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有礼》 迢迢有礼 第1节 迢迢有礼 作者:伏渊 第1章 .迢迢有礼 一杯手冲加冰 九月,a大 作为咖.啡.因的重度依赖症患者,苏迢迢在开学第一天就发现了法学院楼下的那家咖啡店,物美价廉,还能做手冲,所以每次上课路过都会进店顺一杯走,就连周末在图书馆肝作业,中途休息都要特意跑出来打包。 正是凭着这样高频的消费,短短半个月,店里那位年少有为的女店长就已经记住她了,会在有早课的工作日提前帮她准备好咖啡。 不过今天是周末,苏迢迢也不着急,直到九点才收拾好今天要用的书和笔记,慢吞吞地散着步过来买咖啡。 这个点路上没什么人,该晨练的都晨练过了,该自习的也都已经到图书馆就位。等苏迢迢撑着伞顶着大太阳抵达法院楼,就发现a大学子们的学习热情还算高涨,这才刚开学半个月,咖啡店里就已经三三两两坐起了埋头苦干的学生,一侧临窗的大桌子也围了一圈人,看起来像是在做小组讨论。 苏迢迢隔着落地窗远远地瞥了他们一眼,一面收起手中的伞,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进去,很快就被弥漫着咖啡醇香的冷气笼罩。 只是头顶清脆的铃铛响起,点单柜台后边却没有人,苏迢迢转头在店里找了一圈,才发现咖啡店的店长这会儿正半靠在长桌那儿,抱着胳膊听边上一群人的讨论,时不时笑着接上一句,气氛很热烈。 苏迢迢把伞收进帆布包里,换了一侧肩膀背着。她之前和这家店的店长聊过几次天,对方说起来还是她在法学院的直系学姐,今年升了研一之后在学校里创了业,学业事业双丰收,跟院里的这群学弟学妹都熟络得很。 好在等待的时间并不长,门口的铃声安静下来后,对方很快也从小组讨论中抽出神来,往柜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下一秒随手拍了拍身侧一个人的肩膀,一抬下巴,似乎是把活交给了他。 苏迢迢起初还没看懂她的意思,只是猝不及防地、被随后站起身来的那人看得怔了一下。 原因无他,只是很单纯地,没料到以当今男大学生外貌的平均水准,竟然能让她看到一个出类拔萃的存在。 对方的个子很高,身形从侧面看起来薄而挺拔,很显气质。苏迢迢的目光从他干净利落的背部线条一路上滑,最后不得不承认他的脸和他的身段竟然相得益彰,侧脸白皙清俊,下颌线极漂亮。 等到那个男生走近,苏迢迢也回过神来,迅速收回了视线,把注意力放回到不远处的饮品单上,只用眼尾的余光含糊地观察他的动作。 对方大概只是临危受命,等推开柜台的挡板,第一反应是俯身去看面前的收银台,研究了两秒该怎么用之后才开口问她:“想要喝什么?” 苏迢迢眨眨眼,视线只从他漂亮的脸蛋上一晃而过,很快回答:“一杯手冲,加冰,还有一个可颂,加热打包。” 对方闻言,转头看了眼吊柜上整齐罗列着的咖啡豆,一面确认包装袋上的英文一面问她:“手冲的话……你想要哪种咖啡豆?” 苏迢迢平时懒得花时间做选择,都会直接让店员给她推荐,当下也习惯性回:“我不喜欢酸度太高的,你来决定吧。” 对方略作停顿,很快从架子上挑出一袋豆子,放到她面前。干燥的咖啡豆隔着包装袋和木质台面发出好听的摩擦声,沙沙地衬着他的音色:“那就深烘的哥伦比亚豆?” 苏迢迢随着他的动作顺势注意到他的手,在靠近的过程中,那双手掌极其自然地撑上台面,修长的腕和小臂青筋在用力中微微隆起,骨骼清隽,青白纵横,她的脑海因此下意识浮现出一句—— “神农之琴,以纯丝做弦,刻桐木为琴。” 但就在她迟疑之际,对方大概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不大确定地拎起那袋咖啡豆看了一眼,轻轻拧眉:“不喜欢吗?” “?”苏迢迢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跟自己说话,迅速瞥了一眼面前的咖啡,认出他递来的是产自narino的水洗卡图拉,于是第一时间摇头回答,“没有不喜欢,就这个吧。” “好,”对方松了口气,拎走豆子之后又去找合适的工具,末了问,“手冲壶可以吗?” “可以。”苏迢迢点头。 咖啡豆需要现磨,片刻后吧台便响起“嘎啦嘎啦”的研磨声,对方背对着她,身上那件蓝白拼接衬衫被他的肩膀撑得很好看,落在深棕色的背景墙前,对比鲜明。 但苏迢迢等得有些无聊,想了想问:“你不是这儿的店员吧?” “嗯,”对方点点头,“晗总她……就是这家店的老板,跟他们在忙,所以让我来招待。” “哦……”苏迢迢事先猜到会是这样,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他磨咖啡豆的动作上,那双手被光润的胡桃木摇柄衬得格外白皙,小臂线条在发力中轻微起伏,看起来优美而有力。 看到这里,苏迢迢忍不住低头握了握自己细瘦的手腕,轻叹了口气。 就她这样的手臂力量,万一以后跟这种男生对上,估计走不出两招就被制服了,一点威胁都没有。 可明明她这个暑假才去健身房买了十五节私教课举铁增肌,谁知道效果差得令人发指,仅仅是体能稍有进步,肌肉连一斤都没增上。 这么想着,苏迢迢才意识到自己都开学这么久了,也是时候把撸铁和拳击课提上日程,过几天得好好在学校附近物色一个健身房,争取在正式进入法律行业之前练就一身腱子肉和好功夫。 她的思绪落到这儿,还没等拿出手机搜索,突然被长桌那头骤然提高的讨论声吸引了注意力: “等等等等……其实反方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切断‘母亲的行为’和‘我没有给她足够的关爱’之间的逻辑链条,这种论证存在明显的逻辑滑坡,没有给母亲足够的关爱一定会导致这样的行为吗?那给了母亲足够的关爱就能绝对避免这样的行为吗?” “……确实,这也涉及到自由意志的问题,难道母亲做的一切事情都要归结到别人身上吗?作为个体难道没有自由意志吗?” “更何况正方所说的‘足够的关爱’中的‘足够’又要如何衡量呢,‘过度的关爱’难道不会招致压抑下的疯狂?我们要如何判断关爱是不是“足够”和‘适量’的呢?反方也没有去攻击这一个定义……” 苏迢迢听到这些熟悉的话术,一下子意识到这些人的小组讨论原来是和辩论有关的,不自觉竖起耳朵,侧过脸去看他们。 顿了顿,她想起什么,开口问面前已经磨好咖啡豆的人:“你们是辩论社的成员吗?还是辩论队的?” “都可以算吧,”对方回答,因为是低着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一手正拎着金属铜壶一圈一圈往咖啡粉里注水,又解释,“社团是校级的,辐射范围更大一些,和校辩协联系比较紧密,院辩队偶尔要参与组织活动,去给辩论社的新生上上课之类的……但多数时间还是在辩队里训练和打比赛。” “这样啊……”苏迢迢轻声嘟囔。 “你是大一的新生吧,也对辩论感兴趣吗?”那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稍稍回过头来,问。 “嗯,挺感兴趣的。”苏迢迢回答。 对方闻言,点头笑了笑,刚准备说些什么,一旁辩队的声音就又大了起来,第一时间勾走了苏迢迢的目光,他们的交谈也因此中断: “……其实正方结辩里提到的人的热爱应该是可以去反哺自身而不是寄托于外在,这不就到了对人生意义这个问题的价值判断上嘛,只是他站在内在性这一立场上做辩护而已。 “所以反方完全可以拿超越性去做价值比较啊,一种希望的寄托、一种狂热的爱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信仰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个体生命意义的超越,难道这种意义就一定比前者来得更渺小吗?只要打这一点,两种价值就还是可以比较的,反方最后不至于没话反击……*” 这话一说出来,很快就得到一些人的附和,开始讨论起两种价值观的比较以及有利于反方的判断标准,听得苏迢迢饶有兴趣地眯起眼睛。 等他们分别为双方的价值判断提供了几点可能,讨论才接近尾声,那群人歇了口气后,纷纷去翻自己手头的资料,其中一个女孩子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道: “那就这样吧,这一期我们就复盘到这儿,确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反方毕竟不是专业打辩论的,忽略了很多可以去争夺的判准。不过第六期还不错,至少有让我们看到价值观上面的对抗,那就……庄慧吧,你先起个头。” 苏迢迢听到这儿有点入神,她太久没打辩论赛了,想不到今天听到这些人的比赛复盘,除了熟悉之外,隐隐让她有些心痒,有种想重操旧业的冲动。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得知他们口中第六期的辩题,面前的人伸手把已经打包好的冰咖啡放到她面前,冰块和塑料杯轻轻撞出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杯手冲加冰。” 苏迢迢只好收回视线道了声谢,出于对他的某种不信任感,第一时间端起咖啡尝了尝口。 但意外的还不错。这人虽然不是这儿的店员,但看得出来不是一窍不通,咖啡喝起来顺滑细腻,醇厚的苦味淡去后,喉间很快浮起黑巧和坚果的香气。 片刻后,吧台那头的微波炉响起“叮”一声,可颂也加热好了。苏迢迢一手端着咖啡,一手又忙着解锁手机,便习惯性把端着咖啡的手伸过去,翘起其中尚有余力食指,示意对方把纸袋塞进来让她夹住。 陆礼起初被她奇怪的手势看得愣了愣,等第二眼确认她并不是在朝自己竖国际友好手势后,才反应过来,失笑着把可颂递过去。 然后就看她灵活地用食指夹住那只还冒着热气的纸袋,一手冲他晃了晃手机上的付款码,问:“你扫我吗?” “不用了,我还没学会怎么用这个收银台,就当免费的早餐吧。”对方摇摇头,中途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轻抿了一下唇。 但苏迢迢莫名其妙被免了单只觉得诧异,拎着付款码的手顿了顿,忍不住反问:“你这样随便给人免单,学姐到时候不会找你算账吗?” “你们学姐让我在这儿打工还没发工资呢,就当是我拿工资请的吧,”对方摆了摆手,又笑着补充,“再说你是今年的新生,请直系学妹喝杯咖啡是应该的。” 才过完暑假,苏迢迢一时半会儿还没从高三大姐头的身份中抽离,乍一被喊成“学妹”,脸上的表情一僵,条件反射地直冒鸡皮疙瘩。 片刻后,才堪堪挤出一个笑脸,冲他道谢,手里温热的可颂这会儿摸起来简直是烫手山芋。 但就在她转身从吧台离开时,陆礼想起自己刚才被打断的话,又提醒道:“对了,如果你对辩论感兴趣的话,十月中旬我们法学院有一场新生赛,辩队到时候会选拔新一届队员,可以来试试。” “好,我知道了,谢谢。”苏迢迢听出他语气里推销的意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面把手机丢回帆布包,带着咖啡和早餐转身离开。 刚一推开玻璃门,九月上午的暑气一下子便扑拢来。苏迢迢握着手里冰凉的咖啡,忍不住隔着落地窗转头看了眼长桌那儿聚集着的人,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都专注而热忱。 她蓦地回想起自己高二当辩队队长那会儿,似乎也是这样,在开学季逮着机会就要跟新生推销自己的辩队,绞尽脑汁地在百团大战上摆摊,为了招新甚至要在晚自习下课的空档到高一教室里磨破嘴皮地忽悠小孩。 在这之后,就得带着辩队那几颗好容易才留下来的独苗没日没夜地上课、带论、写稿、模辩、复盘,时不时还要请假去打比赛,就这样一路从市级打进省级……直到她升入高三,卸任了队长,开始专心高考,辩论这个词对她来说就越来越遥远了。 想到这儿,苏迢迢轻抿了一下嘴角,大概是今天触景生情了,她忍不住有些怀念自己从前在辩论队的那段时间,甚至有些热血沸腾。 不过好消息是,大学辩队在某一点上和高中辩队一模一样,看起来都很缺人的样子。 第2章 .迢迢有礼 新生辩 虽然苏迢迢平时活动的范围基本固定在教室图书馆寝室三点一线,但想在这么大的学校和某一个人偶遇的概率并不太高,自从那天莫名其妙地蹭了杯免费咖啡之后,苏迢迢就没再见过那个男生和辩队的那群人。 但很快,班级群在新的一周快要结束时发布了法学院新生辩论赛的相关事宜,每个班级至少要组织出一个队伍参加比赛,小组赛时间定在国庆假期结束之后,和当时那人告诉她的一样。 大学里的各种活动多少会沾染一些功利色彩,活动方案里边明确写了学生只要参加就能加综合测评分数,最终获得名次的队伍还能给班级加集体活动分,因此群里的通知才刚发出来,苏迢迢她们这个还不到五十人的班级当晚就有十几个人报名,让她有种所有人都爱辩论的错觉。 至于苏迢迢,作为班里的学习委员,在这种要起带头作用的活动上自然当仁不让,第一时间报完了名组好了队伍,并且效率惊人地在当天晚上就组织大家开了个短会。 组内的其他三个人都是和她比较熟的班干部,只不过基本都是受辅导员的指示给班级撑场来的,之前都没什么打辩论赛的经验,班长开场问了句“你们有人之前打过辩论吗”,随后迎来的就是一片沉默: 【副班长:……】 【团支书:……】 【团支书:初中社团算吗?高中好像也隐隐约约参加过一次吧……】 【班长:ok所以我最菜,我只会网上冲浪和人吵架……】 【副班长:……】 【副班长:+1,并且被对家粉丝气得半死】 【班长:那迢迢呢?今天会议是你说要来讨论一下的[焦头烂鹅jpg.]】 苏迢迢看到这儿,叹了口气,伸手在键盘上输入: 【我高中在学校辩队待过两年,当过一段时间队长,不过高三就退了,到现在也一年多没打比赛,水平下滑得比较厉害】 她话说得谦虚,但群里那几个人看到后都纷纷松了口气: 【团支书:学委以前竟然是辩队队长吗,好牛[强]】 【副班长:太好了,那咱们稳了[企鹅安详jpg.]】 【班长:okok那我们就都听你指挥,今天晚上咱们什么安排?】 苏迢迢想了想,回答: 【这次比赛的赛制大家应该都看过了吧,我们今天先确定各自的辩论席位,之后我再发几个辩论的入门视频给大家,把赛场上的规则熟悉一下】 【我们的时间还算宽裕,报名截止后辩题就会出来,到时候有一整个国庆假期的准备时间】 【不过我估计新生辩的话,大家的水平都不太高,我们赛前把立论这块做好就赢下一大半了】 迢迢有礼 第2节 她这几段话发完之后,群里的聊天也很快进入正题: 【班长:我大概看了一下比赛流程啊……一辩就是开场读一下一辩稿,然后被对方四辩质询一下,二辩也是读一下稿子,再被对方三辩质询一下,之后三辩质询完有个质询小结,质询小结完是大家自由辩,都可以站起来打,最后就是四辩总结陈词……大致是这样吧。】 【苏迢迢:是这样的,我们这次用的是新国辩赛制】 【班长:不过我看完了也不知道自己想打哪个位置,感觉除了四辩哪儿都行吧,四辩应该是最难的】 【副班长:话说那个一辩啊……三分钟陈词是不是可以写了上去读的,然后再被对方四辩质询一下就行了,是不是比别的位置稍微简单一点?】 苏迢迢看到这些问题,一瞬间有种梦回高中教新生打第一场比赛的感觉,一边根据自己的经验一点一点码字回答: 【没有想象起来那么轻松,一辩是赛前准备最多的一个位置,得给队伍开个好头。一般我们拿到一个辩题,小组内讨论了定义、判断标准和几个论点之后,就会丢给一辩写成一辩稿,比较考验一辩的语言组织能力和信息检索能力,当然还有写稿的速度,要不然就会被全队夺命连环催。】 【不过对于新手来说,队伍里如果有学姐学长带着你磨一辩稿的话,虽然赛前会被一遍遍推翻稿子改到头秃,但相比二三四辩来说,对临场发挥能力的要求相对较低,至少不会愣在场上说不出话】 群里的人很快领会: 【班长:明白了,简单来说一辩就是赛场一时爽,赛前火葬场,是吧?】 【副班长:[哽住jpg.]】 【副班长:我为我刚才的鲁莽道歉orz】 这头苏迢迢看到那句“赛场一时爽”,手指动了动,虽然很想忍着不去反驳,但最终还是实事求是地回复: 【赛场其实也没有爽到不动脑子的水平……毕竟陈词一结束就要面对对方四辩的质询,在规则里被质询方是不能打断对方的话或者反问对方的,一辩在这儿要把防守做好,不能随随便便就被对面带跑,让别人把我们这儿的论给推翻掉。】 【加上后面还有自由辩环节,要打快节奏进攻和防守,如果一辩全程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在裁判眼里会比较扣分】 苏迢迢写到这儿,指尖顿了顿,又打了个补丁: 【当然,如果你的队友在自由辩非常积极一直抢着站并且每次站起来说得都特别好的话,裁判也会忽略在角落里默默积灰的一辩的】 【班长:!!】 【班长:你不就是那个自由辩非常积极每次都能说得特别好的人吗?】 【班长:我决定了,我要当一辩!】 【副班长:可恶!来晚一步!】 苏迢迢看她们都这么说了,倒也没意见。以往新生入队,她带着小孩们去打比赛,确实经常把他们放在一辩这个位置上:既能让他们在赛前深夜一次次流泪改稿的过程中飞速提高,又能在赛场上实地感受氛围,还能最大限度地不给队伍添麻烦就拿下比赛,好处多多。 于是她在聊天群里回复: 【好啊,那班长来做一辩,到时候立论稿就要辛苦你了。】 只不过这会儿想着“一辩对新手来说好处多多”的苏迢迢没料到,自己在不久后的将来,竟然也会因为上述的种种理由被死死地摁在法学院辩队的一辩席上,只能在深夜两点一边默默流泪一边给某人一次又一次地发“一辩稿(4).docx”。 这头苏迢迢的回复发出去不久,又有人问: 【团支书:学委,那剩下来是不是就四辩最难了啊[流泪]】 【团支书:你之前当队长的时候是四辩吗?】 苏迢迢看到后回答: 【四辩作为最后拥有发言机会的人,对能力的要求确实比较高。我们总结陈词一般分两部分:上半部分需要概述我们今天和对方辩友达成的共识以及产生的分歧,所以四辩必须要有大局观,需要全程跟上辩论的节奏并且头脑清楚,知道我们和对面的主要矛盾是什么,到底应该和对面打什么; 【下半部分就是最重要的部分,不论是打定义战还是判准战,在这里多多少少要“升价值”,把辩题大而化之,上升到道德、人性、各种哲学主义、“人是目的不是手段”这类高维度的东西,进而让我方观点立于道德高地。优秀的四辩在优势局能做到一锤定音,在劣势局也可以力挽狂澜。】 她介绍完四辩,才想起来回答对方的问题: 【虽然很多辩队队长都由四辩担任,不过我以前是打三辩的。在一些赛制里三辩的主场叫盘问,对面一二四辩得一块儿站起来等我点名,点谁谁就得回答,规则上又不能打断我的质询,在赛场上发挥起来会很爽。】 【副班长:?!】 【副班长:还有这种好事?】 【副班长:那我能来打三辩吗】 【团支书:那你要是三辩的话我就二辩吧,四辩我是不敢想,还是咱们学委来吧】 苏迢迢看到这儿,当然没什么异议,甚至即便她们不这么说,她也会主动要求担任四辩。 毕竟这次参加新生赛的主要目的是赢下比赛,四辩的舞台太大了,让别人压台她不放心。 更何况那天在咖啡店见到的辩论队成员确实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影响,不仅仅是其中那个男生的长相,还有他们之间的氛围,对她来说都很有吸引力,她必须要到法学院辩队一探究竟。 所以在更容易受到评委们青睐的位置上,她得十拿九稳地摘个最佳辩手回来。 甚至是,拿个新生辩冠军回来。 -- 五天后,法学院新生辩的赛程总算赶在国庆假期开始之前全部安排完毕,一共十三支队伍,三轮比赛,辩题由法学院辩队敲定,最终进入决赛的四支队伍可以争夺一冠一亚两季的名次。 此外,因为参赛队伍的数量不成偶,选拔赛中还有一支轮空的队伍,可以直接作为第七支队伍出线,剩下的十二支队伍两两打满六场,整个赛程预计要打两周。 只不过苏迢迢她们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成为那个十三分之一,赛程出来的当天,她也拿到了分给她们小组的辩题—— 女性的职场焦虑,男性能/不能感同身受。 她们被分到的立场是反方。 第3章 .迢迢有礼 一本黑格尔 国庆放的八天假苏迢迢没回家,倒是辩论小组的其他几个人旅游的旅游、探亲的探亲,辩题讨论也因为她们的出行暂时搁置。 但像苏迢迢这样自律的卷之王中王,在国庆第一天就准点打卡了法学院图书馆。 毕竟是假期,图书馆里看着有些冷清,阳光从一侧全开放的玻璃钢架结构之间洒进来,澄练如洗,把书架的影子拉得很长,错落的书脊也因此滤出明媚的光影。 一侧的自习区还零零散散坐着几对情侣,各自对着面前的平板和书本刻苦奋斗。苏迢迢进门后,抱着自己刚从快递点拿到的新书到远离情侣的地方找了个座儿,之后才按照他们学院给新生列出的推荐书目,借着图书馆的索引系统在书架间一本一本搜罗起来。 第一本是贝卡利亚所著的《论犯罪与刑罚》,薄薄一本小册子,却对刑法和刑事诉讼程序做了一次成功的系统论述,拉开了人类历史上废除死刑运动的序幕,标志着刑法和刑事诉讼法沿革的重要发展阶段,是法学生的必读之作*。 等苏迢迢找到这本书的时候,老旧的印刷本几乎已经被翻烂了,里边还有一些学生留下的划线和批注。 她虽然不太喜欢保存成这样的纸质书,但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好先拎到手上,顺着图书分类去找第二本第三本。 图书馆把书的摆放位置标得很清楚,苏迢迢绕过书架d21-26,还没来得及去找那本标号为d905.6=48/13-2的康德大著,就看到背对着她站着的一个人影,肩线和腰线在背光的视野中形成纯粹的暗色轮廓,肩宽腿长,比例优秀。 这背影有些眼熟,苏迢迢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最后凭借她军训加开学近一个月的在校体验确认,在a大里有这身材气质的男生,大概是独一份了,这人就是那天她在咖啡店碰到的帅哥。 只不过她连对方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会儿当然也没有任何要过去打招呼的念头,只是默默挪开视线,循着书架上一个个泛黄的标签寻找康德那本名字冗长的《法的形而上学原理-权利的科学》。 但让人尴尬的是,随着标签上的数字一点点变大,苏迢迢最后不得不在那人的身侧停下,保持着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努力仰起头寻找书架上的康德。 架子上的书塞得满满当当,一大半都落了灰,却唯独缺了她要找的那本,只从中露出一条孤独的缝。 可明明她刚刚才在图书馆系统里查过了,这书还有一本在馆。 苏迢迢轻皱了一下鼻子,不信邪地又盯着面前的书架搜罗了两分钟,直到一旁的人总算发现了她的存在,转过头来,轻声问了句:“我挡到你了?” “没有,”苏迢迢乍一听到他的声音,往后退了一步,条件反射地摇摇头,“我要找的书不在这儿了。” “是你啊,”陆礼看清她的长相后,也认出他们之前见过,一边合上自己手里的书,问她,“要找什么?” “?”苏迢迢本来已经打算走了,谁知道这人会多此一问,有些讶异地看他一眼,下一秒就发现他手上合起的书赫然就是康德的《法的形而上学原理》。 “……”她一时无言,视线在面前这人的漂亮脸蛋和深黄色书封上拉扯了一番。 总不好跟他说我要的就是你手里这本吧? 正这么想着,苏迢迢没料到面前这人竟然读懂了她的眼色,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书后,笑着抬手递给她:“是这本吗?图书馆里好像只剩这一本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一面象征性地开口:“你不借吗?” 陆礼摇摇头:“我读过了,只是今天恰好看到,拿出来翻一下而已。”话说到最后,才注意到她手上还抱着几本熟悉的书,从《论犯罪与刑罚》到《法学方法论》,一下子明白过来:“你还差什么书?《法哲学原理》?” 苏迢迢被他的话惊到,抬眼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陆礼听自己猜对也笑了,迎着她的视线轻一耸肩:“法学院给新生列的推荐书单,每年都是这几本。” “这样啊……”苏迢迢这下也反应过来,跟着抿抿唇,又道,“不过我刚刚查了,这本书图书馆里没有了。” “但是我有一本,可以借给你。”陆礼回答。 “?”苏迢迢挑眉,再次被这人的主动惊讶到,一时间忍不住怀疑这人是看她长得好看,所以在想方设法地跟她搭讪。 只不过这种自恋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在这种时候,还是书的诱惑力更大。苏迢迢点点头,轻问了句:“方便吗?” “方便,那本书在三楼自习室放了一个暑假了,一直忘了带回去,”陆礼看她没有拒绝,简单解释过后又问,“你坐哪儿?我待会儿拿下来给你。” 苏迢迢闻言,领着他从书架后出来,示意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她新买的书,连塑封都没来得及拆:“就坐那儿。” “明白了,”陆礼轻一点头,“等我五分钟。” …… 等陆礼拿着那本深蓝色的黑格尔著作集下楼的时候,总算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自在。 明明他只见过那个女生两面,都来不及问清楚她的名字,刚刚那句借书的话就脱口而出,流畅得有些过分。 只是转念想想,对方怎么说也是法学院的新生,借个书不过举手之劳,他作为学长,让她感受感受法学院大家庭的温暖也是应该的。 加上上次碰见她的时候,她对辩论好像有点兴趣,说不定以后还会是辩队的成员。他作为辩队队长,不至于吝啬到连本书都不借。 这么想着,陆礼勉强说服了自己,找到她的位置,在她手边放下那本黑格尔。 苏迢迢听到动静,抬头看清是他之后第一时间道谢,顿了顿又问:“我看完了之后该怎么还你?” 这头陆礼的视线掠过她桌上那套崭新的《阁楼上的疯女人》,在封面上停留了一会儿,倒是没料到法学院的学生不仅会看文学批评,看的还恰巧是这一部。刚才心头的那丝迟疑彻底被打消,问她:“新生辩的通知已经发出来了吧,你报名了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苏迢迢还是点了点头:“报名了。” 陆礼听到这个回答,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又问:“国庆假期结束后就要开始了吧,你们抽到了哪个辩题?具体什么时间打?” “……?”苏迢迢这次没回答,她不喜欢这种被动地跟人一步步透露底细的感觉,尤其他们俩根本不认识,就算他刚刚借了自己一本书。便只是抬眉看着他,微微蹙起眉心。 直到面前这人似乎也意识到他的话有些没头没尾,主动解释:“到时候我会是新生辩的评审,你抽到的还可能是我给出的题目。” 苏迢迢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声,瞬间转变了态度,对他和盘托出:“抽到了女性职场焦虑的辩题,我们打反方,下周六比赛。”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歪了歪头,问他:“……所以你作为评审,要给我透露什么重要信息吗?比如希望听到我方打什么论?你在评审中有什么偏好?” 陆礼被她这么一问,唇角跟着弯起,清逸的眉眼让上午干净柔和的阳光晕染开,墨池生花一般。 只是下一秒就直起身,抬手抵住上扬的唇角,端正神色道:“重要信息当然不能透露,但是作为评审,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苏迢迢挑眉,接着他的话反问:“为什么期待我的表现?” 迢迢有礼 第3节 虽然她的水平在新生辩中应该算得上出色,可明明他都不认识自己。 “因为你看起来很厉害。”陆礼回答。 但因为他脸上的笑意尚未褪去,即使语气认真,看起来也像是在说笑。 “是吗?”苏迢迢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大概是被眼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带动,忍不住开口,“我还以为我看起来只是很漂亮。” 陆礼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眼睫在阳光下坠着纤细的金芒,视线随之下落,认真打量了她一番。 确实很漂亮,是会在第一眼就让人留下深刻的“漂亮”印象的漂亮,尤其在现在明亮的光线下,她的五官漂亮到了在细枝末节都毫不含糊的程度,瞩目得几乎富有攻击性。 末了陆礼失笑,开口回答:“这不冲突吧,长得当然很漂亮,但实力也很强。” 这几乎是苏迢迢第一次听到一个和她素不相识的人这么评价她,在夸她厉害的时候没有带上那些奇怪的标签。 她记得几个月前她成为一些微信推送的文章标题的时候,还有人会在“平江市高考理科状元”中间插入诡异的“美女”两个字——平江市高考理科美女状元。 离天下之大谱。 想到这儿,她的眼底跟着浮上笑意,点头应下:“你说得没错。” 陆礼跟着一颔首,跟她道别:“那我们就辩论赛再见吧,如果你一个星期就能把黑格尔读完的话,到时候可以还我书。” “那如果不能呢?”苏迢迢问。 “那就再等下一场比赛。”陆礼笑着回。 “好。”苏迢迢对他点了点头,直到他离开借阅室,才转回来面对桌子上的一摞摞书。 片刻后,她翻开《法哲学原理》深蓝色的硬壳封面。 书被保存得很好,纸页平整,扉页上有一个签名,下面还落了款: 陆礼 2019级法学院 字写得很洒脱,带着钢笔特有的凌厉笔锋,骨气峻拔,收放有度。 倒确实字如其人。 第4章 .迢迢有礼 平平无奇控制狂 三天后,苏迢迢重温了两本书,做出了整整四页辩论大纲,才总算和小组成员进行了第一次赛前讨论。 副班长刚一开麦就兴冲冲地宣布:“学委,我们这次抽到的立场还不简单?男的肯定不能跟女的感同身受啊阿sir,都不说别的,随便到微博上翻一翻看看那些男人的言论就知道不可能啊。” 班长:“+1,微博上那些人说的话每次看到都让我血压上升,黑名单已经塞不下了,都是冲浪最新发现的奇行种。” “那我们平时在微博上看到的晦气语录能放进辩论里吗?辩论应该需要一些例子的吧?”副班长问。 苏迢迢闻言,开麦解释:“可以举例,但不适合当做论证的主体。辩论场上更希望听到的是那些有规范样本统计得出的数据,需要可考的数据来源,经得起对面的质疑和拆解。 “至于单个的一些比较有代表性的男性发言,我们可以在质询和自由辩环节发挥。这两个环节要做到短兵相接、精准打击,能把对面堵得语无伦次就算成功。” “okok,能用得上就行,这部分我可太会了,我来找!”副班主动揽下这个活。 “好,那我们就正式开始今天的讨论吧,”苏迢迢是个效率为王的人,收束了她们一开始的闲聊,进入正题,“先从一辩的立论稿说起吧,这是整场比赛的基础和核心。班长,你现在对立论有什么想法吗?” “我前几天看了华中那边的辩手写的入门教程,还有几篇一辩范文,现在大致知道一辩稿要写什么了,”班长会前明显认真准备了资料,一边说一边滚动鼠标,“一辩稿主要分几部分,包括我方对这个辩题的定义、两到三个层层递进的论点、一些可论证我方论点的数据或者案例。概括起来就是seel,即statementexplanationexamplelinkage。” “嗯,是这样的,”苏迢迢听出她会前功课做得挺靠谱,示意她继续,“所以你对这个辩题怎么看?” “我简单分析了一下啊,感觉在‘感同身受’这个词的定义上,我们是可以做一些功课的。还有一个就是对‘女性的职场焦虑’,我觉得我们可以举一些具体的事例论证,比如招聘歧视、同工不同酬、生育压力这些问题。”班长回答。 “后面那部分我听明白了,不过感同身受这个词还能有什么定义吗?我之前查了一下,这个词的词义就是指‘虽未亲身经历,但感受就同亲身经历过一样’啊。”团支书开口。 “定义确实是这样,但是我觉得感受就同亲身经历这句话还是比较笼统,还是得想办法把感同身受的标准定得高一点,要不然我们这边不占优势啊。”班长道。 “是这样的,”苏迢迢指出,“这个词条的解释仍然存在模糊的部分,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地去争取高标准。比起简单的了解、知悉、体谅和同情,我方对感同身受的定义应该是一种更加高级和深入的情感沟通,概括起来就是男性需要悲我所悲、哀我所哀、痛我所痛,只有达到这种程度,我们才可以判定为感同身受。” “支持!就得把这种高标准打出来,好比那种把生三个孩子说得像放个屁一样轻松的男的,别说感同身受了,他们连生育的基本事实都不了解。”副班激情开麦道。 “好,那定义这部分我们就做完了?”班长询问。 “还差一点,”苏迢迢补充,“感同身受释义中的‘虽未亲身经历’这句,我们还可以作进一步解释,进而框定‘职场焦虑’这个概念的讨论范围。” “怎么搞?”副班问。 “很简单,”苏迢迢开口解释,“感同身受的前提是‘未亲身经历’,那么能够亲身经历的事就不能叫感同身受,因此扩充到整个辩题上,我们讨论的对象是且仅是那些男性无法亲身经历、独属于女性的职场体验和职场焦虑,就像我们刚刚提到的职场歧视、生育压力等等。” “我明白了,那这部分内容一辩稿就需要写进来吗?”班长一边说着,一边在屏幕那头噼里啪啦打字。 “因为我们是反方,按照比赛流程,我会先起来质询对方一辩,之后才轮到你的一辩陈词。所以我的想法是质询环节我就帮你把这部分定义打下来,你在一辩稿里简单总结后,就可以直接阐述那些独属于女性的职场焦虑了。”苏迢迢回答。 “迢迢,那要是打不下来怎么办,我感觉我们这个定义太偏向我们了,对面不可能随随便便承认吧?”团支书有些担心地开口。 “哎呀放心吧,咱们学委之前打三辩的,质询肯定是她的强项啊,我们有功夫担心她还不如先管好自己的趴。” 宁欢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苏迢迢总有种迷之自信。之前竞选班干部那会儿,她知道苏迢迢是她那个高考大省全省排名第十三的理科生后惊呆了,加上她这会儿分析辩题的派头很大佬,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这头苏迢迢抬手摸了摸眉骨,虽然不好把话说太满,可这毕竟只是个新生辩,她高中两年的经验放在那儿,还不至于连个定义都打不下来,便道:“放心吧,质询是有技巧的,我到时候在台上也不是直挺挺把定义甩给人家,摁着他们的头让他们承认,会摸清底细再慢慢下套。” “那就好,”团支书稍稍定下心,低头往下cue流程,“定义确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判断标准了吧?” “嗯,但其实我们刚刚的讨论已经触及到这个辩题的判断标准了,就像宁欢说的‘男性缺乏对基本事实的了解’,我的想法是把它作为感同身受判断标准的第一层,即认知层面——如果男性连对女性处境的基本事实都存在认知错误的话,就绝不可能谈得上感同身受。” 苏迢迢说到这儿,顺手在自己的大纲备忘上打了个勾。 “但是迢迢,我有个问题啊,我这几天看了一些辩论资料,虽然大家都会提到‘判断标准’这个词,也都有解释,但我现在对这个概念还是有一点模糊。”团支书开口提问。 这是很多辩论新手共同的疑惑,苏迢迢第一时间解释: “是这样的,判断标准通俗点讲,就是我方认为在今天这个辩题下、我们应该就某一个对象进行价值判断和利弊考量,因此好的判断标准包括两部分,一是对象,二是价值。 “举个例子来说,比如像国家是否应该对含糖饮料征收含糖税这个辩题,我们的判断标准可以是征收含糖税是否对国民健康有利,这里的国民是我们所关注的对象,健康就是我们所看中的价值。 “但除此之外,判断标准还可以是征收该税对全体的财政收支是否更加公平,因为肥胖人群过多会占用我们有限的医疗资源,而这种资源是国民税收所支撑的。因此向肥胖人群征税,或许能促使纳税人的钱被更加公平地使用。在这个标准下,我们所关注的对象就是财政收支,所看重的价值就是公平*。” “所以我们这次判断男性能不能感同身受的标准,首先要看男性能否正确认知女性的处境,在这里男性认知是我们所关注的对象,那我们看中的价值是什么呢……?”团支书追问。 “这个‘能不能’类型的辩题和‘是否应该征收含糖税’这类政策辩有所不同,价值实际上已经包含在‘感同身受’这个词上了,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一种情感价值,除此之外当然也有一些实际的社会效益,比如促进性别平等。”苏迢迢回答。 “我明白了。”大家毕竟是a大的学生,一点就通。 “是的,不过认知只是判断标准的第一层,我在设计上还考虑到了行动方面的。只可惜这一块比较难举证,因为感同身受是情感和认知层面的,然而行动它不一定是从情感出发,更多的会从现实的利弊衡量出发。 “就像一个人就算不能对女性感同身受,为了利益,仍然可能做出一些看起来非常体贴女性的行为。”苏迢迢道。 “比如男的为了把女生骗去结婚,在谈恋爱的时候极尽舔狗之所能,婚后就开始出轨pc一个月两百块生活费要求三菜一汤?”宁欢冒出一句rap。 聊天音频里默了一秒,随后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几声哂笑。 “那我们就把重点放在认知上打吗?”班长随后主动开口,“刚好我会前也找了一些职场性别研究报告,有些男性的高票言论真的看得我窝火,认知差距可太好打了。” “这些报告我在微博上也看到过挺多的,记得有个生育方面的调查吧,女性员工会更多地关注孕期灵活的就业方式和人性化的就业政策,包括孕期结束重返职场的保证等等,然而男性却期待更长的产假和更高的生育津贴,这种政策事实上会导致企业排斥录用女性职员以降低成本,也立竿见影地体现在招聘的性别歧视上。”团支书开口道。 “救命,那些说法真的太离谱了,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连最基本的就业保障都做不好就想着放开几胎几胎,搞得企业更不敢录用女员工了。” “我感觉有些男的巴不得把女的都从职场赶回家生孩子去,怎么也不想想自己到底养不养得起……” “他们估计想着把女生赶回家庭生孩子之后自己的就业压力就小了吧,问题是没人养得起孩子,哪来的人回去生三胎啊,搁这儿左右互搏呢?” “生三胎的估计还是70、80那批人吧,90全员社畜,996工作都保不住,怎么可能跑去生孩子。” “哦对了,现在不是说90后结婚率就10%吗,离婚率还贼高,真的假的?” “那感觉00后会更低吧,毕竟性别比可怕是一方面,还有我要出的一份力。” “……” 在座的四个人都是女生,这些切实的问题一下子就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话题逐渐跑偏。 好在后来团支书及时开口总结:“这部分调查我可以帮班长一块儿整理,要不然她又要查资料又要写一辩稿,工作量太大了。” “好,没问题,”苏迢迢应了声,视线落到大纲待办的第二条,总算能继续下面的流程,“除了这个点,我们对女性的职场焦虑还需要更深层次的剖析。因为正方肯定会试图去论男性和女性共同存在的焦虑,好比三十五岁中年职场危机,进而拉到感同身受上。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共同存在的焦虑和女性独有的焦虑做一个清晰的切割,不能让对方一概而论。” “嗯嗯。”耳机的人连声应下。 “所以我建议大家可以去看看上野千鹤子的《父权制与资本主义》,里面非常详尽地向我们介绍了女性在父权制和资本主义复合的社会结构下所遭受的双重压迫,”苏迢迢从开会到现在一路说到这儿,嗓子都快冒烟了,喝了口水才又继续,“对于这部分,我的建议是一辩在立论中提一嘴,之后让二辩作详细的阐释,你们觉得呢?” “我觉得可以,《父权制与资本主义》这本书我之前也经常在网上看到推荐,刚好借这次这个机会好好读一读。”团支书开口赞成。 “okok,我也觉得没问题,我刚刚理了一下一辩稿要讲的内容,多得离谱,双重压迫这部分肯定来不及详细阐释的。”班长道。 “好,那就这么定了。”苏迢迢舒了口气。 然后就听副班作为团队的气氛组,开始啧啧给她吹彩虹屁:“太牛了学委!就你这赛前功课做的,你说到这儿我觉得我们已经赢了!” “还没得很呢,我都还没跟你们讨论反方的几个点,”苏迢迢看了眼大纲上剩下的内容,习惯性在一趴结束后做小结,“不过我们现在暂时把分工做好了,一辩二辩今天整理一下我们刚刚提到的定义、判断标准以及双重压迫这些问题,争取这两天就把稿子写出来,到时候我们再开一次会。” “好的好的,我尽快。”班长兢兢业业地答应。 “那我做什么啊?怎么感觉到现在还没轮到三辩。”副班开口问。 “三辩的话,需要等我们的一二辩稿确定下来,我再和你磨质询问题,一般准备三到五个就够了。至于质询小结,只有一分三十秒的时间,现场发挥就好。”苏迢迢到了自己的主场,因为太过熟悉,反而一下子没什么好说的。 “啊这……还要现场发挥啊?”副班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有点虚。 “别紧张,小结就是把你质询得到的成果再总结一遍,等我们过两天把质询问题捋出来你就有思路了,不至于让你在台上说不出话的。”苏迢迢开口安慰。 “那就好那就好……”副班老实答应。 “至于后面的自由辩环节——”苏迢迢说着,把电脑上的文档往下拉了拉,就发现下面赫然还有“攻防与战场”“举证责任”“应然面实然面”这些一讲能讲大半钟头的点没来得及跟她们介绍。 当下也只能扶额叹气,想要一周速成辩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她又总觉得不放心,想方方面面都做到最好,所以这两天把会议大纲规划得详尽无比,恨不得花六个小时把一整套辩论体系填鸭式地灌给她们。 好在理智约束了她,在语音里沉默了两秒后,苏迢迢做了一步退让:“算了,有些概念和技巧我们目前用不上,就顺其自然吧……反正不管赛前怎么说,新手的自由辩环节肯定还是鸡飞狗跳,大家要么面面相觑要么胡言乱语。” 副班闻言也松了口气,连声附和:“这样吗……那咱们就顺其自然吧,毕竟是新生辩嘛……” 话音落毕,听对面含糊地“唔”了声,之后良久都没说话,总算能试探性地开口:“那我们今天的会议……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嗯?”苏迢迢这头正在喝水,被这话问得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自己面前的文档,上面洒洒洋洋还有一大片,全是没来得及跟她们分析的战术。 顿了顿,她放下手里的保温杯,杯底和桌面发出低低的“咚”一声响,无奈地揉揉眉心道:“会议还没结束呢。你们要是觉得累的话,先休息十分钟吧,十分钟之后我们继续。” 听到这话,原本已经按捺不住地加入挪凳子、翻箱倒柜、吃东西等等声音而变得嘈杂起来的语音频道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良久后,团支书开口:“学委……我们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的会了,我们寝那三个人澡都洗完了……还要再开下去吗……” 副班问:“我能不能悄咪咪问一句,你以前在高中当辩队队长的时候,也这么魔鬼吗?” 班长的补刀紧随其后:“真的恐怖如斯,我头都快听晕了学委还没说晕呢……我甚至已经想象到苏迢迢以后当上霸道女总裁的样子了,绝对是彻头彻尾的资本主义吸血鬼。” “……”苏迢迢听到这些熟悉的评价,轻轻挑眉,一面好笑地抿起嘴角。 迢迢有礼 第4节 没想到自己这大学才上了几天,就暴露出了本性。 她不过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处女座、完美主义者兼控制狂而已。 第5章 .迢迢有礼 学委说得对 十分钟后 “……今天除了我方论点之外,我还反推了一些正方可能作出的攻击。”苏迢迢开宗明义。 “第一,正方可以攻击我方对感同身受的定义,指出这样的标准太过苛刻,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甚至会让一些想要对女性表达善意的男性望而却步,加剧当下社会的性别对立。 “此外,他们还可以玩那种掀桌子的打法,说按照我们这样严苛的定义,实际上人与人之间都无法感同身受,我们这个辩题在该定义下就失去可讨论的空间了。” 副班听到这儿,提出异议:“啊这……可是感同身受本来就是一种高标准啊,不能就是不能,我管他有没有讨论空间。” “对方如果真要这么打的话,其实就是在拉裁判和观众的观感,暗示我们在干涉辩题的可辩性。一个辩题出来后,如果有一方在定义上打得太过强势和绝对,却没有充分的解释为他们的定义背书,并且让裁判认同,那么就会适得其反,导致基于这个定义的整场辩论都被判负。” 苏迢迢说到这儿,难免回忆起自己初出茅庐那会儿打的几场辩论,在场上横冲直撞霸道得很,之后输掉比赛被学姐学长狠批一通,现在总结出的都是血泪教训。 “我明白你的意思,记得之前看一篇辩论的入门文章里面写了,我们在场上说的所有话事实上都是给裁判听的,我们说服的对象不是对方辩友,而是裁判。”团支书领会得很快。 “所以我们就得想办法把我们这个‘感同身受’的定义立住,对吧?”班长也迅速抓住了重点。 “是这样,”苏迢迢欣慰地叹了口气,回答,“一般来说我们会借助传说中的‘升价值’为一些定义和判准背书。好比今天这个辩题,我们之所以把感同身受的标准定得这么高,是为了鼓励女性去抒发她们最真实的声音,是因为我们对未来真正到来的平权社会有所期待。 “但如果像正方所说的,轻易证成男性可以对女性感同身受,那么在当下男性掌握社会主流话语权的现实下,女性真正的声音很可能会被男性所谓的‘感同身受’的话语所淹没,进而使得女性真实的性别经验离我们越来越远。 “等走到这一步,我们就可以把定义架上道德高地,拉动裁判内心的分数,让他去认可我们的判断标准。” “好!说得好!”副班作为捧哏一号,开始在语音里啪啪鼓掌。 “定义这一点我们有还算充分的理由去抢,但除此之外——”苏迢迢开口压下她为时过早的激动,“正方当然还有第二种打法,就是当我们论证女性遭受性别压迫的时候,他们反过来论证父权制实际上是把双刃剑,男性也相应地承受了父权制社会对他们的高压和高标准。 “举个例子,当我们说女性因为生育失业时,他们可以反问女性失业了还可以让老公养,男性失业了却要养一大家子,这样的焦虑不同样是父权制下的焦虑吗?男性不也和女性一样,既受到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剥削,也受到父权制下承担再生产成本的压力吗?” 她的话音落毕,群里一时没人能接上话。 直到副班打破沉默,毫无立场地开始仰卧起坐:“我去,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好有道理哦,男性好像也承受了父权制和资本主义的双重压迫啊。” “不过我们现在是新生辩,对面能打得这么高级吗?我感觉正方跟我们打打‘现在男女已经很平等啦,大家都是可怜打工人还要比什么高低贵贱啊’这种就差不多了……”班长弱弱开口。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先把我们能考虑到的点准备起来吧。对方没准也有打了很多年辩论的人,万一我们阴沟里翻船,就只能预赛一轮游了,”苏迢迢提醒到这儿,没忍住多说了几句,“而且在一些比较正式的比赛当中,为了使赛制趋于公平,一支队伍往往要准备同一个辩题正反双方的观点,跟不同的队伍打,这种左右互搏是必修课。” “学委说得对,”副班长再次捧哏,“那你觉得在这一点上我们怎么反驳比较好?” 苏迢迢既然考虑到了对方这样的攻击,当然也准备了反击,很快从自己的文档里找到这一部分,加快进度解释: “如果他们能打到这个层面的话,我的想法是去论述父权制社会带给男性的巨大红利。他们创造了这个制度、主动进入到这个制度当中,面临的焦虑一定程度上是自食其果,是红利所带来的无法避免的风险。 “我们女性则不然,我们完全是被赶进这两个机制当中、进而受到剥削和压迫的。因此,即便压迫两性的机制相同,都是父权制和资本主义,男女在同一机制下的处境也大不相同,所体会到的性别经验是全然割裂的。” 她的话音到这儿稍稍停顿了一下,再次给她们推荐书目: “所以如果我们去看皮埃尔·布尔迪厄著的《男性统治》的话,我们就会知道,两性的割裂和对立是父权制的基础,父权制就诞生于性别对立之上:它依靠一连串二元对立的符号和象征将两性严苛地区分开来,并借助神话-仪式这一系统,将女性置于父权制的被统治地位。 “因此父权制下两性之间深层的隔阂与无法理解,这是必然的,企图论证父权制社会下不存在性别对立、不存在性别鸿沟这种想法,就像企图论证人不是人一样,荒谬至极。” 等苏迢迢论述完这段,耳机里已经一片沉寂,每个人都听得很认真,没有一点整理桌面和摸鱼聊天的声音。 于是她喝了口水,总算露出她胜券在握时特有的语气,尾音止不住地上扬: “把这一点打出来之后,我们再回到一开始提出的价值上来——在父权制下我们不得不承认无法感同身受这一事实,但这种承认是积极的而绝非消极的,这种承认是一种强调和警示,是为了让男性放下傲慢与偏见、带着审慎与谦逊的态度去倾听女性的声音,我们的高标准是在期待男女平等的真正到来。” “等推到这个地步——”苏迢迢舒坦地往椅背上一靠,“我方观点已然立于价值高地,请问对方辩友拿什么跟我们打男性可以感同身受?” “……”短暂的沉默过后,班长和副班长异口同声地捧哏,“学委说得对。” -- 一周后 一般来说,正式场合的辩论赛要求全员统一着正装,男生需要穿黑西装白衬衫打领带,女生则是深色的职业裙装,还要求妆容整洁,仪表端方。 但这次毕竟是新生赛,规格不高,通知里也没有服装要求。苏迢迢当天下午做完老师布置的刑法案例研习后匆匆回寝室洗了个澡,套了件朴实无华的黑t,拿气垫把凌晨两点看电影熬出的黑眼圈盖了盖就出门了。 比赛六点半开始,她跟队里的三个人约好了先吃个晚饭,之后再一块儿杀进小报告厅。 副班这几天快被三辩的质询问题折磨疯,在食堂门口一碰到她就一个箭步冲过来,率先发难:“请问对方二辩,您方今天是不是想说因为大家都是资本主义的被压迫者,所以大家都能感同身受?” “不是这样的对方辩友,我方没有作这样简单粗暴的推定。”苏迢迢无情抬手,否认三连,一边抬腿进食堂。 “那么请问对方辩友,您方如何解释我方给出的这一数据?2019年中国职场性别差异报告中显示2018年全年男性薪酬比女性高出28%,与2017相比薪酬优势上升了8.7%,如果当下的就业平等趋势向好的话,为何同工不同酬现象却愈加凸显呢?”副班伸手捉住她,一边瞄着手上的小抄一边发难。 “对方辩友,那请问您方数据的样本是否存在偏差?所谓的同工不同酬具体是指那些工作。试问同一份搬砖的工作,男性能在工地上搬五十块,女性只能搬三十块,给男性高出女性28%的薪酬难道不合理吗?”苏迢迢反问。 这个问题正中下怀,副班眼神一亮,抽出一张斥巨资彩印的资料,哇啦哇啦就开始读:“对方辩友您既然这么问了,那么就让我来好好介绍一下,我方的数据调查来自boss直聘研究院amp;职业科学实验室,我手中有其中的性别薪资分布数据,它有效验证了d-测度值的观察……” 之后跳过了一大堆统计学的专业术语,掷地有声地总结:“……因此从薪资分布上看来,高收入区间的男女薪资分化提高是带动整体薪酬差异上升的主要原因,这一数据恰恰有效印证了我方所提出的女性在职场中所遇到的‘玻璃天花板’困境,对方辩友您怎么解释?” 苏迢迢听到这儿,总算招架不住,举手投降道:“我方放弃解释,现在更想和对方辩友探讨一下晚饭吃腊肠石锅饭还是黄焖肥牛煲。” “好的对方辩友,不过我更想去吃水煮肉片,可以吗?”副班总算回归正常。 “非常好,我方和对方辩友就晚饭吃水煮肉片达成共识。”苏迢迢总算能拎着她去窗口点单,又在照着群里另外两个人回的消息帮她们也点好了晚饭。 等水煮牛肉做好,团支书和班长总算姗姗来迟。 但可笑的是作为一辩的班长在昨天晚上开最后一次会议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不紧张,甚至拿出了她全国英语演讲第一的底气,说到时候一辩稿绝对抑扬顿挫一字不错。然而这会儿屁股刚坐上塑料凳,就抓着苏迢迢的胳膊嗷嗷叫了两串语意不明的猿语,说自己今天早上舌头打结一辩稿怎么都读不顺,之后为了训练舌头去练绕口令,结果越练越糟,现在连平翘舌都捋不出来了。 于是晚饭全程就在班长的——“怎么办我好紧张”“现在已经跟我体测跑八百米一样紧张了”“到时候辩论打到一半是不是不能去上厕所啊”“救命救命要是对面四辩一下子把我撂倒了怎么办”——的碎碎念中度过,最后除了苏迢迢之外,剩下的三个人都成功地被传染上赛前焦虑,只能相互搀扶着走出食堂,前往小报告厅。 前两天已经打过两场新生赛,报告厅的擂台这会儿已经收拾得相当规范,正反双方各有一张长桌,摆成八字形,中间夹着主席的席位,背后的投影屏也已经亮了起来,上面加大加粗地打上了今天的辩题—— 女性的职场焦虑,男性能/不能感同身受 第6章 .迢迢有礼 你脸上又开新嘲讽了 辩论赛的观众席对全校都是开放的,今天又恰好是周末,总有闲着没事干的学生吃饱了晚饭过来消食,因此底下的观众席这会儿竟然零零散散坐了个半满。 等苏迢迢她们让辩论社的学姐引到选手席就座,副班中途转头看着背后黑压压的七八十号人,忍不住抬肘撞撞身边的人,吞了吞口水道:“怎么回事啊,我们学校有这么多人喜欢看辩论赛吗?还是就想来看我们这些新生当众耍猴啊?” 班长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掐自己的人中:“不知道,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我上台还能不能说出话了,如果到时候自由辩我真的一次也站不起来,请大家不要怪我,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英明神武的迢姐身上吧。” 就准备比赛的几天,苏迢迢莫名其妙就被安上了这个听起来像是一言不合能打断人两条腿的大姐大称谓,闻言只能伸手揉太阳穴。 好在这会儿快要上战场,这几个人也懂得临阵磨枪的道理,很快就没了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神色凝重地翻起手里的稿子来,一边在嘴里“嗡嗡嗡”地温习。 随着比赛时间将近,中途有学姐过来向她们确认队内成员是否到齐,随后关闭了报告厅的大门。 观众席之间的嘈杂声因此渐渐轻下来,直到晚间六点二十五,报告厅一侧通往后台的小门打开,法学院辩队的学姐学长们依次入场,个个人高腿长走路带风,这才又引发吃瓜群众的议论声。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开了那家咖啡店的学姐,今天一身丝滑的黑衬衫搭配黑色吸烟裤,一手拎着文件一手插兜,整个人利落又干练。 紧随其后的同样是两个学姐,虽然穿搭风格迥异,气场却很相近,仿佛是辩队特有的气质,明锐如弯刀,寒芒如雪。 最后进来的才是陆礼,下台时还不忘顺手带上身后的小门,优越的身形把简单的黑色t恤撑得恰到好处,挺拔瘦削,这会儿收束在队伍的尾部,看起来沉稳又温和,像霜刀外的剑鞘。 法学院辩论队一直以来流传着靠脸进队的说法,谁知道今天这么一看,反倒坐实了谣言,几个学姐都高挑明艳也就算了——毕竟女生的容貌管理和自律程度向来走在世界前沿,最后压台进来的那个学长竟然也让人眼前一亮,很好地撑住了队内的颜值和海拔,就不能不叫人刮目相看了。 以至于刚才还在努力练习质询语气的副班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卧槽卧槽”了两声:“不是吧,我们院辩队还有这种大帅哥?那怪不得今天有这么多人来看,合着辩赛还有男色福利?” 边上的班长闻言,也跟着翘起脑袋,盯着那个穿着黑t的挺拔人影看了好几秒,最后仰头靠上椅背,再次给自己上呼吸器:“怎么办,我本来就想过来混几个综测分的,现在突然有加入辩队的冲动了,我们院辩队就是靠美色这种下流手段招揽新生的吗?我直接嘶哈嘶哈——” 苏迢迢虽然必须要承认辩队那个学长是有几分姿色,尤其他今天跟之前见过的两面相比,明显特意收拾了发型,漂亮的眉眼在报告厅的银色灯光下清朗柔和,眼下正迈下台阶朝台下第一排的位置走来,就跟移动的大瓦灯泡似的,聚焦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但问题是,现在显然不是欣赏男色的好时机,她的目光在他挺拔出挑的身形上一晃而过,紧接着就落回到身边的班长身上,屈指在她手里的资料上敲了敲,提醒:“这位反方一辩,你赶紧清醒一下,别到时候上台都光顾着嘶哈嘶哈了,要这样人家辩队能收你吗?” “对对对,你说得对,我赶紧再看看我的稿子……”班长顿时如梦方醒,低下头刻苦地读她的一辩稿去了。 -- 晚间六点半,辩论赛准时开始。 双方辩手在各自的辩论席位上就座后,主席随后上台。 苏迢迢刚刚虽然一眼就看到了开咖啡店的那个学姐,却没料到她就是今晚的主席,在舞台正中央的主席位上坐下,试了试话筒后,径直进入正题: “尊敬的评委、各位辩手以及在场观众,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由法学院辩论队主办的2021级法学院新生辩论赛的比赛现场,我是本场比赛的主席姚思晗。” “在比赛开始之前,请允许我介绍本场比赛的三位评审,他们是,法学院辩论队队长陆礼——” 话音刚落,台下就爆发出掌声,陆礼本来安安分分地在评委席上坐着,听到这大动静,不得不站起身来,礼貌性地转身朝观众点头致意。 “2020级法学院辩队成员庄慧——” 有陆礼开了个好头,后边的两个学姐也没法偷懒,老老实实站起来打招呼。 “2019级辩队成员谬荷——感谢他们的到来。” 评审介绍完毕,底下再次响起掌声。 苏迢迢此刻正坐在离台下最近的四辩席上,桌前摆着红艳艳的桌卡,上边用端正的楷体印着“四辩”两个字。 她的视线原本正停留在手边的几张打印纸上,最后一遍梳理自己的质询环节,从她要争下来的定义和判准,到一连串环环相扣的追问。 直到她在耳边听见久违的辩论赛开场致辞和观众的掌声,才跟着抬起头来,看着报告厅星空一般装饰着灯光的顶部,深深吸了一口气。 真怀念啊,坐在台上打比赛的感觉。 而耳畔辩赛主席从容平和的嗓音仍在继续: “下面,请允许我介绍本场比赛的参赛双方。在我右手边的是正方,来自绝不与秃头妥协队,他们的观点是,对于女性的职场焦虑,男性能感同身受;而在我左手边的是反方,来自举证责任不在我队,她们的观点是,对于女性的职场焦虑,男性不能感同身受。” “下面,有请双方辩手作自我介绍。首先,有请正方同学。” “正方一辩傅凯南。” “正方二辩冯星源。” “正方三辩于洋。” “正方四辩唐悦,代表绝不与秃头妥协队问候在场各位。” 正方选手挨个站起,最后一块儿坐下,每个人脸上都多少带了些紧张。 “欢迎他们的到来,”擂台中央的主席适时接上,“下面,有请反方同学作自我介绍。” “反方一辩武清颜。”班长起身。 迢迢有礼 第5节 “反方二辩方菲菲。”团支书起身。 “反方三辩宁欢。”副班长起身。 “反方四辩苏迢迢。”苏迢迢最后一个站起身来,视线扫过台下的五位评审,最后恰巧和陆礼略带笑意的眼神碰上。 她一时有些莫名,不知道他眼底的慈祥之色到底是怎么回事,随后便别开目光,小幅度地朝台下观众鞠躬致意道:“谨代表举证责任不在我队,问候在场各位。” “同样欢迎她们的到来。在比赛开始之前,我将对本场比赛的提示铃声做出说明,当发言时长剩余三十秒时,将听到一声铃响;当发言时长用尽时,将听到两声铃响,请停止发言。” “下面我宣布,法学院新生辩论赛选拔赛第四场正式开始。首先,有请正方一辩进行开篇立论,时间为三分三十秒。” 对方一辩起身,苏迢迢也在同一时间按下手里的笔,挺直肩背,抬头紧盯着他。 “感谢主席。开宗明义,定义先行,感同身受,就是指他人的体验或遭遇,自己虽未亲身经历,但感受起来就像亲身经历过一样,形容的是一种较强的共情能力……” 苏迢迢承认自己这张脸藏不住太多情绪,尤其是在辩论场上,这种在赛前就一箭命中对方定义的感觉实在太让人放心,以至于眼下正方一辩还没开口说几句话,她的唇角就已经高高扬起。 随后又意识到自己不能太得意,让评委看到观感不好,于是努力往下压了压弧度,最终保持在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讥讽神态上。 也就是这个经典表情,在她后来加入辩队之后,甚至还被做成了辩队的公用嘲讽表情包,并且每次打完比赛,回来都会在群里看到“苏乙己,你脸上又开新嘲讽了!你一定又跟人打辩论去了吧”这样让人无语凝噎的梗。 而那头对方一辩的陈词还在继续,大约是因为紧张,大串的长句念到最后,声音就控制不住地轻轻发起抖来: “……好比当人们遭遇天灾时,许多灾区外的民众虽然没有亲身经历灾情,在看到网上的求助信息时却能如同亲身经历一般,感受到天灾给人带来的痛苦与恐惧,进而激发起他们对受灾民众的爱心,甚至有些网友控制不住地去刷含有创伤性信息的内容,进入了被替代性创伤的应激状态…… “如此多的例子都深刻地告诉我们,哪怕身份不同,经历不同,人身上所具有的善良、真诚等正向品质在一定条件下都会激发起人们强大的共情能力,进而对他人做到感同身受……” 苏迢迢听完这个例子,笔尖刷刷在纸上写下“天灾人祸”“女性处境”“认知误区”“一定条件”几个关键词。 等到正方一辩借助举例的引入结束,总算能开始罗列他们的论点以及数据: “……在传统父权制社会和资本的结构性压迫下,男性和女性都是被剥削的对象,深层次职场焦虑的来源是相同的。 “……随着社会生产方式的演变,社会观念的改变,男女平权趋势向好,男性开始更多地去理解和尊重女性,男女性别差异在职业上也不再像从前一样泾渭分明。 “《2019年中国女性职场现状调查报告》显示,92%的男性认同男性和女性应当拥有平等的权利和发展机会……猎聘职场调研的数据也显示,比起五年前,80.8%的女性认为自己的职场地位明显提高……” “最后,我方认为,自我封闭与隔绝不仅不利于职场问题的解决,更会把职场焦虑升级为性别对立,人与人的悲喜有时候可能并不相通,但……*” 苏迢迢在听到这句荒唐的“自我封闭与隔绝”时,不可置信地扬起眉梢,嘴角跟着轻抽了一下,甚至有点怀疑正方是不是拿错辩题了。 合着女性在职场感觉到焦虑是因为自我封闭与隔绝??? 然而紧接着还有一句更加经典的“性别对立”,直接把她给气笑了,一边在纸上写下相关的速记,一边抬眼扫过正方的座位,头一次认真打量他们的人员安排。 只有三辩是女生,一辩稿大概率是一个男生写的,内容离谱得仿佛在现身说法男性真的不能对女性感同身受。 好在这样的一辩稿折磨到这里总算结束,正方一辩读到最后气都有点不够用,在时间还剩十三秒的时候落座。 大屏幕上的计时器很快切换到反方四辩的轮次,主席开口: “感谢正方一辩,下面有请反方四辩质询正方一辩,回答方只能作答,不能反问;质询方可以打断,但被质询方每次发言有五秒保护时间。双方共计时四分钟。” 底下的观众闻言,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从正方席位移向反方四辩。 陆礼动了动手中的签字笔,一手撑着下巴,也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抬眼看向她。 第7章 .迢迢有礼 红缨烈烈 苏迢迢原本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有经验的人,在这种新手局应该拿出点气度来,至少不要在质询上就搞得对面太难看。 可谁叫对面的一辩稿一上来就听得她窝火,这会儿拎着稿子站起来的表情不太好看,语气拔凉语速紧凑,刷刷刷跟放冷箭似的:“感谢主席,请问对方辩友,您刚刚说感同身受的定义时是指虽未亲身经历但像亲身经历一样,对吗?” 正方一辩显然还没从刚才那一千多个字的一辩稿中缓过来,握着话筒的手还在轻轻颤抖,只好用另一只手握住右手手腕,一面开口回答:“是的。” “很好,那么经历同样的事之后产生同样的感受那不叫感同身受,今天我们需要讨论的对象应该是只有女性会经历的职场焦虑,”苏迢迢迅速拍板了对面的定义,紧接着又问,“对方辩友,您方刚才举了天灾的例子,是想以此类比女性的职场焦虑吗?” 她的提问确实符合他们一辩稿的阐述,对面找不出理由反驳,只能再次点头:“是的。” “那么对方辩友我想请问一下,天灾人人都可能经历,注意我说的是可能,但女性的职场焦虑男性可能经历吗?”苏迢迢的语速逐渐加快。 “嗯……具体的焦虑不一定,但我方已经指出了,女性职场焦虑的来源和男性实际上是一致的,都是父权制社会和资本的结构性压迫。”正方重申一辩稿的内容。 “那么对方辩友你也承认,许多女性的具体焦虑男性是无法经历的吧?即便是同一个结构的压迫,男女身处其中的处境也大不相同。”苏迢迢抬眼看向对方,漂亮的眼睛攻击性十足。 “处境是不相同,但是我方刚刚已经指出了,即使经历和处境不同,人还是可以感同身受……”正方继续滚车轱辘。 但苏迢迢没管他后面的话,只是第一时间揪住对方的让步锁定共识:“好的,对方辩友承认当下两性在职场中的处境不相同,那么稍后我方一辩将会给大家具体论述到底不同在哪里,并且我方认为,在处境具有巨大鸿沟的前提下,女性的职场焦虑无法和天灾这类事物进行类比——” “为什么无法进行类比?人们对天灾的恐惧……”正方一辩下意识开口反驳。 然而像苏迢迢这种打强进攻出身的三辩,几乎是在对面插嘴的第一秒就横起视线,截断他的话头:“对方辩友请不要打断我的质询,谢谢。” “……抱歉。”正方一辩也意识到自己犯规,抬手示意她继续。 于是苏迢迢的攻势继续:“对方辩友刚才还提到在传统父权制社会男性也是被剥削的对象,请问这一结论如何证成?” “……”毕竟是新手,赛前的一辩稿虽然是他自己写的,却没想过像这种非常理所当然的结论被问到时该怎么回答,以至于眼下被对面丢来的炸药包砸中后,免不了脑袋发懵,好半晌才开口,“不好意思对方辩友,我们说的是传统父权制社会和资本的结构性压迫。” “那意思就是单纯的父权制社会男性不是被剥削的对象?”苏迢迢开始步步紧逼。 “当然也不是,父权制社会男性也要面临天价彩礼啊、赚钱养家这些问题。”对方一辩总算从一片空白的大脑中搜罗出了一些东西。 “因为这些彩礼问题,对方辩友认为父权制下男性和女性受到的剥削是相同的?”苏迢迢反问。 “是的。”对面再次老实认下。 于是苏迢迢再次愉快地确认了对方的观点:“好的对方辩友,我方认为您方显然在这父权制结构上存在认知误区,稍后我方二辩将会给你解释父权制社会中男性和女性所受到的剥削为何有着天壤之别。” 随后继续发难:“除此之外,对方辩友刚刚提到人身上的善良品质在一定条件下会产生共情能力进而使得人能够感同身受,那么请问您方所说的一定条件具体指什么?” “我方认为一定条件就是指……”正方被这样一个模糊而庞大的问题扣上来之后再次陷入僵局,好在很快想起来去拿自己的一辩稿,从里面寻找答案,“就是比如说一个灾区外的人,他看到了天灾的可怕和灾民遭到的重创,他身上所具有的善良会促使他伸出援手,并且可能会引发替代性创伤,这种替代性不就是感同身受的具体表现吗?” 苏迢迢趁势总结:“对方辩友的意思是感同身受的条件是要先去看到天灾的可怕和灾民遭到的重创,是吗?” 正方本来说到“替代性创伤”时已经有点跑偏,没想到她还帮自己提炼了核心,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的。” 他的话音落毕,屏幕上的计时器响起倒计时三十秒的铃声。 苏迢迢也没想到自己一轮质询竟然能打这么多东西,刚才还发冷的表情这会儿总算有了冰雪消融的痕迹,弯唇道:“所以我概括一下,对方辩友也认为感同身受的条件是要对事实情况有正确的认知,如果有人把一次十级地震当做一级地震看待,他对当事人产生的一些感受就不会是真正的感同身受,甚至有可能是一种误解,对吗?” 正方一辩听到最后忍不住皱起眉心,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这个观点对他们有没有利。 但苏迢迢已经不准备让他回答,视线转向评审席,开始紧锣密鼓的收尾: “至于正方一辩在立论中所举证的一些数据,有许多与我方数据对冲,稍后我方将举例反驳正方所认为的两性在职场上存在的差异正随着社会生产方式的演变变得更好。 “此外,在认知层面,大多数男性对女性的真实处境都存在认知误区,无法达到感同身受的标准,这部分也会由我方一辩在立论中举证。” 在总结完了这次质询双方所达成的共识和产生的冲突后,苏迢迢看时间还剩八秒,又想到自己刚才咽不下的一口气,索性再度把视线落回到正方一辩身上,微微眯起眸子,开口反问: “最后,正方辩友在立论末尾还提到了所谓的自我封闭与隔绝,意思是女性的职场焦虑来源于她们的封闭与隔绝?并且因为她们封闭与隔绝,还会进一步挑起性别对立?” “嘟——”她的话音落毕,计时器的嘟声同时响起。 苏迢迢本来就没想让对方回答这个问题,听到铃声后,一秒收回刚才咄咄逼人的质询脸,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我的质询到此为止,感谢对方辩友。” 谁知道等她落座,底下便蓦地响起一处掌声,听起来有些突兀,随后又迟疑地停下了,似乎不太确定辩论中途能不能鼓掌。 然而这种事一旦有人开了头,剩下的人也都被带动起来,报告厅内紧接着响起热烈的掌声,听得苏迢迢略感诧异地转头看向观众席,片刻后弯了一下唇,算是领情。 “好的,感谢双方辩手,”观众的反应给得差不多,主席便开口揽过局面,继续下面的环节,“下面,有请反方一辩进行开篇立论,时间同样为三分三十秒。” 总算轮到班长的发言,她带着一辩稿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看得出来手还有点抖。 只不过三辩席上的宁欢这会儿总算找到了机会摸鱼,迅速把桌上的草稿纸挪到她眼皮子底下,激动之情几乎要冲破a4纸糊她一脸——“迢姐nb!!!!!!!” 然后看苏迢迢注意到了这句话,又一个劲地在桌底下给她比大拇指。 苏迢迢毕竟经历惯了这种场面,眼下已经过了兴头,要再得意下去万一被评审捉包,没准要扣她们印象分。便只是一清嗓子,点点桌上的大纲,示意她认真听讲。 但她没想到的是,辩手们都还端得挺一本正经的,那头的评审也跟她们一样做的是表面功夫,实际上都开始了鬼祟的交头接耳。 陆礼在刚才的质询环节听得很认真,作为相对专业的辩手,他当然能领会她每个设问的目的和里边大大小小藏着的坑,对新手来说防不胜防。 以至于他在开场的几轮攻防后便逐渐露出满意的神色,微微抬手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垂下眼睫,看了眼名单上反方四辩的名字—— 苏迢迢。 明明是一个念起来无比舒缓婉转、带着几分江南韵味的名字,想不到在赛场上却锋利无比,纤细的背脊挺直,眉眼明艳,仿佛一杆红缨烈烈的长抢,刺挞点拨,寒星点点,一开场就捅破了对面的阵势。 再想到他们上次在图书馆见的那一面,大概是出于某种直觉,他总觉得她一看就像是擅长打辩论的人,也是那种,会在第一眼就紧紧抓住周围人视线的那类人。 正这么想着,他边上的谬荷也装作不经意地侧过身来,小幅度地张唇开口:“这个反方四辩不错啊,之前应该是有过辩论经验的吧,一开局不知道打下来多少东西,有经验的和没经验的一块儿放在这种场上,差距真的太明显了……” 这话虽然很合他心意,但陆礼表面看来仍然一副刚正不阿的评审脸,视线紧紧落在台上。与此同时,他好听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回答:“嗯,这个四辩是很不错。” “其实都不止是不错了,新生辩你才看了两场吧,但我现在看过来,她应该是目前水平最高的新生了……”谬荷说到这儿,用笔尾点点他面前的打分纸,又提醒,“刚好也是打四辩的,待会儿自由辩跟结辩你多关注着点,说不定就是你今年的关门大弟子了。” 陆礼听到这句,脸上的表情微动,随后弯起唇角应下:“嗯,我会的。” 第8章 .迢迢有礼 歧视的代价 计时器开始读秒,反方一辩开始她们的陈词: “开宗明义,定义先行……女性的职场焦虑产生于父权制与资本主义的结构性压迫,相较男性而言,这种双重压迫更加复杂和沉重…… “而正如我方四辩所说的,我们判断男性对女性职场焦虑能否感同身受的第一步,就是去考察男性是否能正确认知女性的处境…… “在猎聘大数据研究院发表的2021职场女性与男性性别差异报告中,近四成男性认为当前职场早就实现平等,不存在歧视的现状;智联招聘2020年职场女性与男性性别差异报告中的数据也表明,近五成男性认为防范性别职场偏见的措施已然到位。 “但事实是,当下的同工不同酬问题仍然严峻,2019年中国职场性别差异报告中显示2018年全年男性薪酬比女性高出28%,与2017相比薪酬优势上升了8.7%,并且在疫情期间,女性的失业率远远高于男性,这一席卷全球的灾难,使得全球女性地位倒退了二十五年…… “……最后,我方所站立场并非是对男性的苛责和打击,而是想让男性意识到他们当下的认知与女性的处境仍存在巨大的鸿沟,如若在当下男性就自我标榜为感同身受,这些误读的声音可能会淹没女性真正的呼喊,使得性别平等距离我们越发遥远…… 感谢各位。” 陈词结束后,就到了正方四辩对一辩的质询环节。 然而新生临场反应能力普遍不足,虽然苏迢迢在刚才的质询中把很多东西都打明白了,正方这边却还是照着赛前准备好的问题念的,使得场面一度有些崩溃—— 【正方四辩:对方辩友您好,我想先举一个类比啊,如果在一场灾难中,一位男性失去了双腿,一位女性失去了双亲,请问他们相互之间能感同身受吗?】 【反方一辩:这一点我方刚才已经解释过了,认知不同就无法达成感同身受,你的类比并不恰当,事实情况应该是女性明明失去了双亲,男性却以为女性毫发无损或者以为她只失去了一两件衣服。】 场面一时尬住,正方沉默两秒后只好换个问题: 【正方四辩:那请问对方辩友,您方所说的女性面临的生育焦虑,最坏的结果不就是女性被企业辞退吗?那男性到了三十五岁面临的职场危机也是辞退,这和女性的焦虑来源有什么不同吗?】 迢迢有礼 第6节 【反方一辩:对方辩友,女性三十五岁也会面临中年危机啊,甚至因为生育,女性在二十五岁可能就要面临失业的风险了,甚至在招聘的时候企业就会考虑到她们生育带来的负担,男性可没有二十五岁的生育焦虑啊。】 【正方四辩:对方辩友,我们这里问的是来源,你只用告诉我焦虑的来源相不相同就行。】 【反方一辩:对方辩友的意思无非是想证成只要来源相同大家就都可以感同身受,可是现在如果有个清华的学生焦虑毕业之后不能年薪百万,和一个技校毕业的学生焦虑自己能不能找到工作,我不觉得这种焦虑相互之间可以感同身受诶……】 苏迢迢在辩论赛之前反复申明过被质询环节“不能反问不能反问不能反问”,班长这会儿也把这话记得牢牢的,把所有想用反问句表述的话都硬生生改成了陈述句,听起来就阴阳怪气得很。 等正方四辩的质询环节不了了之,没一会儿就来到了反方二辩的陈词,用《父权制与资本主义》这一专著完成对女性职场焦虑的充分论证: “……女权主义者们首先发现了家庭这个独立于市场的空间,提出女性在家庭中不仅要承受隐形的、无偿的家务劳动,还被迫承担起资本主义市场所要求的再生产劳动,即包括生育在内的对孩子养育义务,为市场输送新的一代劳动力。 “但随着社会生产关系的改变,包括两次世界大战对市场的影响,女性也开始为了获取酬劳进入市场,成为雇佣制的工人。 “在这种条件下,女性不仅要受到资本主义的剥削,还要受到家庭的剥削,甚至要担负起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性别偏见作用于职场所产生的歧视——这种由双重剥削分化出来的种种问题,就是我们这次所探讨的主体,那些比男性要多得多也深得深的女性的职场焦虑。” 有女性主义专著作背书比理所当然的推定要有力得多,方菲菲的稿子念完后,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鼓掌的大部分都是感同身受的女生。 随后又是一轮三辩对二辩的质询战,新生辩的水平到这里总算图穷匕见,捉襟见肘,听得场上的苏迢迢头皮发麻,几度想破坏规则跳起来问他们:“你们在说什么?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然而好不容易挨过双方逐渐混乱的质询,就来到了更加混乱的自由辩环节,苏迢迢尽管头疼,也总算挺起了腰杆,端正表情,开始她的猎杀时刻。 对于这最让新生如坐针毡的八分钟,她在赛前对其他三个人的叮嘱犹言在耳: “在自由辩当中,打的是快节奏进攻和防守。时间是自由辩的生命,双方发言是分开计时的,如果一方时间用完,就只能听另一方单方面输出,俗称‘鞭尸’。 “所以当你没有想好要该怎么反驳的时候,不要轻易地站起来使用我们的时间;如果站起来之后发现自己突然词穷就马上坐下去,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此外,辩论里的‘落座为定’原则是指你一旦坐下去,场面就来到了对方的轮次,这时候即使有话没说完也不能站起来打断对方发言,否则视为犯规;‘口径统一’原则指队员彼此间的发言不能相互冲突,不要因为对面的攻击太尖锐就轻易推翻自己队友说过的话,否则就成了背刺……” 然而叮嘱是一回事,实际发挥又是另一回事,新手本来就够磕绊的发言在这个环节更加磕绊,时不时有些灵光乍现的胡言乱语,打急眼打红脸的也不在少数。 但硬要总结的话,自由辩的局面从一开始的女性生育问题一度扯到当下的政策,对方突然开始就趋势和现状发起猛攻,认为如今越发优厚的产假待遇和生育津贴种种政策就是现状正在逐步变好的体现。 并且,苏迢迢她们方还有人认了这些所谓的现状变好,随后找补现状变好不一定就能达到今后的高标准。之后又稀里糊涂地去打职场性骚扰,抛出某些公司充满了低俗性骚扰的所谓破冰活动的例子,还讨论到了女性在有关政治、经济与法律等掌握社会实际权力的岗位上所遭受到的歧视…… 双方随后又开始互相丢数据炸弹:正方打男性做家务的时长增加,打80%的女性认为自己没有感受到职场上的歧视;反方打男性认为女性可以做领导的比例逐年下降,打收入差距不仅存在并且近年有所上升,直到有人在混乱中惊世骇俗地站起来丢下一句: “事实上男权社会的统治已经太久了,他们为女性植入了一整套利男的意识形态,有些女性在这种情况下,甚至连自己都认识不到自己所遭受的压迫——” 道理是没说错,但对局面极其不利,苏迢迢听到这话后只能绝望扶额,低头深深叹了口气。 她的位置离台下太近,又有没有其他人的遮挡,几秒钟的反应恰巧被陆礼的余光捕捉到,让他一时失笑。 但好在多数时候还是苏迢迢带着她强大的胜负欲起来反驳—— “对方辩友今天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把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矛盾理得很清楚,怎么到了父权制当中却突然迷失了?父权制不正是男性压迫女性男性统治女性的制度吗?对方辩友不会要告诉我压迫者能和被压迫者感同身受吧?” “……对方辩友,男性在幼师保姆这些岗位受到歧视不正是歧视的代价吗?这些以料理生活为主的岗位一开始就是为了鼓励妇女进入职场而设立,它对男性来说是低级的、不体面的、不受尊重的,明明是男性先歧视幼师和保姆,怎么现在又反过来说是这些岗位在歧视男性? “更何况男性只是在保姆幼师这些职业上付出歧视的代价,女性可是在法官、警察、议员这些掌握更多话语和权利的职业上受到真正的歧视,试问这两种歧视孰轻孰重?” “……对方辩友,您方一直在跟我们说的一些数据事实上并没有反驳掉我方的数据,好比您方所说的90后认为如今男女更加平等,我方解释是因为大多数男性对于现状的认知存在问题,就像他们认为对女性讲黄段子不算性骚扰,他们认为某些岗位招聘仅限男性也不算性别歧视一样。 “但反观我方的数据,当下男女同工不同酬问题仍然严峻,疫情期间女性大量失业,使得全球女性地位倒退了二十五年,离我们的平权目标更加遥远,这些数据您方又要怎么解释呢?” “……对方辩友您方今天一直在说趋势向好趋势向好,我方固然承认当下的性别平权比几百年几千年前的封建社会更好,然而这真的就够了吗?按照今天这样不明朗的趋势和不正确的认知,您方就拍板男性可以感同身受,难道不是过于乐观和草率的结论吗?” “……” 第9章 .迢迢有礼 最佳辩手 “下面,有请反方四辩作总结陈词,时间三分三十秒。” 苏迢迢总算能结束刚才长达八分钟的折磨,起身发言: “感谢主席。今天我们讨论的核心是感同身受,我方今天一直强调判断感同身受的第一步是看当下男性对女性的现状有没有正确认知有没有正确解读,但不幸的是,我方给出的结论是,男性不论是在就业平等、职场性骚扰亦或是女性生育等问题上的认知都存在极大误区。 …… 其次,在我方举证了诸多独属于女性的职场焦虑时,不论是父权制与资本主义的双重压迫亦或是生产与再生产的双重剥削,对方辩友却一直企图忽略甚至模糊我方在这点上的陈述,并试图把所有职场焦虑都归到一个很大的因上,将男女承受的焦虑等同看待,并强行得出男性可以感同身受的结论。 我方认为,这实际上就是一种无法感同身受的表现。感同身受最重要的前提应当是倾听和正确的认识,您方在辩论中却一直重复着当下社会上也在不断上演的那份对女性特有的生存体验的冷漠与忽视,这也恰恰证明了我方所说的,男性对女性的职场焦虑不能感同身受。 …… 此外,您方一直在说趋势向好,我方也指出了趋势没有对方辩友想得那么乐观。当下距离我们理想中的性别平等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在这样的局面中就武断地认为男性已经可以对女性感同身受,是近视的,甚至有可能演变成一种二次伤害。 …… 最后,我方所站的立场并非想一杆子打死男性,也并非想让那些试图对女性表达出善意的男性望而却步。我方真正的想要呼吁的是,让男性承认对女性的处境无法感同身受,才是促使男性放下固有的身份偏见去倾听女性呼声的第一步。 反之,一味武断地肯定感同身受的存在,用感同身受文饰现实中□□裸的性别沟壑,用感同身受为借口理直气壮地表现出冷漠与拒绝,才会真正将两性、将所有个体与个体之间的距离推得越来越远。 感谢。” …… “感谢双方四辩,本场比赛的比赛环节到此结束,下面有请评审对本场比赛的环节和印象两部分做出评判,请各位辩手稍事休息。” 刚才还打得火热的场面到了这会儿一下子冷了下来,气氛中甚至弥漫着一丝尴尬,台上的八位辩手只能呆呆地在位置上看底下评委开始交头接耳,陷入放空状态。 也就是直到这会儿,苏迢迢才总算在今天头一次认真打量起台下的某人来,谁叫他确实瞩目,在百无聊赖的等待当中,人的目光会下意识追随那些被称之为美的东西。 他侧身和人交谈的姿态,他分明的下颌线和认真的神色,他因为握笔而微微屈起的指节,他被黑衣衬得白皙清瘦的小臂,每个细节都恰到好处,温文尔雅,翩翩公子。 时间在这种愉悦的放空中过得很快,苏迢迢就这样直勾勾地欣赏了整整三分钟的男色,直到他和另外两个评委轻轻点头达成共识,主动起身。 “下面进入评委述票环节,有请法学院辩论队队长——陆礼。” 那道修长的身影随后在观众的掌声中上台,陆礼接过主席手中的话筒,在舞台中央站定,垂眼过了一遍他在稿纸上写下的几点提要。 之后才抬起视线扫过观众席,语气温和地开口:“先不公布结果吧,我先简单谈一谈在几个评审眼中今天这场比赛的情形是什么样的。” 苏迢迢闻言,抬手托住下巴,想着他今天在台下见识过她的水平了,现在也该轮到她来听听他的水平。 “今天正方主要打出了两个点,一是论证当下我们社会上的男女平权趋势有所好转,二是试图找到男女在职场中受到的压迫的共性,想最终依靠这两点证成男性是可以对女性感同身受的。 “但正方今天寻找共同根源的时候,所关注的大多数时候是职场上的焦虑,却很大程度上忽略了这个辩题提出时、我们评委所期待的在性别议题上应该进行的讨论,即因为性别而产生的不平等与压迫。 “尤其正方在立论稿中就一直在强调的父权制社会和资本主义的结构性压迫,对这个词的概念却似乎不大理解,就导致反方四辩在质询到这一点的时候,正方先是作了回避,随后才提出像彩礼一类对应到父权制给男性施加的压迫上。这个思路在当时是没错的,可惜正方在后续的比赛中又忽略了这一点,也没有做更深一层的挖掘。” “然而事实上,在父权制社会当中,男性当然也受到压迫,结构将其局限性强加于统治关系的两端,也因此强加给统治者本人。我倾向于将这种男性受到的压迫描述为‘压迫他者的代价’:在以男性中心主义为基础的父权制社会当中,男性的全部价值几乎仅仅与权利相关,换句话说,一个男性一但失去权利,就失去了全部价值。他为获取这种权利所担负起的重压,也是结构性压迫的一环。 “而正方需要去思考的就是,如何在这样的前提下,探索两性在性别这一层面上达成感同身受的可能。 “我们再反观反方,在这一点明显下了很多工夫,不论是她们所提到的《父权制与资本主义》,还是后面在自由辩所提出来的‘父权制下的压迫与被压迫者’‘歧视的代价’等等观点,我个人认为这样的论述是较为详尽的,也确实打动了我。” 他的点评里好几次提到反方四辩,基本还都是夸的,听得苏迢迢几度挑眉,一边还得抿紧唇角,免得自己看起来过于得意,在赛场上显得不庄重。 只是除此之外,她还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的书单有所重合,在报告厅的上百人之中,或许只有她听出来了他谈到的是哪一本书,以至于她的想法可以透过他的嗓音和字句,无需再一次的解释和领会,就能与他的产生共鸣,这种感觉很微妙。 但更微妙的是,光是想到他也读过社会学和女性学方面的著作,并且读得相当透彻,就不可避免地让她对他的好感度蹭蹭上涨。 那头陆礼在简述了比赛的几大交锋后,又提到他们在自由辩的表现: “……我听到你们双方在自由辩里面都列举到了很多的数据,你来我往,很热闹,也看得出来赛前准备得很充分。但双方也都陷入了新手常常存在的一个误区:事实上,在对方抛来一个数据时,你们是可以去质疑和拆解的,比如反问她们数据的来源,统计的样本特点等等。 “好比反方在打认知这一层的时候,提出来的很多数据都不是百分之百,比如五成男性希望女性可以在家安心带孩子,那么正方就可以去问反方剩下的那五成男性到底都说了什么,没准他们的认知是正确的呢? “而反方在数据实例这一块上出色的点在于,她们会有意识地把正方提出的一些有关男女平等观念向好的例子纳入了她们的阐释当中,比如男性觉得讲黄段子不算性骚扰,所以正方所提出的职场平等观念的数据无法推翻她们的举证,甚至进一步证成了认知错误等等……也就是这一点,使得我把其中一环的过程票投给了反方。” 陆礼说到这儿,稍稍换了个站姿,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比赛双方: “所以最后,我们三位评审都把今天的印象票投给了反方,在环节票的票面上,正反双方的票数是1:2,至于决胜票,三位评审也都投给了反方。因此最终的比分为1:8,让我们恭喜反方获得本场比赛的胜利。” 台下响起掌声,有不少三班的学生今天也到了场,在底下三三两两地喊着“班长牛逼”“学委牛逼”之类的吆喝,让反方席上的几位羞耻得暗暗脚趾抠地。 不过今天毕竟是新生辩,这样悬殊的比分出来后,对新生的打击还是有些大。陆礼作为辩队队长,又带了几分安慰地开口: “当然,站在台上的八位辩手都还是高中刚毕业的新生,没有系统性地学习辩论理论和技巧,在知识层面有所欠缺也非常正常,今天能打成这样已经让我们感到非常惊喜,也希望你们经过今天这一战能够有所收获,继续带着对辩论的热爱走下去,我很期待你们今后的表现。” 苏迢迢听到这句“期待你的表现”,总觉得有点耳熟,随后轻一撇嘴,意识到这大概是这位辩队队长惯用的话术,不光是对她,对谁都期待得很。 “至于今天的最后一个环节,对本场比赛最佳辩手的裁定——”舞台中央的人说到这儿,刻意停顿了一下,微微扬起唇角。 虽然结果应该没什么悬念,但苏迢迢在听到“最佳辩手”这个久违的头衔时,心跳还是不受控地微微加速,一面抬起眼睫,紧盯着不远处那人的背影。 他落在话筒里的嗓音清雅低沉,带了几分笑意:“三位评审都一致把票投给了反方四辩、苏迢迢同学,不论是今天的质询、自由辩还是结辩环节,她的发挥都非常亮眼,做到了思路清晰,环环相扣,让我们恭喜她。” 这个“最佳辩手”实至名归,等他的话音落毕,台下便爆发出掌声,陆礼也礼貌性地抬手拊掌,一面转过身来,幽深的眸子春水一般,笑眼盈盈地看向她。 苏迢迢没料到他会突然转身,耳边那句正式又好听的“苏迢迢同学”余音未散,一下子就撞进他粲然的眸光中,一瞬间心空了一拍,有种被击中的感觉。 她在今天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辩论赛场上愣神整整三秒,直到三秒后才猛地反应过来,飞快点了点头,在观众的掌声中用口型说了句谢谢,差点咬到舌头。 陆礼见状,也同样回给她一个颔首,随后把话筒交还给主席,由主席宣布今晚的比赛到此结束。 报告厅的门被打开,观众开始散场。苏迢迢听到动静,也跟着身边的人一块儿收拾了桌上杂乱的草稿纸和笔,最后被完全按捺不住激动之情的副班扯下舞台。 身边逐渐响起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人流推着人流往外涌。苏迢迢跟在她的队友身后,后知后觉地抬手揉了一下耳朵,才发现耳根在刚才短短的几秒内烧得滚烫,温度火辣辣地往两颊蔓延。 太夸张了……她竟然因为他冲自己笑了一下就面红耳赤。 第10章 .迢迢有礼 微信 首战告捷,更何况还是第一次打辩论赛,宁欢出来之后就跟疯了似的,整张脸都兴奋得通红,一边伸手狂怼苏迢迢:“迢姐,太牛了!我们赛前真的都把对面套路猜透了啊,他们后来竟然真的问我们到底想让男的怎么样!我站起来就是一通突突!” “而且你没听那个学长说么,正方还没我们在模辩里给他们准备得充分,根本没打算深入说性别啊、父权制下的男性焦虑这些点,刚一开口就被迢姐强制闭麦,亏我昨天还打算熬夜啃《男性统治》,”班长武清颜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又补充,“当然,这书太拗了,我其实连总序都没看完……” 宁欢也跟着咂咂嘴:“我感觉他们不是没想到这些点,就是想当然地去做回避,但你比赛里想逃是逃不掉的嘛,更何况我们迢姐杀伤力太大了。” 武清颜跟着感叹:“大是真的大,对面一辩简直倒了八辈子霉,第一次打辩论就好死不死碰上迢姐,感觉他被质询完都自闭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后面自由辩好像没说几句话吧?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出心理阴影了,这辈子不愿再碰辩论。” “没这么夸张吧?”苏迢迢轻声反问,这会儿下了比赛,倒是装起纯良无辜来了。 “怎么没有??”剩下几个人异口同声。 “……”苏迢迢闻言只好闭麦。 “不过我觉得吧,我们这次的立场有点占优势了,不知道下面换个不那么占优的会怎么样,还是有点担心的……”方菲菲开口,不愧是班里的团支书,居安思危的意识时刻刻在骨子里。 宁欢闻言,沉默两秒后轻啧了声,道:“说实话,我其实也有点这样的感觉,不过我们不还有迢姐么,她搁这儿坐镇,咱们稳稳地幸福就是了……” “你说得对。”武清颜躺平附和。 一群人聊到这儿,人流总算在报告厅前厅松散下来。她们刚才在室内的白炽灯下待得久了,出来后才发现天色已经漆黑,甚至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潮湿的地面映出前厅白色的灯光,稀稀落落地冒着尖。 