向贺容予禀报。 “王爷,三小姐似乎喝醉了。” 贺容予捏了捏眉心,嗯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静默地坐了会儿,起身往昭昭的院子去。 昭昭喝醉了。 贺容予推开门,看见她醉醺醺地抬起头来,一双眼泛着红,似乎很是委屈。 昭昭看见了贺容予的脸,她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踉跄着朝他走近。一个趔趄,跌入贺容予怀里。 “二哥……” 贺容予扶住人,没有说话。 “贺昭昭。”他略带威严地训斥。 可喝醉了的人不可能讲得通道理,她只是唔了声,不为所动。甚至抬起头来,望着他。 “二哥……”她重复。 贺容予嗯了声,扶她去旁边的睡榻坐下。她不安分,不肯坐,抱着他的脖子闹。 她看见贺容予的嘴角,想起那个一触即离的吻。 昭昭低头,凑上去,贴住他的唇。 作者有话说: 勇敢昭昭,不怕困难。 感谢在2022-07-07 19:02:20~2022-07-08 03:2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993084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爱打滚 10瓶;听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贺容予的唇是柔软的, 不像锋利刀刃,反而像是面团。她脑中蹦出这个念头,但很快又觉奇怪,因为她不下厨, 所以也并不熟悉面团的手感。只是面团看着便很柔软。 昭昭睁开一双迷蒙的眼看他, 眸光带水。她腰肢软下去, 陷进他怀里,任由唇与唇贴着。 她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一张白纸,无路可寻,全然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但眼泪像断了线, 怎么也停不住, 从脸颊边留下来,落进嘴里, 带着咸苦。 她小声地抽泣:“其实我也不太喜欢表姐。” 昭昭半边身子要掉下去,贺容予紧了紧胳膊,把人接住。 听见她又说下去:“母亲待她太好了, 我不喜欢她。” 贺容予微怔,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不用喜欢她。”贺容予回答她。 但显然她醉得厉害,听不进去,也原本不求回答, 自己絮絮叨叨地继续讲着。 “我不知道母亲有什么秘密,但是二哥,倘若她待你不好, 你也别放在心上。”她啜泣一声, 吸了吸鼻子, 埋进他肩窝里。 “那天晚上, 我偷偷地亲了你。”她含糊小声地说。 贺容予低眉看她,看着她微皱的眉,唇抿着,两行泪痕还挂在脸上。 “二哥……”她又开始叫他。 她直起身,丹唇杂乱无章地游移在他颈侧。沿着下颌线,又凑近唇角。 昭昭贴在他唇边,又停住。 然后呢? 然后紧闭的那双唇忽然有了破绽,昭昭抓住那破绽,往里深究。她无意识地咬住贺容予的下唇瓣,就像在梦里。 梦,梦真好。 …… 昭昭头痛欲裂,整个人难受到不行。她撑起身,自己的自己昨晚很难过,于是喝了很多酒。剩下的事,一点都不记得。 但心里想,以后还是不能喝酒。酒入口烧喉烧心,第二日还要头痛,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云芽……”嗓子仿佛也被刀割过,火辣辣的疼着,说话时忍不住咳嗽。 门外云芽早早等着,听见动静后马上带人进来。她端着醒酒汤,放在床边:“三小姐快些喝吧,能舒服些。” 昭昭锤了锤头,笑说:“还是云芽贴心。” 她端起醒酒汤,尝了口,味道带点清甜。 云芽道:“是王爷的吩咐。” 昭昭一呛,咳嗽起来,她抬头看云芽,心里惊恐:“二哥?他昨晚知道了?” “是。”云芽点头。 昭昭低下头,咬着碗沿忐忑,不知道自己昨晚到底喝醉之后干了什么?会不会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她想到最坏的可能,她会不会表露出自己的心意? 她尝试回忆,但只剩下头痛不已,根本什么也不记得。应该也不会吧?倘若她真说了什么出格的话,二哥怎么还能如没事人一般,让云芽给她准备醒酒汤? 昭昭索然无味地喝完醒酒汤,忽然想起贺老夫人,“母亲那边怎么样了?醒了吗?” 云芽垂下眼,不知道该怎么说。老夫人一大早便醒了,醒了之后情况才好转,却…… 她叹了声,如实相告:“老夫人醒了,醒来之后闹起来了。王爷已经过去了。” “什么?”昭昭一听这话,哪里还坐得住?顾不上装扮,她站起身,提着裙角便往外跑。 独爱昭昭 第24节 贺容予和萧如月常叔等一干人等都在老夫人的小院子里,原本安静的院子霎时变得拥挤不堪,仿佛已经无力承载。 从前一心向佛的老夫人,此刻正歇斯底里地闹腾着,她不肯吃药,指着贺容予:“你若是不肯娶如月,你我母子情分便到今日为止!” 她面目狰狞,和昭昭记忆中的那个无波无澜眼神黯淡的妇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昭昭跑得急,长发披散在肩头,进门是还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在场的人没有谁敢插一句嘴,贺容予冷冷地站在那儿,旁观着眼前这个泼妇一般的女人。她端庄美丽的时候,和他没什么母子情分,她心如死灰的时候,和他更没什么母子情分,如今她歇斯底里,说着和他母子情分到此为止。 贺容予只觉得可笑,他们之间,难道曾有过什么母子情分吗? 昭昭喘着气,停在贺容予身边,有些着急地看向老夫人:“母亲,您不能太偏心……” 她想说,贺容予每一次试图靠近她,她都那样的冷淡,从没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如今却要用母亲这个身份,来威胁贺容予。这让贺容予心里怎么想? 她替贺容予鸣不平。 贺容予握着她小臂,打断了她的话。 他说:“好。” 昭昭愣住,不可置信回头看人。他锋利的眉眼冷冷地看向面前的妇人,似乎心也这样锋利而冷硬。 穿堂风轻飘飘地掠过,无心无意。贺容予继续说:“我答应,从今日起,与你断绝母子关系。”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变。常叔与陶娘年纪大,想劝说阻拦,朝北与朝南也有些惊讶,但他们听贺容予的话,沉默地站着。 常叔说:“王爷,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老夫人也是,不该这么急……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嘛。” 陶娘附和常叔的观点,劝阻老夫人:“是啊,老夫人,您何必如此呢?王爷他的终生大事,自然该他喜欢,表小姐是好,可也不至于如此。佛家讲究机缘,您与王爷今生能成为母子,定然是前世有缘……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出断绝关系这种话呢?” 老夫人眸色震颤着,有缘么?她只觉得这是一场孽缘。 陶娘又看向贺容予:“王爷也是,你年轻气盛,不该轻易答应。不如咱们各退一步,就当方才的事没有发生过?” 萧如月看了眼,似乎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还是为了她。她接陶娘的话劝阻:“姑母,表哥,这事儿都是如月的错。姑母想必是想为如月考虑,为如月选一个好夫婿,但如月与表哥并不合适,还请姑母收回那些话。” 贺容予却轻笑了声,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你以为她是为你好?”贺容予哂笑,看向贺老夫人,“萧如月和大哥差一点结亲,所以你要我娶她。因为你总是忘不掉大哥,从前你便偏爱大哥,看我如同蛇蝎罗刹一般。你从来没把我当成过你的儿子,阿娘,是你对不起我。” 贺容予语气平淡,毫无波澜,似乎一点也没有为此生气难过。他看了眼朝南腰间的刀,抬手抽出,刀光一闪,而后一缕青丝飘落。 贺容予长发披散着,可气质一点也不凌乱,反而有种脆弱的美感。昭昭看着,心又揪起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你我母子情分,便如此发。”贺容予抬手将刀送回刀鞘,“萧氏虽非本王之母,但仍是老中州王的元妻,住在府中,奴仆不得苛待。” 贺容予说罢,转身离去。 昭昭缓过神来,追上贺容予的步子,“二哥!” 贺容予的背影一顿,昭昭看着他的背影,红了眼眶。他的背影高大而宽厚,可是那样孤独而寂寥。父亲早逝,母亲不亲近,甚至偏心大哥,那么他该有的爱呢? 母亲甚至愿意爱一个陌生人,也不愿意爱他。 昭昭吸了吸鼻子,快步跑来,从身后抱住贺容予。她的胸口撞在贺容予的背上,“二哥,没关系的。” 贺容予还没怎么样,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没关系,就算……她不爱你,你还有我。就算全世界都不选择你,我也会坚定地站在你身边的。”昭昭带着哭腔说。 贺容予转过身来,泪眼模糊里,昭昭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能感觉贺容予抬手擦去她的眼泪,声音应当是欣慰的:“好,有你就够了。” 昭昭以为,这句话的意思应当是: 贺昭昭坚定地站在贺容予身边,而贺容予也会坚定地选择让贺昭昭站在自己身边。 正如过往的这许多年一般。 她没想到有一天,贺容予会选择不再让贺昭昭站在自己身边。 - 中州王府的这场风波没有流传出去。因为王府里的人都是贺容予精挑细选过的,明白什么该做,而什么不该做。更何况,贺老夫人本身就不常出现,没多少人在意。 只是王府里的气氛乌云笼罩,阴阴沉沉。昭昭为贺容予不平不满,为贺容予心疼。 她命厨房煲了贺容予最爱喝的汤,亲自给他送去。贺容予这些日子仿佛没事人一般,和从前一样,多数时候在书房里处理事务。 昭昭捧着托盘,腾不出手叩门,在门外喊话:“二哥,是我。” “进来。” 昭昭用膝盖踢开门,端着汤进来,笑嘻嘻说:“二哥,今天是鲫鱼汤。” 她把东西搁下,看向贺容予。贺容予捏着眉心,嗯了声。 他知道昭昭是故意在讨他开心,故意逗她:“成为你这样就能抵掉那天晚上你喝酒的事了。” 昭昭笑容僵住:“我错了。” 她低下头,悄悄拿眼觑贺容予,问:“我喝醉了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贺容予视线灼然落在她头顶:“你指哪一件?” 哪一件? 昭昭瞪大眼睛,眉头皱成一坨,这……难不成她还做了很多件? 她硬着头皮抬起头笑道:“我应该没说什么奇怪的话?”但语气很不确定,显然心虚得很。 怕自己和贺容予说过什么表明心意的话。 昭昭自然不知道,她的确没说,全是做的。 贺容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昭昭被看得心里越来越虚,正想赶紧转移话题:“要不先喝汤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昭昭捧起鱼汤,摆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看向贺容予,忽然间脑内灵光一现,浮出一个画面。 ……昏暗不明的光线里,她坐在贺容予怀里,唇齿交缠。 作者有话说: 二哥对昭昭好,但也不是君子那挂的。后面想把昭昭摘出去,才是他这辈子难得想做菩萨。 预收《无度娇宠》求收藏~ 长公主之女谢慈,朱唇玉面,姿容无双,乃京城第一美女。但为人张扬,甚至称得上嚣张跋扈,得罪了京中不少人。 十五岁这一年,谢慈被告知,她并非长公主之女。长公主顾念旧情,没将谢慈赶走,仍让她住在京中。但也只有仁慈,再无母女情谊。 真千金被找回后,长公主给她更名谢迎幸,带她同进同出,一时风光无限。 谢迎幸性子温柔似水,又知情达理,将谢慈衬得愈发一无是处。 谢慈与谢迎幸一同参加赏花宴,起了争执,只见谢慈一把将谢迎幸推入了水中。 众人骇然,都觉得谢慈太过无法无天,都落魄至此,还如此不懂收敛。宴上还有长公主之子谢无度,一手遮天的当朝权臣,谢迎幸的嫡亲兄长。 众人等着看热闹,却只见那位只手遮天的权臣朝谢慈走近,眉目间关切深深,问谢慈可有伤到手。 谢慈一撇嘴,扑进了谢无度怀中,“她欺负我。” ……到底谁欺负谁啊? 世人都以为长公主是谢慈放肆的后盾,殊不知,谢无度才是她的后盾。 谢慈乃谢无度一手带大,自幼娇生惯养,有求必应,一点委屈没受过。 谢慈被赶出长公主府那日,恰逢谢无度回来,平日里骄傲的人,红着眼说:“谢无度,你也信她是吗?” 谢无度轻抚过她发红的眼尾,眸色渐深,“我只信阿慈一人。” 谢无度带谢慈回去讨公道,要动谢迎幸,长公主虽怒斥,但被谢无度的人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无度看向长公主轻笑说:“阿娘,我的人只有我能动。”语气警告。 长公主看向这个儿子,忍不住地发抖,她早知道,他是个疯子。 *男女主无血缘关系,女主知道身份后户籍迁出,恋爱在女主户籍迁出之后。 *真千金不是好人,不存在女主欺负她 *疯批病娇x明艳作精 感谢在2022-07-08 03:28:01~2022-07-09 00:4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猪不是朱朱 15瓶;xzwyb顺顺利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昭昭忽然觉得腿一软, 差点把汤洒了,好在手快稳稳扶住,放在贺容予面前。白色瓷碗上的红梅忽然变得触目惊心,昭昭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慢慢抬眸看向贺容予。 贺容予斜斜倚着太师椅, 好整以暇看着她。 这么惬意自若的模样, 应该不能是她真干了这种事吧?她大概是做梦梦见的吧…… 毕竟也不是没梦见过。 贺容予长指将瓷碗移到近前,右手捏住瓷勺轻轻搅拌,勺子碰在碗壁,丁零当啷,响得昭昭心里发慌。她深吸一口气, 实在不敢确定到底自己干了什么。 贺容予将她小表情尽收眼底, 失笑开口:“逗你呢。你喝醉之后,只一个劲儿抱着我哭, 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以为你受什么委屈了,结果你说……” 他一顿,舀起一勺鱼汤:“萧氏待我不公, 待萧如月那么好,比待我还好。” 贺容予低头尝了口鱼汤,鲜美可口,“昭昭, 我没想到你竟比我还委屈。” 昭昭一愣,没想到是这么回事。她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好在不算什么出格的事。转念想起老夫人的举动, 又满肚子不平。 她转过身, 看向一旁的黑漆金缠枝莲纹竖柜, 低眉道:“我自然与二哥一心。她待二哥不好, 我便替二哥不平,替二哥委屈。” 贺容予嘴角噙笑,摇头道:“二哥不觉得委屈,所以昭昭也不必委屈。萧如月如何,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说到萧如月,贺容予又促狭地笑:“你不必跟她比,她事事听从父母长辈安排,纵然温柔小意,可到底无趣。还是昭昭这样好。” 他明明是夸,昭昭却若隐若现听出了些揶揄:“二哥的意思是……我不温柔?” 她的确不够温柔,又诸多脾气。但这也是贺容予十年间一点一滴养出来的,颇为珍贵。 “我可没有。好了,鱼汤也送到,我不委屈也已告诉你。别成天绕着我了,好像我是个深闺怨妇似的。” “哦。”昭昭低下头,撇嘴。 独爱昭昭 第25节 从贺容予那儿出来后,昭昭在房间里坐着发了很久的呆。她想起那个太过真实的梦境,随着回忆,更多的片段涌现出来,又忍不住捂脸。 天哪,没救了,你真没救了,贺昭昭。 为了不让自己成天地想这件事,昭昭主动去找仁慧。这些日子,因为府里这么大的变故,昭昭一直没出门。仁慧听见她来,兴奋得不行。 “你好些日子没出门,我都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仁慧打趣昭昭。 昭昭撑着下巴,有些意懒:“我能出什么事?” 仁慧自从知晓昭昭的心思,比她还上心,格外地关注事情进展。她坐得更近,看了眼四下没人,和昭昭耳语:“比如说,你和你二哥没什么事?” 经她一说,昭昭又想起那个梦来。一个人时就已经闹红脸,如今在人前更是红似晚霞,直烧半边天。 仁慧一看她这模样,越发八卦:“不是吧?还真有什么事?该不会明日我便要叫你一句中州王妃吧?” 昭昭听她胡言乱语,呸了声,让她赶紧闭嘴。“你别说了,等会儿叫人听见了……” 仁慧笑说:“我已经把人都赶出去了,哪有人听见?你快给我说说。” 昭昭能说什么?总不能说自己做的荒唐梦,她斩钉截铁说没有,怕仁慧兴致全在她和贺容予身上,硬拽着仁慧出门逛逛,都不怕热了。 仁慧注意力很快便转移,果真不再抓着她问东问西,转而问这件衣裳好不好看,这香粉好不好闻。昭昭心不在焉,一应说好看。 “哼,贺家三小姐自然不缺这些,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世上最好?唉。”仁慧叹气,阴阳怪气地发泄自己的不满。 昭昭被她气笑:“仁慧县主自然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穿麻袋也好看,什么粉都不搽也光彩照人。” 她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笑声从帘子后传来:“你们俩可真有意思。” 卫郢手中拿着把扇子,悠悠地从帘子后面走出来,眼神满是笑意。 仁慧一看是东州王,霎时浑身都不自在了。虽说上次昭昭是胡言乱语,可她总也觉得不知怎么面对卫郢。 卫郢见她低着头,故意逗人:“怎么?县主不是喜欢本王吗?怎么连见一眼本王都不愿意呢?哦,难道是害羞了?” 仁慧抬起头来,朝他瞪了眼:“呸,我可没有。” 昭昭看着他俩,忍不住掩嘴笑。仁慧瞪她这始作俑者。 正热闹着,从帘子后又来了一位。 少年比仁慧还矮一个头,睁着双大眼睛,一如既往的不知情识趣,问:“县主竟喜欢东州王么?” 仁慧心中恼怒,可碍于身份,又不能如何回怼,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参见陛下。回陛下的话,臣女没有这种意思,不过是一场误会。” 刘原挠了挠头,好像明白自己又说错了话,求助一般看向昭昭,唤了声:“小姑姑。” 昭昭也见礼:“陛下怎么与东州王一道出来了?” 看刘原和卫郢的打扮,这两个人显然是微服出巡来了。 卫郢笑道:“今日是陛下生辰,本王便带他出来逛逛。” 昭昭有些惊讶,看向少年天子。 刘原的生辰? 刘原被她一看,有些窘迫。他自幼便被扶持作为傀儡皇帝,被困在那座皇城里,失去了童年时光,也失去了诸多的快乐。 他们几人正在一家首饰铺子里,这铺子里男女用的首饰都有。昭昭灵机一动,转去男子区域,挑了块通透的羊脂白玉佩,送给刘原。 昭昭抿唇道:“恭贺陛下生辰。” 刘原接过玉佩,眼神闪烁,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多谢小姑姑。” 仁慧也有样学样,给少年天子送了份礼。 刘原将玉佩佩戴好,时不时地抚摸一下。后来的很多日子里,他总忘不了这一天,忘不掉自己那点欢喜,这一天,他十三岁。距离名震天下的中州小郡王的十三岁之间,隔着崇山峻岭,但仍旧值得欢喜。 原本的二人行忽然就变成了四人行,卫郢和刘原的加入,注定话题只能变得严肃。当然,严肃而又不失欢快。 他们四个俱是容色上佳,一路上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卫郢偏爱逗仁慧,时不时就要打趣她一句:“这么多人看本王,县主不会吃醋吧?” 仁慧脾气直,又碍于刘原在,被他气得缕缕瞪眼。 “唉,县主一番情意,本王实在不舍。过些日子本王就要回东州,怎么办呢?县主要不要跟本王一道回东州?” “要不本王今日便去向平阳王求亲如何?” …… 昭昭这个始作俑者,偏偏笑得最开心。 刘原跟在她身侧,听着她的欢声笑语,也仿佛被感染,觉得心底暖暖的。 他第一次觉得时间这样快,只恨不能慢一些,再慢一些。黄昏的影子悠长,落在街道一边,刘原抬起头来,看向昭昭。 昭昭偏过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她在看什么了。 “二哥!”昭昭眼睛亮晶晶的,朝那边招手,她提起裙角跑过去,肩上撑的伞搭在身后,伞上画的是一轮明月,照着山河。 刘原目睹她欢快的背影奔向贺容予跟前,贺容予摸了摸她的头,目光宠溺。 贺容予显然也看见了刘原,昭昭替他求情:“二哥,你别生气。东州王说,今日是陛下生辰,所以才带他出宫的。” 贺容予嗯了声:“好。” 昭昭从袖中拿出一枚翡翠玉佩,青绿渐变,很是好看。她低头替贺容予系上:“方才替陛下挑礼物的时候看见的,就觉得二哥一定会喜欢的。” 贺容予挑眉:“的确,知我者莫若昭昭也。既然都出来了,晚饭便在外头吃吧?” “好。” 就这样与他们分别。 - 刘原回到宫中后,梁太后已经在他宫中等着,今日是她儿子的生辰,她这做母亲的当然记得。尽管这记得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她的日子过得太过平乏无趣,只能靠记着一些重要的日子来维持些趣味。 她让御膳房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等着她的儿子回来。 “多谢母后。”刘原没有拒绝,安静地和梁太后坐下来吃一顿饭。 “今日出去,可见了些什么?”梁太后问起这话的时候,隐隐有些期待。红墙外,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少女时代,太过遥远。 刘原一一道来,尤其说起:“今日和小姑姑还有仁慧县主一起。” “哦。”梁太后听见昭昭的名字,心里微澜。 待用过膳后,梁太后便离开了。刘原独自坐在宫中,在灯下转着那枚玉佩,半晌后,他将玉佩仔细地收进了匣子里。 他从今日起,便十三岁了。 他的目标,是十五岁时,能和中州王一样优秀。 - 用过晚饭后,昭昭和贺容予又去绥江边散步。 绥江一刀将上京城化作两断,蜿蜒而去。夜晚的绥江边很热闹,花船灯火通明,两岸的杨柳轻轻在涟漪浮光里起舞,夜风里携来欢声笑语与各种脂粉香气,在绥江上飘飘荡荡。 昭昭不紧不慢跟在贺容予身边,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情开阔。 她目光落在贺容予短了一截的那缕头发上,想起什么,撇嘴道:“既然二哥和她断绝关系,那她日后与我也没有干系了,我再不去看她了。让萧如月陪着她去吧。” 她不再唤母亲,也不再唤表姐,追随贺容予的脚步。 贺昭昭是坚定的唯贺容予论者。 作者有话说: 我也很想到文案,想瑟瑟⊙︿⊙ 被昭昭碎了之后,二哥就会从清心寡欲变成bi——狂魔。 但是中间还有一段大剧情,捶桌。 恨不得日万日到文案(随口一说) 感谢在2022-07-09 00:45:03~2022-07-09 04:4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酒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inkbear 10瓶;未茗、兔子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宫中, 文心阁外。 大臣们都陆陆续续散了,贺容予走在最后,刘原跟在他身后出来。贺容予忽然站定,问起昨日他生辰之事。 “是臣疏忽了。陛下如今年纪渐长, 也该过过生辰, 毕竟是万寿节, 也能与民同乐。” 天子生辰称万寿节,刘原即位那年,天下尚不安定,百姓们过着民不聊生的日子。天子又如何能心安理得过万寿节? 当时刘原年纪尚小,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可梁太后却懂, 也明白何为生存之道。所谓生存之道,便是收敛锋芒, 人在屋檐下,事事低头。 因而梁太后说,天子年幼, 不必劳师动众,生辰这种小事,他们娘俩关上门来自己过一过便罢了。 他们孤儿寡母的性命,都握在贺容予手上。 梁太后如此体恤万民, 贺容予如何能不应允。自那之后,大昭已经十年再无万寿节。 但现在,贺容予重新提起此事。 刘原恭敬地唤了声王叔:“原儿全凭王叔定夺。” 贺容予打量着他, 轻笑了声:“既然陛下今年生辰已过, 便从明年开始吧, 也好有时间准备。” 刘原点头:“王叔说得是。” 贺容予又道:“昨日听闻昭昭给陛下送了礼, 昭昭便是臣,这礼也算臣送给陛下的,陛下不介意臣借花献佛吧?” 刘原摇头:“自然不介意。多谢王叔,多谢小姑姑。” “陛下不喜欢那礼物么?怎么不见戴出来?” 刘原这才觑到贺容予腰间的玉佩,想来也是昨日她挑的。刘原眼神微怔,抬起头来答道:“王叔误会了,孤自然很喜欢这礼物,正因为太过珍视,才舍不得拿出来经受风霜。” 独爱昭昭 第26节 贺容予笑道:“有些事物便是需要出来经受风霜的,倘若永远束之高阁,那它便失去了它的意义。” 刘原微愣:“王叔说得是。” “臣先告退了。” 贺容予走了,刘原目睹他的背影远去。 他脑子里还在想那句,失去了它的意义。 于贺容予而言,心意是常有的,这一件没了,会有人送他下一件。只要那人一直在他身边,这心意便一直存续。而于他而言,或许这是此生唯一一次。 他做不到贺容予所说的坦然。 - 七月的暑气一直热到八月,八月桂花香。 昭昭院子里便栽了一棵桂花树,香气在花开的第一夜就顺着窗牖爬进昭昭的梦乡。今岁上京城的桂花开,昭昭是第一个知情人。 她猛嗅了口,伸了个懒腰。 今日东州王卫郢离京,贺容予要去送,她也去。 一眨眼,便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东州王的部众都已经整装待发,在城门处相候。贺容予和卫郢在城楼上说分别前的话,昭昭也在城下远远等着。 她敢说自己是这世上知道贺容予最多事的人。但也有些事不知道。譬如说,贺容予和卫郢怎么熟识,怎么成知己。 五州郡王是世袭,除非如杨义那般不忠不义,起兵谋逆,否则便一直由某一族世袭罔替。东州是卫家当权,卫郢是卫家嫡次子,十八岁那年才乘袭王位。但他八岁时,曾随父来京,遇见了九岁的贺容予。 贺容予当时已经有才名在外,卫郢在东州也是小才子,自恃有才华,便找贺容予一较高下。结局当然是惨败,还被贺容予冷漠地一番嘲讽。 两个人不打不相识,因此成为朋友。一晃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贺容予手撑在城墙上,听着卫郢叹气:“下一次相见,又不知是什么光景了。” 贺容予比他看得开:“能相见自然会相见,不论什么光景,若是真心朋友,都一样。” 卫郢嗤了声:“你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欠揍呢。” 贺容予道:“不改初心。” 卫郢:“……” 他转过头,轻笑了声,“保重哈,万一哪天你混不下去了,可以来东州求我,只要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保准收留你。” “日头这么亮,东州王怎么已经做起梦来了?”贺容予似笑非笑。 卫郢一拂袖转身,下了城楼,“走了。” 下来时,卫郢看见昭昭,抬头看了眼贺容予,笑问:“县主呢?她可考虑好了?本王马上就要走了,她都不来送一送么?” 昭昭掩嘴笑,解释:“仁慧她今日有些不大舒服,所以来不了了。不过她让我转交王爷一件东西。” 她把东西递上。 卫郢来了兴趣,接过盒子,打开看见一面镜子。 昭昭咳嗽了声,摸着自己耳垂,想起仁慧的原话,不大好意思原话传达:“仁慧说,这面镜子很适合王爷,要王爷每日多照照……” ——让东州王没事儿多照照镜子,看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日后别这么自恋了。 她委婉地转达。 卫郢皱着眉,拿起镜子左右端详一番,不知道有没有领会她的意思。 片刻后,卫郢笑道:“本王知道了,县主是说,本王实在生得英俊。” 昭昭:“……额,是吧?” 卫郢性子太过跳脱外放,昭昭看向他身后的贺容予,越发好奇这两个人怎么能成为好朋友。 卫郢收了东西,和昭昭挥手道别,“走了。” 他学着贺容予,在昭昭头上摸了一把,忽然说:“三妹妹,日后眼睛要放亮些。” 他的话莫名其妙,昭昭蹙眉,“放亮什么?” 卫郢已经笑着走远了。 待东州王的仪仗出了城门,再也看不见的时候,他们也打道回府。昭昭跟在贺容予身后,问起他和卫郢相识的故事。 “那……东州王被二哥奚落了一番,怎么还成为了好友?你们男子的友情如此奇怪么?” 贺容予却点头:“是啊,很奇怪。”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写满了奇怪,人与人的情感也充满了魔幻。譬如说,母亲总是偏心另一个孩子。母爱被歌颂得如何伟大,在没有得到的时候,令人不得不反省自己。后来,你和一个人遇见,发现大家都如此,并非是自己的问题。 于是,有了高山流水,惺惺相惜。 又譬如,贺容予和贺昭昭没有血缘关系,却能相依为命。 “好吧。桂花开了,二哥。”街道两边的桂花香味飘荡,“可以吃桂花糕。” 昭昭笑着说。 贺容予嗯了声:“那便去吃桂花糕。” “好诶,清远斋的桂花糕甜而不腻,最是好滋味。”少女清亮微甜的嗓音在这闷热的天里,仿佛一阵清风,令人不由多看几眼。 待认出是中州王兄妹,又都低下头去。 今日刘原与另一些重臣也在,送走东州王后,刘原更自是回皇宫,众臣子们也各回各家,就此别过。其中自然包括镇南侯。 镇南侯还未走远,将兄妹二人的对话听在耳中,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命人调转赐车头,追上贺容予他们。 “中州王与令妹关系真好,令人羡慕。” 昭昭不喜欢这位镇南侯。一方面,他是贺容予的死对头,另一方面,他说话总让人觉得不舒服,哪怕是夸奖的话。 她往贺容予身后躲,镇南侯看见了她的小动作,笑道:“看来是本侯吓到了三小姐,本侯要向三小姐赔礼道歉。” 昭昭哽着脖子道:“不必了。”贺容予在她身侧,她有什么好怕的? 镇南侯看出她对贺容予的倚仗,眸色不动声色变了变,故弄玄虚地叹了口气。 “昨日本侯路过一处寻常巷陌,杀了一个说书人,三小姐可知为何?”他明摆着在下套,昭昭别过眼,并不回答。 她不回答,不妨碍镇南侯自言自语地讲下去:“那说书人大逆不道,竟然敢妄自非议中州王的清誉。本侯与中州王相识多年,短短不能容忍他如此行径。更何况,别的便也罢了,那说书人竟敢编排,说中州王有不为人知的癖好,而三小姐,便是他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收养的。” “三小姐以为,这人是不是该杀?”镇南侯问的是昭昭,看的却是贺容予。 这是他第二次在贺容予面前说起这件事,尤其当着昭昭的面。贺容予眸底闪过一抹狠色,轻嗤道:“侯爷戎马倥偬,自然明白,俗世如此,何必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镇南侯摇头:“这怎么能算是小事呢?这可是中州王的清誉啊,你说是不是?” 贺容予看向赵承泽,赵承泽的话说完了,命人驾着马车离去。 昭昭低着头,脸色有些苍白,手更是冰凉。 贺容予碰了碰她手背,安慰道:“你理他做什么?他不过是故意恶心人。” 昭昭挤出一个笑。她知道赵承泽是在恶心人,可是她甚至连一句清者自清都不能说。 因为贺容予没有清誉,只有毁名。既然如此,也谈不上清者自清。 更何况,她对贺容予,也不算清白。 镇南侯的话像一记闷锤砸在昭昭心上,她只好想,幸好,幸好她一直想的是,做贺容予的妹妹站在他身边一辈子也不错。 贺容予看她脸色难看,却失笑。 昭昭听见他的笑声,偏头,听见贺容予说:“昭昭,有时候你真是比我自己还要紧张。萧氏待我不好,你比我还委屈,镇南侯故意恶心人,你又比我更难受。” 她明明是替他着想,昭昭莫名委屈:“二哥与我,本就是一体。不是么?” 贺容予点头,揉了揉她的头顶:“嗯,是。你是女娲娘娘拿造我剩下的泥捏的。好了,二哥都说了,他不过是故意恶心人,不必放在心上。不论是赵承泽,或者是世上任何一个别人,他们说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 昭昭吸了吸鼻子,应了声:“好,我们不理他。” 贺容予替她擦去眼泪:“走吧,去吃桂花糕。” 哄好了昭昭,贺容予闭目养神,靠在一旁的软枕上。赵承泽近来愈发猖狂,理由只有一个,不久后,南州王欧阳霖即将抵京。 欧阳霖近几年愈发虎视眈眈,试探的小动作不断,甚至上一回他本该来上京,却借故推脱。而今他却乖顺地来了,无外乎……是因为他要有所动作。 如今是贺容予当权,欧阳霖自然矛头直指贺容予,他镇南侯便可以隔岸观火。 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欧阳霖在等机会,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等一个机会? 马车渐渐靠近清远斋,昭昭已经调整好情绪,做好了下车的准备,没料想马车还有一番颠簸。昭昭重心不稳,整个人砸进贺容予怀里。 她正好坐在贺容予腿上,懵了下,赶紧要起身。结果那车又是一番颠簸,将她再次甩回贺容予怀里。 车外传来马声嘶鸣,以及城防司的声音:“站住,你这小贼!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原来是城防司的人在抓贼,那贼慌不择路,冲撞了他们的马车。马受了惊,正被车夫努力安抚。 贺容予扣住她的腰,长指挑起车帘看了眼情况:“别动,免得待会儿摔着。” 作者有话说: 想解释一下二哥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打了好多字又觉得太长了,算了,不解释了,骂他好了(狗头)。 只能说他本来也不是好人。 感谢在2022-07-09 04:45:07~2022-07-09 21:2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他是自然而然地做出这样的动作, 不能算特别,但是昭昭做贼心虚。她心跳得仿如惊雷,连吞咽都不敢大声,整个人僵硬到仿佛被施了那些话本子里所说的定身咒语。 贺容予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松开手, 转而将她按在座位上。 外头的风波也终于停下来, 朝南稳住了马,城防司的人逮住了小贼,前来请罪。 独爱昭昭 第27节 “惊扰了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为首的那两个,昭昭不认识, 只要不是沈羽那几个人, 她就谢天谢地。昭昭松了口气,没再看他们。跟在身后的瘦小身影却忽然间抬起头来, 朝着昭昭高兴地喊了一句:“三小姐!” 昭昭疑惑地看向那道声音的来源,一个稚嫩的少年,比她还要小一些。 但很面生。 正当她想在哪里见过这人时, 少年已经自报家门:“三小姐,我姓袁,叫不苦。您大概不记得我了,上一回我偷人东西吃差点被打死, 是三小姐您救了我,王爷还给我找了个差事。”他说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昭昭这才领悟, 看他打扮, 他如今已经在城防司当差了。 “恭喜。”她扬唇轻笑。 袁不苦笑道:“还未和三小姐道过谢, 卑职无以为报, 今日便给三小姐和王爷磕三个响头以表谢意吧。” 昭昭还没来得及拦,他已经砰砰磕下三个头,磕得很用力,磕完抬起头来,额上一团红。 昭昭有些懵,笑道:“不必这样客气,你去忙吧。” “好嘞,三小姐、王爷再会。”袁不苦跟着他们走远了。 好在有袁不苦打岔,昭昭趁机下马车,先一步进了清远斋。清远斋是京城老字号,昭昭和贺容予是常客,店里的掌柜的伙计都认得他们俩,见是贵客,赶紧相迎。 “三盒桂花糕。”昭昭笑对伙计说,伙计应了声好,便去准备。 贺容予后脚跨进门,只见昭昭在柜台前面低头看着什么。他走近,问她在看什么? 昭昭摇头,说没什么。贺容予口味挑剔,不爱吃太甜的,也不太吃不甜的,甜要甜得恰到好处,口感最好细致绵软,才能入他的眼。 不止糕点的喜好如此,上回的茶也是。太苦的不喝,不苦的也不喝,甘苦得宜,层次丰富,才是贺容予的口味。相比起来,昭昭的口味就简单得多。 简单的香、简单的甜,简单的好吃、简单的好看。 交的朋友自然也很简单,仁慧是从不会耍心计的,直来直往,爱恨都分明。 伙计很快把糕点递上,桂花糕装在精致的锦盒里,也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香味。昭昭接过,迫不及待在车上打开,只打算尝一口。 她看了眼贺容予,掰开一小半喂他,“二哥也尝尝吧?” 贺容予就着她的手咬下那小半块糕点时,昭昭的指腹碰到贺容予的唇。 她触电一般缩回手。 贺容予奇怪地看着她。 “……好吃吗?”生硬地转移话题,她赶紧把剩下的糕点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发出赞叹的声音,“嗯,清远斋的桂花糕还是这么好吃。” 直到察觉到贺容予的目光移开,昭昭才松了口气。贺昭昭,你干嘛反应这么大,不就是做了一个缠绵悱恻的梦吗?你这样很容易让二哥以为你有什么问题,好吗? 她在心里对自己腹诽一番。 好在贺容予似乎没有察觉。从清远斋回来后,贺容予还有事要忙,马不停蹄地出了门。 昭昭独自回住处,在半路上,遇上萧如月。 萧如月还住在从前的地方,不过大概她自己也觉得愧疚,从那件事之后,再也没来找过昭昭和贺容予。已经过去十几天,再见到萧如月,昭昭还是心情复杂。 她明白这事儿不能全怪萧如月,说到底,她也没做错什么。但昭昭总是心里不舒服,她总觉得萧如月像夺走了原本属于贺容予的东西。 萧如月看见昭昭,眼神颤了颤,莲步朝她走来:“三小姐。” 她自觉改了称呼。 昭昭问:“萧姑娘怎么了?” 萧如月咬唇,欲言又止道:“姑母她自从上回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大夫来来回回地看,也只有那几句心气郁结之类的话。昨儿夜里,姑母突然咳血,而后昏迷不醒,我瞧着恐怕是不大好了。三小姐,您与姑母到底有过一场缘分,还请您劝劝王爷……” “萧姑娘。”昭昭打断她的话,和她对视,“我二哥这个人的性格你恐怕不了解,别说是我劝不动,任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劝不动他。他不会回心转意的。萧夫人喜欢萧姑娘,还请萧姑娘代为照料,哪怕是……后事。” 原来自己的心肠也这么硬。昭昭在说着这话的时候心里这样想。 可是……以她所了解的贺容予来说,的的确确如此。 更何况,萧氏不曾疼过二哥,但她心疼。萧如月只看见萧夫人的苦楚,因为她站在萧夫人的立场上。可贺昭昭,必须站在贺容予的立场上。 这么想着,昭昭将背脊挺直了些,声音也更硬冷:“萧姑娘请回吧。倘若姑娘需要大夫或者药材,尽管和常叔开口。” 萧如月没想到她这么铁石心肠,叹了声,转身离去。但她没有放弃,转而去找了常叔求情。常叔是这家里的老人,自然计划着萧夫人,所以去求了贺容予。 但贺容予的回答和昭昭所说如出一辙。 - 入了秋后,天气便没那么热,秋老虎逞威风也没撑太久。萧氏走那天是夜里,秋日的夜风透着冷,淅沥小雨来得猝不及防,打在渐渐变黄的叶子上。 常叔悲痛交加,命人准备处理后事。整座王府都在雨声里显得喧嚣,更吵闹的东西总是更惹人注意,但昭昭只关心角落里,安静的贺容予。 她撑伞来时,贺容予院子里没一个人伺候。书房里的灯亮着,昏黄光线里,照出一重孤影。 昭昭推开门。 “二哥。”她唤。 贺容予嗯了声,抬起头来看她,一切都如同寻常日子。 昭昭笑了声,没说起萧氏离世的只言片语,只是说:“我睡不着,所以过来找你。你给我念念书吧。” 贺容予没拒绝:“好啊。” 他给昭昭念了半个时辰的书,昭昭强撑着,想多陪他些时辰,可到底撑不住眼皮沉沉,趴在桌角进入梦乡。贺容予见状笑了声,放下手里的东西,轻手轻脚抱人回房间里睡。 放她下来时,她还不悦地皱眉。贺容予临走前,被睡梦中的人拽住手腕,只能听见她梦中低喃。 贺容予低下头,终于听清她说的话。 二哥,你还有我。 他的心肠早被淬得像铁。即便是萧氏说与他断绝关系,他也没有波动太久。他对她说的话是真心,他不要紧。那点波动或许如飞蚊点水,甚至比不上那日夜里他酒醉,她意欲吻自己时的涟漪泛得大。 世人都道中州王宠爱妹妹。但在世人的正统观念里,父母之爱子女,必为之计深远。再不济,也不可能任由他们走向歧途。 可他显然不是,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菩萨。 那天夜里他一眼看穿她的意图和惊慌失措的掩饰,那一瞬间,有很多的念头闪过去。他可以震怒,斥责她,但他只是装作喝醉,闭上了眼。 他没有说破,已经是放任,放任她在一条歧途上越走越远。 贺容予感受着手腕传来的温度,捉住昭昭的手,放回被子里。 他把昭昭带回来,是私心。只因为她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他,让他觉得,她就像一道光。 昭者,明也。 他此身已经全进了墨缸,不存在什么清白。他十几岁时就已经知道。 但是十五岁的贺容予,还不像现在这么杀伐决断,他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犹豫。 这份犹豫让他带回了贺昭昭。 一个寄托着他那一丝丝犹豫的地方。 善良的、天真的、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喜欢简单的一切,没有多余的烦恼。 他宠爱她,亲力亲为地教养一个孩子。尽管他自己也只是个少年郎。 他不能让她长成别的模样,所以不动声色地灌输他所需要的那些品质。他不动声色掌控着她的生活。 于是贺昭昭没有长歪,成为了他所希冀的模样。 那天夜里,他忽然在想,原来教养一个人,无论多么会算计,都会出差错的。 但他问了问自己,他能不能接受这个差错。 答案给得很快,能。 因为贺昭昭是他一手教养长大,他倾注的情感几乎是他这种感情凉薄之人的全部。比起那一点差错,他更不想舍弃那些本来也不多的情感。 至少目前来说,维持现状就很好,不是吗? 贺容予替她掖了掖被子,吹灭了房里的灯,起身离去。 - 萧氏的后事,贺容予没有过问一句。就连出殡那日,他也没看一眼。 出殡的队伍从中州王府出去,一路吹吹打打,奏着丧乐,直到出了城门。这场白事规模不大,倘若不是认出这是中州王府的老夫人,甚至没多少人会多看一眼。但认出来了,看的人也就多了。 他们伸长着脖子,一个个数过去,直到确认,那些人中没有中州王,中州王竟不送他母亲出殡。 于是世人对于中州王的毁名又多了一条:不孝不义。 刘原几次三番觑向贺容予,贺容予终于不耐烦,问他:“陛下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刘原道:“王叔,其实你可以今日休息一日的。” 贺容予反问:“无缘无故,臣为何要休息一日?” 这话把刘原问得哑然,只好悻悻看折子。他看的折子都是贺容予已经批过的,他要做的,只是在上面再加上一道天子印章。尽管这印章可有可无。 刘原盖了几道章后,不禁偷偷瞄贺容予,要成为贺容予这样的人,是不是要做到像他一样铁石心肠? 转瞬,他又否决了这一句。 任谁看见贺容予待昭昭什么样,都不可能说出他铁石心肠四个字。 那么还需要什么呢? 刘原陷入走神,眼神贺容予的身影忽然变得模糊,又慢慢清晰。 “陛下?”贺容予皱眉,第三次唤他。 见他没反应,终于忍不住上前来查看情况,看见他攥着的折子,是关于南州王欧阳霖。 南州王不日抵京。 刘原回过神来,红了脸,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折子,又是一愣。 他对贺容予是敬畏,但对欧阳霖,只有惧怕。 欧阳霖此人,性格桀骜不驯,又身量粗犷,一脸络腮胡,对于七八岁的刘原来说,实在算得上一个噩梦。 他咽了咽口水,合上折子。 再打开,是上京的城门。 浩浩荡荡的队伍进城,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目光蔑视地扫视过一切,仿佛不将世界万物放在眼里。 独爱昭昭 第28节 这便是南州王,欧阳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9 21:28:12~2022-07-10 05:1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天空碧蓝如洗, 刘原几次看向窗外,心中忐忑。已经午时,按理说欧阳霖已经到了上京。 “王叔,真不用去接南州王吗?” “陛下, 您是天子, 是君, 他是臣。从来只有臣拜君的道理,没有君上赶着迎接臣的道理。”贺容予气定神闲,正在阅读这两日的折子。这些日子没什么大事,他一眼扫过,批阅完, 再递给刘原。 刘原心神不定, 看也看不进。他看着贺容予的气定神闲,又想起欧阳霖狰狞的面目, 忽然明白了什么,也许只有手握权力,成为强者, 才能像贺容予这样,无所畏惧地生存于世间。 驿馆门前,欧阳霖翻身下马,鼻孔出气。欧阳霖身高八尺, 魁梧不装,看得伺候的官员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王爷,您有什么吩咐吗?”礼部负责接待事宜, 今日接待南州王一事, 便是礼部侍郎全权负责。 礼部侍郎是个文臣, 一身书卷气, 在满身杀意的欧阳霖面前,显得好像一个瘦弱的小鸡崽。欧阳霖轻嗤了声,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别说是礼部侍郎,就是刘原站在他面前,他一样不放在眼里。 更何况,今日那个黄口小儿竟还没来。这不是摆明了没把他放在眼里么? 欧阳霖当即怒从心起,往身后的高背椅上一座,呵斥问礼部侍郎:“本王不远千里跋涉,从南州而来,为何陛下竟不亲自迎我?” 礼部侍郎被问得额头冒汗,他早觉得这差事不好干,可事情得礼部做,上面的尚书不想干,只能他这个侍郎干。欧阳霖他也得罪不起,只能堆出一个笑容:“陛下政务繁忙。” 欧阳霖冷眼横过:“政务繁忙?他有什么政务忙的?难道不都是他贺容予在忙吗?” 礼部侍郎欲哭无泪,不论是中州王还是南州王,这两位都不是好惹的主。他夹在中间,只恨不得给自己一闷棍,从此就能光明正大告假不问世事。 “中州王自然也忙……”礼部侍郎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偏偏南州王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嗤笑了声,问他:“本王在路途中听闻贺老夫人仙逝,中州王竟连出殡都未去送,可有此事?” 礼部侍郎哪里能回答,他若说是,那是得罪中州王,他若说不是,可能立刻就要被眼前这位主惩戒,他只能颤颤巍巍地低下头求饶:“卑职不敢妄议中州王。” 欧阳霖冷笑,看着礼部侍郎:“算了,起来吧。本王舟车劳顿,今日实在身体不适,你回去禀报陛下,明日本王再入宫请安,想必陛下体恤下臣,能明白的。” 他中气十足,健步如飞,哪里像身体不适?可他要这么说,礼部侍郎也不敢不从,一句一句转达给中州王与天子。 连同先前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语,一字一句复述。待复述完,他已经扑通一声跪下。 “中州王恕罪,陛下恕罪,这些话都是南州王原话,微臣不敢添油加醋。” 刘原当然听出了欧阳霖的傲慢,他下意识看向贺容予。贺容予还是老样子,表情平淡,轻笑了声:“既然王爷身体不适,陛下自然能体谅。下去吧。” 礼部侍郎应声而退。刘原有些不安,询问:“王叔,这欧阳霖如此放肆……又听闻他要……”大家都在说,欧阳霖要起兵造反,刘原不知道怎么说。比起欧阳霖,他肯定觉得贺容予更胜一筹。假如欧阳霖起兵造反成功,到时候他的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贺容予只是抿了口茶水,什么也没说。 - 欧阳霖好大的阵仗,昭昭没出门都已经听说。 她瘦长倩影一路穿过游廊,默不作声跟在贺容予身侧,直到进了门,才走到贺容予身后,替他按太阳穴。 “二哥,那欧阳霖果真如此嚣张么?”尽管昭昭见过他几次,记忆中就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但这回听来,他变本加厉。 贺容予闭着眼,只说:“不必管他。” 昭昭哦了声,知道贺容予不想让她过问太多政事,牵扯其中。但她有些担心,那些风声太响,不止刘原听见,就连她也听见。 她怕贺容予吃亏。尽管她相信贺容予比欧阳霖厉害,可这种性命凶险的事,没有谁能真的完全放心。 她有些走神,下手的力气便重了些。 贺容予嘶了声,捉住她手,看着昭昭。 昭昭道:“我弄痛二哥了吗?” 贺容予唇角微勾,松开她的手:“继续按你的。” 昭昭唔了声,继续替他按摩太阳穴。 欧阳霖自然嚣张,贺容予并不放在心上,他要争的又不是这一时的意气。更何况,他自己的嚣张程度,不比欧阳霖少。 要针对旁人,自然该戳痛处,才能使人跳脚。所以欧阳霖说起萧氏之事,认为那是他的痛处。可这些虚名,贺容予不在乎。 但他在乎昭昭。 这一点,欧阳霖显然也知道。全天下都知道。 昭昭和仁慧出门小聚,没想到会遇上欧阳霖。欧阳霖身后跟着护卫十数个,大摇大摆在街上走着,凶神恶煞的气质令人退避三舍。 就连仁慧都听说了关于这位南州王的传闻,在茶楼里远远望见便皱眉:“这南州王真是……” 她合上窗,啧了声。 “再坐会儿,我们便回去吧。”眼见要入夜,加之南州王的出现,让昭昭有些不安心。 仁慧嗯了声,可惜还未坐热,便听见茶楼下传来动静。一位老婆婆的哭声率先划破这上京城的夜,哭声凄惨,让人难以忽视。 仁慧和昭昭对视一眼,皆是皱眉。仁慧差遣自己身边的贴身丫鬟去查看情况,丫鬟回来得很快,一张脸上写满了不忍:“县主,是南州王的人和一位摆摊的阿婆发生了冲突,他命人将阿婆的摊子掀了,还对阿婆动手。” 仁慧一听这话不得了,骂道:“他还有没有人性了?” 昭昭也有些着急,起身便要下楼,被仁慧拦住:“哎,你别去,他与你二哥素来不和,你若是出头,他定然会为难你。” 仁慧把她劝住,自己带了人下楼查看情况。那阿婆蜷缩在地上,不住地□□,周边的人越围越多,可没一个人敢上前制止。 只因欧阳霖那些护卫个个人高马大,还配着刀。别说他们平民百姓不敢,就连仁慧看了,也心里发怵。 她大着胆子唤了声:“见过南州王。” 欧阳霖听见一道女声,漫不经心地看过来,认出这是平阳王府的嫡女。但平阳王府算什么东西?文人世家,毫无实权,欧阳霖是武将,本就厌恶文臣,自然不把平阳王府放在眼里。 纵然这会儿是平阳王亲自出现,他也没什么好脸色,更别说一个黄毛丫头了。 “县主。”欧阳霖皮笑肉不笑道。 仁慧硬着头皮上前两步,看了眼躺倒在地的阿婆,求情道:“不知这位阿婆怎么得罪了王爷?” 欧阳霖道:“这老泼妇竟然敢挡本王的路,本王这才令人出手教训教训她。怎么?县主要替她求情?” 仁慧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是,还请王爷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欧阳霖蔑视地打量仁慧,而后哂笑道:“你让我网开一面,我就网开一面?你以为你是谁?县主,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不然我连你一块打。” “你!”仁慧咬着嘴唇,一时气愤不已。 欧阳霖给护卫们下命令:“继续给我打,这不是还没死呢嘛?若是死了,本王赔她黄金百两安葬。” “住手!南州王如此行径,未免太过残暴?”仁慧喊道。 她自幼被父兄保护得很好,虽说知道如今的世道乱,可若是遇上能帮之人,也会行方便帮一帮。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欧阳霖切了声,根本不予理会,“既然她要管,那连她一块打。” “住手!”昭昭一直留意着下面的动静,听见情况不对,顾不上那么多,从茶楼中出来。 欧阳霖眯了眯眼,认出她来,他当是谁呢,原来是贺容予那位千宝贝万宝贝的妹妹。 他今日一觉睡到巳时,才慢慢悠悠地进宫,见到刘原时也态度嚣张。张嘴便说,陛下长高了,还记得上回见陛下时,陛下牙还没长齐呢。 刘原怯懦,并不敢反驳。一旁的贺容予道:“南州王四年没来,陛下自然长大了。” 欧阳霖皮笑肉不笑,看向贺容予,又说起萧氏之事暗骂他不孝不义。他本想激怒贺容予,可贺容予仿佛没事人一般,还暗暗骂他。 欧阳霖本就记恨着,这会儿看见昭昭,心里生出些算计。 毕竟世人都知中州王疼爱妹妹。 昭昭将仁慧护住,又让云芽去搀扶那位被打的阿婆,强自镇定看向欧阳霖:“王爷若要给教训,想来方才那些已经够了。” 欧阳霖没有拦她,让她把人带走,听见她这么说,倏地笑了:“怎么?三小姐是想说我残暴?啧,你二哥连亲生母亲出殡都不曾送,与我半斤八两吧?” 昭昭脸色微变,没有发作。 他怎么配将自己与二哥做比较? 二哥名声再不好,也从不会干出在街上虐打无辜百姓这种事。 但与他争辩无益,既然他愿意给她一个面子,昭昭决定带人离开。 只是还没走两步,欧阳霖的人已经将她拦住。 “诶?三小姐留步。既然三小姐开口,我愿意给你一个面子,可本王与三小姐这么多年未见,不知三小姐能否赏脸和本王喝杯茶呢?” 他那些护卫毫无让步的意思,摆明了没有第二个选择。 作者有话说: 以防有人说昭昭对名义上的母亲这么狠心,却对陌生人有善心,先解释为敬。因为她面对二哥是绝对的不理智,所以她心疼二哥在萧氏那里受的委屈。更何况,萧氏这十年跟昭昭也不亲,萧氏是病重,二哥并没有亏待过她的任何物质条件,大夫药材都随便用。只是在情感上进行了割裂。退一万步来说,萧氏一点也不需要他们俩送最后一程,是萧如月觉得他们毕竟是母子。 萧氏对二哥没有爱,恨还多一点,她把很多事情都算到二哥头上了。就算当时说他年纪到了该成家,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想起了萧如月,和大儿子。 而昭昭在贺容予的养法里,当然是善良的,力所能及的善良,以及不触及贺容予的任何事时的善良。 坏批养不出纯正小白兔的。所以昭昭不是纯正的小白兔。 感谢在2022-07-10 05:14:56~2022-07-10 23:0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波板糖 5个;红袖不添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泥鸿爪 10瓶;未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昭昭还没什么表情, 仁慧已经变了脸色,她拽住昭昭胳膊,有些为难。欧阳霖都能干出在街上虐打百姓这种目无王法的事,假如他强行带走昭昭, 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别去。”仁慧小声劝。 独爱昭昭 第29节 昭昭何尝不知道, 与欧阳霖的人僵持住。欧阳霖的耐心告罄, 再次开口:“三小姐请吧?怎么?三小姐架子这么大,还要本王亲自动手请?即便是中州王在此,恐怕也不至于如此吧。” 他都这么说了,昭昭再不答应也不行。 