秋雨袭来,很多学生都没带伞,只好四处找熟人搭伙,很快又在门口堵作一团。 迢迢有礼 第7节 “救命救命,怎么下雨了,你们带伞了吗?”宁欢说着,一边伸手去掏自己的书包。 “我带了,一直在包里放着,”方菲菲回答,又转头看向苏迢迢,“我跟宁欢一个寝室的,我们俩可以一起走,你呢?” 苏迢迢摇摇头,刚想说淋着回去也没事,就听身后传来喊她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苏迢迢!” 她停下脚步转过头,才发现是她们寝的几个人,明明傍晚问她们要不要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这群人都还在床上摊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天,今天人也太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来看比赛加综测呢,”她们寝二床叫江安澜,这会儿好容易才穿过人群,抬臂搭上她的肩膀,一抬下巴道,“不过咱家迢妹可以啊,一上场就是最佳辩手,给我们508光耀门楣来了啊,你刚刚听见我在台下喊你名字了吗?” “你也不想想她前几天放假还天天开会呢,我在床上听她小嘴叭叭听睡着,醒来她还没开完。”另一个室友接上。 苏迢迢转头看她一眼:“你那时候不是说听我开完会等于看过辩论赛了吗,怎么今天又来了?” “咳咳,”四床的张舒一听,第一时间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那还不是看二栋群里有人说我们院今年的辩队队长很帅嘛,法学院好不容易出个高质量男性,我不得来看看?” “这个学长确实挺帅的,不过我听说上一任队长是一个巨牛的学姐,都读博了,我们校辩队队长也是她,还上过《奇葩说》。”吴薇茹提出。 “我也听群里说了,是叫马佳和颂吧?这名字听起来就有大佬味儿了。” “马佳和颂!我知道她,她打性别议题超牛!”武清颜也跟着加入讨论。 苏迢迢的眉梢跟着一挑,作为马佳和颂的老粉,她当然知道她是a大的在读硕士,只是马佳和颂本人并不会经常提起a大的标签,加上苏迢迢疯狂迷恋她那会儿才刚上高中,后来经历了焦头烂额的高三,脑子里除了理综就是理综,根本装不下别的东西。 所以直到眼下听她们提起,她才真正意识到她和马佳和颂现在竟然成了校友,有种次元壁被打破的感觉,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直到身侧突然传来一个试探的声音,喊她:“苏迢迢同学?” 苏迢迢回了回头,发现对方赫然是刚才比赛里的正方一辩,也是宁欢她们口中的倒霉蛋,脸上除了疑惑之外,还隐隐浮上一丝尴尬,问他:“有什么事吗?” “那个……是这样的,”对方抿了抿唇,才注意到她边上的一众女生,有几个就是刚才比赛中的熟面孔,原本就紧张的神色顿时更紧张了,好容易才鼓起勇气问她,“你能把你的微信给我吗?” “?”苏迢迢差点被这话呛死,第一时间转头瞟了眼边上那几个人的反应,果不其然,在短暂的诧异过后,一个个脸上都明晃晃地写着“看戏”两个字。 她指望不上她们解围,只觉得头疼,忍下扶额的冲动问他:“要微信有什么用吗?” 对方大概也没料到她还有这么一问,一瞬间乱了阵脚,干巴巴地憋出一句:“你今天比赛打得很好,我想以后和你多交流交流……” “交流?可是你们队不是已经……”苏迢迢下意识回答,好在嘴边的“淘汰”两个字还没出口就及时打住了,免得给人雪上加霜。 片刻后,只得不情不愿地拿出手机,轻叹了声道:“好吧,你扫我?” “嗯!”对方第一时间应下,脸上瞬间亮起兴奋的神采。 “……”但苏迢迢面色凝重,在沉默中让他扫走了二维码便摁灭手机,丢回包里,然后迎着他期待的视线、略带疑惑地挑眉,“还有事吗?” 对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她的包,想提醒她还没同意申请,但碍于对方脸上没有丝毫高兴的表情,又只得作罢,小声应了句“没事了”便转身离开。 等他一走,边上的宁欢就兴奋起来:“我去……这哥们儿够牛的啊!被打成这样还有勇气来要微信,这叫什么,越挫越勇?” “我看是在赛场上直接被迢妹打沦陷了,牛逼。”江安澜跟着竖起大拇指。 “怪不得,我老听人说加了辩队容易脱单,原来是这么个脱法,”武清颜说着,抬肘碰碰某人,问,“你觉得怎么样,想发展发展不?” “……”苏迢迢躲开她的触碰,不太想说话。 “害,别问了,你看她一副死人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是来要钱的。”江安澜补刀。 “不是吧迢迢,刚刚那个长得也还行吧?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吗?”宁欢追问。 “没有没有没有,别说了。”苏迢迢忍无可忍地打断这些无聊的八卦,谁知道话到中途,刚一抬眼,恰巧便瞥见不远处的陆礼。 他的身高在人群中尤其醒目,一手拎着把黑色长柄伞,看样子是学校出的周边,上面还印着a大深红色的校徽。 但就在她看到他的同时,她才意识到他的视线正直勾勾地越过人群,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也不知道看见她多久了。 随后在注意到她的目光时,稍偏了偏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苏迢迢收到他的目光,轻皱了一下鼻子,一瞬间有种荒唐的被捉包的感觉。好在下一秒就想起那本《法哲学原理》还在她这儿,加上她现在急于从八卦的浪潮中脱身,第一时间转头对身侧的众人道:“你们在门口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怎么了?你东西落里面了吗?”宁欢问她。 “不是。”苏迢迢摇了摇头,加快脚步穿过人流,往他的方向走去。 陆礼也注意到她的举动,眼底微不可见地露出一丝满意,转头和辩队的几个人道了再见后,往墙边靠了靠,就这样等着她。 “学、学长……”苏迢迢好不容易才克服某种奇怪的羞耻心挤出那句“学长”,耳根憋得隐隐发烫,便赶忙地进入正题,“你借我的那本书我还没看完,可以过几天再还你吗?” “当然,”陆礼点点头,很自然地又问,“看得怎么样,读得下去吗?” “很难,对我这种哲学逻辑学零基础的人来说真的很头疼,要去看很多资料作补充。”苏迢迢没想到他还会来抽问学习成果,再想到自己在黑格尔面前贫瘠的知识储备,默默心梗了一下。 “不用太着急,你才大一,以后会有很多像西方法律思想史一类的课程,有了基础之后再读会更轻松。”陆礼习惯性地开口安慰。 “好,”苏迢迢应下,随后告诉他,“不过这本书我不会借太久的,你下个周末会去图书馆吗?还是我去哪儿找你比较好?” 陆礼闻言,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问:“你有纸和笔吗?” 苏迢迢第一时间回了句“有”,低头到帆布包里翻了翻,找到一张用得没那么潦草的稿纸递给他。 陆礼接过,张开掌心在稿纸下垫着,一手握着笔,袖口露出一截清隽的腕骨,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随后一边递给她一边解释:“手机现在没电了,这是我的号码,你可以加我微信,等要还书的时候随时联系我。” 苏迢迢在短短五分钟里第二次听到“微信”两个字,没忍住僵硬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拿到他的联系方式了,更何况只是还本书的事,微信听起来过于私密了,给她邮箱也好啊。 更可怕的是就在她愣神的片刻,还隐约听到了擦肩而过的人群在窃窃私语,中间夹杂着“是在要微信吗”“不会吧”之类的惊叹。 苏迢迢顿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抬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忍不住问:“这样会不会不太合适?” “什么?”陆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给我微信,会不会不太合适。”苏迢迢只好重述。 光是他这张脸,加上今天比赛观众的反应,苏迢迢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在法学院很有人气,她怕加了微信之后摊上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为什么不合适?”陆礼轻轻挑眉,似乎被逗笑,“反正你迟早会进辩队,也迟早会加我微信的。” 苏迢迢当然知道自己今天的发挥还算不错,不仅赢了比赛,还得了最佳辩手。然而眼下听到这句为时过早的话,还是免不了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自信。 毕竟她从没跟他说过自己的意向,没准她根本不想进辩队,只想过来混个综测团体分第一呢? 但这话苏迢迢也只敢在心里说说,表面上只是默默把那张烫手的稿纸塞进自己的帆布包,小幅度地点头附和:“嗯,也是……” 下一秒听他又问:“突然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没带,”苏迢迢回答,只是紧接着便向他示意不远处的一群人,“不过没关系,我室友今天也来看比赛了,她们有伞。” 陆礼嘴边还没说出口的话被她一堵,顿了顿,只得哑然失笑:“那就好,我先走了,下次比赛见。” “好,下次再见。”苏迢迢礼貌性地回了句,转身快步追上门口的室友,跟他分道扬镳。 第11章 .迢迢有礼 paradox. 只是回去的路上,夹着头顶沙沙落下的雨声,苏迢迢被那六个人夹在当中合伙拷问起来: “苏某,你老实交代,你怎么和那个辩队学长认识的???” “你刚刚过去的时候我跟武清颜一整个惊到好吧,人家还特意停下来等你!” “所以不会把不会吧,我们今天这场比赛不会是黑幕来的吧?” 苏迢迢听到这句总算忍不住,瞥她一眼回答:“就今天这场比赛的场面来看,要是正方赢了才叫黑幕好吗?再说我跟那个学长又不熟。” “不熟?!不熟你过去跟人家说什么话?人家还对你笑呢,还给你写了什么东西!”江安澜说到最后,忍不住抬手捶了她一拳。 “不会是我们下场比赛的辩题吧?”方菲菲幽幽冒出来一句。 “那不至于,我们迢姐还不至于搞这种小动……等一下,不会是微信吧?那个学长给你微信了?你去向人家要微信了?”宁欢一个激灵。 “好啊,主动送上门来的不要,得不到的你才骚动是吧?” “所以人家给你了吗?” “肯定给了吧?我看人家在纸上写字了。” “我操真的吗?给了啊?苏迢迢你可以啊,才开学一个多月你就和学长这样那样这样那样了!”508寝的三个人顿时跟着激动起来。 “你别这样那样这样那样了,我真和他不熟,”苏迢迢被说得头疼,急于撇清关系,便哗哗地对她们竹筒倒豆子,“就是我之前去图书馆借书的时候没借到,刚好他有一本,就借给我了。但是我还没来得及看完,今天刚好碰上了就过去跟他说了声。” “借书?救救,这就是文化人的邂逅吗?我认识不到帅哥原来是因为我不爱读书,这就是知识改变命运吗!”宁欢开始抬手掐自己的人中。 “好的学会了,明天我就去图书馆,逮到帅哥就找他借书!”吴薇茹也顺势添油加醋。 “……”苏迢迢这下是真被她们给说无语了,抬头翻了个白眼,彻底闭麦。 -- 当天晚上 苏迢迢洗漱完爬上床,躺在枕头上深思熟虑了整整三分钟,最后还是老老实实从床边的挂篮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草稿纸,开始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往手机里输。 只是等她按下搜索键,屏幕上跳出来的信息却让她怔忡了一瞬,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事实上,一切都很正常,他的朋友圈没有设置几天可见,全部开放着,地区也认认真真填着“中国申城”,头像甚至可爱得不太符合他展现出来的样子,是一只戴着眼镜呆坐在电脑前敲键盘的猫猫头。 但问题在于,他的微信名竟然和她的一模一样,连大小写都一致。 paradox. 意思是矛盾、悖论。 这是她高中的时候就一直在用的名字,因为辩论到最后总会充斥着模棱两可与矛盾,而她最近在费劲啃的康德和黑格尔,几乎就是由悖论构成的。 苏迢迢知道这只是巧合而已,毕竟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单词,有大把大把的人拿它做网名。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巧合一旦发生在他身上,似乎就有点变味。 苏迢迢抿了抿唇,手机壳的边缘陷进她的指腹,明明没有刻意去回想,脑海里却自动浮现出今天他在台上宣布最佳辩手时朝她看来的眼神,澄澈而郑重,以及她迅速升温的耳根传递来的热流。 苏迢迢发窘地一皱鼻子,没忍住拿手背贴了贴脸颊,又突然开窍了似的,想起报告厅门口他问她有没有带伞的话。 如果她回答没有的话,他会怎么办?不会打算邀请她撑同一把伞吧? 她想到这里,抬手扶额,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虽然理由有点荒唐,只是因为对方的微信名和她一样,就引发了这样一连串睡前的胡思乱想…… 而且更荒唐的事,这很有可能只是她自作多情。 苏迢迢叹了口气,倒回枕头,拿被子蒙住头,再次犹豫自己应不应该加他的微信。 直到半晌后总算憋不住,她掀开被子,探头问自己的室友:“如果你们加一个人的微信,发现他微信名和自己一样,你们会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吧,能有什么感觉?微博微信上撞名的人这么多……”江安澜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玩手机,漫不经心地开口。 迢迢有礼 第8节 “啊?可是我觉得要是那种不太熟的,会有点怪怪的,连夜改名字好吧。”吴薇茹翘了翘脑袋,回答。 “那如果……”苏迢迢看她们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再考虑到陆礼那张脸的巨大变量,顿了顿还是补充上了,“如果对方长得很帅呢?” “很帅是有多帅?”张舒“噌”一下来了兴趣。 “我操,等等等等,”江安澜猛地一个激灵,放下二郎腿坐了起来,“不会是今天晚上那个学长吧?我就说他肯定给你微信了!” “啊啊啊啊哦哦哦我们寝室竟然这么快就有人要脱单了,我好激动!”张舒开始激情嚎叫。 “……”苏迢迢有些语塞,没料到她们的反应这么快,一下子就把两件事关联上了。片刻后只好泄气地一翻身,开口:“我躺下了,晚安。” “别啊,我才不信你能睡得着,”江安澜伸手拍拍被子,发出响亮的“噗噗”声,“人家微信名都跟你一样了,这不刚好证明你俩天赐良缘灵魂伴侣么,缘分都送你面前了,心动不如行动啊!”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苏迢迢远远地睨她一眼。 “嘿嘿,那谁叫人家辩队队长长得帅呢?再说我看他对你应该也有点意思,要不然干嘛主动给你联系方式?”江安澜毫不脸红地找补。 但苏迢迢一听这话就沉默了,刚才因为一个网名而上头的大脑随之冷静下来,认真复盘起他们之间所有的交集。 随后意识到陆礼见她的第一面就主动给她的咖啡免单,第二面又主动借书,今天还主动给她联系方式,层层深入层层加码,每一次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显然对这种撩妹套路熟练得不能再熟练。 再加上他是打辩论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巧有一套,很会跟人打交道,也很会用漂亮话为自己营造一个完美学长的人设。 因此综上所述,像他这种看起来金玉其外的人,估计私底下海王得不能再海王。 一想到这儿,苏迢迢就迅速从刚才的crush中清醒过来,又一连串地在脑海里重温了网络上那些“某高校学生会会长”或者类似的有点职权的男大学生脚踏一万只船被锤的案例。这个陆礼在外表上是比某些爆出来的男的好看一些,但也正是因为脸,他在这种男女关系中会更加如鱼得水,更容易获得原谅,也更容易犯错。 光是想到这种人可能把她当做了猎物,苏迢迢就忍不住冷笑,没想到自己在别人眼里看来是能轻易得手的那类人。 当下便被激起了逆反心理,一字一句地提醒在场各位:“我们要时刻谨记——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末了一翻身,拎出手机,又补充:“男人只会影响我们拔剑的速度。” “你说得对!”吴薇茹在不远处拍手赞同。 “行吧……”江安澜也被她这盆冷水浇得清醒了些,默默躺回床上,“咱们迢妹长这么漂亮,是得再观察观察。说不定人家就是下作,就是馋你身子而已……” …… 然而为了还书,苏迢迢当晚还是加了他的微信。 只不过在加他之前,她还非常严谨地改掉了自己已经用了三年的微信名,胡乱填了个单词上去,这种被迫失去网名的痛苦使得某人头上的罪状再加一条。 然后等第二天起来拿到手机时,列表里已经躺着一个她的曾用网名,但好在没主动骚扰她,只有默认的一句“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苏迢迢看到之后,当然也懒得主动开口,把手机丢进帆布包就去上课了。 -- 国庆假结束后,有关法学院迎新晚会的通知也陆续下发,苏迢迢作为班里为数不多有才艺的学生,又是班干部,第一个被班长拉去填表格。后来经历了年段两轮的筛选,正式跻身晚会的节目单,这段时间只好每天下午背着自己的黑色大包到大学生活动中心练琴,之前想着去健身房强身健体的日程也因此一拖再拖。 但练琴归练琴,那头辩论赛的事也不能落下。选拔赛结束后出线了七支队伍,又要两两一组对战,只是苏迢迢她们这群人命苦,仍然没抽到轮空,很快就收到了新的辩题。 但说新也不新,苏迢迢当时看到班长发到群里的消息愣了半天,跟她确认了两遍才敢相信。 她们的辩题和之前的一模一样,只是换了持方。 可问题是,貌似只有她们这一组要打一样的辩题,其他组都换了。 苏迢迢觉得这事有点怪怪的,一直挨到晚上九点,还是忍不住打开微信,找到已经被压到聊天列表底层的某人。 鉴于对方之前给她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她消息中的语气并不热情,只是公式化的一字一句: 【学长您好,今天初赛的辩题已经下发,似乎只有我们小组在这一轮打和预选赛同样的题目,还恰巧换了持方,这样是没问题的吗?】 第12章 .迢迢有礼 空中楼阁 对面过了半小时才看到消息,回复: 【没问题,这是我们辩队内一致商议得出的结果】 【我们很想听你们组打一打这个辩题的正方】 苏迢迢听到这个颇有针对性的答案,忍不住皱眉,有些冲动地反问: 【可是这样公平吗?】 【就因为你们想听?万一我们输了怎么办?】 陆礼看到她的回复后,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第一时间察觉出她现在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但除此之外只觉得可惜——在他的预期中,她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末了他轻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 【对这个辩题的反方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题目,对你们来说,现在也成了全新的题目,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公平的】 【当然,如果你们队内一致拒绝这样的安排的话,可以向辩队申请更换辩题】 他的回答很从容,也很得体,苏迢迢向来是这种吃冷不吃热的性格,见状便陷入沉默。 很快,她意识到刚才莫名其妙的反感是她的偏见在作祟,就因为她前几天默认了这个辩队队长是个心术不正的海王,现在对他话语里的每个字都格外敏感,也更容易过度反应。 然而等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安排没有什么不公平的,更换持方是大型比赛常有的规则,甚至因为打过一场比赛,她们这队对辩题的了解更深,反而可能更占优势。 至于她刚刚脱口而出不公平……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打比赛了,竟然真的把辩论中某一方的立场当做恒定的真理,当做天然的优势。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们一开始就抽到这道辩题的正方怎么办呢?直接弃赛吗? 意识到这一点,苏迢迢有些懊恼地闭了闭眼,转而退出微信,去翻备忘录里和辩论相关的内容。 在她刚接触辩论的时候,就是熊浩的这一段话点醒了她,所以她一直存着: “小辩手一定有这样的经历,刚刚踏入辩论之门,他们会说,‘学长姐,我抽到的这个题目,我不能接受啊!我是一个支持接受废除死刑的人,结果今天为什么要当众为死刑具有正当性辩解,我无法接受啊!’他的心中藏着一个有生命高度的小小自己,他(觉得自己)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而辩论,就是要磨掉他的这种生命高度,让他在每一个立场旋转当中去寻找:也许,所有的立场都有可取之处吧,所有的观点当中都有为难之处吧;所有的观念之中尽是黑茫,也会有微弱灯光吧。你找到了你由衷感到高兴……它让你放弃居高临下的俯视,而让你和众生,跟众念,跟凡俗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为所有不可理喻的事情去做辩护,为所有需要辩护的东西去伸张价值,这就是辩手的基本素养。” 苏迢迢看到最后,长叹了一口气,等再回到和陆礼的聊天界面时,突然觉得有点丢脸。 可即便是丢脸,她还是得好好道歉,打起精神在键盘上磕绊了半天,反复斟酌措辞,最后回复: 【抱歉学长,刚刚是我的想法出了问题,太冲动了,在这里向你道歉】 【你说得对,辩论里没有什么不公平的,每个持方都值得我们辩护,我们会好好准备】 陆礼看到这样的回答,也松了一口气: 【好,我们都很期待你们小组的表现】 只是顿了顿,他看到上面那句火气不小的回复,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 【你今天心情很不好吗?】 “……”苏迢迢闻言,抬手挡了挡脸,有点尴尬,但又诧异于他的敏锐。 片刻后只好回复: 【没有……可能是最近作业太多,压力太大了吧】 对面看到后,半信半疑地回了句: 【这样啊,那你注意休息,晚安】 苏迢迢这才如获大赦,飞快回复【好的,学长再见】便丢下手机。 虽然不能以貌取人……可他看起来真的太熟练了……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海王。 -- 四天后 苏迢迢时隔一周再次坐到报告厅的舞台上,背后的投影用饱和度过高的画面显示着“女性的职场焦虑,男性能/不能感同身受”,只是这次她们是正方。 因为事前打过反方并且漂亮地赢下了比赛,她们这次的赛前准备甚至比第一次还要困难,从立论到攻防,每提出一个正方的论,就会有人习惯性地用反方思维加以反驳,随后只好在大家的哀嚎声中推翻重来。 直到副班自暴自弃地丢下笔,狂躁地伸手去薅自己所剩不多的头发,一边开口:“我感觉我们这边的论真的太空中楼阁了,完全是在画大饼啊,人家随便拿一个数据出来就能啪啪打我们的脸。” 苏迢迢闻言,叹了口气,下定决心道:“那我们就换个思路吧,不跟对面打现实层面,他们说什么我们都认。” “哈?”面前的人诧异出声,“都认了我们打什么?” 苏迢迢回答:“我们就去建空中楼阁,我们把它建在道德高地上,建在渴望和未来上。” …… 今天这场的反方很有可能看过苏迢迢她们之前打的比赛,在发挥上可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指着现状猛打,压得人喘不过气。 虽然相较而言,她们没打出更新的论点,几乎是明牌出战,可谁叫现状实在太差了,仅仅一周过去,网上就出现了更多有关职场性别歧视的热点,现状比苏迢迢她们当时更严峻、更残酷。 以至于苏迢迢她们在自由辩一度推不了战场,想和对方打“男性是存在感同身受的可能的”对面只跟你打“现状下男性表现真的很差”,想和对方打“结构下双方虽然处境不同,但都想在压迫下寻求突破”,对方只和你打“结构性压迫下只有女性是受害者”,到头来只能被迫在正方席位上接受对方的数据轰炸,每个人都挂着丧考妣的脸。 宁欢当时坐在苏迢迢边上,一度绝望地在草稿纸上写下“师父别念了”以及一连串黑漆漆的涂鸦,随后站起来问对面:“对方辩友,您要讨论的我们都明白了,现在您能不能跟我们聊一聊可能性了?” 但“可能性”三个字很快就又淹没在现状的洪流中,好在对面在念数据上花了不少时间,等到四分钟耗尽,正方这边还剩一分多钟,能让苏迢迢紧急起来做个小结,才稍稍扳回一些局面: “我不知道对方辩友今天对我方的观点有什么误区,我方从未认为现状已经很好,我方也从未对女性当下的处境有任何误解,我方所要说的一直是一个可能性的问题。 “而在二辩陈词中我方已经详细阐释了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列出了相当明确的条件,也举出了相当多的例子,不知道对方辩友为何对此充耳不闻。 “当然,我方也承认,这样有着伟大心灵的男性目前还太少,少得几乎珍贵。但我们不应该在当下就放弃,我们仍有很大的群体可以争取。单一性别对整个社会发起的战争是难有未来的,发展进步势力、争取中间势力、孤立顽固势力,历史的实践告诉我们这才是制胜之道,一味强调分裂只会走向失败。 “因此,既然我们有着相同的目标,有着结为盟友的可能,为什么我们要在初期阶段就用‘不能’加固隔绝之墙?在这种‘不能’之下,我方看不到反方所说的‘承认之后才能做得更好’的可能性,反而会出现‘既然不能我就不去做并且我要更加敌对’的局面。 “正是在渴望与可能的基础下,我方在这里告诉所有的男性,当下你们做得仍不够好,但你可以做到很好,因此你要去做。并且,和女性站在一起,这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这是一条通往未来的路,整个人类群体都将因此获益。感谢各位。” 苏迢迢坐下后,队里的三个人都明显松了口气,她们这儿好歹是抓住机会讲出了点东西,加上对面没有时间打断,在场面上看起来还算漂亮。 自由辩结束后,比赛也来到最后一个环节,反方四辩在结辩中对男性群体进行了无情的鞭挞,之后总算来到正方的轮次: “下面,有请正方四辩作总结陈词,时间为三分三十秒。” 第13章 .迢迢有礼 左右互搏 苏迢迢为了挣一点场面分,事前还特意练习了脱稿结辩,起身清了清嗓子便开始陈词,也多亏她声带条件优良,到现在还没倒下: “感谢主席,今天我们和对方辩友谈论了很多,而我方主要谈的只有两点,一个是想不想的问题,一个是能不能的问题。对方辩友在这两点上都没有完全否定我方,既没有提出不希望男性对女性感同身受,也没有充分举证世上的37亿男性中没有一个可以对女性感同身受。因此,在今天这样一个能不能的辩题上,我方态度鲜明地给出答案:男性可以对女性感同身受,不仅仅是职场焦虑,在女性的恐惧、痛苦与不幸命运上,男性都能感同身受。 “与此同时,我方也在今天的辩论中坦率地承认,现阶段的男女平权仍做得不够好,也做得不够多,这是事实,我们并未对这样的现状感到满足,我们真正要做的是去超越——我们渴望感同身受的存在,我们渴望父权制社会成为历史,渴望打破父权制为男性和女性设下的藩篱,让所有男性和女性平等地、毫无芥蒂地交往与沟通。 迢迢有礼 第9节 “而出现这样的男性是有基础的,尤其在当下这个社会中:女权运动席卷全球,女性的声音正在逐步被我们所听到,平权的呼声为我们打开通向主流世界边缘的门,大量女性受到的压迫被曝光,被看到,被讨论,甚至被研究,被出版成书,被拿来作为教育材料。 同时,也有大量的男性在父权制和资本主义的双重内卷下不堪重负,有男性不愿意再承受压迫他者的代价,因为这是辛苦的;更不愿意再压迫他者,因为这是罪恶的。有男性站在男性的立场上在寻求改变,也有男性作为一个儿子愿意去了解作为女性的母亲的世界——只要他去看,一切压迫和血泪近在咫尺;只要他渴望了解与改变,没有什么会去阻挠一个个体试图对弱者进行感同身受。 “柯勒律治曾说过,伟大的心灵是雌雄同体的。纯粹用女性或男性视角去看待世界,这种观看所得到的结果必然是片面的和狭隘的。有时候我们应当超越性别,以开放的心灵去看待一切,去看待弱者所经受的苦难,去看待人作为人的不幸,以一个‘雌雄同体’的人的视野和作为人的生理基础对这一切感同身受。 “在这样的叙事下,性别命题或许不应该简单地用男性和女性进行划分,而应该用觉醒的人和尚未觉醒的人进行划分,用伟大的心灵和可鄙的心灵进行划分,就像我方在自由辩中所提出的,一个觉醒的男人难道不比一个未觉醒的女人更能对女性感同身受吗? “所以,我方今天的观点是,雌雄同体的心灵是可能的,是存在的,也是我们所追求的。在传统的结构性压迫之下,所有人都可能在某个维度成为少数,成为弱者,被排除在主流的话语体系之外,好比性别,好比取向,好比阶级,好比种族。 “然而当我们抛弃一切划分,仅仅作为最单纯的‘人’而存在,在这个维度下,生理性别为男性的人当然可以对女性感同身受,不仅如此,异性恋可以对同性恋感同身受,顺性别者可以对跨性别者感同身受,白种人可以对黑种人感同身受。这恰恰是女性主义最重要的力量——借助女性这一视角,抛弃父权制下傲慢的、本质主义的刻板印象,看到形形色色的像女性一样被凝视、被压迫、被指认为他者的人群*,正视他们作为人的存在,对他们感同身受,将他们从边缘带回主流,这才是我们所倡导的、所实践的、所要抵达的。 感谢各位。” 结辩稿将近一千二百字,苏迢迢几乎是激情澎湃地作了个小型演讲,等到她的致谢出口,视线扫过的观众席在同一时间响起掌声。 她长吁了口气,欣慰地落座,谁知道余光恰好瞥见评委席上的陆礼也在鼓掌,卫衣袖口挽起,露出清隽的一截小臂,目光似乎正朝着她的方向。 虽然苏迢迢知道台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看着她,也知道鼓掌只是象征性的礼节,但在和他视线对上的一瞬间,还是有些不自在。 当下便迅速别开脸,转头和身边的人小声交流。 事实上,在今天的整场比赛中,她的目光在经过裁判席时都会有意无意地略过他的存在,总觉得拧巴。 然而她连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对他有这种莫名的敌意,明明他到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无可挑剔,是一个温和又有教养的人。 十多分钟后 裁判对这次比赛的结果显然存在争议,几个人在台下交换了打分表,又相互交流了几句,最后僵持不下,索性起身到报告厅后台放开了吵。 也就是这一来,苏迢迢这个脸盲才总算发现今天的裁判换了人,虽然是和上次同样的两女一男的配置,但其中一个学姐今天成了主席,又换上来另一个长得很小巧的女生,走在几个高个子当中明显凹下去一截。 等几个人重新从后台出来时,今天的述票环节没落到某位辩队队长头上,而是给到那位裁判中的新面孔。 只不过这个叫路佳的学姐虽然长得温驯,走的却是人狠话不多的风格,三言两语概括了双方的立论和攻防,最后总结: “……所以反方今天的数据战打得很漂亮,但在整体架构上还是略有欠缺,概括起来就是举证部分太多,归纳和推导的部分太少,给我一种虎头蛇尾的感觉。加上一直没有攻破正方反复强调的‘可能性’这一点,甚至没有作正面回应。所以相较于正方对现状的承认,我觉得正方会给我一种更真诚地想要讨论这个问题的感觉。” 苏迢迢她们这边的几个人从一开始就听这个学姐夸对面怎么怎么好,这会儿突然听到这话,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都快热泪盈眶了。 “至于在最后的价值导向上呢,我们评委当中唯一一名男性的意思是,正方在结辩中的观点俘获了他,也带给台下的许多男性观众鼓舞。我们所期待的,当然是正方所描绘的那个未来,那个超越性别、取向、阶级、种族的世界,那个人仅仅作为人而平等存在的世界。因此我和陆礼学长呢,都把决胜票投给了正方。 “当然,在过程票的票面上,反方也拿到了2:1的好成绩,只是印象票稍有欠缺,三位裁判都投给了正方……所以最后,我们判定正方险胜。当然,反方也不用气馁,再接再厉,毕竟谬荷学姐为你们在后台据理力争了十分钟。” 裁判前脚刚公布完结果,后脚苏迢迢的胳膊就快被副班在台上掐紫了,只能小声“嘶嘶”着提醒她:“先别激动先别激动,还有一个环节呢……” “哦哦哦……”副班这下也反应过来,松开手揉揉她的手臂,信心十足道,“那还用问吗,最佳辩手肯定是你啊,你那个结辩所有人都燃起来了。” 苏迢迢闻言,考虑到刚刚裁判的那句“险胜”,默默摇了摇头。 一般来说,如果赢面不是太大的话,最佳辩手会作为鼓励奖判给输掉的一方,不至于让他们空手而归。更何况她已经拿过一次了,拿第二次没什么意义。 果然,她刚想到这儿,台上的人便紧接着宣布:“至于本场比赛的最佳辩手,我们把票投给了反方三辩,她今天在自由辩当中的亮眼发挥,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我们恭喜她。” “哈?为什么啊……”副班在她边上疑惑出声,一边还得不情不愿地跟着鼓掌。 苏迢迢倒没什么感觉,等到主席宣布比赛结束,收拾完桌上的东西便先一步起身,留下一句:“我去还个书,你们先回去吧。” “还书?给那个学长吗?”副班瞬间反应过来,脑袋随着她站起来的动作高高翘起,满脸写着八卦。 “嗯。”苏迢迢无奈地瞥她一眼,拎着包下台。 她在赛前给陆礼发过微信了,让他到连通后台的走廊拿书,只是等她到的时候,他似乎还没脱身,只好捧着书在狭长的白色走廊里等着。 但好在他是个守时的人,没一会人就听到拐角处传来脚步声,苏迢迢转过身来,雪白的灯光在带有弧度的墙壁上投下影影幢幢的灰痕,线条和线条交织在一起,明亮得近乎眩目。 直到他出现,视野中才出现焦点,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他穿着单薄秋装的模样还是让人心头一跳,从白皙的皮肤到清亮的眉眼,醒目地从背景中跳脱出来。 苏迢迢轻抿了一下唇,不得不承认长相干净的男生穿白色卫衣真的很有杀伤力,整个人看起来清澈又和煦,让人很难对他产生恶感。 而与此同时,她在这一秒也总算明白自己这段时间为什么对他有这么大的偏见了:恰恰是因为她对这张脸缺少抵抗力,所以光是想到他可能是个海王、她竟然对海王有一丝丝心动,就更让人觉得恼火。 第14章 .迢迢有礼 后继无人 短暂地整理好心情,苏迢迢等他在自己面前站定,便径直把手里的书递给他,一边开口:“谢谢学长,这本书对我帮助很大。” 陆礼接过那本《法哲学原理》,轻“嗯”了声,转而问她:“今天没拿最佳辩手,会不会有点不高兴?这个辩题的正方确实很难发挥。” 苏迢迢闻言,有些讶异地抬眼,很快摇摇头:“还好,险胜了就行,要是进不了决赛,拿最佳辩手又有什么用。” 陆礼虽然和她接触不多,但总觉得她是个挺有傲气的小孩,想了想还是开口:“其实当时讨论最佳辩手的时候,我把票投给了你的,只是另外两个裁判不赞同。加上你已经拿过一次了,奖状多了也不能加两次分。辩队只能本着鼓励和惠及更多参赛选手的原则,让没拿过的学生也拿一次。” 苏迢迢眨了眨眼,并不是很懂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解释这些,下意识跟他打官腔道:“今天反方三辩在自由辩里确实发挥得很好,我对这个结果没有异议。” 只是话音落毕,她张了张口,又忍不住反问:“倒是学长你作为裁判,跟参赛选手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好?” 陆礼听到这句有些呛人的反问,低头笑了一下,回答:“本来还怕你会有挫败感,明明发挥得很好却没有拿最佳辩手……”他的话音暂顿,有意看她一眼,才接着补充:“但现在看来,你心态很好,确实不需要我说这些。” 苏迢迢收到他的眼神,视线条件反射地下滑,就注意到他素白的手指正无意识地轻轻摩挲那本黑格尔深蓝色的书脊,也不知道为什么,让她一下子走了神。 大概是他的手太漂亮,光是想到这本书在一分钟前还被她抱在怀里,紧贴着前胸,她脸上就微微发烧。 但更多的还是觉得自己不争气,明明刚才说那句话是想冲他发难的,暗示他别老跟自己套近乎、说些有的没的的话了,谁知道这人脾气好得过分,回答也无可挑剔,反倒让她莫名其妙碰了个软钉子。 气氛一下子僵下来,就在苏迢迢思考该怎么开口道别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诶诶诶陆礼,你怎么在这儿啊?偷偷摸摸跟我们学妹接头呢?” 陆礼听到动静,转身和她拉开距离,一边回答:“还个书而已,跟你们学妹光明正大的。” “是吗?”来的人就是刚刚上台述票的学姐,叫路佳,闻言转头看向苏迢迢,眼睛微亮,“话说学妹,决赛那天我们辩队招新你知道的吧?你会报名吗?” 眼下的气氛瞬间被这个学姐带得轻松起来,苏迢迢松了口气,诚实点头:“嗯,当然会报名。” 路佳一听,顿时露出一脸“你很识货”的表情,一边走近:“那就好,你现在都还没进辩队呢,队里的人就都已经知道你了,妥妥的21届之光啊。” 这个高帽扣得太突然,苏迢迢愣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看了眼陆礼。 但不等他开口,路佳已经极其自来熟地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凑近问:“要不学妹你先跟我透露透露你进了辩队之后想打几辩?虽然你其他几个学姐都说以咱们队长的男色吧,估计会把你骗去打四辩……但我今天看你打质询很厉害啊,怎么样,要不要跟着我打三辩?我可以每次队训都给你带奶茶。” 苏迢迢没料到这个风风火火的学姐竟然跟她是同道中人,表情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冲她点点头:“我以前就是打三辩的,进队之后当然想打三辩。” 路佳一听这话,那副“你很识货”的表情更深,转而得意地冲某人扬扬下巴:“怎么样?我的人了!人家才看不上你那四辩席呢,亏你之前还一副囊中之物的口气。” 这头陆礼闻言,似乎也有些意外,低头看了苏迢迢两秒,无奈苦笑:“不能再考虑一下吗?四辩现在就我一个,快要后继无人了,总不能以后打比赛四个人都凑不齐吧?” “诶诶诶,”路佳就怕这人要靠脸哄骗小年轻,第一时间抬手阻断他俩的视线交流,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我们三辩也后继无人了好吗?你找别人去,别来霍霍我们三辩的好苗子。” 陆礼被她这么一搅和,也没办法,只得举手投降:“行行行,我找别人去……只要她能进队就行,别的不重要。” “嗯嗯嗯,去吧……”路佳敷衍地抬手赶人,紧接着便转过头来,对苏迢迢发起攻势,“这样啊学妹,我们先加个微信吧,把你拉我们辩队群里得了……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我请你吃个夜宵什么的?对了,今天晚上我跟几个隔壁院辩队的还约了狼人杀局,你要不要来?” 苏迢迢有点招架不住,没忍住转头看了眼陆礼离开的背影,白衣黑裤,云松一般,光是身段就能让人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她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宁愿跟着他逃离社恐现场,就算这人行为处事海王了点,但怎么也比过于热情的学姐要好啊…… -- 周日,法学院新生辩决赛 随着赛程将尽,辩论赛的准备时间也安排得越来越紧,周六苏迢迢她们才打完四进二的半决赛,晚上九点多收到辩题,周日傍晚就得整装上阵。 只是这次赛前的准备时间之所以这么短,或许也是因为决赛的辩题老得掉牙,叫做“灾难中的自私应该/不应该受到谴责”,苏迢迢她们被光荣分到正方。 组里当时刚拿到这个题目,武清颜跟宁欢两个人就在群语音里一唱一和地哀嚎起来: “救命,什么年代了我们还得打应该谴责啊,现在网上那些媒体为了kpi脸都不要了,要放开了谴责的话,那灾民也太惨了,网友被当枪使,只有夹总美滋滋。” “问题是谴责了有什么用啊,你真到了地震啊海啸啊那种情况,活命都来不及,谁还想着自不自私啊,道德上的谴责在生存本能面前啥也不是。” “而且谴责的都是那些没受灾的人,很多时候也不清楚事实,就在那儿马后炮一套一套的,实际上真要把这些人放在灾情当中,不见得会有多高尚吧,这样不是很不公平吗?” 赛前的这种“唱反调”对于一个辩题的讨论很有帮助,苏迢迢听到最后,突然问她们:“那如果现在有一个人在疫情期间私自克扣了赈灾物资,比如口罩、比如防护服,之后再高价卖给受灾的人,你们觉得这种行为需要被谴责吗?” “……”群语音里顿时安静下来,几秒后,就听宁欢恍然大悟道,“对哦,这种的当然要谴责啊,搁这儿发国难财呢?” “所以这里就涉及到我们对自私的定义问题,”苏迢迢提出,“事实上,你们刚才所说的与生存本能相联系的自私行为,我们是不可能论得过对方的。比如地震我不过去救人,里面的人必死无疑,但我要是过去救人我可能也会死,在这种生存危机面前,没有人自信可以比灾难中的人们做得更好,一味地去谴责,就成了‘何不食肉糜’的高高在上的视点,于情于理我们都打不过。 “但我刚刚举的例子,就完全不是迫不得已的情况,而是主动选择的损人利己的自私行为,比如洪灾里很多人被迫转移,有些酒店就趁机加价;再比如发赈灾物资的时候有些人多吃多占,宁愿自己囤着也不愿意给真正有需要的人……这些行为才是我们定义之下的着重要讨论的重点。” “那万一对面硬要跟我们讨论那种要么你死要么我死的情况呢?”宁欢反问。 “那我们就反问对面比重问题,问他们灾难中到底是那些被逼无奈的人多,还是那些趁机揩油水损人利己的人多,”苏迢迢回答,然而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但这个问题其实很难找到数据去论证,说出来之后只能指望裁判的心证了,本身这个辩题就挺离谱的,在定义上切切切切到最后没东西打了。” 方菲菲听到这话,没忍住在语音里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你说这样的话诶,之前每次分析辩题你都说很好打。” “唉,”苏迢迢扶额,“因为这题真的太太太老了,十年前就打这种价值辩了,加上我们现在的知识储备还不够,又不可能像那些辩论大神一样在价值辩上玩出花来。” “那咋办?”武清颜被队里的某人惯坏了,闻言下意识抱大腿。 那头宁欢乐乐呵呵地开口:“能咋办啊,还不就是打嘛?不过咱们都进到决赛了,后天不是冠军就是亚军,已经大大超出我的预期了。” “那倒也是,”武清颜附和了句,随后又突发奇想道,“对了,那你们到时候会想加辩队吗?貌似过了预选赛的队伍都有机会诶。” “我不知道,感觉辩论太费时间了,找资料啊写稿子啊什么的,但是谁叫那个辩队队长长得这么……”宁欢忍不住荡漾地“嘿嘿”了声,才又补充,“对我来说还是蛮有吸引力的。” “雀食,我也有一眯眯心动,”武清颜第一时间开口赞同,“但咱们a大美女这么多,他估计已经有女朋友了吧,再说辩队那些人天天呆在一起,很容易内部消化的……” “啊——为什么!”宁欢开始哀嚎。 “诶诶诶,”苏迢迢听她们越跑越偏,忍不住敲敲耳机,开口打断,“先别想这么远好吗各位?我们辩题现在才讨论到哪到哪啊?” “不好意思,我们继续,我们继续哈……”武清颜老实刹车。 这一来苏迢迢总算能让讨论回到正轨,翻了翻下午随手在草稿纸上写的想法,开始安排战术: “……我们刚刚已经提到了,这个辩题我们要做的有三大块,一个是定义,一个是例子的准备,还有一个就是价值。 “在价值这一块上,落实到辩题就是谴责的效用,为什么要谴责?谴责了有什么用? “在这一点上,我倾向于把谴责升华一层来打,打成一种价值倡导,一种对于行为正当与否的判断标准……” 第15章 .迢迢有礼 温柔の四辩 决赛的规格和之前的比赛相比要高得多,主席宣布双方辩手入场后,报告厅里响起音乐,还来了段眼花缭乱的灯光秀,把正反双方的八个辩论席照得明晃晃的。 苏迢迢她们今天在赛前也特意被辩队通知要穿正装,说是有领导要来观赛,队里的其他几个人没准备,今天早上还跑校外租了黑色西装和领带,浪费了赛前珍贵的两个小时。 但不得不说,穿正装还是有效果,台上这八个半吊子衬衫西装加身之后,顿时有了那么点高手的风度,每个人落座低头看稿子的表情都很严肃。 迢迢有礼 第11节 但就在她直勾勾盯着她背影的时候,面前的人在话音中途突然回了一下头,视线落到她身上,又笑着补充: “不过让我比较惊喜的是,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正方四辩在最后还是提出了一个非常妙的论点,叫做‘谴责是一种重塑,是让那些在灾难中偏离正道的人重新接轨正常社会的途径’,这一点对我来说比较新颖,而正四作为一个大一新生就能想到这样的论点,我觉得是蛮了不起的。” 苏迢迢听着她的话,微微睁大眼睛,放在辩论桌下的手也跟着攥紧。没料到马佳和颂竟然会当众点名夸她,原本利索的大脑在听到末了那句“了不起”时彻底空白,觉得自己幸福得快晕过去了。 而耳畔话筒里的回音在这种时候听起来格外遥远,老旧的羊皮鼓一般震荡着: “……那么下面,我来宣布本场比赛的最佳辩手。” “反方四辩,颜嘉同学,让我们恭喜她。” 马佳和颂上句刚夸过正四,反手就给了反四最佳辩手,在观众听来可能有些迷茫,但对辩队那几个老油条来说,意思还是很明显的。 说明她确实很欣赏苏迢迢,要不然也犯不着多提这一嘴。 台下的观众在短暂的停顿后都开始鼓掌,宁欢她们现在也知道了最佳辩手的一些判定原则,明锐地察觉到冠军的希望来到了她们头上,脸上的表情顿时轻松起来,非常同步地用灼热的目光盯着舞台中央。 “而最后的票面环节,”马佳和颂看了眼手里的打分表,道,“在印象票上,正方获得一票,反方两票;环节票上,正方获得两票,反方一票;至于决胜票,裁判一致决定把票投给正方。” “因此,北城大学法学院第十二届新生辩论赛的冠军,来自21届三班的举证责任不在我队,让我们恭喜正方一辩武清颜,正方二辩方菲菲,正方三辩宁欢,正方四辩苏迢迢,恭喜。” 苏迢迢用力抿着唇,听到从她嘴里念出自己的名字时,眼眶跟着酸胀了一瞬,只能深深吸气。 原本平平无奇的一场新生辩,也因为有了这样重量级的嘉宾,肉眼可见地拔高了这场比赛的可看性和含金量。 而陆礼也不愧是队长,在这种策划上把人的心理拿捏得死死的,有了这么一出,现在在场的那一大批参赛选手,估计都会被鼓动得头脑发热,恨不得一猛子扎进法学院辩论队,排队去拿一会儿招新要用的报名表。 …… 晚间八点,比赛正式结束,领导第一批退场后,台下观众也陆陆续续离开。 辩队的招新会紧接着比赛进行,队里为数不多仍然参与集体活动的队员今天基本都来了,满打满算也只有十多个人,在观众席的第一排依次落座。 事实上,辩论这项活动一直以来就不是大学校园里的主流,a大的辩论氛围和国内其他几座辩论强校相比也不算太浓厚,很多人大一入队之后,很快就因为学业上的事无暇兼顾,慢慢淡出这项高投入低回报的活动,这也是为什么陆礼他们格外重视今年的招新。 报名表陆续下发后,苏迢迢她们队实际上只有她和宁欢准备报名,武清颜和方菲菲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团支书,平时都快被学校的各项大小琐事通知忙晕,实在没什么心力参加辩队,只嘱咐她们进去之后多多透露八卦,最好打听打听辩队队长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 在参赛选手那头填信息的空档,辩队的老油条们也没闲着,难得聚在一块儿叙旧,聊了聊今年下半年的各大赛事,直到马佳和颂主动提问:“新生辩之前的场我都没看过,你们觉得今年这一届新生怎么样?” “今年是有几个比较不错的,看得出来之前有一些辩赛经历,比如今天的正四,苏迢迢。但更多的还是新手,只是靠一些直觉和知识上的积累在打吧,另外还有几个男生,他们的辩论风格我不是很喜欢。”陆礼想了想道。 “那个苏迢迢在新生中间确实很亮眼,自由辩思路很快,辩论欲望很强烈,结辩稿写得也不错,是个挺有想法的小孩,没什么短板,”马佳和颂跟着点了点头,随后又问,“不过你说的那些男生是什么风格?怒发冲冠型的吗?” “差不多吧,放到别的赛区可能没什么,但我们这边的风格和评委的喜好不就是这样吗,还是会比较偏爱儒雅一挂的。”陆礼道。 马佳和颂听到最后,突然弯了一下唇,反问:“那苏迢迢呢,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她?我看她自由辩环节进攻性很强,不算儒雅那挂的吧?” 陆礼闻言,沉默了两秒,眼底蓦地浮现笑意,回答:“她虽然不算儒雅,但你不能说她没有礼貌吧?只是因为之前是打三辩的,锐气更足一些。” “是吗……评价很高啊。”马佳和颂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收起脸上揶揄的神色,又问,“那现在队里打辩赛还有多少人?” 陆礼叹了口气,光是想到这个问题就开始头疼:“不多,也就路佳谬荷她们,加起来不到五个吧,基本都是大三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辩队在大二这一届突然断茬了。”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报告厅的侧门突然被打开,门框的合页老化有些严重,先是让人牙酸地“咯吱”一声,笨重的门板随后“咚”一下撞上咬合失灵的另一扇门,动静大得吓人。 陆礼抬头看了眼来者,顿了顿,有些无奈地补充:“当然五个人里我还算上了这位,于商达,你也知道的,在补一辩的缺口。” 马佳和颂的表情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跟着微妙了一瞬,跟他对视一眼后,忍笑道:“那你这队长确实不好当啊,争取今天多招点新生进来,之后魔鬼训练几个月,让他们早点补上大二留下来的空缺。要不然再过两个月就要打‘争锋杯’,到时候我们院连四个人都凑不齐,也太丢脸了。” 陆礼闻言,只露出一个“我尽量”的苦笑,轻摇了摇头。 那头于商达走近,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迟到,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喇喇地问:“搞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给新生面试啊?分我两个面一面呗?” 一旁的路佳闻言,毫不客气地开口:“醒醒吧大哥,你一个一场比赛都没看过的人,知道他们是谁么你,能面出什么啊?” “不是,一场比赛没看过怎么了?面试又不是面这些,”于商达下意识反驳,只是话到中途,才看到陆礼边上坐着的人,一下子反应过来,“哟,马队也来了啊,来看决赛?” 马佳和颂看他一眼,扯起嘴角,不咸不淡地从鼻间“哼哼”笑了两声。 陆礼作为队长,在这种时候也只能充分发挥他和稀泥的特长,开口示意他道:“坐吧,面试马上开始了。” “诶,行……”于商达说着,绕到陆礼的左手边,不客气地示意路佳,“你往边上挪个位置呗,我跟陆队坐。” “……”路佳翻了个白眼,懒的跟他掰扯,起身让左边的人都再挪个位置。 …… 招新面试的顺序是随机的,表格翻到谁就是谁,加上之前已经有新生辩作为筛选的一道门槛,提问内容相对比较简单,主要就是问学生之前有没有辩论经历啊、入队之后一周大概能有多少时间参加队训啊、比较擅长哪些方面的技能、对某个位置有没有偏爱啊等等等等。 苏迢迢的顺序还算靠前,八点半不到就听陆礼喊到她的名字,老老实实从观众席上起身,到第一排前面的临时位置上坐好。 于商达在看到她后,眼睛都跟着亮了,盯着她来回打量看了好几遍。 苏迢迢今天穿着合体的西装,扎起长发,即便刚才侧对着人,看不清脸,光是她西装外套在腰线处恰到好处的收拢和裙摆下修长小腿就足够亮眼。 眼下近距离地正对着评委席,白衬衫领口衬着她纤细的脖颈,颅顶饱满漂亮,脸蛋小巧白皙,乌发、杏眼、红唇,是一切典型的、标准的美人元素的集合,并且融合得恰到好处,第一眼看上去秋水盈盈,亭亭玉立。 于商达前段时间的新生赛一直没出席,今天还是头一回见到苏迢迢,把她仔细看了个底朝天后,忍不住往陆礼那儿凑了凑,在他耳边小声道:“卧槽,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今年辩队还有这种级别的妹子?这学妹长得跟大明湖畔能和夏雨荷抢皇帝的红颜祸水似的,她要是往一辩席上一坐,都光顾着盯着她看了,谁还想着打比赛啊?” 陆礼闻言,皱起眉心,侧目看他一眼,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淡了下去。 这种话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然而对于苏迢迢这种会看《父权制与资本主义》和《阁楼上的疯女人》的女生来说,已经足够冒犯。 更何况她对自己的长相很敏感,之前在图书馆碰到的时候,她就略带嘲讽地提到过“我还以为我看起来只是很漂亮”。 这么想着,陆礼轻轻垂下视线,眉眼间带了几分愠色,谁知道这人紧接着又来了句:“这个我来面吧?实力强不强先不说,咱们辩队总得招点漂亮学妹吧?要不然更没男的来了。” 一旁的路佳全程都不偏不倚恰好听到于商达的这种屁话,这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忍无可忍地问他:“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 “嘿,我怎……”于商达正要开口,然而下一秒音响里传来刺耳的啸叫,让他不得已皱起表情,长“嘶”了声。 陆礼默默调整了手里话筒的角度,等到杂音消失后抬起视线,看向苏迢迢。 顿了顿,他语气平和地开口:“我有一个问题,目前各大高校辩队的一辩基本都是漂亮的女生,你觉得这种现象在某种意义上、是男性凝视的结果吗?” 于商达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跟着僵了一瞬,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 毕竟是考上a大的学生,谁也不是傻子,当然能听出这话在明里暗里地嘲他,还当着所有人的面。 这头路佳也第一时间领会到了她们队长大人想公开处刑某人的用意,顿时觉得身心舒畅,毫不客气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17章 .迢迢有礼 我不喜欢男人 “我有一个问题, 目前各大高校辩队的一辩基本都是漂亮的女生,你觉得这种现象在某种意义上、是男性凝视的结果吗?” 评委席对面的苏迢迢闻言皱起眉心,漂亮的杏眼敛起, 看他的眼神带了几分警惕。她一时不太明白像陆礼这种在人前装得温文尔雅的人, 怎么突然会问这种带有冒犯性的问题,还特意提到了“一辩”这个位置。 只是转念一想,她心下不由咯噔了声, 意识到可能是辩队最近刚好缺一辩,所以故意在招新的时候探她的口风。 可她之前不是跟路佳学姐说好了要打三辩的吗, 怎么现在又临时改口了? 苏迢迢本来就被这个“漂亮女生”的提问听得不太舒服,再一想到这人竟然说话不算话,只能忍着火气开口:“学长,虽然我不太明白你问这句话的用意,现在手头也没有各大高校一辩的相关数据,但根据我看了几年辩赛的经验, 并不能得出一辩都是漂亮的女生这样的结论。” 陆礼听到这儿, 微微点头, 轻抬手腕示意她继续。 苏迢迢收到他鼓励的眼神, 心下更加费解,然而嘴上还是老老实实接着道:“相反, 我认为这种说法更像是某种偏见, 甚至是陋见。大概也只有那些在观赛时并不着眼于战场、只会盯着女性的外貌窥伺、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冲着女性流口水的人, 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噗——”她的话说得太一针见血, 简直完美概括了某人的形象,路佳听到最后没忍住破了功,只好默默抬手捂住嘴。 至于一旁的马佳和颂,虽然不清楚状况, 但光听到那句“巴甫洛夫的狗”的比喻,就不免会心一笑。 苏迢迢知道马佳和颂在有关男性凝视和容貌焦虑这个问题上发表过很多看法,不论是在辩论场上还是赛场上,这会儿看她笑了,心念微动,忍不住有些放肆地补充: “当然,如果刚才学长的设问去掉‘一辩’两个字,或许我可以同意这样的说法,甚至不只是辩队,在当今这个社会,由于父权制长久的统治,女性作为被凝视的他者,容貌水平确实远远超出男性。 “但现在时代在进步,男性容貌上的弱势也给广大女性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因此我认为男性需要对此作出深刻的反思,并且要尽快行动起来。” 话到最后,她的视线才堪堪从面前的学姐身上挪开,落到正对面的人身上,和陆礼对视了一秒。 他认真又带着赞许的表情很衬那张光风霁月的脸,鼻梁高挺俊秀,唇角微微弯起,疏懒又温润。 以至于苏迢迢想到自己刚才貌似对着这张脸说了重话,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停顿半秒后找补了句:“……当然,我的这个结论不包括学长你,你长得很好看,看人的眼光也很准。” 陆礼微怔了瞬,没料到她上一秒还语气讥诮,下一秒就突然反过来夸他,着实让人拐不过弯来。 片刻后,他才被她的话逗笑,抬手轻轻掩唇,一边在名单上打勾一边礼貌回答:“好的,谢谢。” 苏迢迢看他突然笑得有些荡漾,脸上微烧,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与其说是找补,还不如说是调戏。 只好在面前的陆礼很快便收敛起玩笑的意思,放下手中的钢笔,抬起头来,格外正式地通知她:“你的面试结束了,欢迎你加入法学院辩论队,苏迢迢同学。” -- 大一这届刚入队的学生毕竟没什么经验,队内训练在刚开始的一两个月会比较密集,一周安排两次,时间在晚上的七到九点。 只是眼下已经到了十月末,距离迎新晚会不到一周,苏迢迢周三下午三点下课后,还得赶在队训开始前练两个小时琵琶,否则万一到时候在台上演砸,对她这种完美主义者来说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等到两个小时的练习结束,她回寝室洗个澡,到食堂简单吃了两口饭,才总算能赶去参加队训。 a大虽然不大重视辩论这个项目,但辩队在活动中心还是有个教室的,等苏迢迢按微信群通知的地址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很不少,小黑板上写着“热烈欢迎”四个大字,大圆桌上还摆了满满当当十几杯奶茶和一些kfc小食拼盘。 几个学姐今年跟了一整个新生辩,从筹备比赛到跟各个辩队联系都得亲力亲为,这会儿已经和今年新招的队员混了个脸熟,再加上桌上有吃有喝,活动室里的气氛看起来很好,完全没有队训第一天应有的局促感。 苏迢迢当时看到这一幕,不由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些学姐之前做评委的时候一个比一个严肃认真,等到现在真开始队训了,才暴露出来是这种相亲相爱一家人的风格。 而里边一早预定了做她师父的路佳一看到她便站起身来,笑眯眯地过来拉她到圆桌边坐下,挨个把桌上的奶茶转到标签那一面给她看:“你比较喜欢喝什么?杨枝甘露还是豆乳玉麒麟?都是半糖的。” “杨枝甘露吧,谢谢。”苏迢迢闻言便露出一个标准的学妹乖巧脸,伸手接过奶茶,对她点头道谢。 “对了,我们辩论队的微信群大家都加一下吧,我们几个还有队长都在里面,现在也都加一下好了,以后传资料方便一点。”庄慧把亮着二维码的手机屏幕推到桌子中间,示意道。 新生们闻言都纷纷起身,教室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嘟嘟”的扫码声。 苏迢迢也拿出手机进了群,刚点开群成员,就发现第一位赫然就是马佳和颂的大名,她心头跟着颤了一下,有点激动。只可惜转念想到自己现在还是个大一的小菜鸟,还不配加她的微信,只好轻一吸鼻子,默默滑开视线。 随后就看到一个熟悉的戴眼镜敲键盘的猫猫头,是陆礼的微信头像,苏迢迢一瞬间就回想起他当时给她微信时说的话—— “……反正你迟早会进辩队,也迟早会加的。”hela 现在看来,她当时确实想得太多,更何况加微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除了因为第二场比赛辩题的事聊过一次就再也没有联系,他的猫猫头现在已经被新消息淹没,躺在她的微信联系人底部。 等苏迢迢加完一圈微信,拨开吸管喝第一口奶茶时,宁欢也刚好推门进来,挨着苏迢迢在桌边坐下,把倒数第二杯奶茶领走。 这一来大一的新生基本都到齐了,今年一共进了八个,六个女生两个男生,也算暂时解除了辩队青黄不接的危机。 而宁欢从进门到现在看了一圈,就发现这辩队放眼望去竟然没有一个帅哥,尤其作为门面的队长不在,顿时让整个活动室黯然失色。 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那几个学姐:“队长今天不来吗?” 路佳当时正嘬着奶茶,闻言第一时间放下杯子,回答:“来的,不过我们队长贼自律一男的,今天要去健身房,不过我看现在这时间……应该也快到了吧。” “哦哦,那就好……”宁欢应下,毫不掩饰脸上浮起的笑容。 迢迢有礼 第12节 一旁的庄慧学姐听到她们的对话,也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对了,那今天于商达会来吗?” “谁知道他呢,爱来不来,”路佳听到这名字就没好气,“嘁”了声又道,“不过待会儿队训结束队长要请吃烧烤的话,估计他入土了都会爬过来的。” “啊,队长还要请吃烧烤啊?”宁欢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当然了,我们辩队迎新传统就是这样,谁叫他是队长呢,第一天总得出出血吧?”路佳回答,话音顿了一下,又想起来提醒她们,“对了,我们刚刚说的于商达,是大四一个男的,他待会儿要是真来聚餐的话,你们稍微注意一点,尤其是女生——你们才刚进大学,千万擦亮眼睛,别被这种老油条给骗了。” 苏迢迢听到这句,虽然对这个人名毫无印象,但也默默点头,大概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只不过另一个大一新生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开口问:“为什么啊,这学长之前怎么了吗?” “呵,别提了,”边上的谬荷接话道,凉飕飕的语气很配她冷艳的脸,“他大三的时候找了个大一的小姑娘,分了合合了分,中间还穿插了好几个,把那群小孩耍得团团转。后来要不是几个小姑娘还算有点侦查意识,相互加了联系方式串上了时间线,现在估计还骗着呢。” 路佳听到最后,适时配上一个“呕”的背景音,转而转头看向苏迢迢:“对了迢迢,你还记不记得面试那天陆礼问你的那个问题吗?其实就是因为那个姓于的当时在台下说你长得漂亮适合坐一辩当花瓶,还说到时候一打比赛对面男的都光顾着盯着你看了什么什么的,以为全世界男的都跟他一样只会用那几厘米思考。” “?”苏迢迢没料到竟然还有这种事,认真回想了一下面试那会儿的场景,这下总算解释通了陆礼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后面听她批了一通似乎还很满意的样子。 谬荷面试的时候坐得离他们比较远,直到今天才知道还有这一茬,无语到没忍住冷笑出声:“他一场新生赛没看,他懂个屁啊他,我们这边五个人轮着做评委的时候他在哪儿呢?张口就来是吧?” 新生辩一共十一场比赛,几乎每晚都有,每一场算上打分和述票得进行一个多小时,对她们几个普遍还在上大二大三的学生来说工作量大到可怕,而于商达一点活不干就算了,还非要在面试上装学长派头,光是想想都让人气笑了。 一旁的庄慧看她真的生气了,只好抬手拍拍她的肩,安慰了句:“别气了,反正现在新生都来了,到时候比赛四个人还是凑得出来的,他一个大四的也差不多该退队了。” “……也是,”谬荷冷静下来,毕竟还当着新生的面,不能什么都说,只得示意她们,“现在队训还没开始,我们随便聊聊,你们也就随便听听,不用往心里去。” 几个大一小姑娘都乖巧应好,那两个从始至终没怎么说话的男生也默默点头。 直到宁欢开口打破沉默:“那个……学姐,我有个问题。” “你说。”谬荷看向她。 宁欢眨巴眨巴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那我们队长……他人怎么样啊?” 这话一出,几个小姑娘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满脸写着好奇。 这头路佳闻言,顿时噗嗤一声笑起来,略带揶揄地看着她:“你对我们队长很感兴趣?” 宁欢第一时间点点头,边上的小姑娘也都跟着小幅度地点头。 “啊,这样啊……可是怎么说呢……”路佳想了想,故意吊着她们的胃口,慢吞吞道,“你们要问人品的话……我们陆队当然很不错啦,不抽烟不喝酒,爱干净懂礼貌,绩点又嘎嘎高,也没听说过脚踏几条船什么的,对于他这种帅哥来说,算是挺难得的吧……” “?”苏迢迢听到最后,眼皮轻跳了一下。 她并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毕竟辩队这群人相处了两年多,相互间都知根知底,加上以路佳刚才对于商达的态度来看,她也犯不着跟她们说假话。 只是这一来,倒让苏迢迢之前对陆礼的某些印象有点站不住脚,本来还以为他跟路佳刚才提到的于商达是一类人,甚至因为长相出众又善于伪装,或许比于商达吃得更开。 这么想着,还没等苏迢迢冒出“也可能只是他装得太好现在还没被扒出来”这个念头,就听路佳又补充: “当然啦,最重要的是陆队他家家教特别好,毕竟妈妈是陆曼青教授,现在当了队长,又继承了马佳和颂学姐的衣钵,我们平时队训在女性主义这类话题上面都可以放开了讨论,偏激一些也没问题,不用怕他跳出来发表他的mansplaining。” 苏迢迢听到这一点倒是不太意外,默默点了点头,她之前连打两场性别议题相关的辩论赛,陆礼述票时发表的意见都很中肯,看得出来书读得不少。 只不过对于陆曼青这个名字,苏迢迢虽然不知道她从事什么行业,之前也完全没有了解过,听起来却总觉得有点耳熟。 这么想着,出于好奇,她默默拿出手机,在输入法里拼入这个读音,搜索框紧接着跳出对应的联想词。 苏迢迢点进其中一条百度百科看了眼,发现那位陆曼青竟然是从事欧美文学和女性文学研究的教授,履历非常之豪华,是a大毕业的博士,曾前往普林斯顿大学访问学习,目前在申城大学供职,撰写了多部女性主义文论,翻译了多部小说和西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其中就包括《阁楼上的疯女人》。 苏迢迢当时看到这个熟悉的书名,微怔了瞬,总算意识到她刚才的既视感从何而来,脱口而出道:“真的是那个陆教授吗?她翻译的书我最近都还在看呢……” “是吗?”她的话音刚落,身后紧接着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隐隐含了几分笑意,“那本书还没看完啊?” 苏迢迢听到这话,条件反射地回头,就发现刚从门口进来的陆礼正看着她,心下顿时弥漫上一股被抓包的窘迫感,轻轻抿唇,一边含糊地点点头。 陆礼见状,只是更深地弯起唇角,一面侧身绕过她的座位,到高年级那块儿坐下。 大概是刚在健身房洗过澡,他经过时带起一阵风,苏迢迢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像清晨林间湿润的草木,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凉意,她的视线因此不自觉地滑向身后,追随着他。 那头路佳看他来了,“刷”地把台上的最后一杯奶茶推到他面前,示意道:“特意给你留的,杨枝甘露,全糖。” 陆礼指指自己那身新换的衣服,失笑着反问:“刚健完身回来,喝全糖不太合适吧?” 他今天穿了件拼色运动外套,胸前的拉链一直拉到领口,露出一小截内搭的白色t恤,再往上是他修长干净的脖颈,休闲中满带齐整。 但路佳听到这话嗤之以鼻,反问:“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晚上不还要请烧烤吗?烧烤不比杨枝甘露更不合适?” 陆礼被问得沉默了一下,末了笑着接过吸管,在杨枝甘露前妥协:“你说得对。” 因为今天不在赛场上,他的状态比之前看起来要松弛许多,大概这才是他平时真正的样子。苏迢迢在他对面托着下巴多看了两眼,甚至发现他额前的碎发没有完全吹干,在动作间时不时蹭过鼻梁,整个人甚至带着一种懒散的居家氛围感。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有点要命,完全是她在纸片人世界的取向,苏迢迢深吸了一口气,收回视线,只能无所事事地点开手机,想借此平复心跳。 然而等再瞥见手机页面上有关“陆曼青”的检索词条时,她顿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记得自己和陆礼在图书馆遇到的那次,她刚好拿了快递,就顺便把那套《阁楼上的疯女人》带了过去。 所以他当时……不会是因为发现她在看他妈妈翻译的书,倍感亲切,觉得她很非常眼光,所以才借她黑格尔的……吧? 那她之前还在心里加了那么多戏,觉得他是故意想跟自己搭话,还想加她微信……岂不是自作多情。 苏迢迢想到这儿,有些汗颜地扶额,默默在心里念了两遍“陆曼青”的名字,总算意识到之前错怪他了。 然而顿了顿,她又发现,陆礼貌似是和她妈妈姓的。 以至于她原本就已经很不稳定的军心再次轻轻动了一下,觉得自己完蛋了。 …… 第一次队训的内容不算太难,重点介绍了几大赛制、一些基础的辩论规则和辩论上的概念,都是苏迢迢在第一场新生辩之前就和宁欢他们提到过的,只是辩队讲得更加详尽,举例更加充实,光是队里整理好发给她们的大纲就有三页,甚至有认真的学生在现场记笔记。 等到快结束的时候,陆礼又布置了作业,让新生们去看几个新国辩的辩论视频,逐个复盘梳理双方队伍在比赛中辩论中的论点、定义、判准、战场以及一些重要的交锋,最后重点去看评委在述票上对于这几大要点的评判,等到第二次队训的时候还要抽查。 他上课的态度比之前比赛做评委还要更加正经一些,逻辑清晰,咬字标准,然而等九点一到,就变脸似的回到平时的状态,笑着示意大家:“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说好要请大家吃烧烤的,我们就早去早回,免得耽误大家休息的时间。” “okok,我看张启杭也快到了,咱们搞起。”路佳第一时间拍板起身,这一坐两个小时,她屁股骨都酸了。 “张启杭也来?你没跟我说还要带家属的啊,他得交份子钱。”陆礼把桌上的纸笔收拾整齐,一边起身一边道。 “找死吧你,我下次请回来不行吗?”路佳抬手赏他一掌。 “学姐有男朋友了啊?”新生里唯二的一个男生问。 “对啊,”路佳回答,招呼大家整理好凳子关灯锁门后,才又补充,“辩队很好找对象的,毕竟训练啊打比赛什么的,会遇到很多人,我男朋友就是隔壁学校打比赛认识的……反正现在队里除了队长燃烧自己照亮团队,大家都有对象了。” “庄慧学姐也有男朋友了啊?”那个男生又问。 “不是男朋友,不都说队内很好找对象了吗,她跟你谬荷学姐去年就内部消化了。”路佳摆摆手道。 “真的啊?”一个学妹格外兴奋地接上,“我刚刚就觉得了,学姐很有妻妻相。” 庄慧跟谬荷两个人腿长,正走在队伍前面,闻言忍不住回了回头。 大概所有大学社团都是这样,平时除开正经事,剩下的就全是八卦,可以从一个学院聊到另一个学院,甚至可以通过隔壁学校的男朋友跨校传递最新消息。 而几个新生今天上完课已经跟几个学姐学长熟络起来,这会儿一旦被挑起,胆子就大了起来,敢冲着陆礼发难:“那队长为什么在辩队没找到对象啊?不是说很容易吗?” “……”陆礼闻言轻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脖子,显然不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非常熟练地顾左右地言他,“本来队内不止我一个人单身的,只是因为你们姚思晗学姐现在创业赚钱去了,马队又刚好退任了而已。” 但这一招对这一届不管用,下一秒就听宁欢脑洞大开道:“所以队长的意思是,你之前暗恋姚思晗学姐跟马队?” “咳咳,咳……”陆礼被这句惊世骇俗的话呛得咳嗽,赶紧摆摆手,求生欲十足地解释,“不是这样的,我非常尊敬这两位学姐,我大一刚入队的时候还是马队给我们上的课,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 话到最后,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人,就发现她的视线并没有落过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好在没等这群新生开启新一轮折磨,他的手机适时响了,陆礼低头看了一眼,略显头疼地把屏幕往路佳眼皮子底下递了递。 路佳看到来电显示的“于商达”三个字,拧眉“啧”了声:“晦气。” …… 到烧烤店的时候,路佳她男朋友已经到了,看起来白净高瘦的一个男生,还帮忙点了一些菜,让这一伙的十多个人能早早吃上烤串。 然而串上桌后,还没吃两口,苏迢迢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动静,从五花肉前抬起头来,就看一个男生正乒乒乓乓拖着塑料凳过来,招呼人往边上挪挪后,非常自来熟地加入了他们这张桌子。 这人的长相并不算差,个子很高,还戴着耳钉项链,看起来很会打扮。 然而苏迢迢注意到他脖子上晃荡的电子烟便轻轻皱眉,不太确定这人是不是刚才他们提到的于商达,直到下一秒路佳开口:“于商达,原来你今天晚上有空啊,那刚刚队训的时候怎么没来?” “晚上这不是健身去了么,再说队训有咱们陆队就够了,他够专业,我过去也插不上话呀……”于商达嬉皮笑脸地开口,拎过铁盘里剩下的一把小串。 只是串吃了没两口,他拆开一次性餐具,才注意到众人面前的玻璃杯,装的都是五颜六色的饮料,顿时不大满意地拿签子戳戳桌面,啧声道:“陆队,你这就不上道了啊,撸串怎么不叫箱冰啤酒来?给咱们学弟学妹迎新,总要喝一点酒助助兴吧?” 陆礼闻言,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回答:“酒就不喝了吧,我酒精过敏,今天还刚好吃了头孢。” 苏迢迢本来就被于商达上来这吊儿郎当的话听得不太舒服,听到要喝酒之后就更不舒服,谁知陆礼紧接着来了这么串滴水不漏的挡酒万能回答,她一时破功,嘴角跟着弯起。 但有些小姑娘真信了他的话,带了几分关心地开口:“学长今天生病了啊?” “开玩笑的,”陆礼笑着歪了歪脑袋,拎过桌上的一扎鲜榨橙汁,往于商达面前一放,示意道,“不过我们马队之前订下来的规矩就是辩队聚餐不饮酒,聚众饮酒容易过量,对身体和大脑都不太好,大家就喝点橙汁吧,营养又健康。” “嗯,我们其实也不会喝酒,还是喝橙汁吧……”几个学妹都跟着点头。 这一来于商达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悻悻开口附和两句,往自己杯子里满上果汁,三两下解决了手里那把肉串。 他们这一桌子毕竟有十多张嗷嗷待哺的嘴,烧烤出菜又不快,等桌上的铁盘空了一轮,只剩盘底凉透了的油渍,大家就只好略带生疏地尝试聊天。 于商达连干了三杯橙汁后,总算有了点饱腹感,开始找机会插话,逐个试探这些刚刚进入大学、看起来都还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学妹们这么漂亮,现在有男朋友了没啊?” “诶诶诶,”谬荷睨他一眼,开口打断,“你不有女朋友吗?还好几个呢,少来打听这些啊。” 于商达没料到出师未捷就让她横插一脚,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第一时间摆手否认:“什么好几个,瞎说什么呢?我早八百年前就分手了好吧,你少听唐欣悦在那儿乱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怎么她了。” 话音还没落,就听一旁的路佳低嗤了声,只好及时打住,转而看向苏迢迢:“对了,咱们迢迢学妹有男朋友没有?我上次在招新会上一下子就记住你的名字了,苏迢迢是吧?” “……”苏迢迢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没料到这把火还会烧到自己身上,握着手机开小差的动作微僵,抬头看他一眼。 只是还没等她嘴边的那句“我不喜欢男人”开口,就听路佳毫不客气地堵回他的话:“边儿去边儿去,就算没有男朋友也轮不着你啊,我家迢迢才不要谈过恋爱的脏男人。” “我操?谈过恋爱怎么就脏男人了?”于商达被这话气得爆了句粗。 “不知道啊,反正我不喜欢别用过的,我只喜欢干干净净的处男。”路佳耸肩摇了摇头,从语气到神态都拽得不可一世。 “………………” 在座的各位一时间都被这句大胆又放肆的话听得沉默,于商达冲她张了张嘴,正常情况下非常好用的那句“你这种女的根本没人要”这会儿竟然说不出口,因为路佳的男朋友现在就坐在这儿,满脸写着平静。 直到一旁的陆礼总算绷不住,抬手抵着嘴唇,笑得咳嗽起来。白皙的侧脸被暗黄的灯光映得柔和,从眉梢到唇角都清雅如画,笑起来春意盎然。 他这一破功,一旁强装镇定了半天的张启杭也跟着噗嗤一声,笑得肩膀都跟着发抖,直到路佳略带威胁地问了句“不是吗”,才努力平复下语气,摆摆手附和:“是是是,我是处男,处男好啊。” “咳咳,咳咳咳……”陆礼听到这句,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陈年往事,顿时笑得更厉害。 苏迢迢当然注意到他的反应,有些错愕,没料到他听到这样的“处男论”不仅没觉得冒犯,甚至还笑得出来。 脑海里便条件反射地冒出一个念头—— 难不成他也是处男么? 迢迢有礼 第13节 但这种想法实在过于越界,苏迢迢下一秒差点被自己呛到,抬手捂住嘴,平复下来后才握着玻璃杯一口一口地咽橙汁,借此分散她过于躁动的注意力。 只是她没料到于商达的脸皮真的这么厚,被人明里暗里怼了这么多回,这会儿竟然还能不依不饶地开口追问:“学妹,你别理路佳啊,她说话就这样,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苏迢迢默了默,有路佳珠玉在前,她说什么都不显得惊人,索性字正腔圆地回答:“我刚刚想说——我不喜欢男人。” “……”于商达脸上的表情再次凝固,隐隐有发青的趋势。 “噗——”路佳也第一时间破功,在一旁拍拍自己的大腿,乐不可支道,“牛啊,属实效果拉满了宝贝。” 那头陆礼本来已经平复下笑意,正端着杯子润嗓,闻言也略带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直到良久后才垂眼摇了摇头,弯唇失笑。 第18章 .迢迢有礼 兰陵王入阵曲 十月的最后一天, 法学院的迎新晚会总算如期举行,刚好碰上万圣节,音乐厅会场也相应地做了南瓜灯的布置, 进门前还有学生在检票口分发糖果。 陆礼已经是大三, 按理来说到了好好冲绩点准备保研的时候,不宜掺和大一新生的活动,但作为院团委组织部的老干部, 今天还是被部长在群里点名叫到了后台,负责拎着对讲机做调度和催场。 不过在后台的大三学生也不止他一个, 谬荷从大一的十佳歌手开始就一直稳坐主持人的席位,已经到了去学校附近的礼服店租裙子能打七折的地步,今晚当然也不例外,已经在台上引导新生入场。 陆礼一时无事可做,半倚着通往后台的小门等流程结束。大概是他的视力太好,中途还在台下挤挤挨挨的人群中看到了不少辩队今年刚收的新生。 只是一直等场下坐满, 也没发现苏迢迢的影子, 倒让他有些奇怪。毕竟她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够脱颖而出的那类人, 不大可能让人忽略过去。 但转念想想, 她似乎是那种对不重要的事漠不关心的性格,可能这会儿宁愿到图书馆学习也不想来这儿凑热闹, 便又觉得情有可原。 晚间六点半, 热场舞蹈开始, 陆礼确认舞台上的灯光和音乐没出问题后, 摘掉一只耳机,转身返回后台。 那道通向舞台的门一关上,嘈杂的鼓点乐声霎时被挡在外面,只剩周围压低嗓音交谈的人声, 清净不少。陆礼松了口气,刚准备和道具组确认下一个节目要用的桌椅,就听另一头通往走廊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他下意识抬了抬头,就看苏迢迢正背着乐器推门进来,和平时完全不同的打扮,看得人不由怔了瞬。 她今天要上台,妆面就化得比平时要完整得多,乌黑的长发高高扎起,上身套了件宽松的黑色短款卫衣,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腰身,再往下是挂着几根装饰织带的工装束脚裤和高帮马丁靴,纯黑的一身打扮反而更衬她白皙的皮肤和线条漂亮的红唇,看起来明艳又飒爽,像格斗游戏里一拳能打死好几个壮汉的女性角色。 至于她身后的乐器,从偏大的琴头看起来,不像是吉他,琴身又偏小,也不是大提琴,更像是传统民乐琵琶,只是这会儿还在深色的牛津包里装着,沉甸甸的,被她这样背在身上丝毫不显违和,简直像是一把杀人的武器。 那头苏迢迢显然也没料到会在后台碰见陆礼,眨了眨眼,微微停下脚步。 他今天也是一身黑色,只是和她相比更修身一些,长裤和衬衫很好地勾勒出他清瘦的身材,腰间收窄,比例线条优美。 苏迢迢的视线控制不住地在他的细腰上流连了一圈,眉心跟着微跳,有丝气血上涌,之后才注意到他还带着耳机,应该是今天后台的工作人员。 只不过帅哥戴耳机的样子和普通人有壁,他看起来不像小区保安,更像是好莱坞电影里会用美男计渗透敌方内部的精英特工。 而这位精英特工在看到她之后很快走近,有些意外地开口:“今天有你的节目?” “嗯,在第七个。”苏迢迢点了点头。 陆礼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流程单,发现第七个节目上只有简简单单的“琵琶独奏”四个字,后面跟着“台上只留一张椅子,注意摆放位置,提前确认伴奏和投影画面”之类的细则,完全没提到参演人员的名字。 他见状,轻一抿唇,不由抬手去揉太阳穴。他流程交接得太晚,根本没时间关注节目的参演人员,早知道今天她会来,他也不会…… 陆礼的思绪在这儿卡了一下,自己也理不清后面下意识要跳出来的想法,只觉得这种特殊对待的念头本身就有些奇怪。 于是面上只是对她弯唇笑笑,道:“那你加油。” “嗯,好。”苏迢迢点头应下。 他们短暂的寒暄结束,苏迢迢到一旁签完到就背着她的琵琶离开,隔壁还有个供他们作短暂练习的小教室。 而陆礼确认了后续几个节目要用的耳麦和桌椅后,刚一转头就看到下了台的谬荷,想了想问她:“你知道今天有苏迢迢的表演吗?” “知道啊,她刚刚到了是吗?”谬荷回答,端起自己的吸管杯喝了口水,一边看向自己手上的主持卡,道,“弹的还是《兰陵王入阵曲》,很有气势的曲子,我还挺期待的。” “这样啊……”陆礼应了声,他虽然对国乐了解得不是很多,但也听说过《兰陵王入阵曲》的大名。 这头谬荷看他难得对节目感兴趣,又问:“你待会儿要不要出来看看?别一直在后台啊,今年迎新的节目都还挺好的,话剧社还上了两个微喜剧。” “好,知道了。”陆礼点头答应。 “那我先出去了。”谬荷对他挥挥手里的主持卡,旋即提着拖地的礼服裙摆离开。 陆礼转头看了眼周围,后台除了必要的几个工作人员之外,大部分人都跑去外面看节目去了。他这会儿闲下来,无事可做,只好低头拿出手机,修长的手指顿了顿,最后忍不住在搜索框里输入“兰陵王入阵曲”几个字。 百度上的资料很详细,《北齐书》中记载:“突厥入晋阳,长恭尽力击之。芒山之战,长恭为中军,率五百骑再入周军,遂至金墉下,被围甚急,城上人弗识,长恭免胄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于是大捷。武士共歌谣之,为《兰陵王入阵曲》是也……” 他的视线一路扫到最后,轻抿了抿唇,回想起苏迢迢刚才一身黑衣的样子,干净利落,确实很适合入阵曲上阵杀敌的风格。 可谁知道他才刚坐下来摸了一会儿鱼,很快就有个戴着工作牌的男生推门进来,在后台急匆匆看了一圈,最终锁定他这个资历最深的大三学长,走近后问:“学长,你现在有空吗?我们有个节目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陆礼认出他是大二组织部的一个干事,只好收起手机。 “你跟我过来看一眼就知道了,”对方领着他往外走,一边解释,“今天有个琵琶独奏的学生穿的衣服完全不对,我之前明明交代过让她去租汉服过来,结果今天穿的一身黑,还是工装裤,弹琵琶简直不伦不类,下面领导看了肯定要批评的。” 陆礼听到最后,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第一时间意识到……他说的貌似是苏迢迢。 而边上这个小孩的数落还在继续:“我还特意问了群里的人,刚好有一个学妹喜欢汉服,就托她现在回去拿衣服给她,结果她根本不听啊,我说什么都不管用。” 陆礼的脚步跟着顿了顿,问他:“你给她拿的是什么衣服?” “我有图片的,给你看看,”对方说着拿出手机,点开工作群里一个学生发的照片,抬手递给他,“还挺贵一套的,七八百呢,你说这套衣服弹琵琶不是很合适吗?再说本来没租衣服就是她的问题,人家好心借衣服给她救场,她还不乐意,我就没见过还有这么不配合的大一学生。” 陆礼没怎么仔细听他的话,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照片,眉心顿时皱得更深。 照片里模特的摆拍刚巧也抱着琵琶,穿了一套红色的汉服,里三层外三层,裙子一直拉到胸口,还系着飘带,照片拍起来确实挺好看的,可陆礼刚刚才查过苏迢迢要表演的曲目,知道她为什么拒不合作,当下只好对那个学生道:“先过去吧,我跟她聊聊。” “行行行,学长你帮我去跟她说说,我也不好批评她。”对方赶紧点头,帮他推开门。 陆礼到隔壁房间的时候,里面还有几个在排练的学生,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微妙,总是不经意地往某个方向瞟去。 那头苏迢迢已经收拾好自己的琵琶,拉上了琴盒的拉链,连手上的甲片都一并摘下来了,一看那个大二干事进来便毫不客气地开口:“我不会穿那件衣服的,如果你觉得我这样不适合上台,就把我的节目取消吧,我没意见。” “不是,我之前彩排不就跟你说过了吗,你弹的是琵琶,穿现代装算怎么回事啊?”那个学生一听这话也急了,跟着拔高嗓音。 “我那个时候就跟你说了我不会穿,也跟你说过原因了。”苏迢迢的语气没什么起伏,脸上也失去表情,已经完全不想再搭理他,背上琵琶就绕过他们往门外走。 她向来不喜欢在弹琵琶的时候穿繁缛的汉服和开高叉的旗袍,更不喜欢外行人为了所谓的“观赏性”对她指指点点。以前去参加比赛她就被这些着装规则烦透了,谁知道现在上了大学,在迎新晚会上表演个节目竟然还有人这么管着她。 以至于这会儿逆反情绪上来,苏迢迢都懒得再跟这人重申穿大袖汉服不好抱琴,容易往下滑,影响她发挥,更何况她弹的是《兰陵王入阵曲》,又不是《秦淮景》《苏幕遮》,穿那些红艳艳的大衫像什么样子? 排练室里剩下的几个学生听这俩人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都默默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看起来局促又尴尬。 那头陆礼也没料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像个透明人一样被苏迢迢给无视了,眼看她要走,才无可奈何地弯起唇,开口喊住她:“你不需要换衣服,这样上台很合适。” 苏迢迢听到这话,再次皱眉,她现在的心情糟糕得过分,有一部分原因是看陆礼跟这个大二的一块儿进来,以为他们俩是一伙儿的,谁知道竟然不是。 于是转过头来,抬眉问他:“你是干什么的?你的话管用吗?” 她的五官本来就足够明艳,这会儿冷着脸的样子更是美得攻击性十足,绯红的唇瓣抿起,映着她瓷白的皮肤,寒梅簇雪似的。 陆礼被她直勾勾的视线盯着,喉结微动,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变态,竟然会因为她眼底尖锐的敌意心跳加速。 顿了顿,他习惯性地弯起自己人畜无害的笑容,点头回答:“当然算数 ,《兰陵王入阵曲》是军中武曲,穿着宽袍大袖怎么打仗?” 苏迢迢闻言,眉梢跟着一挑,没想到他不仅知道自己今天要表演什么,对这首曲子也有些了解,戾气十足的眼色跟着收敛了一些,露出一个“算你识货”的表情。 “不是,学长,你怎么……”一旁的大二学生也没料到剧情根本没像他想的一样发展,睁大眼睛,错愕地开口。 陆礼看他一眼,温和地回答:“你跟拿衣服的那位说一声吧,让她不用去了,事情已经解决了。” “啊?那真就让她这么上台吗?”对方没有动作,梗在原地干巴巴地开口,看得出来不大情愿。 陆礼眼底的笑意跟着淡了些,轻抬下巴示意:“就让她这么上台,如果有领导老师因为她的节目找你谈话,你就让老师来找我,我可以负责。” “……”对方无言,听得出来陆礼的语气变得强硬,加上在团委里的资历比他要深,他在他面前做不了主,到头来只好一点头,转身从排练室离开,“好吧……” 苏迢迢本来都做好回寝室睡大觉的准备了,谁知道半路杀出来陆礼这么个程咬金,等木门闷响一声,不远处那几个如坐针毡的小孩便纷纷松了口气,她也默默抬起视线,不偏不倚地对上某人的目光,和他面面相觑了两秒。 末了,苏迢迢轻咳了声,不大自在地收回脚步,转身回到自己刚才的位置上。 离演出还有二十多分钟,还有时间再摸两下琵琶,她感觉到某人视线的追随,只能满脸镇定地打开琴盒,重新把琵琶抱出来。 陆礼看她这个反应,低头失笑:“你刚才生气的样子很有杀气,确实很适合弹入阵曲。” 明明是在说调侃的话,偏偏他的语气格外认真,听起来散漫又悦耳,像是在真心实意地夸她。 苏迢迢闻言,脸上跟着浮现出一丝尴尬,她本来给自己在大学的人设是高冷又文静的年级第一,谁知道现在才迎新晚会,她的本性就暴露得差不多了。 好在转念想想,陆礼是辩队队长,她在队里坐三辩席的时候也保持不了什么高冷文静的人设,打的就是强进攻性,越尖锐越好。 于是一秒看开了,收拾好表情,抬头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嗯,谢谢夸奖,我确实挺有杀气的。” 第19章 .迢迢有礼 一见钟情 “一生转战三千里, 一剑曾当百万师……骁勇无畏披面者,音容兼美陵王也!下面,有请法学院三班的苏迢迢同学为我们带来琵琶独奏《兰陵王入阵曲》, 掌声有请。” 音乐厅的灯光熄灭, 响起掌声。 谬荷报完幕,拎着裙摆从一侧台阶下去,就看陆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后台溜到这儿了, 半倚着门框,远远望着舞台, 看到她之后微微侧身,冲她点了点头。 两人还没来得及出声打招呼,另一头苏迢迢已经抱着琵琶上台,工装长裤把她的腿勾勒得笔直,步子迈得很大,三两步已经到了舞台中央, 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落座。 陆礼的注意力第一时间被她勾走, 微微抿唇。 场内观众似乎也惊异于她的装束, 和那把典雅的红木琵琶放在一起, 既是冲突与背离,又有着微妙的共振。 舞台中心打出一束暗红的光, 在苏迢迢的黑衣上泛起隐隐血色, 面料挺括的上衣此刻像染了血的战袍, 她秾丽招展的五官也被映得明明暗暗, 光影在低头的动作间摇曳,鬼魅一般。 直到低沉的鼓乐击破台上的寂静,惊醒满堂,盖过观众席窸窸窣窣响动的议论声, 随后一声一声加重,紧密地敲在鼓膜和胸腔上,震得空气都跟着发麻发颤,仿佛夏末傍晚在天际压得极低的云雨,呼吸间有些窒闷。 鼓是战鼓,古人所谓建鼓整列,是战时的信号,入耳大气磅礴,苍凉沉郁,夹杂着萧萧风声。 台上的苏迢迢喉间微动,等到鼓声越发急促,成了山雨欲来之势,她的琵琶声才骤然点破,手指轮动,弦音天瀑般一线泻下,听得人的后脊绷紧。还没等喘过气,就听弦上一颗一颗清脆饱满的音跃出,铁器一般铮然作响,一下子挑破战鼓擂动所带来的沉闷气氛,带着天光乍破一般的锋锐之气,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所谓“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大约如是。 台上的打光由此褪去血色,成了银白的一束,以至于舞台中央的苏迢迢在这种时候看起来也如出鞘的利剑一般,紧抱着手中的琵琶,随着渐起的乐声一点点挺直腰脊,光线洒落,剑似的白芒贴上她高挺的鼻梁,黑发红唇,意气风发。 陆礼看着她,喉结微动,不知道是她的琵琶太激越,还是她在这个时候过于耀眼,他的心跳被鼓声催得极快,和鼓膜一同震动着,理论上在紧张和兴奋状态下会分泌的肾上腺素在这种时候让人晕眩,随后被她的琵琶摧枯拉朽地击溃、消灭、扫荡一空。 直到入阵曲在神经绷到极致时开始变奏,节拍渐缓,气势却仍旧高昂,台下的观众找到间隙,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陆礼直到这时才发现身边竟然多了一个人,微微侧目,发现是于商达。 他今天既不是观众又不是工作人员,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眼下收到陆礼的目光,咧开嘴跟他打了个招呼:“今晚刚好有时间,我就过来看看……” 陆礼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掠,下一秒就转了回去,并不打算接话。 迢迢有礼 第14节 然而他的声音依旧在边上细细碎碎:“不过没想到啊,咱们学妹还真会弹琵琶,就是她今天这衣服……” “先把嘴闭上。”陆礼拧眉,出声打断。 如果是平时,他可能还会耐心地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但现在不行,她的表演拢共才几分钟,不能在这种人身上浪费一秒。 于商达吃了个瘪,没法发作,只好老实闭上嘴。 伴奏中一段短促的鼓点过后,琵琶声再起。苏迢迢素白的长指在弦上快速摇动,筋骨分明,玉轴一般,绞弦的声音有些嘈杂,琵琶的铜筋铁骨迸发出战场上的厮杀之声,几欲断裂,玉指纤纤,寒光练练,凌厉而肃杀,底下观众的心跟着被旋紧,高高提起。 我欲狂饮琵琶曲,千军万马从中来*。 但就在琵琶声紧绷到极致时,调子再次一转,又是长串的扫弦,飒沓如流星。琵琶踏着鼓声一节一节向上攀登,以破竹之势带起金戈之声,势如奔马,气贯长虹。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曲中仿佛有风声烈烈,军旗招招,四面八方,千军万马,让人热血沸腾。 然而很快,大捷过后就是大悲,台上灯光随着曲调中渐起的寂寞哀愁一点一点熄灭,苏迢迢在光影中黯淡下去,只剩一个窈窕却昂扬的轮廓。 琵琶因此走向式微,和鼓声紧密低沉地堆叠在一起,旧战场的硝烟落幕,书中英雄也早已饮鸩而亡,琵琶声嘶,战鼓力竭,往事成空,如梦似幻,只留余音回响。 最后一声鼓的震动逐渐消散后,舞台上的灯光再次大亮,表演结束,苏迢迢抱着琵琶落落起身,鞠躬谢幕。 陆礼在台下远远看着她,清澈的眸子落入她身侧灿烂的光,明灭沉浮,有些出神。 谁知道下一秒,身侧就传来煞风景的咋呼:“我操,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就说苏迢迢像还珠格格里面皇帝的那个老相好,那人也会弹琵琶,叫什么来着?穿红衣服的……哦!叫夏莹莹!” 陆礼的思绪骤然被打乱,更何况他说的还是这种毫无营养的废话,不由抿了抿唇,带了几分恼火地深吸一口气。 但这会儿他让他闭嘴,于商达得以继续嚼人舌根:“就是学妹今天这衣服穿得怪怪的,穿那种修身旗袍多好啊,抱个琵琶,把腿露出来,她身材又好,看起来不是贼有味道……” 要不是这头陆礼已经自动屏蔽了耳边的噪音,没听见他的话,这会儿估计都想给他一嘴巴子。 眼下只发现苏迢迢刚表演完节目,看起来有点晕乎乎的,起身抱着琵琶就闷头往另一侧后台的方向走,直到被对面的工作人员提醒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扶额,快步往他们的方向来。 刚才她演出的时候,陆礼能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的侧脸看,然而这会儿径直对上她的目光,不免跟着紧张起来,清了清嗓子,默默挺直腰杆。 一旁谬荷看某人已经被勾了魂,根本没听见于商达的话,才好心接上话茬:“于商达,把你那些恶心的念头给我收一收,少在那儿意淫了。苏迢迢今天弹的是入阵曲,有杀气,能斩邪祟的,小心把你给斩了。” “我怎么就……”于商达刚想说什么,抬头就看苏迢迢已经在自己面前,被点破想法后自觉心虚,只好把话吞了回去。 苏迢迢一时半会儿还没从曲子里走出来,下台阶时看到底下这几个熟悉的人,脚步一顿,怔了半晌才意识到他们刚刚估计也看到她的表演了,只好略显生疏地弯起嘴角,冲他们礼貌地点点头。 谬荷跟着点点头,对她露出一个笑,一边开口:“没想到你琵琶弹得这么好,是——” 谁知道在下一秒,面前的人抱着琵琶看不大清脚下,又不熟悉音乐厅的台阶,靴子在台阶边缘打滑,踩了个空,就这样往前扑去,谬荷的后半句话便陡然成了惊呼。 苏迢迢在感受到失重的瞬间,条件反射地抱紧琵琶,生怕在名贵的琴身上落个磕巴,一面扬着一只手,想要去抓住些什么。 好在台阶并不高,等另一只脚踩到实地,她很快就重新站稳了,都没来得及吱一声,怀里的琵琶也完好无损。 她的心跟着落到远处,等回过神来,才感受到手臂传来的力道,以及掌心下陌生的触感,意识到自己在慌乱中伸手垫住了某人、之后又被他扶了一把才堪堪站稳。 以至于这会儿他们俩之间的距离近得可怕,要不是他另一只手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肘,让她撑在原地,保住了人与人的最后一道防线,她这会儿估计已经直接扑进他怀里了。 “………………” 苏迢迢之前没闹出过这种乌龙,更何况边上还有两个人看着,一时间快要被尴尬淹没,飞快收回贴在他胸口上的手心,把手臂从他手里抽回,往后退了两步。 一边下意识垂手,在裤子粗硬的面料上蹭了蹭,把他隔着衬衫的体温和触感碾走,想借此撇清些什么。 好在陆礼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只觉得被她碰过的地方像着了似的,泛起细密的高温,一路顺着骨肉烧进去,心跳得很快。 他还在认真回味的空档,这头苏迢迢已经等不及逃之夭夭,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低声说了句“谢谢”便侧身越过他,抱着琵琶一溜烟离开。 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大喊救命,他怎么就刚好站在台阶下面,还恰好正对着自己,但凡他离她远一点点,她宁愿摔个尾椎骨着地也不想碰到他的……那个触感应该是胸肌吧!救命!救命!!! 好在陆礼没有读心术,不知道她原来这么嫌弃,只是垂下视线,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后知后觉自己刚才扶住她的时候、她的手在不受控地轻轻颤抖,大概是刚才弹这样激昂的曲子需要花很大的力气,即使她看起来很轻松。 末了忍不住收拢手指,用指腹轻蹭了一下掌心。 一旁的谬荷全程目睹了陆礼是怎么快步凑上去把人接了个正着的,当然也看得出来这人现在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芳心荡漾四个字。 下一秒,陆礼突然自言自语般地开口:“怎么办?” “什么?”她下意识反问。 陆礼抿了抿唇,格外认真地开口:“我好像一见钟情了。” “啊?”谬荷应了声,很快反应过来,语气忍不住带上了一丝打趣,“苏迢迢吗?” “嗯。”陆礼答得认真,漂亮的眸子染上这样的神情后,清亮如泉。 这一来谬荷也不得不收敛起脸上玩笑的意思,开口纠正他:“陆礼,醒醒,你今天都不是第一次见她,哪来的一见钟情?” 陆礼闻言,微微垂眼,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语气依旧笃定:“是一见钟情,只是我现在才意识到。” 谬荷听到这句,脸上总算流露出吃到瓜的一丝兴奋,绷不住笑地“哦”了声。 只是随后就充分发挥她损人的功底,开口补充:“那你好像难了……” 这话说出口,第一时间收到他不解的眼神,谬荷轻一耸肩,报以同情的目光:“苏迢迢之前聚餐的时候不是才说过她不喜欢男人吗?” 陆礼一下子愣住,他刚才完全沉浸在发现自己一见钟情的喜悦中,完全没想起来这件事。 良久后,只好低头看向谬荷,带了几分求助地发问:“……那怎么办?你觉得她是认真的吗?” “不知道,虽然我喜欢女生,可是我也不是专业分辨这个的啊,只能祝你自求多福了。”谬荷说完,转头看了眼已经准备好的舞台,没时间再跟他唠嗑,转身提着裙子上台去了。 陆礼看看她,再转头看看苏迢迢无情离开的方向,意识到事情变得更加艰巨。 他这会儿已经完全忘了边上还站着一个人,直到耳边突然响起于商达的声音,才回过神来:“陆队,你听我一句劝,我看苏迢迢她这人不太行,性子太傲了,一个小姑娘这么傲没几个男人能驾驭得住,你就想想得了,犯不着真的上手……” 陆礼听到最后,深深拧眉,大概是这人倒胃口的功力太强,胃里竟然真的有些翻涌。 他自诩是个性格平和的人,并不喜欢和人起冲突,但眼下还是忍不住抬起视线,用最礼貌的话问他:“跟你有关系吗?自己的一屁股破事都还没擦干净,就在这儿教育谁呢?这种话你敢当着苏迢迢的面说吗?” 话刚说完,不等他回嘴,又堵了下去:“没什么事就回去,这儿搬道具上上下下的,别挡着道。” “嘿……”于商达被他不客气的话气笑了,但当着他的面又不好发火,语塞了片刻,只好再次厚起脸皮,开口找补了两句,“你这话说的……我又不碍事,待会儿要有人搬道具,我还能帮着扶一把呢……” 陆礼只是面无表情地睇他一眼,伸手戴上耳机,转身返回后台。 第20章 .迢迢有礼 要不要一起? 迎新晚会结束,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初,北城开始步入深秋,学校的银杏一夜秋雨后就全黄了, 走在路上全是泛着沙沙声的金色, 红枫映着湖光山色,有羽色鲜艳的鸳鸯成群搅动翠绿的湖水和橘红的树影。 十一月末是学校一年一次的“争锋杯”辩论赛,法学院作为a大的辩论大院, 已经连续六年杀入阳光厅参加决赛,四年三冠, 在“争锋杯”上有着绝对的宰治力。 但也就是在这种过分亮眼的成绩下,每一届法学院辩队的队员在这种时候都格外有压力,最近的队训除了给新生恶补基础的辩论技巧之外,要参加这次比赛的老队员也得开始大量观摩最新的辩论赛视频和最新的热门辩题,队训时间大大增加,有时候甚至从六点一直坐到十点。 好在苏迢迢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大学的学习节奏, 跟高中比起来还是要轻松很多, 时间分配很自由, 加上不需要为了准备演出每天练好几个小时的琵琶, 她总算有空物色学校附近的健身房,打算踩着秋天的尾巴开始强身健体。 不过她对大学城附近还不是很熟, 健身房的事还是从路佳那儿问来的, 她们俩自从陆礼请客的那次聚餐开始, 就心照不宣地确认了她们完全是一类人, 到现在已经混得很熟了,苏迢迢甚至从她那儿掌握了法学院所有教授的课堂质量和给分情况,早早拟好了下学期要选的课。 路佳推荐的健身房打车只需要十分钟,苏迢迢放学之后到那儿初步看了一圈, 观感还挺不错,大部分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女生居多,每个人看起来都很自律。里面的设施也很新,完全符合她的需求。 于是她迎着前台小哥满脸的希冀开口:“你们这儿有没有教拳击的教练?” “有的有的,我们这儿请的教练都非常专业,”小哥刷地从台子上拎出一本教练信息,一边翻页一边热情地介绍起来,“像我们周教练和李教练,都特别有名,还拿过全运会和拳击冠军赛的奖项,专门来找他们学拳击的人都特别多……” 苏迢迢听着他的推销,低头快速过了一眼教练的基本信息,一共十个教练,大部分是男性,上面放的照片是清一色裸着上身、露出八块腹肌并且把肤色p成古铜色的职业照。 于是她默默把信息册推回去,道:“我想要一个女教练,越强壮越好,最好能带我一边训练体能一边学拳击。” “女教练是吧……”对方闻言,把信息册翻到后几页,示意她,“我们这儿教拳击的女教练数量不是很多,不知道你想把时间安排在什么时候呢?最近女生学拳击确实很热门,所以女教练的时间都排得挺满的……” “周三周五和周末,下午四点到六点左右吧。”苏迢迢报了个时间。 “啊……”前台小哥顿时面露难色,抬起头来道,“不好意思啊,我们健身房开在学校附近,来的学生基本都是这个时间,要不你再看看几个男教练?” 苏迢迢闻言,也意识到自己好像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但真让她去选男教练,她还是本能地觉得抗拒,毕竟健身不可避免会有一些肢体接触,再说她就是更喜欢让女生来赚她的钱。 这么想着,事情便陷入僵局,苏迢迢忍不住烦躁地皱起眉心,开口:“我刚刚看你们的信息册,男教练占大多数,可既然女教练更抢手,你们健身房为什么不考虑多招聘几个女教练?难道要让顾客来迁就你们吗?” 对方闻言,只能慌忙不迭地答应:“是是是……我们也有考虑到这一点,不过现在女教练数量比较少,成绩好的又特别抢手……要不然您先在我们这儿留个联系方式吧,或者您考虑一对二或者一对三吗?价格也会稍微便宜一点,我可以帮你问问我们这儿的学员,协调一下……” 苏迢迢听到这话,心下虽然很想转身离开,但考虑到这家健身房离学校最近,环境又不错,对她来说确实是最好的选择。片刻后只得泄气地叹了声,不情不愿地接过对方递来的笔,在登记册上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她的手机号填到一半时,身后传来机器刷卡的滴滴声,随后响起一个略带讶异的嗓音:“苏迢迢……?” 苏迢迢听到动静,快速写完手头的那一串数字,转头看了一眼。 毕竟是离学校最近的健身房,碰到熟人再正常不过,加上陆礼健身的习惯很规律,现在刚好是他健身结束的时间。 只是看到他的这一眼,苏迢迢不得不承认他的衣品很合她的审美,健身的时候一般是舒适又不做作的运动风,宽大的版型在他身上完全不显得邋遢或者痞气,被他优越的头身比和长腿撑得很好看,配上那张三好学生的脸蛋,整个人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这头陆礼已经非常自来熟地走近,视线落向她面前的登记表,问:“你也打算在这里报名?” 他靠近之后,刚好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苏迢迢的视线正对着他修长的脖颈,能闻到他身上隐隐散发着的沐浴露的味道,很好闻的木质香,和之前察觉到的一样,湿润又绵密。 但这种状况对她来说过于亲密了,又或者说,这种状况会让她有种他们之间很亲密的错觉,于是默默往身侧的前台靠了靠,和他拉开距离,一边回答:“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没找到合适的教练。” “合适的教练?”陆礼说着,这次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黑长的眼睫跟着垂了垂,也稍稍侧身,免得让她觉得不快。 苏迢迢顿时觉得自在许多,开口回答:“嗯,我想要找一个女教练学拳击,但是在我的时间段没有空闲的了,男教练倒是挺多的。” 陆礼第一时间抓住重点,想了想问:“你的训练时间跟我是不是差不多?下午第三节 课结束、四点到六点?” 苏迢迢听到这话,没着急回答,只是抬眼看着他。 陆礼收到她熟悉的夹杂着警惕和审视的目光,现在应对起来已经熟练多了,老实交代道:“因为我的教练刚好是女生,非常厉害,拿过泰拳全国冠军,还会教散打和巴西柔术。” 苏迢迢的眼睛随之一亮,追问:“那她现在还有时间吗?不需要下午四点到六点,周末什么时间都行。” “她现在时间表排得很满,周末人尤其多,应该是没时间了……”陆礼略带歉意地开口,只是顿了顿,又道,“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上课。” “……啊。”苏迢迢听到这个提议,迟疑地应了声,末了轻轻抿起嘴唇。 她其实很想问他能不能把女教练让给她,毕竟他是男生,可以再去找个男教练。但同时她也知道这种请求霸道又无礼,只能在心里想想。 至于跟他一起上课……总觉得让人不自在,还是一对一更好。 不巧的是,陆礼之前上过一学期表情心理学的选修,知道看她现在这个表情是典型的抗拒,在外表现为模棱两可的思考,显然不仅对他的提议毫不心动,还在思考怎么拒绝。 认识到这一点,陆礼有些束手无策,除此之外更多的是茫然。 他仔细回想过他们认识以来他的种种表现,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冒犯的地方。更厚颜一些的话……以他从小到大的观察来看,他这张脸对女生来说应该是受用的,他几乎没看过别人对他露出抗拒的表情。 只是联想到她之前说自己不喜欢男生,现在又点名只要女教练,他难免猜测她或许不止是取向概念上的不喜欢男生,而且是整体概念上对男性群体的厌恶…… 陆礼冒出这个念头后,顿时面露难色,视线重新落回到她身上,思索片刻后开口:“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这个教练是当初马佳和颂学姐推荐给我的,之前带着学姐训练了一年半,各方面都非常优秀。” 他在新生辩决赛那天就发现了,苏迢迢似乎很欣赏马佳和颂,所以这话说得既有技巧又有心机。 事实证明马佳和颂的名头也确实管用,苏迢迢听到这话,脸上的犹疑跟着消失,有些意外地开口:“真的吗?这是学姐之前的教练?” 迢迢有礼 第15节 作为老粉,苏迢迢关注了三年马佳和颂的微博,几乎对她的每一条动态都如数家珍。她平时更新的频率不高,其中健身相关的占了一大半,会秀她的肌肉,写一写健身指南,还录过平时拳击训练的视频,苏迢迢就是因为那个视频才萌生出想要学拳击的念头。 所以这会儿一听这里竟然有教过马佳和颂的教练,她就不可避免地军心大乱。 这头陆礼察言观色的能力还不错,看她的态度松动,顺势加码:“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教练现在就在这儿,我可以带你认识一下。” 苏迢迢受不了这样的诱惑,圆亮的杏眼眨了眨,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 苏迢迢眼里对马佳和颂的滤镜太强,还没见到教练那会儿就已经够心动了,等对方刚一露面,一米七五的高挑身材和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第一眼就狙中了她的命门,更别说人家胳膊上背上棱角分明的肌肉线条,即便她现在连门都还没入,也看得出来练得很好。 陆礼跟对方讲明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后,苏迢迢按捺不住艳羡,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教练,你说我有可能练成你这样吗?” 对方听到这话显然也愣住了,两秒后噗嗤一声,回答:“那得看你练多久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话,这辈子都不可能。”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但对苏迢迢这种胜负欲旺盛的人来说刚好受用,她应了声好,转头看向陆礼。 他的视线正落在她身上,苏迢迢考虑了两秒,最后递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陆礼读出她的意思,唇角微弯,开口问教练:“岚姐,那我们能把下午那节课改成一对二吗?” “没问题啊,你们俩商量好就行,”游岚说着,拧开自己硕大的保温杯喝了一口,又想起来补充,“对了,要来上课就得给我好好练啊,别想着两个人一块儿就嘻嘻哈哈不正经,也别在我面前腻腻歪歪搞什么小情侣把戏,要这样我会骂人的。” 苏迢迢听到这话,就知道她是误会了,第一时间解释:“教练,我跟学长不是那种关系,只是刚好在一个社团,他愿意跟我一起上课而已……”随后又认真开口保证:“所以您放心,我会认真训练的。” 陆礼这会儿本来就无名无分,听到这话也不见怪,在一旁微笑着当背景板。 游岚闻言,没想到这看着瘦条条的小孩态度还挺端正,侧目瞥她一眼,一面点头答应:“那行吧,三五七下午,四点到六点,别迟到了。” “好,教练再见。”苏迢迢恭恭敬敬地应下。 这头陆礼跟着开口:“教练再见。” …… 苏迢迢是干脆的性格,确定完教练后就到前台办卡买课一条龙去了,一口气买了剩下半个学期的量,一下子掏空了她的钱包。 但奇怪的是,要不是她知道陆礼的底细,都快怀疑这人是不是兼职帮健身房推销办卡的了,竟然还热心地陪着她买完了课交完了钱,最后跟她一块儿推门出去。 出来已经是日暮时分,电梯间一侧的窗玻璃被夕阳映得灿烂,在地上拖起悠长的暖色余晖,他们俩并排站着,影子不偏不倚,恰好叠在一起。 这会儿没什么可聊的话题,他们俩便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只剩窗边的风一阵阵掠过,把影子的发丝吹得纠缠。 苏迢迢自认不是个不擅交际的人,但这会儿和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在一块儿等电梯,周围弥漫着的尴尬又微妙的气氛还是让她头疼。 以至于她甚至有些费解,想知道边上这人难道不觉得尴尬吗?要是觉得尴尬,他刚才为什么不先走一步? 这头陆礼实际上也有些紧张,视线在电梯数字上胶着半晌,随后低头看她一眼,喉结微动。 好在脱口而出的前一秒,他还是把那句“你是不是讨厌男人”给憋了回去,宁愿满腹疑虑也不想让她觉得自己精神异常。 所以最后还是苏迢迢按捺不住,主动打破沉默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来这里学的?” “拳击是一年前,健身的时间更长一些,从大一开始。”陆礼老实回答。 “为什么会想学这个呢?”苏迢迢又问。 毕竟他作为男生,在体力上已经够占优势了,现在又特意去学这些,到时候要是对上他,岂不是更加没胜算。 苏迢迢承认自己有一些被害妄想症,所以即便陆礼看起来很绅士,也无法避免力量上的悬殊差距给她带来的某种深层次的恐惧。 但陆礼听到这话却似乎有些惊讶,微微抬眸,回答:“我还以为你学拳击的理由跟我一样。” “什么?”苏迢迢被这话听得愣了一下,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他又道:“虽然没有客观的统计学的数据可以证明,但法律从业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高危行业吧,既然都已经是法学院的学生了,学点防身技巧还是必要的。” 他这话一出来,苏迢迢的脑子里便条件反射地检索出最近才发生的几起律师和法官被报复性杀害的案例,刚才的偏见因此释然不少,顿了顿,带了几分自嘲地回答:“那对我来说可能更加必要了,毕竟我既是女性,又是未来的法律从业者。” 陆礼闻言,脸上略带玩笑的表情跟着收敛,他当然也接触过大量相关的案例资料,不止是在新闻报道中,在他们的课堂、题库、试卷,实习工作中,随处可见。 话题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好在电梯总算慢吞吞地下降到他们的楼层,陆礼抬步示意她先走,一边转移话题问:“你应该还没吃晚饭吧,要不要一起?” 苏迢迢听到这话,下意识警觉地反问:“为什么?” 她跟他一块儿等了三分钟的电梯就已经够折磨了,这人竟然还要邀请她一起吃饭……? 第21章 .迢迢有礼 很难让人不去在意 “?”陆礼被她这么一问也愣住了, 他原本以为一起吃饭是非常顺便和顺理成章的事,直到她戳破那层人与人之间的心照不宣,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没有一个特别好的邀请她的理由。 可问题是, 他现在的邀请还没有到正式到约会的程度, 他还不至于这么好高骛远,只是纯粹的在这个时间点找个人搭伙吃饭,这样似乎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 于是笑着轻叹了声, 尽量找了个堂皇的理由解释:“因为我们以后都会在这个时间一起下课,需要及时补充蛋白质和碳水, 刚好楼下有一家还不错的自选沙拉,我可以带你去试试。” “哦……”他的理由还算充分,苏迢迢不好拒绝,加上他推荐的是沙拉,她平时虽然对这种东西深恶痛绝,但现在既然要开始健身, 日常的中餐不好计算食物摄入, 从今天开始认真尝试吃沙拉也不错, 便点点头道, “好,那走吧。” “嗯。”陆礼听到这句, 嘴角跟着翘了翘。 …… 自选沙拉离健身房很近, 就在商场负一层, 几乎算得上是配套设施。挂着大logo的翠绿的招牌搭配原木桌椅, 整体色调明亮,餐台里的食物也很注重颜色的搭配,乍一看还挺让人有食欲。 来这儿吃饭的基本都是附近商圈的高薪上班族,这会儿正值用餐的时间, 不算太大的店面几乎坐满了。 苏迢迢毕竟年轻,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充斥着自律精英气息的地方用餐,好容易排到餐台面前,来不及仔细研究那些沙拉冗长的名字,便被移动的队伍紧巴巴地推着往前,只得在仓促中学着陆礼依次打了几样东西,跟在他身后捧着白色餐盘入座吃饭。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陆礼看着清瘦,饭量却很不小,除了沙拉和主食,光是肉类就点了鸡胸肉和三文鱼两种,另加了卷饼和一份彩椒烤蘑菇,端到桌子上整整两大盘。 但因为他长得好看,吃饭的样子也斯文,倒不至于在店里一群轻声细语的轻食人群中显得过于突兀,甚至因为他吃得多,会让人觉得生冷的沙拉似乎也挺好吃的。 苏迢迢在他面前看着,就着男色咽下了几片苦涩的羽衣甘蓝,想了想还是开口问:“健完身可以吃这么多吗?” 陆礼闻言,放下手里的温水,回答:“我最近在增肌,必须要吃这么多,否则热量出现缺口,肌肉会因为大量运动流失,我今天在健身房两个小时不仅白练还要倒退。” “这样啊……”苏迢迢应了声,视线不自觉往他脖子以下转了圈,可惜他这会儿穿着长袖外套,什么也看不见,反而更让人好奇他练成什么样了。 只不过这念头一出来,她又意识到这有点越界。她之前扫过一眼陆礼的朋友圈,没有那种裸着上半身血脉偾张的夸□□身照,只是偶尔会发几张拍的很不错的风景照,似乎是个蛮保守的人。当下默默在心里念了句罪过,低头往嘴里塞了口藜麦饭。 就在她埋头苦吃的档口,陆礼喝完了一整杯温水,出声问她:“月底‘争锋杯’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嗯,路佳学姐跟我说过了,我们队连续几年成绩都挺好的。”苏迢迢点点头。 “那她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考虑今年就你参赛?”陆礼看着她。 “今年就参加?”苏迢迢有些意外,停顿片刻后忍不住失笑,问,“辩队已经缺人到这种程度了吗?” 正常来说,大一新生第一年基本都只是在队内训练,几乎不可能打正式的比赛。虽然这次的“争锋杯”只是校级赛事,写在履历上都显得单薄,但毕竟事关学院的荣誉,新生最多在赛程中跟老队员一块儿开会讨论辩题和模辩,积累一些经验,离上赛场还差得很远。 陆礼被她这么直接地戳穿,也显得有些无奈,笑着回答:“今年确实很缺人,队里大部分成员升了大三大四之后要准备保研或者出国,很难抽出时间来打比赛,去年那一届招的新生又太少,我们需要一个比于商达更靠谱队友。” “是吗?”苏迢迢不置可否地抿起唇角,点了点头,转而抬眼问他,“可是现在队里只缺一个一辩了吧?你打四辩,路佳三辩,二辩还有庄慧和谬荷学姐轮换。” “是这样的,”陆礼颔首应下,态度很诚恳,“我知道你一开始进队的意向是三辩,现在让你打一辩,你心里可能会不舒服。但这次比赛确实是很好的机会,可以让你回到真正打辩论的状态。我看过你在高中的比赛经历,成绩很不错,之前的新生辩对你来说其实没什么挑战性。” 苏迢迢没想到他会解释得这么认真,难免露出一丝忍俊不禁。她刚才的话只是随口说说,毕竟队里还有路佳在,她还不至于自大到觉得自己现在的水平已经能碾压路佳稳坐三辩席,当下也端正了态度,认真答应下来:“我明白,我会参加的。” “那就好,”陆礼松了口气,拎着叉子的动作一顿,又想起来告诉她,“不过姚思晗现在已经不参加队训了,队里没有能带你磨一辩的学姐,只能由我来代劳。” 苏迢迢听到这话,眨了眨眼,莫名想起那天在报告厅外被他和路佳抢着做接班人的场景,忍不住故意问了句:“路佳学姐不能带我写一辩稿吗?” “她最讨厌写稿子,一开始就是因为三辩不需要写稿子才打这个位置,相比起来,这方面我更擅长,”陆礼说到最后,轻轻垂下眼帘,片刻后抬起,叹了口气道,“但你要是不想跟我一起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谬荷,她应该会答应的。” 苏迢迢被他幽怨的视线对上,总觉得心都跟着发虚,咽了咽嗓子后回答:“没有,我只是顺便问问而已,没有不想跟你一起。” “那就好,”陆礼脸上的幽怨瞬间一扫而空,挂上他招牌的人畜无害脸,又道,“辩题下下周才会出来,你们期中测验那个时候应该已经结束了,所以时间上你不用担心,不会很紧,这两周队训照常上就行。” “好。”苏迢迢没想到他还考虑到了这一点,跟着应好。 …… 沙拉果然还是不太合胃口,苏迢迢把肉吃完后就不想再动,但因为面前的人还没吃完,她出于礼貌也没放下叉子,只慢吞吞地戳着盘子里的芦笋,一边出神一边等着他。 好在他们吃饭都算是规矩的那一类人,不会玩手机开小差,没一会儿陆礼也结束用餐,临走前又喝了一大杯温水,让人惊叹健身人的巨胃。 从商场出来已经是晚上七点,深秋的天色暗得很快,仰头看去已经灰蒙蒙一片,夹杂着似有若无的紫红,像是微醺的颜色。 从商场到学校打车只需要十分钟,但现在正值晚高峰,路上堵成一团,加上陆礼习惯吃饱之后散步消食,征求了苏迢迢的意见后,两人就这么一路走回了学校。 出人意料的是,回去的气氛不算太尴尬,一方面是苏迢迢已经放弃了挣扎,没再刻意去想跟他分道扬镳这件事,另一方面要归功于陆礼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会主动找话题,接的话得体又自然,不至于让苏迢迢这种有语言洁癖的人如鲠在喉。 到头来她甚至发现他们的聊天进行得很顺畅,因为是同专业加上同社团,共同话题很多,可以从健身知识聊到法学院的课程和一些奇怪的老师,又聊到去年“争锋杯”的几个辩题,最后不知不觉就到了学校门口。 只是进门后,还没等苏迢迢开口道别,就听他问:“你住哪一栋宿舍楼?我送你到楼下。” “??”苏迢迢听到这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送女生回寝室这种举动对她来说过于夸张,高中那会儿学校里就有不少男生会在女寝楼下背着教导主任偷偷摸摸地跟女朋友晨昏定省,苏迢迢那会儿看到那些场面只觉得头皮发麻,进出时还得眼观鼻鼻观心地装作看不见,所以一向对这种事深恶痛绝。 所以陆礼的提议要放今天以前,她肯定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绝,可谁叫他们刚才聊天的气氛过于融洽,她不好做那个破坏气氛的人,嘴边的那句“不用了”转了两圈愣是说不出口,最后只得认命地轻叹一声,回答:“在31楼。” 顿了顿,又忍不住找补:“你呢?会不会离你宿舍太远了?” “不远,我在46楼。”陆礼说着,跟上她的脚步,和她并肩往宿舍区走,中间隔着半臂的距离。 a大的宿舍是出了名的穷,苏迢迢在开学之前就对各幢宿舍楼有所了解,怕自己分到那几个有名的贫民窟去,这会儿听到这个熟悉的数字,忍不住问:“46楼是那个七百五吗?” 所谓的七百五是指住宿费,她们校区最差的寝室就是这个价位,上下铺的四人间,没有独立卫浴,没有阳台,一穷二白。 “嗯,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七百五,”毕竟是校友,陆礼第一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弯了弯唇,自嘲道,“不过能在北城能花七百五租一年的床铺,已经是我三生有幸了。” 苏迢迢听到这句,没忍住笑起来。她的寝室虽然也不怎么样,好歹比他多个阳台,不至于跟一层楼的人混在一起晒衣服。虽然开学时的公共卫浴一度让她有些崩溃,但现在也习惯了,甚至在对比之下让她心里安慰了不少。 于是想了想又问他:“你没想过出去租房住吗?大三课应该没有那么紧了吧,我有个室友甚至打算下学期就收拾东西逃出生天。” “是有这个打算,刚好下学期要开始实习,”陆礼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没想到她会对自己的事感兴趣,便多解释了两句,“不过我们学院的学生比较卷,一般到大三结束大家多少都去律所或者法院实习过了。但我大二一年跟着辩队到处打比赛,这学期又要忙辩队招新的事,实习才一直拖到下学期,打算找到合适的律所之后就在附近租房。” “实习可以这么早就开始啊……”苏迢迢抓住重点,顿了顿,忍不住追问,“那我要是现在就想去法院实习,法院会接收吗?” “你现在才大一就想去实习了,这么着急吗?”陆礼听到这话只觉得哭笑不得,然而等视线落下,注意到她认真的神色,又意识到她不只是随口说说。 她抬起的脸庞被路灯映得明亮,暖月似的,眼底的微光随着晚风似有若无地跳动,一如诗文中所描绘的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的画卷,和着发丝飘扬间浮起的暗香,一下子把他的心跳拨得微乱。 陆礼的喉结微微滑动,半晌后才找回自己丢失的话头,低声告诉她:“但大一还是太早了,法院现在都提倡无纸化办案,不需要实习生订卷宗,也不可能有法官或者法助让大一实习生就参与办案甚至草拟文书,你现在连教材上的知识点都还没学完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水平离真正能做事还差得很远,我只是想先去看一看。”苏迢迢开口接过他的话,一面转回视线,落在寝室楼下一盏一盏衔起的灯光上,声音随之轻下去: “虽然现在已经选了法学专业,但实际上我对以后的一切都还很模糊,我不知道现实的法院和我想象中的到底是不是一样的,也不知道法官要做的和我想做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件事,所以想去看一看……” 陆礼听到最后也逐渐了然,微微点头,语气也轻快不少:“如果是这样的话,等你确定了时间和日程安排,可以跟老师申请去法院见习,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就好,他们会给你推荐合适的岗位。如果打算假期去的话,可以直接打电话给附近法院的政治处问问,毕竟a大也算块金字招牌,应该不会有法院拒绝a大的实习生。” 他介绍得很清楚,苏迢迢听到最后,眼神一点一点明亮起来,难得真诚地跟人道谢:“那就好,我知道了,谢谢。” 陆礼看着她,想了想问:“你当初填高考志愿的时候,就想好以后要去法院工作了吗?” “嗯,我想做一名法官,这是我从小……”苏迢迢下意识回答,只是话到中途,才发现他们竟然不知不觉聊到人生理想这么深入的话题上去了,只得尴尬地轻咳了声,把最后几个字说完便止住话头。 迢迢有礼 第16节 但更让她不好意思的是,陆礼听到这话后,眼底竟然流露出几分欣赏,嘴角跟着弯起,笑吟吟的像逢年过节来家里相互吹嘘自家孩子的长辈,让人有种她现在已经就职最高人民法院的错觉。 苏迢迢的脸色隐隐发烫,飞快挪开视线,一边转移话题问:“那你呢?为什么会想读法学?” 陆礼闻言,安静片刻后回答:“我好像没有你那么明确,谈不上梦想吧。只是我父亲是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我叔叔和婶婶也是,所以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不仅是家里人,连我也默认自己要填法学专业。” 大概是夹杂着晚风,他低沉温润的嗓音透着几分叹息。苏迢迢心念微动,不大确定地开口:“你这么说的话……不会是不喜欢这个专业吧?” “没有这么严重,”陆礼蓦地失笑,眉眼在笑意中显得粲然,“我很喜欢,只是跟你不太一样,我是了解了之后才慢慢开始喜欢的。” “哦,那就好……”苏迢迢轻轻应着,等再抬眼看去,就发现面前已经是熟悉的寝室楼。 一楼的灯光把阶下的空地映得微亮,只是在灯光之外,还有不少在围栏外拉着手依依不舍的情侣。入秋的夜晚气温有些低,苏迢迢甚至看到有男生拉开自己的外套拉链,把女生整个裹在里面,一边低头在她耳边私语着什么。 如果是平时,她对这种让人略感迷惑的行为,大概连眼皮都不会跳一下,可谁叫现在她身边也站着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隐隐让人有种同流合污的负罪感,便第一时间停下脚步,转头告诉他,“我到了。” “嗯,进去吧,晚安。”陆礼跟着停下脚步,在她身后温声开口。嗓音携着夜色入耳,好听得让人耳根微热。 苏迢迢听到这句,眨了眨眼,也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没听过同龄男生在这种恰当的时间点跟她道“晚安”,美则美矣,却总让她有些不自在。 事实上,出于某些原因,她很抗拒和同龄男生建立过于亲密的关系,不管是友情还是什么,她都不喜欢。 然而他现在已经用“晚安”两个字作结,便让对白驶入了一个既定的轨道,任何除“晚安”之外的回答都会让对白变得突兀甚至破碎。 苏迢迢抿了抿唇,短暂的挣扎过后还是顺应了语言的惯性,开口回答:“嗯,你也是……晚安。” 随后不等话音落毕便转过身,快步登上台阶,进寝室楼刷了卡,消失在一侧的拐角处。 之后仗着某人看不见她,苏迢迢干脆放开步子跑了起来,一口气奔上四楼,心跳被台阶一下一下颠得飞快。 直到跑到四楼走道,她才深吸了一口气,放缓自己急促的呼吸,伸手去包里找寝室的门钥匙。 只是在开门之前,她又鬼使神差地停下了动作,往后退了两步,靠着围栏往楼下看去。 陆礼的身形在这个角度下仍然是显眼的,瘦高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肩背挺拔,边上是成群的年轻情侣,挨得很紧,影子亲密地重叠在一起,他一个人便显出了几分落寞。 苏迢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并不意外他还没走,她在往下看之前就隐隐有这样的直觉了。 直到片刻后,才看他低下头,抬手插进外套口袋,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苏迢迢就这样定定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秒,直到某一刻才反应过来,收回视线,抬手揉了揉脸颊。 可能是她太年轻了吧,第一次被男生送到寝室楼下,即便她知道他只是出于礼貌,也还是觉得怪怪的。 谁叫在这种时候,颜值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送她回来的人顶着一张好看的脸蛋,让人很难不去在意。 第22章 .迢迢有礼 拳击 周日 苏迢迢周末去法律图书馆基本不会化妆, 今天还要去健身房,穿的比平时更随意,宽松的棒球外套搭配灰色束脚裤, 渔夫帽压得很低, 宽大的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剩下半张脸埋在电脑后面。 但好在她的身形漂亮,即使穿成这样, 从背影看上去也像私服出行的女明星,就这么安安静静窝在图书馆角落的位置上学了一个下午。 直到三点半, 她的手机震动一下后亮起,是陆礼给她发的微信: 【一起去上拳击课吧,我在东侧门等你】 苏迢迢看到这条消息后愣了愣,但这次没太纠结跟他同行这事合不合适,手上的动作比脑子快了一步,第一时间收起桌上的电脑和书, 塞进她为了健身新买的巨大托特包里, 起身往楼下赶。 只是在经过图书馆的玻璃外立面时,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玻璃里的倒影, 脚下的步子随之一顿,转过身来认真端详了自己一眼。 就发现她现在的样子实在有点拿不出手。 学习让人憔悴, 她看书时随手扎起的头发已经散了, 在渔夫帽下凌乱地冒出来, 米色外套在飞奔的过程中被笨重的包扯得变形, 在肩头堆出大片褶皱,看起来简直像个要饭的。 苏迢迢在看到这一幕时,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有偶像包袱的,更何况待会儿要见的是陆礼, 她不想在他的颜值前被衬托得太狼狈。 于是第一时间摘掉头上的帽子,重新扎好头发,整理好衣服,甚至从包里掏出一支润唇膏来,飞快在嘴上抿了一层,让自己看起来稍微有点气色。 做完这一系列颇为刻意的举动后,苏迢迢收好东西,在心里默默唾弃了自己两句,一边重新迈开步子,往东侧门赶去。 到的时候陆礼已经在校门口等着她了,然而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再次尴尬地停住脚步。 她今天穿的外套是双十一刚买的,黑白配色,胸口有一个很简单的logo,是某个运动品牌当季的新品,而且是男款最小号。 但好死不死的是,陆礼穿的是同系列的另一件外套,版型相似,衣服上的细节元素也都恰到好处地呼应上了,跟她放在一起一看,完全就是情侣款。 苏迢迢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但又不可能因为这种离谱的巧合临阵脱逃,只得慢腾腾地挪动脚步,往他的方向走去。 那头陆礼在看到她今天的穿着时,也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但怕她觉得尴尬,生生压下了中途忍不住弯起的唇角,轻咳了一声,问她:“吃东西了吗?” “嗯?还要吃东西吗?”苏迢迢被问住,突然觉得自己暑假那会儿在家附近报的健身房一点都不靠谱,完全不在乎她什么时间吃什么,最多嘱咐她别吃高油高盐的垃圾食品。 但陆礼明显细致得多,从双肩包里拿出给她准备的黑巧和即饮咖啡,一边解释:“拳击课是很消耗体能的,得提前补充一点能量。加上我们教练很严格,要是中途体力跟不上,下节课你就没法打拳了,两个小时都会被拉去训练体能。” “怎么个练法,不会是波比跳俯卧撑什么的吧?”苏迢迢接过巧克力,想起自己之前报的十五节体能训练的各种跳法,心里有点发虚。 更何况开学这两个多月以来她太放纵了,仗着课业比较忙,不健身也没什么负罪感,别说体能训练,连跑步都没跑几次。 陆礼闻言,剥开巧克力包装纸,一边点头回答:“就是这些,主要是练核心和心肺,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些东西只要健身就逃不开,都是基础,总会习惯的。” “是吗……”苏迢迢听到这话,实在装不出高兴的样子,只能干笑一声,跟着剥开巧克力,一整块丢进嘴里。 巧克力是100%醇度的,入口化开后就满是醇厚的苦涩,但好在苏迢迢喝惯了美式,接受起来倒也还好,甚至还打开那瓶即饮无糖黑咖啡灌了一口,让咖啡化开舌尖的巧克力,苦上加苦,仿佛预示了她接下来重拾健身的日子。 一旁的陆礼看她硬生生把咖啡喝出了断头酒的架势,忍不住开口问:“会不会太苦了?” “不会。”苏迢迢拧上瓶盖,摇了摇头。 “那你还挺厉害的,我刚开始就不太习惯。”陆礼跟着喝了口咖啡。 苏迢迢闻言,想起他们辩队第一次队训的时候,路佳给他留的杨枝甘露是全糖的,便问:“你是不是喜欢吃甜的?” “喜欢,”陆礼听她提起甜食,眼睛便跟着弯起,顺便给她安利,“我们上次去的那家沙拉店的胡萝卜蛋糕就很好吃,可惜现在不能吃这么油的东西,待会儿举完铁可以去吃两块。” “胡萝卜?”苏迢迢光是听到这三个字就警铃大作,虽然可能会让他扫兴,但还是第一时间开口,“你吃吧,我就不吃了,我不喜欢胡萝卜,也不喜欢甜食。” “这样啊……我记住了,”陆礼听见自己的胡萝卜蛋糕被无情否决,并没有显得不高兴,顿了顿甚至问她,“那你是不是也不喜欢吃沙拉?” 苏迢迢闻言,想起自己上次跟他在沙拉店吃糠咽菜的痛苦场景,轻叹口气,点了点头。 “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去吃点别的吧,你想吃什么?”陆礼又问。 “可以吃别的吗?教练不会骂我们?”苏迢迢不太敢相信。 “还好,健身不是只能吃沙拉,保证蛋白质和碳水摄入的量就行,吃什么都无所谓。”陆礼跟她保证。 “那就去吃烤肉吧,”苏迢迢连吃了一个星期的食堂,光是说到“烤肉”两个字就忍不住分泌口水,不等他答应又补充,“不过上次是你请的,今天轮到我请你了。” 陆礼还记得自己上次邀请她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条件反射的那句“为什么”,没想到这次竟然会主动提出请他吃饭。 他怔了一瞬,很快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语调也跟着上扬:“好啊。” 他的眉眼本来就漂亮,笑起来更是波光潋滟,苏迢迢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几乎被他的笑看得晃神,眨了眨眼后反应过来,飞快移开视线。 之后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心里暗叫了一声完蛋,照这个你请一顿我请一顿的趋势来看,他们接下来岂不是……要做大半个学期的饭友了…… -- 到健身房之后,苏迢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那件外套扒下来锁进更衣室的橱柜,只露出里面的t恤,顿时自在不少。 不过跟她想象中的一对二训练不同,陆礼毕竟是有经验的,跟教练打了个照面后就去做有氧热身了,只剩她在原地接受游岚的问话: “体测报告做过没有?” “之前做过。” “之前大概什么时候?” “三四个月之前吧……” “你之前也到健身房练过,是吧?” “嗯。” “跟我过来吧,再做个体测看看。” 苏迢迢就这么被拎着上了体测用的机器,几分钟后,打出来一张报告单,看得游岚直皱眉—— “体型偏瘦,但是体脂有25,肌肉量少得可怜,这两个月就好好增肌吧,平时吃饭都换成高蛋白饮食,找陆礼问问怎么吃,刚好你俩一块儿增肌……哦对了,是不是还不爱喝水啊?水分含量都不标准,以后训练日至少喝2.5升水,今天带杯子来了吗?” 苏迢迢被无情批.斗了一顿,没想到自己两个多月没健身,肌肉竟然掉的比健身前的状况还差劲,闻言老实回答:“嗯,带水杯了。” “行吧,去那儿选个有氧器械活动十分钟,热完身我们再简单做两组体能训练。”游岚抬抬下巴,顺手把她的体测报告卡进夹板。 “好……”苏迢迢应下。 她这辈子最恨跑步,相比之下椭圆机还算能接受,然而站上去设置好阻力后,还没踩两脚,就看游岚就又杀了回来,拿夹板往她屁股上一拍,吓得她整个人抖了一下。 等转过头来,游岚也顺势收起板子,伸手扶了扶她的小腹,提醒:“这里,核心收紧,脚掌带动臀部和大腿发力,整个人别松松垮垮的,不要踮着脚蹬,注意膝盖不要内扣。” 苏迢迢没料到热个身都这么严格,顿时预感到接下来的正式训练会更难过,咽了口口水回答:“好……” 十分钟的热身还算轻松,结束后就开始游岚所谓的“简单做两组体能训练”,开合跳-深蹲-波比跳-高抬腿-卷腹-俯卧撑这样一轮下来才算一组,中间甚至不给她大段休息的时间,最多倒数十个数让她喘口气。 等两组结束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之后,苏迢迢太久没有进行过这样激烈的运动,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健身垫上大口喘气,大脑完全陷入空白。 气人的是私教教室四周全是镜子,她在疲惫之余,还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脸色通红,头发凌乱,身上的t恤被汗打湿,黏糊的领口露出一小截运动内衣的肩带,但因为她实在太累,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索性就让它这么露着了。 但让人绝望的是,陆礼刚好就在这种时候结束他的体能训练被游岚叫回来,推开门和瘫在地上的她面面相觑了两秒后,笑着问:“很累吗?” 明明他也练了快一个小时,但看起来就不像她这么狼狈,仅仅是出了一些汗而已。细密的汗水从他高挺的眉峰积聚,随后滑落,一路经过下颌,从漂亮的颈线滑进领口,湿透的t恤紧贴在身上。 唯一可惜的是,t恤是纯黑的,并不透,只勾勒出他细腰的轮廓。身材看起来并不是夸张的壮硕,好比大胆肉感的巴洛克风格油画,而更像是仔细雕琢出来的工笔山水画,是中国式的古典,每一笔肌肉线条都恰到好处,清隽、内敛,兼具性感。 作为一个百分之百的异性恋,苏迢迢的目光在注意到湿透的衣服时,不受控地在他身上打了个转,最后默默咽了一下口水,承认他的身材完美落在她的性取向上。 于是嘴上轻声回答了一句“很累”,一边默默扯了扯自己的领口,遮住肩带,又换了个得体的姿势坐好,问他:“你刚刚都去练什么了?” “三公里热身,三组心肺。”陆礼拧开水杯,喝了两口水回答。 苏迢迢光是听到开头的三公里就两眼一黑,转头问教练:“我以后热身也要跑三公里吗?” “你不爱跑步做椭圆机也行,热个身而已,”游岚回答完,拍拍手示意她,“行了,起来吧,带你简单做几个器械,了解一下基本情况。” 苏迢迢听到这话,重重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现在已经不相信她口中的“简单”两个字了。 力量区的几大器械苏迢迢之前基本都用过,游岚听到这话,索性让她到每个器械上都试了一遍,了解了她的最大负荷重量。 末了停下在档案上记录的动作,一脸同情地告诉她:“你力量弱得可怜,比刚才的体能还要差,先别惦记拳击了,把这两块练练好再说吧。” “嗯,”苏迢迢吱了声,只是答应完,又忍不住问她,“那今天就不学拳了吗?” 迢迢有礼 第17节 游岚闻言,看出她对拳击似乎有什么执念,思考两秒后回答:“也不是不可以,先做几组力量吧,快结束的时候我简单教你两个动作。” “好。”这一来苏迢迢也放下心来,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拖着疲惫的身躯跟着她去搬哑铃。 第23章 .迢迢有礼 是我带你去 因为是第一次上课, 苏迢迢收到的关照明显更多一些,陆礼几乎是被放养的,游岚只在苏迢迢休息的间隙过去指点他两下, 带着他刷一刷卧推的配重。 一直到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 他们俩才总算会合,被一块儿拉回私教课教室学拳击。 游岚教给苏迢迢的第一个动作叫抱架,或者叫站架, 这个姿势是几乎一切格斗运动的核心,不论是进攻还是防守, 都要以这个姿势为基础,要求压低重心,保持身体的平衡和稳定,两手护住头面部,同时兼具灵活和速度。 随后就是最基础的一个拳法——直拳,还分左右手和前后手, 但苏迢迢一时半会儿也记不住这么多, 游岚只教了最常用的一种, 让她虚空练习了几遍, 顺手之后就示意陆礼拿着手靶陪她对练。 苏迢迢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朝他出拳,加上刚刚才举过铁, 手臂有点脱力, 拳头落在手把上的动静轻飘飘的, 甚至没有游岚在一旁“噗呲”一声开苏打水的声音响。 片刻后, 游岚看不过眼,抬手拍拍自己的大腿,提醒:“重心压低,右手动作别散开, 出拳全程都要护住脸,左肩往前送,带动手臂出拳,速度要快……用力用力!他这么大一个人你还怕打坏了啊?使出你吃奶的劲打!” 苏迢迢闻言,咬了咬牙,使劲往手把上送了一拳,然而面前的人结结实实挨到后,只微微收臂卸力,脚下连动都没动,像一拳打空了似的。 苏迢迢吃瘪,微微皱眉,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收到陆礼跟长辈似的略带鼓励的眼神,示意她再来几拳。 她的好胜心顿时被激起,调整好姿势,又重重给他来了几拳,拳头落在靶子上,发出低低的闷响。 然而这对陆礼来说依然跟挠痒似的,毫无威慑力,他的小臂肌肉因为刚才的锻炼完全充血,青筋跟着浮起,线条分明,就这么稳稳握着手把,跟石头似的,完全打不动。 一旁的游岚边喝苏打水边指点她:“出拳之前手臂不要往后拉,这样会露出破绽,想象拳头是弹出去的,加上脚部动作连续击打试试……” 苏迢迢这会儿已经急眼了,闻言便不再收腿回复原位,铆足了劲就是一顿乱拳,一步一个劲地往前顶,呼吸也变得又急又散。 照她这种打法,反冲的作用力很容易伤到肘关节,陆礼没办法,只得一步步后退,帮她卸掉手臂上的力。 游岚本来只是让她试试,谁知道这小姑娘还挺好斗,眼皮被这套乱拳看得直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只好放下手里的易拉罐,站起身拍拍手提醒: “注意动作注意动作,别耸肩,手肘怎么都飞起来了?右手不能散,还是护住脸!” “击打面不在指关节上,容易伤到手,手腕往下压,用拳峰朝着对方……” “诶诶诶,动作保持住,不要散,可以先不用力,把动作做对了再说……” 苏迢迢今天体力消耗太大,到现在已经完全脱力了,中途不得不冷静下来,深深喘了口气,依照她的指令慢慢调整动作。 一直到游岚喊停,示意他们俩可以下课了。 苏迢迢第一时间垂下手臂,整个人都跟蔫了的黄花菜似的,在十一月的气温下累出一头的汗。 这头陆礼也放下手靶,转头问游岚:“让她第一节 课就学这么多,会不会太吃力了?” “还好吧,我看她最后还挺有干劲的,我就喜欢这种有干劲的学员,下次上课再接再厉!”游岚眯了眯眼回答。 苏迢迢听到这句,差点膝盖一软倒在地上,只能一边平复呼吸一边摇头:“不行了,现在没干劲了……我跟他之间的力量差距太大了,就算我学完了拳击,以后在路上遇到他这种体格的歹徒,还是打不过。” “打不过?”游岚听到这话,轻一挑眉,随后抬手示意陆礼,“手靶别摘,我给她示范一个,看看到底打不打得过。” 陆礼没想到快到下课的时候自己还有这一劫,只得哭笑不得地开口:“岚姐,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我这不是想给她一点动力吗?”游岚说着,拍拍自己的大腿,简单活动了两下。 陆礼闻言,转头看了眼苏迢迢,注意到她脸上“蹭”地升起的期待,只好轻叹口气,点头答应:“行吧,那你下手轻点,出拳前多想想自己是职业冠军。” “我知道,别废话。”游岚抬抬下巴,示意他拿好手靶。 苏迢迢在一旁睁大眼睛观摩,紧接着就发现她的气场变了,上一秒还懒洋洋的,下一秒就仿佛出鞘的利刃,打出一连串速度惊人的直拳,进攻性和压迫感都在一瞬间拉满,每一下都结结实实,手靶被迫发出“砰砰砰”的动静,连出拳的破风声都清晰可闻。 陆礼的小臂第一时间被她的力道震得发麻,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脚下随之动作,在她的进攻下一步步后退。 直到游岚的最后一拳打出,他总算招架不住,架在一起的手靶被绝对的力量破开,防守之势也因此溃散,低头轻咳了两声。 但苏迢迢完全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心思,完全被游岚眼花缭乱的出拳看呆,然而再仔细回忆起来,她用的就只有刚刚教给她的直拳而已。 这头游岚收回动作,转头示意她:“他的防御动作总有需要卸力的时候,只要你的速度够快,在这种连续的攻势下,总能找到破绽。” 顿了顿,又调整了陆礼举靶的动作,道:“下面再给你示范一个腿法,当然这不是拳击里的招式啊,是泰拳最基础的扫踢,正规拳击比赛是不用腿的。” “好。”苏迢迢在边上小鸡啄米似的跟着点头,一副巴不得某人被暴揍的样子,看得陆礼又好笑又好气。 等他做好接靶的准备,游岚几乎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轻巧地一个垫步后,以右脚为轴,左腿带动胯部扫出,修长的小腿铁鞭一般,几乎是甩到靶子上的,速度极快,皮制手靶上炸开惊雷似的动静。 顶尖职业选手的实力摆在这儿,看起轻松的一腿下去,陆礼完全招架不住,被震得后退两步才卸掉那股劲,第一时间摆手示弱道:“不行了姐,别再示范了,已经震出内伤了。” 苏迢迢也没料到游岚看着细细长长的腿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道,两眼直冒精光,抬头一脸崇拜地看着她。 游岚有点受不了她这肉麻的眼神,微微扭开视线,教育她:“看到了吧?即便生理基础决定了女性的上肢力量大约只有男性的百分之四十,就算往死里练上限也很低,但我们的下肢力量完全可以通过训练达到普通男性的百分之七十甚至九十,在自我防卫的时候是非常有效的。 “再说了,就陆礼这一米八几的个子,还是健身了两年的。你别看他穿着衣服瘦,他的肌肉量和体能绝对高于一般男性的平均水准,你到路上找不到几个这样的歹徒,放心练就是了,别拿着林黛玉的训练量操着黑寡妇的心,懂吗?” “懂了。”苏迢迢听到最后,再次点头如捣蒜。 “行吧,今天就到这里,你先把体能和力量给我练上来,拳击到时候我会好好教你,回去多吃点肉蛋奶,多喝水,把自己养得壮壮的。”游岚到一旁拎起自己的苏打水,开口赶人。 “好嘞。”两个小时的折磨下来,苏迢迢来之前补充的那点巧克力早就灰飞烟灭,这会儿听到能去吃饭,肉眼可见地焕发出了一丝生机。 “走吧,先去洗澡。”陆礼在一旁解掉手靶,拎上自己的水壶。 …… 这家健身房是暑假才翻新过的,浴室很干净,设施比a大的澡堂高级得多。 苏迢迢太久没洗过这么富裕的澡了,在水流下冲了二十分钟才恋恋不舍地关掉花洒,出去换上衣服,开始吹头发。 但时间已经不早,她怕陆礼等太久,加上洗完澡后肚子更饿得厉害,叽里咕噜跟吹风机的鼓噪唱二重唱。苏迢迢等不及头发吹干就拔掉了吹风机的插头,飞快收拾好东西出来。 陆礼已经在外面等她,北城晚间的气温降得很低,他换下湿透的t恤后,里面是一件连帽卫衣,外套解开,看起来很清爽。 她在看见他的衣服时,条件反射地低头瞄了自己一眼。 没办法,她今天没有带第二件外套,天气又冷,那件情侣装正紧紧裹在身上,打死也不可能在低于十度的室外脱下来。 当下只好默默把手插进兜里,抬脚走向他,装作若无其事道:“走吧,吃晚饭去,我快饿死了。” 这头陆礼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洗完澡的样子,运动过后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肤色细白,头发被吹得乱蓬蓬的,发尾带着几分湿意,柔软地耷拉在衣服上,整个人少了几分攻击性,看起来很温柔。 他看到最后,没忍住轻咳了声,移开视线。大概是太习惯她平时无懈可击的漂亮了,冷不丁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会让人有逾矩的错觉,像是突破了某层防线,贸然进入了更靠近她的领域。 直到她又开口问了句:“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好吃的烤肉店吗?” 他才回过神来,点点头答应:“食宝街有一家很好吃的,我带你去。” “等一下,”苏迢迢闻言,开口打断,“今天是我带你去,请注意你的措辞。” 陆礼被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他们之前说好了是她请客,一时失笑,老实点头答应:“好,是你带我去。” 第24章 .迢迢有礼 有点狂的 烧烤不像沙拉那么快捷, 等两人饥肠辘辘地往嘴里塞第一口和牛拌饭时,已经是晚间七点。 苏迢迢被今天的魔鬼训练搞昏了头,完全忘了七点钟还有辩队队训, 直到陆礼拿出手机发了几条消息, 之后问她:“你看过《洞穴奇案》吗?” “是萨伯那本书还是金陵全明星的那场辩论赛?我之前大概看了一遍,书和比赛都非常经典。”苏迢迢回答。 “看过就好,晚饭可以慢慢吃了, ”陆礼放下手机,一边解释, “我刚刚和谬荷打过招呼了,今晚队训前半个小时主要是带你们复盘上次布置的两场比赛视频,之后大概给你们介绍一下《洞穴奇案》这本书,重点复盘那场比赛里夏惟桐和刘晓军的首质,迟一点过去问题不大。” “队……”苏迢迢听到这话,差点被嘴里的饭呛到, 咽下之后给自己灌了口水, 才开口, “对哦, 你不说我都忘了,今天晚上还有队训, 我还想着吃完饭就回寝室安详躺下呢。” 陆礼闻言, 笑着回答:“你要是真的觉得累的话, 今天队训不去也没关系, 我把复盘资料发给你,你这两天抽空好好看一看就行。”一边说着,动手给烤盘上的牛舌翻了个面,把熟好的都夹到她盘子里。 “不了不了, 队训还是要去的,吃饱就有力气了。”苏迢迢收到投喂,夹起牛舌,筷子硬生生绕过加了大量糖和花生碎的蘸料,在轻薄的烤肉汁上一触即离,最后送进嘴里。 好在即便调味不重,肉不论如何都是好吃的,她饿了半天吃到这一口,幸福地闭了闭眼,感叹:“怎么会这么好吃,是因为这家店的肉好吗,还是纯粹只是我太饿了?” “这家店确实还不错,”陆礼微微点头,用剪刀剪开半熟的牛排,顺便提醒她,“但是别光吃肉,多吃点蔬菜,少说也要把那盆生菜吃完。” “哦……”苏迢迢放下差点送进嘴的牛舌,老老实实往菜叶上一搁,刚准备再来点泡菜,又被他适时叫停:“泡菜钠含量太高了,容易水肿,要想练出好看的线条,建议你不要吃。”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瞟了他一眼,片刻后只好不情不愿地舍弃泡菜,又往上垒了两片肉,加了一勺拌饭,最后包起来整个塞进嘴里,报复般地一下一下嚼着,原本漂亮的脸蛋被撑得变形。 要放平时,苏迢迢肯定不会放任自己毫无形象,但她实在饿得发疯,更何况陆礼刚才在健身房已经见识过她这辈子最狼狈的样子了,和蓬头垢面汗流浃背相比,像现在这样大口吃饭根本不算什么。 这头陆礼收到她略带忿忿的眼神,也被她腮帮子塞得满满的样子看笑,想了想问:“我这样限制你吃饭,你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苏迢迢费力咽下嘴里的东西,自我安慰般地摇头回答,“这样挺好的,是得好好控制,要不然我刚刚那两个小时就白练了。” “那就好,”陆礼松了口气,把铁盘上的牛小排统统扫进她盘子里,示意她,“少吃盐,多吃肉吧。” 苏迢迢眼看盘子里的牛肉堆成一座小山,没料到他一块没给自己留,她又不好再夹回去还给他,只得匆匆伸手挡在前面,忙道:“够了够了,你也多吃点,不用管我。” “好。”陆礼笑笑,收回夹子上仅剩的一块肉,放进自己的盘子,就又开始帮她在铁盘上烤第二轮。 …… 烧烤前前后后吃了一个多小时,他们俩这次没法像上次那样慢腾腾地走回去,老老实实打了车,到校门口后又一路加快脚步往活动中心赶。 只是好容易到了辩队的教室门口,在陆礼推开门之前,苏迢迢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示意他:“你先进去吧,我过几分钟再来。” 陆礼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问:“我们一块儿迟到一个小时已经够明显了,还需要这么避嫌吗?” 苏迢迢被他这么一说,也有点不好意思,但表面上仍然硬着头皮点头:“嗯,需要避嫌的。” 毕竟像陆礼这样的万人迷,对小姑娘来说太有吸引力了,她不是很想让辩队里的人知道他们走得有点近,不想被迫接受更多的目光。 更何况再过两周就是校辩论赛,她作为大一新生,刚进辩队就参加这么正式的比赛,还跟辩队队长一块儿在队训上迟到,各种因素加起来,多少有点敏感。 “那好吧……”陆礼拿她没办法,笑着叹了口气,眼看她攥着包闪身躲进墙角,便率先推门进去。 苏迢迢在那儿等了一会儿,怕自己这么呆站着会遇到熟人,索性转身到女厕所避避风头,在里面洗了整整三分钟的手。 洗完手后,她照照镜子,思忖片刻,又从包里掏出她的万能润唇膏。 只是才涂到一半,就听隔间里传出冲水的声音,路佳紧接着从里面出来,视线和她在镜子里交汇。 能触发苏迢迢尴尬的点很多,在厕所里碰到熟人就是其中之一,她在辨认出路佳后,涂润唇膏的动作一僵,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路佳倒不觉得有什么,到她边上洗了个手,顺便打招呼道:“刚回来?” “嗯。”苏迢迢应下,默默把唇膏塞进包里。 路佳“哦”了声,一边擦手一边准备出去,谁知道转头看了眼,就看她还傻乎乎地杵在原地,忍不住开口:“在这儿干站着干嘛?去队训啊。” “我……”苏迢迢一时被问住,思路打结,只得张口胡言乱语,“我想再透透气。” 迢迢有礼 第18节 话一说出口,又意识到自己一心虚智商就会直线下降。 “哈?”路佳听到这话也愣了,不可置信地皱了皱脸,问,“在厕所透什么气啊,傻了吧你,赶紧走吧。” “好……”苏迢迢这下不敢再多说什么,抬腿跟上她。 “今天跟陆礼去健身房了吧,感觉怎么样?练得还行吗?”路佳随口又问。 “?”苏迢迢冷不丁听到这句,只觉得坏事被撞破,警惕地眨了眨眼,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跟他一起去的?” “什么我怎么知道,他不刚刚才给我们发消息吗?”路佳再次被她的话听的莫名,想了想补充,“再说你一开始问我学校附近的健身房的时候,我还是从他那儿问来的呢,要不然我又不健身,我从哪儿给你找地方?” “哦……”苏迢迢这下也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是紧张过度了,毕竟长这么大以来,她还从没做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听路佳又不怀好意地嘿嘿笑了声:“不过我们陆队动作倒是够快的啊,三下五除二就把你给拐上船了,你俩晚饭吃得怎么样?” “啊……?”苏迢迢张了张口,不知道从何答起。 好在路佳不等她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哼,估计是吃得不错了,要不然他堂堂辩队队长,怎么敢带头带着大一小孩翘队训,还一翘就是一个多小时,这要让马队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训他呢……” 苏迢迢听到这儿,也意识到她跟陆礼晚上的所作所为有点出格,她当时大概是真累昏了头,完全没考虑到这些,竟然还想着优哉游哉地吃烤肉。 当下只得抿抿唇,心虚地瞥她一眼。 然而还没等她自责完,路佳又突然抬手搭上她的肩,冲她促狭地一眨眼,道:“不过你不用担心,马队现在不在,就我跟谬荷她们几个知道,我们都是很支持你跟陆队的。” “……?”苏迢迢听到这句支持,眉心微跳,快要丧失语言能力。想不明白她就跟陆礼健了个身吃了个饭,怎么到了路佳嘴里就完全变味了,搞得像是他们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似的。 但路佳还以为她这反应是害羞了,抛给她一个“我懂我懂”的眼神,岔开话题道:“行了,赶紧看资料去吧,今天咱们队训上洞穴奇案,你看过这本书没有?” “看过。”苏迢迢总算能接上话。 “那没事了,过去直接听陆队复盘比赛就行。”路佳拍拍她的肩,说的虽然是正事,脸上还是一副吃到瓜的美滋滋表情,盘算着今天队训结束之后该怎么跟谬荷汇报军情比较好。 毕竟作为陆礼的娘家人,像他这种看着斯斯文文实际上心里比谁都傲的人,难得有个喜欢的小姑娘,她们对他的终身大事还是很上心的。 -- 两周后 a大“争锋杯”的二十六个参赛院系名单总算正式出炉,一并拿到的还有他们第一场抽到对手和辩题—— 法学院vs国际关系学院 偶像应该/不应该为粉丝行为“买单”,他们的持方为正。 只不过当陆礼把这个辩题发到群里时,大家都一个接一个地哀嚎起来。 原因无他,这个辩题出现在各大赛事上的频率实在太高,都快被打烂了。加上现在已经是二零二一年的十一月,落后那场轰轰烈烈的热点事件太多,子弹飞得太久,以至事实的面貌都逐渐变得模糊,打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陆礼看到群里一片鸡飞蛋打的样子,只好开口稳定军心: 【这样也好,时间隔得久远一些,大家都冷静下来,看待这件事的角度也会相对客观,要真放去年打这个辩题,我们正方在台上说不定会被观众指着鼻子骂。】 路佳回答:【救救,我都不想再想这件事了,也不想打这个辩题啊,能不能跟校辩协申请一下换题啊陆队】 陆礼对此也无计可施:【这次的辩题都是孙老师选的,我可不敢触她老人家的霉头。】 路佳看到孙颖的名号,第一时间回复: 【好家伙,合着孙颖就是想看我们打起来呗】 【不过也还好,我们是正方,要打反方肯定更难受】 陆礼看到这句,第一时间敲了个问号。 路佳随后滑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有要在这个辩题上给定天然立场的意思啊,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的倾向[流泪][流泪]】 苏迢迢看到这句,想到自己之前也在陆礼面前这样滑跪过,忍不住失笑。 陆礼见状,睁只眼闭只眼地放她一马,开始给大家布置任务:【那就老规矩,每个人回去都好好想想这个辩题,准备一些相关资料,明天晚上我们再正式交流】 【莫有问题!饭圈这一套我真的太熟了,你要多少例子我给你举多少例子[猫咪敬礼jpg.]】路佳作为某顶流的五年死忠粉,这道辩题对她来说实属专业对口。 苏迢迢见状,想了想打字提问:【那我们除了准备这个辩题的相关资料之外,需不需要研究一下国关的几名对手啊,有没有他们往年校辩论赛的视频资料?】 群里的人听到这话,大概是觉得稀奇,纷纷学着陆礼的样子扣起了问号。 苏迢迢轻皱鼻子,不明白自己是说错了什么,正准备回复两个问号,就看陆礼适时回答: 【咱们法学院作为四年三冠的队伍,这点自信还是要有的,怎么说也应该是国关研究我们,不是我们研究他们。更何况接下来这一年我们还有很多比赛要打,需要研究的劲敌有很多,没必要在校内浪费时间】 苏迢迢看到这句,想不到陆礼还有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忍不住敲出几个字:【?队长】 对面应了声:【嗯?】 苏迢迢直挺挺地评价:【我发现你有点狂的】 陆礼闻言也失笑,顺手回复:【谢谢,应该的】 第25章 .迢迢有礼 同一张床 次日 因为是周末, 又恰好赶上阴雨绵绵的天气,室外气温一下子逼近零度,早上连从床上爬起来的信念都没有, 更别说洗漱干净裹上袍子大老远跑去活动中心。 所以在辩队里某位懒人的提议下, 赛前会议就顺势改到了线上,除了参赛的几个队员之外,新生也要求进会议旁听。 苏迢迢收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洗漱完, 差点就穿上毛裤准备出门,闻言第一时间脱掉外套, 抱起平板麻溜滚上了床,裹紧自己尚有余温的被子。 几分钟后,陆礼在群里发了会议号,苏迢迢也没多想,麻溜地插好耳机,蒙着被子进了会议。 谁知道进去之后才发现房间里面只有他们俩, 戴眼镜的猫猫头和托着下巴思考人生的艾玛面面相觑, 他头上还顶着苏迢迢不久前痛失的网名——paradox。 那头陆礼看到她, 开口寒暄:“这么快就来了啊?” 显然也才刚起床, 嗓音还透着睡意尚未消散的哑,像昏黄的月色, 暧暧不明。 苏迢迢之前从来没有在线上跟他聊过天, 平时看到他的时候, 这人出类拔萃的长相已经足够填满感官, 让人无暇再顾及声音,仅仅留下一个相得益彰的模糊印象。 所以直到今天,她才发现他的声音有点要命,在耳机里近得像是呢喃, 带着恰到好处的诱惑力,听起来很动情,却又不流于低俗。 苏迢迢想到这儿,忍不住在心下唾弃自己薄弱的定力,一边回答:“……嗯,我起得早,刚刚差点就出门了。” 对面应了声,安静片刻后问她:“你声音听起来有点轻,是不方便吗?” 苏迢迢听到这句,从被子下探了探脑袋,发现寝室里还是一片寂静,连灯都没开,便重新钻回被窝,小声开口:“嗯,我室友还在睡觉。” “这样啊,”陆礼似乎是为了配合她,跟着放轻了声音,顿了顿又问,“吃过早餐了吗?” “还没,刚起床。”苏迢迢道。 “那待会儿早一点结束会议吧,一起去吃个早午餐,刚好下午还要一起去健身房。”陆礼顺势开口。 “啊?可健身房不是四点吗,我下午还打算去法图学一会儿。”苏迢迢看了眼平板上的一周计划,回答。 “那吃完饭先去法图吧,刚好我也有一篇essay要写。”陆礼再次使出“刚好”必杀技。 “好。”苏迢迢答应下来。 离会议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在短暂的寒暄过后便陷入沉默。苏迢迢在床上闷着,厚棉被的隔音效果惊人,连耳机里他清浅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和她的交织在一起。 ——简直像是他们俩躺在同一张床上。 几分钟后,苏迢迢总算按捺不住,按下静音键从被窝里钻出来,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抬手扇了扇自己滚烫的脸颊。 好在这种焦灼的情况没持续太久,会议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手头干什么的都有,刷牙的吃零食的跟室友一块儿准备点外卖的,杂音多得需要一个劲往下调音量,刚才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瞬间被粉碎了个干净。 直到谬荷清了清嗓子,提醒几个不参与讨论的新生暂时停下手头的动作,会议频道才总算安静下来。 “那就开始吧,”陆礼不是个喜欢废话的人,率先进入正题,点名道,“路佳,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救救,我现在快没想法了……”路佳开了麦,声音听起来有点憔悴,“我昨天速刷了去年新国辩的比赛,这个辩题三场里面正方全败,最后是靠积分出线的,救救……” 宁欢闻言,下意识跟着她的思路,脱口而出道:“要是这次比赛的反方也看了新国辩,岂不是可以抄他们的作业了?可是抄作业这种行为会不会不太好啊?” “宝贝,国关他们是肯定会去看这几场比赛的,才过去一年,打法啊事例啊根本不过时,傻子才不抄作业呢,”路佳叹了口气,又道,“再说了,即使论点一模一样,辩论场上也不会有一模一样的局面,总会有自主发挥的地方在。所以即使借鉴了一些观点和打法,也没什么好不好的,更何况一个辩题本身就不存在无穷无尽的论。” “啊这……”宁欢一时语塞,想了想道,“不过这样有利也有弊吧,要是对面抄了作业的话,你们就照着这几场比赛的反方来准备,不就是敌在明我们在暗了吗?” 路佳被这话逗笑,回答:“谢谢,有被安慰到。” 她们的一番闲拌结束,才听庄慧主动开口: “我也看了那几场比赛,这个题对正方而言确实不太有利。偶像‘买单’这种行为本身是不能给定强制义务的,即便我们在‘应该’的定义上削弱这种强制性,但单从利弊上去比较,也很难行得通,毕竟买单后‘脱粉’带来的损失是可观的,但路人缘向好并不是一种可观的数据,甚至可能只是一种幻想。” 这话出来后,赛前讨论一下子滑入正轨,苏迢迢调整了姿势,开始在平板上做笔记。 谬荷随后反问:“你这里的利弊比较是站在偶像个人的立场上考虑的吧,那站在整个社会层面上呢,偶像的买单行为能够有效地规劝粉丝,给社会风气带来向好的引导吗?” “这个需要例子来举证,那几场比赛的正方也确实举了一些,比如偶像要求粉丝不要在线下大规模地聚集、不要接机之类的,还比较了某某某的粉丝群体和某某的粉丝群体,前者几乎年年发理智追星倡导书,所以粉丝群体相对后者而言更加冷静。”庄慧回答。 “啧,饭圈之间,亦有不同。”路佳看过那两场比赛,当然知道某某某说的到底是哪个某某某,这会儿吃瓜吃到自家,语气也跟着微妙起来。 毕竟是沾上了娱乐圈的论题,讨论很容易跑偏,也很容易夹杂私人情感。陆礼一路听到这儿,这个会议的框架仍然没搭起来,才忍不住出声提醒:“如果我们今天的讨论真的要复盘那几场辩论赛的话,那就从头开始盘,不要想到什么说什么,大一的小朋友理解起来会很困难。” “好的好的。”路佳这才想起来会议里还有新生在听,第一时间答应下来,总算开始看自己昨天熬夜做的笔记。 “其实这道辩题的战场主要就是两块,一个是“应该”的定义,另一个是偶像买单的个人利好和社会效益。当然华政那场的反方设计得更巧妙,还提出了一个粉丝自律组织加以对抗,虽然我个人觉得这个构思在论证的性价比上不是非常高,但确实打了正方一个措手不及。” “从定义上看呢,三场比赛的正方都试图定义“应该”是一种非强制的倡导,还分了几种情况来讨论。反方则认为“不应该”不等于“绝对不能做”,而在于偶像有选择的自由,而不必要尽某种必然的义务。” “所以其实从定义上我们就可以看出来,正方在很小心地避免对偶像进行道德绑架,避免成为圣母。因为一旦将买单行为和义务绑定上,偶像好像就平白无故地要承担一些不利的后果,这是不符合大众的道德认知的,反方也很能方便地在这一点上对我们进行攻击。 “而反观反方的定义呢,他其实对正方的一个点做了回避:因为没有办法完全否掉正方所谓的社会利好这一层,所以提出了“不是绝对不能做”,随后站在“选择的自由”这样的道德高地上,就很容易让过于正义和理想化的正方陷入不利。 “但同时,他们的论证也存在薄弱之处,花费了很多功夫去拆解‘应该’,却没有完整地论证‘不应该’,即偶像买单这个行为对于偶像个人和社会而言,它的弊害在哪里?” 路佳说完这长串,总算有机会喘息,喝口水润了润嗓子。 庄慧第一时间跟上思路,补充:“其实对于社会而言的弊害,华政那一场里有提到,当然是基于我们并不可能认同的‘买单’的定义。他们当时强行推定了买单会造成责任的转移,所以这种盲目买单不仅会让粉丝有恃无恐,还会有人浑水摸鱼在其中发泄情绪,进而使网络暴力更加猖狂。” “不过这一点在我们看来当然并不成立,偶像的买单行为不会使过错粉丝逃脱自己本应承担的责任,没办法规避风险,也就没有更加猖狂之说了。” “至于对于偶像个人的不利后果,大概就是偶像在买单之后,或许还要承受粉丝的“脱粉警告”,造成人气的下滑,并且要背负经济上的损失。” “所以人气下滑和经济损失这两点,反方有什么明确的数据吗?”谬荷提出疑问。 “我再去看看那几场比赛里的反方是怎么论证的吧,当时忘了记下来了。”庄慧道。 “不过我觉得应该还是定义上的问题,‘买单’这个词太含糊了,还是带修辞义的,存在很多可以讨论的空间。如果只是对粉丝加以引导和劝阻的话,以我现在的理解来看,好像也没什么损失吧?”路佳提出。 这个问题出来后,在场没有人武断地下结论,几个大一新生的思路早在一开始就因为跟不上讨论节奏而熔断了,这会儿更不敢吱声。 迢迢有礼 第20节 苏迢迢难得像现在这样反省自己,轻咬了咬唇,一边在微信上回复: 【完全不会】 【我也有一点强迫症,所以你这样很合我的心意,工作起来效率很高,也很愉快】 对面的陆礼冷不丁收到这句“合她心意”的说法,怔愣了两秒,才抬手轻摸了一下鼻梁,有点反应不过来。 与此同时,耳根已经明显地发起烧来,即使知道她的意思很纯粹,也不可避免地会想多。 片刻后他才回复: 【那就好,早点睡吧,晚安】 这次倒是很顺利地收到了对面的反馈,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嗯,晚安】 第27章 .迢迢有礼 你们法学院是要没落了 “争锋杯”作为校级比赛, 在a大还算有知名度,举办场地也比之前法学院的小报告厅高一个档次,在活动中心顶层的音乐厅。 作为去年的冠军, 法学院自然而然成了此次揭幕战的最大看点, 对上的国际关系学院去年的成绩也不错,杀入阳光厅拿到了季军。两虎相争,今晚的比赛还没开始, 音乐厅的近千个位置已经坐了半满。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 今天的辩题确实很吸引人。大学生作为网络上最为活跃的一个群体,同样也是饭圈的主力军,偶像应不应该为粉丝行为买单这个命题实在太切合他们的日常生活。 法学院辩队一行人提早半小时便到场地了,在后台做最后一次的讨论和磨合。今年的新生们也在边上旁听,还被陆礼布置了作业,要求一会儿看比赛的时候在台下做笔记, 等比赛一结束就开队内会议, 第一时间复盘。 而队内讨论的画风在苏迢迢前两天改了一辩稿后就跟着变化, 抛开了法学院辩队一向崇尚逻辑和论辩的打法, 不再拘泥于传统的高冷形象,也不再动辄法理法条引经据典, 而是一个个都苦口婆心起来, 把广大路人群众拉到一个立场上, 打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名义, 明目张胆地给偶像上道德绑架。 虽然这个画风是由苏迢迢的一辩稿推到极致的,但她本人对这种路子并不是很熟悉,这会儿只能苦大仇深地一边深呼吸一边背稿。 她从刚打辩论开始就深知“学黄必死”这条至理名言,对这种主打核心价值的说服派多少有些敬而远之的意味, 更偏向胡渐彪式全面拆解对手论点的竞技流。 但可惜的是,在这道辩题上正方立场天然不利,大量的比赛案例都证明竞技流几乎是不可行的。加上a大的辩论水平并不出挑,在北城或许还能和隔壁技术大学和师大争个高下,然而放眼全国,华中一骑绝尘,南审和港澳台各分天下,a大辩协真排不上名号,他们和新国辩的那几只队伍也尚有差距。 因此既然在全面拆解上不占上风,他们也很识时务,宁愿学黄一搏,也不能重蹈那几所高校的老路。 赛前讨论一直到晚间六点,工作人员准时到后台催场。 路佳把手里喝了大半的热奶茶往桌上一放,第一个站起身来:“走走走,是死是活上去打就是了,打完了晚上我请大家吃夜宵。” “又吃啊?晚上还要复盘,结束估计都九点了,会不会太迟?”庄慧收拾起桌上的稿子,开口提问。 “九点不迟啊,再说吃夜宵那不是咱们辩队传统吗?”路佳说着,脱掉身上的羽绒服团成团丢到桌子上,转头一扬下巴,“你说是吧队长。” 那头陆礼也在脱外套,露出长大衣下的正装,黑色西装配上同色领结,腿长腰细,高鼻深目,眸若朗星,看起来完全没有保险推销员的局促感,矜贵得体得像某大家族的小少爷,准备一会儿从几百万的豪车上下来走个红毯。 这会儿听见路佳的提议,随手把外套搭到椅背上,回答:“赢了吃夜宵,输了吃李三的枪子,你说呢?” 他口中的李三是法学院辩队的指导老师,常年活跃在全国各地的各种讲座和大小辩赛上,然而在院里神龙不见首尾,招新和队训从没出现过,辩队的老辩手们也都默认了他的名存实亡。 但这人偏偏在比赛成绩上抓得很紧,听说前几届队员只要打输就会被翻来覆去骂得狗血淋头,只是这几年院辩队在马佳和颂的带领下成绩很不错,他没发威的场子,就更让人忘记法辩还有个指导老师,只作为“狼来了”故事中的“狼”存在。 所以路佳听到这个名头丝毫不慌,打了个饱嗝回答:“我觉得没问题,反正天塌了有高个儿的顶着,再说咱们今年的配置这么豪华,用脚打都输不了啊。” 陆礼听到这句,露出一个“你的话真离谱但我不拆穿就笑笑”的表情,随后一清嗓子,示意剩下的队员:“好了,不开玩笑了,都打起精神来。今天的揭幕战必须拿下,否则去年的冠军今年要是连十六强都进不了,咱们名声臭了不说,丢的是整个法学院的脸。” 苏迢迢看他一眼,随后意识到今年也是陆礼出任队长的第一年,要是在揭幕战输掉,估计李三会直接从羊城飞回来罢了他的官,后果还挺严重。 但路佳不怕死,偏要跟他唱反调:“哎呀放宽心啦队长,‘争锋杯’二十六进十二又不是单淘汰赛制,不是按积分从高到低划晋级线的么,就算今天输了也不会直接淘汰的。” 陆礼睨她一眼,抿开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色,问她:“路佳,你是真想输是不是?” “没有没有,不开玩笑了,咱们都严肃对待,”路佳这下不敢造次,收起吊儿郎当的做派,伸出一只手来,鼓动大家道,“但是上场前仪式感还是要有的吧?你们把手伸过来,一起打个气!” 庄慧闻言,很给面子地把手搭上去,谬荷也照做,随后是陆礼。 以至于落单的某人准备伸出的手跟着僵住。 陆礼的手很好看,指节白皙瘦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在灯光下泛着浅浅的贝母粉色,是一双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手。 可好看归好看,这并不代表她想跟他玩叠叠乐啊…… 这么想着,苏迢迢面露难色,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能显得太忸怩,搞得像陆礼手上淬了毒,太不礼貌,又或者她真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似的。 当下略作挣扎,便把手递了过去,中途有意识地控制了力道,没有整个贴紧,掌心在他凸起的骨节上蹭过。 触感并不清晰,周遭的光影和人声、加上她莫名的紧张,已然把感官完全占据,不足以体味这样微小的枝节,她却依旧幻觉般地,感受到掌心下蹿起的细小的电流,麻痒地流淌起来。 这种状况让她很为难,只求赶紧结束这种中二的赛前加油环节,谁知道路佳的下一句话更是火上浇油:“大一的几个小朋友也过来啊,你们不是辩队的啊,不给你们学姐学长加油?” 那几个小孩闻言,都慌忙不迭地围拢,一个个把手叠上来,苏迢迢空出的掌心很快被挤扁,紧紧贴上某人的手背,动弹不得,上下都是烧人的体温,烤得她汗都快出来了。 中途忍不住抻开手指,暗暗挣扎了一下,谁知道这样的小动作反而让局面雪上加霜,像是她在主动往他手上蹭,肌肤相贴的触感在磨蹭中被无限放大。 苏迢迢顿时尴尬得头皮发麻,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飞快瞄了他一眼,生怕他发现异常。 然而就在她的视线触及他时,陆礼也像是有所感觉似的抬了抬眼,并没有看向她,唇角却带着似有若无的弧度,看起来很微妙。 她注意到这一点,心梗了瞬,好在耳畔总算听路佳激情澎湃地开口:“法学院辩论队,给我拿下比赛!” “拿下比赛!”众人跟着吼了声,给队伍打气,叠成一团的手在过程中抬了抬,又重重落下,总算一哄而散。 苏迢迢如释重负,第一时间催促大脑回忆一辩稿的第一句,发现记忆尚存,还没有被冲昏头脑,也放下心来。 那头的大一新生让谬荷从另一个出口领到观众席第一排就座,他们则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到舞台一侧候场。 观众席上已经黑压压一片,前几排基本都是各个学院辩队的队员,估计是来揭幕战上偷师学艺的,领队也都是校辩协的,跟陆礼他们熟得很,经过时纷纷跟他打招呼。 苏迢迢跟在陆礼身后看着这一幕,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一个形容词—— a大交际花。 靠近舞台后,台上的大屏和灯光打得灿白一片,近距离直面有些晃眼。双方辩论席前还斥巨资铺上了kt板,上面印刷着两个学院的名号。只是法学院作为a大的老牌学院,还拥有他们的院徽,深蓝的底色上书“法学”二字,下边写着a大法律学科的发轫年限——“1904”,跟隔壁光秃秃的国际关系学院相比格外有排面。 今晚的主席这会儿也在台下候场,明显跟陆礼认识,在看到苏迢迢这张生面孔时愣了一下,趁着比赛还没开始的空档问他:“你们一辩是新生吗?刚进队就来打‘争锋杯’?” “是新生,”陆礼应了声,顺便为苏迢迢介绍,“这位是哲学院辩队队长,谢昂然,在校队打二辩。” 苏迢迢跟着点头。 “啧啧啧,连新生都要拉上来用,看得出来你们法学院是要没落了,今晚要不直接弃权得了,不然前十二都进不去,多难看啊?”一旁国关院的选手和他们也熟识,听到这话,半是玩笑半是奚落地开口。 路佳闻言,第一时间抬头反驳:“弃你个头,我们院就是一个新生都能碾压你们,到底谁前十二进不去心里没点数?撞上我们法学院算你倒霉。” 