她呼出一口气,稳住心神, 转身看向欧阳霖:“虽然王爷如此盛情, 昭昭自然不能拒绝。这家六合楼就很不错,王爷请吧。” 她给仁慧使了个眼色, 欧阳霖只说让她去,没说要仁慧也一起。仁慧和她多年好友,一个眼神的默契, 带着那个受伤的阿婆离开。待走出欧阳霖视线,仁慧赶紧让人去找贺容予。 昭昭和欧阳霖一前一后进了六合楼。 欧阳霖手下的人当即封锁了六合楼的门,将客人们都赶出去,只剩下他和昭昭二人。 昭昭不动声色扣了扣自己拇指, 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什么事,别慌张。欧阳霖不至于在这里对她就做什么, 也不可能就这样把她抓起来。 欧阳霖一脸横肉抖动, 是在笑, 站在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三小姐, 请进。” 昭昭从他身侧跨进门,在竹垫上曲腿坐下。欧阳霖后脚在她对面坐下,眼神审视而轻蔑。 “三小姐今年及笄了吧?不知中州王为三小姐择定了谁家夫婿?” 昭昭道:“尚未,多谢王爷关心。” 门外小二叩门,进来送茶。小二紧张得不行,生怕发生什么事,连累到自己。小二依据欧阳霖吩咐,将店里的招牌茶都送了一壶过来。 “客官慢用。”小二哆哆嗦嗦退出房间,抹了把汗。 昭昭看了眼桌上的茶,伸手拿过那壶江中雾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道:“王爷请便。” 欧阳霖觑了眼满桌的茶壶,他是个大老粗,不懂这些茶的东西。他没动,看向昭昭,笑道:“本王初来乍到,不知道哪种茶最好喝?不妨三小姐给我满一杯,顺便介绍介绍。” 昭昭眼神一凛,要她给欧阳霖倒茶,那是折贺容予的面子,她不可能答应。 “这六合楼的招牌茶,自然每一种都很好。王爷还是自己挑吧,说不定能尝到惊喜。倘若让昭昭来,便打破了这种惊喜感。” “哎,三小姐这话可就说差了。能和三小姐一起喝茶,已经是本王最大的惊喜。多年不见,三小姐出落得越发窈窕,亭亭玉立,好像仙女下凡哪。”欧阳霖说着,笑起来带动一脸的横肉,让昭昭心中反胃。 “多谢王爷夸奖。”她皮笑肉不笑,实在也做不到肉笑。 欧阳霖看向眼前的几个茶壶,伸手在上空一一掠过,似乎难以做出决定,又放下了手。 他抬头盯着昭昭的脸,眼神轻佻:“方才三小姐说你还未定亲,不知三小姐看本王如何?” 昭昭眼神一震,咬住后槽牙,“王爷说笑。听了王妃与王爷素来恩爱,王妃更是为王爷诞下三个孩子。” 他怎么敢? 欧阳霖竟然觊觎她的美色?昭昭心顿时稳不住。 欧阳霖嗤笑了声:“的确,王妃与本王恩爱。所以本王想的是,让三小姐做本王的侧妃,红袖添香。听闻三小姐性情温和乖顺,想必也不会与王妃起什么冲突。” 他一边说一边笑,昭昭却已经反胃。 她知道欧阳霖是故意羞辱她,以此来羞辱贺容予。她越是知道这一点,越不能表现得慌乱,那样他就得逞了。 可是…… 昭昭握紧了拳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欧阳霖将她的表现看在眼里,不屑的神情更加嚣张:“怎么?三小姐是吓到了?难道三小姐从未考虑过这些事么?” 欧阳霖嗤笑,在他心里,一个领养的妹妹,再亲又如何?难不成还比得上野心重要? 他打心里看不起贺昭昭,因此道:“三小姐生得这样美貌,倘若日后香消玉殒,岂不是人间一大损失。不如跟了本王。” “不可能!”昭昭没忍住,胸口剧烈起伏着,瞪向欧阳霖。 欧阳霖笑得更大声:“三小姐原来还是贞洁烈女呢。本王就喜欢烈的。贺昭昭,你猜今日我要是把你怎么了。他贺容予会为了你如何吗?” 他笑得猖狂,似乎笃定昭昭的地位不过如此。至少越不过贺容予想要的权力去。 而贺容予又宠爱贺昭昭,假如他今夜对贺昭昭做些什么,那便是对着天下人打他的脸。 他胜券在握。 可惜笑声还未落地,下一瞬,雅间那两扇木门便被人踹飞,哐当一声落在两侧。 贺容予杀气腾腾出现在门口,一张脸冷若冰霜,仿佛刚从地狱出来的恶鬼。腰间佩剑上的红色剑穗晃眼,下一瞬,那剑已经从欧阳霖的面前飞过,削下他一缕头发,在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贺容予声音比眼神更冷,看向欧阳霖,回答他方才的问题:“本王会让你,有来无回。” 他跨进门,大步走向昭昭,拉住她的手,将人护在身后。 “没事吧?” 昭昭摇头,笑容璀璨:“没事儿。” 她就知道二哥一定会及时赶来的。 贺容予嗯了声,替她理了理碎发。 欧阳霖轻哼了声,看着贺容予叽叽歪歪的背影,笑道:“中州王未免太过紧张,本王只不过是请三小姐喝杯茶。如今茶喝完了,既然中州王来了,那便请便吧。” 他转过头,似乎是打算就此作罢。 他要作罢,贺容予这儿还没完。 贺容予余光瞥了眼欧阳霖,对昭昭笑道:“你跟朝北下楼,在马车上等我片刻。” 昭昭应了声好,被朝北带下去。这毕竟是贺容予的地盘,他过来时,已经带了足够的人马,即便跟欧阳霖硬碰硬也是完胜。 欧阳霖算准跟你一不敢动他,他认为贺容予谨慎理智,凡事会权衡利弊再做。 的确,那是平常贺容予的性格。 但昭昭凌驾于那些东西之上。 贺容予想,其实欧阳霖也没那么蠢,他知道如何戳自己的痛处。 他做到了,成功地激怒了贺容予。 贺容予目送昭昭上了马车,才转过身看向欧阳霖,他的拇指抵在剑柄上,踱步道:“南州王的手伸得太长了。不知是你的手本身就这么长,还是管不住手?” 欧阳霖抬起头来,盯着这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年轻人。就是这个看起来并不足够成为威胁的年轻人,夺走了自己触手可得的东西,甚至让自己不得不等了这么多年。 “哦?中州王意欲如何?” 贺容予看了眼门口,欧阳霖出门一共就带了十几人,方才那些人一半在楼下,被他的人截断,绝对上不来。剩下一半,在门口,朝北朝南外加剩下的人马,拦住他们绰绰有余。 而他,对欧阳霖,自然也拥有绝对的胜算。 贺容予垂眸,笑得漫不经心:“自然是替王爷管管。”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剑已然出了鞘。贺容予身姿矫健,出招迅速,欧阳霖回神抵挡,还是落了下风。 “贺容予?你敢!”欧阳霖有些气急,没想到贺容予竟然会动手。 贺容予一双凌厉的眼盯着欧阳霖,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本王敢不敢?不是都已经做了。本王知道,南州王倘若在上京出了事,南州立刻会举兵造反,到时候生灵涂炭,天下势必动荡。南州王赌本王不会要你的命,你赌对了。你的命,我不要。但你的手伸得太长了。谁给你的胆子动我的人?” 贺容予沉声说着狠话,一脚踹在欧阳霖□□处,欧阳霖惨叫一声,面目狰狞地捂着下面蜷缩在地上。贺容予一脚踹在他胸口,抓住欧阳霖的胳膊,按在一旁的矮桌上。 “既然南州王管不住自己的手,本王便替你管管。” 贺容予眸中满是戾气,脚踩着欧阳霖的胸口不让他乱动,一只手按着他的手背将他五根手指分开。 红色剑穗混着白色剑影,血从矮桌上往下淌。贺容予将半截断指随手扔出窗户,抬起腿,松开欧阳霖。 “下次你再动我的人,就不是一根手指这么简单的事了。南州王可别想着有什么动作,你也知道,本王正愁找不到机会名正言顺要你的命,最好别亲自把这机会亲自送到本王手里。” 贺容予看着蜷曲成一团的欧阳霖,嫌恶地移开眼,弹出手帕擦拭自己的剑,一面说话:“想让昭昭做你的侧妃,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配不配?” 贺容予低声说罢,提高了些声音,道:“给南州王请太医,还来得及治他□□那二两肉。” 说罢,贺容予带人离去。 - 昭昭在马车里听见欧阳霖的惨叫,心顿时提起来,直到贺容予安然无恙走出来,她才红了眼眶。 “二哥。”昭昭一把扑进贺容予怀里,“吓死我了。” 贺容予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昭昭鼻酸:“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和欧阳霖纠缠的。” 刚才动静这么大,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事。 贺容予还有心思笑她:“哭成小花猫了。” 昭昭又哭又笑。 贺容予说:“和你有什么关系,即便今日不遇上他也要想法子找你,倒不如今日了结了。”他想起什么,又说,“日后让朝北跟着你。” 昭昭抿唇,还是忍不住问:“二哥,你方才和他发生了什么?会不会……” 贺容予摇头,揩她眼泪。 欧阳霖之所以如此放肆,就是因为,如果他无故死在上京,南州便会叛乱,西州向来与南州交好,到时候肯定也会跟着起兵,西南二州联合,还真不好打。更何况如果欧阳霖因他而死,那镇南侯肯定也要有所动作。 所以欧阳霖料定贺容予不敢动他。 如今他也没要欧阳霖的命,只不过是给了他一些小小教训。 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倘若欧阳霖有任何动作,在天下脚下起兵,形同谋逆。那便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他。到那时候,即便南州叛乱,西州王不会随便跟,镇南侯也没由头做什么。 这是微妙的平衡。贺容予算计到了。 昭昭听懂了,破涕为笑。 “那……欧阳霖方才叫得这么惨,是为什么?” “我给了他一点教训。”太过血腥,贺容予不想让昭昭知晓。 昭昭又吸鼻子,抱住贺容予撒娇:“他太可恶了,竟然想让我给他做小老婆,呸,长得又老又丑又肥……” 连二哥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早上不更,晚上十一点十二点左右保六争万。 感谢在2022-07-10 23:05:59~2022-07-11 04:4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独爱昭昭 第30节 第31章 贺容予轻拍着她的背, 有一句没一句地安抚她。昭昭趴在贺容予胸口,今夜和欧阳霖对峙时太过紧张,耗费心力。她听着耳畔贺容予的心跳声,只觉得无比地心安, 这么想着, 她眼皮渐渐沉下去。 贺容予感觉到怀中的身子往下坠, 直到趴在他腿上。她睡姿安稳,似乎极为信任身边的人。 他微微垂眸,望见她如雪的肌肤,青丝柔顺,再往下, 是一截藕似的细长脖颈, 在灯下照出些青紫的血管。 贺容予忽然想起昭昭所说的那一句,二哥, 我长大了。 是,的确长大了。 十五岁的少女正如开了的花苞,迫不及待地展露出自己的娇艳欲滴, 而过路人也的确被吸引。他想起欧阳霖,冷哼一声,可他贺容予亲手栽出的花,不是谁都能摘的。 贺容予的手指沿着昭昭的青丝往下捋, 忽地想起,方才她趴在自己怀里时,似乎有幽微的香气扑入鼻腔, 专属女儿家的香气。 当这念头冒出来时, 那股香气好像也变得越发浓烈。 贺容予呼吸微乱, 很快调整好。 - 回到王府里, 昭昭还未醒。贺容予像往常一样,横抱她下马车。 先前仁慧县主差人来找贺容予,通报消息时,贺容予当即调遣了兵,因此此刻中州王府灯火通明,就连平日里寂静的庭院里,也点着灯。 昭昭迷糊睁开眼,还有些愣,随即明白过来为什么。她还在贺容予怀里,没说下来,就这么到了她的星月楼。 星月楼里也已经备好一切,云芽已经提前回来。 贺容予放她下来,没急着走。昭昭怔住,难掩欣喜,看向贺容予。 贺容予道:“你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昭昭点头,让云芽快点伺候洗漱,而后躺下,在贺容予的呼吸声里安稳入睡。 这一夜,灯火通明的不止中州王府,还有南州王下榻的驿馆。 南州王的人当时被贺容予的人拦住,只能眼睁睁听着自家王爷的惨叫,待人走后立刻送医。欧阳霖伤处有二:手上断指,下面断根。 手上断指被贺容予扔下窗外,他的手下们在夜里摸索了大半夜,终于找到那截断指,但已经错过最佳时机,大夫都说没有接回去的可能。至于下面断根,如贺容予所言,医治及时,倒没有大碍。但疼痛是无可避免的,欧阳霖疼得死去活来,恨不得立刻手刃了贺容予泄愤。 可偏偏他被贺容予拿捏得死死的,不能起兵,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倘若如今天子能主事,还能参他一本,可偏偏当今天下还是贺容予说了算。 欧阳霖忍着疼痛,让大夫给自己包扎断指伤口,表情因为疼痛而面目狰狞。他恶狠狠地想,等着吧,贺容予,再过不久,总有你还的时候。 闹出这么大的事,欧阳霖接连几日没有上朝。 刘原在宫中都听说了,宫人们描述得绘声绘色,刘原听得直瞪眼。他想象着贺容予的英姿,想象着贺昭昭害怕的神情…… 而在这时,一个英雄出现了。 刘原简直心底澎湃。 正听着,听见通传:“中州王参见。” 刘原从椅子上起身,奔向门口,只觉得此刻的贺容予比平日里更为高大。 刘原在廊下停住,问:“王叔,孤听说了昨夜的事,小姑姑她没事吧?” 贺容予道:“多谢陛下关心,她没事。” 刘原哦了声,跟着贺容予进门,又问欧阳霖。欧阳霖一早已经差人来说,今日身子不适,不能上朝。关于这一战,那些宫人们听来的八卦里描述最为多,刘原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在想,南州王被这么侮辱,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贺容予轻嗤:“他愿意善罢甘休也好,不怨善罢甘休也罢,翻不出什么浪来。” 倒是他的计划,得着手进行。 如今欧阳霖被他所伤,却不能发作,定然心中激愤,对他的恨意上头。过分强烈的爱恨都会侵蚀人的理智,蒙蔽人的双眼,是好机会。 贺容予看向刘原,眸色深沉。刘原领悟到什么,倏地一僵。 - 昨夜仁慧带那阿婆回了府后,让人处理阿婆的伤,但她不敢睡,直到听说昭昭安然无恙回府,这才敢宽衣休息。 阿婆年纪大了,经不住这样的虐打,好在大夫说没伤到要害,养上一养也就好了。第二日,阿婆坚持要跪下给仁慧磕头道谢,仁慧赶紧扶起人来,说不必道谢,这是她们该做的。 阿婆嘴上应着,被扶着躺下,心里却在想救她的另一个人,那位贺三小姐。她是中州王的妹妹,在百姓们眼里,中州王是奸佞之徒,是要被唾弃的,他的妹妹自然也不可能是什么好人。至少在此之前,阿婆是这么想的。但她经此一事,忽然改了观,她想,妹妹是妹妹,和中州王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贺三小姐是个好人。 仁慧确认阿婆醒来,松了口气,她急着要去看昭昭,让人照顾好阿婆。 到中州王府时,昭昭早醒了。她一觉睡得沉,自然起晚了。旁人家的姑娘要遵晨昏定省之礼,中州王府没有这规矩,昭昭纵然是起晚了也没事。 仁慧穿过院子进来,见昭昭正捧着瓷碗小口喝粥,看起来岁月静好。 “没事就好。”仁慧叹气,揪着帕子扇了扇风,“我昨晚真是吓死了。” 昭昭咀嚼完,慢条斯理开口:“其实我倒也没那么怕。” 这是真话,虽然慌,但也没那么慌。 因为她始终相信贺容予。 “我二哥一定会赶来的。”昭昭一双笑眼微弯。 仁慧好笑。 我二哥,我二哥…… 但她的二哥的确可以做到,不是空有虚名。这样的人,很有安全感。 如今劫后余生,当时的回忆也就能拿来谈笑风生。仁慧回忆起昨晚的场景,她让底下人先一步去通风报信,自己跟来时,只看见贺容予气势汹汹出去。 他阴森森地冷着脸,真如坊间传闻那般,能吓死小孩儿似的。 他还带了好多人,颇有生生死死的架势。 仁慧话语一顿,道:“中州王待你也是真的好。” 昭昭嗯了句,心里自然有欢喜。但这话却不能对仁慧说了。 她在贺容予的心里,可以和他一直以来喜爱的权力比肩。 她忍不住傻笑。仁慧一看她这笑便明了,也跟着她笑,撑着腮,发散思维:“我觉得你和你二哥说不定能成。你看,你二哥这些年来身边也没有别人,只有你一个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她说着,想得更大胆,道:“说不定,你二哥他一直没有人就是为了等你呢……” 昭昭呸了声,让她别胡言乱语,“我二哥不是那种人。” 可又惆怅起来,倘若有那么一日,她能心愿得偿,天下人对贺容予的指点定然会多这一条。后世书上也定然会编排出许多不堪之语。 - 又是夜深,贺容予房里的灯还亮着。 这已经是第五夜,贺容予回来后还在房中忙碌到深夜。这么下去,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常叔想劝,所以来找昭昭。 上回贺容予的铁石心肠寒了常叔的心,他是老一辈人,认为一家人无论如何也是一家人。可王爷竟然如此狠心,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老夫人。 他放不下贺容予,又不愿意主动求和,所以来找昭昭。 昭昭坦然应下:“好,我去劝他。” 是夜,昭昭端着安神汤过来。 她推门进来,动作小心,将东西放下,“二哥,你已经忙了好几夜了,今天必须休息。你若不肯睡,那我也陪你熬着。”她撒泼耍赖。 贺容予抬头,眉微蹙着。 昭昭抱着胳膊,往一旁的紫檀木圆凳上一坐,撇着嘴。 贺容予揉了揉太阳穴,妥协:“再过半个时辰,我就去睡。” 昭昭不肯让步:“那你先喝点汤。”她命人备的是安神汤,说给贺容予却是醒神汤。 贺容予没有怀疑,接过汤一饮而尽,而后继续忙他的。纸张翻动的声音在空气中传递,昭昭撑着下巴观察贺容予。 贺容予长得很好看。当视线落在贺容予唇上时,她莫名脸红。 自从上回那些荒唐东西之后,昭昭觉得自己的心变得更肮脏了。她看贺容予时,总是忍不住想一些下^流的东西。 听人说,男女间做那些事会让人如登极乐。昭昭深以为然,毕竟她光是吻一吻贺容予的嘴角,就能乐上好几日。 昭昭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她揉了揉眼睛,视线在周遭逡巡一番,落在纸笔上。 她取来纸笔,开始临摹贺容予。 昭昭在书画这些事上资质不高,只能算平庸,尽管很用心,但画出的东西只能说神似,却又奇奇怪怪。她自己都看不下去,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 这么折腾,最后先困的还是昭昭。 贺容予忙完一阵,再抬头时,对面的小姑娘已经趴在桌上睡着。 他失笑,起身走近。 她枕在自己的画像上酣睡。 无论他身处怎样诡谲的环境里,经历了怎样的无声硝烟,只要看着她,好像日子就是安宁而平静的。她拥有这么一种魔力。 贺容予微微俯身,将她的手移开些,看见完整的自己的脸,不由皱眉。只能说……毫无关系。 他目光落在她纤长的睫羽上,昭昭没有一处不是完美的。挺翘的鼻梁,红润双唇。 …… 柔软的,带着甘甜的酒香,流入他鼻腔,仿佛也流入肺腑。 但是不得章法。 他微微启唇,指引她探究的路。 她倒有天赋,轻而易举往前,好奇地碰触他的唇齿之间。 ……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 也许那算命术士说得对,他天生就是什么恶徒煞星,骨血里没流什么好东西。 一手养大的小姑娘应该是亲人。但她将舌尖相送的那一瞬,他竟然在想,原来与人亲近感觉不错。 贺容予垂眸,将她打横抱起。 独爱昭昭 第31节 书房离卧房很近,贺容予用膝盖撞开门,控制着力气,门打开一半,没撞到墙上。怀里的人有些不满,换了个姿势,整个上身埋入他怀中。 贺容予身形一顿,再一次不得不意识到,是,她的确长大了。 怀中的触觉是柔软的,他聪敏太过,由这种触觉轻而易举想到身段。昭昭不止美貌绝佳,身段亦然。杨柳细腰,袅袅婷婷,烟波浩渺。 他将人放下,扯过旁边的金丝软被,将她整个人盖住。 而后转身离去,半扇门被无声合上,月光照不进来,只好追着外面的影子,越走越快。 作者有话说: 二哥先动的手。 感谢在2022-07-11 04:47:25~2022-07-12 04:3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睁眼是在贺容予的卧房, 昭昭发怔,她昨晚好像是来劝二哥睡觉的,结果自己先一步睡着了。二哥把她抱回了自己房间? 那二哥呢? 她想起关键性的问题,翻身下床。云芽带人进来, 答昭昭的问题, 说王爷早已经上朝去了。 “那二哥昨晚几时睡的?宿在哪儿?” 床让她睡了, 那定然只有榻,可榻上整整齐齐,根本没有人睡过的痕迹。所以,他昨晚压根没睡吧?或者是在书房里将就趴了会儿? 昭昭懊恼,她就不该趴那会儿。 贺容予昨夜的确是在书房将就趴了会儿, 天一亮。到了时辰, 他便收拾了下上朝去了。这些时日之所以如此忙碌,是因为他在着手除去欧阳霖之事。 欧阳霖不是吃素的, 计划不够周密,势必会被察觉,不可掉以轻心。 距离上次欧阳霖受伤已经过去六七日, 欧阳霖仍旧借口生病没来上朝。有人对此颇有怨言,但也只敢怒不敢言,毕竟如今的朝堂局势实在紧张,千钧一发。 倘若南州王得势, 以他的胸襟,日后势必会报复那些曾经说过他不好的人。因此纵然他目中无主,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只有贺容予淡淡地瞥了眼那空位, 道:“南州王到底是年纪大了, 伤也更难养了。” 这话明摆着是嘲讽, 传入欧阳霖耳中, 欧阳霖怒目圆睁,握着拳头几乎要将手里的碗盘捏碎。 “哈哈哈哈。”欧阳霖抬头大笑,“本王倒要瞧瞧,到底是本王老了,还是他贺容予太嫩了。” 他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上,牵扯到他断指的伤口,也牵扯到他下面的伤口。这些伤,都是耻辱,令欧阳霖咬牙切齿。 南州王与中州王针尖对麦芒,镇南侯在这局势中将自身隐去,决定坐山观虎斗。不论是谁赢,都要元气大伤,而他赵承泽到那时便可以尽收渔翁之利。 镇南侯瞧着这泼墨一般的夜色,轻笑了声,就在今夜了。 那些朝臣们所观望的胜负,就在今夜决出。 胜者为王,至于败者,没人在乎败者如何。 今夜天子设宴,为远道而来的南州王接风洗尘。尽管南州王抵达京城已经有些日子,这宴来得迟了些。原以为南州王会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没想到南州王却应了。 宴设在宫中桐花台,百官们入座,携着家眷。昭昭作为贺容予的家眷,自然坐在贺容予身侧。 她有所察觉,今夜定然会发生些什么。前些日子二哥的忙碌,以及今晚朝北紧紧跟在她身侧,都说明了这一点。 丝竹管弦乱耳,热闹喧嚣,昭昭无心听也无心看,一颗心不敢放松。她偏头看向贺容予,贺容予察觉到她的眼神,问怎么了。 昭昭摇头,抿唇笑说:“这酒香甜可口,滋味不错。” 她方才心烦意乱,已经喝了好几口。 贺容予想起什么,道:“别喝太多。” 昭昭嗯了声,没联想起是因为自己喝醉。她回身坐正,视线往台上的舞姬们看去。舞姬们穿得清凉,美色尽情彰显,吸引不少目光。 程少安看得眼睛都发直,“沈大哥,这上京的美人真是不同啊……”这杨柳细腰直扭进他心里去了。 沈羽敏锐,察觉到今晚有事发生,根本无心看那些。听见程少安说话,敷衍应了声。 视线越过那群舞姬,沈羽看见微皱着眉放空的昭昭。她的目光落在台上,但神情已经出卖她,她根本没在看台上跳舞。 沈羽当即想到贺容予。但转念又想,贺容予应当不会把这种事告诉贺昭昭,否则会牵连到她。那么,就是她自己察觉到的? 程少安回过神来,顺着沈羽的方向望去,忍不住打趣:“沈大哥,你还没把贺三小姐忘了呢?也是,贺三小姐国色天香,就连南州王都对她垂涎……” 沈羽回神,皱眉说:“别瞎说。” 他的确对她有些心思,但被这么明确地拒绝过后,他不打算再自作多情。只是有时候,总是不受控制地多关注她些。 正当热闹时,听得通传,南州王到。 丝竹管弦没停,但众人的动作都停了一瞬,朝门口看去。那位多日未曾露面的南州王精神看着还不错,只是他的目光在觑向中州王时,分明带着恨意。 南州王向天子行过礼,天子赐他入座。众人便又都收回视线,做自己的事。 南州王伤还没好,不宜饮酒,天子贴心地准他以茶代酒。 宴上酒过三巡,舞姬们身姿妖娆,看得人眼花缭乱。除此之外,太过平静。 除了南州王进门时看向中州王充满恨意的那一眼,可以说再没有任何冲突与摩擦。天子问的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而南州王答的也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至于中州王,中州王一言未发。 这和平的气息让这场宴会显得更为诡异。 丝竹管弦声止,天子站起身来,有话要说。他看向南州王:“南州王这一路奔波,定然十分劳累。孤以茶代酒,敬南州王一杯。” 欧阳霖警惕地打量全场,权衡过后,缓缓举杯,一饮而尽。 下一瞬,年轻的天子口吐鲜血,面容痛苦地指向南州王,而后栽落下去。 好像一滴水落进油锅,终于炸开今夜的序幕。 昭昭心猛地一跳,看向身边的贺容予。其余所有人都与昭昭反应一样,心提了起来。欧阳霖怒目而视,也有些许慌张。 沉默许久的中州王霍然起身,以雷霆之势拦住了出口,“陛下?来人,快请太医。” 太医很快被请来,为天子号脉。太医战战兢兢地开口:“回中州王,陛下是中了毒。此毒来势汹汹,微臣等只能尽力医治。” 中州王冷着脸道:“治不好陛下,本王拿你们太医院是问。” 说罢,他又问:“去查查陛下方才吃过的东西,看毒是下在什么里。” 太医很快验过,证实那毒下在陛下方才喝的茶里。 今夜所有人都饮酒,只有欧阳霖喝茶。贺容予看向欧阳霖,似笑非笑道:“王爷可有什么要辩解的?本王自然不信是王爷所为。” 欧阳霖怎么会看不破这是贺容予的局,他哈哈大笑,毒害天子是重罪,若这罪名坐实,贺容予自然可以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要他死。 “我若真给陛下下毒,何至于等到今日?这么多人,众目睽睽,岂非自寻死路?”欧阳霖觉得这理由太过蹩脚,对贺容予看轻几分。 黄口小儿就是黄口小儿,苦心筹谋这么久,就只有这点东西? 贺容予不急不缓,很快有一宫人被带上来,那宫人连连求饶,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宫人说罢,看向欧阳霖,哭道:“王爷救我,奴才是按照王爷的命令做的,王爷救我啊。” 在他口中,欧阳霖之所以挑今日下毒,是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下马威,是自负。以欧阳霖往日的个性来看,这确实也说得通。 欧阳霖看着宫人,一时无可反驳,那人的确是他安插在刘原身边的旗子,一查便知和他关系匪浅。他吐出一口气,沉默着。 贺容予一脚踹在那宫人身上,怒斥道:“如今物证人证俱在,南州王还有什么好说?来人,南州王谋害天子,将他拿下。” 今夜入宴之时,所有人身上的武器都已经上缴,此刻欧阳霖手无寸铁,仅有随行的两个护卫,他进京所带的人马都被拦在了宫外。 似乎尘埃落定,胜负已分。 欧阳霖冷笑一声,饶有兴致看着贺容予,摇头蔑视一笑:“中州王就只有这种小儿科的东西么?枉费本王的抬举啊。” 贺容予的人正要靠近,将欧阳霖拿下,忽然间听得外头传来盔甲相撞的声响,以及铁蹄奔驰之音。 众人睁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 那是禁军,禁军将整座桐花台围住了。 可禁军怎么会听欧阳霖的指挥?禁军应当是贺容予的囊中之物才对。 所有人都疑惑了。 禁军首领从门外进来,朝欧阳霖跪下,欧阳霖接过他递上来的佩剑,挑眉看向贺容予:“现在这话轮到本王问了,中州王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十年筹谋,一步一步将自己的势力从南州安插进上京。禁军首领表面上是贺容予的人,实际上却是他欧阳霖的人。 他看向贺容予,期待着他脸上露出惶恐和愤怒的神情。他要告诉贺容予,姜还是老的辣。黄口小儿,终究是黄口小儿。 但贺容予神色平淡,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意外。 欧阳霖最看不惯他这一点,一张冰块脸,好像什么事都尽在掌握似的。可这天下,有的是他算计不到的事。 欧阳霖好整以暇地看向他身侧的女人,露出狰狞的表情:“本王早说过,你若是从了本王……啧啧。” 昭昭往贺容予身侧靠,拽住她衣袖。尽管这一刻的情势看来这样糟糕,可不知为何,她有种预感,这不是最终定局。 欧阳霖又看贺容予,嗤笑道:“扶持那个小屁孩有什么意思,这天下,自然是要跟自己姓才好。” 这话真是大逆不道。 “中州王方才说本王谋害天子,啧,本王可不会用下毒这种办法,本王会直接……”他说着,挥剑斩向刘原在的位置。 但那一剑没能落下,被贺容予挡下了。 贺容予仍旧是那副算计到的模样,轻笑了声:“南州王亲口承认意图谋逆,这话众臣可都听见了。” 欧阳霖冷笑,根本没把这放在眼里,听见如何?胜者为王,若有人敢说,他便杀了那人,杀得多了,也就没人再说了。 “本王先前说过,南州王终究是老了。”贺容予说完后,从不远处传来光亮,仿佛将整座皇城都照亮了。紧跟着传来马蹄与铁甲的声响,比先前更响亮。 局势又在顷刻间逆转。 欧阳霖脸上的肉抽动着,似乎怒极了,他朝贺容予扑来。但贺容予轻而易举避开,几招之内已经占据上风。 昭昭被朝北护着,退到一边,心始终揪着。 欧阳霖见在贺容予手上讨不到好处,转而盯向昭昭。他命禁军以及自己的护卫们都朝着昭昭去,昭昭身边只有朝北一个人,显然有些难。 贺容予一个飞身进人群,将意欲逼近的几个人踹飞在地,而后扣住昭昭腰身,将她带到自己身后。 他早就想要欧阳霖的命,那点教训根本不够。贺容予眸底闪过一抹凶狠的光。 独爱昭昭 第32节 昭昭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被温热的手心挡住,贺容予好听的嗓音流在她耳畔,他说:“闭眼。” 作者有话说: 像这种权谋剧情,如果你感觉人物有什么逻辑问题,不用怀疑,因为是作者让他这么干的。对不起。 感谢在2022-07-12 04:30:37~2022-07-12 23:3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狐狸不是妖 21瓶;听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贺容予的剑插进欧阳霖胸口, 欧阳霖瞪大眼睛,似乎还有无数的话要说,但都只能散在喉口。 贺容予干净利落拔剑,说着:“南州王亲口承认有谋逆之意谋逆, 勾结禁军, 行谋逆之实, 更是意图谋害陛下,本王受先帝遗命辅佐陛下,将此逆贼诛杀。至于其党羽,念在他们受人蒙蔽的份上,倘若有投诚者, 可从轻发落。” 他的手掌覆在昭昭眼皮上, 带着专属贺容予的温度。贺容予说罢,放下手, 转而搭在昭昭肩上,没让她回头看一眼。 “今夜恐怕还有些事要处理。”贺容予说。 昭昭的后背贴着他胸口,依稀能听见他的心跳声似的, 她应声:“好。” 这么大的事,的确还有很多后续要处理,禁军、朝中官员……都要查一查,贺容予不喜欢留后患。时辰不早, 但这些人不能放他们离开,必须在今夜排查完。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谁也不许出宫。更何况, 昭昭若是要一个人回王府, 贺容予也不放心。 欧阳霖宫外的护卫们四处逃窜, 不知道会不会做什么极端恶事。因此, 昭昭夜里留宿宫中。 贺容予把她送去了梁太后宫中,刘原也在。 宫里也乱糟糟的,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几个人待在一处,贺容予派人保护。昭昭明白,不会给他添麻烦,安静地跟着人过来。 刘原中了毒昏迷不醒,梁太后着人将昭昭安顿好后,亲自去照顾刘原。这个美艳妇人始终愁眉紧锁,因为太医说,刘原的情况颇为凶险。 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不能接受失去这个儿子。 刘原躺在床上,一张脸苍白如纸,嘴唇还发着青,就连手都变得更凉。她不知道贺容予的计划,也不太懂政治,但隐约猜到刘原是做一个饵。 至于是主动,还是被动,梁太后不清楚。 寿康宫里安静着,梁太后端着药,亲自喂刘原服下。她看着儿子的面容,忽然感觉到一种恨意。 这种恨意是因为她们母子俩身不由己,能不能活着身不由己,就连能不能死去也是身不由己。这种万事不由己的感觉并不好受。 梁太后已经在心里趋向于是贺容予让刘原这么做的。对贺容予而言,刘原不过是一枚棋子,生死与他无关。 他好狠的心。尽管梁太后早就见识过贺容予的狠心,但在这一刻,还是恨起来。 她恨,恨贺容予没有因为她而对她的儿子有一丝丝善意。 这让梁太后心底仿佛漏了个洞,冷风呼呼刮进去,又倒出来,拉扯之间仿佛奏出二胡的凄楚之音。 梁太后走着神,没注意到昭昭过来。 昭昭本来被安排在偏殿休息,她睡不着,想起刘原的伤势,因此过来看看情况。廊下的宫灯兀自亮着,昭昭走到门口,矮身行礼:“昭昭见过太后娘娘。” 梁太后终于回神,捏着帕子咳嗽了声,笑道:“你怎么来了?该早些歇息,时辰不早了。” 昭昭跨过门槛:“臣女睡不着,又挂念着陛下的情况,便过来瞧瞧。太后娘娘,陛下如何了?” 梁太后笑容苦涩,看向床上的刘原,说:“太医刚刚才走,说这毒毒性很烈,即便已经服了解药,恐怕也有些损伤。今夜他是醒不了了,明日再看情况。” 昭昭看向床上的人。有解药更说明这是一场局,这么小的孩子……只怕日后世人评判贺容予,又要多一条罪名。 但昭昭总是偏袒贺容予的。她觉得这计划,刘原应当是知情者,且主动配合,而非受贺容予逼迫。 但这话不能说。她抿唇,走上前来,“太后娘娘,您别担心,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什么事的。” 梁太后笑了笑,嗯了声:“本宫与陛下这命还算硬,定然不会有什么事。你既然过来了,便陪本宫说说话吧。” “是。” 昭昭坐在梁太后身侧,听她问起一些家常闲事。 “昭昭,你可有心仪之人?” “回太后娘娘,臣女没有。” “也是,你二哥如此优秀,你与他朝夕相处,自然不能将旁人看在眼里。” …… 尽管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由各种话题起始,但最后都绕回贺容予身上。昭昭忽地睁大眼,意识到什么,看向梁太后。 梁太后对二哥……居然有那样的心思…… 她先是惊讶,转念又想,这也寻常。毕竟……二哥的确招人喜欢。 但在意识到这件事之后,昭昭心里还是小小地酸了酸。 因为梁太后很美,如今美,从前更美。而她才刚刚及笄,在过去的那些年岁里,或许二哥对梁太后…… 不,应该不会。按照二哥的喜好,梁太后…… 梁太后也不算聪明人,二哥不喜欢太聪明的人,这一点倒也符合。 但从日常的相处中来看,二哥从未另眼相待过梁太后,所以应当是不喜欢她的吧。 昭昭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思绪万千,偷偷地打量起梁太后来。 在她打量梁太后的同时,梁太后也在观察她。 梁太后看着昭昭,她就像花园里刚开的花一样鲜妍。前些日子南州王对昭昭出言不逊,为难于她,贺容予便冲冠一怒为红颜…… 两个人各怀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夜深,昭昭才告退。 回到偏殿之后,昭昭还在想梁太后。她觉得自己实在太小家子气,看见贺容予身边出现的女人,都下意识要比一比。 萧如月是,梁太后也是。 昭昭托住下巴,撇嘴叹气,尽管她知道没必要比,毕竟二哥总说,她才是最好看的。她亦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贺容予的妹妹。 “可我不想做你妹妹了。”昭昭喃喃自语。 忽地听见门口传来一句:“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她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这声音不是贺容予是谁? “二哥?”惊中带喜。 月色隐入云中,已然近子时。贺容予进门,轻摇了摇头:“都什么时辰了?贺昭昭。” 昭昭心虚,吐了吐舌头:“方才陪太后娘娘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正打算睡呢,二哥怎么过来了?” 他没听见自己的话吧?这表情应该是没听见吧? 贺容予似乎没有怀疑,在椅子上坐下,手搭在桌沿,道:“那边的事忙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给他们便可。你胆子小,怕你被今夜的事吓到。” 昭昭道:“二哥都没让我看见,还好啦。” 贺容予勾唇,指节轻叩桌面:“我本想让你留在王府,可若是你不来,难保欧阳霖会心生怀疑。你来了,又总是要受我牵连……” 他一字一句说得慢,像解释给她听,为何要她涉险。 “更何况,倘若留你在府里,我总是不放心。”人只有在自己眼皮底下,才最安心。 昭昭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笑道:“能与二哥共进退,我很高兴。” 贺容予微微笑着,说了声好,又让她赶紧睡。昭昭连连应下,不多时,外面的朝南进来,似乎出了事,贺容予便匆匆而去。 昭昭看着他的背影,一声叹息落地。 次日昭昭醒得早,去瞧了刘原。她到时,梁太后也在。昭昭一问才得知,梁太后昨夜一宿没睡,守在这儿。她赶紧劝梁太后去歇息,“臣女替太后娘娘守着陛下,待陛下醒了,便差人告知娘娘。” 梁太后到底年纪大了,熬了一宿也有些头昏眼花,便答应了。 - 刘原睁开眼时,只觉得嗓子处火辣辣地疼,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他费力地偏过头,想说自己口渴。 他眼皮沉沉,视线模糊,只看见有个人走近,将自己扶起来,动作温柔。清凉的茶水沿着唇舌润过,唤醒他的意识,刘原的视线也渐渐明了,看清这人是贺昭昭。 “小姑姑。”他低声开口,忍不住咳嗽起来。 伺候的宫女过来接受,昭昭退到一侧,安抚他情绪:“陛下别着急,已经没事了。” 又道:“快去告知太后娘娘,说陛下醒了。” 太医们和梁太后一起过来,检查过后,道他已经没什么大碍,只需要静养些时日就好。 梁太后松了口气,拉着昭昭的手几欲落泪。昭昭安抚母子俩,在梁太后宫中待到辰时,贺容予过来。 昨夜的上京风云翻涌,动静不小。好在一夜时间,贺容予已经将一切处理得大差不差,只剩下一些小事。他过来接昭昭回去,顺便看望刘原。 刘原见到贺容予时有些兴奋,问:“王叔,孤没给王叔拖后腿吧?” 贺容予夸他:“陛下做得很好。” 刘原听见这话,欣喜地笑了。 回去的马车上,贺容予看起来颇为疲惫,他一夜没睡,下巴上都冒出胡茬,这样的贺容予有些特别。昭昭看着,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摸起来的感觉……嗯……怎么说…… 昭昭正愣神,便被贺容予一把抓住。 “做什么?” 昭昭实话实说:“二哥,你长胡茬了,看起来……有些好笑。” 贺容予轻呵了声:“小坏蛋,揶揄二哥?” 昭昭吐舌头:“哪有,我只是觉得二哥这样看上去和平日里不大一样。” 说完,马车稳稳停住,已到中州王府门前。这回轮到昭昭催促贺容予去睡觉,她一路跟在贺容予身后,直到给他盖上被子,才关门离去。 - 老夫人去后没几日,那位萧如月也请辞离去。如今王府里只有他们俩,常叔时不时念叨说冷清。 昭昭不觉得冷清,有贺容予的地方不会冷清。 常叔听她这么说,只觉得她年纪太小,又太过依赖贺容予。常叔说起贺家其他几房人丁兴旺之类的话,昭昭知道他话外的意思,没有搭腔。常叔经过先前的事,觉得贺容予太过冷情,靠他让这王府里热闹是不可能,转而打趣昭昭,要她日后招个夫婿上门。 独爱昭昭 第33节 “再生几个孩子,那样府里也能热闹咯。” 昭昭只是笑,推脱说自己年纪还小。 贺容予一觉睡到午后,昭昭过来找他一起用午食。她早早命厨房准备着,丫鬟们布菜的功夫,昭昭在一旁等着。常叔过来,又说起这事儿。 “三小姐心灵手巧哦,日后姑爷进了门,三小姐定然也能把姑爷照顾妥帖。” “常叔,你又开玩笑了。”昭昭佯装不悦,故意观察贺容予反应。 贺容予沐浴之后换了身米色的锦袍,倚在门框摇头:“招婿?” “她若是嫁人,自然嫁出去才好。” 昭昭低下头,从佯装不悦变成真的不开心,重重心事装满心口,沉甸甸地压着人的情绪。 贺容予又道:“至于照顾妥帖,恐怕是旁人把她照顾妥帖。” 常叔失笑,替昭昭不平:“王爷别这么说三小姐。” 贺容予看了眼人,她低着头,显然不大高兴。 他垂下眼,藏起情绪,转身进门。 常叔说的招夫婿不可行,倘若她要成婚,最好的方式便是随男方去。嫁了人,便是人家的人,离了中州王府,多少能和他撇清关系。 贺容予对自己的处境有清晰的认知,凡是做权臣的,不论忠奸,大多没有好下场。他如今能只手遮天,可日后如何,谁也说不准。 贺容予对自己有自信,但不会自负到以为自己选了一条这样的路还能全身而退。 后人如何评说他不在乎,有没有好下场他也不在乎。左右想做的都已经做过,不留遗憾。但倘若牵连昭昭,他不想。 贺容予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她从一个小丫头长成大姑娘这么快,甚至都没给他太多时间考虑该怎么安排她。 因为那两句话,昭昭吃饭的时候也情绪不高,慢慢咀嚼着,偶尔看一眼贺容予。 如果贺容予要她出嫁,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答应?可如果不答应又能如何呢?明说? …… 贺容予将她小动作尽收眼底,失笑:“生气了?” 昭昭摇头,闷闷说没。 贺容予给她夹菜,是她喜欢吃的豆皮。因为幼时的经历,昭昭不大爱吃荤菜,更喜素菜。 他说:“我们昭昭可会照顾人了。” 昭昭勉强笑了笑,低头吃菜,过了会儿,瓮声瓮气开口:“二哥,倘若我不想嫁人,能不能一辈子不嫁人?” 贺容予的视线落在她头顶,这种感觉太过焦灼,昭昭没等他回答,自顾自找台阶下:“我就是随便说一说,哈哈哈哈。” 笑得自己心里发酸。 昭昭的问题,贺容予不是不想答,事实上,贺容予没有答案。 他习惯思考一些简单问题的弦外之音,而这一问的弦外之音应当是——他们俩。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三四章就能到文案叭(应该也许可能大概) 今天这么长,我算二合一没什么问题吧?(狗头) 【想了想,还是解释一下,二哥也不是不主动不负责不拒绝,因为他从小没得到过爱,所以在这上面是不清楚不开窍的。他还在慢慢地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以及,如果昭昭跟他有什么,需要承受很多骂名的。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是会考虑昭昭。 而且昭昭如果跟着他,以后如果他出什么事,昭昭也会被波及。大概是这样。他说的话,意思是如果她要嫁,肯定得嫁出去,嫁出去了,以后他要是出什么事,昭昭就能被摘出来。】 感谢在2022-07-12 23:37:06~2022-07-13 22:3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这个答案, 贺容予拥有一年的时间来想。 南州王伏诛后,埋藏在京中的南州王党羽被逐渐摸查出,朝堂局势又是一番大变化。补缺之人,自然都是贺容予的。 从前欧阳霖贺容予与赵承泽三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如今欧阳霖身死, 贺容予趁机清算他的势力, 安插自己的人手,赵承泽便愈发比拼不过,暂时退却神隐。 欧阳霖死后,头颅被挂在城门示众。示给上京,当然也示给千里之外的南州。 欧阳霖虽死, 可欧阳家掌管南州多年, 欧阳霖还有兄弟在世,更有部众。听闻欧阳霖死的消息, 南州那些人坐不住,起了兵。南州军侵犯中州与南州边境,百姓们流离失所。 百姓是天下之根基, 倘若不平定战乱,百姓们苦,中州自然也不安定。在这样的局势里,必须着人去平定南州叛乱。 可谁能去呢? 纵观如今的大昭朝, 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大昭本就是重文轻武,仅有的几个武将领军才能也并不突出,而南州不似北州地势开阔, 易守难攻, 显然他们攻克不了。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贺容予身上。众人想起这位年轻的郡王, 十五岁时已经率兵平定北州, 纵然手段颇为狠辣。 赵承泽率先开口:“想来中州王是绝不愿看见百姓们流离失所的,本侯便先祝中州王一路顺风,大捷而归。”他拱手,已然是送贺容予出征的架势。 贺容予似笑非笑看向赵承泽:“听闻镇南侯年轻时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此次南州易守难攻,是块硬骨头。本王到底年轻,在军事上经验尚浅,还得镇南侯与本王一道才好。” 赵承泽没想到他会拉自己下水,眯了眯眼,看向端坐朝堂的稚嫩天子。“倘若中州王与本侯都去南州,那这中州的诸多事宜如何是好?” 他笑眯眯的,这是一场硬仗,要打上多久谁都不知道。倘若能把贺容予支开,他虽会算计,可远在千里之外,难免有疏漏,到那时赵承泽便可以着手安排架空、削弱贺容予的势力。 但他没料到贺容予会说:“一切仰仗太傅即可。太傅德高望重,才学渊博,本王相信太傅能代为掌管朝中琐事。太傅教导陛下,想来陛下也能有所成长。” 赵承泽笑容僵在脸上,眼中的狡猾霎时消弭,被惊讶取代。 “中州王……不愧是陛下亲定的顾命大臣。”赵承泽这一句话说得几乎咬牙切齿。当时贺容予声称陛下要他辅佐太子左右,贺容予手上只有一道不知真假的圣旨,根本没人能证实。赵承泽反正从未信过,这种手段,他也会玩。此刻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讽刺。 但贺容予不在乎。贺容予的立场很坚决,他可以去平南州叛乱,但必须赵承泽与他同去。赵承泽受朝廷俸禄,不可能弃百姓于不顾,朝臣们也都劝他答应,他只得答应贺容予同去。 而中州便暂时由太傅接管,小事上太傅可以全权做主,若有什么大事,八百里加急送去贺容予手上,由贺容予定夺。 但他最大的威胁是赵承泽,赵承泽和他一起离开中州,想来中州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战火多烧一日,百姓便多受一日苦楚,出征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欧阳霖身死之日已是九月初,出征的日子便定在九月十二。 黄历说这日主大吉,宜出征,无往不利,战无不胜。 这场仗在贺容予意料之中,但对昭昭来说,还是太过猝不及防。她得知消息后,愣神许久,而后问:“要去多久?” “归期不定。”他捻着手中手感温润的黑子,落在棋盘上。昭昭心不在焉,已经注定要输。 她将棋子扔进棋盒,耍起赖来:“不下了,左右下不赢二哥,二哥真是,也不能让着我点。” 贺容予支着额角失笑,看她侧过身,倩影在灯下忽明忽暗,“你十六岁生辰前,我一定回来。” 昭昭纤长睫羽在脸颊上投出一片阴翳,良久才道:“那说定了,你不能抵赖。” 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外族侵扰边境,大昭之内又有散兵起义,但那些和这一次都不同。昭昭知道,此去颇为凶险。或许会受伤…… 她抬起头来,想让贺容予答应她别受伤,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种事,不是他答应就能实现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是主帅,没有躲在营帐里只发号施令旁的都不做的主帅,那也无法服众,兵众不服则军心不稳。 昭昭看着桌角的茶,仿佛自己坠入这小小茶杯里,那一团团舒展的茶叶缠绕着她,让她呼吸都更艰难。她握住茶杯,浅抿了一口,竟然觉得无话可说。 “二哥要保重。”最后还是发出俗套的一句叮咛。 “我会。”贺容予回答得很快。 - 昏暗潮湿的地牢之中,谢卓云靠着墙昏昏欲睡。他自幼锦衣玉食,在这种环境里待不习惯,哪怕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他也仍旧无法安睡。当然,作为一个阶下囚,寻求安睡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比起安睡,他觉得从容赴死更能做到。自从被贺容予抓住,谢卓云就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有脚步声朝他走近,谢卓云从睡梦中醒来,看向地牢里朝他走来的几道身影。墙上的火光闪烁,谢卓云深吸一口气,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但他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像贺容予那样的大奸大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他代表着正义。他的死不代表正义的失败,他虽身死,还会有千千万万同他一样的有志之士站起来。 谢卓云理了理自己不再洁白的衣衫,站得笔直,镣铐声叮里当啷,打破这灰沉沉的夜。他闭上眼,被套上一个黑漆漆的袋子,跟着那些人往外走。 他们要在哪儿解决他呢?哼,也只敢把他带去一个无人之地,悄悄处决,还不是他贺容予不敢光明正大地杀了他。因为他知道自己所做之事是大奸大恶,所以不敢让世人知晓。 谢卓云梗着脖子,已然为自己写好了悼词。 但等待中的死亡没有到来,只有冷清的深夜凄风往脖子里灌,单薄的衣衫无法抵御,以至于让他瑟瑟发抖。 这是哪儿?谢卓云打了个哆嗦,环顾四周。 凄清的街巷,仿佛根本没有人的气息,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谢卓云忽然感觉到一阵恐慌,精神一阵恍惚,他这是已经死了?到了地府?还是…… 有一阵冷风拂面,谢卓云抱住胳膊,那是实实在在的骨与肉。他在自己手上掐了一把,很疼,疼得他咬牙。 他怎么会还活着呢?谢卓云心中疑云笼罩,却无法找寻到答案。 他沿着空旷的小巷一路往前,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夜风吹得他整个人发着凉,不禁咳嗽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直到忽然撞上个人。 “哇,你怎么走路不看路的啊?”袁不苦揉了揉自己被撞到的肩膀,抬头看向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身影。他一身素衣沾染尘埃,脸上胡子拉碴,更是瘦得脸颊凹陷。 “哎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袁不苦心想这人恐怕是流浪汉,就算不是,只怕日子也过得不好。看他神思恍惚大半夜在街上晃荡,瞧着便像无家可归。 谢卓云低着头,往旁边退让,说了声对不住。他转身要走的瞬间,空空如也的肚子发出一声响。谢卓云顿时脸红起来,窘迫不堪。 听见这声响,袁不苦笑了声,“你饿了?” 他做过乞丐,知道饿肚子的感觉,叹了口气,摸出自己今日吃剩下的半只烧鸡,塞进谢卓云手中,“咯,给你吧。你可别嫌弃,我本想留着明天吃的。” 谢卓云接过东西,道了声谢,便坐在地上吃起来。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很狼狈,可是他的确饿了,方才心中茫然空荡,似乎只有填饱肚子,才能填满这份茫然空荡。 他在这一刻抛却了自己身为读书人的骄矜,狼吞虎咽。 袁不苦站在他身侧,见他这副模样,似乎从他身上看见了从前的自己,颇为感慨。十四岁的少年老气横秋地叹息,让谢卓云忍不住抬头看他。 袁不苦在他身侧坐下,说:“你知道吗,我以前是个乞丐,经常吃不饱饭,讨不到饭的时候只能去偷。然后被人追着打,就为了一个馒头。” 他自嘲地笑,挠了挠头,话锋一转:“不过呢,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他的语气是骄傲的自豪的。 谢卓云一噎,由袁不苦这段话联想起这世道,吃不饱的人太多太多了,那些苦痛的人们一茬接一茬,活在这世上……他的抱负,便是让百姓们都能吃饱穿暖。 他愣神之际,袁不苦继续说着,语气更为骄傲:“我明日便要出征去打仗了。” 男子对于建功立业有种天生的向往。提起打仗,袁不苦的神情激昂,期待着大显身手。 独爱昭昭 第34节 而谢卓云却更为沉默。他已经知道自己还在人间。尽管他在地牢里,可看守的狱卒也会讨论当下时事。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所说的出征是什么,南州叛乱。 中州王贺容予是主帅,镇南侯赵承泽是副帅,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谢卓云低头吃东西,袁不苦从胸中长叹一声,拍拍屁股起身:“好了,兄弟,你也别颓废,吃完了这一顿,赶紧找个睡觉的地方。我走了。” 谢卓云看着他的背影,又说了声:“谢谢。” 而后他陷入了更大的迷茫。 他能活着,只可能是贺容予要他活着,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谢卓云想不明白。 他吃饱之后,继续在这夜里游荡,仿佛一只孤魂野鬼。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在这上京,他唯一认识的,只有太傅陆允,那曾是他的恩师。可他能去找太傅吗? - 今日贺容予出征,府里上下早早忙碌起来。云芽叩门时,昭昭早已经醒了。紫檀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如雪的面容上两点青月,以及不时的哈欠都暴露了昭昭昨夜没睡好的事实。 她手边放着个红色缎面的匣子,云芽觑了眼,又见她指腹上好些被针扎的伤口,已经能猜测出匣子里的东西。 她们三小姐在女红上的天赋也不高,旁人绣的东西栩栩如生,她只能画虎像猫。 王爷要出征起码一年半载,气氛凝重,云芽故意逗她:“三小姐是给王爷绣了手帕还是香囊荷包?” 昭昭掩嘴打呵欠,不想答:“你又晓得了?” 梳洗过后,都来不及用饭,昭昭便要去送贺容予。大军浩浩荡荡在城门外列阵等候,贺容予骑在马上,一身黑亮的盔甲,让昭昭梦回十年前,她和贺容予的相逢。 那一年是北州叛乱,如今是南州。贺容予同样是主帅,只不过,他已经从少年郎长成了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 镇南侯赵承泽在贺容予身侧,余光瞥见昭昭,调侃道:“中州王可别让三小姐哭鼻子。” 贺容予轻笑了声,并未言语,翻身下马,几步行至昭昭面前。 昭昭将匣子递给他,说:“二哥,今年你的生辰昭昭不能陪你过,但生辰礼不能缺。到腊月初九,你再打开看。不许偷看啊。” 贺容予接过匣子:“好。你回去吧,别看我走,等会儿又要哭。” 昭昭嗯了声,已经觉得这风吹得眼睛发涩。贺容予向她承诺,明年生辰一定回来。 她的生辰是六月十九,如今是九月十二,满打满算,也只有六个月,路上来回起码得三个月。也就是说,贺容予向她承诺,半年结束这场仗。 昭昭不是傻子,她知道有多难。南州易守难攻,从先帝起就已经不大听从王权指挥,这么些年,定然兵力强健,否则欧阳霖也不会气焰嚣张至此。 “明年我生辰,二哥可以不回,我只愿明年二哥的生辰,咱们能一起过。” 