这句话一出,争锋相对,火药味顿时“蹭”地直往外冒。 谢昂然知道以路佳的脾气,走到哪吵到哪是常态,便没掺和他们的赛前放狠话环节,而是转头看向苏迢迢,带了几分宽慰道:“小朋友,待会儿上台别紧张,毕竟是第一次正式比赛,发挥不好没关系,主要是积累经验。” 苏迢迢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刚刚被国关院的莫名其妙说了一通还不痛不痒的,这会儿被她这么一安慰,才真觉得自己被看扁了,没忍住抬眼,略带迷茫地看了对方一眼,没想到自己在他们眼里这么像个菜鸡。 片刻后只得象征性地点了一下头,也不打算开口为自己正名。 倒是边上的陆礼欲言又止,本想跟谢昂然解释这位新生实力很不错,并不是充数上来的。只是低头看到苏迢迢的反应,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发现她这个“我不理解”的表情很生动,眉心蹙起,疑惑中暗含了丝无语凝噎。 于是他翘起唇角,冲国关院的众人和谢昂然笑笑道:“法学院今年的水平,到赛场上自然会见分晓的,主席现在是不是该上台了?” 谢昂然闻言,“哦”地应了声,也反应过来他们在这儿闲聊太久,拎着话筒和手卡率先离开。 第28章 .迢迢有礼 法学院辩论队问候在场各位 等到现场观众安静下来, 双方辩手上场,主席开始作简短的开场词: “尊敬的评审、各位辩手以及在场观众,大家晚上好, 欢迎来到北城大学第十七届‘争锋杯’的比赛现场, 我是本场比赛的主席谢盎然。 “‘争锋杯’作为我校规模最大的辩论赛事,每一年都将角逐出年度最强的学院队伍,授予冠军a大之锋的荣誉及由a大辩论协会出资设立的三千元奖金, 优胜者可入选a大校辩论队,代表学校出征全国性的比赛…… “而此次‘争锋杯’揭幕战的两支队伍, 分别是去年的冠军和季军,龙争虎斗,唇枪舌战,锋芒毕露,谁与争锋?相信在场的所有观众和评审们都已经倾耳拭目、期待万分了。” “下面,请允许我介绍本次比赛的正反双方及他们的立场。坐在我右手边的是法学院辩论队的同学们, 他们今天的立场是——偶像应该为粉丝行为买单。下面, 有请他们做自我介绍。” 苏迢迢听到这句, 深吸了一口气, 和身边的队友一块儿从辩论席起身。 校级比赛毕竟不同于新生辩,面对的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 而是已经在辩队摸爬滚打了几年的老油条, 她从赛前准备开始就隐隐感受到压力, 这会儿甚至久违地, 觉得紧张。 可能比高考那会儿还要紧张。 但好在她是关键时刻反而越发冷静的那类人,细白的长指握着话筒,指节微微泛白,开口时咬字清晰, 语调听起来平稳又镇定:“博学明知,尚辩明思,正方一辩苏迢迢。” 她身边的庄慧随后开口,嗓音不徐不疾,大方从容:“笃行明志,审慎明事,正方二辩庄慧。” 前两个人都是平静派,到第三个便迭起波澜,带着股风风火火的劲:“崇法明理,经世致用,正方三辩路佳。” 最后是陆礼压台,嗓音含着恰到好处的儒雅温文,朗润如月色:“修身明德,勤勉以行,正方四辩陆礼,代表法学院辩论队问候在场各位。” 四个人放在一块儿,就像一首合裁的律诗,起承转合,错落有致,浑融完整。 以至于苏迢迢在陆礼的话音徐徐化开时,心跳蓦地快了两拍,有种奇妙的感觉。 恍惚间想起开学初自己推开的咖啡店的那扇门,听见他们热烈的讨论,那时候她从来没想过只需要短短两个月,她就会跟这群人一起站上辩论席,成为并肩作战的战友。 这一个星期来紧锣密鼓的写稿和模辩,已经完全把她同化成队伍的一份子,她在微信上跟队友的聊天记录已经比她这一个学期以来和班上同学的聊天总和还要多,有时候会给她一种荒唐的错觉:自己来大学不是读法学的、是专门来打辩论的。 但这种感觉并不赖,在此刻成为相互交托的底气,成为同仇敌忾的斗志,甚至成为某种可以称之为幸福的归属感。 这对她来说很难得,前段时间的新生辩、又或是在高中做队长的那年,她都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大概也只有刚接触辩论、第一次获得辩论赛胜利的某个瞬间,会有这样欣然的幸福感。 只是除此之外,苏迢迢在落座时,余光不经意地移向四辩席,隔着辩论长桌最远的距离,瞥见他清俊的侧影,眉峰高挺,眸若幽潭,水墨画一般。 这一来才意识到,胸口怦然的心跳还藏着某些隐秘的原因,这是她第一次和他并肩作战。 …… 国关的介绍词和法学院的花里胡哨程度不相上下,等双方辩手的自我介绍完毕,主席又简单介绍了这次比赛的三位评审,都是来自各个学院辩队的指导老师,但事前没有透露消息,也没法揣测各位评审的判票偏好,只能按照他们事先准备的内容盲狙。 作为正方一辩,苏迢迢是全场最先发言的选手,没什么做心理准备的时间,只等主席一声令下,她就得“嗖”地起身。 所以她不太喜欢打这个位置,在局势一团黑的情况下发言总觉得心里没底,加上打惯了三辩四辩,现在得站起来得被对面质询,不能反问也不能打断对方说话,对她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多少觉得憋屈。 可惜她现在还没有能挑三拣四的资本,被点名后老老实实站起身来,开口答应:“感谢主席。” 随后面向观众席和底下的评委,开始她的脱稿陈词: “在陈述我方的立场之前,我其实更想跟大家聊一聊这个辩题本身,为什么在当下的网络环境中,会出现‘偶像该不该为粉丝行为买单’这个命题?又到底是谁提出了这个命题? “答案其实很简单,我相信在场的所有观众心中都有答案:因为网络上出现了某些不理智的粉丝行为,我们可以把它描述为一种群体式的狂热,一场蝗虫过境般的骚乱,甚至是掀起举报之风的浩劫。” 这句话说完,现场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底下开始有观众交头接耳,音乐厅内很快响起低低的嗡鸣。 迢迢有礼 第21节 但正方今天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需要所有观众都参与进这场辩论,并且帮他们拿下比赛。苏迢迢的话音暂顿了两秒,继续开口: “在这之后,即使是并不参与饭圈斗争、甚至连这些粉丝所崇拜的偶像的名字都闻所未闻的普通网民,也受到波及、并且深受其扰。 “于是出于一个最朴素的愿望,他们希望这样的粉丝行为可以停下来,可以被劝阻,可以被约束,可以不再去打扰他们;于是他们试图寻找混乱漩涡中的中心,最后发现原来这群粉丝是为了某一个名字而战,他们的喧嚣是为了某一个名字而发;于是这些网民自然而然地提出一个疑问,这位偶像,这位收获了无数赞美和爱意的偶像,这位被粉丝竭力维护的偶像,这位被粉丝拥上神坛的偶像,可不可以来管管你的粉丝?!” 一连串的修饰词最终敲开掷地有声的诘问,对于这道对学生们来说极日常的辩题,不需要太多公式化的精密的剖析,只需要设置好情境,绝大多数观众都能够心神领会。 所以几乎不等她的话音落毕,底下就有观众忍不住鼓起掌来,掌声随后就如星火燎原一般,在整座音乐厅内响彻。 苏迢迢听到这个反应,微笑了一下,在掌声中简单总结:“以上,是一位为粉丝行为感到困扰的普通网民最朴素、也是最自然的想法。” 台上的反方在她的立论稿进行到这儿的时候,也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相互之间对视了一眼,收到彼此迷惑的眼神,随后悄悄用口型交流道—— “???” “法学院怎么突然打这个路子?” “这个一辩听起来好像也还行?” “队长?你待会儿怎么质询???” “几个定义帮我们盘一下吧,靠你了队长……” 他们交头接耳的档口,苏迢迢在层层铺垫后也进入了正题,开始不留痕迹地拆解题目: “因此,对于这道辩题来说,绝大多数网民所期待的‘买单’,绝不是想让偶像为粉丝赎罪,大包大揽粉丝本应承担的责任,甚至是让偶像顶替触犯了诽谤罪和侮辱罪的粉丝进去蹲号子;也绝不是想借此抹黑偶像或者干脆把偶像拉下神坛、以借此满足某种畸形的看客欲望。 “我们所真正想要的‘买单’,其实就是希望偶像能拥有一份公众人物的社会责任感,希望他能及时出面劝阻不理智的粉丝行为,引导自己的粉丝走上更加理智、温和、包容的追星道路。好比某顶流明星工作室常年置顶的‘理智追星倡导书’,好比某偶像剧男女主粉丝撕逼豆瓣盖十万高楼后发布的联合倡议书。 “当然,我们不仅希望这种买单成为粉丝行为爆发后的一剂镇定剂,更希望这种买单成为一种事先的‘风险管控’,希望那些盲目和狂热的种子在萌芽之前就被剔除。因为只要发生过暴力,暴力所留下的痕迹是无法彻底消除的,尤其眼下的这种网络暴力通过言语,在人的心上留下痕迹,这种精神上的苦痛是无法完全消弭的,是无法遗忘的,我们真正想要的是它从一开始就不要发生! “因此,我们所期待的偶像买单,甚至不能只粗浅地停留在事后劝阻这一阶段,而应从一开始,从偶像成为偶像的那一刻,就承担起维护清朗网络环境的责任,就告诉粉丝,爱不是纵恶的理由,崇拜不是伤人的利器,追逐一个人是为了体验情感的美好,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而不是一意孤行地成为为某个特定的人保驾护航的工具,或是冷漠地把偶像当做自己取乐的傀儡,人绝不能堕落成一种工具,一种手段。 “当人类身处在同一个环境中,为了一个更安定有序的社会而割让自己的一部分自由,这就是社会契约,它对身处社会的所有人都具有普遍的效力。因此,今天不单是偶像,所有人都需要在某一时刻——甚至时时刻刻——承担起一定的社会责任,这是文明社会所具有的基本特征。 “当然,要抵达这个构想中的未来或许很艰难,或许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但不该有一件正确的事仅仅因为艰难就不去做,我们仰望我们所希冀的,我们仰望闪闪发光的偶像,不会因为他遥远、不切实际就停止仰望,因为这种仰望、这种追逐本身就具有意义,它肯定人的理智与情感,它肯定人作为人的存在,这是康德在他的《判断力批判》中对于‘人是什么’这一哲学命题给出的部分答案——人是希望和追逐希望。 “因此我相信,今天这道辩题不仅对追星的粉丝适用,对所有人都普遍适用,每个理性存在者的意志的理念都是普遍立法意志的理念,每个人身处在社会契约中的社会人都应该承担属于他的那一份社会责任。 “因此,在今天这道辩题上,我方坚定地认为偶像应该为粉丝行为买单,感谢各位。” 台下“刷啦”一片响起掌声,评审席的三位老师也趁着这个间隙,倾身相互交谈了两句。 对面国关院的四个辩手脸上的表情跟着变了变,似乎反应过来他们是想拉观众和评审的情感票。 话筒里随后响起主席程式化的嗓音: “感谢正方一辩。下面,有请反方四辩质询正方一辩,回答方只能作答,不能反问;质询方可以打断,但被质询方每次发言有五秒保护时间。本场比赛为新国辩赛制,回答方发言时间不计入反方时间。” 第29章 .迢迢有礼 不愿再笑 所谓的新国辩赛制, 其实是近几年刚刚修改的,不再像以往的比赛那样给每轮发言环节限制时间,除了自由辩双方各有的四分钟, 其余所有环节总计时长十七分钟, 可以根据辩题和成员之间的安排自主分配时间。 正是如此,苏迢迢才有了充裕的时间作刚才那番洋洋洒洒的开篇陈词,甚至听观众鼓完了掌, 完全一副时间富翁的做派。 当然,也多亏队里那几个人的信任, 愿意在这样重要的揭幕战上分配给她珍贵的四分钟,即使在大部分人眼里,她看起来只是个拉上来凑数的花瓶。 新赛制除了时间上的调整,最大的规则变化还有在质询环节中、被质询方的时间不再进行计时,这是为了修正前几年给人观感很不好的一个现象:在某些比赛中,过于强势的质询方一味打断对手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使得质询环节几乎成了单方的独角戏。 这种调整对一二辩来说当然是好事, 能有足够的时间进行解释和说明, 但对于一些打激进风格的三四辩选手来说, 多少会有些束手束脚,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放肆地打断对手。 反方四辩起身后, 屏幕左侧的倒计时开始。 也不知道是为了给苏迢迢一个下马威, 还是为了探探她的底细, 对方开口的语气很冲, 语速也很快,听起来几乎像是劈头盖脸地训人: “感谢主席,对方辩友,您刚才啊噼里啪啦讲了很多, 但好像没有一个重点,我只想请教对方辩友您方对‘买单’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苏迢迢这会儿要真是初出茅庐的新人,没准真会被这架势唬住,像被训了话的小孩似的张不开嘴来。 但她不是,第一时间回答:“我想我方在一辩稿里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对方辩友梳理不出重点没关系,我可以再给你们梳理一次。” 是对面明踩他们的一辩稿在先,苏迢迢也不怕事儿,开口就呛了回去,随后道:“我方认为低标准的‘买单’是指偶像在粉丝侵犯公共利益后及时出面对粉丝加以劝阻和引导,高标准的买单是偶像在从艺的整个过程中始终身体力行地引导粉丝理智追星、拒绝网络暴力,进而将狂热的种子扼杀在摇篮里,从根本上杜绝这种行为的发生。” 对方面上看起来也不恼,只是紧接着问:“对方辩友,买单原指结账付钱,近来的延伸义为‘承担责任,付出代价’,就算我们今天的买单是带引号的,你方的这个买单的定义是不是给得太偏了?” 苏迢迢思路清晰地回:“在我方的定义下,偶像承担起了责任,也在过程中付出了他的时间、精力甚至是曝光度,和买单的定义非常契合。” “那您方偶像所需要承担的责任到底从何而来?是承担了粉丝本应承担的部分责任吗?”对方在开始时稍有保留的试探过后便摆开阵势,质询节奏跟着加快。 “不是的对方辩友,我方的偶像买单并不与任何的责任转嫁机制挂钩,现今偶像和粉丝之间是深度的情感绑定关系,当粉丝为了偶像而做出过激行为扰乱公众秩序时,偶像有天然的道德义务出面劝阻和引导。”苏迢迢也排开架势,开始跟对面划太极。 “所以您方今天打算跟我们论证偶像为粉丝买单的义务来源是吗?”反方打出一招。 “是的,我方二辩稍后会为您论证。”苏迢迢礼貌接下。 这场比赛的第一战场就是偶像买单义务来源的证成与否,这是质询环节中逃不掉的,苏迢迢他们队内在赛前讨论环节就已经明确了这个回答。 他们这段时间分析了大量的比赛视频,发现正方的大部分辩手——尤其是从政法大学法学专业出来的——都会有意地去回避义务来源这一点,因为从法律角度来看,这一来源显然是无法证成的。这种回避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几支正方队伍的失败。 而他们今天既然要专攻价值,就要有足够的勇气去承认这一点,即使在法律上行不通,也要尽全力把道德与良知这条线推进到终点。 反方四辩似乎没想到她们认得这么干脆,脸上的表情微滞,随后露出辩手特有的表示胜券在握的稳健神色,宕开一笔道:“好,下个问题,粉丝的所有行为偶像都应该买单是吗?” 他这一问又投入了正方事先预料到的篮筐,苏迢迢想也没想就否认:“当然不是,粉丝行为和粉丝的行为是两个概念,前者是一个已然被限定了修饰词的偏正短语……” 然而不等她说完,对面便出声打断道:“好的,那我随便举个例子吧,你可以来判断一下。比如现在有个粉丝为了去看偶像的演唱会偷了爸妈的钱,被她爸妈抓住关在家,结果这个粉丝就想不开要割腕,你觉得这种行为偶像也要买单吗?” 苏迢迢回答:“对方辩友,如果您今天的这个举例被写成新闻登上人民日报,引发大规模的关注与讨论,并且它的普遍性已经具有了某种程度的社会危害的话,那么我方认为……” 对方听到中途便抢言打断道:“那如果没有呢,您方就把这部分粉丝行为让给我们了是吗?” 苏迢迢被连着两次打断发言也就算了,对面说的还是这种幼稚又奇怪的话,只得往下压一压嘴角,露出一个“我再忍一忍”的表情,随后耐着性子回答: “对方辩友,辩论不是让不让的问题,我们首先要去考虑这道辩题它本身的指向。只有当粉丝行为引发大规模的舆论,造成了一定的社会影响甚至社会危害,才会引发普通群众对‘偶像买单’的呼喊,才会有我们今天的这场比赛。 “但如果一件事本身不具有社会危害,它无法出现在大众视野当中,那就不存在出于维护公众利益而需要承担的责任,偶像也就不需要买单,听明白……” 话音到最后,差点习惯性地来一句“听明白了吗”以示嘲讽,好在中途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一辩,匆匆刹住了车,改口道:“我这样说应该很明白了吧。” 对面也是久经辩场的老将,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嘲讽就破防,再次转变攻势:“那对方辩友,我再给你举个例子好了,比如xxx的私生饭因为追车引发交通事故,还上了热搜,你认为这种情况下偶像应该买单吗?” “应该买单,偶像当然应该站出来严厉谴责,告诉粉丝这是极其恶劣的行为,是绝不可以效仿的行为。”苏迢迢在回答中不着痕迹地把‘买单’的定义拉到他们这边,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之后又继续添砖加瓦,“而我方更深一层的期待是这些私生饭可以在法律惩罚、偶像引导和家庭教育等多方的共同努力……” “对方辩友,你方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私生饭屡禁不止,就是因为这群粉丝根本不会听从偶像的劝导,只会我行我素。”反方第三次打断她的话。 “我方当然明白,但效果好不好和应不应该是实然和应然两个层面的问题,不应混为一谈。”苏迢迢屡屡被迫闭嘴虽然很不爽,但还是保持了最大限度的理智,淡声回答。 “那即便一点效果也没有,您方仍然认为应该?” “是的。” “那我方稍后要是给你举例这种劝导不仅没有正面的效果,反而会引发负面效果,您方也仍然认为应该?” “对方辩友无非是想谈偶像买单的效用问题,稍后我方二辩也会具体阐述偶像对粉丝进行引导和劝阻的机理,并告诉你效用所在。”苏迢迢说着,瞄了眼大屏上的时间,发现反方的倒计时已经逼近十四分钟,有点纳闷他怎么还不结束。 仿佛是听见了她内心的声音,对面的四辩很快开口:“好,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偶像不买单,你方认为需要谴责吗?” 好巧不巧,苏迢迢事先又准备了这个问题的回答,简直像背稿似的脱口而出:“我方当然不提倡用谴责去对偶像进行道德上的绑架和压迫,我方只是倡导。但如果我方所倡导的……” “打断一下,你方倡导的意思就是可以做也可以不做,那为什么要说是应该做?”对方等的就是这个答案,强硬地切断她的话音,紧抓机会追问。 “对方辩友,我的回答不会占用你方时间,你不用急着打断我说话。”毕竟是从三辩转过来的,苏迢迢到这会儿总算受不了这个气,提高音量提醒。 说着还得尽量维持住脸上的表情,嘴角挂着几丝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又成了她经典的苏乙己辩论脸。 边上的路佳从这场强势的质询开始就隐隐捏着把汗,直到听到这句,就知道苏迢迢果然还是没绷住,默默冲陆礼做了个鬼脸,在草稿纸上给他写: 【学妹好像不太高兴】 然后推给他。 陆礼在做笔记的间隙瞟了眼纸条,下一秒便收回视线,没什么反应。 于是路佳接着写: 【要不下次你打一辩算了?】 陆礼看到这句,笔尖微顿,压低声音提醒她:“先好好打比赛,场外话结束再说。” 路佳轻一耸肩,默默把自己的小纸条抽走,翻回刚才做笔记的那面。 场上的反方四辩被苏迢迢噎了这么一句,也只能摆出风度来,轻一点头道:“好的,你说。” “如果我方所倡导的价值观可以在每个人心中落实,那么即使不需要他人的谴责,偶像也会自我谴责,”苏迢迢说到这儿,不等对面催命鬼似的追问,便自行补充,“顺便再回答您方刚才的问题,这种倡导不是可以做也可以不做,‘应该’的词典意本就是用于建议,它的程度并没有必然那么深,意思是情理上或者道义上的应然。” “那您方的这种应然从何而来呢?”对方追问。 “来自道德和良知。” “那如果我方今天给你方证明,你方所谓的应然实际上不仅会对偶像本人、还会对整个社会带来不良影响,是不是就能证明您方的这个应然无法证成?” “这要看你方如何论证,我很期待。”苏迢迢轻轻挑眉,语调扬起,答得很有风度。 只是话音落毕,连她也没意识到这句话的语气很像队里的某个人,他经常把这种忽悠人的场面话挂在嘴上,还每每都说得真诚万分。 她这话仍然存在模棱两可的部分,但反方四辩看了眼时间,已经无暇跟她缠斗,只得点点头道:“好的,我的质询到此结束,感谢对方辩友。” 坐下之后便第一时间侧身转向三辩,两人开始小声地讨论起什么。 苏迢迢见状,也回了句“感谢”,一屁股坐回一辩席。 很快,她桌面上传来一张纸条,一眼就能认出是陆礼的字迹—— “表现得很好。” 后面还跟着一个眼睛弯弯的笑脸图案。 苏迢迢收到这句鼓励,小幅度地越过中间坐着的两人,远远瞄了他一眼。就发现陆礼这会儿看起来正经得很,正在低头写记录,额前落下的碎发映着他高挺的鼻梁和浓沉的眸子,领口露出的脖颈修长,高冷又严谨,根本不像是会给她画笑脸的那种人。 苏迢迢见状,轻压了压唇角,很快收回视线。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表现得很好,全程脑子都是清醒的,厘清了双方存在的分歧,没晕晕乎乎地让对面牵着鼻子走。到头来不仅没让给反方什么东西,还把他们正方的观点都详细重申了一遍。对于一个一辩来说,这已经是能打到八分的精彩表现。 而到这里为止,她的大部分任务就都已经完成,只剩下自由辩一小部分的发挥。 所以对于队长的夸奖,她就理所当然地收下了,随手把那张纸条叠好,塞进兜里。 一轮结束,台上双方多少都有些小动作,但主席并不会因此停顿,紧锣密鼓地开口: “感谢双方辩手。在本轮结束后,正方所剩时间为十三分零五秒,反方所剩时间为十三分四十四秒。下面,有请反方一辩进行开篇陈词。” 迢迢有礼 第22节 第30章 .迢迢有礼 正人君子 反方的立论并没有太多推陈出新的部分, 和正方以道德和良知作为判断标准的观点不同,他们对这道辩题的判断标准在于何者更能推动社会向好发展。随后分别论述了偶像买单从义务来源上的无法证成,搬出“义务自负”等等法律上的概念, 认为粉丝的过错行为天然应该由粉丝个人承担。 反方的这部分稿子出来后, 场面就显得有点奇妙,两方对垒,桌子前写着“法学院”的队伍在大谈道德, 而桌前写着“国际关系学院”的队伍正在侃侃而谈法律。 除此之外,反方也有意识在道德层面进行阐述, 但这部分在立论稿中只是一句带过,认为粉丝和偶像之间只是一种松散的社会联结,一个粉丝可以有无数墙头,脱粉转黑、脱粉回踩事件也是家常便饭,因此偶像在道德层面同样不具有买单的义务。 而反方四辩在质询中提到的“买单有害”,也在一辩稿中也进行了初步的论证, 认为偶像为粉丝买单会造成责任的转移, 不利于粉丝责任自负意识的培养。其次, 如果偶像无条件无底线地为粉丝买单, 就会有路人和黑粉都加入网络暴力的狂欢,打着某一偶像的旗号肆无忌惮地作恶。 之后又谈到现今靠着粉丝打投出道的偶像话语权极低, 粉丝往往不会任凭偶像摆布。比如某明星开演唱会三令五申不要带应援棒, 粉丝仍然会想各种办法躲避安检偷偷带入;时不时还会有粉丝团建冲工作室的评论区, 带大字报细数工作室的种种罪状, 甚至会替艺人撕掉他们不喜欢的资源。 再比如某明星曾出面说自己不需要应援,粉丝却只会认为这是舆论在打压自己的偶像,逼迫他说出违心的话语,并由此产生逆反心理, 荒谬地认为“哥哥身边只剩下我了”,于是网络暴力在偶像出面买单后不但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造成了新一轮的舆论危机。 最后,反方还举例了韩国的“粉丝自律组织”这一案例,将它作为相较于“偶像买单”这一方式的更优解来进行提倡,认为这更有利于形成粉丝责任自负的意识,促进社会向好发展。 客观来说,对面的立论稿其实写得很不错,思路清晰,既有对正方的拆解,又有对自身论点的举证,还有在价值层面上的考量,确实是有去年“争锋杯”季军的水准。 但双方的分歧也很突出,反方的立论有超过一半的论证都基于“偶像买单会造成责任转移”这一前提,于是等到陆礼起身质询时,开口就直奔主题: “对方辩友,想请问您方是如何得出偶像买单会造成责任转移这一结论的?” 和苏迢迢打质询的激进风格不同,陆礼果然人如其名,是走风度翩翩一流的,即使是提问,听起来也很温和,像是要跟人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玄说理,能喝喝茶下下棋更好,没有丝毫夹枪带棒的硝烟味。 至于对面一辩,是个从腔调到做派看起来都非常自信的辩手,都不用听他开口,光是看他的样子就会给你一种能言善辩的直觉,眼下也第一时间接过话头:“给你举个例子吧,比如今天我有一个朋友在吃饭,我帮他买了单,那就使他免去了要买单的责任,这份责任就落到我头上了嘛。” 陆礼听到这句,弯起眼睛,但看起来不像是嘲讽,反而是在安慰对面:“对方辩友,您似乎不了解这道辩题中‘买单’存在的修辞义,它和吃饭买单是不能直接类比的。比如现在我可以帮朋友付钱,但偶像能替触犯法律的粉丝承担民事或刑事责任吗?” 对面嘴硬地回了句:“在您方的语境下,似乎偶像就应该为粉丝承担民事或刑事责任。” “这显然是您方的曲解,我方在一辩稿中说得很清楚,偶像买单所承担的责任不同于粉丝责任自负的那部分责任,民事或刑事责任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偶像承担的义务是公众人物应该引导公众向好的义务,承担的责任是处于社会契约中的社会人所应当承担的维护社会安定秩序的责任。”陆礼做了个小结。 苏迢迢听到这儿,头一次发现他的口条很好,这么一段冗长的复句说下来不仅没打磕巴,轻重缓急也很恰当,一下子就能让人抓住重点。 “既然如此,”陆礼推到这里,开始驳论,“粉丝本身需要承担的责任并不会因为偶像买单发生转移,网暴他人所需要承担的代价仍然存在,您方是如何得出只要偶像买单、就会吸引来热衷于网暴的黑粉这一结论的?” “我方首先觉得您方在强推责任不会转移这一点,其次我方可以举例论证,”对面头铁地否认,紧接着拎起准备好的材料,“好比两年前有某爱豆因为粉丝行为遭到网暴,出面呼吁粉丝理智追星后,黑粉尝到甜头,对他的攻击反而愈演愈烈,后来导致粉丝也产生逆反心理,又与黑粉掐架,引发了新一轮的网暴。” 陆礼闻言,嘴角微勾,笑得人畜无害:“对方辩友,我方想听到的是有力的数据,而不是您方想当然的推测。您方至少要相应地告诉我,在偶像买单后,各大平台对该偶像的负.面.评.价呈现升高的趋势,并且这种趋势是由于买单这一行为造成的,这样您方观点才能得证吧?” 这套说辞一出来,多少带了点耍流氓的味道,辩手不是专门做风险评估的数据公司,这些数据也不是公开的信息,理论上这么要求当然没错,但实际上就是在强人所难。 可无奈说话的这位长得光风霁月、正人君子极了,台下观众就完全不觉得这要求有问题,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反方一辩。 反方一辩这会儿眼睛都瞪大了不少,开口:“对方辩友,要这么说的话,那您方也需要相应地用数据举证……” “我方当然可以举证,”陆礼肯定地一点头,接过话道,“比如去年某剧男女主粉丝因为番位互撕,当时搜索该剧和该明星的微热点云词时,热点由高到低分别为撕番、吸血、洗脚婢、晦气、碰瓷等等。但当晚女星在微博呼吁大家停止撕番行为后,第二天搜索该剧和该女星热点云词时,由高到低就变成了安利、绝美、期待、静候……由此可见,偶像出面呼吁粉丝理智追星的买单行为有着立竿见影的效果,你方承认吗?” 他这张脸一本正经地念出饭圈专用的一些词汇时,从场面上看起来就有点喜感,观众在中途忍不住发出几阵哄笑,估计是没想到这些辩手还挺上道。 至于这些数据,当然也不是胡编乱造出来的,凭借路佳多年混饭圈的经验,用几个关键词轻而易举地搜到了粉丝当时的热点云词截图。 反方一辩也看出他们是有备而来,脸上的表情没变,末了回答:“我方不承认,对方辩友您的举例也只让我看到粉丝洗广场的效率很高,实际上的粉丝行为究竟有没有得到劝阻,谁也不知道。” “可是对方辩友,只要那些粉丝愿意清洗广场,不波及正常冲浪的网民,我想这就已经初步地达到了我们对于偶像买单的期望了,”陆礼说罢这句,不等对方回应,又问,“还有一个问题,您方所说的粉丝经济下的粉丝并不听从偶像的话,您方可以再举例论证吗?” “当然可以,比如前阵子某男爱豆和女爱豆合作歌曲,结果因为粉丝抗议,该爱豆最终下架了歌曲,可见偶像的话语权和力量是有限的,有时甚至受制于粉丝。”反方第一时间回应。 陆礼中途就被这个举例听笑了,开口:“对方辩友,您方所提到的这种偶像跟粉丝之间的关系恰恰是我方最不提倡的,这位偶像不仅没有尽到正确引导粉丝的责任,没有合理地为粉丝行为买单,反而听之任之,一味地讨好献媚粉丝,这样下去只会使得双方关系越来越畸形,粉丝行为越来越极端,难道粉丝经济下的偶像和粉丝之间全都是这种畸形的关系吗?” “对方辩友,我认为您方过于理想化,当下的许多偶像都是粉丝花真金白银打投出来的,粉丝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这种依赖关系是无法避免的。”反方回应道。 “对方辩友,那您觉得这种关系是值得倡导的吗?您非常肯定并且认同这种关系?”陆礼冷不丁刺出一句,一下子就把对方架上道德高地。 对面不得不暂避锋芒:“我方只是就事论事,陈述当下的事实,并且我方稍后会……” “我方当然明白现在的饭圈存在一些问题,但我方绝不承认您方这种把极端看作普遍、把普遍看作正当的思路,”陆礼难得打断对面的发言,话音落毕,紧跟着一个轻巧的颔首,“感谢对方辩友,我的质询到此结束。” 第31章 .迢迢有礼 非常感谢对方辩友 反方一辩闻言, 也不得不落座,局面打到这儿,对于反方而言稍显吃力。 主席随后提示了第二轮交锋结束后双方的所剩时间, 场面来到二辩的陈词。 庄慧的辩论风格很细腻, 跟陆礼简直是师出同门,不紧不慢地开始跟人解释他们这边所提出的“道德上的义务来源”: “义务是个体做或不做某种行为的应当性,除了法律义务, 通常所说的义务主要指道德义务。义务来源于个体的良知,它经由人类情感和理性的交互作用而产生。当个体良知通过“三人社会模式”转化为社会大众良知后, 义务就成为社会大众良知的内在要求,社会大众良知能够以社会评价或社会舆论的方式迫使个体履行义务。因此,个体良知可以产生义务、社会大众良知也能让个体负有义务,这就是我方今天认为偶像应该承担义务的原因。*” 随后又提出了“偶像与粉丝之间的理想关系模型”,举了两个粉丝受偶像正面引导、在生活中积极进取最终获得成功的正面例子,意在反驳反方此前所提到的粉丝经济下的畸形关系。 因此当她的陈词结束, 对面第一时间开口对他们的理论发难:“对方辩友, 您方所谓的‘三人社会模式’到底是什么, 这种理论在学术界有得到普遍认可吗?” 庄慧施施然回答:“‘三人社会模式’这一理论是由张恒山教授提出的, 内容很长,结合我们今天的辩题简而言之, 就是当偶像a和粉丝b产生交互行为时, 作为旁观者的大众c会受到良知的驱使对其产生道德评价, 在这一条件下, 社会大众的评价可以让个体负有义务,但只做较弱的‘应当’要求,也即我们今天这个辩题所提到的‘应该’。 “而我此前论证的内容属于西方现代伦理学中的‘义务论’,认为人的行为必须遵照某种道德原则或按照某种正当性去行动, 它和‘目的论’、‘功利主义’等理论相对,有相当的学术地位。” 辩论有时候打的就是赛前准备的完成度,法学院这边又是微博云词又是各种理论地掉书袋,国关事先没接触过这些理论,没法当场查找所谓的“义务论”和“三人社会模式”,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正方不费一兵一卒地把论推进到这儿。 他们则被迫转移战场,开口:“正方辩手今天无非是提出了偶像买单这种规范饭圈的机制,那么我方二辩接下来会提出一种新的机制,叫做粉丝责任自负机制,不如我们今天就来比一比双方的两种方案哪个更好。” 庄慧眯了眯眼,有点茫然地开口:“对方辩友,您方的粉丝责任自负机制和我方的偶像主动买单不冲突吧,我不理解为什么在今天这道辩题上要跟您方讨论一个新的机制。” 反方三辩反驳:“当然是冲突的,我方的机制可以让粉丝自己担责,而你方是偶像为粉丝担责。” 辩论有时候就是在同一个问题上反反复复扯皮,庄慧闻言,轻叹一声回答:“可是我方一辩和四辩已经重申过很多次了,偶像买单并不会造成责任的转移……” 她的话刚开了个头,在场的所有人就都能猜到结尾,反方似乎也反应过来,打断道:“对方辩友,不如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不论你认为当下的偶像和粉丝之间的关系畸不畸形,现在要是有粉丝想撕掉他们不认可的资源,偶像第一个站出来放话让粉丝停止,这个时候是不是会造成部分粉丝脱粉转黑,导致偶像的流量下滑?” “可是偶像买单之后所展现出的这种勇气,也能提升他路人缘,给他带来新的粉丝啊。”庄慧开始跟对面画太极,满脸写着老实巴交。 “粉丝行为会不会对偶像发展造成影响我们另说,但对方辩友请不要回避我的问题,你只需要告诉我偶像在买单过程中是不是会有一定的风险?”对方敏锐地察觉到正方态度上的暧昧,揪着这点紧咬上来。 “可是放任粉丝撕资源得罪业内,对偶像来说同样也是有风险的啊……”庄慧再次打出一个擦边球。 苏迢迢在边上听到这里,差点憋不住笑出声。 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一直被庄慧文静的外表所蒙蔽,这位学姐平时不太爱说话,讨论也总是默不作声地记笔记,有时候看起来像个傻白甜。 然而到了辩论场上,才会让人后知后觉她就是个白切黑,逃问题逃得流畅又无辜,还能暗搓搓地从别的地方把场子找补回来,油滑得很,都快把对面三辩的鼻子气歪了。 不过气归气,对方三辩仍然在坚定地推这条线:“好的,对方辩友说放任粉丝也有风险,说明你们承认偶像买单是有风险的,至于路人缘这一点请您方稍后拿出实际的数据来举证。” 庄慧在他低头看稿的空档,及时插入道:“我方现在就可以举证,比如某偶像粉丝在前段时间恶意举报……” 这个案例大家都耳熟能详,对方三辩不等她说完便开口打断:“对方辩友,你所谓的路人缘变差对偶像的实际影响没有那么大,我们甚至有数据表明,当偶像因为粉丝行为而受到攻击时,还会产生虐粉洗粉的效果,使死忠比例升高,刺激其代言商品的购买和消费……” “可是我看到很多对该偶像有恶感的路人列出了他代言的产品避雷,品牌方也流失了很多原先的……”庄慧又开始给对面泼冷水。 但反方只是提高嗓音盖过她的话,继续甩出案例数据:“然而偶像主动出面得罪粉丝,对他的影响才是立竿见影的,比如某某偶像的一个大粉在脱粉回踩后曾经晒出自己的打投记录,前后加起来有一百多万,对于一个刚出道的偶像来说,得罪这种级别的粉丝,很有可能使他失去出道位……” 他那头滔滔不绝的档口,正方的几个人也纷纷在面前的资料上做好记录。他们赛前的模辩在偶像买单会承担流失粉丝的风险这一点上几经尝试,最终也没有找到一个好的突破口,只能在其他地方找补,尽量把这一块的损失压缩到最低。 一直到反方所剩时间不足八分钟,对面总算完成了这一交锋的举证,结束他的质询。 随后就是反方二辩的陈词,开始介绍他们酝酿半天的粉丝自律机制,灵感显然来自新国辩的其中一场比赛,提到韩国的粉丝自律组织可以依靠粉丝实名制落实追责和惩罚机制,从内部约束粉丝行为,让粉丝树立起责任意识吧啦吧啦…… 苏迢迢听到最后,没什么脱离预期值得记录的内容,只是默默在资料的某一行上打勾。 正二简短的陈词结束,就到了路佳的质询环节,主席的提示落毕,苏迢迢跟着抬了抬头,带了几分艳羡地看向三辩席。 这种尽在掌控的质询真的太好打了……她会忍不住想象要是她是三辩的话,可以用哪几个问题把对面打穿…… 这头的路佳和她是严格意义上的师出同门,打的是快节奏的压迫,一起来就连珠炮弹地开始她的发问: “对方辩友,您所谓的粉丝自律组织似乎是依靠内部惩罚机制的强制性运作的,那请问具体有什么惩罚措施呢?” “比如现在要是有个粉丝做了过激行为,触犯了组织所要求的理智追星条约,这个组织就可以单方面开除他的粉籍,还可以限制该粉丝无法参加偶像见面会。”反方回答。 “对方辩友,请问您方这种限制粉丝自由的行为不触犯法律吗?” “当然不触犯,只要粉丝加入了这个自律组织,签订了相应的理智追星契约,那么根据契约合同进行惩罚就是有法可依的。” “那我为什么一定要加入你这个组织,我快快乐乐做个散粉也没问题吧?” “如果不加入这个组织,粉丝就没有偶像演唱会的购票渠道,粉丝自律组织的强制力就体现在这里。” “对方辩友,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些更有强制力的举措?对于极端粉丝来说,开除粉籍就开除粉籍,不看演唱会就不看演唱会,我还是可以照样打着偶像的旗号到处骂人啊。” “只要被开除粉籍,就等于和偶像做了切割,更严重的还可以关停相关社交账号。” “哦,所以您方的意思是这个粉丝自律组织不仅跟偶像有合作,跟社交平台也达成了合作,要不然怎么能限制购票和封号?”路佳开局用紧凑的提问扫射了一番,探了探对面的底,直到这会儿才冷不丁在问题里塞进一个套。 对面被她的节奏带动,一口答应下来:“是的。” “所以你们所谓的粉丝自律组织的官方性是由偶像承认的,要不然一个组织在没有偶像授权的情况下,跳出来说我是某某某的官方粉丝会,大家都把身份证号等等实名信息发给我,估计不会有一个人相信吧?” “……”对方犹豫了一下,一时没开口,出于某种辩论直觉,他从她的话音里察觉到了对他们不利的因素。 但已经太迟了,路佳的那句反问本来也不是说给他听的,紧接着道:“那我就想问了,既然你方的粉丝自律组织无法和我方偶像做切割,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要依赖偶像,那么您方提出这个方案的意义何在?跟我方偶像买单制度的相抗性又在哪里?甚至可以说,你的这种自律组织不也是偶像买单的其中一种方式吗?” 反方二辩听到她的这层逻辑后,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瞬,有些苍白地解释:“不是的,偶像只是承认,但并不运营这个组织,跟买单……” 路佳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发言,继续攻击这一点:“除此之外,到底是谁牵头的这个粉丝自律会?哪来的资金?如果真的像反方辩友所说的,有话语权的大粉全都不想理智追星,都只想浑水摸鱼地发泄暴力,只想把偶像当做傀儡把玩,那根本没人愿意组织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啊,大粉可以直接撤资想承认自律组织的偶像啊。” 在政策辩中,有一条默认原则,即反方享受现状不变动的推定利益,只需要攻击正方所提出的新政策,突破需根解损四个价值尺度的其中之一就能获胜。 而想提出一个比正方所倡导的政策更好的方案,显然比单纯地攻破要来得艰难,要承担起需根解损四方面的举证才能成功。 因此在今天这道辩题上——虽然让不让偶像买单并不属于政策辩题——反方想要提出一种更好的方案来攻破正方无疑是冒险的,这一点最多只能做补充使用,更何况国关院只学到了新国辩的皮毛,还没学到精髓*。要是把获胜的宝都压在这一点上,就完全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等路佳的一连串问题抛出,对面的二辩眼看着快要死机,幸亏反三中途凑近提醒了一句,才让他重拾思路,开口:“不是的,粉丝自律组织一般都是由正规的公司承接业务,并不是某个粉丝提倡组织。” “对方辩友还是没搞清楚我的意思,”路佳撇了一下唇角,带了几分嚣张,“您方刚才承认了,不管是谁运营谁承接,这个组织的官方性都需要由偶像给予承认,否则就只是个毫无号召力的空壳,根本不会有粉丝理会。 “更何况对方辩友刚刚才说过,粉丝经济下的粉丝是偶像的衣食父母,那要是现在有个出资一百万的大粉放话说只要偶像敢承认自律组织他就脱粉,对方辩友口中的没有话语权的傀儡偶像是不是又要第一时间出来滑跪、第一时间出来跟这个粉丝会割席?” “……”反二无言以对,现在估计是想打死队里提出这个论点的人。 而这头的路佳已经开始美美总结:“因此综上所述,您方的这个方案其实是我方偶像买单的一种可行方案,您方对这个方案的推崇都会成为我方偶像买单有效性的佐证,您方对我方的攻击最终都会像回旋镖一样扎在您方的这个方案上,还请您方慎重。” 说到这儿,转头瞥了一眼大屏幕上的时间,脸上的笑容非常灿烂:“最后,非常感谢对方辩友,我的质询到此结束。” 第32章 .迢迢有礼 无愧于心 路佳把对面的这一个大论点打穿之后, 反方在这两轮质询中的唯一战果就只有“偶像买单会承担风险”这么一点,还被庄慧的几个反驳拉回去不少。 到头来反三在质询小结里只能不断嘴硬地否认正方刚刚打下来的东西,最后看起来很有气势地重申他们的一辩稿: 迢迢有礼 第23节 “第一, 偶像没有买单的义务来源;第二, 要买的单实在太多、太不可预测了,偶像没有为粉丝买单的能力;第三,买单不仅会给偶像本身造成损失, 还会使黑粉肆无忌惮地继续网络暴力,给社会带来巨大弊害, 因此,我方认为粉丝行为偶像绝对不应该买单。” 随后是路佳的质询小结,她的脑子转得快,赛前又比较懒,向来都是临场发挥,仿照对方的句式来了一段: “第一, 偶像有社会大众良知和自身良知所要求他承担责任的义务来源; “第二, 呼吁粉丝理智追星停止网络暴力不是一件操作困难的事, 不需要偶像一个一个给粉丝打电话让他们停止网络暴力, 一则声明足矣。此外,当下的社会舆论发酵得很快, 要买的单既然是社会大众可见的, 拥有专业公关团队的偶像当然可以看到这些单, 不具有不可预见性。 “第三, 对方辩友根本没证成买了单会刺激黑粉网暴这一点,也没有突破我方所提出的、不买单也会给偶像造成损失这一点,因此对方辩友的举证根本不充分,完全不得证。” 有她的这个质询小结坐镇, 正方在后续自由辩里发挥起来就非常舒服,还有大把的例子可以往上堆;反观对面的国关院,简直跟玩扫雷似的,处处受限处处碰壁—— 反一:“对方辩友,偶像也是人,偶像不是万能的,我们不能以过高的要求把偶像架上神坛,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当面对买单会带来的损失时,我们不能强行要求他人去承担风险。” 苏迢迢第一个起身:“对方辩友,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茹毛饮血也曾经是人的本能,难道人类发展的历史是沉沦于本能的历史吗?难道一个社会所要倡导的价值观永远只停留在本能阶段吗?” 反三:“对方辩友,粉丝在外面闹事根本就不是偶像的错,怎么偶像被对方辩友说得这么十恶不赦?要是一个偶像得罪了粉丝可能出不了道,为了自己的事业和前途,为什么您方硬要把他本就不应该承受的痛苦施加在他头上?” 路佳听到这句,毫不客气地起来扫射:“对方辩友,我方只是提出倡导,何来十恶不赦之说?我们只是希望偶像的每一步都要踏踏实实地走,要对得起自己朴素的道德和良知,要擦亮眼睛,看清楚自己身上的闪光点到底是什么。粉丝花钱是为了他的才华买单,为了他的人格魅力买单,再不济也是为了美色买单。不会有粉丝因为他听话就给他砸一百万,有这些钱去买条狗不是更听话吗?何苦逼良为娼呢?” 这句放肆的“买条狗”一出来,底下又是一片哗然,随后有人噼里啪啦地带头鼓起掌来,估计是这场辩论赛在整活方面让他们看爽了。 台上的时间已经跳到反方的倒计时上,反四只好在这喧哗中起身:“对方辩友,不管怎么样,我们更要倡导的是粉丝个体的自律和责任自负啊,粉丝犯了错之后你光呼吁偶像出来买单,都不说效用有多少,你这个目标就抓错了嘛。” 庄慧平静开口:“对方辩友,我们没有只呼吁偶像的意思,只是今天这个辩题又不是在讨论粉丝犯错是该偶像买单还是粉丝买单,我们只讨论偶像作为主语时他应不应该做点什么嘛。” “对方辩友对偶像施加的道德义务真的特别高,那按照您方的这种要求,某位偶像现在有三千万粉丝,他要是对三千万粉丝的行为都一一买单的话,那偶像是不是不用做别的事了?” 路佳听到这话,“嗖”地一下起来阴阳怪气:“对方辩友你这话说的,暂且不说微博三千万粉丝的注水量有多少,那种极端狂热的粉丝毕竟是少数,我也是混饭圈的,我就没看到三千万粉丝同时发疯的场面。 “更何况粉丝行为它是一种集体行为,偶像一次可以劝导很多个人,我不相信有哪个偶像会有三千万粉丝分别做了完全不同的使得公众利益受损的事情,因此偶像什么事都做不了了需要一个一个过去喊话,这种设想太可怕了,那些粉丝又不是从《自杀小队》里召集来的。” 她的话到中途,底下的观众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饭圈名场面,都绷不住笑出来。 对面的众人沉默了一下,很快由反一起来转移战场:“说实话,我还是不太明白对方辩友的所谓义务论和三人社会模式,是不是现在只要有三个人,只要我做了一丁点似乎是有悖于道德的事,我就会被别人用道德去指责?那按您方的道德观推下来,这种世界不是很可怕吗?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架上道德高地,都会被人肆无忌惮地施加道德压力。” 这话到了庄慧的主场,她自觉起身:“不是这样的对方辩友,三人社会模式中的第三个人代表的是大众的良知。它和大众的普遍伦理道德具有一致性,只有你做了损他行为时,才会有人用道德去指责你。如果你的行为利己不损他或者利己亦利他,那根本不会有人去指责你,对方辩友不需要有这样的担忧。” “对方辩友你的立论太生僻了,恕我无法苟同,举个例子吧,我走路的时候经过两个人在吵架,甚至还在大打出手,这个时候您方是出于什么道德良知,强制性地要求我们去买单?” “对方辩友,偶像和粉丝之间的关系不是路人和路人之间的关系,打个比方,在商家和用户之间,有一种‘避风港原则’,在平台上发生的违法行为,平台有制止的义务。而偶像和粉丝之间的关系一定程度上也符合避风港原则的要求,当偶像知悉粉丝做出了某些突破道德的事情后,出于维护自身利益的目的,他也有出面制止的义务。”陆礼开口,再次给对方丢出一个新名词。 这一来对面也让他们给气笑了,站起来反问:“对方辩友,我不理解为什么偶像和粉丝之间是平台和用户之间的关系,请你详细论证。” “因为当我们在说‘这个人是某某的粉丝’时,粉丝这个词成了定语,当一个个体从称谓上就和偶像深度捆绑的时候,他所做出的粉丝行为就都会被划入与偶像相关联的领域。在这个领域中,粉丝是用户,而偶像是会从中获利或受损的平台。” 陆礼解释到这儿,瞥了眼自由辩的时间,顺口又道:“如果就这您方刚才的例子类比的话,偶像不是看到路上有两个人在吵架,而应该是看到有两个人在他家门口吵架,其中一个还是他的亲戚朋友,吵得整栋楼的人都出来抱怨。在这种时候,他出于良知,当然有道德上的义务出面劝架。” “对方辩友,那要是偶像劝了粉丝就是不听怎么办?”反方继续挣扎。 路佳看不过眼,挺身而出,突突突道: “先不说您方又在拿实然跟我们讨论应然,就跟您探讨一下为什么会有偶像的饭圈全是不把这个偶像当人看的粉丝吧,那是因为这个偶像一开始就没有给出一个好的导向,用饭圈的说法叫养蛊。真正的战斗粉都是一层一层筛选剩下来的,偶像的漠视和不作为就是一种变相的筛选,那些自我约束能力差、好斗、嘴臭的人都沉淀进这个饭圈,进而使某个饭圈的生态环境变差……” 话音到这儿,响起倒计时三十秒的提示音。 于是就听路佳的嘴跟开了光似的,第一时间提速道: “也正是因此,为了让这个偶像拥有话语权,为了让这个偶像能够被粉丝当做有思想有人格的人来看,我方当然倡导偶像出来表明态度,给出一个‘我不希望我的粉丝到处发疯’这样的信号,粉丝在接收到这个信号之后,自然会有一个脱粉或者叫洗粉的过程,以xx和xxx粉圈的来看,偶像的这种鲜明态度是能够起到一定作用的。” “对方辩友,那要是你一出面不仅没用,不仅被粉丝打,还要被跟粉丝掐架的那群人打怎么办?”反方估计也是破罐子破摔了,辩论内容逐渐离谱。 苏迢迢站起身,开口解释:“对方辩友,我们当然承认挺身而出会面临一定的风险。但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利而取义也。一个宁愿昧着道德良知躲在疯狂的粉丝背后恰烂钱也不愿意表面立场的偶像,他真的配做万人仰慕的偶像吗?” 话音落到最后,正方自由辩所剩时间刚好结束。 反观反方还有一分多钟,却苦于没什么话好说,只能硬着头皮从正方的“义务论”拆到“避风港原则”,来来回回的“我不理解”。 自由辩倒计时结束,总算来到辩论赛的结尾—— “下面,有请正方四辩做总结陈词。” “感谢主席,同样感谢对方辩友。”陆礼笑吟吟地起身。 “今天这场辩论我们和对方辩友聊了很多,让我们惊喜的是,对方辩友超出我们的预设,给我们的偶像买单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叫做粉丝自律组织,我方都一致认为这个想法非常好。 “因此,我们呼吁和倡导那些有野心、有话语权、有担当的偶像尝试着牵头去做这样一件事,和某些公司达成合作,建立粉丝自律组织,签订具有法律效力的合同,让追责制度彻底在粉圈落实。 “在这之后,不只是饭圈——饭圈已经当了太久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了——我们同样希望其他圈子、比如电竞圈,可以向清朗的饭圈看齐,各个电竞俱乐部带头落实粉丝自律,真正达到我方在开篇陈词中对于理想的网络环境的描绘。” 陆礼在这儿显然是夹带了点私货,但并不影响,甚至因为这话紧扣时事热点,底下观众又是一阵哄笑,实实在在拉拢到了人心。 随后再转回今天的辩题: “至于今天的辩题,从场面上,我方在这里再明确两点。第一,偶像买单不会造成责任的转移,粉丝行为触犯了法律的,自然有法律惩戒,触犯了道德的,他人的口诛笔伐也不会落到偶像头上。 “第二,偶像买单所带来的清朗饭圈的效益是立竿见影的,我方今天已经举例了很多。至于偶像买单对偶像本人产生的后果,当然可能会带来损失,但也会相应地带来好处,然而不买单不仅绝不会有好处,甚至还可能有更坏的后果。因此对方辩友不可以片面地去思考这个问题,认为买单可能有损就绝不去买单。 “而即便真的有损失,这种损失才是我们今天站在这里倡导‘应该’的根本原因,才是这个‘应该’的真正价值所在。正因为它有它艰难的地方,它有它不得不割舍的利益,所以它更值得我们追求和倡导。正因为这样的偶像拥有一般人所没有的魄力去承担起或许对他而言有损的责任,所以他更值得我们去爱。 “倘若这个买单有利无弊、不费吹灰之力,却有人执意不去做,我们根本不会讨论‘应不应该’,只会认为他失格缺德;倘若狂热的粉丝行为可以被轻而易举地劝阻,又怎么会有人在目睹今时饭圈之怪现状时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偶像,寄希望于他们呢? “因此,我们当然知道它艰难、它有损、它不是我们法律上应该承担的义务,然而正是这些艰难的取舍,支撑起人们的信念,成就个体的不凡。我们今天所倡导的、所期待的,正是这样知其有损而为之、知其无功而为之、只求无愧于心而为之的偶像,感谢各位。” 第33章 .迢迢有礼 救命救命救命! 陆礼的陈词很短, 结束时正方还剩半分钟的时间。hela 但已经足够了,后面的流程过得很快,反方硬着头皮念完一辩稿, 主席宣布收取评委打分表, 很快就出了结果。 印象票一共三票,除了其中一个评委以“正方的‘义务论’定义有些生僻并且过于强势”为由,把印象票投给了反方, 剩下两票都让法学院收入囊中。 另外两个评委给出的判票理由也很简单:第一,反方没拆掉正方有关道德义务这个核心的论点;第二, 奥瑞岗所要求的的需根解损四方面的要求对反方而言是大不利,导致在质询和自由辩环节,场面一度很难看;第三,正方选手的发言过于有感染力,不光是台下观众,连他们也被打动了, 于是义无反顾地把票投了出去。 至于场面更加难看的结辩, 评审们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谈, 给反方留下了最后一丝薄面。 等到述票环节结束, 谢昂然收到最终的投票结果,开始宣布今天比赛的胜负手:“首先揭晓的是本场比赛的最佳辩手, 她是来自正方代表队的三辩, 路佳同学, 恭喜你。” 路佳今天的质询和自由辩打得灵活又漂亮, 在台上众人中格外亮眼,拿到最佳辩手也在意料之中。 苏迢迢听到这个结果,也默默转过头去,认认真真盯着三辩席上的人看了一眼, 意识到自己这两个月来和陆礼走得太近,都快忘了路佳才是她真正的师父了。 “下面我将为大家宣布,我校第十七届‘争锋杯’揭幕战的最终结果——”谢昂然看着面前手上了的纸条,吁了口气,总算能愉快下班,“第二轮环节票投票的结果是,法学院比国际关系学院,三比零;第三轮决胜票的结果是,法学院比国际关系学院,三比零;加入第一轮印象票的最终结果是:法学院八票比国际关系学院一票,让我们恭喜法学院代表队。” 台下响起掌声,法学院辩论队的四人站起身冲观众鞠躬致意,然后本着“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的原则,第一时间收拾了资料,一个接着一个地钻过舞台边上的小门,溜之大吉。 等到了后台休息室,路佳“咕噜咕噜”把刚才剩下的半杯冷奶茶喝完,一边指挥陆礼:“小礼子,赶紧打电话给李三,让他在群里发个红包,请我们吃夜宵。” 她刚刚才拿了最佳辩手,这会儿说话硬气得很。 陆礼被她这副趾高气昂的架势逗笑,拎起大衣外套穿上,随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谁知道李三已经收到消息了,陆礼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外放他发来的语音:“顾老师已经告诉我结果了,怎么最后票面是八比一?剩下那票丢哪儿了?哪个老师给你们判的负,说原因了没有?要这票是当同情票送给国关的,我现在就打电话骂去他们。” 语气之慷慨激昂,听得边上的几个人直闭眼,感觉李三的唾沫已经喷她们脸上了。 陆礼听到最后,带了几分无奈地揉揉耳朵,随后示意面前的众人:“我先出去打个电话,待会儿让谬荷带新生来这儿集合,一起回楼下的活动教室复盘。” 路佳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直到他推门出去,才对着苏迢迢一耸肩道:“知道他为什么能当队长了吧?除了他,我们队里也没人愿意应付李三了。” 苏迢迢听到这话,深感认同地点点头。 谁知道她紧接着又来了句:“所以你过两年要是想继位,从现在开始就得做准备了,提早把李三的底儿摸清楚。” 苏迢迢愣了一下,不大确定地问:“有这么明显吗,我想谋朝篡位的这个想法……” 路佳闻言,惊奇地抬眼“嚯”了声,回:“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有这想法啊?这么早?” “……一点点。”苏迢迢捏起两根指头,对她比了个韩国男人震怒的手势。 路佳盯着她看了眼,随后抬手拍拍她的肩,道:“不过确实,只要你想就好办,我跟谬荷明年都不知道跑去哪儿读书了,庄慧唯一一个大二的又懒的搞这些,现在大一也就剩你这根独苗了。再说陆礼他又喜欢……” 这话说得太顺口,一不小心就带出了那两个字,一旁的庄慧闻言明显被震撼到,睁大眼睛呆了一秒,赶紧大声咳嗽起来。 某大漏勺听到这么明显的提醒也反应过来,略显慌张地往回找补:“啊……咳……我的意思是……陆礼他又很欣赏你,等你再过个两年,队长这位置就轮到你坐了……嗯,你明白吧?” “……”苏迢迢茫然地听着,末了挑了一下眉,表示她其实不是很明白。 好在不等她细想,就听门外传来几个人的交谈声,是国关院那群人,这会儿也正准备离开,刚好路过她们这间休息室门口。 走廊很窄,放大了他们压低的嗓音,休息室里的几个人于是不约而同地噤声,开始全神贯注地听人墙角—— “为什么当时没人打高标准会成为恶意攻击偶像的理由……” “老余质询正一的时候其实提到了的,问要不要谴责……” “那怎么没打出来?” “被正一绕过去了……不过这个质询设计的就不好,主语不能是对方觉得,应该换成大众的啊……” “今天从对面一辩开始就被他们扯过去太多了,他们那个立论稿太反常规……” “啧……本来这个辩题的反方是更好打的,谁知道给他们盘活了……” 门里的三人听到这话,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露出被爽到的表情。 “叫他们比赛前拽得二五八万的,现在好了吧,连十二强都进不去了。”路佳小声嘟囔。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传来谬荷的声音,半是调侃半是故意:“诶余嘉清,你们今晚打算复盘吗?要不要跟我们辩队一起?” 路佳听到外面有好戏,眼睛“噌”地亮了,二话不说就拉着她们推门出去。 外头果然是谬荷,身后带着几个新生,正跟国关院那几个人暗搓搓地较着劲,眼下看到她们出来,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一本正经地为大一的几个新生介绍:“对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国关院辩队的队长,余嘉清,是刚才的四辩。” 余嘉清听到这话,脸色略显尴尬,只能苦笑着摆摆手回:“今天打得不好,就别介绍了,回去还得挨老赵的批呢。” “是吗?我看你们三辩赛前不是挺自信的吗?说什么我们法学院要没落了,还看不起我们队的老幺?”路佳上前插了一脚,一手勾着苏迢迢的脖子把她带到前头来,替她找回赛前的场子,“你以为我们是缺人才让我家迢迢上的?是她有实力才让她上的好吗!” “是是是,是我们眼拙,”余嘉清愿赌服输,话到中途,目光落到苏迢迢身上,稍顿了一下,诚心开口道,“抱歉,赛前的话别放在心上,你今天的表现很精彩。” 苏迢迢闻言,不知道该回什么,索性没吱声。她虽然有点脸盲,也依稀记得赛前不是这个四辩放的狠话,想不通他干嘛要跟她道这个歉。 不过意外的是,这两个院的辩手之间关系貌似没她想象的那么差,谬荷跟路佳看着是在冲这群人阴阳怪气,实际上没动真格,脸上的表情都很放松。 加上对面这个余嘉清刚才在比赛里四质一的时候质询得挺起劲,这会儿下了比赛,倒是个老好人脾气,在努力浇熄战火,想跟她们握手言和。 只可惜他身后那几个辩手都黑着脸一言不发,看起来很不情愿的样子…… “哼,现在知道了就好,苏迢迢现在是我罩着的人,以后要接我的班的,你下次质询要再碰上她,给我小心着点。”路佳接上余嘉清的话,说到最后,明显还在为赛场上这人的表现耿耿于怀。 都大四的人了,逮着一个新生打得这么凶,根本就不讲武德。 余嘉清闻言,无奈地抓抓头发,回:“你这位接班人接质接得很好啊,下次碰上我是得小心着点。” 迢迢有礼 第25节 但还是很近,影院的座位是紧挨着的,陆礼的个子又高,肩膀很宽,跟一旁的人也就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已经是超出正常交际的亲密范畴。 苏迢迢垂了垂眼,本来只隐隐觉得郁结,这会儿听完他们的对话,还多出几分烦躁来。而且她刚刚点单的时候没注意,现在才知道这人竟然又学她喝她最爱的乌龙拿铁,简直罪加一等。 这么想着,她身后的路佳也伸出手来,拎着奶茶在她耳边晃了晃。苏迢迢接过,借着荧幕落下来的微光,有些费劲地辨认奶茶上的标签。 随后发现这杯乌龙拿铁根本不是她的,她才不像某人那么幼稚,这么大人了还要喝全糖。 苏迢迢撇了撇嘴,不大情愿地坐直身体,直挺挺地往他和程语梦的两拳距离之间挤入一杯奶茶。 两人感觉到耳边的异动,本能地侧身避开,顿时拉开一大截距离。 苏迢迢睨着某人的耳廓,不冷不热地开口提醒:“这杯才是你的,你那杯是我的。” 陆礼闻言,抬眸看她一眼,又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奶茶,很快笑着递还给她:“嗯,这杯才是你的。” 苏迢迢收到他的笑,没忍住低哼一声,想不通他怎么对谁都这么花枝招展的,一边不客气地伸手接过奶茶。 中途恰逢屏幕上的画面切换,影院落入一片昏暗中,她凭感觉张开掌心,几乎和他握了个满手。 陆礼的手是温热的,指骨修长,苏迢迢感觉到他也在同一时间僵住,随后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一点点从她手中抽出手指。 等苏迢迢拿着正确的奶茶重新靠上椅背时,心头五味杂陈。 只能说这一招对她来说确实很管用,像她这种控制狂性格,对反常行为很敏感,会因为担心脱离控制而神经紧绷,最后就会变成现在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在密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好在陆礼自始至终都挺正常的,除了中途把外套脱了之外,其余时间都坐得端端正正,在心无旁骛地欣赏电影。一旁的程语梦也在努力避嫌,半个身子都靠在右边的扶手上,没再多跟他说一句话。 苏迢迢看着面前两个清清白白的人,没一会儿就觉得自惭形秽,伸手给奶茶插上吸管,猛吸了一口无糖奶茶,借着冰凉的牛奶和微涩的乌龙平复下心情。 -- 一周后 为了避免辩手们看了其他队伍的比赛后偷师学艺,小组赛的时间安排得很紧,一个下午就要打完三场,比赛和比赛之间只有十五分钟休息时间,当晚就能公布出线名单。 法学院辩队这几天为了小组赛没日没夜地写稿模辩,眼看着就了憔悴下去,尤其是苏迢迢,正反两头写一辩稿,写完了还要面对队里一干人的审查和挑刺,这几天就没在一点之前睡着过。 但更背的是他们的比赛顺序,第一场打正第二场打反,没有丝毫喘息的时间,队里五个人下了课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就来了,在后台最后一次确认辩论稿。苏迢迢也默默躲在角落,争分夺秒地练习她今天中午才改好的一辩稿。 在这种紧张气氛中,时间也过得飞快,苏迢迢才过完两遍稿子,就有人催促他们上场。 法学院第一场对上新传院,持方是虐待虚拟游戏npc存在道德问题,和上一场的偶像应不应该为粉丝买单的核心价值观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要落到较高的道德标准上打。 但这次的一辩稿写起来比上次还要困难,辩题涉及的领域不像偶像那么触手可及,队里的几个人都不怎么玩游戏,怕对面跟他们玩堆案例大战,中途狠狠地从路佳男朋友张启杭那儿恶补了一些相关知识。之后还为了其中一个论点上网查了好一些医学类的期刊资料,拜托谬荷和陆礼两个英文好一点的熬瞎了眼从中提炼结论。 甚至就连最基本的定义和判准,都是队里来来回回推翻的结果,最后决定融定义和判准于无形中—— “感谢主席。”这五天立竿见影地熬瘦了三斤的苏迢迢微笑起身,开始她的陈词: “开宗明义,游戏npc的全称是non-player character,即非玩家控制角色。区别于纯粹的物品,比如一张桌子、一个拳击手套,npc具有高度拟人化的外形或性格,和我们共用一套语言系统,甚至有独属于他们的故事和背景,能够使屏幕外的我们与之共情。 “一些经典npc能够获得无数玩家的喜爱,比如《动物森友会》中的西施惠、《魔兽世界》的阿尔萨斯和伊利丹,《仙剑奇侠传》系列在翻拍成电视剧后,其中的角色更是成为一代人的经典回忆…… “现如今,游戏npc正随着技术的进步和观众审美的迭代一步步地拟人化甚至人格化,卡牌游戏《阴阳师》中的式神角色,本只是战斗系统中被玩家使用和操纵的工具,然而在二创和衍生中,在玩家满怀热爱为他们编写的同人曲和同人文中,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鲜活的、有血有肉的人。 “近年来兴起的乙女游戏更是如此,玩家将爱意投射在那些可被攻略的npc角色身上,称呼他们为老公或老婆,从中获得情感上的满足。在这一过程中,玩家们不但承认这些npc拥有独立人格,并且认为在与这些npc的交互中,她们获得了真实而完整的情感体验。 “而正是这种真挚的情感,使得虚拟世界中的游戏角色是如此的栩栩如生,可以说,玩家的情感和高度认同赋予了npc人格,即使是在虚拟世界中,其中流动的情感也是完全真实的。” 有了这么一段温情脉脉的开场在先,随后道德伦理的引入也变得轻松许多: “……人类社会中的道德不仅仅是人与人最基本的行为规范,不仅仅是对某一种行为的评价规范,还是指引每一个心智正常之人培养善良、诚信等良好德性的明灯,是每个在文明社会中行进的人类个体必须要内化的一种价值尺度。 而从情感与伦理层面上看,虐待虚拟游戏npc,在这些被高度人格化了的个体身上施加暴力、发泄愤怒、进行羞辱和破坏,做出种种在人类社会中不被道德和法律允许的事情,并从画面反馈出的伤痕、流血甚至惨叫中获得快感,这种以凌虐为乐的事实已然存在,这种违背正向情感价值和颠覆道德伦理的事实已然存在,从本质上就不符合德性修养的要求,并不会因为游戏的虚拟性和工具性而改变性质。 此外,从人类的生理层面上看,攻击性干预的实验表明,施虐暴力画面与声音的强刺激会减弱人脑对于暴.力.虐.待现象的敏感性,阻碍正常的恐惧、悲伤、同情、怜悯等情感的释放,可能使人们变得更加冷漠、更缺乏同情心,甚至会在某些情况下,提升人们采取暴力行为的几率…… 因此,当我们走在一条追求德行修养、克己复礼的道路上时,一旦做出一些与我们所追求的善良、真诚等正面品质相违背的行为时,就应及时指出我们身上存在的道德问题,给予该行为负面评价。这种评价的意义不在于对一个个体的品质定性,而在于时时警醒和敲打我们,在我们在不自知地朝与道德相悖的反方向滑落时及时伸出手抓住我们,进而使我们反思、自省,重新找寻方向,让我们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好。 感谢各位。” “感谢正方一辩,”这场比赛的主席也算他们的老熟人,刚好是国关院的余嘉清,因为早早结束了征程,这会儿能有这闲工夫过来主持比赛,“下面,有请反方四辩质询正方一辩。” 反四是个胖胖的男生,属于让人记不住长相的那一类,除了整个人的姿态不太庄重,略显轻浮之外,一开始的表现也都很正常,拎起话筒问她: “对方辩友,您方判断是否道德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苏迢迢回答:“是否违背人的德性修养。” “什么是德性修养?”对方追问。 “善良、真诚等美好品质。” “对方辩友,一种行为我们可以判断道不道德,那如果是一种思想,还没付诸行动时,你们是如何判断的?”对面尝试给他们设套。 “今天这个辩题已经付诸行动了,当然可以判断。”但苏迢迢不会被带跑,紧紧抓住辩题不放。 “所以你们同样认为存在一种不道德的思想?”反四笑起来。 苏迢迢不太明白他在笑什么,明明她从立论稿开始就一直在强调这一点呢,很快回答:“是的,当然存在不道德的思想。” “那你们是怎么判断一个人的思想道不道德的?”对面找到机会打出一击。 苏迢迢知道他无非是想说思想不具有可探测性,三下两下拆解掉这个问题:“如果某种思想已经宣之于口,那么听者是可以判断的。如果这种思想没有宣之于口,那么对于一个经受过正常道德伦理教育并且心智也正常的人来说,他自己可以判断自己的思想是否道德。” “那这种自我判断的价值何在?我承认我思想不道德,但我不去改,有问题吗?”对面继续追问。 苏迢迢对他的问题不为所动,甚至尝试强结:“对方辩友,你承认存在不道德的思想和行为,相当于已经承认了我方……” “对方辩友对方辩友,”可惜话没说完就被对面打断了,“那我现在要是对你有不道德的思想,你也觉得我不道德咯?” 这句无厘头的话一出来,倒是让苏迢迢愣住了,完全不明白这质询的意义所在。 但底下观众看不清底下的弯弯绕绕,光是听到这种劲爆的话,就一片哗然,甚至还有哄笑声。 笑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台上有一男一女,刚好那个女生又很漂亮,西装外套勾勒出她纤细的腰线,长发披肩,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会打辩论的样子,更适合被开这种低俗玩笑,用来博他们一笑。 陆礼之前在学校辩论社和反四有过一段时间接触,虽然知道他一直是这种风格,在社团上课的时候经常开一些带颜色的玩笑,说难听一点叫哗众取宠,但也没料到他会在赛场上公然说出这种话。 这句“不道德的思想”除了哗众取宠之外,对比赛局势根本毫无用处,更何况这一轮他是质询的一方,问题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不存在被逼急了胡言乱语发挥失常的情况。所以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人都像是在故意耍流氓。 陆礼刚想到这儿,就听见底下观众火上浇油的笑声,脸上的表情在同一时间冷了下来。放下手中的笔,眸光浓沉地扫了一眼观众席,随后抬起视线,紧盯着对面的四辩。 可惜比赛规则中没有四辩的对辩环节,他没办法出面帮苏迢迢反击,只能保持冷静,看她会如何回应。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第36章 .迢迢有礼 好好比赛,不要分心 苏迢迢被底下这么一起哄, 瞬间也没了好脸色,毫不掩饰厌恶地一扯唇角,冷笑了声道:“对方辩友, 首先你已然承认了我方观点, 世界上确实存在不道德的思想。其次人的道德与否是一项综合评价,评价某个人有不道德的思想或行为并不等于评价这个人就是不道德的……” 话音到这儿,稍顿了一下, 随后抬起下巴,一字一句道:“我方现在虽然指出你不仅存在不道德的思想, 也存在不道德的言论,但我方并不会一口咬定你就是个不道德的人。” 她的这个回应首先结了对方认下的东西,之后在指出对方的思想和言论都不道德的同时重申正方的观点,虽然是直截的指责,但表现得很大方,没有半分失态, 可以说是无懈可击。 可惜底下的观众还沉浸在刚才的笑话中,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又听到那句“不道德的思想”, 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 条件反射地发出一阵零散的笑,显然是没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 至于反四, 似乎是觉得他已经达到了目的, 粗短脖子上的头带动身体晃荡了一下, 接着道:“下一个问题, 所以您方认为一切违背德性修养的、不管是思想还是行为都是不道德的?” 苏迢迢承认得很干脆,也很坚决:“有程度上的区别,但多多少少都是不道德的。” 这是正方今天这场比赛的核心,是绝对不可以退让的部分, 陆礼在赛前换着法子给她磨了好几套接质的技巧,强调立场必须坚定,一旦松口,后续就可能无法自圆其说,比赛也就输了大半了。 对面当然也知道他们的立场天然地更容易博得观众的认同,抓着一个点猛攻:“对方辩友,那是不是含有格斗、射击、竞技这些元素的游戏你都觉得不道德?” “请您方举例。”苏迢迢应道。 “比如我今天玩cs,你觉得道德吗?”反四问。 “多少存在不道德的因素,但cs的画面并不恐怖血腥,相比《gta》《辐射》《上古卷轴》等游戏,它的问题没有后者来的那么大。”苏迢迢见招拆招,多亏事先恶补了不少游戏知识,这会儿举起例子来一套一套的。 “问题没那么大,就还是有问题,那在您方的定义下,是不是没有游戏是道德的?” “对方辩友,游戏除了格斗、射击、竞技,还有很多可能性,《人类一败涂地》这类智力游戏就很火。” “所以您方是觉得我们就不配玩格斗竞技类游戏了是吧?都要和三岁小孩一样去玩连连看和智力游戏?心智正常的成年人连这么点打游戏的自由都没有了?”反四接连抛出三个问题。 苏迢迢看不出他这是着急上火了还是单纯的质询策略,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稍显柔和的表情,回答: “当然不是。格斗竞技不等于一定要虐待npc,比如经典的moba游戏《英雄联盟》,地图里的小兵跑车都是npc,但它从画面上看并不残忍,还可以一波一波再生,道德问题就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而即使是听起来非常血.腥.暴.力的游戏,比如《瘟.疫.公司》,画面上只有一张地图来展现瘟疫散播的范围,没有任何恐.怖.虐.杀的画面,几乎抽象成了纯粹的策略益智类游戏,这类游戏即使存在道德问题,它的问题相比直接包含虐待元素的游戏来说,也没有那么大。” 人倾向于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倾向于赞同对自己有利、或至少无害的观点,苏迢迢这会儿抛出两个受众面很广的游戏,并且指出这两者上的道德问题很小,底下观众看她的态度就跟着松动不少,至少不会在听到正方观点的第一时间就破口大骂——rn*打个游戏还管到我身上来了,臭傻*。 正方这套论点的内在逻辑是自洽的,也有相应的衡量标准,反方在策略上想要顺着他们的逻辑追问,企图从中找到破绽的话,有相当的难度。到头来就会出现这种结果——明明质询了大半天,反方的观点却是一片空白,留给观众和评委的只有一套相对完满的正方逻辑,在局面上对反方非常不利。 反四到这会儿也意识到事情不妙,他之前没来看法学院的初赛,完全没料到这个脸生的正方一辩并不是摆在台上充数的纸糊花瓶,能让人一戳就破,反而思路清晰、口风严谨,几乎没露出什么错处。 但眼看大屏幕上的倒计时已经过去两分半,他只能紧急转变方向,问她:“道德问题既然不大,那您方今天指出它的意义在哪里?” 苏迢迢一听这句,就知道他是真的质询着质询着把自己给绕进去了,没忍住轻挑眉梢,回答:“对方辩友,我在一辩稿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道德它是指引德行修养的方向,一旦背离,不进则退。指出存在道德问题的意义就在于直面它……” 对方听到这儿,也回想起正方在陈词中的论述,又仓促打断:“可今天我们只是在游戏里虐待npc,没有上升到现实生活,既然已经在现实生活中遵循德行修养,就已经达到要求了不是吗?” 这会儿在台上的两个学院都准备了正反双方两个持方的打法,反四这话虽然说得有些含糊,但已经相当接近苏迢迢他们在打反方时要提出的核心论点,只是差一层语义上的突破。 但苏迢迢必定不能让他突破到这一层,轻轻抿唇,开始学习庄慧的套路混淆视听:“对方辩友,道德它是一种主体趋势,不能割裂地看待。它不光注重人的行为,也注重人的本质,人的思想就涵括在其中。一个思想不道德但行为能完全道德的人,只是理论上的说法……” 对面被这么绕了一通,果然被她带歪,又忍不住幻想在对方的逻辑里打败对方,开口打断道:“所以您方的意思就是要对思想也进行审查?” 苏迢迢微微一笑,把对面尖锐的语境换成更温和的说法:“对方辩友,吾日三省吾身,向内自省本就是个人修行的一部分,这是有理想有追求的人一定会去做的。” “……”反四被这话堵得语塞,再转头看一眼时间,只得悻悻作罢,“感谢对方辩友,我的质询到此结束。” 苏迢迢睨他一眼,再次露出自己三分薄凉三分讥笑的辩论脸,款款落座。 这头屁股才刚沾上凳子,庄慧便关切地凑近,问她:“没事吧?” “没事啊。”苏迢迢毫不在意地弯起嘴角,她本来就是恶心大过生气,更何况后来自己光是接质就把对面这个饭桶接到失语,就更懒得跟他计较,要不显得太抬举他了。 但队里这三个人都满脸写着担心,尤其是四辩席上的某位,估计是怕她作为新人脸皮薄,被当众开这种玩笑心里堵得慌,进而影响到比赛状态。 于是迎着他略带担忧的眼神摇了摇头,挑眉示意他面前的资料,露出一个“好好比赛,不要分心”的表情。 …… 苏迢迢作为队里的团宠,反四那句“无心之言”显然是惹了众怒,随后的几轮质询环节,只要有用得着的地方,正方二三四辩就会指名道姓地鞭尸“好比您方四辩虽然思想不道德”,到头来几乎要把反四骂破防,也坐实了他是个思想道德有问题的人。 至于比赛的局面,有苏迢迢开的一个好头,后续的战场完全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反方估计也没料到开头被玩进正方的逻辑之后,他们原本在立场上所具有的天然优势荡然无存,更何况反四还早早认了“思想也可以被判断道德与否”这一点,打起来简直摧枯拉朽。 自由辩中途,反方还用了一个原本应当作为小小的补充、用以拉动评委自由心证、但绝不适合大规模展开的一个例子:“对方辩友,也并不是所有含有虐待npc情节的游戏就一定是不道德的,像一些生存游戏,甚至是《gta5》在残忍的外衣下,实际上蕴含了对生命的思考,能引发玩家对于道德伦理的思考。” 迢迢有礼 第26节 但这种包裹着糖衣的毒药真正追究起来,简直是在自取灭亡,路佳当时听到这话,就像刚张开嘴反方就来给她喂饭,难掩兴奋地起身道: “对方辩友说得好啊!游戏不单纯是游戏,它同样也蕴含着对生命的思考,玩家能从中感受到一套价值和伦理。既然游戏存在价值论理,既然人们的想法会或多或少地受到游戏的影响,那就不能因为游戏它构造的是一个虚拟世界,就阻碍道德尺度的介入,游戏同样要面对我们道德上的考量。” 反方原先咬死不松口的游戏伦理到这会儿被三两下打穿,已经是正常比赛罕见的劣势,只能由反三在质询小结中作最后一搏—— “乔治·奥维尔曾在《一九八四》中描绘过这样一个社会,一个人人生活在监控面前、受到严苛管制的社会,在那个思想和言论都无从遁形的极端环境中,人本作为人的本质也因此丧失,成为灵魂空洞的行尸走肉…… “因此我方认为,社会道德不应当把手伸到私领域当中,我们需要自由的空间,道德审查不能无底线地深入我们的生活。一旦您方提倡对思想也进行审查,要把一切思想都打上道德或不道德的烙印的话,这种想法推而广之,对于整个社会而言将是灾难性的。” 陆礼在之后的总结陈词中对这样的质疑做反驳,顺带升华正方的观点: “……对方辩友在今天的比赛中数次指责我方企图对人们的思想进行审查,显然从一开始他们就搞错了我方语境下的主体,我方自始至终没有想过出动思想警察对个体进行审查、甚至做出惩罚。 “认为虐待npc存在道德问题的主体始终涵括在社会价值尺度和玩家个人自省两个层面中,对德行修养的追求首先由社会准则进行提出,随后由社会中的人接纳和吸收,内化为个体的道德准则。私领域自始至不会有公权力进入,私领域的审判官永远是公民自身,这就叫自省以正身。 “而我方今天所持观点的核心就在于承认——承认人无完人,承认我们多多少少都存在道德上的问题,这仅仅是朝德行修养迈出的第一步。承认问题所在绝不是严厉的指责和批判,随之而来的也绝不是羞辱与唾弃,正如我方一辩所说的,承认一个人存在道德问题不等于全盘否定一个人、或认为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道德败坏者。我们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存在道德问题,这是事实,所以,不需要感到惊慌,也不必人人自危,你我都一样,只是不完美的普通人而已。 “而我方今天所提倡的,就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勇敢地承认道德问题的存在,以一种端正的心态去正视人性的弱点,并与之斗争。如果所有人都明知自己存在问题却否认甚至无视它,对社会而言,恐怕这才是比《一九八四》更大的灾难。 “因此,我方今天在这里立场坚定地认为,虐待虚拟游戏npc存在道德问题。感谢各位。” 第37章 .迢迢有礼 杀死比赛 陆礼的个子高, 身板又正,起身结辩的画面看起来赏心悦目得很,尤其是让他来谈德性修养这个话题, 谦谦君子谈君子之道, 从气质看来就非常契合主题,很容易打动观众,让他们从心底感到信服。 辩论一定程度上就是对某一观点的展示和演绎, 选手的气质谈吐都是展示中重要的一环,通俗来讲就叫“辩风”或者“观众缘”。而出挑的外表和气质, 也是陆礼能稳坐四辩席的其中一个原因,毕竟国人崇尚“腹有诗书气自华”,要是换一个看起来唯唯诺诺或者贼眉鼠眼的人在结辩的时候跟人大谈修身养性、大谈价值理想,总归有些难以服众。 因此等陆礼结辩的那句“感谢各位”落毕,台下都很捧场地响起掌声,不仅仅是礼貌, 多少也有点被打动的意思。 三位评审的印象票很快给出, 余嘉清收到票面, 开口宣读:“印象票已收齐, 吴永明老师将印象票投给了正方,谢芳菲老师将印象票投给了正方, 白盈盈老师将印象票投给了正方。第一轮印象票总分为正方三票比反方零票。” 后续评审的述票环节也意外的简短。因为一般来说, 一场辩论赛的攻防战场, 双方总归有胜有负、有得有失, 评审需要从各个交锋中判断双方的胜场,拿出充分的判断依据,最后再给出判票,否则就容易落人口实, 出现辩手和评审的意见相悖、产生龃龉的情况。 在一些大型赛事中,三位评审述票环节时长甚至可能会超过三十分钟,几乎和比赛时常相当。 但今天三个评审拢共只讲了十五分钟,内容围绕“反方输在了哪里和正方赢在了哪里”展开,最后那位白盈盈老师还特地点了反四的名,提醒他在比赛中常发“惊人之语”并没有问题,但要注意用词是否恰当,带有冒犯性的下流玩笑绝对不适合于严肃的辩论场。全程把反四说得一声不吭,几乎没抬起来几次头。 小组赛的第一场以法学院毫无疑问的9:0胜利告终,最佳辩手落到了陆礼头上。四个人到后台喝了两口水,简单交流了几点第一场比赛的收获,便得马不停蹄地投入到新的辩论思路当中,在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后,再次上台迎战。 这一场对上工学院,对面四个人都是头脑清醒的正常人,从场面上看就比第一场要精彩得多,大有势均力敌的味道,尤其是自由辩环节。 和上一场反方的判断标准不同,法学院这几个人在正方立场上已经吃得很透,即便换了持方,他们考虑的角度也相应的更加深刻,不再纠结于判断npc是否具有人格权或者虐待一串代码到底残不残忍,而是直接跨到了第三层,认为是否道德的判断标准在于对社会有无危害。 事实上,上一场的反方在辩论的过程中,也隐隐触及到了这一层,但法学院跟他们不一样,从一辩稿开始,他们压根就没打算争辩“虐待npc完全没问题”这个事实,而是把它放在整个社会层面,去试图论证——虐待npc只是个小问题,并且这个小问题的存在是为了防止出现更大的问题,因此这个小问题几乎不算是问题——的这样一条逻辑。 等到自由辩环节,他们几乎已经让对方认下了“虐待npc与不虐待npc何者对社会而言更有利或者害处更小”这样一条判断标准,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落实他们的论证—— “对方辩友,我们虽然出现了不道德的思想,但我们通过游戏把它疏导了,在游戏中发泄情绪几乎是无公害无污染的发泄方式,而发泄之后,人心中的恶念平复,不再成为威胁社会的不利因素,这种自我疏导、克己复礼的行为对社会而言是有利的,那么它何尝不是一种有道德?”苏迢迢起身发言。 “对方辩友,所以您方承认了你有不道德的思想,并且在游戏里虐待npc就是你这种不道德思想的体现,这不恰恰证明了虐待npc有道德问题吗?”正方反驳。 庄慧很快带着老好人的微笑起身,来了串绕口令:“我方是承认一开始存在不道德的思想,但所有人这辈子总会或多或少地出现这种思想,这是没办法避免的嘛。更何况我方这种借助无公害的方式疏导不道德思想的思想实际上很道德嘛,而且打游戏没有对社会中的任何一个具体的人造成伤害,这种无害的行为本身也是一种道德嘛,所以总体而言我方实际上没有道德问题嘛。” 一场比赛下来,观众快要被她句末这个调子微微下压的“嘛”给洗脑,三分诚恳三分动情三分无辜,还带了十分的阴阳怪气。 但反方的反应也很快,又刷地站起身来:“对方辩友,通过虐待发泄恶意,即使它没有对现实的人造成伤害,但我们依旧不认同这种行为是道德的。人心中有恶念,为什么不能用一种更平和的方式去发泄呢?比如爬爬山跑跑步什么的。” “对方辩友,我们之前达成了共识,每个人心中都不可避免会产生恶念,但有些恶念是没办法通过爬山跑步去发泄的。比如韩国的素.媛.案、n.号.房,在面对这些丧尽天良的罪犯时,具有朴素良知的大众都恨不得把他们挫骨扬灰,这种以暴制暴的思想从法律和伦理上来说是反人权的、是恶的,但我们朴素的道德观会不可避免地驱使我们产生这种想法,这种深刻的恶意就是无法避免的。”路佳起身回答。 “对方辩友,您方所提到的案例太极端,恕我方无法苟同,试问有谁打游戏虐待npc是往素媛案罪犯上想的?”正方在自由辩一开始用了太多案例去举证一些游戏的残忍,眼下所剩时间已经不多,只能站起来速战速决,话到最末,恰好响起两声提示铃。 而法学院这边还剩五十多秒,路佳自己的话头自己接,等对方一说完,就跟火烧屁股似的“刷”一下站起来,连珠炮弹地发难: “对方辩友说极端,好,那我们就举一些不极端的例子。比如我发现我谈了三年的软饭男朋友不仅偷拍女厕所出轨嫖.娼还在兄弟群里发黄.图开黄.腔,这个时候我为什么要爬山跑步暴饮暴食不吃不喝?我为什么不能上游戏把npc当做贱男人来狠狠地虐待一下?没有直接提着刀过去杀他已经是我作为遵纪守法公民的最好证明了!” 这段话的节奏简直像在唱rap,中间甚至还有一个单押。底下观众显然也被路佳机关枪似的嘴炮速度惊呆,没忍住低低地发出一阵惊叹的“哇”,只等她的话音落毕,观众席便迫不及待地响起掌声。 苏迢迢看了眼时间,乘胜追击道:“更何况对方辩友,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爬山跑步或者都有条件有时间爬山跑步的,难道不爬山不跑步的人产生恶念之后就活该在心里憋死吗?对方辩友你的这种想法不也很不道德很不人性吗?” 陆礼跟在她后边,做最后的总结:“对方辩友,产生恶念是我们所无法控制的,人既然有七情六欲,就会有负面情绪。不把恶念付诸实践已经是我们能够做到的最好的选择,个体的私领域已经是如此狭窄,我们在有限的空间中努力生活,努力把黑暗的、负面的东西留在私领域中,把正面的、无害的一面放置在公领域中,这就已经符合社会道德对我们的要求了。请问对方辩手,我们何罪之有?” …… 这场比赛相比上一场,评委们能讲的东西要多得多,还出现了意见上的分歧,其中一个评委的印象票给了正方,认为他们的体系更完善,在环节上也更规范,又提到反方论证的几个不足之处,表示仅仅以这样的价值还不足以打动他诸如此类的理据。 等到评委的述票结束,主席随后宣布比赛结果: “首先揭晓的是本场比赛的最佳辩手,她是正方三辩杨言宁同学,让我们恭喜她。” “下面,请允许我宣布小组赛a组第二场的最终结果。” “第二轮环节票的投票结果是,正方一票比反方两票,第三轮决胜票的结果是,正方一票比反方两票,加入首轮印象票,a组第二场比赛的最终结果是工学院三票比法学院六票,让我们恭喜法学院辩论队!” 底下又是稀里哗啦一顿掌声,随后由主席宣布中场休息。 法学院辩队在a大还是有些号召力的,刚才在第一场结束后就有观众陆续离开,这会儿看完了法学院的比赛,走的人更多,底下观众席上很快就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十个人。 台上法学院几个人收拾好东西也下了台,路佳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新传和工学院的第三场是不是不用打了?” “好像是的。”庄慧应道。 小组赛的规则很简单,三支队伍打完三场,积分最高的队伍出线。法学院接连一穿二拿下比赛,手头捏着整整十五分,即便工学院在第三场9:0拿下,加起来也只有十二分,已经没了出线的资格,是一场还没开始就已经被法学院提前杀死的比赛。 于是路佳看热闹不嫌事大,问队里几个人:“要不我们就别走了,在台下看他们打完第三场?” 庄慧闻言,眼皮也不眨地杀人诛心道:“啊?他们还要打第三场吗,直接弃权回去吃晚饭不好吗?” 陆礼失笑地摇摇头,示意她们:“别高兴的太早了,下周一打完最后一轮小组赛,当天晚上会给我们半决赛的辩题,时间会很紧。” “陆队,时间这么紧的话,要不你去□□辩协里的那几个学姐好了,让她们早点给我们透个题?”路佳开始她的离谱发言。 话音还没落,陆礼已经飞给她一个锋利的眼刀,搞得路佳条件反射地瞄了眼苏迢迢,吞了吞口水后,悻悻地开口找补:“哦……忘了咱陆队是正人君子,不干这种下作的事了……不过现在回去也太早了,我们今天晚饭都还没吃呢,要不现在出校吃个火锅?” 苏迢迢想到自己这几天掉的称,估计是前阵子好不容易举铁举出来的肌肉都跑没了,第一个开口:“我赞成。” 陆礼上一秒还想驳回路佳的意见,让她们早点回寝室洗洗睡,一听这话便刹住车,从善如流地改口:“那走吧,我们打车去,你问问张启杭来不来?” “来,肯定来,我为了这个辩论赛都跟他牛郎织女半个月了。”路佳当然比他想到的更早,三下五除二把微信发了出去。 -- 一周后 “争锋杯”的场次多,赛程又紧凑,等法学院一路过关斩将杀进决赛,已经是十二月底,北城在这段时间下了好几次雪,但苦于课业和辩论赛,苏迢迢每天都只能行色匆匆地穿行在三点一线中,连喘口气的空档都没有。 但总归是到了决赛,也算是完成了李三对他们“争冠保亚”的最低要求,眼看就要迎来胜利的曙光。 他们这次“争锋杯”抽到的辩题从初赛的“偶像明星”到小组赛的“游戏伦理”,再到半决赛的“电影的商业性与艺术性”,涉及的范围很广,无一不紧扣时事热点。 而到了决赛,大概是天助他们法学院,竟然抽到了法学院上一任队长最擅长的性别议题—— 在当下,“女士优先”有助于/无助于性别平权 在群里收到这个辩题的第一时间,路佳便大喝一声—— 【请神!】 陆礼跟她当了几年的队友,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很快答应下来: 【知道了,我待会儿联系一下马队,看看她这两天有没有时间,要是有的话就让她来跟我们一起开个队内会议】 庄慧闻言便放下心来,美滋滋躺平,顺带感叹: 【马队实惨,都退任了还要被我们薅羊毛,嘿嘿】 【[拍拍肚子jpg.]】 这里面大概也只有苏迢迢的画风格外不一样,毫不掩饰她的迷妹属性—— 【!】 【学姐要跟我们一起开队内会议吗!】 陆礼的上一句话还挺客气,说的是“看看她有没有时间”,但这会儿看到她的反应,顿时换了幅面孔,拍着胸脯应下: 【嗯,她要来的】 第38章 .迢迢有礼 好斗 马佳和颂是个行动派, 他们的准备时间又很有限,陆礼当晚跟她聊完,转头就得通知群里的人连夜查资料准备论点, 他们第二天晚上八点跟马佳和颂开队内会议。 前队长的威信尚在, 甚至比陆礼这个现任队长给人的压迫更强,群里的气氛简直像朝臣为了恭迎皇帝班师回朝做准备,连路佳都老老实实打开了wos开始查国内外文献, 苏迢迢作为一辩就更不敢怠慢了,凌晨两点满肚子不放心地睡下后, 六点又爬起来写论,直到七点五十才赶去上早上的第一节 课。 等到傍晚,在正式会议开始之前,陆礼特意把她们喊到了辩队线下的活动教室,准备先在队内通个气,交换一下有效信息, 还喊上了辩队的那群新生旁听。 苏迢迢是第一个发言的, 她面前有整整八面a4稿, 陆礼会前看到那会儿有点被惊到, 只能笑着安慰她别太紧张,马佳和颂开队内会议的时候还是很温柔的, 不会像比赛中那么犀利。 但苏迢迢完全没被安慰到, 只能把现在这个分享当成排练, 字正腔圆地开口:“我现在的想法是先从‘女士优先’的词源抓起, 去论证‘女士优先’在当下这个社会环境中不仅并不利好女性,甚至会带来严重的弊害,论证如下: “第一,‘女士优先’这个词从诞生之初就不是为了给女性争取权益的, 它源于中世纪的骑士精神,要求男性需要对贵族妇女践行“女士优先”的礼仪,这被认为是绅士风度的体现。 “而我们纵观历史,就会发现‘女士优先’从来没有为女性争得过真正的利益,让男人帮忙打开车门或者拉开椅子根本不是女性真正的追求,这些不痛不痒的行为对于提升女性的社会地位、为女性积累更多财富等真正的实质性利益没有任何促进作用。 “由此可见,“女士优先”仅仅是男性为了自我夸耀而制造出的一种礼仪,女性在其中只是作为“营造”男性绅士风度的工具而存在,仅仅是男性借助女性这一刻板的柔弱形象,为自己镀一层金的做法而已。” 几个新生听着她的发言,都纷纷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辩队里的老成员这段时间忙着准备比赛,根本没工夫搞队训布置作业,陆礼怕这些小孩一个月来都浑水摸鱼毫无长进,这次会前就特意嘱咐他们多听多记,有任何不理解的地方都要及时提出。 这头苏迢迢说完了第一点,给资料翻了个面,接着道: “其次,‘女士优先’发展到今时今日,其影响已经远远超出‘利男不损女’这一层面,进一步成为对女性的规训和歧视。女性在不断被男性照顾的过程中,会不自觉产生自我怀疑心理,形成“我是女人就天然需要别人帮助、我自己一个人就做不好”的被动思维,男性在这一过程中成了她们无法摆脱的保护者,进一步巩固了父权制。” 她的话到这儿顿了一下,正准备顺一口气接着往下讲,就听一个新生突然插话道:“不好意思,我不太理解啊,你这里是不是有逻辑滑坡的问题?为什么依赖男性就能得出巩固父权制的结论?” 这话一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他身上,陆礼的思路也冷不丁被打断,只得托着下巴瞥他一眼。 说话的人是大一唯二的那个男生,叫吴卓,苏迢迢从进队开始就跟他不熟,尤其在“争锋杯”之后,基本都在五人小群里活动,有时候都快忘了自己也是大一这届的新生。 眼下被问到这个问题,她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因为这条逻辑可以说是女性议题中公认的一个现状,不需要逻辑推导就能得证。她刚刚虽然跳过了论证环节,但这人在辩队都呆了这么久了,总该有一些知识储备量,不应该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捋不清。 但他毕竟才大一,这会儿又不是质询,苏迢迢也不打算用任何气人的话术,只是认真开口解释: “因为当女性习得‘我离不开男人’的思维并且在行为上也处处依赖男性之后,她们会倾向于放弃学习某些被刻板印象标记为‘男性更擅长’的技能,不敢踏入那些似乎是“男性更擅长”的领域,女性的社会竞争力因此削弱,进一步巩固女性作为弱者和附庸的地位,从而巩固父权制。” 话到最后,抬眼看向那个男生,递给他一个“这下你明白了吧”的询问眼神。 但没等他回答,一旁的路佳已经接上话: “你说到这种依赖和被依赖的关系,我就想到一个点:一般从生物学上来讲,第二性是毫无疑问必须依赖第一性才能延续的存在,但是在人类的父权制社会中,这套生物学机理竟然被颠倒过来了,说起来还蛮离谱的。 迢迢有礼 第27节 “所以一旦女人发现这套生物学逻辑,意识到不是自己离不开男人而是男人离不开自己之后,很多父权制社会为女性设计的谎言都会不攻自破,比如‘女人三十岁嫁不出去就没人要了’这种给女性制造焦虑的话术,但实际上根本不是女人在着急,婚姻制度根本不是利好女性的制度,是那些真正能从婚姻中获利的男人在着急罢了。” 虽然是题外话,但对那几个大一女生似乎很有触动,都在一边听一边小鸡啄米似的暗暗点头。 陆礼对此当然也没发表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微微颔首后,重新把话题转回到辩题上来,示意苏迢迢:“迢迢,你继续说。” 苏迢迢应了声,视线落回到稿子上:“我刚刚说的这种现象在学界被称为‘仁慈的性别歧视’,就是打着为女性好的名义拔掉女性的爪牙,把女性圈养在父权制的藩篱当中,让她们失去与男性竞争的力量和意识。 “长此以往,在这种包裹着糖衣的歧视中,女性会因为受到看似更友善的对待而更能接纳或忍受真正‘恶意的性别歧视’,甚至因为被植入了‘我天生更弱’的思维而无法发现这些明目张胆的歧视。” “就比如当下,我们听的更多的虽然是‘女士优先’这句口号,但女士却从未享受过真正的平等,等待她们的是优先被选择性流产,优先被排除在招聘资格外,优先被挤出社会赶入家庭,优先成为性犯罪和亲密犯罪的受害者,优先从历史书上抹去姓名…… “在这种‘女士优先’的糖衣下,真正包裹在其中的内涵却是‘男性优先’,这是男性不需要呼喊就默认的一套价值,是父权制社会中一层隐形而又顽固的规则。隐形的男性坐享其成,作为既得利益者享受着优先降生、优先被录取、优先被聘用、优先继承财产的待遇。而女性却一次次地在‘女士优先’的甜言蜜语中被蒙蔽双眼,被哄骗,被缴械,被压迫……” 她的后半段话是即兴脱口的,面前的材料实际上都是某某教授的某某试验证明了某一理论,但从完成度上看,这已经是一篇相当优秀的立论稿。 “……因此我认为,在这种有毒的‘女士优先’之下,是永远争取不到真正的性别平权的。”苏迢迢最后把话扣回到今天的辩题上,显然也有些动情,嗓音到末尾带了几分哑,只好深吸一口气,抬起脸来。 她的视线面前这群人身上滑过,最后不经意地停留在陆礼身上。 他这会儿的表情有些复杂,明明唇角是弯起的,带着几分笑意,眼睫却垂着,落下密密的影子,遮住了瞳仁的光芒,落出几分黯淡来。 苏迢迢其实很想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然而下一秒耳边就落进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又是刚才那个吴卓:“不好意思,再打断一下啊。我觉得你的很多话不能张口就用吧,得拿出一些数据举证。就像我作为一个男性长这么大,压根就没感觉到男性可以被优先录取啊。” 苏迢迢轻皱了一下眉,看他一眼后回答:“现在我手头没有现成的数据资料,但你可以去搜j校男女学生的招生比例和录取分数,就知道什么叫做男性优先录取了。” “可是男生本来就更适合做这个工作啊,要抓歹徒抓小偷需要体力,女生体力比不上男生,多录取男生也很正常吧?”对方眯了眯眼,似乎是觉得这个话题很荒唐。 苏迢迢也没料到陆礼在会前说了“多听多问”之后,就立竿见影地让她在线下看到了活的这类男性,只能在心里翻个白眼,腹诽一句“又来了又来了”,一边开口:“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那就不要限制男女录取人数啊,各凭本事不是更公平吗?” “所以说现在这个比例已经是在保护女的了,要不然真要公平竞争的话,估计女的一个都进不去啊。”吴卓理所当然地开口。 一旁的路佳在他们俩一来一回的过程中,嘴角已经抽搐了好几轮。没料到这小子藏的够深的,她们平时这类话题多了去了,他估计都听在耳朵里,竟然能一直憋到今天才发表这些经典言论。 谬荷也没料到这人怎么突然跟苏迢迢杠上了,默默抬肘撞了一下边上的陆礼,挑眉示意他:“怎么处理?” 陆礼感觉到她的小动作,垂下眼帘,冲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递过去一个“让她自己来”的眼神。 谬荷得到他的答复,轻勾了一下嘴角,在她看来,陆礼保持适当的沉默比他开口阻止两个人的争论来得更好,以苏迢迢现在的水平,轻松吊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生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陆礼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一丝担心,安安分分地准备看好戏。 这头苏迢迢已经彻底进入攻击状态,冷着脸回答:“经过专业训练的女性在格斗技巧上并不会逊色男性,你这种想当然的指认俨然是性别歧视的一种,甚至比不上我刚刚说的‘仁慈的性别歧视’,因为你的话术显然并不高超,在明目张胆地歧视和挤压女性的就业空间。” 吴卓显然也没想到他正常提出的一个问题会让她这么上纲上线,有点无语地抓了抓头发,问她:“那你想怎么样啊?” “不是我想,是今后的方向就应该是放开限制,让男性和女性公平竞争。”苏迢迢一字一句地回答。 她这副正经八百的样子倒把他给逗笑了,轻嗤一声,耸肩告诉她:“这不可能的。” 苏迢迢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种高高在上自以为懂王的态度,这下是彻底被惹毛了,也没了跟他好言好语的想法,开始拿刀戳人心窝:“不可能什么?是不可能还是你不敢相信?你这样不就是典型的既得利益者中的弱者思维吗?潜意识里不就是在害怕吗?” 宁欢虽然就坐在苏迢迢边上,但自始至终都挺蒙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突然吵起来了。 直到听到这句,以她对苏迢迢的了解,知道她是真生气了,话说的在众人面前毫不留情面,容易让事情变得不好收拾,只得默默在桌底下拉苏迢迢的袖子,提醒她别把事情闹大。 但苏迢迢反手就把她的手按了下去,嘴上接着道:“你不就是害怕一旦没了父权制的荫庇、一旦让你和女生同台竞技,你唯一的一点作为男性的性别优势也就失去了,你的前途远不会像现在这样宽广了不是吗?” “我怕什么啊我,我又不考警校,这件事本来也跟我没关系啊,”吴卓被她步步紧逼,条件反射地摆出一副无辜的受害者形象,转而补充,“再说现在考上大学的还是男的多,有些东西就是不平等的,要求绝对的公平也是一种不公平。” 苏迢迢听到这句,也被气笑了:“还没醒的是你吧?从12年开始接受本科教育的女生就已经超过总人数的一半了,而且纵向比较看来,接受初中等教育的男生总数明显超过女生。换言之就是女生总数少但是高考考得更好,能听懂吗?” 这个数据显然是吴卓第一次听到,不免语塞了瞬,不确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苏迢迢毕竟有这么些辩论经验在,又知道不少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兵法,紧接着拔高:“更何况妇女解放运动至今还不到两百年,我们国家的女人是近百年来才开始读书的,你们男人都读了上千年的书了,我们只需要一百年就可以达到和你们同样的高度甚至超过你们,到底是谁还没醒啊?” “不上大学也有很多原因吧,有些人想早点出去赚钱而已……”对方这会儿的气势已经泄了大半,开口找补的话音都不太高,显然是没料到苏迢迢的脾气这么爆,一句也说不得。 随后不得不转圜态度,道:“但你一个女生也没必要这么咄咄逼人吧……我一开始也没别的意思啊,就是问一问而已,我又不像你,为了准备这个辩题提前查了这么多资料。” 苏迢迢又被他给整笑了,开口指出:“女生不能咄咄逼人?又是一句好典型的性别偏见。如果现在是一个男生跟你讲这些话,你根本不会这么指责他吧?在父权制社会中,好像只有男性有资格拥有展现攻击性和侵略性的权利,女性一旦展现出这些特质,就被认为是不当的、是失格甚至有罪的,是吗?” “不是吧……”吴卓不理解自己明明都想找台阶下了,这人怎么还没完没了,有些恼火地瞪她一眼,反问,“你干嘛什么都往性别上扯啊?我根本没这个意思。” “是吗?”苏迢迢轻一挑眉,毫不客气地把这话堵回去。 “随便吧随便吧,你说什么都对行了吧,”吴卓摆摆手,伸手拧开笔,偃旗息鼓道,“我本来也没有要跟你吵的意思,就觉得你这种性格,以后很容易被人说闲话。” 苏迢迢从他的话中嗅到浓重的爹味,觉得有点晦气,呵呵了声回:“是吗,那真是不好意思,我还真不在乎别人说我闲话。” 苏迢迢从小就被大人评价“极端好斗”:不光吵架一定要吵赢,绝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反击的机会,就连小时候跟亲戚家的表哥表弟打架,即便脸都被抓得流血,也硬是要把最后那一下手还回来,否则绝不肯结束战斗,大人过来扯就抱着门框不松手,嘴里叫嚣着“我不走!你让他过来!” 久而久之,亲戚家那些小孩没人敢再惹她,一律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在她中考高考成绩一路飞升后更是以她马首是瞻。 而今天的吴卓就完全是当年那些小孩的长大版,被她接二连三打得铩羽而归,心头堵得厉害,只能深深吸气,在位置上蓄力了几秒后,收拾好东西“哐啷”一声提着书包离开。 苏迢迢见状,没有丝毫负罪感,收回视线后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一个“大获全胜”的舒坦表情。 谬荷全程目睹了这场精彩的对战,若有所思地把手机拎到桌下,点开陆礼的聊天框,问他: 【怎么样,会不会很害怕?】 陆礼收到这条信息,眼底还带着没褪去的笑意,看她一眼后回: 【什么?】 谬荷抿了抿唇,片刻后提问: 【她战斗力这么强你不怕吗?没想过自己以后也被她这么训?】 陆礼闻言,眼底的笑意跟着收敛,微微蹙眉道: 【怎么会?你不觉得她很有魅力吗?】 谬荷收到这句,也放下心来。那天听到他说出“一见钟情”这句话的时候,她多少持一些保留态度。尤其在这个圈子,她看过太多男人嘴上一套好听的平权大道理,转头就被人爆出私生活一塌糊涂,好比前段时间翻车的周某。 眼下只庆幸陆礼在对于性缘关系的遐想上没有展现出和平时思维相悖的一面,也让她为苏迢迢松了口气。 思绪刚落到这儿,下一秒就看到陆礼又发来一句: 【而且后半句话太遥远了,现在想不太合适吧】 谬荷的眉毛轻抬,轻吸了一口气,弯唇回复: 【可是你觉得她有魅力没用啊,你没听她说么,她不在乎别人的评价】 陆礼很快回答: 【我知道】 【所以我更在乎我在她眼里有没有魅力】 “……”谬荷这下没招,带着一脸被噎到的表情抬起脸来,盯着不远处的苏迢迢放空了两秒,然后主动把自己点起来的摊子一脚踹开,转移话题道,“差不多了,现在几点了,是不是快到会议时间了?” 第39章 .迢迢有礼 单相思 马佳和颂这段时间还在英国游学, 还是趁午休时间抽空跟他们开的这个会。等陆礼接通她的语音,外放出她的那句“哈喽哈喽”时,辩队里的人都已经正襟危坐, 挨个跟她问候“学姐好”。 短暂的寒暄结束, 马佳和颂便进入正题:“这道题是去年新国辩才打过的,那场比赛你们应该都看过了吧,两支队伍实力都很强, 还是蛮经典的。” “都看过了。”陆礼作为代表发言。 “好,那场比赛我应该是去年看的了, 但大概的内容还是有点印象的,你们先说说你们现在准备了什么论?”马佳和颂开始摸底测验。 陆礼闻言,毫不心软地把机会传给了队里的一辩选手:“迢迢,你简单给我们罗列一下。” “好。”苏迢迢应下,跟刚才那个神挡杀神的气势完全不一样,一遇上学姐就换了副乖巧听话的嘴脸, 尽量简洁地概括了她刚才的发言。 毕竟马佳和颂有这么多场性别议题的经验在, 很多话只用说前半句她就能想到后半句, 根本不会像刚刚的某位十万个为什么一样多次打岔。 “……除了刚刚提到的这两点, 新国辩那场比赛的反方还有一个论,认为性别平权的内涵不仅仅是刻板的男性与女性享受同等权利, 还包括性少数群体与性多数群体一样享有同等的权利。但“女士优先”这个词显然辐射不了这么大的范围, 这个辩题忽视了性少数者的存在, 本质上仍然带有性别二元论的霸权色彩。” 苏迢迢刚刚因为跟某人缠斗而浪费了不少时间, 没来得及讲这一点,话到最后又补充道:“这一点的视野确实很宽广,非常政治正确——虽然政治正确这个词这几年来已经被彻底污名化了。但有点可惜的是,在那场比赛里这个论打出来的效果不是很好。” 马佳和颂很快回答:“这个论本身没有问题, 但放在赛场上会很难操作,容易给人一种隔靴搔痒的感觉,尤其国内对于性少数的政治敏感度不像国外这么高。 “更何况今天这个辩题只是谈‘女士优先’这个口号到底有没有利,对方完全可以回答性少数群体当然也可以有针对性少数群体的政策,但我们今天这个辩题只谈‘女士优先’,男性和女性的平等是性别平权的一部分,所以我们当然可以只谈‘女士优先’有无利好性别平权,这一来反方的攻击就无效了。” 路佳听到这儿,开口提问:“那我们要是打‘女士优先’这个口号会进一步巩固刻板印象,同时也让性少数群体在性别平权运动中变得更加弱势和隐形,这样能攻击到吗?” “说实话,这么打有点扯,现在普遍的共识是女性权益提高能惠及性少数群体,这个论出来很脱离实际。” 马佳和颂一针见血地指出,随后给他们指了条明路: “所以我会劝你们最好放弃这个点,在这块花太多力气只会得不偿失。真正的重点还是迢迢刚才提到的那个论,‘女士优先’这个词只是假关爱女性之名加固刻板印象,甚至只是父权制的糖衣炮弹,让女性甘愿待在‘女士优先’的牢笼里,长此以往是在削弱女性的力量,性别平权永远遥不可及。” “好的。”苏迢迢在那头奋笔疾书。 “哦对了,”马佳和颂听到她的声音,想起来提醒,“你写一辩稿的时候可以注意一下,都已经是决赛了,当下的男女不平等问题肯定是我们双方的共识,这一块在一辩稿中不需要花太多力气,我们是反方,在正方陈词之后跟着他们认现状就行了。” “好。”苏迢迢再次点头。 “除了这个,还有一个你们在质询跟自由辩可以打的现状问题,叫做‘现在的女人地位已经很高了’。你们可以去找一些相关数据,我记得是有的,有六成男人觉得当下已经实现了男女平等。” 打性别议题对马佳和颂来说已经没有难度了,又随口丢给他们一些宝贵的思路: “因此对于这类群体,提倡‘女士优先’对他们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基本等于要了他们老x家的命。女性要回原本就属于她们的‘right’在他们眼里成了‘privilege’,这类群体所持有的观念必然会成为平权运动的一大阻力。 “这种阻力完全可以成为我们洒脱放弃‘女士优先’的一大理由,企图用一个从词义上就天然地带有不平等意味的口号去实现平等,在推行的过程中势必会被误解和污名化。平权运动是一个从诞生开始就不断经历着被打压的运动,父权制社会对它没有这么宽容,因此我们从一开始就要尽量避免歧义,避免被男权抓住把柄做文章和泼脏水。” 路佳听到最后,在一旁长长地“wow”了声,开口:“听君一席话,如听……呸,胜读十年书。” “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马佳和颂提醒某位三辩不要高兴得太早,“你把现成的这一套东西全破了,只说这个怎么不好这个怎么不行,对于评审和观众来说,心理上多少会有点迷茫,会忍不住问‘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或者‘那你到底觉得什么是行的’?” 话题从“破”到“立”,视点也跟着拔高,马佳和颂又简单指点了两句:“所以基本在二辩陈词的时候,我们就该告诉观众我们到底觉得什么才是好的、什么才是对的了。 “对于这个辩题来说,我们的方案也很简单。我们不要父权制假惺惺的施舍,我们要另起炉灶,我们要一个全新的、一个完全由女人提出的、一个更有力量的口号,不是‘ladies first’而是‘take her rights back’等等。既然语词是有力量的,在女权运动中坚持使用这种陈旧的、被打上深刻父权制烙印的口号,只会拖垮我们前进的脚步。” 这道辩题被她三两下拆完,马佳和颂喝了口水,开始甩摊子:“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些想法,具体怎么操作还得是你们多下功夫,赛前让陆礼带着你们多磨几遍。” “好。”陆礼盖上笔,出声应下。 一旁路佳也慌忙不迭地应了两声“好滴”,随后感叹:“马队,我大一刚进来的时候你就这么牛逼,怎么我现在都大三了还是个废物啊,根本学不会啊。” 马佳和颂被听笑,放下杯子,安慰了句:“又不是只有你在长年纪,我现在都研三了,这两年难道是白混的吗?” “那倒也是,”路佳嘟囔了句,随后反应过来,“所以我这辈子也赶不上你了,我恨。” “得了吧,你就是还不够用功,什么时候把你放到一辩磨几个月的论,很快就上来了,” 马佳和颂说到最后,看了眼时间,道,“我待会儿还有一个讲座要参加,就不跟你们闲扯了,你们这几天好好准备吧,给法学院再拿个冠军回来,争取把a大辩协代表队变成全法队。” 所谓的全法队,是法学院一个小小的野心,在马佳和颂研一的那年,她、姚思晗和一个现在已经升学到美国读研的学长都在a大代表队稳坐首发席位,出征了那年国内最有含金量的几大赛事,为a大辩协拿了不少荣誉回来。 所以从那之后,法学院就心心念念要把a大代表队的首发全弄成法学院的人,这几乎成了李三的一个执念,逢人就梦回19年法学院的全盛时期。 迢迢有礼 第28节 只不过今年姚思晗退队创业,辩协明年才会陆续吸收新成员,现在正是尴尬的时候,首发只剩下陆礼一个独苗,李三每次想起这事都捶胸顿足,恨不得现在就开后门把队里大三的这几个都塞进辩协去。 马佳和颂前后一共就讲了十分钟,剩下的成员又待在活动教室讨论了一个多小时,直到九点半才散会结束。 只是等苏迢迢出了门,解锁手机看了一眼,才发现微信有一条一个小时前的新消息。 她点开,一眼认出朋友申请的头像,是马佳和颂。 苏迢迢承认自己在意识到“马佳和颂主动加我微信好友”这个事实的一瞬间,手都有些颤抖。 随后飞快通过了好友申请,第一时间解释: 【不好意思学姐,我们刚刚才结束会议,没看到手机上的消息】 出乎她意料的是,对面竟然回得很快,语气也很亲切: 【okok,我是看队里好像只有你没加我微信,所以才申请的,不会不方便吧?】 苏迢迢慌忙不迭地回: 【没有没有】 发完又在聊天框里噼里啪啦打了一串“我之前是怕打扰到你才没加的我现在特别特别激动”之类的话,随后一长串地删掉。她的理智尚存,偶像包袱又很重,知道自己这些话太傻,可能会吓到学姐。 她在这儿小动作不断的当口,对面又发来一条: 【那就好,接下来你写一辩稿的过程中有任何困惑都可以找我探讨】 苏迢迢闻言,在心里自动播放“ohhhhhh——”表情包。 谁知道这句话之后又是一条: 【当然除了辩论,任何学习或者生活上的问题也可以找我聊聊】 苏迢迢这下是彻底懵了,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点让学姐青睐有加,她的后半句话显然超过了社团里一般前辈对后辈的关心。 只好在马佳和颂是女生,要换个男的跟她说这话,她这会儿八成已经报警了。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对面的马佳和颂就像是有读心术一样,又开口道: 【陆礼昨天跟我聊天的时候提到你,说你大概率是我们法学院辩队的下一任队长,我也很看好你,所以加油喽】 苏迢迢看到这句,用力咽了口口水,羞耻到想给自己掐人中。她之前想当队长的话只是当着队里的熟人随口一说,没想到陆礼当真也就算了,还直接把这话跟马佳和颂说了。 当下只能哆嗦着手回复: 【好的,谢谢学姐】 两人加完好友的简短开场结束,马佳和颂看事情办妥,顺手给陆礼发了个表情包: 【[抱拳]】 陆礼秒回: 【[抱拳][抱拳]】 这种老年表情包让陆礼一发,属实给马佳和颂逗笑了,忍不住问他: 【你们这是已经在一起了的情况吗?】 陆礼被这种一箭穿心的话呛得咳嗽,抬手揉了揉鼻梁,有些尴尬地回: 【没有没有,只是她好像挺崇拜你的,顺便让你把关一下这次的一辩稿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马佳和颂收到这个回答,没忍住轻嗤了声,回: 【得了吧,跟我装什么呢?你以为我人不在队里就听不到风声吗?】 【你是不是在单相思啊?】 【单相思为什么不跟她说?】 陆礼看到最后,眉心紧缩,想不通自己单相思的事怎么就一传十十传百都传到她老人家耳朵里了,只得抿抿唇回: 【现在说不合适……太唐突了】 然后不等她回复,就又道: 【你讲座听完了?还是在摸鱼?】 马佳和颂见状也沉默了,良久后回复: 【……】 【我真后悔传位给你这白眼狼】 【赶紧的让苏迢迢做队长吧】 第40章 .迢迢有礼 流言 虽然比赛眼看着只剩三天, 但拳击课不能落下,否则就容易躺平一朝回到解放前。苏迢迢跟陆礼在周三上完课后就收拾东西去健身了,看得队里几个人啧啧称奇, 也不知道这俩人哪来这么多精力到处造。 尤其苏迢迢最近的体能上来了, 一个半小时的课程结束后,甚至会主动加训二十分钟,陆礼在这种时候基本会握着手靶充当她免费的沙包兼教练。 两人现在已经很熟了, 中途又聊了聊这次的辩题和对手。陆礼作为a大交际花,跟她介绍了不少文学院辩队里的爱恨情仇, 还提到李三去年因为不服某次比赛的赛后判定,跟当时作为裁判的文学院指导老师狠狠撕了一通,也导致他这次赛前知道决赛打的是文学院后特别亢奋,说当天必定盛装出席,让他们好好准备。 对此,苏迢迢只能默默收回踢出去的腿, 摇头评价:“我宁愿他别来, 李三现在在你们口中已经妖魔化了。” “总得适应的, 他应该还有二十多年才退休吧, 你以后做了队长,少不了跟他打交道, ”陆礼换了只手拿把, 又示意她, “最后左腿来三十下吧?” 苏迢迢点点头, 下一秒就想起那天被马佳和颂说是“下任队长”的事,没好气地睨他一眼:“求你别再提队长的事了,我那天是开玩笑的,万一以后没当上岂不是很尴尬?” 陆礼捋了一下她话里的逻辑, 开口:“你那天也没开玩笑吧?只是怕尴尬而已。” 苏迢迢闻言,用力扫出一腿,然后开口:“好吧,我摊牌,我是想做队长,但我只想默默努力。” “哦,明白了,”陆礼从善如流地颔首,“我会给你保密的。” “……”苏迢迢听到这话,隐隐约约觉得他在反讽,现在除了大一的新生,几乎全辩队的人都知道了,他还保什么密啊,别提起这茬她就谢天谢地了。 好在他随后就换了话题,问:“下个月就期末了,你也没剩几节课了吧,明年还要来这儿学拳击吗?” “学啊。”苏迢迢点头。 “那你现在就可以跟岚姐约了,其他学员的课基本上都买到年前,她明年的日程现在应该还是空的,你可以选到你想要的时间段。”陆礼提醒她。 “那你呢,你明年不学了?”苏迢迢听他好像是这个意思,只觉得奇怪,明明他都在这儿练了两年多了。 “要学的,但你一开始不是想要一对一的课程吗,明年岚姐如果有时间的话,就不用跟我一起了。”陆礼说到最后,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表情。 苏迢迢听到这句,有些哑然,想了想问他:“一开始确实是不想跟你一起……我那个时候表现得很明显吗?” 陆礼被这么一问,第一时间想起她当时嫌弃又不好意思说的表情,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冲她点了点头。 苏迢迢看到他这个反应,也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回答:“那个时候我也不太了解你,面对陌生人,尤其是一个男生,这种基本的防备心还是要有的。” “我明白,”陆礼应了声,微微抬高手靶,示意她把动作做得更规范一些,转而问,“那你后来为什么会同意?就因为岚姐很厉害吗?” “不全是,”苏迢迢现在已经能做到对他畅所欲言,毫不避讳地开口,“我当时考虑到了最坏的结果,比如性.骚.扰之类的……万一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我至少知道你的大学、你的专业和人际关系,加上你是辩队队长,有一定的知名度,我有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的底牌,还有事后让你付出代价的可能性……这样权衡下来之后,我觉得还算安全。” 陆礼毕竟是男生,做不到完全站在女生的角度思考问题,这一来总算解开了他当时的困惑,感叹道:“原来你那个时候是这么想的啊……” 苏迢迢轻叹了口气,回答:“这才应该是现在大多数女生的想法吧。我们是被这个社会和一系列案件驯化成一个被害妄想症患者的,去酒吧的时候要担心会不会被下药,坐网约车的时候要担心有没有可能遇上奸.杀.案,去女厕所要担心会不会遇到男童、会不会被偷拍,就连去健身房提高身体素质、都要担心会不会遇到男教练的贴身性.骚.扰。 “所以只要你是女生,你就不能不提前做好最坏的准备。毕竟这个社会一直在教育女性必须完美地保护自己,一直在苛责不完美的受害者。一旦发生这些事,我当时的穿着、我的言论、我过往的一切历史都会被摆上台面指指点点,让看客们掂量是否应该把他们那丝怜悯施舍给我。社会舆论并不是天然地倾向受害者,在男权社会中,一切都是女人的错。” 陆礼听到最后,表情也愈发凝重,最后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我很抱歉,那天是我唐突了。” “想要让你们意识到这一点是很难的,毕竟驱使我们的是生存本能,驱使你们这么思考的只是良知,”苏迢迢摇摇头,话到最后,又故意问了一句,“所以你不介意我把你预设成一个性.骚.扰分子吗?或者说,你不觉得这样很冒犯吗?” 陆礼听出她试探的意味,有些无奈地垂眼,回答:“我充其量只是被假设成一个性.骚.扰分子而已,你们却切实地处在可能受到伤害的环境中,这样的预设当然是必要的。” 顿了顿,又扬起嘴角,看着她道:“更何况你现在告诉了我,大概一定程度上意味着我已经脱离了潜在性.骚.扰分子的观察期,我很荣幸。” 苏迢迢也被他的话听笑,点头应道:“是这样的,恭喜你。” 陆礼微微挑眉,回到他们最开始的那个话题,试探道:“那你明年什么打算,还想和我一起吗?” 苏迢迢使劲甩出最后一腿,在手靶上落出“啪”的一声响,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要不然我去哪儿找人陪我对练?” “那就好,”陆礼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明亮,收回靶子问,“三十下到了吧,待会儿去吃什么?” “吃点好的吧,最近队训太累了,再不吃点高热量的快乐餐我可能会直接神经衰弱。”苏迢迢说着,活动了两下紧绷的腿,转身拎起地上的两只杯子,把他那杯递给他。 -- 周四晚上 距离周六的决赛不到四十八小时,队里的一二四辩都在ddl之前顺利交稿,这两天只需要再找一些数据资料打开思路顺便疯狂模辩就够了。 队里在九点结束讨论后就各回各家,苏迢迢第二天还有早八的课,准备洗个澡看会儿法理就睡。 但她没想到的是,在她挑灯夜读法理的当口,队里的其他几个人已经动荡了好几轮。 起因是宁欢找到了路佳,发给她几张图。 具体内容有些不堪入目,大概就是这两天他们同届的学生在空间和朋友圈疯传的一组大一新生群的聊天截图,转发都已经破百了。 爆料者是匿名的,称法学院大一某辩手靠脸陪.睡上位,跟法学院、国关院、哲学院辩队几个队长都有私交,是他们那个圈子里公认的公交车;还说她才大一就靠卖.肉上了“争锋杯”,坐在一辩席上当花瓶,一辩稿都是法学院队长帮她代写的,还有国关院队长在比赛质询环节公然放水,最后拱手把胜利让给法学院等等等等…… 内容之绘声绘色,令人瞠目结舌,要不是路佳跟宁欢都认识苏迢迢,也认识他口中法学院、国关院、哲学院辩队的几个队长,估计都会忍不住去关注这种既劲爆又充斥着艳.情.色彩的大瓜。 尤其这人还发了两张偷拍的图片上来,虽然是闪照,但有人借室友的手机把图拍了下来,是法学院对国关院那场比赛的现场,还特意在苏迢迢头上画了个红圈。 果不其然,底下的一些评论都被这种爆料煽动了情绪,除了大部分人一头雾水的“?????”之外,还有不少人的猜测: 【不是吧……我记得法学院今年好像是有个特别漂亮的女生,难不成就是她啊?】 【回复:是迎新那天弹琵琶的那个吗?我记得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回复:???不可能吧,那个女生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这种人啊】 【回复:………………………………不是吧,好好一个大美女干嘛要做这种事啊】 【啊这……可是法学院辩队队长不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帅哥吗,说不定人家帅哥美女只是正常恋爱啊……】 【回复:正常恋爱也不能把女朋友塞上一辩席还替她写稿吧?这样对其他人也太不公平了】 【回复:对啊[汗]我也是辩队的,虽然不是法学院。但争锋杯算是我们学校最大的辩论赛了吧,一般都是大二大三上去打的,大一新生只能在底下学习啊,她凭什么大一就上比赛啊?】 【回复:我看过法学院今年的比赛,打偶像买单的,我感觉这个女生表现得挺好的啊,一辩稿还是脱稿背的】 【回复:………………要男朋友写好了稿子让我上,我也能脱稿】 迢迢有礼 第30节 十七分钟倒计时开始, 正方一辩开始陈词。 对这道辩题的正方而言,论点上能做的突破很少,更多在于实战上的操作问题。对面三分钟的陈词刨去例子, 概括起来只有几句话:第一, 当下男女不平等是事实;第二,“女士优先”可以成为平权政策的价值支撑;第三,当下的“女士优先”作为一种价值观, 和过去脱胎于骑士精神的‘女士优先’不同,有了更深的内涵, 要优先考虑女性真实的需求,优先听从女性意见。 除此之外,文学院还作了一点预设反驳,认为当下引起争议的“女士优先”举措,比如女士优先车厢、女士优先停车位,恰恰是违背了“女士优先”这一价值背后的深层内涵、没有尊重女性的意见, 才会引发社会争议、造成负面影响。 因此, 只要“女士优先”能够被正确地贯彻落实, 那么就可以推动性别平权。 正一的陈词思路很清楚, 在她结束发言的同时,反方的几位辩手也跟着停下笔。主席开口:“下面, 有请反方四辩质询正方一辩。” 苏迢迢起身, 这道辩题不适合过分激进的风格, 她的语气甚至比之前做一辩接质的时候还要温柔:“先和您方确认第一个共识:当下的性别平权现状很差, 是吗?” “是的。”对面毫不犹豫地应下。 “好的,这也是我方承认的现状,性别平权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2020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显示, 在153个国家中,东亚三国的排名分别为106、108和121名,性别平权运动在东亚国家进行得尤其艰难。” 苏迢迢摆上例子把这一个共识立住,紧接着道:“再和您方确认一个共识,‘女士优先’脱胎于中世纪的骑士精神,被认为是一种绅士礼仪,是吗?” “我方在一辩稿中已经提到了,虽然它脱胎于中世纪,但随着时代的变化,它的内涵也在改变。”文学院作为a大老牌的辩论强院之一,实力不容小觑,对面这位一辩是校辩协的现役成员,原本是专门派出来针对陆礼的,在接质方面出了名的稳健。 但苏迢迢只需要她认下前半句就够了,快速切掉后半部分,结下共识:“内涵是否真的能够改变我们稍后再论,对方辩友首先承认了‘女士优先’发源于骑士精神,最先提出‘女士优先’的恰恰是一个男人。” 对方一辩敏锐地嗅出不妙,开口反驳:“对方辩友,内涵在改变我们一辩稿已经说得……” “这一点我们稍后再论,”苏迢迢提高声音打断她的发言,坚定地把自己的质询节奏推下去,“下一个问题,在当下这个社会中,您方觉得‘女士优先’这个词最广泛的使用场景在哪里?” “对方辩友,我们所追求的是被正确使用的‘女士优先’,比如在法律中优先制定女性发展的纲要。”正方事先显然准备过这个提问,脱口回答。 但苏迢迢的这个问题准备得很刁钻,拿现状打理想,让你的理想站不住脚,怎么答都是坑。 所以等对面的话音刚落,苏迢迢便弯起唇角,笑着指出:“对方辩友没有正面回答我的现状问题,因为事实是当对方辩友确立了她们理想中的‘正确使用的女士优先’后,就会发现当下社会绝大多数的‘女士优先’在她们的定义下都是被错误使用的:它仅仅存在于社交礼仪当中,仅仅是男士先让女性点菜、先帮女性打开车门而已,她并不能给女性带来实质性的有助于性别平权的利好。” “对方辩友,我方已经承认了平权现状很差,正是因此,我方才认为真正为女性考虑、为女性着想的‘女士优先’价值观能够得到推广。”正一开口,不着痕迹地把局势拉回来。 “对方辩友,我方充分理解您方的诉求。但我方要指出您方的口号在当下的现状中推行不仅要面临更大的阻力,而且推行的效果弊大于利。”苏迢迢顺势架构了她们这方破题的思路,先打现状,再打弊害。 正一紧接着否认:“对方辩友,‘女士优先’支撑平权运动的价值观,并不纯粹只是一句口号。对方辩友刚才所说的一切显然都只针对我方的这句口号而言,实际上已经完全认同了我方的价值观。” “您方的这个价值我方在一开始就承认了,我们最终想要抵达性别平权的目标是一致的,难道对方辩友觉得我方不渴望女性权益提高吗?难道您方觉得我方不认同这句口号是因为我方不想要性别平权吗?”苏迢迢用两个反问和一个共识堵回了对面的攻击。 然后在正一语塞的当口,接上自己的话头:“我方和您方的分歧恰恰只在于口号和操作上的问题,您方的这句口号恰恰和您方想要抵达的目标相去甚远。” 苏迢迢这场质询最大的目的在于切掉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目标,比如价值,比如现状,进而理清双方最大的分歧——“女士优先”作为性别平权的口号是否妥当。 随后建构她们这场比赛的整体思路—— “不论什么样的价值,都需要借助口号、需要借助语言的力量推行,这叫师出有名,”苏迢迢把对面的价值和口号绑死,接着往下推,“因此,为推动性别平权而制定口号绝不是平地起高楼、不是空口画大饼,我们首先要考察现状。 “而真正的现状是,‘女士优先’这个词最先由男性创造,‘女士优先’这句话更多地由男人说出口,从中世纪到现在,男人始终掌控着这个词的使用权和解释权,撰写了《符号学基础》的社会学家罗兰·巴特曾说‘谁能说话,谁就有权处置语言’。 “因此我简单结一下对方辩友在立论稿中所提出的观点,她们今天打算做的事情很复杂,开展起来也相当艰难。”苏迢迢把对面的观点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还列出了一二三四: “第一,她们首先要从男人口中夺回话语权、夺回‘女士优先’这个词的解释权;第二,她们要让整个社会相信过去男人口中的那个‘女士优先’是不对的,而她们口中的‘女士优先’才是正确的;第三,这样之后,她们才可能以她们口中的‘女士优先’作为价值导向,推进性别平权。” 总结完毕,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苏迢迢已经颔首落座:“感谢各位。” 随后是谬荷的开篇陈词,接着苏迢迢的质询开展她们的框架。虽然不常打一辩这个位置,但一二辩不分家,本质都是陈词加接质,角色转换起来并不困难,至少比苏迢迢这个一四横跳来得轻松。 谬荷是主持出身,脸上虽然没什么情绪波动,但声音很有感染力,每个咬字都粒粒分明,清晰悦耳,起伏顿挫恰到好处,即便是上千字的陈词,听起来也不会让人觉得疲倦,能一下子就抓住重点。 法学院作为反方,在立论上可以玩的花样更多,也更考验他们的知识储备和理论架构。陈词总体可以分三部分: 第一部 分,具体阐述了“女士优先”的发源和近千年来的使用状况,最终得出结论:“女士优先”由男人创造,其使用权和解释权自古以来都掌握在男性手中。 第二部 分,具体论述由男性掌握着的“女士优先”的三大弊害:第一,作为一种隐性的歧视,它会固化刻板印象和性别分工,将女人置于男人的从属地位,进一步巩固父权制。第二,当“女士优先”被大量使用,女人将会在“女性地位已经很高了”的巧言令色中迷失,无法认清她们真实的受压迫的处境,进一步削弱她们的抗争力量。第三,男人会借助这个由他们掌握解释权的词语搅混水,进一步分裂女性,使得部分女性甚至会成为平权运动的阻力。 第三部 分,和正方一样,同样在预判对面的预判,具体论证推行“女士优先”的现实问题,提到即使“女士优先”背后的内涵和价值是正面的、是有利于女性的,但在推行的过程中,仍然无法避免它被顽固的社会结构曲解乃至污名化,进而陷入到要向父权社会一遍遍自证清白的囹圄当中,在不断的解释当中白白损耗了力量、迷失了方向,使得真正的性别平权永远无法到达。 综上得出结论——“女士优先”无助于性别平权。 在一些辩论水平比较高的队伍之间,经常会出现这种预设反驳的名场面,在立论稿上就能看出明显的有针对性的交锋,上来就能够感受到观点的较量。 而这一场反方的立论平行而论,较正方而言棋高一着,论立得要高度有高度要宽度有宽度,拿大量的事实数据和条理清晰的一二三逐一拆解“女士优先”,拿具体的现实拆解理想化的新内涵,只要反方的操作不出问题,正方又翻不出新的花样,基本上已经奠定了比赛的胜局。 李三当时听到这儿,脸上已经绽开花一样的笑容,连连对陆礼点头:“好,小谬虽然是从二辩转过来的,但这次这个论写得相当不错啊,有点小马的味道了。” 陆礼一五一十地解释:“论是咱们小苏写的,这次赛前也特意请教了学姐。” “哦哦哦,怪不得……”李三满意地砸了咂嘴,道,“这个小苏确实不错,本来我还为你们这次捏把汗,刚刚那轮质询看完心里就踏实了,小苏以后是咱们队里的重点培养对象。” “您放心,这是自然。”陆礼在边上一脸谦逊地跟他打官腔。 反方陈词结束,轮到谬荷被质询。 经过苏迢迢的那轮,现在场面上剩下的东西其实并不多,仅仅在“女士优先”这句口号上。 于是正方在质询中一直在推“女士优先”是在给女性更多的选择权,正确落实的“女士优先”对女性是有好处的…… 但问题在于,她们的框架没有跳脱出女性作为主体的语境,把女性放置在一个愿意给予女性更多选择权的环境中,而忽视了女性真实的处境,以至于谬荷的回应可以很轻易地攻破这个点: “对方辩友,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只要你提出了这个口号,就会不可避免地进入它的语境,不可避免地承认女性是弱势的。……当然我知道您方所说的是女性社会地位上的弱势,因为低位弱势所以要补偿。但这种弱势会在实际应用上和女性本身能力上的弱势交织在一起,甚至是有意画上等号,最后形成一个怪诞的逻辑圈‘你地位低是因为你能力差’,这种状况只会使女性的处境越来越差。” 然后在对面拿出政策上的“女士优先”打“我们可以通过努力避免这种误导,我们可以通过正确的应用让这个口号获得应有的成效”时回答: “对方辩友,我方觉得您方不必要死抓着一个容易产生误解的词汇不放,就像我方一方面认为优先制定女性发展纲要的政策是好的,但另一方面同样并不认同‘优先’这两个词,应当改为‘尽快填补女性发展纲要空白以缩小性别差距’,这是我们本应获得的权利,因此在语言上就要体现出它的正当性。” 正四紧接着问:“对方辩友,这个口号是只有您方觉得要改,还是大家都觉得要改?” 谬荷被这话问笑了,没有进入他们的圈套,跳出来回答了一层:“对方辩友,那您方今天提出的这个‘女士优先’,也并不是社会普遍共识下的‘女士优先’啊,照您这么问,您方也可以先自省一下,您方今天对‘女士优先’的这个阐释是只有您方觉得要这么做,还是这个社会上的所有人都觉得要这么做,您方的这个做法是不是强扭的瓜不甜。” 对面没料到这层逻辑竟然又被她用现状绕回去了,只得回溯价值:“对方辩友,性别平权应当是所有人共同的追求,我方的这个定义恰恰是出于对性别平权的追求提出的‘女士优先’在新时代应有的内涵和价值,这是新时代的发展方向。” “对方辩友,我充分理解您方的意思。但事实是占据父权社会主流的男性实际上并不想让利给其他性别,性别在零和博弈上是无可避免地呈对立状态。有很多人并不想去往性别平等的新时代,他们只想继续待在旧时代成为压迫者。”谬荷再次把对面从新时代抓回来,掌握这场质询的主动权。 对方顺势被拖进了节奏,本着对男人与女人之间那层遮羞布的惯性依赖提问:“所以您方觉得所有男性都不支持性别平权运动?” “或许有,但那是极少数,我们要看男性的基本盘。”谬荷毫不留情地掀开这层遮羞布,冲对面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局势在这样的一推一拉之间陷入劣势,正四看情况不妙,用一个略显仓促和单薄的小结收掉这轮质询:“对方辩友,您方对现状过于悲观。但不论如何,这样的现状正是我们想要打破和改变的,而‘女士优先’作为一种价值观,恰恰可以扭转这些人的思想,感谢。” 第43章 .迢迢有礼 fmvp 等到一辩和四辩的环节结束, 场面上剩下的东西已经不多,正方充满信心的口号被反方用现实往下拉,在这种情况下, 大众的情感倾向会更偏向正方, 这种时候就需要庄慧提出反方真正的倡导。 但开头前庄慧接着前一轮质询结了一部分,融合数据资料再次论证在当下想要践行正方这个——争夺话语权——改变话语内涵——践行内涵的三步骤有多难,最后落回到这个不合适的口号上, 用最通俗易懂的反问作结: “我方首先就不理解正方为什么要执意使用这个男权遗留下来的不妥当的口号,并且就算您方使用, 您方也会在今后无数次面对我方今天提出的种种质疑。到那个时候,我们难道需要消耗额外的资源和精力去专门配备一位介绍人员、甚至是一支辩论队来解释——为什么今天我们推进性别平权需要使用“女士优先”这种像是在阐述女性特权的口号吗?” 破完对面的论,紧接着才来到反方真正的倡导上,举例了俄罗斯“二月革命”前妇女工人为了庆祝国际妇女节而开展的示威游行,当时她们的口号是“我们要面包和和平”,这种绝对正当、一目了然、并且能够获得绝大多数妇女支持的诉求最终迎来了俄国革命, 使得妇女们成为“英雄的妇女工作者”, 社会地位大大提升。 近年来, 外网上轰轰烈烈发展的“me too”运动, 更是从口号开始就紧紧地将女人团结在一起,让我们感受到女性之间真实存在的命运共同体。国内自发组织的女性卫生巾互助盒, 即使在开展初期也受到男性的嘲笑和污名化, 但发展到今天, 在立足女性普遍的生存经验、赢得女性的普遍支持之后, 也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纵观历史,真正推动性别平权、推动女性权益的种种运动,其口号无一不是女性最赤诚的、流淌着热血与热泪的呼号呐喊,但绝没有一句口号是从男人口中夺来重塑的。 “从现实实践方面看, 提出全新的口号要比强行扭转一句已经根深蒂固的、带有男权色彩、历史遗留和刻板印象的‘女士优先’更加可行。而从情感上看,我作为一名女性,我不愿意接受由男人创造的话语作为女权运动的口号,难道我们女性创造不出更合适的口号了吗?难道强行扭转内涵的口号比独属于我们的口号更好吗? “我方坚决不这么认为,因此,‘女士优先’应该是我们所要摒弃的,我们想发出只于我们的声音,因为只有那样的声音,才能真正让我们看到性别平权的未来,感谢。” 庄慧的陈词已经拔高得足够高,也阐述得足够充满希望。但对面三辩的实力同样很强,已经及时调整思路,开始攻击他们三点弊病中的其中一条“刻板印象”,拿出各国军属优先的例子来压他们,问这种优先是一种歧视吗? 但法学院一个个都是老油子,又开始跟他们绕弯子:“对方辩友,军属的优先来自于军人的杰出贡献,这本来就是多给的部分,叫做‘优先’很正常啊。而您方也说得很明白,女性原来就没有,把这部分还给我们当然就不叫优先啊。” “好,对方辩友承认‘优先’它可以不含有歧视,那么我们今天在赋予‘女士优先’这个词新内涵的同时,难道就一定会带有歧义吗?”对面先结后推。 但庄慧不吃这套:“对方辩友,你完全忽略‘女士优先’的历史遗留问题,我方一再跟您方强调,改变旧词的内涵比创造一个新词更难。” “对方辩友执意不愿意相信‘女士优先’有获得新能量的可能,那我们换个话题好了,您方刚刚说还给我们应得的不算优先是吧?” “当然。” “那您方也提到了,当下的女性权益很差,那么当社会觉得这不是你应得的时候,拿回它我们可不可以用优先?” “当然不可以,这样相当于承认了这个社会觉得你不该拥有的价值观,这也恰恰是我方所担心的。” “对方辩友,您一边又极忌惮于这个不友好的社会,一边又不安于现状,您方这样的思维是否存在矛盾?” “完全不矛盾,我方这叫先考察现状再付诸合理的行动,我方始终强调要改变,但我方要用一种更聪明的方式去改变……”庄慧说到一半,就看对面已经落座,于是抓紧速度把后半句说完,“我方不倡导大家傻乎乎地相信并且进入‘女士优先’这套男权话术并抱着伟大的愿望企图改变它,我方倡导另起炉灶,谢谢。” 一轮焦灼的质询过后,总算来到路佳的part,她起身把矛头对准争执不下的几个交锋:“对方辩友,当下女权运动正在争取的受教育权、同工同酬、财产继承权等等,是女性作为人天然应有的权利、还是社会给予我们的额外优待?” 正二回应:“对方辩友,这当然是女性天然应有的权利,但恰恰是因为连这部分天然权利都缺失了,我们才更应该呼吁‘女士优先’,拿回我们缺失的这部分权利。” 路佳顺口结掉:“对方辩友说得好,是‘拿回’我们应有的权利,而不是‘多’给我们或者给我们‘优待’。然而‘女士优先’这个词的字面意和‘平等’天然背离,因此我们拒绝在推进平权运动时使用这样一个不恰当的词汇。” 然后不等对面开口就往下推:“再问一个问题好了,您方觉得当前这个父权社会对女权运动的态度是怎样的?” 正方到这会儿都无奈了,对面的论很油滑,反应又很快,有种打不烂穿不透的厚猪皮的感觉,在战场上逼得人暴躁:“我们的国家在2011年就制定了《妇女发展纲要》,旨在消除性别差距,我们可以看到未来。” “对方辩友,我们的国家当然是很好的,男女平等是基本国策,社会主义旨在解放全人类的生产力,是最有可能实现性别平权的制度,”路佳从善如流地开口站稳脚跟,随后反戈,“但请注意,我的主语是这个父权制社会,或者说、这个父权制社会中形形色色的男人、那些作为既得利益者的男人,他们对女权运动的态度是怎样的?” “对方辩友,思想是会进步的,当下的我们和百年前的我们在思想上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正方打不过现状,只能开始后撤。 路佳便乘胜追击:“对方辩友,首先跟你讲一个吊诡的事实,受到疫情影响,全球女性地位倒退了二十五年,再跟你讲一个吊诡的事实,国家统计局发布的《统计年鉴2021》告诉我们,新生儿性别比普遍在110:100以上,最高甚至能达到120:100,这样的性别比,甚至比三四十年前还要畸形。这些例子都血淋淋地告诉我们,思想不但没有进步,而且在倒退。” “所以再回到刚刚对方辩友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相信在场的所有女性都心照不宣。父权制社会以及那些作为既得利益者的男人,他们在极尽所能地打压女权运动。他们在试图掌控‘女权’这两个字的解释权,由他们判断什么是‘好女权’,什么是‘田园女拳’,进一步将女权这个词污名化,借助语言的力量迫使女人就范。 “在这样的环境中,男人说‘女士优先’就能证明‘女人地位已经很高了’;而女人说‘女士优先’只会被骂‘平权不是特权’‘女拳只要特权不要义务’。这正是这个口号可怕的一点,因为它由男性创造,它当下的解释权更多地属于男人。” “对方辩友,如果现状真的这么差,那么不论什么口号都会被污名化,您方那些新口号和我方并无差别。” “但对方辩友,我们至少比您方少几步,女人创造出新词汇后,它诞生之初的解释权在女性手中。更何况我们的新口号可以回避掉‘女士优先’那些有关刻板印象的、有关性别歧视的部分,我们不会让女人陷入‘女人地位已经很高了’的幻觉中,我们能够通过口号告诉她们——这些本来就是属于女性的,你要勇敢地把它拿回来。” “对方辩友,当下的女人都已经开始觉醒了,女人不是傻子,她们能分清楚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包不包含性别歧视,要不然女士优先车位也不会在女性的指责下变成爱心车位。” “对方辩友说得好,现在正是觉醒的女性在告诉你,别搞‘女士优先’了!这个词既然这么容易被误解,在推广之后只会一直经历被曲解、尝试纠正、再次被曲解的死循环,就像滚石的西西弗斯,继续重蹈女性被曲解、被蔑视的漫长历史,您方为何要执意舍近求远呢?我方实在不理解。”路佳说完,一屁股坐下。 …… “下面,有请反方四辩做总结陈词。” 苏迢迢起身: 迢迢有礼 第31节 “感谢主席。纵观历史的脉络,真正推动性别平权、推动女性权益的种种运动,无一不是靠着女性的流血牺牲、呼号呐喊换来的,却没有一次是靠着男性口中沿袭千年的“女士优先”挣来的。 “眼下的性别现状,并不是对方辩友用想当然的‘贯彻全新的内涵’就能够改变,性别平权的趋势并不是乐观的稳中向好,而是不进则退,甚至在近年来步步倒退。 在2021年的性别差异报告中,我国在健康与生存这一栏的分数世界倒数第一,因为每年仍然有无数的女婴被堕掉,二胎三胎的性别比更是扩大到了恐怖的120:100。人类迈入二十一世纪,已经可以登上火星和月球,然而在这片土地上的女性,还没有被当做一个和男人平等的人来对待,甚至连降生的资格都没有。 “女权运动在这条充满荆棘和阻碍的道路上已经发展了百年,在经历不断前进又不断倒退的过程,一代一代女性仿佛都陷入到了父权制的鬼打墙当中。1952年由邓颖超女士牵头提出的13条代表妇女权益的具体要求,现在看来仍不过时,其中的受教育权、财产权与继承权、结婚自由权、同工同酬、禁止溺女、废除娼.妓在五十年后的今天仍然没能真正实现。 “而这些,本是女性天然就拥有、却被男性掠夺了数千年的权利。然而在‘女士优先’这个词的语境下,这种天然的、正当的、平等的权利却成了一种近乎特权的存在。语词是有力量的,是有象征意义的,不论您方如何诠释“女士优先”在您方角度下所应当的定义,只要这个已经被彻底污染的、并不友好也并不恰当的语词被使用,就已经与您方想达成的目标相去甚远了。 “而一旦这个口号由男人创造的口号推广开来,它只会一直经历被曲解、尝试纠正、再次被曲解的死循环。它会在男人口中扭曲,成为蛊惑许许多多尚未觉醒的女性的精神迷药,成为阻挠她们争取自己应有权利的绊脚石。这个带有特权色彩的词语甚至会给那些处于弱势的女人带去误解、产生困惑,失去勇气和信心,让被压迫太久的她们不敢尝试抓住女权主义向她们伸出的手。 “在这个充满了被曲解和被污名化的战役中,我们想从男人手中夺来‘女士优先’,进而为我们争取来权益,这无异于是把本就曲折的道路走得更加曲折。” “因此,在这样显而易见的弊害之下,我方今天告诉各位:不要再在男权词汇中兜圈子了!那个圈子女人已经在里面兜了千年,我们要做的逃出来,我们要做的是跳出这个无限循环的囹圄,去创造一个全新的、不言自明的、一目了然的专属于女性平权运动的词汇,去推进一场全新的、无需自证清白就可以让女性们相信并加入我们的运动,去践行一条更坚实、让女性走得更稳更远的道路。 “至于对方辩友,您方的理想和我方始终一致,但您方的这条路实在太曲折、太漫长、也太艰难了,我们等不了这么久。联合国的全球性别差距报告告诉我,彻底消除性别差距还需要100年,东亚是所需时间最长的地区之一。 “但我今年十八岁,我恐怕活不到一百一十八岁,所以我想在我八十岁的时候就看到性别平权的那一天。因此任何繁琐的、曲折的、保守的泥潭我们都不能再踏入,人一生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条河流女性已经踏入无数次,女性已经不愿意再踏入,更不愿意再苦苦等待下去了。 “感谢各位。” 结辩稿的原稿是陆礼写的,但在赛前仅剩的二十四小时内,苏迢迢又站在作为一名女性的立场上重新修改了这份稿子,融入了她最真实的性别感受,在结尾部分借助女性最真实的呼喊拔高了反方立场背后的价值。 因此这番陈词说到最后,大部分人已经快要忘记这是一场辩论,也忘记他们原本是为了看这位“辩圈大瓜”的好戏而来,完全沉浸在这场沉重的性别议题之中,所有女性都在这样沉重的现实面前同呼吸共命运。 直到倒计时结束的两声铃响,苏迢迢得体地向台下观众鞠躬,坐回到她的四辩席上。 场馆内随后响起掌声,是这场四十二分钟的比赛中唯一的一次掌声,持续了比往常更久的时间。 主席最后宣布赛程结束,进入评委的投票述票环节。 这场比赛的胜者毫无疑问是反方,五名评审在述票环节中都无一例外地提到苏迢迢的结辩,一致认为这样极具感染力的呼唤打动了他们,让他们听到了在性别议题下作为女性辩手应当呈现出来的态度和价值思考。 夸完之后才开始逐条分析陈词以前的几点交锋,最后以法学院压倒式的9:0获胜。 至于这场决赛的最佳辩手,在苏迢迢结辩强大的情绪输出下,也毫不意外地判给了她。 每年的“争锋杯”都会给决胜队伍颁发奖杯和奖金,此外还有决赛最佳辩手的奖状,只是后者的分量比较轻,是优先颁发的,李三当时在台下听到自己作为颁奖嘉宾的名号,“呲溜”一下就跨上了台,喜气洋洋地双手接过奖状,再双手递给苏迢迢。 然后非常理所当然地从主席手中接过话筒,即兴发表了一篇“对今天这个辩题我也想讲两句、小苏同学今天发挥得很精彩真是英雄出少年、法学院蝉联三冠我作为指导老师也深感荣幸”的演讲。 说完后还嫌不够,又顺势把话筒递给苏迢迢,大手一挥,示意她乘兴也讲两句。 苏迢迢当时都被他看愣了,正常比赛流程里根本没有这个环节,然而思索片刻后还是接过了话筒,抬起脸面向观众。 她一直以来的自我认识都很清晰,那就是吃不得闷亏、受不了委屈,不平则鸣。 于是眼下她也顺着自己的意,近乎出格地在这样的场合上开口: “在今天的比赛开始之前,很多同学在听到我的名字之后反响很激烈,我知道是为了什么,所以刚好借着这个机会,澄清一点最近关于我的传闻。 “我之所以能作为一个大一新生站上‘争锋杯’的舞台,仅仅是因为我的实力足够让我站在这里,没有任何其他原因。” “所以对于那位恶意造谣者,不管你现在在不在台下,我都在这告诉你,我和几位同样被你恶言中伤的受害者,已经收集了你在信息网络捏造损害我个人名誉的事实证据,包括它在各个渠道平台上的转发量和阅读量。你公然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行为,触犯《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可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严重者甚至可能触犯《刑法》中的诽谤罪。 “而根据我校《学生违纪处分办法》规定,对受到治安管理处罚的学生,给予记过、留校察看或开除学籍处分;受到刑事处罚的,给予留校察看或开除学籍处分。对此,我、法学院队长陆礼、国关院队长余嘉清以及哲学院队长谢昂然已于昨天将此事整理上报给教务处,同时将会报警立案,以法律作为武器维护我们的合法权益,并且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道歉,只接受造谣者为此付出法律上的代价。 “最后,法学院的院训是‘博学明知,尚辨明思,崇法明理,审慎明事’,这是我们辩队的开场词,在这里,我也同样把这句话送给在场的各位,与你们共勉。” “我的话说完了,感谢各位。” 苏迢迢在高中时期有过很多公共演讲的锻炼,更何况她还是辩论出身,即使是即兴发言也毫不怯场,气场很强。一番话说得进退有度,即便底下那排评审老师和边上的李三都听得一头雾水,也没人起来喊停。 等她这番话落毕,底下观众鸦雀无声,估计是没想到她不光知道这件事,还敢当众扯开所有人的遮羞布出来表态,顺便明讽了在场各位不会明辨是非,送他们一句院训共勉。 这种让人震撼的寂静持续了两秒后,才响起一个伶仃而清脆的掌声,陆礼在第一排观众席站起身来,满眼带笑地看着台中央的人,带头鼓掌。 于是观众们也都被这一举动提醒,纷纷开始鼓掌。 苏迢迢刚才的这番话事先没跟陆礼通过气,多少有些破坏场合,想不到他倒是接受得很快,顺势帮她解了僵局,没让场面太尴尬。 当下没忍住轻抿了一下翘起的唇角,看他一眼后,把话筒递回到李三手中,转身回到四辩席上。 后续的颁奖环节也进行得很快,陆礼最后带着法学院众人上台,从李三手中捧回了从小商品市场批发来的玻璃奖杯,热热闹闹地合了几张影,就由主席宣布第十七届“争锋杯”至此落下帷幕。 而苏迢迢在结束离场后总算能找到陆礼,开口第一句就是:“走吧,我们去报案。” “好,”陆礼跟上她的脚步,问,“你这几天想到可疑的人了吗?” “还能有谁?”苏迢迢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陆礼迎着她的视线,顿了一秒后,说出她心里的那个猜测:“吴卓。” “又是大一学生,又是辩队的内部人员,还跟我有过争执,并且在争执当天就急不可耐地匿名造了那些谣,这么蠢的人除了他我想不到第二个,就这还来读法学,早点退学了也好。”苏迢迢一条一条地数出那人的罪状,语气里没有丝毫愤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讽。 她今天打了场漂亮仗,浑身清爽,这会儿过去报案,也不过是秋后算账,这件事对她的影响自始至终都为零。 她这副不屑一顾的姿态过于漂亮,让人移不开眼。陆礼垂眸看了良久,最后失笑着回答:“恭喜你啊,最佳辩手苏迢迢同学。” 第44章 .迢迢有礼 余情未了 李三平时对辩队虽然是放养的, 但关键时刻也不含糊,这次拿了冠军之后,自掏腰包额外给他们拨了一千块钱, 加上比赛的三千块奖金, 整个法学院辩队现在富得流油,约好周末好好开个庆功宴潇洒一下。 而就在庆功宴的前一天,学校对吴卓的处分结果也出来了, 教务处的流程毕竟比警局那边要快。只是考虑到受害者的反应及时,心理素质也过硬, 这件事在校内的影响不算很大,远远没达到刑法的入罪标准,最终只给了他一个留校察看,外加在当时造谣的群、朋友圈及□□空间多个平台公开向苏迢迢道歉,消除其负面影响。 留校察看的严重程度虽然仅次于开除学籍,但和后者相比还是太轻了, 不过是记入档案, 处分的一年内不得评奖评优, 更何况吴卓才大一, 只要这一年内不犯事,基本上都能解除留校察看。 再考虑到警局那边按照标准, 最多也就给他一个行政处罚, 不计入档案, 甚至不影响他将来的法考。 苏迢迢当时收到这个结果, 多多少少觉得有些不爽,想提出申诉。谁知道这一来就被教务处老师拉着苦口婆心劝了大半个小时,说这已经是学校权衡利弊做出的最好决定,否则真要把人开除的话, 毕竟是好不容易才考上的a大,影响力太大了,他家里人万一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找上学校甚至找到她闹事,到时候占理的架不住撒泼不占理的,学校之前处理过太多这种事了…… 最后还叮嘱她一切以学业为先,作为班上的尖子生,最近打完了辩论就该收收心准备期末考试,每一次考试都很重要,分数记录在档案上,会直接影响保研名额吧啦吧啦…… 到头来苏迢迢听得头昏脑涨,完全被磨得没脾气,只能机械地连连点头,好不容易才从这老师的长篇大论下逃走。 当晚辩论队众人听说这个结果后也都直喊可惜,陆礼在警方那边确认匿名用户就是吴卓的当晚就把人从辩队大群里丢了出去,这会儿群里众人都嚎得毫无顾忌,光是想到辩队开学那会儿竟然让这种人混了进来就觉得晦气,恨不得把人钉在耻辱柱上鞭尸。 所以等吴卓总算磨磨蹭蹭地发出公开道歉声明,辩队众人都特意截了图在朋友圈帮扩,路佳直言“法学院的狗看了都要吐口水”,连陆礼也罕见地破坏了他文艺男青年的人设,还离谱配字:“不守男德会没人要,为什么给人泼脏水[双手合十][双手合十][双手合十]。” 苏迢迢当时看到这话都傻眼了,尤其陆礼作为a大交际花,他微信里的好友多得离谱,从大一到研三不等,配上这么有煽动力的文案发出来之后,迅速吸引来上百号人的集体吃瓜,都在下面殷勤地询问到底是谁在给男德班班长造黄谣。 到最后这事不光在大一学生中间发酵,直接传遍了学校各个学院的辩队,再由辩队这群社交广泛的辩手继续扩散,吴卓这名字就带着“才大一就因为眼红法学院辩队一个女生酸鸡跳脚故意给该女生和一干辩队队长造黄谣”的案底在a大彻底社会性死亡。 归功于群众的强大力量,这事也算在舆论场上收获了好的结果,法学院辩队得以在周末打着双喜临门外加庆祝圣诞节的旗号领着一伙人出去开庆功宴。 只不过他们平时聚餐的频率太高,普普通通吃顿饭还达不到庆功宴应有的标准。众人从火锅店出来后商量了一下,打算临时找一家剧本杀店痛痛快快地杀几个小时,算是为这学期辩队的训练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接下来大一新生都得准备期末考,大三老人申请保研的保研出国的出国,也忙得很,辩队这学期的活动基本都结束了,等下一次队训怎么也是明年的事了。 他们一行一共十一个人,加上张启杭这个法学院编外人员一共十二个,那家剧本店没有十二个角色的本,只能分两拨人玩不一样的。 路佳之前关注过这家店的一个恐怖本,便第一个做好决定,顺势拉人入伙:“我跟张启杭玩《一点半》,六人恐怖本,有没有人一起吗?” 她虽然问的是有没有人,但视线直勾勾地落在苏迢迢身上,显然是想怂恿她一起。 苏迢迢自认胆子不算很小,但她之前没接触过这种沉浸式的恐怖本,不太确定这是不是路佳给她挖的坑,视线下意识瞥向陆礼。 陆礼收到她的眼神,想了想点头:“一起吧,我好像还没玩过恐怖本。” “嗯,那我也玩。”苏迢迢很自然地跟票。 “那加我一个行吗?”宁欢胆子大,听到恐怖本基本是闭眼入。 “okok,太好了,这个本角色设定是三男三女,现在还差一个男生,”路佳转头看了一眼,一秒选中大一那位仅剩的倒霉蛋,“就你了林子皓,你胆子应该不小吧?” “学姐,我胆子小。”林子皓想也不想就答,求生欲旺盛。 “胆子小也没事,一点都不恐怖,这不还有我呢嘛,来吧来吧……”路佳揪住他的羽绒服外套,顺势把人牵进了他们的包围圈。 林子皓这下也没法反抗,在大三学姐的胁迫下老实答应。 他们六个人成团后,剩下谬荷和庄慧带着大一几个女生选了个本格推理本,偏烧脑向,两队人很快就由各自的dm领进房间。 估计是恐怖本为了烘托氛围,房间的构造也很奇怪,对着门的另一头还延伸出去一条窄窄的走廊,开着灯的时候还好,等dm把主灯关掉,那条走廊也跟着陷入一片黑暗,跟四面墙壁的房间相比,总觉得背后阴风阵阵,很不踏实,让人忍不住想转头往那儿瞄。 这家店的剧本杀体验是这片大学城出了名的好,据说角色剧本都是dm看各个玩家的面相分配的,能让玩家拿到最适合他们的剧本,还因此撮合了不少大学生,被附近的学生戏称为月老庙。 除此之外,店里那些dm的颜值也都一等一的高,苏迢迢他们这次分派来的dm就是个长得高高帅帅的男生,年纪看起来不大,最后一个进门关掉主灯后,垂着眼睛慢吞吞地环视了众人一圈,率先向路佳发难:“你跟他是一对吗?” 路佳玩了这么多个恐怖本,多少也知道这些dm的套路,这会儿分配角色和座位,基本不会让情侣坐一块儿,于是第一时间跟张启杭拉开距离,摇头道:“不是不是,我跟他不熟。” “别骗人,刚刚我看到你们俩肩并肩进来的,你坐这边去,让你男朋友跟对面那个男生换一下。”dm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拙劣的掩饰,抬抬下巴示意。 “哦……”路佳闻言,只得灰溜溜地吱声,目送张启杭远去。 谁知道这dm拆散一对后转头又看向另一对,问:“你们俩呢?” “?”苏迢迢怔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她和陆礼。 主要是他们现在的位置确实让人误会,明明她一开始选的是个靠角落的位置,正对着那条黑洞洞的走廊,路佳跟张启杭这对情侣也很自然地坐在一块儿,在她斜对面的位置。 只是后来宁欢选座位的时候,莫名其妙来了个转弯,坐到了路佳边上,正对着她,剩下的林子皓和她不熟,顿了一下,很有自知之明地选择隔开一个空座,在另一个角落落座。 于是陆礼顺理成章地,坐到了她边上。 苏迢迢虽然不反感现在的座位,但误会还是要解释清楚,很快摇头否认:“不是不是。” 说完第一次后还怕dm不相信,又强调了一遍:“真的不是,我们只是一个社团的,他是我的学长。” “哦,”dm应了声,瞥了眼这两人间的肢体语言,随后开口,“行,那你俩就这么坐着吧。” “啊?”苏迢迢再次愣住。 “怎么,不乐意啊?”对方反问。 苏迢迢闻言,转头看了眼陆礼,最后老老实实摇头:“没有,没有不乐意。” 陆礼听到这句,微微侧过脸看她,随后收回视线,附和地轻“嗯”了声。 苏迢迢听清了他的这一声,这下才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好像显得太……积极了,没忍住咽了咽嗓子,脸上有一丝发烧。 等调整完一轮座位,六人基本都有变动,之后由dm下发属于他们的角色剧本,每个人对应的角色和位置如下—— 宁欢-杨晶晶;路佳-姚金铭;林子皓-王磊 dm 张启杭-于晓龙;苏迢迢-李雨彤;陆礼-肖杰 dm坐在左侧靠门的位置,而房间里的那条走廊就在陆礼背后,比刚才正对着还让人疑神疑鬼,总想转头往后看,怕里面跳出什么东西来吓他们。 正式开场后,dm介绍了剧本《一点半》的背景,大致是一群都市人参加了一个专门搜集都市怪谈的协会,每个月定期在凌晨一点半到郊外的一处废弃别墅参加聚会,分享最近听到的鬼故事,而dm的角色正是这个协会的会长庄生。 迢迢有礼 第32节 整个本并不是一下子让你把所有内容看完,而是一部分一部分进行。苏迢迢拿到的角色叫李雨彤,是个二十六岁的奢侈品专柜柜姐,兼职网红,人设一言以蔽之是个物质至上的拜金女。而宁欢拿到的角色杨晶晶跟她是同事,大她两岁;路佳的角色姚金铭则跟她在一个拼单网红群里认识,是个身材火辣的美女。 两个女性角色在设定上都和她认识,而剩下的三个男性角色中,张启杭是个卖保险的,她从他那儿买过保险;林子皓是地方上有名的富商,他们之间没有交集;至于陆礼…… 苏迢迢没想到这个dm竟然给她和陆礼拿了个前任剧本,陆礼拿到的角色肖杰在高中时期是个小混混,一手的花臂纹身,他们俩在高中时期在一起过,毕业后分手。肖杰现在是林子皓的专职司机,他们俩已经很多年没联系,直到在这个都市怪谈协会上才再次碰面。 但更离谱的是每个人的基本信息介绍结束后还有一个暖场的小任务,目的是让原本陌生的玩家尽快熟悉,苏迢迢的其中一个任务是告诉路佳她的包是假的,另一个任务就是问陆礼对她是不是还余情未了。 本来不熟的人问这个问题或许还没什么,但熟人之间问这种问题就显得尴尬了,等到dm宣布可以开始交流信息,苏迢迢只能坐在原位无助地思考人生,想知道陆礼的剧本上是不是这么写的。 他们这头尴尬沉默的同时,那头路佳已经在轰轰烈烈地开展她的任务,逼问张启杭最近为什么给人推销保险。 这话一出,立马得到宁欢和林子皓的附和,纷纷说自己最近都到他那儿买了保险,还赚了不少钱。张启杭则一脸高深地开口:“我看你们最近印堂发黑,必是有血光之灾,所以买点保险才保险。” 气氛被带得稍稍活跃了些,陆礼显然也有任务在身,转头看她一眼后,低声开口:“我们之前认识,对不对?” “嗯。”苏迢迢应了句。 “你跟我是在高中认识的,是我的……”陆礼的话音到这儿微顿,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初恋女友?” “嗯。”苏迢迢继续镇定应对。 这下轮到陆礼犯难,抿唇看了眼周围的众人,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开口:“那你现在对我……还有感觉吗?” 第45章 .迢迢有礼 被绿 苏迢迢听到这句, 就知道他们俩的暖场任务应该是一样的,想了想反问:“那你呢?你还喜欢我吗?” “嗯,”陆礼这回应得很干脆, “所以我一直戴着你送我的观音吊坠, 加入这个协会也是因为你之前在朋友圈里分享过,我才申请的。” “哦……”苏迢迢应了声,想起自己的剧本上确实提到了肖杰带着她送的观音吊坠。那个吊坠是他们高中分手的时候她送的, 有辟邪的作用,她当时希望能保佑他平平安安, 好和她再次相遇,至少说明高中时期他们俩还是挺真情实感的。 至于现在,陆礼的人设怎么说也是个帅气的小混混,她对他……的脸,还是有点动心的。 这么想着,苏迢迢抬起头来, 就发现边上一圈人都在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们俩, 满脸写着八卦。她一时被这状况窘到, 耳根微微发烧, 只好默默拎过桌上准备好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用来转移尴尬。 一旁的陆礼则默默cue回他的任务:“所以你呢?你还喜欢我吗?” “……咳、咳咳……”苏迢迢差点被水呛死, 一边摇头一边拧上瓶盖, 摆了摆手道, “……不好说。” 路佳在一旁火上浇油:“李雨彤,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不能因为害羞就逃问题啊!” “就是就是。”宁欢跟着附和。 苏迢迢被这么一定大帽子扣上也慌了,第一时间解释:“没有逃问题, 这是剧本上的人设!我是个物质主义者,但是肖杰太穷了,就是个司机,我还在犹豫呢。” “啊这,原来如此,”路佳很不给面子地笑起来,转而调侃陆礼,“陆队,怎么回事,你怎么不好好努力呢?” 陆礼闻言,无奈地揉揉额头,照着剧本上的人设回复:“高中没好好读书,出来混社会也没混出个头来,确实没好好努力……之前加了李雨彤的微信,看到她朋友圈里有很多高档酒店的下午茶,还有豪车名牌包……我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正自卑着呢。” 苏迢迢愣了一下,摆摆手回答:“那倒不必……那些都是拼单拼来摆拍的,我其实没什么钱。” “嚯,所以你们俩今天还有戏?”路佳顿时精神了。 “啊?”一旁宁欢突然想起了什么,翻了翻自己的剧本,不可置信地问,“他俩还有戏吗?” “……”苏迢迢不知道后面的剧情是什么,不大确定地瞄了某人一眼,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下一秒便“嗖”地移开,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头宁欢再次确认了自己手里的本,为了好姐妹的幸福,出声问陆礼:“你的角色是叫肖杰吗?肖像的肖,杰出的杰?” 陆礼翻到封面,看了眼上面的名字,点了点头。 宁欢这下傻眼了:“啊……可是肖杰不是……” 话音未落,房间里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电磁声,众人条件反射地抬头寻找声源,谁知道两秒后,桌子上方仅剩的那盏灯也“啪”地一下暗掉,房间里失去全部光源,伸手不见五指。 路佳是典型的人菜瘾大,明明最早提出要玩恐怖本的人是她,这会儿最早怂的也是她,已经伸手紧紧地扒住一旁的宁欢,嗷嗷叫起来:“会长,怎么玩这个还要关灯啊!” dm在一旁笑了起来,悠悠回答:“各位,实在抱歉,这座废弃别墅年久失修,电路老化,估计是跳闸了,一时半会儿供电恢复不了,我这就给你们取蜡烛来。” 说罢推开椅子,木质灯脚在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一声,听得人头皮发麻,随后就看他站起身打开门,又“砰”地一下把门关上。 苏迢迢注意到他开门的时候,外面原本亮堂的大厅此刻已经漆黑一片,只有头顶悬挂着的安全出口的牌子发出幽幽的荧光绿色。 “救命……他不会是故意走的吧,待会儿不会要回来吓我们吧……”路佳已经脑补出各种奇怪的画面,伸手把宁欢搂得更紧。 “陆队……你背后那个走廊,我现在看着怪瘆人的,刚刚来的时候还听到里面有声音。”林子皓也不禁开口。 只不过这话没吓到陆礼,反倒让苏迢迢背后一凉,默默抬手挡住下半张脸,转头瞄了一眼。 眼睛虽然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但面前只有黑和更黑的区别,甚至因为光线过于微弱,感光区难以适应,眼前泛起花白的色块,朦朦胧胧像是出现了幻觉,总觉得走廊后面藏着什么东西。 更何况看也觉得恐怖,不看又心里没底,左右为难,区别只在于是到时候是正面受到暴击还是背面受到暴击。 苏迢迢默默挪了挪位置,非常缺德地企图借助视角偏差让陆礼挡住那面走廊,在这儿反复调整姿势,如坐针毡。 就在众人都被这种诡异的中断搞得人心惶惶时,房间里的音响突然响了,没有凄厉的惨叫,仅仅是诡异的节奏加上铡刀落下似的卡点声,还有一些哀愁绵延的乐器,从心理上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宁欢在那头辨认了半天后,冒出一句,“这不《轮到你了》的配乐么,怪渗人的。” “嘶……我对这个bgm有心理阴影,谁懂……”路佳开口,默默把羽绒服外套拉紧,一面抱怨,“这家店是不是故意不开暖气啊,怪抠搜的,冻死我了……” 苏迢迢被她这么一提醒,也觉得有点冷,把手伸进大衣外套里,又下意识往陆礼身后的方向瞄了眼。 恐怖本的氛围一下子被关灯和bgm带了出来,小房间里的六个人都有点哆嗦,直到张启杭开口:“……后悔跟路佳无脑入了,这dm怎么还不——” “砰——”正门被猛地推进来,吓得里面的人同时一个激灵。 门框里之后才幽幽映出dm的脸,原本好好的一个帅哥在手里白蜡烛的映照下,眼窝深陷,只剩下一根挺拔的鼻梁,看起来很诡异,深邃的轮廓此刻就像烛火明灭的山洞,一跳一跳地晃动。 dm随后把电子蜡烛分发给众人,等每个人的桌前都各自亮起一支白蜡烛时,大家面面相觑,发现各自的脸都被这个死亡打光照得像鬼。 于是路佳毫不留情地吐槽:“张启杭,你还是把蜡烛关了吧,这样看怪丑的。” “我不关,关了我害怕。”张启杭攥紧蜡烛,理直气壮地认怂。 这头dm看氛围渲染得差不多了,往椅背上一靠,抬手示意众人:“继续聊吧,待会儿我会问你们几个问题。” 几个人听到这话,才又纷纷去翻自己的剧本,努力续上刚才的思路。 陆礼主动开口cue流程:“先把我们各自的人物关系都理一遍吧,我是王磊的司机,在于晓龙那儿买过保险,是李雨彤的前男友,那剩下的人呢?” 苏迢迢开口报家底:“我和姚金铭是在拼单群里认识的,我和杨晶晶都是奢侈品专柜的柜姐,她算是我的上司吧,也是我的好姐妹。” “啊这,可是我们的人设是塑料姐妹花吧,我好像还蛮讨厌你的。”宁欢开口。 “……确实,你好像有另一个好朋友,叫豆豆,我从来没去过你家,她却去过很多次。但是你跟那个豆豆关系又好像也不是很好,跟我讲过她的坏话,说她交了个男朋友每天吵架什么的,所以我觉得你这个人很虚伪。”苏迢迢的记性好,完整地把自己的剧本cue了一遍。 宁欢听到中途,吞了吞口水,只能连连点头。 在场这几位里只有林子皓的角色跟苏迢迢没什么往来,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放过任何信息,略带心虚地瞄了眼陆礼后,道:“我跟王磊……其实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他是我们柜台的大客户,我有他的微信,本来是想钓凯子的,但后来知道他有老婆,就不了了之了。” 林子皓没料到自己还被他当做过目标,闻言只觉得如坐针毡,视线也跟着往陆礼的头顶瞟,最后索性抬手抱拳道:“对不住了陆队,但我这条线跟李雨彤确实没什么接触。” 陆礼只是无奈地弯弯唇,摇头表示没关系。 苏迢迢说完她的任务线,张启杭随后开口:“你们每个人都在我这儿买过保险,还都靠这个赚了不少钱。我和杨晶晶是邻居,我对她有过好感,但她好像有男朋友了,所以没后续了。” “嚯,你也有感情线呐。”路佳悠悠来了句。 倒是宁欢这头被听糊涂了:“啊?我没有男朋友啊。” 张启杭拿电子蜡烛照着自己的剧本看了眼,回答:“可是我听到你房间里经常会有男人的声音,好像还在吵架。” “啊……”宁欢跟着看了眼本,回答,“那是豆豆和她男朋友,跟我没关系。” 任务线盘到这里,dm顺势推了他们一把:“所以豆豆的男朋友到底是谁呢?” 宁欢:“……” “豆豆的男朋友跟我们今天的线有关系吗?”苏迢迢开口提问,听dm干脆利落地回了个“有”之后,转过头来和宁欢面面相觑,末了忍不住问她,“豆豆跟你不是好朋友吗,她男朋友是谁你不知道?” “这……”宁欢欲言又止,只得尴尬地瞄一眼陆礼,再瞄回来。 苏迢迢收到她这眼神,一下子反应过来,猛地转头:“不会是你吧?” “是我……”陆礼轻咳了声,低声回答。 “……”苏迢迢一口气上不来,哽在喉间,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被绿的滋味,都快被气笑了。 然后就看他又抿了抿唇,可怜巴巴地开口跟自己道歉:“对不起。” 第46章 .迢迢有礼 渣男 虽然知道这只是剧本上的人设而已, 他们俩本来也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苏迢迢在这一刻还是被真情实感地气到了, 深吸了一口气问:“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说你还有个女朋友?” 最离谱的是宁欢明显从一开始就知情, 竟然还帮他瞒着。 亏她刚刚还在认真考虑一会儿要是走到复合剧情了她该不该答应。 “……”陆礼被问住,紧了紧嗓子,喉结跟着滚动。末了回答:“当着你的面不好意思说。” “我……”苏迢迢被这话听得语塞, 想了想又问,“那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陆礼第一时间举手发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再谈个女朋友, 但我是真的喜欢你。” 苏迢迢对这种渣男语录不屑一顾,轻嗤了声,追问:“那你也喜欢豆豆吗?” “……”陆礼被问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考虑到不能ooc,只能艰难地点点头,“喜欢。” 话音刚落, 苏迢迢就毫不客气地打了他一下, 骂道:“呸, 渣男!” 陆礼只能老老实实受着, 递给dm一个“为什么要给我这种烂人设”的幽怨眼神。 dm早在一开始就看出这俩人之间有事儿,全程在边上看戏, 这会儿收到他的眼神, 很贱地抬手一捂嘴, 嘿嘿直笑。 剩下的四个吃瓜群众也都跟着嘿嘿直笑。 陆礼有点受不了自己这有了新欢不忘旧爱的人设, 又怕苏迢迢真的生气,只好低声开口:“但我不是这样的人。” “诶诶,不要聊场外。”dm第一时间提醒。 “……”苏迢迢听到这话,也反应过来陆礼的意思是他本人不是渣男, 只是角色渣而已,一时语塞,默默转过头去。 这会儿捅破了窗户纸,宁欢看热闹不嫌事大,顺势一边拱火一边完成任务:“对了,今天还是肖杰的生日呢,豆豆在我这儿给你买了生日礼物,是个很贵的名牌钱包,你收到了吗?” “?”陆礼懵了一下,下意识垂眼去瞥苏迢迢,就发现她这会儿连个眼色都不给自己,只能无辜地摇摇头,“没有,我今天给她打电话,但是没打通过。” 迢迢有礼 第33节 苏迢迢听到这句,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轻“呵”了声。 到头来还是张启杭看不过眼,开口帮某人解了围:“对了,你们今天进门的时候,有没有听到dm跟你们说的话?” dm咳嗽了声,提醒:“我是这个协会的会长,我叫庄生。” 张启杭跟着改口:“哦对,所以你们听到庄生说的话了吗?他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啊?” 苏迢迢第一个接上思路:“估计是可以闻出我们刚刚吃过的东西吧,比如我来之前吃了两片番茄,所以他跟我说蔬菜。” “我吃了燕窝,所以庄生说了口水。”宁欢补充。 “那应该没问题,我今天去吃了快餐,他跟我说了汉堡两个字,”张启杭说着,转头看向剩下的几位,“你们呢?” 路佳想了想,开口:“我今天不小心划破了手,舔了手指,所以庄生说的是血。” “啊?真是你们吃过的东西吗?”林子皓听到这儿,脸都绿了,“可他跟我说的是人。” “???”剩下几个人跟着瞪大眼睛,异口同声地问,“你吃人了?!” “我不知道啊,我发誓我不知道,我今天就吃了青椒肉丝。”林子皓连连摆手,觉得自己冷汗都快出来了。 “那礼子呢?你听到的是什么?”路佳转过头来。 “河水。”陆礼回答,语气显得有些茫然。 林子皓难得收到一个不同的答案,赶紧跟他报团取暖:“你今天喝河水了吗?应该没有吧?” “可能今天下雨了?” “那也应该是雨水啊,为什么是河水。” 苏迢迢问:“你今天去河边了吗?” 陆礼皱眉想了想,又翻开剧本仔细看了一遍,回答:“没有,我在家待了一会儿,又去办了些事情,之后就打车来参加聚会了。” “办事情?办了什么事?”路佳这么多场剧本杀的经验放在这儿,敏感地捕捉到关键信息点。 “这我就不知道了,上面只说办事情。”陆礼回答。 话音才落,桌上的电子蜡烛突然全部熄灭,苏迢迢愣住,就听身后一下一下传来空荡荡的敲击声,走廊似乎还是漏风的,有气流滑动,吹得人背脊发凉。 “怎、怎么回事啊……谁把灯关了?”路佳在黑暗中发问。 “我没动啊,我手都没放在桌上,而且灯是同时灭的。”一旁响起宁欢的声音。 “这个本……还有闹鬼的剧情吗……”苏迢迢迟疑开口。 这话一出来,房间里便陷入寂静,走廊里的敲击声听起来越发清晰,像是有东西离他们越来越近。 “能不能让人别敲了,会长,我听得心里发毛。”林子皓举手投降。 “这座别墅年久失修,又在荒郊野外,住了些附近的客人也不足为奇,大家不必惊慌。”dm慢悠悠地开口。 路佳这下绷不住了,蹦出来一句国骂:“……艹。” 好在下一秒“啪”的一声,张启杭默默打开电子蜡烛的开关,提醒众人:“这种蜡烛是可以遥控的,别想太多了,我刚刚才看到会长把手伸到兜里捣鼓。” 剩下的几人见状,也都纷纷把蜡烛打开,用不大友善的目光盯着长桌那头的人。 被拆穿套路是常有的事,dm也根本不慌,只是嘿嘿两声笑起来:“诸位既然是来怪谈协会寻找刺激的,这点恶作剧也无可厚非……既然大家把想问的都问完了,那就让我来问你们几个问题。” 暖场结束,六个人也都熟悉了剧本,节奏开始步入正轨,几个人跟dm快速盘完了人物之间的关系网,直到他问出一句—— “那姚金铭和于晓龙又是什么关系?” “我在他这儿买过保险啊。”路佳回答。 “只是买保险的关系吗?”dm眯了眯眼,追问道。 路佳仔细回想了一下,猜测:“他也有可能觊觎我的美色,卖完保险之后就对我特别殷勤。” “……蛤?”张启杭显然也被她这脑回路听愣了,回答,“我不喜欢你啊,我刚刚才说过喜欢的人是杨晶晶啊。” 路佳没料到他胆子这么肥,竟然当着她的面出轨,鼻子都快被气歪了:“嘿——你再说一遍?” “……”张启杭瞬间老实,“不敢说了,对不起。” 话题聊到这儿没法往下聊,dm安静了一会儿后,阴森森地笑起来,推开椅子,俯身在路佳的桌前敲了敲,道:“姚金铭,你跟我出来。” “啊?”路佳吞了吞口水,虽然剧本上是有跟dm一对一的环节,可这哥们儿太吓人,她实在不想跟他一块儿出去。 dm看她不动弹,也沉下脸来,冲她低呵了一句:“出来!” 这一声吼得中气十足,平地起惊雷,路佳当时明显真被吓到了,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睁大眼睛满脸惊恐地看着他。 这头苏迢迢也跟着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然而僵持了两秒后,路佳还是认了怂,怕惹毛dm待会儿成重点关照对象,站起身来,垂着脑袋灰溜溜地跟他出去了,留下几个摸不着头脑的人面面相觑。 房间门被关上后,也没听外面发出什么声音,没一会儿,路佳就回来了,探头张望了一圈,道:“于晓龙,你出来跟我聊聊。” 张启杭乖乖跟着她出去。 宁欢这下看出点门道了,开口猜测:“这姚金铭绝对是今天的关键人物,一会儿就票她。” “不至于这么明显吧。”苏迢迢开口。 “可能只是她刚刚隐瞒了一些东西,或者她没把自己跟于晓龙的关系盘出来。”陆礼补充。 “你经常玩剧本杀吗,这么熟练?”苏迢迢看他一眼。 “只是辩队传统而已,每次团建都是剧本杀、海龟汤、密室逃脱这些,从大一玩到现在。”陆礼解释。 中途路佳把张启杭带了回来,又喊林子皓出去一对一。 等再回来的时候,路佳带着满脸的崩溃宣布:“朋友们,我摊牌了,我和于晓龙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是王磊的情人,我裂开了。” “啊这……”宁欢张了张嘴,挤出一句,“你俩有情人终成兄妹?这剧本也太缺德了吧!” 她说这话时,亲手安排剧本的那位缺德dm刚好跟着他们进来,闻言就笑了。 这头林子皓也觉得僭越,对张启杭抱了个拳道:“哥,给您磕头了,我不是故意的。” 路佳听到这句更来气,骂道:“而且这个贱男人出轨被发现之后害她老婆流产了,他老婆想跟他离婚他还不同意,今天是来跟我分手的!” “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王磊,看着你人模狗样的,怎么净干这种事呢,怪不得我看你印堂发黑。”张启杭开口马后炮。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守男德。”林子皓在辩队这么些时日,显然也熏陶上了队里浓厚的男德氛围。 “好了,我也看出你们几位最近确实不太顺利,”dm打断他们的闲话,继续下面的流程,“但既然是怪谈协会,我们也不必忌讳,就请你们来分享一下最近身边发生了什么灵异事件吧。” “那我先来吧,”宁欢一马当先,翻开自己的剧本,用蜡烛照亮上面的字迹,开始她的讲述,“我最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晚上有个男人站在我床边……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知道他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还对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第二天我在门口捡到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和你在一起’,后面一个感叹号,还是用红笔写的。” 之后是张启杭的讲述:“我最近每天晚上都会听到奇怪的声音,好像我边上躺了一个人,背对着我,一直在说梦话,但是我怎么也醒不过来,估计是被鬼压床了……” dm在一旁只是连连点头,末了问:“还有吗?” 苏迢迢想了想,开口:“我的猫好像死了,这算灵异事件吗?” dm听到这句,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问:“你的猫好像死了?” 声音拖长到最后,突然暴呵:“李雨彤,出来!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有路佳的前车之鉴,苏迢迢这回没被吓到,知道自己可能也触发了单人线,便握紧手里的蜡烛,起身跟着他离开。 等门一声闷响,陆礼有些放心不下,开口问路佳:“你刚刚跟他出去说了什么?会故意吓你吗?” 路佳摆摆手:“没说什……” “哐——”话没说完,门又被打开,dm的眼睛露在门缝后面,阴阴地打量了他们一圈,最后开口,“都别说话,等我带着她回来。” 第47章 .迢迢有礼 颜面扫地 出去之后, 这家店大厅里的灯果然全关掉了,比刚才在漏风的小房间里还让人觉得没底。 苏迢迢小心翼翼地跟在dm身后,睁大眼睛到处观察, 生怕错过什么端倪。 但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接到什么重大任务时, 面前的人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问她:“你之前是不是在网上查过这个本的攻略?” 