贺容予笑,摸她头顶:“我既说回来替你过生辰,便一定会做到。回去吧。” 昭昭吸了吸鼻子,转身。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自从来到贺容予身边,她从没和他分开过这么久。上次那两个月,已经是这十年来最长的一次分别。 如今却要一年半载。 她心中酸涩,强忍着不让自己再次回头看,任由泪水模糊双眼。 如此潸然泪下的离别场景,赵承泽忍不住长吁短叹:“中州王与三小姐真是感情深厚,不像兄妹,倒像是小夫妻话别似的。” 贺容予轻瞥他一眼,抓着缰绳驱动马往前去,只留下一句:“镇南侯到底是年纪大了,变得像村口的无知妇人一般爱搬弄是非。即便本王与她非兄妹之情,又与镇南侯有什么干系?” 赵承泽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浩浩荡荡的大军队伍气势磅礴,井然有序地从城门口出发,行往南州。直到再也看不见,天子与众臣们才离去。 - 贺容予走后,日子仿佛过得很快,又过得很慢。这时候昭昭想起常叔的话来,双手抱着秋千绳,如今府里是真的冷清了。 昭昭望着前方痴愣出神,连云芽叫她好几遍都没听见。直到云芽将衣裳披在她肩上,她才如梦初醒。 云芽叹气,颇为无奈:“天气渐渐冷了,三小姐穿得这样单薄,若是病了,难受的还是自身。” 昭昭下巴搁在自己手背上,意懒得很:“怕什么,二哥不在,没人会逼着我吃药的。” 说是这么说,她却想念贺容予板着脸的模样。 越想贺容予,她便越意懒心散。 明明还未至深秋,这王府里已经冷得像冬日。 云芽看她每日如此,不得已去请了仁慧县主来,让仁慧县主带着自家小姐出去转转。毕竟王爷临走前,嘱咐过她好生照顾小姐。 仁慧连拖带拽地拉着昭昭出了门,她也是心思懒懒,提不起兴致。上京的秋衣早出了新款式,仁慧拉着昭昭去挑,昭昭坐在人家店里喝光了三杯茶,最后一件也没买。纵然她不买,也会有人送到中州王府去。 仁慧实在受不了,故意刺激她:“你看看你,还未如何,已经像个深闺怨妇。你有没有听说过一首诗?悔教夫婿觅封侯。你就是这副样子。” 昭昭心不在焉地点头,把仁慧气笑了。 “人走了还没一个月,你就这样了?那剩下的日子,你打算如何?” 昭昭叹气摇头,说:“我只恨时间不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恨不得明日一觉睡醒就收到我二哥凯旋的消息。” 仁慧啧了声,低头抿茶,故意恨恨说:“然后他带回来一个漂亮妩媚的女人,说昭昭,来见过你嫂子。” 昭昭终于有了些生机,站直身子摇头,正正经经地反驳:“我二哥肯定不会。他说过,日后若他娶妻,要经过我首肯。” 她撇嘴,隐有些得意。 仁慧又说:“那可说不准,南州的风土人情与咱们中州大不相同,听闻那儿的女子个个美丽又主动。到时候你二哥大败南州,而后因为英姿勃发,被南州的女子瞧上……哼哼。” 昭昭想了想,还是摇头:“不会的,我二哥不是那种人,他定然看都不看一眼。”他说过,这世上最好看的女子便是她。 - 十月中,经过日夜兼程地跋涉,中州大军终于抵达南州边境。 如同所料一般,战事吃紧,一连几次交锋都没能讨到好处。南州军狡猾,并不和他们缠斗,一旦见势不对,立刻撤回南州境内。 直到十一月中,贺容予才使计,第一次大败南州军。经此大胜,南州军灰溜溜逃回南州境内,士气鼓舞。 打了胜仗后的当夜,军中庆祝,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好些善良的南州女子。 有中州王好美人的传闻在,部众们自然先将人送去贺容予帐中,没想到人全被原封不动送回。 中州王只说,他们此战有功,该赏。 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没多想,抱着美人喜滋滋春宵一刻去了。 主帅营帐中,贺容予听着外头的篝火笑语,若有所思。他从前还会看一看那些人的眼睛,而后才有定论:比不上昭昭。而今却是连看都不必看了,因为心里已经如此笃定。 营帐内的篝火燃得正旺,贺容予拆昭昭的来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3 22:36:22~2022-07-14 22:1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 2瓶;来自天边的大兔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二哥, 展信佳。 府中一切都好,妹昭昭亦好。近来入秋,同仁慧去添置新衣……除去新衣外,还添置了几样新首饰, 其中一样甚得我心, 可惜兄长不在, 不能得见。 …… 常叔前些日子头痛,我叫他去找大夫,他又不肯,还是我逼着他去找大夫这才肯看。大夫说,常叔是年纪大了, 受了凉, 要他多注意休息。 …… 兄长看到此信时想来已经十一月中,距离兄长生辰渐近。我送的礼物兄长没打开吧?可不许偷看, 一定要生辰那日才能打开,不然惊喜感都没了。 不过以兄长的聪明才智,大抵已经猜到我送的什么。唉, 即便兄长猜到,也要装作很惊喜哦。 原本想着今岁兄长生辰,好好操持一番,没成想……唉, 罢了。明年再说吧。 …… 听闻南州的女子与中州不同,更为美丽动人,不知传闻是否为真? …… 盼回信。妹昭昭。 这是昭昭寄来的第一封信, 信使送至贺容予手中, 距离寄出已经过去半月有余。这封信长达三页纸, 她没说什么大事, 只有一些寻常小事,吃饭穿衣睡觉,字里行间背后尽是人间烟火。贺容予认真看完,不由失笑。 营帐外的欢声笑语一波高过一波,影子映在营帐上,贺容予望着那影子片刻,提笔给昭昭回信。 比起昭昭的来信,他的回信太过简洁,只有寥寥几行话语。言信他已收到,让昭昭好好照顾自己,除此之外,便再没了。 这一夜,中州军的营帐之中,欢声笑语至月隐星藏时才歇,第二日自然也起得很晚。贺容予将信给信使时,遇上赵承泽。 赵承泽假惺惺地笑:“中州王果真是年轻,今日起这么早。”他昨夜挑了两个美娇娘,芙蓉帐暖度春宵。 贺容予淡淡地瞥他一眼:“侯爷老当益壮。” 赵承泽脸色变了变,笑容一瞬间僵住。他跟着贺容予穿过几个营帐,捏着眉心道:“从前听说中州王爱看美人,还以为王爷应当风流,没想到这么些年,王爷竟只看,旁的什么都不做。王爷欣赏美丽,本侯颇为敬佩。只是本侯知道王爷是欣赏,旁人或许以为王爷是……” 赵承泽故意一顿,留意贺容予反应:“有难言之隐呢。” 贺容予眼神转冷:“镇南侯若真这么闲,不妨多想想如何拿下南州。” 说罢,他拂袖而去,将赵承泽甩在身后。 赵承泽看着他的背影,和自己的护卫言语:“哎呀,中州王有点生气呢,难不成是本侯说中了?” 护卫不敢搭话,将头低得更下。 赵承泽啧了声,按着自己发疼的太阳穴,自嘲:“本侯的确是老了,不过多喝了两杯,就这样了。” 贺容予不是那种治军严明的主帅,他可以容忍他们有所放肆,也会用一些不入流的狠毒计策。他只会在衡量之后,做出利益最大化的取舍。 但放肆仅此一夜。贺容予命朝南传令下去,所有人必须打起精神,若有放松懈怠者,直接斩杀。将军中整顿一番后,贺容予回到主帅营帐,又对着沙场的图认真思索许久,想下一步计划。 南州军若是一直缩在城内不出,他们攻不进去,只会浪费拖延时间,必须想个法子将他们引出来。可他们如今受挫,吃了一次亏,断然不可能再轻易上钩。 贺容予召来手下几个将领,集思广益。时间不知不觉消磨,待散时已经到吃午饭的时候。 军中伙食就那样,哪怕他们已经尽量将好东西给他们,也算不上多好。比起从前在上京的吃食,可谓是天差地别。 独爱昭昭 第35节 贺容予对口腹之欲不大挑剔,倒是还好。赵承泽看着那吃的东西,脸色当即沉下来,勉强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回了自己营帐。 吃过饭后,贺容予将人遣散。营帐之中霎时清净,只余他一身孤影,在床榻小憩。 赵承泽临走前看了眼贺容予,语气不知是阴阳怪气还是旁的,笑说:“中州王当真是寡情少欲,连口腹之欲也如此冷清。” 贺容予靠着长枕,倏然想起他这一句话。 诚然如此,他寡情少欲。 无论是世人口中,还是旧书本上,都将男女之事描绘得仿佛人间极乐,但贺容予多是无感。比起那些,他对权力的情绪波澜反而更大。 贺容予睁开眼,睫羽微垂,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少女的唇齿仿佛弥漫着自带的幽香……其实也不算全然木讷。 他无声叹息,撑着脑袋闭上眼,没再想下去。 - 贺容予的回信到昭昭手中时,是十一月末。恰逢冬至前后,凛冽北风早已侵袭整个上京,将每家每户的门锁都掩得严实。 在这样的日子里,除去不得不出门的人,其余的都窝在房子里烘烤炭火取暖,三三两两闲话家常。昭昭也不爱出门,她嫌北风刮在脸上疼,仁慧讲她太过身娇肉贵。 但冬至这日有宫宴,却是不得不出门的。 当今天子尚年轻,还未到娶妻纳妃的年纪,因此后宫一向空置。原本这冬至宴该是和家人团聚,后宫里嫔妃们、陛下的亲族们聚一聚,可当今皇室人丁不兴,太过冷清,梁太后便广邀京中贵女、郎君们相聚。一来热闹,二来还能牵线搭桥,顺手做一回红娘。梁太后很乐意。 冬至宴在夜里,夜里气温更冷,昭昭磨磨蹭蹭,到不得不出门的时候,才让云芽赶紧给她梳洗打扮,进宫。 她着一身水蓝色的交领袄子,领口和袖口都嵌了保暖的绒毛,袄子上的刺绣也是上京城最好的绣娘亲手所制,图案是芙蕖。头上簪了一支红宝石簪子,除此之外,便一切从简。 二哥不在,她对打扮的心思也淡。对镜梳妆的时候,昭昭骤然想起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觉得真是对极。 昭昭来得不算早,到宫里时已经有好些人到了。原本赵婉儿与贺芝芝也该在列,想起她们二人,众人看向昭昭的眼神不由复杂。 从小到大,不论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但凡惹到贺三小姐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昭昭和仁慧坐在一块,没听见她们的窃窃私语。 沈羽来时,却正好听见了她们在议论昭昭:“中州王真是疼爱她,连贺芝芝也遭殃了。” “可不是嘛,她那身娇肉贵的,谁敢跟她交好,倘若出什么事,谁担待得起,也就仁慧县主……” …… 沈羽皱眉,远远觑向眉目如画的昭昭。他觉得中州王如此宠爱,其实并不得体,因为越是如此,昭昭就越会被架在高台上,失去朋友。就好像一颗精美的夜明珠,可望不可即。 这道理如此浅显,他都明白,那位中州王这样的好心计,不可能不明白。沈羽先是疑惑,而后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或许,他是故意这么做? 沈羽垂眸,落座。 很快开宴,沈羽的位置在中间,离昭昭不远不近。昭昭就坐在梁太后身侧,梁太后与她相谈甚欢。 “才几日不见,哀家觉得昭昭又变漂亮了。” “多谢太后娘娘夸奖。” 因为方才那番猜测,沈羽忍不住打量昭昭。 贺昭昭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像一樽矜贵又脆弱的薄胎白瓷,高贵而典雅。沈羽来上京的时间不长,从前对于贺昭昭的了解自然更少,在他的印象里,贺昭昭……她的生活中心似乎是贺容予,围着贺容予转。 人与人的感情好,所以亲近。这道理无可厚非。沈羽也见过不少感情好的兄妹或者兄弟,但贺容予兄妹俩似乎是特殊的。 他在走神,视线正好落在昭昭的方向,被人发觉,于是又被打趣调侃。坐在沈羽身侧的,是某家世子,他承认贺昭昭的美丽,上京城没有人会不承认她的美丽。 “沈兄待三小姐的心,还未变么?那可就太难了,毕竟中州王那一关,不是谁都能过得了的。” 沈羽回神,略笑了笑,将话题不准痕迹带过去,也没再看向昭昭。 冬至宴结束后,昭昭乘马车回府。上车之时,沈羽依稀听见她说:“过几日便是我二哥生辰,也不知道他瞧见我的礼物会不会喜欢?向来我给他写的信应当到了,不知他几时给我回信?” 三句话不离贺容予,语气中分明可见崇拜之意。妹妹崇拜兄长,似乎也无可厚非。 沈羽自嘲自己疑心太重,何必多管人家的闲事。 - 才说起贺容予的回信,第二日昭昭便收到回信。彼时她正被仁慧拽出来逛,二人先是去了布庄。布庄新来了步,款式材质都好,昭昭是老熟人,掌柜的认识。 见她来,笑道:“三小姐喜欢的颜色我们特意留了,待会儿差人送去王府。” 昭昭笑着道谢,帮仁慧挑了几匹后离开。待他们走后,沈羽和程少安才从后面出来。 程少安在老家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他打算挑两匹布托人给那姑娘捎回去,还买了好些上京时兴的首饰胭脂。沈羽被迫陪他一道,没想到会又遇上昭昭。 程少安一心只有自己那未婚妻,连打趣都忘了。沈羽在柜台前等待的间隙,鬼使神差地发问:“掌柜的,请问贺三小姐喜欢的是什么颜色?” 掌柜的认得沈羽,也依稀听说了些传闻八卦,促狭笑答:“沈大人是想讨三小姐欢心么?那选白色与红色一定不会出错,三小姐最为喜欢这两个颜色。至于款式,简单些、好看些便是。” 这标准听起来颇为肤浅。沈羽胳膊搭在柜台上,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好的,多谢掌柜。” 掌柜的也笑,摇摇头:“我在这儿做生意十几年了,三小姐可是咱们家的常客。最开始王爷陪着三小姐来挑布料,问三小姐喜欢什么,三小姐犹豫着,似乎拿不定主意,王爷也很有耐心地在一旁陪着,还说让她别急,可以慢慢选。后来啊,三小姐便一直来我们这儿。” 那边程少安已经挑好东西,过来结账,听见他们的话题是贺昭昭,眼神促狭看了眼沈羽。沈羽先一步出了门,并未理他。 从布庄出来后没多久,程少安又去挑点心,打算给他那未婚妻捎些回去,让她尝尝上京的点心。没想到在点心铺子,又遇上昭昭他们。 昭昭还是三句话不离贺容予:“我二哥定然喜欢这个,可惜他不在。掌柜的,这款糕点你明年一定要再出。” “我二哥肯定不喜欢吃这个……他不喜欢这种口味……” 沈羽微眯眼,压下眉头,心里的某个念头越发叫嚣。他压下这个念头,告诉自己,这些都与你无关。 从糕点铺出来后,昭昭便收到了贺容予的回信。 她兴高采烈,眉飞色舞,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可信上那几行字,就算她翻来覆去看一百遍,也花不了一个时辰。 昭昭又忍不住叹气。她捧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朝南望去,期盼着自己的目光能跨越千山万水,忘穿天涯,望过光阴与年岁,直到望见贺容予的身影在眼前。 可是这只能是期盼。 昭昭讲信仔细收好,放进匣子里。 - 十二月初九,是贺容予生辰。 二十四年前,萧氏以为自己可以不顾那个算命术士的胡言乱语,将这个孩子带到世上。后来,当然一切都事与愿违。 二十四年后,他在一天的兵荒马乱之后,暂时休整,抽空打开昭昭临走前放进他手心里的匣子。疲惫和倦怠席卷他全身,在打开匣子的那一瞬又陡然消弭。 匣子里是一个小巧的荷包。尽管能看出做工有些不熟练,但不妨碍它让贺容予的唇角上扬。 他几乎能想象她如何低着头,露出细嫩的脖颈,在窗下、在灯下,聚精会神地一针一线缝制,那双柳眉时常会皱,因为她会扎到手。 她也许会懊恼,但很快又会继续。 那是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一想起来,都会令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贺容予从前以为自己心肠是硬的,但是现在却觉得,也没那么硬。至少,至少在想起昭昭的时候,软得像回归女娲娘娘造人时的泥。 荷包里还有东西,贺容予打开,取出里面的平安符。平安符由一些香料包裹着,放在荷包里。 月黑风高,昏沉沉的云层遮住了天空,昭昭看了眼,收回视线。满桌的菜都是贺容予喜欢的,昭昭拿起筷子,仿佛他在那般。 明月何曾是两心。纵然今夜明月不在天上,只在心里。 作者有话说: 化用自,明月何曾是两乡。 感谢在2022-07-14 22:10:30~2022-07-15 22:1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一脚迈入十二月, 年关的气息便一并到眼前。大昭最是重视过年,不论是哪家哪户,都已经进入过年的气氛。王府里也早早准备好,常叔一早命人购置好了过年要用的大小物事, 才刚十二月中, 府中的灯笼便已经穿一身红色, 任由凛冽的寒风刮着,也不改半分鲜艳。 昭昭怕热,亦怕冷。她屋里地龙早就烧起来了,门外与门里是两个季节。 仁慧怒气冲冲闯进门,携来一阵寒风, 昭昭合上门, 看她脸色不佳,问怎么了。 仁慧说:“我阿爹要给我说亲事, 我与他吵了一架。” 她捧住脸,低声抽泣。 昭昭没有这种和长辈争吵的经验,从没体会过这种烦恼, 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斟词酌句:“为何会吵起来?” 仁慧的声音从指缝里闷闷地传出来,带了些委屈:“阿爹要给我相看亲事,我便推说我年纪还小, 不想现在就嫁。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嘛,我也舍不得阿爹阿娘和大哥,可是我爹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是我顽劣, 平日里净无法无天, 心思野了, 便生气起来训斥我。我一时没忍住,和他顶嘴,就越吵越凶。阿爹还摔了只花瓶,吓得我一个哆嗦,便推门跑了。” 平阳王虽称不上脾性温和,但也是一副读书人的模样,他都摔东西了,可见这架的确吵得凶。 昭昭搂住仁慧,劝解道:“没事的,伯父只是话赶话,着急了些,不是真心责怪你。” 仁慧抽气,有些哽咽,话音颤抖:“我知道。可是昭昭,他能这么说定然也是因为平日里便这么想。我们家是书香世家,自幼饱读诗书,礼数周全,我阿爹更是如此,我兄长亦是如此。可偏偏生了一个我,我对诗书不感兴趣,也不那么知礼数,一个女孩子,野得不行。他早就对我不满了,所以才想早早把我嫁出去。” 她在气头上,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昭昭叹息,不再继续劝,只让她喝杯茶冷静冷静,再好好休息一下。仁慧点头,捧着杯子,在一旁坐下。 昭昭看着她背影,也想起一些事。二哥说过,她年纪尚小,想再留两年,可他一去南州便是一年半载,回来时她已经十六岁。上回她问,倘若她不想嫁人,能不能一辈子不嫁,二哥没答。 他不答,便是不能。 大昭女子至多到十七,便一定要嫁人。 满打满算,这日子也是一眼能望到头。昭昭的心跟着沉下去。 这日夜里,仁慧和昭昭一起睡,昭昭差人回平阳王府传话。平阳王府那边,平阳王妃传话说,多谢昭昭,让她帮忙照顾一下仁慧,至于平阳王这边,她会负责劝。 话带回来时,仁慧已经睡下。昭昭叹了声,猜测明日这事儿就能解决。可她却睡不着。 第二日一早,平阳王已经消了气,仁慧的大哥过来来接仁慧回去。仁慧还有些扭捏,昭昭劝她,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仁慧这才跟着大哥回了家,后来听说,仁慧和平阳王各自退一步,向彼此道歉,平阳王决定给她慢慢相看,只是定下,不着急成婚。 风雪迷人眼,一晃便到了大年二十八。天寒地冻,信自然也送得慢,昭昭寄出去的第二封信送到之日遥遥无期。她盼回信,自然更遥遥无期。 一重风雪一重冬,也不知道二哥那边情况如何。上一回的捷报传回京中,满上京人都精神振奋。 南州边境地形复杂,冬日气候寒冷,想来条件艰苦。昭昭想起这些,便忍不住叹气。因为过年的气氛,王府里终于有些热闹气,可没有贺容予在,昭昭还是觉得处处冷清。 年底要给府中的下人们发赏钱,贺容予在钱财上从不亏待下人,今年他虽不在,也一切照旧。有常叔负责这些事,昭昭不必操心。 独爱昭昭 第36节 只是这日下午,梁太后身边的人来传话,请昭昭除夕夜进宫。 “太后娘娘说了,中州王在前线为百姓奔劳,三小姐一个人在府里过年定然寂寞,她与陛下该陪三小姐过年的。” 昭昭本想推辞,可转念一想,没有贺容予的王府的确冷清,又处处都是贺容予的回忆,去宫里过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年三十这日下午,梁太后便让人来接昭昭进宫。梁太后亲自下厨包饺子吃,昭昭赧然说自己不会,梁太后笑了笑,让她帮忙打打下手,递些东西之类就好。 昭昭点头,在一旁看梁太后。梁太后年轻时日子并不好过,不得不学会许多事。后来入了宫,虽说不算太受宠,但那些事不必再自己做。至于后来成为太后,更是算得上养尊处优,只有极少时候才会自己动手。 她自我调侃:“哀家许多年不做,手艺都生疏了许多,待会儿若是不好吃,昭昭和原儿你们可别嫌弃。” 刘原也来了,和昭昭一起站在旁边打下手,听见这话,两个人异口同声说道:“自然不会。” 说罢,三个人一起笑了。气氛十分融洽,有过年的意思了。 梁太后不止包了饺子,还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待做完,已经入夜。皇宫不比外头,虽说是过年,也有森严的规矩,便更显得冷清。 昭昭与梁太后母子三人坐在一起,像寻常百姓家那般,吃着年夜饭,等着新岁的到来。 看得出来梁太后很高兴,甚至浅酌了几杯。她手撑在桌沿,支着额角,绮丽的面容上爬着微微的醺然。刘原年纪尚小,梁太后没让他喝酒,至于昭昭,她记得那次喝醉酒后的胆战心惊,再不敢随便喝酒,便以茶代酒,陪了两杯。 梁太后轻微的一声叹息,落在氤氲的热气里,牵出话头:“前些日子听闻中州王大败南州军,哀家与陛下都甚为高兴。当年中州王一力平息北州动乱,如今又是中州王,平定南州叛乱,当真是社稷的股肱之臣。若没有中州王在,哀家与陛下真不知该倚仗谁了。” 她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看向昭昭。 上回那件事后,梁太后对贺容予本怀着莫大的恼恨,可是时间慢慢过去,她的恼恨尽数消弭,从前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愫再次卷土重来,并且更为汹涌。她在这深宫的寂寥里,时不时想,贺容予这一仗能打赢吗?他会不会受伤?他在那儿,会不会也有一瞬想起中州…… 南州王谋逆是想改朝换代,直接将他们母子俩赶尽杀绝,取而代之。可贺容予呢?他又是为什么留下了他们俩呢?虽然只是做一个傀儡,可这当中是否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怜惜? 梁太后觉得自己越发寂寞,她的心里空了一大块,呼呼地刮着风,急切地想要什么东西填满。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想要贺容予。 昭昭从她的眼神和话语之间,读懂了她的意思。 她捧起茶杯,抿了一口,小声地答:“太后娘娘缪赞,这是兄长该做的。” 她有些后悔了。梁太后似乎越来越逾越,对她二哥的觊觎几乎要溢于言表。 她很小气,不愿意听另一个人在这儿向她诉说对二哥的情意。 梁太后风情万种地笑了声,没再说话。好半晌,她才又开口:“哀家有些困了,你们俩孩子好好玩吧,哀家去歇会儿。” 梁太后被人扶着走了,剩下刘原和昭昭面面相觑。 昭昭不喜刘原,她认为刘原也不喜她,正欲开口说告辞。刘原却先一步开了口:“小姑姑,你觉得王叔何时能凯旋?” 昭昭只好按耐住想走的意思,答他的话:“回陛下,臣女不知。” 刘原说:“我觉得王叔肯定能在二月之前取胜。王叔如此厉害。” 昭昭不语,比起二哥能不能快些凯旋,她更关心二哥的身体,千万别受伤才好。这场硬仗若想快速取胜,只可能用一些凶险的计策。她不希望那样。 刘原见她不说话,小声道:“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小姑姑。” 昭昭摇头,勉强笑道:“陛下没有,只是臣女有些乏了,想告退回去休息。” 她撑起身,福了福身,向刘原告退。 刘原看着她的背影,桌上的菜还剩了大半,锅甚至还热着,水汽氤氲。 “小姑姑不吃了么?”刘原低声问。 但昭昭的背影已经走远,再没人回答他。 - 千钧一发的战场上顾不上什么新年不新年的,即便想起除夕这种日子,也只有片刻的时间来抒发感慨,想念故乡、想念某些人,而后便得匆匆投入战斗。 这场仗要想速战速决,的确只能用一些凶险的计策。如今南州军的领袖是欧阳霖的老部下钱铎与欧阳霖始终一条心,欧阳霖有多恨贺容予,他便有多痛恨贺容予。 因此,贺容予便是这个饵。 除夕这一战,便是棋局的开始。中州军落败,灰溜溜躲回驻扎之地。钱铎知晓贺容予聪明,并没有立刻上当,但他与欧阳霖的个性相似,都颇为嚣张跋扈。第一次他不信,第二次他也不信,第三次,加上镇南侯与贺容予的意见分歧,带着自己的人走了,不再听贺容予的话,他终于信了。 钱铎带着大批兵众,将贺容予以及他带的残兵败将们围在一处峡谷,这峡谷两面环山,山崖陡峭,只需堵住两边去路,贺容予便再无处可逃。 钱铎骑在马上,朝贺容予嘲讽道:“堂堂中州王,也有今日么?传闻中州王城府极深,怎么,中州王是否算到这里便是自己的葬身之处?” 贺容予神情淡漠,他花了两个月布的局,如今正是收网的时候。他轻嗤一声,一抬手,从山崖两边冒出一排排的弓箭手,铁蹄声从外圈传来,将钱铎的军队包围。 钱铎惊慌失措,终于意识到自己上了当。 镇南侯与贺容予分歧是假,包抄是真。他以为自己能瓮中捉鳖,岂不知自己才是那被捉的鳖。 钱铎仰天长笑,看向贺容予道:“中州王未免太过自负,即便你能杀了我,可是你自己呢?你不会以为我们的大军这么多,你能全身而退吧?” 贺容予只是轻笑,“本王的命,地府也不敢收,你大可以试试。” 他说罢,钱铎便带着人冲了上来。刀光剑影里,贺容予与钱铎缠斗在一起,钱铎招招狠辣,直奔贺容予的性命而去。 打斗声响彻整个峡谷,死伤无数,整整恶战了一整日,才将钱铎大军消灭。代价是贺容予受了点伤。 一支暗箭,伤中贺容予胸口,距离心脏处只有一寸。 赵承泽看着他的伤,笑说:“中州王实在厉害,本侯佩服。不过中州王就不怕本侯反水,将你卖了吗?” 贺容予自然有顾虑,但赵承泽倘若真那么做,南州势必会入主中州,以赵承泽的势力,不足以抗衡。而南州那边,可不见得会容忍赵承泽。所以他没得选。 贺容予微微皱眉,由朝南扶进马车。进了马车,他才闭眼,露出痛苦的神色,小声嘱咐:“你去找个南州的郎中,一定要是南州人士,箭上有毒。此事不能声张,务必不能让赵承泽的人看出端倪。” 朝南瞪大眼:“是,属下马上去做。” 说罢,贺容予靠着车厢,额角发汗。 中州王受了伤,请大夫无可厚非。只是众人都以为,这伤并不足以伤及要害,只是中州王需要静养。其实贺容予当天夜里便已经昏迷不醒。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一手养大的那个小姑娘。 作者有话说: 二哥意识到是男女之情了。回来还要把她嫁出去,是因为父母之爱子女,必为之计深远x感谢在2022-07-15 22:14:38~2022-07-16 22:5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 仿佛有无数的回忆闪过。 幼时昭昭刚来他身边时,瘦弱不堪,贺容予抱她在怀里,只觉得她轻得太过。他看着怀里的昭昭, 不禁想, 他像她这个年纪时, 是否也这么瘦小、这么轻? 但贺容予没有答案。因为他的早慧,六岁时他已经懂得很多事,所以不让人抱,当然,也没人会抱他。 昭昭刚开始不大爱说话, 云芽是贺容予特意挑选来照顾她的。只见到他时, 眼神明亮,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 奶声奶气喊二哥。 她刚来没多久,便生了一场大病。贺容予亲自照顾床前,给她喂药, 哄她入睡,提心吊胆等待着大夫的诊治结果。他十五六岁时,已经体验过做父亲的感受,俗话说长兄如父, 原来的确是真。 贺容予自幼没从萧氏那里感受过太多爱,他的早慧仿佛一道高耸的城墙,将他与外人隔绝开来, 他独坐高楼, 而高处不胜寒。因此, 刚领悟到“父亲”的感受时, 贺容予花了些时间适应。 这时间没有太长,很快他便接纳了这一重身份。关心、照顾别人的感觉不差,他日复一日地把她好生教养,很快再抱起昭昭时,她已经很有重量,人也活泼不少,聪明伶俐可爱。 那些往事的碎片倏然从眼前划过,贺容予忽然听见有人在唤他。 “……二哥。” 他转过身,面向莽莽荒野,找寻这声音的来处。但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那声音从雾中传来,听不真切,也找不到来处。 贺容予皱眉,有些着急。 “二哥。”声音忽然从白雾里分明了,撞入他怀中。 贺容予低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正是他方才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二哥……”她抬起头来时,却满眼的泪,脸色慌张而担忧。 贺容予想说他没事,可下一瞬却感觉到心口处传来的疼痛,令他眉头皱得更深。 他顺着痛处看去,只看见自己胸口一片红,不停地流着血。而昭昭的眼神,也正是落在他胸口触目惊心的红色上。 “……你没事吧?大夫呢?”昭昭着急地问着话。 贺容予看着她的脸,忽然意识到一些事。他想起昭昭及笄时和他说的话,想起她根本藏不住的连卫郢都一眼看穿的情愫。一切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从前觉得只是纵容,但在这一刻,贺容予似乎有了一个更为确切的答案。 这个答案,也是昭昭那一个问题的弦外之音的答案。 一辈子,爱。 昭昭爱他,不是对兄长的依赖或者倚仗景仰,而是对一个男子的少女情潮。而他呢,十年的陪伴,昭昭于他而言,也不止是一个名义上的妹妹,更不止是他的寄托。 贺昭昭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情感,也有温度。 他纵容她、宠爱她,这么快地接受她的差错,情感的变质,无非也是因为……爱。 这份爱追根溯源,埋在十年的朝夕相伴里,埋在光阴和年岁的枝丫里。 贺容予忽然心里感觉到一团巨大的东西在膨胀,怀里的昭昭的声音再次变得模糊,隐入白茫茫的雾里。 “二哥……二哥……” 昭昭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来,满头的汗,胸口起伏不定。春三月的天气尚不暖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润的寒冷,呼吸时寒气钻入鼻腔口腔,湿润又化作干涩,令人喉咙发痒。 她抱住膝盖,额头抵在膝盖上平静了会儿。窗外天还黑着,可见时辰还早,她方才做了个噩梦,梦见二哥受了很重的伤。他胸口流着血,止也止不住。 这个梦太可怕了,昭昭在心里默念,这只是个梦,贺昭昭,只是个梦。 尽管如此,跳动迅速的心还是无法平静。昭昭翻身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放了几个时辰,只剩一点余温。她在紫檀木圆凳上坐下,下意识地走神,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梦。 后半夜昭昭一直睡不着,勉强眯了会儿,终于等到天光乍亮。距离贺容予离开已经过去快五个月,这五个月里,昭昭常梦见贺容予,但没有一次像昨晚那么真实。 自从那个梦后,她一直心口发闷,像揣了块石头在那儿,连吃饭都没胃口。云芽担心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春日天气多变,容易感染风寒。 昭昭摇头,勉强笑了笑:“我没事,我只是做了个噩梦。云芽,你去取纸笔来,我想给二哥写封信。” 贺容予离开的这些日子,昭昭给他写信的频率并不是很高,怕影响到他,所以五个月来,也不过写了三封信去。 上一封信里,贺容予的回信说自己一切都好。前线的战报也已经很久没传回来,不知道战况如何。 昭昭咬着笔杆,不知道如此下笔,笔尖上的墨滴晕在纸上,她心烦地把整张纸扯下,揉成一团,丢到废纸篓里,重新提笔。 最后还是只写了些家常。 独爱昭昭 第37节 仁慧的亲事定下,是大理寺卿家的二公子。冯二公子模样周正,也是个读书人,瞧着挺不错的。平阳王很满意,仁慧看了几回,也觉得还成,算一桩美满姻缘。 太傅将朝中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没出什么差错。太傅性子温润,与贺容予的狠辣手段不同,朝野之间似乎都变得更为和谐。只是太傅对刘原颇为严厉,不像贺容予在时。 昭昭知道这是为何,太傅希望天子成才,终有一日能从贺容予手中夺回这刘家天下。每个人立场不同,昭昭不做评价。 以及春衫又有新款式,昭昭颇为喜欢,只可惜二哥不在,都没人夸她。 …… 诸如此类,洋洋洒洒写了四页纸。昭昭落笔,将信纸放进信封里,让云芽待会儿便寄出去。 她没问贺容予有没有受伤,反正问了,贺容予也不会说实话。就算他真受了什么伤,也只会告诉她,一切都好。 昭昭倩丽身影立在廊下,看向暖洋洋的春日,在这一瞬间,有些恨自己太过弱小。她永远在贺容予的羽翼保护之下,贺容予能为她做很多事,可她能为贺容予做的,却寥寥无几。 可是……贺容予所希冀的,便是她如今的模样。 昭昭收回视线,决定去院子里转一转。星月楼里前些日子让花匠来打理过,如今姹紫嫣红开遍,极为养眼,也能让人的心情变好些。 - 朝南遵循贺容予的命令,暗地里找到一位南州当地的郎中。郎中姓尹,上了年纪,胡子头发全发白,整张脸上布满皱纹,但听说医术更好,在村民之中口口相传。 朝南带尹郎中去给贺容予诊治,尹郎中看着年纪大,可手脚却利落,放下医药箱后,便开始为贺容予清理伤口。 朝南和朝北对视一眼,皆有些担忧。因为那支箭的位置离心脏太近。 “郎中,您有把握吗?” 尹郎中没说话,他长相颇为凶神恶煞,看着不好接近。他只是沉默地将贺容予胸口的衣服扯开些,而后在朝南和朝北的担忧里,顺利拔出那支箭,而后止血,动作一点不拖泥带水。 朝南和朝北都被吓了一跳,看他这动作,又松了口气。 二人齐声道:“郎中,这箭上有毒,郎中可能解?这毒可凶险?会不会危及我们王爷的性命?” 尹郎中道:“凶险。会。你们先出去。” 他言简意赅,将人赶了出来。朝南朝北虽不大甘愿,可浪费时间在这种事上,吃亏的还是王爷,只好出来守着。 朝北丧气道:“你说这老郎中靠不靠得住啊?” 朝南只道:“我们只能信他。” 朝北知道这是真话,可是他却更为不安。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分一秒过去,眼见已经两个多时辰,里头还是没什么动静。朝北更不安了。 赵承泽派人来慰问情况,被朝北搪塞回去,说王爷正在休息。 终于,里头终于有动静传来。尹郎中掀开营帐出来,和二人说:“好了,他已经醒了。” 二人急匆匆冲进营帐,见贺容予睁着眼靠在床头,脸色苍白。二人松了口气,“王爷。” 贺容予嗯了声,让他们下去休息。 他闭目养神,忽地想起那个梦,又走神。尹郎中掀开帘子进来,道:“你身上余毒还要些日子才能解,这些日子我会留在你身边,直到你完全解毒为止。” “多谢,诊金黄金百两,待本王身上余毒清了,一并交付。” 尹郎中点头,写下一张药方,让他们按这药方抓药,而后离开。之后几日,尹郎中如约留在贺容予身边,替他解余毒。直到毒解之后,尹郎中才离开。 离开那日,贺容予让朝北付诊金,尹郎中道了声谢,想了想,又回头和贺容予说:“王爷,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 “在我们那儿,信命。我知道像王爷这样的人,大概是不信的。所以,倘若我说得不对,还请王爷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饶恕我的罪过。”尹郎中直直看着贺容予,说出和当年他未出世前那个游方术士一样的话。 他说:“王爷命格太凶,容易伤到身边人。所以,我大胆猜测,王爷的父母兄弟恐怕都已经不在人世?” 贺容予眸色微冷,轻笑了声:“这些事似乎不必算。”随便一打听,全天下都知道如此。 尹郎中没有恼怒,只是继续说:“自然。所以王爷信或者不信,都可。王爷命中有大富大贵,但这富贵也带凶,与王爷本身命格的凶煞相撞,自然是凶上加凶。倘若王爷不在意这些,便当做从没听过。” 说罢,他转身离去。 朝北有些愤怒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人……怎么回事啊?” 贺容予却垂下眼,若有所思。 - 南州那边大势已去,剩下的不足为惧,很快破城,占据南州。贺容予处理完南州的琐事,便启程回上京。 他出发那日,捷报也正传回上京。 听见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昭昭几乎脱力到站不住,她问起贺容予之事,信使只是说不清楚。昭昭叹气,好在他应当很快就要回来。 既然信使不清楚,至少说明,他没受很大的伤,否则的话定然瞒不住。 她本来是这么想。可后来,当她颤抖着,摸上心口这么近的一道伤时,昭昭只想问,倘若这也不算很重的伤?那还有什么算? - 大军凯旋那日,是四月十九。 天子率朝臣于城楼上迎接,百姓们夹道欢迎,注视着那条长长的队伍进京。昭昭现在城楼上,于千万人中一眼望见贺容予。 他似乎变了些,又似乎什么也没变。 昭昭出门前告诉自己,不许哭,可真到了这么一刻,她眼泪根本忍不住。更顾不上什么天子什么百官,她从城楼上发了疯似的冲下去,穿过人群,奔向贺容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6 22:54:02~2022-07-17 22:5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贺容予跨^坐在高头大马上, 被士兵们簇拥着,一身玄色的披风,拢住无数意气风流。他身边那么多人,可昭昭眼里只有他一个。 纵然他平日里声名皆是毁, 但今日也没人再多说什么。因为今日的贺容予是功臣, 他打了胜仗, 平定了战乱,让另一些百姓们能安居乐业。 见昭昭过来,那些人默契地让开一条道,昭昭奔向贺容予,被贺容予一把抱上马, 放在身前。 昭昭满脸的泪, 还在从眼眶往外溢。 “这是谁家的小花猫啊?”贺容予取笑她,低头替她擦眼泪。 昭昭挤开他的手, 自己胡乱揩了一把,哽咽着唤了声二哥。 贺容予看着她,微笑说:“哦, 原来是我们家的。” 昭昭破涕为笑。 贺容予抱着昭昭,也笑,“不是该高兴吗?哭什么。” 昭昭点头嗯道:“是高兴,喜极而泣了。没想到二哥这么早便凯旋。” 她说着, 回头冲贺容予嫣然一笑。 贺容予脸上笑意未改:“我答应过昭昭的事,何曾失信过?” 这倒是,二哥答应她的事, 从不失信。 他说十六岁生辰前一定凯旋, 便当真做到。只是……昭昭想起那个梦, 她的回信寄到贺容予手中时, 贺容予还在养病,便没回。 她眸底流露出一丝紧张的神色,扭头仔细地打量贺容予,试图从他端正的外表之下看出他有没有受伤。但贺容予身姿向来挺拔,看不出什么,她眼神逡巡几番,只好作罢。 昭昭抿唇,低眉,决定直接开口问:“二哥有没有受伤?” 贺容予还未来得及回答,天子携朝臣已经到眼前迎接,贺容予翻身下马,将昭昭一并抱下来,巧妙地转移话题。 刘原道:“恭迎王叔大捷回京。” 朝臣们跟着喊:“恭迎中州王大捷回京。” 昭昭只好将一肚子的疑问咽下去,想着待会儿回了王府再找机会问。她站在贺容予身侧,忍不住地打量他的背影,一切如常,身姿矫健,应当是没有受伤。 可那个梦太过真实,又让昭昭后怕。 她望着贺容予的背影,不禁又觉得欣喜无限,长久的分别、日夜的期盼,终于又见到他在面前。她眼眶又发酸,但当着这么人的面哭太丢人,昭昭吸鼻子,强行憋回去,不让自己再哭。 等会儿还有庆功宴,昭昭是女眷,不便同去,和贺容予暂时分别。她独自回王府,命常叔将贺容予可能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该洒扫便洒扫,换新便换新。 如此一忙碌,府里颇为热闹。昭昭看着他们的身影,陡然觉得这王府里终于有了生气,不再是一座冷清清的宅子。 只因为,贺容予回来了。 - 宫中,桐花台,上一回声势浩大的闹剧已经消弭无踪,仿佛一丝痕迹也不留,取而代之的是天子设宴宴请功臣。 贺容予身上的伤还未大好,不宜饮酒,天子特意准许以茶代酒。贺容予抿了口茶水,问起他离京这段日子,上京城的事宜。太傅对答如流,贺容予听罢,只嗯了声。 此等喜事,当然该论功行赏。此战最大的功臣自然是贺容予,但他已经有权有势,富贵泼天,没什么好再赏的。贺容予自觉说不必赏赐太多,挑了些金银珠宝,打算回去送给昭昭。 赵承泽在这一场仗里,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自然也得了赏赐。其余人等,皆论功行赏,战死沙场者,抚恤其家人亲族,给予银两。 南州既定,如今天下又太平,没人不爱太平。为庆祝这太平,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直到夜深时,才结束这场庆功宴。 四月半,天气将热未热,夜风还透些冷意,昭昭执意要等贺容予回来,任谁劝都不听。云芽叹气,只好折去院子里捎来件朱色斗篷,给昭昭披上。 昭昭的确觉得有些冷,哈了口气,望向门外。青砖大道上孤零零地站着两排灯笼,发着昏黄的光,偶有几个行人经过。再往前,是市井的热闹之声,各色做生意的小贩店家的吆喝、夜行人的欢声笑语,都在蜿蜒到这条道时,变得虚弱,若隐若现。 就在这种若隐若现的声响里,昭昭似乎听见马车车轮转动时发出的轱辘声。她抻着脖子,视线往灯光更远处眺望,在隐隐的晦暗里,终于驶来一辆马车。清脆的金铃声穿过街道,昭昭心定下来,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不多时,那辆马车行到中州王府门前,门口的琉璃灯似乎也知晓自己等到了它要等的人,闪烁了下。 昭昭微挺直身板,等着贺容予挑起帘子出来。 “怎么在这儿等?”贺容予皱眉,走上中州王府的台阶,到昭昭跟前站住。他抬手,替她拢了拢肩上斗篷。 昭昭低头凑近,在他身侧嗅了嗅,只能嗅见他本身的冷香,并无药味,也无酒味。她柳眉微蹙,狐疑笑问:“今日庆功宴这么热闹的场合,二哥怎么没喝一杯?” 贺容予好笑,听她拐弯抹角问自己有没有受伤,索性说:“你啊,鬼灵精。没喝酒是因为受了些伤,不宜饮酒,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必担心。” 昭昭一听他受伤,当即变了变脸色,又听他说不是什么大事,又稍稍安心。“那你快些休息,不许劳累,那些政事,都得等你好全才行。”她按住贺容予的肩膀,推着他往府里走。 第二日,昭昭特意过来监督贺容予,不许他碰那些政事。贺容予无奈失笑,可不许他碰政事,也不许他看书写字,未免太过霸道。 “昭昭,你总得让我找点事做。”他支着额角,看向身姿窈窕的少女。 独爱昭昭 第38节 花苞一旦开放,一日一个样。他离开才半年余,她已经又长开许多。从前脸颊还有些婴儿肥,如今都已经褪去,衬得五官更为明丽。 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双眼睛。十年来,一如既往的澄澈。 贺容予留下睫羽,有片刻失神。昭昭清凌凌的嗓音从身前传来:“你难道就不能吃吃喝喝,悠闲度日么?” 贺容予直说:“恐怕不能。” 昭昭:“……”她一时语塞。 屋外的骄阳正好,照出屋檐的影子,落在门前,昭昭余光瞥见,便去拉贺容予。“不管,反正你伤没好之前,什么也不能做。二哥,你陪我去赏花晒太阳吧?” 贺容予妥协地任由她推着自己走,贺容予身量高大,挡在她面前,遮住视野,在拐角时和急匆匆的朝北撞个满怀。 朝北正撞在贺容予心口,昭昭听见动静,从贺容予身后探头,正看见朝北来不及收起的惊慌与担忧。她不是傻子,从朝北的眼神里已经明白一些事。 贺容予受伤的位置就在心口。 她眉目微冷,这不是正好和她的梦对上了吗?她不安起来,但现在追问必然没有结果。 昭昭按耐住心思,只当什么也没看见,打趣朝北:“你怎么跑这么快?难不成是身后有哪家姑娘在追你?” 朝北挤出一个笑容:“三小姐真会说笑,我就是一时脚程快了些,没什么事我就先下去了。王爷三小姐再见。” 昭昭看着他背影,心里狐疑更甚。她转头看贺容予,“走吧,二哥。” 她早没了赏花的兴致,勉强和贺容予在花丛里转了一圈,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才能知道贺容予到底受了什么伤。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从朝北下手。 朝南性子闷,不爱说话,也不好骗。朝北更开朗,也更藏不住事。 这么决定之后,当天晚上,昭昭便去诈朝北。她板着一张脸,故作生气,一副好像已经知道全部的模样,把朝北吓得一愣一愣的,和盘托出。 昭昭听罢,当即红了眼眶,直奔贺容予院子。贺容予还没睡,手上拿着折子,正要批阅,见她来一时怔住。 昭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定定看着贺容予,半晌无言。朝北自知做错事,追过来,“三小姐……” 贺容予只挥手让他下去,朝北看了眼昭昭身影,懊恼不已,自觉将门带上,退下去。 昭昭缓缓走到贺容予身边,视线下移,定在他心口位置。她嘴唇发着颤,伸出手,颤在半空,声音也颤:“二哥,我想看一眼。” 贺容予没出声,昭昭猛吸了口气,颈项紧绷着,伸手抚上他衣襟,慢慢地褪去,直到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 她捂住嘴,瞪大眼睛,不自觉地皱眉。 伤口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开始结痂。 贺容予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昭昭想开口,可哭声堵住了她所有的话。她想说,这么凶险,一定很痛,她想说…… 贺容予叹气,温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他看在眼里,心底也跟着叹气。 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他希望她明亮澄澈,天真烂漫,善良可爱,她也的确长成如此模样。这让他欣喜,欣慰,同时也更不舍。 常言道,父母之爱子女,必为之计深远。父母之爱,在各种书本上都被记载成伟大的、无私的、至高无上的,被歌颂着。 贺容予不知爱到底有哪些,可倘若是他自己,那么他的爱是占有、控制、甚至于毁灭。这显然一点都不伟大,一点都不无私。 贺容予决定做一回好人,发一发善心。 贺容予慢条斯理地拢好衣襟,认真到近乎贪婪地看着低头掩面啜泣的小姑娘,启唇道:“嫁人吧,昭昭。” 昭昭啜泣声戛然而止,泪眼婆娑抬起头来。 桌案上的银灯闪烁着,在她的泪眼里将眼前的一切都染得像海市蜃楼,就好像一场南柯梦。 第39章 但昭昭知道这不是一场梦。 因为梦会醒的, 可那天她恍惚从贺容予那儿回到自己卧房,恍惚地沐浴洗漱,恍惚地躺下,恍惚闭上眼,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整夜。 第二日, 待睁开眼, 她还是没醒。 那一句话真切地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昨夜睡得很差,今晨的脸色自然不佳,云芽进来后不住地觑她脸色,担忧地问:“小姐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昭昭摇头说没事, 但笑容的勉强和无精打采的垂头丧气都被云芽看在眼里, 她一点也不信昭昭所说的没事。 待梳洗过后,昭昭随意地用了两口饭, 便放下了筷子,她恹恹地摆手,说自己吃饱。云芽皱眉, 命人把东西撤下去,去禀报了贺容予。 贺容予很快过来,并且命人请来大夫。大夫把脉后说,三小姐没什么大碍, 只是心思郁结,以至于食欲不佳。 她知道自己为何心思郁结,因为昨晚的那一句话不像一场梦, 而过往的十年更像一场梦, 梦要醒了。 她收回手, 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 让二哥担心了。” 她说话时,看向贺容予。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一丝丝的哀怨,她为什么心气郁结,难道他不知道吗?但也只有那么一瞬。因为她因为她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贺容予不知晓也是情有可原。他不知道的事,怎么能要求他为此负责呢? 昭昭垂眸,沉默不语。 大夫还在说着话:“老朽可以给三小姐开一个方子开胃,天气也渐渐热起来,许也有些原因。三小姐只需保持心情愉悦,再喝两碗老朽开的汤,定能整个夏天都无虞。” 贺容予嗯了声,命人送大夫下去。 他将昭昭的失魂落魄看在眼里,但是决定不为所动。 贺容予转过头,谈起两个月昭昭的生辰,问她预备如何过。十六岁生辰不比十五岁及笄,需要大操大办,可以选择更为低调的方式。 昭昭低眉道:“二哥,战事刚平息,还是不宜太过不操办,不如就在家中简单吃一顿饭吧。能和二哥一起过生辰,无论如何都是高兴的。” 贺容予若有所思,笑着应了声好。 自从那日之后,昭昭时常一颗心紧绷着。贺容予那一句话仿佛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会劈砍下来似的。她时刻担心着和贺容予的每一次交谈,担心他下一句话便会说,他选定了谁家的郎君,问她以为如何。 这种提心吊胆的担忧让昭昭甚至开始躲着贺容予。 昭昭的反常就连仁慧都发现了,平时在街上她若是瞧见中州王在,定然飞奔而去,可方才,她们在楼上目睹中州王离去,昭昭始终趴在窗栏上,神色恹恹,连个招呼也没跟中州王打。 她口中提起“我二哥”的频率也迅速下降,从前三句话不离“我二哥”,今日出来快两个时辰,她一句都没说过。 仁慧作为她最好的朋友,神色担忧,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昭昭的肩:“昭昭,咱俩是朋友吧?” 昭昭不知她为何表情如此凝重,微坐直身子,点头应是。 仁慧睁大眼睛:“既然如此,你老实告诉我,你二哥是不是发现你喜欢他这回事?所以你们闹翻了?” 昭昭一愣,随即摇头,从唇角抿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不,不是这样。” 她扭头看向圆形窗户,晴朗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纱,变得柔和,映出窗棂的影子。她看向那影子,声音很低落:“我们也没有闹翻,只是……” 她只觉得过往的十年也像这影子似的,飘忽不定的一场梦。 “他让我嫁人。” 昭昭苦笑着,说出这句话。 仁慧听完也怔住,她年前已经经历过这回事,身为女子,一辈子的人生似乎就是如此:出生,不论生在怎样的家庭,娇生惯养或是生活贫苦,长到十五六岁,都得嫁人,进入一个新的家庭,从一个少女变作一个妇人,无忧无虑的日子也随即结束。再然后,便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直到老去死去。 “那……怎么办呢?”仁慧看向昭昭,皱着眉担忧。 昭昭摇头,悠长一声叹息,叹息着走向窗户边,伸手接住那捧太阳。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贺容予既然和她说,想来是已经做好打算,只是早晚的事。倘若她背水一战,向贺容予说破全部情意,或许会连身为他宠爱的妹妹的身份也失去。 这让她进退两难。 或许是感知到昭昭的心情,这一年上京的夏天多雨又缠绵,令大家的心情都很差。昭昭的心绪忧郁在其中,便不算什么。 可连绵的雨并没有让天气变得凉爽,随着五月的到来,天气越发的热,又因下雨潮湿,变得潮热。下雨的日子出门不便,昭昭索性躲在星月楼里,不管她们。 只有仁慧时常来找她玩,两个人窝在房间里,听着雨声,偶尔闲谈几句。仁慧看昭昭的心情这样糟糕,身为好朋友不忍心,信马由缰地开口:“要不这样,你直接想办法生米煮成熟饭。” 昭昭皱眉脸红,不甚赞同地堵住她的嘴:“你在胡说些什么呢?什么生米煮成熟饭……” 仁慧掰开她的手,笑嘻嘻说:“我随便开个玩笑,你看你,终于有了一点生气。” 昭昭背过身,撇嘴叹气。 大昭民风虽然比前朝开放一些,但也是推崇女子有才,女子可以不避讳地学习四书五经,棋琴书画,大大方方地展露自己的美丽与才能。也不反对女子与丈夫和离,若是丈夫死后,女子也可以二嫁。但也没开放到能接受混乱的男女关系。 当然,世道能不能接受是一回事,有没有却又是另一回事。 仁慧过来撒娇:“好了好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啦,这不是还没怎么着么,咱们还能再想想办法。” 仁慧所说的,是指贺容予虽对昭昭说了那一句话,可这么久以来,外头没有一点贺三小姐要觅夫婿的消息。可见还没人知道,否则的话,此刻中州王府的门早就被踏破了,哪怕每日下雨,也会有无数人撑伞排队前来求亲。 这么说自然是有道理,昭昭略感安慰。 为了这件事,她已经避着贺容予许久。说不定贺容予真的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而已,并不代表他要在短期内让她这么做。 但也只是感觉到一点安慰而已。 她还是叹气,正说着,云芽在门外道:“县主,小姐,奴婢准备些糕点和零嘴,可要现在拿进来?” “嗯。”昭昭应了声。 云芽进来,搁下东西便要走,昭昭叫住她:“二哥呢?” 从门口看出去,雨已经停了。今日贺容予召了些官员来家中商议要事, 云芽答道:“王爷那边似乎还未忙完。” “你下去吧。”昭昭心中明了,唤退云芽。云芽听她这么问,也有些不解。这段时间,三小姐常问起她王爷的行踪,但问完了,便没了,也不做什么。不知晓三小姐在想些什么。 贺容予同昭昭说的那句话,除了他们俩和仁慧知道外,旁人都还不知道。 因此,当这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可以说整个上京城都为之一惊。 只因从前贺容予说过,不打算这么早给贺昭昭定亲事,因此众人都以为怎么也得等到她十七岁后。 这消息传遍上京的时候,恰是六月初。 今年多雨,击鞠不便,因此可供消遣的活动便少了一项。难得有几日天晴,又逢荷花开,六公主做东,邀请大家赏荷吃茶。刘原也来了,正好坐在六公主身边,而六公主与昭昭挨得近。 刘原显然听说了昭昭在议亲的事,凑过一个头,欲言又止,发问:“小姑姑,听说你要嫁人了?” 昭昭觉得他真是……怎么能这么多年一直毫无长进的。她心情本就不好,刘原这话就像一道引线,引燃了昭昭的怒火。 她颇不客气地回答:“这又关陛下什么事呢?陛下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刘原张着嘴,一时无措地道歉:“对不起,小姑姑,我说错话了。” 昭昭看着他的脸,张了张嘴,又自嘲,她在这里发什么脾气?可话已经说了出去,她也没有静坐的心思,索性找了个由头说身子不舒服,先一步走了。 独爱昭昭 第39节 半道上,她叫停马车,漫无目的心不在焉地下车往前走。地面上的水渍已经干了,艳阳高照,瞧不出下过雨的痕迹。 在贺容予的人生里,她也好像这场雨么?不论她下多久,多缠绵,只消晴两日便无影无踪。 可她不愿如此。 仁慧说她不是那种人,显而易见,仁慧想错了。她就是一个卑劣而下流的人。 - 昭昭的婚事,贺容予自然是亲力亲为,比起当日自己的婚事时不知尽心多少倍。