苏迢迢怔了一下,很快摇摇头:“没有啊。” “那你怎么知道你家猫死了?”dm盯着她, 脸上的五官在黑暗中糊成一片,他的个子又高, 面对面的时候很有压迫感。 “我的剧本上写了啊……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喊我的猫,它在床底下,我伸手摸了一下,感觉触感有点奇怪,但是没来得及多想就出门了。”苏迢迢默默往后挪了一小步,一边开口解释。 “这样啊……那你把你的本拿来给我看看。”dm示意她。 苏迢迢应好, 转身回去, 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隐藏任务, 只是之前看多了悬疑套路解得太快, 被怀疑查攻略了而已。 这么想着,还没走两步, 拐角处突然闪出来一个鬼脸, 难以形容到底长什么样, 总而言之是一张经典的鬼脸, 青面獠牙,表情很狰狞,那张面具被“安全出口”的光打得绿油油一片,反射着诡异的荧光, 正佝偻着身子甩着假发朝她扑过来。 苏迢迢猝不及防地受到这样的暴击,在原地愣了半秒后,脚下就像被火燎着了似的往边上蹿了两步,躲开npc的袭击。 于此同时,大脑虽然已经分析出自己刚才到底看到了个什么玩意儿,就是一张抹了血的鬼面具而已,她甚至看出来面具的材质是劣质橡胶,假发打结,npc身上穿的是件毛衣。但嘴里还是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惨叫,撒开腿夺门而入。 房间里面的人显然也听到了她的动静,等到门“砰”一声响,都纷纷抬起脸,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苏迢迢之前的人设一直是高冷美女,从来没在这群人面前失态过,她也自诩自己根本看不上这些低级的吓唬人把戏,觉得今天就是随便来玩玩而已。 可谁知道被刚才的氛围铺垫了这么久,这会儿毫无准备在黑暗中撞上一张鬼脸,她不光破防了,而且狠狠地破防了,屁滚尿流地跑回房间后,面对里面的几个人,顿觉颜面尽失。偏偏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只能努力深呼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她觉得丢脸丢到家的时候,dm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了上来,走路没发出一点声音,冷不丁在她耳边开口:“把剧本拿过来。” 苏迢迢再次被这一声吓到,整个人一个激灵,头也不抬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在慌乱中毫无脾气地“刷拉刷拉”翻到自己摸猫的那一页剧本,抬手递给他。 dm垂着眼皮瞥了一眼,分不出情绪地“嗯”了声,又把剧本还了回去。 苏迢迢松了口气,瞄了眼大门,确认已经把鬼关在外面了,这才清了清嗓子,装作无事发生。 陆礼在边上轻问了句:“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拿面具吓唬我而已。”苏迢迢摇头解释,暗暗告诫自己接下来一定要保持冷静庄重,不能再在他面前颜面扫地了。 那头dm负手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下面的流程,拖长音开口:“老成员们应该都知道,咱们这个怪谈聚会的开头,都是从海龟汤开始的。每个月,我都会把这个月搜集到的故事做成海龟汤,让成员们解出海龟汤的汤底。你们这几个人当中,还有不会玩这个游戏的吗?” 海龟汤属于文字游戏的一种,玩法很简单,出题者出一个谜面,再设置一个谜底,玩家需要根据谜面的信息向出题者提问,出题者只回答“是”“不是”或者“不确定”,玩家需要根据这些问题的答案还原出整个故事。 一般来说,游戏的谜底都会比较猎奇或者恐怖,才能达到出人意料的效果,所以玩起来的氛围也很好,一般大学社团都会在破冰阶段玩这类游戏,便于大家快速熟悉。 对于辩队这种靠嘴和思维吃饭的社团,海龟汤是家常便饭,几个人闻言都不约而同地摇头,示意dm可以直接开始。 在座的毕竟都是高段位老玩家,能玩大半个小时的海龟汤在他们这儿只用十五分钟。故事的谜面中有两具尸体,一具躺在院子的大坑中,一具躺在外面,尸体上各有一个弹孔,枪在其中一具尸体手中握着,握着枪的尸体脖子上还带着十字架,一旁还有一块墓碑。 迢迢有礼 第34节 路佳第一时间盘清了两具尸体的关系、死亡原因和死亡顺序。其中的女尸并非自杀,墓碑是她的,死亡时间较早,而男尸则是自杀身亡,没有墓碑,两人之间是夫妻关系,生前非常恩爱,这个案件也和情杀无关。 陆礼随后一个个排查女尸的死亡原因: “女人是死于谋杀吗?” “不是。” “死于意外?” “不是。” “死于某种疾病?” “是!”dm突然睁大眼睛,又吓了众人一跳。 路佳回过神来,抬手顺了顺胸口,道:“拜托这位帅哥,虽然这是个恐怖本吧,但你可以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吗?” dm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又恢复正常,示意他们:“还有什么想问的?” 宁欢开口:“两枪都是男人开的吗?” “是。” “是先开枪打了女人后开枪打了自己吗?” “是。” “那他为什么开枪打女人,他不是很爱他老婆吗?”宁欢的思绪卡住,只好把问题抛给众人。 于是众人只得摆出题海战术,用各种可能盘开枪的原因,最后得出是因为受到了惊吓。 之后又得绞尽脑汁地思考为什么受到了惊吓开枪。 直到林子皓在中途点出神来之笔:“是因为他看到他妻子的尸体受到了惊吓吗?” “对!”dm重重一拍桌子,直勾勾地伸手指向他。 “卧槽?为什么看到尸体会受到惊吓?”路佳今天被这戏精dm折腾的,已经放弃了文明礼仪,开始乱说话。 “看了尸体肯定会受到惊吓啊,你看了尸体你不怕?”张启杭接上。 “问题是他早就知道他老婆死了,还过去看什么尸体啊,特地把人从坑里刨出来自己吓自己吗?这不离谱吗?”路佳一摊手,想不明白。 苏迢迢听到这儿,想起自己刚才惊魂未定的一幕,开口:“可能他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看到尸体,这样倒是有可能受到惊吓开枪。” “可是他都拿着枪了,怎么也得是有预谋的吧,要不然谁没事手里拿把枪?”宁欢提出疑问,再次把问题绕回死结。 宁欢开始脑洞大开:“可能这个男人有精神病吧?神经发作的时候因为过于思念妻子把尸体刨出来,清醒的时候看到尸体,吓得蹦了尸体一枪。” “可我还是想不通枪哪来的,谁平时都带枪啊。”路佳摇头表示不理解。 dm只好出声提醒:“注意这个故事的背景,发生在国外,国外配枪是很正常的,不需要太纠结这一点。” “所以宁欢……哦不,杨晶晶她刚刚说对了?”路佳嗅到胜利在望的气息。 dm摇摇头。 于是张启杭逐步分解刚才的猜测:“男人有精神病吗?” “是,”dm应了声,随后补充,“但不好界定,可以算是。” “啊,那这是什么病啊?”宁欢被绕迷糊了。 “相思病?”林子皓猜测。 “不是。” “人格分裂?”苏迢迢问。 “不是,人格分裂就是精神病,没什么不好界定的。”dm答。 “ptsd?失去他老婆太痛苦了?”张启杭问。 “不是。” 众人在这儿卡了好一会儿,干脆乱丢病症,宁欢甚至离谱发言—— “是不是阳痿了?阳痿不就又是精神病又不是精神病吗?” “不是,就算阳痿,过去挖尸体干嘛?”dm明显被她问得绷不住了。 “可能就是……因为那方面不行了……就想看看面对自己深爱的老婆还行不行,然后就……”宁欢说到一半,因为思路太过变态,也说不下去了,举手投降道,“对不起,我思想有罪,我不说了。” 事情回到原点,大家都纷纷沉默下去,开始冥思苦想。 直到林子皓灵光一闪,开口:“梦游!他是不是梦游了?” “对!”dm再次亢奋地吼了一嗓子。 海龟汤到这儿解了一大半,随后的思路也快得像坐了过山车—— “明白了,男的梦游症发作,半夜把尸体刨出来,白天醒的时候被尸体吓到,开枪打了尸体,之后又开枪自杀了,这样算盘完了吗?”路佳问。 “所以打了尸体为什么要自杀呢?”dm点拨了句。 “可能太痛苦了吧,反应过来老婆真的死了。刚刚不是盘出来死亡原因是殉情么?这样算是殉情吧?”张启杭猜测。 “那为啥之前老婆死的时候他不死?”路佳问。 “诶,说得好,为什么之前老婆死了他不死呢?”dm悠悠接上。 苏迢迢想到他们一直没用上的一个信息,男人脖子上还带着十字架,于是开口:“因为他是名基督徒?男人一开始不殉情是因为基督徒的教义不允许自杀吗?” “是!”dm快乐拍桌。 “那为什么后来又自杀了?这不是自相矛盾吗?”路佳皱眉。 陆礼接着苏迢迢的思路回答:“因为对尸体开枪也触犯了基督教义中不得侮辱尸体这一条,既然已经触犯了教义,那就干脆追随妻子而去了。” “对!”dm大喊了声,紧接着转头盯着宁欢,用不怀好意的语气开口,“所以杨晶晶,你说你最近晚上一直梦见一个男人,你是真的在做梦吗?这真的是灵异事件吗?” “啊?所以我也有梦游症呗?”宁欢根本不怕他这点装神弄鬼的把戏,大喇喇地开口反问。 dm在她头上吃了个瘪,只得默默转回视线,道:“好了,接下来,就请你们几位按照顺序来给我们分享一下,你们这个月找到的灵异故事。” 张启杭是第一个:“我要讲的,是一个连环杀手的故事,是个我的警察朋友跟我讲的。 “前不久有个女孩,她家里养了条狗。但有天回到家后,她的狗没来迎接自己,她躺在床上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件事,于是开口喊狗的名字。她的狗在床下答应了声,她便把手垂下来,感觉到她的狗在舔她的手指,舔着舔着她就睡着了…… “第二天,她在阳台上看到死了的狗,赶紧报案。报案之后警察告诉她,她很幸运活了下来。 “其实这个案件和最近的连环杀人案有关,经过调查,凶手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里面都是热衷偷窥年轻女性的男人。这群人剃了光头,穿上紧身的深色衣服,潜入女性家中,在各种角落躲藏着,屏住呼吸,从偷窥中获得变态的快感。 “这群人非常擅长隐藏自己,有时候,当你洗完脸猛地抬头时,会从镜子里看到陌生的人脸,请不要怀疑,那并不是鬼,那是藏在你家的偷窥者。 “这些残暴的偷窥者,还会处理家里的宠物,因为宠物会暴露他们的藏身之处。而一旦暴露,他们就会暴起行凶。所以当你在家中察觉到异常时,千万不要戳穿他们,喊破他们的存在,以免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故事讲述完毕,dm开口问:“所以李雨彤,你刚开始怀疑你家的猫死了,现在你知道真相了吗?” 苏迢迢才听到故事的开头就明白了结局,平静承认:“我家潜入了光头男。” “所以你当时把手伸到床底下的时候,你摸到的到底是什么呢?”dm慢条斯理地追问。 “我摸到了……光头?”苏迢迢不大确定地回答。 “胡说!”dm重重一拍桌子,严厉开口,“光头会有毛发吗?!” 苏迢迢被吼了这么一声,默默往陆礼的方向挪了挪,回答,“可能他戴假发了……?” “不不不……”dm摇头,问,“你今天见过你妈妈吗?” 苏迢迢老实摇头。 “你妈妈今天来家里看你,结果刚好撞见光头男,他们就残忍地杀害了你妈妈……”dm森森地开口陈述事实,“所以你当时摸到的、不是你死在阳台上的猫,也不是光头男带的假发,而是——你妈妈的头!” 他的话音很重,每个字都是挤出来的,苏迢迢听到最后,已经隐隐有所警惕,知道他肯定又想吓自己。 可谁知道那个“头”字落出来后,她的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中,即便隔着鞋和裙摆,她还是感觉到了沉甸甸的重量和毛发组织的质感,估计就是他口中的人头。 “啊——”苏迢迢受到这样直接的攻击,整个人都条件反射地往上窜,在慌乱中一脚踹开了桌子下的那颗假人头,紧紧伸手抓住陆礼的手臂。 坐在她对面的路佳估计是被她踢出来的人头误伤,也跟着惨叫了声,恨不得把脚收到桌子上,一边抱紧宁欢一边大喊救命。 第48章 .迢迢有礼 拉小手 陆礼从来没想过苏迢迢也会有被吓到的时候, 简直像炸了毛的猫,惊慌失措之余不乏攻击力,尤其她最近的健身饶有成效, 握力已经快摸到三十的边, 即使隔着大衣外套也很有劲,手指死死扣着他的小臂。 一时只觉得又好笑又无奈,低头看了眼桌底后, 温声安慰她:“不怕,只是道具而已。” “我知道是道具, 可是它砸到我了!”苏迢迢还没从刚才的偷袭中回过神,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在这儿度日如年,心态都苍老了十岁。 陆礼也抬起另一只手,在她肩上轻拍了拍,让她缓过劲来。 等到这阵骚动好不容易平息, 苏迢迢松开了抓着陆礼的手, 还很严谨地帮他把外套上被她抓出来的褶抚平, 之后便握紧桌上的蜡烛, 打算接下来就一直窝在椅子里当缩头乌龟,绝对不再嚷嚷一句。 谁知道第二个由路佳讲述的故事同样和她有关, 开头第一句就是:“网红圈里流传着一个关于自拍的故事。” 大意就是某网红家里也进了偷窥癖光头男, 会在她的每张自拍下面留言1-9之间的数字。把每张照片都可以划分为九宫格, 这个数字就代表偷窥男所在的位置。 之后由dm甩出一张画得扭曲怪异无比的黑白自拍照, 逼着苏迢迢打着蜡烛凑近辨认光头男的位置。 dm明明是个帅哥,只可惜不好好用脸,周正的五官总是能被他的表情抻得很恐怖,全程在边上盯着她, 让人心理压力十足。 苏迢迢被盯得受不了,索性抬手挡着脸,屏蔽他的骚扰,最后总算找到那双惊悚的眼睛,正从背后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下一个故事的讲述者是她,是一个荒诞的吃人故事,说一家卖饭店卖的汤十分鲜美,有人举报这家店实际上在卖人肉汤,店里的老板在受到记者监视的情况下,没办法再从殡仪馆偷尸,只能开始吃店里的员工和老板的妻子,最后还杀了潜入参观暗访的记者炖汤。 这个故事一出来,路佳便毫不客气地拍拍林子皓的肩,示意他:“来说说吧,你今天是不是真的吃了人?” 提示给到这儿,林子皓也把一开始隐瞒的剧本信息透露出来,说王磊的老婆被他气得流产之后,他总是做一个有关于小婴儿的噩梦,梦里的婴儿会用小手从他的脚边开始,一路摸索着爬到他枕边,咧开没有牙的嘴质问他“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而他今天吃的那份鱼香肉丝,是他刚刚流产出院的老婆做给他吃的。 “所以你老婆是不是为了诅咒你,把你儿子做给你吃了?”宁欢开口。 “呕,好变态,我吐了。”路佳忍不住摆摆手,拿起矿泉水喝了口。 第四个故事由陆礼讲述,内容逐渐变得玄乎,提到身着红衣死于非命的人会变成厉鬼,之后就会寻找和他们同一个死法的人作为替身,成为厉鬼的宿主,催动尸体继续在人间活一段时间。 之后又提到道家流派的出马仙斗法的故事,能催动天雷地火,隔空打出血手掌印什么的。 第五个故事讲的是古代的科举,说古时候聚众科举,往往也会发生意外,比如考房起火、考生发痨病,死在意外中的考生不能从大门运送尸体,怕坏了气运,得吊着绳子从墙上翻过去。 第六个故事和哑婆婆有关,说这个哑婆婆也喜欢玩海龟汤,遇到哑婆婆的人如果没办法在十分钟内通过海龟汤猜出哑婆婆的身份和秘密,那就都得死。 迢迢有礼 第35节 几个故事明显都有大用,但这会儿听起来只觉得神神叨叨的。苏迢迢在面前的草稿纸上记下了一写可能有用的信息,但完全盘不出这些信息之间能有什么联系。 就在六个人都陷入沉默时,音响里突然传来一阵嘶哑的咳嗽声,听起来像个老人,随后是响亮的玻璃砸碎的声音,刺耳地刮擦着墙壁。 他们本来都快忘了房间里的那条走廊了,这会儿都跟惊弓之鸟似的,齐刷刷地转头盯着身后,路佳在嘴里不住地念叨:“完了完了,不会这就是哑婆婆吧,只有十分钟时间,赶紧想想怎么盘。” 那头dm也“呲啦”一声推开椅子,站起身道:“这座小楼不对劲,我出去巡视一下,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就待在这里。待会儿要是找到任何线索,我敲敲窗户,你们就按照刚才讲故事的顺序,一个一个地通过密道来取。记住,不要带任何光源,以免惊动这里不干净的东西。” 说完,便一步一步退回到那条走廊中,直到消失不见。 剩下里面的人面面相觑,良久后才听林子皓开口:“这是要做单人线吗?还要从那条走廊走?” 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敲击声,张启杭顿了一下,认命地推开椅子站起来。 路佳在他身后嘱咐:“你赶紧去,多看着点,待会儿回来给我们透个底。” 张启杭点点头,扶着墙摸索着进去了。 他一走,众人都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没一会儿就听到乒乒乓乓一阵异动,夹杂着哀哀戚戚的啼哭声,估计都是来抓人的孤魂野鬼。 最后就看张启杭“咚”地一声打开门,从出去到回来还不到一分钟,一边喘着气一边坐下:“外面好多人过来吓你,一盏灯也没有,我拿了线索卡拔腿就跑,也没怎么看仔细就回来了。” 路佳被他开门的那一声震得心跳都漏了一拍,谁知道收到的还是这种毫无价值的信息,没忍住训他:“你就不能看一眼再回来给我透个底吗!你又不怕,跑这么快干嘛啊!” “谁说我不怕啊,外面搞得跟鬼屋一样,拖得越久对你越不利,”张启杭辩解了两句,顺手把线索卡放到桌上,示意,“dm说这个是要我们一起看的。” “这什么?”路佳把卡拨过来,还没来得及看两眼,敲门声又响了。还有两声压低的咳嗽,示意他们:“下一个——” 张启杭难掩幸灾乐祸地问她:“你是下一个吧?” “……”路佳白他一眼,经过时在他胳膊上重重拧了一把,之后才一路哀嚎着出去,估计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走廊里持续回荡着她“嗷嗷”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这个恐怖本的npc同化了。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才消失,之后就是持续的寂静。 就在众人以为这是要出现爆点的前奏时,路佳在寂静中推开门回来,绕着桌子坐回原位后,眯起眼睛问张启杭:“你刚刚是不是在故意搞我心态?根本没人在吓人啊,就是把灯都关了而已。” “??”张启杭被她问得一愣,不解道,“不可能啊,明明很多人,一批接着一批,最后还有个恐怖箱。” “我就只看到恐怖箱啊,里面塞了张假面具,我把面具往外一扯就完了,”路佳说着,把线索卡放到桌上,顺便给苏迢迢吃颗定心丸,“没事的迢迢,连我都不怕,就是黑了点,你走路小心别被绊到。” “好。”苏迢迢刚应下,门口就传来提示的敲门声。 事先说了不能带光源,她只能摸黑探进狭窄的走廊,前面的拐角处隐隐透进来微弱的绿光,苏迢迢咬咬牙,索性走得快一点。 谁知道下一秒,扶着墙的手突然摸到了一团毛毛糙糙的东西上,她直觉那应该是头发,但来不及多想,已经条件反射地撒开腿就跑,只在晃动的视野里瞥见这条走廊的后半部分全都挂满了又长又直的黑色假发,在墙上长长地挂下来,正随着气流的带动微微摇晃,望过去简直触目惊心。 苏迢迢没想到自己玩个剧本杀还附带了单人鬼屋体验,胸腔里的心脏跳得飞快,逃似的乖过拐角冲出去。 只好在这次只用牙紧紧咬着下唇,没叫出声来。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面前便闪来一个白衣女人,脸色惨白,眼窝涂得漆黑一片,像摄魂似的直直盯着她。 苏迢迢差点被吓得岔气,从鼻尖冒出两声窝囊的哼哼,很想求她放了自己。 好在这个白衣女人不是突然暴起的惊悚流,站在她跟前跟她静静对峙了三秒后,缓缓抬手,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苏迢迢顿时如释重负,连声开口碎碎念,企图拉拢她:“谢谢姐姐,你真好,待会儿我出来别吓我了好吗,谢谢谢谢,工作辛苦了……” 可惜工作人员还是挺敬业的,根本没给她半点眼色,就飘着白衣离开了。 苏迢迢以为这样就算是渡过了单人线这一劫,打算接下来到恐怖箱里拿了卡拔腿就跑。 然而半分钟后,小房间里传出凄凉的惨叫。 苏迢迢这辈子不怕蟑螂,不怕毛毛虫和蜘蛛,但唯独怕一样东西。 所以等她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地一把扯出恐怖箱里的那只道具老鼠时,她的心脏都快被假老鼠逼真的长尾巴吓得骤停了,恨不得把脏了的手跟老鼠一起扔出去。 假老鼠毛接触手指上的触感让她生理性地反胃,差点把晚饭吐出来。 而小房间里的人这会儿正在仔细研读线索卡,直到听到她的惨叫,都下意识地噤声,抬起脸来大眼瞪小眼。 然而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能隐隐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我不捡!我拿了卡就走了,你也别捡!” “别别别……求你了,老鼠我真的不行,老鼠真的不行……啊——别拿到我面前啊妈妈!妈妈——” “我操,她那里面是老鼠啊,老鼠我也不行,老鼠我也不行……”林子皓跟苏迢迢是恐老鼠的同道中人,到最后都快被听傻了,提前开始惊慌。 路佳也被这种惨状听得咽口水,开口:“都被吓到喊妈妈了……这孩子到底遭遇了什么啊……” 张启杭顺势问她:“你刚刚是故意骗她的吗,为了让她放松警惕?” “放屁!我发誓我没有!我怎么知道这家店还差别待遇啊。”路佳说到最后,转头看向陆礼,道,“估计是迢迢她节目效果好吧,所以这家店特别照顾她。” 陆礼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轻叹了口气。 更可怜的是苏迢迢那头的折磨还没结束,好容易过了老鼠那一关,伸手拿恐怖箱里的线索卡时又被蔫坏的dm阴了一招,从黑箱后面伸手抓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苏迢迢被整蛊到最后,哭腔都快出来了:“没必要吧……你抓我干什么啊……我的时间比前两个人加起来都要长了吧……” 话没说完,就感觉到dm又往她手里塞了张什么,压低声音提醒她:“今晚恐有大变,整座楼都缠绕着邪气,若我遭遇不测,你就是怪谈协会的副会长,最后的选择权在你。” 莫名其妙被委以重任,苏迢迢的理智也跟着恢复了不少,问他:“副会长有什么用。” 对方只是摇了摇头,松开抓着她的手,道:“你只要记住,今晚所有人都有可能撒谎,是敌是友,难以辨别,生死存亡就在一念之间。” 苏迢迢懵懵地点了点头,握紧线索卡和那张临时塞来的支线卡片转身离开。 谁知道回去的路上又被这群npc的老套路吓到,一个接着一个牛头马面从小走廊里窜出来,苏迢迢最后几乎是屁滚尿流地跑回房间,中途还重重地撞到门框,即便隔着厚重的冬衣,等她回到位置上时,肩膀仍然传来闷闷的痛感,火辣辣的。 身边的人都满脸关切地看着她,问了好几句“没事吧”,苏迢迢只能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抬手把椅子往陆礼的方向挪了一大截,道:“不行了,我最怕的就是老鼠,他们还故意捏着老鼠尾巴在我面前晃……待会儿就是求着我做单人线我也不做了,已经对恐怖本产生心理阴影。” 话音落毕,该死的敲门声再次响起,陆礼跟着起身。 苏迢迢好不容易找到个靠山,他要是一走,边上空了一个位置,就轮到她直面那条走廊了。 于是条件反射地抓住他的手,抬眼问:“你是下一个啊?” “是啊,”陆礼温声回答,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指,道,“没事的,很快回来。” 第49章 .迢迢有礼 灯下黑 估计是陆礼这种面不改色的人太没有节目效果, 甚至在拿完线索卡之后还对抓他手的dm道了声谢,npc们也懒的自讨没趣,出来晃荡了两圈就回去了, 根本没像整苏迢迢那样格外兴奋地追着她跑。 等他一回来, 苏迢迢总算能松一口气,恢复成正常的坐姿,定下心来一张一张看线索卡。 至于dm亲手塞给她的那张副会长卡片, 她刚才偷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一句话—— 不要相信任何人。 等六个人都拿完线索卡, 总算能整合出完整的信息,大意就是他们这群人最近总是遇到灵异事件,被恶灵缠身,需要启动一个五行阵法才能洗去秽气。 而这个怪谈协会的会长,恰好就是一位法师,懂得如何驱动五行阵法, 可以帮助他们洗脱厄运。 苏迢迢当时看到这儿, 不解地提问:“可是我没遇到灵异事件啊, 光头男这不是人为事件吗?” “就是就是, 我那个事件不是我梦游吗,我也不算灵异事件啊, ”宁欢的思路跟着打开, 学着dm的套路拍了一下桌子道, “现在是法治社会, 建国以后不许成精,我们不搞封建迷信的!” 苏迢迢又侧过脸问陆礼:“你呢,你遇到什么灵异事件了吗?我记得也没有啊。” 陆礼轻一抿唇,摇了摇头。 场面一下子被这俩人搞得有些混乱, dm看场推不下去,只得冷声开口:“李雨彤,你的母亲今天惨死,你家里的宠物也被残忍虐杀,这些死于非命的灵魂都会变成恶灵,缠绕在你身边,你觉得你身边很干净吗?” 苏迢迢被问住,顿了顿,也没话说了。 dm随后又转头问张启杭:“于晓龙,你现在知道你是什么体质了吗?为什么能预测出某些人近期会遭遇不测,顺利地卖给他们保险呢?” 这是刚才线索卡里的内容,说有些极阴之体的人,会拥有阴阳眼,能看出厄运缠身的人脸上带黑气。而这种极阴之体的人出生后,阳气虚弱,父母为了补足孩子的阳气,会在他们的名字里带上猛兽或者神兽,好比于晓龙的“龙”。 张启杭很快回答:“我是极阴之体,可遇不可求来着。” “所以你今天来的时候,看到这五个人脸上的黑气了吗?” “看到了。” “所以事不宜迟,你们要赶紧推测出你们各属五行中的哪一命格,列下五行阵净化污秽,”dm说着,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去为你们准备驱邪仪式需要的用具。” 所谓的五行命格,同样和名字有关,在起名的时候,往往会补五行之不足。如果一个人是水命格,水克火,其五行就会缺火,这个时候就可以在名字中带上火用以补足,比如杨晶晶,带了六个日用以补火。 这个逻辑推起来并不难,恰好纸笔都在苏迢迢手边,便快速写下五行相生相克的顺序,开始推算每个人的命格。 陆礼在一旁帮她打着蜡烛照明,顺便提示各个人的名字。 直到苏迢迢推到他,思绪才卡住。 “肖杰……你这个杰字是算木、还是水或者火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抬头,才后知后觉他们俩因为要一起打小抄,现在的距离近得过分,肩膀完全挨在一起。 至于她左手边的张启杭,就像被孤立了一样……和她之间空得还能再塞进去两张椅子。 但眼下有黑暗打掩护,他们又有充足的理由,光明正大地在玩游戏而已。苏迢迢的手指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没有主动避嫌。 更何况那个dm刚走,以他对自己的“照顾”程度,还是和他靠得近一点比较保险。 陆礼听见她的问题,很快回答:“不确定就放到最后一个推吧……下一个是王磊,他的名字肯定是属土的……” 声音很近地掠过耳畔,仿佛水面被细弱的风带起了涟漪似的,勾得耳尖发痒。 苏迢迢的耳朵本来就比较敏感,被他的气息轻巧蹭过的地方跟着烧起来,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耳朵在发烫,从耳根开始一路烧到两颊,只能含糊地从鼻尖冒出几声“嗯”。 只庆幸现在是灯下黑,要不然在这个距离下,要是被他看见,估计会红得更厉害。 五行推算很简单,虽然写字的人正在心猿意马,还是没一会儿就有了结果—— 杨晶晶,补火即多水,水命格; 王磊,补土即多木,木命格; 姚金铭,补金即多火,火命格; 李雨彤,补水即多土,土命格; 肖杰,取“杰”字的上半部分,补木即多金,是金命格人。 刚一推完,苏迢迢放下笔抬起视线,就发现陆礼背后赫然浮着一张鬼脸,绿面白眉,厚唇外翻,露着尖牙,身上还穿着带八卦阵的道袍,她整个人跟着僵住。 只不过被得吓多了,任谁也没那么多精力次次上蹿下跳,她现在已经有些麻木,连一声都喊不出来。 只是没忍住拧起眉心,带了几分嫌弃和恶心,一边抬手扯扯陆礼的袖口,示意他往后看。 陆礼转头瞥了一眼,惯性地抬手护住她的肩膀,开口时的语气也微微发冷,问带着鬼脸面具的那位:“我们盘好了,可以开始了吗?” 迢迢有礼 第36节 dm看自己做法失败,只得“刷”地一挥袖袍,带起一股凉气,示意他们:“都站起来吧,到那边摆好阵法。” 六个人都乖乖起身,按照水木火土金五行相生的顺序围成一圈,极阴之体于晓龙站在阵法的中间,还离谱地要求外面这一圈五个人手拉手做法。 毕竟都是成年人了,大家把手拉起来的时候,多少都尬住了,宁欢没忍住吐槽了句:“救命……我们这样好傻,玩这个游戏一定要这么傻吗……” dm听到这话,只是冷冷看她一眼,随后吩咐:“法师作法不便在此,以免气息混杂,受到反噬,你们就呆在这儿,保持阵型不变,待我破除你们身上的污秽之气。”之后又一挥袖袍,负手离开。 剩下六个人只能眼睁睁看他画着太极图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中,保持着尴尬的姿势。 苏迢迢是土命格,刚好跟陆礼相生,这会儿被他牵着,总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快出汗了,只能尽量保持手指的力道不变,免得被他发现自己的紧张。 dm出去没多久后,音响里便突然爆出惊人的破裂声,像是陶瓷或者玻璃被摔碎,还有金属落地后发出的一连串“叮叮咚咚”声。 苏迢迢的手跟着紧了一下,不敢轻举妄动。 随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叫,明显不是npc自己配的,情感和技巧都很到位,像是恶灵挣扎时的动静,伴随着锁链的哐当声和烙铁烫在皮肤上发出的“嘶嘶”细响。 “嚯……这音效好像《灵媒》啊……”宁欢小声开口。 “嘘——”恰好路佳也看过这个片子,听到这两个字就不可避免地冒上来某些不好的回忆,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之后又是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把房间里的这一圈人都听得云里雾里,不自觉松开拉在一起的手,路佳顺便把阵法中间弱小又无助的张启杭往她那个角落扯了扯。 剩下这几个人里浑水摸鱼的,大概也只有苏迢迢和陆礼,两个人忘了把手松开,还紧紧地拉着。 等到音响里的这段音效好不容易结束,走廊里才响起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冲进来,看不清脸,身上的道袍七零八落,还带着血。 苏迢迢和陆礼恰好是最外圈的两个人,此刻正面受到暴击,苏迢迢想也不想就抱紧他的手臂,把他往后身后的人群中扯。 陆礼也在同一时间伸手挡在她前面,揽住她的肩膀。 但dm这会儿正入戏,并不是来吓他们的,捂着胸口重重咳嗽了两声,虚弱开口:“完了……完了……你们这六个人当中已经混进了厉鬼,有个人根本不是人!只要厉鬼在你们中间,五行阵法就不可能完成……” “啥啥啥?”宁欢不解发问。hela dm只是虚弱地冲她摆摆手,回到原先的位置上,往椅背上一瘫,道:“我的法力只够再完成一次阵法,你们必须尽快查出你们中间的厉鬼。” “我记得刚才的线索卡里面是有几张提到厉鬼的,我去找找。”路佳松开张启杭,跟着回到原先的位置。 苏迢迢也反应过来,默默松开抱着某人的手,全程没好意思抬头。 陆礼当然能感觉到她的动作,只是轻轻垂眸,收回自己的手臂,恢复到他们一开始保持的距离。 众人都纷纷坐回位置,开始完成下一个任务。 之前的故事中提到过,死于非命时身着红衣的人会化为厉鬼,厉鬼会找到和它同一死法的人上身,驱动他们在人间继续行走两个时辰,完成他们生前未尽之事。在这一期间,厉鬼会暂时忘记前世的身份,认为自己就是宿主本人,也就是说厉鬼并不知道自己就是厉鬼,而原本死亡的宿主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 等到两个时辰结束,被附身的人就会完全被厉鬼取代,杀死身边的所有人。 “刚才的五行阵启动后,厉鬼的记忆会非常凌乱地分散在你们所有人的脑海中,你们必须要根据这些记忆,辨认出真正的厉鬼。”dm说着,又下发了一轮线索卡,随后给他们播放了一段记忆中的童谣。 童谣是用南方方言唱的,听起来有点诡异,但因为有任务在身,每个人都在努力辨别里面的内容,也来不及害怕了,甚至还主动要求多听几遍。 这段童谣的内容就是厉鬼本人的记忆,呼应了开头林子皓讲述的有关科举的故事。大概就是清朝有一户人家全都死于非命,这家叫做福生的男丁进京赶考后,在考场中死掉了,尸体被绳子吊出墙外。 福生的未婚妻看到自己的丈夫死去后,伤心欲绝,用剪刀自刎。这位姑娘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弟弟名叫宝宝,妹妹叫妞妞。两个小孩一起手拉手去看河灯,结果穿着红肚兜的宝宝不慎溺死,妹妹则被一个老奶奶用糖葫芦骗走砸死。奶奶想用人血馒头的偏方救爷爷的痨病,但无济于事,最后六个人中死了五个,只剩下奶奶一个人去上坟。 显而易见,故事中的厉鬼就是那个穿红肚兜溺死的宝宝,而在座的各位中,有一个人的原身也已经溺死了。 逻辑盘到这儿,众人都默默转过头来,用审视的眼神盯着陆礼。 张启杭开口问了句:“庄生一开始是不是对你说了河水?” 这话一挑破,身份立马明朗了起来,路佳接上这个猜测:“刚刚王磊的人肉都盘出来了,庄生能闻出你今天吃了什么。所以你今天其实去过河边,还掉到河里淹死了,呛到了河水,所以他跟你说了河水,是吗?” “啊……真是队长啊……”宁欢不太敢相信。 “是不是他,王磊最清楚吧?”张启杭转头看向某人,“你前几天还找过我,问我车子改装成可以从外面反锁的结构之后能不能上险,你这车是要用来干嘛啊?害你的司机?” 林子皓被他挑破,只得尴尬地摸摸脑袋,道:“确实是我干的,今天晚上我跟我老婆吵完架出来,下着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我心里觉得慌啊,思来想去就买通了肖杰,让他帮我把车开进河里,伪装成肇事逃逸后不甚坠河的样子……后来又觉得心里不放心,在他把车开进去之后反锁了车门,让他跟案子一块儿结了得了……” “好家伙,肇事逃逸致人死亡,以贿买指使他人作伪证,还来一个故意杀人,你这数罪并罚判下来得吃好几颗枪子儿吧……”路佳被这话听得直摇头。 苏迢迢也没料到陆礼全程老实巴交的,到头来不光死了,身上还背着伪造证据罪,忍不住问他:“你今天晚上真去河边帮他作伪证了吗?” 陆礼略带歉意地看她一眼,点点头:“嗯,只不过在我的记忆里,我在水下打开车门游上来了,还特意换下了湿衣服,最后走了很远的路打车来的……” “……”苏迢迢听到最后,轻抿嘴角,给了他一个“人还是得遵纪守法”的眼神。 这头dm听他们很顺畅地推到这里,轻咳了声,低低开口:“很好……既然你们已经查出了厉鬼是谁,就把他交给我处置吧……” “交给你他会怎么样?”苏迢迢反问。 “我会用法力驱除他身上的厉鬼,帮你们完成五行之法,”dm的语气稍稍强硬了些,提醒他们,“你们要知道,距离厉鬼上肖杰的身已经快要到两个时辰了,如果你们不把它交出来的话,你们所有人就都得死。” “哦,那就交了呗,”路佳大方地一挥手,示意众人,“交了估计就通关了吧?” “估计没这么简单……”张启杭说着,带了几分疑虑地看了眼庄生的手。 “哼哼哼……交与不交,生与死,都在你们的一念之间,时间不多了,我的法力再虚弱下去,恐怕制不住这厉鬼。”庄生再次开口催促,手指在桌上一阵阵弹动,似乎带了几分烦躁。 苏迢迢看他这样子,总觉得怪怪的,又想到自己先前拿到的那张副会长卡,明示了她不要相信任何人。 索性把桌上散乱的线索卡收拢起来,提醒众人:“保险起见,我们再看一遍跟阵法相关的线索卡吧。” “好。”为了保住小命,陆礼应得很积极,快速帮她挑出相关的线索,包括一张他们一开始看不太懂、缺少了几个字的线索牌。 苏迢迢轻声读出上面的字迹:“……生阵,须得在……的基础上才能实现,求……者在……护阵……” 话音还没落,桌子突然被“砰”一声敲响,dm站起身来,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随后直直地瞪着苏迢迢,气急败坏地大喊:“李雨彤!别被他骗了!他是厉鬼你还要帮他?!” “……?”苏迢迢迟疑地一挑眉,表情微变,被他这么一说,身体反而更诚实,默默往身后挪了一截,直到微微一仰头,碰上他的肩膀。 这头dm继续对她施压:“时间不多了,两个时辰就要到了……快把他交给我!否则你们都得死!” 路佳最怕人催,一催她心里就跟着着急,只能匆匆示意他打住,问:“等一下等一下,你倒是说明白啊,我们怎么样才能把他交给你?” “只要你们全票通过,或者他自己愿意把自己交出来……快!快来不及了!”dm冲他们急切地招手,袖袍上被剪得稀碎的破布跟着甩动。 路佳被他舞得眼花缭乱,只得转头看向陆礼:“那你愿意主动出去吗?” 陆礼被问得又无奈又好笑,一摊手道:“你们要是都想把我交出去的话,也由不得我啊。” “行,那就这么着了吧,都快十一点了,再拖下去地铁要停运了。”宁欢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开始摆烂。 只可惜半路杀出来一个苏咬金,一把拽住了准备起身的陆礼,把他摁回到椅子上,斩钉截铁道:“不行,我还是觉得有问题,庄生现在的表现太奇怪了,把他交出去我们肯定都得死。” 第50章 .迢迢有礼 贪心 “可是不交也是死啊……”林子皓抓了抓后脑勺, 觉得他们现在就是个必死局。 “不,肯定还有别的转机,而且我是今天的副会长, 卡片上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苏迢迢摇了摇头, 拿出自己压在活页夹下的隐藏卡片,放到他们面前,坚持自己的选择。 “可是他是厉鬼啊……厉鬼我们就能信了吗?”宁欢不大确定地开口。 “他……”苏迢迢闻言, 低头看了陆礼一眼,他这会儿完全就是他们砧板上的肉, 于情于理……她都不太忍心把他交出去,只道,“肖杰现在的命都捏在我们手里,更何况他早就没命了,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威胁,更大的隐患还是这个副会长, 他肯定还隐瞒着什么。” “行吧行吧, 那就别交了, 要死一起死。”路佳被她说动, 加上有点受不了这戏精dm,既然他这么想让他们交, 他们就偏让他不如意。 dm听到这个答案, 猛然瞪大眼睛, 撑着桌子俯下身来, 一个一个扫过他们的脸,逼问道:“你们确定吗?不交他就要变成厉鬼了!两个时辰一到……” “确定确定!”宁欢懒得听他废话,破罐子破摔道。 话音刚落,dm怒吼着重重一拍桌子, 桌上的六只电子蜡烛因此熄灭。 苏迢迢默默揪住陆礼的外套,往身后靠了靠。 “我操,我们输了吗?完蛋。”路佳在黑暗中蹦出一句。 等蜡烛重新亮起时,dm已经倒在椅子上虚弱地咳嗽,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直到林子皓被走廊里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不小心踢到桌脚,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礼注意到他的的反应,转头看了一眼,开口:“还没结束,我们还没有输。” 对方是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婆婆,一头蓬乱纠结的白发,一直垂下来盖住脸,就这么蹒跚着一步一步,走到庄生面前。 dm抬头看她一眼,开始飙戏:“你以为你当年偷走了我的东西,就能阻止我吗……我已经凭借记忆复原了长生秘法……他们这六个人心怀鬼胎,一步一步被我引到了这里……只要列出五行阵法,我就能用渡魂之术继续活在世间。哑婆婆……你不过也只能给他们十分钟时间而已……” 剩下六个人愣了一下,路佳很快反应过来:“草草草,哑婆婆来了,我们要干什么来着……海龟汤要我们问什么来着?” 宁欢赶紧翻自己的剧本,找到相关信息:“要猜出她的身份和她的秘密,怎么猜啊?我本上根本不认识这人啊。” 话音落毕,扮演哑婆婆的npc已经从破破烂烂的袖子里掏出一个沙漏,放到桌上。 金色的细砂线似的往下淌,十分钟倒计时开始。 音响里的背景音乐也跟着变换,变成了急促的倒计时声,比正常流速更快,催得人神经紧绷。 被这样沉甸甸的倒计时压着,大家明显都变得焦灼起来,陆礼开口提醒他们:“庄生和哑婆婆这条线跟谁的故事有关?我开头讲的有关斗法的故事明显不是我的线,你们谁的剧本沾了道家法术的?” “是我跟姚金铭,我们俩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我父母都是道家法师,”张启杭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始紧急翻自己的剧本,“刚刚这个庄生是不是说哑婆婆偷了她的东西?” “是的。”苏迢迢听得很仔细,第一时间回答。 于是张启杭提问:“你是庄生的徒弟吗?那个偷了他东西的小女娃娃?” 哑婆婆点点头。 “我操,牛逼啊,”路佳没料到他一句话就把人家身份直接盘了出来,紧接着又问:“那她有什么秘密?”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剧本上说我爸跟这个哑婆婆都是庄生的徒弟,哑婆婆偷的估计就是他们刚刚说的什么长生秘法吧,把我们喊过来估计就是拿我们给他渡魂长生的。”张启杭回答。 海龟汤卡在了“秘密”这个关键信息上,他们就只能大面积地乱猜一通: “你是男的吗?” 对方摇头。 “你也会长生吗?” 对方摇头。 “你会说话吗?” 对方摇头。 “我其实是你和于晓龙她爸的孩子?”路佳在脑子里演了一出狗血戏码。 对方估计是觉得荒唐,飞快地摇摇头。 “你其实快死了?” 摇头。 迢迢有礼 第37节 “你其实没偷东西。” 摇头。 “你想杀了我们吗?” 摇头。 “你想救我们吗?” 摇头。 “你是个死人?” 摇头。 宁欢受不了了,问她:“你是不是不会点头只会摇头?” 哑婆婆依旧摇头。 ……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沙漏下面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眼看着就要流尽。 众人都被折磨得有点受不了,只能自暴自弃地胡乱扫射。 直到林子皓问出一句:“你跟庄生是一伙的吗?” 哑婆婆依旧摇头。 但这头的苏迢迢突然被这句话启发,灵光一闪,想起那张让她在刚刚做出了正确选择的卡片—— 不要相信任何人。 于是她开口:“你会对我们撒谎吗?” 哑婆婆终于点了一下头。 “操?那我们刚刚岂不是白推,她不会在乱摇头吧?”路佳已经被这剧情反转得一口一个国骂。 “问题是她有什么要需要骗我们的吗?我们都不认识她啊……”宁欢抓抓头发,头都快想破了。 然而她的这句话一出来,苏迢迢一下子被点醒,松开眉心,转头看向哑婆婆。 谁知道一旁的陆礼跟她想的一样,他们俩几乎是同时开口提问: “你是在装哑?” “是!!!”哑婆婆猛地抬起头来,混杂着脏污的头发下藏着她狰狞的脸,大睁着眼睛瞪着他们。 桌上的灯光“噗”一下熄灭,音响里的倒计时结束,开始播放一段哑婆婆的自述,声音苍老而低哑: “年轻人,你们现在所在的是我的住处,当年我偷走师傅的东西,就是为了阻止他夺舍渡魂……” 音频里大致复盘了这个剧本的几个关键点,最后示意他们: “我今天救了你们,也算是保下了我师兄于光荣的骨肉,好了,你们这就离去吧,不要再来了……” 录音播放完毕,房间里总算恢复了阳间照明,里面几个人一时适应不了这样的光线,都被刺得眯起眼睛。 dm随后结束自己的表演,从椅子上坐直,示意他们:“好了,剧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你们是我带这个本以来唯三通关拿到he的,都是老玩家了吧,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问。” 这是剧本杀结束后惯例的复盘环节,于是他们杂七杂八问了好多问题,最后不幸得知陆礼在剧本里的那个女朋友豆豆竟然也死了,她当天为了给肖杰一个惊喜,藏在车子的后备箱里,跟着一起淹死了。 众人当时听到这个结局直呼无语,连苏迢迢也没忍住吐槽了句:“为什么送惊喜要把自己藏后备箱啊,拿命送惊喜?” 陆礼在一旁低低答应了声:“嗯,不建议效仿。” 等盘清了剧情,路佳又忍不住问了句题外话:“我们这儿这么多人,你为什么久光逮着我们家小姑娘搞节目效果啊,还拿老鼠这种脏招吓她?过分了吧?” 这会儿灯光正常,dm又恢复了正常帅哥的样子,笑着道:“你们海龟汤盘太快了,怕这个剧本对你们来说太简单,就想着把关键的副会长信息卡给一个胆子小的,给之前再好好吓吓她,给你们制造点难度。” 苏迢迢在今天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胆子小,想不到今天被狠狠整了一通就算了,对方还抛出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dm随后找补:“不过人虽然是吓到了,但是智商没完全下线啊,最后不还是发挥效果了么。” “所以我们要是把肖杰交了,就都死翘翘了是吧?”宁欢问。 “当然啊,我就全拿你们渡魂了,”dm大大方方地一点头。 林子皓听到这儿,冲苏迢迢比了个大拇指道:“咱们迢姐还是牛,都被针对了还能动脑呢。” “……”苏迢迢不知道自己这外号是怎么传出去的,竟然连林子皓都知道了。 “那也不看看肖杰是谁演的,我要对着礼子这张脸,我也不想交啊。”路佳嘿嘿一笑,一边站起身来,跟着众人一块儿散场。 苏迢迢被这话呛到,明显是觉得心虚,默默把手塞回自己的外套口袋里,闷头往外走。 陆礼知道她脸皮薄,不喜欢被当众调侃,便笑着替她解围,开口戳穿路佳的话:“说得倒好听,刚刚最想把我交出去是谁啊?我要是信你,现在都死了几百遍了。” “哪有,你不早就死了么,我们刚刚虽然是he,但也没带上你啊礼宝,你现在已经被厉鬼夺舍了。”路佳啧声摇摇头,顺手环住张启杭的臂弯。 谬荷她们玩的本和他们时间差不多,等两组人会合,从室内出来,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天色雾灰的一片,阴阴地拢在头顶。 但北城毕竟繁华,即使都到这个点了,街道上依旧涌动着车流,缀着两侧明亮的金色路灯,灿烂得晃眼。 已经过了地铁运行时间,众人开始商量该怎么回去,张启杭和路佳是校外合租的室友,不跟他们一路。谬荷是北城人,在学校附近有套小房子,要带庄慧一起回家。 剩下的就都是大一新生,法学院新生宿舍楼都在同一个区,分两辆车打车回去。 苏迢迢其实可以和她们一起挤一挤的,但陆礼在等车的当口问了一句:“要不要和我坐一辆?这样两边都宽敞一点。” 他是辩队唯一一个还住学生宿舍的大三学生,和大一的宿舍其实离得有点远,要多走十分钟路。 但因为他们要一起健身,晚上他送她回寝室的次数并不少,她甚至已经开始习惯这件事。 加上今晚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苏迢迢有些贪心地、不想这么早就结束今天,于是点点头道:“好啊。” 即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好像也没关系。 第51章 .迢迢有礼 晚安雪 对北城来说, 十二月过了冬至,就到了一年最冷的时候。 夜间的风穿过道路两旁落光了叶子的行道树,在脚边泛起细密的沙沙声, 一直等风携着软而凉的触感落到脸上, 有人抬头惊呼—— “诶,下雪了……” “今天是圣诞节啊,圣诞节下雪……” 苏迢迢跟着抬起头来。 最初只是很细小的雪点, 伶仃的几粒,刚落下就化了, 在皮肤上成为一丝湿濡的凉意。地面依旧是干燥的,路旁稀落地堆着干枯的叶片。 但青灰的天色被雪拂过后变得朦胧,糅上了干枯玫瑰的紫红色,在边际隐隐透着微光,色调沉沉的,就这样一点一点开始飘雪。 苏迢迢不自觉眯起眼睛, 眸光随着雪飘落的痕迹, 一直落到身侧的人身上。 陆礼也在仰头看雪, 侧脸被路灯的光线晕染得恰到好处, 高挺的眉骨和鼻梁在光影交织处起伏,下颌线清晰而明朗, 眉梢眼角都缀着微光, 表情很温柔。 很难想象会有人用这么温柔的目光看雪, 以至于仅仅是看到他的那一瞬间, 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有关浪漫的感叹。 虽然已经不是北城的初雪了,但毕竟是他们一起看的第一场雪,更何况今天是圣诞,一年中最适合下雪的节日。 出租车很快就到了, 可以隔着窗玻璃看雪慢慢变大,呼吸间落出的热气覆在玻璃上,薄薄一片,从里向外仰望天色,仿佛雾里看花一般。 路两旁的商店橱窗大都换上了呼应圣诞主题的装饰,点缀着大大小小的圣诞树,仿佛都静静等待着、迎接雪的到来。 车里比车外更安静,苏迢迢看着窗外,开口时的声音不自觉放轻:“北城每年都会下好多雪啊……我家那边虽然也会下,但总觉得很难得,一年也看不到几次……” 陆礼侧过脸来问她:“你是南方人吗?” 虽然都已经认识大半个学期了,但苏迢迢是个界限感很强的人,平时不会主动提起这些。他记得刚加她微信的时候,她的所在地显示为所罗门群岛,显然是不想透露真实信息。朋友圈也可以一连好几个月没有动静,即便偶尔发一条,也基本在分享书或者咖啡。所以一直到今天,他都并不是很了解她。 但出乎意料的是,今晚她回答得很干脆,点点头道:“我是平江人啊,跟申城离得很近。” “你知道我家在申城?”陆礼没想到她不仅知道,而且可以脱口而出。 “你微信上不是写了吗,像你这么老实的人,微信上写什么就是什么吧?”苏迢迢枕着下巴看他一眼,又问,“我们离得这么近,申城应该也不常下雪吧?” “是不常下,”陆礼说着,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只要下了,就会有很多人去迪士尼。” “也是,我好像还没在迪士尼看过雪……”苏迢迢想象了一下,转而道,“不过平江下雪也很美,雪霁初晴的时候可以去逛园林。最好早一点,平江人特别爱逛园林,迟了之后雪地会被小孩子踩坏,逛完之后再去吃一碗泡泡馄饨,特别特别舒服……” 算算日子,她从八月中旬开学军训以来就一直没回家,眼下离寒假只有半个多月了,难免让人有些想家。 陆礼听着她的描述,不由弯了弯唇,问:“你们期末周什么时候结束?” “最后一门公共课是一月十三号早上,我妈妈一直催我早点回来,买的是当天傍晚的车票,”苏迢迢一五一十地回答,末了顺口反问,“你呢?” “比你早一天考完,不过买的是第二天的机票,差不多是同一天回去的。”陆礼回答。 苏迢迢默默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她前几天买票的时候看过中转方案,因为北城到平江没有直飞的航班,如果要坐飞机的话,她得先飞到申城,再坐高铁回去。 而从申城到平江,坐高铁只需要二十三分钟,比在北城坐地铁从五环跨到三环要快得多。 是一个很近很近的距离。 苏迢迢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些,思绪随着愈发模糊的窗玻璃变得散漫,直到陆礼再度开口:“你寒假有什么安排吗?” 苏迢迢眨了眨眼,回答:“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就是看书、学习、练琴、健身……这些吧。” “不会想出去旅游吗?”陆礼看向她。 但苏迢迢摇了摇头:“这个学期太累了,等我结束期末周,回到家可能会想先睡个三天三夜吧……再说我很懒,又怕冷,比起大冬天跑出去旅游,还是待在家里比较舒服。” 陆礼笑着点点头,应了声:“这样啊……” “所以你呢?你寒假有什么安排吗?”苏迢迢已经习惯跟他聊天的节奏,不再像个木头似的问一句答一句,很自然地往下引出话题。 “会去我父亲的事务所实习一个月,除此之外……跟你好像差不多。”陆礼说到最后,歪了一下头,眸光清亮,车外一束束滑过的灯光像落进一汪浓翠的潭水中。 “那你不会想出去旅游吗?”苏迢迢又随口抛回这个问题。 “可能会吧……”陆礼低低地应着,末了轻笑了声,“可能会想去平江看雪景呢。” 他的声音很好听,因为接近平时睡觉的点,听起来沉沉的,又带了几分散漫。 苏迢迢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客套话,只是心跳不受控制地随着他上扬的尾音微微加速,就跟钩子似的,勾出来一个自作多情的猜测: 他不会是想来看她……所以要来看雪吧? …… 迢迢有礼 第38节 到学校的时候,雪已经下大了,一片一片从空中落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黑夜中纷纷扬扬的白色,彻底把灰黑的天晕染得模糊。 地面已经完全湿了,踩上去有些滑,烫着路灯映下的金花。两个人从东门进来后并肩走着,雪花就这样落到他们的头发上和衣服上,晶莹的一朵,随后缓缓融化,成为衣摆上暗色的一两点水痕。 苏迢迢在冬天会习惯性地把手放到口袋里,一方面是怕冷,一方面是这样显得很高冷,可以对谁都爱答不理。 直到她注意到陆礼的手。 他似乎没有把手藏起来的习惯,垂在腿边的掌心随着脚步小幅度地晃动,很勾人。 他们今天在那间漆黑的小房间里牵过好几次手,虽然是情急之下的举动,并不是刻意为之,但她毕竟没有失忆,眼下光是看到他的手,那些触感就跟着浮现。 他的手确实很好牵,指节修长,骨节分明,可以刚刚好拢住她的掌心,又因为恰到好处的清瘦,并不会给人压力,也不会让人觉得失当。 总之一切都刚刚好,就像是完全按照她的性取向倒模出来的一个人,从脸到身材,再到声音和给人的感觉,都恰当地踩在最容易让人动心的点上。 苏迢迢甚至在这一刻忍不住审视起自己,意识到她今晚或许也并没有那么怕,只是原始的雌性荷尔蒙作祟,在引诱她靠近捕猎;只是好不容易能够有一个机会,可以有充足的理由去触碰,并且事后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但是这种感觉太容易让人上瘾,以至于在这样落雪的季节中,在外力消失、人和人的最后一道防线自然浮现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让人感觉到空虚。 于是苏迢迢做了一件很傻的事。 她在雪中细弱风声的掩盖下,一点一点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了。 然后就这样,学着他的样子,让手在冷风中一下一下晃荡着,冻得指节发红。 但无论如何也没有再牵上手,就这样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摆动着的两只手在心上一下一下地挠着,再怎么心痒也无济于事。 只好用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下学期是不是要在校外租房住了?” “嗯,下学期课表的课会少一些,可以在校外找一份实习。”风变大了一些,陆礼微微眯起眸子。 “那你找好实习了吗?还有房子。”苏迢迢又问。 “好一些的事务所都在朝阳区,但那儿房租太贵了,我打算找学校附近靠近地铁口的房子,这样也能兼顾学校的事。”陆礼说着,一边放缓脚步。 已经快走到她的宿舍楼门前,苏迢迢犹豫了两秒,还是开口:“那下个学期我们健身完,你是不是就不能送我回寝室了?” 反正今天已经无可救药了,她有点失去理智,索性问出来好了。 陆礼听到这句,脸上流露出一丝讶异,然后就这么定定地看了她两秒,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失笑道:“如果你想的话,当然可以。” 苏迢迢“哦”了声,眼睫细密地眨了眨。 雪已经下得很大,簌簌地染白地面。他的头发上也落了不少,夹杂在柔软的黑发间,把他的五官衬得清隽,朗月般的眸和淡色的唇,漂亮得惊人。 苏迢迢很难不被这样的美色所诱惑,收回视线,无意识地用马丁靴的鞋头蹭着湿滑的路面,一边问他:“你明天要去图书馆复习吗?” “要去的。”陆礼应得很快。 “那你,”苏迢迢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但她平时最习惯的是拒绝,实在太不擅长邀请了,中途还是不可避免地顿了一下,又匆匆接上,“……要不要跟我一起?” “好啊。”陆礼依旧应得很快,眼底的笑意也变得明朗。 于是苏迢迢飞快嘱咐他:“那明天早上七点半,我在咖啡店等你,顺便请你吃早餐。” 话一说完就打算原地消失,好在临走前又想起来那句惯例:“就这样吧……晚安。” “晚安。”陆礼开口回复,话没说完,面前的人已经避开他直勾勾的眼神,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台阶,一头钻进寝室楼里。 第52章 .迢迢有礼 坚贞战友情 苏迢迢定了早上七点的闹钟, 但六点不到就醒了。 醒来之后拨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眼,叹了口气,翻身躺回床上, 朦朦胧胧地盯着床帘上的图案, 思绪乱糟糟的,还残留着并不明晰的梦境。 她睡觉的时候怕光,床帘是深黑加厚款, 开学安上之后被寝室几个人戏称像口棺材。加上这个点离深冬的日出还远,床被拢在一片寂寂的昏暗中, 能隐约听见隔壁床铺上传来的绵长呼吸声。 但帘子上稀稀落落地点着一些星空图案,在暗色中一明一灭,苏迢迢盯着看了一会儿,发现它很像昨晚下的雪。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昨天晚上的一连串记忆也跟着浮现。她不由抬手扶额,懊恼地闭了闭眼。 现在清醒之后回想起来, 她忍不住怀疑他们昨晚吃的那家火锅店的酸梅汤里可能含有酒精成分, 要不然她怎么会像喝了假酒一样, 说一些平时根本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还主动邀请他一起去图书馆学习。 以至于现在脱离了当时让人失去理智的氛围后,她开始后悔。 但并不是针对他, 只是现在的状况, 和她对自己的预设相去甚远。 她不想和男生建立过于亲密的关系, 即使只是朋友;更不想谈恋爱, 即使对象可能是他。 这是为了忠诚于自己的女性身份而作出的决定,因为现在还远远不到男女这两个性别可以平等交往的时刻。一定程度上,她是持性别分离主义的,即使很多人会认为这一主义过于偏激, 可是对于苏迢迢来说,她想要做到个体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分离。 然而现在,她开始摇摆,她能很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在对陆礼心动。 苏迢迢在脑海里默默消化了几遍这个结论,最后显然是不想面对,在床上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里,恶狠狠地小声诅咒了句: “fuck the heterosexual.(去他妈的异性恋)” …… 但苏迢迢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在床上纠结了大半个小时后,还是赶在七点之前下床洗漱,穿好衣服后往脸上抹了一坨面霜,报复性地戴上眼镜素颜出门,连润唇膏都没涂,不打算在陆礼面前给自己留余地。 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放亮,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积雪在草坪上厚厚地铺了一层,学校那几颗高大的雪松上都覆着雪,层层叠叠,青白相间,吸引了不少早起的学生远远拍照。 学校的图书馆和咖啡店这段时间为了照顾冲刺考研的学生,把开门时间提早到了七点。今天是考研的第二天,苏迢迢到的时候是七点十六,一进门就能闻到浓郁的可可和咖啡豆的香气,店里有不少学生,在排队买热巧克力和热咖啡,只是后面的就座区空空荡荡,没人有闲工夫坐下来吃早餐。 苏迢迢这个大一新生在考研党之间多少有点格格不入,点完单之后就到一旁坐下了,托着下巴看向窗外。 十二月末是圣诞季,咖啡店的橱窗上装饰了圣诞主题的彩灯和松枝,点缀着一串串鲜红的冬青,和窗外灿烂的雪景、冒着尖的墨绿松树相映。 菜单也推出了圣诞限定,是听起来就甜得腻人的太妃榛果拿铁,苏迢迢喝不了这种,于是给陆礼点了一杯,自己照例一杯美式。她昨天只睡了不到六个小时,现在急需咖啡救命。 至于早餐,她和陆礼吃过很多次饭,已经摸清楚他的口味了,顺便帮他点了培根烤三明治。 等咖啡店新招的员工帮她把三明治和咖啡送过来的时候,店里的挂钟显示七点二十七分。 苏迢迢端起咖啡吹了吹,就看陆礼的身影准时从窗外的拐角出现,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眉眼干净清冽,被橱窗那一圈红绿相间的装饰一映,色调明媚得像日系杂志的画报。 她注意到这一幕,放下咖啡,有点伤脑筋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一个小时前她还在床上质问自己昨天晚上为什么会把持不住,这会儿看到他的脸,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对着这种条顺盘亮的雄性生物,她基因里的求偶本能驱使她变得不理智。 亮色衣服能把本来就出挑的人衬得更出挑,等陆礼推开咖啡店的大门,毫不意外地吸引了店里一众人的目光,不论男女,在他经过时总会有意无意地多看两眼。 苏迢迢叹了口气,顿时觉得更伤脑筋了。 等他在面前的位置上坐下,她伸手把咖啡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示意:“给你点的,不知道会不会太甜……” 话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语气在不受控制得变得非常温柔,只得慢慢闭上嘴,咬了咬牙。 那头陆礼尝了口咖啡后,轻轻摇头,嗓音很柔和,裹在冬日咖啡的香气中:“不会,我很喜欢。” 两人就这么慢腾腾地吃了二十分钟早餐,虽然中途苏迢迢总是会忍不住走神,但因为窗外的雪景很好,聊的话题也都是不痛不痒的课业,气氛并没有很尴尬,反而出奇的轻松。 大概是陆礼天生有调和气氛的能力,等他们俩又打包了两份美式,一块儿出发去图书馆的时候,苏迢迢已经放平心态,没再纠结昨天晚上因为一时脑热发出的邀请,把注意力从他身上转回到即将到来的期末考上。 加上她知道陆礼的成绩很好,等他们面对面坐下,苏迢迢在看书的中途偶尔瞥见他认真学习的脸,就会莫名其妙地被激发出斗志,恨不得比他多学几个小时,卷死他。 ……虽然他们并不同级,今天学的也根本不是同一门法律。 -- 虽然本意并不是这样,但苏迢迢那天和陆礼在图书馆学了整整十个小时后,发现自己光是和他坐在一起,就会被某种紧迫感和负罪感催促着学习,效率高得出奇,一天下来手机使用时长没超过两个小时。 加上他的专业基础扎实,她在碰到一些陌生案例判不出来的时候可以直接问他,还从他那儿拿了好几个习题库快速刷了一遍题熟悉了题型,大大提高了复习效率。 所以当天陆礼一边和她吃晚饭一边问明天还要不要一起来图书馆的时候,苏迢迢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甚至附上一句:“你们段应该也开始停课复习了吧,只要时间对得上,我们都可以一起。” 有了这样的约定,他们后续除了考试安排上的时间,连着一周都准时打卡了图书馆,遇到有私教课的日子就顺道一块儿去健身。 直到周日那天晚上回来,苏迢迢像往常一样背着陆礼在寝室里偷偷学习的档口,张舒突然问她:“你是不是真跟你们辩队的队长在一起了?” “啊?”苏迢迢好容易才从书里回过神,摘下耳机,愣了愣回答,“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没有吗……?”张舒收到这个答案,看起来不太相信,低低嘟囔了声。 一旁的江安澜明显跟她吃的是同一个瓜,接上话题道:“可是有人看到你们最近一起去的图书馆,每次还都坐同一个位置,这还不锤啊?” “没有,只是相互监督学习而已。”苏迢迢摇了摇头。 或许第一次和他一起去图书馆还有私心作祟,但连续五六天高强度的学习下来,她现在已经彻底清心寡欲,在法学这座大寺庙里安心做起尼姑来了。他们俩圣诞节那天莫名其妙的暧昧,也完全被期末的七门考试冲击成纯纯的战友情。 江安澜听到这话,心上中了一箭,捂着胸口道:“不是吧不是吧,你都快卷死咱们法学院上百号人了,还需要监督?” 话一说完,瞥见她那张满脸写着性冷淡的脸,突然变了表情,抬手道:“等等,你们不会是假装去图书馆学习,实际上在玩什么主人的任务吧?” 苏迢迢太久没冲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梗,冲她狠狠翻了个白眼,问:“你看我像吗?” “我又没说你是做任务的那个,你是主人也没问题啊……”江安澜在她凉飕飕的视线中越说越轻,最后躲开她抬起来敲她脑门的pencil,大喊了声,“女a男o我爱看!” “……”苏迢迢收回笔,一时无言。 但她并不是一个很在意其他人看法的人,这样的闲言碎语出来之后,剩下一个星期的考试周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陆礼显然也无所谓避不避嫌,反正他们俩都是单身。 这样坚贞的战友情一直持续到一月十二日,陆礼考完最后一门。当天晚上苏迢迢就没喊他一起去图书馆,后来睡前聊天才知道他晚上自个儿去健身房泡了三个小时,要把前几天缺的运动量补回来。 一觉醒来后就到了一月十三日,她考完上午的形势与政策,提早一个小时交了卷子就回寝室收拾行李去了,随后脸不红气不喘地把行李箱从四楼扛到一楼,直奔车站直取平江。 当晚她爸妈早早就到车站等着她了,苏迢迢拉着行李箱验票出来后,一抬眼就看到这俩人正手搀着手在等候区站着,还很夸张地买了她前几天一直念叨的回家要狠狠喝三杯的橙花冰酿。 宁兰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笑弯了眼睛,接过她背上背着的琵琶,顺手把咖啡递给她,道:“我怎么看着你像瘦了不少,不是说去健身能练结实一点么?” “是结实了啊,现在穿着衣服看不出来,回去让你看看我的腹肌,”苏迢迢说着,喝了口咖啡,只是紧接着又补充,“不过练得还不明显啊,这几天坐的时间太长了,等我寒假紧急训练一个月,保证出线条。” 苏朝盛在一旁拎走她的行李箱,跟着附和:“你不是说还学了拳击么,回去给我们打两套看看。” “我学的又不是武术,对着空气怎么打啊,要不在家买个沙包给我练好了,”苏迢迢说到最后,又想起来提醒他们,“你们过年吃饭的时候别跟那些亲戚乱说啊,免得到时候真叫我过去给他们表演打拳。” 她光是想到每次过年家里来客人都得听她弹段琵琶就够ptsd的了。 “知道知道,过年舞刀弄枪的也不合适啊,”宁兰伸手挽住她的胳膊,又问,“今天刚考完最后一门吧,感觉怎么样?” “还行,成绩再过个星期会陆陆续续出来,到时候给你看看。”苏迢迢回答。 她从小到大都是尖子生,所以对于成绩而言,她爸妈基本都只是象征性地问一问,并不会花太多心思关注。反正不管怎么样,最后拿到的成绩单都是年级第一、全校第一或者全市第一。 于是这个话题就这么揭过,苏朝盛开始例行询问:“明天早上想吃什么,爸爸明早五点就去菜场给你买菜。” “什么都行,你看着做吧,”苏迢迢看他一眼,随后转过头用方言问她妈妈,“苏朝盛这段时间没抽烟喝酒吧?” 用方言喊他爸的名字很顺口,她在家基本都直呼其名,很少会喊“爸爸”两个字。 迢迢有礼 第39节 “这倒是没有,就这几天麻将打得多,最近不是过年么,你那些伯伯舅舅都放假了,整天约着打三圈打三圈,输点小钱倒是没什么,我就怕他晚上熬夜心脏受不来。”宁兰开始给她做年终汇报。 苏迢迢听到中途,皱着眉头扫了苏朝盛一眼。 他收到这眼神,自觉心虚,坦白从宽道:“最近是打得多了点……但这不你回来了么,爸爸肯定会控制,晚上十点前就回来,你放心你放心……” “都说了你别跟二伯三舅再混一块儿了,到时候麻将打着打着叫你烟来一支酒走一个,你拒绝的了吗?还想喝是吧?今年体检做了吗?”苏迢迢的问题一个压着一个甩出来,到最后都有了点辩论质询的味道,语气很严肃。 苏朝盛经过两年前那件事之后,最怕她跟自己说这些,只能连声应道:“知道了知道了……不打了不打了……” 苏迢迢看他态度还算良好,才放缓语气,换了个话题问他:“崔莺莺跟杜丽娘怎么样了?” 说起来也离谱,崔莺莺跟杜丽娘是她爸养的两只鸟,名字是他一个爱舞文弄墨的好友取的。其中一只牡丹鹦鹉叫杜丽娘,另一只芙蓉鸟叫崔莺莺,还各凑了一个伴,叫柳梦梅和张君瑞,都是她爸戒烟戒酒之后闲着太无聊才有的癖好。 所以每天早上起来喂鸟的时候,她在楼上就听底下一口一个“莺莺”一口一个“丽娘”,不知道的以为真穿进了牡丹亭西厢记。 这头苏朝盛听到自己的爱鸟,顿时也精神不少,乐呵呵地开口:“都挺好的,大了一圈呢,羽色让我养得油光水滑,回去给你看看。” 苏迢迢虽然对鸟不感兴趣,但闻言也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 只可惜到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鸟都睡了,院子里只亮着几盏地灯,映着鹅卵石小道。 苏朝盛怕吵醒鸟,一路小心翼翼地拎着行李箱到门口,一边输密码一边问她:“晚上要不要做点夜宵给你吃?” “不用了,我想早点洗洗睡觉。”苏迢迢这一个星期都没睡过懒觉,现在只想飞到自己的床上去。 “行吧,那明天早上爸爸是不是就不叫你起床了?”苏朝盛打开客厅一楼客厅的灯,换了鞋进门。 “嗯,明天不到十二点我是不会起床的。”苏迢迢说着,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一边“哼哧哼哧”地扛上楼一边提醒他们,“你们也早点睡吧,现在都过了你们平时睡觉的点了,晚安晚安。” “诶,你也早点睡。”宁兰应下。 作为一个强迫症,苏迢迢回到自己久违的房间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行李箱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仔细地按照她平时的习惯一一归置,之后才肯带上衣物去洗澡。 洗好吹干头发出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她看了眼手机,堆了好几个小时也只有一条微信,是高中跟她玩得最好的朋友,知道她今天回平江,约她明天出来吃晚饭。 苏迢迢回复之后,又把微信往下翻了翻,没找到某人的最新消息。 倒是让她有点不习惯,他们之前两周几乎每天都要在微信里约时间去图书馆,她还会跟他提到某天考试遇到的题目,或是第二天健完身想去吃什么。 但现在回到家之后,距离一下子变得有些远,好像也就失去了联系的理由。 毕竟他们只是同一个社团的前后辈而已,脱离了学校这个特定的环境,就完全成了没有关联的两个个体。 苏迢迢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手机,最后抬起头来,觉得这样也挺好。 毕竟这样才是她所预想的、最正常的情况,没什么好失落的。 -- 在家宅着磨洋工的日子过得很快,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院子里听着鸟叫练练琵琶,看看书和电影,除了偶尔趴在窗户边的无聊和发呆之外,安逸又自在。 加上她的高中同学很多,聚会也很多,今天约一个吃饭明天约一个看电影,日程排着排着……一晃眼就到了除夕。 苏迢迢她们家并不喜欢在除夕这晚聚齐浩浩荡荡十几个人一块儿吃年夜饭,这晚只是把每个房间的灯都点亮,院子里也亮成一片,模模糊糊地映着中式庭院拗造的假山曲水、怪石松柏。 之后就着客厅放着的春节联欢晚会吃点苏朝盛做的家常小菜,吃完就到沙发上嗑点瓜子吃点水果,三个人迷瞪着眼睛看一年比一年无聊的春晚,最后觉得差不多到点了,就上楼洗漱睡觉。 倒不能说没有年味,只是过年无非就是这样,跟平时没什么区别,除了要被迫接受春晚爹味十足的说教之外。 一直到晚上十点,苏迢迢已经点开微博上的实时吐槽,开始无所事事地刷下面的评论,顺便回复几个好友的微信祝福。 最后轻车熟路地点开通讯录里的陆礼,点进他的朋友圈。 神奇的是,陆礼竟然和她一样,放假约等于失踪,已经连着半个月毫无消息。上一条动态还停留在圣诞节的第二天,他发了一张雪景照,隔着玻璃窗拍到雪松的一个毛茸茸的尖顶,构图很特别,文案只有两个emoji表情。 等苏迢迢回过神来,她已经不知不觉又刷了一遍他的朋友圈,退出来的时候辩论群里正热闹着,在路佳的带动下在发各自的年夜饭。 直到有人提到陆礼,路佳就顺便@了他,问:“陆队最近忙什么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陆礼一直到话题都转过了好几轮才堪堪出现,距离上一次听他说话已经时隔半个月,只回复: 【忙着在事务所里免费给人做牛做马呢。】 路佳紧接着感叹: 【好家伙,你爸不给你发工资啊?太狠了】 陆礼过了一会儿回答: 【经济不独立就没有话语权,说是敢跟他提工资就扫地出门】 苏迢迢看到这句,没忍住弯起唇角,只是点开聊天框,弹出输入法的时候,指尖微顿,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之后就看屏幕上又弹出路佳的话: 【啊,这样啊……】 【本来还想着让你给我们发过年红包的呢,可惜了】 话一说完,没过一会儿,陆礼的红包就被老老实实地骗出来了,手机里响起一串喜庆的提示音。 辩队里的人手速极快地领了红包后,开始在下面刷“谢谢老板”之类的艺术字表情包,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很复古。 有陆礼开了头,路佳作为撺掇的第一人,也跟着发了一个,群里顿时更加热闹。 苏迢迢看人基本都到齐了,这才慢吞吞地把聊天记录翻到上面去,点开陆礼的那个红包。 他是按照人数填的,她领到的是最后一个,恰好是手气最佳,在她那一栏冒出来一个金色的小皇冠。 收完他的,又陆续点开路佳、谬荷、庄慧的红包,最后自己也发了一个。 发完之后,隔一段时间就会点开红包的收取记录看一眼,手指在皮制沙发上一下一下地点着。 直到记录上出现他熟悉的头像,只抢到了三块两毛九分钱,在一众人里垫底。 苏迢迢注意到这一点,唇角跟着翘起,只是刚笑完就发现自己最近的笑点变得越来越奇怪,默默压下嘴角的弧度,把手机放到一旁。 然而放下还不到两秒,就响起熟悉的铃声,苏迢迢低下头,在看清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备注后,第一时间抓起手机跳下沙发,犹豫两秒后,索性打开客厅的门,到院子里接电话去了。 剩下沙发那头的苏朝盛和宁兰面面相觑,想不出是谁给她打的电话,值得她这么隆重地避开人,特意到外面去接。 第53章 .迢迢有礼 she's her 已经是隆冬腊月, 院子里冷得彻骨,苏迢迢只披了一件睡袍,即便系紧了腰带, 还是冻得她在青石板上忍不住跺脚, 一边踱步一边接通电话。 只是在开口前,她下意识清了清嗓子,努力控制着自己冷得发抖的声音:“喂?” “是我, 陆礼,”对面似乎怕她不认识自己, 第一句还在自报家门,顿了顿,收到她的那一声“嗯”,才又道,“新年快乐。” 在今晚打电话过来,除了祝她新年快乐之外, 好像也没有其他可能了。 苏迢迢闻言低下头, 盯着自己大大的棉拖鞋, 轻声回复:“你也是, 新年快乐。” 只是这两句对白结束后,通话里便陷入沉默, 晚风穿过庭院, 穿过修剪得招招展展的罗汉松, 落出细密的沙沙声。 这几天深夜的气温逼近零下, 几只鸟受不了这种天气,都被提到屋子里了,庭院没了鸟鸣就更显冷清。 片刻后,才听他轻笑起来, 声音里带了几分感叹,听起来低沉又酥麻:“我们好像很久没聊过天了……除夕夜给你打电话,会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苏迢迢回答,说完后怕这话不好接,会再次引发一阵沉默,便想了个话题问他,“你今天还在工作吗?” “那倒没有,昨天刚放的假,一直放到初七,”陆礼顺势给她汇报了自己的行程,不等她问,又接着解释,“但今天早上从八点开始走亲戚,赶了好几场了,刚刚才吃完年夜饭回到家。” “这样啊……我们家年夜饭只有我爸妈和我三个人。”苏迢迢接着他的话题开口。 “真好,这样就不用被亲戚拉着教他们家的小孩数学题了。”陆礼闻言,有些羡慕地叹了口气,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躺到了枕头或者被子上。 苏迢迢辨认出这个声音,抬手环住自己,搓了搓自己快冻僵的胳膊。 之后又听他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如果下雪了,我可能会来平江看雪。” 苏迢迢怔了瞬,轻轻应了声“嗯”,从鼻尖呼出的热气很快就融化在空气中。 陆礼的话说得很慢,落在耳边清晰又郑重:“我看了接下来的天气预报,过两天平江会下雪,到时候我会过来。” 苏迢迢的喉间动了动,嗓子发紧,却还是忍不住问他:“那要是天气预报不准怎么办?” 陆礼闻言,低笑了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借口被戳穿,很快就告诉她:“天气预报不准我也会来的,不管下不下雪,票都已经买好了。” “哦……”苏迢迢又答应了声,话音微滞,把险些脱口而出的“那就好”偷偷咽回去。 “所以到时候——”陆礼的声音放得更低,比起征求她的意见,听起来更像是在诱哄,一字一句把人的思绪拨乱,低醇又温柔,“我会再和你联系的,可能需要你的一些建议。” 苏迢迢听到最后,招架不住这种诱惑,张了张口道:“……好。” …… 等挂断电话,苏迢迢的鼻子和脸颊已经被冻得通红,关上客厅的门进来,就听宁兰问:“谁啊?学校里的哪个老师?大过年的还找你有事呢?” 以她对苏迢迢的了解,接一般朋友的电话,根本犯不着让她出去吹冷风,刚刚估计是比较正式的谈话,要么是领导老师,要么是学校社团工作的事。 至于什么男朋友……放别人家还有可能,放她家女儿身上,这辈子估计也没可能了。 但让宁兰诧异的是,她这话一问出来,苏迢迢的表现有些反常,先摇摇头说不是不是,话一说完,卡了一下,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又点点头说也可以算也可以算。 之后不等她追问,已经拎走沙发上的书,对他们道晚安:“我先上楼了,你们也早点睡吧,新年快乐。” 宁兰和苏朝盛半信半疑地跟着点头,在底下喝了两盅茶后,很快就把这点插曲抛到脑后。 …… 苏迢迢回到房间锁了门,握着手机仰头倒在床上,一边盯着头顶的吊灯,一边仔细地把他们刚才的通话回顾了一遍。 最后意识到好在她电话挂得快,要不然很有可能会把持不住,主动提出要带他在平江逛一逛。 那一来就不得了了……她现在已经深刻意识到自己对陆礼那张脸没有抵抗力,刚刚光是听到他的声音都有点昏头,要真见到他的人……她想象不到自己会做出什么离奇的举动。 这么想着,苏迢迢伸手搂过自己的被子,把它扬起来盖住脸,在床上自暴自弃地滚了两圈。 滚完之后把头伸出来,抻长手去拿床头的那本书,想借此转移注意力平复心情。 书是马佳和颂推荐给她的,叫《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介绍了当下的消费主义是如何把打工人拉入无限工作又无限被资本掏空成穷人这个怪圈的,对苏迢迢这种偶尔会激情消费并且钱包还算鼓的大学生来说很有启发意义。 而且她和马佳和颂加了这么久的微信,已经从原本并不熟悉的点头之交光荣升级成了朋友圈的点赞之交,偶尔还会在她的动态下评论,每次都能收到她的回复。 也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陆礼的功劳,马佳和颂对她好像还挺热情的…… 一直等苏迢迢的思绪莫名其妙又飘到某人身上去,才发现她前前后后把这页的第一段的三行字看了好几遍,到现在也没看懂它在说什么,完全静不下心来理解上面的经济学知识。 只能托着下巴苦大仇深地盯着书看了整整三秒,随后放弃挣扎,重新拿起手机,把各个社交软件都逛了一遍,从微博翻到朋友圈。 迢迢有礼 第40节 不过她控制住了自己,没再点开去看陆礼那几张低产至极的风景照。加上是过年,朋友圈里很热闹,到处都是抢红包、发年夜饭和偷偷到江边放鞭炮的动态,看起来大家都活得挺不错的,生活多姿多彩。 估计也就她和陆礼一天到头没有一点动静。 睡前无所事事的时间过得很快,等苏迢迢洗完澡出来,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跨过零点,迎来了农历新的一年。 她的手机页面还停留在朋友圈,几秒后自动刷新了动态,最顶端弹出马佳和颂卡在零点发的一条。 苏迢迢看到熟悉的头像,第一时间坐下,拿起手机仔细端详了一眼。 动态的配图是一张胶片质感的合照,背景是伦敦历史自然博物馆。苏迢迢高二的冬令营去英国游过学,那里每一年都会有圣诞限定的滑冰场、旋转木马和圣诞树,会有很浓厚的冬日气氛,很浪漫。 照片的左下角标着时间,恰好就是一个月前的圣诞节当天,圣诞树下映着两个人的背影,其中一个是马佳和颂,另一个明显是个男生,金发,宽肩窄腰,衣品也好,从背影看起来就是个帅哥。 上面还配了文字: 【from christmas to chinese new year】 不得不承认,苏迢迢在看到这张照片的一瞬间瞳孔都在地震,尤其在意识到这可能是一条官宣恋爱的动态后,她的心在颤抖。 看起来,马佳和颂应该和那个帅哥英伦风情帅哥在一起一个多月了。 她的手指在评论区上无措地转了两圈,最后只好回复: [shock][shock] emoji小人非常写实地张大了嘴,就跟她现在一样。 除夕的晚上十二点是最热闹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睡觉,路佳火速赶来吃瓜,在下面评论—— 【ohhhhhhhhhhhhhhh——】 辩队众人随后在下面跟起队形,oh得人眼花缭乱,辩论大群也很快震动起来,弹出要求吃瓜的嗷嗷叫,一直在疯狂@马佳和颂。 苏迢迢这会儿就跟只忙碌得猹似的,这头翻完又去翻那头,直到看见陆礼破坏了朋友圈底下的队形,回复: [shock][shock] 和她一个在头一个在尾,张大嘴同款震惊。 马佳和颂随后意有所指地回复了他: [抱拳][抱拳] 顺便也回复了她: [亲亲][亲亲] 之后就老老实实到辩队群给炸了锅的各位解释前因后果去了—— 【路佳:快快快!三分钟内我要知道全部信息!】 【马佳和颂:你想知道什么?】 【路佳:哪里人、多大、叫什么、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谁先告的白、顺便再让我看看正面照!谁要看背影啊喂!】 【马佳和颂:伦敦人,大三小孩,名字很土你们随便给他起个绰号吧,游学的时候认识的,圣诞节在一起的,他告的白】 【马佳和颂:[图片]】 苏迢迢当时看到照片,点开之后非常认真地放大琢磨了好几遍,最后确认对方是非常标准的英国帅哥,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浅蓝色眼睛,笑起来很阳光,确实是直女的取向狙击。 【路佳:!!!!!!!!!!!】 【路佳:好帅,他有兄弟姐妹吗,快给我介绍一个】 【路佳:我操,大三小孩,那你比他大三岁还是四岁来着?】 【马佳和颂:四岁】 【马佳和颂:ah, youth.】 【路佳:ohhhhhhhhhhh,那方面呢?】 话一说完,下一秒就撤回了,神神秘秘地另发了一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私聊哈!】 但马佳和颂已经回复了那个问题: 【[强][强][强]】 苏迢迢当时看到这儿,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别人的事,她在这儿莫名其妙跟着害羞,耳朵“噌”一下烧得通红,拿头在枕头上重重撞了两下。 再把头抬起来的时候,群里都已经炸开了锅,开始一个跟着一个地乱甩[让我看看jpg.],都说不缺这点流量想听细节。 马佳和颂平时的人设不是这样的,看到这激烈的反应明显有点后悔,适时提醒在场各位注意影响。 路佳为了挽救局势,帮忙发出了她爱豆相关的[不可以瑟瑟]表情包,是一个露着肩膀脸蛋红红的小孩子,没什么说服力。 直到陆礼跟着发了一张吴京经典的[达咩],只不过上面改成了[非机动车道禁止通行]九个大字,一股浩然正气。 这一来话题总算被路佳岔开: 【所以你觉得咋样,和英国帅哥谈恋爱快乐吗?】 这其实也是苏迢迢很想问的问题,即便真的有了喜欢的人,谈恋爱真的会像想象中那么快乐吗。 但马佳和颂毫不犹豫地回答: 【之前不觉得,但现在确实觉得蛮快乐的,跟他在一起之后想通了很多之前纠结的概念】 …… 深夜的这个插曲一直持续了大半个小时,陆礼在中途发了个表情包、又说了句祝福就消失了,以她对他作息的了解来看,应该是去睡觉了。 但苏迢迢根本睡不着,熄灯之后在被子里翻腾了好久,思绪总是会绕回马佳和颂的那句话。 最后总算被自己的心理暗示所打败,壮起胆子拿过手机,点开和马佳和颂的聊天记录。 她们之前虽然聊过天,但大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东西,比如她在朋友圈里提到的某本书,网飞某部新播出的电视剧的口碑,又或者是臀怎么练、背怎么出线条之类的……完全不会越轨,保持在一个礼貌并且融洽的界域之内。 但今天的问题有些失当,考虑到她们现在的熟悉程度,苏迢迢知道并不合适。 只是除了她之外,她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可以和她讨论这个话题的人。 在一个明显性别不平等的社会中,异性恋女性要如何确认爱,要如何接受自己爱上一名男性,又要如何去爱。 存在于异性恋之间的良性的亲密关系真的存在吗?如果存在,它以什么样的状态存在,又要如何维持它的存在? 一名女性究竟要做好什么样的准备,又要有怎样的勇气,才能够心无芥蒂地踏入一段亲密关系,在这样的大环境中和一名男性朝夕相处。 苏迢迢不知道这是不是所有女性的困惑,但她知道,马佳和颂一定有过和她同样的困惑。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始这样一段讨论: 【学姐,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隔着八个小时的时差,她这里虽然是凌晨一点,但英国才刚刚进入日暮时分。 马佳和颂很快回答: 【是感情上的问题吗?】 就像她尝试着去理解她一样,她好像也完全明白她走过什么样的心路历程。 第54章 .迢迢有礼 信仰 和马佳和颂的聊天完全没有障碍, 很多概念上的东西对她们来说都是不需要言语就能够意会的,才聊了没几句,对面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问她: 【你并不相信异性恋之间存在爱情, 对吧?】 一击致命,苏迢迢垂下脑袋,床头的台灯照出雾蒙蒙的一团光, 她在灯光下斟酌着用词回复: 【因为我之前确信,爱情只是父权制造的用以削弱第一性的谎言。女性出生以来就被不断训诫、要求她们追求爱情, 她们一生的可能性都被放置在一个虚假的追求上:女性的一切价值来源于她所依附的男人,个人价值对女性而言是毫无意义的。】 【这种训诫会牢牢把女性束缚在软弱又狭隘的客体地位,男性的天地却更加宽广。对他们来说,只要爬得够高,女性就是他们理应获得的战利品,女性是一种可以被掠夺和占有的资源, 这种“社会共识”让我觉得很恶心。】 【加上现在我越来越觉得, 爱情其实就是一种父权制宗教。它被无限拔高, 被神圣化, 女性对于爱情的追求成了某种必行的朝圣之旅,批评爱情成了渎神。 【这种被神圣化的力量是整个父权社会对女性的pua, 在打压和贬低中迫使她们无条件地交出一切以证明信仰和虔诚。但男性的信仰不是爱情, 是力量, 所以他们可以脱离它的控制, 爱情这条锁链一头套在女人的脖子上,一头抓在男人手中,异性恋爱情只是父权操控女性的手段而已。】 苏迢迢不知不觉就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微信上发给她绿油油的一大片文字后, 也有些不好意思。 对面过了一会儿回复: 【那你相信亲情吗?】 苏迢迢沉默了一会儿,回答: 【一定程度上,它也可以被抽象成某种宗教意识形态吧……不论是子对父的“孝道”还是父对子的“责任”,都只是社会为家庭这个单位植入的一套意识形态】 对面收到否定的答案,并不意外,只是紧接着又问: 【那友情呢?】 苏迢迢再次沉默,最后回答: 【我相信】 马佳和颂以前最擅长的位置是三辩,这会儿的谈话也不知不觉进入了质询的节奏,追问道: 【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几秒后,苏迢迢回答: 【因为这种关系模式中,没有权力的介入】 反观其他两种模式,不论是长对幼还是男对女,都存在着掌握更多权力或者力量的一方。只有友情不同,它不来自血缘、不来自父权与父权的利益结合,完全在双方平等且自愿的基础上缔造。人们自主地寻觅一段关系、进入一段关系,愿意对一个原本陌生的人报以善意和关怀,这才是真正自然、健康的情感。 马佳和颂收到这个答案,有些欣慰,顺势问她: 【所以如果一段两性关系中没有权力的介入,我们抛开大环境不谈,仅仅在个体层面上作判断,你觉得这段关系中的情感是值得相信的吗?】 苏迢迢想了想,回答: 【或许值得相信,但很困难,我们很难剔除环境的影响】 话题转了一圈又绕了回去,马佳和颂顿了顿,用她们已经达成的共识反问: 【那你觉得环境对友情有影响吗?阶级、财富、受教育程度……这些因素对友情有影响吗?】 迢迢有礼 第41节 苏迢迢被问这么一问,一时语塞,发现自己面对这场质询已经接不下去,她前面认了太多东西。 最后只能轻叹一声:【影响不是绝对的,个体确实可以通过努力去消除甚至扭转这种影响】 她是典型的辩手思维,说出的话已经跨了好几层逻辑推导,直接得出对面想要的结论。 只是发完这句,她忍不住追问: 【所以学姐,你现在消除这种影响了吗?】 马佳和颂闻言,弯起唇角,回答: 【我觉得对象很重要,你必须要找到一个能够和你一起努力消除影响的人,如果对象不行,那么这段关系注定会走向失败。】 【而我现在的伴侣就可以做到这一点,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对女性主义也有很深入的了解。虽然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但到目前为止,我在这段关系中所得到的都是正向的情绪价值,投入和产出成正比,情感需要都能够即时满足,每天都觉得很快乐】 苏迢迢看到最后,轻轻垂下眼睫,即使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字里行间所传达出的那种喜悦,很难不让人感到羡慕。 羡慕到会让她不自觉地去想象,如果真的进入了一段亲密关系,她是不是也能够收获积极的情绪价值,也能够感到快乐。 等再回过神时,马佳和颂已经发来一小段总结: 【所以对我而言,在平等和自愿的前提下,仅就个体层面探讨,我愿意相信爱情的存在。并不仅仅因为它真的存在,更因为我们需要它存在,人类是无法摆脱情感需要的,我们需要用情感建立起身份认同。】 【当然,我更倾向于把这个词的解释权握在自己手中,尽量把受污染的“伪情感”和真实的情感划分开。当人在失衡的、不平等的局面中被挟持、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时候,她所产生的的一切感情当然是不值得信赖的。】 苏迢迢托着脑袋想了想,最后问她: 【那如果现在有两名女性,她们在个人领域所做出的社会贡献相等,前者不进入异性恋性缘关系,后者进入了性缘关系,你觉得哪一位对女性主义更有帮助呢?】 马佳和颂虽然能感觉到苏迢迢是个较真的人,但在看到这个问题之后,还是忍不住咋舌,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开口: 【你好像有一种以天下人为己任的感觉】 使命感强到想把自己完全献身于公共领域,连私人情感都要拿公领域的贡献权衡利弊。 苏迢迢闻言,也毫不避讳,回答: 【我确实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毕竟我是以全省第十三名的成绩考上a大的,已经是这一代中最优秀的女性之一,那么担子势必会落到我的肩上。如果我能在未来推动司法像重视男性一样重视女性的生命健康与人格尊严的话,也就算完成我的使命了。】 马佳和颂看到最后,不禁感慨她的魄力,良久后回答: 【我明白了】 【但对于你这样有明确目标的人来说,想让你在性缘关系中迷失其实是很困难的。从你现在的状态来看,你真正应该警惕的并不是被情感冲昏头脑,而是过分苛刻自身以至于失去快乐的能力,甚至可能会发展到因为快乐而产生负罪感。】 【至于你的上一个问题……我知道当下的女性主义在呼吁“性别分离”,我很支持她们的理念,同样也不会因为恋爱就远离反婚这条道路。】 【只是当我们在打碎刻板印象、撕破对女性的束缚的时候,我们要思考“冲破束缚”这句话本身会不会成为另一重束缚。当你觉得处处受限、似乎被某种意识形态框死的时候,就应该警惕起来,这种时候不妨抛开性别视点,单纯用一个人的需求去思考。 【而对我来说,共情永远是人类最重要的能力之一,情感也永远是人类最重要的需求之一。当我们保持头脑清醒、卸下拖累往前走的时候,要时刻牢记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出发,是为了成为更自由的女人、更完整的人,而一个完整的人是必定拥有自由和幸福的,这是身而为人的权利。】 苏迢迢听到最后,重重咬着下唇,发现自己完全被马佳和颂看了个透。 她确实会经常性地感到不快乐和负罪感,尤其在看到一些惨绝人寰的新闻、又或者是在她看来匪夷所思的判决书的时候。她会痛恨自己的羸弱、无能为力,为正在不断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惨案、以及女性所受到的不公正的对待感到痛苦。 她会经常性地对女性的前途感到绝望,对未来感到绝望,经常性地产生“赶紧毁灭吧父权制社会不配再继续留存下去”这样的想法。 这种状态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政治性抑郁,这是当下许多女性主义者共有的病症。 所以当她对着一个男性感到心动的时候,自我怀疑和负罪感就会席卷而上,逼迫她剔除这种感情,要坚定不移地朝着她所认为的“正确的”“有利于女性”的道路上走。 这种状况很痛苦,所以当马佳和颂用最温柔也最有力的话语告诉她自由和幸福是本就是属于她的权利的时候,苏迢迢的鼻尖霎时就泛起了酸。 这种感觉很奇怪,如果一定要去形容,她只觉得很感动。 在女性被一次次否认、被一次次忽视作为人的存在的时候,在女性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拿回属于她们的权利、面对的道路却仍旧充满危机与陷阱的时候,她告诉她不要忘了我们是为了拿回生而为人的天然权利而走上这条路的。 大概也只有她的话能够如此有力,一下子击穿她所有的困惑,把她从另一个迷途中引领出来,告诉她真正需要信仰的东西。 苏迢迢轻轻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在手机上郑重地一字一句敲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谢谢学姐】 马佳和颂知道她是个聪明人,也知道这句话所代表着的含义,心头跟着一松。顿了顿,索性转移她的注意力,跟她聊点高兴的话题: 【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喜欢上了哪个男生吗?】 话一发完,又怕自己显得太轻佻,赶忙补充: 【当然,不回答也没关系,我只是替我的一个朋友问问】 “……”苏迢迢本来被问到喜欢的人就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谁知道她还给来了一句“我的一个朋友”,顿时窘得把头埋进枕头,脚趾在床单上纠结成一团。 但对方毕竟是马佳和颂,苏迢迢过了一会儿,还是把通红的脸从枕头上抬起来,强忍着羞耻回复: 【如果你说的那个朋友是陆礼的话……我喜欢的就是他……】 刚一发完,就跟握着烫手山芋似的,掀开枕头把手机丢下去,把它死死镇压在下面。 对面收到这话也惊了,下意识一连串地提问: 【?】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人是他?】 【你知道他喜欢你?】 【什么时候知道的?】 手机在枕头下一遍遍震动,苏迢迢只好重新把它掘出来,看了一眼消息后,咬着唇回答: 【说不上来具体的时间】 【但他一直都表现得挺明显的……】 【我也不是傻子吧……】 第55章 .迢迢有礼 crush 马佳和颂看到这句, 没忍住“噗嗤”了声,很想当场点开陆礼的微信拿这话调侃他一番。 但下一秒就看她已经反应了过来,问她: 【不过看起来……连你都知道这件事了吗?】 这话呛得她咳嗽, 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比较好, 思考两秒后,开口把锅都往某人身上推: 【因为陆礼确实表现得很明显吧……之前还特意让我加你微信,我也不是傻子啊】 马佳和颂说什么苏迢迢就信什么, 闻言第一时间回复: 【是这样啊……】 马佳和颂顺势转移话题: 【虽然我其实并不鼓励女生谈恋爱(尤其是还没有接触过女性主义、对感情中的权力关系没有清晰认知的女性),但如果是你和陆礼的话, 我觉得可以试试】 苏迢迢被她这么直接地挑明,从鼻尖冒出一串羞耻的哀叹,侧身滚进被窝。 尤其是……她现在跟陆礼八字都还没一撇,现在就讨论他们在一起合不合适这种话,也显得太……太急不可耐了吧。 但她在聊天里和聊天外完全是两张面孔,马佳和颂仅仅通过她的文字, 还以为她非常冷静, 根本想象不到她现在已经害羞到满床找被窝, 这会儿正在认真跟她解释原因: 【跟你说一个故事好了】 【其实我以前在辩队和陆礼打性别议题的时候, 出于好奇,我问过他一个问题——】 【当你讨论女性主义的时候, 作为一名男性, 你真的会为女性的处境感到痛心吗?】 苏迢迢正把头枕在被子上, 非常拧巴地远远瞄手机上的消息, 期待着她的下文。 谁知道这个问题发出来后,对面良久没有动静,这才按捺不住好奇地追问: 【他是怎么回答的?】 马佳和颂回复: 【他当时似乎觉得有些惭愧,告诉我和女性相比, 他的感受显然无足轻重。但当他正视女性处境的时候,他的确会感到痛苦,因为他是站在一个去性别的、纯粹的人的立场上去看待女性的苦难的。】 【人性才是一切共情的基础,就像我们虽然是成人,却依然能够为处于战争中的孩子而感到痛心,甚至比这些的孩子更明白他们正在遭受什么。男人对女人当然也可以如此,但只是极少数。】 【除此之外,他当时还提到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是针对我对他提问的这个行为本身而言的。就是当女性讨论女性主义的时候,要尽量避免把注意力分散到男性身上,因为男性在这场运动中是无足轻重的。 【尤其是,绝对不要把男性的声音推入讨论的中心,不管这位男性说得对还是不对;永远要以女性的声音为主流,永远要让女性去发出她们的呐喊,要警惕在女性主义运动中登场的一切男性,因为他们很有可能会借助这个社会倾斜给他们的优势去篡夺话语权。】 【因此,女性主义者最好的男性盟友,就是那些多听、多看,能接纳不同意见,却往往能在讨论中保持沉默、把说话的机会留给女人的男人。】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他当时给出的这个判断标准真的很准。这几年来翻车的不少“女权男”,他们的满口“主义”只不过是“生意”而已,我们真正需要的是那些能够闭上嘴、多听多看的男性,而不是那些夸夸其谈大放厥词的男人。】 苏迢迢看到最后,已经默默收回手臂,把手机放在离自己心口很近的地方,不自觉弯起嘴角。 一方面是因为马佳和颂足够认可他,他在她口中听起来很优秀;一方面是因为……当她仔细回想他们从认识到现在的所有经历后,发现他在她面前同样做到了这几点。 倾听、包容、共情,以及适当的沉默。 最后没忍住带了几分骄傲地、在手机上回复: 【他在这些方面确实做得很好】 马佳和颂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这句评价背后所蕴藏的心情,跟着笑起来: 【也是,毕竟他妈妈是陆曼青,光是读完他妈妈著的书就已经能成长为不错的男性了,更何况还是从小教育出来的】 苏迢迢被这么一提醒,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刚刚看完的几本译著,由衷感叹了声: 【是啊】 聊天进行到这儿,苏迢迢显然重新找到了方向,马佳和颂作为过来人,最后提醒她: 【所以如果你真的做好了决定,想要进入一段关系的话,我觉得有两点是很重要的,一是明确需求,二是划定边界,一定一定要在进入关系之前,把这两点考虑清楚。 【第一,要明确自己在这段关系中想得到什么,在发现自己无法从这段关系中获得想要的东西时及时抽身,不要被所谓的“沉没成本”蒙蔽双眼。此外更要明确自己除了性缘关系之外,真正要追求的是什么。一定一定要把学业、事业和个人社会能力的发展作为个人绝对的重心,当个人发展和性缘关系产生冲突时,一定一定要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第二,要建立起你们和社会主流关系模式之间的边界,去抵抗社会惯性所带来的影响;要设置你和他之间的底线,明确什么事情是绝对禁止的,不仅对方需要守住底线,你更要守住底线。除此之外,甚至要在这段关系开始之前就明确那些琐碎的分配问题,比如谁做家务,谁计划约会,谁承担情绪劳动,如何分配金钱等等等等,一开始划分得越清楚,越利于你在之后做出正确的选择。】 【最后,不要害怕结束,该结束时就结束,脱离糟糕的性缘关系只会让你变得更好。】 【以上就是我全部的忠告了,今后你遇到任何感情上的问题都可以来问我,当然,要是我出现了问题,也会找你聊聊。(ps,在性缘关系中保持头脑冷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脱离社群,尤其是你身边的女性社群,多倾听身边那些女性的意见,对你会很有帮助)】 她讲了很多,几乎把她短短一个月恋爱所得出的全部经验教训都传授给她了。苏迢迢看着她发来的文字,只能默默跟着点头,一边感叹马佳和颂不愧是她高中时期就开始喜欢的偶像,甚至可以说是精神导师,可以做到每句话都让她豁然开朗。 最后长舒了一口气,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表达她的感谢,只能用非常贫瘠的语言回复: 迢迢有礼 第42节 【嗯,我会努力去做的,谢谢学姐】 【[玲娜贝儿超大比心gif.]】 马佳和颂看到这句,弯起眼睛,虽然之前只从陆礼和路佳的口中了解到苏迢迢这个人,但从今天的谈话来看,她很喜欢这个女孩子,聪明又清醒,以后一定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刚想到这儿,对面又紧接着发来一句: 【对了学姐,我们今天聊天的内容,希望你可以为我保密,尤其是对陆礼】 马佳和颂微微抬眉,迅速敲出一句: 【当然,girl's talk只存在于我们之间,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句话发完,她习惯性瞥了眼屏幕上方的时间,快到六点了,一会儿要和ken吃饭。只是这一来才想起要算牛津到北城的时差,苏迢迢那儿已经是凌晨两点。 这个时间对于她现在的老年人作息来说有点夸张,于是赶紧提醒她: 【我才看到时间,已经很迟了,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明天再聊,你也早点睡吧】 苏迢迢乖乖答应: 【好,我是该睡啦,学姐晚安】 对面收到消息,回给她一个玲娜贝儿的飞吻动图,和她刚刚发的是同一个系列的。 苏迢迢被这个表情包击中,抬手贴了贴发烫的脸颊,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今天晚上和马佳和颂的聊天怎么想怎么让人觉得梦幻。 尤其是卸下负担之后,现在光是躺在床上,都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于是不自觉点开了和陆礼的微信聊天框,趁着那股飘飘然的劲在上面输入: 【你几号来平江啊,如果我那天有空的话,可以陪你一起去逛园林】 输完后差点顺手发出去,好在及时刹住了车,想起来现在是凌晨两点,在这种时候给他发消息也太奇怪了…… 当下盯着那条消息看了整整三秒后,毅然决然地把手机屏幕摁灭,翻身在床上躺好,决定入睡。 -- 当天下午 苏迢迢今天凌晨睡得太迟,大脑在兴奋后一时难以平静,在床上翻来翻去,最后连自己都忘了是怎么睡着的了。 这一觉便一直睡到了下午一点,也好在昨晚是除夕,有充足的理由熬夜,起得迟也很正常,中途她妈妈爸爸都没来喊她起床。 但苏迢迢醒来之后没再赖床,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又仔细看了一遍自己昨天晚上就编辑好的消息。 然后一直挨到下楼吃完微波炉加热后已经不脆了的水煎包,又在餐桌边慢吞吞地喝完了一大杯水,才点击手机上的发送键。 发送时间是下午一点四十二分。 陆礼他们家在过年的时候总是会有很多客人登门拜访,除了亲戚之外,还包括事务所的合伙人、之前接手过的案子的委托人,以及他母亲之前教过的学生。 这些来家里拜年的人往往不是空手来的,来了之后就免不了要招待,坐下来吃饭喝酒,闲聊叙旧。 陆礼在这种时候,往往要充当门童外加饭桌嘉宾的角色,要在一开始把客人引进门,给他们泡茶,之后在吃饭的过程中赔笑附和,还要被问到今年的年级排名、在学校拿了什么奖学金等等。 好容易结束这顿饭,送走客人,陆曼青和谈闻便披上外衣,动身出门散步,享受一下冬日下午的阳光,留他在家里收拾残局,顺便洗碗。 他家的家务基本都是这么分配的,谈闻负责做饭,陆曼青负责整理庭院,他负责在钟点工不在的时间段打扫家里的卫生。 所以当苏迢迢发来那条微信时,陆礼刚刚收拾完餐桌,正准备洗碗。hela 之前在学校不方便,但在假期开始之后,他就给她的微信设置了特别提醒。眼下冷不丁听到那个陌生的提示音,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把手里的碗冲干净,弯腰放进洗碗机,这才摘掉手套去拿手机。 对面只发了一条消息,内容也很简洁: 【你几号来平江啊,如果我那天有空的话,可以陪你一起去逛园林】 陆礼看到这条微信,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发错了人,有些茫然地移开视线,盯着碗池里剩下的几个脏碗消化了一会儿。 但苏迢迢始终没有撤回这条消息,他等了一会儿,索性去购票网站上截了自己的车票发给她,附上一句: 【二月三号来,是大年初三那天,早上十点零八到平江车站】 他给得信息太过详细,苏迢迢点开看了一眼截图又退出来,总觉得他给自己汇报行程这个行为本身……好像就有点暧昧,但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她现在完全陷入了crush,所以看什么都会让她浮想联翩。 就这么在餐桌上托着脑袋考虑了一会儿,苏迢迢做好决定,也懒得再说什么“如果我有空”之类的套话了,一横心回复: 【好,那我到时候来车站接你】 “?”陆礼本来就对她今天的主动询问感到有些诧异,这句话一出来,更是直接颠覆了他预想中的所有可能。 他本来觉得,能借着这次来平江的机会跟她聊一些辩论和学习以外的事,听她聊起平江这座城市,聊起自己生活的地方,就已经足够了。 谁知道她竟然会破天荒地主动提出、要亲自来车站、接他。 陆礼在原地愣了整整五秒,想不出一个让她突然变得这么积极的理由。只能轻抿发干的下唇,喉结跟着滚动了一二。 末了按捺住心情,慢慢地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 【那就太好了】 点击发送。 第56章 .迢迢有礼 约会 当上午九点钟的高铁呼啸穿过深冬的原野时, 整片长三角地区开始飘雪。 陆礼隔着车窗就望见无数银白的雪花,在风中斜斜地飘落,落上草灰的湖面和苍黄的农田, 在车窗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水痕, 像拖着长尾的流星雨。 但头顶的云层并不厚,能从细缝中透进天光,照出一圈白金色, 是一个明媚的飘雪的日子。 他到平江的时间掐得刚好,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 苏迢迢是睡饱了才出发去接他的,穿了一件燕麦色的羊毛大衣,用一条配色鲜艳的格子围巾严严实实把脖子包好,还挎着一个软绵绵的小包,和之前打扮得灰头土脸的期末周相比,明显有精心打扮过。 高铁到站的时间很准, 苏迢迢拎着伞在出站口等了十来分钟, 便看到拎着大包小包的人群从站内涌出, 身上的衣物在冬季显得有些臃肿, 灰扑扑的,陆礼那道瘦高挺拔的身影便更显出众, 一眼就能让人发现他。 他今天的穿搭和之前在图书馆相比明显要高一个档次, 之前考试周最紧张的时候, 他顾不上男为悦己者容, 连着五天披着同一件羽绒服外套在图书馆枯坐,一直到五天考完四门才脱下那件战袍,重新回归精致帅哥的行列。 今天当然也是作为精致帅哥出现的,黑色大衣黑色西装裤搭配米色的羊绒毛衣, 和穿着羽绒服相比要显得更成熟一些,疫情期间还戴着口罩,侧脸的弧度被鼻梁撑得刚刚好,露出清隽的眉眼,已经开始有律政精英的味道了。 陆礼也隔着安检口一眼发现了她,排队过票后,加快步子朝她走来。 苏迢迢不自觉紧了紧嗓子,刚往前走了一小步,就听身侧经过的人在讨论着什么—— “跟我们一起下车的那个男生是不是明星啊,戴着口罩都好帅……” “不是吧,就一个人,连助理都没有……” “可能只是比较糊,严峋不红的时候也被拍到一个人坐高铁来着……看他那条件,以后总会红的吧……” 苏迢迢直觉她们是在讨论陆礼,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他出门一趟被认成了没有助理的糊咖,一边默默抬腿往他的方向靠近,和身侧的人擦肩而过。 陆礼的长相太打眼,等走近了,她才注意到他今天带着的行李。 他昨天才跟她说过,他父亲的事务所给他安排工作不需要遵循《劳动法》,所以他大年初五就得复工上班,只能在平江待两天,明天下午就要坐车回去。 可明明来去匆匆,陆礼却带了一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肩上还背着相机包,行李多到在这儿待五天都够。 苏迢迢盯着他的箱子看了一秒,一边领着他往出口走,一边问:“你不是只来平江待两天吗,怎么带了这么多行李?” “冬天的衣服比较厚,”陆礼跟上她的脚步,低头看她一眼后,又补充,“出门旅游总要打扮得好看一点,更何况是你来做导游。” 苏迢迢听到这句过分直球的回答,差点被呛到,总觉得有点心虚。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发现了……她在欣赏男人的身材和脸蛋的时候确实是铁骨铮铮的异性恋,有时候也免不了……会不自觉地盯着他的脸看。 清了清嗓子后,苏迢迢只能转移话题,示意他:“那我们先打车去你住的酒店吧,我昨天晚上看过了,在市区,离我们下午要去的景点不远。” “好,”陆礼跟着她到车站出口,外面的雪还在下,已经在路面上积起薄薄的一层,于是示意她手里的伞,“我来吧。” 苏迢迢顺手把伞递给他,在他撑开的时候下意识扶了一把他肩上的相机包,怕掉下来。 出站的人太多,车站外一时打不到靠站的出租车。两人同撑一把伞,站得比平时更近,加上冬衣厚重,大衣外套会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贴到一起。 落雪天在零度以下,偶尔拂面的风夹杂着雪点,落到脸上是沁凉的。苏迢迢中途注意到陆礼撑伞的手,暴露在冷风里,漂亮的关节被冻得通红,让白皙的肤色一衬,白的□□的粉,雪中红梅似的。 苏迢迢觉得自己有点变态,看到这一幕先是觉得赏心悦目,之后才怕他冻着,出声问:“你手冷吗?” “还好。”陆礼笑着摇了摇头。 但话音未落,苏迢迢已经从包里掏出暖宝宝,撕开包装仰头帮他贴在手上,一边提醒:“这个不能长时间接触皮肤,现在温度也很低,等上了车你就撕下来。” “好,”陆礼垂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微紧手心,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告诉她,“其实我没想到,你会主动提出要陪我出来逛逛。” 苏迢迢听到这句,一下子被戳中心事,眼睫跟着颤了一下。下一秒才故作镇定地挪开视线,反问:“为什么没想到?怎么说我也是东道主吧,接待朋友不是很正常吗……” 但陆礼还是太了解她了,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天际,一语中的:“因为你之前说过,你不喜欢男人。” 苏迢迢没想到他这么敏感,头疼地闭了闭眼,回答:“但那些人里面不包括你。” 话一脱口,顿了顿,总觉得有点奇怪,又开口往回找补:“我的意思是……虽然你也是男人,但你跟他们……不一样……” 话越到最后越藏不住事,苏迢迢咬了咬唇,觉得自己还是闭上嘴为好。 但陆礼已经从她的话里知道了所有他想知道的了,没忍住轻笑了声,隔着口罩都能从他眼睛里看出盎然春意,末了意味深长地应道:“好,我明白了。” -- 苏迢迢昨天已经在微信上给陆礼的两日游安排了非常周密的计划,等放完行李,就带他去吃了她提前一天预约的一家意大利餐厅。 她昨天其实也问了陆礼要不要去吃平江的特色菜,松鼠桂鱼响油鳝糊奥灶面之类的,但他们一个申城人一个平江人,两地饮食同属苏菜,平时能吃到的都差不多,让陆礼特意跑平江来吃这些,实属多此一举。 于是陆礼把选择权全权交给了她,苏迢迢订的就全是她在上大学以前吃过觉得还不错的餐厅,刚好趁寒假回来重温一遍。 但苏迢迢的家其实不在这个景点密集的片区,她之前也只来这家餐厅吃过一次而已。不知道是她的记忆出了差错,还是她高中年轻气盛那会儿根本不在乎店里的装潢,一身浩然正气地带着一帮好姐妹来这儿庆祝生日,根本不会往别的方面去想。 然而眼下到了餐厅,头顶落日色的氛围灯一照,桌上又满满当当摆着玫瑰花,苏迢迢只能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浑身僵硬地在陆礼面前坐下,觉得自己的脸都要尴尬绿了。 虽然她是挺喜欢他的吧……可他们现在还没确定关系,她还想跟他再接触一段时间看看,像现在这样直勾勾地把人往这种情侣约会餐厅领……总归不太合适,显得她居心不良似的。 对面的陆礼显然也没料到苏迢迢昨晚跟他说的那句“那就订我想吃的餐厅吧”会是这个意思,这会儿看起来跟她一样僵硬,还夹杂着一丝茫然,只能喝一口服务生送来的柠檬水压压惊。 苏迢迢当然能感觉出他的疑惑,跟着喝了一口水,才镇定地开口胡说:“我很久没来这家餐厅了,可能是最近换装修了吧……不过没关系,先点菜吧,不知道菜单有没有变化。” “好。”陆礼当然也不至于自恋到以为她是故意的,闻言便点头答应。 好在这家店的菜单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保留着口碑很好的特色菜,苏迢迢点了一份火腿配蜜瓜作为前菜,点了黑松露披萨和惠灵顿牛排两份主食,还顺手给他点了这家店很有名的提拉米苏。 等服务员收起菜单,两人同时低声道谢,午后没什么顾客的情侣餐厅一时陷入寂静,只有桌上散落着的氛围感玫瑰花瓣。 苏迢迢舔了舔唇,作为东道主,只能主动挑起话题,示意他带着的相机包:“你会用单反吗?” 迢迢有礼 第43节 “学过一点,但学艺不精,”陆礼被她一提醒,顺手把包里的相机拿出来,摘掉镜头盖递给她,“你可以随便看看。” 苏迢迢接过,想起他朋友圈的文艺男青年人设,确实有很多构图很妙的照片,一边尝试摸索相机的开关一边问:“你朋友圈的照片都是单反拍的吗?” “一半一半吧,相机太重了,普通场合带出去不太方便,只能在寝室积灰。”陆礼回答。 “哦……”苏迢迢应了声,转而示意他,“这个是拍照键吗?” “是,”陆礼说着,顺手指点她,“你把手放在这个地方,左手托在镜头下面,这样就能拿稳了,也方便调焦。” “好,明白了。”苏迢迢一点就通,加上只是最基础的学会怎么拍这一步,对着桌上的玫瑰花瓣“咔咔”来了两张。 餐厅的光线调得很好,即便是苏迢迢这样的新手,拍出来的照片都能看得过去,有种凌乱的ins风。 店里就他们一桌,餐前面包和前菜陆续开始上,等热腾腾的牛排和披萨上来的时候,苏迢迢已经学会了怎么调焦和单点对焦,一边把相机递回给他,一边信心满满地开口:“今天下午我们去拙政园的时候,我可以帮你拍很多很多游客照。” 陆礼被她的话听笑,接过相机,顿了顿反问:“游客照是要拍我本人吗?” 苏迢迢被他这么一问,迎着他的视线慢慢点了一下头,道:“对啊,难道你出去玩都不拍游客照的吗?” “只有小时候被妈妈爸爸带着出去的时候会拍吧……现在长大了,总觉得有点奇怪。”陆礼说到最后,轻轻抿起嘴角,眸子在灯光下被映得很亮,带了几分腼腆,有种近乎孩童的纯真感。 苏迢迢在冒出这个形容词时,大脑里的警钟跟着叮叮当当敲响,想起某个不知名情感博主说过的话: 当你形容一个男生很可爱的时候,你就完蛋了。 只好默默收回视线,拎起刀叉去切牛排。 对面的陆礼拨弄了两下手里的相机,随后低下头来,对着桌面拍了几张照片,表情专注。 苏迢迢被他的动作看得愣了一下,她刚才给桌子拍照只是为了学习,可他拍显然不是为了这个。只好轻轻放下刀叉,一边开口:“只是普通的午餐而已,拿相机拍会不会太隆重了?” “本来就是很隆重的午餐,”陆礼拍照还算快,说完这句,已经放下手里的相机,弯起唇角道,“我想把这次来平江见到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他的话说得很对,出来旅行本来就应该好好记录,但苏迢迢知道除此之外,总还是有一些别的意思的。 至少也是……这次是他们第一次不以健身、训练、比赛、学习之类的种种理由单独见面,而是纯粹地出来……约会的。 苏迢迢想到这儿,有点羞耻地抿了一下唇,不知道她擅自把现在的状况定义为“约会”到底合不合适。一边为了掩饰这样奇怪的想法,小幅度地跟着他的话点点头,开口示意道:“好,那你快尝尝吧。” 第57章 .迢迢有礼 真好看 午餐是陆礼结的账, 等两人从光线昏暗的店里出来,被室外的天光刺得微微眯起眼睛。街道上已经焕然一新,路面上积起薄薄一层雪毯, 常青树的每一片叶子都托着一团柔软的雪。 这家意大利餐厅就在市区, 离苏迢迢最喜欢的咖啡店不远,她便带着陆礼冒雪穿过两个街区到店内打卡,给他按头安利了橙花冰酿。 两人在店里临窗的位置上坐了一会儿, 陆礼还给咖啡和咖啡店外的雪景拍了两张照,之后才慢吞吞地出发, 一路散步到附近的拙政园。 正值年关,园林里的人不多,来逛的也大都是本地人,一路上能看到三两携着长抢短炮的老头老太太,还有几对并肩散步的情侣。 拙政园以水为中心,雪天便呈现出和平日全然不同的韵致, 池沼飘雪, 曲桥水榭浮在水面上, 在雪中化为淡色, 明明灭灭。岸边垂柳在冬日分外消瘦,此刻落上了纤细的一道道雪痕, 平添了几分容光, 苍灰色的石矶、立峰也覆上白雪, 起风时吹雪似霰, 四处纷扬,恍若蓬莱。 到处都开始积雪,两人便没再撑伞,任由白雪落了满头, 在行动间簌簌地往下落。 苏迢迢为了尽地主之谊,本来还想给他预约个园内的讲解导游,可惜昨晚上网查了才知道旅行社最近在放年假,导游要提早半个月预约,只得作罢。 只是出于某种责任感,她九点多关掉资讯网站后又默默打开了拙政园的官网,开始一边做笔记一边熟读背诵这座园林的历史,一直到十一点才结束。 虽然她从小到大逛拙政园的次数没有五十也有三十,可在昨天之前,她还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背过导游的讲解词。 但这会儿在陆礼面前,她当然不会表现出挑灯夜读的费劲样子,只是不动声色地清了一下嗓子,隔着细密飘摇的雪点问他:“你之前来过拙政园吗?” “小时候来过,当时好像还在上小学吧。”陆礼把视线从头顶的廊柱上收回,一边开口。 “那你对这里了解得多吗?”苏迢迢又问。 陆礼想了一下,失笑着摇摇头:“我好像只知道这里是四大名园之一,剩下的就不太了解了。” “那刚好,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苏迢迢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昨晚没白忙活,一边和他穿过庭院,一边开口: “其实拙政园所在的这片土地,最初是唐朝诗人陆龟蒙的住宅,后在元代改为大宏寺。一直到明正德初年,御史王献臣辞官回乡,拓建为园,取晋代潘岳《闲居赋》中‘筑室种树,逍遥自得。池沼足以渔钓,舂税足以代耕。灌园鬻蔬,供朝夕之膳;牧羊酤酪,俟伏腊之费……此亦拙者之为政也。’意,命名为‘拙政园’。*” 陆礼一开始只是认真听着,不时跟着点头,直到她信口背了一整段的《闲居赋》,才满眼惊异地转头看向她。 末了,眼底的笑意越来越亮,只好低下头掩饰,喉结跟着轻轻滑动。 但苏迢迢的脑子里在过文章,无暇顾及这些,目视着前方,又绘声绘色地给他背了一大段: “……王献臣死后,他的儿子一夜赌博,将园输给阊门外下塘的徐氏徐少泉,自此拙政园便屡易其主,几度兴衰:前后经过刑部侍郎王心一、大学士海宁陈之遴之手,从私宅没为官产,又从官产散为民居,1860到1863年还曾成为太平天国忠王府的一部分。辛亥革命爆发后,省议会在拙政园成立,一直到抗战胜利平江解放,拙政园才收为国有,距今已经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 好容易介绍完历史,苏迢迢才抬起视线,想去看他的反应。 下一秒就撞进他满含粲然的视线,清亮的眸子月牙似的弯起,卧蚕泛着浅浅的粉红色,春桃一般,就这么笑着问她:“你一直都了解得这么详细吗?” 苏迢迢刚才只顾着背书,谁知道才刚开了个头就被他识破,没忍住心梗了一下,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毕竟除了导游,谁也不会背什么太平天国忠王府的存续时间,甚至导游都不一定有她背得这么详尽。 片刻后也放弃了挣扎,抿唇摇摇头,挪开视线,小声嘟囔了句:“之前我也不知道……是昨天晚上恶补的。” 话音刚落,就听他禁不住笑出声来,很轻,但还是被她的耳朵给捕捉到了,只得没好气地抬头瞪他一眼。 陆礼见状,在她的视线下被迫端正起神色,颔首低声道:“辛苦你了,我很感动。” 苏迢迢这才作罢,别扭地闷闷哼了声。 只是背都背了,总不好浪费,苏迢迢后续还是尽心尽力地给他介绍了兰雪堂、芙蓉榭、天泉亭一系列建筑和景点,陆礼也乖巧地听完,时不时举起相机拍照。 一直从东园逛到中园,苏迢迢昨晚怕再背下去第二天早上起不来,大脑里的知识储备到此海棠春坞戛然而止,开口转移话题:“我介绍得差不多了……你都拍了些什么照片,快让我看看。” 陆礼把相机递给她,两人找到院子角落的石桌,扫掉凳子上的雪坐下,开始一张一张翻看照片。 他有随手删废片的习惯,存下来的照片并不多,苏迢迢没一会儿就看完了,便接着午饭那时的单反入门教学,拿面前的雪地作为背景板,学会了最基础的测光和光圈调节,还在他的指导下调了一个最符合她审美的数值。 之后站起身示意陆礼:“走吧,我们再往下逛逛,我来给你拍几张游客照。” 陆礼的脚步微顿,有些迟疑地开口:“真的要拍我吗?” 苏迢迢闻言,停下动作,抬起头问:“你很不喜欢拍照吗?如果很不喜欢就算了……” “……那倒也没有,”陆礼不想扫她的兴,把手伸进大衣口袋,“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虽然事实上,更多的是不好意思,他长大之后除了证件照就没有正儿八经让人给他拍过照了,更何况今天的摄影师还是她。 但苏迢迢刚刚上手相机,急需大量的练习,这会儿除了他也没别人能让她试拍人像了,闻言只得紧紧看着陆礼,冲他露出一个恳求的表情。 只是这一盯,不禁让人感叹陆礼在雪天看起来比平时更漂亮,皮肤白皙,五官轮廓深邃,配上他那双干净的眼睛,有种出尘脱俗的俊秀感,从神韵上就契合极了身后水墨画一般的江南园林。 陆礼被她用这种眼神看着,微微发窘,紧了紧嗓子回答:“我可能会有点僵硬……你不嫌弃就好。” “不会的,你就当我不存在。”苏迢迢摇了摇头,领着他往前走。 可当她不存在显然是不可能的,陆礼的担忧很正确,也确实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僵硬”,只要她把相机举起来,他就会跟着停下脚步,不自觉立正站好,抿紧唇线,脸上大写的“缴械投降”四个字。 他这样当然也不难看,只是显而易见的不自然,苏迢迢好不容易才把曝光调到一个合适的数值,却只能硬着头皮拍了删删了拍,一张好的片子都没拍出来,到头来忍无可忍地抬起头,示意他:“不准看我,你把头转过头。” “……好。”陆礼也知道自己不是个合格的模特,乖巧地把头别过去,不再看她。 中途的表情略微松动,恢复成平时的样子,虽然只有一刹那,但苏迢迢把握住了机会,在他的五官重新紧绷之前摁下了快门。 之后迫不及待地放下相机,低下头来仔细欣赏自己刚才的抓拍。 雪天的背景很干净,陆礼身后只有雪白的墙体和露出一半的云纹花窗,映着窗后几杆墨绿的竹枝,几乎不需要后期处理。 但更绝妙的是他的侧脸,眉眼清朗,在这个角度下可以看出秾长的眼睫和挺拔的鼻梁,骨骼的一勾一折都是精心雕琢磋磨出的,在飞絮般的白雪中清雅又温润。 苏迢迢是个十足的细节控,出于习惯,想也没想就放大了屏幕上的照片,仔细端详起他的脸蛋。 放大之后才能看清被镜头捕捉到的雪花,梦幻一般,在他身侧细密地飞舞,其中一片大概是错位,又或许是真的落上了他的睫毛,被小心地托起,在边缘处泛起柔软的光,映着明亮的瞳仁,有种易碎的纯净感。 苏迢迢看到最后,觉得满意极了,轻叹了口气,由衷地开口夸赞:“真好看。” 只是这话刚一脱口,才发现身侧的人似乎是有些震动,睁大眼睛转头看了她一眼。 苏迢迢和他的视线触上,才发现他们现在的距离近到只要稍一侧脸就可能碰到,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在被冻得冰凉的脸颊上蹭过,清晰又绵密。 苏迢迢的脸颊一瞬间烧起来,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近的,但大概率是她刚才专心致志放大了照片盯着他脸看的时候,陆礼显然听见了她情不自禁夸出的那句“真好看”。 但让人意外的是,他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看起来好像比她还要害羞,苏迢迢眼睁睁看着他的耳朵在几秒内迅速变得通红,眼睫在飞雪中轻颤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后退一步和她拉开距离。 距离拉开后却并不能消除尴尬,苏迢迢吞了吞口水,默默滑动指尖把照片恢复成正常大小,这才把相机递给他,略带生硬地岔开话题道:“看看吧……这是我今天拍的最好的一张照片了。” 陆礼点点头,接过相机的一瞬间似乎松了口气。 末了腼腆地夸奖:“拍得很好,谢谢。” 苏迢迢闻言,跟着囫囵点了点头,把手插进兜里,绕出园子,带他往出口的方向去。 也好在是隆冬,脸上的炽热没一会儿就被冷风镇定下来了,只是中途瞄了眼陆礼,发现他的耳朵还是通红的。 …… 拙政园离博物馆很近,两人进馆时风雪已经比中午那会儿小多了,等到五点将近闭馆的时候从展馆内出来,雪已经停了。 天色因此变得比正午更加明亮,甚至露出了云层后的太阳,把一半的天际照得像涂了金粉的壁画。 已经接近黄昏,但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早,苏迢迢想了想,索性带他搭上一辆出租车,道:“走吧,我带你去看金鸡湖的落日。” 第58章 .迢迢有礼 fall in love 时间刚刚好, 车还没到月光码头,远远就看到雪霁的天景,像打翻了调色盘, 流淌出浓郁的橙红色, 把整片天空都染得彻底,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温暖而绚烂的一幕。 苏迢迢本来只是临时起意,却没料到今天的落日比以往见过的都要好, 都要圆融,催得人心跳都微微加速。这会儿只等车一停下, 便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催促陆礼下车。 下一秒索性替他关上车门,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加快脚步领着他往湖岸跑去。 陆礼任她拉着,配合地迈大步子,像她一样小跑起来。 金鸡湖落在平江的市中心, 是最繁华的地段, 隔着湖望去, 对岸就是出名的东方之门, 夕阳掩在一幢幢金融大厦后,硕大的一轮鸭蛋黄, 明亮但不刺眼, 就这样浮在远方, 天际流动着的一切颜色都来自这样一轮落日。 接近傍晚, 偶尔有拂面的微风,但湖面仍是平整的,迎着落日余晖,大片大片的橘子海就这样从天际倾泻进湖面, 水波被染成夕阳的颜色,满眼都是暖色的赤橙。湖面映着远处高楼的影子,细小的波纹荡漾起金色的微光,灿烂得让人不自觉眯起眼睛。 湖岸的这一段没有护栏,可以毫无阻碍地拍出最好的湖景。两人在步道上停下,陆礼举起相机,苏迢迢抬眼看着他。 等他找到合适的画面,按下快门,便自觉把相机递给她,俯下身来和她一起欣赏照片上的夕阳。 苏迢迢想起刚才他教过的知识点,问:“是不是可以调一下白平衡?” “你想让画面看起来更暖一点吗?”陆礼第一时间明白了她的想法,示意她相机上的几个按键,“从这里调,可以手动设置数值。” “好。”苏迢迢按照他的指示一步一步往下,两人的手指在窄小的相机按键上几经交错,不可避免地触碰到。 迢迢有礼 第44节 指尖的神经末梢很发达,她能感觉到他手指的温度,带着一点凉,也像落雪一般。 陆礼跟着收回手指,放下手来,垂眸示意她:“你再试试。” 苏迢迢点头,转身举起相机。 等他们总算拍出合心意的照片,便开始沿着湖畔散步。夕阳在缓缓下落,稍一抬眼便能看到暖融融的天际和湖面,岸边有三三两两结伴欣赏夕阳的人群,四下是专属于黄昏时刻的静谧。 两人也很有默契地没开口打破这样舒适的宁静,直到苏迢迢扬起脸轻声问他:“你想不想听歌?” 陆礼的轮廓被身后的夕阳映得很美好,金色的光晕从他的眉骨滑向鼻梁,闻言点了点头,应道:“好啊。” 苏迢迢伸手打开自己的小包,一边找到蓝牙耳机一边问他:“你介意用我的耳机吗?” 陆礼摇摇头:“不会。” 顿了一下反问:“你不介意吗?” 苏迢迢正垂着眼翻找着什么,闻言也摇了摇头,随后打开找出来的那包一次性含酒精湿巾,帮他把左耳的耳机仔细擦了一遍,这才递给他。 虽然是不介意,但她有一点强迫症,还是希望擦干净之后再给他。 陆礼弯了弯唇,出声道谢,抬手戴上耳机。 苏迢迢平时听的歌很杂,其实并没有想好该跟他分享哪一首。等打开音乐软件,刷新后的首页出现两排推荐歌单,其中一张封面恰好是和夕阳有关的照片,也像他们身侧的天际一样,是浓郁的橘子水的颜色。 不知道这是纯粹的巧合,亦或是大数据特意在黄昏时分推送给她最适合当下的歌,苏迢迢的心念微动,按下歌单上的播放键,戴上耳机。 歌曲几乎没有前奏,下一秒便响起一个温柔的男声,调子也和缓,随着低醇的钢琴声在耳边轻柔低诉,的确很适合眼下的氛围。 苏迢迢听到这儿,不自觉随着音乐轻舒了一口气,一面抬眼看向他。 陆礼的唇角也微微弯起,眸光望向浮光跃金的湖面,盛着同样细碎而赤诚的微芒。 两人就这样并肩往前走,相互之间的距离随着步子若即若离,夕阳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也像乘着这样温吞的脚步,波光一般上下浮动着。 直到歌声在喃喃倾诉中缓缓推向高潮,短暂的停顿后,清澈的嗓音唱出:“this is how you fall in love, let go and i’ll hold you up……” 这首歌前面的吐字并不清晰,听到更多的只是旋律,但高潮的那句“fall in love”带了两个转音,咬字干净漂亮,更何况那是个再让人熟悉不过的搭配,想让人辨认不出来也难。 几乎在听到耳边唱出这句的同时,苏迢迢的脚步便跟着乱了一拍,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下一秒开始后悔自己不该盲选,毕竟绝大多数歌曲都是和爱情相关的,除非她事先精心筛选过,否则就这样随机播放一个歌单,迟早会听到和“love”这个单词相关的一切,甚至可能会有少儿不宜的“sex”相关,歌名后还要带上“explicit”标注。 苏迢迢想到这儿,追回莫及地闭了闭眼,作为母胎单身,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别人说和男生一起听歌是件很暧昧的事,尤其是在这样的氛围下。 只好在她是喜欢他的,这会儿除了尴尬之外并不反感,否则要是和一个讨厌的男生在歌里“坠入爱河”,她可能会想当场跳河。 这么想着,苏迢迢才打起精神,慢慢挺直腰杆,目不斜视地盯着远处,装出自己听不懂英文的样子。 只是一旁的陆礼当然能听懂英文,在第一句“fall in love”出现的时候就愣住了,小幅度地低头瞄了一眼她的反应。 但苏迢迢满脸写着正经,看起来并不打算切歌。 陆礼只得满腹疑虑地转回去,默默竖起耳朵,开始英语听力。 等男声部分结束,又响起一个嗓音清亮的女声,舒缓地娓娓道来,最后两个声音极温柔地合唱了那几句高潮—— “this is how you fall in love, let go and i’ll hold you up, so pull me tight and close your eyes, oh my love side to side.” 歌词和旋律都很美好,适合在落日中静下心来欣赏,陆礼猜测或许只是巧合,便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只是垂着长睫听着耳畔有关爱情的温柔承诺,享受这样由巧合带来的短暂的三分钟。 在一天中最短暂也最易逝的日暮时分,让歌词告诉她与他别无二致的心意。 他没有主动挑破,苏迢迢的尴尬也随之化解,收回放得太远太长的视线,在干净的音乐中自然地迈动脚步,踏着满地金色的余晖和他一起往前走。 只是等到这首歌结束,下一首同样轻柔的吉他前奏响起时,心下却还是免不了生出几分落寞来,总觉得和坠入爱河有关的一切可以再持续得久一些。 河岸很长,落日在短短几十分钟便沉寂下去。暮色渐袭,余晖散尽,赤红在远处薄薄的山体后隐没,天际便由下至上升起微醺的紫红,很朦胧,像弥漫开紫红色的雾气,远处的建筑成了高高低低的剪影,都浸在这样浪漫又让人沉醉的晚霞余韵中。 一直等他们走到路的尽头,看到远处水岸边的摩天轮。 摩天轮已经很久没有转动,就这样静立着,巨大的钢制构架映着身后的天际。此时的天空就像一杯沉淀分层的鸡尾酒,从靛蓝、浅青到鹅黄、橙红,最后是梦幻一般的浅粉紫色。 苏迢迢不知道摩天轮为什么总会和浪漫的约会画上等号,直到这一刻,望着暮色中的摩天轮时,长久植入下的文化意识形态开始发芽,她确实生出了有关浪漫的朦胧想象。 尤其在知道身侧的人是他时,她突然开始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了爱情这个单薄而空虚的词产生喜怒哀愁。 两人又在岸边停留了一段时间,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纤细的新月在暮色褪去后浮现,东方之门和天际浅浅的晚星逐渐被点亮。有游轮慢慢地曳着长尾划过水面,分隔了从天际到地面绵长的横向线条,划破涟漪中残留的夕阳。 大年初三的落日时分是17:39,苏迢迢和陆礼欣赏了完完整整的一段日暮,准备离开湖岸。 但就在离开之前,身后有人喊住了他们,是两个结伴出游的女生,刚刚跟他们同行了一路,也一直从月光码头走到了这儿。 因为是女生,即使在一路同行后上前搭讪,也不会让人感到不安,苏迢迢除了开始的讶异之外,说话的态度很客气,轻声问:“怎么了吗?” 对方显然也是第一次做这种贸然搭讪的事,迎着她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捂了捂嘴,开口解释:“是这样的……我们刚才在码头拍照的时候,你和你男朋友刚好入了镜,被我们抓拍到了。照片看起来特别美好,所以在你们走之前,我想把照片送给你们。” 苏迢迢听到“男朋友”三个字,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在陌生人面前计较这些不是很必要,只是礼貌地连声答应:“好啊好啊,谢谢……” 对方看她应下,似乎松了口气,腼腆地笑起来,一边伸手拿出手机道:“那先加一下微信吧,我在微信上发给你……不过我们只是用手机拍的,装备不如你们专业。” “不会,谢谢你们。”陆礼说着,对她们礼貌地一颔首。 这头苏迢迢已经和人顺利加上了微信,对方很快发过来几张照片,是在夕阳的橘红色布满天际、一天中最热烈也最浪漫的时候拍下的。 照片里为了拍全景,只远远拍到了他们的上半身,没有清晰的细节,只有两人背影的轮廓。 可即便是剪影,也像是精心修剪出的,当时他们俩才刚到湖岸,在专心致志地拍照,彼此之间无意识地靠得很近,在照片上看起来简直像依偎在一起。 两人的身形都很好看,陆礼比苏迢迢高大半个头,被夕阳勾勒出宽阔的肩膀,身姿挺拔。苏迢迢在健身后也会下意识地抬头挺胸,加上她一米六八的身高,在女生中算是高个子,站在陆礼身边并不显矮,一切都恰到好处。 照片大概是经过挑选的,每一张都抓拍得很好。第一张苏迢迢正仰头看他拍照,映出她侧脸流畅的轮廓和饱满的颅骨;到了第二张,相机落到她手中,就换成陆礼低头看她,在这么远的距离下,仍然能看出他高挺的鼻梁;最后一张他们已经完全凑到了一起,陆礼为了配合她的身高微微俯身,身后的影子在落日下重叠在一起。 三张照片连在一起就是完整的故事,加上这个日暮时分可遇不可求的光影,像是一帧帧经过精心构图和捕光的电影镜头,美好到值得永远珍藏。 苏迢迢看到最后,轻抿了一下唇,很难掩饰自己的喜悦,嘴角已经高高扬起,冲对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道:“拍得很好看,谢谢,我们会好好收藏的。” 陆礼在一旁跟着点头,眼底也满是笑意。 “不客气不客气,”对方在他们刚才转身时已经被他们的颜值惊艳到,谁知道帅哥美女笑起来更好看,只能飞快地摆摆手,道,“那我们就先走了,就祝你们新年快乐。” 苏迢迢几乎和陆礼同一时间开口,很有默契地说出一模一样的话:“你们也是,新年快乐。” “嗯嗯……”这两个女生显然不是那种社交非常大胆的人,这会儿送完照片,已经花光了她们所有的社交勇气,一边答应一边飞快地结伴离开。 苏迢迢也慢慢收回视线,稍一停顿,动手把照片转发给陆礼。 之后便收起手机,抬头轻声感叹了句:“真好啊,遇到这么有心的女孩子。” 陆礼也弯了弯唇,兴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夸,最后跟着她的话应了声“嗯”。 -- 日落后就是金融中心的夜景,两人穿过华灯初上的街区,抵达附近的时代广场。 相比旅游景点密集的片区,这里才是苏迢迢和同学平时常来的地方,所以晚饭没再闹出中午那样的乌龙,选了一家苏迢迢经常来的吃蟹专门店,在大冷天吃上了热乎乎的涮锅。 晚餐的蟹要现挑现做,上菜加上桌边服务的时间比一般餐厅要久,一套蟹吃完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两人从店内出来,新月比傍晚要明亮得多,高挂在墨色的天际。 苏迢迢作为导游,这一整天的旅游项目就安排到这儿,加上陆礼订的酒店离这儿并不远,便提出在这儿原地解散。 陆礼当时听到这话,微微睁大眼睛,问:“你让我把你丢在这儿就走吗?” “没有啊,我打车回家。”苏迢迢摇了摇头。 “那我先送你回去吧,之后再打车回来。”陆礼提出。 苏迢迢听到这话,抿起嘴唇,露出一个略带难言之隐的表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比较好。 但想到他们之前并不是没聊过这个话题,索性跟他摊牌了:“之前新闻上有一些女生因为感情纠纷被男人追到家里灭门的案子,我看完有心理阴影,所以不是很想暴露我的家庭住址……你明白吧?” 陆礼这才反应过来,喉结微微向下滚动,最后点了点头。 只是在离开前,出于担心,他还是开口:“那我在这儿陪你一起等车吧,你上车了我再走。” 苏迢迢犹豫了一下,末了答应:“……好。” 等网约车是一个玄学,两人在寒冷的路边站了一会儿,耳畔充斥着闹市街区车流的鸣笛声。 苏迢迢等了一会儿,找了个话题问他:“你寒假回家之后还有健身吗?” “会在家跑跑步,但实习太忙了,到现在也只去了两趟健身房,”陆礼回答,转而反问,“你呢?不会也像我一样荒废了吧?” “我可没有,寒假一开始我还在家买了沙包呢,每天在家打半个小时,现在手臂力量比之前强多了,”苏迢迢说到最后,想起自己明天的安排,提醒他,“对了,我们明天一起去爬山,刚好锻炼一下,你记得早点起来,七点钟我会到酒店楼下等你。” “爬山?”陆礼错愕地重复了一遍,没想到自己来平江的旅行还会被按上这样的项目。 这趟旅行的行程是苏迢迢全权负责安排的,陆礼在来之前就跟她约好,可以不事先透露给他,这样反而会更有惊喜感。 但这会儿看他一脸惊讶的样子,苏迢迢也不免怀疑自己的安排,探究地开口问:“你不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们就……” “没有,只是有些意外而已,”陆礼适时打断她的话,笑着道,“我记得你一开始来健身的时候,好像很讨厌有氧,没想到现在竟然会主动提出爬山。” 苏迢迢被他翻起旧账,也想起自己训练初期每天在游岚手下痛不欲生的日子,尴尬地抬手摸了摸鼻子,道:“还好吧,只是突然想试试……你要是不跟我一起的话,我也不打算爬山的,万一爬到一半下不来就完蛋了……” 陆礼被她的最后一句逗笑,道:“好,那我今天晚上好好准备一下。” 两人才聊到这儿,苏迢迢的电话便应声响起,是网约车的司机。 她接起电话,跟对方确认了位置,被要求到马路对面等他,市中心的路况太复杂,方便掉头。 苏迢迢开口应下,带着陆礼一起到路口的人行道等绿灯,远远就看到她打到的那辆车已经在对面的路边停下了。 一直到灯光跳绿,身侧的人流簇拥着他们一起往前走。 或许是真的到了要分开的时候,虽然明天还会再见面,苏迢迢还是产生了一丝微酸的不舍得,喉间微微发紧。 只是在临走前,她突然想起自己今天白天的一个困惑,抬眼看向他,忍不住开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陆礼回答。 “我们今天单独出来……算是约会吗?”苏迢迢问。 当然,她口中的约会并不特指中文语境下确认关系后的双方,也包括单纯的、两个互相有好感的人约定好的见面而已,只是为了更进一步地了解对方。 可即使是这样,这句话也足够直白。 陆礼的眸光触动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喉间的那块软骨紧涩地向下滑动,看起来克制又性感,末了低声回答:“我想是的。” 苏迢迢闻言,最后一次确认了他的心意,尽管这人之前一直表现得很明显,一边轻点了点头,弯唇道:“那今天约会……我玩的很开心,晚安。” 迢迢有礼 第45节 陆礼回答完刚才的话,正紧张着,还以为她特意提出来是想字正腔圆地告诫自己“今天、不是、约会”,完全没料到她现在不但不反驳,还坦率地承认了下来,心头跟着松了一口气,不由垂眼笑起来。 虽然他今天穿着非常沉稳内敛的黑色大衣,不苟言笑的时候完全像某个人设高冷的明星,但眼下垂着长睫笑的样子完全颠覆了这样的假象,看起来纯情得要命。 末了小幅度地点点头,认真道:“那就好,今天我也很开心。” -- 等苏迢迢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宁兰听到楼下的动静,特意打开房门探查了一眼,问:“今天出去玩了这么久啊,晚上吃了什么?” “嗯,晚上去吃了岡田屋,所以回来得迟了。”苏迢迢回答,神色如常。 她事先没告诉她妈妈自己今晚是去和男生约会,出门前随便报了个高中同学的名字,宁兰也完全没起疑。 眼下闻言,只挥挥手道:“行行行,那你赶紧洗澡去吧,晚上早点睡。” “好,妈妈晚安。”苏迢迢冲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踏着楼梯一步步上楼后,回到房间关上房门。 她今天化了妆,回房后给陆礼发了条报平安的微信,之后就到浴室卸妆洗澡去了。 再出来的时候,陆礼已经回复了“晚安”,苏迢迢也没再把对话无限地延伸下去,拎着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点开傍晚收到的那几张照片又反反复复看了几遍。 倒也不是因为过于喜欢某人,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张照片确实拍得很好,色调饱满,氛围感十足,很适合拿来做壁纸,或者是朋友圈背景。 但现在就设成壁纸未免过于明目张胆,苏迢迢盯着手机看了五秒,最终忍住了这个冲动,考虑到明天要早起,想着再花五分钟快速刷一下朋友圈就睡。 谁知道才往下划了两条,就看到陆礼二十分钟前的一条动态,是她今天下午给他拍的照片。即使今天都看了一整天了,此刻看到那张俊俏的脸蛋出现在屏幕上,还是会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更何况陆礼之前从来没发过自己的照片,这会儿冷不丁爆出这种男色福利,他作为a大交际花,朋友圈下面很快就聚集起长长的一串点赞。 苏迢迢在“争锋杯”决赛结束后就收到了不少其他学院辩论队选手发来的好友申请,说是反正她下个学期就会进校辩协,可以提前认识一下。 所以即使是在她的朋友圈看来,陆礼的照片下面就已经有二十多个点赞,甚至能看到路佳这个戏精在下面评论: 【帅哥……嘿嘿嘿……帅哥……自拍摩多摩多】 她这一条毫不掩饰的评论发出来,辩队新生们也都大起胆子来,复制了评论在下面跟队形,看得苏迢迢又好笑又无奈。 甚至连几个学姐学长都跟着凑热闹: 【谢昂然:嘶哈嘶哈——帅哥你谁?】 【谬荷:哇,牛的,谁给你拍的?】 【张启杭:不对劲不对劲,这照片不对劲】 【姚思晗:礼宝,帅的,估计明天网上就有人拿你的照片跟人网恋了,男大学生网恋模板[抱拳]】 这事苏迢迢之前也隐隐约约听说过,貌似是因为陆礼在a大光是靠脸就很出名,经常上表白墙。后来有同城的一个男生胆大包天,拿他的身高和a大法学院学霸人设到北城高校表白墙上找女朋友,加上女生后发的还是陆礼的照片,就这样成功跟人网恋了三个月。 只可惜最后线下见光死,被女方发到a大表白墙上曝光,这事也成功成为辩队内的一大笑话,陆礼还成了a大所谓的“男大学生网恋模板”。 对此,陆礼只能回复: 【[裂开][裂开]】 苏迢迢一路翻到最后,甚至看到了马佳和颂的评论: 【[shock][shock]】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发的是她跟她男朋友官宣那天,苏迢迢和陆礼在她朋友圈下的同款表情,像是某种只有他们知道的密语。 陆礼紧跟着回复了两个脸蛋红红望天的无辜表情。 苏迢迢看到这两个可爱又略带嘚瑟的表情,有些破功,很想努力压下自己上扬的嘴角,但最后还是克制不住,低头埋进枕头上,在柔软的枕套上用力蹭了蹭自己发烫的脸颊。 末了才抬起头来,努力端正神色,给他点了个赞之后回复: 【照片拍得不错】 发完便握紧手机,头脑发热地在床上来回翻了两圈,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怦然跳动的心脏,在和她一样兴奋地等着他的回复。 一直等到实在按捺不住,苏迢迢才打开手机,屏幕上跳出一个红点,陆礼几乎是秒回了她: 【是的,因为摄影师很厉害】 第59章 .迢迢有礼 沦陷 次日 陆礼那一大个行李箱里装的确实都是衣服, 来平江一趟就跟玩奇迹礼礼似的。等苏迢迢在酒店楼下接到他,他已经从昨天的律政精英摇身一变成男高中生,换了身清爽的运动装, 白色羽绒服搭配红白配色的毛衣, 衬着他干净隽秀的脸蛋,带出去很有面子。 清晨七点,太阳才刚出来, 天冷得每说一句话都会冒白气,两人为了一会儿去爬山, 穿的都不多,苏迢迢便先带陆礼到街口的馄饨店吃了碗热腾腾的泡泡馄饨,还吃了两笼蟹粉汤包,等到身体都暖和起来了再出发。 苏迢迢选的徒步线路难度不大,全程只有九公里,山的最高海拔在两百米左右, 加上他们俩都有健身基础, 抵达山脚后, 只花了二十分钟就登上途中的灵岩山寺。 明黄的寺墙在初生的阳光下很动人, 深冬的树影错落地拓在墙上,别有一番风致。 苏迢迢带着陆礼到寺庙中转了一圈, 给他介绍了这座寺庙与吴王夫差和越国西施有关的历史, 随后便继续出发, 朝着他们此行的终点白马涧进发。 陆礼是个合适的徒步伴侣, 今天轻装上阵,只背了个书包来,里面还装着相机,但该带的装备一个不少, 帮苏迢迢扛了不少饮用水。 深冬爬山,树瘦草枯,本来是没什么可看的,辛亏昨天下的雪还没化,山脊的这条线路几乎还是完好的,铺着平坦的雪被,在晨光下闪烁着微光。 两个年轻人气血比较旺,从山寺出来没走一会儿,羽绒服下已经热得烧心,后背开始隐隐冒汗,只好在零度的天气里脱掉外套,单穿一件毛衣前进。 不过陆礼的那件毛衣很有冬季的氛围感,映着身后白茫茫的原野和晴日的天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特意到山顶上来取景的。 更何况苏迢迢昨天才尝到做摄影师的甜头,又难得遇到长得好看脾气又好的模特让她摆弄,便拉着陆礼在山顶上拍了好多照片,让他回去慢慢挑选。 这条徒步线路前后一共花了三个小时,下山那会儿两个人都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冷冰冰地黏在身上,被风一吹就冻得人打寒战,只能把羽绒服拉得严严实实,到山脚吃了碗简单的素面。 陆礼返程的车票订在下午两点,但酒店十二点得退房,两人吃完午饭就不再耽搁,直线赶回酒店。 本着有始有终的原则,苏迢迢想着既然一开始是她把人接回来的,现在当然要再把他送回到车站去。 下车后,苏迢迢自觉到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坐下,把手揣进兜里,跺了跺冻得发僵的脚,示意他快去快回。 陆礼犹豫了一番,刚想离开又停下脚步,问她:“你要不……上来等吧?” “啊?”苏迢迢仰头,一瞬间没控制住自己震惊的表情。 与此同时,大脑已经拉响警报,条件反射地冒出一串“上来坐坐”的案例。 陆礼收到她这眼神,也有些紧张,怕她在自己身上打上变态狂的标签,第一时间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十二点就要退房了,我也……不可能做什么。” 之后又补充:“但刚刚出了汗,我想先洗个澡再收拾行李,大堂里没开暖气,又在风口,一直让你在这儿等的话,会不会太冷了。” 苏迢迢听到最后,也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给自己开脱道:“没有,我没有误会你的意思……就是怕你不方便。” “不会不方便,”陆礼应着,一边递给她一个征询的眼神,“你可以上来看会儿电视,我把房间的暖气打开。” 苏迢迢看着他,中途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改变了主意,答应下来:“好。” …… 从上个学期的相处来看,苏迢迢能感觉到陆礼和她的家境相仿,他们私教课和就餐的费用并不低,基本保持他请一顿她再请一顿的默契,他付账的时候看起来也并不吃力。毕竟母亲是大学教授,父亲又是律所的合伙人,家庭年收入怎么也不会太低。 所以即使只来平江住一晚,他订的房间也不马虎,坐落在园区中心最繁华的商业区,是叫得上名号的豪华酒店,每隔几年都会定期翻修,从廊柱到地面的大理石都是崭新的,看起来就并不便宜。 经济状况的考察对于苏迢迢来说很重要,毕竟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家境还算优渥,她父母也从来不会亏待她。所以万一真的要谈恋爱,她并不希望跟一个和她经济条件相差太大的男生交往:一来在花钱时要被迫考虑到男人脆弱的自尊心,很消耗她的情绪;二来可能被迫拉低她的生活质量;三来还可能被吸血,实在得不偿失。 所以眼下刷卡进门后,她完全是抱着实地考察的心态来的,背起手来挺直腰杆,抬眼仔细地环视了一圈房间里的布局。 商务大床房果然装修得很商务,门厅敞亮,床铺整洁,尽头是一整面落地窗,可以看到市区繁华的高楼,家具走的是现代简约风格,还算有品位。 陆礼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房间的暖气,等再回过头来,就看她已经自顾自走进去了,一副领导视察的架势,一时失笑。 转而递给她一瓶酒店赠送的没开封的矿泉水,示意道:“随便坐吧,我很快洗完。” 苏迢迢点了点头,视线又不经意地扫过他靠墙放置的行李箱,发现他在早上出门前把箱子合上上了锁,这点习惯倒是和她这个强迫症一样。 除此之外,房间里也整洁得不像话,除了床头放着的充电器,几乎没有任何落在外面的私人用品,像根本没人住过似的。 苏迢迢不知道他是因为考虑到退房时间太紧提前才收拾好,还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习惯,但无论如何,他在个人卫生这方面都完美过关,以后相处起来,至少不会出现把家里搅得像猪窝的情况。 苏迢迢想到这儿,暗自松了口气,一边眼看着他脱掉外套,到行李箱里找出换洗衣物,目送着他进浴室。 然后一直到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她才猛然从男友考核任务中清醒过来,意识到现在这个状况完完全全是大写的暧昧。 简直像某种事先准备工作,让他先进去洗干净,他们再进行下一步什么什么的…… 苏迢迢在冒出这个想法后,不客气地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暗暗警告自己清醒一点。 虽然她一直以来都是走一步想十步的那类人,可一下子从交往跳到那一步,未免也显得她过于……馋他身子了吧。 就这么在靠窗的沙发上胡思乱想了二十分钟,苏迢迢成功目睹了美男出浴的一幕。尽管陆礼打开浴室门时没像乙女漫一样不守男德地只裹一条浴巾,但苏迢迢更好保守这一口的,穿戴得越是整齐,她越是满意。 之后又端坐在沙发上,看他非常有条理地挨个收起他的电动牙刷、剃须刀、睡衣和毛巾,把换下来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最后合上行李箱,示意她:“好了,我们走吧。” 苏迢迢轻一点头,站起身时忍不住夸奖了他一句:“你的卫生习惯很不错。” 陆礼能感觉出她的言下之意,眉梢带笑地看她一眼,应道:“那就好。” …… 退房手续办得很快,从酒店到车站,打车过去还不到二十分钟。 但高铁还有一个多小时才检票,苏迢迢不着急回去,也不想把他丢在这儿就走,便临时在手机上买了张不知道去哪儿的车票,就为了跟他一起检票进候车大厅。 之后到二楼的星巴克点了两杯咖啡坐下,陪他一起等。 时间还早,两人中途很自然地聊到开学之后的事,陆礼又什么都肯告诉她,苏迢迢本来只是随口打听了一句他在校外找到房子没有,结果莫名其妙知悉了他租下的那套小公寓的地址,甚至还看到了房东给他发来的房子清空之后的照片。 毕竟是北城,房价和他们这儿没法比,房子并不大,只有一室一厅,看起来有些简陋,好在采光不错,至少不会让人觉得压抑。 苏迢迢看完照片,顺口问他:“那你是不是要提前回北城看?房子布置起来应该挺麻烦的吧,总不可能开学那天才过去搬东西。” “会提早三天过去,不过寝室里的东西不多,搬起来也还好。”陆礼回答。 只是顿了顿又道:“不过下学期开始之后,我只有周一周五会来学校上课,剩下几天和周末都要实习,不能经常陪你去图书馆了。” 苏迢迢当然知道他下学期忙,但没料到他会这么郑重地跟自己提起,轻抿了抿唇,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末了才开口问他:“那辩队呢?队训你会来吗?” “会来,只是下学期队训不会这么频繁,要调到周一和周五,”陆礼说到最后,弯起唇角看向她,“再说你现在的定位是下一任队长,下学期校内的一些小型赛事我打算交给你负责,你可以组织新生队训,带他们练几个辩题。” “啊?”苏迢迢没料到会这么快就挑大梁,顿了顿问,“那学姐呢?” “庄慧和路佳当然可以帮你一起,不过路佳下学期就算不出去实习,可能也会申请一些交换生项目,毕竟我们都大三下了,很快就要准备法考和保研,”陆礼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下去,“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辩队在这些所谓的‘人生大事’面前,会被迫退居二线。” 苏迢迢闻言,想到他们口中已经离开辩队的一批批老成员,喉间微紧,头一次感觉到时间过得很快。明明他们上学期才一起并肩作战,总觉得未来还会在一起打很多很多场辩论,谁知道一转眼,就有很多人快要离开了。 迢迢有礼 第46节 思绪才落到这儿,下一秒,广播里响起清脆的女声:“旅客们请注意,g7131次列车开始检票,请到7检票口检票进站。” 陆礼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道:“是我的那班车,我该走了。” 苏迢迢第一时间站起身来:“我送你下去吧。” 她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害怕分别的人,然而不管是昨天晚上,还是现在,她都清晰地意识到,她很舍不得他走,她也会害怕分别。 甚至头一次荒唐地觉得三十天寒假漫长得可怕,和他在平江的短短两天相比,他们真正见面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而今后可能会更少,毕竟他开学后要去实习,没有义务以学长或者朋友的身份每天和她见面。 苏迢迢就这样闷闷地跟在他身后,坐着扶梯下楼,穿过春节期间拥挤的人潮。直到面前的人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声音很温柔:“就送到这儿吧,我该排队检票了。” 苏迢迢动了动嘴唇,最后只能恹恹地垂下眼睫,应了声“好”。 声音隐隐带着一点哑,她只好偷偷吸了一下鼻子。 但奇怪的是,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面前的人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仍然站在原地。 苏迢迢抬起视线,才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眉目清朗,眸光深邃,嘴角明明是弯起的,但笑得并不高兴,看起来有些悲伤,好像和她一样舍不得。 她一时怔忡,只能定定地回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可能是在等自己的那句“再见”,但她并不是很想说出口,喉间紧绷得厉害。 甚至在某一瞬间,她注视着他眼底的神情,觉得陆礼可能是想吻她。 但并没有。 面前的人顿了一下,最后只是俯下身,抬手抱住她。 动作很轻,这个拥抱甚至不是实实在在的一个拥抱,两人之间隔着一大段距离,他只是抬手越过她的后背,揽住她的半边肩膀,力道隔着厚重的冬衣,小心翼翼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 苏迢迢怔了瞬,等反应过来,刚想抬手回应他的拥抱,陆礼却已经率先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看着她,扬了扬唇道:“我先走了,我们半个月后北城见吧。” “……”苏迢迢闻言,只好努力不引人注目地把抬到一半的手放下去,轻声点点头道,“好,北城见。” 检票口前剩余的人流已经不多,等陆礼转身离开,没一会儿便消失在检票闸后。 苏迢迢这才转过身,把手插进兜里。 一时间只觉得心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兴许是因为他的离开,又或是她刚刚错过的那个短暂的拥抱,甚至可能是……他出于克制而没有付诸行动的吻。 苏迢迢在意识到这一点时,条件反射地心下暗斥自己想太多。 只是紧接着又意识到,就算他真的这么做了,她好像也不会拒绝。 第60章 .迢迢有礼 你们要住一个房间吗? 二月下旬 假期结束, 一切都重新回到正轨,苏迢迢继续三点一线的法学生作息,除了队训和健身, 大多数时间都在图书馆泡着。 陆礼也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彻底沦为社畜, 忙得脚不沾地,健身都是来去匆匆,没办法像之前那样慢悠悠地跟她吃两个小时烤肉。有时候被好几个律师派活写起诉状整理案例, 得苦哈哈地留在所里加班,连队训都来不了, 还要让谬荷代他上课,一个星期下来见不到几面。 除此之外,路佳这学期报上了学校的海外学习项目,要去墨尔本大学交换一个学期,按她的原话,她每天忙着拥抱南半球夏天的尾巴, 拥抱阳光海滩和土澳帅哥, 当然也顾不上辩队的事了。 她这一走, 辩队顿时冷清不少, 唯一让人安慰的是南半球的网速还是快的,和北城只有三个小时时差, 偶尔还能在群里看到她分享的好吃好喝, 跟大家胡侃几句。 反而是身在北城的陆礼更让人有距离感, 自从当上社畜, 除了队训通知之外,就没在群里跟他们一块儿摸鱼聊天了。 开学近一个月后,a大隔壁的十来所高校联合举办了个小型辩论赛,叫“海淀杯”, 虽然没什么名气,赢了也没几块钱奖金,但对大一新生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刚好可以拉出来溜溜,把上个学期积累的知识应用在实战上。 “海淀杯”是庄慧和苏迢迢带队的,宁欢、程语梦、林子皓三个人轮换打一辩,苏迢迢如愿以偿常驻三辩席。至于四辩,是个叫颜嘉的女生,上学期的新生杯还和苏迢迢在决赛上交手过,拿了决赛的最佳辩手,当时打的就是这个位置。 比赛的参赛队伍不少,赛程都集中在周末,苏迢迢连着好几个星期从头到尾无休,从小组赛杀进八强,再从八强杀进四强,一直到快要期中考的时候,才折戟在“粉丝应该/不应该为偶像支付情感溢价”这道辩题上,作为正方以四比五惜败,拿了个季军回来。 “海淀杯”一结束,a大的校辩协也开始了今年的招新,法学院在去年“争锋杯”夺冠的那一批队员都顺利入选,也包括这次“海淀杯”发挥亮眼的颜嘉。至于路佳,虽然人不在北城,但考虑到她下学期就会回来,还是让陆礼帮她提交了申请表,把坑位给占住了。 有了新鲜血液的输入,辩协也顺便把换届选举的事给定了。马佳和颂因为网上的一些知名度,已经作为活招牌当了三年的辩协主席,只是从去年出国留学开始,主席的活基本都落到了副主席头上。到了今年,马佳和颂收到好几个大公司的offer,基本确定未来会长居国外工作,所以在开视频会议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快把我这主席撤了”。 于是原先的副主席正式上位成为主席,空出来的副会长位置会从院辩队队长里选拔,最后落到了这一年来带队成绩最好的陆礼头上。 就这样重整兵马之后,自由散漫了大半年的校辩协开始了今年的集体训练,时间安排在周六晚上。 陆礼怎么说也是新上任的副主席,即便在实习律所领着稀薄的补贴被惨无人道地奴役和压榨,到了周六晚上,还是得身残志坚地过来主持集体训练。 而集体训练相较之前法学院辩论队的队训,除了模辩拿到的辩题更新更灵活,讨论的自主性更强之外,最大的区别在于思考问题的角度会更加宽广,尤其在校辩协聚集了各个学院不同专业的学生之后,同一道辩题可以从法学、经济学、心理学、生物学等多个角度动用各个领域的专业知识进行思考,思路可以无限打开。 这种训练方式带来的成效是立竿见影的,苏迢迢每次上完课回来,都会记下满满当当好几页笔记,了解到了不少其他专业的各种名词和概念。 一直到五月份,新一届“思辨杯”如期举行。 和“思辨杯”比起来,苏迢迢大一以来打过的所有比赛都会变得像过家家。作为大陆地区第一梯队的赛事,“思辨杯”的含金量不可谓不高,只有前一年全年积分榜排名前三十六的学校会受邀参赛,每所院校都会拿出自己最强的阵容摆台打擂,包括国内最顶尖的几所辩论强校。 像马佳和颂的几场广为流传的成名战,实际上就发生在“思辨杯”中,她曾率领a大辩协两次杀入“思辨杯”的决赛圈并且摘下一金一铜,自那以后一炮打响,开始接到网络综艺的邀约,最后一步步成长为这个圈子内小有名气的辩手。 而对于辩手而言,经验越是丰富,实力就越是强劲,就跟酒一样越老越醇。所以“思辨杯”的参赛选手普遍都是高年级学生,从大四到研三不等,基本都是辩圈的熟面孔,甚至可以在这里看到许多出现在“辩论高能名场面混剪”中的人物。 因此,对于很多初次登台的辩手而言,“思辨杯”不光是一次崭露头角的机会,也可以成为一场追星之旅,甚至只要走得够远,就有可能和自己曾经仰慕的前辈成为对手同台竞技,无论如何都会让人感到热血沸腾。 只不过马佳和颂一走,一批老生升学的升学出国的出国,a大辩协就隐隐有垮台的迹象,去年靠着之前累积的高位积分收到邀请,结果抽签抽得不好,碰上支去年一口气杀进决赛的黑马,莫名其妙就小组赛一轮游、灰溜溜地打包回学校了。 以至于积分榜上的排名也在去年断崖式下跌,今年是堪堪擦过第三十四名的线进来的,愁得校辩协指导老师胸口都隐隐作痛,又不好对这群普遍才大三大四的小孩说重话,只能语重心长地留给他们八个大字——“积累经验,尽力而为”。 毕竟a大的辩论本来就不是强项,马佳和颂那届是近十年来难得一次的辉煌,要是要求他们年年出个像马佳和颂一样的苗子,那a大早就跟华中的那几所大学叫板了。 有了孙颖这种“对你们也没抱太大希望,你们就放宽心吧”的态度在前,辩协里的众人都纷纷松了口气。这一年来走了太多主心骨,剩下来的人里头,只有陆礼和谢昂然有过“思辨杯”的经验。但陆礼除了在大二那年跟着马佳和颂打了两场一辩之外,就只剩下去年跟着姚思晗一轮游的经历;谢昂然更惨,一轮游还只打了一场比赛,白瞎一张机票。 但无论如何,既然比赛公告都已经发出来了,a大也收到了邀请,该准备的还是得好好准备,陆礼作为新上任的副主席,冒着被律所炒鱿鱼的风险请了半个月的假,开始安排这次比赛的大小事务。 最先需要确定的就是人选,然而等陆礼的话一问出来,圆桌上的众人一时都陷入沉默,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陆礼看着他们,也有些无奈,笔尖在纸上轻点,最后问:“是还有什么信息需要了解吗?” 顿了顿,一个大四的学长开口:“赛程安排都出来了吧,我们最少要去打多久?” 陆礼垂眼去看面前的材料,很快回答:“小组赛要打九天,复赛四天,半决赛和决赛在最后一天打完。如果我们非常不巧地被分到最先开始比赛的l组,又非常幸运地挺进决赛的话,那就刚好是两个星期。” 这话一出来,场面再次陷入尴尬的寂静。 苏迢迢当时在陆礼边上坐着,有些目瞪口呆。她从没想过“思辨杯”会这么遭人嫌,还以为大家都会像她一样渴望一睹群雄争霸的风采,考虑到自己才是个大一新生,到时候肯定没资格上场,能蹭个随队名额过去旁听观赛也是好的。 可他们要是都不愿意参加的话,她的机会岂不是来了? 这么想着,苏迢迢抬手撞了一下陆礼,递给他一个“怎么会这样”的眼神。 陆礼收到这眼神,苦笑着轻耸了一下肩,大意是“辩协就是这样的”。 当然,倒不是这批学生懒,更主要的原因是这比赛的时间太尴尬,刚好卡在五月中下旬。对于大四毕业班的学生来说,前脚还在准备论文答辩,后脚就要大老远跑去江宁打辩论赛,时间排得太紧,根本没办法花费大量精力准备辩论。 而除了大四,大三学生这学期要准备保研的各种材料,又或者正在实习考证或者备考雅思托福。大家身在a大,早就被卷成麻花了,除了辩论都有各种事情要忙。 更何况这些大三大四的学生虽然到了要作为主心骨支撑整个辩协的年级了,但都还不是什么声名在外的辩手,也没什么粉丝期待他们的比赛。平时在北城打打小型赛事还行,真要请一个多星期的假跑去江宁,算下来就有些得不偿失。 这样的考虑很现实,也很合理,于是一番沉默后,只有谢昂然率先举起了手:“行吧,看了一圈好像就我没什么事,那就我上吧。” 随后是谬荷:“我也好久没打比赛了,也想去‘思辨杯’见识见识。” 陆礼见状,脸上的表情总算放松不少,动笔记下她们的名字,一边道:“你们可以在二辩席上轮换,那就确定下来了……” 顿了一下又问:“庄慧呢?” 庄慧今天没来,谬荷便代为回答:“她这学期六门专业课,跟我说之前打完‘海淀杯’元气大伤,前几天刚补完期中要交的作业。” “好。”陆礼点了一下头,这会儿已经有两个人轮换了,也不打算强求。 “那也先把我的名字记上去吧,”刚刚提问的大四学长随后开口,“我答辩也就这几天的事了,如果刚好忙好,可以跟你们一块儿过去。” “好,”陆礼再松一口气,第一时间把他的名字记下,中途笔尖微顿,又问,“那你是打三辩还是四辩?我记得你两个位置都挺熟悉的。” “三辩吧,四辩都有你了,难道我还跟你轮换吗?”对方开口。 这头苏迢迢在听见他嘴里冒出“三辩”这个字眼的时候,心已经凉了半截。 虽然她知道自己可能根本上不了“思辨杯”,更别说一上去就打三辩,但她前段时间在海淀区的校级联赛上一直坐着这个位置,还拿下了五战五胜的好成绩,捧了个全程最佳辩手回来,至少能够证明……她的三辩打得确实不错。 所以可以说她是膨胀了吧,刚刚听到三辩席空缺,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念想的。 直到这个叫做——苏迢迢凑近瞄了一眼陆礼记下的名字——叫做秦瀚的学长,亲手掐灭了她的这丝希望。 不知道陆礼是不是听见了她心碎的声音,在最后一笔提起后,低头看了她一眼,随后不动声色地把视线转向面前的众人,开口:“那就只剩下一辩了,还有人愿意报名吗?”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一辩空缺不算太大的难事,自古以来都可以让经验略欠缺的新生顶上,就算没人主动报名,他也可以强人所难。 好在不等他实行这个迫不得已的方案,已经有人举起了手:“我来吧。” 苏迢迢循着声音望去,发现也这位算是老熟人了,去年“争锋杯”的决赛,打“女士优先”是否有利于性别平权这道辩题的时候,她是当时的正方一辩,文学院大三学生,张若书。 这话一出,陆礼总算露出欣慰的老父亲笑容,声应了句“好”,随后询问:“还有人吗?资历和年级都不是问题,这次‘思辨杯’对我们来说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我们不必抱着必胜的信念过去,但要抱着回来时我们会更强的心态过去。” 话到最后,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苏迢迢头上,已经是非常明显的暗示。 苏迢迢第一时间会意,转过头来,面向众人开口:“我也想和辩队一块儿去,不知道可不可以。” 虽然才加入辩协小半个月,但她这张脸太有标志性,加上上学期“争锋杯”闹出的那档子事,辩协几年收的新生虽然多,但没几个人不认识她。 很快,就听余嘉清开口:“学妹去年才拿了决赛最佳辩手,水平比我都高吧,这还有什么可不可以的啊。” 一旦有人开口,法学院又有护犊子的优良传统,谬荷便紧跟着给人介绍苏迢迢的豪华履历:“她不止‘争锋杯’的决赛佳辩,上个月还拿了‘海淀杯’的全程佳辩,经验已经很丰富了,我们到时候可以让她上几场比赛的。” “嗯,我没意见。”谢昂然在一旁捧哏。 苏迢迢听他们吹到最后,也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羞耻,总觉得自己像个明目张胆走后门的。 但陆礼这张脸看起来永远大公无私,闻言便开口:“好,那我们就把迢迢也加到名单上,她跟张若书一起轮换打一辩,刚好这次的赛制有两轮都要交换持方,一个人打下来太累了,她们一人一场刚刚刚好。” 这话一出,众人都纷纷应好,只剩苏迢迢一个人默默地吞口水,没想到自己不光走后门进去了,还直接坐上了半张一辩席,关系可真够硬的。 就在她一边暗喜一边胡思乱想的档口,话题已经从确定人选转移到了出行上的问题,谢昂然开口提问: “我们到时候去江宁是辩协出钱吗?辩协去年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吧?” 陆礼听她提起这一茬也笑了,摇了摇头道:“辩协确实穷得揭不开锅,章珺学姐把财务交给我的时候上面是赤字,还是她自己倒贴钱补上的。好在‘思辨杯’是主办方出钱给我们定酒店,我们把辩队名单上报给他们就行了。” “那咱们是两个人一个房间吗?”谢昂然又问。 “应该是的。”陆礼应下。 “那我们加上孙老师一共七个人,我跟谬荷一块儿,若书可以和孙老师一起,那你……”谢昂然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但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之前队里有小情侣,出去比赛也都是一块儿住的,便开口,“你和迢迢要住一个房间吗?住的话刚好秦瀚一人一间。” 迢迢有礼 第47节 “啊???” 第61章 .迢迢有礼 小组赛 苏迢迢冷不丁听到这话, 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冒出一声颤巍巍的“啊”来。 一旁的陆礼也实力表演了什么叫做瞳孔地震,语塞两秒后, 开口解释:“没有, 我跟她还……还不是……” 话说到一半,原先坐在那儿一言不发装作不存在的吃瓜群众们都醒了,听到这个答案, 震撼地冒出一句:“啊???” 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你们还不是一对吗”八个大字,外加好几个惊叹号。显然都早早默认他们是一对了, 只是在人前装得比较正人君子而已。 苏迢迢差点被这群人的反应看得呛死,屁股下的座位也倏地变得滚烫,让她如坐针毡。 这头挑起话题的谢昂然也蒙了,她上学期在“辩圈大瓜”爆出来那会儿就隐隐从路佳口中探到风声,说陆礼其实对苏迢迢有好感,加上这学期开始后, 他俩的气氛明显已经是谈上了的气氛, 就想当然地以为他们成了。 所以刚才那句话, 她是怕陆礼脸皮薄才主动提的, 谁知道好心办坏事,只得慢慢露出一个“救命”的表情, 一边磕磕绊绊地开口:“呃……那是、我误会了啊……我看你们每次训练都坐一块儿, 又……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 说到最后, 已经完全圆不下去, 只能疯狂给对面两个满脸无辜的人递眼色。 但苏迢迢听到这话,原本就隐隐有发烧趋势的脸颊彻底变得通红,恨不得钻到桌底下去,手指也跟着蜷紧。 辩协大教室的位置不固定, 都是随便坐的,她和陆礼把周日的拳击课调到周六了,每次都一块儿来,当然也不会刻意隔开好几个空位再坐。 但这会儿要不是谢昂然提起,她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更别说什么看起来关系很好之类的话了…… 她身旁的陆礼从头到尾都在关注她的反应,试图看她的眼色行事。直到发现她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透,和后颈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在灯光下看起来艳丽得过分,像熟透的红莓。 陆礼一时怔住,喉间不自觉发紧,意识到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脸红。 尤其在这样的场合下,她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否认,反而只是……觉得害羞,就似乎和之前变得不一样了。 陆礼收回视线,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总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们这头陷入沉默,谢昂然的困局无人能救,片刻后,只听谬荷幽幽地问了句:“是这样吗,我怎么记得你之前跟我说,马队她——” “她那是……”谢昂然急急忙忙打断她的话,可不敢把锅往马佳和颂头上甩,“是我先问她的,颂姐没正面回答我。” “那她是怎么说的?”谬荷兴味盎然地追问。 “……”谢昂然默了默,原原本本地重复,“她说……只是隐隐约约有听说啦……” 苏迢迢听到这句,彻底绷不住了,抬手挡住自己的脸,闭了闭眼。 也无怪马佳和颂有这样的误会,谁叫某人从平江走了之后,非常荡漾地连发了三天朋友圈,包括那天傍晚的夕阳和她爬山时给他拍的照片,完全一副脱单了喜气洋洋的样子。 所以任谁也想不到这人开学之后会忙到起飞,跟她一个星期也碰不着一次,更别说别的…… 苏迢迢想到这儿,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丝怨念,他从平江离开的那天她脑补了太多,本来还以为开学之后他们可能很快就会有进展,谁知道这学期都过了大半了,他依旧按兵不动,淡定得过分。 难不成还要让她先表白吗?? 苏迢迢轻撇了一下嘴,第一时间否掉这个想法。谁先开始喜欢的谁先表白,她才不要先开口。 可惜她身边的陆礼不会读心术,只以为她是觉得尴尬,轻咳了一声道:“好了,这些题外话就放到一边吧,我们先来看一下今天的辩题,是周宇给我们找的……” -- 一周后 “思辨杯”小组赛的分组以网上抽签的方式决定,a大和江宁财经大学、山城大学一块儿被分到f组,以同一道辩题的正反两个持方对阵不同的队伍,按照两场比赛的累计积分,取组内第一出线。 这种大型赛事和苏迢迢之前经历过的比赛不同,辩题的发布时间有严格的控制,他们需要提早比赛时间两天到主办方安排的酒店签到,确认完毕后,才会在比赛开始前的四十八小时收到辩题。 而赛程越进行到后面,留给每支队伍准备的时间会变得更少,决赛甚至只有一晚上的准备时间。 陆礼他们一行六个人在五月十五日晚上抵达酒店,只有秦瀚因为答辩的事情仍然滞留北城,要晚几天才能赶过来。 这一来三辩席又开了天窗,辩协剩下的要么来不了,要么根本不会打质询,唯一水平辩风都够资格的路佳远在澳大利亚,远水解不了近渴。队内当时讨论了一下,没别的办法,只能到江宁随机应变,从轮换二辩的谢昂然跟谬荷中挑一个顶上。 之后便自嘲今年估计又小组赛一轮游,刚好秦瀚也不用来了,还能省一张机票,让学校报销差旅费的财政处少白他们两眼。 到了江宁后,第一晚辩队签完了到就无事可做,一伙人想着来都来了,即便是一轮游也得回个本,便大老远打车去吃了一家有名的鸡公煲,是马佳和颂每次来江宁都必吃的店,还特意录了视频发给她,馋得她在微信上嗷嗷哭着要回国。 吃完了饭,五个人就回酒店到各自的房间休息了,苏迢迢这趟出来还不知道会落下多少节课,洗完澡点着台灯自习了两个小时才敢睡觉,谬荷也在她的床上安安静静地上选修的网课。 直到第二天晚上六点,他们的辩题总算如时发到带队老师的手机上,叫做—— 爱上人工智能算/不算爱情。 a大的第一场持反,和山城大学打;第二场持正,对上江宁财大。 幸运的是这道辩题并不生僻,从1982年的《银翼杀手》,1999年的《机器管家》再到2013年的《her》,此外还有美剧《西部世界》和《黑镜》,人与人工智能的爱情大规模地成为科幻小说和电影所描绘的对象。随着近年来人工智能技术的突破,更是频繁出现这样的设问,他们辩协去年就模拟过几乎一模一样的题目,可以把当时模辩留下来的资料直接找出来用。 但问题在于,他们当时就看过不少和这道辩题相关的辩论赛,包括黄执中在《奇葩说》的那段翻盘名场面。出于人类对个体“意识”和“感性”高度的认同与自傲,这道辩题的反方几乎天然占优,到目前为止,他们几乎没看过由正方拿下胜利的比赛。 这一来,首场就要打正方的山城压力估计会非常大,要是他们出场就被零封,在持反的时候又没有拿下全票,就会大概率面临在小组在淘汰出局的后果。 相对而言,a大的出场顺序对他们还算有利,先保证全票拿下持反的首场,再想办法作为正方拿下一到两票,就能很有可能出线入围十二强。 这样的战术在拿到辩题的第一时间就能判断出来,真正难的是人员的安排。 虽然预先做好了要让谬荷顶上三辩的准备,但二辩和三辩的跨度还是太大,一个接质一个质询,还要带上质询小结,谬荷从入队以来,几乎没有真正打过这个位置,基本都在一二辩横跳。 