常叔见了,又是一阵慨叹。 昭昭还以为贺容予要挑上一些日子,他忘了贺容予向来做事果决,在这一件事上也是如此。 十六岁生辰那日,贺容予送了她一份大礼。他剿灭南州军后,发现了欧阳霖的私库,里头好东西不少,夜明珠、玉璧、嵌了九千九百颗珍珠的衣裳……等等等等,贺容予把其中好看的东西,一并搬来送给了昭昭做生辰礼。 手笔豪横,令人艳羡。 生辰宴就按昭昭的心思,没宴请旁人,只在府里简单吃一顿饭。虽说是简单,可满桌子菜没有一饭简单的。这顿饭只有贺容予与昭昭二人。贺容予下令,下人们在这日皆得了不少赏赐。 夜色幽深,阒寂无声。 贺容予道:“这些东西,你若是喜欢便自己用,若不喜欢,日后拿来赏人也极好。” 昭昭点头,笑意浮现嘴边。可下一瞬,又骤然消失。 只因贺容予说:“昭昭,平阳王世子清贵无双,定能与你琴瑟和鸣。” 平阳王一家是极好的选择,因此她最好的朋友,也只能是平阳王嫡女。 贺容予嘱咐昭昭:“我此生搅弄风云权谋,这种人在前世书上,多没什么好下场。有没有好下场,我自然不在乎。平阳王虽无实权,但是书香世家,得先帝敬重,自然也会得陛下敬重。倘若我日后有什么不测,他自然能保下你。” 昭昭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她抬手,敬贺容予一杯酒:“多谢兄长当年救我于乱世之中,给我生命、名姓、身份,这杯酒敬兄长。” 她言笑晏晏,尽管眼底尽是没藏好的悲戚。 贺容予避开她的视线,记起初见时,她也是一双眼澄澈得很,尽管那时候她外表邋遢狼狈,可那双眼睛,他始终都忘不了。 好像一道光。 这么多年,他贺容予一身黑,也就只剩下昭昭这么一点心尖上的光。 贺容予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没看昭昭,自然不知昭昭始终看着他。在看见他喝下那杯酒的时候,昭昭眼睛睁到最大,心跳如雷。 作者有话说: 芜湖 感谢在2022-07-18 21:47:37~2022-07-19 22:5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随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贺容予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杯底与桌子轻碰发出短促的一声响,落在昭昭心上,却仿佛一场惊雷,炸得她呼吸都乱了。 她很不擅长说谎, 尤其在贺容予面前, 只需一眼便原形毕露。 贺容予支着额角看她, 剑眉微蹙,问她:“怎么了?” 昭昭低下头,不知道如何解释。药效没这么快,她还需等待片刻。 “没什么。”昭昭挤出一个笑容,低头吃菜, “快吃菜吧, 要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贺容予未曾多想,只当她是心里难过。 他以为自己一手教养出来的小姑娘, 即便难过,也不会做什么离经叛道的事。至少,不会违逆他。让她嫁人是他的意愿, 纵然她难过,也绝口不提。 贺容予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心底却涌现些微的难受。这种细微而复杂的情感, 对贺容予来说很少见。 无论如何,即便她嫁出去,只要他仍是把持朝政的中州王一天, 看在他的面子上, 她都不会受什么委屈。直到他不是, 那平阳王府也是好人家, 定然不会给她什么气受。 平阳王世子性子温和,博学多才,待她应当会很好。至于仁慧,是她多年好友,这种亲上加亲的事,她们俩应该很高兴。 至于……他,或许十年二十年后,她与平阳王世子夫妻恩爱,自然也就只记得他的恩情,而非旁的情分。十年二十年后,她的孩子应当也长大了,她会长成一个端庄雍容的妇人。那场景,贺容予能想象,甚好,与他所期盼的一般。 晴朗的阳光下,她成为旁人的妻子,琴瑟和鸣,一家三口。唯有她那的眼睛,还一如从前。 但许多年后,欣赏她眼睛的人,不再是他。 察觉到自己的思绪飘得太远,贺容予抬眸,想让自己回神,却陡然感觉到一种无力感。他看向昭昭,眼前的昭昭也变得面目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似是而非,只有心底仿佛生出巨大的空虚,贺容予蹙眉,渐渐觉出些不对劲。 昭昭心跳更甚,这药来的手段不光彩,给她药那人,说的是药性颇为凶猛,还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她是白纸一张,对那人所说的那些完全陌生,此刻见贺容予眼神迷离,心底不免担忧,急忙扶住人。 “二哥?你怎么了?”昭昭故作不知发问,手搀住贺容予的小臂,手心已经开始发烫。 贺容予头靠在她肩上,身上仿佛透着热气,在她手心里的小臂的温度,比她的手心还烫。昭昭扶起人,作势要扶他去床上休息。 “你是不是喝醉了?我扶你去休息吧?” 贺容予摇头:“不应当……”他就喝了一杯酒,以他的酒量,不可能会醉。 直到这一刻,他还没怀疑到昭昭递来的那杯酒上。 贺容予浑身没什么力气,整个人的重量都搭在昭昭身上,昭昭咬牙扶着他到床边躺下。 “你要不要喝杯水?”昭昭关切地问。 贺容予看着她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旖旎缱绻。他空虚的心底仿佛生出一团火焰,慢慢地越烧越大。 他是个寡情少欲的人,在那团火焰刚蹿出来的时候,还未反应过来。直到片刻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是为什么。 而在他意识到的这一刻,他的唇舍被人堵住,渡进一口清凉的茶水。丝丝缕缕的清凉沿喉管往下,仿佛浇灭火焰的甘霖,让贺容予近乎迷蒙的思绪获得片刻的清醒。 他不可置信,看向昭昭。 他这辈子从来只有算计旁人的份,像这样被人毫无防备地算计,贺昭昭是第一回 。 他对昭昭从不设防,因为他一手调^教出她的脾性。所以她递来的酒,他痛快饮下,于是着了道。 昭昭退出他的唇齿之间,鼻尖碰着他的鼻尖,手心捧着他的脸,眼神中写满了眷恋、迷恋、毫不掩饰的热烈。 昭昭看着他,向来只手遮天说一不二的贺容予,在今夜,在此刻,在她面前,失去了呼风唤雨的能力,只能任由摆布。 她知道,贺容予这么聪明的人,已经明白怎么回事。 他大抵很失望,因为这样的贺昭昭,绝对不符合他的期许。但是事已至此,她不可能再回头,也不想回头。 昭昭扔了手中的空杯,杯盏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昭昭俯身,趴在贺容予胸口,缓缓地伸手将他抱紧。 她听见贺容予的心跳声,很快,不知是在恨她,还是在恨自己竟然养出了她。 但……罢了。 昭昭闭上眼,松开手慢慢游^移到他胸口,沿他的衣襟往内,她很慢,在享受这最后的欢^愉。 或许,明日过后,她便要失去一切。 但她顾不上那么多了。 昭昭纤细匀称的葱白指节挑开贺容予的衣襟,入目是贺容予强健有力的身体。贺容予自幼习武,看起来颇为清瘦,但事实上并不是。 她指腹轻轻地捻在他胸口,感觉到身侧的人不自觉地颤^抖,连带呼吸也更重几分。昭昭解开他的衣裳,看见了那道蜿蜒在心口的疤。 她记起那个令人惶恐不安的梦,低头在贺容予心口的疤上落下一个吻,仔仔细细吻过,而后才往下一处。 事实上,昭昭并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做,只囫囵知道个大概。她并不得章法,在做这些大胆的事的时候,她心跳得比贺容予更快,也在微微地发抖。 亲吻让贺容予的呼吸更乱,昭昭仿佛领悟什么,但很快,她再次感觉到为难,停了下来。 接下来……应当如何呢? 昭昭咬唇,没敢看贺容予的眼睛,胡乱地褪下他的衣袍,也同样地与他坦诚相见。 门掩得并不实,倘若她将门关得严实,怕惹贺容予怀疑。今夜这院子里的下人们都领了赏赐,可以休息,但并非所有人都一定会休息。 倘若此时有人进来,那便…… 昭昭清楚会如何,但她不想去掩,她甚至想,最好叫人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门缝中透来丝丝缕缕的夜风,凉意夹杂着燥热,吹拂过去,令人不自觉地瑟缩。 昭昭岔开腿坐着,细嫩的脚背微弓着,唇快要被自己咬出血,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滴落,落在贺容予胸口。 她想起许久之前那场旖旎梦境,仿佛成为现实。 贺容予始终没有说话,但偶尔会有没忍住的闷哼,落在她耳边,也让人心绪难宁。昭昭也不想说话,好像出什么声音,都会惊扰这一切。 月光透进室内,幽幽的影子,风不知从哪里来,忽地大了起来,将没掩实的门吹得更开。门吱呀一声,打破一切的安静。 昭昭松开自己的下唇,出声唤道:“二哥……” 声声不知入了谁的耳,许是天上月,许是眼前人。 - 次日一早。 房间里的门被合得严实,朝阳似火,落进房间里。昨夜的菜没动什么,原样摆在桌上。昭昭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天气终究太热,放了一夜的东西早已经变了味儿,不能再吃。 她放下筷子起身,身上的外袍曳地,是男子式样。这自然是贺容予的,贺容予比她高,他的衣裳她穿自然拖地。 窗牖大敞着,晨风灌进来,吹散一室旖旎。风将她身上的外袍吹得紧紧贴在小臂上,她只穿了一件外袍,在房间里行走。 贺容予还没醒,昭昭转头看向里间的方向。 她深吸一口气,往里间走,最后在床侧跪下。 贺容予醒来时,头疼欲裂,他撑起身,昨夜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表情霎时变得更为冷淡。 枕边已经空了,贺容予偏头,望向余光里的那一抹衣角。 昭昭低着头,跪在那儿,身上只着一件他的外袍。 听见他醒来的动静,不远处的人抬起头来,仍旧用那双澄澈的眼睛望着他,笑嘻嘻地开口:“二哥,如今我嫁不了世子了。你想罚我就罚吧。可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得管我后半辈子。” 说罢,她重新低下头去,不敢看贺容予的反应。 独爱昭昭 第40节 她怕看见贺容予露出失望至极的眼神,怕他叹气,怕他露出嫌恶的表情…… 贺容予灼人的视线一直落在她头顶,沉默良久。直到门外的云芽叩门,问:“小姐醒了么?” 贺容予才开口:“云芽,你去请家法。” 昭昭心道,还好,只是请家法而已,他没有直接说,从此当没她这个人…… 云芽闻言一愣,王爷怎么一大早在三小姐房里?向来是昨日三小姐生辰,王爷一时兴起喝了几杯?便在这里歇下了吧。不过好端端的请家法做什么?难不成,三小姐又做了什么事惹王爷生气了? 云芽不敢多问,只是照做。 贺容予起身,从昭昭身侧经过,取来戒尺。昭昭听见脚步声再次靠近,梗着脖子,强装镇定,心想无论如何,她都值了…… 而后,贺容予停在她身边。 但戒尺只是轻轻地落在她头顶,甚至算不上敲,只能算拍。 伴随着贺容予无奈又宠溺的叹息:“昭昭,你不够聪明。” 昭昭一愣,讷然抬头,看向贺容予。 这个语气……不像是很生气嘛…… 她窃喜,又不敢相信。 贺容予抓住她的小臂,将她拎起来,“地上这么凉。” 昭昭抓着他的手,急切地需要一个具体的准确的答案,嘴唇都在颤抖:“二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一叫二哥,贺容予脑中便浮现出一些记忆,一声声,仿佛是蚀骨剧毒。 贺容予半垂着眼,似笑非笑的语气:“我竟不知,你如此胆大妄为。” 昭昭一颤,更摸不清他的心思,一时鼻头发酸,便开始哭。 贺容予又叹气,低头擦她眼泪,“意思是,我头一回想做一次菩萨,发一发善心,你全然不领情。” 昭昭哽咽,红着眼抬头,听见他说:“拿你没办法。” “日后我若是死,你也只能跟着我一块死了。贺昭昭,你这愚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9 22:51:27~2022-07-20 23:0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inosaur 54瓶;晚汀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昭昭又哭又笑, 哽咽开口:“我情愿同二哥一起死。二哥说难得做一回菩萨,想发一发善心,可我不想要这一点善心,我想要……二哥的整颗心。”最后几个字说得很心虚, 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说罢, 咧开一个粲然的笑。 只是方才哭花了脸, 一张芙蓉面上满是泪痕,睫羽上也挂着泪珠,模样看着委实有些狼狈。贺容予伸手替她擦眼泪,指腹粗粝而温柔地抚过她娇嫩的脸颊。 她只着了一件外袍,里面什么也没穿, 外袍松松垮垮随意地拢着, 因方才那番动作而散开,袒露出若隐若现的春色。 贺容予不经意地一瞥, 呼吸微滞。昭昭的身材自然极好,玲珑有致。 某些昨日夜里的回忆再次浮现心头,他如何掐住一截细腰, 像折下一枝杨柳,将它摆动在春日的流水里。 贺容予视线上移,见她颈侧半截红掩在玄色的外袍之下,露出的半截也可见激烈。 她下的药药性太烈, 倘若前期贺容予还能有些自制力,顾着她,但后面几乎全然失控, 全凭本能。甚至被唤出了某些具有毁灭性的本能。 贺容予眸色微暗, 伸手碰上她颈侧那抹红。昭昭下意识地躲了躲, 被贺容予按住肩。他的指腹轻轻地摩^挲过她的颈项肌肤, 挑开松松垮垮的外袍,往园内的风光浅看了眼。 昭昭皮肤白皙,那些颜色便有些触目惊心。 他松开手,将她打横抱去床边坐下,又有些轻微的恼怒。 她怎么就这么大胆? 他自幼待她如珠似宝,娇生惯养,从没让她受过什么大伤。此刻这触目惊心的局面,还是他一手造成的。 贺容予轻叹了声。 昭昭看他脸色变化,猜测到他的想法,小声道:“左右是我自己愿意。” 她嫣然笑起来,如春日暖阳似的:“我甘之如饴。” 贺容予转过头,无奈地瞪她一眼。 昭昭还嘻嘻地笑,说着:“还好啦。” 比起这些微不足道的疼痛来说,拥有贺容予的欢愉显然更胜一筹。 贺容予轻哼了声,没有说话。 昭昭看着贺容予的侧影,心底升起一种巨大的满足,好像余生都能和他绑定在一起。贺容予说,日后他若是身死,她只能跟着一起,这是她愚笨,可她却觉得,这是怎样的快乐,根本无法言说。 一块赴死这种事,写满了悲壮的浪漫。 或许还能一块走奈何桥,再续来生的缘。当然,这是想得太多,太远。 昭昭慢慢伸手,眷念地抱住贺容予的腰,头靠在他的肩上,嗅到他身上自带的冷香,以及混合着某些男女之事的旖旎味道,和微微的汗味。 贺容予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他的外袍在昭昭身上,分穿一件衣服,就好像也能化作一体似的。 昭昭闭上眼,已经感觉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但又觉得这样太过傻里傻气,轻咳嗽了声,强迫自己忍住。 “二哥,我……不求什么名分,只要能一辈子陪着你就好了。”昭昭开口。 她知道,不论她是不是贺容予血亲的妹妹,这么多年,反正世人都知道贺容予有一个宠爱至极的“妹妹”。倘若他与妹妹不伦,那么世人对他的骂名就会再多一条。 她不一样因为她,而再给贺容予添一条罪名。 她情愿一辈子做“贺容予的妹妹”。 贺容予转过头看看着昭昭,眸色微变,而后唇角一勾,握住她的手:“昭昭在乎我的名,我却不在乎。比起我的名,我更在乎昭昭的名。” 他们既然有夫妻之实,断没有让她一辈子无名无分的道理。 无非是要骂他,也不多这一句。 只是……倘若要名正言顺,难免有小人会从昭昭身上做文章。他不想看她受委屈,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昭昭听他说完,原本止住的眼泪又往外冒,她靠在贺容予怀里,眼眶红红。 世人说贺容予是怎样的人不重要,她只知道,贺容予对她而言,是很好很优秀的人,几乎是她小小世界的全部。 - 云芽提心吊胆在门外守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想着总之闹到请家法的地步,恐怕事情不小。她都已经做好了到时候开口劝的准备,没想到等了半日,房间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三小姐的房门才打开。 云芽深吸一口气,伸长脖子……只不过,好像什么事也没有,风平浪静。 王爷出来时,表情很寻常,不见有发怒或者是生气的意思。临走时,也没说什么话。 云芽简直摸不着头脑。 贺容予和昭昭这样断然不能让别人瞧见,但贺容予唯一的一身衣裳不可能再从这儿穿出去。只好唤朝北来送了身衣裳,至于昭昭,也自己换了身衣裳,捂得严实。 云芽进来时,昭昭正坐在榻上咬唇傻笑。 “小姐,没事儿吧?”云芽担忧地问,眼神在房间里打量一圈。外间瞧着一切和寻常一般,没什么异常,至于里间,一眼瞧不见。 昭昭摇头:“没事儿啊。” 云芽狐疑道:“可先前王爷说请家法……?” 昭昭道:“哎呀,没事儿,只是个误会。云芽,你快去命她们备热水,我想沐浴更衣。另外,你将那菜撤了,再把房间收拾一下。” 云芽应了声,退下去。 很快小丫鬟们便备好了热水,昭昭把人都遣出去,自己一个人留在净室沐浴。她褪去衣裳,踩进浴桶,热水从脚踝往上,直到淹没她肩。 昭昭头靠在浴桶边缘,闭着眼,享受这片刻的舒适。只是脑子里又忍不住地冒出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原本还是她在上面,她又根本没有章法,笨拙又僵硬,后面局势一转,她处在下位,被二哥的手紧紧抓住手腕,像一道无法解开的锁,将她定在原地,忍受狂风骤雨的洗礼。 二哥的气息、温度,仿佛都随着亲密无间而传入她体内似的。 当时的她,精神紧张,根本无暇顾及一些旁的。可此刻回忆起来,只觉得面红耳赤。 昭昭捂住脸,整个人都钻入浴桶里,好好冷静了一番才冒头。 因为几次三番地回忆起来,这个澡也洗得够久,最后才磨磨蹭蹭地出来。昭昭沐浴完,已至晌午。 她肚子饿得咕咕叫,连吃了两大碗米饭,看得云芽都呆了。昨夜的饭菜没吃几口,一整夜又都在动弹,可不得饿嘛。 云芽在一旁看着,小姐不止吃得多,还时不时突然地傻笑,实在反常。 她便去禀贺容予。 贺容予听罢,脑中仿佛有她笑起来的模样,想起这画面,不由神色柔和。他道:“没什么,随她去吧。” 云芽点头,正要退下,又被贺容予叫住:“等一下,三小姐……” 他想起自己的失控,觉得昭昭情况估计不大好,但又不知怎么和云芽说,只好作罢。 “算了,没事你下去吧。” 贺容予从昭昭那儿回来之后,沐浴更衣,而后去上朝,朝会结束后,照例去文心阁辅佐陛下处理政事。只是今日的中州王似乎有心事,时常走神,心不在焉。众人都看出来了,只是没人敢开口。 唯有刘原,临走时叫住了贺容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陛下有何吩咐?” 刘原却是想问关于昭昭的婚事消息,自从贺容予要给昭昭议亲的事传出来,上京城内一直传得沸沸扬扬。 “王叔可有人选了?孤以为,小姑姑蕙质兰心,才色双绝,这亲事可不能马虎,一定得好好选才行。” 贺容予微顿神,他本来已经有了人选,只是…… 他道:“多谢陛下关心,只是臣改了主意,昭昭年纪尚小,不急在这一时。” 刘原仿佛也松了口气,笑着应和:“是啊,小姑姑还小呢,再晚两年也没事的。” 独爱昭昭 第41节 贺容予嗯了声,告退。 从宫中回来后,贺容予便一直在房中发呆。发呆这种事于他而言,意味着浪费时间。但在这一刻,他似乎心甘情愿浪费时间。 再后来,便是云芽来禀报。 想起云芽所说,贺容予眼中浮现笑意。 正这时,听见外头的朝北通传:“王爷,三小姐来了。” 紧跟着,是昭昭的叩门声:“二哥,我进来了。” 她端着一副灿烂的笑容,跨进门来,又仔细将门合上,才转身看贺容予:“二哥……” 她绞着自己指头,贺容予看在眼里,问:“怎么了?” 昭昭微微睁大眼睛,声音有些轻:“我就是想确定一下,二哥待昭昭之心,与昭昭待二哥之心,是相同的吧?” 贺容予没答,只是朝她招手,示意她走近一些。 昭昭照做,走到他的桌案旁,睫羽眨着,期盼又小心地看着他。 贺容予倾身,离她更近,呼吸顿时入侵她的呼吸,呼吸交缠,让昭昭心跳加速。 “去岁喝醉那夜做了什么,还记得吗?” 昭昭印象深刻,立刻答出:“我……说了一些心疼二哥的话。” 贺容予笑意渐深,忽然凑得更前,另一只手掌捧住她的脸,而后将唇贴在她唇上。 只轻轻地贴着。 昭昭瞪大眼睛,瞳孔震颤,看向贺容予。 “你做的好事。”他似笑非笑地揶揄。 昭昭脸瞬间发烫,所以……原来那不是她的梦是吗?!她真的这么勇往直前吗? 贺容予往后退开半寸,看着她的眼睛,喉节滚动:“但是你很笨,很迷茫,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 他放低了声音和语气,再次吻上来,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贴着,而是微张开唇,像开启一个装满宝物的箱子,引诱她往前探索。 昭昭听话地探进他唇齿之间,就像去岁喝醉那夜一般,而后被他缠住,一番折腾。 回忆涌上心头,一幕幕旧事与眼前重叠。 她心跳如雷,气喘吁吁地塌着腰靠着桌案边缘,眸中带水,迷离风情,凝望着他。 也如去岁一般。 贺容予手扶在她腰侧,将人圈在他与桌子之间,在她耳畔低笑:“昭昭,你二哥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他将人拉近,指腹摩^挲着昭昭下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演技很差。你是不是以为,你那些小心思都藏得很好是么?一看便知了。昭昭。” 昭昭只觉得晕头转向,不知所以然也。所以这话的意思是……二哥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她的心思,但是二哥都没有制止她,也没有将她赶出去,还是和从前一样待她千娇百宠…… 她迷糊地看向贺容予。 贺容予再次低头吻住她丹唇,答她:“君心我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0 23:05:17~2022-07-21 22:4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未茗 9瓶;晚汀 2瓶;月却寒汀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君心我心, 我心君心。 昭昭在心中将两句话重复默念,不知几遍。她缓缓抬眸,纤长睫羽下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望着贺容予。两个人鼻尖靠得很近, 唇亦靠得近, 温热呼吸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令人觉得呼吸都受阻。 她只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揪着贺容予的衣襟瘫倒在他怀里,默默依偎许久。 “确认完了,我走了。”昭昭松开贺容予的衣襟,压不住眼角眉梢横溢的笑意, 往后退开一寸, 转身欲走。 “嗯。”贺容予收回撑在桌沿的手,视线缓缓落在她脖颈上的高领上。昭昭紧了紧衣领, 因为那些痕迹太过明显,她怕被人看见,所以穿了件领子颇高的衣裳遮挡。 可如今正是炎炎夏日, 昭昭怕热的事府里上下都知晓,她这么穿,实在反常,反而更惹人猜测是不是有什么。贺容予想起不久前云芽来禀报的事, 不禁失笑,压抑着笑意问:“云芽没问你?” 昭昭略有些窘迫,当然问了。只不过她用脖子被蚊子咬了两个大包, 她嫌难看的理由搪塞过去了。只是她平时便怕热, 如今天气这么热, 她还得将领子裹得严实, 实在不好受。 “二哥,那我走了。”昭昭说罢转身,没走两步,忽觉重心一倒,腰上多出一只手,将她往回拽。昭昭心跳加快,回神已经坐在贺容予腿上。 贺容予看着她背影,走路时颇为小心翼翼。他这聪明人当即明白过来因为什么,只怕是因为昨夜……他没控制好力气,她又是头一回,又没什么铺垫,横冲直撞的,定然是受了些伤。 昭昭抬头看他,眼睛眨得飞快,小声问:“怎么了?” 太近了,尤其在转换了另一种关系之后,她还有些不太适应。 贺容予扣着她腰,一时心情有些复杂。倘若他不是决定做一回善人,把昭昭嫁出去,她便不会这样胆大妄为,如今也不会如此。他原本以为,她最多也就是……同他明说…… 贺容予一声轻叹,说:“是不是不大舒服?月中了吗?” 昭昭没想到他问得这样直白,脸上倏地发烫起来,低着头,嗫嚅道:“……也还好。” 是有些不舒服,除了那儿,还腰酸腿痛。 她一头青丝一半绾髻,另一半散在肩侧,贺容予伸手拨弄她头发,绕着手指转圈,“我抱你回去?”声音隐约带了些笑意,让昭昭耳根发红。 她小声地点头:“好。” 贺容予嗯了声,横抱起她,送她回住处。 从昭昭的星月楼出来后,贺容予去寻府里养着的大夫问药。大夫听完贺容予的话,简直诧异万分,谁不知道中州王身边几乎没有女子,怎么如今突然有这要求。不过他们也只敢在心里诧异两句,明面上万万不敢表露,恭敬地取了一盒药膏来。 “洗净后,涂在伤处,每日一次,大约三日便可大好。”大夫嘱咐贺容予。贺容予点头,记下用量用法,将药膏收进袖中离开。 贺容予公事繁忙,近来又出了些事,他下午还要去见个人,处理些事,至夜里才回。 与那些人约在春风楼边吃边谈,期间他们喝了两杯,谈完事,有人力劝贺容予留下来,贺容予拒绝了。回来后,贺容予直奔昭昭那儿。 夜色沉醉,贺容予穿过回廊亭台,到昭昭的星月楼。院子里灯都还亮着,可见人还没睡。 昭昭的确还未睡,她虽有些腰酸腿痛,可心情亢奋,毫无睡意。可身体的状况又不允许她四处走动消磨时间,只能做些坐着也能做的事。 坐着能做什么?看书写字,她不大喜欢。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做些女红。 贺容予生辰她送了一个荷包,贴身的物什除了荷包,还有绣帕、里衣、玉佩之类。她打算打个络子,给贺容予的玉佩用。 贺容予来时,没让人出声,且让她们退下,不必伺候在侧,畅通无阻进了门。他放轻了脚步,跨进门,外间的灯亮着,但没见人。里间的灯也亮着,六扇的紫檀木雕莲花嵌月影纱屏风上映出一道凝神低头的倩影。 一旁的青铜瑞兽首香炉袅袅地飘出些驱蚊安神的香,因白日昭昭说被蚊子咬了,云芽便点了这香。香味调得清甜为主,昭昭不喜欢太过浓烈的香味。只不过虽说有安神之效,昭昭闻了半夜,一点没觉得自己的心绪安宁。 贺容予绕过屏风,见美人在灯下螓首微低,细嫩修长的脖颈直直地伸着,晃人心神。 昭昭正入神打络子,她照着书上的描述在学一个颇为复杂的花样,失败了几次终于成功,全然没注意到身边的动静。忽然觉得脖子上一凉,吓得她一愣。 “二哥?”见着是贺容予,她才松了口气,“你几时回来的?怎么一点声音没有?” 贺容予在她身侧坐下,说:“我叫她们别出声的。” 他视线落在昭昭手上的东西上,其实算不上技艺高超,多么好看,但还是夸道:“好看。” 昭昭笑着举起手中的东西,向贺容予展示:“打算送给你的。不过还没做好,可能还要几日。” 贺容予跟着笑,说了句好,而后从袖中拿出那盒药膏,放在矮桌上。药膏的盒子颇为精致,昭昭定睛看去,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皱眉看向贺容予,问是什么。 她身上披着一件单薄的纱质寝衣,触着是清凉的手感,夜里睡觉不会热。青丝垂落,发尾还有一点湿,显然是已经沐浴过。 贺容予答她的问题:“药膏,给你的。” 昭昭眉皱得更深,还没反应过来:“我?什么药膏?” 随后,她马上反应过来,脸红如霞,避开贺容予的眼神:“……我自己来吧。” 她胡乱拿过那盒药膏,站起身,背对着贺容予下逐客令:“二哥先出去。” 贺容予没有动,伸手抓住她指尖,眸中如墨翻涌:“你自己恐怕不方便。” 昭昭的胆大妄为只限于那天夜里,如今只剩下全然的羞涩,她支支吾吾道:“……没什么不方便的。” 贺容予握住她指尖,一点点钻入她手心,将她整只手包裹在掌心里。光是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昭昭就已经觉得小臂仿佛发麻。 她败下阵来,坦白:“我……只是害臊。” 贺容予轻声发笑,将她拉近,按在左腿上坐下。他捏住她耳垂,轻轻摩^挲,觉得她就算是耳垂这种不起眼的地方也是好看的。 “现在知道害臊了?我瞧昨日……”他放低了声音,在昭昭耳畔说话。 昭昭听完,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不可置信看着贺容予,期期艾艾开口:“……二哥。”带了些求饶的意味。 方才他说的是:昭昭在我眼前款摆,令人欢喜得紧。 她光是想一下这句,便觉得头皮发麻。 她记忆中的二哥,是一个颇为冷淡的人,哪怕是待她这么亲近,也像是隔了层疏离的屏障。他满心只有他的权,怎么会说这么放浪的话。 昭昭眨着眼,咬着下唇,又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抬手捂住耳朵。 贺容予见她这副模样,落在她耳畔的笑声更放肆。他伸手抓住她的手,笑意浅淡了些,问:“发现你二哥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登徒子,无耻小人,觉得没那么喜欢他了是吗?” 昭昭瞪大眼睛,侧身搂住贺容予脖子,闷闷道:“才没有。二哥什么样,昭昭都喜欢。” 不管是从前的,还是现在的,都是贺容予。 她才不像那话本里的人一样浅薄,她的喜欢不止皮囊、权势、富贵…… 那只是贺容予的一部分。 她爱贺容予的全部,完完整整的。 “就算二哥是只丑陋的妖怪,我也还是喜欢。”昭昭头靠在他肩上,低声说。 贺容予想起这是她曾经看过的某个话本子里的,不由失笑,抱住她。 烛影轻晃,好一会儿,昭昭才说:“只是没想到二哥从哪儿学得如此……腔调。” 贺容予说:“无师自通。” 这大抵是真话。从前他对自己的认知是寡情少欲,不屑于那些媚俗的情情爱爱。只是在官场上,难免目睹很多这种做派,从前贺容予是鄙夷的。 独爱昭昭 第42节 贺容予轻声叹息,“也只对你。” 他本来也不想这样,至少在见到她之前,他都没想过说这种话。但是,一见到她,莫名其妙就有种感觉驱使,让他想这么做。 昭昭听得心满意足,这是情话。但又不好意思,还是从他怀里起来,催他出去。 “你快出去吧。” 贺容予还是不肯起来,“我帮你。” 昭昭咬唇看他,与他僵持不下。 贺容予:“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更何况,我不放心,难受的也是你。” 他想起从前她生病把药倒掉,揶揄笑她:“反正贺昭昭总是喜欢做这种让自己难受的事。” 昭昭瞪他,可是药真的很苦啊。世上怎么会有人爱吃苦的? - 最后还是昭昭妥协。 不过有条件,条件是吹灭外间的灯,只留床头的那一盏。贺容予答应,当即灭了屋里其他的灯,只留下床头那一盏。 昭昭已经很后悔,快把枕头攥出皱纹。因为在昏暗的光线里,气氛变得更奇怪了。 她忍不住地绷住脚背,稍微挪动了下,贺容予道:“别动。” 她腹诽,二哥怎么能毫无反应……她满脑子不合时宜的记忆。 她微抻着脖子,去瞧贺容予。他神色如常,眼神专注,似乎什么想法也没有。 昭昭撇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终于上完药。昭昭赶紧放下衣角,坐直身子,轻声地掩嘴咳嗽。 “好了,时辰不早,你该休息了。”贺容予在铜盆中净手,用帕子擦干水渍。 昭昭哦了声:“好,二哥也早些休息。” 贺容予将帕子搁在一旁的黑漆金线托盘上,炯炯看向昭昭,道:“药膏沐浴后,每日涂一次,三日后便可大好。” 昭昭:“哦好。” 贺容予起身:“早些休息。” 昭昭目送他背影往外,穿过屏风到了外间,眼看要出门了,又忽地折回来,步子略快,很快抵达昭昭面前。昭昭眨了眨眼,不解看他:“怎么了?” 贺容予不由分说,攫住她下巴吻下来,扣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带到床沿,落入他怀里。 昭昭晕头转向,好容易缓过神来,意识到什么,又睫羽一颤。 贺容予夹杂着叹息地开口:“对你无师自通的,何止孟浪之语。” 作者有话说: 还有弟弟。(不是本人) 感谢在2022-07-21 22:46:02~2022-07-22 22:2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陈怀琰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鹤辞. 20瓶;南谙 10瓶;哈哈、月却寒汀束. 5瓶;ask 2瓶;corrup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昭昭唔了声, 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安放。原来二哥也不是没有反应,只是……没表现出来。 她抬眸,和贺容予对视。 贺容予微低下巴,轻柔地吻在她眼睛上:“早些休息。” …… 贺容予已经走了, 或许过了半个时辰, 或许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昭昭抓着被褥一角, 第不知道多少次睁开眼,在昏暗的夜色里扬唇痴笑。 再一次对自己说,这次是真的完蛋了,贺昭昭,你真没救了。 但是没关系, 就算她病入膏肓, 只要待在贺容予身边,也能长命百岁。 因身子不适, 身上痕迹也没消退,昭昭一连在家中待了数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恰好那几日下雨, 倒也没什么影响。 到她身子大好,腰不酸腿不疼,脖颈上的痕迹也消退,正好天气放晴, 一连几日大太阳。但还没直接入暑,天气适宜。憋了大半个月的贵女们闲不住,邀三请五地聚在一块击鞠。 昭昭也受邀参加观赏。她与仁慧约着一起出门, 仁慧对于窝在家中不得出门实在深恶痛绝, 在过来的马车上便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今年上京的雨怎么这么多啊, 成天见地下雨, 下得人心烦。门也出不去,待在家里,我爹和我大哥又开始嫌我,说我都是定了亲的人了,该收收性子才是。”仁慧托着下巴,肉眼可见地沮丧。 她从家中亲人的话语之中分辨出,嫁为人妇这件事,一定是人生的某个转折点,会让她从此变得面目全非。这让她又开始抗拒嫁人这事,可是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抗。 仁慧看向昭昭,思及前段时间的消息,深觉昭昭与自己同病相怜,不由靠在昭昭肩上唉声叹气。 “昭昭,你说日后咱们各自成了婚,还能像现在这样在一块吗?” 仁慧抬眸,看昭昭表情,根据多年的朋友情谊,她很快地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仁慧抬起头,坐直身子,打量昭昭:“我感觉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是不是。” 昭昭眨着眼摇头,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仁慧平日里大大咧咧,但是看同样演技拙劣的昭昭,还是一看一个准。她狐疑地眯着眼,摇头笃定道:“不可能,你肯定有事瞒着我,你这神情,和前些日子一点不像。” 仁慧追问之下,昭昭招架不住,只好委婉地吐露:“好吧,是发生了一些事。” 她不打算告诉仁慧全部真相,即便仁慧是她最好的朋友,可这些事……还是有些难以启齿。所以昭昭掐头去尾,只捡中间的几句告诉她。 “我与我二哥表明了心意,他……没有罚我,也没有将我赶走。”昭昭小声地说。 仁慧听罢,睁大眼睛,将这一句话在心里仔细消化了一遍,才反应迟钝地惊叫:“什么?!” 虽说在马车里,可声音太大也太奇怪了,昭昭连忙将她嘴巴捂住,竖起食指要她小声一些:“你这么大声,别人会听见的。” 仁慧点头,捂住自己的嘴巴,小声从指缝里问:“你……当真与你二哥明说了?” 昭昭点头:“当真。” 只不过用了一些比较胆大妄为离经叛道的方式。 仁慧眼睛瞪得更大,问:“然后呢?他的反应是什么?” 昭昭咬唇,已经忍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想起二哥的话:“君心我心。” 仁慧默念这一句,君心我心,已经彻底懵住。她闭着眼,靠着车厢壁让自己冷静,好一会儿,才又睁开眼。 “你二哥果真待你无下限地好。”她感慨,随即笑着调侃,“日后我岂不是要唤你一声中州王妃了?” 昭昭想起贺容予说的话,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在乎她的,只是需要她再等一等。 她忍不住又笑,笑意全融化在声音之中:“应当是吧。其实我不在乎什么王妃不王妃的,只要能留在我二哥身边,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仁慧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自己被酸到。当然,她心里更多的是为好友高兴。 有一瞬,仁慧在想,这样真好。昭昭若是嫁给贺容予,她想必不需要经历那些叫人面目全非的事,还能如从前一般天真烂漫。真好。 她无声地叹息,很快藏起这种叹息,与昭昭挤眉弄眼地打闹。 马车停在击鞠场外。 击鞠场外已经停放不少马车,粗略一眼,都能认出有几家的。昭昭与仁慧二人进门,由小厮领着,往击鞠场内去。 今日是黄国公夫人做东,她们至观赏台时,已经来了不少人。黄国公夫人只比她们大四岁,前几年嫁给了黄国公世子,去岁黄国公故去,由世子乘袭爵位,这才成了国公夫人。黄国公夫人与她们年纪相近,自然也更聊得来些,见昭昭来,亲切地招呼。 “三小姐和县主来了,快来坐。” 昭昭颔首道谢:“我们没来迟吧?” 黄国公夫人道:“自然没有,来得很早。这些日子一直下雨,我都在府里闷坏了。” 仁慧一听这话,便觉志同道合,和黄国公夫人侃侃而谈,好不热闹。昭昭在一旁坐着,捧杯喝了两口茶,她心里有自己的事,并不觉落寞寂寥。 今日邀请的人众多,来的人也多,大抵是都被这雨给闷坏了,迫切地想要出门逛逛。 今日城防司的不少人都来了,沈羽是和他们一块来的。袁不苦也在。 袁不苦在上回南州一战中奋勇杀敌,功劳不小,一下升了好几级官。他一眼便看见了昭昭,同身边人道:“诸位大人,卑职去向三小姐问个安。” 他身后几人笑道:“这小子与三小姐这么熟吗?” 有人回答:“嗐,他小子命好,是被三小姐救下,中州王特意送到咱们城防司来的。” 沈羽在一旁听着,终于忍不住看向贺昭昭。他到场时,余光第一眼瞥见贺昭昭,但强迫自己没去看。这会儿才缓缓看去,贺昭昭与贺容予的名字,似乎总是被人放在一块提及。 从上回之后,沈羽有意无意地打听了一番他们兄妹二人的情况: 中州王待三小姐特别好,事无巨细地打理照顾,极为有耐心。 中州王待三小姐有求必应,好得不得了呢,三小姐很黏中州王的。 …… 尽管所有人都觉得贺容予没问题,哪怕他是个大奸大恶的佞臣,但对贺昭昭没得挑。 但是一个大奸大恶的人,会有纯粹的好吗? 沈羽不信。 对于贺容予这样的人来说,倘若不求回报地花这么多精力养大一个孩子,他图什么呢?贺容予做任何事都是以自己的利益为上,他是不可能什么也不图的、纯粹的好的。 而像贺容予这样的聪明人,想要掌控一个人太容易了。他把贺昭昭培养成一个可掌控的宠物。 沈羽皱眉,看向贺昭昭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悲怜。 有那么一瞬,他认为自己是个英雄,只有他发现了这个可怜的金丝雀需要拯救。 沈羽收回视线。 袁不苦一脸憨厚的笑意,在昭昭面前停下,朝她鞠躬行礼:“三小姐。” 昭昭这回认出了他,朝他笑了笑。他比先前长得更高了,也晒黑了,就连嗓音都更浑厚,方方面面都长大了。 独爱昭昭 第43节 袁不苦挠头:“三小姐,我如今升官啦。” 昭昭嗯了声:“很厉害,继续加油。” 袁不苦笑意更甚,又说了两句,走了。 没过多久,梁太后与天子以及中州王也来了。 今日没什么大事,贺容予便与刘原一道过来,途中遇上梁太后,便一起来了。 梁太后是特意偶遇。比起她们来说,她被闷得更久,她是太后,不能随意出门,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走出那座四方宫城。即便走出了宫,也得谨记自己的太后身份,端着、忍着。 她近来常觉得头疼,已经快要端不下去、忍不住。 梁太后今早梳妆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身为女子的岁月在流逝,枯萎的气息仿佛已经缠上她。 这让梁太后感觉到恐慌,无比地恐慌。她身为一个女人的岁月这样短,又这样虚度,她颤抖着手,抚摸上自己尚且细嫩紧致的脸。她觉得不能再这样虚度了,她想要一个男人。 她必须做点什么,所以她主动偶遇了贺容予。 尽管这一路上,他们各自乘坐各自的马车,毫无交流。但只隔了这么近的距离,她仿佛汲取到自己身为女人的生机。 直到下了马车,梁太后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她端出自己温柔的嗓音:“中州王……” 只可惜,话音还未落,身边的人已经不解风情地匆匆而去。 梁太后将未说的话咽下去,眼睁睁看着她的生机越走越远,而她又再次被那种枯萎之气缠绕上。 贺容予是为昭昭来。 距离昭昭生辰已经过去五六日,虽说那药膏涂三日便大好,贺容予坚持给她涂了六日。虽说昨夜才刚见过,每日都能见,可今日从宫中离开时,听见刘原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击鞠,他想起昭昭,还是想见。 贺容予径直走来,昭昭身侧原本是仁慧,仁慧自觉地让开位置,退到一边。贺容予在她身边坐下,还未说话,才四目相对,已经眸底含笑。 “你今日要下去参加?”他问。 昭昭看着正走来的梁太后与刘原,撇嘴道:“不太想去,二哥去?许久没看二哥击鞠了。” “想看?”贺容予问。 昭昭嗯了声。 “好,既然昭昭想看。今日本王也参加击鞠。”这是对黄国公夫人说的,黄国公夫人一愣,赶紧差人去安排。 她奉承道:“早听闻王爷击鞠技艺高超,今日终于能得一见。” 贺容予只微微笑了笑:“本王许久不练了,只怕手艺生疏,让大家看笑话。” 他说着话,手从桌子底下捉住昭昭的小手,握在手心。 昭昭顿时一僵,视线不大自然地往周遭瞥去,见似乎没人发现,才松了口气。 她心跳得飞快,二哥太大胆了…… 手心里传来贺容予的体温,昭昭歪头,凑到贺容予耳畔小声道:“二哥怎么跟太后一起过来?” 她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吃味了。 贺容予失笑,答:“正好遇上。” 昭昭轻哼了句,在他手心里挠了挠,表示自己的不满。 贺容予的气声喷洒在她颈侧:“你和她计较什么。”他从未将梁太后放在眼里,她有太多的浊气,不入他眼。 昭昭小声说:“可是她爱慕你。她之前每次找我聊天,话题都是绕着你转。我不喜欢。” 贺容予眸中笑意更甚,道:“那你下回直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让她滚远些,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什么狂妄又大逆不道的话。 昭昭耳朵发痒,又忍不住想翘唇角。 作者有话说: 男二:她被pua了,她需要我拯救。 昭昭二哥:谈恋爱中,勿扰。 感谢在2022-07-22 22:21:05~2022-07-23 19:0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怀琰 14瓶;西顾 10瓶;as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可是这话从贺容予嘴里说出来, 又一点都不显得狂妄自大。 顾忌着周遭的人,昭昭刻意压住了上扬的唇,没让自己表现得太过高兴。 他们兄妹二人窃窃私语,不知说些什么, 只见两个人对视一眼, 都在笑。落在众人眼中, 倒也没人多想,左右他们二人向来感情好。 但梁太后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看向昭昭,昭昭看向贺容予的眼神……有所变化,因为她是一个即将枯萎的女人,她对此非常敏锐。 梁太后没有点破, 只是低头喝了口茶水, 心里却在琢磨另一些事儿。 陆陆续续,人终于到齐。贺容予松开昭昭的手, 下去做准备。 因为贺容予说要参加击鞠,这场击鞠比赛霎时变了性质,大家都有些紧张。毕竟这是中州王。 贺容予没多说什么, 只道:“可别让着本王。” 说罢,便骑着马进了场,他回头望向昭昭的方向,冲她笑了笑。 昭昭低头笑, 朝场内喊了一句:“二哥,加油!” 有她带头,其余人等也跟着朝场内的亲朋好友们喊加油, 气氛一时热闹, 去了不少紧张的气氛。铜锣声一敲响, 宣告比赛开始。 贺容予一马当先, 连进几球。昭昭原本还是坐着看,后来索性站起身来,倚着栏杆欢呼。 “二哥好棒。” 远远地,贺容予听见昭昭声音,抬手挥了挥,算是回应。比赛毫无悬念,贺容予那队碾压式获得胜利。众人齐齐向贺容予道贺:“早就听闻中州王击鞠技艺高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是啊,中州王身手了得,我等佩服。” “中州王实在厉害,还好平日里不常参与,否则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 …… 贺容予听着他们真真假假的奉承话,只莞尔一笑:“本王许久没拿球杆,还有些不习惯。” 他余光瞥向一旁的沈羽,方才在场上,沈羽与他不同队,是另一队主力,几次与他狭路相逢,都输给了贺容予。贺容予看着此刻沉默的沈羽,想起从前的传闻,他对昭昭有情。虽说已经过了这么久,可这位沈大人看昭昭的眼神一点也不像事情过去了的样子。如此一想,便很不爽。 贺容予轻笑开口:“沈大人身手不错,可惜遇上了本王。倘若换个人,定然能大杀四方。” 沈羽勉强挤出个笑,道:“中州王说笑了,沈某技艺不精,还得多练练才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只言片语之间的硝烟,为的自然是贺昭昭。当年沈大人对三小姐有情,可三小姐无意,加之三小姐年纪尚小,中州王没有给她议亲的打算。如今情况有所变化,中州王正打算给三小姐议亲……只不过看这情况,似乎怎么也轮不到沈羽。 贺容予转过头,又是一声轻笑。他瞧不上沈羽,即便昭昭与他没发生什么,做昭昭的男人,沈羽也差得太远。 贺容予将手中的球杆扔给袁不苦,翻身下马,潇洒转身离去。他上观赏台来,昭昭还倚在栏杆边,笑容灿烂,语气也激动:“二哥不愧是我二哥。” 周遭的人跟着夸赞道:“是啊,中州王实在太厉害了,一人独占鳌头。” 贺容予微微一笑,没说什么。他不信谦谦君子那一套,对于恰到好处的夸赞,向来照单全收。 他问昭昭:“继续看他们击鞠?还是回家?” 昭昭眼珠子一转,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一句话背后有些她没完全领悟的潜台词。她笑道:“不看了,看过了二哥,他们就没什么好看的了。回家!” 贺容予嗯了声,向他们告辞,与昭昭一前一后离开击鞠场。昭昭跟在贺容予身后,沈羽看着他们俩背影皱眉。 待上马车,昭昭在一侧坐下,眨了眨眼,看向贺容予。她咬着嘴巴里的肉,猜测贺容予那话的弦外之音。 贺容予坐在另一面,看了眼昭昭:“过来。” 昭昭顺从地坐过去,恰逢马车起步,正是不稳当的时候,昭昭一个踉跄,重心不稳。贺容予抓住她小臂,将人带进怀里,按在腿上。 空气霎时流动得缓慢似的,天气本就热着,昭昭脸红起来,额头更是出了一层薄汗。她觉得,贺容予的弦外之音应当是…… 可又不是很确定,她还怕是自己多想。但现在看来,应当不是她多想。 贺容予将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低低笑了声。她睫羽上下扫动着,亮晶晶的眼睛,眼神有些躲闪,脸颊白里透红,像春三月的桃花,连带着耳朵都有些红。 他伸手,捻上她的耳垂。 于是耳垂也变红,慢慢蔓延到后颈,甚至锁骨。贺容予气息呼在她耳侧:“以前怎么没发现昭昭这么爱脸红?” 他松开她的耳垂,指腹搭在她后颈上:“耳朵也红,脖子也红,就连锁骨……”他一面说着,手跟着所说的话移动,最后停在她锁骨上。 昭昭脸色更红,从春三月的桃花变作十二月的腊梅。她轻咳嗽了声,揪着贺容予衣角的手指更用力,指节泛白。 “跟我回家,知道我想干嘛?”贺容予手指从她锁骨处擦过,停住,再往上,勾住她小巧的下巴。 昭昭被迫和他对视,只一眼,又匆匆避开。虽说这几天,二人交换津涎的事做了不少,可那是在家里,没有外人在。 但现在是在马车上,马车还行驶在街巷之间,热闹繁华的市井声音不停传入耳朵。那些平日里不嫌嘈杂的声音在此刻被放大,不停地撞^击着人的心弦。 “……不知道。”她小声地说了句。 贺容予也笑,低头,在她唇上一触即离。 “好吧,那我告诉你。”贺容予说着,再次低头吻住她。这一次不是一触即离,蜻蜓点水,而是一个深入的吻。 贺容予撬开她唇齿,极有耐心地扫荡过她的每一处牙根。昭昭头皮发麻,整个人更往他怀里缩,原本只攥着一点衣角,也变成抓了一把,攥皱在手心里。 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被贺容予攥皱在手心,搓扁揉圆。 她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整个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唇舌的酸麻。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听见贺容予说:“怎么现在这么胆小了?” 昭昭抬头看人,一双眼眸里满是清泪,盈盈欲落。这么些年,她也就大胆了那么几回。她撇嘴。 贺容予是故意逗她,见她撇嘴,轻笑一声,没再继续,用吻代替。 这就是他的答案。 从宫里听见刘原提起她名字时,就很想亲她、抱她。到见到人,终于牵了手,稍稍得到缓解。但后来看到沈羽,这个念头卷土重来。 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人配得上他的昭昭。除了他自己。 就算说要做一回菩萨,让她嫁给平阳王世子时,心里也存了一丝侥幸。会想,假如她挑明了说,贺容予,我就想要你。他该怎么回答。 独爱昭昭 第44节 甚至想,如果她真这么说,他就不做菩萨了。 没想到她不说,她悄无声息地干大事。 贺容予托住她后脑勺,吻得更深。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成为一个贪图享乐的人,那些东西没什么好纵情的。但是……她不一样,这么不一样,令人爱不释手。 于他这样的人而言,这当然算不上什么好事。 当然,贺昭昭的存在,于他而言,就是不应该有的。可是他让她存在了。 大抵也是有因有果。 昭昭想着贺容予所说的胆小,鼓起勇气往前试探了下。贺容予似乎一愣,而后低声地笑,含糊不清的笑声被微小的湿润水声掩盖。昭昭偶尔的大胆,迎来的自然是贺容予更猛烈的攻势。他卷住她柔滑而小巧的舌,似吸似吮,仿佛将她灵魂都抽空。 许久,她下巴轻压在贺容予肩膀,亲昵地依赖着他。也只依赖他。 - 贺容予搂着她的腰,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过快跳动的心脏。 笑意毫不掩饰。似乎在说,她怎么这么弱不禁风? 昭昭抱着他胳膊,懒得解释。 因为方才兵部侍郎忽然经过,在马车旁向贺容予请安:“微臣见过中州王。” 不止请安,他甚至聊起些政事。大概以为马车里只有一个贺容予在。 贺容予的政事并不避讳昭昭,但是……她衣裳略有些松垮,倚在贺容予怀里,马车外就站着个人。但凡那帷幕被风吹开,明日整个上京便能传出中州王与妹妹不伦的事。 她挣扎要从他怀里离开,但贺容予没让,铁桶一般的手臂扣着她腰。昭昭只好在提心吊胆里送走那位兵部侍郎。 那人走后,她吓得腿软,连马车停在王府门口,下马车时都有些走不稳,还被贺容予扶了一把。 贺容予却仿若没事人一般,与她一道跨进门。昭昭还未完全回神,下意识往自己院子里走,被贺容予叫住。 “还有些事没做完,昭昭。”他似笑非笑。 云芽随行马车,但不知道马车里发生过什么,并未多想。昭昭心猛地一跳,微低下头,跟贺容予走。 贺容予住处向来没多少人伺候,他把人一遣退,就显得过分寂静。昭昭跟着贺容予进门,刚跨进门,便被贺容予抵在门板上。 又是一个缠绵的吻。 昭昭低声呼吸,贺容予却叹气。 “青天白日,大好时光。我却只想拿来……”他一顿,本想说浪费。沉溺声色享乐之事,于从前的贺容予而言,的确是浪费大好时光。 昭昭抬眸看他。 但现在却不是这么回事儿了。贺容予下巴抵着昭昭的发梢,“再亲一下?” 作者有话说: 青天白日嘛 感谢在2022-07-23 19:02:24~2022-07-24 20:1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翊 20瓶;月却寒汀束. 4瓶;ask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怀里的人没说话, 贺容予感觉到自己胸口的衣襟被攥着。他向来注重外表,穿的衣裳不能皱,料子得是最上乘的,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 这个人不同凡响那种。也用这种标准养她。 所以即便不认识昭昭, 只需要仔细一看穿戴, 也知道她定是那位三小姐。当然也有不长眼睛的,譬如沈羽那几位兄弟,就非冲撞她。 但此刻,贺容予只觉得随便它皱巴巴吧,皱巴巴的还怪好看的。反正也不会穿出去给人看, 只有他们两个关上门自己看。 她一直沉默着, 贺容予在脑子里想了些无关紧要的事,终于回神, 要松开她。 其实还想再干点别的什么,不只是亲吻和拥抱这么简单。 那天夜里,一切都太迅速, 又太剧烈。 他想,估计把人吓得不轻。至少在那件事上。 来不及仔仔细细地从头开始,所以想从头开始。但其实贺容予也没什么经验,他只有身为一个正常男人必要的需求, 可以靠自己解决,不知道两个人靠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真的是无师自通。 贺容予要往后退一步, 却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拽了他一下, 下一瞬, 她踮脚。动作太过迅速, 以至于力气没收住,撞在他牙齿上。 疼得不行,昭昭当即红了眼眶。 贺容予好笑又心疼,咬住她唇瓣,动作温柔地安抚。昭昭闭着眼,感觉到唇上的温度,吸了吸鼻子,再次睁开。 她眼睛里含着一汪泪,望他,娇娇柔柔,实在勾人。贺容予耐着性子安抚她,慢慢退出来,在她耳侧说话:“其实不止想亲一下。” 昭昭看着他,眼神微微震动,而后垂眸。她的答案,是再次凑近的朱唇。 贺容予接过她送来的唇舌,像探索新事物一般,着过她舌根。昭昭只觉得脑子一空,浑身一下子战^栗起来,连拉着他衣服的手指也失去力气,腿发着软,往下坠。 被他接住,抱得很紧,紧到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 昭昭眼中的泪越积越多,眼前贺容予的脸也变得模糊。她连呼吸都忘记,直到忽然重心一空,感觉自己被贺容予一把抱起。 贺容予抱她始终很轻松,毫无压力,小时候是,长大了也是。他放昭昭在床侧坐下,但坐在自己怀里,压着腿。 昭昭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衣裳松松垮垮,系带不知道几时被解开的。她看一眼贺容予,贺容予又吻下来。 亲吻的同时,手也没停。从松松垮垮的衣裳里,往里进,碰到她贴身小衣,一顿。 他想起某天夜里,真切地感觉到她长大。 贺容予贴着她嘴角,说:“我们昭昭确实长大了。” 从左往右,隔了层小衣,粗略地感知。柔软的,握不住。 他嫌小衣碍事,去掉这层阻隔。 粗粝的掌心和凝脂一般的肌肤相碰,令人发抖。昭昭睫羽扫动,没敢看贺容予。他像小时候检查她功课,女先生不会说她坏话,因为她嘴甜,人也漂亮,总是帮她说好话。但骗不过贺容予。 门关得严实,下人们都被遣退,就算有什么动静,也没人会听见。窗牖推开半扇,但没有风,六月底正是炎热的时候。 里间一侧专门安置冰块降温,今早才刚换,丝丝缕缕地散发着凉气,与从窗牖里进来的热气打个正着。 他似乎检查完了。昭昭只觉得心口一片有些火辣地疼,还有些涨。 她不再是小丫头片子,而是他的女人。贺容予的女人。并且是唯一的。这几个字听来便令人高兴。 她微低着下巴,喉头微动。 贺容予的手虚搂着她后背,在思考接下来做什么。一面想着,一面还是吻她。 吻不再克制,充满了侵略性,但又残留了一丝温柔。这种温柔像一个勾子,勾着她的心七上八下,起起伏伏。他极有耐心地亲吻过每一处,观察她情^动的反应。 昭昭好像变成一条游错路的鱼,从河水里进到海域,找不到方向,想往前又被海浪往后推。 再然后,她从鱼变成人,从海水里冒头,大口呼吸。 这才只是风雨来前的乌云满天。 她抱着贺容予胳膊,感觉到他抽回手。她脸红起来,虽然看不见,但是感觉得到,也能听见一些细微的声响。 太糟糕了。还有更糟糕的。 从他的长指变成他自己。 有前面的基础,没太困难。但她还是很不适应,咬着唇忍耐。贺容予极温柔地哄她,一声声唤她昭昭。 她也跟着喊二哥。 但她一出声,贺容予便更变本加厉。 “昭昭,叫我名字。” “……贺……容予。” 也没用。 昭昭叫他二哥,有种背德感。纵然知道他们之间并非流着同样骨血,甚至为了保护她,连她户籍也没添入贺家。但他幼时抱她哄她,亲手喂饭,看着她一点点长大。还是太过刺激感官。 可她叫他名字,也一样。 贺容予在粗重的呼吸里叹气,又试了试。容予,涵之,哥……叫什么都一样。 他慢慢领悟,似乎只是因为,是她。她随意出点什么声音,都让他忍耐不住。 从青天白日到夜色降临,昭昭一点力气都没了。 她整个人像从汗水里捞出来,头发湿了一层,很不成体统。贺容予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副样子哪儿能让人看见,所以贺容予抱她简单沐浴了一番,直接让她宿在了自己房中。虽说他的卧房昭昭常来,但再常来,也没有留有昭昭贴身衣物的可能。 贺容予替她简单擦干,去衣柜里找了一身自己的寝衣,替她换上。昭昭全无力气,又强撑着不肯睡,眼睛半睁半闭的,任由贺容予摆弄。 她趴在贺容予怀里,眯着眼靠在他肩膀上说话。声音很轻,又含糊,贺容予起初没听清,待仔细一听,发现她说的是:“二哥,我好喜欢你。真的。” 贺容予低头在她鼻尖轻啄了下,道了声:“好。” 后来实在撑不住,昭昭趴在他怀里便睡过去。贺容予将人轻轻放下,捏了捏眉心,脑中想到一个词,堕落。 他碰了碰自己鼻尖,轻笑声落在沉酣的夜色之中,起身穿戴整齐,转去书房。每日有每日要批复处理的事,原本该下午做,现在只好晚上做。 - 第二日昭昭醒时,贺容予已经走了。云芽过来伺候她梳洗打扮,昭昭紧张了一瞬,但云芽似乎没有察觉。贺容予虽然放纵,也没完全放纵,咬她脖颈的时候没用力,近乎舔^舐。 至少表面看着还算成体统。 但昭昭显然没有这种意识,她兴起时,在贺容予喉结处留下一道难以忽视的红痕。贺容予上朝时,不少人都瞧见了。 个个都觉得惊讶,结合前几日中州王的异常,大概能猜到什么。但好奇归好奇,也没人敢问。毕竟这是中州王的私事,与他们无关。 除了赵承泽和刘原。 赵承泽看见他喉结处的印记,笑容促狭地打趣:“中州王这是忽然开了窍,明白了当中的乐趣么?” 他知道贺容予和他那妹妹的感情不寻常,但还没从这痕迹联想到贺昭昭。 独爱昭昭 第45节 “只是三小姐看见了,恐怕要不高兴咯。哥哥要被人抢走咯。”他故意这么说。 贺容予危险地眯了眯眼,赵承泽始终是只危险的老虎,贺容予戒备着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在心里琢磨他刚才的问题,的确。 昭昭打开了他某一窍。 至于刘原。他没敢直接问,又掩饰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几次三番地打量贺容予脖子。 和贺容予的视线撞个正着,刘原眨了眨眼,说:“王叔脖子上被蚊子咬了好大一个包。” 刘原十三岁,似懂非懂,存了些私心故意这么说。贺容予不想答,索性当没听过,转而提起别的事。再有一个多月,便是万寿节。 “陛下想怎么办这万寿节?” 刘原仍旧说:“孤听王叔的。” 贺容予若有所思,黑眸微阖,抿了口茶水:“陛下也到了该立后的年纪。” 十四岁成婚,于女子而言都太早,怎么会是立后的年纪?但贺容予这么说,没有人敢反驳。 刘原自三岁登基,至今已经十年。他不知道贺容予为何忽然提起立后,但他自幼谨小慎微,嗅到了一些危险的气息。 倘若他立后纳妃,后妃生子,那么他是不是就成了一枚无用的棋子?傀儡可以换个人扶持,只要姓刘,是刘家血脉,谁都一样。 他有些紧张,甚至结巴起来:“王叔……怎么会……会忽然这么说?” 贺容予没想这么多,他只是因为方才刘原那句天真无邪的发问,而想起他已经是个少年。寻常少年到这年纪,应当都是情窦初开,给他找个伴也不错。刘原这些年是个听话的傀儡,他可以考虑给他找一个他喜欢的皇后。 “陛下过了万寿节,便该十四了。上京城内,十六七岁适龄女子众多,不知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贺容予问。 刘原被他问的一愣,随后红了脸,摇头:“孤……孤并未没想过。” 他脑海中浮现的那个朦胧的身影,被他极快地甩开。 贺容予笑起来:“陛下不必紧张,臣只是随口一问。时间还长着,陛下可以慢慢想。” 刘原低下头去,似乎害羞起来。 这事便也告一段落。 但刘原的心却为此激荡起来,为两方面的原因。一来,是对生存的危机感,另一来,则是对那个一闪而过的被自己甩开的模糊身影。他急切地想与人说点什么,可这空旷的深宫里,他能找的,只有自己的母亲。他们相依为命。 至梁太后宫中时,时辰已经不早。刘原在自己寝宫独自郁闷许久,终于忍不住过来。但梁太后还未睡,她甚至在对镜梳妆。 刘原愣了愣,不甚理解为何要深夜梳妆,这时候应当安睡。梁太后看懂了儿子的疑惑,却无法为他解答,她只是觉得自己快要枯萎,需要拼命地抓住一些美丽。 她甚至开始放眼望向整个后宫,可能看见的男人,除了没根的太监,就只有来请脉的太医和值守的侍卫们。太监不算男人,而太医们都已经胡子发白,一张脸上的褶子写满了枯朽的气息,令她敬而远之。至于侍卫,侍卫倒是还能看看。他们人高马大,散发着男人的味道。 可是梁太后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他们都比不上那个人。 她叹息,放下梳子,背对着刘原开口:“你怎么了?这个时辰过来找母后。” 刘原低着头,说:“今日王叔突然说起,儿臣到了立后的年纪,还问儿臣有无心仪的女子。儿臣……”他停下。 梁太后解下自己的钗环,幽幽地问:“那你是因为有,所以内心不安么?” 刘原没说话。 梁太后自顾自道:“原儿,你对爱情恐慌么?呵,没事的,它会让你快乐才对。你若是喜欢谁,便大胆地喜欢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倘若你不抓紧机会,反而会后悔。” 刘原抬起头来,瞳孔震颤着,唤了声:“母后……” 他明白了梁太后的话。但是他所心仪的那个人,真的能大胆喜欢吗?不,那是不可能的。至于他所担忧的那件事,即便要给他立后,想要有孕生子,也需要时间。或许还不必这样担忧。 他沉默地坐着,许久,站起身来告辞:“夜深了,母后早些休息,儿臣便不打搅母后了,儿臣告退。” 梁太后嗯了声,仍旧没有转过头来。她始终看着铜镜里自己的容颜,想起刘原方才说的,贺容予脖子上的“蚊子包”。 她嗤笑,什么蚊子包,她那少不经事的傻儿子啊,那是…… 梁太后抓起梳子,面容有些扭曲。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是她?她也不知道在问谁,只是想问。 - 深宫里的夜,与深宫外的夜截然不同。 一堵高耸的宫墙划分出两方天地。 一方是凄冷的长夜,而另一方却是苦短的春宵。 贺容予今日很忙,要处理的事很多,几乎马不停蹄地连轴转,连饭都顾不上吃。昭昭只能见缝插针地见他,给他送杯茶,送碗汤…… 第不知道多少次,她推门进来,端着碗绿豆汤。夜里暑气也重,白日的暑气没散,反倒聚得更沉。 她轻手轻脚地放下东西,看了眼贺容予,便打算要走。可这一眼,又有些舍不得。 分明他们日日相见,这么多年,好像也看不腻似的。她在一旁坐下,撑着下巴望他。 昭昭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她都没出声,打算就这么看一看,待会儿看够了就走,可事实上,她眼神太过灼然,令人难以忽视。贺容予没抬头,也感觉得到。 他动作一顿,在心中无声叹息。这两日他都忙,忙得只能跟她见一面,来不及做些别的什么。 他头也没抬道:“过来。” 昭昭一愣,以为自己听错,磨磨蹭蹭地挪到贺容予不远处。 贺容予捉住她手腕,猛地一用力,将她整个人带到怀里,顷刻之间,她已经在贺容予腿上坐着。昭昭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一刻,极具侵略性的吻已经铺天盖地地落下。 她已经没先前那么羞涩,试着回应他。回应的结果,当然是亲得更难舍难分。 昭昭搂着他脖子,手指沿着他头发往里伸,贺容予也一样,手在她后脑勺,气息微重。 他瞥了眼桌上的那堆公文,哑声道:“怎么办,不想看了。” 昭昭唔了声,怎么感觉自己像个红颜祸水。 贺容予显然已经做出抉择,证实她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4 20:14:00~2022-07-25 21:5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红颜祸水……那便是吧, 左右也只祸害贺容予一个人。昭昭心里这么想着,又觉高兴。因为这话反过来说,便是贺容予对她的情。 他想和她亲近,对她无法拒绝, 所以让她成为他的红颜祸水。 她一高兴, 便更为主动。主动的结果, 便是…… 夜色深深,天幕如墨,已然近三更天,中州王府内,中州王的书房之中, 银灯未曾得休眠片刻。外人只道中州王是挑灯夜阅公文, 实在辛劳。 而推开那扇门,才晓得挑灯夜阅的, 不是公文,而是香汗淋漓的美人。 当然也阅了些公文。只不过颇为艰难,彼时昭昭在他怀里倚着, 听着贺容予在她耳边叫她别乱动。他的手绕过昭昭,还能拿稳狼毫笔,写的字竟也像模像样。 昭昭心道,我二哥果然是厉害的人……无论什么都很厉害…… 可是她实在无法保持不动, 因为感觉到某些大小变幻,令她面红耳赤。见她如此,贺容予忽然轻笑了声, 将手中的笔递到昭昭手中, 要她代为写就批复。 她攥着那支上好的狼毫笔, 快要哭了。 手微微地抖着, 墨汁往下滴落,晕在纸上。偏贺容予还能一本正经告诉她:“姑苏府府尹之人选,本王已有想法。” 贺容予腾出了手,悠闲自在,狎昵问:“写好了吗?下一句是:魏文虽有政绩,可性子太过刚直,本王以为,不大适合。至于冯照平,性子又太过软弱,恐怕也不适合。倒是薛其刚颇为合适。” 他说罢,低声笑说:“有些长,昭昭记住了吗?若没记住,我再念一遍。” 昭昭记不住,她脑子空空,小腿悬着绷着,勾在贺容予小腿上。光滑柔软的衣料从脚背上拂过,有些凉意。她下巴上汗滴要看要往下落,赶紧偏过头,怕滴在那奏报上。 贺容予捏着她下巴绵密地吻,轻撞了撞,昭昭笔都拿不住,破罐子破摔,索性把狼毫笔扔在桌下。 “二哥分明在欺负人。”她扭过头,微微地恼怒。 贺容予还是笑:“我疼你还来不及,哪里会欺负你。” 他说着,在她颈后落下一个吻。 平日里他便觉得昭昭身上自带眸中轻微的幽香,经潮热的汗水一混,似乎更为明显。 “昭昭……”他一声声唤她名,似乎带着叹息。 低沉微哑的嗓音,令人沉迷。得到过贺容予的垂怜,没可能再会多瞧旁人一眼。 - 昭昭一觉醒来,已经过了午时。昨夜太过放纵,她脑中闪过些回忆,心跳加速。她拍了拍脸颊,唤云芽进来。 昨夜昭昭没回来,云芽也没多想。三小姐常会因为心情不好,或是心中害怕,而去找王爷,留宿王爷房中。 昭昭翻身下床,今日晨光熹微时,贺容予抱她去净室内沐浴,顺便换了身寝衣。上回之后,贺容予便备下了昭昭的换洗衣物。 云芽见昭昭起床时脸色疲惫,又一觉睡到这会儿,有些担心她生病,问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昭昭摇头,大夫来了,若是看出些什么,还是不大好。 她掩嘴打哈欠,敷衍说:“昨夜二哥忙于公务,我便在一旁陪着,所以才睡得晚了。没有生病,不必担心。只是我实在饿了,你快去备些吃的。” 云芽哎了声,下去备吃食。 不一会儿,吃食便准备好。早饭中饭一并,素丸子、金脍玉炙、水煮菜心、莲藕汤……大碟小碟,满满一桌子。这些菜看着平常,可道道都暗藏着大玄机。 就拿莲藕排骨汤来说吧,七月还不是吃莲藕的最好时节,仅有少数地方的莲藕成熟可以采摘,因为珍稀,也流通不到市上,又因为三小姐爱吃莲藕,基本上早期成熟的莲藕,只在中州王府有。就连宫里也没有。 莲藕粉嫩甘甜,十分可口,与上好的排骨一道炖汤,炖出的汤味道鲜美清甜,滋味甚佳。 而另一道水煮菜心,是取白菜最嫩的菜心,只放些许调料,保存菜心最本来的清甜。 都是三小姐爱吃的菜,三小姐不大爱吃荤,偏爱素菜。王爷便搜集了不少做素菜拿手的厨师,养在府里,可以说是专门为三小姐养的。 云芽自幼将这些看在眼里,知道王爷待三小姐有多好。她在一旁侯着三小姐吃饭,又道:“小姐身子骨弱,要不还是轻大夫来瞧瞧吧?” 昭昭正喝着莲藕汤,忽地一呛,摆手道:“真不用,我活蹦乱跳的,有什么问题?” 她说着,站起来给云芽转了个圈,“你看。” 云芽只好妥协。 昭昭松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吃饭。才刚放下筷子,便听说仁慧来了。 仁慧风风火火的性子,传话刚到,她已经跟着进来。原本去昭昭院子里找人,结果扑了空,听说她在贺容予院子里,便说在星月楼等她。 独爱昭昭 第46节 昭昭应了声,净过手,出门。她回来时,仁慧正在房中坐着,见她来,道:“你啊你,就围着你二哥转。” 仁慧坐在矮榻上,拨弄手边的一株兰草,调侃昭昭。她并不知昭昭在贺容予那儿过夜,只当她是和贺容予吃饭。 “要不要出门逛逛?近来上京城可热闹了。” 毕竟时隔多年后,再一次过万寿节。大昭的传统,万寿节举国上下庆贺三日,百姓也好,官员也罢,这三日都可以休息玩乐。当然了,说是这么说,负责万寿节相关的官员是不可能休息的,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以防出什么差错。 万寿节的消息一出,上京城内便热闹起来,街上早早开始张灯结彩,花团锦簇。 昭昭与仁慧坐在马车上,朝外头张望,天气炎热,她们可不想下去走路。仁慧指着那些东西,颇为兴奋,昭昭顺着她所说的看过去,敷衍地应着。 “上京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仁慧感慨,又想起这场热闹是因为那位年轻的天子,一时撇嘴。仁慧与昭昭一样,其实不大看得上刘原。不过昭昭是因为幼时恩怨,而仁慧,只是单纯觉得刘原太过稚嫩。 “万寿节……哦对了,昭昭,我听我阿爹说,你二哥有意给陛下选皇后,也不知道会选到谁家头上。”她已经定了亲,反正不可能是自己,于是当场戏看。 昭昭对刘原的事不感兴趣:“我也不知道,反正二哥有自己的考量。” 二人说着话,马车在一处路口停下。再往前,便是她们要逛的地方,这一整条街都是女儿家用的一些东西,胭脂水粉、布匹衣裳、首饰之类。 二人下了马车,身后不远不近跟着几个婢女,开始逛逛看看。 她们不稀罕皇后之位,可别人稀罕。没想到随意逛逛,也能听见些八卦秘辛。 一人说:“听闻万寿节上可以给陛下献礼,倘若被陛下看中,是不是能做皇后?” 声音听着不大耳熟,估摸着家世不是太高。昭昭和仁慧对视一眼,皆是皱眉。没想到她们这么大胆,在这人多眼杂的店里便说这些话。 另一人说:“皇后?或许吧。可是皇后有什么好的?陛下又没实权,做皇后还不如做中州王妃呢。” 仁慧被逗笑,拿胳膊肘撞了撞昭昭。 昭昭瞪她一眼,意欲拉着她悄悄离开。虽说她们不是故意听人家墙角,可若是被撞破,也怪尴尬的。 那人听这话,笑说:“中州王妃能轮到你做?那定然是贺家三小姐。” …… 昭昭拉着仁慧,悄悄从一侧离开。 仁慧捂着心口笑说:“听见没有,人家说了,做皇后还不如做中州王妃呢。” 昭昭笑不出来,为那人的后一句话。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仁慧脸色变了变,被昭昭发现。她皱眉追问:“你听说了什么?仁慧,告诉我。” 仁慧看她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禁失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是有一些事,但应当不算坏事。前些日子,有人拿你与中州王编了一出感天动地的戏,虽说改了名字,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说你们。这出戏挺受欢迎的,便有人觉得,你与中州王非亲非故,郎才女貌,也是一对璧人。” 昭昭一时愣住。 仁慧说:“你别说,编这出戏的人还挺有眼光的,我也觉得,昭昭与中州王是一对璧人呢。” 昭昭比仁慧敏锐,她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怎么会有人突然平白无故地编这么一出戏?还是说好话的。那定然只能是贺容予的手笔。 她想起贺容予当时说的话,心中雀跃。 - 那出戏的确很受欢迎,甚至一时风靡。唱这出戏的戏园子自然也生意暴涨,人满为患。 戏唱罢,不知多少人被带动情绪,甚至有夫人暗自抹泪。赵承泽坐在楼上雅间,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慢慢起身往外走。 如此大张旗鼓,啧啧。赵承泽背过手,看了眼昏暗的天色,真是用心良苦。 只不过,如此阵仗,简直是在告诉天下人,他贺容予的软肋便是贺昭昭。 赵承泽抿唇笑,笑得颇为邪性,他不会阻拦,甚至愿意帮贺容予一把。毕竟,他越看重,越便难以割舍。这样大的一个弱点,赵承泽乐见其成。 中州王府内。 昭昭也在问贺容予:“那出戏,是二哥让人做的是吗?” 她坐在贺容予对面,托着腮,灼然视线盯着贺容予看。 贺容予勾唇:“这么聪明。” 他已经在着手准备成婚之事。她的婚宴,不能马虎,所以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但应当也不会太久,冬天之前应当可以。 昭昭捂住半张脸,藏不住眼中笑意:“贺容予的……妻子,怎么可能一点本事也没有?” 从前这句话是,贺容予的妹妹。 如今这句话是,贺容予的妻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5 21:52:05~2022-07-26 22:1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谙 10瓶;ask 6瓶;听竹 2瓶;末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经过一段时间的气氛铺垫, 真到万寿节到来的第一日,上京城的热闹繁华氛围更上一层楼,仿佛要把过往这十年没过的都一并补上。 即便已经入夜,街上张灯结彩, 仍旧亮如白昼, 小贩的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街道上男男女女结伴而行,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万寿节向来是欢庆三日,其中的第二日是天子寿辰,而第一日与第三日, 便是百姓们与天子同乐, 一起庆贺。 绥江岸特意腾出一块空旷地,用来燃放烟火。从入夜时起, 烟火便一直未断过,在天空中绽放出五彩斑斓的美丽图案,令人看得眼花缭乱, 不由惊叹。 除去烟火,绥江上还有各色的花船,花船上有乐工与舞姬,乐声不断, 舞亦不停。这是朝廷特批的,与平日里那些在花船上揽客的妓子们不同,这些弹琴奏乐跳舞之人, 可都是精心挑选过的。观看的人也只许看, 不许打搅, 不许冒犯, 违者重罚。 沿绥江往下,经过安定桥。安定桥是一座古桥,有几百年历史,听闻从前朝起就有,还伴有一段凄楚的爱情故事。 说的是,从前有一位富家小姐,爱上了一位贫苦有才华的书生。可富家小姐的父母对此并不同意,硬生生将人拆散,将富家小姐嫁给了另一个人。富家小姐出嫁那日,正好经过此桥,那书生便特意来桥边弹琴相送。富家小姐听见琴声,知道是书生,在花轿上泪流满面。书生送走小姐的花轿之后,吐出一口血,就此死去。小姐的花轿到婆家,掀开帘子一看,轿子里空空如也,压根没人。可车夫们根本没停下过,一时令人骇然。故事就这样结束。 昭昭与仁慧便走在安定桥边,望着桥上的男男女女们,听着一旁的说书人说完这故事。仁慧一脸哀戚,十分同情那书生与小姐。 昭昭未置可否,她觉得这书生太过迂腐,明明可以做很多事情,可是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嫁人,自己死去。不过仁慧眼眶都感动红了,这话还是不说的好。 仁慧感动完了,忽然重重一声叹息,拉着昭昭,说:“走,我们也去桥上。” 昭昭只好与她一道。 安定桥上人很多,因为与凄美爱情故事相关,因此来这儿的也多是男女一起,她们俩同行,颇为清奇,惹来不少路人侧目。见是贺家三小姐与仁慧县主,又不约而同收回目光,只当没看见过。 今夜人多眼杂,昭昭出来,身后有朝北跟着。两个人停在桥正中间,看见桥另一边竟有一人在弹琴,曲调哀伤,正和那故事相符合。 一曲奏罢,另一人又去弹。原来是有个人将琴摆在那儿,专门做这生意,倘若有公子想弹,便收他一些钱,让他弹一曲。 还挺会做生意。昭昭嘟囔。 仁慧还沉浸在方才的故事里,她虽大大咧咧,但很容易感伤。她一见那人起身,已经冲了过去,大方给出银钱,便在琴边坐下。 昭昭目瞪口呆看着仁慧动作,不由皱眉,她记得……仁慧别的倒还好,就是这弹琴嘛……实在没天赋。纵然平阳王世子琴艺高超,平阳王本人也琴上也有些造诣,但仁慧显然全没继承到。 她这么想着,已经想捂耳朵。 果不其然,下一刻,杀猪般的琴声从仁慧手中流出,一时间,以安定桥为中心,方圆的人都沉寂下来。或者说,简直一片死寂。 大家显然都被这琴声震惊到,久久未能回神。但碍于贺三小姐在,仁慧县主又是三小姐的闺中密友,显然不好说她弹得难听。 昭昭闭上眼,忽地听见耳边有人问:“你也想去弹吗?” 声音低沉有磁性,声声入耳,仿佛羽毛拂过,令人耳朵发痒,心也发痒。很熟悉,昭昭笑起来,抬头看向来人摇头:“不。” 又不是什么好结局的故事,她何苦代入? “你忙完了?”昭昭压着唇角笑问。 贺容予嗯了声,原本他计划和昭昭一起出来逛,没想到临时出了些问题,只得去处理。正因是万寿节这样的日子,热闹之下,才会藏污纳垢,很容易有人趁机谋划一些不轨之事。所以一个月前,城中便已经戒严、盘查,还真查出了些问题。 当然若是放在别的时候,那查出问题的人,定是冲着天子去。可在如今,那些人大多是朝着贺容予来的。毕竟在他们眼里,贺容予才是弄权把持朝政之人。今日突然查出问题的那人,便是原本打算行刺贺容予的,只不过在进城时,便被人抓住。 这种事发生得太多,贺容予其实毫无波澜。他只在乎那人身后有没有人指使,倘若只是自发之举,倒也没什么。 昭昭哦了句,视线低垂,落在贺容予手上。 想牵二哥的手。可是好多人在。 她咬唇,抬起头来,手垂在身侧,指节微弯。 “那我们去走走?”昭昭问。 贺容予应好。昭昭看了眼仁慧,跑去跟她说了句,便回来与贺容予一起离开。 “去哪儿?”贺容予问。 昭昭摇头,本来和仁慧也是随意走走,并没有目的地。 贺容予沉默片刻,道:“划船?” 昭昭:“好。” 她笑得眉眼弯弯,船上地方隐秘,可以牵二哥的手了。 绥江江面宽阔,足够容纳好些船只并肩穿行。这三日原本是不可随意行船的,但贺容予是贺容予,天下都是他说了算,别说划船了。 他命人准备了一艘小船,和昭昭两个人慢悠悠朝着人少的岸段去。贺容予划船,昭昭坐在船头看着他,见人少下来时,迅速在他脸颊落下一个吻,再坐正身子,仿若什么事也没发生。 只是面上的笑意无法掩藏。贺容予将船停在亮面正中,松开桨,伸手牵住昭昭。 刚才在桥上,她想这么做,贺容予记下了。 这里不是上京的繁华地带,与那些热闹比起来,甚至略显凄凉,热闹之声从城的另一边传来。 昭昭攥紧贺容予的指尖,笑嘻嘻地分开他手指,小手挤进大手里,与他十指相扣。而后倾身依偎在贺容予肩上,看着天空另一边的烟火,只觉得这一刻真是岁月安稳。 贺容予低头,寻她的唇,细密地吻。 昭昭心跳变快,看贺容予近在咫尺的眉眼。哪怕光线昏暗,她也能对这张脸倒背如流。知道眉是什么形状,眼是什么模样,唇是什么轮廓。只可惜她画技不好,画不出分毫他的英俊。 她的哥哥,是大昭朝最英俊的男子。 不,不对,是她的男人,她的丈夫,她的爱。 昭昭忍不住笑,唇角一弯,贺容予正衔着她唇,一下察觉到。问她笑什么。她说,二哥真好看。 贺容予故意说:“倘若我生得丑陋无比呢?你就不喜欢我了是吗?” 昭昭赶紧敛了笑意摇头,“怎么会?我对二哥的爱,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 独爱昭昭 第47节 无关容貌,无关品性,无关权贵。 贺容予还是故意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哄我?倘若我从一开始就丑陋无比,即便收养你,待你百般好,你恐怕也不会对我动心分毫。若是那样,我说要把你嫁出去,你只怕巴不得。” 昭昭撇嘴,又认真地思考起来,最后说:“可是你一开始就长得很好看,我第一眼见你,便觉惊为天人。” 贺容予没继续逗她,吻又缠上来,手搂紧她的腰,恨不得把她揉碎在自己怀里似的。烟火倒影被船的小动静压碎,昭昭回抱住贺容予,咬住他唇瓣,吮着衔着,直到嘴唇都发麻。而后便感觉到他的变化。 她红了脸,这一段时间,他们好像太过频繁地亲近。 贺容予仍旧抱着她,只是抱着。 在她耳边说话:“待你,从前已经能给的都给了,好像再没有更好的能给。” 宠溺,纵容,都已经再不能更甚。所以到现在的关系,只剩下男人对女人的那点子反应。 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太快,感情一夕之间涌现,浓烈而炙热。情到浓时,自然想亲近。 从前五六日才想一回,现在但凡跟她亲密一些,恨不能一晚上七八回。 难怪有人沉溺于此。 贺容予稍微松开些手上力道,喉头滑动:“你若是反感……” 昭昭小声打断他:“……也没。” 她在他颈间蹭了蹭,声音还是轻轻的:“只是……”她嫌避子汤太难喝罢了。贺容予没说过这事,但昭昭清楚,她已经是贺容予的掣肘,倘若再有个孩子,绝不成。 她又停住,换了句话,说,哥你还能忍吗? 贺容予失笑,这种事有什么不能忍的。但故意逗她,说不太能忍,问她怎么办。 “火是你点的,你说怎么办吧?” 昭昭面露为难,打量一番周遭。乌蓬小船,两面都是空的,倘若有人一眼就知道在干嘛。不行。虽说现在没什么人,可万一来个人呢,不行不行。 她紧张又着急,去找桨,“那我们赶紧划到岸边,回家,赶紧回家。” 贺容予笑声稍大。昭昭终于明白过来,他在逗^弄自己。 “二哥!不理你了!”她有些恼怒,背过身不再理人。 贺容予忍住笑意,从身后拥住人,哄道:“我错了。” 他认着错,可昭昭被他从背后抱住,只觉得腰后发烫,羞赧不已。她挣开贺容予的怀抱,跑远了些。 最后倒也没什么。二人并肩牵手躺在船头,看着天空,与水中倒影,直到热闹渐渐消散,才回家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6 22:10:28~2022-07-27 22:1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成诗 3瓶;听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万寿节当日, 天子寿辰,百官朝贺,崇德殿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盛况。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连天气都像在为天子祝寿。百官们身着吉服, 次序列队, 于崇德殿内站定,天子站在最上首,看向殿外。 殿外有乐人无数,奏百鸟和鸣之曲,若鸾凤翔集于此。待一曲毕, 舞姬们莲步入场上台, 殿下的乐工们变换曲调与乐器,此时有掌礼太监高声宣布, 宴席开始,各官员入座。每位官员面前都设有案桌一张,桌上置果盘糕点美酒。 听着丝竹管弦, 看着歌舞升平,品着手中的美酒,刘原对这样的大场面心生震撼,这才是天子该有的待遇。在这一刻, 他有一瞬觉得自己真正成为了天子,成为了万人之上的掌权者。 但也只有那么一瞬,因为他的余光瞥见了自己身侧坐着的中州王。 中州王面色未改, 似乎已经对这些场面习以为常, 且气度非凡, 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霸气。在这样的对比下, 刘原那些小小的骄傲尽数消弭,只剩下自卑。 他今日起,便十四岁了。可他似乎还这样一事无成,仍旧胆怯,仍旧不够聪明,不够果决。比起贺容予来说,差得何止千山万水。刘原很想成长,可始终差那么多。 他收起沮丧,回神看向殿前的歌舞。 除去舞姬,还有些官员家的小姐也献舞或是献曲,这是贺容予应允的。他在给刘原机会,让他自己挑选一位心仪的皇后。 但刘原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女子身上,他还在想贺容予的事。近来京中有些传闻,关于贺容予与贺昭昭。刘原在想这件事。 他私心不想相信,因为贺容予的确待贺昭昭好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可他们之间,除了兄妹之情,还有别的吗? 刘原不敢肯定。因为,他早已经察觉到他们之间的那些不同寻常的气氛。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 他怕贺容予。所以当贺昭昭出现的时候,他在想她居然不怕贺容予?她为什么不怕呢? 为了这些问题的答案,刘原时常观察他那位小姑姑。但仍旧没有得出答案。 他心里乱得很,一时想,倘若他们之间真有什么,那他以后是叫小姑姑?还是……王妃? 就在这样的走神里,那些女子走马观花一般过去了。最后贺容予问他,陛下可有中意的? 他看向贺容予,有些忐忑地问:“王叔,孤的皇后一定要在这些人中选吗?” 贺容予看着他的忐忑,退让了一步:“倘若陛下不想立后,立个贵妃也可以。” 贵妃……刘原目光扫过那些女子,她们都怯怯的,低眉顺眼,可是似乎都很期待他的目光落下。只有一个人,她没有低下头,也没有期待过他的目光,甚至……隐隐有些嫌恶。 于是刘原指向她:“孤……中意她。” 那是太史局令之女,姓杨,单名一个芙字。从五品官之女,一跃成为天子的贵妃,堪称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在他说完这一句话之后,那个女子却微不可闻地皱眉,眸中闪过一丝嫌恶,压抑着,看向天子与中州王,屈膝谢恩。 “多谢陛下厚爱,臣女不胜荣宠。” 那一刻,刘原从她的身影之后,看见了另一张脸。 - 梁太后听着乐声,心慢慢地紧张起来。她将身边的宫女打发出去,等着白露的消息。 梁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在宴席间隙来请贺容予:“王爷,太后娘娘说,有些事想与您商议。” 白露看了眼一旁的天子,说:“事关陛下立后,娘娘择定了几个人选,想问问王爷的意见。” 贺容予没有多想,立后毕竟算一件大事。赵承泽的人不可能做皇后,至于他自己的人,也得考虑身份地位家世。 “嗯。”贺容予随白露离席,去见梁太后。 梁太后早已在廊下等候,见他来,福了福身:“王爷真是辛苦,还得为原儿各种操劳。” 她说着话,往殿中去,命白露看茶,“王爷请坐。” 梁太后拿起自己早写好的人选,交予贺容予,“哀家认为这几个都不错,王爷以为如何?” 她看着贺容予,看着他举杯,看着他喉结滑动,饮下那杯茶。她的心全然吊着,等待着自己的成败。 她想得到贺容予,想得到自己身为女人的生机。既然贺容予能接受贺昭昭,又为何不能接受她? 在有过上次昭昭的经验之后,贺容予一喝下那茶,便已经觉得不对劲。他记起自己进来时,殿中伺候的人都被遣了出去,比平日里更安静。 贺容予猛地站起身来,对梁太后怒目而视:“太后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梁太后在这一刻终于不再是畏惧的,她眼神中流露出迷恋的、依依不舍的情愫,慢慢地站起身来,朝贺容予靠近,看着贺容予迷乱的神色,仿佛在欣赏。 “中州王真的从不知哀家的心思么?还是只是装作不知?”梁太后看着贺容予摇了摇头,体力不支地跌坐在椅子上,谨慎地伸出手,意欲抚摸他的脸颊。 被毫不留情地扫开,力气之大,甚至让梁太后感觉到些许疼痛。手上的疼痛在提醒她,这是贺容予对她的抗拒和嫌恶,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从她做下这件事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所以,梁太后换了一种想法,她想,贺容予只是因为她是太后,所以从来装作不知她的感情,从不对她有任何感情。 但那只是一个身份而已,他甚至都能和自己的妹妹在一起,如今她的太后身份自然也不算什么。梁太后拢着袖子,轻轻地碰触自己刚被贺容予扫开的手,仿佛是爱^抚一般。 她说:“哀家不会告诉任何人,王爷与哀家的关系。王爷大可放心。” 贺容予撑着头,剑眉紧蹙,冷笑看向梁太后:“本王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那样的不屑,仿佛她只是一粒尘埃,不配入他的眼似的。梁太后的表情有些许扭曲,但很快,她舒展开来,笑道:“从前是没有,但不代表日后没有。” 她笑着,像从前自己最美的时候那般笑,看向贺容予。她已经在这深宫里待疯了,一个人独自寂寞地守着这牢笼,慢慢地从一个女人,变成一座冰冷的雕像。她已经要疯了,不,或许她已经疯了。 梁太后再次朝贺容予走近,看见他闭着眼,逐渐粗重的呼吸,她再次伸出手,碰触他的头发。他是这样的年轻有为,孔武有力。 贺容予克制着:“你疯了?” 梁太后没有否认,反问他:“难道中州王没有疯么?昭昭她是你的妹妹。” 贺容予再一次扫开她的手,他恨不得杀了这个女人。但是今日万寿节,入崇德殿时所有人随身携带的武器都已经上缴,贺容予要装样子,也没留他的佩剑。 但他除了佩剑,还随身携带了一把匕首。贺容予拔^出匕首,削铁如泥的匕首从梁太后脸颊边划过,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口子,流着血。 她愣了愣,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跌坐在地,痴痴地呆愣着。 贺容予头晕得厉害,她下的药药性太烈。他撑在一旁的小桌上,让自己保持冷静。 “你怎配与昭昭相提并论?”贺容予声音已经开始发哑,不能再待下去。 “昭昭身上不曾留贺家的血,亦未曾进贺家的籍。我与她既不算不伦,也不算有违道德。而你,你以为本王不曾正眼看你,是因为你是太后?可笑。”贺容予抓着桌角,桌角深深地硌在他手心,疼痛感袭来,“可笑至极。本王只是单纯地瞧不上你。你根本不配。” 不能留在这儿,倘若被人发现,即便没发生什么,也难以说清。何况以他的名声,他们肯定会把这事儿说成有,从而栽在他头上。 倘若是从前,他不在乎这些名声。但昭昭不喜欢她,若是传出去,她定然不高兴。 贺容予想着,强撑着走出宫殿。 他的头越来越沉,视线也越来越模糊。贺容予撑着宫墙,往外面走。他已经认不清谁是谁,在路上随意抓了一个小太监,语气狠厉命令道:“去……请三小姐,在……”他说了个偏僻宫殿的位置。 那小太监见中州王一身杀气,半点不敢耽误,赶紧往桐花台去寻贺三小姐。 万寿节的流程,在崇德殿是百官朝贺祝酒,再看些表演,之后便转去桐花台,官员们可携家眷一道同来。桐花台地方更大,亦有专供歌舞戏曲的台子,在桐花台用饭饮酒庆祝。 这会儿正是女眷们进宫的时候。 昭昭来得早,下了马车后,见没人过来,正打算再等等进去。忽地被个小太监拦住,小太监语气慌张:“三……三小姐,中州王请您去德武殿一叙。” 昭昭愣住,心生怀疑。德武殿是座闲置不用的宫殿,二哥怎么会邀请她去那儿? 但小太监拿着贺容予的信物,昭昭只好去德武殿找人。德武殿离桐花台颇近,因为闲置不用,殿中自然也很冷清。昭昭站在门口张望,心中狐疑更甚。 “云芽,你在此处等等,我去里头看看。”昭昭说罢,往殿中去。 刚推开门,忽地身后传来动静,一道黑影将她笼罩,门砰的一声关上。黑影覆上来,堵住她的唇舌。她本能地挣扎,随后嗅到熟悉的贺容予的味道,眨了眨眼。 “二哥……”昭昭看向来人。 贺容予额头一层汗,脸色并不好看。昭昭有些紧张,“这是怎么了?” 贺容予头往下低,靠在昭昭肩上,简洁地说了说来龙去脉:“太后……” 独爱昭昭 第48节 昭昭瞪大眼:“她怎么这么坏……” 她就知道这个梁太后觊觎她二哥已久! 昭昭看向贺容予,不甚确定地问:“那……你们……” 贺容予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可能。” 除了她,没可能有别人。如果没有她,或许他会选择随意地娶一个人,可是有了她,断不可能再有旁人。 昭昭笑起来,很是满意他的答案。她手往下,想抱贺容予,“那……现在怎么办?”她现在当然知道,贺容予找她来,要做什么。 手在碰到贺容予手臂的时候,却感觉有些不对。贺容予抓住她的手,没让她继续往下碰,笑说:“你说怎么办?” 说着,轻撞了撞她。 昭昭脸红起来,紧跟着,是贺容予迫切的吻。 昭昭仰头回应,却没被糊弄过去。她抓住机会,将贺容予袖子撩起,一时红了眼眶。 贺容予在自己小臂上划了一道好深的口子,伤口皮^肉翻出,血已经染透了他的袖子。 作者有话说: 守身如玉(。) 感谢在2022-07-27 22:12:48~2022-07-28 21:3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仙女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你……”她一时气急, 可又不知说些什么。 “何必要伤害自己?肯定很疼……”她知道这话很没立场,毕竟某种程度上,这道伤也是为了她。假如他心里没有自己,完完全全可以接受那个梁太后。即便他们真发生什么, 以贺容予的手段, 他可以有很多种处理方式, 可以瞒住昭昭,又或者,可以先解决完,再把梁太后解决掉。可是他偏偏选择了伤害自己,以获得清醒, 只是为了等到她来。 昭昭只觉得自己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君心我心, 我心君心。 眼看人要哭,贺容予无奈叹气。他就知道, 让她看见,指定是这样的反应。现在好了,他都这样了, 还得哄人。 贺容予低头,唇从她颈侧轻碾过去,带了些含糊的气音:“这回是真忍不了,昭昭。” 他的唇一寸寸地游^移, 沿她肩颈,齿端轻轻地擦过。明明是野兽露出獠牙,却在用獠牙调情。舌上潮热的气息, 也一路飘游至她耳后。 昭昭招架不住, 腰已然塌下去。为了不坠下去, 只好背用力贴紧身后的墙。 她理智尚存, 微微偏头避开,说:“二哥,你的伤好严重,不能放任不管。”都还在流血,要是再这么一折腾,恐怕要流血而亡。 她不肯妥协,推开他,“要不二哥再忍片刻,云芽在外候着,我让她去寻些处理伤口的东西来。”说罢便要走,不想耽搁时间。 贺容予拽住手腕,将人拉回来:“忍不了,片刻忍不了,一瞬都忍不住了。再忍下去,我只能再给自己一刀了,你总不忍心?” 昭昭应着他的吻,眉头紧皱,小心谨慎地避着他的伤处。贺容予看她如此,叹气,将人拽下坐着,咬牙将从自己衣裳从胳膊处撕开,又扯下一块布料,递给昭昭。 “你处理你的,我解决我的。”不由分说。 昭昭只好妥协,拿着那块干净的布条,勉强替他处理伤处。可身后的人根本无法忽视,昭昭动作不得不变得缓慢。 贺容予把手横在昭昭身侧,任由她处置。伤口还在流血,昭昭好不容易替他止住血,满头的汗,还有一手的血没地方擦。 贺容予单手解下外袍,随意地递给她。昭昭一看外袍,一时愣住。这衣裳可是吉服。 大昭朝只有一些重要的场合才会穿吉服,因此吉服是很重要的,也因为穿得少,一般人家里也就这么一两套。这么庄重的衣服,此刻只能满布血污了。 昭昭闭着眼,胡乱在吉服外袍上擦了擦。止住了血,还得包扎。 但耳畔贺容予的呼吸越发重,磨蹭着。昭昭手都发抖,深呼吸,一口气给他包扎好。最后打结的时候,贺容予咬^了她一下,昭昭没控制住力道,收尾的力气大得很。 她歉然看向贺容予:“疼了?” 贺容予没答,扳过她下巴,用一个略显粗暴的吻回答她。的确疼。 终于给他处理完伤口,昭昭松了口气,与他耳鬓厮磨地缠吻在一处。一个绵长的吻结束,昭昭垂眸,又是一个大红脸。 就这么会儿功夫,松松垮垮的衣裳…… 而且她今日着的也是吉服,比平常穿的衣裳更难解,他却仿佛轻而易举,没有任何阻碍。她哭笑不得。 但贺容予不容她哭也不容她笑,他的耐心已经到顶点,只觉得自己快疯了,渐渐失去自制力。昭昭有些难以忍受,但咬牙忍着,还是没忍住哭了。 贺容予揽着她的雪肩,自然心疼。他虽然折腾她,但都有分寸。 若非梁太后发疯,何至于此? 想起那个女人,贺容予眸底闪过一丝狠厉。但一闪而过,他低头吻去昭昭的泪。 德武殿很空,空荡的地方连风声经过也显得很大,云芽在门口等着,见昭昭这么久没出来,已经心中起疑。 她推开门,往殿中走近,而后便听见自家小姐压抑的哭声。细碎的,似哭又不似。 云芽是大姑娘,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心中一凛,倘若三小姐被人欺负,王爷知道,定然会治她们照顾不周的罪。 她差点要推门而入,可下一瞬,又听见了一个不大的男声。与平日里听见的有些不同,但还是能够分辨出来是谁。 “昭昭……昭昭……” 云芽的手愣在半空,脑中一片空白。 她呼吸仿佛都停滞,僵硬地往后退。京中近来有些传闻,她也听过,说不上信或者不信。 因为没哪家兄妹像王爷这样子相处,若说完全清白,似乎也不是。可像现在这样,云芽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退到门口,将大门合上。至少她在门口守着,不会有别人知道。 万寿节这样的大日子,奏乐声自然喜庆热闹,响彻满宫似的。何况德武殿和桐花台离得不远,传到德武殿中时,还颇为吵闹。 借着这略显吵闹的乐声,昭昭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万寿节的宴会开场时,众人发觉中州王与三小姐都不在,心中还有些疑惑,他们怎会缺席,未免也太过嚣张。他们自然不知,中州王和三小姐在另一处忙得无暇分^身。 宴会时间很长,直到尾声,中州王与三小姐也未来。实在太过放肆,临走的时候,有人窃窃私语。 与此同时,贺容予抱着昭昭从德武殿出来。云芽低着头,一眼都不敢看。 经过她身侧时,贺容予冷冷说:“管好你的嘴。” 云芽:“奴婢明白。” 贺容予抱昭昭上马车,怀里的人已经睡过去,他微低下巴,一个吻印在她额上。昭昭嘟囔了句,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睡。贺容予轻拍着她的背,像回到小时候,哄她睡觉。 他看了眼另一边的热闹,黑眸微眯。他实在是让他们的日子过得太安稳了,是么?都敢将主意打到他头上来了。 既然如此,他便成全她。 贺容予垂眸,轻轻地拍着怀中人的背。 - 刘原从桐花台回紫宸宫的时候,问起梁太后。他们只在乎中州王和三小姐不在,却没多少人在意,他的母后也不在。 梁太后平日里便不是一个惹人注目的人,她话不多,很温柔,没什么架子,自然也没什么权力。所以在这种场合,这么多人,自然也不起眼。 可刘原与她相依为命长大,对她当然在意。刘原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因为他记得,是母后身边的大宫女将王叔请走了。 他害怕贺容予。 他的害怕很快成真了。宫人说,中州王今日从梁太后宫中离开后便不见了,当时二人似乎是发生了争吵。梁太后脸上甚至还多了一道口子。 刘原吞咽一声,还未坐稳,已经起身,急吼吼地往梁太后宫中去。 梁太后痴痴地坐着,捧着自己的脸,不停地看着自己脸上的那道伤,心里还在重复贺容予临走前的那些话:因为本王看不上你,你不配…… 刘原惊慌失措扑进她怀里,问:“母后,你没事吧?你与王叔发生了什么事?” 梁太后冷着脸,将事情告诉刘原:“我给贺容予下了药,我爱他,你知道吗?我爱他。可是他说他根本看不上我,他说我不配……哈哈哈哈哈哈。” 刘原知道母后对王叔的情愫,他是个感官敏锐的人。但是没想到母后会如此大胆。 他自顾自想着应对的计策,向贺容予认错就行了吧。这些年,他们一直努力且听话地坐着一个傀儡,无论如何,也有一点点贡献吧。 他这么想着,还没想完,便听得通传说,中州王到。 刘原紧张起来,看向门口。 十年前,那道身影也是这样出现在门口。那天下很大的雨,雨声淅沥,贺容予抱起他,让他成为了天子。 而如今,贺容予跨上台阶,踏过门槛,再次出现了。 夕阳金灿灿地洒在天边,贺容予冷冷一眼扫过他们两个人。 “下去。”这话是对殿中的其他人说的。他们听得懂,低着头退出去,纵然不清楚发生什么,也明白这是要发生大事的前兆。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朝南跟在贺容予身后,面容淡漠,全然没将所谓的天子与太后放在眼里似的。 贺容予轻嗤一声:“陛下也在,想来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刘原低眉顺眼地哀求:“王叔,母后她已经知错了。你饶她一命吧,求求王叔了。” 他拽着梁太后跪下,梁太后有些疯癫,呆呆地看着贺容予。刘原给贺容予磕头,声音哀戚:“王叔,求求你了,母后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这种事来。还请王叔再给她一次机会。” 少年哭得令人动容。但贺容予只是冷眼看着。 他是一个薄情的人。为数不多的感情,只给了一个人。对于旁人,他没有那些所谓的同理心。 “陛下,看来你们还不太明白。十年前,本王已经给过你们机会。”所以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刘原哭得涕泗横流:“是,我们知道。”能做这皇帝,已经是贺容予给他们的机会。 这一刻,他不再是天子。他只是一个任人拿捏的布偶,一只摇尾乞怜的狗。毫无尊严。 “但是王叔,你饶母后一命吧。你可以把母后赶走,去……去守皇陵……或者禁足宫中……求你别杀了她……” 别杀了她。我只有她了。 皇位不属于他,荣华富贵不属于他,随时都可能被人夺走。就连说什么话,他都得看贺容予的脸色,所以尊严也不属于他。至于感情,他喜欢的人,偏偏是他最不应该喜欢的人。 他唯一拥有的,只有相依为命的母后。他们一起在这深宫里摇尾乞怜,扮演着傀儡。 独爱昭昭 第49节 “王叔,我求你……”他哭得嗓子都要哑了,额头也磕出了血。 贺容予终于开口。刘原以为,他会留自己的母后一条命。 然而,他只是说,既然陛下如此哀求,本王可以给太后留个全尸。 刘原眼底的光熄灭。他知道再无能为力了。 不论他再怎么求,不论他再怎么努力地讨好,都没有用。贺容予还是一样,杀他们就想捏死两只蚂蚁。因为贺容予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权力。 原来是这么重要。难怪他们抢得死去活来,也想要得到。 刘原流着泪,看着朝南走近梁太后,勒住了她的脖子。 刘原低下头,不想看见母后狰狞的表情。但他能看见,母后的腿蹬着,很快,停了下来。 他闭上眼,哑声颤抖着,朝贺容予再次磕下一个头:“多谢王叔。” 作者有话说: 小皇帝喜欢昭昭,还以为你们很早就能看出来呢0.0 感谢在2022-07-28 21:36:25~2022-07-29 02:2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却寒汀束. 5瓶;听竹、学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贺容予看着眼前这个跪着的少年, 又看向一旁咽了气的梁太后的尸体,似笑非笑地开口:“你大可以怨我,恨我,不过还是得记住自己的身份。” 倘若梁氏不做出这种事来, 他可以保证只要他在一日, 他们母子俩也能有安稳日子过。可这人呢, 总是如此,安稳日子过多了,便想寻求一些变数。 贺容予从没想过与刘原处成多么和谐的关系,他是聪明人,知道一个傀儡皇帝与权臣之间, 决计不可能有阖家团圆的结局。今日梁氏身死, 会永远成为刘原心里的一根刺。 但无所谓,贺容予本不在乎这些。 眼前这个跪着的少年, 声音还颤抖着,说:“不敢怨王叔。此事……本就是母后的过错。” 贺容予笑道:“陛下明白事理,甚好。天色不早, 臣告退了。” “送王叔。”刘原始终磕着头,直到听见脚步声渐渐走远,直到周遭都安静下来,才缓缓抬头。他脱力地坐在地上, 看着身侧梁氏的尸体,久久失神。 他的十四岁生辰,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距离十五岁, 日子已经所剩无多。可他还这样窝囊。刘原静静坐着, 好半晌, 才慢慢爬起身来, 给梁氏处理后事。 梁氏身死,对外的消息却是太后病重,中州王特允太后去行宫静养。只因为,太后若是崩逝,便是国丧。国丧期间,三月内天下禁嫁娶。 贺容予意欲赶在冬天之前,迎娶昭昭。 - “你把她送去了行宫?”昭昭抱着贺容予的腰,依赖眷念地开口。 贺容予没否认,似是而非地说:“已经是便宜她了。”有些事他会告诉昭昭,但有一些事他不会告诉。 距离那日之事已经过去两天,梁氏给贺容予下了一剂猛药,昭昭今日都还觉腰酸腿痛。云芽知道内情后,很快也明白一些从前发生的事是为何。有云芽在,昭昭不必再遮掩,越发放肆。 她在床上躺了两日,一日三餐都要人喂。还不要别人,只要贺容予。贺容予再忙,也会抽空回来陪她吃饭。 刚刚才吃完饭,碗碟还在一侧的小桌上放着,昭昭净过手,便赖在贺容予怀里。 “怎么有这么多人觊觎你?”她换了个姿势,仰面枕着贺容予的腿,撇嘴看人。 贺容予顺着她的青丝道:“有吗?似乎不多。” 怕他的人反倒更多些。至于倾慕他的,他在脑中过了一番,没想起几个。 昭昭来劲,抠着手指给他数,从前至现在,那些喜欢过他的人。“我八岁的时候,辰国使团来访,辰国公主随使团来上京。公主生得花容月貌,本来就是抱着和亲的心思来的,没想到天子还是幼童,二哥又瞧不上她,只好失望而归。” “十岁的时候,骁勇将军家的二女儿,约二哥表白情意。被二哥拒绝了。” …… “然后还有萧如月,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她也对二哥有意思,只是没说罢了。再就是这个梁太后……你自己数数,都已经很多了。” 她本来是故意开玩笑,可数着数着,真把自己心里那点酸意酿大,嘴越撇越深,闷闷不乐。 贺容予失笑:“你也说了,她们都没成。我瞧瞧只瞧上了你,这样一对比,还值得计较?” 昭昭转悲为喜,笑意盈盈:“也是。” 贺容予见她嘴唇一张一合,红润柔软,轻易点燃他胸中那团野火。他俯身吻下去,捧着她的脸颊,坚实有力的胳膊托住她后背,一寸寸地入侵,夺取她呼吸。 昭昭躺着的姿势本就懒散,没什么力气,拽着贺容予的衣襟,大口呼吸。他胸口的衣裳一片凌乱,昭昭慢慢松开手,双眸清澈。 云芽进来撤碗碟时,已经尽力让自己勿听勿看,可昭昭毫不顾忌地趴在贺容予怀里,二人衣裳都有些乱。云芽将头低得更下,往外退的步子更快。 昭昭看着云芽有些慌乱的脚步,忽然笑起来:“二哥,日后后世书写我,定然会说我是祸水。而你是祸害,挺好。” 她知道,不管贺容予再怎么造势,也不可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哪怕他们俩非亲生兄妹,亦不在同一户籍,但还是要受人唾骂。 只因为,他是贺容予。 只要和贺容予牵扯上关系,总是要被人骂的。但没关系,她从前就已经是贺容予的妹妹,无法脱离贺容予这三个字。她不在乎那些骂名,只在乎他。如果没有他,她早死在了十年前的乱世,也不会有今日的贺昭昭。 云芽走后,还贴心地合上了门。昭昭借着贺容予的胳膊坐起身,分坐在他腿上。她抬头,娇唇贴着他下巴,慢慢舔吻,咬他唇角。 那日他说,倘若她反感,她一点也不反感。她很喜欢和贺容予黏在一起。 贺容予轻抚她脸颊,笑说:“别闹我。” 他对昭昭实在没有自控力,也不大想自控。 但她身子还未好全,这几日他不想折腾她。 她笑嘻嘻地,也没退,反而咬住他下唇,轻轻地含着,齿端轻磨。她在磨他的唇,也在磨他的心。 贺容予眸色微黯,任由她胡闹一番,而后才猛地搂住她后背,压在床头,攻城略地一般。手掌没忘记护着她后脑勺,怕她撞到。 昭昭喘着气,贪恋地看着贺容予。贺容予捏她耳垂,说话:“晚上嫁衣会送来,你让云芽伺候你换上。倘若哪里尺寸不对,不合你心意,你同那人说。” 嫁衣是贺容予命整个上京最好的裁缝与绣娘们一起赶制的,按着昭昭的尺寸,奢华美丽至极,绣的是金线,牵各种名贵宝石珠子。 如今才刚做完第一步,还未开始缀珠子宝石,先送来让昭昭试试尺寸,方便修改。时下八月初,中州的冬天在十月中来临,还有两个月时间。 除去嫁衣,旁的步骤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昭昭嗯了声,又说:“那等二哥回来再看吧。” “也好。” - 太后忽然重病,去行宫休养,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比起这事,天子立贵妃之事更备受关注。天子登基十年,如今十四岁,这年纪若在寻常人家成家,确实还太早。但在皇室,史书上例子不少,并无不妥。 只是那贵妃母家家世太低,恐怕不能帮衬皇帝。因此,有一些真心支持刘氏皇族的臣子们并不甚满意。但他们满意与否,并不重要,一切都得听中州王的。 中州王说,杨芙可当贵妃,她便可当。任由他们吵翻天,这事也是定局,更改不了。 贺容予回来时,昭昭正在等他。嫁衣已经送到昭昭房中,在一旁的架子上摊开摆着。她看了看,觉得很喜欢。二哥向来知道她喜欢什么。 她坐在桌上,托腮看着嫁衣,不由傻笑。脑子里冒出一些成婚的画面,她要嫁给贺容予了,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很开心。 贺容予到她身后,她也没发现。