这一来……剩下的人中三辩经验最丰富的,反倒是年纪最小的苏迢迢。 陆礼当时盘到这儿,只能轻叹一声,放下笔来:“这样吧,一二四辩人选确定是张若书、谢昂然和我,至于三辩,谬荷跟迢迢讨论的时候都先按照这个位置的思路来准备,到时候我们模辩一次再确定吧。” “好。”两人当然没有意见,苏迢迢也早在得知秦瀚来不了小组赛那会儿就暗喜过了,这会儿看起来还算淡定。 秦瀚没来,陆礼现在一个人住一个房间,东西少,加上他收拾得干净,讨论地点便非常自然地定在了他那儿。 一众人抱着自己的电脑和笔记本进来后,各自找了个合适位置。谬荷在唯一的办公椅上翘起二郎腿,面朝着陆礼的床尾;张若书和苏迢迢占据了那张空出来的床;谢昂然本来是打算把床边的沙发搬过来坐的,但没想到沙发太重,挤不进来,最后只好把垃圾桶拎到两张床的夹缝中,在垃圾桶上坐好。 当天晚上有关辩题的讨论一直持续到凌晨一点,十点左右在谢昂然的提议下点了顿烧烤补充体力,吃完又各自回去洗了个澡。 五月中旬,天气已经慢慢热起来,陆礼趁着她们离开的空档打开门窗,散了散房间里的烧烤味,又顺便冲了个澡,免得自己闻起来一股孜然味。 等众人穿着睡衣趿拉着酒店薄薄的纸拖鞋再度齐聚一堂时,简直像在这儿开睡衣趴,花花绿绿什么都有:张若书的公主风睡裙、谢昂然的皮卡丘套装、谬荷的霸道女总裁黑色睡袍,以及苏迢迢和陆礼的相似款条纹睡衣,两个人穿起来都肩宽腰细薄薄一片,跟衣架子似的。 只不过他们前期看了之前留下来的资料后,准备更多的还是反方的论,只在间隙尝试穿插有利于正方的各个点,一直到每个人都抬手撑着下巴,在眼睛下挂起黑眼圈,才听陆礼开口提问:“所以对正方的立论,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有关人工智能是否也能拥有和人相同的情感这一点,我明天一早可以去请教一下我在人工智能实验室工作的师姐,她现在的研究方向虽然不是智能系统,但应该可以给我们一些思考的方向。”张若书提出。 谢昂然就着她的话题往下思考:“其实要往这种高精尖科技方面想的话,我觉得这道辩题本身局限性还是蛮明显的。我之前看《沙丘》系列的时候,觉得人类无非是随机产生的碳基生物而已,人工智能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材料,不管我们称它硅基生物还是什么也好,可能只是某个随机的点还没到来,如果我们能把碳基人脑完全用另一种材料复刻出来,说不定就可以和我们拥有完全一致的情感。” “但我们打这道辩题还是有时代局限的吧,辩题中的这个‘人工智能’可以指涉未来可能出现的、和人类拥有同样情感的硅基生物吗?”谬荷反问了句。 眼下的讨论只是为了打开思路而已,都还不是完整的论点,谢昂然的这个思路被驳回去后,只道:“说不定我们可以把这道题切分开来看,一旦人工智能可以跨越这道坎,那么这就是比真金还真的爱情。” 苏迢迢听她说到这儿,突然有了另外的想法,开口道:“或许我们可以反过来思考,爱情这个被定义的情感本身也是充满虚幻的,甚至无法在人类之间实现。人和人的感情充满了欺骗和愚弄,然而人和人工智能的爱情却可能获得永恒的忠贞,这种梦幻而不切实际的情感投射在一个虚拟的对象上,或许反而让假的东西变成了真的。” 她的这个思路有点绕,好在辩手的理解能力都是顶尖的,几个人顺着往下一想,都在第一时间get到了。 谢昂然的眼睛跟着一亮,夸道:“我去,你这个路子有颂姐内味了啊,够另辟蹊径的,直接把爱情定义成假的,给人家把台子都掀了。” “但是这个论会不会定得太偏激了?评审和观众不一定能够真的认同啊。”张若书提出异议。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谬荷开口:“这道题的正方本来就难打,我觉得过于保守的立论反而赢不了,正方一跟我们上价值就很难办。但只要我们在另辟蹊径的这套论里能做到逻辑自洽,把对面拖进我们的节奏里,说不定还能拉来几票。” 陆礼听到最后,摇摇头道:“其实不太不合适,从四辩的角度出发,一杆子把人类的爱情都打死,这种设定过于悲观主义了,很难让我在最后的结辩中给出光明的倡导,难道要倡导我们都舍弃人类之爱,拥抱人工智能之爱吗?” “确实,这一点私下里聊聊还行,但不适合上台,漏洞很多,价值上也不占优势。”苏迢迢顺着他的话设想了一下,结辩的场面的确可能惨不忍睹,当下便坦然地开口否掉自己的提议。 陆礼看她一眼,眸光含了几分笑意,一面开口:“我们现在是被刚才的反方视角框死了,实际上我们打正方的时候,应该更好地抓住这道辩题的主体——人类,我们要论证的始终是人类可以不可以去爱,只是对象不一样而已。不要轻易被人工智能吓住,爱上人工智能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迢迢听到最后,非常顺畅地从原来的思路变换到他的思路上去:“我明白了,即使是在过去,人类情感的对象也是多样的,比如小说、比如电影,从来都不局限于人。我们可以对小说中的某个角色产生共鸣,甚至爱上他们,那为什么不可以爱上人工智能呢?” 等她的问题抛出来,陆礼轻点了一下头,笑着道:“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午夜的后半场就在这个新的论点上进行下去,直到凌晨一点,每个人都困得快坐不住的时候,陆礼才拍板决定:“那就暂时按照这个方案实施吧,反方那场谢昂然上二辩,正方让谬荷上,两场的三辩都让迢迢来打,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剩下的四个人已经完全成了蔫吧的小白菜,拖长音回答。 “好,那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早上八点吃完饭到这里集合,我们开始写稿子。”陆礼说完,拧上手里的钢笔,示意她们原地解散。 第62章 .迢迢有礼 爱情四边形理论 小组赛当天 每年的“思辨杯”都会在网上全程直播, 虽然比赛下午两点才开始,但辩队一行人来不及好好吃午饭,到附近的餐馆胡乱扒了两口就回酒店了, 要最后过一遍他们的论, 还得准备化妆。 穿正装化淡妆是主办方的要求,毕竟是要全程被记录在案的,还会大概率成为各大高校辩论队的观摩对象, 还是体面一些好。众人都赶在一点之前把昨天熬夜熬出来的大油头洗干净,随后拎着化妆包非常自然地往陆礼的房间闯, 一边忙着往脸上打粉一边对着稿子在嘴里念念有声。 苏迢迢的化妆步骤很简单,粉底、腮红、口红,五分钟就能解决,剩下那些眼影高光阴影之类的东西太麻烦,化了跟没化区别不大,投入产出比并不理想, 她想也没想就省略掉了。 等化完妆, 她拎着自己的稿纸靠在桌边, 纤细的睫毛微垂, 视线落在酒店深色的地毯上,在脑子里模拟了好几轮质询。 直到谢昂然出声, 打断了她的思绪:“礼子, 你不用化妆吗?虽然你是天生丽质吧, 但也不能一个人搞特权啊。” 陆礼正在临窗的沙发上动笔添改他的结辩稿, 闻言抬了抬头,愣神半秒后回答:“抱歉,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不太会化妆……” 准确来说, 除了高中主持一百周年校庆和幼儿园文艺表演这两个场合,他就没化过妆了。 谢昂然看他一眼,手上跟架烟杆似的在眼影盘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两声响,道:“那你等着,我弄完我这张脸就来帮你捯饬。” “好。”陆礼老老实实答应。 苏迢迢听到他们的对话,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 只是思考良久后,出于某种奇怪的占有欲,她还是放下了手里的稿子,站起身道:“我来吧,我已经化完了。” 谢昂然听到这句,脸上的表情顿时微妙起来,嘴角努力往下压,跟一旁的谬荷交换了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一边开口附和:“okok,你弄更快一点,现在都一点多了,我们赶紧弄完赶紧出发去宁大。” “好。”苏迢迢应下,拎起手边的化妆包,转头看向陆礼。 陆礼收到她的视线,下意识放下手边的笔,正襟危坐。 苏迢迢走近,俯身把化妆包放到他手边的小茶几上,拉开拉链。 里面只有寥寥几样东西,到这一秒她就后悔了,发现自己没有精钢钻还要揽瓷器活,连给自己化妆都化不明白,更别说给男生化了。 但苏迢迢是个好面子的人,这会儿不可能把泼出去的水收回来,只能硬着头皮上,迟疑两秒后,从小包里挑出一瓶粉底液,往自己手背上摁了两泵。 随后垂下眼睫看他一眼,不太熟练地伸手捧住他的脸,用指尖蘸了点粉底液,往他脸上一左一右抹了两道。 他的皮肤白,女生的色号在他脸上看起来也不奇怪。苏迢迢的手指蹭过他的脸颊,触感是温热的。随后又蘸着粉底,沿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能感受到驼峰微微凸起后流畅的过渡,骨相优越。 不得不说,陆礼是她见过的长得最精致的男生,即便是在这样的距离下,他的皮肤和五官也让人挑不出毛病,眉骨和鼻梁的架构得恰到好处,再往下是浓密的眼睫,柔和了峻拔的骨相,在眨动间拨得人心痒。 迢迢有礼 第48节 苏迢迢抿了抿唇,在心下提醒自己要把持住,一边轻声提醒他闭眼,拿海绵蛋帮他把脸上的粉底一点一点拍匀。 她自认自己的力道不大,可还没动两下,就看到他的眼睫紧贴着下睑,随着她晕染的动作细密地轻颤着,一副忍耐着她的蹂躏的样子,看起来莫名的……色情。 虽然直到这只是没办法控制的条件反射,但苏迢迢还是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托着他下巴的手指微动,示意他:“你抬头。” 陆礼跟着照做,露出衬衫领口那截修长的脖颈,喉结在过程中非常明显地往下滑了滑。 苏迢迢有轻度近视,这会儿没戴眼镜,又努力想把粉底晕匀,便不知不觉靠得很近,一边仔细端详他的脸蛋一边调整。呼吸轻轻拂过他的眼睫,随后顺着他的脸颊绵延到下颌,纤细得让人的后脊跟着战栗。 陆礼一开始没想到化妆需要靠这么近,全程紧张得喉间发干,直到她的手指在动作间不小心碰到他的耳垂,才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恰好被她的视线所捕捉。 苏迢迢只是想帮他把下颌交界处拍晕而已,免得脖子和脸有色差。谁知道他才刚一抬头就完完全全暴露,那抹精巧的软骨就像某种发达的传感器,她每碰一下就会敏感地跟着滑动一下,很难不吸引她的视线。 苏迢迢本来还以为自己够紧张了,谁知道他比她还紧张,生涩得像十六七岁的男高中生。落在他脸上的动作轻顿了一下,不由失笑,问:“你很紧张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自觉自己不是流氓,也根本不好色,可是这会儿就是忍不住想调戏他。 陆礼当然也知道自己表现得很明显,但这已经是他努力控制的结果,闻言仰头看她一眼,无奈地弯起唇角,束手就擒道:“是,很紧张。” 苏迢迢收到这个答案,微微跟他拉开距离,把海绵蛋放回塑料壳里后,伸手去找自己的定妆散粉,嘴上像是不经意地开口:“你紧张什么?” 陆礼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情商并不低,闻言轻压了压翘起的嘴角,低声反问:“你说呢?” 苏迢迢没料到他还敢反将一军,一时被问住,眉梢跟着一挑。 可问题是,她还真知道他在紧张什么,只是没想到他也知道,一眼就被看穿。 片刻后,只得用刷子蘸了蘸散粉,手法略显粗暴地横扫他的脸蛋,没好气地小声嘟囔:“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陆礼听出她的潜台词,顿了一下,倏地弯起眼睛:“你会知道的。” 苏迢迢听到这句,腹诽了句你还好意思笑,一边拿出化妆包里的润唇膏,塞到他手上:“我也不知道你适合什么口红色号,就涂这个吧。” 陆礼点点头,接过润唇膏打开,刚想上嘴,就意识到这不是可以随便混着用的东西,手上的动作跟着停下。 等再抬起头来,只得用征询的语气问她:“我直接用吗?” “嗯,不然呢?”苏迢迢瞥他一眼,理所当然地反问。 陆礼当然没有异议,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谁知道下一秒就听她轻笑了声,像是恶作剧成功,冲他得意地一眨眼:“这是全新的,你想什么呢?” 陆礼被她虚晃一枪,只能又好笑又好气地抿起嘴唇,装作没事人地回答:“没想什么,谢谢你的润唇膏。” -- 相比他们准备辩题的两天两夜,赛场上节奏紧凑的四十分钟一眨眼就过去了。 a大首场的立场是“爱上人工智能不算爱情”,对阵山城大学,整场比赛的布局攻防很清晰。 陆礼首先在四质一环节中确认了他们今天的讨论范围:即在未来能够完全拟人化、能像人一样接受外界信息并内化为经验、拥有独立心智与健全人格的强人工智能已经无法区别于人,爱上和人一样的人工智能当然是爱情,这样的讨论在今天这道辩题的框架下没有意义,因此,今天这道辩题中的人工智能是尚未抵达强人工智能阶段的初级人工智能,只是一台能够运行代码处理数据的机器。 随后由张若书提出反方对于爱情的定义,只是在常用的斯滕伯格的爱情三角理论的基础上多加了一点,叫做平等,只有同时满足激情、亲密、承诺和平等四要素,才可以被称之为爱情。 而他们新加的平等这一点几乎是人类对于爱情普遍的共识,正方第一时间也找不到角度去攻破,只能暂时放在一边,在四质一环节中首先尝试划定他们今天的论证义务:即正方今天不需要论证人工智能对人有没有感情,只需要论证人对于人工智能产生的某种情感到底算不算爱情就够了。 这一点是辩题给出的信息,双方需要就此达成的共识,反方没办法紧抓着不放,张若书第一时间坦率地认下,几乎没浪费多少时间。 正方随后针对爱情三角理论中的“承诺”展开攻击,认为没有承诺也可以是爱情—— “想请问对方辩友第二个问题啊,一见钟情算不算爱情?” 张若书想也不想就答:“当然不算。” 毫不客气地迎头给对面浇上一盆冷水。 但这里毕竟是“思辨杯”,每一位辩手的心理素质都很强,对方只是追问:“请您方解释为什么不算?” “因为一见钟情的当下,你看到的只是对方的皮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任何感觉都可以被归纳为某种冲动的激情,甚至是纯粹的肉欲,这是非理性的,而爱情在感情层面之外还应该拥有理性。”张若书拆得干净利落。 “对方辩友,一见钟情并不仅仅只看到皮囊啊,比如我今天看到一个女孩上台宣讲,她在台上阐述她的理念与倡导的模样在闪闪发光,我不光爱她的皮囊,还爱她的智慧和灵魂。我虽然没有和她产生交流,但这一刻我对她的这种感受不算爱情吗?”对面有力地反驳。 “对方辩友,就像您所说的,你在那一刻也只看到了那个女孩宣讲的一面,你看到的始终不是完整的她。您方所说的这种感情最多只叫怦然心动,但不是真正的爱情。如果能进一步发展,和那个女孩有了接触并且产生承诺,那才是真正的爱情。”张若书坚守立场。 “但如果我和那个女孩再也没有接触的机会了,就只有那惊鸿一瞥,对方辩友也不承认我对她产生了爱情?”正四追问。 “对方辩友,你只是对某个幻想怦然心动而已,你把那个幻想套在了那个女孩身上,这不叫爱情。”张若书是长得非常书卷气的一个女孩,会在第一眼给人一种温婉的印象,然而这会儿接质,浑身上下只透露出“无情”两个字。 “对方辩友,您方只是一再跟我玩文字游戏,怦然心动实际上就是爱情的开始,这种感情实际上就是爱情,”对面在这个例子上玩不转,只能强结一句,紧接着转移阵地,“换个例子好了,在电影《廊桥遗梦》中,弗朗西斯卡和罗伯特说白了就是一段婚外情,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承诺,你觉得他们之间有爱情吗?” “对方辩友,《廊桥遗梦》只是因为弗朗西斯卡对家庭的责任感而阻碍了他们产生承诺,如果没有家庭,他们是可以拥有承诺的。”张若书道。 这话一出来,对面在第一时间接上:“好的,对方辩友退了一步,你们承认没有作出承诺也可以是爱情,对吧?” 张若书:“弗朗西斯卡可以做承诺只是受到了阻碍,但是人工智能根本连做出承诺的能力都没有啊……” …… 一轮质询结束,双方各有得失,对方二辩的陈词结束后,总算到了苏迢迢的质询环节。 她才大一,是这一届“思辨杯”资历最浅的选手,所以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老练一些,她今天特意没戴隐形,而是架了副金边眼镜,配上哑光的唇色、修身的黑色西装和吸烟裤,整个人干练得像早早进入职场打拼了五年的高管。 有了这样毫不露怯的职场精英人设,她起身质询的气场很足,咬字清晰: “感谢主席,首先问对方辩友第一个问题,您知道机器人三大原则中有一条,叫做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吗?” “知道。”这种最基本的信息逃不掉,在这种场合玩赖也会很难看,对方闻言便很快应下。 “所以这道辩题中的人工智能是不会反抗作为主人的人类的,是吗?”苏迢迢追问。 “是的。”对方再应。 “好的,人工智能会无条件地顺从主人,这是我们达成的共识,那么这样一种一方绝对服从而一方绝对掌控的情况,是不是不符合人类爱情中的平等观念?”苏迢迢两轮探查过后,很快进入她的核心。 平等这一要素的加入,灵感实际上来源于苏迢迢和马佳和颂的那次讨论。人与人工智能之间存在的权力结构的失衡是这道辩题绕不过的一道坎,也是最显而易见的事实,只要对方无法扳倒“爱情需要以平等为基础”这一点,这个论就几乎是无敌的。 对方之前大概只猜到了他们会使用爱情三角理论这个框架,没料到会突然杀出“平等”这一个杀招,顿了一下只能强行解释:“对方辩友,有些爱情也不一定是平等的,比如女生月入三万,男生月入一万,他们之间也可以有爱情啊。” “对方辩友,您举的这个例子只是薪酬上的不等,我方所说的是人格上的不平等,这之间有着天壤之别,”苏迢迢看到对面这反应,心里大概就有数了,第一时间加快进攻节奏,“如果您方不懂,给你举个例子好了,古代皇帝三宫六院,妃子们都只能无条件地顺从皇帝,你觉得皇帝对这些貌美嫔妃的感情算作.爱情吗?” “也可以算啊……它甚至符合您方的定义下的激情、亲密和承诺三要素,平等这一原则是您方在斯滕伯格的基础上另外引入的,您方提出这一点有任何学术理论的支撑吗?”对面开始回避问题。 “对方辩友,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我只需要您用一个现代人的眼光去看待皇帝三宫六院,这种情感算作.爱情吗?”苏迢迢继续攻击这一点。 “按照斯滕伯格的理论,这就是爱情。”对面二辩也是老油子了,只能这样往回退。 但苏迢迢打到这里就已经完成了她的目的,开口总结: “对方辩友实际上也承认这种荒谬的感情不叫爱情,情感在绝对权力的介入下会变质,皇帝对于妃子的感情不叫爱情,叫权利上游者肆意掠夺的快感,叫做权力的色情化。 “然而在斯滕伯格的理论当中,这种根本不能被称之为爱情的爱情竟然也可以被算作.爱情,我方绝对不认同这一点。因此我方今天在斯滕伯格理论的基础上添加了平等这一原则,只有双方相互平等的情感才是真正完美的爱情。” 第63章 .迢迢有礼 我的暗恋算不算爱情? 小组赛第一场以反方漂亮的9:0告胜, 倒不是正方的论有什么问题,主要还是输在操作上。每当他们企图用一些例子——不论是文学还是现世生活中的例子——去攻击反方提出的“爱情四边形”理论时,总会被反方无情地拖回到人工智能本身上来, 反问他们:“请问这个例子和人工智能有任何类比的可行性吗, 人工智能可以像xxx里的xxx一样表达情感吗?” 此外,三名评审也都提到了反方所提出的“平等”这一原则,一致认为在这一点上正方自始至终没有提出有力的反驳, 因此综合各个交锋来看,都毫不犹豫地把票投给了反方, 而在质询环节打出绝对优势的苏迢迢在首场就拿到了最佳辩手。 相对于其他几个位置,三辩的确是最容易拿下最佳辩手的席位,如果真有人去统计各大赛事的最佳辩手,那么三四辩相对于一二辩而言,得票率将会一骑绝尘。 a大的第二场比赛在两个小时后,中间山城大学对阵江宁财经大学的比赛他们看不了, 只能到一旁供参赛选手休息的教室准备下一场。 “思辨杯”不比他们之前参加的小型赛事, 一共只有两天时间准备, 他们一行人也因此熬了两个大夜。这会儿打完一场, 精神已经开始疲惫,在休息室里坐着坐着困意就席卷而上, 脑子开始不清醒。 好在他们的带队老师特意提前给他们买了浓缩咖啡和红牛, 除了打完一场就能功成身退的谢昂然, 剩下四个人一人干一罐, 喝完就得打起精神复盘刚才的比赛,思考对面有什么值得他们学习的优点,以及那些他们绝对不能踩的雷区。 一直等到晚间五点半,小组赛第三场总算开始。 这个辩题在立论上推陈出新的难度很大, 所以在这场比赛的开始之初,苏迢迢他们划定的论证义务和第一场的正方一样,都仅仅只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去判断这种情感是否为爱情。包括有关人工智能的定义、有关爱情的定义以及是否为爱情的判断标准。 反方在一辩陈词中把这些东西都说得很清楚,是一篇相当优秀的立论稿: “当下的人工智能只是智能算法和数据的结合,达不到如《银翼杀手》中的女主角rachael一般的强人工智能程度,不具有自我意识和独立人格。因此,我方认为在今天这道辩题中,我们所探讨的都还只是如天猫精灵、小爱同学一类的弱人工智能,不具有自主意识。 “而我方对于爱情的定义,来自美国心理学家、认知心理学家罗伯特·斯滕伯格,他认为真正完美的爱情需要同时具有理性与情感两个维度的要素,包括激情、亲密、承诺三要素,因此我方今天对于爱上人工智能是否为爱情的判断标准就基于此,只有满足爱情三角理论,才能算作真正的爱情。 “然而对于人工智能而言,它无法与人类缔结承诺,甚至连三要素中的激情与亲密都只是一种特殊情况下产生的错觉,人类对人工智能产生的情感仅仅是一种虚幻的迷恋,绝对称不上爱情。” “而轻易承认这种虚幻的感情是爱情,实际上是在消解爱情的内核。在高速发展的时代,我们需要警惕人工智能给我们带来的情感上的满足,需要思考为何对于人类而言如此珍贵的情感可以如此轻易地被满足、被复制、进而遭到贬损。爱作为最能标识人类独特性的情感象征,当我们认同爱情可以不分真实和虚拟的时候,不仅是爱情被消解,人类的一切情感都会消失,人类的心灵将成为一片荒芜的土地。 “当人类一味沉浸在虚幻所带来的快感之中,任由你的感官被技术所欺骗,这种虚假或许是快乐的,但它必定是毫无尊严的。当人类丧失尊严,丧失面对真实的勇气,丧失判断是非的能力,我们的最终归宿就是电影《黑客帝国》中所描绘的世界,一切都是被数字建构的虚无,我们被插上管子,连接入‘矩阵’这台巨大的计算机,成为赛博世界被俘虏的一台台缸中之脑。 “在这样的世界中,人的主体性被消解,人这个物种被同化为机器、不复存在。坚守真实和虚拟有别,不仅是为了保有真正的爱情,更是在保有人的主体性和独特性,保佑人作为人的存在。” 对方的立论稿虽然很有感染力,但并没有太多出人意料的东西。在这种几乎已经是明牌的情况下,这场辩论就成为了纯粹的技巧的比拼,就看哪一方的质询更刁钻、反应更快。 反方一辩的陈词结束,陆礼随后起身质询:“对方辩友,暗恋一个人算不算爱情?” 他有将近一八五的身高,苏迢迢在这个距离下必须要往身后的椅背上靠,仰起脸来看他。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打三辩了,也不是第一次和他做队友,但今天还是第一次作为三辩坐在他身边,是真正意义上的并肩作战。 光是想到这一点,她的心情就很不错,加上刚刚拿到的最佳辩手,也不枉她请了一个多星期的假专门跑过来打比赛。 陆礼的第一个问题抛出来后,反方一辩接得也很快:“如果只是暗恋,但并没有产生承诺的话,我方认为不算。” “对方辩友,您方所谓的承诺到底是什么?”陆礼追问。 “就是双方之间确定关系,定下彼此携手的诺言,比如婚礼殿堂的结婚誓言,就是最典型的承诺。”对方回答。 但陆礼光是听见他开口的第一句,就已经弯起眼睛,礼貌地耐着性子等对方说完后,开口道:“对方辩友刚才在一辩稿中提到了斯滕伯格的理论,然而您方对于‘承诺’的定义却完全与斯滕伯格的理论不符,在他的架构中,‘承诺’是指个人内心或口头对爱的预期,它不一定要说出口,只要你在设想中考虑过你和她的未来,你对双方的未来有所期待,这就是承诺。” 对方敢拿斯滕伯格出来用,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了解,只是在赌正方这边对这个理论了解得不透彻的。眼下被陆礼指出后,第一时间开口斡旋:“当然,我方并没有否认心底的承诺不算承诺。” “所以我如果暗恋一个女生,并且期待和她有所结果,也构想了和她的未来的话,我对这个女生的暗恋算不算爱情?”陆礼质询的语气并不强烈,是慢条斯理的,末了的设问语调微微上扬,听起来不但不咄咄逼人,还会给人一种非常温存的错觉。 尤其是他在谈到“暗恋”和“爱情”这个话题的时候,像是联想到了什么,嗓音都跟着柔和了几分。 苏迢迢听到最后,握着笔记录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总觉得有些口干,拧开桌上放着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只可惜对面的反方一辩不解风情,只是冷冰冰地反拨道:“人对人的暗恋当然可以算,但是人和人工智能之间不存在这种承诺。” “对方辩友,您刚刚已经承认了人可以单方面对某一个对象产生承诺,进而产生爱情,那么人为什么不可以构想他和人工智能的未来呢?为什么不能在心里许下和人工智能长久陪伴的诺言呢?”陆礼加快节奏追问。 “对方辩友,因为ai是被设定好的程序,它只会执行系统的命令。它不像人的情感一样具有不可预测性,也不会像人一样变心。从承诺的产生机理上来看,ai不需要承诺,对ai许诺是没有意义的,所以人和人工智能之间仍然缺少‘承诺’这一要素。”对面显然早早准备好了这个答案。 但陆礼同样考虑到了反方可能会作出这样的答案,笑着反驳:“对方辩友,ai或许不会变,但作为产生爱情的主体的人是会变的。我在不确定我的未来的情况下,单方面构想了我与人工智能共度余生的承诺,这个承诺当然是有意义的,也完全符合您方斯滕伯格对于爱情的定义。” 说到这里,已经不需要对方的回答,进入到收尾阶段:“最后问一个问题好了,您方知道二次元文化中的梦女和梦男群体吗?” 听他一本正经地提出这个小众名词总归是有些违和的,苏迢迢只得抿起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垂眼看自己的稿子。 迢迢有礼 第49节 台下的观众显然也没想到这场辩论还会冒出这个东西,在短暂的愕然过后都笑了,开始和身边的人讨论起什么来。 而对面辩论席的反方当然也不是不懂,只是刚好可以压一压他们的时间,便道:“请您方解释。” 陆礼闻言,非常流利地开口:“它是指幻想自己与文学作品或游戏中的角色发生互动并发展成为亲密关系的一类群体,会为虚拟角色的形象和魅力所着迷,也即斯滕伯格理论体系中的‘激情’这一要素。” “相较于二次元的虚拟角色,人工智能也可以拥有出众的外表、动听的嗓音和出色的交互功能,您方觉得人能够对人工智能产生‘激情’吗?” “我方认为那只是虚假的迷恋,并且如我方在一辩稿中提出的,从价值层面上来看,过度依恋这种虚假的迷恋,其后果是可怕的。”对方回答。 “对方辩友承认人可以对人工智能产生‘迷恋’,或者纳入斯滕伯格的理论体系中,这种感受就叫做‘激情’,只是对方在这种感受之前加上了‘虚假’两个字。但在我方看来,对方辩友过度拘泥于人工智能这一对象的虚假与真实,却忽略了这场辩论真正的核心叫做人的感受,希望对方辩友不要混淆真实的对象和真实的情感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感谢。” 陆礼在质询的最后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反方立论中的一大漏洞,这一分歧同样是他们正反双方之间最大的分歧。 等他在身边坐下后,苏迢迢才抬起头来,不着痕迹地往他的方向靠了靠,语气轻快地夸奖:“表现得不错。” 陆礼听到这句,显然也想起他们第一次打“争锋杯”的时候,他为了鼓励作为新人的她,在台上就是这么夸她的。 谁知道才过去半年,她以惊人的速度进步,已经能和他一起站上“思辨杯”的舞台,并且在首场就拿下最佳辩手,不再需要他额外的鼓励和照顾。 一时间也有些感慨,垂眸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道:“谢谢夸奖,战场已经划定好,剩下的部分就交给你了。” 苏迢迢收到,胸有成竹地一弯唇:“放心吧。” 相比起之前的比赛,他们现在不需要再偷偷传小纸条,可以正大光明地在比赛间隙凑在一起低声讨论,所以即使是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赛场,也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有足够的信心准备接下来的质询。 第64章 .迢迢有礼 迢姐 “下面, 有请正方三辩质询反方二辩。” 苏迢迢起身:“对方辩友,就您方三辩刚才提出的话题继续往下聊好了,您方觉得人不可以爱上虚拟父母是吗?” “不是不可以, 是我们根本不可能从虚拟父母身上找到真实的情感体验。”对面回答。 “对方辩友, 您方的定义下父母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所谓的情感体验又到底是什么?如果我是个弃婴,我的养父母对我很好,我爱上了我的养父母, 这是亲情吗?”苏迢迢在质询时喜欢用连续的问句,听起来很有节奏感, 条理也很清晰。 “当然算,养父母可以给你独属于人类的情感体验。”质询过程就像拔河,对面在回答的同时努力把绳子往他们的方向拉动。 苏迢迢闻言,轻一点头:“所以对方辩友您说的父母不一定是有血缘关系的父母,只要她能够给予我像父母一样的关怀,也就是您方一直强调的情感体验, 我就可以对它产生亲情, 对吧?” 对面忖了两秒, 点头认下:“可以这么说。” 苏迢迢接上:“那如果现在有个人工智能给了我像父母一样的关怀, 为什么我不可以对它产生亲情?就因为它和我不是一个物种吗?对方辩友的视野是否过于狭隘? “对方辩友,我方的意思是您方轻易承认人可以对虚拟的对象产生各种情感, 这种导向是可怕的, 是在消解人类的独特性。”反二寸步不让。 “对方辩友, 这里有应然和实然的区别, 所以您方其实并不否认人类可以对人工智能产生情感,只是觉得承认之后造成的结果很坏,所以不应该承认是吗?”苏迢迢快速理清战场,小小地结了一下。 “对方辩友, 我方认为实然不能,应然也不应该。”对面顺着她的切分再次重申。 “可是您方在实然上并没有给我方有力的举证,斯滕伯格的三条原则我方实际上都符合。”有陆礼四质一的成果和谬荷几乎无懈可击的防守在前,苏迢迢毫不费力地把对面的话打回去,继续展开她的攻势: “再换个问题好了,不知道对方辩友有没有看过电影《ai》啊,电影中的人工智能孩子在受到来自人类的歧视和伤害时,看到这部影片的人们都深受感动,我们对这个ai的同情、怜悯等等情感,你觉得是真实的吗?” 反二在她问到一半时就察觉到不妙,顿了顿只得回答:“对方辩友,《ai》里的小男孩已经发展出了情感,属于强人工智能的范畴,不在我们今天这个辩题的讨论范畴吧。” “对方辩友,但是《ai》在你们看来只是一部‘虚假’的电影,这个拥有人类情感的ai角色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苏迢迢说到最后弯起嘴角,再次露出她经典的辩论脸,“所以请您方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当你面对这部‘虚假’的电影时,你产生的同情和怜悯是真实的吗?” 对面只好强行解释:“多多少少会产生情感,但那是因为我们认为它具有和人类相同的情感,我们把他代入成了人类,如果他没有和人类相同的情感,我们就不会产生这种同情和怜悯。” 然而这句话的错误是致命的。 苏迢迢在三辩席上似笑非笑地听着他的回答,一直大方地等他说完,才开口总结:“好的,对方辩友在刚才的回答中其实已经退了一步,您方刚刚的这句话恰恰在模糊你方所痛斥的‘虚拟’与‘真实’的混淆。电影是假的,这样的ai是不存在的,但您方承认虚假的电影也能让你感受到真实的情感,您方能够在电影中把虚假的角色代入成真人,甚至承认了你认为假电影里的假角色具有和人类相同的情感。” 这一招走得极其巧妙,和上文有关应然与实然的区分对应上了,末了那强有力的三句归纳,几乎把对面有关真实和虚拟的这部分论打爆。 等反二听到这样的总结,如鲠在喉地张了张口,想说他并不是这个意思,然而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样的逻辑后,思绪陷入混乱,又找不出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但这头的苏迢迢看了眼时间,已经微笑着冲他一点头:“感谢对方辩友,我的质询到此结束。” …… 自由辩的八分钟结束后,局势已经变得明朗,陆礼用短短三分钟的结辩为这场比赛画下句号: “今天这场比赛,我方和对方辩友主要在聊两点:一是人到底能不能爱上人工智能,二是人应不应该爱上人工智能。 “而有关第一点,对方辩友给出了斯滕伯格的爱情三角理论作为判断标准,而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人类可以爱上人工智能。 “爱情是人类个体单方面对自己情感的确认,爱情三角理论的三要素都是单向的:我可以单方面对某一个体产生迷恋,也可以单方面从我与对方的相处中感受到亲密与满足,更可以单方面对某一个体产生承诺,在心底构想我与对方的未来。这是我方在实然层面给出的答案:人类可以爱上人工智能,这种爱就是爱情。 “至于第二点,在今天这道辩题中,我方自始至终承认我方所论证的爱情仍然是人类特有的一种情感,只是在考量当人面对人工智能时,这种情感能否被激发进而产生。情感仍然能够标志人类的独特性与主体性。 “因此,您方今天引入对象的真实与否,实际上是在混淆今天这道辩题的核心。能够滋养人类情感世界的养料是丰富的,它同时存在于真实世界与虚拟世界。您方在面对虚构的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时,坦然承认人类在面对它们时所产生的的情感是真实的。那么为什么面对新时代发展的产物人工智能,却要盖棺定论我们对此产生的情感是虚假的呢?您方是否被既定的思维模式所框定,陷入一个刻板的、拘泥的视阈去看待人工智能和人类本身呢? “更何况在我方的视角中,人类并不是盲目地陷入幻梦般的迷恋,更不是被人工智能所蛊惑所俘虏,我们在这段人与人工智能的关系中自始至终是清醒的,我们清楚地明白我爱上的是人工智能,但我仍然愿意承认这就是爱情。这是清醒的爱情,而清醒的爱是无害的。 “在这道辩题中,产生爱、感受爱的主体自始至终是人类。我愿意爱上我的创造物,我愿意把爱情的定义从原本狭隘的人类对象拓展到人工智能上,我愿意给我的爱正名,这恰恰是人类具有丰富情感的证明。 “人类可以爱人,人类可以爱虚构小说中的一个角色,人类当然也可以爱人工智能。随着时代的发展,我们的宇宙越来越浩瀚,我们的爱也会越来越广博。在这一过程中,人的主体性自始至终没有被磨灭,爱情仍然是将人类与其他生物区分开的独一无二的存在,我们不会成为《黑客帝国》中的缸中之脑,我们没有被蒙蔽,没有被欺骗,我们在坦荡地、清醒地、坚定地承认这就是属于人类的爱情。感谢。” 他的结辩稿极有力,也极浪漫,仿佛这才是人类爱情更加广阔的未来。 等陆礼朝着台下的观众席点头致意,会场内齐刷刷地响起掌声。他的表现太好,连苏迢迢也忍不住,在桌底下偷偷地拍了两下手。 小组赛的第二场以a大代表队7:2的高票拿下,两战两胜,成功出线,第二场的最佳辩手也当之无愧地判给了陆礼。 等下了比赛,带队老师孙颖便对他们竖起大拇指,道:“小组赛已经大大超出我的预期了,两场比赛都赢得很漂亮,尤其是迢迢,质询部分非常有力。” 苏迢迢露出一个乖学生的笑脸,小声应了句“谢谢老师”。 孙颖随后拍拍陆礼的肩膀,道:“这群小朋友你好好带,你们都还年轻,等到明年,实力肯定比今年更强,到时候没准能冲击四强。” “好,谢谢老师。”陆礼也颔首答应。 等到孙颖简单的两句评价结束,刚刚全程在底下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观赛的谢昂然就凑了过来,神神秘秘地对苏迢迢开口:“我刚刚发现一个秘密。” “什么?”苏迢迢看她一眼。 大概是她心里有鬼,想到自己刚才在比赛时和陆礼的小动作,心里跟着打起鼓来。 “我发到群里了,你看看?”谢昂然说着,脸上的笑容带了一丝心虚,除此之外是按捺不住的迫切。 苏迢迢只得点点头,从孙颖那儿接过事先上交的手机开机,点开微信看了一眼。 一看才发现谢昂然在他们比赛的过程中一直没闲着,跟活体弹幕似的,在群里给留在北城的其他成员全程解说比赛: 【嗯,反一立论没什么花头,局面尽在掌握哈】 【礼子开始质询了】 【三角理论没有平等这一条还是好打的啊,美美拿下】 【谬姐接质了,对面一直打断有点烦,拿亲情出来压又不让人开口说话,无语】 【不过还好,谬姐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哈】 【好,总算到迢迢质询了】 【笑死,我发现迢迢表情好坏啊,对面一往坑里跳她就笑】 【[图片]】 【看得出来是很努力想憋住了,但是没完全憋住】 【[给姐整无语了哈jpg.]】 【给大家做张表情包共赏】 【……】 苏迢迢看到最后,顺手点开那张赛场上的照片看了眼,只觉得汗颜。 她比赛的时候满脑子都在想下一句该怎么接比较好,根本不会考虑表情管理,还以为自己笑得很礼貌来着,谁知道拍出来皮笑肉不笑,看起来还蛮欠揍的。 而路佳作为第一线的吃瓜群众,第一时间回复“好图已存”,随后祭出苏迢迢之前参加“争锋杯”的现场照,上面也是同款表情,一边道: 【这是我们迢姐招牌,都学着点】 苏迢迢抬手扶额,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谢昂然看她没生气,也放下心来,抬手拍拍她道:“没事,迢姐,你这样笑还是美的,这照片拍得还挺好看。” 苏迢迢被这称呼呛得咳嗽,无奈回答:“学姐,怎么你也开始这么叫啊……” “那这不是喊起来有气势么,谁让你是咱们最佳辩手呢,迢姐?”谢昂然促狭地一眨眼,抬肘碰了碰她。 苏迢迢无言以对,只失笑地摇了摇头,等把群里的聊天记录翻到底,就看秦瀚冒出来回复: 【恭喜啊,答辩刚结束就看到你们小组赛出线的消息】 【今晚辩题应该还没出来,我收拾一下,大概明天中午就能到江宁了】 苏迢迢看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 对团队来说,后面的赛程会更加艰难,秦瀚归队当然是好消息,队里的每个人都会相应地轻松一些。 但对她来说,这可是一等一的坏消息,正式的三辩归来,意味着她就要被灰溜溜地赶回一辩席。 想到这儿,苏迢迢作为想要谋朝篡位的第一人,在心里痛苦地流下了两行泪水。 一旁的陆礼打开手机后也看到了这两条消息,下意识抬眼看向她。 他们是从法学院辩队开始就一起搭档的队友,相处时间比队内的任何人都要长,他当然知道她对三辩的执着。 思考了片刻,他提步走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问:“没事吧?” 苏迢迢看他一眼,勉强地提起嘴角,道:“很想说没事,但好像还是有点事。” 她是个好胜心很强的人,再说也没看过那个秦瀚打比赛,他们俩要真比较起来,还不一定谁比谁强呢。 更何况她才刚漂漂亮亮地打完两场三辩,正是心态膨胀的时候,转头就被这么一盆冷水浇下来,好不容易打进复赛,好处都让别人捡去了,总有种为他人做嫁衣的感觉。 陆礼看出她的失落,想了想道:“接下来的复赛还是小组制,我们要连着打两场,你可以和秦瀚轮换上场,这样会轻松一点。” “真的吗?”苏迢迢听到这话,刷地抬起头来,一秒阴云转晴。 她本来还以为自己会被丢到替补席上坐冷板凳,没想到不光有比赛可打,还可以打三辩。 陆礼看她这副喜形于色的样子,不由失笑,点了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你可是我们的最佳辩手啊,迢姐。” 苏迢迢正高兴着,谁知道最后还被他这么噎了一下,重重抬手打了他一记,警告道:“不准叫我迢姐!” 迢迢有礼 第50节 第65章 .迢迢有礼 跟我一起睡吧 从江宁大学出来已经将近七点, 下一场比赛的辩题得等后天全部的小组赛都结束才开始抽签,所以这两天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一伙人为了补偿这两天的受苦受累,又大老远跑去吃了那家鸡公煲店, 还豪气地点了三个锅, 吃饱喝足回到酒店后倒头就睡,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起。 陆礼当时是被酒店的门铃吵醒的,打开门一看, 秦瀚正风尘仆仆地站在外面,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吃午饭了没?” 陆礼第一时间转身回去看时间, 已经是下午一点,随后挨个敲开其他人的房间,喊她们出去吃午饭。 吃完午饭,一群人便出发前往会场,趁着一个下午的空闲看看比赛,观摩学习一下。 复赛的对手是固定的, 作为f组的出线队伍, 会和d、e两组的第一分到一块儿。他们早上睡过了头, 错过了e组的比赛, 只好在下午补d组,争取观赛时把对面的风格摸摸清楚, 也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加上这两个小组的赛程不赶巧, 昨天他们比赛的时候估计都在酒店搓手顿脚地准备辩题, 就算真有人来摸他们的底, 也只是一些随队的小孩,不是主力成员。 所以a大一帮人这会儿在观众席坐着,每个人心里都有种“赚到了”的喜悦感,都在聚精会神地看比赛。苏迢迢作为内卷之王, 甚至做起了笔记,比底下的三个裁判还要认真。 三场紧凑的比赛结束,海津大学一胜一负,以十二分的好成绩出线,加上a大和上午e组的北城外国语大学,一起进入复赛第三轮,争夺四强的席位。 这两所大学去年“思辨杯”的成绩很不错,都走到了复赛,海津大学还拿下了去年的季军,压力顿时来到了去年成绩最差的a大头上。 就这样舒适地度过了两个观赛日,进入复赛的辩队名单正式出炉,a大在五月二十号当晚拿到了他们下一场比赛的辩题—— 正在996的年轻人,应不应该拥抱奶嘴乐 赛程吃紧,他们在二十二号早上八点就要抵达会场开始比赛,所以严格算起来,这场比赛加起来只有一天两夜的准备时间,比小组赛的时间收得更紧。 这样的安排一出来,辩队的六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口气,认命道:“得,都别睡了好吧,大不了两个通宵嘛,咱们996的年轻人撑得住。” 辩队外出比赛的时候,通宵是常有的事,中间还会在过度紧绷的思绪中穿插打扑克之类的消遣,但总体而言,都是□□与精神的双重折磨。 而秦瀚虽然已经归队,但辩队一伙人已经习惯了一讨论就往陆礼的房间里钻,谢昂然和张若书无情占领了秦瀚的床,把他赶到了陆礼的地盘上去,谬荷继续在一旁大佬坐姿,苏迢迢不想坐垃圾桶,便从自己房间里又搬了张办公椅来。 好在她健身了大半年,可以扛起椅子一路搬进来。 这道辩题里用的“996”“奶嘴乐”这样的词汇都是这两年才兴起的,之前也从没在大型比赛中看过相同或相近的辩题,一伙人还得先去找这两个词的确凿定义,一边找一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 “辩题的这两个词的定义两边应该没什么好争的,我快速把定义部分概括一下就行了……”张若书说着,开始熟练地crtl+c、ctrl+v。 一旁的谢昂然也抱着电脑托着下巴道:“不过感觉正方的点还挺难想出新花样的,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 “那你先把你想到的那几个说一说。”陆礼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 谢昂然被点名,尽量正经地一清嗓子,开口:“首先肯定是因为现在996年轻人压力太大了嘛,精神极度焦虑,又没有钱去搞高成本的娱乐方式,刚好刷刷短视频玩玩游戏的‘奶嘴乐’就是一种成本低、获取便捷、满足感又强的娱乐形式,年轻人搞一搞也很正常。 “除此之外还有时间的限制吧,996工作下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碎片化的,就中午吃饭、带薪上厕所的时间能摸个鱼,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选择的余地真的很小很小。你不可能要求我在马桶上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看伯格曼的电影,我们也不是非要拥抱‘奶嘴乐’,而是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张若书听到一半,插入一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例子不大好,我觉得他那些书还挺适合做如厕读物的,反正多翻二十页也不影响剧情理解,诞生于俄罗斯寂寞冷冬的如厕读物。” 谢昂然从善如流道:“你说得对,那咱就换成普鲁斯特吧。” “所以我们能不能找一些有关娱乐对人的注意力和精神状况产生相应作用的文献?比如长时间精神高度集中会使得工作效率下降,导致人悲观沮丧的情绪,而刷短视频打游戏这种‘奶嘴乐’对人的精神具有放松效果,便于996年轻人更好地投入新一轮工作之类的。”一旁的秦瀚提出。 “这部分论不难理解,可以先去找找,找不到我们就自己论,没有文献也不要紧。”陆礼道。 “我也想到一点,”一旁的苏迢迢举手,“其实我们现在打辩论的某些论点,可能就是之前在拥抱‘奶嘴乐’的过程中获取的,‘奶嘴乐’也是一种知识输入的方式。比如之前打女性职场焦虑这个辩题的时候,当时的很多数据和论点都是从微博这类短平快的社交媒体上获取的,有了这样的输入,在准备辩题的时候会让我们很快想到一些不错的方向,进而深掘下去。” 陆礼点了一下头,就着她的话题往下:“所以我们这道辩题的正方应该尝试弱化‘奶嘴乐’这个词给人带来的负面观感,就它本身而言,打游戏、刷短视频、看小说,其实只是一种能带给人快感的娱乐方式而已,和吃甜食、坐过山车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重点不在于这种娱乐方式本身,而在于我们该如何去‘拥抱’它,适度、节制应该是我们的倡导,在保持头脑清醒的情况下,‘奶嘴乐’可以纾解996年轻人的压力、丰富我们的知识面,是完全可以去‘拥抱’它的。” “对了,我还想到一点,”谬荷道,“之前好像在网上看过一个财报,这类短视频平台,包括上面运营的直播购物,在财政创收层面是非常可观的,可以一小时把某某地区一年的地瓜产粮都卖出去之类的,是不是能和脱贫攻坚联系上?” “可是这个钱给国家税收赚、给主播赚、给农民赚,怎么也轮不到给996的韭菜们赚啊。”谢昂然非常扎心地开口。 “但很多用户实际上也是内容创作者,像各个平台的创作激励机制,从去年发的财报来看,说是有两千两百万创作者在抖音上创收来着,不知道有多少水分,但比赛的时候可以拿上去用。”谬荷点了点自己的平板页面,一边回答。 “然后这些创收实际上都是广告营销的收入,996年轻人看到广告又被消费主义割一波韭菜……”张若书接上一句。 苏迢迢闻言,眼前一亮:“这个点驳得好啊,我记下来。” 谬荷跟着点点头:“要是这一来,就又回到刚刚陆礼说的节制和适度上来了,之后无限套娃,韭菜割不到资本就不营销了,那创收也打水漂了。” “但我们考虑到这道题的主体,既然是在关注996的年轻人嘛,我们不好拿对他们没有利益但是对国家有利的这种论出来打,我自己良心会过意不去,”谢昂然说到这儿,思维很快跳到另一个点上去,“所以这次觉得年轻人不应该拥抱‘奶嘴乐’的反方吧,我也不想拿什么国家的未来国家振兴的希望这种点来打,感觉把年轻人的压力搞得更大了,都996了还想我们怎么样啊。” “赞同,现在都卷成这样了,996年轻人也要有躺平的自由,少拿这种东西来绑架我们!”张若书激情跟票。 “这个点刚好跟正方有个对冲,自由辩说说感觉也挺好的……”苏迢迢换了个坐姿,把电脑搁在自己的膝盖上,马不停蹄地做笔录。 “那我们刚好来聊一聊反方好了,单纯站在年轻人的角度,‘奶嘴乐’有什么危害吗?”陆礼开口控场。 张若书率先开口:“我觉得第一个弊端还是它的成瘾性,我在之前打比赛的时候看过这方面的文献,这种成瘾性和大脑的奖赏机制有关,短平快的刺激能够轻易达到分泌多巴胺的阈值,那么当多巴胺的效果褪去后,人们会感受到情绪低落、消沉,大脑会再次对这种快感产生渴求,促使人们寻找更多的刺激以获得满足。 “而在这种寻求快感-快感褪去-再次寻求快感的循环中,‘奶嘴乐’会消耗我们大量的时间,而不仅仅是工作摸鱼的时候,甚至会占据我们宝贵的睡眠时间。” 秦瀚是个数据狂魔,听到这儿再次提出:“能不能找到抖音这类短视频软件用户的平均使用时间啊,以及在一天当中,年轻人会不会在睡前花费大量时间使用该软件?” “这个应该是好找的。”张若书点点头,一边在电脑上做下标注。 “找资料的时候注意这类数据需要做脱水处理,不论是微博还是抖音,都有大量用来刷数据的机器人账号和注册后未使用的空白账号,按平均值算起来,可能达不到我们反方预期的那个数值。”陆礼开口提醒,他在大型赛事上的经验相较其他人而言会更丰富一点,在这种高端局中,每一个找来的数据都必须严谨且经得起对面的质疑,否则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我到时候注意一下。”张若书应道。 一旁的谬荷补充道:“当然也不光是时间上的消耗,人精神上的快感能够轻易被满足,很容易让人失去奋斗的欲望。如果我费尽心思赢下比赛的快感还比不上我看啤酒浇头的土味短视频,那谁还想去努力呢?都瘫在床上好了。” “确实,我现在就很怀念昨天我们在这儿打牌的快乐时光,根本不想熬夜准备论点。”谢昂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下了,枕着秦瀚的枕头幽幽开口。 “赶紧起来,我们这长夜漫漫的,现在才刚开始呢。”秦瀚俯身,抽走她脑袋下两个枕头的其中一个,拿回来抱在自己怀里。 “那我接着若书刚才的论往下吧,”苏迢迢这会儿满心只有辩论,忽略了这样的小插曲,提出,“在‘成瘾性’之后,更可怕的是后续的边际递减效应。我们会在反复的刺激与快乐中逐渐疲软,为了获取和之前相同的快感,就必须得到更多的刺激。而在这以过程中,人的精神会在麻木和狂热这两种极端情绪中反复切换,进而导致注意力涣散、失去耐心。 “这种趋势从现在的互联网看来就已经很明显了,很多人看一本小说只看故事梗概,玩个游戏想直接花钱通关到结局,看一部电影恨不得开十倍速,或者干脆看五分钟带你看完xxx的短视频。 “这种浮躁的状态对个人发展而言必然是不利的,从短平快的‘奶嘴乐’中看世界,世界会变得扭曲和失真。人会失去慢下来的能力,失去感受平凡生活中那些细小乐趣的目光,失去认真过每一天的耐心。 “最后在风华正茂的三十岁就觉得生命失去意义,只想十倍速快进到进棺材。” “确实,我现在就觉得除了辩论以外,我的语言表达能力为零,肚子里没墨水,进入快节奏的互联网之后只想用‘哈哈哈’‘绝绝子’这种不需要动脑就可以打出来的话去表达我的感受,感觉一切都变得扁平化了。”张若书开口赞同。 “俺也一样。”躺在床上的谢昂然举了举手。 “这是另一种层面上的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吧。”秦瀚道。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大家都纷纷在各自的笔记上记录这个点。 陆礼作为队长,习惯等所有人都发言完再做相应的补充,长指在电脑的触控板上划了划,开口:“我记得我之前在一本书里看过一句话——如果你不想人民发动战争,就丢给他们一本小说。大意是当社会产生尖锐的阶级矛盾时,权贵阶级可以用某些娱乐方式转移大众的注意力,从而使社会趋向稳定。 “而新时代的‘奶嘴乐’除了经济上的价值,背后也含有某种政治动机。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财富掌握在百分之二十的人手中,在全面商品化的时代里,贫富差距只会越来越大,所有996的年轻人都拿着微薄的薪水为资本快速积累财富而卖命,这其中存在的阶级矛盾是严峻的。 “而资本龙头为了转移韭菜们的注意力,消解他们的不满情绪,为他们量身打造了短视频这类极其廉价的消遣,作为一种精神麻醉剂让我们在这个时代中沉睡,这或许才是最可怕的一点。” 苏迢迢在他的话音落毕后,忍不住开口感叹:“这个论打得好犀利啊,有种无产阶级命运共同体的感觉了……” “咱们副主席有点东西的,要不能让他爬上这位置?”谢昂然接茬道。 “不过我有个问题啊,这样一来正方可能会说你不让我咬着‘奶嘴乐’我面对现实也很痛苦啊,资本的力量这么强大,与其清醒地抗争还不如快乐地躺平摆烂。”秦瀚换了个角度思考。 “小秦,忘本了哈,这里是中国,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无产阶级才是国家的主人,正方敢这么说咱们就搬开国史出来了,没必要怕的。”谬荷晃了晃支起的二郎腿,开口道。 “我的意思是实际举措,996年轻人醒过来之后有没有提高工作待遇的努力方向,要不然被pua到996都是福报了,咱们醒了也没意思啊。”秦瀚回答。 “当然有啊,”苏迢迢开口,“加强市场监督,贯彻落实《劳动法》,实在不行发动无产阶级大罢工,咱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是资本离不开我们,又不是我们离不开资本。” “说得好!”谢昂然在一旁“啪啪啪”鼓起掌来。 张若书顺势在掌声中混入一句:“咱们都说口渴了吧,要不要点杯奶茶?刚好提提神?” “赞同。”陆礼欣然颔首。 …… 辩队的讨论如果没人坚持不懈地cue主线的话,很容易就变成闲聊,众人在点完奶茶后的等待中已经无心准备论点,各自握着手机拥抱了一会儿“奶嘴乐”,直到陆礼示意她们可以先回去洗个澡,清醒清醒再来。 等洗完澡回来,奶茶也送到了,六个人一人捧着一杯,又稀稀拉拉地聊了两个小时,这才分配好每个人要做的任务,各自抱着电脑眉头紧锁,房间里陷入沉默。 苏迢迢开始查资料那会儿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张若书要写正方的一辩稿,她作为队里被当作两个人用的替补选手,反方一辩稿的任务就成功落到了她头上。 好在有陆礼和她一起,为了方便,苏迢迢也没避讳什么,和秦瀚换了个位置,大摇大摆地到他床上和他并排坐好。 秦瀚被赶下床后,拉着椅子到谢昂然她们俩的床边坐下,把电脑搁在床上,一边跟她们讨论一边做检索工具人。 就只有谬荷恪守女德,没上两个女生的床,只偶尔远远地跟反方三辩四辩说上两句话。 只不过苏迢迢和陆礼这工作的一开头就卡在那句名人名言上了,陆礼坐在那儿回忆了良久,明明清晰地记得这句话,但完全记不起出自哪里,只给出了四个选项:a.赫胥黎b.加缪c.毛姆d.以上四位都不是。 苏迢迢听到这答案,只能头疼地扶额,帮他一起在网上大海捞针,甚至拿关键字检索了豆瓣和微博,希望有人和他找到同样的书摘,可惜一无所获。 最后只能绝望地点开《美丽新世界》,希望能从中找到答案。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苏迢迢一目十行地在书里寻找那句话,一边托着下巴支撑自己越来越重的脑袋,鼻间还能隐隐约约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沐浴露的皂香,是干净又安神的味道,会让人在习惯中不知不觉上瘾。 可能是没想到能打进复赛,他的行李里就带了两套睡衣,今晚没有干净的可穿,只套着一件最普通的白色t恤,袖口下露出清隽修长的小臂,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居家感。在这个距离下,苏迢迢甚至能看清他俯身时,宽松领口处露出的锁骨,以及更深处的阴影。 这种坐在一起忙碌的感觉,一时间会让她有种既视感,总觉得他们已经像这样相处了好久。 等好不容易找到赫胥黎的原话,苏迢迢收取了他发过来的一系列材料,开始动笔写一辩稿。 动笔前她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半,挤了六个人的小小的标间从大半个小时前就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四下安静得可怕,甚至能听见酒店外低低的蝉鸣和趋光的蚊蝇撞击窗玻璃的声音。 苏迢迢感觉到一丝不对,抬了抬眼,才发现对面那张床上已经睡倒一片,床上的笔记本还立着,但屏幕已经黑透,横七竖八地拉着长长的充电线。谢昂然还舒服地盖上了被子,在墙角蜷成一坨。 至于剩下的两人:谬荷还算好的,至少关上了电脑,把腿搁在写字桌上,抱着臂仰头睡着了;秦瀚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窗边的小沙发上去了,俯身趴在面前的茶几上呼呼大睡。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她和陆礼两个老实人,还在努力掀开眼皮苦苦支撑。 陆礼一个人要准备两份结辩,工作量和她相比只多不少,这会儿脸上也明显有了疲惫之色,眉心无意识地蹙起,盯着屏幕的眼睛也微微发红,每一次眨眼都雾蒙蒙的。 苏迢迢看他还没倒下,军心跟着安定了几分,对着面前花白的文档深吸了一口气,准备一鼓作气把一辩稿写出来。 可谁叫凌晨三点半、频率低缓的蝉鸣、头顶晃人的灯光三者加在一起足以把人的意志力粉碎,苏迢迢中途多次尝试与睡意抗争,然而眼前的宋体字仍然不受控地从一个影子变成两个,再从两个影子变成三个,最后成了模糊的一团。 等猛地惊醒时,是因为失去平衡,在坐着都睡着的情况下,一歪头枕在了陆礼身上,吓得她清醒过来。 陆礼适时抬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垂下视线,低声问:“是不是太困了,先去睡会儿吧?” 他的嗓音听起来都像隔着一层滤网,朦朦胧胧的,苏迢迢这下不再反抗,点了一下沉重的脑袋,小声回答:“我就睡两个小时……” 只不过这会儿嘴已经罢工,这话说出口时,听起来是口齿不清的两声嘟囔,软绵绵的。陆礼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看到她凭借本能合上电脑,像没了骨头似的从他手臂间滑出去,就这样在他床上躺下了。 在他床上睡一会儿倒也没什么,这房间都已经睡下四个人了,多她一个不多。 陆礼轻叹了口气,伸手帮她把身下压着的被子一点一点抽出来,给她盖上。 之后便转回身去,准备继续埋头苦干。 迢迢有礼 第51节 直到身侧传来一股力道,转头一看,才发现苏迢迢抬手拉住了他t恤的下摆,小幅度地摇了摇,问:“你不睡吗?” 她这会儿的眼睛在灯下已经完全睁不开了,嗓音糅着浓重的倦意,听起来含含糊糊的,入耳便勾得人喉间发紧。 陆礼闻言,笑着摇摇头,轻声回答:“我还好,先把结辩稿的框架写出来,放到明天就来不及了。” “哦……”苏迢迢又嘟囔了声,随后松开手,示意他,“想要个枕头。” 陆礼应了声“好”,非常周到地伺候她坐起身,帮她把枕头放好,才又舒舒服服地躺下来继续睡。 只是苏迢迢在彻底陷入沉睡的上一秒,想起来提醒他:“那你待会儿写完……就跟我一起睡吧,我不介意的……” 话音落毕,嘴唇无意识地轻抿了一下,就这样睡着了。 陆礼一时失笑,帮她把头顶的主灯关掉,眼看她因为畏光而皱起的眉心一点点松开,才抬手碰了一下她温热的脸颊,低声喃喃:“现在怎么这么主动啊……我会受宠若惊的。” 第66章 .迢迢有礼 半决赛前夕 天蒙蒙亮的时候, 谢昂然被渴醒,摸索着从床上起来找水喝,中途被床边脱得乱七八糟的一次性拖鞋绊到, 才清醒不少, 发现自己原来在陆礼他们的房间睡着了。 但鸠占鹊巢的不只她一个人,光线昏暗的小标间里四仰八叉地睡着五六个人,谬荷和秦瀚甚至可怜到在椅子上睡着了。 谢昂然拎起冰凉的矿泉水“咕嘟咕嘟”地灌了大半瓶, 等爬上床准备再睡一会儿时,才注意到陆礼那张床上貌似躺着两个人。 定睛一看, 明显是陆礼跟苏迢迢那一对儿,低声嘟囔了句“我就知道”,一边掀起被子钻进去,咂咂嘴又睡着了。 …… 熬大夜之后的睡眠质量并不高,加上睡前一辩稿还没写完,心里不踏实, 苏迢迢梦里都在迷迷糊糊地打字排版, 写的就是这次的一辩稿, 觉得每句话都编排得天衣无缝。 直到某一刻, 她有种已经睡过头的恐惧感,生怕一觉醒来就是下午, 睡意便如退潮的水一般褪去, 非常清醒地睁开了眼睛。 随着睡意一同消失的还有梦里已经写完的一辩稿, 苏迢迢皱起眉心尝试回忆里面的内容, 然而连一点都抓不住,像从指缝中流过的水,只剩下湿漉漉的稀薄印象。 好在时间还早,窗外的天色只泛起青白,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房间里蒙着一层柔和的白色晨光,苏迢迢看了一眼手上的表,发现自己可能才睡了三个小时,现在是早上六点半。 只是她依稀记得自己睡前……貌似还特意嘱咐陆礼跟她一起睡,心下略忐忑地转头看了一眼,发现陆礼就躺在她身边,只是离得有些远。 他们昨晚睡得潦草,睡相也并不好,竟然是打横睡的。连她都要蜷起下半身才能勉强躺下,更何况陆礼,他的身高在一米二宽的小床上超出去大半截,干脆把腿放到地上去了,脚上还拖着拖鞋,只有上身躺在床上,整齐地盖着被子。 苏迢迢小心翼翼地翻过身,盯着他睡着的样子看了几秒,最后确认他不会口呼吸,也不会打呼噜,侧脸的轮廓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美好,鼻梁和眉骨形成巧妙的弧度,完美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意识到这一点,她放心地舒了口气,掀开被子的一角坐起来,满房间地寻找自己的笔记本,准备在所有人起床之前把一辩稿补完,免得落下进度。 电脑显然是陆礼在她睡着之后帮忙收拾的,这会儿正在床头柜上放着,还贴心地帮她连上了充电器,亮着点亮满格的绿灯。 苏迢迢偷了点懒,没有下床绕一圈去拿,而是抬手撑着床,越过他小心翼翼地去够自己的电脑。 陆礼的睡眠很轻,几乎在她靠近的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微微侧了下身,睁开眼睛。 苏迢迢拿到电脑后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就发现他已经醒了,眸光带了几分茫然,正看着她。 这个俯视的角度有点敏感,更何况他还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就这么躺在她身下。苏迢迢紧了紧嗓子,第一时间坐回原位,轻声问他:“我吵醒你了吗?” 陆礼摇了摇头,开口时的声音带了点刚睡醒的哑,但因为声音很轻,听起来酥酥麻麻的:“可能没睡着,半梦半醒的。” “那你再睡会儿吧,”苏迢迢对他道,顿了顿又意识到什么,提醒,“这么躺着是不是很不舒服,你转回来睡吧?” 陆礼闻言,抬手揉了揉头发,一边坐起身来,问:“那你呢?” 虽然真正想问的是她是不是打算回自己的房间了,但这种话不太合适,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苏迢迢显然也没听出这么隐晦的潜台词,只回答:“我凌晨太困了,一辩稿才写了一半,打算先补完再说。” 一边说着,手上已经非常自然地把她的那个枕头拎到床头,轻拍了一下自己身侧空出来的位置,示意他:“你睡这儿吧。” 陆礼看出她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放心地点了点头,把枕头放到她边上去,重新在床上躺下,盖上被子。 位置调正后,床只有一米二的宽度,两个人的距离比之前近得多,只要稍一抬手就会碰到。 但陆礼睡得很安分,没有不守男德地把两条长腿岔开了放,右手手臂微微压住被子的边沿,半侧过身来朝向她,笔直地睡成一条。 苏迢迢打开电脑开机,只要稍一垂眼就能看见他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还能隐隐听到他平缓的呼吸声,心下安定不少,嘴角跟着弯了弯。 …… 一个小时后 苏迢迢怕吵醒身边的人,有意控制着自己打字的力道,速度和平时相比要慢上不少。 但有昨晚讨论的基础,她的思路很顺畅,数据也都早在睡前就准备完毕,一辩稿只花二十分钟就整理完了。 剩下的大半个钟头更多的还是在准备自己的质询,针对要打的一个点设置了一整套下套方案,还模拟了正方各种回应的方式,梳理了一系列可能用得着的数据,用流程图的形式写了三到四个可能的回应以及应对方案。 但这还仅仅是第一个问题的模型,还有大把延伸出来的问题要留到下午的讨论加以明确,苏迢迢轻叹了口气,看了眼时间后合上电脑,考虑是不是该叫他们起床了。 而几乎是在她蹑手蹑脚地下床放电脑的第一时间,陆礼就醒了,半坐起身问她:“要起床了吗?” 苏迢迢点点头,找到床边的拖鞋拖上,又找到自己电量告急的手机,指指自己再指指门口,用气声道:“我先回去刷牙洗脸。” 陆礼跟着掀开被子下床,压低声音回答:“那一会儿我去找你,我们下楼吃个早餐,再打包一些回来,到时候叫他们起床。” “好。”苏迢迢应下。 -- 五月的天气还不算太热,两人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下楼,只觉得街道上的天光明媚得过分,晨风吹开街头早餐店的热气,也让他们在熬夜后微微作痛的脑袋跟着放松下来。 主办方安排的酒店当然不可能是几星级的豪华大酒店,免费的早餐只有馒头、粥和一些小菜,但胜在地理位置还不错,坐落在一条从清晨开始就很热闹的街道上,附近都是居民楼,来来往往都是赶着上班的行人,沿街看下去,有五六家早餐店、两家便利店和一溜还没开门的奶茶店,在吃喝方面还是有保障的。 江宁的鸭血粉丝汤很出名,两人到一家汤包店里坐下,点了两碗鸭血粉丝汤和两笼汤包。只是他们俩都不吃鸭血和各种内脏,点单的时候特意让老板不要放,端上来的就是两碗满满都是豆腐泡的粉丝,汤底已经炖入鸭架的鲜味,味道并不寡淡。 说起来,这似乎是他们这学期以来为数不多的一次独处,之前见面要么是在辩队,要么就是在人声鼎沸的健身房。更何况他这学期为了实习在校外租房,少了很多一起吃饭和送她回寝室的机会,真要仔细回想的话,上一次独处可能还是寒假。 想到这儿,陆礼垂眼看向她。 苏迢迢的表现很自然,完全没有他们昨晚同床共枕后的忸怩,随手把碎发拢到耳后,专心地埋头吸溜粉丝,五官在粉丝汤的热气中有些朦胧。 陆礼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意识到是自己最近过于缺乏行动,要不然以她的性格,也不会变得这么主动。 除非她现在……真的很喜欢他。 这个想法着实厚颜,但陆礼在冒出这个念头时,唇角还是忍不住翘了一下,决定等这次比赛结束,就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 …… 一顿粉丝汤吃完,身上也跟着暖和起来。等打包好四份早餐回到酒店,他们提前叫的咖啡外卖也到了,就这么拎着大包小包上楼,坐电梯的时候看到另一个学校的辩队刚好也下来吃早饭,整整齐齐七八个人,还跟他们迎面打了个招呼。 陆礼当时看到人家那有组织有纪律行动整齐划一的样子,只能头疼地叹口气,准备回去后把那窝睡个没完没了的懒虫拎起来训一顿。 谁知道进门之后,才发现大家都醒了,房间里只有秦瀚一个人,倒是让他略感欣慰,一个一个敲门喊她们过来吃早饭。 等辩队的人再次集合,已经是早上八点二十四,房间里的窗帘全都拉开了,照得亮堂堂一片。 时间紧迫,明天早上这个时候比赛都打到二辩陈词了,但陆礼没急着开始讨论,还是让他们安安心心把早饭吃完,只在一旁喝着咖啡,一边检查他们昨天写完的稿子。 这头谢昂然吸溜了一整碗粉丝后,已经从爬都爬不起来的状态中满血复活,夹着汤包蘸了蘸醋后,脑袋里突然冒出来一段凌晨喝水的记忆,于是开口冲陆礼和苏迢迢确认:“你们俩昨天真的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吗?” 苏迢迢正在陆礼边上借他的电脑看正方一辩稿,闻言回答:“睡了啊,不过就睡了三个小时。” “哦……”谢昂然应了声,把汤包塞进嘴里,过了半晌,才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你昨晚也是在这儿睡的?” 这话一出来,对面那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正在触控板上滑动的手指跟着顿住。 这气氛简直像是小情侣外出过夜被爸妈抓包,苏迢迢和陆礼对视了一眼,飞快避开对方的视线,几乎是同时开口—— “她昨天晚上回去睡的。” “嗯,就在这儿睡的。” 话音落毕,口供对不上,气氛再次尴尬地凝固。 就连谬荷他们都感觉到了不对劲,诧异地从鸭血粉丝汤前抬起头来,看向他们。 苏迢迢没想到他竟然还否认,快被这人给气笑了,慢慢转过头去,牵起嘴角,给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礼貌表情。 陆礼本来还以为她会想瞒着这件事,毕竟他们现在还不是男女朋友关系,说出来并不合适,还有可能被谢昂然调侃。 然而和她对视一眼后,他收到她锋利的眼神,只得第一时间改口:“嗯,我记错了,她是在这儿睡的……” “噗——”谢昂然也不是傻子,感受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没忍住破了功。 -- 第二轮复赛进行得很顺利,三场比赛的结果都是反方胜,每个队伍的战绩都是一胜一负。 但a大输掉的那一场比分是3:6,胜场则以全票拿下,累计积分第一,顺利晋级这次“思辨杯”的四强。 孙颖在他们打赢初赛的时候就够高兴了,压根儿没想到他们还能拿下复赛晋级四强,在全国排名前三十六的队伍中杀进前四,已经是大大超出预料的好成绩,当天中午便自掏腰包请他们吃了顿火锅。 而火锅吃完,众人补了个觉起来,他们的对手也已经出线,是他们绝不想碰上的强敌——江阳大学。 这所大学在国内影响力是数一数二的,已经宰治大陆辩坛二十年之久,是几乎每一年都能稳坐“思辨杯”四强宝座的一支队伍,从这所学校出来的辩手,没有一位不是辩坛叫得上号的人物,二十年前的那一批辩手,更是辩坛元老级别的存在。 而这所大学的学生或许不是最顶尖的,但顶尖的培养体系加上资历深厚的指导老师,出来的辩手都是个顶个的强。 a大一开始根本没想过能出线复赛,早上的比赛打完就高高兴兴吃火锅睡觉去了,直到傍晚对手名单出来,才意识到他们即将对阵江阳大学,每个人的内心都既崩溃又兴奋。 崩溃在很有可能会输掉比赛止步四强,但更多的还是兴奋,在能够对上这么强的对手,无论如何都能学到很多。 至于他们这次的辩题,之前并不是没有过类似的讨论,只是在2022这个时间节点,在离婚冷静期出台一年多之后,它显得有些微妙—— 国家有/无义务减少离婚 他们分到的立场是反方。 乍一看,这个立场对他们来说似乎很有利,但只要看过几年前的一些比赛,再把这个辩题好好地读上三遍,仔细去咀嚼这个辩题的主体,就知道情况对他们而言并不乐观。 加上比赛时间也紧得过分,后天早上就得上场比赛,辩题出来之后他们连晚饭都没心思吃,就这么在酒店干坐着讨论了三个多小时,聊得口干舌燥,却都在最后陷入到一个死胡同当中,迟迟找不到突破口。 直到谬荷开口提议:“那我们先把名单定下来吧,至少先有个分工,才好往下聊。” 陆礼闻言,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开口:“一辩张若书,四辩是我,二辩的话……既然正方大概率会聊到功利主义聊到边沁,就让谢昂然上吧,哲学专业在这一点上比较对口。至于三辩……” 陆礼说到这儿,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苏迢迢,沉默片刻后,开口:“还是让秦瀚上吧。” “好,没问题。”众人都没有异议,跟着点点头。 半决赛一场定生死,没有轮换的机会,苏迢迢一早猜到这场比赛不会让她上,跟着应了声“好”,只是声音有些低。 虽然她知道,自己才大一,经验不足,能来“思辨杯”打这么多场比赛已经很好了。加上秦瀚之前没能到场的小组赛,她痛痛快快地打了两场,加起来的场数甚至比他更多。 但心里的落差总是免不了的,尤其在她觉得,秦瀚并没有比她更强的情况下。 迢迢有礼 第52节 陆礼当然注意到她的表情,几乎在他宣布人员安排后的第一时间就黯淡下去,视线低垂着,脸上的笑看起来很勉强。 说不担心当然是不可能的,更怕她会没心情继续今晚的讨论。陆礼握着笔的动作微顿,最后盖上盖子,把笔夹在笔记本里,道:“今天晚上肯定又是个不眠之夜了,大家都还没吃饭,先休息一会儿吧,我跟迢迢下去买点吃的。” “赞成,队长万岁!”谢昂然一拍手道。 “那我们走吧?”陆礼看向面前的人。 苏迢迢点了点头,起身跟着他离开。 第67章 .迢迢有礼 接吻是喜欢的意思 出来已经是晚间十点多, 酒店并不临街,到商业街上的便利店还有一小段路要走。 这附近大都是连锁的快捷酒店,不算真正的居民楼, 五月份又是江宁旅游的淡季, 入夜后很安静,这个点的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只有几盏亮起的路灯, 趋光的飞蝇和粉尘在灯下舞动扑扇着,细雪一般。 陆礼一开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两人便陷入短暂的沉默。 好在今晚的月光很好,已经是农历四月下旬,刚过小满,不似每个月中那样浑圆的满月,而是温柔写意的一弯,秾纤合度, 在浓墨般的天空撒开一片清辉, 就这样携着清风挂在树梢间。 道旁有两颗香樟, 正是枝繁叶茂的季节, 在晚间慢慢散发出草木的清香。 陆礼的视线从月亮上收回,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 这次半决赛没能让你上场, 你心里肯定会有落差。但每一次人员安排都是综合考虑的结果……当然不是你实力的问题, 你之前几场比赛的表现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只是……” 苏迢迢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这些人情世故的东西他说不出口,主动接上:“秦瀚是吧?我看得出来,他也是真心喜欢辩论的, 论文答辩一结束就急匆匆赶过来。他都已经大四了,明年又要出国留学,这届‘思辨杯’可能是他最后的比赛。” “你会因为这部分原因不高兴吗?”陆礼看向她,坦诚开口,“严格说起来,他的天赋不如你,作为三辩,少了一些随机应变的能力。这次把机会给他,不是因为你们实力的差距,只是不想让他留下遗憾而已。” 苏迢迢闻言,沉默良久道:“还好吧,我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如果好不容易来一趟‘思辨杯’,只上过一次场就结束了,我也会觉得很遗憾。” 说到这儿,她抬头看向他,扬了扬嘴角道:“再说我都打了三场了,就算加上半决赛,也还比他多一场呢,作为一个新人能走到这一步,我已经很满足了。” “那就好。”陆礼看她不像是强颜欢笑的样子,默默松了口气。 苏迢迢虽然好强,但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她在“思辨杯”开始之初只是作为替补随队,秦瀚回来之后还很大度地让她上了一场复赛,她并不会因为失去这次机会就对秦瀚心生怨念什么的,顶多是有一点失落而已。 倒是陆礼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她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脾气有多差,瞥他一眼后,问:“所以你不会是为了安慰我,才特意找借口把我叫下来的吧?” “嗯。”陆礼应了声,明晃晃的偏心被戳穿,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在你看来我就这么脆弱啊?”苏迢迢轻哼了声,翘起脑袋,“放心吧,辩论是团体竞技,就算我上不了场,也可以参与赛前讨论啊,你们到时候上场引用的没准都是我找的数据呢。” “我知道,”陆礼听到这句,彻底放下心来,语气跟着轻快不少,“只是这次没提前跟你商量就把三辩给了秦瀚,我有些过意不去。” “哦……”苏迢迢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很快回答,“可这种事本来就不需要跟我商量啊,没什么好过意不去的,你是队长,做决定还是要公正一点,不要被私人感情左右。” 这话完全是脱口而出,苏迢迢一开始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直到身侧的人愣了一下,慢慢停下脚步。 她这才反应过来,脚下的步子跟着僵住,发现自己一不留神把某些潜滋暗长的东西从地下牵了出来,就这样曝露在外。 他们这学期以来一直保持着一种奇怪的默契,说是试探也好,酝酿也好,习惯于把一切心照不宣交换在一个个对视和一句句无关风月的对白中,就这样等待这什么,或许是一个恰当的时机,或许要等喜欢多到漫出来。但她怎么也没想过会在今天,在这个毫无预兆的场合下。 但似乎又并不是完全没有预兆,一切都恰到好处。五月的深夜带着丝丝凉意,在披上一件薄外套后感觉刚好,不像冬天那么冷,容易让人把对温暖的渴求错认为爱情,也不像盛夏那么热,让人反感于鼓噪的蝉鸣、汗液和体温,只有这个季节是最合适的,适宜牵手、拥抱和恋爱。 更何况有这样好的月亮,从头顶上方细密的香樟叶子下漏进来,明亮又柔和,会让人联想到一切美好的诗句和文学作品中有关月亮的对白。 陆礼当然注意到这样的月亮,和与这个时刻有关的一切细节,垂下视线时,眼底已经满是笑意,开口对她道:“其实我今晚还作了另一个打算的……万一你真的很生气,我就现在跟你告白。” 苏迢迢闻言,错愕地眨了眨眼,当然听出这是个完全站不住脚的借口,更何况他是四辩,应该要更能言善辩一些才对。 眼下只得满脸平静地转头看他一眼,反问:“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吗?” 陆礼生涩的技巧被她识破,只得一清嗓子,坦白:“确实是没关系,只是我私心作祟。” 苏迢迢也不知道是该夸他诚实还是该笑他木讷,顿了顿,只得明示他:“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告白我就不生气了?” “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陆礼一时没转过弯来,径直顺着她的思路、毫不避讳地开口。 苏迢迢这下是真被这个木头给气笑了,转过身来看着他,提高声音问:“你再说一遍??” 陆礼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迎着她的视线略显疑惑地一抬眉,好在片刻后总算反应过来,失笑着开口:“抱歉,和你告白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只是这件事显然你已经知道了,而且从很早开始就知道了。” 他这话是没说错,苏迢迢轻抿了一下嘴角,睨他一眼后重申道:“那你也得亲口告诉我啊。” 陆礼会意,垂下秾长的眼睫,那双漂亮的眼睛就这样迎上她的视线,盛满了皎皎月光和柔和的笑意,一边郑重地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 苏迢迢闻言,这才满意地从鼻尖冒出一声轻哼,已经完全忍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小声嘟囔了句:“现在我相信你真的没谈过恋爱了。” “那你愿意和我谈恋爱吗?”陆礼这会儿总算开了窍,顺势问她。 苏迢迢听到这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略微收敛,紧了紧嗓子后,开口道:“你刚刚说得没错,我确实也喜欢你。” 然后在他露出明媚的神色后,又补充:“只是我现在还不能答应你,因为我们对‘恋爱’这种一对一的关系还从来没有过深入的讨论,也没达成过任何共识和契约。在可能存在理解上的偏差的情况下,冲动地答应这件事,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不负责任的,会存在很多隐患。 “更何况后天早上就要比赛了,还是应该把精力都放在比赛上……等‘思辨杯’结束之后,我再和你好好讨论这件事,你觉得呢?” “好。”陆礼弯起嘴角应下,也知道以苏迢迢的性格,在比赛前答应他的几率很小,今天的告白本来就在他们的意料之外,更多的是刚才那种氛围下的情不自禁。 但怎么说也是告白,对方又是她喜欢的人,苏迢迢的视线掠过他的脸,本来只是想观察他的反应,却不受控地在他好看的眼睛和漂亮的唇线上停留了一二。 必须要承认的是,她会喜欢上陆礼,爱情三角理论中的激情占了很大一部分,过去她很难想象自己会对一个男人产生最纯粹的生理上的欲望,直到陆礼出现。 会想要去触碰、亲吻,甚至占有。 偏偏他又是个极度自持的人,在她明确给出答案后便止步于此,不会做出任何越轨的行动,即使他们是相互喜欢的。 所以今晚好像就只能到这里为止了,等一会儿回到酒店,他们之间又会被一系列繁琐的讨论和嘈杂的人声所填满,不会再有这样安静的、纯粹的、只属于他们的时间。 犹豫片刻后,她有些舍不得,甚至已经提前开始怅然,于是抬眼重新看向他,开口:“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陆礼第一时间点头。 苏迢迢听他一口答应,完全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去,脸上还带着这么纯良的表情……显得她既好色,又急不可耐。 当下差点就想摇摇头说“没什么”,好在她不是一个喜欢半途而废的人,只得偷偷收紧手指,攥住外套的袖口,一边忍着脸上逐渐升高的温度和某种赧然,努力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问他:“如果我今天晚上答应和你在一起的话,你会想要吻我吗?” 虽然事实上,是她很想这么做而已,却要反过来用这种问句提问他。 陆礼怔了一瞬,显然没想过她会主动提起这件事,视线下意识落上她的唇,又像烫着了似的,条件反射地离开。喉结上下滑了滑,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末了,他才重新把目光放回到她身上,开口时的声音低沉而诚恳:“当然会想这么做……但如果你不愿意,就不会。” 苏迢迢闻言,轻快地“哦”了声,紧接着反问:“那如果我愿意呢?” 陆礼看着她的眼神带了几分错愕,视线在她的唇上停留了半秒,再次口干地咽了咽嗓子。 但不等他主动,苏迢迢已经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带着他俯下身来,侧过脸吻上了上去。 她的这个吻没有任何技巧,只是凭借本能做出的单纯的触碰而已。只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唇很软,是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也是温热的,和晚风纠缠在一起。 于是心跳在短短几秒内跳得飞快,震得大脑都有些晕眩,又不知道冲动后的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好,只能傻傻地保持不动,就这么贴着他。 面前的陆礼显然已经完全呆住了,短暂的几秒钟后,默默屏住了呼吸,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更何况给她回应。 苏迢迢在心下又好笑又好气地叹了声,片刻后松开他,脚跟落回原地,不好意思地轻抿了抿唇,示意他:“走吧,我们好像出来太久了。” “再等一下。”陆礼听到这句,总算反应过来,伸手拉住她的手。路灯的光落进香樟树的影子,清晰地映出他通红的耳根,带了几分懊恼地开口:“抱歉,我刚才没准备好,可以再试一次吗?” 苏迢迢本来已经够害羞的了,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谁知道他的反应这么慢,这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语塞地微微张口,又不舍得真的拒绝,只得轻一闭眼,点了点头。 陆礼这次总算做好准备,俯下身来,吻上她的唇。 中途又意识到什么,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这次比刚才那个生涩的初吻要好得多——如果必须要把刚才笨拙的触碰称作初吻的话——苏迢迢能感觉到唇瓣上细密的辗转,酥酥麻麻的,是恰到好处的试探,不会让人产生想要逃离的念头,甚至会因为某种好奇心而渴望更进一步。像喝了一盅桂花米酒,不至于让人醉倒,只是晕乎乎地觉得上瘾。 但必须要承认的是,陆礼的接吻经验完全为零,只是凭借本能温柔地触碰,直到某一刻松开她,微微抬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鼻尖。 苏迢迢也默默站好,脸上像醉酒似的泛着大片红晕,总觉得做了这种事情之后,是会有一段不知所措的沉默的。 直到陆礼开口,含着几分笑意,声色疏懒又温存:“在接吻这件事上,我们应该没有理解上的偏差吧?” 苏迢迢听出他在笑话自己心急,还没在一起就非要亲他,只得用力地压下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回答:“没有偏差,是我非常喜欢你的意思。” 第68章 .迢迢有礼 渺小和脆弱 等两人从安静的小巷出来, 周遭的清风明月就变作了灯火通明,商业街上的人虽然不多,但还算热闹, 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在起风时发出沙沙的脆响。 五月份不会冷到需要把手放进口袋, 两人的手都自然地垂在身侧,在脚步间交错了几个来回,直到陆礼问她:“我们现在可以牵手吗?” 嗓音低低的, 还带了几分拘谨,听起来尤其可爱。 苏迢迢闻言, 嘴角倏地翘起,片刻后,才矜持地清了清嗓子,主动伸手拉住他的手,应了句“可以”。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的牵手。不像之前一起玩剧本杀的那晚,被肾上腺素蒙昧, 在暗处隐晦得不可言说;也不像雪霁后拉着他向夕阳狂奔的那个傍晚, 都糅在寒风和耳畔的喧嚣声中。这是一次正式的、默契的、坦荡的牵手, 在晚风中能感受到他温热宽大的掌心和修长的指节, 他的手确实很好牵。 只不过让她脸上发烫的是,他们正式的牵手竟然在正式的初吻之后, 陆礼似乎在尝试赶上之前被她一步跨到底的进度。 …… 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 他们到的时候刚好赶上补货, 便把货架上热销的网红冰面包和麻薯一样来了几袋, 还买了饮料、烤肠、一堆自热火锅和方便面,大有今明两天不再踏出酒店一步的架势。 东西买得太多,整整两大袋,幸亏他们俩都是健身的人, 提起来不算太费力,还能各腾出一只手来牵着,一直到酒店楼下才松开。 他们这一趟去了半个多小时,不算拖得太久,加上酒店里的几个人都在讨论辩题,对时间也不敏感,根本没察觉出什么猫腻。等吃的一到,便欢呼一声,拥上来各自分赃,房间里很快弥漫起方便面和自热小火锅的味道。 至于刚才在楼下暗度陈仓的两人,上楼后也都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装得完全不熟,还分了两张床坐。 这次的辩题并不好打,国家有无义务减少离婚,它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政策辩题,而仅仅是站在国家的立场上去讨论一个应然性的命题。 在这样的前提下,双方的举证责任几乎是相等的,正方不需要给出任何实际的举措,不需要跟他们论证某一政策的效用,只需要告诉他们“国家有减少离婚这样一项义务”就够了。 而反观反方,并不是只用攻破需根解损中的一项就可以赢得胜利,而必须要用大量实际的数据和弊害去告诉观众和评审:国家没有这样的义务。 然而国家真的没有吗? 众人吃完晚饭枯坐了一阵后,确认正方可以有一套完全逻辑自洽并且几乎无懈可击的论点,反方举出的许多数据都可以用同一套说辞拒绝采纳,许多道德上的攻击都可以被蛮横地、甚至非常nazi地化解。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对上不够自信、立场摇摆的队伍的话,或许还可能有一战之力;然而他们这次的对手是以立场坚定、攻击性强、防守严密著称的江阳大学辩论队,极擅长在质询和自由辩环节打快攻节奏,这一届“思辨杯”的赛程上还没有过败绩,四战四胜。 在这种对手的压力下,a大辩协的众人彻底熬了个通宵,一直到天亮时分,睡意才逐渐席卷而上,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压抑,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沉重。 陆礼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起身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通风。 酒店的地势相较周边的店铺要高一些,从窗户往外,可以看见底下的小巷和不远处的街道。朝阳大约已经升起来了,只是还没升到他们可以看见的地方,天色是死鱼眼睛似的白,云层有些厚,窗里窗外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晨光中。 陆礼轻叹了声,转身看向房间里的队员,开口: “先去吃早饭吧,就算这是一场必输的局,我们也要全力以赴。”