贺容予看着她痴痴地笑,声音仿佛也沾染笑意,道:“穿给我看看?” 昭昭有些羞涩,扭捏着点头。但屋内没人伺候,只有贺容予亲自伺候她更衣。 嫁衣式样繁复,就连贺容予都弄错了两次,才堪堪替她穿好。昭昭转了个圈,期待地看向贺容予,问:“好看吗?” 自然好看。他的昭昭,就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昭昭低下头笑,一脸甜蜜掩饰不住。 - 天子空置多年的后宫,终于迎来了第一位贵妃。贵妃入宫事宜办得很快,不过三四日便已经办妥。 三四日,连他母后的头七都没出。他却已经要成婚。 刘原在心中嗤笑自己,终于抬头打量自己亲手挑选的贵妃。那日隔得远,刘原并未太看清杨芙的相貌,今日仔细一看,他发现,原来杨芙的嘴唇很像一个人。 他似乎从这一点相似之处中找到些许慰藉。 “贵妃坐吧。”刘原看着杨芙,她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喜。 刘原道:“贵妃不喜欢孤,却不得不嫁给孤。”他直白地点破。 杨芙的脸色变了变,不懂他的意思。刘原也没别的意思,他只是在感慨自己的境遇,囚鸟一般,任人宰割的境遇。 他没碰杨芙,两个人兀自坐了一夜,也没有说过更多话。之后的一段时间,刘原时常会去贵妃宫里坐坐,但交流仍旧很少。 这让杨芙摸不着头脑。她不喜欢这个窝囊的少年天子,也不喜欢入宫做贵妃,但这是命,不容她违抗。待走近了,她忽然觉得,这位少年天子身上有一些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但她对刘原不感兴趣,也不打算探究。 似水流年,悄然而逝。一眨眼,便至八月半。八月半,中秋团圆佳节。 中秋是大节,每家每户都会认真庆贺,中州王府内自然也会庆贺。虽说中州王府的团圆,只有昭昭与贺容予二人。 但两个人也总要过节,因此丝毫没有懈怠。灯笼换上新的,后厨备好月饼和吃食,用饭的桌子摆在庭院之中,只待皎月初升,便可以准备过节。 中秋节是团圆的节日,因此外头的人并不多,家家户户都是家里更热闹。贺容予让下人们休息一夜,若有家者,可以回一趟家。若是没有家,也可以与交好的人一道看看月亮。 至于他们二人,月下对饮,相视而笑。 “庆贺中秋。”昭昭举杯,与贺容予碰杯。 贺容予觑了一眼她的杯子,调侃:“少喝点。” 昭昭一下明白他的意思,一时脸热,仰头饮尽杯中果酒。“二哥老是取笑我。”她嘟囔。 贺容予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庆贺中秋。” “我可没有取笑你。我是在回味。”他眸中带笑,看向昭昭。 还说不是取笑,哼。昭昭别过头,咬着下唇兀自羞赧了会儿,待平复了些,才又转过头来看向贺容予。她高兴坏了,一时竟口不择言:“如今虽略显冷清,日后待我们成了家,再生两个孩子,便热闹了。” 她笑嘻嘻说完,还没等贺容予说什么,已经懊恼不已。 独爱昭昭 第50节 什么孩子……她在说什么? 她低着头,懊恼着。却听见身侧的贺容予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他伸手,捧住昭昭脸颊,令人沉醉:“昭昭,别喝避子汤了,若真有孩子,便生下来。” 贺容予从未想过,有一日,他脑子里会构想,一家三口、或是一家四口相携而行的画面。因为不曾有过期待。 在少年时,便已经不曾有过期待,关于家,关于美满和幸福。 后来,他遇见了昭昭。 在有了贺昭昭以后,那座被称之为家的中州王府,才真正意义上,像他的家。因为会有那么一个人,始终满怀期待地,眼巴巴等他回家,唤他,二哥。 作者有话说: 计划是两周内完结。 感谢在2022-07-29 02:21:11~2022-07-29 21:2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一更) 从前的那个小小丫头, 如今已经亭亭玉立,坐在他面前,满怀深情地看着他。 娇娇柔柔的小姑娘,是他看着长大的, 依赖着他, 爱着他。 昭昭因为他的话而眼眶发红, 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仿佛有无数的话卡在喉口,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她吸了吸鼻子,最后只是嫣然一笑,应一句好。 她信二哥。既然他让她生下来, 便信他能护住她与孩子。他们一家三口会过得开心, 幸福。 当然了,她也不是笨蛋, 不会一辈子都在贺容予的羽翼下被保护。她会慢慢地变得强大,不说能与他比肩,至少不会拖他后腿。 贺容予说, 倘若他身死,她只能与共。昭昭乐意如此,倘若贺容予活不了,她也不乐意活着, 愿意跟他一起。说得悲壮些,便是殉情。 但她只接受她为贺容予殉情,绝不接受, 倘若因为她而连累贺容予出事这种可能。 她不知旁的女子对待爱人是如何的态度, 或许她们看来, 倘若夫婿为自己舍弃生命是极大的浪漫。但昭昭不能接受。 从贺容予和她说, 日后她跟着他时起,贺昭昭的命,便有一部分是属于贺容予的。 皎月慢慢地升起,望尽人间的悲欢离合。天下人望同一轮明月,有人贺着团圆,有人却只能杯酒敬黄泉。 宫里的中秋与外头不同,只有一轮冷月,伴着寂寞空庭。太后走后,这宫里便更为冷清。虽说多了一位贵妃,可贵妃性子冷,待人一点也不热络,待天意更是疏离。 中秋这夜,刘原没去找杨芙。他怕自己会从杨芙身上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从而记起一些别的事。 他独自在紫宸宫中饮酒,对月成三人。从前母后在世时,并不许他饮酒,因为他年纪小。可如今母后不在,没有管着他了,他想饮酒便饮酒,想做别的自然也可以。不,也不可以。他不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刘原戚戚抬头,看了眼那圆盘似的月亮。即便他没去见杨芙,也还是想起那个人。他唤小姑姑的那个人。 他第一次见她,因为她而挨了一顿打。从那时起,他便讨厌起了这个小姑姑。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讨厌一直讨厌她,但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小姑姑很得王叔的喜欢,王叔和她说话的时候,言语之间满是宠溺,和平日里完全不同。王叔在小姑姑面前,仿佛成了个性情温柔的人。刘原试图窥探其中的缘由。 他窥探出了结果,只有四个字,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会对贺昭昭宠爱。换做他,也会如此。 但小姑姑很讨厌他。他曾经很多次地思考,为什么?他是哪里做错了什么吗? 思来想去,他只能想到一个原因。因为王叔太优秀了。 待在一个这样耀眼的人身边,再看一些平庸的人,自然而然会嫌弃。 因此,他更想追上贺容予。或者说,成为贺容予那样的人。 但是…… 刘原举杯一饮而尽,只觉得酒越喝越清醒,一点都不能解愁。 他们之间,差得实在太多了。 -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八月一眼到了头,九月天气转凉,仿佛热与冷,变幻只在一朝一夕之间。 嫁衣已经在收尾阶段,绣娘们又送来一次,让昭昭试穿。昭昭试给贺容予看,已经迫不及待想穿上它,成为贺容予名正言顺的妻子。 昭昭感知到秋日的到来,是在昨夜夜中。 她在窗边,感受到吹来的风已经带了一丝冷意。穿好的嫁衣被解下,搁在一边。昭昭想着那嫁衣不能随便放着,贺容予只按着她的肩,吻好像一张天罗地网,让她动弹不得。 她卧房的窗一面朝向庭院,早晨阳光也从那儿洒进来,夜里是掩着的,支着纱窗,不让蚊虫进来。另一面的窗,则是朝向她院子背后的小天地,那地方只用来栽花种树,夜里不会有人。 窗敞着,纱窗也没拉下来,满目的清风争先恐后地往屋里涌,似乎知道这里有什么可看。昭昭闭着眼,扶着桌子一角,长发摆荡。 后背靠着桌沿的时候,忽然嫌那紫檀木的桌面发凉。她迷糊地想,秋天要来了。 刚入秋那会儿,是最舒服的。天气不冷不热,最最宜人。再往后,那秋风便萧瑟起来,像耳光。 不过今年,昭昭也隐隐期盼着深秋的到来。那时候,应当是他们大婚的日子。 她眼一偏,瞧见一旁随意搁着的嫁衣,小声道:“还是把它摆好吧,不然皱了,就不好看了。” 贺容予嗓音紧着,应她一声好,随后将她抱起,要她自己摆好。如此一来,她的着力点只剩他,实在令人生羞。 她从来不知道,贺容予还有这么多花样儿。 …… 昭昭走神得太明显,仁慧切她一声,“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昭昭摇头,说没什么,但已经低下头,藏起自己的羞赧。她抿了口茶水,迅速地转移话题,视线一瞥,瞧见个半生不熟的人。 是仁慧定亲的未婚夫,冯二公子。 昭昭将祸水东引,故意打趣仁慧:“那不是冯公子么?你不去打个招呼?” 到底是未婚夫,仁慧难得地脸红起来,略带羞涩地说:“我主动与他打招呼,未免太不矜持了。” 昭昭也笑,仁慧说罢,清了清嗓子,攀着窗栏,朝底下道上的人唤了声:“冯公子,这么巧啊?” 冯公子似乎被吓到,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来,终于找到罪魁祸首。冯公子朝仁慧行了行礼,笑说:“县主怎么也在这儿?” 仁慧性子急,故意与他逗嘴:“怎么?上京城是你家的?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啊?” 她这话显然是在打情骂俏,眼波流转着,转到冯公子身边的人上。那是位姑娘,仁慧定睛看着她。 姑娘不羞不臊,与仁慧莞尔一笑,自己解释清楚:“方才我的荷包被贼人偷走,是这位二公子替我寻回。我正与二公子道谢呢,县主千万别误会。既然谢已经道过了,我便先走了。” 听起来有理有据,仁慧没放在心上,反而对那冯公子高看几分。原来还是个见义勇为的人。 仁慧收回视线,不打算再说:“好了,我只是恰好遇见冯公子,与冯公子打个招呼。招呼打完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冯公子再见。” 她坐回位置上,昭昭先发制人,打趣起她来。 后来再回忆起来,仁慧才发现破绽。那女子说得好像并不认识冯公子,可却能轻易地知道他在家中行二。说来,也算一切早有端倪,只是她自己心思不够巧,未能及早发现。 仁慧哎呀一句,不甘示弱地打趣回来:“你还说我?你自己刚才走了半天的神,怎么,又在想你二哥?你干脆变成块玉坠子,挂在他腰间,走哪儿都把你带着。” 昭昭被她说得脸红,最后对视一眼,彼此停战。二人各自喝了口茶水润嗓子,不约而同地提起旁的事。 女儿家能说的事,说来说去也就那么些,便说到了杨芙。她们二人与杨芙的交情都不深,提起这个人,印象也极为朦胧模糊。关于她,其实也没什么能说的,所以话题又很快地被带过。 只是由杨芙的出嫁,追忆起一些人来。明明也没过去多久,去岁还跟她们一道参加诗会茶会击鞠的那些姑娘们,竟已经嫁出去大半。 这么一回忆,竟觉得恍如隔世似的。仁慧忽然提起贺芝芝,贺芝芝嫁得极远,一嫁出去,连点传闻都没有。 “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快极了。”仁慧感慨。 昭昭嘟囔:“我只恨不能再快一些……” “啊?”仁慧没听清,追问一句。昭昭摇头,视线从窗外飞出去,远远地认出了自家的马车。 她立刻敛了话音,提着裙角起身,便要往下跑,只抛下一句:“我先走了。” 今日贺容予有约,去了旁人家府上。她特意等着他经过这儿回家。 仁慧顺着她走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又是那三个字——我二哥。 仁慧好笑,慢慢摇头,有时候,连她都觉得昭昭陷得太深。这样看起来并不安全,很危险,因为贺容予是一个顶有手段的人。他只需要转转手腕,就能把昭昭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这只是偶然的念头。毕竟她作为昭昭最好的朋友,贺容予待她如何,她从来看在眼里。而昭昭,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满脑子只念着“我二哥”。对于昭昭的情意,仁慧真是毫不意外。 可沈羽并不这么想,他仍旧认为,贺昭昭是那只可怜的金丝雀。她在牢笼中被困,却不自知。 譬如说此刻,他又在街上撞见贺容予和贺昭昭二人。 贺昭昭眉目间全是笑意,仿佛周身都盛不下这笑意,满满往外溢。她身旁的男人看着她,眼神幽深,似乎在享受这种被人眷念的感觉。 沈羽指节微微收紧,抓紧了自己手中的刀。他越来越觉得,他应该打开贺昭昭的笼子,让她见一见外面的世界。 可是他该如何呢?他又能如何呢?那位中州王,能将天下都掌握在手中。他想到一个人,一个曾经提拔过自己,但与他并无更多渊源的人。但很快,又被他否决。 沈羽垂眸,再抬头望去时,二人已经上了马车。一阵风经过,吹起那华贵马车的窗边帷幕,沈羽呼吸一滞。 他看见,马车内的二人唇贴着唇,亲密无间。 - 昭昭歪头靠在贺容予肩上,想起今日仁慧开玩笑所说的那一句,变成玉坠子挂在他腰带上…… 唔。倘若可以,似乎也不错。 二哥到哪,她就跟到哪。他与旁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能知晓。 如此想着,昭昭忽然偏头嗅了嗅,嗅见一股似有若无的脂粉香味。 她当即垮下脸来,嘴瘪看着贺容予。 贺容予牵唇牵笑,一五一十地交代:“姚大人府上有两位美妾,他叫出来助兴,因此沾染上了香粉味。” 昭昭相信这是事实,但还是故意撇嘴吃醋:“谁知道呢,毕竟从前便有传闻,说中州王好美人。” 贺容予无奈摇头,捏她下巴教训人。他不过是想看看旁人的眼睛,是否也如她一般干净澄澈。除此之外,只有一句,比不上他的昭昭。 昭昭听了,故意绷着脸,不让自己笑出来:“是吗?” 贺容予见她得了便宜还卖乖,能怎么办呢,也只能哄她再高兴些。他大方地承认:“是啊。”只是从前算不上男女之情,毕竟他也没那么禽兽,有些特殊的癖好。 独爱昭昭 第51节 在他们之间,本就除了男女之情,还有一些更为深刻的牢固的,又难以说清道明的情分存在。 贺昭昭,是贺容予的某一部分。 在经年累月的相处里,像滚雪球一般,发展成为一种更复杂的爱。 他笑着:“改明儿我让人去外头传,中州王不好美人,好贺昭昭。” 作者有话说: 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女二是仁慧(雾) 男二嘛,先来后到,就给小皇帝吧(?) 沈羽是个可怜的工具人,主要是为了体现昭昭本身自带的微微微白切黑属性。 第52章 (二更) 这又是什么话……那天下倘若还有别的姓贺名昭昭的女子呢?他也一并好吗? 昭昭胡搅蛮缠, 嗔嗔瞪他一眼。 贺容予却握着她的手,神色正经地说:“我是说真的。告诉他们,告诉天下,贺昭昭要嫁给贺容予, 明媒正娶, 三媒六聘, 礼数周全。” 他珍而重之地捧着她的一双手,抓在手心里,轻重力度正合适。昭昭敛了笑意,不再玩笑,也看着贺容予。 好半晌, 她勾出一道露水芙蓉般的笑, 也正儿八经地答贺容予的话:“好。” 好。她愿意嫁给他,愿意成为贺容予的妻子, 中州王妃,愿意与他携手并肩,夫妻一体, 同心齐力。 她从没有不愿意的时候。 中州王要迎娶贺三小姐,这消息一经传出,便轰动了整座上京城。上至权贵世家,下至平民百姓, 全在议论这事儿。 有人不明就里,问他们二人既然是兄妹,怎可成婚。便有人答, 贺三小姐并非中州王的亲妹妹, 而是十几年前, 中州王在平定北州战乱时, 认养的一位妹妹。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于,贺三小姐的户籍,都是单独立的。 那发问的人愣住许久,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可总有亲情在,怎么能……如此这般行事呢? “那你意欲如何?中州王是谁?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别说是娶贺三小姐,他就是把天下改姓贺,谁又能说什么呢?”后半句有些大逆不道,说话之人压低了声音。 可话只要说出来,就定能被人听见。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赵承泽与亲信坐在竹帘后头,亲信是武功高手,专门护他安危,探听人说话不算什么大本事。亲信将话全数转述给赵承泽,又问:“侯爷可要使些手段,搅和搅和,让中州王不痛快。” 镇南侯向来被中州王压一头,彼此之间你来我往,明里暗里的,少不得虚虚实实的刀子。亲信跟随镇南侯多年,自然知道他的脾性与目标。 赵承泽却摆摆手,似笑非笑地,平静喝了口茶,道:“不必。你去挑一份大礼,到时送给中州王贺喜。” 成婚好啊,成了婚,有了家室,便有了牵绊。贺容予这人实在厉害,没什么短处,可偏偏有个爱重的女人。 越爱重越好。赵承泽呷了口茶水,似乎想起什么,笑了笑。 倒是另一件事,比较让赵承泽在意。他观察过梁太后与天子的关系,可以说十分好,相依为命,天子也很听梁太后的话。而这位梁太后,似乎不谙深宫寂寞,隐隐有出墙的苗头。原本赵承泽就想些想法,派人若即若离地勾引了一番,可谁知道这梁太后竟然一点都不上钩。宫里又是贺容予的天下,赵承泽不便安插人手,只好作罢。但如今听闻梁太后病重被送去行宫休养,这倒是个好机会。 赵承泽自然不可能相信所谓的忽然病重,其中定然发生了什么事。赵承泽猜测,兴许是梁太后不甘寂寞之事被贺容予察觉,贺容予这才将人送走。 他还不知道,梁太后其实已经死了。 赵承泽命人暗中跟随贺容予护送梁太后出宫的人,伺机窥探梁太后下落,意欲与她合作。可没想到,他派出去的人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探查到。 这太不寻常。一个被送出宫休养的太后,无权无势,何必如此严防死守。 赵承泽觉得这当中定有猫腻。“你着人去查查梁太后的事。” 亲信应下。 赵承泽喃喃自语:“我倒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 市井街巷全在传这事儿,中州王府里伺候的人,也觉得惊讶。但惊讶是一时的,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可惊讶的。毕竟王爷待三小姐从来这般好,要什么给什么。 唯有常叔,在知晓了事情之后,呆愣许久,不能接受。他劝贺容予:“王爷,三小姐毕竟是您看着长大的妹妹。你们怎么能如此呢?” 贺容予说:“知根知底,多好。” 常叔哑口无言,他知道贺容予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更改,能看他成家也是好事,可是……这心里始终觉得不大对劲。 “是,老奴也是看着三小姐长大的人,知道她的底细,绝不是坏人。可是王爷,您的身份尊贵,三小姐她能做好您的王妃吗?”常叔从前不考虑这些,如今思来想去,却只能找这借口。 贺容予说:“我不需要她如何做好我的王妃,她不管怎么做,自然都是最好的。” 常叔再说不出话来,叹着气走了。 该热闹的事,一件也没落下。府里上下都在重新装点,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喜事。三小姐变王妃,倒也不用太过操劳,左右只是称呼变一变。 昭昭看着府里的忙碌,整日里笑个不停。王府里没有长辈,贺容予请了些宫里的老嬷嬷回来,教昭昭成婚时的一些规矩。 昭昭心中兴奋,没心思记那些规矩,只盼着能一跃到洞房花烛夜掀盖头,做贺容予的妻。更何况那些规矩们听了也没用,左右她与贺容予,就已经不合规矩这二字。她听得吊儿郎当,老嬷嬷们忌惮中州王权势,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做好自己的事。 就这么,到了成婚那一日。 十月初八,大吉,宜嫁娶。 出嫁前,女方在闺房里先得开脸,所谓开脸,就是把脸上细小的绒毛刮下来,不用刀,用的是古法,嬷嬷说挺疼的,要她忍一忍。昭昭闭着眼,睫羽发颤,做好了痛的准备。 结果嬷嬷们找了半天,最后也没怎么折腾。因为昭昭皮肤好,柔嫩细滑,根本不必多这一道工序。昭昭松了口气,由她们上妆。 头上要戴的东西七七八八,好几斤重。昭昭一大早便被她们从被窝里拉起来,这会儿哈欠连连。她想着贺容予,不知他那边光景。 男方没这么多规矩,即便有,也没人敢给中州王立规矩。所以贺容予一大早起来,换上喜服之后,便在一旁坐着等。 他百无聊赖,想到昭昭,想见她。但那边估摸着还在忙,他若是过去,只会徒添麻烦,耽误时间。罢了。 贺容予捏着指腹,又想到一些别的事。想起她及笄那日,兴冲冲地告诉他,自己长大了。想起她不知从某日起,看自己的眼神便有所变化。想起那也夜里,她犹豫想亲他。还想起那天在马车里,她低头亲他嘴唇,柔软温热的嘴角碰在一起。 …… 贺容予摩^挲得指腹发热,他放下手,在房中踱步开。直到宾客们过来,贺容予才出去迎接。 今日宴请的宾客众多,大大小小,共百来桌。但凡上京城里有些脸面的,都被请来了。 中州王亲自发的请柬,没人敢不给脸面。 哪怕他们心里不赞同这桩婚事,当着贺容予的面,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都得称一句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除了府中的宴席,城内大小街上,贺容予也命人去发赏钱,每家每户都有。就连路边的乞丐,也得了好些银钱与吃食。 实在是排场极大。 赵承泽来时,面上带着笑容,身后抬着他的礼,“贺中州王大喜。从前本侯一直好奇,王爷到底会喜欢怎样的女子。如今终于知道了。” 箱子里是一个送子观音,世间少有的玉配上世间上乘的雕刻师傅,倒也算上得了台面。 “祝中州王早生贵子。”赵承泽作揖。 “多谢镇南侯。”贺容予命人收了礼,并未多说。 他不是听不出镇南侯的弦外之音,但今日他心情好,不与他一般计较。 后来陆续又来了些宾客,刘原来时,不早不晚。他还和从前一样,笑嘻嘻地唤他王叔。 “祝贺王叔大喜。”刘原挑的贺礼,不寒碜,也不算太贵重,中规中矩。 贺容予没说什么,迎他进门。 刘原觑向四周,没看见昭昭,也知道当然看不见。哪怕是就在一座宅子里完婚,也不会在前院。今日之后,他再见她,是当唤小姑姑,还是王妃?王婶太难听了。 他收起心思,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忍不住去摸腰间的玉佩。他平日里舍不得戴,都放在匣子里好生收着。杨芙瞥见了他的动作,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原本这种场合该由皇后出席,可天子有且只有一个贵妃。杨芙也是赶鸭子上架。她对这位中州王说不上有什么感觉,或许有那么一点讨厌。因为他的决定,让她成了贵妃。 但也不能全怪中州王。或许更该怪命运,怪自己父兄为了荣华富贵,要让她给陛下献舞。 杨芙思绪回笼,想起那位贺三小姐。她自然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之一,有中州王疼爱,自然也不必忧愁这些身不由己的事。 但她对昭昭的印象却并不多,只是远远地见过几回,记得是个美人。 乐工们奏着喜庆的音乐,庆贺这场不同寻常的婚礼。新娘子不从大门进,却从后院出来,身着华贵的嫁衣,莲步缓移,跟着中州王走。 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跨过那些霉运,拜过天地、敬过父母,最后夫妻对拜,走入洞房。 外头的热闹透过弯弯绕绕的曲折亭台,落到昭昭耳边时,已经不甚分明。她端正坐在床侧,等待着自己的红盖头被掀起。 从今日起,她便是贺容予的妻。 从前她觉得,能一辈子以妹妹的身份留在贺容予身侧,便是莫大的福气。但人终究是贪心,到此刻,回看从前的想法,只觉得根本无法满足。 不知过去多久,门忽然被人推开。昭昭心紧张起来,认出是贺容予的气息,又渐渐放松。 按照规矩,她要在这里饿着肚子等到天黑,外头热闹散了。但昭昭实在忍不住,还是开了口:“二哥。” 来人的确是贺容予。他素来我行我素,张狂得很,那些人他本就不放在眼里,该有的礼数都已经尽到,何必时时陪着他们,还不如留他们自己玩会儿。更何况,今日本就是他的主场。比起他们,贺容予更想见昭昭。 他迫不及待想看见她的模样。 这会儿见到,终于安心。和他想象中差不多,灿烂而耀眼,如天上皎月。 倘若她如此嫁给旁人,贺容予一时走神…… 他回神,才笑着回话:“错了。” 他信步走近,停在她跟前:“不是二哥。” 昭昭脸红,浑身都跟着热了起来,幸亏有盖头挡着,她忍着羞涩,大着胆子,唤了一声:“夫君。” 第53章 盖头遮挡了大部分视线, 昭昭只能透过那一点视野,瞧见贺容予的衣角立在自己身前,不知他此刻的神情。她猜想,大抵是含着笑的。 世人对她二哥的评价都是冷峻而威严, 但在昭昭面前, 他一点也不冷, 他是这世上她唯一的一点温暖。 昭昭甚至能想象出此刻他的表情。 下一瞬,盖头被人用喜秤挑起,修长的手指出现在她眼帘里。昭昭抬起头来,想象中的神情丝毫不差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攥着自己指尖,有些紧张, 心也跟着跳得快了些。 “现在就……”外头天光还大亮着呢, 好像…… 独爱昭昭 第52节 贺容予噙着笑说:“不管了,我迫不及待想见见我的小娘子。” 我的小娘子。 昭昭的心因为这五个字, 再次跳动得飞快,她垂下睫羽,感觉浑身都热起来。 是, 日后她便是贺容予的小娘子了。 行过大礼,拜过天地,无数人见证,名正言顺的, 贺容予的小娘子。 贺容予将喜秤搁在一边的桌上,回身走近,到昭昭身侧坐下, 轻轻地捧起她的双手, 放在手心里。两个人坐得近了, 肩膀碰在一起, 膝盖也碰在一起,就连两颗心,也跳到一起似的。 昭昭感觉到手心里传来贺容予的温度,终于忍不住地笑起来,笑意从唇角勾出,一点点地沾染到眼角眉梢,再往外溢。她觉得自己从没这样高兴过。 她抬起头来,看向贺容予,眉目灵动:“夫君。”又唤了一声。 “夫君。” “夫君。” “夫君。” …… 她一声声传入贺容予耳朵,像一片羽毛,勾起他内心的痒。 贺容予笑意甚浓,如春阳潋滟,内心那点痒意慢慢地被一些更大的幸福感填满。他忽地记起很小很小的时候,老中州王尚且健在,与萧氏在一处时,似乎也总是如此,你看着我笑,我瞧着你乐。 也难怪后来萧氏失去丈夫后,如此怨恨他。倘若是他失去昭昭…… 罢了,大好日子,别想些不吉利的事。 贺容予揽过她的肩,回道:“娘子。” 昭昭嘴角咧得更开,简直要合不拢,应一声哎。 “你不用照顾外头的宾客们吗?”昭昭靠在贺容予肩上问。 贺容予道:“顾不上他们,左右是来贺我的,贺礼送到,人也见了,自己吃好喝好,便可以散了。” 这也太……敷衍了些,昭昭不禁失笑。 贺容予微压下巴,唇擦过她脸颊,指腹捏着她薄而柔的耳垂,直捏到她耳垂发着红,才松开。昭昭在他的小动作里,又觉得害羞,偏过头,亲他。 喉结滚动,呼吸微重。都是贺容予为她心动的反应。 昭昭咬着唇压抑着笑,才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傻里傻气。成亲自然是要洞房花烛,纵然他们早已不止一次有过肌肤之亲,但今日还是不同。 他们之间已经有默契,只是昭昭仍旧不大习惯。贺容予轻笑着,勾住她下巴,再次吻住那双唇。 她又唤夫君。夫君比起先前那些称谓,显然更让贺容予失控。 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到如今,成了他的妻子。 他见证过她的成长,给她天下最好的衣料,最好看的衣裳,最漂亮的首饰。昭昭刚来时,似乎对他给予的这些东西很是忐忑。她会睁着那双眼睛里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反馈。到后来,终于被他养出了些脾气,甚至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倘若是旁人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会记仇,可昭昭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倒觉得高兴。 因为知道,即便昭昭不把他放在眼里,也会把他放在心里。 大抵,这是昭昭教会他的东西,把人放在心里。 - 外头的宾客们的确自顾自地吃好喝好,由常叔负责招待,新郎官后半场再没出现,也没人会苛责说些什么,毕竟都懂春宵一刻值千金。更何况,中州王这样狂妄的性子,不招呼他们也很寻常。 待到酒足饭饱,已经是华灯初上。宾客们各自散去,常叔在门口送他们离去。 刘原与杨芙上车,马车往回宫的方向行驶。半道上,遇上镇南侯的马车。 镇南侯主动与刘原打招呼,“臣参见陛下,贵妃。” 刘原微微笑着,回应了一句,没多说什么。镇南侯虽也权势大,可为人与处事上,实在比不上贺容予。刘原有些时候,其实瞧不上赵承泽这人。 赵承泽道:“陛下与中州王关系向来亲近,今日中州王大喜,陛下定然也很高兴吧。倘若太后娘娘还在上京,定然也会为中州王高兴的。” 他故意提起太后,观察着小皇帝的表情。 小皇帝到底是太年轻了,还未能足够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在听见太后的那一刻,他的表情有所变化。 中州王毫不留情地杀了他的母后,而自己却在这里享受人生大喜。他的母后,为了给他的婚事让位,甚至连丧事都没能办,只来得及被草草掩埋,除了他,没人能送母后最后一程。母后的孤魂倘若还在世间,看见今日之盛况,定然很不甘心,又怎会高兴呢? 想到这里,他又对贺容予有些微的恨意。他都那么的哀求他了,何况他也曾以身为他除去过南州王,可贺容予这样绝情。 刘原看向赵承泽,终于说话:“母后敬重王叔,知晓王叔大婚,自然是高兴的。” 赵承泽将小皇帝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加之,他派出去调查的人,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梁太后,应当是死了。 从今日小皇帝的表情来判断,梁太后的死,与贺容予脱不了关系。那么,这段本就不牢固的关系,可不就是他赵承泽的机会了么? 赵承泽心下了然,当场并未说破,与小皇帝又聊了些旁的事。到了路口,与小皇帝告别。 赵承泽走后,刘原明显心神不宁。 杨芙与他同乘马车,见他神色有异,身为贵妃,还是问了一句:“陛下可是哪里不舒服?”方才在宴上,刘原喝了不少酒。 刘原扯出一个笑容,说自己没事,“孤只是有些想念母后。” 杨芙不知内情,理所当然地说:“那陛下可以去看看太后娘娘,行宫并不远。” 刘原嗯了声,转过头,眸中闪过一丝悲痛。可他再也看不见自己的母后了。 悲痛过后,心底涌上一股更大的悲凉。他的母后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贺容予想杀便杀,那么他自己呢?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刘原掀开窗边帷幕,感受到深秋的萧瑟寒风打在脸上,生疼,却让人很清醒。他不想一直这样下去,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外头的丝竹管弦声渐渐止歇,可喜房里的热闹还在继续。白日里没有点灯,到夜渐渐黑了,也没人来点灯,只剩一对龙凤花烛在外间里兀自燃烧。周遭伺候的人早已经被贺容予遣散,只吩咐她们提前备好净室的热水。 深秋的风已经渐渐呼啸,在外头放肆地刮着。 昭昭求饶:“夫君……” 贺容予在她耳畔笑:“笨昭昭,求饶可不能唤夫君。” 诚然,她已经身体力行地感受过。她乖巧地改口:“二哥……” “也不成。” “唔……”她嘤^咛,又唤了些旁的,容予,涵之,翻来覆去,颠三倒四。反正都求不来饶。 “那怎么嘛……”昭昭趴在他肩上,有些恼意。 贺容予顿了顿。 “出声都不成。”他打定了主意不会罢休,只是故意逗她。 昭昭天真单纯,信了。后来便忍着声儿,咽回去,但有时牙关不紧,到底有没忍住的时候。 像幼猫叫唤,令人心软。 可人看见可爱的猫咪,只会想搂进怀里。 昭昭瞪大眼看他,贺容予眉目里全是松软慵懒的笑,蛊着人心,“怎么办呢?不出声也不成。”好像真和她打商量似的。 嘴里打着商量,身上却根本不遗余力。 “出声也想,不出声也想,昭昭,只要是你,都不成。”贺容予咬^她耳垂,言语仿佛都沾染了潮热^湿^润的气息,像回到夏夜。 龙凤花烛微弱的光透过屏风,映出屏风上的一双影子。窗外的风呼呼刮着,明确告诉人,这是深秋。 - 贺容予借着成婚的理由,告了三日假。因此昭昭一觉睡醒时,枕边还热着。 今日天气不大好,阴沉沉的,透进房间,便更显昏暗。因这昏暗,昭昭一时分不清时辰,还以为挺早。 她窝在贺容予怀里,说要喝水。贺容予心满意足,容光焕发,自然不能渴着她。他起身给她倒水,亲自喂到嘴边。 昭昭嗓子有些干,大抵是昨儿学猫叫多了。她如饥似渴地将一杯水喝完,还觉不够。喝得太快,呛着自己。 “咳咳咳……”昭昭被这一呛逼清醒了,慢慢睁开眼,看向枕着的人。 “二哥。”还没醒全,声音黏黏糊糊。 贺容予嗯了声,问她还要不要喝水。她点头,问他什么时辰了。 “午时刚过。” 昭昭又被呛到,午时?! 贺容予一双笑眼看她:“今日天气不好,所以瞧着暗。” 午时……她整整睡了一个上午,那岂不是人家一想就知道他们做什么了?天哪,她真觉得面子全无。 贺容予还要火上浇油:“你知道,王府里的人守规矩,不会乱嚼舌根。” 他们不会乱嚼舌根,可是她自己会觉得害羞啊。昭昭抬手,软绵绵在他胸口锤了一拳,手也没劲,她气鼓鼓:“都怪你。”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贺容予抓住她手, 含笑应着:“嗯,都怪我。饿了吧?想吃些什么?” 被贺容予一说,昭昭当即觉得肚中空空,想念起那些吃食来。她倚着贺容予的胸口, 慵慵懒懒说了几个菜, 她偏爱吃素, 贺容予知道其中缘由。当年她在北州孤苦无依的日子里,曾见过人吃人的痛苦景象。起先贺容予也并不知道,只看她每回吃饭都夹素菜,他还觉得奇怪,给她夹荤菜, 她也不大吃。 如此多次, 贺容予索性也随她去。直到有一回,他哄她睡觉, 小丫头忽然说起这事。贺容予听罢,再没劝她吃过肉。 再后来,便是刘原毫不知看人脸色, 直白追问她,致使她想起那些事,大病了一场。贺容予便告诉她,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 从今往后,只有开心的事了。 算一算,竟已过去这么久了。 贺容予勾唇浅笑, 通通应着好, 而后唤人进来伺候。云芽与冷霜早在门外伺候, 从一大早便备着热水在等, 这一等便等到这会儿,连热水都换了好几次。 她们领着小婢女们鱼贯而入,皆都低着头,各自做自己的分内事,不该看的全不看。云芽捧着铜盆走近,到床边,放下铜盆,将方巾浸湿,递给昭昭洗脸。昭昭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也低着头,迅速地洗漱完,转去梳妆台前。 至于贺容予,他向来不爱让婢女们近身伺候,一直是朝北跟着。朝北跟进来,眼睛不敢乱看,替贺容予理好衣领,而后便退出去。 贺容予没那么多讲究,换身能见人的衣裳,将头发梳好,便完事儿了。他今日告假,不必出去,穿得日常。一身浅灰色的宽袖锦袍,随意又舒适,这身衣裳穿在旁人身上,不知为何总有几分老气,可穿在贺容予身上,无端地多出几分从容与风流。 昭昭从梳妆台的铜镜里窥视贺容予,他站在另一侧的屏风旁,镜子里只能看见一半身影。昭昭便自己侧了侧身子,好将他看全。 独爱昭昭 第53节 嘻嘻,她的夫君真是俊朗无双。 昭昭看着,忽然镜子里的那双眼与她对视,把她惊到。 贺容予发现她的小动作,信步走近,从云芽手里接过木梳子,搂起她一丛青丝,轻柔地发端梳到发尾。 “不许偷看。”他声音沉着,故意逗她。 昭昭不服气,都成婚了,她不是想看便看么? 贺容予下一句说:“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想看多久都成,想看哪儿也都成。” 昭昭那点不服气又尽数消散,变作甜甜蜜蜜的喜悦。 名震天下的中州王再怎么厉害,也不会绾女子发髻,试了几次,终于交还云芽来做。昭昭忍着笑,娇嗔道:“原来二哥也有不会做的事嘛。” 贺容予在她额头轻弹了弹,教训她的幸灾乐祸:“快些打扮,吃饭。” 昭昭揉着额头,哦了声,又问:“那吃完饭干嘛?” 她已经知道贺容予今日告假了,但是告假在家,能做些什么呢?寻常小夫妻成婚之后,一般又会做些什么呢? 她胡思乱想,撑着下巴皱眉。 大概是给公婆敬茶……但她没有公婆,也不必敬茶了。 那还能做些什么? 贺容予倚着一旁的柱子,似笑非笑说:“玩。” - 深秋的萧瑟抖落在城中,仿佛也给这城增添了几分萧条,尽管一切还是往日的样子,萧条只是一种无端的感觉。 昭昭趴在马车的窗棂上,下巴压在手背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外头来来往往的人。贺容予的手横在她腰间,搂着人在怀里。 听见她问:“去哪儿玩啊?” “随意去哪儿,玩还要挑什么地方么?”贺容予拿下巴蹭她的脸颊,亲昵得很。 如今可以毫不顾忌了,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亲近是因为感情好,难道还怕别人多看两眼么? 来来往往的行人也不敢多看两眼,在马车靠近时,已经退让到一边。等马车走得远远的了,才敢和身边人议论一两句:“那是中州王与他妹妹?” “是啊。” 然后便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再骂两声中州王。 贺容予说随意去哪儿,便真是随意得很。他们一路漫无目的地闲逛,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看见什么有意思,便去瞧瞧。 昭昭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从未消退。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贺容予跟在她身后,也难得身心放松。他的人生从头至尾是紧绷的,很少有这样的时刻。从前和昭昭待在一起,便是他颇为放松的时候。 他陷入走神。 昭昭回过头来,毫无顾忌地牵住贺容予的手,与他并肩而行,在街巷之中穿行漫步。朝南朝北与婢女们皆隔了些距离跟在身后,倘若发生什么事,他们会立刻上前来处理。 天气不好,连街上的人都少了许多。昭昭与贺容予一路闲逛,很快便走不动了。她昨夜耗费太多体力,虽说休整了一个上午,但还是腰酸腿疼。没多久就走不动。 她扭扭捏捏看了眼贺容予,贺容予从她的小表情小动作里解读出了她的意思,躬身在她面前蹲下,要她趴在自己背上。 昭昭抱住他脖子,咬唇笑。 这样走在街上,难免惹人注目。那些人想看又不敢看,窃窃私语,昭昭全不在意,低头与贺容予说话。 “二哥,今岁你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贺容予将她托高了些,揶揄她:“怎么?礼物不是该你自己想,到时候给我一个惊喜么?怎么你倒好,如此偷懒,直接问我想要什么。” 昭昭理直气壮地笑:“我想不到什么嘛,不如直接问你想要什么好了。” 贺容予地位尊贵,他要什么没有?只有他搜罗那些贵重东西送给昭昭的时候,没有昭昭能送他的时候。 贺容予哑声笑着,他自然什么也不缺,如今有了她,更是没什么旁的想要的了。 昭昭低下头,贴着他颈侧,有些疑惑:“没有旁的想要的了?二哥……”她还以为,他会想要那个皇位。 贺容予笑着把话题岔开:“我想到要什么了。” 他凑近,低声耳语。 昭昭皱眉,一时不大自信:“……这?我不行的。” “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贺容予说的是,昭昭,给我跳一支舞。这一年上京城中的秦楼楚馆,盛行一支舞。既然是秦楼楚馆盛行的舞,自然颇为放浪。 别说跳艳舞,昭昭就是最基本的那些舞,都跳得不怎么好。 “要不你还是换一个吧?”昭昭试图讨价还价。 贺容予不肯,“反正你只会跳给我一个人看。即便跳得难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我还会笑你不成。” “那好吧……我试试。”昭昭也很好说话。没办法,她对贺容予就是这么偏爱。 “不过,二哥怎么会忽然想要这个?”昭昭不解,不知他思绪如何跳转到这里来的。 贺容予先是笑,好一会儿才说:“昨夜感觉昭昭腰肢柔软,便在想,若是跳舞应当也不错。” 昭昭听他提起昨夜,不由脸红,赶紧岔开话题:“前面那是兔子灯吗?好可爱。” 贺容予听出她在岔开话题,没有计较,背着她往她所指的方向去。是一个卖灯笼的小贩,小贩新来上京讨生活,还不知这二位是谁,但认出他们穿着贵重,因此态度热络。 “二位贵人要些什么?” 昭昭指着那个可爱的兔子灯,又看上另一个猫猫形状的,拿了这两个灯笼,让贺容予给钱。贺容予两只手背着她,哪里有空给钱,给身后的朝北使了个眼色。 朝北赶紧上前付钱,出手阔绰,给了一锭银子。小贩受宠若惊,听见那付钱的护卫说,不必找,更是乐得嘴都快合不拢。 昭昭一手拎一盏灯,欢天喜地地走了。 待人走后,旁观者才上前来问,你知道吗?方才那可是中州王。 小贩张着嘴,一时有些惊讶。他身在外地,消息不灵通,还停留在中州王宠爱妹妹那一桩上,结结巴巴问:“那……中州王背着的,可是贺三小姐?” 旁观者摇头又点头:“是也不是。” 旁观者嘁了声,说:“如今不是贺三小姐啦,是中州王妃。” 其后几个月,消息陆陆续续传出去,天下人都晓得,中州王娶了自己千宝贝万宝贝的妹子。由此自然又衍生出许多传闻轶事,但那些遥远的东西与他们无关。 - 承容十一年的初雪,来得不早不晚,正是十一月尾巴。 再有十日,便是贺容予生辰。 昭昭苦恼地皱着眉,她说好的学舞,至今还很上不得台面。虽说贺容予说不会计较她跳得好不好,可毕竟是送他的生辰礼,也不能太难看,她自己会觉得丢人。 她烦闷不已,连用饭的胃口都没有。云芽在一旁劝了两次,昭昭都说不想吃。 话音才落,她一偏头,便瞥见外头落雪。 云芽与其余婢女们惊叹出声,“哇,落雪了。” 昭昭在北州待过几年,对落雪没那么大的惊喜,那时候反而觉得落雪意味着痛苦,饥寒交迫,无处藏身。 但还是跟着她们一并望出去,雪起初很小,慢慢地变得像扯棉花一般。昭昭见她们欢喜,便挥手让她们自己去玩。 她们对视一眼,去了。过了会儿,又回来寻昭昭:“王妃要不要与我们一道玩儿?” 昭昭犹豫片刻,点了头。左右她也烦恼着,不如痛痛快快玩一场,暂时把烦恼抛之脑后。 这一玩,便忘了时辰。 昭昭与她们追逐打雪仗,躲闪不及,一个踉跄,差点栽进雪里。在即将跌落的那一瞬,被一双手稳稳扶住。 “这么急吼吼的,也不怕摔着自己。”贺容予回来的路上遇上落雪,耽搁了些时间。回到王府,便见昭昭的身影活泼烂漫地穿行在庭院中。 昭昭笑起来,仿佛先前的那点阴霾一扫而空,抱住贺容予,跳进他怀里。 贺容予当这是一个温情脉脉的拥抱,搂住人,哪知道下一瞬,只觉后颈一凉,雪球散开,沿着他衣领往里钻。 昭昭得手,吐了吐舌头,正预备逃跑,一步都没来得及踏出,便被贺容予抓回去。 他脸看着冷下来,可眸底还是一片温柔:“贺昭昭,无法无天了。” 昭昭嘿嘿地笑,立刻认错:“我错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说着自己错,但表情得意,浑然没觉得自己做错。贺容予抬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下,“手这么冷,不许玩了,回屋里烤火。” 第55章 昭昭乖顺地跟着贺容予回屋子里, 房间里的地龙早早烧着,一进门便觉暖和。贺容予解下披风,搭在进门手边的架子上,昭昭对手心哈了口气, 搓了搓, 手很快被贺容予握住。 “是有什么事吗?”昭昭看贺容予脸色有些不佳, 眉目之间透出些疲惫。 贺容予嗯了声,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包裹住:“太傅病了好些日子,一直不见好。” 太傅年事已高,贺容予早就让太医们去看过,太医们回禀的结果是, 恐怕不行了。太傅不是贺容予的支持者, 也不是镇南侯的,他谁也不支持, 只认刘家皇室。太傅是个德高望重之人,心中亦有天下万民,更是桃李满天下。 倘若他身死, 这朝堂之局定然又要风起云涌。贺容予为此而担忧。这个位置说权势算不上,但又很关键。贺容予手下一时还真不到顶替之人,赵承泽那边恐怕也不会放过这机会。 昭昭能明白他的担忧,但她也出不了力, 又不想他这般担忧,便拣好话说:“二哥别这么担心,万一太傅过几日便好起来呢。” 贺容予嗯了声:“说不定。” 屋里点了熏香, 调的是花香味道, 在这暖气融融的房间里, 有一瞬让人误以为像春日。昭昭眯了眯眼, 懒洋洋趴在贺容予腿上,全然忘了自己不久前的恶劣行径。 贺容予还没忘,手捏着她后颈,后知后觉地算起账来:“无法无天了,嗯?” 他毕竟刚从外头回来,指腹还带些风雪的残息,捏在她颈侧肌肤上,让她不由瑟缩脖子。 她嘴甜:“昭昭性子顽劣,夫君也不是今日才知。” 叫夫君向来是特定的时候,求饶、撒娇,或是芙蓉帐暖。 贺容予轻声发笑,笑声也仿佛沾有风雪的残息,隔了些朦胧的清清冷冷。 昭昭听得耳朵发痒,细长葱白的手指在他手心里乱挠,“以后大抵也是如此顽劣,是夫君一手调^教出来的,夫君想反悔也不成了。” 贺容予手指从她后颈游到耳垂,她方才在外头玩得疯,这会儿耳垂还是冷的。再往前,沿着流畅的下颌骨到下巴尖,轻轻勾起。指腹落在她嘴角,轻摩^挲着她柔软唇瓣。 独爱昭昭 第54节 昭昭张开嘴,咬住他指尖,眼底一片笑意。贺容予眸色渐深,开口:“反悔也不成?我也不会反悔,只可能有一日你反悔。” “我永远不会反悔。”昭昭很快接话,斩钉截铁。 她说话时,松开牙齿,有些许濡湿落在贺容予指腹。贺容予低头,将她唇舌堵住,两个人慢慢相拥,坐成一处。 时辰不早,因着落雪,隔了一层风雪的帷幕,天色便更为昏暗。昭昭起身点灯,暖黄的灯光很快照彻整个房间。 贺容予回来后,她们也都不再玩闹,各自忙起各自的事。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今夜吃的是红泥暖炉小锅。一个形状略有些奇怪的小铜锅,装满一锅热汤,待热汤滚烫,便将准备好的肉菜丢进去烫一烫,烫熟后捞出来,蘸着调料吃。传闻是从北边的齐国传过来的,在冬日里深受世家贵族们喜欢。 昭昭与贺容予围炉而坐,热气氤氲,将两个人的脸都熏得有些热。 昭昭被辣到,呼着气给自己扇风,急急忙忙地灌了一杯水。 “慢一点。”贺容予给她递茶水,昭昭冲他笑。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过幸福。屋外风雪交加,屋内暖融融,和最爱的人坐在一块,吃着好吃的。 昭昭感慨:“真希望五十年后,还能与二哥一道围炉而坐,听着落雪的声音吃暖锅。” 贺容予垂眸,未置可否,只给她夹菜,切片的萝卜、冬瓜,豆腐泡、菜心……将小小的瓷碗堆得满满当当。 “好了好了,吃不过来了。二哥自己吃吧。”她从氤氲的雾气里望一眼贺容予。 贺容予嗯了声,给自己夹菜。 这一顿暖锅太好吃,昭昭贪吃,一时吃撑,扶着腰在房间里散步消食,折腾了半天。也因此消耗了不少体力,再到沐浴完,和贺容予共枕而眠时,又消耗了大半体力。她眼皮沉沉,抱着贺容予的腰,昏昏欲睡。 贺容予轻抚她柔顺青丝,在她额角落下一个吻:“睡吧。” 怀中的人很快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贺容予却还没睡意。 为昭昭的那句美好憧憬。五十年后。 他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但对昭昭,是纯正的菩萨。他有太多的不舍,不忍。 以她的性格,倘若他有什么事,她大抵不会独活,定然要随他而去。或许让她独活是件残忍的事,但他总是舍不得让她一道去。比起那种壮烈,他更希望昭昭能好好地活着。 第一场雪下到半夜便停了,只剩下孤风独自响。怀里的人翻了个身,贺容予将人从背后揽住,蹭了蹭她的发梢。 - 风刮得狠了,连流年都分不清。昭昭晕头转向,就到了十二月初八,贺容予生辰的前一日。 她要学的舞还是没太大把握,虽说能一口气流畅跳下来了,但也不是次次都能熟练跳完,偶尔还是有些磕绊。主要是有些动作,昭昭十分放不开。 她刚试了一遍,又跳错了,有些懊恼地坐在地上。 贺容予不知何时进来的,轻笑声从她身后传来。昭昭警觉转头,嗔道:“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出去。” 她练的时候不许贺容予看,结果这人一点都不守信,竟然自己进来偷看。 贺容予挑眉,被她推着出来,在门口碰了一鼻子灰,摸了摸鼻子,失笑。 他也没进去,只在门口坐下。今日又落雪,风裹挟着雪往廊下吹。昭昭隔着门,看见贺容予的影子,终究叹气。 她打开门,把贺容予拉进来:“二哥耍赖。” 这么冷的天,她把人赶出去,是要他回自己屋里待着。可他倒好,在她房门口坐着,这不是耍赖是什么?明知道她会心软。 贺容予拽住她手腕,将人拉进怀里,用披风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眼角眉梢都是笑,这是专属贺昭昭的神情。 “怎么?只许你耍赖,不许我耍赖?”贺容予额头抵着她额头,“左右你是要跳给我看的。” “可是……要的是惊喜嘛,你现在看了,那惊喜就没了嘛。”她抵着贺容予的头轻蹭。 贺容予笑:“没事儿。”比起惊喜,他更喜欢尽在掌握的感觉。 昭昭妥协:“算了,不练了,待明日糗死你。”她故意这么说。 贺容予嗯了声,将她拦腰抱起,放在一旁的矮榻上。 昭昭搂着他脖子,不肯放手。二哥说得对,她成日里跟他耍赖惯了。 她知道贺容予每一次过生辰都不大高兴,所以每年生辰,都会费尽心思哄他高兴。从前刚来还不知道,只隐约感觉到。后来才从常叔那儿知晓,原来贺容予从前不过生辰。 他的出生被萧氏认定是个错误。因此,那几年每到生辰,都不是件开心事。 他虽然少年老成,但那时候毕竟年纪太小,对有些事多少有些在乎。在乎自己的母亲从没给过爱,只有无尽的恨,在乎自己的出生是被人痛恨的。 但贺容予没说,那是从前的事了。 也忘了是哪一年开始,他其实高兴过生辰了。他的出生不是因为那个生他的人,而是为了要成为如今的贺容予,成为把持朝政的权臣,将这天下握在手中。他的出生,更是为了有一个小姑娘,在战乱中失去所有亲人,孤苦伶仃,被他遇见,带回来,养大,长得漂漂亮亮,再成为他的妻。 他贺容予生在世上,是为了要让她成为贺昭昭,成为自己此刻怀里烂漫可爱的人。 所以,很值得高兴,也值得庆祝,不是么? 贺容予看着她耍赖的样子,威胁道:“今日可不想折腾你,待会儿折腾狠了,明日你没力气给我送生辰礼。我可期待了许久。” 昭昭噘着嘴,故意挑刺:“二哥很想看这舞么?为什么?是不是从前在哪处看过?从此念念不忘,所以才想着让我跳给你看。” 说着说着,真把自己说酸了。 她松开手,别过脸,“算了。” 贺容予被她这转变逗笑,重点是舞么?显然不是,重点是她,是他的昭昭。 “看过确实是看过,但没有心心念念。”他叹了声,“我可以理解成,昭昭现在闹脾气,是因为想跟我求欢被拒绝,所以恼了?” 他蹲下^身,扳过她肩膀。 昭昭瞪大眼,他总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才没有。” 贺容予捧住她脸颊,低声说:“那我不拒绝了,你再求一次。”他说着,将她胳膊缠上自己脖颈。 昭昭要放下,被他抓住不让步,唇趁势吻过来。 “我求,我向昭昭求欢。”他贴着昭昭脸颊,“可以吗?一次?” 昭昭撇着嘴,不说话。 贺容予自顾自说下去:“好,那就一次。” 昭昭瞪他,被贺容予抱住后腰,往矮榻边缘拉。她惊呼了声,被贺容予托住腿侧。 贺容予抱起她,抵在架子上,旖旎的吻印在她颈侧,一大片一大片,像外头扯棉絮一般的雪。昭昭怕摔,抱紧他脖子,渐渐动情,回应。 说好的一次,贺容予说到做到。只是这一次的时间,被拉得很长。 待叫来热水,沐浴完,再好生吃上一顿晚饭,时间也已经不早。再到入睡的时辰,昭昭拖着不肯睡,也不许贺容予睡,一定要等到子时半。 “二哥,贺你生辰愉快。”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1 21:56:00~2022-08-02 23:4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安 10瓶;听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昭昭特意掐着这时间, 要做第一时便向他祝贺的人,贺他二十五岁生辰。他十五岁时,她来到他身边,成为贺昭昭。他二十五岁时, 她仍旧伴在他身侧, 成为他的妻。 她眸光明亮, 好似有星辰明月,照亮着他。 从前至如今,昭昭都是他的星辰、他的明月,他的光。 尽管贺容予知道她要做什么,可真听见她开口, 仍觉满腔欢喜。还未等他说些什么, 昭昭已经忙不迭地起身,去换一套为跳这支舞而备的衣裳。 既然是艳舞, 那备的衣裳自然也不能太过体面。昭昭扭扭捏捏从屏风后出来,手垂在腰前,遮挡住自己的羞涩。她身上衣裳是红色, 布料不多,上身只遮住了胸口位置,胳膊腰脖子全白花花漏在外面,下身倒是布料多些, 但也是纱裙,若隐若现,反而更添几分旖旎。 贺容予眼神直勾勾落在她身上, 让昭昭更觉窘迫。她虽有些许离经叛道, 倒也没这么坦然放浪。 羞涩之外, 自然还有几分欣喜。 能看自己爱的人为自己情绪变化, 自然值得欣喜。 贺容予道:“准备得如此充分?”他看着她身上衣袂飘飞,隐忍着笑意。 昭昭掩嘴咳嗽了声,说:“自然,准备都准备了,自然得充分些。你赶紧坐下。” 她催促着,贺容予点头,在床侧坐下,斜靠着床头,一副等待欣赏的姿态。昭昭看他一眼,心中酝酿片刻,回忆了一番动作,而后起手,踮脚。 她手腕脚踝处都系了小金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直击人心。纱裙翩飞,好似一场旖旎梦境。 贺容予眸色渐深。 昭昭一串转身的舞步,流转到贺容予身前,媚眼如丝将绷直的脚尖从他眼前勾过,再收回,又一个转圈,往远处去了。 她注意到自己方才靠近时,贺容予喉结滑动。昭昭勾唇,压着笑,再次似蝴蝶般流转到他身前,红色纱裙从他眼前飘过,又一溜烟儿走远。 一抹细腰当真像春日柳枝,柔柔地扭动着,晃着贺容予的眼。 昭昭被他一看,心顿时乱起来,心一乱,脚下步子也跟着乱。贺容予看出她的手忙脚乱,低头噙着笑,将背脊放得更松。 待一舞跳完,昭昭额头一层薄汗。一面是因为跳舞太耗费体力,另一面自然是因为她羞赧不已。 她喘着气,回头看贺容予。还未待走近,已经被他伸手拉住,带进怀里,坐在他腿上。 “真好看。”他低低笑着,在她颈侧轻嗅,仿佛陶醉一般。 昭昭被他声音蛊惑,微仰着脖颈贴近他下巴,柔软的唇慢慢印上去。她用齿端轻咬了咬他,问:“与你从前看过的相比呢?” “早忘了。”他答她的话,含住她下唇瓣,像对待珍而重之的珍宝似的,吸与吮。 呼吸很快缠绕在一起,各自的旖旎梦境也交织在一块,织成一张更大更梦幻的情网,叫人无处可逃。 忘了外头的风雪呼啸,贺容予只记得这一夜,他的小姑娘给他跳了一支舞。鲜妍的红仿佛印进他心里,余生都无法抹去。 许多年后,依稀有人记得当年上京城的秦楼楚馆之间曾流行过一支舞,名唤误周郎。 周郎误否,无人知晓。但今夜,贺郎误得彻底。 他掐着昭昭的腰,发了狠似的,仿佛要深入到灵魂所在。 要她支离破碎,再为他重塑骨血。 - 独爱昭昭 第55节 太傅终究没能好起来,在那一年的除夕当夜撒手人寰。太傅逝世的消息传到中州王府时,昭昭正动手包饺子,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当天下午才同后厨的厨娘学了一小会儿,磕磕绊绊也能勉强算会。 只是饺子皮的大小、薄厚都不一样,每个饺子包出来的形状也不同,有大有小,有的破了皮,有的开了口,但好在勉强能凑够一锅。正要下锅煮时,太傅府上的小厮便来传话,说是太傅去了,请王爷前去府中帮忙主持大局。 太傅那儿本来就无数双眼睛盯着,若非贺容予,恐怕还真不好镇住场。贺容予与昭昭对视一眼,昭昭笑道:“二哥去吧,早去早回,饺子等你回来再吃。” 吃饺子,吃的就是个团圆二字。倘若一个人吃,她可不肯。 朝南取来他的披风,贺容予道:“嗯。”与朝南出了门。 除夕当夜也是风雪喧嚣,太傅府门前聚集了不少人,多是太傅曾经的门生,有的如今在朝为官,或是追随中州王,或是追随镇南侯,尽管有愧于恩师教导,但也想腆着脸再送恩师最后一程。还有的,并未入朝为官,仍是一介布衣,散落在天涯何处,得知恩师病重时,也都尽力赶来。 朝南撑开伞,跟在贺容予身侧,贺容予躬身下马车,太傅府的管家上前迎接。太傅一生没有娶妻生子,为人清廉正直,府邸不大,仆役只有寥寥几个。在太傅逝世后,仆役们早痛哭过一场,此刻还未从悲伤情绪中缓解。 贺容予一面穿过朴素的庭院,一边问太傅身边伺候的管家:“可通知陛下了?” “回中州王,已经传了消息入宫,想来陛下在赶来的路上。” 贺容予嗯了声,正欲踏进大门,却被一人拦住。那人眼圈红着,似乎丝毫不畏惧中州王的权势,“你要对老师做什么?” 贺容予轻笑:“本王能做什么?本王只是听闻太傅仙去,前来送太傅最后一程。” 那人似乎不大相信,盯着贺容予半晌。 贺容予没这么多耐心,哂笑道:“你以为你能拦住本王?今日毕竟是太傅忌日,想来你们也不想闹得事情难看吧?” 那人权衡片刻,往后退开两步,让贺容予进去。贺容予踏进大门,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学生送恩师,多谢恩师教导,愿恩师安息。” 这一声出后,异口同声地跟着齐齐喊:“学生送恩师,多谢恩师教导,愿恩师安息。” 随着贺容予往前的步子,这声音也渐渐小了。 他们对贺容予有所顾忌不无道理,毕竟太傅在世时,向来看不惯贺容予的作风,与贺容予时常对着干。他们怕太傅走后,这位佞臣伺机报复。 倘若昭昭在,大抵会对他们翻一个白眼。她二哥从未记过太傅的仇,相反,其实打心底里敬佩太傅为人。 世人只觉得贺容予是多么大奸大恶,可昭昭看来,若论大奸大恶,那位已故的南州王与镇南侯,比她二哥坏多了。 管家领着贺容予进到太傅卧房,太傅此刻已安然躺在床上,面容慈祥。管家一看这场景,忍不住又抹泪。 贺容予静默看着,问道:“寿衣棺木可都备好了?” 管家点头应是,太傅在病榻缠绵时,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命他们准备好了一切身后事。 “既然如此,着手准备吧。” 管家应了声,话音才落,便听见通传说陛下到。天子与镇南侯前后脚赶来。 刘原脚步匆匆,面色悲戚,仿佛难以承受,看向贺容予:“王叔……” 贺容予面色平静:“太傅教导陛下多年,陛下送送太傅吧。” 赵承泽后脚进门,看了眼他们,也似乎颇为惋惜,道:“可惜,太傅实属大昭难得的人才。” 贺容予:“是啊,太傅德高望重。失去太傅,实乃大昭之不幸。” 后面官员们也陆续赶来,为太傅送行。 外头太傅的学生们还在哭,里头的官员们个个表情哀戚,似真似假,唯有贺容予一脸平静,仿佛鹤立鸡群。 门外混在人群之中的谢卓云看着贺容予的背影,再一次产生了纠结犹豫。 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贺容予转过身,视线直扫过来,停留了一瞬,又移开。谢卓云赶紧低下头,提心吊胆。 好在他似乎没认出谢卓云来,谢卓云松了口气。 太傅的后事处理得很快,有贺容予在,场面有条不紊。待处理完时,还未至子时。 今夜毕竟是除夕,大家各自散去。贺容予回到中州王府时,昭昭还未睡,眼皮沉沉打着哈欠,又不肯睡,执意要等贺容予回来。 听见贺容予回来,她立刻精神,挽住贺容予胳膊,“二哥。” 贺容予笑她:“都困成这样了,怎么不睡?” 昭昭摇头,执拗得很:“不行,说好要等你回来吃饺子的。”她笑盈盈的。 贺容予嗯了声:“好,吃饺子。” 昭昭笑着点头,去下了饺子,等待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出锅,和贺容予一起吃。 她咬得急,被烫得直呼气,问贺容予那边的情况:“哥,太傅那边还好吗?” 贺容予替她擦去嘴角的残渣,“还好。太傅桃李满天下,学生众多,因此看着乱。其实倒也还好,他们只是想来送一送恩师。” 昭昭呼了呼气,她知道太傅仙去这件事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今夜过后,只怕暗流涌动得更为汹涌。 但那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或者说,不是贺容予希望她该考虑的事。她只需要考虑当下。 当下,她和贺容予面对面坐着,吃着饺子,盼着团圆,贺着新岁。 “好了,饺子吃过了,除夕夜可以到此结束了。”昭昭搁下玉箸,起身净手。 待擦干水渍后,忽然昭昭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红色丝绸布包。 她抬眸,看向那指节分明的手的主人。 “二哥。” “压岁钱。” 贺容予拉着她手,放进她手心,“现在除夕夜才结束。” 昭昭攥着布包,“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如此说着,不紧不慢地打开。大昭的习俗,压岁钱并不是真的流通的货币,而是特意制成钱币形状的辟邪之物,后来流传着,便成了与钱币大小差不多的辟邪之物,样式繁多。 布包里是一枚玉制的铜钱大小的东西,但与铜钱的样式又不大相同,中间仅有一个小孔,由一根红绳穿过。一面雕着吉祥如意四个字,另一面则雕着一朵千层莲。昭昭拿起来,发现是条项链。她眉眼漾开笑意,看向贺容予:“夫君帮我戴。” 贺容予拿过红绳,穿过她细嫩脖颈,扣上结。这玉币是贺容予特意找了能工巧匠做的,一面刻着吉祥如意四个字,另一面雕一朵千层莲。倘若对着日光观察,便能看见一个若隐若现的红色的字,昭。 他还特意找了大师开光,求的是保平安。尽管贺容予自己不大相信这些鬼神之说,但他希望昭昭能好好的。 昭者,光也。 贺昭昭者,他的光也。 作者有话说: 收尾了。 第57章 昭昭兴高采烈地拿着那玉币看了又看, 又回头问贺容予:“好不好看?” “好看。”贺容予说着,视线却落在昭昭身上。 昭昭笑意更甚:“是人好看?还是……” 还没等她问完,贺容予已经回答:“昭昭好看。” 昭昭眉眼弯弯,一下子扑进贺容予怀里, 纤瘦胳膊将人紧紧搂住, 亲密无间, “二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贺容予回抱住人:“我知道。” 那双澄澈的眼睛里,从来只有他贺容予一人。 时辰已经不早,因今夜落雪, 烟火也不便放, 因此城中略显冷清。下人们来撤下桌子,收拾东西, 二人也沐浴洗漱,打算安寝。 临吹灯前,贺容予余光瞥见一旁的榻上搁着一本书。他正欲调侃, 昭昭怎么近来转了性子,爱上看书了。 拿过拿书,发现竟还是本史书,她可是向来不爱这些正儿八经的东西, 嫌枯燥无趣。贺容予眸光微转,翻开书页,书本整体很新, 唯有那么几页, 有被常常翻阅的痕迹。 贺容予沿着那几页看, 发现这并非一本描写正史的书, 而是一些野史逸闻,写的内容相关全是……一些权臣的爱恨情仇。 他蹙着眉失笑,回头看昭昭:“我怎么不知你近来转了性子,爱看书了?” 昭昭从里间出来,看着贺容予手上的书,“也没什么,随便瞧瞧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困了,快些睡吧。” 她最近是在看那些,特意挑一些权倾天下的臣子看,正史野史,试图寻找一个和贺容予相像的人,也试图找寻一对和他们相似的爱侣,想看见他们的美好结局。 但这是小女儿家的少女心事,不便与贺容予直白表露。 贺容予噙着笑放下书,将灯灭了,朝里间走。说困的人已经在内侧躺下,抓着被子,一副乖巧模样。贺容予掀开棉被一角,躺下,顺势将昭昭搂过来。 “可惜今夜雪落得大,不然还能去放烟火。” 昭昭在他胸口轻蹭,瓮声瓮气说:“明年放。” “好。”贺容予拥着人,但说困了的人,过了许久也还没睡着。 “怎么了?”贺容予问,“不是说困了么?” 昭昭嗯了声,往他怀里钻:“本来是挺困的,不知怎么,忽然又不困了。二哥,你哄我睡觉吧。” 也不知道是谁刚刚还在说,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贺容予没说出来,问:“给你念书?” “好。” 昭昭抱着贺容予的腰,闭着眼,听见他磁性低沉的嗓音流进耳朵,仿佛浸润心脾,令她安心。油然而生的安全感将她整个人紧紧包围,慢慢地,她便入了梦乡。 这自然也是个美梦。待在贺容予身边,她很少做噩梦。 新岁的第一天,睁开眼瞧见自己喜欢的人,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昭昭昨夜睡得很好,今晨醒得也早,贺容予还在睡着,她趴在贺容予胳膊上,原本意识还迷糊着,待瞧见贺容予侧脸,便霎时清醒,睡意全无。 她微微撑起身,瞧着贺容予。她二哥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脑中一瞬间冒出无数个词语,她嫣然浅笑,伸手在贺容予鼻尖轻点了点。 贺容予从不似女儿家般保养皮肤,可他皮肤天生的好,不算太白,太白容易显得过于秀气,也不算太黑,容易显得凶神恶煞,不黑不白,正正好。 昭昭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嗯,也挺嫩滑的。日后倘若有孩子,继承他们二人的容貌,应当无论如何都不会太丑吧。 她又笑,咬着唇,不让自己笑得太放肆。想得太远了吧,贺昭昭。 天刚蒙蒙亮,熹微的晨光透进窗纱,柔柔地映进屋里。被她作弄的人皱了皱眉,有转醒趋势,昭昭赶紧趴下装睡。 头顶传来低低的笑声:“别装了。” 昭昭不动,闭着眼,好像睡着。 贺容予失笑,在他面前,她实在演技拙劣,睫羽颤抖着,哪里像睡着的样子。他凑近到她耳侧,含^住她耳垂,声音微哑,“时辰还早,既然醒了,不妨做一些旁的事。” 昭昭忍不住瑟缩,睁开眼,哀怨看他一眼,话语还未出声便被吞下。 待到天光大亮时,昭昭已经是第二觉睡醒。枕边已经空下来,云芽说,王爷已经出门。 独爱昭昭 第56节 昭昭嗯了声,也没多问,只让云芽伺候自己洗漱梳洗,再用早饭。毕竟太傅刚去,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 昨夜太傅的尸身已经入了棺,此刻已经停在灵堂中。太傅的弟子们聚在灵堂中,齐齐跪着,从昨夜跪到现在。 贺容予来时,刘原已经在。他跪在最前面,面色哀戚,脸色憔悴,似乎昨夜没睡好的样子。 见贺容予来,他启唇:“王叔,孤昨夜梦到太傅,太傅对孤说,要孤做一个好皇帝,一个心怀万民的好皇帝。太傅他……实在是一位好老师,只可惜他的学生不争气。” 贺容予静默听着,而后道:“陛下何须妄自菲薄,陛下尚且年幼,总会成长的。总有一日,会长成太傅所期望的模样。” 刘原低下头,没再说话,手在袖子里握成拳,又慢慢松开。 是啊,他还年轻,还有时间成长。 后几日,太傅身后事处理完,那些暗流涌动更为激烈,只是表面仍旧和平。太傅之位,许多人争,但没人能越过贺容予定下这个人选。大家都以为贺容予会挑一个他的人,可最终结果却令人意外。那新任太傅,同老太傅一样,是一个从不站队的读书人。 朝堂之事,贺容予甚少会在昭昭面前说,纵然他不避讳昭昭听见,但也不想让她牵扯太多。 新年里,给中州王府送礼的人源源不绝,那些礼物光是清点,就花了一个上午。昭昭累得口干舌燥,来找贺容予抱怨。贺容予将人圈在怀里,笑说:“让常叔去做不就好了?” 昭昭嘟囔:“可是我也没什么事做,更何况……”她想说,她既然已经嫁给了贺容予,成为了他的妻子,似乎也应该学一学管家之道。 贺容予笑意渐起:“不是嫌累么?” 从前贺容予自然也想过这一点,请人教过她,但昭昭嫌麻烦,没认真学。 被提起陈年旧事,昭昭有些羞赧。贺容予继续笑说:“没事儿,不必要强迫自己学。” 他从来没想过让她成为标准端庄的高门贵妇的模样,那样的人生太显无趣,更何况,她也不喜欢。 “可是……”她还是有所顾忌,总不能什么都不会吧? 贺容予笑意未减:“我会不就行了。家里有一个人会就可以。” 昭昭哦了声,又听见他说:“更何况,谁说你什么都不会?贺容予的妻子,怎么会一点本事都没有?” 她自己说过的话,此刻经由贺容予的嘴巴转述,莫名就让昭昭面红耳赤。 她坐在贺容予腿上,微低螓首,唇角微勾,已经快压不住。 明日便是元宵节。 城中有灯会,昭昭本想约贺容予一道去看,但贺容予有些事忙,便仍和从前一般,让她先与仁慧去玩,等他忙完了过来找她。 没成想,竟撞破了仁慧的未婚夫冯公子的奸情。正是从前她们遇见过一回的那位姑娘,与冯公子郎情妾意,互相依偎着。 昭昭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愣在当场,犹豫着与仁慧说:“说不定是看错了,你……” 话音还未落,身边的人早已经冲了上去。仁慧虽出生在书香世家,可脾气一点都不书卷气,她径直走到冯公子面前,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昭昭心中一惊,怕事情闹大,赶紧跟上。 “冯公子,你解释解释吧。”她耳光都甩完了,才让人解释。 冯公子看了眼仁慧,又看她身后的昭昭,抵死不承认。他嘴硬说自己与那姑娘什么也没做,是仁慧看错了。仁慧也没想到他脸皮这么厚,气得不行,拉着昭昭便走,嘴上还说着要退亲。 尽管如此,平阳王却不同意退亲,甚至觉得她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折腾,太掉身价。 “男人总是三妻四妾的,你日后嫁给了他,是正妻,你怕什么?你这样闹,彼此都难看。” “男人总是三妻四妾,是啊,所以你也三妻四妾,让阿娘受委屈。可我偏偏不想受这委屈,不可以吗?” 仁慧本就心塞,被平阳王一番训斥,又一次离家出走了。 她离家出走,自然只能来找昭昭。昭昭让她住下,哄了半宿,才把人哄住。 仁慧内心还是愤愤不平:“女人一定要嫁人吗?”她对自由自在的少女时代发自内心地喜欢,不愿它过去。但又明白,这件事似乎由不得自己,所以妥协。 “就算一定要嫁人,男人就一定会三妻四妾吗?难道你二哥也会三妻四妾吗?”仁慧在气头上,有些口不择言。 她闷闷地垂着头,好一会儿又道歉:“对不起,昭昭,我不是说中州王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好生休息着,消消气。”昭昭哄着。 从仁慧那儿出来,昭昭嗓子都干了。原本说好的灯会自然也早已经泡汤,贺容予回来后,便在等昭昭。 昭昭清了清嗓子,说:“方才仁慧问我,二哥难道也会三妻四妾吗?”她眨了眨眼,已经是明示了。 贺容予知道她的意思,在她头上揉了揉:“想什么呢?若非是你,我连妻都不想有。” “那你还忽然答应娶妻……”昭昭小声地翻旧账。 贺容予认错:“好了,昭昭大人,草民认罪了。” 昭昭撇嘴,眸底却全是笑意:“认罪,那得关进牢里。” 他凑上来,“关。”指着她心口位置,“关在大人这儿,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很想推动一下剧情,但是一写互动就停不下来ww 感谢在2022-08-03 22:07:42~2022-08-04 22:4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猪不是朱朱 10瓶;我的快乐老家53529873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这回仁慧与平阳王的父女战争僵持了许久, 仁慧坚持要退亲,不愿嫁给那位冯公子。而平阳王则坚持,这是一桩好婚事,不答应退亲。平阳王妃与世子两边劝, 都劝不住, 两人都不愿意退步。 最后仁慧撂下一句:“既然如此, 要嫁便阿爹嫁,我宁愿剪了头发去做尼姑。”态度决绝。 仁慧这些日子一直住在中州王府,一方面她无处可去,只得投奔昭昭。另一方面,中州王权势地位摆在这儿, 平阳王也不能上门来要人, 至于那位冯公子,倒是死皮赖脸地来过一回。一个大男人, 哭哭啼啼地在中州王府门前诉苦认错,说得自己多么委屈,又对仁慧多么情根深种。只听婢女转述, 都听得仁慧想翻白眼。 “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倒像是我无理取闹似的。他与我情意平平,哪里就到情根深种的地步了?他分明是故意的,要让我爹觉得,就是我故意折腾。可明明就不是。” 昭昭也听得直皱眉, 叫人把那冯公子也赶走了,不许他再来。 一晃眼,便至月底。 仁慧与平阳王僵持不下, 仁慧一气之下, 铁了心要搬去城郊的三清观。平阳王被她气得不行, 放话说要与她断绝关系。 昭昭意欲劝一劝仁慧, 也没劝住。 “昭昭,你别劝我。左右我不可能嫁给他。”她心意坚决,第二日便一个人去了三清观中。 昭昭叹气,向贺容予求助,贺容予说,他们父女俩性情相像,都在气头上,不如缓一缓再说。 也只能如此了。昭昭看了眼外头灰沉沉的天,托着下巴感慨,分明不久前还是暖洋洋的,变得忒快了些。 至二月中,冬日寒气仍未退散,春日之气勉强露了个头,但新生与枯朽之象打得难舍难分,天气时冷时暖。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城中竟突发瘟疫。 起初只是偶有百姓感染风寒,大夫也只当普通风寒医治,抓药诊脉。可百姓们吃了药,病未见好转,甚至愈演愈烈。渐渐地,得病的百姓越来越多,大夫们医治不过来,也觉得奇怪。 后来郎中们便发现,这风寒传染的速度比寻常的风寒严重数倍,甚至十倍。但凡与染病之人有过近些的接触,便极易被传染。 当大家发现此事时,事态已经颇为严重,就连朝中官员都有好些感染。这样的局势之下,人心惶惶。 贺容予下令,将全城感染瘟疫的百姓们聚集到一处,隔绝与外界往来。其他民众加强防范,每日以艾草熏染屋子,注意通风,倘若有何不适,立即上报官府。 此举遏止了瘟疫的传播之势,让局势终于好转。但因是贺容予,又有风闻,说中州王是想把那些得了病的人都直接放弃,实在泯灭人性。 必要时,贺容予的确打算这么做,舍弃小部分人,保全大部分人。他不是菩萨,只是个爱好权力的奸佞,他要保全的是大局。 此番瘟疫波及之广,就连中州王府也有下人感染,府中上下都已经进行过一番检查,将那染了瘟疫之人的东西尽数销毁,到处挂着艾草。这种景象,让昭昭想起从前在北州时的日子,心神不宁。 贺容予的马车停在中州王府门前,他下马车,在门口净手后才进门。听闻贺容予回来,昭昭从院中出来,奔跑着迎接,在院门口撞上贺容予。 贺容予接住人,“小心些,这么急做什么。” 他特意换了身衣裳才过来见她,她身子并不算强健,他不敢赌,也赌不起,只能谨慎为上。 昭昭张开双臂,将人抱得紧紧的,不知为何,近些日子,她时常觉得胸口发闷,兴致自然也不算高。 贺容予回抱住人,“明明早上走时才见过,怎么像许久没见了似的粘人?” 昭昭听出他的调侃,吸了吸鼻子,也没松手,瓮声瓮气说:“就是想你了。” 贺容予将人搂得更紧,在她额角印上一个吻:“外头冷,进去说话。” 昭昭这才松开手,但手刚一松开,就被贺容予抓住,他与她十指相扣,并肩回屋。屋里的碳火烧得正望,金丝镂空雕鹤首的碳火笼置在榻前,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气,贺容予抓着昭昭的手,在笼边烘了烘,待感觉到她手心发热,这才坐下。 云芽进来将冷掉的茶水换成新温的,昭昭接过杯盏,给贺容予倒了一杯茶。这茶是去岁秋六合楼的新茶,名唤四时锦,贺容予很喜欢。 贺容予抿了口,看向昭昭。昭昭眉目微扣,他伸手抚平,笑道:“怎么小小年纪,净爱皱眉?” 昭昭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抓住他的手,问起如今外头的形势:“二哥,瘟疫很严重吗?” 贺容予知道她是有感而发,想起从前的事了。他不打算哄骗她,正色道:“还好,别担心。” 这不是假话,在他下令之后,形势已经好转许多。加之这场瘟疫还未传开,只在上京附近有所传播,的确算得上还好。倘若能一直维持住如今的情况,大夫们再研制出准确有效的药,那假以时日,这场风波便能平息。 昭昭听见这话,终于松开眉头:“我听二哥的。二哥平日里进进出出,可要仔细些。”她又叮嘱。 “好。你也得注意防范。”贺容予碰了碰她头顶。 贺容予的预想是最好的结果,但现实与料想多数有些出入。强制隔绝的确可以遏止住传播,但太医们却一直没能研制出有效的药方,因此这瘟疫也一直拖着。 当人感觉到无能为力的时候,便会寄希望于于神明。因此在这样的局势之下,有人提出请求天子前往灵山祭天祈福,请求上苍的庇佑。 贺容予不信这些,但这是一个安抚人心的好办法,因此他准了这提议,并安排刘原尽快前往灵山祭天祈福。 灵山从前不叫灵山,是大昭开国时改的,大昭始^皇帝成宗夜里做梦,梦见自己身在灵山之中,听见龙吟之声。梦醒后,成宗便命人来算,推算出这山中有大昭的龙脉,因此更名为灵山,从此受朝廷保护。 灵山上有一天坛,每当遇上天降灾祸时,历任皇帝便去天坛祭天祈福,向上苍祷告。若是连续数年风调雨顺,也要去向上天表达感谢。 上一次去灵山天坛,还是先帝在时,为天灾人祸去向上天请求庇佑。但上天也并未庇佑他,不久之后,先帝去世。 这天下的太平,终究是贺容予一手给的。 但天下人并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是先帝太过昏庸无能,于是向上天祈求时,被上天惩罚。而贺容予,仍旧只是个小人罢了。 灵山在上京城西,从上京出发,两日后可抵达。 贺容予本欲同去,刘原说:“京中不可一日无主,王叔便留在京中主持大局吧。王叔教导孤多年,孤相信孤能够顺利完成这事,毕竟这不只是为孤,而是为了天下万民。” 贺容予看着小皇帝的面容,笑道:“陛下长大了,臣很欣慰。” 于是小皇帝独自带着队伍前往灵山祈福,队伍浩浩荡荡,两日后抵达灵山山脚。路途十分顺利,一切准备就绪,众人期盼着天子的顺利归来,带来好消息。 独爱昭昭 第57节 但上苍或许是打算要大昭倾覆了,他们翘首以盼等来的消息,是天子祈福之时,天降大雪,冰封灵山,而天子一时脚滑,跌落山崖。 这下子,人心更是惶恐不安起来,仿佛炸开了油锅。百姓们都以为,这是天要灭亡大昭的象征。 消息传回上京时,上京城的天似乎更暗淡了。 赵承泽在府里一人对弈,捏着白棋,唇角勾出一抹笑。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要等很久,没想到这是天助他也,送来了这场瘟疫。 赵承泽落下一子,对身边亲信说:“你去找城防司副统领沈羽,请他来我府上一叙。” 亲信应是,退下。很快将消息地到沈羽手上。 “沈大人,请吧。” - 沈羽得过赵承泽提拔,赵承泽忽然找他,他不能不去。但若是赵承泽需要他做伤天害理之事,他也不会答应。 “沈大人,本侯需要沈大人一点报答。”赵承泽那双浑浊的眼睛变得更为浑浊,令人看不透。 “侯爷请说。但沈某有言在先,倘若侯爷需要沈某做的事,伤天害理,违背公义,恕沈某忘恩负义之罪。” 赵承泽笑起来,“怎么会?本侯需要沈大人帮忙之事,是为天下万民谋福祉,可是大大的好事。沈大人想必也将中州王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吧,那些染了病的百姓们,在中州王手中,只是一枚弃子。他如此做,自然简便,但可曾想过那些人也有家庭,他们的家庭为此支离破碎。中州王所为,又何止这一件人神共愤之事呢? 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玩弄权术,专断独行,为了铲除异己,甚至不惜让幼小的天子以自己的生命为诱饵,这样一个人,他手握着这天下,百姓们难道能过得好吗? 如今天子祈福出事,又何尝不是上天的警告呢?再这样下去,大昭的江山不保啊。” 赵承泽说得不疾不徐,说得大义凛然,好像他是那个替天行道之人。可天便是天,它从不会有任何思想,所谓的替天行道,从来只是某一些人的狼子野心。 沈羽看着赵承泽,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 赵承泽轻笑了声,继续说下去,但话锋一转,提起昭昭:“沈大人喜欢三小姐,是么?可沈大人也瞧见了,中州王说着自己宠爱妹妹,可转头却成了他的王妃。而三小姐,可怜的三小姐,她自幼被中州王带在身边,又何尝知道什么叫黑白是非。像贺容予那样手段了得人,诓骗一个小女子,何其容易,不是么?” 他悠哉起身,在房中踱步开来:“三小姐只是受了蒙骗,她需要沈大人的帮助,才会知道什么叫是非黑白啊。所以本侯想让沈大人帮忙做的事,只是与三小姐有关。” 沈羽眸珠转动,终于有所动容:“侯爷需要沈某怎么做?” 赵承泽手搭在沈羽肩上,声音放轻,在他耳边说:“本侯只需要沈大人,将三小姐带出中州王的魔爪。沈大人放心,本侯可以向你保证,本侯不会伤害三小姐的性命,更不会伤她分毫,待事情结束之后,本侯可以将三小姐赐予沈大人。” 他抛出条件,等待着沈羽的答复。 沈羽沉默着,许久,问:“侯爷是要用三小姐来威胁中州王?” 赵承泽只是笑。 他方才的话语中,漏洞百出。倘若他能用贺昭昭的性命威胁到贺容予,便证明贺容予是在乎贺昭昭的,比在乎别的东西更在乎贺昭昭。 这是仔细一想就能想明白的事,可沈羽没有仔细想。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英雄的氛围里,他要拯救一个美人,一个自己心仪的可怜的美人。 赵承泽看着他的神色变化,胸有成竹地等待着他的肯定答复。 终于,沈羽说:“侯爷说话算话。” “自然。”赵承泽回答。 天色昏昏沉沉,乌云笼罩在上京上空,让人心绪难平。 天子生死未卜,朝臣们议论纷纷。 “天子虽年幼,可毕竟是天子,总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了。” “天子是紧要,可百姓们的安危难道不是更为紧要吗?” …… 争吵不休。 “够了。”最后还是坐在上首的贺容予冷冷出声,居高临下地扫过全场,“天子紧要,百姓自然也紧要。本王即日出发,前往京山寻找陛下,至于京中百姓的安危,便暂交由镇南侯主持大局。镇南侯意下如何?” 上京毕竟是他的势力范围,让赵承泽留在上京,料想他也翻不出什么天来。可若是让他去找小皇帝,毕竟天高地远,难说会发生什么。 赵承泽表面露出遗憾的表情,内心却是笑着。他在想,贺容予啊贺容予,你最喜算计人,可没想到会自吃苦头吧。 贺容予即日便出发,出发之前,回了一趟王府与昭昭道别。 “安心,过两日我便回来。”贺容予笑说。 昭昭点头应下,与他道别:“好。二哥再见。你要保重好自己。” 贺容予留下了朝北保护她,也派了好些人手。 贺容予说的过两日,一过便过了七八日。一直没有消息,昭昭不免有些着急。她安慰自己,就这么几日,出不了什么事。 但这些日子,她的右眼皮常跳个不停,这让她心神不宁。 “许是自己没休息好。”她喃喃自语,才说罢,便接到了坏消息。 第59章 近来城中瘟疫横行, 街巷冷清寥落,商铺虽未强制关门,但也没几个客人。贺容予走前特意叮嘱昭昭,尽量别去外头, 倘若要去, 也一定远离人群, 做好防范。 贺容予不在,仁慧也不在,昭昭出门也没意思,索性待在府中闭门不出。闲暇时,她会去贺容予的书房里, 看看贺容予的字, 有时候会跟着学。 直到那日,宫中贵妃差人来递消息, 说是自己心中烦闷,想请王妃谈谈心。 刘原仍是贺容予的人,如今生死未卜, 想来这位贵妃心中惶恐不安也是寻常。昭昭设身处地地代入想了想,她如今与贵妃倒也拥有相同的心境,宫中也不是外头,不至于出什么事, 便答应了。 昭昭换了身衣裳,本要上中州王府的马车,那传话的宫人说:“贵妃娘娘知晓王妃身份尊贵, 特意派了马车, 请娘娘上车吧。” 昭昭当时有些疑惑, 但没多想, 毕竟这只是件小事。 她上了贵妃的马车,往宫中去。经过之处,所见皆是冷清的街道,即便偶尔有几个行人,也步履匆匆,赶着回家,不敢过多停留。与从前的繁华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昭昭心中酸涩,撂下帘子,不再多看。不知这瘟疫何时能过去,但愿不会出太大的岔子。昭昭想着,正好进宫问问太医院,如今可有研制出有效的法子。 马车一路行驶,还未至皇城,经过一处岔路时,与一着急忙慌的人撞上。那人身着军中信使服装,当即跪下磕头认罪,“小的该死,冲撞了贵人……小的实在赶时间,还望贵人原谅。” 昭昭认出他的衣服,有些激动,“恕你无罪,你可是军中信使?是军中有什么消息吗?” 那信使抬起头来,似乎才认出昭昭身份,痛哭流涕道:“原来是王妃……小的见过王妃,会王妃的话,小的的确是军中信使,正有消息要送与王妃。王妃,中州王他……不幸染了瘟疫,如今性命垂危,想见王妃一面,还请王妃随小的走吧。” “什么?!”昭昭如遭雷劈,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顾不上,“他怎么了?你快带我去。” 昭昭失了心神,跟着那信使便走。朝北从小跟着贺容予,比昭昭跟在他身边的时间都长,乍一听闻这事,也担忧不已。 马车一路往出城的方向去,因瘟疫一事,所有出城进城之人,都需仔细盘查。但对象是中州王妃,谁都不敢拦。 马车顺利出了城,昭昭抓着那信使问个不停:“好端端的,怎么会感染瘟疫?二哥身子向来强健,又怎么会性命垂危?” 信使低头欲泣:“小的身份卑微,也不知具体情况。” 昭昭一颗心紧紧吊着,不敢去想。 关心则乱四字,昭昭是在出城之后的当天夜里反应过来的。 马车停在驿站,昭昭下马车暂时休息,但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满脑子都在想贺容予。倘若二哥出事,她…… 她咬着下唇,只觉得心口揪着一般的疼。 但忽然间又觉得不对劲,倘若是贺容予的意思,怎么会只派一个信使来?以他对自己的情意与谨慎,纵然是从前还是兄妹时,他也绝不可能只让一个信使来传消息,如今更是,倘若信使所言为真,那他定会让朝南回来。 这是疑点一。 而另一方面,这个信使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正好是她出府入宫之时,身边没带多少人。他一路上催着昭昭,可问起他情况时,却又支支吾吾说不出具体情形。 昭昭猛地坐起身,惊觉事情不对劲。 她一时又喜又忧。喜的是,贺容予根本就没事,她不用提心吊胆。忧的是,这人处心积虑将她骗出来,费这么多心思,可见目的不简单。 幕后主使是冲着她来的。而贺昭昭值得人费尽心机如此的价值,唯有一个,要挟贺容予。 如今她已经出城,身边没带几个人,显然已经落入不利的处境。昭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这一夜不可能睡得安稳。昭昭白皙的皮肤上两块乌青,十分惹人注目。但没人怀疑她为什么睡不好,只当她是担心中州王。 这日从驿站离开时,天色尚早。昭昭心存警惕,不似昨日忧心忡忡。外人察觉不出她细微的情绪变化,云芽却能看出来,自家王妃今日显然沉稳许多。 她不解发问:“王妃,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昭昭觑了眼前头带路的信使,悄声道:“我们被人诓骗了,二哥定然没事。你别声张,注意些朝北,别让他离我太远。” 她出来时带的人虽然不多,只有云芽和几个婢女,但那几个婢女都会武功,是贺容予特意留下保护她的。至于朝北,朝北武功高强,护住她应当不成问题。 云芽正色应是。 从驿站离开后,一行人继续赶路。昭昭面上装着焦急,不停催促那信使。信使应着,加快了进程。 走了不多时,马车行进一片葱郁树林。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原该是一片生机勃勃。可不知怎么,进了这片树林之后,却隐约地展露出一些沉寂气息。昭昭精神紧绷着,心道,恐怕要不好。 心中的话音才落,忽地一阵风过,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沉寂被打破,但气氛还是隐隐压抑着,昭昭手微攥着拳,留心听着外头动静。 朝北意识到不对劲,神色严肃,余光打量周遭,慢慢地朝昭昭靠近。 昭昭看着朝北动作,心越发地提起。 树叶响动声更大,夹杂着破空之声,忽地空中有几道黑影闪过,连天色仿佛都阴沉几分。昭昭放缓了呼吸,看见几个黑衣人落在马车附近,将马车逼停。 黑衣人手中带着武器,很快将马车团团围住。朝北与身后的昭昭说:“王妃别怕,属下定当誓死保护王妃。” 昭昭扫了眼黑衣人,判断当下的局势,顺便答朝北的话:“活着最重要。” 难道她昨晚的分析是错的?幕后主使的目的是要她的命? 不,不应当如此。 她贺昭昭的命不值钱,更何况,倘若她死了,二哥在这世上便再无软肋。如果来人是为要挟贺容予,不会要她的命。 朝北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昭昭留神看着他们的招式,凌厉又狠辣,似乎下了杀招。 对方人多势众,朝北虽武功高强,可还要保昭昭,纠缠之下,渐渐不敌。昭昭心又重重地坠下,她当然不想死,她还有许多的心愿未了。 想再见贺容予一面,想给贺容予生个孩子,想和他白头偕老…… 就在局势越发不利之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喊她:“三小姐!” 昭昭朝声音的方向看去,竟然是沈羽。 她皱眉,不知道沈羽是敌是友。沈羽带的人比那些黑衣人更多,见沈羽出现,黑衣人们对视一眼,竟都各自撤退。 危机暂时解除,昭昭松开拳头,一手心的汗,嗓子也干涩不已。 独爱昭昭 第58节 沈羽率人走近,要搀扶昭昭,被昭昭避开。她扶住云芽的手,去看朝北。朝北受了点伤,好在不是很严重。 “属下无能。”朝北要跪,被昭昭扶住。 “好了,你去包扎伤口吧。” 说罢,昭昭才转身,朝沈羽福了福身:“多谢沈大人相救。” 沈羽收回手,笑了笑道:“三小姐不必客气,这是沈某的分内职责。沈某听说三小姐急匆匆出城,便担心三小姐出事,因此特意追上来查看情况。三小姐没受惊吧?” 他一口一个三小姐,昭昭微不可察地皱眉:“没有。不过沈大人,我已经嫁做人妇,不再是闺阁小姐了。” 沈羽一怔,改口:“王妃。” 昭昭颔首,与云芽站到一侧,问沈羽:“还请沈大人护送我回上京。” 沈羽应了声:“自然。” 他答应得爽快,可走的路却并非回上京的。而朝北,也被沈羽以包扎为由,强行和昭昭分开。昭昭心又绷紧,拿不准沈羽的意图。 她知道沈羽受过镇南侯提拔,但沈羽应当不是镇南侯的人。那么他现在想做什么呢? 眼看着这路越走越偏,昭昭没了耐心,开门见山挑明:“沈大人,你要带我去哪儿?” 昭昭叫停马车,与沈羽对峙。 沈羽停了马,看着昭昭:“自然是护送王妃回上京。” 昭昭冷笑,谁把谁当傻子? “沈大人,你不会以为我平日里不出门,就连回上京的路都不认识吧?” 沈羽有些意外,她没想象中那么好骗。他沉默片刻,道:“王妃大可以放心,沈某不会害你。” 昭昭笑意更冷:“我竟不知,沈大人你是赵承泽的人?赵承泽什么腌臜玩意儿,你也替他卖命?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背地里欺压百姓,强抢民女,以权谋私。我以为沈大人应当是有些抱负在身上的,如今看来,竟然是我看走眼了。” 她掷地有声,听得沈羽脸色更沉。他知道镇南侯不是什么好人,他也不是为他卖命。 沈羽反唇相讥:“王妃以为,中州王又是什么好人?” 昭昭自然知道,贺容予手段狠辣,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贺容予有底线,有些事他不屑于做,否则,如今的天下怎么还姓刘? “他不是好人,但天下在他手上安稳地过了十年,你以为赵承泽能做到吗?”昭昭仿佛在看一个愚蠢的人。 沈羽听见她维护贺容予的话,脸上表情终于有所变化,“贺昭昭,你以为你维护的是什么人?你以为贺容予对你真的好吗?” 昭昭皱眉,觉得沈羽不可思议:“他对我不好,难道你对我好?” 她没有耐心和他掰扯这些,敛下声色,放软了声音,看向沈羽:“沈大人,我觉得你对我夫君有些误解。你能否走近些,告诉我为何你会这样觉得?” 她露出楚楚可怜的神色,仿佛一张什么都不懂的白纸。她从马车上下来,站定。 沈羽心中动容,跳下马来,到她身前。昭昭伸手拽他衣袖,“沈大人,你……为何这样说我夫君?” 沈羽看见她葱白手指,容色温顺,心中那种巨大的英雄主义越发膨胀。他放低了声音,正欲说话,下一刻却被昭昭用锋利的簪子抵上脖子。 楚楚可怜不复存在,昭昭道了声:“抱歉了,沈大人。你最好放我走。” 沈羽有些发愣,看着自己脖子上的簪子,又看她:“你真的了解他吗?他要知道你每一件事,不准痕迹地掌控你交朋友、喜欢什么颜色……贺昭昭,你应当清醒一点。” 沈羽垂下眼,微有些怒意。 他以为这句话会对昭昭造成些影响,可没想到昭昭却莞尔:“沈羽,我没你想的那么蠢。你既然知道这么多,想来特意调查过这些,是么?你倾慕于我。” 昭昭仔细地抵着他的脖子,抓着他胳膊往前走,“你只是倾慕于,你所以为的贺昭昭罢了,一个美貌的,天真娇柔的,贺昭昭。所以,你觉得我是一个被人哄骗的金丝雀。” 她轻笑了声,似乎听见什么令人发笑的东西。 “你又怎知,我不是甘之如饴?” “我知晓他不动声色地掌控我的生活,知晓他要了解我发生的每一件事,当然更知晓,他要我做天真烂漫又略有娇纵的贺家三小姐。我全都知晓,但我愿意成为他想要的模样。” “你以为,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奸佞之徒能养出一个纯粹的什么也不明白的小傻子吗?” 作者有话说: 沈羽:小丑竟是我自己。 第60章 昭昭抵着沈羽, 沈羽的部下们发现不对劲,聚拢过来,将他们二人围在中间。 “沈大人!” “王妃这是做什么?” …… 昭昭冷眼扫视一圈,沉声道:“立刻送我回上京, 否则我不保证你们沈大人的安全。” 她生得美, 但不是那种有攻击性的美, 此刻冷着眼,却让人觉得像带刺的玫瑰花。 沈羽的部下们看着昭昭抵在沈羽脖子上的簪子,一时都有些紧张,彼此对视一眼,又看向沈羽。“沈大人……” 沈羽感觉到那支冰冷的簪子将自己的皮^肉压得更深, 身后的昭昭比他矮一个头, 瘦小的身躯,在这一刻却仿佛蕴藏着无尽的能量。 但她仿佛忘了, 自己只不过是个弱女子,而他却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体型的差异、力量的悬殊,她以为仅凭这一支小小的簪子, 就能制服他么? 这想法似乎太过天真。沈羽想。她所说的那些,或许是真,但她终究是低估了这一切。 沈羽没有说话,昭昭挟持着他, 眼见他们都不说话,她让沈羽回到马车上。 就在上马车的那一刹那,局势在一瞬间逆转。 沈羽反手将昭昭的胳膊抓住, 神色严肃道:“贺昭昭, 无论如何, 这些时日你只能跟我走。待此事了, 我可以放你自由。” 昭昭咬唇,另一只手还有空闲,便夺过那簪子,扎在车前的马屁股上。那马受了惊,载着他们二人往前奔驰。 马冲得快,沈羽的部下下意识地后退,程少安最先反应过来:“愣着干嘛,赶紧追啊。” 沈羽没想到贺昭昭如此坚烈,一时没有防备,昭昭借着马车东奔西跑的力气挣开沈羽的束缚。沈羽有些恼怒地看着她:“你疯了吗?” 赵承泽的计划是让他把昭昭骗出去,带回给他,用来威胁贺容予。而昭昭失踪又是另一个计划的关键一环。 昭昭失踪,贺容予留在京中的人势必要去找她,贺容予不在,没人能做主,情势势必要乱。赵承泽便能趁机将上京城的城防换成自己的人,将上京控制在自己手里。 到时候即便贺容予得到消息,赵承泽已经控制住上京,又有贺昭昭的性命做筹码,无论如何都能拿捏住贺容予。 沈羽虽然愿意帮赵承泽一次,但不代表全都听他的忽悠。赵承泽虽然保证过不会伤害贺昭昭,可言语的承诺又没有保障,他不敢信。 所以他答应赵承泽带走昭昭,但不打算带她回去。如此一来,昭昭失踪,赵承泽可以借此威胁贺容予,却又不会有机会伤害到昭昭。 他这是为了她好。 昭昭往马车边缘坐,抓着车门,余光瞥着周遭变幻迅速的环境,冷笑一声。 显然是不信他的话。 沈羽有些着急,想要制住那狂奔不止的马,他往前跨了一步,一个闪身到那马身上,让马渐渐慢下来。 昭昭心始终紧绷着,远远地,,她似乎看见有人追上来。如果那是沈羽的人,她便没有机会再逃。 昭昭一咬牙,闭着眼纵身一跃,从还在奔跑的马车上跳下。马车往前的惯性将她整个人甩出去很远,翻滚了好几圈,地上有碎石子,硌在她手上腿上,疼得不行。 沈羽看着贺昭昭飞跃出去的身影,瞪大了双眼,“贺昭昭……” 她在眼前下坠的身影仿佛被缓慢拉长,如此决然,仿佛一只奔向自由的鸟。 而她的自由……是贺容予。 沈羽所以为的她的自由,却是她的牢笼。他以为贺昭昭应当是一无所知的金丝雀,可事实上,笼门从未关紧,那所谓的笼子,她可以随意进出,只是她想待在里面。 沈羽的心跳得飞快,将马勒住,飞速跳下马车,奔向摔倒在地的贺昭昭。 “贺昭昭……你没事吧?” 与此同时,萧萧马嘶携着铁蹄声里跃到沈羽眼前,马蹄在他眼前扬起。沈羽僵住,看着马背上的潇飒身影翻身而下,急匆匆地奔向贺昭昭。 那位本该被赵承泽困在灵山,不知上京消息的中州王,周身气质阴森,步履匆匆,出现在这里。 沈羽一怔,看着那个背影,忽然想感慨,难怪。 难怪当年的赢家是他,难怪这些年他将赵承泽压得死死的,难怪…… - 贺容予到灵山之后,差人地毯式搜查天子下落。因着没离京太久,并未给昭昭去信,但让人秘密跟着昭昭,保护她。因此当她失踪后,他一直跟着昭昭的人当即来汇报消息。 她出城当天,贺容予便从灵山赶回来,昼夜兼程,直到此刻,出现在她面前。 就差一点,就能拦下沈羽。 若能再早这一些,他不会让昭昭跳下马车。 在后面追却追不上的时候,贺容予心急如焚,亲眼目睹她从马车上跳下的那一刻,贺容予心如刀绞。 贺容予停在昭昭身前,将人抱住。昭昭还未反应过来,以为是沈羽的人,在他怀里激烈反抗,“放开我!” 贺容予沉声将人搂得更紧:“是我,昭昭。是二哥。” 他搂着昭昭的背,重复这一句,直到怀里的人渐渐冷静下来,不再抗拒他,而是回抱住他,呜呜咽咽地哭。 “二哥……我吓死了。”昭昭将他的衣裳攥得皱皱巴巴,眼泪哭湿他肩上一大片,方才的那些坚烈仿佛都消弭殆尽,只剩下无尽的委屈与搜索,向他诉说着刚才她有多么害怕、多么慌张。 她不能让沈羽把自己带走,如果沈羽是赵承泽的人,她落到赵承泽手里…… 贺容予阖下眼皮,大掌抚上她后脑勺,安抚意味十足:“好了好了,没事了。” 昭昭哭声止不住,抽噎着:“都是我不好,我好蠢,他们骗我出来……” 贺容予抱着人,勉强笑道:“哪有,我们昭昭很棒。” 他松开手,原本缓下来的心却再次重重沉下去。 昭昭方才跳下马车的时候,后脑勺撞到了石头,此刻血流不止,染湿了她的头发,也流淌了贺容予满手心。 贺容予眸色一暗,将她打横抱起,急匆匆上马:“来人,找郎中,一刻钟内我要见到郎中。” 昭昭沉浸在与贺容予重逢的喜悦里,全然没感觉到疼痛,此刻看贺容予反应,后自后觉地察觉到后脑勺处传来的疼痛。 她靠在贺容予怀里,觉得头越来越沉。但是贺容予在,她很安心。 贺容予见她闭眼,吓了一跳:“昭昭……” 独爱昭昭 第59节 他连忙去探她脉搏,确认只是暂时昏迷后,心下稍缓。 他带着昭昭匆匆离去,他的人自然也跟着离去,沈羽留在原地,没有任何一个人顾上他。沈羽就这么目送他们离开,直到许久之后,沈羽的部下终于找到他。 “沈大人。” 沈羽摆手:“没事,走吧。” “王妃呢?”程少安问。 沈羽翻身上马,朝着空荡荡的前方看了一眼,说:“她自有她的去处。” “那咱们如何向镇南侯交代?” 沈羽嗤地笑了声,没有说话,只是骑着马转身离去。 镇南侯,自然不必交代,他如今或许该担心他自己的去处。 “走吧。” - 贺容予就近找了处屋宅,将昭昭安顿下来。郎中来得很快,战战兢兢进了门,“草民参见中州王。” 贺容予没耐心,脸冷着:“免礼,你快给她诊治。” 郎中点头,一刻不敢耽误,给昭昭诊脉。好在伤口不算特别严重,处理起来倒也不算棘手。郎中处理完时,松了口气,向一旁眸光阴沉的中州王复命:“王爷,一切都已经处理妥当。王妃的伤不重,没什么大碍。” 贺容予嗯了声,面色稍霁,命人将郎中带下去,给了一大笔诊金。但没让他立刻走,而是留下来待命。 郎中离开后不久,贺容予在床边守着,屋外一道纤瘦影子出现,贺容予瞥向那影子,片刻后,影子走到门口。 正是传闻中失踪的天子刘原。 刘原面色忐忑,朝里头觑了一眼,鼓起勇气问:“王叔,小姑姑她还好么?” 贺容予道:“大夫说没什么大碍。” 刘原似乎松了口气,抬起头来:“那真是太好了。都是孤的错,倘若孤能谨慎一些,也不会还要麻烦王叔亲自来一趟。倘若不是王叔离京,镇南侯也不会打小姑姑的主意……” 他怯怯地,立在门边,略显瘦小的身体藏在阴影里。 贺容予神色淡淡,目光在昭昭身上,替她将被子掖了掖,答刘原的话:“陛下已经做得很好。陛下能保全自身,已经是万民之幸、大昭之幸。” 刘原垂下头,很是忐忑不安。 贺容予没有说话,他就这么安静地站了许久,直到贺容予记起还有个刘原,让他去休息,刘原才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 昭昭是这日夜里醒的。 她睁开眼时,屋子里很黑,也没点灯。竟黑到这种程度么?她心想,回忆着今日初几。 贺容予一直没走,在床边守着,听见动静醒来。他扶着昭昭坐起来,语气温柔到极致:“头还疼吗?” 昭昭点头,她在贺容予面前不想强撑:“有点疼。二哥,怎么不点灯?是不方便么?”她问,以为是贺容予在赶路,不便点灯。 闻言,那双如墨的双眸盯着少女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干净澄澈的眼睛此刻睁大着,和过往这十年一样。 贺容予眸色微沉,垂下眼,在她身侧坐下,低头亲吻她的眼皮。 “是有些不便。”他答。 “哦。”昭昭没有疑心他的回答,握住他的手,将下巴搭在他肩上,尽显眷念与依赖。 就这么短短几天没见,竟像隔了一世。 贺容予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再睡会儿?” 昭昭摇头:“已经睡了很久了,不想再睡。” 她偏过头,用唇寻找贺容予的唇。贺容予含住她唇瓣,轻轻地咬了下,而后往前,侵入她的唇齿之间。 这个吻来势汹汹,让昭昭有些招架不住。她软了腰,趴在贺容予怀里,气喘吁吁。 但嘴角压不住笑意。 她歪头,手抓着贺容予的手把玩。贺容予任由她把玩了会儿,含^住她耳垂,勾着诱着,表现出自己的迫切。 贺容予护着她的头,怕磕着碰着,极具温柔,另一方面却又凶狠剧烈,作弄她。 连月亮都隐去,贺容予给她掖好被子,在她额角落下一个吻。 第二日清晨,郎中一宿半梦半醒,睡得毫不安稳,祈求这位身娇体弱的中州王妃别出什么岔子。天才蒙蒙亮,郎中才穿好衣服,便听见有人叩门。 他的祈求没有得到上苍的庇佑,那位身娇体弱的中州王妃偏偏出了些岔子。 她那双好看的干净的眼睛,看不见了。 贺容予坐在上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似乎云淡风轻的,问他:“郎中可知道是为何会如此?又有何医治之法?” 郎中心里捏了一把汗,当即噗通跪下:“回王爷的话,小人猜测……兴许是因为昨日撞到头,以至于脑中淤血,这才致突然眼盲。至于……医治之法,草民医术不精,还请王爷恕罪。” 贺容予冷冷一眼扫来,“你的意思是治不好?” 郎中磕头:“不不不,草民的意思只是草民无法医治,倘若王爷另请高明,是能治好的。” 贺容予看着他哆哆嗦嗦的样子,低声骂了一句:“滚。” 郎中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贺容予放下茶盏,阖上眼皮。 他知道瞒不住昭昭,因为昭昭很聪明。 昭昭这一觉睡醒时,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她懵了懵,伸手在眼前晃动几下,看不见。昨夜还能说是天黑,可现在定然已经是白日,她还是丁点看不见。只能是她自己出了问题。 她瞎了。 作者有话说: 也不算很虐吧,难道不是双向奔赴吗?(。) 感谢在2022-08-06 22:35:03~2022-08-08 22:1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清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昭昭在心里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 先是心猛地沉了沉。 失明。 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一道惊雷轰灭在她头顶。失明,意味着失去世界的一切光鲜亮丽,失去世界的光明, 也意味着再也看不见贺容予。 这太难以接受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 昭昭顿时觉得呼吸不过来, 心里猛地揪着,像被人紧紧攥住,搓扁揉圆。她不知道具体什么时辰了,眼前漆黑一片,依稀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的声响。 “云芽?”她问了声。 确实是云芽。昨日贺容予赶来后, 从沈羽手中带走朝北和云芽, 云芽回到昭昭身边伺候。 “王妃醒了?可要起床?”云芽候在一旁。 昭昭转过身,靠着圆枕摇头:“再等等吧, 我头疼,想再躺会儿。” 她只是还不知如何面对这件事,想再清静清静。 昨夜她问那句不点灯的话时, 二哥定然听出来了。昭昭心闷闷的,躺下去,闭上眼。 再睁开时,仍旧是漆黑一片。 她无声地叹气, 就这么拖延着,不愿意让她们进来伺候。但心底的惊涛骇浪却没有随着时间的消逝而退却,反而愈发地压抑。 云芽没办法, 自然去禀报贺容予。贺容予听罢, 只说了句知道了。 门掩着, 窗牖透着外头的光, 贺容予推门进来。 他们是暂时落脚,这处宅子条件并不算很好,陈设有些老旧,也不算名贵,但好在干净,该有的都有。昭昭侧身躺在里间的床上,心中还沉闷着,全然没注意到房间里的动静。 直到被一双手从身后搂住,她才恍然惊醒。 “怎么了?”贺容予在她身后躺下,下巴搭在她肩上,已经猜到她因为什么不开心。 昭昭没转身,也没说怎么,只是唤了一句:“二哥。” 说完这一句,也不知怎么,忽然便想哭,忍也忍不住的那种。 她瘦削的脊背微微颤抖着,哽咽的哭声快压抑不住。 贺容予张开双臂,将人揽进怀里,与她面对面,“没事的,昭昭。这只是暂时的,别害怕,能治好。我会找全天下的大夫给你治好。没事的。” 他一边说,一边拍着昭昭的背安抚她情绪。 昭昭抓着他胳膊,却越哭越凶。人就是如此,倘若没有任何倚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能自己受着,可倘若有了倚仗,一丁点委屈也恨不得哭塌天来。 “二哥……我以后若是都看不见你了……怎么办?” “不会的,会好起来。”贺容予语气坚定,仿佛这是既定的事实。 昭昭在他怀里哭了许久,才慢慢平复心情。 她扯开嘴角,脸颊上还挂着泪,露出一个笑容:“嗯,好。会好起来的,有二哥在,我什么也不怕。” 她擦干眼泪,扑进贺容予怀里。 作者有话说: 收尾卡文,又因为朋友最近来家里玩,又不想鸽掉0.0 第62章 有贺容予在, 似乎一切事情都没那么难熬。昭昭哭了一场后,贺容予又陪着她睡了一会儿,待醒后,让云芽送吃的上来, 贺容予亲手喂她。 吃食也是就地取材做的, 不如从前在王府里精细。贺容予端着碗, 仔细夹了昭昭爱吃的菜,吹凉送到昭昭嘴边。 独爱昭昭 第60节 “小心烫。” 昭昭张嘴,碰着勺子边沿将东西吞下,朝向贺容予的方向抿开一个笑。 贺容予也笑,替她擦了擦唇角, 又喂下一口。 一顿饭吃完, 比平时费了些功夫。贺容予命人将东西撤下去,亲自抱昭昭回去休息, 让她小憩片刻。 昭昭应了声好,自觉扯过被子乖乖躺好,“二哥去忙吧。” 她虽不清楚如今到底什么局势, 但凭借当时赵承泽要抓她的心思,定然不止这么简单。或许上京城也出了些事,贺容予定然要处理。 “嗯。”贺容予捧住她脸颊,在她额角落下一道吻。 昭昭料想得很对, 贺容予还要处理上京城的事宜。如今上京城已经在赵承泽控制之中,他的人无法传递消息,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这事儿还是刘原告诉贺容予的。贺容予找到刘原之后, 刘原只受了些轻伤, 没有大碍, 他急匆匆告诉贺容予, 自己这回出事,是赵承泽的人做的,让贺容予小心。 如今城中局势未明,好在贺容予除了一些明面上的探子,还布下了些不为人知的暗桩。今日一早,他在城中的暗桩送来消息,证实如今城中的兵力已经被赵承泽的人接管。进出城都要严查,轻易不许人出城,城中人心惶惶。 贺容予烧掉纸条,望了眼明媚晴空,冷笑一声。这天是该变一变了。 昭昭和刘原被贺容予留在宅子里,派了重兵把守。吸引上一次教训,这回贺容予派了更多的人保护昭昭,昭昭住的地方,里三层外三层地布下兵力,连只苍蝇都不能轻易飞进去。 贺容予请了好几个郎中来给昭昭瞧病,郎中们不敢不尽心尽力,治了一圈,该吃的药吃了不少,可昭昭的眼睛一点不见好。 这些日子过去,昭昭渐渐习惯了黑暗中的生活,已经能不靠人搀扶,在房中自如行动。 贺容予如今在外面,虽说可以靠中州王的名号调遣兵力,但他名声不好,调遣别人的兵力,终究不够信任,或许会让计划大打折扣。思来想去,贺容予想到了卫郢。 各州有自己的军队,且都颇为忠心。倘若能找卫郢借兵,效果自然好很多。 贺容予当即给卫郢去了信。他们之间的友情,虽然平日里交流不多,但彼此信任。 正好今年卫郢也该回上京面圣,如此一来,也不会引人怀疑。 只是东州离上京距离远,赶来还需要些时日。 - 昭昭撑着盲杖,小步在房中踱步。 今日的天气似乎很好,微风吹拂进房中,昭昭感觉得到。自从她失明之后,她对外界的感知能力比从前更敏锐。 已经是四月天,人间的芳菲谢了,早上昭昭还问云芽,外头的花还开着吗? 云芽说,已经谢了。 天气渐渐温暖起来,衣裳也换得更单薄。微风仿佛携来外头树叶的清香,昭昭用盲杖探着路,走到榻边坐下休息。 她摸索着矮桌上的杯盏,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茶水。茶水润过嗓子,令人心旷神怡,昭昭抬手擦去额上的汗。用盲杖探路时,比从前眼睛好时,走路更为紧张,也更费力,就这么一小会儿,她额角就出了一层薄汗。 昭昭擦完汗,有些疲惫,将圆枕放下,打算躺会儿。她用帕子盖着脸,闭目养神。 恍惚间,感觉有些不对。昭昭坐起身,看向细微的动静传来之处,问了句:“云芽?” 那人没出声,昭昭皱眉。 以如今的守卫,不可能是陌生人混进来。所以是谁?这气息也不是二哥。 “谁?”昭昭警惕着,抓起自己的盲杖。 “小姑姑。”那人终于开口,竟然是刘原。 昭昭松了口气,“陛下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人通传一声?” 刘原声音有些笑意,似乎往后退了一步,说:“是孤让她们别声张的,怕打搅到小姑姑休息。” “哦,这样。”昭昭翻身下来,收起脸上的帕子,“陛下是有什么事么?” 刘原又往前走了一步,想搀扶昭昭,被昭昭躲开:“多谢陛下,不过不用了。” 刘原收回手,哦了声,“也没什么事,只是孤……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思来想去,又不知该找谁,只好来找小姑姑了。” 他声音中似乎透着些苦涩,“小姑姑,都是孤不好。倘若不是孤不够小心,后续也不会有这些事发生,小姑姑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昭昭摸索着,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给刘原倒了杯茶。刘原接过茶水,看着昭昭,在她对面位置坐下。 “谢谢小姑姑。” 昭昭道:“这也不全是陛下的错,陛下不必自责。”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一环扣一环。瘟疫危害百姓,天子为安定民心,不得不前往天坛祈福,而有人利用这事做文章,让天子失踪,再诱使贺容予出来。又趁贺容予离开时,再将她骗出京城。 而她自己,倘若不跳那个马车,或许也不会如此。 所以这能怪谁呢?昭昭也不知。 但她知道,倘若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这么做。因为她不能让自己成为威胁贺容予的筹码。也因为她知道,倘若她为筹码,贺容予一定会妥协。 她知道的,我心君心,君心我心。 刘原许久没说话,昭昭似乎听见他抿了口茶水,而后杯底碰在桌面上。 刘原道:“小姑姑,孤是不是太过无能?”他自嘲地笑。 昭昭已经不想应付他,微不可闻地皱眉:“没有,陛下想多了。” 刘原作为一个傀儡皇帝,他自然不可能有为。 刘原叹息一声,飘进昭昭耳朵,或许听出了她话语之中的厌恶。 “那孤也不打搅小姑姑休息了。” 脚步声朝着门口去,很快到了廊下,再渐渐消失听不见。 贺容予掐着点回来陪昭昭吃午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9 23:26:07~2022-08-10 16:5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怀琰 3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他近来忙, 陪昭昭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云芽她们自觉布菜,布完菜后自觉退下,房中只剩下云芽一人候在一旁。 贺容予在昭昭身侧坐下,手牵着她的, 另一只手拿筷子夹菜, 喂昭昭吃饭。 待吃过饭, 贺容予陪昭昭待了会儿,又匆匆地离开。 - 上京城内。 刚结束朝会,赵承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今日的朝会,说是朝会,但赵承泽一家之言, 并不允许任何不同的观点。 赵承泽掌控上京之后, 采取了一些极端的手段,如今纵然是贺容予的人, 也不敢随意反驳。 赵承泽没急着走,目送所有人走远之后,赵承泽慢悠悠在殿中踱步, 最后走向那个金碧辉煌的龙椅。 那座雄伟的龙椅仿佛散发着某种诡异的光,吸引着人朝它走近。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这把龙椅而争斗,这是权利的巅峰, 世人都想要。 赵承泽一步步走上台阶,抚摸着龙椅的把手,虔诚得仿佛一个信众。只不过, 别人信的是佛与道, 而他赵承泽信的是权力。 他缓缓撩起衣袍, 在龙椅上坐下, 睥睨众生一般,看着空空如也的殿下。 只差一步之遥了,他马上就能爬上权利的巅峰,能主宰天下。 赵承泽做了一个众卿平身的动作,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血在沸腾。 他不止控制住了上京城,也早早跟那些人打过招呼,贺容予如今孤立无援,即将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更何况,他还有贺昭昭。 虽说沈羽带着贺昭昭不知所踪,但只要贺昭昭不在贺容予手上,就是一个重要的筹码。贺容予的软肋,他会很谨慎。 赵承泽无声地大笑起来。沈羽失手之后,并未带着人回上京,因此赵承泽还不知道贺昭昭已经被贺容予找到的消息。 - “呵。”贺容予将赵承泽送来的信摔在桌上。 赵承泽送来的信上说,贺昭昭在他手上,明里暗里地威胁他。 贺容予勾唇,眸底闪过一丝狠厉。昭昭是他的底线,他绝不容许人伤害到昭昭。何况如今昭昭还因为赵承泽失明,贺容予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只有蠢材才会如此自负。”贺容予哂笑,他既然认为自己胜利在握,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贺容予给卫郢去的信已经接到回信,信上卫郢说已经带兵出发,正在日夜兼程赶路。只待卫郢到,这一局棋便能收尾。 卫郢的人马抵达中州时,已经是一个月后。初夏时节,天气微热,卫郢让队伍停下暂做休整。他们并未着铠甲,只装作是随行的使团。 队伍距离上京已经不远,他们必须更为谨慎,而后等待与贺容予汇合。 前方便是一片树林,只待穿过这片树林,就能找到贺容予的人。 卫郢翻身下马,取出水囊喝了口水。 两年没来,没想到局势变化如此之快。但也不能算很意外,因为贺容予和赵承泽总有这么一日,或早或迟罢了。 卫郢盖上水囊,想起贺容予信中还说,昭昭眼睛失明,问他东州有没有治眼睛的名医,又有些感慨。 许久不见,他还有些想念那个小丫头。只是失明对一个小丫头来说,到底难以接受,而贺容予恐怕比小丫头更着急。 卫郢失笑,因想起昭昭,难免想起跟在昭昭身侧的那位颇有意思的小县主。听闻她前些日子定了亲,也不知哪家人如此倒霉。 他摇摇头,没想到这一日夜里,便见到了那位小县主。 她一身道姑打扮,布衣荆钗,卫郢一时甚至没认出来。 仁慧摔了一跤,脚崴了,正好被卫郢的人发现,便带来卫郢面前。 “你们放开我,你们是谁?”仁慧气鼓鼓的,脾性和从前倒没什么变化,还是咋咋呼呼的。 卫郢故意逗她,压低了声音:“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仁慧:“我乃平阳王府的仁慧县主,你们速速将我放了。” 独爱昭昭 第61节 卫郢:“平阳王府?如今上京城戒严,你若是平阳王府的县主,怎么能随意进出城门,出现在这里?” “我……我是从前外出修行,所以才在这里,你们又是什么人?” 见她情绪激动,模样可爱,卫郢没忍住笑出声来,不再逗她。 “小丫头,你日子过得太好了,要来这荒郊野外修行?” 仁慧瞪大眼,看着眼前这人,终于认出他的身份,东州王卫郢。 “你!你有病吧?没事儿吓人干嘛?”仁慧撑着一旁的树起身,气喘吁吁。 卫郢走近,要搀扶她,被仁慧一把拍开,“你走开,别碰我。你怎么会在这儿?” 卫郢道歉:“对不住,许久没见,一时想逗一逗你。本王向你道歉。你这脚是怎么回事?还能走吗?” 仁慧别过脸,还不想理他,“不用你管。” 她从家里出来后,赌气好几个月没和家中联系,前些日子听闻城中爆发瘟疫,她担心家中父母与兄长,可又拉不下脸给他们去信。便一直拖着,哪想到没过多久,上京城忽然出了事,不许人随意进出。她连信都寄不回去,也无法知道家中情况。 卫郢看她赌气的模样,叹气,强硬将人抱起,带去查看情况。 她脚崴了,脚踝处红肿一片。 卫郢一碰到,她便疼地嘶声。 “还逞□□郢对身后的人吩咐,让他去拿跌打损伤的药膏过来。 女子玉足乃私密之处,不能随意给人看。仁慧有些不自在,她与卫郢算不上熟。 罢了,就当是为了给她治伤。 仁慧冷静下来,没再挣扎,等着卫郢给她上药。 卫郢的手心有些温热,可她的脚踝却发着凉,冷热相触,滋味有些微妙。 仁慧咬着牙,说了声谢谢。她收回脚,自己穿鞋袜。 卫郢看着她,道:“听闻你已经定亲,想来已经嫁人了吧。你在这里修行,你夫君也同意?” 说起这事儿,仁慧有些呛:“你管我?你又不是我夫君?更何况,难不成我一定要有夫君么?” 第64章 她说着, 手上动作有些重,碰到刚上过药的伤处,有点疼。一旁的卫郢没立刻接话,卫郢的部下们离得都挺远, 周遭只剩下呼呼的山风。 仁慧慢慢冷静下来, 她这么发脾气实在毫无缘由, 更像是迁怒。无论如何,卫郢在此刻算有恩于她,她不应该这样无理取闹。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卫郢, 正欲开口道歉, 没想到卫郢先开了口。 “抱歉。我不该如此说话。” 仁慧愣住,到了嘴的道歉话语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她定定看着卫郢, 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东州王……怎么会在这儿?”仁慧发问。按照惯例,今年是东州王该来上京的日子, 但这个时间还是尚早了些。 卫郢笑了声。 仁慧忽然反应过来,如今上京城忽然戒严,听闻天子出事,中州王离京, 再不敏锐也能察觉到一定发生了什么。她看向含笑的卫郢,决定不再问。 “我……年初那会儿和阿爹阿娘吵架了。”仁慧叹气,撑着树干慢慢坐下, 抱住自己膝盖, “王爷说得是, 原本我是定了亲, 今年该要成婚的。但那人还未与我成婚前,与姑娘家纠缠不休,被我撞见,他还死不承认,我与阿爹吵了一架。我说我不想嫁这样的人,阿爹说,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我应当大度。” 仁慧苦笑一声,时至今日,她的立场仍然是不愿意大度的。 “可我不想大度。世上男人难道每一个都会三妻四妾吗?也不是吧,中州王如此地位权势,都只有昭昭一人。”她埋头进膝盖,声音渐渐低下去,觉得这话面对卫郢讲出来,似乎有些幼稚。 仁慧止了声,沉默着,看向卫郢,转移话题:“劳烦东州王送我回观中吧。” 话音才落,听见卫郢说:“不一定。” 仁慧一愣,觉得他这一句有些没头没尾。她蹙眉,看着卫郢。 卫郢说:“你不一定要有夫君,男人也不一定是三妻四妾。” 仁慧一愣,卫郢已经走到她跟前,在她头顶揉了一把。 应当……是在安慰她? - 卫郢本要送仁慧回去,仁慧听说他要去找贺容予,昭昭也在时,又有些犹豫。 卫郢知道她与昭昭是好友,垂眸道:“你去陪陪她也挺好的,小丫头上回伤了眼睛,恐怕心里苦闷,你陪着也能解解闷。” 仁慧猛地站起身,有些紧张地问:“她伤了眼睛?怎么伤的?严重吗?” 从她离开上京之后,与昭昭只通过两封信,那也是许久之前了。后来因为瘟疫,信便断了,再后来发生这么多事,她一件都不知道。 她昨日崴到脚,今日还没好全,方才情绪一激动,又碰到脚踝,疼得皱眉。卫郢拉她坐下,让她别着急,将他所知的来龙去脉一一告诉仁慧。 “……就是如此了。贺容予在信中问我,可有认识的名医。” 仁慧听罢,有些失神地低下头,喃喃自语:“怎么会?”伴着一声长叹。 是为昭昭惋惜,也为这动乱不安。 “我跟你去找她吧,如今城中消息全无,我一个人着急也无济于事,或许去找昭昭,还能从中州王那儿得到些消息。”仁慧抬头,冲卫郢笑了笑。 卫郢一怔,“好。” 卫郢带着仁慧来找贺容予时,昭昭正在院子里小憩。听闻仁慧来,先是一愣,而后惊喜不已。 她拄着盲杖站起身,欣喜地要往门口去:“仁慧怎么来了?” 仁慧跑得比她更快,怕她摔着,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将人搀扶住。她看昭昭眼睛虽和从前一般,可眼神着实毫无光彩,心中一时悲痛。 “昭昭。”仁慧拉着她回院子里坐下,“咱们才分别多久,怎么竟已经恍如隔世似的。” 昭昭如今已经放平心态,面对仁慧的悲痛,她还能反过来安慰:“好啦,没事。我挺好的,你呢?” 仁慧点头,莞尔道:“我也很好,咱们都好,真好。” 二人拉着手,一番感慨后进了屋。 “云芽,快沏茶。”昭昭拉着仁慧在榻上坐下,问起她这些日子的境况,得知她是与卫郢一起来时,昭昭心里沉稳了一分。 看来二哥找卫郢来,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她总是相信二哥的,昭昭低头浅笑。 另一边,卫郢与贺容予会面。 “又许久没见了,涵之。”卫郢颀长身影站在院子里,如松如柏。贺容予笑了声,走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 赵承泽自负,他如今以为胜券在握,拿定贺容予,殊不知他笃守上京,更适合瓮中捉鳖。赵承泽以为贺容予的势力多在上京,如今被他切断,在外孤立无援。他事先给那些手上有兵的官员权贵们去过信,不许他们给贺容予支援。 那些人与贺容予之间毫无信任,即便有中州王的名号来,如今这局势,也不可能如此爽快答应。 可他偏偏忘了,这世上其实有一个人,与贺容予联系并不密切,交情看起来或许没那么深,可他们之间,确实真真切切的信任与友情。 有卫郢带来的人,贺容予的反击便可以开始。 贺容予冷笑一声,给赵承泽回信,信中直骂他是腌臜小人,异想天开。又道出昭昭早在他身边的事实,让赵承泽失去筹码。 待信送出后,贺容予便去见了几位离得近的手中有兵的官员权贵,软硬皆施,又从他们手中获得了不少兵力。 而赵承泽虽身为镇南侯,手上兵力其实也不多。那些摇摆的墙头草可不会无条件地跟随赵承泽。 贺容予当即带兵围住了上京城,刘原亦在他手上,不论是民心、局势,都对贺容予更有力。 天子骑着马,立在贺容予身侧,眼神坚定,看向城墙之上的赵承泽,更是道:“镇南侯意图谋害孤,嫁祸于中州王,夺取大昭天下,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少年的一番话掷地有声,将镇南侯彻底推上反贼的位置。 赵承泽冷笑一声,事已至此,他再没有回头路,只有一条路,不断往前,剑指皇位,殊死一搏。 赵承泽仰天大笑,看向风轻云淡的贺容予,他最讨厌贺容予这副模样:“如今朝廷大臣都在我手,中州王要置他们的性命于不顾么?” 贺容予淡淡抬眼,只道:“镇南侯大可以将他们都杀了,大昭的天下之广,没了这一朝臣,还会有下一朝臣。到那时,你才是天下的罪人。而我,是重振朝纲的功臣。” 第65章 镇南侯与中州王的这一场仗打了足足十五日, 听来算一场大仗。但在大昭这几十年的风雨飘摇里,却也算不上什么。 赵承泽被困上京城中,粮水断绝,倘若没有挣脱出来的能力, 自是必输的局。若是换成旁人, 城中百姓与朝臣是一个很好的筹码, 可对上贺容予,赵承泽毫无把握。 贺容予没有什么好名声,也不在乎名声。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大可以全然不顾,等到事情结束之后, 再将一切重新开始。以他贺容予的手段, 也不是做不出来这事。 眼看着城中粮草断绝,赵承泽急得普通热锅上的蚂蚁。原本支持赵承泽的人, 看如今的局势,也做了墙头草,倒向贺容予一边。 赵承泽输了, 输得很彻底。 他在败阵之前,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屠城,但正是这一犹豫,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上京城便被贺容予攻破。他再没机会,只能带着自己的人且战且退,寻求最后一个活命的机会。 最后赵承泽被贺容予的人包围在城中一处偏僻街巷, 赵承泽狼狈不已, 再不复昔日的荣华。他被亲信护在身后, 面目狰狞看向贺容予, 以及贺容予身侧的刘原。 赵承泽原本是笼络了刘原,反将贺容予一军,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小皇帝,却已经学会了无间计,与他联手算计贺容予后,又与贺容予联手反将他一军。 若非是刘原将他的一些计划告诉贺容予,他也不至于输得如此快。 赵承泽冷笑了声,看着远处坐在马上的刘原,刘原跟在贺容予身侧,还是那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赵承泽大笑出声,他贺容予自认为聪明,又是否知道自己身侧的那个人的真实面目呢?日后,小皇帝说不定也会反咬他一口。 赵承泽抬起头来,正欲开口,忽然间表情僵住,感觉到心口传来一阵痛楚。原来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的胸口中了一箭,而那箭射向之处,正是小皇帝。 贺容予也看见了刘原的动作,他偏头看向刘原,眼神平淡中带了些威严。 刘原握着弓的手有些颤抖,挤出一个笑容:“王叔,此等反贼,何必让他多说。” 他不敢看贺容予的眼睛,怕贺容予发现他的异常。 之所以杀了赵承泽,是怕赵承泽说出什么对他不利的话,不如先下手为强。待赵承泽死后,死无对证,一切都可以推到赵承泽身上。 贺容予的目光移开了,似乎对他的说辞没有任何怀疑。 “陛下长大了。”贺容予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陛下做得对。” 赵承泽一死,他的亲信与部众群龙无首,自然也就不堪一击。赵承泽死后,群臣劫后余生,皆松了口气。只是还顾不上歇口气,又得谴责贺容予的不管不顾与冷漠绝情。 “中州王实在太过绝情,城中除了我们,还有这么多百姓。百姓们才是天,中州王竟也能弃之不顾。” …… 独爱昭昭 第62节 诸如此类的话。 贺容予只是轻飘飘地回怼:“是么?可你如今还活着,这可是本王的功劳。救命之恩,本王也不必大人当牛做马,只需要大人跪下给本王磕三十个响头,如何?” 那些人便不敢再说下去,生怕贺容予的人真按着他们磕三十个响头。更何况,收人恩惠,的确也不好反驳什么。 动乱终于平息,城中被破坏的一切都需要复原,百姓、朝廷都休养生息。但也有好消息,太医院终于研制出了治疗瘟疫的法子,经过推广,终于将瘟疫控制住。 这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五月底。 天气渐渐热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如今上京已经恢复先前的繁华热闹,倘若不是知情人,乍一看,根本瞧不出不久前发生过什么事。 昭昭听见熟悉的吆喝叫卖声,来来往往的行人的脚步声,街头巷尾熟人或者不太熟的人互相问候,一切声音敏感而清晰地落进她耳朵。 阳光仿佛也带着清新的味道拂过脸庞,昭昭探出头,享受着片刻的惬意。她的头发被风吹乱,贺容予伸手替她别好碎发,声音温柔:“这么开心?” 昭昭应声点头,语气都带着点点雀跃,像被树荫切得细碎的阳光,星星点点。 “对啊,今天天气真好。” 昭昭如今甚至已经能分辨天气,凭借风的味道。 贺容予看着她这模样,压下心中的心疼。她看起来越开心,贺容予心里便越不舒服。 他自幼掌上明珠一般捧着的小姑娘,自从来到她身边,丁点苦和委屈都没受过的小姑娘,盒该明亮如星,皎洁如月,灿若朝阳。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失去世界的光明。 贺容予问过卫郢,卫郢说,东州沿海一带,的确有一位神医,传闻医术十分高明,只是脾气古怪,且行踪不定,难以找寻。 他已经做好打算,带昭昭去寻那位神医治眼睛。 倘若这位神医治不好,便再寻下一位。天下之大,列国五州,定然总有法子能治好昭昭。 这事儿他还没告诉昭昭。毕竟事情未定之前,有太多变数,他怕告诉了昭昭,昭昭会心存希望,到头却失望。 贺容予的打算是,只说,带她出去游玩。 这么多年,她始终待在他身边,被困在上京,天下山河都未曾见过,出去见一见,也是好事。 贺容予回神,昭昭握着他手,说:“不止天气好所以开心,也是因为夫君在所以开心。” 她说罢,沿着下唇克制地笑。 贺容予轻笑了声,满眼柔情,反手将她小巧的手握住,借力将她整个人揽进怀中。昭昭力气轻,毫无招架之力,撞进他怀里,下意识用手撑住。下一瞬,贺容予的吻已经落在她睫羽上。 左右的雅间都被贺容予包下,只有他们二人,没人打搅。楼下大堂里热闹着,聊着天南地北的逸闻趣事,先前因为瘟疫,酒肆茶馆全都冷冷清清。 昭昭喘着气,找回自己的呼吸。 贺容予手搭在她腰上,就这个姿势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昭昭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偏头听贺容予心跳。自从赵承泽死后,贺容予忙忙碌碌,收拾残局。如今倒像是一切安定了。 赵承泽死了,欧阳霖也死了,如今的二哥,再没有什么威胁。 只是…… 昭昭蹙眉,想起先前的一些事。 她微仰着下巴,用唇找寻贺容予的耳朵。唇瓣擦过他下颌骨,慢慢碰到耳垂。 贺容予微侧头,迁就她。 昭昭开口:“二哥,陛下他……有些不对劲。” 她没有什么证据,只是单纯的直觉。在失明之后,她的其他感官格外敏感,包括直觉。那一日刘原突然出现在她房间,分明是想靠近她,但最后又没有,反而与她说起一些有的没的。 贺容予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反而笑道:“夫君有这么蠢笨吗?” 昭昭一愣,跟着笑起来。也是,她都能察觉到的事,难道贺容予会察觉不到吗? 他可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贺容予的确早有察觉,或者说,他从来也不曾真正相信过刘原。在这世上,他能唯一全身心信任的,只有昭昭一个。 既然不曾完全信任过,也谈不上被背叛。他知道刘原隐隐的野心,也知道刘原对他的恨,自然也知道,刘原与赵承泽的勾结。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还得再等等。 贺容予蹭了蹭昭昭额头,昭昭莞尔。他如今忽然觉得,光阴太短,而天下河山甚美。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宝子们,实在是我太蠢了吧,写权谋实在要命,所以就卡了好久……还是略过了。 最近又因为朋友们来玩,中暑、发烧,写文的状态也不是很好t.t 但是!这两天应该要完结了。 第66章 经过这许多事后, 仁慧与平阳王达成和解,父女二人握手言和,各退一步。仁慧搬回了平阳王府,平阳王也答应, 与那位冯公子退亲。 这其中还有卫郢的功劳。 东州王年轻有为, 才学渊博, 与同为文人的平阳王能说上几句话。东州王在此一战中,功劳匪浅,因此封赏颇多,一时间也算炙手可热。他登门拜访,平阳王显示一愣, 而后赶紧迎接。 平阳王虽也是王爷, 但是闲散王爷,并没有实权, 比卫郢地位低上几阶,对卫郢礼数有加。卫郢与他从一些文史知识谈起,与平阳王越谈越投机, 差一点就要引为知己。临了,卫郢才状似不经意地说起仁慧的婚事。 “王爷,儿女自有儿女缘,也不必事事操心。” 平阳王应下, 又叹息,“让东州王见笑了,我这女儿, 性情顽劣难驯。唉, 我也的确不该太过管束她。” 仁慧听闻今日卫郢来府上, 偷偷地躲在远处观察, 远远地察觉到卫郢的视线往自己这儿瞥了眼。 卫郢收回视线,笑说:“平阳王此言差矣,我瞧县主天真可爱,性情活泼,日后自有她的福气。” 平阳王只当这是安慰之语,笑了笑,送卫郢出门。 仁慧看着他们背影,皱着眉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方才卫郢那家伙是不是不怀好意地看了她一眼?他与阿爹说什么了?该不会讲她坏话了吧? - 几日后,仁慧来寻昭昭。 昭昭如今不似从前,想出门便出门。一方面她因为眼盲,自己不大爱出门了,另一方面,贺容予也不放心她自己出门。每每出门,都是贺容予陪着。 仁慧怕她闷,常来中州王府陪她说话解闷。 这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有些敞亮的炎热。昭昭与仁慧二人坐在院中的小亭里,桌上置了消暑的清茶,两个人挨着坐,仁慧撑着下巴,说起这事。 平阳王亲自去找了冯家人退亲,郑家坚持退亲,冯家也没什么话说,只好答应。都到这份上了,再不答应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 退完这桩亲事,仁慧估摸着自己也嫁不出去了。事情闹得这么大,仁慧县主好大的脾气,不许夫婿纳妾,否则便闹,如此一来,谁还敢娶她? 平阳王肺愁得不得了,眼看着她都要十七了,再嫁不出去真要成老姑娘了。仁慧却乐得自在,嫁不出去更好,索性一辈子做姑娘,无忧无虑。 “啊,不过那个东州王前几日来我家拜访,跟我阿爹聊得真开心啊,我看我阿爹差点要跟他拜把子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魔力,他好像还跟我阿爹说起我了?不知道是不是说我坏话。”仁慧皱眉撇嘴。 昭昭听罢,想起对卫郢的印象,为他辩解:“应当不会吧?东州王其实人挺好的,有时候只是讲话不太好听。” 仁慧挑眉:“但愿吧。” …… 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时间便消磨过去,眨眼便已经至中午。 贺容予再忙也会抽空回来陪昭昭吃饭,仁慧也知道,掐着时辰要走。正遇上贺容予回来,卫郢也来了。 贺容予颔首,算是招呼过,便自顾自去扶昭昭。“天气渐渐热起来,可还有胃口吃饭?” 昭昭答话:“还好。” 两个人说着话,往房中去。 仁慧和卫郢对视一眼,后知后觉地福身见礼:“见过东州王。” 卫郢嗯了声,没说什么。 仁慧从他身边绕过,离开。 - 贺容予扶着昭昭坐下,给她倒了杯茶,送到嘴边喂她饮下,转头吩咐云芽叫后厨上菜。 时值六月,酷暑难耐,做的菜都是清爽不腻的。昭昭吃了一碗,已经吃饱,她低头喝水,听见贺容予说:“过几日,我恐怕要出一趟远门。” 昭昭应了声好,“大概几时回来?” “还不知。我会尽快处理完那边的事情,赶回来。” “那二哥早去早回。”昭昭忍着心中的淡淡惆怅,她其实舍不得贺容予。自从失明之后,她对贺容予的依赖像翻了倍,从前分别两个月都觉得难受,如今更是难受至极。 但是二哥既然要去,便定然是大事,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她不能任性妄为,妨碍他。倘若是从前,她恐怕想闹着同去,可如今她看不见,跟着去只会添乱。 昭昭微低着头,藏住眼底的落寞。 但哪里能瞒过贺容予,贺容予失笑叹气:“好了,别难受,很快就回来了。没什么事。” 他若有所思,这一趟是不得不去。 昭昭嗯了句,还是忍不住抹眼泪:“我知道,我只是……舍不得。” 说着,哽咽起来。 贺容予抱住人,哄了好久才哄好。 - 贺容予陪昭昭过完生辰后才走。临走那日,昭昭在门口送他。 “二哥要保重自己,早去早回……记得写信给我。”她絮叨着。 贺容予尽数应着,在她鼻尖轻啄:“好,我都知道了。” 他原本还想再叮嘱一些旁的,想了想,还是没说。罢了。 昭昭也点头,和人挥别。 她敏锐地察觉到贺容予似乎还有别的话说,但不知为何又没说。想必他自有他的道理,她不会多想。 - 皇宫。 独爱昭昭 第63节 “他走了。”刘原站在高处,俯瞰全城,喃喃自语。 贺容予这回出行,是为了给昭昭寻治眼睛的大夫。他没告诉昭昭,因为怕昭昭失望,对外也只说是处理一些事。 但刘原却知道个中缘由。 贺容予对贺昭昭,的确很好。刘原想到这里时,心中仿佛被针刺了一下。他设身处地地想,倘若是他,他能做到如何呢? 刘原自嘲地笑,这假设根本不可能成立。 不,也不完全是。 他再次抬起头来,眼底的卑微与怯懦尽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狠厉。尽管一闪而过。 他马上就要十五岁了,十五岁……刘原伸手摩挲着城墙,仿佛在仔细地抚摸自己即将得到的荣耀。 - 从贺容予走后,已经一个多月了。昭昭从睡梦中惊醒,她做了一个噩梦,一头的冷汗。 云芽听见动静,推门进来,小声地询问:“王妃怎么了?” 昭昭摇头,擦去额头的汗,让云芽倒了杯茶水压惊。她捧着杯子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一个梦而已。 在梦里,她梦见贺容予出了事。 昭昭深吸一口气,放下杯子,重新躺下。没事,梦而已,如今早没有什么人能让他出事了。 但这后半夜还是睡得很不安稳,第二日起来时,昭昭只觉得疲惫不堪。她简单喝了点粥,便躺着休息。 没想到还是出事。 只不过,出事的不是贺容予那边,而是上京城,是她。 昭昭自从察觉到的刘原的异样,便一直防备着他。可万寿节这种场合,她不便推辞,还是去了一趟。没想到在万寿节上出了事。 不知何时起,刘原竟已经笼络了这么多人心。 他是正统皇家血脉,又处于卑微境况,只需要声泪俱下地哭上一哭,便能笼络到不少人心。毕竟,他是正统,是天子,而中州王是佞臣,是贼子。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拨乱反正。 …… 刘原在万寿节上振聋发聩地说着这些话,昭昭冷眼听着,只觉得可笑。 她觉得刘原真可笑。他哪一点比得上贺容予。 龌龊小人。 打从第一面开始,她便觉得刘原像龌龊小人。许多年后,她的直觉得到论证。 的确是龌龊小人。 刘原将昭昭囚禁在宫中,他同样要用贺昭昭这个筹码来扳倒贺容予。 刘原命人好吃好喝地供着昭昭这里,但昭昭并不领情。 “小姑姑。”刘原不知何时进来的。 昭昭未曾搭理他,自顾自做自己的事。刘原也不恼怒,走近到她身侧。 “小姑姑是不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栽在我这样一个怯懦又无能的人手上?”刘原看着昭昭。 小姑姑很美,他很早以前便知晓。这样美的人,能得到贺容予的爱,似乎也没什么奇怪。 昭昭手上动作一顿,终于开口,只是带着轻嗤的笑。 刘原又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勾住昭昭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想必王叔已经收到消息,正在往回赶的路上。王叔心中有小姑姑,听闻小姑姑出事,难免关心则乱。倘若他着急赶回来……”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昭昭好看的眼睛,哪怕这双眼睛如今看不见。 “小姑姑还不知道吧?其实王叔此次出门,是为小姑姑寻名医去了,只是怕寻不到,让小姑姑失望,所以才没告诉小姑姑。”他说完这话,如愿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些许情绪波动。 昭昭仍旧是冷笑。 刘原继续说着:“听闻上回镇南侯想用小姑姑要挟王叔,小姑姑宁愿跳下飞奔的马车,也不愿意落在镇南侯手上。如今,小姑姑怎么如此冷静?难不成是因为小姑姑觉得,孤比镇南侯好?” 他声音透着几分阴森的笑。 昭昭蹙眉,电光石火之间明白过来什么。眼前这个人,居然对她抱有某些不轨的情愫。 更可笑了。 昭昭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到花枝乱颤,甚至眼角都出了泪花。 刘原松开她的下巴,在她身侧坐下,笑?有什么好笑的? 昭昭笑罢,道:“你以为我是高看你一眼?大错特错了,陛下,我是低看你一眼。” “我之所以不愿挣扎,是因为我若落在赵承泽手里,势必会影响到二哥,哪怕只有两分的担忧,我也不愿如此。而陛下你,我从不担心二哥会输给你,故而一分的担忧也没有。” 第67章 昭昭这话有种云淡风轻的残忍, 彻头彻尾的蔑视,刘原不得不承认,他被狠狠地嘲讽到了。但他面上没有表露出来,他还可以自我安慰, 毕竟如今贺昭昭落在他手上, 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放两句狠话又如何呢? 重要的不是说什么,重要的是事实如何。 刘原平复好心情,看向昭昭,“小姑姑如今当然可以随便说,孤一点也不生气。” 他说着, 伸手要碰昭昭的脸颊, 被昭昭恶狠狠地拍开。 昭昭瞪着他,“别碰我。” 她的眼神仿佛在说:真令人恶心。 刘原手一顿, 眼底泄出一丝凶狠:“小姑姑从前是尊贵的,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王叔总是把小姑姑放在天上。倘若王叔知道, 小姑姑如今不愿被我碰触,却不得不被我碰触,王叔会有何反应?” 伴随着话音,刘原的手紧紧地扣住昭昭的手腕, 不让她挣扎。 昭昭胸口起伏着,别过脸不看刘原。 刘原道:“上回听闻沈大人带走小姑姑,害得小姑姑失明, 王叔差一点要了沈大人的命, 最后还是看在沈大人本意是护小姑姑周全, 倘若换一个人, 小姑姑恐怕会更惨的份上,才留了他一条命。只是沈大人那身伤,没个三五个月,恐怕好不了。沈大人也因此被革除了官职。” 他似有所感慨,轻声地叹息:“王叔待小姑姑,向来都是很好的。” “孤幼时甚至心中不平,为何孤如此努力地讨好王叔,可王叔待孤却总是不冷不热的。而小姑姑呢,仿佛什么也不需要做,甚至可以对王叔任性妄为,王叔也会包容小姑姑。” 刘原对贺容予除了畏惧,也有仰慕与钦佩。有时候他觉得他与梁太后不愧是母子,骨血里流着一些相似的东西。 想到梁太后,刘原的脸上多了些狰狞和憎恶。 “王叔现在会不会想杀了孤?”刘原狞笑着,将昭昭的手腕攥得更紧。 他已经是十五岁的少年,即将成为一个大人,何况男女之间的体力本就存在差距。昭昭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痛楚,忍不住皱眉。 刘原满意地冷哼一声,甩开她的手腕。 “孤劝小姑姑还是识相点,别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刘原留下这一句,离开了。 昭昭揉着手腕,用帕子嫌恶地擦了擦,咬着下唇,想起贺容予。 他……定然会回来的,会安然无事地回来,并且告诉刘原,刘原永远也不配,昭昭相信贺容予。 如昭昭所想。 刘原的得意并未持续太久,贺容予回来了。并且回来得悄无声息,无知无觉。 云芽被刘原送走了,如今伺候昭昭的是刘原宫里的人,她们话很少。昭昭在这里过得不高兴,自然也睡得不好。 天气转凉,她便更觉被衾冷。一宿的梦,让人精神疲惫。昭昭睁开眼,没叫伺候的宫女进来,自己转了个身。她瞧不见,只是隐约有种直觉,床侧有人。 心底一瞬以为是刘原,撑着坐起身,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仿佛有人只是她的错觉。 昭昭一愣,下一瞬,感觉到自己被人拥住。熟悉的气息侵袭周身,逼得她几欲落泪。 她紧紧地回抱住人,每一寸骨与肉,她都碰触过,因此熟悉地刻在心里。一寸寸,都属于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她自幼唤一声二哥,后来改唤夫君的那个人。 “二哥。”昭昭声音哽咽,这些天来的情绪仿佛都积累到这一刻爆发,决堤而出。 昭昭抱得很紧,一分一毫的喘息都不给。 “你回来了。” 贺容予没有出声,只有一句叹息飘落,紧随着叹息的,是他勾魂夺魄的吻。 昭昭热情而迫切地回应他,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他身体,与他变成一体。 一个绵长而猛烈的吻结束,昭昭有些脱力,靠在贺容予怀里,抓着他衣角不肯松手。她怕这是自己的一场梦。 贺容予明白她的意思,轻笑了声,确切地告诉她:“不是梦,傻昭昭。” 昭昭唔了声,不肯承认自己的想法,辩解:“我只是有些累。” “好。”贺容予宠溺地妥协,不戳穿她。 昭昭在他笑声里慢慢红了脸。 “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可曾有受伤?”待心情平复些后,她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贺容予一一回答,从一切的开始讲起。 这是贺容予的一场算计。 说是去找大夫,其实贺容予并未走很远,半路便折返了。这是他给刘原的一个烟雾弹。 若非是他的授意,刘原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这么多事。贺容予需要让刘原这么做,而昭昭,也必须在这场算计里。 “对不起。”贺容予低头吻她眼皮与睫羽,感受到她的睫羽微微颤抖着。 “没关系。”昭昭笑说。 二哥纵然算计她,想必也是做好了万全之策的准备。更何况,她情愿为他付出很多东西,被瞒着不算什么。 贺容予的吻慢慢游移到她鼻尖,“再没有下一次,我保证。” 他需要这么一出戏,需要让刘原成功算计自己,至少在表面上如此。 独爱昭昭 第64节 如此一来,他便能顺利带昭昭脱身,远离这一切尘世纷扰。 从前他爱权力,纵然权力带来的快乐很多,可同时难以避免一些纷争。而这些纷争,又难免会牵扯到昭昭。 只因为昭昭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是他此生唯一的软肋。他越在乎昭昭,那些对他不利的人,越会盯着昭昭。 他一日在这权力的漩涡中,昭昭便要多一日的危险。 贺容予再自负,也不可能时时刻刻保她安然无虞。譬如说,她的眼睛,就足够让贺容予痛心。 若说他没有一点抱负,那是假话。这世道这样乱,要稳住万千百姓的安居乐业,谈何容易?江山社稷风雨飘摇,纵然是做皇帝,也不可能高枕无忧,只会有层出不穷的烦扰。更何况,做皇帝还不如做佞臣来得快乐。既然他们总在说,是他贺容予祸害了大昭的百年社稷,那他贺容予从此便将这一切抛却,还给他们。 至于到底是风雨更甚,还是雨过天晴,再与他无关。 他只要昭昭。 江山再美,不及昭昭一人。 待此间事了,贺容予会带昭昭去寻那位东州沿海的神医,治好她的眼睛。再与她一道,看尽天下山河壮美。 贺容予的吻落在她唇角。 昭昭偏头回吻,含住贺容予的唇瓣,“二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只要能和二哥在一起。” 上穷碧落下黄泉,刀山火海,也绝不会害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5 18:27:59~2022-08-16 18:1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清安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刘原不知道贺容予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 今日清晨, 他的人回禀,贺容予听闻昭昭出事之后,果然着急忙慌地往回赶,在途中了他的计, 如今已经是困兽。想必要不了多久, 就能将他拿下。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刘原的第一念头竟然不是欣喜,而是不可置信。他……居然能做到吗?这是真的吗?他赢了贺容予。 刘原大脑一片空白,不停地重复着这一些话。再然后,是欣喜若狂。 他做到了,真的, 他赢过了贺容予。在十五岁这一年。 刘原被一种胜利的喜悦充斥着, 他想找人分享这份喜悦,茫然四顾, 却发现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说。这时候,他想起昭昭。 她那样的自信,但是结果如何呢?结果是, 他才是赢家,不是吗? 尽管昭昭不愿意和他分享这份喜悦,可是他却非常非常地想和她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于是刘原去找昭昭。 “小姑姑……”刘原脚步急切地跨过门槛,无数的话堵在喉口, 在见到贺容予的那一瞬消散。 刘原看见贺容予的那一刻,他如坠冰窟。 他看着贺容予,死死地盯着, 确认他的真实性。相较之下, 贺容予却无比的从容。 贺容予坐在昭昭身侧, 正给她喂饭吃, 一口一口仔细吹凉之后,才喂到她嘴边。他满眼都是昭昭,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空间里多了一个人。 刘原哑然无话,看着眼前的画面,脑子里忽然闪过那天昭昭的话语,那种彻头彻尾的蔑视感,在此刻重现。 刘原握紧了拳头,他想要挣扎,想要怒吼。但是却什么也做不到。 在贺容予面前,他总是喜欢做那个低声下气的小小傀儡,一切言辞举止都是为了讨好贺容予。再怎么样在别人面前强大,回到贺容予面前,仍旧原形毕露。 贺容予终于喂完最后一口饭,替昭昭擦去嘴边的痕迹,慢慢开口:“陛下似乎很惊讶?” 刘原也终于开口,挤着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王叔……” 他们的称呼仍旧和从前一般,但谁心里都清楚,再也不是从前。 “陛下有抱负,这本来是好事。陛下有心机有手段,这自然也不算坏事。只是陛下的心机与手段用错了地方,也太浅薄。”贺容予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却让刘原感觉到火辣辣的疼,好像一记耳光响亮地刮在脸上。 贺容予能在不被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回到上京,甚至进入皇宫,这足以推翻刘原所做的一切努力。 他和贺容予之间,差得太远。 他以为他可以赢过贺容予,到头来,却只是个跳梁小丑。 贺容予转过头,看向背脊单薄的少年天子,门外的光打进来,他的影子落在地上。贺容予慢条斯理净手,擦干净水渍,而后起身。 “陛下跟了我这么多年,还以为陛下应当更像我,没想到陛下倒是更像镇南侯的做派。”贺容予停在刘原身边,他比刘原高,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仅此而已,就能带来一种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刘原呼吸渐重,思索着现在该如何是好。 贺容予看着他的表情与动作,又是一声轻笑:“倘若陛下像我多一些,我会考虑留你一命的。可惜。” 没有人知道,在那天,那位本该死去的中州王曾出现在皇宫之中;亦没有人知道,那位做到了一件大事的少年天子,是怎么死的;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位中州王妃的消失,到底是死了,还是逃跑了? 总之,那是动荡的一个秋天。然而在后世书上,那些惊心动魄的动荡,也只值得几句话罢了。 承容十二年,奸贼贺氏伏诛,天子故。天子年幼,尚无子嗣,亦无兄弟,自刘氏宗亲中推举新帝,改年号贞平。 后两年,大昭亡。 - 东州之南,有一小镇,唤做莲花镇。 镇上相传有一名医,医术了得,只是为人脾气古怪,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无数人来求医问药,却又无功而返。 这日天气阴沉,狂风肆虐,眼看着要落场暴雨。街上行人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关门。 一旁的小茶摊上,老板看了眼几位岿然不动的客人,友好地下逐客令:“几位贵客,老朽要打烊咯。这天看着要下大暴雨,几位贵客还是快些回家躲雨去吧。” 为首那人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瞧着年轻,却气度不凡,方才茶摊老板与他对视,险些被吓着。尽管他们一行人着粗布麻衣,但难掩雍容华贵的气质。且出手阔绰,一碗茶一文钱,那年轻人却给了一锭银子。 也正因此,茶摊老板才多嘴劝一句。 年轻人道了句谢,牵着身边的年轻女子起身,另有几位仆人,一行人缓缓离开。 茶摊老板看着他们的背影,继续收拾东西。 街巷上空荡荡的,只有他们几个人在走。年轻女子一双柔情似水的大眼睛,却目中无神,竟看不见。她听着呼啸的风声,偏头同身边的人说:“二哥,咱们快些走吧,待会儿下暴雨就麻烦了。” 年轻人嗯了声,加快了些步调。 这二人正是贺容予与昭昭,身后跟着的仆人是朝南朝北与云芽三人。 常叔年纪大了,贺容予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回家养老去了。 至于留下他们仨,一则,朝南朝北的性命是贺容予救的,誓死要跟着他,二则,云芽伺候昭昭时间久,比较习惯。 昭昭与贺容予十指相扣,在暴雨落下之前进了屋。他们在小镇上租了一间屋舍暂时住下,打算待找到那位神医再做打算。 前脚他们刚进门,后脚倾盆大雨便浇在镇上。雨幕昏沉,将整座小镇包围,光线霎时昏暗。 云芽点上屋里的灯,自觉与朝北二人退去厢房。 昭昭叹气,撑着下巴,听见外头雨声潺潺。 今日他们本打算去找那位神医,可和先前一样,仍旧扑了个空。 贺容予道:“明日会找到的。” 昭昭嗯了句,虽不知明日会不会找到,但他们有许多时间可以等。 贺容予说罢,捧着昭昭脸颊,在她睫羽上轻啄一下。 “下雨天适合睡觉。”他语气含笑。 “唔……” 失去视觉之后,别的感官格外敏感,也因此在某些事上,另一种欢愉被放大再放大。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潮热的舌尖一寸寸从她肌肤上游移,留下温软的气息,肌肤与肌肤相碰,令人颤^栗不止。 雨声盖过一些细微而暧^昧的声响,水声隐藏在水声中,像一首层次丰富的乐曲,等待人发现其中的奥妙。 昭昭感觉格外耗费体力,虚脱地靠在贺容予怀里。 贺容予搂着她,哄她睡,像回到小时候。 这一场雨下了很久,昭昭醒来时不知时辰,问过云芽才知竟已经入夜。 “二哥呢?”昭昭嗓子有些哑,也有些渴。 云芽答她的话:“夫人,少爷说,有些事要去办,晚些时候回来。” 昭昭嗯了声,没再问。 贺容予这回急匆匆出门,是因为那位神医终于露面。他怕耽误时间,将人堵住了,赶去说明来意。 那神医听罢,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番贺容予,问他:“你说,你夫人眼睛瞎了,所以你想求我治好她的眼睛?” “是。若先生能医好她,某定有千金重谢。” 神医嗤笑了声:“千金?我不在乎那些。我不要钱,我要一些别的。” “先生尽管开口。” 神医捋了捋胡子,幽幽说:“我这人脾气古怪,就爱为难人,有情人我看不惯,有钱人我也看不惯,谁来了,我都瞧不上。所以我有个规矩,不管是谁,要治什么,都得拿等价的东西跟我换。” 他站起身来,看着贺容予的眼睛:“你要我治你夫人的眼睛,就得拿你的眼睛换。” 神医见过太多这样自以为是的有情人了,哭着喊着求他,说自己的爱情感动天感动地,可一听见要用自己的命换,立刻便变了心。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毫不犹豫地说:“好。只要你能治好我夫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6 18:16:59~2022-08-16 23:3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清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独爱昭昭 第65节 第69章 如此斩钉截铁的态度, 倒让神医多看他一眼。 神医又一次打量着他,从头到脚地审视,并没有立刻就表明态度,反而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你这年轻人, 看着气度不凡, 恐怕身份没这么简单吧。” 贺容予面色如常, 只说:“先生说笑了,某的确一介布衣。” 那位高高在上的中州王早已经死了,如今站在这里的贺容予,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只是贺昭昭的夫君。仅此而已。 神医听他说罢, 轻笑出声, 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他转过身,终于给出自己的态度:“既然你答应, 那我可以医她。只是除了这件事,我还有一个条件。待我医好她后,你不许再见她, 此生都不能。如何?” 这条件太过苛刻,明摆着是在为难人。 一旁的朝北脸色已经变了,恶狠狠瞪着那位神医。什么神医啊,怎么能如此故意挑事? 可贺容予还是答应得很爽快:“可以。只要先生肯医。” 神医挑眉, “明日,你带她过来吧。” - 从神医家中离开后,朝北有些气愤地问:“少爷怎么能答应他呢?” 贺容予只是勾唇一笑, 说了一句:“不急。” 贺容予回到住处时, 昭昭正坐在窗边吹风, 乡下的气候宜人, 下过雨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混着绿草的味道,又因此处靠海,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海腥味。 这种味道对于昭昭来说很新奇,中州上京从未有过这样的味道。她从来到这里,便很喜欢坐在窗下静静听嗅。 “二哥,你回来啦。”昭昭从脚步声判断出贺容予,高兴地扶着门框起身。 贺容予搂她入怀,与她一道坐下,“嗯,回来了。” 昭昭抱住他胳膊:“可是那位神医回来了?” 能让贺容予如此急匆匆出门的事,大概也只有这么一件了。如今,她便是唯一能让贺容予着急忙慌的是事了。如此一想,昭昭忍不住牵唇笑。 这句话再换一层意思,便成了,如今她是贺容予的唯一、全部。 “真聪明。我与神医说明了来龙去脉,他已经答应替你医眼睛。”贺容予不愿告诉她,神医的条件是要他用自己的眼睛换。倘若告诉昭昭,她定然不愿意。 可若是他们身份对换,他相信昭昭也会如此做。 昭昭惊喜出声:“真的吗?” 虽然这么久以来,昭昭已经慢慢习惯看不见的日子,可是想起从前能看见的时候,自然更好更方便。 “可听说他脾气古怪,怎么会答应得如此爽快?”昭昭又有些狐疑。 贺容予道:“我许诺给他黄金万两。” 昭昭唔了声,还是有些怀疑,“黄金万两……” 贺容予故意曲解她的意思,笑说:“黄金万两不算什么,我们昭昭可是无价之宝。” 昭昭被他的话逗得脸红,又心中高兴,一打岔,什么怀疑全忘了。 “二哥。”她笑着唤他。 -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昭昭因昨日的好消息睡不着,起了个大早,跟着贺容予来见那位神医。 贺容予昨日让朝南守在附近,怕这位神医言而无信。但神医夜里倒没搞什么幺蛾子。 贺容予扶着昭昭坐下,“先生,这位便是我夫人,昭昭。” 神医笑着称赞这名字好:“昭,不错。扶她进去吧。” 昭昭被扶进了房间躺下,他们在外面交谈着什么,她听不真切。再后来,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也渐渐飘远,再醒来时,眼睛上蒙了一块黑布。 神医在一旁指使着朝北抓药,见昭昭醒了,说:“你的眼睛七日内不能见光,这七日,还得吃些苦药。听你夫君说,你不爱吃苦药,可这药却不得不吃,你若是任性妄为,我自然也不拦你,只是那就可惜了你夫君的一片苦心咯。七日之后,你便能看见。” 神医说罢,也不管昭昭反应,踱步出了门。 昭昭静坐好一会儿,才找贺容予。也是奇怪,二哥竟然没守在她身边。 但这奇怪一闪而过,更多的是欣喜若狂。 贺容予很快赶来,与她相拥,听着她的话:“二哥,那位神医说,七日之后,我就能看见了。他还说,你告诉他,我不爱吃苦药。” 她有些赧然,“你怎么这也告诉他?” 贺容予笑说:“告诉他,是想让他把药弄得甜一些。” “那他答应了吗?” “没有。” “噗。”昭昭失笑,又与贺容予说起方才的感觉。 这七日过得漫长却又短暂,终于到了可以取下黑布的那一天。 昭昭兴致冲冲地等待着,取下黑布的那一刻,光明重新来到她的世界。 久违的光,花花绿绿的色彩,树林成荫,碧蓝如洗…… 一切都是这样的美好。 昭昭忍不住东看西看,下意识想找贺容予分享这一刻的喜悦,随即意识到,贺容予竟然没有跟在她身边。 她那点狐疑瞬间放大,看着云芽,有些紧张地问:“二哥呢?” 云芽低下头,不敢说。 昭昭一看她这样,心中顿时更惊吓,连忙去找贺容予。推开门,见贺容予背对着坐在椅子上,阳光洒在他周围。 她奔过去,扑进贺容予怀里:“二哥,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她说着,抬头时,话音戛然而止。 贺容予的脸上赫然蒙着一块黑布。 昭昭多聪明的人,联想到之前的一些小细节,当即明白过来发生什么。她就知道,那位神医脾气如此古怪,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答应? 原来…… 昭昭伸手,抚上贺容予的脸颊,“二哥。” 如果她知道,她不会同意。 昭昭低头,趴在贺容予膝盖上,表情没了喜悦,只剩下沮丧。 贺容予轻轻用手背蹭着她脸颊:“正是知道你不同意,所以才瞒着你。可是昭昭,君心我心,我无法不这么做。” 昭昭曾经是他的光。 所以,他不愿让她失去光。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有你,足矣。” 纵然从此身处寂寂黑夜,但他心里有一束光,永远地照亮他。 - 当然,那是说给昭昭听的情话。 既然已经医好昭昭,贺容予也不必守约。他这人,生性做不了君子。 神医气急败坏地指责他:“你分明答应过我,待我医好她,你便再也不见她。” 贺容予云淡风轻地说:“是又如何?我答应你用我的眼睛换,那是等价交换。至于从此不见她,这是你的无理要求,我不答应。你又能如何?” 神医哑口无言,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被气得不轻。这么多年,只有他捉弄别人的份,被人捉弄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他没想到,这人竟还有更气人的。 贺容予命朝北与朝南将人抓住,威胁道:“方才我说,用我的眼睛换是等价交换。可我现在又不想换了,你得治好我的眼睛,否则……”他勾唇笑。 神医破口大骂:“你想得美,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好了,杀了我,你的眼睛就再也治不好了。” 贺容予只是淡淡地说:“你倒是嘴硬,只是先生,我可不会杀了你,我有一万种折磨人的办法让你嘴软,先生大可以试试。” 神医:“……” 神医看向一旁的昭昭,气急败坏道:“小丫头,你看见了没有?你这夫君,可是个这样的人。我劝你啊,趁早离开他为好。” 昭昭看了眼贺容予,往他怀里钻,笑嘻嘻说:“可是我一早便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啦。” 但是她就是爱他,如命一般爱着他。 神医吹胡子瞪眼,无可奈何。他只能吃这个哑巴亏,虽说一次被捉弄,可若是死了,那以后就没有捉弄人的乐趣了。 神医临走前,愤愤不平道:“你们夫妻俩,最好是长命百岁,无病无灾,否则日后再有求我的时候,哼哼。” 贺容予道:“多谢先生吉言。” 神医脸更黑了三分,不愿再多说一句,一甩袖子,走了。 昭昭靠在贺容予怀里,贺容予回抱住她,一双璧人紧紧相拥。夕阳挂在身后的天幕上,映红了半边天。 “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先生的胡子都气歪啦。”昭昭掩嘴笑说。 她想起那位神医试图劝说自己,又想起沈羽也曾这样以为,她是懵懂不更事的小丫头。事实上,她没有那样纯良。而她爱着贺容予,爱着他的外表,也爱着他的内里。 贺容予又何尝不是呢?君心我心,我心君心。 她踮脚亲吻贺容予的嘴角,四目相对里,柔肠百转。 此心此情,万古不改。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番外过两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